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txt80.com--【一汀烟雨】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梵高的左耳》作者:蔷薇色的海 【文案】 夏铭熏停在一间私人病房门外。她停住脚步。 感觉每一个靠近他的脚步,都无比沉重。 她轻轻推开房门,闭着眼睛,双脚颤抖。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她捂着嘴向里走,眼泪,让她的眼睛闪着惹怜的光。 苏睦言,我来了。 她睁开眼睛,深吸一口气,望向床头。 空的。 一转眼,床边站着那个本该只剩半条命好活的人。 反应过来之后,一个箭步往外冲。 骗子! 苏睦言从背后先她一步将门锁上,然后手上一用力将她的双手钳制在身后,逼着她转过身,将她紧逼在门板和自己之间。 他突然的靠近,让她不知所措。 她离他那么近,近到只要一低头,就能撷取她的吐纳。 “你、骗、我!”她一边挣扎一边咬牙切齿地喊。 “是!我骗你!”他眼里的海浪将她吞没。 他一低头,准确地将她的吐纳掠去。 她感觉到唇上突然的冰凉,心跳漏掉了好几拍,不一会儿又开始不停挣扎。 他毫不留情地几近粗鲁地咬开她紧闭的唇,失去理智般在她口中掀起巨浪,将她的理智也全部吞没,似乎只有吮吸着她香甜的气息,才能稍稍抚慰他的愤 怒。 慢慢的,他恢复理智,开始有耐心地在她唇齿间辗转、研磨……她的唇有一股清香,淡淡的,很好闻,他不禁加深这个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想平息 自己的愤怒还是只是单纯的想吻她…… 他的唇渐渐偏离,在她唇角处流连不去,一会儿之后又来到她的耳鬓,他的吻湿湿的,带着掠夺的野性和她不愿承认的……性感。 当他埋着头开始在她脖颈处啃/咬的时候,她脑中一下恢复了清明。 他们都是成年人,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彼此都很清楚。 她一把将他推开到墙角。 可是身体软软的,她已经没有力气走出病房。 顺着墙壁,瘫坐在地上。 眼泪划过他流连的嘴角,她显得那么无力。 “苏睦言,你不要这样,你不能这样,”她捂住额头,好像有很长很长的痛楚,“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地要把你忘记了,我已经快成功了,我很快就要 嫁给别人了,你为什么要来,你为什么要来,我恨你!”她像个絮絮叨叨的老太一样自言自语。 “我很努力很努力,努力再也不去爱你,努力把你抛在脑后……要不是你……我会很幸福……我不要再看见你,你走,你走!” 她哭得撕心裂肺,像个失去了挚爱玩具的孩子。 她抱着膝盖,将头埋进臂弯,那么伤心。 他走过去,将她整个抱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 她侧着身,闭着眼,一语不发。 他躺在她身后,将她抱在怀里。 叹了一口气。 “云漪,听我说。” “除了我,你不能嫁给任何人。”他的声音出奇的平缓,让她平静。 “我们的生命就像两条早就缠绕在一起的藤蔓,是如何解也解不开的。” 本文慢热 男女主角的故事从幼时开始 中间大虐 结局HE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陶云漪,苏睦言,夏铭熏 ┃ 配角:云拓,卢依眠 ┃ 其它:音乐与绘画 Chapter.1 范城往事 第1章 被困的达娜厄(小修) 意大利北部菲拉拉曾经诞生了一位著名画家,他叫柯雷乔。在他传世的画作中,有一幅,最贴切地描摹了她和他的相遇。 《达娜厄》是一幅布面油画,创作于16世纪三十年代。达娜厄是希腊神话中阿尔戈斯王阿克里西俄斯与欧律狄克的女儿。国王为避免自己的不幸,命人造 了一座铜塔,将女儿达娜厄关进塔内,达娜厄内心痛苦极深。一天,天神宙斯经过,爱上了达娜厄,最终达娜厄为宙斯生下了希腊神话中的另一英雄珀尔 修斯。柯雷乔用他独特的绚烂色彩和轻快却不失细腻的笔触描绘了宙斯和达娜厄的相遇,画中,他们爱情的诗意像是一剂催化剂,催化出了宙斯眼中无限 的爱慕和达娜厄那突如其来的幸福。 陶云漪看《达娜厄》看出了神,指腹眷恋地放在宙斯与达娜厄相握的手上。十月突如其来的秋雨让范城的秋布满阴霾。陶云漪站在路口,仅着一件单薄的 杏色风衣。她的脸每到秋天都会变得愈发苍白,就连嘴唇都毫无血色。这种病态的苍白却让她显得格外动人,没有繁复的发饰和妖艳的浓妆,肤色接近透 明,五官愈发显得深邃而明丽,让人想起夏日里常开不败的白莲,平静、无尘。 合上《文艺复兴中潜藏的巴洛克艺术》,陶云漪痛苦地揉揉眉心,又往小区的出口望了望,一无所获之后才发现时间过去了好久,距离以往约定的时刻已 经过去半个小时。陶云漪把为苏睦言准备的折叠伞放进自己装满画具的背包。开始一路小跑,十月细密的雨点缀在她黑色的长发上,飞扬的发丝像是宣纸 上的泼墨,那是,无人了解的诗意。 下雨了,在家好好休息,我自己去练琴。 ——苏睦言 上了公交车之后才看到苏睦言的短信,云漪苦笑了一下,搓了搓冰冷的双手。 还是没能抵挡住这个十月的寒意。 陶云漪歪着脖子,斜靠在公交座椅上,望着窗外,虽然看不清去路。 走进静悄悄的画室,选了一个雕塑,将素描纸贴合在画板上,用夹子夹好。判断投影、勾勒轮廓、不同侧面不同的明暗……¬陶云漪沉浸在这样的过 程里,丝毫没有发现身边的人一个一个走光,只剩下她和辅导老师。 这里的人和她不同,每一个人都另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年底在北京举行的圣堂杯全国绘画大赛,每一位从大赛中脱颖而出的选手都会成为全国的焦点,评 委中有世界名家、名师、国内高校顶级绘画导师、新锐画家等等,每三年从全国选拔两千人参加北京的决赛。苛刻的评分制度和选拔要求也对应着获胜后 直接录取世界著名美院的巨大诱惑。每一个画画的人都希望能在这项比赛中崭露头角。 唯有陶云漪,连初赛作品都不曾寄出。 画完最后一笔,签上日期和姓名,望着画室外那棵高大繁茂的香樟树,思绪像是倒退的录影带,一格一格地回到过去,回到她仅仅可以被称为儿童的时候 。 十二岁,和苏睦言成了同桌。 成绩斐然、少言寡语、从来不穿黑白色以外颜色的衣服。当陶云漪还是成天只知道在走廊里踢毽子的傻丫头的时候就已经过了钢琴十级。每一次陶云漪因 为上课睡觉结结巴巴答不出老师问题的时候,苏睦言这个家伙就会被老师点起来,然后像打字机一样匀速报出标准答案。 苏睦言的不正常当然不止这样。 从来不提醒上课看漫画书的陶云漪老师就在身后。 考试的时候只要做完试卷就立刻交卷,连瞄一眼的时间都不给她。 上课走神也就算了,居然还能若无其事地回答老师问题。 不喜欢可乐、雪碧、冰红茶,从来只喝5元一瓶的XX牌纯净水。 不喜欢正眼看人,最喜欢斜睨着陶云漪,眼里冒冷气。 大夏天绝不穿中裤,一年四季长裤不离身。 如果T恤衫上沾了污垢,即使中午不吃饭也要回家换服,严重的洁癖患者。 书包里永远整理得井井有条。眼里容不下凌乱。 最最让陶云漪无法忍受的:居然鄙视日本漫画和同人女!! 这样一个神奇的生物就生活在陶云漪的身边,教她怎么无动于衷? 当然是绞尽脑汁、努力游说,抓住机会就向他宣传《火影》、《网王》以及美妙的腐生世界啦! “你不知道当时战况有多激烈,那个球拍被撞到柱子上直直地就向龙马的眼睛戳去……” “基本上这种被球拍戳到眼睛的概率是百分之零点零几。”某人端着胳膊,面无表情地打断陶云漪激动的演说,然后无视愣在那里的陶某某,继续面无表 情的走过。 等到陶云漪反应过来,身边已不见人影。于是气得抓耳挠腮,气得暴跳如雷,气得不得不暴走。 但是陶某某不是那种轻言放弃的孩纸,课间、午间、体育课休息时间以及无数苏睦言发呆的瞬间都被她视为转变苏睦言无理偏见的时机,于是,在无数次 被围追堵截然后不得不委屈自己的耳朵忍受呱噪的某人之后,苏某某怒了。 以下是苏睦言怒了的后果列表: 1、 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不接受对于陶云漪指导作业的请求、哀求、甚至是跪求。 2、 不提供任何科目的默写答案。要抄全凭自己本事。 3、 不提供任何课上问题的答案,有本事忍着别看漫画书。 4、 对于“同桌,借块橡皮在!”这样的请求均聪而不闻。 5、 对于某人因为上课睡着没有听见的作业均不作任何形式的提醒及暗示。 6、…… 7、…… 以上省略n条 陶云漪是那种可以没有同桌自己完成作业的人吗?不是。 陶云漪是那种不偷看可以默写及格的人吗?不是。 陶云漪是那种上课可以不看漫画书的人吗?显然不是。 陶云漪是那种看着漫画书还可以解答老师题目的人吗?显然也不是。 那么,陶云漪是那种上课不看漫画书也能够保持清醒或者即使不清醒也可以听清老师作业的人吗?显然,更不是。 于是,在n天没有交作业、交的作业n天没有正确率、上课默写n天没有及格之后,结果当然是,被惩罚了:补交作业,抄某某课文、某某试卷XX遍…… 于是,补作业补到凌晨一点、两点、三点……第二天早上,当然是,毫无疑问的迟到了,然后悲剧地发现,是班主任的课。 于是,那一个月的教室卫生顿时成了陶某某的任务。 每天晚上大家整理书包回家之后,陶云漪总是一个人拿着扫把在偌大的教室里:清扫所有的垃圾、整理讲台、擦窗户、排桌椅……从前两只只会握着画笔 的手在冰凉的水利揉搓着抹布,踩着叠起来的椅子擦上面的窗户…… 彼时,她还不曾体会过,这种叫做孤单的东西。 所以不懂得要难过,甚至哭泣。 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太冷,还是打扫卫生太辛苦,终于,发烧了。脑袋昏昏沉沉、一天用掉了一卷卫生纸,鼻头红红的,像是某种可怜的无害小生物。 “去看医生,不然会传染。”苏睦言依旧严肃,不愿泄露自己的好意。 “额,哪有人陪我去医院啊?没事没事,我抵抗力强着呢,明天就好了!” 叹了口气,苏睦言放下双肩包,夺过云漪手中的扫帚。 “回家去,不要在这里碍事。” 陶云漪惊讶的抬起头,眼前这个拿着扫帚与垃圾奋战的人真的是苏睦言吗? 脸颊因为瘦削而凸显的轮廓,挺起的锁骨,宽大的肩膀和高得不像话的个子,还有就是永远不变的扑克脸。 傻傻地,她开始研究他的五官。 恩,眼睛还蛮大的,就是眉毛有点太秀气了,怎么说,不像是男生的眉毛,不粗也不够黑,鼻子是蛮挺拔的,可也没有那些暗恋他的女生说的那么好看… … 然而当陶云漪看到苏睦言拿着扫帚的手时却禁不住大声笑起来,苏某某的手像是拿话筒一样横握着扫帚。 “你笑什么?” “一看你就知道是那种在家里什么事都不做的人,扫帚是这么拿的吗?” “不然呢?”苏睦言皱起眉头,又恢复从前那种不耐烦的语气。 “要像这样啊!”陶云漪示范给他看,“就算没扫过地,也应该看过你妈扫地吧!” “我们家,好像只用吸尘器。”苏睦言难得的露出一脸茫然和无辜地说。 陶云漪笑得差点撒手人寰。 扫地、抹桌子、擦窗户……等一切大功告成,天已经黑了大半。他们坐在相邻的两张桌子上,看着月亮由白纱一般变得澄黄。苏睦言递给陶云漪一瓶XX牌 矿泉水,没错,就是他最爱喝的那种。 “又是XX,为什么你只喝这个?” “习惯,其他牌子感觉不干净。” “切,怎么可能,你就是败家,承认吧!”某人做起了鬼脸。 “信不信由你。”苏睦言兀自喝着水,不和某人计较。 看着某人棱角分明的侧脸,陶云漪突然变得好奇。 “喂!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我啊?” 苏睦言转过脸,就看见陶云漪歪着脑袋,瞪大着那双黑亮的眼睛,像是在看外星生物一样地看着他。 “没有。”转过脸继续喝水,脑袋里却是刚才她那双镶着黑宝石的眼睛。 “还说没有,你看:不借我橡皮、作业不借我抄、说话又不爱搭理……”某人开始列举苏睦言的罪状。 “说了没有。”苏睦言不耐烦地打断。拎起手边的双肩包,三步并两步地消失在陶云漪的视野中。 陶云漪的大脑又开始犯迷糊,不然为什么她会觉得苏睦言的背影像极了圣斗士星矢里的紫龙呢? 是从那时开始吗?睦言? 是从那时开始,我就在不断地凝视你的背影中度过了吗? 导师拍拍陶云漪的肩膀:“该回家了。” 生生从回忆中把自己撕扯出来。原来天已经黑了,画室里刺眼的日光灯空洞地照亮着墙壁上的油画。陶云漪将画从画板上取下来,本来想从包里拿出速写 本,手一松劲,背包和速写本就重重地摔在地上,一张张素描散落在画室铅灰色的地砖上。 陶云漪默不作声,蹲下身来捡,笔直的长发从耳后垂到眼前,让人看不清她隐藏在长发里的表情。 每一张素描画的都是苏睦言的脸:生气的、微笑的、寂寞的、冷漠的,生动却还是静止的脸。她突然没有力气再去捡剩下的素描,像是被人抽空,悬挂在 寒夜里,那张寂寞的脸下面写着:07年7月——永远爱着睦言大人的小陶子于深夜1:00。 谁都没有看见,谁也都没有听见,陶云漪细心隐藏在长发后,无力的哭泣,眼泪径直从眼眶掉到铅灰色地砖上,溶化了一块干掉的颜料。 第2章 猜不透的肖邦 肖邦在世时最为反对别人用文字解释自己的音乐作品,作品繁多却只有体裁没有标题。好事的出版商威塞尔为了给作品提供噱头,常常为它们加上让肖邦 嗤之以鼻的愚蠢的标题。肖邦的信念是:让音乐本身去说话,让人们尽情地猜吧! 而唯一一部差一点打破肖邦这条原则的作品——OP.15.3 G小调夜曲,据说原先差点被叫做“悲剧《哈姆雷特》观后感”。 G小调乐曲,慢板,世人总是愿意用痛心、叹息、幽静去描绘它的情感表达。 它像是一位刚刚失恋的诗人,沉默,悲伤,思念情人的美貌和温柔,留恋情人缠绵的眼神。转而愤怒、忿然、痛斥令人窒息的悲痛扼住了他创作的喉咙, 茫然,无奈,消沉,沉浸在失去恋人的噩梦中无法释怀。反复、纠缠、落寞,找不到可以亲吻的红唇,继而,走向新的恋情。 诶,让人苦恼的肖邦,能不能告诉人们你深邃的双眸,透露给了乔治•桑怎样的爱意? 催眠的音乐课。 老师不厌其烦地介绍肖邦的伟大创作。陶云漪用手指撑开眼皮,倒在桌子上的前一秒看到苏睦言被老师请上讲台,将修长的手指放到了黑白琴键上。 不省人事。 一个月的惩罚结束。 陶云漪终于松了一口气,又开始了与老师的游击战。上课有空打打瞌睡,下课抓紧聊聊漫画,放学没事为自己添置两本漫画书…… 虽然马虎、健忘、少根筋,但并不意味着迟钝,当然感觉得到苏睦言一天比一天冷漠的态度。 无论什么话题,不论上课下课,连一个字都吝啬回应。 以前考试多多少少还会给她点提示,现在就算她把嗓子咳得全班都听见苏睦言还是毫无反应,一本正经地答题。 陶云漪有时候也会疑惑,但更多的时候是生气。为了发泄怨气,只能更加专注地投入到漫画世界里去。非常非常生气的时候,连漫画也无法使她解脱,只 能在草稿本上把苏睦言画成大乌龟才能解气。 然后有一天,那本画满乌龟的草稿本不知怎么的就到了苏睦言的手里。陶云漪回到座位的时候就瞥到苏睦言专心致志地在看一本书,表情平静、眼神闪烁 。陶云漪不禁好奇,瞥了眼书的封面然后就傻眼了,这小册子怎么看怎么都是那本“苏氏乌龟集”啊!这回她没有再犯傻,一拍桌子一声吼。 “你!凭什么看我的草稿!” 被某人大声质问的苏睦言气定神闲,好一会儿才微微抬起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两手插腰,愤怒得坐不住的陶云漪,眼里又开始汩汩地往外冒冷气。 陶云漪以为他要开始狡辩,不依不饶起来:“未经别人同意,窥探他人隐私,你你你……”舌头打结,“亏你每年还拿三好学生!”两眼冒火,恨不得和 他大干一架。才开了头,却半晌不见回应。 苏睦言收回斜睨的目光,合上本子扔到她桌上,冷冷淡淡地来了一句:“心虚什么?” 语塞中…… 有些人总是可以让你对不上话。 “学过画画?”貌似不经意地问起。 “呃,学过……”竟然立刻变老实了。 苏睦言转过头,几个星期来头一次正视着陶云漪的眼睛。眼神是不符合年纪的深邃、冷静,仿佛带着微愠,好似又有几分探寻。 “以后打算以画画为生,所以可以上课睡觉、下课聊天,可以随便对待学业,是这样吗?” “啊?”无奈的,只要碰到他脑袋就会短路。 “如果不是,你岂不是在废置你的人生”难得的愠怒,硬邦邦的表情。 废置人生嘛? 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 “即使不知道未来的人生要做什么,也应该为未来的可能性做好铺垫不是吗?” 几句话,像是掀开了井盖,先前一直快乐地呱呱叫的青蛙,突然就没有声音了。没有想过、没有计划过、也没有人告诉她要想、要计划。 陶云漪脑袋里不知为什么想起一些画面。 八岁的时候,吵着闹着要学画画,看到画笔就拖着妈妈要买,把家里的墙图的花花绿绿。妈妈终于松口答应她学画画的那天,高兴极了,一个劲儿地蹦蹦 跳跳,妈妈拉起她的手放在掌心,让云漪坐在妈妈腿上,妈妈替云漪把散发拢到耳后,细细抚摸着云漪的耳垂说:“漪漪只要答应妈妈一件事,妈妈就让 漪漪去画画。” “漪漪都听妈妈的!”小云漪乖乖地抱住妈妈的手臂。 “漪漪,妈妈要求你,无论如何,不要把画画当作事业。”妈妈的眼神变得飘渺,仿佛正透过她在看着另外一个人。 “好!”彼时的云漪还不知道“事业”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于是没有任何疑虑地回答得响亮。 妈妈的话仿佛还在耳边。 如果真的要挑一件事情作为未来的“可能性”的话,就只能是画画了。 放学回家,陶云漪一反常态地没有溜到厨房偷吃妈妈的菜,而是卸下书包,趴在书桌上,回想着妈妈说的话。 “来吃饭,今天烧了你喜欢的牛肉粉丝汤。”妈妈端着汤锅,招呼云漪吃饭。 陶云漪坐到饭桌前,却没有动筷。 “妈妈……” “恩?快点吃,冷了就不好吃了。”没觉出女儿的异常,还在帮孩子盛汤。 “为什么,不可以把画画当作 ‘事业’啊?” 停下动作,原本脸上的笑容迅速褪掉。肖瑛放下汤匙,脸色苍白。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没有为什么,妈妈什么都可以依你,画画,不行。”从没见过妈妈这么严厉。 妈妈解开绑在腰上的围裙,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剩陶云漪一人在饭桌前发愣。 直到后来,陶云漪才了解妈妈如此坚决的原因。 只是这个原因,就足以击败陶云漪那时所有的幻想。 陶云漪生长在一个单亲家庭,是的,你肯定觉得不可思议。活得如此没心没肺的陶云漪确实是由母亲一手抚养长大的。在陶云漪出生到现在的记忆里,妈 妈就从没有提过有关“父亲”的任何话题。生病了,别的孩子有爸爸背着他们送医院,陶云漪就只能躲在妈妈怀里呜咽,幼儿园里老师要求画《我的爸爸 》,小云漪拿着水彩笔愣了一课也没有下笔。每当同学炫耀自己的父亲如何能耐,小云漪就躲在一边静静地听,用羡慕的眼光直愣愣地盯着他们。渐渐地 ,那些失落被陶云漪用傻笑取代,或者说掩饰。越来越缺心眼、少根筋,不知道笑的理由就可以笑得很开心,可是即使有很多可以哭的借口,也从来不哭 ,也许生来坚强。是的,从来,不哭。 一切,都是因为遇见苏睦言而改变的。 地球上绝无仅有的神奇生物陶云漪,终于学会了哭泣。 可是,原来并不是学会什么都会有成就感,学会哭泣的那一瞬间,心是痛的。很奇怪。 小时候,夏铭熏撺掇陶云漪一起爬树,结果两个人一起从树枝上掉下来,所幸树不太高。夏铭熏屁股一着地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反倒是陶云漪,像 个小大人一样,拍拍裤子,揉揉屁股,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到夏铭熏跟前,递给他一块干净的手帕。 夏铭熏惊异得忘记了要哭,泪眼朦胧地看着陶云漪,奶声奶气地问:“为什么你不哭?” 陶云漪没心没肺地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因为我不怕疼!夏铭熏你这个胆小鬼,哭鼻子哭成这样,还说要保护我?哈哈哈哈……”某人笑得撒手人寰 ,毫不给眼前的小人面子。 夏铭熏是陶云漪小时候最要好的玩伴,爬树挖坑、调皮捣蛋的事俩人在一起没少做。某种程度上,也只有夏铭熏能够和陶云漪玩到一块去,若是换成一个 小姑娘,还不被陶云漪上天下地、无恶不作的劲儿吓坏了。 夏铭熏的妈妈和云漪的妈妈是闺蜜,夏铭熏第一次到云漪家做客时,就领着陶云漪把隔壁邻居家订的牛奶全喝光了,气得夏妈妈直打夏铭熏的屁股,即使 是这样,邻居家后来的牛奶还是没能幸免于难,大都钻进了这俩淘气包的肚子。就这样,俩人天天在一起作恶,跟俩野孩子似的在草地里打滚。要上小学 时,夏铭熏说什么也不和陶云漪分开,硬是拖着妈妈到陶云漪的小学报了名。 隔天早上,陶云漪就去找自己的哥们儿夏铭熏商量这件“大事”。 夏铭熏歪着脑袋:“所以,你妈妈不允许你以后当画家。” “嗯,你说奇不奇怪?” “嗯……那怎么办?” “我还要问你呢!”陶云漪把课本一卷,敲起了夏铭熏的脑袋。 “诶诶诶!不带老这样打我的头的!” “就敲你头,教你数学考满分!” “诶诶!人家就数学比较好嘛!” …… 冬天的阳光,细沙一般洒在年轻的校园里。也许是因为这样,记忆里,那段小学时光被修饰得如同幻象,涂抹着象征青春的明黄色。 陶云漪记得就是从那次之后,告别了最爱的漫画书,褪去最初的稚嫩,走在了追随苏睦言的道路上。 陶云漪曾经觉得苏睦言和自己的相处像是一个无法变更的定局或是所有可以被解释为宿命的东西,比如缘分、比如命中注定。之所以说是“曾经”是因为 陶云漪终于认清了所谓的“定局”。所谓“定局”不过是自己那时的想象,不过只是自己一直以来苦心经营又毫无收获的单恋,不过只是自己死心塌地的 顽症,不过只是,所谓“追随”。 而她,究竟还能追随他多久?追随到多远? F大的北校区里空荡荡的,甬道上的路灯明明灭灭,天空一片漆黑。陶云漪背着画板走过操场,从学校外面的小吃摊上买了一盒冷面和XX牌纯净水,径直 朝音乐楼走过去。 平常这个时候苏睦言也许已经走了,但是最近F大为了迎接校庆,由全校老师发动学生组织节目。苏睦言无奈地成为学生会主席主攻的目标,需要负责一 个长达十分钟的古典乐演奏节目。主席为苏睦言找来的搭档是一个叫做卢依眠的女孩,在F大众多优秀的艺术生之中和苏睦言一样的灵魂人物、小提琴演 奏的王牌、F大最具才情的校花。气质脱俗、温婉优雅。陶云漪曾经亲眼看到同班的某个男生将卢依眠借用过的钢笔在义卖会上拍到了2000元的高价。总 之,是个像传说一样充满神秘、让人好奇的女子。 陶云漪背着沉沉的画具爬上最顶层的钢琴练习厅,这是苏睦言在F大呆的时间最久的地方。不大的琴房里,除了钢琴就只有一排木椅。因为在顶层,少有 人光顾却总有很好的阳光,陶云漪甚至把买来的几盆仙人掌都从寝室搬到这里的阳台上,自己不来的时候就由苏睦言照料着。 而此时,除了端坐在钢琴前的苏睦言之外,又多了一个人。 身材高挑而匀称,及腰的长发服帖地披在后背,棉质白色长裙被窗外吹来的凉风吹出了涟漪。女孩纤细而修长的玉指在琴弦上滑动着,此刻琴房里传出的 近乎完美的小提琴声证明了眼前这个女孩就是传说中的卢依眠。 是那首睦言最爱的贝多芬小提琴奏鸣曲《春》。 第3章 贝多芬的秋 贝多芬第五号小提琴奏鸣曲《春》,作于1800,献给富利斯伯爵。 F大调,奏鸣曲式。 贝多芬一生共创作了十首小提琴奏鸣曲。仿佛为了诉说他坎坷的一生,它们大都低沉、阴暗、沉痛,宛如萧瑟的秋天,宛如跌跌撞撞无处可去的枯枝。 唯有《春》,像是照进深海无尽黑暗的一束白光,驱逐阴暗,带来温暖。看似为小提琴而作,但钢琴的角色却时常盖过小提琴,两种乐器不分轩轾地彼此 映衬,有时是活泼调皮的问答,有时以优美柔和的语句对谈,有时是轻松诙谐的短跑竞技。像是两个相识已久的老友,亲切、默契、无需语言,却交织成 这世界上最动听的春天。 女孩静静地站在窗前,背对着陶云漪,身体时不时地跟着节奏和情感摆动,甚至都没有看着苏睦言。而两人的合奏居然如此的和谐又一气呵成。每一个音 符都仿佛跃动着春的灿烂和朝气。 钢琴声像流动在月光下的清泉,而小提琴声则如同春日的和风,夹杂着青草的芬芳,让人置身于欧洲中南的阿尔卑斯山,教人听见那徐徐的和风从耳边拂 过,还有低语的花蕾、摇曳的枝条、绵延的山脉和一望无际的碧空。 流动的琴音是融化在月色中的湖水。 他们的合奏如此完美。 陶云漪看见苏睦言正冲着卢依眠的背影露出赞许的微笑,那种苏睦言从来不会在自己面前露出的表情,有一些陶醉,还有一些忘情。 一曲结束,女生放下肩上的提琴,转身看向苏睦言。这时的陶云漪才看到她的脸。 那是一张几乎无可挑剔的脸,眉毛纤细如柳叶,一汪如水的大眼有着明亮而干净的眼神,皮肤白皙,笑起来如同娇艳欲滴的杜鹃,不笑时又像纯洁的百合 。 卢依眠正对着苏睦言会心地微笑,苏睦言走到他面前和她交谈着什么,清澈的眸里是化不开的温柔。月光照在两人的肩头,像极了某个童话故事里的场景 。 他们是那么陶醉,完全没有注意到琴房外伫立已久的陶云漪。她放下面和水,转身悄悄地离开。 甚至没有留下一声叹息。 陶云漪回忆起从前,也是在这间琴房,同样坐在那个位置,苏睦言曾经一遍遍地弹琴给她听。 常常是和暖的午后,她会泡一壶浓茶,带上一些点心去到睦言身边。 阳光斜射进窗口,凉风掀起她的裙角,她却毫不在意。苏睦言总是先把新学的曲子弹给她听,那些流动的乐章从苏睦言修长的手指下倾泻而出,流淌进阳 光里。有时缠绵缓慢、有时铿锵有力。睦言总是能将很长的曲子轻易地背出,闭上眼也不会错分毫。 停顿、回旋、反复、波折,就像是苏睦言用琴音在讲的故事。 从初中开始,因为想去了解苏睦言的世界而试着学习古典乐的陶云漪,一点一点地从一个音乐的门外汉变成了一个乐迷。 从第一次听苏睦言弹奏德彪西的《月光》就被深深地吸引住了,她爱上了德彪西那些毫无调性的乐章里莫奈式的印象主义——丰富和迷人的色彩画面。他 是那么善于用音符去营造童话般的音乐世界。 在德彪西叙事诗一样的乐曲里,她仿佛感受到乐曲里不为人知的风景:蓝天、卷云、旭日,连绵的山脉、无尽的草坪、成片的森林和汹涌的波涛,有时颠 簸的木筏和满山坡的野花…… 苏睦言却不为所动。是的,苏睦言的确不是太喜欢德彪西,每当陶云漪细心地描述她从曲子里所见的色彩,苏睦言便会皱起眉头,一脸怀疑地看着她。 “如果真有你说的那些色彩,我恐怕是看不见的。” 他更喜欢的是贝多芬和舒伯特,喜欢贝多芬的天赋和不屈,喜欢舒伯特的浑然天成,每当弹奏他们的曲子时,他总是更有感情。 她不是不知道他的寂寞。 因为优秀、因为完全地沉浸在音乐的世界、因为不善于用语言去交流、因为除了音乐再无感情的寄托,只能呆在那一间小小的琴房里独自神伤。陶云漪可 以烦他、闹他消减孤独时的凄凉,可以不声不响地做他的影子、逗他笑、惹他恼,把他的世界伪装的很热闹、很丰富,却只有这一份寂寞是陶云漪无能为 力的。他需要的是心灵的问候,灵魂的慰藉。它们甚至不需要语言、不需要眼神,有可能只是一段让人安静的琴音。 而卢依眠就是这样一个他需要的人,她能用琴音轻叩他的心门,问候他无人温暖的灵魂。 陶云漪不会笨到拿自己和卢依眠去做比较。 一个只会用色彩去描绘世界轮廓的人,爱上一个只会用音乐去丈量世界的人,从一开始就是错。而这样从头错到尾的安排,大概就叫做宿命。 陶云漪从十二岁开始等,直到现在还毫无结果的人,原来是一个根本不必等待的人。 在没有叹息的脚步声里,是陶云漪一点一点被放逐的心。 秋。 黑夜。 冷的风。 无人检阅的痛。 冷风吹得陶云漪裹紧了风衣。 如此萧瑟的秋天,他们却在演奏《春》。 贝多芬这样悲惨,如同秋日无人问津的落叶,却能作出如此灿烂的《春》,冥冥之中,就像是为了成全他们这一对。 她该微笑,还是痛哭? 记忆呼啸而来。 “苏睦言!”把习题往他面前一扔,“嘿嘿,这道题不会。”只知道傻笑。 苏睦言无奈地接过练习册,看了看题目,然后狐疑地看着陶云漪。 “你确定是这道?” “对对对,就是这个,为什么我怎么解都和正确答案不同?” 叹一口气:“那,看好了,解方程呢要学会移项……” 某人盯着苏睦言的脸,细细地数着他的睫毛,完全没有听见解答。 假装点头、假装恍然大悟。 “现在懂了没?” “嗯嗯嗯!”头点得飞快。 “这样,你把这道题,”指着另外一道解方程,“再解给我看看。” “啊?”傻了。 …… “这些都是什么跟什么?”苏睦言捧着练习册,表情抓狂。 “呃……” “说话!” “其实,我没听懂。” 深吸一口气,苏睦言按下心中的怒火:“好,那我就再讲一遍,这一次,一定要好好听!” 见某人没有反应:“听见没?” “嗯嗯嗯!”作小鸡啄米状。 …… 自习课下课,某人饿得趴在桌上,盯着眼前的解方程,仿佛看见一圈星星在练习册上闪烁。放学,有气无力地走出校门,盯着校门口大妈摆的小吃摊直流 口水,一摸口袋,钱都用来买漫画了。 “想吃?”熟悉的声音。 转过头,是苏睦言千年不变的冰山脸。 “嗯……”可怜地点头。 “这家的不干净,跟我来。”苏睦言领着陶云漪穿过小巷,在一家小吃店停了下来。 “你常来这里?” “肚子饿的时候。” “苏睦言,我要跟你说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他挑挑眉毛示意她继续说。 “我没有钱。”可怜巴巴的。 苏睦言忍俊不禁,眼眸中的温柔和疼爱,陶云漪因为害羞和饥饿没有看见。 那天,他难得卸下冰山般的面具。那时,她才知道,他笑起来是那么好看,仿佛夏日的凉风,让人从头到脚的舒爽。 苏睦言是这样的,对熟悉的人有一定的耐心,但是如果重复失败了太多次,耐心也会耗尽,那时,他会选择沉默,再不理你。 从那天起摸清了他这个脾气,还有点小小的庆幸,幸好自己没有惹毛他。 及时地放弃了漫画,重拾学业,还有就是,继续向苏睦言委婉介绍同人女和腐生世界! 后来,他们终于成为朋友,而不是动不动就可以大吵一架的冤家。 后来,他没有再对她每天摆着一张扑克脸,有时也会有笑容。 后来,他习惯了在她犯下愚蠢错误的时候轻轻敲她的脑袋,却从来没有下过重手。 后来,她有时会偷偷躲在音乐教室的门后,听他熟练地弹钢琴。 …… 后来,他以神的姿态进入她的世界。 因为我只看得见你,所以我决定先爱上你。 不管先爱上的那个人,会有多辛苦。 不管,要等多久,你才看得见我。 我不后悔。 宿舍里,人人都已入梦,陶云漪却辗转反侧、夜难成眠。 不后悔,并不意味着心不会受伤。她的心,伤痕累累。 却还是不会向他提起,一个字也不会提起,她是沉默的影子,没资格要求影子的主人给她回应。 早早地起床,洗了把脸,背上画具,在画室呆了一整天。 似乎这样可以忘情。 夕阳有些刺眼,眼泪,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落下。阳光像水,淹没了整个范城,陶云漪停下脚步,望向不远处的音乐楼,眼泪像雷雨一样来势凶猛。 直到脚踝传来的疼痛感打破她的沉思,云漪弯下腰,捡起一只牛皮篮球,眯着眼,看到一个从夕阳里走来的少年,夕阳从他身后勾勒了少年修长的轮廓, 却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直到他走近,他朝她使劲地招手,嘴夸张得咧着,一脸无邪的笑容,奔跑起来犹如一阵风一样轻盈。 猛然停止哭泣。 张大了嘴巴。 一脸惊讶。 连已经拾起的篮球都再次掉到了地上。想要说些什么却惊讶到忘记该说什么,只能傻傻地扮演木头人。 少年看到陶云漪夸张的反应不禁张扬地大笑起来,像一阵风一样跑到女生面前。 暮色中,少年给了女生一个大大的熊抱。 夏铭熏 回来了。 第4章 夏归 “夏铭熏!你给我放手,听见没有!”陶云漪刚从惊讶的状态里跳脱就开始冲着夏铭熏大吼。夏铭熏一脸坏笑地放开陶云漪,捡起地上的篮球。 “不至于那么惊讶吧!”没心没肺地咧着嘴。 “什么时候从澳洲回来的?也没和我说一声!”陶云漪觉得好气又好笑。 夏铭熏开始低头拨弄她的刘海,修长的手指在她额头处拣着头发,弄得她痒痒的,某人却还是一脸的不正经。 “刚回来一个星期,我这不是来告诉你了嘛!” 陶云漪开始上下打量已经离开三年的夏铭熏。 个子没长,不过一米八五的个子再长就会令陶云漪汗颜了。 皮肤变成了性感的小麦色。 眉宇之间的英气尽显,五官立体,轮廓又清晰了些。 算是,长出了棱角。 不变的是那玩味的眼神,有时深邃,有时像孩子般单纯,有时又变得灼热,甚至有那么一点,魅惑。 一身昂贵的运动装。 依旧玩世不恭的态度。 “怎么样?本少爷帅得咄咄逼人吧!”察觉到陶云漪打量的目光,某人得瑟地说。 “我不在,苏睦言又欺负你了吧!” “没有,别乱说。”眼眶红红的却死不承认。 “没有?那为什么要哭?不要说什么风吹得眼睛疼哦!” 沉默,无言以对。 叹一口气,夏铭熏从口袋里拿出价格不菲的手帕,仿佛眼前是个一碰就会碎的泡沫,轻轻地用手帕的一角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听到属于夏铭熏独特的关心的语气,陶云漪不自觉的开始微笑,却还是一语不发。 夏铭熏凝视她苍白的脸,白莲一般盛开的容颜,却梨花带雨,让人甚至不忍心戳穿她易碎的谎言。 夏铭熏又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小心地掩饰住心疼的表情,把球传给了队友。 “你等我一下,我换身衣服,一会请你吃饭。” 陶云漪迟疑地点点头,看着夏铭熏一阵小跑消失在视野里,潇洒得如同一习风。 夏铭熏好像还是没有变,如同阳光:明亮、温暖、透明、来去无影。 三年,却不是眨眼就能过去的时间。 三年前,毫无预兆的,他就奔赴了澳洲。 说实话,在他刚离开的时候,她是有些不适应的,似乎从遇见的一刻之后,他们就没有分开过。小学虽然没同班,却也隔得近,课间、中午、放学,没少 在一起折腾。中学,夏铭熏贯彻了一贯的无赖作风,非是要和陶云漪报同一所学校。就这样,习惯了夏铭熏时不时地冒出来吓她,习惯了夏铭熏永远满分 的数学卷子,习惯了和高自己一个头的人拌嘴、吵架,习惯了某人每天露出白牙的傻笑。 初中,她选择了C中,原因无他:苏睦言在那儿。C中是远近闻名的艺术中学,文化积淀深厚、教学质量一流,培养了一批又一批艺术人才,不少人在国际 上都崭露头角。 然而这样一个选择,却遭到妈妈的极力反对。 哀求、冷战、绝食,用尽了一切办法。 徒劳无功。 有一天,夏妈妈突然造访,虽然那时夏爸已发家,生意越做越大,他们一家人都已搬入郊区的豪华别墅,夏妈妈却一如既往,和肖瑛毫不显生疏。 “瑛子啊!我们家小薰是上定了C中,就那个,商务英语,在C中是冷僻了些,孩子喜欢就好。” 肖瑛苦笑,默不作声。 夏妈拉起肖瑛的手:“知道你担心什么,虽然是艺术中学,又不一定走艺术的路,就拿我们家小薰说,将来肯定是要继承他爸的事业……” 妈妈这才松了口。 于是,陶云漪来到了C中,而专业课,在妈妈的威逼下和夏铭熏一起选择了商务英语。 夏铭熏和苏睦言是在羽毛球俱乐部认识的。 是应了那句话:不打不相识。 当时的夏铭熏身高已颇具优势,在羽毛球社呼风唤雨,一时无两。苏睦言的加入,成为令他头大的烦恼:即使对于羽毛球这样的运动,苏睦言仍然是一朵 奇葩。防守滴水不漏、进攻迅疾,让人无法防备,加上脚力好,步伐稳健,速度上也不落他人。 夏铭熏绝对遇到了对手。 在一场社内的分组赛中,两人相遇。 在后来很多人的回忆中,那都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比赛,以苏睦言险胜夏铭熏告终。 以夏铭熏的性格,是一定要讨回来的,于是每天拉着苏睦言比球,然后有一天,发现陶云漪也认识这个恼人的家伙。那时起,三个人,做朋友。 苏睦言在所有的运动中独独钟情羽毛球,而夏铭熏则是典型的运动型男生、十项全能的综合型选手。篮球、足球、羽毛、乒乓球样样精通,喜欢挑战极限 运动,一到假期就四处游历:爬山、滑雪、蹦极无一没有尝试过。因为这些贵族运动的高昂消耗常常被苏睦言和陶云漪两人笑作败家子。 但是陶云漪很清楚,夏铭熏的“败家”是建立在“有家可败”的基础上的。夏铭熏的父亲拥有在全省十强中排名榜首的企业,在印尼海啸的时候仅凭个人 就捐出几百万善款。这些年将市场开拓到海外,利润名声双丰收,市长都抢着和他爸见面。所以夏铭熏的败家也就不难理解了,何况夏铭熏虽然大方,却 也不是毫无节制。 唯有一次,陶云漪骑着自行车来到学校,大汗淋漓地挤进围堵不通的校门口,却看见夏铭熏帅气地从三辆黑色奔驰组成的车队中走过来,不屑一顾地朝那 些一辆上百万的的车子挥挥手让他们离开。夏铭熏还是笑得一脸灿烂,只是陶云漪的笑容迅速褪色。 “至于吗?这么大排场。” 夏铭熏听出陶云漪话里有些不满的语气先是一惊,然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苦笑了一下说:“我爸安排的,我也不想。” 陶云漪抹去鼻尖上的汗水,大步自顾自地往前走。每当面对这个时候的夏铭熏,陶云漪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只有夏铭熏傻傻地又小跑着跟上来,细心观察 着她的脸色,识趣的不说话了。 连陶云漪自己都觉得奇怪,从来不会对他人的物质生活妄加评论的自己为什么总在夏铭熏显露出慷慨大方、不计较钱的时候怒气冲天,从来都不会将不满 表现在脸上的自己却总是对着夏铭熏顶着一张臭脸。 就在第二个星期,夏铭熏就骑着一辆崭新的山地车站在校门口等待陶云漪了。和她相比,夏铭熏的汗水更加离谱:脸上、脖子上、手臂上、后背上全是汗 水,把夏铭熏干净的白衬衫全都浸湿。 夏铭熏对着陶云漪笑,依旧灿烂、干净,她这才想起来,夏铭熏的家住在城郊边缘,车程起码是自己的三倍,可是这个傻子居然因为自己的一句话撤掉了 豪华的车队,一个人从几十千米以外骑了两个多小时来上学。 他还是对着她笑,可是这笑让她心疼。 “你准备去参加山地车比赛?”不晓得为什么还是没好气。 “嘿嘿。”孩子气地笑。 “我收回上个星期说的话,你没必要这样,太辛苦。”松了口,她不敢和他对视,怕只要一眼便泄露了此刻的心虚。 “不会啊!我觉得挺好的,起码冬天的时候手脚都不会冷了!” “随便你!”可是现在是夏天啊大哥!白了他一眼。 夏铭熏收敛起笑容。 没有人知道,而陶云漪更不会知道,在这句轻松的调侃背后是夏铭熏为了撤掉车队和父母亲一个星期的争吵。母亲的泪水、父亲的怒吼或是拳头他通通都 不在乎,只要能看见眼前这个女孩的一个笑容,他就觉得那一切都是值得的。 那时候的夏铭熏,比喜欢着苏睦言的陶云漪还要傻。 “发什么呆呢!”夏铭熏在陶云漪眼前夸张地挥舞着双手,刚才的银灰色运动服变成了一身潇洒的黑色风衣。 “没有啊。” 夏铭熏看着云漪略显沉重的画板和背包,低下身轻松地把两样东西从她背上卸下来,背在自己背上。 “难怪个子没长高,天天背这么重的东西……” “夏、铭、熏!” 操场上,女生追着明显放慢脚步还假装奔跑的男生,画面美好得如同童话。 “今天就到这里吧。”苏睦言站起身,对卢依眠礼貌地微笑之后,背上背包出了琴房。 手上拿着的,是三天前在琴房外发现的纯净水瓶。 整整三天,没错。陶云漪这个丫头居然整整三天都没出现。没有简讯、没有来电、没送来小吃甚至没有到琴房来照料她的盆栽。 这个周六吧,趁着她来羽毛球馆看球的时候问问她究竟在忙什么。 每个周末,苏睦言会准时出现在羽毛球馆,陶云漪会在场地的一边静静地画点东西,给苏睦言递毛巾或饮料。这种在苏睦言眼里看起来平淡无奇的举动却 让羽毛球社的成员理所当然地以为陶云漪是苏睦言女朋友。 以前参加比赛的时候也是这样,陶云漪总是忙东忙西地帮苏睦言整理服装。有时候看到苏睦言发型乱了还会帮忙梳理,苏睦言一声不吭随便她把弄他的头 发,即使不赞同她奇怪的品味。 竞争对手有时会在比赛后调侃:“你女朋友好体贴!” 在他们相处在一起的日子里,这样的误会数不胜数,他们谁都不去解释,却从来没有真正跨出那一步。 而现实是,陶云漪从来没有问过苏睦言喜不喜欢她。 现实是,苏睦言从来没有承认过她是自己的女朋友。 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许诺或约定,仿佛想在一起便在一起。 没有过约会更没有建立在情侣关系上的拥抱或是亲吻。 每一次陶云漪以为他们会更进一步,苏睦言就会令她觉得更加遥远。 现实是:他们好像一直在一起却从来都没有在一起。 这便是苏睦言和陶云漪这两个名字摆放在一起时的现实。 距离,不是幻想出来的而是真实存在的东西。倒霉的是他们谁都不清楚这样的距离到底有多长:是只要跨出一步就能够并肩,还是需要一辈子的追逐。 她总努力地追逐他,却总在靠近的时候又偏离方向。而他,一直以来都是感情上的低能儿。 他们之间也就好像音乐与绘画之间的关系,人们都说它们是相通的,却在有的时候绞尽脑汁也找不到共通点。 充满浪漫情调的欧式西餐厅里,响起一个女人有些沙哑的哼唱。隔间里,夏铭熏眉飞色舞地讲着自己这三年的经历。 欧洲游历时,在阿尔卑斯山上滑雪;独自开车穿越了澳大利亚的荒漠;在公路上差点撞上一只成年母袋鼠,陶云漪耐心地听着,他的眉飞色舞、他的神采 飞扬、他的绘声绘色是这几年来她很少体会到的。一直陪在安静沉默的苏睦言身边,差点忘记了这个世界还有另一种精彩的生活。 夏铭熏终于讲完,大口大口地喝掉一杯饮料。 “你呢?终于和苏睦言修成正果了?”装作调侃。 意外地看见陶云漪迅速褪色的笑容,她低下头,抿了一口咖啡并不言语。 “明天有什么安排?帮我办个欢迎派对怎么样?”迅速转移话题。 “明天……本来要陪苏睦言去羽毛球馆锻炼的。” 服务员送来牛排和鹅肝酱,一脸花痴地对着夏铭熏微笑,夏铭熏从口袋里抽出一张一百放在餐盘上,目光始终没有从陶云漪脸上转开。 时隔三年,夏铭熏早就不是当初的毛头小子,从稚嫩到成熟,从自恋到谦逊,从毛手毛脚到沉着自信,早就学会如何在上流社会自在交际、如何委婉拒绝 异性的示爱、如何体贴、绅士地照顾身边的女性。 Table manners 当然很好。 “那我和你一起去好了,正好,是该见见苏睦言了。” 夏铭熏凝视着陶云漪。 他的白莲,他一尘不染的女孩。 当你明白一个男孩对一个女孩的意义。 当你看着她为他成长、蜕变、成熟。 当你看见她为他流泪、心碎、食不知味。 当你发现你深爱着这个女生。 说不说爱她,已然无所谓。 第5章 他的寂寞 她懂得 合上《毕加索的玫瑰时期》。 脑袋里却还是挥之不去书中的那个故事。 1904—1906年,毕加索遇见了自己的爱情,从此进入他创作的“玫瑰时期”。 《拿烟斗的男孩》就是这一时期最富盛名的代表作之一。 色彩轻快明朗、笔触细腻。似《蒙娜丽莎》般神秘,如《加歇医生》(梵高作品)般忧郁唯美。 书里,写着这样一段背后的故事: 格奥尔格家族以经营瓷器、钟表起家,19世纪初又涉及金融、股票和运输业,同时在莱茵河沿岸又拥有大量肥沃的土地。小斯帝夫-格奥尔格是这个家族 的第四代单传,从小就受到了父亲精心栽培,才华过人。格奥尔格先生有一世交好友,名叫里查-霍夫曼,是一位来自美国的瓷器贸易商。他们两家在柏 林斯冈艾弗德大街的住所紧挨在一起,霍夫曼先生的爱女贝蒂比斯帝夫小一岁,两人从小青梅竹马。   从懂事以来,贝蒂一直以为她的兄长斯帝夫就是这幅《手拿烟斗的男孩》的模特,因为画中的少年与斯帝夫无论是相貌还是神态气质上太像了。直到 贝蒂长到12岁才从父亲的口中失望地得知,这画中少年与斯帝夫没有丝毫的关系。每当贝蒂有难言的请求时,她总会写一个留给哥哥的小纸条,把它贴在 那幅《手拿烟斗的男孩》的背后。   那时,斯帝夫最大的乐趣就是“检查”这幅画的背面,看看小贝蒂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请求。有一次,为了满足贝蒂想去维也纳欣赏音乐会的愿望,13 岁的斯帝夫竟带着贝蒂坐了十个多小时的火车去维也纳。结果,两个孩子在维也纳车站被格奥尔格先生派去的人“抓获”押回柏林,受到了父亲严厉的惩 罚。 贝蒂所画的第一幅素描就是手拿父亲的烟斗站在这幅画前的斯帝夫。18岁时,贝蒂把自己的素描稿作为圣诞礼物送给了斯帝夫,斯帝夫第一次吻了他心仪 的女孩。 1935年初,战争的乌云已经笼罩着德国上空,格奥尔格先生开始把家族的大量艺术藏品和财产转移到瑞士,同时他力劝好友早日带家属到美国 避难。但由于斯帝夫的母亲不愿离开故土而错过了逃离德国的机会。   1937年1月,欧洲局部战场已经被开辟,而在柏林的犹太人更是被大批地送进了集中营。格奥尔格先生终于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决定用重金购买英 国护照,全家以英国侨民的身份逃出德国。但是,格奥尔格先生在紧要关头却被人出卖了。最后,在霍夫曼的帮助下,只有斯帝夫一人以难民的身份获得 了英国某家庭养子的资格。   斯帝夫与贝蒂一家准备乘坐同一辆火车逃出德国,但是到了登车时才发现,斯帝夫的名字竟被调到了下一趟火车的旅客名单上。不管霍夫曼先生如何 同军方交涉,斯帝夫还是没有被获准与贝蒂登上同一辆火车。无奈,霍夫曼先生决定先到伦敦等着斯帝夫。   一对少年情侣在车站洒泪告别,贝蒂哭泣不止。斯帝夫更是柔肠寸断,但是他还是坚强地安慰他的小妹妹。火车渐行渐远,斯帝夫把右手贴在了前胸 ,示意贝蒂无论发生什么,他的心都永远跟她在一起。 可是,第二辆火车没有开出柏林。 就这样,永别。 “你知道毕加索《拿烟斗的男孩》吧?”十五岁的陶云漪,还是天真的样子。闪亮的双眼,一脸无辜。 “听说过。” “我觉得……”陶云漪难得认真的口气,“你很像画里的那个男孩,就是,嗯……有点忧郁的样子。” 其实她多么希望,他不是那个“拿烟斗的男孩”。 苏睦言斜靠在黑色Fazioli三角琴边,黑色衬衫,两袖挽到肘边,银色暗纹在灯光下有种难言的华丽,他放下手中的乐谱,凝视着陶云漪黑宝石一样的双 眼,如凝脂般的脸庞,不知不觉中深邃的双眸就弥漫了未知的情绪。 安静的私人琴房里,陶云漪是一脸茫然,苏睦言的心里却是一股翻滚的巨浪,沉重地拍打着他心的堤岸。 他又何尝不知,这浪来势汹汹已久,越过堤防,只是早晚的事。 他的寂寞,她懂得。 这还不够? 十五岁,幸运地和苏睦言分在同一个大班之后,陶云漪曾经因为每天粘着苏睦言,遭到了处心积虑的报复。 那时候的班长叫卫澜,是一个浓眉大眼、身材高挑的女生。因为苏睦言拒绝了老师让他做班长的提议,当上了班长。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学校里大大小 小的活动都找她主持。 老师心血来潮,推荐苏睦言当卫澜的搭档主持,主持迎新晚会。女孩刚好低睦言半个头的高度,甜美的笑容和粉红的裙摆,亭亭玉立在王子般的苏睦言身 边。 奇迹一般掀起了全校所有师生对这个组合的喜爱,一时间,他们就好像成为了学校里最般配的金童玉女。 班主任笑着拍拍听到谣言黑着脸的苏睦言说:“为了艺术,牺牲一点没什么的,哈哈……” 艺术学校,本就对这方面没那么多忌讳。 于是,学校里理所当然地流传开两人的暧昧关系,而在范围更小的班级里,他们俩几乎就成了情侣的代名词。 本来,苏睦言从小学开始就是大众情人样,陶云漪多多少少已有了些免疫力。只是有时候很想冲到那些围成一团谈论苏睦言和卫澜的女生身边,喊一声: 苏睦言才不喜欢卫澜哩! 那么苏睦言喜欢的是谁? 她们应该会这么问吧。 这是没有回答的问题,她也好奇。 “去吃饭了,在磨蹭什么?”这样想着,耳边响起绯闻男主角动听的声音。 “你先去吧!我过一会儿再吃。”一脸郁闷。 苏睦言开始觉得奇怪了,以前这个时候总是陶云漪没心没肺地大声喊着肚子饿来催促自己,今天这个丫头一反常态地低着头盯着作业本发呆。 苏睦言不再追问,独自走开,步伐缓慢。 离开陶云漪视野之后,停下脚步,拿出手机,拨通了某个手机广告里提供的电话。 “君子快餐吗……” “拿着。”午餐过后,苏睦言修长的手指递来一个精致的饭盒。 陶云漪依旧没有看苏睦言,她盯着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的黑色镶金饭盒,咬了咬牙,接了过来。 打开盒盖:西兰花炒培根、拔丝香芋、水晶粉丝……都是自己平时喜欢吃的菜,连酱汁都搭配得天衣无缝。 陶云漪低着头,把忧虑抛到脑后,抬起头,笑靥如花。 苏睦言面无表情,心中石头暗暗放下,苦笑地轻抚陶云漪的头顶。 陶云漪着实饿得厉害,吃得狼吞虎咽,可谓是牛嚼牡丹。 他坐到后座,打开手中的纯净水,递给前面的陶云漪。 而这一幕,恰巧被路过的卫澜看在眼里。 原本以为只是陶云漪死皮赖脸地缠着苏睦言,却没想到苏睦言也对这个幼稚又厚脸皮的女孩有所关心。 以为再进一步就可以和苏睦言步入正轨的卫澜一下子将陶云漪树为劲敌。 而以陶云漪如此糊涂而天真的个性成为他人劲敌的结果就只有一种,那就是被整。 体育课之前大家都换上运动服到了操场,陶云漪眯着眼坐在操场的角落里,觉得昏昏欲睡。 “陶云漪,你在这儿啊!”班长甜美的声音。 “刚刚下楼的时候,语文老师说你的作业有问题让你去教室找她。”卫澜长长的眼睫毛在阳光下显得迷人,微笑地看着一脸茫然的陶云漪。 “趁现在还没上课,快去吧!”卫澜笑得更加甜蜜,而从那样一张姣好的面容里说出来的话让人不得不信。 陶云漪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爬上楼梯,走进教室,却发现空无一人。 又气喘吁吁地跑回了操场。 迟到的陶云漪被体育老师逮个正着,无奈地在跑道边做了十个俯卧撑才回到队伍中,而队伍的另一头卫澜正摆出一副求饶的动作向陶云漪投来抱歉的目光 。陶云漪上气不接下气地做完俯卧撑之后便浑身无力,根本无心去想事情的来龙去脉。 远处的卫澜用灼灼的目光盯着被自己的一句话而搞得狼狈不堪的陶云漪,眼里的恨意丝毫没有减退。 真正的阴谋还未开始。 上完体育课之后,陶云漪第一次没有等苏睦言一起走而是自己一个人先回了教室。略显闷热的教室里充斥着同学的喧闹声。陶云漪无力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趴倒在课桌上。 “我的钱被偷了!”一个女生的叫声顿时引起同学的好奇,刚刚还乱成一锅粥的教室突然变得异常安静,同学纷纷围到女生的课桌旁,小声讨论开来。 “什么时候没有的啊?会不会是不小心丢在更衣室了?” “上体育课之前还在的,因为今天要交书费才带来的……”女生带着哭腔的解释。 “那一定是上体育课的时候被偷的,是什么样的纸币啊?” “一张崭新的一百。” “可是上体育课之前所有人都去操场了,教室里应该没有人才对。”体育课代表质疑道。 “不对,应该有一个人是在我们大家之后去到操场的。”卫澜镇静而令人信服的声音。 顷刻间,教室变得更加安静,没有一个人再多说一个字,大家渐渐把目光转向教室的另一边——趴在课桌上还没有缓过气的陶云漪。 此时的陶云漪才终于感觉到气氛的异常而直起身子,发现全班人投来的异常的目光。被簇拥在同学中间的女生愤愤地从人群后面走出来,大步走到陶云漪 的身边,哭红的眼睛和涨红的脸颊,一瞬间,全部化为狰狞。 “说,是不是你偷的?”女孩咄咄逼人的语气吓了陶云漪一跳,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教室里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喧闹,只不过这一次,全部的矛头都指向了 陶云漪。 “一定是她拿的啦,平时装得很单纯,原来是这种人。” “怎么这样啊!人家的书费诶!” “小偷!” “不要脸!” …… 女生提高了嗓音,再次抛出咄咄逼人的质询:“是不是你偷的?” 这一次,陶云漪终于有些明白过来了,她站起身想要解释,便在人群中寻找卫澜那双忽闪的大眼睛。 这时的她才看见卫澜此时看自己的目光,那种洋洋得意的、胜利的目光,掺杂着愤恨和嘲讽,陶云漪张开的嘴巴又闭上了,这一次,她会找不到理由为自 己脱罪。 “跟我来,我们去找班主任!”女生一把抓住云漪的手腕,狠狠地将她从桌椅中拉到教室前方。桌角狠狠地撞上云漪的小腹,一阵阵刺痛。 教室里鸦雀无声,全班人的目光像一把把匕首刺向陶云漪。她不由自主地挣脱女生的手,一步步地后退到墙角,不敢看女生的眼神。她想要问卫澜为什么 要这么做,可是她突然之间又明白了她这样做的原因。 “C中的校规:偷窃行为予以开除处理。”不知是谁的一句。 陶云漪跌坐在地板上,呆呆地望着卫澜依旧美丽的脸庞,心里再一次感到猛烈的刺痛。 她不能被开除的,好不容易求了妈妈让她来到这里。 结果就是,要以这样的方式,消失在苏睦言的世界里吗? “你怎么知道就是她偷的呢?” 掷地有声。 苏睦言的无论什么时候都毫无感情的语气,清冷的声线在寂静的教室里回荡。 那一瞬间,陶云漪突然不再心慌。 她抬起头看向站在门口的苏睦言,高大的身影,再一次让陶云漪联想到帅气的紫龙。 第一次, 她看到他脸上愠怒的表情,而那是,为了她。 苏睦言走到云漪身旁将她扶起来,温暖有力的手将她的紧紧握住。 他用冷漠到近乎痛恨的眼神盯着女生通红的脸,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崭新的一百元。 “这是在走廊上发现的,是你的吗?”即使愤怒,苏睦言的声音依旧平静得如同静止的湖水。女生尴尬地接过睦言手中的一百元低着头小声地回答了。 无声中,云漪感觉到卫澜变得更加犀利的目光紧紧地锁定了自己,而教室里的议论渐渐平息下来。大家回到座位,氛围才渐渐缓和。 此时,这间教室里却有三个人因为刚刚的乌龙,心中波澜未平。 陶云漪低着头,手指轻轻摩挲着画册的边角。夕阳透过树叶的间隙描摹着两人的轮廓。 苏睦言一脸凝重地站在画室外,透过窗口,在视野的边界凝视着陶云漪安静坐在木质长椅上,默默不语。 连他都不忍伤害的女孩,却间接因为他而受伤。 他要怎么安慰她?要告诉她人心的险恶,让她处处提防吗? 如果那样,还能再看见一尘不染的干净笑容吗? 可是,再也不愿见到她像白天那样,失魂落魄地跌坐在角落里,每一次想到那一幕,心就不自觉的烦闷。 他静静地朝长椅上的陶云漪走过去,不敢打破这难得的沉默,却不是因为珍惜这一刻,只是,难言的心疼。 暮霭沉沉,阳光用金色的轮廓将画室里的两人描摹得如同失真的相片。 陶云漪望着画册的一角,神情难辨。 而苏睦言凝视着陶云漪的背影,同样,神情难辨。 男生在暮色中拉长的影子,在树叶摇曳的树影中慢慢向女生孤独的影子走去。 然后,他用他不曾敞开过的胸膛,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第6章 一人两人三人的情人节 他有冰山般的外表,却还有这么温暖的怀抱。 暖暖的,让人安心的怀抱。 陶云漪傻了。 心漏掉一拍,然后又扑通扑通跳个没完。 错了、乱了、慌了。 “你抖什么?”苏睦言低头盯着陶云漪的头顶。 “啊?”大脑短路。 “……算了”既然抱了就多抱会儿吧,趁某人脑残的片刻。 没过多久,寒假如期而至。 天天窝在家里的陶云漪被妈妈强制地拖到培训班补起了英语。 老师偶尔大发慈悲,上起了美文欣赏。 Having a coke with you written by Frank O'hara Having a Coke with You is even more fun than going top San Sebastain, Irun, Hendaye, Biarritz, Bayonne or being sick to my stomach on the Travesera de Gracia in Barcelona partly because in your orange shirt you look like a better happier St. Sebastian partly because of my love for you, partly because of your love for yoghurt partly because of the fluoresent orange tulips around the birches partly because of the secrecy our smiles take on before people and statuary it is hard to believe when I'm with you that there can be anything as still as solemn as unpleasently definitive as statuary when right in front of it in the warm New York 4 o'clock light we are drifting back and forth between each other like a tree breathing through its spectacles and the portrait show seems to have no faces in it at all, just paint you suddenly wonder why in the world anyone ever did them I look at you and I would rather look at you than all the portraits in the world except possibly for the "Polish Rider" occasionally and anyway it's in the Frick which thank heavens you haven't gone to yet so we can go together the first time and the fact that you move so beautifully more or less takes care of Futurism just as at home I never think of the "Nude Descending a Staircase" or at a rehearsal a single drawing of Leonardo or Michaelangleo that used to wow me and what good does all the research of the impressionists do them when they never got the right person to stand near the tree when the sun sank or for that matter Marino Marini when he didn't pick the rider as carefully as the horse it seems they were all cheated of some marvelous experience which is not going to go wasted on me which is why I am telling you about it 和你一起喝杯可乐,远比踏足圣塞巴斯坦、艾郎、昂代、比亚利兹、巴约纳更有趣。亦盖过在巴塞罗那加西利亚大街饱餐一顿。 或者是因为你身着橙色衬衫令你更似快乐的圣塞巴斯坦人。 或者是因为我对你的爱,或者是因为你爱的酸奶。 或者是因为桦树周围的橘黄色郁金香。 或者是因为在人们面前呈现隐蔽的笑容。 当我与你在一起的时候很难想象会发生什么。 任何庄严的令人不快的决定依旧出现在眼前。 我们漫步在纽约凌晨四点的温暖的微光下。 彼此之间像一颗树通过它的叶子呼吸一样。 “partly because of the secrecy our smiles take on before people and statuary it is hard to believe when I'm with you that there can be anything as still ” 陶云漪细细地读着这两个句子,笑容不自觉爬上嘴角。 拨通苏睦言的号码,手足无措地等待电话接通。 “喂。”苏睦言充满磁性的声音。 “呃,苏睦言,是我啦!”一贯的没心没肺,“嘿嘿,我有在上英语课哦!” “嗯。”忍住笑意,假装镇静。 “那个,我有句子不懂诶!” “你说。”这个丫头片子什么时候这么正经? “partly because of the secrecy our smiles take on before people and statuary.”偷笑着等苏睦言的回答。 “这应该是Frank O'hara的having a coke with you 里的句子。”苏睦言纯正如BBC主播的口语。 电话的那一头,苏睦言眯起眼,片刻之后,捂着话筒低低地笑出声来,共鸣良好。 “翻译成中文:或许因为我们在人们面前隐蔽了的笑容的神秘……”语气正经,笑容不减。 “还有一句啦!你听着:it is hard to believe when I'm with you that there can be anything as still.什么意思啊?” 苏睦言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微笑,并不作答。 这个算表白吗? 就这样? 不行! “陶云漪,这个星期三早上到范城图书馆来,到时候告诉你什么意思。”说完挂电话,不给你犹豫的时间。得好好教教你怎么表白,诗是好诗,也要好好 用才行。 这样想着,嘴就不得不咧着笑出来,难道被陶云漪传染了? 二月中旬的范城下起了久违的大雪。 天地间一片寂静,唯剩一片茫茫无际的白,胜过一切描述冬天的华丽辞藻。 可是后来,这个冬天却成为苏睦言最不愿回忆的回忆。 仿佛为了证明大雪只是为了纪念他不曾说出口的爱恋。 “这个星期三……”陶云漪的手指在月历上游走,然后停在了二月十四。 呵呵,原来是情人节。 陶云漪走到镜子前,撅着嘴恨恨地盯着脸上那颗刚冒出来的痘痘。祛痘灵、洗面奶、甚至是从妈妈房里偷来的面膜都一一试过,为什么就是不行?! 放弃与痘痘的抗争。开始仔细盘算穿什么样的衣服。 二月,天寒地冻的,除了羽绒服其他都没什么御寒效果吧!可是怎么这么臃肿?怎么看怎么臃肿?难道又胖了? …… 两个小时过后,陶云漪瘫倒在床上。 没主意了,衣服怎么这么难选? 哎呦!情人节干嘛要放在冬天啊!!漂亮衣服都没法子穿了。 二月十四,天空竟然又开始下起鹅毛大雪。 一对一对不怕冷的情人在大雪里打着寒战,你知道,爱情的烈火足以驱赶所有严寒。 陶云漪早早地起床,趁妈妈还在睡觉的时候偷了妈妈的唇彩,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嘴唇上。穿上好不容易挑选出来的宝蓝色针织衫,搭配暗紫色超短裙、打 底裤和灰色长靴。 打理好这一切,已经上午十点。瞥了一眼手表,一声尖叫,拿起包包就往图书馆赶。 一路塞车。 路面是昨夜下雪结成的冰,稍不留神,就会跌个狗啃泥。 尤其像陶云漪。 十字路口的拐角处,噗通一声,连人带车摔在了地上。陶云漪差一点哭出来,新买的长靴上雪水、泥水混在一起,把原来的灰色染成棕黑。 膝盖隐隐作痛,好像擦伤了皮。 不敢把打底裤掀开来看,只好硬着头皮往图书馆赶。 十点半。还好不算太晚,匆匆锁好车,向图书馆走去…… 穆念琴站在儿子身后,看着苏睦言难得发呆。 她把那份音乐学院的资料放到他面前。 “反正早晚都要出国,不如就现在,你严叔叔都帮你联系好了,以你现在的水平,考核不成问题。” 苏睦言遗传了母亲的冷静、果断,同样还有——冷漠。 “如果我不愿意呢?”苏睦言不看母亲,却盯着陶云漪落在他手上的“苏氏乌龟集”。 “以你的水准,现在国内能教你的导师已经不多。”母亲一如既往的冰冷。 “我……” “就这样,我会尽快安排你考核。” 苏睦言还想再说什么,却已经来不及。 从前他习惯听从母亲,不做反抗甚至不考虑结果,因为他相信母亲会为他做最好的选择。如今呢?这算是最好的吗? 那个小傻子不知道有没有走小路,会不会在路上摔跤? 如果要走,他还能无所顾忌地对她说吗?放任她相信自己、依赖自己,然后一声道别匆匆离开,让他的小傻子窝在被子里哭到眼睛水肿? 他能吗? 或者说,他有这个资格吗? “喂?”夏铭熏迷迷糊糊的声音。 “我是苏睦言。” “什么事?”夏铭熏在这边打了个哈欠,“大哥,麻烦你看看现在几点?” “陶云漪在范城图书馆。”苏睦言在电话这头,手因为太过用力地握着听筒,骨节突出。 “她一大早去那里干嘛?”夏铭熏终于赶走睡虫。 “我有事,不能去了,你代我。”深吸一口气,还是只能断断续续地说出口,“帮我好好照顾她。” “你跟她约好了你为什么不去?”火大了,“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如果你敢……” “你以为我愿意吗?”苏睦言在吼!“把她安全送到家。” 挂了。 再也说不下去了。 苏睦言捏着那份学院资料,眉头紧锁。大雪,在窗外无声地飘落,覆盖了一片苍茫的大地,为什么苏睦言会觉得,像在掩埋他的心? 图书馆里,陶云漪忍着腿上的剧痛,来回小跑了一圈,也没有看到苏睦言的身影。赶紧又来到门口,一边搓着冻红的手一边四处张望。 苏睦言居然迟到,等会儿拿这个好好嘲笑他一番!哈哈! 居然很开心。即使是等待、即使在挨冻,也还是很开心。 大雪。 风是冷飕飕的,吹在耳边有呼啸声。 陶云漪跺了跺失去知觉的脚,又感到一股从膝盖传来的剧痛。四处望了望:落了雪的松柏、结冰的湖面、堵塞的马路、低矮的围墙、自行车、电瓶车、摩 托车、小轿车停在图书馆的停车处……没有苏睦言,还是没有苏睦言。 他后悔了吗? 他发现今天是情人节,觉得和自己出来会不妥当? 还是,路上撞车? 还在为他的缺席找借口。 最后一个猜想让陶云漪焚心般焦急,赶紧拨他的号码,听着“嘟——嘟——”的声音单调地奏响。 会不会真的出事了? …… 陶云漪又狠命跺了跺冻僵的脚,向手心里呼了一口气。脸上再也掩不住焦急。 天,越来越阴沉,像是随时会有更大的风暴。 陶云漪坐在图书馆前面的台阶上,蜷缩着身子,目光呆滞地盯着几米外的大门。本就苍白的脸,因为寒冷,更是毫无血色。 夏铭熏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他在心里骂了一句,大步走过去。 陶云漪看到眼前一个黑影,揉揉眼睛,努力地瞪大双眼想看清楚,却无济于事。夏铭熏脱下黑色大衣给她披上,摘掉手套,抓住她抱紧身子的双手,为她 戴上。她的脸怎么这么苍白,究竟在大雪里等了多久? “苏…苏睦言…呢?”连话都说不利索。 “他有事,让我代他来接你?”夏铭熏说的有些急躁,仿佛为她不平:他让你冻成这样,你还在找他? “怎么……了?”说完这句,还没听到答案,就倒在夏铭熏怀里。 夏铭熏心疼地抱起她,塞进了银色的兰博基尼里。 远处,一棵松柏下,一身简洁风衣的苏睦言看着被夏铭熏抱进车厢的陶云漪,不知道为什么嘴里有股血腥味,弥漫开来,散不去。 风还是在呼啸,却同时吹疼了三个人的心。 温暖的室内,瓦蓝色为主色调的卧室里,明黄色床头灯下,陶云漪静静的睡颜。 送她回家怕陶妈妈追问、担心。索性带回家,找了私人医生来问了诊,只说受了冻、血糖低,补充些食物、睡一觉就没事。 却还是不放心。夏铭熏看着在梦中锁着眉头的陶云漪,心里一阵阵刺痛。为了他,你又受了多少伤?身体上的我还能帮忙,心上的我却无能为力。 从来没感觉自己这么没用。 轻轻掀开被子的一角,看了看包扎好的膝盖,耳边是她轻到听不清的呼吸声。 小心翼翼地为她把被子盖好,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将房门轻轻关上。 拨给苏睦言,听到的却是: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一腔怒火无处发泄。 “唔……”陶云漪的梦呓。夏铭熏却像听到什么一样赶紧跑回床边,蹲下身来。 “怎么样?饿不饿?想吃什么?”迫不及待地发问。 陶云漪缓缓睁开眼,盯着头顶上闪烁的的水晶灯,四处环顾,简洁不失风格的设计。 原来在夏铭熏家。 “不饿。”让某人吃了个瘪。 “不饿也要吃点,医生说你血糖低。想吃什么?”不死心。 “随便好了。”有气无力地又闭上眼。 “我知道了,你以前最喜欢吃我家厨师做的糖水糯米藕,我马上让他们端来!”开心得像发现了宝贝。 “喂!这个季节哪里来的藕啊?” “这个你不要管!” …… 暖气打得很足,房间里放了加湿器,所以虽然暖和却不干燥。价格不菲的King size 大床躺着很舒服,房间朝南的一边是一面大的落地窗,从这里能看见 不远处碧蓝的大海。 一切的一切,都应该让她感觉幸福才对。 可是为什么,心是痛的,魂是空的? 如果不是刻意控制,还会不自觉地流泪。 她不是无泪的吗? 也会为一个人哭吗? 抹掉眼泪,将靠枕放到一边,坐起身来,走到窗前。 天已经黑了。大海也看不见了。近处的山坡上隐约有些闪烁的灯光。 夏铭熏破门而入。 满脸写着焦急。 “云漪,你要镇静,苏睦言他,出车祸了。” 第7章 不要随便拥抱我 因为我会当真(小修) 苏睦言看着手机屏幕上陶云漪的名字,凝视许久之后选择挂断、关机。 出租车司机一路超车,只为快点结束这一单,回家陪老婆。 就在苏睦言闭上眼睛的时候,一辆小轿车迎面而来,司机都没来得及转向,两辆车就撞个正着。 苏睦言庆幸的是,那一刻,他竟然还能思考。 他判断这起事故不足以致命,于是大方地用他抚摸琴键的双手,挡在了身前。 一个钢琴手,要保护自己的双手很难,要伤害它们,却很简单。 微笑着,晕了过去。 也许这样,我能陪你久一点。 赶来急救的医生看到了夏铭熏的未接来电。 于是夏铭熏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载着陶云漪一路赶到医院,甚至没考虑驾照问题。 还没等夏铭熏停稳车,陶云漪就急忙开门下了车。 以最快的速度奔跑,不介意医院里众人的注目、不介意膝盖上的痛楚。 不介意曾经受过的伤。 缴费处、挂号处、急诊室、抽血处、儿科、妇科、皮肤科、中药房、西药房…… 手术室!! 灯箱发出的红光像一道闪电向陶云漪当头劈来。 “病人正在接受缝合手术,你们不方便进去。”刚从手术室里出来的年轻护士拦住了跌跌撞撞的陶云漪和跟在她身后的夏铭熏。 “他怎么样……他不会……不会有事吧?”她几近崩溃。 “病人主要受的是皮外伤,手、脸部都有一些伤口,现在还不能断定是否有内脏损伤,需要进一步观察。” …… 陶云漪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嘴中絮絮说着什么,倒像是个风采不再的老太太。 “云漪。”夏铭熏在她面前蹲下身来,细细观察着陶云漪的神情。 “他不能伤到手的……”陶云漪却仿佛完全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云漪……”又提升了音量。 “他还要弹钢琴呢!……”她低着头,左顾右盼,眼眶红红的。 “陶云漪!!”夏铭熏终于忍不住吼出来。 捧起陶云漪左右摇晃的头,让她直视自己。 苍白的脸,含泪的眼睛、点点泪痕,白莲的馥郁。 轻叹一声,拥她入怀,用额头抵住她头顶。 “不会有事,我保证!” 电话铃声打破垂死的宁静。 夏铭熏站起身,接通电话。 “是,阿姨你说。”瞥了眼陶云漪。 “嗯,她跟我在一块儿。” “嗯。” “嗯。” “我想不用了,云漪今天就住我家吧!” “我会照顾好她,您放心。”挂电话,坐到云漪身边。 “你妈说你不接电话?” 不回答。低着头。 “云漪,你听我说:这家医院我有熟人,他们会在第一时间告诉我苏睦言的状况,现在,晚上十一点,苏睦言的手术一时半会儿也做不完,你刚刚吃过药 ,应该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不要让你妈妈担心,然后明天大早,我陪你来看苏睦言,到时候你想在这儿呆多久都随便你。”夏铭熏头脑清醒、条理清楚 。 终于抬起头,看了眼身边的手术室入口。 “你保证他没事。”软软的,没有人气儿地声音。 “是,我保证。” 夏铭熏扶着陶云漪,一步一步缓缓离开手术室,来到电梯门口。 此时,电梯里,穆念琴一身华服,昂贵的皮草抵御了严寒,深色裙摆尽显高贵。身旁的高级管家一身黑色西装,表情严肃而尽职。 “什么情况?”冰冷的声音在电梯里回响。 “少爷乘坐的出租车和一辆小轿车发生碰撞,目前正在手术室进行急救。” 电梯门随着“叮”的一声从中打开。 穆念琴踩着高跟鞋,微微昂首,从电梯中优雅走出。 夏铭熏的眼神停留在穆念琴身上一秒钟,了然。 快速地扶住陶云漪的双肩,将她带到电梯的一边,微微站在前方,挡住毫不知情的某人。 电梯门迅速关上。夏铭熏这才松一口气。 穆念琴停下脚步,缓缓回头,盯着还差一尺便关紧的电梯门。 她的眼神不会有错,里面的确有个失神的女孩。 穆念琴微微地眯起眼,心中已有思量。 “老李。” “夫人。” “帮我查查刚才那女孩是谁。” “是。”身穿黑色西装的管家微微欠身,不敢懈怠。 噩梦。 惊醒。 大汗涔涔。 打开床头灯,明黄色灯光传来暖意,床头不知何时多了一杯蜂蜜水。 端起来,抿了一口,温暖了唇齿和心头。 他说他不会有事。 她不该这么担心的。 为什么总是内疚? 觉得他因为自己而受难。 不行!她要调整好自己,明天才能去看他。他说过不喜欢她哭红了眼睛。 她要好好睡一觉,明天精神奕奕地去到他面前,给他念念她新学的英文诗。他一定很惊喜,他最喜欢看到她进步是不是? 憧憬着入梦。 “昨天晚上,病人就被转到别的医院去了。” 一大早,陶云漪催着夏铭熏一路超车赶到医院,却被告知这样的结果。 “那你们知道他被转到哪里去了吗?”夏铭熏挑起眉毛,心中有了猜想却不敢证实。 “对不起,这个我们不清楚。”护士长公事公办的语气。 昨天晚上他们离开时已近凌晨。一夜之间,迅速联络新的医院,专车接送才受过伤的病人、保密工作滴水不漏……能做到这样的绝非常人。 难道电梯里的一眼就让她有了这样高的警惕? 夏铭熏紧锁着眉头细细思量着,不禁感叹苏母的雷厉风行。他算漏了苏母的行动。 陶云漪哭丧着脸。发着呆。 突然像清醒了一样,奔到夏铭熏面前,眼泪横流。 “是你说我们先走,今早来就能见他的……”小小的拳头攒着一股劲往夏铭熏胸口处击打。疼的却不是他的身,而是他的心。 “是你说他不会有事的……” “你说我可以陪着他,随便多久……”拳头无力地放开。 “你骗人……” “他人呢?”撕心裂肺的询问。 朦胧的泪眼,伤心欲绝地望着眼前高她一头的男子。眼神里的期待、受伤、不解、渴盼、眷恋……都让他心疼。 “对不起。” 那一年寒假的尾声,始终不曾有幸福的相聚。 苏睦言不知去了哪里。 夏铭熏打听了范城所有的医院,没有任何苏睦言的消息。 他就像是在那一夜里人间蒸发了。 陶云漪没再见过苏睦言、没能等到他的电话、没有收到回复的e-mail。失去一切联系,失去一切依托。 这才明白,他已经这么深的,走进她心里。占据了一角,播种、发芽、长大、蔓延,横生无数枝节牢牢捆住她的心,如同魔法。 她为什么没再多问他一句,在他消失在她的世界之前? 问问他,是不是也一样,像她对他一样。 如果一切只是她胡思乱想,为什么随便抱她,知不知道她会当真? 整日趴在窗口,看着楼下那株不知何时长成的茶花,开到了荼靡。 想过多少次、哭过多少次、梦过多少次? 又因为不敢想起他而梦也梦不到他,多少次? 茶花开到盛夏,突地就枯萎了。 他没再出现。 即使开学了也没出现。 班上的女生哭哭啼啼地讨论他是不是已经出国了,陶云漪离她们远远的,生怕被她们沾染了一点点悲观的情绪似的。 不会的,不会的。 她这样麻醉自己。 可是在她心里,多么清楚,他们之间,无非是这样的结局。 连一句道别都来不及说。 上帝从不亏欠我,却独独不愿把你留给我。——2006 陶云漪 陶云漪渐渐变得安静了,没再对一个人絮絮叨叨,没再整天神经兮兮,仿佛对这个世界失去了兴趣。成天只愿意发呆看窗外,看久了也不容易眨眼。 害怕看见黑白色衬衣、害怕听见钢琴声、害怕听见《小星星变奏曲》、害怕看着后排那个空着的位置、害怕孤单又害怕热闹、害怕听见他的名字、害怕一 个人吃中饭、害怕跟他相似的背影…… 害怕想他。 夏铭熏何尝没看到她的改变?他该拿她怎么办? 失去心上的人,还不如让她失去她的心。 他才懂了,原来自己已经不能再创造别的可能。 他安静地陪她,在她烦躁时乖乖离开。不再说:你身边还有其他人。 “医生说你的手没有问题。” 不回答。盯着黑白琴键发呆。 “考核为什么没过?” 不搭理。 穆念琴冷哼一声。 “你以为我不知道?” 苏睦言终于转过脸,用冰冷的眼神打量自己的母亲。 “不要试图挑战我,你可以试试,看走不走的出去?”说完踩着高跟鞋跨步离开,高傲不可一世。 这就是他的母亲,不容许任何人挑战她的权威。 被囚的几个月,他们几乎天天争锋相对。他试图逃走,两次,完败告终。 没有手机、没有网络、没有出行的机会。 他的小傻子一定伤心坏了,一定又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哭。 一定没好好吃饭、一定没好好听课、一定天天胡思乱想。 他为什么没告诉她:I have lost my heart to you Having a coke with you is not more important than telling you that I have lost my heart to you. 苏睦言闭上眼,手指沿着边缘轻轻抚着黑色琴身,回想起考核时主考官打量他的目光。 他不过是减了些力道。 然而拉赫曼尼诺夫的《第二钢琴协奏曲》难度极高,对琴手的要求近乎苛刻。 他还不能这样离开,他宁愿辜负他最爱的拉赫曼尼诺夫。 因为也许,最爱已非挚爱。 又是周一。 课间女生们聚在一起嘻嘻哈哈地讨论周末看的电影。老师又在耳提面命某某某。男生们聚在一起讨论周末的NBA球赛里谁谁谁的假动作灌篮…… 陶云漪闭着眼,趴在桌沿,望着空旷的操场发呆。 已经过了多少日子?距离他不告而别? 她的世界居然还在正常运转,是不是已经是奇迹? “陶云漪、陶云漪!!” 她不搭理。继续发呆。 “陶云漪,你看看!”同桌狠狠拍她的肩膀。 “不想看。”语气果决,依旧不搭理。 “连我也不想看?” 久违的声音。 她抬起头,眼前是她朝思暮想的脸。苏睦言难得灿烂的笑容。 他又瘦了些,棱角更加分明,像是从某个外国片里走出的俊朗男主角,顷刻间征服了大众。 他一身黑色衬衣,袖子毫不例外地又是挽到手肘。 宛若天神降临。 想过多少次,我们再次见面时你的样子。 以为会是五年、十年、二十年后。 你依然如旧,我恍若经年。 你只不过消失几个月,我却已经慌张成了这样子,你是否满意? “嗯,不想。” 第8章 伟大的拉赫曼尼诺夫 班上为了欢庆苏睦言归来,决定晚上去KTV狂欢。 陶云漪谎称发烧,就想逃走。 同桌多事,硬是拉着陶云漪去医务室量体温。 36.8°C 果断被拖走。 苏睦言被簇拥在人群中间,大队人马缓缓涌向KTV大型包厢。 陶云漪就这么远远地跟在队伍后面,静静看着苏睦言忙着应酬别人好奇的问题。 他们从未距离这么远。 因为从来都是她,主动跟随在他身边,如果不是这样,他们之间就不会再有交集。 包厢里极尽奢华,艺术细胞发达的众人开始显露本性,变身成一群妖蛾子。艺术生歌喉本就不赖,加上音响绝佳,众人陶醉。 除了两人。 长长的黑色真皮沙发,他坐在这一头,她坐在另一头。 黑暗中,陶云漪抱着抱枕,眼睛盯着字幕一眨不眨,仿佛入定。 苏睦言拨开身边微醺男生的手,退居到沙发的这一头,静静看着久别的陶云漪。 苍白的脸颊明显瘦削,原来还有点婴儿肥,现在似乎蜕变成了真正的少女。一身白色无袖连衣裙,翩跹若碟。 他们像是约好了似的,一黑一白。 就是不和他说话。 他好不容易回来了,她就准备这样? 也对,自己不告而别,一别就这么久,都没来得及向她坦白情人节的事情,她是有资格生他的气的。 可是就不能坐得离他近点吗?要知道,他是为了和她说句话才接受了这个该死的聚会提议,她应该知道的,他从来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还是发呆。 就像看不见他一样。 苏睦言突然觉得胸腔里像有一股巨浪,拼命冲击、翻滚,淹没了礁石。 怎么坐着都难受。 她和身边女生耳语了几句,突然起身,朝门外走去。 她这就要走? 苏睦言夺门而出,丢下不解的众人。 陶云漪的手臂突然被一只手用强劲的力道抓住,被迫转身。 眼前是苏睦言略显焦急的脸。 “去哪里?”苏睦言不自觉提高了嗓门。 不说话。 她今天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着他,他还是这么美好,不像凡间的事物。 她忘记了要说话,其实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说话!”苏睦言难得微愠。 “回家。” “聚会还没结束。” “就是想回家。” “我说聚会还没结束。” “管它有没有结束。”争锋相对。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安分?” 陶云漪的眼神突然变冷,仰望着眼前的他,突然心累。 “苏睦言,不是所有时候,我都会跟着你。” 她挣脱他的手,大步往前,没有回头。他凝望她的背影,没有再挽留。她也许不仅仅只是生气,他怎么没注意到她的眼神?冷冷的,不属于她的眼神。他 宁愿她打他两拳、骂他一顿、跟他作对、敲诈他、嘲讽他,就是不要像现在这样,冷冷地拉开他们的距离。他不习惯,更不喜欢。 苏睦言颓颓地放下举在半空的手臂。 他们曾经有如此漫长的岁月可以用来相爱,起码可以坦白,可是“我喜欢你”这句话,也许真的要有足够的缘分才能说出口。 也许这应该叫做冷战。 苏睦言这才意识到,如果她不主动,他们真的没有什么机会相处。 该怎么靠近她,真的是一门学问。 不能太刻意,她会一眨眼就消失。隔得太远,又看不清。有时候他从她身边经过,余光看着她在草稿纸上涂涂画画,却不曾看他。体育课上,她永远一个 人静静坐在一边,再也没去篮球场为他喝彩。 他们还要这样,浪费多少时间?而他,还有多少时间能够给她? 还是这一次,他真的伤了她? 夏铭熏来找过他。 上来就是一记左勾拳。 “你凭什么凭空消失这么久?你不知道她会胡思乱想吗?还有,好好的为什么要失约?” 苏睦言抹去嘴角的血。无话可说。 “你知不知道,她好几个月都没有好好吃饭了!” 苏睦言的眼睛突然睁大,眉头紧锁。 “连素描课也不去上,成天呆在家里发呆。” 她最爱的连妈妈阻止也要坚持的素描课? 夏铭熏红着脸,抓住苏睦言的衣领。 “你什么时候,能不再伤她?” ………… 他已经这么重地,伤了她吗? 美文欣赏课。老师用纯正的美语朗诵着陶云漪烂熟的句子。 而她则盯着诗文发呆。 It says: If you were a teardrop;In my eye, For fear of losing you,I would never cry And if the golden sun,Should cease to shine its light, Just one smile from you,Would make my whole world bright 失笑。 What if you and I are in different world ? Shall I still love you regardless of who you are ? I am short of courage . 下课铃声准时打响,整理课本,塞进背包。顺着人流走出偌大的阶梯教室。 前面女生叽叽喳喳说个没完。陶云漪不想听都不行。 “那个是不是苏睦言啊?” “你傻啊,苏睦言专业课是钢琴!” “你看那儿!看那儿!” “诶!真的诶!” “哇……好帅!” “苏睦言到这儿来干嘛?” …… 低头、加快脚步、绕道……现在的他们,遇不见最好。 她没勇气再仰望他。不想再试一次,他走一天,心就空一天的感觉。 如果他早晚要走,如果他对她什么都没有,如果他们不过是朋友……她最好还是离他远远的,把心收起来,免得无人接收飘在空中落了灰尘。 阶梯教室外,苏睦言四处张望,难得有些焦急。 她还是躲他。 心里有把小锥子,一锥一锥地扎。 他以为他已经做到了最好。在他还被困在那栋别墅里、最最迷茫的时候,也曾想过:放弃。那个念头从脑中一现而过,眼前便浮现她苍白无助的脸。他以 为他回来了、他还在她身边就能解决任何问题……他错得何其离谱。 不愿告诉她,他怎样被困过、怎样颓唐过、怎样辜负了他最爱的钢琴、和母亲有了怎样的协约……那是负担、更是将她拉离自己最大的力量。 母亲会答应他的请求,实在出乎他的意料,即使这个协约捆绑了他,还是让他欣慰:起码他还有时间陪在她身边。 她好久都没有再上素描课。 他回来了也没有。妈妈很欣慰,以为她听了劝。她却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哭,有时候撕心裂肺却毫无声响。夏铭熏劝过她,她没听,夏铭熏问她如何了?她 也没回答,她知道他在问什么。 日子过得比白开水还要淡……从前的那个陶云漪不知哪里去了。 她如此想念,却不再靠近。 害怕受伤是一个人最大的恐惧。这种恐惧能让人小心翼翼到连望一眼都害怕。 害怕依赖、害怕回头。 她不再听古典乐,把电脑里的音乐记录统统删除。 她做起了好孩子,每天认真上课、认真做笔记、放学按时回家从不拖拉、周末呆在家里读书写字,不呼朋唤友地出去玩。 喜欢上戴棒球帽,把脸遮住,不用伪装。 有一次经过一家琴行,无意中听到拉赫曼尼诺夫的《第二钢琴协奏曲》。 拉赫曼尼诺夫的最高杰作,带着忧郁性格的乐章。 从沉痛到平静到甜蜜的忧伤。 气势宏大,被认为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钢琴协奏曲之一。 她无意驻足,却情不自禁。 苏睦言喜欢的拉赫曼尼诺夫。他弹过那么多次,她却在此刻才听懂这曲子里的惆怅。 有时候远离你爱的人,才能爱的透彻。 尽管生活规律,还是生了病。 发烧四十度,医生说是病毒感染。打针、挂水、吃药……仍是没有力气。 班长组织同学来看她,要好的都来了,没有看到苏睦言。 夏铭熏整了一大堆营养品堆在病房里,每天放学就来烦她。看着她缠绵病榻、面色愈发苍白,好几次欲言又止。 她怎么不明白。 可是他竟然一次也没有来过。 她每天望着房门,不知在等着些什么,又嘲笑自己,明明是自己先不理人的,还期望着他能靠近。 出院的那天,太阳明晃晃的,她眯起眼,好像看到远处一个极其熟悉地背影,一眨眼又看不见了,不禁自嘲,那么多天他都没有来访,如今她出院了,他 怎么还会来。 日子还是一样的过。谁也没少,他原本就不在。 直到校园里开始流传一些谣言。 有人说苏睦言手指受伤,在维也纳音乐学院的考核中无奈落败,并且可能再也无法弹钢琴。陶云漪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食堂吃中饭,听到消息,丢下 餐盘就往教室赶。教室里空无一人,又去琴房找,爬了五层楼发现琴房锁着里面没人。 他会去哪里?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她拼命地跑,跑遍整个校园,直到精疲力,瘫坐在操场的跑道上。 有人从身后牵起她的手,温柔的力道,修长的手指。 她全身不禁一颤,立刻绷紧了神经。 苏睦言从她身后走到她面前,眼神里是说不出的心疼。他不说话,她也不问。他们就这么互相对望,仿佛时间已经静止。太阳毒辣,照的人睁不开眼,他 们却仿佛身处在夜晚,只有睁大眼,才看得清楚。 她突然将手从他手里抽走,站起身来。 “是真的吗?”她低头,小声地问。 没回应。 她不禁抬头,看着苏睦言棱角分明的脸,他的眼神那么深邃,她怎么都读不懂。 “对不起。”答非所问。 “对不起什么。”她故意将视线转移到别处,不敢直视他。 “所有的,情人节那天的缺席还有,不告而别。”他凝视她,眼睛眨也不眨。 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最怕这样,他一本正经地道歉,解释当时的无奈,然后她体谅他、原谅他,无奈也变成了她的,他们就继续做好朋友。 可是她要的不是这些,他一定懂。 “我只想知道,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不是。”他明白她指的是手指,所以他只有这两个字可以给她。 看着她退后、转身、大步逃走……无处挽留。 他们之间已经不再是冷战。 她病了,不能来上课,他就一反常态地去找班长,说服他带着同学去探病。他买了她喜欢的水果让人包装好,送到班长手上让他代自己送给陶云漪,他却 日日在医院门口、病房外流连,他不去看她,是以为她不愿见自己。 每次夏铭熏来,都挖苦他,他只是笑笑,什么也不说。 他进不去的,也许并不是那扇房门,而是她的心。 期末考试就这么到了。陶云漪进步不少,陶妈妈乐呵呵的。 之后便是暑假。 从前的暑假,总是和苏睦言腻在一起,现在没了他,一下子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只能重拾画笔。 妈妈见陶云漪成绩不错,便默许她画画了。每日早晨吃过早点,骑着单车出门,到附近的公园找一处僻静的地方,坐下来写生。一坐就是一个上午。不知 疲倦。 夏铭熏偶尔来找她,带着她出去,有时候是吃饭,有时候带她爬山,有时候把她带到郊区采葡萄。 闲下来的时候,就上网找找电影看,实在无聊也看看韩剧。 哭哭啼啼的,看起来其实不太带劲。 她不管,只要能消磨时间就好。 消磨时间怎么说来着?kill time? 好好学英语也很重要。她不想让妈妈失望。 平静,有时候很好,有时候却是风暴的前夕。 周末的时候,夏铭熏拖着陶云漪逛街,说什么暑假大酬宾,东西都便宜。陶云漪腹诽:你买东西什么时候问价钱了? 还是被拖了出去。 一路血拼,哪里有什么暑假大酬宾。 街上人来人往,倒是热闹。街头艺人打扮成灰头土脸的末代清人,吸引了不少人前来围观。夏铭熏拽着陶云漪往人堆里挤,好不容易挤到了前方。 拍照、留念、看表演。 陶云漪笑着看夏铭熏像孩子一样在街头艺人面前耍赖,模仿艺人机器人一样的动作,这个大男孩,好像永远可以这么开心。 他们一路走,手上的购物袋越来越多。夏铭熏老是拿来各种各样的衣服、裙子把陶云漪推进更衣室。 直到路过那家范城最大的琴行。琴行很大,却很冷清。 店里的音箱效果很好,他们都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夏铭熏半懂不懂,只是看着陶云漪出神便陪她一起驻足聆听。 这么凑巧,又偶遇了拉赫曼尼诺夫。这一次是《升c小调前奏曲》 “……拉赫曼尼诺夫……”陶云漪梦呓一样的声音。 夏铭熏耳朵尖,灿烂地笑起来。 “就是那个苏睦言考核时候弹的作曲家的曲子?” 陶云漪转过头,不解地看着夏铭熏。 “你说,苏睦言考核时候弹的是拉赫曼尼诺夫?” 夏铭熏无辜地点点头,看不懂此刻她脸上惊讶的表情。 他那么喜欢拉赫曼尼诺夫。他所有的曲子他都能背谱弹奏。他弹过那么多次,已接近完美……怎么还会失败? 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大。 傍晚,苏睦言早早地吃好饭去了私人琴房。 她在路边等,直到余光看见他进了大厦。 她偷偷瞥了眼他的背影。 还在犹豫。 她该不该不死心地问他?她是不是也太天真了? 还是忍不住、脚步不自觉地加快,朝着琴房走去。 许久未来,这里还是和从前一样,冷清、宁静,充满了苏睦言的味道。 可是耳边回响的,不正是拉赫曼尼诺夫的《第二钢琴协奏曲》? 渐强的前奏、如漩涡般的回旋、悲怆的强音……休止……安详的起伏、甜蜜的忧伤…… 她怎么听不懂?这曲子已接近完美。 忍不住,还是忍不住。透过窗户凝视他的背影。他难得地穿了一件米色格子衬衫,暖暖的调子,和以前完全不同。 伸出手,缓缓推开琴房的门,门从中打开,发出“吱”的一声。 琴声戛然而止。 苏睦言缓缓起身,转过脸。 她穿着浅蓝色宽松T-shirt,白蓝渐变的半身裙在晚风中微微荡漾。雪白的脸颊映着微微的红润。 那么美,却不自知。 这一次,轮到她发问。 “你明明弹得很好……”陶云漪还在纠结他的考核,“为什么不能通过?” 沉默…… “有些事,比出国深造更重要。”苏睦言走到她面前。 “你故意的?”陶云漪不解地抬头看着他。 又是沉默…… “为什么?”她低下头,紧张地抓紧了裙摆。 “有个人跟我说过,想和我一起去T城看那里的小桥流水……” 夕阳中,苏睦言的微笑在陶云漪眼中盛开出无声的花朵。 拉赫曼尼诺夫真是伟大。 第9章 在水一方 C城临近的小城——T城。 江南水乡,城在水中座。 白墙、青瓦、滴水的屋檐。石桥、胡同、老庙。 苏睦言和陶云漪租一条小船,从城的东边一路向西。 岸边风景不断。 岸边的台阶上,带着头巾的妇女一边闲聊一边洗衣。戏水小儿弄翻了洗衣的水盆,引来妇女们一阵笑语。狭窄的水道,船来船往。船夫彼此熟悉,碰面了 高声打句招呼,问问近况。年代久远的垂杨柳,柔韧的枝条轻轻拂过涟漪不断地水面。石桥上人来人往、岸边酒家不灭的红灯笼、不知哪里传来的叫卖声 ,断断续续。 船夫热情至极,不停讲小城的故事。 城东美丽的洗衣女;城西繁华的跳蚤市场;住在城南的算命老人;城北美味的小吃街…… 苏睦言嘴角挂着温暖的笑,右手不禁意地放在陶云漪右侧,谨防她一不小心又出了什么幺蛾子……陶云漪兴奋得手舞足蹈的,丝毫没有安全意识。 八月晴天的耀目阳光透过柳枝的间隙,点点、滴滴、浅浅、深深、明明、暗暗地撒在两个人身上,陶云漪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绿茶香味,隐隐约约、 忽淡忽浓的,很好闻。 不禁靠近一点。 船夫看着两人,意味不明地笑起来。 午后的T城,下起蒙蒙小雨,将石阶打湿,变作青墨色。街上渐渐没了行人,小城略显清冷。苏睦言撑一把苏格兰格子雨伞,将陶云漪整个遮在雨伞下。 两人步伐缓慢,静静走在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谁都不说话,仿佛在聆听对方的呼吸声。雨滴轻轻从屋檐边滴落到石板路上,有如扬琴般清脆的声响,洗 刷了烦躁的心情。 不知哪里,远远飘过来一首邓丽君的《在水一方》。 绿草苍苍 白雾茫茫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绿草萋萋 白雾迷离 有位佳人靠水而居 我愿逆流而上 依偎在她身旁 无奈前有险滩 道路又远又长 我愿顺流而下 找寻她的方向 却见依稀仿佛 她在水的中央 我愿逆流而上 与她轻言细语 无奈前有险滩 道路曲折无已 我愿顺流而下 找寻她的足迹 却见依稀仿佛 她在水中伫立 绿草苍苍 白雾茫茫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陶云漪听得出了神,忘记了向前走。 “没想到,邓丽君的歌这么美……” 苏睦言转过脸,静静谛视陶云漪渐渐飘远的目光,心里荡漾着一股清澈泉水,从头到脚的清凉。 乐曲不知何时停了。 “喜欢这首歌?” “嗯。”死命地点头。 “用手机弹给你听?”苏睦言像个毛头小伙子,一心只想看到她满足地笑。 “可以吗?”陶云漪惊喜得睁大眼。 缓缓的,手机钢琴里流泻出优美的音符,一首用钢琴独特音色演奏的《在水一方》,在江南水乡,一条滴着小雨的小巷里,缓慢地流淌。一遍,又一遍。 不知哪里飞来的鸽子,悠闲漫步在雨巷,最后停在苏睦言脚边。 陶云漪轻笑,蹲下身来,小心逗弄着不惧人的鸽子。 路过的妇人,笑着说了句什么,地方话,两人都一头雾水。 苏睦言收起手机,掏出白帕。 陶云漪以为他让自己接过去,便不客气地想拿走。 谁知苏睦言并不放手。身体微微前倾。 两人突然地靠近,如此的近。近到陶云漪开始细数苏睦言的眼睫毛。 温热的呼吸。浅浅绿茶香。 心跳加速。 漏了一拍。 不自觉闭上眼。 某人颤动的弯弯睫毛就在眼前。 鼻尖还剩一厘米。 苏睦言伸出修长的手。 隔着白帕,轻轻抚过她光洁的额头,擦去调皮的雨水。 透过手帕,感到他手指的冰凉。 冰凉的触感一路划过额头。 脸却烧得滚烫。 某人一声轻笑。陶云漪这才睁开眼。 “闭眼干嘛?”带着笑意的询问。 “那个……我……”我紧张。 “走吧……”再不走就真地要吻了…… 两人各自心怀鬼胎地加快脚步…… 雨渐渐停了。空气里弥漫着淡淡青草味。 孩子们又开始出门嬉戏,石桥上重新人来人往。 暮色渐深,太阳落山,星辰微现。 河岸边小小酒楼,古色古香,幽静、悠闲。 两人肚子都饿了。 皮蛋豆腐、五香蚕豆、碧螺虾仁、糖水糯米藕。 可口清淡的小菜,心水点心。一壶碧螺春。一首江南小曲儿。 陶云漪简直在天堂里。 饭毕,两人沿着河岸散步。红灯笼亮了一路,明明灭灭,微暖的调子,陶云漪开始考量要怎么才能用颜料调和才能配出这样的色彩。 苏睦言眯起眼,看她天真带点傻气的表情和姿势。 也没喝酒啊?怎么好像醉了似的? 抓住她乱舞的手,往预订的旅社走去。 “什么叫单人间、双人间都客满?”苏睦言不爽的口气。 店长点头哈腰地抱歉,说原本预定的房间因为漏雨正在重新装修,现在只剩下顶层唯一一间应旅客特殊要求加盖的三人间。 其实就是双人间里加了张床。 苏睦言脸色铁青,高大的身板站在小小的店面中央,不说话、不移位,和老板相持不下,宛若死神降临。 气氛被苏睦言眼里冒出的冷气降到冰点。 陶云漪弱弱地拉了拉苏睦言的衣袖。 苏睦言此刻对谁都没好脸。 “要不……要不我们就住……三人间?”陶云漪一脸小媳妇儿相。 “不行。”想也不想就回绝。 继续冒冷气。千年冰山一座。 “其实……”老板龟毛地望了望苏睦言黑了的脸,又看了看一脸小媳妇儿相的陶云漪,“其实我们也可以把加的床撤了……您看怎么样?” 苏睦言慢慢把头转向龟毛的老板,冷哼一声。 “要不,撤撤撤两张??……”老板没骨气地伸出两根手指,腰又弯下去一寸。 彻底怒了。 拉着陶云漪就走人。 老板忙拽住苏睦言的胳膊,“这样这样,我们免费赠送一晚给你们好不好!”一边说一边把苏睦言往里拽。 苏睦言倒是不稀罕一点钱,陶云漪听见却心动了。 “真的吗?”陶云漪停下脚步。 “那还有假?”老板见小姑娘动心了,忙把她往里面引。 陶云漪可怜兮兮地回头看苏睦言这个黑脸金刚。 “多好啊,我们还可以在这里多玩一天,”眨巴眨巴眼睛,“这附近有好几座有名的山我都没去过……”越说越兴奋。 苏睦言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有什么办法? 有的人,注定是另一个人的死穴。 交钱、入住。 拿过陶云漪的行李,沉默地往楼上走。 陶云漪在后面一阵小跑。 房间竟然出奇的好,还带一个小阳台,养满了花花草草。又在顶层,空气新鲜,可以在阳台上看到夜空中无数的星星,T城没有光污染,不像范城,光怪 陆离。 陶云漪这回满足感爆发,不停地跟苏睦言标榜自己的功劳。 “看吧,还是我选了这个好地方。”摆弄着花草。 苏睦言简单整理了行李,拿出换洗的衣服。 “你先洗,我先洗?”语气平缓了点。 陶云漪玩了一天,出了不少汗,身上黏黏的,早就想好好洗个澡了。 “嘿嘿,我先洗!”嬉皮笑脸地耍赖。 苏睦言点点头,敲了敲老化的电视,发现图像仍然没变清晰才作罢。 小声哼着歌,陶云漪心情好得出奇。拿出睡衣,大大咧咧地就往浴室去了。 “啊——”尖叫。 苏睦言从床上跳起来,奔向浴室。 陶云漪裹着浴巾,手颤颤悠悠地指着地上。 小强若干只。 苏睦言脱下一次性拖鞋,轻叹一声。 “啪——啪——啪——”三下五除二,解决。 “诶诶诶!” “又怎么了?”苏睦言刚想走出浴室。 “尸体……”陶云漪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苏睦言。 苏睦言蹲下身,用纸巾包住小强的尸体,就想往马桶里扔。 一转身,陶云漪黑亮黑亮的眼睛,眉头皱着,神经兮兮地盯着苏睦言的手里。 一股女孩子特有的清香,充斥着狭小的浴室。 他这才意识到,她只裹着浴巾。 只裹着浴巾。 从他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她白皙而颀长的脖颈,细细的两根锁骨从身体里蛮横地突出来,更显得她娇小玲珑,胸口右侧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苏睦言 命令自己停止往下看。生硬地转过头。 狭小、潮湿的浴室里蹲着两个人,突然之间变得很热。 苏睦言的额头几乎是在瞬间就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怎么这么热?这旅馆都没空调吗? 陶云漪还在专心盯着小强的尸体,完全没意识到两人暧昧的姿势。 苏睦言蹲在地上,陶云漪则无意识地靠着苏睦言的肩膀,好奇地张望着。 是几乎一转脸就能吻到的距离。 该死的,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几乎是粗鲁地,苏睦言推开挂在自己肩上的陶云漪,掀开马桶盖,一股脑儿地扔掉手上的东西,起身、开门出去,“嘭——”的一声关上门。 留下一个还没有从好奇中解放的小人儿蹲在浴室的地砖上。 苏睦言一屁股躺到床上,咽了咽口水。 就不该跟着她胡闹! 不久,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苏睦言联想到刚才的一幕,又从床上跳起来,径直走到阳台上。 新鲜的空气也拯救不了他。 苏睦言命令自己眼观鼻、鼻观心……她洗澡怎么这么慢?! 苏睦言烦躁地在阳台上踱着步,星星、月亮什么的都是摆设,他的难题是个大活人。 他是个男生,现在也可以说是个男人。 他很健康、别人会有的生理反应他也会有。 最最重要的是,招惹他的人不是别人。 陶云漪,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丫头片子! 他拼命深呼吸,告诉自己现在还不是时候。她还没有长大,她还什么都不懂,他们之间甚至还没有什么确定的承诺…… 为什么还是这么热!!! 腹腔里像有一把火在熊熊燃烧。 陶云漪一身粉色连衣裙睡衣,大摇大摆地就从浴室里出来了,擦着湿湿的头发,竟然还在惦记那两只打酱油的蟑螂。 “喂!你刚刚……” 还没等她说完,苏睦言就像一阵风一样的进了浴室。 冷水澡也许是唯一的办法。 宁静的夜晚。苏睦言枕着手臂,背对着陶云漪,心不在焉地望着月亮。 心里默念:不要想、不要想、不要想…… 他的道行还是太浅…… 暗暗决定,以后跟陶云漪出来玩,亲自订酒店!! 第10章 真相(上)(小修) F大的清晨。二十岁的陶云漪想起十六岁的苏睦言。 周末,本该早早出现在羽毛球馆里。 却被回忆牵绊。 天气有些潮湿,世界是灰蒙蒙的一片。 独自梳理好,下了楼。昨晚下的大雾只在潮湿的地面上留下痕迹。空气中有了一点冬天的味道。 羽毛球馆早早开放,馆内因为阴天亮起了灯,看着像个巨大的灯笼。陶云漪独自踱步,冷风之中裹紧外衣,埋着头不知在沉思什么,渐渐放慢脚步,停在 大门前。 犹豫了一阵。还是走进去。 清冷的早晨,那一声叹息那么明显。 昏黄的灯光下,苏睦言还是那么耀眼,让人一眼便能找到,并且过目不忘。 他一身白色镶金的运动服,露出修长的小腿。 挥拍干净利落,步伐灵敏、毫不拖泥带水,判断迅速、走位精准。 额角的汗水让他的脸庞更加生动。 陶云漪同往常一样在场边挑了一个位置坐下。 谁都没有先开口。仿佛默契得什么都不用说。 过了一会儿对手挥了挥手说不打了,苏睦言便走下场,坐到陶云漪身边,放下拍子。 湿热的空气。 运动鞋在地板上摩擦的响声。 沉默的两人,分坐在同一张长椅的两端。 “在准备期末考试?”苏睦言竟然先开了口。 “嗯。”乖巧地点头。 “听说圣堂杯要开赛了,寄作品了吗?” 她想要说些什么,却哽住了喉。只能摇头。 “伯母不让?”苏睦言转过脸,谛视着明显心情不好的陶云漪。 她能说什么?能把三年前的真相告诉他吗? “那个……不是,其实是还没有想好要画什么。” “如果我没看错,应该快截稿了吧?” 无话可说。 “每一次机会都该珍惜不是吗?即使伯母不同意,那也是你的梦想,你就准备这样,一直浑浑噩噩?”苏睦言升高了语调。 陶云漪低着头,暗暗咬牙,不是痛恨,而是卑微。 “怎么?现在嫌她默默无闻了?”夏铭熏突然出现在场边,银灰色运动服,一只羽球包,明显挑衅的语气。 夏铭熏从球场的另一边翩翩而来,停在苏睦言面前,双手交叉在胸前,史无前例地没有面带微笑而是一脸愠怒。 “你还是老样子!”夏铭熏的眼神变得犀利,“总是不懂得珍惜身边的人。” 苏睦言站起身。 “什么时候回来的?” “好久没打羽毛球了,和我比一场怎么样?”桀骜不驯的语气却答非所问。 “奉陪到底。”苏睦言凝视眼前的夏铭熏,依旧平静。 “不过……”夏铭熏夸张地晃动着食指,一脸邪气的笑容“如果你输了,就由我来照顾你不珍惜的身边人。”突然变冷的声音。 陶云漪“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将背包甩在一边。 想要阻止夏铭熏孩子气的挑衅,却奇怪地全身紧绷着,难道她也在期待苏睦言的回答? “那如果我赢了呢?”苏睦言和夏铭熏站在一起,势均力敌的身高和同样强大的气场点燃了球馆的气氛。一大堆人围挤过来,小声交流或大声怂恿两人。 可是她什么都听不见,脑海里只剩下苏睦言此刻的表情:冷漠、沉静,仿佛早已洞悉对手的目的,一切了然。她的视线眷恋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颔。 “OK,我会滚回澳洲,再也不踏足这里,这样可以吗?”夏铭熏拉长了尾音,满不在乎、一脸轻松。 卸下背包,从球包里拿出一只价格不菲的球拍挥舞了两下。 陶云漪几乎能猜得到苏睦言的回答或表情。无非一笑了之。 “好,那就开始吧。三局两胜,愿赌服输。”苏睦言重新拿起球拍走到场中。 陶云漪猛地转向苏睦言,睁大着黑亮的双眼。 苏睦言沉稳地站在底线边,一个弧线发球将夏铭熏引至左半场。 夏的抛高被刁钻地回扣。将球死死扣在右半场底线之内。 直线变斜线,几乎没给夏喘息的机会。 紧张和强劲的开局。 一个长长弧线球,沿场地对角线划过,夏铭熏快速回球,低高放短。苏出现在网前神奇截击,夏一个跃身将球扣至底线,给来不及回防的苏重重一击。 竟然毫不示弱又夺回一分。 从开局便拼尽全力的两人,此刻脸上都是无比执着的表情。在围观者一浪一浪兴奋的呼声当中,几次追平。 最长的一个球竟然打了三十几个回合。 苏睦言毫无死角的防守和夏铭熏永不疲倦的进攻让球馆湿热的空气变得更加令人躁动不安。 “这三年你进步不小。”苏睦言。 “是你退步了吧!”夏铭熏挥舞着球拍,明显在挑衅。 夏铭熏在反手的空位失了一球,让苏睦言追平。 陶云漪安静地站在场边,任凭身边的人挤来挤去,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流泪。看到苏睦言奋力救球的奔跑和夏铭熏跳跃截击的挥拍,他们倔强又专注的表情 ,她突然很难过,觉得积攒了很久难以名状的悲伤一涌而上将她重重地压在浪潮下。 比赛还在一球一球地继续,两个人像是有用不完的体力,比分紧紧地咬在一起,谁都不松懈。 在陶云漪的眼里,那两张执着俊逸的脸庞背后,是无尽的回忆。 回忆为什么会令人痛苦不堪又为什么令人温暖甜蜜? 为什么她明明很温暖,却又止不住浑身的痛? 如果你愿意,走进陶云漪的人生,你会发现记忆的碎片都是快乐和痛苦交织在一起。 十二岁仲夏,苏睦言面无表情地递来包好的蛋糕。 音乐教室的阁楼上,破旧的木门背后,偷偷地听完了苏睦言的一曲《悲怆奏鸣曲》。 无数女生要求自己帮忙递交的情书、卡片、抱抱熊。 苏睦言说要练琴没时间陪自己看电影时冷冷的表情和转身离开的背影。 虽然不会落单却永远寂寞地情人节。 在黑漆漆的观众席上为夺得金奖、光彩照人的苏睦言鼓掌喝彩。 苏睦言,你很了解我对吧? 你一定会回答我就是个傻孩子是不是? 苏睦言,我可不可以叫你睦言? 苏睦言,我们去爬山吧! 苏睦言,范城的冬天真冷。 苏睦言,为什么永远不回我的短信? 她聒噪的百问,不过只是想问一句: 苏睦言,我喜欢上你了,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然而他如此杰出,却始终没有领会。 球馆里的人渐渐散去,两个人的一场球赛,从清晨打到中午。 他们无一不汗如雨下。 她明白夏打这场球赛的动机。 他曾经问她:为什么遇见苏睦言之后变得这么爱哭? 她无法回答。 三年前的离开,她不了他纠结了多少不甘和心痛。 隐藏在这张永远微笑的脸背后的,难道真的是无止尽的阳光? 只有夏铭熏自己最清楚答案。 关于夏铭熏的记忆,在三年前戛然而止。然而那时的陶云漪还没有从先前的一段痛苦中走出,她花完她所有美好的回忆,仍然治愈不了那伤。 无奈那时,连他也走了,她明白他被逼无奈。 三年前,苏睦言履行了与母亲的协议。 苏睦言的家是一栋复式结构的洋房。典型的欧式宫殿风格,融入古典音乐元素,宛如一座城堡。 两架钢琴分别摆在大厅和苏睦言宽敞的卧室里。 那天,苏睦言一身黑色束身礼服,打着精致的黑色领结,宛如童话中走出的王子。 陶云漪难得穿着体面得体,一身淡紫色飘逸淑女裙,衬得肤若凝脂、吹弹可破。 难得的,他们如此相称。 却只是两枚寂寞的棋子。无法左右命运。 穆念琴当年是国内首屈一指的长笛演奏家,嫁予睦言父亲之后便退隐做全职太太。气质高贵、保养良好,长笛竟也曲不离口,邀请名家在家中切磋技艺也 是常有的事。 苏睦言的父亲——苏允,是这次他们不得不盛装出席的最大原因。 活跃在乐坛,神明一般的人物。在国际上也赞誉无数的指挥家。 未成名时在乐团结识了穆念琴,相恋多年之后组建了家庭。对苏睦言要求苛刻、眼光挑剔。 铺满大理石的大厅,华丽的吊灯散发出耀眼的金光,人人身着华服,优雅地从侍者的托盘上取走颜色各异的鸡尾酒,自在从容地彼此小声交谈,其间混杂 着法语、德语甚至西班牙语,不时有克制的笑声。 也有与陶云漪年纪相仿的女生,无一不是面容姣好,气质高贵,谈吐不凡。有的甚至一张口就是莫扎特晚年创作心理分析…… 这些种种都让陶云漪紧张到说不出话。 穆念琴一出场,便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宝蓝色丝质抹胸,长裙拖地,外裹一条灰色狐狸毛披肩。身材高挑而消瘦,头发高高地梳起盘成一个发髻,优雅从容,高贵不失妩媚。同时神秘,让人有 距离感。 紧接着出场的便是苏允。 那是一张和苏睦言一样冷峻的脸,却明显带着在苏睦言脸上找不到的威严、沧桑。 两人携着苏睦言,径直朝夏铭熏和陶云漪走来。 “你们好,我是睦言的父亲,谢谢你们来替他庆生。” 是的,穆念琴提出的条件就是:邀请陶云漪帮苏睦言庆生。与之交换的是苏睦言的自由和短期内不会出国的承诺。 苏睦言知道,母亲不过想借机接触陶云漪,他预料到母亲会与云漪说些什么,他无法阻挡,只能小心提防着。毕竟,用这交换自由和时间是太大的诱惑。 听见苏允的话之后,夏铭熏开始礼貌点头、回答,完全如鱼得水,轻松应对。 可是陶云漪已经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了,她没有想到,睦言的家庭背景会是如此令人生畏。简简单单的生日派对,竟然也可以华丽到这种地步。 她傻傻瞪着眼,一个字也吐不出口,身体僵硬、四肢冰凉。指甲深深嵌进皮肤里仍在紧张地微颤。那种从前就在苏睦言身上体现出来的高贵和距离感在这 里被无限放大。所有人都在微笑,却让她觉得无比寒冷。 这一切都在穆念琴眼中。 夏铭熏握住陶云漪冰凉的手,试着调节气氛。 “我想在宴会开始之前,是不是应该有一个助兴的节目?” 穆念琴的笑容更加妩媚,用温柔却有力的眼神看向苏允。 “那就来个四人演奏好了。” 大厅的一角,咖啡色大理石上铺着带有繁复花纹的羊毛地毯,苏睦言坐在白色三角琴前。苏允拿着黑管坐在钢琴一边,穆念琴正在细细擦拭她已经闪闪发 亮的长笛,另外一个是苏允的学生,负责小提琴。 夏铭熏和陶云漪站在围观的人群中,双双凝望这四个人,连见惯大场面的夏铭熏都不得不承认,这个架势的确让人难以招架。 一曲开始。 陶云漪皱起了眉头。 从未听过。 前奏部分旋律紧凑、节奏明快,小提琴起伏不定隐隐带来不安。黑管与长笛配合得天衣无缝、丝丝入扣。 时而明亮时而低沉,钢琴的旋律连绵轻柔。绝美的曲子。 四人忘情投入地演奏着,音乐从指间或唇边流泻出来,将陶云漪带到遥远的西方,弥漫着香水气味和古典氛围的欧洲宫廷。穿着华服的王公贵族就是欣赏 着这样华美不实的音乐。 包括苏睦言在内的四人一改刚才的冷漠,变成截然相反的纵情。他们像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人,整日与音乐为伴、以乐为食。高贵、自信、优雅、迷人 。 整日与铅笔、颜料、画板作伴的陶云漪显得格格不入。 苏睦言明明就在十步之内,却好像离自己很远很远。 穆念琴的微笑像寒气逼人的冬风,让陶云漪站立不稳。 一曲结束。 苏允微笑着站起身,绅士地向大家鞠了一躬。 “让大家见笑了,在下拙作,旋律和结构上还有很多不足。” 苏允邀请夏铭熏去自己的茶室品茶,苏睦言被要求跟随左右。他看着陶云漪傻傻地站在那里,心里一阵不安,目光停留许久,终究被父亲喊走。 穆念琴吩咐完佣人之后,无声地走到陶云漪的身边。 “陶云漪?”冰冷的声音。 她只能无声地点头。 穆念琴已经将抹胸换成了一件束腰米色小礼服,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 “早就想见见你,陪我去花园里坐坐。”穆念琴带着不安的陶云漪穿过热闹的大厅来到冷清的花园。 她们在大理石凳上坐下。 穆念琴脸上的笑容终于变成了凝重的威严。 “你不必紧张。”穆念琴边打量陶云漪边说。 “你是不是许过一个生日愿望,要种一棵木棉?” 陶云漪抬起头,惊讶地望着穆念琴。不解地点头。 “我猜的不错的话,”纤细的手指指向斜后方“那是睦言为你种的。” “他的变化,我想也都是因为你。”穆念琴眼神中有种摄人魂魄的力量。她轻轻握住陶云漪的手,“谢谢你给他带来这些可喜的变化。” 陶云漪什么都说不出口,不好的预感却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你应该了解小言,他其实很孤独,从小就被寄予了太多期待,他很努力很上进,因为这样也很寂寞。”穆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也就是这份寂寞,帮 助他走到今天。” 陶云漪下意识地将手从穆的手中抽出。 “所以,无论你对小言有着怎样的期许,他都无法给你。一个专注于音乐事业的人即使有天赋也必定有很长的路要走。我相信无论这条路如何艰难他都不 会放弃,那么,你会想一辈子陪着他,即使彼此之间没有任何共同语言?” 眼泪在眼眶,已经快支撑不住。 “你不是念商务英语的吗?以后当翻译,如何能融入他的世界?” 一句一句,如同利刃。 刀刀见血。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抬起头直视穆念琴的眼睛。 “我也学画画,很小开始,也许我也能凭我自己的努力在艺界谋得一席之地,那个时候,我们就会有共同语言。”尽管颤抖,却掷地有声。 穆念琴表面不动声色,依旧微笑,心里却一声冷哼。 低估了你?! “是吗?从小学画画……难道你的母亲没阻止你?” 陶云漪眉心一颤,差点从石凳上跌下。 她怎会知道? “你母亲没告诉你,陶维,哦,也就是你爸爸,当年是怎样锒铛入狱、积郁而死的?” 霹雳一声。 她竟然是这样,从别人的嘴里,第一次听到了父亲的名字。 这样的不堪。 曾有过多少美妙的幻想,此刻如同高强轰然倒塌,尘埃一片。 “我的父亲……父亲……”眼泪夺眶而出,声音颤抖,陶云漪如同寒夜中残败的旗帜,“他怎么会……坐牢?” 哽咽着,心如刀绞。 不愿相信,不愿承认。 克制不住地颤抖,在瑟瑟寒风中苍白了脸颊。 原来哭泣时,心也会疼。 心痛不是一种情绪,是真的,心在痛。 妈妈,你一直藏在心中的痛,就是这个吗? 第11章 真相(下) 肖瑛和陶维,曾经是一对羡煞旁人的伴侣。 肖瑛年轻时真是漂亮,常常是一身白底碎花连衣裙,露出细细的小腿,厂子里不少小伙都托人说媒,就想讨肖瑛做老婆。 偏偏肖瑛谁都看不上。 一次周末,厂子里组织看电影,那时候还没有什么电影院,一个大荧幕,一帮人聚在一起,看得也乐。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陶维帮生病的朋友代班,做电影放映员。 陶维高高的个子,一双剑眉、一对炯炯有神的大眼,比电影还有看头,女孩子的眼睛止不住地就从荧幕上飘到了他那儿。 肖瑛也不例外。 那天肖瑛穿了一条纯白色连衣裙,在人群中闪闪夺目,陶维几乎是一眼就被她吸引住了。 两人就这样开始了。 俊男靓女,羡煞旁人。 后来肖瑛才知道,陶维的本职是美术老师,并且在艺界里已经有不小的名声,不少人找他求画。 一个机会,得以出国进修。 那时他们已经难分难舍。肖瑛苦等了他四年。 回来之后更是名声大噪。 开了自己的画室,教教学生,那时他在国际上也小有名气,有朋友找他到国外开画展、办工作室,陶维只一句话:肖瑛等我四年不容易。 双方家长准备把婚事提上日程,两人的好事传了开来。 谁都知道陶大画家要和大美女肖瑛结婚了,那是正经地在处对象的。 就在这个时候,陶维被抓了。 八十年代,“严打”风暴。 那时候陶维受到西洋画风的影响,画室里也找来两个模特,裸模,也是有的。人家只看到每天都有年轻女孩出入陶维画室,自然有不好的流言,那时的人 们还不开通。大家又都知道肖瑛和陶维是真心处对象的,自然以为陶维是在耍流氓。 便有人举报。 被送往看守所,关到一个小土房里,地上都是杂草,到处臭哄哄的,不少真的流氓也一起被关在那里。打眼一看:哟!这不是大画家陶维吗? 嘲笑、殴打都是有的。 彻底失去尊严,自此开始精神崩溃。 后被以“流氓罪”判了十五年。 艺术人生自此断送。 劳改队的人将陶维送到矿上,让他在码头卸煤,肖瑛在船舱附近看到了他。 光着膀子,瘦得不成样子,眼睛里全没了光彩。 她泣不成声。 两人远远地对望。 那次之后,陶维才渐渐振作,在牢里积极改造,拼命干农活。 那时牢里有个榜,每个劳改犯在上面都有名字,只要名字下面的小红旗够多,就能减刑。 陶维就每日指着小红旗过日子。 不久,陶维在牢里组织了“劳改艺术团”,排演了不少好节目,算是立了大功。 由于他表现好,有了一次令人眼红的省亲机会。 再次相见,两人都变了摸样。 肖瑛不听家里的劝,非要等着他。 一等就蹉跎了六年。 陶维抱着肖瑛痛哭,将头埋在肖瑛怀里,哭得像个小孩。 那一面,却成了最后一面。 陶维重新回到监狱没几个月,外界风传:陶维不少画作涉嫌抄袭。 他身处高墙,百口莫辩。 传出谣言的人,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摆明了想把他搞臭。 监狱里的人听说了谣言,更是不把他当回事,三天一小揍、五天一大揍。 陶维整个垮了。 尤其是被诬陷,精神崩溃,积郁成疾。 没几个月,便死在狱中。 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有个未出世的女儿。 那一次探亲,肖瑛怀上了陶维的孩子。 这孩子便是陶云漪。 陶云漪听到的却不是这个版本。 聚众淫|乱、抄袭画作、狱中聚众斗殴…… “我希望你好好考虑我今天说的话,你的决定对我、对他的父亲、对小言来说都很重要。”穆念琴起身离开,留下陶云漪呆坐在冰凉的石凳上。 秋末、冬至的傍晚,冷风狠狠地刮过陶云漪的脸颊。 止不住眼泪。 她抹去脸上的泪水,故作镇静地整理了一下仪容,离开花园走进大厅。 那里依然灯火辉煌。 大家说说笑笑、优雅高贵。 陶云漪却迷了眼,无法移动脚步。 好像这世界的繁华与她无关。 找不到那张熟悉的脸,找不到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无法痛哭。 留下礼物,匆匆逃离。 一出洋房,眼泪汹涌而来,她一路小跑,高跟鞋在水泥路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仿佛心弦崩裂的声音。 冷风吹起她紫色的裙摆。 她拦下一辆的士,车子呼啸而去。 暮色中的街心公园。 陶云漪脑中忽而想起一首诗: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长年送来清凉的慰藉 也不像险峰 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 甚至日光 甚至春雨 这些都不够!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每一阵风吹过 我们都互相致意 但没有人 听懂我们的语言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 像刀、像剑 也像戟 我有我红硕的花朵 像沉重的叹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们分担寒潮、风雪、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始终相依 …… 睦言,无法做你近旁的那棵木棉,为你分担寒潮、风雪和霹雳,是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陶云漪 2006 第12章 回忆是孱弱之梦幻 苏睦言和夏铭熏并肩坐在台阶上,从早上一直比到中午,又从中午一直枯坐到傍晚。 因为体力不支而被迫停止的比赛,最终还是没有比出胜负。 夕阳是最美的颜料,将世界涂成金黄。 他们久久地坐在那里,没有说话。夏铭熏将头深深埋在胳膊里,苏睦言远远望着夕阳失了神。 “走!”苏睦言拍了一下夏铭熏的后背,将他带到盥洗室。 找到水龙头,开到最大。 哗哗的水声,回荡在空旷的校园。 两个筋疲力尽的少年,额角带汗。 夏铭熏猛地将苏睦言的头按到水龙头下,冰冷的自来水从头浇灌,凉得透彻。 夏铭熏发出张狂的笑声。 就在他因为得逞而沾沾自喜的时候,苏睦言毫不客气地将夏铭熏的头一同按进水池里,夏铭熏发出一声低吼,两个人随即扭打起来,然后同时体力不支, 瘫软在地上。夏铭熏依旧张狂地笑着,而苏睦言也因为刚才的胡闹难得的弯了嘴角。 夏铭熏用左腿从地上将自己支撑起来,踉跄了几下才站稳。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向苏睦言伸出一只手,两人重新回到台阶上坐下。 躲在楼梯间里看见两人微笑着坐到一起的陶云漪终于松了一口气。 本来很担心他们会发生冲突,现在看来上午的比赛只是两人的一出闹剧。 陶云漪循着夕阳,微微眯眼,嘴角挂着微笑,转身离开。 “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个星期。” 苏睦言沉默着点了点头。 “你怎么样?”夏铭熏笑着问。 “像你说的,还是老样子。”苏睦言苦笑。 又是一段时间的沉默。 “你觉得放任她这样下去可以吗?”夏铭熏收敛起笑容,变得严肃。 “你指什么?”苏睦言眯起眼。 “就是你先前说的,明明就是个画画的料,却偏偏和英语过不去。” 苏睦言低着头,用毛巾擦去脸上的水。没有应答。 “知道为什么伯母会反对,她会这么颓唐吗?”接二连三的提问,“苏睦言,你真的觉得你很了解她吗?”夏铭熏怒目而视。 “不管是三年前的真相还是她的身世,你都没有真正了解过。”下了定论。 “你最最高雅的母亲在极尽夸张之能事地讽刺挖苦过她之后,将她父亲盖棺定论成一个流氓,并且言辞‘恳切’地请求她离你远远的,这些,你不知道吧 ?” 苏睦言猛然转过脸,紧锁着眉头,盯着一脸愤怒的夏铭熏。 “你什么意思?” “她为什么会一声不响地从你家离开,然后神志不清地出现在医院里,你一定也不清楚。”夏铭熏开始冷笑。 苏睦言长年无表情的脸上,此刻是从未出现过的惊慌和心痛。 那种叫做悲伤的情感,是狂澜,把苏睦言整个吞没。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以为最最划算的交易,实际是一把利刃。 他以为母亲不会如此绝情,他还是太单纯。 苏睦言一个人枯坐在台阶上,仿佛会一直这样坐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朝如青丝暮成雪。 他终于知道是什么样的感觉。 三年前。 离开了苏睦言家之后的陶云漪一个人在街心公园里坐了很久。 直到星辰毕现,黑夜降临。 无论你对小言有着怎样的期许,他都无法给你。 那么,你会想一辈子陪着他,即使彼此之间没有任何共同语言? 如何能融入他的世界? 如果你们在一起,你的身世能不给他抹黑? 你以为你父亲是什么好人? 在艺界谋得一席之地?你以为会在纸上涂涂改改的都可以做画家? ………… 脑海里一遍遍地回放着睦言母亲的话。她尝试着从长椅上站起来,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却感觉身体那么僵硬。 她原来有着这么不堪的身世。 她是劳改犯的丫头。 她的父亲原来不是什么大英雄。 他们原来这么不配。 是她不配。 贝多芬早年顶峰时期时创作的《悲怆奏鸣曲》,原来是预见了自己的命运。 那么,她在音乐阁楼的大门背后偷偷听完的《悲怆》,其实也预见了苏睦言和自己的结局。 夜晚,范城的霓虹闪烁出繁华和妩媚,喧嚣和浮躁弥漫在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 呼啸而去的轿车。 繁忙堵塞的高架桥。 高声喧嚣的流行乐。 步履匆匆的行人。 她无处可去。 她无处可去。 走一步都困难。 突然间感觉到眼前刺眼的光亮,她不由的用手遮住干涸的眼睛。 那是一辆奔驰而来的跑车。 刺耳的喇叭声响彻在耳边。 陶云漪感觉到身体飘浮在空中,像云朵一般轻盈。 灵魂被高高地抛起,脱离了身体,漫步在云端,俯视这个世界。 那种不用再挣扎地活着的快感,让人如此眷恋。 她身下的世界是那么喧闹,耳边那么多声音,却没有一个值得她为之醒来。 苏睦言,如果我抛下一切,仍然不能留在你身边,你不要怪我,我只能放弃。 这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援救。 救护车从事故现场火速赶往医院。一路上止血、量血压、心肺复苏忙个不停…… 她从担架上抬出来的时候已经辨不出原来的模样。殷红的鲜血从四肢不断涌出,浸湿了她淡紫色的裙摆,染红她苍白的面颊。 担架一路野蛮地横冲直撞,好不容易进入手术室。 值班的医生都忍不住打颤,那血肉模糊的样子在以前的解剖课上都没看到过。 还没来得及通知任何人,医生就宣布已经死亡。 大队人马正准备从手术室里撤出。 陶云漪一声微弱的哼哼。 医生才从门口折回,试图挽救这个看似已经无救的生命。 在那场长达二十个小时的手术中,陶云漪始终做着一个梦。 那是他们一起去看日出。要爬上一座望不到顶的山。 苏睦言说天气不错,快一些的话应该能看到日出。 两个人于是便在夜色中徒步前行。 山路崎岖不平,先前的大雨让山路变得很难走。 一路泥泞。 苏睦言拿着手电筒走在自己前面,有时回头来叮嘱她小心路滑。 苏睦言带头沉默,一路谁都不说话。 只有身边丛林中不时传出微小的声音,有时是蝉鸣,有时是树叶摩擦发出的声音。 陶云漪其实心里很紧张,身旁一片漆黑,黑暗处还不时发出耸人的声响,只有前方苏睦言手中的手电筒发出微弱的光芒。 他却不说话,搞得她心里毛毛的,汗毛全部竖了起来。 “那个……”终于忍不住。 陶云漪微弱的声音。 “怎么了?”苏睦言回过头。 “啊——” 就在陶云漪一边等着回应,一边往上爬的时候,脚踩空了。 顺着陡峭的山路,滑出去几米远,裤子在泥水中湿透。泥水溅了一身,灰头土脸的。 脚崴了。 她不敢哭,心里却囧死了,居然被他看到她这副样子。 苏睦言听到他这一声尖叫,立刻绷紧了神经,一把抓住她乱舞的小手,跟着她滑下去。 还好两个人都无大碍。 苏睦言哭笑不得,只能走到陶云漪身后,双手架在她咯吱窝里,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又半拉半抱地将陶云漪扶到最近的一棵大树旁。 等两人都在大树下坐下,陶云漪的心突然噗通噗通地跳个没完。 苏睦言主动握着她的手,居然一直没松开。 嗯——他的手很温暖,跟他冷冷的表情一点也不同。 修长的手指。大大的手掌将她的包裹起来。 很安定。 还不松开?还没松开诶! 陶云漪心里偷偷乐开了花。 “就知道你,没事在那里傻笑,不摔跤才怪。”苏睦言看到某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抽搐的脸,不觉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她的手怎么这么冷? 不觉望向陶云漪在黑暗中依旧显得苍白的脸颊。 下巴又尖了一些。少了些从前的婴儿肥。 腿脚都细细长长,整个人还是瘦瘦小小的。 衣服松松垮垮地耷拉在身上,倒还是从前的风格。 手还是冷。 不禁再用力一点,用手掌包裹住她的小手,掌心的纹路感受到她细细的骨节,细微之处难以言表。他的心竟然也会有这样一刻的迫切,迫切地希望能给她 温暖。 就这样等了一会儿,两个人各自心怀鬼胎…… “没有哪里受伤吧?” 陶云漪心虚地摇头。 “那我们就继续往前走!”这回要牵好她的手…… 苏睦言果断起身,陶云漪却在站起来的一瞬间又跌了回去。 “啊——” 苏睦言的心在那一刻沉了。 “怎么了?”不似从前的、焦急的语气。 “没事儿没事儿……”陶云漪连连摆手,“我——”吞吞吐吐。 “说!”苏睦言几乎在吼。 “可能——”陶云漪闪烁着两颗黑宝石一般的大眼,无辜道:“脚崴了……” “脚崴了不早说!”依旧不客气的语气,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苏睦言重新坐下。 “左脚右脚?” “右脚。” 苏睦言在陶云漪面前蹲下,着温柔的力度,轻轻拉起云漪的右腿放到自己的膝盖上。 小心翼翼。小心翼翼。 不敢触碰似的,慢慢靠近她的脚踝。 帮她脱下运动鞋。 呼吸声清晰可闻。 当指尖触碰到她纤细的脚踝,如同触电一般,全身几乎是一瞬间就僵硬了。 原来女孩子是比钢琴更神奇的存在。 假装镇静。 “这里痛吗?” “不痛。”无辜地摇头。 “这里?” 摇头。 “这里?” “啊——轻点轻点。” …… 树枝的间隙处,陶云漪眯着眼,看到被弥散的雾气折射得朦胧的月光…… 不知不觉就入了眠。 梦里繁花似锦、春暖花开。 醒来的时候陶云漪已经在山顶了。苏睦言就坐在身旁,安静地指给她日出的方向。 血红的色彩,金黄的阳光,从云层中一点点喷薄而出,是世界上任何一种颜料都描绘不出的绚烂和壮丽。 她哭了。 他一定是在夜色里背着她一步一步地从半山腰爬到了山顶。 只为了让她看到这个世界上最美的日出。 陶云漪被纱布一层一层包裹的脑袋里反复地回放着那段回忆。朦胧的月光、壮丽的日出。 苏睦言宽大的肩膀。 她甚至都不愿醒来。 那一首《梦幻曲》,好像变成了梦魇。 热恋中的舒曼写信告诉克拉拉:“你说过:有时你在我面前就像个孩子。” 因为这一句话创作出三十首有趣的小品,其中最著名的就是这首《梦幻曲》 轻盈融情,层层递进。 乐曲里的世界好像一个遥远的梦境,深远得遥不可及,却美好得让人舍不得放手。 温暖、甜蜜的回忆,如今也只是个梦。 睦言,有时我会自私地想,如果没遇见你,该有多好? ——陶云漪 2006 第13章 天使的结局只有跌落凡间 苏睦言是第一个赶到医院的。 急救人员把陶云漪送进医院的时候她早已昏迷,医护人员拨通了她手机,1号键快速拨号:那里永远是苏睦言的号码。 很快,陶云漪的妈妈也从家中赶来。 夏铭熏随后。 抢救成功准备动手术之前,医生就拿来了知情同意书。 有多少生机就有多少危机。 长达二十个小时的手术。 红色的灯箱像是永远不会熄灭一样。 其间匆匆跑出来的小护士,赶回来时拎着大大的取血箱一路小跑冲回手术室。守在手术室外的人心都被抛到半空。 取血箱……傻子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苏睦言的拳头瞬间握紧,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死亡,有时候是这么可怕,不是害怕自己的死亡,而是害怕死亡落到你珍视的人身上。 那种心肺都纠结到一起,无法释怀的剧痛……那么强烈。 她受的每一处伤,他都比她更痛。 医院里单调的白色日光灯,在黑夜中显得那么刺眼。苏睦言黑色的礼服丢在地上,身上的白色衬衫起了许多褶皱,领结歪歪扭扭地挂在脖子上。头发凌乱 、眼神涣散,枯坐在手术室外的座椅上毫无生气,哪里还有平日苏睦言的影子。 夏铭熏扶着陶妈妈坐下,一语不发。 气氛已经冷到了冰点。 谁都不知道,坏脾气的上帝下一刻会不会把手术室里那个他们最爱的女孩儿带走…… 时间好像都已凝固。 范城的黑夜。 喧嚣淹没了城市;霓虹涌动在夜空;每个人的生活都在继续,下一刻永远比这一刻精彩。 却有三个人,安静地坐在这城市的某个角落,等待上帝的宣判。 陶云漪从手术里被推出来的时候,陶妈妈一下子失声痛哭。 任何一位母亲看到自己的女儿那副模样都会经不住刺激。 陶云漪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是完好的。 还能看得清楚的,只剩下露在纱布外的脸。宁静的睡颜,让人不忍打扰。 跌落凡尘的天使,结局都是如此吗? 她是折翼的天使,找不到回去的路。 苏睦言从座椅上跳起来,跑到她跟前。 他在她耳边说:云漪、云漪…… 她却不愿再为这一声姓名醒来。梦里繁花似锦,她靠在他肩上,那么温暖。 半个月,陶云漪整整在无菌室呆了半个月。医生严格限制探望时间和探望人数。大多数时候,所有人都只有老老实实地站在玻璃窗前静静地用目光给这个 女孩儿加油。 可是她仍旧没有苏醒的迹象。 医生开了无数次会议,商讨了无数种可能。 麻药的药力早就过去,心跳、血压、伤口愈合都还算正常。 他们只有等。 当医生宣布陶云漪患有重度脑震荡、闭合性颅脑损伤伴随三根肋骨断裂等等一系列陌生又恐怖的名词,苏睦言瘫坐在椅子上,第一次感到绝望,即使他就 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也什么都不能为她做。 苏睦言站在玻璃窗前,像所有烂俗的言情剧里一样看着病房里的陶云漪。 头上裹着厚厚的一层纱布,带着氧气罩,胳膊上、脖颈上贴着长长短短、五颜六色的感应线,眼睛紧闭。 只有心电图上突/起的山峰才能显示出:这个女孩是活着的。 曾经那么的鲜活,此刻也不过就是心电图上的函数曲线。 他这才了解,原来这才是最遥远的距离。他们明明咫尺之遥,却隔着生与死、隔着世俗、隔着无人了解的天堑。 隔着那一句没有说出口的“喜欢你”。 夏铭熏又在和医生理论,想方设法想进无菌室。磨破嘴皮、金钱诱惑,就差拍板砖儿了。肖瑛拉住他让他在身边坐下。她容颜憔悴,嗓音沙哑,全没了往 日风采。 所有人,都在等着她醒来 所有人,都为她憔悴。 她却不知道,她一心跌落在昏迷前一刻那个令人失望的世界。一心觉得:陨落,是件简单又美丽的事情。 苏睦言开始了这样的生活:凌晨六点从医院回去,洗澡、换身衣服然后每天挑一本不同的画册坐在可以看见她的地方,望着她的睡颜发呆。中午在医院食 堂吃难吃的炒饭,喝她最喜欢,他却从来不碰的牛肉粉丝汤。而后又回到老地方继续发呆,一直到第二天凌晨。 觉得这样,能离她近一点。 苏睦言第一次感觉到了无力,即使他很努力的想要保护这个女孩,她却还是不断受伤。 彼时的苏睦言并不知道,带给陶云漪最大伤害的便是他和他的家庭。 另一边,在得知陶云漪的车祸的消息之后,穆念琴和苏允都对之前那一次秘密谈话绝口不提。车祸是他们预料之外的结果,却没有使他们放弃为儿子清理 障碍的决心。 潜意识里他们都以为睦言为云漪做的改变只是因为女孩的热情和真诚而并非出自喜爱。可是看到这几日苏睦言红着眼眶进进出出,回到家几分钟又马不停 蹄地赶去医院的情形,心里不免产生了怀疑。 我们多少的幸福,是在不幸时才领会到的? 又有多少恋慕,是在分别前,才开始深刻? 她醒来的那一天,他带去的是一本梵高的画册。 热烈奔放,却又畸形扭曲。 那时的她已有知觉。 那天,他终于得以进到无菌室。穿着肥大的实验衣、带着口罩。 也许是默契,无论什么模样、什么步调,只要他一靠近,她便知道,那是他。 他在讲梵高,他说他喜欢她模仿的那幅向日葵,因为里面有她的味道。 他哽咽了。 停顿了好久。 她想睁开眼,拼命拼命地,想睁开眼看看他到底如何了。 眼前白蒙蒙一片,看不清。 耳边,他的哽咽声却越来越清楚。 她使劲地眨着眼睛,重新适应这世界的光亮。 她看见他的脸,在她左手旁,闪闪发亮。 那一刻,她很庆幸,她还是醒了过来。 有时,彷徨、挣扎、烦闷甚至是绝望,只要看他一眼,全都不再算什么。 “……你以前不是老说,梵高虽然割下了右耳,却不影响他的完美,他只有一只左耳的样子反而更帅气……小漪,你两只耳朵都好好的,怎么听不见我说 话……” “我听着呢!”果断抢白了。 苏睦言停下翻书的手。 举首。 抬眸。 四目相对。 一双眼睛布满血丝,一双明亮如昨。 他笑了。 她却没有。 他慌忙跑去找医生,快活得像个孩子,不像从前那个沉默的苏睦言。 她望着他的背影,眼神深邃、一语不发,更不像从前那个闹腾的陶云漪。 一周之后,她被转到普通病房。 所有人都觉得她已经慢慢在好转。只有苏睦言,越来越担忧。 从清醒那一刻开始,她除了点头摇头、“嗯、啊、哦”这些语气词,再没说过别的话。 眼神中,暗藏着落寂,她躲闪得那么及时,他每次都难以捕捉。 可还是感觉得到,毕竟他们那么默契。 他主动向陶妈妈请缨,在肖瑛怀疑的目光下承担了照顾陶云漪的任务。 上午上完课,十分钟路程,从C中步行到医院。途径一家名叫“春暖花开”的花店,他以前从不喜欢买这些东西讨女孩欢心,这一阵子却一反常态,每天 一束不同的鲜花。 他想知道她看见什么花的时候心情会变好,或者,会多看两眼。 她最近不仅不说话,连笑脸都没有。 时常是发呆,从早到晚。 经过医院对面的饭馆,点一些她爱吃的饭菜。通常会有一荤一素和一碗不同口味的粥,用自己带的饭盒、汤壶装起来带回医院。 旁边的水果摊上总是有新鲜的水果,挑拣一些,带去给她。她爱吃雪梨、奇异果,有就多买一些。 到医院的时候,通常云漪都不在,那个时候是检查时间,治疗师会早早地把云漪带走。放下水果、饭盒、书包。将昨天的花从花瓶里拿走,在花瓶里重新 倒上水,插上今天的鲜花。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开始削水果,削完之后统统切成小块儿,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用来当饭后水果,一部分马上倒进榨汁机 ,榨成水果汁解渴用。 准备好食物,将病床的头部摇上来,等着陶云漪被送回来。 做完这些之后,云漪会在两分钟之后坐着轮椅出现在病房门口。他会走过去,礼貌地和治疗师告别,将她推进病房。 公主抱地将她抱到病床上。 虽然嘴上不说,可他知道她疼得很厉害,不过是从床上坐起来这个简单的都会让她疼到抽搐。 她的右脚裹着结实的石膏,之前需要吊在床沿上,后来才被同意放下来。 右手上是厚厚的绷带,吊在脖子上。根本没法儿拿碗筷。 脸色会比从前更加苍白。 乍看会吓一跳。 第一次看见她这样,他的心着实狠狠地疼。却不能表现出来,不能说出口。 苏睦言把饭菜放到病床上配的小餐桌上。一口菜、一口粥,交替着喂给她。她的胃口很差,经常只吃一半便摇起头,一开始他依着她,把剩下的饭菜收起 来,后来渐渐学会哄骗她再来一口、又再来一口,直到她把饭菜都吃完。 她嚼得很慢,菜很快就会凉掉,苏睦言有时要把它们放进医院公用的微波炉里热上好几回才能喂完一顿饭。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吃完便吐,有时候一顿饭分几趟,就全都吐出来了。 医生说可能是久未进食,对营养液形成了依赖,胃部消化出现了一些问题。他一边听医生说,一边记下:哪些东西有助于消化、易消化,哪些东西可以多 吃、哪些少吃…… 一个星期之后,她的食量还是没有增加,吃的所有东西都会吐出来。脸色苍白的吓人,每天靠营养液度日。 且只字不吐。即使是不张嘴用嗓子的哼鸣都没有。安静得如同一具死尸。 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望着窗口发呆。 眼神空洞寂寥,完全不是从前的陶云漪。 偶然一次,他发现她睡着时,枕边湿了一片。 她的睡颜依旧宁静、安详。 却有眼泪不停从眼角滴落。 她到底有怎样的心情,在梦中都可以悲伤地落泪? 不说话时,她在想什么?他好想知道。 他以为那是车祸之后的后遗症。于是开始在病房放一些舒缓的音乐,带给她她最爱的画册,做她最喜欢的水果沙拉。周末的时候背上吉他在病房里静静地 为她弹唱。 他的技艺那么高超,却不愿炫技,只弹那些简单、舒服的小调。 他开始时常朝她温暖地微笑,轻轻拨乱她整齐的刘海。 像个宠爱女友的大男孩儿。 终于有一天陶云漪开口讲话了。她问苏睦言:可不可以弹那首《爱的罗曼斯》? 她开口的一瞬间,他的手指停留在琴弦上,没再拨下去。惊讶地朝她看过去。 他凑到她面前,仔细端详她苍白如白莲的脸庞,然后微笑着轻吻了她的刘海,在她耳边轻声地说:“好。” 后来,陶云漪右腿上的石膏拆掉之后,苏睦言会把她抱到轮椅上,推着她到医院的花园里散心。花园很静,傍晚时分,秋风拂面,耳边只剩叶子缱绻的声 音。 他会在池塘边停下,和她一同静静地看着夕阳从西方极远之处一点点下沉,满溢的金色光芒从视野尽头迸溅出来,渲染了整个世界。 他们都不会说话,彼时最最心照不宣。 天渐渐变冷的时候,苏睦言会为云漪准备一条御寒的毛毯,适时地为她盖上。 有时候也会半蹲在轮椅边,把她的双手包裹起来,哈一口热气,轻轻摩擦,给她取暖,直到她的双手重新暖和起来。 他的眼里开始盛满化不开的温柔。 他们在旁人眼里像极了一对相爱至深的恋人。他的心里却装满恐慌,这种恐慌在每每看到云漪忧伤而苍白的面颊时变得愈加强烈。他害怕她再也变不回原 来那个活泼好动、爱笑爱闹的傻姑娘,那个他决定为之付诸一生挚爱的姑娘。 现实是,那个没心没肺、傻里傻气的陶云漪,的确死在了这场车祸里。自尊、自信、初恋的美好、想要陪伴一个人一直走下去的心情以及对父亲美好的想 象,全部全部,被飞驰的喧嚣碾得粉碎。 复健的过程艰苦又难熬。陶云漪的右腿因为长期没有运动萎缩了很多,要迅速恢复两条腿走路的姿态几乎是不可能的。苏睦言每天带着她到复健室,做那 些简单乏味的腿部动作。 云漪开始变得烦躁,一度甩开拐杖想要两只脚同时支撑住身体,每当这个时候,苏睦言就会静静地把拐杖捡起来,将轮椅推到她身后,扶着她的肩轻声叫 她坐下,然后抬起她的右腿帮她重复那些动作。 抬高、放下、抬高、放下…… 事实上任何人面对苦练平日里毫不费力就可以做到的动作,都会止不住烦躁。 那时候陶云漪望着苏睦言温柔的脸颊,几乎要忘记他曾经是一个冷峻又沉默的男孩。 为什么要等我死心之后,你的眼里才出现我久等的温柔? ——陶云漪 2006 第14章 孤单北半球 就在陶云漪出院后的没几天,夏铭熏就飞去了澳洲。 她问他:怎么走的那么急? 他笑一笑,揉揉她的刘海,只叫她好好养身体。 以不用订婚为交换条件的留学,在他最不忍离开的时候。他曾苦苦哀求,这一次却没有任何作用。 临行的时候,一堆朋友来送他。握手、拥抱、笑着和所有人告别。 陶云漪一瘸一拐地来送他,他就笑她是小瘸子。 心里面的疼痛用张狂的笑容掩饰起来才最容易。 他假装潇洒,走的头也不回。 却悄悄握紧了推行李的手。 再回来时,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透过机场无处不在的玻璃墙面,看到身后,她拄着拐杖凝视自己的样子。 他没有回头。痛得麻木。连鞋带掉了都没有发现。 就这样,陶云漪的脑海里关于夏铭熏的记忆在三年前戛然而止。 初到澳洲时,他开始没完没了地失眠。躺在单人床上,睁大着那双曾经明亮、魅惑的眼睛,看着白花花的天花板,老是觉得它会突然裂开一个大缝,张开 血盆大口把他吞进去…… 他开始学会抽烟、酗酒、打架,跟一群不知道真实姓名的痞子穿梭在各种充斥着暴力的场所。 逃课、香烟、烈酒、金发美女、高分贝的摇滚……填满他看似绚丽的生活,却始终填不满他那一颗空空如也的心。 直到有一天,同行的哥们儿拦住了一个背着画板、文文弱弱的亚洲女孩儿。 她和她一样皮肤偏白,眼睛大大的,露出怯怯的光。 在那人粗俗露骨的挑/逗中显得那么不知所措,紧握着衣角,不断地摩挲,像极了她紧张的时候。 就在一瞬间,他心底最隐秘、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碰。 几乎没有思考,拳头就向同行的那人脸上招呼去了。 一场恶战。 他以一敌五,几近狼狈。 却不肯认输,死不求饶。 在警察局呆了两个晚上,才被律师保释。 却获得新生。 从此拾起学业,远离堕落。 他的女孩儿,还在海的那一边,他怎么忍心堕落……弃她而去? 三年的时间有多久? 久到连不爱学习的夏铭熏也戴起了斯文的眼镜。 久到他从一个一身运动装的富二代成长为舞会上西装革履、众人眼中的焦点。 久到他学会微笑面对异性的包围,绅士地照顾身边的每一个女孩儿。 久到他不再没心没肺地大笑。 久到他学会透过一个人的一言一行看穿他的内心。 久到他懂得隐藏、懂得忍耐、懂得谎言的毒性。 然而再完美的谎言都有一个最无奈的知情者——自己。 每每夕阳西下,身边的好友散去,世界又恢复冷清。一杯红茶难以温暖的冷清。他褪去成熟、优雅的外表,微眯起眼,望着窗外,就只是个孤独的大男孩 儿。落寞,好像就在他的眉宇间,伸手即能抓住。 他也会突然不想说话,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呆着,不想看书、不想运动,雨天也好、晴天也罢。回忆会汹涌而来,也无所谓,只是想想她笑起来的样子,就 够了,就很好。 每一次喝珍珠奶茶都记得不要放珍珠,因为那是她的习惯。 每一次看到有街头艺人帮人画画像,就会忍不住停下来多看两眼。 无论什么样稀奇古怪的画展都会提前买票。 看到背着画板的女生,就会走神。 他有一只通体雪白的萨摩,他固执地叫它小漪。 他的小漪。 南半球的冬季是北半球的夏季,可是没有你在我身边的日子,每一天都是寒冬。 ——夏铭熏 2007 一身疲倦的苏睦言,难得地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家门,昂贵的防盗门发出剧烈的响声。 他很想问清楚,可是怕一旦真相大白自己会忍不住暴怒的心情。 他回想起那天陶云漪一脸煞白地站在自家的客厅里的样子、躺在病床上呆呆望着天花板的样子、忍着胸口的疼痛,每天吃掉大把的止痛药、一瘸一拐艰难 地走在校园里的样子。她竟然就这样背负了这个令人寒心的秘密三年。 云漪,你以前说过我像童话里面的王子,其实我应该是那个恶毒的魔法师才对。 ——苏睦言 2009 苏睦言决定不再去求证什么,他其实也明白没有求证的必要。他的家人从来高傲,他比谁都清楚。他不再在家中进餐,不练琴的时候也不再去父亲的书房 讨教作品的深意。在这个家里,越来越多地感觉到压抑、愤怒,迫不及待地想要冲破牢笼。 只有那一棵木棉,只有在望着那一棵木棉的时候,他才能宁静片刻。 有时候他悄悄地来到画室,站在窗外,远远看着陶云漪拿着画笔发呆,面前是一张空白的画纸,彼时他真正感到:他带给这个女孩儿的,尽是伤害。 云漪,你知道剪刀手爱德华吧?他连心上人的手都不能牵。如果我早了解到跟在我身后的你守着如此多的伤,我宁愿当初,没有牵你的手。 ——苏睦言 2009 Chapter.2 不诉离殇 第15章 韶华已去 十一月,F大校庆在即。 从商界大亨到名媛淑女,从著名艺术家到当红主持人无一不是早早送来贺礼。 F大历史悠久又享誉全国,培养的很多人如今都活跃在中国乃至世界的各大舞台上,成为F大的活人招牌。这也是F大校庆能吸引如此多社会名流的原因之 一。 校庆当天,F大人满为患,很是热闹。 早上九点之后,校园里出现了长长的车队,前面有人清道的黑色轿车、低调奢华的昂贵跑车…… 陶云漪被安排在学校甬道尽头给来宾引路,穿着俗气的大红色旗袍、披着没有梳齐的长发,就像饭店里的服务生。 因为准备英语八级,两天没有合眼,眼睛下面是黑黑的眼圈。 从第一个来宾到场站到最后一个来宾退场,两只脚已经僵硬。 午餐也没什么胃口。一碗面吃了几口便作罢。 晃晃悠悠地回到宿舍便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下午一点被舍友强行拉起来赶到剧院。 死命地搓着冰冷的手在入口处准备迎接来宾。范城的十一月已有了些寒意。 年级长千叮咛万嘱咐,校庆表演的迎宾工作不得马虎。 她和几个相熟的女生小声聊着,一会儿就乏了,靠在一边不再说话。 不一会儿一支学生表演的队伍经过她们身边去到后场。 陶云漪一眼就看到跟在队伍最后的苏睦言,穿着以前比赛穿过的黑色礼服,里面是印有精致花纹的白色衬衫,拿着节目单皱眉看着。 长身玉立,器宇轩昂、不似凡人。 她在心里面默念他的名字,默念到第三遍的时候他只剩下背影。 她不会喊他的名字。 这样的场合似乎最能够证明:隔着他们的,是天堑。 距离节目开始还有半个小时的时候,嘉宾们才陆陆续续到场。有穿军装的国家干部、满身名牌的商界大亨,陶云漪吃力地对他们微笑,一一将他们引入贵 宾席。她其实很紧张,走路的时候两条腿都在颤抖。 她好不容易送走一位名媛,一转身,远远地就看见了穆念琴。 紫色晚礼服神秘又不失稳重,步履轻盈,翩跹而来。高贵而矜持的微笑给人无形的压力。 陶云漪把头埋得低低的,刘海遮住了眼睛,两只手紧握着衣角,不安地摩挲着。 穆念琴优雅地走到她身边,笑容不减,脸色却变得冷冷的,眼睛里满是冷漠和厌恶。 高跟鞋在陶云漪眼前很短暂地停留了片刻,便向剧场里走去。 直到看不见那一片紫色,她才深吸一口气抬起头。 重心却有些不稳,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 陶云漪跟同伴打了声招呼,说身体不舒服,然后一个人跑到洗手间。 没吃什么饭却还是吐了,老老实实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精光。 站在镜子前面看着一脸憔悴的自己,拼命地微笑却笑不出来的样子,一脸煞白、毫无血色,身上的皮肤都似乎有些透明,蓝色的静脉看得一清二楚。日光 灯单调地打在她苍白的肌肤上,映衬着鲜红的旗袍,乍看之下是说不出的艳丽。 嘉宾们纷纷到场,演出即刻开始。剧场里的灯光一一熄灭,人们的视线都集中到舞台上。 口齿伶俐、风趣幽默的主持,奔放热情的民族舞和优雅高贵的芭蕾、精心编排的音乐剧……无一不是令人赏心悦目。 漆黑一片的观众席边,陶云漪跌跌撞撞又小心翼翼地打开侧门,门外的亮光让附近的人侧目看来,她赶紧关上门,走到观众席的最后。 靠着墙壁,在黑暗中深呼一口气,疲倦和寒冷不断袭来,她仿佛腹背受敌。 容颜依旧年轻,凋落的却是无人知晓的厮守。 她曾有多么笃定,这一场恋慕,决不能无疾而终。 舞台突然打起极亮的光,她像听见了什么,猛然抬起头。 带着压迫与肃穆的威严感,如同一个神秘的预言,全场一片寂静,他缓缓走上舞台,款款而行,黑色的礼服仿佛也能绽放无穷的光芒,不动声色的侧脸在 强光下依旧闪耀。 他绅士地托着卢依眠的手,将她领上舞台。黑色燕尾服下摆和她白色纱质裙摆轻轻碰触,飘逸得令人生妒。 炽热的灯光将舞台照射得晃眼,恍恍惚惚中陶云漪看见苏睦言在微笑。 苏睦言将卢依眠带到话筒前,然后绅士地帮她调整好话筒的高度,才又优雅地坐到钢琴前。点头示意卢依眠开始演奏。 耳畔重新响起贝多芬的小提琴协奏曲《春》,这一次的旋律更加柔和,女生飘逸的长发随着旋律的波动而舞蹈,苏睦言修长灵活的手指将乐章里的春意演 奏的淋漓尽致。他有时转过头凝望她,有时闭着眼侧听。 音乐没有任何停顿、摩擦,只流畅而舒缓,让人感觉仿佛站在遍布绿草的高山上吹拂着来自南方湿润的暖风。心胸全都舒展开来,充满愉悦和轻松。 在陶云漪的眼里,卢依眠是那么美,美得动人心魄、令人陶醉,那种温婉如水的神情和手指在琴弦上滑动时不假思索的纵情和灵巧,美得让每一个人都震 惊、感叹。 他们的表情那么相像,每一个音符都在叫嚣着他们的相称。 在《春》的四篇乐章中,第一乐章最为唯美动人,也最负盛名。 长达十分钟的乐曲,却没有一个多余的小节。 生动、活力、温馨、自然…… 却让陶云漪度日如年。 不是她妒忌。 只因为她不配。 她不懂,他的世界,他爱的,他陶醉的。没有任何办法。 她努力努力地在漆黑的观众席上克制住自己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即使知道没有人会在意。 她曾有过幻想:有一天,他从容地牵着她的手,他们站在同一个舞台上接受观众的掌声…… 这么多年过去,她始终还是只能站在黑洞洞的观众席上远远地看着他,他的舞台,越来越华丽、越来越遥远,他的脚步一天一天加快,她再也无法跟上。 她捂着嘴,从安全通道夺门而出,眼泪像是夏天里毫无预警的暴雨,只有奔跑,才能释放。 直到她再也跑不动了,喘不多气来了,才狼狈地停下。 就这样坐在肮脏的楼梯上,胸口一阵阵地剧痛。 用力捶打隐隐作痛的心脏。 楼梯间里是令人绝望的撕心裂肺的哭声。 穆念琴的话又在耳边回响。 无论是什么样的期许,他都无法给你…… 三年来,这些话就像梦魇一样死死地缠着她不放,夜半醒来,泪才会湿了枕边。 她的难过,不是因为有比她更优秀的女生存在着,只因为无论如何努力,她始终还是无法给他带去幸福。 她无法做他近旁的那棵木棉。 身边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夏铭熏穿着银灰色的Armani西装,在陶云漪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专注地看着她因为痛哭而颤抖的肩膀,眼里满是心疼。 他的小漪、他的白莲,原来一直这样痛地陪伴在爱着的人身边。 他毫不在乎地坐到肮脏的台阶上,靠近她身旁,温柔地拉开她试图遮住脸颊的双手,为她细细擦去肆虐的泪水。 “你知道吗?一个人为另一个人付出最珍贵的东西不是鲜血,而是泪水。”他明媚的双眸盛满了不舍。 他发现她四肢冰凉,于是脱下昂贵的西装外套给她披上,轻轻牵起她的手,带着她离开。陶云漪感觉到他温暖的大手不断将热量传递给自己,西装上还有 他怀里的温度,她无法抗拒的温暖。 而此刻,就在那个拥挤的剧场里、那个耀眼的舞台上,苏睦言弹奏完最后一个音符,缓慢地起身,拿起身边的话筒。 “我希望能把刚才的那首《春》献给一个女孩儿,她一直是我生命里的春天。” 他冰凉的声音在此刻突然有了温度,冰川融水,春暖花开。他努力隐藏住心里不断涌出的悲伤,努力平复内心翻滚的骇浪,深深地鞠了一躬,走下舞台。 他以为她听到了,以为她会懂,可是上帝说过,这就是命运。 夏铭熏将陶云漪带到那间她常去的画室,递来一杯开水和感冒药,看着她吃完。 她的脸上还有刚刚哭过的泪痕,通红的双眼和黑黑的眼圈让她看起来那么令人心疼。 她是一朵无声绽放的白莲,浑身透着一股病态的素雅,让人怜惜。 他们静静地坐在同一张长椅上,时光将影子无限拉长。 “云漪。” “嗯?”陶云漪迟疑地抬起头迎接他的目光。 “记不记得十七岁那年我有一个没有向你讨的生日愿望。” 她点点头。 “现在,我想补回那个愿望。”夏铭熏闭上眼,双手合十,虔诚地抬起头,“我希望以后陶云漪再也不要为苏睦言流眼泪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英俊挺拔的男子,一时语塞。 也许,他们不该相遇。 他如此优秀,他的用心,她怎么会不知道? 什么都不能做,了解之后,连目光也需小心翼翼。他一定也懂。 他们青梅竹马,一个眼神就能明了心意,因为如此,才更伤人。他都了解、他都心知肚明,所以他连提都不会提出来,没有开始,便已落幕。 却比任何轰轰烈烈的剧集还要深刻,在心中掀起滔天巨浪,深不可测。 就这样吧,她这样想,他们是最最好的朋友,胜过一切。 就这样。 她想着他许的愿望,狠着心,点头。 她和苏睦言,也许就是因为相遇的太早。 在一个还没学会分辨仰慕和暗恋的年纪,发现身边的人是一颗闪闪发光的恒星。她该如何去了解“优秀”两个字背后的含义,又怎么样才能找回迷失的自 己。明明就是一枚未经雕琢的璞玉,却在羡慕钻石发出的光芒,她开始看不见自己,因为毫无防范地凝望着发光的恒星,过早地失了明。 他们的相遇,是她生命里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受难,复活的期会,迟迟没有来临。 也许到了她该清醒的时候,美妙的幻象从来不属于她。为之执着许久,落幕一段韶华,是时候该交付这段无始无终的错位。 毕竟这个世界没有几个人能做到:不是自己的,就不去追逐。 第16章 离别曲 苏睦言站在琴房的阳台上,白衬衫、灰色V领毛衣,戴着不常戴的无框眼镜。 手里那一封来自维也纳音乐学院的邀请函,米白色信封,在阳光下却显得刺眼。 他低下头,手边是陶云漪精心照料的仙人球,冬天越来越深,其他的植物都略显破败,只有这小小的仙人球,竟然在顶部又长出一个小球来。 范城的冬天真得深了。 F大近旁的河边有许多掉光了叶子1的枯树。 陶云漪最近总是独自坐在枯树下面,只是静坐,看人流从桥上经过,喧闹的鸣笛声都无法打扰到这里的宁静。 手里紧握着一枚硬币,什么也不做,只是枯坐,仿若入定。 那是初中毕业的那一天,苏睦言在许愿池前给她的。那时许愿池刚刚在范城市中心的街心花园里修成,铜色的女神雕塑在池中央伫立着。许愿池吸引了很 多市民和游客。陶云漪恳请苏睦言陪同自己一起去,于是两个人在毕业那天结伴来到市中心。 他们坐在靠近池子的木椅上凝视女神脸上安详的神情,夕阳下的女神很美,让人想起《少女的祈祷》。游客们渐渐散去,他们走到池子近旁,她兴奋地找 出一枚硬币握在手里,双手合十,微微仰视女神,闭上眼许了一个愿望。一睁眼,看见苏睦言木木地站在身旁发呆。 “喂!你怎么不许愿?” “没兴趣。”冷冷的,“一切都应该靠自己,许愿什么的只是自我安慰。”脸又拉长了。 陶云漪听到这话,蔫蔫儿的,再不说话了。 手插在袋子里,憋着嘴巴,低头数着地上的方格子。 他叹一口气,“硬币拿来!” “这儿呢这儿呢!”立刻又来了精神! 虽然是为了满足某人奇怪的小需求,但还是认真照做,默默在心里许下愿望。 “呐,我们用的是同一枚硬币,所以啊,如果我的愿望实现了,你的也会实现!”她得意地看着他。 后来,她自私地没有把硬币投给女神,而是留在身边。 那一年,他的愿望是能够去往音乐之都维也纳,在金色大厅里演奏他的贝多芬。 那一年,她却只希望陪在他身边,不离不弃。 他的愿望即将实现,她的却已走到了尽头。 陶云漪紧紧握着那枚硬币,因为用力,骨节发白,硬币的轮廓深深地印在掌心里。然而这样的印记远远不够,她想要抓紧的那一刻早就随时光流走,即使 她保留了那一刻的凭据,也无法左右现在。 苏睦言走进空无一人的画室,捡起丢在地上的背包和画板,向河边走去。 第一次,他看她坐在枯树下的背影,突然发现,她原来那么寂寞,她从不曾这般仔细地凝视过她入定的背影。冬天清冷的空气里,她显得那么单薄,仿佛 无处依靠。 他安静坐到她身边,隔着一个人的距离。他陪她一起望着结了冰的河。很久很久,谁都没有开口。 天空毫无预警地下起小雪,路上的行人不禁感叹。她微微抬起头,用手捧住一瓣雪花,看着它,如何仿佛挣扎般地慢慢融化,消失在自己的掌心。 直到她起身,转身离开,他才叫了她的名字。 “陶云漪,我们谈一谈。” 她背对着他,心想,他还是开口了,却不知为什么,自己会那么难过,连转身看他一眼都提不起勇气。 “这是当年的资料,”他递去一叠纸,“我母亲……她说的不全是事实。” 她有些不知所措,心中却早已猜到。 结局是一样的。 “记得初中毕业那天我们一起去过的许愿池吗?”苏睦言抬起头问她,她回到刚刚的地方,安静地坐下,一语不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以为,我们都有既定的目标,”他停下来转过头来,找寻她的目光,一无所获。 “你本该是专注于画艺的人,当年的愿望,你一定还深铭于心。”他端详着她,她的嘴角轻轻地抖动,“漪,是我自私了,自私地把你留在身边。” “你知道我的想象里,未来的你是什么样子吗?” 她沉默,他继续唱独角戏。 “屹立画坛。”他言简意赅。 四个字,她红了眼眶。 “别再让我继续自私下去了,我会恨自己,束缚了你。” “维也纳音乐学院寄来了邀请函,我会去。”他停顿,心里是悲痛的巨浪。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她抬起头,眼里除了泪,还有释然。 她会离开他的身边,她也有要去的地方。 有的人,因为已经爱得深刻,无论你在不在他身边,无论你们相隔多远,无论隔着你们的是身份地位还是前缘后续,甚至生死,都已无所谓,你会守着那 一份恋慕,一个人也能天长地久。 “这样很好。”她终于开口,四个字,深沉宛转,仿佛已酝酿了一个世纪。 八个字,他们就可以各自离开。 她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悄无声息地泪流满面,眼泪如同全世界最美的琥珀。 他其实对她很好,处处为她着想。 他希望她完成自己的梦想。只不过,猜错了当年的愿望。 无人的河边,一枚硬币孤单单地落地。 睦言,你是我遇见的所有美好中,最让人心碎的一段。——陶云漪 2009 手机上,夏铭熏传来短信:聚会地点中午十二点,地点是夏铭熏联络的高级餐厅。 所谓欢送会。 学生会文艺部、羽毛球社的成员统统到齐,不过是借欢送会的幌子光明正大地狂欢而已。苏睦言想到这里就不自觉地皱眉。 餐厅果然豪华别致,夏铭熏把整个大厅包下来。山珍海味、飞禽走兽,一样美味也没落下。一帮子穿着牛仔裤和破棉衣的穷学生在豪华的大厅胡吃海塞。 两三杯啤酒下肚之后,一群幺蛾子都露了原型,该吼的也吼起来了,坐不住的干脆站到凳子上,刀子、叉子都是乐器……夏铭熏和两个羽毛球社成员在互 相灌了两杯红酒之后开始称兄道弟。 卢依眠、苏睦言、陶云漪三人坐在最旁边的桌子上冷眼旁观。 卢依眠坐在陶云漪右手边,褪去外衣之后是一身紫色蕾丝雪纺裙,手边一杯卡布奇诺,随手翻着杂志。 苏睦言在卢依眠左手边,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三个人,奇怪的氛围。 夏铭熏跌跌撞撞地走过来建议续场子。苏睦言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他身边。 “你喝醉了,散了吧。” 夏铭熏满脸通红,一脸不满地挥了挥手“你小子别扫兴,我都安排好了,KTV那儿都就绪了,真以为我醉了?” 于是续场。 等到了KTV的超大包厢,一帮人轮流往厕所挤,吐得稀里哗啦,找不着北。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开始点歌,夏铭熏倒是清醒,一个人上来就吼了两嗓子。 萧敬腾的《王妃》。 周董的《爱在西元前》 一新,一老。 文艺部的麦霸,抢过话筒一连五首,夏铭熏在一边就拼命切他的歌,最后又把话筒夺回来。 五颜六色的灯光在舞池中间旋转,夏铭熏一米八五的大个儿拿着话筒站在舞池中央晃晃悠悠,一开始唱得特别小声,基本不在调子上,到了副歌部分音量 才提高上去,陶云漪这才听懂歌词。 我以为我出现的时候刚好/你和他正说要分开 我以为你已对他不再期待/不纵容他再给你伤害 我以为我的温柔能给你整个宇宙/我以为我能全力填满你感情的缺口 专心陪在你左右弥补他一切的错/也许我太过天真以为奇迹会发生 他让你红了眼眶你却还笑着原谅/原来你早就想好你要陪在誰的身旁 我以为我够坚强却一天天地失望/少给我一点希望希望就不是奢望 …… 他渐渐动情,面红耳赤,眼眶里泪光若隐若现。 副歌一遍遍重复,夏铭熏唱得声嘶力竭,一首好听的情歌给他唱出了生离死别的味道,还不许别人切歌,非要一口气唱到结尾。 陶云漪听懂歌词,低头不说话。 苏睦言目不转睛地看着踉跄的夏铭熏,双手交叉在胸前,若有所思。 几个星期,苏睦言都在准备入学考试,整个人瘦了一圈。 陶云漪更是画室、图书馆两头奔波,焦头烂额。 他们好像都在逼迫自己适应没有对方的生活,如同早该如此一般。 陶云漪从吵闹的包厢里逃出来,静静站在河边吹着冷风。这个晚上让她想起三年前,为了欢送夏铭熏离开,苏睦言和瘸着腿的自己被夏铭熏拉拖到私人会 所灌了很多酒,烂醉如泥。 也是这样胡闹的夜晚,只不过这一次要送走的,是苏睦言。 她没有哭,离开他,她开始坚强了。 天空晴朗,苏睦言扣上黑色风衣的纽扣,提起行李走进机场。穆念琴优雅地提着手袋陪在儿子身边,一袭黑色裘衣高贵典雅。 另一边,夏铭熏载着陶云漪在高速公路上超掉一辆又一辆奥迪、奔驰。陶云漪两只手紧紧地攥在一起,看上去焦虑不安。 “放心吧,我查过了,他的航班还有三个多小时呢!” “都是你,没事喝什么酒?喝酒误事懂不懂啊?” “又怪我?你也没快到哪里去吧!”夏铭熏打量一脸疲惫的陶云漪笑出了声。 好不容易赶到机场,兜了一大圈儿才找到苏睦言。 来送行的人不少,除了穆念琴还有一竿子大学同学、文艺部、羽球社、学生会……当然也包括卢依眠。 夏铭熏和陶云漪到时,大家都来齐了。学生会的众人不管男的女的都上前索了一个拥抱,苏睦言一边苦笑一边应付着离别的场面。 一边,穆念琴正握着卢依眠的手聊天。 直到陶云漪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不禁笑出了声,这个傻丫头一定是太着急了,帽子胡乱套在头上,手套一只蓝色一只红色,脸色还是苍白,神情慌张, 可是他的视线就是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世界上大概只有她,能让他在离别时微笑。 他将所有人一一拥抱,然后狠狠地在肩膀上给了夏铭熏一拳,两个人重又扭打在一起。 最后的最后,他才来到她面前。他看见她鼻头上细密的汗珠和眼眶里若隐若现的水光。 如果他问她,她一定会说那是迎风泪。 他上前抱住她,比抱任何人都认真,抱得比任何一次都紧,用尽他所有的力量,她默默承受。 他要教自己记住,这一刻抱在怀里的这个小小的身体里,是自己最爱的灵魂。 “你答应我的,为自己活着。”他在她耳边低声沉吟。 他们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拥抱了好久,却没有人看懂这个拥抱的意义。 苏睦言讨厌此刻眼眶里的湿润,他低下头,隔着毛线织成的帽子,轻轻地吻住她的额头,馨香入鼻,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拉起行李,头也没有回地离开。 他没有让她等他,没有给任何承诺。 他们是彼此一生的羁绊。早就无路可逃。 这世上有很多种离别,有默默祝福对方幸福从此不再相见的离别,也有期许能再见而恋恋不舍的离别,更有从相遇的最初就注定了的离别。苏睦言和陶云 漪的离别就是这样。 夏铭熏打开新收到的短信,微笑着合上手机,轻轻牵住云漪的手,载她离开。 “帮我照顾她——苏睦言。” 第17章 水落梦泽 夏铭熏的黑色保时捷上十分合时宜地放着肖邦的《离别曲》。 缓慢的几近拖沓,犹如离别,生生地分割,只觉得离别太长,太长。 好像能从音乐里辨识出,一个人,离去的背影,缓慢的脚步。 传说肖邦十九岁时,爱上一位华沙音乐学院的女同学,亭亭玉立、有声乐天才。 肖邦生性害羞,始终没有吐露爱意。 当他决定离开祖国前往巴黎,他用这首缠绵幽怨的钢琴曲,向葛拉柯芙斯卡告白。 告白的同时,也是告别。 肖邦说,那样优美的旋律,从前没有,以后,也再遇不到了。 于是,错过。 情太长,太长,而时光太短,太短…… 夏铭熏放慢车速,将一只信封递给陶云漪。 “这里有一封寄给你的信。”夏铭熏专心盯着前面的路,一脸正经。 陶云漪半信半疑地结果信封,打开一看,竟然是圣堂杯的决赛入围通知书。 上书:恭喜陶云漪(先生/女士)入围第十七届圣堂杯全国大赛。入围作品:《水落梦泽》。 “水落梦泽?我没有寄过那幅画!” “画呢?” “我记得……我好像……把它夹在素描本里了。” “素描本呢?” “放在背包里了!” “背包呢?” “扔在画室里了,啊——”陶云漪恍然大悟。 “夏铭熏!你把我的画偷走了对不对?!” “这怎么能叫偷呢!这只是借用,而且入围通知书上写的又不是我的名字。” “停车!停车!” “现在在高速上,你叫我怎么停车?” “夏!铭!熏!”陶云漪吼他的名字。而驾驶座上的夏铭熏一脸明媚的坏笑。 陶云漪看着那张英俊挺拔的侧脸忘了要说话。她的心里是感动的,当她想清楚自己的去路的时候已经过了圣堂杯的截稿日期。本来很气馁、很失望,以为 自己还要多等三年。 时间对她来说太宝贵了,她已经丢弃了三年,错过了起跑的最佳时机。如果想要获得和别人并肩的机会就需要夜以继日地努力。 母亲和她,有过一次深谈。 肖瑛已经老了,故事藏得再深,也终有大白的一天。 讲完那个故事,肖瑛已经泣不成声。 云漪把妈妈抱在怀里,第一次,以保护妈妈的角色拥抱着她。 肖瑛必须承认,云漪最适合的道路还是画画。 阻挡之类的行为,也已经是徒劳,未来的路要怎么走、由于父亲名声带来的坎儿要怎么过,只能让陶云漪去独自面对。 之后的两个星期,陶云漪进入了三年来从未有过的忙碌状态,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其余时间平均分配在了图书馆和画室,经常是过了中午才想起来没吃中 饭,有时晚饭就吃几片吐司。除了期末论文和画画,还要研究历届圣堂杯考题和获奖作品,有时候累得趴在电脑前睡着了,可是醒来之后还是继续查资料 、写论文。 总是从图书馆一路小跑到画室开始下午的强化训练,有时候看见在操场上打篮球的夏铭熏就笑着挥挥手然后继续奔跑。 这样的日子忙碌而充实,目标明确、干劲十足,是她好久都没有体会到的。 忙碌的另一个好处是:感觉不到他不在身边。 窗外下起大雨,陶云漪望着道格拉斯的石膏停下了笔。这是苏睦言离开后的第二个周末,范城的深冬下的第一场雨。陶云漪觉得很奇怪,她感觉他不在她 身边的日子过得飞快,好像刚一眨眼,两个星期就过去了,不是想象中的度日如年。 相反的,朝着自己的梦想的方向前进的时候总是感觉:睦言好像就在路的前方,是坚定而温暖的存在。 本来导师已经说过,现在的云漪需要做的不是描摹或者加强技巧而是要强化自己的风格、归纳总结自己的特点并加以放大。可是陶云漪依然坚持画静物和 石膏像并且专注而持久。这一次,她决定全部重新来过,也许连她自己也好奇,用心想要画好的陶云漪究竟能够到达哪种程度。 道格拉斯凌乱而洒脱的胡须处理起来略显繁琐,一不小心就会使画面显得脏乱而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眼竟然在陶云漪笔下有些走形,陶云漪太过熟悉对苏睦 言双眼的处理,以致于每一张素描的眼眸都神似苏睦言。陶云漪一遍遍地擦掉细节部分重画直到画面被擦得模糊不清,她知道,依赖擦擦不是什么好习惯 ,只好重新画一张。 从来没有花这么长时间都无法完成的石膏像,云漪心急得将素描纸重新铺好在画板上,拿起刀片加快速度地削起铅笔,刀片在铅笔头上一伸一缩快速地削 下木屑,然后一不小心就切进了中指的指腹,拉开一条长长地口子,皮肤像被拉开了拉链一样露出里面的血肉,很快,鲜血就汩汩地往外冒。陶云漪无力 地扔下刀片,将手指放在水龙头下用冰凉的自来水冲洗着,十指连心的疼痛和皮肤上冰冷的触感在这个瘦弱的身体里来回冲撞。陶云漪咬着牙关上水龙头 ,一回头就撞上站在她身后的夏铭熏。 “还好我随身带着创可贴,不然到了比赛那天你就会因为破伤风躺在医院里打点滴。”夏铭熏撕开创可贴的包装,小心翼翼地将创可贴包裹在陶云漪的中 指上。 嘴里说着恶毒的话,脸上却是化不开的温柔表情。夏铭熏握着陶云漪的中指,动作停顿在这一刻,然后抬起头明媚地冲着陶云漪笑起来。 “刚才这个动作,像不像在给你戴上戒指?”夏铭熏一脸邪气的笑。 她抽回手指,低着头不说话。 “这么晚了在画什么?”夏铭熏弯下腰捡起云漪刚刚丢弃的素描纸,然后露出洁白的牙齿。 “这么晚了你来这儿干嘛?” “有一些事情要交代,比赛定在十二月二十三号,我帮你订了二十号的机票,北京的旅馆和导游我都联系好了,这是电话号码。”夏铭熏递来两张名片, 漂亮的眼睛里是单纯的期待。陶云漪接过名片有些哽咽。 她欠他那么多,他却还一直没有放弃她。 “谢谢。” 夏铭熏笑着揉了揉陶云漪的刘海。她蜷缩着身体坐在板凳上,低着头盯着受伤的手指不知在想些什么。蓝白色毛衣衬出苍白的肌肤,显得憔悴。 “想念苏睦言的钢琴吗?” 她不说话,玩弄受伤的手指。 “跟我来!”夏铭熏向来风风火火,拉着陶云漪就跑。 一件宽敞的琴房,这一次坐在钢琴前面的换成了夏铭熏。黄色的灯光照亮了黑色的三角架钢琴,也照亮夏铭熏温柔的侧脸。琴声响起,陶云漪从门外一步 步走近,举得这个画面这么熟悉。 是简单和谐的欢乐颂,陶云漪静静微笑,看着夏铭熏同样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温柔地跳动。他其实有些紧张,偶有错了的音符,就向她吐吐舌头。 夏铭熏的琴音是不同的,除了简单、快乐还有一种满足的幸福感,虽然并不十分优美、熟练,却温暖、有力、毫不拖沓。 他总那么了解陶云漪,她的每一次微笑是真的幸福还是隐藏悲伤,每一次落泪是遗憾还是慨叹他都一目了然,他就是这么坚定地要给她带去温暖。 一曲结束,夏铭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冲着陶云漪露出整齐好看的牙齿。 “刚刚学的,弹得很难听吧?” 陶云漪望着夏铭熏拼命地摇头。 从前,苏睦言也曾为她弹琴,绅士地坐在黑色钢琴前,手指灵活地在黑白琴键间滑动,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琴音里尽是忧伤。一曲结束的时候他们总是 坐在那里久久地不说话,仿佛刚才的旋律还在琴房里回荡着。 而这个为她演奏的人,现在在哪儿?过得如何? 她假装不想知道。 范城开始下雪了,纷纷扬扬不成气候的雪花在高速公路上被碾成泥水,夏铭熏载着陶云漪在赶往机场的路上。 车里暖气很足,陶云漪闭着眼睛,舒服地靠在毛茸茸的靠背上。海顿的《幻想曲》轻快灵动,在耳边徜徉。可是此刻的陶云漪想到的却是海顿的另一首曲 子——《小夜曲》 那是卢依眠在苏睦言的琴房里独自演奏的曲子。 就在上个星期,卢依眠来找过她。 …… “你现在一定会觉得我是那种很恶毒、很阴险的女孩儿吧,趁苏睦言不在的时候独自和你见面。”卢依眠如羽毛般轻盈的声音。 陶云漪迟疑地摇了摇头。 “下个星期,我也会去维也纳。”卢依眠的眼神清澈,“是穆阿姨和我爸一起计划的,本来我没有那么快要去的。”卢依眠担心地望着陶云漪,“你知道 吗?我本以为一个月的合奏训练,苏睦言会喜欢上我的,呵呵,是我太自恋了吗?”她若有所思地轻笑。 “我现在知道,他是不同的,和那些徒有外表的男生不同。那天,他看见你送来的冷面和饮料,下楼追了你好久,把我一个人丢在琴房里,那时候我就明 白了:苏睦言喜欢你,而且是非常非常喜欢。我一直想找你聊聊,但是最近都很忙,一拖就拖到了今天。”卢依眠用纤细的手指抚摸着小提琴弦,看云漪 的眼神里有种难以察觉的羡慕。 “穆阿姨告诉我她找你细谈过,也告诉我后来你的遭遇,我猜你对苏睦言的喜欢不会亚于他对你,是不是?” 陶云漪的眼神肯定。卢依眠满意地笑了笑。 “那么,你应该懂得,虽然很残忍,但的确是事实:我能比你更好地陪在他身边。我们是伴侣,而你,只能做他的影子,牺牲你自己。对他对你,都不会 好。” 的确。 陶云漪不能不承认。她没有不甘心,她早已退出。 “谢谢你的开诚布公,其实不用如此郑重地来告知我,你比我更适合他,是有目共睹的事。”她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可是,时间和命运是不容改 变的,我和他之间,还有未了的约定,我会实现我的诺言,退出,是早晚的事。” 她早已想通,实现诺言,不过是想告诉他,完整的陶云漪是这样的,即使不和他在一起也没有遗憾。 她的眼神渐渐飘远,好像穿过一切看去远方。 “我羡慕你,懂得音乐,能和他站在同一个舞台上。所以即使我不退出,在他身边的人也注定不会是我。”搞不清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哪里来的坚定。 说完,转身,离开,没流眼泪,始终微笑。 分别很好,让她的爱比从前深刻。 卢依眠忧虑地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她没想到她这么坚强,肯定又决绝。 卢依眠开始有些恨今天的自己,虽然是帮穆阿姨来当说客,这其中也有着自己的私心,她喜欢苏睦言。却没想到他与陶云漪有着如此深的羁绊。 她好像开始有点懂了:为什么苏睦言会喜欢这个看似瘦小的女孩儿。 陶云漪擦擦眼睛,望着车窗上的雾水。 “还有多久到机场?” “五分钟。”夏铭熏微笑道。 夏铭熏将车径直开到机场的停车场。从后备箱中拎出陶云漪的行李交给她,然后又拎出一只黑色的巨大箱包,才关上后备箱。 “这是什么?”陶云漪指着夏铭熏手中价格不菲的行李箱疑惑地问。 “我的行李啊!“夏铭熏一边坏笑一边拉着陶云漪朝机场入口走去。 “你要什么行李啊!喂!你不要告诉我你也要一起去啊!”她被他拖着往前走还在不停地嚷嚷。 夏铭熏停下朝前迈出的大步,转过身,用一个迷人的微笑作为铺垫,露出好看的牙齿。 “这还用问吗?” 夏铭熏的Armani黑色风衣,在范城2009年的冬天里,最后一次为陶云漪挡住了呼啸而来的寒风。 第18章 有人比邻 有人天涯 穆念琴一身华贵的皮衣,用流利的德语优雅地指挥佣人打扫出客房。 苏睦言站在雕刻着复古花纹的窗前,捧着一杯咖啡,沉默不语。 住进母亲的公寓也有一个月了,母亲十多年前在维也纳购置的房子,为的就是有一天苏睦言到维也纳之后能够住进来。房子不算新,不过环境很好,上下 一共三层,从客厅的窗户就能看见外面的巷子。这街道附近有一家手工钢琴作坊,苏睦言来这儿不久就迷上了它,每天下午都会去那儿呆上一会儿,看工 匠们制作钢琴,从未成形的木材到一架上了漆的钢琴,化腐朽为神奇,让人着迷。 “言儿,过一阵子,小眠也要来维也纳了,我跟她父亲都商量好了,她就住这儿,你好好照顾她。” 苏睦言转身放下手中的水杯,脸色并不好看。“她为什么要住这儿?” 穆念琴皱起眉头,捋顺胸前的丝巾,满不在乎地:“她为什么不能住这儿?以后我和你爸就不会常来看你了,有小眠在你身边,我才比较放心。” 这回轮到苏睦言皱眉头了,他想起还在范城的时候夏铭熏告诉他的血淋淋的真相,还有母亲口中亲切的“小眠”,默默转身看着窗外,眼里有深藏的翻滚 骇浪。 “妈,我和卢依眠不会有你想要的结果的。” 穆念琴的眼光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突然变冷,怒视着儿子的背影,然后大步摔门而去。留下只剩一声叹息的苏睦言。 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这样违背过母亲的旨意。穆念琴生气,也是有原因的。 他走进卧室,打开床头柜拿出一只扁长的纸盒。 里面是一只旧旧的狼毫画笔。白色笔杆,深色狼毫。 笔杆上的白漆掉了许多,笔毛掉了一些,已经不能用了。 他赤着脚,只穿简单的运动服,屈着两条长腿,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脚冻得冰冷。 握着笔,像个小孩子一样发呆。眼神灰灰的,也看不出平日的深邃。 好久好久都不说话,琴也不练,不知道天已经黑了。 有人敲门,好像是隔壁邻居,也不坐起来开门,坐在那里就这么听着敲门的人蹩脚的英语问有没有咖啡豆。 一直等到那人失去耐心走开了,他换了个姿势,把脚放平,不去管发麻的脚趾,还是发呆,就这样荒废半天。 从没有过。 该不该打个电话?问问她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过得可好……问一问,好听听她的声音,等她说得兴奋了,也不用再编什么无谓问题,她就会开心地讲 开,他就可以安心地听着。 他突然从地上爬起来,脚麻麻的,差一点没站稳,溜出房门开始找自己的移动电话。 是快速拨号。 关机。 …… 他颓颓地坐到沙发上,在空旷灰暗的客厅里,寂寞得仿佛要融进夜色。 飞机渐渐驶入平流层,不再颠簸。机舱里暖气很足,陶云漪将耳机里的音乐调到自己喜欢的频道,望着舷窗外纯净的蓝天进入了梦乡。 夏铭熏看着她婴儿般的睡脸,不禁失笑。向路过的空姐打了个响指。 “请给我一条毛毯,谢谢。”夏铭熏绅士地对空姐微笑。 女子微微脸红地送来毛毯,看着眼前这个风度翩翩的男子将毛毯小心翼翼地给身边的女孩盖上,将她露在外面的脖颈用毛毯覆上。 恍然大悟。 夏铭熏将她的头靠到自己肩上,满意地闭上眼。 他终于能够带她去她想去的地方,在她需要的时候,借给她肩膀。 北京的冬天冷得教人咬牙切齿地恨,陶云漪走在天安门广场上,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忿忿地想。 “走吧,去看看住的地方。”夏铭熏把陶云漪拉出广场,进了一辆出租车。 “我已经让人把行李都送过去了,中午先在那附近将就一顿,晚上带你去吃点好吃的。”陶云漪侧目看着精神十足的夏铭熏,满脸惊讶。 “看来,北京你也熟得很,夏伯伯的势力范围还真是广,哪儿都能找到人伺候你这个小少爷。” 夏铭熏一个弹指朝陶云漪的前额上弹过去:“伺候好了我,你不也就有饭吃吗?” 陶云漪夸张地叫起来,揉一揉前额,其实一点也不疼。 他怎么舍得用力? 下了出租车就到了后海。夏铭熏带着陶云漪做三轮车,车夫的口才很好,懂得也多,一路笑声不断,到了目的地还帮俩人拍照。 夏铭熏扶着她下车,把她带进一条民巷,拐进了一家四合院。他咧着嘴冲陶云漪笑着问:“怎么样?知道你不喜欢什么大饭店、大宾馆,所以特意找人把 这儿租下来了。” 红色屋檐,灰色砖瓦。院子里一棵不高的大树,叫不上名字,枝繁叶茂。木质的葡萄藤架上是一些深绿色藤蔓,丝丝蔓延、攀爬、交缠。院子中央是供人 喝茶的茶座,石桌石椅古朴优雅。长廊里挂着两个精致鸟笼,八哥倒是不怕生人。旁边是些惹人怜爱的花花草草,郁郁葱葱的倒不像在冬天。 陶云漪走进主卧,满眼都是别致的红木家具,雕刻的花纹不显繁复,难得素雅,实属精品。陶云漪太喜欢这里了:宁静安逸、很适合安静的作画、与外面 的世界远远隔开。 打理好行李,熟悉了一下附近的环境,和夏铭熏在附近找了家茶餐厅“凑合”了一顿。陶云漪觉得已经吃得很好,夏铭熏却一个劲儿地摇头。 下午又和夏铭熏一起熟悉了一下圣堂杯的比赛场地,一天下来累得都快趴下了,硬是被夏铭熏拉去一家叫香格里拉的大酒店大吃大喝地混了一顿。陶云漪 心想和他这样胡吃海塞下去,过不了几天就会变成大肥猪了,于是坚决抵制再和夏铭熏出去大吃大喝。 两天下来把长城、故宫、颐和园逛了个遍,把比赛的事几乎都抛到了脑后。 比赛的前一天晚上,陶云漪和夏铭熏坐在院子里喝茶。 断断续续,聊了许多。 …… “三年前的事,你是不是一直没说?”猜也猜得到。 不说话,拿着青花瓷杯发呆。 “你不说,只好我和他说了……” 陶云漪大口地喝下一杯茶,沉默不语。 “就知道是你说的,嘴比谁都大。”许久之后,陶云漪冒出一句 他懂,她其实不怪他。 “我的嘴大不大要看什么事,这件事,就算我不说,他迟早也会知道的。”夏铭熏变得认真起来,嘴角的笑容也消失不见。 她急忙转移话题。 月光薄淡如水,投射出院中树的影子,一方白亮,照得这夜色愈加深沉。树下饮茶的两人早早地散去。陶云漪再一次明确了比赛规则和时间之后早早地睡 了,而夏铭熏却失眠了,陶云漪的比赛,他甚至比她还要紧张。 这一次的圣堂杯同样从全国各地的来稿中挑选了两千名选手。决赛一共分三轮:第一轮由大赛评委团出题,一共有二十位评委所以共有二十道题目,由选 手抽签确定题目进行创作,整个过程不对外公开,然后隔天中午公布比赛结果,第一轮比赛采取评分排名制,最后直接刷掉排名落在后面的一千五百名选 手。 陶云漪早早地到了比赛场地,昨天还不是很紧张,可是一看到从全国各地赶来的参赛选手就开始发抖,这其中还包括上一届圣堂杯金奖得主。很多人都是 各大绘画比赛的常客,因此有些人都相互熟悉,在等待抽签的时候,三三五五地聊了起来,就只有陶云漪,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发抖。陶云漪知道所有人都 是有备而来的,他们中甚至有人为了这次比赛准备了好几年。 想到这里,手就冰凉。 “一百二十三号,陶云漪。” 陶云漪走到抽签箱前,过了好久才抽出一张纸片。 淡淡两个字:宁静。 一开始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被工作人员带入单独的画室,陶云漪才开始构思。 将素描纸铺上画板,脑子里面浮现许多画面,却捕捉不到蛛丝马迹…… 脸涨得通红,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 她逼迫自己从慌乱的情绪中平静下来。脑中忽然一个画面定格…… 七十五分钟后,夏铭熏看见陶云漪神情呆滞地从赛场中走出,两眼通红,像是刚刚哭过。 他大步上前抱住哭红眼的她,发现她双手冰凉。 把她拥入怀里。“没事的,我们还有很多机会。” 直到听到夏铭熏的这句话,陶云漪才从刚才紧张的状态中解脱出来,躲在夏铭熏怀里大哭了一场。 也许没有人相信,在世界的另一端的此时此刻,本来在练琴的苏睦言忽而感受到一阵手脚麻木和微微心痛。走到窗前,看着公寓门口古老的街巷,有一种 不祥的预感。 门铃突兀地响起,苏睦言打开门不是惊喜而是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门外站着的是带着庞大旅行箱的卢依眠。卢依眠不多话,径直将行李拖进门,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间客房,把行李放进去。苏睦言看着她动作麻利地完成 这一系列的动作,不自觉的轻叹一口气。 “一个星期之内,我会帮你找到合适的房子,这一个星期你先在这里将就一下。”苏睦言靠在钢琴旁,背对着卢依眠,语气冰冷。 “我不觉得将就,我很喜欢这里。”语气坚定。卢依眠慢慢靠近客厅里的钢琴。 苏睦言握紧手上的玻璃杯,眼神变得深不可测:“那你就住这里吧,我会另找一处房子的。” 卢依眠的笑容凝固在嘴角。 “为什么?讨厌我?”即使被羞辱也会保持修养。 苏睦言转过身,看着淑女打扮一身名牌的卢依眠。 “不是讨厌,而是没感觉。”苏睦言放下水杯,大步走进自己的卧室再也没有出来。 身边的环境越是陌生,曲子越是难练,陶云漪的影子就越是在脑海里徘徊:她没心没肺的笑脸;她打羽毛球时笨拙的动作;她对自己的发型大展拳脚的兴 奋样子;她坐在自己旁边听琴的模样…… 而此时的卢依眠坐在客厅里,狠狠地咬着牙忍受第一次被人不留情面地拒绝的耻辱。 维也纳的夜渐渐深了,屋子里面一片漆黑。 苏睦言摸黑到厨房里倒了一杯水,回房时看见躺在沙发上睡着了的卢依眠。 黑夜里没人看见他的表情,却听到他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转过身,回房拿出一条毛毯轻轻地为卢依眠盖上。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和你有着关联的人,他们有的深爱着你,有的对你不屑一顾,有的久久地烙印在你心里,有的只匆匆留下一个陌生的面孔…… 苏睦言对眼前这个女子满心欣赏,却非关风月。当他察觉到她的靠近、与母亲积极的沟通、妄图打破他生活的平衡闯入他私密的世界,他便对她产生了反 感。然而他如此聪明,怎会看不懂她隐藏在一举一动之后的情愫。 他忽又心软,不忍心对这样一个女子太过残忍。 第19章 爱若没有说出口 夏铭熏把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的陶云漪抱到床上,为她盖上棉被,眼里满是心疼地替她拨开遮住眼睛的刘海。 这个夜晚对于夏铭熏来说很漫长,他不停地在房间里踱步,打电话派人打听比赛的消息。由于赛制严格、评选采取全封闭式,有关比赛的消息非常难打听 ,要不是利用了父亲在北京的人脉,夏铭熏也对这件事没辙儿。 凌晨的时候传来消息。 夏铭熏终于松了一口气。 看看手表,也快到起床的时间。 主卧里陶云漪睡得正香,夏铭熏想了想,干脆不睡觉跑出去买早餐了。 油条、肉包、驴打滚、炸糕、墩饽饽、豆浆、绿豆粥…… 陶云漪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幕:夏铭熏在桌前忙活,将买来的早餐挨个儿倒进餐盘,绿豆粥和豆浆倒入小碗…… 一桌丰盛的早餐,还冒着热气,陶云漪几乎都要忘了昨天的比赛。 正准备伸手拿一块炸糕…… “等一下。”夏铭熏拍开她的小手。 “干嘛!”瞪眼! “吃之前宣布件事。” “快说快说,粥都要凉了!” “你入选了。” “啊?”脑子秀逗了。 “你入选了。” “可是结果不是要中午才公布吗?” “我派人打听过,听闻有一位重量级评委力保你。” “真的?”兴奋了。 “嗯哼!”夏铭熏终于忍俊不禁。 陶云漪一个熊抱抱住夏铭熏,开心地大笑。 夏铭熏就像小时候一样,陪她没心没肺地笑,看她高兴地满屋蹦跶,飞扬的黑发飘逸灵动。 “你到底画了什么?还有评委力保你?” “暂时保密。” “还有第二轮呢,别得意忘形了。” “……嗯” 其实她已经满足,那么多年的空白,那么多年的踌躇不前,终于在这一刻,结束。 第二轮比赛更加残酷,要从五百名选手中选出十分之一。形式是是将选手分为若干小组,抽签选择一个题目,小组中进行无领导讨论,决定每个人分配的 任务、表现的部分。每个小组要以连环画的形式表现同一个主题,评委会根据无领导小组讨论中每个人的表现以及对分配任务的完成情况选出五十人。 没有了压力,陶云漪比前天冷静了许多,辩论中虽然话不多却一针见血,不得不说是受了某人的影响,对于讨论过后自己被分配的任务也很快有了构思。 巧的是,她和上届冠军——云拓分到了一组。眉目清秀、瘦瘦高高、不苟言笑。 云拓很快成为小组讨论的领导人物,并且十分果断地给大家分配了任务 果决、沉稳、毫不拖泥带水。 有人恃才傲物,即使是上届冠军也不买账,老觉得自己也能超越他。 有人拍须溜马,老想跟他套近乎。他对这些人却也不冷不热,对那些哼着鼻子不愿配合的也不会另眼相看,大有君子作风。 其间,陶云漪这样一个语出惊人、不卑不亢的女生倒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由于在以往的比赛中从来没有见过,他也不便多问。 第二轮比赛将要当场宣布结果。留给评委的时间很有限。陶云漪知道是时候发挥自己独一无二的绘画风格了。 她的底稿打得细致,上色彩的时候额外融入许多讨论时没有商讨过的细节,因为手快,上色不会用很久,于是放心地把时间都用在底稿上。 大胆不失细节。明快不失层次。 大气十足,完全看不出出自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 画完了,长叹一口气。默默微笑。 原来她只有面对苏睦言的时候才会脆弱。她早已成长,未见过世面也好、不够坚定也好,都不会是她的阻碍。小丫头般的心智,早已消失,那颗心,即将 百炼成钢。 原来她已经成长到这种地步了。从容应对遇到的所有困难、从容面对所有未知的结果。 在于增看到陶云漪的这幅画的时候就被它迷住了。 于增——中国画坛名声响亮的大师。在欧洲、东南亚、美洲都举办过自己的大型画展。他的一部分画作被列为世界非物质性文化遗产之一,是近年来中国 画家中成就最高的一位。 “有趣——”仔细端详陶云漪的画,于增给了这两个字的评价。 两个小时过去。 分小组宣布晋级选手。 当评委团长来到陶云漪所在小组的休息室,宣布云拓晋级全国五十强的时候,他只是淡淡地给了镜头一个微笑,转过身准备离场。 不料评委团长又读出了另一人的名字。 他不记得这一组还有什么强劲的对手。 回头一看。 是那个语出惊人的女生。 瘦瘦小小、面色苍白。却在十分淡然地微笑着,自信又从容。 此刻的他并不知道,这个女孩儿会成为日后自己生命里一个极其重要的角色。 陶云漪心里一阵狂喜过后开始平静下来。 进入全国五十强意味着什么? 如果第一轮或第二轮中被刷下来,她还可以安慰自己,技术不到家、心理素质不过关……如今到了最后一关,每一个人都是冲着最大的荣誉去的,她即使 再没有进取心,也必须坚定信念,争一争了。 负担开始形成了…… 她决定迎难而上,向着那座曾经甚至不敢凝望的顶峰,行进。 苏睦言不紧不慢地打理好礼服,忽而想起了陶云漪。以前比赛的时候总是在自己身边忙东忙西,时不时变出图案稀奇古怪的领结要求自己戴上…… 她在哪儿?她好不好? 苏睦言走进抽签室,在一大堆金色或褐色头发的人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只不过苏睦言是这类国际比赛的常客,大家都习惯了这个黑发男人的存在。 苏睦言走近抽签台,闭着眼随后抽出一张签。 德彪西《亚麻色头发的少女》。 德彪西,居然是德彪西。 她不在身边后,他就极少弹起德彪西。 那是心里的一个禁区。在那里,他是永禁的俘虏。 他确实不喜欢他,也曾读过一些他生平的故事,皆是滥情。 她到底是从哪里听出了那些色彩? 为什么他什么也听不出? 为什么她会喜欢那样滥情的德彪西? …… 他知道,德彪西的曲子绝非自己的长项,这里的人皆是技术一流,要论技术自己不会占多少优势,钢琴曲重的是演奏者对曲子的理解,尤其在这样的比赛 里。 每个人的钢琴都不一样。 每个人的《亚麻色头发的少女》也都不一样。 他习惯性地撩开舞台边的幕帘在台下找寻陶云漪的身影,轻叹一声,一无所获。 他怎么傻了,她如何还会在? 苏睦言开始紧张了。这么多年头一次。脑子里面开始浮现陶云漪描述德彪西的画面,焦点却是她的脸。 时间所剩无几,他居然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云漪……”他的哽咽,她又如何听得见。 电话这头的她,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陌生的号码,忽然就沉默了。 陶云漪正在和夏铭熏庆祝通过第二轮比赛。 夏铭熏走过来,看看她的表情,再看看屏幕上的号码,便明白八分了。 “云漪……”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助。 “是我。”她的眼眶是一瞬间就红了的。 “《亚麻色头发的少女》,记得吗?” “嗯。” “你说的话,我想再听一遍。”他在无人注目的角落,神情落寞。 “我说过:那是一个他深爱的女人。”她平静下来,耳边回荡起那首曲子的旋律,脑海里是那年他坐在身边,英俊的模样。 “你了解德彪西,你还相信他有衷情、他会专一?” “嗯,我相信。不专情只是你看到的表面,人的一生总要付出一次最无悔的真心,你相信吗?” 电话那头沉默许久。 …… “我懂了,你——” “还有事儿吗?” “小漪,你连德彪西都可以相信,那你愿意相信我吗?” 陶云漪按下挂机键。 眼眶里是没来得及落的泪。 没有勇气再听下去。脑子里是卢依眠绝美的脸。他们会在一起,她要自己这样相信。 她已经退出。 已经等了太久,她已经看懂他的态度。 她跟自己说:没有关系,幸好你爱过他。至于他,不在举手抬眸可以触及之处。 他从不曾说过一句:爱她。 能在他身边逗留,私守一段共处的年华,为他流泪,已经足够。她不要再苦求一点回应,悲哀又卑微。 而远在维也纳的苏睦言,头仰靠在墙边,湿润倒流回眼睛里。假装通话还没有结束,对着话筒,轻声说了一句。 “我喜欢你。” 他如今深深地恨。 他怎么如此傻:爱如果不说出来,怎么替她疗伤?如果不说出来,她如何能幸福?她如何在自己身边自处?如何能笑得像从前? 纵使只有一日,也应该让她了解:他爱她,不比她晚,不比她浅。他们可以没有很多相处的时间,但是每一刻都会幸福。 几年分离又如何?他会改变? 可是他偏偏就没有说出口。 死犟着,还以为爱一个人就只是给她最后的结局。 还以为,不说出口,不给她希望就能避免让她受伤。 他现在终于了悟,让她这样苦等,苦等他轻易一句的承认,是这么残忍的一件事。 他若能重来,一定不会如此。 苏睦言走上舞台。 坐到钢琴前,深吸一口气,开始了演奏。 手指从刚才的麻木中苏醒过来。 他轻轻闭上眼睛,好像看到了什么。 破旧琴房里,亚麻色长发的少女在弹着一首舒缓的钢琴曲。金色阳光从窗户口洒进来,照亮了昏暗的琴房。她的背影美得如同一首缱绻的情诗,琴音久久 地回荡。 你说得对,一个人一生总要付出一次无悔的真心。德彪西对音乐的解读与他的多情无关。而真心,也只有让交付的那个人知道,才能找到跳动的理由。— —苏睦言 2010 评委将金奖奖杯交到苏睦言手中,他却似乎巴不得早点离开。 是的,早早离开。 找一片安静的林荫,告诉她,他的她,他们会在一起。 逃脱涌来的人群,从后门抄小道,避开多事的记者,终于有喘息的机会。 他一个劲儿地给她打电话。 没有回应。 “为什么不接电话?”夏铭熏仔细端详他她脸上的表情。 “我怕自己会忍不住……忍不住回去他身边。”她喝下大半杯清酒,“我们都说好要分开……就分得彻底些吧!” 说完埋头吃菜。 刺身很新鲜,可是芥末是不是放太多了? 眼泪怎么不听话? “别这样,想哭就哭,你这样,我心疼。” 她抬头,眼泪一行行挂在脸上,透明的也是痛楚的。 她发誓,会是最后一次。 她已经失去为他流泪的理由。 失去为他流泪的资格。 从今以后,他们要在这个纷纷扬扬的尘世间,扮演两个路人。 第20章 惊变 乌云密布。 还未入夜,天已昏暗。 练了一天的琴才在傍晚时分放松自己,窗前小憩。 风很大。 撞击在窗户上发出渗人的声响。 偶有孤单的雨点滴落在窗上。 维也纳的这个夜晚必定不平静。 他的心同样如此。 已经打了一夜的电话。 那一头杳无音讯。 打给夏铭熏,他欲言又止。 她已经放手了吗? 连自己多一个字的解释也不肯再听。 像是要在他的生命里消失干净。 他有多着急就有多害怕。 一夜呼叫,无果。 他发疯似的练琴。 琴音浮躁难听。 他毫无办法。 他静静走到钢琴前,不知怎么的又弹起那首《亚麻色头发的少女》,琴音在这栋旧房子里显得孤单落寞。 这世界上有很多种错过:或许因为缘分不够没能相遇;或许相遇之后各自还有苦衷;或许误会;或许心累;或许相爱的时间错开;或许命运嘲弄的安排。 就像他们:她喜欢德彪西,但他却直到他们分开之后,才弹好了这一首《亚麻色头发的少女》。 苏睦言默默地把奖杯收起来,把头深深地埋在手臂里,灰色V领毛衣露出性感的胸膛,修长的双腿盘踞在一起,看不到表情,却让人一眼便觉出疲倦和寂 寞。 身旁的手机不断震动,电话那头,卢依眠正焦急等待。 决赛的最后一轮。 形式简单:统一命题,按时作画。 进休息室的时候就开始气氛紧张,休息室里鸦雀无声,仿佛在等待一根针的掉落。 知道题目的那一刻,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是她曾经体会最深刻的东西——绝望。 握着画笔的手有些微颤抖。 有时心中千言,下笔却又凝噎,就像她现在。 是沉是浮,在此一笔。 最后一搏。 她闭上眼,心中的星河寂静…… 嘴角微扬,成竹于胸。 出来时看见夏铭熏伸长了脖子像只鹅一样焦急地张望,竟然还扑哧一笑。 “好笑?!” “不是。”捂嘴。 “怎样?”正经起来,等待着答案,心都提了起来。 她抬起头,看他紧张得眉头都皱起的样子,故意板起脸,想吓吓他。 “不好?”怎么办?怎么安慰她? …… “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他假装不在意,“不去想什么比赛了,这就走。”他拉起她的手就要走。 “……呵呵”终于忍不住了。 …… “耍我是不是?” 忍着笑拼命摇头。 “看我怎么收拾你!” …… 笑着追打。好像小时候一样。一切终于要告一段落。她终于起航。他还在身边。真好。 她没去理会那只被扔在背包里的手机。 更不知道,里面有多少越洋打来的未接电话。 即使隐约有所察觉,也克制自己去想,故意忽略。不过是关心,她这样想。 关心再多,又如何? 陶云漪冒冒失失地进了剧院找到自己的座位。历时一周的比赛最终结束,对于陶云漪来说已经没有遗憾。 今晚是圣堂杯决赛中唯一一个对外公开的环节——颁奖典礼。金、银、铜奖得主将于今晚公布。夏铭熏说典礼结束之后再去庆祝一次,陶云漪对于昨晚被 灌得酩酊大醉的经历有些后怕,说想要早些回家陪陶妈过年。当然,夏铭熏根本没把这些借口当真,照旧组织活动。 距离颁奖典礼开始还有半个小时的时候,选手渐渐到齐了。 云漪看到云拓朝自己身边的座位走来的时候差点从座位上跌下去…… 云拓坐到陶云漪左手边,入座前礼貌地与她点头打了招呼。 对于云拓的名声,陶云漪是早有耳闻的:画坛后起之秀、被称为天才画家、来自艺术世家、被很多位大师相中想要收其为徒、拥有自己庞大的粉丝团、外 貌常被人拿来与周渝民比较、去年参加过圣堂杯之后销声匿迹,据说在向某位大师进行长期学艺,总之,是个前途无量的家伙。 云拓今天穿着黑色修身西装,搭配一条宝蓝色领带。瘦瘦高高的身材完完全全就是衣服架子,且风度翩翩,优雅不失风趣,举手投足间彰显着“成熟”二 字。陶云漪偷瞄了一眼他的穿着然后低下头看看自己:灰色针织衫和松松垮垮的牛仔裤,就像剧院里面随处可见的工作人员。虽然事先也有赛委会的人提 醒过要着正装,她就是怎么也穿不出正装的范儿,干脆穿平时的衣服过来。陶云漪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整个人就瘫坐在靠椅上,歪着头准备呼 呼大睡。 不一会儿云拓起身开始和坐在贵宾席上得评委打招呼,其间遭到粉丝团n次围追堵截:要签名的、拍照留念的、索要拥抱的……他都好脾气地一一配合、 满足,完全没有架子。 等到云拓三步并作两步回到座位,看到陶云漪歪着脑袋睡着在选手席上的样子时,终于忍俊不禁。 轻轻拍拍陶云漪的肩膀,女孩儿被吓一跳瞪大眼睛看向云拓。黑宝石一样的眼珠闪着水光,转也不转,直愣愣的。 “别睡着了,等会儿还要领奖呢!”眼前是云拓七分微笑、三分探寻的深眸。 陶云漪皱起眉头,挠了挠额前的刘海。 细想他的话,只觉得不可能,便以为他逗她玩儿。揉揉睡眼,还是强打起精神。 舞台上灯光正起,耀眼至极。眯起眼,又忍不住打瞌睡。 直到听到自己的名字。 陶云漪仿佛从梦中惊醒,这是个做了多年的梦,又仿佛只在一瞬间。 主持人甜美的声音不停回响:“陶云漪——” 直到掌声响起,陶云漪才缓缓从席位上站起。一室耀眼的金光,她被刺伤了双眼,身子好像要往后倒去。恍惚中,有人从背后扶住她,在响亮的掌声中对 她喊:镇静! 一个身穿紫色旗袍的女子在眼前微笑,把她领向舞台。 自始至终,陶云漪的脑袋都是空的,一个颇显严肃的老伯将银色的奖杯交给她,好像还对她说了两句鼓励的话,她大脑空白,什么都听不见。 主持人向她走来,将话筒交给她。 全场的目光都聚集到她身上。 喘不过气。 嘴微张着,脸色愈加苍白。 灵魂好像飘在身体上方,远远望着自己。 长时间沉默。 主持人凑过来,小声地在耳边提醒她,陶云漪感觉有人拍了拍她的后背。 “呃——”终于开口,发出的却是无意义的单音节,“谢…谢……”喉咙已经哽塞,身体不住地颤抖。 她是在做梦吗? 这一切? 即使只是银奖,对她来说都已经接近奇迹。 两个月来无数次地拿起画笔,无数次推翻重来,无数次从梦中惊醒,都有了价值。 握着奖杯的手不住地颤抖,眼眶里湿湿的。 那一颗滚烫的心怦怦乱跳,像有什么要从胸腔中奔涌而出。 她逃一样地来到后台,夏铭熏赫然眼前。 他脱下风衣将她整个裹起来,此时的他没了笑容,一脸正经。 让人没来由的有安全感。 “等会遇见什么你都不要管,就一直跟着我往前跑,听没听见?”他在她耳边喊。 她使劲点头。 一只温暖的手,将她的小手握住,一股力量带着她向前跑。 很快,无数的记者从四周围堵过来。举着话筒、举着相机、扛着摄像机……无孔不入。 他不说话,拉着她在人群中硬是闯出一条路,有如披荆斩棘、杀出重围的骑士。 她头晕目眩,只觉得脚步越来越沉,身体整个往后倒去。 最后一眼,看见夏铭熏那张常年微笑的脸上惊慌失措的表情。 安静。 耳边只剩一个人沉沉的呼吸声。 努力睁开眼:欧式花纹的壁纸、白色简洁床头柜、浅灰色羊毛地毯、大大的落地窗……还有夏铭熏掉在地上的灰色西装、黑色风衣。 他趴在她床边,像孩子般的睡姿。 毫无防备的表情,脸色微白。嘟着嘴,头发乱糟糟的。 她不禁失笑。 手渐渐接近他的头。研究起他浓密的发。 他皱起眉,好像哪里不舒服,无意识地挠了挠头又继续睡。可爱得像个孩子。 她不禁笑出了声。 他终于有所察觉,抬起头,眯着眼,看见她已经醒来才没了睡意。 两个人又开始闹。 …… “你知不知道你前天吓死我了!” “呃……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嘛……等等,前天?” “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医生说是疲劳过度,叫你好好休息。” “噢噢。”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回哪里?” “四合院啊!” “云漪……我们可能得一直在这里呆着了。” “为什么?” 夏铭熏皱起眉,欲言又止,良久之后才开了口。 “现在外面都在找你,四合院那里已经围了一个连的记者,那里没什么防护措施,我们根本回不去,就是回去了也会被记者不断骚扰……我好不容易找了 这个地方,这里清静,不会有记者找来,我们就呆在这里好不好?” 陶云漪虽然觉得古怪,却没有过多的怀疑,只是点点头。 陶云漪不知道,此刻外面的世界已经乱了套。 颁奖典礼过后的第二天,报纸上纷纷登了这次圣堂杯的比赛结果。由于云拓是第二次获得金奖,保密工作又做得好,基本没什么新闻可挖。视线纷纷聚集 到获得银奖的陶云漪身上。 隔天的报纸上不约而同地都将重点放在了这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儿身上。 “圣堂亚军台上失语拒绝后台访问玩神秘” “圣堂亚军爆冷门神秘女孩成黑马” “陶云漪你凭什么是亚军?” …… 各种各样犀利的标题。 可怕的却不止这些。 苏睦言能查出她的身世,凡有些手段的就都能。 她的身世,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当年陶维的剽窃案轰动一时,到如今还有人对那件事记忆犹新。陶维已死,她的女儿竟然成了圣堂杯的亚军? 保不齐连初赛作品都是复制品! 一时间,所有媒体像约好了似的将矛头对准了陶云漪,言辞犀利、苛刻。有时不过只是猜测,在有居心的记者笔下就都成了事实。昨天她还是天之骄子, 今天就已经成了过街老鼠。 他怎么忍心让她去面对外面那些无形的枪林弹雨? 能瞒一时是一时吧,他这样想。 有了医嘱,他堂而皇之地收走她的手机,只说她现在需要静养,什么都不能多想。 她其实有些怀疑,获奖之后应该会有赛委会的工作人员联系她,为什么到今天都没有动静?她一时没有头绪,也就不再去想,只当他的古怪是因为太担心 她。 然而纸毕竟包不住火。 早上的room service 送来牛奶和当天的报纸。以往每次都是夏铭熏将报纸拿去看,将牛奶交给她,那天夏铭熏不知去了哪里,她便一边喝牛奶一边展开 报纸。 文化版的标题醒目,她怎么可能没看到? 平静地看完一整篇评论,牛奶喝完了大半瓶。 夏铭熏走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她捧着牛奶盒喝掉大半瓶,手中的报纸打开的那一版上赫然写着她的名字。他匆忙跑过去抢走她手中的报纸,却发现 她异常平静。 她转过脸看他,表情平静无波。 “前两天的报纸呢?拿来吧,我想看看。” “多看那些也无益,不过千篇一律的胡编乱造,看多了也只是恼了自己。” 她听见这话,抬起头,一字一句,认认真真。 “我、要、看。” 他没办法,找来前两天的报纸,交给她。 她不发一语,只静静读那些恶毒的言语,倒像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半个小时,读完所有的报纸,她把它们放到一边,喝掉剩下的半盒牛奶。 他有些紧张,替她担心,仔细观察她脸上的表情,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遗漏。 她转过脸。 他深吸一口气。 “我饿了,早饭吃什么?” 他吃了一惊:她如此平静、快速地就消化了世人对自己无故的指责、谩骂。 他于是知道了:她比他想象的要坚强。 “我来下厨,做道你从来没吃过的西餐,好不好?” 她点点头,嘴角微扬。 他开心地进了厨房,开始在冰箱里寻找食材。 望着他的背影,她一时沉默。 她知道,他有多替自己担心。想给她最好的保护、想让她无忧无虑。 他不知道,那些恶毒的谩骂,她其实完全不放在心上。 从她决定参加圣堂杯开始,就预想过今天的这一幕,那时只觉得自己异想天开、杞人忧天,不想今天全部兑现。 她要走上这条路,必须过这一关。 母亲告诉过她,父亲是被人冤枉的,她坚信着这一点,陶云漪同样如此。 夏铭熏端来一碗意式浓汤,陶云漪拉住他,让他坐下。 夏铭熏脸上的笑容消失。 “怎么了?” “夏铭熏,我有事求你。”她的语气是他从没有听过的认真。他心中忐忑,怕她出什么差错。 “……云漪,我们之间不能用‘求’这个字的。” “帮我查出,当年冤枉我爸的幕后黑手。”她表情坚毅,不像平时的她。 他端详她的脸。 两人久久不说话。 “你确定要这么做?” “是。” 陶云漪只一个字回答,却抵得上千言万语的重量。 她脸上写着果决,已经下了决定。 她要用自己的命运,赌一场。 第21章 痛不了的痛 苏睦言在网页上看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几天以后了。 他从座椅上跳起。 拨她的电话……一直关机。 打电话给夏铭熏,破天荒的也是关机。 坐立不安。 连卢依眠在外间都听见了他房里难得的脚步声。她轻叩他的房门,无人来应。 夜很漫长,电话始终没有打通。 他躺在King-size的床上,睁着眼睛,灰色天花板仿佛在头顶旋转。 门外,一首德彪西的《月光》,不知为什么用小提琴演奏起来会这么的悲凉。 忽然心烦意乱。 为什么偏偏是德彪西? 夜半。 夏铭熏脸上维持着公式化的微笑,和眼前这个在政界叱咤风云的男人告别。 好不容易将烂醉的男人送上车,一阵冷风吹来,头不住地疼。 这也许就将是他以后要面对的生活。 夏铭熏裹紧黑色的风衣,进了一辆黑色的volvo。 客厅里,亮着橙黄色的灯光。 陶云漪穿着睡衣抱着双腿坐在沙发上。电视上是吵吵闹闹的综艺节目。房间里却还是显得冷清。 开门声。 夏铭熏明显放慢了脚步,正准备蹑手蹑脚地走回房间就看见了从沙发上站起来的陶云漪。只好走过去。 “怎么还没睡?” “有结果了吗?” 夏铭熏看着她期待的表情,一时语塞。 “这是当年的卷宗,我已经看过……基本没有帮助。” 夏铭熏把那一叠好不容易弄来的资料交到她手中,按了按眉心,坐到沙发上。 她翻开一叠复印的材料,仔细阅读。 中间夹杂着几张照片。 触目惊心。 她捂住嘴巴,退坐到沙发上, 两肩不住地颤抖。 她的父亲,曾经如何的意气风发、如何的风流潇洒,却落得这样的结果。 她越是深入地了解,越是为父亲不平。 当年诬陷父亲、致使一切悲剧的凶手,她一定不能放过。 “我查过,陶爸当年被指抄袭的几幅画,创作的时间都是出国留学的那几年,我猜想诬陷的人也许是他在国外时得罪的人。”夏铭熏理性分析。 他扶住她颤抖的双肩。 “我会朝着这个方向查下去,如果能找到陶爸当年在国外留学时的朋友就会有很大帮助,你再问问陶妈。” 她点头,她从来不怀疑他的话。 “还有一件事……”夏铭熏推敲着字句,“圣堂杯那边到今天仍然没有给你通知……我猜想他们也在斟酌……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她听见这话才抬起头。 “我知道,我早就不在乎。”表情坚定、语气坚决。 他的白莲,如今这么坚强。 他很想给她一个拥抱,这个念头在脑袋里飘来飘去,最终也只是握住她冰凉的双手,用他的温暖给她带去温度。 “快去睡吧。” “好。” 他看她进了房间,疲惫的身躯渐渐有了知觉,瘫坐在地板上。 他还不能放弃,他不能放弃。 她把一切赌注下在自己身上,他怎么舍得让她输。 拿出移动电话,拨通母亲的号码。 “妈,是我……” 北京的夜晚,又多了一个因为痴心不能入睡的男孩。 维也纳,多云时有阵雨。 出门时忘记带伞。他站在街角,也不躲雨,就那样站着,出神。 身边人来人往,有人匆忙,有人悠闲。 不时有人侧目,他无动于衷。 电话响了,他像个疯子一样把背包拉开,一股脑倒出里面的东西,找到电话。 夏铭熏。 “她怎么样?” “她很好。” “赛委会会怎么处理?” “现在还不知道。” …… “她决定找出当年的凶手,我会帮她。” “这件事应该很困难。” “我知道。” “她,在旁边吗?” “睡着了。” “好好照顾她。” “你不说我也会如此。” …… 挂了电话。他才慢慢悠悠地往公寓走。 他知道,如今,陪在她身边的只能是夏铭熏。 他远在天涯,看不见她、听不着她、抱不住她。 更加,痛不了她的痛。 一把紫色格子伞,在他头顶寂寞地撑起。卢依眠默默走在他身边。 他从她手中接过伞,将她照顾在淋不到雨的范围内。即使不爱,也必须绅士。 他不说话,她默契地跟着沉默。 维也纳的雨,在这个时间下得恰到好处,仿佛正好为了映衬他的心情。 “这些材料都无法作为证据出现在堂上,还需要另外再找证据。”夏铭熏皱着眉头,一边研究材料一边说。 “我问过妈妈,她说父亲从没提过在国外有什么得罪的人,也没有什么朋友。”陶云漪端来一碗浓汤,放在夏铭熏身边。 “我爸和法官打过招呼,但是形势还是严峻,毕竟我们手上没什么证据。” “那个人,就那么可怕吗?” “不是可怕,是背景很硬,想也知道,当年能肆无忌惮地放出谣言,逼死你爸,背后肯定有靠山。而且现在他的名声那么好,在国际上都小有名气,没有 会相信他当年的画是剽窃的。” “嗯。”她只能点头,无话可说。 “当年的技术太不发达,一点有价值的信息也没留下。”夏铭熏揉揉眉心,一阵头疼。 …… 夜晚,茶几上堆着一堆材料。他们一边看一边讨论。 明天就是开庭的日子。 夏铭熏的电话不断。 她给母亲打电话告知情况。 两人都好几天没有合眼。 夜深的时候他劝她去睡觉,她不肯。 “明天会成功吗?” …… “别担心。”他盯着她黑亮的眼睛,“总会成功的,乖乖去睡觉好不好?” 她点头。 在房门前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他正在研究手中的案卷。 “铭熏,我已经做好失败的心理准备,所以不用担心我。” 夏铭熏放下手中的案卷。凝望她。心里一块巨石落下。 早上八点,他煮好一杯Columbia,还在看材料。 她从梦中惊醒,平复了心情才下床。 客厅里都是咖啡的香味。他一定又熬了一夜。 她默默地走进厨房,做了两个煎蛋。 吃罢早餐,他笑着说煎蛋做得很好。她笑了笑。 他们都紧张,只不过并不表现出来。 第一次开庭,夏铭熏知道再怎么样都无法躲过记者。 他让司机在离法院一百米的地方停下。带着陶云漪默默地向法院走去。 到达正门的时候,终究是被记者堵住。 他本准备带她快速地进去,没想到被记者堵住了去路。两个人被冲散。 “请问陶云漪小姐,如果败诉了会放弃圣堂杯的比赛名次吗?” “陶云漪,外界评论你此次上告是无谓的挣扎,你怎么解释?” “听说圣堂杯赛委会并没有给予你本来承诺的奖励是吗?” …… 到处是话筒和镜头。记者们从四面八方围堵而来,扯着嗓子逼问。 她被左右的人挤得狼狈,那些尖锐的问题一刻不停地向她抛来,她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他正准备挤到她身边,意外就发生了。 一枚鸡蛋砸到她头上,流质的蛋黄蛋清黏在她的额头、发丝上。额头上被砸的地方生生地疼。 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开始撕扯她的头发。嘴里阵阵恶毒的言语。 “陶云漪,就是你,就是你,你个婊/子,你凭什么拿银奖!” “我准备了五年!我画了五年!就被你这个臭婊/子挤下去!你还有没有良心!有没有良心?!!”她一边喊叫,一边开始撕扯陶云漪的衣服,不顾一切 地将头撞向她的身体。 陶云漪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扯断了头发,女人疯狂地扯去她的外衣,两只手一把掐住她的喉咙,死命地摇晃。 “你去死!都是你害的!你去死!!” “去死!!” …… 陶云漪闭上眼睛,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他的影子。 那一年,她被人冤枉,无助地跌倒在墙角时,是他出现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替她解围。 她很痛,可是她没有哭。因为他已经不会再出现在身边,替她解围了。 混乱中,她看见夏铭熏从人群中挤开一条路,向她走来。 女人被身边的记者拉住,陶云漪死里逃生。 她知道这又将成为她的笑柄,又将成为别人攻击她的有力工具。 “我送你回去吧!”休息室里,夏铭熏担心地劝她。 “不用。”陶云漪擦干头发。 他看着她假装镇静地将头发上的污垢清除、擦干头发、整理好衣服……仿佛井井有条。 他多么清楚,她的心在泣血。 五年……五年又算什么? 从出生到现在,她已经与画笔厮守了多少个五年?而在她默默无闻的时候,她又能找谁去泄愤?她能抓住别人的衣领,掐住别人的咽喉,大吼大叫吗? 她的确难过,却不一定是为了自己。他懂,她又在为别人伤心。 被告果然没有出现,段毅如今是画坛的大人物,又怎么会因为这种小诉讼不远万里从欧洲飞回? 奇怪的是:被告律师好像对他们准备的诉讼材料一清二楚,他们准备从哪里突破、预备在哪一点上大做文章、他们的缺少的主要证据…… 听着对方律师一步一步把他们逼到了死角。 即使夏铭熏请的是一流的律师,也禁不起那样无孔不入的辩驳。 陶云漪看着对面被告席上那个空空的座位,第一次,恨一个人。 她坐在原告席位上,看着法官将那把小锤子敲响,又一次,心如刀绞。 “本席宣布,对于原告陶云漪控诉被告段毅诽谤并抄袭陶维画作一案,现判决如下……” 夏铭熏听不见后面的话,只看到陶云漪的身影晃动了一下。 夜晚,华灯初上。 陶云漪坐在大排档里一个劲儿地灌酒,夏铭熏坐在旁边怎么拉也没用。 他们似乎已经走到了尽头。 陶云漪一语不发,桌上的菜一口没动,老板娘一上酒就拉开瓶盖开始喝。 她已经没有办法,除了喝酒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明早的报纸上就会有她被那个女人折腾得蓬头垢面的照片,当然,还有这次诉讼的结果。她会被嘲笑、会被鄙视、会被憎恨,但是重要的是:没能为父亲 挽回哪怕一点点的尊严。她已经走投无路,未来的自己能够做些什么?还能执笔作画?圣堂杯会斟酌也是情理之中,恐怕以后,她陶云漪的一举一动都会 被扣上一个抄袭、卑鄙的帽子。 她还有容身之处吗? 陶云漪灌着酒,眼前渐渐模糊,神智也变得不清醒,不然她怎么看见苏睦言从酒瓶里走了出来? 她的心,好像已经千疮百孔。就让她喝醉吧,让她忘记无路可走的明天,让她回到他身边,让她靠在他肩膀上哭泣…… 他看着她放纵自己,不一会儿也拿起酒瓶,与她碰杯。 他把烂醉如泥的陶云漪抱到床上,替她盖好被子。坐在床头默默地凝视她的睡颜。 时间仿佛静止。 他不忍心让她面对明天过后的日子,那些枪林弹雨,可以的话,都让他去为她承受好了。 她的背包里,电话响起。他记得这几天她一直关机,大概因为诉讼结束才开了机。 拿出电话,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号码。 夏铭熏接起来。 “喂你好,请问哪位?” 听到对方的回答。 夏铭熏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是,她已经睡了……可以,明天见一面吧!” 第22章 飞鸟的羁绊 Opera of Tea 隐藏在南锣鼓巷的一个胡同里。店里光线昏暗,放着低低的古典乐。每一套茶座都奇形怪状、各不相同。以黑白色为主色调,点缀茶色装 饰,人造水景出其不意地出现在店里不同的角落,让人如入山林。店里一处设有文房四宝供客人赏玩或留下笔墨。当然,但凡能出入这里的客人,笔墨也 都颇具价值。 陶云漪头脑晕晕的,总觉得对面的老人很眼熟,却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于增并不言语,拿起茶壶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一些茶水,细细品起来。 夏铭熏和陶云漪一时也不知要怎么开口,便也假装品茶。 过了半晌,于增放下茶杯,打量了陶云漪两眼。 “和老陶长得一模一样。”老人低低的声音。 陶云漪一听这话突然想起了他是谁。那天圣堂杯的颁奖典礼,给自己颁奖的老人正是他。那时自己精神恍惚,对眼前这位老人的模样只记了个轮廓,声音 却还是辨得出来。 “您认识我父亲?”陶云漪有些激动。 于增似笑非笑,似在回忆过去,又往自己茶杯里添了些茶。 “何止认识?”于增摩挲着手中的紫砂茶杯,“当年我劝他留在国外,他不听……”他好像并不是在说给陶云漪听,只是自言自语。 陶云漪正想进一步问,于增突然转移了话题。 “看了你的画,”老人的眼神严厉起来,“没好好练!” 陶云漪一句话卡在嗓子眼儿,还没问出口,就被老人的批评弄得面红耳赤,低着头不说话了。 于增叹一口气。 “跟我去巴黎吧,我来教你。”放下茶杯,“官司的事儿,你就不要再管了。”于增看着眼前这个和老友长得八分相像的女孩儿,脑子老是不经意就回忆 起从前的事儿。 陶云漪突然抬起头:“对不起,于老师,我必须为我爸讨回名声,还他一个清白。” 陶云漪声音洪亮,仿佛不容异议。 于增凝视陶云漪,又是半晌不语。 “你觉得我能让你父亲蒙羞?”于增也增大了音量,“这件事儿我查了这么多年还都没有结果,你以为凭你一年半载能给你父亲正名?” 陶云漪语塞,同时也惊讶着,原来父亲的清白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心事。 气氛稍稍缓和些,于增才又开口说:“不过你也不用着急了,这件事已经快有眉目了,你先随我去巴黎,这边的事我自有办法。” 老人抬起头看了女孩儿两眼,微微放轻了口气又说:“你不能再耽误了,要信我,我会给老陶一个交代。” 陶云漪凝视眼前的老人,鼻子突然酸酸的。 “好,于老师,我信你。”果决。 “另外,圣堂杯那边那个奖,你就暂时不要再计较了,过一段时间,真相就会大白了。” 陶云漪无声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几天,陶云漪回到范城做了一些准备:和所有人道别、准备行李、准备签证。 这一次,她终于下定决心要走出去。 “出来了没?” “嗯。” “我一会儿就到。” “好。” 陶云漪挂上电话,望着画室外地夕阳。这将是她出国前最后一次停留在F大的校园里。 夕阳还是很美,好像水一样无孔不入地荡涤着整个世界。 陶云漪看得入神,浑然不知夏铭熏已站在身后。 她在看风景,他眼里的风景就是她。 两个人都忘了此行的目的,忘了时间。 离别,是多么催人老的一件事,惋惜、无奈、悲凉,难以开口。 经历的离别多了,人会平静地,像一个旁观者一样,任心中的离殇泛滥。看时间走过。 夏铭熏走到她身边,米色修身风衣、灰色围巾。 他抱住她,好像把这个世界抛弃在怀抱之外,只想拥有怀里的她。 “别挣开我,行吗?” 她温暖地笑。 “我为什么要挣开?” “你终于要走了,能在范城送你,真好。” “为什么?”她问得有些迟疑。 “那代表,”他难得说话吞吞吐吐,“我坚守到底了,是不是?”他用开玩笑的语气,一笔带过他这一生的痴心。 陶云漪笑起来,无声的,眼中湿润。 “小漪,这次我不能再死皮赖脸地跟你去巴黎了,我要回去接管我爸的公司了。” 他们都懂,这一天早晚会来。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我会有我自己的生活,但我心里还是不甘心。” “为什么?”她有些哽咽,费力地问他。 “明明是我先认识你,却总感觉你们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明明……却只能和你做朋友。” 明明想为你放弃一切,到头来还是还你自由。 知道你喜欢苏睦言的时候,以为世界崩塌了,后来才发现,离开你,才最痛。 “你知道吗?有很多女生喜欢我的诶!”假装洒脱。 “嗯。”她还能说些什么? 每一次她开心,他就会比她更开心,如果她心痛,他会比她更痛。 他对于她来说,是最温暖而特别的存在,一个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贫嘴、胡闹的对象、一个只要委屈就可以在他怀里大哭的朋友、一个了解自己任何糗事 、任何想法的知己、一个不用说谢谢就可以接受帮助的伙伴,在他身边,心痛就可以流泪,开心就能大笑,生气就可以跺脚,紧张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哆嗦 。他在身边,就会心安。 他们的拥抱,是这个世界上最纯洁的相爱,爱这个世界上,有了对方的存在。 那些来不及说的话,不用说出口,都能明白。 那些久远的、美好的、无忧的、不与腐朽的岁月,是飞鸟翅下的浮云,只会让它飞得更高、更远。 不要再停留在我这里,以后,自由地飞翔,好不好? ——陶云漪 2010 她的行李不多,收拾起来却也慢,东西杂,不知道什么该带什么不该带,正在踌躇的时候,电话就响了。 苏睦言。 她不接,他一直打。 屏幕上不断闪烁着他的名字。 叹一口气,还是输给自己的心。 “喂?”陶云漪的声音是异乎寻常的平静。 “我是苏睦言。” 他清冷的声音,即使隔着天涯,也能让她的心在瞬间颤动。 “小薰跟我说你要来欧洲了。” “是。” “巴黎不错,你会喜欢。”苏睦言把后半句“离维也纳很近,我可以去看你。”生生地咽了下去。 “上次谢谢你,帮了我很多。” “帮到你就好。” 长久的沉默。 “小漪?” “嗯?” “没什么,我挂了。” “好。” 你为什么不说了?你想说的是什么?陶云漪挂掉电话,一阵失神。 她如今对他如此冷漠,是无奈的。她还有什么立场,再为他保留她的温柔?他身边,早有了该有的归宿。 苏睦言放下手机,看着躺在病床上,面色惨白的卢依眠,轻轻为她盖好被子。 “醒了?”苏睦言放轻了声音。 “听到你讲电话了,陶云漪?” “嗯。”苏睦言躲避着她的目光。 “是我,让你感觉为难了吗?”卢依眠紧追不放,想要找到,她在他心中的一点位置。 苏睦言正视卢依眠,眼神在说着什么。 “对不起。” 他只有这三个字。为难这种事,是只有在你难以取舍两样喜爱的事物时才会出现的情形,她问他是否因为自己而为难,他只能抱歉。 他只是了解,陶云漪的无奈,她的心伤,她的劫难。他谅解她,才提前结束这场彼此都欲说还休的对话。 卢依眠深吸了一口气:“直到陪在你身边,听到你对她说话的语气,看到你为她黯然神伤,我才了解你们之间已经走了太远太远。”她看向窗外,“原本 我以为,千里迢迢地追来,陪在你身边,能改变你,我想我错了。”卢依眠费力地笑起来,那么让人心疼。 “对不起。” 范城。 陶云漪抱着妈妈,话别。 夏铭熏站在远处,笑看她哭丧着脸。 又是离别。 而且没有再见的期会。 挣脱妈妈的怀抱,她远远地看着他,两个人都在笑。那种笑,就好像看透了离别,看透了重逢,看透无法再见的缘分。 她用口型说:保重。 他笑了笑,点点头。 登机。 乘务员礼貌地请大家关上手机。 她在九千米的高空上,透过舷窗望着外面蔚蓝的天空,没有人听见:她轻轻地说: 再见,夏铭熏。 苏睦言帮卢依眠提着重重的行李,司机礼貌地把行李接过来装进后备箱,便进车等着。 卢依眠和苏睦言面对面站着,谁都没有说话。 半晌,她开口:“你能告诉我,你对我的感觉吗?” 苏睦言深深凝视眼前的女孩儿。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感觉,是最纯粹的欣赏,不带杂念地,珍惜并且相知,但是,非关风月。” “非关风月……”她咀嚼着他的话,“好一句非关风月。” 她突然上前一步,踮起脚尖在他的额头上印了一个吻。 “知道额头上的吻是什么意思吗?” 摇头。 “它代表——我原谅你。”卢依眠微笑,静如兰花。 “打电话给她吧,她应该很需要你。”说完,卢依眠迅速地坐上车离开。终于看清自己的懦弱,她还是败给了悸动。 Chapter.3 一期一会 第23章 如影随形 直到跟随于增前往巴黎,入住了于增在巴黎的房子时,陶云漪才知道,原来云拓一直跟随的那个老师就是于增。 云拓一副英伦学生打扮,白色衬衫,藕荷色毛衣,黑色领结。从前云漪只知道阳光的男生穿学生装好看,却不懂原来成熟男子穿上稚气的学生装是另一番 韵味——好像成熟中又带着点俏皮和孩子气。 云拓看着陶云漪看见自己后痴傻的表情,禁不住笑起来。 “等你很久了。” 云拓将沉重的大行李箱从云漪手中接过,不多说就往楼上走去。复式洋房,清新的地中海风格,以不同纯度的蓝色打底,白色衬托,点缀着精致却不喧宾 夺主的装饰物,马蹄形窗前挂着印有别致欧式花纹的窗帘,穿过道道拱形门,云拓将她带到二楼一个南边的房间。 湖蓝色天花板上絮絮白云点缀其中,水晶吊灯闪烁着光芒。复古的铁艺床置于靠近窗口的一边,一个圆拱形书架恰好嵌进凹进去的拱形储物间,布艺沙发 是配套的湖蓝色,不同花样的马赛克地砖恰好将工作区和休息区、阳台分割开来。房间一角放着画板、支架颜料和一些画画用的杂物。陶云漪有点受宠若 惊,站在门口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云拓放下行李,一瞥身后没了那个瘦瘦的身影,再看向门边,某人正一脸惶恐地站在门边,两瓣脸颊红扑扑的,两手不安地拽在一起。 “还不进来?”云拓没刻意隐藏笑意。 “噢……噢。”这才走进来。 “你以后住这间,收拾下就下来吃饭吧。”说罢向门外走去。 “等、等下!”陶云漪舌头已经开始打结了。 云拓回眸。 “呃,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你想怎么称呼?”云拓低头笑起来。 “嗯……师兄?” “噗——”云拓忍俊不禁,不禁仔细端详眼前的长发女孩儿。 “叫我阿拓好了。”云拓转身要走,走到一半不知又想起什么,转过身倚在门边,“有需要就叫我,我就在隔壁。” “嗯师兄。” “阿拓!” “啊!对对,阿、拓。” 陶云漪开始整理行李:衣服折叠好放进衣橱、习惯用的画具放到杂物间、生活用品分门类放进储物格,以前的各种素描、色彩书不舍得丢掉便放进了拱形 书橱……等一切收拾齐整,已经累得倒在沙发上。 云拓在门外敲了敲门,无人来应,犹豫着走进房间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陶云漪侧卧在沙发上,睡颜安宁。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顺手从床上拣起一条毛毯,为她盖上。 摇摇头,轻笑一声,又退了出去。 维也纳,旧城区的一栋豪华民居里。穆念琴精致的脸庞因为愤怒显得扭曲和狰狞。 刚刚的一巴掌重重地打在苏睦言的脸颊上。响亮而空洞的声音回旋在屋子里。苏睦言的脸上红了一片,却依旧面无表情。 穆念琴气得微微发抖,无意间瞥见沙发上的狼毫画笔,拿起来一个箭步冲到窗前把笔扔了出去。苏睦言有力的双手刚刚拽住穆念琴的胳膊,笔就已经飞了 出去。 苏睦言看着母亲,眼神中第一次闪现出反抗和果决。母子俩就这样对峙地站着,彼此都感觉到对方手上的力量和眼神里的决绝。 好一会儿,苏睦言才松开抓住母亲的手,颓颓地走近窗前。 穆念琴却依旧高贵而美丽,发丝都柔顺而整齐,一身淡紫色华服雍容华贵。 她努力克制不断爆发的怒火,平静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赶走小眠气死你妈都是为了那个画画的小妖精。”穆念琴咬牙切齿,对其恨之入 骨。 “别这么叫她,她有名字,她叫陶云漪。”苏睦言转过身,表情隐忍。 “哼!”穆念琴轻哼一声,不屑的神情已经说明一切,“我告诉你,我决不允许你再和她来往,不要妄想我和你爸会接受她。” 女人脸上是骄傲而坚决的神情。 苏睦言突然觉得很无力,他的宽容、他的顺从、他的沉默竟然成为母亲攻击自己、伤害云漪的武器。他站到母亲身前,眼神渐渐变得可怕,他已成长为一 个有担当、有追求的男人,而不再是母亲手中的玩偶,他有爱的人,更想要全力保护她。 “所以,你就可以背着我伤害她,捏造她父亲的罪行来攻击她,让她离开我吗?”苏睦言低沉的怒吼在屋子里回响,紧握的拳头重重地打在墙上。 穆念琴的面具仿佛被撕破,怒不可遏道:“怎么,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向你告状?” “告状?迫不及待?!妈,你三年前找她,而我现在才知道这一切,你觉得这也叫迫不及待的告状吗?更何况她根本对此事只字不提,如果不是夏铭熏, 我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苏睦言咬着牙,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凶残的女人。他有多恨,他为什么不是生长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 穆念琴背过身去,一阵沉默。苏睦言不懂,这寂静的沉默里又在酝酿着多么可怕的阴谋。 “你知道也好,既然你知道我会有所行动,就别再有什么幻想,否则——别以为她拿了什么破奖我就拿她没办法,要毁掉一个人,方法多得是!”穆念琴 的眼光变得犀利。 苏睦言凝视母亲,只觉得寒冷、疲倦。 穆念琴套上外衣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刺耳的响声,像是在宣布这场战役的胜利。 他瘫坐在地板上,悲伤和回忆一同奔涌而来。 二月,维也纳依旧寒冷。 维也纳南郊,贝多芬的衣冠冢前。 苏睦言手执一朵白菊,欠身将花献到贝多芬的墓前。塔形的白色墓碑好像在沉默地诉说着什么。塔身上一些金色雕塑还是无法弥补这墓给人的悲怆感。四 周低矮的黑色围栏外有一些游人献上的鲜艳花朵。 静谧无声。 百年来,无数游客在这里瞻仰了他们敬畏的音乐家,却从来无法打扰到这里的宁静。 苏睦言爱上了这里,练不成曲子的时候总爱来。 他走出公墓,步行一段路程,坐上老式有轨电车回到城中,这已经是他第五次来到公墓。他总爱在舒伯特、莫扎特和贝多芬的墓前沉思一些事情,巧得很 ,三人的墓碑围聚在一起,相隔不到十米,想必是后人有心的安排。 和母亲争吵过后,他就火速搬出了老城区的公寓,在音乐学院附近找到一处专对音乐学院学生开放的廉租房。房子虽不如从前大,却干净舒适,采光很好 ,配上了一架不错的三角琴,有这些,他已经很满足。每天从住处步行七、八分钟去到音乐学院,还能和从前一样享受琴声。乐曲分析和人物分析课对他 来说都不太难,辅导老师交给他拉赫曼尼诺夫的《第二钢琴协奏曲》,他苦练一个月,诠释得还算令人满意。 为了交房租,他接了一份家教,教一个十岁的奥地利男孩儿钢琴,男孩儿缺少天赋却又脾气暴躁,实在不适合弹琴,睦言耐着性子教,下课之后就像风一 样地逃离。他告诉自己,要脱离父母的控制他必须忍耐、必须坚持。于是后来又多接了一份家教,有时很累,会不自觉趴在桌上睡着,可他没有恼怒和不 平,这样的生活他踏实又心甘情愿。 他唯一苦恼,原来跟一个人在一起久了,她就成了你的影子。你习惯她在你身边,即使她什么都不说你也会安心。当有一天,她突然不在,你的世界就会 变得可怕。 贝多芬在维也纳的旧居公寓门洞口,他穿行其间,看到依附在白色墙壁上绿意盎然的藤蔓,竟一不小心唤了句:“云漪,你看?”刹那间,他以为陶云漪 还站在他身后,微笑着听他的脚步,然而当他转过身看到黑漆的门洞,他从来不知道,他还可以如那一刻一般失望。 有时候,忍不住走去维也纳艺术博物馆,多是来路堂皇的宫廷收揽:丁托列托《沐浴的苏珊娜》、鲁本斯《维纳斯的盛宴》、劳伦•佐•洛托 《圣母子与圣凯瑟琳和圣雅各》……他就站在那些画面前发呆,想象她就在身边,看到这些画,在他耳边大声地赞叹、惊呼,睁大着黑亮的双眼在画前流 连,揽着自己的手臂问他知不知道这、知不知道那…… 最严重的时候,他走在圣斯蒂芬大教堂前,维也纳旧城区最繁华的段落,人流中黯然走过,原本要去Domgasse 5号——莫扎特故居,却突然像疯了一样地 逆着人流往回跑,不断撞开身边的人群,遭到路人的咒骂和白眼他却还不停下,依旧红着眼往回跑,挣扎着发出低沉的怒吼,回到圣斯蒂芬教堂。 他以为他把她落在那里。 在人群中随波逐流的时候,忽然觉得落下了什么,他看向身后,只有陌生的面孔,恍惚间,他以为他把她落在教堂里,才疯了一样地往回跑,脑海里只剩 嗡嗡的响声和巨大的恐惧。 回到教堂的那一刻,他才回过神来,突然沉默,无力。 他时常想,若能再见她一面也是好的。再看一次她微笑时的眸子,看她如何执笔认真地描摹,带她一同去莫扎特或是舒伯特的故居,一同在圣斯蒂芬大教 堂中听取暮色般的圣歌,确认她会过得幸福满足,他便会离开。 人,有时对感情的交付也只是如此简单罢了。 谁教过去如此漫长的岁月,他对爱情不曾有过顿悟。以为不说出口,对她最好。贪恋朝朝暮暮的厮守,以为如果不能长久,就不要开始。 他错得如何离谱? 总自以为是、总冷漠深沉、总教她失望、总令她受伤、总看不懂她双眸里的期待、总读不懂她沉默里的无奈。她寂寞的姿态,他到分离的一刻才看得透彻 。 第24章 新生 “你要先通过这个考核,这是流程。”云拓一身休闲打扮,大男孩儿一样坐在工作台上,递给陶云漪一张表。 云漪接过流程表,点了点头。 “考核的评审全部是巴黎美术学院的老师,你要做好准备。”云拓表情严肃。 “嗯。” 一阵沉默。 “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老于说你没问题,难题在进了美院之后。”云拓嘴角轻扬,“老于说,你还是要去巴黎美院锻炼一下,系统化地学习,弥补一下 你的基础。” 点头。 “你叫于老师老于?” “呃,是啊。”云拓愣了一下。 “他不生气?”陶云漪语气调皮。 “……”云拓不得不承认被问到了,“没见他有什么情绪啊……” “呵呵,我也这么叫他好了!”陶云漪考虑了一下,愈发觉得这么叫亲切。 云拓看女孩儿笑得一脸无害,低着头沉思一阵,笑意更深。 “走,跟我去书店!”他收敛笑意,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便站起身,他一向是行动派。 云拓动作很快,不过刚到书店一会儿就拿齐了陶云漪需要的书,其中还包括日常法语500句、法语常用词汇句子2000条等等此类工具书。付过钱之后,把 一大捧书放到陶云漪面前,一一介绍起来。 “这个呢,每天背二十句,半个月日常交流就没问题了。” 陶云漪乖巧地点头。 “这个,走到哪儿带到哪儿,没事就拿出来翻翻,看多了就熟了。” “噢噢。” “最多半个月,你一定要学会日常法语,起码要能自己上街买东西、问路。” 陶云漪面露难色,翻着书一脸苦相。 拍拍她肩膀:“看见我这个大活人没有!”自从遇见陶云漪,云拓就老是被她囧囧的样子逗乐,“不懂的可以问我啊!” 陶云漪抬起头,苦脸变笑脸,笑靥如花:“Merci!” 陶云漪猖狂地笑出来,因为在书店,不能笑出声,只能憋在肚子里,憋得好生辛苦,只能捂着肚子笑得花枝乱颤。 云拓双手往胸前一叉,看陶云漪在别人好奇的目光里笑得像个小傻子,嘴角一丝温暖不带愠怒的笑意。 “笑够了?”云拓低头看女孩儿黑亮的眼眸盛满笑意。 陶云漪一边困难地收敛一边点头。 “跟我去个地方。” 他们把书放回家。云拓带着陶云漪来到远离商业街的一处街巷,拐过好几个弯寻到巷子深处的一家隐蔽的古董店。一进门,陶云漪就惊呆了:店面四周的 墙壁上挂满了大大小小华丽而破旧的灯饰,各种各样的木雕,一些来源于十七、十八世纪的无名艺术家作品、巴洛克绘画、箱柜、器物……店内昏暗的灯 光契合着这些老古董的历史厚重感,让整个店透出一种耐人寻味的神秘感。 店主从里间懒洋洋地走出来,云拓熟络地上前和老板交谈,过了一会儿,又回过头指了指身后正把玩着一座圣彼得木雕的陶云漪,笑着说了两句。 云漪受宠若惊般向店主欠了欠身,店主倒是笑得和蔼,直接走过来热情地给了陶云漪一个拥抱。 不一会儿,店主从里间搬出一块脸盆大小的梳妆镜,镜框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繁复的图案让镜子显得华丽异常,看似来源于十七世纪。云拓接过镜子, 礼貌地和店主告别。 “记住这个地方,老于常会来这儿收藏些老古董,以后就由你来取了。” “你刚刚和店主怎么介绍我了?” 云拓神秘一笑,不回答问题,径直朝前走去。 云漪只能一阵小跑跟上去。 “诶诶,你倒是说话啊!”不死心。 “你猜,老于买梳妆镜干嘛?”云拓举举手中的镜子。 云漪眉头紧锁地思索了几秒,半信半疑道:“难道是给我的?” 云拓单手托着镜子,腾出一只手轻拍一下女孩儿的头顶:“笨!这还要想半天!” “喂!”恼了。 “所以啊,我跟Hubery说,你是老于的干女儿。哈哈。” 云漪突然停下脚步。云拓走出好几步才发现,回头不解地:“干嘛不走了?” “那个,这么说不太好吧,师兄,我们还是回去解释清楚比较好。” 听到这个,云拓终于忍俊不禁,在巷子口大声笑了出来。 半晌,当云拓缓过来,表情又变得严肃起来。 “云漪,我在老于身边呆了这么久,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说是干女儿,一点也不过,要知道,老于从来不随便收徒弟,即使收了,也不可能待他们这么 好,又管吃住,又,”云拓抬了抬梳妆镜:“给他们买‘镜子’,他待你,恐怕是比亲生女儿还要好了。” 陶云漪一时难以消化云拓的话,沉默一阵。 “我猜想,老于是想代他老朋友——你爸,照顾你。”云拓叹一口气,“你也不要有什么思想负担,好好画画就是了。” “嗯,我会的。”半晌,陶云漪低低地应道。 云拓将镜子搬回住处,径直来到陶云漪的房间,在梳妆台前比划了一下,然后拿出工具箱开始在墙面上敲敲打打。云漪就负责在旁边给他递工具。 “阿拓你身手挺利索哈!”云漪左手一只苹果,一边啃一边观赏师兄做苦工。 云拓从板凳上跳下来,当头就是一掌。 “不许这么调戏你师兄我。” “噢,疼!!” “知道疼就给为兄我乖巧点!” “你不是说不允许我叫你师兄吗?” “适当的时候这个称呼还是可以接受的。” “师兄你还挺善变哈!” …… 不知道为什么,和云拓相处起来特别自在,好像两人已认识了很久。 陶云漪一边损着阿拓一边在心里暗暗地这样想。 手机突然响起来,从兜里掏出来,看一眼来电显示。 沉默。掐掉不理会。 还打。 继续掐。 继续打。 云拓在一旁看她突然脸色不对劲儿,又不接电话,一时只好转过身去继续忙活。 她盯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一愣一愣的。 …… 走到窗前,还是接起来。 “陶云漪。”他的语气听起来不是很好。甚至有点气急败坏的,一点不像他。 “……”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这一声。 “把地址告诉我。”命令的口气。 “……” “说话!” 陶云漪也有点急了,转过头看了一眼还在忙活的云拓,才压低声音:“你要干嘛?!” “算了,你不说我也能找到。” “别!” 他在电话的这一头,听到这一个字,脸上青筋突出。她到底是怎么了?要拒他于千里之外吗?要这样划清界限吗? “我……我们……还是暂时别见面好了。”她心中坚决,到了说出口的话时候却又忸怩起来。 他身边已经有了卢依眠,她再厚脸皮地凑上去,算什么? 她再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已经挂了。 就这么挂了。 她盯着显示挂断的屏幕发呆,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以前,隔着天涯。 以后,依旧是天堑。 知道听到云拓的一声低呼,才回过神。赶忙跑到云拓身边。 梳妆台前,本来云拓见她终于接了电话也就不再留意,一会儿之后又见她盯着手机发呆,神情恍惚,一时没留意手边的锤子。 手指被划开一道长长地口子,鲜血汩汩往外流。 当事人倒是不在意,站在原地看陶云漪一声惊呼之后开始翻箱倒柜地找医药箱,然后忙活来忙活去。 真的是一脸探究地深深看着陶云漪。完全无痛感。悠闲自在地看血滴了一地。干脆坐到了地板上。屈着双腿靠在柜子边,好整以暇。 陶云漪快速找出医药箱,看到云拓就这么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着急,自己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不禁打趣道:“喂!到底是我受伤还是你受伤?怎么自 己都不知道着急?!” “反正有人着急,我急什么?”某人无耻地狡辩。 “……!”陶云漪反驳不成,只能无奈地笑看云拓一眼。 “把手给我!”陶云漪跪到云拓手边,语气已经不同来时的恭敬。 清理伤口、涂上药水、创口贴贴上、大功告成! 陶云漪不知不觉就说出了口。 …… 云拓不禁失笑。 “你还带急救箱出国?”云拓好奇地凑过去看了一眼急救箱里的药物。 “不然怎么应对现在这种情况!”陶云漪贴好创口贴,使劲儿拍了拍他的伤口。 云拓“嘶——”地一声,脸上却还是风轻云淡。 云漪正得意着,这边手就拍上了她的脑袋。 “这么迫害你师兄,是想篡位夺权是不是?” …… “我看你动作娴熟,像是以前常干这种事。”云拓肯定的语气。 “嗯……” 陶云漪一屁股坐到地上,突然沉默。 总是带在身边,怕他受伤。他总不太在意这些,她就随身带着,好在他需要的时候,为他准备好一切。 那种小心翼翼爱着一个人的心情、关心他一点一滴不愿遗漏的执着、一直追随他身边想要接近的憧憬……只要一只急救箱,就全部都一一唤回。 云拓看她眼神迷离,沉默不语,便也不再说什么,轻手轻脚地离开,为她把门带上。 她那种深不见底的落寞眼神,他从未在别人身上见过。他奇怪,那样一个正享受着花样年华、才华横溢又活泼开朗的女子,眼里怎么会有如此深的忧郁, 好像把整个尘世都抛在了心门之外。 第25章 共此时 冬末春初。微风料峭。巴黎看起来像一位正在孕育的母亲,处处浮动生机。 对陶云漪来说,又是忙碌的一天。 早上六点:晨跑、早餐、练习法语。九点准时出门,与云拓结伴去卢浮宫临摹,一画一整天,现在的陶云漪出入卢浮宫就如同出入自己的画室一般自然, 整日与那些历经了几百年沧桑的画作为伴,一握住画笔好像时间都已静止,她循着画中每一笔的韵味追溯到几百年前,仿佛见证了历史也见证了时光的凋 亡。那些她从前想也不敢想的大画家的作品,就那样静静地放在她面前,安静地等待她将它们的每一处轮廓和色彩都一一参透。 晚上回到住处,已经筋疲力尽,吃过晚餐,休整一些时间,再背背法语,然后就上床睡觉。 她的法语进步神速、发音纯正,老于说她天生适合法国。 有时候会很累,她不气馁,听几首古典乐又能重新投入战斗。 考核结束的那天,阳光些许灿烂,她眯着眼走出考场,嘴角轻扬。 等在考场门口的除了阿拓竟然还有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于增。她看到老于的一瞬间,眼泪几乎盈眶。那种从小到大在别人口中才能了解的叫做父爱的东西, 她没想到在这一世还能有机会品尝。 这几个月,老于没有过问她如何练习,只在她晚归时嘱咐她早点回家,他说家的时候是那么自然,惹得陶云漪一阵失神。她于是加倍努力,不知疲倦,终 于让她争取到好的结果。她一直觉得自己一事无成,直到完成考核的瞬间才明白,很多未知前途的努力,都是在为未来的某个瞬间做准备,到那个时候, 她才能绽放得最美。 老于带他们去吃大餐,慈祥得像个父亲,笑得也开心。那天是那一个月来陶云漪笑得最多的一天,而从那之后,仿佛获得了新生。 巴黎美术学院,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地方,如今她在这里,舞台就再也并非遥不可及。 每天清晨起床,课程繁忙、生活充实,与颜料、铅笔每日作伴,即使蓬头垢面也觉得开心。老于近期不在法国,傍晚放学,就和云拓两人附近的农贸市场 买一些新鲜的蔬菜水果。第一次是云拓领着她去的,她发现这个在媒体面前光鲜亮丽的男孩生活中其实极其简单。她跟在他身后,看他拿起叫不上名字的 蔬菜仔细挑拣,有时微笑着向老板询问价钱,语音纯正、共鸣良好;有时目不转睛地盯着地面出神;有时冷不丁与她开一个玩笑,反应迅速。 来巴黎不久,第一次尝到了云拓的手艺,她不做声,就站在厨房外看他卷起袖管飞快地切好一堆西兰花,倒油、下菜、翻炒、盐、味精、起锅。那天他特 地为她做了顿中餐,味道极好,陶云漪一开始还有点不敢吃,第一口下肚之后就打嘴不放,吃得毫无形象、狼吞虎咽。他就安静地坐在她对面笑,笑容无 害,不时为她盛两碗汤。 后来他渐渐开始教她做一些法国家庭料理:色彩鲜艳、精致可口。一开始她学不会法国人做菜的习惯,总喜欢把食材一股脑儿地全都倒下锅翻炒,盐、味 精加得不亦乐乎。每到这个时候云拓就双手交叉在胸前,面带微笑地在一旁看着她胡闹。陶云漪喜欢围蓝白格子的围裙,头发高高地束在脑后,大大的眼 睛专注地盯着锅里的食物,好奇又憧憬的模样,他总被逗乐。直到她满意地将菜盛到盘子里,他才卷起袖管,让她站到一边,重新示范给她看法国人的做 法。这个时候她就在一旁一边看一边把刚刚做的菜夹进嘴里或是夹给阿拓,勒令他吃掉。云拓喜欢说她做的菜太咸、易伤身,她就强词夺理地辩解,完了 又自知理亏地朝他吐吐舌头。反正是师兄,占占便宜卖卖乖,她这么想。 他的厨艺真的极好,陶云漪每次想不到词来损他就夸他做菜比画画还好,云拓就吱吱地笑出声,然后坏笑地威胁道:今天的菜没做你的份! 无奈,某人总是迫于美食的诱惑…… 和阿拓在一起呆久了,她总是能在不禁意间发现他身上的优点。细心、耐心、从容、淡定、绅士、有教养、真实不虚伪、率直不做作、做菜、画画、古玩 鉴赏样样难不倒他、明明有无数可以骄傲的理由,你从他身上却找不到一丁点的傲气……面对绘画有时候会很较真但大多数时候谦逊随和。 他能轻而易举地读懂她的画,然后一针见血地给出评价和建议,有时候走犀利风格,气得陶云漪双肩直颤,然后又风轻云淡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地走开 ,从不聒噪地再多说一句。 他们相处得出乎意料的好,因为画画的缘故,默契似乎都不需要培养就已经在那里了。 然后陶云漪就极其自然地插手了云拓的着装。从前某人的衣橱里只有永远经典的黑白灰三种颜色,最多会有一件蓝色的衬衣,陶云漪看到之后就开始尽情 嘲笑他,说亏他还是学画画的呢!简单的配色都不能用于实践!穿起衣服来颜色这么单调! 秋天的时候他说要去添置几件外套,她就堂而皇之地跟着,然后一路将他选中的那些黑白灰统统丢回去,顺便鄙视下他的审美…… 于是某人终于忍无可忍。 “想怎样到底?” “不想怎样,作为一个和颜料打了数十年交道的人,给你点建议罢了……” “小姐,到底是你买衣服还是我买?” “想买衣服?简单啊!听我的,刚刚那家店有件超赞的格子衬衫,搭配风衣刚刚好!走走走,跟我回去!” 于是,陶云漪正式接手了云拓的着装项目。 云拓不喜欢巴黎那些大品牌,反倒倾心一些小品牌的精致设计,陶云漪帮他挑了一款藕荷色西装、白色隐纹衬衣和牛仔蓝毛衣,云拓倒是没有矫情地拒绝 ,反而欣然接受,从此陶云漪更加肆无忌惮。 新的生活很充实,有从前憧憬却难以追寻的梦想、有如同父亲一般的良师、有默契又包容的伙伴、一处精美到不敢想象的住所、巴黎浪漫、自由的气息… … 在新生活步入轨道后的几个月后,国内传来一通让陶云漪诧异又惊喜的消息:段毅被以抄袭的名义起诉,法院判罪名成立,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向媒体发出 道歉声明,承认自己当年对陶维画作的抄袭以及诽谤,一时间,国内媒体沸腾,从前对陶维的不实报道被有心人一一指出,连带着对陶云漪的报道也被重 新挖出来。有些居心叵测的记者被指责,而有一些同样居心叵测的则充当指责者…… 不管这其中还有多少黑暗,父亲被正名,她已经满足。 后来陶云漪才隐隐约约地从阿拓的口中了解到一些蛛丝马迹:老于查找证据多年,连带自己也成了证人,多年前段毅与陶维、老于都曾是要好的朋友,后 来段毅始终不肯承认抄袭的时候,老于曾经私底下找过段毅,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才让段毅乖乖低头……这其中的曲折,陶云漪也无从了解。 不久,圣堂杯就向陶云漪发出了致歉信并且补发了证书,只不过奖励对陶云漪来说已经无关紧要,拒绝掉媒体的采访邀请,她想让一切归于平静。 母亲打来电话,泣不成声,陶云漪一边哭一边笑,安慰着妈妈。 她的苦难似乎到头了,以后需要的只是奋斗和坚持。 作品分析课,对文艺复兴时期的画作研究步步深入,她必须常常去卢浮宫、凡尔赛宫之类的博物馆感受大师的作品。户外写生令人流连忘返:巴黎随处可 见的雕刻、塑像以及形态各异的建筑群都是写生的对象。傍晚回到家之后,除了完成当天的课业,还会接受老于的指导。老于的私人画室就在别墅的三楼 ,一整间全都是,她和云拓分坐画室的两边,老于在前面讲解技巧或是点评两人作品的不足。陶云漪的水平突飞猛进,风格逐渐鲜明。老于相较别的导师 对作品的要求是极其严格的,有的时候甚至近乎苛刻。不管是陶云漪自己多么满意的作品他也总能指出不足,他不指责或批评,单单对画不对人,有的时 候倒是显得对他们的不足充满了期待和热情,总说有缺陷就会有进步。老于讲解时毫无老态,分外激情,有时候改画也是下笔豪迈、干净利索,没有一根 多余的线条。陶云漪和云拓课上叫他于老师,课后直接叫老于,从不见他生气。 一有空,老于就带陶云漪和云拓两人外出写生,画展也是场场不落。巴黎的时装秀最为出名,老于就鼓励两人去看,说是对寻找创作灵感有帮助。对比 Channel、Prada之类大品牌的秀,他们总爱去一些小成本的秀,一些极富创意的不知名的设计师将秀办在Pub、厂房、水族馆甚至是屋顶上,有时诡异神 秘;有时疯狂热情,正好两人都不太计较秀的环境只注重内容,所以一年里着实能看到不少高质量的时装秀,受益匪浅。 她的生活就在这样的忙碌中进行,一周、一个月、一年过去的如此容易,相思是什么东西,她不太想教自己铭记。 他们很久都没通电话,他不打来,她决计不会打过去。 他去过巴黎,始终没有找到她的住处。本来,于增的私人住宅必定隐蔽,怎么可能轻易就让人找到。 他也忙碌,家教和课业,两者都不能落下。他拒绝家里的经济支持,穆念琴几乎气昏过去。 卢依眠打来过几次电话,他声音疲惫,她也就懂了。 那只狼毫画笔被他拾回来,洗干净放好。 课上讲莫扎特的晚年创作分析,他其实也难以应付,那不是为了彰显学识的侃侃而谈,要精准到每一个作品、每一段乐章……还好他心无旁骛,埋头苦干 ,总还是能悟出点什么——当然,除了想她的时候。 2011年的圣诞,就在这样的忙碌中悄然过去,那天,维也纳还是大雪,他走在街上,看着随处可见的圣诞树和被霓虹装饰得漂亮的路灯,一路走,一路走 ,有醉汉撞到他身上,他就一语不发地侧身让开,有圣诞老人在街上送礼物,他就远远的看一眼…… 他忽然糊涂,以往的圣诞,也是如此冷清的么? 于是明白,原来一个人,最难懂的是自己。 他买了一双淡绿色的手套,作为圣诞节给自己的礼物,是谁说的,圣诞节一定要有礼物?他苦笑,然后继续往前走。 笑容褪色的时候,一个念头就这样上了心头:她就在巴黎是不是?他们相距那么近,为什么他不能去找她,即使找不到…… 巴黎,陶云漪、云拓、于增还有于增的夫人、女儿一同过圣诞……气氛温馨 忙了一整天,终于得以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她瘫倒在床上,一时就这样望着天花板发呆。 他在哪儿?维也纳的哪个地方?在干什么?也和别人在一起过圣诞吗? 忽然想见他,想跟他说声:圣诞快乐。 即使他已经收到无数来自别人的圣诞礼物,她还是想把那幅他的画像作为礼物送给他。她从前总是跟他说:圣诞节一定要有礼物。他还记得吗? 抽屉里有张纸条上,写着夏铭熏发给她的,一个维也纳的地址。 她突然从床上爬起来,套上外套,夺门而去…… 第26章 情长一生短 平安夜,即使夜深,街上还是热闹。 雪停了,道路湿滑。陶云漪快步走去火车站,心中忽又忐忑。一阵冷风,陶云漪裹紧大衣,手心不知何时起了冷汗,她在紧张吗? 难道还有期待? 脚步不自觉地向着想要去的地方挪动,有时候,飞蛾扑火也好过思念而不得见。 金色霓虹照亮冰冷的街道,不知哪里传来隐隐约约的《Ave Maria》。 行人渐渐稀少。 她不顾一切地向前走,好像去见他,是一件比命还重要的事。 她忽而想起一句电影台词:真的想见一个人的时候,就该抛下一切去见。 情太长、太长,而人生太短太短…… 远处,一个疲惫的身影。黑色大衣、灰色毛衣。背着陈旧的登山包。瘦瘦高高,挺拔、隽永。他步伐缓慢,目光深邃,仿佛一首融进夜色里的长诗,干净 清澈到让人不忍卒读。她突然停下,隔着街道远远凝望他不动声色的侧脸,捂住嘴巴,任眼泪肆虐。 不过一年,他怎么能瘦成那样? 她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时光是如何将一年前的他一点点雕刻至那时的模样,她不过缺席一年,时光为何如此残忍? 静默的深夜,空旷无人的街道,他在长路的那一边,缓缓转过身来。 寂寞的雪夜,金色霓虹之中,他们相遇在分离一年后的平安夜。 他眼神突地明亮起来,慢慢向她走去。 两步、五步、十步。他们之间原来只有十步的距离。 明明想狠狠把她抱在怀里,却只是用手轻轻将她发间的雪花抹去。 “咳——”他竟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能假装清嗓子。她突然开朗,识破他那些伪装的小伎俩。她想:如果只有今晚,她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于是她从腰际抱住他,把眼泪埋在他温暖的怀里,寒意被驱散,原来这个世界上最温暖的,不过是爱人的体温。他笑起来,如释重负的笑,轻轻抚过她冰 凉的长发,笑容渐深。 “苏睦言,我冷。”她低低的声音。 他解开大衣,把她一同裹进大衣里,任她一动不动地在自己怀里。 “还冷吗?”他沙哑有磁性的嗓音。 她在他怀里摇头,像是在把什么蹭在他怀里。 又开始下雪,他从包里拿出伞撑开。 “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好不好?”他的声音浸着难以形容的温柔。她点头,他一只手搂着她一只手撑伞,两个人一起慢慢地向前走。 暖色调的咖啡厅通宵营业,老板和伙计一帮人在店里庆祝圣诞,老板抱一把吉他,在舞台上哼唱民谣,店里气氛温馨,她和苏睦言坐在角落,一人一杯炭 烧。 她不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问他,会呆多久。 “怎么瘦了?”她低低地问,双手握着咖啡杯,犹疑。 他坐在她对面,凝视她静静绽放的白皙脸颊。 听见她问,他笑,静谧又魅惑,并不回答。进来时注意到舞台边有一架钢琴,这时突然想起她爱听他弹琴。 “想不想听曲子?” 她一愣,随即点头“嗯!” “想听什么?” “你随便弹就好。”她笑容恬淡。 苏睦言看陶云漪的最后一眼,眼神一亮。起身,上前和老板低语几句,又指了指陶云漪这边,老板笑得神秘,心甘情愿地将舞台让给苏睦言。 激昂的开头,呵,原来是莫扎特的D大调双钢琴奏鸣曲。 他早已能背谱弹奏,眼光全不在琴上。 他们凝望对方,他是炙热,她是惊讶。 眼神是最温柔的问候,也是寄托最多深情的表白。 传说,莫扎特D大调双钢琴奏鸣曲K448是莫扎特为了心爱的女子所作,目的是为了与这女子共同演奏,享受钢琴的乐趣…… 就在这曲子创作后的第二年,莫扎特与康斯坦策步入婚姻的殿堂。 回旋、加速……反复、跳跃……绚烂的音色……低回 她捧着杯子的手,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对她浅浅地笑,好似并不在意弹得什么曲子。她深吸一口气,放下杯子朝舞台走过去。 她又坐到了他身边,像从前无数次发生的那样,恬淡地微笑着,听他细细为她用琴音讲完一个故事。 一曲结束,老板和伙计们齐齐喝彩,他朝她温和地笑,像个小男孩儿一样,仿佛在向她邀功。她细细看他瘦削的脸,在心中描摹着他的轮廓。 “会有一天……等到我有资格站在你身边的时候……”她说得极小声,像在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苏睦言觉得似乎听到陶云漪的低语。 “没,没什么。”她摇头,笑容幸福。 “你教我弹好不好?”她抬头。 “想学?” “嗯!” 他一只手绕过她的背,握住她的左手,另一只手握住她的右手,几乎把她圈在怀里。低沉而性感的声音在她耳边来去:“嗯!用指尖!对!再用力一点。 ” 欢乐颂的简单旋律,她学个大概之后乐得开心地笑。而对他来说,再没有比她的笑容更令他沉醉的东西。 午夜的咖啡厅,他们相拥着坐在钢琴前,笑语不断,好像并不用知晓时间的流逝。 “知道我上台前跟老板怎么说么?” 摇头。 苏睦言炯炯有神的双眼攥紧着陶云漪的目光。 “我跟他说,我要向你求婚,问他能不能借舞台一用。” 沉默。她眼神闪烁,却躲避着他的目光。 “苏睦言。” “嗯?” 他低头看怀里的她,低垂的眼帘,睫毛细长。 “没什么,就想叫叫你的名字。” “……好。”他有些哽咽,修长的手停留在她的长发间。他大概也清楚,短暂的相逢,终究逃不过离别。 他更清楚,这一夜所有的华丽的幸福,是他们不约而同的放纵。他们都不能停留:她未完成的梦想和学业、不愿再见面的理由、需要用最坚强的方式来化 解的来自家庭的阻碍……他必须足够成功、足够强大,才能有资格,留住最好的她。 他们用体温温暖刻骨的回忆,却还是必须要用离别,隽永这不与腐朽的眷恋。 “苏睦言,”她抬头,“我困了……” “睡吧,我守着你。” 在他怀里,她沉沉睡去。好想好想,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想着想着,眼泪从眼角无声地滑落。她知道,他的眉眼、他修长的手指、他冷峻的轮廓、他完 美的琴音、他的体温、他怀抱的安宁……在明天醒来之后,统统归零。 清晨,他醒来的时候她已经不在。 他沉默许久,默默背上自己的背包,谢过咖啡厅老板,朝火车站走去。 除了没找到自己新买的手套外,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他一愣,随即又无害地笑起来。 当然是她拿走的。 她不过藏了一点小小的私心,私藏属于他的一点点回忆,好向时光证明,他的确来过。 学校放大假的时候,老于带着云拓和陶云漪满世界“公干”。于增收到一些大小展览会的邀约,有时候还会出现在诸如某某艺术馆开馆仪式这样的场合, 被邀请开讲座也是常常有的事。云拓负责老于的衣食住行,总在忙着订旅馆、饭店、飞机票,陶云漪就轻松一些,安排一下老于工作的时间,替他挡掉一 些采访,即使这样简单的工作,由于于增的知名度,有时候也忙得焦头烂额。其间,陶云漪最满足的是在这短短的几个月里就看了几十场优质的画展,旁 听了许多大师的讲座,圈内的名人,在老于或有心或无意的介绍中,也算认识了一些。 陶云漪凭借这些逐步累积的不俗经历,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她步入更广阔的世界,绘画艺术真正顶峰的殿堂,已经不遥远。 不久,老于嘱咐云拓准备办自己的画展。阿拓笑着问老于:“这么快?”老于拍拍他肩膀:“你还想藏到什么时候?” 于增嘱咐陶云漪这段时间跟着云拓,帮忙也好,熟悉流程也罢,反正对自己有益。老于的意思是:总有一天陶云漪自己也会办画展,这其中的流程熟悉熟 悉也是好事。陶云漪乖乖听话,兴奋又好奇。陶云漪自己的作品还不多,而云拓就不一样,出身名门,从小被当作未来画家培养,入门早、基础扎实,平 时手勤,画具走到哪儿背到哪儿,作品一箩筐,即使是练笔也不乏精品。陶云漪见过云拓写生,普通的水彩只要四十分钟,铅笔画更是二十分钟内一律搞 定,平时在哪里等车或是等人的时候,随手就有佳作。办个人画展,要做的只是挑选作品而已。 周末,云拓在画室里整理东西,一部分挑选了的作品就铺在桌上。陶云漪本来背上画板准备去写生,路过画室看到云拓正在画室里挑挑拣拣,便兴趣盎然 地走进去。 云拓的风格很独特:用笔果断、空间结构明确、画面要么丰富要么大片留白,对明度、纯度、色相的丰富性的表达已近极致,尤其在对光线的捕捉上自有 心得,总让人觉得阳光很近,好似已经照到自己身上。 几张写生的水彩,用色大胆明快,铅笔画意境尤好,油画则细腻动人、有时厚重有时轻盈。 忽然,一张水彩吸引了陶云漪的目光,画中最先抓人眼球的是少女那一双楚楚的眼眸,水光漫漫又深不见底,好似有千言万语凝噎此刻。画面的色彩极为 素淡,清新之风深入人心,少女茕茕独立,一身淡雅的长裙,姿态婀娜而不妖媚,其实除了眼睛,少女的脸颊极为模糊,但就是让看画的人一眼就认定是 个倾城绝代的佳人。 外人也许看的是笔触、用色,陶云漪却能看出这用笔里所夹杂的情感,一个人画画,有时候并不为塑造什么形象,而只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情感。 她不禁惊讶,明明是怎样也挑不出毛病的难觅佳作,为何却被放在没选中的作品的一堆里? “别乱翻!”云漪的额头遭了一记爆栗。 “阿拓!”云漪手中的画被某人抢走。 她追上去,不解道:“那么好的画,为什么不展览?” 云拓不停下手中的事,看也不看云漪一眼。 “不适合。”良久,阿拓低低地回了一句。 陶云漪有些明白了,虽然好奇,并不多问。有些伤口,她还是不要去揭开比较好。 她看他整理作品,总觉得他其实心思已不在上面,她就坐在一边静静陪他,不去打扰。 半晌,他做到她旁边的椅子上,轻轻,叹一口气。 “是不是好奇?” 陶云漪点头,并不催促。 云拓的眼神飘渺,好像正回忆着经历过的往事。他的声音不似从前的明朗,变得有些低沉。 “我十岁时在家中遇见她,她是父亲司机的女儿,天生哑巴。父亲怜悯她的身世,赞助她与我一同上学。我们成了很好很好的朋友。” “她个性安静、极其善良……即使是一只蚂蚁也不愿意伤害。她酷爱摄影,什么都拍,再危险的地方也去……其实她骨子里也有着她的倔强。十五岁,她 随我一同来到巴黎,我们那时已经在一起。” 云拓的表情变得痛苦,她从未见他像这样皱过眉头。 “我从前个性冲动,血气方刚,来到巴黎之后并不用心学画,成天玩乐、饮酒。她日日出来找我,想劝我回家,重拾学业。无奈她口不能言,我脾气倔强 ,总与她作对,在酒吧里藏起来不让她找到,看她在那里干着急,被人嘲笑……我那时就是个混蛋!” 她轻拍他颤动的肩膀,不知道要用什么语言安慰他。 “那天,我找到那间病房的时候,医生跟我说,她已经病了许久,让我做好心理准备……我突然觉得世界一下子崩塌了,晴天霹雳一般,我不愿相信,也 不敢相信,直到——我看到她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露出的胳膊上是一片青紫……” “她弥留的时候,还在劝我回学校上课,她说,最喜欢看我画画的样子,遗憾是这辈子都没见我画过她……” 他的眼睛通红,神情恍惚,略显憔悴。 人只有失去过,才能了解爱一个人,曾有多深。深到失去,会有多么刻骨铭心的疼。 良久,云拓站起身,默默走出画室。 “如果如今我爱上一个人,我一定不会再教她失望。” 第27章 苦涩 不可说 “给。” 陶云漪把煮好的咖啡放到云拓面前。云拓一脸疲惫,把资料规整规整,端起咖啡喝下一大口。 “有长进。”他举了举咖啡杯。 陶云漪难得没有回应他的调侃,一脸深思地看着云拓。 “为什么,最后还是决定,要展出那幅画?” 他放下杯子,仿佛酝酿着什么,却良久也没有回应。 “也许是为了向自己证明,我已经放手。”他眼神灼灼,玩味地一笑,看似玩笑的话却又有几份当真。 陶云漪不太懂,拿过那一叠资料翻了翻。 “好像差不多了。” “嗯。” 云拓的自信,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无时无刻不从他的一言一行中透露出来,即使是此刻忙碌到狼狈的他,也能让人感觉出一股强大的力量。 巡回的画展。要跑的地方还真不少,云拓倒是谨慎,大部分站点还是设在国内,少数欧洲的几个城市也都是自己曾经活动过的地方。 反响热烈,几乎每一站都受到当地电视台的报道,一票难求。 机场。 一个着黑色风衣、戴金属框棕色镜片墨镜的男人推着行李车,正和身边相似打扮的女人笑谈着什么。女子长发飘逸,肤色洁白,身材纤细,在偌大的机场 里也能吸引不少目光。两人有说有笑又都着装不凡,让人不禁开始猜想他们的身份。 “老于怎么说?” “老于就拍拍那记者的肩膀说:小伙子想象力丰富,有前途!” “哈哈哈——”陶云漪捂着肚子笑起来,“真有他的。” “等我一会儿,我去买份地图。” 云拓将行李车交给陶云漪,大步向机场里的便利商店走去。 不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份地图。 “我看看——” 陶云漪也跟着凑着脖子研究起地图。S城实在太大太繁华,还是先研究过路线比较好。 “走!” 众人见男子一把揽过女子的肩膀向机场出口走去,恍然这两人果然是那种关系。 酒店。 S城Top Arts博物馆馆长恭候多时,云拓收起笑容,谦和地与之握手,两人开始商讨即将举办的画展。 送走馆长,恍然发觉午餐与晚餐都已错过。 敲了敲陶云漪的房门,好一会儿一个人蓬头垢面、睡眼惺忪地出现在门背后。 “干嘛?”陶云漪睡觉的时候被吵醒是不会有好脾气的。 “出去觅食,去不去?” 陶云漪这才睡意消退,正眼瞧了瞧云拓明显瘦削了的下巴。 “这个点了还没吃饭?” “你就说去不去吧?” 陶云漪想了想:“你等我下!”溜进房间换掉睡衣。 吃完饭,两人就这样在繁华的S城闲逛。两人心情都颇好,一时忘了时间。 广场上放着Linkin Park 的《My December》,有点颓废又让人沉静。 两人找到一处石凳坐下。静静享受音乐和与自己无关的喧嚣热闹。 “你不常回国内,肯定不懂——” “什么?”云拓难得一脸好奇。 “这种繁华城市里,平凡的小幸福……”陶云漪看着眼前一个正蹒跚学步的小女孩在妈妈的诱惑下一步一步走得踉跄又有力,有些陶醉在这难得悠闲的光 景里。 他看见她眼里闪烁着迷人的温柔,视线贪恋地不肯从她脸上移开。 “说的好像你很懂似的。” “当然!”她转过脸一脸较真,“我曾经也是他们当中最最平凡的一个。” 云拓不与她再深究这个话题,低下头不知说了句什么,陶云漪听不真切。 S城Top Arts博物馆。陶云漪着实被大早赶来看画展的人排起的长队吓到,站在阿拓身边感到一股压力。 一只有力的手,默默握住她冰凉的手。 她抬头看笑得一脸无害的阿拓。 “真是的,你办画展,我紧张什么?”低咒一声。 “现在紧张紧张也好,以后自己办就不会这么紧张了。”云拓说完这话便向馆长走去。 剩陶云漪在他身后,若有所思。 不少人在那幅名为《爱人》的画前驻足。人们被画中少女楚楚的双眸吸引,感叹画家笔触中蕴含的深情。云拓看到了,倒也不说什么,径直走开而已。可 陶云漪明明看见他眼里有一瞬间的迷惘、受伤。 晚上回到酒店,两人都一身疲倦。匆匆吃过晚餐便各自回房休息。 之后的画展,一站比一站顺利,由于有了经验,也不像前几站那么疲累。 只不过画展由老于作序,不少业内人士纷纷开始猜测起云拓与老于的关系。 老于倒是爽快,远在澳大利亚把两人的师徒关系公诸于众。陶云漪问云拓老于这么做的原因,云拓风轻云淡,说不过是时机到了。 画展大获成功,云拓一时名声大噪。老于有意锻炼云拓,对那些伸向云拓的橄榄枝聪而不闻。云拓何许人也?怎么会被轻易地诱惑。 而就在这一段时间,名声大噪的又岂止云拓。 苏睦言站在镜子前,打量自己的黑色短式礼服,后台只他一人,空旷寂寞。他轻声叹息,揭开幕帘向外望去,父母不知哪里得来的消息已经就坐贵宾席, 卢依眠一席宝蓝色长裙正走向母亲身边的座位。 忽然他眼前一亮,看见后排有个长发及腰的白衣女子在兴奋地往前排跑。 错愕、欣喜若狂。 直至女子跑到近处才看清是个褐发的俄罗斯女子。 失望至极,放下幕帘深吸一口气。是他妄想了,她怎么会来?他曾经怀有私心,将独奏会时间告知夏铭熏。终究是白费。 此刻,剧院外面的陶云漪正望着入口发呆。云拓拿着独奏会的两张门票,走到陶云漪身后。 “既然有人寄了门票来,不如去看看?”试探的口气,却得不到回应。 “不进去吗?快开始了?”云拓正准备大步跨进剧院,被陶云漪生生拦住。陶云漪起初埋头不说话,半晌抬起头,眼睛通红。他被她的反常行为吓了一跳 ,欠身来到她面前,轻轻拨开她的长发,看见她眼里的湿热。 叹一口气:“如果后悔了,我陪你离开。” 她不停摇头,拉着他的手不住地颤抖。 她不想错过他人生中每一个重要的时刻,然而,即使见证了又如何,她只能是旁观。 “阿拓,答应我,不论我今天做了什么反常的事情,都不要问我为什么。” 他们静静走入剧场,观众席上的灯光依然熄灭,苏睦言正谦逊地向观众鞠躬。 悲伤而熟悉的脸庞,距离上次不告而别,又是半年。 更加瘦削的脸庞和突出的线条。 手指在黑白琴键间自由地滑动,乐音倾泻而出。 舒伯特的第十六号钢琴奏鸣曲,时而轻柔连绵,时而铿锵坚决,捉摸不定的走向,真挚的痛楚。陶云漪坐在观众席的最后一排,眼神一刻不离舞台中央。 泪水充沛,毫无理由。 她多久没有哭了?她自己也不记得了,她在想,他终于举办自己的独奏会,那是他多年的梦,他还是如此耀眼,真好。真好。 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舞台中央的他。 云拓在她身边看着她不住地流泪,眼里的忧伤如涂满街巷的夜色般漆黑,于是他听明白了,原来这冷峻的男子在弹奏的不是别的,而是云漪珍贵的爱情。 直到剧院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听众散去,只剩工作人员在清理现场,她才慢慢从座椅上站起身,仿佛经历了漫长的世纪。 “走吧。”她低低地唤他。 他有些不放心,牵起她的手,才发现已经冰凉。 他们往门外走,正想叫车,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面前。 一个优雅的女声从身后响起:“小眠,让言儿送你回去……” 她不自觉回头,身体不禁微微一颤。 苏睦言,黑色的礼服,挺拔、冷峻。身后跟着一脸娇美的卢依眠。 最不愿看见的,还是看见了。 穆念琴走在最前面,此刻也看见了陶云漪。完美的假面有瞬间的冷却,却又迅速回归优雅的微笑。 陶云漪大步往前走,不料穆念琴竟丝毫不饶人。 “睦言,这是你的同学陶云漪吧?”明知故问。 苏睦言回过神,先是惊喜,而后看见云拓握着陶云漪的手后,眼神渐深。 “竟然遇见了,就一起去吃顿午餐吧。”穆念琴笑容依旧。 就这样,一行人来到豪华的西餐厅。穆念琴坐正位,苏睦言坐母亲右手边,旁边是卢依眠。陶云漪在穆念琴右手边,旁边坐着云拓。 他们面对面。他明目张胆地看她,丝毫不理会穆念琴紧皱的眉头。 她低着头,呼吸急促。 云拓不动声色,观察着眼前四人的眼神。 不一会儿,苏睦言突然站起身,向云拓伸出手。 “你好,我是苏睦言,还没请教您的姓名?” 冷漠的声音,不无敌意。他并不说自己是陶云漪的谁谁谁,只介绍自己,倒显得他们之间的关系无比亲密似的。 云拓在心中苦笑,绅士地站起身,握住苏睦言的手:“云拓。” “久仰。”苏睦言表情已经冷到冰点。 他就是云拓,云漪的师兄。他心里暗暗惊讶,没想到他如此年轻,气度也不凡,在母亲面前竟然没有丝毫的失态。眼光再次回到陶云漪身上。她眼睛微红 ,难道是哭过? 穆念琴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切着牛排。 陶云漪要的牛排偏硬,力气又小,用好几下刀才勉强切下一小块,也可能是紧张的缘故,她几乎有些气急败坏。 苏睦言正想伸手将她的盘子拿来。云拓已经抢先一步:“切牛排都不会,笨!” 云拓的语气不似平时,竟多了层宠溺的味道。陶云漪怔怔地看着他,他却似乎不明白她眼神里的询问,自顾自地切起她的牛排。 苏睦言握着餐具的手不自觉握得更紧。 穆念琴在心中冷哼。面上却笑得更加灿烂。 “小漪啊,你男朋友吧?”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一阵让人恐惧的沉默。 陶云漪抬起头,看向侧对面的卢依眠。卢依眠面容姣好,握着香槟杯轻轻摇晃,此刻,也正好奇地看着陶云漪。 她给过承诺的,她怎么忘了:放手,对不对? “嗯。” 她点头,心中剧痛。 苏睦言听到这一个字,香槟杯差点从手中掉落。他狠狠盯着她,眼神像要把她吞噬。卢依眠看一眼盛怒的苏睦言,一脸深思。 云拓脸上云淡风轻,笑容淡雅,心中却是一惊,他刚才那些小动作逗逗这个苏睦言也就算了,她竟然承认,那是不是意味着,她确实已经逼不得已? 只有陶云漪,在所有人探究的目光中,平静如常。 有谁知道,这一个字,她说得有多艰难? 陶云漪吞下牛排,口中一片苦涩。 离开的时候,苏睦言目送她坐上出租车,看着车子在视线中一点一点消失,心也一点一点地冷掉。他大概知道,她承认的也许并不是事实,但他还是妒忌 ,发疯一样地妒忌,他们有朝朝暮暮的相处,而自己和她,还剩下什么? 他坐在她身边,看她眼泪不住地往下掉,撕心裂肺地哭,好几次欲言又止。 “我说过,别问。”半晌,她低低地说。 第28章 无泪 “Yes,I am Mr.Su”苏睦言一身疲惫地躺倒在沙发上。腿太长,懒懒地挂在沙发的一边。 “Ok,I will be there on time.” 挂掉电话,眼睛都不愿睁开。蓬松的刘海遮住了半边的额头,却掩不住满面的冰冷。下颔微收,轮廓分明。 她眼睛红红的样子、她气急败坏地切牛排的样子、她咬着嘴唇说别人是她男朋友的样子……来来回回在眼前,散不去。她承认云拓我是自己男朋友的瞬间 ,感觉一盆凉水从头顶一股脑儿不管不顾地倾倒下来,冷得他的心不禁一颤。 他好像只要遇到她的事,就会完全乱套。失去理智、失去风度、失去自信。 就像今天在饭桌上的失态,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只是看到她的手被别人牵着,看到她对他微笑,心里就有一股不知哪里来的怒气,把理智、风度统统扫到一边。 他苦笑,原来只要事情牵扯到自己喜欢的女子,他也会如此的不大度甚至可以说是小气,就想她的眼里只有自己。 叹一口气,起身。 刚刚的电话,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维也纳交响乐团的负责人打来的,他微微眯起眼,难道说,维也纳交响乐团想找自己合作? 陶云漪被云拓狠狠按在理发店的座椅上。 “你就给我好好坐在这儿。”云拓笑得神秘。 “到底要干嘛?”睁大着哭红了的眼睛。 “给某个从下午一直哭到现在的人——”揉揉女生的刘海,“换个造型。” 造型师讲究,弄了几个小时才完事。 陶云漪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原来笔直的长发,此刻如摇曳的海藻般披散,发色依旧乌黑闪亮,只不过,只不过,陶云漪自己都不知道该不该承认,多了些 女人的妩媚。 云拓默默走到她身后,她发间的香气弥漫,他一时沉醉。 陶云漪觉得,就像魔法,也许是自己真的已经成长,即使是这样略显成熟的发型,与她相配,也不再难看,反倒是,越看越觉得舒服、自然。 破涕为笑。 她转过头,有些羞涩地问他。 “好看?” “嗯。”他笑容温暖。她一定不知道,此刻的她,熠熠生辉。 维也纳金色大厅。 维也纳交响乐团首次邀请还在校的中国学生参与演奏。维也纳一时轰动。 金色大厅辉煌灿烂,仿佛为了纪念某个演奏家的诞生。 穿着正装的人们有序地进入场内。维也纳的人们都把听音乐会作为生活中如同吃饭、睡觉一样重要的事情,必不可少而且必须怀着虔诚的心去享受,着正 装,是必须的行头。 冷峻的男子一身黑色演出服。向指挥家致意,与首席握手之后,坐到昂贵的三角琴前,双手一扬…… 在世人的回忆中,那是一场令人震撼的音乐会。 乐队与钢琴配合得极其完美。指挥酣畅淋漓。钢琴的演奏更是毫不逊色,完全听不出出自一个在校学生的指下。 苏睦言这个晦涩难懂的中文名字,在维也纳一时成为了传奇。 邀约不断。名声大噪。 他却好像根本不在意,对身边围绕的媒体、对通过各种渠道发来的邀约、对身边人羡慕的目光,视若无睹。 其实是不满足,所以根本不放在心上,他要做的怎么会是人们记忆中金色大厅里的过客?现在的成绩,恐怕都不及父亲的万一,更何况他的目标是超越? 坦率讲,如果没有母亲对自己百般的阻挠、干预,他其实不会像现在这样急功近利,他从前乃至现在,对待音乐的态度一直单纯,并不为出人头地,只是 单纯地享受音乐带来的快/感。但因为母亲,他知道这样不够,如果不能足够成功,他就没有筹码和自己的母亲讨价还价,更没有资本说服母亲:他并不 需要家世显赫、养尊处优的名门闺秀作为自己的伴侣,除了陶云漪,他其实谁都不要。 然而,他还没有等到那一天,穆念琴就出了手。 他以为是普通的家宴,却不想卢依眠的父母也在场,那阵势,他一看便知道是母亲有心的安排。两家人穿的都颇为正式,苏睦言隐隐有些不安,但愿,局 势还在他能控制的范围之内。 果然,宴席吃到一半,母亲就开口了。 “说来,两个孩子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穆念琴放下红酒杯,用餐巾擦了擦薄唇道。 苏睦言看向母亲,眼中是隐隐的恨意。是了,只有在这样庄重的场合、在有外人在场的场合下,他才会因为迫于家族的颜面而失去反抗的机会,他才会一 语不发地乖乖就范。 两家人开始商量两人的婚事。 苏睦言握着刀叉,面如死灰。 穆念琴笑容优雅,雍容华贵,不仔细看,丝毫看不出她嘴角那丝似有若无的寒意。 母亲在向他宣战,他很清楚。已经不再是警告或威胁,而是真正的战争,如果失败,苏睦言大概会失去这辈子最最重要的东西。 感到一道目光的注视,苏睦言缓缓转过脸,卢依眠正饶有兴趣地笑看自己。 是时候该谈一谈了。他的态度卢依眠早就清楚,难道即使这样她也甘心? 缓缓起身。 “叔叔阿姨,”绕过一排座位,向卢依眠款款走去,“我想,先向你们借一会儿她。”他表情暧昧,看卢依眠的眼神中满是宠溺,旁人要是看到男子那样 看一个女孩儿,大抵都会以为那是情深。 只有卢依眠清楚,那不过是做戏。已经被逼到这个程度了么?苏睦言?她凝视他脸上虚假的深情,不禁开始嫉妒陶云漪,他那样一个冷情的人,竟然会为 了一个女子,牺牲到如此地步,他爱她到底有多深? 她哂笑,配合地将手送进他手中,相偕离去。只留下羡煞旁人的背影。 穆念琴微微眯起眼,看着卢依眠将手臂送进苏睦言的臂弯,向他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两人不知道笑谈着什么,旁若无人地甜蜜着。 “你打算怎么做?”卢依眠笑容甜蜜。 “唔……”苏睦言强装着笑容,“那要看你配不配合?” “让我来猜猜——你想让我配合你假扮情投意合,然后趁你妈放松警惕,抓住跟她讲价的筹码?” “聪明。”苏睦言低头看她,眼睛有如黑色琉璃球般发亮。 卢依眠没想到他会如此大方地承认,反倒有些不自在起来。 卢依眠抬头,眼里一道寒光慢慢聚敛:“为什么你会以为,我会配合你?” “你不会幸福。”他一语中的,毫不拖泥带水,连笑容都在瞬间冷却。 “如果你按照我母亲的安排和我结婚,我并非威胁你,你我,将连朋友的立场都难以维持。” 卢依眠不禁一颤,他眼神中那种不成功便成仁的可怕意志,让她不忍。 “好。”她点头。 几日后,苏睦言与卢依眠订婚的消息就占据了报纸的娱乐版头条。穆念琴此举在旁人眼中实在做作,但苏睦言明白,她不过想借此机会,让陶云漪彻底死 心。 本来早已计划好,却还是因为母亲这招儿有些担心。 担心她,他的小傻子,又会胡思乱想,又会伤心难过。 那天早晨,她早早起床,和云拓一同出去晨跑,空气很好,心情也不错,跑到满头大汗的时候,路过一间书报亭,只那一眼,只一眼,她立在那里,看着 印有苏睦言照片的报纸上大大的标题:Su is engaged.顿时手脚冰凉。 在画室呆了一天,一张素描都没有画成。 傍晚的时候,阿拓喊她去吃饭,她只当没听见,悄悄把画室的门锁起来。 想把自己关起来,想摒弃房间之外的任何人,尤其是,那个一直霸占着她心里的位置,不肯走的人。 害怕,害怕得想哭。抱着膝盖坐到角落里,眼泪都流不出。心里有一把锥子,把心凿出一个一个小窟窿,疼得她喘不过气。 痛得太深,连眼泪都成了奢侈品。 夜半,她蜷缩着身体,倒在冰凉的地板上。 云拓拿着钥匙悄悄把门打开,将她从地板上轻轻抱起。 那晚之后,她什么都没说。平静得好像根本没有那回事。 时光好像老式风扇,越转越快。 平安夜,云拓和陶云漪驱车前往法国的海滨勒阿弗尔,一路沿着乡间公路开下去,来到一处荒弃的海滩。 天地寂静,远处的海平线上舞着薄烟似的浮云,血红色落日映照晚霞,宛如醉人的诗歌。波光粼粼,闪烁着沉静的金色光芒,远远地闻到大海的味道,亲 切得让人忍不住落泪的味道。 她与云拓惬意地坐在海滩上,眺望夕阳沉入海底。 望着望着,就忘了时间。 “我以前……只特地看过一次日出……”她喃喃自语,声音低沉。望着夕阳的一双凤眼,好似已经迷醉。 “日落与日出,很不同吧。”询问。 “……嗯。”她迟疑,又点头。 “是……”他转头看她,“和他一起?” 云漪扬起嘴角,笑得让人心疼:“你大概一直想知道吧?” 云拓无声地点头。 陶云漪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她与苏睦言,有时候流了泪,又被咸咸的海风吹干,就这样不厌其烦地讲着,抽噎着,直到夜幕降临。 她大概早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那些陈旧的往事葬在心里,她一直不说,往事就一直折磨着她,将现在的她与过去的她生生地撕扯开来,她陷在这场迷局 一样的暗恋里,怎么走都走不出。 夜半,海滩的帐篷里,她在云拓的怀里沉沉睡去。 云拓温柔地揽过云漪的肩膀,望着深蓝色的大海,潮水一遍遍地冲刷着身前的海滩,月色如同细沙般洒在海平面上。 “云漪,该忘的,就忘了吧。” 他知道她醒了,肩膀微微的颤动泄露了她的情绪。在心里轻轻叹息,有些事,也该让她知道了…… “如果可以,让我来照顾你。” 她睫毛轻轻颤动,眼睛却还是紧闭。那夜,她没接收,却也没有拒绝。 陶云漪的心里隐约明白,这大概是最好的结局,云拓绝对是个值得托付一生的人,他们有足够的默契和时间,而苏睦言,大概只是自己香甜的一梦而已, 他只能属于回忆,属于过去。 是时候了,放手,也要彻底些。虽然她很清楚,这时候选择和云拓在一起,很大程度因为想利用他忘记苏睦言,云拓大概也清楚,只是,她已经无路可走 了,有这样的选择,已经是上天的恩赐。 她要幸福地笑才可以,她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 2013年春,苏睦言在欧洲巡回演出,各大媒体争相报道,纷纷给出好评。 2013年秋,苏睦言在中国巡回演出,受到众多粉丝的追捧。 2014年,陶云漪在法国巴黎举办首次个人画展,反响热烈,连向来苛刻的画评家都给予了较高的评价,画展被迫延长时间,最后变成了一票难求。 2014年,于增的世界巡回画展,陶云漪、云拓紧随其后,师徒三个跑遍了欧亚美。 亚欧大陆的另一端。当上海这座光怪陆离的城市正欢庆着即将到来的2015年时,夏铭熏正在某幢高级写字楼里敲打着键盘。四年前,当这个身着Armarni 西装、带着顽劣的微笑的富二代出现在夏氏企业的董事会上的时候,所有董事会成员尤其是那些顽固不化的老股东们都以为闹剧即将上演,而因此对他嗤 之以鼻。而就是这样一个看似顽劣不驯的大男孩儿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以让人跌破眼镜的速度完成了公司资金整合,并拿出了无懈可击的上市计划,在董 事会上,扬眉吐气。 从那时起,他开始真正和夏氏融为一体,强势地带领着整个夏氏企业在整个中国大跨步前进。 在获得董事会的信任之后,夏铭熏又大刀阔斧地开始了夏氏的改革,利用企业上市筹集到的资金,大举进军家居市场,将原本局限于卫浴产品生产销售的 夏氏领上了一层新的台阶。随后,夏铭熏又积极筹划并购了一家上升势头强劲的家居公司,使夏氏在家居市场上取得了独一无二的优势:品牌名气与风格 个性。就在最近,夏氏国内的市场份额已经提高到10%以上。 夏铭熏,已经将夏氏领进了全国最最优秀的企业行列之中,而就在人们还在为这些成绩惊讶叹服的时候,他又在筹划着大举进军国际市场了。 一时间,关于夏氏企业第二代掌门人夏铭熏的报道铺天盖地地席卷了整个中国金融界。夏铭熏成为媒体、电视争相采访的对象,然而行事向来高调的夏铭 熏一反常态地推掉了大多数邀约只接受了一家名气稍小杂志的专访。夏铭熏一身Armarni黑色套装,手腕上价值上万的瑞士名表,谦和地坐在夏氏上海总 公司的办公区的一角接受了专访。 不知道是时间还是事业的力量让这个阳光似火的男孩儿变得内敛沉稳,当被问到私人感情生活的时候,他只是轻轻挑起眉头,微笑道:“心有所属。”四 个字之后再也没有任何交代。 整场采访都滴水不漏。 从此,夏铭熏在世人面前的形象又多了几份神秘。 2014年,夏氏企业大举进军国际市场,为了打造夏氏自己的品牌,树立品牌形象赢得品牌优势,大胆在家居卫浴设计风格上采用了“中国风”,在国际上 获得了极高的声誉。 “很高兴和夏氏合作。”秃顶男人满脸堆笑地和夏铭熏握手。 夏铭熏绅士回应:“能和贵公司合作也是夏氏的荣幸。”脸上是礼貌而谦和的微笑。 “我在黄金花园约了一桌,夏总,怎么样,一起庆祝一下吧?” “感谢你的盛情邀请,稍后我还有个重要会议,脱不开身,下次吧。”夏铭熏笑得更深了,不细看,没有人能看清他眼底的疏离。 “其实,我女儿Sunny是夏总在墨尔本大学的同学,回国之后一直跟我提起你,这次能与夏总一起合作真是有缘,怎么不和Sunny叙叙旧?” 夏铭熏快速在脑子里搜索Sunny这个名字,然后莞尔一笑:“还真是不巧,下午我就要飞欧洲,飞机票都订好了,这样吧,下次我来请,您看怎么样?” 夏铭熏与助手一起走出会议室,夏铭熏双手插在裤袋里面无表情地走入电梯。 “听刚才吴总的意思,不会是想把女儿嫁给你吧!”助手皱着眉分析道。 “你小子想什么呢?”夏铭熏一掌拍在助理的脑袋上,转而诡异地笑起来。 “这年头,想把女儿嫁给你攀龙附凤的人还真多啊!”助理开玩笑地打趣道,自然又吃了一掌。 Sunny么?就是那个整天只知道梳妆打扮,打扮得花枝招展一直想要爬上自己的床的女人?他从胸腔里猛地舒一口气,苦笑:看来自己真是该想个招儿来 挡住这些前赴后继的烂桃花了。 收敛笑容走出电梯。 “机票准备好了么?”帅气走出电梯的夏铭熏冷声问道。 三个小时后,夏铭熏坐上了直飞巴黎的航班。 第29章 时间的女儿 “你猜我现在在哪里?”两年来,夏铭熏的脸上第一次浸润着真实的笑容,用温柔低缓的语气讲着电话。 陶云漪拿起画板背到背后,看了一下时钟,然后对着电话:“你什么时候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啦?说呀,在哪儿?” “你往窗外看。”陶云漪一脸疑惑地走向窗前,黑色的铁门之外是一脸灿烂微笑的夏铭熏。 陶云漪丢下画板,飞奔着跑出门外,一跃而起窜到了夏铭熏的背上。 笑得合不拢嘴。 “喂!我这可是Channel的风衣,弄脏了是不是你赔啊?”夏铭熏笑得一脸无害。 是了,对他来说,这个世界上只有她是不同的,她的一颦一笑,与他来说,都是珍宝。即使这个世界上真有比她更优秀的女子,他也不愿多看一眼。也是 因此,身边那么多艳丽女子的大献殷勤才显得那么容易拒绝和忽略。 “你怎么会来?”过了半晌,陶云漪从夏铭熏背上跳下来笑着问他。 “我来谈业务的啊!”夏铭熏饶有兴趣地盯着陶云漪:灰色针织衫外套着深咖啡色毛呢大衣。 有了女人味。 “嗯——让我看看,头发长长了,下巴变尖了,就是个子还是没长……呵呵。”夏铭熏和陶云漪笑着闹着,好像四年的时光从未存在过。 “你变瘦了。”陶云漪打量着更加帅气逼人的夏铭熏,半晌却闷闷地回了一句。 她不喜欢他变瘦,看到他瘦削的下巴,她就能想象出他的辛苦。 “这样吧,我做一顿饭赔你的风衣好不好?”赔偿只是借口。 “这是云拓,我师兄。”陶云漪随后礼貌介绍夏铭熏。 “你好。”夏铭熏微笑着与云拓握手,云拓身着淡蓝色格子衬衫显得很精神,夏铭熏不禁莞尔,笑容灿烂而狡黠。 “这身衣服是云漪选的吧。” 云拓惊愕:“你怎么知道?”随即又恍悟,明了地一笑,大度且随意。 陶云漪买来一些新鲜的食材在厨房里忙活。云拓与夏铭熏坐在客厅里聊天。 “谢谢你对她的照顾。”面上是桀骜不驯的表情,语气却真切地让人震惊。 云拓不忙着回应,定定打量着夏铭熏,半晌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是我应该谢谢你过去对她的照顾。” 一句话,打破夏铭熏的金钟罩。 “这房子很不错。”转移话题。 “老师的内人帮忙布置的。” 夏铭熏环顾四周,徐徐点头。 “她脾气有点闷,你们相处得好吗?” 云拓被这个问题逗笑:“若我们相处得好,我自然会与你说实话,但如果我们相处的不好,你得到的答案却一定也是一样的。” 尴尬。沉默。 “上次独奏会的票是你寄的吧?”半晌,云拓首先挑起话题。 “嗯。”正色。 “那么,”云拓眼中难得聚敛了一道冷光,“你认为,两人还有可能?” 夏铭熏与云拓对视几秒。 转而,付之一笑:“不过一场独奏会。”停顿几秒,“我只希望她幸福。”他的眼光聚敛到厨房中那个忙碌的纤细身影,温柔毕现。 幸好不一会儿陶云漪就从厨房里走出来,缓解了客厅里无言的尴尬。云漪笑得一脸灿烂,说让夏铭熏尝尝她的手艺。夏铭熏好久没有坐在家里的饭桌上吃 饭了,这一顿饭,他吃得很香。 “知不知道?你围着围裙的样子像个小少妇!”吃过饭,夏铭熏又开起了玩笑,陶云漪在他的身后对着他的背一顿暴打“再说一句试试!”陶云漪露出胜 利的微笑。 “走,带你去参观我的卧室。”两人打闹着上了楼。 转了一圈,话题都已经说尽。两人都渐渐沉默。 夏铭熏脸上的稚气消失殆尽,蜕变成内敛成熟的表情,要不是如此近距离地看见,陶云漪大概会忘记:他已经是掌管着整个夏氏的商业巨人。 只剩一个人,两人都有意避开不谈。 “独奏会,怎么样?”夏铭熏打破沉默突兀地问了一句。 “为什么要寄票给我?”答非所问,她像只被刺到痛处的刺猬,难得如此敏感又犀利,转过头认真问他。眼神像只倔强的小猫。 夏铭熏一个箭步走上前,拉住她的胳膊:“陶云漪,你不要骗你自己好不好?”隐隐动怒的语气。 夏铭熏的眼神是那么心疼,也许连这两年一直跟随他身边的助理也不知道他会有这样的表情。 她表情淡淡,轻轻拨开他桎梏她的手。仿佛出世的淡然。 “熏,我没有。”陶云漪走到窗前,眼神渐渐飘远,仿佛已将尘世抛却脑后。 “看到他订婚的消息时,我虽然伤心,心里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些年,我自导自演这样一出闹剧,已经够了,一直都是我自己太固执,才会看不 清楚现实。”她转过身,凝视夏铭熏,眼神坚定,“我们,根本就不合适。即使没有这样那样的阻碍,我们在一起,能否幸福,也未可知。我现在,同阿 拓在一起,很平静也很幸福。”她眼里的那道泪光,不只是因为终于释然还是心有不甘。 “他与我说,他同你解释过,你……” “我知道,他说叫我不要多想,他说那不过是权宜之计,我都知道,可是铭熏,”她些许停顿,她低下头,“我不愿再等了。”清冷的声音。 “不是不愿再给他时间,不是耍小孩子脾气,我只是,终于妥协了。现在想起来,他母亲的话确实有些道理,我们本就没有未来,他其实从来寂寞,我与 他在一起时,他也不曾快乐过。我曾是那么无忧无虑的人,可即使是这样,也温暖不了他……他如今这样,只是不能忘旧,小孩子的心理:总觉得失去的 东西要比现在拥有的更好,过一阵子,他也就平静了”她说的风轻云淡,在心里却是,字字溅血。 夏铭熏变得看不懂了,两个人明明相爱,为什么还有这重重阻碍? 他站起身,走向门口:“我走了,司机在门外等。” 云漪无声点头。 他的手停留在门把手上,不知想起了什么,一时没有打开门。 “无论和谁在一起,必须要幸福。”他声音低沉。 “我知道。”她的眼泪停留在眼眶,声音几乎含在嗓子眼里。 他还是听见了,放下心,离开。头也不回。 离开陶云漪,夏铭熏再也不是一个温柔痴心的男人,他是一个成功的商人,一个叱咤风云的人物,他会变得越来越成功,当然,也会越来越冷漠疏离。他 等于,把他仅存的温存都留给了陶云漪。夏铭熏坐上一辆黑色豪华轿车,嘱咐司机开向机场。笑容从他脸上一点一点消失,棱角分明的下颔让他显得更加 冷峻,夏铭熏望着窗外渐渐远去的欧式建筑群,心里面有一堵厚实的城墙轰然倒塌。他向陶云漪撒了谎,哪里有什么公事值得他百忙中抛下会议、抛下饭 局、抛下合同抽出几个小时飞来巴黎?一切,不过只为了匆匆见她一面,确认她过得很好。 这两年,他过得太寂寞了,几乎都不曾真正快乐地笑过,与生意场上的伙伴和对手都尽是逢场作戏,他其实有些累了。于是他跨越千山万水来看她,只为 见她笑颜而已。 手机铃声响起,他略显疲惫地接起电话:“喂,妈?” 瞬间的安静之后,高级轿车里爆发出一个男声:“什么?相亲?” 时间改变了什么,后来陶云漪接受采访时被问到类似的问题。岁月不需要人们思考这般空洞的问题,它疯狂地流逝,证明给每一个人看,他们是多么的幼 稚。苏睦言、陶云漪、夏铭熏,他们终究要在时光的齿轮里学会如何成为他们需要成为的人,所以才会有那样一句话叫做:真相是时间的女儿。 “困吗?”云拓凑近陶云漪耳边轻声问。 陶云漪摇了摇头,将耳机调整到古典音乐频道。飞机上的冷气打得太足,云拓礼貌地接过乘务员送来的毛毯替云漪盖上。 飞机进入平流层平稳飞行,陶云漪看书看得睡着了,云拓探出身子将耳机从她耳边轻轻拿下来,温柔的表情让让他棱角分明的线条显得柔和。过了一会儿 ,空姐送来中饭,云拓又再次凑近她耳边喊她醒来,嘴角带笑。 “还有多久?”睡眼朦胧的陶云漪望向舷窗外的天空问了一句。 “还早,晚上七八点应该能到。” “俄罗斯好玩吗?”陶云漪转过脸来饶有兴趣地望着云拓。 “我也只去过两次,太匆忙,没怎么玩儿过。”云拓喝下一口咖啡,嘴角淡淡宠溺的微笑。看着某人从一脸兴趣盎然到略显失望。 他们从俄罗斯出发,一路经过阿拉斯加、加拿大,越过墨西哥来到巴西。从北半球一直走到了南半球,风景变换,各地的民俗风气都不尽相同,他们半是 工作半是游历,边走边画,走到哪里画具就背到哪里,忙碌充实不显疲惫,享受并期待着。 陶云漪从一家繁忙的理发店走出,不施粉黛、白璧无瑕,白色宽松衬衣随意慵懒,灰紫色百褶裙在风中摇曳出长发女子的婀娜,黑色高跟鞋轻轻踩出陶云 漪不言而喻的优雅,海藻般及腰长发飘逸潇洒平增几分女人的妩媚。 陶云漪低下头随意地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百褶裙,女人的绰约风姿毕露无遗。 别的衣裙她倒是无所谓,唯独这条百褶裙,是去年生日时云拓送的,她夸他眼光进步,他于是一直盼着她穿。 陶云漪走进圣保罗近郊一家花园式宾馆,站在一间房门外按响门铃。 云拓温柔地开门,接过她手中的包。 三只大行李箱都放在进门的过道一边。 “房都退好了,老于去找个老朋友,一会儿回来,再过一个小时就出发去机场。” 陶云漪点头,走到镜子前,细细摆弄着摇曳的裙摆。 云拓默默走到她身后,面带笑意。 “好看吗?”陶云漪怯怯地问,眼神中闪烁着细碎的迷人光芒。 云拓无声点头,缓缓走近,一脸宠溺。 他将脑袋搁在她肩膀上,温柔地环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 他感觉到她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又以人难以察觉的速度迅速调整过来。 三年了,她竟然还对自己的触碰如此难以接受和习惯,他心里有些许的失落,并不勉强,淡淡把手放开。 他一瞬间的失落神情,她如此敏/感岂会捕捉不到? 假装大声说话,缓解一瞬间的尴尬。 “我们这次要在北京呆多久?” “会有一段时间,老于除了有些公事还要回一趟老家。” 陶云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说起来,你也有两三年没回过家了,要不要趁着这次机会回去看看?”他还是如此的体贴。 陶云漪倏地抬起头,甜甜一笑:“好,我也正想回去看看。” 两个星期后,云漪乘坐的飞机降落在范城最大机场的跑道上,云拓坐在她身旁,她望着舷窗外的世界,这片沾染里太多回忆的土地,差一点落泪。 “我想回母校看看。” “要我陪你吗?” “我想一个人。” 看到陶云漪的表情,云拓立马就后悔问了这句话,他是没理由介入她的回忆的,即使爱也不能作为理由。他应该知道这片土地上曾有她所爱之人的气息, 如今一个人回到母校,当然是去独自缅怀和瞻仰那些爱过的遗迹,这个时刻,他凭什么陪着她?和她一样,他不是也不愿卖掉《爱人》那幅画么?他们都 难以忘怀过去,甚至不想忘却,他早已放下,他相信她早晚也可以。 当你并非一段回忆的主人公的时候,你所能做的就只有站在一旁,静静等待回忆消散。 而此刻,就在范城国际机场的另一条跑道上,苏睦言从睡梦中醒来,望向窗外的范城。 第30章 一期一会 苏允在2015年成为了新成立的中国爱乐乐团的首席指挥,即将在北京进行首演,寄给苏睦言一张贵宾席的门票并附了一封长信。 苏允一向扮演着严厉的父亲,在信里,却一反常态地谈起自己的过去:一直爱慕虚荣地一心只想在世界乐坛获得一席之地。直到中国爱乐乐团成立,他担 任了中国爱乐乐团的指挥,他才发现原本用心经营的“事业”原来只是一场空。他从前把名声看得太重,并没有真正享受指挥——这门他赖以生存的艺术 。 他曾爱过一个女人,一生挚爱,并非穆念琴。 这个女人,普通到根本不能让家族知道她的存在,他爱她,只放在心里,一辈子。 信的最后,是于增在巴黎私人住宅的地址。 这是种默许。 苏睦言只知道,这么多年来,从未看见父亲对母亲的决定有过异议。他第一次,感受到来自父亲的温暖。于是欣然回到中国看父亲的首演。 在前往北京之前,他还是先回到了范城。 F大,依旧欣欣向荣。学生一拨一拨地走进来又走出去,春去秋来,物转星移。 很久,真的是很久以前,陶云漪和苏睦言,也曾像那些背着书包赶去上课的孩子一样,只是两个普通的学生。 为什么在他的脑海里,这些好像都是昨天的事情呢? 他甚至还记得羽毛球打累了走到球场边,陶云漪递来的毛巾上的香味。真的,就是昨天的事情。 她站在操场边的大树下,望着对面的音乐楼,眼光一点一点往上攀爬,停留在最高层的窗口上。 沿着她曾走过千遍的楼道,循着脑海中叫唤不停的声音的指引。 那声音,好像叫回忆。 遗留在通往顶层琴房的楼梯上的,她的曾经:失神、悲怆、彷徨、期待、甜蜜…… 轻轻推开琴房的门。像是推开了回忆的门,那么重。 她多希望他仍在这里:推门坐下,掀起沉重的琴盖,安静练琴,有时回头,给她沉默的眼神,并不温柔,却唯一不变。那样她或许会懂,三年的时间并非 无法跨越的距离,她会懂,他并不是难以攻克的堡垒,不是坚硬冰凉的冰山,不为任何人融化。 她温热的双眼穿过时间轴上的重重门庭,来过这里,看见了,他不在。 他不在,就这样。 走出琴房,脚步沉重,奏成一曲寂寞。 而此时,就在走廊另一端的楼道里,他穿着她为他挑选的帽衫,缓缓走上台阶。 还不到五十米的距离。 甚至如果细细辨认,都能听到对方的脚步声。 那一段走廊,不到五十米的距离,就是他们重新再次跨入对方生命的天堑。 五十米,也可以是天涯海角。 命运,又怎么会如此轻易的让两个已经错失的人重逢? 走出音乐楼,接到云拓的电话。 “我就在你们学校外。” “我差不多了。” “那我等你。” “……好。” 她在音乐楼下,微风起,乌黑色长发摇曳,一声叹息,她踩着高跟鞋,第一次,以自信的姿态,转身离开。 F大校门外,有一棵生长了不知多少年的香樟树。 香樟是种奇怪的生物,秋天里叶子繁茂,青色的枝叶随风摇曳,从无凋落,一到春天,叶子变作诱人的青红色时,却开始拼命地凋亡,迅疾且悲伤,像一 场来不及悼念的死亡。 F大校门外的那棵香樟,真的承载了许多人、许多恋人、许多曾经是恋人后来成了路人和许多自始至终没有成为恋人的“朋友”的回忆。 云拓站在青色香樟树下,一身清爽的休闲装,满足了所有少女时代年轻女孩子们对“王子”的幻想。 他就那样站在树下,不说话,不张望,只是看着她笑,那笑容让她想起玉龙雪山上的云彩。她慢慢朝他走过去,两个人的眼神没有一刻的游移,始终坚定 地凝聚在对方眼中。 “干嘛一直笑?”她站在他面前,笑容那么美。 “给你变个魔术。” 他修长的手,慢慢游走到她的发梢,轻轻替她将耷拉在额角的发丝顺到耳后,瞬间手中多了一片香樟树叶。 她惊讶地睁大双眼:“怎么办到的?” “等一下,还有一个。” 他的手顺着她的耳朵缓缓向上,将她额边的刘海轻轻归到一边,手中瞬时出现了一枚钻戒。 精致到让人落泪的美。 “我设计的。” 她没说话。 “陶云漪。”他很少这样正式地叫她的名字。 “下面的话,请你无论如何认真听好。”他的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严肃。 “你面前的这个男人叫云拓,还有两个月满三十岁,谈过一次恋爱,无疾而终,目前从事艺术创作工作,年薪不稳定,不过足够养活你,父母健在,家世 清白,无不良癖好,不抽烟,偶尔喝酒,爱好写生和旅游……”他说了一大堆,说到后来她不知为什么开始落泪。眼泪很沉,让她没有力气抬起眼看他一 眼,他那么帅气,她真的好想抬起眼看他,可惜,没有力气,更没有勇气。 “所以,你愿不愿意,嫁给我?这样,我可以更名正言顺地照顾你。” 他将钻戒拿到她面前,虔诚地如同要糖吃的孩子。 陶云漪,你真的,真的,真的很走运。她在心里这样狠狠地想。 为什么你遇见的男人都如此好?你凭什么?你个傻瓜凭什么? 你还要辜负多少人?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你27了,很快,就会老去。 你荒废了多少年,去爱一个,根本没有未来可以给的人? 你真的,还爱他吗? 问着问着,她终于懂了,她心里的那个位置,要被腾空,去准备安放另一个人。 是的,她都准备好了。 “你知不知道,我性格很闷。” “我也闷,正好闷到一块儿去。” “我只会吃不会做。” “我会。” “我喜欢吃醋。” “以后除了你,其他女生在我眼里都是女狮子。” “公狮子!” “……啊?” “其他女生在你眼里不可以是女性,要是狮子也得是公狮子!” 他把她抱在怀里,两个人开怀大笑。 她想,她终于,终于要走向新的开始,彼时她不知道,有一天,她会因为这样的自以为是而后悔莫及。 是的,就是自以为是,每个人以为自己可以轻易走向另一段感情的怀抱时的自信,都是盲目而卑微的自以为是。 我们要忘掉一个人,需要的,不该是壮士断腕的勇气。 苏睦言最近演出不断。 身边的经纪人和工作人员都提心吊胆,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苏睦言最近“气压”很低。他虽然是绅士到即使心里怒气冲天也只会冷着脸沉默的人,但 是那种气压低沉的沉默和浑身散发的冰冷的气息,还是会让你无缘无故地不好过。 没有人知道原因。连苏睦言自己也不知道。眼皮一直跳,好像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随时会发生。 那天的聚餐,应证了这些天苏睦言的不安。 一张长桌,两面分别坐着苏家和卢家人。 穆念琴一边切着牛排,一边用淡淡的口气提起两人的婚事。 不过是些催促两人结婚的老话,却意外得到了卢父的应和。卢父觉得两人都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况且现在苏睦言前途光明,两人又有订婚的基础,是 该早日完婚的。 穆念琴连连表示赞同。 “我看就这么定了吧,你说呢?小言?” 商量好结局再来询问你的意见,分明是没有给你选择的余地。 苏睦言额角的青筋有些许颤抖,他准备好了,他现在已经有能力应战了不是吗? 与此同时,苏允坐在穆念琴左手边,听见这话缓缓放下刀叉,有话要讲。 就在父子两人都准备开口的时候,一个响亮的女声从容开口。 “爸,虽然对不起,但是这个婚,我不想结了。”卢依眠脸上是一种苏睦言从未见过的释然的浅笑,那种洒脱又优雅的从容,让苏睦言再次对眼前这个女 子刮目相看。 一语既出,四座皆惊。 穆念琴的笑容瞬间冷却,让人如坠冰窖。一声冷哼,眼神犀利地攥紧卢依眠。 卢父立时圆场道:“小孩子家家的,胡乱说些什么,什么不想结婚……” 卢依眠站起身,笑容充满了胜利的味道:“我不是胡说,爸,除非你们想逼死我,否则这个婚,铁定是结不成的。”说完,她的眼神停留在苏睦言的脸颊 上,眼里露出一瞬间的狡黠,瞬间又恢复平静。转身离开时,她的高跟鞋在地板上踩出骄傲的响声。 穆念琴脸色死灰,将刀叉往盘中一掷,响声刺耳。 宴席不欢而散,卢家和苏家自此不再往来。 那天卢依眠离开的背影,在苏睦言眼中渐渐消散,弥漫成深邃的沉静。 “为什么这么做?”他嗓音低沉。 “我不这么做,你也会有所行动不是吗?” “是,所以你根本不必这样,这样你必定会很麻烦。”他的声音有些急躁。 “苏……睦言,”她在电话那头,眼泪就在眼角,捂着嘴,不让他听出来,“你告诉我,你还能有什么办法?无非是——自毁前程。” 假装坚强。 “……”这一次,轮到他沉默了,的确,这场战役的筹码,无非是自己的前程,他是在赌,不惜赔上了自己的一辈子。她那样体贴地为他着想,他很感动 。他不能说谢谢,那样太轻巧而不知好歹,一个人能这样对你,你的谢谢就是在亵渎她。 “卢依眠,你”他一时不知道用什么词,“你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儿,我不值得……” “不值得什么?”她还是哭出来,“苏睦言,我是喜欢你,但那是我的事,跟你原本就没有关系,我成全你,并不是因为伟大,而是我知道,即使我们结 婚,也不会幸福,所以我这也是在为自己考虑。” 他在电话这头抬起头,望向窗外的天空。 “苏睦言,总有一天,我也会遇到一个能像你对陶云漪一样对我的人。”挂掉电话,她抹掉眼泪苦笑。 直到最后,她在他眼里还是骄傲而高雅的,这样,对她来说,就够了。 “Su,一个小时以后你有一场采访,你好好休息一下,四十分钟后我来叫你。” 休息室里,新加坡华人助理对正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苏睦言说。 苏睦言连回应都没有,几乎就要陷入梦境。 很累。 他已经决定,近期的演出结束后,就去找陶云漪。然后他要休一个长长的假,和她一起。想到这些,嘴角都忍不住上扬,连倦意都消减了几分。 睁开眼,休息室里空无一人。角落里有个报架,想着反正无聊,看看报纸也好。 无意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眼前一闪而过,他立马翻回到刚刚看过的一版,右下角上果然有一张照片。 一瞬间,他的呼吸都停滞了。 照片里她海藻般摇曳的长发那么美,踩着黑色高跟鞋,一身修身的釉色红的连衣裙,将手放进身旁男人的臂弯里,另一只手上拎着购物袋。脸上是幸福的 笑。 他身旁的男人,在那样抓拍的瞬间,仍然在用深情的目光凝视她身旁的女人。手中同样是大大小小的购物袋。 他们,竟然要结婚了。 好像“嘭”的一声,脑海中什么东西炸开,炸得他失去了任何理智,刚刚幻想的甜蜜全都不复存在。 心突然很重,重得他不得不跪倒在墙边,用手撑着墙来支撑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然后他突然站起身,粗鲁地开门关门,一路从剧院的后台的密道风一样地狂奔到后门,在地下车场慌张地找自己的车子,明明脚在颤抖、眼睛里像是冲着 血,红红的,却还是不敢放慢一点脚步,手紧紧地捏成拳,将指尖死死地掐进肉里。 甩上门,一刻不停地发动引擎,急速地转弯,轮胎在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公路上,黑色跑车疯了一样地超车,四处钻孔,毫不遵循交通规则。 他静静坐在座驾上,眼中的深海却像在咆哮着吞没视野里的一切。 车里难得没有放任何音乐。 “夏铭熏,是我。” “有事?” “我需要你帮忙。” “什么忙?” “……陶云漪都要结婚了你说我要你帮什么忙!”苏睦言咆哮着加速。 陶云漪,我不信,我不信你除了我还能爱上别人。 陶云漪,你等着我,我不是让你好好等着么?! 陶云漪,不管你是爱上了他还是只是将就,这辈子,你能嫁的就只有我! “累吗?” 摇头。 “那我们再换一套试试看好不好?我觉得你穿那套紫色的也不错。” 陶云漪抬起头看着一身白色礼服的云拓,不知道为什么眼皮突然跳得厉害,再定睛看他的时候,焦点模糊,他的身影看起来……怎么那么熟悉? 晃晃脑袋,才看清,不是他,不是他,对,怎么会是他,她要嫁的人是云拓。 试完婚纱,极度疲倦,坐进他的车里,脑袋歪在一边,不想动。 眼前是前两天的报纸,右下角赫然是自己和云拓逛街时被偷拍的照片。 “啊,这照片?”坐起身,她转过头拿着报纸看他。 “嗯?什么?”他接过报纸看了一眼。 “哈,可能是前两天在超市买日用品的时候被拍到的吧!”她首先释然。 他伸出手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刘海。 “你不生气就好。” “我干嘛要生气?把我拍得很好看好不好?” 其实她有想过,如果,如果他看到……她将头靠在云拓的肩膀上,对自己说,不要再想了,已经,过去了。 婚礼的准备有条不紊。幸好有云拓,一切都不需要她操心,她相信他的品味和决定。 他们的新房、婚礼的地点、请柬的样式、婚宴的菜式……统统都融入了他们要幸福的决心,她越来越相信,自己做了一个对的决定。 他说honeymoon的地点很重要,他们一起选了荷兰。 所有的所有,都就绪了。 婚礼的前一晚,他们在第一次一起吃饭的餐馆。他本来说想按中国原本的习俗,两人不要见面的,她不答应,说那些什么老掉牙的习俗本来就没道理。 他包下餐厅,嘱咐经理将灯光调整得极其柔和,一席黑色西装精致迷人,坐在他们第一次坐的位置,看着陶云漪在服务生地指引下缓缓坐到面前。 “嗯……”陶云漪撅着嘴,打量光彩耀眼的云拓,“诶!你穿成这样是要去勾搭哪家的小姐?” 云拓失笑。 “全世界,只有我面前这一位小姐值得。” 她也笑,眉眼弯弯。 他们点了很多美食,她笑着说明天会很累,所以要先犒劳犒劳自己。 饭毕,他们品着红酒聊天,气氛良好。 “今天得早点回去,明天还要早起。”云拓嘴角带笑,循循善诱。 “知道啦,喝完这杯就走好不好。”她有些微醉,语气中带着一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撒娇。 “好吧,不许贪杯。” 他们聊到过去一年里游历的地方,画过的画,吃过的美食…… “云漪,你真的有点醉了,我送你回家。” “嗯……好。”乖乖的。 他离开座位蹲到她脚边,想背她回家。 “阿拓,最后再、再问一个问题。” “什么?”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他凝神看她微醺的脸颊,陶醉着。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那么你呢?又是为什么选择嫁给我?” “我……” 电话铃声响起。她捂着额头:“等一下,我接个电话。” 一瞬间的安静。 然后她好像突然清醒,倏忽之间,已经站起身。 电话里,夏铭熏的声音像是注了铅,那么沉重。 “你快来,他不行了,他看见报纸,为了赶去见你,半路上…………” 她站在那里,眼睛睁得大大的,手足无措。 然后,醍醐灌顶一般,拎起包就往外冲,甚至忘了,上一秒还准备回答一个深情的问题。 “你去哪里?”他看她神情突然的变化,就在她匆忙经过身边的一刻捉住她的手臂。 她转过脸,眼泪已经四溢。 “他、他、他出事了!他快要死了,他快要死了!”她摇晃着脑袋,好像自己都不愿相信,挣扎、彷徨、无措、不安……统统能在她眼里看清,“我得去 见他,我要去见他……阿拓,对不起对不起,我必须去见他!”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对不起,我只想自私这一次,为什么,为什么要嫁给我?”他执着地追求着一个心里早有的答案,就在刚刚的一刻,他看到她眼 里的焦急无奈时,他其实已经懂了。 “对不起,对不起……”她的眼泪那么汹涌,怎么也止不住,“我现在必须立刻去见他,这个问题,我回来再回答你好不好?”她已经失去思考的能力, 她世界的重心突然倾斜,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挣脱。 他甚至来不及追上她,她已经消失在视野里。 她一路哭,一路颤抖。 夜色中,灯火辉煌,她却已经无力欣赏。只觉得眼前全是他们过去的片段,他就在眼前,来来去去,虽然沉默、冰冷,却还是那么鲜活。 她突然不确定,她真的将他忘记了么?她真的可以抛下他,嫁给另一个人么? 头脑里面东西太多,她一时也理不出头绪。 她只是很确定,她不要他死,一定一定不要,她想他好好的。这个念头很强大,渐渐占据了她的脑海。 眼泪依旧不停。 出租车停在一家私人医院门口,一下车夏铭熏就拉着她狂奔,医院安静得出奇,她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 苏睦言,你不能死! 你别死! 等我! 夏铭熏停在一间私人病房门外。她停住脚步。 感觉每一个靠近他的脚步,都无比沉重。 她轻轻推开房门,闭着眼睛,双脚颤抖。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她捂着嘴向里走,眼泪,让她的眼睛闪着惹怜的光。 苏睦言,我来了。 她睁开眼睛,深吸一口气,望向床头。 空的。 一转眼,床边站着那个本该只剩半条命好活的人。 反应过来之后,一个箭步往外冲。 骗子! 苏睦言从背后先她一步将门锁上,然后手上一用力将她的双手钳制在身后,逼着她转过身,将她紧逼在门板和自己之间。 他突然的靠近,让她不知所措。 她离他那么近,近到只要一低头,就能撷取她的吐纳。 “你、骗、我!”她一边挣扎一边咬牙切齿地喊。 “是!我骗你!”他眼里的海浪将她吞没。 他一低头,准确地将她的吐纳掠去。 她感觉到唇上突然的冰凉,心跳漏掉了好几拍,不一会儿又开始不停挣扎。 他毫不留情地几近粗鲁地咬开她紧闭的唇,失去理智般在她口中掀起巨浪,将她的理智也全部吞没,似乎只有吮吸着她香甜的气息,才能稍稍抚慰他的愤 怒。 慢慢的,他恢复理智,开始有耐心地在她唇齿间辗转、研磨……她的唇有一股清香,淡淡的,很好闻,他不禁加深这个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想平息 自己的愤怒还是只是单纯的想吻她…… 他的唇渐渐偏离,在她唇角处流连不去,一会儿之后又来到她的耳鬓,他的吻湿湿的,带着掠夺的野性和她不愿承认的……性感。 当他埋着头开始在她脖颈处啃/咬的时候,她脑中一下恢复了清明。 他们都是成年人,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彼此都很清楚。 她一把将他推开到墙角。 可是身体软软的,她已经没有力气走出病房。 顺着墙壁,瘫坐在地上。 眼泪划过他流连的嘴角,她显得那么无力。 “苏睦言,你不要这样,你不能这样,”她捂住额头,好像有很长很长的痛楚,“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地要把你忘记了,我已经快成功了,我很快就要 嫁给别人了,你为什么要来,你为什么要来,我恨你!”她像个絮絮叨叨的老太一样自言自语。 “我很努力很努力,努力再也不去爱你,努力把你抛在脑后……要不是你……我会很幸福……我不要再看见你,你走,你走!” 她哭得撕心裂肺,像个失去了挚爱玩具的孩子。 她抱着膝盖,将头埋进臂弯,那么伤心。 他走过去,将她整个抱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 她侧着身,闭着眼,一语不发。 他躺在她身后,将她抱在怀里。 叹了一口气。 “云漪,听我说。” “除了我,你不能嫁给任何人。”他的声音出奇的平缓,让她平静。 “我们的生命就像两条早就缠绕在一起的藤蔓,是如何解也解不开的。” “所以你要的幸福,只有我能给,知道吗?” 她在他怀里,听见他柔软如云絮一般的声音,眼泪悄悄地流走。 “只有跟你在一起,我才不会寂寞。知不知道,我们还没做同桌的时候,有一次你偷偷在学校的那面墙上画了一只乌龟,还附上了数学老师的名字,我在 一边不小心撞见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女孩儿真有趣,我凑上去看,越看越觉得那只乌龟长得很可爱。从那时起,我就开始注意你。你跟我做同桌了以后,我 每次看见你上课看漫画和小说心里就很着急,心想如果你不好好用功,以后岂不是不能和你在一起上学?后来看见你开始记笔记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 开心……” “有一次,你偷偷躲在琴房的门背后听我弹琴,我一进琴房就瞧见你了,心里开心得要死,却还是忍住不去戳穿你,直到我弹完好几首曲子,发觉已经听 不见门背后的动静,失望极了,一转头,看见你坐在门背后睡着了,心里却又乐开了花。……” “初中的时候,你老是拿别的班女生的情书给我,我每次都很生气,可你总是一副不知其然的样子,我又不好再生你的气,我以为你会吃醋,可是你偏偏 又没心没肺的,我以为你拿我当朋友,郁闷了很久,直到有一天你和别班的女生吵起来说不愿意再当邮递员,我才放下心来。” “知道夏铭熏是你的青梅竹马的时候,我羡慕嫉妒得要命,每次在羽毛球场上想起这个,就特别用力地抽他的球,跟我平时擅长防守的风格一点也不像, 校队的人问我干嘛每次抽他都抽得那么凶,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次看见你被那几个女生诬陷,你被逼到角落,又在傻傻地哭,我顾不得什么绅士风度,只想帮你好好教训她们一顿……后来那几个女生被处分,也是 我和夏铭熏合力的结果。” “诶?就是那个卫澜?她被处分原来是你害的?”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平静下来,仔细地听他将那些她从未听过的心情,心里不知为什么有种奇异的触感 。他从前一年的话,可能也没有今天一夜的多…… “嘘——听我说完。”他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的确是我出的主意。” “还有,那一次,寒假里,就是我出车祸的那个寒假……我本来,是想向你告白,可是母亲突然告诉我让我准备出国深造……我才突然意识到,原来我们 可能要分开很久……我想着如果是这样,你一定会很伤心……还不如、还不如先不要告诉你……我知道,我错得离谱、错得一塌糊涂,那个时候我就应该 告诉你我喜欢你,这样我们后来就不必那样曲折……对不起,我让你伤心了那么久,夏铭熏来揍我,说你厌食很久、连素描课都不去上,我真的心慌…… ” “那时母亲把我关在家里,我逃过两次,都被捉回来……我好着急,我也想到你可能会很难过,觉得一定要早点去找你,可是我没想到,那一次,对你的 打击那么大。对不起……对不起……”他的眼角,泪光若隐若现。他温柔地在她发心落下一个吻,心疼的眼神融化了一切冰冷。 “我和母亲约定,只要我邀你来庆生,她就还我自由。我那时候不知道,母亲已经将你的家庭全部调查过,我也不清楚她在打什么算盘,那时候只觉得只 要让我重新见到你,什么条件都能接受……是我太笨,那天我就应该紧紧跟着你,不让你们有单独相处的机会……我竟然就那样被母亲支走了,我怎么那 么笨!” “我看见你躺在病床上,胸口不知道为什么,很疼,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在窗口看着你,每天都不愿闭上眼睛,怕一睁开,你就不在了……你醒来后变得 很沉默,我心里很慌,我好怕好怕,你再也变不回原来的样子……我看着你痛苦地复建,恨不得把自己撕成两半!我觉得我总是保护不好你,老是让你受 伤,老是让你受委屈……” “在F大的时候,我有一次看见有男生塞情书给你,你竟然收了!我其实很吃醋,而你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我就更不是滋味……不过后来我偷 偷把那封信从你包里偷出来扔了。” “哈?你扔的?我还没看呢!” “你为什么要看?”突然变的冰冷的声音。 “第一次有男生写情书给我,我连看都没看就被你扔了,你是不是也太霸道了!” “不许看!”他的双手收紧,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 “夏铭熏刚回来的时候,我们不是比过一场,那次,我其实是当真的,我不会把你让给他,即使那时候,他的确比我更适合留在你身边照顾你,我也不愿 意。” “那次在琴房外看见你送来的炒面和饮料,我心里就隐隐不安,我就觉得你可能误会了,我下楼追你,你早就不见了。” “校庆表演的时候,我那句话,其实是在向你表白,你,是不是又没听出来?” “校庆表演?” “嗯。” “我……我先走了……” 苏睦言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吐出来:“诶————” “你那次说了什么?” “不记得了。” “我想知道!” “以后再告诉你……” “不行,我现在就要知道!” ………… 夜半,她在他温暖的怀里,听着世界上最绵长的告白,渐渐入睡。 你有没有过这样的一种经历?原本以为早就失去或是消失不见的东西,突然好好地摆在你面前,散发着你不曾见过的光芒,那该是,多么、多么、多么幸 福的一件事。 他迟来的告白,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良药,治愈了她所有的心病。 凌晨五点,她收到云拓发来的短信。 “我已经知道你的选择,婚礼的事情我来处理,你不必担心。” 眼泪又再次席卷而来。 她又再一次,伤了他的心。这辈子,她都无法偿还她欠他的。 “阿拓,我们以后还是不是朋友?” 他很久没回短信。 第二天大早,她看见他的短信:“我可能需要一些时间,如果你愿意,两年后来看我的画展好了,那时候,我们就当从没遇见过,重新开始做朋友。” 苏睦言想立刻结婚,陶云漪淡淡地拒绝了,理由是:从前他们一直像朋友一样相处,从来都没做过恋人,何况分开那么久,彼此都需要时间思考。 她的确被他那天的话感动,可是感动并不是爱情的全部,说实话,她有些累,爱一个人爱了那么久、爱得那么累,分开后又马不停蹄地开始像戒毒一样试 图戒掉他,躲着他,她心里有多么爱他,就有多少伤需要疗。 他们就像普通恋人那样相处。他推掉工作,在巴黎一处租了一间房,就在她隔壁。 两人有时像老夫老妻一样去跳蚤市场淘旧物,牵着手从头逛到尾,一点不嫌吃力。 她教他法国菜,他笨手笨脚的,那时候她也不避开,直说他手艺真烂,还不及云拓一半好,苏睦言开始两次容忍了,第三次终于爆发,生了气,将她整个 抱起来,丢到沙发上狠狠吻了一通,她于是知道了,苏睦言喜欢吃醋。 后来有一次,在街边遇到卢依眠,他小心翼翼地打量陶云漪的眼神,却发觉她丝毫没有吃醋的迹象,在外头还好,回到家就开始冒冷气。陶云漪左哄右哄 才知道是因为自己没吃醋,反倒让他不高兴了。于是陶云漪又记下一条:苏睦言不但自己喜欢吃醋,还喜欢别人吃他的醋。 他们也出去旅游,他喜欢驾车自助游,于是把原来的雷克萨斯跑车换成了一辆路虎。他最喜欢帮她拍照,有时候洗出来当做礼物送给她。有一次她不小心 弄丢了一张,害她被苏睦言狠狠地“修理”了一顿。 她晚上喜欢看电影、看小说什么的,老是不按时睡觉,他总有招数把她骗着去睡觉,渐渐的,她也就有了早睡的习惯。 …… 他们在一起的幸福不是惊天动地的那种,而是细枝末节、微乎其微的小幸福凝聚起来的。 直到有一天,她一边咳嗽一边将口中的钻戒取出。苏睦言在眼前对着她温柔地笑。 她叹一口气:“这是我见过,最俗气的求婚!” 正文完 第31章 番外一 夏先生的包办婚姻 乔雪和夏铭熏是俗气的包办婚姻。 夏铭熏第一次见到乔雪的时候差点把嘴里的咖啡吐到她身上。真的是——太丑了! 那天乔雪一听说相亲的对象是富二代,就开始琢磨着怎么样把这事儿搅黄了。对着镜子“美化”了大半天才出了家门。 见到夏铭熏的第一秒,乔雪就后悔了。 夏铭熏穿着银灰色的休闲西装,就那么随意地往那儿一坐,四周的目光自然都被他吸引过来。夏铭熏嘴角微扬,但笑不语,依旧淡定地喝他的咖啡。 就是那双魅惑的桃花眼,似笑非笑的,把乔雪瞬间拿下了。 夏铭熏修养良好,并没有当着乔雪的面发作,反而绅士地过去替乔雪拉开椅子,面对着那样一张“极品”的脸笑了两个小时。不知道是不是美女见多了, 审美疲劳,夏铭熏反倒觉得这样的面孔和乔雪不淑女的作风让他很是自在。 在乔雪后来的记忆里,那变成了夏铭熏留给她最美好的回忆片段之一。 所以第二次见面时没认出乔雪,夏铭熏觉得不完全是自己的错。 当时乔雪正在努力地游说一个摊主将一只身形巨大的趴趴熊半价卖给她,乔雪此人有个特点就是爱砍价,而且一砍起价来就毫无修养可言,有时造成围观 也是在所难免的事。 当时正逢堵车,夏铭熏闲得无聊,一转眼就看见乔雪扛着一头比自己还大的毛绒玩具熊从人堆里挤出来,那场面,还真是叫夏铭熏毕生难忘。夏铭熏对天 发誓,他那时候真的没有认出来那女孩儿就是乔雪,否则他绝不会去趟这趟回水。 “小姐,需要帮忙吗?”夏铭熏摇下车窗,露出一张完美的侧脸,好整以暇地问。 乔雪一回头,心里就“咯噔”一下,沦陷了。 乔雪后来拒不承认她在这场包办婚姻里扮演了推波助澜的角色。但是对夏铭熏来说,一个女人变得令人厌倦的原因很可能只是因为:她爱上了自己。 在外人眼中,他们是令人艳羡的一对金童玉女,夏铭熏在外人面前做足了功夫,把乔雪宠得人神共愤的:宴会上不许她喝酒,稍微冷落了乔雪一会儿就堪 堪跑过去道歉,并把宴会的整个后半段时间用来陪她跳舞并因此得来了“妻管严”的美名。只有乔雪知道,他不过是讨厌商场上的虚情假意,应酬得累了 ,借她脱身罢了。 业内人常有在名牌店碰见夏先生陪其妻逛街的,每次遇见夏先生手里总是大包小包,而即使是这样夏太太依旧一副冷艳模样,久而久之大家就觉得夏铭熏 实在是宠乔雪宠得厉害。 乔雪是在结婚后半年,发现不对劲的。 他对她的确是好的没话说,但是除了酒后,他们从来没有正常的房事,就是说:如果他是清醒的状态,他绝对不会碰她。 他的确买很多名牌给自己,但是她每次穿上之后,他都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敷衍地说:好看。 好看。好看。 每次都只有这两个字。 他百忙之中如果有呆在家里的时间,也绝对不会来主卧,而是呆在书房里,似乎相比和她相处来说,他更爱独处。 有一次他酒后与她欢爱,完事后趴在她身上半睁着眼喃喃道:“云……漪。”那一刻,她有如雷劈,生不如死。 她开始疯了一样地找寻这个女人的蛛丝马迹。她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会做出这么多令从前的自己唾弃的事情,而这一切只是因为:她爱上了夏铭熏。 从第一次见过他之后,苦求着父母让他们再见一次开始,从她厚着脸皮拜访夏铭熏的母亲开始,从他戴着墨镜,露出好看的牙齿和酒窝对自己说:“小姐 ,需要帮忙吗?”开始。 就在她找私家侦探跟踪他的第二天,他回到家,一身疲惫,打开客厅的吊灯,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松开领带,对着沙发上另一端的她开了口。 “乔雪,我们谈谈。” 乔雪抱着膝盖,手脚冰凉。 “我不要听!我不听!”她的语气,几乎是在乞求。 “你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问我,如果我们之间到了要用私家侦探的地步,我想也就到头了。”他口气冰冷,她从没有觉得他这么可怕过。 她哭,撕心裂肺的嚎哭,毫无形象的那种。 他听得烦心,门一甩走人。 后来的两年,他们就像陌生人一样生活,虽然在外人面前,他们还是一对羡煞旁人的鸳鸯伴侣。 她常年在外旅行,做自由摄影师,收入倒还不错。有重大的宴席,他一个电话,她还是会从千里之外赶回来。 她还是可悲地爱他,只是已经可以不用呆在他身边那样零距离地爱了。 她一直知道,他心里有一个人,有时候,他会对着一些相似的东西发呆,那时候他脸上的表情,是不属于夏铭熏的表情,那种温柔的、眷恋的、带着初恋 的青涩的表情…… 她有一次忍不住问他:为什么那么喜欢看画展? 她记得当时他的表情,就好像在回忆一件这世界上最令他痛苦可又最让他快活的事情,他什么都没说,可是他的表情就在说:那是一个他爱得很深很深的 女人…… 后来她终于知道了那个女人是谁:因为他拿着一张娱乐报纸发呆,而那一版上,是一个女画家结婚的消息。那天他喝了很多酒,喝完又趴在马桶边吐得厉 害,脸涨得通红,表情痛苦,完全不像平时的夏铭熏。 即使知道她结婚了,看到那张照片,他还是忍不住地伤心。 她将他的手脚擦洗干净,替他换掉脏衣服,换上睡衣,再把他扶到床上帮他盖好被子。他不老实地踢开被子,将枕头扔得老远。她就将他的头枕在自己腿 上,轻轻抚着他的鬓角和他挺拔的鼻子、帅气的眉眼…… 一不小心,一滴眼泪就顺着脸颊落到他嘴边,她赶忙小心翼翼地擦去。 “你到底……有多爱她?”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问,她只是很想知道,到底要多么深的爱,才可以令这样一个运筹帷幄、势在必得的男人,甘愿放手… … 早已酒醒的夏铭熏,在听到她带着哭腔问出这一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个地方,麻麻的。 第二天坐在办公室里,头疼欲裂,秘书敲敲门进来,把一罐蜂蜜枣茶和一罐家常菜放在他桌上又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他尝了尝味道,还不赖。 他站在落地窗前,看到她一个人离开时的背影,心里那个地方又开始作祟。男秘书在背后一一汇报工作,他一句也没听进去。过了一会儿,没头没尾地问 了一句。 “什么样的女人,才会在知道丈夫另有所爱的情况下,还给他送茶解酒?” “诶……啊?”秘书被问得一愣一愣的。 “算了,问了你也不懂。”他做到沙发上继续喝剩下的枣茶,中午的时候又把家常菜吃了个精光。 那段时间她在家休假,两人见面的次数不免多了起来。 通常她都在家修图、上网、睡觉……晚上他到家时她总是已经入梦了,两人本也没什么交集。可就是碰巧有一天朋友借了部恐怖片给她,嘱咐她一定要深 夜看。她就壮着胆子等到了深夜。 夏铭熏开门进来时,正是电影gao潮,她抱着膝盖蜷缩在沙发上瑟瑟发抖,一边冷不丁冒出一个人影,低沉的声音问:“在看什么?” “啊——”她尖叫,一溜烟从沙发上跳起来躲到沙发后面,捂着耳朵。 他见了,心里好笑,脸上又不好发作,只能一本正经地问:“你那么紧张作什么?好像我要把你怎么样似的。” 她迅速开灯,看见他,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 夏铭熏在开灯的那一秒,看清了乔雪的穿着:一件他的衬衫,再无其他。 她本就粗心,沐浴之后才发现忘了拿睡衣,就随便挑了件他堆在浴室的衬衫,她知道的,他的衬衫从来只穿一次就洗,根本不可能脏到哪里去。 夏铭熏感觉身体某个部位突然的变化,一个箭步冲进书房再没出来。 夜半,她已经入眠,突然感觉到身上多了一个人的分量。 他的吻来势汹汹,她根本难以抵挡。她睡眼朦胧,可脑袋还是清楚的。 “你喝酒了?”她努力地嗅了嗅,根本没有酒味。 他忍得辛苦,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没喝酒,我就不能碰你?” 黑暗中,她凝视他明亮的双眼,那双她曾经深深迷恋的双眼。摇了摇头。 于是他就像得到了默许一样开始释放自己。她其实很痛,却咬着牙忍耐,快速地适应他的节奏,任由他带着她一起坠入地狱……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她并不知道昨夜欢爱对他来说的不同,默默起床洗漱,不悲也不喜。 那天她打电话来说晚上和朋友有约,他并没多想,直到自己回到家时发现她不在,他便有些急躁。打她的电话关机,她的朋友他一个也不认识,也不知道 该找谁。就在他满屋子乱转,着急抓狂的时候,窗外一辆白色保时捷缓缓停在门口。他走近窗前,眯起眼。 一个高个儿男子,修养良好地替她打开车门,两人不知说了什么笑得开心,然后那男人竟然还替乔雪将额角的头发顺到了耳后!乔雪带着甜甜的笑容和那 人告别。该死的,他都没见她那么笑过! 乔雪进门的时候,屋子里的灯大亮着、电视的音响开得很大声,夏铭熏坐在沙发上粗鲁地调着台,表情冰冷。乔雪只以为他还没睡,就自顾自地进了主卧 。 关门的一瞬,夏铭熏从门缝里钻进来,将门“嘭”的一声带上。 “我们现在还没离婚,要出墙你能不能也先忍一忍?”他音量很大,口气很差,几乎是在吼。 乔雪被他这个过激的反应吓到,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夏铭熏没听见回应,心里一慌:难道真的被他说中了?她爱上别人了? “很好,乔雪,你还说你爱我,你的爱还真是肤浅,这才不过几日?你就这样和别的男人缠绵到深夜才回家?!嗯?” “你要怎么说都可以,随便你,但是请你不要把我爱你当作理所当然的践踏我自尊的借口,我没有那么廉价!”乔雪被他粗鲁的态度激怒,眼中含泪地回 应他无理的质问。 他看见她眼里细碎的泪光,在橙黄色灯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芒。 他是真的什么都没有想,就吻上了她的唇。 那一夜他几近疯狂,她第一次,反抗他,她越是反抗,他就越是势在必得。第二天醒来,房间里一片狼藉,他还是不在,她眼角还带着昨晚的泪痕,她就 那样裹在被子里哭,还是那种撕心裂肺的嚎哭。她觉得自己好懦弱,那样的他,她竟然不觉得讨厌,她爱他,已经失去自尊…… 夏铭熏开车去公司的路上,一直在想自己昨晚的行为。 真的很诡异,看见那男人为她掖头发的时候,他有种想冲下去揍他的感觉。难道,他爱上乔雪了吗?他摇摇头,否定这个可笑的想法。 这边乔雪哭了半天,只觉得自己太没用,也不想再面对他,一个电话打到杂志社,整理整理行李准备靠出差来躲他。 飞机在降落东京的时候,出了故障。 夏铭熏知道的时候正在会议室里开会。他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又问了一遍自己的助理,得到相同的答案之后,冲出会议室。 坐上去东京的飞机,他脑中紧绷的弦仍旧没有松开。那种可怕的感觉,在听到她可能有危险的一刻开始就没有停止过。是的,他觉得很可怕,如果她死了 ,他觉得世界的面目会变得很可怕……他这是怎么了?他不是不爱她吗?他突然想起他们一开始相遇的时候,她化着浓浓的、难看的妆,一看就知道是故 意的……她背着大大的趴趴熊,看见他时脸上惊讶的表情是那么可爱。 也许,他是从一开始就喜欢上她了呢?所以才会在本来下定决心要离婚的那个夜晚,听到她的哭声就缴械投降了。他怎么那么笨!笨到以为忘记陶云漪是 一件可耻的事情,笨到以为除了陶云漪,不会再爱上第二个女人……夏铭熏在飞往东京的头等舱里哭了,捂着额头,后悔莫及。这些年,都被他浪费了! 在机场里见到乔雪的时候,乔雪窝在一个角落里瑟瑟发抖,她看上去那么小、那么需要他。 夏铭熏抱起乔雪的时候,乔雪“啊——”的一声叫出来,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被夏铭熏抱着转了一圈。 某人不愿松手,就这么在机场里上演着煽情的戏码。 “乔雪!你竟然敢一声不响地就跑去东京!” “咳——你先放我下来再说!” “我不放,除非你答应我件事。” “好好好,我答应你,你先放我下来,很多人在看!丑不丑?!” “那你答应,和我重新开始了?” 乔雪看着眼前穿着皱皱的西装却依旧帅得没天理的夏铭熏,脑筋转不过来。 夏铭熏“扑哧”一声笑出来。 把她放到地上,然后再次抱紧。 “你能不能答应我,重新开始?我知道过去我不够好,我……” “你,认真的吗?”她打断他准备了一肚子的话,睁大着眼睛,感受他怀里源源不断传来的温暖。 “当然。”他的声音低低的,他只觉得,这个女人可能真的爱自己爱惨了,在这样的时刻,只不过是想确认自己是否认真,因为她需要的,可能就只有这 最低的要求。 乔雪的眼泪来的快速而迅猛,然后不到一会儿,又开始撕心裂肺地嚎哭。 他慌了,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一时手忙脚乱的。 她是不同意吗?那怎么办?她不会真爱上别人了吧?心里千万种念头乱成一片。 当你爱上一个人,即使你有再好的逻辑和头脑,可能只要对方的一滴眼泪,全部化为须有。 “夏铭熏!你得请我吃火锅!我在这里等你等得都冷死了!”半晌后,某人哭够了,爆出这样的一句,夏铭熏的脸瞬间由阴转晴。 “喂!夏铭熏,你别把脑袋凑过来好不好,人家这里玩儿自拍呢!” “你拍照怎么能少了我?你自个儿有什么好拍的,丑死了。” 某人放下照相机,假装严肃起来。 夏铭熏笑得一脸谄媚地凑过去:“我错了我错了,老婆最漂亮好不好?” “什么好不好,搞得好像很勉强似的。” 夏铭熏没让乔雪有更多抱怨的机会,直接准确地封住她的唇。 两人吻到不可开交的时候,夏铭熏的电话不合时宜地响起,自动接通后,秘书讨厌的声音在两人耳边响起:“Boss,春宵一刻它是值千金没错,可是也不 能会都不开啊……” 夏铭熏快、准、狠地按掉电话,把某人一把抱起,用脚踢开主卧的房门。 “乔雪,我们要个孩子吧,至少得赶在苏睦言那个家伙之前!” 第32章 番外二 谢谢你等我(上) 陶云漪真的受不了了,大清早的,有人以一种“你不开门我就一直敲”的精神,持之以恒地对陶云漪家的门进行温柔的攻击。陶云漪隐约记得隔壁的房客 前两天就搬走了,还会有什么人大清早的跑来敲门? 陶云漪一狠心,穿着睡衣,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睡眼惺忪地下了床。 门一开,傻眼了。 “陶云漪,”苏睦言把眼前的女人从头到脚浏览一遍,然后似乎是叹了口气,淡定开口,“从今天开始,我正式成为你的邻居。” 陶云漪愣了零点零一秒,然后一脸“苏睦言,你太小看我了”的神色。 “苏睦言,你以为我们在幼儿园玩过家家啊?!我警告你,立刻收拾好你的行李回维也纳去,不然下午我会亲自送你上路!” 门“嘭”的一声带上。 陶云漪在心里冷哼,苏睦言,你以为我现在还是以前的陶云漪啊?任你摆布的,想来就来,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 陶云漪一边在心里与苏睦言恶战,一边刷着牙。 刷着刷着,门口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陶云漪这次是真的被吓到了。 门口,苏睦言捧着一包新鲜的面包,就像早起出门买菜归来的男主人一样,极其自然地用钥匙打开门,将面包、牛奶、沙拉酱还有各种心水小点心一一摆 放到餐桌上。 看一眼面前嘴角一堆白色泡沫还在傻愣着的女人,低沉的嗓音好听的要死。 “刷完牙、洗完脸过来吃早餐。” “你哪里来的钥匙?” “房东太太给的。” “房东太太为什么要给你我房门的钥匙?!” “我把我们的合照给她看了。” 某人在回答陶云漪的问题的同时仍然在井井有条的忙活着,好像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等陶云漪刷完牙洗完脸,早餐早已就位了。 陶云漪犹犹豫豫地在餐桌边坐下,正想开口,又被某人抢了先。 “这个杏仁小圆饼不是特别甜,你尝尝。”苏睦言把小圆饼放到陶云漪的盘子里,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 “这家的Souffle不错,排了队才买到的,吃吃看。” “我记得你以前就喜欢黑麦面包,你等下,我帮你涂点酱。”某人起身开始忙活。 陶云漪嘴里塞得满满的,明亮的大眼睛却盯着苏睦言的背影,眼珠跟着他的身影一动一动的。 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这么冲动,一点不像他。 她一边吃,他一边看。眼睛一刻没有离开她的脸,陶云漪低着头吃早餐,都不好意思抬头看他。 他眼神缱绻,用陶云漪的话来说,肉麻兮兮的。 饭毕,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他正在厨房的洗碗池边洗盘子,肩膀宽厚,背影让人想犯罪。 “你,怎么突然想到来巴黎?” 苏睦言手中的动作不停,带着磁性的嗓音,语气懒懒的。 “想来就来了。” 鬼才信。 “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苏睦言转过身,手上还端着没洗干净的盘子。 “没准备回去。” 两人静静对视,陶云漪是双目圆睁、一脸审视,苏睦言是好整以暇、满眼淡淡笑意。 30秒后两人同时停止眼神拉锯战。一个转身继续洗盘子,一个百无聊懒地坐到沙发上看书。 苏睦言收拾完盘子,看了一眼沙发上假装看书的陶云漪,忍俊不禁,带着笑轻轻帮她把门关上再离开。 苏睦言一走,陶云漪就像被泄了气的充气娃娃,倒在沙发上。 心里不禁哭号道:苏睦言你到底是闹哪样啊! 苏睦言在隔壁消失了动静。陶云漪懒得管他,自顾自地整理起房间,一直忙到傍晚。 太阳下山的时候电话响起来。 “陶云漪,过来吃饭。”陶云漪拿着听筒,听苏睦言用简短的命令式句式对她说话,语气却是说不出的温柔,还有在油锅里炒菜的声音作背景音乐。 陶云漪其实有点不愿意承认,那种被自己爱的人呵护的感觉,真的是,太爽了。 半晌,陶云漪放下听筒,嘴角一个弧度拉开,笑得傻乎乎的。 于是,某人屁颠屁颠地跑到隔壁蹭饭吃。 陶云漪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云拓惯坏了,口味变得很刁。罢了,以后教他法式料理好了。陶云漪边吃边这样想。 音响里在放低缓的肖邦夜曲,这个陶云漪倒是知道:苏睦言的老习惯,只要是条件允许,吃饭的时候就不能少了音乐。 陶云漪吃着吃着就走神了,捧着饭碗,眼睛却一转不转地盯着苏睦言。 他还是和从前一样,吃得极其斯文,慢条斯理的,好像菜的味道好吃得不得了,要细细细细地品才可以,一口小菜过一勺白粥,专注得不得了。 他的眼睛像两颗琥珀,亮亮的,她不得不承认,除了他,她再没在别的男人身上见过那么漂亮的眼睛。他皮肤好好,让她一个女生都有些汗颜,又从不见 他保养,难道是天生的?他眉毛浓浓的,皱起来的时候都是人神共愤的好看…… 某人就这么不动声色地斯文地吃着饭,任陶云漪如狼似虎的眼神将他的脸从里到外地看了个遍。 半晌。 “陶云漪,我警告你,再看下去,饭就别吃了。”苏睦言一边拣起一块鱼片一边淡淡地说。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苏睦言此时眼里的笑意。 陶云漪这才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哼,这么小气!还不给看? 饭毕,陶云漪也不知道是因为心虚还是什么,主动提出来要洗碗。 苏睦言看看陶云漪粉红色的脸颊,低低地应了,转身回卧室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空荡荡的客厅,就剩下肖邦夜曲和孤零零的陶云漪。她打开水龙头,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觉得有些委屈了。 苏睦言,还真是一点都不懂女人的心思…… “再这样下去,客厅就被你淹了。”苏睦言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叹一口气,手越过某个还在发呆的人将水龙头关掉。 一时间客厅里静悄悄的,肖邦夜曲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停了,陶云漪甚至都能听到苏睦言呼吸的声音。 陶云漪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肩膀上就一沉。腰也在一瞬间被苏睦言环绕。 陶云漪本能地挣扎起来。 “别动,好累,让我抱一下。”苏睦言的声音低低的,还带着些沙哑。看来真的是累坏了。搬家这么大的事情,自己一个人从早上一直忙到现在,也不找 她帮忙,真当自己是无敌金刚啊? 陶云漪的心,还是在听到他说好累的一刻就变软了。任由他抱着,一动不动。 他的怀里暖暖的,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环绕在她腰间的手臂不知道什么时候收得更紧了,手掌上的温度渐渐传来。 她心里忽然变得很静,所有的琐碎小事、所有的烦恼,顷刻间就不见了,只剩此刻左肩上那人平稳的呼吸。她不禁转过头看他,他闭着眼,扇子牌睫毛低 垂着,眉毛自然地舒展开,挺拔的鼻梁好看极了…… 苏睦言突然睁眼,把近在咫尺的陶云漪吓了一跳。 陶云漪当时只觉得苏睦言的脸在眼前不断放大、放大,直到她情不自禁地闭上眼。 他的吻带着同样的清香。 他有耐心地诱导她直到她不由自主地张开嘴,他一个长驱直入,舌尖在她的贝齿间舞蹈。不知不觉地,她已经和他面对着面,双手也不知何时攀上了他的 肩膀,他笑意渐深,吻得她整个瘫软在他的怀里。 他在她口中攻城略地,她的神智都被他搅乱,直到她开始有所动容:小心翼翼地回吻他,他似乎就在等这一刻,得到她的回应之后愈加肆无忌惮,舌头灵 活地在她口中扫荡,与她交融在一起。他把她逼到水池边,将她锁在自己和水池中间,再一次将她抱紧,她呼吸都有些不顺畅,腰不自觉地就向后仰去。 陶云漪隐约感觉到胯间有个硬硬的东西抵着自己,让她很不舒服,她动了动,他好像察觉到什么抬起眼看她。 他眼里黑黑的,她只觉得此刻的他和平时很不一样。 “别乱动,否则后果自负。”苏睦言的声音还是冷冷的,只不过放得很轻很柔。 陶云漪马上老实了,一动不动的,不敢撩拨他。 两个人就用那种尴尬地姿势站了很久。 他慢慢放开她,把她拉到沙发上坐下。 “坐好。”说完苏睦言脱下拖鞋,将头枕在陶云漪的腿上。 “喂!”陶云漪忍不住开口,“你不会想这么睡吧!?” “嘘——”苏睦言就那样枕在她腿上,看着她,手中一缕她垂下的长发,脸上是陶云漪从未见过的笑容。带点顽皮和魅惑。 “我休息下,你不是没看够吗,继续看。” “苏睦言!” “嘘——” …… 陶云漪觉得很神奇,爱的人就在自己身边,她小心翼翼地抚着他的眉眼,心里面好像有一个瓶子被一点点填满,她只觉得很值得,之前的一切,都变得那 么值得。她没有输,即使是输,也是输给了深爱的他。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陶云漪觉得苏睦言早就睡着了。 “小漪。”他低低地唤她的名字,声音温柔得像水一般。 “嗯?”她低下头,用同样平静的声音应他。 “谢谢你,等我。” 第33章 番外二 谢谢你等我(下) “是,帮我统统推掉。”苏睦言一边留心着洗手间外陶云漪的动静一边小声地对着对话说。 “Jacob,我希望你明白,不只是现在,未来很久一段时间我都不会把时间留给演出。”想到某人一整天对他瞪着眼,不知道兀自猜测着什么的眼神,苏 睦言无害地笑起来,“我也是时候给自己充充电了。” 苏睦言按下抽水的按钮,佯装刚刚上完厕所的样子从洗手间里惬意地走出来。 陶云漪盘着双腿坐在沙发上,一边往嘴里塞西红柿一边用狐疑的眼神将苏睦言从上到下扫了个遍。 然后突然一个小跳蹦到苏睦言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是不是Jacob?Jacob打电话来叫你去演出是不是?”陶云漪的眉毛向上扬着,明亮的眼睛透着细碎的光芒,“说!你是不是又推掉了?” 某人双手交叉在胸前,站定在苏睦言面前索性将他拦下,一脸誓不罢休的倔强。 苏睦言叹一口气,握住陶云漪的双臂,硬是将她拖拽到沙发上坐下。 看来今天不说清楚是过不了关了。 苏睦言将陶云漪扶稳在沙发上,自己面对着她坐下来。 “小漪,是这样,我和Jacob说,未来一段时间呢,我不会参与演出——” “苏睦言!你真想在这里腻一辈子啊?!我第一个不答应、不答应、不、答、应!”陶云漪攒起小拳头,在苏睦言胸口处一阵捶打。苏睦言一脸无奈:话 还没说完,已经受到陶云漪的强烈反对。 “你听我说!”苏睦言不得不提高了音量,“听我说好不好。”看到她好不容易停下来,用那种带点幽怨又死不服输的小眼神看他,看得他心里痒痒的, 他又不得不放轻了语气。 “昨天下午,我刚刚和M.A见过面,他是个很棒的导师,并且已经接受我当他的学生,这两年一直演出,我早就想给自己充充电了。” 好不容易说完,不想陶云漪还是一脸狐疑的表情。 “小漪,以后我们就把大本营安在巴黎,我在这里学习,每年四分之一的时间用来演出,你继续跟着于增,练你的画、开你的画展,连窝都不用挪,这样 多简单,我们又能在一起,不是很好?”苏睦言的语气轻柔到了极致,深怕一点点不对就又点燃了火苗。 陶云漪看苏睦言的眼神从刚才的狐疑变成了冷淡。 冷冷的不带生气,什么都不说,就是一个劲儿盯着苏睦言。 哪里不对吗?他实在是已经耐心到了极点,想推掉演出多陪陪她,重新找导师只为了离她近一些,这样有哪里不好?他被她冷飕飕的眼神看得心里一阵寒 噤。 “苏睦言,你做这些之前,能不能先问问我?问问我是不是愿意配合你?或者起码的,在你想好了一切的计划之后,告诉我一声,而不是到事后才来通知 我,让我像个怨妇一样在那里疑神疑鬼。” 陶云漪起身往卧室里快步走去,“嘭”的一声已经将苏睦言挡在门外。 诶—— 一回到房间,就忍不住地叹了口气。相处果然还是不如想象中的容易,两个人相爱是一回事,在一起过生活却又是另外一件事。相爱不是万能的,不可能 解决一切问题。他们还没有找到最好的相处模式,他总是自己做他的决定,然后理所当然的认为她会愿意呆在他为她布置的生活里,没有任何理由的接受 他给的一切。他不懂,两个人在一起最幸福的未来,应该是共同建筑的,而不是来源于一个人的偏执。 苏睦言敲敲门进来,无声地坐在那儿看陶云漪。 陶云漪侧卧在床上,一个转身过去,把背影留给他。 他只能跑到床头,在她眼前蹲下来,凑近脑袋轻吻她的眉毛。 “好了,这次是我不好,你说的我会好好改,现在暂时不要生气了好不好?你不是一直说想看Twilight?我今天出去买早餐正好看到有卖,我们一起看好 不好?” 苏睦言的声音像水一样柔柔的。 陶云漪闭着眼睛,眼珠子在眼皮底下转了两圈,起身,下床,打开房门坐到客厅的沙发上,把果盆里的西红柿当苏睦言的脑袋一样咬着。 还是一脸幽怨。 晚上,两个人坐在沙发上,还是看起了Twilight。 婚礼上贝拉和爱德华深情对望,接受四周人们目光中的祝福。 沙发上,两个人肩靠着肩,屏幕上的光将两个人的脸照亮。 “你是不是也喜欢这样的婚礼多一些?”苏睦言笑得像个小孩子一样,露出白白的牙齿,转过头来看陶云漪,低声地问她。 陶云漪假装没听见,继续看电影。 苏睦言孩子气地用手臂顶她,她不回答,他就一直不安分地顶,直到她嫌他烦转过头来看他。 她本来没好气的,一转头看见苏睦言笑得露出一口白牙,黑色的琥珀一样的眼睛带着笑意执着地看着自己,迷人得要死。她实在没办法继续生气。低低地 应了一句“嗯”,就又转过头去,佯装仔细看电影。 他笑,果然,让他猜中了。心里默默记下来,办婚礼的时候,得跟电影里学才行。 不一会儿泰勒洛特纳出场,贝拉又和Jacob跳起舞来,场面暧昧。 “怎么哪里都有Jacob?”陶云漪小声地自言自语。 “看来Jacob都不是什么好人,干得都是破坏人家家庭的事。”苏睦言一脸正经地高声回应陶云漪的自言自语。 陶云漪转过脸看他时,他已经笑得满眼狡黠。 “谁跟你是一家?想得美。”陶云漪一边克制住自己脸上的笑,一边打掉某人企图揽着自己的手。 贝拉和爱德华开始接吻,两个人在水里赤身裸体吻得不可开交,不一会儿又转移战场到了床上。 屋里突然变得好热。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苏睦言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跟陶云漪靠得这么近了,她的呼吸好像就在脸颊边,他一低头就能撷取的地方。大夏天,陶云漪就穿着一件牛奶蓝的小吊带衫 ,长发随意地绾起,露出颀长白皙的脖颈,不知道用的什么牌子的沐浴露,周身都是一种淡淡的绿茶香。红润的樱唇、扑闪扑闪的大眼睛…… 苏睦言揽着陶云漪的手臂向里一收,两个人立刻拥到一起,面对着面。 今天他的吻带着些急躁,一下子撬开她的樱唇,咬住她细嫩的舌尖,舌头在她口中翻卷吸/吮,将她的唇整个含住,辗转、研磨、时轻时重…… 她被他咬的有些疼,手不自觉地去推拒他,苏睦言吻得正起兴,感觉到她的小手在胸口乱挠,好脾气地将她的双手放到自己肩上。 他将她整个包围在自己怀里,滚烫的手掌放在她腰间,她跟着他的节奏吞吐着,毫不自知。电影里的香艳场景早已结束,两个人却已经将电影抛到了脑后 。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挑起她衣服的下摆,不断向上摸索。她皮肤光洁细腻,他已经有些按耐不住,挑开她内衣的暗扣,从前一把握住她的丰盈,时快时慢地 按揉起来。 他引着她,两个人的舌头交缠在一起,她只觉得空气稀薄,想从他口中获得更多的氧气…… 他右手稍一用力,她一声惊呼,清明一下子回来。 “睦言……睦言……放开……唔……放…开……”她被他滚烫的温度吓到,不停用力推他,他却像着了魔一样咬着自己不放。 “吧嗒”一声,遥控器从沙发掉到地板上。 苏睦言稍一犹疑,陶云漪就一把将他推开。 两个人的呼吸急促,都难以平稳。苏睦言就这么微微喘着气,坐在离陶云漪一米的沙发边上,两个人都假装不看对方,一个盯着沙发发呆,一个盯着地板 发呆。 陶云漪将卷起的吊带衫整理好,努力平复好自己的情绪。 “睦言——”声音还染着娇羞。 苏睦言忽然咧开嘴,不知道为什么笑得一脸诡异。一把把她捞到自己身边。 “刚刚电影看到哪里了?” “啊?”陶云漪显然没有跟上苏睦言的节奏。 他在心里暗暗想:算了,今天放她一马…… 开始的一阵子,苏睦言每天大早买来早餐,然后就在陶云漪这里混一整天,到了晚上临睡前才回去,他那个地方,其实就是个睡觉的地儿。 后来苏睦言好不容易说服陶云漪,把两间房中间的墙打通,两个人就这么正式同居了。 开始,陶云漪还有些别扭,成天和苏睦言闹些小脾气,苏睦言偏偏又爱死了她那个拿他没办法自己又不好意思的小脾气,两个人就这么闹闹,日子热闹得 一塌糊涂,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感情升温也快。 日子久了,两个人就都找到了最好的相处办法。陶云漪反正是个别扭脾气,苏睦言就放任她别扭,等她自己别扭久了,也就不再纠结了,苏睦言动不动把 她扑倒在客厅里一通乱吻,时间久了陶云漪竟然也开始享受起来,就由着他胡来,反正苏睦言有他自己的底线,她再怎么跟他闹,他也是不会改变就是了 。 有时候陶云漪在客厅的开放式厨房里做菜,苏睦言看见了,就从她背后捣乱:摸摸她的小耳垂、在她耳边上呼气、掐掐她腰际的痒痒肉逗得她一阵笑…… 最后就把脑袋搁在她肩膀上,孩子气地抱着她不放。 苏睦言虽然是个好脾气,但是有些事情还是很计较。 比如陶云漪的异性缘。 一个夏铭熏、一个云拓,都是骨灰级的情敌人物,苏睦言到现在还心有余悸,于是动不动就拿自己和这两个人考验陶云漪。 什么我和他们两个谁长得最好看、谁身材最好、谁最有耐心……这种幼稚的问题每天都在家里上演,陶云漪要是有一点犹豫,马上就会被苏睦言扑倒在沙 发上一顿“修理”。 陶云漪每次看着苏睦言冷着一张脸,微微嘟着嘴,把自己揽过去:“哪,陶云漪,问你个问题……”就开始精神高度紧张。 圣诞节的时候,陶云漪说要回范城和老同学聚聚,苏睦言竟然一下子拉下脸来问了句:“你的老同学还有谁?不就是夏铭熏么?怎么,想他了?”语气里 酸酸的醋味儿让陶云漪实在是哭笑不得。 只好放下手中的东西,堪堪走到他面前,凑近了他,用软软的语气哄他:“他们都没法儿和你比……” 每到这个时候,苏睦言那张冷冷的臭脸才稍稍有了笑容。 第34章 番外三 苏呆鹅求婚记 自从上次把钻戒放进蛋糕里求婚被陶云漪狠狠鄙视之后,苏睦言就陷入了“求婚焦虑”之中。 陶云漪本来大块吃着蛋糕,冷不防触到一个冰冷的东西,恶心地吐出来,之间钻戒上一层奶油,苏睦言坐在对面笑得一脸欠揍样。 陶云漪心里清楚得很,他脑子里那点小九九。 前两天老同学聚会,老同学都是一对儿一对儿、拖家带口的。奇怪的是,夏铭熏倒是一个人来了。 席间觥筹交错,夏铭熏难得清闲,坐在陶云漪身边的位置兀自吃喝,陶云漪笑着推推她:“怎么没带你老婆?” 夏铭熏好像有点醉,迟迟地转过头来看陶云漪,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望着陶云漪也不回答问题,那小眼神看得陶云漪一阵鸡皮疙瘩,半晌才回了一句: “她出差了。” 这个时候苏睦言正好从盥洗室回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回到陶云漪身边的座位上。 陶云漪的眼神还停留在夏铭熏身上,冷不丁被苏睦言的长手揽过去抱了个满怀。 陶云漪面朝苏睦言撞到他怀里,“嘶”地一声。 苏睦言和夏铭熏在她头顶上进行了不长却激烈的眼神交流。 陶云漪头一抬起来,两人同时默契地收回充满杀气的眼光。 “苏睦言,你又哪根筋搭错了?”陶云漪没好气地吼。 苏睦言假装吃菜,夹的却是最不爱吃的胡萝卜。 夏铭熏拿起酒杯,眼角瞥着苏睦言,憋笑憋得厉害,身体有些摇晃。 陶云漪眼珠在两人中间一转,明白了。 不一会儿一个老同学来敬酒,携家带口的。 “来来来,这对妙人儿今天是一定要敬敬的,怎么样,老麦,我跟你说的没错吧?我早看出他们俩之间有猫腻,上学那会儿就喜欢腻在一起……” 来人五分醉,话已经有些说不利索。 老麦狗腿地跑过来:“苏睦言,今天得老实交代了吧,什么时候拿的证?小孩儿几岁了?” 苏睦言刚刚只不过是一脸冷相,现在额角几根青筋都露了出来。 夏铭熏在一边就差笑得撒手人寰了。 苏睦言一个眼刀飞过去,倒了一片人。接过来人倒的酒,一饮而尽,那表情憋屈的,夏铭熏都憋笑憋出内伤了。 一回欧洲,苏睦言就马不停蹄地准备求婚的事,按他的想法,越快越好,恨不得明天就去领证。 恰巧那几天陶云漪跟着于增去了香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苏睦言google了一下求婚办法,果断选中了最土气的那个,快手快脚地买来工具就开始做蛋糕 。 陶云漪从下了飞机没看到苏睦言的一刻起就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提着行李箱回到家某人居然一脸悠闲地在沙发上看影碟。 陶云漪很是克制了一下自己,才没使性子。问他晚饭吃什么,家里没饭要不要出去,苏睦言咽了咽口水说就在家里吃得了,他正好买了个蛋糕没吃完。 一个大男人,没事在家居然会买蛋糕自己吃?陶云漪用眼神充分表达了她的狐疑。 苏睦言小心翼翼从冰箱里拿出那个外观极其“朴素”的蛋糕,笑得有些不自然。 陶云漪心里有一瞬间想到一个可能:蛋糕里该不会有钻戒之类的东西吧? 结果还真让她吃到了。 一边咳嗽一边就泄了气。 苏睦言,还真是,不、浪、漫。 “苏睦言,这是我见过,最俗气的求婚!” 钻戒放到盘子里就回了卧室。 爱他是没错,可是不能因为爱就没了要求。陶云漪不由自主地就开始比较,当年她也是经历过一场求婚的,相比之下,苏睦言的求婚实在是:猴急又白目 ! 他猴急什么?还不是因为老同学的几句话?还不是因为看到同学都拖家带口的?就是没把她的感受考虑进去!就是没为她想想:她等了他这么多年,他就 连这点时间都吝啬?不给时间也就罢了,连个像样的求婚都没有!陶云漪越想越委屈,干脆不再理他。 苏睦言实在是很苦恼:怎么别人一求婚就求来了新娘,他一求婚,陶云漪连理都不理他了? 苏睦言每天就握着自己挑的钻戒愁啊愁。 他们的时间真的不多。苏睦言最近的演出渐渐多了起来,陶云漪又时常要跟着于增满世界地跑。两个人经常是这样:一个刚刚从飞机上下来,另外一个又 登机去了哪里哪里。 常常错过,常常聚少离多。虽然过一阵子会好一些,相思总是不饶人的。 苏睦言去日本的那几天,陶云漪刚从北京回来。 回到空荡荡的房子,稍微大声一些讲话都好像能听到回声。 厨房里不见了他笨手笨脚的身影,他喜欢用的苏格兰格子围裙耷拉在工具台上,她就坐在沙发上,连行李都懒得整理,撑着脑袋,头发遮住半边额头,懒 懒地盯着厨房发呆。 苏睦言就这么凭空地在她眼前出现,穿着那条苏格兰格子围裙,里面套着一件V领灰色毛线衣,背对着她,拿着刀在那里不知道切着什么专注得不得了, 倒三角的背影,修长的两条腿随意地屈着,然后就朝她喊:“小漪,帮我看看冰箱里有没有辣椒。” 她晃一晃脑袋,不见了。 “小漪,快点去睡觉,听见没有?”卧房里他带点恐吓的声音。 “小漪,过来,茉莉花开了!”阳台上他欣喜的声音。 “小漪,电脑借我用一下!”书房里他淡淡的声音。 “小漪?……” “小漪!……” 陶云漪老觉得他的声音在这间房子里徘徊,他就这么小漪、小漪地叫她。柔柔的像水一样的声音,他每次这么叫她的名字,她都有点招架不住。 真的是烦死了! 陶云漪用被子埋住头,生自己的闷气:陶云漪!你有点骨气!他不过就是不见个两三天,你这里疯个什么劲儿! 不一会儿被子一掀,陶云漪猛地坐起身,好像是放弃了睡眠,披头散发地靠坐在床上。 自从苏睦言上次求婚之后,两个人就陷入别扭期,陶云漪其实也不是故意不理他,本来他如果来哄哄她,多说两句好话,她也就服帖了,婚既然都求了, 结就结呗,她总不能因为他求婚求得不合心意,就不嫁给他了吧?偏偏苏睦言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反倒先不理人了,每天臭着一张冰脸在客厅里像游魂一 样走来走去,一句好话也不说,一天里顶死了跟她说三句话:“早。”“吃什么?”“晚安。” 她都快被他气疯了。不解风情的苏呆鹅! 陶云漪一个人枯坐了整晚,想了很多很多事情,越想越恨。 苏睦言,你就不能再说一次啊?哪有人求婚求过一次之后就绝口不提的?难道要我主动吗? 清晨的时候电话铃声响起,陶云漪拖着疲惫的身子接起电话。 是苏睦言的行动助理。 “请问陶云漪陶小姐在家吗?” “我就是。” “您好,Mr.Su晚上六点在Magic Kitchen订了位,他目前有些事情脱不开身,不能亲自来接您,晚上是否可以由司机接您去餐厅?”苏睦言的行动助理 好修养,十足公事公办的口气,让陶云漪想拒绝都没理由。 “好吧。”陶云漪答应的心不甘情不愿的。 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过,苏睦言有的时候演出太忙,没有时间陪她,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订那种很难预约的餐厅向她赔罪,这次倒是花了大手笔: Magic Kitchen,据说预约一整年都不见得能排到的。 陶云漪冷哼,倒是要看看苏睦言你这次怎么赔罪?! 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了。陶云漪想着去那么高档的餐厅,也不能穿的太寒碜,就套了一件宝蓝色丝绸连衣裙,外面裹着一条白色羊毛披风。也不化妆,只是 抹了一些极淡的唇彩,让原本苍白的脸一下子多了几分精致的艳色。踩着一双Jimmy choo的黑色高跟鞋,要不是看在Magic Kitchen的份上,陶云漪恐怕 会穿着牛仔T恤就那么过去,她向来不喜修饰,虽然常年在巴黎这样时尚的大城市,也从来学不会追逐名牌。 公寓楼下是苏睦言在巴黎的坐骑,黑色轿车低调中透着神秘。 陶云漪坐上车,靠在靠背上闭目养神。车里放着陶云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曲子:莫扎特的D大调双钢琴奏鸣曲。陶云漪在心里嘀咕:苏睦言还真是“御 下有方”,自己的坐骑就是自己不在,照样按着自己的喜好放着音乐…… 就在陶云漪腹诽的时候,司机突然开口了,这一张口,就让陶云漪彻底石化了。 “陶小姐,苏先生是个好人,你就嫁给他吧!” 司机是东北人,女儿女婿在巴黎做生意,自己就跟到了异乡,这样一句话,竟让他说出了豪迈的味道,陶云漪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回应才好,只能尴尬地笑 笑,假装闭目养神。 司机见陶云漪没动静,竟然自顾自地跟陶云漪“聊起了天” “是真的陶小姐,面试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苏先生说女朋友是中国人,就想找个中国人作司机,我前面那么多外国小伙子都被他否定了,苏先生一见我 ,一听就知道我是东北人,我跟苏先生讲了我家的状况,没讲两句苏先生就拍板了!” 陶云漪真是快囧死了,苏睦言还真是有闲情逸致,找个司机竟然还搞什么面试,这会儿司机侃得头头是劲儿,她都不好意思打断。 好不容易到了餐厅,终于摆脱了司机的死缠烂打,陶云漪舒一口气坐到预订的餐桌上。整个餐厅静悄悄的,灯光昏暗,陶云漪坐着坐着都快睡着了。 突然一个服务生走过来,彬彬有礼地向她鞠了个躬。 “Miss Tao.Please marry Mr.Su!”小伙子笑得一脸灿烂,“You will never regret!” 陶云漪真的差一点被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 她还没从震惊中走出来,行动电话就响起来,她没好气地接起来:“喂?!” “云漪啊?我Sophia,哈哈,我说,你就嫁给苏睦言算了哈!”竟然是自己的美女助理!“你看哈赚得又多、长得又帅、对你又好!还有什么可挑的啊? !” “Sophia,前两天你不是还说男人要是不认真向你求婚就代表不重视你么?!”陶云漪没好气地回问。 “诶呀!具体问题要具体分析的嘛!反正嫁给他就没错的!诶呀,我这里又有个电话,我先挂了哈!”陶云漪还没问清楚就被挂了电话。 陶云漪有点懵了,半晌都没回过神。 终于眼前一亮:苏睦言,这是在,再一次,向她求婚?! 不一会儿,Jacob推着插满了蜡烛的蛋糕从厨房入口处走出来。 “Hey!Tao.”Jacob缓缓把蛋糕推到陶云漪面前,一脸狡黠:“虽说Su不是很给我面子,我还是帮他说句话吧!嫁给Su吧,他除了厨艺差点、脾气差点、 固执了点基本也算个好男人哈!” “啊?”这么多差点,还算好男人呢?苏睦言连说客都不会找么? “对了你嫁给他之后啊也帮我劝劝他,这个圈子的人,哪有不出碟、不做广告的?哈哈哈,我跑题了,我任务完成了,先走了哈?” Jacob脱下身上的厨师服,就这么大咧咧从陶云漪眼前消失了。 苏睦言在哪里?怎么还不出场,陶云漪都着急死了! 不一会儿一队穿着服务生衣服的人慢慢向陶云漪走过来,将她围成一圈,音响里开始放《新不了情》。 又一堆人推着一大团玫瑰,真的是一大团,叠得高高的,连推着花车的人都看不见,只看见一团玫瑰朝自己慢慢移动过来。 苏睦言就是这么从花车后面神奇地走了出来。一袭白色西装,黑色领结,头发像是喷过发胶,整个人精神得不像话。 手上还有一束玫瑰,用银色的装饰纸包着,最中间的一朵颜色尤其艳丽。 苏睦言朝陶云漪走过去。 脸凑到她耳边:“数一数,有多少朵?”声音像水一样,温柔得要让人迷醉。 他把玫瑰花举到她面前,一朵一朵地从中将花抽出来献给陶云漪。 八、九、十…… 陶云漪像是醉了一样,玫瑰将她的脸映红,《新不了情》唱得极其动情,她有一点不知所措了。 “陶云漪,看着我!”苏睦言举起她的下巴,与她四目相对,她眼中闪烁着星辰般的光芒,美得让他差点忘记下面要说的话,“我会爱你,直到第十一朵 花,凋谢。” 他抽出手中的最后一朵玫瑰,颜色艳丽。 她低头看,伸手接过,是绢花。 “陶云漪,从现在起,只要你答应了,就一辈子逃不开我了!” 陶云漪哭了,是的,她很早就逃不开了,从遇见的那刻起,他就像火光,一直在前方,她飞蛾扑火,却一直不曾放弃,直到,她在火光中,重生。 他低下头,用他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低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嫁给我,好不好?” 她还能说什么? 只有点头,心甘情愿的。 他的吻接踵而至,她心甘情愿地闭上眼,嘴角扬起,笑得那么幸福,好像即使这一刻世界崩塌,也不再有遗憾。 放心把自己交给他,这一辈子,再也没有寒冷。 第35章 番外四 苏灰狼和陶小兔的婚后生活(小修) 自从陶云漪答应了苏睦言的求婚,两人正式进入甜蜜期,一天信息一百多条,只要不在飞机上两个人就盯着手机。倒是,完全忘记了登记这回事。 有一天Sophia问陶云漪跟苏睦言怎么样了,陶云漪一副小媳妇儿样说答应了人家的求婚。Sophia误以为两人已经偷偷拿了证,于是拐弯抹角地询问两人的 房事,陶云漪一开始没听明白,云里雾里的,一听明白脸就“唰”地一下红了,攒着衣角说两个人还没正式结婚呢…… 陶云漪就偷偷在心里想着:他倒是好几次猴急着想要来着,她每次都是被她吻得神魂颠倒的,丝毫没有抵抗力,直到他的手脚开始不老实了,她才拼着脑 中最后一丝清明推开他……其实,她也不是不想,就是,就是觉得还差那么一点什么…… Sophia看着陶云漪兀自地发呆,脸颊泛起可疑的粉红色,就知道小丫头一定在想什么情/色画面……看着苏睦言就不像什么清心寡欲的人,丫头这么单纯 ,迟早会被叼回窝吃干抹尽…… 那天陶云漪刚下飞机,开机之后立刻接到苏睦言的电话,十万火急的。 “到了没?” “嗯,刚下飞机。”陶云漪低着头,嘴角浸着暖暖的笑容。 “你往前看。” “啊?”陶云漪一抬头,苏睦言宛若天神降临,一身灰色休闲装搭着深色牛仔裤,修长的双腿随意而慵懒地曲着,白色围脖平添时尚感。他在人群中茕茕 独立、器宇轩昂,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眸深邃如潭,正一眨不眨地凝望自己。 “你怎么在这儿?不是应该还在维也纳的么?”陶云漪的语气中有难掩的高兴。 “想你了。”苏睦言在电话那头用低低的极具魅惑的嗓音说着。 陶云漪脸红了,正想着要说些什么来回应他难得的情话。 “你难道不应该飞奔着跑过来,扑到我怀里么?”苏睦言在那头笑得坏坏的。 “……”大哥,你能推着这么大的行李箱飞奔的么? “算了,你站那儿别动。” 苏睦言认命地朝陶云漪跑过去。 然后就是:熊抱。 他外套的质感好舒服,贴起来柔柔的。他今天似乎特别,嗯,特别,开朗。 陶云漪想到开朗两个字,实在是,很不配苏睦言啊…… 苏睦言接过陶云漪手中的行李,一路牵着陶云漪到了地下车场。 陶云漪眼前一亮:“换车了?” 苏睦言笑得温和:“嗯,助理替我办的手续。” 黑色路虎载着陶云漪从飞机场一路超车。 陶云漪有点昏昏欲睡。苏睦言的声音在耳边却听不真切。 “下午我打过电话给、给丈母娘了。”苏睦言停顿了一下,“我们的婚事她没意见。” “嗯嗯。”敷衍地答应,实际根本没听清楚。 等陶云漪一觉醒来,车还在开,陶云漪眯着眼睛看看前路。 “怎么走这条道啊?” “证明开好了,今天去登记。” “什么?!!!!” …… “嗯——可是,还没去,见你妈……”她整个人缩在座椅上,气势顿时矮去一半。 苏睦言转过头来看了看陶云漪,敛去笑容正经起来。 “不用!” “不行啦,去还是要去的……不然多没礼貌。” “去不去由我决定,妈那边我去说,你不要担心。” “呃……还是不要啦……以后还要好好相处的……怎么能……怎么能……” “陶云漪!有时候好歹也听听你男人的话行吗?” 苏睦言霸气地让身边的女人闭上了嘴。 他从余光中看见陶云漪佯装看着窗外,脸蛋是诱人的粉红色,海藻般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带着柔软而丝滑的质感。黑色圆领连衣裙露出她性感的锁骨,颀 长而白皙的脖颈,迷人的线条一直从锁骨拉伸到下颔。细长的睫毛上落着细碎的光芒,黑色的双眸明亮得如同夏日的星辰,粉色樱唇…… 他有一次从报纸上看见她,只觉得她如今越发美得不可收拾,像是一朵含苞已久的白莲,如今悄无声息地远远绽放,花瓣全部展开,清丽婉约,让人心折 。就是从前熟识的人也会觉得这女子宛若天上有,人间不得闻,哪里是惊艳二字可以囊括的? 当年肖瑛本就是个大美人,陶维又是气宇不凡的一代画坛俊才,两个人的结合岂能平凡?从前没有长开,细看下只觉得干干净净,十分清爽,如今内外兼 修,远远的就能被她吸引住目光。 陶云漪看着窗外,全然不觉自己什么都没做却已经挑起了某人的欲//火。 结婚登记比想象的要简单。 陶云漪觉得盖章的那个法国女人看着苏睦言的眼神像是在欣赏一道法式料理,苏睦言自然是笑得礼貌,陶云漪在心里无声腹诽:这个男人真是蓝颜祸水, 走到哪里祸水泼到哪里…… 一路飙车回家。 陶云漪好不容易整理完行李,美美地睡了个午觉。 中途的时候,苏睦言走进来,在她额头上留下一吻,柔柔的声音说,马上要出发去美国……她睡眼惺忪的,耳边是他温柔如水的声音,还没有明朗的意识 的时候心里已经有种酸酸的抵触。 醒来的时候他早已不在,她起身自己做晚餐,看着炉子上烧着的开水脑海中又开始胡思乱想。 他们刚刚登记,他却连一个晚上都没留给她。寻常夫妇在这个夜晚里会干些什么?说不定吃一顿男人细心安排的烛光晚餐,两个人比肩看一部浪漫的电影 ,然后…… 想着想着,陶云漪越来越郁闷。就算其他的他没有心思,难道,难道他都不想…… 陶云漪就这么在郁闷中过了两三天。 苏睦言到家的时候陶云漪不在。他有些失落地坐到她床边,因为太累,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陶云漪从农贸市场回来,手里拎着新鲜的蔬菜,没注意到客厅一角苏睦言的行李,自然而然地以为他还未回来。 她把头发散开,径自去了浴室。 水声响起,苏睦言听见陶云漪“啊——”地一声叫起来,然后不一会儿客厅里响起匆忙的脚步声,他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陶云漪用白色的浴巾包裹着 身体,一只手攥紧着浴巾的两端不让它从身上滑落,一路小跑到卧室企图打开橱门拿换洗的内衣。 他敢肯定,她浴巾下面什么都没穿。 浴巾不够长,刚好够到她臀部以下,她白花花的两条长腿就这么露在空气中。 等她看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的时候,尖叫声再一次在房子里响起。 他看着她,一秒钟之后她又小跑着消失在眼前。 房间里变得燥热不堪。苏睦言松开衬衫的前三颗扣子,睡意一扫而光,耳朵里只听得到浴室里的水声。 陶云漪洗好了出来的时候,苏睦言神奇的还坐在自己的床上,眼神涣散。 看到自己,苏睦言的眼神,怎么说,变得怪怪的…… 他一个箭步冲出去,她甚至被他吓了一跳。 不一会儿浴室的水声再次传来。 陶云漪吹干头发,脑中还在为了幸好今天买了他喜欢吃的牛腩而沾沾自喜。 肩上一沉。 苏睦言从背后将她抱个满怀。他在她颈边深吸一口气,闻到她身上香香的沐浴露的味道,然后很缓很缓地吐出那口气,闭着眼睛,唇边有难得的笑容。 真是喜欢这种软玉温香抱在怀的感觉,好像所有的疲倦一瞬就消失不见了。 陶云漪感觉到颈边他细细的啃咬,一路蔓延到唇边。 撬开她的唇瓣,他咬住她还来不及退却的舌头,舌尖灵活地将她的舌头整个席卷一遍,然后用自己的舌头缠绕住她的。她整个人软软地陷在他怀里,两个 人不知何时已经面对面。他用力扣住她的腰,她不禁向后仰去,他弯下身,加深这个吻,唇齿间都是满溢的欢快。 她被他含住唇瓣,用舌尖搅乱自己的全部思维,只觉得浑身越来越热,瘫软在他滚烫的怀中。她感觉到他的手从背后来到她腰际,从下至上,一颗一颗纽 扣一一解开,她虽然害羞得满脸通红,却并不阻止他,胯间那个抵着她的滚烫的东西已经让她清楚他想做什么。 他一把抱起已经被脱去睡衣的她温柔地放到床上,麻利地褪去自己的浴袍,吻住她已然红润的樱唇,滚烫的手掌从背后轻轻挑开她内衣的暗扣,大手一把 覆住她的丰盈。 她在被他握住的那一刻“哼”了一声,娇媚的声音让他唇边溢出更加魅惑的笑容。 “乖,帮我。”他耐心地引导着她,将她的手引到自己的腰际,半是哄劝半是诱惑着她将自己身上仅剩的一块布料也褪去,她的眼里闪着好奇的水光,又 有一些娇羞的推拒,让他不得不停下手上的动作去细吻她的眉眼。 她被他吻得痒痒的,不禁“咯咯”地笑出声。脸颊更加的红润起来。 苏睦言一把扯去她碍事的胸衣,她的丰盈在他面前一览无余,他跨坐在她腰际,弯下身含住她的尖端,她突然抬起下巴“哈”出一口气,心中仿佛被什么 东西啃咬了一下,痒得厉害。 她感觉到他的吻流连在她胸口,湿湿的,热热的,不一会儿又遍布了全身,她觉得身体越来越烫,一股热流从心里一直流淌出去。 她终于褪去最后一处遮掩,他的吻来到她耳边。 “小漪,说你想不想要?”他的声音魅惑至极。 她整颗脑袋红成了一颗柿子,咬着嘴唇极羞涩地点了点头。他的笑声低低的回荡在耳边,偏偏不依不饶。 “喊我,小漪。” 他的炙热抵着她,她只觉得空虚无比。 “苏…睦……言……” 他轻笑,继续吻她的额头。 “你叫我什么?”他的声音带着沙哑,性感极了。 “嗯……嗯…睦言……”她带着哭腔。 “不对,好好想想。”他的耐心太好,吻又辗转到她的唇边。 “……哼……”她轻轻的哼出声,已经到了极限,“老…公……” 他满意地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吻:“乖。” 他掐住她的腰,一个挺身,终于得以释放自己。 她痛呼出声,那种痛彻入骨的感觉从痛处一直蔓延到全身,她忽然大力地摇起头,拼命地摇。 “疼——”眼泪从眼角“唰”地一下流出来一直蔓延到枕头上。她委屈的声音让他极其极其忍耐地停顿下来,小心翼翼地吻着她的眼角。 “不怕,我在。” “睦言……我疼……”她像个小孩子一样哭着,一边哭一边摇头。 “我知道……”他也疼。 “唔……不要了不要了……”她哭得惨兮兮的,像个小孩子一样耍赖。 “乖,我们不急。”他极其有耐心地哄她。 她睁开哭得眯起来的双眼,泪眼汪汪地看着他:“我们……我们明天再说……好不好?” 他真的已经快到极限了,只好吻住她忙着讨价还价的嘴,然后缓缓的开始。 “小漪,我会很小心,疼……就叫出来。”他真的把动作放的极缓,一点一点将自己送入深处,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忍耐力。 感觉到一股阻力,他凝视着她哭红了的眼眸,那里面闪烁着灿烂的水光,他虔诚地膜拜着来自她的甘甜,稍一用力,将自己送入了她巢穴的深处。 她抱紧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棵救命的稻草,眼前他英气十足的脸上是隐忍的痛苦表情,她咬住嘴唇,不禁闭上眼,今夜的星辰越过眼帘在视野中明亮起 来,她觉得疼得钻心,然而那种疼浸润着两个人的汗水,时时地提醒着她:一种叫做“甜蜜”的东西。 一股热流,升高了这个夜晚的温度。 米白色床单上的红硕花朵,开到荼蘼。 他在她的疼痛与甜蜜深处,真正,释放了自己。 然后她便晕了过去。 天光大亮。 她只觉得一道目光死死地扣着自己,她缓缓地睁开眼,面前是他帅气得一塌糊涂的脸。 他目光温柔若水,带着说不出的暖暖笑意。 “还疼么?”声音澄净。她扑闪着明亮的大眼睛无辜地盯着他看,只觉得大清早和他从同一张床上睡醒……是一件,尤其神奇的事情。 她摇摇头,笑得没心没肺的,好像昨晚那个脸红的跟柿子一般的羞射小人不是她一般。 他的手放在她腰际,宽大的手掌带着吓人的温度。 “那个……那个……” “怎么?”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瓜子脸上皱起的眉峰。 “那个……我想洗澡。” 他低笑着点头:“你先起来,我抱你去浴室。” 她欢快地起身…… “啊——”地一声叫出来。 她实在没有半点经验,还以为不会怎么样的。 实在是,很疼,麻麻的,让她突然停下动作,一动都不敢动了。 他赶忙抱紧她,温柔地拍她的后背:“还疼?”他皱起眉头,她昨晚就疼得晕过去了……是不是该找个医生来看看,这个样子会不会出什么事情? “唔……不疼了。”她强忍着痛,有些抽噎着安抚他 “要不要找个人来看看?我担心……” “不要不要!”她吓得连连摆手,那种地方,要怎么看啊?!! 他用自己的浴袍将她整个裹起来抱进了浴室。她脸红得不敢睁开眼:她裹着他的浴袍,而他什么都没穿…… 他其实……不是瘦,而是精壮,他的肌肉很结实,抱起她的时候没有一点吃力的表情。 他走得十分缓慢,好像是怕脚步一快颠到她又引来她的不适。她却借这个机会,将昨天晚上因为害羞没有仔细看到的地方都看了个遍。 他将她一个公主抱抱起,她的视线从他的脸颊一直蔓延到胸口…… 他实在身材太好,以至于她看得出了神,还没意识到什么已经被苏睦言放进了浴缸。 水温刚刚好,她有的地方刺痛有的地方却舒服地直颤。他揉了揉她的刘海,在她发心印下一吻,唇角的笑意怎么化都化不开。 “那个……你出去好不好。”她低着头咬着嘴唇,明显不适应他的注视,尤其……尤其他们两人还都是什么都没穿的时候。 “嗯?”苏睦言好笑地眯起眼,“怎么,这么快就看够我了?” “诶?”他怎么知道她在看他? “傻丫头……我们……已经是夫妻了,”他温柔地拨开她的刘海,“该看的,早晚会看光的。” 噗……她刚刚还在因为他前一句的“夫妻”两个字失神,下一秒他的话就让她才消失不久的羞射重新占了主导! “你出去出去!”陶云漪已经没好气了。 苏睦言低笑出声,共鸣良好。缓缓带上浴室的门,掩住室内的一室春//色,心甘情愿地与他并不喜爱的锅碗瓢盆作战去了…… 第36章 番外五 尾声 “明天做什么?”苏睦言一遍开车一边问电话那头的陶云漪。 “嗯……”陶云漪的口气慵懒,想了半天才开口,“可能去看场画展。” 苏睦言的嘴角微微地扬着,即使是听到老婆这么敷衍地跟自己讲电话也忍不住地高兴。将方向盘向右打转,:“谁的画展?惹得我老婆感冒了还要出门? ”戏谑的口气,宠溺的味道十足。 “……阿拓的。”陶云漪的声音最后低的都听不见了。 “……”苏睦言的眉头在听到“阿拓”这个略显亲密的称呼从陶云漪口中自然的说出来的时候一下子皱起来。 “你、你还好吧?”陶云漪的声音听起来实在无辜。 “什么时候?”苏睦言的声音一下子降了十几度,冷飕飕的让人忍不住哆嗦。 “下午的时候吧……” 云拓还是没有变。 陶云漪远远地在画展上看到他。白色的休闲装,长身玉立的,在画前一站,就像融进了画里。 她上前打招呼。云拓一见到她便笑了,他的眉目极淡,像是一幅淡雅的水墨画。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他清朗的声音带着笑意。 陶云漪也笑,两个人将对方看进了眼里,笑声中两个人都前所未有的释然了。 “你……怎么样。” “很好。”他坦然。 “很好就好。”她点头,她知道,他眼里的那一道亮光不是装出来的,他是真的很好。 本来就是,他那么优秀的人,如何才能不好?若不是自己打乱了他的脚步,他本该更好的。她一直觉得,他淡然出世,甚至不像是活在这纷杂尘世里的人 ,他身上那一股飘然的淡雅,让他时时刻刻从骨子里透出一股仙气。 “去了很多地方,也长了许多见识。”云拓笑着。 “……”她看着他笑得潇洒,一时之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你……你呢?”他还是问出了口。目光中存留着一缕眷恋,也仅仅只剩下那一缕。 “我……”陶云漪正想着怎么说,才能将对眼前这个男人的伤害降到最低。冷不丁听见背后有个气场强大的人靠近他们。 苏睦言风尘仆仆地赶来,神色中略带慌张,好像怕晚了一步就会发生什么令自己后悔莫及的事情。 “你这么冷的天就不会多加件衣服么?”苏睦言的语气急躁,来到陶云漪身后一下子脱下黑色风衣将陶云漪整个裹起来。 “都感冒了还这么不知道保护自己,说你多少次了都不听。”苏睦言用霸气的姿势一下子抱紧陶云漪,然后才正视眼前的男人,对其展颜一笑,笑中百念 难辨。 云拓挑眉,云淡风轻地与苏睦言寒暄。苏睦言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吃了枪子儿,每句话都不饶人。 “听说你现在致力慈善?” “是,这次画展就是为了世界儿童基金会针对非洲的贫困儿童的慈善募捐办的,希望借此能为孩子们筹到一笔善款。” “呵,名头倒是不小,不过我听说现在这些国际慈善组织对于善款的管理都不怎么尽如人意的,还不知道群众的善款最终会落去哪里。” “是的,不过现在很多慈善组织都有了较为完整的监督制度,我们也不能因为不相信他们就放弃援助他人。”云拓不卑不亢,完全没有被苏睦言的语气给 惹恼的意思,让苏睦言像是一拳头打在羽毛上,泄气得很。 陶云漪及时地掐住苏睦言拴着自己的手,抱歉地朝云拓笑了笑就把暴力因子萌发的苏睦言领走了。 车上难得地没有放音乐。苏睦言现在正在“嘶嘶”地往外冒冷气,周围十米以内的气压都低于大气压几千个帕斯卡……陶云漪若不是常年和他呆在一块儿 ,训练有素,早就不堪重负地溜走了。 “咳咳……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陶云漪攒着衣角,作小兔状。 苏睦言转过头来冷冷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女人,那眼神就像在说:不要给我岔开话题! 小妇人乖乖闭上了嘴。悄悄用余光打量着身边一语不发的男人,手握成拳头放在方向盘上,因为用力而发白的骨节仿佛预示着什么………… “你千万……别冲动!”陶云漪的声音都颤抖了。天哪,这男人的脾气上来了,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那天晚上,苏睦言教陶云漪领会到了什么叫:衣冠禽兽…… 陶云漪后来渐渐懂了,苏睦言喜欢用怒气来掩饰自己的恐惧,这个冰冷的男人是在怕。 怕什么呢?陶云漪抿嘴一笑,指尖划过身边男人静谧细致的眉眼。 云少篇 眼看着陶云漪拉走身边濒临爆发的男人,云拓不禁莞尔。 隔天,他来到她的墓前。 这里还是如从前一般静谧,真好。 他弯下腰清理她墓前的杂草,认真地像是在为她梳妆打扮。 “对不起很久没来看你。”他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山间,竟让人听出了遗世独立的寂寥味道。 “你也看见了,我喜欢上了她。”他栖身坐到她墓前的草坪上,山间的微风吹乱了他柔软的刘海。 云拓回忆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 那时候她还是那种,让人难以记下的平凡的女生。 可他偏偏就是第一眼就记住了她。 她穿着白色的印着卡通图案的羽绒衫,背着一只学生气的书包站在参赛选手的队伍中,一声不响的。 眼珠却在上下左右地乱窜,一会儿又定在某个地方一动不动了。 他看向她看的地方:竟然是一架荒废的钢琴。 他那时候并不懂:那是她心中所寄。他只觉得有趣。 再见到时,她又是另一副摸样。眼里静静的,看不出太多的波澜,常常望着窗外发呆,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记忆里,真正动心好像是在那一次:平安夜消失了一晚上之后出现在房门口的她,脸上带着泪痕,端详着手中的一副男式手套,好像要把它的样子刻进脑 海里。 她问他:阿拓,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重逢,是最短暂的。 她眼里闪着他从未见过的凄美光芒,那一双黑宝石一般的眼眸,荡漾着滟滟水光。 他很想告诉她:这一生还能与爱重逢,即使短暂他也耗尽了一生的勇气。 那么美,短暂也值了。 他不是不记得老于的忠告。 “像小漪这样的女孩子,心里面有她自己的执念,看上去好像温和柔软,实际内里却最是坚强,也因此,极难征服。” 他当时只是点头,心想着,他是不能放弃的,他最后唯一幸福的可能。 可是看她挣扎着向自己求救,呼喊说不能舍弃的时候,他还是选择放弃。 “艾,我或许是老了,想到要从问候开始重新了解一个人,就觉得还不如作罢。” 他凝视眼前的墓碑,爱意不散。 “以后我就陪着你,你也陪着我,好不好?” 山间的微风将树叶吹得“唰唰”作响,他抿嘴一笑,仿佛听到了她的应答。 苏思允篇 苏思允从小就觉得:爸爸是为了和她争夺妈妈而存在的。 “苏思允,错音了。”苏睦言冷酷无情的声音盘旋在苦苦练琴的儿子身旁。 小家伙抬起头,怨气十足地看了一眼粑粑。小眼睛里闪着委屈的光芒。 叫你凶我!等会让麻麻给你好看,哼! 小家伙攒起的拳头默默放开,双手放到了琴上。 “思允,吃饭了!”麻麻温柔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小家伙一下子从高高的琴凳上跳下来,蹦蹦跳跳地坐到餐桌上等着麻麻将饭菜端上桌。 一看到麻麻端着盘子从厨房里走出来,小家伙从座位上一溜烟跑到麻麻石榴裙下,小手拽了拽麻麻的裙角,嘟了嘟嘴。 “麻麻,思允来帮你端菜,麻麻和思允一起吃!”小男孩儿的脸上是带着稚气的认真。 陶云漪笑开了怀,抱着儿子坐到餐桌边就开始吃饭了。 完完全全忽略了还在琴房的苏睦言………… 不一会儿苏睦言从琴房里走出来,看了看坐在妻子身边正一个劲儿讨好妻子的小家伙,暗暗磨了磨牙。 “今天的曲还没练完,下午继续。” 苏某某看着儿子油油的嘴凑到陶云漪脸颊边,“吧唧”一口在妻子嘴边印下一个油油的印子,脸上是得意忘形的炫耀般的坏笑,终于忍不住宣战。 小家伙立马叫唤起来,小小的身子立马在凳子上扭动起来。 “麻麻,思允想和麻麻一起去公园,麻麻好不容易放假,思允还没有和麻麻说几句话哩!”小家伙一边像麻麻撒娇,一边用余光看着粑粑的反应。 只见某人捏紧了手中的刀叉,又磨了磨牙。 陶云漪禁不起儿子的撒娇,马上心疼地为他求情:“不然下午我们就一起去公园走走吧,他也不能每天窝在家练琴,你说好不好?” 看着妻子一脸温柔地向自己求情,苏睦言心里一股怒火瞬间被浇熄,讨好地向妻子笑笑:“好,就按你说的。” 毕竟还是要为自己的性福考虑的是不是。 夜半,一场欢爱之后,陶云漪趴在苏睦言的胸口。 “你怎么老是和儿子吃醋?!”陶云漪好笑地问了句。 “……”苏睦言把怀里的人紧了紧。 “你不是也希望他能快乐地长大么?我们就不要像别的家长一样,逼迫他学这学那好不好?”妻子温柔如水的声音在怀里响起,挠得他心直痒痒。 “……好。”苏睦言苦笑,自己哪里是在逼儿子练琴?不过是顺便提醒了下,她就不忍心了,自己现在在她心中的地位,还真是一落千丈啊…… 陶云漪嘴角浸润着甜蜜的笑意,想起他给儿子取名字时抓耳挠腮的样子…… 苏、思、允 呵呵,她怎么会猜不到? 其实就是:苏、思念、云……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txt80.com--【一汀烟雨】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