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子緋 为您整理制作 ================ 蓝森先生不说话 作者:felsy 晋江VIP2017-05-06完结 总书评数:1610 当前被收藏数:1212 文案   蓝森,大学城周边人气最高的甜品店老板。   个子高,颜值高,腰细腿长,气质淡漠,一脸冷淡也有大批迷妹前仆后继。   唯一的缺点就是不会说话,只靠写字和人交流。   其实不是不会说话,只是天生言灵,说出口的话都会成真,从小谨言慎行,闭口不语,连带着交际为零,朋友为零。   蓝森早就接受了他这辈子会因为言灵而孤独终老的事实,却没想到,在一个叫连恰的女孩身上,他的言灵失效了。   日常治愈向,外表淡漠实际笨拙的老板先生,和活泼开朗有点话唠的女孩子,他们之间暖融融的故事。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因缘邂逅 甜文 主角:蓝森,连恰 ┃ 配角:许芸芸,乔宇飞 ================ 第零章   “呜哇……真的好帅啊,还以为是骗人的呢……”   “真的真的,老板这个颜值可以!感觉脱了衣服身上也有料!”   “噫你污死了,能不能安安静静欣赏美色?”   “有说老板是不是混血吗?感觉有点像啊。”   “嘘!老板看这边了!不是说和他招招手他就会来给你点餐吗,快点我们谁举个手?赶紧的……啊!让那边那桌抢先了!”   三个女生嘤嘤嘤地咬着牙,眼睁睁看着高颜值老板走到离她们不远处的一桌,放下菜单后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等着。   老板是个个子很高的男人,腰细,腿长,身材匀称,头发长及腰间,在身后松松地扎了一束;脸部五官轮廓很深,表情淡漠,看不出他是二十岁,三十岁还是四十岁;卷起来的衬衫袖子露出一截小臂,一层薄薄的肌肉显得有力又不臃肿。   衬衫长裤外套着一件深棕色的围裙,围裙上别着一个名牌,写着“蓝森”两个字。   “那、那个……我想要松饼,请问都有什么口味的?”隔壁桌的女孩把菜单看了又看,手指绞在一起绕了又绕,终于抬起头,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   老板很安静地俯下身,伸长胳膊,手指在菜单的某一页点了点。   “咦,这里写了啊!不好意思……我刚才没看到。”   三个女生挤在一起偷偷地幸灾乐祸——搭话失败了吧!露怯了吧!傻了吧!   “那……我就点草莓松饼好了,可以给我多放一点奶油吗?”   老板在女孩希冀的目光中,淡淡地点了点头,而后从围裙兜里掏出一张小卡片递到女孩眼前,上面写着[还需要其他的吗]。   “不用了……谢谢。”   于是老板拿起菜单,十分利落地转身走了。他人长得很高大,走路声音却很轻,穿行在店里的时候,硬是走出了一点很飘逸的味道。   “……简直了,好帅啊。”   “是啊,但是居然不会说话……想想觉得真可惜。”   “其实不会说话也算是卖点吧?”   “我要偷拍一张老板的背影当屏锁,天天舔!”   说着,女生掏出手机,很兴奋地打开相机对准了老板的背影。   老板忽然停下了脚步,如有所感,微微回头。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极轻地说了一句什么。   女生的手机屏幕突然一暗,弹出了一个选择框,下意识地一戳,整个手机屏幕就一下子白了,只有一颗被啃了一口的黑色苹果占据屏幕中央。   “……啊?怎么回事啊突然这样……系统强制更新?!苹果我跟你没完!我怎么那么手欠啊怎么就点了立刻安装呢!”   这时候,老板已经回到吧台后面,挽起头发戴好帽子,洗了手,认真地做起松饼来。   “唉……别那么沮丧啦,这说明那个传说是真的,你忘了,有个评论说来了好几次,每次想偷偷拍老板都会出各种状况,只能看不能拍的神奇定律嘛!”   店里几个女生的叽叽喳喳,老板就像没听见一样,只是安安静静做着甜点。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不太想和其他人有什么联系。   包括被人拍自己的照片。 第一章   蓝色森林。   大学城周边人气最高的甜点店的名字。   店面不大,是个独栋的小房子,被装修成了西式田园风,外墙雪白,红瓦屋顶,刻着“蓝色森林”字样的木牌挂在屋檐下,显得安静又低调。   而落日余晖下,挂在店门上的“CLOSED”小木牌,就显得格外冷酷无情。   “关门了啊……”   连恰呆望木牌,看看表,刚刚六点半多一点。   对绝大多数店铺来说,这个关门时间都太早了。但这又似乎很理所当然,毕竟以这家店的人气,只有让人起大早排队等候的份儿,根本用不着延长开业时间招揽客人。   “这可怎么办呀……搞不好落在这里了,但是现在是不是也进不去了呢……”连恰嘀嘀咕咕着,一只手下意识地抓抓头发,“要不扒窗户看一眼?对哦,当时我坐在靠窗边呢,应该能看看,万一梳子还在呢?”   说干就干,越过花坛往窗户上一趴,眯着眼睛找梳子。   “我真机智,应该能看到一点……啊,对对就那张桌子……没有啊。”   桌子上空空如也,连恰有点丧气,但又觉得自己有点蠢,毕竟梳子也有可能掉在别的地方,就算真的掉在店里,大概也会被收拾桌子的老板收起来的。   “明天再来问问吧。”连恰自言自语。   要是早知道这么早就关门,她就干脆直接明天早上再来了,结果白白跑了一趟,上气不接下气,回学校的时候食堂大概也就剩下没人要的残羹了。   刚准备离开,眼角余光却撇到店内的桌子似乎动了一下。   “咦?”连恰下意识地使劲儿眨了一下眼睛,又把自己贴回店玻璃上向内看。   店内的桌子确实在动,不是一张,而是全部。   所有的桌子和椅子都接连地向上飘到空中,摇摇晃晃地悬浮着,一支扫帚大摇大摆地扫着桌椅浮空后的地板;抹布拧了水,兢兢业业地擦完桌面擦桌腿;桌布使劲儿把自己抖开,在空中扇了几扇,等着桌面完全晾干后,又乖乖地把自己平铺回去。   一派勤劳和谐的景象。   蓝色森林的店玻璃从外向内看都是浅咖啡色,要不是连恰这么紧贴着看,她也不可能看到。   “好厉害哦……”连恰不由自主地鼓掌,拍了两下巴掌之后,猛然意识到事情不太对。   她赶紧深呼吸了一下,闭上眼睛,在心里默数两秒,再睁开。   店里还是刚才热火朝天的劳动气象,丝毫不给连恰假装看错了的借口。   贴着窗玻璃,连恰看得目瞪口呆,拼命睁大眼睛,恨不得自己长了三个脑袋,能多角度全方位地把店里的情况都记下来。   “叮——”   这时,店门外挂着的铃铛,忽然很轻地响了一声。   连恰回过头一看,店门开了。   老板推开了门,此刻正站在门口,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她。   他的个子很高,站姿笔直,夕阳最后的一点光洒在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不知不觉就赋予了他对人极大的压迫感。   在这种压迫感下,他那立体又深邃的五官反倒不那么显眼了。   连恰有点心虚,她这种趴在人家店面玻璃上往里看的行为,不是偷窥狂就是盗窃犯预定。   正想着该怎么开口解释,老板却抬了脚,慢慢地向她走来。   男人走路的声音意外的轻,可是配上高大的身材和不苟言笑的脸,硬生生让连恰把刚要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老板走到连恰面前,停住了脚,盯着连恰的双眼,语气平淡地开口:“你会忘记十分钟之前开始到这句话结束,你看到和听到的一切。”   声音很好听,偏低,略带磁性,又很柔和。   连恰呆呆地眨了眨眼睛,盯着老板那双深邃的眸子,难得地走了神。   过了两秒,她短促地“啊”了一声,眼睛睁得圆圆的:“老板先生,你会说话呀!”   老板沉默了一会儿,那张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呈现出一种由于遭受了巨大惊吓,以至于几乎碎裂开来的不知所措。   “……老板先生?”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连恰小心地又喊了对方一声,“对不起,因为大家都说你不会说话,我没想到……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对不起,你需要保密吗,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老板摇了摇头,盯着连恰,又开口说了一句话:“向右转。”   “哎?”   语气变得急促了一点:“向右转。”   “好吧,右边有东西吗?”连恰嘀嘀咕咕着,却没转身,只是转头看了一眼,看到了甜品店的落地窗,还有映在落地窗上的两个身影,“什么都没有呀,怎么了?”   老板的表情板得更死了,仿佛一息之间冰冻三尺。   “我正看着的人类女孩头发是红色的。”   “啊?”连恰下意识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拿到眼前仔细看看,“不是啊,我是黑头发,是因为反光吗?”   再看过去,却对上了老板惊愕无比的目光。   与其说那是惊愕,不如说是如同三观被颠覆一般的,彻彻底底的震惊,以至于老板竟然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她看了很久,久到连恰喊了他好几声都没有反应。   最后,连恰不得不在老板面前晃了晃手,才把老板飘出去的神拽回来。   回过神的老板恢复了冷静——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像是这样——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方形便签本,把夹在围裙上的钢笔拿下来,唰唰写了行字,撕下一张纸,很礼貌地双手拿着递给连恰。   连恰不由自主地也伸出双手,恭恭敬敬接过了这张纸。   [我希望和你聊一聊,能来店里坐坐吗,我请你吃晚饭,拜托了。]   字迹称不上多么好看,却工整干净,让人看着很舒服。   “咦?”   抬头看看,老板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只是很认真地冲她点了点头。   “……”   ——店里反常的现象,飘起来的桌子椅子,给人极大压迫感的老板,刚才那句莫名其妙要让自己忘掉的话……   连恰小心地后退了一步,“老板先生,我发誓我会保密的,真的真的,我什么都没看见!我记性很差劲是个金鱼脑,什么东西马上就都忘掉了!所以聊一聊就……不用了吧?我等等还有事……”   老板看了看连恰,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   而后他扯了扯自己身上的深棕色围裙,又写了一张纸递给连恰:[请说一个你脑子里第一时间想到的颜色。]   “蓝色?”连恰脱口而出——这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老板点了点头,咬字无比清晰地开口:“现在穿在我身上的这件围裙是蓝色的。”   话音刚落,深棕色的围裙立刻变成了天蓝色,还自发性地滚了一圈深蓝色的边。   “……哎、哎?!”   连恰觉得自己的表情大概傻透了,只可惜她现在控制不住自己瞪大眼睛,再瞪大,再瞪大。   闭上眼睛,使劲儿揉揉,再睁开,穿在老板身上的围裙还是很清爽的天蓝色。   这当口,第三张便签纸递到了连恰手上。   [拜托了,我做的晚饭很好吃。] 第二章   “叮——”   挂在店门外的铃铛又轻轻响了一声。   老板拉开店门,冲连恰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店里的桌椅已经安静下来,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桌布一动不动地铺着,和几分钟之前的热闹大相径庭。   连恰不知道进来之后该坐在哪里,但看着老板往吧台后面走,她就也跟着过去,挑了一个看起来最顺眼的高脚凳坐上去了。   甜品店里不卖酒精饮品,但因为厨房是开放式的,就在外围修了一圈吧台似的的桌子,摆了几个高脚凳——这是时常被人疯抢的位置。   老板站在厨房里,环着双臂想了一会儿,写了一张便签纸递给连恰:[你有什么不吃的东西吗?]   “没有。”连恰诚实地摇摇头,“我不挑食的,只有以前吃不下肥肉,但是长大了也就好了。我爸一直说我特别好养活,给什么吃什么。所以什么都行的,没关系!”   [红茶?]   “好啊好啊,我很喜欢喝呢!在家也老是泡。”   老板点了点头,抬手向后,把束着长发的发圈解开了。   连恰还没来得及感慨长发及腰,老板已经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根木簪子来,三下两下挽起头发,绕了几绕,簪子一插,一头长发就被牢牢地绾在脑后。   “……”连恰目瞪口呆,“好厉害啊,老板先生,你会用簪子啊!”   “……”   “而且,老板先生你这么把头发盘起来,很好看呢!”   “……”   “我每次看见会用簪子的人都觉得很厉害,就那么一根,但是就全都固定住了,而且都动作特别快,唰唰唰的就盘好了,觉得是门技术啊。”   老板挽起了袖子,系好扣子固定好,这才又摸出钢笔,写了两张便签纸推过去。   [用簪子比较快。]   [不必一直喊我老板先生,我叫蓝森,你的名字是什么?]   “哦哦……”连恰两只手的拇指和食指一起捏住纸片,平举眼前,看起来颇为虔诚,“那,蓝森先生?我叫连恰,连续的连,恰好的恰。”   蓝森点了点头,用一个玻璃小茶壶泡好了红茶,倒进装饰着蓝色花朵图案的白瓷杯里,白瓷杯放在同样图案的白瓷碟上,碟边摆了一把精致的小银勺。这一套又被放在一个大一点的圆形木托盘上,托盘内放了一小杯牛奶和一个圆圆的砂糖罐子。   圆托盘被无声地摆放到连恰面前——就像甜品店营业时,老板把甜点端给任何客人时一样稳。   摆好后,小银勺刚好在连恰的右手边。   连恰把牛奶都倒进了红茶里,一边拿小银勺搅拌着,一边捎带好奇地注视着蓝森。   因为对方不着急,于是她也不着急了。吃饱了饭再慢慢说,这样挺好。   蓝森从冰箱里翻了一颗西红柿,一颗土豆,几段芹菜,几朵香菇,还有半盒生鲜鸡胸肉出来。芹菜和香菇被泡进水盆里,西红柿被暂时搁在一边,土豆被搓洗干净,麻利削皮。   削皮刀就像是有节奏一样,嚓嚓嚓嚓,土豆皮就成片剥落。   “好厉害啊。”连恰捧着红茶杯子,真心实意地赞赏。   蓝森不解地看了连恰一眼,但他在做饭的时候不方便写字,于是他便继续切着土豆块,任由这个姑娘坐在那,用一种既像是欣赏,又像是观察的眼神注视自己。   他很习惯视线,因此并不觉得多么困扰。   “蓝森先生你切菜好稳啊。”   “……”   “……这就是,传说中用勺子刮一下再剥西红柿皮的技术吗!我在家里也这么试过,结果还是把西红柿抠得坑坑洼洼的,皮根本撕不下来啊,可能是我刮的姿势不对吧……”   “……”   差不多搅匀了,连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加奶红茶。   “呜哇,好喝……”   蓝森又看了一眼连恰,对方端着茶杯,微微瞪大了眼睛,专心致志地注视着杯子里的茶,过了几秒,又很认真地抿了一口,眯着眼睛一脸满足。   他花了一点时间去思考自己泡的红茶是否值得这样的称赞,最后的答案是肯定的。   但这并不能阻止他的心情变好了一点。   蓝森擦了擦手,把温着玻璃茶壶的小炉子,连同茶壶一起端到了连恰手边。   “咦,我可以自己加吗?”   蓝森点了点头。   “谢谢!这个真的超好喝的,而且闻起来特别特别香!茶的味道很好呢。”   蓝森又花了一点时间去思考要不要回应一下连恰的话,但是对方看上去自顾自说的很开心,不像是需要回应的样子,他决定索性就这么听着。   平心而论,连恰说话的声音清清脆脆,和与她同龄的女生相比,听起来透着一股孩子样的稚气,并不让人觉得吵闹,抑扬顿挫得很舒服。   但接下来,连恰却不怎么说话了,只是一边喝着茶,一边很专注地看着蓝森。   蓝森把蔬菜和鸡胸肉都洗干净切成小块,分别在锅里炒了,打开一个罐子,舀出几勺褐色的粉末,在透明小碗里加了热水化开,接着把这一碗东西和热水再倒进锅里,慢慢地炖,又拿了另一口锅烧开水煮了好几颗鹌鹑蛋。   煮熟,剥出光滑的蛋,丢进咕嘟咕嘟炖煮着的锅里。   蓝森又抱着手臂想了想,从冰箱里再摸了一棵西兰花来,洗干净切好小块,煮熟了沥干净水放到一边的盘子里。   终于,差不多一切都炖在锅上了,蓝森才洗了手,擦干净水,写了一张便签纸推过去:[请问,我的脸上沾到了什么吗,还是我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咦?没有没有,对不起,是因为我一直在看你吗?”   蓝森点点头,想想,又写了一张纸递过去:[不用道歉,我很习惯被看着。]   “习惯……了吗?”连恰抓抓头发,“虽然这么说可能不太对,但是总觉得好厉害啊。”   “……”   “不过我还是道个歉吧,因为我确实是一直在看你,蓝森先生长得很好看,切菜很利落,手指也非常漂亮……我看到像是这样的,就会忍不住去观察,因为想取材……”连恰有点不好意思,两只手的食指讪讪地对了对,“说不定哪天写文的时候就会用上了呢?很多很漂亮的,人啊植物啊,天气啊,我都很喜欢看呢!”   蓝森下意识地点头——原来如此,这就很好理解了,为什么是那种半是欣赏半是观察的目光。   他对自己的外貌没什么直观的概念,但认为切菜很利落这一点是对的。   而且连恰的目光并没让他感到不舒服,至少比起每天围在吧台边直勾勾投向他的那些目光要好多了。   于是他又写了一张纸给连恰:[没关系,我不介意。]   连恰高兴得双手合十:“蓝森先生你真是个好人啊!”   “……”   锅里小火炖着的菜发出咕嘟咕嘟的香味,蓝森找了一个大一点的本子,取下钢笔,非常专注地唰唰写了起来。   [趁现在,我简要和你说一下想和你谈的事情。听起来会很不可思议,但你看到了店里的桌椅,还有我的围裙,所以我想,你应该不至于非常质疑我。]   “嗯嗯。”连恰点点头,“你都要用写的吗,不能说话?”   [保险起见,我不能开口说话。你不用担心,我很习惯写字,速度很快。]   “啊,好的,你慢慢写,不着急,写字很不容易的,我以前高中和同学传小纸条都要写一阵儿的呢!”   [谢谢。]   推了这张简短的字条给连恰,蓝森埋头在本子上写了好一阵子。   连恰摸着便签纸,后知后觉地想,好像挺多来店里的人都希望能和老板搭搭话,然后拿一张老板亲笔写的便签纸,那她是不是赚大了?   终于,蓝森把本子递给了她。   连恰接过一看,最上面一行字写着:[请先看,我去做晚饭,不明白的等饭做好后问我。]   她急忙点点头:“啊,好的,辛苦了!”   蓝森挽起袖子,洗了洗手,揭开锅盖搅动了一下,香味一下子飘得更茂盛了,也更明显了——是很柔和的咖喱味。   连恰深深吸了一口咖喱味的空气,感觉五脏六腑都饥饿起来,她急忙定定神,把注意力转回手里的本子上。   [我要和你说的事情,请你看完后务必保守秘密。这既是我的请求,也是我的要求。]   这是写在最上面的第一句话。 第三章   [我要和你说的事情,请你看完后务必保守秘密。这既是我的请求,也是我的要求。]   ——迎面而来的第一句话。   “嗯嗯。”连恰点头,然后意识到蓝森看不见。   [我不能开口说话的原因很简单,只要是我说出口的话,都会在某种程度上成为现实。   我想我不必举例子了,你透过窗户看到了那些自动清洁的桌椅,这就是我所说的话带来的效果。当然,我没有要它们飘起来打扫,只是让它们自行清洁,于是它们选择了那种喧闹的方式。围裙也一样,你听到了,我只说了“蓝色”,可它变成了天蓝色,而不是深蓝,浅蓝,或其他不同的蓝色。   这就是我所说的“某种程度上”,但最终结果总不会偏离我所说的话。   分寸有时候极难掌握,随意把话说出口会导致不可知的后果,因此除了必要的情况,我不会开口说话。]   “等等等等。”连恰喃喃自语,顺手敲了敲自己的脑壳,“让我冷静一下,一个字一个字再读一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就是这堆字排列组合出来的直译?不是意译吧?”   回答她的只有锅碗瓢盆的声音。   把前半段话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结合既定事实,确认自己没理解错,连恰怀着一种见到真神在世的微妙崇敬,继续往下看。   [今天发现你看到店里的情况时,我原本是想消除你那段时间的记忆的,可是非常奇怪,我的话对你不起作用,这是第一次我说出口的话失去效力。   我受到的惊吓绝不逊色于你,请相信我。   对我来说,这种能力的存在与其说便利,不如说是个麻烦,我希望能保守这个秘密,安安静静地生活。可既然我无法消除你的记忆,那我只好拜托你保守秘密,这既是为了我,也是为了你。]   连恰哭笑不得——居然把貌似威胁的话写得这么平淡而理直气壮!   [这家店的甜点和饮品都是我做的,很好吃,店面朝向非常好,每天下午都有充足的阳光,靠窗的位置十分抢手。只要你为我保守秘密,那么阳光最好的座位总是你的,你在这里的任何消费都不需要付钱,我想等你吃过我做的晚饭之后,你就会明白为什么我用这种条件收买你了。   感谢你认真地看到这里。]   连恰越发哭笑不得——还把收买也写得这么平静而理所当然!   她捂着嘴吃吃笑了好一阵子,肩膀一抖一抖。   等抬起头,发现蓝森正用一种既平静又不解的目光看着她。   连恰急忙坐正了身子:“可以吃饭了吗!”   蓝森迎上对方满是期待的目光,默默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并排坐在吧台桌子上,一人一盘咖喱饭。   连恰舀了一勺,刚吃一口,就觉得自己被征服了。   “所谓的一见钟情也就是这么回事了吧……”她喃喃着,一脸虔诚地盯着咖喱饭,“超好吃的……”   蓝森的嘴角翘了一下,很快又平复下去。   “蓝森先生,这个咖喱是哪里买的?什么牌子?我也想回去做!”那是种很柔和的咖喱味道,稍微带一点奶香,又不腻,和她之前吃过的味道都不一样。   蓝森把嘴里的咖喱饭咽下去,放下勺子,拿过便签纸:[我做的。]   “哎?”连恰咬着勺子,一时没反应过来,“我是说这个咖喱块……”   蓝森把那张[我做的。]纸条又向连恰推了一下,似乎是表示重复回答。   连恰呆呆地眨了一下眼睛。   “咦?!真的假的?!好厉害!”   蓝森默默地数了一下这是连恰第几次说自己好厉害。   “我活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做咖喱不用咖喱块的……”连恰看向那盘咖喱饭的目光都不一样了,“不过说得也是哦,毕竟咖喱块也是别人做出来的。”   但还是太少见了,就算去百度咖喱的做法,里面也只是写着“必备材料:咖喱块或咖喱粉”而已。   再怎么稀罕,再怎么一见钟情,咖喱饭终归都是要被吃掉的。   连恰把一盘咖喱饭连带着配餐的西兰花吃得一点不剩,又喝了一杯蓝森新泡的红茶,心满意足地叹息了一声:“我被收买啦——”   收拾餐具的蓝森动作一顿,无声地望向了她。   连恰把红茶杯放下,双臂支在吧台面上,捧着脸,一脸灿烂:“我说,我被蓝森先生收买啦!”   蓝森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点,而后轻轻点了点头。   餐具被放进水池里,水龙头被拧开,哗啦啦接满一盆水。   “蓝森先生,我觉得你真的是个好人。”   在一阵清洗碗盘的碰撞和水流声中,这句话忽然冒了出来。   蓝森转头看了一眼,发现连恰没有笑,而且双手托着腮,用一副十分认真的神情开口说这句话,不像是普通地在发好人卡,更像是郑重其事地在感慨着什么。   他想他大概下意识地挑了一下眉毛表示不解,因为连恰眨了眨眼睛,自顾自地接着说下去了。   “只是想要我保密的话,应该有很多更好的办法的。虽然你的话对我不起作用,但是对我周围的人应该会起作用吧?”连恰的语气很平常,声音还是那么脆脆的,“当时那么自然而然就说了消除记忆的话,是因为之前这么做过很多次,也都有效,对吧?”   蓝森不打算否认,但也没有转头去看连恰,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视线专注在碗盘上。   “啊,我不是责备的意思,绝对没有!相反的,其实我觉得这么做很对,要是我的记忆被消除的话,蓝森先生就不用这么麻烦了……毕竟这确实是个很了不起的能力,知道的人多了,或者被奇怪的人知道了,就不妙了啊。”   蓝森思量了一下,觉得其实连恰也能被归类到“奇怪的人”里面,而他不认为“奇怪”是一个贬义词。   “怎么说呢……你看,我刚才都替你想了好几种方法,比如说你让我室友把我杀掉啦,让学校把我开除啦,我恰好路过哪个电线杆的时候让电线杆倒下来压死我啦,各种各样的……总之有很多方法让我保守秘密啦。”连恰说得相当真心实意,似乎一点也没觉得自己的话哪里不对。   又一个盘子上的泡沫被水冲干净,接着被放到餐具架上,发出轻微的“喀锵”一声。   “但是蓝森先生,你都没有那么做嘛。”   连恰的目光很认真。   “而且还选了一个风险最大也最笨的办法,我是说办法笨啦,没有说蓝森先生你笨。”   碗盘都洗干净了,蓝森擦干净手上的水珠,从冰箱里拿出苹果,冲洗表皮后,很利索地削起苹果来。   而连恰已经把杯子里的红茶喝完了,颇为认真地总结了一句:“所以我才说,真的觉得你是个好人啦,不是好人卡的那种,是真的真的,好人。”   苹果削好了,切了块,放到小号水晶盘里,插了一把小小的水果叉,整盘推到连恰面前。   “咦,还有水果吗?谢谢!”连恰立刻道了谢,一句话也没客气,直接叉了一块苹果塞进嘴里,“好甜!”   蓝森把簪子取下,解开头发,随便用手顺了顺,把长发撩到脑后,给连恰写了一张新的便签纸。   [我觉得你也是个好人。]   连恰看完,一脸严肃:“这是货真价实的好人卡耶!”   “……”   “诶嘿嘿……开玩笑啦。”连恰歪着头笑笑,把好人卡收到衣兜里:“我会好好保守秘密的,你放心吧,我很擅长这个。”   谢谢你。   蓝森差一点要开口这么说,但他长期自我控制的本能让他抿紧了嘴唇,他想写一张便签纸说谢谢,又觉得谢意经过笔和纸,似乎就打了一点折扣。   但他的身体似乎自动帮他做了些什么,因为他感觉到脸上有微笑的弧度,而连恰笑眯眯地摆着一只手说不用谢啦应该的。   “对了,蓝森先生,我想起来有件事!”   “?”   连恰滑下吧台凳,噔噔噔小跑到店里的某张桌子前,拍拍桌面:“今天下午我坐在这里的,然后我可能把一把梳子落在这了,你有看到过吗?”   蓝森愣了一下,而后点了点头,拉开一个抽屉翻了翻,拿出一把银色的贝壳梳子,走过去递给连恰。   “对对就是这个!太好了,谢谢!”连恰接过梳子,又跑回吧台去,拉开背包把梳子塞了进去,“这是朋友送我的,弄丢了的话就糟了。”   “……”所以趴在窗玻璃上是在找这个啊。   “我就是为了找它才又回来的,没想到六点半就关门了,就想看看梳子还在不在桌子上……结果就意外看到了。”连恰自动自觉地解释着。   “……”其实用不着担心,客人落在店里的东西都会被好好收起来,并记录遗落日期的。   “谢谢你啊蓝森先生,要是被别的什么人拿走,就真的不好找回来了。”   蓝森点了一下头——不用谢,这是基本的职业道德。   他想写一张便签纸和连恰说,即使被别人拿走了,他的能力也有办法把梳子拿回来,但想起自己的话对连恰无效,就又犹豫了——对连恰无效的话,对连恰的梳子可能也起不了作用。   他第一次因为有什么事情可能做不到而犹豫不决,这感觉对他来说相当陌生。   做不到,和做得到却不去做,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在他默默思忖的时候,连恰却已经收拾好了背包,甚至又把她那条毛绒绒的围巾围好了——春天的晚上仍然有点凉。   “蓝森先生,谢谢你请我吃饭,我现在得回去啦。”   蓝森很郑重地点了点头,希望能传达出“路上小心”的意思,毕竟便签纸和钢笔都被他顺手留在了吧台上,走一趟回去再写字,步骤多到让人觉得刻意。   连恰似乎看懂了,摆摆手:“那我走啦,拜拜。”   女孩背着包,步子轻快地推开店门走了——而蓝森发现她的背包上挂着一只灰色的毛绒兔,随着她走路的步伐一晃一晃。   他花了一点时间盯着那只毛绒兔看。   随处可见,在商场里和路边摊都见过很多次,很多不同颜色的,灰色并不起眼。   蓝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对毛绒兔提起了兴趣。   也许该买几个来摆在店里做装饰。他想。毕竟这似乎是现在的流行。 第四章   连恰推开宿舍门的时候,正看见许芸芸在瑜伽垫上把身体弯成一个令人难以想象的弧度。   听到门锁开合的声音,许芸芸睁开眼睛,懒洋洋地瞟了一眼连恰,又闭上眼睛:“回来了?”   “嗯,回来啦!”连恰放下背包,摘下围巾,拿着杯子要去倒水。   “没水。”就算是闭着眼睛,许芸芸也知道连恰要干什么,“重新烧吧。”   “那正好,我泡茶喝!”连恰反而高兴起来,拎着电热水壶接了七分满,按下开关专心等水开。   大家都不是刚入学的大一新生,不管宿管阿姨怎么耳提面命怎么突击检查,违禁电器照用不误。   许芸芸戴着耳机,里面放着舒缓的瑜伽音乐,她闭着眼睛,很享受地做完了全套瑜伽,这才摘下耳机,真正开始注意连恰:“梳子找回来了?”   这当口连恰手里已经捧着一杯普洱茶:“找回来了,真的落在那,但是老板替我收起来了。”   “都跟你说丢了也没事,我再送你就是了,非得跑一趟多累。”许芸芸拨了拨长卷发,“吃东西了吗?没吃给你叫点宵夜来?”   “吃了吃了。”连恰猛点头,“可是梳子丢了的话我会很难过的。”   许芸芸抿着嘴,吃吃笑起来,走过去弯下腰,捏捏连恰的脸:“没饿着就行。”   ——没饿着,而且吃到了世界级别了不起的咖喱饭。   连恰严守着保密的承诺,为了保险起见,决定什么相关的事情都不多说,免得节外生枝。   出于隐瞒好友的愧疚,她仰着头放松自己的脸部肌肉,很乖地让许芸芸来回捏了好一阵,直到许美女心满意足,这才转过身,按了笔记本电脑的开机键。   “写小说吗?”   “……不是,要查资料,下周三打比赛。”连恰摇摇头,又小声嘀咕了一句,“现在其实也完全没灵感啊……”   这种不知道该写什么的状况,已经持续好一阵子了。她不打算勉强自己,可是没东西可写的感觉,也的确糟透了。   “打比赛?”许芸芸皱了一下眉头,“不会又是那个……那个谁来着……”   “乔宇飞。”连恰替许芸芸把人名补充完整,“是啊,还是他带队,大四的学长都在忙实习和毕设了。”   许芸芸撇了撇嘴:“恰恰,他还一直那么缠着你吗?”   “唔……”连恰眨巴着眼睛,仔细回忆了一阵子,“缠着倒是没有,开会的时候交流都挺正常的,但他老是盯着我看,被我发现了还冲我笑,有的时候感觉毛毛的。”   “别搭理他。”许芸芸拍拍连恰的脑袋,语重心长,“以后散会了打电话,我去接你。”   “咦?没事啦,我不会让他送我回来的,就算他那么要求也不会答应。”连恰认真地摇摇头,“之前已经很郑重地拒绝他了,我对他没有那种感觉,能少接触当然少接触。”   许芸芸没忍住,双手捧着连恰的脸,使劲揉了一通:“你傻呀!就是因为知道不能让他送你,我才要去接你的,每次都是晚上九、十点钟开会,散会都凌晨了,让你一个女孩子自己走回来?太危险了好吗。”   “可是……芸芸你……也是女孩子啊。”连恰被揉得说话也有点断断续续,“而且我熬夜就算了,已经睡着了又起来很困的。”   “不行,我不放心。”许芸芸无视了连恰的有理有据,直接拍板,“就这么定了,一定要给我打电话啊。”   拍着连恰直到对方不得不答应,许芸芸满意了,拎起衣服去洗澡。   连恰打开文件夹,新建了一个资料文档,开始老老实实地运用搜索引擎。   辩论队的比赛准备总是既紧张又高强度,以至于每次开始准备打比赛,就像要开始一场战争一样。   惯例性地,第一天的准备工作是先尽可能多地查找和辩题相关的资料,无论能支撑什么论点,只要和辩题相关,统统一网打尽。连恰找完话题找新闻,找完新闻找百科,看了好几个不同版本的词条,又下了好几篇相关论文,删删补补,终于差不多弄出资料框架,眼睛已经有点发涩。   连恰决定稍微放松一下,目前最方便的方法就是,刷刷微博。   打开微博主页,发现首页几乎被同一条微博刷屏了。   但那条微博却很简短,连图片都没有,只是一句话而已:[今天真是吓到了。]   发微博的昵称是蓝色森林。   连恰敏锐地注意到,在自己首页刷了屏的,绝大多数都是备注了真实姓名的校内同学——同届生,学妹,学姐,甚至零星还有几个学长和新进辩论队的学弟。   怀着某种仿佛知晓一切的心情,连恰点开了蓝色森林的微博主页。   没有认证,没有个人简介——被新浪用一句 [这人很懒,什么都没留下] 霸占了——就连头像都是新浪自带小灰人,翻翻微博,几乎都是“烘焙心得”“烤箱使用小贴士”“不同牛奶作为原材料的比较”“芝士蛋糕简易教程”之类的,图文并茂的长微博。   每条的转发量和评论都不少,但绝大多数的内容都是“老板求嫁”“老板撩完不娶”“妈妈这个男人又帅又会做饭”“啊啊啊啊啊啊老板是我的”“老板已经在我身下了”“不同城哭晕在厕所”之类的,充满了迷妹意味的呐喊。   连恰怀着一种崇敬的心情,把蓝色森林的微博大致都翻了翻,发现除了甜品店的活动宣传和烘焙长微博之外,几乎没有什么个人心情的微博。   ——只除了新鲜出炉的那一条 [今天真是吓到了。]   点开评论,果不其然一半是安慰,一半是关心出什么事了,还有一些“吓到的老板好可口prprpr”之类的无意义留言。   连恰觉得她大概是唯一一个知道原因的人,因为她就是造成惊吓的那个人。   当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共同掌握着其他人都不知道的秘密时,那种感觉是很愉悦的,连恰也不例外。即使她掌握着的秘密实在是有点大。   于是连恰很愉快地关注了蓝色森林的微博,还给最新那条微博点了个赞,想想,又转发了一下,没写字,只挑了一个表示安慰的抱抱表情。   然后她就关了微博页面,继续去整理资料。   许芸芸洗完澡,裹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出来,发现连恰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向后仰着,一脸呆滞地盯天花板。   “恰恰?”她戳戳连恰的脑门儿。   “芸芸啊。”连恰呆呆地问,“我很容易被人认出来吗?”   “挺容易的,大学了还长得像个初中生不多见。”   连恰使劲摆手:“我是说,在网上,网上,微博,看我的微博有可能认出来是我吗?”   “容易啊。”许芸芸答得一点也不犹豫,“你在网上说话和你现实中一模一样,而且你的微博名太好联想了。”   “这样啊。”连恰却一副松了口气的表情,“原来如比,我知道了。”   “怎么了?”   “没怎么……对了,我刚才关注了蓝色森林的微博,私信推送给我一个甜品优惠券,你要吗?”   连恰如果转移话题,要么是她不想说,要么是这件事确实无关紧要。   许芸芸把这一次归类为后者,因此也没有刨根问底:“我不需要,你用就好。”   “我也不需要。”连恰耸耸肩膀,“今天下午去店里的时候领到优惠券了,反正只能用一张,给你吧?”   ——其实领到的是一张长期全免费优惠券,不过不能说。   扫了二维码的许芸芸去吹头发,连恰托着腮,打开微博私信,在满屋子嗡嗡嗡声中,默默地继续纠结。   她关注的人不多,微博很少有私信,新浪小秘书除外。   现在她的私信箱里躺着两条新鲜出炉的信息。   一条来自乔宇飞,问她明天有没有晚课,要定开会时间。   这很好回复,连恰回了没课两个字,就不再管了。   另一条来自蓝色森林,自动推送,感谢关注以及赠送甜品优惠券码。   这本身没什么,问题在于,现在连恰的微博和蓝色森林是互相关注的状态。   连恰关注蓝色森林,一大半原因是因为认识了蓝森,那为什么蓝色森林会回粉?   连恰不在意蓝森知道她的微博,她在意的是,如果真的知道,那蓝森是怎么知道哪个账号背后是她的。   ——细思恐极。   不过被许芸芸塞了颗定心丸之后,她又觉得好多了。   纠结许久,半试探地回了一条私信过去:[蓝森先生,谢谢——(≧▽≦)/——]   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复。   连恰想想,觉得很正常,蓝森的微博粉丝不少,迷妹成群成片,除了评论和转发,估计私信的也不少。 第二天只有上午有课,索性下午就去蓝色森林,到时候当面问问就好。   做好决定之后,连恰就不纠结了,痛快地准备听听音乐看看番,私信提示音叮咚一声响了。   ——是乔宇飞的私信。   连恰默默地把一瞬间整个儿蹦起来的心放回去,认真正直地打开私信。   [其他队员也都没课,那明天晚上早点开会,七点在会议室,可以吗?]   [好的]   [有想吃的零食吗?我到时候买了带过去。]   [看其他队员吧?我都可以]   [那好,我就看着买了,你喜欢吃什么我还是知道一点的。]   [麻烦学长了]   [连恰,能不能别这么和我说话?我是被你拒绝了,但不至于一下子就被你这么对待吧,太绝情了,好像我一点机会都没有啊。]   连恰放在键盘上的手指顿了顿,她抿了抿嘴唇,打出几个字,又删掉,然后不打了,盯着私信聊天框看了好一阵子。   对话就这么戛然而止。   回头看了一眼许芸芸,正在往脸上涂面膜。   又转回头盯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来回划了几趟,也没按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连恰才慢慢地打出一行回复。   [可我一直都是这么和学长你说话的啊]   那边的回复立刻就来了。   [不一样,以前你是无所谓,很放松,但是现在你就特别防备我。]   [因为我觉得拒绝你之后,还给你希望的话很不好]   [不要啊!给我点希望啊!你怎么就那么肯定你不会对我动心,我都还没灰心呢,我不是说了吗,总有一天你会成为我女朋友的。]   连恰深深地叹了口气,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抱歉,学长,这种话听起来,真的让人不太舒服]   [……]   [我先去查资料了]   发完这句,也没管乔宇飞回不回复,直接把整个网页都关了。   “好烦啊。”连恰又仰着头去看天花板,小声嘀咕了一句。   “烦什么呢?”许芸芸头也不回地问。   连恰眨了一下眼睛,干巴巴地回答:“烦我自己。” 第五章   蓝森在睁开眼睛之前,首先听到的是窗外的雨声。   他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拨开窗帘看看窗外,发现确实是下雨了,似乎还下了很久,雨丝淅淅沥沥的,地上已经全都湿了。   他倒是可以让天气马上转晴,不过他几乎从不这么做。   说出口一句天气转晴,天气是晴了,可是自然的天气变化也会被干扰。换句话说,他的言灵能满足他的愿望,代价却从来不需要他去支付。   这是一种任性到令人恣意妄为的能力。   小时候的蓝森一度觉得自己是整个世界的宠儿,还曾经想用这种能力开天辟地,可是到了现在,他只想一辈子当个哑巴。   就像现在,他也只是在心里默默地想,如果晴天就好了,但绝不会把这种想法说出口。   他很习惯这样,因此只是翻身坐起来,晃晃脑袋,开始解决另一个每天早晨的固定烦恼。   他的长头发们,又在发梢那里相互缠起来了,每天他睡着的时候这些头发到底是怎么相处的,真是个谜。   蓝森很有耐心地坐在床沿,捞着那几缕纠缠在一起的头发,一点点捋了半天,好不容易都松开了,才去洗手间又把头发仔细梳顺了。   设定好的闹钟嘀哩嘀哩地响了起来,钟面显示刚刚六点半。   蓝色森林的开店时间是每天早上九点整,在那之前,他还有两个半小时的时间去做准备。   每天早上蓝森都会留出至少两个小时的时间去做开店前的准备,他不是个急性子,更倾向于慢条斯理按部就班,时间不够充分的话,会让他稍微有点焦躁。   随便磕了两个鸡蛋进锅里,蓝森开始在心里列清单。   ——把窗户边的那个位置空出来,但要仔细想好该怎么说,不能波及到其他人。   ——网购一批毛绒兔,但是在那之前要想好怎么用,是挂起来还是摆着,摆在哪里。   ——草莓快用完了,等一下去早市买,还有苹果,菠萝,西红柿也快没有了……   一股什么东西焦了的味道把蓝森的思维拉了回来。   他低头看了看煎锅里的鸡蛋,在心里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默默地把不小心煎糊了的鸡蛋铲掉,刷干净锅,重新又磕了两个进去。   …… ……   连恰坐到教室里的时候,还在打哈欠。   早上第一节课八点开始,对她来说实在是有点痛苦。   前一天晚上因为心情不顺睡不着,为了排解情绪开了文档,一鼓作气码了不少字出来,心情虽然好了很多,但直接结果就是她熬夜了,现在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   偏偏第一节课还是线性代数,连恰不但不敢逃课,还要赶早来占前排位置抄板书。   睡得太晚,起得太早,没什么食欲,就拎了杯豆浆来教室慢慢喝。   还差一刻钟的时候助教来了,拎着上个星期收上去的作业本,点名下发。连恰领回自己的作业本,翻开看看,不出所料,还是一个大红的勾,外加批注日期。   其实老师只是看看他们有没有写作业而已,毕竟留的作业都有参考答案。   困得要死又不敢睡觉,连恰决定刷刷微博清醒一下。   结果打开微博一看,她确实清醒了。   蓝色森林回复了她一时兴起的那条转发,并且回得相当一本正经:[没关系。]   “……”   连恰趴在桌上,想笑又不敢笑出声。   但不知道为什么,到早上起床为止还有点郁闷的心情,突然就变好了一点。   可能是因为想想蓝森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一本正经敲打着键盘回复她的样子,实在是太……   ……有趣?好玩?   “啊,可爱啊。”连恰趴在桌上,喃喃感叹,“真好啊,要是能写一下就好了……”能把这种只可意会的可爱写出来就好了。   她的思绪挺高兴地发散了出去,三四个和蓝森长得一模一样的魔法师预言师走来走去,一会儿又长了翅膀,嗖一声飞上天了。   为自己的想象挺满足地笑了一会儿,连恰攥着手机,挺想回复一句什么,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最后作罢。   上课铃打响,老师走进了教室,连恰也停止了胡思乱想,揉揉脸,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好好听课。   在全班同学被一大堆看我七十二变的矩阵虐得精神恍惚之后,这堂课终于结束了。   连恰这一天接下来都没有课,因此不像赶着去下一个教室的同学那么着急。她慢吞吞地把黑板上的例题都抄好,又在书上勾出来新的作业题,这才把书本文具都扫进书包里,站起身抻了抻腰,感觉整个人身体里的骨头都喀啦喀啦响了起来。   熬夜伤身是真理。   走出教学楼的时候,早上开始下的小雨已经停了,太阳从乌云后面露出来,映得一地金灿灿的。   连恰深深吸了一口雨后的空气,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很饿。   有食欲是好事。连恰一向这么认为,于是她可以说是喜滋滋地收起伞,背着书包就往蓝色森林跑,跑到学校大门口觉得有点喘不过气了,就放慢脚步又慢慢走。   她在脑子里翻着蓝色森林的菜单,很愉快地想着该点些什么吃。   在靠近蓝色森林的地方,有一个红绿灯路口,过了马路就是甜品店了。连恰规规矩矩地站在人行道上,规规矩矩地等绿灯亮。   红灯有点长,连恰等得无聊,盯着甜品店的小红屋顶发起呆来。   甜品店的门忽然被推开了,蓝森穿着那件已经变成天蓝色的围裙走出来,衬衫袖子照例挽到小臂一半的高度,一手里拎着个粉色的大象水壶,走到店外的花坛旁站定,微弯着腰给那两坛子花浇水。   连恰只能看见蓝森的半侧面,更多的是被对方那一头顺滑的黑发吸引了视线。因为稍微弯下腰浇水,一侧肩膀斜塌下去,几缕发丝就顺着蓝森的肩膀也滑落下去,微微地晃了晃,凝住不动了。   雨后的阳光打在他身上,镀了层浅浅的金。   回过神来的时候,似乎人行道的灯再一次变红了。   “哎呀……”连恰小声嘀咕,两手拍拍自己的脸,“……一下子看入迷了呢,太好看了嘛,不怪我哦。”   事实上她只要觉得有点不好意思,都会下意识地念念叨叨,似乎说出口之后,那些小小的尴尬就都没了。   因为这种莫名的不好意思,直到绿灯再次亮起来,连恰都没有再去看甜品店一眼。   于是她也不知道,她等红灯打发时间,背着手在原地蹦来蹦去的样子,也被蓝森很安静地注视了。   蓝森拎着已经空了的水壶,安安静静地看着连恰从马路对面噌噌噌跑过来,小步小步的,好像某种圆滚滚的小动物一样,小爪子擦着地就连滚带摇地来了。   他就一直不出声地看着连恰,直到连恰忽然和他对上了视线。   “啊!”连恰有点惊讶地喊了一声,但是很快就笑了起来,“早啊,蓝森先生!”   他点了点头,权作回应。   “今天有好事吗?”连恰跑到他面前站定,笑眯眯地问。   他觉得连恰这句话问得真是没头没脑的,但对方似乎不是开玩笑或者寒暄,于是他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这是实话,没有坏事,但也没什么特别的好事。   “是吗?”连恰歪了歪头,“但是蓝森先生,你笑得很开心呢。”   蓝森愣了一下,困惑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按按嘴角,又碰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连恰被蓝森的样子逗乐了,摆了摆手:“没事啦,不用特别想,笑了就是笑了,不一定要什么理由的……我就经常自己一个人乐半天,有的时候还会被人围观呢。”   蓝森想象了一下那种场景,认可地点了点头。   他转过身,伸手拉开店门,冲连恰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刚刚上午十点多,蓝色森林开店不到两小时,店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喝咖啡的看书的吃蛋糕的都有,还有一圈坐在吧台旁边,托着腮等着看老板的。   蓝森伸手,指指窗边的沙发椅空位,从兜里掏出 [请问要点餐吗] 的小卡片在连恰眼前晃晃。   “要。”连恰使劲点头,“我早上没吃早饭,快饿死了。”   蓝森了然地点点头,把卡片塞回兜里,另一只手还拎着那个粉色的大象水壶,就悠悠然地走了。   连恰呆站了一会儿。   “咦,菜单呢?不点了吗?”   她没有很纠结这件事,自动自觉地认为蓝森应该要先忙别人的点单,于是从善如流走到沙发椅里坐下,放下书包,靠着椅背长舒了一口气。   沙发椅很软,背后还放了个软靠垫,垫在腰后很舒服。   连恰坐着晒了晒太阳,发了发呆,一面觉得应该先干正事,一面却又觉得难得这么舒服,至少吃完东西再干活。   蓝色森林是一间让人待着很舒服的店,椅子舒服,装潢舒服,甚至随手都有可以取来看的书,音乐也放得很舒缓,这大概是为什么店里只有老板一个人,却很少有人着急催促。   “好想取材啊……”   连恰大大地伸了个懒腰,上半身趴在桌子上,透过玻璃窗的阳光晒得她懒洋洋的,眼皮一合就沉得睁不开。   结果等她再睁开眼的时候,桌子另一端放着一杯茶,茶碟下还压着好几张便签纸。   连恰眨巴眨巴眼睛,没去喝茶,反而先把那几张纸片拽过来看。   一动,身上掉下去一张毛绒绒的小毯子,连恰赶紧又把小毯子拎起来叠好。 第一张纸很简单:[请看一下现在几点钟。]   连恰拿出手机,按亮屏幕一看,十点五十,快十一点了。 第二张纸:[如果不到十一点,请来吧台这边把你的早饭取走。如果已经过了十一点,请告诉我你要不要在这里吃午饭。] 第三张纸:[如果超过了下午一点,我想我给你留午饭了,还是过来吧台这边,我给你盛。]   连恰盯着纸片发了一会儿呆。   然后跳起来就跑到吧台边上去。 第六章   吧台边上坐着看老板的人已经换了一批——其实这么说也不准确,蓝色森林出名的主要原因还是手工制作的甜点好吃,环境好,性价比也不错。老板的颜值属于额外加成。但这不妨碍大家都来吧台坐坐,近水楼台多看几眼。   因为已经坐满了人,连恰就挨着站到吧台边缘位置,耐心地一边等蓝森,一边和其他人一样看蓝森。   只不过她的目光比大多数人都光明正大多了。   蓝森像是完全没感觉到那些目光一样,半低着头做他的事情。他煮了一壶水果茶,做了一盘蔬菜三明治——连恰觉得他抹在面包片上面的酱可能也是自己调的——从烤箱里把刚烤好的司康拿出来,配着果酱盛了两盘。   有条不紊,干脆利落。   连恰注意到蓝森没用簪子盘头发,而是在脑后把头发扎高了一点。   “高马尾显年轻啊。”她托着腮嘀咕,然后意识到一个问题,“……咦?蓝森先生多大?”   “听说老板有三十岁了。”旁边的一个女孩忽然凑过来,悄咪咪地和连恰咬耳朵,“我觉得也是,这么老成沉稳的感觉,居家型大叔是我的菜啊……”   “怎么可能,蓝森怎么看也就二十出头吧!”旁边再旁边的一个女孩凑了过来表示不服,“你看他那么年轻那么帅的脸,都没皱纹的!”   “谁说三十岁就有皱纹了,重点是是成熟男人的气质耶。”   “明明人家是二十岁出头的小鲜肉,让你往老了说。”   连恰默默地听了一会儿,正考虑着要不要往旁边挪一挪,就看见蓝森忽然冲她招了一下手。   如蒙大赦,赶紧过去。   蓝森端着托盘,扬扬下巴,示意了一下窗边的位置,就端着托盘走过去了,连恰就又转了个弯,小步小步跟在蓝森身后。   蓝森走路的时候,垂在背后的长发就跟着一晃一晃,于是连恰的视线也跟着一晃一晃。   在桌旁站定,弯下腰把托盘放下,一侧刘海儿向下滑,稍微有点挡视线,蓝森随便抬手撩了一把头发,把过长的发丝别到耳后去,半眯着眼晃晃脑袋。   再一看连恰,意外地发现对方竟然愣愣地盯着自己看。   ——或者说,视线的方向是对着自己,但是在那视线之后的思绪,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蓝森唯一能肯定的事情是,连恰的思绪应该天马行空得挺开心,因为她那双深棕色的眼睛闪闪发亮。   过了一会儿,也不见连恰有回过神的迹象,蓝森只好伸开右手五指,在连恰眼前很小心地晃了一下。   “哎?”连恰倒是一下子就回过神了,“抱歉,我又走神了?”   看样子这么突如其来的神游不是第一次了。   蓝森指了一下托盘,示意连恰快点吃早饭——如果十一点钟的早饭还能被称之为早饭的话。   托盘里放着一盘香气四溢的松饼,一小罐蜂蜜,一盘煎蛋,一小壶红茶和一只白瓷杯,刀叉和餐巾纸被卷在一起放在旁边。   连恰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惊讶和感谢的笑容:“蓝森先生,谢谢!”   不用谢,快吃吧。   蓝森抿起了嘴唇,把几乎就要涌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莫名的,他心里升起一丝久违的挫败来。   不能说话就写字,再或者用肢体语言去表达——他早就习惯了,习惯之后,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方便的。   蓝森洗了手,用五瓣花的模具压出花型香蕉片,在圆肚玻璃杯的内侧贴了一圈,准备打混合水果思慕雪。在搅拌机的嗡嗡声中,他自己都没察觉地皱了皱眉。   把话说出口,把话写在便签纸上,或者打个手势,递个眼神——只要能把意思表达出来,不是都一样吗?   明明像往常一样点点头就好了。   突然变得想要把话说出口——就算只有一瞬间——那对他来说,是最危险的事情。   窗户边,连恰坐下开始吃迟到的早饭,咬了一口松饼,被外酥内软奶香十足的松饼瞬间填满了内心。   味觉满足了,脑子也开始运转。   松饼,鸡蛋,松饼,鸡蛋,松饼,松饼,蜂蜜,红茶。   连恰把托盘里的东西都吃干净,盘子刀叉放整齐了,又端着托盘回去给蓝森。   蓝森有点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又看看托盘,几不可察地笑了一下,把托盘接回去,挽起袖子清洗餐具。   时间越来越靠近正午,甜品店的人陆陆续续离开——因为蓝色森林只做点心和简单的三明治,从不提供正餐餐点,所以每天的午饭时间,才是客人最少的时候。   店里的人几乎都走了,连恰索性没再回窗户边,趴在吧台上和蓝森闲聊。   “蓝森先生,早饭很好吃,松饼软乎乎的。”   “……”微微点头。   “刚才这边有人在猜你的年龄呢,一个说你一定三十岁了,一个说肯定只有二十出头。”   “……”他听到了。   “我觉得应该都不是,不过我也不知道你多大,好像大家都不知道。”   “……”知道才奇怪吧。   连恰托着腮帮子:“说不定,其实蓝森先生好几百岁了,但是你自己不知道,因为每过三十年,你就会封印自己的记忆,换一个外貌,换一个身份,换一个地方生活。这样应该是流落在外的神仙之类的,或者就是神,因为自己力量太强大,就把自己封印起来了——”   ——嗯,是这样啊,那然后就……   “……”   “……?”   蓝森原本默默地听,却发现连恰没了下文,转头一看,女孩呆呆地捧着脸,思绪又不知道飘哪儿去了。   他觉得他不应该打断连恰的神游,可是他认真听了半天自己的神仙设定,正听得挺开心的,叽里呱啦的那个人却戛然而止,这就有点让他郁闷了。   [然后呢?] 他面无表情地把这张便签纸举到连恰眼前,晃晃。   “啊,啊?”连恰被纸片晃回了神。   蓝森盯着连恰看了几秒钟,唰唰又写了一张便签纸:[你的眼珠在颤。]   “哦……”连恰闭上眼睛,按按眼皮,眼珠子骨碌碌又转了转,“没事没事,突然一下子就会这样的。”   “……”   “蓝森先生,你是在问哪个然后?神的那个?”   蓝森点了点头。   “……咦,你想听吗?”   [你都说到那个份上了,我很好奇接下来会怎么样,我想听。]   连恰看看纸片上的字,再抬头看看一脸淡漠的蓝森,再低头看看纸片上的字。   她觉得自己说不定无意中发现了一块新大陆,而且面积不小。   “?”   “呃……感觉蓝森先生不太像是会对这个感兴趣的那类人。”连恰下意识地抓抓头发,“有点吃惊呢。”   [那像什么?]   “唔嗯……”连恰凝神沉思,严肃地想了一会儿,“应该是那种……很优雅,生活得几乎有点复古的类型,会住在田园式小房子里,每天下午固定时间喝下午茶,空闲时间就看书,晚上九点准时睡觉,掏怀表看时间,家里有个大花园,会修剪花枝……那样的吧。”   女孩一脸认真地掰开了两手手指,一根一根点过去。   蓝森觉得这挺新鲜的,他几乎从没听过其他人对自己的看法——那些在他的微博下面嚷嚷来嚷嚷去的不算。偶然一次听到这种不着边际的猜测,他感觉不坏。   于是他心情很好地给连恰写便签纸:[你说对了一件事,空闲时间我会看书。]   连恰扒着吧台,雀跃地蹦了两下:“嗯嗯,这个能看出来,店里到处都是书,这些书你都看吗?”   [一部分,我个人更喜欢看神话故事。]   “神话故事啊……我能问问为什么吗?因为我很少听到有人说特别喜欢看这个类型的。”   蓝森点头,十分干脆地写了一行字递给连恰。   [那些故事里的神会让我产生类似同伴的共鸣感。]   “…… ……”   连恰盯着这行字看了半天,一边觉得自己很想说些什么,似乎有些话不吐不快,可是一边又觉得没什么不对,这个理由合情合理。挣扎了半天,最后千言万语,化成长长的一声叹气。   “?”   “没有,就是觉得……确实是蓝森先生的理由啊。”连恰努力比划,试图表达出自己内心的复杂,“因为一般人……不,其他人,任何人,喜欢看神话故事的理由,应该都不会是这个。”   蓝森把连恰一长串的比比划划都看完了,眨了一下眼睛,忽然侧过头,噗嗤一声笑了。   笑容的弧度不大。   但确确实实,是连恰第一次看见蓝森这么笑——唇角勾起,眼睛眯成一条缝,半低着头,一副被逗乐了的愉快样子。   ——要是能写下来就好了,一定会成为很棒的文字的。   一瞬间,连恰的脑海里闪过了这个念头。   蓝森觉得自己开始习惯连恰时不时的思绪出走了。   环视了一下除了他们之外空无一人的甜品店,蓝森打算稍微收拾一下店面,他一边拉开冰箱翻找食材,一边说了一句话,店里有些杂乱的桌椅就晃晃悠悠地各归各位,变得和早上刚开店时一样整齐。   “好厉害啊,亲眼听到一次的话。”   亲眼听到这句话绝对是哪里错了,可是又哪里都没错。   连恰神游回来了,蓝森推过去一张便签纸:[吃鸡翅吗?]   “……鸡翅?”   [冰箱里有,我打算做,你吃吗?]   “……”连恰下意识地指了指自己,“我今天也能蹭饭?”   没什么不可以的。蓝森点了点头。   “真的呀,那太好啦,谢谢,蓝森先生你做什么我吃什么!”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就很不客气地坐下了。   蓝森挽起袖子,刚打算去洗菜,忽然顿了顿,想起一件差点被他自己都忘记的事情。   匆匆写好一张纸,推给连恰,这才去洗香菇。   [我的力量封印之后呢?做饭的时候,正好你给我讲。] 第七章   “哎,有个事儿我想问问你们。”   “说?”   “你们女生应该都喜欢吃蛋糕啊饼干啊这些甜食吧?有没有什么牌子是你们比较喜欢的?就是比如说,你们女生都喜欢结伴去买啊,聚一聚啊什么的。”   “噫。”同组的几个女生直接翻了白眼,“甜食吃多了很胖的好吗?”   乔宇飞撇了撇嘴:“我才不管那个呢……你们说不说啊?”   “你这又是要去讨好小学妹吧?”一个女生见怪不怪地耸了耸肩膀,“人家都拒绝你了,我也说你一句,还这么上赶着其实挺招人烦的,要哪个我拒了的男生天天凑我跟前,我恨不得踹他两脚。”   “就是,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喜欢的那个小学妹和那个许芸芸……”另一个女生挤挤眼睛,表情怪异,“许芸芸那种势利眼,她的闺蜜哎,你觉得能好到哪儿去?”   “趁早歇菜吧,人家估计指望高富帅呢,根本看不上你。”   “问你们个事儿怎么这么多话啊?”乔宇飞本来一直忍着,脸色终于也沉了,“你们不了解连恰,是我太突然,把她吓着了她才对我显得冷淡。而且她和许芸芸不一样,别把她们俩相提并论行吗?王君晓李晗你们几个,再说这种话我就翻脸了。”   王君晓坐直了身子:“哟哟哟,翻啊,好像我们求着你什么似的?”   “哎行了,别抬杠了……”李晗息事宁人地和了两句稀泥,“同学三年了,我们就说两句,你真想接着追谁拦得住啊,好心当驴肝肺。你要买甜食就去蓝色森林呗,这家店可好吃了,也不是很贵,反正我们都挺喜欢的。”   得到了答案,乔宇飞咧嘴一笑,前一秒的沉重脸色消得一干二净:“蓝色森林是吧?我听说过,知道了知道了,谢谢啊!吃完饭我就去买!”   话音没落,把桌上的课本笔盒一扫,胡乱推进书包里,拎着书包起身就跑了:“小组作业明天发给你们,我先吃饭去!”   乔宇飞腿长,跑得快,几乎瞬间就没影了。   “你觉得他有戏吗?”   “谁知道呢,要真能追到也是本事咯。”   “一根筋栽在他那小学妹身上,早晚出事,那妹子可不是省油的灯,看过她打比赛吗?一个小姑娘,说话狠得要命。”   “你还去看他们打比赛?”旁边的何萱八卦兮兮地凑过去,“哎,那那个女生长的怎么样,好看吗?”   王君晓觉得自己今天白眼翻得有点多,于是她按捺住了冲动:“挺可爱的,清纯小白花,要不乔宇飞追得死去活来。”   几个女生叽里呱啦地八卦了一阵子,就把这事丢开了——说到底,死心眼也是乔宇飞自己的事,她们看看热闹凑着提醒两句也就完了,等着乔宇飞彻底死心,她们再去嘲笑两句安慰安慰也就是了。   …… ……   乔宇飞在食堂一边吃饭,一边后知后觉地有点后悔——早知道该打个电话问问连恰吃没吃饭,没吃饭的话,也有机会约她出来吃饭啊,就说是提前讨论一下比赛题目,这个理由连恰绝对不会斩钉截铁地拒绝,磨一磨,说说软话,也许就答应了。   他想想前一天晚上和连恰称不上愉快的聊天,又有点泄气。   他确实是第一次认真地追女孩子,但也是第一次遇到让他这么碰钉子的女孩子,而且钉子软硬兼有。   有好几次他都想干脆别追了,女孩子那么多不差这一个,走出失恋又是一条好汉,有什么了不起的。   但是鬼使神差的,每次刚下了决心,再看见连恰,决心就又嗖一声飞走了。   “真是不应该太着急的,把她吓着了……但是我都这样了,为什么就不能喜欢我啊。”   倒了剩菜放了餐盘,出门骑车去蓝色森林。   乔宇飞下午一点半还有课,只能趁着午休时间去买,他想着女孩子都喜欢吃甜食,连恰一定也喜欢,就又觉得自信起来了。既然连恰迟早会是他的女朋友,那他也应该大度起来,不把这点小钉子放在心上。   如果从学校走路到蓝色森林的话有段距离,但骑车过去就很快了。   还不到下午一点钟,整条街的人都少了很多。   乔宇飞在店外把车停好,伸手要去推店门的时候,听到店里传来他很熟悉的声音。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你,因为感情这回事,我很陌生,我只知道,我非常在意你,从来没有这么在意过一个人……”   不如说太熟悉,也太好分辨了,这种清脆又有穿透力、略带孩子气的嗓音,除了连恰没有第二个人有。   乔宇飞在店外站定了脚,屏住呼吸,很小心地侧着头,捕捉连恰的每一句话,心跳得飞快。   “……我总是想看着你,不知道为什么,察觉到的时候就在看你;我喜欢看你笑,你笑起来我也会跟着开心;我想和你说话,哪怕多说一个字,哪怕你只是在听我说,我也觉得很高兴……”   乔宇飞咬着牙,手越攥越紧。   “……如果这些都是喜欢的话,那么我想是的,就用‘喜欢’来定义吧,我对你的感情。”   “噼啪——”   乔宇飞清晰地听到,自己脑子里有一根弦,绷得太紧,以至于断了。   他猛地推开店门,门轴发出龇牙咧嘴的“吱呀”一声,挂在店门外的铃铛被撞得叮当乱响。   甜品店内飘荡着一股挺格格不入的香味——闻起来像是蔬菜炖煮,有很香的浓汤味道。   店里只有两个人,一个站在吧台后面,一个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两个人同时转头往门口看去,和乔宇飞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哎?学长?”连恰瞪大了眼睛。   看清楚另外一个人的时候,乔宇飞只觉得心头一口血都快吐出来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把几乎就要冲口而出的话咽回去,强压着心头的愤怒:“连恰……你喜欢他?这种,这种……”   连恰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嘴唇微微张开又合上,似乎是一时间说不出话。   连恰的反应让乔宇飞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他越发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要站在门外偷听,而不是冲进来打断连恰的告白。   ——他简直太怂了!他在想什么啊!   他咬着牙,忍了又忍,还是咽不下嘴边的话:“这种……女里女气的?娘娘腔?!他有什么好的!”   连恰的脸色几乎是一瞬间就沉了下去,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她从凳子上跳下地,站直身子:“学长,和蓝森先生道歉。”   “什……我为什么要道歉?”乔宇飞被连恰温度骤降的语气激得脑子发热,“我一直那么喜欢你,掏心掏肺地对你好,你不理我也就算了,结果你就、你就……你还喜欢别人?!为什么是这种人啊!”   他实在是又难过又生气,一股火气怎么也忍不住,说话的语调都有些变形了。   在乔宇飞说话的时候,连恰始终没出声,只是很安静地听着,脸上像是结了层冰一样,所有的表情都被冻住了。   听完后,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来,睁开眼。   “学长……乔宇飞,我没有征求你的意见,道歉,现在。”   “连恰……”   “道歉,还是你认为刚才的话很有教养?”   乔宇飞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他被连恰温度骤降的声音浇得冷静了许多,已经反应过来自己冲口而出了些什么话,但他心里又梗着一口气,无论如何咽不下去,道歉的话自然更说不出来。   连恰不说话地盯着乔宇飞看,乔宇飞也不说话,眼神却没看着连恰了,略向下斜,盯着一块地板的纹路出了神。   打破这种僵持着的沉默的,是蓝森。   他绕过吧台,径直向着乔宇飞走去,步子迈得很轻,不疾不徐。   乔宇飞抬了抬视线,就看见那个梳着长发围着围裙的男人面无表情地向他走来。   对方脸上的表情实在是太淡漠了,以至于他压根看不出对方是在生气,还是真的满不在乎。   他倾向于认为是前者——毕竟换成他自己的话,被人劈头盖脸说成女里女气娘娘腔,这会儿他绝对已经卷袖子上去和对方来一架了。   蓝森在他面前站定,他才发现,这个长发及腰的男人居然个子比他还要高一点。   “……你要干嘛?”乔宇飞警惕地问。   蓝森没说话,只是右手从身侧抬了起来。   乔宇飞暗暗攥紧拳头,准备着如果对方动手,他就马上反击,这样怎么说也只是正当防卫。   ——然后一本点餐单被递到了他面前。   “……啊?”这变化打得乔宇飞措手不及,一时间连戒备都忘了。   蓝森的左手在围裙兜里一掏,拈出一张小便签纸来:[请问要点餐吗?]   “……”乔宇飞目瞪口呆。   “……”蓝森一脸淡然。   乔宇飞下意识地去看连恰,却发现对方抿着嘴唇,视线在他和蓝森身上交替,脸上冷冰冰的神情已经被淡淡的紧张取代了。   忽然之间,梗在心头的那口气哗啦一下就散了。   ——他自顾自地难过赌气个什么呢,反正连恰喜欢的是长发及腰,不是他。   再想想他大中午特意骑车跑来这的目的,更觉得自己失败得一塌糊涂。   “不用了。”乔宇飞摇摇头,把那本点餐单推了回去,“刚才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那么说你的,脑子一热就……你就当没听见吧。”   蓝森默默地收回点餐单,还是一脸淡然地走回吧台后面。   乔宇飞看看连恰,挤了个笑容出来:“连恰,我已经道歉了,这样就行了吧?”   连恰眨了一下眼睛,摊了摊手:“你又不是为了我才道歉,是因为你确实说了过分的话,接不接受道歉,要问蓝森先生。”   于是两个人的目光都飘向了蓝森。   蓝森不慌不忙地把灶台上的火关了,唰唰写了一张便签纸,又走回乔宇飞面前,把便签纸往乔宇飞眼前一递。   [我不在意,没关系。但是,连恰并不喜欢我,你误会她了,还冲她大吼大叫的,你不该道歉吗?]   “……啥?”乔宇飞拿着便签纸,来回读了两遍,大脑空白。   ——那刚才他在店门外偷听半天,那一大串深情款款的是什么啊?! 第八章   要解释清楚这件事,要从大概半小时前说起。   蓝森在做饭的时候,连恰给蓝森讲她的脑洞——封印了力量之后,神的意识上就变成普通的人类,在人间开始了漫长的生活。但是封印的力量会逐渐减弱,于是一点一点的,原本属于神的力量慢慢恢复,而失去记忆的神毫无自觉,在力量全部恢复的时候,记忆也会全部恢复,神就会再一次封印自己。   “……周而复始。”连恰“啪”一声,一拍双手,双眼闪亮,“大概就是这样,所以,神明先生现在,就是封印力量逐渐减弱的关键时刻!”   蓝森正把一块豆腐托在手上,另一只手拿着刀很仔细地切豆腐块,因此他腾不出手写字,只能幅度很大地点个头,表示他听到了。   连恰试着去意会蓝森的听故事需求:“为什么要封印的话,原因可能有很多,要听听吗?”   ——点头点头。   “比如说嗯……最狗血的那一种,就是神爱上了一个凡人啊魔啊,总之身份不匹配不对等,恋情就被主神制裁了,恋人灰飞烟灭,转世都不行了……”双手捧心,一脸悲伤,语调沉痛,抑扬顿挫得很敬业。   “……”   “可是,身为神明,是没有办法自杀的,过度伤心之下,神明先生就封印了自己,为了不再回到伤心地刺激记忆,就把自己放逐到人间……”   “…… ……”豆腐块们噼里啪啦掉进锅里。   “蓝森先生,想笑就笑啦,没事的,不用忍着。”   蓝森放下刀,洗了洗手,擦干,一手抵着额头捂着脸,一手叉腰,半低下头不动了。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好一会儿,肩膀微微颤抖。   终于,他放下手,半仰着头,长长舒了一口气,露出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   连恰被蓝森的样子逗乐了:“这是最狗血的啦,狗血就是这样,听起来俗得让人想笑,但仔细想想又觉得确实挺难过的。”   蓝森看锅开了,把火调小,盖上盖子,放着那一锅蔬菜豆腐慢慢自己炖自己。   他思忖了一下,很认真地写了几行字:[我不太能想象因为爱上什么人而悲伤过度,爱上别人是什么感觉?]   他把字条推给连恰,连恰看完,抬头看看蓝森。   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其实我大概是知道吧……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连恰把两根食指对在一起,迟疑地开口,“但我没有真的喜欢过什么人,所以我只是‘知道’,而不是我的切身感受,说出来给你听可能会有偏差。”   [我不知道,所以没关系。]   连恰托着腮帮子,想了想:“对啦,以前我写过一个故事,很短,大概就是一个不懂感情的人慢慢喜欢上另一个人的故事。故事快结尾的时候他察觉到自己喜欢对方,写这段的时候,我很努力地试着去想象,要是我喜欢一个人会是怎么样的……我把那段说给你听听看?写得很费劲,所以记得很清楚。”   蓝森点了点头,微微倾下身,双臂搭在吧台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连恰闭着眼睛酝酿了一下感情,再度睁开眼的时候,神情有了细微的变化。   她没有看着蓝森,而是把视线转向另一边,仿佛凝视着另一个人一样,声音很轻地开口了。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你,因为感情这回事,我很陌生,我只知道,我非常在意你,从来没有这么在意过一个人……”   微微蹙皱着眉,有点苦恼的样子。   “我总是想看着你,不知道为什么,察觉到的时候就在看你;我喜欢看你笑,你笑起来我也会跟着开心;我想和你说话,哪怕多说一个字,哪怕你只是在听我说,我也觉得很高兴……”   有点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睛,但马上又抬起头。   “——如果这些都是喜欢的话,那么我想是的,就用‘喜欢’来定义吧,我对你的感情。”   最后,想通了什么似的,露出释然的笑容。   蓝森听得很认真,他专注于连恰的声音和面部神情的变化,以至于店门被推开的“吱呀”一声在他耳朵里都慢了半拍,他的思绪还沉浸在连恰的那段话里,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就已经被乔宇飞指着扣了女里女气和娘娘腔的评语。   “——所以,是这样。”连恰把前因后果讲清楚,还是没忍住叹了口气,“学长,你明白了?”   “哦,哦……是这样啊……”乔宇飞一边心虚,一边心里却忍不住乐开了花——太好了,还以为连恰真的喜欢这个老男人,结果其实是误会啊!   他心情明媚起来,再看蓝森,顿时觉得顺眼了不少:“太对不起了,刚才真的太对不起了!我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发火,请不要介意!”   “……”   “……我说,你好歹说句话吧?老是这么高冷,我觉得你还在生气呢。”   连恰张了张嘴,想替蓝森解释,又觉得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可能有点揭人伤疤,她把目光转向蓝森,见蓝森冲她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放心地开口:“学长,蓝森先生不能说话,他都是写字和人交谈的。”   “啊?啊……真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乔宇飞拍拍脑门,“我还以为递便签纸是什么营业特色……啊对了,我是来买甜点的,我想买一些打包带走,可以吗?”   一张便签纸很迅速地递了过去:[你还没道歉。]   乔宇飞被这句话打得脸有点疼:“啊,是……对不起,连恰,我误会你了,还那么吼你,我……我真的没想那样,是我不好,我的错,我是太喜欢你了,所以一听到你对别人说喜欢,就有点……”   连恰面无表情地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没关系,这件事就过去,可以吗?”   “……嗯,好,就过去了,我们不提了。”乔宇飞笑笑。   这次点餐单被递到他手上了。   乔宇飞翻着点餐单,一边挨个点,一边时不时偷瞄一眼连恰。但连恰坐在吧台凳上,自顾自低着头玩手机,完全没打算和他有什么眼神交流,还能隐约听见飒飒作响的游戏音效。   结果就是,他看着哪个都觉得连恰可能喜欢吃,草莓蛋糕,核桃派,巧克力布朗尼,芝士麦芬……点了一大堆东西。   蓝森一个一个地都记下来了,写了便签纸提醒乔宇飞,他点的东西很多,由于甜点大部分是现做的,等待时间要大概一小时,不介意的话请在店里坐坐。   “要那么久吗?!”乔宇飞吓了一跳,“不应该是……都做好了直接给我,拎起来就能走的?”   [草莓蛋糕和抹茶蛋糕现在就有。]   “……我整个下午都是专业课,根本过不来啊,一会儿一点半就上课了。”   连恰把视线从手机上移开,终于看了一眼乔宇飞:“学长,我下午没课,晚上开会的时候我帮忙带过去好了。”   “咦?你愿意吗?可以吗?太好了!”乔宇飞脸上的表情,惊喜得都快开出花来了,“我给你买了好多……”   “学长给全队的,人人有份。”连恰十分自然地把乔宇飞的话堵了回去。   最后事情就这么定了,乔宇飞付了钱,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连恰隔着落地窗,看乔宇飞骑着车子走了,才终于觉得心情放松了一点——事实上,乔宇飞经常让她处在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中。   “喀嗒”   一只装着蔬菜豆腐炖煮的大碗被放在了她面前,白瓷碗又大又胖,碗身上还画着很粗糙的鱼的图案,被小火炖煮的蔬菜散发着十分撩人的浓汤香味。   “好香……!”连恰凑上去看大碗里的食材,挨个点出了许多她喜欢吃的东西,心情不由自主地变好了很多——虽然她不喜欢吃的东西几乎没有。   加上香菇鸡翅和晶莹饱满的白米饭,这顿午饭就齐全了。   “好好吃!”   “……这个豆腐好好吃,啊这个土豆好绵啊!”   “呜哇鸡翅超好吃……蓝森先生你是怎么把鸡翅做得这么好吃的……”   “啊香菇也好吃……啊米饭也好香!”   和一边吃一边捧着脸,一脸幸福叽里呱啦的连恰不同,蓝森吃得很沉默,速度也很快,几乎在连恰刚刚吃掉一半东西的时候,他就已经全吃完了,把碗洗干净后,掏出簪子,长发一挽,在灶台上烧了一小锅水。   巧克力,黄油,细砂糖,高筋和低筋的面粉……蓝森把材料和工具一样一样往外拿,琳琅满目地铺满了整个案台。   要用到的东西很多,蓝森抄着手,目光从头到尾地把它们逡巡一遍,满意地点点头。   他心里算着时间,估摸着两点钟左右店里的人又会开始多,还有不到一小时,应该能做完大部分,剩下的,只要耐心等待烤箱就好。   连恰被食物安抚了紧张的神经,看着蓝森安安静静忙来忙去,眨巴眨巴眼睛,开口:“蓝森先生,对不起,我替学长给你道歉,他不该对你说那么过分的话……他是我在学校辩论队的前辈,叫乔宇飞。”   “?”蓝森有一瞬间的迷茫——对方不是已经道歉了吗?   连恰看懂了蓝森的表情,摇摇头:“学长是给你道歉了没错,但第一次是被我逼的,第二次……只是因为他知道了我不是和你表白,才会对你态度那么好,换句话说,我觉得他其实没有真心实意认为自己有错,就算有,他也不会肯和你道歉的。”   蓝森一只手扶着碗,隔着热水慢慢搅拌苦巧克力和黄油,腾不出手,就摇了摇头。   “呃……这个意思是,没关系?不在意?”连恰猜测。   蓝森点头。   “是吗……总之,不在意他的话就好了,我觉得蓝森先生长头发就很好看,很合适,完全和娘娘腔之类的不搭边!”   包括现在用簪子挽着头发的样子,也具有一种中性的好看,这种柔和的发型和蓝森轮廓很深的五官并不矛盾。   蓝森不说话,连恰也不说话了,默默地把饭菜都吃干净,问能不能用水池自己洗碗,得到许可后,端着碗盘绕进吧台里面,开了水龙头,哗啦哗啦搓洗筷子。   耳边忽然传来清脆的响指声,连恰一愣,就看到了蓝森递到她面前的便签纸:[我认为他向你道歉是真心的,别气了,我多送你两块布朗尼。]   连恰眨了眨眼睛,愣了一下,噗嗤一声笑了:“谢谢安慰我,蓝森先生,但我不是在气那个……也不能说是气,我就是想不明白而已。”   “?”   “没事啦,是我自己烦,没道理拿来和人抱怨。”连恰轻快地摇摇头,把冲洗干净的碗盘摞在了一起,声音又恢复了明快,“蓝森先生,洗好啦,这些放在哪里?”   蓝森冲连恰伸出手,连恰就把碗盘放到他手里,蓝森打开几个柜子,分门别类把碗盘各自塞了进去。   他习惯性地拿出便签纸,要下笔,却忽然卡壳了。   [可以抱怨。]   划掉。   [没关系。]   划掉。   [我不介意听你抱怨。]   划掉。   [你在烦什么?]   “……”蓝森顿了顿,最后把这张字条揉成一团,塞进了兜里,难得地感到了困惑。   连恰回到窗户边的沙发椅专座去了,蓝森把搅拌好的面糊倒进一个个正方形的小模具里,丢进预热好的烤箱,设好时间。   他接着煮了一小壶水果红茶,连着一块抹茶蛋糕一起放到窗边的桌子上,连恰抬起头道了谢,她正摊开着几本书写作业,桌子被铺得几乎没地方放,挪一挪才空出一块地方来。   蓝森站了一会儿,回去盯了盯烤箱。   黄油化开了,鸡蛋打匀了,再加上牛奶和红糖,搅拌搅拌。   给另一个烤箱开始预热,洗草莓,切丁。   看看连恰,对方很认真地写作业,笔杆子摇摇晃晃,抹茶蛋糕被挖掉了一小勺。   暂时没什么别的事情,蓝森清点了一遍他的餐具。   白瓷茶杯,圆肚玻璃杯,蓝花瓷碟,绿叶瓷碟,小银勺,搅拌棒……   他把这些东西挨个又都点了一遍,不多一个,不少一个,都洗得干干净净,摆得规规矩矩的。   再看看连恰,发现她在咬笔杆,一脸纠结,脑袋歪过来,又歪过去,呆滞了一会儿,忽然提着笔在纸上哗啦哗啦乱画一气,而后把笔一丢,拿起勺子,挖了老大一勺抹茶蛋糕,一口塞进了嘴里。   鼓着腮帮子嚼了嚼之后,连恰脸上露出了十分心满意足的笑容,她又捧着杯子喝了口茶,眯起眼睛,像个晒太阳的老爷爷一样悠哉起来。   蓝森不自觉地笑了一下,心里一轻。   那张揉皱了的纸条被他从兜里拿出来,不甚在意地扔掉了。 第九章   辩论队开会的时间总是拖得很长,如果是赛前第一场会议,尤其如此。 第一场会议往往承担着最重要的任务——确定论点,确定大前提和小前提,分配好下一步资料的查找工作,以及,打出一辩稿的提纲。   更何况,其中大部分时间,都会在队员们的争辩中度过。   辩论队的感情从来都是争出来的,赛场上有多一致对外,赛场下窝里就斗得多欢,如果碰上两个队员脾气都不算好,争还会升级为吵,直到两个人轮番对吼,脸红脖子粗为止。   连恰作为辩论队里为数不多的女生,是很少被这种争吵波及的,她脾气好,无论争得多激烈也不会情绪激动,而且男生们大多还保有一点绅士精神,控制着绝不和女生吵架。   七点钟准时开始的会议开到了十一点多也没有结束的征兆,满满两大盒点心被吃得干干净净,另外三个男生一人一个观点争得正欢,作为领队的乔宇飞记录会议要点,连恰在笔记本电脑上整理论点,试图理出一个逻辑相对清晰的框架。   手机微信“咣当”响了一声,拿起来一看,是许芸芸发来的信息:[结束了叫我,反正我今天得通宵]   [估计要过十二点了,现在还在吵]   那边发来一个抚摸的表情。   “连恰。”   乔宇飞忽然拿着本子和笔坐到连恰身边来,连恰一把锁上手机屏幕,同时不着痕迹地把自己往沙发边上挪了挪,保证自己和乔宇飞连一个衣服角也碰不上。   乔宇飞毫无自觉似的探头往过凑:“你整理的?我看看行吗?”   连恰把笔记本电脑转了个个儿,阻挡了乔宇飞的视线:“还没整理好。”   “没关系,我先看看,互相参考一下嘛,这是我记的几个主要论点,给你看。”   “……”连恰抿了抿嘴唇,还是没忍住,“学长,个人电脑里的东西属于个人隐私,你想看的话应该先问我,我同意了你才能看,你刚才不打招呼就凑过来,这样很没礼貌。”   “……哦,知道了,对不起。”乔宇飞闷闷地说,“我没有那个意思,也没多想看隐私什么的……连恰,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紧张,可能我是让你不高兴了,但我真的都不是故意的啊。”   连恰摇了摇头,避开了这个话题:“今天开会回去我直接整理好传到群里,有要修改的地方,学长直接改就好。”   乔宇飞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另一边争得白热化的三个男生打断了。   “连恰!!!”杜罗源大吼一声,指着站在他对面的武子豪,“怼他!怼他!我干不过他了!”   “怼他!”武子豪不甘示弱,“就算无意识的钓鱼也是钓鱼啊!”   “你都无意识了你怎么钓鱼?!钓鱼是有目的有指向性的在坑爹啊!”   “你真的就信了特别蠢的一个言论还发出去转发了,你敢说你钓不到鱼?随便垂个柳条进水里还能钓虾呢!”   “重点是结果,还是重点是动机,你们根本没在讨论一件事。”莫宁凉飕飕地开口,“连恰,你说呢。”   连恰觉得这没什么需要她帮忙的,冲莫宁耸耸肩膀,就又低下头去,噼里啪啦敲着键盘,浑身都散发出一种“让我一个人静静”的气息。   乔宇飞一会儿瞄一眼连恰,想搭话,又苦于找不到话题,整个人在沙发上坐立不安。   连恰被乔宇飞断断续续的目光看得心里有点发毛,脸上仍然努力板着表情,免得又给乔宇飞过来嘘寒问暖的理由。   她默默地想起了蓝森,对方不管被多少人看着都满不在意,做出来的蛋糕和饼干一样那么好吃——这种毫不在意的能力,她现在强烈羡慕了起来。   要是蓝森先生能用菜单糊住乔宇飞的脸就好了——一瞬间这么小小地阴暗了一下。   会议室里吵得天翻地覆,乔宇飞在旁边又让她没办法集中精力,连恰叹了口气:“学长,今天要不先散会?大家各自回去休息或者查资料,都比在这吵要好。”   “你累了?那就散会吧。”乔宇飞的语气相当温柔。   连恰给许芸芸发了微信,合上电脑,抬起手拍拍巴掌:“安静一下——”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快要发展到真人快打的三个男生都消停了,一齐转头看连恰。   连恰放下手,坐直身子:“今天先散会,开会的目的已经都达到了,论点整理我回去直接写好,可能凌晨发到群里,到时候大家自己看,有要修改的地方,改好之后也发到群里去。下次开会的时间等领队协调通知。武子豪抓紧时间写一辩稿,下次开会,至少要有一个最初的草稿能慢慢修改,行吗?”   “行。”武子豪乖乖点头。   “好,大家辛苦啦!”   “许芸芸等一下来不来接你?”杜罗源凑上来,一脸期待。   连恰哭笑不得:“来,你又要等着看女神吗?”   “要要要!我就盼着这个福利呢,安慰一下我和两个臭男生互相掐架的心灵……”   武子豪冲上去掐杜罗源的脖子:“我现在就掐死你——”   杜罗源立刻配合地开始翻白眼伸舌头:“哇啊啊啊啊让我活到看女神一眼!咳、咳咳……我还没看到今天份的许芸芸,我死不瞑目……”   队里的这两个男生是两个天然活宝,说相声似的一刻也闲不下来,担任四辩位的莫宁要安静得多,除了在赛场上和开会的时候,其余时间几乎听不到他说话,总是塞着耳机,一脸不搭理人的高冷样子。   莫宁和武子豪收拾好东西先后走了,乔宇飞没走,连恰有点庆幸杜罗源在,能化解很多空气里的压力。   “连恰,连恰——我今天能不能和女神说句话啊?你说我能行吗?能行吗?”就比如这么一脸思春扭来扭去的样子。   “其实你想说话随时都可以啊,芸芸人很好的,是你自己一直不去搭话。”   连恰对撮合他们没兴趣,许芸芸对男朋友的要求极高,杜罗源肯定不在她的视线范围内,但许芸芸并不排斥对她有好感的男生,而杜罗源的性格其实挺讨喜的,允许的范围内,连恰不吝啬鼓励这个迷弟两句。   杜罗源捂住了脸:“我怎么敢亵渎女神。”   “你这样根本就没可能说话嘛……”   “这种纠结也是幸福啦,你们女生就是不懂,男孩子的心事啊。”   许芸芸来得很快,她也不客气,直接推开会议室的门,抬手拢拢被吹得有点乱的头发,笑眯眯地把连恰从沙发里拉起来:“来接你啦,走,回去睡觉!”   就算是快要半夜出门,许芸芸还是把自己收拾得精致漂亮,化了个好看的淡妆,长卷发上别着珍珠花发卡,流苏围巾长长地垂下来,藕荷色的风衣简约又修身,浅灰色阔腿裤和棕色小皮靴之间,露着一截细白的脚踝。   乔宇飞瞟了一眼许芸芸,许芸芸看了一眼乔宇飞,两个人的视线很不友好地交战了一秒钟,而后各自移开。   “连恰,回去路上小心,晚上天冷。”乔宇飞站起身,很殷切地叮嘱着。   “用不着你废话,恰恰冷了我就搂着她呀。”许芸芸挑挑眉毛,一脸骄傲地抬手就把连恰揽住了,“东西拿好了?别落什么啊。”   连恰乖乖点头:“嗯嗯,都拿好了,走吧?”   跨出会议室大门,连恰忍不住回头看看杜罗源——他正用一种十分虔诚的目光盯着许芸芸的背影看,两只眼睛里能闪出几百个星星,标准又忠诚的迷弟眼神。   还悄咪咪地冲着许芸芸的背影挥手比爱心。   许芸芸揽着连恰走出行政大楼,才放慢脚步,揉揉连恰的头发:“累死了吧?”   连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还好,开会满顺利的。”   “回去就睡觉吧,看你折腾的。”许芸芸捏了一把连恰的脸,“脸都不软了。”   “啊哈哈哈哈……”   “进去我就看见乔宇飞那个小子。”许芸芸松了手,窝火起来,“他以为他是情圣啊,现在开始走深情路线了?腻腻歪歪的自己不嫌烦吗。”   想想乔宇飞那副温柔又殷切的样子,许芸芸觉得背上直起鸡皮疙瘩——因为知道乔宇飞有多死缠烂打,才会觉得这副样子多让人不自在。   连恰揉了揉太阳穴:“哎……没事,不提他了,我给你说个高兴的事情吧?”说到后半句,语调已经飘起来了。   “有高兴的事啊?说。”   “嗯嗯,有的有的!”连恰雀跃起来,伸开胳膊使劲跳了一下,“芸芸,人真的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好事啊,根本想不到的时候,好事就会从天而降!你知道吗,我遇到一个特别特别——特别特别好看,又好的人!”   “真的假的,怎么样的?”   “唔……长得特别好看!”连恰合着掌心,一脸憧憬,“是个男生……不对,男人?男人吧,我觉得是二十五岁以上三十岁以下。个子很高,站着的时候看侧面线条特别美,还有,是长头发,可长了,到腰那里,梳起来披下来都好看,有的时候用簪子盘头发,也好看……有点面瘫,但是就算没表情也好看,眼睛是蓝色的,我猜是混血儿……哎呀我说不出来,就是特别特别好看,看到他就会觉得,真好看,真漂亮,真美啊,然后心情就变得特别特别好!”   许芸芸一边听一边点头:“恰恰,要不是我了解你,我肯定以为你一见钟情了。”   “嗯,我也觉得,可多人都喜欢他了。”连恰点了点头,两只手攥成两个拳头,眼睛亮晶晶的,“人也很好哦,虽然不说话,而且老是没什么表情,但是我觉得是个好人,可以的话,希望能成为朋友啊。做的东西还特别好吃,泡的红茶超好喝!”   “小吃货。”许芸芸哭笑不得。   “真的很好吃,哪天你有空我带你去吃一次就知道了。”   “还能带我去?”   连恰摇头晃脑:“能啊,是蓝色森林的老板嘛,老板就叫蓝森,蓝森先生呀。”   “哦——”许芸芸拖着长音,一把搂过连恰,笑眯眯地逼供,“所以你是去取梳子那天,就看上人家啦?”   “不是看上,是看入迷了!”连恰一本正经地纠正,“蓝森先生真的很棒很棒啊,如果用他当原型写一个什么人的话,肯定会非常好的,又美,又性格好,暖洋洋的,光是看着就会心情好起来,然后就笑起来,能让人察觉到世界上很细小的美好……一定会成为这样了不起的文字啊,会的啊。”   一边说着,一边咧嘴笑得很灿烂,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   “打算写了吗?”   “还没,先把这轮比赛打完。”连恰摇摇头,歪着脑袋抬手揉揉自己的脖子,“而且……想是那么想,感觉是有,可是具体到底要写什么,还完全不知道啊。我只是知道我想写那样子的感觉而已……太模糊了。”   “肯定会想到的。”许芸芸安慰道,“等你想到了之后,灵感就停不下来了,每天都会唠唠叨叨的。”   连恰耸耸肩膀,嘿嘿笑了:“那是种幸福啊。”   行政大楼离宿舍区有一段大概十五分钟的距离,两个女生边走边闲聊,很快就走到了。   “对了,恰恰,上次你给我的那个甜品券,是不是这家的?”   连恰立刻很积极地回答了:“是啊,三选一打五折的,我推荐核桃布朗尼!”   许芸芸绷不住笑了:“哪个都行,明天带我去吃一次?”   “你不怕发胖啦?”   “真正的美女是不会畏惧甜食的。”许芸芸努努嘴,“只有成天坐着不动的懒女人才会斤斤计较那点卡路里。”   “真正的美女。”连恰很捧场地鼓掌。   许芸芸摆了摆手:“这都无所谓啦,其实我是想去看看那个蓝森。”   连恰呆呆地眨了眨眼睛,反应了一秒,忽然兴奋起来。   “好啊好啊,蓝森先生的长相的话,就算是芸芸也肯定能打到九十分!要是觉得合适的话,要不就试试看吧?我觉得从长相到身高,蓝森先生都符合你的要求呢!”   “你个小笨蛋啊——”许芸芸两只手把连恰的脸使劲儿揉捏了半天,“我不是去看男人的,我是去看蓝森啊。”   “但蓝森先生是男人没错啊。”连恰有点狡黠地笑笑,“试试看嘛,你一直都想找个好男人的,万一看到了觉得不错,就喜欢上了呢?”   “我要去看看他,是因为你啊。”许芸芸捏捏连恰的鼻子,稍微弯下腰凑过去,眼对眼地盯着连恰看。   “上一次听你说想和人交朋友,已经是六年前的事情了,过了这么久,我不该去看看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第十章   蓝森搬着一箱毛绒兔到了他的店里,打算趁开店之前布置一下,给店里稍微换个风格。   他特意选了同城的高评价店铺,一箱兔子兵贵神速地当晚就到了家里,他拆开箱子看看,确认六十只毛绒兔一个不少,很愉快地在签收单上签了字。   其中一些兔子被他用串珠细绳系好,打算挂着店里做吊饰,剩下的他打算两三个堆成一堆,固定好做摆饰。   店里也有段时间没换装饰了,蓝森觉得这样正好,他还没尝试过这种毛绒绒的风格,但如果这是年轻人的流行,效果应该会不错。   有的时候一点简单的装饰就能吸引到人,至少会在人的心里留下个影子,只要有空了,就会下意识想着“啊,对了,那家店不是说放了很多兔子吗去看看吧”。   蓝森相当熟悉这种微妙的心理,否则当初他也不会那么仔细地揣摩装潢,要造出一个让人觉得待着很舒服又不腻烦的空间,听起来容易,实际做起来没那么简单。   系了细绳的兔子们一只一只飘飘悠悠挂上天花板,蓝森一边看,一边时不时地调整一下绳子长短,为了方便,这一堆绳子都被他命名叫串珠细绳。   “命名”是很重要的一个步骤,可以有效定位他的话语作用对象,这件事在被发现后,大大减少了麻烦发生的可能性。   小时候有一次,父母带着他开车出去玩,回程时被暴雨堵在了高速路上,他满心想试试看这个能力的威力,于是开口让暴雨停下。   暴雨确实停下了,但几乎是同一时间,相邻省份的暴雨也停下了——相邻的省份临海,暴雨是台风带来的,台风毫无征兆地转了向,给预料之外的一个城市带来了特大暴雨,积水淹没了城市的三个区。   ——那是后来他从新闻上知道的。   蓝森把最后一只准备挂起来的毛绒兔拿在手里,在店里转了一圈想找个合适的位置,经过门口的时候,某种奇异的预感让他停下了脚步,并立刻让那些因为话语波及而飘来荡去的兔子们躺回吧台上。   他的这种预感帮了他很多次,例如连恰贴着窗玻璃往店里看的时候。   而这次,他推开店门,看到了两个一大早就精神抖擞的女孩子。   “哇,蓝森先生,早!”其中一个惊喜地冲他打招呼,“对不起,我没想到这里早上不开门,今天除了早上都有课,就想趁现在带朋友来吃吃这里的蛋糕。”   另外一个女生个子要高一些,很礼貌地冲他点了点头:“你好,是我们来得太早了吧?不好意思,我硬要过来的。”   早上不到八点,说早不算很早,说晚也不算特别晚。   蓝色森林在这个时间是不开门营业的,毕竟那块“CLOSED”小木牌仍然明晃晃地挂在门上。实际上就算有人来得早了,蓝森也不会提早开门,因为他很享受九点之前这段准备开店的时间。   他不介意吵闹和视线,但独自一人心无旁骛地烤制甜点,总会令他心情愉悦。   可是现在,他把店门推开了。   这个时候再面无表情地关上门的话,店的风评会变差——他用这样的理由来解释自己为什么侧过身子,让这两个来得过早的客人进来。   ——也不太对,是一个客人,和一个连恰。   一进店里,连恰就被一屋的兔子吸引了视线。   “哇啊——”   连恰三蹦两蹦,绕过店内的桌椅,仰起头抬手去摸一个吊起来的白色毛绒兔:“好厉害!今天开始店里要挂它们吗?”   蓝森想说还有一些要摆出来,但这句话被许芸芸抢先了。   “应该还有摆的。”许芸芸说,很矜持地伸手一指吧台,“那儿还有那么多呢。”   “真好啊,毛绒绒的兔子森林。”   该做的工作还是要做,蓝森捧着剩下的兔子们,挨个往矮书柜和装饰用小圆桌上放——那些小圆桌上面之前放过漂亮的茶壶或是小盆栽,现在位置被一群毛绒绒取代了。   “……”   感觉到一股直白而不加掩饰的视线,蓝森转过头,想看看是不是连恰直盯着他看——如果是那样的话,冰箱里还有鸡蛋和前一天晚上去超市买的培根,烤箱里正好在烤着麦芬蛋糕,还有牛奶可以喝,加蜂蜜也行。   结果盯着他看的并不是连恰,而是和连恰一起来的高个子女生。   两个人的视线对上了,那个女孩子轻轻一侧头,冲他很甜美地笑了,嘴角边漾出一个调皮的小酒窝,右眼轻眨,睫毛忽闪忽闪的。   蓝森略微点了点头——他把这理解为对方的示好,并做出了对他而言表示友好的回应。   女孩子噗嗤一声笑了,几步绕过桌椅走到他身边:“你是蓝森?你好,我是许芸芸,连恰的朋友。”   她很大方地伸出右手来,蓝森把兔子们挪到左手搂着,腾出右手和对方握了手。   “我听恰恰说了,你做的东西特别好吃,今天特意过来试试看!”   蓝森在心里很高兴地接受了这句夸奖,他认为道谢是必要的,左右看看,就近放下毛绒兔,写了[谢谢]递给许芸芸。   “这点你和恰恰还真像,动不动就说谢谢。”许芸芸拿着便签纸看看,一挑眉毛,给出了这样的评价,“我和她认识得有一年多之后,才让她改掉老和我说谢谢的毛病,不然听着太生分了。”   蓝森倒没觉得生分,相反的,他很喜欢看连恰和他说谢谢时认真的表情。连恰的道谢从来不是敷衍了事的,他从那句简单的“谢谢”里,很容易就能感到被肯定的愉快。   但他习惯于不和别人争辩——事实上他想争辩也难——所以他没点头,只是用沉默回答了许芸芸,并下意识地环视了店里,想找到难得一声不吭的连恰在做什么。   “你找恰恰?”   “……”   “在那呢,喏,现在最好别去吵她。”   顺着许芸芸手指的方向一看,蓝森了然——连恰对着一只放在矮书柜旁边的灰兔子神游起来了,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嘴巴微张,眼睛瞪得大大的,看起来有种稚气的呆滞感。   于是他立刻写了新的一张便签纸递给许芸芸。不能吵连恰,那就问她的朋友吧。   “啊,当然吃过了,在学校食堂吃的。”   许芸芸抬起眼睛仔细看着蓝森的脸,眼珠子滴溜滴溜地打转,开口的语气却漫不经心:“不过恰恰起太早了,都没吃多少东西,等会儿回去上课,估计又要饿得趴桌子了……”   她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蓝森的表情,一点儿蛛丝马迹也不想放过,可蓝森脸上的表情一点变化也没有,还是让人看了有些望而却步的淡漠。   并且下一秒蓝森就抄起那些兔子们,接着去布置店面了,连声招呼也没和她打——虽然蓝森只能点个头而已。   许芸芸撇撇嘴,去找连恰。   她过去的时候,连恰还在发呆,于是她在连恰旁边跟着蹲下了,很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看见连恰眨了一下眼睛,有点飘散的目光慢慢在眸子里重新凝聚。   “又想到什么啦?”   “很可爱的东西——”连恰笼统地说,但从她脸上的笑容来看,她对这次神游出去的收获很满意。   “我刚才去和蓝森聊了聊天。”许芸芸托着腮,哼了一声,“我觉得他没有你说的那么好人。”   “啊哈哈哈……为什么呢?”连恰看起来一点也不意外,还笑眯眯地抬手拍拍许芸芸的头。   怕连恰把腿蹲麻了,许芸芸把连恰拉起来,两个人就在矮书柜旁边的桌位坐下了。   “因为他对你没那么上心。”   “你又来啦,芸芸。”连恰眯着眼睛,趴在桌上抻了抻腰,像个老太太一样谆谆教诲,“蓝森先生人很好的,我又不是因为他对我怎么样才说他是好人,是因为他确实是个好人呀。”   许芸芸摇了摇头:“是你不懂。如果一个人能让你那么夸的话,那这个人一定和你有过不少接触,否则你不会随便做出那种评价……但如果和你有过不少接触,却不喜欢你的话,那一定是这个人哪里有问题。”   “这样说得我好像玛丽苏啊……”   “你不玛丽,你苏。”许芸芸戳戳连恰的脑门。   连恰被戳得往后缩了缩,无奈地笑了:“芸芸,你喜欢我,不意味着我真的就那么好,只是恰好我们很合而已,你这么想,虽然我很开心,但是也会让人为难的。”   “别人喜欢你,为什么要为难啊……”许芸芸叹了口气。   连恰鼓着腮帮子,脑袋趴在胳膊上滚滚,只是笑,不说话了,又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许芸芸伸手拍拍连恰,站起身,很直接地打算去和蓝森要份早饭来——她没说谎,连恰确实是没吃多少东西,但精神却非常好,似乎很有信心她会满意蓝森。   要说看男人的角度,外貌确实满意,性格还不了解,可要说是看连恰的朋友,那就还差着很多了。   店里看了一圈都没看到蓝森的身影,许芸芸绕着吧台想往里看,被忽然站起身的蓝森吓了一跳。   蓝森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围裙,看见许芸芸,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或者说,这个表情太标准了,一看就是代表着“?”,或许对不能说话的蓝森而言,及时快速地做出简单的表情就是他习惯和人交流的方式。   许芸芸不客气往吧台上一趴:“我知道还没开店,但方便给恰恰做份早饭么?我怕她饿,钱我付。”   蓝森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然后直接一手端了一个托盘,往连恰坐的位置走去。   两份热气腾腾的早点被放在桌上,蓝森夹着两个托盘,很潇洒地转身又走了。他一心算着芝士蛋糕里要加的糖和奶油的比例,同时在要不要做棋格蛋糕这件事上犹豫不决——组装起来太花时间——因此完全没留意两个女孩子的反应。   “……为什么突然投喂我们?”连恰抓抓头发,一脸茫然。   “早饭啊。”许芸芸却有点满意了,“我跟他说了你早上没吃多少东西。”   连恰一手支着下巴,很认真地看了看许芸芸。   “嘿嘿。”   忽然,有点得意地笑了。   “你看,蓝森先生真的人很好吧!”   说完,转过头就喊了一声:“蓝森先生,谢谢早饭!”   “你啊……”许芸芸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随意转头也看了一眼蓝森,“……他都没反应吗?”   “有啊,蓝森先生刚才点头了,他听到我说谢谢了。”   “什么时候?我怎么看不到?”   连恰偏过头,一手揪了揪自己的发尾:“辫绳,蓝森先生点头的时候,脑袋后面梳头发的辫绳会晃悠,那个蝴蝶结带子,我能看出来。”   “……”许芸芸难得地词穷。   “诶嘿嘿,吃饭啦……煎蛋好嫩啊!”   …… ……   蓝森抬手,摸了摸自己脑后的丝带。   他点了一下头。   果然,手指尖感觉到丝带在晃悠。   他又摇了摇头。   丝带晃悠得更厉害了。   他默默地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第十一章   蓝森第二次见到许芸芸,是在星期日的下午。   从那天早上之后,连恰一连好几天都没过来蓝色森林,窗边的桌位仍然奇异地空着,每个进店的客人都自发性地对那个阳光绝佳的位置视而不见。   毛绒兔的装饰引发了一波拍照狂潮,蓝森灵光一现,又给每个毛绒兔配置了谜语卡片,摘下卡片并猜中的话能拿到指定价位甜品的买一送一优惠。   他把这个活动发在了微博上,注明了三个月的有效期,被转了一波之后,为了蹭活动优惠而带着朋友来店里的人更多了。   店门外的铃铛叮呤当啷地响了一大串,许芸芸拉开门走进来,在店里看了一圈,选了一个靠墙的单人桌坐下。   蓝森走过去,把点餐单递给许芸芸,在心里为连恰多添了一笔——语言无效的对象应该只有连恰本身,和连恰关系密切的人似乎不会受到波及,就是不知道和连恰有血缘关系的人有没有影响。   “我要用这个优惠。”许芸芸把手机里的优惠券给蓝森看,抿嘴一笑,“选核桃布朗尼,恰恰推荐的。”   蓝森点了点头,习惯性地递过去常用便签之一:[还需要其他的吗]   “再要杯柠檬红茶,热的。”   许芸芸拨拉着手指头:“还要给恰恰带点吃的回去,再多要一个抹茶芝士蛋糕,多要一盒蛋挞,一份芝士条,打包走,蛋挞和芝士条给我现烤新鲜的,时间长没关系,我能等。”   蓝色森林在点餐之后直接结账,蓝森去算了钱,打印出小票递给许芸芸。   许芸芸一看就皱了皱眉:“算错了吧?怎么少算那么多东西。”   小票上只印着半价核桃布朗尼和热柠檬红茶的价钱,之后许芸芸要给连恰打包的一大堆点心,一个都没计在账上。   蓝森摇了摇头,他觉得自己应该解释一下,于是写了便签纸又递过去:[给连恰不收钱。]   许芸芸的眉毛挑了起来:“为什么?”   这真是一个切中核心的好问题,但蓝森显然不能说实话。可是不说实话的话,现场编个谎话好像也来不及。   除了和家人之外,蓝森与人交际的经验几乎为零,他对自己的状况有着相当程度的自觉,因此可以说,他始终抱着自己会孤独终老的信念在生活。   ——也因此,他从来没有,也从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说谎的必要。   [这是约好的。]   最后,他写了这么五个字给许芸芸。   许芸芸的眉头越皱越紧,她把纸条放在桌子上,猛地站起身:“约好什么了?请你和我说清楚。我很了解恰恰,她从来不会平白无故去占别人的便宜,所以她到底要帮你做什么,才能让她毫无负担地接受不花钱这种回报?”   蓝森抿了抿嘴唇,一瞬间他很想开口说话,但下一秒他就让自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给自己定下过界限,用在人身上的话语,只能是在自己的反常被发现后消除对方的记忆,其他的状况一概不许使用能力。   除了对连恰多说的那两句话……那时候他被吓得有点过头。   可惜他的话对时间也不起作用,否则,他真心实意地想让时间倒流几分钟来回避这件事,许芸芸的直觉太敏锐了。   [约好的内容不能告诉任何人,但我可以保证不会让她有损失。连恰和我约好了会保密,所以她也不会告诉你,请不要去追问她,她会为难的。]   “……”许芸芸评估地看看纸条,又看看蓝森,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不会问的。”   “?”   “我不会做让恰恰为难的事情。”许芸芸坐回沙发上,“她显然信任你,那我也不应该总是用怀疑的态度去揣摩你。不过我不打算为此道歉,因为我只在乎恰恰会不会遇人不淑,在我对你放心之前,我不会花多余的心思去考虑你的感受。”   蓝森十分自然地摇了摇头——这没关系,因为他也完全不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   他对任何人的任何看法,都抱持着“哦,知道了”的简单态度,因此是好的看法也好,坏的看法也罢,他都会毫不在意、甚至可以说是敷衍了事地接受。   某种达成一致的气氛蔓延开来,两个人居然都觉得挺舒畅的。   “刚才我给恰恰点的东西,你还是算一下钱吧,这是我买的,只不过我买了要给她,应该和直接给她不算一回事吧?”   于是那张小票上的价格变高了。   等许芸芸吃完了核桃布朗尼,并托着腮给这块蛋糕的味道打了九十分以上的时候,一堆包得很精致的纸盒被放在了她面前的桌子上。   “好快啊,还以为要再等一会儿呢。”   挨个点过去,发现还多了一个小小的圆罐子。   “这是什么?”   [红茶,请你带给她,她喜欢喝这个味道。]   许芸芸抬起头,审视地看着蓝森,对方的表情却还是淡漠得浑然天成,一点也看不出来他这份额外馈赠背后的动机。   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是要求回报的——这是许芸芸的人生信条,唯一一个让她例外对待的人就是连恰,她打从心底并不相信还会有人平白无故地做好人,于是把这归类为蓝森在那个约定中对连恰的收买。   这个想法让她不太愉快,心里却舒服了一些,如果是蓝森需要去收买和讨好连恰,那么她的小姑娘就不是吃亏的那一个。   于是她舒了口气,不客气地收下了:“好,我会带给她的。”   推开蓝色森林的店门,铃铛再次“叮当——”响了一声。   ——单纯作为甜品店的话,东西确实很不错,打个好评。许芸芸很实在地这么想。   她悠哉地沿着路走了一阵,间或在路边店铺的窗玻璃上照照自己的样子,理理头发,确认她的发型还和早上做出来的一样完美。   路上频频有男生把视线投给她,许芸芸感觉到了,如果对方长得不错——她的标准很高——她也不吝啬回一个微笑,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本来就长得漂亮,精心打扮之后,吸引视线是理所当然的。   溜溜达达走回学校,推开宿舍门,不出意外地看到连恰把自己整个人摊在椅子上。   许芸芸拍拍连恰的脸:“起来,我给你带吃的了,吃点甜食心情好。”   “说得也是,我吃一点吧。”连恰坐直身子,揉揉脑袋,“我脑子已经木了,现在我看不进去任何比赛的东西,我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了,芸芸,我又傻了。”   “不傻不傻,歇歇就好。”许芸芸在另一张桌子上扫开一块地盘,从袋子里挨个往外拿点心,“喏,抹茶芝士蛋糕,芝士条,还有蛋挞,新出炉的,啊……对了,还有这个。”   连恰捧着圆罐子看了看,问了和许芸芸一样的问题:“这是什么?”   “红茶,蓝森让我带给你,说你喜欢这个味道。”   “啊,我知道了,是那个茶吧!”第一顿咖喱饭的时候喝到的,色泽漂亮又香气扑鼻的茶,“现在就泡!……啊没水了,先烧水!”   前一秒还累得蔫嗒嗒的连恰,下一秒就精神起来,一脸期待地提溜着电热水壶去接水,把壶放上底座,按开开关,用一种老农看庄稼的虔诚神情盯着看。   “我要喝茶,我的世界就差一杯红茶了——”连语调都开心地拉长了好几个度。   许芸芸生出一种一个转身,自家的小姑娘就让人给拐了的感觉,偏偏还是拿红茶拐的,想气都气不起来。   水快烧开了,连恰拧开茶叶罐子,发现里面是一整包还没拆封的新茶叶,茶叶包上还放着一张折了两折的便签纸。   “……”   拿出便签纸打开,上面写着很简单的一句话:[比赛请加油。]   “…… ……”   可能是太惊讶了,不然为什么感觉心脏咣当跳了一下呢。   “恰恰?怎么了,水开了哦?”   “啊……对,应该是看到微博了,所以才知道的……说起来,本来想问来着,结果都给忘了,下次一定要记得问问看……”   连恰喃喃自语,拍拍脸颊,把便签纸又折好,很小心地放进衣兜里,拆开茶叶包拈了一些茶进杯子,倒了开水进去。   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直到杯子里的茶水变成漂亮的褐色,才小心地捧着杯子,抿着杯沿喝了一小口。   “唔嗯……”连恰眨巴眨巴眼睛,觉得是很好喝,但是没有那天晚上喝到的那么让她惊喜。   好像差了点什么。   ——果然泡茶是很讲究的事情呢,蓝森先生手法真好啊。   她把这归类为自己开水冲泡的简单粗暴,怀着对蓝森的一点崇敬之情,吹一口,喝一口,慢慢把这杯红茶抿完了。   当中还吃掉了两条芝士条,半块蛋糕,三只蛋挞。   “芸芸,现在几点啦?”   “现在?四点半,你真的没事吗?躺上去睡一觉吧。”探手摸摸连恰呆了吧唧的脑瓜儿——嗯,没发烧,没累病。   “那时间就够!”连恰跳起来,拉开衣柜拎了件连衣裙出来,“我要去找一下蓝森先生,现在外面怎么样?冷吗?我看天气预报说今天好像升温。”   “不冷,挺暖和的。”许芸芸下意识地回答了,然后反应过来不对,“突然要过去,怎么了?”   连恰的动作停下了,她踌躇了一会儿,慢吞吞地把裙子套上了身:“我想给蓝森先生一张比赛的票。”   “……”许芸芸目瞪口呆,“他不一定会去看吧?”   而且连恰还从没给任何人送过辩论赛的观赛票呢——除了她。   “不一定会去啊,但是我想邀请他去看。”穿好裙子,拿过梳子开始梳头发。   “……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连恰愣了一下,呆地思考着:“好像也没有……因为蓝森先生和我说,比赛请加油,我就忽然觉得很想给他一张票,要是他能来看我比赛就好了……是不是其实不太合适?感觉有点唐突啊。”   一边说着,一边苦恼地抓了抓头发。   许芸芸托着腮,沉默了几秒钟,一拍手:“没什么不合适的,去吧,我觉得他会答应的。”不答应她就去一趟蓝色森林威胁到对方答应为止。   “是吗……”连恰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但是才认识没多久,我这样显得太自来熟了吧?感觉有点没礼貌……”   我倒是觉得才认识没多久他就给你做早饭做甜点不收钱还送你红茶的行为更加自来熟呢——许芸芸面无表情地在心里槽了蓝森一脸。   “没关系的,去吧。”她拍拍连恰的肩膀,顺手帮连恰整整衣服领子,“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你想和他成为朋友,那一直保持距离是没什么用的。”   “嗯,嗯……”视线游移。   “我知道你不擅长这回事,我也非常愿意永远陪着你,但是恰恰……”许芸芸小声叹了口气,“……你不能总是把自己封闭起来,当初你去报名辩论队的面试,不也是想试着多和人交流吗?”   “……”   交流完全没问题,出问题的是,几乎无法和人交心。   “放心去吧,虽然我不想替他说好话,但我确实觉得蓝森人不坏,可能是因为他有些地方很像你。”   连恰垂下眼睛,默默地思考了一阵子,然后似乎想通了什么,抬起视线,笑了,很坚定地点了一下头:“嗯!”   她很清楚自己心里对人的防御有多强,以至于到了稍微和人关系亲近就会下意识防备疏远的地步,也因此,当她冒出想和蓝森做朋友的想法时,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有一个让她想要亲近的人,连稍微努力一下试试看都不愿意,就太可惜了。   许芸芸趴在阳台栏杆上,看见连恰出了宿舍楼,脚步轻快地往外走,没一会儿就看不见人了。   “恰恰也要长大了吗。”她嘀咕着,觉得自己的心态似乎一瞬间苍老了起来。 第十二章   站在蓝色森林的店门口,连恰难得地局促了起来。   拍拍裙子下摆,确认没有起什么过分的褶皱;整整外套领子,确保它们还是很平整地翻出一块云朵的形状;摸摸脑袋右侧,四叶草发夹很牢固地夹着,没有松动;捋捋刘海儿,很顺很蓬松。   脚上的圆头小皮靴也一切安好,鞋带打着匀称好看的蝴蝶结。   如果一下子就拉开门的话,门上面的铃铛绝对会响,而察觉到有客人进店的蓝森总会向门口看一看——这好像是他的一个习惯。   连恰先透过落地窗简单看了一眼,发现蓝森正好背对着门口,低着头不知道在忙什么,吧台旁边有人说了什么,蓝森摇了摇头,斜刘海一晃一晃。   趁着蓝森没关注店门口,她十分小心地一点点拉开门,确保门板上部慢慢地划过铃铛,减少晃动,把可能发出的声音减到最低。   最大限度地拉开了一个够她挤进去的缝,赶紧吸一口气,挺胸收腹,飞快地钻进了店里。   除了午休时间,店里总是很热闹,人们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间或冲蓝森招招手,或是按动放在桌上的铃铛,清脆的声音传得很远,而蓝森从来没有搞错过声音传来的方向。   连恰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一件事。   整间店只有蓝森一个人在打理。   没有雇佣服务员,没有雇佣清洁工,没有其他的甜点师……什么人都没有,而整间店的忙碌都是由他一个人照顾周全的。   让人随时取阅的书籍,令人放松的装潢,速度很快的无线网络,每张桌子上都会有的那一扎免费柠檬水……   一切尽可能给客人方便的举动,同时也是为了减少他自己的工作量。   而如果是因为那种奇异的力量,而连雇佣他人都做不到的话。   ——不知道蓝森先生有没有朋友啊?   连恰不习惯去猜测任何人的私事,但这个念头在她脑子里闪了一瞬,接着就再也没能消失,像颗落进土里的种子一样,很顽固地开始生长。   ——要是有就好了。   不是很想在店里这么吵闹的时候和蓝森说辩论赛的事情——环境太吵,无法静下心的话,会在一定程度上加剧她的焦虑,要知道,会这么说干就干地跑过来,已经很不像她平常会做的事情了。   连恰没去窗户边的专属位置,随便找了个靠墙的小桌子,和桌对面的人拼了个桌。   她有种感觉,要是坐到窗边的沙发椅上,马上就会被蓝森发现的。   上次连恰过来,发现蓝色森林关门的时候,是六点半,所以不出意外,可能是六点钟就会关店。   五点四十五的时候,店里的音乐忽然换了。   之前一直播着清新治愈系的钢琴曲,差一刻六点的时候,店里第一次飘扬起了小提琴的声音。   音色悠扬,旋律温暖,连恰细细地听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从曲子里听出了夕阳的颜色。   而这首音乐就像个信号一样,居然有不少人应着小提琴声看了看表,发出“都这个时候了”的零碎感叹,接着,悉悉索索地收拾东西,陆续离开。   坐在连恰对面的人也拎着包走了,店门开合不断,碰得铃铛来回响个不停。   连恰觉得是时候了,她从包里拿出那张辩论赛的观赛票,确认整张票都平平整整,没有一点折角。她把票捏在手里,手小心地背在身后,小步蹿到吧台旁。   “蓝森先生!”   蓝森正在洗几只杯子,听到连恰的声音后,抬了抬眼睛,冲连恰微微颔首,又垂下眼去继续他的清洗工作。   连恰从这个动作里读出了“请等一下”的意味,她本来不着急,就趴在吧台上探出头去,仔细看蓝森洗杯子,并在脑子里想着,要是有机会的话,能把这时候修长漂亮又灵活的手指写下来也很好。   杯子们被搁进了消毒柜里,蓝森擦干净手,终于能给连恰写字:[?]   巨大的空心问号,画得挺像模像样,强烈地表达了“什么事”“怎么了”等多重含义。   “……”连恰有点紧张地抿了抿嘴唇,“蓝森先生,一般你晚上……有没有时间?”   蓝森点了点头——他当然有,对他而言,收拾店铺不花时间,许多蛋糕和饼干又都要第二天早上新鲜烤制,比起晚上,清早的他才忙得不可开交。   这个答案似乎很让连恰高兴,她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一些。   接着一张票被递到了蓝森眼前。   连恰甚至是双手捏着票递过去,姿势恭恭敬敬:“蓝森先生,我想给你这张辩论赛的观赛票,是靠前排的,位置很不错……呃,下周三晚上八点钟在我们学校的明海报告厅。”   “……?”蓝森有点疑惑,但他还是伸手接过了票。   “这个……票是我内部拿来的,因为位置有限所以其实都要排队领……不对不对这都不重要啦。”连恰一边摇头一边猛烈摆手,整个人都晃动了起来,“就是,呃,要是……要是你有时间,不忙,刚好闲着,也不排斥辩论,不介意的话可以来看看?如果来的话,我会提早去接你,因为报告厅挺难找的……”   蓝森没说话,静静地盯着连恰看,蓝色的眼珠一错不错。   连恰张了张嘴,忽然觉得嗓子发紧:“……这场比赛我参加,是我们学校每年都办的新生循环赛,对手的队伍是校队新生,所以……”   一张便签纸被推到她面前。   [你在紧张什么?]   “咦?哎?那个,也不是……”连恰被问得一瞬间手忙脚乱,甚至下意识地举起了两只手,一副投降的样子,“蓝森先生,你……你去吗?你会去吗?”   蓝森眨了眨眼睛,很迷茫地看看连恰,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   [为什么不去?]   “……”连恰难得地词穷了,“比如说……晚上有其他的事情,对辩论赛没兴趣,去看比赛太麻烦了……之类的理由?理由很多啦。”   蓝森听了,想了一会儿,垂下眼睛,陷入什么抉择中似的,兀自思考起来。   连恰默默地闭上了嘴,也小心翼翼地屏住了呼吸。   思考没有持续很久,蓝森重新抬起眼睛,定定地看了连恰几秒钟,唇齿轻启:   “我晚上有时间,我晚上没有其他事情,我对辩论赛有兴趣,我去看比赛不麻烦,我会去看的,我不明白你在紧张什么。”   语速有点慢,咬字很清晰,语调平稳,音色温润。   “……”张口结舌的连恰。   “……”一脸淡漠的蓝森。   “……蓝、蓝森先生,你刚才……说话出声没关系吗?!”   “我的话对我自己无效。”   连恰仔细一想,发现的确是那样——蓝森刚才那一大串的话,每句话都是“我这样,我那样”的模式。   “原来如比……”连恰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而心情一放松,被她忽略了的语句内容就被她重新注意到了,“……你愿意去呀?太好了,谢谢你!到时候要带着票哦!”   整颗心一松,高兴得不得了,好像又多了一些额外的动力。   蓝森点了点头,想了想,还是又写了一张纸条,挺执着地发问:[你刚才在紧张什么?]   他平常是绝对不会开口说话的,因为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可以说话,但是这没必要对连恰隐瞒,而且……   ……刚才他说出口的那段话,如果写下来,实在是太长了,蓝森觉得那相当麻烦。   毕竟他从来不需要和什么人“说”这么多话,连恰是家人之外的第一个。   他和其他人之间都“说”什么?点餐单?结账?欢迎光临?要几斤草莓,多少黑樱桃罐头?那甚至不能算作交谈,只能说是一种简单的信息交换。   上一次他像是这样,发自内心地想要说些什么,真真正正和人交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另一边,连恰正在为蓝森那句执着的问话发愁。   不是发愁答案不得体,而是发愁于她根本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连恰一向有观察别人的习惯,而在观察别人之前,最先被她观察的人类素材就是她自己。   她关注着自己的情绪,仔细体会着开心或是失落时会有什么感觉,以及该用怎样的词语去形容那些抽象的触感,像是剥壳去衣一样,细致又冷漠地检视自己的内心。   但她现在确实卡壳了,因为她也说不清楚,那种莫名其妙的紧张从何而来。   最后她只能有点尴尬地抓抓头发:“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紧张。”   “……”   “不过现在已经不紧张了,那,蓝森先生你要去的话,我们加个微信?到时候我来接你过去,报告厅挺不好找的。”连恰轻轻快快地把话题带了过去。   两个人掏出手机交换了微信,连恰开开心心地给蓝森设备注,脸上泛着相当孩子气的笑容。   蓝森没搞懂为什么连恰那么开心,不过他这会儿却又不太执着于搞懂了,反倒是觉得这才是常态——连恰就该高高兴兴的,挂着让人一看就觉得明朗漂亮的笑容。   “啊,对了。”连恰忽然敲了一下她自己的脑袋,“差点忘了……蓝森先生,你的微博为什么关注我了?你知道那是我吗?”   一直想着要问,一直忘,终于有一次没掉链子。   蓝森愣了一下,而后点了点头。   “……哪个的点头?你知道那是我?”   点头。   连恰的眼睛睁得圆圆的:“……为什么知道?我的资料里没填什么特别的吧?所在地毕业院校出生年月日我什么都没写啊。”   [微博名和内容,很好认。]   “小瓜子儿……很好认吗?”   [洽洽香瓜子,谁都知道。]还有微博内容那种令人无比眼熟的絮絮叨叨。   蓝森的表情实在是太理所当然了,以至于连恰发现自己居然找不到什么话可以反驳。   不过搞清楚就好,不是她的微博信息暴露她自己,是微博名和内容,这比什么个人信息泄露要好多了。   事情说清楚之后就没时间继续待着了,连恰觉得自己休息够了,又有了足够的动力回去做赛前准备,蓝森则是确认自己不需要做连恰的晚饭后,用一句话的时间打扫了店面。   连恰走后,蓝森又把那张观赛票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觉得放在哪里都可能弄丢或者折了,最后把票夹进了他那一叠便签纸里。   目前也只有这叠便签纸是他能保证绝不会丢的了。   ——下周三,晚上八点,明海报告厅。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连恰和他说要来接他的时候,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结果忘记告诉连恰了。   这所大学就是他的母校啊。 第十三章   “你这能订制蛋糕吗?”   星期一,上午十点三十四分,蓝色森林内,乔宇飞一脸严肃地向蓝森提出了这个问题。   蓝森思量了一下,写了一张纸条推过去:[什么时候?]   “后天,后天上午我过来取走,行吗?”   可以。蓝森点了点头,拉开一个抽屉翻了翻,拿出一张甜点订制单递给乔宇飞,示意他填写之后交回来。   蓝色森林当然可以订制甜点,只不过知道这一点的人不多,而知道这一点的人,又很少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毕竟它是一间甜点店,而且是一间让人坐着放松品尝点心的店,不是蛋糕店——你会想到去一个类似咖啡厅的地方订制蛋糕吗?很少有人会这么想。   换句话说,画风不对。   订制单上的条目很多,包括了甜点种类的选择,尺寸大小,可选口味,以及有没有特殊备注要求,最下面还附上了不同甜点和尺寸的价格计算方法。   乔宇飞一气呵成地写好了,把单子交给蓝森,蓝森前后浏览了一遍,在看到特殊备注的内容时,下意识地挑起了一边眉毛。   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神情产生了变化,而乔宇飞看到了:“我哪儿写得不对吗?还是漏了?”   蓝森摇了摇头,计算出订制价格给乔宇飞,示意对方先付款,收钱后在订制单上戳了个花型章,然后把领取凭证撕下来递了过去。   乔宇飞收好,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万分严肃地叮嘱蓝森:“哎,那什么,万一这几天连恰又来这买东西,你可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她啊!一定不能让她知道!尤其是……哎呀我觉得你懂啦,不能告诉她,我想给她个惊喜。”   说到最后,居然挺腼腆地挠了挠头。   蓝森默默地点头,想想特殊备注上的内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忧心了起来。   他觉得那对连恰来说,可能算不上是个惊喜。   想归想,客人的订单必须一丝不苟地完成,蓝森算了一下时间,检查了原料,确认没什么问题之后,就把这张订单收了起来。   乔宇飞当然是客人,也只是个客人,非要给这个客人附加一点备注,蓝森会标注一句“这个人说他喜欢连恰”。   辩论赛的观赛票仍然和一堆便签纸待在一起,很安稳地躺在围裙口袋里。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爷爷——爷爷那时候说,他最爱的事情,就是烘好蛋糕后,用巧克力酱在蛋糕上写些俏皮话,然后给奶奶吃,那些俏皮话总是让奶奶脸红着笑起来,多少年都一样,而爷爷就是爱看那份笑容。   蓝森对人际交往的经验少得可怜,但不代表他没见过——还见得不少,不管是在蓝色森林里表白成功的,还是哭着分手的,都见过,他甚至还给那些因为分手而伤心哭泣的女孩子们免费送过蛋挞或是巧克力小脆饼。   他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什么头绪来,一如他看着那些女孩子们,却不明白为什么她们一边咬牙切齿地咒骂曾经的恋人,一边又为了分手这件事直抹眼泪。   爷爷说,当初是他先追的奶奶,为了追到自己的梦中女孩,费劲巴拉地捋着舌头学中文,后来却发现,他练了很久却还是语调怪异的我爱你,还比不上一盒祖传配方烘烤的巧克力蛋糕来得有用。   一样是因为喜欢,一样是表白,甚至一样是巧克力蛋糕,配方都是一样的。   ——那么,连恰说不定也会开心?   这个想法让蓝森莫名地松了口气。   星期三那天,他起得很早,挽好头发,一心一意地照着订制单的要求做蛋糕——巧克力蛋糕,表面要画一个巨大的桃心,还要在桃心里写字。   蓝森做了流质的巧克力淋酱,把蛋糕表面涂了厚厚一层,接着把蛋糕丢进了冷藏柜里。   这时候七点的闹钟才刚刚响,蓝森自己都觉得,他好像醒得太早了。   等到把表面冻得光滑水润的蛋糕从冷藏柜里取出来,蓝色森林已经开始营业了。   用淡粉色的奶油霜挤好一圈饱满对称的桃心,蓝森换了白色奶油,挑了几个裱花嘴都不合适,最后拍拍脑袋,想起很久以前专门买来在食物上写字的写字笔。   那是粉黄绿三色的三支笔,外观做成了铅笔造型,把用来写字的原料塞进笔芯里,就能很轻松地在食物上写字。蓝森很少有这种需求,可耐不住他逛超市的时候赶上促销,买二赠一大优惠,凑积分的蓝森就这么随手拎了三支笔丢进购物车,结果买完东西回家,它们就被尘封了。   幸好他在厨房这方面有点强迫症,不管用得勤还是用得少的工具都会一视同仁地清洁。   毕竟许久不用,蓝森还是重新刷洗了一遍。   他挑了淡绿色的笔,仔仔细细地在桃心里照着乔宇飞特别备注的内容写字。   [连恰]   他写了两个字,停顿了一下,盯着这两个字看了一会儿,才很慢地开始写接下来的字。   [我]   [喜]   [欢]   “……”   就差最后一个字了,字和字之间的距离计算得刚刚好,白色奶油在漆黑光滑的巧克力表面醒目极了。   蓝森确信自己把蛋糕烤得很好,香甜松软,出炉的时候从颜色到气味都是完美的;奶油打得蓬松漂亮,巧克力淋酱也做得很好,流水一样细腻,一点坑坑洼洼的地方都没有;蛋糕中间还夹了很多水果,黄桃菠萝和一些黑樱桃,铺得很讲究,挤得满满当当。   就差最后一个字了,写完之后,这个蛋糕就可以被放进冷藏柜,等着乔宇飞来取了。   “……”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手停住了。   [你] 字并不难写,简单极了。   但要写下去,总觉得心里有点怪怪的。他说不出那种怪异从何而来,却觉得他有点明白连恰那句“我也不知道我在紧张什么”了。   因为他也不知道他在犹豫些什么,或者说,他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忽然间低落下去了。   蓝森微微张了张嘴,又赶紧合上,打消了一瞬间冒出来的那个极其幼稚的念头。   ——虽然理论上能让这根笔自己写完最后一个字,可是要涉及到的限制太多了,很麻烦。   他抿着嘴,面无表情地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检查一下,确认各个角度看都不出什么问题,安心地把蛋糕塞进冷藏柜。   ——接下来,乔宇飞会拿着这个蛋糕去找连恰表白?会是哪种发展呢,皆大欢喜的团圆结局,还是被拒绝的bad end?如果是后者的话,精心做好的这个蛋糕大概就要浪费了。   蓝森想了一会儿,意识到这件事和自己毫无关系,充其量他是负责做蛋糕的那个,功能就和爷爷家的烤箱差不多。   “老板……老板!”   有点着急的叫声拉回了他的思绪,他急忙转过头,冲着急的女生很歉意地微微颔首,带着点餐单快步走了过去。   “刚才老板是不是发呆了?”   “发呆侧颜也好美!”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啧啧啧啧……”   “你这个啧啧啧啧怎么回事啊意味深长的?”   耳朵里传来周围杂七杂八的窃窃私语,蓝森从中提取出了一个信息——那就是自己刚才在发呆。   但他不是发呆,发呆是什么都不想,而他在很认真地思考一件和他无关的事情,花了时间在无意义的事情上。   蓝森觉得神游大概是会传染的,他必须多加注意了。   又过了大概一个小时,乔宇飞来取蛋糕了。蓝森收回了那张领取凭证,从冷藏柜里把蛋糕拿出来给乔宇飞看。   “不错不错!可以可以!比我想得还好!”乔宇飞大力夸奖,“难怪他们都说你家东西做得好,是不错!嘿嘿,这样就肯定没问题了……你没告诉连恰吧?”   蓝森摇了摇头——连恰忙起来就过不来,他们的交流仅限于偶尔微博和朋友圈点个赞,以及连恰告诉他说晚上七点过来接他,他回了个“好”字。   乔宇飞扭捏了一阵子,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道歉:   “……对不住啊,我上回没多想别的,我真没那个意思,你……你人挺好的,要换成我,你给我钱我也不给你做蛋糕,你也不娘娘腔,虽然不能说话,但肯定有妹子不介意这个,你以后要是想追女朋友了……我也可以帮帮你。”   蓝森把蛋糕很小心地放进盒子里,封好了,系上红色丝带,打了漂亮的双蝴蝶结,顺便把一张叮嘱及时冷藏快速吃光的卡片别在盒子上。   “反正你看,我马上就要有女朋友了。”乔宇飞嘿嘿笑起来,“成了也有你一份功!”   蓝森摇了摇头——他打从心底觉得这和自己没关系。   那是乔宇飞和连恰的事,不管成功还是失败,他只是负责做蛋糕的那个人。   换句话说,如果真的喜欢,有没有蛋糕都无所谓,而如果确实不喜欢,那有没有蛋糕就更无所谓了。   就像奶奶和他悄悄说,她就是喜欢看爷爷那一脸紧张的样子。   ——那么,连恰喜欢乔宇飞吗?   意识到困扰了自己一上午的问题核心是这个,蓝森对思绪的清晰感到满意。他确实不知道连恰喜不喜欢乔宇飞,不过很快他就会知道了。   然后,等这个困惑解开了,心里那种古怪的感觉应该自然而然就消失了。   多余而又不知所源的好奇心总是挺磨人的。 第十四章(上)   “今天晚上是新生循环赛的决赛。”连恰一边说,一边把耳旁一缕没拢起来的头发别到耳后去,“因为是决赛,而且对手是校队的新生,所以才给了最好的场地,观众也才会那么多。”   说到最后,有点不好意思地抿着嘴笑笑:“我们算是沾校队的光啦。”   蓝森本来盯着那缕一晃一晃的头发看,突然被别好了,他心里还有点遗憾。   他没办法回答连恰,但连恰也不介意这个,只是一边带着他往学校走,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唠叨着。   “规定打比赛必须穿正装,我倒是觉得还满有气氛的,就是西装裙走路有点不方便,高跟鞋也是,我买了跟最矮的那种。”   “……”蓝森觉得自己有点不习惯这样正装的连恰,尤其是她还踩着高跟鞋,头发也梳了起来,这让她看起来几乎像是一个“大人”。   如果忽略不计那双属于孩子的眼睛。   “我第一次打比赛之前可紧张了。”连恰前后摆着胳膊,使劲儿地往上仰头,蓝森觉得她可能是颈椎疼,“太紧张了,整个胃都缩成一团,想着对方肯定会把我打得一塌糊涂……结果其实没有那么恐怖,我把他们打得一塌糊涂了,嘿嘿。”   蓝森忍不住笑了一下,他觉得他能想象那个场景,又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   “说起来,蓝森先生,你这样真的很像学生啊。”连恰把他从头看到脚,十分肯定地点点头,“只要不是特别盯着你看,绝对看不出来的。”   蓝森摘了围裙,换了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运动鞋,上半身套了一件深灰色的连帽卫衣,帽子被他拉起来戴着遮住头发,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黑框眼镜。   视线一扫,这就是个看起来有点颓废文气的大学生,没办法和蓝色森林散发着高岭之花气息的老板联系在一起。   因为在走路,写字变得不方便,蓝森思量了一会儿,惜字如金地回答:“我以前穿这个。”   幸好,连恰的思维跟得上:“是说你大学的时候穿这个吗?”   蓝森点头——只是他那时候不戴眼镜,也很少把帽子戴起来,帽子的作用只是在他去洗手间时,别让他因为长发把人吓一跳而已。甚至他大学的时候很少扎头发,都是梳顺了之后就那么披着,毕业以后因为常常在厨房里,觉得长发不方便,这才开始用辫绳和簪子。   “毕业了感觉完全不一样啊。”连恰拖长音感叹着,“我毕业了会不会也变成完全不一样的人呢?”   蓝森摇了摇头——你不会。   他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但他就是发自内心这么想的,连恰就是连恰,他想象不到她会变成别的什么样子。   “但是人都会变的。”连恰自言自语了一句,“我和我小时候完全不一样,小时候我性格特别张扬,觉得自己是个天才,招摇到有点讨人厌的地步呢。”   这倒是蓝森没想到的,他很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他的惊讶神情被连恰捕捉到了,女孩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秘密一样,吃吃笑起来:“没想到吧?我也觉得很有意思,要是小时候的我看见现在的我,肯定会跳起来骂我怎么变安静了。”   ——那是小时候的我会冲我嚷嚷的话吧。蓝森无可奈何地想。   他忽然发现自己和连恰在这一点上很有些相似的地方,他一时间想说点什么,例如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的,但他却不能那么自由地想到就说出口,即使是和他自身相关的事情,他也总要在心里思量一会儿,确认没问题,才敢小心翼翼地开口。   说出口的话会伤人——对其他人来说是句比喻,对他来说却是现实。   “我小时候很狂。”他最后这么说。   他自身与时间,三样不被他的话影响的事物里占了两个,这句话很安全。   ——哦,是四样,现在还多了一个连恰。   “很狂?”这回轮到连恰睁大眼睛了,“哎——完全想象不出来啊。”   蓝森默默地点头表示赞同,他想如果小时候的他看见现在的自己,恐怕会摆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教训他暴殄天物。   与其说是狂,不如说是中二——可蓝森不想把话说得那么诚实,因为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这实在太丢脸了。   不但丢脸,而且无知。他不是很想让连恰知道曾经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但是感觉稍微有点可爱呢。”连恰笑眯眯地评价。   强烈的心虚促使蓝森试图转移话题,他四处看了一圈,伸手指了指一栋乳白色的建筑。   “那个啊?”连恰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那是经管大楼,经院和管院的专业课都在这里,一层都是自习室,挺舒服的,就是不能通宵,每天十点就关楼了。”   “……”其实他是想说,那是他曾经上专业课的地方。   七点半多一点儿的时候,两个人顺利到达明海报告厅。出示参观票后,连恰把蓝森从后门推进去,嘱咐他进去之后找许芸芸一起坐。   这没费蓝森什么力气,因为他刚刚进门,就看见许芸芸在冲他挥手,显然是已经注意着门口好一阵子了。   蓝森有点奇怪许芸芸怎么认出自己的,但他还是从善如流地走过去,在许芸芸为他占的位子上坐下,点了点头表示谢意。   “不用谢我,恰恰拜托我照顾你一下,怕你迷路。”许芸芸摆摆手,“她微信告诉我你穿什么了……我说,你这打扮也太土了吧?”   蓝森很赞同地又点了点头,他要的就是土。   “噗哈哈哈哈……”结果,许芸芸乐了,趴在前排椅背上笑了好一会儿,“哎,别说,你们有时候真挺像的。”   报告厅里放着欢快的音乐,大屏幕上打着看了让人有点发晕的辩题,台上两边各放着一张长桌,上面摆着辩位牌,主持人的主持台在正中间,立着个话筒还放着束花。   蓝森觉得很新鲜——他的人生和辩论赛这种事情从来无缘——因此他很感兴趣地环视四周,在不引人注目的前提下,偷偷伸着脖子去看讲台上的各种布置。   周围来观赛的大多是其他院队的新生,也有不少资格老一年的成员,他们叽里呱啦地讨论着辩题可能的观点,可能的胶着以及双方论点的优劣,蓝森凝神屏气地听了一会儿,然后不得不承认他听得云里雾里。   有几个人闲得发慌,相互打赌哪边会赢。   蓝森从兜里掏出便签纸,写了一张字条给许芸芸:[连恰是哪一队?]   “教育学院。”许芸芸简短地回答,“恰恰是二辩位,等会儿出来就坐那儿——喏,看见了吗,右边那排椅子,从里面往外数第二个。”   蓝森顺着许芸芸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的视线落在前几排座位上,忽然发现坐在第一排的乔宇飞。 第一排座位显然是特殊的,那里坐了几个教授模样的人,几个评委,还有两三个乔宇飞这样的高年级生。   他的视力很好,因此眼尖地发现了蛋糕盒子和一大束鲜花。   “前面那一排是评委和教授嘉宾,还有两个队的领队。”许芸芸牢记着连恰照顾蓝森的嘱咐,很仔细地替他解释,“啊,对了,你看见最左边那个男生了吗?那个人叫乔宇飞,我特别讨厌他,因为他特别混不吝,你要记住啊。”   不管在哪,都先把乔宇飞黑个底朝天——这是许芸芸的想法,简单粗暴。   蓝森愣了一下,急忙写了一张纸条:[为什么?]   许芸芸撇了撇嘴,斟酌了一会儿,凑得离蓝森近一点,小声开口:“反正你也说不出去,告诉你吧,那个人喜欢恰恰,一直死缠烂打的,怎么拒绝都不听,而且还一副已经是恰恰男朋友的样子,恶心巴拉的。”   “……”   许芸芸把蓝森的神情解读为对乔宇飞的不解:“是吧,我也不知道怎么能有人这么不要脸,恰恰不喜欢他,他还一直缠着,所以我才特别讨厌他。恰恰让我照顾你,那你也要记住了啊,这个人,能踩就踩,能揍就揍!”   “…… ……”   在意想不到的时候,问题得到了解答。   连恰不喜欢乔宇飞。   蓝森一时间急得差点开口说话,克制住之后,低下头去摸便签纸,还没写两个字,就被许芸芸打断了:“别写了,有话待会儿说,快点看,开始了,恰恰上场啦!” 第十四章(下)   蓝森并不是没看过辩论赛。   在他小学和初中的时候,班里都举办过类似的比赛,老师提出一个论题,同学自愿组成队伍,把班里的桌椅分开排成两列,你来我往,像模像样。   ——也只是像模像样而已。   实际上那到最后总会发展成双方毫无意义的大声争辩,仿佛哪一方声音够大就是赢家。蓝森虽然不喜欢那样的吵闹,却也暗暗羡慕着能肆无忌惮大声说话的同龄人。   说什么都好,哪怕是令人发笑的、愚蠢的话,哪怕是诅咒他人的、阴暗的话,都能不计后果地说出来……这真是令人羡慕到眼眶发疼。   但连恰不一样,她的辩论赛也不一样。   连恰站起身的时候脊背挺得很直;连恰的双手交叠在身前,姿势矜持漂亮;连恰说话的声音被刻意压低了一些,去掉了平常说话时惯有的孩子气,变得沉稳锐利;甚至连恰的表情也收敛起来了,目光沉静,只露着一点恰到好处的笑容。   她的声音不算很大,语速不快,没有咄咄逼人,也没有横眉立目,却远比那样要来得有说服力得多。   有那么一瞬间,蓝森竟然觉得连恰很陌生。   “看到没有,赛场礼仪和姿态,给我回去好好练练,记住了。”   “两边都被培训得不错,还是女辩手的仪态更好些。”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他绝不可能想象到连恰还有这样的一面。   他所见过的连恰是活泼的,可爱的,总让他想到某种毛绒绒的小动物,和她总是闪闪发亮的眼睛一样令人愉快。可现在,眼前的连恰更多地带着超乎寻常的自信姿态——这并不是说她平时就不自信了——她的眼睛依然闪着光,那种光芒却透露出一种不可撼动的威严来。   ——就好像,是的,她在她的领域里,她处于绝对的上位。   很……出乎意料,却又无比地吸引视线,以至于他几乎把乔宇飞的事情忘掉了。   一分半的自由时间过去,连恰的对辩暂时结束,对方辩手表情僵硬地坐下,下意识地抬手抹了一下额头——这个发现让蓝森有点得意地抿了一下唇角,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   然后他就忽然想起乔宇飞的事情了。   蓝森把视线从台上收回,很急促地写了几个字,把纸片推向许芸芸的方向。   [乔宇飞打算和连恰表白。]   许芸芸一低头,看见这一行字,整个人的表情都不一样了,她一把揽着蓝森的肩膀,把高个子的男人按得几乎趴在桌上,她自己也趴下凑过去,小声开口:“怎么回事?什么意思?”   蓝森被压得眼镜一歪,镜框硌在他脸上,看着有点滑稽,他眨了一下眼睛,面无表情地冲许芸芸举起了他的钢笔。   许芸芸一着急就忘了对方不能说话,头碰头秘密开小会显然行不通,她放开蓝森示意他快写,蓝森唰唰几笔,文简意赅地把乔宇飞的蛋糕事件告诉了对方。   “你——还——真——帮——他——做——蛋——糕——啊——?!”许芸芸看完纸条,咬牙切齿,这几个字从她嘴里嘶嘶地挤出来,听起来更恐怖了,“这下麻烦大了……”   [我不知道。] 蓝森只能这么解释。   他不知道连恰不喜欢乔宇飞,也不知道乔宇飞讨人厌,他以为带着巧克力蛋糕的表白会令人开心,他抱着连恰会开心的想法,用了比平时还多的精心去做蛋糕了。   他想起那次乔宇飞闯到店里来,他第一次看到连恰情绪低落,但连恰轻轻快快地对他说“我自己的事情没道理和人抱怨”,如果那个时候能坚持着问一句,问问连恰在烦什么,是不是他就会更早一点知道了?   那时候他是怎么想的呢?他觉得连恰能吃着他做的点心开心起来,就够了,他不必知道那些烦恼,也不必知道那些烦恼为什么消失。   “唉算了,不能怪你,你又不知道,而且本来就是做生意。”许芸芸冷静下来,拍拍他的肩膀权作安慰。   ——是的,站在客人和店主的角度,大概就算知道也不会改变什么。   可他仍然觉得后悔。   许芸芸没空搭理蓝森肚子里的低落情绪——实际上她也察觉不到——她开始积极地分析:“我估计他是专门要等今天人多的时候当众表白,等会儿辩论完了还有评委评审和结果宣布的环节,应该是在那之后,趁着观众都还没走。”说到最后,又开始恶狠狠地咬着牙。   蓝森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人多,当众表白,会有一大群看热闹的人,不明状况也跟着起哄,听起来浪漫,但实质只不过是更加恶劣的一种逼迫而已。   他看了看报告厅里的人,胃里像是滑进铅块一样难受,甚至感到了一丝愠怒。他觉得自己开始理解许芸芸的咬牙切齿了。   [阻止他。] 蓝森写下三个字。   “但是不能打断比赛,也不能破坏比赛。”许芸芸微微皱着眉,“这场比赛准备很久了……无法顺利结束的话,恰恰会很遗憾的。”   蓝森也在头疼——除非能力暴露,否则不能把他的话语用在人身上,这条原则是他的底线,也是他控制这种力量的枷锁,绝不能被打破。   可是,如果不能对人使用的话……他能怎么办?让那个蛋糕发霉烂掉?让那束花消失?   这些都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两个人各自思考着,一时间沉默起来。   过了一会儿,许芸芸敲了敲掌心:“想岔了,其实有个简单的法子,等会儿比赛结束,结果公布之后,都会有人给两队队员送花的,我到时候去给恰恰送束花,趁机把事情告诉她,说是上厕所什么的,先把她带走,人都没了,乔宇飞……慢慢收拾。”   蓝森点了点头——这是个听起来很土却很有效的办法,只有一个问题。   “……问题是现在上哪儿去找花?”许芸芸扶额。   [还有多久打完比赛?]   “刚进自由辩论,这环节八分钟,下面还有两个四辩总结陈词……纯比赛时间还剩大概一刻钟吧。”   [等我十分钟。]   把这张纸条推给许芸芸,蓝森就站起身,一路面露歉意地拨开观众席的人群,径直向报告厅后门走去。   十分钟之后,蓝森很准时地回来了,怀里还抱着一束用皱纹纸包好的香水百合,他一路带着这捧香得有点呛人的花回来,沿路往他的座位蹭,引来周围一群人的侧目。   许芸芸瞪大了眼睛,等蓝森坐下后,把花束抱过去仔细看,是真花,花瓣上还撒着一些水珠,娇嫩漂亮。   “我的天,你从哪弄来的?十分钟……这可没什么卖花的地方啊。”   [商业机密。] 非要说的话,是在旁边的男厕所隔间里,既没有摄像头也不会被人看见,他可以放心地凭空搞出这束花。   除了他捧着花走出男厕所的时候,被两个刚要进去的男生行了注目礼。   许芸芸撇撇嘴,没再多问。事情得到解决,这让她的心情又好了起来,有心情去看比赛了,还替蓝森可惜了一下:“自由辩论你没看到,可惜了,恰恰可漂亮了!我看对面那个男生快被打哭了,哈哈哈。”   ——不,之前他看上去就快哭了。蓝森默默地想。   总结陈词环节没有连恰什么事,她托着腮在台上坐了一会儿,低下头去在纸上写写划划,专心致志,时不时还点一点头。   比赛结束,双方队员都还坐在台上,主持人通知大家评委正在统计分数,现场观众可以趁这段时间对台上的辩手提问。   “要是这会儿队员能离场休息就好了。”许芸芸把两只手交叠在一起,向前伸了伸胳膊,“省得那么麻烦。”   蓝森赞同地点了点头,他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就又把视线投在连恰身上,见她仍然在纸上写写划划,一会儿拿着写好的东西给旁边的队友看,然后那个队友瞬间笑得前仰后合。   蓝森很想举手问问连恰写了些什么。   “我想对反方二辩提问。”靠前排传来这样的声音。   反方二辩是连恰的席位,她被点名后立刻站起身,稍微整整衣服,很安静地等待对方的问题。   “请问反方二辩。”提问的是个男生,说话瓮声瓮气的,“如果有一个男生非常非常喜欢你,在这里诚挚地向你表白,你会答应他吗?”   问题一出,整个报告厅先是一静,接着就被一大片惊叹声淹没了。   连恰愣愣地站着,一副完全没搞清楚状况的样子,显然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弄晕了,不过她只愣了两秒钟,就迅速地回过神来,拿起一旁的话筒准备回答问题。   但还没等到第一轮惊叹和起哄声降下去,一手捧着花一手拿着话筒走上台的乔宇飞,就把尖叫声抬得更高了。   乔宇飞径直走到连恰面前,连恰直接向后退了一小步,紧紧地抿起了嘴。   “连恰,我真的很喜欢你,特意选在这个时候告诉你,是因为我要让你知道,我喜欢你,是坦坦荡荡的,任何时候,我都能毫不犹豫地对你表白。你不要逃避了,答应我,做我女朋友吧,我会让你每天都很开心的。”   乔宇飞的声音通过话筒,无比清晰地传了出来,甚至为他赢得了不少掌声。   “我去!比赛还没结束呢他就!”许芸芸拍桌子站起身,但周围的人已经沉浸在了看热闹起哄的氛围中,她的举动反倒不怎么显眼了。   并且由于大家都在看热闹,没什么人注意周遭,她一时间居然没办法从观众席里挤出去。   不知道是谁带的头,全场的观众都逐渐拍起了巴掌,伴随着有节奏的“在一起!”“在一起!”的催促声。   这种喜闻乐见的气氛几乎是一瞬间笼罩了全场,似乎所有人都兴高采烈地认为他们天生一对。   连恰攥紧了手。   “乔宇飞你人渣!!!!!”许芸芸用足了最大的力气去喊,可惜也被淹没了,她急得咬牙,把花束往蓝森怀里一塞,拿出一股开天辟地似的气势拼命往外挤。   蓝森捧着花束,半低着头,闭上了眼睛。   几秒后,整间报告厅忽然陷入一团黑暗。   起哄声立刻就被打乱了,到处都有人在问是不是停电了。   连恰的眼睛一时间适应不了突如其来的黑暗,就在她使劲儿眨了一下眼睛,想努力看清楚怎么回事的时候,她的右手手腕突然被另一只手抓住了。   “我们走吧。”耳边有个声音响了起来。   偏低,略带磁性,却又很柔和,几乎有点小心翼翼的语气。   没听过多少次的,却绝对不会认错的声音。   报告厅的灯始终亮不起来,有不少人开了手机打开手电筒,才发现被表白的女生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   半黑半亮的报告厅里,忽然就有一个愤怒的女声吼了起来:“表白的这个男生脚踏三条船啊!其中两个被他弄得差点自杀他还在这里哄骗小学妹!我替天行道先打死他!!!”   透过连恰留在辩论席上的话筒,被放大了无数倍,震得所有人耳膜发疼。   “女神加油!我帮你打!”来自同席三辩位的迷弟。   报告厅外,连恰已经反客为主,拽着蓝森在学校里左绕右绕,跑到图书馆后面临着湖的一块小花园里,才停下脚步松了口气。   撑着膝盖喘了一会儿气,连恰的呼吸终于正常了:“谢谢,蓝森先生……灯是你弄灭的吧?”   蓝森点了点头,情急之下他来不及想得很精细,但看看周围的大楼灯光依旧,他的心也终于放下了——这次没造成大规模停电事故。   “啊不管了不管了……”连恰摆摆手,摇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抱着膝盖蹲下身去,“等会儿再给芸芸打电话吧,虽然对不起她……现在不想说话,没有力气了。”   蓝森默默地跟着蹲下身去,偏了偏头,小心地去看连恰,但连恰的脸上很干净,没有像他以为的那样会掉眼泪。   “嗯?”连恰转回头,看见和自己蹲得姿势一模一样的蓝森,忽然就笑出了声,“怎么啦?”   她在心里觉得这么穿着连帽衫又蹲下的蓝森很像一个大蘑菇,不过她不打算说出来。   蓝森被问得卡了壳,他想了想,把手里的花束递了过去。   那束香水百合是许芸芸塞到他手里的,结果他居然就这么一路抱着都没松手,花被挤得有点蔫了,但香味还很浓郁。   “……哎?这个送我吗?”   蓝森点头,把花塞到连恰怀里。   他的便签纸和钢笔都落在报告厅桌子上了,暂时没办法写字。   “谢、谢谢……”连恰捧着花,有点手足无措地道了谢,她不太习惯收到花束一类的礼物,觉得挺高兴的,又不知道除了谢谢还能说什么。   两个蹲着的人之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沉默中。   连恰正在想该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沉默尴尬症,余光却看到蓝森拿出了手机,专心致志地盯着手机屏幕,不搭理她了。   她微妙地松了口气,又有点微妙的失落,于是把注意力转回花上,拨了拨软乎乎的花瓣,觉得花很香,拿回宿舍还能养一阵子,这么的又陷入了神游。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手机“叮咚”一声响了。   连恰以为是许芸芸发微信找她,急忙从裙子兜里掏出手机。   划开一看,却是蓝森。   [我不懂辩论,但我认为这场比赛你打得很好,我看见你对面另一个队伍的人快要被你打哭了,他没有你厉害。我看比赛的时候,周围的人都在很认真地听你说话,你说的话很吸引人,虽然我的思维有时候跟不上,但我愿意听。   很抱歉,花束被挤歪了,本来应该在比赛结束的时候送给你的。   还有很抱歉,我们本来想阻止乔宇飞的,可是没来得及。   最后还是很抱歉,我之前知道他要和你表白,我不知道你不喜欢他,我也不知道他那么讨人厌,所以我没有告诉你这件事,我应该早点告诉你。   别难过了,都是别人的错,和你无关。]   这些字满满当当地挤在屏幕里。   连恰看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读过去,来回读了两遍。   她转过头,想和蓝森说点什么,却在看到蓝森的一瞬间失语了。   因为蓝森正看着她,很专注地,不是面无表情的,眼里带着一点担忧,眸子像蓝宝石一样剔透漂亮。   她又盯着看入迷了,她很清楚。   蓝森觉得自己毫无头绪——他不擅长安慰人,真的不擅长,所以他一直不知道连恰看了他发过去的信息会有什么反应。   结果对方这种呆呆地直盯着他的脸看的反应,让他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无计可施,蓝森别开眼,抬手拍了拍连恰的脑袋。   连恰盯着他看的目光自带高温,他觉得他有点经受不住。他把这理解为对方确实很难过,以至于那种让胸口紧缩起来的疼痛传染给他了,而轻轻拍拍脑袋,似乎是安慰方式的一种,他没什么可做的,试试看聊胜于无。   “你别生气,你别难过,你很好。”蓝森轻轻地说。   他说不了更复杂的话,这让他有些沮丧。   连恰沉默了一会儿。   “蓝森先生也很好啦,真的。”她轻快地开口了,声音里染着一点水汽,“所以用不着道歉的,那不是你的错。”   “……”   “我就是觉得有点可惜……”连恰笑了笑,“……那个蛋糕肯定很好吃啊。”   这太简单了。蓝森想。   于是他的心情也跟着变得轻快起来。   “好啦,我该回去了,结果应该出来了。”连恰抱着花束站起身,拍拍裙子上的褶皱,“蓝森先生,你要和我一起回去吗?”   蓝森点了点头。   “真的谢谢,要是我一个人的话,心情还会这么低落很久的,我神经可脆弱啦。”   蓝森不赞同这个结论,摇了摇头。   他把连恰送回了恢复明亮的报告厅——里面之前险些发生的斗殴事件已经被评委和教授们制止——现在评委们正在宣布结果,教授们看起来刚刚发表了一场怒气满点的训话,所有人都相当安静。   于是他没进门,靠在后门口安安静静地看着。   结果怎么样,输还是赢,他不是很在乎。   但能看着连恰捧着花,笑容满面地站在台上。   ——他觉得这就很好了。   圣诞小番外   每年十二月,是蓝色森林最为忙碌的一个月。   只有在这一个月,蓝色森林每天的营业时间会延长到晚上九点钟。   原因很简单,圣诞节。   与大部分店铺会张贴的圣诞老人壁纸、红白绿相见的拉花旗子、以及店内挂满彩灯的圣诞树——这些常见的装饰不同,十二月的蓝色森林被布置得既热闹又精心。   暖色调的壁纸,挂在墙上的圣诞花环和糖果棒,各个矮书柜上都堆放着圣诞天使人偶——金色的大翅膀,波浪卷发和金色的皇冠,看起来神圣又贵气——小圆桌上放着装饰着松果的烛台,四支蜡烛已经点亮了三支。   天花板上吊着许多漂亮的挂饰——橙色的星星,金黄的月牙,粉色和红色的桃心,长长的像是辫子一样的面包模型,还有纯白的绒雪花和木雕的飞鸟。   而令无数人最感到庆幸的是,店里的音乐并不是大街小巷被放烂了的铃儿响叮当,而是十分欢快的手风琴曲,偶尔还会配上一些打击乐和铃铛声,调子没有多复杂,但就是让人听着高兴。   就连点餐单都换了风格,纸张换成了牛皮纸,每一页上都增添了手绘麋鹿或是圣诞老人,画着松绿色的波浪花边,还有圣诞老人精心推荐的圣诞节热甜酒。   热甜酒被放在陶瓷制的马克杯里,朴素又意外地令人觉得踏实,喝一杯下去,整个人都会被染上暖呼呼的气息,脸颊泛起一点儿粉色,不由自主就笑眯眯地。   来点热甜酒的人很多,蓝森煮了一锅又一锅,却总是消耗得很快——他对热甜酒一定要新鲜出锅这件事很固执,大概是被他爷爷所传染的习惯,那个每到圣诞节就大操大办,像个孩子一样兴奋的老人。   陶瓷制的马克杯也是,即使这增加了不少成本,但爷爷总是说热甜酒就要放在厚重的杯子里,那些轻飘飘的玻璃杯太没气氛。   热甜酒很好喝,他也很喜欢,不过就他个人而言,他觉得圣诞节这样的日子更适合来杯热巧克力,加上一点白兰地,放些棉花糖,如果窗外再能飘下雪花来,那就最完美了。   蓝森口味偏甜,喜欢那种甜到甚至有些发腻的点心——他从未刻意掩饰过这一点,但也从未被人发觉过这一点。至少他自己就亲耳听到过,来店里的几个女孩子议论着说,老板怎么看都是点浓缩苦咖啡一点糖也不放的类型。   他倒是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只是为这个和真实情况相距甚远的答案吃惊了一下。   又有两个女生走到祝福交换箱前面去,一人从箱子里抽了一张纸出来,展开看完相互笑了一阵子,然后两个人把各自写好的纸片放进箱子,喜滋滋地离开了。   这是蓝色森林圣诞期间的一点小活动,全凭自愿,写一些祝福的话语投进箱子,自己也可以从箱子里抽取一张纸条出来获得祝福。   越是公开美好的小活动,越是很少有人想到恶意捣乱,效果意外的好,不少人都盼着自己抽到想要的祝福——考试全过,恋情顺利,父母身体健康等等。   门框上的铃铛被推响了,一个女孩子裹着围巾,缩着脖子进了店。   蓝森那时正端着几杯热甜酒和一盘巧克力小脆饼,他抽空瞄了一眼,等着对方坐下后喊他或是按铃。   然而,直到他又送了两趟甜点,熬了一锅新的热甜酒,并收拾干净两张客人离开后的小圆桌,也没有人喊他过去点餐。   通常来说蓝森是不会在意这些的,毕竟有很多人来他的店里只是为了坐着放松一下,但也许是那个女孩进店来的样子太令人印象深刻了——那么半眯着眼缩着脖子,大半张脸都埋进了围巾里,看上去一副被冻得直吸鼻子的模样。   如果是他被冻成这样,他会二话不说给自己煮一杯热巧克力的。   蓝森抽空看了那个女生几眼,发现对方偶尔也会看看他,就像是他评估他忙不忙似的,一旦发现他手里端着盘子或是在做别的什么事情,立刻就会收回视线,继续坐在桌前,盯着桌上的烛台看,有时候又仰起头,好奇而专注地打量店里的装饰,甚至偷偷用手戳了一下圣诞天使的翅膀尖。   最后蓝森走过去,询问性地递上一张纸片:[请问要点餐吗?]   “啊,要!”女孩使劲点头,看都不看点餐单就直接开口,“我想要杯热巧克力,请多放一点棉花糖可以吗?外面好冷啊。”   蓝森几乎是赞赏地点了点头,得知对方只要这个后——并且在他的询问下同意了加一点白兰地——拎着点餐单,心情愉快地转身去吧台后,拿出一口圆圆的小锅,准备煮热巧克力。   他把巧克力切成小块,加热牛奶,很有耐心地搅动着。蓝森享受小块的巧克力逐渐和牛奶融为一体的感觉,也享受粘稠厚重的成品,他不怎么喜欢可可粉冲泡出来的饮料,那种口感实在是太淡薄了。   热巧克力就该甜甜的,黏糊糊的,在嘴里腻腻歪歪很久味道也不消散。   加了一点白兰地,放好几朵棉花糖上去,特意选了一个肥大可爱的厚杯子装着——蓝森把这杯令他满意无比的热巧克力端给了围巾女孩。   女孩子小声道了谢,用勺子小心地戳了戳棉花糖,捞起一块先吃了一口,眨巴着眼睛笑起来。   蓝森感觉自己仿佛获得了某种承认,他心满意足地去煮下一锅热甜酒了。   八点之后店里的客人少了很多,灶台前也终于不再弥漫着热甜酒的味道,蓝森揉了揉有点僵硬的脖子,准备去收拾一下空桌子。   围巾女孩显然也准备走了,因为她已经又把自己的半张脸遮在围巾里,穿好大衣背好包,一蹦一跳地到祝福交换箱前,伸手进去拿了一张纸片出来。   纸片上的内容让女孩笑了起来,她很快也写好一张,折了两折丢进箱子里。   九点整,蓝色森林准时打烊。   蓝森稍稍松了口气,再次确认店里所有的人都走了,并关好了店门后,他开口说了几句话,每张桌上燃着的蜡烛就悄声无息地熄灭了,桌椅们漂浮起来,井然有序地进行自我清洁。   他闲闲地看着,忽然兴起,自己也伸手去箱子里摸了一张纸条出来。   天蓝色的方形便签纸,叠了两次:[祝福你:想喝特别好喝的热巧克力的时候,总是能喝得到!]   蓝森哭笑不得——他当然能,他自己就能煮出最好喝的。   但这个祝福让他很窝心。   ……   …… ……   “我今天抽到个很适合我的祝福呢!”连恰对许芸芸说。   “别动别动……编鱼骨辫得拉得紧一点,疼了和我说啊。”许芸芸专注工作,“抽到什么了?”   “上面写,祝福我能尽情表达所有想说的话……超适合我吧!”   “嗯,嗯……”许芸芸把几股头发相互绕着,“不需要这个祝福你也可以的。”   “唔……”连恰嘀咕着,“但这样比较开心嘛,不知道是谁写的,真是个好人啊,要是有机会能见到的话,说不定会和我很合呢。”   ——番外完—— 第十五章   “这回他出名了吧?”   许芸芸坐在上铺床上,小腿搭在床栏杆外,得意洋洋地横空翘着脚:“现在他脚踏的船已经被传成五条了,风流情债遍地,你看见别人看他的眼神没……真开心,早就想这么干了。”   “别笑啦……”连恰哭笑不得地向上看去,半开玩笑半认真,“等谣言过去,你出门一定要小心人身安全啊。”   “随便他,我身后也有一个团的战斗力呢。”许芸芸满不在乎地涂指甲油,撅起嘴吹吹指尖,“上周联谊认识的研二学长刚约我有时间一起吃饭,之前我放着没搭理,他约我第三次了,你说我去吗?长得还行,打个三星半吧。”   “他说请你吃什么?”   “外边那家牛排。”   “那就去吧,那家挺好吃的,水果随便拿,还挺实惠的!”连恰兴致勃勃地提议。   许芸芸噗嗤一声笑了:“好,听你的,给他个机会。”说着就拿过手机,啪嗒啪嗒回复了对方,开始约吃饭的时间。   “芸芸,你觉得这个研二的学长怎么样?”连恰抱着个巨大的毛绒兔子,一边晃悠,一边问。   “嗯……长相说了,三星半,性格还行,有点闷,没那么有魅力但人挺老实的,总体来说我不讨厌,具有成为好男人的一定潜质。”   “听起来不是很够格,”连恰真心实意地忧愁,“芸芸你要求很高的,我觉得听你这么说,他还差一点啊,你需要那种长得五星性格五星,又有魅力又专一不花心的男人。”   “当然,不然怎么配得上我。”上铺传来这样理直气壮的回答,“好歹我也是出名的势利眼啊。”   “但最重要的是专一不花心吧?”   “……”许芸芸两只脚的脚踝勾在一起,上下晃了晃,“这都做不到的话,又魅力又长得好的男人,也不过就是脚踏五条船糟蹋青春少女的人渣啊,哈哈哈。”   想到比赛之后传得满天飞的乔宇飞风流史,连恰就有点头痛。   她倒不是出于同情乔宇飞的立场——虽然那是谣言,但说实话,现在看见乔宇飞倒霉,她比谁都开心——而是担心乔宇飞的反应。   谣言总有一天会散,但乔宇飞和许芸芸从前就一直很不对盘,关系极差,现在来了这么一出,不是老死不相往来,就是也要把对方往死里整。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乔宇飞根本干不来私下里整人这么高难度的事情。   “但是恰恰,你也要小心啊。”许芸芸的脑袋忽然探了出来,她的头发都盘了起来,脸上贴着一张惨白的面膜,“因爱生恨最恐怖了,尤其是这种大脑萎缩的雄性。”   连恰仰着头,和面色惨白的许芸芸对视了两秒,面无表情地摇摇头:“没事,其实我早就想吼两声了,压抑太久。”   只不过之前她始终觉得,对方喜欢自己这件事本身没有错,所以无论是拒绝还是保持距离都做得礼貌客气,但事实证明——   时间轴倒回两小时前。   “乔宇飞,如果非要这样撕破脸你才能明白的话……”   连恰深吸了一口气。   “……那好,我不喜欢你,无论你有多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以后也没有可能喜欢上你!因为我最讨厌的就是被人逼迫,我之前明白清楚拒绝过你,但你把比赛搞得一团糟就为了逼我答应你,你知道你这样很烦人吗?!”   比赛结束后,报告厅外的走廊上,被当众表白的女主角狠狠跺着脚,酣畅淋漓吼得整条走廊都是回声。   “你的喜欢弄得我很困扰,我一点也不会感谢你喜欢我,你懂了吗?!”   ——有的时候,保持礼貌和客气真的没什么用。   然后连恰就把默不吭声的乔宇飞一个人甩在走廊里,蹬蹬蹬踩着高跟鞋走了。围观的人集体噤了声,她像摩西分海似的把人群分出一条路来,走得飞快。   “那个啊……”连恰耸耸肩膀,讪讪笑了,“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嘛,说出来之后我也感觉好很多了。”   许芸芸赞赏:“这就对了,那种人给脸不要脸,不扇他一巴掌不知道疼。”   连恰不说话了,有点心虚地揉捏着毛绒兔爪。   造成她难得一见爆发的原因还有一个——蓝森在。   比赛结束之后,蓝森也没有走,他背靠着墙站在走廊里,穿着不起眼的灰色连帽衫,戴着土气的黑框眼镜——但走出报告厅看到对方一刹那,连恰就升起一种感觉,似乎她怎么做怎么说,就算拆掉整条走廊也不会有事的。   蓝森站在那里,蓝森看着她,不会有事的。   那一瞬间,忍耐许久的不满一股脑儿任性地爆发出来。   这种如同被庇佑的安心感很奇妙,以至于连恰想都没想就把它当作了独自一人的秘密,死死藏着,拢在手心里,就连她自己也只是偶尔悄悄把手打开一条缝,凑过去瞄上一眼。   谁也不能说,这是她自己都舍不得多想的小秘密。   那束香水百合被她用一个空矿泉水瓶养了起来,剪掉花蕊,修修叶子,盛开的几朵花香味在宿舍里张扬地四处飘散,还有三四个花苞紧紧闭着。   多亏同宿舍的另外两个人,一个是本地学生家离得近,一个在外租了房子,因此四人间只剩下她和许芸芸,很多事情都自在许多。   “发什么呆呢?”   许芸芸爬下床揭面膜,看见连恰抱着兔子一脸傻气,顺手就戳戳对方的脸颊:“还想乔宇飞的事呢?别想了,都过去了,再来再说。”   “没,我在想蓝森先生。”连恰顺口回答。   “想他干嘛?”最近“蓝森先生”这四个字出现的频率有点高,高得许芸芸觉得自己有必要重新评估那个高个子男人了。   “蓝森先生告诉我,乔宇飞要表白的那个蛋糕是他做的,我觉得那肯定很好吃,不能吃有点可惜,后来蓝森先生就答应我说,有空我过去,他再给我做一个。”   连恰的眼神总是正直又清澈,让人看了都不好意思往歪了想——这和蓝森的目光相当异曲同工。   许芸芸拍了拍连恰的脑袋:“那不是挺好的吗?”   “对啊。”连恰被拍得咧嘴一笑,“明天我就想过去!要一起吗?”   “我不去,明天晚上我有约会。”   “就定的明天吗?”   “是啊,又不用翻黄历。”许芸芸解开盘了半天的头发,用一把圆梳子梳顺,“反正就是吃顿饭,该紧张的是他不是我。”   “嘿嘿……”连恰笑眯眯地看着许芸芸,“加油啊,要是能找到合适的人就好了。”   “你在说我还是你?”   “说你呀。”   “……”许芸芸转过头去,“你呢?如果碰到合适的人,要不要试试看?”   连恰转过脸去,两只手揉捏了一阵子毛绒兔的肚子,抿了抿嘴唇,眼珠子滴溜溜转着,不答话了。   许芸芸也没催着连恰要回答,自顾自地继续打理头发,她觉得蓝森的长发发质很不错,决定以后有机会去取取经。   “我也不知道。”过了一会儿,连恰小声回答,“我不知道什么是合适,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以后应该也不会知道的,像我这样的人,大概不会懂什么是‘喜欢’吧。”   “……”   “啊,并不是我不相信这回事哦,我相信的,很相信!只是我不觉得会发生在我身上而已,一直都没那么觉得,芸芸会有的,肯定会找到的!”   连恰抱着毛绒兔子,盘着腿,无所谓地拉扯着兔耳朵:“能喜欢上什么人……本身就是很幸运的事情啊。”   所以就算再怎么讨厌,她也有一点羡慕乔宇飞,因为对方能有喜欢的人,还很笃定地喜欢着,比起甚至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感觉的她,那可真是强得太多了。   这么一想,如果以后蓝森有了喜欢的人,她大概就得为对方考虑,避避嫌了。   ……   …… ……   “所以,趁现在的机会,多吃一口是一口啊。”   “?”   蓝森确信他听到连恰嘀咕了一句什么,但他刚才一心注意着碗里的黑巧克力,连恰那句话声音也不大,他完全没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但看过去的时候,连恰却摆了摆手说没什么没什么,还讪讪地笑了笑。   上一次他就是由于没有追问下去,才导致了信息缺失,间接弄出了让连恰不开心的麻烦事。蓝森吸取教训,没有被对方露出小虎牙的笑容敷衍过去,很执着地直接开口:“你说了什么?”   这话简单粗暴到会让人以为是句质问,但不管是蓝森还是连恰都没有那么想。   蓝色森林的打烊时间,店里只有连恰一个客人——或者说也不是客人,至少蓝森觉得他没有把连恰当客人看,毕竟他和客人们收钱的时候,算账总是又快又清楚的。   “也没什么……”连恰心虚地抓抓头发,“我只是刚才想,蓝森先生的蛋糕很好吃,所以趁现在,多吃一口是一口。”   蓝森手下一顿,点了点头,表示他听到了。   而后他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里。   连恰很习惯蓝森不说话,这是最安全的状态,她认为这个话题已经过去了,于是很随意地扯了扯新的话题——辩论队不打算退出,最近都见不到乔宇飞了真开心,队员们还安慰了她,辩论队里有个许芸芸的小迷弟好像迷弟程度更深了……   蛋糕糊被推进预热好的烤箱,设好时间,关好门。   终于能腾出手写字的蓝森,抬手一句话递给连恰:[你以后不来了吗?]   “……啊?”   [为什么说趁现在?]   “啊,这个啊,就是觉得……怎么说呢,你看,什么事情都会有结束的时候的,虽然现在我能经常跑过来,但哪天我毕业了呢,蓝森先生你有女朋友了呢,各种各样的吧……那个时候就不能那么自由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了。”   “……”   “所以说,现在是很珍贵的啊。”连恰托着腮,“不能浪费,能吃就吃!”   蓝森没说话,盯着连恰看了一会儿。   他脸上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这时候尤其没有,蓝色的眼珠剔透得像是能把人看穿一样。   被这样的目光盯得久了,莫名就会产生负罪感。   蓝森忽然深深叹了口气,一掌拍上自己的额头——想说的话特别多,但是却只能一句一句耐着性子写下来,真是没有比这还憋屈的了。   他很快把心里的懊恼压下去,扯下一堆便签纸,一张一张笔走如飞。   [我毕业之后就在这里开了这家店]   [这么长时间地址没有变过,也没有开过分店]   [这里是大学城,位置很好]   [我不打算变动店址,也没有搬家的打算]   因为写得太快了,字迹像是要飞起来一样。   [我从没想过恋爱结婚,因为我不可能和任何人发展出那样的关系,原因你知道]   [所以] 他的笔顿了顿,放慢速度,一笔一划写了下去, [除非你毕业,你不过来,否则,我总是在这里,你不必要趁现在,趁什么时候都可以。] 第十六章   连恰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说点什么都好,只要能说出哪怕一个字,就能打破现在这种微妙的气氛。   明明应该是有很多话想说的,也有很多话可以说的。   她的两条胳膊盘着搭在吧台沿上,整个人都趴了下去,额头抵着手臂,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膝盖和大腿发呆。   就像突然断了线似的,脑子里一团浆糊,有一瞬间胸口很热,那种灼烫感一路向上,烧得喉咙也跟着发烫,结果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么一直趴着不动,然后假装突然特别困结果睡着了怎么样?   甚至脑海的某个角落还在提供这样不靠谱的办法。   蓝森始终没有说话,但连恰的耳朵捕捉到了杯碟轻轻相撞的声音,茶叶罐被拧开的声音,一小撮茶叶相互摩擦的声音和一点儿朴素的香气,灶台上的火被打着了,有什么东西被咕嘟咕嘟倒进了锅里,大概是牛奶。   鸵鸟式地趴了一会儿之后,连恰没有抬头,就着那么趴着的姿势开口:“为什么没想过恋爱和结婚呢?”   她觉得听蓝森这样说,她有一点难过,但是抬起头,看着对方的话,她就没办法把自己想说的说出口了。   “其实不用那么悲观的,就算不能说话,看起来也很难接近,但蓝森先生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真的,只要相处过,肯定都会这么想的。那么多人里,总会有一个人不介意这些,然后真的喜欢上你的。”   “……”   “会有那么一个人的。”连恰转了转头,脸颊贴着胳膊,眼睛正好望着蓝色森林里的碎花墙纸,“肯定会有啦,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陪你一起等的,朋友就是这样嘛。”   说出口之后,一瞬间心情好像轻松了很多。   那种灼热的感觉被冷却了,扑通扑通跳得过分的心脏也安分下来,变得安全了,不用再担心过于任性地灼伤任何人了。   从来不能自由开口的蓝森先生,很会做甜点的蓝森先生,看起来冷漠但其实很温柔的蓝森先生,有一点笨拙的蓝森先生。   ——是个非常非常好的人,所以,理所当然的应该获得最好的。   喜欢蓝森先生的人快点出现吧。   光是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让她觉得开心了。   牛奶与茶叶碰撞的香味飘了出来,一只手落在她头顶上,轻轻按了一下就离开了。   “我没关系。”蓝森轻轻地说,语调听不出多少起伏,“我不介意。”   谁说蓝森先生的话对她没用的。连恰想。   明明这么简单的几个字就让她暖得想哭。   连恰直起身子坐好,看着蓝森从瓷质圆肚小茶壶里倒了杯香味扑鼻的奶茶出来,然后那杯奶茶被放到她面前。   端起杯子小心地抿了一口,不算很甜,茶味和奶味都很突出,口感很好,滑溜溜暖融融的。   [我爷爷安慰人的时候,喜欢给人煮奶茶。]   “……”连恰眨了眨眼睛,“我看起来需要安慰吗?”   蓝森淡定地点了点头,一脸理直气壮,看到连恰一脸疑惑的表情后,他觉得奶茶用来安慰人很有效,果然爷爷说的话绝大多数都是真理。   连恰平常的表情总是很生动,可心情不好的时候,表情就会变得僵硬——像是当时在辩论台上,那副紧紧抿着嘴的样子。   烤箱适时地“叮”了一声,蓝森迅速转身,凑到烤箱门前去看,评估了几秒钟之后,又调调时间,多烤了不到半分钟,然后关火,戴上手套,拉开烤箱门取出蛋糕。   圆圆的蛋糕不大,大概刚够一人份吃,是个深棕色的巧克力蛋糕。   “……?”连恰凑近看看,有点不解。   怎么看都是个普通的巧克力蛋糕,什么其他的东西都没放,甚至一点装饰都没有。   正在这么想的时候,蓝森递过来一把勺子,又大又圆,扁扁的大银勺。   连恰接过勺子,看看勺面,看看蓝森。   蓝森很平静地回视。   “……是用这个挖蛋糕吗?”晃晃勺子。   点头。   连恰像挖西瓜似的,用大银勺在蛋糕正中向下挖了一大勺,勺子戳进去的触感很不一样,里面不像是蛋糕,倒更像是某种流动着的东西——   “啊!巧克力!!!”连恰惊喜地瞪大眼睛。   被挖开了顶的蛋糕就像被打开盖子似的,里面盛着粘稠的巧克力酱,外层的蛋糕相当牢固,被这么挖了一勺子,没破也没塌下去,仍然保持着圆台状的造型。   “好厉害,能烤成这样好厉害!感觉像喝热巧克力啊……啊!里面放东西了,杏仁?花生?好吃!哎,有点酒味,放了一点酒吗?也很好吃……蛋糕里面有核桃,核桃嵌进去了!对,核桃和巧克力是官配啊!”   蓝森觉得这或许就是他格外喜欢给连恰做甜点的理由,或者说,他格外喜欢看连恰吃东西。   他是个在厨房里喜欢讲究细节的人——多放的核桃仁,洒了一层的糖粉,切成五瓣再摆成花型的草莓——但那些细节很少有人能够发现,可连恰就是有这种本事,把他所有精心做的东西一点点都挖出来,像寻宝似的发出惊喜的赞叹。   他喜欢这种感觉,给连恰做甜点是种享受,他总是收到对制作者而言最好的回报。   连恰把整个蛋糕干干净净地吃完了,一点蛋糕屑都没剩下:“这个好好吃,为什么不放到菜单里呢?”   [做起来太精细,很费精力,不一定每次都能成功。]   “哎——这么厉害啊,但就算失败了我想也会挺好吃的,失败了会怎么样?会塌吗?”   [塌掉,或是里面凝固。]   “原来如比。”连恰点头,“那样的话就没办法让人挖一勺子吓一跳了,嘿嘿。”   蓝森有点惊讶。   这个蛋糕的原形其实就是巧克力熔浆蛋糕,只不过他的爷爷在熔浆里多加了酒味,又在外层蛋糕里嵌进了核桃仁;学会了烤这个蛋糕的蓝森,又在巧克力熔浆里加了核桃碎和花生碎,把熔浆做得流动性更强,再给蛋糕加了个饼底,防止熔浆从底下漏出去。   只不过,祖孙两人不约而同地都选择让蛋糕继续保持朴素的外观。   ——“当初你奶奶第一次吃这个蛋糕的时候,用勺子一挖挖下来一大块,里面的巧克力浆流出来,把她吓了一大跳呢,哈哈哈。”   蓝森几乎没什么机会做这个蛋糕,现在他也终于体会到了让人吃惊的成就感。   只不过他没想到,这个有点狡猾的小目的,被连恰一下子就发现了。   连恰慢慢地吹着喝奶茶,喝完一杯,又给自己倒一杯。   蓝森忽然拿了个杯子出来放在吧台上,往茶壶的方向推推。   连恰拎着小茶壶愣了两秒,大彻大悟地给那个杯子倒上奶茶,八分满,然后恭恭敬敬地推回去:“来,蓝森先生,请。”   蓝森喝完一杯奶茶,把盘子和杯子都洗干净,擦干手,抬手抽出簪子,很随便地用手拨了两下头发。   “真好,我都留不了那么长的头发。”连恰欣赏道。   “?”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头发长到肩胛骨那个位置,就很难再长长了。”   原来如比——蓝森这样在心里说,没意识到他跟着连恰用了变式体。   “说起来,我能问问吗,为什么会留这么长的头发?”   蓝森梳头发的手顿了顿,微微蹙起眉头,一脸纠结着什么的表情,不过他没有纠结太久,很快把头发放开,披着一头长发开始给连恰写字。   [说来话长,长话短说。]   “嗯嗯,简单写就好,我会努力还原事件真相的!”   蓝森笑了一下,在纸上打了个勾。   [刚上大学我是短发,大学理发店很差,不敢去,头发长得很快。]   连恰深有同感:“是这样,我们学校理发店也不怎么好,好多人都抱怨说理发师下手太狠了,所以我现在也不敢去剪头发。”   [我本来想放假回家剪头发,可后来发现长发比短发要好看,就决定留着了。]   “嗯……嗯?!”   “?”   “不……这是个好理由,真的,本来就该是这样的理由!”换发型的初衷,多半都是为了让自己更好看,只不过第一次听见男性这么直接地说出口,连恰还是觉得挺新鲜的。   她想象了一会儿蓝森短发的样子,发现想象不出来,蓝森说得完全没错——他就是适合长发,好像天生就应该是长发一样。   蓝森把头发梳起来,摘下围裙,放下挽起的衣服袖子,这让连恰敏锐地注意到了什么:“蓝森先生,要回家了吗?”   “我去买菜。”蓝森发现他很高兴自己能用说话而非写字和连恰交流,这才像是某种真正的呼应。   “哦,哦……”连恰应了一声,觉得自己有点舍不得走。   但蓝森是店主,他要离开了,她没道理继续在这待着,何况蓝森不在的话,她待在这也很无聊。   和蓝森说话的时候,和许芸芸的感觉有点不一样——虽然都是她的朋友,大概是唯二的朋友——非要比较的话,和许芸芸说话更亲密,和蓝森说话更自由,或许这就是男女差异。   她磨磨蹭蹭地站起身,磨磨蹭蹭地穿外套,磨磨蹭蹭地整理包,脑子里飞快地想着趁这点时间还要不要聊点什么。   “你来吗?”蓝森忽然这么问。   “来!”连恰条件反射地回答,然后才发现情况不太对,“……来什么?”   蓝森把一件长风衣展开一甩,从后面披在肩上,就着这个超人装扮给连恰写了两个字:[买菜。]   然后他才把风衣穿上,系好腰带,理了理衣领,询问地看着连恰。   “……”连恰呆了几秒钟,“买!”   蓝森点了一下头。   “……我可以去买点圆白菜什么的,偷偷放在宿舍里煮了吃,宿舍里有个电磁炉和锅!圆白菜煮了和乌冬面拌一起,再加点酱油之类的就很好吃,有时候懒得出去吃饭我和芸芸就会这么吃……”   说着说着,连恰自己也觉得,突如其来跟着去买菜的行为很合理了。   她有点想问为什么蓝森买菜要叫她一起,但又不那么想问,于是她很成功地给自己找到了圆白菜的理由。   另一边,蓝森陷入了沉思。   刨掉家人,他还从来没和别人一起买过菜呢。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用了。 第十七章   “…… ……”   “?”   “我其实看到过这个好几次……”连恰目瞪口呆,仰着头,傻兮兮地看着蓝底黄字的大招牌,“但我一直以为这是卖轮胎的,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和米其林轮胎的感觉很像。蓝森在心里默默地补充。   他很久之前也以为这是卖轮胎的,现在看来,会这么想并不是他的错。   蓝底,黄字,五个大写字母“METRO”,有着看起来像是米其林轮胎店一样的外观,实际上却是一家会员制综合超市。   连恰一开始还以为蓝森说的买菜,是去哪里的菜市场,或者普通的连锁超市之类的,让她完全没想到的是,蓝森把车一开,拐出几条街,最后进了这么一个看起来仿佛很高端的地方。   ——从价格来看也确实档次不低。连恰默默地膜拜了旁边货架上的葡萄酒。   蓝森推着购物车走得不疾不徐,长风衣下摆很有节奏地轻轻晃动,他个子很高,就算在人多的超市里也相当显眼。   连恰小步小步地跟着蓝森走,边走边四处看。   他们先推着车从滚梯去了地下一层,地下空间很大,除了生鲜蔬菜之外的货品都集中在这一层。   连恰盯着一架子精巧可爱的茶壶和小杯子出了神。   ——这个应该是摆在田园风的小屋子里,这个大概是拿来泡早上的茶的,啊,对了,适合梳着麻花辫的小女孩,踩着小凳子才够得到桌子,小心翼翼地给客人泡茶喝……这种玫瑰花图案应该就是玛利亚说可以拿来招待牧师夫妇的贵重款了,这边这个感觉是蓝森先生会喜欢的杯子,厚重的又大又圆可以捧着……咦?蓝森先生?   连恰猛一下回过神,发现蓝森推着购物车,十分安静地站在她身旁,一言不发地等着她。   “啊,抱歉……其实下次可以直接叫我的,叫一下我就会醒的!”下意识就举起双手,摆出投降的姿势道歉了。   连恰很清楚,这种随时随地陷入自我思维的特点,只是自己一个人还好,和另一个人在一起就很添麻烦了。   蓝森面无表情地侧过了头,肩膀极小幅度地抖了抖。   而后他又转回脸来,一脸淡然地摇摇头,清晰无比地传达出“没关系”的意味。   实际上蓝森有点遗憾,他觉得连恰在回过神之前一定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因为那一瞬间的表情很奇妙,他正看着,并略微狡猾地想着晚点再叫连恰的时候,对方却不知怎么回事,自行结束了神游。   “蓝森先生你要买什么?先去把该买的东西买了吧?”   还挺多的。蓝森思忖了一下,认可了连恰的提议。   正推着车往坚果区走,连恰的手机忽然响了,是最普通的老式电话铃声,一阵一阵的很刺耳,却穿透力极强。   “我接个电话。”连恰冲蓝森点点头,一边按开了手机,“喂,现在找我什么事吗?我不在学校。”   蓝森于是把购物车放在连恰身边,自己走开去各个货架搜集要买的坚果——种类多,牌子多,必须细心对待。   “连恰,我求你一件事,十万火急!过几天我们班要和外系联谊,求你一起来!不用你做什么,你来就好!求求你了答应我吧!这是我一生的请求!!!”   电话那边,杜罗源的声音要多诚恳有多诚恳,甚至掐出了一点哭腔。   “……”连恰沉默了两秒,十分笃定地开口,“是不是芸芸说,我去她就去,我不去她也不去?”   “是——的——连恰你真是冰雪聪明见微知著!”那头传来抑扬顿挫到有点浮夸的声音,“我这个小迷弟的幸福就靠你了,求你答应吧,不会怎么样的,就是人多点,我们班也有想趁机找妹子找汉子的人,你和我这样的就算是过去撑场面帮帮忙啦。”   “唔……我想想……”连恰故意拖长了音。   “呜呜呜呜呜……”充满少男情怀的抽泣声传了过来,如果不是连恰知道杜罗源自带戏骨,可能就真被骗过去了,“没有你在的话,我怎么见得到女神,我怎么敢和女神呼吸同样的空气……连恰,你是我的鹊桥,我的玫瑰,我的巧克力夹心糖啊——”   连恰实在绷不住了。   “噗嗤……哈哈哈哈哈哈……!!!”   蓝森搂着三袋开心果三袋腰果走回来的时候,正看见连恰握着手机,笑得弯下腰去,停都停不住,头发垂在她脸颊两侧,透过微微晃动的发丝,能看到她笑成两弯月牙的眼睛,和露出来的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她笑得太痛快了,花枝乱颤,肆无忌惮。   他似乎从来没见连恰这么笑过,他也想象不出来什么事情可以让连恰笑成这样。   不过连恰这么笑起来的时候,看起来很像小孩子,无忧无虑的,开怀的,很有感染力。   默默地把开心果和腰果放进购物车,蓝森转身走开,继续去找指定的花生和松子。   连恰终于笑够了,眨眨眼睛,觉得居然笑出了一点眼泪,可能是近两天来的心情一直都在某种程度上被压抑着,骤然碰上浮夸的小迷弟,心情就一股脑儿被解放了。   笑出来之后觉得舒服了很多,于是连恰心情很好地答应了杜罗源,换来对方不知道第几次的“好人一生平安!”。   “咦,蓝森先生呢?”收好手机,左右转头看看,都没看见蓝森的影子。   连恰想想,觉得可能是自己打电话时间有点久,蓝森先去买别的东西了。购物车还在这,她也不着急,就打算在附近随意逛逛,她还挺喜欢这种超大型超市的氛围。   视线晃晃,扫到了近旁的糕点食品区。   蓝森这次花了比刚才多得多的时间去仔细挑选坚果,他甚至耐着性子比较了每一袋花生的生产日期。   带着更加精挑细选的花生松子和额外一袋南瓜籽回来的时候,却意外地没在购物车旁看到连恰。   蓝森觉得他大概是愣了一秒,而后让他自己都哭笑不得的是,脑子里跳进来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连恰走丢了。   连恰虽然比他年纪小,还是学生,但毕竟不是小孩子,已经是法定意义的成年人了。在超市里走丢这种事几乎不可能。   把坚果们堆进购物车里,蓝森推着购物车,大步流星从两排货架之间走了出去。   ——然后就一眼看见拿着一杯试吃食品,吧唧吧唧吃得正欢的连恰。   蓝森以前见过兔子吃菜叶的样子,三瓣嘴吧嗒吧嗒瓮动不停,腮帮子一鼓一鼓,菜叶子就那么迅速地减少再减少,最后被全部吃光。   很像连恰现在的样子。   那个试吃食品大概是牛奶泡麦圈之类的东西,连恰吃完一杯,把空杯子和塑料勺丢进垃圾桶,道个谢,左右看看,颠儿颠儿地跳了几步去拿试吃的巧克力圈切片。   用牙签很小心地叉了一片,吃了,马上就丢了牙签,毫不留恋地又去吃一旁的芝士面包块。   全程行云流水,自得其乐,一点都没注意到推着车站在不远处,哭笑不得的蓝森。   食品区放着一排很高的冷冻柜,柜子里放着很多冷冻的点心,买回家后加热一下就能吃。   宿舍里没冰箱,连恰也没有买冰冻点心的习惯,但她很喜欢看这些东西的包装。   “唔嗯……冷冻的布朗尼,冷冻的核桃派,冷冻的香蕉蛋糕,冷冻的至尊披萨,冷冻的芝士布丁……”   虽然不吃,但看着那些包装,莫名的就会心情愉快。   “我都会做。”   身后忽然响起了毫无波澜的四个字。   “哇,蓝森先生!”连恰转头,正对上蓝森面无表情的脸,她用指头戳了戳冷冻柜的透明门,“这些全部都会吗?”   点头。   “除了点心的……披萨也会吗?意大利面?这里好像还有冷冻炸鸡块和肉馅饼。”   点头。   “葡……葡萄布丁?皇冠面包?马卡龙?戚风蛋糕?”挨个点。   还是点头。   “……蓝森先生,你有不会做的东西吗?”   蓝森很诚实地点了点头,从风衣兜里掏出便签纸,写下两个字递过去:[酸菜]   连恰眨巴眨巴眼睛:“……猪肉炖粉条?”   这个蓝森会做,只是他自己也不喜欢吃,所以几乎不做。   连恰却嘿嘿笑了:“这个的话我会做哦。”   蓝森有点惊讶,因为他确实没想到连恰会做饭,但转念一想,对方也从来没说过自己不会做。   可能是下意识地就觉得,连恰不需要去做饭,她只要负责吃就行了,光是为了看她吃东西的样子,肯定会有人愿意给她做饭的。   “不过我会做的菜不多啦,都是自己熟的那几个。”连恰把两只手的指尖都对在一起,小扇子似的上下摇动,“我想想嗯……白菜烧豆腐,各种各样的鸡翅,蒸鸡蛋羹,我还会做冬瓜丸子汤,还有熬粥,炒笋也会啦,虽然一直做不太好,哦,我还会糖醋排骨……”   蓝森很安静地听,一边听一边时不时点点头。   “其实我也好久都没做菜了,现在家里有妈咪,以前妈咪不在,我才学着做饭的,因为爸爸不能进厨房,他做饭要了命啦。”   蓝森忽然好奇起来:[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说开始做饭吗?……十一岁的时候,那之前我只会蛋炒饭。”连恰耸着肩膀笑了笑,“蓝森先生呢?”   蓝森把便签纸搭在旁边的面包架子上,颇认真地写了一阵子。   [十五岁,我那一年开始学习做点心,顺便学会了做饭,比你晚。]   “哎——那很厉害啊,不分早晚的,现在能做得这么好吃,我觉得也有天赋吧!”   “……”蓝森倒是没想过这方面的问题,他更习惯于把这归结为兴趣使然,因为喜欢上了烘焙这件事,他才能把点心做得越来越好吃。   蓝森推着购物车继续慢慢走,连恰在旁边溜达,边溜达边唠唠叨叨。   “我刚上初中那会儿,有一阵子很迷花生酱饼干,家里没烤箱,但是有个电饼铛,我想都是烤东西也差不多吧,有个周末就突发奇想,决定试试看。”   “……”不,差得不少。   “我也不知道饼干怎么做,就随便弄,家里有面粉和黄油和糖,我买了瓶花生酱,把它们混到一起去,揉了一个特别特别油,特别特别滑溜的面团出来。”   “……”光听过程就预见到结局了。   “电饼铛我加热了,然后我拿了桃心模具,扣了好多桃心面团出来,大概这么大。”连恰伸开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下,“我把它们放到电饼铛上去烤,可是结果根本没出来饼干,出来了一种吃起来好像软饼的东西……我都不知道里面熟没熟,外面有点焦,但是有花生味儿,不把它当饼干的话吃起来还不错。”   “……”不出所料。   在连恰絮叨的过程中,蓝森搬了一大堆苦巧克力,拿了几包咖啡豆,多买了两套刀叉,拿了几个花纹朴素的碟子,还放了几卷保鲜膜进购物车。   不过连恰知道蓝森在听,因为脑后绑着头发的丝带总是一动一动的。   “你想学吗?”蓝森忽然开口。   “啊?学什么?”   蓝森不能开口说花生酱饼干,但又不想写字,他有点希望连恰能自己领悟出来,好像这样的话,他们就真的能正常地对话一样。   谁也不会觉得只能说那么简单的话,动不动就要笔谈的对话是“正常”的。蓝森很清楚。   看蓝森不说话也不写字,连恰开始回忆刚才自己的一大串絮叨,很快她就找到了答案:“花生酱饼干?”   蓝森愉快地点了点头。   “可以吗?不会太麻烦吗?”   [可以,不麻烦,那个很好做,你只是方向完全错了,还有,要用烤箱。]   写完之后他觉得自己好像变罗嗦了,这本来是一个点头就能解决的问题。   不过看看连恰那双变得亮晶晶的眼睛,他又觉得这也不错。 第十八章   挂在店门外的铃铛叮铃一声响了。   蓝森习惯性地转头一看,当场就愣了一下。   十几个男女生一起进了门,接着,大约半小时前进了店里占了一排长桌的男生直起身,冲那群人使劲儿挥手:“这,这边!”   蓝森没搞清楚这群男女生来这里是干什么的——事实上本来他也不会关心——可他十分轻易地在那群人里认出了连恰。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他的注意力一下子就集中过去了。   一群人各自坐好,连恰坐在靠外面最边上,旁边挨着许芸芸,剩下的人里,有三个蓝森认得出来,他记得是连恰比赛时候的队友,然而名字一个都没记住。   没等那群人叫他,他就十分自觉地拿了四本点餐单过去。   “谢谢!”其他人拿到点餐单都忙着开始翻看,只有连恰有空和他说了声谢谢。   蓝森冲她点了点头,算作简短的打招呼。   大概是要点餐的人太多了,又有好几个人犯了选择困难症,蓝森等了一会儿之后,连恰对他说不要等着了,等他们决定好,她过去统一点。   恰好蓝森觉得新烤的栗子蛋糕快到时间了,要趁新鲜出炉的时候赶紧把它做成标准的蒙布朗。   事实上他已经后知后觉地有点理解这桌人的状况了——男女各半,认识不认识各半,面对面挤占了一张长桌,男生时不时打量女生,女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说话。   蓝森给这一桌人的聚会敲定了性质:联谊。   他大学的时候也参加过,因为个子高长得好,被班里的男生硬拉来凑数,说是用他当幌子去吸引女生。   最后的结果是不错,吸来了很多女生,可是不少女生都试图和他搭讪,在他不理不睬之后又抱怨他太高冷,等听说他不能说话后,一边满脸愧疚地道歉,一边却又不动声色地和他拉开了距离。   平心而论蓝森觉得后来清静多了。   他弄好了两个蒙布朗,各在顶端装饰了两片小薄荷叶,均匀撒好筛过的糖粉,端着给客人送去。   等他回到吧台后的时候,发现连恰已经等在那里了。   “蓝森先生,要点的东西太多,我怕你记不住,给你写下来啦!”对方很雀跃地推过来一张纸。   蓝森接过,垂下视线,扫了一眼密密麻麻的点心饮品,在心里为制作的先后顺序排了排位——有些蛋糕糊的制作是相同的,有些蛋糕的烤制时间和温度是相近的,还有一些已经做好就在冷柜里——而后他伸出右手食指,轻轻点了点“巧克力香蕉麦芬”几个字。   “嗯?这个是我点的……怎么了吗?”   蓝森下意识地勾起一个很浅的笑容,他本来想说“我知道”,可又顾忌着店里其他的客人,如果有谁看见他开口说话了,消除记忆就会成为多米诺骨牌一样的连锁反应。   醍醐灌顶似的,蓝森忽然意识到,他近来似乎越来越习惯于——甚至是刻意努力着——在和连恰相处的时候,用开口而非写字的方式进行交流。这是个危险的信号,他得更加注意提醒自己,如果哪一天他不小心脱口而出一些未加筛选的话语,绝对会有什么东西脱轨的。   所以他只是点了点头,没多解释。   连恰在甜点上的喜好太明显了,她相当偏重巧克力,偏偏整张单子上只有那一个和巧克力沾了边的。   “?”连恰看起来有点疑惑,不过她并不纠结在这件小事上,而是很快解释起了他们这群人的行为,“今天我们班和外系一个班组了人来联谊,我和芸芸过来凑数,有几个人是真的想认识人的,人太少的话有点尴尬。”   [和我当时一样。]   “咦,凑数吗?”   纸上哗啦一下多了一个对勾。   “看不出来哎。”连恰呆呆地瞪大了眼睛,“我总觉得蓝森先生应该是联谊很受欢迎的那类人,都不用别的,只要带一盒你做的点心过去就行了!”   [我不受欢迎。] 他诚实地写。心里觉得这种方法可能只对连恰管用。   “……真没眼光,你那时候的同学太不会看人啦。”连恰撇了撇嘴,语气居然有点气鼓鼓的。   蓝森第一次看见连恰这样的表情——她的脸颊不自觉地鼓起来一点,嘴唇微微撅着,一脸的不高兴,却让蓝森想起纸杯蛋糕在烤箱里的样子,快出炉的时候,那些蛋糕糊也是被烤得这么微微蓬起来。   他为自己的联想险些笑出声,心里却被撒了一层细细的糖粉。他在学生时代得到的正面评价屈指可数,大多数都是围绕着他性格古怪并身有缺陷的怜悯议论,还是第一次有家人之外的人,理直气壮地说他应该受欢迎。   思绪回神的时候,却是连恰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看来神游的确会传染,尤其传染源就在身旁的时候。   连恰看着他,忽然像是发现什么有趣的秘密似的,咧嘴一笑:“蓝森先生,我得先回去啦!”   蓝森点了一下头,看着连恰绕回那张长桌,坐下,和许芸芸说了两句话,又和桌对面的人拘谨地打了个招呼。   他收回视线,随手拿了个大头钉把那张纸钉在软木板上,洗了洗手,开始他照常的工作。   另一边,连恰回到长桌,正撞上了一圈人相互自我介绍的时候。   她打从心底不想引人注目,因此只简单地说了自己的名字和专业,就不再说话了。   “哎我认得你,你是那个打辩论被表白,然后又把人拒了的那个女生!”桌对面的一个女孩子兴致勃勃地指着连恰,“真厉害啊,我可不敢说那么过分的话。”   连恰笑了笑,没说话,很安静地半低着头。   “把你手指头挪开。”许芸芸不客气地伸出手,十分挑衅地把对方的手指抵开了,“你家里人没教过你不要用手指着人说话吗?”   “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当面看见真人太激动了……你们不知道吗,校论坛上都火了呢,当众表白的渣男被拒绝得超级果断……”   “哦,太激动了,就瞪着眼睛看人,还指着人说她太过分是吧?”   “喂你才是太过分的那个吧,她又不是故意的,你至于这么咄咄逼人的吗?”   连恰忽然抬起手,搭在许芸芸的肩膀上,几乎要吵起来的两个女生下意识地都安静了。   “我不喜欢他,所以我拒绝他,和其他乱七八糟的没关系。”连恰慢慢地开口,语气平静,抬起视线看着桌对面的女孩,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别聊我啦,联谊不是为了讨论比赛的。”   女孩子被看得有点尴尬,默默地也挪开视线不吭声了。   “好啦好啦,换个话题,咱们玩游戏吧?”杜罗源永远是负责活跃气氛的那一个,“玩不玩永恒的经典——真心话大冒险!反正刚认识,我们也不怕相互问,玩吧玩吧,这样我就有机会让女神和我握握手了!”   一边说,一边双眼亮晶晶地看向许芸芸。   许芸芸很大方,抿唇一笑,挑了挑下巴:“握手就行吗?给个拥抱也可以喔。”   “当然当然,女神给什么我就收什么,来者不拒!”   “噫——”   拉长了的嘘声有志一同,倒是相当有效地化解了尴尬,于是顺水推舟的,抽签式的真心话大冒险开始了。   在相互不太熟悉的时候,这是个很容易拉近距离,又不容易产生纷争的游戏,毕竟越熟的人越肆无忌惮,刚认识的人之间,通常都比较客气。   不出所料的,男生们大多选择了大冒险,女生大多选择真心话,上一轮的输家成为下一轮的出题者,游戏就这么循环往复地进行着。   “之前谈过恋爱吗?或者暗恋的人?”   “没谈过,高中有过一个喜欢的人……但是人家不喜欢我啦,讨厌别问了。”   “把你衣服掀开,露出你的腹肌给我们看看!”   “我靠……就一块,你们随便看!”   “平时有什么兴趣爱好?”   “我有空会追日剧,还有就是周末会去游泳或者打羽毛球,我挺喜欢运动的。”   一桌人叽叽喳喳的时候,蓝森恰好端着托盘走过来,如何在不打断客人谈话的前提下把甜点饮料放上桌子,他很有经验。这次他下意识地留意了一下连恰,发现桌上气氛融洽,连恰看起来情绪也不错,心里绷着的一根弦稍微松了松。   他对联谊没什么好回忆,连恰看起来不是这样,那就很好。   而连恰正盯着手里的签发呆——几轮之后她也终于中奖了。   没多想,她就选了比较安全的真心话。   “嗯……我想想,还有什么没问过的……啊对了,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这真是个好问题,全桌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了,提问的女生显然也很得意,笑嘻嘻地等连恰的答案。   毕竟是联谊,连恰不是很意外出现这样的问题,她也并不排斥——反正男朋友这种存在离她太遥远了——所以她非常认真地思考了自己的喜好,边想边说。   “什么样的……嗯,首先从外表开始说吧,个子高一点的?不用特别特别高,但是至少要和我有个能穿高跟鞋的身高差。”抬手在脑袋顶上虚画了条线,比划比划。   “然后……长得什么样要求不多啦,但是希望眼睛能很好看;性格的话,因为我熟起来会很话唠,所以最好是很安静的那种人,但是也要认真听我说话;不要太浮躁,成熟一点,应该是要年纪比我大的好一些;附加一点的话,最好能会做饭,因为我会做饭,两个人都会的话,就能一起在厨房帮忙了……怎么了?”   “恰恰啊……”许芸芸哭笑不得,“虽然是真心话,你也太实诚了吧……”   “哎?”   许芸芸用目光示意了一下。   连恰的思绪回归现实,发现全桌人都用要么想笑要么目瞪口呆的眼神望着某个方向,她顺着那些视线转过头,发现端着托盘的蓝森就站在她旁边,居然还很专注地正看着她。   个子高,眼睛好看,性格安静,成熟年上,会做饭,还做得很好吃。   ——全中,满分。   “……呃,那个……”连恰张了张嘴,不确定蓝森听到多少。   其实就算全听到了也没什么,毕竟是真心话大冒险,她也只是诚实说了自己喜欢的类型,而且她可以发誓,是她认认真真独立思考所做出的回答,绝不是对着蓝森照本宣科。   但是一旦意识到答案和蓝森的重合度,莫名的心虚和尴尬就蔓延上来了,好像她说了十分丢脸的话一样。   心脏砰砰跳得很快,但是不敢仔细数,脸颊似乎有点发热,但是不敢伸手摸,蓝森的视线似乎移开了,但是不敢抬头去看。   漫长的几秒钟后,连恰终于打破了沉默:“那个……那个蛋糕是我的吗?”   她始终半低着头,没敢去看蓝森,两只手在桌子下面攥成一团。   她需要一点时间让心情平复下去,她只是因为这种巧合被吓了一跳,都是真心话大冒险惹的祸,等她平静下来,再去和蓝森解释原委,希望对方不要介意。   “喀哒”   长方形的小瓷碟配着一把小银叉被轻轻放在连恰面前,确实是她要的巧克力香蕉麦芬,上面还浇了香滑粘稠的巧克力糖浆。   而后她头顶传来带着温度的触感,轻轻的,安抚似的拍了一下,就离开了。   连恰悄悄地挪过视线去瞄蓝森的时候,只看到对方夹着空托盘的背影,垂在身后的长发轻轻晃动。   有那么一瞬间她屏住了呼吸。   然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之前紧张无比的心情完全放松了下来。   旁边的人在说些什么,或者在议论些什么,开些什么玩笑,她都完全不在意。   好像是爆发了一阵笑声和议论声吧,但是他们在说什么呢?因为完全不在意了,于是连听都没听到。   蓝森拍了拍她的脑袋。   她知道对方没有生气,不介意,只是不能说话,也没有写字的空闲,才只好这么简略地表达。   知道这个就够了。   其他的好像都没那么重要了。   元旦小番外   蓝森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他是一朵巨大的蘑菇,生长在森林深处。   森林里有许多蘑菇,但没有哪一朵像他一样长得这么大,也没有哪一朵像他一样活了这么长时间——长得他几乎忘记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生长了。   这里很安静,只有偶尔风吹过树叶,沙啦沙啦的响声。   也许是因为他生长的地方太深了,别说人类,动物都很少到这里来,他毫无被采摘的机会,只能在这待着,一个劲儿地生长,一个劲儿地变大。   尤其让他感到无奈的是,蘑菇不会说话。   ——这是当然的了。   蓝森蘑菇就这么在森林深处的那一小块草地上待着,不说话,也没人和他说话,甚至连别的蘑菇都没有,他闲得无聊,试着动了动,发现他能小幅度地晃动他的蘑菇伞,这大概就是他唯一的娱乐了。   一天又一天,日出日落,风吹雨淋——蓝森苦中作乐地发现,作为一个蘑菇,他既不怕太阳晒,也不怕大雨淋,唯一的遗憾是,他无法进行光合作用,这让他觉得自己浪费了那些灿烂的阳光。   某一天早上,蓝森像往常一样,一动不动地晒着太阳,发着呆,欣赏树叶沙啦沙啦的响声时——他已经接受自己是个蘑菇的现实了,并觉得这理所当然,好像他生来就该是朵遗世独立的蘑菇似的——他的生活产生了一些奇妙的变化。   这块无论是人迹还是动物迹都稀少无比的,安静又美丽的草地,来了一位访客。   那是一只浅棕色的小兔子,身上的毛绒乎乎的,被阳光一照,滑溜溜亮闪闪,看起来又软又暖和。   蓝森觉得很新鲜,通常来说兔子们聚居在森林外的大草原(他也不知道作为一朵久宅森林的蘑菇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大草原到森林有一段距离,从森林边缘走到这里更是曲折无比,这只小兔子看起来还很小,天知道她(为什么是她?不知道)是怎么摸过来的。   小兔子三蹦两蹦,像个弹性极佳的毛绒球一样蹦到了他的面前。   “好大的蘑菇啊。”小兔子呆呆地望着他。   蓝森也觉得自己长得实在有点儿大,他是个蘑菇,可他比这只小兔子还要高——哪怕小兔子用后腿直立起来,使劲儿伸脖子看他也一样。   不管怎么说,他过分安静的生活里总算来了另一个生物,蓝森很高兴,他摆了摆蘑菇伞打招呼。   “哇,你醒着呀?你为什么不说话呢?”小兔子脆生生地问他。   说话?可他是一颗蘑菇啊,蘑菇为什么会说话?   蓝森有点儿疑惑,可他也无法表达,而作为一朵合格的黑色蘑菇,他所有的就是一个蘑菇伞盖,一条蘑菇杆儿,甚至无法用表情去表达他的心情——是的,蘑菇的脸在哪儿?   但他能看能听,果然在梦里一切都没什么逻辑。   他用力摇晃蘑菇伞,巨大的伞盖扇起一道小小的风,吹得小兔子头顶的两片耳朵“呼啦——”一下向后折去,棕色的绒毛一抖一抖。   风停了,那两片耳朵又折回了竖起来的样子,还前后晃了晃。   “哇,蘑菇先生,你好厉害啊!”小兔子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十分崇拜地赞美道。   蓝森只觉得沮丧。   “蘑菇先生,你不能说话吗?”   “蘑菇先生,你是不是不会说话呀?我教你吧。”   “蘑菇先生,你的妈妈呢?爸爸也不在吗?”   “蘑菇先生,你在听我说话吗?在听的话可不可以再扇一次风?”   蓝森默默地听着这只小兔子叽叽咕咕,看着小兔子绕着他蹦来跳去,时不时又停下来在他正面(一个蘑菇居然有正面?他真的有,而这只小兔子找对了!)直立起来看他的大伞盖,粉红色的小鼻头一动一动。   于是他再次用更大的力气晃动蘑菇伞,刮起了一阵更大的风。   这次小兔子被吹得向后翻了个跟头,浅棕色毛绒球在地上弹了两弹,滚出一段距离,小兔子才爬起来,使劲儿甩甩脑袋——她的两只耳朵上都沾满了草屑。   蓝森感到抱歉,他不知道小兔子居然这么轻。   “太厉害了!蘑菇先生,你真了不起!”小兔子跳了起来,“我从来没见过会扇这么大的风的蘑菇!”   这个反应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但他也放下了心,他很担心小兔子被他吹得翻跟头之后会生气。   小兔子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一点儿:“我可不可以摸摸你呀?”   蓝森稍微弯下了蘑菇杆,默许了。   小兔子用两条后腿直立起来,伸长了前爪,轻轻碰了碰他的伞盖边缘。被碰到的部分感觉很柔软,有点温热,蓝森第一次被兔爪碰,他觉得很新鲜。   “蘑菇先生,你软乎乎的,肯定很好吃。”小兔子说。   蓝森一瞬间就僵硬了。   “我开玩笑的啦。”小兔子咧开三瓣嘴,笑眯眯地继续抚摸他,“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蘑菇,不会吃你的,我也不吃蘑菇,我喜欢吃巧克力蛋糕。”   ——为什么一只小兔子会喜欢吃巧克力蛋糕?难道不该是萝卜和青菜?   蓝森困惑不已,但作为蘑菇的他无法说话,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弯着蘑菇杆,好让小兔子方便地抚摸自己。他觉得兔爪的触感不坏,很舒服。   “蘑菇先生,这里只有你一个菇吗?”   “……”是的,连其他的花都没有,只有一大片草。   “这里好偏僻啊,我偶然发现了一条小道,钻过来就到这里了。”   “……”原来不是迷路误入啊。   “蘑菇先生喜欢吃什么啊?”   “……”我没有用来吃东西的嘴巴。   小兔子坐在草地上,就靠着蓝森的蘑菇杆儿和他聊天,蓝森的蘑菇伞面很大,撑起来刚好成了一把遮阳伞,小兔子看起来很开心,蓝森觉得这也不错。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小兔子和他道别了,说天黑之前要回到草原的兔子洞里,并承诺说还会再来看他。   “蘑菇先生,虽然你不说话,但是你摸起来真舒服,而且平时我也没机会说这么多话,爸爸妈妈都说,我作为一只兔子太吵了。”   蓝森在心里认同了兔子父母的意见,却并不觉得小兔子说话很吵闹——也许是他安静得太久了,他觉得小兔子的叽叽咕咕很让他愉快,小兔子的三瓣嘴动起来的样子很可爱,小兔子说话的声音很好听,脆脆的。   至少他作为一朵无法说话的蘑菇,很高兴能有这样一只小兔子陪着。 第二天,小兔子果然又来了,这一次还挎着一个小篮子,一蹦一跳,兴高采烈。   “蘑菇先生,我来看你啦!”小兔子说,长耳朵晃悠晃悠,“今天天气真好,我和爸爸妈妈说我认识了一朵这么大的蘑菇,可是他们谁都不相信我。”   说着,脸颊鼓起来,长耳朵耷拉了下去,变成一种看起来有点滑稽的沮丧表情。   蓝森有心安慰一下小兔子——因为就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自己居然长得这么大——他弯下蘑菇杆儿,晃动伞盖,扇了一阵微风给小兔子。   他练习了一个晚上和一个清晨,希望不要扇起太大的风,能像那些吹动树叶的微风一样,轻柔舒服。   事实证明他的练习很有效,小兔子眯起眼睛,长耳朵又竖了起来,三瓣嘴向上翘,露出一个舒服的笑容:“好棒呀,蘑菇先生。”   蓝森感到欣慰,他不由自主地也笑了,然后他想起来他没有五官,蘑菇不会笑。   可他的笑容还是以某种神奇的方式传达出去了,因为小兔子抬起一只兔爪摸了摸他:“蘑菇先生,你笑啦,我还以为你不会笑呢,昨天你都没有笑。”   他没有笑吗?他确实没有笑,一个菇的安静生活没有什么笑点。   小兔子放下另一只兔爪里拎着的小篮子,拿开盖在篮子上的布,拿出一个圆圆的黑乎乎的东西:“你看,蘑菇先生,我把巧克力蛋糕带来了。”   蓝森仔细一看,那确实是一块巧克力蛋糕,但在看到的一瞬间,他心里就做出了对这块蛋糕的评价——巧克力加得太多,烘烤时间太长,蛋糕糊水分不足,因此看起来稍微有些干裂,可以想象口感会大打折扣。   如果是他来做的话,绝对会比这样好得多,他还会在巧克力蛋糕上裱奶油花,放几颗草莓——蓝森不无遗憾地这么想。   可惜他现在在梦里,是一朵蘑菇,没有他习惯的小厨房,他用惯的烤箱,他也没有人类的手脚去做那些事。   “我最喜欢吃这个啦,带过来和你一起吃。”小兔子雀跃地说。   她甚至从篮子里又拿出另一个小盘子和刀叉来,切了一大块蛋糕,两只兔爪举起来,递到蓝森的蘑菇伞盖边缘。   蓝森确信他闻到了巧克力蛋糕的味道,并且确实如他所想巧克力加得过多——但他试着动了半天,也没能成功咬下一块蛋糕来。   这个世界的蘑菇是不是都又能说话又能吃蛋糕?长在森林深处的他,难道在这个梦境里才是格格不入的异类?   “你不吃呀。”小兔子有点沮丧,她的耳朵又耷拉下来了,“蘑菇先生,你是不是不喜欢吃这个?”   他喜欢,他喜欢一切的甜食,甜味的东西他都不讨厌,甚至都会做。   ——可是这些话,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傻乎乎地摇来摆去,最多扇扇风。   蓝森第一次感到了焦躁。他原以为他已经接受了自己是朵蘑菇的事实——即使只是在梦里——在这只小兔子误打误撞跑到这里来之前,他只要安心当蘑菇就好了。   可是现在,他无法回应小兔子的话,无法和对方交谈,甚至吃不到对方大老远辛辛苦苦拎来的蛋糕。小兔子过来的时候一蹦一跳兴高采烈,浅棕色的绒毛闪闪发亮,可现在却蔫答答的,没了精神,身上的毛都变得黯淡起来。   蓝森沉默地想着该如何安慰小兔子,可是突然之间,他发现自己的意识在抽离。   他猜他快要醒来了,他在明知是梦的情况下,一瞬千日地栖息着的梦境,终于要醒了,窗外的太阳总会唤醒他,或迟或早。   小兔子抬起眼睛看着他,圆溜溜的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蘑菇先生,你怎么了?!你要走了吗?”   看来是真的要醒了。   蓝森忽然焦急起来,他想,至少在醒来之前,和这只小兔子说一声他喜欢巧克力蛋糕,就算没能吃到,至少不要让她那么低落。   他拼命努力着,使劲儿想着他要出声,他要说话,他在梦里或许是蘑菇,但他要成为一朵会说话的蘑菇,和这个世界其他的蘑菇一样。   “我……”   终于,他居然真的发出一个音节来。   小兔子的长耳朵“嗖”一下竖了起来。   “我喜欢……”   没说完的话被已经分崩离析的梦境森林卷走了,浅棕色的小兔子不知什么时候也不见了,篮子和巧克力蛋糕一起不见了,森林灰暗下来,整个世界悄声无息地崩塌。   ……   …… ……   蓝森睁开眼睛。   这是新年的第一天,元旦,他一年之中为数不多可以休息的日子。   他似乎睡了很久,窗外的阳光已经晒得很亮堂,这让他有些惊讶——他习惯早起,而这次他中间甚至一次也没醒来。   他觉得自己像是做了梦,可他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这时候的蓝森并不知道,如果他仍然能够记得这个梦的话。   几个月后,他一定会对一个遇到的女孩在心里惊叹。   ——简直,和梦里那只浅棕色的小兔子一模一样。   ——end—— 第十九章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对不起,给蓝森先生添麻烦了。”   虽然知道对方没有介意,但该道歉的,连恰认为还是不能少。   趁着过来追加点单的机会——她的一杯奶茶和许芸芸多要的一份芒果布丁——连恰双手合十,万分诚恳地一低头。   受限于吧台,做不出什么更有诚意的鞠躬动作。   蓝森把牛奶倒进小煮锅里,打着火开始加热,捻了一撮红茶叶放进玻璃壶滤网里,默不作声地做好这一切后,他才拿起笔,给连恰写了张纸条:[为什么要道歉?]   这句话把连恰问住了。   “呃……因为,刚才是我们在玩真心话,本来是没关系的,但是因为我说的话,把蓝森先生扯进来了……”连恰犹犹豫豫地开口。   她觉得需要道歉是确凿无疑的,但这次的理由却很模糊。   蓝森很安静地听着,也很安静地等,没有催促,目光很温和地落在连恰身上。   连恰默默地把视线从蓝森那双漂亮的蓝眼睛上移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要道歉了,但我就是觉得应该来道歉,也许蓝森先生你不介意,但是毕竟我说的那些恰好……呃,总之一下子让那么多人盯着你看了,后来他们还开了玩笑,要是是我的话,我心里会很介意的。”   她真心实意地这么说完后,觉得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她要来道歉了。   但真正的理由却不能被说出口——她说了,并且也确实想和蓝森成为朋友,但就算她认为他们是朋友了,也只是她单方面的想法。她并不是自来熟的性格,蓝森看起来也不是,他们在某种程度上很相似。   ——都是不会轻易和人成为朋友,甚至很难和他人拉近距离的类型。   认识的时间并不算长,骤然这样被扯近了关系,极有可能引起反感。蓝森是个性格温柔的人,连恰并不希望给对方造成困扰。   在害怕自己被讨厌之上,更害怕给对方造成麻烦,对方却顾及着不好意思说出口,那就真的是无地自容了。   可是这样的理由如果说出口,实在显得有点矫情,自己知道就行了。   连恰胡乱想着,来回琢磨她的哪句话可能造成误解哪句话用词不妥。   牛奶渐渐被煮开了,奶香味飘了出来,蓝森从灶台上拿起锅,直接把沸腾的牛奶倒进壶里,盖上壶盖,拧了一下鸡蛋状的定时器。   他颇琢磨了一会儿该怎么给连恰写纸条,因为那似乎不是一句“我不介意”就能解决清楚的。   [我以前说过,我很习惯视线,如果你看过我微博下面的评论,那你就会知道我也很习惯玩笑,或者说,我知道如何有效地无视这些东西。]   他推过去这张纸条,仔细看着连恰的反应,然后才开始写下一张。   [也许我该向你道歉,虽然我无意去听你们的谈话内容,但事实是我听到了,而且恰好听到了你对那个问题的全部回答,希望这没有让你觉得隐私被刺探。可你为什么要为此道歉?你在非常认真地回答问题。想从你的答案里挑字眼来开玩笑的人才应该道歉。]   连恰眨巴眨巴眼睛,盯着字条看,不说话,表情看起来呆呆的,却慢慢放松了。   [并且,我认为对喜欢的类型有清晰概念是很好的事,我想这会对你未来的感情和婚姻很有助益。]   “噗嗤……”   画风急转直下,连恰毫无防备,没绷住就笑出来了。   她的笑声和蛋型定时器的嘀嘀声恰好合在一起,蓝森按掉那颗鸡蛋,取出盛着茶叶的滤网,往壶里加了一小勺盐,慢慢搅动着。   “那……蓝森先生,你有喜欢的类型吗?”   蓝森愣了一下,毫不犹豫地摇摇头。   “没有?没想过?”   点了点头,又摇摇头。   信息量显然有点复杂,单靠肢体语言无法解释。蓝森在心里叹气。   连恰却立刻理解了:“没关系啦,我只是随便问问,不着急现在就要知道的,要是你愿意的话,以后有机会再告诉我吧?”   蓝森微微笑了,轻轻点了一下头,从冷柜里取出芒果布丁,和奶茶一起放在托盘里,端着往长桌的方向走。   许芸芸看了一眼走过来的蓝森,又看看十分自然就跟着也走回来的连恰,心里徒然生出一种养大的白菜要跟着猪跑了的感觉。   她有这种感觉,但她不打算去问连恰,一个字也不,如果因为她的好奇和急切把白菜吓得反而跑回地里蹲着,她会抽自己巴掌的。   果然,坐下之后,连恰一个字也没提蓝森的事情,一边喝奶茶,一边只是听他们聊天。   蓝色森林到晚上六点半就关门,在这里联谊只是先相互熟悉方便聊天,晚上还有一起去吃饭的安排,如果感觉不错,吃完饭再去唱歌。   相互熟悉了一些之后,气氛变得自然起来,临近六点的时候,武子豪和杜罗源一起张罗着大家转移阵地,去不远的一家餐馆吃饭,他们刚才订了个包间。   一群人悉悉索索地收拾东西,背包外套还有怕冷的戴了围巾,有几个性急的,收拾好了就走出门去等着,无声地催促剩下的人动作快一点。   连恰悄悄地回头看了一眼吧台的方向——蓝森正背对着她,又转头看看逐渐往外走的同学,她再不走就要被落在最后一个了。   “芸芸……”她小声开口,好像上课偷偷吃零食一样的心虚和小兴奋,“我去和蓝森先生说一声我们走了。”   说完,怕被提出异议似的,转脚就轻快地跑了。   许芸芸觉得自己属于女人的第六感突突跳得厉害,她抬手拍拍杜罗源,冲激动不已的迷弟一号抱歉地笑笑:“走之前我想去一下洗手间,能稍微等我一会儿么?”   “好的好的!没问题没问题!尽管去!我一定等!一定不让女神一个人!”杜罗源就差立正敬个礼了,而后万分虔诚地在原地站得笔直,两眼闪星星地看着许芸芸的背影,“女神就算要去洗手间都那么有气质……什么呀那种眼神?别把人家和那些无知的小粉丝相提并论,我当然知道女神也要上厕所吃饭睡觉的!”   莫宁耳朵里塞着耳机,迷茫地望着杜罗源冲自己一开一合的嘴巴——怎么他无意中扫了一眼,杜罗源就开始叽里呱啦了?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说什么呢?   不过杜罗源很快就不搭理他了,莫宁乐得清静,干脆继续坐在原地听音乐。   连恰轻轻快快跳到吧台边,两只手搭着台面,她不敢耽误太多时间,又觉得蓝森似乎一直在忙,找不到开口的间隙。   正在思忖着,蓝森却像感应到什么似的,一回头就对上了她的视线,手里还拿着一只正在清洗的玻璃杯。   “……”   “?”   “蓝森先生,我们先走啦,今天晚上大家一起去吃饭。”怕蓝森听不清,连恰微微往前倾了倾身子。   蓝森点了一下头,放下玻璃杯,从冷藏柜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连恰。   连恰下意识地双手接过了盒子:“……这是什么?”盒子包装得相当精致,蝴蝶结都是手打的。   她十分认真地等着蓝森的回答,蓝森却只是歪了歪头,也很认真地和她对视了半晌,一双蓝色的眼睛细细打量着她的表情。在她的表情不由自主变得越来越迷茫的时候,蓝森的嘴角向上轻轻勾了一下,露出了一个有点狡黠的笑容。   那是连恰第一次看见蓝森露出那样的表情——有点调皮的,像是故意藏起了糖果,又背起双手假装乖巧,什么都不说的小男孩一样。   特别的……特别的可爱。   特别的让她想要拼命记住,然后细致地,把唇角眉梢一丝不落地全部写下来,记录成和那个笑容一样鲜活的文字。   而后蓝森就直接转过身去,彻底不回答问题了,右手举起来冲她挥了一下,权作道别。   连恰一头雾水地捧着盒子,想了想,把盒子先装进了背包里。   虽然万分好奇盒子里到底是什么,但她可不想现在打开,然后在吃饭的时候被一群刚刚认识的人围观。   这直接导致她吃饭的时候心思全在背包里,一边吃,一边面无表情地想着为什么还不能结束,为什么不能前往唱歌这个步骤,这样她就能顺理成章以还有作业为理由脱队,赶快跑回去拆她背包里的盒子。   许芸芸注意到了她的反常,凑过去小声问她是不是不舒服,连恰摇摇头,发了微信和许芸芸说明情况。   于是许芸芸也盯着连恰的背包多看了好几眼。   好不容易熬到吃饭时间结束,果然有一部分人还兴致勃勃地想去唱歌,连恰和许芸芸拿作业当了挡箭牌,一起先撤退。   往学校走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街边的路灯一盏盏黄澄澄的,连恰走了一会儿,拐了个弯,踏上另一条道的时候,忽然停住了脚步,用一种十分严肃的语气开口:“芸芸。”   “嗯?”   连恰伸出胳膊,抱住了许芸芸,使劲儿摇晃:“我忍不住了,我现在就想拆盒子!就站在路边拆吧,我都忍了一晚上了!!!”   许芸芸被连恰难得一见的耍赖语气弄得哭笑不得,抬手拍拍连恰的脑袋瓜儿:“好好,想拆就拆吧,这没人会注意的。”   连恰从背包里拿出盒子,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我拆了哦?”   “拆吧拆吧,又不是生日礼物,怕什么嘛。”   “就因为不是生日礼物才忐忑啊。”连恰嘀咕,“生日礼物的话……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是如果收到了礼物,也算是意料之中,不会很意外,大概也猜得到都是什么东西。”   而不是像这样的,突然,未知,什么都不知道,还好奇得要死。   连恰换了左胳膊搂住盒子,手托着盒子底,右手去拽打好蝴蝶结的带子,解开之后,把带子叠成几叠用左手勾着,右手再小心地掀开盒盖。   许芸芸站在旁边,靠过去看,发现盒子里整整齐齐码着几十块红棕色的桃心形饼干。   她正疑惑着这是什么,却发现连恰用一种恍然大悟的声音“啊!”了一声。   接着就变成了惊喜开心的“哇啊——”。   连恰拿了一块饼干,喀嚓喀嚓咀嚼了起来,一脸满足,又把盒子往许芸芸的方向递了递:“快点快点,尝一块!”   许芸芸依言拿了一块,咬了一口,尝到了浓郁的花生香味,似乎还嚼出了几粒碎花生。   “这是什么?”她终于忍不住问了。   “花生酱饼干呀!”连恰雀跃地回答,眼睛亮闪闪的,“好吃吧?”   “好吃是好吃……”但是为什么要送你这个?而且为什么花生酱饼干会这么开心?   连恰却狡黠地笑了,像是藏住秘密的小女孩一样,咧开嘴露出两排小白牙,却就是不回答:“对吧,花生酱饼干最好吃了!”   一定有某种暗号,或者某些事情是她不知道的,而那是一件蓝森和连恰都知道的事情——于是花生酱饼干成了打开暗号的钥匙,送的人卖了关子,收到的人开心得几乎手舞足蹈。   “嘿嘿嘿,而且是桃心形的!”   ——所以桃心形又是什么梗?   许芸芸抱着“恰恰开心就好”的心态,难得沉默地看着连恰边吃边开心地嘀嘀咕咕。   连恰终于吃够了,开心的劲儿过了,平静下来,又把盒子盖上,丝带系上,有样学样也打了个蝴蝶结。   连恰不说话,许芸芸便也没说话,两个女生默不作声地并肩又走了一段路。许芸芸侧头去看,连恰的表情很安静,却明显在思考着什么,眼神放空,几乎能看到一团思绪在她脑海里叽里咕噜地翻滚。   “你说,我能不能送蓝森先生点什么东西呀?”   刚走进校门口,连恰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嗯?你想送什么?”   “我不知道。”连恰呆呆地摇摇头,“我喜欢送人吃的,可是蓝森先生又不需要我给他送吃的。”说不定还没有他自己做的好吃呢。   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跳了一下,后脚跟有点沮丧地蹬了蹬地面。   “但是我想给他送点什么,一半是为了礼尚往来吧,一半是……怎么说呢……”有点苦恼地抓了抓头发,“蓝森先生好像总是在给别人东西,一直都是,可是这样太不公平了,我也想让他能收到点什么……就是,我希望能给他送点什么,然后,收到的话能开心……嗯,对,因为是很好的人,所以想让蓝森先生开心一点。”   就像那些香味浓郁的花生酱饼干一样。   能让对方也感觉到这样的心情就好了。   许芸芸听着,半天没有说话。   她想了一会儿,一只手搭在连恰肩膀上,轻轻按了按:“好啊,去吧。”   连恰抿着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但我还没想到能送什么。”   “那就慢慢想。”   “你说如果我送条围裙会怎么样?”   “……如果你确定的话。”   “哈哈哈哈哈哈哈……不确定。” 第二十章   把日历翻了一页,撕掉四月份最后一张,蓝森才发现,他竟然又有一段时间没见过连恰了。   ——不是有一段时间,准确的说是五天半。   五天半之前,对方给他发了微信,热情洋溢地感谢了他的饼干,那堆文字都似乎高兴得直蹦跶,要透过屏幕溢出来似的。   蓝森把那条信息看了一遍,觉得心里某种隐隐的期待被满足得很彻底,他放下手机,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看了一遍,这么来回了三四趟之后,他才意识到他还没有回复连恰。他脑子里想说的很多,例如说这个饼干不难做你很容易就能学会,或者是你这么喜欢我也很开心。   可最后他发出去的只有三个字:那就好。   哦,再算上一个句号,四个字。   日历上的五月一日明晃晃的,第二天就会进入五月份,顺带收获为期三天的五一劳动节假期。   当然,假期是给学生和上班族的,对他这样开甜品店的人而言,大多数节假日都是不存在的。但得益于他的甜品店开在大学城周边,节假日的时候学生们要么出去玩要么宅宿舍,他反而会比平常要清闲一些。   尤其是寒暑假,学生都放假了,那时候他的店就不至于每天水泄不通,但也有一些留校的学生来他这里待着,从早待到晚,他要做的就是偶尔给人续续柠檬水,其他大部分时候,他都可以很悠哉地看书。   蓝森坐在床头,仔细地把他的头发又从上到下梳理了一遍,这才躺上床,关灯,睡觉。   虽然早上醒来头发梢还是会缠在一起,但睡前的努力聊胜于无,他的头发太细太软,非常容易就会纠缠到一起去。   不知道明天连恰来不来。他无意识地这么想着。   他新尝试了柠檬味儿的奶油软香饼,自己觉得不错,但他又想看看连恰的反应,如果连恰也觉得好吃,他就可以考虑一下更新菜单了。 第二天早上的阳光很灿烂,天色湛蓝,云朵轻飘飘的。   蓝森喜欢这样的天气,他拨开窗帘,欣赏了一会儿清晨的天空,抬起胳膊抻了抻腰,照常开始他一天的工作。   这天早上他醒得比平时早很多,却完全不觉得困,如果一切如常,他应该会比平常提前二十分钟到店里去开始他的准备工作。   出门的时候,蓝森注意到清晨的风已经不会让人觉得冷了,更多的是一种凉爽的舒适,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进入五月份就意味着夏天要来了,该有很多加冰的饮品添进点餐单里。   算算时间,爷爷说过夏天的时候路过这里会来看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他有一年多没见到爷爷了。   他的思绪在看到连恰的时候,戛然而止,砰地变成一团云雾似的空白。   女孩拎着个棕色的纸袋,正靠在蓝色森林店门前,呆呆地仰头,盯着云彩发呆,一只脚脚尖在地上一点一点的,像是在踩什么节奏。   太早了,刚过七点钟,天空清澈,假期的第一天,街上的人很少,没有早高峰,没有汽车,红绿灯自顾自地变来变去。   可是连恰突然来了。   五天半的空白之后,他又看到了连恰那副熟悉无比的神游模样。   在一切思考发生之前,云雾似的思绪里,升起了一股纯粹的喜悦——就好像玻璃壶里烧着水,水即将沸腾之前,从壶底向上而升的,争先恐后的那些小气泡一样。   细细密密的,不大,不太起眼,可随着它们向上浮去,水就会逐渐沸腾起来,变得热烈,变得喧闹。   绿灯亮了,蓝森走过马路,他的步子迈得比平时要急一点。其实他不用这么着急的,但他就是走得快了许多。   走过路口,靠近店门,蓝森下意识地放慢放轻了脚步。   这次连恰没回过神,她还在专心致志地神游着,眼珠子转来转去,空空茫茫的,透过云彩看着不知道哪里的世界。   蓝森几乎能想到连恰突然回过神之后的反应——眼睛会突然眨一下,小小地发出“哎”的一声,整个人都跟着轻微地晃一下,然后眼珠转转,视线重新聚焦,看到他,又会“啊”一声,接着大概会露出笑容,很清脆地开口——   “蓝森先生!”   ——哦,这次是他被连恰喊回了神,不知道他回过神是什么样子,落在连恰眼里又是什么样子。   蓝森不知道第几次反省了自己的神游,并把这归结为来自连恰的传染,他冲连恰点了点头:“你很早。”   实际上他想问的是为什么连恰这么早,可他不敢说太多字,他相信连恰能听明白。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自然而然地把视线落在连恰脸上——女孩则习惯性地视线乱飞,目光像是小精灵振动翅膀抖落的金粉一样——蓝森忽然皱了皱眉。   “你。”他开口,抢在了连恰要说话之前,在女孩透着疑问的目光中,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右眼下方。   “哎哟。”连恰像是被抓了包一样,抬起两只手,手指尖按住眼睛,“黑眼圈那么明显啊……我以为不太会看得出来呢。”   蓝森无可奈何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打开店门,示意连恰进去。   连恰捂着眼睛,按着眼睛下方没完没了地揉,好像这么干就能把那些熬夜的证据消灭殆尽似的。蓝森径直走到吧台后,拉开冰箱冷藏格,拿出一颗土豆,洗干净削皮切成薄片码在盘子里,无声地把盘子推给连恰。   “?”这次露出标准疑惑表情的是连恰,也可能是因为她还还在忙着揉黑眼圈,所以没想起来开口说话。   蓝森面无表情地又点了点自己的眼睛下方。   连恰愣了两秒,福至心灵:“用这个盖在眼睛上?”   点头。   连恰很听话地在吧台外面那圈凳子上坐下,刚想伸手拿土豆片,忽然又收回手,用一种十分郑重的语气开口:“蓝森先生。”   “?”   “我之所以今天来得这么早,是因为我醒得太早了,然后醒了之后睡不着,本来今天就打算过来的,我就直接过来了。”   “……”   女孩的语气十分认真,有条有理:“今天醒得太早了,是因为我很开心,开心,是因为我前几天一—”伸开胳膊,画了个半圆,“—直——在写的一个故事,昨天……哦不,今天凌晨写完啦,终于写完啦!”   蓝森拿不定他应该先表达恭喜,还是先表达对健康的担忧,最后他什么都没说,也没写,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   “然后,要写这个故事,是因为……”   突然没了声音,蓝森等了几秒,也没听见连恰接下来的话,他有点疑惑地转过身,猝不及防撞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连恰两只手举着那个棕色纸袋,胳膊直往前伸,动作像是小孩子在送礼物一样稚气,她微微抿着嘴,看上去试图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平静一些,可她的眼睛出卖了她。   蓝森有点意外,他看看纸袋,又看看连恰,迟疑地伸出手去拿纸袋——连恰没有躲,那这说明他没有会错意——他把纸袋拿到手里,捏了捏,里面薄薄的,像是一本小册子。   连恰看起来比他还要松一口气:“蓝森先生,这个送你,我给你的礼物!”   “?”   “……花生酱饼干的回礼啦,特别好吃,谢谢你。”连恰的视线又游移开了,她悄悄地把目光转回去瞟了一眼,见蓝森愣愣地看着那个纸袋子,心情忽然变得很好。   至少她当时那么愣愣地看着一盒子饼干的心情,蓝森绝对体会到了。   可蓝森没有立刻拆开纸袋,反而把纸袋放到另一边远离灶台的地方,从冰箱里摸出一玻璃盒通心粉来,打了鸡蛋在碗里,哒哒地搅拌起来。   连恰两只手放在吧台上,眼巴巴地看着蓝森。   蓝森打了鸡蛋,拿出一袋吐司放在一边,摸出西红柿、小芹菜和香菇,挨个洗干净,细细地切成小块。   棕色纸袋被放在一边,寂寞如雪。   “蓝森先生……”连恰实在是忍不住了,她有点抓心挠肝的,两条腿都忍不住来回晃荡。“……可以现在就拆开,没关系的。”   “你饿了。”蓝森微微侧过头,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这么回答。   而他这么说的时候,灶台上的锅已经热了,他往锅里倒了橄榄油,把切好的西红柿小块放进锅里翻炒。   蓝森记得之前许芸芸说,连恰起得太早了,结果吃不下什么东西,于是他想这次的情况大概也差不多,听连恰话里的意思,也许早饭都没吃就跑过来了。   他没多花心思去想自己为什么还记得,只是觉得连恰不能饿着。   连恰眨巴眨巴眼睛,愣愣地:“……我看起来很饿的样子吗?”   蓝森无比自然地点了点头。   “……”连恰默默地抬手揉了揉脸颊,趴在了吧台上:“原来我饿得这么明显啊……谢谢,蓝森先生。”   是很明显。蓝森淡淡地笑了一下。   等着也是等着,连恰伸手拿了两片冰凉的土豆盖在眼睛上,趴在吧台上闭着眼睛养神。   一时间店里很安静,只有灶台传来锅铲相碰的声响。   蓝森把灶台的火关小,盖上锅盖让那锅通心粉蔬菜汤慢慢煮着,想去问问连恰要不要吃培根,一回头就看见,连恰顶着土豆片,用一个极不舒服的姿势趴着,硬生生睡着了。   而且有一片土豆滑下去,盖在鼻子上了。   蓝森小心地伸出手,用两根手指拈着土豆片的边,动作极轻地把那片土豆拎了起来丢进垃圾桶,然后发现连恰鼻子上被那片土豆盖出了一块水渍。   他有点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没有多想地曲起食指,探过去轻轻擦了一下连恰的鼻尖。   那块水渍被抹掉了,连恰嘴里嘀咕了一句什么,眼睫毛颤颤,迷茫地睁开了眼睛,眸子被一层困倦的水雾笼着:“……蓝森先生?”   蓝森忽然心虚起来,他把那只手背到身后去,微微别开了视线,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想问你吃培根吗,可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想的却是连恰的鼻尖圆圆的,好像小时候他玩过的小木偶一样。   那只手的小指还无意中蹭到了连恰的一边脸颊——触感很奇妙,软乎乎的,令人惊讶,他从来不知道另一个人的脸可以软成那样。   最后他也没问,只是沉默地转过了身,把吐司切半去边,裹了厚厚的蛋液,放到化开黄油的平底锅里去煎。   “还有一片土豆呢?”在他身后,连恰正在为此迷茫,左翻右找,最后确定土豆片不知所踪,就拎了另一片来,重新把两只眼睛都盖住,“蓝森先生,我刚才好像睡着了,没想到会睡着……可能是因为太困了吧,抱歉。”   蓝森摇了摇头,把煎好的鸡蛋吐司和通心粉蔬菜汤端给连恰。熬夜又起得太早的人吃饭大多没什么胃口,更吃不下很干很油的东西,他在蔬菜汤里多加了西红柿,希望能让连恰多吃一点。   有点出乎他意料的是,连恰吃得很开心,还是那么吧唧吧唧好像兔子的模样。他放下了心,注意力又被连恰动个不停的腮帮子吸引了过去。   很软。他带着一点发现了什么新鲜事物的心情想,一边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小拇指。   但刚才那是个意外,他不能再随便伸手去戳连恰的脸,那很不礼貌。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去拿起了连恰送他的纸袋子,小心地拆开封口,把里面那本薄薄的小册子拿了出来。   很薄,不厚,摸起来的手感就是最普通的A4纸,像是自己打印又自己装订起来。纯白的封面四角画了一些黑色的花边,中间是黑色的打印字:神明先生不说话。   他翻开了第一页,还是打印字,圆滚滚的字体。   [给蓝森先生:   谢谢你的核桃布朗尼,热松饼,煎蛋,很多好吃的,香水百合花束,花生酱饼干,来看我的比赛,还有很多。   写了个神的故事送给你,虽然故事主角不是你,但也许会有一点同伴的共鸣感?   希望你也能和故事里的神明先生一样,实现愿望,每天开心。   连恰]   “…… ……”   在翻开下一页之前,他转回身看了一眼连恰。   对方正在小心翼翼地瞄着他,两只手乖乖地并排扒在吧台上,视线相接的一刻,被吓了一跳,慌里慌张把脑袋往下一埋,下一秒却又猛地抬起头,眨巴眨巴眼睛,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露出两颗调皮的小虎牙。   蓝森愣了一下,急忙转回头低下视线,手捏紧了薄薄的册子,又怕捏皱了而赶紧放松力道。   刚才有一瞬间,他觉得胸口很烫,像团小小的火种,烧着了,那份热度蔓延到了全身。   陌生却又温暖,带着清晰无比的心跳声。   他忽然有点不敢去看连恰的眼睛了。 第二十一章   那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故事。   就像所有童话故事会有的开头一样,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神明先生,他有着非常强大的力量,他的力量来自他的话语,当他愿意的时候,说出口的话就会成真。   很久之前的世界还很荒芜,一切都是灰色的,没有声响,寂静一片,神明先生觉得很无聊,于是他发动了能力,给世界染上了颜色与声音。   鲜花,小草,树木,溪流,彩虹,云朵……一切原本死寂着的,无聊着的事物,瞬间都变得鲜活美好起来。神明先生很开心,于是他决定走遍整个世界,把他所到的每一处都变得这么美好。   这样就不会无聊了,大家也都会开心很多。神明先生这么想。   他是世界上唯一的神明,其他的神明还没有出生。其实他也才出生没多久,他的外表像个成年人类,可是内心的想法却像个小孩子一样单纯。   神明先生开始了他的旅行,每到一个地方,他就使用他的能力,尽情地开口说话,给所有的一切注入色彩。   最开始一切都很美好,染上色彩的世界变得五彩斑斓,所到之处的人们对他感激涕零。人们学会了音乐,学会了舞蹈,他们开始唱歌跳舞,用这样的方式表达内心与喜悦,原本麻木呆滞的脸上也会浮现出快乐的笑容。   多开心啊,感谢带给我们这一切的神明先生。人们这样说,恭敬虔诚地感激他,把他们种出来最好的菜和水果都送给神明先生。   神明先生毕竟是神,他不会觉得饿,也不需要吃东西,他觉得人类更需要这些,因此他接受了他们的好意,却谢绝了他们的馈赠,继续他的旅行。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广大的世界被神明先生走遍了,渐渐的,只剩下最后一个地方没有去过,只要再给予那个地方色彩,整个世界就完美了。   可是,在这样日复一日的旅行中,渐渐的,神明先生发现,有些人们不再像过去那样,那么爱戴尊敬他了,甚至可以说,有些人们开始对他心存不满。   [都怪你!本来我不知道我的妻子年轻的时候这么美丽,现在我知道了,她衰老之后,我看着她,想起她年轻的样子,只会加倍痛苦!]   [既然你能让水果变得那么甜,为什么还会有那么酸的水果?为什么不都是甜甜的?!]   [都是你多管闲事,本来大家都一样灰扑扑的,现在有了不同的颜色,大家都开始相互比较了——为什么你不让我变得更漂亮一点儿?为什么隔壁的女孩是金发,我却是不起眼的棕色?]   神明先生感到很迷茫,他以为他做了能让大家都开心的事情——也确实是,那个时候,人们脸上的喜悦和笑容绝对不是假的,他现在都还记得心里那种温暖的感觉。   那为什么突然就变了呢?   他以为他做了好的事情,可是结果,真正给予人们的是痛苦吗?   走到最后一个地方的神明先生,犹豫了起来。   那是整个世界上最后一片灰扑扑的区域,和神明先生出生时,睁开双眼所见到的一样——荒芜,寂静,了无生趣。   但也许这样的了无生趣才是好的?如果有了鲜活的美好,就会同时产生死寂的痛苦,有了喧闹的快乐,就有了无声的寂寞,得到了,就越发知道失去是多么恐惧。   神明先生开始觉得害怕。   于是,他在一片灰色中坐了下来,在无边无际的寂静中发起呆来,他想,也许最后这一片区域他不该做任何事,就让这一片地方保持世界初生的样子吧。   只要他不自以为是地带来美好,就不会产生意料之外的痛苦。   于是,神明先生靠着一棵灰色的小树陷入了沉睡。他太累了,让世界变得鲜活美丽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在人们的感激和指责声中来回拉扯的心灵也疲惫不堪。   就这样,神明先生沉睡了许多许多年。   在这许多许多年间,世界上也发生了很多变化,人们建立国家,彼此之间发生战争,再和解,再战争,分分合合。和平变得弥足珍贵,经历战火的人们倍加珍惜稀松平凡的日常。而从真正的世界初始——灰色世纪——过来的人们,大多已经年老去世,还活着的,都成了颤颤巍巍的老公公与老婆婆。   他们会颤颤巍巍地和孙子、曾孙子们讲述曾经的世界,曾经有一位神明先生,他的话语让世界变得多姿多彩,可那时的人们贪心不足,反过来责怪神明先生,最后神明先生失去了踪迹,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们很后悔,可是现在的世界上,还记得神明先生的人越来越少了,等他们都去世,归为尘土,那位神明先生,就真的再也没有人记得了。   而在那片唯一剩下的灰色中,多年之后,神明先生似乎是睡得太久,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听到有声音在喊他,醒来之后,发现是他靠着睡着的这棵树——在他闭上眼睛之前,这还只是一棵细嫩的小树,可他也许真的睡了太多年,现在这棵树已经变得粗壮高大,几可参天。   [神明先生,你醒了,睡得好吗?] 树问他。   “我是不是睡了很久?”神明先生问,“你都长得这么大了。”   [是的,已经过去很多年了。神明先生,你既然醒了,可以把这里也染上颜色和声音吗?我们都在等待你醒来。] 树诚恳地说。   神明先生摇了摇头:“我不会再说那样的话了,之前我已经给人们带来了痛苦,也被指责得无处可去才来了这里,我不希望到最后你们也后悔,那样,我就真的没有容身之处了。”   [神明先生,你沉睡的时候,我听到了许多许多的声音——来自其他那些色彩斑斓的地方。] 树说,摇晃着灰色的大树冠,如果有声音的话,那本该发出抚慰人心的簌簌响声,[大家都很后悔那时候错怪了你,因为,虽然有好事在就可能发生坏事,可是,也正因为能感觉到痛苦,才能更加体会幸福的珍贵,如果没有痛苦,没有丑陋,没有污浊和一切坏的,就也不会有温暖,美丽,纯洁和一切好的。]   [我们希望也能体会到其他人在体会着的,哪怕会痛苦,我会和其他的树一样,经历秋天的衰老和冬天的死亡,但我也会获得春天的新生,夏天的繁茂。神明先生,我们可以请求你吗?]   神明先生最终答应了树的请求。   他轻声开口,赋予了这片区域鲜活生机的美丽。   微风开始吹拂,树叶相互摩挲,发出沙啦沙啦的响声,鲜花竞相开放,鸟雀落在枝头,愉快地唱起歌来。   [谢谢你,神明先生!]   树木,花朵,青草,鸟雀……一切的一切,都向他发出了最诚挚的感谢。   整个世界都变得鲜活而有生机起来,神明先生最初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我真笨。神明先生想。就像他们说的那样,即使有痛苦,可是那永远和美好并存,即使曾经被指责,被质疑,但那些真心实意的感谢,喜悦的笑容,也都是真实存在的,没有哪一方因另一方的存在而消失。   他过去有多痛苦和害怕,现在就有多幸福与安心。   神明先生想,他有新的愿望了。   他在这世界上,最大的参天的树木面前,封印了自己的力量,抹消了自己的记忆,把自己彻底变成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初生的人类。   他想自己去体验一次,也许就会更深地明白,复杂的人类,单纯的人类,喜怒哀乐,生老病死。   他作为神而生在世上,作为人而溘然长逝。   最后闭上眼睛的时候,他所想起的,不是作为神明的他,也不是记忆之初灰色的世界,他的脑海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回忆,而那些痛苦的终究都被挑拣出去,留下了美好而温暖的,只属于他的人生。   神明先生的愿望实现了,他心满意足。   …… ……   蓝森逐字逐句地看完了,他看得很慢,甚至忘记了可以坐下看,只是站着,捧着那本很薄的小册子,安安静静地翻。   他之前煮的水烧开了,沸腾声慢慢变大又逐渐消失,他听到水龙头被拧开,碗盘被清洗的声音,街上偶尔有汽车开过,窗外似乎刮起了风,阳光越来越亮,透过落地窗映得室内也一片金灿灿的。   他想说很多的话来表达他的心情,于是他特意拿出了那个笔记本——上一次在上面写字还是给连恰解释他的能力——可翻开本子,要落笔的时候,却卡壳了。   他能说什么呢?他能说的任何话都太单薄了。   最后,他还是只写了很短的两句话。   [谢谢你。]   [这是个很好的故事,我会经常读。]   蓝森为自己匮乏的词汇量感到挫败,他一瞬间强烈地羡慕起连恰,如果他也有那种能力就好了——只是简简单单的文字,不需要什么华丽的辞藻,却能排列组合出打动人心的字句。   他可能永远也无法表达完整他的心情,像簇被使劲儿一吹,四散飞扬的蒲公英一样,控制不住,抓不住。   连恰的反应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女孩认真地看完他的纸条——在这期间,他竟然觉得有些忐忑,就像自己正被严肃地审视着似的——眨了眨眼睛,低下头,发出轻而愉快的笑声。   然后连恰抬起头,目光真挚而柔软地望着他:“其实应该说谢谢的是我啦。”   “…… ……”   “因为我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过什么想写的故事了……很长时间,我都找不到我想写的东西。”女孩微微歪着头,垂下视线,“这个故事啊,是我第一次什么都不想,只考虑我看到的,我想写的,就那么写出来了,什么修饰都没有。”   “……”   “之前我总是想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其他人喜不喜欢啦,题材够不够有趣啦……之类的,我总是太关心那些了。”连恰抿着嘴,很安静地笑笑,“可是归根结底,我就是想把我感受到的写出来而已。”   蓝森轻轻点了点头。   “可能我感受到的东西都很细小吧,细小得很多人都会忽略掉,可我就是很喜欢……宏大的,错综复杂的,我写不来,可是蓝森先生,你有没有试过对着阳光抬起手?那个时候阳光渗过指缝,手指会变成亮闪闪的粉色,指甲好像贝壳一样,从里到外透着光,那很漂亮,我很喜欢……我就是喜欢这么这么小的东西啊。”   女孩抬起一只手,五指张开又合拢,轻轻晃了晃,脸上是既满足又释然的笑容。   “我有我喜欢的,每个人和每个人都不一样,我从你身上看到了那样的故事,得到了灵感,我就写下来了,要说的话,应该是多亏蓝森先生帮了我呢,真正要说谢谢的是我啊。”   蓝森学着连恰的样子抬起手,五指张开,合拢。   然后他轻轻地拍了一下连恰的手掌。   “咦?”连恰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睛,然后她一下子笑开了,眼角眉梢都弯了起来,又抬起手,使劲儿拍了一下蓝森的手掌,发出很清脆的“啪”一声。   “Give you five!”   蓝森在女孩清澈的眸子里看见了自己。   他在笑。 第二十二章   [最重要的是,你要跟着我做,每一步都跟着我,我会停下来等你,如果觉得哪一步不对,我会告诉你。]   连恰严肃地点头:“嗯嗯。”   [步骤等等我先给你写下来,你看一下,记住了告诉我。]   “好好。”鸡啄米点头。   [失败也没关系,不用太紧张,总归都能吃。]   “噗嗤……好,我知道啦。”连恰笑笑,两只手托着腮帮子,使劲儿点了一下头,笑眯眯地看着蓝森在笔记本上低头写字的样子。   她觉得真正在紧张的是蓝森而不是她,但她不打算说出来。   虽然认识的时间不算很长,可连恰还从没见过蓝森紧张的样子——不如说,对方什么时候都是一脸淡漠,仿佛天塌下来也砸不到他头上一样——因此现在这个样子太新鲜了,新鲜到她一点也不想提醒对方,只想这么隐秘地观察。   ——神明先生紧张的样子。连恰心里乐滋滋地想。   五一劳动节第一天,客人稀少到令人惊讶的地步——连恰很意外,蓝森一点也不意外——到了午休时间,更是一个人都没有了。蓝森很干脆地提前关了店,还让连恰担心了一阵子“老板这么任性真的好吗”之类的问题,直到她刷微博发现蓝色森林在劳动节假期都是只开半天,早就发了通知。   她觉得这也对,老板也是人,别的店都还能轮休轮值一下,蓝森几乎是全年无休,偶尔休半个下午很正常。   连恰的假期很闲,她本来朋友就少,和许芸芸也不是非要时时刻刻黏在一块儿的闺蜜类型,于是在试探性地问了蓝森有没有时间以后,大着胆子问蓝森能不能教自己烤花生酱饼干。   蓝森很淡定地答应了。   接着就忽然变得话多了起来——纸面上的,并且至少提醒了连恰三次不要紧张。   过了一会儿,蓝森把本子推给连恰,连恰接过来一看,步骤倒是不多,简单易懂,她从上到下看了一遍,闭着眼睛回想一下,再重新看一遍,再回想一下。   “蓝森先生,我真心实意觉得,你真是太了不起了。”连恰闭着眼睛,一脸严肃。   “?”半天没有回应,蓝森一看,连恰居然闭着眼睛,好像冥想似的。   他只好敲了一下桌子,示意连恰自己听到了。   果然,连恰睁开了眼睛:“因为我看了两遍了,结果我就记得要打发黄油,我还不知道什么是打发,其他的,我全都没记住……哦不对,我还记得有小苏打。”   与其说是真的在郁闷,不如说是出于敬佩在感慨,还带着一点本人都没意识到的肆无忌惮——反正就算自己记不住,蓝森先生也不会搞错的。   [是我写得不好懂吗?] 一张纸条推了过来。   “不是不是!”连恰猛烈摇头,头发一时间甩得簌簌响,“应该说是……呃,术业有专攻?”   “……”   想了想,她站起身,使劲儿一伸手,拍拍蓝森的肩膀:“蓝森先生,别紧张,如果做砸了,那肯定不是你这个老师不好,应该是因为我在这方面没有天赋。”   蓝森低头看着连恰费劲儿伸手的样子,思绪却不知道为什么猛地拐了个弯:“你多高?”并把他拐了弯的想法脱口而出了。   他之前没有特别注意过,刚才却发现连恰伸手拍他肩膀居然还要费点力气,他知道自己个子高,却从没想过连恰有多高,毕竟连恰看起来也不矮。   可现在看来,身高差距似乎不少。   “……”连恰呆滞地眨了眨眼睛,“上次学校体检说是一米六……四点七,但是穿鞋肯定有一米六五啦,就当是一米六五吧,蓝森先生呢?”   蓝森竖起右手食指。   “一?”连恰跟着念。   接着打开右手拇指。   “八。”   再伸出中指,把拇指食指与中指的指尖捏在一块儿。   “七。”   蓝森点了点头。   “一八七……”连恰把三个数字连起来念叨了一遍,猛地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好高?!快要一米九了啊!”   难怪看蓝森的时候,她总得把头抬起来,视线往上,才看得见对方的脸。   蓝森想拿便签纸给连恰写句话回答这个问题,动了动,发现连恰的右手还在自己肩膀上,他只好抬手指了指,换来对方“哇抱歉!”的一声。   其实他不是很介意,只是那样他不方便写字,而且长时间抬着胳膊挺累的。   [我不是最高的,听说爷爷年轻的时候身高在一米九以上,但我比爸爸高一点。]   连恰若有所思:“看来高个子基因是爷爷传下来的呢。”   蓝森认同地点了点头。   关于身高的话题就此暂停,蓝森把做花生酱饼干的材料都翻出来,一样一样铺在料理台上,顺便把挂着的另一条备用围裙给了连恰,和他身上的款式一样,只不过颜色是大红色,方便区分。   因为围裙是蓝森按照自己的身高买的,穿在连恰身上,下摆直接拖到了膝盖以下,几乎盖住小腿,像在身上挂了个巨大的口袋一样。   “呜哇,这就是身高差的威严啊。”连恰倒是不介意,在背后系好带子,拎起围裙看看,噗嗤一声笑了,“这倒是挺好的,更能遮了。”   蓝森却觉得很新奇,穿在他身上刚好的围裙,给连恰却大了那么多。   他从未如此直观地意识到他和连恰的不同——身高差了那么多,以至于连恰抬起手拍拍他的肩膀都有点费劲儿;性格差了那么多,连恰很活泼,说话永远停不下来,他则被后天养成了倾听的习惯;连恰能轻易写出简单又柔软的文字,他却常常为了如何表达感到头痛……   而在那之中,存在感最为强烈的是,连恰是个个子小巧——在他看来,当然了——却似乎随时随地都在闪闪发光的女孩子。   ……女孩子。   他当然知道连恰是女孩子,一望而知,但似乎从没这么强烈地意识到这件事。   连恰是个女孩子,连恰的个子比他小很多,连恰的脸颊很软,鼻尖圆圆的,连恰的眼睛很大,连恰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像是有星星,连恰蹦蹦哒哒的样子像个可爱活泼的小兔子。   蓝森把短暂溜跑的思绪收回来,往自己面前的盆里加了细砂糖和红糖。   他去看连恰,连恰有样学样地也加了细砂糖和红糖进去。   “要搅和起来吗?”女孩自言自语。   ——对了,她说话的声音很清脆,能提高也能压低,不像他,极偶尔的开口,语气都是一个调,没有那种转折起伏的抑扬顿挫。   蓝森打开电动打蛋器,嗡嗡地把自己盆里的混合物打发了,他把打发后的样子拿给连恰看,连恰点点头,继续有样学样,却打一会儿看一会儿,紧抿着嘴,凝神屏气。   就这么断断续续的,总算也是弄好了。   再往里加鸡蛋,加花生酱,加面粉和小苏打……都这么有样学样地过来了。   又要搅拌的时候,盆里的东西太多,而且有点黏性,连恰一只手有点扶不住盆,结果她索性左胳膊整个把盆搂着抱了起来,右手举着刮刀,一圈一圈使劲儿翻搅着那团混合物。   “就这么……闻起来也挺香的!”一边翻搅,一边还努力说话。   蓝森那一盆已经完全被搅匀了,就差进烤箱,烤箱尽职尽责地升着温,很快就要到理想的温度。他原本想要不要帮帮连恰,可看着对方一脸认真,他就又把这个念头打消了。   连恰的样子让他想起十多年前,他在爷爷家的厨房,学着爷爷烤奶香四溢的小饼干,也是这么认真、不容他人插手的,仿佛让别人帮忙翻搅一下,碰一下他的盆和他的刮刀,那烤出来的饼干就不是他做的。   爷爷那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对了,是在一旁微笑着看着他。   蓝森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微带讶异地感觉到虽然不明显却的确存在的弧度。   连恰正好完成了她的工作,她把盆端到蓝森面前:“蓝森先生,这样行吗?”   “……”   蓝森放下手,收敛了表情,仔细看了看,点点头。   混合面团被揪成一堆小块,小块再被揉成圆球,稍稍按扁变成圆饼的形状。蓝森发现连恰按得很开心,于是他把自己那一团也给了连恰让她按着玩。   反正大小别差得太离谱就行。   “这个感觉很像按塑料泡膜。”连恰一边小心地按着一个个小圆饼,一边开心地这么说,“我小时候可喜欢按那个了,一个一个能捏很久……长大了好像就不太感兴趣了。”   “不过按这个感觉不一样……想想等一下它们就会变成饼干,就觉得好神奇啊。”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那会儿我弄成那么奇怪的东西了,不只是电饼铛的锅啊,我都没加小苏打,也不知道加的是什么面粉……也没放糖,也没好好打黄油。我当时好像还倒了牛奶进去呢,天喔。”   这么嘀嘀咕咕着,一烤盘的小圆饼团出炉了。蓝森拉开烤箱门,把它们塞进了预热好的烤箱里。   “这样等着就行了吗?”   蓝森点了点头。   “真不可思议……”女孩摇着头,眼睛一眨一眨,“总觉得,如果一会儿我吃饼干的时候,不小心想起来这是我弄出来的,可能我就舍不得吃了,会翻来覆去看半天。”   这很简单。蓝森想。他能分出来哪些是自己做的,哪些是连恰做的,到时候把自己做的给对方,应该就舍得吃了。   “不过感觉取材到很棒的东西了!”下一秒,女孩又高高兴兴地笑起来,“虽然现在还没这个打算……但是万一以后要写什么甜点呢烤东西呢,今天取材到的就有用啦。”   “你可以问我。”蓝森简短地说。   “好啊,谢谢!”   蓝森为连恰的笑容感到放松与满足,他想起来应该稍微收拾一下料理台和用过的工具,但连恰这会儿正盯着烤箱看,脸上的表情一会儿一变,他很不想这个时候去做别的,权衡了一下,开口轻轻说了两句话。   按照惯例,那些用过的东西会自己去水龙头下洗刷干净,各自归位。   可是。   “啪啦!!!”   突然响起的声音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蓝森回过头去,发现是其中一个玻璃碗掉在了地上,砰地一声砸成了碎片。   另一个碗却已经飘飘悠悠地把自己塞回橱柜里,颇有抛弃伙伴的模样。   连恰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要去找扫帚和簸箕清理地面,被蓝森急忙阻止了——那是他该做的事情。   把大块的玻璃小心捡起来,小片的玻璃扫进簸箕倒掉,剩下碎得太细小的玻璃渣,蓝森翻了块吐司面包去捡。   终于一切都清理好了,蓝森盯着地板,半天没有出声,他紧抿着嘴唇,面无表情,心里的惊愕却滔天骇浪地涌来。   从他逐渐有了这个能力之后,他所说出口的话从来没有在结果上出现任何偏差——如果是那样,那么即使这个玻璃碗掉下了地,它也总该重新蹦起来进橱柜。   任何方式都好,它不该像这样摔碎。   ——是意外吗? 第二十三章      如果问蓝森他的能力是否失控过,蓝森的回答是“没有”。   因为他这份能力从来就不是可控的。   出口成真——听起来是很威风的能力,但如果说的每一个字都随心所欲地变成现实,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有意义的字句,蓝森尚能猜测可能产生的结果,可那些无意识的感叹或是疑问,他也无能为力。   你知道感慨了一句天气真好啊,下一个瞬间云朵散去晴空万里,硬生生把即将到来的一场雨挪走了是什么感觉吗?   知道他的能力的人屈指可数,他也在将近二十年间慢慢学会了如何将能力限制在不伤害他人的范围内,所以从来没人有机会问过他这个问题。   他曾经造成台风突发性的转向,暴雨淹没了相邻的城市;他在冬天的某一天让气温突然上升到将近三十度,至今都是气象专家们未解的谜题;他站在大海边,用一句话让所有沙滩上的人自行离开,然后真正地试了一下摩西分海的场景。   那时候的蓝森介于孩童和少年之间,却已经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这种能力的危险性。   他只是想试试看这个能力究竟可以做到什么程度的事情。   而在他分开了海水之后,他怀着一点敬畏和恐惧,停止了他的尝试。   为什么他能毫不费力地做到这种事呢?就连所谓的代价都没有,他宁可这时候有一道雷劈下来,告诉他,他仍然受着上天或是神的——什么都好只要是令人心存敬畏的——限制。   海水下□□的地面湿泞又僵硬,脚踩上去凉得刺骨,被他分开的海水立起了比他还要高的屏障,他站在两屏深蓝之间,看着那条冰凉的道路延伸渐远,尽头是沉沉的夕阳。   蓝森从那时起就意识到了,这或许就是他未来的道路。   寂静而又空无一人。   在他几乎完全封闭了自己的声音之后,在他终于觉得他能限制住这种能力、平静安稳地过完一生之后,变数却再次出现了。   他意外地遇到了一个能够完全免疫他的话语的人。   连恰,女孩子,混在人群里的话并不起眼,但靠近了就会发现有着独特而不易察觉的光芒,细小又温暖。   他沉寂下去的声音逐渐苏醒,就像被吸引了一样,重拾了想要开口和人说话的愿望。   这其实并不算是坏事,至少蓝森不认为这是坏事,就算因为开口的机会增多而增加了风险,可他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冲动无知的孩子,将近二十年与这种近似诅咒的强大能力共存,他有自信能控制好他的字句。   然后,在这种语言的枷锁下,尽可能多的,再多一点的,多说一句话,一个字。   可是意外又出现了。   蓝森真心希望那只是个意外——虽然相当微不足道,甚至可以说是可笑的,不就是摔碎了一个碗吗?   但那似乎意味着他的能力脱离了他的限制。   这很危险。   有那么一瞬间,蓝森几乎以为时间倒流了十多年,他面前是那个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痛苦地倒在地上,几乎要因窒息死去的孩子。   那双眼睛最开始还惊恐地瞪着他,到后来,已经因为缺氧而眼珠上翻。   时隔多年,他已经不记得那个孩子的脸了,唯一记得的是蔓延到全身的恐惧,彻骨的寒冷,以及想要大喊出声,却拼命捂住嘴巴的自己。   是因为他气急败坏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又捂住了自己的嘴,视线却漫无目的地落在连恰身上。   连恰在烤箱面前晃来晃去,透过烤箱门从各个角度去观察逐渐飘出香味的饼干,那副神情简直比学术研究还认真。蓝森猜测她是想看到饼干被烤得鼓起来或是变色之类的样子,但花生酱饼干不那么明显,真要看的话,还是倒了八分满蛋糕糊的小蛋糕最好。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了变得焦躁的情绪,把某些令人不愉快的记忆暂时丢开,转身走到离连恰稍远的地方,背过身去。   “我的头发是蓝色的。”他捞起自己的一缕头发,压低音量这么说。   毫无反应,他的发色仍然是纯黑的,和他的妈妈一样。   他又伸开手,举到自己眼前,仍然小声而快速地:“我的指甲是黑色的。”   他的指甲还是干净健康的肉粉色,修得短短的。   蓝森稍稍放下了心,又觉得有点失望——他的话仍然对他自己无效,这是好事,也不算好事,如果这个小意外让他的话语能作用在自己身上,他就可以直接想办法让自己这个能力消失了。   不是没有尝试过,试了各种各样的方法,各种各种的字句,最后却是他放弃了。   他又分别试了几句话,没发现和以往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蓝森无声地叹了口气,决定把那些略显杞人忧天的思绪先收起来。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没有为此感到害怕的资格,何况即使他害怕,也不会有人能帮他分担什么。   他再怎么着急也是没用的,实在不行,最极端的解决办法——他从此以后真的一句话也不说出口,像以前那样就好。   只要连恰不在,这就很容易。   “蓝森先生——”另一边,连恰拖长了声音喊他,“是不是快要好了?我看不太出来,我怕烤过头了就要焦了!”   我看看。   ——他想这么说,但还是忍住了。   蓝森沉默地走过去,仔细看了看烤箱内的饼干,摇了摇头。   “还没好呀?”连恰问,原地轻轻跳了两下,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可能我有点着急吧……因为都闻到花生味儿了,看起来也圆鼓鼓的,脆脆的了。”   快了。蓝森在心里说。   他从柜子里挑了个深绿色的瓷盘子来装这些红棕色的饼干,然后给连恰写了一张纸条:[等一下你站开一点。]   “好!”连恰很听话,往旁边挪挪,规规矩矩站好了。   过了几分钟,烤好了的饼干们被取出,一溜儿摆在盘子上。饼干的香气缓和了蓝森的情绪,他对成果感到满意。   连恰仍然背着手,像是小学生一样站得笔直笔直,视线却一个劲儿往盘子上溜:“蓝森先生,现在可以吃了吗?可以摸吗?现在饼干是不是很烫啊?”   蓝森点了点头。   短暂而沉默的对视。   “呃……”连恰抓了抓头发,不确定地开口,“是哪个的点头?是现在可以吃了吗?”   “……”   突如其来的挫败感打散了蓝森刚刚收拾得不那么沉重的心情。   他感到焦躁,无处可说,还只能强行压抑下去的感觉糟透了。可他仍然记得面前是连恰,谁都好,他唯独做不到去迁怒连恰——就连冲动起来都不可能,反倒是他有可能掐自己一把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对,他迁怒谁都不行,一丁点儿,一个字也不行。   为什么会是他?为什么是他说出口的话带上这样的威力?他就连把自己锁得太紧、几乎要崩溃的时候,也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因疼痛而嘶吼出声的资格。   他是那么谨慎小心地生活着,可总是在他以为一切平安而松一口气的时候,出现令人绷紧了神经的变化。   ——如果那不是意外怎么办?如果这次他的能力真的变得连他都限制不住该怎么办?如果他说出口的话再次伤害到别人怎么办?   ……伤害到连恰,怎么办?   别让记忆和她重合,千万别。   蓝森默默地在心里从一数到十,又从十数回一,觉得自己冷静了一些,闭了闭眼,又睁开,点点头,为了让自己显得看起来正常一些,他甚至让自己试着笑了一下。   他对着连恰的时候,似乎笑得比平时多一些。   连恰的表情却变了。   女孩仰着头,微张着嘴,用一副说不出是迷茫还是呆滞的表情望着他——可蓝森却觉得那双眼睛变得剔透起来,就像蒙上水汽似的。   连恰的右脚脚尖来回转着,蹭了蹭地板,两只手背在身后,手指绕在一起,又分开,视线垂下,游移开来,不像是精灵翅膀上的金粉了,像是精灵透明的羽翅被雨水打湿,垂坠下来的水滴一样。   花生酱饼干的香气慢慢飘散开来,热度逐渐消散。   “蓝森先生,可能是我的错觉吧……”连恰说,小心翼翼的,似乎只要遭到否定就会马上溜走,“嗯……要是我说错了的话你不要生气……那个,我总觉得,刚才开始你就心情很不好?发生什么了吗?”   “……”   “啊,我没有要追问的意思的!”连恰又习惯性地举起两只手,摆出了投降的姿势,“只是……我觉得很担心,但如果是不能说的事情,或者不太方便的,就不要告诉我了。如果是我感觉错了的话,那就最好啦。如果都不是的话……要是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说说?”   “……”   “嗯……我也帮不上别的什么忙,但是只是听的话,还有只是看!……是没问题的啦。”似乎蓝森的沉默有些令人不安,女孩耸了耸肩膀,特意换了一种轻松的语气,还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我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要是能说出来就会好很多,只是说就好,所以如果蓝森先生需要的话,我没问题哦,都会认真听的!还有看!”   “…………”   “……当然,也不一定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样的啦,有的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是什么都不想说的……抱歉……”连恰的视线又溜走了,她脸上的笑容染上了一些尴尬的弧度,说话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小。   蓝森眨了眨眼睛,把忽然被传染的水汽眨掉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却知道做些什么能表达他想表达的。   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连恰的头顶——这很容易——稍微用力地,带着安抚意味地按了按。   ——谢谢你。   揉揉。   ——我没事。   按按。   ——你已经帮上我的忙了。   拍拍。   “?”连恰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抬起双手摸摸自己的头顶,又看看蓝森。   “我不介意。”蓝森开口,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恢复了正常,褪去了焦躁,甚至变得相当柔软,“我会说。”   他说不好自己是怎么想的,连他自己都模模糊糊的,那些焦躁的情绪却自行找到了出口,在他无知无觉的时候溜走了。或许他确实需要说出来,哪怕是用写字的,连恰的声音有着奇异的安抚与信赖,他不由自主就相信了女孩的每一个字。   他认为这比他的能力了不起太多了。   连恰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蓝森在说什么。   她有点不相信地瞪大了眼睛,忘了把手从头上拿下来,维持着这个傻兮兮的姿势,呆呆地开口:“好,我听哦。”   ——似乎一下子靠得太近了。   但是现在,比起那个,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她关心。   所以她暂时没时间去在意人和人之间的安全距离,也可以被小小地原谅吧。 第二十四章      靠窗户的位置,明亮而受欢迎。   沙发椅很柔软,上面总是放着软乎乎的靠垫,百叶窗可以自行下拉,在夏天阳光过于炽热的时候,挡掉绝部分刺眼的光线。   说来也许绝大多数人都不会相信,但蓝森的确是第一次真正坐在这个蓝色森林的最佳位置上。   当然,这个位置现在是连恰的专属座位。   想到这一点的时候,蓝森便想起了他和连恰认识的原因——最初是出于安全和防备,到后来,这层最开始的收买关系却淡了,淡得好像他们认识是理所当然的。   连恰坐在他对面的沙发椅上,以一种全神贯注的姿势往两个淡绿色的玻璃杯里倒蜂蜜薄荷茶,倒好后,放好小茶壶,把其中一杯往圆桌对面推了推,手收回来还顺便从盘子里捞了块饼干,牙齿叼住咔嚓一咬。   “……好吃……”然后就一只手捧着脸颊,发出了这种充满幸福的感慨。   蓝森喝了一口茶,从盘子里挑了块连恰揉出来的饼干,咬了一口,觉得也很好吃,在大方向不出差错的情况下,充满了初学者的朴素味道。   他把整块饼干都吃下去,给连恰写了第一张便签纸:[我的能力可能出了差错。]   本来他想一次都写完再给连恰看的,但女孩说那样搞得太严肃了,是朋友聊天的话——这么说的时候还很小心地观察着他的反应——应该更放松一点儿,坐在一块儿,喝杯茶吃吃饼干,一句一句地说。   交友经验为零的蓝森选择听取连恰的建议。   连恰读完了这张纸条上的字,神情变得认真而严肃,点了点头,示意蓝森可以继续写。但她嘴里还在嚼饼干,于是看着又不那么严肃了。   这让蓝森意外地放松了一点。   [之前我让用过的碗洗干净放回橱柜里,可是其中一个摔碎了,这是第一次事情结果偏离了我说的话。]   “嗯,嗯……但会不会只是偶然的?”连恰托着腮,认真地提出可能性,“可能那个碗在半空中发生了什么意外?”   [我希望是偶然,不是的话,就麻烦了。]   “……会怎么样?”   钢笔的笔尖顿了顿,在空中悬了一会儿,落到纸上又犹豫了几秒,结果写出来的第一个字被点了个大大的墨点:[我也不知道。]   连恰看看纸条,又看看蓝森,发现对方淡漠的表情中,藏着一点几不可察的挫败与不安。她抿了抿嘴,推开玻璃杯,胳膊肘撑在圆桌上,上身稍微向前倾了一点:“如果不想回答就不要回答,以前是不是出过什么事?”   她觉得有点紧张,不知道会得到什么答案,也不知道自己希望得到什么答案。   蓝森点了点头,垂下视线:[总之很糟糕。]   然后他就没再多写一个字了,那些发生过的事情很容易就会把人的情绪拖得沉重,他并不希望连恰也被影响。   ……或许更不希望连恰害怕。   连恰看着纸条上简单的五个字,默默地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连句像样的安慰都说不出来。   她对文字有着天生的敏锐,在她面前的文字从不欺骗她,蓝森更不擅长欺瞒,他形容得如此简单,是因为这么简单的字句就足够概括了。   或许发生过的事情真的很糟糕,糟糕而可怕,以至于蓝森选择什么都不说。   “……很糟糕?”最终她这么问。   蓝森还是点了点头。   “和别的人说过吗?”   回答是摇头。这样的事情不可能和任何人说。   “……哦,这样啊……”连恰小声嘀咕着,觉得自己又词穷了。   她知道她有点难过——为了蓝森的——但她没资格自以为是地表现出这种难过,说到底,她知道得太少了,也帮不上什么忙,无法感同身受的话,所谓的难过也只是不痛不痒的一种冒犯。   我能做什么呢。她飞快地想着。重要的绝非她因此感到难过,事实上她觉得和蓝森比起来,她的那点难过无足轻重。   想了又想,连恰做了个深呼吸,把脸上那些难过的线条抹掉,换成了一副爽朗的表情:“蓝森先生,以前很糟糕是以前的事啦,现在我觉得……应该去想想办法,确认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避免再发生糟糕的事情,对吧?”   蓝森不明白为什么连恰突然变得态度开阔起来,可他对此感到欣慰,因此自然顺着点了头。   “我们来慢慢理一下……在纸上把问题都写出来,会让事情没那么可怕……”连恰说着,从自己的背包里翻了个本子出来,随意摊开一页,“唰”地在纸页中央画了条线,“这一边,我们来写出现的问题和已知的情况。”   发现蓝森望着她的眼神混合着新鲜和好奇,连恰嘿嘿笑了,带着点自豪地:“这是以前我妈妈教我的,很有用。”   “那么现在,能力可能出了差错……”连恰一边拖长了音这么说,一边在本子上跟着写,“目前造成的后果,摔碎了一个玻璃碗。”   蓝森突然侧过头,手抵着嘴唇轻咳了一声——他其实是想笑,因为事情听起来忽然变得很滑稽了。   “以前……造成过糟糕的事情,过去式。”连恰说,在“糟糕的事情”五个字上画了个圈,“然后我就不知道了,蓝森先生,现在还有什么别的状况吗?你来写吧。”   一边说着,一边把本子推了过去。   蓝森斟酌了一下字句,慢慢地在页面左侧跟着写:[能力依然对蓝森无效,对连恰无效,对时间无效,暂不确定是否仍然无法起死回生,目前没有出现其他意外状况。]   想想,又补充了一句:[不排除因为蓝森说话少。]   写完后,他自己看着都有点哭笑不得。   连恰托着腮,直接倒着读了蓝森写的字:“对时间无效是什么意思?不能时间倒流?不能加速?也不能穿越?”   精确。蓝森赞赏地点点头。   “对我无效和对你无效我都知道……仍然……无法……呃,起死回生?已经死去的人不能复活,是吗?”   蓝森点了点头,扯了张便签纸补充:[已经失去生命的生物不可以,注定会死的也不可以,其他的情况下,可以完全治愈重伤或重病。]   “注定会死?”   [我也不是很清楚,这个概念是我推测的。]   “那就先放在一边。”连恰说,态度干脆利落得让蓝森想起她打比赛的模样,“目前的问题暂时就这么多?”她伸手拿回本子,唰唰地又添了一行字,“担心的要点是,能力真的出了差错,而无法控制,对吗?”   很对。   连恰点着头,用她笔帽上的小皇冠无意识地戳着脸颊:“那我们现在来看看有什么可以解决的,或者说可以做的吧?想到的办法,什么都行,写在右边。”   [不说话。]蓝森很直接地递给连恰三个字。   “…………”连恰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低头记录,“这个是实在没办法的最终策略吧……好吧,当作底牌写下来,但是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不要这样。”   “?”   女孩就像后脑勺也长着眼睛似的,头也不抬地回答他:“一个字都不能说的话,那也太难受了啊,而且,蓝森先生说话声音很好听,我喜欢听呢。”   这种评价还真是第一次听到。蓝森觉得很意外,又莫名地有点压不住的高兴,他感觉自己似乎又笑了,而且笑容有点出格,试着压了一下,压不回去。   他只好维持着那个笑容给连恰写字:[谢谢。]   “嗯?这有什么可谢的……”连恰瞟了一眼,哭笑不得,“我实话实说啦,真的,声音很好听,要是我来写的话,我肯定会花点时间去描述的,简单略过去太可惜了。”   一边这么说着,手里的笔杆还一直摇摇摇。   “至少现在状况并不坏,发现得很早,而且,还不是什么都不能说。”连恰嘀咕着,在这两行字下面画了重重的波浪线,“嗯……还有,蓝森先生,你能和我说一下吗?简单的也行……为什么你会有这种能力呢?一般来说追根溯源会有点帮助。”   这真是个问到了点子上的好问题。   但让蓝森感到遗憾的是,他也没有答案,或者说,他比谁都想要知道答案。   他只能实话实说:[原因我也不知道,在我七岁那年,这个能力才逐渐出现。]   “之前都没有吗?”   [之前我和普通的孩子没什么不同,七岁之后,说出口的话逐渐有了某种力量,最开始很微弱,但一年比一年强。我小学毕业的时候,已经能做到把海水分开、辟出道路这种事了。]   “呜哇……真的假的,真的摩西分海啊!”连恰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对,当时他也是这么想的。   蓝森仔细而又谨慎地观察着连恰的表情,让他略感意外的是,他没有看到他最害怕的那种神情,一丁点儿也没有。   [你不怕吗。]他最终还是写了四个字推给连恰。   说起来像绕口令似的,但到了现在,他的确非常害怕连恰害怕他。   当他和人靠得太近的时候,他不是令人惧怕就是令人厌烦,而当他和人保持距离的时候,反倒总是收获还不错的评价,越疏远越是如此。   “唔嗯……”对这个问题,女孩向左歪了歪头,又向右歪了歪头,发出了一阵因思考而产生的无意义音节,“怎么说呢……我认为这个能力确实是让人害怕的,因为很强大,而且不受主观控制,但是,我也确实不害怕啊,因为是蓝森先生。”   蓝森确信他的脑子空白了那么一两秒。   “蓝森先生,你仔细想嘛。”连恰甚至用摆事实讲道理的语气开始谆谆教诲,“你都说了是过去发生过糟糕的事情,但是很显然最后还是得到解决了,而中间这么多年都没有出过事……虽然过程肯定很不容易吧,我都想象不出来你是怎么做到的,要是我一直不能说话我真的要崩溃了……”不好意思地抓着一绺头发绕绕,“啊,跑题了,我是想说,你以前能做到的事情,现在也可以的,不要总是苛责自己,其实你非常非常了不起的!”   “……你想想啊,如果不是你呢,蓝森先生,如果是别的人有了这样的能力呢?那会怎么样?我想不到比你更好的人了。”   是阳光真的太灿烂了,还是忘记拉下百叶窗?又或者是哪里的灯打开了?   不然的话,为什么他会觉得连恰像是发着光一样呢?   他从未奢求过的,早就告诉自己要放弃的,本不该得到的——却忽然就那么横冲直撞地闯进了他心里。他几乎以为自己是飘浮起来了,轻轻的,落在像羽毛一样柔软温暖的地方,可他又确实还在地面上,窗边的沙发椅中,垂下了视线,低下了头,不想让对面的人看到自己的脸。   他觉得他脸上的表情一定很不能看了,一定很狼狈。   “……谢谢你。”蓝森低声说。   他从未如此感到他是被眷顾的。   “不用道谢啦。”连恰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是朋友嘛。”   ——朋友?   蓝森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最后他把这归结为自己的社交经验缺乏,应着连恰的话点了点头。   如果连恰是这么认为的,那么应该就是这样,不会错的。   他们又头碰头地研究了一会儿这张一分为二的问题表,大多数时间是连恰在提问,蓝森回答,然后连恰再和他商量有没有解决办法或是防范措施,最后把那些看起来甚至有点滑稽的答案写下来。   “所以你看,蓝森先生!”连恰大功告成地举起了那页纸,递到他眼前,“全部的问题和烦恼,只要去超市再买一个玻璃碗,就会解决啦!”   这么说其实不太准确,蓝森和连恰都清楚,但蓝森不忍心驳了连恰的好意,于是他也笑着点了点头。   他心里觉得必须感谢连恰,又不知道做些什么比较好,他把自己能做的蛋糕想了一圈,感觉那都不够。   最后他福至心灵地想起来,某天连恰没来的时候,坐在吧台边上的女生们兴高采烈闲聊着的游乐园——新近扩建重开,有优惠,最重要的是那群女孩子似乎都很喜欢。   蓝森不着痕迹地看了连恰一眼。   这或许是个不错的方式。 第二十五章      “所以……”许芸芸把额前的卷发向上撩起,另一只手拿着个大卡子把刘海儿别在头顶,“……他约了你?”   “嗯嗯嗯。”连恰抱着巨大的毛绒兔,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而你答应了。”用的是肯定句,而非疑问句。   “是啊我答应啦……咦为什么你知道啊!”明明还根本没讲到后面,只讲了前面。   “因为。”许芸芸往手心里倒了营养原液,对着镜子仔细一点点往脸上揉,“你如果没答应的话,就不会和我说这件事了,没必要啊。”   “……是哦。”连恰无法反驳,有时候她真心实意觉得许芸芸比她还要了解她,“因为五一节放假嘛,我也没别的事情,择日不如撞日,就约了明天去了……中午一起吃饭,刚好下午就去玩。”   许芸芸脚在地上一蹬,人跟着椅子往后一撤,仰起头看看坐在上铺床上的连恰:“你很开心?”   “开心啊,为什么不开心?”连恰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满脸兴奋,“我好久都没去游乐园玩了,而且是蓝森先生问我去不去啊。”   ——那个“而且”的部分真让人在意。许芸芸腹诽。   “哎,对了,说到这个,他怎么突然约你呢?”许芸芸不经意地跟着问了一句。   “我帮了蓝森先生一个忙。”连恰说,往前一扑,趴在了毛绒兔的肚子上,“蓝森先生说要谢谢我,所以就带我去玩了,刚好到五月中旬为止门票都是第二张半价!”   “…………”   连恰抿着嘴,不好意思地笑笑:“真的很开心啊,不单单是因为去游乐园啦……我之前一直都不敢想,蓝森先生有没有把我当朋友……现在应该是了吧?”   说着,揪着毛绒兔的长耳朵,傻兮兮地乐起来。   ——不,我觉得他没有把你当朋友,可是你们两个好像一个比一个傻。   许芸芸费了好大劲儿才把这句话按在肚子里。   另一边,连恰却托着腮,忽然感慨起来:“我很难和人交朋友的,芸芸,你知道的吧。”   “是啊,六年来就我一个,六年之前连我都没有。”   “诶嘿嘿……”讪讪地埋下了头,“因为,朋友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做的啊。我是不太理解为什么有的人交朋友那么容易……但是但是……没办法,我靠直觉嘛,直觉不合的人是无法做朋友的,靠近都不想靠近啊,合的人又那么少。”   “本来就是这样的,哪有那么多朋友。”许芸芸翘着脚,耸了耸肩。   “……虽然我没办法和你说为什么。”被压得闷闷的声音传来,“但是,蓝森先生真的是很好的人,不是那么泛泛的好人,是我真的觉得他很好,货真价实的,真心实意的,很好很好的人。我把他当我的朋友,希望能好好珍惜他,但是我其实……没太敢指望过他能把我也当朋友,因为我知道做朋友有多不容易,所以……我觉得我很幸运啊。”   连恰探出头来看许芸芸,头发被蹭得有点乱,脸颊微红,眼睛弯弯的,像是落了一捧星星进去一样。   “别的我不知道——”许芸芸拖着调子,慢条斯理,爬上了两架床中间的梯子,伸手去捏连恰的脸,“——但我知道恰恰要被拐走啦!”   “呜哇哪有……”   “有!”许芸芸两只手一起上,捏着连恰脸颊上软乎乎的肉,“我宝贝了六年的小天使,被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拱走啦!我吃醋!”   “没有啦,哈哈哈哈哈——不一样,不一样啦!芸芸是芸芸,蓝森先生是蓝森先生……噗哈哈哈哈……别挠我别挠我啦!我怕痒啦!”   两个女孩嘻嘻哈哈地闹腾了好一阵子,直到连恰抓着毛绒兔猛拍许芸芸,才告一段落。 第二天上午将近十一点,在蓝色森林里碰了面的两个人,同时“啊”了一声。   只不过连恰是真的说出声了,蓝森只是用他的表情很诚实地表达了惊讶。   连恰“啊”的一声,是因为蓝森竟然在脑袋上戴了一顶棒球帽——这种装扮让蓝森先生看起来不那么蓝森先生了,更接近于蓝森少年,比曾经的连帽衫扮相看着还要小。   蓝森惊讶的是,连恰竟然把头发扎起来了。   连恰一直都留着半长不短的及肩发,平常都是披散着头发,只在脑袋一侧别个小发卡当做装饰——四叶草,粉樱花或是泰迪熊——但这次却把头发扎到了脑后,因为头发还不够长,脖子后面剩着一圈小碎发扎不起来,辫子也小小的,翘在脑后一晃一晃。   “蓝森先生,为什么现在就戴帽子呀?”毕竟他们是说好先吃饭再去游乐园的,在屋子里还戴着帽子有点奇怪。   [这样看起来奇怪吗?]   “帽子?不会啊,这么看可年轻了,运动少年的感觉。”连恰实话实说地称赞。   蓝森露出了放心的表情,摘下棒球帽放到一边,像之前的许多次一样去处理早就洗净切好的食材。   “……”   连恰愣愣地眨了眨眼睛,没弄清楚蓝森戴上帽子是不是就是为了让她看看而已。   或者说,感觉更像是……审核一样?   她抬手摸摸后脑的辫子,后知后觉地心虚起来:“蓝森先生,那我把头发扎起来怎么样?看着会奇怪吗……我好久没有留过长发了。”   蓝森的动作一顿,简单地摇了摇头。   连恰无师自通地看懂了蓝森的意思:“不奇怪就好啦,我觉得去玩的话头发梳起来方便点,而且有点热了。”   她发现她解读蓝森肢体语言的能力似乎有所增强,这让她觉得十分开心,就像是某种他们关系亲近的证明一样。   蓝森在做饭,连恰不想吵他,何况也确实没什么事,她往前趴在吧台上——她好像开始习惯吧台的位置了,因为和蓝森说话方便——在微博随便刷着玩儿。   然后就想起有段时间没刷蓝森的微博了,从关注列表里找到蓝色森林点了进去。   蓝森的微博一如既往的充满各类活动宣传、转发抽奖与烘焙心得,一丝不苟,完全是个合格的甜点店微博,不过近期更新不多。   如果不算上被新浪暴露的“他最近赞过的微博”那一条。   新浪光明正大地出卖了那条被蓝森点赞的游乐园扩建后游玩攻略。   “呜哦……”   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蓝森疑惑地回过头去,却发现连恰正把自己整个儿埋在桌面上。   “?”   他关了火,擦了擦手,走过去,想问问连恰怎么了,苦于对方看不见自己,只好试着伸出手,很轻地戳戳连恰的头发。   “哇!”   连恰一下子就抬起了头,吓得他急忙挪开手指,生怕戳到对方脸上。   但对上女孩那双棕色的眼睛时,他又觉得他似乎没什么话可以说了。   “……可以吃饭了?”连恰眨巴眨巴眼睛,呆呆地问。   蓝森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吃完饭,歇着待了一会儿消化一下,蓝森开着车带着连恰去了扩建后的游乐园。   游乐园的距离有点远,建在市郊,一路过去距离长得连恰差点打哈欠,但因为坐在副驾驶座,存有一种责任心,就时不时和蓝森说说话打消睡意。   在开车的蓝森完全不能做出任何回应,他就很安静地听着,车后视镜上挂着个小铃铛,每次急刹车和起步的时候都会晃晃,响得清脆,显得不那么单调。   等到了游乐园门外的停车场,停好车,连恰拉开车门跳下地,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终于到啦——”   “我好久都没来过游乐园了呢,好像只有小时候来玩,长大了就没时间了。”连恰说着,已经背着包,蹦蹦哒哒地往门口跑,“蓝森先生,我看见卖票的地方了,那边那边!”   蓝森锁好车,跟上去,觉得心情变得愉快起来:“你喜欢?”   “喜欢啊,游乐园是个好地方。蓝森先生呢?”   “我不知道。”蓝森诚实地回答。   “咦……不知道?”   “我没来过。”小的时候他对游乐园不感兴趣,等稍微大一点了,他又刻意避免自己去人多的地方,一来二去的,如果不是因为连恰,蓝森觉得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踏进游乐园的大门。   “……”连恰张了张嘴,想想,把即将脱口而出的那堆安慰咽回去,“那第一次来的话,我去给你买个东西吧!很合气氛的,来游乐园的很多人都会买!”   蓝森完全不知道连恰在说什么,但他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   “那我先去那边买一个。”连恰指了指游乐园外的精品店,“蓝森先生,你可以先去买票吗?要是你买好了我还没出来,你来那里找我就好。”   蓝森点了一下头,看着连恰小步小步哒哒哒地跑进店里,这才转身去排售票窗口的队。   他排着队的时候觉得人很多,庆幸自己个子高,又有点庆幸连恰没跟着来——这实在是太挤了,而且旁边还有个小孩不知原因地哭闹不停,相当吵。   因为人多,队伍挪动得相当慢,蓝森最开始担心等连恰过来了票还没买到,可是直到他把第二张半价的两张票拿到手里,也没看见连恰的影子。   他记着连恰和他说过,还没出来的话就去精品店里找她,于是他把票放进兜里,快步往精品店的方向走。   推开门进去的时候,蓝森环视了一圈,愣住了。   他没在店里看到连恰。 第二十六章      精品店里面积不小,但是格局简单,只是正中间摆了个圆形的毛绒玩具台,绕着玩具台是一圈一圈的纪念品柜架。   蓝森进门扫了一圈没看到连恰,他又穿过几排架子,来回仔细扫视,想着也许连恰在哪个柜子后面被遮住了。   把整间店都绕了一遍,还是没看到连恰的影子。   蓝森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他把两张门票叠了一下放进衣兜里,掏出手机给连恰发了一条微信,发完就又把手机揣了回去,他觉得发微信太慢了,而且发了信息之后只是等着更没用。   他相信连恰绝不会无缘无故就不见了,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并及时制止了这个想法的进一步发散——游乐园外的地方很有限,还是直接去找最快。   蓝森的步子迈得很大,往店外走的时候因为没注意,差点撞到两个人,他急匆匆地微微点头道歉,也没顾得上对方的回答,推开店门站到外面,四处看了一圈。   他想着会不会是和连恰刚好错过去了,对方这会儿可能正在售票窗口找他,于是他又大步流星地把八个售票窗口附近都走了一遍,仍然没找到人。   再掏出手机看看,也没有连恰的消息。   “…………”   蓝森的手握紧了,又松开,可他现在不能随意开口说话,更别提那些话对连恰都是无效的,他不想引起任何不必要的变故,那样也会给连恰带来麻烦。   别着急。他对自己说。肯定还在附近,不可能走得很远,无论连恰遇到了什么事,他都会把对方找回来的。   这么想着,居然有一点安心了。   蓝森的视线在游乐园门口的每一个人身上逡巡,他看得很快,毕竟连恰太好认了,他有自信哪怕余光瞟到也能认出来。   ——没有。   ——没有。   ——还是没有。   蓝森想叹气,还是忍住了,他很清楚只是站着叹气毫无意义,宁愿这时候连恰忽然从哪里冒出来,笑嘻嘻地对他说蓝森先生我故意藏起来的!吓你一跳吧?   他绝对不会生气的。   又转了一圈,人没找到,倒是忽然发现一家之前一直被忽略的肯德基——因为就建在游乐园外面,进进出出的人很多,店前面种着老大一棵树,从蓝森站的地方看过去,刚好把标志性的上校爷爷遮得严严实实。   蓝森急忙走了过去。   走近的时候,如有预感似的再次加快了脚步。   推开两层店门——或许在还隔着一层店门的时候——蓝森一眼就看到了一直在找的人。   “连恰!”   可能是因为一直绷着的神经松懈下来了,或者是看到对方的一瞬间整颗心都放了下来——总之,他那么轻易地放松了警惕,女孩的名字穿过他在心里箍着的无数道防御,轻而易举从他嘴边溜了出去。   意识到把话喊出了声,已经晚了,蓝森急忙闭紧了嘴,死死咬住了牙关,保证不再说出更多的话。   而这时,他才注意到,连恰并不是一个人,她旁边站着乔宇飞,乔宇飞腿上还扒着一个看起来只有三四岁的小姑娘,连恰的右手腕被乔宇飞抓着,这应该就是她脱不了身的原因。   听到声音而转过头看向他的连恰,眼里最初闪现的是惊讶,还有一些没来得及褪去的愤怒,大概是她前一秒对着乔宇飞时的表情。   肯德基里的人很多,大家熙熙攘攘地排着队吃着东西,好些带着小孩子的家长哄着孩子吃东西,几个小孩跑来跑去,尖着嗓子要求买一个圆筒冰淇淋。   吵吵嚷嚷,乱七八糟,没什么人注意刚才的声音,更没人注意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之间的争吵,以及刚刚急匆匆推门进来的男人。   蓝森的视线落在乔宇飞抓着连恰的手上,猛地被一股涌上来的情绪堵得胸口发闷——和他之前得知乔宇飞要当众告白的那丝愠怒很像,但却被放大了无数倍。   他大步向着他们走过去,并不知道自己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下来了。   ——放手。   蓝森在心里说,他几乎以为他没能控制住自己,把这两个字也说出口了,可他没有。   乔宇飞被蓝森猛然沉下的表情吓了一跳——对方的眼神冷得像冰,毫不保留地透露出对他强烈的排斥和厌恶,沉默着走过来的时候,两只手在身侧攥得紧紧的,以至于他一瞬间以为对方要出手揍他,并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   蓝森确实是伸出了手。   但不是对他,是对连恰。   在乔宇飞下意识后退的时候,他抓着连恰的那只手也松了很多,连恰把他的手一甩,毫不犹豫地冲着蓝森跑过去。   距离并不远,但她一点也不想磨磨蹭蹭,能快一点就快一点,能早一秒就早一秒——她下意识地觉得,到了蓝森身边就安全了,可以松一口气了。   这么想着,连恰跑到蓝森面前,就想拐弯往蓝森身后钻,她需要先离开乔宇飞的视线范围,喘一口气,再回过头去把事情做个解决。   可出乎她的意料,也出乎乔宇飞的意料,蓝森居然向前走了一步,伸出双手,抬起胳膊,就着她跑过来还收不住的冲劲儿,直接把她抱住了。   就像飞鸟投林一样自然。   蓝森抱住她,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后背,连恰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嗓子发紧,被压抑得很好的烦躁和委屈一起涌了上来,几乎以为她跑过来就是为了抱住蓝森求安慰的。   蓝森的个子很高,肩膀也宽,怀抱很温暖,透过衣料传来的体温熨帖而令人放松。连恰把额头抵在对方身上,放任自己闭起眼睛,长出了一口气。   连恰不说话,蓝森自然也不说话,他觉得连恰需要安慰,因为刚才冲着他跑过来的时候,女孩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要哭了一样。   他觉得自己心里也跟着疼了一下,细微的,有一点让他不知所措的疼。   这种疼痛驱使他想为连恰做些什么。   这是他第一次拥抱家人以外的人,也是他在十六岁之后第一次拥抱别人。   “我腾不出手发微信。”连恰忽然说,声音闷闷的,听起来没头没脑。   没关系。   蓝森摇了摇头,抬起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   然后他抬起视线,对上了乔宇飞瞪大的眼睛,在对方震惊的目光扫过来时,悄悄地把手臂收紧了一点儿。   “你,你……”乔宇飞目瞪口呆,“……你们什么时候勾搭在一起的?!”   蓝森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哎,算了,反正人家看不上我,我付出了那么多全都白费了。”   蓝森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我觉得你也好不到哪去,刚才连恰亲口和我说了,她从来都不相信会有人喜欢她,也不相信自己会喜欢上别人……”乔宇飞耸了耸肩膀,自嘲地笑了笑,“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回事,但她不喜欢我,她也不会喜欢你的,你少自作多情了。”   连恰忽然轻轻推了推蓝森,蓝森松开手,看着连恰转过身向乔宇飞走过去。   他忽然——毫无理由地——就知道连恰想做什么了。   连恰深吸了一口气,就要抬起右手的时候,却被蓝森轻轻按住了一侧肩膀,她有点诧异地转过头,对上了蓝森不赞成的目光。   蓝森甚至冲她很郑重地摇了摇头。   “……哦,好吧,打人不好。”连恰小声嘀咕了一句,她觉得她能理解蓝森的用意,却还是有点委屈。   这种小小的受挫心情,却又和刚才不太一样了。   蓝森冲她笑了笑,眉眼弯起来,是个很温柔的笑容。   然后他向前跨了一步,在乔宇飞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抬手就狠狠揍了对方一拳,打得乔宇飞一个踉跄。   “我……”乔宇飞下一个字还没说出口,他原本就沮丧烦躁的心情被蓝森揍得瞬间火起,攥起了拳头立刻揍了回去。   蓝森很灵活地闪过了,抬手抓住了乔宇飞的手腕,乔宇飞这才发现,男人的手劲很大,他费了很大劲都没能完全挣开。   而在这个过程中,蓝森的嘴唇一直微微动着。   他们僵持了一会儿,直到乔宇飞的两条腿忽然就向外走去——或者说,他感觉是自己脚上的鞋子在自作主张,可说出来没人会相信他——顺便牵起了他的小表妹,推开店门,头都不回地走了出去。   周围的人发现一起斗殴事件被避免了,纷纷移开围观的目光,吃的继续吃,喝的继续喝,哭着要巧克力圣代的小孩继续哭。   “…………”连恰看得目瞪口呆,这超出了她想象极限的极限。   蓝森瞟了一眼连恰右手腕上被捏出来的一点淤青,没说什么,默默地也往店外走,走了两步,回过头看看连恰。   连恰赶紧跟了上去。   走到外面的时候,已经看不见乔宇飞的身影了,蓝森停住脚,借着树荫,掏出不离身的小便签本,匆匆给连恰写:[如果你打他,他会记仇的,那样不好。]   “……但是他也会记你的仇啊,蓝森先生。”连恰垂下视线,“我不会没心没肺说什么你不该打他之类的话的,本来我就想揍他,我很少打人的,而且说实话看见他挨揍我心里好爽!只是、只是……”   她也不知道她想说什么了,从刚才起,她的脑子就一直乱七八糟的,好像几百桶火药噼里啪啦炸开一样。   一张十分淡定的纸条递到了她的眼前。   [他打不过我。]   “……噗嗤。”   肯德基外的树荫下突然爆发了一阵停都停不下来的笑声,那是个笑得花枝乱颤的女孩子,旁边站着一个一脸淡漠的男人,但仔细看的话,能看到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睛里藏着微小又剔透的笑意。   能笑出来就好。蓝森放心地想。他不太在意乔宇飞要怎么记仇,反正就算撇开他开口说话的底牌,他确信对方也打不过他。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他在学生时代被逼出了打架斗殴的技能,不谦虚地说一句,到后来也是个行家呢。   蓝森发现,这时候再回过头想想,似乎也不觉得那很难过了。   “唉呀,蓝森先生……”连恰终于笑够了,使劲儿揉眼睛,嘴角的弧度却一直没降下来,“……我觉得你简直太了不起了!但是,那个啊,我可不想他万一去找你麻烦,那超讨厌的。不过算啦,麻烦来了再说,来之前想也没用。”   她拍拍裙子下摆,双手向上,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蓝森先生,再去一次精品店吧?我还没来得及买就被扯到这来了……啊,对哦,还没和你解释,其实刚才是这么回事……”   进了精品店的连恰,在挑选东西的过程中,发现架子一角有个小女孩在蹲着哭。   由于小女孩周围没有大人,也没见其他的人来哄孩子,连恰担心是走丢了,就过去问小姑娘怎么回事。   小姑娘果然是走丢了,说和带她来游乐园的表哥走散了,因为孩子实在是哭得厉害,连恰就和小姑娘商量,去肯德基给她买个冰淇淋吃,乖乖的别哭,然后再把小姑娘送到游乐园广播站去。   谁知道,牵着到肯德基里的时候,就看见乔宇飞举着个冰淇淋来回四处看——阴差阳错得连恰都怀疑这是预谋好的,小姑娘的表哥就是乔宇飞,她要吃冰淇淋,却自己乱跑,稀里糊涂逛进精品店,乔宇飞没那么心细,排队买好东西也才发现妹妹不见了。   然后就那么毫无预兆地碰了面。   连恰把小姑娘交给乔宇飞就想赶紧走,却被乔宇飞抓住了手腕,她力气比不过对方,也不想在人多的地方动静太大,只得耐着性子和乔宇飞说话。   “他倒是没为难我,就是反反复复地问我,以前真的一点都没喜欢过他吗,为什么不喜欢他,为什么他付出那么多我都视而不见。”连恰耸耸肩膀,脸上的表情带着一点事不关己的凉薄,“我真的不想多搭理他,而且我怕你买完票找不到我担心……就实话实说想赶紧结束,我不喜欢他,不可能喜欢上他,他就指责我铁石心肠简直是没有情感的机器人,然后蓝森先生你就来啦。”   话到语尾,音调又变得明快起来,显然是说到了开心的部分。   蓝森面无表情地听着,面无表情地后悔之前没有再多揍一拳。   [他不了解你。]   “我从来没觉得他了解我。”   [那就好,你和他说的完全不一样,不要理那些。]   连恰愣了一下,而后笑着摇了摇头:“放心啦,我没在意那个,我现在更在意别的事情。”   “?”   “喏!”连恰一手拿着一个卖萌发夹,歪着头眨眨眼睛,“蓝森先生,你喜欢哪个呀?这个可以夹在你的帽檐上!”   “…………”   最后,连恰戴着一个兔耳发箍,蓝森帽檐上夹着一只圆胖胖的蘑菇,他们走出了精品店。   “来游乐园多半都要戴这个的,很多人都会买,虽然回了家可能就再也不戴了,但说到底,游乐园就是来乱花钱开心的地方呀。”连恰笑眯眯地解释,“所以在这里买一堆乱七八糟的好玩东西是可以被原谅的!”   游乐园是乱花钱的地方,但也是开心的地方。   他本来就是希望连恰开心,才带她过来的。   蓝森看着连恰的笑容,似乎一点也没有被刚才的事情影响,于是他用力点了点头,跟着露出一个微笑。   “走啦去排队,我们现在离矿山车最近啦!”   ——所以就跟着连恰玩她想玩的就好。   蓝森抬起手,戳了一下驻扎在自己帽檐上的胖蘑菇,觉得心满意足。 第二十七章 (上)      “……”   “蓝、蓝森先生,你还好吗……?要喝点水吗?”连恰抱着背包,弯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问,“那个,要喝水的话就举起手,不要的话就不用了。”   蓝森没举起手,也没有动,维持着双手扶额的姿势坐在游乐园长椅上一动不动,棒球帽被放在一边,胖蘑菇发夹牢牢地待在帽檐上,看起来和它的主人一样发蔫。   “那就先坐一会儿吧!”连恰在蓝森身边坐下,使劲儿挺直了身子,“实在头晕的话可以靠靠我,我坐直了的话应该还够高,可以靠我头顶的,压不矮!”   如果不是头发晕且有点恶心,蓝森真的会笑出声的,他腾出一只手去,看都没看就很精准地拍拍连恰的脑袋,示意对方他不要紧。   他也确实觉得自己不要紧,除了他可能还需要再坐一会儿来缓解矿山车后遗症。   十五分钟之前,他还完全想不到自己会变成这样——倒不如说,从排队开始,他就比连恰还要兴奋。   从小到大二十来年都没涉足过游乐园,对他来说游乐园的一切都很新鲜,就连排队都让他觉得很有意思,充满了莫名的“游乐园感”。他被连恰的兴致盎然影响了,变得充满期待,而他的充满期待又似乎让连恰很高兴,排队的时候和他嘀嘀咕咕了一路小时候来游乐园的趣事。   “我一直都很喜欢坐过山车这类的东西,海盗船啦什么的,晃来晃去的时候好像飞起来!”女孩双掌合拢,眼睛亮晶晶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坐,试试看吧,游乐园里这样的东西最多啦!”   蓝森觉得他应该会喜欢的。   排队时的兴奋情绪持续性发酵,等轮到蓝森和连恰的时候,蓝森想都没想就跑去占领了第一排矿山车的座位,面无表情却眼含期待地等着连恰也坐过来。   连恰哭笑不得,又觉得这样的蓝森很可爱,有一点和年龄不相符的孩子稚气——几乎让她想要高举双手投降说好好好你喜欢就好——她不想扫蓝森的兴,于是没把坐在第一排的担心说出口,只是也放了包坐过去,嘱咐蓝森把拉杆向下压紧一点,还有等会儿要抓牢把手。   “啊,对了,蘑菇先摘下来吧,给我一起拿着好了,要不然可能会掉的。”说着,连恰也摘下了兔耳发箍。   蓝森把帽檐的蘑菇摘下来递给连恰,想了想,谨慎地把棒球帽也摘了下来拿在手里。   矿山车不算特别险,只是绕圈圈的路径特别多,一列车厢咔啦咔啦地沿着轨道往上爬,眼看就要到顶端了,后排已经有人发出了“咿啊啊啊”的叫声,不知道是真的害怕,还是故意的。   蓝森疑惑地回头看了看,他不知道为什么什么都没发生就有人在尖叫,刚想着等坐完过山车之后要问问连恰,就感觉连恰猛地拽了一下他的袖子:“要下去了!”   下去?   下一秒他的思绪就被骤然而来的失重感扯断了。   几乎是同一时刻,整车人的尖叫声就像烧滚了顶开锅盖的水一样,一股脑地溢出去了。   在一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的或害怕或刺激的尖叫声中,蓝森做的第一件事是抬起右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他也很想尖叫,陌生的失重感让他有点不舒服,又觉得很刺激,如果喊出声的话,可能会缓解一下过快的心跳。但他不能出声,只好一边紧紧咬着牙关,一边捂着嘴。   高速奔驰的矿山车卷起一阵剧烈的风,吹得他脸颊有点疼,眼睛下意识地眯起来,他抽空瞟了一眼连恰,发现对方也眯着眼睛——但一望而知是高兴的笑容,并且,一点都没尖叫,脸上也看不到什么害怕的神情,光顾着笑个不停了。   ——也许整辆车上笑得这么欢快的只有连恰。蓝森这么想着,有了一点莫名而来的自豪感。   终于,车厢咣当一声突然停了下来,缓缓前进。   蓝森放下捂着嘴的手,在心里松了口气,庆幸自己成功熬过来了。   “好像还有一圈呢!”连恰却对他说,高兴地指了指另一条轨道,“你看前面还有一次上坡!”   蓝森默默地抬眼看去,发现比上一次的轨道还要陡还要高。   “…………”   他点了点头,给自己打气,做好了新一轮的心理准备。   矿山车再次呼啸一轮,等到下车的时候,蓝森觉得自己走路的脚步是飘着的,好像踩在棉花上一样,每一步都陷下去再弹起来。他的头有点晕,胸口感觉被重力拽得气闷无比。   然后他就被意识到状况的连恰拉到空长椅上坐着休息了,而他脑子里甚至还有余裕去想连恰真是了不起这样的事情。   又坐了一会儿,蓝森觉得自己缓过来了一些,他慢慢地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吐出去,感觉自己的内脏都各归各位,这让他松了一大口气。   他拿起棒球帽重新戴上,整理了脑后的辫子,手指摸到帽檐上的蘑菇,使劲儿捏了一下——手感太好,每次碰到都忍不住。   “没事了吗?”连恰问,脸上还是很担心的表情,“还不舒服的话就再休息一会儿,反正也不着急的。”   蓝森平静地摇摇头,他觉得已经没事了,这应该和晕车差不多,习惯就好。   他注意到女孩的表情里藏着一丝歉疚和一点尴尬,想了想,拿出便签纸写了几个字。   [那很好玩,如果我不晕就好了。]   “……真的?”连恰小心翼翼地问他,似乎是在分辨这是真话还是安慰。   他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这是真话,他觉得那种好像飞起来一样的感觉很不错,如果能不那么晕就更好了。   “那就太好啦。”   应该是看出来那是真话,连恰的表情放松了很多,然后她“诶呀”一声,右手敲了一下左手掌心,拉开背包拉链,抽出一张巨大的照片递给蓝森:“蓝森先生,看这个!我特意买了哦,送你送你,第一次矿山车纪念照!”   猝不及防一张矿山车的行进中摄影就递到了蓝森眼前。   照片里处于画面正中的就是第一节车厢,连恰两只手抓着车厢把手,眯起眼睛咧开嘴笑得十分开心,旁边的蓝森面无表情,微微眯着眼睛,一只手抓着把手,脑后扎成一束的辫子被风吹得飘起来,看着又飘逸又镇定自若,一点都不像下了车就晕得想吐的样子。   “……”应该是第二轮,已经稍微适应,就没再抬手捂着嘴了。   连恰兴致勃勃地:“还不错吧?我出去看的时候,发现难得拍得这么好,就赶紧买了,要不然就要拍下一轮的人,就买不到了呢。”   蓝森点了点头表示认可,他忽然觉得有点可惜,于是写了一张新的便签纸:[这张照片应该你拿着。]   “咦?不用啦,我又不是第一次坐这种东西嘛,给我就太可惜了。”连恰直摆手。   [但是把你拍得非常好看。]笑得又开心又灿烂。   “…………”连恰愣了几秒钟,视线从便签纸挪到照片上,再迅速蹿到了脚边的地砖缝里,“我是觉得把蓝森先生拍得很好才买的……”   小声说完之后她就觉得后悔了,什么都不说的话似乎也不会这么尴尬。   所以这是什么情况?互相夸好看?可是她夸蓝森好看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蓝森是真的好看,他光是这么坐着就能吸引不少路人打量赞叹的目光。   连恰借着落下来的头发遮掩,偷偷地把视线向旁边瞟去,赫然发现蓝森正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她吓得一个激灵,感觉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赶紧又把自己那缕不安分的目光塞回地缝里去。   “……我也不好看啦。”还亡羊补牢似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蓝森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于是两个人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收着嘛。”连恰打破了沉默,“本来就是买给你的,我想送给蓝森先生啦,能多点纪念不是很好吗?”   蓝森似乎是犹豫了一阵子,最后点了点头,默默地把照片收了起来,连恰松了一口气,迅速地打开游乐园地图转换了话题:“我们去玩点别的吧,不那么晕的……哪边有……”   他伸出手,点了点地图另一侧的精灵王国区域。攻略里说那边有很多适合小孩子的游乐设施,大人也能坐,是所有分区里最温和的一个,推荐恐高怕鬼的人去玩。   “那就去那边吧!”连恰高兴地合起了地图,背好包站起身,又把兔子发箍戴在了脑袋上,似乎刚才奇怪的尴尬和沉默都过去了。   蓝森站起身,落后两步才跟上去。   他有一点后悔,因为他原本想告诉连恰“你很好看”,却出于未知的原因,这句话卡了壳,既没能说出口,也没能写下来。   蓝森很清楚,那并不是谎话,是他最真实的想法,如果要他说得再详细一点,他会说连恰很好看,尤其笑起来的时候更好看。   ——既然不是谎话,为什么会觉得紧张呢?   从矿山车所在的金色小镇区域走到精灵王国有一段距离,但两个人都不着急,就在路上慢慢溜达,一边溜达,一边闲聊路过的各种游乐设施。   蓝森注意到,游乐园里很多人脸上都画着各种图案——桃心,星星,一朵花,一只蝴蝶之类的,大部分都被画在一侧脸颊,还有些小孩子两边脸蛋一边一个,额头上再来一顶小王冠。   他觉得这很有趣,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连恰注意到了蓝森的目光:“怎么啦,蓝森先生?”   [很多人脸上画着东西。]   “啊,那个啊。”连恰笑了笑,“那个就是在游乐园里画的,这里专门就有那种摊子,可以选很多图案,也可以自己画……那边就有一个!要去看看吗?”   蓝森点了头,于是他们就往那个热闹的小摊子走去了。   也许游乐园真的是个特殊的地方,人们只要进了大门,无意识地就变得比平时肆无忌惮起来——在头上戴稀奇古怪好笑的头饰,在脸上画各种夸张鲜艳的图案,买各种各样价格昂贵的纪念品……只是因为在这里高兴,不被束缚,所以就那么做了。   小摊子周围的人很多,摊子旁边立着一块长幅海报,上面画着许多可以选的图案,标示价位,有几个人挤在那里挑选图案,都是举棋不定的样子。   “这里这里,你有想画的吗?”   蓝森刚想摇头——他只是想弄清楚那些图案的来源——旁边的摊主就很热情地招呼了:“小情侣的话,这边一列全都是情侣款,两种图案是一对儿的,你们从这里面挑一个呗,慢慢看!”   蓝森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摊主在说什么,而在他迟疑的这几秒钟,连恰已经笑着冲摊主摆了摆手:“不是啦,我们不是男女朋友,看起来很像吗?”   连恰笑得很自然,话音也很自然,没有一点犹豫或是别扭,坦坦荡荡的,她解释了这一句之后就不再理会摊主,只是转回头问蓝森:“蓝森先生,这个小蛋糕的怎么样?或者这个橄榄枝的?我觉得很适合你哦!”   “…………”   “蓝森先生?”连恰抬起手,在蓝森眼前小心地晃晃,“怎么了?没事吧,出什么事了吗?”   蓝森垂下视线,目光落在连恰的眼睛里——那里面是很纯粹的关心,剔透得似乎没有任何杂质。   他摇了摇头,说不出自己是有事还是没事,他觉得一切都很正常,可他又觉得自己的心情忽然微微发苦,好像一下子坠了冰块似的。   要是一切都很正常,也许唯一不正常的是他?   赶在连恰变得更加担心之前,他笑了一下,伸手在海报上点了一只蝴蝶的图案:“我在犹豫。”   “也是哦,图案是很多。”连恰接受了这个解释,“你喜欢这个啊?感觉很漂亮呢!”她的眼睛又变得亮晶晶的,似乎是为他挑选的漂亮图案而高兴。   ——那是给你挑的。   但他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蓝森觉得他开始搞不懂自己了。   因为他竟然真的那么意外的,突如其来的,心里一角默默地颓丧起来。 第二十七章 (中)      在蓝森的记忆中,从很小的时候开始,远在他的能力出现之前,他和其他人就是“不同”的。   如果要追溯他能记得的最早的事情,那就是在幼儿园里,每一个小朋友都会指着他说:“蓝眼睛!蓝眼睛!”   然后就会用那种发现了新鲜玩具的目光盯着他看,看完了还要笑嘻嘻地嚷嚷:“外国人!外国人!”   蓝森觉得很不知所措,他从来不觉得他的眼睛颜色是特别的,因为无论是他的爸爸还是他的妈妈,都会称赞他的眼睛漂亮,和他的爷爷一样。   “你爸爸妈妈都是黑眼睛,你是蓝眼睛,你肯定不是他们亲生的!”   “你是外国人,你为什么不说英语?”   “呜呜呜呜呜……我也想要蓝眼睛……为什么我不是蓝眼睛……”   每次自由活动时间,蓝森想和别的小朋友一起玩的时候,他们就会嚷嚷着说不和外国人玩,然后又说蓝森不是黑眼睛,和他们不一样,所以没人和他玩。   不知道幼儿园老师是真的疏忽了,还是她看到了却没有在意,但蓝森的的确确的,在幼儿园里没有任何亲近的小朋友。他从小就是不会争取的性格,面对疏远和玩笑也不懂得回击,所以久而久之,蓝森养成了一个人看书玩玩具的习惯,他认的字比全班的小朋友都要多,但是从没有人知道这件事,老师甚至还以为蓝森的语言能力发育迟缓,因为他几乎从不开口说话。   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到后来情况就反过来了,不是别人疏远他,而是他开始疏远别人。   而过了二十多年,直到他长大成人,脱离学生时代,独立生活,他才有了第一个迟来的朋友。   而他之前并不知道,成为“朋友”除了意味着让他感到新鲜而温暖的亲近关系,有时候竟然也会带来一点儿不知名的苦涩。   友情是这么微妙的事情吗?   “蓝森先生,你想先玩哪个?这次你挑一个吧!”   连恰向前跳了两步,转过身伸开胳膊,好像召开什么盛大开幕式似的:“精灵王国到啦!”   蓝森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他装作认真打量的样子四处看了看,随便指了一个看起来最安全的东西。   “哎,旋转木马啊?”连恰看起来有点意外,“好啊,我们去排队吧!”   精灵王国区的大多数人都是带着孩子来的父母,尤其在旋转木马的排队区,一群小孩叽叽喳喳的。   “我小的时候也可喜欢玩这个了,每次坐上去就不肯下来,老是来回排队,绕好几圈。”连恰趴在排队栏杆上,有点感慨地回忆童年,“其实仔细想想,就是坐在花里胡哨的木马上,听音乐转圈儿,但为什么就那么开心呢?”   蓝森更给不出答案,他选旋转木马只是因为这个看起来速度够慢,不会晕。   连恰显然也没有指望蓝森的回答,因为她很快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很多事情都是没有为什么的啦,那时候妈妈总是站在外面给我拍照,每次经过她的时候,我就急着冲她摆姿势,结果差点从木马上掉下去,把我妈妈吓得半死。”   幸好没掉下去。蓝森跟着在心里松口气。   “但这个还是很经典的东西啦,每个游乐园都有,就是木马的造型不太一样吧,我还见过蜜蜂和蝴蝶造型的。”   眼前一圈一圈的木马绕着过去,坐在上面的小孩子笑个不停,蓝森忽然想,不知道连恰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他有点遗憾没见过,又有点庆幸那时候他们不认识——如果连恰是小孩子的话,那他大概刚好是十几岁的时候,那段时间要么张狂到极限,要么低沉到极限,无论哪一种,都不可能有陪小孩子玩的耐心。   大概还会把连恰吓哭吧。他面无表情地想,同时对过去的自己感到了一丝懊恼。   排着队往前挪动了一会儿,栏杆另一侧的小女孩忽然伸出手,拽住了蓝森束在脑后的辫子。   “头发好长,姐姐。”小姑娘晃着手,咯咯笑得很开心。她被她的爸爸正抱着,所以才一伸手就够到了蓝森的头发。   “……”蓝森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过他本来也不能说话,所以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看了看小姑娘,又看看小姑娘的爸爸。   “这不是姐姐啦,是哥哥,大哥哥。”连恰急忙过来解救蓝森的头发,“把手松开好不好?抓着头发大哥哥会疼的。”   “是姐姐!”小姑娘很固执,“姐姐,长头发!长辫子!”   场面变得稍微有点尴尬,蓝森本人反倒成了最不在意的那个,他头发长,没有很严重的拉扯感,而且他确实不在乎被小孩子认错性别,毕竟小孩子就是那么直接,长头发的是女生,短头发的是男生,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连恰和小姑娘的父亲一起劝了好一会儿,终于用一根棒棒糖诱哄小姑娘松了手,抱着女儿的父亲颇感歉意地道了歉,转过身去教育正在啃棒棒糖的闺女:“不能伸手抓人家的头发,还有,人家是哥哥,个子高的。”   “可是姐姐头发长啊。”   “不能那么说,哥哥会生气的,也有长头发的哥哥啊。”   “为什么?”   “哈哈哈哈哈……”连恰忍不住,扒着栏杆笑了好一会儿,“对不起蓝森先生,我不是笑你!就是……觉得太好玩了。”   “我明白。”蓝森说,他看着连恰在笑,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我不介意。”   “……嗯,我也觉得蓝森先生大概不介意,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这么感觉的……”女孩维持着半趴的姿势,一只手支起来撑着下巴,扭过头仰起视线看他,语气俏皮,“感觉很难想象蓝森先生会在乎这样的事情。”   蓝森觉得连恰说得没错,他几乎是赞赏地点了点头,并为对方原因不明的了解而开心。   心情变好,他的好奇心又忽然升了起来:[那你觉得我会在乎什么?]   “烤点心呀。”接过纸条看看,女孩回答得一点也不犹豫,看蓝森没做声也没点头,忽然又变得有点不确定了,“……不对吗?”   对。蓝森想,点了一下头,他只是有点惊讶对方毫不犹豫的答案。   “我是这么感觉的啦,蓝森先生你是很喜欢做点心吧,每次你在那边……揉啊揉啊,翻啊翻啊的时候,还有哗啦哗啦这样使劲儿——搅拌东西的时候,你都看起来很开心呢,就是那种……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的开心,能感觉出来,藏不住的。”   ——我确实开心,因为对我来说,烘焙是件能令人心情平静、精神振作的事情。   “应该和我写小说有点像吧,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可能看起来很麻烦很累,但是,其实自己会从当中得到力量的。”连恰两只手的指尖并在一起,塔尖似的抵着下巴,闭了闭眼睛又睁开。   “……就算事情再糟糕,可是想想还能写小说,蓝森先生还能把面粉黄油小苏打揉到一起烤出点心来,就觉得一点也不怕了,只要还能做喜欢的事情,那一切就绝对不是最糟糕的……就会给人这样的力量啊。”   “…………”   女孩的话语像一颗流星,它划过心房,在时间中逆行燃烧出明亮的轨迹,坠落在心灵角落的少年手心里。   那颗燃烧着的星星照亮了少年的脸庞。   蓝森忽然产生了一种冲动——   [你说得对,我在很糟糕的时候,确实被烘焙这件事拯救过。]   ——他想把自己从未和人说过的一些事告诉连恰。   因为是连恰,所以想让她知道,也因为是连恰,所以她知道也不要紧。从未希冀说出口的话,一定会被理解的,甚至不被理解也不要紧,只要是连恰在听就好了。   他只是想让她知道自己的事而已。   女孩认真读完了他这张便签纸,慢慢地抬起头看着他,视线相对的那一刻,蓝森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我也是啊。”连恰的话音轻轻的,带着柔软的笑意,“很糟糕的时候,我的文字救了我诶,我们一样呢。”   蓝森想用一切他能想得到的最好的词汇去形容连恰的眼眸,却又觉得那是超出了言语范畴的美好。   他的脸颊似乎在发烫,他的心跳声变得清晰而快速,他的双眼好像脱离了他的控制,他明明想着要移开视线,目光却不听使唤地停驻在连恰脸上。   “我……”   他张了张嘴,觉得有些字句不听指挥地、争先恐后地就要往外冒——   “啊,蓝森先生,排到我们了,先进去吧!”连恰忽然发现队伍正在迅速移动,她探头一看,发现上一轮木马的人下来了,这一轮刚好能轮到他们。   “…………”   蓝森默默地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那些不听指挥的字句被打断,又争先恐后地消失了,像是被突然惊飞的鸟群。   连恰跳上旋转木马台,比小孩子还小孩子地在那堆木马之间四处跑,然后她忽然就占住了一个木马,使劲儿掂着脚跳,冲蓝森挥手:“蓝森先生,这边,这个这个!”   蓝森从善如流地走过去。   连恰双手握着那匹木马的支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蓝森先生,你看,这个很高吧?所以……”   这简单。蓝森淡定地想。   他稍微弯下了腰,用一种敏捷而迅速的动作半抱半托地把连恰侧着放到了木马背上。   “哎、哎?”连恰完全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眨着眼睛,两只手还抓着支杆。   或者说她完全没想到,自己一个大活人,居然那么轻易就被抱上来了,简直像是小猫小狗一样。   “你坐稳。”蓝森简短地说,直接就近坐到旁边的一匹木马上了,全然不顾自己正在遭受一波来自旁人的目光洗礼。   “呃,蓝森先生,其实……”连恰想解释说其实这匹很高的木马是替蓝森占上的位置,可她忽然觉得解释也没有必要,“……我还是第一次侧着坐旋转木马哎,刚才谢谢你。”   蓝森点了一下头,移开了目光。   连恰想了一下,觉得蓝森应该是第一次坐旋转木马觉得新鲜,就像之前坐矿山车一样,于是她放任了蓝森的神游,自顾自地坐稳了,等着旋转木马开动。   “铃——”   旋转木马启动的铃声响起,大家都抓牢了把手,好些人使劲儿冲站在栏杆外的朋友挥手摆姿势求照相。   叮叮当当欢快活泼的音乐响起,旋转木马开始有规律地上下浮动,几个小孩子的笑声飘荡起来。   蓝森面无表情地坐着,似乎在专注地看着前方,可仔细看的话,就会知道他的思绪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   “蓝森先生,蓝森先生!”他听到连恰的声音在叫他。   他转过头,发现连恰举着手机对着他:“拍个纪念照,笑一个哦!”   在那之前,他先看到了连恰的笑容。   阳光从女孩背后打过来,她脸上带着纯粹又开心的笑容,像是隐匿在云朵中的天使一样。   所有其他的都消失了。   欢快的音乐,涂得夸张鲜艳的旋转木马,周围的人,小孩子的笑声。   都消失了。   “…………”   蓝森不知道自己用什么样的神情看着连恰,他觉得自己傻透了,后知后觉,笨拙,迟钝,所有这些字眼,一个不落的,都是他。   如果你能想到一个人的时候就下意识地微笑。   如果你毫不费力就记住了她的喜好。   如果在她开心的时候你也会笑,她难过的时候你也低落。   如果你的视线总是追着她走。   如果……   ……   …………   如果你总是觉得她那么好,哪里都好,有的时候,你眼前只有她一个人,全部都是那个人,好的和不那么好的,你都知道,细致的如数家珍的。   ——“那时候我就知道了,我坠入爱河了啊。”爷爷笑眯眯地对他讲和奶奶年轻时的初遇。   ——这个时候我就知道了。   蓝森安静地看着连恰,缓缓地露出一个微笑。他觉得自己心里的感觉很复杂,一半是甜的,几乎让他整颗心轻盈地飘向空中,一半却是微酸的,带着一丝不被知晓的苦涩,又把他整颗心晃晃悠悠地栓回了连恰身上。   ——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喜欢上你了。 第二十七章 (下)      当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似乎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变得不一样了。   会随时随地地为了能和那个人靠近一点,多说一句话而感到快乐,为那个人对自己露出的笑容高兴,傻乎乎地在心里盘算些斤斤计较又乱七八糟的糊涂账——多笑了一点儿?多说了一句话?   ……还是今天又多喜欢了对方一点?   但再去看连恰的时候,他已经没办法和之前一样那么坦然了,仿佛视线停驻的时间长一点儿,他刚刚苏醒发芽的那些心思就会全数暴露一样。   要是连恰知道了,会怎么样呢?   一部分的蓝森在心里忍不住地想要连恰知道,他才刚刚意识到一件世界上可能最好的事情,迫不及待地想要分享这种纯粹的快乐。   另一部分的蓝森却在死命阻止这种冲动——现在他明白了,为什么大多数人喜欢上另一个人的时候,都不会选择马上告白,而是会拼命把这种喜欢藏好,尤其在那个人面前。   这样就可以假装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是那么坦坦荡荡,简单直白的好朋友,从未改变过,也就依然牢不可破。   他不知道连恰是怎么想的,如果连恰只是把他当做朋友,那他说出口的话,说不定会让他成为第二个乔宇飞——他是指被拒绝的方面,不是指纠缠的方面,他不可能做让连恰讨厌的事情。   “蓝森先生?”   连恰的声音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几乎是还愣着就对上了连恰的眼睛——旋转木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女孩跳下了旁边那匹马,正站在他身边。   “停了哦,要下去了,要再排一轮吗?”   蓝森一直都觉得连恰的眼睛很好看,说话声音也很好听,偶尔无意识歪一歪头的小动作很可爱。   但这些感观被后知后觉罩上了“喜欢”两个字之后,似乎又被新一轮地放大了,一大把甜度过高的跳跳糖哗啦一下洒到心尖上,甜蜜又滋啦滋啦地泛着痒。   他点了点头——感觉自己是不是用力过度了,好像脖颈有些僵硬——然后从旋转木马背上下来,跟着连恰往外走。   “蓝森先生,你的脸好像有点红……”   蓝森整颗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他想都没想抬起一只手,猛地捂住了自己的一侧脸颊,这么做了之后又觉得自己反应过度,权衡了一下,放下手,强作镇定地用眼神询问连恰“是吗?”。   “有一点呢。”连恰很认真地看着他,还稍微凑近了一点,而蓝森觉得这说不定让他的脸更红了,“两边脸颊这里……到这里都在泛红色,啊,你是不是还是不舒服?”   蓝森没有反对连恰去坐着休息一下的提议,事实上他也确实需要坐下来好好地整理一下思绪——他刚刚意识到他喜欢面前这个声音清脆笑容灿烂的女孩,而这几乎把他心里所有的布置都轰隆一声打乱了。   就像在搭积木,精心地搭好了很高的楼,却忽然发现了一块儿画着桃心图案的大积木,漂亮极了,想要把这块积木也搭进去的心情一瞬间占据脑海,于是想都不想地伸手推倒了积木塔,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那块木头桃心被攥在手心里,而已经堆好的塔七零八落,只因为这一个念头,变得混乱而无从着手。   他在长椅上坐下,短暂地让自己放空了思绪,他知道连恰就坐在他旁边,很好地拉开一段不会太近却又不是很远的距离,好朋友之间的宽度。他为这种距离庆幸,却又无法抑制自己想要靠得再稍微近一点的念头。   蓝森发着呆,视线落在自己的双手上,突兀地想起了自己那天无意中蹭到连恰脸颊的事情。   于是现在那种柔软的回忆——在当时只是一个单纯的客观评价——升级了,成功地让他好不容易稍微平静一点的心情再次乱成一滩。   “……”   右胳膊似乎被很轻地戳了一下。   蓝森一僵,转过头去,发现果然是连恰小心翼翼地望着他,一只手抬起来松松攥着,只伸出一根食指,指尖正悬在他胳膊旁边。   “……?”   “……呃……”连恰却忽然卡了壳,她收回手,手指绕着自己的一缕头发转了几圈,眨巴眨巴眼睛,视线瞟来瞟去,“……蓝森先生,你想吃冰淇淋吗?”   蓝森很熟悉连恰的这个小动作,甚至他下意识地就反应过来了——当连恰开始绕自己的头发时,就说明她心里有事了。   “我买。”他说,从长椅上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不远处的冰淇淋流动车走去。   “……”连恰张了张嘴,觉得有点心虚,她本来想说的话不是冰淇淋,却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就拐了个弯。   也可能是怕问出口之后得到的答案令自己尴尬,潜意识就帮她逃避了。   她真正想问的是,蓝森看起来有心事,他怎么了,是不是在游乐园不开心,但又有点怕对方真的不开心该怎么办。   ——可是这样不好,在意的事情躲着不问是没用的。   连恰这么想着,给自己打气似的握着两个拳头,做了个“fight!”的手势。   另一边,蓝森买了两支最大的火炬冰淇淋,没要看起来就软趴趴的蛋筒,要了华夫筒,还写了张纸条嘱咐给其中一个多浇一层巧克力浆。   巧克力浆裹着香草冰淇淋,很快冷却下来,形成一层硬而发亮的外壳,蓝森付了钱,一手举着一支火炬往回走。   头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摇摇欲坠,蓝森下意识地使劲儿晃了一下脑袋,发现是帽檐上的蘑菇夹子松了,被他这么稍微用力甩了一下,整个夹子就松脱开,掉到地上弹了两弹,骨碌滚了一圈,恰好挨到连恰脚边。   “啊掉了……”连恰急忙捡起了胖蘑菇,仔细拍拍土,又吹吹,想递还给蓝森,却发现对方左手一个火炬,右手一个火炬,根本腾不出空。   “……呃。”   “……”   蓝森稍微往前凑了一点,弯下腰,把自己脑袋上戴着的棒球帽凑到连恰跟前。   “哎?”   蓝森默不作声地看着连恰,一脸无辜,姿态乖巧。   当蓝森放松了目光的时候,那双蓝眼睛是相当漂亮的——平时经常垂下视线,偶尔还有刘海儿挡着,很难完全看清楚那对眸子的颜色,可是当靠近了,直勾勾看着时,会发现那和晴空下的海水一样,澄澈碧蓝得令人心动。   至少,连恰清楚地感觉到,她的胸腔左侧,某个器官“咚”地跳了一下,几乎要撞散她的肋骨,无比有力,也无比疼痛。   ——疼得让她觉得有点害怕。   连恰抿了抿嘴,把那一瞬间不寻常的感觉压了下去,笑眯眯地点着头说交给我吧,然后伸手,很自然地把蘑菇夹子重新别回了蓝森的帽檐上。   她想除了她自己,是没人知道她的手指有点儿颤抖的,在她瞥见蓝森的眼睫也那么轻颤的时候。   蓝森站直身子,把左手的巧克力外壳火炬递给连恰。   两个人并排坐在长椅上,各自默默地啃冰淇淋吃。   虽然只是五月份,但是下午的天气没有那么冷,这天阳光又很好,晒着暖融融的。   “已经到了能在外面吃冰淇淋的时候啊。”连恰感叹,在蓝森的目光看过来时,很自然地接着解释了,“我没办法冬天在外面吃冰淇淋,因为风就很冷了,还要吃特别冰的东西把冷风一起吸进去,那样肚子会很难受,所以能吃冰淇淋的话,就是天气开始暖和啦!”   蓝森点了点头,冬天他会煮很多热饮,果茶或是热巧克力,到了冬天也可以给连恰喝——这个想法让他忽然愉快了起来。   “……”   “……蓝森先生。”   “?”   连恰的表情看起来太严肃了,还混合了一点忧愁,蓝森不由自主地关注了起来,他稍微把身子往前倾,看着连恰的眼睛点了点头,示意对方开口,说什么都不要紧。   连恰却像受了惊似的移开了目光——她把惊吓掩藏得很好,如果不是蓝森一直不错眼地看着,恐怕也不会发现。他对此感到困惑,莫名地眨了眨自己的眼睛,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吓到了对方。   回溯初中,他面无表情看着人的时候,的确曾经把胆小的女生吓哭过。   连恰垂下视线,默默地抬手拍拍自己两侧的脸颊,想把那种慢了一拍的热度拍下去。   “我觉得你从之前开始,好像情绪一直不太好,虽然也可能是我多心啦……但是,如果是那样的话,是因为不喜欢游乐园吗?”一只放在大腿上的手下意识地揉捏着裙摆花边,“现在时间还很早,要是不喜欢游乐园的话,我们就去玩点别的吧,我也不是……也不是非要在游乐园里啦,虽然我确实很开心!但是要是蓝森先生不开心的话,我也会觉得……”   女孩抿了抿嘴,腮帮子又好像纸杯蛋糕似的鼓了起来:“……有一点情绪低落吧。”   声调压低了,好像在说悄悄话似的。   “……”   蓝森把手里吃了一半的香芋味大火炬递给连恰,连恰问都没问就接过去了,一手举着,一手啃自己的,看着蓝森把左腿叠上右腿,便签纸放在大腿上,低着头一张一张给她写字。   她发觉每次看着蓝森给她写字的时候,她心里都很满足。   [确实有一段时间我的情绪不是很好,但并不是因为讨厌游乐园,是因为我很困惑。]   [被人误认成情侣的时候。]写下这句话,蓝森忽然很想叹气,他忍住了,[我忽然发现,我搞不懂“喜欢”这件事,我在思考为什么他们会误认,所以那段时间看起来精神不是很好。]   [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他狡猾地撒了谎,写了半真半假的话。他确实烦恼了,确实在思考,这是真话,可是,他在思考的事情全都绕着连恰打转,这部分是谎话。   蓝森面无表情地在心里忏悔了变坏的自己——他实在是忍不住,很想听听看连恰对“喜欢”的看法,就像小心翼翼的投石问路一样,在踏出步子之前,先看看前面的路是平坦还是崎岖。   “啊,是因为那个啊……”   而连恰相信了他的谎话,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她把纸条叠了起来,咬了一大口冰淇淋,咽下去之后,有点无奈地耸了耸肩膀:“很多时候人就是这样的,看到一个男的一个女的,年龄相仿,关系亲近,就会擅自把两个人当作男女朋友。”   “……”关系亲近?原来别人看起来,他和连恰的关系是很亲近的啊。   那他是不是也可以认为,他们确实关系很亲近?这样就算是亲近了吗?不需要做更多的事情吗?他还能为连恰做什么呢?   “但其实这没什么依据啦,蓝森先生,你别介意别人的话,他们就是那么随口一说,对了错了都不走心,只是觉得那么八卦一下有点乐趣而已。”连恰摇着头,神色不是很赞同,“不用在意其他人怎么看我们的啦,我们是朋友,很好的朋友,我们自己知道就好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不会因为别人误会或者八卦就困扰的,你放心吧!”   蓝森看着连恰冲他心无芥蒂露出的笑容,默不吭声地觉得很心虚,心虚里又混着一点失落,沁凉沁凉的,把他飘起来的那颗心浇熄了。   他当然没资格要求连恰一定也要喜欢自己,就算他再喜欢对方,那也是他的单方面,并不能成为所谓感情对等的筹码。   但心里总还会有一点微小的希望,如果对方恰好也喜欢自己呢?如果对方能喜欢自己呢?如果……如果连恰说他们是朋友,只是也和他一样变坏了,在说谎呢?   是那样的话就好了啊。   [你怎么看呢?“喜欢”这件事。]   看着便签纸的连恰没有说话。   “怎么看啊……”半晌,女孩小声嘀咕一句,“……怎么说呢,我觉得,可能不是什么好看法,如果这样也不介意的话,要听听吗?”   就像某个开关被碰触了似的,她的情绪一下子就低落下去了。   “…………”   蓝森觉得他问了个愚蠢至极的问题,这让他开始懊恼自己。   [没关系,我不会介意的,但如果你介意的话,就不要说了,我也觉得这称不上是个好话题。]   “啊哈哈哈……”连恰耸着肩膀,轻声笑了笑,“这没什么介意不介意的啦……只是从来没有人问过我这样的问题,所以我从来没和人说过而已。”   她把另一只手里还举着的香芋味火炬还给蓝森,自己又啃了一口冰淇淋,眼珠子骨碌碌转着,似乎是在琢磨该怎么开口。   蓝森没有催促,很安静地边吃冰淇淋边等着,他的香芋冰淇淋快化了,要赶紧吃完。   他听见连恰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就像是开始什么重大讲话之前的准备一样。那声音很轻微,在人声鼎沸的游乐园里毫不起眼,但他听见了,毫不费力。   “……喜欢这种事,我觉得是非常神奇,也非常非常美好的事情。”连恰开口,低着头,垂着眼睛,睫毛闪了闪,“因为,世界那么大,要多大的缘分和运气,才能碰到喜欢的人呢?就算不算上双方互相喜欢的,要有那么一个人,看着顺眼,相处舒服,然后,还不只是朋友,能为了对方心动……这种概率其实真的太低了,低到我觉得能喜欢上什么人这件事本身,就是非常幸运的事情。”   “…………”蓝森觉得他可能是幸运中的幸运儿,百万里挑一级别。   “但这也是非常非常好的事情,非常非常好,我是这么觉得的……每次看到两个相互喜欢的人在一起了,就会忍不住想,啊,世界上在发生这么好的事情,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明亮起来了。真的好让人羡慕啊,又觉得太好啦太好啦太好啦……我始终都相信着,每个人都有纯粹地喜欢上另一个人的权利,也一定会的,虽然世界很大,但一定会的。”   女孩的声音很虔诚,轻轻柔柔的,蓝森听着,几乎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他的心因为连恰的话变得更柔软了。   “……不过,那是对别人。对我自己的话……我无法相信我能够喜欢上什么人,我也不相信会有任何人能够喜欢上我……无论如何都不相信。我其实不想这样,但无论我怎么劝自己,怎么试图说服自己,我还是没办法相信。有多少人幸福地在一起了,多少王子公主结婚之后白头到老了……我祝福他们,深信不疑他们会一直幸福快乐,可是,还是不相信那会发生在我身上。”   蓝森微微瞪大了眼睛,惊异于连恰话音中的平静。   那就像是……在诚实地叙述某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   “这是个让人讨厌的想法吧。”连恰没有去看蓝森,自顾自地这么说,带着一点笑意,“所以我常常想,如果有谁喜欢上我的话,那真是个很倒霉的家伙啊,喜欢上像我这样的人……我可能永远也无法回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这对他来说太不公平了。”   “…………”   “说完啦,其实也没多少想法……”连恰说,抬起左手,抓着一绺头发绕来绕去,“……啊,后面低落的部分只是我自己的问题想法而已,蓝森先生,你不要被那个影响啊。相信我,你也会有一天遇到自己喜欢的人的,而且,也会遇到非常非常喜欢你的人,那个人会把你放在第一位,会对你很好,真真正正地心疼你理解你……”   女孩笑了,眼睛弯弯的像是月牙一样,小虎牙俏皮极了:“……在那之前,我会陪你等的!”   可这一次蓝森没有跟着笑起来。   他觉得心里泛着很强烈的苦味,他意识到喜欢的时候,那种快乐有多强烈,现在的苦涩就有多浓重。   但在那之前,他更难过,不是为了他自己,是为了连恰。   ——那你呢?   ——到底要怎么样才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到底为什么?……他想知道,全部都想知道。可是显然不能再问了,连恰已经结束了这个话题。   那就像一扇被推开的门,门上雕着漂亮的花,很精致,令人赞叹,但门上落满了灰尘,因为几乎从未开启过。   这样的想法让他的心脏轻微地疼痛起来。   他踌躇了很久,终于慢慢地写了一张纸条:[如果有人喜欢你,你相信他的喜欢吗?]   “……”连恰垂下了眼帘,嘴角抿出一个不是笑的笑容,声音轻轻的,却很笃定,“相信啊,因为那不是我,所以我才更觉得抱歉了……把那么珍贵的感情给了我,虽然我不能明白为什么喜欢我这样的人……可是,可是,我明白那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蓝森摇了摇头。   他写字的速度忽然快了起来,以至于字迹都潦草无比。   [如果有人喜欢你的话,那么喜欢你的那个人,绝对不是什么倒霉的人。]   [他会觉得那是很幸运的事,非常幸运,才能喜欢你。]   [像你这样的人很好,非常好,不要再那样说自己了。]   [能相信我吗?我这个人,一直都说话算数,出口成真,不是吗。]   [所以]   蓝森写下这两个字,笔尖顿了顿。   “你不要难过。”他轻声说。   连恰捧着这一堆潦草的便签纸,睁大了眼睛。   又来了,那种几百桶火药在脑子里炸开的感觉,一切都消失了、一片空白的感觉,强烈到几乎要剥夺一切感观的冲击……又来了。   她咬着下唇,想把眼里不合理的湿气眨掉,却发现眼睫一动,一颗眼泪就毫无防备地掉了下来。咸味的水滴落在便签纸一角,很快就晕开了。   “嗯。”她点了点头。   “我没有难过,我现在很开心,真的。”   “放心啦,蓝森先生。” 第二十八章      那天的后来,蓝森和连恰玩了很多游乐项目。   除了过于惊险的项目,还有连恰死活不愿意进去的鬼屋,几乎所有的项目他们都去排了队。   在排队的时候随意聊天,偶尔因为有趣的事情发笑,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连恰在说,蓝森安安静静听着,点一下头,或是摇摇头,有时候不出声地笑一笑。   他们在精灵王国的那场对话,苦涩或是喜悦的,像水珠被蒸发了一样,无影无踪。似乎他们从来没有为那些飘渺细小的感情烦恼过。   ——至少,看起来像是这样。   但蓝森很清楚,他不可能真的再把连恰当作单纯的朋友看待了,而他也从不打算让自己这么做。   他二十七年的人生里,从没把“回头”两个字放进字典里。无论发生了什么,他总是选择向前看,向前走,尽力向更好的地方努力,而过去的就过去了。   过去那个没有喜欢上连恰的蓝森已经消失了。   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可喜欢了就是喜欢了,他不想否定这份珍贵又幸运的感情。   因为那份出口成真的能力,蓝森从不奢望会有人能和他共度一生,他的能力太过可怕,稍不注意就会给人带来麻烦。   会有人愿意忍受一个不能说话,生活单调的人吗?或者退一步,即使知道了他的秘密,会有人不介意吗?会有人不想利用,也不害怕吗?   ——连恰会的。她不怕,也从未想过利用,她理解他的隐瞒和担忧,望向他的时候,目光清澈。   蓝森为这个想法感到隐秘的骄傲,却越发觉得他还不能把自己的心情告诉对方。   撇开喜欢与否还能不能做朋友的问题,还有一件事让他顾虑。   他之前说他不可能和任何人发展出恋爱或是婚姻关系,那是确凿无疑的真心话。   ——他不想给任何人带来危险。   现在,尤其是连恰。   “蓝森先生,你看没看过长发公主?”   晚间场的彩灯花车巡游里,连恰一边兴致勃勃地看着那些热闹闪烁的花车,一边忽然问了蓝森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蓝森摇了摇头。   “喔喔,那是个迪士尼的动画电影啦,3d的那种。”连恰耸耸肩膀,吐了一下舌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现在这堆花车,还有音乐,让我有点想起来那个动画里面的场景……我很喜欢那部呢,看了好几遍。”   “?”   也许是被蓝森毫不掩饰的好奇神情鼓励了,连恰转转眼珠,忽然露出有点狡黠的表情,从人群前排向后退了退,蓝森跟着走出来,大部分人都挤在隔离绳两侧看花车或是拍照,因此在那之后的广场空间几乎没有人。   找了段人少又地方大的空地,连恰站到蓝森面前,认认真真地开始解释。   “就是……”连恰歪了歪头,右脚脚后跟蹬蹬地板,左脚脚后跟又蹬蹬,两只□□替踩着“哒哒”的步子,“前面剧情都可以先不管,但是总之,长发公主不知道她是公主,之前都住在高塔上,成年了才第一次来到她的王国,然后,王国广场有人在拉手风琴和小提琴,公主就踩着那个音乐开始跳舞,转圈……因为这个巡游放的音乐很像那个感觉,我才想起来的。”   蓝森仔细听听,发现确实是很热闹又带着一丝古朴风味的音乐。   连恰伸开胳膊,单脚蹬地,转了个很漂亮的圈:“大概是这样……然后,踩着拍子,跟着音乐……”   女孩穿着圆头小皮鞋的两只脚灵活地交替踩着地面,一边轻快地跳跃着,一边继续转着圈,她的手举高又落下,手腕翻着漂亮的花。   “一二三,一二三……不要停,不要停!”   连恰笑起来,笑容比花车上闪烁不停的彩灯还要灿烂。   蓝森正看得几乎呆住了,冷不防连恰忽然转到他面前来,使劲儿拉了一下他的手腕:“蓝森先生,跟着转!”   “!”   他想说自己不会跳舞,却败在了连恰闪闪发亮的双眼下,颇有点不习惯地也伸开手脚,试着踩了节拍,转了个圈,却差一点没把握好平衡,整个人都猛地歪了一下身子。   “唉呀!”连恰很活泼地喊了一声,又过来拉住了他的手腕,这次却没松手,“没事,来,跟着我慢点转就好!”   虽然隔着一层衣袖,但女孩手心的温度还是传了过来,柔软熨帖。   花车的音乐仍然盛大地放着,有节奏的鼓点加了进来,一群背着翅膀的精灵们围着花车,边走边转圈舞蹈。   蓝森的心跳不动声色地加了速。   他尽力让自己放松,不去多想连恰的手,把注意力集中在了音乐上,一点点地试着像连恰那样踩轻快的步子。   试着让自己也那样轻松起来,开心起来。   “因为……动画里啊,公主就……拉了好多好多人一起跳!”连恰断断续续地说,持续的蹦跳旋转让她有点喘不上气,可她的语调却兴奋极了,“整个王国都……都、跳起来了!”   蓝森却只觉得连恰跳起来的样子漂亮极了,她不是公主,跳舞的姿势也很随意,甚至可以说就是顺着音乐肆意妄为地摆动而已,但任何看着连恰的人,都会明白她现在有多开心。   她只是想要跳而已,并不在乎观众,也不在意别人觉得是好还是坏。   “蓝森先生,转起来,转起来,跳起来,你可以的!”   女孩松开了他的手腕,自顾自地转着圈拉远了距离,脑后一直没能扎紧的小马尾早就松开了,发圈不知所踪,散开来的头发随着她一起旋转。   “我看出来啦,你在笑呢!”   清脆的声音穿透了喧闹的音乐,一语点破了他无法抑制的心情。   花车的巡游变得越来越耀眼,最大最漂亮的花车姗姗来迟,音乐的旋律螺旋式地向上,逐渐变得热烈奔放,分不清是什么乐器的音色混合在一起,越发让人生出随着节奏起舞的冲动。   至少,在围着花车的精灵和仙子们起舞的时候,旁边的人群也被感染了,不少青年男女跃跃欲试,小孩子们已经尖叫着跳了起来。   连恰单脚蹬着地,一边转圈,一边合着音乐的节拍拍着巴掌,蹦蹦跳跳:“就是这里,所有人,聚起来,一起跳!”   她实在是太开心了,灿烂得就像星星落进眼里一样,放开来说话的嗓音染着一层耀眼的光。   蓝森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收敛自己的笑容,他难得地放任了自己出格的表情,只因为连恰在看到他的时候,惊喜地“哇”了一声,然后拍着手,像个得到糖吃的小孩子一样叫起来:“笑起来好看!”   音乐,舞蹈,催人心跳的节奏,笑容,染着夜色的明亮街道,碎石子拼接的马赛克地面。   那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喧闹又热烈,似乎血液都跟着小小地沸腾起来,仿佛被短暂地放纵了,想怎么笑就怎么笑,想怎么疯就怎么疯。   在蓝森意识到的时候,他发现他居然真的拉住了连恰的手。   并不是手腕,而是手,并且两只手都拉住了,他们甚至一起随着音乐转了两圈,彼此伸直胳膊,面对面,好像双子星一样转着圈。   连恰瞪大了眼睛,“哎哎哎——”的音调拖长,又随着旋转消散在热度升高的空气中。   但或许是蓝森的笑容反过来感染了她,她很快把疑惑转化成了一连串的笑声,铃铛似的清清脆脆,一路响到蓝森心底的弦上。   音乐的节奏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蓝森没有松手,他不想松手,于是就没有松开,虽然他觉得他心跳得有点快,但他相信他不会被发现的,因为连恰的脸颊也泛着红色,眼睛亮晶晶的。   终于,越来越密集的鼓点不断集中,凝聚成一个时间静止的点——   音乐停了。   短暂的寂静之后,广场上挤满了喧闹的笑声,花车巡游的演员们笑容明媚地和所有人鞠躬致谢,汗水从他们的颊侧滑落到下巴上。   蓝森和连恰也停了下来。   音乐停止后,夜晚又变得安静起来,虽然仍然有其他人闲聊的声音,可终究比刚才要安静多了,一时间,像是魔法般的热烈情绪退潮一样散去,蓝森终于意识到,他再继续像这样牵着连恰的双手,会是一件让双方都有点尴尬的事情。   那是只有在魔法期限内才被允许的特权,至少现在只能如此。   蓝森默默地松了手。   掌心一下子就空了。   连恰双手撑着膝盖,弯下身子大口喘着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现在……现在体力可真是不行了啊,想当年……中考,高考,体育考试我也……我也是拿满分的……”   蓝森笑了一下,没出声,他也稍微弯下身,伸手轻轻拍了拍连恰的背。   “没、没事啦哈哈哈哈……咳咳咳……哇没事……”一边喘不过气而咳嗽,一边讪讪笑着。   又过了一会儿,连恰彻底缓过来了,双臂向上大大地舒展了一下,开始有心情和蓝森喋喋不休地讲那部动画了。   “所以,公主超厉害的,什么都会,而且非常非常乐观也很勇敢!”   “她头发可长啦,跑步的时候要抱着一大堆才能跑,后来王国的小孩子给她梳了很大一根辫子,垂得拖地呢!”   “我最喜欢跳舞那里啦,看了好多次,每次都想着,有机会一定也要那么跳一次,一定会很开心的!但是……”   连恰抿着嘴笑了,左晃晃右晃晃,像个不倒翁似的。   “……一直都没有那种机会啦,那么大的广场,还有合适的音乐,而且如果旁边有别人的话,那就太尴尬了呀,所以幸好是蓝森先生,果然那么跳一次会很开心啊。”   女孩垂着眼睛,并没有看着蓝森说出这句话。   蓝森觉得幸好自己没被看着,不然他脸上的表情就要暴露他的内心了。   就算知道只是被当做朋友,但亲耳听到连恰把他划归到“不是别人”的范围内,他还是很高兴。   天黑之后很多游乐项目都停了,看完了花车巡游,也没什么其他的表演可看,两个玩了大半天的人终于决定打道回府。   蓝森把连恰送回了学校,直接开车进了学校大门,在离宿舍区稍有距离的地方,他靠边停了车,连恰抱着背包下了车,弯下腰,隔着车窗冲他笑笑:“真的不用送啦,走回去很快的。”   “……”   “我会记得的,回了宿舍给你发微信!”   蓝森点了点头,示意连恰先走。   然后他坐在车里,看着女孩走过一段距离,拐了个弯进了宿舍区,看不见了,这才松了刹车,向前开,拐弯,掉头,回家。   半路上他的手机微信响了,红灯的时候他打开手机看看信息,发现果然是连恰发来的报平安,还跟着一个卖萌的表情。   他的表情变得柔和起来,翻了个兔斯基表情发过去。   [蓝森先生也是,安全到家了和我说一声啊]那边传来这样的回复。   后方的车不满地摁了喇叭,蓝森才反应过来绿灯亮了。   到了家,关好门,按亮电灯,蓝森还没换鞋,就站在鞋柜旁边,给连恰发了[我到家了。]的信息过去。   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真是太着急了,那副一秒钟也多等不了的劲头令人发笑。   等了一会儿,微信下方更新了一条新回复:[安全到家就好~\(≧▽≦)/~]   “…………”   ——算了,笑就笑吧,怎么发笑都无所谓了。   另一边,某个女生宿舍里,许芸芸望着忽然抿嘴笑起来的连恰,觉得心里像被一百只猫爪子使劲儿挠:“……你笑什么呢?”   “诶嘿嘿,没什么啦,突然就想笑。”连恰头也不抬地说,眼睛却直盯着手机屏幕。   猫的好奇心也许害不死人,但一定会急死人——许芸芸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但如果她不急死,白菜可能还是会被吓回来,所以她只能选择憋死自己。   许芸芸怀着复杂的心情主动转移话题:“刚才我们说到哪儿来着?”她也真忘了。   “啊,刚才说到,我和蓝森先生说了,我大概不会喜欢任何人的,难得地和他聊了聊这个……你知道,我能把这样的事情告诉他,我觉得我可能真的对他很亲近了。”   “……你说这个干嘛?无缘无故的。”   “因为下午的时候,被人误认成男女朋友了。”连恰放下手机,双手托着腮,“蓝森先生好像很苦恼的样子,我想他应该是不喜欢被这么误认,毕竟他和我说过他不会恋爱或是结婚,万一……万一他误会我喜欢他,肯定会觉得烦恼的!所以我就想,告诉他我不会喜欢任何人,让他安心一点嘛。”   “……”许芸芸觉得自己一肚子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更不知道该和谁讲,“你怎么知道他一定就……”   “嗯……我觉得我能明白啦,完全明白。”   “……”   “蓝森先生肯定是……”连恰垂下眼帘,轻轻地说,“……不希望给任何人带来麻烦啊。”   因为她知道其他人都不知道的秘密,所以她才比任何人都要明白。 第二十九章 (上)      蓝森一早收到了来自爷爷的回信。   和他相比,他的爷爷对电子产品和新鲜科技反倒更加得心应手,说不出他们谁才是更加老古董的那一个。但无论是爷爷,奶奶,大伯还是爸爸,都一致认为在整个家里,和爷爷最相像的人就是蓝森。   蓝森也这么认为,他们非常合拍,而在他最为低沉痛苦的时候,是爷爷让他有勇气从无限的自我否定与自责中走出来,在各种程度上,他一向认为爷爷是最了解他的家人。   而且也只有他们是蓝色的眼睛,这确实相当难得,按普遍情况而言,他本该也是黑眼睛的。   打开邮件,依然是满屏的德文——除了奶奶,爷爷对家里人都习惯用母语交流,在奶奶去世后,他们更是很少听到爷爷那口字正腔圆的中文了。   就是那种“外国人开口吓死中国人”的程度。   电子回信不算长,加上开头结尾刚好占满一个手机屏幕,爷爷简略地重复了一遍夏天会来看望他,又兴致勃勃地询问蓝森“那么你的女孩是什么样子呢?我非常好奇”。   最后,爷爷说他很高兴,因为莱纳斯也终于坠入爱河啦。   蓝森对这个名字哭笑不得——虽然寓意似乎不错,可他只会想起史努比里面抱着毯子的小男孩。幸好也只有爷爷会用这个名字称呼他。   他简略地回了信,却在要形容连恰的时候犯了难,想了很久也没有什么合适的字句——他总不能把一瞬间自己脑海里出现的画面都打印出来吧——最后他写道,在邮件里很难形容,但如果你来得早一些,说不定能见到她,那时候你就知道她有多好了。   写完之后,蓝森怀着有点促狭的心情按了发送,心想着终于有一天不是爷爷和他喋喋不休奶奶的事情,而他也可以反击一次,说他喜欢上了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子。   ——最好的女孩子不是只有你遇到了,爷爷。   蓝森自己没有明确的自我意识,但在他的青春期,他总是听爷爷翻来覆去念叨和奶奶的事情,那种温柔的爱意与快乐感染了他,这让他几乎在某种程度上养成了和爷爷一模一样的性格——对待喜欢的人这一方面。   他心情很好地合上手机,背上包,出门。   短暂的假期已经过去了,他的工作生活也恢复正常——除了一件事,一件让他每每想起来,就由衷感到快乐的事情,仿佛整个世界都跟着欢快起来了。   蓝森想起连恰说过,能喜欢上什么人本身就是很幸运的,他惊叹着对方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有其正确性,觉得这真是不可思议,难怪爷爷总是说奶奶说得有道理,看来这些事情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他到达蓝色森林的时候,时间一如既往的早,刚刚准备把门打开,却发现门把手上卡着一个信封。   蓝森愣了一下,很小心地观察了一下周围,并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他伸手把信封拿起来,翻了个面,见上面写着“蓝森收”。   “…………”   蓝森有点头大,又有点庆幸,如果是当面交给他,那情况就比现在麻烦多了。根据他开店以来的经验判断,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是封情书。   稍微拆开看了一眼,确认结论无误,蓝森就又把情书装回去了。   他对待这类问题一向是冷处理的态度——微博上起哄的评论从来不回,店里面偶尔被人开玩笑调戏从来不理,收到的情书一律扔掉不予回应,极偶尔的,当面的告白,就点点头发一张标准的好人卡。   既然打从心底接受了孤独终老的事实,那就没必要在这些事情上多花心思。就像那些情书,或真或假地承载着写信人的心意,他依然看也不看就转手扔掉。   看了之后也是扔,不看也是扔,对他来说,既然一开始就不打算有所回应,那么拆看就毫无意义——可能会得到几句糟蹋女孩子心意之类的差评,但他并不在意。   几年下来,他的高冷成了一个标志,渐渐的,对他有所期待的女生少了很多,更多的是听说了他纹丝不动的作风,转而把他单纯当作只可远观的对象来欣赏,蓝森觉得这样很好,彼此各退一步,拉开距离就能减少很多麻烦。   因此,情书这种东西,还真是久违了。   但这并不能阻止蓝森把情书扔进垃圾桶里,只不过不扔在店里,他会带回家扔在家里,防止万一有人看见可能产生的麻烦。   蓝森把情书装进了背包,走进店里,像往常一样开始他一天的工作。   谨慎地开口说了一句话,桌子椅子们还是乖乖地挪动清洁着,和往常没什么不同,蓝森稍稍放了心,确定这时候还没出什么岔子。   这段时间里,连恰来蓝色森林的次数频繁了一些,并且会待得时间更长,她好像把这里当成了一个个人自习室,带着书包电脑在窗边一坐就是很长时间,有时候对着电脑噼里啪啦地码字,有时候摊着书本苦兮兮地写作业,还有的时候干脆推开东西,趴在桌上睡一觉,睡着睡着还迷迷瞪瞪会转个脑袋换个方向,一拱一拱的,蓝森每每看见都忍不住为这样的场景发笑。   当然不是嘲笑的意味。   而蓝森最高兴的时候,是连恰不写作业,也不写小说,也不睡觉了——那时候她就会放着东西在沙发椅上,自己凑到吧台边上来,有位置就坐着,没位置就扒着吧台站着,要么和蓝森闲聊几句,天气不错啦作业好难啊新想到的灵感很棒可是卡文啦,要么捧着蓝森递给她的饮品甜点吧唧吧唧吃,一边吃一边眯起眼睛称赞,煞有介事像个美食评论家一样。   但不会有美食评论家只给好评不谈缺点的。   “蓝森先生,你好厉害啊。”有一天,连恰这么感慨着。   “?”他觉得这句话真是很久不见,但依然为自己得到连恰的夸赞而高兴。   “因为我觉得你做什么东西都特别好吃,而且特别特别快。”女孩把两只手的指尖搭在一起,叠成小塔尖的形状,笑眯眯地解释。   ——那是当然的了。   他稍微得意地这么想着。   而在这样平静的日子里,某一天清早,蓝森再次在店门把手上发现了一个信封,信封表面的“蓝森收”三个字,字迹和他几天前扔掉的那封如出一辙。   又来了啊。蓝森毫无波澜地想,面无表情地把这封情书也丢掉了,这次连拆开确认都没有。   过了几天,又是一封情书,依然别在门把手上,只是这一次信封上还喷了香味浓烈的香水,信封表面更加直白地写着“蓝森我喜欢你”。   看来是发现了蓝森不看就扔的举动,就言简意赅把话写在外面了。   蓝森不知道其他收到情书的人都是什么反应,因此也无从对比他的行为是否过于冷漠——或许对于写情书的人来说是的,可他一向我行我素,不在意的就是不在意。   这封情书比它的前几任做出了多一点的贡献,因为浓到呛人的香水味,成功地让蓝森皱了皱眉,然后它也被毫不留情地扔进了垃圾桶。   退一万步讲,这又不是连恰写的情书,为什么要看?   话说回来,有一天连恰真的给他写情书的话,他可能需要花点力气控制自己不要笑得像是生了病,或是不要手舞足蹈,也不要太过心不在焉打翻碗盘什么的。   放任自己的思绪像个未成年的傻小子一样扑腾了一阵子,蓝森摇摇头,把那堆几乎飘到云端的心思摇出脑海,接着削他的苹果。   因为上一次得知了连恰最喜欢的水果是苹果,他难得地想烤个苹果派,削皮去籽之后把苹果切成一大堆小块拨到一边,发现还多剩出半个。   想了想,他把剩下的半个苹果切成几瓣,每一瓣又削了几刀剔出小兔子的形状,煮了一点巧克力酱出来,用牙签插着兔子苹果,裹了巧克力酱晾干,弄出一盘黑亮光泽的巧克力兔子来。   蓝森满意地把这盘意外的收获放进冰箱,打算等连恰来了给对方吃。   他想着对方咔嚓咔嚓嚼苹果,腮帮子鼓起来的样子,由衷地感到心里变得充实起来。   这一天上午连恰没有过来,蓝森便也不着急,和往常一样去点单,做甜点,端着托盘在桌椅间走得很快,清闲一点的时候,有几张桌子上原先坐着的人离开了,蓝森就过去收拾桌子。   意外的,在一张桌子上,他居然发现了一张特意留下来的字条。   [我看着你在店里忙碌的样子,想和你说话又不忍心打扰你,你专注的样子真的很帅气,以后我也会常常来吃点心的,希望下一次能和你说说话^_^]   字条是很清淡的粉色,边角画着枝条缠绕的玫瑰花,少女又热烈。   蓝森读完了这张字条,单手把字条揉了,归类到垃圾一项,继续收拾桌子。   自从开了这家店之后,他被明里暗里地表白了不少次,他也冷处理了不知道多少次,所以这样的事情对他而言,连记挂的意义都没有。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他却总觉得心里一角悬了起来。   多年不见的直觉告诉他,这次的事情似乎和往常有点不一样——对了,被他揉成一团的纸条上的字迹,和好几次出现在门外的情书字迹一模一样。   “…………”   他还真是第一次遇到如此执着的人,虽然对方的态度看起来并不强硬,可隐隐的,总是透出违和感来。   蓝森试着回忆了一下之前坐在这张桌子上的人是谁,然后遗憾地发现,他压根就没在意对方的长相,谁让他送甜点和饮品是按桌子编号呢。   但这在蓝森心里,依然算不上什么大事。   至少冰箱里那盘苹果兔子都比它重要多了。   然而。   几天后——在他再次收到一封情书,并扔掉之后——下午,店里,蓝森突兀地感觉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视线。   通常来说视线不会造成任何困扰,可那股视线实在是太奇怪了,如影随形地黏在他身上不说,甚至到了让他感到不舒服的地步。   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是个长相甜美的女孩子,见他看过来,露出带着酒窝的很甜的笑容,冲他挥了挥手。   蓝森微微眯起了眼睛,评估性地看着对方,猜测着这是不是那些情书和字条的主人,以及为什么对方的视线令他感到不适。   没想到,女孩子被他多看了两秒钟,居然不好意思似的低下了头,身子还轻轻扭了扭。   蓝森面无表情地转过了头,觉得他找到了违和感所在。   那个笑容太标致了,就像批量生产的人偶一样,精致却没有生命力,换句话说,那并不是真心的笑容,而是看到他之后,特意制造出来的。   他见过比那要好看得多的笑容,既真诚又温暖,如同阳光下的向日葵花田,这样像是塑料假花一样的刻意,他一点也不想多看。   连恰正坐在吧台边,用细长的叉子戳着玻璃杯底的黄桃肉,两只脚无意识地晃来晃去,见蓝森回来,转过了头似乎想说什么,却在看到蓝森的神色之后,把即将出口的话变成了一句带点担忧的询问:“蓝森先生,怎么了吗?”   没事。   蓝森摇了摇头。   只是可能等会儿又要多扔一张纸条而已。   他没有错过连恰神情的变化,因此收拾好手里的东西之后,很快地写了一张便签纸过去:[你刚才想说什么,有事吗?]   “啊,对了对了……”连恰抬起一只手敲敲脑壳,“差点忘了……月底是我们学校建校五十周年,有一周校庆活动,到时候有晚会表演或者学院摆摊之类的……总之很自由啦,蓝森先生你到时候有时间的话,要不要来看看?我觉得很好玩的!”   远在仔细思考之前,蓝森就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第二十九章 (中)      蓝森能明显地感觉到,在那次打了个照面之后,塑料假花——他随便给那个女孩子起的代号——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蓝色森林,并且,她的视线也越来越肆无忌惮。   最开始只是坐在桌边看着他,后来,还会在点单的时候故意磨蹭很久,翘着手指把点餐单左翻右翻,要求蓝森推荐这个推荐那个,最后用软糯的声音表示“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呢”,自下而上抬起眼睛看他一眼,又很快状似羞涩地移开视线。   “……”   蓝森觉得这极其浪费时间,他对具有选择困难症的客人——事实上,大部分都是——一向很有耐心,可这一个明显不同,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蓝森不打算接着在她的桌子前耗时间。   顺手拿出一张常用便签纸表示先去忙别的等点好了随时喊,蓝森一转身就大步走了。   除了在点餐时刻意的套近乎之外,桌上的纸条和情书也一样没断,并且情书的位置也有了变化,不再是清晨卡在门把手上,而是不知什么时候就出现在吧台桌面上。   蓝森不可能时时都待在吧台边上,往往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一封热烈的信就放在那了,还常常引起吧台附近客人们的哄笑。   [不要再放信封了。]他给对方很认真地写过一张纸条,前言后语都没加,只是把纸条搁在对方面前。   “可我喜欢你呀……你要是答应我的话,我就不放了嘛。”对方软软地回答,还轻轻眨了眨眼睛,咬着下唇耸起肩膀笑着。   蓝森转身就走。   他终于难得地为这件事感到了一丝恼怒。   而这一丝恼怒在某天连恰也在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这一天塑料假花难得地没来店里用视线骚扰他,并且连恰在几天不见之后——忙于准备校庆周活动节目——提着书包和电脑来了。   这原本会是很好的一天,就连店里随机播放着的音乐都恰好放到了《》上——那之后蓝森特意去看了连恰推荐的动画电影,并下载了这首舞蹈的音乐,加进了店内的随机歌单里。   可就在欢快的背景音乐中,连恰小心地指了指吧台上不远处的一个信封:“蓝森先生,那个……好像是有人给你的?”   连恰的眼神里没有多少好奇,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只是单纯的告知,显然,她并不知道同样的事情发生了很多次,并且已经成为蓝森近期不大不小的烦恼之一。   但总有其他客人知道。   “哇又来了啊,厉害了我的老板,这是第几封了?”   “超执着,没听说过老板是高岭之花?”   “噗哈哈哈哈哈哈什么时候放下的神出鬼没啊!”   蓝森虽然脸上总没什么表情,并且对待少女心事高冷得出了名,但时间稍微长一点,熟悉他的客人都知道他其实是个相当好脾气的人,也正因为知道这一点,才会每次看到情书都哄笑一番,好像不这样就亏了一次笑料似的。   往常蓝森对这些笑声都不甚在意,但这一次他却忽然恼火起来。   因为连恰的视线带着询问看过来了。   这件事他原本一点也不想让连恰知道,就算根本什么都没发生,他也不希望连恰知道有人给他写情书、留纸条、冲他露刻意而不舒服的笑容……这不是一件好事,是个烦恼,是个稍不小心就会招致误会的麻烦。   谁误会都可以,但是唯独不想让连恰产生误解,一丁点儿的也不想。   蓝森伸手拿起了那个信封——这次是桃红色的,香味一如既往的让他觉得很呛——看了看信封表面那些写了无数次的话,又扫了一眼或远或近笑着起哄的围观群众。   他以一个慢而舒展的姿势抬起手臂,停住,松手。   桃红色的漂亮信封直直掉进了垃圾桶里。   蓝森面无表情地又扫了一眼围观群众们。   “…………”   围观群众的哄笑声被噎断在嗓子眼里。   蓝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忽然觉得他早就该这么干了,囿于城规地拿回家再扔是个绝对的错误。   他从烤箱里取出一条稍稍烤过定型的面团,放在一边晾着,又拎起茶壶,给连恰杯子里重新添满。   连恰捧着杯子,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半天,看看左右,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蓝森觉得他被人戳了一下,回头一看,居然换成连恰给他推纸条了。   [好像不是很方便问怎么回事,那是写给蓝森先生的情书吗?如果方便的话就等不忙的时候再说?不方便回答的话就不要说啦。]   女孩两只手各伸出食指,压着纸条边,微抿着嘴小心翼翼推字条的样子,突兀地就让蓝森心里某个角落发出欢快的笑声来。   如果你担心被什么人误会的时候,却发现对方已经如此自然地等着你的解释——并且摆明了会相信你的每一个字——那么你也会像是这样笑起来的。   一时间他的恼怒倒是几乎都没有了。   何况他几乎无法拒绝连恰的任何要求,哪怕对方问得小心翼翼的。   他带着突然而来的安心感给连恰写字条:[方便,打烊之后和你说,我记得你不讨厌通心粉?]   后半句话转得很突兀,但连恰果然看明白了,在通心粉三个字上连打了三个勾,笑眯眯地又把纸条还给了他。   蓝森差点绷不住笑出声——幸好没有——他低下头,让刘海儿滑下来遮住他的脸,不让那个弧度过大的笑容暴露在外,他兀自享受了一会儿这份突如其来的笑意,重新洗了手,去切冷却得差不多的巧克力面团,再把一盘子薄片又塞进设定好的烤箱里。   结果那一烤盘酥脆的坚果巧克力脆饼有一半都归了连恰,她咔嚓咔嚓吃掉一盘,蓝森看她喜欢,就又拨拉了一些装进盒子里给她晚上带回去吃。   “我觉得我要胖。”连恰捧着盒子,一脸严肃,“……但我还是要吃,我可以多走走路什么的,我不想不吃。”   [胖一点没什么,健康最重要。]   “不行不行。”连恰读完纸条,猛摇头,“自己开始这么放纵地想的话,就要真的堕落下去了,太胖了的话健康才有危险啦!”   一边把盒子塞进背包里,一边已经原地掂着脚蹦跳起来:“但是我不想不吃好吃的东西,所以我要努力多运动,为了能毫无负担地吃东西!”   蓝森觉得,只要连恰一直保持着这种轻易就蹦蹦跳跳的习惯,那她应该不怎么容易胖。   不过他下次可以做点少糖甚至无糖的饼干?那也挺好吃的。   傍晚六点钟,蓝色森林在小提琴曲中准时打烊关门,蓝森一边收拾店面——动嘴的方式——一边拿着两包通心粉举到连恰面前。   “哎?怎么啦?”   [哪个形状你喜欢?]   “呃……”连恰仔细看了看,把两个袋子都戳了戳,“……还是螺旋的吧,感觉这个嚼起来口感会很好。”   一锅通心粉被架上了灶台慢慢煮,蓝森估摸了一下时间,拿来本子翻开一页,和连恰慢慢写了这几天收到情书和纸条的困扰——他跳过了那个女孩过于标准的笑容和太过刻意的扭捏这两点,只说他没有接受情书的打算,本来想着冷处理,对方却越来越变本加厉了。   那种仿佛是刻意讨好的姿态让人相当不自在,蓝森觉得这种令人不舒服的部分还是不告诉连恰的好——原本他什么都不想说的,已经是因为连恰的疑惑而破例了——他不想因为自己的麻烦事真正让连恰产生困扰。   但他似乎事与愿违了,因为即使是对着他的删减版内容,连恰还是托着腮陷入了沉思,就连后来他开始去炒酱汁的香味都没能让她回过神来。   蓝森默默地往锅里拧黑胡椒末,觉得他也许不该告诉连恰的,他有点后悔。   不告诉连恰的话,至少现在连恰不会托着腮一脸烦恼,她会坐在吧台上叽叽喳喳地和自己说话,有时候还会进到里面来,吃吃水果点心自己泡杯茶什么的等着——最开始还会询问他能不能做这个能不能动那个,一次两次蓝森都无声地纵容着,终于她不那么中规中矩了。   但是对方在为了他的事情烦恼,他又不得不承认他其实有一点高兴。   “嗯……蓝森先生……”终于,连恰从神游里回来了,“我觉得……按我个人想法,要是这样的话,冷处理也许没有用,还是找个机会,当面和她说清楚比较好吧?”   “……”   女孩一脸认真:“这样的事情,要是不想接受的话,还是越早说清楚越好,如果她误会你看了她全部的情书,也没有当面拒绝就是在暧昧答应的话,就很不妙了啊。”   “……我没想过。”蓝森诚实地说。   他确实没想过,因为很久之前给他递情书的女孩子们,在发觉他毫无回应之后,绝大多数都悄悄地打了退堂鼓,从没有这么执着持续供应的。   “说不定她是真的很喜欢蓝森先生呢……”连恰小声嘀咕,“要是被当面拒绝了的话,肯定会很伤心吧,我觉得多少我也能想象……”   她叠起了手臂,脑袋侧着趴在了吧台上,呆呆地继续念叨:“但是,不拒绝的话以后会更难受的,蓝森先生也会觉得难受,所以还是该说清楚就说清楚,该拒绝就拒绝,嗯,不能心软的。”   这么来回自顾自念叨了两圈,连恰觉得心里安定了一点。   ——只是因为这样而已,并没有别的意思。   ——并没有……在听说那么多连续不断的执着的情书之后,觉得心里有一点往下坠,那只是担心而已,仅此而已。   “我下次说。”蓝森的声音从她脑袋上方传来,对方还拍了拍她的头,“谢谢你。”   连恰眨了眨眼睛,把莫名而来的一点失落抛出脑海,坐直身子笑了:“这种事情不用谢啦。”   蓝森并不知道连恰想了些什么,他在脑子里想的,是塑料假花绝对不会为此伤心的。   他知道对方并不是真的喜欢自己,只是不知为何要做出那个样子。   因为他有喜欢的人。   所以他知道,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的时候,该是什么样子。 第二十九章 (下)      她对着镜子,细心地在脸上抹了一层营养原液,慢慢揉开,让肌肤充分吸收。   镜子里的女孩很漂亮,有着不施粉黛的天然美丽。   她原本就处在女孩最美好的年华,年轻的脸白皙而富有弹性,任何见了她的人,都要赞她一声肤白貌美。她长得甜美,小小的下巴颏,大大的葡萄眼,眉毛弯弯,未语先笑,就连鼻子都小巧玲珑得像个洋娃娃,心形的唇瓣是蜜桃般的粉红色。   ——啊啊,好美啊。   她拿起粉底,细细地拍,拧开眼线笔,熟练地画,眼影要打成淡淡的糖果色,不着痕迹又能透出一点小女孩模样的可爱,睫毛刷也是必要的,把本来就很长的睫毛刷得更卷翘一些。   在心形的唇瓣上涂不那么显眼的粉色口红,在纸巾上印个唇印,再刷一层唇彩,再印一个——好了,现在她的嘴唇变得饱满而湿润,从这样的双唇间吐出的话语,想必没有人会拒绝。   尤其是男人们。   对着镜子又稍稍修补了一番自己的妆容,她仔细审视一番,满意地笑了。   从来就没有男人会拒绝她,任何男人都是一样的,那些只看外表的下半身动物们,在她面前一个个都傻得让人想笑。长得漂亮可爱是这么好用的武器,女人的微笑有时候可以让男人为她们卖命,这当然是真真理。   所以那个高冷得让人敬而远之的男人也不例外。   他确实有他高冷的资本——个子高,长得帅气,自己开着一家生意很好的店,有不少迷妹,也接到过不少表白。   所以呢?   那又怎么样?   她深谙这种自视甚高的男人的劣根性——既然普通的表白打动不了他,那就慢慢接近,用热烈的态度让他以为对方在为他沉迷,虽然他无动于衷,但他的内心一定在暗暗窃喜,并悄悄记住这个热烈追求他的女孩儿。你瞧,他虽然不回应她的情书,可他不还是把每封情书都装进了他的背包吗?   然后,当他内心感觉甚好的时候,顺理成章地靠近,对他表白,看他用冷漠的样子玩欲擒故纵的把戏——男人们的老套路了,他们在美丽的女孩面前总想显得自己不那么为之动摇——等渐入佳境的时候,再随便找个理由甩掉他。   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但得到了再失去是更好的,这就是她无聊时的消遣。   ——今天就该去当面表白了,所以要化个无辜可爱的妆容,挑个人少的时间段。   她笑眯眯地冲镜子里的自己抛了个媚眼。   果然她永远是最可爱的,值得被所有人爱着啊。   ……   …………   蓝森循着门框铃铛摇晃的声音投去视线时,他的心里迅速就升起了一层防备。   店里正放着悠扬的小提琴曲,客人们几乎都走了,幸好他还没来得及收拾桌椅,但塑料假花专门挑人最少的时候进店里来,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如果只有蓝森一个人,他倒是不太介意,反而还庆幸能早点解决麻烦。   真正让他顾虑的,是正在吧台里侧蹲下身去,对着垃圾筐帮忙剥蒜剥葱的连恰——如果她要留下来吃饭,她总会试图帮上点什么忙,这几乎成为习惯了。   蓝森往旁边走了几步,等对方走到吧台面前的时候,正好两个人面对面对上了。   “哎呀,蓝森,就你一个人吗?”塑料假花柔柔地开口,像是得到什么惊喜似的,两只手交握在一起,“那太好了,我有一点话想单独和你说……”   通常来说,她说到这个份上,就该发现男人们眼里隐藏不住的激动和跃跃欲试了——嗤,恶劣的原始冲动——可眼前的蓝森却很平静,甚至可以说,他的视线是带着审视意味的,像是想看透她心里在想什么一样。   “我知道你不能说话,没关系的……所以我才写了好多信给你,看文字的话,应该会比较习惯吧?”   蓝森微微向身后侧下方瞄了一眼,发现连恰老老实实贴着墙蹲着,一副坚决假装不存在的样子,他觉得这样也好,他的麻烦他自己想办法解决就行了。   他心里还很着急——什么时候才能把菜下锅呢——听着塑料假花软糯的声音,不由得就心烦起来,他扯了一张便签纸,唰唰写了两行字,直接举到了对方眼前。   [你想干什么?]   “……咦,为什么要这么说呢……人家不是写了那么多的信,我的心情都好好地写在信里了呀,你应该有读的嘛,我当然是,当然是……”女孩子羞涩地压低了声音,“来表白的呀,我还是想当面和你说,我喜欢你呢。”   “…………”蓝森低下了头,拿了一张稍微大一点的纸,继续写。   这个举动被女孩子注意到了,她心里感到了笃定的得意和满足——看吧,还是不能抵挡的吧,这次写了这么多,上面会怎么描述他的不敢置信和荣幸呢?   [你在说谎,你不喜欢我,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究竟想干什么?另外,你写的信我一封也没看,拆都没拆就丢进垃圾桶里了。]   “你、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你是不好意思了吗?还是说我太唐突了?对不起,我只是太喜欢你了,忍不住才……你要是不能接受我的话,那我们可不可以先做个朋……”   ——怎么可能知道她在说谎!她明明就像以往一样表现得很完美啊,是哪里不对啊!   下一张几乎拍到她脸上的纸条直接堵住了她的嘴。   [昨天店里的所有人都看见我把信扔进垃圾桶了,请你说实话,为什么要假装你喜欢我?这在浪费你的时间,也给我造成了很大的困扰,我很讨厌你这种行为。]   女孩子看着这张纸条,默不吭声,似乎被上面的内容震得内心粉碎,这时候她的表情倒是有一点真实了。   “……你真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我的信,扔进了,垃圾桶?”   蓝森很淡定地点头,连他自己都很确定,他眼里绝对没有半点歉意。   “你,讨厌我?真的假的?开玩笑吧……?”   [我不和人开玩笑,但我也不经常讨厌人,如果我这么说了,那么是的,我非常讨厌。]蓝森特意写了一张很长的字条,免得对方节外生枝再误会什么。   “……”女孩子倒吸了一口气,眼睛瞪得老大,蓝森觉得他几乎看见对方脸上出现了一点裂痕,“你怎么可以这么做!你怎么敢!!!”   连恰被这嗓子突如其来的尖叫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犹豫要不要站起身,然后发现她蹲了太久双腿有点发麻,使不上力。   蓝森默默地为他的耳朵叹了口气。   当塑料假花一样的表情和语气裂开时,这个女孩子的反应其实挺真实的——充满了三观碎裂一般的歇斯底里。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她抱起了头,喃喃自语,“明明不应该这样的,你应该被我送情书的执着打动,然后认真拆看,看着我写在里面的话一点点心动,然后,我来你的店里,你和我慢慢视线相交,接着你会为我沉迷,你就会喜欢上我……”   “……”   “对啊,你会很喜欢我,但其实我才不喜欢你呢,等你迷上我了,不能没有我的时候……我就随便找个理由甩掉你,接着你就会很痛苦,一直都忘不了我……”女孩子咬着牙,竟然有点委屈地看着蓝森,“——明明应该是这样的!为什么你不按套路走啊?!”   “简直是耻辱,我一生中的耻辱……从来没有这样过……”   “你是假的吧?你根本不是什么男人吧?绝对是这样的,只要我想,怎么可能有不迷上我的男人呢……”   虽然对方看起来有点崩溃,但蓝森反倒松了一口气——非常哭笑不得而且充满了单方面妄想,但毕竟不是什么真正有危险的事情。   他思忖着该写点什么——或是万不得已说点什么——让对方尽快真正死心并离开,因此忽略了身后的动静。   当他发现的时候,连恰已经站起了身,从吧台外侧看,大概就像个小幽灵似的,突兀地升了起来。   “之前那些情书都是你写的吗?”连恰走过去,趴在吧台上,很认真地询问塑料假花。   蓝森整颗心猛地一跳,担忧的情绪迅速蔓延——连恰的声音既认真又平静,可那只是听起来,他能感觉到,连恰的情绪此刻非常糟糕,应该是太过糟糕了,想要抑制,反而呈现出这种温和的姿态来。   更糟糕的是,他根本想不到为什么连恰的情绪会突然改变。   “咦?”塑料假花被吓了一跳,“你、你你是哪儿冒出来的啊!吓死人了好吗,真没品……”   “那些情书是你写的吗?”连恰很执着地又问了一遍。   “那么在意干嘛,是啊,是我,你听到我刚才说的话了?……这可真是,我人生中耻辱上的耻辱,竟然让别的女生看到这么失败的我……”   “你不喜欢蓝森先生?”连恰打断了对方。   蓝森能察觉到她的声音变得更低了一点。   对方无所谓地摆摆手,手指翘翘的:“不喜欢啊,我只不过是想让他迷上我而已,才装出一副喜欢的样子的……可这个人根本就不按套路走,真是气死我了。”   “……”连恰的眼神向下瞟去,又抬起来,“所以你不喜欢蓝森先生,却装作喜欢的样子,为了让他迷上你,然后,你再甩掉他是吗?”   “概括得挺精确的,这么关心,你喜欢他?”   这个问题让另外两个人都措手不及,但连恰直接跳了过去,很显然她并不关注那个:“为什么要这么做?”   “有什么为什么,我高兴啊,这是我无聊时候的消遣,看着傻乎乎的男人们被我甩掉之后的表情,那让我很愉……”   她的话被连恰打断了。   连恰什么都没说,只是猛地向前探身,一下子凑得离她很近,同时,她发现自己的衣服领子被连恰一把攥住了,虽然没有勒得难受,却一时间让她动弹不得。   “你做这种事情,就是为了自己高兴?”死死攥着她衣领的那只手在颤抖,可说出的话却冷冰冰的,“我本来还以为……本来以为你是真的很喜欢蓝森先生呢,虽然蓝森先生不喜欢你,但是,如果是因为真的喜欢做出这些事的话,我不会这么的讨厌你,也不会像这样觉得你……”   连恰抿了抿嘴。   “……让人恶心。”   “什么?你居然……”   “闭嘴,我从没打过女生,如果你想,你就试试看。”   蓝森担心地伸手想拍拍连恰的肩膀,可是刚碰到,就看见连恰摇了摇头,头也不回地和他说话:“对不起,蓝森先生,我很生气,就算你不会生气,我也很生气。”   “我讨厌这样的人。”   那是全无感情的,近乎空洞的语气。   “…………”   蓝森没说话,却把手向上挪了挪,轻轻拍了一下连恰的脑袋。   ——我知道你很生气,也看出来你讨厌她,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你不需要向我道歉。   塑料假花的嘴巴一开一合,似乎在很激烈地说些什么,但奇怪的是,她说的话一个字都没有发出声音来,她发觉了这一点,表情里显现出一丝惊疑。   连恰默默地把攥着对方衣服领子的手松开了一点。   “我不知道有没有人和你说过,或者和你说过了,你也没有在意过……但我还是要和你说,你这种人,这样的想法,就是不折不扣的渣滓。”   她的声音静极了,内里藏着一丝颤抖,冷得几乎让周围的空气都冻结住了。   塑料假花不由自主地住了口,她几乎是惊恐地望着连恰那双直勾勾盯住她的黑眼睛。   ——那看起来并不可怕,甚至有些呆滞,为什么会让她那么害怕?   “你想过蓝森先生的感情吗,你只想着蓝森先生如果喜欢上你了,你就可以炫耀地甩掉他,对你来说什么损失都没有……”   倏地,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猛地扯住另一边衣服领子,几乎是逼得女孩子痛苦地仰起头来。   “……那蓝森先生的感情怎么办?!如果蓝森先生真的被你骗到了呢,如果他当真了,真的喜欢上你,他的感情要怎么办——?!”   连恰的声音在她耳边炸裂开来,几乎让她的耳膜嗡嗡作响,脊背上一瞬间全是冷汗。   “蓝森先生是很认真的人啊!他如果真的喜欢上你,会对你很好的,一定会付出全部的……你却要把他的这种真心拿去当恶劣的玩笑!没有比你这样的更渣滓的了!!!”   “总有一天,像你这样的人会被别人踩到地里去的,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你做了多么可恶又不可原谅的事情……”连恰的声音变轻了,就像在做某种预言一样,“我可不像蓝森先生一样是那么好的人,所以我会当面告诉你,像你这样的,一辈子都不会安宁,迟早都会有让你后悔的报应的。”   “……”她徒劳地张着嘴,发觉自己能发出声音了,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可以走了。”连恰说,松了手。   “……”   “你知道吗,人的恶意是可以伤人的,我现在对你抱着非常大的恶意,为了你好,希望你赶紧走开。”   最终女孩子整了整衣服,急匆匆像是逃命一样跑了出去。   连恰感觉一直绷着的神经骤然一松,接连而来巨大的疲倦深深笼罩了她,她深深叹了一口气,仰起脸,强打起精神想和蓝森说点什么。   她还不知道能说什么,但她心里乱糟糟的,必须说点什么,否则根本无法解释她刚才为什么会有那么反常的情绪。   蓝森却弯下了身,凑近一点,右手拿着叠了几叠的纸巾,轻而小心地在她左眼旁按了按,他的另一只手虚悬在她脸颊右侧,似乎是怕她突然侧过脸去不小心戳到哪里。   他的表情太专注了,蓝色的眼睛里藏着许多连恰看得懂和看不懂的情绪,以至于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短暂地忘记了要开口说话的念头,任由对方细致地帮自己擦着眼泪。   是的,她掉了眼泪,又一次的,在蓝森面前,而他总是比她要先发现。   “蓝森先生……”连恰开口,发现她居然说话带着一点鼻音,她赶紧吸了吸鼻子,扯出来一个笑容,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自若一些,“……我能不能抱抱你?保证只要一小会儿,借我一下好不好?”   蓝森什么都没说,也没有点头,连恰几乎以为那是个拒绝了。   直到她被对方以一种十分温柔的力道抱在怀里。   “我借你。”   她看不到蓝森的脸,也无从知晓他带着怎样的表情说出这句话,但他的声音听起来温柔极了,好不容易才擦干净的眼泪,似乎又要往下掉。   “我可以借给你很久,你可以难过,你可以哭,你可以生气,你可以发火,你可以喊,你可以添麻烦。”   “我不会讨厌你,我不会介意你。”   连恰从来不知道她还会有抓着什么人拼命掉眼泪,哭得稀里哗啦的时候。   上一次这样做,好像已经记不清是几年前了,她一度以为她已经不会再哭了,因为再难受的时候,好像眼眶也都是干涸的,没有一点泪水。   谁想得到呢,会是蓝森看着她哭得喘不上气,一边打嗝一边抽纸巾擦眼泪,还眼睛通红说不出话的样子。   更意外的是,居然并没有觉得很尴尬。   终于平静下来,已经是吃完晚饭之后了——那真是顿迟来的晚饭,还附带了许多现烤的小饼干和点心,也许甜食真的有让人心情愉快的作用。   “我知道我今天很反常。”连恰说,两只手捧着一杯奥利奥奶茶,主动提起了话题,“……那是因为,我想起来一些以前的事情,那些事情对我来说远不是什么好回忆,相反的,只要想起来,就会觉得非常难过。”   “……”   “嗯……但是,我欠你一个解释啦,蓝森先生。”连恰垂着眼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今天力气用光啦,没办法说,等到我觉得可以说的时候,我保证会告诉你是怎么回事,但是那是芸芸都不知道的事情,你不要告诉她哦。”   他轻轻点了点头。   “我总是假装那些事情没发生过,但是那样也不行吧……”连恰摇着头,“我总得试着说出来,要是想着是说给蓝森先生的话,应该是……可以的。”   女孩看向他,眼睛里再次闪着光——虽然和大多数时候比要微弱多了,却总比全然的空洞和黯淡要好得多。   “我会告诉你的,说好啦。” 第三十章   “哎呀,我简直超美的。”   杜罗源提着大群摆原地转了个圈,翘起兰花指轻轻扶着自己一侧的脸颊,冲连恰抛了个媚眼:“怎么样,连恰,你说这样的话,应该可以迷住女神了吧!”   连恰捂着肚子,努力让自己不要笑得太出格:“我觉得……芸芸看到的话,应该会很欣赏你的。”   “真的吗?!那太好了,我也觉得这条裙子简直就是给我量身定做的!”杜罗源高兴起来,金色小王冠戴在他头上,配着他染成浅色的一头小卷发,远远一看倒真的挺像是公主。   “因为芸芸很欣赏敢作敢当的人。”连恰实事求是,“我开始觉得你真的很适合演灰姑娘了。”   “我不想和这样的辛德瑞拉跳舞。”另一边,负责演王子的莫宁冷冷地嫌弃,“不能给我一个正常点的灰姑娘吗?”   “说什么呢,我不正常吗?”杜罗源叉腰,瞬间从掐着嗓子的女声变回了爷们音。   莫宁连白眼都懒得翻:“要么是个女生来演,要么是个不会穿着裙子乐在其中的男生来演,看你一点违和感都没有我才觉得可怕。”   “穿都穿了为什么不尽情感受?什么都略懂一点生活才更精彩,死脑筋直男真可怕。”   “说得好像你不是直男一样。”   杜罗源一脸自豪地捧着脸:“人家是灵活机智的直男呀。”   “作为你的室友我竟然让你活到现在。”武子豪一掌拍上自己的额头,仰天长叹,“我真是胸怀宽广,另外对于你是直男这件事……我持保留态度。”   “你又没有证据证明我不是直男。”   “可你也没有证据证明你是直男,就算你交女朋友,最多证明你不是纯弯的。”   “那样不公平!”杜罗源抗议,“我找一千个女朋友都证明不了我是直的,可是你只要发现我找一个男朋友,一个反例就能证明你的论点!”   “对啊,所以呢?”   “我要求修改论点,室友是直男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我们来讨厌这个吧?”   “那要分情况……”莫宁慢吞吞地说,一手扶着额头,“首先,你是男生还是女生……这就是问题了。”   连恰已经在旁边笑得直捶墙了,围观的另外一圈人也差不多。   教育学院人不多,要求每个学院都出个集体节目,由于大家都不想练合唱,通过若干次抽签,决定了演老套但是经典的灰姑娘,连恰负责剧本改编,剩下的人又抽签了一通,角色分配就那么定下来了。   “女神呢?女神还没回来吗?”杜罗源左转转右转转,焦急地过来戳戳连恰,“我想让女神赶紧看看我穿这条裙子的样子,一会儿就得脱了的,得改尺寸。”   “芸芸去换衣服了,她说要把自己打扮成史上最美丽的继母……”   “我等!我等!我一定等!”   “应该快了……”连恰安抚着原地转圈的迷弟,顺手拍拍他的头毛,忽然手机叮咚一响,“啊,我先出去一下!”   “你去干嘛?”   “拿东西——拿好东西——”连恰跑得飞快,声音已经几乎听不见了。   “哇。”杜罗源捧心,“日剧跑耶。”   “啥玩意?”武子豪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管你月剧跑还是日剧跑,你赶紧过来对对台词行吗?王子快要拔剑捅你了。”   连恰跑出教育学院大楼,左右看看,也没看见蓝森的影子。   “奇怪啊……”又掏出手机看了一遍微信消息,“说是已经到楼下了……哪里哪里哪里哪里……”   蓝森打开车门,从车里钻出来,在车旁站好,有点好笑又有点欣赏地看着连恰团团转到处找他的样子。   他发现了,连恰很不擅长找人,虽然她的眼睛很大,可一旦她试图在什么地方找出人来的时候,就会完全印证“大眼无神”四个字。这真的挺好玩的,就像现在,蓝森和他的那辆车,如此醒目的一人一物就待在大楼下的道路偏右,连恰愣是转了半天都没看见。   “咦?蓝森先生!你什么时候在这的?你开车来的呀?我以为你是走过来的呢,没想到有车!”   终于,大眼无神的连恰发现了蓝森,惊讶地叫了一声,三步两步蹦过来,绕着车跑了大半圈,才在蓝森面前站定,一边掂着脚小步跳,一边叽里呱啦。   “早知道我就找车了,这样肯定找起来会快多了。”   “蓝森先生你今天没穿连帽衫啊?我还以为你来学校都要穿那个呢,嘿嘿,你好像在我们学校还是名人哦,说不定会有人找你要签名呢!”   蓝森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他怎么可能再穿连帽衫过来?连他自己都觉得那一身实在是土气到家了。   不是只有女孩子在喜欢的人面前会为了外表费心的,男孩子们这种费心装扮的意识甚至更胜一筹,唯一的问题是,其中一部分人的审美不那么值得称道。   蓝森不在会被吐槽的那一列,但也不在时尚达人那一列,他属于穿衣服干净简单,不出挑却也不出错的类型,这一型的人往往不靠衣服提升颜值,而是反过来靠自己的颜值给衣服加分。   他把车后门拉开,开始一盒子一盒子往外拿点心,连恰凑过去一看,立刻目瞪口呆:“好多!比我想象的还多?咦……我有要这么多东西吗?”   女孩开始下意识地掰手指,喃喃地回忆起来。   你没有。蓝森默默地想,说不出是心虚的成分多一点,还是自豪的成分多一点。   “我做多了。”他简单地解释,难得地庆幸着他不需要说太多话。   ——不然他该怎么解释“因为想着这个你也喜欢那个你也喜欢就不知不觉多做了很多东西“的行为呢?   虽然合情合理的原因是现成的,但显然现在不是说出来的好时机。   “我来我来!”连恰说着,很灵活地钻进车后门去帮忙拿那一大堆的盒子,“我知道了,这个是蛋挞,有香味,其他的我就猜不出来了……”   蓝森默不吭声地看着连恰——蛋挞,苹果派,核桃酥,红茶饼干……他一样一样数了连恰拿起了哪些盒子。   女孩抱着一堆点心盒子,看起来摇摇欲坠,蓝森赶紧伸手帮忙,又把对方手里的一部分匀到自己这。   最后蓝森锁了车,两个人一人捧着一大摞盒子爬楼梯,这些其实蓝森自己都拿着也没问题,但连恰很坚决地拒绝了。   “哎哟……对了,那这样的话,蓝森先生你有算是多少钱吗?”爬了三层楼,连恰捧着盒子停下来喘喘气,忽然开口问。   蓝森愣了一下,颇感迷茫地摇了摇头。   实际上连恰这句话问得他一瞬间都有点发懵,因为他从来没想过要和连恰算钱,从一开始就是这样,说好的,什么都不用收钱。   当然现在更不想收钱。   “还是算一下吧,等等拆开盒子我会记着看看的,下次我去找你,按着店里的价格算算账。”连恰却很认真,好像完全没察觉蓝森突然变化的情绪似的,她嘀嘀咕咕了一阵子支付宝还是微信还是现金之类的话,歇够了,继续往上爬。   教育学院大楼的综合厅在六楼。   连恰爬上去半层,发现蓝森落下了一些,就转过身去看,她盯着蓝森的脸看了一会儿,有点困惑:“蓝森先生,怎么了?”   “……我不收钱。”不和你收钱,也不想和你之间算钱算得这么清楚,好像很分得开一样。   “哎?不行啦,这个一定要付钱才可以的。”   “……”   蓝森不知道自己脸上出现了怎么样的表情——鉴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面部表情都相当缺乏——但他想或许是露出了让连恰在意起来的样子,因为连恰的表情很细微地变了,已经从之前只是随口闲聊着的态度,变成郑重而认真的模样。   女孩把一摞盒子暂时搭在楼梯扶手上,稍微探下头去:“蓝森先生,为什么说不收钱呢?”   “……”因为那是之前说好的,我不和你收钱。   “是因为之前说和我不收钱吗?”   “……”也不是,只是因为那样的话,感觉我和你的关系又变成很单纯的老板与顾客了。   “唔……”连恰眨了眨眼睛,微微咬着下唇想了想,似乎是在斟酌合适的词句,“但是这个和那个不一样的,蓝森先生。”   蓝森觉得离得有点远,这么说话太费劲了,他接连跨了几级台阶,几步就走到连恰身边了。   “因为,之前说好的是,不和我收钱,这个我们都接受啦……虽然我老是觉得占了蓝森先生很多便宜……”女孩腾出一只手来,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可是这次不一样,这次是给我们学院排练的人买点心当宵夜,本质上来说,和我去店里的时候,蓝森先生你给我投喂是不一样的。”   “……”   “我多少能理解你啦,其实……因为,如果是我和芸芸的话,为了一两杯奶茶一两顿饭什么的,我们也不会互相计较谁付钱谁付的多少,但是这是一回事,如果是我拜托芸芸替我买东西,那我一定会把钱给她,她对我也是一样的。”   女孩诚恳地解释着,特意放慢了平时总是叽叽喳喳的语速,还竖起两根指头来回晃——蓝森一边觉得在连恰说话的时候走神不好,一边视线又不由自主随着那两根指头晃来晃去。   “只是我自己的话是没关系,但是这么多人的,相当于我是在为了他们买东西,这个时候付钱就是必须的,何况我也不好意思让蓝森先生白做那么多吃亏啊……蓝森先生,这个意思,你能明白吗?”   蓝森眨了一下眼睛,有点不情愿地点点头。   他承认他有点孩子气,在为了不知名的事情介意——但是,一方面他想着是自己的想法不对,一方面,却又不服气地想为什么呢,为什么不能亲近到我送你东西是理所当然的?不能亲近到你不会考虑吃不吃亏的事情?   但这些想法他怎么能和连恰说呢?即使对方知道了,也只会觉得困扰吧。   连恰又搬起了那摞盒子,继续向上爬:“其实我一直都觉得,感情越好的朋友,越是应该开诚布公地谈钱的问题。”   “钱算得太清楚的话,一块钱五毛钱都要计较也会让人不高兴,但是,不好好算账也是不行的,想一直能保持感情,一直在一起,那有些事情就是要算清楚才好。”连恰转过头,冲蓝森耸耸肩膀,笑了,“我不想以后因为这些琐碎的事情失去蓝森先生,所以才要好好地分清楚。”   女孩子的声音软软的,好像小兔子尾巴尖上最软最软的那撮绒毛似的。   “你不想……”蓝森脱口了三个字,后三个字被他及时地刹住了车,控制在肚子里。   他不能问完这句话,否则连恰一定会从他的话里察觉到什么的,她有的时候那么敏锐。   “我不想啊,要是有一天不能再去找蓝森先生了,不能再这么聊天……相处,之类的话,我觉得我会很难过的,一定会的。”   连恰并不知道这时候,身边的男人心里翻滚着怎样的情绪和念头。   她只是凭借直觉感到,蓝森似乎被她的话说服了,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氛围又变得像往常一样平静温和。   她一直都觉得蓝森的名字和他很相称,因为接近之后,确实会给人森林的感觉——茂密,令人放松,包罗万象,还有无数的树木一般的笔直与坚韧。   但蓝森先生没有不高兴就好啦。她愉快地这么想。 第三十一章   排练是个闹哄哄的事情。   现在所有人都还没背下来台词,最多就是拿着剧本看了一遍,本来学院节目也称不上太严肃,一群人坐没坐相地挤在一起念台词,每个人嘴里都含含糊糊的。   “辛德瑞拉!我们的新衣服和……喀嚓喀嚓……新鞋子呢?!”   “就是,说好今天给……”夹杂了一阵咀嚼蛋糕并咽下去的声音,“……宝宝等不及了!”   “是!继母大人!您想吃什么我给您拿,想要新衣服我给您缝!家里不干净我马上就去打扫!腰酸腿疼我给你揉揉!”   “……”许芸芸默不吭声地看了看星星眼的杜罗源——对方已经脱了裙子换回正常的衣服,但脑袋上还顶着个小王冠——她伸出手,戳戳对方的脑门儿,“不要擅自加台词,按恰恰写的好好念。”   “可是连恰说可以即兴发挥的。”杜罗源委屈巴巴,又被戳得嘿嘿直笑,“因为最要紧的是高兴嘛,大家都笑了最重要。”   “那样你会把好好的灰姑娘演成继母和继女的伦理戏码的。”   杜罗源雀跃地举起手:“我可以啊!”   “不,我不可以。”许芸芸无情地打断了杜罗源的幻想。   “哎呀我来吧!”连恰跑过去,腮帮子一动一动,临过来之前也不忘往嘴里塞口吃的,她一边咀嚼着嘴里的酥皮苹果派,一边把许芸芸手里的台词本拿过去。   嚼得太快,噎得厉害,许芸芸赶紧递了瓶水过去,连恰喝了一口,顺下去了,才长出一口气。   “继母的台词我来吧,对着我杜罗源应该就能正常念了。”拍了拍许芸芸,笑眯眯的,“没办法,你是他的女神啊。”   连恰暂时接手了继母的角色后,杜罗源就显得正常多了,他甚至还在念着台词就硬挤出了一两滴眼泪,烘托灰姑娘的小可怜气场。   “这不是感觉挺好的嘛。”连恰说,一边赞赏地揉了揉杜罗源那头小卷毛——这头软嫩的卷发总被女生们揉来揉去,杜罗源已经习惯了,也不在意,“但是到时候正式上场的是芸芸哦,你要是控几不住寄几的话,我就把你的角色拿走,不让你上啦。”   连恰的声音本来就偏向小孩子,说“控几不住寄几”几个字的时候,还特意掐了掐嗓子,把声音变得更细更高,真的像个小孩儿在软乎乎地抗议一样。   不过这种声音一点也没影响这句话的威慑力。   “我错了,姐,我一定不掉链子!”杜罗源瞪大眼睛,指天画地,就差翻个滚儿表达诚意了。   连恰笑眯眯地露出小虎牙:“我知道啊,你是好孩子嘛,来,接着对,你台词最多,我们对完家里这一段儿就换仙女教母来。”   蓝森靠在对面的墙上,被连恰软得掐出水儿的声音戳得一塌糊涂,那份连恰离开了他身边跑去读台词的小遗憾也被冲淡了。   毕竟人多,他不能开口说话,就这么稍远一点看着也很开心。连恰以为他留下来看看是对排练感兴趣,其实他只是想看看连恰排练的样子——他以为对方也会演什么角色。   “喂喂,收敛点儿啊。”代替了连恰的位置,也靠着墙站在蓝森身边的许芸芸说,一边撕着香蒜面包吃,“我说你的眼神,整个儿黏到恰恰身上去了。”   蓝森有点意外,又觉得这没什么可意外的——他从不觉得喜欢连恰是什么需要遮掩的事情,所以他从来没刻意遮掩过一星半点儿,现在看来,不是他表现得不明显,是当事人的脑电波根本就不在这个频道上。   他很是光明正大地转过头看了看许芸芸,许芸芸也转过头看他,斯文地把嘴里的东西都咽下去,才接着开口:“没事,知道你不能说话,我说我的,你听着,问你的时候你点头摇头就行了。”   非此即彼的问答陷阱啊。蓝森面无表情地这么想,并不知道当他的视线离开连恰时就又变得冷淡起来。   他从兜里掏出绑着橡皮筋的小便签本和一支迷你水笔,冲许芸芸很真诚地晃晃。   “平常恰恰和你聊天都是这样的吗?”许芸芸反而露出了有点好奇的神情。   蓝森点了点头——不止这样,偶尔他会出声说话,但其他人没必要知道。   “那她肯定很喜欢和你聊天。”许芸芸评价,装作没看见蓝森愣了一下又迅速转开头去的浅浅笑意,“恰恰说话语速那么快,就算是面对面和她说话,有时候她着急起来都不一定能耐心听,你是写字,可她还等着你写。”   ——我这说的都是些什么啊。许芸芸在心里腹诽自己。   她原本是想不轻不重地探一下蓝森对连恰什么看法,照理说暗恋中——如果蓝森的确是——的人突然被外人撞破多少都会有点尴尬,性急的还可能直接跳起来否认,可蓝森的反应简直是太理直气壮了,以至于她一瞬间怀疑起了自己的眼睛。   说不定他们真的只是纯友谊?两个相似的人相处就是比较和睦?   …………   骗鬼去吧,这种话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   但如果发自内心而言的话,从上次辩论赛蓝森追出去找连恰,并成功把又打起精神的女孩送回来后,许芸芸对他的看法就产生了变化,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的确是个不错的人,可以稍微松口气。   而后,简直就像两枚磁铁相互吸引靠近一样自然,她看着连恰越来越多地往蓝色森林跑,渐渐地开始和她念叨“蓝森先生这个”“蓝森先生那个”,并在念叨之后小心地观察她的表情,并且,有时候连恰趴在那和蓝森互相发微信的时候——别问她怎么分辨出来的,看她脸上的笑容就知道——总是聊上好一阵子,偶尔等得时间长点没有回复,连恰还隔几分钟就按一次屏幕看看,生怕消息漏了。   有些东西在悄悄地发生变化,一点一滴的,慢而微妙的,可那个捧着手机傻兮兮聊微信的小姑娘,不知道是没注意到,还是注意到了却刻意忽视,总是笑着说“我们是朋友嘛”。   但“朋友”两个字,并不是万能的,它无法指代这世界上一切亲密的关系。并非朋友之间的距离更为疏远,而是有些事情,有些关系,有些好的坏的哭泣微笑的情绪,只归于另一份感情所有,苛刻狭窄得容不下误闯。   许芸芸不忍心给自家的白菜施加可能的一星半点儿压力,于是她的目光就转向了另一个当事人。择日不如撞日地,单独聊聊的机会从天而降。   蓝森仍然不说话——这也正常,本来他就是个不能说话的人。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许芸芸忽然愣住了。   她知道蓝森不能说话,一直都知道,却第一次清晰地发现,虽然连恰不介意,蓝森自己看起来也不是很介意……但,不能说话,发不出声音,无论原因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那都意味着蓝森是有身体缺陷的。   ——而蓝森偏偏就有让人忽略这种缺陷的能力,好像他不说话是理所当然的。   她真是太后知后觉了。   作为朋友的话,一方说话一方笔谈有时候都会产生争吵,何况是……如果说,真的那样的话,会有某一天,连恰因为无法和对方交谈而感到沮丧的时候吗?不能说话本身就是一种缺陷,而这样的缺陷所衍生出的不对等,会造成难以察觉的影响吗?   至少如果是她的话,绝对不会想着和身有缺陷的人发展一点关系,朋友关系也不考虑,因为她知道自己无法保证公平地对待他们。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可能会让你不舒服,你可以选择不回答。”许芸芸说,得到蓝森的点头示意,才继续开口,“我想知道……你像这样不能说话,是天生的吗?”   这本应是个易于回答的问题,但蓝森的的确确露出了思考的神情,许芸芸有点诧异地看着对方陷入沉思微微犯难的模样,想着自己的问题也许过于唐突了,即使是她这样极少在乎他人感受的人也稍微有些介意。   当然,一多半是因为这是连恰所认可的人。   她没有介意很久,因为蓝森给她写了一张纸条:[算是后天。]   “算是……后天?”许芸芸极力揣摩这有些奇怪的回答,“那就是说,你其实本来可以说话的?”   对方淡然地点了点头。   “有可能恢复吗?”   蓝森再次陷入了沉思中。   许芸芸觉得她开始习惯了,蓝森这一点和连恰很像,他们总是在大多数人犹豫不决的地方果断得令人吃惊,可相对的,大多数人都不会犹豫的一些细枝末节上,他们总是思量很久。   过了一会儿,第二张纸条递了过去:[也许,我会努力的。]   “加油。”许芸芸简短地说,并不认为蓝森的“努力”会有用,据她所知失去声音再恢复声音的例子不多,因此她也不抱什么希望。   她心里想的事情大概通过她的语气传达给蓝森了,但男人并没介意,反而又给她写了一张纸条:[为什么问我这些?是因为连恰吗。]   许芸芸拿着纸条,心想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谣言说蓝色森林的老板不善交际且感情迟钝——这分明既敏锐又大胆好吗!   她稍微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装傻,然后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才是真的犯傻:“对,因为我很在意你对恰恰的态度……你知道的,不是所有人都会用那种眼神看另一个人。”   “?”蓝森用眼神询问她。   “我觉得你明白我在说的是什么,我不想提出什么评价或者建议之类的,也不喜欢自以为是地出什么主意,我只是单纯地想知道你怎么想的……这样我心里有个底。”许芸芸微微仰起头,整个身子都贴着综合厅的墙壁,有一点凉,但很踏实。   身边的男人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很专注地又把视线落在连恰身上,看着她从杜罗源身边跑开,绕了一大圈去抓死命逃避责任的莫宁王子,好说歹说把人带回去,像个费尽心思搭线的红娘一样,把王子和灰姑娘按在一起。   蓝森看着这一切的时候,始终微微笑着,唇角勾起,眉眼温柔。他的睫毛很长,微笑的时候眼睛会稍稍眯起来,于是睫毛也跟着轻轻晃一下,像蝴蝶振翅,转瞬即逝的轻盈与蓦然心动。   许芸芸沉默地看着男人的侧脸,不知道是该放心先动心的是蓝森,还是该为这一点感到忧心。她唯一庆幸的是,如果连恰真的不喜欢蓝森,那么小姑娘也不吃亏,而如果连恰喜欢了,至少她的感情能够得到回应。   ——她是不是在心里默认了蓝森喜欢连恰?可这简直是明摆着的,她想否认都难。   连恰又跑过来了,她还什么都没说,蓝森却忽然直起身子,从那一堆点心盒里挑了块乳酪蛋糕出来,十分自然地递过去。   而连恰也十分自然地接过了:“哇谢谢,你看出来我要这个啦?”   蓝森的回答是笑了笑,不说话。连恰也没有追问,捧着蛋糕挖了一勺,和许芸芸说让她再等一会儿,她去找一下负责舞台和后勤的同学,就又蹦跳着跑走了。   “对啦芸芸,你可以多和蓝森先生聊聊天的,没事,和他聊天可有意思了!”走之前还这么拍了一下许芸芸的肩膀。   许芸芸和蓝森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和你聊天很有意思?”   “…………”看来就连本人都觉得这句评价有失公允。   “也许只是因为你和恰恰聊天的时候会变得有趣起来。”许芸芸干巴巴地说,她开始觉得连恰有胳膊肘往外拐的趋势,而她又不忍心指出这一点。   蓝森笑了一下,嘴唇微抿,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他想起什么似的,把手里的几张便签纸一起递给许芸芸。   许芸芸疑惑地接过,发现是因为要写的字太多才分了好几张,还在每一张纸的右下角注明了数字顺序。   [我明白你在说的是什么,但是我不打算现在告诉你。]   [如果真的有谁应该第一个被我告知,那是连恰本人,我不会在她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把我希望完完整整告诉她的事情提前告诉其他人。]   [即使你可能已经知道了,或者你猜到了,那我就更没必要说了,不是吗?]   [又及,我并不知道我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连恰,我不可能在看着她的时候照镜子,可我知道我怀着怎样的心情注视她,那就够了。]   许芸芸沉默地看着,反复看了好几遍,她的手指捻着这些朴素的字条,想说些什么,又觉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最后她抬起手,重重地拍了一下蓝森的一侧肩膀。   “果然觉得应该打你啊。”她说,带着类似尘埃落定,又像是花即将开的微妙心情。 第三十二章 (上)   “咣啷!!!”   似乎是什么东西相互碰撞,发出了一阵轰然华丽的声音,响得惊天动地。   蓝森急忙绕出吧台跑到发出声音的地方——是两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大概是从空中落回地上的时候出了岔子,没有平稳降落,反而自由落地,稀里哗啦撞成了一团。   两张桌子歪歪扭扭靠在一起,椅子压在最上面,看起来“伤势”最轻。蓝森把椅子扶起来放到地上,确认还能用,就分别再把桌子扶起来。   两张桌子的互相磕碰让它们都多了几道划痕,不算很显眼,但毕竟有了瑕疵。蓝森盯着那几道划痕看了一会儿,试探性地开口说了一句话。   划痕还在。   蓝森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又睁开,发现那道划痕确实如故,就好像他从没说过那句话一样。他慢慢地伸出手,指尖压在那道痕迹上,来回抚了一下,也的确感觉到平滑的桌面豁开了一个小口子。   “……”   心猛地跳了一下,“咚”的一声,为一个他曾经再也不抱希望的幻想。   他又重复了一遍那句话,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点颤抖,其中一张桌子的划痕愈合了,另一张却依然如故。   他的心跳得飞快,紧抿着嘴唇防止自己失声脱口出些难以计算后果的声音,但这确实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甚至他忽然觉得他漫长得毫无尽头的牢笼破开了一个口子。   一时间找不到多余的桌子,不得已,蓝森决定第二天给这张桌子铺块桌布再放盆花遮一遮。他把桌子放回原位,椅子摆好,环起手臂,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来,安安静静地思忖了一阵子。   迄今为止,他的能力已经出现过好几次的失控状况了,虽然造成的影响都不大,但断断续续的,毫无规律可循。   可现在仔细想想,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一个惊人的共同点。   ——每一次出现失控的状况,实际上,都是他的话在某种程度上减弱或失去了效力!   这实在是太反常了,从小到大,他的这份力量一直在增长,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倒退,偏偏他的话对自己又不起作用,是以他想尽了办法想让能力消失也没能成功过。   而当他已经习惯性地不抱希望,以至于根本就没往那个方向去想的时候,他所一直期盼着的,却实实在在发生了。   会是真的那样吗?   会不会是他搞错了?   乐观一点,往好的方面想想,也许多期盼一下就可以了。   不,保持冷静,现在不能断定任何事情,如果抱着过大的希望,失望也会更大,别让那些过分影响情绪。   他的脑子里一时间闹哄哄的,各种各样的声音此起彼伏,乱七八糟,像是无数杯盏被打碎,噼里啪啦,清脆却也吵闹,让人听了痛快,又忍不住厌烦得想捂住耳朵。   他在椅子上坐下,一手撑着头,阖着眼睛默默整理自己的情绪。通常他会反复默念一个词或一句话以让注意力远离那些纠结琐碎的想法,有的时候这个词是中文的,有的时候是德文的,有时候他会从头到尾再从尾到头地背德语字母表,也有时候他会在心里唱唱小时候学的汉语拼音歌。   选择的方法很简单,什么第一个跳进脑海了,那么就抓住那个词。   “……”   ——蓝森先生!   结果他被这个猛然跳进脑海的,软糯清脆的词直接惊得睁开眼睛,坐直身子,下意识地握紧了两只手放在膝盖上,一副正襟危坐的紧张模样。   但转移注意力的效果倒是立竿见影。   带来的副作用是,他忽然很想和连恰说话,非常想,没有缘由的,就是想和对方说几句话,听对方说话也行,对方什么都不做也行——或者说,他就是想把自己像个大型摆件一样摆在连恰身边,光是那样就够了。   正在这么想的时候,他的手机“叮当”一声响了。   [蓝森先生0w0你今天晚上忙吗?]   划开屏幕一看,就是这么一条消息。   蓝森眼前甚至浮现出了对方的神情——如果是当面问他,连恰一定是双手扒在吧台沿上,稍稍偏着头,眼睛睁得大大的,视线从下往上看,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一边用刻意放慢了的语气问自己,她说过语速过快会给人天然的压迫感。   [不忙,刚才正想着想和你说几句话,怎么了?]   对话框顶上的“对方正在输入……”显示了很久,来来去去的,最后跳出来的那句话却很短。   [怎么了吗00要说什么?]   [我没什么特别的事,说什么都行,你先说。]   [我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就是想问你要不要来我们学校旁边吃关东煮?芸芸晚上有约会嘛0口0……我不想吃食堂,想起来好久没吃关东煮了,可是一个人吃太无聊了啊]   [啊,忘了问,蓝森先生你喜欢关东煮吗?不喜欢的话就不要勉强?]   [不过我们学校旁边那家很好吃哒////w\\\\特别有气氛!]   蓝森几乎被这一连串冒出来的三条消息逗乐了,笑意像软乎乎的猫肉垫,在他心上踩来踩去,时不时还伸出小爪子轻轻挠一把。   就这么几分钟,几句对话,他的心情就从之前的混乱且捎带消沉,很迅速地转为愉快雀跃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这么情绪化的人。   [好啊。]   [太好啦~\(≧▽≦)/~我先去占位置?晚了的话人就特别多!我把地址发给你的话能找到吗?]   [能,发给我吧。]   那边甩过来一个大众点评链接,蓝森点开看看,回忆了一下母校周边街道,确认了位置之后恍然大悟——这不是以前那家烫菜店吗?还捎带卖肉夹馍的。   没想到毕业几年,就改成关东煮店了,虽然本质上来说好像都是把吃的放汤里炖。   [我知道在哪了,放心去吧。]   [好啊,那我现在就出门啦,没事,实在找不到的话到时候给我发微信,我可以出去接你!]   [路上小心,别那么着急。]   连恰那边发来一个小人,挺端庄地盘腿坐着,挂着迷之淡定的微笑伸手比ok。   蓝森合上手机塞进衣兜里,抬手理了理头发,想了想,还是把辫绳解下,又认真地把长发从头到尾梳了一遍——果不其然有些头发末梢还是纠缠起来了——他把头发又扎回去,低低的一束辫子,稍微偏左,刚好能不突兀地搭在肩膀上。   仔细看看身上,拍拍衣服,确认白天没有因为工作而沾到什么巧克力酱或是水果汁之类的,才关了灯,拎了包,锁了店,放心地朝目的地走去。   他没有刻意加快脚步,也没有放慢,等他到了那家店,推开店门的时候,刚好看见连恰正背对着他,双手托着腮在发呆。   挨着关东煮锅有一圈稍窄的长条桌,应该是比较火爆的位置,连恰自己坐着一个椅子,旁边椅子上放着她的背包用来占位。   蓝森走过去,稍微思考了一下要不要拍拍连恰,又觉得从背后这么拍人似乎不太礼貌,正犹豫着,连恰却自己回过头了,看见他就睁大了眼睛笑起来:“好快呀!”   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忙不迭把自己的背包拎开,示意蓝森坐下。   “我想吃特别特别多的关东煮。”连恰说,一脸信誓旦旦的模样。   两个人慢慢点菜,左点右点,还真的几乎把所有品种都点了一份,店员把东西一样一样分别夹到盛了汤的大瓷碗里,再把瓷碗和两个小碟子分别放在桌上。   连恰夹了一个油豆腐福袋,鼓着腮帮子小口小口地吹气,碰碰嘴唇不太烫了,小心地啃开一个口子,福袋里的热气散出来扑了一脸,她又小心地吹吹福袋里面的汤汁和馅,确认都不烫了,就把一整个福袋一下子都塞进嘴里,抿着嘴嚼了两口,眯着眼睛发出心满意足的声音。   蓝森发现他总是不由自主地观察连恰,即使那似乎没什么特殊意义。   但一直盯着看绝对会被发现的,如果引起对方的困扰就不好了,他很克制地收回视线,夹了块白萝卜,用筷子戳开分成几小块,慢慢吃。   吃了两口就感觉到视线,扭头一看,现在是连恰反过来盯着他看了。   “?”   “没有,就是看见蓝森先生用筷子戳萝卜,觉得蛮可爱的……”对方嘿嘿笑了笑,貌似在说着不好意思的话,实际上倒是全无歉意,“因为像那样……一手一根筷子把萝卜戳了再弄开的做法好像小孩子,总觉得不太像蓝森先生会做的事情?可是实际看到了又觉得这么好像也很对……我也是这么戳萝卜的。”   蓝森哭笑不得,幸好连恰只是说了这么一句,就转回去接着夹魔芋丝和蟹粉包吃了,她吃得很仔细,一点一点抿着,连上面的汤汁都不放过。   茶包和开水是自助的,蓝森接了两杯茶,推了一杯到连恰手边。   吃了一阵子之后,似乎肚子暂时被填得有了温度和底气,连恰腾得出手捧茶杯了,杯子里的水还有点烫,她一边捧着晃悠,一边用一种舒服又悠哉的语气开口:“每次这么吃都觉得好幸福啊——”   蓝森正在默默地纠结那个把他嘴里烫了一下的蟹粉包——里面的芝士蟹粉馅儿有点烫,他没注意整个咬开被烫了一下,但好吃是真好吃。听到连恰的话,他张不开嘴,只好点了一下头。   “好吃吗?”   点头。   “还要不要点什么?我都还没觉得吃饱呢,蓝森先生更不行吧?”   还是点头。   于是连恰把印着关东煮种类的卡片拿过来给蓝森看,蓝森指了几样,她就又喊了服务员多加东西,很快面前的大瓷碗又有了东西,再次散发出腾腾热气。   店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却也没有多到拥挤的地步,每桌坐在一起的人有着小范围的闲谈和喧闹,大体上互不干涉,谁也不太关心其他人在聊些什么。   连恰吃完一块煮得很脆的笋,放下筷子,喝了一口茶,忽然语出惊人:“蓝森先生,你现在要听吗?上次和你说肯定会告诉你的,我以前的一点事。”   “……”   蓝森诧异地转过头,见连恰也在看着他,神情相当平静,甚至还带着一点笑意。   他认真而缓慢地点了点头。   连恰耸耸肩膀,笑了,有点不好意思:“我其实早就想找机会说了,但是总是觉得应该找个时间什么的,然后,面对面坐着,安安静静地那么说……可是刚才我忽然想,哪有那么多讲究啦,不就是以前的一点事情吗?那么郑重去说的话,倒好像真的是很大的事情一样,其实哪有那么夸张,像这样随意聊聊天的说出来就好啦。”   “……”   “从哪开始说起呢……哎呀突然要这么说还是感觉有点丢脸,因为真的挺丢脸的,嗯,蓝森先生你不要笑我啊,万一想笑偷偷在心里笑就好了。”   “我不笑你。”   “我想想啊。”连恰一边琢磨着,一边夹了个海带结,吃掉了,才继续开口,“是我初中时候的事情,要说的话,得先说说我初中……我初中的时候和现在不太一样。”   “怎么说呢,性格也不算很好?总之那个时候,和班里同学的关系都不太好,因为我老是不搭理人,也不怎么和人说话,好像和人说话脸上也没有表情。应该是这样,因为那个时候班里的男生给很多人起外号,给我起的外号是ai,他们说我像人工智能一样,冷冰冰的根本就不是人,没有感情。”   连恰看了一眼蓝森的表情,忽然被逗乐了,歪着头:“……有点没办法想象吗?”   蓝森摇了摇头。   他只是预见到了,他绝不会听到什么愉快的事情——也或者,比他所能想象的还要糟糕得多。   那让他心里难受极了。 第三十二章 (下)   十二三岁正是孩子们开始蜕变的年纪,小学毕业,步入初中,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都迫不及待地想要证明自己已经长大了。   男生们打篮球,耍酷,摆着自以为帅气的姿势暗自期待路过女生的目光,有时候不知轻重地讲些带着颜色的露骨笑话,看着女生们窘迫脸红的样子得意地哈哈大笑。女生们修剪齐的或是斜的刘海儿,不顾校规偷偷地在脸颊两侧留下两缕金鱼须子一样的鬓发,悄悄地修改校服,把肥大的布袋改得收腰裹腿,涂的唇膏也偷偷换了颜色稍鲜艳的,幻想着自己能拥有成熟女人一样饱满丰润的唇。   在这样蓬勃绽放着的一群少年少女中,同样刚刚步入初中的连恰,就显得格格不入而沉闷。   她留着厚而不加打理的蘑菇发型,素面朝天,眼下带着一点淡淡的黑眼圈,校服太大,上衣下摆能遮到大腿,过长的袖子盖住了手,校服裤子要额外扎上腰带才系得牢,裤脚必须挽起两圈,才不会在跑步的时候踩到。   她很少和同班同学说话,更多的时候都埋着头,在一个她随身带着的厚本子上写个不停,上课不发言,下课不活跃,偶尔和人说话的时候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甚至连语气都很少起伏。   年纪半大不小的孩子总喜欢用自以为有趣的方式刺探与他们不同的人,女生们评价着连恰的发型太土气简直是清汤挂面,邀请她周末去逛街烫头发,还有校服要改一改,夏天也别老是穿凉鞋,小孩子才会随便把脚露出来。男生们故意给她讲各种各样低俗恶劣的笑话,在她面前把粗俗的手势晃来晃去,想看到女孩惊惶窘迫的样子。   称不上多么的恶意,却也称不上善意,大概就是蜕变时期,既想装作已经长大,又脱离不了幼稚的举动。   ……   “不过那个时候,那些我统统都没搭理呢。”连恰的眼睛稍稍下垂,撇了撇嘴,脸上露出不知道是冷淡还是局促的微妙表情,“我没有钱也没有时间去烫头发,我也不喜欢把裤子改成裹着腿的那种,穿着难受,也不好看,至于那群男生……他们就是想借机笑话我而已,我不想让他们得逞,所以就算我已经烦死了他们说的话,可我还是不理他们,就装听不到。”   “……”   “那个时候我每天都很忙,也没时间搭理这些小男生啦……”   ……   连恰在班里算不上活跃的孩子,成绩不好不坏,虽然不显眼,却也不会差劲得令人发愁。直到初中第一次家长会,连恰的父亲来开会,散会之后,专门单独和班主任说了自己家里的情况。   本来是想单独说,希望老师有时间能多关照一下在学校的女儿,却没想到八卦与流言总是长着翅膀,半大的孩子最不懂的就是体谅与守密,抓着一星半点的火花,就要肆无忌惮地宣扬,仿佛得到了消息的自己是个英雄。   就那样,毫无预兆地,全班同学都知道了——连恰是单亲家庭的小孩,她的母亲在她小学毕业之前去世了。   于是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为什么她那么不合群,为什么她总是不搭理人,性格阴沉。   当然是因为她还在悲伤啊,毕竟妈妈不在了;当然是因为她害怕父亲再娶啊,后妈来了一定会虐待她;当然是因为她受的打击太大,开始自闭了啊,听说这样的人性格会变得很可怕的!   ——好可怜喔。   ……   “你……”   蓝森把后面的字句吞回去,心里对自己感到懊恼,他不应该开口问的,现在他该做的是倾听而不是询问。   “没事啦,都过去这么久了。”反过来倒是连恰的态度更轻松一点,“这种事情我不会刻意和人说,但也不会刻意瞒着,说到了就是说到了。”   “……”   “我妈妈在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查出来患病,已经晚了,她没能撑到我小学毕业就走了……不过后来初二的时候我爸爸有再婚,现在的妈咪也对我很好,真的是个很善良的人,没有那么多继母不继母之类的东西啦。”连恰笑眯眯地拍拍蓝森的胳膊,想让对方放松一点,“我还有个弟弟哦,很乖的小孩儿,不熊,下回给你看照片!”   蓝森点了点头,他不想让自己变得难过起来的心情影响连恰,所以他笑了笑。   他知道连恰不希望他为了她的事情动摇,所以他可以笑,告诉对方他听着,他没事。   但这并不能阻止他为她感到心疼。   正因为他在同样的年龄体会过近乎相同的处境,所以他越发感同身受地、切身地明白那会是什么样的环境,什么样的感受。   就是那种很久之后提起会笑着轻描淡写,可心里却永远记着十几岁时青涩的痕迹。   “你能想象吗,蓝森先生,那个时候班里居然有同学说羡慕我?说虽然失去妈妈是件悲伤的事情,可是很羡慕我能有这种不同寻常的经历,那让我看起来很酷,他也希望自己能有一些特别的经历……我差一点就去揍他了,可是我打不过他,就算了。那个时候的孩子在想什么真的很难理解,对吧?”   对,就像是这样。   ……   时间总是会冲淡一切,当同学们渐渐习惯了班里有个没妈妈的孩子,慢慢的也很少有人来向她表达同情或是好奇了。   但无论同情还是好奇,都没能在连恰这里得到什么好回应,她从不理睬那些,甚至连礼貌客套的笑容也吝啬给予,偶尔会有男生们起哄喊她“丑——女——a——i——”,她也没有反应,男生们就会笑嘻嘻地说看吧果然是个ai,都不生气的。   对人的善意很难成为习惯,对人的恶意却相当容易就养成定势。时不时地哄笑连恰的呆若木鸡,她普通土气的外表,指着她对外班朋友说看哦那个女的超没劲的你去撩她都没反应……这似乎变得习以为常。   连恰却依然如故,初中一年级到三年级,除了教室的位置换了,座位换了,多交了一个也是唯一的朋友,她身上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包括总是写个不停的习惯。她的文字是她为数不多悄悄的骄傲,但作文被当众念出来却是当做反面教材,告诉大家这种散文是考试时老师不耐烦看的,不会有高分。   而在初三那一年,发生了一个小小的变化。   ……   “……跑题了,哦……”连恰喃喃着,一边有点郁闷地又吃了块菠菜鸡蛋糕,“前面讲太多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就说跑了……其实现在才讲到重点,我果然话好多啊……”   ——骗人,她知道为什么的,她心里深处的某个角落,无比清楚地知道。   因为她被包容了,比起她的理智,她的直觉似乎更加敏锐准确,她无比清楚地知道自己被蓝森包容着,也清楚她无论说什么对方都会认真倾听——并一定可以明白她的感受——于是她不自觉小小地纵容了自己,这才说了那么多不着边际的,许久不曾想起的事情。   她想把她的事情告诉蓝森,她希望蓝森了解自己。   ……可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是不是她其实不该这样?   “我喜欢听。”   然后她听到蓝森的声音,稍稍压低的,语速偏慢,音色温柔。   雨滴坠落在湖心,波纹荡漾。   蓝森的左手动了动,抬起来,向她的方向挪动着,她一瞬间整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以为那是对方打算握住她的手——而更令人在意的是她竟然不想拒绝——可是那只手稍稍顿了一下,抬高一些,抽了一张纸巾出来,若无其事地收回去了。   “……”   “蓝森先生不嫌弃就好啦。”连恰听见自己的声音,和往常一样,没有因为情绪的变化而突然紊乱。   “我不可能。”   “……嗯,初三的时候……我在初中的时候,还是多多少少有点那种少女幻想的,就是粉红色的,充满了各种小女孩的妄想那样。”   “那个时候我也幻想过……自己会被一个很帅气又深情的男生喜欢上,就和少女漫画一样……他喜欢我,我喜欢他,然后我们就一直在一起,以后还会结婚,永远在一起。……唉呀现在说这个感觉超丢脸的,谁都有玛丽苏的时候啦!大概,大概……应该不止我一个人那样想过吧……”连恰把脸埋进了双手掌心里。   所以她错过了蓝森的目光,否则她一定会察觉出什么的。   ……   初三的时候,班级重新排了座位,连恰和许芸芸的座位距离更远了,而相对的,她和新同桌的男生竟然变得要好起来。   新同桌的男生在年级里都算是风云人物,学习好,个子高,长得帅,性格又开朗阳光。同学两年多,连恰虽然从没和他说话过,却也不妨碍她知道对方的名字。   最初的对话,是同桌问她能不能看一下几点钟了,连恰那时候还习惯戴手表,看了一眼之后告诉对方时间,头也不抬。   “谢谢你!”   却得到了意料之外的道谢,声音真挚,已经变声的少年,声线变得低沉而成熟。   连恰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被对方浅浅的笑容晃得一时间挪不开目光。   最后她低下头,小声回答:“不用谢。”   那之后慢慢的,他们之间的交流多了起来,除了问时间,有时候问问作业,再或者,问一两道题……聊的话题也慢慢增多,除了学习,偶尔也会聊聊累的时候做什么来放松,有什么喜欢看的电视节目,喜欢吃什么,薯片更喜欢海苔味还是黑胡椒味。   同桌和连恰在初中遇到过的男生都不一样,他不会喊他ai,会认真喊她的名字;他不嘲笑她不打扮,反而说她这样清清爽爽的最好看。   从上了初中,连恰从来没有碰到过对她表露善意的男生,以至于她一度觉得世界上所有的男生都恶劣得让人恶心,但逐渐的,她对这位同桌的看法不知不觉发生着变化。她开始会笑着和对方打招呼,会偶尔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有时候还会帮对方整理课堂笔记,甚至在对方轮到值日的时候收拾好书包等在外面,就为了能一起走出校门说句明天见。   ……   “现在讲起来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真是傻乎乎的啊……”连恰双手托着腮,不笑了,表情淡淡的,像是很怀念,“虽然傻乎乎的,可是我又有点羡慕那时候的自己呢。”   “……”你不傻。   蓝森这么想,同时心里对过去那个连名字都没被提起的同桌有了一丝毫无道理的羡慕和嫉妒。   为了那个人曾经被连恰这么放在心上。   “后来有一天,他忽然把我单独叫到走廊上,和我说,有一句话他早就想和我说了,但是怕吓着我就一直忍着,然后他忍不住了,一定要亲口告诉我——”   “我现在还能回忆起来呢,那个时候我的心跳得多快,谁让我那个时候还相信那些粉红色的妄想呢,我之前一直偷偷幻想着也许他喜欢我,现在说不定他真的要对我说他喜欢我了……他要是说了的话,我该怎么办呢?我该不该答应?要是拒绝了的话他会不会难过?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想了那么多,傻乎乎地以为对方真的要说喜欢我。”   连恰眨了一下眼睛,眼里少有地带上一丝冰冷的嘲讽。   “——他对我说,你真是让人烦。”   ……   “——你不会以为我是打算和你说,我喜欢你吧?”   男生的声音响起,还是偏低的好听音色,语气却充满了冷漠的嘲讽。   连恰愣愣地看着对方,她的心跳声还没平复,因此一时间,她居然没有理解对方的话。   “我怎么可能喜欢你?”男孩子说着刻薄的话,神情里带着一丝厌烦,“不可能会有人喜欢你这种人吧?我就是好奇,和人打了赌,想看看ai是不是真的ai?”   “结果不还是那样吗,和那些庸俗的女生没区别,稍微对你好点就摇着尾巴凑上来,要不是我答应他们了要让他们都亲眼看看,证明我打赌赢了,我才不会拖到现在呢。”   ——他们?   连恰站着,动也不动,手脚冰凉,看着一群人从走廊拐角的另一端嘻嘻哈哈地挤了出来。   ……   “然后他们就笑啊,好像围观什么珍稀动物一样,一边笑一边议论我。我不记得他们说什么了,因为我当时也没敢听……听了的话也许我就要忍不住转身跑了,或者也许我会哭,可是我不能允许我那么做。”   连恰低着头,侧面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脸。   “这件事我没告诉芸芸,一点都没说……说了的话她肯定要生气的,她会去找他们理论,可是那样没有用啊,他们说不定也会那样嘲笑芸芸,而且万一弄到打架怎么办,会受伤的。”   “所以我才那么讨厌那个人……蓝森先生你不应该也被那么戏弄,那样……最恶劣了。”   “…………”   “好像是从那之后,我就不再相信那些玛丽苏的幻想了,什么少女漫画啊,初恋啊,那些都没办法相信了呢。……我觉得我还是太弱了,被人说了那么一句就这样,可我真的没办法相信,无论我怎么给自己打气也没办法。像我这样的人是不会有人喜欢的,我想我也没办法再那么放纵自己去喜欢别人,连我自己都觉得这种想法真是不幸……”   “我喜欢你。”   女孩的话音被突兀地截断了。   关东煮店里仍然有着小小的喧闹,那一瞬间却安静极了,安静得她以为自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大瓷碗里剩下几串没吃的丸子,有点凉了。   她好像听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那是谁说的话?说了什么?是邻桌的人吗?是隔壁的人吗?还是身后路过的服务员吗?   “……蓝森先生,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是她听错了吧,是一时间恍惚了吧,是她自以为的觉得,这种早就不相信的事情在降临吗?   她不敢转头,只是低着头,悄悄地偏过视线,用余光偷偷地往旁边看。   然后她看见蓝森握得死紧,微微颤抖,以至于骨节泛白的手,那只手又缓缓地松开了,手指修长,稳稳地搭在桌上。   “我喜欢你。”   那个声音,蓝森的声音,好听的温柔的,像最柔和的弦音一样令人安心的声音。   它这么说。   它又这么说。   它如此真挚而诚恳地,这么说。   她到底是心跳得太快,还是心脏彻底停止了跳动呢?   唯一能肯定的是,在她始终以为贫瘠而荒芜的某个角落,有一颗种子悄悄地应着这个声音探出了头。   在那一瞬间响彻她的整个世界。 第三十三章 (上)   对蓝森来说,那场简单又突如其来的表白,同样是个意外。   但他没办法继续听着连恰那么说她自己了——用那种既平静又灰心的语气,把她自己包裹在疏远的角落里,坚持着不靠近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靠近。   他不是为了安慰连恰,甚至不是为了让她能够高兴起来之类的无私理由。   他只是不希望连恰继续那么固执地觉得她不被任何人喜欢,因为喜欢她的人近得离她只有一臂的距离;他想把连恰从那个疏远的角落里拉出来,即使这可能会让她不安,或是令她手足无措。   因为他喜欢她,而喜欢是与自私相伴相生的。   “……蓝森先生,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连恰给了他一次机会,一次让他完整收回那四个字的机会,如果他借着台阶否认了,那他们的关系就仍然是最安全的“朋友”,不会有尴尬,不会有无所适从,也不会有——最坏的情况——失去的可能性。   但他没有否认,即使说出口的一刹那他意识到那是个意外。   他喜欢她,这份表白不可能为了各种各样的顾虑而收回,蓝森做不到那样的事情,他从不习惯逃避。   所以他也准备好去面对所有可能的情况。   如果连恰感到不安,他会尽他的努力打消她的不安;如果连恰手足无措,他会告诉她这没关系;如果连恰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么他就去为她的困惑想办法;如果连恰不喜欢他……   ……那么他会尝试着让她喜欢上自己。   他认识了她,慢慢地了解她,了解到越多她好的地方,就越喜欢她;后来他慢慢地了解到了她不那么好的地方,甚至被她自己称为“糟糕”“不幸”“脆弱”的地方,但他仍然喜欢她,只是更喜欢她。   蓝森感觉自己的脑子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的大脑尽职尽责地操纵他继续日常工作,另一部分的大脑,就那么安安静静思考着连恰的事情。   电动打蛋器发出嗡嗡的声音,黄油被打发成蓬松漂亮的羽毛形状,加入蛋液,搅拌,再加入蛋液,再搅拌……这些事情烂熟于心到可以机械式进行,也因此他空出了很多思绪去想连恰。   他似乎想得很快,一瞬间能想到许多未来的可能性或是过去发生的事情——而且连细节都如此清晰。可他又想得很慢,他想了那么久,仍然没想到接下来该怎么做。   “…………”   那天晚上,在他的表白之后,连恰呆了好一会儿,才低下头,把脸埋进掌心里:“对不起,蓝森先生,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觉得我有点吓到了……”   她似乎打定主意要把自己闷死,声音被压得含含糊糊的。   “那个,我能不能先什么都不说?因为我……我现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感觉说什么都不对,所以……所以我想回去先想一想,我真的得想想,但是,可能在我想出来说什么之前我没办法联系你……我不知道对着你该说什么啦……!”   好像是自顾自地尴尬起来了,肩膀都跟着剧烈抖动了一下。   “但是,但是,那个……”   声音变轻了,飘飘的。   “我……并不是觉得讨厌或者厌烦的困扰,就是吓到了而已,这个……啊,对、对了,蓝森先生你之前问过我的,你问我说相不相信别人真的喜欢我,那个时候我没有说谎……就是因为没有说谎,我才不知道该怎么办,给我点时间好吗?不好好对待的话,不行呢……”   又细微,又坚定,像是柔嫩的幼芽一样的声音。   蓝森从不知道人的心柔软下去是会这么一塌糊涂的。   他伸出了手,带着和从前似乎一样,又似乎有些不同的心情,轻轻抚了抚连恰的头发。   “我明白。”   在他把连恰送回了宿舍之后——他坚持为了安全这么做,而女孩没有过多地拒绝——过了一个晚上,一个早晨,一个中午,他们都没有联络过,任何形式的。   考虑到连恰的心情,蓝森觉得也许等着对方联系自己比较好,因此他没有主动给对方发任何消息,只是偶尔打开微信对话框了,会翻上去看看他们之前的对话,一边回忆当时的心情,一边忍不住从连恰曾经的只言片语中,猜测她的心思与态度。   在这种乱糟糟的胡思乱想中,午休时间到了,闲下来的蓝森难得地没什么心思给自己做饭,他随便切了些蔬菜碎丁炒了米饭做成蛋包饭,一边吃一边翻聊天记录看。   翻着翻着,蓝森忽然想起他第一天见到连恰的时候,给对方写了很长一页纸去说明他那奇怪的天赋能力。他放下勺子,把那个本子翻了出来,翻到那一页去,又把自己曾经写的那些句子看了一遍。   “…………”   蓝森觉得自己看不下去了。   那真的是他当初写给连恰的东西?他最初写给连恰看的……原来是那么冷淡疏远的字句啊。就连他自己现在都无法想象了。   而后一个想法跳进了他的脑海。   ——他现在也该这么做,他该再写一张纸或是两张纸或是更多的字句给连恰,不是疏远冷淡的,它们应当是温暖的,柔软的,小心翼翼的,绝不会伤害对方。   蓝森意识到他的思绪之前钻了个牛角尖,他只是想着也许主动联络会给对方施加压力,却忽略了不联络可能给对方带来更大的不安。   他就像已经和连恰认识了很久一样,那么清楚对方细腻而敏感的心思,他早该想到的。   连恰当然可以不联系他,不理他,因为她被他吓着了,被他那句突如其来的“我喜欢你”。但他应该——也必须——完完整整地把那四个字背后的心情告诉她。   不仅仅是“我喜欢你”那么简单的,而是更多的,只把这四个字甩给对方,那太不像话了。   吃完了饭,趁着中午还没有人来,蓝森锁了店门,跑到街对面的书店去挑了信封和信纸,又回了店里,把信纸摊开,沉思了一会儿,慢慢地落笔。   他以为他会写得很慢,可实际上,他写得简直是太快了,就像那些字句早已被安排好,只等幕布拉开,依次出场。   他写好了,自己从头又读了一遍,觉得写得不够好,却又想不出怎么才能写得更好,他遗憾地把这句感想添在了信纸末端,确认信纸上的墨水迹晾干了,折好,封进信封里。   而现在他面临一个新的问题了,他该怎么把信交给连恰呢?   没有想很久,他很直接地联系了许芸芸,询问对方有没有时间,六点之后他过去一趟把信给她转交——他们当然有联系方式了,作为朋友与朋友的朋友。   许芸芸的回复更直接,不用那么麻烦,她下午过来蓝色森林一趟,还在对话框里顺便点了一堆吃的——令蓝森哭笑不得的是,有些还是点餐单里根本没有的。   蓝森觉得对方大概已经知道些什么了,说不定亲自过来还有一点“兴师问罪”的意味在里面。   他为自己的这个想法笑了起来。   蓝色森林下午照常营业,临近六月,天气变热,冷饮开始比热饮受欢迎,冰块的使用率也高了很多,水果思慕雪甚至比甜点们更有人气,口味偏清淡的蛋糕饼干也开始受到青睐。   人大概都有相似的趋向性,天冷的时候喜欢甜的热乎乎的高热量的食物,天气热了就转向清爽凉快的食物。   许芸芸是在四点多的时候来的,她进了门也很不客气,直接走到吧台边上,屈起手指敲敲吧台桌面:“我来了,东西呢?”   她外貌出挑,推开店门走进店里的架势又和一阵风似的,现在还用这么不客气自来熟的口吻和老板说话——一些视线好奇地聚拢过来。许芸芸抬手撩了一下头发,视线四下一扫,那些好奇的目光顿时又都缩回去了。   蓝森先从冷柜里拿出几盒点心,装到一个纸袋子里放到吧台上,然后才拉开抽屉,抽出一个信封递给许芸芸。   “把这个给恰恰?”   蓝森点了点头。   “好。”许芸芸相当干脆地回答了,把信封很仔细地装进包里收好,拎了纸袋子,靠在吧台上一手撑着下巴,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眼神看着蓝森。   蓝森被打量得有些莫名,他不在意许芸芸怎么看他,他在意的是这也许和连恰看他的态度有关。   而许芸芸也在心里思量——如果不久之后,蓝森真的变成连恰的男朋友的话,那她是不是该用看妹夫的眼光看蓝森?   她可是记得很清楚,当初乔宇飞和连恰表白之后,连恰的反应是直接拒绝的冷淡,并在被对方缠得受不了的时候吐槽了好几次。但是现在呢,这个不能说话的男人,倒是有了让连恰托着腮发着呆一门心思为他烦恼的特权了。   光是这一点区别就能说明很多问题了,连恰有时候犯傻,她可不傻。   “……我问你个事儿,你今年多大了?”许芸芸换了个方向开始打听。   “?”蓝森不明白话题为什么跑到这个上面,但还是很诚实地写[27]。   “你都二十七了?看不太出来。”许芸芸耸耸肩膀,“那你知道恰恰多大吗?”   这话问得很精确,蓝森大概能猜出连恰的年龄,可他确实不知道真实答案是什么。   “?”于是他认真地用目光询问许芸芸。   许芸芸被对方这种视线看得浑身舒爽:“我知道,但我不告诉你,想知道自己问呀!”   她又很潇洒地走了,还背着身子冲蓝森挥挥手,推开店门扬长而去。   蓝森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许芸芸的言下之意是让他自己去找连恰。   他的心情豁然开朗。 第三十三章 (下)   “……”   “唔嗯……”   “…………”   “……啊,呼……啊!嗯……!”   许芸芸盘腿坐在自己床上,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默不作声地看着连恰在自己对面的那张床上又是翻滚又是趴下,终于忍不住了:“恰恰,你要掉下去了。”   “不会的!”结果还得到了很积极的回应,虽然当事人把自己的脸埋在毛绒兔肚子里让这句话显得大打折扣,“我翻得……很有分寸啦!”   “但是自从我把那封信给你之后,你就一直这样子……有那么难以决定吗?如果真的不想看的话,你就放着不要看好了。”许芸芸合上电脑,很诚恳地说,“我只是帮蓝森把他写的信拿给你,可没有答应他你会看。”   “不行不行。”   又是立刻得到了无比坚决的回答,可是与和这种坚决的态度相悖的,连恰仍然把自己摆成猫式瑜伽的姿势,脸枕着毛绒兔,看起来十足鸵鸟。   “我一定要看的,一定会好好看,认真看的!一定会啦!……我就是,打开之前需要一点心理准备而已……”   连恰嘀嘀咕咕着,坐起身,抬手抹了两下被自己滚得有点乱的头发,回身从枕头上拿起蓝森的信封,双手举到眼前,仔细盯了半天,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一点点地撕信封口。   许芸芸索性身子向前倾,很放松地把自己窝在膝盖上,手肘支着托着腮,看着连恰像个谨慎万分的小动物一样,一点点从信封里把那两页信纸扒拉出来。   “我把信纸拿出来了哦!”   “嗯嗯,拿出来了,那现在要看吗?”   “……看!”   连恰有着常常为一件事磨蹭半天的麻烦性格,但与之相对的,一旦磨蹭的时候过了,下决定的速度和执行力都高得惊人,现在她就已经过了心理建设的磨蹭阶段,进入了说干说干的环节。   许芸芸又把笔记本电脑掀开,继续查她的资料写作业。   连恰伸直两条腿坐在床上,把毛绒兔子抱在了怀里免得心跳声太大令自己心虚,很虔诚地展开信纸,开始逐字读了起来。   她很有自知之明地意识到,信里写的内容可能会让她的心情产生极大的动摇,也许甚至会改变什么也说不定,或许她心里会下一场很大的雨,那棵探出头的幼苗就会被雨水浇灌着疯长,枝叶挠得她心里痒痒。   因此她给自己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好让自己接受这些可能到来的改变——无论是什么。   [连恰:   我写这封信给你的理由,是因为我觉得我有责任把心里所想的一切都完完整整、事无巨细地告诉你。当然,更为直接的理由是,我喜欢你,所以我希望你能知道有关这一切更详细的——你也理所应当被告知——而不仅仅是那过于简单的四个字。   但是,这并不是为了给你造成任何压力,或是希望你能立刻以相同的心情回应我所做的计策,相反的,我希望这封信能减轻一些你的不安,能让你知道,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都不会改变我对你的喜欢。当你在为此烦恼的时候,我希望你不要考虑我们的关系是否会被破坏、或是我是否会难过之类的问题,这些不该成为扰乱你的因素,最优先考虑你自己的心情,好吗?]   “……啊。”   比想象中还要大的动摇,比想象中还要早的提前到来了。心跳得太快,脸上的笑容却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她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傻,所以拼命地抿着嘴唇,假装唇角的弧度并非情不自禁。   [我不擅长——也没有办法——当面对你说什么过长的话,我所能对你说出口的话总是既简单又零散。因此我今天想到,给你写一封信是最稳妥的方法,也许是我习惯写字了,我总觉得这才是最能完整表达我的心情的方式。   我说我喜欢你,可以说是一时冲动才让我说出口的,不知道我这样说会不会令你感到不快,如果会,那么我向你道歉,因为你要知道,如果我没有在之前就喜欢上你,没有抱着喜欢你的心情和你相处过,那么那时我绝不会脱口而出那样的话。但就连我自己都不得不承认,那甚至称不上是表白,或许在别人眼里看起来,更像是为了安慰你而说的托词。   可我知道你没有那么想,你很认真地回应了我,没有把这当做是玩笑或是安慰——你能体会到我当时的心情吗?也许你想象不到那时候我有多高兴。你从不会用无所谓的态度对待感情,这也正是我非常喜欢你的地方之一。]   ……怎么可能把那当做玩笑或是安慰呢。   除非是脑子锈住的笨蛋,否则不可能会那么认为吧。   倘若只是装傻,用玩笑或是安慰的托词试图掩盖,那就更糟糕了。   连恰知道自己不可能那么做,因为她知道蓝森是多认真的人,故意歪曲对方的话,一定会让对方难过的。   [糟糕,我在写完上一句话的时候才发现,那句话可能会造成一个严重的误解,而我必须澄清。我说我喜欢你,那么就是我喜欢“你”的意思,我喜欢你这个人,不只是那些普遍被认为“好”的地方。   诚然,如果要说我为什么会喜欢上你,那么最初必定是被你的某些特质所吸引,你身上有很多或许你并不自知的优点,但在我眼里,那些优点就像是发着光一样醒目,在被它们所吸引的同时,我逐渐喜欢上了你。   可这并不意味着我只喜欢你的那些优点,或是我只喜欢你那些所谓“好”的地方。即使最初我被它们吸引,可我真正喜欢的是完整的你,倘若不是那样的话,我想我没有资格和底气能够说我是喜欢你的。每个人都有缺点,当然包括我,也自然包括你,你身上有你认为“糟糕”“不幸”“消极”的特质,并且你认为这些是惹人厌烦的,可我不那么认为,从来不。当我越发了解你的时候,也越发明白你各种各样的想法,而那些“糟糕”“不幸”“消极”的地方,我也一并喜欢着。]   “……”   为什么也会喜欢那种地方呢?   美好得几乎像是谎言的话,可是,又不禁发自内心地相信着。   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无条件地相信蓝森的每一句话呢?   [告诉你我喜欢你,初衷并不是为了要求一定得到你的回应——当然,如果得到了的话,我难以想象我会有多么开心——而是因为,我无法再听着你说不会有人喜欢你这样的话了,那令我既心疼也感到无比难过。我想让你知道,有人喜欢着你,非常认真地喜欢着,从不认为那是什么不幸,相反的,在意识到喜欢你的那一刻,认为那是世界上最好的事情。   你知道能喜欢上你是多么幸运的事情吗?之前你和我说过,认为能喜欢上一个人本身就是非常幸运也很幸福的事情,你说得一点也没错,而我的幸运是你给予的。]   “……可是蓝森先生。”连恰不自觉地轻轻说出了声,就像她透过纸面和蓝森对话一样,“你知道吗,我一直都觉得能被你喜欢上的人是非常幸运的,只是我从没想过会……那会是任何人,我没想过会是我。”   她摸了摸脸颊,觉得一直在发烫。   [如果你希望的话,我们继续做朋友就好,一直保持朋友关系也不要紧,但是不要误会,这并不意味着我会单方面地止步于此。既然你已经知道我喜欢你,我也和你言明了这件事,那么我也会用我的方式想方设法地让你喜欢我,我希望有朝一日,倘若你真的答应我的表白,是因为你也喜欢我,而不是因为愧疚,或是你担心会失去我之类的理由。所以,你不必为了——我想这很可能——拒绝我感到愧疚,因为我远没有那么高尚和不求回报。   给你写这封信之前,我翻看了曾经在那个本子上给你写的第一篇长篇大论,那份东西的字句真是冷淡得让我惭愧,即使我知道那时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可我还是有点看不下去了,但也是它给了我启发,让我想到写信的方式。   这封信大概到了尾声,我所想和你说的都写给你了。如果你想联系我的话,任何时候都可以,早或晚都无所谓。   蓝森。   又及,我自己读了一遍这封信,总觉得似乎写得还不够好,要是我能有你一半的文笔就好了,可惜的是我没有,于是我也没能想出怎么把它写得更好。   提及你的文笔,我又去看了看《神明先生不说话》,还是很好看。]   连恰默默地合起了信纸。   她趴了一会儿,又坐起来,打开信纸再读了一遍。   那些字迹她很熟悉,她无数次接过同样字迹的纸条,为上面的字句笑起来或是惊讶诧异,也有时候那上面写的字让她哭笑不得,但无一例外的,带给她的都是愉快的情绪。   ——而现在甚至也一样。   温暖,柔软,熨帖得让人想为此落泪的文字,那么整整齐齐地排列在纸上,光是看着,就能想象到蓝森是如何写下这封信的——微低着头,目光认真,会有几缕头发微微遮住他的脸颊。   连恰背靠着墙,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又慢慢睁开。   ……   …………   当蓝森看到靠着墙站在蓝色森林店外的女孩时,他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   上一次发生这种情况的时候,女孩提着纸袋子来给他送熬出了黑眼圈的礼物,而他根本不懂为什么自己看到她的那一刻会那么开心;这一次女孩空着手,安安静静地靠墙站着,神情安静释然,好像想明白了一些事,又好像是做了什么决定。   而这次他明白,完全明白为什么自己会那么开心,以及为什么会那么紧张。   无视那颗不听使唤几乎快要撞破胸膛的心脏,他想尽力稳着步伐走过去,至少不要给连恰太过急切的印象,他一点也不想吓到对方。   可结果他还是跑起来了,跑过去了,他的双腿也不听使唤了。   最终,他一直跑到连恰面前才站住脚,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几乎不知道自己的手脚该怎么放置,却不忘记偷看一眼连恰的神情,确认对方没被自己吓一跳。   连恰微张着嘴,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很小声地,试探性地叫了一声:“蓝森先生?”   “我在。”蓝森立刻就回答了,接着他觉得自己的回答傻里傻气的。   还好,女孩似乎没注意到他的紧张,因为她自己也紧张得眼神闪烁,可蓝森忽然注意到了和往常不同的地方——那些闪烁的眼神并没有四处游移。   连恰始终看着他,即使她抿着嘴,紧张又不安。   “……我有事情想和你说。”   蓝森轻轻点了一下头。   “那个,你写的信我收到了,看了,很认真地看了……”女孩的声音变轻了,她的双手紧紧抓着裙子,“……对不起,我现在还不能答应蓝森先生。”   “……”虽然早就料到了,真正听到的时候,却还是稍微有一点难过。   蓝森敛下眼睫,收起眼里的情绪,微笑着点了点头。   “但是,有一件事情我必须告诉蓝森先生,还有,我想和蓝森先生承诺一件事……可以听听吗?”   那应该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以至于女孩的声音微微发抖。   这次是蓝森愣了一下,他难得有些迷茫地点了点头。   “其实……我仔细地想了想,和蓝森先生认识以来,我一直都在有意无意地逃避一些事情,无论我心里实际上是怎么想的,有什么感觉,我总是告诉自己,那是因为我们是朋友,那是因为你是很好的人……我不让自己去往其他的地方想,是因为……我在害怕,我不敢让自己有任何其他的想法。”   “……”   “要是有一天想法变了的话,出现那种妄想的,放肆的想法……我会不知道该怎么办,而且,那样的改变也许会破坏好不容易的朋友关系,所以才觉得不可以那样。”   “但是,我很认真地看了你写的信,所以,大概是……稍微的得到了勇气吧?”连恰垂下眼睛,脸颊有点儿泛红,“我……我觉得,在我明明知道自己在逃避的时候,看了那么认真的话,知道了你的想法,还要继续逃避的话,那样很不像话,也对你非常不公平。”   ——已经不想让自己成为更糟糕的人了。   “我不想一直那样下去,因为……因为,我对蓝森先生……并不是完全没有感觉的,绝不是单纯的朋友的感情,这一点我还是很明白的!至少现在我明白,也不打算继续否认!”   女孩瞪大了眼睛这么说,就像在鼓起勇气宣告什么誓言一样。   “虽然可能还没到那个地步……所以,我想和蓝森先生承诺的事情是,以后我不会再去逃避我的感觉了,我心里是怎么想的,我到底是什么感觉,就算很陌生,我也会试着去好好面对的。等到有一天,我真的确定我喜欢上蓝森先生了,有不输给你的喜欢的话,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会马上告诉你,亲口告诉你,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现在只能承诺这一件事,可以吗?”   女孩的声音仍然带着细微的颤音,她的眼睛却闪闪发亮,好像一场雨后翠绿剔透的树苗,那么挺拔地、迫不及待地向着蓝天伸展而去。   蓝森的眼眶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微微发热,喉咙像是被堵住,胸口如同被突然塞了一块烫手的海绵一样,烧得厉害,又柔软得令人惊讶。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点头,再点一下头,又点一下头。   他想他或许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了。   脸颊烧得粉红的女孩冲他露出爽朗又温柔的笑意时,模样到底有多美。   他总会记着的。 第三十四章   意识对物质具有能动作用。   连恰的脑海里突然飘来了这句话,也不知道究竟是高中课程还是大学必修的遗留产物。   但却意外的很适合眼下的状况——至少,她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束手束脚过。   说束手束脚也许并不准确,该说是……意识过剩吗?   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把心里话说出了口,并得到了蓝森的支持——用这个词合适吗?可是也想不到什么其他的词了——明明应该是一切都变得更加自然,或者说,变得直接明快地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但是……   蓝森已经走回来了,一手一个冰淇淋的造型让连恰想起去游乐园玩的那个下午,她赶紧板正了脸上的表情,把那些不知道会暴露什么心思出去的眉眼收得一干二净。   ——等等,可是,这样该看哪里好?已经知道蓝森先生走过来了,是不是还假装没看见不太好?可是要是看过去的话视线对上怎么办,一直那么看着会更不好意思的!……要不,要不折衷一下吧?   于是蓝森发现连恰的视线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里的冰淇淋。   他把这理解为女孩确实很想吃,以及可能是等得有点久而着急了,顺理成章的,他稍微加快了一点脚步,默不作声地把右手的冰淇淋递过去——薄荷巧克力加奥利奥碎屑。   “谢谢,蓝森先生……”连恰一边这么说,一边控制着自己的视线不要游移到别的地方去,尤其不要游移到蓝森脸上。她用一种自己都觉得有点僵硬的动作接过了冰淇淋,很小心地不让自己的手和蓝森的手指碰在一起,哪怕一点儿。   ——就像是这样的束手束脚,因为意识到了一些事情,结果本来可以大大方方的事情反而不行了。之前她还可以自然地拍拍蓝森的肩膀,拍拍蓝森的手背,靠得近一点也不会觉得过于在意。   可是现在完全不行了,思绪稍微偏过去,就觉得自己从头到脚烧着了似的不好意思起来,心跳都会快得昭然若揭。   她想努力表现得自然一点相处,不要那么疏远,但是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冰淇淋顺利交接,连恰在心里松了口气,为了掩饰心虚似的啃了一大口,又被冰得一个激灵,紧抿着嘴,眼珠子骨碌碌直转。   下意识地转过视线瞟一眼蓝森,却发现对方正看着自己。   “……”   “?”   “……我,脸上有东西吗?”连恰小心地问,这似乎是转移话题最稳妥的说辞。   让她没想到的是,蓝森居然点了点头,还抬起手,在他自己脸颊的某个位置上轻轻点了点。   “!”   慌里慌张地抬起手一抹,却什么都没有,来回使劲儿蹭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有。连恰迷茫地看看手,又看看蓝森,想再求证一下具体位置,却发现蓝森在笑。   像个小男孩一样的,眯起眼睛,唇角微勾,噙着什么秘密似的,自顾自笑得很愉快。   “……啊!”连恰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蓝森先生,你故意的!”   蓝森笑容的弧度更大了,他看着眼睛瞪得圆圆的女孩,轻声开口说了一句话:“你不紧张了。”   他也并不擅长活跃气氛或是开玩笑,只能试着做到这个地步。   “……”连恰张了张嘴,无法反驳,却意外地没有多少被发现了的尴尬。   不管原因是什么,但那由于距离过近带来的意识过剩,似乎在一瞬间消散了不少,她好像又能和之前一样,自然而然高高兴兴地和蓝森说话了。   只不过,要为了这个道谢的话,又觉得有点难为情,于是她换了个方式:“蓝森先生,要不要去广场那边的活动区看看?很多专业都在那边有摊位的。”   蓝森点了点头。   “因为这次说是要给学生自主表现的机会啦什么的,就给了学生很多摆摊位或是表演节目的指标,总之没那么一本正经了,昨天我稍微看了一圈,很多摊位都是可以玩的。”说到校庆活动的话题上,连恰不自觉地就放松了很多,话也多了起来,叽叽喳喳的,又变成了蓝森熟悉的样子。   虽然在心里的某个角落,蓝森很喜欢看连恰因为他而紧张的样子,可如果要说实话,他更喜欢看女孩像现在这样自然放松的模样。   托他几乎不能说话的福,他即使什么都不说也不显得突兀,这也就让他的紧张不那么明显。   ——是的,他当然也紧张了,怎么可能不呢。好几次他都想抬起手拍拍连恰的脑袋,却因为各种各样的顾虑,还是把手又放下去了。   蓝森跟着连恰往广场走,一边感慨了一下毕业几年这片广场还是那么热闹——这是学校主要的活动区,社团招新,活动摆摊,偶尔搭个小舞台搞搞歌唱比赛,都在这。   他正四处打量着,冷不防突然听见一个声音喊他:“哎呀,蓝森,是蓝森吧?好久没见了!”   蓝森应声回过头,惊讶地发现竟然是他大学专业课的老师,后来这个老师还成了他的毕业论文导师,是少数他在学校时关系比较亲近的教授。   毕业之后虽然工作的地方离学校很近,但一年里三百六十天都不得闲,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他也不会回学校,和过去同学教授们的联系基本也只剩下了每年春节相互祝福。   骤然见到教授,他也无法说话,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当作打招呼。   “校庆回来看看母校?”教授很热情地拍拍他的肩膀,“挺好的,多逛逛吧,毕业了回学校机会就少了。”   蓝森从善如流地点点头。   结果下一句话的画风就瞬间转向了八卦:“有女朋友了吗?还是说干脆就结婚了?”   蓝森默默地摇了摇头。   “还没有啊?你也毕业四五年了……我记得当时我一块儿带你们好几个人的毕设,不是有个女生挺喜欢你的吗,她没有……”   “蓝森先生!蓝森先生——”连恰忽然一边喊着他,一边很灵活地从人群中钻出来,“那边有个摊子发鱼丸呢,我拿了两杯……啊哦。”   走近了才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打扰了某场谈话,连恰的声音一下子就小下去了,看看不认识的教授,又看看蓝森,站在原地,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过去。   蓝森冲教授抱歉地笑笑,点了一下头,挥挥手,一点也不犹豫地冲连恰走过去了,把一杯盛在咖喱汤料里的鱼丸拿过去,用竹签戳着一个咬了一口。   教授默默地看着蓝森和连恰走开了,默默地拍拍自己的脑袋:“这不是带着女朋友来了吗?还摇头,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不实诚了。”   连恰回过头看看刚才似乎和蓝森说话的教授,发现对方已经背着手,很悠然地走开了。   “刚才……没关系吗?我看你们好像还有话没说完。”   蓝森摇了摇头——没关系,这位教授哪里都好,就是脑补能力惊人,不然也不会能和不说话的蓝森沟通得还不错,但他可不想让连恰被对方八卦,尤其是,再扯出什么曾经有女生很喜欢他之类的无稽之谈。   至少他很肯定,对他不错的女生几乎都抱着一种照顾他的姐姐心情,毕竟他不能说话。   连恰一口咬了一颗鱼丸,嚼嚼:“是蓝森先生认识的人吗?”   点头。   幸好临近夏天,天黑得晚,蓝森抽出便签纸写了几个字:[是以前我的教授。]   “是这样啊……”连恰点着头,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咦?蓝森先生你以前也是这个学校的吗!”   点头。   “我都不知道诶……”连恰呆呆地嘀咕,用一种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的目光看着蓝森,“那,蓝森先生你是学什么的啊?”   [市场营销。]   “……想象不到啊,完全想不到,但是觉得挺厉害的,感觉是我不擅长的那些东西呢。”   蓝森被逗笑了,摇摇头。   “那,蓝森先生你知道我是学什么的吗?”女孩忽然兴致勃勃地问,一脸期待地仰着头。   蓝森看不出对方究竟期待他知道还是不知道,因此他只好做出最诚实的回答——点了点头,并写了一张纸条递过去:[教育学院。]   “真的知道呀……”连恰呆愣愣地眨眨眼睛,“我和你说过吗?”   [你没有,许芸芸以前说过,我记住了。]   “……”   明明是句很平常的话,却意外地让人不好意思。连恰忽然意识到,也许在她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蓝森已经默默地记住了很多她的事情。   这个想法让她觉得心里像被一百只猫肉垫来回踩踏。   同时,又生出一点儿不公平的惭愧,和一点儿莫名其妙的不服气来。   “蓝森先生。”连恰下了某种决心似的抬起头,问出口的话却让蓝森哭笑不得,“……你今年多大了?”   什么都不知道的话就从最基本的信息开始了解,她不喜欢对蓝森一无所知,无论是出于什么理由,她都不喜欢。   既然已经承诺过了,就不会再刻意无视自己的感觉,因此连恰带着一点横冲直撞的无所畏惧,就直接把话问出口了。   蓝森伸出两根手指。   “二十。”连恰跟着念。   手指变了变。   “七。”   然后蓝森满意地看着连恰惊讶瞪大眼睛的样子:“那蓝森先生,你比我大好多呢!”   “你呢?”他顺势问,同时感觉困扰了自己一段时间的问题就要得到解答。   “我现在十九岁,周岁,按虚岁算就二十了。”女孩笑眯眯地伸开两只手,比划了一个“一”和一个“九”,“比我大了八岁呢!”   蓝森一瞬间觉得新鲜极了——尤其是,他似乎没有把连恰当作小孩子看待过,可现在却突然知道对方比他小了八岁,这是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年龄差。   身旁的女孩似乎比他还觉得不可思议:“八岁就是,蓝森先生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才出生,蓝森先生上大学的时候我还在小学四年级,蓝森先生毕业了,我才上初二……真是了不起的年龄差啊!”   他无法反驳地点了点头。   “这样也不错啊,知道蓝森先生的年龄了。”   “……”这算是不错?   “诶嘿嘿。”连恰背着双手,咧开嘴笑了笑,“啊,那边那个我知道,是去领活动卡的,不领白不领……我去拿两张,人太多了蓝森先生你别过去了,两个人和一个人差不多。”   说着,很灵活地穿过人群,朝着某个舞台旁边的摊位蹦跳着过去了。   蓝森并不愿意只是站在原地等着,他环视了一下四周,找到一个扔飞镖换奖品的摊位。人不多,他很淡定地走了过去,排队等着。   一堆未经作弊的十环扔得负责那个摊位的学生都快跪下喊大佬了之后,蓝森拎着一兜子换来的奖品,打算去活动卡的摊位那边等连恰。   刚走了两步,听见舞台的方向传来一阵一阵的惊呼,他没当一回事,只当是表演效果,可是那阵惊呼声越来越大,不由得让他去多看了一眼。   这一看不得了——舞台后面搭起来的金属高架正在缓慢地倾斜着,可以预见,倾斜到某个角度,就会摧枯拉朽地倒下塌散。那一阵一阵的惊呼,正是发现了这个趋势的一小批人在迅速远离舞台。   但广场的活动区太吵闹了,大多数人仍然没有注意到,即使有人正在忙着提醒周围的人快点远离。   连恰好不容易排队进去,领到两张活动卡,正在使劲儿想挤出人群,她一边说着对不起让一让,一边努力往外蹭,忽然就看到蓝森一脸焦急地冲她的方向跑来。   “?”   连恰想问蓝森怎么了,就忽然听到一阵尖叫声,同时她被身后的人群推挤了起来,脚下一个踉跄,差点绊倒在地上。   身后传来巨大的轰塌声,恐惧感让连恰没有回头,被半推半挤着拼命向外跑去。   一切都像是被放慢了一样。   部分金属支架掉在地上,激起了一阵阵恐惧的尖叫声。   她看见蓝森张开嘴,似乎说了些什么。   轰塌声减小了,却没有完全消失。   有些人被砸到了,发出痛呼声,旁边的人大声叫嚷着校医院校医院。   蓝森的表情更焦急了,甚至可以说显得有些扭曲起来。   她被蓝森狠狠地扑住,借着那股冲力摔到一旁的空地上去。   她被蓝森整个儿死死抱着,除了一点冲击感,连疼痛都没感觉到。   金属支架轰然倒塌,被砸伤的人,侥幸逃开的人,广场上乱作一团。   “……蓝森先生?”连恰小心地问,看着蓝森为了护住她而撞到水泥地上的右臂,“我们得去校医院,蓝森先生,你能起来吗?我扶你!”   可蓝森却没有反应,甚至可以说,他脸上呈现出一种巨大的迷茫与震惊,双眼呆呆地望着前方乱作一团的人群。   ——我已经开口了。   ——我说了好几遍。   ——结果还是没能全部阻止。   “我知道了。”蓝森喃喃着,而后左手撑着地站起身,冲连恰笑了笑,“我没事。”   ——那不是失控,是失灵,我的能力在逐渐失灵。   除夕小番外   20:01   蓝森一件一件地叠衣服往行李箱里放。   连恰在屋子里跑来跑去,东一件西一件地找东西。   20:15   “我的那件红黑条纹的毛衣呢?”   “我收了。”   “那你有看见我那条裙子吗,很大的黑色那条很挡风的……”   “我给你叠了。”   “咦吹风机呢……”   “放在我箱子里了。”   20:16   “蓝森先生!”   “我不是神。”   “……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你‘你是神吗’?”   “因为只有在这种时候,你会喊我‘蓝森先生’……这件衣服你要带吗?带我就叠上了。”   “……带。”   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从背后趴到了蓝森身上。   20:38   连恰看着两个摊开的行李箱,抱臂沉思。   “怎么了?”   “我在想是不是都带上了,有没有什么忘记的东西。”   “都带了,没忘,放心吧。”   “你好肯定啊。”   “因为你的箱子我也帮你重新整理了一遍。”   “……十分抱歉我真是太无能了!”死死抱着腰。   “没有,你挺好的。”摸头安慰。   20:41   “其实主要区别在于,你有特殊的叠衣服技巧。”   “你还在想行李箱的事情?”   “忍不住就想下去了嘛……诶嘿嘿,对了,下次你叠衣服我要看,感觉可以取材!”   “好。”   20:50   “不对我们还得拎带回家的东西!”   “是啊。”   “嗯……那箱水果,还有那箱熟食,还有……”   “还有麻花和明天早上要去取的烤鸭。”   “……不是都说,年轻人的记忆力比较好吗……”感到挫败而死死揪着蓝森的袖子。   “你是说,我不是年轻人了吗?”   “绝对没有!”迅速站直,错开五步远,“只是我比你小是事实嘛。”   “小孩子。”捞回来拍了拍头。   21:08   “票都买不到呢,只能开车回去了,还好也不算特别远。”   “嗯。”   “还好我考了驾照!你开车有超过三年吧?”   “有。”   “那就好啦我也能开高速!”   “嗯。”   “不过春运真了不起啊,连蓝森都没辙呢,嘿嘿嘿。”   “……你为什么好像很高兴?”   “我也不知道,诶嘿。”   21:39   “睡觉了,明天要早起。”   “嗯嗯,睡睡睡。”   默默地躺平,默默地盖好被子,关了灯。   “……”   “……”   “蓝森,我觉得我睡太早了,睡不着,我好想起来写稿啊,编辑昨天还说再不交稿就要脱裤子了……”   看也不看准确地按住,拍背:“睡吧,他想脱就让他脱,要过年了。”   05:44   闹钟在响之前被蓝森按掉了。   他花了一点时间小心地把自己的胳膊从连恰手里抽出来。   放轻手脚,穿衣洗漱。   隔着被子拍拍连恰,喊她起床,看着她睁不开眼在被子里蠕动逃避起床的事实。   最后还是四个字奏了效。   “上车再睡。”   06:18   蓝森把一堆行李和一个睡眼惺忪的连恰弄上了车。   “为什么你就不会困呢……哈啊……”   “因为我习惯早起,而我平常不熬夜。”一边给连恰扣安全带,一边这么说。   “……我错了,可是晚上比较有灵感嘛。”   “我知道,不过我还是会催你早睡的。”   “诶嘿嘿……”   “笑什么啊。”敲敲额头。   06:57   “早上真的车比较少呢!”   “嗯。”   “希望能一直这么顺就好了!”   “嗯。”   “为什么车开起来我就不困了呢?”   “也许是因为你在吃东西。”   “可能吧,你还要吃水果吗?我可以再削个苹果。”   “橘子,别削苹果了,当心手。”   07:20   “天亮了啊!”   “是啊。”   “天亮了的话我想换个音乐听,现在该听阳光明媚的音乐了。”   “你换吧。”   “不会影响你视线吧?”   “不会,我的视线比你要高。”   “……这倒是。”   07:38   “蓝森,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什么?”   “以前你不能说话的时候,很多时候就是笑一笑,但是不是其实你心里在说话?”   “是啊,只能在心里说。”   “也就是说从之前开始你的性格就挺调皮的。”   “……我给你这种印象吗?”   “对啊,很可爱的,我喜欢呢。”   蓝森什么都没说,笑了笑。   “你刚才心里在说什么?”   “不告诉你。”   08:02   “你开了快要两个小时了呢,下个服务区开始换我开吧?”   “……好。”   “别担心啦,没事的,我会开得又小心又快的!”   “…………”   “高速的话开得太慢会很糟糕吧?”   “……能不能还是我开?”   “不行,疲劳驾驶很危险的!”   “疲劳驾驶是四小时。”   “我们一共要开六个小时呢。”   08:30   到达服务区。   最终司机还是换了人。   蓝森觉得他早该料到的。   通常来说,如果一件事情上他和连恰有意见分歧,最后总是会听连恰的。   倒也没有特别的妥协之类的。   只是不知不觉就变成那样了。   08:31   不过他们很少有分歧。   08:39   “我就在中间这条道开就好了吧?”   “嗯,中间这条速度比较合适,要出去也方便。”   “是最里面的速度最高?”   “嗯。”   “啊一瞬间真想往左变个道……”   “不可以。”   “好啦好啦,不会的,放心啦。”   09:01   “那个,蓝森。”   “嗯?”   “不用那么频繁喂我喝水的,没有那么渴啦。”   “那你吃苹果吗?”   “橘子吧会削到手的……为什么对话反过来了哈哈哈哈哈。”   蓝森默不作声地剥了一个橘子,默不作声地用一瓣橘子塞住了连恰的嘴。   09:06   连恰一边开着车一边忍不住开始唱歌。   为了安全驾驶,蓝森认真地制止了连恰的行为:“换我开你再唱。”   “那现在你唱歌?”   “……我会唱的歌很少。”   “唱嘛,我想听啊,蓝森先生——”   “……”明知道他拿这个称呼没办法。   09:20   “你唱歌挺好听的,真的。”   “是吗?”   “是啊,音色很好的,特别特别好听,我都没怎么听过你唱歌呢。”   “因为我没什么机会唱。”   “那以后你就有机会啦。”   “嗯,给你唱。”   “……不要抢我台词啦!”   09:38   “啊!”   “怎么了?”   “我刚才忽然想到新灵感了,我知道下一篇我写什么了!”   “是吗?那就好。”赞赏地拍拍头。   “刚才路边那个路牌唰一下过去,我忽然就有灵感了。”   “……那是高速公路的灵感吗?”   “不是,是平行世界的。”   “……”   “哈哈哈哈蓝森,你是不是在想,这两个关系在哪儿?”   “是啊。”   09:55   他们忽然一起唱起了大学校歌。   唱完之后两个人都笑了好一阵子。   10:06   两个人的手机微信都咣当响了一下。   “……我妈问我们到哪里了。”   “我们现在在哪里?我只知道我们大概开了三分之二的路程。”   “我回她。”   “嗯嗯。”   “……我爸和我说,不要让你开车,是男人就负起开车的责任。”   “哈哈哈哈哈你不要告诉他嘛。”   “晚了,我回了微信,他已经看出来了。”   “你拿我的手机再回呀!”   10:17   蓝森默默地拿着连恰的手机回微信。   要模仿连恰的语气。   这对他来说倒是不难。   10:23   “前面又有服务区了,要停一下吗?”   “停一下吧,该换我开了。”   “咦已经两小时了吗?”   “嗯。”   10:34   “等等等等蓝森,先别开!”   “?”   “我先削两个苹果,等会儿车开了又不能拿刀了。”   “给我一个,我削得快。”   “让我慢慢削嘛让我慢慢削。”低着头专心致志。   “好好。”无可奈何地拿着热水杯下车去泡茶。   10:42   蓝森开着车。   连恰在旁边捧着热水杯一点点喝红茶。   “觉得还是你在家里泡得更好喝呢。”   “嗯。”   “这样说好像有点不好,可是我开始想家了呢。”   “没事,因为我也在想家。”   11:01   “我们就快到啦!只有不到一百公里了!”   “这算是快到吗?”   “最开始有七百多公里呢……啊,妈妈又问我们到哪里,说……说菜都洗好了,就等你回去做了……”   “……我就知道。”   “哈哈哈哈……我会帮忙的。”   “不用,你陪他们说话吧,他们现在大概喜欢你超过我。”   11:22   “糟了,蓝森。”   “怎么了?”   “我怎么现在开始犯困了……”   “可能是因为你吃了太多水果,所以吃饱了。”   “怎么办,我睡还是不睡?”   “睡吧,到了家门口我再喊你起来。”   11:25   蓝森觉得连恰这个技能十分了不起。   当她说想睡觉的时候,无论在哪里,无论什么姿势,几分钟就能睡着。   就像现在这样。   11:32   车里变得安静起来。   蓝森觉得他的父母说得没错。   他确实是可以说话了,但也只有在连恰面前才话多一些。   他就是想和连恰说话,喜欢和她说话,没有为什么。   12:18   连恰居然自己睡醒了。   她揉着眼睛扒着窗户看窗外:“是不是要到了?”   “快了。”   “睡觉了就过得好快啊……哈啊……”   “你的头发翘起来了。”   “呜哇!真的!”   12:27   终于顺利拎着大包小包进了家门。   如预料之内地受到了热烈欢迎之后,蓝森立刻被推到了厨房里。   “做饭啦做饭啦,就等你呢,快饿死了,来恰恰过来,我给你拿吃的!去厨房给森森搭把手!”   蓝森带着一种意料之中的心情,默默地挽起袖子,料理一桌子准备好的菜——光看就知道他们打算吃什么。   “爸,帮忙切个葱。”   “我不懂你这种不用量杯做饭的本事。”   “爷爷也不懂,能吃就好了。”   “唉……我们现在都没连恰受欢迎,你妈妈一直想要女儿。”   12:45   “蓝森蓝森蓝森——”   “嗯?”   “我过来陪陪你呀。”   蓝森忍不住笑了,抬抬下巴示意:“那边的都可以拿。”   “好——张嘴张嘴!”   蓝森张开嘴,把递到他嘴边的炸豆腐丸子吃了,嚼了嚼,诚实地评估:“应该再多放点盐,是不是淡了?”   “没有没有,挺好吃的。”   “别偷吃超过十个,等一下吃饭吃不下了。”   “……唔,你太了解我了。”   “当然。”   12:47   蓝森站着,连恰就蹲着,向后背靠着蓝森的小腿。   “蓝森。”   “嗯?”   “我忽然特别特别高兴。”   “怎么了?”   “就是,和你一起过春节特别高兴啊。”   “……那我一直都在特别特别高兴。”   ——end—— 第三十五章   除了体检的时候,校医院很少同一时间挤进来这么多人。   被倒塌的架子砸到的人不多,但因为拥挤跌倒摔伤的却不少,还好伤势都不重,几乎都是皮外伤,没有伤筋动骨的。   蓝森的右臂在地上狠狠摔了一下,磕出了一块淤青,被蹭破了一大块皮,伤口看着大而触目惊心,实际上消毒上药包扎一下就算处理完了。   校医院护士一边嘀嘀咕咕着学校的安全措施真是要了命了,一边给蓝森包扎好,叮嘱伤口不要沾水两天之后再来换药,就急急忙忙要招呼下一个人。   “两天之后再来是吗?”连恰在一边拎着蓝森的背包——女孩坚持把它从蓝森身上扒了下来,原因是蓝森的胳膊不能用力——很仔细地询问:“四十八小时之后?那这段时间不能沾水,纱布也不需要换吧?如果中途发现渗血了怎么办?”   “对对,不能碰水啊,纱布不用换,渗血得厉害了就直接过来换药。”   蓝森一声不吭地坐在一边,看着连恰认真询问的担忧模样,露出淡而温柔的微笑。   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口,对他来说连恰没痛没伤的才最重要。   他并不觉得胳膊很痛,也不觉得上药和包扎有什么,可连恰显然不是这么想的——这让他既窝心,又有一点难得的不好意思。   这种感觉把他之前因为能力失灵而产生的复杂心情短暂地冲淡了。   连恰一边听护士的话一边点头:“胳膊的活动呢?会不会包扎好的动作大了伤口裂开?比如说……比如说你看,要是像这样……”   女孩说着,虚握右手,好像抓着个手柄似的:“……这样来——回——搅拌!会不会动作太大?”   “注意小臂不要太用力就好。”   “那要是这样举高呢?搬东西呢……”   护士终于忍不住赶人了:“别太用力,别让伤口疼就行。知道你心疼男朋友,他的伤压根就不大,养两天换次药结痂就好了。后边那么多人呢,行了行了回去吧,下一个!”   “呃?那、那个……”连恰张口结舌,眨了两下眼睛,满脸通红,“不,呃……没事了,不好意思!麻烦您了!”   习惯性地礼貌鞠躬之后,逃命一样缩着脖子往外跑,跑了两步又“哎呀!”一声,拎着蓝森的背包转脚往回,差点和正走出来的蓝森撞个满怀。   蓝森腾出一只手扶稳连恰,另一只手拿回了自己的背包,单手一甩挂在一侧肩膀上,慢慢向外走去。   连恰还发着呆,发现背包被拿走了,急忙跑上去追:“蓝森先生,包给我啦!胳膊不能用力的!”   “你不用,我没事。”   “可是,太用力的话万一裂开了怎么办,不是很重啦,给我吧?”   “…………”态度温和而坚决地摇了摇头。   “是哦,现在写字我也看不见……”连恰设身处地的明白了蓝森的难处,“那,蓝森先生,先去哪里坐一下?到能写字的有灯的地方,顺便商量一下晚上吃什么?”   校庆估计是逛不成了,想想吃什么最实在。   蓝森点了点头,抬起左手指了指校门方向。   “……哦对,外面有全家便利店!”   ——这不是不需要我说话也能明白吗。蓝森默默地这么想,带着一点莫名的骄傲。   便利店难得的人不多,靠窗的一圈桌椅都有空位,连恰找了一张干净点的桌子让蓝森坐下,问了蓝森要什么之后,去要了两杯热豆浆。   “蓝森先生,你慢点写,慢点写,手指头慢慢动,胳膊不要牵扯到用力啊……”   蓝森从善如流,慢慢写了第一句话。   [好,没事的,不用这么紧张。]   “……”连恰张了张嘴,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也不是,但是蹭掉一大块皮胳膊会很疼的,我能想象那种疼痛,所以光是想想就……”   ——就觉得很心疼。   她抓了抓头发,默默地吞下了后半句话。   蓝森笑笑,伸出右手食指,很轻地点点连恰的眉心,看着女孩茫然地眨眼睛,眉间那一点褶皱散去,满意地点点头。   [别皱眉,没有那么疼,如果你那么怕疼的话,那幸好伤员是我。]   “也不是怕疼啦……也不是不怕疼,就是……疼就是疼啊。”连恰垂下视线,盯着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纠缠到一块儿去的手指,“不是因为我的话,也不会这样的,蓝森先生你会和我说不需要道谢吧?但还是很想说谢谢,不是生疏意味的那种,就是真的谢谢你,不是因为关系好就可以理所当然的。”   “…………”   蓝森想,他或许是脑子一瞬间停滞了,也可能是他的脑子脱离了他的掌控。   [你可以否认的,为什么不否认?]   ——否则他怎么会把这个打算烂在心里的问题写出来呢。   他问得很模糊,连恰却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证据就是她差点被豆浆呛着,反而把蓝森吓了一跳。   “那个啊……咳……”连恰咳嗽得眼泪都出来了,她接过蓝森递来的纸巾,擦擦眼角,“……倒也不是……哎怎么说……”   纠结了好一阵子,最后连恰放弃了语言:“蓝森先生,借我一下纸和笔……我实在是说不出口啦!”   蓝森带着一点新鲜的好奇心情,把自己的钢笔和便签纸递了过去。   连恰低着头,一边写,另一只手还小心地捂住字条,不让蓝森看见一星半点儿。她看起来很紧张,涂涂改改好几次,征得蓝森同意后还撕下了好几张作废的草稿,也揉得死死的拢在一堆。   最后是折了两折的一张纸片递到蓝森面前,纸背面透出密密麻麻的字来。   “蓝森先生,能不能求你……晚上回家再看?拜托了!现在看我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啦!”女孩双手合十,紧张兮兮。   蓝森看也没看把纸片直接揣进兜里,点了点头,拍拍连恰的脑袋:“你别紧张,我不看。”   “……”女孩的眼珠子骨碌骨碌转,“我们晚上吃什么?是不是该清淡点?”   话题跳得相当突兀,但蓝森已经习惯了,最后他们去吃了骨汤自助面——根据选的配料和面条种类付钱,汤底是猪骨熬的,店里飘荡着浓浓的骨头香味。   “蓝森先生,蓝森先生,蓝森先生,蓝森先生……”   “?”   连恰放下筷子,举起两只手:“我已经喊了你八次啦,你才听到我叫你,在想什么事情吗?”   她问得相当自然,蓝森也不觉得突兀,仿佛连恰问他的事情是理所当然的。   他确实在想事情,能力失灵的事情一直悬在他心里。   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是偶尔失灵,仅此一次,还是以后也都会失灵?什么程度的话会失灵呢?是效力减弱还是效力彻底消失?   结合之前时不时出现的小意外,蓝森觉得现在他的能力就像电线接触不良一样,时不时通电,时不时断电,可这大概应该被看作一种趋势。就像他的能力出现时,最初也是由弱到强,现在他的能力一点点失效,也许总有一天会完全消失。   这本该是件好事的,是一件他盼望了很久的事情,然而比预料中复杂得多的心情,让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把话说出口。   他以为他会为此感到高兴的,或是一种解放了的纯粹的喜悦,可事实比他想得沉闷许多,在各种各样的情绪中,最为突出的竟然是——   “我很茫然。”   他毫无预兆地对连恰这么说。   如果完全失灵了怎么办?如果不是完全失灵怎么办?他该抱有希望吗?他该像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生活吗?   每当他习惯并已经接受了什么的时候,就总要马上面临新的改变,而改变还几乎都是未知的。   “……发生什么事了吗?”女孩担心地问,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比他要茫然多了。   蓝森愣了一下,猛地意识到什么,摇了摇头。   [暂时不好说,可以先不说吗?]   他并不想把自己那些莫名其妙的沉闷传染过去。   说来有点可笑,以往都习惯于一个人闷在心里思考的事情,现在竟然有了一点不自觉的依赖习惯。   是啊,连恰是个普通人,比他年纪小,蹦蹦跳跳的像是某种可爱的小动物一样。可就是这样看起来脆弱的人,却让他生出可以依赖的感觉。   ——他是不是有点仗着自己喜欢她了?   “当然啊,想说的时候再说嘛。”   连恰的态度让蓝森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他决定暂时把这件烦心事搁到一边,一个人的时候再想想。   至少,就算那只是偶然,他也没有任何损失。   吃完饭的时候还不算晚,但两个人都没什么继续逛校庆的心思了——连恰担心蓝森胳膊上的伤口,蓝森觉得说不定有更多的安全隐患。于是他们很愉快地达成了一致。   走进校门的时候,还能感觉到学校里的校庆气氛——受伤情况不算严重,倒塌的金属支架也已经挪走,这并未真正影响到晚间的舞台表演,还有很多校友晚间才到,根本不知道傍晚发生的事情。   蓝森把连恰送到宿舍楼下,看着她一步两阶地跨上台阶,刷卡推开楼门,钻进去关门之前又和自己挥挥手——他忍不住笑着也挥了挥手——然后很灵活地一转身往里跑,拐个弯不见了。   还在大学的时候,他的室友有谈了恋爱的,天天往女生宿舍楼跑,虔诚无比地在楼下守望女朋友。那时候的蓝森对此相当不解,可现在他有了全新的认识。   从宿舍区走出来的时候,蓝森和一个迎面走来的女人打了个照面。   他觉得对方有点眼熟,于是多看了几眼,对方也看到了他,却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蓝森?正好,你也来校庆啊!”   “?”   对方使劲摆着手:“不会吧你不认得我了?大学一个班的同学啊。我堂弟也在这上学,校庆我就也顺便回来看看……不说这个了,你下周日有空吗?”   让蓝森真正想起她的,并不是她的样貌或是姓名,而是这种装了加速器一样的行事作风。他还是没想起对方叫什么名字,但他决定假装自己想起来了,并郑重其事地点了一下头。   他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写了四个字:[晚上有空。]   “晚上有就行了,我们商量这段时间班里聚聚,微信群里一直在说,你根本没看吧?”   蓝森无辜地摇了摇头。   “那就周日晚上了,具体时间地点到时候微信群里会说,你记得开群看看啊。要不是正好逮着你本人,估计我们还是约不上你!”   蓝森想了想,他也确实很久都没有同学聚会过了,毕业五年各奔东西,有时间聚一下也好。反正蓝色森林关门时间早,只是一个晚上,应该问题不大。   于是他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同学聚会的邀请。   记不住名字的女同学千叮咛万嘱咐之后终于放过了他,蓝森长出一口气,手往衣兜里习惯性地一插,忽然摸到那张叠了两叠的纸片。   他等不及回家再看,在学校里找了个路灯就站在那就着灯光打开了。   [为什么不否认……蓝森先生你是说在校医院里被护士误认的事情吧?说实话,当时人那么多,时间很急,刻意要否认的话就显得太奇怪了。   还有一个原因是,虽然我们现在并不是那种关系,但是我觉得要是我特别去否认的话,蓝森先生你会不会难过啊?这么一想就没有说了……如果你不会的话就假装没看到这句,但是不要告诉我!那太尴尬了!   如果会的话也不要告诉我吧……那还是很尴尬!]   ——你见过站在路灯柱下傻笑的男人是什么样子吗?   ——那你现在见到了。 第三十六章   蓝森的胳膊又换了一次药,恢复良好,结了痂,拆了纱布之后,他的右小臂上有了一道明显的疤痕。   结痂之后除了还有点痒之外,基本没什么感觉,也不影响他做点心。但由于伤口浅而大,结了痂的部分看起来相当狰狞,他自己毫无感觉,围着吧台的一圈客人倒是看得心疼不已,嘘寒问暖多次,比蓝森自己还要操心。   嘘寒问暖之余,又有人忍不住想拍一张身残志坚的老板,出乎意料的是,拍照竟然成功了,照片在微博上被小范围地疯转了一阵子,但绝大多数人的关注点都是——竟然拍到老板的照片了?!   在那之后又引起了一轮对偷拍的谴责,不过那是后话了。   连恰也看到了这张照片,她没有评论,也没有转发,反而微微皱着眉头,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   “恰恰,怎么了?”坐在旁边的许芸芸用胳膊肘捅捅她。   “我在思考……”连恰一脸严肃。   “思考什么?”   “……马原大作业什么时候交。”   她当然不能把真正在想的事情说出来,她必须要为蓝森保密才行。   之前和蓝森慢慢熟络起来的过程中,他们聊过不少事情,其中一个就是蓝森“只能看不能拍”的神奇定律,那时候连恰好奇地问是不是这也是蓝森能力的作用,蓝森给了肯定回答,说是因为他不怎么喜欢自己的照片被人到处发。   “我倒是有一点理解为什么他们都想拍你……因为蓝森先生你真的长得太好看啦!”那时候连恰这么说。   [我不否认这一点,也不排斥这样的夸赞,但我不是靠脸吃饭的,实质上我还是个开甜品店的老板而已。]   也是那时候,蓝森一脸认真地给了她这样的回答。   连恰并不认为蓝森会突然之间为了胳膊上的一道伤疤而破例,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他的能力没办法再阻止别人对他拍照。   ——换句话说,蓝森先生的能力……失效了?   这个猜测让她心里忽然不安起来,几桶水叮呤咣啷地上下吊动又碰撞,她有心去问问蓝森,又觉得这可能就是对方还不想告诉她的事情,提前去问可能会碰到雷区。   ——神明先生会变回凡人吗?   她托着腮这么想,思绪飘出马原课堂十万八千里。   如果是从前,倒回到她和蓝森还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的时候,她一定会心无芥蒂地为蓝森高兴——因为如果能力消失,蓝森就能正常说话,也就一定可以毫无顾虑地去喜欢某个人,他以后会很幸福的,就算是她一厢情愿地这么认为。   但现在不同了。   她还不知道自己对蓝森的好感和模模糊糊的喜欢够不够到质变的那条线,可她确实已经无法那么一厢情愿了。   [如果你失去能力的话,我会很高兴的,因为你可以毫无顾虑地开口说话了,可是对你来说呢?像呼吸一样自然的能力突然消失了,你也真的只会感到高兴吗?]   连恰在微信对话框里打了这几句话,反复看看,不打算发出去,又全部删掉了。   她似乎不应该那么轻率地就问这样的话,这样和仗着蓝森喜欢她有什么区别呢?   ——总之,蓝森先生不提的话就不问。   这么做了决定之后,心里又安定了,于是连恰摇了摇头,把思绪重新集中在马原课堂上——即使那是老师讲了两句她就开始犯困的东西。   除了蓝森先生的秘密,已经过去的辩论赛季,她还是个要为了学分和绩点奔波的学生啊。   晚上六点,蓝色森林准时关门,蓝森挽起袖子,习惯性地想开口说话,然后愣了一下,抿着嘴唇想了想,把作用范围缩小了许多,只作用在店里的一张桌子上。   桌子和椅子很听话地开始自我清洁。   蓝森一直盯着它们,直到它们从空中降落下来,重新干干净净摆好了,又开口去试下一张桌子。   最后,有三张桌子和七把椅子没有听他的话。   蓝森动手擦干净了它们,动手摆好,一时间也说不出心里的感觉是什么。   那太复杂了,复杂得让他一时间甚至生出了自我厌恶——如果他不为此感到全然的欣喜,那是不是说明他在不知不觉间依赖着自己的这份能力?   经久不见的一份沉闷情绪毫无预兆地向他袭来,但他已经不是过去十三四岁的孩子,所以他调整了自己的情绪,而不是像过去一样被那份无处诉说的沉闷击得近乎崩溃。   不是那样,他也不会休学了一年去和爷爷住在一起。   蓝森揉了揉额头,不打算把时间花在那些回忆上。   他像往常那样关了灯和电,锁好店门,离开。 第二天,大学同学的微信群里跳出了同学聚会的时间地点,他在耳提面命之下不得不回复消息再次保证一定会去,这才被堪堪放过。   但是。   “蓝森先生,你下个周日晚上有时间吗?”   ——几天之后,因逐渐忙于后半学期作业而减少来访次数的连恰忽然这么问他。   蓝森有一瞬间的迟疑,而女孩已经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份迟疑之后的信息:“那天晚上有事吗?”   已经被看出来了,也就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蓝森点了点头。   “哦哦……那就算了。”连恰转着眼珠,眼睛连着眨了好几下,扑扇扑扇小扇子似的,“……没事啦,就是想问问有时间要不要一起去吃饭,芸芸也去,有三人份的团购。没时间的话就下次吧!”   蓝森把悬着的心放下了一点,他以为有什么很要紧的事情,甚至已经做好把同学聚会推掉的准备——比起推掉的聚会,当然是事情本身更让他在意。   没事就好。他点了点头。   [好,下次吧,我请你。]   他并不觉得心里冒出来的些许歉意有什么不对,即使那可能确实不太合理,而这促使他烤了一整个香蕉巧克力蛋糕,连着纸盘子和刀叉一并装好给连恰带回去。   有时候蓝森会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很笨拙,他好像除了会做点心就一无所长了,所以他能给的也那么单调贫瘠,万幸的是连恰似乎很喜欢。   这份淡淡的介怀被他带到了同学聚会上,他罕见地写了纸条去主动问当时班里还算相熟的女生,她会喜欢收到什么样的礼物。   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总是很想给那个人一些东西,只为了看见对方开心的样子。   唯一关系还算熟的女生和他都是一个导师带的毕设,也是因为经常开会讨论才关系近了一些。对方看完他的纸条瞪大了眼睛,微张着嘴,不可置信:“……你是有女朋友了吗?”   蓝森摇了摇头。   “那是有喜欢的人了?”对方眨了一下眼睛,“厉害了,有生之年居然能看见你泡妹!”   蓝森皱了皱眉,他不喜欢对方半开玩笑的口吻,即使他明白那是毫无恶意的调侃。   [不要用那种说法来形容她,请回答问题。]   “是是,抱歉抱歉,吓了一大跳……”对方举起两只手道歉,这个动作让蓝森想起连恰,于是他心里的不舒服很容易地消散了,“……女生喜欢的东西啊?这么说太笼统了,谁都有自己的喜好,大套路不一定都灵的,比如我,人家追我送我花我就受不了,因为我花粉过敏啊。”   “…………”蓝森回忆着,连恰并不排斥他店前的花坛,应当没有这个困扰,于是他把送花当作一个选项记在心里。   “你问的这个真的难说,我收礼物……讨厌的人给我送什么我可能都烦,喜欢的人给我送什么东西我都会很开心……但是有一点!”女生严肃地竖起了指头,晃晃,“太贵重的太吓人,太廉价的我会觉得对方看不起我,尤其是,如果我喜欢的人偏偏送我东西不走心,随便找个什么塞给我,我会直接粉转黑的。”   “…………”他一直都在做甜点,会被认为是不走心吗?也许该做做插花?雕刻?……后者难度太大了。   “东西可以很便宜,但是要用心给我,比如一样五块钱的镯子,特意挑了我的生肖啊星座啊我喜欢的风格啊给我我也会开心,随便买个地摊货就不行。”   “…………”点头。蓝森认可这一点。   “还有就是最好在特殊的日子送给我,生日啊节日啊之类的,虽然平时收到礼物会很开心,可是特殊的日子如果收不到礼物,尤其是生日,我绝对会气死的,太不重视我了!”   女生说到这,忽然发现蓝森的脸色一僵,她愣了一下,哭笑不得:“……你不会连人家生日都不知道吧?起码要打听清楚这个啊。”   ——我知道她十九周岁,虚岁二十,身高一米六五。蓝森自我安慰地这么想着。   [谢谢你提醒,我确实没问过。]   “不能问啊!这种事情问本人的话很别扭的,你去问她的朋友,这样才容易给人惊喜。……你什么眼神啊蓝森,我懂这些有那么惊讶吗?”   蓝森默而歉意地点了点头,之前他真的没看出来。大四那年忙于毕设,这个女生一直都是纯学霸路线,宿舍食堂教室三点一线,怎么看都像是和学术研究结婚的样子。   女生一拍额头,仰天长叹:“能活活被你气死……我当年怎么会喜欢你啊……”   “…………”目瞪口呆的人换成了蓝森。   “哦没事,我早就不喜欢你了,现在有新的暗恋对象。”女生摆摆手,“当初我是喜欢过你,后来我自己都想吐槽我自己,你不能说话,性格又冷淡又直接得能噎死人,情商也不上线,明示暗示你就是不懂,就算长得好也架不住啊,所以我听你说你有喜欢的人才吓一跳,根本没法想象你会动心。”   蓝森对于自己给绝大多数人的糟糕印象都很赞同,他想全世界恐怕也只有连恰会一脸正直地认为自己是个温柔的好人了。   他忍不住为这个想法笑了笑。   “……你笑什么呢?哎和我说说,是什么样的女生啊?”   蓝森垂下眼帘,眼珠不着痕迹地转转。   [不告诉你,不想她被你评价。]   “……我那份你买单!你买单!不然我就和你拼了!!!”   后来的同学聚会进行得很愉快,嚷嚷着要和蓝森拼命的女生也还是从女性的角度给了蓝森不少建议——虽然其中一些让他怀疑可行性,例如用玫瑰花在地上摆桃心什么的。   比起这种让他觉得有点浮夸的“浪漫”,他觉得连恰应该更喜欢实用的东西,于是决定从对方的需求角度去考虑礼物。   最开始只是想问问女生的喜好当作参考,最后却不知不觉发展到了生日礼物研讨会上。天马行空了好长时间,蓝森才想起来他还不知道连恰的生日。   遵循“不问本人问朋友”的建议,他给许芸芸发了一条信息,开门见山地提问去了。   他和许芸芸在有话直说这一点上十分合得来,互相也挺欣赏对方这个特质。   [……你是故意的还是认真问我?]   回复来得很快,却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   [当然是认真问,我不知道她的生日。]   隔了好一阵子,那边才又有了回复。   [今天哦,恰恰生日就是今天。你问得也太晚了吧?] 第三十七章   连恰托着腮,看着许芸芸,满眼好奇。   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许芸芸的手机微信响了,她随意翻开看了一下,脸上露出一种诡异的惊讶表情来,连恰看着她啪嗒啪嗒按了几个键回了信息,把手机一放,抬起筷子夹了一筷子碳烤猪颈肉,嚼得意气风发,过了一会儿收到回复,打开看看,表情看起来又想笑又想生气,很迅速地又回了一句话,合上手机往旁边一推,彻底不管,拿勺子去舀冬阴功汤。   “……芸芸,刚才是什么啊?”连恰忍不住了,终于发问。   她极少让自己的距离和人近到能随意好奇而不怕突兀,而许芸芸就是极少数中的一个。   “没什么……你猜呢?”许芸芸忽然起了玩心,故意逗着连恰问。   “唔嗯……”连恰仔细想着许芸芸的反应,过了一会儿,得出结论,“……应该是有人在和你说什么很傻的话吧?你觉得对方是个笨蛋,所以才会是那种表情,现在还懒得理他了。”   许芸芸没绷住,差点把嘴里的汤喷出来,好不容易咽下去后,畅快地笑了好一阵子。   简直就是心口一股怨气被散得干干净净。   “我猜对了吗?”连恰一边被带着忍不住笑起来,一边眨着眼睛。   “对对对,完全正确,我从来没见过这种笨蛋!”   许芸芸一边这么回答,一边在心里恶趣味地想,要是蓝森知道他被连恰说成笨蛋,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她隔着桌子揉了一把连恰的头发,埋着头吃咖喱米饭的女孩毫无反应,像是对此完全习惯一样,而许芸芸终于觉得,之前连恰说蓝森晚上有事不能来的时候,那一脸使劲儿掩饰又总是泄露几分的失落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补偿。   虽然都说无知者无罪,但是谁让你不知道呢?   放到一边的手机始终没有新的消息提示音响起,许芸芸顺手敲着手机壳上招财的猫咪,边敲边思忖着怎么安慰一下过生日的小寿星。   连恰不怎么喜欢热闹,也对邀请许多人一起吃饭或是开party毫无兴趣,于是她的生日里,哪怕少了一个人也相当显眼,打击就变得双倍的大。   不管连恰怎么掩饰,怎么笑着说没关系,怎么真心实意地表示是她没有告诉蓝森生日的事情因为怕对方尴尬……但打击就是打击。   “等会儿晚上吃完饭,我们要不要干脆去看个电影啊?”许芸芸问。   “现在有什么好电影吗……?”连恰对这些没什么研究,她仍然在专注地吃东西,似乎打定主意把三人份的团购吃得一干二净,“要是有的话就去看看吧。”   “有个新出的丛林奇缘,是动画电影,我觉得你应该喜欢。”   “动画电影我看!”果然,得到了连恰的积极响应,然后本人又有点讪讪地笑了,“……不过我都二十岁了,哈哈哈。”   “想看的话几岁都能看啊。”   “倒也是,我希望我不管多大都能保持现在这个样子。”连恰停下筷子,想想,意外认真地这么说。   “现在哪个样子?”   “就是……”连恰抿着嘴笑了,晃一晃脑袋,“……还有心情看天上的云,还会因为云很漂亮觉得开心,我能一直这样的话,我觉得就没什么好怕的。”   许芸芸被连恰晃脑袋的样子萌得一塌糊涂,伸手戳戳对方的脸:“你可以的。”   三人份的团购吃得两个人差点撑得背过气去,因为确实好吃,也确实偏贵,宿舍里又没有冰箱,两个女孩相互鼓励着,一口一口吃得几乎要站不起身。   “到时候……”连恰艰难地扶着桌子站起身,“……我就和蓝森先生说,可好吃了,可惜他没来,我们就把他的份都吃掉了哈哈哈哈哈……”   “……你可以……顺便和他说他错过了你的生日,和他要双倍礼物。”许芸芸默默揉着自己的胃,“天,幸好今天穿的衣服是宽松的,要不然胃那里鼓出来一团肉,太难看了。”   连恰使劲儿摇头:“不说,说了的话蓝森先生肯定又会觉得抱歉的,但这又没什么可觉得抱歉的……”   说到最后,声音低下去,藏着一点本人都不自知的别扭。   连恰也觉得自己的心情挺别扭的。   明明理智上想着不要告诉蓝森,可心里又忍不住希望对方能知道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倒不是在期望礼物之类的,只是单纯地希望对方知道,然后和自己说一声生日快乐而已。   一边担心蓝森会因此感到抱歉,一边却又希望他能为此感到抱歉,好像看见对方歉意的表情,才能让心里那点无法忽略的失落彻底消失掉。   理智的想法和感性的想法南辕北辙,但最后连恰还是选择了理智的一方。   她很想能和蓝森一起过生日,却又不想当面告诉蓝森说那是她的生日,可是还偏偏希望蓝森知道。   这种既曲折又自我中心的心思,连恰自己都嫌弃自己。   告诉蓝森的话,对方会有什么反应——又怎么样呢?蓝森会不会觉得她是在讨要礼物?那简直是最糟糕的了。   “……我倒觉得他巴不得你和他要礼物呢。”   “哎?啊、啊?!什么?!”连恰惊得几乎要跳起来。   “你刚才把话说出口了。”许芸芸无可奈何。   连恰半低下头,两手拍拍脸颊:“别那么说啦,说得好像……”好像蓝森先生喜欢我一样。   “…………”   ——等一下,好像什么?   完全不知道连恰的脑子里经历了什么过山车一样的想法,许芸芸莫名地看着忽然扑过来抱住她并埋起了脑袋的女孩,也只能抬手抱住,顺手拍背:“好啦好啦,乖,怎么了?”   “我不要和蓝森先生要礼物,不要啦!”女孩闷闷地说,似乎是在和什么较着劲。   “好好好,不要不要。”   “我不告诉他是我的生日!不说啦!说了的话太丢脸了啦……我不能仗着他喜欢我呀!”   “好好好,不告诉不告诉,不仗着他喜欢你。”   ——不过他已经知道了,我看你不去要他也会追着给你的。许芸芸默默地在心里吐槽。   眼看着连恰被对方越拐越远还不自知,许芸芸越发明白女生外向这个说法的由来了。   最后连恰的心情忽然又平静下来了——她的心情起伏起来总是大起大落,只是很少表现出来——有了好好享受生日的想法,两个人买了晚上的电影票,一人一杯奶茶进了电影院。   从电影院出来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夜风吹得很凉爽,连恰一路走一路踩着影子玩,许芸芸在一边跟着,万一连恰忽然摔倒了可以及时拉住。   路旁的便利店和小吃摊仍然很热闹,晚上出来玩的人很不少,许芸芸抽空多看了一眼手机,竟然发现一条迟来的微信消息。   [谢谢。]是蓝森发来的。   不客气。许芸芸想,没有回复,把手机揣回兜里。   “恰恰。”她忽然问,半是笑意半是认真,“那你的生日呢?真的不打算和蓝森说了吗?”   还在跳着踩影子的女孩摇了摇头:“嗯,不说啦!”   声音自然清脆,一听就知道本人已经做出了足以说服自己的决定。   “我觉得。”连恰单脚跳上一根路灯杆的影子,脚尖很灵活地点着地一旋,转了半圈又跳开了,“我还是不想因为我的事情弄得我和蓝森先生都别扭呀!说到底我也没有生气,只是觉得很遗憾,而且我也不知道蓝森先生的生日,他更没道理就知道我的。以后相处的时间还有很多,一起玩一起吃饭的机会也很多,再过下一个生日的机会也很多,为了这个较劲,没必要啦。”   许芸芸听完,看着连恰蹦蹦哒哒,头发跟着一飘一飘,忍不住长叹一声:“你这样太好欺负了……会吃亏的。”   “没有啦,只是因为是蓝森先生,我才能这么想的。”   这句话听得许芸芸一愣:“恰恰,你……”   “嗯,我觉得有一点点了吧。”   连恰站住脚,把两只手背在身后,脚跟一转,冲许芸芸咧嘴一笑:“我应该是有一点喜欢上蓝森先生了呢!”   许芸芸愣了一下,她确实想过以连恰的性格会大大方方地承认,却没想到会是在连恰的生日被蓝森放了鸽子的背景前提下。   ——这是多么的好欺负啊?!   许芸芸在心里几乎产生拖着蓝森殴打一顿的冲动了。   可最后,她还是走过去,抱住连恰,抬手摸摸对方蓬松的头发:“你很开心?”   “我很开心啊。”女孩不好意思地笑笑,脸颊上泛起一点粉红色,那是给那个并不在面前的男人的,“有一点点喜欢蓝森先生了,我很高兴!”   “只是一点点哦?”   连恰伸开手臂上下挥动着:“一点点也是一个开始呀。”   ——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现在我在努力地试着放任我的心情,让那些悸动啊心跳啊顺其自然地化成雨露,盼着那颗种子早日长成不被撼动的大树。   “但是现在不能说,等攒了很多了,很喜欢的时候再说。”连恰说,眸子闪闪发亮,像是星星落进了眼里,“……我可以的吧?我也可以很喜欢很喜欢蓝森先生,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地喜欢吧。”   被藏匿了太久的阳光,终于有一缕从缝隙中钻出乌云,投下细细的一道浅金色。   宿舍晚上没有门禁时间,只要带着学生卡就能刷卡开门,因此两个人都不着急,悠悠哉哉嘻嘻哈哈地踱着步子,慢慢往宿舍晃悠。   接近宿舍楼下的时候,许芸芸的步子很短暂地停滞了一下,她借着路灯光看到了宿舍楼前的什么,但她什么也没说。   连恰蹦蹦哒哒,一路走还一路哼歌,因此不如许芸芸眼尖,还没注意到许芸芸所看到的。   而站在宿舍楼下的那个人已经看过来了,隔得太远,许芸芸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但她想应该是很认真的——就像他的站姿一样,笔直挺拔,仿佛在做多么重大的迎接仪式一样,又像个虔诚的守望者。   她有心装作没看到,却不能不顾连恰,只好轻轻拍了一下连恰的肩膀,示意她看看前面。   连恰顺着许芸芸的视线一看,当下就僵住了。   “芸、芸芸……那个,那个是蓝森先生……吗?我是不是看错了?不是吧?是吧?是吗?”紧张兮兮地拽住了许芸芸的胳膊。   “我觉得我们两个一起看错的可能性很低,而且蓝森长得太好认了。”   那么高个子的男人也有,留长发的男人也有,可是个子那么高又留着长发的,就很少见了。   “……为什么蓝森先生在这里啊?为什么他他他站在楼下啊……”   许芸芸在心里叹气——听听,说话的声音都开始有点儿抖了,颤巍巍的,小心翼翼的,像是被吓了一跳就炸起毛来缩进角落的小动物。   “别慌,你觉得他为什么站在那?难道是等我的吗?”   “……”连恰的视线飘了飘,“也许……?”   “…………”   “啊我知道啦!我不是认真那么说的,我知道啦我知道……”   连恰控制着自己的视线,一点儿也不敢往蓝森身上飘,小步小步地往宿舍楼蹭了过去。   许芸芸拍拍连恰的后背:“去吧,等一下我就先上去了啊。”   “哎?啊……嗯,好。”   “都那么了不起的有一点点喜欢了,就自己去吧,别怕。”   “我知道的……”连恰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还有轻轻捏着裙子的手,“……本来也就是我和蓝森先生的事情,就算芸芸你说要留下来陪我,我也会说不用的啦。”   一时间,许芸芸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但最后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走到宿舍楼门口的时候冲蓝森挥了一下手,简单打个招呼:“别让恰恰太晚上来。”   蓝森没看她,只简单地点了一下头,他的目光全都在连恰身上。   许芸芸耸耸肩膀,推门进去,拐个弯,即将踏上楼梯的时候,忍不住又探头看了一眼,看见连恰在和蓝森说着什么,脑袋一晃一晃。   她收回视线,怀着说不清是期待还是欣慰的心情,踏上了楼梯。   宿舍楼外,连恰“啊——”地叫了一声,低着头两只手捂住了脸:“你知道我的生日了啊……”   蓝森点点头,然后他发现连恰看不见他的动作,只好拍拍她的脑袋:“我知道了。”   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连恰想这么说,又不想这么说。说出口的话就像是在闹别扭一样。   可她真的很高兴,在听到蓝森那句“祝你生日快乐”的时候,真的很高兴。   因为太高兴了,也许表情会变得糟糕起来,只好用手先捂住,顺便冷却一下脸颊上有点儿烫的温度。   “……你等多久了啊?”   大概是三个小时。   “要过来的话可以先告诉我啊,那样我就早点回来了,不用等这么久了……”   你的生日应该你好好玩,而不是中途被我打断了急匆匆地往回赶啊。   “……不过,那个,蓝森先生,谢谢你特意过来和我说生日快乐,本来我还有点遗憾的呢……我很高兴。”   这有什么可道谢的,明明是我迟到了。   听起来像是连恰的自言自语,又或者确实是连恰的自说自话,可实际上那是发生在静默之中的一场对话。   连恰听不到,但模模糊糊的,她也能明白。   蓝森笑了笑,把手里的一个小盒子向连恰递了递。   连恰好奇地接了过来,没有拆开,而是先轻轻掂了掂——那是个笔记本大小的盒子,盒盖上很精致地镶嵌着小贝壳和海星,丝带打成一朵蝴蝶结的花窝在右上角。盒子很轻,里面的东西也没有发出声响,猜不出是什么。   “……现在拆可以吗?”   蓝森点了点头,他忽然紧张起来,又不想让连恰看出来,只得把两只手背在身后,悄悄地相互攥着,抹了一把手心里的汗。   借着宿舍楼外的灯光,连恰很小心地解开蝴蝶结,把丝带拆下来卷了几卷握在手里,揭开盒盖的时候,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盒子里一侧放着一个被折叠卷起来的东西,看起来像是白色的布,上面缀着浅蓝色的蝴蝶结,另外的大部分空间都被稍硬的卡片占满了,那看上去像是一叠书签,可拿起来一个看看,上面写的却是[适合连恰的发饰-期限一周]这样的字眼。   书签们上面还放着一张小贺卡,贺卡表皮画着一棵蓝绿色的树,很淡的彩色铅笔。   连恰把盒子卡在怀里,单手拿出那张贺卡,打开来看,意外地发现里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连恰:   祝你生日快乐。   我直到今天晚上才知道你的生日,之前也从没想起过该问问这些,我为我的疏忽道歉。   时间太紧张了,我也不想急匆匆地为了赶时间随便买礼物,那样非常不用心。   所以我给你写了一叠礼物卡,你就当做是礼物预定好了,我把想送给你的东西都记下来了,时间期限内,我会慢慢把合适的礼物送给你。不要觉得那很多,你能高高兴兴地收下我就会很开心。   不过那顶帽子是我今天晚上偶然在买盒子和贺卡的店里看到的,因为觉得非常适合你就买下来了,夏天到了,也许你会需要遮阳帽。   那里面有一叠卡片是用来让你找我的,你不需要问我什么时候有没有时间,给我那张卡片的话,我会把能推掉的事情都推掉陪你的。   希望你的生日过得很开心。   蓝森]   “…………”   也许她又多喜欢了蓝森一点点,只是一点点?   不然为什么,心脏疯狂地撞击着怀里的盒子呢?甚至那些密密麻麻的字都染着高温似的,嘴唇颤抖,足趾发麻,电流在身体里毫无章法地四处乱窜。   连恰低着头,把贺卡放回盒子里,匆匆打开那一侧叠着卷起来的东西——打开来是一顶很柔软的遮阳帽,帽檐很大很软,垂下来足够盖住整张脸,帽子后面垂着两条白色的兔子耳朵,兔耳朵底端缝着蝴蝶结。   她把帽子戴在了脑袋上,一只手拉了拉帽檐,好让它足够遮住自己的脸,又小心地抬起视线,从帽檐下瞟着蓝森:“……这样好看吗?”   她没敢让自己的视线去看蓝森的眼睛,所以她只看见蓝森的唇角向上弯了个很柔软的弧度。   “你很好看。”   她觉得这句回答好像哪里不对,不过似乎也不是计较的时候。   “是……是吗?那就好啦……谢谢,我很喜欢这顶帽子,太阳大的时候我会戴着的。”   蓝森点了点头,他觉得戴着帽子的连恰更像一只耳朵塌在脑后的小兔子了。   连恰松开拽着帽檐的手,绕了绕头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蓝森也不说话,他们就这么很沉默地一起站着,却谁都没觉得尴尬。   过了一会儿,连恰在盒子里翻找了一阵子,找出了一张卡递给蓝森:“我能不能预约你下个星期六的时间?一天不行的话,半天就行,上午下午都行。”   蓝森马上就点头了——一天也没问题,他全年无休,偶尔星期六休息一天不算大罪过,只要和客人提前通知打好招呼。   “那就好啦。”连恰说,软软地笑起来,顶着帽子,看起来有点傻兮兮的,“本来我就是要找时间去的,就下个星期六吧。”   “蓝森先生,陪我去看看我妈妈吧。” 第三十八章 (上)   高速公路上,大巴平稳而快速地行进着。   蓝森看了看窗外,一路倒退的景色中,时不时掠过几个车距示意牌,又有时候掠过几个出口指示牌,一两个收费站提示牌。   他向后靠着座椅靠背,坐得端正,一动也不敢动。   要说为什么的话,因为在他左边,准确地说是左侧肩膀上——靠着一个睡得很沉,怎么看都叫不醒的连恰。   这天是星期六,预定好请了假空出一天的日子。连恰说坐大巴去是最方便的,距离近,下车地点又有能直达的公共汽车,于是蓝森按着外出游玩的标准,在背包里装了热水纸巾之类可能用到的东西,还带了两袋话梅防止晕车。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因为要一大早就过去,所以买的大巴票是最早的一班,清晨六点多就出发。蓝森很习惯在这个时间清醒,对他来说不过就是比平时早起一小时的事情,可当他看到在大巴站排着队就迷迷瞪瞪要睡过去的连恰时,他意识到这对连恰来说似乎并不容易。   大巴车门终于打开,排着队的人们慢慢向前蠕动上车,蓝森站在连恰身后,只能轻轻拍拍连恰,示意她该往前走了。   连恰打了个哈欠,使劲儿眨眨眼睛,眼角沁出一点泪水,眼皮耷拉下来,半睁不睁:“睁不开眼……阳光太刺眼,疼。”   说着,就伸出了手,迷迷糊糊往后一抓,揪住了蓝森的背包边:“借我抓一下……我眼睛真的睁不开了。”   就这么半闭着眼睛,抓着蓝森的书包,居然也不磕不碰顺顺利利走上了车。   蓝森当然不反对,只是他一边慢慢走,一边思考一个问题——要是没有自己,连恰一个人起这么早来坐车的话,她睁不开眼的时候是怎么办的?   清早的大巴人不多,座位空得很,连恰挑了个靠后排不被阳光晒到的座位,往里面坐到靠窗边去。   蓝森以为连恰坐在靠里面是为了方便开车的时候看风景,却没想到连恰的实际目的是为了靠着窗户好睡觉。   “蓝森先生,我得睡一会儿,要是快到站我还没醒的话,你叫我一下哦!”   ——那是睡“一会儿”吗?   心里默默地这么想,蓝森点了点头:“你睡吧。”   连恰往左一歪,胳膊在车窗棱上一支,手撑着下巴,歪着头闭上眼睛,一会儿就进入了沉睡状态。   蓝森觉得连恰这个睡姿醒过来肯定要脖子疼,可他又不想吵醒连恰,权衡再三,只是往连恰身上轻轻盖了件长袖外套——天气还不算特别热,车里的冷气却已经开得很足了。   连恰在睡觉,他也无事可做,看手机容易晕车,于是蓝森向后靠着,闭目养神。   大巴车拐了个很大的弯,与此同时,蓝森觉得自己左侧肩膀上靠过来了什么很有重量的东西,睁眼一看,被车子拐弯晃得从左歪到右的连恰,居然还睡得毫无知觉。   长袖外套滑下去一点,蓝森把那件衣服又向上拉了拉,而后安静地坐直了身子,再也没有什么闭目养神的心思了。   他甚至觉得他能听到连恰细小又缓慢的呼吸声,小小的气流一飘一飘,似乎要直接吹在他皮肤上似的,又热又痒。   隔着衣服传来的触感既温暖又柔软,头发被压得有些歪了,刘海儿里的几缕头发横冲直撞地翘了出来,乱糟糟的样子落在蓝森眼里却只剩下可爱,他抬起没被压着的右手,伸出食指轻轻拨了拨那几缕头发,看着发丝被拨拉得颤颤悠悠,心里冒出自己也说不清的满足感。   被睡着的人无知无觉靠着当然称不上舒服,更不用提他还要坐得笔直,左侧肩膀到手臂都失去了活动自由,可他就是高兴,除了高兴,心底也软得一塌糊涂。   蓝森突然想起很久之前——从时间上看也不算很久——他和连恰刚刚认识没多久的时候,那时候他想关心连恰的烦心事又不知怎么办才好,笨拙的安慰也没有起到效果,而连恰轻快地对他说,她的事情没道理和他讲来抱怨。   但现在呢,却会无知无觉地说着睁不开眼来抓他的背包,会自然而然地说太困了要睡一下,还会靠在他身上,醒也不醒,舒舒服服。   ——真好。   他喜欢被连恰依赖,并不是说他希望连恰是个软弱的人——是那样的话,他想他也不会喜欢上连恰的——他只是觉得,这像是拿到了连恰内心的通行证一样。   被依赖,被抱怨,松懈,懒惰……所谓的感情,原本就是夹杂着许多脆弱和敏感的,完美无瑕的话,那就像是漂亮的水晶一样冰凉坚硬了。   车窗外的阳光渐渐亮了起来,投进窗户的光线显得有些刺眼,蓝森仗着自己人高手长,硬是保持着不惊醒连恰的姿势,费力地把窗帘拉上一半。   裤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吓得蓝森哗啦一下拿出手机,看都没看就按了个键让手机静音,再按亮屏幕仔细看是什么消息。   [母亲大人请求与你视频通话……]   蓝森沉思了不到五秒钟,毅然决然地按下了接通键。   知道蓝森几乎不怎么说话,他的父母从不给他打电话,最常见的是发发微信消息和图片,但也有偶尔突然想看看蓝森就发视频通讯的时候。蓝森从不拒接,因为拒绝了的话对他来说会是一场灾难,他有点咋咋呼呼的妈妈,和那个完全纵容妈妈的爸爸,二对一,他敌不过。   视频通话接通,蓝森把声音开到最低——他腾不出手去拿耳机——右手举着手机转转视角,只拍自己半边脸,把连恰小心地排除在画面之外。   “森森早啊,好久都没和你视频了……咦,你不在店里?出去玩啦?”   视频那头的妈妈冲他挥手,跳脱的样子还像个孩子,旁边是冲他点了点头插不上话的爸爸。   蓝森也点了点头:“我出去玩。”   “哇,好难得,终于不那么老气横秋的了……就你一个人吗?”   蓝森稍微犹豫了一下,而就是这一犹豫,让他的妈妈抓到了破绽:“……犹豫什么?不是一个人?那是和谁呀——哎,我说你就拍半边脸怎么回事,一起的人在你左边?女朋友?……不会是男朋友吧?”   这么说着,脸就凑得离屏幕很近了,完全把爸爸挤到了一边。   对妈妈的思维跳跃深表了解,蓝森没有什么吃惊的样子,只是摇了摇头。   他倒希望自己能点点头,但连恰没有给他答复,他就不能那么说。   “怎么怎么,不让看啊?”   蓝森艰难而小心地抬起左手——在不挪动左侧肩膀的情况下——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呜呼……”妈妈抿起了嘴唇,一脸发现真相的八卦表情,伸手扯扯好不容易又入镜了的爸爸,“绝对是女朋友吧,哎男朋友我也认了只要别情感障碍,要不你看森森那样子,藏着掖着又是不让说话的……啊我知道了,老梗,在车上靠着对方睡着的老梗!”   “……这也不算是老梗吧。”爸爸终于抓到了发言机会,“你当年就是一边靠着我睡觉,一边吧唧吧唧说梦话啊。”   “你不是听得很开心吗,还录音了。”   蓝森很想揉揉额头,不过他现在做不出这个动作,只好无声地叹了口气。   大巴忽然开进了隧道,一片漆黑,再出去的时候,视频信号已经断掉了。   这倒是正好。蓝森毫无愧疚感地按掉了母亲大人发来的下一个通讯邀请,点开自家微信群,单手飞快地打字,解释状况。   [所以说是可爱的女孩子咯?!]得到了妈妈单方面的兴奋回应。   [好好照顾人家女孩子,稳重点。]以及爸爸语重心长的叮嘱。   好不容易把八卦的妈妈和看热闹的爸爸安抚住,蓝森松了口气,合上手机开成静音塞回裤兜里,下意识地转头低下视线看了一眼,忽然发现还在睡觉的连恰脸上有一点泛着红色。   他觉得可能是因为阳光太晒了,就又费了半天劲,把另一半窗帘也拉上。   接下来的路途很安静,一直到大巴开进了目的地市郊,眼看着快要进大巴站了,蓝森才轻轻拍了拍连恰的肩膀,慢慢地叫醒她。   之所以说是慢慢的,是因为连恰清醒的过程真是太慢了——她被拍醒了之后,就迷迷糊糊地抬起两只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挪开手,眨巴眨巴,眼睛睁开一条缝,又闭上,眼珠子在眼皮下骨碌碌转了几圈,才完全睁开眼睛。   “我们到哪里了?”声音又小又迷糊,如果不是蓝森一直专心注意着,他可能真的听不到。   但在他想办法回答之前,连恰又自问自答了:“哦我知道了,快要……到站了……”   捂着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然后坐直了,离开了蓝森的肩膀,抬起两只手从脖子后面理了理头发,拍了拍自己的刘海儿,又使劲儿揉了一下眼睛,声音清脆地拍了两下自己的面颊。   “……啊,到了呢,睡觉好快啊!”   蓝森一听这个声音就知道,连恰是真的醒了。他赶紧把脸上会露馅的笑容努力往回收——没办法,这套清醒程序太好玩了,对于每天早上睁眼就能直接醒来的蓝森而言,他从没想过清醒过来对人可以是这么困难的一件事。   不过因为那是连恰,所以那些他本该认为是浪费时间的举动也变得理所当然了起来。   “对啦,蓝森先生。”连恰忽然一脸认真地说,“把左胳膊抬起来。”   “?”蓝森依言抬起了胳膊。   连恰把两只手虚握在一起,像是敲打面团一样,从他左侧肩膀到胳膊肘来回轻轻脆脆敲了一遍,两只手捏着他的左上臂,来回使劲儿揉了好几下,于是一阵滞留的血液重新流动的舒畅感传遍了全身。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倒到你那边去的……”连恰垂着眼睛,一脸心虚,“被靠着太久了很难受的……这样就好点吧?”   一点也不难受,回程你还睡觉吗?蓝森在心里说。   大巴停稳,车上的人陆续站起身排队下车,连恰完全不着急,还从背包里拿出水壶喝了口水,很耐心地等人走得差不多了,这才拍了拍蓝森:“蓝森先生,我们下车吧!”   从大巴车上下去,走一段路就是公交车总站,连恰拉着蓝森上了一辆车,说坐四五站就到了。   公交车晃晃悠悠,连恰的背包搁在她腿上,也跟着晃晃悠悠,她盯着窗外的景色看,半天没有说话。   蓝森就也跟着保持沉默——除此之外他似乎也说不了什么。   “蓝森先生,等一下不用太严肃啦。”连恰忽然说,轻快地拍了拍蓝森下意识绞在一起的双手,“只是去看看我妈妈而已,死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要继续高高兴兴才对,搞得太严肃的话,好像还在悲伤一样。”   “……”   “现在与其说是悲伤,不如说是因为我想妈妈了,所以去看她。”连恰笑笑,“你看,我活得健健康康的,每天都很开心,那就不需要做出还在悲伤的样子。”   “人死去时间久了,悲伤真的会被淡化,只剩下很想念的感觉啊。”   这么说着的时候,公交车停了下来,车内广播机械地报着站名。连恰拉着蓝森下了车,走过一条马路,到了墓园。   墓园里很安静,偶尔能看见几个来扫墓的人,有人站在墓碑前注视着那块石板,也有人蹲在地上,摆鲜花和食物,还有人忍不住哭泣出声。   死去的人,活着的人,认识的人,陌生的人,墓园像是生与死的纽带,给了生者让想念喘一口气的余地。   左绕右绕,连恰在一方墓碑前站住了脚,蹲下身,拍拍冰凉的石头:“妈妈,好久没见啦,今天我不是一个人哦,我带了……一起来看看你。”   蓝森虽然没听清连恰说了什么,但他知道至少自己也该向死者问个好,这和他去给奶奶扫墓的情景又不太一样,犹豫了一下,他选择深深地鞠了一躬。   “……基本上还是好事居多啦,不知道是不是我错觉,我好像稍微长高了一点,上了大学还能长高吗,真是厉害……”   连恰嘀嘀咕咕地,就像是母女闲聊一样,蓝森在一旁很安静地听着。   他忽然想起自己带了两朵折的白纸花来,便翻了翻背包,从里面拿出那两朵保护得还不错的花,蹲下身,轻轻地放在了墓碑旁边。   “哇。”连恰看到纸花,又看看蓝森。   蓝森忽然有点局促,他解释了半句:“我不知道……”该带什么来好。   “这就很好啦,妈妈喜欢花。”连恰笑笑,又转过头去,“你看,蓝森先生带花来了哦,我说了吧,蓝森先生是个很好的人呢,所以如果……要答应啊。”   墓碑旁长出的柔嫩小草被一阵风吹得摇了摇,连恰伸手拨了拨草叶,抿着嘴笑起来。   “对啦,妈妈,你肯定会想问的,蓝森先生多高啊,是不是很高?告诉你,有一米八七那么高哦,快要一米九了,厉害吧!”   突然就被点名了两次的蓝森有些哭笑不得,但他心里很高兴能被划到闲聊话题内。   无论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距离在一点点地缩短着。   闲聊的时间并不算长,过了一会儿,连恰就拍拍裙子站起身,和墓碑说了再见。   蓝森故意落得比连恰迟了一步,他看着墓碑,极小声地开口:“我喜欢连恰。”   然后微微鞠躬,转身追上了连恰的脚步。   走出了墓园,连恰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起太早啦……蓝森先生,我们去哪里玩玩吧?”   蓝森点了点头,他本来这天的时间就全都给连恰了。   “先去车站吧!你说,像这样来看死去的人,到底是真的在看,还是只是自说自话呢?”   “……”   “是自说自话吧,要是死去的人的灵魂没有转世,反而总被困在冷冰冰的墓地里,那该多难过啊。”连恰说,背着手一跳一跳地走路,“所以只是活着的人让自己不那么悲伤,喘口气而已,其实死去的人早就开始新的生活了,我总是这么想。”   “…………”   “可这不是无意义的,当然不是啦,毕竟从生到死,人其实都是一个人呢。”   那并不是在对他说话了,更像是某种自言自语。   蓝森觉得自己很想说些什么,可是他一时间什么字句都想不到。   于是代替那些语言的,他伸出手,把连恰伸开来晃悠着的右手握住了。   连恰被他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看看他,又看看被握着的右手,后知后觉地,脸上泛起一点很美的粉红色。   “……走啦,去车站。”她轻声说。   却完全没有甩开那只手的意思。 第三十八章 (中)   “看到了吗,蓝森先生!”   “……”蓝森半仰起头,看看,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就是,承包了我的童年的一大据点!”连恰站在那栋五颜六色的大楼前,双臂伸开,满脸自豪,“……不知道叫什么的游乐城!”   蓝森的沉默倒不是因为这栋楼显得多么破旧,事实上正相反,这栋楼从里到外都色彩斑斓,二层楼的露台上还放着一只巨大的卡通熊,下写“威士欢乐城”。   ——这不是写着名字吗?   最开始连恰问他介不介意去打打游戏的时候,他一边点头表示没问题,一边以为大概会是在百货商场里很吵闹的游戏厅,结果目的地比他的想象看起来高端多了。   连恰蹦上台阶,转过身冲蓝森招手:“快点快点,在下面!”   顺着扶梯到了地下一层,迎面就是游戏厅的入口大门,门外是一圈柜台,柜台后的玻璃柜里摆着各种各样的奖品,游戏厅里吵吵闹闹的欢快音乐传得很开,门外还有一圈小吃摊,不少人坐在旁边的休息长凳上挖刨冰或是吃章鱼小丸子。   “今天周六呢,难怪现在就人这么多。”连恰嘀咕了一句,拽了拽蓝森的衣服角,“先去买游戏币吧,得多买点,这里玩游戏机器会出券,券能换奖品的。”   蓝森盯着连恰那只拽着他衣服角的手使劲看,在心里想着连恰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不管哪一种,好像他都挺高兴的。   连恰抱着好久不来要玩到疯的心态,蓝森抱着顺着连恰怎么都好的心态,两个人一人一口气买了一百个币,还触发了满二百送三十的优惠。   “不行哦,蓝森先生,不能想着都是你付钱。”连恰低着头在手机上按来按去,“我给你发微信红包啦,快去收快去收!”   “…………”被察觉到的蓝森,只得默默地把红包领了。   “……”连恰眨了眨眼睛,歪头一笑,“那你要不要请我喝点东西?”   蓝森发现,他稍微有点沮丧的时候,总能在下一秒被连恰治愈得一塌糊涂。   结果,连恰一手举着鲜榨雪梨汁,一手捧着一大盒的游戏币,兴高采烈地往游戏厅里走,蓝森左手一盒章鱼小丸子,右手一盒蒜蓉薯格,尽职尽责跟在旁边负责递食物。   “先玩什么呢……”进了门,连恰左顾右盼。   蓝森跟着环视一圈,在心里猜测连恰会喜欢的游戏——他在这方面的知识很匮乏,因此想了又想,也只是觉得或许女孩子会比较喜欢玩……抓娃娃?泡泡龙?连连看?找不同?   可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而连恰已经做出了决定。   “我们去玩那个射击的游戏吧,是末世探险打僵尸的!”女孩双眼发亮地提议着,“可好玩了,打死僵尸就能过关,有剧情呢!”   蓝森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连恰迷茫地歪了歪头,“怎么啦?”   蓝森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但仍然摇了摇头,在连恰来得及接着询问之前,抢先一步往那边的僵尸射击游戏机走去。   他只是在想象和真实的落差之间,微妙地感受到了自己的狭隘,又被这种狭隘反过来逗乐了。   到了游戏机面前才发现,投币口上面放不下太多吃的,他们并不那么平均地分吃了那盒章鱼小丸子,把薯格和饮料杯很拥挤地勉强塞下了。   连恰投了六枚游戏币进去:“三个币可贵了,但是好玩嘛。”   大屏幕上闪动着gamestart,紧跟着就跳出了末世的画面——满地僵尸,灰暗的天空,他们的视角是从空中俯视的,叽里呱啦的英文交代他们在这片僵尸区寻找幸存者并护送带出。   蓝森摸了摸架在身前的模拟武器,挺好奇地扳了扳,发现能很灵活地转向,同时,屏幕上一个黄色的十字光圈就跟着动来动去,看来是他的准星。   更好奇地稍微扣了一下扳机,结果手里的武器猛地一抖,“嘡嘡嘡”的音效响起,屏幕上飞溅出一连串火花来。   “…………”作为从没进过游戏厅——年龄小没来过,长大之后又不去人多的地方——的人,蓝森稍微被吓了一跳。   “到时候就推着这个随便扫就行了!来一群扫一群!”连恰在旁边兴致勃勃地指点他。   蓝森推着那个黄色的准星在屏幕上来回扫了一圈,浪费了半匣子子弹,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背景解说仍然在用英文叽里呱啦,间或伴随着嗷嗷啊啊的尖叫声,努力制造恐怖气氛。   可看着连恰用叉子扎了块薯格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推武器,蓝森无论如何也严肃不起来。   但他不得不承认,论玩游戏,连恰比他在行得多,双人模式下的双倍僵尸,最后几乎都是连恰一个人扫干净的,红色准星挪来挪去,一打一个准儿,而玩得太高兴把子弹浪费了一大半的蓝森,就负责在旁边看。 第一剧情通关,连恰松开手,伸直胳膊活动了一下,看看蓝森,有点得意:“我厉害吧?”   还露出两颗小虎牙来。   蓝森很配合地鼓了鼓掌,连恰缩回手,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讪讪笑了。   后面的游戏剧情差不多也是一样的情况,虽然蓝森发誓他很努力地在适应游戏,可事实总是他一不小心就打光子弹,并且绝大部分都打不中僵尸,还打死了一两个僵尸区的幸存者,哗啦啦倒扣了好几百分。   连恰一点也不在意,笑眯眯地说蓝森先生随便打,反正我能打过关。   连恰都那么说了,蓝森便也不介意了,又一次他用光了自己的子弹,就索性站在旁边看连恰玩游戏。   他忽然发现雪梨汁快喝光了,写了一张纸条问连恰还要不要,趁着剧情间隙递过去。   连恰点了点头,很顺手地接管了蓝森那边,一手一台打得更顺溜了。   游戏城里又来了不少人,多数是带着孩子来玩的父母,饮品吧台前也排起了长队,蓝森默默地站到队尾去,看着旁边一群小孩子跑来跑去,夹杂着各种奶声奶气的童言童语。   队伍慢慢挪动,他往前迈了一步,忽然觉得自己的裤子被扯住了,低头一看,身后排队的小男孩一手揪着他的裤子,仰着头,眼巴巴地看着他。   “……?”   “叔叔,你长得好高啊,你怎么能长得那么高呢!”小男孩一脸崇拜地看着他。   “…………”   “均均,不能这么没礼貌!”后面似乎是小男孩的妈妈,她吓了一跳,急忙把自己的儿子拉了回来,又冲蓝森道歉,“不好意思,我一时间没看住他……均均,快和叔叔道歉,不能随便去拉别人的衣服。”   小男孩意外的乖巧,立刻就听话地道歉了:“对不起,叔叔,我不该抓你的裤子。”   蓝森露出微笑,摇了摇头表示他不介意。   旁边的另一个男人弯下腰,把小男孩一把抱起来,笑着颠了颠:“你好好吃饭,别挑食,多运动,将来就长得和叔叔一样高了!”   看起来是小男孩的爸爸,很亲密的一家三口。   蓝森总觉得男人看起来有点面熟,但一时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对方,一直盯着别人的脸看并不礼貌,他便收回视线,兀自在心里思忖着。   他点了两杯雪梨汁,付了钱到一旁等着,排在他身后的小男孩点了橙汁,父母大概对果汁兴趣不大,一人要了一杯绿茶。   很巧的是,最后他们几乎是一起往游戏大厅里面走的。   “玩游戏玩游戏!”小男孩雀跃地嚷嚷着。   “安静,别在外面大声嚷嚷,没礼貌。”小男孩的父亲制止了他。   可刚安静了两秒钟的小男孩,忽然又兴奋起来,拉着男人的手使劲儿嚷嚷:“姐姐,姐姐!”   “什么姐姐啊,你姐姐在上学呢。”男人直摇头,轻轻地拍了一下小男孩的脑袋,“想姐姐的话等会儿爸爸让你和姐姐打个电话,好不好?”   “是姐姐!”小男孩执拗地扯着男人,另一只手往一个方向指,“姐姐玩游戏!”   蓝森下意识地顺着小男孩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连恰。   “…………”   脑子里的思绪一时间忽然全接上了——他终于想到了为什么会觉得男人面熟了。   不是他见过这个男人,而是因为这个男人的五官和连恰很像,或者反过来说,连恰长得很像这个男人。   再加上兴奋不已直接喊着“姐姐”跑过去的小男孩,蓝森一瞬间就明白了状况。   ——虽然明白状况的并不只是他一个人。   被自己的弟弟揪住的连恰,一脸错愕地和自己的父亲、继母、以及蓝森,同时打了个照面。   生活的乐趣大概就在于各种意想不到的巧合。   一片莫名的沉默里,蓝森快步走了过去,把手里的一杯雪梨汁递给连恰。   “你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男人问,显然也被这个状况惊吓到了,“来都来了不打算回趟家?”   “也没有……我和朋友临时过来这边玩,下午就回去了。”   蓝森敏锐地注意到,连恰隐瞒了他们去墓园的事情。   “姐姐你晚上不能回家一起睡吗?”小男孩扒着连恰不放手,“你能回家睡就好了,我可想你了。”   “对不起,不行呀。”连恰蹲下身,拍拍小男孩的脸蛋,很亲昵地在小男孩脸上亲了一口,“我也可想你了。”   “这是你的朋友吗?”女人发话了,她有着一张并不出挑但很温柔的脸庞,“恰恰,中午我们一起吃个饭吧,你的朋友也一起。”   说着,她很友好地和蓝森打了招呼:“能和我们一起吃饭吗?难得碰到了,我是连恰的妈妈。”   蓝森点了点头当作打招呼,微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喉咙,轻轻摇了摇头。   女人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惊讶,很快又被掩盖下去。   “我得问问蓝森先生。”另一边,连恰正在和她的父亲说话,“因为是我带他来这里玩的,但是一起吃饭太突然了,如果蓝森先生不愿意的话,我也不能扔下朋友一个人。”   男人板着脸:“……到底是朋友,还是男朋友,是哪个朋友?”   “……”连恰转了转眼珠子,“爸,你不会还在想拎着大棒子跟在我身后那一套吧?”   听到了这句话的蓝森,忽然觉得还是答应一起吃饭比较好。   退一步讲,他看得出连恰很愿意。 第三十八章 (下)   童言无忌。   蓝森虽然不觉得这个词完全对,但他在某种程度上非常认同这四个字。   “姐姐,叔叔是谁啊?”   ——也只有用这四个字去解释连均小朋友的问题,才能让蓝森觉得内心稍有安慰。   单是被喊叔叔没什么,他已经二十七岁,被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喊叔叔很正常,可当这个称呼和连恰的“姐姐”摆在一起时,立刻就让他生出一种差了辈分的代沟感。   “不是叔叔,是哥哥。”连恰纠正道,牵着弟弟的小胖手,“要叫哥哥哦,蓝森哥哥,叫叔叔的话他要难过的。”   “为什么,他会难过?”连均仰着头,奶声奶气地问,不等连恰回答,他又转过头去问蓝森,“叔叔,你难过吗?我不能喊你叔叔吗?”   蓝森认真地想了想,认真地点了点头。他有的时候意外的较真,即使对方是小孩子也不例外。   换句话说,他就是不想在连恰姐姐面前,被喊蓝森叔叔,一听就不搭。   连均小朋友没看懂这个模棱两可的动作,很执着地又问了一遍:“我可以喊吗?”   “蓝森先生的意思是,他会难过的,看吧,要喊哥哥。”还好有连恰自动自觉地翻译。   女孩牵着小男孩,一边三令五申着不许喊叔叔,一边偷偷地瞟着蓝森,和他对上视线的时候,有点歉意地笑笑,安慰似的轻轻眨了眨单眼。   蓝森也忍不住笑了,有点笨拙地学着连恰也轻轻眨眨眼睛,他并不是真的那么在意叔叔还是哥哥,只是很喜欢看连恰为了他一个劲儿教育小朋友的样子。   “嗯咳!”   猛烈到一听就是刻意为之的咳嗽声从一旁传来,蓝森转头看去,发现连恰的父亲正一本正经地举着手遮在嘴边,又很有节奏地咳了两声:“哎,怎么突然嗓子发痒呢。”   一边说,一边友好地关心蓝森:“可能是我刚才笑太多了,人一笑啊就容易岔气儿咳嗽,你说是吧?哈哈哈哈。”   蓝森不明就里,不过为了礼貌,他还是很认真地点了点头,认可了对方的看法。   这是连恰的父亲,他不希望给对方留下任何糟糕的印象。   然而事与愿违的,在他礼貌地点头并微笑之后,对方却扭过了头,一脸郁闷,跟在旁边的妻子吃吃直笑,一边笑一边拍着自己丈夫的背:“行了,你啊,别总是这样。”   “我女儿回来一次都不打算回家一趟,还带着个男的!”   “孩子大了,人家也有自己的朋友,还是说你希望恰恰带着男的直接回家来?”   “……”   “反正要是带来的话,我是欢迎的。”林瑶努了努嘴,一脸调皮。   说不过妻子的男人只好把注意力转移到蓝森身上:“那……哎,刚才恰恰说你叫什么来着?”   结果还是一旁的妻子接了话:“是蓝森啊,你这不记人名的毛病。”   “蓝森哥哥!”连均大声嚷嚷,得意地举起手,“我记得,我记得!”   “啊,哦对,蓝森,不好意思,我这脑子……”男人有点懊恼地敲敲自己的脑袋,一副不好意思又强作镇定的模样,“我叫连锋,咳……你和恰恰是在学校认识的吗?”   蓝森猝不及防从对方这个小动作上看见了连恰的影子,看来血缘真的是很奇妙的东西。   而这种相似性让他忽然放松了很多。   他不能说话,便摇了摇头。   “不是一个学校的?”   点头。   “……你不是大学生?”   曾经是。蓝森一边想一边点点头。   “那你是?研究生?还是说已经工作了?”   这个问题出现了两个选项,没办法只靠简单的点头和摇头回答,蓝森正要拿出便签本简单写几个字,连恰的声音就打断了他的动作。   “蓝森先生已经工作了,他在我们大学附近开甜品店。”   连锋挑起了眉毛:“甜品店?”   “是啊,甜品店。”连恰理直气壮抬回去,“可好吃了,蓝森先生做的东西特别好吃,不止我们学校的,周围的人很多都很喜欢,每天都有很多人去的!”   为了表示话语的真实性,女孩还抬起了没被弟弟牵着的那只手,胳膊使劲儿画了个圆:“这——么多!”   “好吃吗?”连均呆呆地问,仰着脑袋一脸渴望,“姐姐,我也想吃。”   “可好吃了,下回回家我买回来给你带。”   “我要巧克力!”小男孩欢呼着提要求,甜食品味和连恰如出一辙。   “哦巧克力的!布朗尼可好吃了。”果然,走在一旁的姐弟二人找到了极大的共鸣。   和小孩子的单纯心性不同,连锋看向蓝森的眼神又充满了探究的意味:“你今年多大了?大学毕业就工作?本科还是硕士?”   “……”   “开店不都是全天营业吗,周六还有时间这么出来玩?挺不错的。”   “…………”   “开这种店的话一般顾客都是什么人啊,都是大学生?还是说什么人都有?”   蓝森对这一连串的问话有点惊讶,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连恰的父亲和他说话并不单纯是闲聊,非要说的话,那更像是……   “爸!哪有你这样抓着人问来问去的,又不是查户口!”连恰终于挤进了这场对话,十分自然地牵着连均往两个男人中间一站,“蓝森先生不能说话的,你这样一次问那么多问题,要蓝森先生怎么回答你啊。”   ……对,查户口。就是这个感觉。   但一般来说,为什么要对第一次见面的人就查户口一样问这么多的问题——蓝森稍微想想就明白了。   因为这背后的理由而感到一点窃喜——就像藏着秘密的小男孩一样——他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在意连恰的父亲那种略带审视的目光和问题了,相反的,他不介意被审视,更不介意被提问,问题问得越多,说明对方越在意自己,那么反过来说的话……   ……他这个从天而降的男人,对一个爱护女儿的父亲能造成的威胁就越大。   这种想法称不上多么正直,但蓝森确实为此高兴了起来。他的喜悦表现得很克制,以至于没有人发现他轻轻扬起的嘴角。   到了港式餐厅,一张圆桌,五个人绕着坐了一圈。连恰十分自然地坐在了蓝森旁边,无论如何都要黏着姐姐的连均跟着坐在连恰另一边,要照顾连均小朋友吃饭的林瑶坐在了连均身边,于是最后,连峰和蓝森默默地挨着坐在了一起。   连峰看了一眼蓝森,刚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蓝森从兜里拿出一个方形的小便签本,又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一支钢笔来,撕下一张小便签纸,姿势很斯文地写起了字。   那支钢笔一直都插在蓝森胸前的口袋里,只是因为不明显,之前完全没有注意到。   握笔的手指肚上有轻微的茧,写字速度很快,看来经常这么做。   连峰正仔细观察着蓝森,试图通过对方的言行推测为人一二,猝不及防一张便签纸被推到了自己面前。   [我今年二十七岁,大学毕业之后就开了甜点店工作,z大本科毕业,专业市场营销。]   连峰愣了两秒,才终于想起来,这是之前在路上自己问蓝森的问题。他知道蓝森不能说话,当时问问题本来也没指望得到答复,仅仅是出于一种微妙的不爽,因为女儿对对方的维护和赞赏。   于是半是审视,半是憋着一股气的,把想到的各种各样的问题都问出来了。   但他没想到,蓝森不但把问题默默地都记住了,还特意给了他简洁又正面的答复。   [开店是全天营业,并不算很悠闲,今天我休假,和连恰一起出来玩。]   [因为店开在大学城,顾客多半都是学生,也会有附近的上班族光顾,居民也不少。]   连峰挨个看完便签纸,倒是觉得心里那股微妙的不爽平复不少,平心而论,如果不是第一次见面在这种情况下,连峰其实很欣赏这样性格的年轻人。   毕竟年轻人,冲劲过头的占多数,像这样性格沉稳的倒是少见。   他正这么想着,意料之外的,一张便签纸又推过来了。   [您有想问的问题尽管问,能够回答的,我一定都会回答。]   “……”连峰觉得自己有必要按住太阳穴,他能感觉到在那附近,自己脑袋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得寸进尺的年轻人!!!   “好了,点菜吧。”另一边,林瑶把菜单隔着桌子递过去,“蓝森,你看想吃什么就点,恰恰,要照顾人家一点哦,是你的朋友嘛。”   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戳了连峰一下,成功制止了对方的咳嗽声。   连恰耸耸肩膀,嘿嘿笑了:“知道啦妈咪。”   “我想吃肉丸子。”连均不安分地凑了过来,胖乎乎的手指着某一页菜单上的蒸牛肉丸,“姐姐,我想吃这个。”   “那就点这个。”连恰一边说,一边顺手摸摸小朋友的脑袋瓜儿,又仰起头去问蓝森,“蓝森先生,你想吃什么?直接指就行了。”   蓝森点了点头,默默思考着他是不是和连均一个待遇。视线向下一看,恰好看到连均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也看着自己。   一大一小的视线对上了,互相凝视一阵子后,连均鼓起腮帮子,两只手一伸,吧唧一下抱住了连恰的脖子,整个人黏在了连恰身上,眼睛还牢牢瞪着蓝森,一副占山为王的样子。   蓝森没什么和小孩争宠的想法,他倒是觉得这种示威一样霸占姐姐的举动很有趣。   ——看来即使是新家庭,和连恰的感情也都很好。他很安心地这么想。   因为小孩子是做不到骗人的。   连恰的视线询问地看过来,他笑着摇了摇头,手在菜单上一指,点了一个香酥鸡翅——他记得连恰喜欢鸡翅,怎么做的似乎都喜欢。   最后菜单还是转了一圈,每人点了一个菜,林瑶又添了几道菜,点了饮料和主食,午饭就基本被决定了。   而在等待上菜的过程中,蓝森无疑成了打发时间的好选择。   “蓝森哥哥,你为什么留长头发?我们老师说,女孩子才梳小辫呢。”一脸困惑的连均。   “哇那你是毕业就工作了,好厉害啊,你会做甜点?那是不是也很会做饭?”笑眯眯好奇着的林瑶。   “你和恰恰认识多久了?我怎么从来没听她提过你?”依然板着脸的连峰。   “等等啦不要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不要一起啊!”拼命试图阻止家人好奇心的连恰终于有点忍不住了,“蓝森先生是我很重要的朋友,带他一起吃饭不是为了让他回答你们的问题的,不要这么做啦。”   没关系。蓝森摇了摇头,在新一张纸上画下一个笑脸,默默地推向连恰的方向。   这是连恰的家人,他能感觉到他们的提问里包含了对连恰的关心,他并不讨厌这个,甚至可以说是为此高兴的,所以那些问题他也不排斥。   如果能稍微让他们对自己放心一点,也对连恰放心一点,回答多少个问题都可以。   他把之前那些天马行空的问题答案写下来,分别递给不同的人——他的记性一向很好,尤其在这种类似于点餐的情境中。   连恰还是有点无可奈何的样子,看得出她不想和家人发火,却又不知道怎么能完全阻止家人的好奇心,结果她默默地扭头看了蓝森一眼,眼眸里包含着又是歉意又是可怜兮兮的“蓝森先生对不起啊”。   这个眼神让他险些失笑出声。   大人们也意识到自己问得有点过火,于是停住了问话,转而闲聊起别的话题,只有还懵懵懂懂的连均不在乎这个,他蹙着眉头读完了蓝森关于长发的解释,蹙着眉头提出了下一个问题:“蓝森哥哥,你是不是想和姐姐结婚?”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瞬间一桌子咳嗽声。   “均均,不能问这个,不礼貌哦。”林瑶轻轻敲了一下儿子的脑壳,“在公共场合问别人结婚的事情不礼貌,记住了,不能再这么问啊。”   “为什么?”连均捂着脑门,奶声奶气,“可是,我想长大了和姐姐结婚,所以我想问问蓝森哥哥,愿不愿意我们三个一块儿结婚呀?”   连恰目瞪口呆,甚至惊叹的感觉压过了最初那一阵猛烈的心跳。   蓝森同样被连均不按牌理的话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的答案倒是很明确,可是显然现在不是回答的好时机。   小孩子可以因为懵懵懂懂什么都不知道而轻率地说结婚,但他不能,尤其是他如此珍惜连恰,以至于任何一句玩笑话都像是亵渎。   ——这个我不能告诉你,只有你姐姐能问我这个问题。   幸好,小孩子的注意力转移得快,没过一会儿菜上来了,马上牛肉丸就成了连均眼里的唯一,什么结婚不结婚的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两个大人当然不会再提起这个话题,接下来的话题就围绕着连恰的大学生活了。   边说话边吃饭吃不了多少,连恰默默地盯着桌上离她远得够不到的香酥鸡翅,又想站起身去夹,又觉得这显得很没风度,只是和家里人就算了,但旁边还坐着蓝森呢。   无论是出于什么心理,反正不想让蓝森看见她站起身伸长胳膊横跨一张餐桌就为了夹个鸡翅的样子。   这个时候,她突然怀念起了在蓝色森林蹭饭的感觉,那里的桌子都不大,饭菜摆得很近,随便夹随便吃,还有随便聊聊天和餐后的水果甜点。   这么想着,下意识地揪了一下蓝森的衣服角。   力道很轻,迅速收手。   拨拉着鲍汁腐皮卷慢吞吞地咀嚼的时候,忽然旁边伸来一双筷子,把一个鸡翅搁在了她碗里,脑袋被轻轻一敲。   连恰几乎听得出蓝森的声音来:“好好吃饭。”   ——奇怪,蓝森从没和她说过这句话,可是为什么呢,现在在她脑海里勾勒出来的,竟然是蓝森的声音,不再是那些写满了字的便签纸了。   她傻兮兮地盯着鸡翅发了一会儿呆,这才满足地吃了。   连峰想了又想,决定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林瑶托着腮,视线笑眯眯地在蓝森身上溜了一圈又走开,继续照顾连均。   连均使劲儿往嘴里扒拉米饭,觉得自己要快点长大,要不然可能就没办法和姐姐结婚了。   情人节小番外   【八卦】蓝色森林的老板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楼主   如标题!   咱们学校有不少老去那买蛋糕的小伙伴吧,没人和我一个想法吗!   1l   沙发   2l   沙发   3l   哈哈哈哈哈楼上你晚了   4l   蓝色森林?是学校出去拐两条街那个甜点店?   lz怎么看出来老板有喜欢的人的。   我就觉得他家布朗尼好吃,巧克力味超浓也不是很贵。   5l   卧槽!真的假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难道男神被不知道哪个小妖精抓走了qaq   老板明明是大家一起舔的嘤嘤嘤嘤   顺便排楼上,布朗尼炒鸡好吃!!!   6l   卧槽的卧槽原来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啊!   我们宿舍卧谈会八卦这个事情很久了!   楼主快说你的推测啊我再说我的!   以及我比较喜欢他家的抹茶芝士蛋糕,又有抹茶味又有芝士味!   7l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楼上哈哈哈哈哈哈抹茶芝士蛋糕你还想要什么味哈哈哈哈哈   没人和我一样喜欢巧克力香蕉麦芬吗,口感超棒!   8l   天啊我以为是个八卦帖为什么变成大众点评的节奏惹   那我也来力荐我的最爱!你们没人觉得老板烤的蛋挞很好吃么!酥酥嫩嫩滑滑甜甜哒!打包盒也可爱!   9l   什么看起来好像有八卦的样子,前排占座。   顺便安利草莓蛋糕,上面放的草莓超大颗,好新鲜,还会用刀剔成五瓣摆成花! 第一次点草莓蛋糕我和我的小伙伴全都惊呆了   10l   强推法式白巧克力香草蛋糕啊!!!   口感绵软!!!   甩一排大拇指!!!!!   顺便求深八。   11l楼主   什么我就打个字的工夫这个帖子发生了什么……   那我队形安利最爱的杏仁脆饼,酥脆酥脆的,刚烤出来的时候超级好!   言归正传,我觉得蓝色森林的老板有喜欢的人了。   这个想法我搓搓地憋了很久,一开始以为是错觉,毕竟学校这片的应该都知道老板hin高冷,我亲眼见过有人和他告白,然后被当面冷淡拒绝,对方都哭了老板还是无动于衷。   但是最近几次去蓝色森林*的时候,我觉得情况很不对!   你们知道吗高冷的老板在一边抚摸吧台上摆着的毛绒兔子一边发呆!   12l   噫本来想着一个大男人摸着毛绒兔发呆感觉有点恶心,可是一代入老板的颜我就觉得简直又帅又可爱……颜控没救了,不要拯救我,让我溺死在老板的颜值里   跟着队形安利水果薄荷茶,有人点过吗,夏天喝冰的感觉更好!可清爽了!   13l   这个好像我也见过!   但我当时没多想啊,兔兔多可爱你们怎么可以吃兔兔!【不是   跟风安利黑森林蛋糕!不要嫌弃它!吃一口就知道了!   14l   研一老学姐来凑个热闹,老板是真高冷。   你们还是naive,就知道告白拒绝把人惹哭,知道吗以前还有好多女生给他递情书,据说全都被老板扔了,不拆不看的就当没收到。我闺蜜送了一学期的情书,老板都没正眼看过她,最后活生生被老板的高冷弄得知难而退了。   对楼主表示怀疑,想象不出那个老板会喜欢什么人。   排队形推荐奶油曲奇,这个我吃了五年都没吃腻,就是晚上吃容易长肉。   15l   卧槽真的假的,突然对老板好感-100,不管怎么说看也不看就扔了太过分了吧   但对甜点的好感是不会减少的,推荐香蒜面包!偶尔咸的也很好吃!   16l   排楼上,顺便抚摸老司机闺蜜。   什么都要推荐吗?好吧我最喜欢吃榴莲烤饼了,有人和我一样吗?   17l   我倒是对老板的好感度涨了……如果不喜欢对方就不要给对方希望,这世界本来就不是公平对等的,要是老板收了看了情书吊着人玩暧昧那才糟糕吧?   挺老板,做得对!但是我愿意和你玩暧昧啊老板男神啊啊啊啊又帅又会做饭嗷   偶尔老板会烤马卡龙,有人吃到过吗?我吃过一次!我再也不相信那些淘宝的马卡龙了!   这才叫少女的酥胸!   18l楼主   接着说,那个毛绒兔子应该大家都知道吧,有一阵子蓝色森林突然换了装饰风格,从之前的小清新文艺瞬间变成毛绒软萌。   我还挺喜欢这种装饰风格的,兔子也可爱,加上那会儿还在搞什么猜谜优惠活动,所以有事没事我就往蓝色森林跑,看兔子摸兔子猜谜语吃点心。   结果有一次我就看见,老板摸着一个毛绒兔子,在那发呆。   是真发呆!我喊了好几声,老板都没反应,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忧郁得愁死人了qq熏疼   虽然后来老板迅速地恢复了正常,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后来又碰到好几次老板在发呆的情况,都是在摸兔子!   19l   老板是不是喜欢毛绒绒啊……   跟着排一楼的布朗尼,不怕腻的和我一起加上生奶油一起吃!超赞!!!   20l   等一下虽然没觉得哪里不对,但是一个高冷的男人突然把店里换成毛绒绒风格还天天摸兔子……   我怎么忽然方了起来   栗子蒙布朗超好吃!味道很浓奶油也不腻,而且里面真的能挖出栗子来啊啊啊啊啊   21l   排楼主!   从蓝色森林忽然变成兔子森林的时候我就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   作为大四丑旧和刚入学的萌新科普一下,蓝色森林的装饰风格一直都是文艺清新,老板挺有生活情调的,碰到节日会顺着节日气氛换换装扮,但日常主流绝对是清新!森林!田园!   这种装饰风格已经够反常了,不要告诉我老板忽然长出一颗少女心!   ……虽然那样挺萌的咩哈哈哈哈哈哈   推荐手指饼干,很能磨牙打发时间,刷夜怕胖又想吃东西的时候最好了,奶香味很足!   22l   楼主我带着我们全宿舍来围观这个帖子了   大家都觉得你发现了华点啊!   我上铺提供信息,说有一次去蓝色森林坐在吧台那的时候,发现老板空闲的时候低头刷手机,从眼角到嘴角全是笑着的!   再顺便推荐老板做的鲜奶油泡芙!料足!一口下去还有什么我!!!   23l   我是楼上的上铺!   蠢室友什么描述==我原话分明是那是坠入爱河的小男生笑容啊!   你就想象你和你喜欢的人发微信的时候照个镜子,绝对没跑,就是那种笑容!   再再顺便那个泡芙挺多口味的,我个人喜欢香芋味   24l   我想知道这帖子里都是女生吗?只有我一个男的?   因为我老是给女朋友跑腿,所以经常去那里,有时候就会排队等一等老板烤蛋糕。   但是很奇怪的是,偶尔我发现老板烤个小蛋糕出来,却压根没人拿,老板也不叫人,蛋糕就那么摆在一边,看得我都想买了。   这种情况不止一次出现了,我就想知道那些蛋糕都去哪儿了。   女朋友非常喜欢蓝色森林的核桃派,替她推荐一下。   25l   楼上惊现男生?!   还是脱团的,举起了火把。   看我用椰蓉球轰炸你!   26l   对对对我也见过那个小蛋糕!我当时还多嘴问了一句老板这个多少钱,结果老板hin高冷地推给我四个字:这个不卖   好在意啊现在想起来好在意啊蛋糕到哪去了!   莫非喂给小妖精了tat我宁愿相信是老板自己偷偷吃了!   居然没人推荐芒果布丁,这个必须我来,芒果味很浓,里面还有果肉,绝对不是烂大街的!只有夏天才有,有点贵,但是想想芒果的东西都不便宜就释然了。   27l楼主   光是摸兔子我也不会那么草率断定老板有喜欢的人,当时只觉得怪怪的,但是哪个汉子内心没有一个萌妹,我也就没多想。   结果有一天,我去蓝色森林写作业,写着写着就摸鱼了。   看电脑看得眼睛疼,我就从旁边的书架上随便抽了个杂志下来,里面全是脑残傻白甜少女系测试什么的。   大家不要笑话我,我累了的时候就不想费脑子啊,看看脑残杂志多解压。   我就那么摊开着那本杂志看,直到我发现老板在我身旁站了很久。   你们知道那种缓缓抬起头之后,发现老板用他鹤立鸡群的身高杵在你旁边,还很专注地看你手里的杂志的恐惧吗?!   我发誓他在看杂志!因为他马上就挪开目光走了!就和没事人一样!   我当时正在看什么少女心事水晶占卜啊!!!   ——之前忘了推荐了,补上我的苦甜蛋糕推荐,这个大概是见仁见智了,蛋糕部分很苦,但是可可香味很好,我就是那么有病喜欢吃苦蛋糕……   28l   我单纯觉得。   一个男人,一个高冷的男人,一个能扔情书拒绝告白弄哭女生的男人。   绝对不会没事干去看少女杂志,说是好奇心我都不信。   之前还觉得楼主疑神疑鬼,现在忽然觉得有理有据。   同推荐苦甜蛋糕,嵌在上面的桃子果冻是精华啊。   29l   卧槽画风变得太快我忽然承受不起?!   楼主你别坑我们啊老板真的好奇去看少女杂志?还偷偷看?   噗忽然觉得好萌。   苦甜蛋糕接受不能……我是只能吃甜蜜蜜的宝宝嗷   30l   哈哈哈哈哈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老板视力真好吗?   他都不戴眼镜的个子那么高居然还能清楚看到楼主手里的杂志   没人喜欢吃巧克力麦片薄饼?喀嚓喀嚓当零食吃可合适了!   31l   老板的视力很好的!眼睛炒鸡好!   有一次我走之前手机链上的小铃铛掉地上了,我找半天没找到,老板正好过来,我就和他求助了一下,他就那么站着,站着啊!往地上扫了一眼,就蹲下身给我捡起来了?!   我觉得蹲在地上满地摸的自己好蠢!   排前面好多楼的榴莲烤饼,绝对榴莲控福利!不过我买回寝室老是被室友殴打twt只能在店里吃完再回去……   32l   综合老司机和楼主和各个楼层的说法,基本上现在知道老板的人设是个高冷甚至不近人情的人,可是突然变软萌粉嫩还傻笑还偷看少女心事。   绝对有问题。   那现在新的问题来了,到底老板是有喜欢的人了,还是老板索性直接有女朋友了?有人在店里见过类似他女朋友的人吗?   我也经常去那边买吃的,好像没怎么见过这样的人,另外红茶饼干很好吃,口味清淡不腻,有红茶香,不喜欢那么甜的人可以试试看。   33l   楼上好犀利。   我好心痛啊!一起舔的男神有喜欢的人了!   我不信有女朋友了!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34l   我是22l的寝室长。   老板对着手机傻笑这件事我也见过,更惊悚的是,他回完信息之后烤箱正好到时间了,于是他就戴着手套去把蛋糕什么的取出来分盘装。   那个时候手机装在他围裙兜里,叮当叮当响了好几声,估计是那边回的信息。   你知道老板那装一个盘子就视线向下去扫围裙兜的样子是什么样子吗。   我都想和他说我们不着急,你先去看手机吧……   35l   说ji不说吧,文明你我他!   顺便我觉得楼主有点想多了,一个人突然喜欢毛绒绒产生少女心也不是没有,对着手机傻笑万一是他在手机里玩什么游戏呢   理智客观推荐白兰地热可可,浓稠好喝,冬天特别暖和   36l   楼上你说的想多了什么的,我觉得连你自己都不信……   产生少女心也要理由吧,别逃避了,理由绝对是老板喜欢上什么人了!   要证据马上给你们!   我曾经亲眼见过一个妹子进店里来就趴在吧台边上和老板聊天,完全没点餐,可是聊着聊着老板就直接给了她一托盘吃的,蛋糕红茶小饼干什么都有,还冲妹子笑!   还笑!   还笑啊tat我也想老板冲我笑……   37l   卧槽好想问那个妹子长什么样!   这算不算人肉?   不过万一那只是老板的亲戚呢,表妹啊堂妹啊什么的。   对说到这个,老板泡的茶都特别好喝,尤其蜂蜜红茶,喝完之后再也不想喝红茶包了   38l楼主   你们刷得也太快了……然后我还看见了好多我不知道的料。   越来越觉得我的感觉没错啊啊啊啊   我去写个大的料,先走开一会儿,大家赶快继续八,楼主也很饥渴的!   39l   啊楼主!什么大的料!先透个底儿啊!   40l   这么一说,这段时间老板好像脾气变好了很多。   倒不是说老板以前脾气不好,但是以前真的是冷冰冰的,站在那像个雕塑一样,噫   现在觉得比以前有人气了?好像笑得也多了   好像还没人推荐柠檬蛋糕,那我来,柠檬味超棒的!   41l   36l说的妹子我也见过一个,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   但是妹子是坐在吧台边上吃东西的,边吃边一个劲儿说话,我开始还以为她神经呢自言自语那么久,直到老板往她面前推了好几张便签纸,我才意识到他们在聊天   我也想要老板的便签纸!这么久了都没能蹭到一张!   顺便那个妹子是半长发,这应该不算暴露*吧?   42l   楼上握爪,我是36l   那可能我们看到的真的是同一个。   现在我开始希望就是同一个了,一个已经够了还要多来几个tat   我再也不相信什么老板高冷注孤生的话了!!!   43l   我觉得我有必要冒泡了,潜水围观这么久,终于唤起了我脑海中的记忆。   之前有一天上午我去蓝色森林吃东西顺便写稿,然后那时候有个妹子进店门来,坐到窗户边上去,也没点餐,过了会儿趴着睡着了。   不要问我为什么注意那个,妹子坐着的位置就在我旁边,想不注意都难。   然后老板过来往她身上盖了一张毯子,动作特别轻,还给她塞了好几张小便签压在那。   我真的抓心挠肝想知道那些便签写了什么!   可能我当时的目光太饥渴了,老板看了我一眼,还冲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现在我什么也不想说。   44l   楼上……这已经证据确凿了吧……   45l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啊tat   老板老板老板我们的老板……难道以后蓝色森林里会多出老板娘吗……   那样还怎么光明正大舔老板!!!   46l   围观到这终于被炸出来了……   我一直想说服自己都是楼主多心都说捕风捉影……   看来不可能了……   天啊难道老板要脱单吗?为什么我有种老板要走下神坛的感觉。   我们那个高冷的老板一去不复返了tat   47l   43l别走啊!你还记得那个妹子长什么样吗?求八!   48l   哪里来的妹子这么好命让老板给盖毯子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先声明我不是喜欢老板,但是还是感觉很桑心!   我也想被那么帅的人盖毯子!要是我的话我当场就嫁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49l   啊现在老板的人设变成了外表高冷内在温柔?   word天一下子好戳啊?!   果然温柔还是王道,从内冷到外只能敬而远之   50l楼主   有一天我记得很清楚,刚好是五一节前。   那天我和几个朋友在蓝色森林开失恋安慰会……别问谁失恋了我不会说的,然后那天店里人不多,我们就坐在吧台那看老板养眼。   我们商量说五一节出去玩吧散散心,大家就开始讨论去哪,然后就说到重建的游乐园,正好五一开张。   结果我们就出乎意料地接到了老板的便签纸,他问我们那个游乐园叫什么名字,在哪,好不好玩。   我们全都傻了,但老板还很耐心地等着,我们只好给他科普。   超可怕,他还一边听一边记笔记,就在他那些小便签纸上!   然而我们没人敢问他为什么要问……好怂twt   后来那天晚上我刷微博,点到蓝色森林的微博里,发现老板赞了一个游乐园全攻略的长微博。   我已经不知道我该说什么了你们自己感受别告诉我他要一个人去游乐园快乐一日游我不信!我没办法说服自己相信啊啊啊啊啊啊   51l   啊我懂这个,我和女朋友出去玩之前我也会这么查计划。   要不然到了地方玩不好的话她要骂我的。   52l   捕捉楼上的野生汉子!感觉是个好男朋友啊!   顺便我也没办法相信老板游乐园单人一日游,肯定是和什么人去的!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我要闹了   53l   弱弱举手……   我……五一节我去游乐园的时候,我碰见老板了……   他戴着个棒球帽,排队买票在我面前,我认出他了啊啊啊啊啊   我还傻不拉几和老板打了招呼,老板还微笑着和我点头了。   微笑着啊啊啊啊啊肯定心情很好!   54l   楼上别走!他当时身边的妹子什么样!!!   55l   排楼上!当时老板身边是什么人!!!   56l   我也不知道……整个傻了哪有时间管他旁边的人啊啊啊啊   但是老板好高啊站得近了更高了qwq我就像土拨鼠一样挫……   57l   老板真的挺高的……是的……   离得远没感觉,他过来站在你桌子旁边的时候超级高,每次都要仰望老板   58l   所以这个帖子现在是什么情况?   大家集思广益结果发现老板有喜欢的人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什么啊一口毒狗粮tat   原来我还能安慰自己老板那样的帅哥都没有女朋友,现在连这个安慰也没了!   59l   楼上冷静,老板不一定有女朋友啊,说不定还没追到呢!   60l   没人好奇那个妹子是什么人吗?   不知道怎么能把老板拐了,真心厉害   61l   噫楼上感觉好酸,不会失恋了吧?   62l   我其实挺想烧的……   可是又一想是老板,又觉得烧不起来tat   老板其实是个好脾气的人啊,我吃完忘带钱了也不介意,说等我下次来还钱,我的名字什么的都没问!   要是老板也能顺利谈上女朋友的话我应该也会祝福的   63l   排楼上,老板真心好人   不说别的,至少做的东西一直那么好吃   64l   听以前的老司机们说老板也是我们学校毕业的!   其实是学长啊啊啊啊啊学长我为什么出生这么晚!   好想看看老板在学校的样子啊!   一定hin可爱!   65l   楼上的几位别太乐观了……   我不是泼你们冷水,但老板不能说话,别忘了这个。   就算长得再好人再好,真要交往也肯定会考虑这个因素吧?   66l   嘤   好狠一针!   67l   感觉65l说得有道理啊……   肿么办qaq老板需不需要我们帮帮忙?   可是我们连那个妹子是谁都不知道!   68l楼主   我觉得老板应该是真心喜欢对方,但问题是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好怕老板遇人不淑痴心错付啊啊啊啊啊啊啊   万一对方和老板说你是残疾人我不要你……   嗷嗷嗷嗷想不下去了qaq   69l   楼主住口!   开八的是你为什么开虐的也是你!   不要啊我的老板不哭!好想抱抱!   70l   啊那个妹子我也见过几次   因为她老是和老板聊天,特意观察了好一阵子   感觉挺开朗的?人好像不错,能一直聊天的话应该也不介意老板不能说话   不过长得没有我想得那么漂亮,应该算是可爱型,挺清秀的   我一直以为老板会配一个波霸美艳御姐的……   71l   楼上重点在波霸还是在美艳还是在御姐上   72l   肯定是波霸   73l   说不定老板就喜欢平胸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74l   噫你们在这随便说,真以为老板不能上校论坛?   75l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要是老板看到就有意思了   76l   …………   请别一直猜了,我确实有喜欢的人。   我先是喜欢她,然后才去喜欢她身上的优点和缺点。   我要配什么样的人应该由我决定。   另外我必须说,我喜欢的人性格很好,脾气比我好,人也比我好。   请不要用我高她一等的心态去揣测她。   77l   我忽然不敢说话   78l   什么情况   真的?还是谁恶作剧模仿的?   79l   为什么脚一软……哦不手指一软……   80l   我觉得一定是74l的锅   81l   我也觉得……   82l   等一下冷静一下,老板又不是学生,怎么上论坛?   83l   前面有人说了啊老板是校友!!!只要账号曾经注册过,开个vpn就能进校论坛啊啊啊啊啊   84l楼主   冒生命危险隔着好多层和老板合影   85l   哈哈哈哈哈楼主快跑   当心以后去蓝色森林老板不给你点心了   86l   你们重点全歪了吧?!   没人意识到老板承认他有喜欢的人了吗?!   说明这个帖子的八卦推测走向很正确!其实楼主很棒棒啊我们给他鼓鼓掌啊!   87l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88l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89l   我要封帖了,不想被她看到这个。   ==========本帖已由管理员在xxxx年x月x日封禁========== 第三十九章   “蓝森先生……谢谢。”   直到终于告别了父母,安抚住了泪眼汪汪的弟弟,和蓝森一起坐上了回程的大巴,连恰这才松了一口气似的,向后靠去,阖着眼睛这么说。   “?”   像是知道蓝森会露出疑问的表情,连恰闭着眼睛笑了笑,两只手抱着膝盖上的背包,自动自觉地解释:“你帮我瞒了去看妈妈的事情啊。”   “……”只是因为连恰没提,所以蓝森也不会提——何况要他主动泄露什么,难度实在是太太高了。   “没事啦,不是什么继母不许我看亲生妈妈的恶毒戏码什么的……真正的原因是因为连均在。”   但连恰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她阖着眼睛,睫毛微微发颤,声音慢悠悠的,很显然她只是想要说一说,而她认为蓝森是一个好听众。   于是蓝森配合地保持安静,继续听。   “怎么说呢……我家是离婚再重组的家庭,当时连均出生之后,因为他年纪太小,爸爸觉得如果让他知道我和他是同父异母的话,不利于他的成长。万一他什么都不懂,随便说出来,让别的孩子听到学给家长,怕他们因为家庭的原因对连均有偏见。”   连恰睁开眼睛,看了蓝森一眼:“这个的话,我是明白的。”   “……”蓝森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但专注的目光表示他在听。   “我很理解爸爸的想法,而且,确实觉得有道理,连均还那么小,不想他过早接触这种复杂的东西,妈妈去世的时候,我因为单亲家庭的缘故在学校已经受够了。所以,我们就一起对连均瞒了下来,他一直都不知道我还有亲生母亲,一直都以为我们都是爸爸和妈咪的孩子。”   “……所以去看妈妈的事情是不能让连均知道的,至少现在不能,因为不能一直隐瞒下去,所以我一直想着,等他长大一点懂事了,或许应该让他知道。但是到现在我们却越来越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连恰耸耸肩膀,脸上扯出一个苦笑,“瞒得越久越觉得开口的冲击性太大啊……爸爸和妈咪也觉得有些后悔,现在却也没别的办法了,你看到了,他还没上小学,现在说的话会越讲越混乱的。”   蓝森想想那个眼睛鼻子和连恰都很像,圆鼓鼓肉包子一样的小男孩,默默地点了点头。   ——但这样的话,不是只能一个人偷偷地去看望了吗。   大巴车门关上,车慢慢地拐出了车站,连恰回头往窗外看了一眼,又很快收回了视线。   “不过,连均很喜欢你呢,蓝森先生!”   结果下一句话的话题转得猝不及防,连语气都欢快起来了。   蓝森没感觉出来对方喜欢自己,与其说喜欢,那种霸占姐姐的示威大概更多,不过既然连恰这么说,他也不打算反驳,从善如流地又跟着点头。   连恰倒是因为他的反应很高兴:“对吧,他其实可挑了,都不会跟不喜欢的人说话。”   “……?”   “他在幼儿园就是,别的小朋友找他玩,他要是不想和人家玩,就会转身就走,特别的高冷!”连恰抬起两只手,一手按住自己一边眼角,往上拉成吊眼梢,“就这个表情,说——我不和你玩!”   蓝森被逗乐了,他们两个一起笑了好一阵子。   后来车开到半路,连恰又靠着窗户睡着了,蓝森等了两个转弯,都没能等到连恰靠过来。他小心地观察了很久,直到确定连恰真的完全睡熟了,才伸出手,很轻地把连恰扳了过来,靠到自己身上。   撇开私心,从另一个角度考虑,至少靠着他会比挨着车窗舒服多了吧?   回到学校之后,没过一阵子就遇到了作业和考试密集轰炸的期末,连恰忙得晕头转向,奔波在自习室、寝室和食堂之间三点一线,蓝森知道这时候的大学生最忙,所以也不去打扰,只是极偶尔会发微信,关心几句要早点睡觉。   在这期间,天气也逐渐变热,越来越有了夏天的感觉。   由于温度上升,双肩背包越来越闷得后背一片汗湿,终于,连恰下了决心,把背包里的东西转移阵地,彻底换上了夏天专用的单肩挎包。   好处是背部解放了,坏处是肩膀有点重。   连恰临出门前看了看外面的天气,想了想,拿出那顶白色的兔耳遮阳帽,仔细小心地戴在了头上。   在厕所里对着镜子来回整理了半天,确认戴上帽子之后的发型也蓬松自然,连恰这才背起包,放心地出门去了。   走出宿舍楼迎面而来就是一阵热浪,阳光晒得浅色的水泥地明晃晃的,连恰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心里却对这种天气感到高兴。   ——这样的话,戴帽子就顺理成章了,不会被发现心里的雀跃了。   毕竟她盼着能戴这顶帽子出门很久了。   热得要死的下午,只有几个男生不怕汗水地在篮球场里挥洒青春,学校里的行人很少。连恰心里怀着一点期待,所以她的步子迈得又快又轻,像块在水面漂移的小石子一样,噔噔噔往校外蹿。   出了学校大门,遇到的第一个路口就是红绿灯,连恰不着急,乖乖地站在路口边等红灯。   于是这时候,身旁不远站着的另一个人就格外显眼了。   是个外国人,准确的说应该是外国老爷爷,连恰看不出对方多大,只能从发白的头发推测是爷爷级别,但站得笔直的身姿又不太像绝大多数人概念中的爷爷,他穿着很精神的短袖短裤运动装,背上背了个双肩包,鼻梁很高,眼窝深陷,板着脸看上去相当严肃。   绿灯亮了,两个人同时迈步向马路对面走去。   然后他们又一起笔直地向前走。   虽然两个人谁也没和对方说话,但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走路速度又差不多——于是走着走着,连恰就忍不住在意了起来,时不时偷偷地瞄一眼旁边的外国爷爷。   对方的样子精神得让连恰只能想到“精神矍铄”四个字,走路的时候,还会发现对方的小腿肌肉很结实,有相当清晰的肌肉线条,皮肤似乎也被晒得偏黑,鼻头微微发红,这又让他严肃的神情显得不那么严肃了。   连恰一会儿偷看一眼,然后在心里慢慢地琢磨着细节,不知不觉取材的习惯又发作了。   下一个红绿灯路口,又是红灯,两个人都停了下来。   “小姑娘。”外国爷爷却忽然出声喊连恰,用的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你刚才看我什么?”   连恰被问得吓了一跳,急忙低头道歉:“对不起!我没有恶意,只是因为……因为外国人很少见,所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把对方当成取材材料的理由还是烂在肚子里吧。   外国爷爷很严肃地点了点头:“哦,不是因为我帅啊。”   “…………”   “……哈哈哈哈哈哈哈!!!”外国爷爷大笑出声,夸张地伸开两只手,冲连恰做了个拥抱的动作,“逗你玩的!”   还调皮地歪着头飞了个电眼。   “……”连恰张口结舌,愣愣地眨巴眨巴眼睛,又眨巴眨巴眼睛,一时间当机的大脑转了一圈,总算回过味来。   然后她也跟着一起大笑了起来。   一起笑了一场之后,两个人好像一下子就变成了朋友似的。   绿灯亮了,他们一起脚步轻快地走过马路。   “您中文说得真好啊!”   “那当然了,我妻子是中国人,跟着她说了几十年的中文啦。”   “呜哇,好厉害!您在中国生活吗?”   “没有哦,只是在家都会和妻子说中文,不知不觉就锻炼出来啦,她外语说得很烂。”外国爷爷摇着头,露出一点很温柔的笑容,“好久没说中文啦,结果还记得这么牢,看来要记一辈子咯!”   “你们感情好好啊。”连恰感叹。   “是哦,是哦,虽然经常吵嘴。”   “您往哪里走?我在这边左转。”   “我也左转,好巧啊,那继续同路吧。”   “好啊好啊,我第一次碰到中文说得这么好的外国人呢,您真的很厉害!”   外国爷爷很自豪地点了点头:“我也这么觉得,中文真难学啊,刚开始我都要疯了,哈哈哈。对了,你的帽子很漂亮啊,适合小姑娘,好看!”   “真的呀!”连恰下意识地蹦了一下,帽子后缀着的兔子耳朵跟着啪嗒晃荡一下,“我可喜欢这顶帽子啦,嘿嘿,我也觉得可好看了!”   “喔喔,你挑的吗?”   “不是,是……”连恰抿了抿嘴唇,转着眼珠子琢磨了一下,“……反正是收到的礼物啦,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送的。”   一起走了一段路之后,他们又一起右转了。   “还是一起啊……我可以问您要去哪里吗?好顺,说不定我们要去一个地方呢。”   外国爷爷点了点头:“我要去蓝色森林,小姑娘你也去吗?”   连恰一个踉跄,差点真的摔倒,但她很快控制住了平衡,又跟着蹦了两三步,伸开双臂站稳了。   “小姑娘很灵活呀!”外国爷爷很捧场地甚至鼓起掌来。   “啊哈哈哈……”连恰哭笑不得,“不是的,是因为我也要去蓝色森林!这个真的太巧啦。”   “真的吗,那这就是缘分啊。”外国爷爷爽朗地笑起来,一拍手,“你喜欢那里的甜点吗?”   “喜欢!”连恰使劲儿点头,无意识地就提高了声调,语气都变得雀跃起来,“布朗尼特别好吃,其他的也好吃,蓝森先生可会做东西了!”   “蓝森先生……?”似乎是好奇,外国爷爷微微睁大了一点眼睛,问。   “嗯嗯,那里的老板叫蓝森,我喊他蓝森先生。”连恰咧着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来,“店里的东西都蓝森先生做的哦,要花点时间等,可是真的很好吃,附近大家都很喜欢呢,可受欢迎了!我们学校好多人都经常去。”   外国爷爷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点了点头。   剩下的路很短,很快就到了蓝色森林,店里的人一如既往的多,不少人留在里面蹭冷气和无线网。   连恰想伸手拉开店门,外国爷爷却抢先了一步,替她把门拉开了,很绅士地做了个“请进”的动作。   连恰抬手整整帽子,冲爷爷说了谢谢,高高兴兴地踏进店门去了。   从门口的门铃叮当一声之后,蓝森的注意力就转移过去了,所以理所当然的,他看见了戴着那顶白兔遮阳帽的连恰,也看见了对方小心整理的样子。   他望着门口淡淡地笑起来,并不知道周围一圈瞬间响起了八卦的窃窃私语声。   而下一秒,在看见跟着连恰身后走进来的外国爷爷时,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莱纳斯!”   而外国爷爷已经张开双臂,十分开心地喊着他的名字,大步流星走过来,张口就是一连串好久不见店可真热闹看来你过得不错啊的德语。   店里的人全都愣了一下,一起看看外国爷爷,又看看蓝森。   包括张大了嘴巴,不知道说什么好的连恰。   蓝森哭笑不得地看着一如既往有活力的爷爷,点了点头,和爷爷简单地相互击了个掌——是的,他们两个更习惯击掌而不是拥抱。   而他的爷爷还在笑眯眯地说来的路上碰见了一个非常喜欢你的小姑娘呀,喏就是戴着可爱兔子帽子的那个。   店里为了突然到来的外国爷爷闹腾了一阵子,但很快他们就找了个位置坐下了,于是那些闹腾转化为好奇的视线,先看蓝森,再看外国爷爷,最后看看不明就里稀里糊涂跟着一起坐下的连恰。   蓝森在纸上写了一连串急匆匆的德文递给爷爷,爷爷接过看了一眼,恍然大悟,转而用一种温暖的好奇目光打量着连恰。   接着,终于又说了一句中文:“小姑娘,我是蓝森的爷爷felix,你叫什么名字呀?” 第四十章   人的疑问总是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得到解答。   就像连恰,之前她就曾经好奇过蓝森是不是混血这件事。   当初的好奇心只是缘于蓝森的眼睛颜色和近似欧洲的五官轮廓,但在没有熟识之前连恰从不会贸然询问对方个人*的问题,而熟识之后,这点好奇心又变得无关紧要了。   但现在疑问解开了,蓝森的爷爷是德国人。   这件事是felix告诉连恰的,精神十足的爷爷拒绝被连恰喊爷爷或老先生,坚称直呼其名就好,但连恰面对头发花白爷爷级别的人无论如何也喊不出口,最后两个人各让一步,称呼被定为“felix先生”。   一老一小都摆着一张堪比讨论生死大事的脸讨论着小小的称呼问题,蓝森端着一壶红茶和两碟蛋糕过来,默默地放下点心,默默地夹着托盘走开,继续照顾其他的客人。   “那我喊你什么?小姑娘?恰恰?”felix笑呵呵地给两个人倒红茶。   “可以呀,都可以的!”连恰不介意这个,她端起红茶杯,鼓着腮帮子一点点地吹皱红棕色的液体。   爷爷拿起小银勺开始挖蛋糕:“莱纳斯怎么喊你?”   说着把一勺蛋糕放进嘴里,皱起了脸:“啧,不够甜啊。”   “莱纳斯?”连恰迷茫地眨眨眼睛,她还没反应过来这个名字和蓝森的对应关系。   “喔喔,对,你不知道,莱纳斯就是蓝森,虽然起了这个名字,结果几乎只有我这么喊啊。”爷爷看起来有点气鼓鼓的。   “这是蓝森先生的德文名啊。”   一边嫌弃着蛋糕不够甜,一边又大口挖着吃,felix正被塞了一嘴吃的,于是一边咀嚼一边点头。   “恰恰,你还没告诉我呢,莱纳斯怎么喊你?”   “……”连恰半仰着头想了一下,因为蓝森喊她名字的时候屈指可数,“……就是喊连恰啊。”   “榆木脑袋喔。”felix一点也不客气地评价,“想当初,我在追求我妻子的时候,我都会给她起可爱的名字,小甜心,小可爱,小公主,宝贝,之类的。”   连恰下意识地跟着felix的话延伸思绪,脑补了蓝森不喊她名字而喊她“小可爱”的场景,然后被那个场景惊得一个激灵。   如果有一天,蓝森递过来的纸片上写着[你想吃什么,小公主。]……连恰默默地掐断了这个念头。   要连恰用她的话来形容,这就是蓝森先生ooc了,人设崩得很彻底,以至于直接跳过了那些可能产生的脸红心跳,跃进到了三观碎裂的地步。   “也、也没有啦,我觉得蓝森先生喊我连恰就很好啊,很方便。”而且蓝森的声音好听,即使很少能听到,但被对方喊名字是件愉快的事。   “唔。”felix转转眼珠,颜色是和蓝森如出一辙的湛蓝色,“但他在追求你吧?完全不解风情吗?”   “…………”   有一瞬间,下意识的羞涩让她想要反驳felix的说辞,可是又仔细想想,似乎对方说得一点也没错。   这时候,蓝森走到了felix身后,手里的点餐单不轻不重地敲在了对方脑袋上,微微板起脸,面无表情。   那样子,到好像蓝森才是管束着调皮孩子的家长一样。   felix被蓝森敲了一记,也不在意,笑呵呵地用德语和蓝森说了些什么,结果是得到一张写满德语的纸条,而后蓝森转身就走了,整个过程中完全没和连恰有过任何眼神交流。   连恰呆呆地望着蓝森的背影,不太想承认自己有点失落,她已经有些习惯蓝森每时每刻的关注,以至于少了一次——哪怕只是一个目光——都骤然产生一种被忽略了的错觉。   另一边,felix看完了纸条,孩子气地抱怨着:“莱纳斯越长大越不如小时候可爱了!”   “……我可以看看吗?”连恰的注意力全都被那张纸条勾住了,实在忍不住,才小心地开口询问。   “你懂德文吗?”   连恰摇摇头:“不懂,但是我没见过蓝森先生写德文,所以很想看看是什么样子!”   felix笑呵呵地把纸条递给了连恰:“也没什么值得隐瞒的,他嘱咐我不要乱说话吓着你,还有年纪大了不能吃那么多糖。”   ——以及,连恰知道他说话的能力,交谈的时候不需要顾虑这一点。   当然这一点不会在公开场合说,felix和连恰说话是用中文的,在这里开口,这句话绝对会惹人怀疑。   “也没有吓着啦。”连恰想了想,笑眯眯地一歪头,“蓝森先生确实是……在追求我,而我在接受他的追求,正在一点点喜欢他呐。”   一边说着,一边觉得脸颊的温度以体感可见的速度迅速被加热,连恰赶紧一手一边捂住了脸,期望能把可能已经藏不住的绯红欲盖弥彰地遮掩一些。   在说之前,她特意确认了蓝森正在店的另外一端,何况又特意压低了声音,音量小到堪堪能被桌子对面的felix听清。   可即使只是自己这么说出来,即使声音很小,即使已经捂住了脸颊——跟着温度一起加速的心跳却没有半点冷静下来的样子,疯狂地跳个没完,咚咚咚地使劲儿撞着她的胸口左侧。   连恰垂着视线,觉得眼睛忽然有点湿润,她扑扇扑扇地眨着眼睛,想把那些突如其来的雾气眨掉。   无论如何,不管心跳得多快,有多不好意思,多么想现在就钻到桌子下面躲起来——但她做到了。   她一直想着,如果她能够清晰而完整地用说出口的方式承认她和蓝森现在的关系,那么就一定是,她终于可以向前迈进的时候了。   就算在心里说一万遍,可是真正说出口,把内心化为语言,所需要的勇气远比常人想象得要多,所需要承担的也远比想象要沉重。   她有变得有勇气一点吗?有可以给予对等感情的自信了吗?   felix注视着连恰,目光温柔而带着纵容:“莱纳斯很幸运呢。”遇到的女孩和妻子有很相像的地方啊。   连恰愣了一下,拼命摆手:“没有啦!要说幸运的话,应该是我才对……嗯,我觉得我是运气好的那个呢,毕竟蓝森先生这么好。”   好到她总是忍不住把各种各样的外在内在条件罗列开来挨个比较,却又觉得这种比较是对蓝森的不尊重而默默再收起来。   “别这样说,恰恰。”felix伸出手,安抚地拍了拍连恰的头,“莱纳斯选择你,所以,幸运的是他。”   “……是那样的话就好啦。”女孩耸起肩膀,不好意思地抿着嘴笑笑。   桌子对面的爷爷撅起了嘴唇,小勺子在茶杯里来回搅动:“但你不能太惯着莱纳斯,你看到了,他小的时候很可爱,现在长大了,越来越不好玩了。”   连恰刚想追问小时候的蓝森什么样子,视线看到felix身后,赶紧闭上嘴,保持安静地听着爷爷打开话匣子喋喋不休。   “你知道吗,他第一次做蛋糕的时候,等到黄油都化成水了才开始打,哈哈哈哈!”   “莱纳斯在音乐上不行,可笨了,我教了他一年的小提琴,拉起来还是锯木头。”   “哈哈哈哈你可以开口要求他给你拉小提琴,莱纳斯不会拒绝你的,然后你就可以听到啦,全世界绝无仅有的锯木头表演。”   连恰使劲儿抿着嘴唇,坚守最后一道防线,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不能为此笑出来。   因为蓝森就端着一托盘的东西,安安静静地站在felix身后,似乎是打定主意要听听自家爷爷能爆出多少黑历史。连恰看了蓝森好一会儿,对方却很固执地把视线恰到好处地错开,一丝也没落在连恰身上。   最后连恰实在是不忍心听下去了,小声开口提醒:“felix先生……身后。”   于是两双湛蓝色的眼睛打了个对碰,都在彼此眼中发现了“啊我就知道”的微妙意味。   蓝森放下无糖小饼干和黑森林蛋糕,又一次什么都没表示就离开了。   “…………”结果这一次也什么都没说啊,就连相互笑一笑也做不到。   “怎么了?”felix问。   “也没有……没什么啦。”连恰摇了摇头,没意识到自己的眼睛还盯着蓝森的背影,“您今天专门来看蓝森先生吗?”   “……”felix的眼珠转了转,脸上露出和蓝森如出一辙的调皮来——当然,这表情极少出现在蓝森脸上,但就是只看一次也会感叹血缘力量的强大,“其实,我今天来看莱纳斯是顺路的,没打算待很久,下午我想去霓石湖旁边走走,但是一个人好无聊啊,你有时间的话能陪陪我这个老爷爷吗?”   “当然可以啊,我下午没有别的事。”连恰立刻就点头了。   如果不算上她打算在蓝色森林磨过一下午的念头,她确实没别的事。   但提出要求的是蓝森的爷爷,还是长辈,从哪个角度而言她都不可能拒绝。   连恰把心里的一点小失落收起来,转换心情,准备好好陪felix去散步——当你陪着别人却始终一副有心事的样子,是非常失礼的事情。   felix笑呵呵地高兴起来,吃光了小饼干喝光了茶,说去找蓝森说一声,连恰吃完直接出门去外面等他就好。   “我还是和蓝森先生说一声……”   “不用不用,我和他直接说要借用你一下午就可以,你出去等我就好咯。”   连恰想了一下,觉得应该是爷孙两人有话要单独说,于是她理解地点了点头了,没再坚持,听话地喝完最后一口茶,整整帽子背上包向门外走去。   临出门之前看了一眼蓝森,发现对方在和felix神情认真地对话——一人说一人写——连恰觉得有点遗憾,又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说服自己忍住了特意跑过去和蓝森打招呼的冲动,推开店门走了出去。   仔细想想,至今为止哪一次离开蓝色森林之前,不是和蓝森好好打招呼才走的呢?   蓝森正认真地叮嘱着felix连恰的体力状况和喜欢或讨厌的东西,还拿了两盒蛋挞几个苹果塞进felix的双肩包,遭到爷爷的抗议而充耳不闻,他太清楚常年在外旅行的felix身体有多好了。   何况felix的抗议也就是象征性的,他很快就喜滋滋地主动把东西往包里塞,直说蓝森现在做甜点的手艺已经青出于蓝了。   青出于蓝四个字还是中文,夹在一串德语里显得异常古怪。   门口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蓝森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却看到连恰推开门走出去的背影。   “…………”以往离开都会来找他打招呼的,他也可以趁机多说几句话或把买了的小礼物送给她,可是这次却一言不发直接出去了。   而在他为此愣住的当口,连恰已经出去了,门关上,又是叮铃一声。   felix眯起了眼睛,一串幸灾乐祸的德语问蓝森是不是惹了恰恰生气。   ——恰恰?这么快就叫得这么亲近了?也就是说他们相处得不错?   “…………”   爷爷和连恰相处得不错,蓝森自然高兴,可另一个角度也就是说,爷爷的话可信度增加了。   我惹她生气了吗?他困惑地把这串德文递给爷爷。   爷爷一脸无辜地说我怎么知道可是恰恰看起来有点介意你不理她呢,你看你不理人家,人家也不理你了咯。   说完,背包一背,长腿一迈,潇洒地向外走去。   蓝森没办法说话,还有一店的客人要他照顾,于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felix推门出去,然后他就看见那个戴着白色兔耳帽的身影和自己的爷爷一起蹦蹦哒哒地走了。   这时候他才想起来,他本来想夸连恰戴那顶帽子很好看,可是被一打岔,再被一搅和,他居然就忘了。   他太专注于自己的顾虑了,这次竟然一句话都没和连恰说。   ——我在顾虑什么呢?   答案他是知道的,他不愿意那些自己都不愿回想的事情被连恰知道。尽管他相信自己的爷爷不会不经许可就随便说出他的事情,可是……   ……他之所以会在德国住了一年,就是因为那时候呆不下去了。   追求之类的也好,不解风情之类的也好,曾经会把事情搞砸、乱七八糟的过去也好……她会觉得介意吗。   老板低落的神情引起一阵嗡嗡的骚动和八卦,间或夹杂着嘤嘤嘤的奇怪声音,蓝森垂下眼帘,面无表情扫视一圈,整间店又安静了。   [外面晒,我让爷爷带了你们的点心和水果,不要太迁就他,否则会很累。忘记和你说了,你戴那顶帽子很好看。]   他斟酌了很久,发了这条消息过去,又等了很久却都没有收到回复。   以往也有不会迅速回复消息的时候,蓝森那时候都没有放在心上,他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和时间。   可这次却格外在意起来了。   [你生我的气了吗?]   [你在生气吗?]   [你心情不好?]   ——然而一条也没发出去,都在对话框里删干净了。   而这时候的连恰,正在拼命迈着步子,好跟上felix的步伐,手机被她塞在背包里,早就顾不上了。   “对,年轻就是要有活力啊!”   “我觉得……您比年轻人还有活力!”至少比她这个年轻人有活力多了。   “哈哈哈哈哈真的吗,我太高兴啦!”felix大声笑着,一边挥着手,“来吧,一起绕着湖走一周,我还很年轻呢!” 第四十一章 (上)   那是蓝森还不到十五岁时候的事情。   因为目睹了同班同学在眼前自杀,险些死去,蓝森受到了巨大的精神刺激,他开始惧怕学校,躲避人群,精神和情绪变得异常不稳定,无论父母怎么劝说,他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拒绝外出。   ——当然,真正的原因远不止于此。   因为差点让同学死在眼前的就是蓝森本人。   学校在蓝森眼里是个残酷而冷漠的环境,他个子高,又是混血,从小在人堆里就很突出,可他不能说话,为人疏离,还屡次拒绝想要结交朋友的同学。当一个人的内在和外表不相匹配的时候,恶意十分容易产生。   最开始只是一些讥讽的称呼,怪胎也好,哑巴也好,蓝森都默默地接受了。再后来发展到小规模的斗殴,但这样的事情双方都没能占到什么便宜,蓝森虽然不说话,打起架来却狠得惊人,就像他早就习惯在学校里这么做一样。   但人的容忍是有限度的,蓝森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内心,也过低地估计了人的恶意。   “你们干脆去死吧!!!!!”   这句话说出口的一刹那他就后悔了。   后来虽然做出了弥补,消除了所有同学的记忆,可这是个太过猛烈的刺激,让他内心深处一直压抑着的恐惧浮出水面。   他险些崩溃。   ……   …………   “谢谢您,felix先生。”连恰接过felix递来的果汁,迫不及待地吸了一大口,“……啊,好好喝,好凉快啊……”   “嘿,应该我说抱歉的,莱纳斯嘱咐过我你体力不是很好,结果我还是得意忘形了啊。”爷爷摸着后脑勺,讪讪笑着,“休息一会儿吧,上一次我来看莱纳斯的时候,他带我来这个湖边了,我觉得很美,所以这次也想来看看。”   连恰晃着腿:“原来如比。”   “原来如……”felix愣了一下,“……比?这是什么意思?”   “啊哦……”连恰吐了一下舌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就是原来如此的意思,因为比和此长得很像嘛。”   “喔喔,原来如比。”felix活学活用。   他们在湖边找了张长凳坐下来休息,长凳旁边种着一大圈树,浓密的树冠很好地遮挡了日光。能坐下休息喝果汁,精力恢复的同时,也腾出了手去看手机。   连恰本意是拿手机出来随便刷刷有没有什么漏接的消息,可没想到真的有,虽然只有一条,但一看是蓝森发来的,想都没想手指一划,解了锁去看微信。   “…………”   “有好事情吗?”felix突然出声,吓了连恰一跳,“看你笑眯眯的样子,眼睛都弯起来了,果然比起我这样的老头子,手机那边更有吸引力吗?”   “!”连恰猛一下坐直了身子,下一秒反应过来,脊背又放松下来,无可奈何地摇着头,“felix先生,您不要开我玩笑啦。”   “喔喔,这么快就已经骗不到了啊。”   连恰抿着嘴笑笑,低下头去回了蓝森微信,合上手机塞回背包里。   “您也会这样和蓝森先生开玩笑吗?”   “会啊,当然会。”felix立刻点头,但紧接着就不满地伸开了手,“可是莱纳斯那个性格根本不让我逗,怎么开玩笑他都板着脸,还教育我说不要做幼稚的事情,真是的,气死我了,太无聊了!”   连恰被对方的话逗笑了,笑了一阵子,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这么说的话,蓝森先生的表情好像很少呢。”   “是,他从小就很端正,倒是和我的大儿子比较像,他爸爸的哥哥,这个在中国叫什么来着?”   “……大伯?”   “对的,和他大伯比较像,整天板着脸,就算是有喜欢的东西把他逗笑了,他也就是那么笑一下,都不会和普通的小孩子一样大声笑呢。”felix夸张地耸了一下肩膀,表情变得有一点怅然,“有的时候还真想看看,莱纳斯会为了什么事情开怀大笑啊。”   听着felix这么说,连恰下意识地回忆了和蓝森认识以来的接触,然后她发现,felix是对的。   蓝森大多数时候都是面无表情的,即便表情有变化,也都很浅,笑是淡淡的,疑惑是淡淡的,担忧是淡淡的……所有的表情都很矜持,唯一一次看见蓝森表情波动比较大,还是去游乐园,他单方面殴打了乔宇飞的时候。   ……那样的表情波动还是不要比较好。   “嗯……felix先生,蓝森先生的生日是什么时候,您可以告诉我吗?”   过了一会儿,连恰若有所思地问了felix这么一个问题。   “当然,其实莱纳斯就快要过生日了,他出生在七月二日。”对方爽快地回答了。   连恰一下子就精神了:“就在最近呀!”   “是啊。”felix笑眯眯地点点头,他思忖了一下要不要告诉蓝森连恰问了他生日的事情,最后决定还是缄口不言。   虽然看着蓝森为此产生手忙脚乱的期待是很有趣的事情,但一定程度上也会破坏惊喜吧。   [晚上要一起吃饭吗?我可以开车去接你们。]   [我有时间,恰恰就不知道咯。]   felix瞄了一眼手机里许久没有产生变化的对话界面,心情愉悦地合上了手机。   在和连恰有关的事情上他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逗蓝森的,虽然那很有趣,可真的过火的话蓝森会生气的。   这一点他也一样,只是拿他开开玩笑他不见得生气,但要拿他的妻子开玩笑——那就值得好好探讨一番了。   另一边,蓝森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机屏幕里来自爷爷的消息,面无表情地想着他的爷爷还是那么喜欢给他下套捉弄他。   要是下意识地跟着追问连恰有没有时间,绝对会得到诸如“你自己去问呀~”的回答,附带一串不带恶意的嘲笑,于是他毫无心理负担地放置了felix的消息。   他给连恰也发了消息,这次意外的很快就有回复了,得到的答案却不是他希望的,这让蓝森有点沮丧。   他尽量掩饰着沮丧的心情回复完消息,把手机往兜里一揣,忽然就发现一个女生扒在吧台上,眼巴巴地看着他——是这两年他店里的常客之一。   “?”   “老、老板……你告白失败了吗……”女生小心翼翼地问,“……别丧气!我们会给你打气的!要加油啊!!!……啊啊啊啊啊我说出来了!”   “…………”这一下子,半个店里的客人都转过头了,又是惋惜又是八卦地盯着他看。   “另外请再给我们桌加一份核桃乳酪蛋糕和一份燕麦曲奇!!!”   霓石湖景区里,歇够了的两个人继续搭伴走完了剩下小半个湖畔路,等走回最初的景区入口时,已经是傍晚了,虽然天色还很亮,可肆虐了一天的日光变得温和许多,仍然那么金灿灿的,却不再晒得人皮肤发疼。   “谢谢你陪了我一下午,和你聊天很开心喔!”felix拍拍连恰的肩膀,“对了,晚上要和我们一起吃饭吗?我和莱纳斯。”   出乎felix意料的,连恰摇了摇头:“我不去了,晚上还有点事情,不好意思呢。”   “天喔,莱纳斯会很遗憾的。”爷爷夸张地做了个西子捧心的动作,“当然,我也是。”   连恰“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我有和蓝森先生好好说的……没办法,因为确实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必须要保密,可是我怕碰了面的话会忍不住想告诉蓝森先生,可能会露馅,而且时间很紧。”   “是吗,那就没办法了。”   felix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连恰的头。   “这么说希望你不要生气,莱纳斯和我说过,你总是意识不到自己的价值,可是在我眼里不太一样,也可能是你改变了,而莱纳斯还没有发觉而已。”   “……是吗?”   “喔,他呀,一直都是个慢半拍的迟钝孩子,但心是温柔的,多包容他一下吧。”爷爷摇着头,无可奈何地说。   就是看着自己家的小孩子这里那里并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却并不会因此而改变爱的那种语气。   连恰偏着脑袋想了想,忽然笑了:“要是我改变了的话,肯定是因为那种温柔的,嗯,肯定是。”   “你这么想吗?”   “嗯,我这么想呀。”   在连恰的坚持下,felix没有送她回学校,他看着连恰跳上公交车,这才沿着原路回蓝色森林去。他回去的时候天已经有点变暗了,虽然蓝色森林外挂着closed字样的木牌,可看看里面的灯还亮着,就知道蓝森在等他。   felix推开门,就闻到一股飘荡在空气中的咸香味道,他眼睛一亮,嚷嚷着莱纳斯你真是了不起和你奶奶一样居然不需要称量材料就能做得那么好吃。   蓝森没说话,却先给爷爷倒了一杯温水,看着对方喝下去了,示意对方随便坐坐等一下。   “觉得遗憾吗,莱纳斯,就我们两个人喔?”   当这串明显带着调侃性质的话用德语说出口的时候,产生的效果相当具有冲击性——至少在蓝森眼里,德语曾经是门一板一眼的语言。   于是他十分直白地点了点头,表达了自己的遗憾和无可奈何。   “莱纳斯,你这么不可爱是追不到女孩子的。”   “……”   可惜的是,felix大多数时候都在无视蓝森的眼神:“我问了恰恰,她说今天晚上有很重要的事情,所以不能和我们一起吃饭。”   “……”   “很重要哦——比你要重要得多哦——”   一张纸条被唰一下推到了felix眼前,上面是一串快速写成的德文,关照他走了一下午现在应该很累为了身体健康请保持安静休息,一个个字母串在一起好像要飞起来似的。   felix挑了挑眉毛,一脸遗憾:“好吧,那么,换个说法,莱纳斯,你的防御心太重了,这样不好。”   “……”这次的话有了效果,蓝森停下了手里的事情,转过身,安安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爷爷。   “哦我明白,我知道你不愿意恰恰知道那些不好的事情,我也认为那都是过去的事,但你不必要刻意遮掩什么,别和我说你没有,下午你看起来有些不自然,因为你担心恰恰知道你少年时候的事情。”   蓝森敛下了眼睫,却并没有反驳felix的话,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一只手下意识地握紧了。   felix板起了脸,这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又很像是蓝森了:“可你喜欢她,甚至我可以说你做好准备去爱她,对吗?那她有资格知道完整的你,你不能自以为是地想着只给她看你好的一面,不然这和你曾经躲在家里,躲来德国有什么区别?”   “……”   “你最终还是决定回国了,那我想这个也并不难。”felix微微笑了,“莱纳斯,你得付出信任,对谁都是。”   蓝森沉默着听完felix的话,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不信任连恰吗?怎么可能,他当然信任对方。   ——或许实际上他是对自己不那么信任。   “我会和连恰说。”他最终开口,用中文说出这几个字,并不是说给任何其他人听,但felix却不甚赞同地摇了摇头。   “莱纳斯,错了!”   “……?”   felix义愤填膺地拍桌子:“你这个不懂浪漫的小孩,到现在还喊人家的全名?是时候用小可爱啊,小甜心啊的称呼去称呼恰恰了,发挥你的想象力喔!”   差不多同一时间,连恰和许芸芸的宿舍里,许芸芸张大嘴巴,脸上贴着的面膜都起皱变形了,可她完全顾不上这一点。   “……恰恰,你不觉得你的顺序有问题吗?”   “哪里有问题吗?”女孩无辜地反问。   “你……”许芸芸小幅度地动着嘴巴,把面膜的边边角角重新往脸上贴,“……正确顺序是,你先告诉我‘哇芸芸我和你说我喜欢上蓝森先生了!’,然后再和我说‘我要和他表白你帮我想想主意!’,而不是……”   许芸芸的手晃了一下,做了个交换的手势。   “……突然和我说你要和蓝森表白,在我问你为什么这么突然的时候,才恍然大悟地说因为你喜欢他。” 第四十一章 (中)   “我想和蓝森先生表白。”连恰一脸严肃地说。   “我知道。”许芸芸答应着,慢慢揉着脸好让面膜上的美白精华充分吸收,“然后呢?”   “……我不想随随便便地表白,我想要那种,能让蓝森先生很开心很开心的表白!”连恰一手抱着毛绒兔子,一手举起来握成拳头,发誓似的这么宣称着。   许芸芸无语地看了连恰一眼,实事求是:“我倒是觉得,你只要和他说你也喜欢他,就足够他高兴得在店里跳迪斯科了。”   “哎咦……”   不出所料的,连恰为了这句话感到不好意思起来,她把自己的脸埋进了毛绒兔的兔子里,蹭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开口:“但是我不想要那么简单的高兴啊……我想让蓝森先生很高兴,更高兴一点,高兴到以后永远都会想起来。”   许芸芸哭笑不得:“需要做到那么夸张吗?”在她看来这种毫无保留的行为太容易让自己受伤了,而且退一步讲,她还在说服自己接受白菜被彻底拱走的事实,结果转眼间,白菜不但喜滋滋在别人家田里种好了,还长得比之前还要茁壮?   她应该高兴的,她也确实高兴,可也确实心情复杂。   “也许不需要吧……”连恰犹豫着回答,微歪着头,撇着嘴,眼里却带着藏也藏不住的笑意,“……可是,就算不需要,我也想让蓝森先生高兴啊,要是我能让他很开心,那为什么不让他很开心呢?”   温柔的,柔软的,褪去防备的,毫无保留的话语。   “……”好有道理无言以对。许芸芸一瞬间觉得自己无法反驳。   当然反驳什么也都没用就是了。   “毕竟我……”连恰半低下头,充满感情地抱住了自己朝夕相处的被窝伴侣,“我现在喜欢他嘛,所以这很自然吧?”   在跨过了那条线之后,倒是一切都变得坦率直接多了,如果是已经决定的事情就不会去逃避,无论那是什么,就算是会颠覆自己的事情也一样。   “可是蓝森先生还不知道呐,所以,我现在就要好好想该怎么告诉他。”女孩笑得有点傻兮兮的,“刚好快要到蓝森先生的生日了,我想在生日那天和他说……这样会不会生日也过得很开心了?”   许芸芸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相信他会很开心的,你打算怎么做?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她爬上楼梯,“嘣”地弹了一下连恰的脑门,惹得对方“哎哟”一声,却不是抱怨。   而这时候,许芸芸才终于感觉到了——越过了那些最好的朋友被人追到手的近乎吃醋般的伤感,浮现出来的,为了亲密的友人感到快乐的纯粹喜悦。   “说吧,你想怎么做?”她用自己的额头碰了碰连恰的,笑眯眯地问。   “……首先,这段时间我得躲着一点蓝森先生。”   与之前的热烈发言不相符的,随之而来的“首先”是意外冷淡的内容。   “啊?”   “蓝森先生太敏锐了,我觉得我会被他看出来的。”连恰无奈地抱住了头,十分苦恼地摇来摇去,“就算看不出来……我怕我忍不住提前告诉他。”   所以其实最大的叛军就是自己啊。   发了微信消息给蓝森,说了这段时间要集中准备期末的论文和考试,所以不会去蓝色森林,等考试结束之后自由了再一起出去玩。   某种程度上连恰并没有说谎,大学的考试周结束时间是七月五日,只是她最后一门考试在七月一日上午就结束了,时间卡得刚刚好。   论文也好,要复习和死记硬背的课本也好,都堆积如山。   于是一段时间内,两个人都没有再联系过。连恰是因为想着要保密到底,所以不敢和蓝森聊天,生怕自己一个开心就泄密,蓝森则是为了不打扰对方,每每习惯性地拿起手机,却只是把之前两个人的对话再翻一遍就放下。   这天,最后一门不需要考试的课程结课论文提交完毕,连恰终于松了口气,连续起早贪黑了好几天,她累得几乎睁不开眼,可是又想着计划内这天该去买点彩色卡纸和丝带纸花之类的东西,就洗了把脸,打起精神出了门。   阳光太过强烈,以至于晒得她几乎睁不开眼,一个劲儿地流眼泪,她把遮阳帽向下拽了又拽,几乎用宽大的帽檐盖住了自己的脸,稍微长长到肩胛骨附近的头发也用蓝森送给她的一对樱桃发圈扎了两个低低的辫子。   捧着一大袋子采购好的东西,回程的路上,在某个十字路口,连恰忽然犹豫了。   向左走的话能直接回到学校,路很近,不费时间,而且外面很热,她也很累;但向右走的话,多绕一点路,却能经过蓝色森林。   选择几乎是下意识的,连恰直接向右拐了,她没打算去找蓝森,但是很久没有去了,连她自己都不太习惯。   为了不要太靠近蓝色森林的店面——否则她一定会忍不住推门进去的——连恰特意多等了一个红绿灯,绕到马路对面,远远地走。   然而,平时即使是远看也轻快热闹的店铺,今天却显得分外安静,好像连店外花坛里的花都蔫下去了似的。   两扇巨大的玻璃窗静静地反着光,店门紧闭,再仔细看,会发现似乎是从里面上了锁。   这种反常让连恰觉得疑惑,她思忖了一会儿,决定先抛开保密不保密的事情——谁让她手里正抱着一大堆彩色卡纸之类的东西呢——她焦急地等了绿灯,三步两步跑过马路,走到蓝色森林店前一看,才发现门上竟然挂着closed字样的木牌。   蓝森绝不会无缘无故就休息,连恰靠在店门边上,借着门外的遮阳檐勉强看清手机屏幕,去戳蓝色森林的微博。   结果很突兀的,第一条微博是清晨六点多发的,说是淋了雨没注意感冒了,不能带着生病的身体去做点心,所以临时休息一天。   评论里挤满了关心和安慰,也有人询问为什么不多雇几个人帮忙,一个人实在是太累了之类的。   原因连恰倒是知道,但她现在却没心情关心她自己秘密计划着的事情了。   她从来没想过蓝森会生病,他看上去健康得和疾病绝缘,可他又当然会生病,毕竟他只是个普通人。   关了微博想给蓝森发消息问问生病怎么样了,却又害怕吵到在休息的病人,打电话更行不通,在对方接起电话的一瞬间她就会后悔的。   可是她不能装作没看见,也没办法装作没看见。   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生病的事情,淋雨的事情,蓝森都没有和她说,最后发来的消息还是叮嘱她考试周不要太累。   几乎是想也没有想的,连恰拨通了felix的电话,寒暄了一句之后,直截了当地询问蓝森生病了在哪里,她要去探望他。   felix很爽快地把蓝森家的地址曝光了,还嘱咐了一句说莱纳斯家的门铃是坏的,直接敲门吧。   道谢之后挂断电话,连恰微微咬着下嘴唇,地图导航定位了蓝森的家之后,就近跳上了导航路线推荐第一的公交车。   公交车晃晃悠悠地开,走走停停,不慌不忙,连恰坐在人不多而显得空荡荡的车里,却比任何人都心里着急,她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坐公交车了,哪怕多花一点钱打车去,也比在车上担心要好多了。   担忧和自责一起充斥了她的内心,谁也不比谁多,谁也不比谁少。   如果不是她自以为是地想给蓝森惊喜,没有自以为是地为了保密单方面切断联系,那么也许她会更早知道,更早发现蓝森生病的征兆,而不是像这样缘于巧合才后知后觉。   如果她偷懒没有向右拐呢?她是不是根本就不会发现?过几天,等到蓝森生日那天,也许对方的病就好了,而且对方肯定一个字也不会和她提起这件事。   好不容易晃悠到了站点,连恰急着下车,公交卡在背包里摸了半天也摸不出来,索性没刷下车卡就跳下去了。   急着要往小区里跑,经过超市的时候又恍然大悟,想起来看望病人不能空着手,冲进超市想买点水果,左看右看最后挑了个果篮,费劲地勉强一只手挎着,沉甸甸的。   蓝森住的小区很大,楼也不少,小区内部设计得很艺术,小桥流水弯弯绕绕,连恰却没什么心思欣赏,事实上,她已经快被复杂的内部构造弄得迷路了。   就这样,反复确认之后,终于站在蓝森家门前的连恰,已经累得能一头栽在地上睡过去了。   连恰把果篮和袋子先放在地上,摘下帽子,小心地拍了拍自己的刘海儿,又摸摸自己的辫子,觉得绑得有点松了,就拆下发圈,从背包里摸出折叠梳子重新梳了一遍。   然后才轻轻地敲了敲门,按照习惯,曲起手指,叩三声。   似乎没什么动静。   连恰把耳朵贴在门上,仔仔细细地听,但是楼道里偶尔会传来一些不成调子的钢琴声——可能是在家做钢琴家教——结果最后什么都听不到。   又等了一会儿,连恰才又伸出手,再轻轻敲了三下门。   还是没有动静。   连恰默默地想了想,索性背靠着蓝森家的防盗门,蹲在地上歇一会儿。   她现在确实是很累,不管蓝森是在睡觉还是不在家,她都打算先休息一下,也顺便等等蓝森,如果等她休息好了还是没动静的话,就把果篮留在门口,背包里随身带着小笔记本和自来水笔,可以给蓝森留个字条。   背靠着门,仰着头,呆呆地盯着楼道的天花板。   盯着盯着,觉得自己有点傻气,不像是平常自己会做的事情,可又觉得这就像是自己会做出来的事情。   楼道的天花板上有几丝细细的裂纹,可能是时间长了,蜿蜿蜒蜒的就像蜘蛛网一样,连恰的视线漫无目的地胶着在蛛丝上,然后那些蛛丝在她眼里又渐渐模糊起来,隔着一层水雾似的看不清。   大大地打了个哈欠,积蓄在眼眶里的泪水就骨碌碌滚了下去。   这时候电梯门忽然嗡的一声开了,连恰赶紧伸出两只手把自己打哈欠张得太大的嘴巴捂住。   然后她维持着一边捂着嘴一边掉眼泪的姿势看到了蓝森。   蓝森手里拎着个花里胡哨得十分接地气的购物袋,套着一件圆领t恤衫,一条有点发旧的运动裤,脚上踩着双运动鞋,乍一看装扮像个退休老干部,只是他人强行把这身衣服撑起来了,没拐到颓废邋遢去,反而穿出点随意混搭的感觉。   蓝眼睛对上棕眼睛,彼此都沉默了几秒钟。   “…………”   蓝森的沉默不是因为他不想说话,而是他没办法开口。   最后他往前一跨,蹲下身,抬起手,轻而小心地把连恰眼角的泪水抹掉了。   “…………”   连恰的沉默则是因为她完全没想到会真的运气那么好把蓝森等回来,不过这么一来,睡意倒是全都跑光了。   ——怎么了?   蓝森没说话,但连恰能听到对方无声的询问。   “……我没事,这个眼泪是困得打哈欠的!”她赶紧澄清,打消蓝森不必要的担心,一边使劲儿抹了一下自己的脸露出个笑容。   蓝森向后退了一步站起身,连恰手撑着膝盖想站起来,腿有点酸,靠住防盗门才保持了平衡。   然后她从地上把果篮提起来:“我今天看到店没开门,就去看你的微博,然后发现你说你生病了……我打了电话给felix先生问你家在哪里,想来看看你生病怎么样……”   话音突兀地停住了,因为蓝森的笑容。   她站起来,拎着果篮,说话,急急忙忙地解释着,脸上还带着一点没抹干净的眼泪,眼角有点红。   匆匆忙忙的,狼狈的样子。   可是蓝森从看到她露出笑容的那一刻起,就放松了目光,静静地望着她笑起来。   那很纯粹,明白无误地传达着“见到你我很高兴”。   不是问为什么,也并不在意为什么连恰突然间蹲在了自己家门口,只是因为见到了,所以开心。   “……不过看起来好像不是很严重?还是说病好了吗?”   都有。蓝森点了点头。   连恰松了一口气,没忍住又打了个哈欠,赶紧低下头捂住嘴,眨巴眨巴眼睛,又有点困。   蓝森拍了拍她的头,掏出钥匙开了门,锁孔里发出“咔哒”一声。他推开门之前却犹豫了一下,转头看看连恰,表情复杂地指了指屋子里面。   “屋子里面很乱?”连恰自动解读,一般当别人来自己家之前,主人总会这么说一句,“这个不要紧啦,我只是来看看你怎么样而已,乱不乱什么的没关系的。”   “我……”蓝森说了一个字,词穷了,想了又想,在有限的词汇里嘱咐道,“……你要小心。”   “哎?”   蓝森推开了门。   连恰探着头往里一看,条件反射“啊”地叫了一声。   打开门之后正对着的客厅实在是太狼狈了——茶几倒在地上,沙发乱七八糟,地上有一些砸碎了的杯子和碗的碎片,花瓶安安静静地躺地板,瓶里的花也摔得奄奄一息,整间屋子看起来就像狂风过境一样混乱。   “……蓝森先生,这是怎么了?!你出门之前就这样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几乎连能走进去的干净地板都没有一块,无处下脚。   蓝森默默地苦笑,示意连恰先站在屋外,他很灵活地踩着一地垃圾进了屋子,放下购物袋,找出了扫把和簸箕。   “我说梦话了。”   勤勤恳恳清扫地面的男人这么说。 第四十一章 (下)   等到把客厅清理出一块足够干净的地方——至少让蓝森认为够资格把连恰请进来的程度——蓝森才示意连恰进来去沙发上坐坐,他自己泰然自若地踩着一地狼藉走到厨房去。从厨房传来碗碟碰撞的清脆声音,以及水被倒进壶中,让人倍感期待的咕嘟咕嘟声。   稍微犹豫了一下,连恰把果篮放在了茶几旁的地板上,她觉得之前这个果篮在走廊地板放过,放在茶几上肯定会沾上灰。   只是坐着有点无聊,但随意走动对主人又很不礼貌,连恰百无聊赖地等着,一边竖着耳朵听蓝森厨房里的动静,一边四下打量这间屋子。   从格局看挺普通的,不大不小,标准的单人住房,装修风格很简单,颜色也少,不是木色就是白色,看着敞亮又舒服,客厅似乎是朝南向的,阳光相当好,连接着客厅的小阳台上摆着几盆绿油油的植物。   沙发很软,米色布面,上面随便地丢着几个软乎乎的靠垫。   总体来说,忽略周围的那一团狼藉,是个看起来能住得很舒服的屋子。   没有让连恰等很久,蓝森端着个玻璃小茶壶出来了,里面是还在咕嘟咕嘟翻滚着的黄桃红茶,他又找了两只透明的玻璃杯来,各倒了八分满,把其中一杯推给连恰。   “蓝森先生,你喜欢玻璃壶啊。”   而连恰下意识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两个人都愣了一下,还是蓝森先反应过来,他点了一下头,眼神里透露出明显的好奇来。   “因为店里的也是这样的玻璃壶。”连恰解释,手下意识地画着半圆比划着,“要是在家里也用这个的话,那应该是本身就很喜欢吧……或者说,因为喜欢这样的,才在店里面也放了那样的壶……我是这么猜的啦。”   [透明的比较容易看里面的材料,而且泡了茶之后很漂亮。]   蓝森从茶几上拿过便签纸,肯定了连恰的想法。   这段简短的对话之后,气氛却轻松了不少,因为踏进对方家门而产生的局促不知不觉地消失了。   正事毕竟是探望病人,连恰把果篮推了过去:“感冒的话还是多吃点水果好,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水果,所以就买了这个果篮,里面什么都有的,随便吃。”   和果篮挨着一起放在地上的还有塞满彩色卡纸的袋子,蓝森看到了,不过他没有问,只是拿过果篮,拆开看了看,去厨房拿了个透明的大碟子,挑了梨和苹果削皮切块。   连恰托着腮,呆呆地看着蓝森的手——这时候她才发现,蓝森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相当灵活,削皮快而稳,切块也是干脆利落,而成品几乎都是一样的大小,整齐得摆摆盘拿出去卖都没问题。   平时在蓝色森林的店里看着蓝森,明明对方也是这么削水果做东西的,可那时候却没有产生这种惊叹的心情。   也许是因为在店里的蓝森是老板,所以他这些做得利落是理所当然的,可在家的蓝森和那个衬衫长裤黑皮鞋的老板相去甚远,他更像一个普通人,于是这时候才发现,啊,原来这也是很厉害的地方呢。   蓝森在切好的水果块上扎了两根牙签,视线一抬,就看见连恰直勾勾盯着自己的手发呆。   他以为是手上沾了什么东西,翻来覆去看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可是他一抬手,连恰的视线就跟着抬起来,他把手放下去,连恰的视线又跟着落下去,他转了转手腕,连恰的脑袋甚至也下意识地跟着晃了晃。   这个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也太好玩了,蓝森不得不深吸了一口气,克制自己继续这么玩下去的冲动,喊了一声连恰的名字,把对方叫回来。   ——莱纳斯!错了!   突如其来的,爷爷的声音从脑海里不知哪个角落钻了出来,数落他喊得太生分,并列举了宝贝甜心小蜜糖之类的腻得牙酸的昵称。   ……恰恰?   他在心里这么试着喊了一声,想了想,还是没有喊出口。   连恰在吃苹果呢,万一突然这么喊一声,把她吓得噎住怎么办?   蓝森不觉得自己的设想很夸张,不如说,连恰就是会为了这种细小的事情大起大落的类型,反倒是真正的大事很难让她失态。   下意识地环视了一下狂风过境的客厅,蓝森想叹气。   早上醒来的时候,他就发觉因为自己的梦话,整间屋子都遭了殃——这种情况不是没有过,但是很少出现——坐在一屋狼藉中还算完好的床上,他很淡定地喝水吃药继续休息,中午随便吃了点东西又倒下去睡,到了下午觉得身体好一些了,才想外出买点东西,回来再想办法收拾屋子——亲力亲为的,到了这个地步,他不太敢再用说话的方式去偷懒了,尽管他很想这么做。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自己家门口看到连恰,以至于那一刹那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连恰坐着喝茶,一块一块吃水果,蓝森坐在她旁边,偶尔吃一块水果,大多数时间默默地给她削苹果或是梨,水果刀擦着果皮果肉,咔嚓咔嚓细微规律的声音。   挺安静的,却不尴尬。   “蓝森先生,别削了,我不吃了。”连恰突兀地阻止了果篮里最后一个苹果的灭亡,“我继续在这这么坐着的话,你就没办法收拾屋子了吧?”   蓝森把这句话理解为连恰打算离开,而看见对方从沙发上站起身了,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理解无误。   他挺想告诉连恰说他不是很在意现在乱七八糟的屋子,毕竟他随时随地都能收拾,但连恰可不是随时随地都会来的。   但他又不想把自己的意图表现得太过露骨,怕让对方觉得尴尬。   正在飞快地转着脑子,思忖着要不要把连恰的晚饭时间预约掉,剧情却朝着完全出乎他意料的方向发展了。   “蓝森先生你现在还算是病人,感冒刚刚好第一天的时候,不注意的话最容易复发的。”连恰难得板起了脸,唠唠叨叨地摆着一副认真的脸孔,“我觉得屋子一直这么乱着不行,但是一个人收拾的话太累了,我都来看你了,不可能放着让你一个人收拾,所以我想帮帮你的忙,今天下午刚好我也没别的事情。”   “……”蓝森说不出话来——他即使能说也不能开口——呆呆地看着连恰,眨巴了一下眼睛。   大部分时候连恰才是呆呆望着他眨巴眼睛的那个,这次罕见的角色颠倒了。   连恰看他面无表情的样子,以为是自己的话太突兀了,她有点局促地捏了捏裙摆,却没有收回前言的意思:“真的没别的事情,结课论文都交了……没关系,我不会帮倒忙的,以前家里只有我和爸爸的时候,经常都是我在做家务。”   “…………”   深知蓝森不喜欢给人添麻烦的个性,也不想给对方拒绝的机会,连恰直接发问:“蓝森先生,扫帚和簸箕放在哪里?我先把地上扫干净,你先坐着不要动,病人就要有病人的样子!”   一边说着,还一边作势卷了卷袖子,摆出了一副不接受反对意见的模样。   ——她实在是没办法看着这么乱的一个屋子却无动于衷,无论如何都想帮忙做点什么。倒不是她骨子里与生俱来有多热心,只不过因为这间屋子的主人是蓝森而已。   蓝森站起身,默默地拍了拍连恰的脑袋,这才忽然注意到,连恰用来绑住辫子的发圈,居然是之前自己送的。红红圆圆的樱桃一边两个,缀在连恰深棕色的发丝上,和他想象中一样合适。   原本的念头忽然就被打消了。   他指了指厨房。   连恰得到了方向,兴高采烈地踮着脚往厨房走,她前脚刚踏进去,后脚蓝森就听见厨房里传来一声惊叹:“呜哇!!!”   紧跟着,找到扫帚和簸箕的连恰兴冲冲地探出头来:“蓝森先生,厨房好厉害啊!好像那种小说插画里面还是样板房里面才会有的厨房啊!!!”   蓝森努力地绷着脸,忍着没笑出声,点了点头。   他的厨房是很大,不但很大还东西齐全,墙壁上也挂着各种各样的用具,还有一个巨大的烤箱。当初会选这间房子,很大程度上是看中厨房的地方够大,于是其他的略显瑕疵的地方,在蓝森眼里都不成问题了。   “我觉得我得到了一些灵感。”连恰说,这时候她已经很利落地开始扫地板了,一边扫一边兴致勃勃地嘀咕,“说不定以后就有什么时候需要我写这么漂亮的厨房呢,这种厨房的话,角色一定也会是很棒的人。”   “……”   “啊……说起来,蓝森先生,你平时说梦话都会这样吗?”   蓝森摇了摇头——他极少说梦话,之前偶尔说过几次,醒来面临的几乎都是一场浩劫,不是屋子里下雨就是地板上长出花花草草,最严重的一次醒来之后半面墙壁不见了,透过空洞的墙壁往外一看,围了一圈人和警戒线,还以为他家发生了煤气爆炸,叽叽喳喳议论纷纷。   解决掉上一次事情花的力气可要大多了,相比起来,这次根本不算什么。   “……这样真的很不公平啊。”连恰低声说了一句,听起来竟然有点委屈。   “?”   有些玻璃渣碎得溅在地板上,连恰蹲下身去,一点点捡着比较小块的:“我说蓝森先生这样很不公平……虽然看起来很了不起,什么都能做到,但实际上,平时连话也不能随便说,高兴了生气了难过了,其他人都可以说出口,可是你不能啊。”   “……”   “之前开始我就这么想啦……但是蓝森先生似乎已经习惯了,我特意那么说的话,好像很奇怪的同情一样,所以一直没有说过。”连恰说,抬头看了一眼蓝森,似乎是为了确认对方并没有因自己的话而生气,“可能是因为我平常说话就很多,对我来说,高兴的时候找人说,不高兴的时候找人抱怨,生气的时候气得会用难听的话去骂别人……这都是很自然的事情,也不只是我,我想绝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   簸箕被装满了,女孩把里面的东西小心地倒进垃圾桶里,转身又看看地面,歪着头想了想,把清扫工具放回原位,洗了手,扯了一张厨房纸巾把手擦干。   “……所以我就稍微想了一下。如果我很开心的时候,不能和人高高兴兴地说,难过了没办法和人抱怨,就连生气了随口诅咒一句对方都不行……那真是很痛苦的事情。”   “你看,明明只是睡觉的时候说梦话,谁都会有的吧,可是其他人的梦话就是梦话,你醒了却不知道会怎么样,不管出什么事都没有其他人知道,要是我没有来看你的话,你也不会告诉我,只是打算自己一个人病好了再收拾吧?”   那双棕色的眸子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蓝森张了张嘴,一时间说不出话。   连恰似乎在生气。他知道这个,却不能确定对方在为什么生气,也没办法直接去问。   “你来了。”最后他说,“你来了,我就很好。”   女孩被他这句话说得一愣,而后哭笑不得地摇摇头:“这不一样啦……”   那还能说什么呢?蓝森不知道。   她对他说了这样的话,认真的,安静的,因为他的事情委屈着生气着。   ——几乎会让他以为,对方已经喜欢自己了。   蓝森把这个过于美好的念头按了下去,不自觉地轻轻笑了笑。   “别笑啦。”连恰误解了蓝森这个笑容的意思,“这真的不一样的,比起我,我更希望你没有这种能力,可以普普通通地生活啊。”   “希望蓝森先生的这种能力……能消失就好了。”   蓝森猛地睁大了眼睛,而后忽然弯下腰去,一只手捂住了胸口。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从血液中被抽离一样,迅速又凶猛,那并不是疼痛,只是被抽离的感觉来得太突然了,就像忽然在五脏六腑里卷起一阵风一样。   身体里有什么在消失。   “蓝森先生?!”连恰吓了一跳,“……你怎么了?是觉得不舒服吗?”   蓝森抽不出时间回答连恰,连恰也没时间多想,跑到厨房里随便拎了个塑料袋来,直接往蓝森面前一递:“要是想吐就吐吧!”   蓝森哭笑不得地摇摇头,腾出一只手把塑料袋推开了。   “不是想吐,也不是不舒服,是……”   他的话音顿住了。   蓝森愣愣地看着连恰,发现对方也是一脸呆滞地看着他。   ——或者说,是人在见到或听到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时会出现的本能反应。   “……蓝森先生?”   “你拿在手里的塑料袋是粉色的。”   塑料袋不为所动,保持着和刚从超市被拎回来一样朴实的半透明。 第四十二章 (上)   “……最后试一个,再试一下这个,蓝森先生!”   连恰从果篮里拿出那最后一个幸存的苹果,举到蓝森眼前,一脸严肃。   蓝森很听话地点点头,顺口说了一句距离他最近的苹果是黄色的。   苹果不为所动,红得可爱喜人,就像之前的塑料袋、书本、地板、天花板、窗外的云朵一样,该是什么样子还是什么样子。   两个人沉默地盯着这个最后的实验品,一阵无言过后,连恰十分果断地啃了一口苹果,清脆的“喀嚓”一声过后,鼓着腮帮子把苹果嚼碎咽下去,转着眼珠评估道:“味道还是苹果,看来真的没什么变化啊。”   蓝森想说苹果还没洗,而下意识地闭紧嘴巴之后,他忽然意识到其实他现在可以把这句话说出口。   “苹果还没洗。”于是他就说出口了。   连恰没回答他,随便把苹果放到一边去,沉默不语地盯着他看。   看着看着,眉眼便渐渐弯了起来,嘴角上翘,眼睛开始变得亮晶晶的,就像藏在云朵后面的星星一颗颗探出了头。   “……蓝森先生!!!”   随着一声分贝拔高的尖叫,连恰忽然朝着他扑了过来,伸开双手,环着他的肩膀,死死抱住了他。   蓝森有一瞬间的大脑空白,等他从这份冲击中回归现实时,发现他的手已经自动自觉帮他做完了他想做的动作。   在不弄疼连恰的范围内,他把连恰抱住了,抱得很紧。   上一次像这样抱住对方的时候,他还什么都不知道,连自己喜欢对方也不知道,所以那时候他很轻易地就松手了。   但现在不一样。   幸好连恰没意识到蓝森的小心思,她抱着蓝森的肩膀,使劲儿搂了搂,来回用力摇晃着:“……你可以说话了,是吧!”   “能随便说话了对吧?!”   蓝森想点点头,忽然顿住了。   他张开了嘴,唇齿像是在试探空气一样小心。   轻轻地吸气。   上下唇轻轻相碰,再分开。   “是的,可以了。现在可以说话了,说什么都没关系了。”   气流发着颤,仍然尽职尽责地把这句话传达了出去。   被他抱在怀里的女孩似乎是愣了一下,而后完全放松了下来:“那太好啦……”   蓝森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觉得自己像抱着一只柔软乖顺的绒兔。   “是啊,太好了。”他说,假装不知道女孩正背着自己无声地抹掉眼泪。   在这件事上,连恰比他要谨慎得多,而他从那种难受的抽离感消失之后,就已经产生了某种感觉——就像他七岁那年忽然知道自己获得了出口成真的能力一样,现在他也一样知道,他的这份能力离开了他。   尽管他对原因摸不着头脑,却十分肯定一件事,那就是这和连恰有关。   仔细想想,他的能力开始出现小范围的失效,正是在他认识连恰并变得熟络起来之后,而在连恰清晰地对他说“希望蓝森先生的这种能力能消失”之后,一秒钟的间隙也没有,他的能力就真的一点也不带眷恋地从他身体里消失了。   而之所以他和连恰会变得熟络,正是因为最开始,他的话对连恰无效。   这本身已经是非常特殊的事情了,可那时候他居然什么都没有多想。   “……连恰。”   “嗯嗯,蓝森先生,怎么啦,什么事!”   光看这种过度兴奋的回答就知道,现在连恰有多高兴。   然后连恰才后知后觉发现了似的,哇地叫了一声,很迅速地从蓝森怀里弹了出去,抬手绕了绕自己的辫子梢,视线向旁边挪去,脸颊上浮着一点好看的红色。   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把那些话都吞回去了,只是一个劲儿一个劲儿地笑。   他心底对这份能力的突然消失原本还抱有极大的不真实感,可看着连恰发自内心、止也止不住的笑容,那些不真实感就悄声无息地消失了。   他很高兴,可是或许是期待太久的事情忽然降临,反而让他没办法表现出应有的喜悦。   只是每隔一会儿,右手手指就稍微用力,掐一下掌心。   ——真的。   ——真的。   ——是真的。   “……你晚上想吃什么?”   结果,即使是能说话了,问出口的话还是这么简单,看来他没有什么舌灿莲花的天赋。   连恰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容,又被蓝森这一句话逗得花枝乱颤起来。   蓝森哭笑不得,想说你别笑了,说出口的话却变成了“你别……唉,没关系,笑吧。”。   看着因为这句话笑得更厉害了、停也停不下来的连恰,他深刻地认识到,人没有办法每时每刻都完全掌控说出口的话。   把屋子简单打扫干净,又吃完了晚饭,蓝森开了车送连恰回学校,连恰坐在副驾驶座,两只手抱着她那个装满手工材料的袋子,在等红灯的时候,忽然开口:“对了,蓝森先生,七月二日那天,我想预约你一天的时间。不过我现在没带你给我的那个券,下次去店里给你行吗?”   “好啊。”蓝森想也没想就答应了,那些券只是个借口,为了让连恰需要他的时候不必瞻前顾后的,“……七月二日?”   “对啊,七月二日。”   红灯变绿了,后面的车传来不耐烦的喇叭声,蓝森回过神,把车开过路口:“为什么是那天呢?”这也太巧了。   “因为是蓝森先生的生日啊,我想给你过生日。”连恰倒是一点隐瞒的意思都没有,把本来应该成为惊喜的事项直接说出来了。   “……”蓝森眨了眨眼睛,忽然觉得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微微发烫,“……是爷爷告诉你的吧,他真是什么都和你说。”   “也不是啦,是我去问felix先生的,要是生日已经过去了就没办法了,但是刚好这么近,我就想给你过生日了……还是说你不喜欢过生日吗?”连恰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蓝森的表情。   “不是,我很高兴!”蓝森急忙澄清,退一万步,他就算真的不喜欢过生日,现在也必须喜欢,“我只是……很不适应,因为,除了家里人,你是第一个说想给我过生日的人。”   当然如果以后能成为家里人就好了。他在心里十分平静地又补了一句。   “是吗……”连恰偏着头,盯着车窗外看,“……那就说好啦!”   已经是晚上了,车子直接开进了学校里,蓝森仍然和往常一样,在离连恰的宿舍区稍有距离的地方停下车,看着连恰打开车门,下车,又弯下腰透过车窗和他挥手说晚安。   但和往常不太一样的是,现在他能点一点头,嘱咐一句“回去路上小心”。   尽管回去的路很短,走过眼前的便利店转过路口就是了。   蓝森坐在车里,看着连恰抱着一袋子东西,很快地转过路口不见了。他的车开着双闪灯,咔哒咔哒地窝在路边,三三两两的学生从他的车子旁路过,或是急匆匆的,或是慢悠悠的,有一个人的,有两个人牵着手的,还有三五个人搭着伙嘻嘻哈哈的。   曾经蓝森觉得这些人都离自己很遥远,因为无论如何,他们之中的任何人都不会有着说一句话就移山填海的负担。   那时候唯一跨过了这道距离的人是连恰。   可现在他觉得这些人离他很近了——叽叽喳喳的,琐碎的,肆无忌惮的属于普通人的生活,忽然就完全属于他了。   连恰跨过了那道距离,然后把他带了回来,从那个他自己走不回来的地方。   “生日啊……”他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忽然之间意识到自言自语的好处和自由,他用一只手敲着方向盘,轻声地和自己说着话。   “你要过生日了。”   “生日之后你就二十八岁了。”   这种感觉太新奇了。   “连恰知道你的生日,她把你的生日预约了。”   “你叫蓝森,你快要二十八岁,你身高一米八七,你的头发很长,你以前不能随意说话,但你现在可以了,你喜欢一个叫连恰的女孩子……”   他顿了顿,仿佛有些东西在他心间悄悄发酵了很久,现在散发出迟来的醇香一般。   “……你爱着一个叫连恰的女孩子,你知道你爱她。”   蓝森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觉得自己的心跳快得不正常。他这才知道,原来把话说出口,比把话写在纸上,要困难百倍,也要澎湃百倍。   他脑子里转着圈地回忆着今天看到连恰和之后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地,在他的脑海里竟然都清晰得出奇。   “我真的会忍不住以为……你也喜欢我的。”   这么嘀咕了最后一句,蓝森关掉双闪灯,车子平稳地向前驶去,掉了个头,往校门的方向开去了。   蓝森以为他今晚会很难入睡,可实际上,他换好睡衣躺上床,头刚挨着枕头,没一会儿就陷入了沉睡。   他做了梦。   很奇异的,他在梦中睁开眼睛的时候,知道自己在做梦。而他在这个梦里就像个旁观者一样,看着曾经十四岁的自己一个人坐在海边的礁石上。   那很危险,越过了拦在海边的安全警戒线,而对他来说,这些危险是最不需要害怕的。十四岁的他只想找个能独自一人待着的地方,安安静静地透口气。   蓝森记得,那是他开始休学之后不久的事情,父母很担心他的心理状况,可无论怎么和他沟通都得不到任何回应,于是他们趁着国庆节放假,带他来这个海滨的旅游城市散散心,希望能让他的情绪变好一些。   现在回忆起来,蓝森很感激父母为他所做的一切,只是那时候十四岁的他还没有成熟到能够体察年长者的心意,所以他看着十四岁的自己自顾自地陷在消极暴躁的情绪中,抱着膝盖坐在礁石上,深埋着头,颓丧得好像下一秒就是世界末日。   蓝森在一边看着,静静地等着。   果然,过了一会儿,少年开始喃喃自语:“我没有这种能力。”   “我说的话不会成真。”   “我是个没有任何特殊能力的普通人。”   “我的能力现在就消失……!!!”   蓝森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的,过去的自己也知道,可还是近乎执拗地一句句尝试着,那么热切地盼望着奇迹可以发生。   十四岁的少年还会对奇迹心怀期待,但再过两三年,他就会对所谓的奇迹彻底绝望,心如死灰地做好了孤老一生的准备,可是再过一个十四年,真正的奇迹就会到来。   少年终于失去了尝试的勇气,他又把自己蜷缩起来,一言不发了。   蓝森忍不住走近了一点,虽然少年看不到他,可他却很想仔细看看过去的自己。   他是知道的,在这之后,又坐了一会儿他就回去找了自己的父母,他们继续旅游散心,可接下来,他的父母会发现这毫无用处,他们在想不到办法的情况下,试着联系了在德国独居的felix。   再然后就是他人生的转折点了。   可少年却说了他记忆之外的一句话。   “……如果我没办法让这种该死的能力消失,那么,别的人呢?有另一个人,能让我的能力消失掉,那个人说一声消失吧,就能消失……”   蓝森困惑地回忆了一下,可是时间隔得太久,他实在是记不清了。   他不记得自己说过这句话,看少年的样子,也不像是有意为之,更像是无意识的呢喃。   “哎哟!”   而这个时候,少年身后传来了一声痛呼,蓝森下意识地顺着声音一看,惊得瞪大了眼睛。   脚下不稳被绊倒在海岸上的小姑娘看起来只有六七岁,大大的棕色眼睛,圆圆的脸,梳着两个小辫子,脸颊肉嘟嘟的。   蓝森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是连恰。   为什么小时候的连恰会在这里?是他擅自在梦里添加了这个桥段……还是连恰本来就在?   这么小的孩子,居然独自越过了警戒线? 第四十二章 (下)   “大哥哥,你在干什么呀?”   “大哥哥,你坐在上面,不会硌得慌吗?”   “大哥哥,你为什么不理我呀?”   “你听不到我说话吗?你不会说话吗?”   蓝森站在一边,半是好笑半是无奈地看着喋喋不休的连恰,六七岁的小姑娘使劲儿伸着脖子,踮着脚,像颗小弹球似的一蹦一蹦,脑袋上两个小辫子也一晃一晃,用独属于小孩子的绵软音调锲而不舍地呼唤礁石上的少年。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这时候的小连恰已经能看出日后叽叽喳喳的样子,还有那蹦蹦哒哒的模样,也和十几年后的女孩如出一辙。   他忽然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好奇起来——在他的记忆中,确确实实没有这个年幼的连恰,但想到自己在十四五岁时那种沉浸在自我厌恶中的状态,他又觉得自己什么都记不住是十分自然的。   这个小小的连恰,会和十四岁的自己说上话吗?   蓝森像个幽灵似的,绕到少年面前看了看,发现对方的蓝眼睛空洞而迷茫,显然正对着大海发着呆,下意识的喃喃自语后,再次躲进了自己的世界,对外界充耳不闻,自然也注意不到身后有个奶声奶气的小不点。   “……你这个笨蛋。”他无可奈何地对少年说,“你知道现在在你后面的人……有多重要吗?”   笨蛋少年充耳不闻——本来他也听不到蓝森的话——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居然如有所感地仰起了头,哑声开口:“你是那个人吗?”   “是呀!大哥哥你说什……嗷!”   终于得到回应而兴奋起来的小女孩使劲儿蹦了一下,结果力道太大,自己一头磕上了礁石,嗷嗷叫着蹲了下去,泪眼汪汪地捂住额头。   一阵风在少年背后刮过,吹得他忽然一个激灵,猛地回过身去。   ——目之所及仍然是空无一人的海岸,那阵风已经消失了,只有海浪拍打着礁石的声音一阵接一阵,不辞辛劳地向他说明他所听到的那个声音只是幻觉。   蓝森看着少年的脸色一点点转为失望,又迅速被一层无所谓的硬壳覆盖。即将二十八岁的他看着十四岁的他,完全明白此刻年少的自己在想些什么。   那一刻少年一定是听到了连恰的回答,他以为他的那句喃喃自语成真了,可回过身后却空无一人,于是他再一次的失望了。   一个念头忽然在蓝森脑海中炸裂开来,电光火石之间,一切都联系起来了,他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这并不是他在梦境中的臆想,而是真实存在过的记忆,只是这段记忆太短、也太微不足道了,所以轻而易举就在他的脑海中沉了底,埋进柔软的泥土中,被他丢在“遗忘”的筐子里。   曾经他以为空无一人的海岸上,其实有另一个人。   十四年前,小小的,只有六岁的连恰,捂着脑袋可怜兮兮蹲在沙滩上,背靠着大礁石,痛得直掉眼泪。   “……如果我没办法让这种该死的能力消失,那么,别的人呢?有另一个人,能让我的能力消失掉,那个人说一声消失吧,就能消失……”   “你是那个人吗?”   ——“是呀!”   他的话对他自己无效,自然也对他自身的东西无效,包括他的话语本身,可是,如果是另一个人呢?如果他的话语是给另一个人的呢?……会绝对的无效吗?   十四岁的他说出那句话,而在他旁边离他最近的人,早就懵懵懂懂地回应了他。   所以他的话才对连恰无效。   因为那是十四岁那年,他完全无意识地用他的话语所选中的,唯一的人啊。   蓝森站在那里,浑身僵硬,像是被凝固住了的一尊雕塑,可他心口又那么热那么柔软,热腾腾的,刚刚融化的巧克力浆。   而这时候,少年跳下了礁石,一言不发地向着另一个方向走了,蓝森看着少年发泄似的低声说了一句话,岸边的海浪随着这几个字猛然拔高,蓝色的墙壁快速向上升起,又迅速退去,向后弯折成一道优美的曲线,再次融入大海。   “哗啦!”   少年表情平淡地看着这一切,那双蓝眼睛一眨不眨。   “我真的是个怪物。”他淡漠地给自己下了评语,一锤定音似的,埋着头快步走开,接着他开始小跑,然后他跑得越来越快,脚步踩得又重又慌,就像是有真正的怪物在他身后追赶他一样。   被他遗忘的记忆到此为止。   他该醒了。   ……   …………   蓝森睁开眼睛的时候,觉得眼前的景象有点模糊,他眨了一下眼睛,感觉聚积在眼眶里的温热顺着眼角滚落下去。天刚刚微微地亮起来,这样的清晨寂静又庄重,还很温和的阳光透着白色的窗帘打在室内,晃得整间屋子也蒙了一层淡金。   他忽然升起一股冲动来,以至于刚刚清醒的大脑没来得及拽住这股冲动,他的手就已经拿过放在床头的手机,拨通了连恰的电话。   拨号音长长地响了一声,蓝森如梦初醒——这个时间太早了,刚过六点,绝不是连恰会清醒着的时间。他急忙把电话挂下了,盯着“通话已结束……”的手机屏幕,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吵得一塌糊涂,咣咣咣踩得他不得安宁。   再不得安宁也得起床开始准备工作,距离生日还有几天,他一边照旧慢慢地理着那堆细软纠结的头发,一边告诫自己要拿出成熟的风度来,要耐得住性子,千万不能和连恰去打听生日当天的事情。   毕竟这是他第一次那么期待自己的生日。   往常他只能写字的时候,这很容易就能克制住,话语从心到笔总能想办法隔着一层理智,可从心到口,却常常不那么听话。   这天起得比往常还要早,他懒得下床去拿梳子,就很有耐心地用手指一点点理着头发,正专心于把几缕纠缠在一起的头发梢儿解开,被他随手放在一旁的手机忽然摧枯拉朽地嚷嚷起来,音量大得蓝森手一抖,几根头发就当场断气。   蓝森冷静地把那几根头发扔进垃圾桶,摸过手机一看,居然是连恰把电话打回来了。   他赶紧接了电话,却连第一句话该说什么都没想好,他也并不习惯和人在电话里寒暄,一切的口头交流对他来说都还很陌生。   电话那边的连恰也是沉默的,他能听见连恰的呼吸声,他想连恰或许也能听见他的。女孩的呼吸声细细的,可能是因为过早地被吵醒,听上去有点急促,小鼓点似的在他心上咚咚咚咚敲个不停。   “……对不起,吵到你睡觉了吧。”   最后还是蓝森先开口的,他既然已经可以说话了,还要等着连恰先开口,未免太不争气。   “没没没,我醒了……我醒了!”电话那边传来一连串慌慌张张的否认,却不知为什么听起来闷闷的,“好早啊,打电话给我,是又出了什么事吗?还是又发烧了吗?蓝森先生你现在怎么样,要我现在过去看看你吗?……哎不过得等我收拾收拾……”   蓝森一愣,他完全没想到连恰是这个反应,明明她应该抱怨自己一大早就吵醒她的,即使不抱怨,也总该是困倦的,让他可以顺水推舟地说你快睡吧。   但缺乏与人口头交流经验的蓝森,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连恰的语速里。还好,连恰似乎也知道自己说话说得太快,她说完就保持着沉默,很耐心地等蓝森继续说话。   “没事,我这边什么事情都没有。”蓝森说,决定实事求是表达歉意,“……只是,晚上做了梦,梦到你了,醒了之后没多想就打电话给你……我没想吵醒你,抱歉,你快继续睡吧。”   “哎、哎?哎!”电话另一端传来的语调一波三折,从呆愣到疑惑到惊叹,一耳了然,“那个,也没事……不如说……要谢谢你,本来今天就打算要早起的,还担心自己起不来。”   顿了顿。   “现在好啦,完全……完全醒了。”   “……”蓝森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贴着自己耳朵的手机在发烫,自己的手心也在发烫,而手机本身就像块烙铁似的,熨得他耳朵发红。   “……是吗,帮上忙就好。”   而他还鬼使神差答了这么一句话。   电话那一边的连恰沉默了一会儿,用一种一听就小心翼翼地语气开口:“蓝森先生,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我真的很好奇!”   “当然。”蓝森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电话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连恰被刻意压低成气音的声音传来,像羽毛一样轻飘飘地:“你梦见我什么啦……?”   没等蓝森回答,又急匆匆地补了一句:“对不起本来我想忍住不要问的但是我真的很好奇嘛!”   蓝森被逗笑了,而现在他已经不需要刻意去压抑笑声了,于是他很自然地笑了出来,既轻松又愉悦,和巧克力棒被“啪”一声轻轻折开一样,弥漫出一点几不可察的甜味。   “不要笑啦……”那边传来了闷闷的抗议声。   蓝森听话地止住了笑,一本正经地回答连恰:“我梦到了你小时候的样子。”   “咦?真的啊,我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小小的,很可爱,梳两个辫子。”蓝森回忆着,“捂着脑袋蹲在地上,泪眼汪汪的。”   “……听起来我好可怜啊。”   “……确实。”蓝森没办法为梦里那个中二阴沉的少年开脱,他难得地对过去的自己产生了一丝怨念,“梦里面有个笨蛋,把小时候的你惹哭了,但是我只能看着,你们都看不到我,所以我没办法去安慰你。”   连恰嘿嘿笑了,自己倒是一点不在乎:“那有什么啦,小时候我经常哭的。”   “是吗?”   “是的啊。”   两个人漫无边际地又扯了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直到连恰忽然惊得倒吸一口气说已经快七点了。   “那……早安?”   “早安,你早起也有事情要忙吧,先挂电话?”   又花了几分钟才成功地结束通话。   蓝森把手机拿下来,仔细看看,发现手机屏上已经贴着一层薄薄的汗水,用手背贴贴手机,前后都很烫。   他把手机放在一边,放任自己趴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又往右边滚了半圈,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好像那上面有什么十分吸引人的东西似的。   倏地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像小孩子一样振奋不已地从床上弹起来,也不顾没穿拖鞋,光着脚踩上地板去开衣柜的门。   接着蓝森发现,因为他在床上滚了那半圈,他好不容易梳理开一点的头发,再次缠了起来。   “…………”他摇了摇头,脸上还是挂着笑意,如果他能照照镜子,连他自己都会被吓一跳。   于是当他挂着这样的笑容迎来了当天第一个客人时,客人脸上的震惊几乎凝聚成了某种新的实体,在对方那因惊愕而睁大的眼睛里,飞速刷过了不知多少个好奇的问题。   “早上好。”蓝森说,顶着对方强烈的视线,仍然笑得温和灿烂,“现在要点餐吗?还是等一下?”   “……老老老老老板说话了???!!!”   丝毫不体谅自己客人们脆弱的神经,也没打算给他们什么缓冲余地,更不打算给出什么像样的解释——决定把这一切都交给客人们的脑内自我完善,蓝森很镇定地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他说了话的消息迅速地窜上了校论坛十大热门。 第四十三章 (上)   头发是晚上洗好后小心翼翼吹干的,用圆梳子轻轻地梳顺了,保持着蓬松光滑的样子。   把整个衣柜里的衣服都拿出来,一件一件挑来挑去,最后选了一件常穿的墨蓝色连衣裙,这还是被许芸芸的话一锤定音的“根据我的经验,你穿这条裙子的时候腰显得最细”。   想在头上戴个发卡,又怕戴着发卡再戴帽子会压得发卡掉了反而不好看,踌躇许久,忍痛放弃了发卡。   要穿的凉鞋被认认真真地细细刷了一遍,用的是上个月刚刚被换下岗的旧牙刷,刷完之后,充满感激地对牙刷说了声谢谢。   …………   “恰恰,你是不是紧张过度了?”   许芸芸冷静地发问,顺便伸手戳戳连恰的额头:“平常就很好看了,突然要化妆干什么?”   “我觉得这是很正式的事情啊。”被戳着额头的人一脸正直,“正式场合的话,果然还是化个妆比较好吧?……也说不定会漂亮一点。”   ——移开了视线的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   “你是真心实意想化妆吗?”许芸芸换了个姿势,转过身去,翘起了腿探究式地看着连恰,“是的话,我就明天早上起来帮你化一个。”   “……”即将奔赴告白战场的友人纠结了一阵子,最后还是垮下肩膀放弃了,“不用了,我只是太紧张了,所以想做点不同寻常的事情……大概是这样吧。”   许芸芸感到有些不解:“这有什么可紧张的?蓝森明明喜欢你,你根本用不着担心告白失败什么的啊,说出来,看他高兴不就行了?”   “才没那么简单啦。”连恰嘀咕着,微微咬着下唇,表情看起来像是有点儿不甘心,可脸颊上的一抹红色出卖了她。   “我又怕蓝森先生没有我希望的那么开心,又怕蓝森先生比我希望的还开心……要是蓝森先生真的特别开心的话,我可能又会很不好意思了。大概就像是我第一次喊阿姨‘妈咪’的时候,她非常非常高兴,感动得差点哭了,可是我比她还要不好意思呢。”   这么垂下视线笑了笑,连恰忽然又甩甩头,像是要把一些过于不切实际的念头甩出脑海似的:“不对啦不说这个了!我要赶紧睡觉睡觉,明天绝对不能有黑眼圈!”   宿舍的灯被关掉一半,连恰爬进蚊帐里,拉起被子躺好,不出声了。   许芸芸默默地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女孩抱怨说太紧张睡不着,她带着一点好奇,走到床边凑过去一看,却发现连恰明显已经睡熟了,怀里还抱着个绵呼呼的泰迪熊——蓝森送的生日礼物之一,那之后,抱了快一年的毛绒兔就半退休了。   “我的天啊……”许芸芸摇头,再摇头,只想笑。 第二天早上,蓝森醒得很早,即使花了比往常要多的时间在洗漱和着装上,最后他还是比约好的时间早了半小时等在大学食堂门口。他在家里待不住,都是等,不如来离连恰近一点的地方等。   他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要在大学食堂这边等,不过连恰这么和他说了,他也就顺着答应了。   大清早的食堂门口人不多,大部分学生的期末考试都结束了,还没考完的也鲜有考试时段在上午的。人稀稀拉拉,蓝森自然松了口气,他把戴在脑袋上的棒球帽摘下来,觉得凉快不少。   本来是为了遮一下脸的,现在看来似乎没必要。   他抱着这样的想法在食堂门口来回转悠了一下,顺带回忆自己的大学生活——他那时没什么特别的社交爱好,也没加入社团,除了好好学习之外没什么可做的事。于是因为经常早起,他就成了帮忙点名签到的最佳人选,偶尔还得给宿舍里几个睡得起都起不来的室友带早餐,这么一来二去的,和室友的关系却意外地变好了,不再因为他从不说话而遭到下意识的忽视和排挤。   难得的回忆在看到一张多日不见的脸之后戛然而止。   说真的,要不是乔宇飞拎着一袋包子豆浆从食堂大门里走出来,蓝森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个人了。   刚好,乔宇飞也看到了他。   蓝森默默地放弃了戴上帽子低头避开的想法,又把手垂下去了,面无表情坦坦荡荡地和乔宇飞对视。   他是不太想增添麻烦,却不意味着他害怕麻烦。   “……你来这干嘛?”乔宇飞站在原地没动,隔着一点距离,稍稍提高了声音问他。   他空着的那只手抬起来,还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一侧脸颊,蓝森据此评估,他当时应该没留力气,打得不轻。   “我来等连恰。”蓝森回答,声音同样不高不低,语气平静如同在陈述最理所当然不过的事实,落在乔宇飞耳朵里,却像个重重掉进湖里的铅球一样,哗啦一声溅起好大一片轰哗乱飞的水花。   “哈?”乔宇飞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从不可置信到似笑非笑,最后他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膀,“别告诉我你们要去约会啊。”   他的目光仔仔细细审视着蓝森,就像是要看透蓝森的每一句谎言一样。   蓝森微微挺直了身子,眼睫下敛,原先捎带懒散的姿态一下子换了个味道,压迫感不着痕迹地显现出来:“如果我告诉你,我们就是要去约会呢?”   除了连恰,这些大学在校生在他眼里都是大孩子,他原本想拿出成年人的成熟风范不和乔宇飞计较,但他的身体和语言可比他诚实多了。   “不是好朋友手牵手的假日约会,是作为异性相处的约会。”   他计较,而且计较得非要在言语上一个字一个字地讨回来。   乔宇飞翻了翻眼睛,他似乎想让自己看上去对此充满不屑,但他把那袋包子攥得死紧的手早就出卖他了:“是吗,那祝你好运了,希望你别成为下一个倒霉蛋——就是那种满心相信着她会喜欢你,最后发现全是自己自作多情的倒霉蛋。”   他过于专注在控制自己的语气和表情上,竭力让自己显得漫不经心,因此没有注意到蓝森在一瞬间冷下来的脸色。   蓝森抿了抿嘴唇,乔宇飞的话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他既觉得和对方多说只是浪费口舌,又觉得即使浪费了也必须说。   “我喜欢连恰是我的事,她要喜欢谁,是她的自由。”蓝森慢慢地说,无奈地承认当他想到连恰会喜欢别人时,那一刹那在内心引起的刺痛感有多么强烈,“……谁规定你喜欢她,她就得喜欢你的?”   “别那么看得起自己。”   “你又一副了不起的样子干嘛啊?!”   就像小孩子斗气一样,两个人互不相让地瞪视了一阵子,最后蓝森看了一眼时间,打破了沉默:“我换个地方等连恰,她过来看到你的话,一大早就会心情不好。”   乔宇飞被蓝森这句话噎得几乎要背过气去,而他也终于发现一个被忽略了很久的事实:“你……你会说话?!你不是本来哑巴的吗?!”   蓝森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忽然扬起一个灿烂到碍眼的笑容:“因为连恰,我才能重新开口说话啊。”   “啊?你说什……喂你给我停下,回来啊!”   蓝森完全没在意背后乔宇飞在说什么,径直走开,换了个食堂入口等连恰。   其实离约定好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钟,但连恰是个习惯早到的人,说不定提前十分钟就会出现了。   蓝森的预感很准,果然五分钟后,他就看到了连恰的身影——女孩原本在走路,看到他之后,一下子就变成急匆匆的奔跑了,跑到他身边,跳了两下刹住车,大大地喘了一口气:“蓝森先生你来得太早啦!”   “早上睡不着,在家里待不住,就过来了。”   或许其实本来该回答“因为急着想见你”或是“怕你等我”之类的答案,即使是蓝森也模模糊糊地知道,大概怎样的答案比较讨人喜欢。不是没有想过是不是要试着说些让人听了开心的话,可他看着连恰的时候,总是什么都忘了,只剩下不加掩饰的真实可以表达。   “哈哈哈……我早上也没睡着,醒得太早了连我自己都害怕!”连恰笑嘻嘻地,似乎因为蓝森和她一样睡不着而感到同病相怜的高兴,“走吧走吧吃早饭!”   在大学食堂消费只能刷学校的饭卡,于是连恰开开心心地请了蓝森一顿早饭。   “因为你也是这里的学生嘛,但是我入学的时候你早就毕业了,所以说,觉得没能一起在食堂吃饭有点遗憾,想趁生日这么吃一次。”   连恰一边在桌上转着圈儿磕鸡蛋,一边这么解释。   “八岁呢,蓝森先生,所以根本没办法一起上学嘛。”女孩微微歪着头,鸡蛋壳发出轻微均匀的碎裂声,“有的时候我就会想,要是我能早点出生就好了。”   食堂里人不多,很安静,连恰的说话声显得格外清晰,笃笃地敲得蓝森整颗心摇来晃去的。   “现在就很好。”他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免得自己跟着陷进那种十分美好的想象里,“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认识的是早几年的我,大概是没办法和我这样相处的。”   “咦,是吗?”   “嗯……”蓝森迟疑着,不知道该暴露多少自己的黑历史,“早几年……我,性格很糟糕,要是那时候认识你,可能你早就被我气走了。”   他的本意是想安慰连恰,可说出口的话似乎起了反效果,桌子对面的女孩长长地叹了口气,一点点地把鸡蛋皮剥掉:“但就算那个时候的蓝森先生,我也想知道啊。”   “……并不值得。”他真心实意。   “那是我来决定的啦。”少见的,连恰居然瞪了他一眼——但并不是生气,也不是在不满什么,似乎只是为了配合语气才如此集中了视线在他身上。蓝森被这一眼瞪得一愣,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居然觉得连恰这么瞪自己也挺可爱的,然后他再一次认识到自己确实是刹不住车了。   吃完了早饭之后,连恰带着他慢慢往学校外面走。   “今天要去好几个地方。”连恰踩着地砖蹦蹦哒哒,一边解释他们这一天的行程,“因为有很多事情想和蓝森先生一起做做看!”说到最后,眯起眼睛笑得很灿烂。   不知道是不是太过熟悉连恰,还是因为脑海里总是反复出现连恰各种各样的表情,蓝森竟然从这个笑容里读出了一点预谋的味道。   当然,他对连恰完全信任,所以连带着也不认为有所预谋会是坏事,他想着说不定会是什么生日惊喜——尽管连恰能和他一起过生日本身已经是个惊喜了,可他总忍不住想着,也许他可以稍微期待多一点的东西。   他认识了连恰,他喜欢上了连恰,他的能力因为连恰而消失了。   那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去哪里?”他心情很好地问着。   “全家便利店!”得到了这样雀跃的回答。   “…………”   便利店的自动门放着叮当响的音乐打开,把两个人迎了进去,连恰在店员的“欢迎光临”声中,问蓝森喜欢桃干还是杏干。   蓝森凑过去一看,是**包装的果干小零食,买三赠一,他选了杏干,连恰就拿了两包杏两包桃去找店员结账。   “我来付吧?”他半是商量地问。   连恰想了想,把两包果干递给他:“一人一半吧,这样刚好。”   付了钱之后,店员给了他一个盖着戳的积点卡,蓝森接过看看,指定时间内消费就可以获得印章,根据积累的印章数目的不同,可以换不同的小礼品。   “就是这个,蓝森先生!”连恰拿着她手里的一张积点卡,双手举着递到蓝森眼前,“……以后我也想和你一起来买东西,然后就可以一起集印章了。两个人的话会很快的,就可以换那把很大的伞!”   粉色樱花雨主题双人伞——连恰喜欢这个啊。   蓝森了然地点了点头,他很乐意帮连恰达成愿望,因此他几乎是很愉快地就答应了:“好,以后一起来。”   连恰听了他的话,咧嘴一笑,眼睛眯起来,闪着细细碎碎的光,是蓝森很喜欢的狡黠的小模样。   他几乎是确定了,连恰绝对在计划着什么,而自己似乎已经按着她的计划,一步一步地行动着了。   于是他阻止了自己的好奇心和过于敏感的思绪继续思考下去,转而让自己变得放松一点,好好享受他二十八岁的生日。   “然后要去哪里吗?”   “去一下游乐园!”   生日番外   “我总是把事情一下子就想得太远太多了。”   某一天,连恰托着腮,用一种颇为愁苦又无可奈何的语气,向蓝森如是阐述了一个自己的毛病。   “老实说我也不太喜欢这个毛病,但是可能改不过来了呢。”一边说着,一边整个人垮在蓝色森林的吧台桌上,腮帮子因为抿着嘴唇的关系微微鼓起来,像是膨起来的奶油酥皮一样。   ——啊啊,稍微一戳,就要漏气瘪下去了吧。   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蓝森,不禁这样在心里自然而然地这么想了。当然,他没有把这个联想说出口,而是伸手去轻轻捏了捏那团软乎乎的酥皮:“这又没什么不好的。”   蓝森并不觉得连恰这一点能被算作“毛病”,要他来说的话,他会把这归类为连恰的性格特点之一,那么既然是固有的性格,又哪里存在好坏,或是要不要改正之类的问题呢?   归根结底,人的性格要改变——除非遇到了什么大起大落的际遇——比登天还难,两个人在一起之后,那些所谓的“改变”,也不过是因为体恤着对方而做出的小小妥协,当然,这种妥协会在另一个角度带来无可比拟的满足感,也是最好的回报。   实际上,就他个人而言,他不觉得连恰有什么必须要为了他妥协的地方,连恰会念念叨叨在意着的事情,在他眼里都是无伤大雅甚至可以说是可爱的特点。况且,他始终觉得,自己作为年长的一方,理所应当对年轻八岁的恋人有更多的包容,仗着年龄优势指手画脚之类的,绝不是他会做的事情。   不过,会把自己不太满意的特点也当做缺点来看待,这又是连恰的又一个特点了。当然并不是说她对自己苛责到完美主义的地步,只是偶尔她会为自己这样那样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感到沮丧,而沮丧起来的时候,她总是习惯性地和蓝森念叨起来。   “我知道也不算坏事……就是,有的时候觉得,要是能不想那么多就好了。”被安慰的女孩把他的手捉住了,半边脸枕在他手掌心里,眨巴着眼睛嘀嘀咕咕,“想太多某种程度上是自寻烦恼啊……”   蓝森的左手被征收了,不过他现在也没什么事,倒不如说,自从蓝色森林增添了雇员之后,他这个老板就比之前要清闲得多。尽管甜点的制作仍然是亲自动手,但诸如把蛋糕放进烤箱或是拿出来啊,收拾桌子和点餐结账啊,端着托盘去送餐添水啊之类的事情,就不再需要他亲自动手了。   从这些琐碎的事情当中解放之后,蓝森发现他在店里的空闲时间多了很多,甚至偶尔一天半天不来店里,也不至于再要临时请假。他和连恰感慨过觉得自己终于像个老板了,女孩笑得花枝乱颤,说这就是下属和雇员的必要性呢。   “你又想什么了?”他很有一点好奇地问。   “……唔。”女孩的视线游移着,眼珠子骨碌碌打转,“你看,过了暑假,我就要大四了。”   蓝森点头,示意连恰继续说。   “大四的话,本科就快毕业了,毕业论文啊,实习啊这些……光是想想都觉得有点烦啊。”连恰放开了他的左手,转而把整张脸埋进她自己的手掌心里,塌着肩膀一副沮丧兮兮的模样,“……但是,我实在是不想再读下去了,过去三年已经足够我知道了,学术研究什么的,一点都不适合我啊。”   ——是毕业的烦恼啊。   蓝森很是理解这种矛盾又纠结的想法,临到大学毕业的时候,发现很快就要选择走出象牙塔,一部分人会为此感到兴奋,兴致勃勃地踏入新的世界,但也有一部分人会为此感到迷茫和恐惧,毕竟,能够在二十岁出头就决定好未来方向的人,终归是少数。   人都是一边迷茫纠结着,一边往前走的,诸如他这样毕了业选择开甜点店的……相信不是没有,只是很少,极少而已。   “哎没事……真正烦恼的也不是这个啦。”   在蓝森思忖着如何帮连恰宽宽心的时候,连恰却又忽然坐直了身子,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   想想也是,如果真的是极烦恼到需要咨询建议的地步,绝不会在蓝色森林还没打烊的时候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坐在吧台上和他说的。   但多少应该是感到临近毕业的焦虑了。   蓝森这么想着,拍了拍连恰的脑袋以示安慰:“没关系,选择的余地其实很大,慢慢想也不要紧,总归还有我在呢。”   这句话再往深说一点,就是“我养得起你”的意味了,尽管事实如此,但蓝森不会这么说。连恰并不是会因为找到依赖就兴高采烈的类型,这只会加重她的忧虑而已。而蓝森本人也不是为了彰显什么才这么说,硬要说的话,更接近“保底”的性质——随便折腾吧,实在不行还有我。   “诶嘿嘿……”女孩不好意思地笑笑,脸上的表情却明朗多了,“……说得也是,再怎么样还有你嘛。”   他的意思显然被连恰准确地接收到了。   蓝森很满意,他看连恰的茶杯空了,就又往杯子里添了八分满,嘱咐连恰先自己坐坐,他去看看烤箱里的蛋糕怎么样了。   等到当天的营业时间结束,雇员们也都各自离开之后,连恰绕过吧台钻到厨房里,洗刷干净一个土豆,蹲在垃圾筐前面帮蓝森削土豆皮:“真的在烦恼的事情……啊怎么说呢,感觉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呢。”   “没关系,随便说都好。”   果然来了啊,真正在烦恼着的事情,也就是说,真的让连恰觉得困扰的事情。   蓝森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准备仔细聆听——这时候他就觉得八岁的年龄差距也不错,虽然不至于到了可以做人生导师的地步,可总有比连恰更多一些的人生经验可供她参考。   女孩沉默不语地削完了两颗土豆,站起身洗洗手,犹犹豫豫:“那……那我说了哦。”   “嗯,我听着呢。”   “……先说,这个事情是,我觉得,你也会烦恼的,或者也许你不会烦恼?但是肯定会考虑的。”   “…………”虽然不明就里,蓝森仍然配合地点了点头,同时在心里把这个未知烦恼的等级提升了一些——绝大多数时候,连恰面对他都是很坦诚的,如果一件事能让她犹豫着做铺垫,那这件事绝不是什么小事。   “嗯……其实我也不是突然烦恼……但是,就是,我暑假回家的时候,妈咪问了我这件事,我爸当然没问啦他一直在假装没想过这件事……”十分苦恼地抓着头发,“……呃,我想想,该怎么开口……”   在连恰纠结着的时间里,蓝森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把连恰削好的土豆拿过来,咔咔地切成小块,接着洗了胡萝卜和香菇,再挨个切块。   灶上的水快要烧开,发出细微的咕噜咕噜声时,连恰终于下了决心。   “……妈咪问我说,我快毕业了,毕业的话……”   “……嗯?”   “……毕业的话要不要考虑结婚还问了我你是怎么想的我说我还没和你聊过她说也差不多该想想了不能拖太长时间。”   后面这句话一气呵成,语速极快,声音又压得很低,蓝森听完之后愣了两秒,让那些话音在脑海里挨个被扯开翻译,才反应过来连恰在说什么。   不如说,唯一捕捉到的关键字“结婚”,已经足够他了解连恰烦恼的本质了。   “我没想到阿姨会和你提这件事。”他摇摇头,语气里有着掩饰不住的惊讶,这时水开了,他便把切好的蔬菜倒进锅里,“我的意思是,你还没有毕业呢,我原本想,等你毕业了,情况稳定下来,再和你提结婚的事情。”   没想到对方的家长比自己还心急啊。   连恰原本说完那一长句话就抱着脑袋又蹲在了地上,听到这句话,倏地抬起头,愣愣地眨着眼睛:“……蓝、蓝森……”   “怎么了?”蓝森跟着蹲下身,再稍微压低一点身子,面对面地让自己的视线和连恰齐平,“……你说得对啊,我确实考虑过。”   “……也是哦。”连恰抿着嘴笑笑,伸出一根手指戳着蓝森的额头,把他的脸转开了,“别盯着我看啦,说这个话题我已经够不好意思的了,再盯着看就不能聊啦!”   蓝森从善如流地站起身继续做他们的晚饭。   过了一会儿,连恰弱弱的声音从他下方飘来。   “我只是不好意思……我没说不想啦,偶尔我也是想过的……”   “嗯,我明白的。”蓝森一边说,一边忍不住笑了——结婚这件事,他也想过,当然也仔细地考虑过,并不只是偶尔的地步,只是他心里总觉得连恰还在上学,而婚姻这种事情考虑起来往往是沉重大于幸福,就他私心而言,并不想那么快就让连恰来考虑这种事。   连恰的心思细,想事情总是很多,这些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他也比任何人都知道,这可能会给连恰带来多大的压力和烦恼。   “不用太在意,阿姨也只是说差不多该想想了,没有打算你一毕业就押着我们去领证。”蓝森难得地开了个玩笑,“说到底,结婚是我和你的事情,如果你觉得还没办法想象,或是还没准备好的话,拖得久一点也没什么,我并不介意。”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结婚?”   小心翼翼的,迟疑的,又掩饰不住好奇的声音传来。   “我吗……”蓝森关小了火,慢慢搅动着锅里的咖喱,“……首先,我想和你结婚。其次……可能会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居住问题也好,工作也好……各种各样的,不过那些都是可以慢慢思考的事情,想到是你,就觉得很放心。”   “咦!”   这个反应实在是出乎蓝森的意料,以至于他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正好和连恰惊讶的视线碰个正着:“有哪里不对吗?”   “也不能说不对……”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连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就是……为什么会对我很放心呢?要是比起来的话,你才是会让我觉得很放心的人,我应该让你操心的地方比较多吧。”   “……”蓝森错愕地眨了眨眼睛,“……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你看。”连恰居然一脸认真地掰着手指开始数,“我要比你小八岁,而且心理年龄也谈不上多成熟,老实说,我觉得我自己蛮幼稚的,很多地方都要你包容我。然后,我考虑事情也没有那么全面,但是,如果说……说到,那个,结婚啊……应该说是要考虑很多事情,和之前不一样的感觉吧。”   “……”   “两个人要生活在一起的话,在一间屋子里,肯定有很多事情需要磨合,再有就是,有一起生活的责任要承担,我怎么想都觉得,我可能还没成长到那个地步……所以提起来这件事的时候,其实我有点害怕。”   “真的结婚的话……啊当然不是现在不是现在!……我不知道我那时候会不会做得好啊,我希望不要总是让你照顾我,可是我又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快点变得成熟一点。”   女孩抬起视线,瞟了一眼蓝森,又飞快地低下头去,盯着地砖的纹路,好像那里面长着花似的。   “……我希望,要是结婚的话,那个时候我能有自信说,我可以做得很好的,会比现在要过得开心,能一起好好地经营生活,而不是……呜哇!”   她一直半低着头,垂着视线说话——不这样的话,如果看着蓝森,可能她就没办法这么拼命而坦诚地表述自己的想法了,毕竟这种不成熟而瞻前顾后的想法并不讨人喜欢——因此并没注意到蓝森什么时候到她背后蹲下了身,直到她忽然被拥进一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里。   一只手覆上她因为紧张而扣在膝盖上的手,掌心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蓝森的手心有一些茧,有点粗糙,却总是干燥温暖的,和他的怀抱、和他这个人一样,令人无比安心。   连恰微微向后靠了靠,转过头想和蓝森说点什么,却被蓝森凑了上去,交换了一个轻柔的亲吻。   蓝森稍稍退开了一点距离,看了看连恰每一次都会变红的脸颊,和比脸颊更加红润的唇色,笑了笑,又凑过去,轻轻亲了一下她的脸颊。   “结婚不是一个人的事,恰恰,你考虑的,我也在考虑。”   “你不是尽善尽美的,我也不是,但是你看,我们会为了对方考虑一样的事情,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我安心了。你对你自己没有自信的话,我也会害怕我自己无法带给你很好的生活……可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想和你结婚,不会因为这些就放弃这个念头,你明白吗?”   怀里的女孩轻轻地点了点头,红色从脸颊一路蔓延到耳朵尖。   “……我饿啦。”   在腿麻得站不起来之前,连恰很及时地推了推蓝森。   两个人互相帮助地把对方从地上拉扯起来,龇牙咧嘴地感受着血液循环重新畅通的酥爽,一边狼狈兮兮地扶着案台,一边又忍不住一个劲儿地笑。   蓝森观察着连恰,确定对方已经不再为结婚这件事烦恼之后,这才把心放下。要说他不期待是假的,可也不希望这件事过早地对连恰造成压力,该操心该思考的事情,就暂时让他先担着吧。   他只是希望尽他所能的让连恰开开心心地生活。   就像现在,只要看着连恰笑起来的样子,他就会觉得整个世界都比之前要亮了几分。   ……   …………   “……啊?”   蓝森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少有的,他手一松,差点把筷子啪嗒掉在地上。   但绝不是因为单纯的惊吓,倒不如说,惊吓之后,惊喜的成分更多,远远地大于惊吓,也远远地超过了他的想象,他毫不怀疑有成吨的蜜糖正迎头浇在他身上。   “只是周末……可以吗?会不会太麻烦了……”   蓝森拼命摇头,又使劲点头,他说不出话来,觉得自己多说什么都表达不出自己的心情,于是他只剩下肢体语言了。   “要是你也觉得可以的话……”连恰咬着筷子笑笑,脸颊上的粉红色还没褪下去,目光却很认真,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那,那下周末开始,我就在你家过周末了哦……?”   因为所谓的磨合期,大多出现在结婚后开始共同居住而产生的生活习惯摩擦之中,于是连恰问蓝森,要不要试试看从现在开始,每到周末的时候,她住到他家里去,多少试试看这样的同居。   “反正以后总是要住到一起的啊……”女孩这么解释着,“先一点一点来嘛。”   不用一点一点来也没关系的。蓝森在心里说。   但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笑容,那太难了,而且何必去控制呢? 第四十三章(下)      在蓝森的记忆中, 他从来没有如此肆无忌惮地去过这么多人潮涌动的地方,包括餐厅都很少去,基本是在家自己解决。   只要是人多的地方, 事情也多, 哪怕是无意之间的推挤也可能让他发出声音,而在他的能力逐步增强的情况下, 无意识的音节也可能引发预料之外的事件。   能想象吗?在地铁上被人不小心踩了一脚,因疼痛而下意识地“啊”了一声之后, 整个车厢忽然充满了此起彼伏的“啊!”声, 人们纷纷跳着脚, 不是彼此踩到了,就是撞到了扶手,挤掉了手机, 为此而发出了大大小小意义不同的惊呼声。   还好蓝森对户外运动兴趣不大,他原本的兴趣爱好就偏向室内,于是他花了更多的时间在家里,准确地说, 在自己的房间里一个人看书。   他的父母惊讶于他过早建立的个人空间意识,但出于一定程度上习惯性的放养教育方针,他们并没有对蓝森看似孤僻的性格过多微词, 也只是给蓝森买了更多的书,满足他的这个小爱好。   再后来蓝森多了一个烘焙的兴趣,却仍然是在室内的,一个人的活动, 依然接触不到什么人。   这两样个人爱好成功地让他过起了室内一人乐的生活,蓝森对此感到很满意,于是渐渐的,他对于从未涉足的“人多地带”的愿望淡了许多。   游乐园,精品店,电影院,挤满人的步行街……   这些人来人往的地方,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也能毫无负担地踏入。   “两个人逛这种店的话,比一个人要好玩很多,因为可以互相试各种各样的东西!”   ——甚至,还能乐在其中。   连恰拎起一个鹿角发卡,往自己脑袋上一扣,歪着头看着蓝森,眨巴眨巴眼睛,示意蓝森评价。   “可爱。”于是蓝森很直白地评价了。   然后他就看着连恰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来,这个笑容弄得他第六感一跳,直觉连恰要干点什么——可能是因为相处多了,身体产生了某种自然的条件反射——而后连恰很敏捷地跳了一下,手一抬,就把一样东西拍在了他的脑袋上。   “?”   “镜子镜子,那边。”连恰推着他往镜子前面走,两只手的手心都贴着他的后背,小小的温度透过衣服挨着他。   镜子里映出来的他脑袋上扣着一顶绒面的麋鹿帽子,软乎乎的帽子顶上,戳着两个同样软乎乎的鹿角。   “挺合适的,要不,我买这个给你当生日礼物吧。”连恰一脸严肃。   “…… ……”   二十八岁的男人戴这种软绵绵的帽子,真的合适吗?   蓝森花了一点时间去想要不要拒绝,然后发现遵从内心的话,答案是毫不犹豫气势汹汹的“接受接受接受接受”。连恰说合适,那肯定有合适的理由在,戴着就是了,也没什么,走上大街不过是被人多看几眼。   他正准备点头,连恰却忽然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摇着头,还顶在她脑袋上的鹿角发卡跟着一晃一晃:“开玩笑的啦!”   “……”   “真的是玩笑,蓝森先生你不要真的答应,这个只是因为……我想看看你戴上怎么样,诶嘿嘿……”变成了有一点心虚的讪笑。   走出店的时候,蓝森脑后的头发换了一条新的发带,银色和深蓝交织在一起,末端缀着王冠样式的金属坠子,他晃晃脑袋,两个坠子就碰到一起,叮叮当当地响。   “蓝森先生,以后要不要一起再来逛?”连恰背着手,在他身旁一跳一跳地走路,摇头晃脑的,看起来特别开心。   “好啊。”于是他也如此自然地答应了,“……下次逛点别的地方吧?”据说女孩子都是喜欢逛街的。   连恰又笑了,眼里又闪了一丝“得手啦!”的小光芒。   那样子落在蓝森眼里实在是太可爱了,他没有说破的打算,却必须做点别的什么抒发一下这份愉快的心情,结果是他揉了半天连恰的头发,把对方的头发弄得有点乱了。   他这么做之前没有征求什么意见,手自然而然地抬起来了,连恰却也没躲,老老实实让他揉了,只是过后伸手拍拍自己的刘海儿又晃晃脑袋,好像她对这种事情已经习以为常似的。   蓝森愣了一下,试探地又伸出了手。   “哎!”连恰一侧头避开了,捂着脑袋单脚向外跳了两步,“不行,又要乱啦!”   一边这么抗议着,一边猛烈摇头,头发却反而更乱了,恰好又刮来一阵很大的风,呼啦一下,又把女孩轻飘飘的发丝吹了个乱七八糟。   连恰呆呆地站着,迷茫地眨了眨眼睛,一脸丧气地抓了抓头发,长长叹气:“啊……结果该乱的还是会乱吗……”   那乱糟糟又茫然的样子,像突然被捋了毛的小兔子一样。   蓝森觉得自己的大脑短暂地空白了一会儿,他可能思考了一些什么,又可能什么都没想。   “……哈哈哈哈哈……”   但他就这样突如其来地笑出了声,放肆又愉快。   不是因为好笑,也不是嘲笑的意味,而是一种令人无比轻松的、就像阳光笼罩着一样的,欢腾活泼的愉悦。   在注视着连恰的时候,他的心情毫无顾忌地就那么突然松动了。   连恰本来还在郁闷兮兮地和自己的头发作斗争,可蓝森的笑声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她困惑地看了蓝森两眼,虽然没想明白为什么蓝森突然笑得愉快,但她觉得自己也跟着愉快了起来。   后来头发彻底梳理好是在寿喜锅自助店里,等着锅里的汤烧开的时间,蓝森拿了连恰的贝壳梳子,慢慢地帮她打理头发,而连恰一边保持着脑袋一动不动,一边嘴巴动得飞快。   “蓝森先生,以后要是我头发又乱了,你能不能再帮我啊?”   “当然。”蓝森又是想也没想地回答了,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几缕缠绕起来的发丝上,“我自己的头发常常打结……所以我很擅长这个。”   “真的假的,为什么老是打结啊?”   “……睡觉起来就会这样。”   “哈哈哈哈哈哈……”这次笑的人换成了连恰,“蓝森先生,你来吃过寿喜锅吗?”   “没有,这里人太多了。”   吵吵嚷嚷,人声鼎沸,咕嘟咕嘟散发着香味的两口锅,摆了满桌的蔬菜和肉,挤来挤去小心翼翼地夹着自助的水果和蛋糕,对着一堆冰镇起来的饮料冥思苦想选哪个好。   前面桌的一群女孩子们嘻嘻哈哈地聊着八卦,后面桌的一对夫妻带着孩子手忙脚乱地照顾,隔着一条过道的几个学生边吃边打游戏,时不时传来懊恼或狂喜的惊叫声。   “……那,以后也一起来吃寿喜锅吧?”女孩兴致勃勃地扔给他这个提议,“我一个人吃很无聊的,而且自助一个人吃太亏了,两个人边吃边聊的可以吃很久。”   “好啊。”他为连恰话音里笃定的“以后”感到欣喜。   “说好啦!这家店很好吃的。”   “我知道。”蓝森说,为了让连恰吃东西方便点,他正努力地把连恰脑后稍微长长了的细碎发丝扎成一束。   “你知道啊?”   “不然你不会带我来的。”   “嘿嘿。”连恰半仰着头,眯起眼睛笑了,舒服又懒散的模样,“你真了解我啊。”   吃完饭之后连恰带他去了附近的电影院,信誓旦旦地说新上的片子特别好看,评分特别高,而且她已经把票买好了。   并且很适时地用“看电影也算生日礼物的一部分”堵住了蓝森关于谁付账的异议。   因为还在工作日,电影院里人不算多,连恰买了靠后排的两张票,捧着巨大的双人桶爆米花,兴高采烈地坐下来。   “其实我想看的电影可多了。”连恰说,一边抓了几颗爆米花塞进嘴里,好像小仓鼠啃谷粒似的,“但是自己就想不起来来看,有人一起的话就有动力买票啦。”   蓝森看着连恰咔哧咔哧啃爆米花,试探地拿了几颗也嚼了嚼。说出来可能没人相信,但他确实从来没吃过爆米花。   毕竟这东西,除了看电影的时候,还有什么时候会想起来买呢?   ——不够甜。   蓝森这样评价这桶爆米花,在心里升起了自己回去做一桶的念头,他敢肯定他放的黄油和砂糖一定比电影院的质量好,而且更多。   电影看到一半的时候,蓝森觉得右肩膀一沉,他把爆米花桶挪开,摘下3D眼镜侧头一看,发现连恰再次睡得无知无觉,在充斥着噼里啪啦特效轰炸声音的电影院里,兀自陷入了安适无比的睡眠中。   “……”他摒住呼吸,又不敢动,又不敢碰,即使电影里那堆摧枯拉朽的音效和稀里哗啦的吼声要吵得多。   确认连恰是睡着了,他把对方脸上的眼镜小心地摘下来拿在手里,自己又戴上眼镜,捧着爆米花桶继续边吃边看。   连恰说得没错,撇开略显血腥的部分,这个片子是挺好看的,而且坐在电影院里吃爆米花的感觉也不赖,如果爆米花能更甜一点就完美了。   后来,直到电影结束,电影院里的灯亮起来,大屏幕上开始滚动幕后名单,连恰才醒。   周围的人三三两两拎着包侧着身子退场,连恰揉着眼睛,缩着肩膀,迷迷瞪瞪:“看完啦……?”   “嗯。”   “好看吗?”   “好看。”蓝森中肯地评价,“可惜你睡着了。”   “没事,你觉得好看就行,我选了综合评价最高的呢!”连恰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又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我看这种打仗的片子,噼里啪啦的时候就犯困,习惯了……哇,你把爆米花吃完啦。”   无法反驳的蓝森盯着几乎吃空了的爆米花桶,想了想,提出补救措施:“我再给你买一桶?”   “哈哈哈哈哈不要啦!”连恰噗嗤一声就乐了,“我是说,挺好的,能都吃完挺好,真的,赞赏意味!”   说完,又合着掌心,笑眯眯地提出邀请:“那……以后要不要也一起来看电影?这样爆米花能吃完,看完了两个人还能聊聊看完的感想。”   虽然答案是肯定而唯一的,但他忽然不想就这么简单地应允。   心情被充满了,膨松又柔软,气泡一样飘起来的时候,人总是会冒出些意料之外的坏心眼来。   于是蓝森挑了一下眉毛:“……我看完电影给你讲情节,你给我讲你梦到了什么?”   “哎?”连恰顺着话眨了一下眼睛,“可以啊……”   “…… ……”他该忍着笑吗,还是直接笑出来,让连恰明白这是个小玩笑呢?   而连恰已经看出来了,她撇着视线看向旁边,抿了抿嘴唇:“……我刚才梦到了很好很好的事情哦——”   “是什么?”蓝森配合地问。   “诶嘿嘿,你想知道?”   “想。”   连恰评估地看了看蓝森,就像在估量他的诚意一样,不知道看出了什么,她飞快地吐了一下舌头,拎起包拿好3D眼镜,侧着身子很敏捷地从蓝森的膝盖和前排座椅靠背之间钻了出去。   “不告诉你,下次来看电影再说吧!快点走啦,散场啦——”   蓝森笑笑,站起身,拿着东西往外走,看见连恰在影厅出口那里等他,已经把包背上了,视线又粘在了滚动着的长字幕上。   曾经连恰还是会和他规规矩矩道别说再见再走的,也会为了自己的无心之语和他认认真真道歉,但这么想起来的时候才觉得,好像那已经是很久前的事情了。   ——现在这个活泼狡黠的女孩是谁啊?   “还有一点时间,我们去逛逛书店吧,有本书我想送你,不知道你看过没有。”   “……好。”他微微地笑起来。   ——是恰恰。   到了下午快要六点的时候,连恰带着他往靠近学校的地方走去,说要去最后一个庆祝生日的地方。   蓝森跟着走,才发现竟然是学校旁的日租公寓区。   这片公寓区里有一半的房子都是出租给在校学生的,有些是月租房,专供想要专心学习考研的学生在外复习,也有一些是日租房,给社团或是班级聚会需要场地的学生使用。区别在于,日租房没有卧室,只有很大的客厅和厨房,刚好给那些需要热闹的学生一个欢蹦乱跳的地方。   蓝森大学的时候偶尔也租用过,只不过他是拿来借用厨房的烤箱,做点饼干和小蛋糕之类的东西,一边自己吃,一边偶尔也给室友拿着去用来追喜欢的女生,效果还不错。   连恰把他拉到一间日租房门前,示意蓝森往后退一点,她打开门,往侧边一站,居然分外认真地做了个很绅士的“请进”手势。   “过生日的蓝森先生,请进去吧!”   就连说话的调子都拖长了,再拔高在转折,弯曲又透着股一本正经的期待。   房门并不正对着客厅,进去之后右手边才是,蓝森走了进去,向右一看,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客厅的墙壁被一大堆彩色的丝带拉花装饰起来了,顶上的吊灯打开了,光线明亮,映得一屋子花花绿绿,用彩色卡纸剪出的大字母在墙上贴了两排,拼成“HAPPY BIRTHDAY”的字样,周五装饰着同样剪出来的纸花和星星。沙发前的桌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放着一个扁平的礼物盒,用蓝色的皱纹纸包起来了,银色的丝带打了个复杂漂亮的蝴蝶结。   他站着,半天没说话。   “咔哒”一声,是连恰把门关上了,她从身后轻轻拍了拍蓝森的肩膀:“先拆礼物吧,桌子上那个,我去做晚饭。”   蓝森的思绪被后半句话拉了回来,这给他的冲击甚至超过了这个喜庆花哨、一看就是精心布置过的客厅。   “可……”他笨拙地刚说了一个字,就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了。   “一直都是你给我做饭吃嘛。”连恰冲他笑笑,说话的语气稀松平常,好像这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不管怎么说今天是你过生日,我做饭不难吃的,放心啦。”   ——不对,不是在意难吃不难吃之类的事情,是……   原来人即使可以随意说话,也总会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而只能保持沉默的时候。   心里想表达的太多了,反而全都滞留在嘴边,争得翻天覆地,却没一个字溜得出去。   蓝森没听连恰的话去拆礼物,而是跟着走进厨房去了:“要帮忙吗?”   “……那先剥根葱!”   厨房里变得很安静,只有切菜和水烧开的声音,以及渐渐弥漫开来的香味。   “今天之前,我只在我家做过饭。”   忽然没头没脑的这么一句,却听得蓝森心里一跳。   连恰似乎也不在意他的回答,很轻快地絮絮叨叨:“之前是因为妈妈去世了,所以学会了做饭,给爸爸吃。后来爸爸和妈咪结婚了,偶尔我做饭给他们吃,结婚纪念日啦生日啦什么的……大家都很高兴。再后来,连均出生了,他小孩子,有时候我给他蒸个鸡蛋羹什么的喂他,现在他大一点了,也会要求我做饭给他吃,说一定要姐姐做,不知道为什么……”   低低的话音,既家常又愉快。   她揭开锅盖,一阵蒸汽之后,用锅铲翻了翻锅里的菜,加了一点盐进去,又合上锅盖继续闷着。   “……不过做饭还是挺开心的,蓝森先生,我觉得我有点理解我去你那蹭饭的时候,你做饭时候的心情了。”   有什么在蓝森脑海里一闪而过,快得像道细微的光,微妙的预感从那一瞬而逝的光芒中脱胎而出,但又被不容置疑地压在了理性之下。   他答应过连恰不给对方任何压力,放任那种预感和猜测的话,或许他就无法保持自然了。   不管怎么说,现在的一切已经远远超出他所能想到最好的样子了。   “啊这个可以了!”连恰的叫声成功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蓝森先生,帮我把这个盛出来!”   吃完饭洗完碗,连恰把蓝森按到客厅沙发上坐下,一本正经地表示,在拆礼物之前,有事情要和蓝森说。   连恰的态度难得的认真而严肃,带着蓝森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双手规规矩矩放在大腿上,猜测着连恰会说什么。   事实上他的脑子已经有点乱了,理性快要压不住那个痒得心颤的预感。   “简单来说……”连恰抓了抓头发,“我没办法在仰着头的时候还和你说这件事,那对我来说太难了,肯定是说着说着就要低下头了,要不就是说不出来了……所以,蓝森先生,你坐着吧,我站着和你说!”   “你说。”他忽然觉得开口很难,说出这两个字也很难。   连恰咬着下嘴唇,又松开,给自己打气似的,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   “蓝森先生,今天我们一起去了很多地方,对吧?”   蓝森点了点头。   “我们去便利店买了东西,一起换了积点卡,约好了以后也一起去买东西。然后我们去了上次去过的纪念品店,在游乐园外面,一起逛了,也说好了以后一起逛逛。我带你去吃寿喜锅自助了,很好吃,你也答应我以后还一起去了。”   连恰一样一样把这一天他们一起做的事情数了一遍,眼底闪着细碎亮眼的光。   “我们去看了电影,虽然我睡着了哈哈……但是一起看完一部电影了,以后有机会也还会一起去看电影。然后我们去书店了,一起买了书,还拿了购书优惠的小赠品。最后,我们过来这里了,一起过你的生日,对吧?”   “…… ……”   “生日快乐,蓝森先生,你长大一岁了……小时候我妈妈说,长大一岁,过去一岁就翻页了,下一岁也翻开了。”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你看……你在二十八岁的第一天,和我一起做了这么多的事情,你愿不愿意以后,二十九岁,三十岁,三十五岁,四十岁……也还和我一起去很多地方,吃很多东西,做很多事情?”   “以后每一年的生日都可以一起过。我……”   连恰又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在紧张,她闭上了眼睛,睫毛颤颤的,精灵的羽翅轻轻抖动。   “……我想和你一起做很多事情,体验很多事情,就算是特别熟悉的事情,一起的话,肯定会有不同的感觉的……”   连恰睁开了眼睛,棕色的眸子亮得惊人,似乎整片蓝天的日光都汇聚在她眼里。她看起来惊人的耀眼,也惊人的漂亮。   “蓝森,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我喜欢你,喜欢到可以这样当面和你说出口,喜欢到我想把以后的人生给你一个位置……你要来吗?”   热烈又纯粹的,话语与目光,理直气壮地加了速,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把一切规则打得粉碎。   也把那些小心翼翼与若有似无的猜测都打散了。   眼眶发热,喉咙也是。   嘴唇颤抖,双手也是。   视线模糊,界限也是。   他理解为什么连恰要做深呼吸了。   如果不深深地吸一口气,是没办法让声音显得正常,再继续说话的。   他站起身,慢慢地走过去。其实只有两步的距离,他却觉得很长,可是又分明一瞬间就跨过去了。   连恰说她没办法仰着头和自己说话,因为说着说着就要低下头去了。   “…… ……”他默默地低下身去,右膝点地,挺直了脊背,仰起头注视着连恰。   女孩的右手微微攥着,指关节发着抖,于是他伸出手,把这只在发抖的手握住了,掌心里的手比他要小很多,僵了一刻,又放松下来。   “当然来。”   他说,注视着连恰眼里那片耀眼得令人心跳加速的光芒。   “因为我爱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呜哇对不起QAQ隔了这么久!!!【猛烈鞠躬 怎么说呢……生日之后我确实,收到了,来自公司的大礼【【 简而言之被分配了新的工作任务,然而现有的工作内容也完全没有减少的意思。 于是……总而言之工作量突然增加,还是和之前不同的更有难度的工作。 但是也算是一种挑战呢,希望我能把它做好,这样肯定会获得更多不同的工作经验。 (以及更多的工资哈哈哈哈哈哈哈……啊现在想那个太远了) ========== 这周六要去出差,离得很远,大概下周四才能返回北京。 为了安全以及轻便,出差的时候不带电脑,我会努力用手机码字的! 如果到时候的更新是手机的……不要太意外XD 我希望我能行! 第四十四章      生日过后, 蓝森二十八岁新开始的人生,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仍然开着他的甜品店,仍然习惯于每天早起准备一切, 相熟的或是新来的客人仍然每天在店里来来往往;连恰仍然是常常过来, 期末考已经结束的缘故,她在店里待着的时间长了很多, 蓝森照例给她泡她喜欢喝的红茶,精心烤她喜欢的巧克力甜品给她, 清闲的时候和连恰聊上两句, 看她在笔记本电脑上敲敲打打。   但他新开始的人生里, 又有一些事情很不一样了。   该说是什么好呢,是眼神,还是嘴角的弧度或是眉毛上挑的样子呢——或许就在其中吧——他如往常一样将视线放到连恰身上的时候, 总能感到有一点温暖的东西在他心尖上轻轻一蘸,这一点温暖便就着心湖的涟漪扩散到他全身,他很想说点什么,却又说不出, 只觉得自己眼里的世界似乎都变得柔和了。   偶尔和连恰说说话的时候,心思也并不全放在对方的话里,而是分走了好大一部分, 颠来倒去想着一些早就是事实的事情。   ——我喜欢她。不对。我爱她。   “…… ……”   ——啊,对了,她喜欢我。   还会像是刚刚从梦里醒来一样,又一次恍然大悟地想起这件事。   然后就会对上连恰温柔的视线, 那双棕色眸子里正映着他的身影,接着,棕色的眼睛里便透出一点狡黠的笑容,好像把他那些傻里傻气的念头全看穿了似的。   店里人多的时候,蓝森便不着痕迹地用食指轻轻划一划连恰的手心,人少的时候,他会弯下腰去,很亲昵地抵着连恰的额头碰碰。   并不是所有的靠近都是为了亲吻,有的时候就只是想靠近点,看着连恰下意识闭上眼睛有点慌里慌张的样子,就好像自己稍微扳回一城似的。   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几天,最初介乎于不可置信和喜悦之间的心情逐渐尘埃落定,开始发自内心地认可了这样的现实。蓝森终于从脚踩着云朵一样的轻飘飘——这种一点也不成熟的心理让他稍微有点惭愧——恢复了正常,并意识到他有几件事应该告诉连恰。   最重要的第一件事,是被他用做梦的方式想起来的记忆。   这种方式挺不可思议的,但蓝森觉得无论什么事情发生他都不会再吃惊了,鉴于他曾经就是个奇特到脱离常识的人。   找了一天蓝色森林的午间休息,蓝森很详细地把自己做的梦告诉了连恰。   “……所以说。”连恰瞪大了眼睛,棕色的眸子圆圆的,“其实之前我们是……”   她纠结了一阵子该使用什么词汇来形容,嘴唇微张,无声地念念有词,手指跟着无意识地乱动了一阵子,好像拨琴弦似的撩得人心神不宁。   又或者心神不宁的只有蓝森而已。   真奇怪。蓝森想。   按理说喜欢也好,爱也好,都是早就存在的事情,可为什么得到了回应后,如此轻易的,连恰在他眼里又染上了不同的色彩呢?   他倒是没有为此感到困扰,不如说是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一边好奇着,一边肆无忌惮地想着没有答案也不要紧,他不在意,只是喜欢在探究这个问题的时候滋生而出的满足感罢了。   会让人觉得整颗心都涨得饱足。   而这时候,连恰放弃了找到合适的词汇,转而用了一种客观又冗长的描述:“……其实之前,我们曾经在同一时间处在同一个地方,只是我们都不知道?”   伴随着这个结论,她“啪”地一合掌,但眼睛还是圆圆的,透着点好奇又恍然大悟的神情看着蓝森。   “是啊。”蓝森点了点头,想起什么似的,笑了,“那个时候我是十四岁,你是六岁……应该。”   “是六岁。”连恰说,报了一个海滨旅游城市的名字,“如果是那里的话……那没错,我们家在我六岁去过一次,现在还有好多照片呢。”   “那个时候你是梳两个辫子吗?”蓝森忽然想起来梦里小姑娘的发型,很有一点好奇地追问。   连恰的眼珠向上看,骨碌碌转着回忆了一下:“应该不是,我上小学三年级之后才开始留长发的,之前都是短发哦,蘑菇头啦蘑菇头。”   一边说着,一边笑嘻嘻地横着手掌,在自己眉毛高度的地方划了划。   蓝森被连恰的这个小动作戳中了心窝,于是他也就顺着自己的心思,倾身向前拨开连恰的刘海儿,另一只手把连恰横在额头前的手握住了,挪开,在露出来的光洁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   “哎……”   连恰一惊,被吓到了似的哎呀一声,但并不是排斥,更不是讨厌,而是一种还没完全适应角色转换的羞涩。因此她的脸很迅速地红了,这群红色又逐渐爬上了她的耳朵尖,可她的眼睛是笑着的,弯弯的。   她很高兴。   ——这就是变化,发生在我们两个人之间的根本的变化。   蓝森默默地这么想着,嘴里说出去的话却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在我梦里面你是梳两个辫子的,可能是因为我没有真的看到你,所以自己想象出来的……果然还是有偏差啊。”   “那两个辫子好看,还是蘑菇头好看?”连恰坐正了问。   单看她这句问话的话挺严肃的,如果忽略她耳朵尖还染着点红色的话。   “都好。”蓝森也很严肃地回答了连恰的问题,“我觉得你都很好看。”   连恰的视线挪到了一边去:“蓝森先生,你这是情……”   说到一半,觉得走向不对,讪讪住了口,强行挪成另一句:“……情感偏见啦。”   “这应该不算是偏见。”蓝森很诚恳地辩解着,并没意识到他的行为已经是偏见的一种,“对我来说,那就是事实,你认为自己不好看吗?”   这话问得有点过于直接,但不管是提问的一方还是被提问的一方,都没觉得这句问话有什么不妥。   “倒也没觉得不好看……可是也没觉得好看到能被称赞的地步。反过来说,蓝森先生才是长得好看的那个呢。”   蓝森不禁笑起来,连眼睛都似乎亮了一些:“谢谢。”   “这个又不要道谢。”连恰噗嗤一声乐了。   然后那个正在洗碗盘的男人,她新晋的恋人,就十分镇定自若地回答了她:“因为你觉得我长得好看,是件让我非常高兴的事情。我知道我长得好看,可还是很希望得到你的肯定。”   “……蓝森先生,你理直气壮地在说自己好看啊。”虽然是实话。   蓝森回过头,看了看连恰的神情,确认对方只是有点惊讶之后,便点了点头:“我一直都知道,这谈不上是好事还是坏事,而是我就是这样而已,不是吗?没什么不好理直气壮的。”   连恰笑得更厉害了。   笑够了,她恰好想起来另一件事,于是急忙趁着记忆还在提了:“对了,蓝森先生,你有没有考虑过雇几个人来店里帮忙?”   蓝森把碗盘放回橱柜里,听到这句话,又回头看了一眼连恰:“你有要推荐的人吗?”   “……呃,有那么明显吗?”   “我猜的。”蓝森笑了笑,“我确实打算招几个人帮忙,但还没完全想好该怎么做,你知道,我习惯一个人了。”   他这句话说得平平常常,可连恰听到心里,就又滤出一层让人心疼的意味。但她知道蓝森只是陈述事实,便不想把这种无端的情绪表现出来,于是也很平常地答了一句:“以后就不是一个人了嘛。”   “嗯。”   蓝森洗干净手,开始烧一壶新的水,准备泡一点冰茶喝,连恰把视线挪回手机上,很轻脆地敲着几个键,发了几条消息。   这是种一点也不让人尴尬的安静,随时可以沉默,也随时可以继续说话,从不曾打破什么。   “对了,连恰。”   通常来说,让谈话重新开头的人都是连恰,这次先出声的却是蓝森,算是很罕见的事情了。   “嗯?”连恰已经改玩了消消乐,手机里发出稀里哗啦的撞击破碎音。   “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   “……什么?”连恰关了游戏。   “为什么你一直喊我‘蓝森先生’呢?”蓝森问,看着连恰一副茫然的样子,又急忙补充了几句,“我并不是不喜欢这个称呼,只是没什么人这么喊我,可其他几个这样喊我的人,都是因为和我不熟,但你从我们认识开始,就一直这样喊我到现在了。”   连恰努力回忆了一下,想起来最初不知道名字的时候,是喊蓝森“老板先生”的,知道了名字,就自然而然换成了“蓝森先生”,并顺顺当当一直这么喊下来了。   “因为……总觉得蓝森先生这个称呼很适合你。”   想了想,试着给出了最接近内心直觉的解释。   “就是……蓝森先生给人的感觉,就是应该被称呼为‘蓝森先生’的,是这个称呼的话,感觉最像蓝森先生的样子,蓝森先生是蓝森先生应该有的称呼,最贴切的那种……总之每次我喊你蓝森先生的时候,就觉得确实是在叫蓝森先生……”   颠来倒去,仿佛绕口令一样解释了一圈,最后连恰默默地认输了:“……或者简单来说,就是我叫习惯了……”   蓝森为这个解释笑出了声,并且是很愉快地笑了一阵子。   “那你呢,蓝森先生,你还一直喊我连恰。”   连恰并非为了蓝森的笑声而生气,实际上她也觉得挺想笑的,可是某种不愿意服输的情绪冒了头,她就近乎任性的反问了蓝森一句,并如愿以偿用这句话把对方堵得说不出话来。   如果是以前的她,是没办法想象自己会问出这种有点无理取闹的话的。   但真的这么做了,似乎也没有多少负罪感,还挺开心的。   蓝森的确被问住了,并且,爷爷说过的话又在脑海里绕了一圈,他斟酌了一下,试探着开口:“恰恰……?”   “……哎,蓝森。”   “……恰恰?”   “我听到啦蓝森蓝森蓝森不要喊啦!……就喊恰恰就行,挺好的,可千万别像Felix先生说的那样喊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推门进店想买点下午茶点心的人,站在店门口,产生了一种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进店的感觉。   谁能告诉他,在那边笑得灿烂如花一脸温暖的男人是谁?是这个店的老板吗?是吗?他没有走错地方吗?   但过了几天,蓝色森林的常客们发现,老板灿烂了好一段时间的笑容,似乎没那么灿烂了。   并且在空闲时候发呆的几率增加了。   现在的老板比之前冷冰冰的形象要亲切得多,他们这些常客也就不太缩手缩脚了,趁着坐在吧台离得近,几个人就大着胆子问老板这是怎么了。   老板有点诧异地转过头,绑在脑后的发带末端一撞,叮当一声响得清脆。   “我看上去没精神吗?”   几个人有志一同地点头。   老板反而笑了,眼睫很温柔地敛下去:“因为恰恰回家了吧,现在在放暑假啊。”   “恰恰?”没反应过来这个代号是什么,几个人还愣愣地接着问。   老板抿着嘴笑了笑,不说话了,安安静静地洗着碗碟,洗好了,把碗碟一个个擦干,归位,这才如有感慨地问:“如果我说是女朋友……会不会显得太不郑重?”   “挺……挺郑重的啊!女朋友不就是女朋友吗?”   “是吗……”蓝森若有所思,“可是,如果我打从心底希望以后能结婚的话,还只是说是女朋友,会不会显得太……嗯?你们要走了?”   ——走走走,再不走就要被多管闲事的自己虐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作者有话说啰嗦预警 =====首先必须道歉并解释一下这段时间我在做什么===== 首先……是的,像分割线说的一样,道歉【鞠躬 非常对不起更新这么晚,说到底是我作为作者的能力不足。 这段时间的话……上周六开始到这周三我都出差在外。 周四周五赶着回来上班,是因为新负责的业务需要做一个现状报告和简单的计划书,这周内必须要找副总面谈一次,但是我在外出差没时间做这个,只有回来抓紧时间弄。 于是时间就都花在了做这个上。 星期五的时候又和部门领导开了会,主要讨论我工作内容的变动和交接问题。 总的来说是有很多琐碎的事情要做,晚上回到家脑袋已经炸了,虽然很想努力地熬夜写完,但是过了十二点就开始头疼,好像是年纪大了熬不起了……十分抱歉。 这篇文快要正文完结了,但是近段时间会很忙,更新时间我也不太能保证,要不……要不大家稍微等等?等抛到脑后,攒一攒,没事做想起来的时候,再回来看,我想就会好很多了! ========== 出差的时候,被客户请了吃饭,还带了一兜子芒果回来。 芒果真好吃,粤菜真好吃,啊,我喜欢广东,回南天除外。 这次出差运气很好,竟然没有生病也没有上火感冒,可以说是老天保佑了【合掌   一点过去的小番外   “…… ……”   通常来说, 蓝森很少会为什么事情感到惊讶,这大部分都归功于他不便与人言说的奇特能力,另外一小部分, 就是他的性格使然。   为了什么事情感到惊讶, 通常意味着事件对本人的既有观念造成了足以产生震荡的冲击,可蓝森骨子里是个不拘一格、甚至有些不走寻常路的人, 这让他总是怀着“一切皆有可能”的心态对待生活。   当然,沉默而不苟言笑的外表, 总让他看起来像是个刻板严肃的人, 至少在绝大多数人眼里都是这样。可如果他当真刻板严肃, 一丝不苟,他也做不出大学毕业就用创业贷款开甜品店,还每天额外打工维持店内开销的事情了。   ——是的, 即使到了要靠打工维持开店的开销和每月的还贷,几乎看起来是本末倒置的地步,他也从未产生过放弃的念头。   被称为坚韧不拔也好,被称为艰苦创业勇于尝试也好, 或是不被看好,半是惋惜地说着这样撑不下去也好,他都打从心底的不在意。   也因此, 倘若他真的感到惊讶,就说明那件事的确很不寻常。   [你的意思是,想和我学习怎么做甜点吗?]   为了确认自己没有听错,还特意又写了一张纸条, 恭恭敬敬推到了对方面前。   之所以是恭恭敬敬的,是因为对方不但是大学有名的杰出校友,还是推了自己一把、坚定了毕业开店的决心的人。   虽然对方本人大概不知情吧。   在蓝森大三那一年,学校请一位毕业五年的杰出校友回校开了个讲座,大意是给快要毕业的学生讲讲临近大四如何抉择之类的事情。   蓝森本来对这类讲座不感兴趣,但周围的人——尤其是同班的女生——都兴致勃勃,他多听了几句八卦,大致了解到了这位校友的不一般。   撇开那些女生嚷嚷着的“陆曦学长可帅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光是晃瞎眼的绩点和各类荣誉头衔,就足够吸引还在象牙塔里惴惴不安的孩子们。   正处于半焦虑中的蓝森也被吸引了,甚至动用自己的能力稍微作弊的抢到一张前排的票,少有地带着期待去听了讲座。   他无法说话,注定他不能读书读得太久,勉强读完大学四年恐怕就是极限了。   可是工作呢?有什么工作不需要面试?即使用他的能力作弊通过,又有什么意义呢。   只要去工作,总会不可避免的和人打交道,不能说话是件极大的麻烦事。在学校时他尚且因此被疏远,到了工作场合,恐怕会变本加厉受到猜疑和排挤。   蓝森希望能找到一个新的选项,他模模糊糊的有个概念,却无法完全下定决心。   所以才会想着去听听讲座,并真诚地抱着寻求帮助的希望。   时隔一年多,情况居然反转,陆曦来向他寻求帮助了。   “对,可以吗?时间可以由你来定,只要在白天,我都能抽出来,当然,学习的费用你来定,我会付的。”   “…… ……”   “你不用担心,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我妻子好像很喜欢这家店做的巧克力点心,所以我希望能学会做给她吃。”   陆曦就像他之前开讲座的时候一样,语调礼貌语速适中,让人舒服又挑不出差错,是种不由自主就令人想顺着他的话点头的姿态。   或许外表也有对信赖度的加成。蓝森在这么近的距离看,越发确定对方应该和自己一样也是混血。   这让他产生了一点亲切感。   所以蓝森完全忽略了“喜欢吃为什么不来买非要学”这个明晃晃的违和,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了。   “太好了,谢谢你!”   陆曦似乎是真的感到高兴,甚至露出了非常开怀的笑容,那灿烂又期待的模样,看得蓝森又是一愣。   一年之前,坐在前排听讲座的时候,台上的陆曦满足了所有人对“杰出校友”的期待,他长相英俊,身姿挺拔,气质出众,从里到外都散发出一股精英人士的气息,可他又耐心温和,讲话深入浅出,没有漂亮的场面话,只有实实在在的经验分享。   那时候的陆曦笑起来是微笑,一种回访母校的恰到好处的喜悦,可现在陆曦的笑容看起来就像个即将得到莫大奖赏的小孩子一样,根本是无法压抑和控制的。   这时候的蓝森刚刚毕业不久,仍然带着洗不去的学生气和好奇心,并且还没有学会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表情,所以他脸上的好奇,理所当然的被陆曦看出来了。   “你很好奇为什么我这么高兴?”   “…… ……”   已经被人看出来了,再否认显得有点矫情,蓝森只得写了一张纸条再推过去。   [确实好奇,但是我没有要问的意思,希望没有冒犯到你。]   “这倒是没有,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刚才只是在想,我如果学会了,就能回家做给小乐吃,她吃到了就会很开心,露出我很喜欢的笑容。想着这一点,我当然会高兴了。对了,小乐就是我妻子,关于她的话题就此打住。”   蓝森愣愣地看着面前的杰出校友露出了一脸不设防的温柔表情。   也许人对美好的事物总有本能的向往。   不然那时候,他怎么会突然强烈地感到羡慕呢?   大概是打从心底产生了一种憧憬——如果能想着某个人露出这样的表情,那一定是很幸福的。   就像自己的爷爷提起奶奶时的表情一样。   迅速定下了教学时间是每天下午两点到四点后,陆曦又买了两盒点心,一个不剩地把蓝森能做的巧克力点心都要了一份。   这时候,烤箱“叮”地响了一声,蓝森拉开烤箱,顿时一阵浓郁的甜香扑面而来。这是他尝试着新做的品种,看起来和普通的巧克力饼干没什么不同,但在里面加入了比以往更多的坚果碎,并且控制了材料的含水量,让这盘手掌大的圆饼烤得软乎乎的。   蓝森觉得甜香闻起来恰到好处,只是不知道吃起来如何。   “那是什么?你刚烤出来的那个。”   蓝森默不作声地用盘子盛了一个,附上一把小叉子递给陆曦,示意对方可以吃吃看。   陆曦只吃了一口,眼睛就亮起来了。   然而他说出口的下一句话,却不是单纯的“真好吃”之类的称赞。   “小乐肯定喜欢这个!你烤了多少,可以都让我买回去吗?”   其实这堆圆饼都还算是试制品,至少在蓝森眼里没有达到尽善尽美的地步,要是把还不成熟的试制品卖给客人,蓝森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想了想,他又拿了一个盒子装起了这些巧克力大软饼,写了字条解释原委,表示就送给陆曦了。   那之后,蓝森和这位杰出校友,维持了相当一段时间的师生关系。   蓝色森林刚刚开业没多久,店面在街道拐角,店也不算大,还是蓝森运气好,赶上原先店铺的主人急着出手,才以低价接手。   可即使这样,光是装修和器具原料采买就已经花了不少钱。而且由于刚刚开业,没什么人气,一天里也没有几个客人。   蓝森索性每晚六点准时关门,然后就马不停蹄地奔忙打工,往往要半夜才能回到店里,简单洗漱后睡下。   他没有多余的闲钱再租房子,干脆在店里吧台后架了张床拉了道帘子。   ——于是,很奇妙的,陆曦付给他的学费,成了他现在很大一部分的收入来源。   蓝森在发着呆这么想的时候,陆曦同样在他身旁沉默地发着呆,但对方一刻也不闲着,经常飞快地用手机处理事情。   如果对着屏幕的脸面无表情,那大概是工作,如果对着屏幕的脸笑得温柔,那大概是对他妻子。   陆曦似乎并不擅长闲聊,或者说,对不太熟的人他还会寒暄两句,现在他来蓝色森林次数多了起来,他反而收起了表面工夫,自顾自地忙自己的事情。   蓝森打从心底感激这一点。   而两个人一起发呆的原因,不外乎是在等待烤箱的时间魔法。   偶尔蓝森会好奇,不知道杰出校友的妻子会是怎么样的人。他发挥自己毫无恋爱经验的想象力,觉得应该是个和陆曦一样优秀的人,说不定也是混血,长得漂亮头脑聪明,和陆曦一模一样的精英范儿,两个人并肩站着,大概就像周刊杂志的封面人物一样亮眼。   幸好他不能说话,所以从没发生过他耐不住好奇心询问的事情。   某一天上午,阳光温暖灿烂,蓝色森林依然门可罗雀。蓝森对此有点习以为常的木然,他机械式地把店里的桌椅再次都擦了一遍,干干净净闪闪发亮,又趴在吧台上无聊了一会儿,从冷柜里取出一块一早烤好的芝士蛋糕,一勺一勺挖着吃。   陆曦的脑子是真的聪明,他不但学做甜点学得很快,甚至还在偶尔的闲聊中,轻描淡写地点拨了蓝森几句开店的诀窍。   蓝森觉得陆曦的话很实用,却暂时腾不出手去照做。但他在心里建了个档案,把校友的点拨一字不差地存了进去,准备日后有时间了仔细研究。   店门忽然被拉开,蓝森一勺蛋糕刚塞进嘴里,顿时僵住了。   难得进来一个客人,却进门第一眼就看见老板趴在吧台上偷吃蛋糕,形象掉得实在猝不及防。   还好蓝森的脸上总是没什么表情,他十分镇定地放下勺子,咽下蛋糕,向走进店里的黑发少女点了点头,权做打招呼。   蓝森之前见过这位顾客,大约是两个星期前,她来买过一次巧克力布朗尼。   得益于良好的记忆力,他欣慰地发现,自己似乎有回头客了。   “请给我拿两块芝士蛋糕,然后其中一块上面能不能多淋一层巧克力酱?我打包带走。”   黑发的顾客轻轻快快地说。   蓝森点头应允,烧了开水,等水沸腾起来,便把一大块黑巧克力切碎,和淡奶油一起放到碗里,隔着滚烫的水缓缓搅拌,直到巧克力浆光滑平顺,才淋在其中一块芝士蛋糕上。   芝士蛋糕刚从冷柜里被拿出来,遇到热乎乎的巧克力浆,结合出一层光滑柔软的浆面。   “谢谢……”接过蛋糕的黑发顾客话音未落,突然转了方向,“请问,陆曦来过这里吗?”   蓝森被问得一愣,不知道该回答是还是不是。   女孩抬起一只手,指了指蓝森身后的厨房。   “那个挂钩上的围裙,只有陆曦会特意把围裙带子打成蝴蝶结再挂在上面,而且是那种歪着的蝴蝶结。”   蓝森在心里说了一句你应该去当侦探,而后只好点了点头。   这种摇摇晃晃的证据,女孩却说得无比笃定,而且她竟然真的说对了。   “哈哈……”   女孩半低下头,似乎是很愉快地笑了笑。   “我因为看到就直接问了,请你不要把我问起陆曦的事情告诉他,这件事他想瞒着我,要是我在他告诉我之前知道了,他会很沮丧的。”   蓝森又被说得一愣,只好再次点了点头。   “多谢啦,我再多买一块……我看看……”女孩的视线在冷柜里逡巡,“红豆司康,陆曦喜欢这个。”   直到女孩推开店门,脚步轻快地扬长而去,蓝森才缓慢地意识到一件事。   他刚才可能就遇到了那个“也是混血,长得漂亮头脑聪明,和陆曦一模一样的精英范儿”的校友妻子。   和他想象中大相径庭。   可是又似乎没什么不对,合情合理,他的想象瞬间显出十二分的自以为是来。   …… ……   “刚才我听到了不少声音在关心我的感情状况。”   讲座接近尾声,已经到了自由提问之后的放松阶段。陆曦坐在台上,微微笑着说了这么一句话,引发了学生们善意的哄笑。   “虽然不经常提起这个,但还是说一下吧,我已经结婚五年了,和我妻子感情非常好——是的,我们毕业就结婚了,而在那之前,我们从小就是一起长大的,可以说,我们是彼此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也无法想象离开彼此的生活。”   “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关心我的感情状况,听到我的回答之后,差不多可以收起好奇心了吧?”   “那么最后说一句我由衷的个人体会,什么事情是你想做的,什么是你想要的,如果确定的话,就抱着失败或失去就会死的心理去努力吧。如果无法下定这样的决心,只能说明那对你来说还不够重要,没有什么在这样的恐慌下做不成的,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   …… ……   那时候让学生们听了感到大惑不解,甚至觉得陆曦有些极端的言论,不知为什么,蓝森在这一瞬间回想了起来。   或许那只是夸张,但那言辞中透露出来的决心,此时却让蓝森颇为认可。   他不是也有了第一个回头客了吗?毕竟不算很糟。   后来陆曦学会了,他们临时的师生关系就结束了。   再后来蓝森再也没见过陆曦或是他的妻子来店里,他想大概陆曦已经不需要来买点心了,奇异的是,他并没产生什么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的感慨。   再再后来,蓝色森林慢慢开了起来,客人逐渐多了,蓝森也终于还清了创业贷款。还清贷款之后的日子好过了很多,他终于有了闲钱去租房子,也有了闲钱把蓝色森林两旁的小店铺都盘下来,彻底又装修扩大了一次。   走上正轨之后要维持并不难,难的是如何走上正轨。   当蓝森也成为毕业五年的校友时,关于陆曦的事情,他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毕竟这实在是个很小的插曲,即使曾经对他有所助益,也不代表值得在脑海中永远停留。   他对如今的生活很满意。   所以没有必要追思过去似的,一个劲儿重复想过去遇到的每一个人和每一件事。   “其实,辛苦的事情我都不太记得了。”蓝森这样说,看着似乎有点明白又似乎不太明白的连恰,“因为我没有花时间去记,比起那些,高兴的事情总是容易记得牢。”   ——例如说,直到现在我都记得,你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说“老板先生你会说话啊!”的那一天。   “那是好事啊!”   连恰笑起来,眯着眼睛,灿烂得如同朝阳。 作者有话要说:  我忘记把写了一半的正文从公司发回家里了orzzzz 于是写了这个一直很想写,但是没什么机会写的事情www 人物的联系是一开始就确定的,这件事具体的,却是在写到过半的时候慢慢看到的。 蓝森是个很可爱的人www我觉得,而且他的每一个阶段,表现都相当不一样。 经历了很多不同的阶段,最后变成了现在这样的蓝森先生。 在遇到对方之前,用自己觉得可以无愧于心的模样喜欢对方之前,总会经历各种各样的事情www ========== 然后是不是觉得这次的分段有点不一样? 因为突发奇想的,想用用看最近尝试的新的写法。 不能在正文造次(?)就在番外试试看吧,本来番外也常常写不同形态和题材的东西XD 总是拘泥于一个模样是不行的,就算可能结果不太理想,也总是想试试看新东西。 能一直保持这样的好奇心就好了XD 第四十五章   [我刚到家, 连均去上钢琴课了,等会儿我去接他下课]   [安全到了就好,别太累, 可以的话, 替我也和连均打声招呼?]   [没问题XD 他肯定会高兴的!也不怎么累啦,坐车那么近的]   [在路途上都会消耗体力, 晚上好好休息吧。]   [现在还是营业时间吧?下午这个时候应该人很多,这么发微信没关系咩?]   [没关系的, 暑假人不多。]   连恰换了个姿势, 抱过一个靠垫, 把自己更舒服地窝在沙发里,两只手捧着手机,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   林瑶端着一杯水走过来, 在沙发另一端坐下,伸手戳了一下连恰的小腿:“看什么呢?笑得那么美。”   “咦!”连恰如梦初醒地把注意力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这才察觉自己的面部肌肉似乎正摆出名为笑容的表情,而且嘴巴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咧开了, 唇角上扬得厉害。   就连眼睛都弯弯的,难怪视线里自带了柔光。   “对着手机笑成那样,和谁聊呢——”林瑶揶揄地笑笑, 并不打算真的追问什么,只是她从没看到连恰笑成这样过,并且是沉浸其中过于开心,藏都藏不住的样子。   ——即使不是男朋友, 大概也是喜欢的人吧。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连恰眨了眨眼睛,冲她嘿嘿一笑,有点害羞又有点自豪地开口:“和男朋友。”   林瑶怔了怔,“哎呀”地小声惊呼,急忙又靠过去坐得凑近了,小声问:“是蓝森吗?上次个子很高的那个?”   连恰抿着嘴,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点头之后又绷不住了,捂着脸低下头笑了一阵。   “我的天啊,你这可别让你爸看见。”林瑶哈哈直笑,半开玩笑地拍拍连恰,“估计你爸得崩溃一阵子。”   连恰想象了一下,表示赞同:“但他早晚都要知道啊……而且,蓝森很好的,我爸会放心的。”   虽然是半路母女,但六年多的相处也足够林瑶和连恰之前培养出一种独特的默契,于是她敏锐地从连恰这句话里提取出一个信息:“恰恰,你和蓝森……先不管他是怎么想的,你是想着只是谈个恋爱未来什么的都没关系,还是……你是想着能走到最后?”   连恰眨了眨眼睛,笑了起来:“你猜呢?”   “我猜……”林瑶顿了顿,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这要我怎么猜,猜哪个都不对,你悄悄告诉我嘛。”   和女儿讨要答案的时候,她看起来也是十足的小姑娘模样。   连恰果然没再卖关子,凑到林瑶耳边,很是义正言辞地抛出一句话:“不以结婚为前提的恋爱都是耍流氓!”   说完这句话之后,自己也愣了一下,“哎哟”地喊了一声,拼命摆手要求林瑶给她这句话保守秘密。   以连恰说话总是留一分余地的习惯而言,这一句已经是相当不寻常的发言了。   林瑶也愣了一下,但她没多说什么,只是也笑着点点头,竖起食指立在自己嘴唇前,表示一定在连锋面前保守秘密。   “……我是这么想啦。”连恰说,抓了个沙发上的靠垫抱着,又露出一点犹豫的样子来,“但是……不对,没有但是啦,我就是这么想的,所以也得为了这个努力才行。”   说到后半句,脸上又浮现出一种很坚定的表情来。   “你在担心蓝森的想法吗?”林瑶敏锐地问。   连恰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她甚至缩着脖子抓了抓头发,心虚似的转开了视线。   “对,可能是下意识的吧,就会想……蓝森先生和我的想法一样吗,会不会也考虑一样的事情之类的……”   女孩无意识地搔着后颈,不知想到了什么,虽然嘴里说着担心的话,眼睛里却带着笑意。   “他比我大了那么多,看到的和思考的事情肯定不太一样,现在距离近了,不知道会不会觉得我很幼稚……之类的。但是啊,马上我又会觉得,这些都是我自己胡乱猜的,想知道蓝森先生的想法的话,去问他就好了!”   “…… ……”   林瑶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如果连恰一脸傻气自顾自地幻想,她作为妈妈能够拿出认真严肃的姿态让女儿清醒一点;如果连恰杞人忧天想得太多,她作为妈妈同样可以给女儿加油打气。   但唯独这样的,看上去傻里傻气,实际上却并不是没有思考过的样子,她不知道自己作为妈妈还能说些什么。   但或许她表现出了一些什么,一定不像她所想象的那样在女儿面前是安静镇定的样子,因为连恰忽然笑了,探身轻轻推了一下她的膝盖。   “妈咪,你知道的,我一直都是那种要等着别人推我一把的人,对方不表态,我就什么都不敢做,怕被拒绝啦,怕不理想啦……之类的,反正就是会想很多,结果其实什么都没试试看就结束了。可是这次不一样,比起其他害怕的事情,我更怕有一天因为自己这样而后悔,到时候那就晚啦!所以我想改变我这一点,至少试着先从想法开始。”   林瑶不由自主地顺着连恰的话点了点头。   “第一要务就是,不去想蓝森先生怎么想,只要想着我怎么想就可以了。”   “那你行动上不需要改变吗?”   “需要呀。”女孩很爽快地回答了。   “比如呢?”   连恰歪着头想了想,坐直身子,丢开靠垫,拿起之前被放在一边的手机,哒哒解锁,忽然凑近手机屏幕,十分快速地说了一声“蓝森我现在忽然很想你”。   然后把手机屏幕按灭,往茶几上一扣,笑嘻嘻地歪了歪头:“反正……就这么改变咯。”   林瑶还没来得及说话,连恰就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很敏捷地抬腿跨过几步,蹦蹦跳跳地进了自己房间:“我换衣服去,差不多该去接连均啦!”   林瑶觉得自己或许是太久没和女儿好好谈恋爱的话题了,以至于到现在,她脑海里的印象还是那个踌躇又不愿去碰触感情的小女孩。   倒扣着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传来微信消息的提示音,林瑶瞟了一眼手机,忽然释然地笑了,摇了摇头。   一直捧着,卧在手心里的毛茸茸的小鸟,不知什么时候,翅膀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精神地站起了身,从她手心里毫不留恋地飞向了天空。   等到连恰把连均接上,又给连均买了个冰淇淋,姐弟俩牵着手慢慢往家走的时候,当弟弟的已经获知了姐姐要和蓝森结婚的消息。   “还不是结婚啦……”连恰不知道多少次纠正连均,要是连均一不小心把结婚的话说出来,光是想想要怎么和连锋解释,她就觉得头大,“不是结婚,现在不结婚。”   “可你们以后要结婚。”连均说,啃了一大口冰淇淋,“唉,我得抓紧了。”   “抓紧什么啊?”   “抓紧上小学,当个好男人,才能赶上和你们结婚。”   连恰笑了一路。   [嘿,蓝森,我弟说要和你结婚哦]   [告诉他不行,我是他姐姐的男朋友,不是他的。]   临到家门口,连恰又叮嘱一遍连均:“记得姐姐说的,这件事你不能和爸爸说哦,这是很重要的事情,必须姐姐自己和爸爸说,知道吧?”   “知道!你放心吧,我不说。”小孩信誓旦旦地挺着小胸脯,抬手咚咚捶了两下。   连恰放心了,掏出钥匙拧开门锁,拉开门的时候,正看见刚下班回来的连锋在客厅和林瑶说话。   “妈妈!”连均眼睛一亮,高高兴兴地跑过去,“妈妈,我告诉你,姐姐要结婚啦!”   连锋一口水呛在嗓子里,半天才顺过气来:“结婚?!”   连恰克制住了想回房间的冲动,默默地叹了口气:“不是那么回事……爸,爸你别激动,我大学毕业之前是不会结婚的!我不会结婚上学啦!”   要让连锋彻底接受上了大学的女儿被人拐跑的事实还要一段时间,至少肉眼可见的,暑假的剩余时间内,他看起来为此真心实意地忧愁,却又不愿意表现出来,总是以毫不在意的口气,和连恰旁敲侧击打听蓝森的事情。   “是不是他先追的你?怎么追的?追了多久?”   “你们俩出去玩出去吃饭,都是他付钱吗?……他这应该的!就算不追你,一个男的和女生出去不抢着付账,像什么样子!”   “你们……咳,没干什么不该干的事情吧?我没别的意思,我就随便问问,没事,你们年轻人嘛。”   “他们家里父母都是干什么的?还有别的孩子吗?他自己有没有房子?”   一来二去的,即使是连恰,也不免被这些问题问得内心疲惫,但她不太愿意把这些事情告诉蓝森,因为说了也只是徒增烦恼。她早就料到了连锋会反应过度,却没想到会如此事无巨细,而且看那架势,已经超乎了正常的考察,而接近于探查敌情一般的谨慎了。   连恰清楚,连锋并非真的如他表现出来的一样存有敌意,所以她也一直在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不可避免的,不满的情绪还是一点点积累起来,她趁着连锋不在家,和许芸芸打了个老长的电话嘀咕很久,终于心情变好了一点。   “恰恰啊……”   “干嘛?”   连恰觉得自己也有点反应过度了,只要听见连锋叫自己,就觉得是又要打探蓝森的事情。她用意念做了个深呼吸,反复告诉自己等连锋习惯就好了。   毕竟根源是关心自己,哪一方都说不上有错。   “我才想起来,差点忘了!蓝森是不是不会说话啊,那他……就算你觉得他人不错,不能说话怎么能行?你也不能找个……找个……你跟他随便谈谈就得了吧?啊?差不多得了,别一股脑陷那么深,等以后分了再……”   “咔哒”   连恰默不作声地把手里的杯子轻轻放在了餐桌上。   “爸,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把杯子放下吗?”   “为什么?”   连恰深吸气:“我怕我控制不住脾气,把杯子摔地上。”   “……我知道,你现在还小,又正喜欢人家呢,我这么说你肯定要生气,但是那我丑话也得说,我是为你好,别的都能商量,身体有缺陷这一点我坚决不同意,以后你就明白了。”   连恰抬起右手,做了个举手的姿势:“我能问个问题吗?”   “你说。”   “蓝森先生是你男朋友,还是我男朋友?是你和他谈恋爱,还是我和他谈恋爱?是你喜欢他,还是我喜欢他?”   连恰死死绷着脸,嘴唇抿得拉成一条直线,挑着眉毛,眼睛瞪得大大的。   她不想把气氛弄成过于激烈的争吵,所以一直在竭力控制自己的语调,但到了最后,语尾已经压不住了。   “还用问吗,你男朋友,你喜欢人家,所以我才得跟你说……”   “那不就得了!你不喜欢蓝森先生,我喜欢!他是我男朋友,我选的我挑的他哪里不好也该我来说!你就算为我好也有个限度吧,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生气的!!!”   连恰嚯地从餐桌边站起来,气咻咻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没过一会儿,换好了衣服,又蹬蹬蹬地走出来,蹿到门口蹲下穿鞋:“不对,我已经生气了,爸,我不否认你对我的关心,可是你也稍微考虑一下你的态度好吗?我现在没办法和你待在一个屋子里了,我要出去走走,冷静一点再回来。”   连锋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连恰已经拉开家门踏出去了。   连恰家的小区外面,隔着一条马路有个大公园,白天是遛狗人士常去的地方,到了晚上就被夜跑族和广场舞占领。下午的时候人不多,稀稀拉拉几个人在公园里散步,也有几个小孩子在游乐设施附近挖着沙子。   连恰默默地溜达了一会儿,随便找了张长椅坐下,无聊地坐着发了会儿呆。   她想给许芸芸发个微信或者打个电话,又觉得自己不知道该怎么说,之前她已经抱怨过一次了,再说一遍同样的话没意思。   手指在通讯录上划了半天,掠过一堆人名,却觉得哪个都没理由联系。   其实有一个名字一直待在那。   连恰起码盯着那个名字来回五遍了。   被通讯录自动分类在L一栏的“蓝森先生”四个字。   打给他吧打给他吧打给他吧。   ——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这么说。   但是接通之后说什么呢?难道要说我爸爸和我说你不能说话让我以后和你赶紧分了?说我爸爸一个劲儿打听你的事情烦死人了我不想理他?还是说我现在一个人坐在公园里无聊死了所以打个电话?   连恰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想说,但又确实想给蓝森打电话。   人在心情不好的事情总是很容易就做出决定,连恰把通话键一按,耳机一戴,向后一靠,等着电话接通。   反正一遍打不通就再打一遍,两遍打不通就打三遍,总有一个时候能打到蓝森接电话。   比她预料要好上很多的是,没等多久,蓝森就接电话了。   “恰恰?”   光是听到对方这么喊自己,连恰心里那根绷得极紧的弦就忽然松了劲,一下子软下来了。而那根弦不绷着,堤坝就塌了一小块,积累过多的情绪找到一个出口,立刻迫不及待地向外涌去。   “你在干嘛啊?”她傻里傻气地问。   “在店里,暑假人没那么多,所以有时间坐着发呆,然后接到你的电话了。”   “那你现在有时间咯?”   “有,怎么了?”   “我想听你说说话,你和我说说话呗?什么都行,我就是无聊,想听听。”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蓝森回答她说“好”。   于是连恰坐在公园长椅上,一边仰着头盯着天空发呆,一边听着蓝森在电话那边事无巨细天马行空。   “我觉得我没有你那么擅长说话,可能会很无聊,我能说的事情就只有……啊,比如说,之前那个烤箱计时器摔坏了,我又去买了个新的,其实我很想换个不同造型的计时器,但找了半天除了鸡蛋型就只有方形,我想了一下,还是鸡蛋型吧,用习惯了。”   “最近有些人开始在店里谈工作了,带着电脑一坐就是一下午,好像是附近新建写字楼里的人,以前没有那栋楼,几乎客人都是学生,现在好像上班族越来越多了,我挺高兴的,这意味着我从赚学生的钱升级到赚上班族的钱了吧。”   “今天天气很热,外面太阳晒得要死,我出去给花浇水的时候觉得太阳烤得我快冒烟了,但是花开得很好,我从以前就觉得,植物不怕晒这一点很厉害。”   “对了,有件有意思的事情,有两个人为了冷柜里最后一块草莓蛋糕争了半天,最后他们居然决定一起买这块草莓蛋糕,要我给他们一人切一半,然后他们端着盘子坐在一个桌子上分吃完的,我留意了一下,他们离开的时候是互相搭着肩膀走的,但之前他们根本不认识。”   “爷爷不是前几天走了吗,现在又给我寄来了一张明信片,今天刚收到,还提到让我问你好,他好像很希望你能学会德语,这一点我无所谓,但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从头教你。”   连恰听着听着,脸上慢慢地浮起了笑容。   再回去想刚才让她气得要死的事情,似乎也没那么生气了。但并不是因为事情本身不要紧,只是因为她被蓝森安慰了,心情好了起来,所以对人对事又包容起来。   “……你是不是笑了?”   “咦!你怎么知道,我没笑出声啊?”   “感觉吧,我就是知道,之前有时候,我背对着你,那个时候你笑了我也知道。很好啊,笑了的话,至少心情好一点了吧。”   连恰觉得自己的心情很矛盾。   她总是在发现自己能更喜欢蓝森的时候,又发现对方的喜欢似乎总是比她要多一点儿。   也许很多事情真的是慢慢相处才能发现的。   就像是刚才那样,蓝森什么都没问,就耐心细致地陪她说了那么久的话,他分明是个话少的人,却因为她那句突如其来的要求,就这么努力地一点点找话题,不间断地和她念叨,一直到察觉她笑起来。   “心情好多了!”连恰愉快地回答,“没事啦,都不是事儿。”   “那现在我能问是什么事吗?”   “可以啊,概况来说就是——”   连恰顿了顿,蓝森仍然安静地听着,没有催促她。   她放缓了语调,放软了声音,用她所能给出的最大的虔诚开口。   “——对我来说,你是最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十分抱歉,我终于回来更新了。   前阵子部门岗位调动。   我现在管着我们公司的网站业务。   简单来说,京东,京东店中店,淘宝,亚马逊,当当——以上我们公司网店的日常运营,优惠活动策划,宣传,接单,发货,接待客户。   都是我一个人。   (不知道算不算)比较好的消息是,因为版头图啊滚动图啊之类的都是我在做,我觉得我好像点亮了一点美工的技能点,即使我现在还只会用美图秀秀。   ==========   我的心愿是,在忙死之前,把这篇文好好写完,千万别给大家留坑!!! 第四十六章(上)   真正得知事情原委后, 蓝森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他并不是习惯于要求恋人对自己坦白一切的性格,之所以执着地追问,是因为他能察觉到, 这几天连恰都在为这件事烦恼。   连恰不说, 他可以不问,但不代表他什么都听不出来。他太熟悉连恰的声音了, 每个细微的转折,语调高低, 有点稚气的小尾音……每个字都能表达出某种情绪, 有的时候蓝森会想, 或许连恰自己都听不出来。   活了二十八年,他只对连恰说的话这么认真过,毕竟他听父母说话也有当耳旁风的时候。   “别叹气啦, 没什么的,我和你说这个又不是为了让你叹气。”话筒里传来连恰带着笑意的声音。   “我没叹气……?”   然后他听到连恰有点得意的愉快声音:“又不是只有你能听出来我在想什么。”   蓝森觉得自己止不住地想笑,又是开心,又是想随便揪住个什么人摇晃着说快看她是不是特别可爱, 他用作为成熟大人的理性绷住了自己,上扬的唇角却压不下去。吧台边的围观群众半张着嘴想嗷嗷两声,蓝森眼疾手快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然后稍微往吧台靠里走了几步, 离客人们远了一些,才又开口:“为什么不告诉他们,我现在可以说话呢?”   “唔……”   蓝森听着这个不情不愿的声音,想了想, 连恰一定又是咬着下嘴唇,脸颊像纸杯蛋糕一样膨起来的样子。这种时候不能催连恰,要耐心地等,就像他也隔着烤箱门,耐心地等着纸杯蛋糕膨胀再膨胀,直到顶端像是云朵一样胀鼓饱满。   “……本来我是想告诉他们的。”   果然,蛋糕顶端变得饱满了。如果现在连恰就在身边,蓝森会屈起手指,轻轻碰碰连恰的脸颊,而忙着哼哼唧唧的连恰注意不到他的小动作,自然也没有什么躲避或是不好意思——这是蓝森的一点秘密心得。   总是忍不住用各种方式去碰触连恰,听起来似乎有点危险,蓝森觉得这没什么不对。   “我其实都想告诉我爸说,你会说话的,只是之前见到你的时候你刚好……刚好重感冒!别的都好了就差嗓子哑了还没恢复,所以干脆写字养着……”   连恰嘀嘀咕咕着,声音压低了语速又快,一连串话咯噔咯噔像豆子粒似的哗啦啦倒出来。   “但后来我就是不想说了,我又不是因为你会说话了才喜欢你的,我一点都没考虑你说不说话的事情,就算你的能力以后一直都不消失,我还是会和你说,蓝森先生啊做我男朋友吧。”   “…… ……”是因为隔着电话吗?因为不是当面说话?为什么他觉得连恰越来越敢说了,而且还是理所当然地敢说,好像之前从来没有因为不好意思脸红过。   ——惨了。   蓝森低下头,腾出一只手捂住了一侧脸颊。他一点也不想被店里的客人看见自己脸红的样子,只能祈祷那些红色不会蔓延到耳朵尖上。   不管年龄是大了八岁还是十八岁,被恋人这么直白地说着喜欢,大概都会这样。   “结果刚刚好,在那之前你的能力就消失了……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你能说话!但我就是觉得,要是我和我爸急着解释你会说话,然后他的顾虑解除了的话……那其实也没有用,他还是根本不理解我的想法,他总觉得我不那么喜欢你,所以才老是和我挑你的刺。”   “嗯。”蓝森一边听,一边时不时应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我这几天真的忍他很久了,现在忍不住啦!我很喜欢我爸,可是他这一点我真的好讨厌啊……所以我今天和他发火了,现在在外面溜达,不冷静下来的话,回家我肯定还会和他吵,但我不想那样。”   “……嗯。”   蓝森很想安慰一下连恰,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能说的话很多,可是仔细想想每句话都很苍白。道理谁不懂呢?不需要把已经很清楚的事情再说一遍。   他觉得心疼,又觉得着急,却又找不到安慰的话,暂时也想不到什么办法,唯一能做的就是听连恰说话。   “我得让我爸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所以也许吵架也不是坏事呢。”连恰说,忽然又有一丝不确定,“……是吧?我觉得不是……”   “不是坏事。”蓝森马上说,没注意到他的语气已经带上一丝急切,“如果以后我惹你生气的话,我希望你和我吵架,发火也行,真的。”   “噗嗤!”   连恰没忍住,被逗乐了:“可我不想和你吵架啊。”   “不,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惹你生气了,你要告诉我,万一我没察觉到的话,让你一个人生气……我不想那样。”   连恰一时间没说话,于是蓝森也没有说,两个人隔着电话,沉默地听着彼此的呼吸声。   然后电话那边忽然传来女孩轻轻的一声:“我开始想你了,要是你在我旁边就好了。”   后来又聊了几句,连恰的唠唠叨叨就转了方向,开始和蓝森事无巨细地汇报暑假在家的事情,从林瑶问她喜欢的人是谁,到连均新学会弹的摇篮曲,想到什么说什么。   终于挂了电话之后,蓝森看看手机屏幕,通话时间将近两个小时。   他从来没打过这么长时间的电话,而且还是一点都没察觉的。手机还差一点就没电了,蓝森把手机揣回兜里,想着要不要和连恰一起办个亲情号码,打电话省钱。   到了关店时间,蓝森慢慢地收拾好店里的桌椅,清扫地板,拖地,擦桌子,洗干净所有的碗碟杯子,关了灯,落了锁,确认没有遗漏的事情,便慢悠悠地向家走了。   他心里装着事情,一边走一边思考,面无表情地屏退了三四个试图发宣传单的人,而他自己还毫无察觉。   等回到家的时候,蓝森心里已经做了决定。   …… …… 第二天清早,连恰是被连均摇醒的。   “姐姐,姐姐——起床了——吃蛋奶麦圈了——”   蛋奶麦圈算不上多好吃,就是用牛奶泡出一碗的普通西式早餐,但也许就是这种形式才特别吸引小孩子,按连均的话说,那吃的不是麦圈,是用勺子舀麦圈再嘎吱嘎吱咀嚼的感觉。   连恰揉着眼睛爬起床,一边迷迷糊糊地去刷牙洗脸,一边指示连均去把他自己的碗和牛奶拿到餐桌上。这个时间太早了,但小孩子就是那么精神,还没上小学的连均根本不懂什么叫睡懒觉,每天睡得早醒得也早,孝顺体贴,从不去吵父母,只吵姐姐。   屋子里还很安静,两个大人都没起床,林瑶身体偏弱,连恰放假在家能照顾连均的时候,通常都让林瑶多睡一会儿再起来去上班。   坐在桌边吃早饭的时候,如连恰所料,连均开始磨蹭了:“姐姐,我和你商量个事儿,好不好?”   “什么事?”连恰明知故问。   “就是……”连均在椅子上扭来扭去,“今天天气特别好,我特别想出去玩,真的特别特别想,我马上就想出去玩。”   连恰乐了,顺手扯了张纸巾递给连均:“把脸上的牛奶擦了。”   连均很豪迈地伸手抹了一把自己的嘴角,锲而不舍地为自己争取福利:“姐姐,我想出去玩,我真的可想出去玩了,一会儿吃完饭就想去玩,这是我毕生的愿望!”   “把毕生的愿望用在这有点亏哦?”连恰忍着笑提醒,“而且吃完饭你不是要去上钢琴课吗?咱们和老师说好了,暑假的时候每天上午一堂课下午一堂课,你也保证过的,对吧?”   连均短暂的语塞了,他刚给自己塞了一大勺牛奶麦圈,这会儿鼓着腮帮子傻兮兮地看着自己的姐姐,像个懵懂的大松鼠一样。   “可我可想出去玩了,可想可想了,特别特别特别想——”   小孩开始耍赖皮。   “姐姐,带我去玩嘛,你要是带我去玩,我就帮你和爸爸说好话!”   “什么乱七八糟的……”连恰哭笑不得,觉得弟弟越长大越精明了,“为什么你要帮我和爸爸说好话?你想说什么?”   “你和爸爸昨天不是吵架了吗?我可以罩你呀,我抱着爸爸的腿和爸爸说别生气别生气了,爸爸就不生气了。”   严格来说那场争吵还没出个结果,不知道是不是都还没想好怎么说,前一天晚上连恰回家后,父女俩都收起了剑拔弩张的对抗气息,但却默契地谁也没理谁。   “原来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就是这么对付爸爸的。”连恰叹为观止。   “老生气容易长皱纹!妈妈说的。”   “所以你一条皱纹都没有咯?”   “对呀,我是好孩子,我不生气的!”连均很自豪。   连恰眯起眼睛笑了。   “那姐姐不带你出去玩,强行把你带去上钢琴课,你也不会生气咯?”   “啊?!”   “连均是好孩子嘛,好孩子不生气的,生气了就长皱纹啦。”   连均委屈巴巴地看着连恰,嘴巴撅得能挂油瓶,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好啦。”一棒子打下去了,连恰开始哄孩子,“你是小男子汉,以后还要成为好男人的,好男人是不可以食言的,咱们答应了的事情就得说到做到。在姐姐心里你最棒了,你自己也想好好弹钢琴,是不是?”   “再说了,俏俏妹妹也要去上钢琴课,你不是还说,每天都能看见妹妹很开心吗?”   “谭老师还和我夸你呢,说你弹得特别棒,学得特别快!”   抱抱拍拍哄了半天,连均终于重拾男子汉的自尊,哼哼唧唧地背着包拿着水壶,接受了自己要去上钢琴课的事实。   连恰看看表,时间刚好。   牵着连均出门,等电梯的时候,连恰看着楼层数字发着呆,不由自主地想,自己也算是个带孩子的熟练工了,毕竟从连均出生开始就帮着照顾,别说现在哄个孩子送个上学,更小的时候冲奶粉换尿布都做熟了。   以后要是有孩子了估计也挺有经验的。   这个想法漫不经心地从她脑海里飘过去,太漫不经心了,以至于她竟然没被自己冒出的这个想法吓一跳。   倒是带着连均坐上公共汽车往钢琴教室去的时候,后知后觉地发现,手机里居然没有蓝森发来的早安消息。   连恰戳了一只兔斯基表情过去:[早啊~]   等了一会儿,那边才传来回复。   [现在是要送连均去上钢琴课吧?]   [嗯嗯,在公共汽车上,就快到了。今天早上他磨了半天不想上课,好不容易才出门的]   [路上小心,在车上别看手机了,容易晕车。]   蓝森总是这么嘱咐她,连恰也每次都听话,她把手机塞进衣兜里,拍了拍连均的脑瓜:“坐好,别乱扭。”   下了车,转弯拐一条街,走过两个路口,上二楼就是连均上钢琴课的地方。看着连均背着书包进了教室,连恰转身下楼,把手机从兜里掏出来,点开蓝森的窗口,想和对方说一声她把连均送到了。   其实汇不汇报都无所谓,只是想说一声。   她还没打字,窗口上方的文字忽然一变,一串“对方正在输入……”浮了出来。   [走路的时候别看手机,太危险了。]   刚好走到路口,连恰停下了脚步,回了一句:[刚把他送进去,我现在在等红绿灯啦]   [准备回家?]   [对啊~]   “能捎上我吗?”   “好啊——”   连恰顺口回答,然后话音就顿住了。   绿灯亮了,等着过马路的人潮水一般向对面涌去。   连恰回过头,看见蓝森站在那里,一只手里还拿着手机,背着包,长发有点乱,脸颊上有汗水流下。   但那张脸上是她最熟悉的微笑。   “……蓝森先生!!!”   连恰想也没想就扑过去了,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把自己整个人都埋到蓝森怀里去了。男人十分自然地揽住她,拍了拍她的背:“嗯。”   “你是神吗?!”女孩用一种几乎想要勒死他的力道抱着他,抬起脸来,眼巴巴傻兮兮地问。   蓝森很认真地想了想。   “不是,不然昨天我就能过来了。”   人行灯从绿变红,从红变绿,再变红,再变绿,连恰终于拉着蓝森过马路了。   “所以妈咪知道你要过来?”   “嗯。我不放心,想过来看看你,但是问你的话,你肯定会说没事的不要麻烦,我又不想和你说了之后结果没过来还让你难过,所以我就给阿姨打了电话,问了一下我过来方不方便。”   “居然答应了……”   蓝森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阿姨非常通情达理。”他没说如果林瑶不同意,他也会过来的,区别只在于他会不会去上门拜访。   连恰笑了笑:“那倒是。”   思路顺着转向自己的爸爸,连恰顿时又觉得有点发愁,但她不打算现在去想这个问题。   但这个问题却被蓝森主动提起了:“其实我过来,除了不放心你,还有就是,我想和你爸爸单独谈一谈。”   “咦?!你要找我爸……?”连恰被吓了一跳。   蓝森点了点头,安慰地笑笑:“没事的,别紧张。这件事我也和阿姨说了,她同意了,而且其实我不觉得这很难,因为……我想,我能理解你爸爸的心情。”   “?”   “因为他非常爱你,也非常珍惜你,所以他非常害怕你遇人不淑,一点点配不上你也不行。这一点,我也是一样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这次更新在有话说里一起送大家个番外的呜呜呜QwQ 这样就可以不用花钱送你们看个番外,弥补一下大家的等待。 但是失血debuff累到脱球【什么是脱球【不知道【。 今天晚上回家继续写!到时候我直接在有话说下面贴www 辛苦大家等了!【鞠躬 =====小番外贴来啦!!!======= 【IOS心得】呕心沥血的蓝森连恰线攻略,手把手教你追异能老板(详细多图) 1L 楼主 先上两张告白图为敬!!! [我喜欢你.jpg] [想和你分享人生.jpg] 没错!传说中的蓝森连恰线被我攻略了!!! 老板好帅啊啊啊啊啊啊prprprprprprpr 这条线超级难打!但是福利特别多CG也多啊啊啊啊啊!!! 这条线的告白图不是一张!是两张!完全不同的两张!因为有两个告白事件! 楼下贴攻略心得! 2L 楼主 以下内容回复后可进行浏览 *** 首先请容LZ抒发一下攻下来蓝森连恰线的感想。 ——啊啊啊啊啊啊啊老板特别帅特别暖啊啊啊啊啊啊啊和你们走别的路线看到的老板都不一样!!!LZ之前听说这条线是其他线全通之后的隐藏线就特别期待,打别的线的时候也会遇到老板,老板都冷冰冰的特别不近人情LZ一度以为老板是冰山人设! 结果!完全不是! ……当然如果就喜欢吃冰山这类型的话,可能老板会给你很大的落差。 但LZ完全被老板圈粉了,这一对儿的线真的太可爱了呜呜呜呜如果你喜欢年上温暖包容系的话你绝对会喜欢这条线! 连恰也特别可爱,觉得这个游戏这点真的很好,每条线都是1v1,不知道别人怎么样,但是LZ玩一个女主攻所有男人的时候老是出戏。 总之,这条线虽然很难打!但是!绝对值得!!! 好了感想抒发完毕,LZ要正经说攻略了。 首先这条隐藏线和其他线都不一样,有个十分特别的好感度设定。走其他线的时候,基本上只要注意在事件到来之前刷够需要的好感度,然后别漏掉事件就OK。 但是 蓝森连恰线是有两个好感度设定的 蓝森连恰线是有两个好感度设定的 蓝森连恰线是有两个好感度设定的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是的!一个好感度是蓝森对连恰的,一个是连恰对蓝森的! LZ一周目就死在这上面,把蓝森对连恰的好感度刷得太高,却没注意连恰对蓝森的好感度,结果老板告白之后直接被连恰发了好人卡打出了普通朋友的结局……T_T 后来二周目靠着SL大法,总算没把两个人的好感度拉得差距太出格,LZ谨慎地一直维持在20的差距之内,结果等打到老板的告白事件时,老板对连恰的好感度又不够高,结果没打出老板的告白事件……于是打出了一个永远的蓝颜知己结局TAT 三周目终于成功。 LZ啰嗦这么多,就是想告诉大家,一定要注意这两个好感度!很重要!多存档!!! 下面按照流程和大家详细讲打开这条线的正确姿势。 首先,这条线是在你攻略其他所有路线的HE之后才会出现的。保证其他线HE都通了之后,继承存档重新开始游戏,会发现地图上多出了“蓝色森林”的选项。 就像之前一样,第一次选择的地点决定你进入哪条线,点蓝色森林,就会出现这条线的女主角连恰。 接下来会直接触发剧情,LZ简直吓死了,这条线的老板一出场就开口说话! 是的老板会说话,吓到了吗朋友们,那个在其他线里尽职尽责充当恋爱场所提供者的老板,一句话都没说过的老板,说话了! 剧情往后进展,会发展到老板要求你对他会说话这件事保密,为什么要保密LZ为了神秘性卖个关子,大家自己去玩就知道了。 (不过说实话LZ觉得老板的设定太魔幻了,魔幻得和整个游戏都脱节,嗯,就这样) 附一张初遇CG。 [会说话的老板.jpg] 下面会出现第一次对话选项,吃完饭之后老板自己转身去洗碗,这个时候连恰会和老板主动说话,选项有三个,选择“我觉得你真的是个好人”这个选项……LZ也没想到要选发好人卡的选项,选了这个之后蓝森好感会上升5点。 顺便一提另外两个选项,一个是夸蓝森做的饭好吃,这个好感只升3点。还有一个是选择就这么沉默,什么后续都没有。 接着剧情就自动进展,你会得知一个叫乔宇飞的男生在猛追女主但是女主很不喜欢他……这个人我们不用特别在意,接下来,你要注意的大剧情是辩论赛!连恰在大学是辩论赛队员,想把这条线跑下来的话,一个主线剧情就是连恰要打到辩论赛决赛,并且要邀请蓝森来观赛。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主线剧情,在这里的选项直接关系到这条线能不能继续跑下去。LZ在这里SL了无数次,摸爬滚打才得出了血的经验教训TvT 首先在这里,这条线展示出了好感度双向控制的难度,人物操纵是分开的,不再像之前的线一样都是女主视角,你会在剧情进展中切换角色操纵蓝森的选项!而蓝森的选项会决定连恰对他的好感度。 先说连恰这边的操作选项。 注意看游戏内的时间提示,在辩论赛事件到来之前,连恰一定要做到:1、对蓝森的好感大于20小于30。 2、赢得进入辩论赛决赛的资格。 3、在触发和乔宇飞的私信事件后,第二天下午的行动一定要选择去蓝色森林!错过了这个就没有支线剧情了。 接下来这段时间内,LZ建议每天自由活动时间中两次集中辩论赛训练,把辩论赛熟练度刷满,剩下一次时间雷打不动地去蓝色森林刷老板的好感!去了之后一定一定要和老板说话,选哪个选项加的好感都一样,但不说话是不会有好感的!一定要多搭话! 会有三次星期五的傍晚触发辩论赛比赛,比赛之前先存档,只要辩论赛熟练度刷得高,基本都不会输。 然后说蓝森那边。 蓝森那边切换操作是在支线剧情的地方,在这里连恰没有选项,都是蓝森的选项。这里的选项千万不要选错,非常影响连恰对蓝森的好感度和剧情完整度。 首先连恰会和你讲她的脑洞,这个时候你要选择写字询问连恰接下来的剧情是什么。 然后下一个选项选择“我不懂什么是喜欢”——只能选这个,选其他两个支线剧情就断掉了。 接着乔宇飞会进店里来,他来干什么的为了剧情LZ保密,总之你要选择“递给他点餐单”,选这个就对了!只有这个选项是加好感的! 这些剧情都过去之后,要求也达到后,就会出现连恰邀请蓝森来观赛的剧情,接着都是自动剧情,没什么可选的但是LZ玩的时候实实在在激动了一把!!!有CG!你们猜是什么剧情哈哈哈哈 [月下蘑菇.jpg] 在这之后继续多去蓝色森林刷好感,把老板对连恰的好感度刷上40,会发现老板对你打招呼的方式变了www特别可爱 这里要多SL,因为会随机刷出切换蓝森视角操作的情况,都是选择给连恰准备什么甜点,不管出现的选项是什么,猛选带巧克力的选项就对了,巧克力就没错!选一次好感上涨1~3点。 当他们互相的好感大于40时,在下午的自由活动时间去蓝色森林,会刷出一起去超市购物的剧情,没有选项全自动,可爱得飞起!LZ玩到这的时候就觉得他们应该去领证了哈哈哈哈 [超市购物.jpg] ——接下来,到了这条线最大最欺瞒人的地方了!!! 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只要你用连恰猛刷蓝森的好感,几乎是高一些就会自动触发事件,而且都是没什么选项的事件,全程糖糖糖,LZ吃得心满意足,拼命刷好感,然后就……还记得我开头说,连恰刷蓝森好感太高,结果自己对蓝森好感不足的杯具事实吗? 这段时间内你真正要做的,除了刷蓝森的好感,你还要想办法触发能够切换视角,操作蓝森的事件! 老师们同学们,千万不要忽略许芸芸!!! 多找你的闺蜜许芸芸聊天,聊到一定程度,会触发许芸芸去接触蓝森的事件,不方!许芸芸不是要当小三挖墙脚!她是个大助攻! 只要许芸芸去找蓝森,你就能切换到蓝森视角,自由地刷好感了! 这些事件好像是随机的,有一个事件是你会刷出许芸芸来替连恰买甜点,记得选择多附赠的东西时选红茶,这个加好感最多! 前期蓝森刷连恰好感难如登天TAT这个红茶一次加8简直是救命的红茶!多SL几次,没坏处! 这段时间会持续大约一个月的游戏时间,一定注意看时间。这期间你要把蓝森对连恰的好感刷到70以上,然后把连恰对蓝森的好感刷到满值60——老板的满值是100为什么连恰的满值是60,我攻略之后才明白呜呜呜呜…… 因为当你持续这个好感的时候,才会既触发蓝森的告白事件,又不会接到连恰的好人卡! 必须这样! 而在这种情况下,主线剧情继续,不要慌,就是看剧情。剧情过后你会发现游戏提示你,连恰的好感上限开放到100了!!! 而且在这之后,每天的三次自由活动,你可以自主选择操作蓝森还是连恰了!这样刷好感就大大的方便了啊。 这期间很多剧情都是随着时间自动的,LZ不多说了。 推荐多选择蓝森去刷连恰的好感,先把连恰对蓝森的好感刷上75,就会自动触发连恰邀请蓝森一起去看望母亲的事件(仿佛暴露了剧情),这个事件跑完之后连恰对蓝森的好感直接加10,距离胜利已经不远了!!! 所谓的胜利……我觉得你们已经猜到了,就是第二张告白CG,第二次告白事件,就是连恰反过来对蓝森告白!特别可爱!我都没想到的可爱!!! 可这个事件打出来,是要连恰对蓝森的好感高于90,同时蓝森必须对连恰好感达到满值100才能触发的,必须100,少一点都不行!之前LZ卡在这里很多次,最后才发现是操作蓝森太high了忘记用连恰去刷好感……orz 到这里就没什么了,打出双向告白之后就可以淡定地看他们俩的线虐狗了,真是一条神奇的线,明明全程无虐,LZ攻略下来却出了一身汗……可能是因为蓝森先生的设定太神奇了吧,真的,小伙伴们一定要跑跑这条线。 之前的几条线如果有小伙伴打不通的,[点我点我] ←点这个去看LZ其他的攻略帖吧www里面都有详细写 最后祝大家玩得开心!!! 哪里还不明白打不过去可以留言询问哦么么哒~ *** ——XD攻略帖番外END—— 朋友对我说说,你的脑洞总是很神奇。 第四十六章(下)      人和人之间能否相互理解, 或是是否相互看得顺眼,能否好好相处,很大程度上其实都取决于机缘。   有些人的性格相似因而交好, 却也有人是性格互补成为莫逆之交, 没有哪一种人与人的关系能够完全用既定尺度衡量,因为即使是所谓的“命运”或是“命中注定”之类的字眼, 也都如字面意思一样,带有纯粹的不确定性。   就像连锋欣赏蓝森的性格, 却并不妨碍他看蓝森不顺眼一样。   而正被当作潜在危险人物的蓝森似乎对此毫无察觉, 甚至很从容地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 两手交握放在桌上,是个认真的姿态,也让连锋注意到了对方修剪得干净整齐的指甲。   按理说作为一个老男人他才不会注意另一个青年身上这种小细节, 可如果对方是女儿的男朋友,那老男人的目光就像激光探照灯似的,恨不得现在就照出来蓝森心里他女儿占了多少比重,百分之百是最好的, 百分之九十可以接受,低于百分之八十,就出局吧。   要在家里好好地单独谈谈是不可能的, 两个大男人为此出了门,在附近找了一家咖啡厅坐下,一人要了一杯咖啡,就像要谈什么价值百万的合同一样, 寒暄过后就开始了对话。   “你别紧张,其实我也想和你好好谈谈。”连锋轻咳一声,“但是最近我一提起你的事情,恰恰那张脸就往下拉得老长,我都不敢和她说我想见见你。”   “…… ……”蓝森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他仍然不擅长人际寒暄,但不管多么不擅长,他都要和连恰的父亲谈一谈,而且还要尽力做到让对方满意。于是他强迫自己努力思考,最终回答了一句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您是她的父亲。”   “这话什么意思?”   “如果恰恰对我生气,我只会比您更焦虑。”青年诚恳地回答,“我非常怕她对我生气。”   以蓝森从小感受到的家庭氛围和教育而言,这句话毫无问题,无论是蓝森的父亲还是蓝森的爷爷都能一脸理所当然地说出“我很怕妻子生气”这种话。可很显然,这句过于直白的话还是噎了连锋几秒钟,等他的激光探照灯确认了面前的青年不是在花言巧语,连锋忽然觉得自己也许该重新评估蓝森这个人。   还是说现在的年轻人都是这样?   但无论双方怎么想,谈话的气氛变得松弛了一些。   “能跟我说说,你和恰恰怎么认识的吗?她都没和我说过这些。”   蓝森尽管脑海里闪现的是十四年前那片大海边的礁石,可他做出的回答却更为实际:“她把梳子忘在我的店里了,回来找的时候我恰好在,把梳子还给她,然后我们就认识了。”   至于那其中曲折的真正因素,已经被两个人用“感冒嗓子哑了”这一借口一笔带过。事先串供的时候连恰小心翼翼,一个细节一个细节,甚至核对到了吃了什么感冒药才好这一步,蓝森倒是耐心地一句一句都听了,也不评论好与不好,只和连恰说了一句“我记住了”。   至此,两个人的对话气氛还算和谐。   当然,说是对话,绝大多数都是连锋在问,蓝森回答。   连锋对这种状况感到满意,他能清楚地感觉到桌子对面的青年在顺从他的意愿,这让他得出蓝森在用坦诚的态度讨好自己的结论,尽管回过头一想自己被讨好的理由又觉得噎得慌,可这总比对方对自己不屑一顾舒服多了。   姑娘大了,总有一天会有某个小子把她娶回家,可连锋一直以为那还要再几年后,也许是自己好友的儿子,也许是认识的可靠的青年,总之……总不该是这么突然的。   他拒绝去想象女儿结婚那天会是什么样子。   “咳……说了这么多,那我问你,你是怎么看我女儿的?”   这个问题有点过于笼统空泛,以至于蓝森花了一点时间去思考,他刚端起咖啡杯想喝一口再回答,却发现连锋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不知道你怎么看,在我眼里,我女儿特别傻。”   “…… ……”   “我很矛盾,既希望她能找到一个可以一直护着她,不会欺负她的人,但她不管找了谁回来,我又都没办法放心。我就这么一个傻闺女,她和她妈妈一样好欺负,要是认准了谁,绝对一头栽进去,遇人不淑的话,她根本是被人卖了还要帮着数钱。”   “…… ……”蓝森张了张嘴,还是合上,决定安安静静听连锋絮叨。显然,男人憋着这番话不是一天两天,不能当着女儿的面说,就来当着他的面唠叨。   是唠叨也是提醒,面前的父亲笨拙地想为女儿保驾护航。   “我知道恰恰很喜欢你,所以我才特别害怕,说真的,我挺希望她能不那么喜欢你,但你对她死心塌地,这样不管怎么说,最后她不会受伤也不会吃亏,至于你怎么样,我暂时不是很想关心。”   连锋一脸坦荡,话说得理所当然,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他笃定了蓝森听到这番话会沉不住气,然后他就可以再借机敲打几句,告诉眼前这个被自己女儿喜欢上的青年他有多幸运,同时摆出自己身为长辈的威严来。一顿猛敲下去,自己或许会被当做刻板固执的死老头,但他又不在乎蓝森喜不喜欢自己,重点是他要喜欢连恰。   退一步说,要是因为这个就顶不住了,那刚好,现成的理由就摆上来了。   并非真心实意希望走到那一步,只是不这么来一通,无论如何都不放心。   连恰初中的时候就被同班男生恶意地欺负过,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心细的林瑶发现了端倪,不声不响地去学校打听,才逐渐把事情了解得七七八八。   这件事让连锋后悔莫及,接着对女儿身边的异性总有些防范过度,好不容易平安度过了高中,结果刚上大学第一年,白菜就被隔壁拱走,光是想想都觉得气不顺。   连锋说完了,着意观察着蓝森的表情,令他稍感意外的是,蓝森看起来很困扰,嘴唇无意识地开开合合,似乎在演练腹稿,可无论怎么看,都没看出生气的意思。   如果连锋知道蓝森被人当面说“娘娘腔”也没什么反应的话,他大概就不会吃惊了。   终于,蓝森似乎是想好了回答的话。   “我对恰恰的看法是,我非常希望有一天能和您成为真正的亲人。”   老男人端起咖啡杯,刚喝一口就差点被呛得当场喷出去。   然而,说这话的青年神态很认真,明显不是开玩笑,连脊背都挺直坐正,直接结果是,坐在桌子对面的连锋不由自主感到了来自身高的压力。   他当然不矮,问题是蓝森更高。   一张纸巾被很礼貌地递到手边,连锋看看桌子对面的罪魁祸首,默默地接过纸巾擦了擦嘴。   “请问,是我的话太过直白吗?”蓝森显然也没想到自己这句话的威力这么大,思来想去,他归结为自己不擅长委婉言辞,“实际上,我已经尽我所能含蓄地表达了,非常抱歉,我并不是很擅长说话。”   ——含蓄?不对,这个念头根本就不该被说出来!至少现在不!   连锋摆摆手,示意蓝森继续,他没关系,一点也没被吓着。   “但这是我的真心话。我很确定,我很爱您的女儿,并且发自内心地认为她是个了不起的人,就我个人的意愿而言,我十分希望能和她共度一生。”   “打住打住。”连锋抬起一只手,“你们年轻人动不动就把情啊爱啊的挂在嘴边,你怎么就知道你的感情是真的?我怎么确定你不是说好话哄她?”   “我绝没有动不动就挂在嘴边,除了父母之外,我只对恰恰说过爱。”蓝森一板一眼地回答,语气仍然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不见生气,也不见焦躁,“另外,如果我不确定我的感情,我现在也不会坐在这里和您谈论这个话题。”   “…… ……”   “我是否只是在说好话,这一点应该让恰恰来确认。而恰恰并不傻,她十分了解我,如果我真的随便说什么话去哄她,她会非常生气,而我之前和您说过了,我非常害怕她生气。”   “…… ……”连锋觉得自己眼皮突突直跳,心里莫名梗得慌,但他发现他似乎没有什么可以发火的地方。   蓝森双手交握,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思索了一下目前说的话有没有什么问题,快速地回想了一遍,他确信没有,于是又继续说下去了。   “您刚才说,恰恰很傻,认准了一个人就会傻乎乎地一头栽进去。这个我不好评判,因为她没和我提起过类似的事情,而且如果我没有记错,我应当是她的初恋。”   连锋一边猛烈吸气,一边在心里默默数数。   天知道他多想把眼前这个一脸淡然个子很高的蓝眼睛混血儿教训一顿,告诉他什么才是和长辈说话的姿态,张口闭口的初恋不初恋的,羞耻心呢!丢哪儿去了!   老男人并没意识到,他坐在这大张旗鼓地对付女儿的男朋友,本身好像也没有含蓄到哪里去。   “当然,她也是我的初恋,并且我想象不出我会爱上其他人。对我来说恰恰是特别的,这和她长什么样子,有多高,学什么专业和性格都无关,不瞒您说,我认为在我们两个之间,我确实是死心塌地的一方,并且我觉得这样很好,我喜欢对她死心塌地。”蓝森笑了笑,那实在是个非常友好且表达善意的笑容,“所以,至少这一点,我不会辜负您的希望。”   还不会辜负希望?!   还至少这一点?!   还死心塌地?!   “我说……就算你是年轻人,咳,可能是我不懂现在的潮流了,但年轻人也不是这么随口说话的吧!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听了会很高兴?”   还是说现在的年轻人真的流行这么说话?没皮没脸,也不怕自己说完呛着!   “但是……”蓝森不解地眨了眨眼,“您之前和我表达了这方面的担忧,我是说,您担心我付出的感情不如您所希望的深,不是吗?所以我才把我的想法告诉您,希望能减少您的担忧。”   “…… ……”   “抱歉,是我说得还不够多吗,那么……”   连锋右手在桌上一拍,忍无可忍:“你给我听好了,别以为你这么跟我说我就会放松警惕,你想娶我们家恰恰,那你至少……”   话说了一半,连锋猛地住了口,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护女心切的父亲暗自磨了磨牙,抬眼一看,蓝森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有那双湛蓝的眼珠闪闪发亮,明显是把他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包括未尽之言也一并接收。   这会儿,连锋后知后觉地想起,他的本意是打探打探蓝森的虚实,心里有底了,再给个下马威,结果不知道中途出了什么岔子,话题左拐右饶,一路奔腾到谈婚论嫁上来。   再仔细想想,完全是蓝森那神来之笔的“我非常希望有一天能和您成为真正的亲人”,自那之后,话题的走向就彻底偏离既定轨道。   连锋叹了口气,揉了揉额头:“我刚才什么都没说,你也什么都没听见。”   “…… ……”蓝森只好点了点头,努力收敛眼里的笑意。   连锋板着脸:“我说你,能不能别表现得这么高兴,你知道吗,你看起来这么高兴这件事,会让我对你很不满意。”   “抱歉。”蓝森态度良好地正了正脸上的表情,“可我的确非常高兴。”   “…… ……”   连锋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良久,他扶着额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其实我知道我和你谈成什么样都没用,就因为我知道这个,所以我才……”   所以才会拼命地刁难,做足了不讲道理的样子,因为看得出来,真的起了冲突,女儿未必会再像小时候的那个小女孩一样,顺着爸爸的意思了。   “和您聊天很愉快。”蓝森的话却打断了连锋的思绪,他抬起视线,发现桌子对面的年轻人笑得诚恳而温和,“我想,恰恰会很高兴的。”   “不好意思,我不太愉快。”   “那么您还有任何想问的问题吗?”蓝森诚意十足地提议,“只要是我能回答的,一定实话实说,您可以问到满意为止。”   “……年轻人,在老年人不愉快的时候,你要学会安静地坐在那里,闭上嘴,等我自己愉快起来!”   于是蓝森真的安安静静坐在一旁了,坐了一会儿,确认连锋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从兜里摸出手机,给连恰发了个微信消息。   [和叔叔聊得很愉快。]   回信几乎是立刻就来了,看来一直捧着手机。   [真的假的?你们聊什么了?我爸说什么了吗?]   [他问了我们怎么认识的,还有平时的相处之类的问题,又详细问了我的工作和生活状况,问了问我的家里人,还问了我怎么看待你。]   [……这也太多了吧]   [还好。]   [那你怎么回答的……?]   蓝森下意识抬眼看看桌对面连恰的父亲,再低头看看连恰的问句,想了想。   [我觉得现在告诉你,叔叔会生气的,所以以后再和你说。]   [好吧好吧]   那边发来一个摊手的兔斯基表情。   [对了,妈咪问你今天要不要住在这,我家有客房,她说不用管我爸]   这次蓝森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很久,久到连锋调整好情绪,拿出长辈的身份结账,招呼他起身一起走,准备晚上一起吃个饭的时候。   [要。]   蓝森简短而干脆地表明了立场。 第四十七章    第三次从床上睁开眼睛的时候, 蓝森就无可奈何地意识到,他今晚大概是睡不踏实了。   他本来就有点认床,在不熟悉的地方睡觉总比平时轻很多, 现在还换到了连恰家的客房里, 和往常一样的时间闭上眼睛,却总是在即将陷入深度睡眠的时候, 一个激灵意识回笼,清醒无比地躺在床上。   他尝试着换了睡觉的面向, 甚至换了换睡觉的姿势, 都没有太大帮助。床头放着半杯水, 原本是他提前端进来,想着睡觉之前稍微喝一口润嗓子用的,现在那已经凉掉的半杯水仍然明晃晃立在床头, 仿佛其实是为了方便他半夜口渴才放在那里。   短时间内注定是睡不着了,蓝森索性在床上坐了起来,把半杯水喝了,扭开床头的小台灯, 打算翻翻书积攒睡意。   连恰家的客房里立着一条细瘦的书柜,书柜里塞了不少书,蓝森打开柜门扫了一眼, 顿时哭笑不得——绝大部分都是各种各样的少女言情杂志,偶尔几本例外的,也是高考作文三百篇之类的东西,显然在少女心泛滥的青春期和高三接连度过之后, 这些书就被简单粗暴地清理到小角落了。   反正是打发时间,蓝森索性随手抽了本言情杂志来看,另一方面他也存着一点好奇心,想看看以前连恰看过的书内容都是什么。   他不算很有好奇心的人,却总是在连恰身上一个劲儿地往里栽,现在他居然坐回床上,一页一页看着名为《水星少女心》的杂志,还看得颇为认真。   这本杂志和水星一点关系也没有,里面除了满足各类少女心的小测试,就是大把大把的言情小说,蓝森看了几篇,无一不是虐恋情深的戏码,平凡的女主角和出身豪门霸气侧漏的男主角,以及一定会来刁难女主角的恶毒女配与男主父母,有两篇女主远走异国他乡,一篇女主另嫁他人多年之后藕断丝连,还有一篇索性男女主一起殉情,“把爱情永远尘封在蔚蓝的大海之中”。   “…… ……”   蓝森面无表情地合起了书,他发现他想象不出来连恰看这些小说的样子。更大的问题是,他看完不但没能积攒起什么睡意,还越发清醒了。   越来越清醒的蓝森只好把这本杂志放回书柜,对于几排同类型杂志再也不敢下手,无奈地从上到下把书柜打量一遍,意外地在书柜靠下的格子里发现一个硬皮本子。   拿出来一看封面,是本相册。   翻开之前蓝森有一瞬间的犹豫,但他到底还是翻开看了。   在蓝森小时候,数码相机还没有那么普及,拍照之后去照相馆洗照片是必经步骤,而这本相册里的照片明显是直接打印出来的,有些照片边缘还带着装饰花纹,也有一些下面简单地记了几句话。   多数时候蓝森都称得上是个细心的人,但也有些时候他会犯点迟钝的毛病,例如现在,翻看了好几页,他都还没意识到这是一本连恰的个人相册,直到照片上不再是胖乎乎的小婴儿,转而变成穿着裙子的小女孩,他才从那长开了的五官里,发现这个小女孩的样子相当熟悉。   接着翻,小女孩一点点地长大,看得出来,连恰小时候并不是个喜欢拍照的孩子,她在镜头前的笑容屈指可数,多数都是明显的抓拍,而到了要对着镜头摆造型的时候,她的脸马上就拉得老长,偶尔咧嘴一笑,看着也像是牙疼。   例如这张标注着[11岁生日]的照片上,已经十一岁的小连恰看起来就并不开心,但却难得地摆出了剪刀手的造型,还尽力咧着嘴露出笑容——蓝森看得出小连恰尽力了,只是效果并不太好。   接着的一张照片从外貌上看没什么变化,大概还是十一岁的样子,只是连恰这次没有去笑,仅仅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身上穿着黑色的连衣裙。   而相册在这时候也翻到了头,结束得很突兀。蓝森把相册合起来放回书柜,想找找有没有第二本,翻了半天无果。他无奈地意识到自己短时间内无法入睡,只好拿起空杯子,准备去客厅接杯水。   蓝森没有看时间,但他从整间屋子的安静和窗外的浓黑推断大概是凌晨,为了不吵到其他人,他开门开得很小心,一点声音都没发出,甚至为了放轻脚步,连拖鞋都没穿,只是赤着脚走了出去。   然后他就被客厅里的人吓了一跳。   蓝森完全没想到这个时间连恰居然还醒着,而且就坐在客厅沙发上,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被屏幕荧光映得一张脸幽幽的,他花了一点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当场喊出声,结果连恰一抬头看见他,“啊——”了半声,后半声就被她自己生生掐回去了。   “你怎么还没睡啊?”   “怎么还不睡?”   两个人一起压低嗓音,问的话不是一模一样,中心思想却完全相同。倒是问完了之后,连恰看见蓝森手上的杯子,说了一声饮水机的水没烧,先打开烧一会儿。   蓝森无声地打开了饮水机的加热开关,把杯子放到茶几上,没多想地坐到连恰身边去:“我有点认床,睡不着。”   “哎,是吗……”连恰有点吃惊,但她也明白认床不是一朝一夕能治好的,“实在睡不着出来待会儿也不错,也许待着待着就困了呢。”   “嗯。”   连恰不说话了,很专注地盯着屏幕,手指敲击键盘发出的声音让蓝森分外心疼按键,她打字的频率十分杂乱,一会儿一波狂风骤雨似的集中,但一会儿又可能是全然的空白,蓝森默默地听了一会儿,等到一段空白时间,终于开口:“你不睡吗?”   “这段差一点,我想写完这里,要不然我睡觉都不踏实,醒了还会想的。”连恰回答得十分迅速。   蓝森不知道连恰在写什么,虽然他知道对方会写小说,可对这件事总没有太大的实感,直到现在听着噼里啪啦的键盘声,才总算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为什么连恰总说这叫“码字”而非“写小说”。   饮水机的热水烧开了,蓝森凭借客厅微弱的光源认出了连恰的水杯,他给连恰接了杯温水,回去想放到茶几上,可是看看连恰那眼睛眨也不眨的专注样子,又觉得也许水放凉了连恰也不会喝,于是他把杯子递到了连恰嘴边:“喝水。”   连恰完全是下意识地一个低头叼住杯子边,她喝,蓝森就喂,最后无知无觉地喝光了整杯温水,还叼着杯子不松口,蓝森伸出手轻轻戳了一下连恰的嘴角,就看见女孩恍然惊醒地“哦!”了一声,接着迅速拿过杯子,探着身子往茶几上一放。   这一放之后,却好像思路中断了似的,连恰不带一点留恋地合起了电脑,随手放到一旁的沙发上,起身给蓝森也接了杯水,默默地递给蓝森。   然后就拎起了沙发上的一条毯子,展开了,一半盖上蓝森一半裹上自己,蜷起身子往蓝森身上一靠,整个人缩成了一小团,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你居然真的没睡觉啊。”   “怎么了?”蓝森抬起胳膊把对方圈住,目光一瞟发现女孩的两排脚趾没被毯子遮住。   他用手轻轻碰了一下,那两排脚趾一起蜷缩了一下,触手的温度有点凉,于是他把自己的毯子又分过去一点,拉下去把这□□在外的部分也盖好了。   女孩很安静地靠着他,一动也没动:“因为我刚才在想,要是你能出来就好了,但是我又一想你已经睡着了,就算了吧。可是实在有点无聊,在你出来之前,我自己和自己打了个赌,写完这段剧情之前,你要是出来了我就赢了,没出来我就输了。”   “赢了有奖励吗?”   “有啊,赢了你不就出来了吗。”   “……要是输了呢?”   “输了的话什么都不亏啊。”   两个人一时间都没说话,彼此默不吭声地挨在一块儿待了一会儿。进入休眠状态的电脑最开始还发出运转的嗡嗡声,后来彻底睡着,那点声音也销声匿迹,整间屋子立刻静得可怕。   就在蓝森想着连恰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连恰非常及时地又开口了:“你困吗?”   其实有一点了。蓝森想,而他的回答是“不困”。   “那再待一会儿吧?”   “嗯。”   连恰不说话了,真的和她说的一样,就是那么待着,客厅里的光线非常有限,蓝森只能凭他和连恰相处的直觉判断出,连恰并不是心情不好,只是人到了夜晚都会有的一种本能倦怠。   “我刚才睡不着起来,在客房的书柜里看到了你的相册。”   想了想,蓝森提起了一个话题,他觉得总是让连恰来找话题不公平,尽管那确实是连恰所擅长的。   果然,靠在身上的人脑袋转了转:“啊,那本啊!”   “嗯。”   “哎呀……”女孩发出一点心虚的笑声,“我照相不太会笑的,不好看吧?以前我妈妈说,我照出来的照片好像通缉犯一样。”   “还好,我也不太会笑,下次可以给你看。”   “没用啊,我觉得你就算不笑,面无表情地照出来也会很好看的,我没有那种底子。”连恰长长地叹了一声,却没听出来她有什么遗憾,“不过那本相册只到我十一岁,后来我就没有再怎么照相了,都是用手机拍。”   蓝森仅仅疑惑了几秒钟,就恍然大悟。   之前他没有特意去想这个时间点,现在连恰这么说,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十一岁那年连恰的亲生母亲病情加重,而后不到一年就去世了。   他有些后悔自己提起这个话题,偏偏圆滑地转换话题是他最不擅长的事情,想了又想,终于想到另一件足可以转移注意力的事情。   “你想不想知道,下午我和叔叔聊天的结果是什么?”   果然,连恰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了:“不就是说,觉得你勉强合格了吗?晚上爸爸说了。”   “不止是那样。”   “那还有什么?”看着蓝森的态度很悠哉,于是连恰也跟着悠哉起来,她觉得总不是什么坏消息。   “…… ……”本来打算直说的蓝森,在开口前一秒,突兀地起了个拐弯的心眼,“来见家长的话,普遍来说,都会谈到的一件事。”   “…… ……”   短暂的沉默过后,连恰转开了视线,在一片黑暗中盯着什么东西发起呆来,蓝森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一句很小声的“那我爸是真的很喜欢你了”。   “这个我不能肯定,但我们确实聊得很愉快。”   “……呜哇,你说这句话是真心实意的,还是故意的?”   “是事实,怎么了吗?”   “没,就是觉得我男朋友太了不起了。”连恰恍惚着抓了抓头发。   “如果有时间,要来我家吗?”蓝森十分及时地抓住机会问了一句。   连恰在专心致志地打哈欠,没多想就点了点头。   后来她再醒过来就是在自己的床上了,至于她什么时候睡着,又是什么时候被运回床上,她一点儿也不知道。阳光透过窗户明晃晃地洒进来,晒得盖在身上的被子都热腾腾的,光是看这样的明亮,就知道时间已经不早了。   连恰拿过手机,打开看了一眼时间,发现上面显示已经八点多了,但这天早上连均居然没来吵她,让她一路顺顺当当睡到现在。   推开房间门出去,家里空荡荡得理所当然——连锋和林瑶都去上班,连均去上钢琴课,她是唯一一个闲人。   刚睡醒的脑袋没那么快清醒,因此直到看见餐桌上被压着的留言纸,连恰才猛然意识到些许不对。   留言是蓝森写的,内容很简单——他返程的票在早晨,所以送完连均上课之后就直接去车站了,锅里还有早饭,如果醒了的话自己吃。早晨看她还没醒,所以也没让连均去喊,不用把没能起来的事情放在心上。   “哎呀!!!”   连恰敲敲脑袋,终于想起来哪里不对了——她明明记得蓝森说过是早晨回去,还想着早上起来去送送对方,结果她一觉居然把什么都睡过去了。   摸出手机给蓝森打了个电话,果然,对方已经在回程的车上了。   “我八月中旬就回学校啦。”   蓝森的留言已经说了不要在意,于是连恰也不打算花时间纠结早上没起床的事情,开学之后她大部分时间仍然是要和蓝森待在一起的,过于计较的话对两个人都太没意思。   果然,电话那边响起了蓝森的笑声:“还有半个月。”   “对啊,我想早点回去。”   “回来的时候和我说,我去接你。”   “好啊。”   “你的电脑我帮你放回你房间了,在书桌上。”   “……你没看里面在写的文档是什么吗?”连恰下意识地抓抓头发。   “没有,我应该看吗?”   “倒也没有,反正我迟早会给你看的……蓝森,我用上次的神明先生当原形,打算写个长一点的故事了!写起来还满顺的,我都觉得意外,神明先生的性格和你一模一样,我想把你写到故事里面去。”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意料之外的沉默。   连恰忽然有点心虚,想着会不会没打招呼就用蓝森的性格当原形不太好,可是转念一想,之前这么做的时候,蓝森并没表现出抗拒,于是她潜意识里就觉得蓝森不介意这件事。   果然还是不太好?要不要道个歉?好像有点迟……   她犹豫着,却听到蓝森的声音忽然又传来了:“那故事里有没有你?”   “哎?”   “有没有连恰。”蓝森难得固执地问,“如果没有,请千万不要让他和任何人谈恋爱,那是没可能的。”   他不会承认他一瞬间想到了《水晶少女心》上的言情小说。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家要搬家了。 收拾家的日子里,每天都会翻到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 “这什么啊”“这哪儿来的”“这谁的”“这什么玩意”——是收拾细软过程中出现最多的对话。 不过老实说,住了整整十年的家,什么都翻不出来的话可能才比较奇怪? 最让我觉得目瞪口呆的是,竟然翻出了很多我初中和高中时期的笔记本。 并且翻开来,上面要么写满了羞耻play的小说,要么画满了奇形怪状的画。 ……很显然曾经的我还以为我画得很好看。 黑历史这种东西,果然到处都是,防不胜防23333333333 第四十八章(完结)      夏天的炎热是伴随着过于灿烂的阳光一同洒下的。柏油路面被晒得几乎可以煎鸡蛋, 水泥地则白得近乎反光,落地窗内早已拉下了百叶窗帘,保证光线的同时也让室内被晒得不那么厉害, 否则窗边那一圈位置恐怕都要无人问津了。   临近开学, 陆陆续续返校的学生们再次把蓝色森林作为消遣开会的好去处,与放假前不同的是, 他们发现店里竟然多雇了几个服务员,而看起来因为这些帮手而解脱的老板, 则专心致志地待在了吧台后面, 很少再走出来给他们点单了——大概只有店里再次忙碌起来的时候, 才有几率撞上老板了。   但老板也不是就一直窝在吧台后面不动了,他每隔一会儿就会端个托盘出来,朝靠内背光的一个座位走去, 有时候只是去换一杯茶或放下一盘点心,有时候会坐在那个位置上和人聊上两句,然后再起身,带着明显满足的笑容回去继续忙碌。   坐在那个特殊位置上的人却显得不那么领情, 噼里啪啦敲击键盘的声音一直没有断过,只有在老板走近时才会暂时停止,说几句话, 老板前脚走了,后脚键盘声就又响起来了。   不过现在没什么人会去疑问这种状况,因为他们已经成功地从服务生之一的嘴里打听到了八卦。   那个一头自来卷、看起来颇为自豪的男生一边记录点单,一边忙不迭点头:“是啊是啊, 老板是她男朋友哦。”   至此,关于老板到底有没有女朋友,女朋友长什么样的争论,彻底落幕。   蓝森第三次端着托盘走到连恰身边的时候,发现连恰已经推开电脑,在桌子上生无可恋地趴下去了。   于是他顺理成章地停住了脚步,在桌子对面坐下,放下托盘,伸长了胳膊点点连恰的脑袋:“想睡的话去后面睡。”   所谓的“后面”指的是蓝色森林吧台后的一个小房间,那里被蓝森当做休息室还塞了一张床,从前那是个他几乎用不到的房间,不过随着连恰的到来,那张床被使用的概率越来越高,甚至他干脆买了套新的床单被罩——按着连恰的喜好,浅蓝色上面缀着一堆毛茸茸的图案。   “我不困。”连恰闷闷地说,她的脑袋左右蹭着胳膊摇了摇,“我就是头疼而已……这趟编辑再不给我过的话,我就真不知道该怎么改了。”   “…… ……”蓝森想了一下,把原本要说的安慰咽了回去,转而换了个角度,“改了几次了?”   女孩举起一只手,五指张开晃了晃:“算上这次是第五次了……再不过的话就要改第六次,那就真的是面目全非,不知道怎么办了。”   蓝森把这只晃来晃去的手捉住了,捏捏,结果对方十分顺畅地哎哟了一声:“啊我写得手都疼了……”   于是接下来的几分钟里,蓝森尽职尽责地按着连恰的手,连恰把她从头到尾五次修改的原因结果全都说了个遍,末了,蔫嗒嗒地叹气:“希望能过啊,真的希望这次可以过,过了的话,这就是我第一次自己给自己赚到钱了。”   “其实不用太在意这个。”蓝森说,犹豫了一下,“你还是学生呢。”   “可你已经是大人了啊。”女孩终于坐起来了,两手托着腮,直直地盯着蓝森看,“蓝森,我不想心安理得地和你差距太大,那样我迟早会因为这种差距心理失衡的。”   “…… ……”   “你知道的,我很容易没自信啦,所以只要有一丁点儿我做到的事情,我就会开心很长时间。”   蓝森忍不住笑了——这个他知道,连恰很轻易就会没有自信,却又总是马上因为各种各样的小事情振作起来。女孩的内心远不如她外表表现出来的那样总是朝气蓬勃,那只是连恰选择给大多数人看的态度而已。   “所以……再反过来说,要是一直什么都不做的话,自信就会越来越少,最后一点儿都没有了。我必须做点什么,然后我就想,为什么不去投稿呢。至少我希望,哪天我半夜睡不着自我反省的时候,还能从我身上找到可以被称为长处的东西啊。”   “…… ……”   “其实我从喜欢写小说开始,就没想过要用这个去赚钱什么的,那个时候一直不去那么想。”连恰忽然很认真地说,“我没和你说过哦,蓝森,我一直都用‘我不想我的文字商业化,我害怕自己保证不了它们的纯净’去说服自己……但其实才不是那么回事呢,我就是害怕而已,觉得自己写得不够好,但是又不甘心,如果我去投稿的话,被否定了怎么办,我受不了这个,才一直不去想这些事情。”   “可你写得很好!”蓝森急忙说。这时候他又有点为自己的语言能力着急,为什么他翻来覆去只会说好看这两个字呢。   “嘿嘿。”女孩却笑了,似乎很满意他的评价,“你说好看的话,我就很开心。因为之前给你写那个故事之后,你说那么好看,我才慢慢觉得我可以试试看的。如果哪怕只有一点也能让看的人有共鸣的话,那我想,就一定是有价值的。”   “那……”   “我一直都没有试过拼命去争取什么,所以现在我想试试看。蓝森,你是我第一个拼命去争取喜欢的人,所以我觉得,你觉得我写得好看的话,那么我也可以试试看。我做好心理准备了,别说改五次了,再要我改十五次,我也绝对要过审!”   连恰说着,忽然一拍桌子,声音不算大,脸上的表情却称得上是咬牙切齿的执拗了。   “我要写我喜欢的东西,我也要让它得到认可,然后能赚钱!这一点都不矛盾。”   蓝森不知道其他人听连恰这么说会怎么想,但他此时此刻却下意识地挺想抬手鼓掌的。连恰总是出乎他的意料,在他以为已经了解全部之后,又不打招呼地现出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是在长大吗?是在长大吧。   “不过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想自己赚钱?”连恰忽然又收起了那副坚定不移的样子,转而笑嘻嘻地问他。   “为什么?”蓝森真的不知道,虽然按照他的想法,想赚钱是不需要理由的,不管有没有地方花,钱永远不嫌多,不是吗。   “因为以后要是想给你买东西的话,我想拿我自己的钱,要不然感觉怪怪的。”   连恰自己似乎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大不了的,她说完就拉回电脑,继续敲敲打打地写起另一个故事,留下蓝森在桌子对面被这句话炸得有点晕头转向,直到他发现女孩的耳朵尖泛着一点红色。   他发了一会儿呆,直到杜罗源走过来,万分恭敬地双手递给他一张纸条,接着转身就溜得飞快。蓝森低头一看,纸条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说,对不起老板我不想打扰您可是布朗尼没有了需要现烤厨房需要您我们迫切需要您。   “我先过去。”蓝森哭笑不得,屈起手指轻轻碰了一下连恰软乎乎的脸颊,“你没问题的。”   “……嗯。”   “连我都这么说了,就肯定不会错,对吧?”   连恰愣了一下,而后愉快地笑了起来。   要是蓝森真的还有那种能力的话,这就是确凿无疑的作弊了呢。   真正得到好消息是几天后,连恰像阵旋风似的冲进了店里,蹦蹦哒哒地跑到了吧台边,蓝森那时候正把一托盘酥饼从烤箱里拿出来,连恰等着他把那些饼干从烤盘上拿下来,分开装进几个盘子里,这才出声喊了蓝森。   蓝森回过头,没等连恰说话,他看到连恰脸上的笑容,就自然而然也跟着笑了起来。   “蓝森蓝森,过审啦!下一期再下一期就登!”   连恰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把手机竖着往前一推,蓝森凑过去一看,是表示修改过关的邮件回复,而被回复的邮件标题前面已经堆了不知多少个“Re”,也不知道是来来回回修了多少次才换来的。   “……辛苦了。”   其实他想说点听起来更开心的话,比如好厉害,你很棒之类的,可话到嘴边绕了绕,最后说的却是最朴实的这三个字。   这当然辛苦了,怎么会不辛苦呢。   连恰趴在吧台边上,兴高采烈地嘀嘀咕咕着不知道第一笔稿费什么时候能到,到了该买点什么好,如果能比较稳定提供稿子的话说不定稿费还会涨一涨之类的。蓝森安安静静地听,榨了一杯果汁推给连恰,然后继续安安静静地听。   他想这大概就和他自己第一次月收支没有亏损的时候,兴高采烈给Felix写了很长很长的邮件一样。那时候他选择Felix分享喜悦,而现在连恰选择他。   ……那时候,爷爷对他说了什么呢?   “…… ……”蓝森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连恰的头,“你的努力让我觉得非常骄傲。”   后来蓝森特意去买了那期杂志,他把整本杂志翻了一遍,没费什么功夫就认出了连恰的文字,他读了两遍,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因为偏心才觉得好看,但他不打算纠结这个,而后他在杂志里夹着的读者调查表上,毫不犹豫地给连恰的短篇打了个勾,塞进信封寄回了杂志编辑部。   “哇老板,你看言情杂志啊?”杜罗源端着盘子路过,瞟了一眼,哇地叫了一声,“这个杂志很好看吗?我看我女神也有一本,看来我也该买了。”   蓝森已经完全清楚杜罗源天天絮叨的女神是谁,不过他不打算告诉杜罗源那是因为杂志上有连恰的短篇小说。毕竟这件事直到现在,连恰都还没告诉她自己的父母呢。   后来那第一笔稿费连恰存起了一半,说是攒着以后给家里人买东西,剩下一半她用月光族的气势拽着蓝森出去吃了自助,兴高采烈到蓝森根本不忍心付钱。   然而写稿子真的是很辛苦的事情,常常一篇稿子要被打回来修改四五遍,有些时候甚至从头到尾都是重新写的,蓝森偶尔看见连恰为了稿子的事情劳心劳神,有心帮忙却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着对方,无论结果好坏,他都随时等着。   但他也从来没见连恰有过放弃的念头,甚至任何时候,女孩和他提起稿子的事情,就算开头是抱怨审核的不可理喻,可最后弯弯绕绕,绕回了故事本身,她就又开心起来,絮絮叨叨着这个设定没来得及写那个设定塞不进去,篇幅要是再长点就好了之类的话。   显而易见的,她一边累,一边又发自内心地开心着。   蓝森和连恰说过一次,他觉得自己帮不上忙有点沮丧的事情,结果女孩愣愣地眨了眨眼,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神情望着蓝森:“不会啊,你不要这么想!要知道,我能下决心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有你在啊。”   这次换成蓝森错愕地看着连恰了。   连恰难得地抬起手拍了拍蓝森的头,似乎是想把他这个念头从脑海里拍出去:“文字怎么样是我自己的事情,但是如果没有你的话,那很多事情我都不敢那么果断地去做。因为现在我知道,就算搞砸了也不会怎么样,我高兴了开心了可以和你说,搞砸了伤心了也可以和你说,而且你绝对不会笑我,也不会苛责我,这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啊。”   再后来有一天,连恰忽然告诉蓝森,说她的一个中篇小说大纲通过审核了,编辑把她排在了杂志的中篇连载专栏里,现阶段连载的故事完了,下一期就轮到她了。   “你知道是什么故事吗?”女孩难得地用有点调皮的目光望着他,看上去既期待蓝森猜中,又期待蓝森猜不中。   蓝森已经很少会猜不到连恰的想法,可这次他确实没什么头绪,脑子里回忆了一圈最近连恰和他嘀嘀咕咕的各种灵感,尝试着挑了一个:“精神战斗的那个?”   “不是不是,那个只有设定出来,大纲还一头雾水呢,不敢随便写啦。”   “那……灵魂和人类的?”   “那个是短篇,一次就能写完的。”   蓝森摇摇头,无可奈何地投降,等着连恰公布答案。   连恰却没说话,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咧嘴一笑,抬起手戳了戳他的肩膀。   “Mr.Listen won’t talk.”   “什么?”蓝森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哈哈哈……”女孩愉快地笑起来,一瞬间她的眼睛闪闪发亮。   “蓝森先生不说话……呀!”   ——正文end—— 作者有话要说:  …… …… 我该说什么来开头呢【词穷 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每次临近完结我都无比的卡,卡过去了……又无比的词穷。 但至少有一件事是确凿无疑的。 真的非常谢谢大家对我的包容和关照,每一次都是承蒙关照,才慢慢做到了我之前想不到的事情! 后面还有几篇番外,写完之后就会打上完结标签的! ========以下啰嗦预警======== 首先……嗯…… 为了自己的良心,必须严肃地总结自己的优点和缺点,要继续保持的,和必须要改进的地方。 为了让我自己开心一点,就先总结缺点好了【喂 要说的话,我一直觉得我的缺点是十分明显的,因为我在这之前从来没写过字数超过二十五万字的文,真的,所以在剧情架构上,我真的好弱【捂住脸 这的的确确是一个完全无法回避的硬伤,我希望下一篇能够努力加强。 下一篇文的人设基本已经敲定了,然而大纲还在酝酿中,我希望能好好克服剧情的缺点,所以想要把大纲写得详细一些,免得我写着写着把自己绕进死胡同,那一定会非常尴尬【嗯【超尴尬的【 再然后就是……嗯,我觉得有些时候我对细节的取舍不够好。 这一点是之前就有的问题,我曾经有过过分注重细节,结果本末倒置主线偏移的事情发生。这个缺点我一直在努力改进,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效果,至少我希望我所写的东西,都不是意义全无的。 这一点如果能得到改进,我想我的行文节奏会变好很多,所以我很希望能改善这一点! 主要的缺点其实我觉得就是这两条,但问题是,这两条不管哪一点都好大!真的好大! 简直是两座山呢【我要像愚公移山一样去攻克他们【 ===== 再接下来说点让我自己开心的事情哈哈哈哈wwww 就是,我觉得我做得还比较好的,以及我似乎有进步的事情。 …… …… 嗯…… 这个…… …… ……我也不知道啊好像没有什么足以称道的优点【抱头 那只好像连恰一样努力了!希望半夜反省自己的时候也能找到长处!加油!!! ========== 这篇其实一定程度上有点执念……我看到好几个评论说连恰很像我www 其实是没错啦,一些她经历过的事情,包括她的大部分性格,都是取材自我自己的XD 不过当然,她比我要好多了【捂脸】应该是理想化的我自己吧…… 也比我长得漂亮呢【。 我没有我的蓝森先生,但我希望我能变得像连恰一样好。 因为她能遇到蓝森先生,她会鼓起勇气去尝试自己的文字,所以,希望自己也能够这样。 就算自己还不尽如人意,但只有自己能给自己的东西,千万不要放弃啊。 磕磕绊绊的也一定要加油! ========== ……我确实不太擅长感谢人,但其实,真的真的非常谢谢看到这里的大家【鞠躬 每次收到评论的时候,被大家说喜欢文字或是我本人的时候,都觉得很惊喜。 因为老实说,我对自己不是那么满意,常常会觉得……让大家喜欢我这样的人真是不好意思【x 但是平时不想随便传播这样消极的情绪23333333所以一直没有说过 现在说起来,也不是为了传播消极,而是为了更深刻地表达我的感谢之情! 所有鼓励对我来说都是双倍的!真的真的!!! ========== 番外更新完之后,到下一篇恐怕需要一点时间www 不过那会是个很帅气的故事吧。 我想写个完全不一样的女孩子了XD ========== 最近我都在保持十二点之前睡觉,休养生息,坚决不修仙! 晚安哈!   过去的番外一      上一次见到自己的小儿子Finn和他的妻子, 那大概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至于具体是几年前,Felix不记得了。并不是他上了年纪记性不好,而是他觉得这并不是什么需要数着日子牢记的事情。何况他的儿子和儿媳都在遥远的中国生活, 中国的圣诞节可没有假期, 而中国的春节——那当然是回中国儿媳的娘家去了。   Felix很习惯这种生活,也觉得这样很不错, 他有他的生活,孩子们有孩子们的, 彼此都方便的时候, 见个面聚一聚那当然好, 但如果是为了见面而打扰彼此的生活安排,那可就是相当的本末倒置了。   不过现在,确实有一件即使打乱生活安排也必须要做的事情。   “嗨, Linus,好久不见了!”   Felix说着,热情地拥抱了那个略显僵硬的男孩,他的十五岁的小孙子。   十五岁的男孩个子已经抽条, Felix本人很高,Finn也是,因此自豪的爷爷断定Linus的身高还会继续向上。现在的少年像株初长成的树苗, 身姿挺拔,面容清俊,很好地遗传了外貌基因,而最重要的是, 男孩的眼睛是湛蓝色的,和Felix如出一辙。   他出生的时候这就让大家大为吃惊,毕竟他大伯和他爸爸都是黑色眼睛,谁也没想明白这份蓝眼珠的基因是如何顽强地跨代遗传。不过也因为这个,Felix在心里总对这个孩子多一份不太一样的偏爱,他们的眼睛颜色简直是一模一样。   他们见面的时间并不多,更多的时候是通过电话和视频交流,他在镜头这边看着那个蓝眼睛的孩子逐渐长大,长开了的五官遗传着那份深邃漂亮。他知道Linus是个喜欢看书却并不死板的孩子,他和其他的男孩一样活泼。   而现在,十五岁的少年,曾经活泼开朗的Linus,在身子僵硬了片刻之后,只是默默地抬起手,象征性地回抱了一下他的爷爷,就轻轻地退开了。他一言不发,他的视线向下看着地面。   Felix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却什么都没说,只是仍然笑呵呵地招呼儿子儿媳:“来吧,来我家看看,我又把家里重新布置了一下!”   儿媳是中国人,德语程度说不上很好但也不坏,至少简单的日常会话没问题。但此刻回答Felix的是Finn,他先是说爸爸您这是换第几次了,接着拍拍Linus的肩膀,说着儿子走了咱们去你爷爷家看看。   地道的德语到地道的中文,他切换得无比顺畅自然。   Linus沉默地拖着他的行李箱,像个只会听从指示的木偶一样。   Felix已经听说了小孙子的状况,他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亲眼所见他才发现,情况或许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   Linus并未表现得非常抗拒他人,但他拒绝与人交流,就像他只是沉默地听从指示,恐怕即使有所异议也不反驳。   听说是在学校造成的心理创伤,在家休息和外出旅行都没能让他好转,最后无计可施的父母想到了远在德国的Felix,如今他独自一人住在乡村的小别墅里,或许让Linus去一个全新的环境是个更好的选择。   这个年纪的青少年总是最敏感的,或许只是休学还不够,该让他暂时远离太过熟悉的一切?   将Linus在小别墅里安顿好,带着他前前后后将院子熟悉了一番,又过了几天,他的父母便启程离开了。   而在这几天内,Felix发现,Linus并不是全无交流,他只是无论如何不愿意开口说话,每当他要表达什么的时候,他就将要说的话写在一个随身的笔记本上递给人看,并且他写得泾渭分明——给自己母亲写中文,给父亲和爷爷写德文,无论是中文字还是德文字母都工工整整,谈不上多么漂亮,读起来既容易又舒坦,德文文法同样工整严谨,看得出来曾经在家这孩子也是习惯和父亲用德语交流的。   这是心理创伤造成的语言障碍吗?Felix这样猜测着。   但无论他有着怎样的猜测,他都要开始和他甚少见面的小孙子一同生活了,并且作为爷爷,Felix希望自己能帮助这个孩子。   虽然该怎么做他一筹莫展,可他并未真正感到愁苦。毕竟无论如何,让孩子们知道他们被爱着——这是最重要的。   他相信这一点他的儿子儿媳做得很好,只是或许还不够。   Linus应当被包容,他以纸笔交流的方式,不该总被认为是“错误”的。他看得出,Finn一直试图让Linus放下纸笔,鼓励他开口说话,但那孩子对此的态度是全然的抗拒,Felix相信这一定是有原因的,即使没有——让那孩子舒服一些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毕竟千里迢迢来到这里,需要休息的人是Linus。   于是Felix同样开始用纸笔和Linus交流,当他在对方递过来的笔记本上提笔写下了一串德文之后,他看到那孩子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早上好,爷爷。]   [早上好,Linus,你早餐想吃什么?要不要来点热腾腾的松饼?]   这就是笔记本上他们的第一次对话。   那天早上Felix精心烤了热腾腾的松饼,配上奶油和浓稠的糖浆,他意外地发现Linus很喜欢吃,和他那个不喜欢甜食的爸爸南辕北辙。吃完饭之后Felix收拾餐桌,Linus在一旁看着,安安静静地帮忙,他依然不说话,只用一些简单的肢体语言表达询问的意图。   Felix不去问Linus为什么不开口说话,他十分自然地和对方笔谈,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样。   而通过这样的方式,他慢慢地开始真正了解这个孩子。   和从前透过视频或是电话不同,实实在在的,在和Linus共同生活的过程中,逐渐了解他。Felix慢慢知道Linus是喜欢吃甜食的,甚至吃起来有点毫无节制;Linus喜欢听轻柔的纯音乐,也很喜欢看他拉小提琴;Linus作息很规律,不像大多数这个年纪的男孩总是拼命睡懒觉或熬夜,他早睡早起,和Felix生活得甚是合拍。   而Linus的情绪似乎也在慢慢向着好的方向转变,他那双漂亮的蓝眼睛不再只看着地板,时常对他看到的一切表露出少年人应有的好奇,他对Felix的小提琴表现出兴趣,Felix便从基础开始教他,然而Linus似乎没什么音乐天赋,他学会的第一支练习曲拉得磕磕绊绊,还夹杂着锯木头一样刺耳的声音。   Felix难得思忖了一下这会不会对敏感的少年造成打击,可少年却出乎他意料地笑了——虽然这个笑容也是无声的,但少年耸耸肩膀,带着一点自嘲的表情,确凿无疑地笑了。   那是Linus到来后露出的第一个笑脸。   [为什么不痛痛快快笑出声呢,Linus?] Felix这样问他。   [我不想发出声音。] 那孩子这样回答他。   Felix有些遗憾,不过也只是有些,他对Linus的情况现在已经抱持着绝对乐观的态度——他的孙子一点也不难理解,毫无疑问是个好男孩,只是不想说话而已,不是吗?   心情愉悦的Felix决定烤个香喷喷的苹果派来庆祝,他带着Linus去了集市,挑了些色泽鲜艳可爱的小苹果,回到家,在厨房兴致勃勃地忙碌起来。   整个过程Linus都站在他身旁,偶尔帮忙递递东西,更多的时候却是好奇地看着Felix的举动。   “我要做个苹果派。”Felix解释,当他双手腾不出来又需要说话的时候,他就会开口,Linus看起来对此并无异议,“香喷喷的,烤好之后棒极了!你一定会喜欢的!”   男孩眨着眼睛,Felix几乎从他脸上看到一个巨大的问号。   当你和男孩熟悉起来的时候,想读懂他的面部表情不是什么难事。   “哦,我知道,Finn一定没给你做过。”Felix说,“他不喜欢甜食,当然也不喜欢烘焙这件事……Leon倒是喜欢烘焙,可他真的没天赋,作为亲生父亲的我深感遗憾。”   Leon是Felix的大儿子,也就是Linus的大伯。   Linus脸上出现了笑容,那有些调皮,就像任何一个听到了长辈糗事的男孩一样。   那个苹果派烤好了,刚从烤箱里端出来,Linus就迫不及待地切了一块,一边吹着气一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跟着,那双漂亮的蓝眼睛就亮了起来。   男孩看上去像是陶醉在了那一块苹果派里。   Felix感到了久违的满足感——他其实也很久没有做甜点了,毕竟他一直喜欢吃甜食的姑娘不在了,一个人烤蛋糕一个人吃,总显得有点无趣。   [好吃吗?]   [很好吃,我觉得这比我以前吃过的甜点都要好吃。]   [那是当然的。] Felix感到自豪,[亲手烘焙的点心是最能让人感到满足的了,心情不好的时候,烤一块蛋糕然后吃掉,整个世界都会变得甜蜜的!]   男孩盯着笔记本上的这句话,思忖良久。   然后他飞快地写了一句话。   [我想学做点心,你能教我吗?]   于是Felix多了一个沉默安静的学生,他很快惊讶地发现,或许男孩隔代遗传到他的基因并不只是眼睛,就连这种在厨房如鱼得水的基因都一并继承了。Linus的领悟力很高,并且有着十分惊人的直觉,他一点也不习惯使用量杯,可很多时候他凭着感觉烤制出来的点心总是好吃得令人惊讶。   “你一定是继承了你奶奶的才能。”Felix说,他专心致志地搅拌着面糊,爷孙俩正在进行一场小规模烤饼干比赛,“你奶奶做饭也从不用量杯或天平,但她总是知道该加多少东西,永远不会错。”   Linus对此的回应是笑了笑,耸耸肩膀。   他们的关系越来越好,交流也越来越多,除了从不说话,Linus看起来完全就是个正常的十五岁男孩——他喜欢笑,喜欢看书和烘焙,认真又守时,和他初来乍到时那副总是垂下视线的模样已经大相径庭了。   而Felix从未忽略过男孩不肯说话背后的原因,他并不是想强逼着Linus说些什么,但他总是希望对方可以直面这件事。如果有一天,Linus愿意把隐情告诉他,那么他相信,距离男孩恢复成往日的模样也不远了。   虽然那大概也意味着男孩要回到中国了。即使Felix不至于为此寂寞,但思念总是少不了的。   后来的某一天,Felix试探性地问起Linus为什么不想说话,男孩没有如往常一般拒绝这个话题,他看起来像是犹豫了一阵子,而后下定了什么决定,轻轻张开嘴。   “这间屋子客厅里的地毯是深蓝色的。”   他清晰而快速地说完了这一段话,Felix被这句话弄得摸不着头脑,直到他低头一看,发现原本米白色的羊毛地毯已经彻底变了颜色。   他认真地揉了揉眼睛并尝试让自己从睡梦中醒来——没有用,地毯仍然是深蓝色的。   “哦我的神啊……Linus,这是你做的吗?”   当然,在一番严肃而深入的笔谈之后,Linus让那张地毯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这是个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爷爷,请你为我保密,我不想告诉爸爸和妈妈。]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呢,Linus?]   男孩抿了抿嘴。   [我想我需要多一个人知道这件事,否则我会再次崩溃的。]   Felix瞬间了然。   根本不是什么“同班同学在面前试图自杀”的心理阴影,也不是什么“因为不合群在学校被霸凌”的恐惧心理,从头到尾,让这个孩子崩溃的,只是这种匪夷所思又强大得令人惧怕的能力而已。Felix只想为他的孙子惊叹——他真是个太了不起的孩子了。   他们分享了一盘新鲜出炉的蓝莓小曲奇,然后Felix给了Linus一个拥抱,这次那孩子很自然地抬起手,同样拍了拍Felix的后背。   那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Linus回了中国,而Felix也再三向他的儿子儿媳保证说Linus已经没问题了,但不要强迫他说话,他想说话的时候自然会说的。   Felix和Linus保持着固定的邮件往来,他很欣慰地看着复学之后的Linus和任何一个普通男孩一样,上学,学习,参加考试,考上大学,再然后,毕业。   [我想了很久毕业之后我该做些什么,毕竟你知道,我的情况实在不适合大多数工作。最后,我决定开一家甜点店。用心制作的点心会带给人满足和快乐,我对此深信不疑,所以我也想把这种快乐带给别人。我想这就是我要做的事情,无论多难,我也不会改变主意的。]   “哎哟……”   Felix读着发来的邮件,愉快地笑了起来。   [我会为你加油的,无所不能的Linus] 作者有话要说:  必须去睡觉了啊啊啊十二点之前一定要睡! 我的黑眼圈!快走开吧! 晚安!【滚走   许芸芸番外   自己是个赢在了起跑线上的人——许芸芸从小就这么认为。   她遗传了来自母亲的好相貌, 即使年纪很小也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而且她又脑子聪明,按照母亲的话说, 和她的父亲一样, 聪明绝顶,脑子好使。   许芸芸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 甚至连她的姓氏都随着母亲姓许。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呢?小的时候她也好奇过,也会缠着母亲不断地问父亲的事情, 母亲总是不厌其烦地告诉她, 父亲很英俊又很聪明, 潇洒倜傥,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   但无论许芸芸问多少次,母亲的回答都是这个, 渐渐的她也觉得厌烦了。   许芸芸的脑子很聪明,而这种聪明并不止于学习成绩的优秀,她从小就知道怎样的孩子讨人喜欢,知道长辈们喜欢听孩子说什么话做什么事, 她也很知道如何驱使同龄的孩子为自己做一些事,漂亮又聪明的女孩子一向有些特权。   因此,聪明的许芸芸知道, 自己大概是没有父亲的。母亲从不说父亲在哪里,许芸芸便自己编了一套说辞,告诉所有人她的父亲早早去世了。她是如此敏锐,知道同样是单亲家庭, 父亲去世会比父母离婚博得更多的同情与好感,她不介意让自己的父亲英年早逝一下。   反正那是个从没见过的男人,这么做一点也不过分。许芸芸毫无心理负担。   不过另一方面,聪明的小姑娘许芸芸终归还是个小姑娘,还有很多事情是她暂时想不明白的。例如说,她完全不明白,明明那个男人从来没管过他们,为什么母亲仍然那么死心塌地,每次提起那个男人都是一脸幸福和期盼。   “有一天他会回来找我的,然后就会发现他有了个这么漂亮的女儿。”母亲兴高采烈地说,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般,“他会喜欢你的,然后我们就可以一起生活啦。”   许芸芸可不信,但她不想和母亲吵架,因为母亲吵闹起来比她这个真正的小孩子无理取闹多了,真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许芸芸顺利地小学毕业,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初中——原本按照住宅区分配的话她分不到这么好的学校,但她硬是用毕业考的成绩和各类比赛的加分把自己送了进去。   她的母亲不会让她饿着冻着,也会给她买漂亮的衣服和发饰,但母亲所能给的也就仅止于此了,剩下的东西,如果她不自己去争取,那她最终也只能是个聪明的女孩子,说不定还会和她的母亲一样,因为看不清人,结果遇人不淑。   母亲那副少女的天真样子,许芸芸觉得既可悲又可气,她暗自发誓,绝不要变成和母亲一样的女人。长大之后,她要变得优秀、出人头地、富裕、独立、高高在上,然后亲自挑一个无与伦比的好男人,她会有富裕而幸福的生活,绝不会和母亲一样,只能守着对方骗小孩子一样拙劣的谎言,傻兮兮地要等上一辈子。   升上初中之后,许芸芸的身体发育得很快,小学时还胸脯平平的女孩,过了一个暑假,就像是突然绽开的花苞一样,隐隐有了少□□美的曲线。她的个子开始拔高,校服里穿上了胸衣,屁股也挺翘了起来。就和她的母亲一样,确确实实无可挑剔的漂亮。   这招来了不少男生的起哄,初中的男孩子们总是很矛盾,他们急于证明自己长大了,于是装得对花朵一样的女孩子们不屑一顾,可他们又分明还没长大,视线总是忍不住落在起了变化的少女身上,然后为着掩饰,又口不择言地嘲笑着青春期给所有人的馈赠。   许芸芸不是很在意这些,但不在意并不代表她没有受到影响。她的性格里带着天然的傲气与强硬,很难有人和她心平气和地相处,再这样被男生们半是恶意半是玩笑地起哄,几乎她走到哪里,都会带起一波关于她身材发育的哄笑声。   大概青春期的女孩子多数都很敏感,以至于她们耻于表现自己逐渐展现的少女美丽,在不少年纪尚小的女生眼里,胸部逐渐隆起,曲线慢慢丰满是件相当羞耻的事情。于是在那之中,对此全不在意甚至可以说还很骄傲的许芸芸成了个异类。   男生们不懂事地起哄,女生们觉得她不知羞耻,于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许芸芸没什么朋友。   她不太在乎这个,她想要的也并不是一个班的友谊,这种东西对她来说太轻微了,毕业了就会毫无联系的感情有什么用呢。相比之下,她个子长高,发育得身材很好,面容也漂亮——这些不是更重要吗,她会因此受到更多的青睐。   但有些事情总是出人意料的,这通常被俗称为意外,意外有好有坏,多数是坏的,于是好的那一部分便显得弥足珍贵。   那是一次中午在教室吃午饭,几个男生照例讲起了恶意满满的笑话,是那种他们讲了之后自以为很酷的成年人话题,但实际上,再过个五年他们回头看,可能会恨不得捂死过去自己的嘴。   在教室里吃饭的还有几个女生,许芸芸算是一个,女孩子们因为男生们这些恶劣的笑话噎得食不下咽,纷纷抗议,而男生们就想要这样的反应,一个个不但不停,反而更加嚣张,怪笑着嘲弄着面红耳赤的女孩子们。   整间教室对此无动于衷,继续不紧不慢吃饭的女生,只有两个。   一个是许芸芸,另一个是——许芸芸转过头看了一眼,坐在离她不算很远的地方——是出了名离群的连恰,总低着头在本子上写写划划,不多说话也不怎么笑,据说是因为母亲去世而变得性情古怪。   许芸芸本人也不怎么合群,只不过她的不合群高调张扬,而连恰的不合群低调内敛,也难怪后者总是被同班同学忽略。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被注视着,低着头默默吃饭的连恰抬起头,也转过视线看了一眼许芸芸。两个女生相互注视了几秒,许芸芸率先移开了视线。   她透过垂落在脸颊侧面的长发,偷偷地瞟了一眼连恰,发现对方也转过头,若无其事地继续吃盒饭。   虽然一句话也没说,但许芸芸觉得自己并不讨厌对方。人和人之间的感觉非常奇妙,有些人会在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心生恶感,却也有些人会在一个照面后就赢得彼此微妙的好感。   还有两个女生无动于衷,而且其中一个还是漂亮得像朵花一样的许芸芸——这让几个男生的虚荣心受到了打击,他们提高了音量,说着更加露骨的笑话,自以为好笑地大笑出声,可两个女生还是不紧不慢地吃饭,连回头看他们一眼都欠奉。   其中一个男生想了想,忽然转了方向,开始旁敲侧击开许芸芸的玩笑,一边说着,一边双手在自己胸前来回划着圈。   几个男生嘿嘿嘿嘿笑了起来,不出所料地看到许芸芸“啪”一声撂了筷子。   许芸芸没兴趣理会男生无聊的笑话,但不代表笑话的主角变成自己时还无动于衷,那样就不是淡定,是不折不扣的示弱了。   她站起身往教室后面走,几个男生嘻嘻哈哈地说着“许芸芸来啦!”“哎哟许芸芸生气啦”“生什么气呢我们是夸你呢!”之类的话。   “还吃饭呢,闭嘴吧。”许芸芸也不想多说。   毫不意外的,这种话在男生听来软绵绵得和挠痒痒一样,反倒笑得更嚣张了。   许芸芸挑了一下眉毛,抬手就把面前这个男生桌上的饭盒扫到地上去了。   “不打算吃饭是吧,那就别吃了。”   午饭饭盒是每个班级趁课间时间和食堂预定的,一人一份,男生忙着讲笑话,饭没吃几口,一大盒饭和菜就那么啪嚓一声翻下了地,油油汤汤滚了一片。   教室里一瞬间静得吓人。   “我靠……”男生骂了一句,望着许芸芸的目光也有点变了。女孩子漂亮是漂亮,当面这么干也是打脸,何况他还远没有什么绅士精神,被女生扫了面子,那可真比打架输给男生难受多了。   许芸芸表情不变,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盯着对方看,她很清楚这时候她表现得有丁点退缩,可能这个男生就要拍桌子起来放狠话了。至于会不会被打,许芸芸觉得对方没那么傻,打了之后惊动老师再惊动家长,来龙去脉一说,谁理亏一目了然。   “你有病吧?我们开个玩笑怎么了,泼妇啊你!”   “神经病……赶紧道歉啊!”   “我不道歉。”许芸芸笑了,“你们碍着我吃饭恶心,那你们也别吃了,多公平的道理。”   “谁恶心?到底谁恶心啊!”男生“砰”地拍了一下桌子,猛地站起身,“说你两句怎么了,经不起说啊,就你胸大金贵是吧?”   “装什么装……成天挺着胸骚来骚去的。”   许芸芸暗自磨牙,琢磨着自己到底要不要豁出去了扇这帮男生一耳光——虽然最后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但她咽不下眼下的这口气。   正想着,左肩膀却忽然被人猛地往旁边一推:“让开!”   跟着,一盒没吃完的饭菜劈头盖脸糊到了为首的男生脸上。   这一幕简直是神来之举,整个班都安静得吓人,有几个女生已经悄悄地跑出教室避难去了,剩下许芸芸惊愕地看着比她还要凶残的人。   那毫无疑问是连恰。   “你恶不恶心啊!冲着人说那种话,全世界就你了不起是吧?!”   平素安安静静,存在感极为薄弱,不声不响到被恶劣地称为“AI”也毫无反应的连恰,突然爆发得如此彻底而猛烈。   最惊讶的是许芸芸,她可没觉得自己和连恰的关系好到对方要帮她出头,甚至她们之间话都没说过几句,最普通的朋友关系都算不上。   连恰却明显没管别人怎么想,她不怎么客气地拿开了饭盒,米饭粒和菜汤糊在男生脸上,狼狈兮兮的,男生抬手抹掉了米饭粒,刚想发作,却被连恰吼得没了动作:“你敢动一下?你敢动?”   “我……”   “你敢动一下我就敢打你。别忘了,我可是单亲家庭的小孩,我不讲理的,所以我做了什么都情有可原。”   这简直是无理取闹一样的威胁,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也许是连恰说话的语气太平静——几个男生居然真的没一个人敢动,甚至被连恰瞪得站不起身。   午休时间的闹剧竟然就这么滑稽地落幕了,最后男生们声称好男不和女斗,撂下一堆狠话后,气势汹汹地冲到洗手间去处理一头一脸的油腻。连恰默不吭声地穿过教室去拿扫帚和簸箕,想把教室后面扫干净的时候,扫帚被许芸芸接过去了。   “我来吧,大部分是我打翻的。”   “哦,好。”   这是事实,连恰没多推辞,她坐在一边托着腮,仍然那么默不吭声地看着许芸芸。   “你干嘛过来?我们不熟吧。”许芸芸问。   “不熟。我只是受不了他们了,幼稚得要死,真恶心,和你没关系。”连恰回答。   这话相当不客气,但许芸芸却被逗乐了,她很满意这个回答。   “嘿,我觉得你人不错呢,那要不今天开始我们变熟一点?”   连恰评估似的看了许芸芸几秒。   “我觉得我很难和人交朋友,但是可以试试看,我觉得你人也不错。”   “哈哈哈哈哈……那就好。”   “哦,还有,你真的很漂亮呢,漂亮是好事,别管其他人怎么说。”   许芸芸支着扫帚掐着腰,摆了个造型:“你看我像在意那些吗?”   “……你不像。”连恰笑了。   这就是很长很长的,几乎贯穿了一生的友谊开端。 作者有话要说:  朋友推荐我去看凹凸世界。 补完了漫画看动画……这种超能力少年战斗大赛好带感啊啊啊啊啊! 超戳我的! 格瑞好帅哦TwT金也好可爱!凯莉小姐姐也是! 要是有人无聊的话也可以去看看?B站就有,每集够你泡好面再吃完(喂 哈哈哈哈哈 本书由 子緋 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