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河山皆华夏》全集 作者:春天的胡杨林 声明:本书由八零电子书(www.txt80.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第一章交错的时空 南明弘光元年(公元1645年)五月初四晚,南直隶池州府,铜陵。 明军的营帐一眼望不到边,火红色军旗在阵阵夜风中猎猎作响。军营中,一队队巡逻的士兵持着灯笼在警惕地来回穿梭。几个专门收集伤员的大军帐里,不时传出哀嚎,使得当前的气氛更显沉重。 靠近大营西北角的一顶军帐,一位身着甲胄的青年军官掀开布帘走了出来,又向前走了几步之后便静静地在帐前的空地中站住,紧闭着双眼,任凭裹着丝丝雨滴的寒风打在自己脸上。良久,他就那么一直默默地矗立着,没人能猜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只是看到那张棱角分明的国字脸上,分明交织着兴奋、惶恐。 天气似乎要继续恶化,随着空中一道闪电疾驰而过,远处响起了一连串闷雷。 “大人,夜风很大,似乎要有大雨,还是进帐去吧”一个亲兵不知道何时已经来到了青年将领的身后,轻声唤道。 青年将领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点点头,转身又走回了军帐之中。此刻,亲兵的脑中充满着疑问:大人今天是怎么了?自从受伤醒过来之后,便一直不对劲。先是连我这个跟了他数年的亲兵的名字也叫不出,再后来连同僚也不认识,更让人费解的是见了大帅也不知道行礼,居然还像个傻子一般拿大眼珠子瞪着大帅。幸好,大帅也不是计较小节的人,哈哈一笑了之。疑惑归疑惑,亲兵还是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与职责,轻轻地摇了摇头便也跟着回了帐中。 这顶军帐比士兵所住的大军帐要小上一号,内部被一道布帘分成了两半,外面的一小半住着亲兵队长和四个亲兵,里面才是将领的住所。刚才那位青年将领现在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专属空间,坐在地铺上看着四周的一切。矮几上摊着的行军地图,简易木架上的金属头盔、铁枪,以及自己身上所穿的亮银甲,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他已经不止一次摆弄过这些物件, 从手指传来的清晰质感明确无误地告诉了他,这不是在梦中。 “刚才那个士兵说我叫做…”青年将领挠了挠头,过了片刻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想起来了,庞岳,字泰之,天启元年生,山西大同人士…” “庞岳,庞…岳,字泰之,泰…之,记住了,看来以后就得用这个名字了”已经弄清了自己名字籍贯的青年将领“庞岳”,躺倒在了铺上,双手枕着头自言自语道。不管怎么说,忘记自己的名字,甚至过去的一切,都是一件令人难堪的事情,但现在正躺在地铺上的“庞岳”显然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因为他知道自己在这之前所经历的事情,虽然他到现在都是半信半疑,但这一切确确实实已经发生了。 ********* 公元2010年6月20日上午,中国南方某城市,城南某小区。 刚刚放暑假回家的蜀都工学院大二学生胡杨,坐在电脑前敲着字,他正在往某论坛上发一篇帖子。作为一名历史爱好者,胡杨上网的时候总喜欢去某些历史论坛逛逛,而且一看到某些歪论,他总是会发帖反驳一通,这似乎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嘿!”胡杨的肩膀突然被重重的拍了一下,正在专心码字的他感觉心脏猛烈地跳动了一下。回过头看清来人之后,胡杨摇摇头,继续盯着电脑屏幕,语气中却带着一丝调侃:“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没个正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哟。” “咯咯咯…”16岁的胡雨搭着胡杨的肩膀笑个不停:“哥,吓着你了吧” 胡杨头也不回,笑着说到:“啊,还好。不过,你以后继续用这一招的话,迟早有一天我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到那时你可不要失望哦” 胡雨慢慢地收起笑,在胡杨肩膀上打了一下,说:“好了,哥,跟你说点正经的,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 “天啊!”胡雨做出一副夸张的样子:“所谓的大学生就是这个水平?!!” “不说算了,要没事就别打扰我,没看我忙着呢吗?” “好好好,算服了你了,今天是父亲节,你知不知道啊?呆子?”胡雨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哎呀,你不说我还真忘了!”胡杨的手从键盘上拿了下来,拍了拍额头:“爸和妈中午回来不?”胡杨的父母经营着一家小公司,平时都很忙。 “中午倒是不回来,可礼物得早点去买好啊,你该不会不愿意去吧?”胡雨使出了惯用的激将法。 “虽说我看出你这是激将法,但我还是再中一次计吧。”胡杨把码了一半的帖子保存好,一边关电脑一边嘟囔着:“今年的父亲节怎么挨得这么巧啊,我昨天下午才到家,几个哥们约我出去玩我还没来得及答应呢。” “你去不去啊?不去算了!”客厅里,胡雨有些不耐烦了 胡杨正准备说什么,门铃响了起来。 “谁啊?”胡雨一边往猫眼里看,一边问道。 “您好,我是小区保安,这有您家的快递。” “哦。”看到一个面熟的保安正捧着一个大盒子站在门外,胡雨打开了门。 “您家谁是胡杨啊?收件人一栏写着他的名字。”保安说。 这时,胡杨已经走到了客厅里,便答道:“我是。” “嗯,那好吧。你看一下包装,如果没问题就签个字吧。” “好的。”胡杨稍微看了一下便签了字,“谢谢您。” “不客气。”保安礼貌地退出了门外,顺便带上了防盗门。 “谁给我寄的东西啊?我没上网买过什么啊?这还挺重的。”胡杨一边拆包装一边自言自语道。 “该不会是我未来的嫂子寄的吧?不行,我一定得看看。”胡雨嘴角露出促狭的笑容。 “去去去,小孩子懂什么。”胡杨摇了摇头,继续拆着外包装。 包装盒打开之后,只见一块刻有金字的瓦状金属物静静地躺在里面。胡雨抢先拿了起来,翻来覆去看了几下,丝毫摸不着头脑:“哥,这是什么啊?” 胡杨接过那块铁疙瘩看了看,很快便得出了结论:“这好像是明代的丹书铁卷,我上个月在博物馆见过类似的。不过,谁给我寄这个干什么?我看看这上面的字……” 胡杨努力地辨认着上面的字迹,就在这时,他突然看到上面的金字闪出了刺眼的光芒,随即便感到了一阵剧烈的眩晕,客厅里的一切似乎都在打转。 “哥,你怎么了?你没事吧…”发现胡杨有点不对劲,胡雨着急地问道。 但胡杨还没来得及回答,无尽的黑暗便淹没了他的全部意识…… ********* 南明弘光元年五月初四,南直隶池州府,铜陵。 靖南侯黄得功在几位部属的陪同下登上了一处高地。望着远方裹着“左”字大旗的军队如潮水般退去,黄得功不顾身上还带着伤,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左梦庚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儿,也敢来和我老黄交战,真乃自不量力!这仗若换了他老子来指挥,可能还有点意思。和他打,旁人免不了要说我胜之不武喽!” 中军总兵翁之琪也是满脸笑容:“托大帅的虎威,经过此前几战,左军损兵折将、士气大跌,短期内恐怕已无再战之意,这左镇之乱算是暂且平息下去了。” 黄得功点点头:“不错。左梦庚小儿初掌大军,在军中几乎没有什么威望,之前一路东来几乎全凭一时血勇,如今几番败阵,士气已是一落千丈。就算左梦庚小儿想再来和我战上几个回合,左镇的将官和士卒恐怕也不会听他的。” 右军副总兵马得功则是一脸恭维的笑荣:“只要有大帅在,休要说一个乳臭未干的左梦庚,就是他老子左良玉活过来,怕是也得被大帅打得大败而去!” 这恭维的话听得黄得功很受用,哈哈大笑过后,表面上却又免不了训斥几句:“你啊,还是多花点工夫在军务上吧!” 这时,一名传令兵跑到了高地下,与在此守卫的黄得功亲兵队长徐义说了一番。徐义听完又问了几句,之后便点点头,说了句稍等,便跑上了高地。 “禀大帅。”徐义来到黄得功面前,行了一礼:“前方几位将军来报,左逆已尽数败去,我军共斩首近两千级,俘三千余人,缴获军械、物资无数,具体数目目前还在勘合。” 黄得功抚了抚颌下的长须:“唔,不错,比前几次要好。我军伤亡如何?” 徐义道:“我军伤亡三千余人,其中阵亡者近千人。方才,游击将军庞岳在追击左逆溃兵之时中箭落马。” 闻得此言,黄得功不由得眉头一紧:“庞游击伤势如何?” “说来也怪。”徐义微微一笑,“亲兵们将庞将军救起之后,发现他的甲胄上插着一支羽箭,身上却并无箭伤,只是人晕了过去,片刻之后便又苏醒了过来。 “哈哈哈哈…”黄得功再次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这小子打起仗来就是不要命,可偏偏还命大。当年本帅在桐城围剿张献忠时,他可是亲手斩杀了张逆手下大将王兴国,颇有其父风范啊…” 说到庞岳的父亲,黄得功慢慢地收起了笑容,心中更是一阵黯然。庞岳的父亲庞晟,早年曾追随黄得功南征北战,几次救过黄得功的命。崇祯十年,庞晟因在征战中失去了一条腿,不得已归隐乡里,临走之时把长子庞岳从大同老家接来送到黄得功麾下从军效力。崇祯十七年,李自成兵围大同,庞晟组织家中家丁上城协防,城破后拔刀自尽,其家人均在家中**而亡。得到庞晟殉国的消息之后,黄得功唏嘘不已。而庞岳自十六岁从军之后,作战也颇为勇猛,一杆铁枪使得出神入化,与流寇作战之时常以数十骑追击数百流寇,还因此被送了个外号“庞疯子”。也正因为庞岳的勇力过人,再加上其父庞晟的原因,黄得功对其格外垂青,把庞岳所部编入了自己的直属部队当成救火队使用。 “大帅…”翁之琪见黄得功脸色不好,便准备上前宽慰几句。 “不用说了,”黄得功摆了摆手,“我们下去吧。徐义,让传令兵回去通知各部人马,除留下一千人监视左逆动向之外,都回营休整吧。” “遵命。”徐义抱拳施过一礼,转身跑下了高地。 写在开头的话 自幼喜欢历史的胡杨林一直有写一本自己的书的想法。尤其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能够接触到的资料多了起来,心中的表达愿望也随之变得更加强烈。 或许,有人会说,写这种穿越小说没有丝毫意义,纯粹是在浪费时间和精力。没错,架空、穿越之类的YY小说写得再好,也不能改变原有的历史,时光是不可能倒流的。但胡杨林始终认为,YY小说,只要写的思路对了,也不失为一种反思历史的方式,不妨碍读者以一种独特的视角去发现历史上的经验教训以及给后人留下的警示。 之所以选择南明,是因为胡杨林觉得,华夏民族在这个时代错失了太多的机遇,上天所赐予的一次次眷顾也没能使这个古老的民族摆脱最后的悲剧结局。为什么会这样?这其中的原因,我们不能不好好地去探究一番。因此,在本书中,开始的很大一部分人物和情节是来自于真实的历史,为的就是以一种另外的方式去展示华夏民族在这个时代留下的遗憾和教训。胡杨林无意去改变什么,但正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只有牢记前人留下的教训,我们才能在下一次危机到来之时维护本民族的尊严。 呵呵,有点啰嗦了,希望大家不要见怪。另外,作为一个名副其实的新手和业余人士,胡杨林的文笔和更新速度自然是没法去和那些大神们相提并论的。但请大家放心,胡杨林是一个愿意学习的人,一旦有些得不好的地方,随时欢迎大家指正。并且,胡杨林在此保证,不写则已,要写就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认认真真地去写。 嗯,暂时就这些了,接下来的正文希望大家喜欢。 第二章今夕何年 随着一道强烈的日光进入眼中,21世纪的90后大学生胡杨迷迷糊糊地苏醒了过来。醒过来之后,胡杨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块草地上,自己的目光所及之处围着一大圈脑袋,不远处居然还有马匹在打着响鼻。我不是在家里吗?这是哪儿?哪儿来的马?带着一个个疑问,胡杨尝试着坐了起来。 “大人,您没事吧?”“大人没事,真是太好了!”刚才在围观胡杨的一大群人七嘴八舌地嚷嚷了起来。 坐起来看看四周,胡杨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疑问绝对不止一个。眼前的一大堆人居然满脸的血污,并且所穿的衣服也有点不对,那是...,哦,好像是棉甲。棉甲,战马,空气中的血腥味…感受着周围的一切,胡杨在那一刻懵了。 “我……我……难道是......不可能!不可能!”很长一段间里,胡杨的脑中反复循环着这这个念头,以至于刚才围观的那群人把他扶起来他都只是麻木地顺从着,那些七嘴八舌的询问他更是一句没有听进去。 ********* “再后来,一个主帅模样的人在亲兵的簇拥下来到了我跟前。呵呵,他的声音真是够大的,在两米开外几乎就要把我的耳膜震破了,至于说了些什么,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了。”一身甲胄的胡杨,哦……不,现在应该是大明游击将军庞岳,双手枕着头躺在铺上,一边回忆着白天的经历,一边用自己才能听清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也想不起来了。唉,当时整个人都懵了。不过,就目前的状况来看,我确实是......穿越了。” “人生最难堪的事,莫过于亲身经历了自己坚决不肯相信的事情。”胡...庞岳,侧了下身子从铺上站了起来,叹了口气:“庞岳,以后我就要叫这个名字了,不然被人当成了疯子,这匪夷所思的穿越也就没了价值。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地适应这个时代,然后再想下一步的事情。” 前世读过历史的庞岳,清醒过来之后又听亲兵队长说了一大堆,已经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与身份以:南明弘光元年五月初四,池州府铜陵,庐州游击,靖南侯黄得功部下。到此时为止,经过几次大战,黄镇大军已挫败了左良玉父子的“清君侧”行动,左军正向西败退而去。 可是,这接下来的形势却是极为不妙啊!一想到这个,庞岳便感到有些头疼,作为一个历史爱好者的他,清楚地知道,目前的这次小胜不过是南明弘光朝的回光返照而已。左梦庚被击退了,但今年年初在陕西、河南击败了大顺军的满清军队正朝着江南扑来。其中一路由英亲王阿济格率领,经陕西商洛、河南邓州追着李自成的主力进入湖北,一路由豫亲王多铎率领,出潼关由河南商丘南下直取江淮,这两路清军随后在安徽境内会师,是为西路。另一路偏师则由固山额真准塔率领自山东南下进攻徐州、淮安一带的刘泽清部。今日是五月初四,那么,西路清军部应该会在明天抵达长江以北,如果没有发生蝴蝶效应,五天后清军将击败明江防水师郑鸿逵部,渡过长江。 这段时期清军进攻之顺利,可以说用开了外挂之类的词也难以形容,自从击败李自成南下之后,几乎是兵不血刃一路推进到长江以北。驻扎江淮地区、耗费朝廷大量粮饷的十几万明军几乎全部不战而降。四月十九日,原兴平伯高杰属下的提督李本深以及总兵杨承祖降清;四月二十日,广昌伯刘良佐率部降清;四月二十一日,镇守瓜洲的总兵张天福、张天禄兄弟降清。四月十八日,清军进抵扬州城下,二十四日发动进攻,仅一天,扬州告破,江北督师、大学士史可法、总兵刘肇基殉国。 前世的庞岳每当看到这段历史,都会感到痛心疾首,恨南明君臣的不作为,哀江南无数华夏同胞惨遭屠戮。而这一切,到了某些砖家嘴里,却成了“融合”的必要手段,是“不得已”的“内战”所带来的“不得已”的结果。一部部“大帝”、“秘史”系列的历史鸿篇巨制似乎也将这一切粉饰得冠冕堂皇,掩饰得毫无破绽。那时的庞岳,面对这一切,极度愤怒却又可奈何,因为在现代社会个人的力量毕竟太渺小了。 “看来是老天明白我的苦心,给了我这么一个机会,把我送回了明末,成为了靖国公黄得功的部下。”一想到黄得功,庞岳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词语来形容这位四镇中唯一力战殉国的大将。黄得功早年投军,勇力过人,在崇祯年间曾多次大败张献忠等部农民军,以军功累迁至庐州总兵,为人却张狂、跋扈。在弘光朝,他听取圣旨的时候听到不合自己心意的地方竟会大喊“吾不知是何诏也”而后“掀案而去”。他也曾有过保存实力、自私自利之举,为了争夺驻地和刘良佐大打出手,找借口向朝廷索要高额粮饷等等。但是不管怎么样,对黄得功,庞岳都是十分敬重的,因为就是就是这么个看上去有些粗糙的人,却能严格约束部下做到不扰民,最后能在各地明军投降成风的情况下对弘光皇帝、那个他曾经不怎么尊重过的皇帝说出“敢不效死”,痛骂降清的刘良佐、张天福等人,之后领兵出战,最终力战殉国。 “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那么,毫无作为显然不是我的性格。屠戮中原的建奴,我会让你们后悔来到这里;认贼作父的吴三桂、三顺王们,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们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还有狗头军师范文程、宁完我、洪承畴们,你们千万别落在我手里!可…依我现在的实力,能不能做到这些?这些目标离现在的我究竟有多远?…”各种各样的念头争先恐后地从愤青庞岳脑海中冒出,似乎显得有些凌乱。 “先不管那么多了,不管能不能改变历史,我都不会毫无作为。”庞岳揉了揉太阳穴,又在帐中走了无数圈,梳理了一下头脑中蜂拥而至的各种想法之后,目光已越发的坚定,原先的千言万语浓缩成了一句:“我,庞岳,将在这个世界里用自己的方式去维护华夏民族的尊严!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 在心中默默地发出这句誓言之后,庞岳长舒了一口气,只觉得一股快意在胸中回荡。这时,他才开始认真地、有目的地打量起周围的一切以及自己的这副新躯体来。 参照了一下四的物件,再联系了一下白天和其他将官、士兵站在一起的情景,庞岳便得出了结论,自己的身高优势依然存在。随后,就着角落里一个铜盆的水看看了自己的新长相之后,他也没有失望,国字脸、剑眉虎目,标准的武将面容,比原来的自己还要...强一点,虽然不太想承认,但这终究是事实。 解下铠甲,活动了一下手脚,感到浑身充满了力量,庞岳一时兴起趴下去做起了俯卧撑。天啊,居然一口气做了两百多个还没一点感觉,看来老天送给自己的这幅新皮囊着实不错。虽然在整理衣服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胸腹间数道瘆人的伤疤,但庞岳却不以为意甚至有一丝自豪。毕竟在这个时代,伤疤是武将荣誉的象征。拿起木架上的铁枪,轻松潇洒的做了几个突刺动作之后,庞岳很是得意,不过一想到原来的这个“庞岳”可是个枪术高手,自己却是不会武功,便又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心里想着将来若上了战场,可不要让旁人把眼珠子瞪掉才好。不过,以后的事只有以后再说了,毕竟枪术这东西,短期内是没办法练出来的。 对了,还有自己安身立命的本钱,手下的一营人马,也得赶快熟悉一下。一想到这里,庞岳清了清嗓子,喊道:“来人!” 话刚落应,亲兵队长掀开内室的布帘走了进来,在庞岳跟前抱拳行了一礼:“大人!” “哦,没什么大事,有点事情想问一下你。”庞岳盘腿坐在地铺上,看着亲兵队长。 “大人尽管问,属下一定知无不言。” “嗯,那个……嗯,你叫什么名字来着?”这话刚出口,庞岳就意识到自己又闹笑话了。 亲兵队长忍住笑,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大人明鉴,属下马元成,直隶沧州人士,崇祯十四年年底开始追随大人。” “哦,马元成,我自打坠马之后,不知何故,很多事情一时都不记得了。对此,我自己也很是痛苦。以后可能还时不时地有事情要问你,你休要见怪。”庞岳斟酌着自己的用词。 闻得此言,马元成彻底收起了笑容,竟跪了下去,语气中满是歉疚:“属下罪该万死,大人为国效忠,英勇杀敌,才不幸坠马遭此之祸,属下……属下竟然……” 见马元成跪了下去,庞岳不由得一惊,毕竟现代人的思维一时还适应不了这个。本来想伸手去扶,但庞岳最后却又放弃了,仍然坐在原地,用一种威严而不失温和的语气(至少庞岳自认为是这样)说道:“不必如此,你也跟随我好几年了,你我之间不兴这个,起来吧,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马元成站起身来:“大人有什么事尽管问,尽管吩咐。” “好”庞岳笑了笑:“我要问的主要是这些……” ********* 马元成离开之后,庞岳对自己的家底也有了一点了解,自己现在所统领的这个营是个马步混编营,名曰“飞虎营”,下辖一个马队与两个步兵队。其中马队战兵七百二十九人,辅兵四百二十七人,步队战兵一千四百二十七人,辅兵七百二十六人,全营共计战兵二千一百五十六人,辅兵一千一百五十三人。有点超编了,名副其实的“加强营”,从徐元诚的嘴里获得了这一系列数据之后,庞岳得出了这样的一个结论。和卫所军普遍存在的吃空额现象不同,南明的江北四镇总兵包括武昌的左良玉总是想方设法扩大自己的实力,朝廷拟定的兵员“定额”似乎成了一种类似于空气的存在。比如说黄得功部,兵员定额是三万,实际总兵力却有将近八万。反正朝廷给四镇的粮饷很充足,甚至还把驻地周边地区的部分税收也直接赏赐给了各镇,钱粮都有了,多养点兵自然不是什么难题。在庞岳看来,身处乱世,任何一个脑子正常的将领都会这么做,毕竟实力才是最有力的保障。在太平时期吃吃空额倒也可以理解,在战乱年代还想着吃空额,那和拿自己的脑袋作抵押去借高利贷没什么两样。 手下三千人马,不是太少但也并不算多。握着这么点家底,自己以后该如何做才能实现自己的终极目标?庞岳想了很久,也没有得出一个明确答案,最后终于抵挡不住阵阵袭来的睡意,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第三章我的人马我的营 第二日清晨,雨停了,天气也明显好转,柔和的晨光铺洒在大地上,空气里飘荡着一股股沁人心脾的青草芳香。军营中,四处响着士兵们操练时的喊杀声,显得颇具气势。 “大人,最右边那个壮汉是马队队官石有亮千总,河南人,流寇出身,原为张献忠部下,崇祯十四年桐城之战中与大人大战数十回合之后被大人亲手生擒。投入我军之后作战勇猛,以军功累迁至千总。去年年初大人升任游击将军时,他主动要求调入大人营中。”我们的庞岳庞游击,正站在帐篷里布帘的一侧通过边缘的缝隙朝外观察着,马元成则站在一侧一边朝外看一边当着解说员。没办法,为了不出更多的笑话,在召集营中几个直辖部属前来相见的时候庞岳只好想出了这个法子,然后让帐外站岗的亲兵以“等待通报”为名把他们挡在帐前的空地上,最后再由马元成一一给自己指点。 “最左边那个瘦高个是步兵甲队队官崔守成千总,南直隶扬州人,不善言辞,也不喜争执,是个老实人。他旁边那个有些矮又有些黑的是乙队千总卢启武,直隶遵化人,这人成天乐呵呵的,在军士中人缘很好,我们平时最喜欢听他讲荤段子…”看到庞岳若有所思地朝自己看过来,马元成显得有点尴尬,讲解也一时中断了。 “没事,你继续”庞岳笑了笑,继续朝帐篷外看去。 “是”马元成清了清嗓子,把接下来要说的话仔细斟酌了一番,这才开口道:“卢千总打仗的时候鬼点子也多,有时候居然还对大人的命令提出质疑。大人曾经不止一次拿马鞭指着的鼻子骂他‘你他娘的哪那么多废话,你要做的就是执行军令,像崔守成那样!’” 见庞岳没什么反常的反应,马元成又接着说道:“卢千总左手边那个白面书生模样的是守备张云礼,山东菏泽人,平时负责营中的钱粮以及训练事宜。” 马元成还想说什么,帐外却传来一串喝骂声:“小成子你他*的怎么回事,通报了这么久也没见个人影。大人这里,我来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以前从未要通报,你小子到底在搞什么鬼?!”庞岳已经看清楚,这声音来自石有亮。 “让他们进来吧”庞岳笑着摇摇头,走进了内帐。 ********* 庞岳进了内帐,坐在马扎上没多久,手下的三位千总和一位守备就在马元成的引领下走了进来。 “见过大人!”四人来到庞岳跟前,一同行礼。虽然他们和庞岳的私交不错,但还是没忘了规矩。 “免了,都坐吧。”庞岳示意马元成又搬过来了几个马扎。 “谢大人!”四人谢过之后,坐了下去。 庞岳再次打量了一下这四个直属部下来。四人当中,除了石有亮看上去有三十多岁之外,其他的三人都是二十七八岁左右的样子,模样基本上和马元成描述的没什么出入。石有亮身高体壮,一脸络腮胡看上去很是威风。崔守成长着一张长条脸(说是“马脸”亦可),眉宇间尽是淳朴,像个庄稼汉。卢启武矮且黑,不太像个北方人,眼睛里的精光再加上唇上两撇八字胡使他看起来倒像个算命先生而不是一名武官。张云礼则长得像个文士,面目英俊,唇上的一字须修理得整整齐齐,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儒将的风范。 “大人,你没事就好!当初看见你落马,可把俺给急坏了。他**的左逆,明里打不过就放暗箭,算**的什么本事!”还未等庞岳开口,石有亮就先咋咋呼呼起来。 “嘿,石大个子,大人当然不会有事,可你在大人面前嘴巴就不能放干净点?一口一个**的,把这当什么地方了?”卢启武用一种不屑的语气说到。 “卢黑子!你**地成天和我抬杠,自己屁股上的屎擦干净了米有?是谁**的一天到晚在营中讲荤段子的?”石有亮的声音又抬高了两分。 庞岳笑了笑,正要说什么。张云礼已经开始调停了:“好了好了,二位休要再吵。我知二位均无恶意,都是同僚,各退一步又有何妨。再者,此处是大人的内帐,二位在此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张云礼长得像个文士,说起话来也文绉绉的。 石、卢二人本来也确实没有什么矛盾,无非都不想再嘴皮子上落了下风而已,听张云礼这么一说便都安静了下来。这期间,崔守成一直笑眯眯地看着吵架的二人,显然对这种情况早已见怪不怪了。 “诸位,昨日我带队追击左逆溃兵之时坠马昏迷,所幸并无大碍,有劳各位挂念了。”虽然庞岳自己也觉得这最后一句可能有点自作多情的味道,但他曾经在一本不知名的书里看到过,这好像叫什么领导的艺术,所以就拿来用用再说。 “大人无恙就好!大人无恙,营中就有了主心骨,我等也可以放心了。”张云礼满脸笑容,慢条斯理地说到。 其他三人也都跟着说了一堆,意思都差不多。 “好了,这是小事,各位不必挂念在心。”庞岳摆了摆手,继续说到:“今天召集各位前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昨日的伤亡情况以及军士们的士气,顺便再和大家说点事。石千总,你先说吧。” 石有亮的眉头向上扬了扬,扯开了他的大嗓门:“回大人的话,我们马队昨日只是参与了追击砍杀溃兵,所以伤亡不大,有四个兄弟阵亡,都死于暗箭,还有十五个兄弟受伤,都是战兵,辅兵未参战,无一损失。” 庞岳点点头:“嗯,那崔千总的步甲队呢?” 崔守成的脸色有点黯然:“回大人,我们步甲队昨日参与了和左逆的最后一搏,损失较大,战兵阵亡四十二人,刚才来之前我又去看了一下,还有十三人已经因重伤不治而亡。其他受伤的加起来三十一人,不过问题不大,都能自己行走。辅兵留在了后方,没有伤亡。” “卢千总呢?” “回大人,损失也不小”卢启武眼中的精光似乎也消退了几分,“战兵阵亡三十九人,受伤者三十六人,辅兵有两人受伤,一人失踪。” “昨日伤亡百分之五左右,还可以承受,只是不知道前几次与左军之战伤亡如何。唉,还是先别问了,免得又穿帮,再者,我今天主要也不是要说这个。”庞岳暗自思忖了一下,又继续朝张云礼看过去:“张守备,昨日坠马之后,我一直昏迷,对营中的情况也不太了解。如今将士们的士气怎么样?” “大人,昨日回大营休整之后,我便去各大军帐转了转,虽然损失较大,但因我军得胜归来,将士们的士气很是充足。”张云礼从容而道。 “嗯,这样就好。”庞岳点点头,“今日召各位前来,还有些事情要和你们谈谈。” “不知大人要和属下们谈什么?”四人都是一脸雾水。 “你们难道一点不知?过不了多久,战事将再起。”庞岳一脸的严肃。 听到此话,张云礼、卢启武、崔守成都若有所思起来,唯有石有亮又开始咋呼起来:“大人何出此言?咱们不是已经把左逆打跑了吗?短期内怎么还会有战事?” “真是个‘纯粹’的‘猛将’,没有烦恼,活得也痛快。”听到石有亮的话,庞岳不由得在心中发出了这么一声感叹。 “大人说的可是建奴?”张云礼问到。 “不错,正是。”庞岳点点头,语气中仍旧带着一股凝重:“建奴自从今年年初击败李闯之后,气焰很是嚣张,如今已兵分两路朝江南扑来,一场大战是免不了的。” “我大明在江北有十余万大军,又有长江天险,建奴虽然势头正猛,真要来犯,怕也讨不到什么便宜。”卢启武的话里带着几分自信。 庞岳突然意识到自己要解释的还有很多,清军的推进速度之快,以至于长江以北已尽数沦陷消息还传不到这些中下级将官耳中,不过这话也不能挑明了,要不然到时候他们问起这些消息的来历,自己更不好作答。略作思索,庞岳又开口到:“不是我非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大明在江北虽有十几万大军,但那都是些什么军队,想必各位也不会不知道。试问五大总镇当中,除了我们黄镇,有多少兵马能做到不扰民,又有多少兵马敢和建奴作战?守江北,靠刘良佐、李本深之流就能守住?哦,可能也能守住,只要他们肯拿出平时扰民、荼毒地方的一半狠劲儿出来。” 听到庞岳的话,四人都不再吭声了,帐中一时安静了下来。虽然他们不忍面对这不容乐观的局势,但庞岳所说的毕竟是事实。 见四人都不说话,庞岳叹了口气,继续说:“如今我等人微言轻,局势也非我等所能左右。今日与各位说这些,主要是想让大家看清形势,早作准备,将来面对建奴之时,也希望各位仍能如同今日这般敢战。” “请大人放心,建奴南下之事,我等并非一无所知,只是不如大人看得长远罢了”张云礼说到,“建奴本为一生番野人部落,被我朝收留,受到我朝教化,不思报恩反而以怨报德,犯上作乱、屠戮辽东在前,入关劫掠、荼毒生灵在后,如今竟又要窥伺江南!此等恶劣行径,实属人神共愤!我等身为大明武官,自有守土安民之责,来日面对建奴之时,无他,唯有誓死报国而已!” 听得张云礼这么一说,卢启武亦是满脸庄重,向庞岳抱拳道:“大人放心,他人我管不了,但我卢某人和建奴是有血海深仇的。崇祯二年,建奴破边墙而入,一路烧杀抢掠进犯京师,我家中七口人…皆为建奴所杀。我当时年幼,被家父护在身下才侥幸逃过一劫。自从投军之后,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报此血海深仇,只是我镇之前一直在与流寇作战,未得报仇之机。他日与建奴遭遇之日,就是我杀敌报仇之时!” 石有亮也拍着胸脯向庞岳保证:“大人你就放心吧,俺老石没读过书,不明多少事理,也没服过什么人,但对大人,俺一直是心服口服的。大人说的,想必也不会有错,将来遇到建奴俺一样大刀伺候!俺就不信,建奴与我等之前所杀之敌有何不一样,难道建奴的脑袋被砍飞了还能再长回去不成!” 崔守成的话则只有简单地一句:“崔某不会说话,但为国杀敌乃是我之本分,到时候但凭大人吩咐。”说完之后,他又陷入了沉思,为扬州的家人担忧着,因为自打上个月开始,自己已有十余日没有江北的消息了。 看到几位部下表明了态度,庞岳也略微松了一口气:“各位能如此想,我感到很欣慰。今日我要说的也就是这些,大家回去之后尽快做准备吧,可能就在这一两日,大军就要开拔。另外,今日我等商议之事,也休要外传了。” “是,大人!”四人异口同声道。 ********* 接着,在张云礼的陪同下,庞岳又前去视察了各队的官兵们。他发现,以前的“庞岳”应该很受士兵们的爱戴,只要看到他走过去,不管是着甲的战兵还是无甲的辅兵,都会一起涌过来,用充满着崇拜的声音喊道:“大人!” “大明的士兵还是很朴实的,身为一名将领,只要你自身有着过硬的本事,用对待正常人的态度去对待他们,他们就会崇拜你,跟随你。”想到这里,庞岳心中有着一丝喜悦,又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的心酸,“既然原来的庞岳为我打下了一个好的基础,那么,我将尽我所能,去带好这支队伍,让每一个士兵的奋战都有所价值。” 第四章大军开拔 一连几日,黄镇大军都在铜陵休整。平日里,庞岳过得倒也自在,除了规划一下将来的去向,也就是监督一下士兵的训练什么的。只是一想到将要到来的一场恶战,他的心情便怎么也好不起来。那场恶战之后,黄得功殉国,黄镇的七八万大军,包括出征的主力和各地的留守部队,被清军各个击破,黄镇的总兵、参将等各级将领们或死或降。事后,为了彻底解除不安定因素,清军还以犒赏为名,将三万降军诱致四合山的包围圈中全部杀害。不过现在,庞岳却又无可奈何,身为一名小小的游击,力量实在有限。 ********* 初七,皇帝的恩旨送到,晋靖南侯黄得功为靖国公,加左柱国。 ********* 初八晚上,庞岳刚吃过早饭,徐元成就前来通报:“大人,大帅那边传来话,让你过去一趟” “行,知道了”庞岳心中一阵激动,终于要再见到黄得功了,昨日虽然也见了一面但那是自己脑中一阵空白,也没说什么话,见了和没见并无两样。 这次见了黄得功,该跟他说以什么呢?让他防备田雄马得功?或者劝他暂时不要和清军死磕,放弃长江南岸保护弘光撤往南方以图东山再起?呃…还是算了吧,前者一提出来恐怕会被他当成神经病或被彻底踢入小人之列,一个小小的游击去告副总兵的黑状,还是目前很受黄得功信任的副总兵,等于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后者,嗯……以黄得功的脾气,搞不好会被他当成鞑子的说客给当场砍了。这些还是以后再说吧,先看他这次说些什么,庞岳打定了主意。 跟着黄得功派来传话的亲兵走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庞岳终于来到了黄得功的中军大帐前。引庞岳前来的那个亲兵入帐通报了一下,片刻之后便出来回话:“庞游击,大帅让你进去。” “嗯,有劳了。”庞岳朝那个亲兵点点头,走进了大帐。 进去之后,庞岳发现这个帐篷和自己的差不多,也被隔成了两半,只不过比自己的要大一些。之后又走进内帐,他便看到一个五十岁上下,身材魁梧、穿着布袍的大汉正盘腿坐在一张矮几之后看着书,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威严。 虽然上次相见的时候自己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但庞岳还是认出了眼前的人是谁,赶紧上前行礼:“游击庞岳,见过大帅!” 黄得功抬起头,把书放在矮几上,招呼道:“泰之来了啊,坐吧坐吧。”说完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一张坐垫。 庞岳小心翼翼地坐到了黄得功对面,几乎大气也不敢出。面对这种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猛人,头脑中装着二十一世纪的遵纪守法思想的庞岳可不敢有半点放松。 “哈哈,泰之你这是怎么了,从马上摔下来可是把胆子也摔小了?以前在我这里你可都是随意的很。”见庞岳有点紧张的反常表情,黄得功忍俊不禁。 庞岳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微笑着向黄得功道:“庞岳以前不怎么懂规矩,让大帅见笑了,如今想来很是惭愧。虽然大帅不与庞岳计较,但军中毕竟上下有别,这规矩可是万万不敢忘的。” 黄得功摆了摆手:“泰之何时也学会文人的作态了?罢了,这等虚套就不必了。前日落马可曾受伤啊?” 庞岳毕恭毕敬地答道:“不敢劳大帅挂念,庞岳只是暂时昏迷,醒过之后身体并无大恙。” “嗯,那就好。”黄得功接下来又拿出了几张公文放在矮几上,“今日找你来,主要有两件事。这第一件,上次本帅为将士们请功的奏疏已经得到了答复。兵部的正式行文到了,这几份是你们营的,看看吧。” 庞岳拿起那几张公文模样的东西,满篇的繁体字和之前的大段废话看得他眼睛直冒金星。没办法,只好跳着看,直接寻找那关键的部分,这让他仿佛又找回了当年考英语六级时做阅读理解的感觉。 经过片刻的煎熬,第一张中的关键字眼终于被庞岳找到了,“……擢升庞岳为庐州参将,和州卫指挥使……”有了读第一张的经验,接下来的几张,庞岳很轻松地跳过废话部分找到关键,自己的四个直系下属也都得到了晋升,张云礼提升为庐州游击,和州卫指挥同知。石有亮、崔守成、卢启武三人也都加了千户衔。 没想到在这个时刻升官了,这应该是弘光朝兵部发出的最后正式公文之一了吧,庞岳的脑子里浮现出这些念头,但仍然没忘了应有的礼数。他放下公文,起身冲着黄得功跪了下去,一磕到底:“多谢大帅抬爱。末将谢过大帅!末将代各位下属写过大帅!” “不必如此,起来吧。”黄得功起身走到庞岳跟前把他扶了起来:“这都是你自己用军功换来的,谢我作甚。再说,要谢,也应该谢朝廷才是啊。” 看着眼前的庞岳,黄得功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庞晟的影子,一想到这个对自己忠心耿耿,最后以身殉国的老部下,他的语气中不免带有一丝感伤:“泰之,你是好样的。若是子明(庞晟的字)老弟能看到你今天的出息,他一定会感到很欣慰。好好干吧!”说完郑重地拍了拍庞岳的肩膀。 “大帅放心!庞岳深受朝廷厚恩,深受大帅厚恩,必定会效法先父,誓死追随大帅,为国尽忠!”庞岳的语气很是坚定。 黄得功赞许地点点头:“很好。今天找你来的第二件事,就是要告诉你,我军很快就要再次开拔了。”说到这里,黄得功的脸色沉了下来:“鞑子已于三日前推进到江北,李本深、杨承祖还有花马刘那帮吃里扒外的鸟人未作丝毫抵抗,全都投降了鞑子。史阁部也于四月二十五日殉国。兵部的加急塘报于今日酉时送到,命令我军火速回援京城。” 庞岳的心猛地一颤,这一时刻终于要来临了!尽管对这段历史已经了如指掌,但他还是难以平静,内心中各种感觉在猛烈地交织着。 黄得功没有理会庞岳的反应,继续说着:“我军已经休整了两天,且京城局势危急,再不能等下去了。我决定了,明日一早,大军便立刻开拔。” 庞岳心里盘算了一下不是要告诉黄得功,弘光皇帝“可能”会在明天逃出南京,清军也“可能”会在明日突破长江。但这个念头只出现了片刻便被他无情地扼杀了,毕竟,自己现在是一名武将而不是算命先生,总不能用“夜观天象”之类的虚词去做解释。再者,就算告诉了黄得功,又能改变得了什么?自己可没有那么好的口才,能够用合情合理的依据劝说动黄得功放弃南岸,暂避清军锋芒,转战南方以图东山再起。 作为一名穿越者,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看着穿越前发生的悲剧仍朝着原来的轨迹发展。庞岳在心中发出这么一声感叹,但仍然没有放弃,小心翼翼地向黄得功问到:“大帅,鞑子已经兵分两路向江南扑来,如今这长江南岸有一战之力的兵马,除了我们军镇之外,只怕寥寥无几。到时候,若我军与鞑子作战失利,这局势该如何收拾才好?” 一听到这话,黄得功的两道如刀的目光向庞岳看来。庞岳被这两道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又不好再开口,便垂下了头站在一边。 黄得功收回了目光,又低头想了一会儿,才重新打破了帐中的沉寂:“泰之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这局势确实已经愈发严峻。鞑子早有窥伺江南之心,我也不是一无所知。但我本以为,江北的花马刘、李成栋等人好歹有着十几万人马,多少能抵抗一阵子,我这才放心挥师西进迎击左逆。没想到,那帮鸟人竟让鞑子兵不血刃直抵长江以北。这战况,对我军来说,确实极为凶险,但我等又能如何?也跟花马刘那帮鸟人一样投降?” 黄得功一边渡着步子一边说着:“我军现在能做的,唯有尽快回援京城,以便让朝廷有时间召集各路兵马勤王。要是将来真如泰之所说,我等也只好保护陛下南撤。不过,泰之,这些事情你暂且不要想太多,把眼前的事办好再说。” 庞岳也不好再说什么,抱拳行了一礼:“是,大帅!” 这时,徐勇进来通报:“大帅,各位将军都来了,已在帐外等候。” 黄得功答了一声知道了,又对庞岳说到:“泰之,我还召集了其他将官议事。你先回去吧,让你部人马早些做好开拔的准备。” 庞岳行礼过后告退。 ********* 弘光元年五月初九,铜陵东北三十里,长江边上的一个小渔村。 几名渔民吃过早饭,正要去江边开始一天的劳作。突然,西南方向突然传来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声浪,大地似乎也跟着颤抖起来。几名渔民不由得一惊,其中一个经验丰富的老者更是直接喊出了声:“有大军过来了,快让乡亲们藏起来!” 在这个城头变幻大王旗的年代,作为普通百姓,无论对哪只军队都不得不提高警惕。世事无常,有时候可能昨日还属于王师的队伍,今日便会摇身一变成为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在全副武装的军队面前,平民百姓可没有丝毫抗拒的资本。惹不起却躲得起,经验丰富的村民们得到消息之后不敢有丝毫怠慢,放下手中的一切活计,以最快的速度藏了起来。 没过多久,村外的官道上,出现了几队并排而行的骑兵,在他们身后,红色的人流一眼望不到边。耀眼的铠甲,如林的长枪,寒光凛凛的刀盾,雄浑而又不失齐整的脚步声,全都透着一股几乎让人窒息的杀气。 这支军队路过小渔村时,没有丝毫停留的动作,大股的人马排着整齐的队列从官道上呼啸而过,似乎当小渔村不存在一般。 见大军并没有进村,村民们都松了一口气,胆子大的纷纷从藏身处探出头来观望。 “看,那旗子上写着一个黄字!”一名粗通文字的村民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发现告诉身边的同伴,“那是靖南侯黄得功黄侯爷的兵马,前些日子去咱们这里路过去平定叛乱的,如今他们得胜归来,想必那叛贼也已经被扫平了!” “是黄侯爷的队伍啊!那可是真正的王师!从不与咱们平头百姓为难的!” “是啊,如今叛贼被平定,想必以后的日子也会好过了!” “别藏着了,乡亲们都出去看看吧,靖南侯的兵马不会伤害我们的。” ……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道,已经有人三三两两地朝官道边赶去。 行军队列中,正在马上观赏者明末乡土风光的庞岳看到,官道边的村子里,陆陆续续地跑出来了一些村民。这些衣衫褴褛的百姓一走到离官道不远的地方便跪了下来,冲着大军磕着头,嘴里还喊着什么,脸上居然都带着欣喜。 “史载,黄得功部军纪严明,很多地方的百姓都为他的品德所感动,甚至还给他修了生词,看来,这绝非空穴来风。”庞岳在心中默念着,同时,如同前几日被士兵们感动过一样,他再次被这个年代里这些可爱的百姓深深地感动了。与士兵相比,百姓更容易满足,只要有口不至于饿死的饭吃,有个勉强能遮风挡雨的容身之所,他们便会想尽一切方法去感恩,感谢神,感谢所有能给他们这两样东西的人。而当外敌入侵、迫使他们改变祖宗留下来的衣冠、发式之时,他们当中又会有大批人爆发出让敌人都不敢正视的力量。直到后世,有心人依旧能从一本本“漏网”的史料中看到那悲壮的一幕幕。 看着路边越跪越多的村民,庞岳的眼眶湿润了,心中似有千言万语要表达却又什么都表达不了,最后千言万语都融为一句:“我华夏子民——万岁!” 第五章城头变换大王旗 弘光元年五月初九日夜,南京皇城,乾清宫东暖阁。弘光朝内阁首辅、东阁大学士兼都察院右都御使马士英,坐在椅子上眉头紧锁。一个身材有些发福的中年人则在暴走着,此人正是弘光皇帝朱由崧。 “那帮混人!混蛋!”朱由崧不顾一国之君的风范,一边暴走一边破口大骂,“平日里一个个以正人君子自居,以忠臣直臣自诩,如今东虏已经打过长江了,那帮混账倒成了哑巴聋子和白痴!元辅,今日的朝会你都看见了吧?啊?都看见了吧!” 今日黎明时分,清军梅勒章京李率泰带领明朝降将张天禄、杨承祖等人在瓜州以西十五里处乘船渡江,又在金山卫击败明江防水师郑鸿逵部,登上了南岸,占领镇江。消息传回南京,当弘光召集文武百官商议对策的时候,去年三月份在京师的一幕再次上演,不管弘光怎么放下姿态,都好像在同空气倾诉一般。 马士英当然知道弘光嘴里的“混蛋”是指哪些人,叹了口气,但并没有说话,仍然低头思索着什么。 弘光越说越激动,一张肥胖的脸也似乎有些变形:“如果仅仅是无能也就罢了!朕就当做做善事替老天爷养着这帮废物!可这帮混账却成天无理取闹!没错,朕确实算不上什么圣君!但他们就真当朕是傻瓜白痴、什么都看不到吗?!” 一脚踹翻龙案之后,弘光继续骂道:“先是拿两个子虚乌有的先帝三太子和童妃说事!那个什么三太子早就被王铎揭穿了,那个童妃,朕也早就澄清过,朕从来就没有见过那个女人,那是个冒充的!就差指着列祖列宗向他们发毒誓了!他们就是不信,就是要胡搅蛮缠! 后来居然还谣传朕是冒充的!太后也是冒充的!天下居然有这种混帐存世!要不是他们胡乱造势,左良玉哪儿来的借口作乱?!这下好了,东虏已经过了江了,他们倒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 弘光狠狠地发泄了一通,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见马士英仍然没有说话,便不顾一切地放下了姿态,语气中带着哀求:“元辅,如今这朝中,朕能信任的大臣,也就是你了。你赶紧替朕想个法子出来啊。” 马士英跪下向弘光行过礼之后,说到:“谢陛下的信任。老臣刚才想了很久,如今这形势凶险万分,想来也只有这一个法子了。” “哎呀,元辅,都什么时候了,这些虚套就不必了,快说吧。”弘光仿佛扎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赶紧把马士英拉了起来。 “陛下,如今东虏来势凶猛,京营难有一战之力,唯今之计,恐怕只有暂离京城避敌锋芒了。”马士英的声音有些嘶哑,也充满着无奈。 弘光眼中希望的光芒迅速消去,整个人都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唉,前几日,保国公也向朕提过这个建议。当时,朕想到,去年,我大明便丢失了京师,如今若再丢了京城,太祖的陵寝所在,那大明的颜面何存?况且,还有长江天险和靖虏伯的水师,京城也并非不可守,所以朕就回绝了他。不过,如今东虏已经过江,朕也不得不考虑一下元辅的提议了。” 马士英道:“陛下,东路已于今日占领镇江,可能就在这两日便会进犯京城,形势凶险难料,还望陛下早些做决断啊!” “召各地兵马勤王的诏书发出去了吗?” “回陛下的话,勤王诏书均已发出,只是这东虏已经过江,怕是远水解不 又在屋中暴走了几大圈之后,弘光终于一咬牙下了决定:“好!就按元辅说的办吧。你说,往哪边走?” 马士英早已拿定了主意:“陛下,如今南直隶、湖广均已不可守,而浙江还在我大明的控制之下,有数万大军可以依仗。老臣窃以为,陛下可前往浙江暂避。” 弘光点点头:“就这么办吧。元辅,你快出宫去准备一下护驾的兵马,朕与太后也要准备一下。这种事,宜早不宜迟。” 马士英又问到:“老臣这就去办。此外,要不要告知……” 没等他问完,弘光便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告诉他们干什么,记住,谁也不用告诉。那帮浑人得到了消息,朕就走不了了。你一人随驾就行了。” “老臣领旨”马士英叩首行礼过后,匆匆告退。 …… 五月初十凌晨,弘光皇帝与邹太后在马士英父子率领的勇卫营官兵保护下,由通济门出南京城,仓皇出逃,朝浙江方向而去。天亮之后,得知皇帝和首辅大学士均已出逃的消息,南京城中乱作一团。 五月十一日,弘光帝一行在溧水县被乱兵冲散,混乱中,马士英次子马銮护着弘光朝太平府、芜湖方向而去,准备前往黄得功军中暂避,马士英则保护太后往杭州方向奔去。 五月十二日,弘光帝在马銮的保护下抵达太平府,太平府知府不辨真伪,闭门不纳,于是一行人在郊外扎营留宿。十二日夜,得知弘光帝出逃消息的兵部右侍郎阮大铖、左侍郎朱大典在太平追上弘光帝。朱大典要求入城,被再次拒绝,在得到弘光的默许之后,指挥勇卫营攻破城门,一行人得以入城。随后,回援京城的黄镇先锋邓林祖部抵达太平,得知弘光已至太平,赶紧派人飞马回报黄得功。 ********* 五月十三日,太平府察院,弘光临时行宫。 “陛下,为何要弃城而出啊?”刚抵达太平府的黄得功见到弘光帝,匆匆行过礼之后便迫不及待地大声问到,“陛下若坚守京城,还可以调集各路兵马回京勤王,局势还能扭转。陛下这一出城,南岸之地将尽为鞑子攻占,这要我等如何收拾才好?!” 黄得功说这话的时候显得异常激动,铁骨铮铮的一条汉子竟落下了几滴泪。 弘光帝一张肥胖的脸此时也早已变得苍白,看到黄得功落泪,更是悲从中来:“黄将军,朕也想过坚守京城,可是东虏已经过江,勤王兵马却不见踪影,朕不得不暂避敌军锋芒啊。如今,朕也只有黄将军的可以依仗了,呜呜……” 黄得功亦是失声痛哭,在场之人无不落泪。 之后,弘光抹了抹眼泪,让左右端上酒来,自己先敬了黄得功三杯,再次倾诉到:“如今国难当头,人心不稳,朕真的希望能仰仗黄将军的威力渡此难关。” 黄得功端起酒杯,将酒全部散在地上,用坚定的语气保证道:“陛下,若臣敢不效死,有如此酒!” 弘光大受感动之余,再次落下了几滴眼泪。 当日,黄得功率大军保护着弘光一行,水陆兼程赶回芜湖。 ********* 五月十五日,南京城兴中门外 此时,城门大开,南明的重臣勋戚们几乎全部到场,其中有忻城伯赵之龙、保国公朱国弼同魏国公徐久爵、隆平侯张拱日、大学士王铎、蔡奕琛、礼部尚书钱谦益、左都御史李沾等。他们表情肃穆,站在城门两边似乎在迎接什么贵客。 “受之,怎么还不来啊?”王铎用蚊子般细小的声音向站在自己身边的钱谦益询问道。 钱谦益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王铎自讨了没趣,也不再出声。 当这帮老爷们几乎快要站得晕过去的时候,远方隆隆的马蹄声几乎就像一碗醒脑汤一般让他们的精神为之一振。 “咳,咳。”此次活动的组织者之一忻城伯赵之龙抓紧时间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到:“各位达人,想必那豫亲王快到了,大家都提起精神来,到时候万万不可失了礼数。” 又过了一阵,众人的视线中出现了一队骑兵,大概有二三百人,全都身着镶着红边的白色棉甲,头戴“避雷针式”的头盔。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仍不难感觉到他们脸上狰狞的表情与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 这队骑兵呼啸着来到城门下之后,并不理会低头站在城门口的诸位南明勋戚大臣,而是抽出了寒光凛凛的马刀,警戒着四周。又过了片刻,远处飘来一面满洲正白旗的帅旗,旗下,一大群满洲武将簇拥着一位衣着华贵、主帅模样的年轻人,在大队白甲兵的护卫下向着城门口而来,他们身后则紧跟着一眼望不到边的大军。千军万马的脚步一起撞向大地,几乎将站在在城门口的众人震得浑身发颤。 “大清豫亲王到!——” 听得这一声喊,站在队首的忻城伯赵之龙、保国公朱国弼腿一软,跪倒在地,毫不犹豫地把脑袋朝地面磕去:“罪臣赵之龙(朱国弼)参见大清豫亲王殿下!” “罪臣钱谦益(王铎,张拱日……)参见大清豫亲王殿下!”赵、朱二人身后的诸位勋戚大臣也纷纷跪倒在地,额头紧贴地面。 多铎已在戈什哈的护卫下来到了城门口,望着高大巍峨的南京城,心中感慨万千。胜利了!明国的第二个朝廷已经在八旗大军的铁蹄下土崩瓦解!曾经让人不敢正视的天朝上国,如今已经被大清——那个当初以十三副甲起家的小部落征服了!曾经那些一身清高、视大清军民为生番野人的士大夫们如今却像狗一样趴在地上摇尾乞怜!哈哈!还有什么事能比这更痛快的吗? 只是,多铎在心中快意恩仇的时候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爹,某位已经翘了辫子的野猪皮(直译,无贬义)。他老人家少年起兵,也打赢过很多仗,可是直到去见萨满大神为止,都在辽东那块苦寒之地上转悠。要是他也能看到今天,该多好啊!一想到老爹咽气之前那不甘心的眼神,多铎的心中又不免一阵凄凉。 心中又喜又悲地纠结了好一会儿,多铎这才想起来城门口还跪着一大堆人。 “伪明皇帝何在?”多铎也不想跟这帮人废话,直接用马鞭指着跪在最前的一人,大声喝道。 被第一个点到的赵之龙像吃了蜜蜂屎一般,满怀兴奋地答道:“回豫亲王的话,那伪明皇帝朱由崧惧怕大清军威,已于多日前出逃,目前好像正在伪靖国公黄得功营中。” 听到此话,多铎也不再理会赵之龙那似乎要讨赏的表情,掉过头直接喊道:“尼堪!” “奴才在!”多罗贝勒尼堪大声道。 “你今日稍作休整,明日率图赖、屯齐、和托与阿山继续沿长江西行,”多铎又指了指一旁的前明朝降将刘良佐、张天福、张天禄:“与这三位将军一道,务必扫平伪明靖国公黄得功部,生擒伪明皇帝朱由崧!” “嗻!”尼堪答道。 “奴才…末将等遵命。”刘良佐和张天福、张天禄兄弟一脸的兴奋。 “雅琪布,多罗隆,你二人率本部人马速速入城,接收各处关防要害之地,若有伪明余孽胆敢负隅顽抗,一律格杀勿论!其余人马,暂驻城外!” “嗻!” 第六章突袭(一) “前方急报!——奴将尼堪、图赖、屯齐等率满汉八旗三万余众,以叛贼刘良佐、张天禄、张天福所部近两万余为先导,已沿江而下,目前已过江宁镇,正朝太平府而来。” 黄得功刚回芜湖大营安顿好,前方的奏报便接踵而至。 “哼,果然不出我所料,花马刘、张天禄这群鸟人,当汉奸卖身求荣倒真是不落人后!不过既然这帮鸟人敢来,不好好地去迎一迎他们那倒显得我失礼了。”帅帐中,黄得功不屑地说道,手指也随之在地图上的某一区域重重地戳了戳:“早在几日前我就已经在这儿,为花马刘等鸟人备好了一桌酒宴,就等着他们来!” 站在黄得功身旁的赞画吕道泰朝着黄得功所指的地方看去,只见那块区域正是太平府一带。吕道泰不禁问道:“大帅,顺江而下的刘、张叛贼的兵力不下两万,其后更有建奴大军跟进。而我军在太平府一带仅有总兵邓林祖所部与参将庞岳所部,这兵力是否太薄弱了一点?” 黄得功笑了:“卓远多虑了,我如此部署,并非是要死守。此一战,一来在于挫掉敌军的锐气。二来嘛…哼!我摆的酒宴可不止这一道,就在这芜湖还有一道更大的,至于怎么请花马刘和他的主子来赴宴,就看邓林祖的了。” 听完黄得功的话,吕道泰似乎已经明白了,捻着胡须微笑了起来。 ********* 就在黄得功和吕道泰讨论的时候,刘良佐和张天福所率的前锋已经抵达了太平府以北三十里处。 “报——前方十里一切正常” …… “报——前方二十里未见敌踪,一切正常” 听完一队队探马的回报,骑在一匹杂色战马上的刘良佐眉头向上扬了扬,又清了一下嗓子,朝着身边大声吩咐道:“命令大军加速前进!今日日落前务必赶到芜湖城!” 这段时间的刘良佐可谓意气风发,卖身投靠之后靠着在扬州的出色表现,深得新主子的赏识(至少在他自己看来是这样,要不然,这次主子怎么会把如此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交到自己手中?)。此次从南京出发,也颇为顺利,一路上几乎没遇到过什么像样的抵抗,眼下太平府已经在望,要攻下来似乎也在弹指之间。 看来,自己的功劳薄上又要再添上浓重的一笔了!一想到这里,刘良佐更是得意。可是,就在他勾勒着自己的美好前景的时候,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传了过来:“刘将军,这太平府快到了,我们是不是再派几股探马前去细探一番,以防明军伏兵?” 刘良佐抬眼看了看,原来是张天福,心头顿时冒起一股无名之火。 虽然刘良佐这段时间过得不错,但始终有两件事让他始终耿耿于怀。第一是原来所统率的六七万大军已经被新主子给拆的七零八落,自己的实力已经大不如从前,此次从南京出来追击时也只被允许带这一万出头的兵马;第二是原来的某些小角色也渐渐地有了赶超自己的趋势。像眼前的这个张天福,他的哥哥张天禄不过是崇祯朝中期被收编的乡兵头目,就因为投靠新主子比自己早一点,实力非但没有受到打压反而得到了扩充。就连张天福这个不入流的角色,在一年前见了自己都得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刘帅”,投靠之后居然也跻身总兵之列独领一军,如今还敢用同僚的语气和自己说话了。这**的算什么事儿? “张总兵,你记性不好吗?就在刚才,探马已经回报了,前方一切正常。”说完,刘良佐夹了夹马腹,带着一脸的厌恶远离了张天福几步。 “可是……” “没什么可是,既然张总兵这么害怕伏兵,就留在此处等候贝勒爷的大军就是了。要我说啊,还是令兄是个爽快人,知道自己害怕就和贝勒爷呆在一块儿,这多省事儿?”刘良佐的话有些阴阳怪气。 张天福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处来,整张脸都涨得通红,但却无可奈何。面对心黑又无耻的前四大总镇总兵之一的花马刘,张天福显然有些底气不足,虽然碰了一鼻子灰但也只能一言不发地回到了本部队列当中。 看见张天福吃瘪的样子,刘良佐只觉得心中一阵舒畅。 又安然无恙地向前走了十几里之后,刘良佐更加觉得张天福刚才的提醒完全是句屁话,不过,即将进入太平府的喜悦使得他不屑于再和张天福计较。 “咻咻咻!——”就在这时,刘良佐忽然听到后方毫无征兆地想起了一片箭矢的破空声,声音已经密得让人听不清节奏,他心中暗叫不好。 只见晴朗的天空中突然冒出一大片黑压压的箭雨,啸叫着直扑汉奸军行军队列的中段而去,与之亲密接触之后又带出了无数团血雾。无数人在那一瞬间中箭倒下,整个队列都凹下去了一大块。 “啊——”“啊——”“敌袭,敌袭!”“不要乱,盾牌手向前,列阵!”“不许跑,逃跑者格杀勿论!”士兵的哀嚎声和呼喊声和军官的喝令声此起彼伏,现场的气氛更显混乱不堪。就在这当口,又一铺天盖地地阵箭雨接踵而至,完成了第二轮打击。 “杀!——”伴随着一阵惊天动地的呐喊,一支伏兵从离官道不远的小山丘之后杀出,,以骑兵为先导,如同一枝利箭一般直插汉奸军的中段。 遭到攻击的中段汉奸军是刘良佐的部下,虽然在人数与明军不相上下甚至还多一些,但几乎全是步兵,之前又遭受了两边箭雨的洗礼,所以刚与这只明军伏兵短兵相接了片刻便吃了大亏。刀光血雨中,大批汉奸军士兵被砍翻,明军骑兵组成的锥形攻击阵型把汉奸军的队列刺得摇摇欲坠,在冲乱了汉奸军的正面防线之后又迅速半转,朝左翼扩大战果。后面跟进的步兵则向前猛推,把汉奸军的防线撞得连连后退。短兵相接,血肉横飞,厮杀变得更为惨烈起来。 此时的刘良佐已经看清楚了,这股明军伏兵中骑兵在千人上下,步兵也不会超过两千人。而且,这帮人掐算的也准,直接攻击自己中段的步兵,利用队尾辎重营缺乏进攻能力的特点避免了两面受敌的处境。哼,还真有点狡猾!不过,这么点人就敢来攻击自己的上万兵马,是想来送死吗?刘良佐冷笑一声,吩咐身边的传令兵迅速打出旗语对己方人马进行调整。 “杀——杀光这群卖身当汉奸的王八蛋!”明军千总石有亮骑在马上挥着一柄大刀杀得酣畅淋漓,普通的汉奸军士兵在他的刀下绝对走不过一个回合,有个自认为武艺还行的汉奸军官想上前讨个便宜也仅仅在六个回合之后便被一刀劈死。浑身的鲜血,飞舞的大刀,使得石有亮看起来已经近似一台高速运转的杀人机器。不久之后,除了自己人,几乎已经无人敢近他的身。 “哈哈哈,周明(石有亮的字)好刀法啊。”庞岳把长枪从一个汉奸军把总的身上抽出,朝石有亮笑道。似乎是战场声音太大了,石有亮没有回应,仍然在自顾自地收割着人命。 没错,此次前来伏击刘良佐部的正是庞岳的人马。刚才在小山丘之后隐蔽的时候,庞岳还总担心被刘良佐部的探马发现。所幸的是,几个月以来的“势如破竹”让这支汉奸军的内部普遍产生了一种骄傲轻敌、目空一切的心理,认为在“大清王师”的庇护下,已经没人敢挑战自己的“狐威”。就是在这样一种心理的作用下,汉奸军的探马才放松了警惕,刚才仅仅是登上小山丘粗略地看了看便回去交差了。因此,这才有了汉奸军被伏击的精彩一幕。 和石有亮比起来,庞岳的战果甚至还略胜一筹。这在其他人眼中看来是件很正常的事,但是,却令庞岳,哦,是有着二十一世纪灵魂的庞岳兴奋不已。就在前几日,他意外地发现,自己居然会枪术,只要一拿上长枪,头脑中便会有一个潜意识在指导着自己的动作。当时,他就意识到,这个潜意识应该是原来的“庞岳”遗留下的。这让他兴奋不已,也让他放弃了躲在安全地带当儒将的想法,决心亲自上阵杀敌。此外,前世读过史书的庞岳清楚地知道,此次伏击的刘良佐部是正是参与扬州十日的元凶之一,这便更激起了他杀敌为同胞复仇的欲望。 不久,在刘良佐的调整下,汉奸军前队未遭到伏击的人马很快列出了战斗阵型,后队的辎重营也迅速做好了防御的准备。不过,刘良佐并没有立即调动前队的步兵增援,只是让他们原地待命,而是直接调出了平时使用的最得力的一个骑兵营朝着正在伏击中段汉奸军的明军伏兵杀去。因为在他看来,只要中段的人马能稳住,这两千多骑兵就已经足以一举把这股不自量力的明军彻底击溃。杀鸡,又焉用牛刀?至于张天福的三千人马,刘良佐更是直接让他们闪到了一边,要是这么点事也要靠张天福这个泥腿子帮忙,拿自己以后也就无脸见人了。 张天福见刘良佐这么不识好歹,自然也就不会去干那费力不讨好的事,抱着一种看笑话的心态退到一边组织本部人马退到了一边。 虽然刘良佐部在原四镇中属于二流角色,比不上黄得功部和高杰部,但由于有着人数优势和前一段时间“歼敌无数、势如破竹”的自信,再加之刘良佐平时为人心黑手辣,军法也颇为苛刻,所以,被伏击的中段汉奸军在有二三十名逃兵被当场斩杀后,逐渐地从被起初的混乱中挣扎了出来,慢慢地稳住了战线。突袭得手的庞岳所部在取得了一定战果之后,进攻势头也为之一滞。汉奸军在中段被明军杀得人仰马翻,却仍然有源源不断的士卒被基层军官们当成人肉盾牌、驱赶着上前堵住缺口。最先插入汉奸军阵列的明军官兵直杀得得双手发麻、血污模糊了视线,依旧进展不大,甚至还有部分胆子肥的汉奸军士卒在军官的组织下发动了反攻,给明军造成了一定的伤亡。而就在此时,增援的汉奸军骑兵也已经杀了过来,目的很明显,从明军侧翼发动进攻,利用人数优势击溃明军骑兵之后再与汉奸军步兵联手吃掉陷入合围的明军步兵。 两千多骑兵冲击三千、且以步兵为主的马步混编军,几乎没有什么难度。大概只要一个冲锋,敌军便会溃不成军吧!汉奸军的骑兵们带着这样一种自信,发出充满兴奋的呐喊以及各种怪叫,朝着明军伏兵冲杀了过去。 看到疾驰而来的两千余汉奸军骑兵,庞岳暗自捏了一把冷汗,心想着,要不是战前听从了张云礼的建议在突袭得手后及时把骑兵调整到侧翼,那自己手下这两千多人马今天可就有的好看了。即使能够人品爆发以致全身而退,也必将损失惨重。 还好,庞岳这个一个刚从二十一世纪而来的军事小白,从来没有把武断当个性的习惯,也算有自知之明,在战前便与几位有着真正沙场经验的部下一起推演了一下可能会发生的各种情形,因此多少也有了一些准备。 由于事前已做过简单的推演,庞岳也不想多废话,直接命令身边的旗手打出旗语,对己方人马进行了调整。 “哈哈哈哈,兄弟们,那帮鼠辈也敢到咱们面前来讨便宜!既然杂种们敢来,咱们就得让他们知道知道,当汉奸是什么下场!”得到指令之后,马队队官石有亮竟是一脸地亢奋,指挥着手下的骑兵挥舞着带血的兵刃直接朝着汉奸军骑兵发动了反冲锋,把攻击汉奸军步兵的任务交给了身后的两个步队。见此情景,汉奸军骑兵们先是一愣,但随即又是满脸的不屑,用这么点人来和自己对冲,想找死吗? 第七章突袭(二) 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明军骑兵与汉奸军骑兵之间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近了。 虽然庞岳在战前向邓林祖借调了三百骑兵过来,但担任伏击任务的明军骑兵在人数上依旧处于劣势。不过,这种劣势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他们的士气。面对着蜂拥而来的汉奸军骑兵,明军骑兵们没有丝毫慌乱,仍然像平常训练时那样控制着身下的战马,排着标准的冲锋队形向前推进。只有那一双双紧握着马刀、青茎毕露的手在无声地表明着那无可避免的紧张,但是那无数双眼眸中喷射出来的怒火却又在坚定地诉说着他们的无所畏惧。前几日,他们就已经从自己的营官、参将庞岳口中获知了刘良佐部等汉奸军与建奴八旗军共同在扬州干的好事。尽管大明陷入战乱已有几十年,尽管大部分明军官兵已经见惯了流血与死亡,但是在得知这种千古罕见的惨剧之后,他们便再也难以压制内心的愤怒,心头千万种怒吼都已化作两个字:报仇! 两百步……一百步…… “哧!”当冲在最前的一个明军把总一刀砍翻了对面的一名汉奸兵之后,两股骑兵便正式开始了短兵相接。刀兵碰撞声、喊杀声都在那一刻响起,空中骤然溅起无数团血花。 “杀!——”明军骑兵一起发出的怒吼听得汉奸军官兵们一阵胆寒,前段时间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自信也几乎产生了动摇。他们已经记不得上一次和这样的军队作战是什么时候了,只记得自从投靠了新主子之后,一路南下所遇到的明军绝大多数以跑路和投降为主,像扬州那样的特例屈指可数,更不要说像今日这种公然上前挑战自己“狐威”的绝对异类了。 由于事前已经排成了和汉奸军骑兵差不多宽的阵型,所以,尽管明军骑兵在人数上处于劣势,但仍然凭着一腔热血和周围的地势死死地挡住了汉奸军的去路。双方都不断有人落马,战线上很快便出现了犬牙互差,甚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不过,无论汉奸军骑兵们怎样地给自己打鸡血,他们都惊奇地发现,对面这股只有不到自己一半规模的明军骑兵就像一块生牛皮一样,似乎永远都撕不烂、打不垮。 “他**的,都说黄闯子的手下打起仗来像疯子,今日看来,还真不是句瞎话。”汉奸军千总刘勇躲过一个直劈又将对方一刀斩落之后,狠狠地唾了一口。刘勇本是刘良佐的家丁出身,后来靠着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作风在军中混得如鱼得水,在不到两年时间里从小兵一路升到把总。上个月在扬州,刘勇更是第一个攻上城头,浴血拼杀为满洲主子打开了入城之路,同时也为自己铺平了升官之道——由把总提升为千总。打那儿以后,刘勇彻底明白了,荣华富贵并不难,只要敢冲敢杀就行了。至于杀的是谁,倒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而如今,当面的这股骑兵却要挡住他升官发财之路,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的。 刘勇看了看战场的情况之后,决定复制自己在扬州的成功经验,带一部分人马绕过这股明军骑兵,直扑后面的明军步兵。只要明军步兵的阵型一乱,他们的这次突袭便会彻底失败,那么眼前的这股骑兵也就不足为虑。很快,他便找到了突破口:就在明军骑兵的右翼,那座小山包下面,有一道不大明显的口子,显然是一个防御盲区。 “兄弟们,跟我冲!”刘勇大喊了一声,带着自己手下的人马朝着明军防线右翼的那道缝隙冲杀了过去。 砍人正砍得痛快的石有亮见状,不敢有丝毫怠慢,亲自带着人朝那道口子堵了过去。只可惜,他还是晚了一步,当他勉强把缺口堵上的时候,刘勇和他手下的亡命之徒已经有二百来人冲过了明军骑兵的防线,朝着后面的步兵杀了过去。尽管石有亮是个急性子,但眼前的一大堆敌军却容不得他有任何不理智的行为,所以也只能朝着刘勇的背影骂了一句狠话便又开始投入到激烈的厮杀当中。 此时,正在与中段汉奸军搏杀的明军步兵的形势也不容乐观,由于骑兵被抽调走,先前靠突袭所获取的优势已经被汉奸军用两倍的人数优势逐渐地拉平,尽管后来靠着弓弩手的压制稳住了战线,但仍然打得很艰难。步兵队的两个队官崔守成和卢启武已经亲自抄起了兵器冲到了第一线。 “鼠辈敢尔?!——”崔守成抓住一杆朝自己刺来的长枪,反手一狼牙棒把那个偷袭自己的汉奸兵的脑袋砸成了肉酱。此时的崔守成,身上已不知多了多少处伤口,整个人就像是从血海里游出来的一样,甲胄上还插着两支顾不得拔出的羽箭。要不是身边的亲兵拼死保护着,他恐怕早就为国尽忠了。但这一切对于崔守成来说都已化作虚无,他的脑海中已经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杀!杀光眼前所有的汉奸王八蛋们!自从得知自己的家乡扬州举城罹难的消息之后,原本就话不多的他,更加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只有在听到“鞑子”、“建奴”之类的词的时候才会从眼睛里发出狼一般瘆人的寒光。今日这一战,正好了给了他足够的发泄机会。 “老崔,有股骑兵杀过来了!”正当崔守成杀得忘乎所以的时候,卢启武向他大声喊道,“石大个子没挡住他们!” 崔守成抹了抹脸上的血污,朝着卢启武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有一股二百多人的骑兵正杀气腾腾地朝着自己的侧翼冲来。看到这一幕,原本面无表情的他也不禁皱了皱眉头。 “哈哈,看来这股明军没有防备啊!连老天都不绝我升官发财的路!”汉奸军千总刘勇冲过石有亮的拦截之后,发现明军步兵正在奋力和汉奸军步兵厮杀,几乎没有多余的精力来管他,顿时喜出望外。看来,自己这一次又将立下一功!只要冲过去,官职,赏赐就都有了!一想到这里,刘勇不由自主地把速度加快了几分,用他那破锣似的嗓门吼道:“弟兄们,只要击败眼前这股明狗,老子一定为你们请功!银子,女人,要什么给什么!”这时跟在刘勇身边的士兵绝大多数都是平日里跟着他坏事做尽的亡命之徒,一听到刘勇给自己画了这么大一个饼,也不禁亢奋了起来,发出一阵饿狗般的狂吼。 “大人呢?”崔守成皱着眉头向卢启武问道。卢启武还没来得及作答,便听见身后一阵隆隆的马蹄声,紧接着便看到己方的一支骑兵朝着刚才那股不速之客迎了上去。这支骑兵人数在七八十上下,为首的乃是一员身着亮银甲骑着枣红色战马的青年将领。 “大人的亲兵队!大人亲自带人上去了!”卢启武看到庞岳带着亲兵队迎了上去,不由得心中一定。凭他对庞岳的了解,他一点儿也不觉得庞岳带这么点人迎战两百敌军会有什么压力。没有了后顾之忧,卢启武很快便再次投入到了忘我的搏杀当中。 庞岳骑在战马上向前飞驰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的刘勇和他手下的一帮亡命徒,握着长枪的右手骨节在咯咯作响,脑中那个残存的潜意识更是早已把接下来的枪术动作模拟了无数遍。眼前的这些卖身求荣的王八蛋,庞岳一个也不想放过,不为什么,就因为这帮人渣干的那不叫人事。而在后世,偏偏还有很多种为这类人渣辩解的言论,什么“不得已”、“战争的必然结果”“良禽择木而栖”……那时的庞岳,在见惯了这种脑残言论之后早已失去了反驳的兴趣,就当作这是在放屁。不过,既然被上天赐予了一次穿越的机会,庞岳自然会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表达自己的态度,再不会像从前那样眼不见为净。 既然你们不配做人,既然你们的存在只是为了给华夏民族带来灾难,那我就送你们离开这个世界吧!庞岳咬了咬牙,锁定了第一个要攻击的目标。 看着眼前那个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明军将领,刘勇居然打心底里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紧张感来。作为一个视民族大义为空气的无脑亡命徒,他杀过的人多了去了,见过的血也堪比江河,可是却被对面的那员明的眼神扫得不寒而栗。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啊?不带任何感情,放佛是在看着一具死尸…… 可是箭在弦上却不得不发,到了这一步也就没有后退的道理了,刘勇暗暗地给自己打了打气,举起了手中的战刀…… “呀!——”伴随着一声自认为最具气势的呐喊,刘勇朝着对面那名明将的头部用力劈了出去。这一刀,几乎用尽了他全部的力量,也带走了他所有的紧张和不安,他在那一刻感到了无比的轻松。可是,这种轻松感也就维持了那一刻而已。 **的,落空了!这是刘勇在心中发出的最后一声感叹,紧接着他便看到一支长枪在自己的颈部游过,带出了一股窜向半空的鲜血。攻克扬州的“大功臣”刘勇终于落了马,然后被踏成了一滩碎肉。 就算是人多,就算是不怕死,但刘勇手下的这帮人渣和庞岳的亲兵队比起来还是有差距的,无论是在战术配合上还是在装备上。二百人对阵八十余人,居然还占不到半点便宜。反观庞岳的亲兵队,却越战越勇,人数虽少可爆发出来的杀伤力却令人胆寒。最后,这股汉奸骑兵见取胜无望,再加之已经失去了主心骨,战斗意志终于崩溃了,队型土崩瓦解,人马作鸟兽散,大部分在明军弓弩手和骑兵的联合绞杀下命赴黄泉,只有极少数人逃出生天。 汉奸军的帅旗下,刘良佐见自己的人马始终打不开局面,心不由得一阵恼火。正当他考虑着要不要全军压上的时候,一阵足以吓掉他半条命的响动从太平府方向传来。 “怪不得敢用这么点人攻击我的上万人马,原来如此啊!”从大风大浪中爬了过来的刘良佐此时却发出了一声惊叫,一张脸也变得惨白。 第八章汉奸的代价 戎马半生的刘良佐当然不会听不出这阵响动的含义,远处卷起的漫天尘土也在告诉他:有大军正在朝这边赶过来,光骑兵就有数千。 刘良佐的冷汗不断从脊背冒出,这种如坠冰窟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到了。虽然在投靠建奴主子之后,他一改过去爱磨洋工的习惯,万事都敢为人先,但那都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而努力。可是,挣到了这一切也得有命去享受才好啊。至于说到为了主子去送死,他自认为还没有那么高尚的觉悟。 “撤,赶紧撤,越快越好”刘良佐在一边在心里念叨着,一边打着哆嗦下令撤退。 自太平府方向而来的大军已经露出了它的真面目,正在和汉奸军搏杀的飞虎营官兵们看到远处那一眼望不到边的红色战衣和若隐若现的明军战旗,立马爆发出一连串震天动地的欢呼,士气再度猛增。 汉奸军们已经没有胆量再打下去了,尤其是接到撤退的指令之后,更是只恨老娘少生了两条腿,迅速脱离与明军的接触,朝着来路败逃而去。 明军当然不会放过这个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先前担任伏击的飞虎营官兵和援军乘机一阵掩杀,砍杀溃兵、俘敌无数,汉奸军的数十车粮草也被尽数缴获。不过,因为考虑到后面的建奴主力的因素,明军也没有追得太远,无形中放了汉奸军们一条生路。 两股明军汇合之后,庞岳带着一身的疲惫来到明军的前线最高指挥官总兵邓林祖跟前行礼:“见过总兵大人,飞虎营顺利完成伏击刘逆之任务。” “哈哈哈,庞参将快快请起!此一战,你部可是功不可没啊!”邓林祖哈哈大笑着上前扶起庞岳,语气中充满了赞许,“要不是庞参将的飞虎营奋力拖住刘逆大军,我军岂能有如此战果?” “总兵大人谬赞了,这都是末将们的本份。刘良佐狗贼卖身求荣,与建奴沆瀣一气残害我大明生灵。我等只盼着能手刃此贼,以告慰死难同胞在天之灵,却不敢妄谈有功。” 庞岳这话倒是把邓林祖听得一愣,他以前不是没和庞岳打过交道,只是他从不记得这个一向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还会说这么谦虚斯文的话。疑惑归疑惑,但邓林祖对庞岳的印象顿时又好了几分:“哈哈,庞参将不仅勇武过人,还能如此识得大体,实属难得。” 接下来,邓林祖便着手安排大军撤回太平府城休整。当几个下属向他问到如何处理俘虏时,邓林祖却始终难以下决定。照眼前的形势,这批俘虏全部带走的话不仅是个负担还是个不小的不安定因素;放掉也不合适,那等于直接给汉奸军去除心理上的包袱,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地来找自己的麻烦;至于说…….杀掉,自认为做事光明磊落的邓林祖很难认同杀俘这种行为。 看着邓林祖沉思的表情,庞岳暗暗地叹了口气。这个邓林祖在军务上很有一套,为人也很豪爽,只是身为一名武将,他喜欢感情用事,太容易受到外界因素的干扰,关键时刻难以狠下心做出决断。这种性格上的缺陷也导致了他后来的悲剧。真实的历史中,黄得功中暗箭身亡,弘光被田雄、马得功劫走之后,邓林祖便丧失了再战的念头,和另一名总兵杨彪,还有中军翁之琪一道在绝望中自尽,手下的兵马也被清军屠杀殆尽。当年庞岳在看到这段史料的时候就在想,要是邓林祖和杨彪能够稍微冷静一点,利用清军尚未合围的时机率军突围,黄得功帐下数万大军又何至于被一网打尽? “总兵大人,这类人渣还是一个不留最好,这是他们应该付出的代价!”庞岳郑重地向邓林祖建议道。见邓林祖似乎还在考虑,庞岳的语气又急了几分:“我知道大人为人宽厚不愿滥杀,可这帮畜生在面对手无寸铁的百姓的时候可曾想过网开一面?难道我等还要和禽兽讲道义不成?” 邓林祖终于咬了咬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吧,杀!” 当汉奸军俘虏的阵阵惨叫、求饶声传来的时候,庞岳正在组织飞虎营撤离战场。听到这声音,他没有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怜悯。 既然这帮混球选择了当汉奸助纣为虐,哪能不付出一点代价?这就是他们应得的报应!庞岳不屑地看了看不远处被斩落的一颗颗人头,纵身跨上了自己的枣红马。 ****** 等刘良佐派出的送信快马遇到建奴主力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 “你们遇到了明狗的伏击?他们有多少人?”问这话的时候,建奴主帅尼堪显得很轻松,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嘲讽。 “回贝勒爷的话,千真万确啊!伏击我们的是黄闯子的人马,先是好几千人,后来又是上万人。我军猝不及防,伤亡惨重。”汉奸军的信使头贴着地跪着,声音里带着哭腔。 尼堪不置可否地从鼻孔中发出了“哼”的一声,继续问:“那明狗追上来了没有?” “回贝勒爷,没有” “嗯,知道了,你回去告诉你们刘将军,让他原地扎营休整,明日我便会过去和他会合。” “小人遵命” 信使走了之后,尼堪便下令扎营休息。巴雅喇章京图赖不解地上前问道:“贝勒爷,前锋遭到了明狗伏击,前方敌情不明,现在就扎营是不是有些不妥啊?” 尼堪摸了摸脑后鼠尾般粗细的小辫子,冷笑道:“有这么不妥的?那股明狗也就敢拿刘良佐撒撒气,知道我大清八旗主力在后,连追击都不敢追得过远。这种鼠辈我又何必要放在心上?难道还怕他们来劫营不成?哼,若他们真的敢来,那倒真是如我所愿了。” “那至少也要让刘良佐尽快与我们会合才是啊!万一明狗再次发动攻击呢?”图赖仍然不死心地问道,不料刚问完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身着镶蓝旗棉甲的固山贝子屯齐大笑着走了过来:“怎么,我们的巴图鲁和蛮子相处了这么些日子,还相处出情分来了?明狗再次攻击刘良佐,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别说两遍,就是二十遍二百遍。只要没攻击到我们头上,我们又能有什么损失?” 尼堪也笑了:“既然刘良佐想投靠大清,他就得踏踏实实地替咱们办点事才行啊!咱们满洲兵员有限,不能每一仗都亲自和明狗硬拼,所以他就得替咱们冲在前面。不然大清为什么要收留他啊?他要是不愿意也行,立马滚蛋就是,反正这种狗遍地都是,要多少有多少,也不差他那条。” 听完尼堪和屯齐的话,图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观点确实有些可笑,于是也跟着发出了一阵自嘲的笑声。 建奴将领们在愉快的交谈着,只是他们可能没有想过,这些话要是传到刘良佐耳朵里,大名鼎鼎的花马刘多半会当场哭着吼道:“我这是招谁惹谁了啊?为了谋个好前程改换门庭,先是被自己以前的同胞痛打,完了还被主子当成一条不值一钱的狗!难道投靠大清也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不成?” ****** 入夜的太平府城静悄悄的,洒满月光的街道上除了巡夜的士兵之外几乎看不到一个百姓,街道两侧的民居也是一片漆黑。从前天开始,城中的大部分居民便在官府的组织下出城暂避去了,此时的城中只剩下了军队。 庞岳站在北门的城头,通过垛口出神的看着远方。 “哦,张大人!”马元成的声音传了过来。 “呵呵,没什么事,方才上城巡视,看见庞参将在此,便过来看看。”邓林祖手下的游击王东日笑呵呵地走了过来,“庞兄弟真是好气度啊,大敌当前仍然有此雅兴上城观景。” 王东日是前些天同庞岳一道得到晋升的,目前是邓林祖部振威营的代理营官。他很久以前便和庞岳相识,两人也曾配合作战过多次,关系一直不错。再加之王东日为人直率,也并没有因为庞岳的品秩比自己高就刻意疏远两人的交情。 “哈哈,原来是旭之(王东日的字)兄。”因为王东日年长自己五岁,庞岳一直以兄相称。 “庞兄弟可是在担心明天的战事?” “担心是有一点,毕竟这是我们第一次与建奴交战。”庞岳看了看漫天的星辰,继续说道:“不过,也没有必要太过担心,建奴也是人,一枪扎上去照样两个洞。” 王东日点点头:“庞兄弟言之有理,多年以来,我大明与建奴交战屡屡失利,最大的一个原因就在于自萨尔浒一战之后我军对建奴便产生了畏惧心理,纵然在人数、装备均占优势的情况下也会畏敌如虎。如此一来,怎能取胜?” “最可笑的便是‘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战’,某些鼠辈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把当年辽国耶律延禧对女真的一句夸大之语用到了如今的建奴身上。难道真是不可战?崇祯年间,我还未投军之时,曾多次亲眼见到建奴破边墙而入,到大明境内劫掠。”庞岳毫无压力地编着自己的经历,“那时候几十个甚至十几个建奴就敢大张旗鼓地赶着劫掠而来的牲口、押着大明的百姓从大明的军屯前经过。当时我就看到,那些建奴除了嚣张一点,战场经验强一点,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甚至还有一些是五六十岁的老头和半大的娃娃。可即便是这样,军屯里那些身强力壮的屯军们也不敢出击,人再多也不敢。时间一长,建奴便再也不会把大明军队放在眼里了。想来也可悲,这‘不可战’居然是我们自己造成的,可我们还要奉之为金科玉律。” 王东日听得一脸严肃,郑重地说道:“这些事我也有过耳闻,只是不像庞兄弟一样亲眼所见。身为大明武将,不能保境安民实乃一大耻辱。明日若与建奴遭遇,我等一定不能再让此事发生。” 看着义正词严的王东日,庞岳不禁感慨万千。真实历史上的王东日也没有辜负他的这些话,率孤军守卫太平与建奴战至了最后一刻。不过,几天前庞岳利用被黄得功接见的一次机会,已经用各种利害关系劝说黄得功改变了没有多大意义的坚守太平的计划,不知道王东日的命运能不能因此得到改变。 建奴,我在前世几乎天天在梦中与你恶战,现在你终于真实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不管是明日还是以后其他的时间,我都会亲自来证明你们的“天下无敌”纯属一句屁话!我会用你们的人头来告慰华夏的无数无辜亡灵!你们等着吧!再次看向远方时,庞岳的眼神中已经充满了的战前的兴奋。 第九章建奴免送 次日,太平府城以北。行军队列中的刘良佐一直铁青着脸,他这两天的心情算是糟透了,昨天刚被杀得丢盔弃甲,伤疤都还没好利索,可是主子偏不给他休整的机会,两军会合之后仍然让他的人马打头阵。看着尼堪脸上那轻松的表情,刘良佐不由得一阵窝火,他可是清楚的记得,前不久尼堪的爱犬被一个汉奸军士兵误伤,结果尼堪勃然大怒当场就把那个汉奸兵给砍了。可自己昨天被黄得功的人马伏击了,尼堪这厮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难道自己连条狗都不如!? 可是窝火归窝火,在主子面前,刘良佐自认为还不具备翻脸的实力和底气,要不然他初也不会不做丝毫抵抗就向主子宣誓效忠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当年韩信不也受过胯下之辱吗?刘良佐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安慰自己了,但每次这样想过之后,心里面总能舒服一些。 中午时分,这支由满、汉八旗以及新归降的汉奸军组成的五万余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抵达了太平府城北门之外。只是,让他们想不到的是,太平府城的城门并没有关,只是虚掩着,连吊桥也没有拉起。 尼堪看着的城头,轻轻地叹了口气:“看来这黄闯子的兵马和其他的明狗也没什么两样,昨日靠偷袭侥幸胜了一场,今日却不敢与我军正面交锋,居然弃城而走了!” “唉,我都多少年没和明狗好好地打过一仗了!不是我不打,而是这帮鼠辈非跑即降,哪里给过我半点机会!本来听说这黄闯子所部是明狗里边少有的精锐,我还有些期待,没曾想他们也是这幅德行。算起来,我这把刀都有好久没有斩下过首级了啊!”尼堪旁边的图赖一边说着,一边夸张地拍了拍腰间的佩刀。 这话似乎说到尼堪心里去了,他点了点头:“是啊。不过,这明狗向来诡计多端,我等也不得不防!”说到这儿,尼堪有意无意地朝刘良佐所在的方向看了过去。 见尼堪朝自己看来,刘良佐心理一阵发毛,不知道这大辫子又憋了什么坏水。正在他忐忑不安的时候,尼堪的声音传了过来:“刘将军,你带本部骑兵先行入城,打探一下虚实。” 刘良佐在心里大骂尼堪不是个东西,却根本没有胆子表露出来,只是皱着眉头答道:“末将遵命。” 不过,尼堪好像对刘良佐不太放心,又叫过身后的一名建奴将领:“德斯阿,你带三个牛录与刘将军一道入城,务必仔细搜寻,不要漏掉任何一处。” “奴才遵命” 其他的人马则在尼堪的命令下原地休整,建奴和汉奸军士兵们拿出了随身携带的干粮对付中午饭,辅兵也开始抓紧时间给战马喂草料。 太平府城并不是很大,不到一个时辰,进城搜索的建奴和汉奸军便陆陆续续出来了,还赶着几十个百姓,差不多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这些老人都是死活不愿意离开家的,都年纪大了,脑子里安土重迁的思想很强烈。两天前官府强制性地将城中居民迁出时,他们也只是交代了家中的晚辈出城,自己却躲了起来。今天早上听说大军已经走了,他们便从藏身处跑出来看看,谁知却遇上了建奴。 德斯阿骑在马上一边用马鞭狠狠的朝百姓抽去,一边骂道:“该死的南蛮子,快走!” 来到尼堪跟前,德斯阿下马行了一礼:“主子,奴才和刘将军将全城都搜了一遍,没有发现明狗伏兵。仓库、武库也是空无一物,城中只有这几十个南蛮子。据这群被抓的南蛮子交代,明狗大军在今日卯时之前便已弃城而逃。” 尼堪冷笑了一声:“哈哈,看来是我错了,这黄闯子和其他的明狗还是有一点区别的,至少他没有其他的明狗那么大方,只送了座空城给我!继续给我追!追上了我倒要看看,这到底是伙什么样的明狗!” “图赖,你不是一直想和明狗交战吗?现在机会来了,这样吧,你率两千正黄旗骑兵,一人双马,与刘将军一道先行追赶这股明狗,我大军随后跟进,如何?”尼堪朝着跃跃欲试的图赖吩咐道。 “贝勒爷放心,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绝不会让这伙明狗逃脱。”图赖信心满满道。 “好!”尼堪又转过头朝刘良佐吩咐道,“刘将军,你熟知地形,就带三千骑兵,也配双马,和图赖章京一道先行!” 刘良佐虽然满腹尽是对尼堪的咒骂,但寄人篱下的处境也不容许他做出过多的选择,老老实实地上前领命。 “不过,你们也不可大意。”尼堪继续吩咐道,“据我得到的消息,黄闯子的主力就在芜湖一带。因此,不管有没有追上这伙明狗,你们在天黑前务必扎营,小心为上!若无敌情,大军最迟明日午时之前便会与你们会合。倘若遇到明狗袭扰,你们守好营地派快马回报即可,切不可贸然追击。” “遵命!” 刘良佐和图赖所率的五千骑兵很快便绝尘而去。 “主子,这伙南蛮子怎么处理?”德斯阿指着城墙根下瑟瑟发抖的几十个百姓。 “你这狗奴才是傻了吗!?怎么处理莫非还要我来教你?!!”尼堪的心情本来就不太好,见德斯阿连这么一点小事都要来问自己,不由得怒从心中来。 德斯阿被吼得浑身一颤,忙不迭地一个半跪:“主子息怒,奴才知道怎么做了!” 城墙下的百姓们看着几十个建奴面露凶光、提着兵刃向自己走来,心中顿时一阵绝望。 ********* 日头偏西时分,太平府通往芜湖的官道上 “嚓!”图赖一刀将竖在路边的一块木牌砍成了两半。虽然这一路上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牌子了,但图赖仍然气不打一处来。因为,那木板上的字样赫然是“建奴免送”。 事实上,这带有“免送”字眼的牌子对图赖来说并不算什么新鲜玩意,早在崇祯年间,他随建奴大军入关劫掠时,建奴大军就用“各官免送”的木牌羞辱过不给上前追击他们的明军。当时,图赖觉得很过瘾,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要受这种侮辱。 追了整整一个下午,除了遇到三处陷坑,六处路障,以及十块“免送”牌之外,图赖连明军的影子都没有看到,这让他再也无法压制心中的怒火。 “鼠辈!懦夫!就会用这种下作手段,却不敢堂堂正正交战!”图赖咆哮着把刀朝半空中砍去,“追!继续追!等我追上这伙明狗,一定活扒了他们的皮!!” 图赖不怕死,刘良佐却不想当垫背的,赶紧上前劝道:“图军门,这天色不早了,再加之此处离芜湖已经不远,我等还需小心行事啊。出发之前贝勒爷也交代过……” “住嘴!”图赖不耐烦地打断了刘良佐,正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却看到了远处孤零零的一骑绕过一座小山丘的拐角处正急匆匆地朝这边赶来。 那是他派出去的斥候,本来是十骑一组,如今却只回来了一骑!图赖心中顿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主子!山丘之后有明狗骑兵!有数千明狗骑兵!”那马上的斥候用尽全力喊完这句之后在几十步之外便滚了下来,肩上赫然插着一支羽箭。 “哈哈,来得好!”得知了这一结果的图赖不仅没有丝毫慌乱,反而一脸兴奋,“全军听令,换马!准备迎击明狗!” 两千正黄旗建奴骑兵娴熟地换上了备用的战马,抽刀在手,动作比尚在手忙脚乱的汉奸军骑兵快了不知有多少。 ********* 沿着官道绕过小山丘之后是一大片开阔地,远处,近五千明军骑兵也早已列队完毕,静静的注视着前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杀气。 为了便于机动不被建奴咬住,邓林祖已经让手下的副总兵率步兵先行一步,之后又把把大部分骑兵抽调了出来,由自己亲自带队担任诱敌的任务。本来考虑到庞岳的飞虎营先前担任了伏击任务,有了部分损失,他便让庞岳率飞虎营先行后撤。谁知庞岳安排张云礼率两个步队随大队后撤之后,自己却非要率马队加入诱敌的行列。邓林祖也不好打击庞岳的积极性,又加之庞岳作战勇猛,是一员很得力的战将,于是就答应了他的请战要求。 这是庞岳来到明末之后与建奴的首次相遇。相对于其他人畏建奴如虎,庞岳倒不怎么把这些半部落化的武装放在心上。他清楚地知道,建奴的战斗力就算比明军要强一些,但也绝对没有强到后世海湾战争美军对伊拉克军那种程度。建奴取胜的关键就在于简单而有效的军事动员机制和严格的奖惩制度以及明军的一再失利给他们造就的自信。只要明军也能对这几个方面进行调整,那么建奴的“骑射”就算是能逆天也最终会被大明的兵源、物资优势给淹死。只可惜,明朝的各种制度的僵化以及吏治的腐败倒成就了一群部落战士“善战”的美名。 看着远处飘来的建奴正黄旗军旗以及旗下一大片缓缓向前涌来的黄色洪流,庞岳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丝紧张。他倒不是担心自身的安全,有了一次穿越的经历之后,他早就把生死看得极淡,但这终归是第一次如此真实地面对建奴,他的心里怎么也无法完全平静下来。 在令旗的统一调度下,明军骑兵分成了两股,前面一股人数上大致在三千上下,缓缓向前移动,其他的则留在了原地。 “哈哈,这伙明狗还挺有种,有意思!”看到眼前的这支明军不仅没有逃跑反而有进攻的迹象,图赖顿时大喜,“传令全军,进攻!” 建奴传令兵迅速打出了进攻的旗语。 “杀(满语)——”两千建奴骑兵如同一支黄色的箭头一般朝着明军扑了过去,几乎每张脸上都带着野兽般的亢奋:等了这么久终于有仗打了! “杀奴!——”明军骑兵也发起了进攻,虽然他们当中仍有相当一部分人对建奴存在着或多或少的畏惧,但集体的战斗欲望一旦点燃,个人的畏惧情绪自然也就微不足道。渐渐地,每个人都忘记了恐惧,只是紧紧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刃。 第十章杀奴! 图赖似乎忘记了主将的身份,在一大群戈什哈的簇拥下冲在了最前方。今年以来,除了在潼关和李自成的大顺军打过几场之外,他已经有太久没有享受过这种驰骋沙场的快感了。今日有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他怎么会放过? 突然,图赖发现明军的队形安生了变化,全军向左转向,好像要来抄自己的右翼。 “哼!这等伎俩也敢在我面前卖弄!”自小在马背上长大的图赖显然对这种战术不屑一顾。可是,正当他准备下令转换队形的时候,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咔擦!”建奴骑兵队列中毫无征兆地发出了一声脆响,也许这点声音在数千骑兵前进的声浪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是大多数人可以看到的。一匹奔驰中的战马突然身子向下一矮,发出一声凄惨的哀鸣,其背上的建奴骑兵则因为惯性被远远地甩了出去,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踩成了肉酱。 一匹,两匹,三匹……刚才的景象在建奴骑兵当中不断重演,连图赖身边的戈什哈也有两骑中招,原本严整有序的建奴骑兵阵型顿时发生了一阵混乱,进攻的势头也为之一滞。 骑着马砍了半辈子人的图赖当然不会不知道明军使的阴招是什么,他已经就看出来了,那便是陷马洞!这种陷马洞碗口粗,齐膝深,非常便于挖掘,也不易被发现。这东西对付步兵几乎没有一点作用,但对付急速前行的大队骑兵却有着奇效。马匹从上面跑过不一定会踏中,就像刚才图赖的坐骑一样,但只要一踏中,因为惯性的缘故马腿多半会被折断。一骑中招之后,势必也会影响到周围,从而给整个阵型带来不小的麻烦。 本来,就算明军挖的陷马洞被巧妙地用枯草掩盖住了,以图赖多年的征战经历也不应该看不出其中的端倪。只是由于之前的长期压抑再加上突然找到发泄对象的喜悦,图赖早已经顾不上考虑这些,这才造成了这个要命的失误。 片刻之后,明军骑兵已到了离建奴不到六十步的地方,全军在此处完成了一个大迂回,从建奴的前方疾驰而过,队列中手持骑弓的兵士借此机会建奴发射出了一阵箭雨。 “啊——”“啊——”伴随着阵阵惨叫,尚未从混乱中脱离出来的建奴骑兵顿时被射翻一大片。更惨的要数刚才遭遇了陷马洞暗算之后侥幸逃生的建奴,还没有完全品味到劫后余生的喜悦便再次被拉入了鬼门关。 明军射出这一阵箭雨之后也不再和建奴纠缠,完成转向后便向后扬长而去,其中甚至有些促狭鬼还嚣张地吹起了呼哨。 靠着过硬的身手躲过两箭之后,图赖已经气得浑身发抖。打了这么多年顺风仗,看惯了明军的懦弱、无能,他何时受过这种奇耻大辱?一气之下,他竟要单枪匹马上前追击,被身边的戈什哈拼死拦住。 “主子,你身为主将,不可以身犯险,要追也得等到整好了队再追啊!”见图赖气成了这样,一名戈什哈连忙上前劝道。 “整队!再追!我要剁碎这帮无耻下流的明狗!”图赖歇斯底里地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传令!” 明军当然不会呆在原地等图赖去报仇。等建奴重新整好队,绕过密密麻麻的陷马洞之后,明军早已远去,只留下一片腾起的尘土。 虽然图赖已经气得一张老脸成了猪肝色,但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见天色已晚便强压住心中的怒火下令扎营,并派快马回报尼堪。 可是对于图赖和刘良佐来说,堵心的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入夜之后,消失的明军居然又悄悄地出现了,分成无数股来到建奴的大营边骚扰,不时地发射一阵冷箭,等到建奴骑兵整队追上去,他们又借着夜幕跑得无影无踪了。之后,图赖派人清点了一下损失,才发现有四顶帐篷被明军射出的火箭烧毁,死伤的建奴和汉奸军士兵足有六七十人之多。 这还不算,当图赖下令把担任警戒的人马增加了数倍,想好好休息休息的时候,明军仍然没有让他如愿。虽然没有近前来放冷箭了,但明军又换了一个新的招数,在建奴的营地四周敲锣打鼓,喊着各种口号。野猪皮认李成梁当干爹的光荣历史,多尔衮和蒙古嫂子的情史等等,通通被抖了出来。当然,这些素材大都是由庞岳提供的。 听着这些爆炸性的“秘史”,汉奸军士兵们倒没什么,毕竟不是在骂自己,甚至还有一部分人躲到暗处捂着肚子狂笑。普通的建奴士兵们刚开始也没什么,毕竟听不懂汉语。那些具有一定汉语基础的建奴中层军官们却一个个都怒不可遏,当某个缺心眼的建奴军官把这些话的内容翻译给士兵之后,建奴士兵也都群情激愤起来。 有个视皇太极为毕生偶像的牛录章京在气得发疯的情况下,没有得到任何批准便带着手下几十个同样气得脸红脖子粗的部下出营追击,结果在黑暗中一头扎进明军的伏击圈,只有寥寥数骑侥幸逃了回来。 经历过这一连串变故之后,图赖倒冷静了许多。为阻止此类事件再次发生,他把逃回来的建奴全部处斩,下令严禁擅自出击。于是,在震天的锣鼓声中,建奴和汉奸军们渡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总有一天,我要抓住这股明狗的主将,活扒了他的皮!!——”巴牙喇纛章京、三等公图赖第一次发出了这样愤怒而又无奈的咆哮。 ****** 次日上午,尼堪所率的建奴主力终于和图赖会合了。两支建奴,一支在得到求援消息后连夜拔营赶了大半夜的路,另一支则听了一夜的锣鼓和精彩故事,都已经疲惫不堪。所以,尼堪没有立即下令朝芜湖进军,而是让手下的人马抓紧时间休息、养精蓄锐。 出人意料的是,昨天晚上袭扰图赖、刘良佐的明军并没有离去,虽然没有上前来偷袭了,但仍在远远地注视着几万建奴大军。 “贝勒爷,这伙明狗卑鄙无耻,不知天高地厚。昨日,我见天色已晚怕中诡计才未与他们计较,没想到他们还是如此嚣张!现在就让我带正黄旗的巴图鲁门前去给这伙明狗一个教训吧!”图赖觉得自己实在已经忍无可忍了。 尼堪笑了笑:“图军门,昨天晚上你做得很好!不过,今日怎么就有些沉不住气了?如今我大军已至,这伙明狗再怎么嚣张,也只能算是一群跳梁小丑!我军旦夕之间便可将其一举歼灭,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先休息一会儿,报仇杀敌的机会总是有的。” 见主帅尼堪如此说,图赖只能暂时作罢。 中午,全军难得地吃过一顿热饭之后,尼堪觉得休息得也差不多了,便下达了全速朝芜湖进军的命令。当然,这一次依然毫无意外地由刘良佐张天禄所率的万余人马打头阵,报仇心切的图赖也不甘人后,在得到尼堪的同意之后率本部人马紧随刘、张之后。 发现建奴的新动向之后,一直在远处张望的明军骑兵也开始拨转马首朝芜湖方向移动。 “此次的任务基本上算完成了,但决战的时刻也即将来到!”明军队列中,庞岳暗自发出了一阵感慨,“这可以说是南明历史上的一个重要转折点,按原来的轨迹,黄得功部近乎全军覆没,弘光被俘,南明弘光朝就此瓦解。呵呵,老天爷似乎也在和我开玩笑,让我回到了这一悲剧发生之前,却只给我安排了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身份,难道只让我做一个看客?罢了,不去想那么多了,不管能不能使历史翻盘,我都不会愧对自己的良心!” 庞岳最后看了一眼几乎延伸到天际的建奴大军,拨转马头随大队人马朝芜湖方向奔去。 见明军开始“逃跑”,刘良佐、张天禄便在主子的督促下开始了追击。昨晚被折腾得七荤八素的图赖更是咆哮着向前追赶,似乎不把那伙明军活活地吞了他就不会甘心。 刘良佐和张天禄本来心有余悸,但他们很快便发现,明军今日的表现和昨晚的大相径庭,不要说掉过头来反击了,几乎连看都不敢往后看,只是一个劲儿的向前窜,似乎将身后的建奴和汉奸军当成了地狱阎罗一般。 明军的胆怯大大地鼓舞了刘良佐和张天禄,一点点地唤起了他们心中的自信。考虑到今后的高官厚禄,不用主子催促,他们也自觉地将追击的速度加了又加。 就这样,两支军队一前一后开始了激烈的赛跑…… 弘光元年五月十九,刘良佐、张天禄所部以及图赖所率的部分满洲建奴在芜湖城外的赭山遭遇黄得功部主力伏击,损失惨重,后在建奴主力的接应下仓皇逃出生天。之后,双方各自收兵,在芜湖城外形成了对峙局面。 第十一章黄得功的态度 芜湖明军大营,黄得功中军大帐 “参见大帅!”庞岳和邓林祖部的大小将官一齐向黄得功行礼。 “哈哈哈哈,各位免礼!都坐吧。”黄得功一脸笑容,显然高兴得很,“此番我军首战告捷,你们功不可没啊!” “这都是大帅安排得当,末将等只是奉命行事,怎敢贪功?”邓林祖谦虚地答道。 “有功就是有功,景荣,你就不必过谦了。一会儿,你们下去之后,我会派人把犒赏的银两和酒食送到你们营中。”黄得功笑呵呵地说着,一会儿又背着手踱到了庞岳跟前,“泰之,听说,这次在太平府以北伏击花马刘的时候,你们飞虎营发动了首轮攻击,以不到三千人马拖住了花马刘上万大军。呵呵,不错!不错啊!” “大帅过奖了,职部之所以能拖住刘逆上万兵马,一来是因为那刘逆投靠建奴之后一直顺风顺水以致骄傲轻敌,二来也是邓总兵及时接应之故。”庞岳可不敢有半分居功之心。 “看见没有?这哪里还是以前那个愣头青庞疯子啊?”黄得功指着庞岳打趣道。 在场的众将顿时爆发出一阵友善的笑声。 接着,黄得功又询问了这几天交战的损失,以及建奴和汉奸军的一些情况,众人都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一一作答。之后,黄得功便吩咐众人下去休息,并保证犒赏会很快送到。众将再次谢过之后,依次告退。 大家告辞的时候,庞岳故意留在了最后。之前,他一直有些话想跟黄得功说,但怕引起误解便一直憋在心理,可如今形势已到了这一步,再不说恐怕就没机会了。因此,庞岳决定今日不管如何都要把话向黄得功说清楚,至于他听了之后会是怎样的反应,暂时先放在一边。 “嗯?泰之,你还有事?”见庞岳还呆在原地不动,黄得功疑惑地问道。 庞岳定了定神,说道:“大帅,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黄得功先是一愣,之后嘴角浮起了一丝微笑,“那就坐下说吧,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当还是不当。”说完自己也坐了下来。 “大帅,属下认为……目前我军不宜和建奴主力正面对抗……”庞岳刚说完这一点,便不出意料地看到黄得功的两道如刀的目光朝自己扫来,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继续说吧,说说你的意思。”黄得功闭上了双眼,手指在膝盖上不停地敲打着。 “是。属下知道,大帅戎马半生,一向以敢战闻名,以失地败逃为耻。但以眼前之形势,硬拼实乃下策。如今,两路建奴主力云集江南,再加上新归附的汉奸军,总计不下二十万众,我军要取胜,绝非易事,就算将士们上下一心、同仇敌忾,勉强支撑住一些时日。可目前江南财赋重地已经沦落敌手,京城六部的官员也大都降敌。虽然陛下洪福齐天、逃离险地,但说句不恭的话,朝廷已经不存在了,我军已然成了一支孤军!一旦与建奴对抗过久,粮饷必然难以为继,更得不到援军的及时支援。” 听庞岳说完这些,黄得功睁开了眼睛:“你考虑得很周到。这件事你也琢磨了很久了吧?记得上次召你前来的时候,你便向我旁敲侧击过,只是那时候你还不好说透罢了。” 庞岳也不好作答,只道:“大帅明鉴。” “以后,心里有什么想法就直接说,难道还怕我因为你的几句话就把你拖出去砍了不成?”说到这,黄得功的脸色一缓,“你刚才说的那些,很有见地。不过,我想问问你,你可有何对策?倘若你处在我的位置,你又会如何应对?” 刚才已经把话说开,庞岳也就没了多少顾忌:“暂且避敌锋芒,保护陛下撤往江西或湖广。建奴来势虽凶,但毕竟兵力有限,再加之江南地广,他们更是鞭长莫及。只要我大明内阁六部尽快得以重建,各地兵马整编完毕,君臣一心,军民合力,建奴未必能占得了什么便宜。” “哈哈哈哈……”黄得功爆发出一阵大笑。 “这只是属下的一点愚见,如有不妥之处,还望大帅指点一二。”见黄得功发笑,庞岳顿时感到了一丝尴尬。 “没有,没有。”黄得功摆了摆手,脸上的笑仍未消去,“说得很好。作为一名武将,你能有如此见识,很了不起!以前,你只热衷于沙场厮杀,这说得好听一些,那叫勇武过人,说得难听一点,叫匹夫之勇。总而言之,多勇而寡智。未曾想这段日子以来,你倒是开窍了许多,你的变化如此之大,也学会谋划了。你的变化如此之大,这倒让我有些不大适应。” “大帅过奖。” “泰之,我再问问你。你觉得大明的军队对阵建奴时为何败多胜少?卖身投靠者为何不计其数?” 这个问题庞岳在前世已经思考过很多次,所以几乎是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缺乏士气,丧失了取胜的信念。” “嗯,说得好。”黄得功站起身来,背着手来回踱着步,“既是如此,那接下来我要说的,你也应该明白。要撤的话,我早就下令撤了,何必等在这儿让建奴来追?只是江北各军皆已降敌,建奴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夺得中原、江淮。倘若我军再不做丝毫抵抗便撤,以后这军心和士气就更难挽回了,江南的百姓、士绅也必将对我等武人丧失信心。如此一来,即便我军能撤到安全之地,又有何益?” 庞岳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听着。 黄得功也不管他,继续说道:“这些年在和流寇的作战中,我黄得功靠着手下将士的努力,也积攒下了一些虚名。很多百姓都称我为常胜将军,张献忠等贼寇更是把我形容成地狱阎罗一般。其实,常胜将军之类的名号,我实在是受之有愧,就算侥幸胜过几场,也万万不敢受如此尊称。不过,黄闯子这个绰号倒是挺对我的脾气。,因为我这个人行事向来风风火火,敢作敢当,从来就没怕过什么,也当得‘闯子’一称。如今建奴南下,朝廷大军几乎无人敢战,若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天不怕地不怕的黄闯子也不敢战,那今后还有几人敢直面建奴?前些日子,我命令你们在太平一带阻击花马刘,又在赭山设伏,正是要向世人表明,建奴也没有长两个脑袋,我大明敢战的将士、能战的将士还没有死光!” “大帅高义!与大帅相比,属下实感惭愧。”这是庞岳发自肺腑的赞语,如此近距离的听到一代忠臣良将表明心志,他没有理由不受到触动。 黄得功微微摇了摇头:“我也不过是在尽我的本分而已。不过,泰之你放心,你刚才的建议我也会认真考虑的。我虽是一介武夫,倒也并非没有自知之明。” 庞岳暗自感叹,看来自己还是没能彻底说服黄得功,这以后的形势莫非仍要沿着原来的轨道发展?只是,自己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利害关系都已经挑明,其他的多说也无益。想到这里,他向黄得功说道:“这只是属下的一点个人看法,具体如何,自有大帅定夺,属下不敢多想。” “嗯,好吧。你回营之后,安排将士们抓紧时间休整,过不了多久又会有大战。要是缺什么,随时可以派人前来告知我,我会尽量给你们补充。” “谢大帅。若大帅没什么吩咐,属下就告退了。” 走出黄得功的大帐时,庞岳看着夜空中的明月,发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 芜湖城以东十里,清军大营 “刘将军,你和黄得功以前是同僚,共同驻防江北。你对他的了解,想来比我要深一些。你说说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军帐中,尼堪坐在椅子上朝站在一边的刘良佐问道。 刘良佐小心翼翼地道:“末将曾经确实与这黄得功有过交往。他这个人,死要面子,做事一根筋,为人风风火火,人送外号“黄闯子”。他治军也是极严,手下七八万大军是伪明军队中少有的精锐。” “精锐?精锐到何种程度?”尼堪摸了摸唇上的八字胡,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 “呃…比末将的兵马要强上一些。不过,即便与大清汉八旗相比那也是比不上的,更不要说和满八旗相比了。”当开路先锋已经当得想吐的刘良佐自然不会再流露出“我的人马很强”之类的观点,而是巧妙地贬低自己抬高主子。 听了刘良佐的话,尼堪显然很是受用:“哦,那你说说看,我们有没有希望招降这个黄得功?” 这个问题刘良佐倒是觉得很好回答,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案:“很难。” “为何啊?” “贝勒爷有所不知,这黄闯子虽然为人桀骜不驯,但脑子里忠君的思想根深蒂固,为人很是死板。当年桐城的之战,张献忠被他击败后又被他追得无路可逃,无奈之下派人前去哀求‘我为黄将军取公侯,留我勿杀可否?’。这一招本是张献忠的惯用伎俩,当初张献忠就是靠着它从左良玉手中逃脱。谁知,这黄闯子却不吃这一套,直接说‘公侯且不论,我如今要的便是你的人头’,把张献忠杀得几乎是单骑而逃。” “有点意思,看来这个黄闯子还真是个难对付的角色!不过,如今我大军压境,他也应该识时务了吧!”尼堪朝刘良佐看了过去,“这样吧,刘将军,我给黄闯子写一封信,你派人送到他营中去。虽然希望不大,还是得试一下。” **的,又让老子的人当替死鬼!刘良佐在心中暗骂了一句,不过脸上依旧挂着谦卑的笑:“末将遵命。” ****** “哈哈哈……”明军大营中,黄得功看完尼堪的信,大笑起来,笑过之后指着前来送信的信使和两个汉奸军士兵道:“你们的主子还真不够大方啊!让我交出大明皇帝并带兵归顺,却只让我依旧统率原班人马,保留原有爵位。” 说着说着,黄得功的脸色倏然一变,把书信撕得粉碎随手往空中一撒:“我黄得功就下贱到这个地步了吗!?卖主求荣、背弃祖宗只为了换得本来就有的人马和爵位!?放着好好的人不做要去平白无故地做狗!?” 那信使是个三十多岁的书吏模样的人,倒也有几分胆色,见黄得功发怒,并没有惊慌,只是上前赔笑道:“黄大帅息怒,来之前贝勒爷已经吩咐过了,如果黄帅对这个条件不满意,尽管可以提出自己的要求,他可以再向豫亲王和摄政王请示。” 黄得功冷冷一笑:“我的要求?我的要求是,建奴滚回关外去,不知道这个要求你的主子能不能答应。” “黄大帅说笑了”信使不甘心,继续说到,“如今……” 谁知,却被黄得功一声断喝打断:“来人!” 帐外听令的亲兵队长徐义迅速带着一队亲兵冲了进来。 “把这三个卖身投靠建奴的败类给我拖出去砍了!” 那信使固然有几分胆色,但到了这时一张两夜已变得惨白,说话也开始不利索了:“这这……黄…黄大帅,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啊!饶过小人吧。” 黄得功又是一声暴喝:“建奴,化外部落尔!也敢称国?!饶你?即便我饶了你,就凭你头顶的金钱鼠尾,你的列祖列宗又岂能饶你?拖出去,砍了!” 亲兵们迅速上前将三人按倒在地往外拖去。 “黄大帅,饶命啊!”“饶命啊!”“放过小人吧!”……三人的哭喊声愈来愈远。 不多时,明军大营的辕门外便挂起了三颗血淋淋的认头。 第十二章芜湖血战(一) 黄得功斩史毁书的消息传回清军大营之后,尼堪便彻底收起了招降之心,下令各军做好战前准备,定于第二日清晨向黄得功部发起进攻。 虽然黄得功手下有近八万大军,尼堪却并没有丝毫惧意,即便刨去刘良佐、张天禄等部前明降军不算,己方的三万多满汉八旗也足以让他信心满满。在他看来,明军中的所谓精锐那也是相对乌合之众而言的,与八旗军根本不在一个等级上。再者,他已经得到情报,黄得功部并没有齐聚芜湖,在荻港、三山等地都留有部分驻军,在芜湖的也就是不到六万的样子,己方的人马与之相比几乎没有不存在数量上的劣势,这便更加坚定了他取胜的信心。 次日清晨,待大军吃过早饭过后,尼堪便下令拔营,朝芜湖城进发。刚从赭山捡回一条命的新附汉奸军照样没能逃脱之前扮演的角色,和四千汉军八旗兵作为前锋。只是这一次,尼堪考虑到二张和刘良佐部之前的损失,突发善心地把他们的位置安排在了汉八旗之后。前锋出发之后,尼堪则与屯齐、和托、图赖等带着建奴主力随后跟进。 只走了十来里地,明军遮天蔽日的的军旗便出现在了建奴和汉奸军的视野中。 “这黄得功还真有几份胆色!我都有好多年没遇到敢和咱们野战的明狗了!”看着远处黑压压的明军阵列,尼堪冷笑道。 “贝勒爷,我愿率正黄旗的勇士先行发起进攻!”图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贝勒爷,好久没和明狗打过硬仗,镶蓝旗的勇士们都有点手痒痒了!请让我带他们上前好好地教训一下这股明狗!”屯齐也不敢人后。 紧接着,和托、阿山也上前请战。 尼堪抬起右臂制止了跃跃欲试的众人:“别急。” 明军的中军大纛下,黄得功一脸平静地注视着远处密密麻麻的建奴大军。算起来,他也有好些年没和建奴交过手了。当年在辽东,建奴那悍不畏死的作风曾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虽然他不像其他人一样畏之如虎,但也绝对没有半点轻视之心。 今日天刚放亮,黄得功留下部分兵马在芜湖城守卫粮草辎重之后,便亲自率军至此部好了阵势。邓林祖、苏养性、田雄所率的八个步兵营两万步兵居于全军正前,排成了两前两后四个方阵,左翼由杨彪、林中瑜率三个骑兵营七千余骑兵担任防御,右翼则是于永绶、马得功所领的三个骑兵营,人数也在七千开外。黄得功亲自督率着自己的标营作为中军,另有万余兵马由翁之琪、丘越统领屯于中军之后的一处缓坡上作为预备队,庞岳的飞虎营正处于这支预备队中。 借着战前的空隙时间,庞岳在阵后仔细地观察着己方大军的阵列。抬眼望去,只见一块块红色的方阵粗犷地向四周铺洒过去,各种旗帜已然成为一片海洋。自从穿越到明末,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数万大军的阵势,即便有着领先数百年的见识,仍然不得不为这种气场所震撼。不得不说,黄得功部还真不愧是原四镇中的精锐,虽然面对着其他明军视之为虎狼的建奴,但全军依旧能做到号令如山、令行禁止,小到每一个士兵的动作,大到一个方阵的调度,都显得严整有序。 尼堪和建奴众将也看出了黄镇大军和其他明军的不同,但这并没有将他们对明军的轻视程度扭转多少,更不会影响到他们心中炽热的战斗欲望。 图赖、屯齐等人再次上前请战之时,尼堪却似笑非笑地看向了刘良佐以及张天禄和张天福兄弟,三人纵有再大的不情愿也只好硬着头皮跟着上前“请战”。 “好,本贝勒亲自给你们擂鼓。”尼堪适时地抛出了一根没有多少油水的骨头。 隆隆的战鼓声中,二张一刘所部排出了进攻队形,步兵居中,骑兵处于两翼,紧跟在他们后面的是汉军两红旗的七千余人马。随着尼堪的一声令下,这股两万出头的清军率先向明军发起了首轮冲击。 见清军发动进攻,明军也迅速做出了应对措施。方阵最前的刀盾兵竖起手中的盾牌组成了一道盾墙,防备清军的攻击。盾墙之后,弓弩手也迅速进入了攻击位置,箭头一律斜指半空。两翼也各分出一个营的骑兵开始加速,朝着汉奸军骑兵发起反冲锋。 当清军进入射程之后,一阵阵箭雨呼啸而出。冲在最前方的满清汉奸军士兵尽管有部分盾牌作掩护,但仍然被射翻无数。但事到如今,这些新归附的汉奸军士兵已经退无可退,毕竟主子在后面看着,另外还有数千杀气腾腾的老牌汉奸军紧跟在后面监督,往后退并不一定比向前冲安全,所以只好硬着头皮一边冲一边大喊着给自己鼓劲。 发射过几轮箭雨之后,明军弓弩手又迅速退后,原先的位置被长枪兵和火铳兵接管。紧接着,在各级军官的调度下,最前的两个明军步兵大方阵开始向前移动,主动迎击已在二十步开外的汉奸军步兵。而这时,之前由两翼分出的明军骑兵已经和汉奸军骑兵交上了手。 冲在最前的汉奸军骑兵是张天福和张天禄的部下。这些人的成分很杂,除了少量二张原来的嫡系之外,大部分是上个月月底被多铎补充进去的明军散兵游勇,甚至还有一些是新近被收编的明朝地方团练,战斗力可想而知。再加之刚刚在赭山挨过一次伏击,多数人都心有余悸,这一次也是在主子的淫威和封赏的双重作用下才敢鼓起劲向明军冲击,但等到真正和黄得功部的正规骑兵交上了手,本质便显露无疑。刚一个照面,二张的骑兵便被砍翻一片,纷飞的血雨中,明军骑兵将其阵型冲得摇摇欲坠。 伴随着一阵更大的兵器碰撞声,正中的明军步兵和汉奸军步兵也撞到了一起,双方展开了更为激烈的厮杀。这种面对面的搏斗更是将两支军队的真实实力体现得淋漓尽致。由于兵员素质上的劣势,汉奸军一时被激起来的那股血气之勇在开战后不久便被消磨的所剩无几,取而代之的是阵阵惊恐、不安。很快,汉奸军步兵便呈现出了力有不支的状态,阵型也是一阵晃动。 黄得功面无表情地观察着前方的战况,在他的身边,五千标营骑兵如同铁塔一般静静地矗立着,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对于明军暂时取得的优势,黄得功并没有感到意外,更谈不上有丝毫欣喜。他很清楚,这才是刚刚开始,只有待会儿和汉八旗还有满洲鞑子交上手的时候,才是真正考验自己的人马的时候。要是现在连张天禄这些杂牌都收拾不利索,接下来就根本没法打了。 刚过了小半个时辰,二张所部的杂牌便已经开始溃散,与明军交手的换成了刘良佐部。刘良佐部虽然比张氏杂牌军要强上一些,但和黄得功部相比仍然摆脱不了二流的地位。黄镇的官兵以前与刘良佐部共同驻扎江北,早就对这帮堪比匪贼的败类颇为不满,只是那时候双方名义上还是友军,还不好将这种情绪付诸行动。现在有了这么好的发泄机会,黄镇的官兵们怎么会放过? “杀!——”杀红了眼的明军官兵们发出阵阵怒吼,朝着当面的汉奸军士兵冲杀了过去,这种气势让本来就比较心虚的汉奸军士兵为之胆寒。士气一颓,汉奸军便更难发挥出有效的战力,面对明军几乎只剩下了招架之功。 已经没有了回头之路的铁杆汉奸刘良佐,见自己的人马也开始出现不支的状态,顿时心中一阵大急,要是这次还让明军轻易的击败,那他以后也就再不要想有什么前程了。 一急之下,刘良佐几乎把所有的危险都抛到了脑后,亲自带着自己的一千多家丁加入了战团。 “弟兄们,不要怕!贝勒爷的八旗大军就在我们后面!只要再支撑一会儿,这股明狗就会败退!给我杀!”刘良佐骑在他的杂色花马上,挥舞着手中带血的马刀,声嘶力竭的大喊着。 见主帅亲自上阵厮杀,部分汉奸军士兵也是大受鼓舞,大喊着朝明军发起了反攻,整个汉奸军的士气顿时大为回升。明军的进攻势头也为之一阻,两军搏杀的惨烈程度不断升级。 正在观战的黄得功看到刘良佐的举动,眉头为之一皱,朝身边的亲兵队长徐义说道:“传令下去,擒杀逆贼刘良佐者,赏银千两,官升两级。” “遵命!”徐义得令之后,立即着手安排。不一会儿,数骑传令兵离开中军朝着前方奔去。 “大帅有令!擒杀逆贼刘良佐者,赏银千两,官升两级!”很快,这个悬赏信息便传遍整个明军阵营。 听到这个消息,正为汉奸军士兵的垂死挣扎感到头痛的明军官兵们顿时爆发出了更大的战斗热情,以雷霆万钧之势朝着汉奸军的防线压了过去。 正在战线附近振威营营官王东日发现了骑在花马上的刘良佐,目测了一下双方的距离之后,朝着身边的亲兵说道:“拿我的弓来!” 一张铁弓被迅速递到了王东日手里。王东日举起铁弓,搭上一支铁脊箭,瞄准了距自己只有不到百步之遥的刘良佐。 “咻——”铁脊箭离弦而出,直扑铁杆汉奸刘良佐。 也许是刘良佐命不该绝,王东日射出那一箭时刚好被他看到了。刘良佐心中一阵大骇,下意识地将身子贴在马背上,刚做完这一动作,那支重箭便贴着他的头盔飞过。刘良佐逃过一劫,他身后的一员参将却被射穿咽喉,连惨叫都发不出一声就一脸痛苦地坠下了战马。 刘良佐看到那员参将的惨状,额头上的冷汗如同泉涌,又担心再有暗箭朝自己射来,便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段距离。这一举动恰好被正在为失手而苦恼的王东日看到,王东日不失时机地大喊道:“刘良佐跑了!” “刘良佐跑了!”“刘良佐跑了!”明军士兵们也纷纷朝着对面的汉奸军士兵喊道。 这一阵大喊一出,刘良佐之前的努力立刻付之东流。见主帅果真已经远离了战团,又加之对面的明军攻势愈来愈猛,多数汉奸军士兵的战斗意志彻底崩溃,整支军队的士气如同决堤的江水一般一泄千里。明军抓住这个机会,一鼓作气发起了对刘良佐部的最后一击。 刘良佐这才懊恼万分,准备重新回去鼓舞士气,无奈为时已晚。不多时,刘良佐的步兵开始败退,紧接着,见步兵已败,汉奸军骑兵也没了斗志,纷纷向后退去。 在阵后观战的庞岳见明军已经击败了二张一刘所部的汉奸军,心头为之一松,不过,却并没有完全放松警惕,因为二张一刘后面还有七千两红旗汉军,再后面还有两万余满汉八旗主力没有上场。这帮人比杂牌汉奸军要难缠得多。虽然庞岳对女真无敌之类的传说是坚决不信的,但这并不妨碍他在战术上对建奴——这个华夏民族目前的死敌引起重视。 前方,汉奸军士兵四散溃逃之后,一支身着红色和红色镶白边棉甲、头盔上竖着“避雷针”的军队进入了明军的眼帘,这正是二张一刘所部之后的两红旗汉军。 “假鞑子而已。”庞岳看到汉军正红旗和镶红旗的旗号之后,在心中默念道,“只是不知道这群老牌汉奸军的战斗力如何。” 第十三章芜湖血战(二) 跟在二张一刘所部之后的这股正红旗和镶红旗的汉军,有着三千余骑兵和四千余步兵。尽管在人数上处于劣势,但这群假鞑子依然像打了鸡血一样向明军冲了过去。 两翼的明军骑兵驱散前面的汉奸军骑兵之后,未作丝毫停留便和汉八旗骑兵撞在了一起。刚一交锋,明军骑兵们便发现自己遇上了比之前的汉奸军骑兵难缠的对手。这些假鞑子无论是在战斗意志还是在战术配合上,都比张氏和刘记杂牌上要强上不少。由于之前已经和和汉奸军骑兵搏杀了一阵,明军骑兵无论是人力还是马力已经有些疲惫,如今遇上了几乎是以逸待劳的汉八旗,多少有些措手不及。 交手后不久,左翼明军骑兵的阵型便被汉八旗骑兵冲得凹下去一块。见明军骑兵猝不及防,假鞑子们更是兴奋,在明军阵中嚣张地横冲直撞、左右砍杀。这也是他们以往的经验,在他们的记忆中,明朝的军队大都不堪一战,只要在其阵中冲杀几个来回杀掉那些敢于反抗的,其他的便会不战自溃。只是这一次,汉八旗的假鞑子们无疑是打错算盘了。他们的嚣张举动,不仅没有起到多少所谓的震慑作用,反而大大地激怒了明军骑兵。 左翼的明军骑兵营官叫马定威,也是一员跟随黄得功多年的战将,见自己手下的士兵被一个个砍落,顿时怒不可遏,二话不说手持马槊便朝着一名正在砍杀明军的正红旗牛录章京冲了过去。那牛录章京身边的亲兵见状,纷纷上来阻拦。马定威冷笑一声,马槊略微几翻,便已将两名假鞑子亲兵挑落马下。马定威的亲兵也纷纷跟了过来,与那汉八旗牛录章京的亲兵交战在一起。马定威又将一名假鞑子亲兵砸落马下之后便直取那名牛录章京。那牛录章京见马定威如此悍勇,心中也有些发怵,但没容他多想,马定威手中的马槊便以千钧之势向他头上砸来。那牛录章京脑袋一缩,下意识地用手中的顺刀去挡,一阵铿锵的金属碰撞声过后,牛录章京手中的刀不知飞到了何处,马槊却威力不减生生将牛录章京的右臂砸断。也亏得那牛录章京经验丰富及时抓住缰绳才未落马,但右臂已断,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再战了,在亲兵的保护下飞也似地退出了战团。马定威也不再去管他,直接寻找起下一个目标。 在马定威的带头作用下,愤怒的左翼明军骑兵们几乎全都忘记了身上的疲惫,变得越战越勇,凭着人数优势将局面一点点扳回。但汉八旗骑兵们也极为顽强,借着较为充足的体力和马力拼了命地与明军周旋。明军一时也难以将其击败,于是双方便形成了相持局面。 右翼明军骑兵的情况与左翼差不多,在刚开始遭受了部分损失之后如今也已经与汉八旗骑兵打成了相持局面。然而在中路,汉八旗的步兵从一开始便没占到丝毫便宜,几次冲击明军的盾墙都无功而返,反而被后面的弓弩和标枪杀死杀伤无数。四千对阵一万,纵然汉八旗的假鞑子们学到了真鞑子的几分悍勇,那也是于事无补的,更何况现在的黄镇官兵在士气和战斗力上都绝非那些刚听见鞑子来了就跑出二里地的杂牌明军可比的。若不是明军步兵主要采取守势,汉八旗步兵恐怕早已经败退了。不过,即便如此,这些假鞑子依然表现得非常坚韧,不断寻找着明军的破绽朝明军发起进攻,虽然于大局无补,但也给明军造成了一点伤亡。 不知不觉已经打了将近两个时辰,黄得功和尼堪都没有再派军队上去增援,而是一直在相互观察着对方的底细。见明军的一万步兵和五千骑兵与己方的两万人马对抗丝毫不落下风,尼堪不禁觉得有些恼火。虽然他也很清楚张天禄和刘良佐部的实力,但这样一个结果还是让他极不甘心。 “看来,我还真是小看了这个黄得功。”尼堪叹了口气,朝身边吩咐道,“快正午了,传令下去,鸣金收兵吧。” 见清军开始退兵,黄得功也未下令追击,而是同样下达了鸣金收兵的命令,交战的两军脱离了接触,向各自的大阵退去。由于临近中午,明军和清军将交战的兵马撤回之后,都开始埋锅造饭,为下一场恶战作战准备。这期间,双方也没有放松警惕,一边抓紧时间休整一边虎视眈眈地盯着对方。 刘良佐和张天禄、张天福将各自的溃兵收拢之后,小心翼翼地来到尼堪跟前“请罪”,尼堪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面无表情地让他们带队下去休整。三人如同大赦,谢过之后飞也似地逃离了尼堪的视野。 ********* 明军飞虎营的阵地上,官兵们已经开始吃饭。 石有亮盘腿坐在庞岳身边,一边啃着手中的馒头,一边大大咧咧道:“大人,依属下看,那建奴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也就那个鸟样,说是天下无敌,刚才在咱们面前不也讨不了半点好去?” 庞岳咽下嘴里的食物,说道:“周明,有自信是没错的,我们要想打败建奴首先就不能怕他。但是也不可轻敌啊!刚才与我军交手的除了刘良佐和张天禄所部的新附汉奸军之外,只是一些汉八旗,假建奴而已。但是你发现没有,就算是群假建奴,我军要想彻底击败他们,也得花上一定工夫,更何况,真正的满八旗建奴还没有上场。” “嘿嘿,就算是满洲建奴,那又能如何?难道这帮龟孙还有两条命不成?”石有亮仍然满不在乎地说道。 庞岳笑了笑,也不再说什么,而是向身边的几个部下说道:“午后,肯定还会有一场恶战。这一次,满洲建奴十有八九要上场了。大家说说看,大帅会在何时派我们营上场?” 按理说,这种问题不该由一营的主将向下属问,但庞岳能有什么办法?穿越到明末之后,总共只打过一仗,对黄得功以往的习惯几乎毫无了解,而这些细微之处在后世的史料上几乎是无处查找的。还好,这段时间以来,下属们早已经习惯了庞岳的种种异常之举,这次听他这么问也没有再流露出以前的那种吃惊的表情。 卢启武说道:“大人,咱们飞虎营是大帅的直属部队之一,平时也是和大帅的标营一起行动的,以往和流寇作战时,大帅总是在遇到难啃的骨头的时候才会把咱们营派上去。不过这一次,我觉得咱们要不了多久就会上场了。建奴的两万多满汉八旗主力养精蓄锐好半天了,而我军前军的那三万多兵马有一小半已经人疲马乏。一旦前军吃力,大帅肯定会第一个派咱们上去增援。” 张云礼却摇摇头:“我看未必,我们营是马步混编营,此种编制在与规模不大的流寇作战时有其长处,但若在数万大军交战时被投入到第一线,则于指挥调度上多有不便。大帅不会不考虑这一点,非到万不得已,恐怕还轮不到我们上场。” “那总不可能让让咱们一直看着吧?弟兄们都在前边杀敌,咱们还能一直躲在后边看着?”石有亮瞪起了牛眼。 “那大帅为如何安排我们呢?”卢启武也迫不及待地问道。 “这次我们面对的是以骑射见长的建奴,以大帅以往的作风,估计这次若真到了关键时刻,大帅会首先派出他的标营骑兵。然后再从预备队中抽调一两个营加强中军的力量。我们营很可能就在抽调之列”张云礼仔细地分析者。 听张云礼如此一说,卢启武觉得还真有这个可能,黄得功的标营骑兵几乎是黄镇中的第一精锐,并且黄得功以前也曾多次把标营投入到野战当中。 张云礼的这番分析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连一直没说话的崔守成也点了点头。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庞岳发现自己的这个副手挺不简单,遇事很冷静,分析问题也很细致,而且还写得一手好字。作为一个武人,能做到这些实在很不容易。 “唉!说到底,俺还是不能亲自上阵杀敌!”石有亮一拳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引得在场的众人一阵大笑。 ********* 明军吃过午饭之后休息了半个多时辰,便听到远处的清军阵地上响起了集结的牛角号声。抬眼望去,依稀看见一队队步兵开始整队,骑兵也开始给战马上鞍。 不一会儿,明军各营也接到了整队集结的命令,阵地上顿时一阵忙碌。 最关键的时刻就要到来了!庞岳指挥着营中各队集结,内心中也是一阵沸腾。自从来到明末之后,庞岳的心中就一直很矛盾,一方面期待着这一时刻的到来,想看看自己作为一个现代人到底能不能改变历史的走向;另一方面又有些手足无措,因为老天爷给自己安排的这个身份在这样的一场大变革中实在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现在,不管是期待也好担心也罢,这一刻终究还是来临了。 第十四章芜湖血战(三) 庞岳仔细地打量着对面正在整队中的清军。果然不出他所料,此次,满洲建奴已经出动,二张一刘部的汉奸军全部被留在了阵后。从旗帜上看,满洲建奴为正白、正黄、镶红、镶蓝四旗,居于正中。汉八旗假鞑子为正红、镶红、正白、正黄、镶蓝五旗,位于两翼。 突然,正中的满洲建奴阵型一阵晃动,最前排的建奴骑兵纷纷向两侧让开一条道,紧接着便有一股耀眼的白光从这条通道中涌出。仔细一看,却是一队身着明盔明甲、背后插着火炎边旗、盔上红缨高竖的骑兵。这队白甲建奴在一大堆各色棉甲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更令人称奇的是连他们的战马也统一罩着棉甲。 建奴白甲兵!庞岳借助后世的知识很快确认了那队建奴的身份。满洲建奴战兵的等级从低到高依次为守兵、步甲、马甲三个等级。白甲兵,全称白摆牙喇兵,属于马甲的一种,通过严格考试从普通马甲中选拔。白甲兵一般都有八年以上的从军经历,作战骁勇,经验丰富,是建奴中的绝对精锐,一般情况下每个牛录都只有十几最多二十个这样的战兵。并且,白甲兵的装备也可以用奢华二字来形容,不仅手中的兵刃是最精良的,身上更是披着三重甲,最里边是锁子甲,中间是皮甲,最外面又是一层铁甲,就连所骑的战马也被内衬铁叶的棉甲防护得严严实实,可谓武装到牙齿。 只见远处的那支白甲兵从通道中涌出,渐渐地移到了整个满洲建奴阵列的最前排,开始列队。粗略一估算,人数竟将近千人。 看来,建奴还真舍得下本钱啊,大概把所有的白甲兵都集中起来准备冲阵了吧!庞岳看见建奴次性出动了上千宝贝疙瘩般的白甲兵,暗自感慨道。 尼堪这次确实已经决定豁出去了。见黄得功部不像其他明军那么好对付,他不再想让刘良佐等新附汉奸军上去浪费时间,而是直接出动了满汉八旗,准备让汉八旗牵制住两翼的明军骑兵,然后由满八旗中央突破,给黄得功部雷霆一击。为了进攻顺利,尼堪把所有牛录章京手中的白甲兵全都集中了起来,组成了一支威力巨大的突破力量。 看到建奴的白甲兵出现,黄得功心头也是一紧,在辽东生活战斗过多年的他,当然知道这白甲兵的破坏性,但他也并没有在脸上表现出什么,只是让传令兵下去催促各营抓紧时间布阵。 不一会儿,明军和建奴都已整队完毕,列好了阵型。 “咚!…咚!…咚!…”建奴的战鼓首先响起,这一次依然是他们率先发起进攻。这次尼堪只留下了两千汉八旗步兵和一千正黄旗建奴骑兵作为中军,其余的满汉八旗主力全部压上,可谓孤注一掷、势在必得。整个阵型的左翼是汉军两红旗和镶蓝旗的五千骑兵,右翼是汉军正黄旗和正白旗的四千余骑兵,中路由一千余建奴白甲兵为先导,紧随其后的是四千建奴轻骑兵,再后是建奴和汉八旗的步兵,共计一万五千有余。 过了不久,随着鼓声一变,左右两翼的汉八旗骑兵开始拍马加速。不一会儿,中路的白甲兵也控制着战马开始小跑。马蹄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逐渐汇成了一连串惊天闷雷,地面也随之颤抖起来。 明军的布阵与上午相比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两个未参战的步兵方阵和上午参战的方阵交换了位置,与汉奸军和汉八旗搏杀过的两个骑兵营也被预备队中的两个骑兵营接替。 就在清军的战鼓响起的时候,明军的战鼓也被擂响,配合着令旗转达着来自中军的一项项指令。大军阵列的左右两翼各分出两个骑兵营五千骑兵开始小跑加速,最前的两个步兵方阵中的前排士兵也随着指挥官的口令竖起盾牌结成了盾墙。 听着前方越来越响的马蹄声,感受着地面愈演愈烈的颤抖,步兵方阵中的明军步兵们都不免有一些紧张。毕竟,他们当中的很多人还是第一次与真正的满洲建奴交战,更何况当面之敌还是恶名远扬的白甲兵。很多士兵的额头上都渗出了一层细汗,有一些胆小的士兵甚至连握着兵器的手也开始颤抖起来。不过,在黄镇严格的军纪的约束下,这种个人情绪还不足以影响到整个方阵的严整。 在两翼,随着骤然响起的呐喊声和刀兵碰撞声,明军骑兵和汉八旗假鞑子骑兵相遇了。这一次,双方无论在马力还是在人数上都相差无几。这种势均力敌的状况使得厮杀更显惨烈、难分胜负,几次对冲之后,二者便打成了胶着态势。 与此同时,正面的建奴白甲兵离明军步兵方阵也已越来越近,白甲兵身上的三重甲使得明军发出的箭雨大打折扣。明军士兵们甚至已经能够看到白甲兵那狰狞的表情。 建奴白甲兵之后的轻甲骑兵也纷纷举起骑兵弓对明军进行压制。不得不说,建奴的“骑射”虽有夸大的成分,但也并非浪得虚名。建奴骑兵的箭射得极为刁钻,几乎箭箭扑人要害,更为恶毒的是,这些箭多带着三棱箭头,破坏性是普通羽箭的几倍。 尽管有盾墙作掩护,但阵内仍然不断有明军士兵捂着脸部或胸口惨叫着倒下。不过,随着战斗进程的不断发展,明军士兵们的紧张情绪反倒减轻了一些。毕竟有很多是见识过尸山血海的老兵,他们在上级军官的指挥下很快度过慌乱,逐渐地进入了状态。死伤者不断被抬走,其位置被后面的士兵所接替。明军弓箭手们也冒着中箭的危险,对阵外的建奴进行了反击。 转眼间,建奴白甲兵已在明军步兵方阵五十步开外。 盾墙之后,发射完最后一轮箭雨的明军弓弩手已经后退,取而代之的手持三眼火铳的火铳兵,铳口通过盾牌间的空隙直指阵外的建奴白甲兵。 “预备!——放!”当白甲兵抵达方阵前四十步的时候,火铳兵的指挥官发出了口令。 “嘭!嘭!嘭!”“嘭!嘭!嘭!”……三眼火铳的的响声连成了一片,硝烟也四散开来。时间宝贵,火铳兵已经来不及装再次装填弹药,甚至连观察战果的心思也没有,伴着指挥官的口令迅速掉转头穿过身后的刀盾兵和长枪兵的空隙向阵内退去。 刀盾兵迅速就位,紧随其后的几排长枪兵统一抬起手中的丈二拒马枪越过盾墙斜指向前,形成一片如林的枪阵。 尽管刚才明军的三眼火铳齐射给白甲兵造成了部分伤亡,但白甲兵们作为建奴中的头号精锐,依然无所畏惧地冲了过来。再者他们也知道,明军的火器大都只能发射一轮,之后便只能当做烧火棍用,如此一来,他们就更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硝烟还未散尽,建奴白甲兵便出现在了盾墙跟前。由于战马的冲势,再加之硝烟遮住了部分视线,有些冲在最前的白甲建奴来不及勒马,身下的坐骑一头撞上拒马枪,发出一阵悲怆的嘶鸣声后便把马背上的主人掀落在地。更有部分白甲建奴直接被拒马枪扎中胸腹咽喉等要害,闷哼一声便滚落下马。不过,仍然有一些眼疾手快的白甲兵身子一低躲过拒马枪,再接着冲势直接从马上翻入明军阵内,扬起手中的铁柄挑刀便向明军士兵砍去。正在全神贯注防备阵外的明军士兵见有白甲兵出现在自己跟前,不免有些慌乱,于是这些白甲建奴更为得意,手中的挑刀上下翻滚,带出一团团血雨。 虽然白甲兵悍勇,但翻入盾墙内的人数相对明军而言终归是少数,明军士兵从被突袭的慌乱中清醒过来之后也开始对这些白甲兵进行剿杀。 看到眼前密密麻麻的拒马枪阵,阵外其余的白甲兵纷纷勒住马首,下马步战,左手持盾右手挥舞着铁柄长刀朝着明军的盾墙发起了冲击。与此同时,白甲建奴之后的轻甲骑兵在向明军阵内抛射出最后一轮箭雨之后,便分成两股奔向了两翼,协助汉八旗骑兵进攻明军骑兵,其后,一万五千余建奴和汉八旗步兵如同潮水般朝着明军方阵涌来。 盾墙内,孤军深入的几十个白甲兵在明军的围剿下已经越来越少,但明军也为此付出了惨重代价,几乎每杀一个白甲就有好几个明军士兵倒下。但所有的明军士兵都很清楚,如果不尽快解决掉这些白甲建奴,那么他们和阵外的建奴里外夹击的话迟早会让整个阵型大乱,而一旦己方的阵型被建奴冲乱,后果将不堪设想。由于有着这样的一种危机感,再加之从后方不断传来“大帅有令,杀一个白甲建奴赏纹银五十两”的悬赏信息,明军士兵们爆出前所未有的战斗潜力,突入阵内的建奴白甲逐渐被淹没在明军的人海中。 这时候,阵外的建奴白甲已经突破了好几处盾墙,但都被明军刀盾手凭着人海战术用人命堵上。战线上,刀光翻舞,血肉横飞,尽管当面之敌还不到千人,但明军官兵们却感到了从所未有过的吃力。随着后来的一万余建奴和汉八旗步兵也加入战团,明军步兵的压力更是为之骤增。 看到前面的方阵摇摇欲坠,后面的两个明军步兵方阵也已做好随时投入战斗的准备。 两翼的情况更是不容乐观,本来明军骑兵已经和汉八旗骑兵打成了平手,但随着建奴轻甲骑兵的加入,战场形势急剧向清方倾斜。建奴骑兵伴着阵阵怪叫从明军骑兵侧翼发起冲击,冲进阵中来回砍杀。明军骑兵在建奴和汉八旗的两面夹击下,被打得措手不及,落马人数急剧上升。 此时,明军步兵方阵的两侧还各有一个骑兵营未上场。见两翼危急,黄得功赶紧下令让这两个营上去增援。 在右翼,见明军增援的骑兵上来,那股两千人左右的正黄、正白旗建奴骑兵便放过了之前攻击的右翼明军,队形略微一转便朝着明军援兵冲了过来。 一阵激烈的金属碰撞声、惨叫声过后,明军骑兵与建奴骑兵对冲而过。尽管明军还有着微弱的人数优势,但伤亡却比建奴还大。此次对冲过后,地上留下了六十多具明军骑兵的尸体,而建奴的尸体却只有三十具左右。建奴骑兵奔出数十步之后又勒转马头朝着明军骑兵发起了新一轮冲击,可明军骑兵却还还有一部分未完成转向。这个战机被建奴牢牢抓住,又一次激烈的对冲过后,双方的伤亡比列比上次更悬殊。 左翼也是差不多的情况,一次次的对冲,明军增援骑兵几乎以二比一的交换比在和建奴换命。 看到这种情况,黄得功的脸色顿时一沉,他没想到增援的骑兵居然连自身都难保!虽然预备队中还有两个休整中的骑兵营,但那是和汉奸军的假鞑子厮杀过一上午的疲卒,把他们派上去怕是于事无补。一想到这里,黄得功便准备亮出他的杀手锏。 ********* 飞虎营阵地上,庞岳看着前方的战况,心中也是一阵焦急。两翼的骑兵岌岌可危,中路的步兵也似乎快撑不住了,看来这建奴的孤注一掷还真有着不小的杀伤力。 看到前方吃紧,飞虎营的官兵们也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庞岳已经记不清石有亮是第几次瞪着牛眼跺着脚求他去黄得功那儿替全营官兵请战了。 “唉,大人…”石有亮将大刀柄狠狠地戳进泥土里,又准备重复他之前的“请求”。 但还没等他说完,一个声音便传了过来:“庞参将,大帅命你速带本营人马前去加强中军守卫。” 石有亮扭头一看,原来是黄得功身边的一个传令兵。 “让大帅放心,我们即刻前往!”庞岳朝那传令兵说道。 那传令兵在马上向庞岳抱拳行了一礼,又扯起缰绳绝尘而去。之后,在庞岳的一声令下,飞虎营全体官兵开始行动起来。 第十五章撤退 庞岳带着全营人马来到中军的时候,刚好看到有数千骑兵分成两股朝着两翼而去,再一看,黄得功身边的近五千标营骑兵已经只剩下了数百骑。 果然被张云礼言中,黄得功还真把自己的标营骑兵派出去了!而且还真的把飞虎营调来守卫中军!庞岳在心中感叹着黄得功的用兵作风的同时,也不由得对张云礼分析问题的准确性大为称奇。 看到庞岳带队过来了,黄得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便又把注意力放到了前方的战线上。如今战况紧急,他也没有了寒暄的心情。 见一向粗豪爽朗的黄得功此刻脸上乌云密闭,眉头紧锁,庞岳感到很不是滋味。但他也没有忘了礼数,在马上抱拳向黄得功以及他身边的吕道泰、杜弘遇等人一一行礼,之后便督促手下的官兵抓紧时间列队。 随着黄得功的标营骑兵加入战团,建奴骑兵又奋力冲杀了几次之后后便逐渐被两倍于己的明军援兵压制住,虽然仍然在不断地给明军造成不小伤亡,但其自身的伤亡数字也在一步步攀升。并且没有了正牌建奴的相助,汉八旗的假鞑子们的战果也不断缩小。渐渐地,明军稳住了两翼的局势。 然而在中路,经过一个多时辰的惨烈厮杀,明军步兵还是没能抵挡住有着优势兵力的建奴和汉八旗的进攻,最前的两个步兵方阵全部被攻破。黄镇的严明军纪和严苛的训练在此时发挥了作用,失去了统一指挥的明军官兵虽然不免有些慌乱,但看到自己身后仍然有两万余袍泽为后盾,黄得功的中军大纛也依然竖立着,因此并没有完全丧失战斗意志,而是自发结成一个个小圆阵艰难地与建奴周旋。建奴和汉八旗攻破了前两个方阵,留下部分兵力牵制和击杀明军散兵之后,又继续攻击后两个方阵。 战斗进行了两个多时辰了,战场上的土壤早已被鲜血浸透一大片,身着不同军服的士兵尸体也铺了一地。两军的厮杀声虽不如刚开始那般气吞山河,但依然显得歇斯底里,每一个人都在坚持,都在等着敌人崩溃、己方胜利的那一刻的到来。 黄得功和尼堪几乎把各自的精锐全部派了出去,黄得功手中只剩下了万余人马可用,尼堪身边也只留下了三千满汉八旗和后边刚收拢起来的汉奸军败兵。不过就当前的形势来看,显然是尼堪占据了优势,黄得功的近四万马步军被不到三万满汉八旗纠缠得无法脱身,甚至还出现了力有不支的迹象。尽管黄得功仍有万余预备队可用,但其中还包括了数千疲卒,能把平时的战力发挥出一半就不错了。更何况尼堪手里除了三千多满汉八旗之外,还有万余刘、张所部的败兵可以充当炮灰,虽然这些人战斗力不是很强,但到了关键时刻也未尝不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建奴的中军大纛下,尼堪看着前方的战况,眉头逐渐舒展。通过这么长时间的观察,他已经很快摸清了黄得功部的底细,黄得功手下的兵马虽然比起其它明军来更为敢战,战力也强上了那么几分,但也最多不过是汉八旗的水平而已,和满洲八旗还是无法比。更何况,黄得功部如今已成了孤军一支,而自己却能随时得到多铎、阿济格的支援。一想到这里,尼堪的必胜之心变得更为坚定。 厮杀仍在持续,明军后两个方阵也开始摇摇欲坠,但建奴的体力似乎也已到了强弩之末,无法将将战果扩大,双方的士兵都在凭着本能机械地挥动着手中的兵戈或攻或挡。两翼,骑兵胯下的战马也已疲惫不堪,双方如有默契般地一起放弃了极费马力的冲杀,改为小步地移动着战马与自身周围的敌人搏斗。 日头偏西时分,收兵的铜锣声相继从建奴和明军的中军响起。白天的战斗终于告一段落,体力已达到了极限的官兵们如逢大赦,各自退军。 ****** 晚上,黄得功中军大帐。 黄镇的高级将领几乎齐聚一堂,有总兵邓林祖、杨彪、于永绶、丘越、杜弘遇等,副总兵田雄、马得功、林中瑜、苏养性、王国成等。 帅座上的黄得功一脸沉重,就在刚才,前几日派出去的斥候回报,汉奸恭顺王孔有德的手下大将缐国安已率七千马步军、携数门红衣大炮来援,紧随其后的还有近万蒙古八旗,大概在明日午后便会抵达芜湖。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黄得功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虽然以作战勇猛著称,但他并非没有自知之明。他清楚地知道,如果这股援军与尼堪会合,自己将没有任何胜算,可能连成功撤退的希望都微乎其微。尽管帐下有近八万大军,黄得功却很清楚自己人马的实力,经验丰富的能战之兵几乎全部都被带到芜湖来了,留在荻港的保护弘光的两万人马大都是一年前招募的新兵,以这些兵的战斗力,可能对付刘良佐都够呛,更不要说与建奴和汉八旗对抗了。而纵观整个长江南岸,根本就没有多少支像样的明军能前来支援。 面对着这种情况,帐中的众将也大都眉头紧锁,气氛很是沉闷。 “大帅,建奴势大,我军应尽快与荻港的兵马汇合才好做打算。况且,圣驾亦在荻港,如今人心浮动,为保圣上周全,大帅也应回师稳定人心才是。”见没人说话,军中赞画吕道泰便率先打破了沉寂。 黄得功一向尊重吕道泰的意见,又见他的意思与自己所想基本一致,心中便初步有了决定。 “你们认为如何?”黄得功又向身边的众将问道。 邓林祖说道:“吕先生所言极是,今日我军与建奴苦战一日,士卒已经疲惫不堪。若再等建奴援军抵达,我军的处境势必更将危急。” “是啊,大帅。如今江北诸镇皆降,唯独我镇与建奴血战。纵然我军上下一心奋力迎敌,但我等毕竟是血肉之躯,双拳难敌四手,还是暂且避敌锋芒,先去荻港会合了其余各营再与建奴周旋为好。”杨彪也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之后,又有几位将领依次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主要观点都和吕道泰的差不多。 执掌大军这么些年来,黄得功还是第一次发现自己部下的观点是如此的一致。这也难怪,形势已经摆在那里,能够做到总兵、副总兵的都不是傻子,肩上的重担也不允许他们做出不理智的举动。 见大家都没有异议,黄得功便决定明日拂晓便拔营前往荻港,之后又将各种细节问题交代了下去。 ********* 次日清晨,出城迎击建奴的黄镇大军会合了芜湖城中的守军之后开始交替掩护着向荻港方向撤退。 得知这一消息的尼堪抚掌大笑“黄闯子也不过尔尔”,不过他并没有下令全军追击,只是派出一股三千人的汉八旗骑兵远远地跟在其后监视。虽然他有信心打败黄得功,但他更相信,会合了援军之后将能以更小的代价在更短的时间内取胜。 ********* 飞虎营的行军队列中,庞岳一边看着不见首尾的明军队列,一边听着石有亮的的不断牢骚。 “唉。大帅也是,居然不给咱们上场的机会!看着其他营的弟兄一个个带着伤,俺老石都不好意思和人家打招呼了!要我说啊,这建奴有什么了不起的?干脆咱们掉头回去再杀他几个回合,怕他个求?脑袋掉了碗大个疤!……” 石有亮正说得起劲,冷不防让卢启武给打断:“我说石大个子,你这话可是说了一路了。大家的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也就是大人还能耐着性子听你说下去。既然你这么不怕建奴,何不自己回去,也没人敢拦着你不是?” 石有亮顿时瞪起牛眼:“你这黑猴儿敢嘲笑我!?走,咱俩一起回去,我倒要看看是谁不敢!”说完便要去拉卢启武坐骑的缰绳。 卢启武赶紧一夹马腹远离了石有亮几步:“别,我还得遵守军规呢!没大人发话,我可不敢擅自离营!再说,我不像你石大个子那么皮糙肉厚,可挨不了几军棍。” “行了,不要吵了!”庞岳制止了二人,又朝石有亮说道,“老石你也不要说了,你的心思我都知道。你放心,过不了多久我就会给你机会的!不过,到时候你得按我说的去办。” “大人这是哪里话?俺老石还能违抗你的军令?不过,大人,你说的‘到时候’究竟是何时啊?” “很快!”庞岳的语气中既带着肯定又夹杂着几分无奈,因为前世的知识已经告诉了他:荻港,将是黄得功的最后一站!届时,黄得功中暗箭身亡之后,黄镇的数万兵马将彻底失去主心骨,大部分将领也将心灰意冷甚至陷入绝望,或自尽或投降,南明弘光朝到此便彻底划上了一个句号。 在前世,庞岳也曾无数次幻想过回到某某朝代指点江山扭转乾坤,但至少这一次他已经彻底明白,自己已经不可能改变太多了。没有金手指,没有强大的作弊系统,自己所拥有的也不过是一些不知道还可不可靠的预知。仅靠着这些预知和一个连参加高层军事会议的资格都没有的新晋参将身份,想在短时间内扭转局势还是太难。也许,过不了多久,那一幕幕悲剧便会残酷地在自己面前重演。可是,事到如今,也没有其他的路可走了,不管结局如何,还是先拼一把吧! 第十六章暗流涌动 黄得功率军回到荻港时,提前得到消息的留守部队已经做好了接应的各项事宜,营寨、饭食、草料等都已预备妥当。得知黄得功回军的消息,一直在荻港水师大营避难的弘光也亲自出来迎接。 “陛下,臣有罪!未能击败建奴!”见到弘光之后,黄得功一脸沉重地下跪行礼。 得知前方战事不利的弘光,脸色有些发白,不过还是没有完全失态,而是强作镇定地上前扶起黄得功道:“靖国公快快请起。东虏来势凶猛,我朝兵马降敌者不计其数,唯有靖国公敢与东虏一战,实属难能可贵。然目前敌强我弱,我军一时不能取胜也在情理之中,靖国公不必自责了。” 弘光身后的朱大典、阮大铖等人也纷纷出言宽慰。 “陛下的宽宏大量,臣铭记于心。今后,微臣唯有肝脑涂地、杀敌报国,方能赎清身上的罪过!以报朝廷,以报陛下!”虽然黄得功不怎么看得起眼前的这个弘光皇帝,但见他此时说出的话通情达理,也不好失了礼数。 弘光挤出了一丝笑容:“嗯,先不说这个了。得知靖国公归来,朕与诸位大人已经略备薄酒,为靖国公及众位将军接风洗尘。” “谢陛下!” ********* 午后,飞虎营驻地,庞岳营帐 “子彬,伤亡情况统计好了吗?”庞岳朝一旁的张云礼问道。 张云礼将随身携带的一本小册子递给庞岳:“已经统计好了,大人。除去已经归还给邓总兵的那些骑兵,马队战兵只剩下了六百二十三人,其中还有很多带伤的,战马数加上部分缴获的也只剩下了不到七百匹。两个步队损失也比较大,所有战兵加上带伤的只剩下了一千二百左右,辅兵也只有六百出头了。具体数目在这本册子上。” 庞岳看着册子上的伤亡数字,不由得一阵揪心,要知道,这支队伍可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不管遭到多大损失他心里面总是不太好受的,毕竟,作为沙场新手的他还不能做到将士兵视作普通消耗品的境界。 看着庞岳脸上掩饰不住的肉痛表情,张云礼也是一阵狐疑。以前,就算伤亡再大,他也从没见过庞岳会有如此表现,那时候,反而是他经常怀疑庞岳是不是冷血的怪人。 “大人也不必多虑。我营的伤亡情况与其他营相比还算好的。前日和建奴正式交锋的那部分人马,伤亡才叫一个惨,有好几个营都直接被打残了。”张云礼继续说道。 这时,庞岳也已意识到了自己作为一营的主官所表现出来的失态,在心中苦笑了一番,没办法,自从来到明末之后,慈不掌兵这四个字却始终不能真正融入自己的意识。 “大人,王东日大人来了,就在帐外。”徐元成进来通报。 “哦,快请。”庞岳下意识地应了一句。 “是,大人。” 这几天,庞岳一直有些话想对王东日说,如今他不请自到当然是再好不过。稀里糊涂地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些日子了,庞岳一直有一种孤独的感觉,找不到几个可以说上话的人,黄得功等几个高级将官虽然对他赏识,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些人面前他总感到比较压抑,而至于张云礼、卢启武等部下,由于等级的观念在他面前也多少显得有些拘束。至于平级的同僚,庞岳几乎还没有认全,见过的几个虽然表面上客客气气但好像交情都不怎么深,只有王东日和他算得上意气相投。 “大人,没有别的事的话,属下就告退了。”张云礼知道此时已经到了自己该回避的时候了。 “嗯,有事再来找我。” ********* 与此同时,右军副总兵马得功营帐 “田兄,这…”马得功直起身子,看着矮几对面一员同样身着副总兵服饰的将领,声音中带着迟疑。 田雄撇了撇杯中的茶末,轻笑了一声:“马兄弟,那你认为,我们还能如何?大明的兵将如今都降得差不多了,我们这么点人马怕是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哼,我也不认为这是件光宗耀祖的事,但人得识时务啊。” 马得功垂下了自己的目光,没有说话。 田雄喝了口茶,继续说道:“前日交战,你我都亲自上场了,想必马兄弟也有着深刻体会吧。我等虽浴血拼杀,但全军阵线却依旧濒临崩溃,试想一下,要是建奴的援军提前赶到,再发动最后一击,今日我俩还能坐在这儿喝茶吗?唉,更何况,现如今我镇的精锐皆已伤亡惨重、疲惫不堪,无论在人数还是在战力上都已经处于劣势,而建奴却又多了两万余生力军,此后或许还有援兵来到。这形势,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明——” 说到这,田雄略微停了一下,将茶碗朝矮几上轻轻一顿,吐出了四个字:“气数已尽!” 田雄的声音虽然不大,但马得功听到最后那四个字时,依然是浑身一颤,紧张地看了看四周。 “田兄的胆识当真过人”马得功苦笑道,“这种话放在以前那可是……” 田雄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休说那无用之话,我只问你一句,你想好了没有?” 马得功沉吟半晌,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只是大帅那里……” 田雄说道:“大帅?哼,他图的是他个人的忠义之名,可曾想过属下数万将士的出路?这次,他定会一条道走到黑,我们就不陪他了。不过,此事事关重大,万万不可让他知晓。不然的话,麻烦就大了。” “那么对于此事,田兄究竟有几分把握?”马得功似乎仍然不太放心 田雄笑了:“马兄弟,难道你认为田某是莽撞之人?没有九成的把握,我是断然不会开口的。如今又有了马兄弟你的相助,此事必成!” 接着,在田雄的示意下,马得功附耳过去。 “到时候,只要如此……”田雄的声音细弱蚊蝇,马得功则听得连连点头。 ****** 飞虎营,庞岳营帐 “庞兄弟既然看出了这一点,为何不去向大帅进言呢?”王东日问道。 刚才庞岳已经很委婉地告诉了王东日,如今明军新败,军心不稳,一些宵小鼠辈也开始蠢蠢欲动,敌我形势可谓瞬息万变,希望他能早作准备,以免到了危急时刻措手不及。 现在去向黄得功进言?庞岳不是没有这个打算,只是这毕竟是次要的,因为他始终认为,黄得功作为一员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对军心的变动不可能没有一点察觉,但恐怕此时黄得功也已经是力不从心,大敌当前,难道还能容许地从容地清理门户整顿军心?没错,作为穿越者的自己,确实知道最大的内鬼就是田雄和马得功,可难道自己就这么到黄得功面前去点名道姓?黄得功会不会相信且放在一边,就算他深信不疑立马将田、马二人抓起来咔擦了,可天知道自己的穿越带来的蝴蝶效应不会造就几个王雄、张得功之类的。更何况,历史上投降建奴的黄镇大将也不只田雄、马得功二人,而是有一大串,难道都把他们给检举了,让黄得功把他们抓起来? 面对王东日的疑问,庞岳说道:“大帅戎马半生,不可能对此毫无察觉,他定会自有主张。我今天说这些,是想告诉旭之兄,如今这形势凶险万分,你我还是早些做好准备,以应对不测。将来,不管大帅在不在……” 听到这里,王东日眉头微皱,狐疑地看着庞岳。 早有预料的庞岳并不理会王东日的疑惑,但语气中已经隐隐约约带有一丝悲凉:“……我们都得有一个周全之策,方能保全有用之身,杀敌报国!” 王东日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站起身来,朝着庞岳深深一揖:“庞兄弟,谢谢你对王某的信任! 庞岳连忙起身扶起王东日:“旭之兄,你这是折煞我了!” “我虽在见识上比不上庞兄弟,可也懂得忠义二字。”王东日的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呵呵,庞兄弟坦诚待人,以要事相告,王某自然不能再扭捏作态。想必,庞兄弟早已有了筹划了吧?尽管说来,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竭尽全力!” 庞岳的心中顿时一阵感动,看来,自己没有看错人!以前的那个庞岳也没有交错朋友! “好!旭之兄,请坐下说话。” ********* 次日拂晓,荻港以东三十五里,一个不知名的村落。 村子周围的旷野如今已被一眼望不到边的军帐所覆盖,半空中飘荡着的一面面旗帜无声地透露了这只队伍的身份——建奴! 村中最好的一处院子周围更是戒备森严,院中赫然竖着一杆中军大纛。 屋内,建奴主帅尼堪背手而立,一脸平静地看着面前的刘良佐:“真有消息来了?” 刘良佐陪笑着道:“回贝勒爷,没错。末将与那田雄以前有过不少来往,说起来他还欠我一个人情。这回,末将在信里更是苦口婆心、把所有的利害关系给他挑明了。现在看来,他还是识时务的,不仅表示愿意归附,并且还说动了其他的几个伪明将官。” “好!”尼堪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信呢?拿来看看!” 刘良佐连忙递上田雄的回信。 尼堪接过之后,看到已经撕开的封口,顿时脸色一沉,两道利刃般的目光朝刘良佐扫去。 刘良佐被扫得浑身一颤,随即在心中叫起屈来,不是你这老辫子让爷爷我负责联络的吗?那田雄的回信我能不看?我不看怎么知道他是什么态度?万一他在信中把你祖宗十八代骂一遍我也给当成喜报给你送来? 还好,尼堪并没有过多地纠缠这件事,瞪了刘良佐一眼之后,便抽出信纸看起来。看完信,尼堪立马忘记了刚才的不快,哈哈大笑起来:“大势已定!大势已定!”全然不顾正在一旁擦拭着冷汗的刘良佐。 “去,请屯齐贝子、图赖章京,还有缐国安将军来我这儿议事。”尼堪大手一挥,朝身边的一名戈什哈吩咐道。 “嗻!” 第十七章悲哉,上将军! 弘光元年五月二十四日凌晨,由缐国安、屯齐、图赖所率的清军一万生力军率先抵达了荻港以东十五里的尧山。此地虽名不见经传,地势却相对较为重要,因此黄得功部早就在此扎下一个营寨,驻有兵马六千,其中以步兵为主,由参将蒋岱统辖。 面对着潮水般涌来的上万“金钱鼠尾”,蒋岱这个七尺大汉竟有些两脚发软。自打前些日子从芜湖的尸山血海之逃生之后,心里本来就有点七上八下的他,彻底丧失了最后一丝战意,对自己的前途充满了迷茫,昨夜收到的一封密信更是让他最终下了决定:投降! 但投降也并非一句话的事,蒋岱知道,自己要干成这件大事还得先解决掉一个麻烦。虽说这军寨之中他是名义上的最高将领,但寨中的兵马并非都是他的嫡系。由于蒋岱的嫡系人马在芜湖大战中已经有了较大损失,因此黄得功又派了一个叫做刘忠的游击将军带了两千步兵来一同防守。而这个刘忠也人如其名,为人正直,对朝廷忠心耿耿且深受手下的士兵拥护。有他在,蒋岱根本无法顺利实施自己的计划。不过,此时已经下定决心要投降建奴的蒋岱也不会因为这个麻烦便就此收手,面对着不可能支持自己行动的刘忠,他渐渐地动了杀机。 当天上午,正忙着指挥布防的刘忠和手下的三个千总被蒋岱以商讨军务的名义叫去议事。大敌当前,耿直的刘忠没有多想,得到消息之后便径直前往蒋岱的军帐。不料,刘忠一行一进入蒋岱的军帐便遭到了伏击,除了一名千总被吓得投降之外,刘忠与另外两员千总以及数名亲兵皆力战而亡。刘忠等人遇害之后,其手下的兵马由于群龙无首迅速被蒋岱击溃、收服。不久之后,控制住了寨中局势的蒋岱下令打开寨门,率军前往清军的营地投降,尧山失守。但缐国安并没有就此满足,与图赖商议过后在尧山附近精心设伏,包围了得到消息赶来增援的数千明军。这一仗,明军除了少数人突围成功之外,大部分或死或降。 由于此时已经逼近荻港,考虑到正在荻港的黄得功以及其麾下的数万明军,缐国安和图赖并没有采取进一步行动,而是留在原地等待后续大军的到来。 当尧山失守、援军也几乎全灭的消息传回荻港的时候,明军大营一片哗然。芜湖大战刚过,己方伤亡惨重,看不到一个援军,而建奴的援军却越来越多且紧追不舍,这种情况让休整中的数万明军将士的心情顿时跌到了谷底。当吕道泰向黄得功建议立刻派兵迎击建奴前锋的时候,黄得功不置可否地苦笑了一下,作为主帅,他知道这已经没多大用了,手下的人马在士气、体力上都已处于低谷,疲惫之师倘若还分兵迎敌,结局无疑会更惨。 这时的黄得功才发现自己背上了一个沉重的包袱:当今的皇帝还在自己营中。若无皇帝在,黄得功倒也没什么可怕的,这么多年的刀光剑影早已让他无视生死,大不了带着这剩下的人马与建奴决一死战罢了,作为一名武将能为朝廷战死沙场倒也是个不错的归宿。只是,现在的黄得功却不得不有了一丝顾忌。如果因为自己的鲁莽而使天子蒙难,这个骂名是黄得功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去背的。只是,现在还有好的选择吗?继续撤退?可是,往哪儿撤?撤到何处是个头?只要弘光皇帝这块招牌在,建奴会像见到了血腥味的苍蝇一样紧追不舍的。派一支军队护送皇帝先行离开?黄得功最初有这个想法但最后还是放弃了。眼前的局势之下,人心难料,黄得功早已不再完全相信任何人,如果因为一点疏忽而让皇帝有了什么闪失,那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自己的! “陛下,对不住了!臣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内帐中,黄得功抽出了陪伴自己多年的佩刀,面对着凌冽的寒光自言自语道,“但请你放心,臣,一定会为大明战至最后一刻!” ****** 当晚,飞虎营庞岳营帐 “都安排好了吗?”一身甲胄的庞岳郑重地问道。他的面前,张云礼、石有亮、卢启武、崔守成四人亦是全身甲胄。 “大人,都照你的意思安排下去了。做好的干粮已经分发了下去,马队也已将草料备好。今晚全营将士将甲不离身、兵不离手。”张云礼说道,“不过,属下斗胆问一句,大人难道断定要有大事发生?” “我也并非能够未卜先知,只是当前军情瞬息万变,多做些防备总是没错的。”庞岳一脸平静地说道。但实际上,此时的他早已是心潮澎湃,他依稀记得,田雄、马得功叛变,黄得功战死就在这几日,只是已经忘了具体时间了。 “大人请放心,不管发生他*的什么大事,到时候你只要一声令下,什么鸟人也别想躲过我老石的这柄大刀!”石有亮说着说着便下意识地要拿大刀柄去杵地,当发现大刀不在自己手边时才尴尬地缩回了手。 在场的几人都笑了起来,紧张的气氛也轻松了不少。 庞岳笑道:“很好,有周明(石有亮的字)这样的猛将在,我就放心多了。” 接下来,庞岳准备再去找一下黄得功,把还没有提醒他的东西全部都告诉他,包括谁“可能”有二心,暗箭“可能”会从什么地方射过来等等。事到如今,庞岳也不再去考虑会不会引起误会了,他不想当黄得功真的如历史上那样遭遇不测之后,自己会因为没把话说透而愧疚一生。 “子彬,安排好值夜的军士,其余人马抓紧时间休息。我去一趟大帅那里。”庞岳对张云礼说道。 “是,大人。” 见庞岳要出帐,靠近门口站立的徐元成赶紧在掀开门帘,也正在这时,一个人走了进来,几乎迎面和徐元成撞上。仔细一看,居然是黄得功的亲兵队长徐义。 “庞大人,大帅有请。”徐义也不废话,行过礼后直截了当地说道。 黄得功居然主动来找我?难道是要交代什么大事?庞岳的心中充满了疑问,但此刻也不好表露出来,只是淡淡地一笑:“有劳了!” ****** 走进黄得功的内帐,庞岳不由得大吃一惊,他实在无法把眼前这个正伏在案前看着地图的人同那个高大伟岸、声如洪钟的大将联系在一起。 眼前的黄得功穿着一身便服,脸色隐隐发白,发髻蓬松,两眼发红,昔日里高山般巍峨的双肩已经塌陷了许多。那个曾将张献忠追得无路可逃的的猛将,那个在大厦将倾之时决然说出“敢不效死”的好汉,如今几乎已经与一个普通老人别无他样。 “大帅……”看着黄得功发髻中的根根银丝,庞岳的声音也有些哽咽了。 “泰之,来了啊。”黄得功缓缓地直起了身子,嗓音中带着一丝沙哑,“坐吧。” “今日叫你来,主要是有几件事要交代于你。呵呵,不然,世事难料,我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了!”黄得功的眼神中透着些许疲惫。 “大帅……” “你什么也不用说,听着就是了”黄得功一摆手,将庞岳要说的话全部推了回去,“今日,我们不再谈军务,你也不要把我当成大帅,坐在面前的只是你的一个普通长辈。” 黄得功喝了口水,缓缓说道:“这日子过得真快啊,一晃就八年了。当初,你父亲将你送到营中来的时候,你还是一个愣头愣脑的毛头小子,如今,你已经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大明武将。这些年,你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你,没有给你父亲丢脸!你是好样的!对了,当初,你父亲留了件东西在我这儿,现在我就把它交给你吧。” 黄得功从身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个布包,递给了庞岳,继续说:“呵呵,现在想起来,子明兄弟还真有几分官瘾,他当初嘱托我,至少要等你当上了副将之后再把这件东西交给你。可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看到那一天,所以干脆现在就交给你吧。” 庞岳打开布包,一柄略带锈迹的雁翎刀映入眼帘,刀鞘上有几个字,仔细一看,赫然是“赤心报国”。 “这是你父亲用过十几年的刀,当年他用这把刀在战场上不知斩下过多少首级。你留着做个念想吧。” “谢大帅!” “不说这个。细说起来,我并未完成好你父亲当初的托付。他让我多多关照你,我却总是在危急时刻派你去冲锋陷阵,要不是你小子命大,我老黄可就真的成了罪人了。”黄得功昔日里那两道锐利的目光如今已透着几分柔和,“你也休要怪我。我们都是武人,既然选择了戎马生涯,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 “庞岳不敢!”听曾经叱咤风云的黄得功说着这些与一般忠厚长者无二的话语,庞岳心中感慨万千,似有千言无语要表达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唉,眼前的形势你是知道的,恐怕以后我想多关照你也没有机会了。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很长,我也帮不上你什么,以后的路就得靠你自己去走了。我这里还有几句话想送给你,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听。” “请大帅赐教,庞岳一定铭记于心” “好,你要记住。”黄得功的语气中多了几分郑重,“不管你以后走哪条路,都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自己的祖宗。像洪承畴、孔有德之类的小人,虽然靠着认贼作父一时苟全了性命,但却让自己的列祖列宗跟着蒙羞,就算千百年过去落在后来人嘴里的也只能是笑柄。我们是汉人,是大明的武将,当以卫青、班超、文丞相、戚少保等英雄人物为典范才是。” “大帅放心,我记住了。”庞岳的语气变得坚定无比。 “最后,有件事要拜托于你。”黄得功从怀里摸出一个玉佛,说道:“这个玉佛是我从军的第二年,我母亲是为了能保我在战场上平安归来,从寺庙里为我求来的,这么多年我一直戴在身上。母亲在世的时候,我未能尽到孝道,连她过世的时候我都没能回去看看,我始终心中有愧。” 提到自己的母亲,黄得功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哽咽。略微调整了一下情绪之后,他继续说道:“老家我是回不去了。泰之,如果有一天王师能光复辽东,麻烦你把这块玉佩送回我的老家埋在我母亲坟前,替我这个不孝子了却一桩心愿吧。” 看着黄得功递过来的玉佛,庞岳有些不知所措:“大帅,这……” “拿着!”黄得功的语气不容否定。 庞岳不再说什么,双手接过玉佛收好。 “嗯,也没有其他的事了。明日定有一番恶战,你回去好好歇息,准备一下。我们就此别过吧。”黄得功缓缓地站了起来。 庞岳也随之站了起来,向黄得功深深一揖:“大帅,多保重!” “泰之保重!” 庞岳这时才想起自己还有几件重要的事还没说,赶紧摆正身形向黄得功说道:“大帅,您一定得当心。军中有几人似有二心……” 黄得功一脸平静地听庞岳说完,点点头:“行,我知道了。这个不用你担心,我自有考虑。” “还有,大帅,你得当心……” “哪有这么啰嗦,不用说了,你先回去吧。” 唉,大帅,看来你还是没有完全相信我的话,没有对这些隐患引起足够的重视啊!庞岳的心中顿时涌出一种无力感,不过事已至此,自己也无能为力了。这时,他才真正感受到了以一己之力面对扑面而来的历史浪潮是多么费力的一件事。 庞岳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地向帐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猛地一转身,跪倒在地,朝着黄得功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不要见怪,您,当得起我这一拜,当得起我这三个响头!庞岳在心中默念着,当其他诸将以“打活仗”为荣,与流寇暗通曲款的时候,是你喊出“公侯且无论,我欲取尔头”,将张献忠追的狼狈而逃;当江北其他三镇横行一方,祸害乡里的时候,只有你在整肃军纪,保护百姓;当大明数十万大军作鸟兽散,各地将领投降成风的时候,是你对着那个你曾经看不起的天子说出了掷地有声的“敢不效死”。您,也许算不上大公无私,但您始终有着自己的原则,坚持着自己的底线,并在最后用实际行动实现了自己的誓言。在明末这个充满悲剧的时代,您是一个真正的勇士! “大帅,庞岳谢谢您的知遇之恩!您多保重!”说完这句话,庞岳已是泪流满面。 第十八章结束?开始? 清晨,岸边树林间的薄雾还未散尽,大地上的青草尚挂着露珠,四周不时响起一两声清脆的鸟叫。这一切,配合着远处隐约传来的阵阵江水波涛声,几乎让每一个身临其境的人都流连忘返。不过,原野中那黑压压的一片军旗和旗下不断闪现的兵器寒光让这种美好的意境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尼堪骑在马上,闭眼仰着脸,贪婪地呼吸着清新的江风:“还是江南好啊!我在辽东就从没感受过如此柔和的风。” “贝勒爷放心,以后这江南就都是大清的了!贝勒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呆多久就呆多久。”一旁的缐国安笑着说道。 “哈哈,缐将军可真会说话。”尼堪缓缓地睁开了双眼,“这次,还多亏了缐将军及时赶到,我军方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打开僵局。” “哪里,哪里。是贝勒爷指挥有方,一举击败了黄闯子。我辈之举,最多算锦上添花罢了。”缐国安连忙谦让道。 尼堪笑道:“缐将军就不必过谦了。不管怎么说,这江南乃至整个天下归属大清已成定局。想我大清本不过是关外的一个小部落,历经两代人的奋斗做到这一步实属不易啊!这在过去,可是想都不敢想的。说起来,我们还得好好地感谢明狗,是他们的愚蠢,他们那无休止的内斗,才把这么大的一座江山送给了大清!哈哈哈……” 在场的建奴众将,如图赖、阿山、屯齐等人都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缐国安则尴尬地跟着干笑了几声,很快便转移了话题:“贝勒爷,如今这黄得功已成强弩之末,而我军士气正旺,我看我们还是尽快发动进攻,搬开眼前的这块绊脚石才是。” “缐将军不必多虑,一切尽在我的掌握之中。”尼堪望着远方,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黄闯子,绝对活不过今日!” ********* 一个时辰之后,明清两军主力自芜湖之战之后于荻港再次对阵。 “虎山兄,作为昔日的同僚,我好心劝你一句,不要再一根筋了!”在尼堪的示意下,刘良佐骑在他的那匹花马上从清军阵营中窜了出来,扯着公鸭嗓朝着对面明军阵营中那杆“黄”大纛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大喊着,“什么他*的大明,大明早就气数已尽了!如今是大清的天下!不就是换个旗号吗?难道就让你老兄这么为难?贝勒爷都说了,只要你归顺大清,仍然让你统率本部人马,官职爵位照旧。如果你不满意,条件还可以再商量。” 明军阵营中,黄得功听着对面刘良佐的嚎叫,虎目圆睁,脸色铁青,紧握着缰绳将手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 正守卫在黄得功附近的亲兵队长徐义则紧张地注视着四周的动向。自从昨天晚上庞岳在离开黄得功的营帐之前悄悄地嘱咐他“务必要保护好大帅,小心奸人偷袭”之后,徐义就不敢有半点放松,带着一众亲兵片刻不离黄得功身边。 “虎山兄,若你再执迷不悟……”刘良佐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 “我出去会会这个狗杂种。”黄得功狠狠地吐出了几个字,双腿一夹马腹便要朝阵外而去。 “大帅,万万不可啊。您是全军主帅,怎可以身犯险?”徐义赶紧上前阻拦。 “是啊,大帅,万万不可中了那刘良佐狗贼和建奴的奸计!”“大帅……”吕道泰、翁之琪等人也纷纷上前劝说。 “这厮认贼作父,没有廉耻!如今还想来拖我下水,坏我的的名声!我今天倒想看看,他有何脸面当着我的面说出那些猪狗不如的混账话!都给我让开!”黄得功大吼道。 此时,庞岳一直在注视着黄得功的举动。他知道,原来的历史上,黄得功正是因为气不过刘良佐的招降之言才出阵呵斥,以至于中暗箭身亡的。他很担心翁之琪等人拦不住黄得功而让悲剧重演,所以也开始拍马慢慢地向黄得功所在的方向移动,准备在迫不得已的时候亲自上前阻拦。 同一时刻,清军阵营中,尼堪朝屯齐递过去一个眼神,屯齐点点头,夹了夹马腹来到几个五大三粗的建奴白甲兵身边,朝为首的一个说道:“达哈苏,有把握射中吗?” 达哈苏将一张铁弓提在手中,恭恭敬敬地答道:“主子,现在不能。不过只要那个明狗主帅出得阵来,再向前走几步,奴才就有把握射中。” 屯齐道:“好吧,一会儿听我的号令行事。” 明军阵营一侧,徐义等人最终还是没能拦住黄得功。黄得功怒气冲冲地向阵外冲率,徐义只好带着一干亲兵簇拥在其周围保护。 见此情景,庞岳暗叫不好,赶紧加快速度朝黄得功身边赶去。 “花马刘,你个没廉耻的下贱货色,枉我以前还把你当个人物!”黄得功已在亲兵的保护下来到阵外,朝着刘良佐大骂道,“你为了自己的一条狗命认贼作父倒也罢了,却还在此口出秽语,妄谈什么气数已尽!你且到我跟前来!我让你这泼鸟知道知道到底是谁的气数要尽了!” “虎山兄,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嘛!”刘良佐战战兢兢地向后退去。 黄得功下意识地又向前走了几步,继续骂道:“你这泼鸟跑什么!你不是要劝降吗?要劝就到我黄得功的面前来劝……” “咻!——”一支三棱重箭带着尖锐的呼啸声自清军的营中飞出,朝着黄得功而去。 “大帅小心!”徐义最先反应过来,飞快地挡在了黄得功身前。 “哧!”重箭直接穿过了徐义的铠甲,毒辣的三棱箭头毫无阻拦地插入了皮肉之中。“咻!——哧!”另一箭接踵而至,同样射在了徐义身上。 连中两箭的徐义来不及说出半个字便坠落马去。 其余的亲兵连忙拥到黄得功身前,组成一道人墙保护着他向阵中撤去。 “小徐子!——”黄得功的声音充满了悲愤,“狗日的建奴!” 见黄得功躲过了暗箭,庞岳暗暗地松了口气,但随即心头又是一紧,一股凉气刹那间弥漫全身。他想到了后世的一个争论:射死黄得功的暗箭是来自建奴还是来自黄镇的叛徒?也正在这时,他听到了明军阵营内部发出的箭雨破空声,听声音,至少几十支。 “胡杨!你这个史盲!你这头猪!啊!……”庞岳手中的长枪无力地垂了下去,前世的愤青胡杨、现在的参将庞岳,仰天将这句他人听来莫名其妙的话直接吼出了口。 尽快身边的亲兵拼死挡箭,但黄得功仍然被一箭射中了咽喉,落下马去。 “大帅!”“大帅!”“是田雄狗贼!他投降了建奴!”“抓住田雄狗贼!”“不要跑了田雄这个王八蛋!”明军阵中各种呼喊声响成一片,阵型也是为之一乱。很快,忠于黄得功的人马便和田雄的人马厮杀了起来,局面更加混乱不堪。 尼堪见黄得功中箭落马,不由得大喜,一声令下,建奴的骑兵乘机朝明军发动了进攻。 此时,庞岳的心中已是阵阵绞痛,黄得功还是死了!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心中居然充满了如此多的懊悔!要不是自己吞吞吐吐,因为顾及黄得功的态度而没有把话说透,要不是自己一时昏了头,想当然地认为射死黄得功的暗箭来自于建奴,又何至于于此! “******”远处传来的一阵阵充满着兴奋的满语呐喊犹如一盆冷水将庞岳浇醒。 “大帅,我对不住你!您的仇我一定会报的!”庞岳定了定神,朝黄得功落马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个躬,再抬起头时,他的目光已如受伤的狼一般瘆人,“建奴,狗汉奸们,总有一天庞爷要让你们血债血还。” 朝着建奴的方向狠狠地瞪了一眼之后,庞岳勒转马头朝飞虎营的方向跑去,他清楚地知道,事到如今,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没过多久,黄得功中箭身亡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明军大营,全军上下立时一片哗然。要知道,黄得功不仅是这支军队的主帅,更是这几万人的精神领袖。他在时,全军绝大多数官兵能团结在他的周围英勇作战,极少数宵小之辈也会被震慑住而不敢做出过分的举动。但现在黄得功一死,全军立马失去了主心骨,大部分人都在绝望中不知所措,少部分别有用心的人也开始了自己的计划。 见田雄与建奴内外勾结杀害了黄得功,翁之琪、邓林祖和杨彪等几位忠于黄得功的将领在悲愤之下立刻指挥着自己的人马朝田雄的叛军以及冲过来的建奴发起了进攻。无奈,随着时间的推移,冲入明军大营的清军越来越多,而抵抗的明军人数上处于劣势且缺乏统一指挥,局势很快恶化。 “大人,您终于回来了。”见庞岳赶回飞虎营,张云礼、卢启武等人都松了一口气。刚才前方一阵骚乱,并传回了黄得功身亡的消息,全营上下几乎都陷入了悲痛与迷茫之中。而庞岳又不在,所以张云礼等人都不好擅自行动。 “大人!田雄那个王八蛋竟敢勾结建奴杀害大帅!您下命令吧,我去把他的狗头取来!”石有亮大声吼道,额头上的青筋也一根根地鼓了出来。 “大人!您拿个主意吧”卢启武、崔守成也都一脸悲愤地看着庞岳。 远处的厮杀声愈演愈烈,一个个坏消息传了过来:马得功挟持弘光投入了清军阵营,翁之琪追之不及,拔剑自杀;杜弘遇率部投降;于永绶率部投降。 庞岳咬了咬牙,朝着众人说道:“如今敌众我寡,我军大势已去,降者无数,而建奴士气正是锐不可当之时,一切都难以挽回了!” “但是!——”见众人的眼光中都出现了一丝异样狐疑,庞岳赶紧大声的声明道:“我庞岳!——是绝不会降的!我与建奴、与汉奸势不两立!只是现在不是硬拼的时候,我们得保全有用之身,来日为大帅、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雪恨!如果各位信得过我,那就听我的号令,跟着我走,我会带着你们去南方!在那里,我大明还有千里沃土、千万军民,只要我们积攒实力、等待时机,一定能收复山河、报仇雪耻!大家都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如果实在不愿意跟我庞岳走,我绝不勉强!大家各走各的路!只不过有一条,你们不能做对不起祖宗的事!” 张云礼沉吟了片刻,向庞岳一抱拳:“我张云礼愿听大人吩咐!” “任凭大人调遣!”“全由大人定夺!”“大人,俺听您的!”卢启武、崔守成、石有亮很快也都表了态。 “你们呢?现在若要退出,我绝不勉强!”庞岳朝着飞虎营的士兵和下级军官们问道。 “我们愿跟着大人走!”由于庞岳昔日的威望,除了少部分士兵灰溜溜地离开之外,大部分士兵都向庞岳表明了忠心。 “庞兄弟!”正在这时,王东日飞马来到了庞岳身边,翻身下马,“庞兄弟,你们准备走了吗?” “没错,旭之兄,你有何打算?” “庞兄弟这可不够意思,要走怎么不叫上我啊?”王东日的脸色很是难看,“就在刚才,邓总兵也殉国了,又有两个营投降了建奴。我是绝不会降的,狗日的建奴,这个仇我迟早要报!我已经把我们营的人马都带了过来,要走我们就一起走吧,路上遇上点什么也好有个照应!” 庞岳向王东日一抱拳:“多谢旭之兄的信任!事不宜迟,我们还是快点走吧!不然待会儿建奴围过来就麻烦了!现在南面还没有建奴,我们往南走吧!” “好!听庞兄弟的。” 此时的明军大营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混乱之中,振威营、飞虎营数千人马合成了一股不可阻挡的铁流,向南而去。 第十九章新的征途 沿着山脚向前伸展的一条官道上,一支数千人的军队正在急速地前行着。尽管大部分官兵已经很累,尽管厮杀声已经远去,但他们仍然不敢有片刻放松。 庞岳骑在马上,看着已经被远处的青山遮住了大半的落日,各种感觉一起涌上心头。今日之内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黄得功中间身亡,明军兵败,黄镇多名将领降敌,这一系列悲剧所产生的巨大压力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回想起来,这一路上也遇到过不少麻烦。当初飞虎营和振威营从荻港撤出时,虽然建奴主力无法从混乱的战场中抽身而出,但还是有一小股建奴对这两个营的明军进行了袭击,造成了部分明军官兵的伤亡和掉队,最后由于人数上的劣势被击退。不过,好在如今暂时摆脱了建奴的主力,这也算得上是不幸中的万幸。 自今日开始,自己就要开始独当一面,在这个纷争不休、充满悲剧的年代里为了华夏民族而战了!这个担子可是不轻!但是,想想原来的历史上,这一时期华夏民族所遭受的苦难,自己也没有第二个选择。因为,自己是汉人,身体里流淌着的是华夏之血!既然上天给了自己这么一次机会,那自己就得为这个饱受苦难的民族做点什么!一想到这里,庞岳的心中便充满了一种神圣的使命感。 “我们这是到了哪里了?”庞岳朝身边的一个士兵问道。这一次,庞岳专门抽调了部分熟悉地形的的官兵出来充当斥候,又留了一个在身边以便随时询问。 这名士兵看了看周围的景物,恭恭敬敬地说道:“回大人的话,这还是太平府境内。只要再走上几里地,穿过一道山口,咱们就算出了太平府的地界进入宁国府了。” 庞岳满意地点点头:“嗯。你叫什么名字?家是哪里的?家里还有什么人?” “回大人的话,小的叫靳二,原本就是这附近的猎户,去年我爹上山打猎失足跌落山崖之后,家里就没人了,小的这才去投了军。”靳二的语气显得有些伤感。 “人生无常,过去的伤心事就别去想了。你愿不愿意做我的亲兵啊?”见这个小兵谈吐自如,为人机灵,庞岳便起了招揽之心。 “大人太看得起小人了,这…..这是小人的荣幸啊!”靳二显得十分激动。 庞岳笑了:“好。不过,你这个名字不够大气,你现在是大明的军士,行军打仗就要讲究个‘勇’字,你以后就叫靳勇如何?” “小人靳勇谢大人赐名!” “旭之兄,快到宁国府境内了,不如去前方找个开阔的地方让将士们休息如何?”庞岳见队列里很多士兵都显出了疲惫之态,便与王东日商量道。 “嗯,也好。今日都快赶了一天的路了,连中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再不休息一下,恐怕遇上山贼都没有还手之力了”王东日点点头说道。 “那好。子彬,一会儿就按我刚才说的办吧!”见王东日同意,庞岳便吩咐了下去。 ********** 将近半个时辰之后,庞岳和王东日选定了一处开阔的山谷作为宿营处。由于在撤退时受到了建奴的袭击,明军被迫抛弃了大量后勤物资,因此现有的帐篷肯定是不够所有人住下去了。不过好在此时正处夏季,天公也还算作美,在野地里对付一夜也未尝不可。 当庞岳正在张罗着宿营的事宜之时,马元成前来报告:外围巡逻的斥候抓住了十几个形迹可疑的人,这一行人不肯透漏身份,但为首的一个老头却指名道姓地要见庞岳。 “还有这样的事?”庞岳虽感到不解,但还是决定先见见这些人,“把他们带过来吧!” 不一会儿,这十几个人便被带了过来。只见为首的一个老头六十开外的年纪,须发皆白但依旧精神矍铄、器宇轩昂,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其余的十余人皆为青壮后生,孔武有力,像是那个老头的护卫。 见到庞岳之后,老头略带愠怒地说道:“庞参将,现在可以让你手下的士卒把行李还给老夫了吗?” 庞岳这才发现,押送这几人过来的那队斥候手里提着几个大包袱和几把明军制式腰刀,看来都是从这些人手里“缴获”的。 “把刀留下,其他的东西还给他们!”庞岳向斥候中的什长说道,然后笑着看向那个老头:“老先生,我们是大明官军,您的行李我们自然不会要你们的。不过,您老是不是也须解释一下,为何带刀跟在我军背后啊!” 老头用鼻子“哼”了一声,并不理会庞岳的话,而是从一个包袱里掏出几件东西穿戴了起来。 大红的官袍,黑色纱帽,胸前的补子上绣着孔雀,老头穿戴齐整之后,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乖乖,这可是大明正三品文官的服饰! “这位大人是?”庞岳倒没有怀疑老头官服的真伪,这年头敢冒充官员的人基本上没有,更何况现在的官服也并不是像后世的大盖帽一样随处可以搞到,听他只是感到奇怪,这老头怎么认识自己? “老夫乃兵部左侍郎朱大典!有印为证!”老头右手托着绸布包裹的官印,声音中气十足,“前几日老夫在大营中见过庞参将一面,也听靖国公介绍过。只是庞参将可能没见过老夫罢了。” 这是,王东日也走了过来,看到老头之后愣了片刻,赶紧行礼:“卑职王东日,见过朱大人。” 王东日当初随邓林祖与朱大典一行在太平府会合,自然是认得朱大典的,现在他也在弯腰行礼,看来是不会有错了!庞岳心中打消了最后一丝疑虑,也向着朱大典深深一揖。没办法,自己虽然也是三品武官,但明朝是以文制武的,更何况是在兵部任职的文官?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就得遵守这个世界的规则啊! “卑职庞岳,参见朱大人!” “哈哈哈,二位将军不必多礼!”朱大典捻着胡须笑道。 原来,今天早上明军大营一片混乱,杜弘遇、于永绶、苏养性等将领见大势已去纷纷投降,跟风者数不胜数。朱大典用兵部左侍郎的帽子已经压不住局面,反而有些胆子肥的狂妄之徒想来抓住他去邀功请赏。无奈,朱大典只好在心腹家丁的护卫下逃了出来,一直向南跑,没想到居然在这里追上了庞岳和王东日的人马。 对朱大典,庞岳还是比较有好感的,虽然这是第一次见面,但他知道,这位朱大人虽然有着这样那样的小毛病,贪财、好面子等等,不过在民族气节上还是不含糊的。原来的历史上,自从黄得功身亡、弘光被擒之后,朱大典便回到了家乡金华继续坚持抗清斗争,先后担任过鲁建国政权和隆武朝的大学士。隆武二年(1646)三月,建奴兵临金华城下,汉奸阮大铖派信使前去招降,不料,朱大典斩使毁书,并组织全城军民固守。在坚持了二十多天后,金华城被建奴攻破,朱大典家中的女眷全部投井自杀,朱大典则与子孙、宾客聚于火药库中引爆殉国。之后,建奴为了泄愤,在金华城屠城三日。 “朱老大人,刚才手下将士多有得罪!请不要见怪。”当第一顶帐篷扎好之后,庞岳便把朱大典请了进去,诚恳地说道。 “庞参将言重了,老夫虽是文臣,但也在兵部任职,对着军中之事也并非一无所知。庞参将手下的军士忠于职守,何罪之有啊?呵呵,无妨,无妨”朱大典爽快地说道,“前几日,我在靖国公大营中就曾听说过庞参将的威名,多次深入虎穴取敌将首级,难得的少年英雄啊!” “哪里,哪里,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朱大人谬赞了!”听朱大典这么一说,庞岳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不知此番变故之后,朱老大人将往何处啊?” 闻得此言,朱大典的脸色顿时一暗,叹了口气说道:“唉,天子蒙难,靖国公为国捐躯,老夫身为朝廷命官却只能落荒而逃,实在是有负圣恩!如今,江北之事已不可为,老夫也再无其它奢求,回老家了此残生而已!” “大人不必灰心,在南方,我大明还有数千里沃土,千万军民。桂王、潞王等皇室宗亲也都还在。而那建奴,不过是一化外野人部落罢了,话说胡人无百年之运,只要我大明军民能团结一心,效越王勾践之故事,他日定有卷土重来、收复山河之时!”庞岳连忙安慰道。就在刚才,他已经想好了,先跟朱大典搞好关系,并且这次一定要把朱大典留在身边,不能让他回金华。现在唐王、日后的隆武皇帝朱聿键应该已经到了杭州了吧,到时候最好拉着朱大典一起去杭州拥立隆武皇帝。凭着朱大典的资历和拥立之功,内阁大学士加兵部尚书是绝对跑不了的。这样,自己在朝中、在兵部就有说得上话的人了。到时候,自己和王东日借兵部的名义把手下的军队进行扩编,再加上朱大典以往的关系网,隆武朝绝对不会再被郑芝龙那个汉奸海盗头子一手遮天。 朱大典当然不会知道庞岳此刻的心中所想,听完庞岳的一番慷慨陈词,他不住地点着头:“要是大明的文臣武将都如庞参将这样有信心,建奴也不至于猖狂至此!嗯,对了,庞参将可有何打算?” 庞岳事先已经想好了一套说辞:“听说元辅大人和太后已经去往杭州,潞王也到了杭州,卑职准备先去那里,日后再作打算。卑职斗胆,想请朱大人同行,如何?” 见朱大典不说话,庞岳继续说道:“如今正值多事之秋,路上可是极不太平!若让朱大人独自返乡以至于有了什么闪失,那卑职可就万死莫赎了!再者,卑职斗胆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朱大人乃朝之重臣,就算要告老还乡,也得去面见太后交还印信方才不失了人臣之礼啊!一声不吭便不辞而别,难免给宵小之辈留下话柄。” “庞参将说得倒也在理!”朱大典终于笑着点了头,“嗯,那老夫这把老骨头就跟着庞参将去一趟杭州吧,只是一路上要劳烦庞参将了!” “哪里,哪里。朱老大人能与卑职同行,那是卑职的无上荣耀啊。”见朱大典开始上了套,庞岳顿时满心欢喜。 “大人!张游击有紧急军情要报!”没过多久,守候在帐外的亲兵队长马元成的声音便将庞岳从轻松愉悦的氛围中拉了回来。 第二十章又是建奴! “朱老大人,有军情来报,卑职先失陪了!您如果有什么需要,告知帐外的军士即可!”庞岳向朱大典行礼道。 “好,那庞参将就忙去吧,不用管老夫。”朱大典答道。 庞岳出去之后又在马元成的引领下钻入了另一顶帐篷。入得帐内,只见张云礼、崔守成还有王东日早已等候在此。 “有何军情?”庞岳问道。 张云礼示意崔守成先说,崔守成点了一下头,向庞岳答道:“回大人,方才我队留在大军后方的斥候回报,有建奴追上来了!” 庞岳的眉头顿时一紧,心说这建奴还真是难缠,自己都跑出这么远了,他们还像个苍蝇一样追着不放!居然还追到这儿来了,当这里是他们的通古斯老家吗? “哼,他们倒是紧追不舍啊!这支建奴的人数、兵力构成探清了吗?距我们还有多远?”庞岳问崔守成。 “满洲建奴大约有三个牛录,汉军旗大约一个牛录,都是正白旗,披甲兵和无甲兵加起来有七八百人,除此之外还有部分充当向导的新附汉奸军三百多人,统一由一个建奴的甲喇章京指挥。他们看起来比较谨慎,知道自己的兵力处于劣势,一直跟在我们身后十几里地的样子。现在应该更近了一些。”崔守成将斥候探得的消息一五一十地汇报给庞岳。 “旭之兄,你认为这股建奴想干什么?”庞岳听完崔守成的汇报,朝王东日问道。 王东日不假思索地说:“肯定是出来追击我们的。可能刚开始的时候,建奴认为我们已是惊弓之鸟,一路溃败下来,已成散兵游勇,因此才会敢以千余人追击。后来见我军依然有数千之众,并保持着完整的行军队形,这股建奴才收起了轻视之心,但又不甘心无功而返,便一路尾随我军至此。所以,我估计他们正在寻找着机会,准备随时上来咬我们一口。” “旭之兄言之有理。不过,让这么一群建奴跟着,总是叫人感到不舒服的。”庞岳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建奴不是在寻找机会吗?那我们就给他们这个机会如何?” ********* 离飞虎营和振威营十里处的一座小山上,一支队伍正借着山上的植被小心地掩护着自己,连马匹也被套上了口笼。 “乌尔登大人,咱们还得等什么?那伙明狗已成丧家之犬,我们只要冲过去,定能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一个光着脑袋、留着金钱鼠尾的刀疤脸汉子小声地用满语朝另一个大胡子说道。 这个被称作乌尔登大人的大胡子穿着一身建奴甲喇章京的服饰,显然是这伙人马的头领。没错,这正是被飞虎营斥候发现的那支建奴。他们以为自己已经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了,事实上他们的隐蔽工作也确实无可挑剔,但他们却忽略了一个基本事实:这里不是长白山,也不是通古斯冰原,这片土地的主人不是他们! 今日在荻港,明军除了飞虎营和振威营之外,还有两个营分别朝西和西南方向逃走。不过,在尼堪眼里,黄得功部的主力已经覆灭,弘光皇帝也已经被擒,江南的局面基本上可以算平定了,就算明军逃出了几千散兵游勇又能如何?因此,尼堪只是草草地派出几支队伍去进行象征性的追击,至于战果如何他倒不会放在心上,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处置战场上的几万降兵,写奏表给建奴诸将请功,开庆功会,都够他忙一阵子的。 虽然尼堪对追击这些漏网之鱼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但接到任务的乌尔登却显得格外激动,因为这意味着他可以亲手用手里的刀为前些日子阵亡在芜湖的族人们报仇了! 但目前乌尔登还是挺沉得住气的,他盯着身边那个刀疤脸汉子的眼睛说道:“格尔楞,你急什么?前些日子,我等和这伙明狗交过手,他们虽不是我们满洲勇士的对手但还是比较难缠的!更何况我军的兵力处于劣势,而明狗却并没有像我们想的那样溃散殆尽,他们还保持着完整的行军队形!贸然出击,即便取胜也会损失惨重,我们满洲人丁本来就不多,可经不起几次消耗。” 见格尔楞还想说什么,乌尔登加重了自己的语气:“什么时候出击,我自有主张!你不要再多嘴!” 穿着牛录章京服饰的格尔楞把想说的话咽下了肚子,悻悻地说了声:“嗻。”这时,他开始怀念起自己的前任上官塔克齐了:要是塔克齐大人在,别说己方现在有四个牛录,就算是两个牛录也早已向那伙明狗杀过去了。唉,只可惜塔克齐大人在前不久的芜湖之战中阵亡,换上了这么个前怕狼后怕虎的乌尔登。 “乌尔登大人,格尔楞大人虽说急切了一些,但我们确实得尽快抓住机会出击!不然等明日一早那伙明…明军拔营而走,我们可就不好再继续跟下去了。毕竟,这江南还未完全纳入大清治下,我等不好孤军深入。”另一个穿着汉军旗牛录章京服饰的汉子面无表情地说道。 “嗯。”乌尔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一会儿再派几拨人马上前去打探一下。若无意外,等晚上明狗放松警惕的时候,咱们便出击。” ********* 深夜,群山之间变得更加安静,夜幕笼罩下,只有潺潺的流水声和林间、路边传出的昆虫鸣叫在打破着沉寂。 一身甲胄的乌尔登破天荒地像一个普通步甲一样随大队步行前进。这倒不是他想重温少年时代的从军经历,而是为了这次行动的万无一失。为了保证在明军猝不及防的情况下一击得手,乌尔登几乎把所有的细节都考虑遍了。全军都严禁点火把,完全借着月光前进,所有的骑兵包括将领在内全部下马步行,马头上被套上了口笼,连马蹄也被用几层棉布包裹,除此之外,斥候也远远地撒了出去,明军营地周围更是时刻有人监视并不时回报。 “情况如何?”乌尔登小声地问刚从前方赶回的两名斥候。 “回主子的话,奴才们刚才又打探了一遍,明狗营地周围一切正常,没有埋伏。” 斥候的回答让乌尔登很是满意,他侧过头,继续用细若蚊蝇的声音朝身边的格尔楞说道“传令下去,全军加速前进,尽快赶到明狗所驻扎的山谷!” 命令被层层传递了下去,于是整个队列的速度渐渐地又加快了几分。奔走在月色下的的土路上,年过四旬的乌尔登脸上洋溢着兴奋的表情,恍惚中,他似乎感到自己又回到了26年前,自己作为一个小兵随大军狂奔在辽东大地上的那个夜晚。那一仗,全体满洲勇士在天命汗的英明指挥下,以寡敌众击败了明朝多路大军。而今夜,自己也将亲自率领着手下的勇士们去重演一次当年的那场萨尔浒传奇。 此次出击,只许胜,不许败!乌尔登习惯性地抚了抚放在胸前的一册满文版的三国演义,在心中默默地喊道。 不知道走了多久,山谷里明军宿营时点起的一支支火把的亮光映入了建奴士兵们的眼帘,在夜空中显得十分耀眼。 “停下!注意隐蔽!”乌尔登的命令再次被传了下去。待全军停下之后,乌尔登顺着火光的方向望去,只见此处离明军营地只剩下了二三里,甚至能隐约听到营地里传来的喧哗声。 “乌尔登大人,怎么不走了?”求战心切的格尔楞凑了过来。 “你懂什么?明狗向来诡计多端,他们有可能已经在营地周围埋伏了兵马,等我们摸进去的时候便会一起杀出!到时候我们的损失可就大了!再等等,等一会儿另一拨斥候便会回来禀报,把情况弄清楚再说!”乌尔登瞟了格尔楞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 “可是,乌尔登大人,这明狗要真埋伏了伏兵,几个斥候也探不究竟啊?那我们就一直不出击?”格尔楞有点不以为然。 “这有何难?到时候,我再让他们打头阵就万无一失了。”乌尔登的下巴朝那些新附汉奸军扬了扬,他说的是满语,也不怕那群汉奸听到。 “大人高见!”格尔楞笑得露出了几颗大黄牙。 这时,那个汉军牛录章京却看着周围的地形,渐渐地皱起了眉头,手也不自觉地握紧了刀柄。这条路正通向山谷,路的两侧都是植被茂密的山林,此时山上黑洞洞的,让人心里感到十分没底。虽说斥候声称已经探过,但谁知道他们有无认真行事? 不好!要是明军在这里设了伏兵,那可就糟了!汉军牛录章京脑海中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赶紧转过身去提醒乌尔登。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彷佛印证了他的怀疑。还未等他开口,两侧的山上猛地响起一阵尖锐急促的啸叫,无数支箭射了下来。 “敌袭!”“有埋伏!”“中了明狗的计了!”此时建奴和汉奸们还排着纵向的行军队列,这一阵突如其来的箭雨一下,场面顿时混乱不堪。汉奸军士兵们大都哭喊着、惨叫着四下乱窜或趴在地上不敢动弹,建奴和汉军旗士兵们则在军官的大喝声中七手八脚地抬起了盾牌,部分手脚麻利的白甲纷纷举起手中的铁弓朝山上还击。 看到眼前的情形,乌尔登的身子顿时一晃,险些歪倒在地。他不是没想过明军会有埋伏,但他实在是没想到明军会在这里设伏! 第二十一章血雨飞来湿战袍 此时的乌尔登恨不得拿脑袋去撞路边的石头,在大骂明军狡猾的同时也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打了半辈子仗了,居然在这种地形下都忘了提高警惕!一想到明军营地就在前方,便什么都忘了!不过,这明军将领也着实可恶,几乎摸准了自己的心理!不仅出动出来设伏还选了个这么容易让自己放松警惕的地段! “前队变后队,快撤!”虽然乌尔登不怕明军,但他也知道,全军就这么拥在路上让明军射,只能是死路一条。要打,也得找个开阔的地方。 明军的箭支看起来并不多,两阵箭雨过后便开始变得稀稀拉拉,大量石头、圆木也被当成武器向建奴砸了下来,一些建奴当场被砸得脑袋开花,还有一些被砸断了胳膊腿,躺在路上大声哀号起来。不过,经过一段时间的挣扎,建奴们终于完成队列转向朝着来路狂奔,逐渐地逃出了明军的伏击范围。明军似乎也不想扩大战果,并没趁势追击。 乌尔登很快便发现了明军伏击力量的薄弱,不由得哑然失笑:看来,这明狗还真到了穷途末路了,苦心设伏却连箭支都不够用,居然让受伏击的一方这么容易便脱离了险境!真是可笑至极!即使如此,那自己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正当乌尔登盘算着是不是该整好队形回过头去和明军决一雌雄的时候,跑在最前面的建奴士兵们再次发出了阵阵惨叫。 又是几阵铺天盖地的箭雨迎面朝着建奴射来,建奴官兵立刻倒下去一大片。与此同时,前方举起了一片火把,只见大量被伐倒的大树已将堆成了一道半人多高的简易路障,大批明军正在其后等着建奴。紧接着,两侧的山坡上也出现了大量明军,手中的兵刃在火光的映照下泛着点点寒光。 “杀奴!”“杀奴!”明军的呐喊声震天动地,透着一股凌厉的杀气。弓箭手们则不断地将箭支抛射出。 乌尔登几乎气得七窍生烟,这明军竟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到大清军队的身后去了,再次遇袭更是让他勃然大怒。他抽出腰刀向前一指,大吼道:“满洲的勇士们!我们已经无路可退!冲上去,杀光这群卑劣的明狗!” 从最初的慌乱中清醒过来的建奴士兵们纷纷冒着明军的箭雨,硬着头皮朝路障和山坡上冲去,因为他们已经别无选择,若不尽快突破这股明军的堵截,待会儿后面的明军再围堵上来,情况无疑会更糟。 三个满洲牛录当中的五十几个白甲兵照例合在了一起,作为攻坚的骨干力量冲在了最前方。明军的箭支对这些身披三重甲的白甲兵来说,杀伤力极为有限。白甲兵们左手持盾护住头颈,右手握着铁柄挑刀,很快便冲到了路障下,接着冲势轻而易举地跳上了半人多高的树木堆。 “喝!——扑哧!”路障后,明军抬着早已准备好的拒马枪突刺而至,在铁枪巨大的冲力之下,几个猝不及防的白甲兵被捅了个透心凉,惨叫着滚下了木堆。 “喝!——”又一阵密密麻麻的长枪刺来,白甲兵又滚下了好几个。不过,其余的白甲兵们则借机跳下了木堆,人还未站定时手中的挑刀便已高高举起。 “唰!”路障后扬起一阵血雾,来不及防备的明军士兵顿时倒下一片。面怒狰狞的白甲兵们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魔,发出阵阵瘆人的呐喊,手中的兵刃如闪电一般挥向周围的明军士兵,所过之处无不血肉横飞。这股白甲兵人数虽然不多,但在他们那凌厉的攻势下,明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其余的建奴士兵们也乘机开始翻越木堆。 “放箭!继续放箭!”庞岳大声地吼道。在此地堵截建奴的明军正是飞虎营两个步队的官兵,经过前几次的战斗,战兵总数只剩下了一千出头。此次为了阻击建奴,连部分精壮辅兵也领到了兵器被部署在了战兵之后,但面对着七八百真假剑奴的垂死挣扎依然显得比较吃力。不过,庞岳知道,自己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因为现在的飞虎营和振威营官兵都急需一场胜利!只有消灭眼前的这股建奴,将士们的士气才能被重新鼓舞起来! “咻!——”“咻!——”在军官的统一指挥下,明军弓箭手们继续将箭支不断地射向建奴,建奴士兵们也纷纷拿起弓箭还击。双方不断有人倒下,但后继之人依然不断地补上。 此时,明军和建奴已经围绕着路障周围的这一小块地域展开了殊死搏杀。建奴士兵尤其是白甲兵都是久经沙场的老手,而振威营的官兵们也都是追随黄得功征战多年的老兵,能从多次血战中幸存下来的,自然也不是平庸之辈。因此,这种搏杀注定会惨烈异常。倒下的尸体散布在路障上下,将半人高的木堆又垫得高了几分,流出的鲜血也渐渐地汇成了了几条细细的溪流,浸湿了脚下的土地。 与此同时,进攻两侧山坡的建奴遭到了明军更沉重的打击。明军借着有利地势不断地将大石、圆木扔下,砸得建奴士兵们哭爹喊娘。一部分建奴好不容易躲过大石和圆木,接近了明军的防线,但前方等待他们的还有明军的如林长枪。在这种地形下,明军的长枪几乎可以毫不费力地撕开建奴的棉甲,密集的长枪不断突刺而至,如割麦子一样收取着建奴士兵的性命。后来,一伙悍勇之辈拼死在明军防线上打开了一个小缺口,建奴才渐渐地扭转了一边倒的被屠杀局面。不过,由于能冲上山坡的建奴士兵人数有限,再加之明军准备充分,因此建奴始终没能把突破口扩大、取得更大的战果。 “弟兄们,杀光建奴!为死去的袍泽们报仇!”飞虎营千总卢启武将精钢打制的雁翎刀从一个白甲的身上拔出,一抹脸上的鲜血,向周围的明军官兵们大喊道。刚才杀那个白甲建奴可是费了他不少工夫,还险些要了他自己的命去,不过这种酣畅淋漓的厮杀却极大地激发了他嗜血的欲望。 “哈哈,建奴,让我看看你们的脖子是不是铁打的!”卢启武瞅准时机,又将刀锋划向了一个建奴步甲兵的脖子。雁翎刀的呼啸声过后,一颗拖着金钱鼠尾的丑陋人头高高地抛向了天空,脖腔里的血泼了周围的人满头满脸。卢启武似乎对自己的战果并不怎么关注,略微一瞥之后便又瞄准了下一个猎物。 尽管赶了大半天路后,体力已有些不支,尽管眼前的建奴像受了伤的恶狼一般抓狂,但明军官兵们在仇恨的驱使下、在勇者的带头作用下,依然无所畏惧地和建奴搏杀在了一起。不管眼前的建奴是白甲还是步甲,只要还有一丝力气,官兵们都毫不犹豫的将手中的兵刃朝敌人的头上砍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要是不幸被建奴杀了,身后还有弟兄为自己报仇!飞虎营的大旗一直在飘着,参将大人也在和建奴拼杀着呢!更何况在另一个方向,还有振威营的弟兄在做自己的后援! “儿郎们!为了大清!给我杀!”见前方的建奴士兵们始终无法有更大的进展,乌尔登不免有些急躁。出路无法打通,身后还有一股明军没有出动,就像一只蛰伏的猛虎在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这种感觉可是不妙啊!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正当乌尔登惴惴不安的时候,建奴的身后突然也亮起了一片火把,几乎将夜空照亮半边。大批军队向前移动的整齐脚步声让地面为之一颤,也让正在和飞虎营拼杀的建奴们不由得一阵胆寒。 “刀盾兵向前!弓箭手,准备!”王东日声若洪钟地喝道。振威营的刀盾兵们迅速向前,用手中的盾牌结成盾墙,弓箭手们紧跟其后,排成几排,将手中的弓拉满,箭头斜指半空。 “放箭!”密集程度远远超过前两次的箭雨带着复仇的怒火,铺天盖地地朝着建奴撒去。此时的建奴大都还是后背面向明军,因此根本没有一点防备。在一片钢铁刺入皮肉的闷响中,建奴官兵们像下饺子一样纷纷倒地。 “再放!再放!不要吝惜箭支,要将此处变成建奴的葬身之所!”王东日一脸兴奋地手下的士卒们招呼着。振威营的官兵们为了保持打击的力度,几乎将所有的箭支都集中了起来,留到了此时使用。黑压压的箭簇如同不要钱一般朝着建奴头上泼去,建奴的后队在这种狂风暴雨般的打击下近乎崩溃。汉奸军士兵们则早已丧失了所有战意,纷纷丢下手中的兵器,或抱着脑袋趴在地上,或成群结队地朝队列深处躲去,把建奴和汉军旗士兵的阵势也冲了个大乱。建奴士兵们气急败坏之下,纷纷挥刀朝这些软骨头砍去,整个建奴的队形更显混乱。 这时候,乌尔登的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流下。全军已经陷入明军的包围,官兵死伤无数,连部分战马也受了惊,漫山遍野地乱窜而去。 “王大人,该我们了吧!”石有亮朝王东日一抱拳,急切地说道。他虽看不到飞虎营步兵甲队和乙队的情况,但从前方传过来的阵阵惨烈的厮杀声中也能知道,参将大人和营里的其他弟兄们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王东日看了看前方的情况,对石有亮点点头:“嗯,石千总,你们可以先行出击了!一切小心!我们振威营随后便上来支援你们。” 在此次作战之前,庞岳考虑到振威营在先前的芜湖之战中已经遭受了较大的损失,伤亡情况远远超过了飞虎营,所以在制定计划的时候便坚持让飞虎营承担了大部分作战任务。对此,飞虎营的官兵们到没有多少怨言,一来,这是庞岳的决定,二来,振威营的损失是有目共睹的,让这个伤痕累累的兄弟营再次冲到第一线去建奴拼命,在情理上也说不过去。 “末将遵命!”石有亮满脸兴奋地答道,转身跨上了战马,朝着身后披挂整齐的五百余飞虎营骑兵喊道,“飞虎营马队的儿郎们,参将大人和卢千总还有崔千总正率其他的袍泽在和建奴激战!他们打得很辛苦!现在该轮到我们了!”说完抽出马刀,朝天一指:“杀奴!” “杀奴!——” 五百把战刀一齐指向夜空,在火光之下犹如一片钢铁森林。 前面的振威营官兵迅速让开一条通道,飞虎营的骑兵们如同一股不可阻挡的铁流,裹着夜间的冷风呼啸而过。 第二十二章何为建奴做马牛? “为了大明,杀!——”正当建奴与飞虎营的步兵在激烈地撕扯的时候,石有亮带着飞虎营马队犹如一把尖刀从建奴的身后刺入,如同切豆腐一般将建奴的阵型撕烂。明军骑兵在疾驰中不断将手中的战刀劈向身边的建奴官兵。一时间,血雨横飞,人头滚滚,曾经“满万不可战”的满洲巴图鲁们没想到自己背后又杀出一支骑兵,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凌厉一击打懵了,迟迟不能组织起有力反击。 “狗娘养的建奴!到地府里陪你爹娘去吧!”石有亮摇头甩了甩溅到脸上的血水,兴奋地大喊着。只见他手中的大刀上下翻飞,所到之处必带出一阵血雨,方才一个建奴的无甲辅兵竟被他拦腰斩断,各种内脏流了一地,让一向视人命为草芥的建奴们也吓得心惊胆战。这一次,明军的骑兵们几乎放弃了所有花招,只抓住了三个字:快!准!狠!哪里的建奴更多,就往哪里冲!战刀卷刃了,就换一把继续杀!战马的冲势被挡住了,就下马步战,继续与建奴厮杀!由于冲杀得太投入,有的明军骑兵甚至在建奴当中冲了个对穿,一直冲到了明军设置的路障处,冲上了两侧的山坡。 憋屈了太久了,明军骑兵的战斗欲望终于在这一刻喷薄而出,达到了顶峰! 当建奴已经完全陷入混乱之后,山坡上的明军,路障后的明军以及振威营的官兵开始对建奴发起了全面反攻。火光映照之下,建奴头盔上的“避雷针”格外的醒目。数千明军漫山遍野地涌来过来,火把、刀光汇成了一片海洋,仅剩的四五百建奴在其中如同茫茫大海上的一片孤舟…… “正白旗的儿郎们,为了大清,和明狗们拼了!”看着建奴士兵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乌尔登在绝望之中声嘶力竭地大喊道。 “主子,明狗太多了,不能再打了,快向这边撤吧!奴才们护着你撤!”乌尔登身边的几个护兵纷纷上前劝说着。 乌尔登瞪着发红的眼睛,挥刀砍到一个护兵,大吼道:“胡说八道!满洲正白旗的巴图鲁们不会做令人耻笑的懦夫!不就是几千明狗吗?我满洲勇士能以一顶十!杀!给我杀!” 不远处,格尔楞听到这话,一抹脸上的鲜血,大声附和道:“乌尔登大人说得对!自天命汗起兵那天起,我满洲勇士便不惧怕任何人!儿郎们,杀光明狗!” 厮杀声依然在持续着,漫山遍野都是挥舞的刀光,昔日里平静柔和的江南山谷在这一个彷佛沦为了修罗地狱…… ********* 夜空之下,喊杀声已消散无几,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乌尔登死了。尽管身边的护兵在拼命护卫着他,但明军将他身边的护兵清剿干净之后,他不得抓起亲自抓起战刀与明军搏斗,可甲喇章京的服饰却为他招来了二三十个对手。在砍到五六个明军士兵之后,他终于被一支长枪从背后捅了透心凉,紧接着,一柄锋利的钢刀带着凉爽的夜风划过。乌尔登的人头滚出一丈远之后,双目仍然瞪得溜圆。 格尔楞也死了。他那嚣张的态度把无数猛人吸引到了他身边,石有亮、崔守成、庞岳……当他倒地之后,杀红眼了的明军士兵们上前用乱刀将他分成了几块。 整个战场之上,只有山坡下的一小块地方还没有正式结束战斗。十几个浑身是血的汉军旗士兵将一个同样伤横累累的汉子会在中间,而他们的周围已被密密麻麻的明军士兵围得水泄不通。这个被护在中间的汉子正是当初那个想提醒乌尔登的汉军正白旗牛录章京,身边的这些士兵几次想护着他突围,可都以失败告终。 “快些放下兵器投降,不然将你们斩尽杀绝!”领头的明军飞虎营把总已经是第二次说出这句话了,但这些假建奴似乎并不为之所动,只是默默地和明军对峙着。 山坡之上,庞岳看到了这一幕,皱了一会儿眉头,转过身对****成吩咐了几句。 “你们这些狗汉奸!面对建奴怎么没见你们如此有种?”飞虎营把总恼羞成怒起来,眼睛里露出了一丝凶光,“好,即使如此,就休怪我没给你们机会!” 汉军旗士兵们不说话,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正当飞虎营把总准备下令进攻的时候,却听到山坡山传来一阵洪亮而整齐的合诵声: “望辽东,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芜。 看故乡,尽胡虏,天道残缺匹夫补。 好男儿,别父母,只为苍生不做主。 ……” 听到这声音,明军官兵们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山坡上的弟兄此时喊这个干什么。飞虎营把总更是摇了摇头,难道喊这个就能把这群汉奸喊投降?未免有点痴心妄想。不过,当把总将目光从山坡上收回的时候,他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那个一直恶狠狠地盯着明军官兵的汉军旗牛录章京,在听到山坡上传来的合诵声之后,眼中的凶光开始消退,眼神逐渐变得发散,嘴角的肌肉抽搐着,连握着腰刀的手也开轻轻地颤抖起来。 “……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方罢手。 我本堂堂男子汉,何为鞑虏做马牛? …… 壮士饮尽碗中酒,千里征途不回头。 金鼓齐鸣万种吼,不破黄龙誓不休!” 一遍又一遍,洪亮的合诵声在夜空中久久回荡。 “老崔,这是什么歌啊?”石有亮一脸疑惑地朝旁边的崔守成问道。 崔守成闭着眼深呼吸了一下,缓缓说道:“这本是三百年前,反抗蒙元****的义军所唱的战歌。后来,好像又被东江总兵毛文龙略作修改,用在了东江军中。” “东江军……”石有亮若有所思起来。 “嘡啷!”山坡下,汉军旗牛录章京手中的刀掉到了地上,脸上竟淌着两行泪。 “我们投降!”牛录章京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他身边的汉军旗士兵们听得此言,也纷纷将手中的刀掷于地下。明军把总一挥手,明军士兵们一拥上前将这最后一股敌人控制住。 ********* 夜幕下,无数明军士兵在打扫着战场。东方的地平线上,启明星已经若隐若现。 山顶的一颗大树下,刚才的那个汉军牛录章京双手反绑,盘腿坐在地上。他的对面,庞岳和王东日也是盘腿而坐,两人的亲兵队长各带着一队亲兵站在远处守卫着。 “你不是有话要说吗?说吧。”庞岳摘下头盔放在膝盖上,漫不经心地说道。 “这位将军,我想问问你,你是如何知道我过去经历的?”汉章京面无表情地问。 庞岳摇摇头:“我也只是看到你的岁数和你的汉军身份,才随便那么一猜的。怎么样,我猜的还对吧?” 汉章京惨然地一笑,无奈地点点头:“没错,你猜对了。就在十六年前,我还穿着和你们一样的衣服。脑袋后还没有这根尾巴。” “当年你是东江镇的吧?”王东日问道 “是啊!”汉章京仰着头,闭上了眼睛,“皮岛,东江本部,毛文龙大帅帐下。想来,这日子过得真快啊!一眨眼毛帅死了也有十六年了,可当年的那些事好像还在昨日一般。” 汉章京睁开了眼睛:“那时候的日子虽说苦了点,但我们的心里面是那么的痛快,那么的充实。至少,我知道自己是谁,自己每天该干些什么。当时在岛上,每当操练的时候,毛帅便会让我们唱起这支歌!呵呵,我还经常把自作主张地把‘杀尽胡儿方罢手’改成“杀尽建奴方罢手!’” “将军,能给口水喝吗?我口渴的厉害。”汉章京咽了咽口水,挤出了一丝笑。 庞岳从腰间解下皮囊,送到汉章京嘴边。汉章京看来确实渴坏了,咕嘟咕嘟喝空了大半个皮囊。 “谢谢将军!”汉章京喝完水,继续说道,“那时,在旁人眼里,我们就是一群流民,甚至是一群叫花子。没错,我们缺衣少食,穿得破破烂烂。可这没办法,朝廷总是不拨给我们足够的粮饷,大部分吃穿用都得我们自己去解决。但我们都没有忘记,我们是在为朝廷守卫辽东、牵制建奴。多少次挨饿受冻,我们都挺了过来,但只要一想到辽东有那么多那些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一想到我们的存在使得建奴不敢亲易入关,我们也就不图什么了。直到崇祯二年六月初五那一天,我们才彻底地寒了心!” 说到这里,汉章京双目圆瞪,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显然是余怒未消:“那一日,袁崇焕狗官把毛大帅骗至双岛、胡乱捏造罪名杀害!不说毛帅无错,就算有错,他袁狗官又有何权力未得圣上旨意便擅杀总镇总兵?!更让我们心寒的是,朝廷居然对袁狗官没有丝毫追究,毛帅就这么白死了!哼,如此一来,我们的所作所为还有何意义?孤悬辽东拼死为朝廷守土,到头来却只能如同案板上的肉一样被一个只会龟缩宁锦的狗官任意剁削!从那时起,我就差不多对大明朝廷失去了信心。也许是老天爷也要抛弃东江镇,自打毛帅死后便内乱不已,陈继盛副帅也死后,局面更加无法收拾。” “终于有一天,我和其他的弟兄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再加之完全对大明心灰意冷,便投了我们曾视之为死敌的建奴。”汉章京再次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剃完发的那天晚上,我躲到暗处哭了整整一夜。但又有什么法子呢?继续和建奴打,东江镇都完了,根本没法坚持下去了。回大明,那帮高高在上的文官会把我们全部当成瘟疫。” “说到底,你还是选择了一条最不该选的路。纵有千万种理由,你还是当了汉奸!”庞岳叹了口气,直视着那个汉章京,语气变得凌厉起来,“若是毛文龙大帅泉下有知,会如何看待你?你那些倒在建奴刀下的袍泽要是泉下有知又会作何感想?” 见汉章京低久久没有吭声,庞岳继续说道:“东江镇的艰辛、毛大帅的冤屈,世人也并非一无所知。正所谓公道自在人心,百姓不会忘记任何一个华夏的英雄。而你后来的所作所为,只能增加你的罪责。你和东江镇将士的冤屈,你内心的苦衷,并不能成为你助纣为虐、残害同胞的理由!就如你当年所唱的,你本堂堂男子汉,何为建奴做马牛?” 汉章京沉默了一会儿,挣扎着双膝跪地,头朝着庞岳磕了下去,“谢谢你,将军,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你能如此看待毛帅,如此看待东江镇,我实在是感激不尽!请受我一拜!” 庞岳无声地将他扶起。 “作为一个将死的罪人,我有两件事想拜托将军。”汉章京的神色已恢复了平静。 “说吧,只要我能办。” “第一件,待会儿送我上路的时候,麻烦先把我脑后这根金钱鼠尾割去,我不想就这样去见列祖列宗。” “这个没问题” “第二件,放我那十几个部下一条生路。” 庞岳和王东日对视了一眼,摇摇头:“这个不行,我没法向我手下的将士们交代。还有吗?” 汉章京叹了口气:“没有了,多谢将军,送我上路吧。” 第二十三章军魂的铸就 “大人,这一次我军共斩建奴四百六十七人,俘虏五十七人,其中白甲兵六名,斩汉军旗一百二十六人,俘虏一十六人人,斩汉奸新附军一百五十六人,俘虏一百二十五人。总计斩首七百四十九级,俘虏一百九十八人。其中,斩建奴甲喇章京一名,牛录章京两名,俘虏汉军旗牛录章京一名。缴获牛录旗三面,甲喇旗一面,战马二百一十二匹。那些稍微完好的建奴盔甲我们已经扒了下来,共计两百五十三副。另外,照您的吩咐,建奴的金钱鼠尾也割了三百多条下来。”崔守成一五一十地向庞岳说道,“不过,还是有大概一百多建奴逃掉了。” 庞岳点点头,又朝崔守成问道:“那我军的伤亡如何?” “我们飞虎营阵亡二百六十四人,伤势特别重、已无法自己行走的有四十余人,轻伤的不计其数。振威营也阵亡一百余人,重伤的与我营差不多。” 没想到利用有利地形伏击建奴,全军伤亡还是如此之大。要是接下来再遇上几股这样的建奴,那剩下的这么点人再走个几百里就差不多完了。看来以后还是多想点法子避免损失才是。庞岳在心中暗自感叹。 “庞兄弟,一会儿见到朱大人,那些俘虏的事怎么说?”王东日皱着眉头向庞岳问道。方才,在庞岳的命令下,明军已经杀掉了所有的俘虏。王东日虽不反对,但担心这种行为在作为文官的朱大典那里通不过。 “旭之兄不必担心,朱大人那里由我来解释好了。”庞岳似乎已经有了主意,“为防万一,我们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去和朱大人会合吧。”战前,为避免出现意外,他已经安排张云礼带人保护着朱大典藏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这是自然,将士们都已准备好了。” ********* 飞虎营和振威营的主力打扫完战场之后,离开原地继续向南进发,与朱大典一行会合之后,又走了十几里,来到了一处隐蔽的山坳休整。 “什么?你!?”听庞岳说完杀俘的事,朱大典不由得大惊,花白胡子一抖一抖,“庞参将,老夫可得说你几句。你是大明的参将,可不是山匪流寇!怎能行这种不义之举?也亏得现在是动荡之际,不然要是有哪个御史言官参上你一本,你的前途可就到头了!” 朱老大人,您老也未免太过小题大做了吧,明末连杀良冒功都是家常便饭,更何况是杀建奴呢?庞岳暗自腹诽道。本来,卢启武等人都劝他不要把这事告诉朱大典。但庞岳考虑到,人多嘴杂,这种事终究是瞒不住的,万一哪天朱大典知道了,而自己又没跟他说,难免为让他心生芥蒂。自己以后可是还有很多事得借助朱大典的一臂之力,倒不如现在一五一十地坦白,留一个好印象。 腹诽归腹诽,但庞岳嘴上依然是恭恭敬敬的:“朱老大人教训的是。卑职只是一想到手下的将士死伤惨重,心中实在是气不过,才下令杀了那群俘虏。并且,卑职这也是没有办法,如今我军正在行军途中,押着俘虏实在不太方便。若是放了,又难免会令将士们不服。” “罢了,罢了。”朱大典摇摇头,“下不为例吧。” “是。说起来,这次被建奴追上,还真吓出了卑职一身冷汗”庞岳的眼神里充满了崇敬,“多亏了朱老大人运筹帷幄,指挥若定,我军方能将建奴一举歼灭啊。” “混话!你把老夫当成了何种人?功劳是谁的便是谁的,用不着你给老夫戴高帽子。看来,这官场之风还真到了非整顿不可的地步了,连庞参将如此年轻之人也沾上了此种不良习气!”朱大典嘴上虽训斥着,但眼睛里却大放异彩,老脸上也逐渐泛起了红光。 “朱老大人为人坦荡,虚怀若谷,实在令卑职佩服!只是这功,卑职可不敢随便埋没朱老大人的!” “算了,算了,此事以后再说吧。”朱大典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卑职遵命。” “对了,庞参将,你的表字是什么?上次听靖国公提过,但老夫人老了,记性不好,没多久便忘得一干二净了。”朱大典捻着胡须说道,看向庞岳的眼神又亲切了几分。 “有劳朱老大人上心了。卑职单名一个岳字,表字泰之。”庞岳如实说道。 “泰之?嗯,有些不妥。”朱大典想了想,“此二字在寓意上倒也大气,不过庞参将可曾想过,若是用南方口音来读这两个字,呵呵,那是否有些大逆不道啊?” 泰之,太……我的个天!庞岳这时才恍然大悟,难怪以前总觉得这两个字有点怪怪的,但那时候事情多也来不及细想,现在看来,以后要是继续叫这两个字,还真有点麻烦。 看着庞岳有些发呆,朱大典微微一笑:“若是庞参将不嫌弃,老夫为你重新取一个字如何?” 庞岳回过神来,连忙答道:“朱老大人赐字,那是卑职的荣幸。卑职又岂敢有二话?” “嗯,好。”朱大典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就叫慕远如何?取志存高远之意,也算对的上庞参将名中的岳字。 庞慕远?还行!庞岳赶紧向朱大典答谢:“甚好,卑职谢朱老大人赐字!” “慕远不必多礼”朱大典笑道。 ********* 经历过大半夜的厮杀,两营明军大部分将士都已精疲力竭。因此,在得到休息的命令之后,很多人都是直接往地上一躺便打起了呼噜。只有部分伤势较重的伤员在不停地发出呻吟。 看到伤员们大都得不到有效的救治,只能简单地用沾了盐水的纱布把伤口裹一下,庞岳暗暗地叹了口气。看来,以后很必要在军中建立完善的随军郎中制度,不然,伤员们得不到及时的医治,不仅会造成作战兵力的减员,还会大大影响整支队伍的士气。但现在条件有限,庞岳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让伤员们优先住帐篷,增大他们的口粮配给,尽最大可能减小他们的痛苦。不过,就算这样,伤兵们依然被感动地热泪盈眶,当庞岳去帐篷里看望他们的时候,只要是清醒着的人几乎都要挣扎着爬起来给庞岳行礼,但都被客气地制止了。 忙乎了一个晚上加一个早晨,庞岳感到自己的眼皮也有点沉。看完伤员之后,他也懒得回帐篷,就像个普通士兵一样随便找了块平地躺下,不一会儿便沉沉地睡了过去。在梦中,他又回到了二十一世纪,回到了自己的家。家里的一切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亲切,电视、冰箱、沙发、自己卧室里的那台电脑……父亲、母亲还有妹妹坐在餐桌前等着他,桌上全是他喜欢吃的菜……母亲用略带责备语气问他这些天跑哪儿去了,父亲却没说什么,只是乐呵呵地不断给他夹菜,妹妹则在一边不时地开着他的玩笑……看到眼前的一幕,庞岳想说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是感到鼻子酸酸的。 “大人,大人,醒醒。”一个声音将庞岳从梦中唤醒。庞岳睁开眼睛,看到一身甲胄的马元成之后,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看来,以后多半是回不了家了,如今自己已经属于明末这个风雨飘摇的时代。这里没有后世那种的宁静、平和,更多的是血雨腥风、你死我活的厮杀。但那是在这里,自己却能真实地用手中的长枪为备受苦难的华夏民族做些什么,而不是像后世那样只能在心里生闷气。唉,暂且忘了回家的事吧,在这里,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什么时候了?”庞岳从地上爬起来,伸了个懒腰。 “回大人的话,已经是午时了。”马元成说道,“将士们正准备吃饭,就等你了。另外,按您的吩咐,等吃完午饭再休息两刻钟便准备开拔。” “嗯。”庞岳点点头,“先吃饭吧。说起来,这肚子还真有些饿了” 吃过饭,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庞岳便下令大军按照原来的计划准备继续开拔。其实,庞岳不是不想让大家多休整些时间,他自己也很累。但没办法,建奴不会等着明军休整完毕再采取行动的。等尼堪押着弘光皇帝回南京之后,建奴便会继续南下,扫平浙江一带的南明残余势力。庞岳清楚地记得,弘光元年(1645年)六月十一,也就是半个月之后,建奴便会兵临杭州城下。如今离杭州还有几百里地,如果不能尽快赶到,那自己原先拟定的计划就没法实现,而自己和王东日手下这几千人可能将彻底成为孤军。 眼下还有这么远的未知路程,庞岳也就不得不考虑一下军心和士气的问题。因此,庞岳决定在正式开拔前对全体官兵面简单地发表一个动员讲话,鼓舞一下士气,稳定一下军心,至于效果,呵呵,先不去想它。总之,事在人为。 “飞虎营和振威营的将士们!诸位好!”庞岳跳上一处小土坡,朝着眼前已经整装待发的明军将士们大声吼道,“今日,大军开拔在即,庞某在此有些话要对你们说!首先,请诸位受庞某一拜!” 说完,庞岳朝着下面黑压压的一片明军将士深深一揖。这一举动,令将士们哗然不已,军官们赶紧小声地喝令手下的士卒肃静。 “不要见怪,诸位当得此礼!”庞岳说道,“如今,国难当头,大明到了生死存亡之际!而你们!——并未像某些贪生怕死之辈那样背弃祖宗!你们依然能英勇地与建奴作战,不管建奴多么猖狂、多么凶残,你们都全无畏惧!昨晚,我甚至看到有很多士卒在多处负伤的情形下仍然死死地抓住建奴不放,直到身边的袍泽将建奴杀死!当时庞某就感叹,这才是我大明的军魂!这才是我华夏的好儿郎!诸位!——都是好样的!能够与诸位一起作战,庞某荣幸至极!” 下面一片肃静,所有人都在认真地听着。庞岳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我相信,在场的大多数人其实并不想打仗!我也一样!我也想早日回到家乡与亲人团聚,过些舒坦日子!但是!——建奴却不这么想!那群畜生,既不想自己种地打粮又想衣食无忧!自打万历年间便开始在辽东兴风作浪,烧杀抢掠,屠戮汉人!崇祯年间更是多次入关抢掠,把我大明多少锦绣河山变成废墟!让我多少华夏子民妻离子散!可当初我大明又是怎样对待建奴的?大明强盛之时,并没有去他们的部落抢他们的牛羊,烧他们的房子!也没有强迫他们蓄发易服,改汉制衣冠!反而给他们授予官职,给他们吃穿!就连那奴酋野猪皮,当初也拜在李成梁总兵脚下认干爹,当牛做马,恭顺之至!但是,当我大明有难、无力管束他们时,那帮畜生便露出了獠牙,落井下石!如今,还想毁了我汉家河山,把我亿兆子民都变成他们的奴才!在场的诸位,你们可否答应?!” “不答应!”“不答应!!”“不答应!!!”将士们的呐喊一潮盖过一潮。 庞岳示意大家安静,接着说了下去:“我华夏传统,一向是先礼后兵,但对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畜生禽兽,也是从来都不会手软的!当初,匈奴也多次入侵中原,在猖狂了一时之后几乎被汉家铁骑赶尽杀绝,从此在华夏子民的眼前消失!蒙古鞑子更是霸占中原将近百年,但最后还是被我大明太祖高皇帝赶回草原放羊!如今,虽然我大明已到了生死关头,但建奴也并非不战胜!相信昨晚一战,你们也都看到了,建奴除了凶狠一点,也并无他样,一刀砍在他们的脖子上,他们的人头照样会落地!因此,只要我们汉人团结一心,同仇敌忾,就总有收复山河的那一天!如果你们信得过庞某,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庞某和王游击会带着你们去联络各路朝廷兵马,共同抗击建奴!那些受了伤的兄弟,庞某将一直保护你们直到你们能康复!只要庞某的脑袋还在脖子上长着,就绝对不会丢一个兄弟!如果你们不想再过这种刀尖舔血的日子,也可以!庞某将发给你们盘缠让你们回家,有没有?!” “我等誓死抗击建奴,收复河山!”一个把总率先喊道。很快,呐喊声便如同山呼海啸般爆发而出,“抗击建奴!收复河山!”“抗击建奴!!收复河山!!”…… 一支军队的军魂,主要体现在全体官兵所拥有的荣誉感、使命感和对这个集体的认同感。一直没有魂的军队,即便装备精良也只能算是一群乌合之众。现在,虽然士气暂时被调动起来了,但军魂的铸就,是不可能在短期内完成的。今后在这方面,自己还任重道远!庞岳摸着发痒的喉头,看着浩浩荡荡向前开进的大军,暗自思忖道。 第二十四章闭门羹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单骑催战云!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布衣误此生?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弃我昔时犁,著我战时衿,一呼同胞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齐从军,净胡尘,誓扫建奴不顾身!” 听着士兵们的歌声,庞岳脸上露出了笑容。这几天,每逢休息的时候,他便教大家唱这首歌。如今士兵们虽然还唱的有些吞吞吐吐,但毕竟时间太短,能够唱到这种程度也不错了。庞岳早就有选一支歌作为飞虎营营歌的想法,想来想去,终于选定了后世的这首语言古雅,用典精当的《知识青年从军歌》,并略作修改,改名《华夏男儿从军歌》。这首歌的曲调早已失传,所以庞岳便像后世的某部电视剧里面一样,配上了新四军军歌的曲子。 “嗯,此曲不错!古朴典雅,气势雄浑,唱来直教人热血澎湃,用于军中定能大大鼓舞士气啊!想不到慕远一介武夫,也能作出此曲,实在是令老夫刮目相看!”朱大典听着山寨版的《知识青年从军歌》,不住地点着头,并扭头朝身边的家丁首领吩咐道,“刘能,你且记下此曲,以后老夫也要时时吟唱。” “是,老爷。” 此时的庞岳倒不知道朱大典听了这首歌之后的感叹,他正在为一件事感到头疼。从荻港出来已经三天了,所携带的干粮和草料都已经消耗大半,得赶紧想办法补充才是,不然的话,接下来的日子里就只能去啃树皮草根了。 “慕远兄弟,在想什么?可是在担忧粮草的问题?”见庞岳心事重重的样子,王东日过来问道。 “是啊!”庞岳点点头,“方才我专门去问了。干粮、草料都只剩下一天多的份额,就算省着吃也不过两天多一点。可眼下离杭州还有这么远的路,得尽快补充一下才是。” “呵呵,慕远兄弟多虑了吧。”王东日笑道,“眼下,这一带的府县还处于大明的治下,我军随便找一处地方补充便是了。难道这还是什么难办之事不成” 庞岳也笑了:“不知道旭之兄听过前大学士李建泰在崇祯十七年代先帝出征,迎战李自成的故事没有?” “听过此事,这个李大学士先是见李自成势大便投降了流寇,后来建奴入关,此公贪生怕死,又投靠了建奴。呵呵,这名声可是不怎么好。”王东日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庞岳摇摇头,“当初,李建泰是领尚方宝剑代天子出征,声势够大了吧?可他率军行至至顺德府广宗县时,想进城歇歇脚、补充点粮草,当地士绅依然闭门不纳。最后,这位李大学士恼羞成怒之下,挥军攻破县城才如愿以偿。想那时,先帝尚在,局势比如今还稳定许多,可地方官府依然视朝廷兵马如贼寇。如今,天子被擒,局势动荡,我等手中也没有李大学士的尚方宝剑和圣上旨意。地方的官府和士绅难道还会轻易放我军进城?” 听庞岳这么一说,王东日沉默了片刻,但随后便略带愠怒地说道:“要真如慕远兄弟所说,那真是此有此理!我军不惜身家性命,拼死与建奴作战,难道到头来连略作休整、补充一点粮草都要被那帮昏官阻挠?哼,若是他们果真不识时务,拒我军于门外,我们大不了也学一回李大学士好了。” 王东日说出这话,庞岳并没有感到什么奇怪。在明末,军队与地方官府几乎已经势同水火。崇祯年间,明军与流寇作战,地方官府却紧闭城门严守中立的例子屡见不鲜。明军强行攻破州府,殴打地方官的事件更是数不胜数。造成这种现象的主要原因是明军的军纪普遍较差,一进入地方各州府难免做出祸害百姓的行径。但是说到底,还是一个钱的问题,军队长期领不到军饷,却又要不断地接受作战任务,积怨一深,难免做出出格的举动。 在后世读过相关史料的庞岳,对明末的这种怪现象深有感触。自打崇祯停收了各种“与民争利、违反祖制”的商税、矿税以及海关税之后,明王朝的财政收入便主要依靠农业税来支撑。这种情况下,若是内外无事且又风调雨顺,这倒也勉强支撑得下去。但不幸的是,明末正撞上小冰河时期,北方连年大旱,且内有流寇作乱,外有建奴窥伺。如此一来,明王朝的财政自然是入不敷出了,到后来连军饷也时常拖欠,全国的军队能按时领到军饷的屈指可数。尤其是在崇祯二年,发生过一连串极具黑色幽默的事。那一年,皇太极率后金军及蒙古各部自喜峰口破关而入,崇祯皇帝下令各地调集勤王部队支援京师。可是,朝廷又拿不出足够的军饷,怎么办呢?办法自然是有的!对那些已经赶到了京师近郊的勤王军,兵部在三天之内将他们连调三地,这并不是因为军事上的考虑,而是因为军令规定,部队达到驻地第二天才发饷。堂堂一个中央政府居然要沦落到靠这种伎俩来逃避发饷,实在是令人啼笑皆非。而对那些尚在路上的勤王军,朝廷居然让他们“自行筹饷”,于是来自三边的兵马在半路上便哗变了,很多都成了后来埋葬明王朝的主力军,其中就有后来大名鼎鼎的闯王李自成。 “旭之兄,这么做可不妥。”庞岳觉得还是有必要劝说王东日几句,“我们是大明的官军,不是土匪山贼。倘若采取此种过激的手段,百姓将怎样看待我们?把兵戈挥向自己的百姓,把战火引向自己的城池,那我们之前面对建奴时的浴血拼杀还有何意义?” 见王东日心有不甘的样子,似乎又要说什么,庞岳便再又加上了几句:“旭之兄,你的意思我知道。我们为了大明的百姓,在战场与建奴殊死搏杀,确实不应该受到此种对待。但我们也要记住,庐州一带的百姓当初可是为大帅立过生词的。” 听庞岳说起黄得功,王东日不再说话了,只是叹了口气,把马鞭重重地在空中挥了一下。 “这只不过是我的估计罢了,眼下一切还未可知,旭之兄也不必太过气愤。也许是我多虑了也说不定。”庞岳微笑道,“对了,旭之兄,前面就快到泾水县了吧?” “嗯,还有十里地吧,过了前面的一条江便是。到时候希望那县令大人能识时务才好!” ********* 泾水县衙内宅,县令书房 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正背着手站在窗前,出神地看着被金色阳光所笼罩的后花园,他便是现任泾水知县刘同樾。不过,天气虽不错,刘知县的心情却极其糟糕。 作为一县父母官,刘同樾最近被一大摊子事压得喘不过气来。县境内几乎每天都有盗匪作乱的事件上报,让人目不暇接。对这种情况,刘同樾也没有多少办法。他手中的力量有限,只能勉强保住县城周围的稳定,至于更远的地方就鞭长莫及了,只能上报宁国府向知府大人请援。但最让他担忧的还不是这些乱七八糟的盗匪问题,而是眼下的局势。刘同樾是崇祯十六年底到任的,他到任后不到四个月,李自成便攻破京师,天下震动。去年,福王朱由崧在南京即位,江南的局势稍缓。可今年,坏消息又开始接连不断地传来,建奴并不像有些传说那样是吴三桂引来为先帝报仇的,他们占据京师之后不仅没有退去,今年反而继续南下。 就在几天前,一个如同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传到了刘同樾耳朵里:京城已经被建奴攻战,众大臣投降,皇帝出逃。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他瘫在椅子里半天没有动弹,彷佛一下子被抽掉了主心骨一般。 眼下这局势啊……唉!刘同樾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叹息,转过身看着文案上的乌纱帽,双眼充满了复杂的神情。 “老爷,老爷!”师爷曾域气喘吁吁地跑进了书房。 “又有什么坏消息?尽管说吧。”刘同樾苦笑了一声,语气中尽是无奈。 “有…有大军朝着我们泾水县城而来!”曾域焦急地说道,“有不下五千之众!半个时辰前便已到了离泾江不到十里的青石铺!估计现在他们的前锋已经开始过江了!” “什么?”刘同樾大吃一惊,赶紧问道,“打着什么旗号?军容如何?” “打着庐州镇的旗号,领头的是一员参将。军容有些凌乱,多半是败退下来的兵马。”曾域一五一十地地汇报。 “庐州镇?这不是靖南侯黄得功的兵马吗?他们也败退下来了?”虽然刘同樾对黄得功部不扰民的传闻有过耳闻,但原籍河南的他对当年明军败兵洗劫自己家乡的一幕依然记忆犹新,这使得他不敢有丝毫放松。 定了定神,刘同樾朝曾域吩咐道:“这股兵马来历不明,我们还得做好万全准备才是。这样吧,你赶紧派人去传令,即刻关闭所有城门。另外,你亲自去通知马县丞和吴典史,让他们迅速召集乡勇上城防守,并让他们随后到我这儿来一趟。” “是,老爷。我这就去。” ********* “城楼上的人听着,我们是大明官军!快些打开城门!”看着紧闭的泾水县城门,王东日的心头不由得一阵火起,冲着城楼上很不客气地喊道。 果真让我猜中了,这地方官府还敢真给我吃一顿闭门羹!看来,眼下这大明官军的名声确实不咋地啊!一想到这,庞岳不禁摇了摇头。 城头上,刘同樾向城下做了一个揖,大声说道:“将军勿怪,情况不明,我等不敢开城门。鄙人乃泾水知县刘同樾,不知城下是哪位将军的兵马?” 哼,这说得倒比做的客气!庞岳双腿一夹马腹,离开队列,向城门方向跑了几步,朝着城楼上一个抱拳:“原来是刘大人!庐州镇参将、和州卫指挥使庞岳在此有礼了!” 第二十五章抗清义士 “不敢当啊,庞参将。下官在此有礼了!”刘同樾听到庞岳的话赶紧回礼,“不知贵部到此有何贵干?” “贵干谈不上,路过罢了。”庞岳笑道,“我军本来一心赶路,并未想在此停留。只是方才听斥候来报,说这大白天的,泾水县县城的城门却全部关闭。庞某担心贵县遇到了什么麻烦,因此才赶紧率军过来看看。怎么,刘大人,这附近可有敌情啊?” 此言一出,明军队列里顿时传出一阵窃笑声,连刚才怒气冲冲的王东日都忍俊不禁。 城头上,刘同樾却涨红了脸,支支吾吾起来:“庞参将…多虑了,鄙县附近…并无敌情。” “哦,原来如此啊!”庞岳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那庞某就放心了。既然没有敌情,那刘大人就把城门打开吧,所有城门全部关闭,百姓出入也不方便。我军还要赶路,就不打扰了!”说完庞岳便勒转马头准备返回队列。 此刻,刘同樾却是哭笑不得。开城门吧?那万一城外的军队乘机冲进来怎么办?不开吧?人家“大老远地跑来查看泾水县的安危”,自己还把城门关着,在道义上就输了一头了。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刘同樾可是把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是因这件事让自己留下恶名那就太不划算了。 正在刘同樾左右为难的时候,庞岳“无意间”回头一看,见城头上还没动静,连忙把马头勒了回来,疑惑地问道:“嗯?刘大人可是还有什么难事?唉,有事就说吧。只要我庞某做得到的,一定在所不辞。你我同朝为官,刘大人用不着如此客气。” 我有何难事?只要你庞将军带着你的人马从我面前消失,我就什么难事也没有了!刘同樾在心中暗骂,脸色又红了几分:“下官…下官…” “刘大人,别急,慢慢说。”庞岳的脸上尽是“关切”之情,“只要刘大人的事没解决,我军是不会离开的。” 明军队列中,卢启武和石有亮把头埋在马脖子后面,身体剧烈地抖动着。张云礼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表情,脸上却已是通红。崔守成也咬紧了嘴唇,嘴角的肌肉不住地跳动着。 刘同樾几乎要哭了:“庞将军,下官确实没事!” “哦,刘大人没事就好。”庞岳正转身的时候,“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一拍脑门:“啊呀,你看我这记性。刘大人,你没事,可我有事得麻烦你啊!” “庞参将客气了,如有什么需要下官帮忙的,尽管吩咐。”刘同樾做了一个揖,同时在心里面加了一句:只要你别进城,别要太多的银子。 “嗯,刘大人真是爽快,那庞某就直说了。我军的粮草已经不够,希望能从贵县补充一些。”见刘同樾似乎又要露出哭丧脸,庞岳笑道:“刘大人不用担心,我们不白拿你们的,直接用银子按市价买,如何?” 刘同樾松了一口气,既然不是强征那就好办。他朝城下问道:“这个下官得先派人去打听一下,如果有,下自然会优先供给贵军。不知道庞将军要多少啊?” 庞岳想了一下,说:“不要多了,粮食要个三百石,马料,也要三百石吧。此外,我军还要一些刀伤药。” 听到这个数目,刘同樾不禁有些发怵,虽然他没亲自做过粮草生意,但也知道,城里各家粮店的存货加起来恐怕都没这么多。不过,他还是小心翼翼地答道:“庞参将稍等,下官这就去问问,看城里的粮草有没有那么多。”说完便走下了城头。 这时,张云礼从后队赶了过来,告诉庞岳,朱大典让他过去。为防路上出现意外,朱大典已经在庞岳的建议下换下了官服躲到了队伍的深处,不再随意露面。 “朱老大人,召卑职来何事啊?”来到后队之后,庞岳颇为恭敬地朝一身布衣的朱大典问道。 “啊呀,慕远,你为何如此糊涂啊!”朱大典跺了跺脚,“你们是大明官军,这地方官府有义务给你们提供粮草。哪里还用得着用银子去买?既然那知县如此不通事理,你还同他客气什么?这样吧,老夫看那城墙高不过两丈,你直接挥军攻打,顷刻可下!” 朱大典当初在太平府城下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当时,太平知府以“不辨真伪”为由将弘光皇帝一行挡在城外,结果朱大典赶到之后,与那知府三句话不对付便挥军攻打。攻进去之后,朱大典又叫人捆住了那知府,亲手打了几十鞭子才解气。现在见一个小小的知县也敢在自己面前摆谱,尤其是还牵扯到了银子,朱大典自然气不打一处来。 “如果你不愿攻打,那就交给老夫来办好了!”见庞岳似乎不怎么赞同自己的意见,朱大典又加重了语气,“朱猛,把老夫的官服拿出来!”老头当初在太平府干过相同的事,现在再做起来自然得心应手。 庞岳赶紧制止朱猛,又朝朱大典劝道:“朱老大人,万万不可。以我军的实力,攻克此城确实顷刻可下。不过,眼下正是国难当头,我等岂能因如此小事而失去民心?再者,卑职是一介武夫,倒不在意名声,可朱老大人您是国之重臣,可不能因此给那些别有用心之徒留下话柄。” “老夫又何尝愿意想多事?只是某些地方官吏实在太过可恶!大明将士在前方与敌厮杀,可那帮浑人却视官军为贼寇,拒之千里之外!真是岂有此理!”听庞岳一说,朱大典的怒气稍退,但嘴上依旧毫不退让。 庞岳叹了口气,说:“朱老大人,那些人虽然可恶。可话又说回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地方士绅对我大明官军的偏见,又岂是三两日形成的?我们庐州镇还好一些,有些官军确实是连流寇都不如,御敌不足却害民有余,害的士绅百姓几乎对所有的官军都不信任了。但这种隔阂也不是短期内能化解得了得,我等还要继续赶路,像这种事还是暂为忍耐吧。” 不久,刘同樾便回到了城头,给了庞岳明确答复:粮食最多只有一百五十石,马料也只有一百石出头,不过考虑到庞岳的诚意,价格可以优惠。虽然这些粮草只够大军几天之用,但庞岳也没有太过强求,苦笑过后便全部买了下来,花掉了二百多两银子。整个过程,泾水县城的军民防官军如同防贼一样,所有的粮草都用吊篮从城头坠下,生怕城外的官军“乘机攻城”。看到这一幕,庞岳不禁摇了摇头。南明的国势至此,也并非毫无理由,一支被自己的人民提防的军队,又如何能肩负起抵抗外敌的重任呢? 看见城外的几千明军队形严整、有秩序地绕过泾水县城而去,刘同樾松了一口气,心里头也突然产生了一丝感动。他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见过如此通情理的军队了,这些年来亲眼目睹的一幕幕使他几乎无法对大明官军产生信任。然而,今日他却莫名其妙地对自己的举动感到了后悔。 唉,各位,对不住了。如今正值乱世,我这也是迫不得已。你们…一路保重!刘同樾在城头发出了一声长叹。 ********* “大人,俺就是不明白!那鸟官不识好歹,你为何还要迁就于他?!依俺看,直接攻进城去,看那鸟官还敢不敢收银子!还敢不敢说粮草不够!”已经离开泾水县城十来里地了,但石有亮依然瞪大了牛眼,喋喋不休。 “周明…稍安勿躁!”庞岳耐着性子再一次说出了这几个字。 “大人,可俺就是想不通…” “行了!闭嘴!” “……” “大人,据斥候回报,前方有几个当地士绅带人守在路边,说是要请我们去他们的庄园歇息。”马元成来到庞岳身边禀告。 嗯?还有这种好事?真是想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啊!庞岳看了看已经擦黑的天空,说道:“也好,带我过去看看吧。” “遵命,大人!” “对了,他们可曾通报姓名啊?”庞岳随口一问。 “领头的两人一个叫周源清,另一个叫…哦,叫尹民兴!” “周源清?尹民兴?”庞岳在脑海中搜索着这两个人的信息,突然灵光一闪,记忆的火花在那一刻被点燃,“尹民兴?!居然是他?” ********* 晚上,泾水县城西的周家庄,火把通明,人声鼎沸,似乎在宴请贵客。 周家大院正厅中,飞虎营和振威营千总以上的军官齐聚一堂,桌上各色菜肴让人目不暇接,几位当地士绅也在热情的招呼。而朱大典则主动提出隐藏身份,换上布衣和一帮文案书吏坐到了外屋。 “来,周某敬庞将军一晚!”庄主周清源豪爽地端起面前的一碗酒,一仰头,一饮而尽。 “周员外客气了,庞某回敬!”庞岳端起面前的酒碗,亦是一饮而尽。 当时听马元成说起周清源和尹民兴的名字后,庞岳大感意外,周清源他不怎么清楚,但尹民兴他可是知道的。尹民兴,崇祯元年(1528)戊辰进士,先后在宁国县、泾水县担任过知县,后丁忧归里。清军南下之后,寓居泾水县尹民兴于弘光元年(1645年)七月十六日在该县组织义军揭竿而起,失败之后继续在周围府县坚持抗清斗争。隆武帝于福州即位之后,尹民兴担任了隆武朝的监察御史。方才听尹民兴介绍之后,庞岳才知道,尹民兴自从因病辞去弘光朝的职方郎中之后,便流寓到了他曾担任过知县的泾水县,寄居在当地的地主周清源家中。这位周清源是周家庄的庄主,家有良田四千余亩,另在县城有店铺若干,是该县数一数二的大户。在尹民兴担任泾水知县期间,周源清与之结成了莫逆之交,后来见他流寓至此居无定所便邀请他来自己家中居住。 这个周源清也是个豪爽之人,今天他白天与尹民兴一同去县城查看几家店铺的情况,正好遇见庞岳和王东日的军队抵达泾水县城外的一幕。见庞岳手握几千大军,却能做到同情达理,不进城、不扰民,周清源和尹民兴不由得在心里对这个年轻的参将大为赞赏。在大军离开之后,他们二人考虑到天色已晚,这几千人在外露宿的话多有不便,于是略作商议,也赶紧出了城,赶到了庞岳一行的前头,想尽一回地主之谊。 “王将军,请!”周清源又敬了王东日一碗。 “周员外客气!”王东日笑着回敬。 紧接着,尹民兴和其他几位乡绅也纷纷站起来朝诸位军官敬酒。酒碗不是很大,酒的纯度也不高,连喝了好几碗之后,庞岳没觉得醉,可肚子却撑得难受。 第二十六章意外收获 “庞将军、王将军,你们身为靖国公的部下,为何撤退至此啊?难道前方战事不利?那建奴打到了何处了?”尹民兴虽然已经身处庙堂之外,但依然关心国事,喝过几碗酒之后,很快便提到了正题上。 尹民兴这一问,正在夹菜的庞岳不由得一愣,筷子也停在了半空。王东日和其他的明军军官们不由得低下了头,脸色也变得黯淡起来。大厅里的气氛骤然冷了下来。 “嗯?庞将军,王将军,你们这是怎么了?”周源清不解地问道。 一进周家庄,庞岳就考虑到是否要向尹民兴等人提起黄得功阵亡、弘光被俘等变故,只是当时尹民兴、周清源等人相当热情,只顾着张罗给大军接风洗尘的事,没来得及多问。现在突然听尹民兴这么一问,庞岳的心里更加纠结起来。 “庞将军,出什么事了?”看到庞岳等人的样子,尹民兴顿时产生了一种不详的预感,语气也变得有些急切起来。 庞岳叹了口气,将筷子放下,沉重地说道:“就在几天前,我镇在荻港与建奴大军遭遇,全军数万大军除少数逃离生天之外,近乎全军覆没。靖国公…殉国了!” 听庞岳这么一说,在场的乡绅个个目瞪口呆起来。 尹民兴的脸色也变得惨白,因为不久前他曾听说弘光皇帝逃到了黄得功军中,如今黄镇近乎覆灭,那弘光皇帝呢? “那…那圣驾何在啊?前不久学生可是听说,圣驾已经到了靖国公营中!”尹民兴也顾不得什么风度了,一手抓住庞岳的衣袖,两眼圆睁。 “我等无能,未能护得陛下周全…”看见尹民兴的神情,庞岳心有不忍,低下了头,“陛下,已经…落入建奴之手!” 听得此言,尹民兴松开了庞岳的衣袖,整个人竟瘫到了地上,连椅子都带翻了。 庞岳赶紧去扶。不料,尹民兴翻了个身,面朝北方跪下,不断用额头磕着地面,放声大哭:“陛下啊…” 这一幕看得庞岳大为触动,尽管以前曾在书本上了解过封建王朝的某些大臣的愚忠,但如今亲眼见到尹民兴的举动,依然是百感交集,其中有不解和诧异,但更多的还是敬重。纵观华夏数千年的发展史,总有那么一群人,不管国势如何,不管皇帝是英明还是昏庸,他们都会无条件地选择忠君,自始至终,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在庞岳看来,虽然这些人的行为在后世之人眼中多少显得有点迂腐,甚至不可理喻,但至少在现在,他们身上所体现来的就是一种大义。 “唉,尹先生,快起来。”庞岳努力地将尹民扶到了椅子上。 “陛下啊……您身陷敌手,微臣却只能在一旁苟且偷生,微臣…….枉读几十年圣贤书,枉食朝廷俸禄啊!”被扶到了椅子上的尹民兴仍然悲恸不已。 “唉,宣子兄,事已至此,悲伤已是无益,还是保重身体要紧。”周源清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劝过尹民兴之后又转过头朝侍候在一旁的家丁吩咐道,“先送尹先生下去休息吧。” 家丁送尹民兴离开之后,周源清叹了口气:“宣子兄虽已不在庙堂之上,可对朝廷、对圣上的忠心那是没的说的。方才听庞将军这么一说,我等才知道大明已经处于何种险境,也难怪宣子兄悲恸至此。” 一时间,整个大厅几乎全都陷入了沉寂,桌上的美酒佳肴也无人去动,气氛压抑得几乎让人窒息。 最后,还是周清源打破了这种僵局,他亲自给庞岳等人的碗中倒满酒,招呼道:“来来来,各位,不管怎样,饭总是要吃的嘛!如今国难当头,要为国效劳也得先吃饱不是?” “周员外先请。”庞岳说道,“说起来,这一次还多亏了周员外热情款待,我军才不至于露宿荒野啊。” 周源清摆了摆手:“区区小事而已,庞将军不必挂念于心。贵部在前方为国效力、英勇杀敌,行至鄙庄,周某又岂能不尽地主之谊?只是如今这京城沦陷,圣上也已身陷敌手,贵部接下来又准备前往何处啊?” “说实话,最初庞某脑中也是一片混乱,不知道将往何处。只是后来听说,元辅大人已经保护着太后去了浙江,庞某才决定去浙江看看,顺便去联络一下其他各路朝廷兵马。毕竟,我们是大明官军,庞某也深受朝廷隆恩,自然不能去做那降敌之事。”庞岳说完,喝了一大口酒。具体的目的地他倒没有透露。 周源清点点头:“也好。庞将军的深明大义,周某今日在县城便已亲眼所见,今晚一谈更是令周某佩服。唉,要是大明的官军都能如贵部一般,这国势又何至于沦落至此?” 庞岳苦笑着摇摇头:“周员外过奖了,败军之将不足言勇,此番褒奖庞某实在是受之有愧。此后,庞某也无他念,唯有多杀建奴以报国恩。” 虽然大家的心情都不太好,但在周源清的热情招呼下,这顿接风宴总算是马马虎虎吃完了。之后,周源清又张罗着给庞岳等将领以及两营的士卒们安排住处。由于明军的人数实在是太多,周家庄内能腾出的空房有限,所以最后只好让一部分实在住不下的士兵在村子周围的空地里扎了帐篷休息。 安排好队伍宿营和警戒的事宜后,庞岳和王东日都玩言谢绝了周源清邀请他们住进周家大院的好意,坚持和士兵们住到了一起。这让周源清在震惊之余又不得不对这两位将官多了几分敬意。 ********* 第二天早上,收拾好东西,吃过早饭之后,庞岳和王东日便准备领军离开了。 “周员外,我们要走了。感谢您的热情款待。”周家大院的庭院里,庞岳和王东日在向周源清告别。 周源清笑着说:“周某本来想留贵部多歇息几日的,但二位将军执意要走,周某也不好拖累了贵部的行军计划。”说完朝身边的管家吩咐道,“把东西抬上来吧。” 很快,几个家丁抬着一口大箱子走到了周源清身边,将箱子放下。 见庞岳有点疑惑,周源清微笑道:“昨日,周某在县城的粮铺掌柜不明事理,收了二位将军八十多两银子,我已经将他好好地训斥了一番,收的银子全部在里面。另外,贵部出发在即,周某也没什么好送的,也只有些许黄白之物,聊表心意而已。另外还有些粮米和草料,我已让家丁放在庄外,望二位将军一并收下。” 庞岳和王东日刚想开口谢绝,只见周清源手掌向前一推,几乎将二人的话全部推进了肚子里:“二位将军不要说了,这些东西你们一定得收下。如今国难当头,周某不能像二位将军一样上阵杀敌为国效劳,又岂能顾惜这些身外之物?如果二位还看得起我周某,就务必收下周某的这点心意!” 见周源清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丝毫否定。庞岳和王东日也不好再推辞。 “那庞某就代替全军数千将士谢过周员外了!”庞岳向周源清抱拳一礼。 “哈哈哈,好!”周源清见庞岳收下了礼物,很是高兴,“另外,周某还有一事相求,望庞将军答应。” “周员外请讲,只要庞某办得到的,一定在所不辞。” 周源清一指身边的一位年轻人:“这是周某的小儿子,周天正,今年已经年满十九,练过几天拳脚,也有几分蛮力。可近几年读书却是怎么也读不进去,一直闹着要去前方杀敌。现在,我想让他投入庞将军营中,还望庞将军勿要嫌弃。” 庞岳将视线转移到那个年轻人身上,只见他的个头与自己差不多,虽然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但已然一副孔武有力的样子,眼中满是精光,一看就是从军入伍的好苗子。要是能揽至自己麾下,日后说不定真能成为一员猛将。 想到这里,庞岳笑道:“令郎真是一表人才!只是,投身戎马,就必定要南征北战、居无定所,甚至还有性命之忧,难道周员外舍得?” “跟随庞将军这样的好汉,是犬子的荣幸,周某岂有不舍之理?更何况,周某不能亲手杀敌,有犬子代为上阵,也算了却了我的一桩心愿。”周源清捻着胡须笑道,“天正,还不快见过二位将军。” 周天正上前一步,向庞岳和王东日抱拳行礼:“周天正见过庞将军、王将军!” 庞岳和王东日都笑着点点头。 这时,尹民兴走了出来,向庞岳和王东日行礼:“听说二位要走了,学生也出来送送。唉,昨晚,学生一时失态,让二位将军见笑了。” 庞岳和王东日赶紧回礼。 “尹先生哪里的话!”庞岳诚恳地说道,“先生虽已身处江湖之远却依然心忧国事,这等胸怀又岂是我等能相比的?” “唉,不提这个了。”尹民兴摇摇头,“如今贵军出发在即,学生也没什么好送的,仅仅几句肺腑之言而已。” “尹先生请说,我等洗耳恭听。” 尹民兴正色道:“如今大明虽然遭此大难,但学生希望二位将军依然能像之前那般为国效力。哪怕建奴猖獗一时,只要我等大明臣子皆能胸怀大义、思报国恩,大明就一定能有中兴的一天!” “尹先生所说的,正是我等心中所想!请先生放心,只要庞某的项上人头尚在,就绝不会做出对不起朝廷、对不起祖宗的事!”庞岳看着尹民兴,坚定地说道。 “好,好!有庞将军此番话,学生也就放心了!”尹民兴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 “不过,尹先生,周员外,恐怕过不了多少日子,建奴就会派兵南下。二位还是早些做好准备才是!”熟知历史走向的庞岳觉得很有必要提醒一下这位历史上的抗清义士。 尹民兴微微一笑:“这个学生心里有数,庞将军只管奋勇杀敌即可,不必挂念我等。” “庞将军只管放心去好了,周某虽然没有宣子兄那么多的学问,也比不上庞将军的这般深明大义、公忠体国,但也算得上明德知耻,不管做何事都不会令祖宗蒙羞。”周源清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如此就好,那尹先生、周员外,你们多保重!我等先走一步了!等将来有机会,再来和二位前辈把酒言欢!” “尹先生、周员外,多保重!” 庞岳、王东日再次施礼。 “二位将军一路走好!周某的犬子就拜托给二位了!” “二位将军保重!学生就不远送了!” ********* 周家庄已经越来越远了,送行的人群也早已消失在天边。看着队伍中多出来的几十匹骡马,一大堆粮草还有那一箱沉甸甸的黄白之物,庞岳不禁感叹这次收获之大。八十多匹骡马,粮食、草料各二百石,白银一千两,黄金一百两,这个周源清出手还真是大方啊! 虽然庞岳翻遍了脑海也不找不到周源清这个人的生平和结局,但是以他的性格和他与尹民兴的关系来看,他最后多半是和尹民兴一起投入到了反清斗争中去的。 南明,虽然总体上对汉人来说是一个的悲剧时代,但在这个悲剧的时代依然涌现过许多有名的、无名的义士。不管出身如何、家境怎样,他们都在在满清的铁骑到来之时毅然举起了反抗的旗帜,前赴后继、矢志不渝!尹民兴只是其中最普通的一个而已。可是,由于汉人自身的倾轧和统治集团的鼠目寸光,这些义士的鲜血最终还是没能挽救华夏的沦落,留下的除了一曲曲悲歌之外便只剩下了无尽的遗憾! 不过,这些都是原来的历史,既然我来到了这里,那我就一定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去避免那种种遗憾的发生,让华夏义士们的鲜血不再白流!庞岳目光坚定地看向远处,在心中默默念道。 第二十七章狩猎途中 从周家庄出来之后,由于有了足够的粮草补充,庞岳和王东日手下两营兵马的体力随之得到了较好的恢复。不过由于携带的辎重也多了起来,行军速度依然像之前那样不快不慢,一天四五十里上下。因为时间紧迫,庞岳不得不最大限度地压缩了队伍的休息时间,其中有两天几乎是日夜兼程。好在路上并没有遇到大股的敌军,因此将士们的体力没有过多的消耗,倒也勉强支撑得下去。 这一路上,庞岳吃住都和士兵们一起,把自己的帐篷也让给了伤病员居住,几乎放弃了一切特殊待遇。这一举动更是让广大官兵感动不已,所以尽管赶路赶得很急,但几乎没有人抱怨。只是,由于缺少医药又没有得到及时医治,那几十名重伤员只有十来个人有了好转,其余的都因伤口恶化而死。庞岳令人将这些烈士一一安葬,之后便更加坚定了要完善随军医护制度的想法。 十来天的风雨兼程过后,六月初七,队伍终于进入了杭州府境内。见目的地已经在望,庞岳不禁松了一口气,同时下令稍放慢了行军速度,好让将士们喘口气。 ********* 这天下午,安排好宿营地之后,见天色尚早,庞岳一时兴起,便嘱托王东日照看营地,自己则带上了几十名亲兵前往周边的山林打猎。 骑在飞奔的战马上,看着周围郁郁葱葱、生机盎然的大片山林,感受着那沁人心脾的野外气息,庞岳的心情不由得大为愉悦,前些日子堆积在心上的阴霾也随之去掉了大半。 “小勇子,你小子不是一直说自己箭法不错吗?今天就看你的了!”庞岳勒住马头,朝一旁的亲兵靳勇笑道。 出身猎户的靳勇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大人,您就瞧好吧!” “大人,看那!”另一旁的周天正小声地提醒庞岳。庞岳顺着周天正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路边树林的灌木丛里卧着一个大家伙,看体型似乎是一头麂子。 呵,这是老天送的礼物吗?庞岳心中大喜,张弓搭箭便射。只可惜,庞大参将的箭术似乎并不怎么高明,不过四十余步的距离居然还射偏了。铁脊箭带着呼啸钉在了麂子旁边的一棵树上,这下,麂子受了惊,跳起来便开始狂奔。 见麂子逃脱,靳勇等人来不及感叹,策马便追。庞岳则自嘲地摇了摇头,唉!自己的箭术真是还有有待于提高啊!不过,猎物是从自己手上逃脱的,庞岳自然不愿袖手旁观,一磕马刺也跟着追了过去。 靳勇本来是精于箭术的,但此时却没能发挥多大作用,因为以往打猎的时候他都是徒步而行,如今骑在飞奔的马上,箭的准头自然大打折扣。一连几箭全部落空,只有最后一箭勉强射中了麂子的后臀。谁知,麂子受痛之后,跑的更欢了,眼看就要逃出众人的视线。 这时,一直没有出手的周天正瞅准时机射出了自己的第一箭,后面的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最后结果。 只见正在狂奔的麂子被射中了脖子,倒在地上挣扎了起来。看到猎物终于倒地,几个亲兵欢呼着策马过去又是几箭,麂子便彻底不动了。 “哈哈哈…….”庞岳纵马跑了过去,看到地上那只体型肥硕的麂子,很是高兴,“只要射中了这个家伙,我等今日就不虚此行啊!”说完充满赞许地看了看身边的周天正。 自从上次从周家庄出来之后,由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位置,庞岳便将周天正留在自己的亲兵队里当了一名什长。通过十来天的接触,庞岳发现这个周天正确实是个可造之材。他虽然出身于士绅家族,身上却没有沾上某些纨绔弟子的那种不良习气,而是更多地继承了他父亲周源清的性格,为人豪爽、大方,很快便和官兵们打成了一片,身手也相当不错,只要日后再在实战中历练一番,必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将才。 “从云(庞岳刚给周天正取的字)真是好箭法啊!若不是你的最后一击,这家伙说不定就真的逃脱了。”庞岳笑着对周天正说道。 周天正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大人过奖了,属下只是侥幸得手罢了。这些弟兄们当中,箭法超过我的大有人在,像这位靳勇兄弟,就比我强得多,我只不过是仗着以前多骑过几天马才勉强抢了他的风头。要真站在平地上比试,呵呵,那我可是万万不敢的。” 见周天正不仅箭法好,而且还明事理、懂进退,庞岳不禁对他又多了几分好感,也暗自庆幸自己揽到了一个人才。 庞岳点点头,转过身又指着靳勇笑骂道:“小勇子!你小子老是吹嘘自己以前是个狩猎好手,怎么样?这次却让周天正抢了你的风头!既是这样,那我可得好好地罚罚你!嗯,这样吧,接下来你小子要是再打不到像样的猎物,那今天晚上你就看着其他的弟兄们吃肉吧!” 众人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声,靳勇的脸涨得通红,不太服气地说:“大人,属下在此放下话,今日若我真是一无所获,那我就不回营,直到打到猎物为止!” “好!那我就等着看你的表现!来几个人收好猎物,其他人上马,继续寻找猎物!”庞岳吩咐道。 “遵命!”亲兵们纷纷上马。片刻之后,几十骑带着呼哨声而去。 ********* 接下来的时间里,庞岳一行收获颇丰,除了打到几十只野兔、獾子之外,居然还有一头体型略小的麂子和十几只山鸡。靳勇也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老本行依然在,那头麂子便是他的战利品,除此之外还有四只野兔。虽然他是弃马步行才得手的,但总算是一雪前耻。 “呵呵,今天真是尽兴啊!”庞岳看着兴高采烈的亲兵们,自己也是高兴不已,“各位都是功臣!待会儿回到营地,吃肉的时候一定给各位多加一份!” “谢大人!”亲兵们欢呼起来。 “天色不早了,今天就到此为止,我们回营吧!”庞岳一挥手,止住了众人的喧闹。 谁知,就在这时,前方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异响。 “嗯?什么声音?”庞岳警觉起来,张大了耳朵仔细聆听着。只听得那声音越来越激烈,其中夹杂着马匹的嘶鸣和人的呐喊,仔细一辨认,居然还有刀兵碰撞声。 “马元成,带几个人过去看看!记住,不要惊扰了对方。其他人做好准备!”庞岳沉声吩咐道。 “是,大人!”马元成带着几个亲兵下马步行,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摸去。 其他的亲兵则围成了一个圈,纷纷抽出了战刀,瞪大了眼睛注意着周围的动向,将庞岳保护在中间。 过了一会儿,马元成带人赶了回来,跑到了庞岳身边。 “怎么回事?”庞岳问道。 “回大人,林子那边的一条大道上,有十几个客商模样的人正在被几十个手持刀兵的人围攻。那伙攻击他们的人穿得衣服很杂,拿的兵器也各种各样,似乎是附近的山贼。不过,那伙客商模样的人当中似乎有几个功夫挺不错,因此还在苦苦支撑着。”马元成如实回答。 唉!看来,如今还真是到了乱世啊!连有着“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美誉的杭州府境内居然也出现了劫道的强人!庞岳感到好气又好笑,但依他的性格,路见不平自然要拔刀相助,于是,便朝众人命令道:“大家把猎物放在原地,跟我过去,好好地教训一下那群劫道的蟊贼!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做那没本买卖,还真当天底下没王法了!” ********* 树林外,一条平直的大道上,一辆马车歪在路旁,十几个护卫摸样的人正把一个中年人护在中间,拼命地抵抗着几十个山贼的攻击。 “弟兄们,看见他们的马车和衣着了吗?这可是笔大买卖!冲上去杀光他们,大当家的重重有赏!”山贼头领身边,一个长着斗鸡眼的家伙兴奋地大喊。 听到这样的许诺,山贼们发出阵阵尖叫,加大了攻击的力度。那群被围攻的护卫当中虽说有几个身手不凡,已经连杀多名山贼,但俗话说,好手架不住人多,山贼们凭着自己的人数优势将护卫们的防线一步步地压缩。 见形势已经越来越危急,那名被护在中间的中年人仰天叹了口气,连连摇头:“没想到,今日我竟要葬身一群鼠辈之手!不值啊,不值!” 旁边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赶紧劝道:“老爷,您别担心,小的们一定会护着你安全离开的!” 中年人惨然一笑:“事到如今,哪里还有我等的退路?算了,把我的剑拿来!能够斩杀几个贼寇,也算我对大明的百姓做件善事!” “老爷……”管家的眼里流出了两行泪。 就在中年人抽出了自己的佩剑的时候,远方突然响起了隆隆的马蹄声。听到这声音,管家的眼中不禁大放异彩,中年人紧缩的眉头也为之一舒。 第二十八章原来是他! “啊!是官军!官军骑兵来了!”一个眼尖的山贼看到远处一队身穿明军制式棉甲的骑兵裹着尘土呼啸而来,顿时大惊失色。 “真是官军!弟兄们,快撤!”山贼头目也吓了一大跳,赶紧招呼着手下撤退。虽然他杀起人来从不眨眼,手下也有一批亡命之徒,但他还没有自信到敢和官军骑兵对抗的地步。 山贼头目此言一出,山贼们一哄而散四下逃命。这就是乌合之众的最大特点,打起顺风仗来似乎锐不可当,而一旦落了下风,便会作鸟兽散毫无章法。乘此混乱之际,中年人身边仅剩的七八个护卫连续斩杀了多名山贼,之后却并没有追击,只是紧紧地护在中年人周围。 山贼们无心应战,但明军骑兵们却不肯罢休,数十骑分成几股,分头追杀着落荒而逃的山贼。纵使这些拦路剪径的蟊贼们心狠手辣,但一遇上正规军,并且还是骑兵,那就只有挨宰的份了,那些敢于反抗的都遭到了重点照顾。一阵阵刀兵铿锵声中,刚才还不可一世的山贼们发出声声惨叫,纷纷倒地。 没过多久,几十名山贼就被杀了个七七八八,只有几个腿脚快的钻入树林里狂奔而去。庞岳也并没有令人继续追击,下令收拢了队伍之后便纵马来到了中年人一行面前。 庞岳跳下战马,对着惊魂未定的一干人等说道:“各位莫怕,我们是大明官军。山贼已被剿灭,各位可以放心了。” 中年人让挡在前面的护卫让开一条道,走到了庞岳跟前,作了一个揖:“多谢将军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庞岳笑了笑:“剿灭贼寇乃我等本份,先生不必多礼。嗯,不知先生尊姓大名,将往何处啊?” 中年人脸上闪过一丝迟疑,但他身后的管家很快便替他答上了话:“这位将军,我家老爷姓余,是杭州的布商,今日出来寻访一位故人,没想到在返回途中遇到了这些山贼。还多亏了将军出手搭救!” 中年人露出了微笑,算是默认。 虽然庞岳觉对这主仆二人的举动感到了一丝狐疑,但还是没太往心里去,毕竟眼下这局势动荡,作为商人,谨慎一点也是应该的。 “哦,原来是余先生。”庞岳向中年人抱了一拳,“在下庞岳。如今这天色已晚,路上也不太平,若先生不嫌弃,就去我军的营地将就一宿如何?明日,我等也要出发去杭州的。”、一想到这一路上确实不安全,乐于助人的庞岳干脆将好事做到底。 中年人打量了庞岳一会儿,不顾管家那阻止的眼神,也是一拱手,笑道:“好吧,既然庞将军一番好意,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先生请!” ********* 当庞岳一行回到营地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大人回来了!”“大人的收获还真不小啊!”“今晚上能吃顿好的了!”见庞岳一行带着大量猎物而归,官兵们纷纷欢呼起来。 石有亮看到那两头麂子更是哈哈大笑:“哈哈哈……大人一出手,就是他*的不同凡响啊!居然打到了两个这么大的家伙!” “马元成,让人把猎物抬下去交给火头军!”庞岳吩咐完之后又朝那个跟着他一同前来的中年人招呼道:“余先生,这边请!” 尽管帐篷比较紧张,但庞岳还是特地给中年人一行安排了一顶帐篷歇息。因为在他看来,毕竟人家是客,有时自己主动请来的,自然不能失了礼数。 “余先生,庞某这里条件简陋,委屈各位了!”走进帐篷里,庞岳礼貌地朝身边的中年人说道。 中年人笑着摆摆手:“庞将军哪里的话,将军的救命之恩在下已无以回报,又如何会心生挑剔?”说着便随意找了个马扎一撩布袍前摆坐了下来,“能有个安身之处,在下就心满意足了。” 说到这里,中年人示意那个管家和几个护卫出去,继续对庞岳说道:“将军也坐吧。” 此人绝对不简单!庞岳心里闪出了这么一个念头。就他刚才的这份气定神闲的模样,一般人是绝对学不来的!身边有护卫保护,见了这营地里数千兵马也丝毫不见慌张,这人必大有来头,绝对不会仅仅是一个布商这么简单! 想归想,庞岳还是礼貌地坐到了中年人对面。 “不知将军在何处高就啊?应该不是杭州本地的将官吧?在下虽然来杭州不久,但也清楚,此地绝对没有如此如此多的兵马。”中年人面露微笑,但他的话却在无形中带给了庞岳一股压力。 呵,自己不通报姓名却先盘问起我来了!你究竟是什么人呢?庞岳心中莫名其妙地升起了一丝恼怒,并没有立即作答,而是默默地打量起眼前的这个神秘的中年人来。 面对庞岳有些冰冷的目光,中年人依然满面带笑容,眼睛里尽是淡然之色。和他对视了片刻,庞岳无力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低着头一声长叹:“先生说对了,我确实不是本地将官,败军之将而已!” 中年人来了兴趣:“哦?败军之将?此话怎讲?” 如今快到杭州,也没什么好隐瞒过的,庞岳便将自己的姓名,官职,从荻港出来之后的经历一一道来。 当得知黄得功誓死不降、最终中暗箭而死的细节之后,中年人不禁感叹:“靖国公真乃赤胆忠心、义薄云天啊!虽然在下已于前日获知其殉国的消息,但今日听庞参将如此一说,仍不得不为这样的忠臣良将而深感叹服!唉,若是我大明的臣子都如靖国公这般忠肝义胆,国势又何止于衰微至此?” “黄帅的忠肝义胆,庞某是自愧不如的。”庞岳说道,“现如今侥幸逃离生天,庞某心中也别无他想,继续为国杀敌,早日为黄帅以及战死的袍泽报仇雪恨,唯此而已。” “好!庞参将不愧是靖国公的部下!”中年人的语气中充满了赞许,“东虏南下,无数武将奴颜屈膝,委身于虏,将为国尽忠的本份忘得一干二净!而庞参将却能在形势凶险、且无上官约束的情形下自觉率军东来、寻找朝廷,可谓忠勇可嘉啊!” 庞岳摇摇头:“先生过奖,庞某不过是略尽本分罢了。在大明,强过庞某的忠诚义士又何止千千万万?建奴之所以猖狂至此,并非我大明无人,实乃内讧过度、朝廷赏罚不明所致!” 中年人眉头微皱,但还是静静地看着庞岳,意思是让他继续说下去。 “那建奴不过是关外一个小部落,能战之兵不过十万。而我大明拥有上亿人口,百万大军,倘若团结一心,一致对外,那建奴又能经得起几次消耗?只可惜,朝堂上下党争不休!在前方拼命杀敌的将士得不到足够的粮饷,忠君爱国之士得不到应有的嘉奖,反而是那些飞扬跋扈、祸害一方之辈却屡屡被朝廷纵容以至于让士民寒心!如此一来,大明焉能不败?!建奴焉能不嚣张至此?!从萨尔浒之战到建奴屡次破边墙而入,再到建奴不费吹灰之力攻占中原、江淮,哪一次不是如此!?大明若想卷土重来,光复河山,如今已经到了该把拳头收拢起来的时候了!只要收拢拳头,一致对外,凭我大明的人力物力,建奴不过是土鸡瓦狗尔!”一口气说出了心中之所想之后,庞岳只觉得痛快淋漓,大叫痛快!但很快他便意识到,自己只图一时之快却做下了鲁莽之事,这不是在现代,而是在明末!再者,眼前这个人的身份还未可知呢!不过,话既已出口,庞岳也就不去想那么多了。 听完庞岳的一番慷慨陈词,中年人愣了片刻之后,目光中渐渐地浮现出激动之色,一掌拍在了大腿上:“好,好!好一个收拢拳头,一致对外!庞参将之所想与在下之所想,可谓是不谋而合啊!” 说到这里,中年人站了起来,背着手在帐篷里踱起了步子,边走边激动地说:“想我大明自从万历末年便屡败于东虏,对此,某些鼠目寸光之辈却仅把原因归结为东虏兵精器利,甚至还说些‘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之类的混话!真是可笑,可笑之至啊!我大明幅员辽阔,物资丰饶,难道还比不上一个苦寒之地的小部落!正如庞参将方才之所说,皆因党争!无休止的党争造成了我大明国势糜烂至此!” 庞岳也愣住了,他本以为刚才自己已经够激动的了,没想到现在碰上了一个更激动的。正当他准备对中年人说上几句赞许之余的时候,帐外传来了马元成的声音:“小的见过朱大人!” “嗯,免礼吧。老夫找庞参将商量些事情,他在里面吗?”这是朱大典的声音。 “回朱大人的话,庞大人就在里面,在与一位客人相谈。” “好,老夫自己进去就行了。”话刚落音,朱大典便掀开布帘走进了帐篷。 “慕远啊……嗯?这位是?”朱大典刚跟庞岳打了声招呼,便恰好看到那个中年人转过身来。帐篷里光线不太好,朱大典便又向前走了几步,眯着眼睛打量起中年人的脸来。 还没等庞岳开口,朱大典的两只眼睛突然瞪得老大,哆嗦着跪了下去:“老臣朱大典,参见唐王殿下!” 唐王?朱聿键?!庞岳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心跳顿时剧烈加速:天啊,居然是他!那个在后世被称为南明最有能力之君的隆武皇帝!自己一直想找到他,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怪不得此人一见面就给了自己一种无形的压力!当时自己就觉得他不是一般人,只是没想到他的真实身份居然是这个! “慕远,不得无礼!”见庞岳还坐在马扎上,朱大典连忙喝道。 庞岳这时才回过神来,赶紧跪下行礼:“臣庐州参将庞岳,参见唐王殿下!” “哈哈哈……”朱聿键爽朗地笑了起来,双手虚抬:“朱大人免礼!庞参将免礼!” 第二十九章初到杭州 得知唐王朱聿键到了营中,王东日等人也是一阵大惊,连忙赶去参见。不过,朱聿键看上去也挺随和,在众人行礼之后和善地点头致意。 由于先前和庞岳聊得很投机,因此朱聿键在众人告退之后又单独留下了庞岳,问了他对眼下时局的一些看法和分析,庞岳则根据自己在后世得到的知识一一作答。由于庞岳比现在的人多了几百年的预知,提出的看法自然有着独到之处,这也使得朱聿键更加对他刮目相看。 见庞岳在自己面前竹筒倒豆子般知无不言,朱聿键非常高兴,在谈话中也大概地说了一下自己为什么到杭州。当年建奴入关劫掠之时,他因私自募兵北上勤王而被崇祯皇帝贬为庶人,并囚禁于凤阳高墙之中,去年弘光即位大赦天下时才得以恢复自由。今年年初,弘光皇帝却又勒令他迁居广西平乐府,谁知,他刚到杭州就传来了京城陷落的消息,行程也因此搁浅。今日,他出来寻访当初在他的封地南阳做过县令的一位故人,却不得遇,只好返回杭州,不料在中途遭遇强人,幸好庞岳出手搭救。 朱聿键所说的这些,庞岳虽然早已经通过后世的资料了解了大半,但他却没忘了该怎样同眼前的这个人搞好关系,因此听朱聿键说完之后便立刻表现出一副沉痛的神情,连呼殿下深明大义、心忧国事却横遭误解,实在是可敬、可叹。这一番话说得朱聿键很是欣慰,过了一会儿火头军送上晚饭时,他又让庞岳与自己一同进餐,让倒让庞岳感到受宠若惊。 由于第二天还要赶路,所以在同朱聿键吃过晚饭之后,庞岳便告辞回去准备第二天的行军事宜。朱聿键也没有再挽留,但还是勉励了他几句。 ********* 第二天,当庞岳一行到达杭州城外时,已经将近中午了。看着古色古香的明代杭州城的轮廓,庞岳不禁在心中感慨万千。多美啊!高大巍峨的城墙,波光粼粼的护城河,河畔迎风招展的柳枝,头戴网巾、三三两两沿河而行的文士……这一切,彷佛全都来自画中,让人如痴如醉、几乎忘却了所有的烦恼,留在心头的唯有宁静、祥和。唉!可是这样一座美丽的古城再过几天就会面对建奴的铁蹄,这一片如诗如画的美景将惨遭践踏。想起来真是让人揪心啊! “庞参将。”正在庞岳出神地看着杭州城的时候,朱聿键来到了他的身边。 回过神来的庞岳赶紧行礼:“殿下。” “不必多礼,这一切还多亏你出手相救,孤才得以安然无恙啊。”朱聿键微笑道,“如今已到杭州,你们是客军,按朝廷定制是不得随意入城的。不过,现如今马元辅和太后均在杭州,最近几日前来投奔的兵马也多了起来,因此元辅大人已命知府衙门在北门外二里处设置了一座临时军营以供收留各地兵马之用,你部可先行前往休整。嗯,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这两日之类潞王便会就任监国,届时自有改编的旨意传到。” “谢殿下,卑职知道了。”庞岳恭敬地答道,心里却是一阵着急:王爷啊,您这是在向我告辞吗?这没几天杭州的形势就要大变了,杭州城这么大,到时候我上哪儿找您去啊?别到时候您去了福建,我还在北门外的收容所里喝粥,那之前我的努力可就白费了! 所幸的是,朱聿键的话还没说完:“这样吧。今日你先先把兵马带到北门大营安顿好。到了明日,孤便会派人来找你进城,孤这里还有一些事要和你探讨一番。” 这句话让庞岳如释重负,赶紧抱拳道:“遵命!卑职谢过殿下!” “朱大人,”朱聿键又转过身对朱大典说道,“那我们就进城吧!” “殿下请!”朱大典拱手道。 ********* 在去往城北大营的路上,王东日对庞岳的态度似乎也有了一些变化,虽然还是以兄弟相称,但语气中隐约多了几分恭敬,甚至还有着一丝羡慕。 “庞兄弟,如今朱老大人和唐王殿下都对你青眼相加,老弟你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啊!到时候高升了,可不要忘了提携老哥一把!”王东日笑着说道。 庞岳佯怒道:“旭之兄,你我可是生死之交!你要是再提这些虚无缥缈的俗套,可别怪我不顾兄弟情面啊!” “哈哈哈……不提了,不提了,庞兄弟的为人,我自然是知道的。”王东日笑道。 庞岳也笑了,但过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唉,唐王这人还是挺不错的,只可惜……” “哎,庞兄弟,”王东日打断了庞岳的话,“老哥得提醒你几句,咱们作为武将,枉议藩王那可是大逆不道啊!” 听王东日这么一说,庞岳不禁拍了一下脑门:“我又忘情了,多谢旭之兄提醒!”同时也在心里暗骂:自己这张破嘴啊,怎么一说得激动就把不住门了呢? “以后多注意便是。”王东日说道,“我知道庞兄弟是个性情中人,但有些事情的确不是我等该议论的。就算有什么看法,藏在心里又有何妨啊?不一定要说出来嘛。作为武官,我们只要尽好自己的本份就行了!” “嗯,旭之兄所言甚是。”庞岳说完之后,暗自感叹自己今后还得多在“沉着”二字上下工夫。 ********* 到了所谓的城北“大营”之后,庞岳等人才发现那里是个什么状况。当地官府随便找了几块空阔地,稀稀拉拉地围上木栅栏,再放上一些破烂帐篷,便成了各路“败军”的暂时栖息地。 “大营”门口,几个小吏略微地估算了一下庞岳和王东日所带兵马的规模之后,报告给了坐在八仙桌之后的一个七品文官。文官点点头,面无表情地翻开桌上的一册登记薄,提起了笔:“嗯,就算四千人吧,先住下,明日再拨给粮草。二位的姓名,原来职衔?” “庞岳,庐州镇参将。” “王东日,庐州镇游击。” “好吧。”文官飞快地写完,抬起头往西北角一指,“那里还有一片空地,不过帐篷不多,可能住不下你们这么多人。” “有劳大人了。”庞岳嘴上礼貌地说道,“不够我们自己想办法。” 文官站起来,仍是面无表情地拱拱手,算是答复。 又不是你私人掏腰包,你绷着个苦瓜脸干什么呢?一个七品芝麻官,架子还挺大!庞岳暗自在心中抒发着自己的不满。但明代就是这样,以文制武,所以无论到什么时候,文官都是人倒架子不倒,在武将面前总有着一种优越感。 可是,等到进入“大营”之后,刚才还在心中发泄着不快的庞岳竟突然间对那个文官产生了一丝理解。只见营中已经住进了几只军队,但就精神面貌来看,几乎已经不能叫做军队了。帐篷外的空地上随着可见或躺或坐、军容不整、目光呆滞的明军士兵,长枪、刀盾等武器也散乱地随意堆放着。要不是看到他们身上那脏兮兮的红色鸳鸯战袄,庞岳还真会误以为自己进了丐帮的老窝。整日守着这样一群人,估计任谁也高兴不起来。 再看看自己身后还保持着基本队列的飞虎营、振威营官兵,庞岳既感到庆幸又感到悲哀。庆幸的是,自己手下的军队看上去还像那么回事,还没有沦落到丐帮的地步。悲哀的是,像那样的“丐帮军”在明军当中占的可不是少数,要靠他们去抵挡凶狠的建奴,真是有点勉为其难了。 “挺胸抬头!”庞岳朝着自己的队伍大喝着,“你们是官军!是大明的官军!不是要饭的叫花子!走起路要有劲!要走得像个军士!” “没错!走路都走得不像样还谈何杀敌报国!都给我抬起头来!”王东日也跟着喝道 听到主官的喝声,飞虎营和振威营的士兵们纷纷有意识地将头抬高了几分,步伐也变得更加有力起来。 “你起个头,让大家唱华夏男儿从军歌!”庞岳朝身边的马元成吩咐道。 “是,大人!” 很快,雄壮的歌声便响了起来:“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单骑催战云!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布衣误此生?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弃我昔时犁,著我战时衿,一呼同胞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齐从军,净胡尘,誓扫建奴不顾身!……” 歌声越来越洪亮,唱的人越来越多,以至于渐渐地分辨不出歌中内容。但是这数千人一起吼出的歌声却如同山呼海啸一般,透着一股不可阻挡的气势,让每一个听到的人都感到无比的震撼! 听着这雄浑壮阔的歌声,大营中其他各部的明军士兵纷纷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惊醒。他们直起了身子,默默地看着这支排着整齐队列、士气如虹的军队,他们几乎已经不记得上次见到这样的大明军队时是什么时候了。在他们的眼神里,有惊奇,有不解,也有羞愧。 就这样,数千人马踏着有力的步伐,在旁观者们复杂的眼神中来到了自己的营地。 由于飞虎营和振威营官兵自己携带了一部分帐篷,因此再加上营地里原有的,倒也勉强住得下去。至于粮草,庞岳倒不怎么担心,上次在周家庄得到部分粮草之后,在路上又购买了一些,现在大概还剩下三天的份额,如果明天杭州府能及时地再拨一批下来,那就没什么问题了。就算不及时拨付,庞岳也不担心,手里有银子,可以去杭州城买。虽然军队的主官自掏腰包购买粮草听起来有点可笑,但如今是非常时期,庞岳也就不去计较那么多了。 安顿好手下的兵马,庞岳便开始考虑起几天之后杭州形势突变之时,自己该如何行事。思索良久,脑中终于有了一个大致的轮廓。 第三十章再见唐王 第二天一大早,庞岳等人刚起来,朱聿键派来的人就到了城北大营。一看领头之人的面孔,居然是朱聿键身边的那个管家模样的人。 由于是唐王召见,去的人也不宜太多,于是庞岳只带上了马元成和周天正、靳勇等十来个亲兵一同前往,营中的事务就暂且交给了王东日和张云礼照看。 在一行人临走前,石有亮走到庞岳面前欲言又止,等他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庞岳才知道他是想托自己带点酒回来。庞岳痛快地答应了他的要求,但不禁又感到有点好笑,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连这么点小事都要遮遮掩掩,实在是不像沙场猛人的作风。 一路上,“管家”一直端着笑容,但却很少说话。庞岳见他无意自报家门,也就不好追问,但根据前天看到的情况也能猜得到,他多半就是唐王府内长史之类的官员吧。 正在庞岳暗自揣测的时候,“管家”却出人意料地主动开口了:“庞参将,在下白敬仁,现任唐王府左长史。前日因种种原因,未能及时自报姓名,还请庞参将勿要见怪。” 庞岳礼貌地笑道:“哪里哪里,白大人多礼了。在下以后还得多多仰仗大人才是!” 白敬仁的脸上也一直挂着笑,听到庞岳的话之后摇了摇头:“在下也只不过是在为殿下做点事而已,庞参将言重了。” 没多久,一行人便来到了杭州城的北门。城门口,几个兵丁懒洋洋抱着长枪围在一起聊天,说得兴起便发出一阵阵浪笑,而对穿梭不息的人流几乎连看都不看一眼,丝毫没有一点紧张的气氛。看到此种情景,庞岳不由得又暗暗地叹了口气。 一进入杭州城之后,庞岳才大开眼界,原来明代的城市居然也是如此繁华。只见青石板铺成的街道可容纳多辆马车并行,街道两旁则尽是粉墙黛瓦,各种店铺应有尽有,酒楼、文房四宝店、书店、茶馆、客栈……街道上的人群熙熙攘攘,临街的酒楼窗口里不时地传出文人雅客的吟诵,路边的空地里摆着说书的小摊,听众们聚精会神地听着说书先生们口中的精彩故事,似乎忘却了周围的一切。 第一次进入明代的城市,庞岳在新奇之余又感到了阵阵心酸。这里真好啊!没有大辫子,没有马褂,华夏的文明保持着它的全貌,让人倍感亲切。可如果历史还像原来那样发展,那么再过上几年,这里的人们将被迫脱下祖宗传下来的衣冠,传承数千年之久的发式也将被丑恶的金钱鼠尾所取代。一想到这里,庞岳便不自主地感到一阵阵心痛。 人群中,一个胖乎乎、穿着肚兜的男婴趴在父亲的肩膀上,瞪着一双点漆如墨的眸子好奇地打量着骑在马上的庞岳。见庞岳朝自己露出了笑容,男婴也咯咯地笑了起来,一双胖乎乎的小手在父亲肩膀上使劲地拍着。 但是,当庞岳转过头时,他的眼中却默默地流下了几滴泪水。我的族人,我的华夏同胞,难道你们注定要忍受外敌的欺凌?难道你们的宽容、与世无争却只能换来敌人手中冰冷的屠刀?不!任何胆敢侵犯你们的敌人都将受到最惨重的惩罚!我,庞岳,在此发誓! ********* 进城之后,白敬仁和几个护卫领着庞岳一行转过两个岔路口,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巷子。 “庞参将,到了!”来到一座不起眼的宅院前,白敬仁指着那红漆斑驳的大门说道。 哦,这就到了吗?庞岳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这附近很是安静,虽处于杭州城内却毫无市井的喧嚣。宅院虽然略显陈旧,但透着一股古朴典雅的味道。院内几棵槐树的枝头已经伸出了墙外,巨大的绿荫在这炎炎夏日里给人一种发自内心的清凉感。 虽说旧了点,但还算是个好住处。庞岳迅速给朱聿键的临时府邸下了个定义。 “庞参将,请吧!”白敬仁将手往大门口一摊。 “白大人先请!”庞岳抱了个拳。 进得大门,马元成和周天正等人在前院等候,庞岳则在白敬仁的带领下穿过几道回廊,来到了后院。 站在庭院中,白敬仁指了指有两个护卫守卫的一排房屋,对庞岳说道:“庞参将,殿下就在此处,容下官前去通报一声。 还没等庞岳开口,朱聿键便从屋中走到了门口:“不用通报了!庞参将,我们又见面了!” 庞岳赶紧一撩衣服的下摆跪了下去:“卑职参见唐王殿下!” “免礼,进屋说话。”朱聿键点了点头,但似乎脸色不太好。 庞岳站起身来,走进屋内,才发现原来朱大典也在,便又行了一礼:“卑职见过朱老大人!” “慕远啊,快起来吧,你我算得上是老相识了!不必拘泥于这些虚套。”朱大典和蔼地说道。 “庞参将,朱大人,别站着了,坐吧。”朱聿键坐下之后又继续招呼道。 “谢殿下。”庞岳小心翼翼地坐到了朱大典旁边的一张椅子上。 随后,朱大典告诉了庞岳一个惊人的消息,昨日刚即监国之位的潞王朱常淓已经准备以割让江南四郡为条件,派人去和清军“议和”。昨晚,朱聿键前去朝见朱常淓之时得知这一消息,拼命劝说他不要做出这种令士民寒心之举,但潞王依然无动于衷,坚持要“议和”。朱聿键无奈只好告退,回来之后大感气愤。 和建奴议和?呵呵,这和与虎谋皮有什么区别吗?熟悉历史的庞岳很清楚,此时南京城中将近一半的建奴和蒙古八旗,以及全部的汉军八旗已经在贝勒博洛的率领下直逼杭州而来,为的就是彻底击溃浙江的明朝残余势力,又怎么会接受“议和”呢?更何况,朱常淓派去的那个使者陈洪范,早在崇祯十七年七月受弘光皇帝指派北上“出使”清廷时便已暗地里降清,后被多尔衮继续派回江南做卧底。靠这样一个人去“议和”,实在是贻笑大方。 “庞参将,你对此怎么看?”朱聿键问道。 “殿下,卑职身为武将,不敢枉议朝政。”庞岳并没有急着作答,而是先说了一句场面话。 “你尽管说,这里没有外人,难道你连本王都信不过吗?放心大胆地说!”朱聿键皱起了眉头。 “遵命!”庞岳说道,“卑职认为,议和一事断不可为!那建奴进攻江南,并非夺取土地金银,而是亡我大明之心不死,欲铲除而后快!若我朝一味退缩忍让,不仅对眼下的局势毫无益处,更会助长建奴的嚣张气焰。再者,此举也会令天下士民寒心,有损朝廷威信!” “嗯,确是此理。”朱聿键叹了口气,“但监国和马元辅一意本王行,我等再三劝说无益。如今,监国派出去的使者可能都已经在路上了。此事,已经不可避免。唉!为何东虏已经攻陷了大明的京城,监国还看不透他们的狼子野心呢?一想到此处,本王实在是气愤难耐!” 听得此言,朱大典和庞岳都没有说话,屋中一时陷入了沉寂。 “庞参将,前几日与你交谈,发现你的见识不错,本王也深为叹服!”朱聿键再次看向了庞岳,目光中透着锐利之色,“那么,现在,本王要再问问你,眼下我大明的出路在何处?” 庞岳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具体说,像这种问题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向一个明末的藩王作答,而且还是一个爱国的藩王。 见庞岳犹豫的样子,朱聿键继续说道:“你今日所言,不会有外人知道,这一点本王可以向你保证。你也不用着急,等想好了再说,本王等着。” 看着朱聿键期待的眼神,庞岳想到了很多,脑中也很乱。他想起了自己刚来这个时代的时候,在黄得功面前小心翼翼、连话都不敢说透的那段经历;他想起了芜湖血战时黄镇的袍泽们奋不顾身的场景;他想起了最后黄得功中暗箭落马的那一幕…… 既然你们连生命都可以放弃,那我又何必在乎说话这点小事呢?庞岳长舒了一口气,理清了一下思路,缓缓说道:“如今建奴来势凶猛,我朝军力残破,不宜与之争锋。议和,固为下策,但一味硬拼也绝非良计。如今唯有暂且避敌锋芒,联络各地抗清义士,等待时机以图东山再起!” “等?那依你看,又该等到何时呢?”朱聿键面无表情地问道。 “建奴生长于辽东苦寒之地,长途跋涉来到江南必定水土不服,南方的湿热天气更是他们难以适应的。若卑职没有估计错,过不了几个月他们便会撤回北方休整。届时,江南一带建奴兵力空虚,各地士民也必将揭竿而起,正是我朝有所作为的大好时期。只要我朝能吸取过往之教训,整顿朝纲、赏罚分明,必有卷土重来、光复河山之时!”庞岳将自己心中所想一五一十地道来。 听完庞岳的话,朱聿键久久地没有说话,但眼中却已经多了几分希望! “你的想法不错,但恐怕监国不会同意啊!”一想到那个畏敌如虎、毫无主见的潞王朱常淓,朱聿键便感到一阵头疼。 “殿下此言差矣!”庞岳决定豁出去了,大声地说道:“如今国难当头,又岂能把希望仅仅寄托在潞王一人身上?难道我大明能担当起监国重任的就只有潞王殿下吗?!” 此言一出,正在喝茶的朱大典顿时目瞪口呆,茶杯盖掉在地上跌得粉碎。朱聿键的脸上也是一阵惊愕,他无论如何想不通,刚才还吞吞吐吐的庞岳为何突然间说出如此惊人之语! ********* “唉,慕远啊!不是老夫说你,你确实该改改你那口无遮拦的毛病了!”出了唐王的府邸,朱大典连连摇头,“也亏得现在局势动荡,换做十年前,你要口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恐怕项上人头早就不保了!” 庞岳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卑职认为自己说的没错。难道朱老大人认为,潞王能带领大明要走出险境?”经过这两天的思考,他早就想明白了,有些话需要藏在心里,但在某些情况下,有些话则是需要大声地说出来的!谨慎并没有错,但若事事都犹豫,那就太对不起穿越者这个身份了! “你!”朱大典伸出中指指着庞岳的鼻子,竟一时语塞。 庞岳看了看周围,见亲兵们和朱大典的家丁都远远地跟在后面,便无视朱大典的两根手指,轻声说道:“卑职,觉得唐王不错!” “老夫……什么都没听见!”朱大典瞪圆了眼睛,花白胡子也是一颤一颤。 “那先不提这个了。”庞岳笑道,“卑职还不知道朱老大人住哪儿呢!万一遇到什么事,卑职拿不定主意的,也好去请教朱老大人。” “你还用得着请教老夫?老夫看你现在是万事敢为!”朱大典冷哼了几句,但随后还是叹了口气:“唉,看在和你相处过十余日的份上,老夫也就好人做到底吧。老夫现在寄居在一个学生家中,你若有事,可以到城东静轩茶楼旁边的林府来。” “卑职谢过大人!” 第三十一章得遇人才 与朱大典一行分别之后,庞岳便决定履行当初对石有亮的承诺,去买些酒菜带回去。 城中的酒家鳞次栉比,几乎让人目不暇接。在街上逛了一会儿,庞岳找了一家宽敞、客人又比较少的,带着亲兵们走了进去。 虽然庞岳等人都穿着便服,但一行十来个人都骑着马,仍然显得引人瞩目,所以他们一进入酒楼大堂,店小二就热情地迎了上来。 “几位客官,想吃点什么?”店小二殷勤地问道 庞岳朝身后的众人问道:“这已经到中午了,我们就在这里吃点怎么样啊?今日我请客。” “让大人破费了!”周天正笑着说道。其他的亲兵也是嘿嘿地笑着,有几个居然还在咽口水,显然已经等不及了。 这帮兔崽子,一说到吃,就把什么规矩都给忘了!庞岳在心中笑骂道,转过头对店小二说:“小二哥,楼上有雅间没有?给我们开个雅间,上去了再点菜。” “有的,有的。客官这边请。”店小二满脸堆笑在前面带路。 庞岳上了二楼,选了一个临街的大雅间,之后便拿过菜单点了菜。等菜上来之后,亲兵们瞪着一桌子菜,直咂着嘴巴,但就是没人敢先动筷子。虽然庞岳在之前的一段日子里一直和他们同吃同住,虽然他们已经很饿,但上下尊卑的观念依然刻在他们的脑子里。 “连吃都不会了?那好吧,不想吃的就别吃,我就不招呼你们了!”庞岳也不多劝,自顾自的夹菜吃了起来。听得这话,饿极了的亲兵们才陆陆续续地伸出了自己的筷子。不一会儿,声音越来越响,直听得庞岳暗暗发笑。 正在众人吃得兴起的时候,街面上突然传来一阵骚乱。 庞岳连忙站起身,从临街的窗户向下看去。只见,一辆豪华的马车停在街面上,旁边一个醉醺醺的纨绔子弟模样的家伙似乎刚从车上下来,正冲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大吼大叫:“老东西,就你那……脏样,还敢挡大爷的道!” 那老人惊恐地将一个瘦骨嶙峋的半大孩子护在身后,小心翼翼地说道:“对不住,大爷,小老儿这就走开。” “走?哪那么容易?今天大爷……不给你点苦头吃,你以后…..八成还要……继续挡道的!来人,给我打!”那个纨绔子弟手一挥,几个为虎作伥的家丁便冲了上去。 那个老人哪里是这些吃饱了专门打人的家伙的对手,很快便被按倒在地挨了好几脚。 看到这一幕,庞岳气得面色铁青,放下碗筷便往楼下走去,马元成等亲兵也连忙跟着他下楼。 不料,庞岳刚跑到酒楼门口,便看到了一幅不可思议的场景:刚才还在行凶的几个家伙已经全都躺在了地上疼得直打滚。那个老人已经被一个健壮如牛的年轻人扶了起来。只见那个年轻人虽衣服破旧,但人长得高大魁梧,面容粗犷,身高至少在一米八以上,卷起衣袖露出的小臂上尽是鼓起的肌肉。 那个醉醺醺的纨绔子弟也被甩到了路边,酒被吓醒了一大半,伸出一只手哆嗦着朝年轻人指去:“你,你,你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年轻人冷笑一声:“老子管你是谁?敢恃强凌弱,老子一只手就能捏死你!” 看着年轻人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纨绔子弟吓得不敢说话了。正在这时,不远处一阵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队捕快跑了过来。纨绔子弟听着着声音,眼睛顿时一亮。 “是谁?是谁在闹事?”捕快头目大声的喝道,但是当他看到那个年轻人的体型时,底气顿时为之一堕,声音也小了许多,“可是你在闹事?” “对,就是他!快把他抓起来,告诉你们,我爹和知府大人可是老相识了!”纨绔子弟兴奋地喊道。 “啊?原来是杨公子。”捕快头看清了纨绔子弟的面容后,一咬牙便指向那个年轻人,对身边的捕快说道:“把他给我抓起来。” “是!”虽然捕快们对那个年轻人很是忌惮,但还是纷纷拔出了腰刀,拿出镣铐朝那个年轻人围了过去。 “住手!”庞岳发话了,带着亲兵们走了过去。 捕快头目转过头看着来人,只见这十来个人虽然衣着平常,但似乎个个脸上都透着凌厉之色。特别是领头的那个,年纪虽轻,但却给人一种不可侵犯的威严感。 “你们是何人?为何阻挠我等执行公务?”捕快头强力地压制着心中的不安,色厉内荏地问道。 “我是谁不要紧,但我可以作证,这位公子和他的几个下人都是不小心摔的。”庞岳走到捕快头面前,亮出了自己的腰牌。 等看清庞岳的腰牌之后,捕快头顿时一惊,说话也变得不利索了:“既然……既然有大人作证,那……自然是没事了。如果大人没有别的事,那小的……小的就告退了。” 见庞岳点了点头,捕快头便如蒙大赦般带着他的一干手下飞也似地离去了。那杨公子见势不妙,也想溜,但还没等他爬上马车,庞岳便走到了他的跟前,一只手随意地往他肩上一拍。 “这位公子,这就走了吗?”庞岳面带微笑,手上却已是在暗暗地发力。 “啊!”杨公子疼得眼泪都流下来了,带着哭腔朝庞岳哀求道:“大人,您就饶了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庞岳满脸带笑:“你有没有得罪我,向我求饶干什么?不过,那位老人挨了你家丁的打,你总该出点汤药费吧!” “好,好,好,我有银子,我有银子。”杨公子的头像鸡啄米一样,“就在车上,我全都拿出来。” 庞岳手一松,杨公子哆嗦着爬上马车,取下了一个钱袋交到庞岳手里:“全在这里,大人,您就放过我我吧!” 接过钱袋,庞岳淡淡地说道:“那公子就请便吧。不过要记住,下次再让我碰上,可就不是交点银子这么简单了。” “是是是,大人,我记住了。”杨公子说完,带着一帮狗腿子落荒而逃。 “来,老人家,这时那人赔给你的。”庞岳走到老人面前,笑着将钱袋递到他面前。 “不敢,不敢。小老儿不敢要这银子!还是大人自己留着吧。”老人连连摆手,刚才他已经从捕快头的称呼和态度中知道了庞岳身份的不同寻常。 “老人家不必担心,这银子就是给你的,拿着吧。”说完,庞岳不由分说地将银子塞到了老人手中,当他看到老人身后那个瘦小的半大孩子之后,又想起了什么,继续说道:“老人家,如今这已到正午,您一定饿了吧,来,随我进去吃点东西。” 老人刚想推辞,庞岳又指了指他旁边的那个孩子说道:“再怎么样,也不能让孩子饿着啊!” 听到庞岳这话,老人终于叹了口气,摸了摸孩子的头:“那我们祖孙两就先在这里谢过大人了!” 这时,当初挺身而出的那个年轻人看到老人无恙,也准备离去。 “壮士留步。不知壮士尊姓大名啊?”庞岳笑吟吟地叫住了那个年轻人。 “姓不尊,名也不大,王樟堂!”年轻人不冷不热地答道。 “原来是王壮士!”庞岳笑道,“壮士也一定饿了吧,随我等一起进去吃点东西如何?我想,壮士身手不凡,该不会连这点胆量都没有吧?” “笑话!老子什么时候连吃饭都怕?你前边带路吧!”王樟堂有些嚣张地说道,引得马元成等人纷纷对其怒目而视。 庞岳倒是被王樟堂的直率逗乐了,笑道:“那壮士就请随我来吧。” 于是,一行人来到了刚才那个雅间,庞岳让店小二又另外端上了一些饭菜。王樟堂倒是毫不客气,也不用人招呼,拿起碗筷便大吃了起来。那个孩子也明显饿坏了,吃起东西来狼吞虎咽,引得老人不时地提醒他慢点吃。 老人则到底持重一些,一边吃还一边向庞岳道谢。通过与他的交谈,庞岳才知道,他叫康定恩,今年六十一岁,是山东青州卫的匠户。建奴占领山东之后,家里人大都在兵乱中不幸丧生,他和他的孙子、十三岁的康小西侥幸逃出,为避兵灾便一路逃到了杭州。这几天,祖孙俩一直在沿街乞讨,吃了上顿没下顿,没想到今天还遇到了这样的事。 一听到“康小西”这三个字,庞岳不由得想起了某个想活多少多少年的著名麻子,只不过,现在那个麻子的爹也才七岁而已,不知道麻子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出来指点江山。 努力控制住自己的笑意之后,庞岳继续和康定恩聊了起来:“不知道老人家原来在青州卫是做什么的啊?” “回答人的话,小老儿原本是在卫城军器局里打造火器的,还当过几天匠头。唉,可不管手艺再怎么好,匠户也是终归是低人一等,子子孙孙都要受人白眼。遇到这种兵荒马乱的年头就更加没法活了。”康定恩不停地叹着气,眼中尽是悲凉。 听到这话,庞岳眼中不由得一亮,以后要发展军队装备,缺的就是这种精通火器并有着丰富经验的人才啊!一想到这里,庞岳连忙说道:“那老人家可否到我军中来做事?” “大人是领兵的武将?”康定恩大吃了一惊。王樟堂听到“军中”二字,动作也稍微停顿了一下,但很快便又开始埋头吃饭,不过这一细节却没有逃过庞岳的眼睛。 庞岳笑了笑:“没错。只要康老能来我军中,我不但管吃管住,每个月还给你开五两银子的工钱如何?” 对康定恩来说,能有个安身之处,能有碗饭吃,每个月还能拿五两银子,那是再好不过了。再加之,他见庞岳为人谦和,因此对庞岳的邀请没什么意见,但他是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此言当真?” “老人家,您就放心吧。我们参将大人还会骗你不成?”马元成插了句话。 “什么?参将?”康定恩瞪大了眼睛,虽然他已经知道庞岳是个官,但他没想到居然会是参将!在卫城里呆过多年的他当然知道,这参将可是和指挥使大人平级的,对他这种匠户来说那就是需要仰视的一种存在。 “小人见过参将大人!”康定恩慌忙跪下行礼。 “康老,你这是干什么,你是长辈,无须这种虚套!”庞岳连忙将康定恩扶了起来。 接着,庞岳又看向了已经在用手背擦嘴的王樟堂:“对了,敢问王壮士是何方人士?又是为何至此?” “义乌,”王樟堂漫不经心地用筷子敲着碗边,似乎对庞岳的身份熟视无睹,“在老家把一个王八蛋的腿打断了,惹了个麻烦,就跑了出来。” “哦,那王壮士准备接下来去往何处呢?”庞岳问道。 王樟堂嗤笑一声:“哼,还能去哪儿,四海为家呗。走到哪儿是哪儿,见到一个王八蛋就收拾一个,也挺好。” “不知道王壮士愿不愿意投入我军啊?以你的身手,用不了几年便能成就一番事业,到那时你就能光明正大地回家了。我想,王壮士也不愿就此隐姓埋名流落他乡吧?”庞岳给王樟堂描绘了一幅光明的前景。 听到这话,王樟堂低下头陷入了沉思。庞岳也不催他,就这么等着他的答复。 “嘡!”过了一会儿,王樟堂把手中的筷子重重地敲在了碗边上,叹了口气:“那好吧,就先跟你去看看。不过,腿长在我身上,要是不合我心意,我随时会走的。”俗话说,吃了人家的嘴软,王樟堂的语气虽然还是冷冰冰的,但却自觉地把“老子”换成了“我”。 “这个没问题!到时候只要王壮士想走,我绝不阻拦。”庞岳满心欢喜,又一员虎将到手了。现如今什么最贵?人才!今天一次性便揽到了两个,看来此次真是不虚此行啊! 第三十二章局势突变 庞岳等人从杭州城回到大营之后,新任兵部尚书张秉贞拨付的的第一批粮草到了,不过数量有点少,只够他们四五天之用的。对此,庞岳倒也没有抱怨什么。因为他知道,照眼下的形势来看,自己在杭州也待不了多久了,如果忽略自己的穿越所带来的蝴蝶效应,大概在后天,唐王朱聿键就会在部分官员的拥护下离开杭州。因此,初九、初十这两天,庞岳一边让手下的官兵抓紧时间休整,一边考虑起几天之后的计划。对这个计划,他倒是不敢丝毫含糊,因为这关系到他和他手下兵马的命运问题。 其他的官兵倒不像庞岳考虑的那么多,经过十几天的长途行军之后,难得有这么两天放松的机会,因此大家都过得还算惬意。这期间,被庞岳从杭州城里带回来的那个王樟堂几乎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搬运粮草的时候,他一人扛起二百斤的大包居然毫不吃力,除此之外,他见到军营中的那些兵器时也两眼发光,随便抽出一根长枪便舞得虎虎生威,之后还连呼不过瘾。庞岳见状,便把自己的那根全由精铁打造的长枪给他试试。王樟堂接过庞岳的长枪之后掂了几掂便在空地里练了起来,或挑或刺,或旋或挡,一招一式都显得极有力度,一根银枪在他手中如同水中蛟龙一样上下翻飞,令人眼花缭乱,惹得旁边围观的人纷纷喝彩。王樟堂收起招式之后,连呼过瘾,连呼好枪,一双手却是紧紧地抓住长枪不放,丝毫没有归还的意思。庞岳无奈,只好向他保证,以后有机会一定请最好的工匠给他打造一杆更好的,这才要回了自己的长枪。 王樟堂虽然嘴上有点犟,但也并非是个孤僻的人,和大家相处了没多久,话就渐渐地多了起来。这时,庞岳才知道,原来王樟堂今年二十一岁,义务人,前不久在老家打抱不平,将一个仗势欺人的恶霸的腿打断了,为躲避官府的追捕才跑了出来。王樟堂出身于一个军人世家,嘉靖三十八年,名将戚继光在浙江义乌招募四千余新兵开始组建后世那支著名的戚家军时,王樟堂的曾祖父便在那第一批士兵当中。之后,其曾祖父几乎随军参加了对倭寇的所有血战,台州之役、横屿之战等等,后又跟随戚继光北上驻守蓟辽,在与蒙古人的作战中屡立战功,短短几年内便以军功累迁至千总。后来,王樟堂的曾祖父因伤病卸甲归田,将长大成人的几个儿子又送到了军中继续完成自己未竟的事业。至此之后,王氏家族的男性成员便开始源源不断地投身到戚家军这支光荣的军队当中,并有多名家族成员为国捐躯,在当地传为一段佳话。不过,到了崇祯四年(1631年)的大凌河之战,具有数十年光荣传统的戚家军最终还是走到了尽头。那一战,戚家军虽然英勇奋战、杀敌无数,但还是在优势建奴和汉奸的围攻下弹尽粮绝,最后全军覆没。在这一战中,王樟堂的几位叔父也壮烈殉国,他的父亲因为是家中长子要照看家中产业而未从军,这才躲过了一劫。此后,由于王家人的精神寄托戚家军已经成为历史,其他明军也大都军纪败坏、名声不佳,王氏家族的后生们便放弃了从军,但习武的传统却一直传了下来。 听到这里,庞岳不禁在心中大为感慨,一个并非军户的家族,却能做到世代从军为国效力,这究竟需要多大的自觉性和多么强烈的忠义之心?生长在这样的家族之中,王樟堂那勇于挺身而出的作风和非凡的身手而出也就不足为奇了。一想到这里,庞岳便更加庆幸自己没有让这样一个人才跑掉,很快便安排王樟堂在卢启武手下当了一名旗总,管三个什长。由于王樟堂的武艺是有目共睹的,因此也没人提出异议。除此之外,庞岳还对王樟堂许下了一系列承诺:只要他好好干,升官不是问题。这使得王樟堂留在军中的意愿又强烈了几分。 ********* 六月十一日,局势真如庞岳记忆中的那样发生了突变。 上午,朱大典的家丁队长朱猛急急忙忙地来到了城北大营,找到了庞岳和王东日,说是朱大典有要事相商。见朱猛神色急切,庞岳和王东日也就没有多问,简单地交代了一下营中事务之后,便带着几个亲兵快马加鞭赶往杭州城中。 一进了城,朱猛并没有把庞岳等人往朱大典的居住地领,而是领着他们朝另一个方向而去。庞岳仔细一辨认周围的地貌之后,心中不由得一惊,立刻勒住了马头。王东日等人见状也纷纷停了下来。 “庞将军、王将军,怎么不走了?”朱猛奇怪地问道。 庞岳皱起了眉头:“朱大哥,若是我没记错的,朱老大人好像不住这一带吧。倒是我上次去面见唐王殿下时,走的是这条路。” 听庞岳这么一说,王东日也是一惊。 朱猛连忙说道:“唉,都怪我没说清楚。我家老爷说了,他在就在附近的一家茶馆等着二位。让我直接领你们过去就行。” 庞岳和王东日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眼中都闪现着一丝疑惑。但庞岳还是一咬牙:“既是如此,那咱们就接着走吧!” 不一会儿,一行人便来到了朱猛所说的茶馆。出乎庞岳意料的是,朱大典早已等在门口。 “朱大人!”“朱大人!”庞岳和王东日纷纷行礼。 “二位不必多礼,随老夫进去吧。”朱大典的脸上尽是凝重。 一行人迅速上了二楼,随朱大典来到了最深处的一个雅间门口,只见这二楼已全被朱大典包下,每个房间都安排了家丁把守。 “你二人随老夫进去就行了。”朱大典说道。 庞岳和王东日便把亲兵都留在了门外,跟随朱大典走进了雅间。落座之后,朱大典也没有丝毫废话,直接告诉了庞岳和王东日一件大事。今天凌晨,前几日监国朱常淓派去与清方“议和”的使者陈洪范连夜赶回来了,但是他却没有带回所谓的“和平”。早在弘光朝就暗地里降清的他,一回到杭州便伙同兵部尚书张秉贞一起去劝朱常淓降清。朱常淓也贪生怕死,经过陈、张二人一番劝说便已决定向清军递上降表。尽管朱常淓想隐瞒这个消息,但纸里是保不住火的,很快,城中的大部分官员便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听朱大典说完,熟知历史走向的庞岳倒没有显出多少惊愕之色,只是感叹这一刻终于还是到来了。但王东日就不同了,前不久皇帝刚被俘,如今监国的潞王也准备降清,面对着这样一种大厦将倾的局面,他顿时目瞪口呆。 看到庞岳一脸淡然,朱大典不由得更加对他刮目相看,同时心中的不安也随之消退了几分。 “慕远,还记得上次你在唐王府邸前的巷子里对老夫说过的那句话吗?”朱大典面无表情地朝庞岳问道。 庞岳点了点头:“卑职那天说过的话,卑职现在都记得,只是不知道朱大人问的是哪一句?” 朱大典正色道:“你说完之后,老夫就大呼什么都没听见的那句!” 听朱大典这么一说,庞岳的心中顿时咯噔了一下,但早有预料的他定了定神之后便继续说道:“那一句卑职当然也记得。并且,卑职一直都是那么认为的!怎么,朱大人,这句话可有何问题?” 朱大典没有立即说话,只是默默地盯着庞岳。庞岳自认为心中无愧,也在大胆地和朱大典对视着。 良久,朱大典才缓缓开口:“慕远对老夫坦诚相待,老夫也就不再隐瞒什么了。这两天,老夫再三观察、考虑,也认同了你的那句话!如今,潞王已经决意要降,我们也就不指望他什么了!但身为臣子,老夫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大明就这么完了。因此,老夫已经同户部郎中苏观生大人商议好了……” 朱大典说道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庞岳虽然表面上依旧波澜不惊,但心脏早已是砰砰直跳。王东日也是一脸紧张地等待着朱大典的下文。 “我们决定拥护唐王,离开杭州前往他出办理监国事宜!”朱大典的声音虽不大,但这句话一出口却是掷地有声! 听朱大典说完这句话,庞岳先是愣了一下,但随后心中便是一阵窃喜!终于等到这一刻了!原来的历史上,朱大典与唐王朱聿键并没有过什么交集,因此在朱聿键前往福建之前,朱大典便已返回了自己的家乡。而如今,自己却通过一系列举动,先是将朱大典留住与自己同行,后来又路遇唐王,间接地制造了朱大典与唐王接触的机会,由此将朱大典拉进了拥护唐王的队伍之中!只要朱大典能在未来的隆武朝中占据要职,自己的事业也就无疑多了几分助力! “但老夫和苏大人都是文臣,手上并无一兵一卒,因此……”朱大典试探地看向庞岳。 还没等朱大典说完,早有准备的庞岳便站起身来抱拳道:“庞岳与手下飞虎营将士随时听候朱大人调遣!” 看到庞岳的举动,王东日犹豫了片刻之后,一咬牙也站起身来向朱大典一个抱拳:“卑职与手下振威营将士愿听从朱大人调遣!” 朱大典长舒了一口气,脸上也终于露出了笑容:“好!如此甚好!” 第三十三章南下 “殿下,朱大人和苏大人说得对!您也是太祖后裔,皇室贵胄,如今大明遭此大难,您应该担负起这个重任才是!”唐王府邸,庞岳诚恳地向朱聿键说道。 方才,朱大典见庞岳和王东日表明了态度,便领他们来到了唐王府邸面见唐王。在那里,苏观生等官员已经明确地向朱聿键表明了拥立的态度,但朱聿键却迟迟没有表态,既没有接受也没有反对。 “若殿下不嫌弃,卑职也愿追随殿下!”王东日的语气里也尽是诚恳。 朱聿键并没有立即开口,而是走了几步,来到了庞岳和朱聿键面前,静静地盯着两人的脸,良久,才面带微笑地道说:“刚才劝本王监国的只是些文官。而如今,你们两个武将也参与进来了。庞岳,本王没有猜错的话,你是在张游击之前拿定主意的吧。” “回殿下,没错!”庞岳毫不犹豫地答道。 “你倒是够坦诚的。不过,本王想知道,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果你只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那此事就无需再提了。本王虽为远藩,但也不想成为你加官晋爵的垫脚石。”朱聿键的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笑容,语气也很是平淡,不过眼睛里却已是锋芒毕露。 庞岳已经猜到,朱聿键这话多半不是仅仅在问他,而是在问这屋中的所有人,只不过,可能是因为文官要好面子一些,朱聿键才选择了自己这个武将发问。 “回殿下,卑职不敢!”庞岳一脸平静地答道,“卑职身为大明武将,深受朝廷厚恩,不敢有丝毫忤逆之心。卑职所做的一切,皆因卑职不忍看见大明江山就此沉沦,华夏子民挣扎于异族的铁蹄之下,除此之外,不敢有其他杂念!若有二心,甘遭天谴!卑职窃以为,殿下虽为远藩,但德才兼备、勇于担当,且胸怀进取之心,若殿下肯肩负起监国重任,届时我大明君臣上下一心,必有荡平建奴,廓清寰宇的一日!” “庞参将所言甚是!如今国难当头,万民身陷水火之中!老臣还请唐王殿下肩负起监国重任,以拯天下苍生!”朱大典对着朱聿键长揖到底,神情激动。 “臣等绝无二心,只是恳请殿下担负监国重任,以拯大明江山!”苏观生等其他官员也纷纷劝道。 朱聿键还是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了窗户前,凝视着天上的白云。他,又何尝不想掌握朝政呢?他自幼便历遭磨难,由于祖父只喜欢其叔父而厌恶其父亲,因此他自降生开始便倍遭歧视,12岁时更是和和父亲一道被祖父无端囚禁于王府承奉司内,一关就是多年,险些被活活饿死。从那时起,他便咬牙立志,学一身致用的本领为自己和父亲争口气,在囚禁中借着佛灯日夜苦读。后来,他的父亲被叔父毒死,在右参政陈奇瑜的极力坚持下,祖父才勉强立他为世孙。继承王位之后,他本以为可以好好地施展一番身手实现报国之志,但残酷的现实无情地击碎了他的梦想,他因私自募兵北上勤王而被崇祯皇帝贬为庶人并再次遭到囚禁。弘光皇帝即位之后大赦天下,他才得以恢复自由之身和王爵,但却被强制指派迁往广西平乐府就藩。经历过如此多的变故之后,朱聿键也渐渐地心灰意冷了,但在夜深人静之时,那种报国无门且屡遭误解的痛苦却经常折磨得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如今,登上权力最高峰、掌握朝政的机会就摆在眼前,他又怎么会无动于衷? 在朱大典等人充满期待的目光中,朱聿键慢慢地来回踱起了步,没有人知道此刻他的心中所想。终于,在朱大典准备再次开口请求的时候,朱聿键缓缓地站住了。 长舒了一口气之后,朱聿键对着众人说道:“多谢诸位对本王的信任。诸位赤胆忠心、心忧国事,那本王也就不应再袖手旁观。” 听到这里,众人心中都是一阵狂喜。 但朱聿键的话还没有说完:“不过,既然潞王已准备降清,那这杭州城自然是不能再待下去了。依本王看,我等还是先离开杭州,等安顿下来再讨论监国事宜吧。” 既然朱聿键已经默认了出任监国,那具体时间倒不是什么大问题。一想到这里,众人皆满怀喜悦,纷纷地向朱聿键行礼:“殿下明鉴!”“殿下英明!”…… ********* 从唐王府邸出来之后,庞岳和王东日便急急忙忙地回城北大营调动兵马,以护送朱聿键南下。 方才,朱聿键委婉地接受了担任监国的请求之后,便开始和大家讨论下一步的去向。大大出乎庞岳意料的时候,朱大典、苏观生等人居然异口同声地请唐王前往福州,朱聿键本人对此也深表赞同。本来,庞岳想趁汉奸海盗王的弟弟郑鸿逵还没出现的时候,让朱聿键前往江西或者湖广,以摆脱郑家的控制。但看到朱聿键和朱大典等人是如此意见一致,庞岳也就没有表达自己的不同看法,毕竟,将来的隆武帝要离开福建,办法多得是,也不急于这一时。 回大营的路上,见王东日在一言不发地沉思,庞岳不禁问道:“旭之兄,想什么呢?” 王东日干笑一声:“还是慕远兄弟有魄力啊!参与这种大事的时候连眼皮都不眨一下,老哥我是自愧不如啊!” 庞岳笑道:“哈哈哈……有魄力也好无魄力也罢,总之,旭之兄,以后你我兄弟二人可就都是定策功臣了!” “可我为何总觉得心里边没底啊?”王东日的语气中透着几分担心。 “那旭之兄觉得唐王这个人怎么样?” “我也说不太清楚。”王东日摇了摇头,“不过我觉得唐王这人有气度、有涵养,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人。” “这就对了!旭之兄,相信我的决定,没错的!现在我们只需干好手头的事,其余的无需去想!”庞岳郑重其事地说道。 “嗯,慕远老弟说的是,我们还是快些赶回大营吧!别让唐王和朱大人等太久!” “好!哈哈哈……” ********* 下午,庞岳和王东日集合兵马赶到了东门,朱大典和唐王一行已经在那里等候。双方汇合之后便开始向南而去。 出城之后,庞岳心中不由得产生了强烈的愧疚感。虽然自己之前口口声声说要抗击建奴、保护百姓,但如今建奴还没来,自己却要先弃城而逃,说出去实在是令人耻笑。自己以前一直看不起那些逃跑将军,但眼下自己的行为与他们相比又有多大区别呢?唉!可自己又能有什么办法?眼下自己实力实在太弱,手下这点人马怕是给建奴塞牙缝都不够。 还是先保全有用之身,日后再报仇雪恨吧!杭州,我庞岳一定会再回来的,一定回回来洗刷我这次留下的耻辱!看了看身后的杭州城,庞岳在心中恨恨地说道。 不料,队伍向南才走了几里,便见前方尘土飞扬,另一支军队从侧面包抄过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是哪支军队?想干什么?”庞岳顿时一阵警惕,下令做好了战斗准备。 不一会儿,前方的探马便来回报:前方的那支军队也是明军,主将是靖虏伯郑鸿逵,刚才长江前线败回。他们声称自己绝无恶意,想问问飞虎营和振威营将往何处,也好结伴同行。 郑鸿逵?他终于出现了!庞岳在请示过朱聿键之后,便把让探马把己方兵马将往何处以及唐王也在军中的消息告知过去。 过了不多时,便见得几骑从郑鸿逵军中飞驰而出,直奔飞虎营而来。 “来者何人!”位于飞虎营队列最前方的马队千总石有亮大喝道。 领头的一个三十岁出头的汉子勒住马首,一脸和气地说道:“我乃大明江防总兵,靖虏伯郑鸿逵,听说唐王在此,前来参见!劳烦通报一声!” 没等石有亮作答,庞岳便赶了过来,在马上向郑鸿逵抱拳一礼:“原来是靖虏伯!庐州镇参将庞岳在此有礼了!” 郑鸿逵的官阶虽然比庞岳要高,但他为人忠厚,再加上此次与清军一战,自身实力已经大损,手下只剩下了两千疲卒,而他见庞岳手下数千大军依然军容整肃,自然不敢有半点轻视之心。因此,郑鸿逵也向庞岳抱拳笑道:“庞参将!幸会,幸会!听说庞参将要护送唐王前去福州,在下斗胆想与贵军同行,一同护送唐王前往,如何?在下就是闽省人士,这一路上的地形实在是熟悉不过了!” 庞岳笑道:“有靖虏伯与我军同行,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不过,具体如何,在下还得先请示唐王才行!这样吧,靖虏伯与在下一同前去面见唐王如何?” 郑鸿逵微笑着点点头:“好!那就劳烦庞参将带路吧!” 等郑鸿逵来到朱聿键面前说明了自己的请求之后,朱聿键很快便同意了并褒奖了郑鸿逵几句。在朱聿键看来,自己正要去福州建国,福建的实权人物郑芝龙的弟弟主动前来引路,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眼下还没到福建的他自然还不会体会到郑家兄弟日后的飞扬跋扈。 会合了郑芝龙部之后,护送唐王朱聿键的兵马达到了近七千人,一众大军浩浩荡荡向着福建方向而去。 此时的庞岳,看着远方的景物,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同时也在默默的感叹:来到这个时代一个多月了,但自己似乎什么都没改变,庐州镇的覆灭、弘光被擒、黄得功战死、朱常淓降清,建奴不费吹灰占领江浙……一切都和原来的历史一样。由于实力太弱,自己居然只能是一个可怜的旁观者!此去福建,唐王即将即位,自己一定要借着这个机会努力发展实力,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去改变华夏民族的悲惨结局!一定! 军旗飘舞,战马嘶鸣,一支对建奴满怀仇恨的军队,就此踏上一条全新的征途…… 第一卷山河破碎(完) 第一章福州 弘光元年(1645年)闰六月二十四,福州城,福建总兵郑芝龙府邸。 后花园里一座绿树掩映下的宽敞凉亭中,一张圆石桌周围坐着三个身着绸衫、正在纳凉的大汉。只见为首的那个汉子四十出头、身材魁梧、满脸髯须、一双虎目炯炯有神,举手投足间透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他便是人称东海一霸的福建总兵、南安伯郑芝龙,其余两位则是他的两个弟弟,郑芝豹、郑鸿逵。(郑芝龙原本四兄弟,二弟郑芝虎已于崇祯八年和海盗刘香的作战中身亡。) 此时的凉亭完全被绿荫笼罩,不时有清风徐徐吹过,让人丝毫感觉不到夏日的酷热。但即便身处这样的舒适环境中,郑芝龙依然面色阴沉,显然心情很是不好。事实上,他的这种糟糕的心情已经持续很多天了,准确地说,从闰六月初六那天之后便一直不太好,只是当着外人的时候,他没有表露出来,而如今在自家兄弟面前,他自然就没必要掩饰了。 闰六月初六,唐王朱聿键一行在郑鸿逵等人的护送下抵达了福州。本来,对这一事件,郑芝龙并没有半点反对的的意思,甚至还有一丝欣喜。因为他已经清楚地意识到,如今弘光皇帝被擒、潞王降清,唐王朱聿键很可能荣登九五之尊,而福建一向是自己的势力范围,到时候朱聿键就不得不依靠自己这个地头蛇,而自己也可以借此机会加官晋爵甚至效仿当年的曹操来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可是等他见到了朱聿键一行之后,才发现情况并非他想象的那样。朱聿键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不仅有兵部侍郎朱大典、户部郎中苏观生等大小官员陪在他身边,还有一支将近五千人的军队保护着他。 郑芝龙很清楚,这几千原来属于黄得功部的军队,虽不算太多,但也已经可以和他的陆上力量相抗衡。他虽然在福建大名赫赫,但他的家底主要在海上,那支庞大的水师才是他的有力后盾。而在陆上,他所能直辖的军队不过三千余人,而且久未经历过战事,根本不能和常年征战厮杀的原黄得功部相比,就算再加上郑鸿逵从镇江带回来的两千余败兵也占不到优势。 看来,自己非但不能像之前所计划的那样把朱聿键变成自己控制的傀儡啊,恐怕以后反而还要受朱聿键的压制了!一想到这里,郑芝龙就感到怒从心底生。更让他恼火的是,闰六月初七,朱聿键即监国之位的当天便把郑鸿逵的大部分兵马派去守卫仙霞关,反而将他所带来的那支军队驻扎在了福州周围。盘踞福建多年,郑芝龙何时遇到过这种堵心的事? “大哥,你也不必多虑!毕竟咱们郑家在福建经营多年,钱粮大权几乎都掌握在咱们手里。唐王带来的那几千人马毕竟初来乍到,我就不信,只要捏住了他们的粮饷来源,他们还能对咱们构成什么威胁!”见郑芝龙阴沉着脸不说话,郑芝豹赶紧劝道。 郑芝龙哼了一声,说道:“这个倒无须你考虑,我早就安排好了。相信过不了多久,他们便会明白,福建,不是他们该待的地方!只是,我以前还真是小看了这个唐王,刚即监国之位就把圣仪(郑鸿逵的字)的兵马调往仙霞关,哼!真是好手段!他手下的朱大典等人,也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如今就连黄道周等一大帮赋闲官员也投到了他的门下。看来,以后有咱们愁的了!” 郑芝豹不以为然地说道:“只要那支军队能离开福建,黄道周那帮文臣还能掀起什么大浪?大哥,你可别忘了,水师在咱们手里,海路贸易也尽在咱们的掌控之中。除非唐王和他手下的那帮大臣能自己找来银子,不然,他们还是得依靠大哥你。” 郑芝豹的几番劝说终于使得郑芝龙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从嘴角抖出一丝若无若有的冷笑之后,郑芝龙点头道:“三弟说的没错。不过,咱们也得抓紧扩编陆师,我郑家在福建经营这么多年,不能让一帮外人如此轻易地就占了便宜去!和我斗?哼!他们就等着瞧好了!” “大哥能这么想就对了!”郑芝豹笑道,不过当他看到一旁沉默不语的郑鸿逵之后,又不禁暗自叹了口气。在他眼里,这个四弟什么都好,就是为人太过本分,太过心慈手软了! ********* 此时的庞岳和王东日,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郑芝龙这个汉奸海盗王惦记上了,他们现在正在福州城外牛头山脚下的大营里忙着练兵事宜。 自六月十一从杭州南下之后,经过二十几天的长途跋涉,他们终于保护着唐王来到了福州。虽然一路行军下来人疲马乏,但闰六月初七唐王正式监国之后,他们之前的努力很快便得到了回报,庞岳由参将升为副总兵,王东日由游击升为参将。除此之外,朱聿键还特地拨给下了一批饷银,让他们招募一批新兵,以补充之前的损失。 庞岳的飞虎营是马步混编营,经过五月以来的几次作战之后,全营只剩下了一千五百多战兵和九百多辅兵。战兵当中,骑兵只剩下了不到五百。王东日的振威营是步兵营,虽然最开始的时候也属于超编的状态,但几番血战下来,全营仅剩一千三余百战兵和八九百辅兵,总计二千多人。在得到了朱聿键关于募兵的允许之后,庞岳和王东日都抓紧在周边区域招募青壮。只可惜效果却不佳,十来天的工夫下来,两人招募的新兵数量加起来还不到一千。对这种情况,两人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好一边继续招募一边对新兵进行训练,以求尽快形成战斗力。 “往前刺!用力刺!他**的,老子都教你们这么多遍了,你们还是这个熊样?!”校场上,刚被提升为百总的王樟堂提着一根牛皮鞭子,在一群练习枪术的新兵面前骂骂咧咧地来回走着,只要看谁的动作不到位就一鞭子抽过去。 为了证明自己说过的那句“义乌兵个个都是好样的”,上一次大军在义乌县附近短暂停留时,王樟堂便偷偷地溜回去拉人,只两三个时辰便拉来了二三十个年轻后生,几乎让所有人都不得不感叹其号召力之强大。后来,又因为王樟堂武艺出众,在普通士兵当中威信很高,因此在招到第一批新兵之后,庞岳便给他升了官,让他在卢启武的步兵甲队当了一名百总,拨了十几个老兵和八九十新兵让他管辖,其中就包括他的那二三十个老乡。别看王樟堂平日里和士兵们也算谈得来,但一到训练场上那可就真是六亲不认了,不管是谁,只要动作不到位那就绝对躲不过他的一顿打。但王樟堂也有着他自己的原则,对于新兵,先是认真地教,只有当新兵们实在不开窍的时候他才会动手打,而且打的时候也很有分寸,绝对不伤筋动骨。 来福州安顿下来之后,庞岳也根据前世的知识制定了一个初步的训练方案,分为队列和体能两大块。队列方面主要有站、蹲、齐步走等项目,主要是培养士兵的纪律和服从意识,训练时有军法官带着一队士兵手持大棒在一旁监督。体能方面则包括五公里长跑,俯卧撑、蛙跳等等,同样有军法官在一旁监督。不过,根据这段日子的训练效果来看,显然士兵们对庞岳定下的训练量很不适应,连一些老兵也开始叫起了苦。但庞岳却并不准备因此放弃,只是尽自己所能让士兵们在训练之余吃饱,而在训练量上却没有丝毫妥协。尽管很多士兵都有怨言,但庞岳毕竟是一营主官,再加之在伙食上也很慷慨,几乎让人找不到丝毫话柄,因此有怨言的士兵们在嘀咕了几句之后也就继续投入到训练中去了。不久,在飞虎营的带头作用下,振威营也开始了一股练兵的热潮。 “大人!”正当庞岳在校场边上观看士兵操练的时候,张云礼来到了他的身后,轻声唤道。 “哦,子彬回来了。”庞岳转过了身子,“粮草都领回来了吗?” 张云礼叹了口气:“领回来了一些,不过只够我军七天之用。” 听完这话,庞岳顿时眉头微皱:“怎么回事?朱大人原来不是说先拨给我们一个月的份额吗? “属下也见到过朱大人了,他说,如今唐王监国不久,各项税收制度尚未完善,所以眼下各部运转所需钱粮主要依靠南安伯提供。可最近几天,南安伯却借口海路不畅、海贸受损,削减了交付给户部的的钱粮数额。所以,朱大人让属下先回来等等,他说他会想办法的。”张云礼无奈地说道。 郑芝龙?这个汉奸海盗王的心眼也太小了点吧?几千人的队伍居然也被他提防上了!庞岳在心中恼怒道。 但作为军事主管,庞岳还是知道在下属面前保持冷静的必要,于是强压住心中的怒火,对张云礼点了点头:“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其他的事吧!” “是,大人!” 看来,自己要有所发展,是不能再在福建待下去了!张云礼走后,庞岳背着手在校场边上默念道。虽然他不怕郑芝龙,但毕竟这个海盗王在福建经营过多年,势力之大绝不是他这个外来户所能相比的,要是以后天天与他怄气,拿自己也就不要干其他的事了! 本来,庞岳就并不怎么想留在福建。如今清军主力已经北返,他正准备借这个时机走出去好好地发展一番,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南明扩展一点战略空间,只有这样才能在日后与建奴的对抗中做到有条不紊,至于一味地龟缩在福建根本没有丝毫意义。并且,最近郑芝龙的所作所为更是让他坚定了离开福建的想法。 等过几天唐王正式即位之后,我就向正式他提出前往他处镇守的请求吧!走出去,海阔天空!庞岳在心中打定了主意,默默地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第二章唐王登基 1645年闰六月二十七日,这个看似普通的日子终将写入南明历史。 在这一天,监国二十日的唐王朱聿键率文武百官在福州南郊设坛祭拜天地祖宗之后,又宣召于大明门外,正式宣布即皇帝之位,臣民跪听者达数千人。 诏曰:“天地原本下民以立君,圣人必谨华夷而出治。恭惟我太祖高皇帝混一区夏,皇子有二十四,分王岁在洪武辛未。朕始祖唐定王开国南阳,积德累仁,至朕十世。 朕以艰难险阻,痛遇陷覆两京。兵部左侍郎朱大典等,忠贯日月,奉朕监国南来,憂勤摄政。廿日于此,勤王之师渐集,向义之心渐起,匡复之谋渐有次第……乃朕自顾阙然,未有钜绩以仰对上帝祖宗;重念臨安不振,尊攘无期,祀悬民恐,三月无君,何敢坚执小节而误天下,于是黾勉俞允,以副羣望,实朕心之不得已也。谨于弘光元年闰六月二十七日卯时,祭告天地祖宗,即皇帝位于福州府行在南郊。即于是日,建立行在太庙,社稷暨唐国宗庙,立妃曾氏为皇后,大赦天下…… 朕今即位之日,即是身许祖庙之年。从今以后,有一时一刻负祖宗之业、忘先帝之仇,天下臣民得执大义以诛朕矣。朕登基后,若有一人一事负孝陵、忘大仇者,朕亦正公义而诛之矣。 确议恢复之大业,惟在调和兵民。治兵足食以无骄,务民安生而不苟。朝绝宵小之臣,外鲜贪残之吏,从斯大振,力图维新。凡舊日权奸所为苟且害民之政,一概蠲除,与民更始。语出至诚,天下所共见也。 朕稽载籍,光武瓒祚于乙酉六月,即以是年为建武;昭烈继统于辛丑四月,复号光武于兹年。蓋凛社稷于极危,必不可循踰年改元之例。古今相揆,道符不远。其以弘光元年七月初一为隆武元年。 …… 于戯!爱臣民而报祖宗,执舊章以呈天下。良知徹于宇宙,终有不昧之衣冠;正气满于乾坤,行将大扫乎犬豕。誓复此夏禹提封,不愧为洪武子孙。凡我同心,速来助朕。崇报功臣,朕言如日。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之后,朱聿键乘銮驾由南安伯府移驾临时行宫、原福建布政使司衙门。文武百官按品级依次进入行宫,于正殿之上朝贺新君朱聿键,山呼万岁。 此时,身穿衮服、头戴冕冠,坐在龙椅之上的朱聿键,看着玉阶之下朝自己叩拜的文武百官,心中激动万分。多少年了!虽然艰难险阻、风雨坎坷,但自己最终还是挺了过来,并荣登九五之尊!此后,自己可以一展胸中抱负,不必再担心被误解、受冤屈!自己可以凭借手中的力量去挽救风雨飘摇的大明王朝!因为,从此以后自己就是大明的皇帝! 接受了百官的朝贺之后,朱聿键又宣布了对有功之臣的封赏以及各部官员的任命。封郑芝龙为平虏侯,郑鸿逵为定虏侯,郑芝豹为澄济伯,郑彩为永胜伯,庞岳为定武伯、晋总兵衔,王东日为嘉毅伯、晋总兵衔…… 各部官员及各省督抚任命如下:内阁首辅、吏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黄道周;内阁次辅、文渊阁大学士傅冠;兵部尚书、东阁大学士朱大典;户部尚书、东阁大学士何楷;工部尚书、东阁大学士郑瑄;刑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周应期,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王锡衮,左都御史、文渊阁大学士路振飞;右都御史、湖北巡抚堵胤锡;佥都御史、偏沅巡抚傅上瑞;湖广总督、东阁大学士何腾蛟;两广总督丁魁楚;太常寺卿曹学佺……其中入阁人数达二十多人,为明朝历届内阁之最。 此外,朱聿键又封其胞弟朱聿奥(金字旁)为唐王,封已故桂王朱常瀛长子朱由楥为桂王,命居梧州,又派遣官员前往慰问惠王、鲁王、益王、靖江王等藩王。 ********* 二十九日下午,福州行宫一偏殿 “臣庞岳,叩见陛下!” “臣王东日,叩见陛下!” 身着簇新武官补服的庞岳和王东日恭恭敬敬地跪下向面前的隆武皇帝朱聿键行叩首礼。 “庞爱卿、王爱卿请起。”朱聿键脸上挂着微笑,“你们和朕也算得上是老相识了,不必如此拘束,坐吧。” “谢陛下!”待朱聿键坐下之后,庞岳、王东日也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朱聿键也不兜圈子,而是直截了当地步入了正题:“你们的奏折朕都看了。在奏折上,你们都提出离开福建前往他处镇守。呵呵,你二人的观点似乎有点不谋而合啊!那如今,朕就想知道你们为何会有此种想法。庞爱卿,你先说吧。” 对于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庞岳早就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遍了,因此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答道:“启禀陛下,如今建奴主力已经陆续返回北方休整,其在南方的兵力已经不足以继续南下。此种情形便带给了大明一个机遇,一个积攒实力、扩大朝廷声威的绝好时机。大明若要实现中兴,就不能仅仅局限于闽省一地,而是应该把眼光投到湖广、两广、云贵、江西甚至南直隶等广大区域。因此,微臣窃以为,陛下应该趁此良机派遣兵将前往以上各地,联络各路抗清义士,收拾民心,把这些广袤区域彻底划入朝廷的掌控之中。唯有如此,朝廷才能获得充盈的兵源和钱粮来源,驱除建奴、光复河山方能不成为一句空谈。即便朝廷力量一时有限,那至少也应该派遣精干力量抢占几处战略要地,以免在建奴再次南下时手足无措。微臣不才,愿领兵出闽省,为陛下镇守一地,防备建奴!” 听完庞岳的话,隆武帝不由得点了点头。庞岳说得没错,自六月十四日潞王朱常淓投降,清军兵不血刃攻占杭州之后,多尔衮认为大局已定,便下令英亲王阿济格、豫亲王多铎着手准备北撤休整事宜。就在不久前,英亲王阿济格已经带着近半主力返回北方,豫亲王多铎也已将其余的八旗主力集中到南京一带,就等多尔衮派来接替的内院大学士洪承畴、多罗贝勒勒克德浑一到便率军北撤。现在江浙一带的清军,多为最近归附的明朝降军,战斗力有限,一时也不会大举南下。今年下半年到明年年初,新成立的隆武朝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但若想趁这段时期发展实力,那就势必要采取些积极措施以抢占先机。 “那王爱卿,你又是如何想的?”朱聿键又面带微笑地看向了王东日。 “启禀陛下,庞总兵所言甚是,如今各地百废待兴,正是我朝大展身手之时。微臣不才,也愿率军前往镇守一处,为陛下分忧。”最近连升数级的王东日似乎还没有完全适应自己的新身份,如今在皇帝面前更加显得有些局促,因此听到朱聿键这么一问,他也说不出更多的话。 听完二人的表态,朱聿键沉吟了一会儿,开口道:“嗯,你二人的想法,朕都知道了。你们心忧国事,其心可嘉。但此事重大,朕会尽快和内阁几位大人商议一下,一有结果便会告知你们。” “谢陛下!”庞岳、王东日同时答道。 接下来,朱聿键又仔细询问了庞岳和王东日关于军中的情况,募兵募得如何,粮饷是否充足等等,两人一一作答。当得知他们手中的粮草不够时,朱聿键又保证一定督促户部尽快拨付,让两人大受感动。 不过,眼下正值新朝初立,有一大摊子事在等着朱聿键这个新君去处理。因此,没过多久,便有太监前来禀告,内阁几位大臣在宫外求见。看到这种情形,庞岳和王东日再次叩谢过后便告退了。 ********* 出得行宫,庞岳和王东日便跨上坐骑直接出城回牛头山大营。 此时已经是日头偏西时分,落日的余晖铺洒下来,给城外的田野、丘陵、道路披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色,显得别有韵味。但马上的庞岳却是面色昏暗,根本没有心思欣赏眼前的美景。此刻的他,内心在痛苦地挣扎着。 虽然还没有消息传过来,但作为一名穿越人士,庞岳知道,这时的江阴城恐怕早已经被清军重重包围。誓死不肯剃发投降的全城军民在阎应元、陈明遇的组织下据城而守,在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着内心的不屈。七月一日,清军将以汉奸刘良佐部为先导,开始全面攻城。虽然江阴全体军民大义凛然、一致对外,但以一城之力对抗数万如狼似虎的建奴和汉奸军,实在是有些势单力薄。如果历史的发展不出意外,江阴会在八月二十一日告破,全城军民几乎全部遇难,最后仅剩“大小五十三人”。在这一时期与江阴有着相同遭遇的还有嘉定城,为了维护汉家衣冠汉家发,全城军民亦据城抵抗,最后遭遇了同样的悲惨结局。 面对这样的悲剧,面对那些孤军奋战的英雄们,我能做些什么?庞岳无数次在内心拷问着自己。但冷静地思考过后,他却痛苦地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说实话,庞岳很想立马赶到江阴,见到自己前世无比崇拜的那位民族英雄阎应元,跟他并肩作战,亲耳听他对汉奸刘良佐大声喝出“有降将军,无降典史!”,亲眼见他率全城义民用自己的壮举抒发出“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六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的豪情。但残酷的现实却告诉了庞岳,他目前的实力根本不允许他做出那样的举动,多铎率领的建奴主力仍然留在江南,自己手下这两千多人冲杀过去,除了平添烈士人数外,几乎改变不了任何问题。不光是他,甚至连隆武帝、朱大典等人也没有办法,新朝初立,他们手中的力量也极其有限,对远在长江边上的江阴城可谓是鞭长莫及。 有时候,庞岳也在心中痛恨自己,虽然自称要挽救华夏民族,但从穿越至今,却几乎一直在逃跑中度过,先是从荻港逃到杭州,再后来又杭州逃到福建!而每次自己都能找到堂而皇之的理由:留得有用之身,伺机复仇!呵呵,好一个留得有用之身!想必当初洪承畴、吴三桂们都是这么想的吧!哈哈,庞岳,你真是个“英雄”! 但痛骂过自己之后,庞岳又不得不承认,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改变历史的走向,势单力薄的自己若不暂时随波逐流,那就只能被打翻在历史的长河中,成为可怜的殉葬品。 唉!明明知道悲剧即将发生却只能在一旁看着,穿越者的最大痛苦莫过于此了吧!看着已经逐渐消失在远处丘陵后的那一轮红日,庞岳发出了一声无奈的长叹。 第三章向郑芝龙要人? 两天后,隆武帝正式颁下诏书,有着定策之功的庞岳和王东日都得到了新的任命。庞岳任赣州总兵、江西都指挥使司指挥同知,王东日任韶州总兵、广东都指挥使司指挥同知,两人都继续统率原有兵马。 对这个任命,庞岳还是比较满意的。目前,江西的大部分地区还在明朝的控制之中,汉奸军金声恒等部只占领了北部的一小块地区,而且那里也没有像郑芝龙这样的难缠角色。自己现在前去出任赣州总兵,正好可以借机扩大实力、干一番大事业。 此外,赣州这一战略要地的确不容有失。以赣州为中心的江西南部不仅是是连接湘、闽两省的枢纽,还是广东的屏障,战略地位极其重要。庞岳在前世读到南明史料时,对发生在隆武二年六月至十月的那场赣州保卫战深感痛心。那一仗,兵力并不薄弱的明军却因人心不齐,再加上督师万元吉的优柔寡断,竟被金声恒、高进库等部汉奸军打得落花流水,各路明军作鸟兽散,赣州最终失守。这一地区的失守不仅极大地压缩了南明小朝廷的战略空间,甚至连后来金声恒、李成栋反清归明之后的迅速败亡也和清军死死扼守着赣州有莫大关联。 现在,得知自己被委任命为赣州总兵,庞岳自然是倍感兴奋,因为他不用再像前世那样只能在一旁干跺脚,而是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去避免那场遗憾的发生。 接到任命诏书之后,庞岳和王东日便开始着手准备手下军队的出发事宜,事实上,也没多少可准备的,毕竟才那么点家当,整理起来用不了多长时间。但就在万事皆备的时候,庞岳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由得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怎么把他给忘了? 这段时间,庞岳一直在注意着各种人才的搜集,一路下来也确实收获不小。上次在杭州遇到了火器工匠康定恩和戚家军后人王樟堂,这次来到福州,庞岳又通过朱大典的协助,又将一批匠户和郎中收到了自己的营中。但有一个人,庞岳一直想将他收为己用,却一直不见他的人影,这个人便是施琅。 庞岳知道,施琅此人虽然最后投降了建奴当了汉奸,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军事才能还是算得上出类拔萃的,不仅精通水战,对陆战也有着独到见解,只是在其军事生涯的前期一直得不到重用。 原来的历史上,施琅曾作为偏裨随同黄道周一同出征,出发后不久,当他看出黄道周所招募的根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之时,便向黄道周建议,解散这支仓促招募、毫无战斗力的军队,率精干人员从小路进入赣州,以首席大学士的名义节制南赣、湖广、广东等地兵马,会师进取。但这个建议却遭到了黄道周的拒绝,年轻气盛的施琅一气之下便径自返回福建。后来,施琅随郑芝龙降清,又随李成栋一同进攻广东,这期间却遭到李成栋的排挤,什么好处都没他的份,最后居然还被李成栋强制遣返回福建。回到福建,施琅又投靠了正在沿海抗清的郑成功,本想大展身手,可他那直来直去、有话就说的性子却惹得郑成功看他极不顺眼。以至于到后来,许多资历比他浅、战功比他少的人都得到了郑成功的提拔重用,但奋勇作战的他却几乎每次都只得到百十两银子的封赏了事。1651年,在一次与郑成功的正面冲突过后,施琅被郑成功抓了起来,但之后又侥幸逃到了大陆。见施琅逃到清军控制区,郑成功勃然大怒,不由分说将施琅的父亲施大宣和弟弟施显处斩。这下,憋屈了多年的施琅彻底爆发了,死心塌地的投靠了清军,视郑氏如死敌,并最终于1683年带着辫子水师攻下了郑氏经营的台湾。 关于施琅,后世曾有位德高望重的史学家对其做过评价:智勇双全,恃才傲物,喜欢把个人的立功扬名置于一姓王朝的利益之上,但非分之想的政治野心却几乎没有。庞岳对此深感赞同,像施琅这号人,只要抓住了其弱点,恩威并施,也并非不能让其俯首效命,后来的康麻子就是这么干的。 不管怎么说,一定要把施琅这个水陆两用的人才收为己用,即便不能留作己用也不能让他投到建奴帐下!他现在不是不得志吗?那我就给他一个机会吧!庞岳在心中打定了主意。 ********* 第二天,福州城,刚换上新匾额的平虏侯府 后花园里,郑芝龙正在和一位年轻人在下象棋。只见这位年轻人二十岁出头,器宇轩昂,眉宇间和郑芝龙有着几分神似。他便是郑芝龙的长子,郑森,也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国姓爷郑成功。 “啪!”郑成功落下一子,得意地笑了起来,“父亲,孩儿又赢了!” 但今天郑芝龙的心情看上去很好,丝毫没有把棋局上的失利放在心上,将手中的棋子一放,也是一阵爽朗的笑:“不错不错,森儿的棋艺大有进步,倒是为父老了,脑子也不大灵便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啊!” 郑芝龙的脸上之所以一扫多日来的阴霾,也并非毫无原因的。昨日,他已经得到了消息,庞岳和王东日即将分别前往江西、广东任职,那两支让他睡不好觉的军队终于要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了。 “老爷!”郑芝龙正准备再说点什么的时候,管家走了过来。 “什么事?” “赣州总兵、定武伯庞岳来了,还带了一份礼物,说是前来拜访老爷。”管家恭恭敬敬地说道。 听到庞岳主动来拜访自己,郑芝龙大感意外:“哦,是吗?这样吧,你先请他到会客厅坐会儿,我随后就到。” “是,老爷。” 管家离开之后,郑成功立即对郑芝龙说道:“父亲,待会儿孩儿与您一起去见见这个庞总兵如何?” 郑芝龙好奇地问道:“森儿为何想见他呢?” “孩儿听说,这个庞总兵原来是靖国公黄得功麾下的一员猛将,在围剿献逆之时屡立战功,后来又率军护送陛下前来福州,年纪轻轻便官至总兵,颇具传奇色彩。因此,孩儿想去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哈哈,好吧,既然森儿想见,那一会儿就随为父一起过去吧!”郑芝龙笑道。 ********* 平虏侯府会客厅 庞岳喝了口茶,将茶杯放回桌上,嘴角抽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自从被管家请到会客厅,他已经等了差不多有一个多时辰了,桌上的茶也已经换过两遍。但他很清楚,郑芝龙为什么迟迟不肯现身,因此也懒得催问,喝喝茶,看看墙壁上挂的字画,显得颇为气定神闲。 你不是就想试试我的耐力吗?那我等着。没办法,谁让我有求于你呢?此种细节就不与你计较了!庞岳在心中默念着。 当庞岳用挑剔的眼光将墙上所有的字画欣赏过八遍之后,会客厅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哈哈哈,定武伯光临寒舍,郑某有失远迎,失敬,失敬!”郑芝龙走进了会客厅,郑成功紧随其后。 庞岳站起身来,朝郑芝龙深深一揖:“见过平虏侯!” “呵呵,定武伯多礼了,请坐!”郑芝龙招呼道。 刚才郑芝龙故意拖延时间,在暗地里观察了庞岳很久,当他发现这个年轻人安坐如山、毫无同龄人身上的浮躁,不由得大为称奇。落座以后,他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庞岳一眼,只见这个只比自己儿子大两三岁的年轻人满脸的英武之气,黑色眸子里尽是冷静、沉稳。这时,郑芝龙的心里浮出了一丝丝欣赏之意,同时也感到有点惋惜,如果他是自己的部将该多好? “呵呵,定武伯,让我来介绍一下。这是犬子郑森,字大木。他对你可是崇拜已久,一直想见见你。”郑芝龙说完又看向了身旁的郑成功,“森儿,你不是一直想见见定武伯吗?现在,他就在你眼前!” 郑成功连忙站起身来,朝庞岳一揖:“郑森见过定武伯。” 听到郑芝龙说他身边的那个年轻人便是后来大名鼎鼎的国姓爷郑成功,庞岳不由得大感意外,于是也站起身来回了一礼。 再次坐下之后,庞岳朝郑芝龙笑道:“早就听说平虏侯的大公子乃是一位仪表堂堂的少年英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郑芝龙摆了摆手:“哈哈哈,定武伯过奖了,犬子不过一介书生,不提也罢。倒是定武伯,年纪轻轻便受封伯爵,官居总兵,那才是名副其实的少年英雄啊!” “哪里哪里,庞某乃是一粗鄙的武夫,哪里敢与饱读诗书的郑公子相提并论?”庞岳也谦虚道。 “定武伯过谦了!”见庞岳如此称赞自己,郑成功很是高兴。 三人一番客套之后,会客厅的气氛很快便融洽起来。这时,郑芝龙率先步入了正题:“不知定武伯此次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庞岳说道:“此次庞某前来拜访平虏侯,主要是为了答谢这些日子以来平虏侯对我军的照顾。我军初入闽省,人生地不熟,多亏了平虏侯的相助,才得以越过一道道难关。昨日,庞某已经接到出任赣州总兵的诏令,不日即将启程前往江西,所以今日略备薄礼,代表全营将士来向平虏侯聊表心意。” 呵呵,谢我?怕是你别有用意吧!郑芝龙暗自冷笑了一声,但脸上依旧洋溢着热情的笑容:“定武伯不必多礼,这都是郑某应该做的,你我两部都是朝廷兵马,又何分彼此呢?” “平虏侯慷慨大义,虚怀若谷,我等铭记于心。”庞岳笑道,“不过,此次除了来向平虏侯表达谢意之外,庞某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望平虏侯不要见怪。” 终于提到正点上了!我倒要看看你想要什么?不过,我可不会答应你太多!郑芝龙清了一下嗓子,说道:“无妨,定武伯尽管说,只要郑某做得到,就绝不会袖手旁观。” 此刻,庞岳也不再去深究郑芝龙的真实所想,而是直截了当道:“听闻平虏侯军中有一位名叫施琅的军官勇力过人,眼下庞某军中人才匮乏,不知平虏侯能否割爱?” 施琅?郑芝龙记得自己军中有这么个人,但印象不是很深,毕竟他的陆师主要是由他的亲信部将郑彩统率的。先去问问郑彩,如果这个人不符合自己的心意,送给庞岳倒也无妨,只要庞岳能离开福建,一个施琅得了什么? “哦,是这样啊。郑某倒是记得军中有这个人,但郑某手下的陆师主要是由郑彩将军统率的。这样吧,郑某先去找郑彩将军商量一下,一定会尽快答复定武伯!”郑芝龙并没有立即答应,他得先去问清楚,如果这个施琅真是个不世出的奇才,他可不想便宜了庞岳。 呵呵,你就尽管问去吧,现在郑彩的嘴里可说不出施琅的好,只要你去问,我的目的差不多就达到了。庞岳在心中暗笑,但嘴上依然是礼貌有加:“那庞某就在此谢过平虏侯了。” “哈哈,定武伯客气了。” (本书已经签约,希望各位书友多多支持,打赏、收藏、推荐票,有的话就给一点吧,呵呵) 第四章启程 次日上午,牛头山大营 “卑职施琅,参见总兵大人!”一个中等身材、其貌不扬的青年半跪在地,向庞岳抱拳一礼。 见施琅这么快就出现在自己面前,庞岳不禁感叹起郑芝龙的办事效率之高。但如果他要是知道真相,恐怕当场就要笑起来。昨日,郑芝龙刚向郑彩问起施琅这个人,郑彩的眼睛便立马放出异彩,第一句话就是“怎么?大帅,你有办法把他弄走?”。 闻得此言,郑芝龙大吃一惊,他没想到施琅在郑彩心目中的印象是如此的糟糕,便问怎么回事。于是,郑彩就一五一十地告诉郑芝龙,这个施琅虽然有几分勇力,也立下过一些战功,但人品却极其糟糕,顶撞上官、和同僚吵架时家常便饭,就在前两天居然还和一位同僚动起了手,将人打得口鼻流血,现在已经被拘押起来了。郑彩本人也对施琅很是反感甚至带着一丝痛恨,因为他平时只要稍微出点差错,施琅就会当着多人的面大声地指出来,弄得他灰头灰脸。 当郑芝龙向郑彩问起施琅的时候,郑彩正在为怎么处理施琅而头疼,处理轻了,施琅不会长记性,处理重了又难免会让人感到寒心,毕竟大大小小的战功人家也立过一些。因此,一听郑芝龙说起有人想把施琅要过去,郑彩真是比升了官还开心,拍着胸脯向郑芝龙保证,施琅就算有几分蛮力,但自己手下像他这样的,没有一百,八九十个总是有的。听郑彩这么一说,郑芝龙便放心了,当即下令把施琅放出来,让他前往庞岳军中报到,于是便有了开头的一幕。 “你就是施琅?”庞岳似乎还有点不敢相信。 “回大人的话,卑职正是施琅!”施琅面无表情地答道 庞岳点了点头:“你起来吧。” 待施琅起身之后,庞岳发现施琅的面相似乎也是不讨人缘的,脸若冰霜,眉头微皱,就好像有人欠了他二百两银子没还一样。呵呵,也难怪他在军事生涯的前期一直屡遭排挤。 “我来福建没多久就听人说起过你。”庞岳说道,“少年从军,武艺过人,还多次立下战功,不简单啊!眼下,我这里也正是用人之际,所以就找平虏侯那里把你调过来了。现在我想知道,你自己可否愿意加入我赣州镇,随我前往赣州?” “大人过奖,卑职不过是浪得虚名罢了。但大人抬爱,卑职又岂有不愿之理?”施琅面色缓和了一下,向庞岳抱拳道。 对于加入庞岳的军队,施琅倒真没什么意见,因为在原来的营伍中,他受排挤实在是受够了。并且,他或多或少听说过关于庞岳的一些事情,知道这位总兵大人原来是庐州镇的一员猛将,如今又年纪轻轻便官居高位,日后的前程更是不可限量,因此很愿意到庞岳手下来干一番事业,搏一把功名。 “好!”庞岳说道,“那你就先安顿下来,等到了赣州,我再给你重新安排职位。” “谢大人!”施琅又是一个抱拳。 终于把施琅这个水陆两用人才整到手了!看来,在郑芝龙家那一个多时辰的冷板凳还真是没有白坐!此时的庞岳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 安排好施琅,吃过中午饭之后,庞岳又和王东日去了一趟福州城,这一次,他们是特地去向朱大典辞行的。因为明天一早他们就得按计划率军离开福州,一个前往江西、一个前往广东,而最近这段时间里朱大典确实帮过他们不少忙,如今要走了怎么也得表达一下谢意才是。 两人进城之后,来到朱大典府邸前,递上名帖。没过多久,朱大典便派人来请他们进去。 “见过朱大人!”入得会客厅,庞岳和王东日向早已等候在此的朱大典深深一揖。 “呵呵,慕远、旭之,不必多礼,你们现在可都是有爵位在身了,行如此大礼老夫可消受不起!”一身便服的朱大典爽朗地笑道,并亲自上前将二人扶起,“来,这边坐。” 落座之后,朱大典问道:“明日你二人就要前去赴任了吧?都准备得如何了?” 庞岳微笑道:“有劳朱大人挂念了。现在我们两营都已准备妥当,明日一早就可以出发。” 朱大典点了一下头:“那便好!你们到了各自的就任地之后,一定要时刻牢记忠于朝廷,守好一方之土,以报效陛下的知遇之恩!” “是!”庞岳和王东日异口同声答道。 “说起来,你们外出镇守这件事,还经历过不小的波折!”朱大典捋了捋颚下的花白胡子,“当初陛下召集内阁几位大臣议事之时,专门提到过你们两人的委任问题。陛下最开始的意思是让你们留在福州附近休整,一个月之后随他北伐。” “啊?陛下这么快就要北伐?”庞岳眉头一紧。他隐隐约约记得,隆武帝确实是在即位后不久便决定御驾亲征的。可是,眼下是北伐的时机吗?在庞岳看来,虽然隆武帝有着强烈的进取之心,但在北伐这件事上他显然过于急躁了。目前,隆武朝初立,各项制度几乎都没有完善,兵力也过于空虚,甚至连政令都没能完全做到畅通无阻,一句话,完整的国家机器还没有建立起来。而清军攻占了江南这一赋税重地,又收编了大量明朝降军之后,已经形成了对隆武朝廷的绝对优势。在这样一种敌众我寡的情况下,隆武朝廷实在不宜大规模主动出击,而是应该潜心发展实力,整合各方力量,在军事上以防守反击战为主,积小胜为大胜,逐渐将清军的战略进攻转变为双方的战略相持,之后才是战略反攻——北伐。 “是啊!陛下虽然胸怀大志,力图恢复江山,可他终究还是操之过急了。以我朝的现状,北伐一事根本就不现实。”朱大典叹了口气,“那日,在老夫和路振飞等几位大人的极力劝说下,陛下才暂缓了北伐的计划,并改变了将你二人留在福州的决定。不过,依老夫看,陛下的心里恐怕一直装着“北伐”二字,不知道何时又会再次提起。” 这时,庞岳突然想到了黄道周,不知道他现是不是仍然像原来历史上那样力挺隆武帝的北伐计划,于是连忙问道:“朱老大人,那元辅大人又是何种态度呢?” 朱大典回忆了一下,说道:“那一次,元辅大人并没有明确表态,不过看得出来,他是支持陛下的观点的。” 庞岳的脸色凝重起来:“朱老大人,您可得好好地去劝劝陛下。如今我朝初立,应该抓住建奴主力无暇南顾这一时机加强内政、增大赋税来源、勤练精兵才是,北伐实在不应操之过急。” 朱大典微微颌首:“慕远言之有理。倘若眼下大明依旧处于弘光朝初期,那老夫是绝对支持北伐的。那时候,大明几乎拥有整个淮河以南,尚有数十万兵马,要是全力北伐倒也并非没有收复河山的可能。可现在的情形如何能与弘光朝初期相比?陛下那里,老夫会尽量去劝说。不过,若有一天他依旧执意要北伐,那老夫和其他大人也无可奈何。毕竟他是君,我等是臣。” “朱大人不必太担心,真到了那一天,我等奉陛下之命行事就行了。”王东日说道,“身为朝廷武将,杀敌报国本就是我等之本份。” 朱大典笑了:“旭之说得也没有错,因此你们二人此次到了就任之地之后,就应该勤加练兵,做好应对之策,到时候方能有条不紊、从容应对。倘若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给老夫写信,只要能办得到的,老夫都会尽量去办。对了,前日老夫拨给你们的那批物资是否收到?虽然不多,但老夫暂时也只能做到这些。” 前日,当庞岳和王东日前往他省就任的诏书颁下来之后,朱大典便几乎动用了所有关系,给庞岳和王东日部各拨了二百匹战马,两千套棉甲、五百套铁甲、三千套鸳鸯战袄,作为以后的扩军之用。这点物资对于一镇营兵来说,确实不算太多,但朱大典为了筹到这批物资也已尽了全力了,甚至还放下面子请郑芝龙资助了一些。当然,朱大典之所以这么做,也有着他自己的想法:笼络住这两镇兵马,以后自己这个兵部尚书也能当得有底气一些。 但不管怎么说,见朱大典如此尽心尽力,庞岳和王东日还是满怀感激的。 “收到了,多谢朱老大人!”“有劳朱老大人费心了!”庞岳、王东日抱拳道谢。 朱大典摆摆手:“不必言谢,老夫身为兵部尚书,这些不过是分内之事而已。慕远,旭之,如今国难当头,大明的可用之兵将也不多了,已经到了你们这些后起之辈挑起重担的时候了。你们既然身受圣恩,就一定要尽心尽责,切不可辜负了陛下对你们的期望!” 见朱大典神情肃穆,庞岳不禁暗自感叹,这位朱大人虽然有点贪财的毛病,但在国家大事、民族大义上还是不含糊的,在原来的历史上宁肯举家**也绝不降清,就这一点比那些满口忠义道德最后却甘心剃发当“遗民”的东林君子强得多。 “朱老大人的教诲,我等将时刻铭记于心!”庞岳郑重地点下了自己的头。 ********* 次日,隆武元年七月初三清晨,牛头山大营 校场上,飞虎营和振威营官兵已经全部披挂整齐、列队完毕,各种辎重也已经装上了大车。今日,他们就将离开福州,分别跟随各自的上官前往江西、广东。 “倒酒!”庞岳手中拿着一个大碗,朝身后的靳勇吩咐道。 待靳勇抱起酒坛子将酒碗倒满之后,庞岳朝面前的王东日举起了碗:“旭之兄,今日你我兄弟二人就要分开了。我也不说太多,一切尽在酒中,我先干为敬!”说完一仰头将碗中的酒喝干,并倒转碗口。由于昨天晚上两营的军官已经聚在一起喝过正式的告别酒,因此庞岳也没有再多说。 这时,王东日也端起了酒碗。此刻,他心中早已是感慨万千:就在三个月之前,自己还只是一名游击将军,如今却已经官至总兵并受封伯爵,说起来还真是让人有点不敢相信!不过,他也知道,如果没有庞岳这个“引路人”,自己绝不可能获取拥立之功、连升数级。因此,对庞岳,他是满怀感激之情的。 也是一仰头将碗中酒喝干之后,王东日郑重地说道:“慕远兄弟的大恩,我无以回报。太客气的话我也不大会说,但我王东日可以在此保证,以后只要慕远兄弟一声召唤,哪怕远隔千山万水,我也会赶去相助!” “旭之兄言重了!你我都是为国效力而已!”庞岳说完,朝王东日一个抱拳,“时候不早了,我们就在此别过吧!旭之兄多保重!” “慕远兄弟多保重!”王东日也回了一礼。 两营人马缓缓开出大营,彼此熟识的将士纷纷挥手告别。这一刻,几乎所有人的心头都不可避免地涌上了一丝离别的哀伤。毕竟从五月底撤出荻港开始,大家在一起相处了两个多月了,一路上一起杀敌、一起跨过各种难关,差不多已经不分你我。现在这一分别,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再次相见,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次相见。 “王哥!多保重!下回相见时,我再来听你讲戚家军的故事!”振威营的一个伍长瞅见飞虎营队列中的王樟堂之后,用力地挥手大喊。 “小六子,你也多保重!下次再一起喝酒!”王樟堂听到之后,也大声地向那个伍长挥手告别道。 随着两营开始踏上两条不同的道路,告别声更是愈演愈烈。虽然军中有行军时不得交头接耳、不得喧哗的规定,但庞岳和王东日此刻似乎都忘了这一条军规,对将士们的举动丝毫不加约束。 赣州,我来了!庞岳看着浩浩荡荡向前开进的大军,在心中默念道。半空中,有着“赣州镇总兵官庞”字样的大旗正迎风飘扬。 第五章新任总兵 经过二十日无惊无险的长途行军之后,飞虎营在七月二十三日这天抵达了赣州。当大军抵达城郊时,赣州知府钱禄早已率一众官员在城门口等候。 “下官赣州知府钱禄见过庞大人!”待庞岳下马之后,钱禄上前一揖。 庞岳笑着回礼:“哈哈哈,钱大人太客气了!你是赣州的父母官,庞某以后还得不时地仰仗钱大人才是啊!” 钱禄的态度让庞岳很是满意,因为按照明代文尊武卑的惯例,钱禄这个四品文官根本不需要主动向他这个从二品武官行礼。而如今钱禄居然主动行礼,那就说明他并非孤傲之人,应该不难相处。 钱禄连连摆手:“岂敢,岂敢?庞大人如今圣眷正隆,下官可不敢受‘仰仗’二字。前些日子,下官便已听说过庞大人的威名。庞大人少年从军,屡立战功,多次阵斩敌将,且对朝廷一片忠心,是为不可多得的国之栋梁!如今,庞大人能屈尊镇守赣州,实乃赣州黎民百姓之福啊!” 这番话听的庞岳自己都有点汗颜,赶紧抱拳道:“钱大人言重了!庞某当不得此番褒奖。” “卑职赣州卫指挥使黄文远见过大人!”这时,一个肥头大耳的家伙也来到了庞岳跟前行礼道。 你是赣州卫指挥使?庞岳带着一丝惊讶开始打量起这个叫黄文远的胖子起来,只见他四十出头,身材圆滚滚的,长的活像一尊弥勒佛,全身上下除了那个“将军肚”以外,再没有哪一点能和将军挂上钩,倒像一个财主。身上那套三品武官服显得有些紧巴巴的,上面还有明显的折痕,可能是刚从箱子底下翻出来的。 唉,这哪像个武官?庞岳暗自感叹道,不过仍然笑着向黄文远说道:“黄大人不必多礼!” 此刻,黄文远看清庞岳的面容之后,也是大为惊讶,这个总兵居然只有二十多岁的样子,比自己的儿子也大不了多少。不过,即使如此,黄文远也丝毫不敢小瞧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前两天他就接到兵部由快马送来的公文,赣州府和南安府境内的卫所将全部由新任的赣州总兵、江西都指挥使司指挥同知庞岳节制,也就是说,这个看上去年轻的武将以后就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更何况,庞岳还有着定武伯的封爵,这就更加让黄文远感到压力了。 “今后能在庞大人手下行事,卑职真是感到莫大荣幸!”黄文远的脸上堆出了谄媚的笑,与弥勒佛又相像了几分。 一番客套之后,钱禄和黄文远便将庞岳一行请进了城,城中早已摆好接风宴。 宴席上,钱禄和黄文远非常热情,轮番向庞岳敬酒。庞岳也没有多推辞,一一接受,使得钱禄和黄文远赞口不绝、连称豪爽。 酒过三巡之后,庞岳向黄文远问起了第一个问题:“黄大人,不知道赣州卫如今有多少军户多少屯田啊?” 听庞岳这么一问,黄文远则差点将一块牛肉噎在喉咙里,缓过气来之后吞吞吐吐道:“回大人的话,赣州卫原有军户五千六百多。可最近几年局势动荡,军户多有逃散,现在只有……不到四千。” 说完这句,黄文远看了看庞岳,见庞岳只是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之后,便继续说道:“屯田……赣州卫各个千户所的加起来,本有……两万五千多亩,可由于军户逃散,无人耕种,有不少已经荒芜,如今还剩下……” 看到黄文远苦思冥想编数据的表情,庞岳大度地一挥手:“好了,黄大人!我只是随便问问,只要黄大人心中有数就行!我之前一直统率营兵,对这卫所之事也不甚了解,以后就有劳黄大人多操心了!” 比黄文远多出几百年见识的庞岳怎会不知道其中的猫腻?明末的卫所已经完全成为一滩浑水,赣州卫又岂能免俗?并且,看那个黄文远的样子就知道这胖子暗地里吃了多少油水了。只是,庞岳暂时还不想计较这些,至于扩军练兵一事,他并没有过多地指望过已经完全退化成农民的卫所兵。至于整顿卫所,他也并不急着这么做,虽然他现在兼着江西都指挥使司指挥同知,完全有这个权力。因为他知道,自己毕竟初来乍到,有很多事不方便亲自出马,黄文远这个地头蛇去目前还有用,等到将来时机成熟,再好好地整治这个胖子也不迟。 听到庞岳的话,黄文远如释重负,满脸欢喜地连连点头:“大人放心,卑职一定尽心尽责!” 但庞岳也不想这么轻易地放过这个吃得满脑肥肠的胖子,吃了口菜之后,又继续说道:“不过,眼下新朝初立,有时候赣州镇的顿时如释各种粮草、物资也不能按时按量地拨付,到时候还得请朱大人多想想办法。” 庞岳这一说,黄文远很快便嗅出了其中敲竹杠的意味,神色有些迟疑起来。虽然这些年,他靠着吃空额、私吞军田等见不得光的手段,已经积累了不少家财,俨然成了一方富豪,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很变得很慷慨。 看到黄文远肉痛的表情,钱禄不由得在心中嘲笑道:就你这不识时务的守财奴作风,攒下银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命去花。 但庞岳却对黄文远的表情熟视无睹,稍微停顿了一下之后,似乎是在无意中说道:“哦,对了,这次来赣州之前,陛下曾嘱咐过我,赣州乃兵家必争之地,因此必须得加强卫所整顿。兵部朱大人也特地吩咐我,要抽空核实一下赣州卫的屯田数目……” 没等庞岳说完,黄文远便忙不迭地接过了话头:“大人,这些事就交给卑职好了。如今,赣州卫所军和赣州镇营兵同属大人麾下,又何分彼此?大人放心,一旦大军出现物资短缺,卑职都会……都会尽量想办法去为大人分忧。” 刚才庞岳的话可把黄文远吓了一跳,要是庞岳真地核查起来,那他可就真有大麻烦了,到时候蹲大牢只怕都是轻的。要知道,庞岳可不像以前朝廷派来核查的那些兵部官员那么好打发,人家可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不仅有爵位在身,还统领着数千兵马。黄文远实在不知道自己该靠什么与之对抗,靠自己手下那一百多家丁?还是别开玩笑了。 听到黄文远的表态,庞岳爽朗地一笑:“黄大人能如此识得大体,我也就放心了。至于核查军田一事,这段日子我暂时还忙不过来,等以后再说吧。来,我再敬黄大人一杯!” “谢大人!”黄文远喝下杯中酒之后,用手背擦了一下额头上流出的冷汗。 ********* 晚上,赣州总兵衙门后宅 庞岳正和一众部下在讨论军队扩编问题,除张云礼、石有亮、崔守成、卢启武这四个老部下之外,刚加入赣州镇不久的施琅也在场。 庞岳就任赣州总兵的时候,兵部批给了他四个营一万二千人的编制,年饷为银十二万两,粮米六万石,不过现在庞岳还只领到了三分之一多一点。此外,张云礼此时已升为赣州副总兵、江西都指挥使司指挥佥事,卢启武、石有亮、崔守成三人也被提升为游击。 关于军队的编制问题,庞岳在采取了各人的意见之后,已经基本敲定,即在原来的基础上结合戚家军的编制特点略作修改:十三人为一什,其中什长一人、伍长两人;三什为一旗,指挥官为旗总;三旗为一局,指挥官为百总;三局为一司,指挥官为把总;三司为一队,指挥官为千总;三队为一营,最高指挥官为营官。 全镇编为一个骑兵营、一个辎重营和两个步兵营。其中,辅兵被单独编组成队,每队都将近千人。除了骑兵营单独保留一队辅兵之外,其余的辅兵全部编入辎重营统一管理。骑兵营辖两个马队和一个辅兵队,步兵营辖三个步兵队,辎重营辖三个辅兵队,另有两个司的步兵由营官直辖,战时负责运输粮草辎重、铺路架桥等。本来,庞岳准备将辅兵的兵种也进行细化,划分为工程兵和辎重兵两大类,但由于目前编制和人员都不够,因此只好暂时作罢。这样算下来,全镇军共八千余战兵和四千余辅兵,比额定的人数还略微超出一点。不过,现在庞岳手中的兵员、战马都很缺乏,在招到足够兵员、得到足够战马之前,这四个营还只是四个框架而已。 今晚,庞岳和部下们讨论的重点已经移到了给四个营命名的问题上。庞岳让大家先各抒己见,不料引来了一番激烈的争论。 “大人,依俺看,就以龙、虎、狼、豹四字命名好了,多有气势!”石有亮首先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卢启武当场就笑了起来:“大人,石大个子大概是把我们赣州镇当成禽兽窝了吧?”此话一出,众人也跟着哄堂大笑,惹得石有亮对卢启武怒目而视。 “大人,属下觉得首先应该把飞虎营的称号保留下来,再以大人的表字命名一个。”卢启武补充道。 张云礼摇摇头:“飞虎营可以保留,用大人的表字则难免会让朝廷产生误解。不如其余的两个战兵营以仲升、仲卿命名之,仲升与仲卿分别为班超和卫青的表字,此二人都是汉之良将,破虏之功臣,以此命名可以象征着我军能如当年的汉军一般所向披靡。至于辎重营,可以命名为“泰山”,预示我军的粮道如泰山一般安稳。” “副帅说的不无道理,属下也赞同保留飞虎营,但其他两个战兵营都用人物表字似乎有点不大妥当,显得有点气势不足。不如其中的一个用“刀锋”吧,象征我军在战场之上势如破竹。”崔守成略加思索之后说道。 几个人围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讨论着,只有施琅一直没有开口,他显然对这种自由讨论的方式还没有适应。 “尊候?”庞岳看向了施琅。 “大人!”施琅微微欠了一下身子。 “你的看法呢?” 听到庞岳点名,施琅这才缓缓说道:“属下才疏学浅,也提不出太多建议。不过,属下觉得其中的一个步兵营可以命名为陷阵营。陷阵营本为三国时期吕布部将高顺统率的一支军队,人数虽少,但却几乎个个都能以一当十,骁勇异常。此外,“陷阵”二字暗喻在战场上无论遭遇何种敌阵都能攻破之,以此命名,可以鼓舞我军士气并震慑敌军。” 听到施琅的话,庞岳点了点头,心说这个家伙怎么跟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接下来,大家又讨论了一会儿,最后由庞岳一锤定音:骑兵营保留飞虎营的称号,两个步兵营分别命名为刚锋、陷阵营,辎重营命名为泰山营。 随后,庞岳又初步确定了各营的组建原则和营官人选:飞虎营以原飞虎营马队为基础进行组建,营官石有亮;刚锋营以原飞虎营步兵甲队为基础进行组建,营官卢启武;陷阵营以原飞虎营步兵乙队为基础进行组建,营官崔守成;此外从原飞虎营各队共抽调四百官兵,以此为基础组建泰山营,营官施琅。 虽然施琅乍一听自己被派去统率辎重营时有那么一丝不情愿,但一想到自己今后毕竟能领独一营人马,自己毕竟是整个赣州镇最年轻的营官,心中很快便平衡了下来。 见众人都没什么意见,庞岳便吩咐道:“子彬,明日由你和亮功(卢启武字)还有承业(崔守成字)亲自带队,分头前往附近各府县招募兵员、购买马匹,并请钱大人帮忙多张贴相关告示。” “是!大人!” 第六章训练计划 几天下来,赣州镇的招兵计划并不顺利。前往其他各府县招兵的张云礼等人还没有回来,不知道他们的情况,但留在赣州周围招兵的庞岳却收获甚少,三天过去了,竟然只招到了不到七百青壮,这还是在钱禄大力配合的前提下。面对这样一种局面,庞岳也感到有些无可奈和,他知道,虽然南方的青壮年不像北方那么流失严重,但这个时代的官军多少有些名声不佳,再加上自己手头也没有足够的本钱来吸引人们入伍,招不到多少人也实属情理之中。不过,庞岳还是没有放弃,抱着能多招一个是一个的想法,继续派出了几拨人前往附近的乡下和山区募兵。 在这几天里,庞岳乘着空闲的工夫想了一下关于新兵训练的问题。一支军队要从乌合之众成长为虎狼之师,那么平时的严酷训练就是必不可少的,尤其是新兵的训练格外重要。虽然庞岳在前世没有当过兵,但他也知道,新兵训练的目的是为了让新入伍的士兵们初步完成由一个老百姓到一个军人的转变,在这期间主要是让他们学会服从并增强体能,其次才是各种阵法的操练。 但现在时间紧迫,庞岳也就没工夫像后世的人民军队那样把新兵单独编组进行训练了,而是准备采取新老兵混编的方式,除了留下一个队的老兵单独编组以应对突发情况之外,把其余的老兵全部与新兵混编,由老兵担任伍长、什长。 事实上,不仅仅是新兵需要训练,老兵的训练也需要加强。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不久,庞岳就发现,现在的大部分明军离真正的常备军还差得很远。即便是战斗力较强的黄得功部,无战事的时候也不能做到天天操练,操练的强度也太轻,多以队列、阵法之类的“表演”为主,至于越野之类的体能训练则少之又少。如此一来,士兵们也就只有到实战中去学习了。可话又说回来,没有经历过扎实的基础训练的新兵又有多少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照这样一种情况,又要牺牲掉多少新兵才能得到一个有经验的老兵? 因此,庞岳参照后世人民军队的,利用空余时间草拟了一份训练计划。当然,这个计划还只确定了体能和纪律方面,至于各种阵法,庞岳不怎么了解,也就不去自作聪明,决定等张云礼他们回来了再听听他们的意见。 训练计划大致如下: 全军卯时(早上6点)起床,洗脸漱口之后进行早操,包括一次五公里长跑以及俯卧撑、蛙跳等体能项目,持续时间为半个时辰左右,稍事休息之后吃早餐。 辰时(早上8点),开始上午训练。奇数日以站、蹲、齐步行进等队列训练为主,并适度进行体能训练,旨在培养士兵的纪律意识和意志力,偶数日以各兵种的配合阵型演练为主。 午时(中午12点),吃中午饭,之后午休。 未时(下午2点),开始下午训练,这段时间的训练以体能为主。公共科目包括一里障碍跑(庞岳擅自将400米改成了一里)、俯卧撑、仰卧起坐、深蹲起立、举石锁等。除此之外,各兵种再根据自身的实际情况分别进行不同的战术动作训练,如长枪兵主要训练刺杀,刀盾兵主要训练劈砍,弓弩手主要训练控弦等等,如果以后火器兵发展起来了,庞岳还会再增加火器操练。.收操之前再跑一次五公里。 酉时(下午6点半),收操,吃晚饭。晚饭过后,休息半个时辰,再进行两刻钟左右的轻度体能训练,之后士兵们可在营区内自由活动。除此之外,庞岳还准备不定时地进行紧急集合训练和夜间拉练,以提升士兵在夜间遭遇突发情况时的反应能力。 亥时(晚上10点左右),上床休息,一天的活动结束。 平时的训练就按此计划执行,并规定每七天休息半天。 当庞岳把这份计划拿给在家的石有亮和施琅看的时候,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大吃了一惊。 “大人,您这个什么计划,俺看没几个士卒会受得了。”石有亮连连摇头。 施琅也微微皱起了眉头:“大人的想法倒是很不错,若将士们长期坚持,必成一支强军。只是,目前大明的将士几乎都没有经受过此种训练方式,尤其是大人说的那个一里障碍跑,卑职更是闻所未闻。如果突然实行的话,将士们恐怕难以适应。大人可否考虑一下循序渐进?” 庞岳断然道:“不行!我也想循序渐进,但建奴不会给我们这个时间。目前局势动荡,我军必须尽快地形成战力,才能从容应对各种危局。如果不经过严酷的训练,一群刚放下农具的新兵如何与凶残的建奴对阵?” 施琅苦笑了一下:“我还是觉得大人有点心急了。不过,大人刚才所说也并非没有道理,目前形势危机,也就只好如此了。但愿将来训练起来的时候士卒们不要太过叫苦。” “平时不吃苦,到了沙场之上就只有送命了。”庞岳说道,“事不宜迟,你们先熟悉一下,等张副总兵他们招兵回来,不管招到多少新兵,都开始按计划实行吧。” “遵命!”尽管石有亮和施琅对这个计划有点看法,但还是选择了服从命令。 ********* 第五天的时候,出去招兵买马的张云礼等人陆陆续续地回来了,但每一支队伍的收获都不怎么样,差不多都是五六百人、四五十匹马的规模。等所有人都回到赣州,庞岳命人统计了一下,才知道这一次共招到了三千二百多新兵,购买到了两百多匹马。给新兵的补贴再加上买马的钱,一共花掉了万余两银子。 虽然大把的银子撒了出去,但庞岳并没有太放在心上,钱嘛,总要花出去才能体现它的价值,他所关心的这批新兵的质量。不过还好,张云礼等人都秉承了他所定下的宁缺毋滥原则,招募到的新兵大都是青壮,非常难得。那两百多匹马也不错,牙口很好,体力强健,大概有一半经过训练之后可以勉强作为战马使用,其余的编入辎重营也是很好的运输工具。 “大人,要不是你定的标准太高,我们还不只招这么点人。”在陪同庞岳察看了新兵的食宿情况之后,卢启武有些不甘心地说道。 庞岳笑了笑:“亮功,你们做的很好。目前我镇固然缺乏兵员,但在募兵一事上还是草率不得,不然的话,招一帮老弱病残进来,不仅无益于提升战力,反而会成为全军的累赘。若要尽快练出一支强军,就必须像当年的戚少保那样,在募兵之时做到宁缺毋滥!” 事实上,庞岳本来就对招满编制中的兵员不抱什么希望,毕竟自己的财力有限,再加之赣州镇成立不久,在百姓当中的影响几乎微乎其微,自然难以出现当年大批青壮争先恐后参加戚家军的那种局面。如今,好歹也招募到了三千新兵,庞岳已经感到很满意了。 这时,旁边的崔守成也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大人说得有道理,可我镇的编制还有那么多的空缺怎么办?兵员招不齐,照样会影响战力啊!” “承业不必多虑。如今我镇初建,在百姓心中几无威信,能招到这三千青壮已经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了。”庞岳一脸平静道,“编制不齐,暂且不要去管它,把现有的兵员练好再说。等我们将来打几个漂亮仗,打出了赣州镇的威名,就自然不愁募兵一事。试想一下,当初大名鼎鼎的戚家军会因募不到兵而发愁吗?自然不会!为何?因为他们已经用无数的赫赫战绩告诉了世人,这是一支值得所有热血男儿加入进来的军队!” 听到庞岳的话,崔守成、卢启武都不由得点了点头,心说还是大人看得长远。 庞岳顿了顿,又吩咐道:“练兵之事,宜早不宜迟,你们今日抓紧时间把新兵分配到各营,争取从明日便开始正式训练吧!” “是,大人!” ********* 赣州镇原有的战兵和辅兵共有三千左右,再加上此次招募到的新兵,总兵力达到六千出头,但还是只有满编的一半。由于庞岳等人早就定好了部队的框架,因此分配新兵倒也没费多少工夫,不到半天的工夫便已初步分配完毕,以后可以再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调整。 其中人数最少、但老兵比例最重的是飞虎营,原来有五百余战兵和三百多辅兵,这次庞岳直接从三百多辅兵当中选了二百人充作战兵,又从新兵当中抽了四百多人补进了辅兵队。这样一来,飞虎营便有了一队成建制的老兵和五百辅兵,可以说是庞岳手中的最重要的一支机动力量。至于战马,原有六百匹左右,此次来赣州之前兵部又拨了两百匹过来,再加上最近买的那批,倒也足以够用。其他两个步兵营,陷阵营和刚锋营的新兵比例则要大得多,但总人数也只有一千七百左右。老兵比例最低的要数泰山营了,只有四百老兵,战兵辅兵各一半,补充进新兵之后人数在一千五百左右。 新兵编组完毕之后,城中的校场对着这六千人来说就显得有些狭窄,训练起来也必定效果不佳。幸好前几天空闲的时候,庞岳就已经想到了这个问题,亲自出城勘探了一番,在城东南十里处选定了一片开阔的荒地作为新的训练场。之所以选块这么偏僻的地方,庞岳也有他自己的考虑:一来是因为附近的地势比较开阔,训练起来很方便,二来是每天早晨大军从城中大营出发前往新校场,晚上又回来,刚好跑两次五公里。当然,平整荒地和制造训练器械的任务,庞岳全部交给了黄文远来办。老底不干净的黄文远自然不敢拂了庞岳的意思,早就两天前便老老实实地召集了一帮军户干了起来。听说赣州镇要翻修新校场,钱禄也很热心地召集了一帮夫役过去帮忙。正所谓人多力量大,再加上哪里的地势原本就比较平,整修的工作量也不是很重,估计再有个两三天就能全部完工了。 新兵已全部到位,场地也即将完工,赣州镇的大练兵可以说已经蓄势待发。但庞岳的练兵计划究竟会有多大的作用?士卒们对此会有怎样的反响?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第七章练兵之初 次日清晨,城中校场。 赣州镇六千多新老兵按编制站成了四个方阵,一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倒也显得有几分气势。但庞岳知道,这不过是徒有其表罢了,眼前的这支队伍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紧接着,站在方阵最前方的各营营官开始依次向站在高台上的庞岳汇报。 “总兵大人!飞虎营集合完毕,应到一千二百三十二人,实到一千二百三十二人!营官石有亮!” “总兵大人!陷阵营集合完毕,应到一千七百一十六人,实到一千七百一十六人!营官崔守成!” “总兵大人!刚锋营集合完毕,应到一千七百八十九人,实到一千六百八十九人!营官卢启武!” “总兵大人!泰山营集合完毕,应到一千五百二十三人,实到一千五百二十三人!营官施琅!” 庞岳点点头,朝台下的大声问道:“将士们,请告诉我,你们是什么人!?” 新兵还在发愣的时候,大多数老兵已经反应过来了,开始大声答道:“大明赣州军!” “你们都他*的是娘们吗?!这么点声音?!我听不见!!”庞岳在台上大吼道。 “大明赣州军!!”“大明赣州军!!”……庞岳的激将法起了作用,老兵们几乎将声音提到了最高,一个个喊得脸红脖子粗,一声又一声。不一会儿,新兵们也被带动了起来,跟着一起大吼,汇成一道道排山倒海的声浪。 庞岳挥了挥手,示意台下安静下来,继续说道:“很好!这才像爷们!这才有点大明官军的样子。但你们也不要太得意,你们离真正的军人还差得很远!在这之前,你们还得经过严格的训练!只有这样,你们才能真正成长为一支精锐,才能保护自家的爹娘和妻儿!好了,别的话我也不想多说,训练就从现在开始吧!各营组织前往城东南十里外的新校场。记住,要快!要跑步前往!去晚了的人就别吃早饭了,吃什么呢?吃军棍!开始吧!” 庞岳说完,带着飞虎营的骑兵作为引路的队伍先行出发,随后,在各级军官的指挥下,成军不到一天的陷阵、刚锋、泰山营排着稍显散乱地队伍依次出了大营,跟在飞虎营之后朝着南门而去。 此时,城中的百姓大都没有起床,街道两旁的店铺也都没开张,街面上很是冷清。赣州镇的数千官兵从大营出来涌上街道之后,这种沉寂顿时被打破。数千人和近千匹马的脚步一起踏向地面,如同平地惊雷一般将睡梦中的百姓纷纷吵醒。 “孩子他爹,这是怎么了?”街旁的一栋民居里,一位刚披起衣服妇人正面带惊恐地问着自己的丈夫。 他的丈夫小心翼翼地从门缝里看了一阵之后,扭过头安慰道:“不用担心,是赣州镇的兵马,他们好像要出城,大概是前方又有战事了吧。” 妇人刚松了一口气,但一听丈夫说起“战事”二字,心不由得又提起了来:“唉,又是打仗,这天下不知道何时才能太平啊。” 被惊醒的百姓又何止这一家?他们纷纷披衣起床,躲在门后或阁楼的窗户后,吃惊看着街面上跑过的大队兵马,心中更是充满了疑惑:这帮官军要干什么去?走得这么急?有些胆子大的百姓甚至还打开了屋门或窗户细细地观看。 不过,街道上跑过的一队队赣州镇士兵可没心思去顾忌百姓心中所想,他们正在拼命地往前跑。没办法,刚才总兵大人可说过,去晚了可是要打军棍的! 刚锋营的队列中,刚被提拔为百总的王樟堂一边跑一边扭头呵斥道:“排好队形!别跑散了!**的,你回头看什么?老子就说你呢!” 大军浩浩荡荡沿着大街出了南门之后,便折向东南而去。 ********* 赣州东南十里,赣州镇新校场 场地已经基本修整好,一群匠户和夫役正在远处打造着训练器械,校场中央则站着刚刚从城中大营跑过来的赣州镇官兵。 只见所有的官兵几乎都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一个个头冒大汗,弯着腰、大张着嘴在喘息着,身上的战袄也已经湿透,仿佛刚从水里捞起来一样。 “不许坐!不许躺!不许傻站着!多走几步!”军法官们握着牛皮鞭子,正带着一队队手持军棍的士兵在四处巡视,只要发现有人违反规定便一鞭子抽过去。由于目前老兵人数不足,所以庞岳并没有成立专门的军法队,而是每天从飞虎营中抽出二百老兵轮流执行训练监督任务。 之所以不准士兵们坐下或躺下,是因为庞岳知道,人在剧烈运动过后如果突然停下来不动或是坐下来休息,将会因为血液流通不畅而对身体产生一系列不良影响。只有多做一些放松性的运动,才能促进血液循环避免出现意外。 “情况如何?有多少人不合格?”校场边上,庞岳朝暂时负责训练监督事宜的石有亮问道。 从城中跑到校场大概是五公里,庞岳规定的合格时间是两刻钟,也就是半个小时。其实,他也知道这个标准有些宽松了,但目前还没有精确的计时工具——钟表,所以也只好暂时定下这个标准,等以后有条件了再调整。 “大人,有多少人不合格属下不知道。反正按你的吩咐,属下已经派人把那些跑得超过两刻钟的兔崽子们全部拦在那边了。”石有亮大大咧咧说着,并顺手朝校场上被军法官看住的某群士兵指去。 “那就好,周明做事我还是放心的。”庞岳笑道,接着又看向了身边的新任亲兵队长卫远(原来的亲兵队长马元成已经到飞虎营当把总去了):“你带五十骑沿着来路搜索一遍,把掉队的人全部带到校场上来。” “遵命!”卫远干脆地答道,从庞岳的亲兵队中点了五十骑迅速离去。 “大人,莫非你真要执行那个连坐法?”石有亮问道 “周明什么时候见我在军务上开过玩笑?”庞岳反问了一句,接下来的语气更是不容否定:“士卒一人掉队、全什受罚,军官一人掉队、所有部属一起受罚!况且,这也并非我一人的武断之举,之前可是和你们一起商议过的。” 唉,我的个天,这下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倒大霉了!石有亮在心中感叹道。 ********* 跑完五公里又进行了一会儿俯卧撑和蛙跳训练,将士们终于能坐下来歇歇了。过了没多久,伙夫也挑着一桶桶的饭食来到了校场上,全军开饭。 来到明朝之后不久,庞岳便发现这时的大部分普通百姓和军队一天都只吃两顿,当时看到这种情况他不禁连连摇头:若是一支军队连饭都吃不饱,哪儿来的力气训练?哪儿来的力气杀敌?因此,当初从荻港出来之后,庞岳便下令在军中实行三餐制。而如今赣州镇初建,正是训练的关键时期,一日三餐就更显重要了。为了保障士兵有足够的体力训练,庞岳规定每天必须保证三顿,并且主食必须是干饭。为了方便起见,庞岳从营中抽调了大半的伙夫常驻在离校场一里地左右的一个叫刘家村的小村子里,每日负责早、中两顿,做好之后便送到校场上来。 这时,赣州镇的大部分士兵们正按建制规规矩矩地坐着,等着伍长和什长分饭。今日的早餐是大米干饭和咸菜,闻着饭菜的香味,很多人都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然而,还有一小部分官兵不仅与早餐无缘,反而在挨着军棍。庞岳规定:那些跑过了两刻钟、但在他的亲兵队出发之前赶到了操场上的士兵,打五军棍;被亲兵队从路上找回的掉队士兵,打十军棍;掉队的什长和伍长,打十军棍,撤销职务,其所在旗的旗总打五军棍;掉队的旗总以上军官,打二十军棍,降一级,其直接上官打十军棍;一个什里有士兵掉队,全什的早餐取消,伍长和什长各打五军棍。不过还好,今早上还没有军官受罚。 尽管张云礼曾经向庞岳提出过自己的疑问:这种近乎连坐法的惩罚方式是不是打击范围太广了一些?但庞岳还是坚持了自己的观点,在他看来,实行这种方式,不仅能唤起官兵们的危机感,还能促进士兵间的互助、激发各级军官的责任心,虽然手段略显粗鲁,但没办法,这是军队!太过温柔的规则势必形同虚设。 ********* 辰时(早上8点),上午正式开始,第一个项目便是练站姿。 太阳出来了,强烈的阳光洒满了整个校场,但赣州镇的士兵们依然排着一个个方队,站得笔直,丝毫不敢动弹。因为,执行监督任务的军官和老兵们正手持鞭子或军棍在四处巡视着,只要看谁稍微有点小动作或站得不规范便会狠狠地打过去。 执行训练监督的军官们一边走一边大声地重复着庞岳定下的要领:“头要正、颈要直、两眼直视前方、挺胸、收腹……” “大人,差不多了吧?难道就这么一直站下去?”见士兵们都站了半个时辰了,张云礼向庞岳问道。 谁知,没等庞岳开口,他旁边的施琅便已抢先答道:“副帅不用急,我看大人的这个法子挺不错,对磨练士卒的意志力和服从意识大有所益,多站一会儿又有何不可?” 听完这话,庞岳暗自感叹:这个施琅,果然是心直口快,也不管是在和谁说话。 好在张云礼的涵养不错,听到施琅的话并没有流露出任何不快,只是微微一笑了事。 “子彬不用担心,我自有安排。”庞岳说道,“再站半个时辰便让士卒们休息。” 作为穿越者的庞岳,比这个时代的人更容易理解站军姿这一训练项目的意义。练站姿,虽然看上去毫不起眼甚至可有可无,但只要长期坚持,久而久之就便会自然地形成不动如山的特有气质,养成认真严谨的行事作风,这些对于一名军人来说都是必不可少的。尤其是现如今训练刚刚起步,更要从这些小事上抓起。 第八章打造兵器 次日清晨,大军依旧出城前往校场训练。庞岳去转了一圈之后,便把监督的任务交给了张云礼,自己则带着亲兵队回了城。这段日子,除了练兵之外,还有一件事在令他头疼,那就是兵器装备问题。 如今,赣州镇扩军,需要的兵器也就多了起来。可前几日庞岳带人去把赣州卫的武备库翻了个遍,找出来的完好武器也只够武装不到两千人,其他的全部锈迹斑斑不堪使用。本来,作为赣州卫的卫城,赣州城里有着完整的军器局,可如今那里也是人去屋空,蜘蛛网结了一层又一层。 当时看到这种情形,庞岳当场就火了,把黄文远叫到了跟前,让他三日内把军器局打扫干净,并把匠户重新召集起来。面对着庞岳的震怒,黄文远不敢有半点异议,唯唯诺诺地答应一定照办。后来,庞岳又忙着招兵的事,把这事先放到了一边。等到张云礼等人招兵回来,新兵编组完毕的时候,问题便立刻显露无疑:至少还有一千人手里拿着的是棍子。事到如今,打造兵器已是迫在眉睫,庞岳再也不想拖下去了,于是便准备马上去军器局看看,看黄文远到底把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庞岳进城之后来到军器局大门口,发现这儿倒不向上次那么凌乱了,灰尘已被打扫干净,大门上的匾额也被擦洗一新。这时,他的心情才稍微好了一些。 “大人,您来了?”庞岳刚走进军器局大门,黄文远便赶紧走过来行礼。 庞岳点点头:“黄大人也在啊。工匠们都召集起来了吗?” 黄文远吞吞吐吐道:“大人吩咐过的,卑职不敢不从。只是,有一些匠户已经逃散,卑职实在找不到了他们了。” 庞岳微微皱了皱眉头:“逃散了一些?那现在还有多少?” “赣州城里原有二百匠户,后来逃散了一些,现在只剩下一百六十余户,卑职已经把他们全都召集起来了。至于下面的三个千户所,按理应该也有二百户,可如今究竟还有多少……卑职不太清楚。” “那就先别管那么多了。”庞岳强压住心中的不快说道,“让先到的人把活干起来再说!另外让下面几个千户所的匠户也尽快赶到。赣州镇现在缺的就是兵器!还有,原料够不够?” 黄文远的眼睛转了几转:“其他的到不是问题,就算不够卑职也能尽快凑齐。只是这铁料,虽说城内还有部分库存,但大人若要打造大量兵器的话,怕是难以为继。毕竟这两年兵部拨下来的铁料太少了。” 恐怕也被你偷卖了不少吧?看着一脸富态、大腹便便的黄文远,庞岳在心中嘲讽了一下,但此时他也不想在这上面过多纠缠:“到时候若库存的铁料真的不够,那就麻烦黄大人多想想办法,先去购买一些,过些日子我会再向朝廷申请拨付一部分。” 见黄文远似乎又要面露难色,庞岳继续说道:“到时候购买铁料的钱,黄大人先垫着,过后再来找我要便是了。” 听到这话,黄文远感到有些哭笑不得:你这不跟没说一样吗?你要真不给,我还敢把你怎么样? 不过,仔细想想,庞岳的这句承诺再怎么样也比白拿要强,毕竟作为直接节制赣州卫的江西都指挥同知,他能这么客气地对一个指挥使这么说话已经很难得了。想到这里,黄文远的心里稍微平衡了一下,不大情愿地抱了一拳:“卑职遵命!” “好,那就请黄大人多督促一下,争取这两天内就开工。” “遵命!” ********* 下午,当庞岳再次前往城外校场时,发现训练器械已经打造得差不多了,场上已经竖起了一排排练习刺杀用的人形木靶以及练箭用的箭靶,甚至还有他亲自交代过的单杠和双杠。张云礼已经在指挥民夫安放“一里障碍跑”的各项设施,如跨桩、矮墙、高板跳台、独木桥、高墙、低桩网等。校场很大,陷阵营、刚锋营和泰山营正按各自的建制,分别在三个不同的区域里训练,飞虎营则除了两百监督训练的老兵外均不见踪影,估计是到附近练习骑术去了。 “大人!”见庞岳到来,张云礼便过来行礼道。 庞岳脸上浮起一丝微笑:“子彬辛苦了!这校场快完工了吧?” 张云礼满脸的喜色:“大人过奖。校场确实快完工了,估计今日收操之前,场上的各种训练设施将全部安方完毕,到明日,大人制定的训练项目便能全部进行了!” 庞岳点点头:“很好。对了,怎么不见飞虎营啊?” “哦,周明带着飞虎营的骑兵到周围转圈去了。”张云礼说到这里,眼睛突然一亮,朝东边一指:“哈哈,大人请看,他们回来了!” 庞岳顺着张云礼所指方向看去,只见校场的东面的那条路上扬起漫天尘土,隆隆的马蹄声正由远及近,愈演愈烈。 “那子彬你先忙着吧,我过去看看将士们训练。”庞岳说完,又跨上了枣红马。 “是,大人!” 庞岳打马过去,只见陷阵营和刚锋营已经完成了体能训练,进入了各兵种的战术动作练习。在各级军官的指挥下,士兵们都排成了整齐而疏松的训练队形,长枪兵正对着人形木耙在练习突刺,弓箭手们在练习控弦,刀盾兵们则手持圆盾和腰刀在练习劈砍,各自的训练区域里热火朝天,呐喊声连连。泰山营由于是辅兵营,刺、砍等战术动作并不是其侧重点,因此全营还在进行体能训练。一千多人全部趴在地上练习俯卧撑,那场面倒也显得蔚为壮观。 “六十八!六十九!……”泰山营营官施琅正和手下一众军官一起大声地数着数。冷不丁一只手掌拍上了他的肩膀。 “大人?”转过头见是庞岳,施琅有些意外,但仍然立即行礼,“卑职见过大人!” “校场之上没这么多规矩。”庞岳摆摆手,“训练得如何?将士们还受得了吧?” 施琅淡淡地一笑:“还好,只是一天下来,将士们大都感到很疲惫。昨天晚上一结束训练,许多人爬上床便睡着了。” 庞岳点点头:“如此训练才有效果。要记住,你们营虽为辅兵营,但也需严格要求自身,到了战场之上,刀剑可不分谁是战兵谁是辅兵。” “是!大人!”施琅和诸位军官们齐声答道。 接着,庞岳又来到了刚锋营的训练区域察看训练情况。 “嗬!——”“嗬!——”……长枪兵在军官的指引下,先是侧身握枪,之后用力向前突刺,有节奏地爆发着声声大喝。 以往,明军的枪术训练样式繁多,有刺、挑、撩、格等,但这些繁杂的招式对于大部分不会武艺的士兵来说,很不容易掌握。久而久之,训练也就成了练花架子,于实战毫无用处。因此,庞岳从实用性出发,将多余的招式统统去掉,规定长枪兵训练只练一招,那便是——刺! 虽然这一动作看上去有些单调,但庞岳知道,只要反复练习,将这一单调的动作练到炉火纯青,达到形成条件反射、来去如电的地步,到了战场上无疑会发挥出巨大威力。因为,沙场搏命,生与死通常只在一两招之间,摆弄花拳绣腿就只有死路一条。 和长枪兵一样,刀盾兵的训练招式也被庞岳大大地简化了,只剩下了抬刀与斜劈等几步,但每一个动作庞岳都制定了严格的标准。同样的道理,只要把这些简单的动作练好、练熟练了,照样威力无穷。 视察完飞虎营的训练情况,并叮嘱了卢启武几句之后,庞岳又来到了陷阵营的训练区域。见士兵们都在刻苦地训练着,庞岳感到很满意,因为只要这种状态能一直持续下去,数月之后必见成效。 ********* 第二天上午,庞岳从校场回来,再次来到城中军器局时,发现里面已经开工了。走进军器局大门,只见一排排的作坊都已打扫干净,空地上,一队队杂役或抬或扛着原料,来去如梭。远处竖着几个大型高炉,烟筒正往外冒着缕缕轻烟,作坊内则不断传来敲打声,显得十分刺耳。 呵呵,看来黄文远这个胖子并没有敷衍我。庞岳在心中默念了一声,朝着其中的一个作坊走去。 走进去之后,庞岳才发现这是一个打造腰刀的作坊。杂役们不断将浇注成型的毛坯送来,坊中二十几个光着膀子、汗流浃背的工匠正两人一组,一人引锤,另一人奋力地捶打着铁砧上的腰刀毛坯。里面的噪音很大,正干着活的工匠们几乎没人注意到身着便服的庞岳。 庞岳也没打扰他们,大致地看了一下便走了出去,走出作坊时正好看到黄文远朝这边走来。 “大人,”黄文远的肥脸上堆满了笑,“卑职刚才在那边的几间作坊察看,得知大人到来便立刻赶了过来。” 庞岳笑着点点头:“黄大人办事还是挺利索的嘛!匠户们都到齐了吗?” 黄文远脸上的笑容又灿烂了几分:“大人过奖了!赣州城中的匠户都已到齐,下面几个千户所的匠户估计再有两三天也能全部到齐。按照大人的吩咐,卑职下令开工了!” “黄大人辛苦了!”庞岳道,“这一功劳我会记下的!等日后有机会,我一定上奏兵部给黄大人请功。” “哪里,哪里!这是卑职应该做的!”黄文远的笑容越发接近弥勒佛了。 “嗯,对了,我今早从营中派来的那七十几个工匠呢?他们都到了吗?”庞岳问道。今日出城之前,他便让康定恩带着营中的所有工匠来军器局帮忙。 “到了。”黄文远答道,“那个领头的老康,一来就露了一手。看他手艺不错,卑职已经让他担任了火器匠头。” “让人把老康叫过来吧。还有,黄大人,以后军器局里的事你就不必事必躬亲了,具体细则交给军器局正副使就行了。毕竟你是赣州卫指挥使,一卫主官,还有许多事够你忙的。”庞岳说道。 黄文远诚惶诚恐地一揖:“多谢大人挂念,卑职这就把老康找来。”这几天为了军器局的事忙上忙下,黄文远确实已经有些厌烦了,只是慑于庞岳的态度不敢撂挑子。今日听庞岳如此一说,他自然乐得当甩手掌柜。 不一会儿,康定恩来到了庞岳跟前,行礼道:“小的见过大人。” “老康,您都这么大年纪了,以后就别总是一口一个小的了。”庞岳上期将康定恩扶起,笑道,“在这里还习惯吧!” 康定恩感激道:“不敢劳大人挂念。小……我在这里一切都好。在军器局里干了大半辈子了,如今又看见那些熟悉的工具,我真是比什么都开心啊!” “老康,这次找你来,是想和你商量点事。“庞岳说道,“你以前做过鸟铳没有?”如今,有了一定的生产条件,庞岳已经决定打造火器,发展自己的火器部队了。明末的轻型火器种类很多,有鸟铳、迅雷铳、三眼火铳、五雷神机等,庞岳之所以选择鸟铳,是因为相对于其他火器而言,鸟铳的射程要远得多。至于造炮,鉴于目前的财力和技术,庞岳还不敢朝那方面想。 “鸟铳?”康定恩沟壑纵横的老脸上顿时流露出一丝异彩,似乎又想起了过去的种种,“不瞒大人说,我以前在卫城军器局中就是专门打造鸟铳和三眼铳的,还带出过不少徒弟。” “哦?”庞岳顿时产生了浓厚兴趣,“那好,老康你就详细地跟我说说这造鸟铳一事吧。走,到那边去坐着说。” 第九章重开铁厂 和康定恩聊了一会儿,庞岳发现他对鸟铳的描述和自己在前世所了解到的差不多。鸟铳,嘉靖年间由欧洲经日本传到大明,后被明朝官方大量仿制,因其枪机形似鸟嘴,故又名鸟嘴铳。鸟铳由枪管、火药池、枪机、准星、枪柄等部件组成,击发时先将火绳预燃,之后扣动枪机,带动火绳点燃火药池内压实的火药,借助火药燃气的爆发力将枪管内铅弹射出,从而杀伤敌军。与明代前期使用的手持火铳相比,鸟铳可以说有了革命性的进展:枪管长,口径较小,可以发射同于口径的圆铅弹,射程更远,最大可达到百步左右,威力也更大;此外还增设了准星和照门,点火方式由手点发火变为枪击发火,枪柄也由插在火铳尾銎内的直形木把改为托住铳管的曲形木托,持枪射击时可由两手后握改为一手前托枪身、一手后握枪柄,从而大大提高地提高了射击的稳定性和精确性。 但很可惜的是,这种本来相对先进的武器,经大明工匠手里做出来却时常炸膛,令使用鸟铳的士兵们未杀敌先伤己,到后来几乎所有的明军士兵都对鸟铳产生了畏惧心理,甚至没人再敢去使用。因此,庞岳便向康定恩问起了鸟铳炸膛的问题。 “这个大人不用担心。”听完庞岳的疑问,康定恩说道,“鸟铳炸膛,并不是这一火器本身存在问题,而是某些工匠技艺不足又急于求成,导致铳管厚薄不均或焊接不严,也有可能是在打造时使用了劣质材料,这才造成了炸膛。但只要有足够的优质铁料,且制铳工匠技艺熟练,炸膛的问题便可迎刃而解。至少,我敢保证我以前打过的鸟铳不会炸膛。” 庞岳点点头:“很好,那这打造鸟铳一事就交给老康你了。你回去把所有会制作鸟铳的火器工匠全部集中起来,先不用干别的,专心打造鸟铳。那些不大会的,你也可以让他们打打下手。到时候我会让军器局的正使把最好的精铁拨给你们。另外,你去告诉工匠们,只要好好干,工钱绝不是问题。除此之外,工匠们每打出一支合格的鸟铳,我都会额外给予奖励。对了,老康,我上次答应你每月的工钱是多少?” 康定恩诚惶诚恐道:“回大人的话,是五两银子。” 庞岳大手一挥:“你现在是匠头了,五两有点少,这样,每月十两吧。”对康定恩这样的高级技术人员,庞岳既然不会吝啬这么一点工资。 康定恩先是一愣,随即老泪纵横:“谢大人!说实话,作为匠户,谁又希望自己打出的火器不合格呢?只是咱们匠户命苦啊,一年到头连饱饭都吃不了几顿,哪里还有心思去干活?如今,承蒙大人此体恤,我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为大人打造出最好的鸟铳!” “老康言重了,”庞岳笑着安慰道,“只要你们能为赣州镇做出贡献,我付一点工钱又算得了什么呢?你回去安排一下,若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找我,争取在这两天内就开始打造!” “大人,您就放心吧!我们一定尽快开工。”康定恩点了点头,语气中透着一分坚定。 康定恩离开之后,庞岳又四处转了转,很快他便发现,除了自己从营中派过来的那六十几个工匠外,隶属于赣州卫的匠户们大都衣衫褴褛,脸色昏暗,干起活来有气无力,几乎没有什么工作热情。看到这里,庞岳不由得叹了口气,明朝的匠户制度真是有点失败啊!一人为匠,其子孙便要世代为匠,活干得再好也只能得到那么一点可怜巴巴的粮米,几乎等同于义务劳动。这也罢了,可偏偏不管是哪个阶层都对匠户充满了歧视,视之为下贱行业。这也就难怪他们磨洋工,造出的东西不合格了。庞岳知道,虽然他现在让黄文远把匠户们强制召了回来,但如果不解开匠户们的心结,打消他们的顾虑,赣州卫军器局恐怕还是会走上关门歇业的老路。至于具体怎么做,庞岳的脑中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思路,不过这种事也不能一蹴而就,只能一步一步来。 听着作坊里叮叮当当的响声,庞岳突然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于是便向站在大门口方向的黄文远走去。 “黄大人,问你件事。”庞岳问道。 黄文远笑着欠了欠身:“大人尽管问。” “哦,赣州附近有没有铁矿?”这时,庞岳问出了他真正想问的话。因为,他在前世看过一点资料,隐隐约约记得赣州是一个矿产丰富的地区,应该不愁打造兵器的原料。 黄文远犹豫了一下,答道:“有。” 庞岳有些不解:“那赣州卫为何还要为铁料发愁?直接去开采不就行了?” 黄文远点点头:“大人说的是,赣州卫本来也有一处铁厂,只是……” “你说什么?铁厂!?”庞岳有些激动,虎目圆瞪,声音也提高了几分,“那你为何不早说?” 黄文远的一双小眼也瞪大了,脸上尽是无辜之色:“以前大人也没问起过卑职啊。” 庞岳摆了摆手:“先别提这些了,你说说,这铁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赣州卫明明有铁厂还要为铁料发愁?” “大人,是这样的。早在十年前,朝廷便下令限制了江西各地的矿产开采,整个江西只保留了九江、抚州等几处官营铁厂,赣州卫的铁厂就是在那时关闭的。”黄文远一五一十地道来。 听完这话,庞岳若有所思起来:“被朝廷禁止了?那铁厂究竟在何处?距离赣州城有多远?” 黄文远说道:“在赣州城东南二十里外的龙家沟,挨着一座矿山。只是事隔十年,那里的各种炼铁设备恐怕都已不破败不堪。” 庞岳的嘴角已经渐渐地浮起了一丝微笑:“很好!黄大人,等吃过午饭麻烦你带我过去看看。” “啊?”黄文远有些吃惊,“大人,你该不会是想……” 庞岳打断了他的话:“黄大人,我还没说什么吧?只是去看看而已。即便真出了什么事,也由我承担好了。” 听到庞岳这么一说,黄文远也只好拱了拱手:“卑职遵命。” ********* 下午,庞岳带着一众亲兵在黄文远和几名家丁的引领下,来到了废弃十年之久的龙家沟铁厂。 一进入铁厂旧址,只见周围草木丛生,人迹罕至,一派荒凉之景。铁厂内的数座炼铁高炉有两座已经完全坍塌,高塔下的一排排炼铁作坊以及工匠住所等房屋也已尽呈破败之象。不过,根据这些大致轮廓,庞岳还是能想象出当年这座铁厂在鼎盛之时的景象。 “大人,这后面便是矿山。当年,矿工们开采出矿石之后便直接送到这里来冶炼。这附近还有条河,铁厂平时的用水便从那里来。”黄文远不停地向庞岳介绍着。 “可惜啊,可惜!这么好的一座铁厂却要被废弃。”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庞岳连连摇头。 “大人,这可是朝廷的旨意!”黄文远在一旁小声地提醒道。 庞岳转过身,盯着黄文远的眼睛:“那我就向朝廷请求再开铁厂如何?” 黄文远大吃了一惊:“大人,这……” 庞岳对他的表情却毫不理会,只是微微一笑:“黄大人不用担心,我会马上向朝廷上表,不管出了什么事都由我一人承担。不过,具体操办之事,还得请黄大人多多协助于我。” 庞岳之所以提出“一人承担”,倒并不是因为他不知轻重或是“高风亮节”。若倒退十年,违反朝廷禁令私开铁矿还真是不小的罪,可如今南明小朝廷只剩下了南方的数省之地,对地方的约束已经大不如从前,怕是也顾不上管这些事来。另外,庞岳知道自己对隆武帝有救命之恩,现在又正是用人之际,隆武帝不大可能因为这么点小事便为难自己,到时候即便不明确同意也多半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这龙家沟铁厂,庞岳是开定了!他很清楚,只有开了铁厂,才能得到源源不断的铁料,才能打造更多的兵器和盔甲,赣州镇的实力才能得到质的飞跃,日后面对穷凶极恶的建奴和汉奸军才能有一搏之力,自己的最终理想才能实现!至于某些成规旧俗、风言风语,全都见鬼去吧! 看着庞岳坚定的眼神,听着他那几乎不容否定的语气,黄文远突然发现,不管自己持何种态度,都不可能影响到自己的这位上司的决定了。 “总之,有事我一人承担,有功我却不会一人独享。”庞岳又抛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诱饵。 黄文远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一跺脚,向庞岳抱拳道:“卑职全凭大人吩咐。” 当天傍晚,庞岳与黄文远回到赣州城之后,便开始商量重开铁厂的事宜,如重新修缮铁厂,调派挖矿的人手,聘请开矿的技师,召集各种冶铁工匠等等。好在,赣州城既是府治所在地又是卫城,各种技师和工匠都不难找。铁厂的炼铁高炉等设备虽说坍塌了一些,但基础还在,不必从头开始。至于挖矿人手问题,庞岳也已经想好了,从辎重营里抽调三百辅兵,再从赣州卫抽调几百军户壮丁前往龙家沟。 就这样,在庞岳的操心下,沉寂了十年之久的龙家沟铁厂终于要重新焕发出往日的生机。 第十章以身作则 接下来的四五天里,庞岳都在铁厂和校场两头跑,几乎忙得脚不沾地,每天晚上回到衙署之后除了睡觉什么都不想干。这种情况让他更加深刻地明白了,执掌大权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不过,令庞岳欣慰的是,铁厂的筹办工作已经取得了较大进展,二十几名开矿技师,近百名冶铁工匠,还有充当矿工的泰山营三百辅兵和赣州卫四百军户壮丁已经带着各种开矿、冶铁工具进驻了龙家沟。几天前,庞岳去铁厂视察的时候,曾亲口宣布了一系列待遇准则和奖惩制度,如一日三餐管饱、工钱另付,练出一定量的铁料便会得到额外的奖励等等。此外,庞岳还特意给那些家里已经揭不开锅的军户和工匠预支了半年的工钱,并走到他们当中和一部分人聊了聊,嘱咐他们好好干。这回,庞岳的努力终于起到了一些作用,那些军户昏暗无神的眼睛里纷纷浮现出了希望,干起活来也不再像从前那样磨洋工,铁厂场地的清理、设施的修缮等各项工作都紧张而有序地开展起来,估计十天之内便能正式投入生产。 正当庞岳大舒了了一口气的时候,军队的训练上却出了一点小问题,随着时间的推移,大部分士卒都开始抱怨训练强度太大。不过,更麻烦的还在后面,一日中午,庞岳刚从龙家沟铁厂回到衙署,负责训练事宜的张云礼便派人来报告:有几十个士卒乘机逃跑,但全部被抓了回来。 面对着这样一种情况,庞岳自然不敢有丝毫怠慢,决定尽快去整顿一番。 ********* 下午,校场的一角 “为什么要逃跑?”庞岳冷冷地问道。在他的面前,站着几十个被抓回来的逃兵。 听到庞岳的问话,逃兵们把头垂得更低了,没有人敢回答。 “都不说话?那我就找个人来回答。”庞岳指向了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士卒,“你来说说。” 被点到名的那个士卒站了出来,踟蹰了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道:“回大人的话,操练……太累,什长和伍长有时候……还打人,我有些受不了。” 听完这话,庞岳的嘴角竟抖出了一丝笑:“那你告诉我,你回家之后是不是就能不这么累了,是不是就能享清福了?” 那士卒听到这话顿时一愣,没有立即回答。 “我可曾亏待过你们?营中的饭食很差?让你们难以下咽?”庞岳没有理会士卒的犹豫,继续问道。 “说!!”见还是没人开口,庞岳冷不丁大吼了一声。 在场的逃兵们都吓了一大跳,站出来的那个士卒一惊之后连忙答道:“回大人的话……没有,我……长这么大还从未一天吃过三餐,从没吃过这么好的饭食。” “有不同意他所说的吗?尽管说出来!”庞岳又扫视了一下面前的逃兵们。 见一时无人作答,庞岳继续说道:“看来你们都认同他的观点,我,并没有亏待你们!既然如此,你们为何还要逃跑?你们逃跑之后又要去哪里?回家种地能比营中训练更轻松?能吃到更好的饭菜?还是能挣到更多的银子?训练是苦,但至少你们不会整天为了填饱肚子而发愁,练好了本领,你们还可以用自己手中的刀枪去保护黎民百姓!我知道,我的话不一定能让你们信服,但我可以告诉你们,从明天开始,我将和你们一起训练,一起吃住!我让你们好好看看,训练到底有什么好抱怨的!” 听到庞岳的话,士卒们纷纷抬起了头,脸上尽是惊讶之色。 庞岳也不管他们,扭过头对身后的军法官说道:“念他们是初犯,每人打三十军棍!以观后效!” “遵命!”军法官神色冷峻地答道。 庞岳要和士兵们同吃同住同训练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大多数人耳里,听到这个消息,跟随庞岳从荻港一路撤出来的老兵们倒不觉得有什么,但大部分新兵都很吃惊,总兵大人回来和小兵一起吃住一起训练?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不仅仅是新兵,就连刚加入赣州镇不久的施琅也感到一阵惊讶。 但不管士卒们怎么想,庞岳还是实现了他的承诺,当天晚上收操之后,他便带着自己铺盖卷来到了刚锋营的营房。在庞岳进门的那一刻,新兵们目瞪口呆,老兵们激动万分。 “大人!”“大人!”……老兵们不停地向庞岳打着招呼,自从抵达福州之后,他们已经有很久没有和庞岳一起吃住了。 面对着老兵的热情和新兵的惊讶,庞岳却是一脸波澜不惊的样子,放下东西之后便很随意地和士卒们聊起了天,到了休息的时间他也和普通士卒一样爬上了大通铺,没多久便鼾声大作。 那一晚,和庞岳同住一屋的士兵几乎都遭遇了训练开始以来的第一次失眠。 ********* 第二天清晨,起床的号角声响彻整个大营,士兵们条件反射般地从床上弹起,在伍长和什长的大吼声中纷纷抓起枕边的军服手忙脚乱地穿起来。 刚锋营的一间营房里,一些眼尖的士兵惊奇地发现,当他们还在穿鞋的时候,昨夜和他们同住一屋的总兵庞岳早已穿戴完毕,奔出了房门。 有了前一段时间的训练,赣州镇的官兵们已经渐渐适应地适应了清晨集合的节奏,按照各自的建制排着队在各级军官的指挥下直奔城中校场,在那里再次整队之后便喊着口号开始出城。 “首战用我,用我必胜!” “诛灭伪清,以拯万民!” ……. 震耳欲聋的口号声配合着雷鸣般的脚步声碾过赣州城的大街小巷,再一次毫无悬念地将百姓从睡梦中惊醒。不过,对于这种情况,赣州城的百姓早就习惯了,感受着这一股股山呼海啸般的声浪,一边穿衣起床一边暗啐道:又是这那帮不让人睡觉的官军! “大人!您可真行啊!跑了这么远了,大气都没见您喘一口!”王樟堂跑到了庞岳身边,面带惊奇地说道。 庞岳笑了笑,长跑可一直都是他的强项。在前世,他可是几乎每天早晨都要跑一个五公里,还曾经拿过省大学生运动会的的5000米冠军奖杯,来到明朝之后接受的这副身体又是出奇的棒,跑步自然不在话下了。 看着气喘嘘嘘的王樟堂,庞岳一边跑一边说道:“你不要瞎跑,要注意要领,用前脚掌着地,调整好呼吸,鼻子吸气,嘴巴呼气,三步一呼,三步一吸。” 王樟堂不仅自己照做,并且还用大嗓门将庞岳说的话传出去老远。这时候,队列中的士兵不管老兵还是新兵都用一种崇敬的眼光看着庞岳。身为一镇总兵,和小兵们并肩长跑,而且还把大部分士兵抛在身后,能做到这种地步,整个大明恐怕都不多吧! 抵达了城外校场,一清点人数,还是有一小部分人掉队或跑过了规定时间,不过总体而言比起刚开始的时候要好多了。 晨跑之后便是整一天的训练,上午队形、战阵,下午体能和战术动作。庞岳就像一个普通士兵一样在校场上忍受着毒辣的日头的煎熬,静站、越壕沟、翻高墙、爬过低桩网等等,总之,所有的训练项目他都不会放过,而且几乎都做得最好,引来士兵们由衷的佩服。 在庞岳的示范作用下,当天晚上,张云礼、石有亮、卢启武、崔守成、施琅也都将自己的铺盖搬到了士兵的营房中,开始与士兵同吃同住同训练。并且,他们也都做得很好,除了石有亮因身体粗壮会在翻越高墙时遇到一点困难之外,基本上都能在训练成绩上超过普通士兵一大截。特别是施琅,过一里障碍的速度全镇无人能及,后来,他觉得实在没有挑战性,居然还不顾劝阻让几名士兵在低桩网上面放箭,冒着一支支尖啸而过的利箭从网下爬过。这一举动让庞岳也大为震惊,那些普通士兵看到之后也就只有瞠目结舌的份了。 几天之后,那些抱怨训练累的士兵通通都闭上了嘴。仔细想想,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总兵、副总兵大人还有各位游击大人和自己吃着一样的饭菜,住着同样的营房,执行的是同样的作息时间,他们都不喊累,自己一个小兵又有什么脸面喊累? 这时候,庞岳又抓住时机前往各营轮番发表演说,主题思想只有一个:军队是凭实力说话的地方,老天永远不会把出人头地的机会送给只会抱怨的人!由于先前有了几位将领的现身说法,这一系列演说非常之成功,常常是庞岳在台上说得神情激昂,士兵们在台下欢呼得歇斯底里,丝毫没有在意庞岳不时爆出的粗口。 面对新兵们对训练感到不适应的问题,庞岳除了发表最后那几次演说之外,并没有讲太多的大道理,也没有用威权来压服士兵,而是和其他诸位将领一起,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告诉了士兵们,他们该干些什么。因为他知道,大多数士兵的文化水平都不高,光和他们扯大道理恐怕只能浪费时间,用威权去压服也多半会适得其反,只有放下架子以身作则、现身说法,才能使他们真正心服口服。 最后,事实证明庞岳的做法是对的。从那以后,赣州镇各营中的抱怨声和逃兵现象彻底销声匿迹,只剩下了校场上那一阵阵撼天动地的喊杀声和官兵们摸爬滚打的身影。 第十一章重大突破 隆武元年八月十五,这一天是中秋节,华夏民族的传统节日。 虽然这一天庞岳没有给官兵们放假,但他还是下令各营缩短了训练时间,并特意让伙夫们做好了月饼送到了校场上。上午的休息时间里,官兵们盘腿而坐,一边吃着月饼一边谈天说地,好不惬意。 庞岳也在和几位直属部下谈论着训练中出现的问题以及需要改进的地方,在这种事情上,庞岳充分发挥了集思广益、博取众长的精神,让部下们畅所欲言。因为他知道,个人的智慧毕竟有限,更何况,他从本质上来说还是一个现代人,虽说多了几百年的见识,但在练兵一事还是稍显外行。 正当众人讨论得激烈的时候,卫远走了过来对这庞岳耳语了几句。待卫远说完,庞岳蓦地站了起来,语气中尽是激动:“此事当真?” 卫远也是一脸兴奋:“卑职怎敢欺骗大人?黄大人他们就在那边等着。” “哈哈哈哈……”庞岳大笑过后,对着几位部下说道:“诸位,看来今日真是个好日子啊,一日之内咱们赣州镇便接连发生了两大喜事!走,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张云礼等人虽然还蒙在鼓里,但见庞岳满脸的喜色,便知道肯定发生了重大喜讯,于是也都站来紧随其后朝着校场门口走去。 走到校场大门口附近的休息区,庞岳看见黄文远、康定恩以及被派过去管理铁厂的泰山营营副龙文周都已经等候在那里了,一行人也都是面带微笑。 “参见大人!”黄文远、康定恩还有龙文周一同行礼道。 庞岳笑着摆摆手:“免礼,免礼!黄大人,有什么喜事,你再跟大家说说。” 黄文远笑道:“是,大人。今日,军器局已经制作出了第一批鸟铳,共一百支,铁厂也炼出了第一批熟铁,共一千斤。” 听完这话,张云礼、石有亮等人也是一阵激动,赣州镇终于能自己炼铁自己制造武器了!虽然首批数量不多,但这不得不说是一个重大突破。 “老康,鸟铳带来了吗?拿来给我看看!”庞岳已是十分期待。 “带来了,大人。”康定恩笑着点了一下头,转身打开了地上的一个新鲜木箱,拿出一支鸟铳双手递给了庞岳。 庞岳接过之后拿在手里仔细地打量着,这鸟铳长约一米三四,六七斤重的样子,枪管乌黑厚实、透着金属的光泽,显然是用精铁打造,铳上有着准星和照门,后端还有着斜向下的木托,从这支铳上已经可以依稀看到近代步枪的影子。 握着鸟铳,感受着铳身上传来的冰冷,庞岳心中激动万分:以前在黄得功麾下时,自己手下的官兵们一直在用冷兵器,如今终于也可以装备上火器了!有了火器,赣州镇的官兵在日后面对建奴和建奴时,就能避免许多不必要的损失,就能更大程度地发挥出战斗力,就能将建奴的骑射优势降到最低!虽然目前的这种鸟铳并不是很完美,但庞岳坚信,自己在前世所学的知识也不是白给的,只要慢慢改进,一定能克服掉原来的种种缺陷。 “走,我们去那边试试这鸟铳!”庞岳拿起鸟铳兴致勃勃地朝校场的一侧走了过去。 来到校场边上的一座土山之下,庞岳让几个士卒在背靠山壁的地方竖起了一块木板,然后又问了一下康定恩关于发射的方法。 “老康,你先把火药装上。”庞岳将鸟铳递给了康定恩,他知道,装火药可是个细活,用量多少非常有讲究,这个他暂时还做不来。 康定恩接过鸟铳,从随身携带的火药罐里取出了火药,估算了一下用量之后,从铳口倒入,用通条捅实,再用捅条将一枚铅弹送入。之后,康定恩又打开铳后的火门,倒了一些火药进去,并取出火绳安入龙头。 做好了这些,康定恩对庞岳说道:“大人,火药已经装好,点燃火绳再扣动扳机便能发射了。不过,还是让我来吧。这鸟铳是我打造的,理应由我来试射才是。” 卫远也走过来说道:“大人,我来吧,您是一镇之首,安全不容有失啊!” “是啊,大人……”石有亮、卢启武等人也纷纷过来劝道。 “你们一边去,没那么严重!”庞岳呵斥了一句,又朝康定恩问道:“老康,难道你对你自己打造的鸟铳也不放心?” “当然不是。”康定恩不假思索道。 “这不就行了,既然你打造的鸟铳没问题,那又有什么好怕的?给我吧!”庞岳伸出了手。 见庞岳态度坚决,康定恩只好将鸟铳递了过去。 拿过鸟铳之后,庞岳退到离木板八十步左右的地方,点燃火绳,举起鸟铳,闭上左眼,利用准星和照门瞄准了前方的木板。 见庞岳居然“不要命地”把脸部贴近了鸟铳,在一旁围观的人都大吃了一惊,连最大胆的石有亮也不由得目瞪口呆。也难怪他们如此大惊小怪,明末的鸟铳一向以炸膛著称,以往士卒们由于担心自身的安全,点燃火绳之后往往连瞄都不瞄便直接击发,甚至把头扭到一边根本不去看目标。 庞岳也知道这个利害关系,所以他才决定亲自试射,用实际行动打消士卒们的顾忌。不然,即便康定恩他们把鸟铳做得再精良,士卒们不敢使用的话就还是发挥不了作用。 正当围观者们在为庞岳的性命或者面容所担心的的时候,庞岳很快便扣动了扳机。 “砰!”震耳的响声过后,铳口冒出了一股白烟。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八十步外竖着的那块木板被打得四分五裂。围观的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 “哈哈哈,大人真是好准头啊!”石有亮率先喊了起来。 “大人这一手真乃百步穿杨啊!” “就算飞将军李广,当年也不过如此吧!” …… 大家七嘴八舌地称赞个不停,不一会儿,正在校场上休息的官兵们也知道了,跟着一起尽情欢呼,平地而起的阵阵海啸般的声浪将附近林中的鸟儿惊得纷纷腾空而起。 庞岳却不去管这些,走到康定恩面前说道:“老康,你们打造出了如此精良的鸟铳,为咱们赣州镇立了一大功啊!我会按照奖励条例给你们应有的奖赏!以后,你们只管去继续打造。你们打造出来的鸟铳,我放心!” 听到庞岳的话,康定恩顿时老泪纵横,他身后的两个工匠更是激动地连话都说不出来。刚才,庞岳亲自试射鸟铳便已经给了他们足够的震撼,后面的那句“我放心”更是带给了他们深深的感动。 ********* 下午,为了庆祝这两大喜讯,庞岳特地给士兵们放了半天假,并与张云礼以及各营营官一同前往军器局视察。 面对赣州镇高层的集体到访,军器局正使冯易和副使严明自然不敢有丝毫怠慢,放下手头的事情便来到门口迎接。 到了军器局,庞岳一行在门口与冯、严二人客套了几句之后便开始前往内部察看。走进军器局大门,看到那一排排正在忙碌中的作坊和远处空地上矗立着的高炉,初次前来的张云礼等人都感到有些新奇。不过,当他们进入作坊看见刀、盾、长枪等兵器不断在工匠们手上成型的时候,那表情就不能用新奇来描述了。连一向以沉稳著称的崔守成都笑得合不拢嘴,石有亮等人更是摸着那一件件尚带着余热的兵器舍不得撒手,作为武将,他们都知道拥有独立生产兵器的能力意味着什么。 庞岳来到一间火器作坊,只见的康定恩正监督着一众工匠在焊接铳管。在前世,庞岳多少也接触过一点资料,知道这铳管的制作极为复杂:先要用圆柱体的钢芯做冷骨,然后再用锤把炽热的熟铁敲在钢芯外卷成一根铁管,并在包铁的过程中不停的抽出钢芯用水冷却,防止钢芯和熟铁焊在一起。做好了这一节节铁管之后,还要把它们焊接在一起,才能得到一支完整的铳管。其中最关键的便是焊接这一步,如果焊接不严很容易引起鸟铳炸膛,所以丝毫马虎不得。也正因为如此,康定恩才始终放心不下这个环节,每一批铳管焊接的时候,他几乎都要亲自把关。 “老康,忙着呢?”庞岳笑着走了过去。 “哦,大人来了!”康定恩连忙行礼,其他的工匠也纷纷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你们继续,”庞岳朝众位工匠招呼过后,又朝康定恩说道:“我想问一下,如果原料充足的话,你们一个月最多能做出多少支鸟铳?” 康定恩想了一下,答道:“回答人的话,加上大人从营中调拨过来的人手,现在军器局里共有火器工匠一百二十余人,若全力打造鸟铳,一个月能打造出四百支左右。” 虽说四百支对于赣州镇数千士卒来说有点微不足道,但考虑到鸟铳制作工艺的复杂,庞岳对这个数字还是比较满意的,再者,他也不并准备让手下士卒全部装备上鸟铳。 “好,那你们就全力打造吧,原料的事不用你们担心。”庞岳点点头说道,“另外,每一支鸟铳上都要打上工匠的编号,以便日后奖惩有据。所有工匠,除了享受原有的工钱和伙食以外,每打造出一支合格鸟铳,会另外得到五钱银子的奖励。” 听到这话,在场的工匠眼中都难掩激动之色。 “不过,”庞岳又补充道,“若是谁打造的鸟铳炸了膛,必遭重罚!” “大人放心,有我在,绝对出不了差错。”康定恩一脸正色地保证道。 接着,庞岳又想起了一件事,赶紧说道:“老康,士卒们刚学会发射鸟铳的时候,所用的火药量是否不好把握?” 康定恩点点头:“大人所言极是。这也是鸟铳手难以训练的原因之一。” “那何不采用定装的方法?将一次发射所需的适量火药和铅弹装入一个纸筒内,每份都等量,如此一来,士卒们可以直接装填火药而不用费心思去估算用量了,也可以节省不少时间”庞岳提出了生产定装火药的想法。 康定恩毕竟是行家,略加思索之后便连声叫好:“大人的方法甚妙!回头我便让火药作坊按此法制作。” “那老康你就多操操心,让工匠们在制作的时候一定要仔细过秤,保证每一根定装火药都适量!” “是,大人!” 出了火器作坊,庞岳又向军器局正使冯易询问了一些情况,并将接下来几个月里的生产任务交代给他。为了节省原料,庞岳已经下令停止打造所有华而不实的兵器,冷兵器以长枪、刀盾为、弓箭为辅,火器则只打造鸟铳一种。至于铠甲,由于考虑到铁甲实在太费铁料,而目前铁厂的生产规模有限,庞岳便交代冯易,先暂停铁甲的打造,专心制作棉甲。 庞岳的交代,冯易自然得遵从,一来是因为庞岳的身份摆在那儿,二来他也确实打心眼里感激庞岳,要不是庞岳下令重开军器局并提高了所有人员的待遇,他恐怕到现在还在为生计发愁。 之后,庞岳又像上次在铁厂那样,召集所有工匠,亲口向他们宣布了自己制定的一系列奖惩条列,并当场给表现突出的工匠发放了奖励。其中,大部分火器工匠都拿到了五钱银子的额外奖励,虽然不多也让足以让其他人羡慕不已。在这种活生生的物质刺激下,匠户们原本缺乏生气的眼中也逐渐地闪现出了希望的光彩。 虽然多付出了一些银子,但庞岳觉得这是完全值得的。这个时代的匠户思想单纯,要求也不高,以前之所以消极怠工完全是因为残酷的现实把他们推向了绝望的边缘。要打开这些匠户的心结,最有效的办法便是给他们一个盼头,让他们明白,干好干坏有什么不同,干好了又会得到些什么。长此以往,这些几乎都有着一技之长的工匠们才能发挥出他们应有的作用。 (PS:本书已经上分推,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收藏、推荐来得更猛烈些吧!) 第十二章这是一个机会! 第二天,庞岳又去了龙家沟铁厂一趟,察看了那里的生产情况。据刚被任命为铁厂总监(庞岳自创的职务)的龙文周介绍,若铁厂全力运转每月可产熟铁三万多斤。听到这个数字,庞岳大感欣慰,至少军器局的生产原料不用愁了。虽说炼铁用的焦炭需要另外去购买,但和直接购买铁料比起来,不知道要划算多少。 照例慰问了一下矿工和工匠并当场支付奖励之后,庞岳又交代龙文周平时要多多负责铁厂事宜、体恤工人和技师等等,并表示自己会不定期前来检查,一旦发现有什么问题首先拿他是问。面对庞岳的叮嘱,龙文周无不应诺。 铁厂和军器局都开始步入正轨,这对赣州镇的发展来说无疑是一个重大的突破,庞岳也因此松了一口气,以后自己再也不用求爷爷告奶奶去向朝廷请求拨付军械了。不过,他也知道,事情之所以发展地如此顺利,主要还是源于赣州优越的地理位置和之前已有的一些基础,自己不过是将这些优势整合了一下而已。可不管怎么说,从一切靠拨付到自主生产军械终归是一个了不起的进步。 见生产体系已经逐渐完善,庞岳便将目光继续放到了军队的训练之上。自开始训练到现在,已经有半个月的时间了。随着这一段时间的磨合,又经过庞岳等赣州镇将领的带头示范作用,士卒们已经渐渐地适应了训练计划。但庞岳似乎对此还不太满意,在原来的基础之上又加大了训练的难度和强度。比如,让士兵在大雨中静站、训练,变五公里轻装越野为负重越野,不定期进行夜间紧急集合,每五天进行一次长途拉练等等。在这样的一种训练强度下,几乎所有的士卒都苦不堪言,甚至还有极少数体质差的士卒倒在训练场上之后就再也没有醒来。面对这种情况,庞岳依然没有放低标准,只是尽自己所能让士兵们吃饱吃好,并将训练中意外死亡的士卒算作为国捐躯的烈士,将抚恤金发放到他们的家人手上。 庞岳之所以这么做,并非他心狠手辣、不近人情,而是因为他明白,自己手下的这支军队的底子比较薄,只有经过严苛的训练才能尽快形成战斗力,不然,等到明年建奴再次大举南下之时,就来不及了。好在,庞岳给士卒们制定的伙食标准同样很高,不仅一日三顿管饱,隔几天还会吃上一顿肉,平时吃的菜里放的油料也很足。因此,训练强度虽然很大,但几乎没有士卒抱怨肚子饿。训练标准提高之后,庞岳和赣州镇的一众将领们依然像以前那样,不时地与士兵一起训练,所以全镇的军心也并未出现较大浮动。 时间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去,到九月初,整个赣州镇的官兵无论是在体力上,还是在精神面貌上都有了明显的变化。尤其是那些新兵,原本那心不在焉的眼神已经依稀透出坚定,略带菜色的脸也逐渐泛起了红光,训练时一招一式都显示着一股爆发力。对这一幕,庞岳自然是看在眼里喜在心头。此外,原本历史上的一些事件也并没有发生,本该在七月底就领兵北上的黄道周现在依然在福州帮隆武帝应对着郑氏兄弟的跋扈,隆武帝在朱大典等人的劝说下也暂时没有再提北伐之事。 不过,有些事情还是按照原来的轨迹发生了。九月初六,江阴军民誓死不降以至全城罹难的消息传到了赣州。听闻那“大小仅剩五十三人”的惨剧赣州镇的全体官兵们都震惊了,接着便是满腔的愤怒,不少官兵纷纷拥到上级主官面前请战,甚至有部分血气方刚的年轻官佐咬破手指写下了请战的血书。作为赣州镇总兵的庞岳却默默地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不吃不喝,面对着北方跪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早上,进书房整理的周天正发现书案上放着一副力透纸背的字,仔细一看那字迹,赫然是“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六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 联想到庞岳走出书房时那双如饿狼般瘆人的眸子,周天正发出了一声感慨:看来这次大人是真的怒了! ********* 九月初十上午,赣州城外向南的一条大道上。 一辆马车正急匆匆地向前行驶着,几个骑马的随从也在不断着抽打着身下的坐骑,一行人马所到之处均激起漫天烟尘。马车中所坐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赣州知府钱禄。今日早晨,他接到一封加急公文之后,顿时脸色大变,赶紧前往赣州镇总兵衙门找庞岳商量,却被告知庞岳已到城外校场监督训练去了,要到晚上才能回城。但钱禄却似乎连一刻也等不及了,当即人备车前往赣州镇的城外校场。 当钱禄一行离校场还有差不多一里地的时候,便已隐隐约约听到有喊杀声传来。听着那整齐划一、颇具气势的声音,钱禄的心才稍微安定了一些,并让车夫继续加快速度。不料,等到了校场门口的时候,钱禄却遭到了执勤士卒的阻拦,这回,他的四品文官补服和乌纱帽也没有起到一点作用。无奈之下,钱禄只好让士卒进去通报庞岳,说自己有要事相商。 “大人,赣州知府钱大人来了。”正当庞岳在指导成军不久的鸟铳队训练的时候,卫远来到了他的身边说道。 “哦?那就请钱大人先去休息区等着,我一会儿就过去。”庞岳不假思索地说道,尽管他不清楚钱禄的来意,但见这位知府大人亲自到来,便知道必有大事发生。 不一会儿,庞岳来到了大门口旁边的休息区。等在那里的钱禄一看到庞岳之后便急切地说道:“庞大人,下官终于找到你了!” “出生么事了,钱大人?不用急,坐下来慢慢说。”庞岳安慰道。 “今日早晨,下官接到了诚丰县县令的加急公文,就在前日,千余贼寇洗劫了诚丰县城!”钱禄的语气中尽是焦急。 “什么?”庞岳闻得此言也是也是一惊,“这是哪里来的贼寇?” 钱禄叹了口气:“是附近的一伙贼寇,占山结寨,劫杀过往百姓、客商,时日已久。而当地卫所糜烂,多次进剿均无功而返,此事一直是下官的一块心病。没成想,最近这伙贼寇得寸进尺,居然胆敢攻入县城劫杀百姓,实在是丧心病狂!” 庞岳点了点头:“此等贼寇,着实可恶!钱大人,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钱禄道:“庞大人明鉴,如今这伙贼寇已到了非剿灭不可的地步了。可下官手头上并无足够的力量前去进剿,所以只好来求助于庞大人。” 虽然目前华夏民族的主要敌人是建奴,但对这种为害一方的败类,庞岳也是深恶痛绝的,况且眼下局势不稳,这些不安定因素应该尽快清除才是。想到这里,庞岳当即答应:“请钱大人放心,此事就交给我好了,不出意外的话,这两天之内我赣州镇便会出兵铲除这颗毒瘤。” “那下官就代替赣州府的黎民百姓在此谢过庞大人了!”钱禄站起身来朝庞岳深深一揖。 庞岳赶紧将钱禄扶起:“钱大人,这可使不得。我们本来就是大明官军,保境安民、除暴安良皆是我等之本份,钱大人又何须如此多礼?” 钱禄继续道:“下官乃一介文人,手无缚鸡之力,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此次赣州镇出兵进剿所需的粮草就全包在下官身上!” “如此就有劳钱大人了!”庞岳也不再客套。 ********* 下午,庞岳召集张云礼和各营营官在总兵衙门议事,商议出兵诚丰县剿灭贼寇的事宜。对于出兵,张云礼以及各营营官都持赞同态度,毕竟那伙贼寇的恶劣行径已经惹得天怒人怨,再者,这一个多月以来的训练早已经让大家憋着一股劲没处使,如今有了这么一个好的发泄机会又怎能错过? 庞岳也把这次出兵看做了一个机会,一个练兵和扩大赣州镇影响力的绝好机会。赣州镇组建至今,新老兵混编进行训练已有一个多月了,虽然从表面上看去已经像模像样,但究竟战斗力如何还不得而知。那么,此次前去剿灭贼寇便能够检验出来,同时也能让新兵蛋子们见见血,增加点实战经验,以免日后面对建奴时手足无措。此外,若能剿灭这伙为害一方的贼寇,赣州镇的影响力也势必会大大增加,届时便能获得百姓们更多的支持,招募兵员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迅速地敲定了出兵一事之后,庞岳又和几位部下商议起具体细节来。目前,赣州镇共有战兵四千余人,兵器、盔甲都能配齐,其中包括骑兵七百余人,鸟铳手四百余人。前不久,庞岳还让康定恩带人修复了卫城武库里的四门灭虏炮,并从赣州卫的军户里找出了二三十个会操炮的卫所兵,组建了一个炮队。以这样的实力,去对付一两千属于乌合之众的贼寇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虽然赣州镇中新兵占了一多半,但庞岳也没有太过担心,要是连山贼都打不赢,将来面对建奴时就直接去上吊好了。 在充分地分析了钱禄送过来的各种关于诚丰县的资料和最新情报之后,庞岳决定由泰山营留守赣州,其他三营悉数出动,并和部下们制定了一个初步的作战计划。随后,大家根据分配到手的任务开始忙碌起来。 第十三章兵至诚丰县 经过一天多的紧张准备,赣州镇完成了战前的各项事宜,兵器、甲胄全部发放到个人,大量供鸟铳手使用的定装火药由军器局送到营中,钱禄也送来了筹集到的第一批粮草。临出发前一天,鸟铳手们进行了再次进行了一个下午的三段击训练,四门火炮也全部进行了试射。 虽然官兵们的士气不错,但庞岳还是像从前那样分别召集各营进行战前动员,首先接受训话的是刚锋营。 “告诉我,你们是什么人?!”台上的庞岳又一次问出了这句话。 “大明赣州军!!”台下近两千官兵异口同声道,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声浪骤然响起又快速退去,一动一静只在瞬息之间。 训练了这么久终于有点样子了!庞岳暗自感叹过后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当中的很多人都在抱怨训练枯燥无味,认为自己已经训练得差不多了。那好!现在就有个机会摆在你们面前!前几日,大股贼寇在光天化日之下洗劫了诚丰县城,无数无辜百姓惨遭屠戮!作为大明的官军,你们又该怎么做?!难道能让那帮人神共愤的败类继续逍遥法外?能眼睁睁地看着更多百姓妻离子散?回答我,能不能?!” “不能!!”近两千人的大喊汇成一股震天动地的巨浪。 “很好!”庞岳满意地点了点头,“我相信,你们谁也不希望自己的家人无辜被戮,自家的财产被贼人夺去!此乃人之常情!但是,那些贼寇却偏不这么想,他们为了一己私利而视他人性命如草芥,视国法为无物,实在是罪无可恕!既然你们都认为自己已经训练好了,那到时候就请你们施展出你们的真本事,彻底铲除那帮为害一方的败类,打出咱们赣州镇的威风!你们能否做到?!” “能!!”又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巨浪扑来。 “我们赣州镇的口号是什么?!” “首战用我,用我必胜!!” 经过短暂的战前动员之后,原本就跃跃欲试的官兵们在士气上又上了一个台阶。当天晚上,夜间训练被取消,官兵们吃完晚饭之后便开始养精蓄锐,或在营房里默默地擦拭着兵器,等待着明日启程前往诚丰县,展开赣州镇组建以来的第一战。 一夜的时间很快流逝,九月十二日早晨,在赣州镇百姓好奇的眼神中,在钱禄等当地官员的期待下,赣州镇飞虎营、陷阵营、刚锋营共四千余战兵排着整齐的队列缓缓地由南门出城,踏上了征途。张云礼和施琅 ********* 长途跋涉开始之后,赣州镇官兵之前刻苦训练的效果立刻显现了出来。虽然是急行军,但官兵们依然保持着较为严整的队形,没有一个人掉队。到第十三日中午,打前阵的飞虎营骑兵便已抵达诚丰县城。 入城之后,只见全城一片狼藉,随处可见焚烧的痕迹,不少百姓家中都挂起了白幡,面对着这样一种惨象,石有亮和飞虎营的官兵们都恨得直咬牙。但限于庞岳的军令,石有亮并未擅自行动,而是一面进城安抚百姓士绅,一面派出了几支斥候队前往县城周围警戒,等待庞岳所率的主力人马到来。前几日刚遭受大难的诚丰县百姓们看见飞虎营的到来,最初还面带惊恐,不过当他们发现这支官军纪律严明、秋毫无犯之后,便纷纷上前声泪俱下地痛斥贼寇的罪行。如此一来,官兵们求战的欲望又强烈了几分。 傍晚,庞岳率后续的主力部队抵达了诚丰县,入城之后在杂乱不堪的县衙里见到了诚丰县县令尤正新。 这个尤正新五十岁左右,身材干瘦,此时已是面容憔悴、发髻散乱,更显苍老。他见庞岳到来便赶紧上前一揖到底,语气中既有哀伤也有激动:“下官见过庞总兵!诚丰县的黎民百姓盼望朝廷大军如同久旱盼甘霖,总算把你们给盼来了!” 庞岳扶起尤正新安慰道:“尤大人放心。此次我镇大军前来,定会剿尽贼寇,还附近百姓一个安宁,若不达目的则决不收兵。对了,曹千户(诚丰千户所千户曹勇)何在啊?” 尤正新的眼神又黯淡了几分:“前几日贼寇攻入县城之时,曹千户便已经和手下的几十名家丁一同战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庞岳心头也是一沉。说到底,造成这种局面的主要原因还是卫所的败坏。明中期以后,各地卫所的军官们为了一己之私利,吃空额、鲸吞军田,将卫所兵们变成自己的佃农,几乎无所不为。长此以往,本应担负起保家卫国之责的军户们便彻底地蜕化成了一群只会种地的农民,不禁严重缺编,战斗力更是无从谈起,唯一有点战斗力的仅仅是军官们为求自保而招募的一些家丁而已。不然的话,凭诚丰千户所的在编兵力,即便打不赢贼寇也不至于连县城都守不住。 但是庞岳早就知道,这种问题也并非他目前所能解决得了的,现在还是尽力把眼前的这伙贼寇剿灭再说,于是又问尤正新:“这伙贼寇究竟从何而来?有多少人?居然胆敢光天化日攻打县城?” 尤正新道:“这伙贼寇盘踞于县城西南、赣粤两省交界处的九龙山,贼首是一个绰号遂天龙的悍匪,十年前由粤省流窜过来。此贼诡计多端,且擅长笼络之术,因此不到几年便拉起了一支上千人的贼寇队伍,并在九龙山上占据要地修筑营寨,附近各府县卫所多次进剿都无功而返。近几年,此贼又趁着赣省官军大部被抽调北上的机会大肆扩充实力,吞并了附近的几支山贼,到如今其手下喽啰已不下三千之众,并以亡命之徒居多。由于附近的卫所军和乡兵都难堪一战,这伙贼寇才有恃无恐、气焰嚣张,不光是本县,附近各县也深受其害。” “原来如此!不过,尤大人也不必担心,以前赣南防务空虚,才会让这帮匪类猖獗一时,”庞岳的语气中满含着自信,“今后,本镇绝不会让此种情况再次发生!” “有了庞总兵的这句话,那下官就放心多了!”尤正新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但心中却仍然没底。因为他早就听说,这位庞总兵手下的军队中新兵占了一大半,招募之后才训练了一个多月。这样的军队去面对数千心狠手辣的贼寇,结果会如何?反正尤正新觉得有点悬。 庞岳也看出了尤正新脸上的疑惑,但他没有点破,而是继续说道:“曹千户既已殉国,那副千户和诸位百户何在?” “下官也有两三天没见过他们了,”说出这话的时候,尤正新自己也感到有些惭愧,“若大人想见他们,那下官马上派人去找。” 庞岳顿时有些哭笑不得:“那好吧!请尤大人多派人手前去寻找,本镇需要尽快从他们那里获知一些事情。” 不过,还没等尤正新派出去找人的队伍出发,先前不知躲在哪个山沟里避难的副千户吴盛龙以及几位百户便赶回了县城,得知援兵已到,他们自然也就没什么可害怕的了。 “参见庞大人!”同样是一片狼藉的千户官厅里,吴世龙和百户们惴惴不安地向庞岳行礼。除去庞岳的定武伯封爵,江西都司指挥同知、赣州总兵这块牌子也不是他们所能小视的,更何况前些日子诚丰县城失守,他们都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冷冷地看了吴世龙等人良久,庞岳才开口打破了已近乎凝滞的气氛:“吴大人,贼寇是何时攻破诚丰县城,又是何时离开的?” 这倒难不住吴盛龙,这两天他可是一直布了眼线在县城周围,也正是如此,他才及时得知赣州镇大军到来的消息并赶了回来,于是恭恭敬敬道:“回大人的话,贼寇于初八攻破县城,初九便离开了。” “也就是说贼寇已经离开四天了?”庞岳面无表情地说道,“那我想知道,吴大人为何现在才回城?” “卑职,卑职……”吴盛龙憋了半天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他身后的一众百户也都低着头,噤若寒蝉。对于他们来说,这个问题也确实有些麻烦,如实回答的话,不久丢人还要被追究责任,而胡编乱造一时也编不出像样的理由。 不过,好在庞岳也并没有太过为难他们,把他们吓得战战兢兢之后便开始向他们问起当日贼寇攻打县城时的一些细节,如贼寇人数、战斗力情况、如何得手等等。早就被庞岳吓住了的吴盛龙等人自然不敢隐瞒,如竹筒倒豆子般一一道来。 据吴盛龙等人说,贼寇先是派了好几拨人乔装成平民入城,然后突然发难,杀掉守门兵士控制了城门,随后大队贼寇便乘机攻入了城内。这伙贼寇共有一千多将近两千人,几乎个个是亡命之徒,并且经验老道,入城之后首先便进攻千户所衙门,千户曹勇与他的一队家丁在仓促之下全部被杀。摧毁了诚丰县的抵抗力量之后,贼寇们便开始了全城范围的**掳掠,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带着劫掠所得的大批财物、粮草以及兵器甲胄等离城而去。期间,无数百姓家破人亡。 除此之外,庞岳还从吴盛龙嘴里得知了一个讯息:那贼首“遂天龙”出身于行伍,乃是广东某卫所军官,因一些矛盾杀死了上官之后才落草为寇。 第十四章赣州镇,出击! “你这消息是否可靠?”庞岳朝吴盛龙问道。尽管他深知明末官军的军纪有些败坏,但一个前卫所军官竟如此丧心病狂、杀人如麻还是让他有些吃惊。 “大人,应该没错的。”吴盛龙说道,“前年九龙山有个小头目因得罪了遂天龙,下山前来投诚时亲口说起了这事,并且他还偷出了遂天龙以前在卫所时的腰牌拿给我们看。那是真的百户腰牌,不像有假。此外,卑职先前几次参与了对九龙山的围剿,发现九龙山贼寇颇得阵法要领,全然不似乌合之众。若遂天龙之前没有行伍经历,又如何能训练出如此一支贼寇队伍?” 这样的话,那这场仗有点意思了!庞岳在心中说道。经过吴盛龙的一番描述,他已经料到,这一仗恐怕并非之前自己所想的那样简单。遂天龙并非易于之辈,手下的几千贼兵也不是乌合之众,他日交战之时赣州镇恐怕得承受更大的压力。不过,庞岳剿灭这股贼寇的想法却没有丝毫动摇。精锐的贼寇又如何?再怎么精锐也不过是一伙上不得台面的贼寇而已,还能比建奴更难对付? “原来遂天龙还是出自官军的败类!但不管怎样,本镇都会尽快发兵九龙山,剿灭这伙贼寇!”庞岳坚定地说道,随后又看向了吴盛龙,“吴大人之前多次参与进剿,对当地的地形以及其它情况的掌握必定强过本镇,所以到时候还请吴大人随军一同出征。” 听说又要去九龙山,吴盛龙心里边不免有些打鼓,但他也不敢有半点推辞,老老实实地拱手道:“卑职任凭大人调遣!” ********* 晚上,九龙山山寨 寨中的议事厅里火把通明,贼寇的一众头目们齐聚一堂,正围坐在一张大型长桌周围喝酒划拳、大快朵颐,不时地爆发出一阵浪笑,把现场的气氛搞得好不热闹。只见坐在首位上的是一名长相普通的中年汉子,身材不是很高大却格外结实,那双如同鹰隼般隐含着凶狠的眼睛则格外引人瞩目,他便是九龙寨的大头领左一宽,绰号遂天龙。 几日前,贼寇们在遂天龙的指挥下突袭诚丰县城得手,夺得了大量财物、粮草还有千户所里的若干兵器甲胄,可谓满载而归。面对着这样的战果,众头目们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因此在之后的几日里,几乎每天晚上都不醉不归。 “来,我敬大当家的一碗!我先干了!”九龙寨二当家刘白狼端起酒碗朝遂天龙示意过后一饮而尽。 遂天龙只是轻轻地一笑,漫不经心地用一只手拿起酒碗示意了一下,随便喝了一点。要是换做别人胆敢如此,那刘白狼恐怕早就暴起杀人了,可对眼前的这个人他却不敢有半点不满的意思。因为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大名鼎鼎的遂天龙,在数年之内整编了十几个山头、收服数千人马,并多次打退官府围剿的遂天龙!刘白狼虽然也自忖心狠手辣、有胆有识,但他也知道,自己和遂天龙比起来,简直就是小打小闹。 “二当家的,你是应该敬大当家的一碗!”一个绰号金钱豹的头目淫笑了起来,“要不是大当家的领着弟兄们去了趟诚丰县城,你床上又怎么能多了个娇滴滴的小娘们呢?” “哈哈哈……”在场的众头目再一次爆发出阵阵浪笑。 遂天龙依然波澜不惊地靠在太师椅里,他自认为是一个要干大事的人,所以不会参与这种无聊的打闹,但也不会阻止。 正当众位贼寇头目们说得尽兴的时候,遂天龙的一个贴身护兵跑进了议事厅,走到遂天龙身边耳语了一番。听护兵说完之后,遂天龙只是稍微点了点头,在护兵退下之后又抬起手示意众人安静。 “弟兄们,你们知道吗?”遂天龙的嘴角依然挂着浅笑,仿佛在说着一件轻松愉快的事,“呵呵,又有官兵要来送死了!” 刚刚安静下来的议事厅里顿时又爆发出一阵哄笑。大部分人都在这样想着:**的,还当是什么事呢?原来是官军要来了。可九龙山的弟兄们打退官军的次数还少吗?杀掉的官军还少吗?咱们还会怕了那帮软蛋?真是笑话! 但寨中的军师朱步儒却对这事重视起来,当即放下筷子问道:“大当家的,不知道这伙官军从何而来?人数又有多少?”。这朱步儒本是一个连秀才都没考上的破落书生,在走投无路之时一咬牙便投靠了遂天龙。由于遂天龙笃信“成大业者必得文人辅佐”这句话,再加上寨中的知识分子也实在缺乏,因此朱步儒上山之后很得他的信任。 听到朱步儒这么一问,遂天龙将碗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缓缓说道:“是从赣州来的官军,人数也不多,四千多人吧。” 什么?四千多人?虽然在场的大部分头目早已将自己定位成官军的克星,但这个数字仍然让他们的笑容消退了几分。这一次来的官军可比任何一次都要多啊! “怎么,你们都怕了?”遂天龙轻蔑的笑了笑,“那我告诉你们,怕他们个球!这支官军是七月份才组建完成的赣州镇,四千多人里边新兵占了一大半,都是些一个多月之前还在拿锄头把的农夫!难道咱们九龙山的弟兄还不如他们?” 听遂天龙这么一说,头目们便彻底放下心来。这么些年了,有遂天龙大当家的带着弟兄们,还从没出过什么差错。 “官军不来便罢,只要他们敢来,我定会叫他们把命留下!”遂天龙将酒碗重重地一顿,眼中露出了瘆人的凶光。 ********* 九月十五日早晨,一支数千人的大军排着整齐的队列行进在自诚丰县去往九龙山方向的大路上,队伍上空,有着“赣州镇总兵官庞”字样的大旗正迎风飘扬。 “大人,再往前不到二十里便是九龙山了!”队列中,吴盛龙指着前方对庞岳说道。 庞岳只是点点头,并没有说什么。昨天上午,赣州镇大军便已从诚丰县出发,一路上为防贼寇伏击,行军速度并不是很快,远没有达到以往训练时急行军的标准。 大军又向前走了几里地之后,一直在默默地观察着周围地形的庞岳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感觉。虽然目前道路两侧的地势很开阔,但再向前不到三百步的样子,脚下的这条大路便会拐弯,被前方一大片林木茂密的丘陵掩映于其中。 “停止前进,布阵!”庞岳果断地下了命令,他相信自己的直觉,既然感到情况不对他就不会再让手下的士兵去冒险。 在旗语和鼓点的调动下,刚锋营和陷阵营很快便排成了一个大型的防御阵型。飞虎营的骑兵则位于阵型右侧,做好了随时进攻的准备。 “周明,派一队斥候去前方查看一下。”庞岳朝石有亮吩咐道。 “是,大人!”作为一名久经沙场的老兵,石有亮自然也嗅到了空气中的一丝危险气氛。 一队骑兵很快离阵而去,奔向了前方,不一会儿便进入了前方那一片连绵起伏的丘陵之中。一时间,四周陷入了一片沉寂,唯有军旗在猎猎作响。全体官兵都在默默地等待着,其中,老兵们都是一脸的沉着,新兵们的脸上则交织着兴奋与紧张。时间,似乎过得很慢,空气也仿佛要凝滞了一般。 突然,远处的丘陵之间响起了几声响箭的尖啸,方才进入其中打探的明军骑兵们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地出现在了道路的拐弯处,拼命地拍马往回赶。 “有敌情!准备迎敌!”庞岳波澜不惊地命令道。 “鸟铳手准备!——”在军官的指挥下,阵型最前方的几排鸟铳兵们已经开始按步骤装填火药。其身后的弓箭手们也已经持弓在手,从箭壶中摸出了第一支箭。 没多久,贼寇伏兵们便出现在了赣州镇官兵们的视线当中,既然伏击计划已经暴露,他们也就不打算藏着掖着了。抬眼望去,只见打头阵的赫然是一队骑兵,粗略一估算人数,竟也有四五百之多,正逐渐加速朝着赣州镇的防御大阵而来。 “嗬,这伙贼寇还真有种,居然敢主动出击!装备也不错,连骑兵都有了!”中军大纛下,庞岳一脸轻松地说道,似乎并没有将眼前的这伙贼寇放在心上。 “大人可不要小看了这股贼寇的骑兵,上次他们可是一个冲锋就……”说到这里,吴盛龙却是再也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哈哈哈,他们很厉害吗?那我倒想瞧瞧,这伙贼寇究竟有几斤几两!”笑过之后,庞岳朝石有亮吩咐道:“周明,带飞虎营全体出击,让那帮杂种知道知道厉害!” “遵命!”石有亮欣然领命而去。 “大人,不可中计啊!贼寇们多半是想引开我军的骑兵,然后再其余的人马全力冲阵。”吴盛龙连忙建议道。 一听这话,庞岳突然发现这个吴盛龙还是有几分眼光的,不过要是再加上几分胆识那就更好了,于是便笑道:“吴大人不要急。骑兵被贼寇引开了,不是还有步兵吗?难道步兵就不能杀敌了?” 听庞岳如此一说,吴盛龙也就没有再做声,而是带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观察起前方的情况来,同时也在不时地向后瞄,策划着自己的转进路线。 伴随着隆隆的马蹄声,飞虎营的骑兵已完全地展开了进攻队形,手中的九尺骑枪水平指向前方,如同一只巨型的钢铁刺猬般朝着贼寇骑兵们滚了过去。 这骑枪可是军器局不久前才根据庞岳提出的构思生产出来的,至于实战效果如何,马上就会揭晓了。 第十五章不一样的军队 一眨眼的工夫,飞虎营的骑兵便已经和贼寇骑兵们撞到了一起,一时间,骑枪枪杆折断的声音响彻云霄。 “啊!——”“啊!——”伴随着接二连三地响起的惨叫声,贼寇骑兵们纷纷被带着恐怖冲击力的骑枪刺得向后倒飞而去,倒地之后又大都被后续而来的己方或明军战马踩成肉酱。 也仅仅是在瞬息之间,明军骑兵便已和贼寇骑兵对冲而过。之后,地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数十具残破不堪的贼寇尸体,而明军不过损失了十几人而已。面对这种结果,正在后方观察战况的遂天龙心头顿时为之一紧,这五百多骑兵可是他使用得最得力的一支精锐。可要是这么打下去,再有几个回合就差不多了。 与明军骑兵对冲而过之后,统率贼寇骑兵的金钱豹不由得沁出了一脑门的冷汗,心中暗叫不好:**的,这股官军也太邪门了吧!?和他们相比,之前的那些官军连渣都算不上啊! 幸亏大当家的只是让我们引开这伙官军骑兵,要真是硬拼的话那可就死定了。 算了,打不过我还跑不过吗?清醒过来的金钱豹彻底放弃了战前制定的斩杀多少多少官军的计划,仅仅在一个回合之后便带着贼寇骑兵头也不回地朝一侧遁去。贼寇开始逃跑,石有亮也丝毫没有客套,勒转马头之后便带着飞虎营的骑兵开始奋力猛追。 见官军骑兵被金钱豹“成功”地引开,遂天龙心中顿时窃喜。以他以往的经验,能对他的人马构成一点危险的也仅仅是官军骑兵而已,至于官军步兵则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罢了,自己手下的这几千人马只要一个冲锋便能让他们阵型散乱,再一阵冲杀便会让他们土崩瓦解。并且,这种场景不止一次被他复制过,相信这一次也不会例外吧。 看着远处明军的防御大阵,遂天龙露出了轻蔑的笑,随后让身边的一个小头目将进攻的命令传达了下去。 隆隆的鼓点声中,三千贼寇纷纷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整好队形之后依次涌上大路,不一会儿便抵达了山口处,出现在了赣州镇官兵的视线当中。 当发现贼寇各种旗语、鼓点都颇为规范之后,庞岳也不得不重新审视起贼首遂天龙来,看来这个前卫所军官的败类还真是有点本事!与庞岳一样,崔守成、卢启武等人也都收起了轻视之心。他们以前可是多次参与过围剿张献忠的,在他们看来,眼前的这支贼寇即便比不上张献忠手下的精锐,但与张部的一般队伍相比也别无他样,怪不得会在赣南盘踞这么多年。 “冲上前去,打垮官军!”伴随着一声声颇具声势的呐喊,贼寇们便开始排着进攻队形朝明军的防御大阵冲杀了过来。 “第一排,举铳!瞄准!”与此同时,在军官的指挥下,明军阵型最前面的几排鸟铳手已经举起鸟铳瞄准了前方。这是可是赣州镇鸟铳兵的第一次实战,战果究竟会如何?谁的心里边也没有底。特别是一些新兵,端铳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贼寇们越来越近了,最前的明军士兵们甚至已经可以依稀看到那一张张带着兴奋乃至狂热的脸。 “第一排,全体都有!点火!”伴随着军官嘴里有节奏的爆喝,鸟铳兵们纷纷点燃了火绳。 冲在最前面的贼寇也看到了明军手里的鸟铳,但他们却没有在意。以前来围剿九龙山的官军也不是没有携带过火器,但这火器还真是没有一次发挥过大作用,不是炸膛就是熄火,早就成为了流传于九龙山的一大笑谈。火器有什么可怕的?只要冲过去奋力砍杀一阵,那些官兵便会抱头鼠窜!只要杀退了官军,回到了山寨,大当家的肯定会重重有赏!这种事情真是太简单不过了!在这样一种美好的憧憬之下,几乎每个贼寇小喽啰的脸上都带上了狂热的红光。 转眼之间,贼寇们便已冲到了明军阵前八十余步的地方。 “第一排,预备!——放!”指挥鸟铳手的军官大喝一声,同时重重地划下了手中的令旗。 “砰……!”密密麻麻的铳响骤然而起,已经完全听不清其中的节奏。 一阵阵惨叫声中,有数十名贼寇捂着胸口或面门倒下,随后被随后蜂拥而至的人海所淹没,绝无幸存之理。 与此同时,第二排鸟铳手已经就位,原来的第一排鸟铳手则退到第三排装填弹药。虽然是第一次实战,但由于平时那带着种种体罚的严苛训练,因此鸟铳手们在队形转换上倒也没有出现大乱子。 “砰…..!”第二轮鸟铳齐射过后,又有几十个贼寇下了地狱。不少贼寇脸上的兴奋已经被恐惧所代替,但身后的贼寇依然在不断地向前冲,一时根本无法后退。 这时候,站在鸟铳兵背后的几排弓箭手也开始锦上添花,一阵阵黑压压的箭雨带着死神的召唤朝贼寇泼去。虽然限于位置问题弓箭手们只能抛射,但那一支支恶毒刁钻的三棱箭依然给贼寇造成了重大伤亡,瞬息之间,贼寇的冲锋队形又凹下了一大块。 当第鸟铳兵进行完第三轮齐射过后,贼寇终于快要靠近明军的防御大阵,一部分亡命之徒已经从先前的打击中回过神来,面带狰狞地举起了手中的钢刀。刚才挨了那么久的打,马上就要全部讨回来了!以他们以往的经验,当他们与官军短兵相接那一刻,便是官军作鸟兽散之时。 不过,贼寇们很快发现,有时候经验也是会害死人的。正当他们自认为快要收获第一个战果的时候,只见前面突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点点寒光。明军的长枪兵已经迅速接替了了鸟铳手和弓箭手的位置,一排排如林的长枪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气势指向了蜂拥而来的贼寇。 “向右!——刺!”军官们像平时训练那样果断地下达了口令。 “杀!——”第一排明军长枪手统一将手中的九尺长枪沿着斜向右四十五度角的方向奋力刺出。这一招式简单、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在经过了数千次训练之后已俨然成了不可阻挡的雷霆一击! 金属撕裂肉体、击碎骨骼的闷响骤然响起,让人不寒而栗。冲在最前的一排贼寇已经十有八九被尖锐的枪头自右肋刺入,瘆人的血箭沿着枪刃的血槽喷涌而出。 刹那间,凄厉的惨叫声直抵云霄,刚刚还在幻想着取官军首级回山寨换金银的贼寇在一阵剧痛之后感到了一阵深深的无力感,手中的兵器纷纷掉落于地。 冲在后面的贼寇们见自己的弟兄惨遭屠戮,不禁勃然大怒,大吼一声着便挥动着兵器冲了上去。在他们看来,眼前这帮官军也不可能对自己构成什么威胁了,手中的长枪已全部刺出,身体的侧面也全部暴露在自己面前,完全就是在找死! 杀,杀光这伙官军,为死难的弟兄报仇!贼寇们手中寒光闪闪的钢刀已经扬了起来,似乎下一刻就要将明军长枪兵的脑袋斩落。 但就在贼寇们对战果充满了美好的幻想之时,第二排的长枪兵出手了。 “向前!——刺!” “杀!”一声大吼之后,第二排的明军长枪手将手中沿着前排袍泽身体的间隙用力向前送出。 血肉之躯再一次在钢铁兵刃面前显示了它的脆弱,随着阵阵骨碎肉裂的闷响,冲上前来想为弟兄报仇的贼寇们纷纷被以雷霆万钧之势刺出的长枪捅了透心凉。 与此同时,第一排长枪手已经将长枪收回,做好了再一次突刺的准备。收枪之时,枪刃上的倒钩再一次割裂了贼寇们的身体,已经断气的、没有断气的贼寇如同一只只装满粮食的口袋般倒在了地上。 面对着明军手中平指向前、正在滴着血的长枪,后续冲上来的贼寇们顿时一愣,握着兵器的手也开始颤抖起来。 看着眼前的一幕,刚才还在盘算着转进路线的吴盛龙顿时目瞪口呆,九龙山的贼寇何时变得如此不堪一击了?还没摸到明军跟前便已被铅子、箭支击毙了两三百人,冲到明军阵前之后,在仅仅两轮长枪突刺之下又倒下了数十人!而明军,刚才只有最第一排的几名长枪兵被砍倒,还是由于后排的长枪兵突刺不到位才造成的。这,简直就是一边倒的屠杀! 正在观众的庞岳心中也是激动万分,鸟铳手的三段击取得的战果已经让他大感欣慰,长枪兵的突刺更是带给了他意外的惊喜。简单的突刺动作加正面右刺战术,都是由他亲自指定定士卒训练的,虽然曾经在训练场上备受争议,但在今日的第一次实战中便把凶神恶煞的贼寇变成了一群待宰的牛羊! 位于阵后指挥的卢启武、崔守成两人也是看得心潮澎湃,自己以前打过的仗确实不少,可是什么时候打过如此痛快的仗? 此时,对面的遂天龙已是脸色惨白,心中更是充满了困惑和恼怒:娘*的,哪里来的这么一支邪门的官军?他们的火器为什么不炸膛?自己手下的弟兄为什么被他们如屠猪狗一般?娘*的,谁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明军阵前,贼寇们只是迟疑了片刻便又开始潮水般涌了上来。在军官的口令声中,明军长枪兵们开始了一轮又一轮新的突刺。 第十六章一战吓破贼人胆 随着时间的推移,明军和贼寇之间的搏杀也变得越来越惨烈。不过,无论贼寇当中的亡命之徒们如何拼命,都始终无法从正面突破明军的防御阵型,反倒丢下了无数具尸体。明军长枪兵们虽然也偶尔倒下,但很快便会由下一排的长枪兵补上,并且那伤亡数字比起贼寇来,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有部分机灵些的贼寇看出了一点门道,避开正前方的长枪兵,迂回到阵型的侧后方进行攻击,妄图将明军的防御阵型打开一个缺口,但明军的刀盾兵们再次让他们的美好愿望破灭。同样是毫无花样的简单招式,同样是经过无数次重复、枯燥训练之后练就的凌厉一击,明军刀盾兵们的有力劈砍让许多贼寇身首异处。虽然贼寇当中杀人如麻的凶悍之徒不在少数,但究其本质,他们不过是一群只顾个人武勇的乌合之众罢了。赣州镇的官兵当中或许有一大半人在单兵战斗力上还不如那些悍匪,但在经过系统的战术训练之后,他们的整体战斗力早已远远地超过了几乎没有章法可循的贼寇。 见始终无法打开局面,贼寇们在恼羞成怒之下几乎全都杀红了眼,明知希望不大也纷纷朝着眼前的明军冲杀过去。明军士卒也则在军官和伍长、什长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粉碎了贼寇的一次又一次进攻。在经历过最初的胆怯、慌乱期之后,新兵们也纷纷清醒,将平时训练的成果一点一点地发挥了出来。 不知不觉,时间便过去了将近一个时辰。原本凶悍的贼寇已渐渐地到了强弩之末,明军虽然出现部分伤亡,但防御大阵依旧保持着严整。阵型周围,贼寇的尸体堆得像一座座小山一般。 不能再打下去了,再这么打下去,自己的这么点家底就要拼光了!看着自己手下的喽啰不断地倒下,却根本无法撼动明军的防御阵型半分,遂天龙哆嗦着在心中默念道。这时,他早已将曾经立下的那些大志抛到了一边,开始担心起自己将来的处境:要是把这点家底都送光了,自己以后还怎么在这一带立足?还是撤吧,先保住眼下的这点实力再说。 打定了主意之后,遂天龙下令鸣锣收兵。突然响起的锣声终结了贼寇们最后的疯狂,自始至终都无法打开僵局的他们丧失了最后的斗志,丢下一地的尸体和正在哀嚎的同伴,头也不回地向后逃去。 但庞岳并未下令追击,而是下令全军继续保持防御阵型。当贼寇们渐渐远去的时候,一名赣州镇军官带头大声吼了起来,紧接着,整个方阵上空响起了震耳欲聋、响彻云霄的欢呼声。 “大明威武!!” “赣州镇威武!!” …… 沉浸在胜利的喜悦当中的官兵们不停地举着手中的兵器,几乎把嗓子都要喊哑了,甚至有部分新兵摘下头上的红笠军帽抛至半空,惹来了伍长或什长的一阵训斥。 对这一情景,庞岳倒没有阻止。他知道,士卒们由最初的紧张、恐惧再到现在的喜悦,情绪上已经历了多次波折,若现在不让他们好好地发泄一下反而会出问题的。毕竟,现在的赣州镇还是以新兵为主,不能要求每一个人都做到荣辱不惊。 “哈哈哈……大人,我们赢了!”卢启武指着外围堆积如山的贼寇尸体,放声大笑道,“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贼寇,就这样败在了我们手下!败在了赣州镇手下!” 崔守成的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此乃我赣州镇成军以来的第一战,可谓首战告捷!这还多亏了大人之前制定的训练计划和今日的指挥若定啊!” 庞岳笑着摇了摇头:“这都是将士们刻苦操练、奋力作战的结果,我又岂敢一人贪功?” 接着,在派出了执行警戒和监视贼寇行踪的人马之后,庞岳下令打扫战场、抢救伤员、统计己方伤亡人数和杀敌数目。这时,刚从狂热中清醒过来的新兵们纷纷有了不适的反应,面对着战场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和浓厚的血腥味,许多人蹲在地上便吐了起来,直吐得天昏地暗。 “娘*的,累死了!”战场的一角,王樟堂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污,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不住地喘着粗气。当他看到自己身边的一个士卒正趴在地上哇哇大吐的时候,顿时脸色一沉,当即一巴掌打在了那个倒霉鬼的后脑勺上,怒喝道:“刘五,你个没出息的!真他*娘的给你家里丢脸!就凭你这怂样,也敢说你是戚家军后人?” 被唤作刘五的士卒也是义务人,是上一次王樟堂从老家招来的同乡。被打了一巴掌之后,刘五还在继续吐着,根本没有力气回话,只是用手朝附近指了指。王樟堂顺着刘五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自己手下的新兵有一大半都在呕吐,再一看周围,吐得天昏地暗的士卒更是大有人在。看到这里,他只能重重地叹了口气。 对于这种情形,庞岳也早已看到了,只不过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大多数新兵都是要经历这一步的,多吐几次之后,他们才能逐步适应战场的血腥,成长为真正的老兵。 伤亡数字和杀敌数目很快便统计出来了,赣州镇以阵亡八十余人、重伤五十余人的代价,击杀贼寇七百余人。除此之外,贼寇还在战场上留下了百余重伤员,在庞岳的一声令下,这些人全都得到了一个痛快。如此一来,杀敌人数便将近九百人。 得知这样一个战果,卢启武、崔守成等人都大感意外。虽然贼寇的装备不如赣州镇精良,整体战斗力也不怎么样,但一比十的交换比还是令所有人都振奋不已。对此,庞岳倒并没有大喜过望,因为在他看来,要是赣州镇能再多训练一段时间,完全能将损失减到更小。 之后,赣州镇的官兵们开始清理战场上的死尸,避免瘟疫的发生。贼寇的尸体被填入几个大坑集体掩埋,明军官兵的尸体则被一一火化,再装入事先准备好的骨灰罐里。做好了这一切之后,全体官兵集体脱帽,鸟铳手对天鸣铳,以告慰死去袍泽的在天之灵。 打扫完战场之后,庞岳又下令在附近找了块地方埋锅造饭、暂作休整,并派出了一队斥候前去寻找飞虎营。 等陷阵营和刚锋营官兵吃完午饭,前去追击贼寇骑兵的飞虎营终于回来了。见回来的人数似乎比出发时少了一些,甚至还有许多伤员无力地伏在马背上,庞岳的心头顿时为之一紧。要知道,目前赣州镇战马奇缺,飞虎营的这八百骑兵可以说是整个赣州镇的全部机动力量,损失过后要补充起来可不太容易。 “大人!”浑身是血、略带疲惫之色的石有亮翻身下马来到庞岳跟前,将一颗面目狰狞的人头掷于地上,“飞虎营歼灭贼寇骑兵四百九十六人,仅有寥寥数骑侥幸逃脱。这便是那贼寇骑兵的头领,一个叫做金钱豹的家伙,当时这厮想逃,可还是让俺给斩了!” 庞岳微笑着点点头:“周明和飞虎营的将士们辛苦了!我军骑兵伤亡如何?” “阵亡了八十余人,重伤的有六十余人,不过现在恐怕有一多半已经不行了。”说到伤亡数字,石有亮的语气不免有些低落。 “行,我知道了。”庞岳说道,“带着回来的将士们去吃点饭吧,把伤员交给随军郎中们看看。”飞虎营在伤亡数字上与刚锋营和陷阵营基本持平,杀敌人数却还略有不足,这种情况自然不是庞岳所希望看到的。但考虑到那伙贼寇骑兵可能就是遂天龙手下的精锐,飞虎营的官兵们也都尽了力了,他也就没再说什么。 “是,大人!”石有亮抱拳答道。 没过多久,前去监视贼寇动向的斥候队派快马回报:残余的近两千贼寇已经全部龟缩到九龙山上,正在加修各种工事、障碍,以抵抗赣州镇的进攻。 听到这个消息,庞岳不由得一阵冷笑。看来,这一战还真是把这伙贼寇给打怕了!今早上还敢出来伏击的遂天龙居然这么快就变成了缩头乌龟。但仔细想想,似乎也不足为奇,一向在赣南称王称霸的他们,仅此一战便损失了千余人马,也由不得他们不心生畏惧。这大概就是一战吓破贼人胆吧! 大军稍作休整之后,庞岳便下令:立刻兵发九龙山,在今天日落之前赶到山下安营扎寨,把那群贼寇彻底变成瓮中之鳖! 此时,首战告捷的赣州镇官兵们在士气上已经达到了一个顶峰,听到立即进兵九龙山的命令之后不仅没有丝毫抱怨,反而在心里充满了期待。在大家看来,今早晨贼寇有备而来尚且被打得落花流水,如今他们已成了一群惊弓之鸟,又有何惧哉? 就这样,士气高昂的官兵们在收拾完毕之后,又重新踏上了征程,准备迎接下一场战斗、下一场胜利! 第十七章进攻九龙山 晚上,九龙寨。 遂天龙正一脸阴沉地坐在议事厅里那张属于他的首座上,在座的其他众位贼寇头目均是一脸的丧气。 自打落草为寇开始,遂天龙已经很久没有尝试过这种惨痛的经历了。今日信心满满地前去伏击官军,本以为可以像前几次那样轻松获胜,却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没能打败官军反而让自己手下的人马损失惨重。金钱豹死了,几百骑兵也全部完了,更为严重的是,前几年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自信心也遭到了严重的打击。现在,山寨里的所有人几乎都对曾经不屑一顾的官军产生了畏惧之心。 “大当家的,不用担心!九龙山地势险峻,又有数道关隘据守,就算那伙官军不好惹,但他们要攻上山也绝非易事。前几年官军数次攻山不都被弟兄们打得屁滚尿流吗?”见厅中气氛压抑,刘白狼开口宽慰道,不过现在连他自己也没多少底气了。 遂天龙点了点头,眼中露出两道凶光:“没错,九龙山是咱们的地盘,不是谁想来就来的!去让弟兄们严加防守,并多准备滚木、巨石,官军要是还不肯放手,咱们便在这九龙山把今日遭受的损失全部讨回来!” 正在这时,一个小喽啰跌跌撞撞地跑进了议事厅,失魂落魄道:“大当家的,不好了!官军……官军已经来到了山下,正在安营扎寨!” 听到这个消息,遂天龙的脸色顿时一变,连忙起身前去察看。当他和其他诸位头目来到山顶的寨墙门口往山下一看,只见山下已经密密麻麻地亮起了点点火光,完全堵住了他们下山的去路,显然是白天与他们交战过的那伙官军。 看到这样一种情境,遂天龙和大小头目的脸上仿佛都结上了一层冰霜。娘*的,这伙官军还真是死追着不放啊! 与此同时,山下的明军营寨里,庞岳却没有心思去考虑遂天龙等贼寇的心中所想,他现在正在四处巡视着,察看各营的备战情况。此时,赣州镇的官兵们正紧锣密鼓地准备着明日的进攻,鸟铳兵们在擦拭着铳管,长枪兵们在更换着磨损的枪头,弓箭手们在调试着弓弦……此外,炮队的士卒们也在对那四门灭虏炮和两门大将军炮进行检查,今日白天由于种种原因,这几门大杀器并没有上场,但一到明日便会显露出它们那恐怖的杀伤力。 望着山寨中的点点火光,庞岳的嘴角抖出了一丝冷笑:贼寇们,好好地度过你们的最后一个安宁的夜晚吧,到明日,你们就得为之前的恶行付出代价! ********* 次日,天刚放亮,庞岳便亲自带队在山下转了几圈,察看地形。只见这九龙山地势果然极为复杂,其中的一面是峭壁,另外几面也都是山高林密、荆棘茂盛,上山的唯一一条大路也已被贼寇严密封锁,自下至上一共修筑了四道关隘,看样子都是用山中的条石修筑而成,关墙足有一丈多高,完全是易守难攻之态。 绕了几圈回到大营,庞岳并没有急于下令进攻,而是让炮队抓紧时间做好发射准备。 见明军迟迟没有发动进攻,第一道关墙上的贼寇们不禁有点得意忘形,在他们眼里,这伙官军一定是和之前的几拨一样,被九龙山的地势给难住了。某些胆大的贼寇甚至还打起了呼哨,手舞足蹈。 面对贼寇的狂妄,明军官兵尤其是炮队官兵们直在心里暗笑: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一会就知道厉害了。 两门大将军炮很快安放完毕,炮口对准了贼寇的第一道关墙,接着,炮队士卒们开始装填火药和铅弹。从山脚到第一道关隘足有二百步,这个距离早已经超过了明军鸟铳和弓箭的射程,更不要说贼寇们自制的劣质弓箭了,不过,这个距离对于大将军炮来说却有些不足为道。 看到黑黝黝的炮口对准了自己,大部分贼寇们还是一脸的淡定,毕竟对这种火器他们连听都没有听说过,更谈不上有什么恐惧症心理了。只有少部分见识多的小头目顿时脸色惨白,大呼小叫着下令放箭、滚圆木,但在这个距离上几乎起不到任何作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明军士兵们有条不紊地鼓捣着那两门有着恐怖杀伤力的大杀器。 “预备!——放!”在军官的一声令下,炮队士卒们点燃了火绳之后迅速后退,蹲在地上捂住了耳朵 “娘*的,快跑啊!”第一道关墙之后,已经有个别识货的贼寇小头目吓得屁滚尿流,大叫一声之后便跌跌撞撞地向后逃去,但大部分小喽啰们还在一脸雾水地看着,盘算着要不要跟着一起跑。 “轰!——”“轰!——”还没等贼寇小喽啰们思考清楚,两门大将军炮便已经发出了怒吼,伴随着炮口冒出的一阵白烟,两颗七斤重的大铁球飞速地撞向关墙。 又一阵巨响过后,看似坚固的关墙被打得碎石横飞、摇摇欲坠,出现了好几处大缺口,躲在关墙之后的贼寇几乎全被震得口鼻流血。那些直接承受冲击波的贼寇大都当场毙命,还有相当一部分人被高速横飞的碎石击中要害而死。一时间,哀嚎声此起彼伏。刚才还有些狂妄的贼寇终于尝到了厉害,一些还能跑动的人开始纷纷向后逃去。 还没等贼寇们完全从第一轮打击中清醒过来,明军的四门灭虏炮也开火了。灭虏炮虽然在射程上比不上大将军炮,但也足以打到关墙,并且每次发射出的那数百枚铅子绝对能带给贼寇们不一样的感觉。 数声雷鸣般的巨响过后,上千枚铅子如同天女散花喷射而出,越过一道道缺口直扑关墙后的贼寇们,刹那间,血肉横飞,贼寇们赖以抵抗官军的坚固工事几乎成了人间地狱。一个个小喽啰哀嚎着捂住眼睛、胸腹等要害遍地打滚。 乘着这个时机,刚锋营率先发动了攻击,刀盾兵们举起盾牌冲在最前面,鸟铳兵和弓箭手紧随其后,随时准备进行压制。贼寇们昨日刚被杀得落花流水,方才又遭到两轮前所未有的打击,早已心惊胆战,如今再听到明军官兵们震天动地的呐喊声,哪里还有抵抗的决心?除了少数死忠于遂天龙的顽固分子之外,其余的贼寇纷纷慌不择路地朝山上逃去。 刚锋营的官兵很快便冲到了第一道关隘,经过一阵短促而激烈的厮杀过后,拔掉了这颗挡在最前面的钉子。 夺得了第一道关隘之后,庞岳又下令陷阵营接替刚锋营发起了对第二道关隘的试探性进攻。这第二道关隘离第一道有着差不多三百步的距离,而且关墙也要高上一些。不过,由方才刚锋营首攻得手,一直在暗中与之较劲的陷阵营官兵们自然也不甘落后,爆发出声势更为浩大的呐喊,朝着朝第二道关隘便冲了上去。 但是这一次,贼寇们已经有了一些准备,见明军又开始进攻,连忙把大量滚木、巨石从山坡上滚下。这些武器虽然简单,但杀伤力却不容小觑,陷阵营官兵们只冲了大概一百步左右,伤亡率便开始激增,进攻受阻。一部分骁勇善战的老兵冒死又向前冲了一段距离,但最后还是在贼寇们疯狂的箭雨打击下死伤惨重。 见此情景,庞岳便下令陷阵营撤回,同时命令炮队将几门大炮拖至第一道关隘处构建阵地,准备再次用大炮开路。刚才攻打第一轮关隘之时,大炮的威力已经显露无疑,如今这第二道关隘不好打,庞岳自然不会再用士兵的血肉之躯去代替炮弹。 由于大炮很重,拖上来需要花费一些时间,再加之在山坡山构筑阵地不大容易,因此赣州镇的攻势暂时便停了下来。 此时,第二道关隘上的贼寇们纷纷欢呼了起来。不容易啊,终于打退了官军的一次进攻了!不过,没等他们欢呼多久,一个眼尖的小头目发出了一声无比凄惨的尖叫:“大炮……官军们又把大炮拖上来了!” 其余的贼寇连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一群群官军正吃力地将几个看似很沉重的大家伙往第一道关隘处推,那不是大炮还能是什么? 这下,第二道关隘上彻底炸了窝。眼下聚集在此处的贼寇们,大都已经亲眼见过那几门大炮的威力,甚至还有极少数刚刚逃上来的贼寇有过切身的体会。他们都明白,拿自己这几斤几两去和大炮较劲,除了死路之外根本无路可走,于是一个个吓得两腿打颤,一部分腿脚长的甚至已经开始向第三道关隘逃去。 不过,这一次贼寇们似乎连逃跑的路也没有了,那些向后逃去的长腿健将们刚跑了一半便与另外一群人迎面遭遇。定睛一看,原来是二当家的刘白狼亲自带着人从山寨里下来督战了。因为遂天龙知道,要是让官军冲上山来,凭他之前欠下的那些血债,能被少剐几刀都得谢天谢地,于是一咬牙撒出大把银子,召集了一批亡命之徒,由刘白狼率领前去各道关隘督战。 “大当家的有令!”刘白狼看着眼前的几个慌不择路的小喽啰,恶狠狠地说道,“临阵脱逃者,杀无赦!”说完朝身后一挥手。 跟在刘白狼后边的一群刀斧手当即向前,手起刀落,跑得最急的几个小喽啰当场身首异处,其余的赶紧掉头朝第二道关隘跑去。大炮虽然可怕,可二当家的手下那群刀斧手也不是吃素的啊! 等刘白狼带人赶到第二道关隘的时候,赣州镇的官兵们已经开始在构筑炮兵阵地了。 第十八章贼首的心思 看到那几门沉重的大炮,刘白狼的心也随即为之一沉,他可不像当初守在第一道关隘处的那帮小喽啰一样无知,作为一名见多识广的悍匪头目,他是再清楚不过那几样大家伙的威力了。一旦让它们怒吼起来,后果将不堪设想,至少这第二道关隘是很难守住的。 想到这里,刘白狼狠下心来,朝周围大喊道:“谁去毁掉官军的大炮?大当家的说了,只要毁掉官军的大炮,有功之人一律赏银五十两!”事到如今,刘白狼也就不惜假传遂天龙的命令了。再者,他也知道,只要守住关隘,这点小事根本算不了什么,要是守不住关隘,那自己就得和遂天龙一起玩完。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句话在无恶不作的贼寇身上同样适用。听说能得到五十两银子的奖励,当即便有一百多贼寇站了出来。刘白狼令自己手下最为悍勇的一名小头目带着这一百多“勇夫”,借着草木的掩护沿一条小路朝着尚在构筑中的明军炮兵阵地摸了下去。 庞岳已经料到贼寇有可能来这一手,早就命令鸟铳兵和弓箭手埋伏在炮兵阵地周围。因此,当贼寇们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了炮兵阵地附近,准备打官军一个措手不及的时候,明军的鸟铳兵和弓箭手们发话了。一时间,羽箭尖啸,铅子横飞,前来偷袭的贼寇们如同被收割的稻子一样纷纷倒下,偶尔有部分漏网之鱼冲到炮兵阵地上,也很快被刀盾兵们砍成了肉泥。 不到两刻钟的工夫,刘白狼组织的这次破坏行动便彻底破产。一百多自告奋勇的贼寇,除了极少数逃回山上之外,其余的全部成了明军的又一笔战果。 过了一会儿,明军的炮兵阵地已经构筑完毕,炮队士卒们开始调整炮口,安放火药和铅弹。这时,刘白狼也吓得脸色大变,大吼着命手下的喽啰们将滚木和巨石滚下。 其实,根本不用刘白狼提醒,早就被吓得面无人色的贼寇们在求生欲望的驱使下,不要命似地将一根根滚木和一颗颗大石头朝着明军炮兵阵地扔了过去,似乎只有这样他们的内心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只可惜,明军将炮兵阵地构筑得比较刁钻,再加之距离比较远,贼寇们的努力并没有得到多大效果。只有一门灭虏炮被滚木砸偏了一下,但随即又被炮队士卒给扶正了。 “弟兄们,快跑啊!”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随后大批贼寇不要命似的向后逃窜,刘白狼勃然大怒,刚想命令手下的刀斧手杀人立威,却无奈地发现连许多担任督战任务的刀斧手也加入到了逃跑者的行列。 “轰!——”“轰!——”赣州镇的两门大将军炮再次发出怒吼。 巨响和白烟过后,第二道关隘上碎石横飞,来不及离开关墙逃命的贼寇们纷纷被震得东倒西歪,口鼻流血。其中的一颗实心炮弹居然直接越过关墙落到一群贼寇之中,之后冲势不减,轻而易举地犁出了一条血路。刹那间,关墙之上各种内脏、鲜血、脑浆四处飞溅,几乎与修罗地狱别无他样。弥漫的血腥味当中,贼寇们的哀嚎声显得格外凄厉。 “二当家的,快跑吧。这里已经守不住了。”刘白狼手下的一个小头目苦苦哀求道,脸上尽是惊恐之色。 “撤!”刘白狼用了一个稍微体面一些的字眼,随后也跟在一大群败兵之后慌不择路地朝第三道关隘逃去。刚才,他亲眼看到了关墙之上那几名贼寇别具一格的死法,他可不想成为下一个。 两刻钟之后,陷阵营的官兵们率先冲上了第二道关隘,剿除了剩余的贼寇。随着响彻云霄的欢呼声响起,贼寇构筑的这第二道防线也落入了明军之手。 ********* 山寨议事厅里,遂天龙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来回走着,山下传来的那一声声巨响就好比一柄柄大锤在敲击着他的胸口。 刚才,有喽啰来报,第一道与第二道关隘都已经失守,官军正在准备攻打第三道关隘。听到这个消息,遂天龙脸上的肌肉不由得抽搐了几下,对当初的决定感到了一点后悔:早知道官军这么紧追不放、死缠烂打,自己根本就不该带着剩下的弟兄回寨,天底下比赣南好混的地方多得是,干嘛非要吊死在这一棵树上? 本来,他还寄希望于凭借九龙山的险要地势和坚固的关隘打退官军的进攻,只要遏制住官军的攻势,等时日一久,陷入僵局的官军必会知难而退。可没曾想,这伙官军居然把大炮也拖了上来,完全是一副不破九龙寨誓不罢休的态势。一想到这里,遂天龙就觉得窝火,娘*的,老子又没*他们的妹子,干嘛和老子这么大仇?! 见遂天龙脸色不好,旁边的军师朱步儒眼珠子一转便想到了一个办法,拈着鼠须缓缓道来:“大当家的,我这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什么话?快说!”遂天龙停止了暴走,瞪大了眼睛。 朱步儒先是被遂天龙的这声大吼吓了一跳,但随即便恢复了文人的矜持(至少在他自己看来是这样),慢条斯理地说道:“大当家的可曾想过,这官军拼命攻打清风寨,他们所图的到底是什么呢?” 憋了半天原来是这么句屁话!遂天龙在心里暗骂,然后没好气地说道:“这个用不着军师提醒!老子手上沾过少血,老子心里清楚!” “哈哈哈……”朱步儒仰天大笑起来,笑过之后连连摇头,“大当家的此言差矣!要是为了这事官军就如此卖力,那大明又如何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说完这句之后,朱步儒又走到遂天龙跟前,竖起了两根手指:“官军所图,无外乎两个字!功利!说到底,还是一个财字!说句不恰当的话,除去山上的金银财宝不说,就是咱们九龙寨的这几千颗人头,也够这伙官军从他们的上官那里讨一笔横财了!” 听到这话,遂天龙虽然感觉像吞了几只苍蝇似的,但也不得不承认觉得朱步儒所说的还真有几分道理,于是便追问道:“怎么,军师可有化解之策?” “大当家的现在只要做两件事就行了!”朱步儒背起了手,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第一,增大悬赏力度,令寨中的弟兄继续抵抗官军,要让官军知道,他们若想攻破九龙寨定会付出惨重的代价!这第二嘛,需要大当家的一封信……” ********* 傍晚,九龙山第三道关隘 下午攻克此处之后,庞岳已经将这里作为了临时的“前敌指挥部”,指挥着官兵们进攻挡在上山之路上的第四道关隘,也就是最后一道关隘。 前三道关隘的攻克过程大同小异,基本上是大炮开路,然后步兵上去扫尾就行了。早就被炮击吓破了胆的贼寇根本组织不起有效抵抗,所以在攻克这三道关隘时几乎都是轻松得手。但是,官兵们在攻打第四道关隘的时候却遇到了一点麻烦。由于过了第三道关隘之后,地势开始变得陡峭起来,大炮搬运起来极不方便,并且射角也很难调整,因此命中率和威力大为下降。此外,第四道关隘乃是扼守上山之路的最后一道屏障,遂天龙对此一向很重视,关墙修得比前三道厚实得多,并有遂天龙用重金纠集起来的大批亡命之徒据守。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下,赣州镇炮队的两轮炮击都未能取得之前的效果,虽然也将贼寇们吓得不轻,但遂天龙派出的督战队在砍掉一大堆脑袋之后又逐渐稳住了局面。 直到太阳西斜,陷阵营和刚锋营发起的数次强攻都无功而返,伤亡率也开始上升。见此情景,庞岳也没有太过心急,而是下令进攻的部队撤回第三道关隘处休整。他知道,如今九龙山贼寇已到穷途末路,大军攻上山寨也是迟早的事,没必要因为急于求成而徒增伤亡,反正贼寇们是永远等不来援兵的。 由于天色已晚,庞岳便决定等明日再行攻击,当即命令刚锋营就地宿营,陷阵营驻守第一道关隘,飞虎营留守山下大营,待全军恢复体力之后在将贼寨一举攻破。为防万一,庞岳带着亲兵队与刚锋营官兵一起在第三道关隘处驻守。 安排好宿营事宜之后,庞岳刚啃了几口干粮便听到卫远来报:贼首遂天龙派人送信下来了。虽然他对这种信的内容没有半点兴趣,但还是让人将贼寇信使带了过来。 来送信的是个小喽啰,哆哆嗦嗦地将手中的信交给庞岳之后,连呼不要杀他。庞岳也不去管他,径直撕开信看了起来。 遂天龙的信很短,意思也很明确:只要庞岳放他和其余的贼寇一条生路,他愿意将山寨中的金银珠宝如数奉上。 “我不杀你,”庞岳飞快地看完信,对着小喽啰微微一笑:“请你回去告诉遂天龙,就凭他之前犯下的那些血债,他是肯定活不了的。不过,要是他能主动投诚,我倒是可以考虑给他留个全尸,并饶了那些罪行较轻之辈一条性命。” “谢将军不杀之恩!谢将军不杀之恩!”小喽啰战战兢兢地磕了几个响头之后连滚带爬而去。 等小喽罗离开之后,庞岳又对卢启武吩咐道:“亮功,我估计在今晚到明日凌晨,遂天龙气多半会狗急跳墙,派人来夜袭。你去交代一下,让将士们做好随时反击的准备。” “是,大人!”卢启武答道,“只要那贼寇敢来送死,刚锋营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庞岳只是估计了一下,没想到还真让他说中了。第二天凌晨,遂天龙组织了几百“敢死队”趁着夜幕的掩护前来偷袭,试图夺回第三道关隘,但被早有埋伏的明军杀得落花流水,损失惨重。贼寇的又一次逆袭行动以失败告终,局面对于他们来说变得更为糟糕起来。 第十九章大获全胜 第二天早晨,赣州镇全军吃过早饭之后,再次对九龙山的第四道关隘发起了进攻。在经过多次失败之后,炮队的努力终于看到了效果。多轮炮击下来,关墙开始出现摇摇欲坠的现象,半尺厚的大门也被击碎。隆隆的炮声中,关隘上的贼寇大都吓得躲到了关墙之后。 乘此有利之机,刚锋营率先发起了冲锋。刀盾手们举着盾牌冲在最前尽量为身后的袍泽提供掩护,鸟铳兵和弓箭手们也冒着危险尽力向前推进,以压制贼寇的还击。大家都知道,这已经是挡在自己面前的最后一颗钉子,只要将它拔掉便能攻上九龙寨,剿尽贼寇,从而凯旋而归!当胜利就在眼前时,没有会谁不感到兴奋,这种兴奋甚至足以盖过内心的恐惧。因此,几乎所有官兵都嗷嗷叫着朝第四道关墙冲了上去。 “官军冲上来啦!”随着一声透着恐惧的大叫,关隘上的贼寇们纷纷回过神来,开始拼命地用手中的各种武器还击,箭支、滚木、巨石如同雨点般朝着赣州镇官兵的头上扑去。 正在向上冲锋的赣州镇官兵来不及躲避,一时间被撂翻一大片,各种惨叫声连连,一部分新兵的腿脚也开始发软了。 “不要管其他人!注意正前方!快点向上冲!”“贼寇已经黔驴技穷,胜利就在眼前!”赣州镇的军官们就像平时训练那样,大声对士兵们吼着。 “冲上去!消灭贼寇!”一部分经验丰富的老兵也跟着大吼起来,奋不顾身地冲在了最前方,虽然不断有人滚下山坡,但其余人几乎连眼皮都不眨一下,毫不犹豫地继续向前冲锋。人的情绪总是很容易被调动的,尤其是个人处在群体之中。看见老兵们的壮举,新兵们的战斗激情也被迅速点燃,绽放到了极致。娘*的,都是一起吃住、一起训练的弟兄,都是俩肩膀扛一个脑袋,咱们就非得比他们差吗?在这样一种情绪之下,起初还胆战心惊的新兵们逐渐克服恐惧、排除了杂念,根据平时练就的基本功努力地向上推进。 此时的庞岳正在后面指挥作战,随着职务的提升,他已经不需要亲自冲锋在前了。看着几天前还在训练场上生龙活虎、在营房里和袍泽们插科打诨的士兵们一个个倒下,庞岳的心在一阵阵地抽动。这几个月以来,他一直在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心态,却始终无法真正达到铁石心肠的地步。尽管他现在杀起敌人来可以毫不眨眼,但手下士兵的死亡总是让他感到揪心。 事实上,庞岳也很希望士兵们不用冒着生命危险去厮杀,在军营中平平安安度过几年之后便回去孝敬父母。残酷的现实却告诉他,这是个天真且可笑的想法。若不经过一次次血战的锻炼,赣州镇即便训练得再勤也永远无法成长为一支虎狼之师,到时候不仅维护不了民族的尊严,甚至连自身都可能难保。真正所向披靡的虎狼之师,只能通过无数次惨烈的厮杀来造就!这一切,都无可避免! 赣州镇的儿郎们,向着你们的敌人前进吧!用他们的鲜血把你们自己变成一群真正的战士!看着前方逐渐激烈的交战场面,庞岳在心中默念道。 随着时间的推移,赣州镇官兵的努力终于有了成效,冲在最前的刚锋营士兵已经摸到了关墙的大门。虽然大门已经被轰得碎成了几块,但贼寇们却搬来大石头构筑了一道简单的防线,拼命地阻挡着明军的进攻。双方在这块小小的区域开始了短兵相接,刀柄碰撞声响成一片。与此同时,冲上来的明军鸟铳兵和弓箭手们也开始对关墙之上的贼寇进行了压制,天女散花般的铅弹和黑压压的箭雨带着尖啸朝着关墙之上而去,将正在扔滚木礌石或正在放箭的贼寇打得血肉横飞、东倒西歪。 最先摸到关墙大门与贼寇短兵相接的正是刚锋营百总王樟堂和他手下的士兵,此时,一向以戚家军后人身份为荣的王樟堂终于有了展现自己勇武的机会。 “贼寇去死!”王樟堂纵身一跃跳过门口的障碍,脚还未落地,手中的钢刀便已如秋风扫落叶般划向一个贼寇小喽啰的脖子。 锋利的刀刃轻松地划开了小喽啰的颈部大动脉,一大蓬血雾喷涌而出,四处飞溅。刚刚站定,王樟堂又侧身躲过一杆刺向自己的长枪,反手一刀将那个偷袭自己的贼寇砍得身首异处。见这名官军如此嚣张,一个小头目大喊着举起手中的狼牙棒劈了过去。王樟堂冷笑一声,躲也不躲,抬手便是一刀。一声轻微的脆响过后,小头目的手便连同这狼牙棒一同飞了出去。紧接着又一道寒光掠过,这个小头目还没来得及发出惨叫,头颅便已和身躯分离。 刚解决掉三名贼寇,王樟堂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又听到脑后一阵呼啸,当即下意识低下头。也就在这一刹那,一柄冷光森森的砍山刀将他军帽上的红缨削去!但这个偷袭者的运气到此也就打止了,王樟堂随手刺出的一刀便划断了他的大半个脖子。 见王樟堂竟如此悍勇,片刻之间连杀四人,贼寇们纷纷胆寒,再无人敢主动上前挑战。趁此机会,王樟堂身后的刚锋营士兵也纷纷跳过门口的障碍冲向了贼寇,与之展开了激烈的白刃战。山下,大批明军将士正如潮水般涌上来。 短兵相接,白刃交锋,拼得就是胆识和技巧,在这一点上,赣州镇官兵与贼寇各有千秋。贼寇的优势在于常年在刀口上舔血,心狠手辣、出招果断,短处在于只强调个人武勇,集体协作几乎为零。而赣州镇的优势则在于接受过系统的训练,能够利用集体的力量最大程度地去弥补个人的缺陷,短处在于训练的时间不是很长,某些地方还做到不到位。再加之贼寇知道自己已经退无可退,必定会爆发出最后的疯狂,所以这场战斗注定会惨烈异常。横飞的血雨之中,双方不断有人倒下,但几乎所有人都杀红了眼,不计任何后果地将手中的兵器朝朝敌人挥过去。 不过,随着冲上来的明军人数越来越多,贼寇们开始有些吃不住了,在绝境中爆发出来的血勇之气也渐渐消退。而赣州镇官兵们知道胜利就在眼前,因此越战越勇、越战越强,攻破关墙之后又逐渐将贼寇们分成了几大块进行最后的围剿。一时间,第四道关隘附近的喊杀声格外震耳。 听到下面的喊杀声惨烈异常,遂天龙赶紧在几个护兵的保卫下来到了寨门口附近察看这第四道关隘处的战况。当他看到自己手下的兄弟正被那一大片红色军服组成的海洋一点点吞没的时候,当即面如死灰,脑中只剩下了一个意识:完了,自己苦心经营的九龙寨彻底完了! ********* “大明威武!!” “赣州镇威武!!” “吼!——” …… 不知过了多久,已成尸山血海的第四道关隘上终于响起了赣州镇官兵们那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浑身是血的官兵们几乎忘记长时间厮杀所带来的疲惫,一脸狂热地举着手中的兵器和旗帜,直吼到嗓子发痒仍不肯停歇。 贼寇们拼死要固守的第四道关隘终于被攻破了!挡住上山之路的最后一颗钉子终于被拔掉了!此一战,贼寇当中的精锐几乎全殁,敢战的亡命之徒大都成了明军的刀下之鬼,从此时起,已经没有任何力量能挡住赣州镇前进的脚步! 拔掉这最后一刻钉子之后,赣州镇的官兵们只是稍微踹了口气便又接到了继续进攻山寨的命令。对此,几乎没有人产生反对的意思。事实上,对于杀红了眼、士气正处在顶峰的他们来说,这个命令真是比雪中送炭还让人觉得舒心。 “赣州镇!前进!——” “杀!——”一股赤色洪流越过漫山遍野的贼寇尸体,以不可阻挡之势朝着贼寇的最后一处据点——九龙寨奔腾而去。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见官兵们气势如虹,庞岳甚感欣慰,不自觉地念出了这两句诗。 ********* 九龙寨中的空地上,被俘的数百贼寇垂头丧气地盘腿坐着,周围是大量手持刀枪虎视眈眈的赣州镇士兵。 第四道关隘易手之后,剩余的贼寇已成陈惊弓之鸟,哪里还阻挡得住如狼似虎、杀红了眼的赣州镇将士?当赣州镇将士们一鼓作气冲上山寨之后,剩下的大部分贼寇便纷纷丢下兵器跪地投降。至于少数自知罪孽深重的顽固分子又能掀起什么大浪?简单利落的交战之后,整个山寨便全部落入赣州镇将士之手。 “大人,”崔守成走到庞岳身边报告,“目前九龙寨已全被我军控制,寨中的八个主要头领有三个被我军斩杀,有两个束手就擒,但另外三个,包括贼首遂天龙在内都不知去向。” “遂天龙跑了?”听到这个消息,庞岳不由得拧起了眉头。鉴于之前了解到的情况,他深知遂天龙这个亡命之徒的破坏性。毫不客气地说,如果遂天龙跑了,那么剿灭九龙寨的意义便大大折扣,因为只要跑掉了这个组织者,谁也不知道将来什么时候会出现个八龙寨、十龙寨之类的。 “传令下去,多安排人手去附近搜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庞岳的语气很是郑重。 “是!大人!”崔守成也深知此事的重要性,赶紧下去安排。 第二十章凯旋 占领山寨、控制住俘虏之后,庞岳又下令将士们清点各种战利品。一番忙活下来,几乎所有人都不禁感叹遂天龙积攒的家底之厚实。山寨中有着完善的兵器作坊、武库、粮仓等设施,甚至还有一个专门的刑讯室。直到赣州镇攻上山寨,作坊里的炉子还没熄火,武库里堆积着大量自制的或缴获自官军的兵器,几个大粮仓里的粮食也是堆积如山,粗略一估计足有两万多石,除了粮食之外还有大量的腊肉等干货。 这时候,庞岳终于明白遂天龙为何能与官府周旋这么多年并成为赣南一霸了,此人不仅心狠手辣,在其它方面也是有两把刷子的,若非今日将他的老窝捣毁,不知道来日还要再生出什么事端来。可最终让他给跑了,这不得不说是一个遗憾,也是一个隐患。一想到这里,庞岳便感到有些头疼。 接着,将士们在寨中找了老半天,却始终没看到遂天龙掠夺来的金银珠宝藏在何处。得知这个情况,庞岳便让人把已经束手就擒的九龙寨四当家的孙兴虎押到现成的刑讯室里,问他金银珠宝藏在哪里,遂天龙又去了何处。起初,孙兴虎还装蒜,说不知道。庞岳也懒得跟他扯皮,直接让手下的士兵用大刑伺候。几个回合下来,孙兴虎连便吃不住了,把自己知道的一切竹筒倒豆子般倒了出来:金银珠宝藏在议事厅后堂的一间密室的地窖里,遂天龙在官军攻破寨门之前便和二当家的刘白狼还有三当家的雪里狐带着几个心腹护兵溜出了山寨,不知道去了何处。 得到这两条信息之后,庞岳没有再为难孙兴虎,将他继续羁押之后便带人前去议事厅后堂去起获遂天龙掠夺来的赃物。不一会儿,庞岳便根据孙兴虎所说打开了那个密室。然后,庞岳留了个心眼,让其他人去门外等候,密室里只留下了卫远和三个绝对可靠的亲兵以及卢启武、崔守成两人。 地窖被打开的那一刹那,在场的几人虽然多少有了一些心理准备,但还是大吃了一惊。只见地窖里的一口大箱子敞开着,里面装的全是银锭和金条,码放的有些凌乱,似乎被遂天龙匆匆逃跑的时候拿走了一些。除此之外,地窖里还有其他六口箱子,箱盖掀开之后,各种金银珠宝闪出的华光十分刺眼。 面对这么一大笔财产,没有人会不动心,庞岳也不例外,赣州镇目前正处在发展期,实在是太需要钱了。不过,具体如何处置这笔财物,庞岳还没想好,反正大军也不急着下山,还有足够的时间考虑。定了定神,庞岳让几个亲兵把地窖重新封上,并一脸正色地告诉在场的所有人,此事一定要严加保密。鉴于庞岳的威信,众人无不应诺。 到了天快黑的时候,清点工作基本接近尾声。此次攻上九龙寨,除了俘虏数百贼寇并缴获大批兵器、粮食、财物以外,还解救出了数百名被贼寇们掳上山来的平民百姓,其中的几十名年轻女子已多数遭到贼寇的凌辱,男丁则被关押在一个山洞里准备日后充当苦力使用。当赣州镇的将士们让他们重新获得自由之后,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亲人的他们顿时激动地嚎啕大哭,之后又声泪俱下地痛斥贼寇的罪行。 “如尽贼寇已尽数被我们剿灭,各位乡亲可以放心了。今日先暂时歇息一晚,等明日一早本镇便派人送各位回家!”面对着一大群痛哭流涕的百姓,庞岳好心安慰道。 “在下谢过将军的救命之恩!”庞岳正在进行安抚工作的时候,身后突兀地响起了一个让人直起鸡皮疙瘩的娘娘腔。 庞岳转过身一看,眼前的这人不禁让他一阵恶寒。只见这人中等身材,虽然满脸尽是炭黑,一身粗布衣服脏兮兮的,但也可以看得出他那女里女气的长相,要不是嘴唇上那一撇八字胡,还真会被毫无意外地当做女人。 只一眼,庞岳就知道自己遇上明代的伪*娘了。不过,出于礼貌他并没有表现出心中的不适,只是微笑道:“这位兄弟不必多礼,剿灭贼寇本来就是我们官军的本份。” “娘娘腔”也勉强地微笑了一下,脸上仍然带着几分后怕:“也多亏了将军及时赶到,要不然我们兄弟二人还得给那些贼子当牛做马。在下身体弱,舍弟年纪还小,能不能有条活路还未可知呢!”说完又指了指身后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听着“娘娘腔”那绵软的话语,看着他那“忧郁多情”的眼神,庞岳感到自己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尤其是看到“娘娘腔”嘴一撇似乎还要诉什么苦的时候,他几乎都有了逃跑的冲动。 幸好,这时候从远处传来的一阵兴奋的大喊给庞岳解了围:“大人!哈哈哈……” 一听这声音,庞岳就知道是石有亮,这家伙多半是送了什么好消息来了。如蒙大赦的庞岳向“娘娘腔”拱了拱手:“这位兄弟先去歇息吧,那边还有要事等着本镇去处理。”说完,不等“娘娘腔”开口便三步并作两步走开了。 “周明,什么事把你乐成这样?”庞岳笑着走了过去,不过等他看到石有亮手里提的东西之后,便知道了八九分。 石有亮走到离庞岳只有几步远的时候,便把双手提着的东西扔到了庞岳脚下。仔细一看,赫然是两颗血淋淋的人头。 庞岳跺了跺脚,将溅在靴子上的血珠抖掉之后问道:“这是?” 石有亮也不急着回答,将身后一个被绑得像粽子似的人甩到了地上,然后一脚按在他的脸上:“还是你来回答吧!告诉我们大人,这两人是谁?” 那人战战兢兢道:“回……回大人的话,这两人是二当家……不,是那排行第二的贼寇头目刘白狼和排行第三的雪里狐。” “哦,”庞岳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句,“那贼首遂天龙去了哪里?” “当时……当时经过一个山坳的时候,那…..那贼首遂天龙借口去出方便一下便窜入山中一去不回,没过多久,大人手下的官军就杀过来了。小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嗯,你又是何人?” “小的……小的朱步儒,因粗通文字被那遂天龙抓上山来做账房先生。小的是无辜的,遂天龙干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小的从没参与过啊!大人明鉴啊!” “你究竟有没有参与,我自然会去查个水落石出。不过,你又何必骂自己猪不如呢?”庞岳连连摇头。 “大人,小的姓朱,名步儒,儒生的儒。” “哈哈哈……”庞岳笑过之后,让人将朱步儒押下去等候处置。 “哈哈哈,大人,您没让飞虎营的兄弟上山杀贼,但俺们也总算没有一事无成。”石有亮笑道,“看到有一伙贼寇想逃跑,俺便亲自带队前去追赶,没想到还宰掉了两条大鱼。 庞岳点点头:“有劳周明费心了,此二贼伏诛,也算去掉了一大麻烦。只可惜,遂天龙那厮诡计多端,居然在你们赶到之前便逃脱了。” 石有亮不以为意地说道:“大人,就这事啊?嗨,这事您还放在心上?九龙寨三千贼兵都让咱们给剿灭了,遂天龙那鸟人单枪匹马还能掀起什么大浪?您放心,日后这厮藏起来做缩头乌龟倒也罢,若是他再敢露面,俺老石第一个去灭了他。” 也只好这样了!庞岳暗自思忖道,遂天龙对周围地形极为熟悉,短时间内要抓住他恐怕不是什么容易,这事还是得有点耐心才行。想到这里,庞岳又勉励了石有亮和飞虎营官兵几句之后便让他下去休息。 当晚,赣州镇的官兵除了部分执行警戒和看押俘虏的人员之外,全部在山寨里欢庆胜利。贼寇们囤积的酒肉被摆上了庆功宴,官兵们大快朵颐,喝得不亦乐乎。 ********* 第二天,也就是九月十八日上午,庞岳让刚锋营留在山上负责善后工作并等待后续命令,如整理战利品(当然,那几口神秘的大箱子被庞岳带走了)、拆毁山寨的主要建筑等等,然后带着陷阵营和飞虎营押着几百俘虏、护送着被解救的百姓开始下山,回诚丰县。 此次围剿九龙山贼寇,除了贼首遂天龙的逃脱带来了一点小小的遗憾之外,总的来说还算得上是一次全胜。九龙山三千贼寇被击杀两千五百余人,被俘六百余人,八大头目除遂天龙外不是被擒就是伏诛,这股为害一方的恶势力终于被彻底铲除。但赣州镇也为此付出了五百多人阵亡和三百多人重伤的代价,也算得上是损失惨重了。经历过这次战斗之后,赣州镇的新兵们终于得到了一次血与火的考验,许多人已经彻底明白总兵大人制定的严格训练标准意义何在。 当赣州镇大军出现在诚丰县城外的时候,得到消息的百姓早已倾城而动,出来迎接。许多百姓感激得跪在了路的两边,连连磕头,不论士卒们怎么拉都不肯起来。看着这一支军服上仍然带着血迹却精神抖擞、步伐整齐的军队,几乎所有的百姓都在暗自感叹,若是这支兵马驻守在诚丰县,又何来当日的那场劫难?而当那些被解救出来的百姓出现在众人视线里的时候,顿时四周又响起了一片惊呼声和哭泣声。许多人都找到了自己失散多日的亲人,喜极而泣之后又跪在地上冲着马上的庞岳直磕头。 面对着这些淳朴善良的百姓的举动,庞岳和赣州镇的所有官兵都被深深地感动了,在这一刻,他们感到自己不论付出多大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接下来的几日里,庞岳又留在诚丰县处理了一下各种善后事宜。刚锋营在整理好各种战利品,毁掉九龙山上的关隘、建筑之后便来到了诚丰县城与大队人马会合,那近两万石粮食也被尤正新组织的大批民夫和大车分多次运了回来。 对此次围剿贼寇所得的战利品,庞岳在和几位部下商议过后做了一个分配。粮食大部分留给知县尤正新处理,用于补偿百姓等等,赣州镇只拿一千石走。兵器、甲胄当然大部分由赣州镇带走,虽然庞岳对那些杂牌兵器不大看得上眼,但拉回去回炉也好。最关键的是那几口箱子的金银珠宝,为这事还引发过不少争论,最后还是庞岳利用自己的威信拍了板:拿出一部分银两补偿给诚丰县的百姓,然后,那些在近两年内被遂天龙从附近各县的大户人家劫掠来的大宗金银珠宝,则根据朱步儒提供的记录退还回去,时间上超过两年的则归赣州镇所有。虽然按照在前世养成的拾金不昧的好习惯,庞岳很想把这些不义之财都物归原主,但仔细一想也有些不妥。一来,对那些十几两银子一笔的小宗财物来说,全部物归原主无疑不太现实,;二来,此次赣州镇官兵们也出了大力,这么做无疑会打消他们的积极性。三来,赣州镇现在也的确缺钱。 接下来便是对俘虏进行甄别。根据官府的案底、附近百姓的指认再加上朱步儒为求活命而提供的内部信息,庞岳下令将被俘的贼寇中有着重大罪行的二百多人揪了出来,另行关押,准备择日押往吉安交给江西总督万元吉处置。虽然庞岳很想把这些人渣当场就砍了,但想到自己如今毕竟是朝廷命官,办事得讲究个法律程序,所以也只好作罢。至于剩余的四百来人,庞岳又给他们指出了两条路:第一,去赣州府大牢里蹲三年然后回家;第二,去赣州龙家沟矿山去挖矿。结果,绝大部分人都选择了第二条路。 等事情办得差不多之后,庞岳便率军开始返回赣州。九月二十二日,也就是全军开拔那天,城外的大路上再次聚集了数以千计的百姓。他们等在路边,拿着连夜赶做出来的糕点往赣州镇官兵们的手里赛,将倒好的一碗碗酒双手举着送到官兵们面前。面对着这样一种场面,面对着如此热情的百姓,赣州镇的官兵们先是一愣,之后便是无尽的感动,不少新兵甚至忍不住留下了眼泪。是啊!自己的努力,自己付出的牺牲得到了百姓的认同,换来了他们最真挚的感激,还有什么事比这个更让人欣慰的呢? 离去的路不是很长,但赣州镇的官兵们却走了很久。直到大军走出很远之后,庞岳在无意间回头时,依然能依稀看到聚集在城门口附近的那些送行的身影。 第二十一章荣誉和勋章 隆武元年九月二十三日傍晚,前去征剿贼寇的赣州镇将士们终于回到了驻地。当看到赣州城外廓的那一刻,将士们心里又是一阵激动,既在为活着归来而感到庆幸,又在为胜利者的身份而感到自豪。尽管赣州镇作为一支新近组建的军队,曾遭受过不少质疑甚至是不屑,但将士们却用拼搏、用鲜血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告诉了所有曾心存疑虑的人:这是一支日渐成熟的精锐之师! 城门口,知府钱禄、指挥使黄文远以及负责留守的张云礼、施琅等赣州镇军官早已等候在那里。一些好奇心切的赣州百姓也涌到了城门附近,想看看这支曾经闹得他们早晨睡不好觉的官军究竟取得了多大的战果。 面对前方那带着赞赏、好奇或是敬仰的一片片目光,官兵们的腰杆不由得又挺直了几分,因长时间赶路而略显疲惫的双腿也仿佛重新注入了活力,步伐变得格外整齐、有力! “庞大人!”庞岳还没来得及下马,钱禄便笑容满面的迎了上来,深深一揖,“下官代表赣州全体百姓在此恭迎将士们归来!此次,庞大人率赣州镇将士数日之间便一举剿灭贼寇,实在是居功至伟!此乃整个赣南百姓之福!” 庞岳哈哈一笑,上前扶起钱禄:“钱大人言重了!剿灭贼寇不过是将士们的本份而已。此次出征得胜,我等还得感谢钱大人及时募集的粮草啊!这功劳薄上又岂能少了钱大人的一笔?” “不敢,不敢!此乃下官举手之劳罢了!”钱禄诚惶诚恐地连连摆手。 随后,黄文远、张云礼以及施琅也纷纷迎了上来,向庞岳行礼。庞岳与他们客套了几句之后,又询问了一些赣州城内的近况。当得知城内一切正常,泰山营的官兵每天仍按时训练、军器局和铁厂的生产进度也丝毫没有耽搁之后,庞岳深感满意,于是又劝勉了几句,之后便与他们还有钱禄等官员一起进城。 “全体都有!保持队形!”在军官们洪亮的口令声中,将士们也开始有秩序地进城,整齐而有力的脚步声引来围观百姓们的连声称赞。 ********* 第二天,庞岳便派人将那两百多有着重大罪行、包括两个主要头目在内的贼寇全部押往吉安交由江西总督万元及处置。这其中还包括了军师朱步儒,因为经过庞岳的仔细核查,这个自称从未干过恶事的“账房先生”曾担任过好几次行动的策划工作。按照大明律,这些人能活下来的恐怕不会超过十分之一。对其余的四百来人,庞岳下令将他们送往龙家沟矿山强制劳动改造,让他们用汗水来弥补之前的过错。为防万一,庞岳还特意增派了一个局一百战兵去龙家沟担任监督改造的任务。 接下来,便是各种战利品的清点。那些质量好的甲胄和兵器被收入库房,质量差的或不合规范的诸如狼牙棒、流星锤之类的兵器则被送到军器局回炉改造。 说起来,此次赣州镇的收获还真是不小,特别是那些被庞岳留下的金银珠宝,要是全部折算成白银的话,足足有两万多两。得知这一情况,再一想到被送回去的那一多半,石有亮便开始暗地里嚷嚷起来,说什么要是全留下该多好。对此,庞岳也只是一笑了之,并未放在心上。目前,赣州镇缺钱不假,但有些钱还是要舍得放弃,一味独揽是不行的,毕竟有舍才有得。至于放弃了那些财物之后究竟能得到些什么,庞岳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看到了。 与此同时,各种善后工作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对此次阵亡的五百余将士,庞岳下令根据登记的籍贯、按照职务高低给他们的家人送去大小不等的抚恤金。由于目前条件有限,钱不是很多,也并不能挽回生命,但好歹能代表赣州镇高层的态度:不会忘记任何一个在战场上付出生命的兄弟。 这两天里,庞岳还多次去看望了正在治疗中的伤员们,并尽自己所能给他们提供了最好的伙食标准和治疗条件。经过此次剿灭贼寇的战斗,重伤员足足有三百多人,虽然庞岳想尽了一切方法挽救他们的生命,甚至还根据郎中的建议,杀掉了不少马之后用新鲜马肉敷伤口的办法替他们消毒,但还是有一半多的重伤员最终因伤势恶化而丧生。不过,见庞岳如此大费苦心,很多伤员特别是重伤员都留下了眼泪。一镇总兵能如此做到为手下将士着想,带给他们的感觉实在不能仅仅用感动二字来形容。 随后,一场重头大戏——战后表彰大会也即将举行。为了表彰在战场上表现突出的将士,庞岳第一次为赣州镇引入了勋章制度。勋章先暂定为三类,即参战纪念章、战伤勋章、战功勋章。 参战纪念章的授予对象为所有参加过某次战役的官兵,形状为铁制小长方形,正面为一颗五角星,背面刻有战场名称和作战性质,例如,此次的纪念章后面的字迹为“九龙山剿匪”。 战伤勋章为圆形,正面刻有剑形标志,分为铜质、银质和金质三种,授予在战场上英勇作战而负伤的官兵。受伤一至两次者,授铜质战伤勋章;若后续再受伤两次,或在战斗中受伤致断肢或失明者,授银质战伤勋章;受伤五次或以上,或因战致重度伤残者,授金质战伤勋章。 战功勋章又分为勇士勋章和指挥勋章两种。勇士勋章的授予范围为全体官兵,正面有斧头形标志,分为四等。其中,四等勇士勋章为铜质圆形,授予在战场上斩杀过两名敌军士兵或一名敌军军官的官兵;三等勇士勋章为银质圆形,授予斩杀过六名敌军士兵或两名敌军军官的官兵;二等勇士勋章为银质镀金圆形,授予斩杀过九名敌军士兵或四名敌军军官的官兵;一等勇士勋章为金质椭圆形,尺寸比二等功勋章略大,授予有着突出战功,如夺得敌军中军大旗或斩杀敌军主将等战绩的官兵。 指挥勋章的授予范围为把总以及把总以上军官,形状为盾形,正面为代表“大明”的日月标志,分为三等,分别为金质、银质和铜质。军官们只要在某次战役中指挥得当,即便不亲自上阵杀敌也能获得这种勋章。授予标准视他们所指挥的部队的表现以及达成的战略目的而定。 所有获得勋章(纪念章除外)的官兵在战后都能得到一笔额外的奖金,平时的伙食待遇也将比同级别的袍泽高一点,除此之外,还有其它一些优惠政策,如将来复员之时能拿更多的安家费、万一阵亡了家属也能拿更多的抚恤金等等。 不过,庞岳心里也清楚,自己目前所制定的这套勋章制度,无论是从勋章的美观程度还是授予标准上,都显得极为粗糙,根本无法和后世军队那些完整而有序的的勋章制度相提并论。好在聊胜于无,设立这么一个制度,总能对官兵产生一些激励作用,至于有些不完善,日后再行改进便是了。 此外,为了制作这批纪念章和勋章,庞岳也费了不少心思,回到赣州的第二天便召集大批铁匠和首饰工匠加班加点,足足花了两天两夜才全部做好。 ********* 九月二十六日,赣州镇再次迎来了一个重要时刻,那就是第一次战后表彰大会及授勋仪式。 这一天上午,全体官兵们早早地来到了城内校场,排着整齐的队伍等待着表彰大会的开始。其中,刚锋营、陷阵营、飞虎营的官兵们都是一脸的期待,毕竟他们是此次出征的主力,他们当中的很多人将得到赣州镇组建以来发出的第一批勋章。相比之下,泰山营的官兵们的心情不免有些低落。虽然他们也很想得到勋章,但无奈此次进剿贼寇他们都未参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其它三营的袍泽们获得那一份份荣誉,在眼红的同时默默地期待下次能有自己的份。 辰时三刻,表彰大会正式开始。主持表彰大会的赣州镇副总兵张云礼宣读了以庞岳的名义发出的嘉奖文告,文中高度赞赏了所有参战官兵的英勇表现以及所付出的牺牲,并对留守赣州、恪尽职守的泰山营官兵提出了表扬。紧接着便是授勋仪式,在头天晚上就得到了获勋通知的官兵们从原有的队列中站出来,站到最前方重新排成了一大一小两个方阵,军官在前、士兵在后。按照原计划,获得荣誉的军官将由庞岳亲自给他们授予勋章。军官授勋完毕之后之后再是士兵的授勋,这项工作将由庞岳、张云礼以及各营的正副营官一起完成。 “周明,此次你们飞虎营能一举全歼贼寇最为精锐的骑兵,实在难得!以后继续好好干吧!”军官队列的最前方,庞岳亲自给石有亮戴上一枚二等勇士勋章和一枚二等指挥勋章之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遵命,大人!”石有亮挺了挺胸膛,洪亮地答道。 庞岳点点头,又来到了卢启武面前,从身后的亲兵捧着的木盘里拿出了一枚三等指挥勋章和一枚三等勇士勋章给他戴上,说道:“此次进剿贼寇,你们刚锋营首先攻破贼寇的最后一道关隘,亮功你可是功不可没啊!” 卢启武忙道:“这都是大人指挥有方,属下不敢贪功!” 拍了拍卢启武的肩膀之后,庞岳又来到崔守成跟前,给他戴上了一枚二等勇士勋章、一枚三等指挥勋章和一枚铜质战伤勋章,笑道:“此次承业亲自上阵杀敌以致负伤,实在是士卒们们的楷模。” “职责所在,属下当不得大人如此褒奖。”崔守成的语气中尽是激动之情。 接下来,庞岳又在其他军官们期待而激动的眼神中一一给他们授勋。在自己的胸前被总兵大人亲自挂上勋章的那一刻,几乎每一个人都难以抑制住澎湃的心潮,连他们自己也有些不明白,一块小小的勋章为何竟有如此大的魔力。 军官们授勋完毕之后,那些在战场上英勇负伤或立下过战功的士兵也被赣州镇的高级将领们亲自挂上勋章。与军官们相比,士兵更是激动地说不出话来,甚至有一些士兵不停地掐着自己的手指看是不是在梦中。 官兵们对勋章的反应让庞岳很是满意,这说明在广大官兵的心中,还是有着军人对荣誉的那种原始的渴求。而这种对荣誉的追求感,正是一支军队从乌合之众走向虎狼之师的必备要素!只要有了它,一支军队就有了希望! “记住,荣誉和勋章都是靠你们自己挣来的!”授勋仪式完毕之后,庞岳用这句话结束了自己的演讲。 听到这话,在场的所有官兵顿时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欢呼声。这其中,既有着获得勋章的官兵们的激动,也有着颗粒无收的官兵们暗暗发出的誓言。 第二十二章熟人来访 战后表彰大会结束之后,赣州镇便重新投入到了紧张的训练当中。此时,需要庞岳考虑的问题也一个个接踵而至。 此次出征,赣州镇虽然荡平了贼寇,取得了最后胜利,但自身的许多问题也随之暴露了出来。首先是情报来源的问题,当日在前往九龙山的路上,正是由于缺乏及时、准确的情报来源,赣州镇才会被贼寇伏击。幸亏庞岳反应及时,再加上贼寇的整体战斗力不如明军,这才反击得胜,躲过了一场灾难。不过,要是伏击者是建奴的话,那后果就有点严重了。随后,在进攻九龙山的时候,鸟铳也暴露了其在山地进攻作战中的缺陷,如装药点火比较麻烦,比较容易受风的影响,射速也较慢等等。在进攻的过程中,一部分士兵虽然作战英勇,但也出现了不听号令只管自己冲杀的现象,归根结底,还是训练时间不足所造成的。 此外,还有一个问题是令庞岳苦恼已久的,那就是时间的掌握。作为一个现代人,庞岳本来就对以沙漏、日晷计时的方法感到很不适应,这一次前去征剿贼寇的时候,时间的掌握更是让他感到头疼。看来采用新的计时工具已经 因此,回到赣州不久,庞岳便采取了一系列举措。针对情报来源不足的问题,庞岳决定组建自己的情报机构。这个机构暂时命名为军情处,负责收集各种情报并担任反敌方渗透工作,直接对总兵负责。军情处的最高长官为总监,级别先暂定为千总。至于军情处总监人选,庞岳也已经想好,以前跟随他的亲兵队长马元成为人心思缜密、做事沉稳,可以让他去试一下,尽管马元成以前没有做过这行,但目前也找不出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之后,庞岳又特意去听取了一下马元成的想法,毕竟干这种工作得凭自愿才行。面对庞岳的垂询,马元成很干脆地答应了下来,见庞岳将如此重要的工作交给了自己,他自然是感到莫大荣幸。庞岳对马元成的态度也感到很满意,给他拨了第一批经费,并让他拿着自己的手令去各营挑选人手,人数先定为二百人,只要是千总以下的官兵都随他挑选。马元成当即表示自己一定不辜负庞岳的信任,拿着手令离去之后便投入到了军情处的筹备工作中。 至于官兵们在作战时所出现的一些问题,如配合不到位、杀得兴起便忘记号令等等,庞岳倒没有太过担心。毕竟训练的时间还不长,官兵们能有之前的表现就已经很难得了,只要再继续训练一些是日,这些问题必能引刃而解。此次回到赣州之后,庞岳又下令增加了山地作战的训练,以增强官兵们在复杂地形中的作战能力。 但鸟铳和计时工具的问题,庞岳却感到有些麻烦。鸟铳的缺点他又何尝不知?作为一名穿越人士,他也知道现在西方已经出现了比火绳点火更为先进的燧发枪。可问题是,在前世作为一个守法公民,庞岳根本就不知道燧发枪的具体制作方法,去向康定恩询问,康定恩对他所说的燧发枪也是一头雾水,没有实物作为参照,技术再高超的工匠也无可奈何啊。 至于计时工具,比沙漏、日晷更先进的无疑是钟表了,并且庞岳也知道,钟表这一风雨无阻的计时工具已经在欧洲出现,虽然计时精度还不是很高,但至少能把日晷、沙漏抛开很远。可是,去哪儿弄到钟表呢?去欧洲当然是个笑话,为了几块表专门派人去广东、福建等沿海地区去找佛郎机倒爷似乎也不太划算。 于是,庞岳便派卫远去城中打听,看有没有从广东过来或者去广东的商队,如果能找得到,他倒不介意放下面子去请那些商人帮帮忙。可是,卫远一连去打听了两天也没有个结果,见此情形,庞岳也只好把此事先放在一边,毕竟还有许多其它的要事等着他去处理。 ********* 三天后,九月二十九日傍晚,庞岳带着一身的疲惫从城外校场回到总兵衙门,刚脱下铠甲换上便服,还没来得及喝口茶,卫远便前来通报:大门外来了一名年轻女子,指名道姓要见庞岳,问她有什么事她也不肯说。 听到这里,庞岳赶到有些莫名其妙,自己什么时候和年轻女子有过瓜葛了?但在好奇之余还是让卫远请那名女子到会客厅等候。 不一会儿,庞岳便来到了会客厅,刚一走进去,一道美丽的倩影便让他两眼一亮。只见,一名大约十八九岁的年轻女子正背对着他在看墙上的字画。这名女子身材高挑、身形窈窕,大概只比他矮半个头左右,穿着一件绿裙和一件素色窄袖上衣,一头乌黑的秀发在头上绾过之后又如瀑布般柔顺地铺在后背上,让人不由得怦然心动。 女子看字画似乎看得很入神,连庞岳进入了会客厅她也没有意识到。但庞岳看到那幅字画之后却不由得一阵脸红,那是他自己写的一幅字,内容是《兰亭集序》。他也知道,自己这水平拿到后世去或许能在书法大赛上拿个末等奖,但放在古代那就只能让人笑掉大牙了。果不其然,只看了几行,那女子便捂住口吃吃地笑了起来,双肩也在微微地抖动。显然,庞总兵的大作让她开心不已。 “咳,咳!”见女子笑得那么开心,庞岳又羞又恼地干咳了几声。 这时,女子才转过了身来。刹那间,庞岳又是一阵心动,来到明末这么久了,他还没有见到过如此标致的美女。饱满白皙的鹅蛋脸,柳叶黛眉,水汪汪的大眼睛,挺拔的玉鼻,红润的嘴唇以及脸上那尚未消退的两个酒窝,搭配得是那么的精巧,几乎让每一个男人见了都不得不心动。 女子见了庞岳,秀眉先是一蹙,但片刻之后便舒展开来,脸上再次浮现出了两个酒窝,接着又朝庞岳屈膝一礼,银铃般的嗓音也随之而来:“小女子见过庞总兵。” “呵呵,姑娘不必多礼。”庞岳定了定神,笑道,“只是不知道姑娘从何而来,找庞某又又何事?” 女子抿嘴一笑:“庞总兵真是贵人多忘事啊!那日在九龙山上,小女子可是与你有过一面之缘的。” 这时,庞岳仔细地打量了那名女子的容貌之后,不由得脱口而出:“姑娘就是那个……” “没错,”女子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接着又学起了庞岳当日的语气,“这位兄弟,你先下去歇着吧,那边还有要事等着本镇去处理。呵呵呵……” 怪不得刚才有点眼熟,原来是那个“娘娘腔”,敢情当日的“伪娘”竟是个美女!庞岳在心中一阵感叹,同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姑娘不要见怪,你今日与那日的形象真是千差万别,让庞某一时无法认出。” “小女子刚才不也一时没有认出庞总兵吗?那日,庞总兵银盔银甲,威风凛凛。今日一身便服,又宛如一位翩翩公子,”说到这里,女子又忍住了想笑的冲动,指了指墙上的字画,“还写得一手好字呢!” “嗯,不提这个了,姑娘此次前来究竟有何贵干呢?”庞岳慢慢地收起了笑容,虽然他也很欣赏美女,但老是让一个小丫头这么取笑还是件很没面子的事。 女子似乎并没有把庞岳流露出的不快放在心上,只是浅浅的一笑:“好吧,不提就不提。哦,忘了介绍了,小女子刘冰儿,来自广东,此次前来江西是替舅父的商行采买货物的。当日路过诚丰县时遭遇贼寇攻城,小女子与伙计们失散,情急之下便男扮女装,不料还是与舍弟一道被贼寇掳上山去当了苦力。多亏庞总兵的大军及时赶到,小女子才与舍弟逃出魔掌。” 也亏了你急中生智,要是你当日也以这幅形象出现,那可就……唉,后果将不堪设想啊!庞岳暗自思忖道。 刘冰儿当然猜不到庞岳心中所想,继续说着:“小女子此次前来拜访庞总兵,一来是为了答谢那日的救命之恩,二来嘛,据说这两天庞总兵在寻找去广东的商队,正好小女子过两天就要返回广东了,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庞总兵的?” 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庞岳顿时大喜过望,赶紧说道:“谢就不比了,那都是我的本分。不知道刘姑娘舅父家的商行与泰西(明代对欧美各国的泛称)人是否有来往?” 刘冰儿点点头:“有啊,小女子舅父家的商行与澳门一带的弗朗机商人多有生意上的往来。庞总兵可是要买什么东西?” “没错。”庞岳点点头道,“庞某是想从弗朗机人那里买几样东西。” “那庞总兵尽管说好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年底之前,小女子还会再来江西的。到时候给庞总兵带过来便是。” “好吧,这第一样是钟表,第二样嘛……”庞岳犹豫着该不该说出燧发枪二字。 刘冰儿咯咯地笑了起来:“当日庞总兵是何等威风凛凛,如今却是连话都不敢说了吗?尽管说好了。庞总兵对小女子有救命之恩,就算是红衣大炮,小女子也会想办法给庞总兵买来。” 红衣大炮?我的个天!和你这丫头比起来,倒显得我胆小了!听完刘冰儿的话,庞岳几乎当场吐血。 第二十三章接踵而至的回报 “红衣大炮倒不必了,”庞岳无奈地笑了笑,“不过,庞某所要买的这第二样东西还真属于军火之类。” “庞总兵,你先别说,让我来猜猜。”刘冰儿一双美目转了几转之后狡黠地一笑,“是……燧发枪?” 听到这话,庞岳几乎当场石化,在心中惊叫:天啊!你这丫头,让我说你什么好呢?脑子里想的不是红衣大炮就是燧发枪,也太……那个了!但是,嘴上又不得承认:“刘姑娘猜对了。不知道刘姑娘是如何知道这燧发枪的。” 刘冰儿不以为意道:“无意中得知罢了。去年,小女子曾见过一个弗朗机商人的护卫中有一种形状奇特的火枪,当时觉得好奇便随口问了问,这才知道那种火枪叫做燧发枪。难道庞总兵想买这个?不过,小女子可得提醒提醒你,这种火枪的价格可不便宜,另外恐怕也不能买多了,那帮弗朗机人把这种火枪可是看得很重呢!” 庞岳笑了笑:“没事,价格好说,数量也不会太多。嗯…..有个二三十支就行了。” “没问题,庞总兵还有什么需要的吗?”刘冰儿一脸轻松道。 但刘冰儿的这种轻松的语气却让庞岳心中很是没底,于是又追问了一句:“敢问刘姑娘,商行里的事你能做主吗?” 听到庞岳的话,刘冰儿小嘴微撅,脸上也是一阵不屑:“庞总兵也太小看人了。小女子自十七岁起便开始帮舅父负责打理江西这边的货物采办和销路,到现在已经有两年了。怎么,庞总兵还不放心?” “没有,我只是随便问问。”庞岳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另外,如果能遇到泰西的各种技师或者退役军官,也请刘姑娘能替庞某聘几个过来。” “可以,”刘冰儿微颌臻首,笑道,“没想到庞总兵对泰西人和事物如此感兴趣。到时候,小女子去找找看,不过他们愿不愿意来就不一定了。” “无妨,这种事一切随缘,庞某也不敢强求。”庞岳说道,“其它的就没什么了,不知道庞某需要多少定金给刘姑娘。” 刘冰儿抬起一只纤纤素手向前虚推,笑道:“庞总兵对小女子有救命之恩,这么点钱又算得了什么?怎敢还让庞总兵破费?” “这不合适吧?” “若庞总兵实在觉得不合适的话……”说到这里,刘冰儿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起来,指了指墙上的那幅《兰亭集序》,道:“那小女子就斗胆向庞总兵讨要这副字作定金如何?” 不过,当看到庞岳的笑容一僵,刘冰儿赶紧道:“呃,庞总兵息怒,小女子不要了。” “没事,”庞岳无奈地摇了摇头,上前摘下那幅字卷好,递到刘冰儿面前:“这幅字能被刘姑娘如此看重,在下的脸上也很是有光。既然刘姑娘想要,拿去便是了。” “多谢庞总兵!”刘冰儿接过字画,脸上的酒窝再次浮现,“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小女子就告辞了!” “如今已到吃晚饭的时候,若刘姑娘不嫌弃,在此将就一顿如何?”庞岳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来了这么一句,说完这话的时候,他的脸上已是微微泛红。 看到庞岳的样子,刘冰儿发出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不敢叨扰庞总兵,舍弟和伙计们还在客栈等着呢!明日一早我们就要回广东了,还有一些货物和账目等着小女子回去处理。下次再说吧。” “也好,”庞岳略带遗憾地点点头,“那庞某就送送刘姑娘吧。” “庞总兵请留步,您是朝廷二品武官,如此岂不是自降身份?再说,小女子也承受不起啊!”刘冰儿眨了眨美丽的大眼睛,“另外,以后庞总兵也无需叫得那么生分,叫我冰儿就行了。” 听到这话,庞岳不禁在心里小小地陶醉了一把,笑道:“那就恕庞某不远送了,冰儿姑娘慢走。” ********* 第二天,庞岳特意起了个大早,想去送送刘冰儿一行。不料刚跨出大门却想起,自己还没弄清楚刘冰儿到底住在哪家客栈,不由得有些怅然若失起来。 “大人,要不然咱们慢慢地去打听?”卫远凑上来问道。 听到卫远的话,庞岳已经完全回过神来,开始暗暗地自嘲起自昨天傍晚以来的举动:自己这是怎么了?遇到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竟如此魂不守舍?昨日把那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她不说,今日为了再见她一面居然还如此上心。说起来,简直有些……荒唐!老天爷赐予的穿越机会可不是让让人拿来泡*妞的。 “大人?”见庞岳没有反应,卫远又试探着问道。 “不去了!”庞岳把手中的马鞭扔给卫远,“一会儿我还得去铁厂看看,先回去准备一下。” “是,大人!”虽然对庞岳突然改变主意感到不解,但卫远还是不折不扣地执行了命令。 上午,正在铁厂视察的庞岳得到了一个重大消息:附近各府县的大批士绅地主来到了赣州,说是来特意答谢当初赣州镇剿灭九龙山贼寇的壮举的。 听到这个消息,庞岳并未表现出太多的惊讶,因为他对此早有所预料。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丝毫怠慢,放下手头的事情便往城里赶。要知道,在明末,相比普通的平民百姓,士绅地主阶层更能影响到大局的走向,赣州镇要发展,是少不了他们的支持的。 回到总兵衙门,来到后堂的会客厅,庞岳便发现偌大的厅中已经坐满了衣着考究的客人。 见庞岳到来,这些士绅地主们纷纷站起身来行礼。其中的三个看上去老成持重的人似乎是被推选出的代表,更是站到了最前方朝着庞岳深深一揖,然后依次自报身份。 “在下凤南县杨友诚见过庞总兵!” “在下安远县郭仰民见过庞总兵!” “在下南康县孙树铭见过庞总兵!” 其实,早在回城的路上,庞岳便已经从马元成口中得知,这杨友诚、郭仰民、孙树铭三人家里都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大家族,祖上都有人曾入朝为官,家族名下更是拥有大量良田、各种商铺,经过多年的苦心经营积累下了巨额财富。并且,这三位地主一向乐善好施,在当地士民心中都有着较高的威望,所以此次被推举为代表也纯属情理之中。 “三位员外快快请起!”庞岳上前扶起三人,又朝众人道:“各位也都坐吧,不必拘礼!今日各位能够前来,已是让庞某感到莫大荣幸!” 郭仰民落座以后,习惯性地抚了抚颌下的花白胡子,感叹道:“早就听说赣州镇的庞总兵是一位英武异常、为人谦和的少年英雄,今日有幸得见果然并非虚言啊!” “郭兄说得有理!”孙树铭接过了话头,“那九龙山贼寇盘踞赣南多年,士绅百姓深受其害,大都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无奈,官府多次进剿都无功而返,因此只好让这伙强人猖狂一时。但庞总兵上任伊始便以雷霆手段在数日之内将这伙贼寇一举荡平,这是何等的英雄气概?!” 孙树铭的话得到了在场众人的共鸣,一时间大家又纷纷站起身来向庞岳拱手,尽吐褒扬、感激之语,整个场面气氛很是热烈。 面对士绅们的热情和一句句赞语,庞岳倒有点不好意思了,于是也赶紧站起身来朝众人拱手:“各位谬赞了,庞某实在不敢当!庞某虽为一介武夫,但也侥幸读过几本书,在大义上还是不敢有所偏差的。剿除贼寇,还士绅百姓一个朗朗乾坤,本就是我等朝廷武将的分内之事,又岂敢劳烦诸位如此抬爱?” “庞总兵如此过谦,反倒让我等无地自容了。”杨友诚一脸感慨地说道,“此次,在下的独子不幸落入贼手,幸亏庞总兵及时赶到将贼寇剿除,犬子才侥幸捡回一条性命,我杨家的香火才得以延续。如此大恩,杨某纵使肝脑涂地也难以回报啊!庞总兵,请受在下一拜!” 杨友诚说完便要跪下去行大礼。庞岳赶紧将他扶住,好心劝慰道:“杨员外言重了!此次令郎虎口脱险,乃是杨员外多年积德行善、感动上天所致,庞某实在不敢妄自居功啊!” 这时候,郭仰民站起身来,深有感触地朝着厅中一干人等说道:“各位都看到了吧,这便是庞总兵!才具出众却从不贪功,少年得志却为人谦和!当日剿除贼寇之后居然还把去年杨某家中被劫的财务如数归还!未拿一分一毫!杨某枉活五十有六,还是第一次遇到庞总兵这样年轻有为、品德高洁的好官!” 庞岳还来不及推辞,厅中便已响起了一片激动之声。 “庞总兵,前年先兄被害于贼人之手,如今承蒙赣州镇将士剿灭贼寇,在下大仇得报,在此感激不尽啊!” “去年贼寇攻入在下的庄园,在下的多名家人被害。从那时起,在下就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报仇!如今,多亏了庞总兵率军将这伙禽兽不如的贼人一举剿灭,在下方能如愿以偿!如此大恩,在下没齿难忘!” “庞总兵……” …… 在场的士绅们一个个说得神情激昂,有些甚至是涕泪齐下。这种情形倒是大大出乎了庞岳的意料,他没有想到九龙山贼寇的民愤居然如此之大,更没有想到上次的征剿行动能收获如此多的人心。看来,这一次攻打九龙山还真是个正确的选择! 第二十四章扩军 当天中午,庞岳在赣州镇城内最好的酒楼里摆下宴席,招待各位士绅们,就连赣州知府钱禄也从百忙之中抽空过来作陪。面对庞岳的热情款待和知府大人的亲临,诸位士绅们自然是感动不已。酒宴上,庞岳那豪爽的酒量更是让众人叹为观止,因此,大家喝得很尽兴,谈得非常愉快。 期间,郭仰民、杨友诚和孙树铭三人再次代表所有的士绅向庞岳表达了谢意,并当场保证,如果以后赣州镇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他们一定会尽全力而为。随后,当听庞岳说起赣州镇准备再次招兵时,他们又纷纷表示,回去之后一定会帮庞岳多多动员当地的青壮年参军。 对此,庞岳自然是感到满心欢喜。要知道,如今赣州镇的兵员只有编制额度的一半,目前倒没什么,但要是等到明年清军再次大举南下之时还只有这么点人,那就有点麻烦了。因此,招兵一事已经是刻不容缓。这一次招兵,因为赣州镇已经打出了一点小小的名气,再加上各位士绅的鼎力支持,应该比上次要容易得多。 下午,庞岳又亲自陪同各位士绅前去城外校场观看了官兵们的操演。虽然为了保密起见,庞岳下令只进行队列操演和阵型转换,但官兵们那昂扬的精神状态和整齐划一的动作还是让前来参观的士绅们惊叹不已。 “庞总兵手下的兵马真乃一支精锐之师啊!郭某真是大开眼界!”校场边上,郭仰民连连称赞道。 “郭兄此言差矣!”孙树铭笑道,“这岂止是一支精锐之师,简直就是虎狼之旅啊!怕是当年的关宁军也不过如此吧!” 其余人也在七嘴八舌地议论、夸赞着。 面对这一场景,庞岳的心中也是感慨万千。虽然在原来的历史上,汉人的士绅阶层最后还是投靠了建奴,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一阶层也曾涌现过许多忠义之士,如在嘉定组织义军抗清、誓死不肯剃发的侯峒父子,在昆山举起义旗的王永祚和朱天麟,在太湖组建水师抗清的吴日生、孙兆奎,在皖南坚持反清的金声、邱祖德、尹民兴,在广东掀起反清浪潮的陈邦彦、张家玉、陈子壮等等。这些人的家中都曾颇有产业,甚至还曾获得过功名,如果他们安心当顺民的话,也完全可以保住原有的优越生活条件。但是,面对着异族的铁蹄,他们还是挺身而出、毁家纾难,义无反顾地投入到了维护民族尊严的伟大抗争之中,其中的许多人还为此献出了生命。只可惜,由于汉人内部缺乏一个强有力的核心,最终导致义士的壮举化作了悲歌。 今日,庞岳之所以带士绅们前来参观赣州镇的操演,就是想间接地增强他们对大明军队的信心,不管效果如何他都要试一试。不过,这一次的总体效果还是不错的,参观完毕之后,士绅们对庞岳以及赣州镇的官兵又不由得高看了几眼。 第二天,在赣州歇息了一晚的士绅们前来向庞岳辞行,临行前又留下了大量礼金,不管庞岳如何推辞,他们都坚持要给。尤其是那些曾有亲人死在贼寇手里,或有亲人被庞岳解救出来的士绅们,更是神情激动地声称,如果庞岳不收,他们就跪在总兵衙门前不起来。见盛情难却,庞岳也只好“勉为其难”地收下了。事后,庞岳让人一清点,礼金总额居然有三万多两!这下,赣州镇的资金短缺问题又能得到一定程度的缓解了。 ********* 十月初五,赣州镇总兵衙门 “大人!好消息啊!”卫远一边兴奋地喊着一边冲进了庞岳的书房。 “什么好消息啊?把你乐成这样?”庞岳一边喝着茶一边不紧不慢地说道。 卫远满脸的喜色:“出去招兵的几位大人回来了,此次收获颇丰啊!按您之前的吩咐,招募来的壮丁已经全部集中到城中校场了,据说有六千余人,呵呵,咱们赣州镇就要满编了!” “哦?是吗?”庞岳的心中顿时一喜,几天前他刚便派了招兵的队伍出去,没想到这么快便有了结果,当即一挥手:“走!看看去!” 来到城中校场,庞岳发现那里已经站满了尚且穿着各色服装的壮丁,由于还没有接受任何训练,所以排成的队伍乱糟糟的,一队队军官和士兵正在费力地维持着秩序。 “大人,属下终于不辱使命!把咱们短缺的兵员给招齐了!”负责主持征兵工作的张云礼朝着庞岳抱拳说道,脸上也仅是喜色。 庞岳笑道:“子彬辛苦了,这一次还顺利吧?” 张云礼点点头:“比上次好了许多了!这一次,听说是咱们赣州镇招兵,各县的青壮年参军都很积极!当地的士绅地主们也很支持,郭员外和杨员外他们很热情地替咱们做了动员,还免掉了参军的佃户家的部分田租。如此一来,前来应征的青壮年便接踵而至。经统计,这一批新兵有六千四百余人,若不是大人之前交代属下要宁缺毋滥,便是再多招几千人也不是问题!” “不错,这一次你们可是为赣州镇立了大功了!”庞岳满意地说道。 “呵呵,大人何出此言?”张云礼推辞道,“此次招兵能如此顺利,还得源于我镇将士经九龙山一战所打出的名气,说到底,还是大人指挥有方所致!” 庞岳笑着摆了摆手:“不说这个了。子彬,你交代下去,尽快安排好新兵的食宿,并抓紧时间将新兵编组入营。我希望能在最短的时间里看到齐装满员的赣州镇!” “大人放心好了!如今时间紧迫,属下自然不敢有半点耽搁!”张云礼信心满满道。 看着校场上对一切都充满着好奇、正在四处打量的新兵们,庞岳的心情很是激动,等了这么久,终于把编制中的兵员招齐了!目前的这一万二千人虽然不是很多,但只要严加训练,再配以精良的武器,将来必能在赣南的战局中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 ********* 接下来,新兵的分配和训练工作迅速步入了正轨。由于考虑到新兵们的适应问题,庞岳便下令,在最初的七天里先对新兵进行单独的训练,以队列训练为主、体能训练为辅,并对他们进行初步的军纪教育、向他们介绍赣州镇的各种奖励制度等等。这七天结束之前,再对新兵们进行一次甄别,体质好或者表现突出的补充进作战兵,其余的则补充进辅兵。与此同时,因为人数的增多,营房和校场都显得有些拥挤,于是庞岳又在钱禄和黄文远的配合下,招募了大批工匠,除了在城中增修了一些营房之外,又对原来的城外校场进行了扩建。城外校场扩建完毕之前,新兵们全部在城中校场训练,因为是以队列训练为主,倒也周转的开。 这天下午,庞岳去视察完老兵的训练情况之后,又来到了城中校场。这时,被抽调来训练新兵的王樟堂乘着休息时间来到了庞岳跟前,提出自己想去飞虎营。 “你在刚锋营干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想起去飞虎营了?”王樟堂的这个请求让庞岳感到有些意外。 王樟堂挠挠头,嘿嘿笑着:“回大人的话,也没什么,我就是感觉在马上杀敌更痛快一些!” 这个简单的回答倒让庞岳笑了起来:“痛快是痛快,可你以前骑过马吗?战马可不是谁都能骑得好的。” 王樟堂拍着胸脯道:“这个大人可可以放心,以前我家里就有好几匹马,外出走亲戚的时候我经常骑马去。最近这一个月以来,每天收操以后,我还经常去飞虎营借战马练习骑术,虽然不如石千总那般精通,但控制战马已经没问题了。” “原来你已经为这事准备很久了啊!”庞岳说道,“既然你这么想去,那我可以答应你。不过,我可得提醒你一下。若是你继续留在刚锋营,我准备在这个月中旬便提升你当把总的。要是你去飞虎营,那就只能继续干你的百总了。如何?” 庞岳的这个提议倒真让王樟堂犯起了难,一来他确实很想改行做骑兵,享受那种冲锋陷阵的快感,二来,他的官瘾也是不小的,官升一级的诱惑对他来说不可谓不大。 见王樟堂犯起了难,庞岳安慰道:“不要着急,慢慢考虑吧。考虑好再来找我!” 这时,苦思冥想了一会儿的王樟堂终于咬牙一跺脚:“大人!我想好了!就去飞虎营,百总就百总吧。” “好吧,明天我就把你调去飞虎营。”见王樟堂打定了主意,庞岳当然不会有什么反对意见,反正刚锋营也好、飞虎营也罢都是归他节制的,不必担心人才外流的问题。 “大人,还有件事你可别忘了,你可是答应给我打造一杆精铁长枪的!”王樟堂急着补充道。 庞岳笑道:“你这小子还担心我赖你的帐不成?放心,过两天便派人给你送过来!” “谢谢大人!”王樟堂脸上笑开了花,“那大人您就忙着吧,训练又要开始了!我先过去了!” 庞岳点点头,心中暗笑,这王樟堂别的爱好没有,就爱两样,一是官职,二便是盔甲武器,也算得上爱好特殊了。 校场上,休息了一刻钟的新兵们开始在军官们的何玲声中整队,接下来的训练项目是站姿。就是这个看上去毫不起眼的站姿,让刚刚入伍的新兵们心有余悸。本来,他们刚听到这个训练项目的时候,还高兴得直蹦,不就是站吗?谁不会?早知道光站几下就能三餐吃饱,自己早就该来参军了。可是,等军官们宣布了规则,又经过一上午的“实站”之后,新兵们才发现,自己小看这个项目了。别看是个简单的站姿,光规则就一大堆,什么“头要正、颈要直、挺胸收腹、两腿夹紧”等等,总之,要站得笔直还不能随便乱动,不然,军官和执法军士手中的皮鞭可是会随时抽过来的。 看着校场上站得笔直、连大气也不敢出的新兵们,庞岳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前的赣州镇虽然还很年轻,但他从这些淳朴的士兵身上看到了希望!自古以来,华夏民族就从来不会惧怕任何敌人!这个民族有着勤劳而善良的子民,有着传承数千年的优良传统。尽管这个民族的总体性格很温和,似乎毫无攻击性,但一到危难之时总会爆发出令外敌难以想象的巨大潜力!若不是统治集团出了问题,导致整个民族缺乏一个强有力的核心,建奴等化外部落又如何会捡到机会? “今后,我将竭尽全力去改变华夏民族的苦难史!”庞岳在心中发出了一个强大的声音,“即便前方的路布满荆棘,即便前方是刀山火海,我也会一往直前!因为在我身后站着的,是亿万优秀的华夏同胞!他们便是我坚强的后盾!” 第二十五章军情处 晚上,赣州城北某处宅院 这是一处再普通不过的小型宅院,离总兵衙门只隔了一条街,外观陈旧,看上去周围的民居没有任何差别,大门口的两个已经褪色的灯笼正在夜风中微微摇曳,任何一个路过的人都不会多看它一眼。 但可能所有人都不会想到,这个毫不起眼的宅院内却有着一个大型的地下密室。此时,密室里正静静地站着十几个人,他们的脸在微弱的油灯灯光下若隐若现。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走动,现场的气氛很是凝滞。 “又不是让你们真的去投靠建奴!你们至于如此吗?”随着一个有些恼怒的声音响起,一人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只见这人赫然是新任赣州镇情报处总监马元成。 这密室里的十几个人正是马元成挑选出来、准备派往敌占区的第一批眼线。这些人都是入伍多年的老兵,有一半还是庞岳的亲兵出身,几乎都与建奴有着深仇大恨,无论是能力上还是忠心上都绝对可靠。本来,他们得知自己被选入军情处时都异常地兴奋,因为这毕竟是由庞岳亲自指定筹建、并直接对他负责的队伍。出于对庞岳的崇拜,每个人都为自己能为总兵大人办事而感到荣幸。可是,现在的他们都是一脸阴沉,心中的悲伤、怨恨、愤怒等各种各样的感觉更是在剧烈地交织着。 原因很简单,为了便于行事,马元成让他们将自己的头发全部剃成建奴的金钱鼠尾式样。听到这个命令之后,所有人都无法理解,自己跟随庞总兵千里转战,不就是为了又朝一日能扫平建奴,还华夏子民一个朗朗乾坤吗?怎么如今反而要将祖宗流传下来的法式改成丑恶的金钱鼠尾? “总监大人,您不用说了!我们是不会剃发的!江阴城手无寸铁的百姓尚能做到的事,我们也能做到!”一个其貌不扬的黑瘦老兵冷冷地说道,语气甚是坚决。 “你!”马元成瞪了那个老兵一眼,想要训斥一下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大道理他已经讲得很清楚了,这只是为了以后便于潜伏和搜集情报,并不是真的去投降建奴。可不管他怎么劝说、解释,大家就是不为所动。 “怎么回事?”这时,又一个人走进了密室。在场的众人抬眼一看,竟然是庞岳。 “见过大人!”大家纷纷抱拳行礼道。 庞岳点点头,朝马元成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出发一事到底准备的如何了?” “准备得差不多了,”马元成叹了口气,“只是,大家都不愿意剃发。” 听到这话,庞岳默然,能跟随他一路转战至此、并入选军情处的老兵,又有哪一个不是对建奴充满刻骨仇恨的呢?如今却让他们留金钱鼠尾,实在是有点太强人所难。可是,作为情报处的成员,以后得经常出入建奴控制区甚至还要长期潜伏,如果还保留汉人发式的话那岂不是等于告诉建奴:大明密探在此吗? 这时,在场的老兵们纷纷把目光投向了庞岳,希望能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庞岳缓缓地走到了刚才开口的那个老兵面前,微笑道:“田六子,你是刚从我的亲兵队里走出去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山东人吧!” 田六子不知道庞岳问这个干什么,但还是答道:“没错,大人。” “你不愿意剃发?”庞岳又问。 田六子毫不犹豫地问答:“不愿意。” 庞岳点点头:“这也情有可原。因为,我曾听你说起过,崇祯十二年,建奴入寇山东,致使你家破人亡。此等不戴天之仇,你又怎会忘却?” “大人明鉴!”田六子的声音有些哽咽。 “因此,后来你便投身行伍,发誓要为亲人报仇。”庞岳继续说道,“并且,你还曾经说过,只要能杀尽建奴报仇雪恨,你就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对吗?” 田六子无声地点下了头。 “那既然你练死都不怕,怎么还怕剃发呢?”庞岳盯着田六子的眼睛,一脸郑重地说道,“我知道,你们都是我汉家的好儿郎,都把剃发看成是奇耻大辱!没错,对于任何一个有良心的汉人而言,将祖宗传下来的发髻剃成建奴的金钱鼠尾无疑是莫大的耻辱!但是,你们要知道,你们剃发与那些贪生怕死的汉奸剃发是截然不同的!汉奸们剃发,是为了苟活一条贱命!你们剃发,是为了更好的掩护自己,为大军搜集情报,从而歼灭更多的建奴!” 田六子一时语塞。 庞岳的话却没有停:“今日你们暂且剃发,是为了让更多的大明百姓在今后能够保住汉家衣冠!难道为了抗清复国大业,为了百姓的福祉,你们连这点牺牲都不肯做出?连这点屈辱都不肯忍受?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要你们心向大明,头发总是会长出来的!” 听完庞岳的话,在场的所有老兵都陷入了沉思。良久,田六子终于叹了口气,说道:“好吧,大人,小的听您的。不过小的有一个请求,剃下的头发请您帮忙保存好。若是将来小的能活着回来,便再来取,若是不能,还请大人派人送回我的老家。” “我答应你!”庞岳点点头。 “多谢大人!”田六子朝着庞岳抱拳一礼,起身之后又朝马元成抱拳道:“总监大人,我先来吧!”说完便坐到了角落里那张专门为剃发者准备的椅子上。 马元成一声叹息之后朝后挥了挥手,一名拿着剃刀的士卒便走上了前去。 随着田六子的配合,其余的老兵也纷纷放弃了原有的坚持,一个个坐到了椅子上,默默地等着剃刀将自己的头发一点点剃落。期间,几乎所有人都痛苦地紧闭着眼睛,咬着嘴唇,甚至还有人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看到这种情景,庞岳心里也不大好受。这么做,对这些忠心耿耿的老兵来说确实有点过分,但是没办法,赣州镇的情报机构要发展起来,不付出点牺牲是绝对不行的。况且,相比以后可能遇到的更大挫折而言,这么点牺牲又算得了什么? 这是军情处将要派出的第一批情报人员,将被分别派往敌占区中的不同地方,担任各地的情报搜集工作并发展下线等等,从而逐渐建立起赣州镇自己的情报网。此外,庞岳也亲自指定了一些初步的原则,如上下级之间一定要实现单线联系,情报的传递一定要使用暗语、情报人员可以利用各种普通职业掩护自己甚至可以加入汉奸军等等。 事实上,关于情报工作这行,庞岳完全是个外行。不光是他,整个赣州镇恐怕也没有几个真正有过经验的。至于大明的传统情报机构,东厂早在崇祯年间便已关张,锦衣卫也已经势力剧减、早已不复当年的辉煌,人员也已经大都失散。虽然庞岳也想去招几个干过这方面工作的行家里手,但无奈时间紧迫,已经容不得他慢慢地去寻找这方面的人才,只看以后能不能遇到了。 一切都准备完毕之后,第二天一大早,这第一批情报人员便秘密地奔赴了敌占区,开始了编织情报网的第一步。 ********* 接下来的日子里,赣州镇的一切工作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新兵单独训练完毕之后,按照各自的身体素质和表现情况被分为战兵和辅兵,补充进了各营。在增加了几百青壮劳力之后,铁厂的产量和质量得到了明显的提高。军器局也在源源不断地输送着各种兵器、铠甲。一切都比赣州镇刚组建时有了明显的进步。 但庞岳却似乎仍然不太满足,不仅加大了官兵们的训练量、制定了更细的奖惩措施,还从前段时间发的一笔小财里面拿出一部分作为奖金,鼓励铁厂和军器局的工匠们将生产效率提得更高。 虽然这种做法在多数人看来有些急功近利的味道,但庞岳依然没有丝毫动摇,因为他清楚地知道,日益严峻的局势已经不允许他慢条斯理地发展实力。目前,江西北部的广大地区已经落入清廷之手,正被被金声恒、王得仁部汉奸军占据,仍然掌握在明廷手里的只有南安、赣州和吉安等南部地区。并且,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年初,金声恒、王得仁部在会合了由高进库率领的另一路汉奸军之后,便会大举进攻赣南,明清争夺赣南的大战就此展开。 原来的历史上,赣州之战前,隆武朝廷从各地抽调至赣州的明军有来自云南的赵印选、胡一清部,来自广东的童以振、陈课部,来自湖南的曹志建部,江西本省的吴之藩、张国祚部等等,总数不下于四万,比起金声恒等部汉奸军甚至略有优势。但由于各部明军缺乏同心同德精神,督师万元吉也优柔寡断,最终白白错失战机,被汉奸军各个击破,赣州这一战略要地也就此易手。 熟知这段历史的庞岳明白,要想改变那场败局,完全依靠来自外省的客军是不行的,只有加强自己的力量才是王道。金声恒等部汉奸军的战斗力虽然比不上满洲建奴,但好歹也是正规军队,若以一群乌合之众前去迎战,那也是没有胜算的。因此,若要做到从容应战,现在就要抓紧时间准备。 第二十六章隆武帝的决定 福州行宫东暖阁。 不久前,朱大典接到宫中太监传来的通知,说是隆武帝召见。得知这一消息,朱大典没有丝毫怠慢,很快便动了身。这段时间,由于郑氏兄弟的跋扈,隆武帝对其也越来越疏远,所以一有什么事都是找黄道周、朱大典等大臣来商议。面对皇帝的信任,朱大典自然是感动万分,勤勤恳恳做事以求报答天恩。朱大典来到东暖阁的时候,隆武帝正在看着几本奏章,示意他先坐一会儿。 没多久,隆武帝便看完了奏章,将它们放回御案上,站了起来,踱了几步之后对朱大典说道:“朱爱卿,最近这段日子弹劾庞岳的奏章接连而至,想必你也已经知道了吧?” 朱大典常在内阁办公,几乎可以接触到所有奏章,当然是知晓此事的,所以,听到隆武帝这么一问连忙站起身来答道:“陛下明鉴,臣确实知晓一二。” “呵呵,奏章上罗列的罪名可是不少啊!”隆武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私开铁矿、私自打造兵器、擅自扩军、拷掠士绅、图谋不轨等等。不知道朱爱卿对此如何看待?” 朱大典略微斟酌之后说道:“启禀陛下,老臣与庞岳曾有过一段时间的交往,对此人还是有所了解的。庞岳虽然年轻,但为人却颇有胆识,对朝廷也算得上忠心,不然当初也不会在逆境中奋力自荻港突围而出,并不畏艰辛、率部一路长途跋涉至杭州。眼下局势动荡,若要图谋不轨他又何必等到现在?至于拷掠士绅,就更不可信了!五月下旬,老臣曾与他同行过些许时日。那日路过泾水县,县令闭门不纳,就连老臣也气愤难耐,可是庞岳却能极好地克制自己的情绪,约束部下不得惊扰百姓,就连所需粮草也是按市价购买得来。这样一个知晓分寸之人,又岂会做出拷掠士绅的野蛮行径?” 见隆武帝微微点头,朱大典继续说道:“至于其是否私开铁厂、私自打造兵器和擅自扩军,老臣倒不得而知,不敢在陛下面前妄下定语。不过,依老臣看,陛下先查清来龙去脉再做定夺也不迟。” 朱大典这一番话里面虽然明显透着维护的意味,但也算得上有理有据,让人不好反驳。 “铁厂的事朕已经知道了。前段时间庞岳递交的申请重开铁厂的奏章,朕已经看过。”隆武帝说道,“虽说庞岳有些心急,在朕尚未批复之前便了付诸行动,但眼下局势非常,这倒也可以理解。至于说私自扩军,若是大规模扩军,朕不会毫不知情,若是小规模扩军,自崇祯末期以来又有哪个统兵大将能够幸免呢?” “陛下明鉴!”隆武帝的话让朱大典放下了心,他一向看好庞岳的能力,自然不希望看到这么一个可造之材被几本奏章给埋没掉。 “对诸位御史们奏章上罗列的那些罪名,朕也不大相信。今日听朱爱卿如此一说,朕又放心了几分。不过,今日找朱爱卿前来,还有另外一件事。”隆武帝的神色又严肃了几分,似有大事要交代。 “还请陛下示下!”朱大典作了一揖。 “江西总督万元吉上奏,请朕移跸赣州,以总揽湘、赣、闽、浙等各省事务。”隆武帝不紧不慢地说道,语气也很是平淡。 朱大典先是一惊,不过很快便恢复了平静:“赣州衔接湘、闽、粤三省,确属要害之地。不过,眼下江西北部各府县已尽入清虏之手,局势随时可能再次恶化,陛下又怎能以身犯险?” “朕既蒙诸位爱卿拥立,就当恢复大明江山为己任,这么点危险又算得了什么?”隆武帝一脸的淡然,“朕在之前也已经考虑过很多次了,困守闽省终究不是上策。在你之前,朕还和黄大人商量过,他也支持朕的这个决定。” 可以说,隆武帝的这番话发自肺腑,代表了他的心声。作为一个本就不甘平庸的人,眼下又登基为帝,他是不愿困守一省之地而毫无作为的,更何况郑氏兄弟的跋扈和制肘早已经他极为不满。一想到郑芝龙,隆武帝就感到一阵隐隐的愤怒,此人仗着拥立之功便引以自傲,蔑视朝廷的法度和威严不说,竟敢还敢多次公然挑战自己这个皇帝的权威!户部尚书因仗义执言、指责了郑芝龙几句,被迫致仕之后居然还被郑芝龙暗中派人割去了一只耳朵!有郑芝龙这样的人在,福建已经呆不下去了! 见隆武帝态度坚决,朱大典感动道:“陛下贵为人君,却时刻以恢复江山为己任,此等高义,令我等臣子实在无地自容。既然陛下心意已决,老臣自当俯首听命,只是移驾一事重大,陛下不可操之过急。” 隆武帝点点头:“朱爱卿言之有理,移跸一事牵扯到多个方面,确实草率不得,这段时日朕还会和诸位阁臣仔细地商议一番,之后方可付诸实施。不过,眼下朕想请朱爱卿出去走一趟,不知道朱爱卿意下如何?” 朱大典似乎猜到了什么,略微一怔之后忙道:“陛下若有差遣,可尽管吩咐,老臣又岂有不从之理?” “朕想让朱爱卿去一趟赣州,慰劳一下赣州镇将士,并顺便替朕好好地看看,庞岳在赣州的作为究竟如何,究竟有没有辜负朕对他的信任。”隆武帝说道。 朱大典在略微感叹了自己的预料之准确后作揖道:“老臣遵旨,多谢陛下的信任!” 这时候,朱大典已经明白,隆武帝这是派他去打前站,为离开福建做准备了。并且,隆武帝也在对庞岳进行着观察。若庞岳真是个有能力又有作为的统兵大将,隆武帝对移驾赣州一事自然是完全放心的,如若不然,那恐怕隆武帝恐怕还得好好地斟酌斟酌。 慕远,你可不要辜负了老夫对你寄予的厚望和陛下对你的信任啊!朱大典暗自思忖道。 ********* 十天后,兵部派快马送出的通报抵达了赣州,兵部尚书朱大典将代天子前来犒师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赣州镇的高层。 对这一消息,庞岳自然是相当重视的。知道历史走向的他,已经猜到这极有可能是隆武帝即将离开福建的信号,所以才先派朱大典前来考察一番,为日后的移驾做准备。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庞岳当然不希望自己和赣州镇的全体将士在朱大典乃至隆武帝的心目中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不光是庞岳对此很重视,赣州镇的其他将领如石有亮、卢启武等人,心中更是交织着紧张和期待,兵部尚书代天子犒师,这种荣耀可不是谁都能轻易碰上的。就连那赣州知府钱禄也颇有些期待,很想见见这个早在万历年间便出仕为官的风云人物,并希望能借这个机会好好地表现一番,以便在新天子那里留个好印象。 不过,还是有少数人对此感到有些心慌,肥头大耳的赣州卫指挥使黄文远便是其中之一。黄文远最清楚自己的底细了,虽然没有够得上砍头的大罪,但只要这次朱大典到了赣州之后一时兴起,查一查卫所的情况和各种账目,那自己被撤职甚至下大狱都不会是什么难事。要知道,这次来的可是一向以狠辣果断著称的现任兵部尚书朱大典啊!情急之下,黄文远只好趁着向庞岳汇报的机会含蓄地发出了求助的信号。 黄文远手脚不干净的事实,庞岳又岂能不知道,来到赣州之后不久他就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只是见黄文远为自己办事倒还算勤勉,基本上属于随叫随到,他也就没再计较那些事,毕竟水至清则无鱼在,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在生活作风上向海瑞看齐。如今,见黄文远可怜巴巴地站在自己面前旁敲侧击地向自己求助,庞岳更是感到有些好笑,他本来就没准备为难这个听话的胖子,再说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他去忙呢,他哪来的时间计较这些?不过,庞岳还是耐心地用同样含蓄的语句告诉了黄文远:只要他以后继续好好办事,凡事不要做得太出格了,那自己就可以保证他平安无恙。听完庞岳的话,黄文远这才松了一口气,向庞岳告辞之后便放心地去准备迎接朱大典的各项事宜去了。 虽然庞岳对朱大典即将到访一事比较重视,不过倒也没有忘了正事,在他的交代下,除了必要准备必要的迎接事宜之外,赣州镇的工作重心仍然和之前一样,放在练兵和提升装备上,至于暂停战术训练只进行队形操演、以便留个好印象之类的花架子建议更是被他一口回绝。他很清楚,在朱大典乃至隆武帝眼里留个好印象固然重要,但提升赣州镇的实力更是刻不容缓,明年处的赣南保卫战要是不能打好,印象再好也没用。更何况,他也知道,朱大典也并不是什么迂腐之人,不见得会看重这些表面文章。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朱大典抵达赣州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PS:谢谢莊梁书友的慷慨打赏!谢谢各位一直支持本书的书友!”) 第二十七章朱大典到来 十月二十二日傍晚,朱大典以及随行的一干兵部官员乘坐自雩都换乘的船只抵达了赣州城东码头。庞岳、钱禄、赣州镇的一众将官和赣州府的部分官员还有一些城中士绅的代表早已经等候在此。 船只靠岸之后,首先上岸的是一队负责保护朱大典安全的的兵丁和几个随行的低级官员。紧接着,一个头戴乌纱帽、身穿大红色二品文官补服、须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老者迈着稳健的步子缓缓地登上了岸,这正是此次前来赣州犒师的兵部尚书朱大典。 朱大典刚一上岸,庞岳和钱禄便已联袂而至,来到他的跟前深深一揖。 “卑职赣州总兵庞岳,见过朱大人!” “下官赣州知府钱禄,见过朱大人!” “二位不必多礼!”朱大典笑呵呵地将他二人扶起,又朝庞岳招呼道:“慕远,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庞岳也笑道:“是啊,时光流逝如同白驹过隙,可朱老大人却是风采依旧啊!” 这句话听得朱大典很是受用:“哈哈哈,慕远执掌赣州镇不过寥寥数月,何以学得如此圆滑了?老夫已然踏入暮年,又何来风采一说?” “下官仰慕朱大人已久,大人之前的威名,下官如雷贯耳。”钱禄也凑上来讨好着道:“今日有幸亲眼目睹大人的神采,方知此前所闻并非虚言!” “钱大人言重了!”朱大典笑道,“你问我同朝为官,食君之禄分君之忧而已。老夫不过是仗着入仕较早积攒下一些虚名,当不得如此谬赞!” 朱大典此言一出,立刻又换来了钱禄的一大堆恭维之语。虽然庞岳对钱禄的印象还可以,但听到这些客套话之后依然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看来,不管是谁,只要身处官场,久而久之都会不自觉地沾染上这些俗套。不过,幸好再怎么讲究的场面也有结束的时候,好一番客套之后,朱大典终于在庞岳、钱禄以及一大帮武将、官员的簇拥下进了城。 ********* 晚上,赣州总兵衙门,庞岳书房 朱大典正坐在庞岳常用的书桌后面,由于刚才在接风宴上喝了几杯,脸上微微泛着红光。 “慕远,那可是你写的?”朱大典指着墙上的的一幅字朝坐在书桌侧前方的庞岳问道。 庞岳顺着朱大典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副字正是自己一个多月之前写的悼念江阴百姓的对联:“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六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这幅字的字体虽然没多少美感,但却几乎字字力透纸背,笔画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悲愤之情。 “没错,字是卑职所写,但此联却并非卑职所作,而是卑职从一个士子口中听来。”庞岳点头道。 “好一个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好一个留大明大明三百里江山!可谓将江阴百姓的忠义刻画得淋漓尽致!”朱大典发出了一声源自内心的感慨,但语气中又不免带上了一丝悲凉和伤痛:“要是我大明军民皆能效法之,又何惧东虏贼寇?大好江山又何至于沦落至此?唉!老夫从这幅字上就看得出来,慕远对江阴失陷一事是满含着愤懑之情的。老夫又何尝不是如此?东虏殄灭人性、丧尽天良,对我大明子民荼毒至此!老夫身为兵部尚书,也为自己不能护得百姓周全而深感羞愧!” “朱大人不必太过自责,此等惨剧的发生,我等武将也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不过,正所谓恶有恶报,此番血债,他日定要那建奴连本带利偿还!”庞岳安慰道,眼神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然。 “慕远言之有理,此等不共戴天之仇,我等大明臣子又岂能忘怀?只可惜,如今我朝势力孤危,外有东虏虎视眈眈、步步紧逼,内有鲁王自立监国与朝廷抗衡。如此危局之下,朝廷实在难以在短时间内兴兵北伐、报仇雪恨,只好将这些血债暂且记下。”朱大典叹了口气之后微微颌首道,“不过,我大明的众多忠臣良将也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为朝廷分忧,比如说慕远你,老夫在前来赣州的路上就已经从附近的士绅那里得知,你上任后不久便兴兵一举荡平了为害赣南多年的一伙贼寇,为朝廷解除了一个心腹大患,在百姓士绅当中的影响也颇为深远。你能有如此作为,也不枉老夫之前对你的信任啊!” 庞岳谦虚道:“此等小事,实乃卑职的本份,当不得朱大人如此褒奖。” “慕远不必过谦,老夫早就说过,只要有你们这样的忠臣良将在,大明就必有复兴的那一天。”说到这里,朱大典似乎又想了什么好消息,脸上也浮起了一丝笑容:“最近,湖广也有喜讯传来。经过湖广总督何腾蛟、巡抚堵胤锡的招抚,转战至湖广荆州一带的闯军余部已经在高一功、李过的率领下归顺了朝廷。历经十余年的李闯之乱终于结束,威宗皇帝(崇祯)的在天之灵也可以瞑目了。” 听到朱大典这么一说,庞岳立刻想起了接下来的历史走向。大顺军余部被改编成忠贞营之后,亲赴湖北招抚湖广巡抚堵胤锡决定趁湖北清军兵力空虚之际发起恢复湖北的战役。当时,堵胤锡给长沙的湖广总督何腾蛟去信,建议由自己督率忠贞营先行攻下荆州,然后何腾蛟再统兵由湖南岳州北上,届时两军会师武昌城下,攻克这一军事重镇,从而收复整个湖北。可以说,堵胤锡的战略眼光相当独到,所提出的这一战略构想也是切实可行的。此时清廷在湖北的军事力量相当薄弱,只有湖广总督佟养和收编不久的少数兵马,根本无力与湖南的明军以及湖北的忠贞营相抗衡。若堵胤锡的战略构想真能得到实施,恢复湖北也并非难事。 但后来的结果却不遂人愿。驻守南京的建奴平南大将军贝勒勒克德浑接到佟养和的紧急求救文书之后,便率军日夜兼程赶往武昌。可是近在湖南的湖广总督何腾蛟、监军道章旷却办事拖沓,召集兵马在长沙隆重誓师之后磨磨蹭蹭往武昌赶,直到勒克德浑抵达武昌前七天才到达了湖南岳州,在岳州因购买的马匹未到又停留了几天。后来,勒克德浑仅仅派了少数满洲兵虚张声势、作出南下岳州的姿态,何腾蛟所督率的马进忠、王允才等部便心惊胆寒、拔营就跑,何腾蛟和章旷也在未查清清军兵力和战略意图的情况下仓皇逃回长沙。不费吹灰之力吓退了何腾蛟之后,勒克德浑又绕道从背后对正在攻打荆州的忠贞营发动了突袭,忠贞营猝不及防之下损失惨重,被迫向西撤往三峡地区,堵胤锡也坠马折臂被迫撤往常德一带。明廷收复荆州乃至整个湖北地区的构想就此落空。 想到这里,庞岳试着向朱大典问道:“卑职斗胆问一句,朱老大人对闯军余部被改编一事作何看法?” 朱大典捻了捻胡须,缓缓道来:“李闯作乱多年,乃朝廷之心腹大患,后来攻破京师致使威宗蒙难,更是罪大恶极!不过,眼下东虏才是我大明的头号死敌,此等芥蒂只好暂且搁置。更何况,威宗皇帝也曾说过,贼寇亦为大明赤子,可剿可抚。现如今闯军能洗心革面、归顺朝廷以戴罪立功,也未尝不可。” “朱大人所言极是。”听朱大典这么一说,庞岳便放心了,看来朱大典并不是那种恨大顺军恨得超过建奴的腐儒。 “闯军归顺之后,我朝在湖广又多了一支可以利用的力量。”朱大典的眼中闪现出一丝希望,“届时,忠贞营和湖广诸军多面夹击,有何愁荆州不下、武昌不克?甚至光复整个湖北也并非难事!” 听到这里,庞岳觉得很有必要通过朱大典去给堵胤锡提提醒,于是开口道:“朱大人,卑职斗胆说一句,虽然如今湖广的形势对大明有利,但我们对建奴也不可不防!” “哦?慕远请讲!”对庞岳的建议,朱大典一向是比较重视的。 庞岳说道:“恕属下直言,眼下湖广总督何大人所节制的兵马虽然不少,但其中的敢战之兵少之又少,说句不好听的话,皆是些碌碌之辈。休说和满洲建奴抗衡,就算和被改编成忠贞营的闯军余部相比,恐怕也是望尘莫及。而建奴在南京仍然留有三万精锐八旗,一旦形势有变,日夜兼程沿江而上,不到一月便能抵达武昌,届时强弱便有可能瞬间逆转。” 听完庞岳所说,朱大典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慕远所言不无道理,但是否太过悲观了?先不论何总督所部兵马的战力究竟如何,即便真如慕远所说那般不堪,但毕竟近在长沙、岳州一带,北上武昌也无需多少时日,难不成还能让远在南京的东虏占了先机?” 庞岳早就料到朱大典会这么说,目前何腾蛟所督率的湖广明军至少在表面上还是个庞然大物,能一眼看出他们色厉内荏本质的人尚属少数。但庞岳也没有准备彻底说服朱大典,只是希望借朱大典之口给堵胤锡提个醒,因为对湖广的实权也并非掌握在朱大典手里。 “但朱大人想过没有?建奴行军风格向来以出其不意著称,一旦其日夜兼程突然出现在湖广境内,我大明军队岂不是会被杀个措手不及?对此,我们不得不防啊!”庞岳说道,“因此,卑职窃以为,朱大人应该给何总督和堵巡抚提个醒,特别是在湖北的堵巡抚,请他务必多部眼线,要时刻防备建奴千里奔袭、暗中发起攻击!” 虽然朱大典实在难以相信何腾蛟等人会那么不堪一击,但出于对庞岳的信任,还是郑重地点下了头:“慕远放心,老夫会尽快给何总督和堵巡抚去信,让他们时刻防备可能自南京而来的东虏。并且,回福州之后,老夫会以兵部的名义给湖广各军发出通报,让他们做好防范。” “大人明鉴!” 第二十八章校场阅兵 次日早晨,赣州城外校场 刚锋营和陷阵营的老兵,包括今年七月底参军的那一批士兵,共三千余人,正披挂整齐、全副武装,在校场上排成了两个严整有序的方阵。方阵中,每一个士兵都神情肃穆、站得笔直,如同一座座静静矗立的铁塔。全场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惟有军旗的微微作响和远处不时传来的鸟鸣。 “不错!”不远处临时搭建的一座看台上,朱大典眯着眼睛看了看官兵们的军容之后,称赞道,“军阵中人人精神饱满,尚在站立之中便已显出一股气势!不简单啊!老夫看得出来,慕远对练兵之事是下了工夫的!” 庞岳连忙道:“朱大人过奖!目前赣州镇能拿得出手的步卒全在这里了,其余的几千人都是招募不过半月的新兵,卑职实在不敢拿出来让朱大人笑话。” “哈哈,慕远总是这么谦虚!”朱大典捋着胡子笑道:“那就先看这些士卒的操演吧!” “遵命!”庞岳答应之后开始发出各种命令,看台下的传令兵们则熟练地将这一项项命令转换成各种旗语和鼓点,再一层层地传递下去。 收到命令之后,校场上原本静止如水的两大方阵开始迅速变动,进行着各种队列操演。齐步行进,跑步行进,方阵变圆阵,圆阵变长蛇阵……一遍又一遍,校场之上的官兵依然不见一丝混乱。刚开始看的时候,朱大典还并没有太过在意,毕竟活了一大把年纪了,也曾经见识过大明的许多精锐军队,赣州镇的这些官兵虽然表现得不错,但也绝对达不到让他吃惊的地步。但随着庞岳下达的命令难度不断增大,朱大典的好奇心也愈发的强烈。只见官兵们们的动作越来越花哨,各队交替前行,各兵种行进间交换位置、全军集体前后左右转向……直看得朱大典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可场上的官兵依然保持着严整的步兵方阵,军旗井然有序,如林的长枪也不见丝毫混乱。 随着庞岳发出停止的信号,两营官兵又迅速回到了最初的位置,集体转向看台方向,一声整齐有力、直逼云霄的大吼之后,校场上再次恢复了平静。 “好!”朱大典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这个字,脸上尽是掩饰不住的赞赏之情,“老夫实在没有想到,如此一支训练有素之师居然是在短短两月之内练成的!慕远真乃带兵有方啊!” “朱大人谬赞了,这三千人里有不少是追随卑职数年的老兵,要全部换做新兵,卑职可不敢保证能有如此效果!”庞岳笑道。 “慕远倒是挺坦诚!”朱大典满意地点点头,“对了,听说你练出了一支火铳兵。能否让老夫开开眼界?” “没问题,朱大人这边请!”说完,庞岳便走在前面带路,与朱大典一同下了看台。 不一会儿,在庞岳的命令下,两个方阵中的鸟铳兵迅速出列,排成两队,每队三百人,在军官的口令声中踏着整齐的步子朝着射击训练区域跑去。 “立——定!”“全体都有!向右——转!”随着军官发出的口令,这两队鸟铳兵迅速停住脚步,面向土山下的一片木靶,排成了前后两个百人宽、三排纵深的三段击方阵。 没多久,庞岳和朱大典也来到了射击训练区域。 “朱大人请看,这便是我赣州镇的鸟铳兵,目前编为两个司,分属刚锋营和陷阵营,由营官直辖。”庞岳详细地向朱大典介绍着,“现在他们已经做好了射击准备,只等一声令下。大人,可以开始了吗?” “嗯,那就开始吧!” “遵命!”庞岳点点头,迅速下达了开始射击的命令。 收到命令之后,指挥鸟铳兵的军官大声地吼出了口令:“刚锋营鸟铳司,全体都有!装填弹药!——” 刹那间,排成了前一个方阵的刚锋营鸟铳兵们以整齐划一的动作将鸟铳铳口竖起,同时从腰间的弹药袋里掏出一根定装弹药,咬破包装纸之后,按部就班地倒火药、装铅弹。整个过程如同行云流水一般,毫不拖沓,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享受感。 朱大典正准备夸赞几句的时候,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只见大批的辅兵来到了鸟铳兵方阵的两侧,从抬过来的竹筐里,捡起一个个土块奋力朝正在装填弹药的鸟铳兵头顶上方扔去。一时间,密密麻麻的土块如同雨点般落到了鸟铳兵的头上、身上,砸得他们灰头灰脸、龇牙咧嘴,但几乎没有人敢乱动,仍然在按步骤装填着弹药。因为,在经历过无数次教训之后,鸟铳兵们都已经明白,如果这时候忍不住表现出一丝慌乱,那等训练结束之后受到的惩罚绝对会比这个痛苦得多。 “慕远,这是?”朱大典问道。 “回朱大人的话,这是卑职有意安排的,是为了训练士卒在特殊情况下保持镇定的能力!”庞岳答道。 “原来如此!”朱大典这才恍然大悟。 这个法子是庞岳自己想出来的,为的就是训练士卒的抗干扰能力。不光是鸟铳兵,长枪兵、刀盾兵们也会接受这样的抗干扰训练。辅兵们投掷出去的土块也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不大不小,一般不会砸破人的脑袋,但也足以带来阵阵疼痛。其实,朱大典今日看到的扔土块还只是小意思,以前训练的时候,干扰物的花样还要多得多。最恶心的是,有一次卢启武居然还擅作主张让辅兵对着正在训练的长枪兵们泼大粪,结果闹得中招的士兵们一天都吃不下任何东西,卢启武也因此被庞岳训斥了一顿。 默默忍受着无数从天而降的土块,鸟铳兵们终于在万分煎熬中装好了弹药,但土块却依然没有停,军官也在继续发着一条条口令。 “装火绳!” “甲局全体都有!举铳!” “点火!” “预备!——放!”发出这条口令的同时,负责指挥的军官重重划下了举在半空的手臂。 “砰砰砰……”一连串密集得听不出节奏的巨响骤然而起,方阵前上方腾起了一股白烟。 白烟尚在弥漫之时,刚刚发射完的第一排鸟铳兵在军官的号令声中迅速收铳后退,退到原来的第三排鸟铳兵后装填弹药,原来的第二排、第三排则上前几步,整个方阵又恢复了第一轮射击前的状态。 “乙局全体都有!举铳!” “点火!” “预备!——放!” “砰砰砰……” 第二排射击完毕之后,第三排又接替了他们的位置。如此周而复始,一共进行了三轮射击,完成之后,鸟铳兵们又以最快的速度收铳而立,显得颇为训练有素。此时,抬眼朝百步之外望去,只见原先在前方竖着的那一百个木靶已倒下大半,剩下的也已经是破烂不堪。 随后,刚锋营鸟铳兵和陷阵营鸟铳兵开始交换位置。乘着这个空档,一群辅兵也迅速上前将被打坏的靶子撤走,换上新靶子。一切准备妥当之后,陷阵营鸟铳兵也进行了三轮同样精彩的射击。 “好!”待操演完毕之后,朱大典再次发出了一声源自内心的称赞,“有如此犀利的火铳,有如此精锐的士卒,大明又何愁没有复兴的一天?慕远,你可是功不可没啊!” 庞岳谦虚道:“卑职岂敢妄自居功?这鸟铳兵的训练尚在初步阶段,实战经验也非常匮乏,要真正做到与建奴抗衡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朱大典摆摆手,笑道:“无妨,慢慢来吧,毕竟万事开头难。不过,老夫相信你的能力只要多花些时日,这些问题必定会迎刃而解!眼下,鸟铳手的操演已经完毕,老夫想再去看看其他的士卒。” “遵命!朱大人这边请!” 接下来,朱大典又近距离地观看了长枪兵和刀盾兵的战术动作演练。士卒们那昂扬向上的精神状态、一刺一砍之间显现出来的爆发力,都让朱大典深感满意。此外,部分官兵们胸前挂着的一块块金属片也让他感到非常新奇,等庞岳介绍之后他才知道,原来这是一种叫勋章的东西,是官兵们用敌人的首级换来的,是一种荣誉的象征。听到这里,曾经执掌过营伍的朱大典立刻看出了这种制度的意义所在,不由得对发明者庞岳又高看了几眼。 时间过得很快,很快便到了中午。 “朱大人,马上就到用饭的时间了,咱们这就回城吧?”庞岳朝朱大典问道。 朱大典摆摆手:“不必了,你不是说士卒们都是在这里吃午饭的吗?那今日中午老夫也在这叨扰一顿好了!” 庞岳有点犹豫:“这……恐怕将士们的伙食,朱大人会不习惯。”这倒是他的心里话,作为一个读过相关史料的穿越人士,他知道朱大典并不是那种会在生活上亏待自己的清官,眼下赣州镇的伙食比起其他军镇可能强了十万八千里,但也不一定会合朱大典的口味。 “哈哈哈,难道慕远在伙食上亏待士卒,怕老夫揭穿不成?”朱大典难得地开了个玩笑。 “朱大人说笑了,”见朱大典态度坚决,庞岳也就只好顺着他的意思,“那朱大人请随卑职来吧!一会儿卑职会派人把饭食送上,还望朱大人不要嫌弃。”说完便将朱大典请到休息区的帐篷里休息,稍作等候。 午饭送上来之后,朱大典端过碗,发现白米饭上居然还有红烧肉,便摇头道:“慕远,老夫不是说过了吗?士卒们吃什么老夫就吃什么?不用给老夫特殊照顾。” 庞岳笑了:“朱老大人多虑了。今日正是改善伙食的日子,士卒们吃得也是这个。” “那平日里呢?” “平时自然没这么丰盛,但一天三顿白米饭是管饱的。当然,那些在训练中表现不好的士卒会得到一定惩罚,伙食标准也会降低。” “当真?” “卑职岂敢欺骗朱大人?” “那好,你在此等着,老夫出去看看。”朱大典说完,放下碗之后便独自走出了帐篷。庞岳笑了笑,并没有继续跟上去。 不到两刻钟,朱大典又回来了,坐下之后笑道:“看来慕远所言非虚!外面的多数士卒的饭食果真和老夫的无二。呵呵,仔细一想,还真是老夫多虑了!如果慕远不让士卒们吃好吃饱,他们又岂能有如此高昂的士气?” 庞岳笑着点点头:“其实,对于练兵一事,卑职也不是很在行,只能定一个大致的方针让下面的人去办。不过在卑职看来,若想练成一支精兵,说难也不难,提高士卒们的待遇,再施以重复而严格的训练,唯此而已。提高伙食标准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提高士卒待遇,重复而严格的训练……”听完庞岳的话,朱大典若有所思起来。 第二十九章飞速发展 三天后,朱大典满意地离开了赣州,此次的赣州之行让他感触颇多。朝气蓬勃的士卒,严整有序的军阵,热火朝天、忙忙碌碌的铁厂和军器局,眼里充满了盼头的工匠……一切都让朱大典感到那么新奇,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有见过如此士气饱满、充满着活力的军镇了,因此不仅毫不吝惜赞美之词,更是打心眼里对庞岳这个后起之秀刮目相看起来。临行前,朱大典又语气诚挚地勉励了庞岳一番,并留下了此次的犒赏物资,五万两白银和部分兵器铠甲。 送走朱大典之后,庞岳自认为此次自己和赣州镇全体将士的表现还是让朱大典满意的,从他的表情以及与自己的多次谈话中便可得知。虽然仍有一些方面需要改进,但庞岳并未因之耿耿于怀,毕竟朱大典自己也说过,万事开头难,谁也不能保证一上场就将事情办得完美无缺。 此事一了,庞岳重新把全部精力投入到了赣州镇的建设当中。随着时间的推移,各方面都取得了不小的成就。 进入十一月份之后,军器局已经打造出来足够的长枪、腰刀、箭支等冷兵器,加上原有的,几乎可以武装两个赣州镇。新近制作出的棉甲,加上之前已有的各种铠甲也足以让所有的官兵全都披挂整齐。此外,打造出的鸟铳也已经超过了一千支,足以装备三个司。铁厂的生产效率也大大提高,每月的熟铁生产量可达到近五万斤。 面对工匠们的努力成果,庞岳自然是大感欣慰,除了按规定给有功之人发出奖金之外,还特意增设了一种勋章,即劳动勋章。劳动勋章也分为金质、银质、铜质三等,颁发给有过突出贡献的工匠,获得这种勋章的工匠不仅能在伙食标准和工钱待遇上提高相应的等级,还可以享受到一项绝对可以让他们心动不已的优待——子女可以入学。作为总兵的庞岳特意抽出时间子,亲自去聘请了一些有名望的教书先生,开办了一家书塾,专门吸收铁厂和军器局的工匠子弟入学。当然,只有获得过三等以上劳动勋章的工匠才能让他们的子弟享受这一待遇。 这下,外形简陋、正面只刻着一把锤子的劳动勋章彻底成了工匠们朝思暮想的宝物。勋章本身的价值和附加的伙食和工钱待遇还只是让他们感到欣喜,但子女可以入学的规定却几乎让所有人都为之疯狂。要知道,“读书人”这一身份在明代百姓心中的分量那可是沉甸甸的,尤其对于是被划入贱籍的匠户们来说,让子女读书识字更是一种比登天还难的奢望。眼下,只要认真努力干活,获得三等劳动勋章之后便可以让子女变成“读书人”,这样一种殊荣又怎能不令工匠们心动?于是,面向工匠的生产表彰大会和授勋仪式结束之后,铁厂和军器局的生产速度又开始向一个新的高度急速上升,甚至出现了极个别工匠半夜翻墙进入作坊加班的情况。 此后,根据实际需要,庞岳又对军器局的生产方向做了一下调整。原来的长枪、腰刀的生产量被下调,同时又增加了标枪、重盾两种兵器的打造。标枪是对付敌军骑兵的利器,大型重盾也是提高步兵方阵防御性能的重要手段,在野战中显得格外重要。此前,由于赣州镇连长枪腰刀都不能全部装备上,军器局也就没有多余的人力和原料来打造标枪和重盾,如今有了条件,庞岳自然得弥补上这个缺憾。火器方面,除了继续打造鸟铳之外,还增加了抬枪。抬枪,外号“九头鸟”,长三米、重12公斤左右,是一种带有三脚架和旋转装置、并由两人操纵的大口径火器,射程与鸟铳不相上下,威力强劲,可轻易穿过敌军的盾车,算得上是这个时代的“战防炮”。抬枪的缺点是体型大而沉重,携带不便且操作复杂,因此不便于大量装备。但现在由于鸟铳的数量已经达到了一定的规模,庞岳决定打造一部分抬枪以弥补鸟铳火力的不足,装备量先暂定为每个旗装备三支。 除此之外,盔甲的生产也进行了调整。虽然经过前一段时间的加班加点,军器局生产出来棉甲再加上原有的甲胄已经足够装备所有士卒,但庞岳却并没有因此满足,而是考虑打造防护性能更好的铁甲。不过,以铁厂和军器局目前的生产能力来说,要让全体官兵都披上铁甲恐怕得等到猴年马月,至少在短短几个月之内绝无可能。于是,庞岳便退了一步,让工匠们先给每个战兵都打造一顶铁盔,铁盔打造完毕再打造铁甲。之所以这样决定,是因为他考虑到,战场上头部所受的伤更容易致人于死命,特别是将来遇到满洲建奴的时候,那帮野人的弓箭可是专射人面门的。所以,在目前生产能力不足的情况下就只好先考虑头部的防护了。 至于铁盔的样式,庞岳地给工匠们提了了一个大致的要求,即在明军制式铁盔的基础上做一些改动,增加一个可以上下移动的精铁面罩,以保护官兵的脸颊和鼻子,同时保留盔顶的红缨。。当军器局制作出第一批这种头盔之后,庞岳马上派人进行了测试,结果显示,这种头盔可以完全抵挡住五十步之外射来的箭支。即使是三十步左右射来的箭支,杀伤力也就能够被面罩抵消大半。看到这种结果,庞岳大喜过望,下令大规模生产,争取在明年三月之前能够让大部分战兵戴上这种头盔。面对庞岳的要求,工匠们自然无不应诺,因为这不仅关系到他们的工钱和伙食待遇,更关系到他们家里的孩子入学的问题。 就这样,在各种政策的激励下,军器局又开始加班加点地生产兵器,军队的训练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赣州镇的发展进入了一个新的高潮阶段。 ********* 时光荏苒,转眼就到了隆武元年的十二月下旬。 临近年关,天气格外寒冷,赣州城已经经历过几次大雪。赣州镇的士卒们虽然已经穿上了新棉衣,但站在凛冽的寒风中仍然禁不住打寒战。 在这样的一种天气状况下,赣州镇的训练计划却一如往常,并没有放松半分。但官兵们却没有什么怨言,一来,他们对训练早就习以为常,二来,大冷天的要呆着不动反而会更难受。 经过几个月的潜心发展,赣州镇无论是在装备上还是在兵员素质上都跃上了一个新的台阶。到目前为止,军官们已经全部披上了铁甲,士卒们也都装备上了棉甲,有一半的战兵还领到了新式头盔,估计到明年二月初的时候,这种带面罩的新式头盔便会戴到每个战兵的头上。上个月初的时候,由于有了足够的鸟铳,庞岳还将鸟铳兵从原有的两个司扩编充到了四个司一千二百人,仍然分属刚锋营和陷阵营,每营两司,由营官直辖。由于负责训练的老兵和军官们已经积攒下了不少经验,所以这批鸟铳兵的训练效果明显要好于第一批,训练进度也大大加快。 装备提升上去了,官兵们的士气也在日益高涨,且不论真实战斗力如何,至少他们的这种积极向上的精神状态就很令庞岳满意。当然,这种精神状态也不是想来就来的,至少那些已经退化成农民的卫所军就很难具备。 这天上午,城外校场边上,庞岳和张云礼正一边观看者士卒们操演一边谈着话。 “大人,两个月过去了,训练还是有一定成果的!你看,那些新入伍的士卒从表面上看去与老兵已经没有多少差别了。”张云礼指着校场上训练的官兵们,面露喜色。 庞岳往手上哈了一口热气,搓了搓手笑道:“子彬说得不错。可也正如你所说,那只是表面上的工夫而已,至于究竟如何,还有待于实战的检验啊!” 张云礼点点头:“大人所言极是,如果不经历实战,士卒们就算训练得再刻苦,也难以成为一支真正的精锐。” “不过,实战也快了。”庞岳静静地望向北方,“据前方的暗探回报,清狗金声恒、王得仁部正在蠢蠢欲动,我估计等过了年他们便会有所动作。” “大人放心,金声恒之流,当初在左良玉帐下也只是二流货色。当初,我们在黄帅麾下时,兵器、铠甲远没有现在这么精良,也将左良玉军打得落花流水,更何况如今那金声恒不来也罢,他若敢来,我赣州镇定会给他一个迎头痛击!”张云礼显得颇为自信。 “但愿如此!赣州镇准备了这么久,等的就是这一天!”庞岳看着远方,干净利落地吐出这一句之后又对张云礼笑道:“子彬,这鬼天气里要是不活动活动还真受不了,反正眼下也没什么事,咱们去那边与士卒们一同练练如何?” 张云礼笑了起来:“大人相邀,属下岂有不从之理?正好,属下也有很久没见识过大人的身手了,今日正好见识一下!” “哈哈哈,那就走吧!” 言罢,两人一同向校场上走去。校场之上,士卒们的喊杀声正浓。 第三十章重逢 在校场上练了大半个时辰的枪法,庞岳感到浑身发热,原来的那一丝寒意已经丝毫不见踪影。放下长枪,他连呼痛快,士卒们的喝彩声也随之而起。 有功夫就是好啊!从新躯体中得到了一身武艺的庞岳如是感叹道。不过,武艺虽然是继承来的,但体力却是自己的。练了这么久,庞岳不免感到了一丝疲惫,当下便交代士卒们继续操练,自己则走向校场边上的帐篷,准备去喝口水、坐一会儿。 帐篷里,早有亲兵将热水、汗巾准备好。入得帐内,庞岳惬意地将整个脸埋入了盛满热水的铜盆之中,感受着那丝丝温暖正将疲惫一点点地带走。 “汗巾!”享受够了之后,庞岳将脸抬起,闭着眼睛朝身边伸出了手。 感到一块汗巾递到了手上,庞岳不假思索,拿过之后便开始擦拭了起来。擦完脸,庞岳一边转身一边吩咐道:“你去……” 但等到看清眼前的这个人,庞岳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一丝温暖涌上心头,似有千言万语要表达却又不知从何开口,踟蹰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一句:“冰儿姑娘,怎么是你?” 没错,此刻站在庞岳眼前的正是那个让他一眼难忘的刘冰儿。刘冰儿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素服绿裙换成了碎花棉袍,但窈窕的身姿和如花的娇容却一如往常。 “咯咯咯……”刘冰儿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怎么,小女子不能来?” 庞岳干咳了一声,笑道:“来得,来得。不知冰儿姑娘是什么时候来赣州的?怎么想起到这城外校场来了?” “今日早晨刚到的,”刘冰儿脸上的两个酒窝若隐若现,“小女子去总兵衙门找过庞总兵,可是庞总兵不在,小女子只好一路打听到这里来了。” “哦,那个……”庞岳正准备问刘冰儿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但话到嘴边却又觉得如此一见面就问未免显得太过唐突。 “唉!”刘冰儿轻叹着摇了摇头,嘴角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庞总兵不就是想问小女子事情办好没有吗?问就是了,干嘛这么吞吞吐吐的,小女子又不是老虎!” 见自己的心思又一次被刘冰儿点破,庞岳几乎有了一丝无地自容的感觉,但也只好干笑着点点头:“那庞某就唐突了,敢问冰儿姑娘,事情办好了没有?” 听庞岳发问,刘冰儿眼神中闪现出一丝得意:“庞总兵交代的事,小女子当然得认真去办啦!放心吧,都办好了!不过,庞总兵要的东西我都放在了城中客栈,那几个弗朗机技师也在客栈等候。” “那庞某就在此谢过冰儿姑娘了!”欣喜之下的庞岳郑重地向刘冰儿抱了一拳:“眼下已经快到正午了,冰儿姑娘又是远道而来,那就让庞某回城略尽地主之谊如何?” 刘冰儿抿嘴一笑:“恐怕庞总兵是等着看那些东西等不急了吧?” “呃……这个……冰儿姑娘多虑了。再怎么样,你也是客,让你饿着岂不是显得庞某失了礼数?”庞岳在这个总能穿人心思的丫头面前感到了一丝压力。 “好吧!那小女子就斗胆叨扰庞总兵一回了!” “嗯,好的,那就请冰儿姑娘先出去暂候,庞某交代完一些事之后即刻就到。” 刘冰儿出去之后,庞岳将卫远叫到了跟前。 “知不知道你做错了什么?”庞岳面无表情地问道。 卫远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却不敢作答,只是摇摇头:“卑职不知。还请大人示下。” “呵呵,那就怪了!”庞岳冷笑几声之后脸色又变得阴沉起来,“一个亲兵队长,居然能让一个外人悄无声息地来到主帅身边,难道这是你该做的?” “卑职当时就在一旁看着呢,能出什么差错?”卫远小心地辩解道,“再说,那刘姑娘和大人您……” “行了,你给我住嘴!”庞岳怕卫远又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赶紧喝道,“念你是初犯,我就不重罚你了。把你上次得到的奖金一文不少地给我还回来!要是再有下次,你就直接滚蛋吧!” “啊?大人!这……” “嗯?” “卑职……遵命!” ********* 回城之后,庞岳马上派人去客栈把刘冰儿给他带的东西全部搬到了总兵衙门,那三个泰西技师也被一同请了过来。 当刘冰儿和那几个技师在会客厅喝茶的时候,在总兵衙门的后院,庞岳颇为期待地叫人打开了那一堆大箱子。 箱盖一掀开,庞岳顿时眼睛一亮,正是他想要的东西!各式各样的机械钟,足足有近百只。虽然这些机械钟的体积有些庞大,甚至还超过了后世的家用挂钟,刻度盘也比较简陋,不是他想要的更为轻巧、精准的怀表,但这种风雨无阻、日夜通用、远比日晷、沙漏先进的计时工具还是让他兴奋不已。要知道,准确的计时工具对于任何一支军队来说都是格外重要的,特别是在兵分多路同时行动的时候,各部之间的配合就更加需要以准确的时间作为依据。 另外两口大箱子里的东西更是让庞岳感到有些激动。打开箱盖,拨开上面一层稻草,一样让他期待已久的东西露出了庐山真面目,那便是——燧发枪! 哈哈,朋友,见到你可真不容易啊!拿起一支燧发枪,感受着枪身上那种金属特有的冰凉感,庞岳在心中笑道。他知道,这燧发枪是由法国人马汉发明的,取消了火绳,改用撞击式燧发机构点火,无论是在射速、射击精度还是对天气的适应方面都比火绳点火的鸟铳强出不少。将燧发枪拿在手中,庞岳仔细地打量着上面的各种细节,只见这枪长一米四五左右,比鸟铳略重,燧石、击锤、火门等部件一应俱全,已经有了近代步枪的雏形。为了测试效果,庞岳还让人在后院竖了一块靶子,亲自试射了几枪,结果表明,这种火枪的射速和威力确实已经超过了赣州阵正在装备的鸟铳,在射程上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唯一的缺陷就是,数量有点少,只有二十支。并且,在回城的路上庞岳还听刘冰儿说,这二十支燧发枪还是她费了好大力气才买到的。不过,即便如此,庞岳依然对赣州镇火器的发展充满了希望。因为他坚信华夏的工匠在智慧上是绝对不输于西洋人的,尤其是在他提出的各项政策的激励下,军器局工匠的生产热情已经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如今又有了样本作参考,他们一定能成功仿造出类似的燧发枪,甚至还可以做得更好。 让人把东西收好之后,庞岳又满面春风地接见了那三个弗朗机……哦,不,准确地说,应该是三个西班牙技师。其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大约五十多岁,一脸大胡子,慈眉善目的样子。此人叫卡洛斯,他的职业更是让庞岳感到意外,居然是个制表工匠。卡洛斯来到大明多年,之前一直在澳门一带讨生活,已经能够说一口让大明百姓听懂的汉语,但由于他生性老实本分,经常受到雇主和同行的排挤,郁郁不得志。这一次听说内地有一位将军愿意以高薪聘请各种技师,他自然二话不说便赶了过来。 另外的两个西班牙人,一个叫马尔吉奥,一个叫帕布罗。马尔吉奥是一个三十出头,身高一米八几、肌肉发达的彪形大汉,一头金黄色披头士式的长发,下巴刮得铁青,与《勇敢的心》里的主角华莱士有几分神似。据他自己说,他曾是一名光荣的炮兵军官,并精通火炮铸造,后来因为某些原因(具体是什么原因他不肯说)离开了军队,跟随一支船队来到了东方准备开始他新的人生。帕布罗则要瘦小些,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留着八字胡,头发乱蓬蓬的,眼睛里却透着一股精明。据卡洛斯介绍,帕布罗和他是同乡,是一位通晓燧发枪制作流程的火器工匠,一年前来到大明,这一次见自己前来赣州应聘,他也决定跟着来碰碰运气。不过,马尔吉奥和帕布罗都是刚来大明不久,汉语还不是很熟练,多数情况下需要卡洛斯翻译。 中午的时候,庞岳在赣州城中最好的一家酒楼设宴招待刘冰儿和卡洛斯等人。 “几位先生,欢迎你们来到大明,来到赣州工作。”酒桌上,庞岳热情地说道,“我以个人的人格担保,你们的努力必将得到最好的回报。” “谢谢您的热情款待,我的将军。”卡洛斯满脸的感动,“本来,我已经心灰意冷,准备结束我的东方之旅,就这样两手空空地回国,是您的召唤又重新点燃了我心中的希望。为了将来不至于带着遗憾回去忍受邻居们的嘲笑,也为了将军您的慷慨,我一定会好好地为将军工作。” 接着,马尔吉奥和帕布罗也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庞岳在前世也没学过西班牙语,自然听不懂,所以只好把目光转向了卡洛斯。 面对庞岳的目光,卡洛斯尴尬地干咳了一声,说道:“将军,是这样的。他们说,只要您给的薪水合理,他们自然会是最好的军官、最好的技师。当然,我只是转述他们的话,这并不代表我的意思。” 庞岳哈哈笑道:“卡洛斯先生不要客气,你们不远万里来到大明,来到赣州为我工作,我又怎么能在薪水上显得吝啬?不久之后你们就会知道,我的军队里有这一套公平的奖励制度,只要你们认真工作,不仅会获得丰厚的薪水,而且表现突出的话还会得到额外的奖励。” “再次感谢您的慷慨,我的将军!”卡洛斯说道,“作为回报,我们的表现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我相信你,卡洛斯先生。”庞岳笑着端起了酒杯,“来,为了我们以后的合作,为了我们之间的友谊,干杯!” “干杯!” 四只酒杯在空中相遇,发出一声清脆而和谐的碰撞声。 第三十一章遇刺 下午,庞岳组织了一批工匠在卡洛斯的带领下对那批机械钟进行了调试,并抽出了一批悟性最好的士卒前来接受卡洛斯的培训,学会怎么上发条、怎么校准等等。按庞岳的想法,战兵每个局都将配备一块机械钟,辅兵每个司也将配备一块,而被抽调出来的这些士卒以后将是专门的“司钟员”,负责保管时钟,掌握时间。之后,庞岳找到卡洛斯,问他能不能利用现有的条件制作出体积更为轻巧的时钟。面对庞岳的垂询,卡洛斯表示自己之前一直在尝试,并保证以后也会努力去探究,争取早日制作出更加便于携带的时钟。听到卡洛斯的话,庞岳非常满意,勉励了他几句之后又抛出了一个无比诱人的大蛋糕:只要他努力工作,自己甚至可以上报皇帝陛下,让皇帝陛下亲自给他颁发奖励。卡洛斯当场被这个大蛋糕砸得晕晕乎乎的,在胸口划了一阵十字之后便忙不迭地跑去工作去了。 继卡洛斯之后,帕布罗也迅速进入了工作状态。庞岳让人送了十支燧发枪送到了军器局,交给康定恩,让他和其他工匠们尽快弄清楚燧发枪的结构和原理,以便日后能对这种火器做到大量生产,并派了帕布罗过去作技术指导。对于帕布罗,庞岳给了他一个火器副匠头的头衔。开始,帕布罗对这个职务还没什么感觉,但是等庞岳让卡洛斯将这个职务翻译成“下一任火器制造的负责人”之后,帕布罗顿时大喜过望,表示自己一定好好工作。 但马尔吉奥的工作分配问题则遭遇了一点小插曲。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他的职业是炮兵军官,可是当庞岳准备让他去炮队当教官的时候,他却对那几门老掉牙的炮看不上眼。后来,经过卡洛斯的再三劝说,他才答应去上任。对此,庞岳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一笑了之,在他看来,人嘛,总是有一点小毛病的。先观察一段时间,如果这个马尔吉奥真有几把刷子,那他身上的这些傲气也就算不得什么。 ********* 晚上,总兵衙门大门口 “冰儿姑娘,这一次真的是太感谢你了!”今日收获颇丰的庞岳亲自将刘冰儿送到了门外,再一次诚恳地表达了自己的谢意。 刘冰儿莞尔一笑:“我说庞总兵,这句话你已经说了快几十遍了,小女子已经知道了。再说,这点事也算不得什么,小女子上次还欠了你一个大人情呢!” “冰儿姑娘知书达礼,让庞某实在佩服!”庞岳说道,“对了,庞某给的价钱是不是少了点?冰儿姑娘帮了我这么大忙,却只收五百两银子,倒显得庞某失了礼数了!” “咯咯咯……”刘冰儿笑得一对柳叶眉便成了弯月牙,“小女子替舅父打理商行也有两年了,还真没遇到过庞总兵这样的主顾,不嫌价钱贵倒嫌便宜的。要是所有的主顾都像庞总兵这样,这生意倒好做了。” 不等开口,刘冰儿又道:“庞总兵不用多说了,小女子经手的买卖就是这个价。” 这下,庞岳只好将话题转移开:“冰儿姑娘此次来赣州,能呆多长时间?” “明日早晨便要走了。这次要不是给庞总兵送东西,小女子本来是不需要经过赣州的。怎么,庞总兵还有什么事吗?”刘冰儿一双美丽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宛如夜色中的星辰。 听刘冰儿这么一说,庞岳的心头顿时涌出了一丝失落感,甚至还夹杂着丝丝酸楚。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上一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还是在前世。那年他只有四五岁左右,父亲工作忙,母亲又刚生下妹妹,所以只好将他送到农村老家交给爷爷奶奶带。当看到父亲和母亲消失在村口的那条土路的尽头时,他的感觉正是如此,无论经过多长时间都难以忘却。没想到穿越到了明末,面对一个尚且称得上陌生的女子时,这种感觉居然会再次重现。 “冰儿姑娘这么快便要走了吗?”庞岳有些失落地道,“嗯,也好。如今年关将近,冰儿姑娘也该回去和亲人团聚了。” 听到“和亲人团聚”几个字的时候,刘冰儿爱笑的大眼睛中顿时闪过一丝哀婉,但又迅速退去。加之夜色的掩护,庞岳并没有注意到。 “庞总兵所言极是,年关将至,小女子是应该快些赶回广东,莫让家人等急了。”刘冰儿的语气明显没有刚才那么轻松活跃了,“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庞总兵身为朝廷武将,肩负重任,也需多多保重才是。” “多谢冰儿姑娘的好意!”庞岳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说出了下一句,“以后,冰儿姑娘也无须叫得如此生分,庞某姓庞名岳,表字慕远。”说出这话之后,他自己都感到有些多余,还下次,眼下正值乱世,一切都难以预料,还有没有下次见面的机会都难说了。 不过,庞岳的话倒是让刘冰儿再次挂上了笑容:“小女子也多谢庞总兵的大度。不过,小女子之前已经叫习惯了,还是下次见面的时候再改口吧。” “呵呵,也好。”庞岳的笑容多少有些尴尬。 “那庞总兵就在此留步吧,小女子回客栈了,明日一早还得赶路呢。”刘冰儿说道。 “好吧!冰儿姑娘多保重!” 刘冰儿转身的那一刹那,庞岳的心顿时又被牵动了一下。轻轻地叹了口气之后,他也转身准备回去。 刚转过身子的时候,庞岳突然感到了一股直逼肺腑的寒意!这种直觉也是他从现有的这副躯体中继承而来,经过多次验证,绝不会有错! “庞总兵,小心!”正当庞岳准备做出反应的时候,一声娇喝骤然而起。紧接着,一个娇柔的躯体扑到了他的背上。 “哧!”金属撕裂肉体的闷响也随着而起。庞岳扭头一看,却见扑到自己身上的人正是刘冰儿,眼下她脸上的血色在急剧消退,身体也在慢慢地下滑。 与此同时,一道寒光闪过,一个黑衣人从刘冰儿的背上抽出一柄锋利的长刀,闪电一般朝庞岳头颈砍来。那双从蒙脸布的缝隙中透出来的眸子里尽是狰狞和得意。 “咻!——噌!”关键时刻,一支重箭让黑衣人功亏一篑,毒辣的三棱箭头直接穿过了他的左肩窝,甚至将他撞得退了好几步。 “保护大人!”伴随着卫远的一声大喝,数十名亲兵从大门内鱼贯而出,将庞岳护在中间。在亲兵的保护下,庞岳也赶紧扶起刘冰儿朝大门内退去。 见庞岳要走,黑衣人的眼神中凶光立现,当下不过左肩的伤痛,一翻手中的长刀便又朝庞岳扑了过来。只见那黑衣人的身手颇为毒辣,只数道寒光闪过,冲在最前面的两名亲兵便已血溅当场。不过,这些亲兵都跟随庞岳已久,忠诚二字早已刻入内心,虽然不时有人倒下,但其他人依然毫无畏惧地朝黑衣人杀了过去。一阵刀兵铿锵声中,那黑衣人竟是从容应战,丝毫不落下风。 “贼人休要猖狂!”见亲兵们始终无法得手,卫远大吼一声,抽出佩刀迎了上去,与那贼人战成了一团。 卫远也是出生于武术世家,尤其对刀法颇为精通,可是眼下对阵这个来历不明的黑衣人时居然也丝毫占不到上风,反倒是黑衣人越战越猛。仅仅十几个回合之后,卫远便只剩下了招架之功。 “咻!——”又一支利箭呼啸着向黑衣人扑来。不料这一次黑衣人却有了准备,身形一变躲过暗箭之后,手中的铁柄长刀又顺势猛地一撩,一名亲兵手中的腰刀竟脱手而出、急速旋转着那名放箭者飞去。 刚刚射出一箭的亲兵队队副周天正还未来得及躲避,突如其来的腰刀便飞到了他的右肩。虽然由于距离的关系,腰刀的冲势已减,但这一刀依然让周天正遭受了重创,吃痛之下,手中的铁胎弓也掉落在地。 这时,见庞岳已经退入门内,黑衣人似乎像发了疯一般,迅速摆脱了卫远的纠缠向前追去,亲兵们的包围圈眼看就要被突破。但卫远也深知自己责任重大,坚决不让黑衣人得逞,指挥着一众亲兵凭着血勇之气死死地拖住黑衣人的脚步,等待着大队援兵的到来。 正当黑衣人杀红了眼的时候,一道瘆人的寒光如同夜空中的闪电直扑他的胸口而来,看那力道绝非一般的亲兵所能匹及。饶是黑衣人武艺高强,悍不畏死,也被这雷霆一击惊出了一脑门子的冷汗,下意识地抽刀去格挡,不料,这道寒光却宛如出水蛟龙一般,瞬息之间便已跃至他的面门。黑衣人心中一惊,当即又提刀上挡。 “铿!”一道尖锐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划破夜空。 黑衣人虽然侥幸躲过这一击,却被被震得退了好几步,一阵剧烈的酸麻感自虎口传来,手中的长刀也险些脱手,不仅如此,蒙脸布也被撩开,那张充满着怨毒的脸颊上被刻上了一道深深的血槽。 与此同时,一道矫健的身影已赫然站定,手中的长枪直指气急败坏的黑衣人。 “庞岳!”黑依然看清眼前之人的面孔之后,咬牙切齿道。 刚才对黑衣人发起进攻的正是庞岳。刚才退入大门之后,他将刘冰儿交给亲兵护卫,自己则又亲自抄起铁枪杀了出来。 第三十二章出人意料的刺客 庞岳冷冷地说道:“本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正是庞岳。你又是何人?我与你是往日有怨还是近日有仇?” 黑衣人也是狰狞地一笑:“庞岳,你也记住!老子叫左一宽!人送外号遂天龙!今日是专来取你狗命的!” 在场的亲兵都大吃一惊,没想到潜逃数月的九龙山贼首随天龙居然会再次出现,而且还敢上门来刺杀庞岳。 “左一宽?遂天龙?”庞岳眉头微皱,随后眼神中露出凶狠:“为祸一方、罪恶滔天,却又不思悔改,嘴巴还不太干净!此等败类,我今日定要替天下苍生扫除干净!” “刚才要不是那个小骚*货挡道,老子早就为九龙山的弟兄报仇了!”话未落音,遂天龙的身形倏然一变,一道刀光再次朝着庞岳猛扑过来。 听见到遂天龙的话,庞岳顿时一阵火起,当即挺枪迎了上去。随着尖锐刺耳的铿锵声响起,两人再次战成了一团。 不得不说,遂天龙的武艺还是颇有些称道之处的,饶是其左肩负伤,却依然是身形善变、步履无形,一招一式看似并无花哨,却快如疾风闪电、劲若雷霆万钧。一把特制的铁柄长刀更是被他使得滴水不漏,阵阵凌厉的刀风直扑庞岳的要害,透着一股势在必得之意。 面对遂天龙的疯狂,庞岳没有丝毫惧色,反而面露冷笑从容应战。一杆精铁长枪经他之手,在夜空中宛如游龙般奔走自如,轻而易举地将遂天龙的杀招一一破解。 此时,卫远和一众亲兵虽然有心上前相助,但无奈庞岳和遂天龙两人已经杀得难解难分,贸然上前的话可能会适得其反,所以只好紧紧盯着那两道在寒光点缀下变幻莫测的身影,等待着时机的到来。 遂天龙见自己始终无法占到上风,心中更是焦急,出招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相比之下,庞岳却显得波澜不惊,只是轻描淡写地见招拆招,遂天龙那看似凌厉无比的攻势竟不能伤到他一分一毫。尚有余力的庞岳并没有发动反击,而是像一个老练的猎手一样,耐心地采用水泼不进的守势将遂天龙的体力一点点磨去。 数十个回合之后,遂天龙由于之前的攻势过猛导致体力消耗过多,再加上求胜心切,步伐已开始凌乱起来,原先那股势不可挡的锐气也在渐渐地消退。乘此良机,庞岳的枪势一变,顷刻间便转守为攻,精铁通体长枪裹着阵阵呼啸,或挑或旋,在夜空中划出道道寒光,直逼遂天龙而去。面对庞岳以逸待劳之后的凌厉攻势,近乎黔驴技穷的遂天龙瞬间只剩下了招架之功。 又是十来个回合之后,遂天龙不可避免地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破绽。这种机会庞岳又怎能放过?当下手型一抖,长枪仿佛风驰电掣般刺向了遂天龙的薄弱之处。 伴随着一阵轻微的皮肉撕裂和骨骼断碎之声,突如其来的长枪将遂天龙的右肩堪堪刺了个对穿,重创之下,遂天龙手中的长刀掉落于地。但还没等遂天龙从剧痛中反应过来,庞岳已纵身跃起,一个侧身踹将他踢飞出去,并趁势拔出了长枪。 “抓活的!先押起来”庞岳冷冷地吐出了一句。 遂天龙虽然还想顽抗,但无奈右臂已经几乎失去活动能力,肋骨也被庞岳踢断了好几根,已然遭受重创,不一会儿便被亲兵们制服了。 “庞岳!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被绑得像个粽子一般的遂天龙挣扎着大喊。 但庞岳却不再去理会他,让卫远组织人将受伤的亲兵送进去救治,之后便径直跑向了后堂,刚才刘冰儿替他挡了一刀,伤势很重。要是刘冰儿出了什么意外的话,他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后堂的一间静室,赶到的几个随军郎中正在为刘冰儿检查伤势。 “怎么样?”一口气从大门外跑进来的庞岳急切地问道。 为首的一个随军郎中面色凝重地道:“大人,这位姑娘的伤势颇重,脉相也似乎有些不稳。小的们只能尽力维持,若要让这位姑娘脱离危险,还得……” “还得怎么样?快说!!”情急之下,庞岳用力地抓住了郎中的两肩,使劲地摇晃着。 随军郎中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但仍然强忍着不适说道:“恐怕还得去请赣州城内的叶敬叶老神医来,这种严重的刀伤恐怕只有他老人家能应付得过来!” 庞岳当下松开随军郎中朝门外窜去,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急吼吼地问道:“叶老神医的医馆在哪儿?!” 随军郎中哆嗦着说了出来。 “你们几个先好好地照看着!我这便去请叶老神医,期间要出了什么差错,我拿你们是问!”说完,庞岳便火急火燎地向门外跑去,出得大门跨上坐骑之后便向叶敬的医馆飞奔而去。卫远生怕庞岳再遇到什么意外,让人将遂天龙关押之后,便带着十余骑亲兵紧随庞岳之后。 庞岳骑着马只走了不过百余步,前方便出现了一大片火把和密集的马蹄作响,原来是得知消息的石有亮带着飞虎营骑兵从大营赶过来了。再听之后的雷鸣般的脚步声,显然是其他营的官兵也正往这边赶。 “大人,您没事吧?”见庞岳出现,石有亮也是急吼吼地问道。 “没事!刺客已被我制服!你们都回营吧!勿要惊扰了百姓!”庞岳嘴里说着,胯下的坐骑却丝毫没有减速,转瞬间便已经从石有亮和飞虎营骑兵的一侧飞过。 “大人!等等!”石有亮着急地大喊,但庞岳却似乎没有听见一样,一眨眼便只剩下了一个小黑点。紧接着,卫远也带着一队亲兵追了上来,简单地朝石有亮打了声招呼之后便又朝庞岳追去。 “王樟堂!”石有亮朝队列中大喊一声。 “到!”一身铁甲的王樟堂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应声而出。 “你带着你手下的人马,前去保护大人!要是大人再出什么意外,我把你小子的脑袋拧下来!”石有亮大吼道。 “遵命!”王樟堂领命而去。 庞岳马不停蹄地赶到叶敬的医馆门前的时候,大门已经紧闭。庞岳也不管其他,当下便上前使劲地敲起了门。 不久,一个二十岁左右、小徒弟模样的青年睡眼惺忪地打开了大门,看到门外尽是披坚执锐的官军骑兵,顿时吓得不轻:“军爷,你们……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叶老神医呢?”庞岳直截了当地问道。 ““师父……师父回家了。” “他住哪儿?” 小徒弟哆嗦着说出了叶敬的住处之后又不放心地道:“军爷,我师父可是正经的行医郎中,你们可不要……” 但还没等小徒弟说完,庞岳等人便已朝着叶敬的住处飞奔而去。 又费了一番工夫之后,庞岳终于找到了叶敬的住处,好在这一次老天没有再和他开玩笑,叶敬正好在家。须发皆白、慈眉善目的叶老神医见是赣州总兵庞岳亲自来请,又听说有个重伤员在急等着医治,二话不说,让一个徒弟背上药箱之后便跟着庞岳等人往总兵衙门赶去。见请到了叶老神医,庞岳的心总算安定了几分。 ********* “庞大人请放心,刘姑娘已经没有性命之忧,只是由于失血过多才会昏迷不醒。”总兵衙门后堂,忙活了大半夜的叶敬略带疲惫地说道,“只需调理一些时日,便可慢慢恢复。老朽先开一个药方,如果以后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唤老朽来便是。” 庞岳向叶敬作了一个揖:“叶老神医辛苦了!叶老神医妙手回春且医德高尚,着实让在下佩服!” “唉,”叶敬摆摆手,“老朽可当不得庞大人如此盛赞。救死扶伤本就是我等行医之人的本份。庞大人何等身份?能屈尊前往寒舍相邀,老朽已经感激不尽了。” 叶敬告辞之后,随同刘冰儿一同来到赣州的那个商行管事齐良,一个被刘冰儿称作齐伯的半百老头,得知消息后也带着一众伙计急匆匆地从客栈来到了总兵衙门。 “庞大人,我家小姐怎么样了?”见到庞岳之后,齐良焦急地询问。 “已经没事了,只是仍在昏迷之中,尚需调养。”庞岳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愧疚,“对不起,齐管事,是庞某疏忽了,才让刘姑娘遭此创伤。” “庞大人快别这么说,这一次还多亏了庞大人及时请来叶老神医。”齐良叹了口气,“小姐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孩子一向福大命大,这一关定能挺过去的。” 庞岳说道:“齐管事放心吧,刘姑娘先在我这里调养着,庞某会请最好的郎中,用最好的药,绝不会再让刘姑娘有所意外。等她伤稍微好些了你们再回广东也不迟。” 齐良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如今小姐伤势不轻,也只好先如此。不过,可就得麻烦庞大人了!” “齐管事不必客气,刘姑娘对庞某有救命之恩,庞某又岂能是那刻薄之人?” 随后,庞岳又多次进入静室看了刘冰儿。见曾经总是满眼含笑的刘冰儿如今却脸色苍白地躺在床榻上,庞岳不由得感到一阵揪心,但他不是郎中,也帮不上什么忙,看了几眼之后只能悄然退出,默默地祈祷着这个美丽善良的姑娘能早日好起来。 这一夜,庞岳几乎是睁眼到天亮。 第三十三章为伊消得人憔悴 天亮之后,刘冰儿仍然不见苏醒。庞岳虽焦急万分,但无奈有一大摊子事在等着他去处理,因此也只好带着一脸的憔悴暂时离开了。离开之前,庞岳又特意从黄文远府上调了两个女佣来服侍刘冰儿,并备下大量药材、留了一个郎中在左右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另外,由于考虑到商行急着用货,齐良便安排人运送货物先行回去,自己则和几个伙计留下来照看刘冰儿,庞岳也在总兵衙门后院给他们安排了住处。 可以说,刘冰儿伤情时时刻刻牵动着庞岳的内心。这其中的原因,既有刘冰儿奋不顾身扑到他身上挡刀所带给他的感动,也有他对这名女子酝酿已久的好感,甚至可以说是一丝情愫。今生前世都是光棍一条的庞岳也不知道该怎样来形容这种感觉,但有一点他却可以肯定,自己已经喜欢上刘冰儿了。虽然总共只见过几次面,时间加起来可能还不到一天,但自己早已刘冰儿的一颦一笑和身上所独有的那股气质所吸引,如今她昏迷不醒,自己更是无可避免地感到感到一阵心痛。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吧!庞岳暗自感叹道,同时也在心里暗暗地发誓,以后定不能再让刘冰儿受到任何伤害。 安顿好刘冰儿之后,庞岳又去看望了一下受伤的亲兵们,此次有六名亲兵死在遂天龙刀下,更有多人受伤。面对着这些忠心耿耿的亲兵如此一来,庞岳在感动之余又增加了对遂天龙的恨意。如此一来,此次行刺的罪魁祸首随天龙被抓获之后遭到了毕生都难以忘怀的痛苦,遍尝了监牢里所有的刑具之后,手脚筋全部被挑断,之后又被押往吉安,在那里等待着他的将是江西总督万元吉亲自批复的一个正儿八经的凌迟。 儿女私情虽不可少,但复兴大业毕竟更为重要,稍稍地梳理了一下内心的波荡起伏,庞岳又开始投入到了赣州镇的各项事务中。但在空余时间,他仍然会不时地回去看看,看刘冰儿的伤势有所好转了没有。 第三天下午,在忙完了手头的事情之后,庞岳特意抽空回了总兵衙门一趟。因为他听留守的亲兵前来报告,今日早晨刘冰儿已经醒来过一次。得知这一消息,几乎两天两夜没有休息好的庞岳自然是欣喜万分,马不停蹄地赶了回去。 来到刘冰儿养伤的那间静室,庞岳自觉地放轻了脚步,生怕打扰了刘冰儿的休息。屋中的女佣告诉庞岳,早上刘冰儿已经醒过来一次,还吃了点稀粥,午后便又沉睡了过去。 庞岳点点头,来到了床榻前,静静地看着沉睡中的伊人。此时,两个服侍的女佣已经知趣地退出了门外。 今日,刘冰儿的气色看上去已经好了许多,原本苍白的脸蛋已渐渐有了血色,饱满的嘴唇也开始变得红润,总的情况比起前几日已经好了许多。见此情景,庞岳内心稍安,但看到刘冰儿尚在沉睡未醒,因此略作停留之后便准备转身离去,毕竟自己和刘冰儿的关系还没有发展到久处一室而不留闲话的地步。 “别……别走!”正当庞岳刚刚转过身的时候,一声轻柔的呼唤自他身后传来,那声音自然是刘冰儿的。 庞岳先是一怔,蓦地将身子转回之后,赫然看到一条凝脂般雪白的玉臂已向他伸出。看到这一幕,庞岳顿时气血上涌,不过,等心绪稍稍平静之后再仔细一瞧,才发现刘冰儿仍然双目紧闭,显然是在梦呓。 唉,是我想歪了!庞岳自嘲地摇摇头,走回到床榻前,准备将那条玉臂送回去,不料,还没等他做出动作,那支纤纤素手便猛地将他的手牢牢攥住。刹那间,一股凉润如玉的细腻感自掌心传到了庞岳的内心,让他在如痴如醉的同时又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你别走…..”刘冰儿喃喃地道。 我没走!庞岳在心里发出了这个声音之后又开始浮想联翩起来:刘冰儿口中的“你”又会是谁呢?该不会就是我吧?如果是我,那自然是更好。如果是另外一个人,那岂不是……想到这里,庞岳竟产生了一丝危机感。 不过,正当庞岳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刘冰儿再次发出了一声声梦呓。 “爹!”刘冰儿的语气中带着悲伤。 听到刘冰儿说出这个字,庞岳的顾虑顿时全消,但刘冰儿接下的话却让他惊愕不已:“爹,女儿总算又见到你啦,女儿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啊!这么多年了……” 庞岳正想继续听下去,刘冰儿的声音却越老越小,但手上的力气却又加重了几分,将庞岳抓得严严实实。这下,庞岳也不好强行挣脱,只有尴尬地站在原处。 未几,刘冰儿轻咳了几声,紧接着又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当她发觉自己正紧紧地攥着庞岳的手的时候,顿时如遭电击般收回了纤纤玉手,脸上也飞起一片红晕。 庞岳也将手收回,尴尬地笑道:“冰儿姑娘,方才你做噩梦了。” 刘冰儿也不好意思地轻颌臻首,语气中仍然透着一丝虚弱:“让庞总兵见笑了。这几日,还得多谢庞总兵为了小女子的伤情而多方奔走,请来了最好的郎中,买来了最好的药材。小女子在此先谢过了!”说完便要挣扎着起来行礼。 庞岳赶紧上前轻按美人香肩:“冰儿姑娘快躺下,勿要牵动了伤口。”情急之下便忘记了“男女授受不亲”的庞大总兵做完这一举动之后方才回过神来,飞快地收回了双手,但同时一个稍显罪恶的念头却从心里喷簿而出:真柔软啊! 庞岳虽然只是轻轻一按,刘冰儿脸上的红霞却又浓重了几分,一时也忘记了该说什么才好。早晨清醒过来的时候,她便已经从齐良口中得知,当晚她受伤以后,庞岳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又是亲自去请郎中又是亲自去买最好的药材,一有工夫便前来察看她的伤情。听到这里,刘冰儿的心头顿时涌上了一股暖意,如今又看到庞岳脸上那两个因缺乏休息而出现的黑眼圈,更是大受感动,看向庞岳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之前未有的东西。 最后,还是庞岳干咳几声打破了这种暧昧的气氛:“冰儿姑娘哪里的话?那晚要不是你挺身而出,我早就成了那刺客的刀下之鬼了。如此救命之恩,庞某就算把腿跑断又何以回报?” 刘冰儿嫣然一笑:“当日在九龙山,庞总兵不也救了小女子一命吗?这都是小女子应该做的,庞总兵又何须时时放在心上?” 庞岳也跟着笑了笑,刚想问问刘冰儿方才为何会那么悲伤地呼喊着父亲,但转念一想那毕竟是人家的隐私,如此冒昧地发问终究不妥,于是便又踟蹰着提起了另一个话题:“冰儿姑娘以后在对庞某的称呼上也无需这么严肃,那日冰儿姑娘不是也说了吗?只要再见面便会改口的。”此话一出,庞岳顿时感到自己的脸上有了一种微微的发热感。 听完庞岳的话又看看他的表情,刘冰儿的柳叶眉一弯,颊上的酒窝也开始浮现。不过,她还是抑制住了想笑出声的冲动,点点头:“那好吧,慕远将军。小女子以后有多有冒犯了。” 要是再把将军二字去掉就更好了!庞岳暗暗地想着,明面上却仍然礼貌地笑道:“冰儿姑娘对庞某有救命之恩,在称呼这种小事上尽可随意。” 正当庞岳准备再和刘冰儿聊几句、顺便加深一下感情的时候,两个女佣分别端着刚熬好的汤药和一大堆纱布、药粉走了进来,看样子是来给刘冰儿换药的。见此情景,庞岳也只好暂时作罢,告诉刘冰儿要好好地休息,自己有时间会再来看她,之后便略有不甘地离开了。 ********* 第二天,庞岳接到了朱大典派快马给他送来的一个通知:隆武帝已经离开福州将行在移至延平府,正召他去见觐见。 得知这个消息,庞岳在心里寻思着:隆武帝最终还是无法再忍受郑氏兄弟的骄横跋扈,从福州搬了出来。只是他这一次召自己前去觐见究竟为了何事?难道已经准备移跸赣州了? 结合目前的形势,庞岳并不希望隆武帝马上移跸赣州,因为明年年初赣州和吉安一带将成为明清两军争夺的焦点,到时候隆武帝若是在赣州,自己领兵出战时必会为他的安全所顾虑,如此一来,将会无可避免地对作战效果造成影响。原来的历史上,虽说福建最后也被建奴攻占,但至少在明年上半年的时候还是安全的。 但不管怎么样,还是先去见见再说吧。庞岳将各种事务暂且交待给了张云礼,便准备着出发事宜。 临行前,庞岳又特意去向刘冰儿告别。听说庞岳即将远行,刘冰儿的眼睛里也流露出了一丝隐隐约约的幽怨,不过在言语上却没有表达出来,只是微笑着让庞岳多保重。之后,让庞岳大感意外的是,齐良也在私下里找到了他,向他说出的一番话更是让他丝毫没有准备。 “在下冒昧地问一句,庞大人可曾成家?”齐良先来了这么一句。 庞岳虽感到有些奇怪但还是如实地告诉了他:“庞某乃一武人,常年漂泊在外,未曾成家。齐管事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听完庞岳的话,齐良暗暗地松了一口气:“那在下就直说了。看得出来,我家小姐对庞大人是有心的,自从上次在九龙山被庞大人所救,回到广东之后便总是提起大人您。大人的那幅亲笔所写的《兰亭集序》也被小姐挂在了闺房里,每天都要端详上一番。此番苦心,连我这老头子看了都不落忍啊。唉,若庞总兵不嫌弃小姐出身商贾之家的话,还万望不要辜负了她的一片苦心。” 听完齐良的话,庞岳顿时痴了,如果要用几个词来形容他现在的感受的话,那便是幸福、激动。他以前一直清楚刘冰儿对自己的态度究竟如何,如今听齐良这么一说方才如释重负。呵呵,幸福来得如此突然,竟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努力地平复了心中的激动之后,庞岳对着齐良郑重地点点头:“多谢齐管事告诉庞某这些!等办完事回来,有些话庞某会亲自去向刘姑娘说的。” “哈哈,如此便好。”齐良已经从庞岳的表情和语气中大致地猜到了他的态度,欣慰地说道。 齐良正准备告辞的时候,庞岳又想起了一件事,连忙叫住了他:“对了,齐管事,有件事庞某想问一下。上次听刘姑娘在梦中呼喊父亲,语气甚是悲伤。你可知道个中原因?” 齐良顿时一怔,之后叹了口气道:“不瞒庞大人,老爷和夫人早在十年前就不在了。是在下护送小姐和少爷逃到了舅老爷家,这才躲过了一劫。” 什么?听完这话,庞岳大吃一惊,正想问问具体情况,但看到齐良无意再做答,便没有再问。此外,通过齐良那黑瘦精干的身材和那对老迈而不失锐利的眼睛,庞岳也已经猜到,他在过去绝非寻常之辈,这其中的真相恐怕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 看来,刘冰儿的身世并非自己想的那么简单啊!庞岳在心中感叹道。但眼下事情繁多,也容不得他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整理好行装之后,庞岳便踏上了觐见之路。 第三十四章君臣相谈 当庞岳还在路上的时候,隆武元年便已悄悄地过去,时间进入到了隆武二年的正月。没想到,来到南明之后的第一个大年居然是在路上过的,逢此佳节,庞岳也越发想念起已经与自己时空相隔的家人们。 但不管怎么说,年还是要过的。年三十那天晚上,庞岳自己掏钱购买了大量酒菜,在路上的驿馆里请随同自己前来的部下们吃了一顿。这一次,跟随他前去延平的除了他的亲兵队之外,还有石有亮派出的一百骑兵随时保护他的安全。面对庞岳的慷慨,一行人都吃得很是尽兴,也算过了个不赖的新年。 一路上马不停蹄,正月初七的时候,庞岳一行终于赶到了延平府。 ********* 延平府,隆武帝御书房 庞岳见到隆武帝之后,恭恭敬敬地下跪行礼,“微臣庞岳,参见陛下!” “庞爱卿请起!”隆武帝起身离座,亲自上前扶起庞岳,笑道,“你我君臣二人又有数月没有见面了。听朱大人说,这段时期你将赣州镇经营得很是出色!呵呵,不错,朕还真是没有看错你!” 庞岳抬起头,发觉隆武帝比几个月前又消瘦了几分,看得出来,这段时间他在福州恐怕过的不怎么好。外有建奴虎视眈眈,内有鲁王自立,更有向郑芝龙这样的地方军阀跋扈纵横在前世,面对这样一种危机四伏的环境,恐怕任何一个有上进心的帝王都不会感到轻松。在前世,庞岳就多次从史料上得知隆武帝力图进取、时刻为国事操劳的事迹,穿越到这个时代之后,又亲眼目睹了隆武帝的一言一行,便更加为他的那种执著的信念所感动。 有君如此,臣复何求?庞岳在心里自编了这么一句。 “微臣不敢当陛下如此盛誉!微臣身受陛下厚恩,却只是聊尽本分而已!”庞岳言语诚恳地说道。 “坐吧!”隆武帝似乎也在已经习惯了庞岳的谦虚,微笑着招呼道。 “谢陛下!” 君臣二人落座之后,庞岳先向隆武帝表达了新春的祝福,隆武帝也对庞岳嘘寒问暖了一番,客套完毕之后便进入了正题。 “庞爱卿,可知朕此番召你前来是何用意?”隆武帝问道。 庞岳有着超出隆武帝数百年的预知,上次又得到了朱大典的一些暗示,岂能不知道隆武帝的打算?但身为臣子,直接点出君王所想始终是一大忌,不管所面对的君王是何等宽容、大度。考虑到这一点,庞岳便只是摇摇头:“恕微臣驽钝,实在难以知晓圣意。” 听庞岳这么一说,隆武帝眼神中露出了一丝若隐若现的赞许,说道:“那朕就直说了吧。江西总督万元吉等人曾多次上奏于朕,言福京地处闽省沿海边陲,难以顾及内地,因此便请朕离开福京他出移跸他处,以总揽各省事务。至于地点,有人提出赣南,也有人提出湖广、广东等等,众说纷坛。此次召你前来,其一是因为朕考虑到他们都是文臣,考虑问题难免有失偏颇,所以想听听听你这个武将的意见。此外,据前方传回的各种情报,东虏恐怕不久后便会大举南下,届时我朝该如何应对,朕也想听听你的想法。” “多谢陛下对微臣的信任!”庞岳面带感激地说道,不管怎么说,这都是隆武帝对自己的信任。 “你想到什么,尽管直说。”隆武帝温和地道,“朕是不会因为言语上的过错而怪罪于你的。” “谢陛下!”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之后,庞岳将心中所想一一道来,“以微臣之愚见,陛下若要中兴大明、恢复河山,固守福京确非上策。福京目前虽无刀兵之忧,但毕竟地处沿海边陲,对内地各省可谓鞭长莫及,在指挥、协调各地抗清兵马之时多有不便。如此一来,我大明各地的忠臣义士便难以整合,对抗清大业着实不利。因此,在陛下移跸一事上,万元吉等大人所想亦是微臣所想。” 隆武帝点点头,示意庞岳说下去。 “至于陛下该前往何处,微臣以为,广东不可取。”庞岳继续说道,“广东亦是处于沿海边陲,几乎与闽省无二。陛下若迁往此处,与留在福京又有何区别?至于赣南,此地虽然是联络各省之枢纽、道路四通八达,但微臣以为,此处也不宜陛下久驻。微臣在赣州数月,对周围的情形也了解一二。目前,整个江西北部几乎全被清虏金声恒、王得仁部所占领,并且,不久前据前方密探回报,仍有部分清虏援军朝江西开来,似乎要与金、王二部会师,一同夺取赣南。估计不久之后,赣南便会战火四起,陛下实在不宜以身犯险。更何况,即便我军能击退清虏,赣南也不宜成为陛下行在,此处道路通达,一旦被建奴多路夹击,后果将不堪设想。” “嗯,庞爱卿所说不无道理。”隆武帝微笑道:“那庞爱卿认为,朕应该前往何处?” 庞岳道:“陛下言重了,此事微臣只能提出一些建议,究竟该往何处,还得陛下亲自定夺。微臣以为,以目前形势来看,湖广最为合适。” “哦?为何?”隆武帝问道。 “陛下明鉴。湖广南接两广,东临江西,西接川、黔,向北更可直进中原,地势之利远胜赣南。陛下移驾至此,对节制各省事务极为便利。并且,湖广紧邻贵州、云南数省,回旋空间极大,且有巴蜀天险以为依托,即便建奴多路来犯,我朝也可从容应对。” 听庞岳说完,隆武帝略作思索之后点了点头:“庞爱卿的意思朕已经知道了,朕会好好考虑的。此外,东虏正在蠢蠢欲动,有再次南下之意,此事想必庞爱卿也已经知晓了吧?以庞爱卿之见,到时候东虏兵锋南指,我朝又应该如何应对?庞爱卿是武将,想必在这种事上比文臣更能考虑周详。” 庞岳想了想,说道:“陛下,早在杭州时微臣便已说过,建奴虽来势汹汹,但也有着其自身的缺陷。奴酋多尔衮等入关时日不长,其统治重心尚在北方,若发兵南下必为粮草所累,更何况满洲建奴多生长在关外苦寒之地,未必能适应南方的湿热气候,不可能一直呆在南方持续作战。就如同去年那般,征战一段时间之后便会撤回北方休整,多数情况下还得依靠新近归附的汉奸军。如此一来,我军只要依托地势之利与之敌多做周旋,就如同庖丁解牛的典故一样,先避敌锋芒,再抓住时机对其薄弱之处致以狠狠的一击,不断积小胜为大胜。形势便最终会向对大明有利的方向发展。再者,建奴入关后大肆摧残我华夏礼仪,早已引得民怨载道,可以说这天下民心还有一多半是属于大明的,只要陛下运用得当,建奴又有何惧哉?” 听完庞岳的一席话,隆武帝的眼中渐渐地浮现出了希望之光,对庞岳的赞许之情也增加了几分。朝中敢于言战的大臣不是没有,但大都是泛泛而谈,空有口号而已,却极少有人能像庞岳这么细致入微地分析,事事都能落到实处。 “庞爱卿的见识之深,目光之远,连朕都不得不叹服啊!有庞爱卿这样的忠臣良将在,大明又何愁没有复兴的一天!”隆武帝发出了一声源自内心的感慨。 “微臣不敢!” ********* 在延平停留了两天,庞岳与隆武帝进行了多次商谈,提出了自己的许多建议和一些规划,使得隆武帝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之后,庞岳又与朱大典见了一面。当得知朱大典早在一个月以前就向堵胤锡与何腾蛟发出了防备建奴勒克德浑部的预警通报时,庞岳也随之稍微松了口气。因为不久前,堵胤锡已经督率着忠贞营开始了攻打荆州之役。他不知道这一预警通报究竟能帮到堵胤锡多少,但目前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两天后,在隆武帝和朱大典等大臣的殷切希望中,庞岳踏上了归途,毕竟他是一镇总兵,赣州镇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处理。 临行之前,他又从隆武帝那里得到了几份意外的礼物:上轻车都尉的勋阶,镇国将军的封号,拨给他个人的五千两白银的封赏。面对隆武帝的封赏,庞岳自然是千恩万谢,同时也加快了回赣州的步伐,因为,随时可能会恶化的局势已经不允许他有任何的拖沓。 十几天之后,庞岳回到了赣州。不料,刚回到总兵衙门他便得知,刘冰儿一行已经在三天前离开了赣州,只给他留下了一个口信:家中有事,后会有期。 面对着这一情况,庞岳的心头顿时涌上了阵阵失落感,原本准备好的一番话也失去了倾诉的对象。他不知道刘冰儿家中究竟出了什么事以至于她没有等自己回来,总之,伊人的不辞而别就如同生生地在他心头划了一道似的,给他留下了无尽的遗憾,并夹杂着丝丝酸楚。更何况,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也不知道何时才能与之重逢。 第三十五章战云密布 时间在飞快地流逝。 隆武二年正月底,收到清湖广总督佟养和告急文书的建奴平南大将军勒克德浑率领数万大军抵达湖广石首县,随后便直扑正在攻打荆州的忠贞营而去。这一战,虽然忠贞营最终还是不敌建奴,被迫撤入了三峡天险地区,但由于之前得到了兵部的预警通报,对勒克德浑的突袭早就有所准备,因此兵员、辎重的损失都要比原来的历史上要小得多,田见秀、李友等将领也并未像原来那样因走投无路而投降建奴。并且,建奴也付出了远比历史上惨重的代价。但在整个过程中,湖广总督何腾蛟所督率的马进忠、王允才等部一直在湖南境内踟蹰不前,依然像原来的历史上那样被勒克德浑派出的小股部队吓得望风而逃,兵部先前发出的预警通告只是加速了他们对建奴的恐惧程度和逃跑速度。 得知荆州之战的结果之后,庞岳虽然还是感到有些遗憾,但不管怎么说,因为他请朱大典发出的通报,忠贞营的精锐主力得以保存,这比起原来的历史上忠贞营近乎全军覆没的结局已经好上了许多了。想到这里,庞岳心里又平衡了几分。 随后的形势开始急剧变化。二月中旬,多尔衮命多罗贝勒博洛为征南大将军,与正黄旗固山额真图赖一同领兵南下,前往南京与勒克德浑交接东南防务,并进攻浙江、福建。与此同时,清军柯永胜、高进库等部自南京抵达江西南昌,与金声恒、王得仁部会师,准备随时向赣南发起进攻。 前方战云密布,似有一触即发之态。在经历了大半年的潜心发展之后,赣州镇的实力也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全镇已练成的总兵力达到了编制上的一万二千人,其中,辅兵四千余人,战兵八千余人,包括两个队近两千人的火枪兵(庞岳将鸟铳兵改成了火枪兵)。除此之外,还有两千新近入伍、正在接受训练的新兵。军器局的生产也取得了显著成果,到二月下旬,共生产出近两千支鸟铳和两百多杆抬枪,仿制出的第一批燧发枪共两百支也全部投入了使用,至于标枪、箭支更是堆积如山。除此之外,所有的战兵包括部分辅兵已经佩戴上了戴面罩的头盔。 拥有了精良的装备,又经过长时间严格的训练和对建奴的仇恨教育之后,全体官兵都暗暗地憋着一股劲,希望尽快找到一个宣泄之处,几乎所有人都忘却了战前的恐惧,默默地等待着战事的到来。 ********* 隆武元年三月二十日上午,吉安城以北二十里 此时正逢初春时分,山野丘陵都披上了一层淡淡的绿衣,四处一派春意盎然之景。清新的空气中,十余骑明军哨探正沿着官道慢慢地巡视着。这队哨探乃是江西总督万元吉手下督标总兵吴之蕃的部下,近期,清军蠢蠢欲动的消息不断从前方传来,吴之蕃不得不加强了戒备,派出多支哨骑时刻关注着周边地区的异动。 “陈头,让弟兄们歇会儿吧?”一名哨探拍马来到领头的一骑跟前问道,“一大清早就出城,弟兄们都快累得不行了。” 被称作陈头的人叫陈五,是吴之蕃部的一名什长。听到下属的发问,陈五抬头看了看天上已经快接近正中的太阳,点点头,用马鞭超不远处的一块草地上一指:“好吧,咱们就去那儿歇息一会儿吧。” 听到什长的话,士卒们顿时大喜过望,都跑了快一个上午了,不仅什么情况都没遇到还把自己累个半死,谁不希望能休息一下呢?当下纷纷从马背上跳下来牵着马朝着那块草地走去。 来到草地上之后,明军士卒们席地而坐,拿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和清水吃喝了起来,今天早晨出来的匆忙,很多人连早饭都没有吃,只有乘着空闲的工夫补充一下。这时候,十几匹战马也难得地得到了一个休息的机会,正在附近悠闲地吃着青草。 “嗯?什么声音?”陈五刚咽下一口干粮便感觉到了远处的一阵异响,当即问道,“你们听到没有?” 见士卒们仍是一脸的茫然,陈五便不再问,而是继续分辨起来。片刻之后,陈五的眼中露出狐疑,当下又趴到了地上,以耳贴地。这一听不要紧,陈五眼中的狐疑立刻转化成了惊骇,大声喊道:“都起来,北面有大队骑兵过来了!上马,回城!” 听陈五这么一喊,士卒们也都如梦方醒,纷纷起身牵过自己的战马手忙脚乱地爬了上去,奔上了官道之后便朝着吉安的方向而去。 不料,还没等他们跑多远,后面便有一大片箭支射过来,立刻有五六名骑兵惨叫着落马。这下,其余的士卒包括陈五在内都是大吃一惊,这是哪儿射来的箭?刚才听那马蹄声,那大队骑兵之上在二里以外,怎么这么快就到了跟前?难不成他们骑的都是万里马不成? “狗*日的鞑子!”陈五回头瞟了一眼,当看到那红缨斗笠和号褂子时,他便确定了偷袭者的身份,咬牙切齿地骂道。但他所不知道的是,刚才已经有三十余名清军前锋以棉布包裹马蹄、偷偷地摸到了他们附近,正准备趁他们放松警惕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手,由于他听到了北面清军大队的马蹄声,有了准备,这伙清军才没能如愿。见无法偷袭,这伙清军便放弃了伪装,大张旗鼓地猛追,刚才的那一阵箭雨正是他们射出。 虽然陈五一时没搞清楚这伙清军为何如此快就来到了近前,但是有几点他却很清楚,有大股清军正直奔吉安而来,自己得赶快把这个消息送回城去! 不一会儿,第二轮箭支飞来,又有三名明军哨探滚落马去。 陈五将身子紧紧地贴在马背上,同时在心里暗暗地怒骂着。他不是不想操起弓箭还击,但他也知道,眼下只有快点回城才是第一要务,己方剩下的这几个人若是还有心思和那几十名清军对射就只有死路一条。 “你们这群废物,这么几个明军都解决不掉?!”见始终无法干掉前面剩下的那几个明军哨探,清军把总恼羞成怒地吼道。 ********* 吉安城 虽然近期不断有消息传来,说是清军即将南下,但此地毕竟承平已久,百姓们对战争的概念也变得日益模糊,因此在紧张了几天之后便又恢复了常态。眼下,城中的街道上依然是车水马龙,各种店铺也在照常营业,各大城门仍向往常那样洞开,行人们川流不息。 北门,一名带队值哨的明军旗总正懒洋洋地在来回地踱着步子,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兴奋。过不了多久,便会有人来换岗了!呵呵,到时候去酒馆喝上几盅,再顺便调戏一下那个卖酒的娘们岂不快哉? 正当明军旗总盘算着换岗后的快乐生活的时候,前方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将他拉回了现实中。抬眼一看,只见远处孤零零的一骑正奋力地朝城门方向奔来,其后不过几十步的地方又有几十名骑兵似乎在追赶。看到这一幕,明军旗总顿时大惊,赶紧遣人进城回报,并让手下的士卒做好战斗准备。 不一会儿,最前面的那一骑便接近了城门口。见此情形,后面的那几十骑便纷纷勒住马头朝着来路奔回,不过。他们身上的号褂子和红缨斗笠却将他们的身份暴露无遗。 是鞑子?!明军旗总的眼中又多了几分震惊。这时候,那名被追赶的骑兵也终于赶到了城门口,但这一路狂奔似乎也耗尽了他所有的体力,还没等旁边的人上前招呼便一头滚到了地上。明军旗总赶紧上前,只见这人浑身带血,肩头还插着两支箭。 “这不是陈五吗?”明军旗总认出了来人的面目。 “快……快关城门,有大股……鞑子朝吉安来了。”说完这句,陈五便昏了过去。 “禁止通行!关城门!”明军旗总让人将陈五抬了进去,并大声吆喝了起来。 ********* 一个时辰之后,吉安城已经是四门紧闭,所有街道全部戒严,城头上更是布满了披坚执锐的军士,空气中一股紧张的气氛正愈演愈烈。 没多久,一阵阵闷雷般的响声自远方而来,紧接着,远处大山的拐角处开始出现啦几个黑点,小黑点越来越多,很快便串成了一条条黑线,黑线慢慢地聚集,又汇成了一片汹涌澎湃的洋流,以不可阻挡之势朝着吉安城涌来。 “是鞑子!”城头上部分眼尖的官兵已经看到了那一片黑压压的人海中所裹挟的旗号,不禁叫出了声。 “严禁喧哗,违者重罚!”一个满脸横肉的军官提着明晃晃的腰刀在城头一边走一边大喝道。看到他凶狠的模样,刚才还在讨论的士卒立刻闭上了嘴,只是紧张地看着城下那一大片黑压压的清军大阵。 过了一会儿,江西总督万元吉和巡抚刘广胤两人也在一众亲兵的保护下上了城头。 “吉人兄,这伙清军来势很猛啊!”刘广胤眯着眼睛看了看清军大阵,对万元吉说道,“不过,看那旗号,来的似乎不是金声恒狗贼。” 万元吉抬眼望去,只见那中军大旗上分明写着一个“柯”字,便明白了几分:“好像是柯永胜部,这应该是清虏刚刚派到江西的援军。如果不出本官所料,金声恒狗贼所率的大队还在后面。” 万元吉此言一出,城头上的刘广胤、督标总兵吴之蕃、抚标总兵张国祚的脸色都为之一变。目前,吉安城中的守军总兵力不过数千人,而目前目前已经抵达吉安城下的清军已经不下于一万,要是再加上后续赶到的金声恒、王得仁等部,吉安可谓是岌岌可危啊。 “大人,鞑子势大,我等不如趁他们尚未围城之际……”张国祚试探着朝万元吉说道,但他一时实在想不起该用什么冠冕堂皇的词语来掩饰弃城而逃的耻辱。 不等张国祚说完,万元吉便摆了摆手,转过身朝刘广胤问道:“给赣州庞总兵的告急文书送出去了吗?” “送出去了。” “那就好。清虏虽然来势汹汹,但我等只需坚持几日,庞总兵的援军便会赶到,此后还有朝廷调集的各路援军会陆续赶来。”万元吉说完又看了张国祚一眼,“此刻我等弃城容易,但若吉安有失,赣州、南安也必将岌岌可危,到那时,整个赣南的局势便无法挽回了。” “大人所言极是,我等肩负守土之责又岂能轻言放弃?”刘广胤附和道。 “属下愿听大人调遣!”吴之蕃也表明了自己的决心。 尴尬之下,张国祚只好放弃了之前的劝说,加入到了拥护万元吉的行列中。 第三十六章吉安告急(一) 城下,黑压压的一大片清军正缓缓地涌过来,荆旗蔽空,脚步如雷,倒也显得有些气势。转眼间,清军大队便推进到了离城墙三百步左右的地方,在中军发出的鼓点和旗语的指挥下停了下来,开始列阵。步兵居中,骑兵位于两翼,看那人数至少上万。 清军列阵完毕之后,只见那帅旗下的一员将领挥了挥手,便有数骑哨探离阵直奔城墙方向而来,到了离城门百步左右的距离停下。这时,领头的一骑冲着城头大喊道:“城中的伪明官兵听着,大清王师已到!尔等快快开门,归顺大清,若一味执迷不悟、困守孤城,我大清兵马破城之时,尔等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听着那清军哨探嚣张的大喊,城头上的万元吉、刘广胤等人都是面色铁青,但却未发一言。部分官兵也从最初的紧张变得愤怒起来。 一连喊了数遍都不见城头上有任何答复,那几骑哨探也只好作罢,返回了阵中。见劝降无果,那清军主将也并未动怒,而是在一众亲兵的簇拥下亲自朝着城门方向而来。 同样是在据城墙百余步的地方停下,清军主将清了清嗓子之后大声喊道:“万大人和刘大人都在吧?如果在,那就请你们听好了!我乃大清胶镇总兵柯永盛,奉朝廷之令前来收取吉安!二位大人恪尽职守,令柯某很是佩服。但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二位还得看清形势才行!前明立国二百余年,由盛而衰,由荣而枯,如今更是气数已尽!我大清取代前明已成定局!难道二位想逆天意而为不成?休说你们二位,就连那前内阁大学士、兵部尚书洪承畴大人如今也已为大清效力,尔等不过是地方督抚,又何必为前明殉葬?” “柯永盛!”一向斯文的万元吉此刻也粗着脖子冲城下大喝起来,“想你本来也是大明武将,不思报答天恩反而委身于虏,今日竟还在此口出秽语!试问他日你有何面目面对列祖列宗?身为汉人,却甘愿为了些蝇头小利而将祖宗留下的发式剃成那化外野人的金钱鼠尾!你又有何颜面去面对双亲的养育之恩?你也无需提起洪承畴之流,这等背主求荣之辈乃是我大明之耻!另外,本官也不妨告诉你,本官既为江西总督,便会时刻牢记守土之责!尔等若想夺取吉安,那就直接提兵来攻吧,休要费那无用的口舌之劳!” 听到万元吉的一番痛斥,柯永盛的脸先是涨得通红,随后又转为铁青,半晌才恶狠狠地说道:“柯某行事一向是先礼后兵的,既然万大人如此不识时务,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撂下这句狠话,又用怨毒的目光扫了城头几眼,柯永胜便在亲兵的护卫下回到了阵中。 不到两刻钟,只见清军阵型一阵轻微的骚动,一排大家伙被从阵后推了出来,仔细一看,竟是专用的攻城盾车。 中军大旗下,柯永盛的脸沉得像锅底一样,牙齿也因恼怒而咬得咯咯作响。在他看来,这万元吉不投降倒也罢了,居然还将他骂个狗血淋头、体无完肤,实在是好生可恶!不立刻攻进城去杀光那群不知好歹的伪明官民,又怎能消除他的心头之恨? 不一会儿,随着进攻的号角和鼓点声响起,大批清军辅兵杂役开始推着那二十几辆盾车缓缓向城墙而来。只见那盾车前巨大厚实的防护木板上又包上了牛皮和棉被,如同一面移动的小型城墙,足以抵挡弓箭和火铳,其后又是大批推着独轮车的清军辅兵,车中装着高高堆起的泥土,乃是为了填平各种沟壑包括护城河之用。 辅兵之后,便是大队手持兵刃,杀气腾腾的战兵,十来架云梯夹杂其中。这时,几乎每一个清兵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眼神中透着激动。他们早就从上官那里得到了承诺,一旦破城,便可以纵情劫掠三日。这个承诺让所有人都欣喜若狂,虽然城中的百姓仅在一年前还是他们的同胞,但这一事实早就被他们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们的脑海里只剩下了因过度憧憬而造就的狂热。 清军如潮水般朝城墙涌来,越来越近。城头上,部分明军甚至开始两腿打颤,赣南承平已久,他们可是极少见过这种场面。 “轰!——”“轰!——”……待清军盾车进入射程之后,城头上的十来门大小弗朗机炮开火了。连番巨响之后,高速而炽热的实心炮弹或直接击中盾车,将盾车砸得四分五裂,或直接飞入清军阵中,带出阵阵血雾和惨叫。 承受完第一轮打击之后,清军也乘着明军火炮装填的空当加快了推进速度。 吉安保卫战就此打响…… ********* 傍晚,泰和县城 此地离吉安城大概有一百三十余里,紧邻赣江,城南码头更是赣江上来往客商和货物的重要停靠点。与以往那平静、祥和的景象不同,此时的泰和县城外已是大军云集,从旗帜上看,正是赣州镇。 当然,万元吉派出的信使不可能有这么快,赣州镇的官兵也不可能如此神速。事实上,庞岳直到现在还没有遇到自吉安来的信使,早在几天前他就率部从赣州出发了。前些日子,得到了军情处的情报人员传回的关于金声恒部的异动,又结合自前世带来的预知,庞岳便知道吉安将很快吃紧。吉安虽不是他的防区,但一旦吉安有失,赣州、南安的形势也必将变得岌岌可危。原来的历史上,赣南明军失去先机、士气一落千丈与吉安的失守也不无关系。考虑到这点,庞岳便以最快的速度集结好军队,大军轻装走陆路,辎重走水路,水陆兼程往吉安赶去。 这一次,赣州镇可谓是倾巢出动,四个营全部在出征的序列当中。赣州城只剩下了张云礼率领的二千最近招募的新兵和少数老兵,赣州卫的部分精壮军户也领到了铠甲武器协助防守。临行前,庞岳嘱托张云礼,在主力返回之前一定要守好赣州城,严密防备清军趁乱偷袭。在得到张云礼的保证之后,庞岳又找到钱禄,请他配合张云礼部署城防事宜,钱禄也是郑重地答应。在安排好了一切之后,庞岳便带着赣州镇一万二千大军踏上了北上吉安的道路。 此刻,泰和县城外,庞岳正趁着大军休息的机会在和他的新任幕僚田世尊交谈着。 田世尊年纪在四十岁上下,身材清瘦。他是南安人士,原本是前江西总督袁继咸的幕僚,袁继咸被左梦庚胁迫降清之后,他便回到了老家。由于田世尊遍读诗书,学识涉猎极广,并曾做到过总督的幕僚,因此在当地很有名气。庞岳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听说了田世尊之后,又考虑到自己帐下正缺少一个负责管理文案后勤的幕僚,便写了一封语气诚恳的亲笔信,派人去南安请他出山。田世尊虽退居乡野但仍然时刻在关心天下大事,自然是听说过庞岳的名字的,再加之他正当壮年,报国之志尚存,便欣然接受了这个机会,来到了赣州面见庞岳。与田世尊交谈了多次之后,庞岳发现他不仅学识渊博、涉猎极广,对文案工作了如指掌,并且思维缜密,对军机大事也有着其独到的见解。对此,庞岳自然是大喜过望,当即将田世尊留在身边做了首席幕僚。 “大人,你真的决定要连夜赶往吉安?”田世尊问道,刚才交谈时他已经得知了庞岳的决定。 庞岳点点头:“如今形势紧急,岂能容我等有半点拖沓?清狗金声恒部可能都已经兵临吉安城下了!眼下,时间便是性命,我镇大军早一刻赶到吉安,吉安便少一份城破的危险。” “大人言之有理。”田世尊说道,“眼下,柯永盛部等清虏援军已经与金声恒回师,若是他们一同攻打吉安,城中的守军怕是坚持不了多久。只是,我镇大军已经连续多日赶路,如若再急行军,恐怕将士们会吃不消啊!” 庞岳道:“子敬先生所说也不无道理,但清狗可不会给我们休息的机会。再者,途中我也会适当安排休息时间的,将士们之前也经历过多次长途行军拉练,剩下的这一百多里地还不至于坚持不了。” “唉,目前也只好如此了。但愿吉安城中的守军能坚持到我军赶到才好!”田世尊看着北方感叹着道。 “起立!——”“集合!——”半个时辰之后,赣州镇的临时营地中,随着军官们的喊声响起,士卒们纷纷站起来整队。平时严酷训练的效果终于在此时显示了出来,虽然长时间行军之后没有得到足够的休息,但官兵们的动作依然整齐有序,不见丝毫慌乱和拖沓。 默默地看着这种情形,庞岳的脸上浮起了一丝淡淡的笑容。要知道,为了训练出这支军队,他可是倾注了大半年的心血,如今见官兵们表现出色他自然很是欣慰。但与此同时,他的心里也涌上了些许担忧,不知道这支年轻的军队对阵金声恒等部清狗时会是怎样的结果,不知到有多少官兵将会永远长眠在吉安。但这一切他都无法去阻止,试问哪一支王者之师不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唯有经过一次次血与火的磨练,赣州镇这支新生的力量才能浴火涅槃,成长为华夏民族的钢铁长城!这才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 第三十七章吉安告急(二) 二十一日中午,吉安城 见清军在收兵的锣声中潮水般退去,吴之蕃身心疲惫地瘫坐在了城头的女墙后面,一直紧握的佩刀也掉到了一边。 从昨日开始,清军的四次进攻全部被击退,但城中的守军也打得很是艰难。刚才这一次,甚至有部分清军通过云梯爬上了城头,明军的防线险些被攻破。吴之蕃亲自率亲兵队冲了上去,才将这股清军剿除干净,稳住了局面。此刻,城头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具具尸体,有清军的,也有明军的,尤其是有几个垛口后面,死尸几乎码成了小山。虽然目前的气温尚不是很高,但那股肆意弥漫的血腥味仍然令人作呕。 “让杂役们上来把城头清理一下,把自己人的尸体抬下城去掩埋,鞑子的尸体直接从城头扔出去!”吴之蕃略显憔悴地对身边的亲兵吩咐道,”顺便再给老子送壶水来,杀了这么一阵,都快渴死了。” “遵命,大人!”亲兵领命而去。 杂役们很快便上了城头。按照吴之蕃的吩咐,清兵的尸体被直接从城头扔了下去,明军的尸体则被抬下去安葬,重伤员们也被抬上了担架送往城中医治。 “扑通!扑通!……”清兵的尸体被丢下城去,与大地之亲密接触之后发出阵阵闷响,听着这声音,吴之蕃顿时大感痛快。 “吴兄!”正当吴之蕃在享受着那本来毫无韵律可言的声声闷响时,一个声音传了过来,扭头一看,原来是张国祚。 此时张国祚的模样也很不体面,摘下头盔之后露出了稍显散乱的发髻,铠甲上也尽是血污,脸上还有一大块已经干涸的血迹,看样子似乎是沾上了清兵的。 张国祚来到吴之蕃身边坐下,长叹了一口气:”唉,总算又挺过去一回了!这他*娘的何时是个头啊!” 吴之蕃仰头”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大口水,说道:“张老弟也亲手杀了鞑子了?” “杀了好几个!可那又如何?鞑子就像是杀不尽似的,杀掉一批又来一批!”张国祚说道,“金声恒等狗贼的大队还在后面,我们这几千人马要想守住吉安,难啊!” “只要坚持一些时日,朝廷的援军也会到的。”吴之蕃看着远方,面无表情地说道。 “朝廷的援军……”张国祚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张国祚抬头一看,却是万元吉和刘广胤再次上了城头。 “万大人!”“刘大人!”吴之蕃、张国祚赶紧站起来行礼。 “不必多礼!”万元吉摆了摆手,“情况如何?” “连续四次大战,将士们伤亡很大!”吴之蕃神色凝重道,”如果清虏只有这么点人倒也罢了!一旦他们的援军赶到,属下不知道还能不能坚持下去!大人,属下斗胆问一句,朝廷的援军何时能到?” “你只管带领将士们守住城池便是了,朝廷援军已在路上,不日便会赶到!”话虽这么说,但万元吉的语气却隐隐约约有着一丝底气不足的味道。 听万元吉如是说,吴之蕃和张国祚也就不再好开口,毕竟万元吉才是此地的最高军政官员,大明朝森严的等级制度和文尊武卑惯例可不是他们所能对抗的。 正当众人默默无语以至现场气氛凝滞之时,城外的清军营垒中却爆发出一连串震天动地的欢呼。听到这声响,万元吉等人的心头都随之一沉,在这节骨眼上,他们实在想不出会有什么事令自己和清军一起高兴。 虽然预感不是很妙,但总还是要探个究竟的,吴之蕃抢先一步趴到了垛口,朝清军的营垒方向看去,眼前的一幕几乎让他栽倒在地。 只见只见远处扬起漫天烟尘,又有一大股清军自远方开来,人头攒动、旌旗敝空,人数上比起柯永盛部有过之而无不及。见援军到来,刚刚攻城失利的柯永盛部清军纷纷纵情欢呼,发泄着心中的压抑,那场面甚是热烈。 有人欢喜就有人愁。城头上,万元吉等人看着正在会师的两股清军,脸色甚至凝重。 “是金声恒、王得仁狗贼赶到了!”眯着眼睛看了看远处那几面若隐若现的大旗,刘广胤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慌乱和急切。 这时,眼尖的张国祚也看到了一个令他吃惊的细节,不自觉地喊出了声:“鞑子的大炮!” 吴之蕃连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清军援兵的队列中拖着一门门大炮,粗略一数,足足有十几门。虽然看那样子只是一些弗朗机中型火炮,不是威力恐怖的红夷大炮,但眼下清军的援兵已到,又有了大炮的加入,吉安守军必将面临比之前更大的压力。 “慌什么?!朝廷援军也即将赶到,届时内外夹击,清虏必遭重创!”见城头上的众人脸上都或多或少地挂着丧气,万元吉喝道。尽管他自己心里也没多少底,却还是想极力稳住人心,眼下已经是敌众我寡,若是连人心都散了,那局面就真的是无可挽回了。 ********* 城外清军中军大帐 刚刚率军赶到的金声恒正大马金刀的坐在首位上,王得仁、柯永盛、高金库等人依次分坐两侧。 “柯总兵,攻城一事似乎很不顺利啊?”金声恒的语气看似平淡,甚至还带着一丝关切的味道,但眼神中却有丝丝嘲讽和鄙视露出。 柯永盛也不是傻子,对金声恒的真实态度自然是一清二楚。最先赶到吉安城下又辛辛苦苦组织了四次攻城,却还要遭到嘲讽,柯永盛心中又岂能不怒?但此刻他却不好表现出心中的不快,毕竟眼下名义上的主帅是金声恒,自己要是公开和他翻脸多半会影响日后的前程。 还是日后再找回这个面子吧!柯永盛自我安慰之后又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语气说道:”金军门明鉴!这吉安城乃是伪明江西总督和江西巡抚的驻地,城中的伪明军队抵抗甚是激烈。我军虽作战英勇,但无奈缺乏有利的攻城器械,几次攻上城头却只能抱恨而返。” 说到这里,见王得仁也面带讥笑地看了自己几眼,柯永盛心中的怒火顿时又涌了上来,当即将声音提高了几分:“不过,眼下城中的伪明军队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请金军门再给我部一次机会,拿不下城池我甘愿领受军法!” 你干嘛不敢说甘愿提头来见呢?见柯永盛发誓都发得这么勉强,王得仁在心中一阵暗笑,又顺手拿起了茶杯慢条斯理地喝起了茶。 “柯总兵敢于主动请战,其心可嘉!”金声恒开口了,”但你部将士已经连番作战,多有伤亡疲惫,若再让你部攻城,岂不显得金某气量狭小了?这样吧,你们先撤下去歇着,攻城一事就将给我和王将军吧!” 虽然金声恒不介意让柯永盛打头阵,但这破城之功他却是不想轻易让出的,尤其是在城中守军的锐气已经被柯永盛部耗去大半的情况下。眼下自己手握两万余生力军,又有大炮助阵,攻破一群疲卒守卫的城池又有何难? 说完,金声恒不等柯永盛开口便又朝王得仁吩咐道:“去让将士们做好准备,一个时辰后攻城!” “遵命!”王得仁飞快地抱拳答道。 金、王二人配合得如此默契,让柯永盛眼中的怨毒又增加了几分。 不到半个时辰,悠扬的牛角号声飘扬在清军营地上空。刚刚赶到的清军援兵开始分成两股,王得仁领一万人从西门进攻,金声恒率其余的人马攻击北门。总的阵型和柯永盛部之前用过的大同小异,都是辅兵推着盾车在前,战兵在后,不过由于金声恒部的人数远远超过柯永盛部,官佐士卒又大都蓄势待发、精力充沛,因此在气势上要凶悍得多。 “咚!咚!咚!……”又过了半个时辰,进攻的鼓点声响起,北门和西门两个方向的清军以盾车阵为先导,同时向城墙方向推进。 城头上,看着潮水般的清军自两面而来,明军士卒们的心里面开始打起了鼓。虽然之前已经击退了清军的数次进攻,但这一次前来攻城的清军在人数上却要多上许多,并且是两面同时攻来。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承受了前所未有的心理压力。 “张老弟,西门交给你了!”吴之蕃朝城下看了一眼,冲着张国祚大声喊道。 张国祚并未答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便带着亲兵朝西门方向跑去。 “炮手准备,对准鞑子的盾车,给老子狠狠地打!”清兵躲在盾车后面的行为让吴之蕃颇有些恼羞成怒。盾车这种大家伙看上去虽然毫不起眼,却也让守军头疼不已,除了城头的大炮之外,火铳、弓箭都很难对其构成威胁。前几次,清兵都是躲在盾车后面才推进到城墙下的。如今见清兵又想故伎重演,吴之蕃自然是又气又急。 第三十八章神兵天降? “轰!——”“轰!——”……城头的大将军炮和弗朗机火炮又一次开了火。 随着炮口冒出的火光,一颗颗炮弹直扑城下的清军而去。一时间,清军阵中血肉横飞、惨叫声绵延不息。有三辆盾车被炮弹直接命中,当即四分五裂。高速急进的炮弹穿过厚实的防护板之后却是余威不减,如同铁犁耕地一般在之后的清军辅兵当中开垦出道道血路。 看着四处飞溅的血污和脑浆,看着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同伴如今却变成了一具具死尸,遭受了首轮打击的清军辅兵们不免有些惊慌失措起来,部分胆小的甚至当场捂着脑袋趴在了地上或扔下装满泥土的独轮车向后退去,但这些丧失战意之人随即便遭到了随后而来的清军战兵的无情杀戮。 “胆敢后退者,杀无赦!”清军官佐们将金声恒的这条命令层层传递了下来。在杀掉部分胆怯者之后,清军逐渐稳住了阵型,继续向城墙方向推进。 城头上的火炮虽然能给清军造成较大杀伤,但毕竟数量和装填速度都有限,对于潮水般涌来的清军还是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发出的炮弹就如同掉到大河中的石头一样,激起一阵小小的水花之后河水又一如既往地澎湃而至。 发现了这一点之后,城下的清军很快从最初的慌乱中清醒过来,重新露出了凶残的嘴脸,嗷嗷叫着朝城门方向扑了过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清军的盾车逐渐进入了弓箭的射程之内。 “放箭!放箭!”“火铳兵,射击!”城头上的明军军官们大声喊着。 在军官的喝令声中,明军弓箭手们朝着城下抛射出阵阵箭雨,随之,火铳兵们也抬起鸟铳、迅雷铳、抬枪等杂七杂八的火器向城下的盾车射击。但除了抬枪等大口径火器能给盾车造成一定的损坏之外,弓箭和其他火器的效果也不是很理想。饶是如此,横飞的铅弹和箭支依然给清兵们造成了不小的心理威慑。 在明军拼命阻止清军前进的时候,清军的弓箭手们也借着盾车的掩护朝城头进行了还击。一阵阵利箭穿过垛口,将明军官兵射翻一片。正在督战的吴之蕃也差点被一支冷箭射中,幸亏一名亲兵及时将他按下,才使得他逃过一劫。 面对清军的还击,明军官兵们的抵抗也越来越激烈,所有人都知道,如果一旦让清军攻破城池,以他们一贯的作为,恐怕全称军民都不会幸免。 北门外,清军依然在冒着明军一轮又一轮的打击向前推进着。由于清军之前连番攻城,护城河早已被填出了多条大路。在付出了一定代价之后,部分清军已经渡过了护城河,一架架云梯也被辅兵推着准备向城头靠过去。 但清军想要登城又岂能如此简单?城头之上,在吴之蕃的命令下,十几台抛石机被推了出来,颗颗斗大的擂石被放上了抛勺。 “放!”随着军官的一声令下,十几颗擂石以雷霆万钧之势朝城下的清军扑去。转瞬之间,城下的各种声音便交织成一片,既有擂石落地是的闷响,也有盾车、云梯被砸烂和清兵骨骼碎裂时的脆响,清军阵阵凄厉的惨叫声也接踵而至。 “不许后退!继续进攻!攻破城池之后要什么有什么!”见手下的士兵出现了慌乱,一名清军把总急得跳了起来,一边奋力大喊一边扬着手里的腰刀朝城头指指戳戳。没喊几声,他突然感到了一丝不妥,这可是在明军的弓箭射程之内,自己怎能如此不知轻重?这不是找死吗?清醒过来的他赶紧朝盾车之后窜去。 只可惜已经晚了,正当他回到安全区域前的那一瞬间,一支铁脊利箭轻松地穿过了他的脖子,那尚在跳跃中的身躯顿时为之一滞,随后便坠入尘埃之中。 “娘*的,当了汉奸还这么狂!”城头上,吴之蕃收起硬弓,不屑地朝城下啐了一口。 时间在一点一点地过去,尽管明军拼死抵抗,但清军还是凭借着自身的人数优势一步步摸到了城墙下。 “梆!”“梆!”……数架云梯搭在了北门城头,顶端的倒钩死死地扣住了城垛。紧接着,一队队清兵手持刀盾开始登城。 由于有了之前的经验,明军官兵们便不再费尽心思去推云梯,而是把打击的重点放在了正沿云梯盘爬上来的清军身上。一时间,滚木、擂石隆隆而下,正在登城的清兵如同下饺子一般惨叫着坠下。但碍于金声恒那严酷的军法和后方凶神恶煞的督战队,没人敢私自后退,只能硬着头皮向上爬。前方不断有人掉下,但后续者依然源源不断地补上,从远处看,就像是一群顽强的蚂蚁附在了一块美味的糕点上一样。 突然,几道金黄色的瀑布从城头飞腾之下。刹那间,一股足以将人熏个半死的恶臭肆意地弥漫开来,被那“瀑布”浇中的清兵更是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凄厉嚎叫,手足乱舞地从云梯上掉下。仔细一看那些坠落于地的清兵,却是皮肉外翻,甚至露出了森森的白骨,让人不禁感到一阵恶寒。 这“金黄色瀑布”不是其它,而是煮的滚烫的粪汤,烫烂人的皮肤之后,其中那数不尽的细菌又会对人体造成再一次伤害,可谓恶毒之极。面对这简单、恶心却又杀伤力惊人的“金色瀑布”,又看到同伴那惨不忍睹的遗容,清兵们的士气顿时为之一滞,登城的速度也大幅度下降。 正在阵后督战的金声恒看到这一幕,脸上如同蒙上了一层冰霜。 ...... ********* 二十二日清晨 晨曦驱散了最后一丝黑暗,和煦的第一缕阳光洒在了吉安城头,但这本应该安宁祥和的事物却被血腥的一幕参杂得很是诡异。 薄雾散尽之后,只见北门和西门两个向,城下、城墙上尽是凝成暗红色的血迹,横七竖八地死尸将城墙根堆得严严实实。不远处,一些被焚毁的盾车和云梯也在冒着黑烟,浓裂呛鼻的炭火味混合着阵阵挥之不去的血腥,几乎令人无法长久立足。 所幸的是,城头上明军的旗帜仍在顽强的飘扬着,似乎在宣示着一种不屈。 吉安城虽然暂时守住了,却守得极为艰难、极为惨烈。自昨天下午到天黑为止,金声恒部清军共进行了两次大规模进攻,吉安城中的明军也经历了前所未有过的考验。最危险的时候,北门和西门的清军同时攀上了城头,甚至还差点会师,但在明军官兵的奋力搏杀上最终还是功亏一篑。 清军的进攻被再次打退,可明军官兵在经历过短暂的喜悦之后,内心中反而更加空虚和迷茫了。清军的攻势一轮接这一轮,援兵却迟迟未至,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为自己和吉安城的命运感到担忧,不知道这战事将进行到什么时候,不知道自己的奋力搏杀将换来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城头上,万元吉正一脸肃穆地四处巡视着。虽然他并未亲自上阵杀敌,却也时刻在为战况担忧,自清兵开始攻打吉安,他几乎就没合过眼,此刻双眼中已尽是血丝。 “大人!”满脸是血的吴之蕃带着一身的疲惫来到万元吉面前,行礼道。 万元吉想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现在还能说些什么呢?“尔等尽力杀敌,援兵即将赶到”?就算吴之蕃愿意听,他也不好意思再说了。 “大人!东门外有情况!”正当万元吉准备默默地离开的时候,负责东门防务的一名游击亲自朝这边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喊道。 东门?听到这个消息,万元吉的眉头又皱了几分。由于东门紧邻赣江,不便于大军展开,因此在之前的几番大战中,清军并未在东门投入兵力。今日连东门都有了情况,难道是金声恒气急败坏之下想四面围攻不成? “可是那清虏从东门发起进攻了?”万元吉沉声问道。 “不是,”那员游击将军平复了一下气息之后说道,“鞑子并未进攻,是有人在江面的一只小船上冲着城头大喊!” “喊什么?” “他在喊,援兵已到!” “援兵?我去看看!”听到援兵二字,万元吉便来了精神,当即三步并作两步超东门走去。 来到东门城头,万元吉看到江面上飘着一只孤舟,舟山站着几人,看他们的服饰,竟是大明的官兵。此刻,他们正在齐声冲着城头一遍又一遍地大喊:“城中的大明军民听着!赣州总兵庞岳所率援军已经读过赣江,现正在十五里外的青石埠!尔等一定要坚持住!” 听到这个消息,城头上官兵们那暗淡的眼神中顿时焕发出异彩。万元吉则更是欣喜若狂,但同时心中又大惑不解:自己前天才将告急文书送出,这才不到两天他们就赶到了,难道真是天降神兵不成? 第三十九章首战 没多久,援兵已到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吉安城。得知这个自天而降的喜讯之后,原本已经精疲力竭甚至心灰意冷的明军官兵们仿佛被重新注入了活力,爆发出阵阵歇斯底里的欢呼,在城外的清军大营里也听得一清二楚。 不过,即便没有听到城中守军的欢呼,金声恒也很快得知了一切,沿着吉安城巡视的哨探早已将明军信使的喊话完完整整地上报给他。紧接着,他之前布置在吉安城周围的各路斥候也纷纷将南面青石埠附近出现大量明军的消息传回。 明军援兵到了?得知这一消息之后,金声恒的脸色稍稍一变。本来,明军援兵的到来并不足以让他放在心上,自从投靠了新主子之后,他还真没有将任何一支明军放在眼里。唯一让他感到有些忌惮的是,此次率军前来救援吉安的明军主将居然是庞岳。 庞岳,一听到这个名字,金声恒就感到后颈一阵发凉。去年,他随左良玉前往南京“清君侧”时,于途中遭遇了黄得功部的阻击,在这期间,黄得功帐下那员名叫庞岳的悍将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这个庞岳虽然年轻,却骁勇异常,屡次率领少数精锐充当先锋,斩将夺旗如入无人之境。其后的铜陵之战,负责断后的金声恒更是切身领教了庞岳的厉害,他至今仍清楚地记得,当时庞岳的长枪离他的脑袋不过几步之遥,幸亏一名亲兵及时射出一箭,才让他逃过一劫。没想到,庞岳不仅没有被射死,现在居然还做到了一镇总兵。 “金军门,这庞岳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怕他个球?这样,你给我五千精兵,我这去将他的人头取来!”中军大帐中,王得仁见金声恒神情严肃,便不以为意地说道。 金声恒看了看王得仁,没有说话,而是慢慢地踱到柯永盛跟前打起了官腔:“柯总兵麾下多骁勇善战之士,击溃那伪明援军必定易如反掌,阻击一事就交给柯总兵如何?” 王得仁顿时大急:“金军门,那伪明军队虽然孱弱,可其中也难免有一些悍勇之徒。柯总兵远道而来,怎能让他以身犯险?还是让属下去吧!” 听到这话,柯永盛顿时怒从心生,于心中大骂:老子再怎么无能,还轮得到你王杂毛在这里说三道四?当即咬牙抱拳道:“金军门放心好了,我定让那庞岳小儿有来无回!” “柯总兵能有如此之决心,那是再好不过了!”金声恒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你部就先行前往迎敌,若遇挫折可随时派人回报,我自会派人马接应。” “有劳金军门费心了!”柯永盛的话里也隐隐约约带上了刺,“柯某虽不才,但也不至于被这么些伪明援军吓住!” 金声恒对此也浑不在意,只是轻轻一笑:“那我便在此静候柯总兵的佳音!” 柯永盛略带愠怒地离去,走到帐篷门口的时候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却无意中瞥见了金、王二人脸上那一闪而过的诡异笑容。 这时,柯永盛才明白自己再一次上了金、王二人联手设的套。但木已成舟,他也只好打落牙和血吞,发誓要用自己的战绩来狠狠地打一打金声恒的脸,找回这个面子。 ********* 青石埠附近 庞岳已经指挥着手下大军布好了阵势。来到此地后不久,他便亲自带着人在周围查看地形,考虑再三,最后选中了背靠大山的一块开阔地布阵。这块开阔地的后部略成弧形,数座大山正处于弧形的边上,稍显半包围之态。 之所以选择此处布阵,是因为庞岳知道己方缺乏骑兵,无法对两翼形成有效防护,在此布阵恰好可以利用地势抵消部分缺憾。虽然赣州镇的士卒训练极为刻苦,配备了重盾的步兵方阵在理论上也可以防御地方骑兵,但这一次毕竟是赣州镇成军以来第一次面对正规敌军,所以庞岳还是决定小心为上。若是首战失利,对以后的士气可有着不小的打击。 这一次,刚锋营和陷阵营共六千余战兵作为主力,排成了一个大型方阵位于最前。泰山营的辅兵和飞虎营的近二千无马战兵则屯于刚锋、陷阵两营之后,负责看守辎重并随时支援战兵,他们正好处在开阔地边缘那道弧形的底部,背靠大山,可以借助山势的掩护弥补武器装备上的不足。此外,飞虎营的千余骑兵被庞岳布置在了西侧的一片树林里,一旦情况危急便从中杀出,从而减轻正面防守的刚锋、陷阵营官兵的压力。至于赣州镇炮队,庞岳也早就做了安排,让他们在侧后方的一处山坡上布置了阵地,大炮也全部被用树枝和杂草巧妙地掩护了起来,只等时机成熟便给清军一个突如其来的惊喜。对于赣州镇的编制规模来说,火炮的数量不是很多,只有两门大将军炮、四门灭虏炮和三门弗朗机铜炮而已,但庞岳相信,只要运用得当,照能打得那些汉奸军哭爹喊娘。 大战即将来临,几乎所有士卒的脸上都交织着紧张和兴奋。毕竟这一次他们即将对阵的是正规敌军,无论是人数还是在战力上都不是之前的九龙山贼寇所能相比的。 “大人,此乃绝地啊!”见大军背山布阵,卢启武来到庞岳身边,神色严肃地说道,“背山列阵,倘若被清虏攻破,那我军就连一点退路都没有了!” 庞岳不置可否地一笑,之后看向了卢启武:“怎么,亮功心里没底吗?将士们都训练这么久了,你难道对他们如此没有信心?” “这……当然不是!” “那就行了!”庞岳将目光移向了远方,语气中透着一股坚定,“我赣州镇虽然成军不久,但也不应该被一群汉奸军吓到!若是面对汉奸军都没有必胜的信念,那以后赣州镇还如何面对比这凶残的多的建奴?其他的你不用管,下去部署吧!我相信你,也相信赣州镇的士卒们!此战,我军必胜!” 听到这话,卢启武也立马被庞岳那无法阻挡的强大自信所感染,原先的迟疑顿时一扫而空,当即抱拳道:“属下遵命!” 看到这一幕,田世尊的眼神里也充满了对庞岳的赞许,甚至还有一丝崇敬。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之后,庞岳的一言一行带给了他太多的意外,不过,最让他感到佩服的还是庞岳的那种自信而又不失缜密的行事风格。曾作为袁继咸的幕僚,田世尊见过的大明军队和大明高级将领自然不在少数,但是像庞岳这种见解独到并敢于睥睨一切的武将他却极少遇到,像赣州镇这样充满着活力的军镇更是令他耳目一新。想到这里,田世尊便越来越庆幸自己当初的决定。 不多时,之前派出去的哨骑回报:一股足有上万人的清军正朝这边赶来。 又过了不到两刻钟,前方烟尘漫天,脚步声如雷,显然是清军到了。看着那若隐若现的敌军轮廓,赣州镇的士卒们不禁将手中的武器又握紧了几分。 与此同时,远处疾驰的清军队列中,面色铁青的柯永盛也很快发现了赣州镇,见这股明军居然不知天高地厚地背山列阵,他不禁抖出了一丝冷笑。随后,在柯永盛的命令下,疾驰而来的柯永盛部清军开始减速,最终在离明军三百多步远的地方停下,虎视眈眈地看着远处的那个“庞”字大旗下的大型方阵。 待坐骑站定之后,柯永盛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那股明军,这才发现对方几乎全是步兵。不过,他正暗自得意的时候却又发现了一丝异样:只见远处的那个步兵方阵竟是甲胄鲜明、军容严整,最前面的几排居然都穿着明晃晃的铁甲。数千人站在一起却不见丝毫异动,唯有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显示着一股不动如山的凛然气势。 南方明军什么时候有这种精锐了?柯永盛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不过,疑惑归疑惑,自认为可以横扫一切明军的柯永盛当然不会就此止步,而是从身后唤过一将:“胡有升,这股明军不知天高地厚自寻死地布阵,你率高进库、徐启仁先行发起进攻,给他们一个教训!” “遵命!大人,您就瞧好吧!”见柯永盛将攻击的任务交给自己,胡有升的脸上一阵兴奋。虽然远处布阵的明军似有数千之众,但打顺风仗打得手软的胡有升还真没把那几千步兵放在眼里,得令之后当即与高进库和徐启仁各率一部发起了第一轮冲锋。 “准备迎敌!”清军刚有所动作时,明军方阵中军官们的喝令声也随之而起。 “唰!”方阵中六千战兵一齐将盔上的面罩放下,动作整齐划一,有如行云流水般流畅。 “火器队准备!”洪亮的口号声中,方阵最前的几排火器兵们就如同平时训练的那样,举起早已装填好弹药的鸟铳和抬枪等火器,将一支支黑洞洞的铳口对准了前方。其中,站在第一排的的士卒所使用的正是最新仿制出的第一批燧发枪,至于实战效果如何,对着正嚎叫着冲过来的清军一试便知。 第四十章难以置信的对阵 清军的速度越来越快,隆隆的步伐和马蹄作响直逼人肺腑,大地的震动也随之愈演愈烈。在这种气氛之下,最前几排的火器兵们无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些紧张,但由于平时在训练场上受过的体罚仍历历在目,因此没有人敢乱动,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军官的口令。 此时,庞岳已经看清了清军的阵型。自正前方汹涌而来的是数千步卒,看那人数不下五千之众,拥着一面“胡”字大旗,两翼则各有千余骑兵缓缓跟进,旗号上分别为“高”字和“徐”字,三部成“品”字形排列。看到这种阵型,庞岳便大致猜到了清军的意图:先用以精锐步兵为主力冲击对方阵型,骑兵位于侧后提供支援,等对方阵型被打散之后,骑兵再发起最后一击。 历史上,建奴就曾用这种战术在野战中多将明军打得一溃千里。只不过,今日使用这种方法的汉奸军在战斗力上远远比不上建奴,而处于守势的赣州镇也绝非那些杂牌明军可比。 很快,冲在最前面的清兵已经可以看清明军士卒们脸上那冷光森森的面罩。刚看到无数张“鬼脸”的时候,清兵们先是一愣,不过随即便释然了,在他们的潜意识里,明军就是一帮废物,无论将装备整的多么花里胡哨都于事无补,尽管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也曾是明军的一员。 二百步……一百五十步……气势汹汹、满怀着对胜利的渴望的清军逐渐进入了燧发枪射程。 “第一排,预备!——放!” “砰!砰!砰!……”一连串炒豆般的响声骤然而起,伴随着阵阵火光和腾起的白烟,铅弹如同暴风雨般喷射而出。 虽然部分清兵有盾牌作掩护,但还是正汹涌向前的清军当即惨叫着倒下去一大片,高速飞行的铅弹或破开他们的面颊骨,或穿过他们的衣甲、将他们体内的骨骼、内脏等搅个稀巴烂。空中,扬起了一团团瘆人的血雾。 但清军依然在前进,明军的第一轮射击虽然给他们造成了部分伤亡,却还不足以阻挡他们的攻势。见前面的同伴倒下,后面的清兵只是稍微一愣,之后便又如潮水般涌上来,部分人的表情甚至变得更为狰狞。因为他们早就从之前的经历中总结出,在战场上一开始就使用火器的明军往往在白刃战中多半是废柴,一旦进入近身搏杀阶段,那些明军便会丢下手中的火器四下逃窜。 “砰!砰!砰!……”就在清军继续满怀着信心向前冲锋的时候,明军火器兵的第二轮射击也不约而至。 急速前进的清军队列中再一次溅起无数朵血花,杀气腾腾的锥形进功阵型也凹下去了一块。清兵们冲锋的惯性让铅弹的杀伤力发挥到了极致,中弹之人大都在极度痛苦中挣扎着死去。 这一次,为了威慑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清军,明军火器队将专门对付敌军盾车的抬枪也拿出来开了火。连包着牛皮的厚木板都能穿透的大口径铅弹打在人身上,那就只能用惨无人道来形容了。那些急于表现自己而冲在最前的清兵纷纷被打得肢体分离,旁边的人见了无不为之胆寒,原本还能勉强保持镇定的清军队列逐渐出现了不小的骚乱。 一名清军把总刚想喝令手下的士卒,但是还没等他张开嘴,一声怪异的脆响之后,一颗突如其来的抬枪铅弹便将他的脑袋轰掉大半,红白相间、令人作呕的粘稠液体将周围的几个清兵溅了个满头满脸,其中最胆小的一个当场尿了裤子。 看到这一幕,一直在阵后关注着战况的柯永盛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以前不是没有见识过火器,但却没想到眼前的这股明军居然能将火器使用到如此规模、如此娴熟,并且他们所使用的火器也极为精良,两轮射击下来几乎没有出现炸膛。 这伙明军不一般!在内心中挣扎了好一会儿,柯永盛终于承认了这个他一直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冒着明军火器兵的猛烈射击,清军的冲势依然没有停,尽管他们的血肉之躯已将前进的道路渲染得极为惨烈。往前冲还有一点希望,停下或向后逃跑那就只有死路一条!大多数清兵都在这样给自己鼓劲,至少目前这是支撑他们前进的唯一信念。 百余步的距离,说远也不远,随着伤亡数字的攀升,清军离明军方阵的距离也越来越近。进入五十步距离之后,清军弓箭手们开始向明军还击,支支利箭带着压抑的怒火和复仇的欲望朝正在射击的明军火器兵头上扑去。 不过,前方的明军阵列并如清军所期待的那样出现混乱。虽然有少数明军火器兵中箭倒下,但很快便被后排的袍泽拖进阵去,整个阵型依旧岿然不动。 此前,由于庞岳考虑到火器兵在战场上会遭到敌人的第一轮攻击,因此特别重视其防护装备,赣州镇现有的铁甲除了装备军官之外,几乎全部都披到了火器兵的身上。如此一来,面对着铁盔铁甲、且经受过无数次严苛训练的赣州镇火器兵,清军自五十步开外射来的箭支的杀伤效果便显得极为有限。 就在清军弓箭手们准备发出下一轮箭雨的时候,明军手中的火器再一次开了火,许多还没来得及观察战果的清兵就此下了地狱。 渐渐地,在付出了数百人伤亡的代价之后,清军终于推进到了明军阵前二十步左右的地方,这时,他们已经可以清楚的看到,明军火器兵们已经收起火器逃回了阵中。 这下,清兵们几乎将之前的痛苦忘到了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兴奋:哈哈,明军的火器发射完了!没了火器的相助,这帮废物一样的明军还不只有任人宰杀的份?! “杀!”一名满脸横肉、手持刀盾的清兵什长带头发出了一阵歇斯底里地呐喊,随即便引来了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共鸣。 “呼!——嗬!”明军的阵中也爆发出一声低沉而整齐的呼喊,无数根长枪被放平、直指前方。自远处看去,整个明军方阵就如同一只浑身长满刺的刺猬一般。 看到这一幕,清军的脸上闪现出更为狰狞的冷笑:在近身搏杀中用长枪,这和找死用什么区别?紧接着,当他们看到第一排的明军长枪兵在军官的喝令声中集体向右半转、将侧面暴露无遗时,几乎所有人都要笑出了声:明军这是明知不敌想自寻一个了断吗?若果真是如此,那倒也省事了。 刚才那名带头呐喊的清军什长更是一脸的狂喜,虽然他不知道明军为何会做出如此白痴的举动,但有一点他却很清楚:只要自己再向前冲几步,一挥刀,第一个战果便会到手了!没多久,清军什长便选择好了第一个攻击对象,当即左手持盾前顶、防备可能到来的攻击,右手则扬起腰刀朝那名将侧身完全暴露、似乎毫无防备的明军长枪兵砍去。 “杀!”就在清军什长满怀着对战果的崇敬的时候,一声惊天动地的整齐大喝将他拉回了现实中。 “扑哧!”清军什长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又听到了一声骨断肉裂的闷响,与此同时,一阵透心入肺的剧痛自右肋处传来。 这名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清军什长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支深深扎入自己身体的长枪,感到自己的力量在一点点地消退,手中的刀和盾也随之嘡啷落地,之后又眼睁睁地看着这支长枪猛地抽出,带出了数道血箭。在意识消退的最后一刻,他看到周围的同伴大都和自己一样,或正被长枪扎穿身体,或正摇摇欲坠地向后倒去…… 清军的轻视和缺乏防备让明军的第一轮突刺发挥出了最大的效果,一阵闷响过后,数十名清兵带着不甘倒了下去,而明军长枪兵却只有两人被飞来的冷箭射伤。 看着着近乎一边倒的杀戮局面,紧接着冲上来的一排清兵不由得一愣,脚步也减慢了几分。但是,他们想停下来却是不可能了,后续源源不断地冲上来的数千人早已决定他们只能向前。 “杀!”在第一排明军收回长枪的同时,第二排明军将一根根长枪自第一排队形的空隙向前直刺而出。 “扑哧!”“扑哧!”……刚才在为同伴的死相感到胆寒的清兵也遭到了同样的下场,凌厉、毒辣的枪刃让他们甚至没有时间去呻吟便失去了所有的意识,即便一时侥幸没死的也都躺在地上无力地挣扎,溅起一阵尘土之后便再也没有了动静。 清军仍在源源不断地向前,第二排长枪兵收枪而回的同时,第一排长枪兵再次将手中的长枪齐刷刷地向右猛刺而出…… 这……简直是一伙屠夫在杀戮一群绵羊!明军阵后,正在庞岳身边观战的田世尊瞪大了眼睛看着清军在明军的长枪阵前血肉横飞、如同被收割的稻子一样倒下的情景,自言自语道。他以前不是没见过两军交战,但眼前的一幕带给他的印象实在太过震撼了:没有两军一起吼出的无尽呐喊,甚至没有刀兵碰撞的铿锵作响,有的只是那一阵阵恐怖的金属撕裂肉体的闷响和敌人无助的哀嚎。这简直令人无法想象! (PS:感谢“老实人刘宇”、“12112615”、“Wtc007love”等书友的慷慨打赏!) 第四十一章岿然不动安如山 此时,清军的中军大旗下,柯永盛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嘴角的肌肉也在不停地抽搐着。这也难怪,远处的那一幕幕和不断传来的己方官兵的哀嚎带给了他太多的意外,并且是很不好的意外。 面对着之一切,柯永盛甚至向朝天大吼几声,自己什么时候打过这种窝囊仗?南方明军什么时候有了这种精锐的士卒了?抬眼望去,只见那些跟着他从北打到南、曾多次杀得明军望风而逃的官兵非但不能突破眼前这股明军的阵型,反而如同一群牛羊一样被轻易地宰杀。明军长枪兵虽然也不时地有人倒下,但很快便会有后排的士卒顶上,而那些侥幸冲进长枪阵给明军造成伤亡的清兵则无一列外地被其他方向刺过去的长枪捅死。柯永盛甚至亲眼看到,一名悍勇的清兵拼死冲进阵中砍翻了一名明军长枪兵之后,立马就有两支长枪捅穿了他的头颈。 不过,柯永盛毕竟是在沙场上摸爬滚打过多年的老油子,虽然遭遇了一点挫折倒也不至于丧失信心,很快便从最初的慌乱中清醒了过来,开始采取应对之策。见正中的步兵始终无法打开局面,他便下令两翼的骑兵发起进攻,意图从侧面将明军的阵型撕裂。 得令之后,等候多时的高进库和徐启仁各率千余骑兵分别从两侧冲向了明军方阵。一时间,马蹄隆隆、尘土飞扬,蓄势已久的清军骑兵带着腾腾的杀气直扑明军而去,似乎下一刻就要能将明军的防线撕个稀巴烂。 清军骑兵出动之后,明军的阵型也迅速有了变化,方阵两翼和后方的士卒们在军官的调度下有条不紊地变换着自己的位置。原本平直的方阵两边很快变成了圆弧形,如同一支拉满弦的强弓,直指飞奔而来的清军骑兵。紧接着,最前面的士卒纷纷竖起重盾,结成了一道钢铁盾墙。 高进库和徐启仁两人都没有将明军的举动放在眼里,冷冷一笑之后督率着手下骑兵加快了冲锋的速度。 二百步……一百五十步……随着清军骑兵的逼近,地皮的抖动也变得更为剧烈起来,带给人的震撼实非步兵所能相比。方阵中,赣州镇的士卒们不可避免地产生了紧张,心脏也随着那隆隆的马蹄声加快了跳动。 马上的清兵面目狰狞,扬着明晃晃的战刀,似乎已经在盘算着待会儿砍明军脑袋的时候该从哪个方向下手。 一百二十步……一百步……距离越来越近,明军依然没有什么动作,而是静静地停在原处,但这种气氛反倒让清军骑兵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啪嚓!”在明军大阵的右侧,隆隆的马蹄声中突然加入了一声微不足道的脆响。本来,这种声音是不足以被重视的,但接下来的一幕却格外引入注目。 只见一匹奔腾中的战马突然向前跪了下去,同时发出一连串悲怆的哀鸣。在战马翻滚于地的同时,其背上的清兵也由于惯性被远远地甩了出去。紧接着,这一幕在整个右翼清军骑兵队列中不断上演,战马的哀鸣和清兵的哀嚎交织在一起,此起彼伏。原本凌厉无比的清军骑兵阵型顿时变得慌乱不堪、狼狈无比。 负责指挥的清将高进库及时地扯动缰绳,这才侥幸逃过一劫。之后,他下意识地往地上一看,居然发现地上隐隐约约有许多碗口粗细的洞,只是之前被杂草随意地掩盖住了才没被发现。这种洞看上去人畜无害,刚才的事实却充分地说明了它的作用:一条条奔腾中的马腿踏入其中之后便被生生折断! 陷马洞!高进库马上就叫出了这种洞的名字。也就在这一刻,明军方阵的左侧也传来了一阵战马的哀鸣和人的哀嚎,显然是徐启仁部也中招了。 打了这么多年的仗,高进库自然也不是白痴,知道明军既然设了陷阱就肯定会有后招,于是当即便下令转向。可是,明军却似乎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砰!”“砰!”“砰!”……炒豆般的铳响骤然而起,刚刚从方阵前排退回的火器兵们已经重新装填好了弹药,来到了两翼开始了又一轮射击。暴风骤雨似的铅弹穿过盾牌的缝隙射向了刚刚尚未从混乱中完全恢复过来的清军骑兵。 跑在最前方的一匹战马脖子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碗口大的血洞,鲜血如同喷泉一样四下飞溅,但由抬枪射出的大口径铅弹穿过马脖子之后却是余威不减,沾着马血又与马背上的清兵来了个亲密接触。清兵的胸口当即冒出一大团血花,随即整个人都飞了出去。与此同时,其余的人马也是纷纷中弹,那些之前被甩下马却未当场毙命的清兵全部被打死、得到了彻底的了断。 明军火器兵的这一轮齐射让刚刚吃过瘪的清军骑兵遭受了更为沉重的打击。除了人员伤亡之外,震耳欲聋的火器作响和中弹的痛苦让部分战马几乎发了疯,挣脱了清兵的控制之后带着声声哀鸣四下乱窜,将整个队形搅得更为混乱。 趁此良机,明军的火器兵再一次发出了一轮齐射,当场又有大量人马中弹倒地。 明军肆无忌惮的射击和己方不断攀升的伤亡数字大大地激怒了高进库,复仇心切的他发出了加速冲击的命令。 得令之后的清军骑兵稍作调整,绕过前面的一大堆人马尸体,继续朝着明军方阵冲了过去,企图将明军防线撕裂、从而一雪前耻。但由于之前已遭受过数轮打击,人员战马多有伤亡、队形也被搅乱,因此清军骑兵的冲势已经大大减弱,只是靠一股血气之勇在坚持着向前的趋势。 当清军骑兵进入五十步距离之后,阵中的明军弓箭手也加入到了攻击的行列中。黑压压的箭雨与狂风暴雨般的铅子一道,带着阵阵尖啸朝着前方兜头射去,打得清军队列中人仰马翻、血肉横飞,人嚎马嘶不绝于耳。 但由于明军火器的数量和射速毕竟有限,清军骑兵在付出了一定的伤亡之后还是冲到了明军阵前。这时,阵中的明军长枪兵已经接替了弓箭手和火器兵的位置,将一支支专门对付骑兵的九尺长枪通过盾墙上沿斜指向前,密密麻麻的点点寒光透着阵阵寒意。 悲怆的嘶鸣再起响起,冲在最前的清军战马纷纷被扎中、扎穿脖子,其背上的清兵也被强大的惯性甩入了明军阵中,随即被密密麻麻的长枪刺成肉串。 不过,对于步兵来说,正面对阵骑兵始终是个不小的考验。虽然冲上来的战马大都被当场扎死,但是其巨大的冲击力还是撞得明军的盾墙一阵晃动,有好几处重盾之后的明军士卒被震得口鼻流血。随着冲上来的清军骑兵越来越多,形势更加危急,整个防线都被冲撞得犬牙互参。 “赣州镇!——”阵中的明军指挥官声嘶力竭地大喊着。 “必胜!!”周围响起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应和声。明军士卒们涨红了脸,直吼得嗓子发痒,凭着自己的意志和信念死死地抵着清军骑兵的冲击。尽管不断有人被撞得向后倒去甚至当场吐血而亡,但后续之人依然在军官们的调度下源源不断地补充上来。整个阵型就如同一张大型渔网,被活蹦乱跳的鱼儿冲得摇摇晃晃,却依然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韧。 清军骑兵们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他们实在没想到,明军当中居然还有这种敢战之兵!以步兵对抗骑兵还打得这般顽强!天啊,明军这是中邪了吗?尽管清兵们心存疑问,但事实却不容否定:他们向前冲击的势头已经越来越弱,前进的步伐越来越凝滞。 明军阵后,庞岳正静静的看着那些正在奋力对抗清军骑兵的赣州镇将士们。他虽是一脸的波澜不惊之色,可内心中却早已是潮涌澎湃,一个声音在他的胸膛里不停地回荡着:谁说清虏不可敌?谁说汉家男儿不尚武?!初出茅庐的赣州镇能取得如此战果,着实让他欣慰不已。将士们那忘我的浴血搏杀更是让他深受感动,说起来,自己其实也没有做什么,只不过是教会了他们一些技能、给了他们一个希望,竟能让他们爆发出如此战斗力!看来,明军之糜烂,不在士兵本身,而在于那糟糕透顶的制度! 方阵正前,明军与清军步卒仍在奋力地拼杀着。面对着明军的如林枪阵,汹涌而前的清军就如同一朵朵撞上礁石的浪花一样被击得支离破碎,躺下的尸体垒起了一座座小山,留下的鲜血将脚下的泥土染得通红。 两翼,清军骑兵的攻势也渐渐地被明军挡住,双方陷入了更为直接和惨烈的厮杀状态…… 又观察了一会儿战况之后,庞岳的嘴角逐渐露出了一丝微笑,转过头朝身边的卫远吩咐了几句。 片刻之后,数支响箭朝带着那独特的尖啸划破长空。突然,西面的一处原本平静无常的树林有了异动,上前骑兵从中鱼贯而出,迅速整好队形之后卷着漫天烟尘朝这边奔腾而来。 第四十二章势如破竹谁能挡? 自西面而来的隆隆马蹄声让正在督战的柯永盛顿时一阵大惊,额头冒出了层层冷汗。明军的这一手还真是毒辣,先故意选死地布阵,待两军胶着之后再让伏兵尽起、发动致命性的一击。想到这里,柯永盛发现自己还真是小看了那个看似愣头青的庞岳。 等到看清那股骑兵只有千余骑的时候,柯永盛才稍微松了口气,一边命令身边的三千步卒和五百骑兵布阵防御,一边命令正在攻击明军右翼的高进库率部与明军步卒脱离纠缠,前去抵挡那支突然杀去的伏兵。 即便没有柯永盛的命令,高进库也看到了形势对自己很不利,一旦让那股明军骑兵冲杀过来,自己手下的这千余人马将首当其冲地遭到攻击,因此得令之后赶紧率部脱离和明军步卒的接触,转向西朝着那支汹汹而进的明军骑兵迎了上去。 高进库率部转向之后,阵中明军士卒并没有让他就此轻松地离去,弓箭手和火器兵们再次发了威,密集的箭支和铅弹将大量清兵撂翻于马下。 面对着这种带有挑衅意味的攻击,高进库虽然大为恼火,却也顾不得这些了,如今情况紧急,只好暂时压住这股怒火,准备一会儿多砍几个明军脑袋来发泄一下。 远处的明军骑兵队列中,将士们紧紧地握着手里的骑枪,面罩之后的一双双眼睛默默地注视着迎上来的清军骑兵。此刻,每个人的心中都满含着激动和期待。作为整个赣州镇重点建设的部队,作为最精锐的兵种,飞虎营的将士们自然有着他们骄傲的理由。可是,在享受着其余各营将士的羡慕目光的同时,他们也遭到过不少非议。特别是上次的九龙山之战以后,面对着骑兵和步兵的战果对比,这种非议更加强烈起来。从那以后,飞虎营的将士便憋着一股劲,发誓要用更辉煌的战果堵住那些说闲话的人的臭嘴!剿灭贼寇胜之不武?那我们就再歼灭几股清虏给你们看看! 转瞬之间,清军和明军骑兵已经越来越近,来自两个方向的马蹄声交织在在一起,显得更为震撼。 在军官的统一号令下,飞虎营的骑兵纷纷将手中的超过九尺的骑枪平指向前,枪头的寒光闪闪,如同一片令人望而生畏的钢铁丛林。 “飞虎营!——”石有亮带头大喊了起来。 “必胜!!——”震天动地的呼应直上云霄。 不一会儿,随着骑枪枪杆折断的声音不断响起,两股骑兵正式遭遇。 清军骑兵由于之前已经有了不小的损失,只剩下了近千骑,再加之起步较晚、冲势不足,因此与一直蓄势待发的明军骑兵一比便劣势立现。只一个回合,马上的清兵便被纷纷刺落于地,再被后续奔腾而至的战马踏成肉泥。随着阵阵呐喊,飞虎营将士如同一道铁犁在清军骑兵的队列中肆虐而过,带出了一连串人嚎马嘶。 很快,两股骑兵便对穿而过,中间的空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大堆尸体和无力呻吟的重伤员,其中,红缨斗笠加号褂的清兵占了绝大多数。 又向前奔出百余步之后,双方骑兵在各自军官的指挥下完成了转向。再次遥相对应时,飞虎营将士眼中的战意又浓烈了不少,清军骑兵的脸上却挂上了几分惊恐。 “哈哈,真是痛快!”石有亮畅快地笑道。 此时,明军骑兵手中的骑枪已大都折断。这倒不是因为军器局偷工减料,而是因为骑枪本身便是一种一次性的武器,一般只用在首轮冲锋之中,为了让使用者在刺中敌人的同时不被强大的反作用力伤害到,连枪杆都特意做得比较脆。 “儿郎们,随我杀敌!”略作停顿之后,石有亮将大刀往前一指,发出了进攻的命令。 “杀敌!——”明军骑兵应声纷纷抽出明晃晃的马刀,直举向上,发出一声整齐而雄浑的呼喊之后,如同一道铁流一般再次向清军骑兵冲了过去。 没多久,人马相碰的闷响和刀兵相撞的铿锵声平地而起,两股骑兵又一次进入了面对面的搏杀状态。 “小樟子,你小子不是想展示一下自己的武艺吗?”石有亮接连砍翻数名清兵之后,朝身边的王樟堂说道,“去把那高字大旗下清狗将官脑袋给我取来!” “大人!您就瞧好吧,这一等勇士勋章我是拿定了!”王樟堂信心满满地说完之后便带着手下的百余骑直取大旗下的高进库而去。 王樟堂武艺出众,他手下这士卒也尽是营中精锐。精兵加悍将,这百余骑虽然人数不多,却组成了一个极为凶悍的战团,如同一把钢刀一样将清军队列割得血肉横飞,任何敢挡在前方的清兵几乎全都成了刀下之鬼。此时,清军队形已经被冲得有些混乱,大部分清军骑兵被其余明军牵制住,因此王樟堂一行人的攻击便显得更加顺利。 “保护大人!”看到一股明军骑兵不要命似的猛冲过来,高进库身边的亲兵队长江猛大声地招呼着其余的亲兵护在高金库身前。 见前方冲来的那队明军骁勇异常,高进库也不由得为之胆寒,但考虑到自己的职责所在,不敢擅自后退,只是大喝道:“截杀住那股明军!斩首一级赏银十两!” 高进库开出的价码已经不低了,他身边的近百亲兵也大都是他的心腹,因此听到高进库的话之后便纷纷壮起胆子朝着那支明军小队对冲了过去。 冲在最前的是高进库的亲兵队长江猛。江猛人如其名,长得人高马大,使用一柄重斧,在营伍中以勇武著称。与疾驰过来的明军骑兵遭遇之后,他手上的重斧略微几翻,便立刻有数名明军骑兵血溅当场、惨叫着滚落马下。 见此情景,一向不服输的王樟堂顿时大怒,暴喝一声便挺枪迎了上去。看到有人主动挑战,江猛也毫无畏惧,果断举起重斧相迎。未几,铿锵的刀兵碰撞声直冲人耳膜。王樟堂身后的明军骑兵也纷纷与高进库的亲兵拼杀了起来。 与王樟堂交手几个回合之后,江猛才发现自己选择了一个最不该选的对手,对面的这员明将身手敏捷、枪法精湛,刺出的铁枪如同疾风闪电,几乎枪枪不离自己要害左右,而自己却只能疲于应付,挥出的重斧也被他轻松躲过。如果不能迅速取胜,自己恐怕迟早得被他拖死。情急之下,江猛的招式又快了几分。 这时候,王樟堂也已经摸清了江猛的底细,知道他不过是仗着几分蛮力而已,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不过,想到自己的真正目标,王樟堂也就没心思再和他缠斗,乘着二马错身而过时虚晃一枪直指江猛咽喉。正当江猛下意识地挥斧格挡之时,王樟堂手中的铁枪又倏然一变,一个回旋之后重重地扫在了江猛的肩胛骨。一声骨裂的脆响之后,江猛吐出一口鲜血栽落马下,随后又被后续赶到的明军骑兵一刀劈死。 解决掉江猛之后,王樟堂便直奔高进库而去。此刻,高进库身边的亲兵已被杀散大半,只有少数凶悍之人还护在高进库身边抵挡着明军骑兵的攻击。 看着浑身是血、凶神恶煞般的王樟堂怒号着拍马疾驰过来,再看看自己身边越来越少的亲兵,高进库心中的恐惧不由得加重了几分。不过,附近的清军骑兵在明军的攻势下已大都被自顾不暇,即便想来救援也脱身不得。 片刻之后,又有数名想挡住王樟堂的亲兵被挑落马下,王樟堂离高进库只剩下了十几步之遥。这时,高进库再也顾不得考虑什么职责之类的问题了,在剩余亲兵的簇拥下一勒马头便朝一侧狂奔而去。他很清楚,自己虽然也有几分武艺,但是和眼前的这员明将交手那绝对是凶多吉少。 但王樟堂岂能如此轻易放过?一磕马刺便朝着高进库急追过去。这时,高进库身边的亲兵纷纷放箭,王樟堂虽左避右闪,但依然被一箭射中了肩头。趁此机会,高进库也加快了马速,眼看着就要逃脱王樟堂的视线躲入大队人马的掩护中。 “去死吧!——”知道自己已经追赶不及的王樟堂瞅准一个空子,奋力将手中的长枪朝着高进库投掷过去。 高进库看到自己即将躲入安全区域也是一阵大喜,不料还没等高兴多久,一阵刺骨的冰冷便自后脊传来,紧接着便是无尽的剧痛和急剧上升的无力感。用最后的力气低头看了看那支穿过自己胸膛的铁枪之后,高进库便被无尽的黑暗淹没,从马上一头栽落。 “高虏已死!”见高进库落马,王樟堂抽出马刀,兴奋地大喊道。 “高虏已死!!”周围的明军将士也一起大喊起来。 高进库阵亡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开来,见主将身死,右翼清军骑兵的士气顿时土崩瓦解,完全陷入了被动挨打的状态…… 战事逐渐进入白热化,形势对清军而言却越来越不利,中路的五千余步卒始终无法攻破明军的方阵,反而在阵前弃尸不断。左翼的清军骑兵在高进库身死之后,很快便被被明军飞虎营击溃。随后,在柯永盛的命令下,右翼的徐启仁率部前去支援。但明军飞虎营骑兵在胜利的激励下,不仅毫无畏惧反而越战越勇,徐启仁部也逐渐被缠住…… 不知不觉,战事已经持续了两个多时辰,从早晨一直打到午后。看着手下的人马始终打不开局面,反而不断损兵折将,柯永盛原本那必胜的信念也开始动摇了。 罢了,还是暂且休战吧!别把安身立命的本钱给耗光了!下定决心之后,柯永盛发出了鸣金收兵的命令。 第四十三章我军必胜! 退兵的锣声让进攻得筋疲力尽的清军如释重负,在各级官佐的指挥下潮水般退了下来。 清军开始撤退的时候,明军也似乎疲惫了,没有出兵追击。不过,正当清兵们暗自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只见明军的方阵也在迅速地向后移去。 明军这是要干什么?很快,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声便替清军回答了这个问题。 “轰!——”“轰!——”……山坡上火光不断闪现,白烟腾起,明军炮兵阵地开火了。一颗颗炽热的炮弹朝着正在撤退的清军射去,溅起一朵朵血花。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保佑,其中的一颗炮弹竟然飞到了那杆“胡”字大旗下,一连串闷声脆响之后,旗杆折断,多人倒在血泊当中。 这下,清军的阵型彻底被打乱。虽然炮弹的数量不是很多,杀伤力也有限,却给精疲力竭、神经脆弱的清军官兵们造成了致命的心理打击。眼下看到负责指挥的胡有升也是凶多吉少,众人更是丧失了最后一丝底气,原本还算整齐有序的阵型逐渐变得毫无规则可言。 就等着你们这样!庞岳冷笑了一声,下令阵中的步卒发动了反攻。在一阵急促的鼓点声中,前排扶着重盾的士卒纷纷将盾牌移开,让出一条条通道。阵中的明军步卒潮涌而出,伴随着震天的呐喊,以雷霆万钧之势朝着正仓皇逃窜的清军碾压了过去。 ********* 吉安城外,金声恒在默默地听着青石埠方向的动静。那不断传来的喊杀声让他的眉头一直紧锁着,特别是最后传来的一连串炮声更是让他有了不祥的预感。要知道,柯永盛部并没有携带大炮前去。 不过,金声恒倒并不是为柯永盛担心,柯永盛和他本来就是两路人,只是暂时归他节制而已,就算全部死光他也未必会感到可惜。金声恒目前所关注的是那股明军的战斗力到底如何,如果那真是一支劲旅的话,这吉安之战可就有点不好打了。 上午的时候,金声恒又挥军对吉安城发动了一次进攻。没想到,原本似乎已成强弩之末的城中守军在得知援军感到的消息之后,立刻又爆发出令人生畏的战斗力,再一次打退了金声恒部的攻势。见此情形,又考虑到那支可能随时会杀到城下的明军,金声恒干脆暂停了进攻,让手下人马养精蓄锐以应对突发情况。 此时吉安南门的城头上,万元吉等大小官员以及一众明军将士也在紧张地听着那不断传来的喊杀声。 “吉人兄,你说这庞总兵究竟能否击败清虏?”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结果的刘广胤朝万元吉问道。 万元吉捻着胡须想了一会儿,说:“我虽未与庞总兵谋面,但也听说过他的不少事迹。他年纪虽轻,却勇武过人,对统兵、练兵之事也颇为精通。此次他率军前来,倒也有一战之力。只是,赣州一镇兵马终究有限,面对数万清虏只怕还是有些力不从心啊!” 听万元吉如此一说,刘广胤的神色又凝重了几分。 突然,吴之蕃看到了远处的一幕,顿时面露喜色,兴奋地喊了起来:“大人,快看!是鞑子败了!柯永盛那狗贼败下阵了,哈哈……” 听到吴之蕃的话,万元吉等人连忙站到垛口前抬眼望去。只见远处有大量人马正从青石埠方向朝这边狂奔而来,看那中间裹挟的绿旗和隐隐约约的“柯”字,是清军无疑。不过,这支清军却完全不像早晨出发时那样气势昂扬,而是显得极为狼狈。官兵们步伐凌乱、旗帜歪斜,根本毫无队形可言,甚至还有很多清兵连手上的兵器都丢掉了,似乎曾经受到过不小的惊吓。 “哈哈,真是天助大明!庞总兵终究还是击败了清虏!”见清军落败,刘广胤顿时心中大定,轻松地笑了起来 与此同时,城头上的其他人也都是一脸的喜色,被清军压着打了这么几天,终于有了一次出气的机会!激动之下,城上的明军将士们发出了阵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清军败兵们跑得很急,不时有人被后面乱冲的同伴撞倒在地,看那样子就好像恨老娘少生了两条腿一样。经过城外时,他们更是不敢做丝毫停留,而是急急忙忙地朝北边的清军大营跑去。看到清军惊慌失措的样子,明军将士的欢呼声又浓重了几分。 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又一支大军自青石埠方向开过来。与近乎一盘散沙的清军不同,这支大军却是军容整肃、步声如雷,官兵头盔上的红缨和火红色的军旗相得益彰,更显气势雄浑。 “庞总兵率赣州镇赶到了!”看着那支朝着南门而来的军容严整的大军,万元吉满脸欣喜地朝身边的众人说道。 ********* 赣州镇大军抵达南门外后,庞岳让飞虎营和陷阵营靠近城门就地扎营,刚锋营和泰山营则入城协同城中守军一同防守,重伤员也都被送入城中医治。见庞岳到来,万元吉和刘广胤亲自带着一众大小官员走下城头迎接。 “卑职庞岳,见过万大人!见过刘大人!”见面之后,庞岳分别向万元吉和刘广胤作揖行礼。 “庞总兵不必多礼!”万元吉上前扶起庞岳,笑道,“这一次还多亏了庞总兵及时率军赶到,吉安才得以避免沦落敌手啊!” “万大人说得没错。”刘广胤也附和道,“庞总兵治军严明,麾下将士骁勇善战,实乃不可多得的精锐之师!有庞总兵前来支援,吉安城无忧矣!” 庞岳抬起头之后,开始细细地打量起眼前的万元吉和刘广胤二人来。只见眼前的万、刘二人都是其貌不扬、面容和善,如果不是身上的大红官袍和乌纱帽,就好像两个普普通通的教书先生一样。 熟悉历史的庞岳知道,此二人都是对朝廷忠诚且比较正直的大臣。原来的历史上,清军南下之后,万元吉和刘广胤一直在赣南组织力量节节抵抗。赣州城破之时,万元吉毅然投水自尽,刘广胤也被清军俘虏。面对清巡抚李秉元的劝降,刘广胤断然拒绝,后来多亏在原来部下的营救下逃出监牢,投奔了永历皇帝,做到了刑部左侍郎、兵部尚书等职务。在永历时期,刘广胤力主收复河山,曾与与大学士严起恒等向永历皇帝提议“开武备库,节用储饷,招练禁旅,奉上亲征,出楚督诸将为死战计”。但由于整个永历朝廷上层的腐败无能和一帮奸臣的诬告、制肘,刘广胤还是没能实现自己的愿望,最终忧悲成疾而卒。 “二位大人过奖了!吉安告急,庞某却姗姗来迟,实在不敢当如此盛赞。倒是二位大人,公忠体国,不忘守土之责,在清虏大兵压境之际仍能组织军民誓死抵抗,实乃我辈之楷模!”庞岳谦虚道。 此时,万元吉和刘广胤也在暗自打量着庞岳,见庞岳如此年轻便官居一镇总兵,他们都大感惊奇,之后庞岳的那一番谦虚之语更是出乎他们的意料。少年得志却毫不轻狂,反而明礼数、知进退,试问有多少人能做到如此? 万元吉捻须笑道:“早就听说庞总兵是一位少年得志、德才兼备的栋梁之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万元吉此言一出,立刻引来了刘广胤等人的附和。对此,庞岳又是一阵谦让。 “庞总兵,此次贵军击败柯虏,战果如何?赣州镇的将士们伤亡大不大?”一番客套之后,万元吉问了一个自己一直关注的问题 “承蒙万大人挂念,此次我赣州镇共歼敌四千余人,击毙虏将高进库、胡有升等大小官佐数十人。我军将士阵亡五百余人,另有二百余人重伤,受伤的将士现已被送到城中救治。”庞岳说道。 什么?己方伤亡不到千人却能歼敌四千?明军什么时候能有如此战绩了?听庞岳一说,在场的万元吉、吴之蕃等人都是目瞪口呆,脸上分明露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庞岳当然不会说谎,也没必要说谎。这一次,赣州镇在与柯永盛部的正面交战中便毙敌两千余,其中包括数八九百骑兵,之后趁柯永盛军混乱败逃之际一阵追杀,又歼敌千余人。 万元吉虽然开始不大相信,但转念一想赣州镇将士身上精良的甲胄、大量装备的火器以及那昂扬的精神状态,突然觉得这也在情理之中。 “庞总兵,”刘广胤在震惊过后又想到了一个问题,“清虏虽先败一阵,但那金声恒和柯永盛余部合在一处,仍有三万之众,这吉安城的局势……” 庞岳微微一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刘大人放心好了!有我赣州镇在,清狗破不了吉安!如果不出意外,金声恒狗贼过不了几天便会仓皇北窜!” 庞岳一说完,万元吉心头刚平复下去的震惊顿时又冒了出来,那句“清狗破不了吉安”倒可以用自信来解释,可是庞岳又怎会如此肯定金声恒过不了几天便会撤退?难道他能未卜先知? 第四十四章奇兵(一) 清军大营,中军大帐 金声恒眉头紧锁地坐在首位,其他一众将官也都表情严肃,特别是刚刚率军败逃回来的柯永盛更是满脸的丧气。 今天柯永盛部与明军的这一仗实在是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本来,他们都认为,柯永盛部与明军援军数量相当,以南方明军以往的表现,一次进攻便能将其打垮。退一万步说,即便不能取胜,也绝对不至于落下风。可是,事实却让他们目瞪口呆:柯永盛军此次折损步卒三千余人,骑兵近千,连高进库和胡有升两大干将也就此阵亡。至于明军的伤亡,他们虽不清楚具体数目,但也可以估计到,此战明军并未伤到筋骨。 看来这个庞岳还真是个难对付的角色!金声恒在心里默念道。虽然他觉得自己要是将手下的人马全部压上,未必不能重创庞岳所部,但他却不想这么做。攻打明军、克州夺县并不是他的最终目的,他之所以如此卖力主要还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着想。可要是把自己的家底全部都拼光了,这一切就都是空谈。 “军门,属下倒有一个法子!”王得仁想了一会儿,对金声恒说道。 “哦?”听王得仁一说,金声恒的眉头稍微一舒,“什么法子?说来听听” 王得仁颇有些得意地站了起来:“此次,那庞岳所部人马倾巢出动。如此一来,赣州的防守必定空虚。我军不如乘此良机绕过吉安直取赣州,必定旦夕可下。等我军攻下赣州,庞岳也必定惊慌失措,率军南撤。到那时,我军完全可以以逸待劳,打他娘*的一个措手不及!” 金声恒点点头,示意王得仁坐下。王得仁所说,他并不是没有想过,但他担心自己一旦率军攻打赣州,庞岳会给自己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率军进攻赣北各府县。要知道,如今清军在赣北的驻军并不多,一旦被庞岳乘虚而入,自己身为江西提督,失土之责是绝对跑不了的。不过,长期在吉安城下这么耗着也不是个事,一旦其他各路明军援兵赶到,形势无疑会更加严峻。 沉默了半晌,金声恒终于开了口:“这倒也是个办法。不过,我军携带的粮草即将用尽,还是等明日后方的粮草运到时再做打算。” 说完这句之后,金声恒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对王得仁吩咐道:“你即可派人回吉水城一趟,让孙德禄他们严加防备明军偷袭。另外,多排人手,时刻监视明军动向,一有异动即可回报!” “遵命!”王得仁领命而去。 ********* 晚上,吉水县城南十里外的一条官道上。 十余骑红笠号褂的清军骑兵正顶着满天星辰急速前进着,似乎要传递什么重要讯息。夜幕笼罩下,一切都很宁静,只有路边草丛里不时发出各种不知名的昆虫鸣叫。 突然,随着一声轻不可闻的闷响,跑在最前的两匹马顿时身子向前一倾,其背上的骑兵也被甩了出去。 绊马索!有埋伏!其余的十几名骑兵立刻反应了过来。但还没等他们做出下一步动作。数十道寒光便带着尖啸直扑而来,将他们一一射落。落马后的清兵或当场毙命,或躺在地上捂住伤口哀嚎。 随后,无数条黑影从藏身处窜出,围了过来,明晃晃的腰刀架在了幸存者的脖子上。 “好汉爷爷饶命!”“大王饶命,小的们身无分文啊!”神智还算清醒的两个清兵连声求饶起来。 不过,周围的人却没有理会他俩,只是静静地将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另有一部分人开始在躺了一地的清兵身上搜索起来。 没多久,便有人将搜到的腰牌、信件等物送到了一个看似领头之人的面前:“大人,东西都在这儿了!” 只见那领头之人大约二十多岁,一张黝黑的脸在火把的照耀下显得棱角分明。他便是赣州镇泰山营营官、游击将军施琅,这一次是奉庞岳之命前来执行一项特殊任务。 施琅接过那封用火漆封口的信件,借着微光看了几眼,之后便走到那两个瑟瑟发抖的清兵面前,露出一个无比瘆人的笑容:“想活命吗?” “想!想!好汉爷爷饶命……”一个清兵又一次习惯性求饶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场景,周围拿刀架着他脖子的人、包括那个正向他走过来的人,都穿着清军的军服。 ********* 一个时辰后,吉水县城 此地位于吉安城以北五十里左右,西邻赣江,也是一个重要的货物集散点。考虑到这个地理优势,金声恒便将这里作为了大军粮草、辎重的临时囤积点,并派了一员名叫孙德禄的参将带着两千余步卒和一千骑兵在此驻守。 这时候,城门早已关闭,城头上的哨卒在来回地巡视着。不过,对这种巡视,大部分清兵已将其视之为可有可无的举动,眼下明军连逃跑都来不及,还敢大老远的跑到这里来偷袭?并且,事实也证明了他们的想法:自从他们来到吉水县城驻防之后,还没有遇到过任何异常情况。 正当哨卒们寻思着要不要轮流睡一下觉的时候,南门外突然有了动静。伴随着一阵马蹄作响,一串火把自官道上迤逦而来,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城下数十步开外。 “站住!什么人!”负责带队值哨的清军百总一边让手下士卒做好准备,一边朝城下大喝道。 “是四哥吗?我是顺子!”城下一个声音传了上来。 清军百总仔细一看,这才发现城下的那十余骑都是红笠号褂,是自己人无疑,再看看那喊话之人,竟是自己的一个远房表弟,王得仁的亲兵队中的一个什长。 清军百总松了一口气,但还有些疑惑,问道:“顺子,你不是随王大人出征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那顺子在城下说道:“王大人让我们送一封加急信回来,是金军门写给孙大人的,看样子很急,我也不不好多问。四哥,你先放吊篮下来吧,我把令牌给你看。我们还急着进城呢!” “唉,算了算了,我这就让人给你们开门去!你他娘*的也真会挑时候!”清军百总不耐烦地说完,便转身让人开门去了。 不过,由于大半夜光线不明,清军百总并没有发现,他的表弟,那个叫做顺子的清军什长已经是满头冷汗,而紧跟在顺子身后的那个清兵则抖出了一丝阴冷的笑。 (PS:不好意思,这几天实在太忙,字数上少了点。但请大家放心,我不会断更的,等忙过这几天就恢复以前的字数。望大家谅解。) 第四十五章奇兵(二) 没过多久,城门缓缓打开了,几个清兵手持火把走了出来。领头的一个哨长似乎也认识刚才喊话的顺子,大大咧咧地喊道:“顺子,你们都他娘*的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好,这就进去!”顺子连忙答道,和身后的十几骑拍马朝这边走过来。 清军哨长侧身让到了一边,在一阵倦意下不由得打了个哈且。突然,他感到了一股莫名其妙的寒意,连忙睁开眼睛,却见一道寒光裹着夜间的冷风猛扑过来。 他娘*的!清军哨长暗骂一声,右手迅速朝腰间的刀柄摸去。 “哧!”还没等清军哨长摸到腰刀,一蓬血雾便从他的脖子上喷薄而出。在意识丧失前的最后一刻,他看到了自己手下的士卒在接二连三地倒下…… “明军来了!”那名叫做顺子的清军什长大叫了一声便直朝城门内窜去,但没跑几步便被身后一把突如其来的飞刀刺了个透心凉。 幸存的几个清兵想跑去关城门,也无一例外地成了那十几个骑兵的刀下之鬼。 “弟兄们!随我杀进城去!”刚才乔装跟在顺子身后的施琅大吼一声,带头朝着已经从城头上下来的一群清兵冲了过去。与此同时,大批穿着清军服饰的明军士卒从黑暗处涌了出来,冲进了城门。 “明军来袭,赶快示警!”城头上,清军百总大声地招呼着。不一会儿,急促的锣声便响彻夜空。 由于施琅等人有备而来、突然发力,因此仓促赶到的清军根本组织不起有效抵抗,只一个回合便被杀得七零八落。很快,八百多乔装成清军的明军官兵便拿下了城门,又赶在清军援兵到了之前冲进了城去。 此刻,在城中巡视的各路清军听到示警的锣声之后纷纷朝这边赶来。消息传到城中的大营之后,已经歇下的清军也在各级官佐的喝令下起身出营。一时间,各条街道上的脚步声交织成了一片。 “呵呵,这倒热闹了!”城中的某条街道上,施琅冷冷地笑了一声,随后朝身后吩咐道,“大家不要乱!排成正常的队形!” 得令之后的明军官兵们排着标准的行军纵队,朝着粮库方向跑步前进,除了胳膊上的一条白布条之外,看上去和其他各路清军别无他样。 ********* 明军入城的时候,负责吉水县城防务的清军参将孙德禄刚刚和一个女人折腾完,才睡下。这段日子,孙德禄的日子过得不可谓不逍遥自在,没有人约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虽然金声恒在出发前曾特意交代过要严加防范明军偷袭,但孙德禄也只是嘴上应得好好的,心里却不以为然:明军什么时候敢主动来袭击大清军队了?真是天大的笑话! 不料,正在孙德禄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窗外的阵阵脚步声和震天的呐喊将他惊醒。 被打搅了好梦的孙德禄气不打一处来,朝门外值守的亲兵吼问道:“娘*的,怎么回事?” “不好了!大人!明军……明军进城了!”门外传来了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 什么?明军!孙德禄顿时惊出了一头冷汗。要知道,这吉水县城可是大军粮草的囤积地,一旦城中粮草有失,那自己这脑袋能不能保住就难说了! 考虑到这种严重后果,孙德禄再也不敢有丝毫怠慢,胡乱地穿好衣服之后便奔出了门外,又在一众亲兵的护卫下朝大营方向赶去。 城中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尽管清军已经纷纷出动,但由于缺乏统一指挥,各部都在四处寻找明军,如同乱撞的无头苍蝇一样。趁着这个混乱之际,施琅率领的明军将士借着身上的清兵号褂的掩护浑水摸鱼,急速地朝粮库方向推进。 突然,一队货真价实的清军与施琅一行迎面碰上。本来,带队的清军把总并没有引起多大注意,毕竟现在全城的兵马都在急速调动,遇上自己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可是转念一想又发现有点不对:他们怎么往粮库方向赶去? “这位兄弟,你们是哪位大人的部下?你们怎么往粮库方向赶?发现明军了吗?”清军把总忍不住发出了一连串疑问。 施琅面不改色道:“我等奉孙大人之命前去加强粮库防守,一路上没有发现明军!” 清军把总虽然还是感到有些疑惑,但由于忙着赶去集合,他也就顾不得多盘问,应了一声之后便准备带队离开。可是,当他与施琅错身而过的时候,却突然瞥见了施琅的斗笠檐下隐隐约约的一撮头发,当下顿时一惊,再看看这支队伍的人数,更加感到了情况不对:孙德禄大人手下的直系人马怎么会有这么多? “等等,你们究竟是哪位大人的部下?!”清军把总一边加重了语气一边下意识地按住了刀柄。 “哦,我们是……”施琅面带微笑地说道,但是还没说完便如疾风闪电般抽出了腰刀。 “哧!”随着喷泉般的鲜血直冲上天,那个清军把总终于为他一根筋的行为付出了代价,闷哼一声便向后倒去。 “啊!明军!”“他们是明军!”见此一幕,其余的清军一边大喊着一边抄起兵器。 明军将士也纷纷涌了上去,将这百十来个清军围了起来,一顿砍杀。 清军在突然袭击下已经是惊慌失措,再加之人数上处于绝对劣势,因此他们的抵抗便显得十分无力,不到一刻钟便被明军杀了个干干净净。 解决掉这个麻烦之后,远处也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显然是其他各路清军听到响动之后赶过来了! 施琅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急令手下将士直奔粮库而去。 ********* 过了一会儿,已经集结好的千余清军赶到了刚才的厮杀之处,带队的正是孙德禄。 “他娘*的!只会躲在暗处下黑招,算他**的什么英雄好汉?!”看着躺了一地的死尸,孙德禄火冒三丈的吼道。 “大人!不好,这股明军好像往粮库方向去了!”孙德禄身边的一名千总焦急地说道。 孙德禄的脸色顿时又带上了几分惊慌,面红耳赤地大声喊道“走,去粮库!一定要截住这股明军!”说完便带头一磕马刺冲了过去。 其余的清军也紧随其后,急急忙忙地朝粮库方向赶去。 此时,孙德禄连肠子都悔青了,心说自己怎么就不把金声恒的话放在心上呢?要是粮草有失,以金声恒那毒辣的行事作风,砍了自己都是轻的。 佛祖保佑!粮库的守卒们一定要挺住!平时杀人如麻,手上有无数条无辜性命的孙德禄也暗地里拜起了佛祖,完全不管佛祖会不会计较他的罪孽。 但事实证明,佛祖是睁着眼睛的,罪恶多端的人再怎么拜也没用。正当孙德禄率军赶到离粮库只剩下一条街的地方时,粮库方向出现的冲天大火、滚滚浓烟彻底击碎了他的的最后一丝希望。 “啊!——”急火攻心之下,孙德禄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嚎叫,从马上栽了下去。 第四十六章金声恒的无奈 次日上午,金声恒又挥军对吉安城发动了一次进攻。虽然已经从柯永盛部的惨象中得出庞岳不好惹这个事实,但是他却不能不这么做。止步不前的话,一来在主子那里没法交代,而来对军心也是一个致命的打击。金声恒也知道自己军队的底细,这两万余人马并非全部都是精锐,先前之所以接连获胜,在很大程度上靠的就是投靠新主子之后而获得的一股底气。一旦自己畏手畏脚、自灭威风,久而久之,手下兵马对明军的那种心理优势便会逐渐磨掉,对以后的作战将极为不利。 面对金声恒的挑衅,庞岳从容地做出了应对之策。出乎万元吉等人意料的是,庞岳并未采取固守城池的做法,而是让刚锋、陷阵两营直接开到北门外背城列阵,用野战抵御金声恒部的进攻。 这种霸气的守城方式让其余各部明军将士的眼神中纷纷露出崇拜,同时也激起了清军的一丝愤怒:几千人还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出城列阵,真把我们当废物了吗? 见庞岳的布阵方式竟意外地激起了己方军队的士气,金声恒自然是大喜过望,点出七千步兵和三千骑兵,待整队完毕之后便下令发起了进攻。 但后来的情况却令金声恒大失所望:清军那看似凌厉的攻势遇上赣州镇数千步卒组成的方阵之后,竟如同浪头拍打在礁石上一样被不断击碎,而赣州镇的阵型却如同礁石般岿然不动。 昨日发生在青石埠的一幕今日再次于吉安城下上演,并且,由于有了城中守军的支援,刚锋、陷阵营的将士们爆发出了比昨日更强悍的战斗力,将冲上来的清军一个个送进了地狱。 不过,金声恒却不像柯永盛那样一根筋,见讨不到什么便宜便马上下令收兵。这不到半个时辰的进攻,清军便付出了数百人的伤亡。面对这种情况,金声恒的神色又严峻了几分。 ********* 午后,正当金声恒眉头紧锁地盯着吉安城、思索着对策的时候,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传了过来。 “大人,不好了!大事不好啦!” 金声恒扭头一看,原来是王得仁。 “何事如此慌张?!到我帐中来说!”金声恒没好气地喝道。 等入了帐篷之后,王得仁急得脸都变了色:“大人,吉水县城……” 一听到吉水县城几个字,金声恒的眼睛顿时瞪得如铜铃一般,上前揪住王得仁的衣领,大吼道:“怎么回事?!” 王得仁不敢有半点反抗,脸上尽是丧气:“吉水县城被一伙明军偷袭,粮草被烧得只剩下了不到一成……” “他娘*的!”金声恒将王得仁甩翻在地,狂吼道:“哪里来的明军!明军的动作为何这么快?老子不是让你派人时刻监视明军动向了吗?” 王得仁的语气中满是无辜:“属下的确派了人手去时刻监视着,可那伙明军显然不是从吉安城出发的!不然的话,属下……” “你他娘*的闭嘴!”金声恒继续吼道,“孙德禄呢?!这头蠢猪!!老子要亲手剁了他!!” “孙德禄自知死罪,已经……自裁了!” “嘭!”金声恒一脚将案几踹翻,之后便无力地瘫坐到了椅子里,眼神中一阵茫然。 这一次,为了筹集到这一批粮草,金声恒所花费的工夫几乎不能简单地以九牛二虎之力来形容。为了这事,他不仅将赣北各府县的地皮狠狠地刮了一遍,以至于给自己带来了无数诅咒,还差点和清廷委派的江西巡抚章于天闹翻。但金声恒一想到自己的兵马有了这批粮草的补给之后能攻克更多的州县、给自己带来更多的战功,便觉得之前的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可是,没曾想明军的偷袭却让这个美梦无情地破灭。 望着帐篷的角落发呆良久,金声恒才叹了口气,有些心灰意冷地说道:“此事先不要外传,要严密封锁消息,以防军心变动。另外,我军现有的粮草最多还能支撑几日?” 王得仁想了一会儿,迟疑着道:“两日。如果节省点,也最多三日。” 金声恒脸色难看地闭上了眼睛,心有不甘地开口道:“看来,这吉安城是不能打下去了,奔袭赣州更成妄想。如今,唯有暂且咽下这口气,以图他日来报。” “大人,咱们就这么撤军?”王得仁似乎也有点不甘心。 “那你以为还能如何?”金声恒睁开了眼睛,“庞岳小儿诡计多端,他既然能偷袭我军的粮草,就一定还有后招。我军虽有数万之众,一旦断粮,也只能沦为案上鱼肉。” 这下,王得仁也无话可说了。 ********* 金声恒和王得仁在唉声叹气的时候,庞岳正和吴之蕃、张国祚等将领在城头一边巡视一边攀谈着。 上午一战,真是让吴之蕃等人大开眼界。在这之前,他们虽然已从柯永盛部狼狈逃窜的情景中间接地知晓了赣州镇的战斗力,但是这亲眼所见还是带给了他们不同寻常的震撼。 杀敌居然还可以这样杀!观战之后,吴之蕃、张国祚等人在心中不约而同地发出了这样一种感慨。 “庞总兵真是带的一支劲旅啊!”看着那些甲胄分明、气势昂扬的赣州镇将士,吴之蕃不停地称赞道。 庞岳笑着摇摇头:“吴总兵过奖!赣州镇成立不到一年,将士们连像样的战事都没有经历过几场,岂敢妄谈劲旅二字?” 这时,张国祚接过了话头:“庞总兵真是太谦虚了!如果连庞总兵的兵马都称不上精锐,那我们手下的这些兵马就只能以乌合之众自称了!” “二位言重了!”庞岳说道,“对于练兵一事,庞某也无他法,不过在于‘坚持’二字!只要加大训练量,并长年累月地坚持下去,做到持之以恒,无论多么孱弱的军队都能面貌一新。我赣州镇成立之初,大部分士卒也都是些刚放下农具的农夫,在经过每日数个时辰的训练之后方才有了点样子。” “庞总兵言之有理!”说完这话,吴之蕃顿时感到一阵汗颜,自己的军队可是三四天才操练一次,每次不过一个多时辰而已。 “庞总兵的话,在下不得不佩服!”张国祚也感到了一阵汗颜,同时也提出了自己一直不解的一个问题,“敢问赣州镇将士这股高昂的士气又从何而来?是庞总兵给了他们很高的悬赏吗?” 庞岳想了想,道:“悬赏也不失为一种手段,但最终还是要让将士们有个盼头。呵呵,恕庞某才疏学浅,有些道理还是说不透。” 盼头?听完庞岳的话,吴之蕃和张国祚都若有所思起来。 不一会儿,卫远跑到了庞岳身边,将一张纸条地给了他:“大人,刚从前方送回的。” 庞岳接过纸条后打开,只见上面写着几个小字:乌巢得手,曹军脱险。 看到这几个字后,庞岳的心中大定。 第四十七章胜利 天黑之后,吉安城外的清军大营突然又有了动静。营中火把通明、人头攒动,战马的嘶鸣声也不断传来,似乎是清军要采取什么行动。毫无遮掩的响动和火光让城头值守的明军将士不得不警惕起来,得到消息的庞岳也与一众将领上了城头。 “鞑子似乎要攻城?”看清远处的情况之后,吴之蕃面带疑惑地说道。 张国祚也有些不解:“前几日,鞑子从不在夜间攻城的,难道金声恒那狗贼真是狗急跳墙了不成?” “哈哈哈……”看到清军大营里忙活的场景,庞岳反而大笑起来,引得周围众人一头雾水。 自从今日下午收到施琅奇袭吉水县城得手的消息之后,庞岳便已经料到金声恒打不下去了。毕竟在这个时代,大军粮草被毁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拖的时间长了,便会造成军心不稳甚至士气崩溃。三国时期的官渡之战,曹操正因为采纳了许攸的建议,奇袭了袁军粮草囤积地乌巢,才使得袁军士气瓦解,从而一举击败袁绍,成为了北方争霸中的最后赢家。作为混迹沙场的老油子,金声恒不会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看这情形多半是想连夜撤退。 面对众人疑惑的目光,庞岳笑道:“诸位不用担心,金声恒狗贼多半是要撤兵了!” 什么?金声恒要撤兵?听到庞岳的话,吴之蕃、张国祚等人都是满脸的震惊。在他们看来,金声恒即便一时拿不下吉安,也最多不过与明军对峙,怎么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撤兵。” “庞总兵,此话当真?金声恒、柯永盛狗贼虽连败两阵,可其二部尚有三万之众,怎会如此轻易退兵?”吴之蕃大惑不解地问。 “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瞒着诸位了。”庞岳说道,“昨晚,庞某事先派出的人马奇袭了清虏粮草重地吉水县城。清虏的粮草辎重尽数被毁,金声恒狗贼自然不敢再战!” 这时,吴之蕃顿时恍然大悟,紧接着也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庞总兵真是用兵如神!这下,金声恒狗贼有的苦头吃了!” 张国祚也解气地拍了拍垛口,笑道:“真他娘*的痛快,如今终于可以把之前受过的气讨回来了!庞总兵,乘此良机,我等何不率军出城掩杀一阵?” 趁他病,要他命!对付这些背祖忘德的汉奸军就该这样!庞岳点了点头:“庞某正有此意,如果万大人和刘大人没有异议,我等便出城好好地给金声恒狗贼一个教训!” 不一会儿,城外的大营中已经渐渐地有清军列队完毕,除了监视吉安城动向的人马之外,其余的已经开始分批次开出营寨之后向北而去。看到这一幕,城头上的众人无不面露喜色。 万元吉和刘广胤来到城头上之后,获悉了金声恒已经粮草将近、无心应战,又得知诸将多有求战之心,自然也是很欣慰。略作思索之后,万元吉便让吴之蕃、张国祚暂且听从庞岳的指挥。 于是,庞岳将赣州镇的辅兵和无马骑兵以及吴、张二部的辅兵一同留下守城,自己则率飞虎、刚锋、陷阵三营以及吴、张二人手下的战兵共一万二千余人前去追击清军。庞岳已经下定了决心,这一次即便不能给金声恒不造成多大杀伤,至少也要让他们明白明白,大明治下的城池不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便走的。 当清军在忙着撤退事宜的时候,明军也缓缓地开出了北门。 看到明军居然敢出城追赶自己,金声恒不由得恼羞成怒,但好在他的理智最终还是压住了怒火,知道这时候不能意气用事,一旦和明军陷入缠斗,吃亏的只能是自己一方。 不过,明军却并未立即进攻,只是在北门外静静地矗立着。看到这一情形,金声恒依才稍微松了口气,一面增派了人手监视明军动向,一面下令加紧整理辎重、尽快离开这里。 明军虽未发动进攻,可是那种观赏猎物的姿态却令清军们心头一阵发麻,数日来毫无效果的苦战早已让他们身心疲惫、士气低落,尤其是赣州镇的出现更是令他们大为紧张。暗地里,清兵们早已给配有面罩头盔的赣州镇取了个外号——鬼面军,不知道这个称号会让参与设计头盔的庞岳作何感想。 只可惜,清军们连安安心心打点行装、尽快离开的愿望也没能得到完全满足,正在他们忙活的时候,不远处的明军阵列中爆发出阵阵呐喊。 “吉水县城已失!!”“粮草尽数被毁!!”山呼海啸般的声浪中透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这个消息让尚且蒙在鼓里的清军官兵们目瞪口呆。虽然他们乍一听时还不敢相信,但冷静下来一想之后便感到这事恐怕多半是真的,不然的话,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撤军? 呐喊声仍在继续,惊恐、担忧之下,清军的动作又变得混乱了不少。这时,金声恒已经恨得牙痒痒,但由于形势所迫也只好打落牙活血吞,把这笔账暗暗地记在心里。 长时间的焦虑、挣扎之后,清军终于整理好所有军械、帐篷等物,出了营之后向北而去。看那队列,只见战兵在前,辅兵们押着整理好的物资紧随其后,另有两三千骑兵在最后压阵,动作显得有点紧张。 清军全部离营之后,明军也在庞岳的一声令下开始缓缓跟进。赣州镇的六千步卒在前,吴之蕃、张国祚的四千余步卒在后,骑兵位于侧翼掩护,全军始终与清军保持着二百多步的距离,既不加速也不落后半分。 这时,吴之蕃看到赣州镇步卒那整齐有力的步伐,再看看自己麾下的军队那略显杂乱的动作,在汗颜的同时不由得又对庞岳高看了几分。 走了几里地之后,清军依然没有感到半点放松,身后的万余明军如同一块牛皮糖一样,始终无法甩掉,这让他们的心情越来越慌乱。 这种情况让金声恒大为恼火,便派出了部分骑兵回头去骚扰、阻挠明军。可是,早就全无战意的清军骑兵根本不敢靠的太近,只是远远地放过一阵箭之后便再也不敢上前。由于距离较远,再加之明军及时竖起了盾牌,这一阵箭根本没有对明军造成多大伤害,反倒是前来袭扰的清军骑兵被燧发枪打死不少。 粉碎了数轮袭扰之后,明军依然不急不慢地跟在清军之后。见之前的行动未能给明军造成影星,金声恒也不再派兵去做那无用功,只是下令加快行军速度,以求早点摆脱身后那一群如同鬼魅般的明军。 清军加速之后,庞岳也下令全军适当地加快了速度,不过还是保持着原来的距离,并未追得太急。虽然此时清军早已成了惊弓之鸟,但毕竟还有三万之众,要是金声恒被逼急之后孤注一掷率全军反击,还是够明军喝一壶的。 庞岳也不着急,只是冷冷地看着前方,等待着最佳机会。 随着时间的推移,清军官兵心头的恐慌也愈演愈烈,特别是最后押着物资的那些辅兵,有很多人的双腿都在不停的打颤,唯恐明军会突然冲上来一阵砍杀。 终于,机会来了! 前方,清军已经开始进入一处山谷。由于可供通行的区域逐渐变窄,清军的速度也随之慢了下来。尽管清兵们很想快点离开这里,但无奈空间有限,越焦急越走得慢。于是,在恐慌和焦急的双重作用下,清兵们压抑已久的情绪爆发了出来,很多人不顾军纪一边向前推搡着一边冲着前队的同伴破口大骂,甚至连很多军官都加入了其中。 看到这种情景,庞岳的嘴角抖出了一丝笑,下令赣州镇步卒开始列阵。 吴之蕃和张国祚部的明军官兵再一次开了眼界,只见训练有素的赣州镇士卒在军官的喝令声中有条不紊地跑向预定位置,迅速排成了战时的方阵,最前方的依然是一排刀盾兵和几排火器兵。 看到明军这边的动静,二百多步之外的清军越发的慌乱起来,不断有载着物资的大车翻到,引来无尽的咒骂和惊呼。 庞岳冷笑一声,发出了进攻的命令。 伴随着隆隆的步伐声,赣州镇的步兵方阵以盾墙为掩护,缓缓向前移动推进。位于两翼的骑兵也已经做好了随时冲刺的准备。 此时,清军的后队已经完全陷入混乱,人吼马嘶,步履杂乱,几乎与乌合之众无异。负责殿后掩护的清军骑兵也是一阵慌乱,虽然已经得到了金声恒的反击命令,却半天都整不好队。 渐渐地,赣州镇火器兵们手中的燧发枪和鸟铳已经能够得着前方惊慌失措的清兵。随着军官的一声令下,前进的方阵迅速停止,一支支黑洞洞的枪管对准了清军后队。 “预备!——放!” “砰!砰!…….” 炒豆般的作响之后,已经混乱不堪的清军后队顿时有如雪上加霜,肆意绽放的血花和着接连不断的惨叫,演奏了一首独特的欢送曲。 …… ********* 漫天的星辰之下,喊杀声渐渐地消退。 “大人,我们胜了!”卢启武来到庞岳身边,兴奋地说道,“清虏在惊慌失措之下又被我军斩杀千余人,另有数百人被我军俘虏。此外,我军缴获了不下于五百匹战马,其余军械更是不计其数!” 卢启武的话音刚落,吴之蕃、张国祚也是一脸喜色地走了过来。 “哈哈哈,庞总兵!与鞑子交战,我还从没打得如此痛快!真他娘*的解气啊!”张国祚大笑道。 吴之蕃也是乐得合不拢嘴:“仰仗庞总兵的英明指挥,金声恒狗贼已经仓皇北逃,吉安城无忧矣!” 庞岳笑着与他们一番客套,心中却没有放松半分。眼下,金声恒、柯永盛虽然暂时退却,但形势却依然不容乐观。如果历史仍然按照原理的轨迹前行的话,不久之后,奉多尔衮之命南征的贝勒博洛、固山额真图赖等便会率建奴大军抵达南京,会同大批新附的绿营一道进攻浙东的鲁建国政权,等拿下浙东之后便会兵锋直指福建。届时,隆武朝将面临立朝以来最为严峻的考验。 震天的欢呼将庞岳拉回了现实之中,面对着那一张张兴奋乃至狂热的脸庞,庞岳突然感到心中安定了不少:有这么多勇敢而淳朴的士卒作为后盾,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失去信心呢? 思索了片刻,庞岳跳上了一块土台,示意将士们安静下来。 待欢呼的声浪渐渐消退之后,庞岳大声吼道:“诸位都是好样的,都是最优秀的军人!我庞岳为自己能指挥你们作战而感到脸上有光!这一战的结果你们已经看到了!前几日与清狗数次交战的结果你们也都看到了!如何?就如我所说的那样!只要你们坚持刻苦训练,相只要你们相信自己能打赢,这些清狗乃至日真正的满洲建奴就都是一群绵羊,一群任你们砍杀的绵羊!无论是是在哪里,无论是城池争夺战还是野战,都会被你们碾成齑粉!作为华夏的热血男儿,我等再也不要相信建奴不可战胜的屁话!!大明万岁!!” 庞岳的话音一落,台下的将士们立刻又爆发出阵阵直破云霄的呐喊: “大明万岁!!” “光复河山!!” …… 第四十八章湖广总督何腾蛟 江西清军的南下行动终于以失败告终。这一次,金声恒的损失不可谓不大,不仅没有拿下吉安城,反而碰了个头破血流,连好不容易筹集起来可供大军数月之用的粮草也差不多被烧光。经此变故,金声恒那股势在必得的信念已被磨得所剩无几,颇为狼狈地将手下军队撤到了吉水县以北等待恢复元气。柯永盛就更不用说了,连损数员大将,军队伤亡超过半数,士气更是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如果不能得到主子的及时补充的话,基本上算废掉了。 粉碎了清军的攻势之后,庞岳率军继续在吉安城停留了一段日子,等待其他各路援军的到来,以防清军乘机反扑。至于在追击金声恒军之后所缴获的战利品,庞岳也与吴之蕃、张国祚等本地守将商量之后做了分配,最后达成的共识是:五百多匹战马全部归赣州镇所有,兵器甲胄包括俘虏归吉安当地明军。对这种分配结果,吴之蕃和张国祚都没有什么意见,毕竟这一仗主要是赣州镇打的,他们的人马不过是在清军败局已定的情况下冲上去“势如破竹”了一把。更何况,庞岳还大方地各给了一百支精良鸟铳给他们。 清军撤退后的第三天,施琅终于回来了。虽然他顺利地带队完成了毁掉清军粮草的任务,但自身也遭受了较大损失,前去奇袭吉水县城的八百多士卒只剩下了一半。一向冷酷的施琅在向庞岳诉说损失情况的时候也不由得带上了几分哽咽,毕竟这些都是他亲手训练出来的士卒。对此,庞岳也是好生劝慰,并授予了施琅一枚一等指挥勋章,其余将士也都得到了相应的奖章。 四月初,两广总督丁魁楚派的童以振、陈课部援军抵达了吉安,湖广总督何腾蛟派遣的曹志建部也已进入江西境内。见各路援军已经陆续赶到,庞岳便开始着手准备回赣州,毕竟在赣州也有一大摊子事在等着他。 四月十二日,一战扬名的赣州镇将士在吉安百姓的欢送下踏上了归途。 ********* 隆武元年四月十五日,湖广长沙府,总督衙门 湖广总督何腾蛟正在自己的书房里喝着茶,在他旁边坐着的是监军道章旷和偏沅(湖南)巡抚傅上瑞二人。不过,与何腾蛟的波澜不惊相比,章、傅二人的脸色多少有点难看。 就在上午,兵部职方司郎中路太平和太监杨守明抵达长沙,送来了隆武帝的圣旨。圣旨的内容很简单,隆武帝将自己移驾湖广的决定告知了何腾蛟,并让他派兵前往福建迎驾。 安排好路太平一行下榻之后,何腾蛟便与章旷和傅上瑞二人开始商议此事。 “督宪大人,陛下怎么突然想起移驾湖广了?”傅上瑞面露难色地问道。 章旷虽未开口,但脸上的表情与傅上瑞几乎如出一辙。从心里来说,他们是很不希望看到隆武帝移驾湖广的。作为湖广的军政高官,作为一方大员,他们早就习惯了山高皇帝远、没有制约的日子。要是隆武帝亲自坐镇湖广,那他们的日子可就没这么舒服了。 何腾蛟放下茶杯,轻轻地吐出茶梗之后,说道:“我等身为臣子,岂可胡乱猜测圣意?既然陛下已经决定移驾湖广,我等准备好迎驾事宜便是。” “可是,督宪大人,眼下湖广的局势也不容乐观啊!清虏仍在岳州以北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再度南下。陛下移驾至此,岂不是自处险地?”章旷眉头紧锁,脸上尽是担忧之色。 “章道台言之有理!”傅上瑞的表情瞬间转换为大义凛然:“我等身为大明臣子,上报君恩乃是本分,身处险地倒也无妨,哪怕是为国捐躯又有何惧哉?可陛下万金之躯,社稷所系,又岂能以身犯险?一旦圣驾有所闪失,那我等可就万死不辞其罪了!” 听到二人的话,何腾蛟微笑了一下。尽管他与章、傅二人的私交不错,但一旦遇到严肃的问题,大家都不会把话说透,个中含义只能用心去体会。对此,何腾蛟也早就习惯了。 清了清嗓子,何腾蛟说道:“二位所说不无道理。可如今陛下的谕旨已到,我等深受天恩,又岂可违背圣意?再者,眼下国难当头、人心叵测,正是考验臣子忠心之际,我等又岂能给那些宵小之辈留下话柄,在青史上留下拒驾的骂名?” 这下,章旷和傅上瑞都不说话了,按他们之前的经验,何腾蛟应该还有下文。 “因此,”果不其然,何腾蛟停顿片刻之后再次开口说道,“本督决定,派郝永忠、张先壁二部入闽迎驾!” “督宪大人,这……”见何腾蛟心意已决的样子,傅上瑞的语气中带上了些许急切。 可还没等他说完,何腾蛟便摆了摆手:“圣意不可违,此事就这么定了!二位尽快去筹备郝、张二部行军所需的粮草,别让路大人和杨公公等急了!” 听完何腾蛟的话,章旷和傅上瑞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惊讶、疑惑。 ********* 晚上,何腾蛟又在书房里接见了应招而来的督标总兵郝永忠。 郝永忠原名郝摇旗,本是是李自成的部将。去年七月,转战至湖广的大顺军余部接受了隆武朝廷的改编,郝永忠也因此被何腾蛟委任为他的督标副总兵,后来又升任总兵。 郝永忠原本在大顺军中的地位较低,却乘着兵败之时收拢大量溃兵,从而掌握了一支数量可观的军队,如此一来便不可避免地与袁宗第、田见秀、刘体纯等闯营老将产生了矛盾。何腾蛟便巧妙地利用了这种矛盾,故意冷落袁宗第等老将,既不安排驻地也不提供粮饷,迫使他们率部离开湖南前往湖北。但何腾蛟对郝永忠却礼遇有加,不仅委任他为督标总兵,还向朝廷为他请封南安伯爵位,对其所部人马也是待遇优厚,粮饷从未短缺过。郝永忠也是个性情中人,见何腾蛟如此善待自己,自然也就感恩戴德、投桃报李,很快便成了何腾蛟的心腹。 “属下见过大人!”进了书房之后,郝永忠恭恭敬敬地向何腾蛟行礼道。 “呵呵,永忠来了?在我这里不必多礼!”何腾蛟笑吟吟地走过去将郝永忠扶起。 待下人送上茶水之后,何腾蛟便屏退左右,并吩咐家丁,不得让任何人前来打扰。 “永忠,派你前往迎驾一事想必你已经知晓了吧??”落座之后,何腾蛟朝郝永忠问道。 郝永忠答道:“属下已经知道了。大人放下,属下一定尽快率军入闽,将陛下接至湖广。” 何腾蛟没有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郝永忠。 郝永忠被这种目光盯得很不自在,连忙问道:“大人,属下可说错了吗?” 何腾蛟微笑道:“呵呵,永忠总是这么急性子。可这迎驾一事关系重大,不可有半点马虎、鲁莽!” 郝永忠点头称是,等待着何腾蛟的下文。 “记住!”何腾蛟目光炯炯地盯着郝永忠的眼睛,“此次你部抵达湘、赣交界处之后,在那里安心地等待圣驾前来即可,无需进入赣、闽。” “啊?”郝永忠顿时目瞪口呆,“大人,您不是让属下前往接应陛下吗?怎么……” “怎么,可是本官没有说清楚?”何腾蛟笑容不变,语气却生硬了几分。 郝永忠也不是傻子,略作思索之后便知道了何腾蛟的真实用意,但这种朝堂之事他并不想掺和,于是便一个抱拳:“属下遵命!” “嗯,好!”得到郝永忠的答复之后,何腾蛟满意地捻须笑道。 第四十九章新的旗帜,新的机构 四月十八日,庞岳率军回到了赣州。 战事暂时告一段落,接下来的几天里,庞岳又按照惯列开始处理战后的各种善后事宜,如安抚伤员、表彰有功人员等等。 与此同时,由庞岳亲自设计的赣州镇军旗和各营营旗的样品也被制作了出来。赣州镇军旗以火红色为底色,中间有一虎符形标志,各营营旗也以火红色为底,在尺寸上比赣州镇军旗略小。其中,飞虎营营旗的标志为一只插上翅膀的猛虎;刚锋营的标志为两把交叉的钢刀;陷阵营的标志为两支长枪交叉、其上再是一张重盾;泰山营的标志则为泰山主峰的轮廓。 这几面军旗样品亮相之后,立刻引来了官兵们的一阵称奇,包括张云礼等高级将领也都是赞不绝口,毫不吝啬地将大气、别致、振奋士气等赞语送给了庞岳的这几幅作品。这些夸赞倒让庞岳有点汗颜,不过见大家都没什么意见,他便下令按照这几件样品多制作一些。 但是在有件事情上,庞岳的决定却遭到了不同意见,那便是给阵亡将士的家里发放抚恤金的问题。此次,赣州镇共有一千一百余官兵为国捐躯,包括在突袭吉水县的战斗中阵亡的四百余人。庞岳的想法是阵亡每个普通士卒家里发十两银子,军官以及获得过勋章者再适当增加一些。每人十两虽然不算太多,但总额统计出来之后却多达一万多两。对此,张云礼和田世尊都提出了异议。 “大人,您体恤阵亡官兵,此乃善举!可我镇钱粮终究有限,倘若每次都如此拨付抚恤金,怕是要入不敷出啊!”张云礼说道。 田世尊也说:“大人体恤士卒,实在令学生感动万分。可正如张大人所说,如今大军花费银钱之处尚多,拨付抚恤金一事还是不宜操之过急。更何况,其他各军镇几乎无此惯例,即便大人暂缓此事,士卒们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庞岳也知道田世尊和张云礼二人是好意相劝,赣州镇目前的财政状况也确实不容他过多挥霍,不过他却有自己的打算,沉吟片刻之后说道:“二位所说不无道理,其他军镇也未必能像我赣州镇这样对待阵亡的士卒,但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日后的军心和士气着想。须知一支军队的军心和高昂士气仅靠喊口号是换不来的,多数情况下,士卒们不会在意上官说过什么,而是会在意上官究竟为他们做了什么。我等只有让他们明白自己的血汗不会白流,消除他们的后顾之忧,才能让他们真正安下心来作战。此时善待阵亡的官兵,是对所有官兵的一种激励,这钱终归是不会白花的!” 庞岳的一番话让张云礼和田世尊大受感触,见庞岳心意已决,他们也就不再说什么。 两天后,赣州镇的战后表彰大会如期举行。所有出征的将士都得到了“保卫吉安”或“奇袭吉水”的纪念章,有功之人则还被授予了相应的勇士勋章或指挥勋章。这一次,考虑到张云礼留守赣州尽心尽责,庞岳也给他颁发了一枚二级指挥勋章。 表彰大会结束之后,那些家在赣南本地的阵亡官兵的骨灰连同他们应得的抚恤金一起被送回家乡,至于那些北方籍的阵亡官兵,由于形势局限就只能暂时葬在赣州了。庞岳特意在赣州城外修了一个公墓,以求这些为国献出生命的将士能得到安息。 此外,庞岳还专门组织了一个仪式来纪念阵亡的将士们。 那天,赣州镇全体官兵都在校场集合,排成两个大方阵。一个个覆盖着小型版赣州镇军旗的骨灰盒则由一些士卒捧着,从两个方阵之间的通道走过,之后被送回家乡或送到公墓安葬。当他们通过之时,其余的士卒在军官们的指挥下鞠躬,默默地送这些死难的袍泽们最后一程。 捧着烈士骨灰盒的队伍经过庞岳等将领跟前时,庞岳带头做了一个惊人的举动,一撩下摆半跪在地,张云礼、石有亮等人也紧跟着跪下。 顿时,在场的人都暂时忘却了袍泽离去的悲伤,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震惊,很多人的眼眶中泪水泉涌而下。 我终于知道庞大人为何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练出一支强军了!看着眼前的一幕,田世尊也是大受触动,在心中默念道。 ********* 善后事宜处理完之后,庞岳又开始着手筹建新的机构——参谋处和教导营。一天晚上,在大军收操回营之后,庞岳召集张云礼、田世尊、石有亮等人到总兵衙门商议此事。 “大人,这个参谋处和教导营究竟是干什么用的?”听到庞岳提出这两个新鲜的词之后,石有亮迫不及待地问道。 庞岳早已习惯了石有亮的急性子,耐心解释到道:“以我的想法,我们赣州镇的参谋处,将是协助主帅、也就是总兵官做出各项决策的机构。战时负责将各种收集到的情报进行筛选和推算,整理成最直接、有效的东西供主帅参考,平时则负责管理各种文案资料、钱粮等等,并及时将发现的问题上报,以便让主帅做到心中有数。” “嗯?”石有亮的疑问似乎还多了一些,瞪起了牛眼,指了指张云礼和田世尊,“大人,这些事情不是有副帅和军师替你干了吗?又何必这么脱裤子……” 还好,石有亮及时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收住了嘴。 这时,张云礼和田世尊不由得暗自叹息,他们都曾找石有亮说过好几次了,让他不要再叫“副帅”、“军师”地叫,可石有亮总是当面答应得好好的,之后又我行我素。 见石有亮有些尴尬,卢启武便接过话茬,笑道:“大人,石大个子的话虽然糙了点,但他提出的问题也正是属下之所想。您所说的那个参谋处,所要做的事不是已经有子彬兄和田先生在做了吗?成立不成立又有何关系?” 近代军队的参谋机构和封建军队中的幕僚当然是有区别的!庞岳在心中说道,随后便凭着前世读过的一些资料并结合自己的一下看法缓缓道来:“这个自然是有区别的。子彬和田先生虽然也在做着整理文案资料和分析情报之类的事情,但这些事并不是他们主动去做的,而是我觉得有需要的时候才会交代他们去做。但人总是会犯错的,我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把事情的轻重缓急领分得那么清,如此一来便有可能会使许多重要的事情得不到及时处理,许多看似平淡实则暗含紧急军情的情报得不到重视。这在平时倒也罢了,一旦到了战场上必然会给整支大军带难以估量的损失,甚至是灾难性的打击!” 见在场的众人都在认真地听着,庞岳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并且,正因为人非圣贤,所以子彬和田先生有时候也难免会出现失误。怎么办?那便用群体的智慧来弥补个人的缺陷。因此,以后我们赣州镇的参谋处将是一个由多人组成的集体,内部分工明确且能互相督促,能主动地去完成情报整理、战况推演以及梳理大军内部情况等各项工作,并在主帅拿不定主意的时候能够提出建议。” 听完庞岳的话,田世尊顿时眼睛一亮、连连颌首吗,以他多年的幕僚经验,这个“参谋处”的设想若能真的得到实现,不仅能大大地提高效率还能弥补许多因主观臆断而产生的不足。 张云礼、施琅等人的脸上很快也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大人高见!学生佩服!”田世尊由衷地说道。 “大人英明!”张云礼等人的附和声接踵而至。 庞岳笑着摇摇头:“不要再提这些虚套了!子彬,田先生,这参谋处的筹建,你二人就多操点心,尽快去选拔合适的人手。嗯,这参谋处的成员就叫参谋,第一批先招二十人吧! “遵命!” 见参谋处一事已经初步敲定,一直没有发话的崔守成开口了:“大人,那教导营又是如何一说?” 庞岳说道:“教导营便是训练军官的机构,教授战阵指挥、情报分析、后勤保障等科目,旨在提升军官素质,以便能更好地完成主帅下达的命令。以后,赣州镇中被选拔为军官的士卒和升职的军官都必须前往教导营培训一些时日。” 哦?听庞岳如此一说,在场的诸位将领脸上都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PS:不好意思,很晚才回来,于是给自己下了一个死命令:12点之前不更一章不上床睡觉。呵呵,终于还是完成了!) 第五十章火炮与佩剑 说干就干,在庞岳的满腔期待和其余众人的强烈好奇心下,参谋处和教导营便进入了紧锣密鼓的筹备当中。 张云礼和田世尊开始在各营中筛选合适的参谋人手。按庞岳的设想,招募的对象为那些头脑活跃平时又表现突出的官兵,即便有些油嘴滑舌也无所谓,就是不要那些有勇无谋的纯粹莽汉。 听说是去总兵大人身边做事,还能享受到一些额外的福利,许多军官甚至士卒都跃跃欲试。但是第一批只招二十人,竞争的激烈程度可想而知。张云礼和田世尊在各营各队走访了差不多六七天,查阅立功记录,又听取了各部主官的意见,在淘汰掉无数人之后终于敲定了二十名人选。其中,有十七人是中低级军官,大都在原来的营伍中担任副职。剩余的三人中,有一人是什长,其余两人都是伍长,能在如此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已经充分说明了他们自身的优秀。于是,在入选参谋处之后,这三人都被庞岳直接授予旗总衔,让其他士卒都眼馋不已,甚至还有着一丝郁闷。 王樟堂便是这郁闷的人当中的一员。得知庞岳要招幕参谋之后,他虽然不知道参谋是干什么的,但也估计到被选上之后肯定能升官,于是便兴冲冲地跑去毛遂自荐,不料第一轮便被淘汰了。正当王樟堂愤愤不平的时候,一个好消息传来了:他已经选拔去教导营接受训练,受训期结束之后将获得优先提拔的资格。这时,王樟堂才转忧为喜。 为了筹办教导营,庞岳也费了不少心思,特意在城中租下了一处大宅院作为教导营的“培训基地”。教导营开设骑兵、步兵、火器、土木、后勤补给等科,培训期先定为三个月,由于成立之初缺乏专门的教员,便暂时由一些幕僚和经验丰富的将领前来授课。第一批学员的人数定为三百人,从立过战功的官兵当中选拔。其中的一百人为军官,编入军官教导队。其余二百人为士卒,编入“士官教导队”。培训期结束之后,成绩合格者将获得优先提拔的资格。 其实,一向有自知之明的庞岳心里很清楚,自己办的这个教导营极为简陋,以后世的眼光来看,恐怕只能用“皮包公司”、“野鸡学校”之类得不雅词语来形容。但是没办法,条件有限,一切都只能从头开始。作为穿越人士的庞岳深知军事院校对一支军队的重要性,只有建立了完善的军校体系,才能源源不断地为军队提供合格的军官,并将种种军事思想传承下去。既然目前条件有限,那就先从军事短训班开始吧。 不过,事情远没有庞岳想到那么简单。前来受训的官兵可以说绝大多数都是文盲,因此授课的教员们大都只能口述。于是,庞岳又下了一个命令:教导营的教员们每天晚上再曾加半个时辰的班,教那些不识字的官兵识字。这下,有很多官兵开始犯起了难。这帮大老粗,让他们上阵杀敌没人有二话,可是要让他们像小娃娃一样认真跟先生认字,那可真是比打他们一顿还难受。对此,庞岳同样采用了红萝卜加大棒的对策,规定:三个月之后没有认识五百个字的官兵一律摘除所有勋章,军官降一级,士卒直接开除。而完成了识字任务的官兵则可以根据字数的多少获得额外的“奖学金”。这样一来,才逐渐地稳住了人心。 这天,去校场和教导营转了几圈之后,庞岳又来到了军器局。经过这大半年的发展,军器局又增添了很多来自外地的工匠,生产能力和效率上都有了很大提升。这段时间,军器局已经开始在生产一样令庞岳梦寐已久的东西——火炮。 来到军器局之后,庞岳首先去了新建的火炮作坊。整个火炮作坊根据制模、浇铸等工序分别由若干个“车间”共同组成,并有着独立的高炉,铁厂生产出的优质铁料也优先供应到这里。为此,庞岳可是花费了不少银子。 一进去之后,庞岳便看到负责铸炮的匠头秦时勇正指挥一大帮工匠在忙着,马尔吉奥也在一旁,用那半生不熟的汉语结合手势地提出自己的看法。秦时勇虽然听得很费力,但却不时地被马尔吉奥的想法吸引,连连点头。 秦时勇四十出头,浙江人,祖上几代都是铸炮工匠,其父亲还曾经在京城军器局干过,为神机营铸过炮。受家庭环境的熏陶,秦时勇也掌握了一手熟练的铸炮技术,并曾在浙江盘石卫做到了火器副匠头。后来,因一件小事得罪了指挥使的小舅子,秦时勇怕遭报复便连夜带着家人出逃,正好在路上碰到了率军南下的庞岳。当时,见庞岳有意招揽,提出的条件也很优厚,秦时勇便加入了赣州镇的工匠队伍。 “老秦,马尔吉奥先生,忙着呢?”庞岳走了过去,笑道。 “将军好!”马尔吉奥微笑着躬了躬身。 “哦,原来是大人!”秦时勇听到庞岳的声音之后,吃惊地转过身便要行礼。对庞岳,秦时勇是真心感激的,自从为赣州镇效力之后,半年多的工夫他便拿到了比以前十年还多的工钱,不仅如此,他那七岁的小儿子也不再因出身而被拒之于学堂之外,如今已经能背下三字经了。想到这些,秦时勇连做梦都能笑醒。 庞岳赶紧上前一步扶住秦时勇,说道:“老秦,我不是说过了吗?以后在做工的时候就不必如此多礼了!” “大人心胸宽广,小的却不敢坏了规矩!”秦时勇颇为恭敬地说道。 庞岳笑着摆摆手:“不提这些了,铸炮一事进行得如何了?” 一说起铸炮,秦时勇便来了精神:“有劳大人之前的安排,又有了马大人的协助,一切都相当顺利!特别是大人提出的那个铁模铸炮法,真是常人难以想到啊!我等将此法付诸实施之后,所取得的效果简直是令人难以置信!” “是吗?”庞岳满意地笑了。这铁模铸炮法,是他在上次出征吉安之前,专门找时间交代给秦时勇等铸炮工匠的。当然,这种方法并不是庞岳的原创,虽然他在前世是学工科的,却和军工挂不上钩。 铁模铸炮法,于19世纪鸦片战争时期由浙江嘉兴县丞龚振麟发明。顾名思义,即先铸好铁模,再利用铁模铸炮。铸模的时候,先用干透的楠木或衫木按炮体外形制成木芯并加上炮耳、炮箍的木模,然后按照炮的实际磅位和长度分节做成泥模,之后再根据泥模逐节浇铸、翻铸城层层榫合的整套铁炮模。铁模铸造之后,便可以铸炮了。铸炮之时,先将每瓣铁模内面清洗干净,再将两瓣合拢并箍紧,把各节铁模结合起来,形成大炮的形状。做完这些之后,再在铁模的内表面刷上两层涂料。第一层为细稻壳灰与细砂泥加水和成的涂料,待第一层干透之后再涂上由极细的煤粉调制的第二层涂料。烘干之后再配合上事先做好的炮芯,便可以开始铸炮。 与明末流行的泥模铸炮法和失蜡铸炮法相比,铁模铸炮法可以说有着一种革命性的进展。用泥模铸炮的话,不仅耗时长久,而且铸造出来的炮上多有蜂窝和露眼,合格率很低。此外,做成的泥模也不能像铁模那样重复使用,一件泥模只能铸炮一门,铸后即毁,将造成资金上的浪费。至于失蜡铸炮法,虽然与泥模法相比有着不收节气限制的优点,但仍然耗时较长,合格率依然很低。 其实,关于铁模铸炮法的一些具体细节,庞岳也记不清了,只是知道大致的流程。但秦时勇等工匠却是行家里手,听庞岳说完之后很快便知晓了个中奥妙。 “没错,大人!”秦时勇兴奋地点点头,“如今,工匠们已经铸造出了两套铁炮模,铸出了两门马大人所说的那种……”兴奋之下,火炮的名字也记不太清了。 好在马尔吉奥很快便理解了秦时勇的意思,用生硬的汉语接口道:“一磅炮!” “好!”听说已经铸造出了两门火炮,庞岳大喜过望,“带我去看看!” “行,大人这边请!” 于是,庞岳又在秦时勇的带领下来到了作坊后面的库房。看到那两门一磅炮之后,庞岳的激动心情更是难以抑制。火炮,在这个时代那可是名副其实的战争之王,一但赣州镇装备上大量火炮,那在战斗力上必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高兴之余,庞岳又想起了一件事,超马尔吉奥问道:“马尔吉奥先生,你会不会铸造红夷大炮?” 此时,卡洛斯也已经赶了过来,在庞岳身边充当翻译,将庞岳的问话一五一十地翻译给了马尔吉奥。 马尔吉奥挠了挠头,说道:“我以前也曾参与过铸造,虽然有很多工序一时生疏了,但只要好好地想想,一定会想起来的。” 是吗?庞岳的眼睛顿时一亮,说:“那马尔吉奥先生就好好想吧,争取尽快铸出我们自己的红夷大炮,这样我军便能将建奴轰成肉渣!” 听完庞岳的话,马尔吉奥耸了耸肩,不以为然道:“将军,您的概念完全错误!” “为什么?” 马尔吉奥说:“铸炮并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而是大量工人心血和智慧的结晶。您手下的工人都是好样的,他们的勤劳和负责让我感动。可是,他们在技术上还存在着一定的欠缺,只有在实际生产中慢慢地积累经验,从最小的一磅炮和三磅炮开始,不断地摸索,才能获得技术上的提升。这样才能渐渐地铸造出更高磅位的六磅炮、九磅炮等等,然后才是将军您想要的十八磅红夷大炮。不过,恕我直言,这恐怕还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 听马尔吉奥这么一说,庞岳的兴头被浇灭了不少,不过还是肯定了马尔吉奥的功劳:“嗯,我知道了。马尔吉奥先生,你的功劳我不会忘记的,以后这铸炮一事还要你多指导指导工匠们。要知道,只有铸造出优良的火炮,才能得到一支强大的炮兵。而强大的炮兵对于战争的胜负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即便称之为战争之王也不为过!我记得你们泰西有位伟大的统帅曾说过,一个优秀的指挥官要将火炮使用得像自己的佩剑一样自如。” 马尔吉奥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起这个“伟大的统帅”究竟是谁,不过他还是很认同庞岳的观点:“将军,您的看法真是令人称奇!自从我来到大明,还没见到有哪位将军对炮兵的认识有您这么深刻!” 正当庞岳准备谦虚几句的时候,马尔吉奥再次开口了:“不过,将军,有件事情我对您很不满!” “哦?什么事?”庞岳好奇地问道。 “关于勋章的事!”马尔吉奥一脸的严肃:“上一次的战斗我也参加了,并且正是在我的指导下,火炮才打中了那个野蛮人的指挥官!而您在战后却连一枚纪念章都没有颁发给我!作为一名光荣的军官,我有权得到我应有的勋章!” 第五十一章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 见马尔吉奥满脸的严肃,甚至还有几分岔岔然,庞岳不免感到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自己设立的勋章对这个西班牙人也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上一次出征吉安的时候,马尔吉奥的确是随着炮队一起出发的。不过,庞岳一直将他看做炮队的顾问,而不是他自称的“光荣的军官”,所以在战后并没有给他颁发勋章和纪念章。 “原来是这事啊!”庞岳笑道,“不过,马尔吉奥先生,你恐怕忽略了一个事实!” “将军请说!”马尔吉奥瞪大了眼睛,表情依然很严肃。 “获得勋章的人员只能是大明赣州镇的军人,而马尔吉奥先生你却是西班牙人!并且,准确地说,你现在并没有军籍,只是一个在大明军队里担任顾问的西班牙退役军官。” 马尔吉奥的脸涨得通红,很不不服气的样子:“就算我是一个外籍的退役军官又能怎么样?按照我们泰西的规矩,军官退役之后也可以去他国担任雇佣军官!所以,这并不能成为您拒绝给我颁发勋章的理由!” “可这里是大明!”庞岳脸上依然挂着笑,语气中却透着坚定。 马尔吉奥的眼睛瞪得溜圆,和庞岳对视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无声地败下阵来。 看到马尔吉奥有些气馁地低下头,庞岳也随之撤去眼中的锋芒,温和地说道:“这样吧,马尔吉奥先生!如果你愿意加入大明国籍成为大明的正式军官,我就会授予你应得的勋章!” 加入大明国籍?马尔吉奥顿时有些拿不定主意,毕竟来到大明的时间还不是很长,他对这个国家还不是很了解。再者,他也不太愿意将来以外籍人员的身份返回家乡。 庞岳又说:“马尔吉奥先生一时决定不了也没关系,可以慢慢地考虑。并且,我会把你应得的勋章先记录下来,等你决定加入大明国籍之后,我就会把所有的勋章补发给你!” “还有我应该得到的晋升,”马尔吉奥补充道,“也应该暂时记录到我的档案里!到时候一起补上!” 卡洛斯有些尴尬地翻译出这句话之后,周围顿时爆发出一片哄笑声。 庞岳也忍不住笑了,点点头:“没问题!” 离开军器局之后,庞岳又派人去叫马元成赶到总兵衙门商量一些事情。 经过马元成半年多的苦心经营,军情处的力量也得到了极大的扩展,目前已经拥有近百核心人员和数百外围的线人,情报网已经延伸到了湖广北部、浙江、南直隶等沦陷区,连福建、广东等地都多有触及。派出去的人员以各种身份为掩护,潜伏在多个敌占或己方的城市,如同蛰伏的猎鹰一样,默默地将各种情报源源不断地传回赣州。 “大人!”马元成来到庞岳书房后的一间密室,见到庞岳之后作揖道。 “坐吧!最近情况怎么样?”庞岳招呼马元成坐下之后便直截了当地问道。 “湖广方向传来消息,何总督派去迎驾的大军已由郝永忠和张先壁率领,从长沙出发。他们的行军速度却很是可疑,几乎是五里一停、十里一歇,似乎是在拖延什么。”马元成说道。 庞岳点了点头,他自然是知道何腾蛟的真实用意是什么,无非是怕隆武帝进入湖光之后影响他独揽一方大权。 拥有后世预知的庞岳,对何腾蛟根本谈不上有什么好感。这位看似忠贞的大臣却有着极大的自私自利的思想和强烈的虚荣心,曾把李自成死于九宫山地主武装一事说成是自己的功劳,在堵胤锡督率忠贞营尚在攻打荆州之时便给隆武帝上表,说在自己的英明指挥下,荆州已经收复等等,种种事迹实在是令人哭笑不得。此外,何腾蛟在能力上也让人实在不敢恭维,担任湖广总督期间任人唯亲,既无知人之明也无御将之才,耗费粮饷无数却未收复一地,声称练出数镇强军,这些所谓的“强军”却在清军进攻湖南之时一齐作鸟兽散,几乎连给清军挠痒痒之类的作用也没起到。历史上,隆武帝被俘杀与何腾蛟一味拖延迎驾时间也不无关系。可能他唯一值得称道的地方便是后来被率军南下的济尔哈朗俘虏时,宁死不降而被杀。后世之人也大都只看到了他最后宁死不屈的光辉,而忽略了他之前的一些恶劣行径。 但对何腾蛟此人,庞岳目前也只能做到提防而已,毕竟人家还是一方总督、二品大员。 “此事我知道了!”庞岳把此事记下之后继续问,“敌占区有消息传来没有?建奴的动向如何?” 虽然庞岳有着一些预知,但不可能所有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更何况也不能保证历史不发生改变。所以,很多情况下还是得“实事求是”才行。 马元成答道:“建奴贝勒博洛和正黄旗固山额真图赖已经抵达南京,与勒克德浑交接了军务。目前正在南直隶集结各路新归附的绿营兵,调集粮草,预计在本月底或五月初便会进攻浙东的鲁王。 和原来的历史没多大差别!庞岳于心中默念,同时交代马元成:“吩咐下面的人要时刻盯着!此次建奴大举南下、来势汹汹,我等不能不引起重视!” “遵命!” 问了马元成关于其他几个地区的情况之后,庞岳又提起了另外一件事:“军器局火炮作坊也要时刻注意!决不能让铸炮技术外流!” 将铁模铸炮法交代给秦时勇等工匠之后,庞岳也多了个心眼。他知道,一旦铁模铸炮法流入了建奴手里,那对明军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威胁。所以,他便将这技术保密工作也交给了军情处。 “大人请放心!火炮作坊甚至整个军器局我已经暗中派人时刻盯着,一切异动都逃不过我们的眼睛。” “那就好!你们的任务便是保证技术不外流,尤其是被建奴和汉奸偷学了去。”说到这里,庞岳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冰冷,“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可以采取一切手段!不要有何顾忌,这是我给你的权利!” 马元成当然知道这“一切手段”是指什么,当即应诺:“遵命!” ********* 延平府行宫御书房 隆武帝坐在御案之后,正看着一本奏折,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平时除了上朝之外,隆武帝习惯在御书房召集大臣议事。但今天在场的人却不是很多,只有黄道周、傅冠、朱大典等几人而已。 “哈哈哈……”隆武帝放下奏折,笑出了声:“这个庞岳还真是没让朕失望!吉安一战,赣州镇歼敌五千余,自身伤亡不过千余。虏金声恒部仓皇北逃,吉安化险为夷!呵呵,要是再多几个如此良将,大明复兴指日可待啊!” 黄道周和傅冠只是微笑着点点头,却没有开口。 朱大典则笑道:“庞总兵能立下如此大功,这全仗陛下慧眼识英才啊!” “陛下,此事不宜轻易下定论!”正当隆武帝准备再说几句的时候,一个不同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隆武帝抬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弟弟,新任唐王朱聿奥(金字旁)。本来,按照大明祖制,藩王是不能留在皇帝身边的,而是应前往自己的封地就藩。但眼下时局动荡,天下江山已大半沦落敌手,隆武帝便没有让朱聿奥外出就藩,有时候甚至还让他一同参与议事。最初,大臣们都以祖制不可违为由,极力抵制此事。但自幼与弟弟感情深厚的隆武帝在这件事上极为固执,随着时间的推移,大臣们也只好默认了他的这种做法。 “为何?”隆武帝面带微笑地看着朱聿奥。 朱聿奥说道:“陛下明鉴!赣州镇开镇不到一年,以万余新兵前去抗击拥有数万之众且如狼似虎的清虏金声恒部,却能取得斩首五千的战果,岂不蹊跷?” “这奏折可是江西总督万元吉和巡抚刘广胤联名上奏的,难道他们会与庞岳一同欺瞒于朕不成?”隆武帝不以为然地问道。 “陛下说的是,文臣多半不敢有欺君之心。”说到这里,朱聿奥的话锋又是一转,“可庞总兵与清虏交战之时,万元吉、刘广胤大人岂能亲临战场?统计战果之时,二位大人又岂能身体力行?即便万、刘二位大人没有欺君之心,如何能保证其余的官员不是为了获得龙颜之悦而在统计战果之时虚报?” 朱聿奥的话意思很明显,就是不认同赣州镇能取得如此战果。 要是换别人,朱大典早就出口反驳了,可这是当今天子的弟弟,他也就不想去搀和。再说,这种死缠烂打的话似乎也无从反驳。 隆武帝直起腰杆,笑容未去,但眼神里却带上了几分疑惑:“为何御弟如此不肯相信庞总兵,不肯相信赣州镇的将士?” 朱聿奥倒是一脸的坦然,微笑道:“陛下明鉴,臣弟并无他念!作为大明宗室、太祖后裔,臣弟又何尝不希望我大明良将辈出,为国化优解难?但眼下的时局瞬息万变,陛下也应提防有些志大才疏的庸人钻营取巧,靠着虚报战功而获得陛下的信任!就如当年阮籍阮嗣宗所说的那般,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对此,陛下不可不防!” 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听到这话,朱大典暗自摇了摇头,在心中叹息道:慕远啊慕远,你又是如何得罪唐王殿下了? (PS:感谢窃明君子等书友的慷慨打赏,感谢所有一直在默默支持本书的书友!最后再庸俗一把:求收藏和推荐!) 第五十二章我自闲庭信步 正当唐王朱聿奥在一丝不苟地对庞岳和赣州镇提出严谨质疑的时候,福州的郑芝龙和长沙的何腾蛟也得知了清军在吉安城下被击退的消息。赣州镇自身伤亡千余、歼敌五千这个结果就像一颗被突然丢入水中的巨石,让郑、何二人不由得一愣。 这个庞岳居然还有如此本事?郑芝龙在震惊之余又有了一丝担忧,如果这一战果没有掺杂水分,那就说明一个新的强势人物和一支新的强势军队已经在他的“卧榻之侧”崛起。不管怎么样,这对当惯了一方霸主的郑芝龙来说都不是件好事。不过,得知这一消息的郑彩却不以为意,而是再一次向郑芝龙安慰道:庞岳所面对的只是一些乌合之众罢了,如果是郑家军出马,取得战果又岂能是斩首五千?说这话的时候,郑彩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似乎已经忘了去年究竟是谁奉命援救建昌义师却在杉关按兵不动、一听说清军将至又拉起队伍往回狂奔。这话也似乎很有效果,连郑芝龙听了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但在笑过之后,郑芝龙便意识到自己该做点什么了。 与此同时,身处长沙的何腾蛟也表明了自己对此事的看法,“年少轻狂、好大喜功且不知天高地厚,将来必成国之大患!”便是他给庞岳下的定义。 与郑芝龙所不同的是,何腾蛟甚至还带上了一丝愤怒,因为以他多年的丰富经验,很快便得出了一个结论:吉安之战的战果绝对是虚报!大大的虚报!一个武将居然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虚报战功、欺君罔上,真是岂有此理!如果清军这么好对付,拿自己不早就光复整个湖广了?如此虚报战功,不仅是对天子的蒙骗,更是对湖广全体官员和将士的挑衅和羞辱! 怎么办?查!一定要彻查到底!作为湖广总督的何腾蛟很快便记起了自己的职责,写下一份言语陈恳的奏疏,请求隆武帝一定要仔细清查吉安之战的战果,彻底刹住这股虚报战功的不正之风。 ********* 四月底,赣州城外校场。 火红色的赣州镇军旗在迎风飘扬,将士们训练时的呐喊声直冲云霄、令人振奋,连远处树林上空的一群飞鸟也被惊得不敢落下。 与初建时相比,赣州镇的这个校场已经拓宽了将近一倍,足以容纳全镇将士从容地操练,甚至还专门开辟出了一块专门供骑兵训练的区域。 此刻,骑兵训练区却是蹄声如雷、烟尘弥漫。只见一队骑兵正在场上纵马驰骋,身上那崭新的铠甲再配以红缨头盔,更显军容整肃。当逼近前方的一片木靶时,骑兵们在指挥官的号令下,纷纷从身边拿起一样东西对准了前方。 “放!”随着指挥官的口令声再次响起,一支支羽箭带着尖啸向前扑去。 “梆梆”的闷响声中,部分箭支射中了木靶,但还是有相当一部分落了空。随后,骑兵队伍调整马速,绕了一个圈又返回了出发点。 “都给我滚下来!”一直在默默观察的石有亮有些气恼地从小马扎上站了起来,冲着刚刚返回的骑兵们吼道。 听到石有亮的吼声,骑兵们一个个蔫头耷脑地跳下了马,他们手上拿着的正是刚才用射击木靶的武器——手弩。 这批手弩是军器局根据庞岳的指示在最近生产出来的,目的是为了将来在战场上对抗建奴的骑射。因为赣州镇的新兵居多,训练出熟练的弓箭手费时较长,庞岳便下令生产这种武器供骑兵使用。由于手弩可以事先上好弦,需要的时候端起来发射即可,所以使用这种武器比在马上张弓搭箭要轻松许多。手弩的缺点也是显然的,首先在射程略有不足,其次射完一轮后再次上弦也比较麻烦,但考虑到这种武器轻便、简单,庞岳还是决定先装备一批。 第一批手弩制作出来之后便被送到训练场上供骑兵们进行试验。不过,到目前为止的效果却令石有亮很不满意。 “你们都他娘*的怎么回事?!”石有亮瞪起牛眼教训着低头不语的骑兵们,“那么近都还射偏了!?老子知道你们是新兵!那又怎样!?每日给你们吃好喝好,你们还是这般无用!给你们吃的粮食还不如拿去喂猪!” “周明!”正当石有亮准备继续骂的时候,一个声音自他身后传来。 石有亮不用看也知道来人是谁,当即转过身行礼:“大人!” “周明对训练一事似乎很着急啊!”庞岳笑道。 石有亮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大人!不是我心急,而是这帮兔崽子太他娘*的没用了!您瞧,那么近的距离还脱靶,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在训练场上对士卒严厉一些是没错的,但骂人不是最终目的,关键还是要找出症结所在。”庞岳说道,“训练效果不好,可能是因为士卒们训练的时间不长,也有可能是因为这批手弩还存在一定问题。我已经让军器局过来了两个匠师,如果有什么问题你可以随时反映给他们,以便尽早改进。” 不远处,两个工匠恭恭敬敬地向石有亮弯腰行礼,石有亮也冲他们拱了拱手。 “好了!你继续指挥士卒们训练吧!”庞岳说道,“记住,要注意……” “要注意训练方式!”石有亮笑呵呵地接过话头,“大人,我老石的记性虽然不怎么样可您这话一直记着呢!” “他**的!”庞岳笑骂一声,举起巴掌便往石有亮脑袋上敲去。 石有亮却迅速地笑着跳开了,诺大的身躯在此时却显得灵活异常,刚才还在蔫头耷脑的骑兵们也被逗乐了,只是碍于军纪不敢笑出声来。 “废话少说!认真训练!我去那边看看!” “大人慢走!” 离开骑兵的训练场地之后,庞岳决定去看看火枪兵的操练。这段时期军器局又仿制出了一批燧发枪并投入了使用,不知道士卒们掌握得怎么样。 来到火枪兵的训练区域,只见一排排火枪兵正拿着燧发枪或鸟铳在轮流练习射击。伴随着不断响起的铳响,一个个木制的靶子被打烂,成为伙房做饭的燃料。这两个队的火枪兵虽然分别隶属于刚锋营和陷阵营,但在训练时却没和营中的其他兵种一起,而是有着自己单独的训练区域。 此时,刚锋营火器队千总邓远鹏和陷阵营火器队千总谢文聪正在同康定恩谈着什么。最近,新一批燧发枪投入使用,为了直接地发现问题,康定恩便经常来到训练场上实地观察,并听取官兵们的意见。 “大人!”邓远鹏最先看到了庞岳,行礼道。 “大人!”回过神来的谢文聪和康定恩也赶紧行礼。 “不必多礼!我过来随便看看。邓千总、谢千总,这新一批的燧发枪效果如何?”庞岳点头致意之后便直截了当的问道。 “回大人的话,效果相当不错!无论是在射程还是装填速度上都比鸟铳强了不少!”邓远鹏面带喜色地答道。 谢文聪也是一脸的兴奋:“邓千总说得没错,这批燧发枪甚是精良,比上次那一批还要好一些!” “好!”庞岳满意地点点头,又问康定恩:“老康,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些改良火药的办法如何?” 自从燧发枪投入生产之后,庞岳便一直在思考提高射程的方法。想来想去,他决定先从火药入手。努力地回忆了一下前世所读过的改良黑火药的方法,庞岳将所能想到的东西通通告诉给了康定恩,例如在**的时候调一下硝、硫磺和木炭的比例,大致达到75%硝、10%硫磺、15%木炭,并增加锤制、造粒、干燥等步骤,等等。由于以前没有刻意地去记忆这些东西,所以庞岳想得很费力,并且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效果,只能将大致的方法交代给康定恩,让他去试验。 “哦,我正要向大人说起这事,那几个方法果然很是有用!”康定恩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自从那日大人说起这改良之法后,我便让工匠们按照大人所说去**。第一批制成的新火药便让燧发枪的射程提高了将近两成!如果在让工匠们去摸索一段时日,恐怕效果还会更好!” “那就好!”庞岳笑道,虽然没有出现他所梦寐以求的那种近乎痴心妄想的成倍增长,但只要不断地摸索、不断地进步,总会迎来质的飞跃。 “给我一支燧发枪,我也来试试!”庞岳一时兴起,想亲自去试试。 很快,一支崭新的燧发枪便递到了庞岳手里,枪身上传来的冰冷金属感让他很是惬意。装弹、举枪、瞄准,扣扳机,这一系列动作庞岳都做得很是熟练。 “砰!”随着燧石被打燃,发射药将铅弹送了出去。百步之外的木靶被打穿。 在一片“大人好枪法”之类的称赞声中,庞岳将燧发枪递了回去,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如果能生产出大量先进火器、练出一支强大的火器部队,建奴又能算得了什么? 正当庞岳想得高兴的时候,卫远来报,说是田世尊来了。庞岳知道田世尊平时都在教导营授课或是在总兵衙门替自己打理一下各种事务,若没有要事的是不会来到校场的,于是便赶紧过去与他见面。 “大人!情况有些蹊跷啊!”见到庞岳之后,田世尊眉头微皱地说道。 这下,庞岳也重视了起来,连忙问:“出什么事了?” “今日,朝廷拨给我镇的粮饷送到了。” 庞岳有点不大明白:“这是好事啊,子敬先生为何觉得蹊跷?” 田世尊摇摇头:“大人有所不知,粮饷只有三个月的!” 三个月?庞岳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即便是平时,也不应该只有如此份额。”田世尊补充道,“我镇可是前不久还取得了吉安大捷啊!再者,这嘉奖文告也是迟迟不见动静,相关犒赏更是不见踪迹。因此,学生窃以为……” “子敬先生不必说透!”庞岳苦笑着打断了田世尊的话,“我虽然只是一介武人,可对有些事也并非一无所知!不过,并非所有人和事都是我等所能掌控得了的,我等也无需太过在意,只要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做到问心无愧即可!任凭风吹浪打,我自闲庭信步,只要自身光明磊落,又何需担心什么?” 任凭风吹浪打,我自闲庭信步?田世尊也是一声苦笑,缓缓地点了点头。 第五十三章烽火再起 庞岳的气定神闲让田世尊在钦佩之余又有着一丝担忧,心说这位总兵大人还是年轻,不知朝堂斗争的险恶。但身为幕僚,田世尊也只能提提建议,在具体的决策上却不好越俎庖。 不过,情况似乎也并不像田世尊所想的那样严重。三天后,隆武帝发出的嘉奖诏书和犒赏银两终于还是送到了赣州。在诏书中,隆武帝盛赞了庞岳以及赣州镇全体将士守卫吉安、击退清军的忠勇之举,并按照庞岳之前报上去的名单对相关的将领进行了封赏。如庞岳加授护军勋阶、奉国将军,世袭锦衣卫副千户,张云礼授上轻车都尉、昭勇将军、世袭锦衣卫百户,石有亮、卢启武、崔守成、施琅四人也都被授予上骑都尉、明威将军、世袭赣州镇副百户。 只是这犒赏银两却与歼敌五千余的战果有点不大相称,只有一万两。对此,赣州镇除庞岳之外的一众将领们多少都有点失望,粮饷只发了三个月也就罢了,可一颗清军脑袋居然还值不了二两银子,这实在是让他们想不通。 对此,庞岳却早已心知肚明,知道这恐怕并不是隆武帝的本意,一个力图恢复江山的君主是不会在赏银和粮饷上吝啬的。但庞岳也知道,目前朝廷的财政来源并没有真正掌握在隆武帝手里。因此,唯一的解释便是某些把持着隆武朝经济命脉的人在从中作梗,想在暗中敲一闷棍。这些人究竟是谁,多了几百年预知的庞岳即便不用去打探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面对着这些小动作,庞岳暂时并不想去计较,眼下清军很快又要大举南下,抓紧发展实力、做好迎战准备才是第一位的。再者,只有自身强大了,才能最终让这些暗地里的小手段失效,正如后世的那句名言“在强大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浮云”。 *********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过,形势也在急剧地变化着。五月初,率军抵达南京的建奴贝勒、征南大将军博洛已经调齐粮草、做好了战前的准备。一时间,周边地区清军云集,既有自北京南下的八旗兵,也有奉命集结至此的新附绿营,总计有五六万之众。江浙一带又是战云密布,大战一触即发。 未几,清军的攻势正式发动,锋芒直指浙东的鲁监国政权。 五月十五日,博洛率军经苏州进抵杭州。五月二十五日,清军又兵分两路,一路从杭州六和塔、富阳、严州一线涉水过江,另一路为水师,由鳖子门沿海而进。两路军队于二十九日东西会合,全线出击。 面对清军的凌厉攻势,鲁王手下大将、镇东侯方国安组织的钱塘江防线只坚持了半天便土崩瓦解,各路明军损兵折将、狼狈逃窜。当晚,鲁王朱以海在张名振等人的护卫下连夜逃出绍兴,经台州逃亡海上。次日清晨,渡过钱塘江的清军在博洛的指挥下继续进攻,鲁监国军队兵败如山倒。六月十一日,清军占领绍兴,鲁王宫眷、世子皆被俘,方国安率军降清,先后跟随降清的还有新建伯王业泰、“内阁大学士”方逢年、谢三宾、宋之普、吏部尚书周祚、兵部尚书邵辅忠以及弘光朝兵部侍郎阮大铖、太仆寺卿姜一洪等。 与隆武帝较了大半年劲的鲁监国政权在清军的首轮攻势中被碾得支离破碎。清军所到之处,生灵涂炭,无数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击破鲁监国政权之后,博洛继续挥军南下,进攻福建,隆武朝廷也是岌岌可危。 对隆武朝廷,博洛采取了军事行动和政治招降并存的策略,在挥军南下的同时派出大量细作携带密信诱降隆武廷文臣武将。所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在此国难当头之际,隆武朝中许多人的态度开始暧昧起来,与清军信使暗通曲款。 ********* 六月二十三日,延平府行宫 隆武帝正面色铁青地在御书房里来回走着,一众阁臣皆低头不语。 “谁能告诉朕,湖广的迎驾兵马为何到现在还未进入江西?!为何要如此拖延?!”狂躁地踱了几圈之后,隆武帝大声吼道。 一向温和的隆武帝当然不会无端动怒。不久前有消息传回,何腾蛟派来迎驾的两路兵马居然到现在还在湖广境内,连江西的地界都没有踏入。如果这是在太平市节倒也罢了,可眼下博洛率领的清军正气势汹汹向福建推进,形势可谓瞬息万变、险象丛生。在如此凶险的一种情况下,迎驾兵马居然还是如此拖延,这就让隆武帝无法保持克制了。 “陛下息怒!”黄道周出言劝道,“福建与湖广山水相隔,其间路途遥远,迎驾兵马一时未能及时赶到也属情有可原。” “路途遥远?”隆武帝冷哼了一声,“早在两个月之前,朕就遣路太平与杨守明前往长沙传旨,让何腾蛟尽快发兵迎驾。难道两个月的时间还不够吗?!” 黄道周一时也无言以对,沉默了片刻之后方缓缓答道:“何总督对朝廷一向忠心耿耿,不会置陛下安危于不顾,迎驾兵马迟迟不至,恐怕是因为其他原因耽搁了。陛下可再发一道谕旨,让迎驾兵马加速前行即可。” “元辅大人所言极是!”傅冠、黄鸣俊等人附和道。 听到这话,朱大典却是暗自叹气,路振飞、苏观生也是眉头微锁。他们早已从迎驾兵马的“神速”中猜到了何腾蛟的用意,只是碍于情面不便说透。 “陛下!”朱大典想了想,向隆武帝说道,“清虏随时可能兵至福建,眼下之局势可谓险象环生!因此,老臣窃以为,陛下并非一定要等待湖广迎驾兵马的到来,由其他兵马护送前往湖广也未尝不可!” 听朱大典如此一说,隆武帝也觉得在理,从赣南、粤北调部分兵马护驾可能比坐等湖广迎驾军还要稳妥些。不过就在他考虑的时候,大学士黄鸣俊却发出了不同声音。 “朱大人,”黄鸣俊说道,“陛下既已让何总督发兵迎驾,若仅因迎驾大军稍延误时日便另寻兵马护驾,岂不是表明陛下对臣子的不信任,让臣子寒心?” “黄大人!”朱大典的声音提高了几分,“需知眼下清虏已大举南下,当务之急便是让圣驾安全前往湖广!其余之事难道比圣驾安危还要重要?” “朱大人此言差矣,”黄鸣俊也反驳道,“圣驾安危固然重于泰山,可圣人有云……” “好了好了,”隆武帝皱着眉头打断了黄鸣俊的话,“两位爱卿休要争吵,朕自有决断!” (PS:字数少了点,望各位书友见谅!晚上还有一章。) 第五十四章庞岳的决心 隆武二年六月底,赣州镇城外校场 与校场相隔一座小山的一块旷野上,一群赣州镇炮队的士卒正在进行训练。 到六月底,赣州镇炮队已经有了七门一磅炮和四门三磅炮,再加上原有的大将军炮和灭虏炮,在火力上又提高了一个层次。并且,庞岳对炮队的编制也进行了调整。每门炮编入一个炮组,每个炮组内的成员分工明确,有组长、炮长、若干炮手、搬运手以及负责护卫的盾牌兵等等,并按照火炮重量配备一到两匹驮马。 此外,为了便于测距,庞岳还特意提出了一套新的度量单位制(当然对后世之人来说并不新),如规定三尺一寸为一米,一米为一百公分,一公分为十毫米,一圆周角为三百六十度,并让工匠们制作出了一批相应的测量工具。面对庞岳提出的这套新的度量单位,官兵和工匠们起初都感到很是新奇,但后来又渐渐地发觉到这一套新单位比原有的丈、尺、寸更精细,于是纷纷开始学习这种新单位制。 新的编制和度量单位制定好之后,炮队便按照庞岳的指示投入了紧张的训练当中,练习操纵火炮、进行炮组成员之间以及各个炮组之间的配合等等,以求尽早形成战斗力。 “都快点!你们这些该死的!”一身铁甲却未戴头盔的马尔吉奥大声地吼着,在他的两侧,炮队士卒们在推着一门门火炮前进。 “再向前推进五十米!”马尔吉奥的态度很是认真,经过半年多的学习,他已经能用汉语进行简单的交流和发布口令了。 目前,马尔吉奥不仅担任着军器局的铸炮技术顾问,还有着另一个职务——炮队总教官。虽然他很想成为赣州镇的炮兵最高指挥官,但由于没有彻底想通入籍的问题,便一直没能如愿以偿。不过,经过这么些日子的相处,炮队队官王俊涛早已被对马尔吉奥的技术所折服,在训练中对他几乎是言听计从,而马尔吉奥对这种感觉也十分受用,经常会不知不觉地深入到指挥官的角色里不能自拔,反而把王俊涛晾在了一边。 “你们这些狗娘养的,像乌龟爬一样!到了战场上想让野蛮人来砍你们的脑袋吗?天啊,你们简直是炮兵的耻辱!”见有一个炮组推进的速度稍微慢了一些,马尔吉奥便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冲着一名士卒的屁股就是一脚,将他踹了个狗啃泥。 被踹倒的士卒知道这个洋鬼子的厉害,丝毫不敢表露出不快,忙不迭地爬了起来继续跟随炮组前进。经过马尔吉奥的这一脚,炮组内的其他成员也被吓得将速度提高了几分,炮车的轮子在雨后的土地上溅起一阵阵泥点。 远处,庞岳和张云礼、田世尊正在观察着这一切。 看到马尔吉奥的举动,庞岳不禁笑道:“这个马尔吉奥做事还挺较真,看来让他来当炮队的教官没有错啊!” 张云礼也忍不住笑了:“大人,我看这个马什么奥完全就是把自己当成炮队的队官了!您瞧,王俊涛那小子现在倒成了闲人了,正坐在一边看热闹呢!” 这一席话再一次引来了庞岳和田世尊的笑声,连不远处站立的几个亲兵也被这种气氛给感染了。 “马尔吉奥虽为泰西人,对炮兵训练一事却似乎很有独到之处。”眯着眼睛看了看训练中的炮队士卒之后,田世尊捻须笑道,“大人能摒除偏见,对所有人做到量才而用,必能使我镇炮队发展为一支劲旅。 庞岳则看着前方点了点头,微笑不语。从士卒们紧张训练的场景中,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赣州镇炮队那辉煌的明天。 “大人,”过了一会儿,田世尊突然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眼下将士们都在刻苦操练,他日定能于战场之上再立新功。只是,目前清虏已经已经日趋南下,形势日益危急,陛下还停留在福建怕是有些不妥啊!” 听到这话,庞岳的心头不由得一紧,这些时间他也一直在担忧着这事。见何腾蛟派出的两路“迎驾”兵马果真如同史书上记录的那样“神速”,他的心中更是焦急。如果这一次依然让悲剧重演,致使隆武帝遭遇不测,那他是绝不会心安的。 “唉,不知郝永忠和张先壁携带了多少家眷、辎重行军,”庞岳叹了口气摇头道,“两个月了还没走出湖广!” “简直比乌龟还爬得慢!”张云礼颇有些气愤地补充道,“真不知他们究竟是想迎驾还是拒驾!” “不过,你们也不用担心。作为大明的臣子,我是绝不会让陛下出什么意外的!”庞岳的语气变得坚定起来,“关于此事,我先前已经专门给朱大人去过好几封信,让他劝陛下勿要将全部希望寄托在湖广迎驾兵马身上,还是尽早动身离开福建方为稳妥之策!” “再等……十天,”庞岳想了想,继续说道,“如果还未有陛下动身的消息!那我就率军前去延平迎驾!” “大人,这可有些不妥啊!”听庞岳如此一说,田世尊连忙劝道,“未奉召而擅自率军前往行在,这可是为将之大忌!大人完全可以通过其他方式提醒陛下,勿要给那些宵小之辈留下惊扰圣驾的把柄!” “子敬先生说得没错,可眼下这局势已经不容许我等前瞻后顾!”庞岳说道,“只要陛下能安然无恙,我就算遭受一些非议又能如何?何况,公道自在人心,是非自有公论!有些事情也并非一两句歪曲之语所能否定的。” 此时的庞岳已经决定了,这一次,再也不能当看客!不管付出多少代价!之前的经历已经告诉了他,看客这一角色是多么的滑稽和悲哀,给自己留下的感受是多么的痛苦。如果这一次还向之前那样眼睁睁地看着悲剧的发生,那还不如自杀以谢天下算了。 “大人,你是一镇之首,赣州镇的许多事务都离不开你,如果真到了万不得已,还是属下前去吧!”张云礼劝道。 “都不用说了!”庞岳摆了摆手,“正因为我是赣州总兵,才更应该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此事就这么定了,二位不要再提!” 见庞岳如此坚定,张云礼和田世尊只好作罢。 ********* 七月初,隆武帝终于对湖广“迎驾”兵马失去了耐心,决定另调军队护驾前往湖广。 可就在这时,一件事情拖延了隆武帝的决定:曾皇后生下皇长子。这个喜讯让年过四旬尚且无子的隆武帝几乎是欣喜若狂,给皇长子取名朱琳源,并因此给各级官员加级封赏、大设宴席以示庆祝。至于移驾一事竟被隆武帝暂且放到了一边。 见此情形,朱大典、路振飞以及御史钱邦芑等官员纷纷上书,劝隆武帝以大局为重,尽早动身启程,待局势安定下来再行庆祝也不迟。 但刚刚做了父亲的隆武帝却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感冲昏了头脑,以皇子初降、不宜经受远行之累为由拒绝了朱大典等人的提议。 对此,朱大典等人虽是焦急万分却又无可奈何。 与此同时,清军在扫平了鲁监国残余势力之后继续马不停蹄地南下,湖广“迎驾”军依然以原来的“神速”在一步步地蠕动,形势变得更加复杂起来。 第五十五章建奴入赣 七月十五日,南昌 这座江西的省城自从弘光元年(1645年)六月由金声恒、王体中部占领之后,被纳入清廷的统治已有一年多了,一直是清江西巡抚、巡按以及江西提督的驻地。 与平日里不同的是,城头以及城中军营中的绿旗已经被密密麻麻的满洲正黄旗和镶蓝旗旗号所覆盖。大营里人吼马嘶,随处可见剔着金钱鼠尾、身着黄色或蓝色镶红边甲胄的满洲兵,几里哇啦、嘈杂不堪的话语声直刺人耳膜。 附近的百姓大都吓得不敢出门,虽然他们已经被强制勒令剃发易服、名义上成了“大清”的属民,但是面对传说中凶神恶煞一般的满洲建奴却依然心有余悸。 巡抚衙门大门口,平时站岗的绿营兵几乎全被头顶“避雷针”的建奴所代替。入得大门,在通往内院的甬道上,更是站满了明盔明甲、红缨高竖的白甲兵。 此时,在衙署后堂会客厅中,一名四十出头、身着精良铁甲的建奴将领正满脸怒容地坐于首位,这便是刚刚率军抵达南昌的正黄旗固山额真图赖。在他的前方两侧,江西巡抚章于天、巡按董学成、江西提督金声恒以及刚被委任为南赣总兵的柯永盛正低头站立,大气也不敢出。 “尔等手下空有数万之众,为何连一个小小的吉安也拿不下来?!”图赖对着眼前的数人暴喝道,“纵观其余诸省,我大清兵马无不所向披靡!唯有赣南却一败涂地,居然还让那伪明残军占了上风!实在是可笑之至!你们的心思都用到什么地方去了?!” “图军门息怒,”章于天战战兢兢道,“由于各路伪明援军赶到吉安……” “胡说八道!”还没等章于天说完,图赖又是一声暴喝,“你当我完全不知情吗?!是你等先退兵,伪明各路援军才陆续赶到了吉安!无能也就罢了,还要抵赖?!” 这下,章于天再也不敢随便开口了,董学成脑门上也沁出了层层汗珠。 四月底,征南大将军博洛抵达南京之后,便得知了金声恒等部在吉安城下吃了败仗大败而归的消息。当时,博洛就怒目不可遏,大骂金声恒废物,只是当时即将攻打鲁监国政权,一事没来得及顾上这事。等到荡平浙东鲁监国政权之后,博洛想起吉安之战几乎是越想越来气,他怎么也想不通,金声恒、柯永盛数万之众居然连数千明军守卫的吉安也拿不下来!就算后来赣州部分明军援兵赶到,也不过万余人马,可金声恒等人不仅没有丝毫进展反而仓皇北撤,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因此,在剿除了鲁监国残余势力之后,博洛除了亲自率领主力朝福建进发,又让图赖率正黄旗和镶蓝旗共近万人马前往南昌,督率金声恒、柯永盛等部再次进攻赣南,以求两路并进、一举捣毁隆武朝廷。 “征南大将军听说此事之后,很是动怒!”图赖继续吼道,“让我抵达南昌之后务必查清细则,重重地惩处那些只会败坏大清声威的废物!” 金声恒和柯永盛二人垂手而立,头也不敢抬。图赖的话虽然让他们听得很是郁闷,但作为奴才又岂敢公然反对主子? 不过,图赖却似乎不想轻易放过他们,站起身来到他们跟前,怒骂道:“上一次可是你们二人负责攻打吉安?!数万人居然打不下数千人把守的一个城池,你们都是废物不成?你们的部下都是些酒囊饭袋不成?!” “图军门息怒,请容末将仔细道来。”金声恒壮起胆子说了一句。 “说!”图赖怒目圆睁。 “嗻!”金声恒说道,“本来,末将等完全可以拿下吉安,只是没曾想那伪明赣州总兵庞岳居然在短短两日内便率援兵赶到,实在是令末将等猝不及防。并且,那庞岳诡计多端,帐下更有万余精兵,又乘机偷袭了末将的粮草储存地,因此……” “住嘴!”图赖粗暴地打断了金声恒,“他有万余精兵,难道你手下只有几万头猪?!他诡计多端,难道你脑子里装的就是狗屎?!你这厮吃了败仗还不好生反省,反倒要千般狡辩抵赖,实在是可恶至极!来人!” “在!”几名彪悍的白甲护卫应声而入。 这下,金声恒与柯永盛都被吓得不轻,想要辩解求饶却发现嘴唇在哆嗦着,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把这二人给我拖出去!”图赖指了指金声恒与柯永盛,“重打三十军棍!” “嗻!”白甲护卫们轰然应诺,架起金声恒和柯永盛就往外拖。 “图军门赎罪!”“图军门赎罪!”金声恒和柯永盛二人一边挣扎着一边大喊。虽然打军棍不比砍头那么严重,但对于他俩来说也是个不小的惩罚,遭受了皮肉之苦不说,在面子上也过不去。 不一会儿,门外便传来了金声恒与柯永盛的惨叫声。这军棍由图赖身边的戈什哈来打,自然不会有半点水分。 听着门外的惨叫声,图赖又坐回了原来的座位,冷冷地朝章于天说道:“章抚台,你给我说说,这个伪明赣州镇总兵庞岳究竟是什么来头?” 此时的章于天早已经汗头脊背,两腿也在微微打颤,听图赖一问连忙哆哆嗦嗦地答道:“回图军门的话,这伪明赣州镇乃是去年才开镇组建完毕,乃是……一支新军……” “新军?”图赖眉头紧锁,脸上的阴云有浓重了几分,当看到章于天被自己吓得不敢开口时又厌恶地说,“你怕什么?继续说。这个庞岳又是什么来头?” “是!”章于天低着头继续回答,“这个庞岳本是伪明靖国公帐下一员参将,去年在荻港之战中侥幸从大清王师的包围中逃脱,后来又因拥立伪帝朱聿键有功,被委任为伪明赣州总兵。” “黄闯子的部下?从荻港逃脱?”听到这话,图赖的目光凝重起来,去年的荻港之战,他也是参加了的。那一战,黄得功战死,手下几万大军土崩瓦解,弘光皇帝也被生擒,图赖本人也在事后因功被擢升为正黄旗固山额真。 虽然图赖知道当时有几小股明军逃了出去,但他也和尼堪等人一样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毕竟在他们眼里,一两条漏网之鱼已经掀不起大风大浪。可是没曾想,当时居然还逃出去了一个这么具有威胁性的人物,在不到一年之内便拉起上万人马,还将金声恒、柯永盛部数万大军打得满地找牙。 “此话当真?你敢保证没有记错?”图赖打算最后再确认一下。 章于天诚惶诚恐:“下官即便有千百个胆子也不敢欺骗图军门。” 看来这个庞岳还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至少在伪明诸将中算是个厉害角色!图赖在心中默念道。作为一个喜欢冒险的人,图赖并不惧怕厉害的对手,反倒是那些太过顺利的征战才会让他感到厌烦。 “好吧,章抚台,”图赖想了一会儿,说道,“我军初到南昌,粮草上不是很充足,而后续的粮草一时半会儿也不能运到。这样吧,你再去筹集一批。等休整几日之后,我军便南下收取吉安、赣州等地,我倒要看看这个庞岳究竟有几分能耐!” 听说筹集粮草这几个字,章于天便觉得有些头疼,他上次就是因为这事差点和金声恒翻脸。 “怎么?章抚台有难处吗?”见章于天一时愣在那里,图赖不禁有些恼怒。 “没有,没有!下官一定尽快去办!”被图赖那刀子般的目光吓得不轻的章于天忙不迭地答应了下来。 ********* 当图赖率军抵达南昌的时候,庞岳正带着飞虎营日夜兼程地往延平府赶。早在几天前,他就从赣州出发了,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将隆武帝接出福建,避免原来历史上的悲剧再次发生,给已经风雨飘摇的南明留下一个有志向一些的君主。 庞岳的这一举动自然是招来了许多反对的声音,但是他却依然坚持了自己的决定。因为他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机会可是稍纵即逝,一旦因为犹豫而错过最后机会,那可就找不到卖后悔药的。于是,在将各种事务暂时交给张云礼打理之后,庞岳便带着飞虎营出发了。田世尊见无法劝阻庞岳也要求一同前去,对此,庞岳倒没有反对,欣然答应了他的要求。 七月十六日晚,庞岳已经率军进入了闽、赣交界处的汀州府境内,在汀州城外的一个小村子旁宿营。 吃过晚饭之后,庞岳默默地走出帐篷,看着满天的星辰感慨万千。在原来的历史上,隆武帝就是在汀州被清军追上方才罹难的,时间也不过是一个多月之后而已,不知这一次自己这近乎疯狂的举动能否让隆武帝逃过这一劫。 “大人,你真的要这么做?”田世尊走到了庞岳身边,叹了口气道,“如此一来,后果难料啊!恕学生直言,只要您做出了此举,那您究竟是迎驾功臣还是试图谋逆的叛臣全在于陛下的一念之差!” “子敬先生,我们都已经到这里了,难道还能再回头不成?”庞岳眼睛微抬,看着天上的星星,“”对此事我已经说过,与陛下的安危比起来,我个人的荣辱得失是微不足道的!再者,我相信陛下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虽然这话田世尊也已经听过多次了,但还是像往常一样不住地在心头和嘴上同时感叹庞岳的忠心,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便是:尽管他阅人无数,却始终没有见到过如此大器早成而又忠心耿耿的臣子。有此忠臣良将在,大明何愁无望? 但田世尊并不知道,庞岳在说那番激昂之语的时候,心中还有一句潜台词没有念出声来:大不了老子再穿越一次! 第五十六章迎驾?劫驾? 七天后,七月二十三日晚,延平府行宫 御书房内,隆武帝以及所有身在延平的阁臣几乎齐聚一室,现场气氛严肃,似有大事发生。 就在这天下午,庞岳率领飞虎营抵达了延平府近郊。将大军驻于城外之后,庞岳带着田世尊以及少数亲兵入城请求面圣。 面对这一突如其来的情况,隆武帝也吃惊不小,并没有立即答应庞岳面圣的请求,而是召集一众阁臣前来商议此事。 “陛下!庞岳未得奉诏便擅自率军进逼圣驾所在地,已经形同谋逆!”唐王朱聿奥站了出来义正词严道,“臣恳请陛下对其进行严惩,以正君威!” “陛下,老臣以为唐王殿下言之有理!”傅冠也附和道,“不管庞岳此举究竟是何用意,但未得奉诏便胆敢率军惊扰圣驾,实属大罪!陛下应按照朝廷法度对其进行惩处,以明正典刑!” “陛下明鉴,此种近乎悖逆之举实在不宜纵容姑息。”黄道周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虽然他对庞岳本人倒一直没有恶意,但是这种行为却依然超出了他承受的底线。如果放在过去,这种等同于擅自调兵进京的行为足以按谋反罪论处。 另外还有几名阁臣依次表明了自己的看法,观点和黄道周、傅冠的大同小异,那就是严惩庞岳的这种目无君上的莽撞之举。只有朱大典和路振飞两人眉头紧锁,却没有说话。 与群情激昂的诸位大臣不同,隆武帝却在慢条斯理地来回踱着步子,脸上也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只是默默地听着阁臣们你一语我一言地发表自己的看法。 见隆武帝一直没有开口,阁臣们在气奋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之后也逐渐地安静了下来,略带急切地等着隆武帝的决定。 又踱了一阵之后,隆武帝终于站定,看向朱大典与路振飞,缓缓说道:“朱爱卿,路爱卿,你二人方才似乎没有开口,朕想听听你们的意思。” 此时的朱大典早就在心里把庞岳骂了个狗血淋头,他甚至现在就想赶到驿馆去看看庞岳究竟是不是吃错药了。尽管他也很想让隆武帝尽早动身前往湖广,尽管他也知道庞岳基本上不可能有犯上作乱的心思,但是这种愣头愣脑、不计后果的举动依然让一大把岁数的他无法冷静下来。 听到隆武帝发问,朱大典轻轻地叹了口气答道:“启禀陛下,老臣也认为对庞岳应当进行相应的处罚。不过,念其之前忠心耿耿,此次又是迎驾心切……” “朱大人此此言差矣!”还没等朱大典说完,朱聿奥便立马出言反驳,“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朱大人又是如何知道庞岳究竟是前来迎驾还是想劫持圣驾?” 对朱聿奥的话,朱大典一向没有辩驳的兴趣,所以干脆不再说了。见自己如此轻而易举地便将朱大典“驳倒”,朱聿奥的眼神中隐隐约约闪过几丝得意。 “陛下,唐王殿下所虑也不无道理。”路振飞开口了,“不过,陛下还是应当先查清真相再做决定。至于庞岳究竟为何擅自率兵至此,陛下可先召其来当面询问。” 隆武帝沉吟片刻,点点头:“这样也好!” “陛下……”朱聿奥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 “好了!”隆武帝抬起一只手掌制止了朱聿奥,“朕还是先见见庞岳吧!” ********* 一个多时辰以后,隆武帝御书房 此时已是半夜,御书房里的阁臣们也全部离去,只剩下了隆武帝和刚刚赶来的庞岳。 庞岳正默默地站在一边,自从他来到这里,隆武帝让他平身之后便一直坐在书案之后批阅奏章,似乎是有心想晾他一下。对此,庞岳也已经早有预料,并没有表现出半点急躁,就那么气定神闲地站着,等待着隆武帝的下文。 一时间,御书房内安静无比,只有书案两侧的蜡烛在不时地噼啪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隆武帝终于看完了奏章,抬起头看了看一直站得跟个旗杆一样的庞岳,喝了口茶之后缓缓说道:“庞爱卿,你我上次一别,距今已有半年多了吧。” “陛下明鉴!确有半年多了。” “这半年多里,你又做了许多实事。”隆武帝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三月间清虏金声恒部进犯吉安,也被你迅速击退。一支开镇不到一年的新军能做到如此,不简单啊!对于这些事,朕都是看在眼里的。” “陛下过奖!这些都是臣的分内之事,所谓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微臣不敢有丝毫忘却!”虽然不知道隆武帝为什么要先提这些,但庞岳依然恭敬地答道。 “庞爱卿总是这么谦虚,屡立战功却不骄不躁,朕甚感欣慰。”说到这里,隆武帝的笑容敛了敛,“不过,朕想知道,此次你为何要擅自领兵前来延平府?” 终于来了!庞岳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之后说:“启禀陛下,如今清虏已大举南下,闽省必将陷入漫天战火之中,微臣身为大明臣子,岂能眼睁睁地看着陛下居于险境?故率军前来迎驾!” “朕的确是要移驾湖广,不过却并未让你前来迎驾!”隆武帝面无表情道,“朕的谕旨是发给了湖广总督何腾蛟的。” “陛下,此事微臣自然知晓。不过,赎微臣直言,恐怕等待清虏入闽,湖广的迎驾军也难以抵达!”事到如今,庞岳也就不怕把话说穿了。 “因此,你就擅自率军前来?”隆武帝微微皱眉,“未得奉诏而率军进逼行在,你可知道此举意味着什么?” 庞岳顿了顿,继续说:“微臣自然知道其中利害,但如今形势瞬息万变、险象环生,而湖广迎驾军又迟迟不至,若微臣再因为自己的袖手旁观而使圣驾有失,那微臣就真的万死莫赎其罪了!反之,只要陛下安然无恙,大明江山社稷有了主心骨,不管何种惩罚微臣都愿承担!即便粉身碎骨又有何足惜?” 与之类似的话庞岳之前已经说过多次,如今再次说出之时却依然带着自己的决心。 但听到这话之后,隆武帝的表情依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问道:“那你就不怕朕冤枉了你的一片好意,将你当成谋逆的乱臣?” 庞岳脸上尽是坦然:“微臣不敢揣测圣意,但微臣相信,陛下自有识人之明!” 良久,隆武帝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又站起身走了过来,盯着庞岳的眼睛,叹了口气说道:“庞爱卿,自从去年朕与你在杭州相识以来,你的一言一行总是会出乎朕的意料。可以说,你的见识、胆识都远远超过其他武将,在对朝廷的忠心上也令人无可挑剔,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而不求任何回报。但正因为如此,朕又有些看不透你,不知道你所图的究竟是什么?今日,朕就想听听你的真实所想,你做这一切究竟所图为何?” 见庞岳似乎一时答不上来,隆武帝又露出了微笑:“无妨,想好再说。不过,朕想听的是真话。”说完便不再管庞岳,而是走到了一边慢条斯理地踱起步来。 庞岳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此刻,他的脑中已是万千思绪闪过。他想起了后世那些泛滥成灾的辫子戏和几乎消失匿迹的汉服,想起了影视剧中被粉刷到令人恶心的一个个“大帝”,想起了那些为华夏流尽最后一滴血、但在某些脑残的心中却连“**阿哥”和“**格格”都不如的英雄们……思绪移至明末,他又想起了当初在黄得功帐下那些日子,想起了跪在路边的那些衣衫褴褛的百姓,想起了黄镇士卒们与建奴浴血厮杀的一幕幕,想起了黄得功对自己最后说过的那一番话…… 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个问题似乎……不难回答! “陛下!”沉默了许久的庞岳睁开眼说道。 隆武帝站定,静静地看着庞岳,等待着他的下文。 “微臣曾做过一个噩梦,”庞岳的语气很是平静,“大明江山皆被建奴所占,汉家衣冠、道统就此绝迹,泱泱华夏子民失去了最后的一丝尊严,屈辱地在建奴脚下挣扎……” 庞岳不停地吐露着自己的心中所想,隆武帝也听得一脸严肃。 “……微臣也想过得过且过,但只要想起这个噩梦,想起那些衣衫褴褛的百姓,想起黄帅对微臣的嘱托,便会如卧针毡。”说着说着,庞岳的目光也逐渐坚定,“微臣所作所为,的确别无他念,只求这个噩梦永远都不要演化成现实,只求他日能坦然面对百姓们那一双双满含期待的眼睛!这便是微臣心中所想,若有二心,甘遭天谴!” 御书房内再一次陷入了沉寂,凝滞的气氛令人胸口发闷。 “朕,相信你!”良久之后,隆武帝终于开了口,眼神中已渐渐透出赞许,“不为其他,只为眼下能主动前来延平迎驾的唯有你庞岳一人!” 第五十七章大战将至 在结束了与庞岳的谈话之后,第二天上午,隆武帝又召集了诸位阁臣前来。这一次,谈论的是移驾湖广的行程安排事宜。在诸位阁臣们到来之后,隆武帝明确表示,不再等湖广的迎驾兵马前来了,而是直接由庞岳带来的兵马护送直接前往湖广。 面对隆武帝的这一决定,大臣们顿时一片哗然,他们不知道隆武帝为什么会如此快地改变原先的决定、并对擅自进逼行在的庞岳如此信任有加。 于是,大臣们纷纷进言,表明自己的看法。总的观点大致分为三种,第一种来自以内阁次辅傅冠为首的大臣,表示既然隆武帝已经召湖广的兵马前来迎驾就不宜随便更改,避免寒了忠臣之心,至于迎驾兵马迟迟不来,再发一道诏书前去催促便是,而对擅自率兵惊扰圣驾的庞岳一定要严惩;第二种来自以内阁首辅黄道周为首的大臣,表示眼下局势日趋紧张,隆武帝自行移驾也未尝不可,只是不能让庞岳的兵马护驾,并对他这种目无君上的无礼举动一定重重惩处;第三种则来自以兵部尚书朱大典为首的大臣,表示庞岳未得奉诏便擅自率军前来迎驾、固然有错,但念其之前一向忠心可嘉,再加之如今形势紧迫,让他戴罪立功、担任护驾任务也未尝不可。 在场的唐王朱聿奥则坚定地站在了傅冠一方,表示既不能姑息纵容庞岳的悖逆之举,也不能让何腾蛟这样的忠臣寒心。 大家你一语我一言,努力地为自己的观点辩护着。现场的气氛很是热烈,甚至几度出现了争吵的迹象。 最后,隆武帝制止了三方的激烈争辩,言简意赅地说出了自己的决定:对庞岳擅自率军进逼行在之举进行惩处,将其勋阶由护军降为上轻车都尉,并剥夺其奉国将军封号、降为镇国将军。但念其之前一直忠心耿耿,此次移驾便由他戴罪立功、领军护送。 获悉隆武帝的意思之后,朱聿奥、傅冠等人深不以为然,在他们看来,对惊扰圣驾这种悖逆之举而言,仅仅降低勋阶和封号的惩罚实在是是微乎其微,根本起不到以儆效尤的作用。此外,庞岳已经目无君上在先,如果再让他护驾的话,那朝廷的威严何在? 不过,这一次隆武帝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将傅冠等人的劝说一一驳回。见隆武帝如此坚持己见,黄道周等人也就只好改变了自己的之前的观点,同意让庞岳戴罪立功。毕竟隆武帝也算采用了他们的部分意见,如果一味揪着不放,未免让天子难堪。 黄道周等人妥协之后,傅冠、朱聿奥等人便明白,自己无论多么坚持己见恐怕都不会得到认同,因此也就只好作罢。 移驾一事确定下来之后,隆武帝便让众人下去准备。由于眼下的形势凶险万分,两路清军均在虎视眈眈,隆武帝便采纳了庞岳之前的建议,吩咐下去:一切准备事宜皆秉承“轻车简从”几字,以免路上耽搁。 可隆武帝话虽这么说,底下的人执行起来却绝非易事,此时在延平还有大批官员和宗室,他们的家眷以及各种私人物品恐怕不是一两天内能打理好的。尽管有隆武帝关于“轻车简从”的口语在先,但谁又能轻易放弃自己的财产、抛弃自己的家眷?正所谓法不责众,大家都是如此,皇帝的命令也执行不通。况且,隆武帝本人似乎也对那些跟随自己多年、足以装几大车的书籍难以割舍。一时间,整个延平府城内到处都是一派忙碌与混杂交织的场景,看样子在短时间内是不要想理出头绪了。 看到这种情形,庞岳几乎急得直跺脚,甚至想冲着那些拖拖拉拉、连床也准备拆了带走的人破口大骂。眼下都什么时候了?博洛所率的建奴主力已经步步进逼仙霞关,图赖等军可能也已经自南昌南下!可在这个节骨眼上,居然还有那么多人舍不得一点身外之物!连要这么下去的话,历史的悲剧非重演不可!于是,庞岳再次求见了隆武帝,向他阐明了利害关系,并提出自己的建议:隆武帝与皇后、皇子,众位大臣以及诸王带少量随从先行出发,大臣以及诸王的家眷、财产还有那一大批宫人随后跟进。 对庞岳的战略眼光,隆武帝一向是认同的,如今听他说得如此严肃甚至急切,也不由得重视起来。不过,此事关系重大、牵扯面甚广,隆武帝又无可避免地陷入了深思,似乎要思索出一个完全之策才肯罢休。 正当隆武帝脑中的思绪在剧烈碰撞的时候,庞岳“扑通”跪在了地上,并“咚咚”地磕起了响头,急火攻心之下,他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庞岳的这一举动让隆武帝大惊失色,赶紧上前将庞岳扶起。起身之后,庞岳又以近乎哀求的语气劝隆武帝考虑自己的建议、轻装前进。 见一向天地不怕、以胆识过人著称的庞岳居然如此言语恳切,隆武帝没理由不受到触动,捋了捋思路之后终于一咬牙答应了庞岳的请求,并差人将自己的决定传达了下去。见隆武帝采纳了自己的建议,庞岳方才略微松了一口气。 七月二十五日早晨,隆武帝终于从延平启程。庞岳将飞虎营分成了两部分,其中的一千五百余有马的骑兵由自己亲自率领,保护隆武帝与皇后、皇子以及众位大臣、诸王先行出发,剩下的一千余步卒(无马的骑兵,实际上也就成了步卒)则与原来延平府城中的少数军队一起保护大臣以及诸王的家眷、财产辎重则随后赶来。 最开始,反对隆武帝这一决定的大臣以及宗室大有人在,坚持要带着自己的家眷、财产、下人一起走。对此,隆武帝也没有勉强,阐明了“愿随者随之”的观点之后便开始准备出发。这下,那些闹得最凶的大臣和藩王彻底没招了,只好紧赶慢赶地追上了隆武帝一行。不过,当他们知道无意中知道这个建议是庞岳提出的时候,立马又迁怒于庞岳,在暗地里毫不吝啬地将“奸佞”、“小人”之类的词语送出。 庞岳虽然没有亲耳听到这些修饰词,但也从那一双双带着明显敌意的眼睛里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对这些事情,他也懒得去管,办好眼前的正事才是王道。 终于出发了!护送着隆武帝一行出了延平府之后,庞岳顿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在心中感叹着:七月二十五日,比原来历史上隆武帝出延平府的八月二十一日早了二十多天,隆武帝总算暂时脱离危险了。这也算是自己的努力带来的结果吧!所谓事在人为,但愿自己以后能够避免更多的悲剧的发生! 建奴,你们就等着吧!我会把悲剧的主角换成你们!看着那面在空中迎风飘扬的飞虎旗,庞岳在心中默默地发誓。 ********* 八月初一傍晚,庞岳率军保护着隆武帝一行先行抵达了汀州府,等过了汀州再向西便可以踏上江西的地界。虽说即将赶到自己的“地盘”了,但庞岳的心情却是丝毫放松不下来。在前往延平迎驾的路上,他已经得到了图赖率近万满洲兵抵达南昌的消息,只是眼下因路途遥远消息传递不畅,他也不知道南昌清军的具体动向。不过,不管怎么样,图赖既然来了就绝对不会坐视赣南还控制在明军手里,金声恒、柯永盛等人也多半在寻思着怎么找回上次在吉安丢掉的面子,清军的再次南下可谓只在旦夕之间。 因此,庞岳明白当前的第一要务便是尽快赶回赣州,再派遣军队将隆武帝送入湖广。只有这样,自己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去面对南下的建奴和汉奸军们。 什么都不说了,继续赶路吧!在汀州歇息了一晚之后,庞岳便决定继续往赣州方向赶。出发之前,庞岳特意去征求了一下隆武帝的建议。 这一路长途跋涉,平时经常训练的将士们倒没什么。可那些平时养尊处优的大臣和王爷们则多少有些吃不消,一个个脸色难看、叫苦不堪。隆武帝的脸上也尽是倦容,特别是刚生产不久的曾皇后更是显得有些虚弱,就连那刚满月的皇长子朱琳源也是不时地啼哭,似乎在用他自己的方式抗议着这一路来的不适。 但即便是如此,隆武帝依然支持了庞岳的决定,让他不要顾惜别的事情,继续赶路就是了。面对隆武帝的信任,庞岳自然是一阵感动。 八月初四,庞岳在路上接到了张云礼派人自赣州送来的消息:清军已于七月二十五日自南昌南下。 虽然之前已经有所预料,但得到准确的消息之后,庞岳的心头还是为之一紧。七月二十五日,距今已经有差不多十天了,清军只怕早已经兵临吉安城下。虽然目前的吉安城已经有了童以振、陈课、曹志建等部援军,加上原来的吴之蕃、张国祚部,总兵力不下于一万五千,但到底能坚持多久还是个未知数。 事实不出庞岳的意料,就在他接到消息的同时,八月初四,图赖、金声恒、柯永盛已经率军进抵吉安城下。但图赖的兴趣似乎并不在于攻破吉安,只留下金声恒部以及少数八旗兵攻城、牵制城中守军,自己则率领八旗兵主力以及柯永盛部和从浙江调过来的李应宗部绿营继续南下,直逼赣州,因为在那里有一个他一直想见识见识的对手。 八月初六日晚,庞岳终于护着隆武帝一行抵达了赣州。终于到赣州了,赶路累的半死不活的官员和王爷们都松了一口气,大声地感叹着这一路的艰辛。 安排好隆武帝一行暂时住下之后,庞岳脑中的弦依然绷得紧紧的,不敢有丝毫懈怠。因为,北面的清军正朝着赣州而来,其中还包括近万八旗兵,这也就意味着赣州镇将要面临比之前更为严峻的考验。 (PS:赣州之战马上就要开始了。书友们,此次建奴势大,小庞和赣州镇的将士们需要你们的火力支援啊!推荐、收藏都砸过来吧!) 第五十八章备战 八月初八日晚,赣州以北二百余里,泰和县境内 临江的旷野中,密密麻麻帐篷一眼望不到边,俨然一座临时营寨。其间的点点火光在夜空下显得格外引入注目,一大片黄、绿以及蓝色镶红边的旗帜随夜风而动。 正中的一顶最大的帐篷里也是正灯火通明,率军南下的图赖正坐于首位与一众将领商议着什么。 “怎么?庞岳还没回到赣州吗?”图赖问道。就在刚才,柯永盛部埋伏在赣州的细作再一次回报:早在七月上旬便离开赣州的庞岳至今没有回来。这条消息不能说有假,只能说过时了,因为细作们恰好是在庞岳回到赣州之前的一天回报的,所以这条消息已经不准确。 “没错,图军门。据末将手下的细作回报,庞岳可能还在路上。”柯永盛小心翼翼的答道,虽然之前挨了图赖的一顿军棍,但他也只能暂时将这事暗暗地记在心里。 “此地距赣州路途遥远,消息不一定准确,眼下庞岳已经回来也说不定。”图赖想了一会儿说道,“不过,这个庞岳在伪明诸将中倒是个另类,对那伪明皇帝很是忠心,这一次离开赣州极有可能是想把伪帝朱聿键从福建迎出。” “图赖大人,这样一来岂不是更好?”说话的是此次统率镶蓝旗人马的巴牙喇纛章京(护军统领)都尔德,“等那庞岳将伪明皇帝接来,我军再一鼓作气南下赣州,则大势可定!” 听着都尔德的话,图赖眼中逐渐地放出了异彩,如果朱聿键真被庞岳接到赣州,那这一战便可谓是一箭双雕了:既能解决掉庞岳这个潜在的危险人物,又能生擒伪明皇帝。如此战功,又岂能只用“显赫”二字来形容? 至于庞岳手下那万余人马,图赖倒没放在眼里。他坚信,就算那万余兵算得了精锐,那也是针对其他明军而言,若面对大清虎狼之师最终还是只能以落败告终。这一次,除去柯永盛、李应宗等部绿营不算,即便是正黄旗和镶蓝旗这近万人马也能让足以让赣州化作齑粉。 “都尔德大人说的对!”自从降清之后还从没见过天高地厚的李应宗也附和道,“伪明军队一向腐朽不堪,只要我大清兵至,定能一举拿下赣州,平定整个赣南!呵呵,说不定还能将那伪明皇帝生擒。有如此大功在手,图大人和都尔德大人必定前途无量!” 李应宗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尽显谄媚之态,眼中尽是亢奋之情,就好像要等着去捡金元宝一样。看到李应宗的表现,柯永盛顿时感动一阵恶心,心说等到了赣州城下有你好看的。由于之前已经在庞岳手里吃了大亏,柯永盛没有像李应宗那般激动,但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如服从号令、努力作战等等。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图赖也听得信心满满,甚至已经开始在憧憬着攻破赣州、斩杀庞岳并生擒隆武帝的那一幕。 “好了,都下去准备吧!”又交代了几件事之后,图赖站起了身,“明日一早继续南下,并加快行军速度,争取早些赶到赣州,一举拿下该城!” “嗻!”都尔德等人轰然应诺。 ********* 与此同时,赣州城内某处重兵把守的宅院内 “陛下!”庞岳向暂时下榻于此的隆武帝提出自己的建议,“清虏即将进逼赣州城下。陛下乃万金之躯,实在不宜身处险地,还是早些出发、移驾湖广方为万全之策。” “庞爱卿的好意朕心领了!”隆武帝一脸正色,“清虏将至,赣州镇的将士们都在准备着迎敌。朕身为一国之君,又岂能苟且偷生?更何况,在此之前,朕曾多次有过御驾亲征的打算,只是因种种缘由而一直未能如愿。此次就让朕在赣州了此心愿吧!” “陛下!庞总兵言之有理啊!”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隆武帝一看说话之人,不经感到有些诧异,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弟弟、唐王朱聿奥。只是,朱聿奥嘴里这句针对庞岳的“言之有理”让隆武帝很不习惯。 “陛下体恤将士、心忧国事,实在让臣等自愧不如!”朱聿奥说道,“只是此次清虏势大,陛下乃一国之君、江山社稷所系,实在不宜以身犯险。至于御驾亲征,等将来形势稍缓时再行安排也不迟。” “陛下!庞总兵和唐王殿下均言之有理啊!”继朱聿奥之后,又一个人的话带给了隆武帝几分诧异,这一次却是傅冠。 傅冠旁征博引,引用大量历史典故、圣人之言论证了隆武帝离开赣州的正确性和留在赣州的不合理性,劝隆武帝在清军到来之前启程前往湖广。 傅冠的话刚落音,其余大臣也纷纷站了出来,表明了自己对庞岳的观点的认同,劝隆武帝尽早启程。 第一次看到臣子们的意见是如此的一致,隆武帝也逐渐地动摇了。这时,诸位大臣又乘热打铁、继续劝说,似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心。朱聿奥更是把自己之前的观点稍作修改之后便用到了此次的劝说之中:陛下已经到了赣州却不进入湖广,岂不是让盼望圣驾已久的湖广官员们失望乃至心寒? 正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在众人的轮番劝解下,隆武帝终于顶不住而妥协了,放弃了之前的观点,答应启程进入湖广。 见隆武帝答应离开,庞岳顿时松了一口气,如果隆武帝在城内的话,肯定会影响自己指挥作战,只有让他进入相对安全些的湖广南部,自己才能在面对建奴时没有后顾之忧。情况紧急,事不宜迟,此事确定下来之后,庞岳便立即着手去安排护驾的兵马。 尽管赣州镇即将面临大战,在兵力上也没有太多富余,但庞岳还是从各营抽调出了一千步卒和二百骑兵组成护驾军队,保护隆武帝前往湖广。此时,清军还没有进入湖广南部,郝永忠、张先壁率领的迎驾军也已经快到湘赣边境(当然,这个速度已经深深地侮辱了“快”这个字),一路上应该还是安全的。 至于统率护驾军队的人选,庞岳想来想去还是选定了施琅。敲定之后,庞岳又连夜找到施琅谈了一次。 “尊侯,此次率军护送陛下进入湖广的任务便由你来承担,可有问题?”庞岳问道。 施琅倒也干脆:“属下任凭大人吩咐,不敢有丝毫怨言!” “嗯,好。”庞岳点点头,“我之所以派你去,而不派承业、亮功、周明他们,是因为你比他们遇事更冷静沉着,且深谙变通之道。派你去,我更放心!” 庞岳的这话半真半假,既不完全是虚假之言,也有着一定夸大的成分。不过,这话显然让施琅听着很受用,满含激动地答道:“属下谢过大人的信任!” “陛下乃江山社稷所系,他的安危不可有半点闪失!”庞岳说道,“这一次,只要你将圆满地完成护送任务,那根本不用我代为请功,陛下也会看在眼里、记在心中的。” “大人放心!属下定会誓死护得陛下周全!如有丝毫闪失,属下甘愿自裁以谢天下!” ********* 第二日,隆武帝一家以及诸王、大臣们便在施琅率领的军队保护下,开始向西往湖南方向而去。临走前,隆武帝又勉励了庞岳一番,让他努力杀敌、为国雪耻等等,庞岳自然是无不应诺。 隆武帝走后,庞岳才算真正松了口气,继续投入到了紧张的战前准备工作当中。 其实,只要守军不是太过于无能的话,赣州还算得上是一个易守难攻之地。章江和贡水分别自西面和东面而来,在城北交汇城赣江,使全城三面环水。并且,经过历朝历代的不断修缮,城防体系也格外严密。城墙高两丈余,宽约两丈,极为坚固,周长达十几里。 庞岳曾多次去城西的西津门和城东的涌金门、建春门观察过。出了城门之后,城墙根以外百步左右便是章江和贡水。在这种地形中,建奴如果从西面、北面或东面进攻的话,军队肯定会施展不开,即便他们能成功渡江摸到城墙下,也必将在赣州镇的各种火器打击之下付出惨重代价。因此,建奴若要从容展开兵力,唯一可行的方向恐怕非南面的镇南门莫属。但修筑城墙的前人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镇南门可以说是整个赣州最为坚固的城门,修筑在一处山坡上,拥有三重城门以及大量附属的防御工事,建奴要强行攻打的话,付出的代价恐怕也不会轻到哪儿去。 战前的这几天里,庞岳又去官兵们当中走访了多次。由于有了前一次面对绿营的胜利,官兵们的士气很是高昂,尤其是那些新兵,说说笑笑,似乎根本没有把建奴放在眼里。对这种情况,庞岳既感到欣慰也感到一丝担忧,自信是必要的,但也不可大意,正如某位伟人所说“在战略上要藐视敌人、战术上要重视敌人”。不过,恐怕只有再经历几次苦战,官兵们才会真正明白这个道理。 时间在飞快地流过。隆武二年八月十一日晚,诸位大臣和藩王的家眷由飞虎营的人马保护着抵达了赣州。十二日正午,城北八镜台的守军回报:江对岸发现建奴踪迹。 第五十九章兵临城下 正午和煦的阳光洒在赣州城头,带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暖意。 城北八镜台,庞岳正和一众部下在向远处眺望,得到建奴出现的消息之后,他便立即赶了过来。八镜台位于赣州城正北,章江和贡水分别自西、东而来,在此附近交汇成赣江,向北流去。 此刻,站在城头抬眼望去,只见原本平静祥和的赣江东岸已是人影攒动,旌旗蔽空,一支浩浩荡荡、不见其尾的军队正朝着赣州而来。竖立在最前方的赫然是一连片黄色和蓝色镶红边旗号,旗下的大军则步骑交加、军容严整,千军万马一齐前行的隆隆步声穿过江面、一直传到城头,于无形中给人一种压力。其后则是一大片绿色旗帜,虽然在严整程度上略有不足,却也显得气势汹汹。 “果然是建奴!”手持单筒望远镜的庞岳一边观察一边自言自语道。这单筒望远镜是去年年底卡洛斯等人带到赣州的,只有几只而已。当时,看到卡洛斯无意间拿出这种东西,庞岳顿时深深懊悔自己没有订购,无奈之下只好暂时把卡洛斯准备留着自己用的几只望远镜拿了过来,等以后有机会再大量购买。 “没错,是建奴正黄旗和镶蓝,”旁边的张云礼放下望远镜说,“人数大概有近万之众,后面还有万余绿营,看来先前的情报没错!” “此次清虏势大啊!”田世尊看着江对岸黑压压的一片清军,捋须感叹道。 的确,近万八旗兵加万余绿营,这可谓是赣州镇成军以来所面临的最难对付的一支敌军。经过吉安之战,又派出部分人手前去护送隆武帝之后,赣州镇原有的四营兵力已经不足万人,虽然加上两千新招募的新兵之后能勉强补齐建制人数,但要防守偌大一个吉安城,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庞总兵!”这时,另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庞岳回头一看,原来是大学士何吾驺和司礼监秉笔太监马文乾。这一次,他们二人受隆武帝的指派,负责在后护送藩王和大臣们的家眷,昨晚刚刚抵达赣州。 “哦,原来是何阁老,马公公!”庞岳做了个揖,其身后众人也都行礼。 “各位不必多礼!听说清虏已至,老夫特来看看。”何吾驺脸色紧张地眯着眼看了看江对岸,发出了一声叹息,“唉,此次清虏果然来势汹汹啊!赣州局势实在不容乐观!” 马文乾脸上也有些惊魂不定:“幸亏咱家与何阁老在昨晚便进了城,要不然可就大事不好了!可这清虏的声势看上去颇为浩大,庞总兵,你可有御敌之策?” 庞岳微笑道:“马公公不必担心,清虏虽然嚣张,但赣州毕竟城池坚固、易守难攻,又有我赣州镇万余精兵驻守,岂能那么容易便被攻破?” “更何况,”见马文乾似乎还有些不大放心,庞岳继续道:“湖广等地的援军也在源源不断赶来,定能保赣州无虞!马公公就放心了!” 虽然庞岳对援军没寄多大希望,但用来稳定一下人心也未尝不可。 “那就好!”听到庞岳这么一说,马文乾才稍微松了口气,拱了拱手,“那此次就多仰仗庞总兵了!只要清虏退去,咱家自会在陛下面前禀明庞总兵的功绩!” “嗯,庞总兵,此次赣州城百姓的安危,以及诸位藩王和大臣家眷的安危便全靠你了!”何吾驺一脸的郑重,“正如刚才马公公所说那般,只要庞总兵能保得赣州无虞,定会是大功一件!老夫也将在圣上面前如实禀告。” “何阁老、马公公言重了,末将身为赣州总兵,肩负守土之责,定会尽心尽责,不敢有丝毫懈怠!”庞岳说道,“眼下清虏已至,城头上不甚安全,二位还是去城中暂避吧!有什么情况末将自会派人前去禀告二位。” “如此也好,老夫在此也帮不上什么忙,就不打扰庞总兵和各位将军了。”何吾驺点点头说道。作为一名文官,他走上城头可不是前来御敌或是看风景的,主要还是想打探一下庞岳的决心,如今已经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自然也就没必要再身处险地。 “那咱家就与何阁老在城中静候庞总兵与众位将士的好消息!”马文乾也拱了拱手,准备离去。 “何阁老、马公公走好!”送走了何吾驺和马文乾之后,庞岳继续观察起前方的情况。 远处,清军仍在浩浩荡荡沿着赣江两岸向南进发,一条条大船也由纤夫拉着向南而来。城中,赣州镇的将士们也在紧急调动,纷纷登上城头、准备御敌。 随着时间的推移,东岸清军的旗号在庞岳等人的望远镜中变得越来越清晰。 “建奴正黄旗有有四个甲喇,其中有一个甲喇是汉军旗,镶蓝旗有两个甲喇,满洲建奴和汉军旗各占一个,”张云礼举着望远镜观察着东岸的旗号,嘴里同时说道,“还有一杆正黄旗固山额真大纛,看来领军的是奴将图赖无疑!” “绿营似乎是由一员姓李的将官统领,呵呵,柯永盛那厮居然也在!”卢启武观察了一下后面的绿营旗号,语气中满是轻蔑,“这厮上次在我军面前被打得丢盔弃甲,竟还是如此不长记性!想再来送死吗?” 庞岳只是默默地看着远方,没有说话。 “大人!”卫远跑了过来,“镇南门守军来报,一支三千余人的军队抵达城下,自称是自云南前来支援赣南的滇营。” 来的真够凑巧的!庞岳暗自思忖道,又问卫远:“何人领军?” “总兵胡一清,副将赵印选。” 胡一清,赵印选?庞岳在前世读相关史料的时候读到过这二人,知道他们在原来的历史上受御史陈荩的招募、率军自云南出发参与赣州保卫战,失败之后又在湖广、两广等地坚持抗清,后来分别被永历朝廷封为卫国公和开国公。虽然没有取得什么显赫的战绩,但总归是为抗清出过一些力的。如今,他们又如同原来历史上那样来到了赣州,只是在这个时空,由于有了穿越者庞岳的到来,赣州保卫战必将大不一样。 “亮功,你在此好生戒备着。”庞岳又看了一眼对岸的清军,对卢启武吩咐道:“我先去镇南门看看!” “遵命!” 与张云礼、田世尊一起来到镇南门城头之后,庞岳便发现城下停着大约三四千军队,从火红色军旗和士卒身上的鸳鸯战袄来看,是明军无疑。居中的两杆大旗上分别写着“胡”字和“赵”字,旗下两员身着铁甲的将领骑在马上被一众亲兵护卫着,想必那便是胡一清和赵印选了。 建奴大兵压境,能有援军来到赣州当然是好事,虽然人数少了点、战斗力也未知,但好在聊胜于无。庞岳在心中发出了一连串感慨,但考虑到如今清军已经抵达了江对岸、情况紧急,他也就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派了人出去效验印信、辨明真伪。 很快,城下的这支军队便通过了检验,的确是前来支援赣南的滇营无疑。见此情形,庞岳便让人打开城门,放他们进了城。 “庞总兵!”进城之后,胡一清和赵印选立马来到庞岳面前作揖道。 “二位将军客气!能有滇营的将士助阵,赣州又多了几分保障啊!”庞岳也随之还礼、说着客套话。这时,他才看清了胡一清和赵印选的面目,只见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两位都是中等身材、皮肤黝黑,面目也平平无常,属于一丢到人堆里就找不着的那种。 “不敢当!”胡一清忙道,“数月前我等受朝廷的征召自云南出发前来支援赣南,但因路途遥远、山水相隔,以致于今日才到。本来是要前去支援吉安的,却得知建奴已经抵达了赣州,便决定进城来与庞总兵一同防守。” “真是悬啊!要是再晚半天,我等恐怕就要与建奴面对面碰上了,幸亏……”赵印选的语气中满是庆幸,不料说到半途便被胡一清用眼神制止,连忙转移话题:“庞总兵,建奴为何如此已经抵达了赣州城外,可是吉安已经失守?” 对赵印选无意间的真情流露,庞岳倒是毫不在意,答道:“吉安城的情况我尚且不知,不过,据前几日传回的情报,奴将图赖在留下金声恒部攻打吉安之后,便亲自率满洲建奴主力与柯永盛、李应宗二部直奔赣州而来。” 听到庞岳的话,胡一清、赵印选对视了一眼,脸上尽是紧张之色。 “二位将军远道而来,先率军前往城中休整吧。”本来就没指望胡、赵二人多少的庞岳微笑道,“军情紧急,庞某还得上城去查看一番,恕不奉陪了!” 这话倒让胡一清感到有些汗颜,连忙说:“庞总兵客气,我等既然前来支援赣州,自然也肩负着守城之责,又岂能随意逃避?我等还是随庞总兵一同前往查看敌情吧,以便在御敌之策上做到心中有数。” “如此也好!”庞岳笑了笑,“那二位将军便随我来吧。” 再次登上城头之后,庞岳得到消息:清军已经在涌金门对岸停了下来,开始安营扎寨。 于是,庞岳又来到了东面的涌金门城头,举起望远镜看去,只见江对岸的清军果然已经开始在忙着构筑营垒。人头攒动,各色旗帜正迎风招展,其中的一杆固山额真大纛如同鹤立鸡群一般格外显眼。 此时,江对岸的大纛下,图赖也与手下众将在静静地观察着赣州城。 “想不到江南文弱之地也有如此雄城!”图赖眯着眼睛看了看赣州城的轮廓,感叹道。 “管他什么雄城弱城,只要我大清王师一至,任何肝胆试图顽抗的伪明余孽都将化作齑粉。”李应宗全然不顾都尔德等满洲将领的鄙夷之色,一脸谄媚道。 “李总兵真会说话!”图赖脸上的的笑容一闪而过,之后又有些懊恼地说,“只可惜,还是让那伪明皇帝朱聿键跑掉了!” “图赖大人不必担心,”李应宗脸上谄媚依旧,“伪明皇帝虽然跑了,可城中却还有伪明诸位藩王和大臣的眷属,只要抓住他们,再斩下那庞岳的首级,依然是大功一件。” 图赖不置可否地用鼻子轻哼了一下,继续观察起对岸来,倒让李应宗讨了个没趣。 看着模模糊糊的赣州城轮廓,图赖的神色很是凝重,但眼神里也透着一丝渴望。在多年的戎马生涯中,他一直渴望着与那些强悍的对手对阵。因为对他来说,胜利固然重要,但与强敌厮杀之后获得的那种胜利更能令他陶醉。不过,不论是入关前多次深入大明劫掠,还是后来跟随多尔衮入关逐鹿中原,他所见到的强敌都实在是太少了。当年的满桂算一个,黄得功也算一个,只不过这些人都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然而,现在这赣州城里似乎又有了一个值得他重视的对手:不到一年便能练出上万精兵,以少击多,将金声恒、柯永盛部打得落花流水。 哼!庞岳!我今日倒要看看,你究竟与其他伪明将官有何不同!阴测测地看了看赣州城一阵之后,图赖沉声朝身边众将吩咐道:“你们都去准备一下!等全军用过午饭、略作歇息之后,便开始攻城!” “嗻!” (临近考试的一周,复习时间紧迫,确实做不到每日更新,还请各位谅解。等下周考试完之后就好了!对不住各位了!) 第六十章华夏之土,大明之城 当贡水对岸的清军营地升起袅袅炊烟的时候,赣州城头,伙夫们已经将最好的午饭抬了上来,分发到将士们手里。如今大敌就在眼前,一切都得从简,吃饭也就顾不得慢条斯理了。好在赣州镇的伙食一向很优厚,特别是作战期间,因此将士们倒也没有因此影响到胃口。 涌金门城头上的某处角落,一群刚锋营新兵正盘腿而坐,一边吃饭一边听一个旗总模样的小军官在说着什么。这名旗总名叫刘五,是当初王樟堂从老家义乌招来的二三十个新兵之一。后来,王樟堂调入飞虎营,刘五则继续留在了刚锋营,之后又凭着自己的表现获得了前往教导营学习的机会,前不久“毕业”便被任命为旗总。因此,这也就成了他平时吹牛胡侃的一大资本。 刘五,哦,应该是刘武了,自从在教导营的扫盲班学会了一些字之后,他便将自己名字中的“五”改成了“武”。此刻,他的吃相很不雅,嘴里含着食物,却依然在说得津津有味,一双筷子也不时地向周围指指戳戳。 “我跟你们说,城外的那帮建奴根本没什么好怕的!”刘武眼下一口食物之后,冲着身边的士兵们说道,“他们也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一刀砍下去照样得死。老子之前杀过的敌军多了去了,也不差他们那些个。” “刘旗总,您真的杀过很多敌军?”一个声音传来。 暮然听到这话,又看到问话的不过是个小兵,刘武不禁瞪起了眼睛:“嘿,你这小子,我还能骗你不成?看这儿!这些东西能有假吗?” 刘武一边说一边拍了拍自己胸前,两枚纪念章和一枚银光闪闪的三等勇士勋章在阳光下格外显眼。本来这些勋章是不必要时时刻刻挂在胸前的,但刘武却几乎连睡觉都舍不得取下。 “看见没有!这便是我杀敌得来的!正因为这个,我才被大人选去教导营,后来又当了旗总。”刘武继续说着,脸上神采飞扬,“所以说,你们根本不用害怕,我杀了那么多敌军,不照样活得好好的?只要你们能服从号令,不惊慌失措,建奴就只有被你们杀的份。要知道,咱们可是赣州镇,不是别的官军!一旦你们在战场上杀敌立了功,说不定也能像我一样被选进教导营,嘿嘿,到那时候,升官就是板上钉钉了!” 不得不说,刘武结合自己的经历现身说法,的确取得了很好的效果。旁边的士兵脸上纷纷涌出了羡慕、憧憬甚至还有些许崇拜。看到这一幕,刘武也很是得意,继续埋下头扒起饭来。 可就在这时,一个近乎搅局的声音响了起来:“刘旗总,我上次好像听飞虎营的王把总说,你去年在九龙山的时候还被吓得吐了。” 听到这话,刘武不禁恼怒起来,这一直是他难以启齿的一件事,却被人在大庭广张之下说了出来,飞虎营的王樟堂王把总他不敢惹,并不代表他在小兵面前也没脾气。 “你娘妈*的捣乱是不是?”刘武一边骂着一边将一支筷子朝那个揭自己短的新兵头上扔去,却被那个机灵鬼躲过,周围的士兵顿时一阵哄笑。 与此同时,在城头上的其他地方,老兵和军官们也都在给新兵们鼓着劲,气氛很是热烈。在这样一种大氛围下,那些最近才被补充进来、没有经历过战事的新兵们都像吃了定心丸一样,原有的惊慌逐渐地消散了大半。 庞岳和赣州镇的一众将领也在城头上吃饭。见庞岳如此,胡一清和赵印选也就不好搞特殊,于是便都留在城头解决午饭问题。不过,没多久,胡一清、赵印选二人便惊奇地发现,即便是赣州镇的普通士卒,吃的饭菜与庞岳也几乎没有两样,碗中油光泛起、肉块时现,看上去就让人胃口大开。 天啊,这得要多少银子?难道庞总兵为了提高士卒待遇就什么都不图了吗?胡一清和赵印选几乎同时在心中发出如是感叹,也明白了赣州镇士卒的脸色为何要比自己手下士卒的脸色红润的多。 迅速地吃过午饭之后,庞岳又开始在城头巡视起来,将士们那高昂的士气和充分的准备让他很是满意。 经过前几日的忙活,赣州镇的将士们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守城准备。眼下,城头上的空旷之处已经堆满了滚木、擂石等守城武器,伸出城墙外的警铺、马面等防御工事里都有士卒在时刻准备戒备,里面燧发枪、抬枪等各种火器一应俱全、弹药充足,就等着清军前来以身试弹。城墙的垛口处也都竖着防备利箭的悬户,这是一种简单而有效的城守设备,明代茅元仪的《武备志三·悬户悬帘图说》中有过记载,即以木为架,两足立在城头,转轴伸出城外,上面有覆格,在敌军的箭支射来之前将毡毯或被褥用水打湿搭在上面便可有效保护城头的守军。 此外,城中原有的和新打造出的共几十架床弩和抛石器也被推上了城头,这些设备虽然看上去笨重、落后不堪,但发射出去的那些手臂粗的箭(姑且算做箭吧)和滚滚巨石在威慑力上也绝对不容小觑。按庞岳的话说,即便杀伤力没有火炮的效果好,也要好好地吓吓那帮建奴。 在巡视的时候,庞岳还遇到了秦时勇和一众火炮工匠,他们正在对城头的大将军炮和弗朗机炮进行战前的最后一遍检查。见庞岳到来,秦时勇等人纷纷行礼,庞岳也勉励了他们一番,并让他们尽快退往城中。 “大人,将士们的士气很高啊!看来此战我军又多了几分胜算!”张云礼面带欣慰对庞岳说道。 “子彬说得没错,咱们赣州镇成军不过一年,遇敌便能有如此士气,的确很不容易!我对此也甚感欣慰。”庞岳嘴角带着一丝笑,眼神中却依然透着凝重,“但高昂的士气要保持下去可不大容易,有时候,甚至一次败仗便能让之前由多次胜仗积累下来的士气崩溃掉。因此,这一战,我们必须打好,打出我们赣州镇的威风,让建奴知道天外有天。” “大人放心,眼下将士们严正以待、信心十足,再加之大人的运筹帷幄,定能挫掉清虏的嚣张气焰。”田世尊说道。 “呵呵,但愿能如子敬先生所说,”庞岳点点头,又看向张云礼,“参谋处提交的作战预案我都已经看过,很详尽、很细致,看来你们是费了不少心思的。接下来与建奴之战,便可根据原有方案进行,但若敌情有变也需及时作出调整,不可拘泥于条文。” 如今,张云礼已经兼任了“参谋官”一职,军情处也似乎有了点样子。战前的这段时期,张云礼在田世尊的协助下,带着一众参谋仔细梳理了前方传回的各种情报,针对清军可能进攻的路线和情况制订出了几分战前预案。虽然显得比较粗糙,但也足以让庞岳激动不已,只要照此发展下去,逐步建立起完善的参谋制度,赣州镇的作战能力必将实现一个新的飞跃。 “大人过奖,属下与参谋处的参谋们定会牢记自身的职责,不辜负大人的信任!”张云礼抱拳答道。 接下来,庞岳又走到了士卒们当中,亲自给他们鼓劲。面对庞岳的到来,士卒们都很是激动,不管是老兵也好、新兵也罢,经过这么长日子的相处,耳濡目染着庞岳之前的传奇事迹和对整个赣州镇所做的一切,他们都已经在无形中对庞岳产生了尊敬甚至是崇拜,有这样一位上官,自己又岂能不为之效力?于是,庞岳的每一句勉励之语几乎都得到了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倒让庞岳自己感到有些汗颜。 “此乃华夏之土!大明之城!建奴既然敢来,我们就必将让他们付出血的代价!”庞岳用这样一句话结束了自己的战前动员。 “华夏之土!!大明之城!!——”城头上的阵阵呐喊直冲云霄。 ********* 时间在一点点地过去,午后,清军营地上空响起了悠扬的牛角号声。吃过午饭又休息了一会儿的清军纷纷列队出营,显然是要准备渡江攻城了。 终于来了!看着对岸的一幕,赣州城头上的明军将士们都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经过调整之后,不论是赣州镇还是新来的胡一清部滇营,都得到了防守任务。其中,陷阵营守城南的镇南门,刚锋营守城东的涌金门,滇营守城西的西津门,泰山营守卫在城北八镜台方向,飞虎营则作为预备队随时等候调动。 对岸,清军集结完毕之后并未直接在涌金门方向渡江,而是继续向南而行,之后选择了贡水上游的某处开始大举渡江。看来,建奴们虽然凶悍,却也不想冒着城头的炮火渡江而平添伤亡数字。 但避开涌金门就一定能避开炮火吗?这的确是个问题。 正在清军在忙着渡江的时候,马尔吉奥和炮队千总王俊涛率领的赣州镇炮队的六个三磅炮炮组也已经推进到了东岸,黑洞洞的炮口纷纷对准了江面上的清军船队。 “主啊!感谢您将如此美妙的时刻赐给了我们!”看着江面上密密麻麻的木船,马尔吉奥兴奋地跪在地上、仰天张开了双臂。 “大人有令!”王俊涛大声地朝正在忙活着瞄准和装弹的炮兵们说道,“此乃我们炮队之初战,旨在锻炼实战能力,不论战果如何,他都不会怪罪于我们。因此,大家勿要紧张。” 正在这些初上阵的炮兵们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王俊涛继续说道:“这只是大人的意思!但是,我丑话说在前头,如果有哪个炮组的炮弹落空,炮组成员每人二十大板!这是我们炮队自己的规矩!” “我也发誓,如果有谁浪费了主所赐予的宝贵机会,我也一定不会放过他!”依稀听懂了王俊涛意思的马尔吉奥郑重地附和道。 (PS:考试之前,时间紧张,更新速度惨不忍睹,质量也下降了不少。唉,本人也很纠结,各位书友,能谅解就谅解一下吧。下周三开始恢复正常更新。再一次向各位说声对不起!) 第六十一章首炮打响 马尔吉奥的这一番“誓言”以半生不熟的汉语为主,其中还夹杂着几个西班牙语单词,多少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不过由于之前的相处,炮队的士卒们还是从他的语气和附加动作里明白了大致意思。这下,大家都小心了又小心,生怕出一点差错。要知道,这个洋鬼子一旦较起真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江面上,最先渡江的是李应宗部清军。李应宗自打投靠了新主子之后,还从没遇到过像样的对手,从来都是“兵不血刃”地攻城夺地,岂会把明军放在眼里?于是便自告奋勇地请求率部先行渡江。对这种死心塌地的奴才,图赖当然不好拂了他的意思,当即便答应了下来。柯永盛也乐得在后面看笑话,丝毫没有与之争抢。 “图赖大人有令!最先登岸者重重有赏!”此刻,李应宗正站在船上兴奋地大喊,“冲过江去,攻破赣州!” “冲过江去,攻破赣州!!”其他船上,李应宗部的清军官兵们也都满脸亢奋地附和道。按他们之前的经验,渡江之后只需几次甚至一次猛攻,城中的明军便会心惊胆战、作鸟兽散,只要拿下了赣州,不仅会得到主子的奖赏,城中那些水灵的大姑娘小媳妇也都会……哈哈,想起来就令人兴奋。 想到破城之后的美事,一名清军百总喊了一嗓子之后还嫌不过瘾,决定再来点带劲的口号,于是又张开了破锣般的嗓门大吼起来:“冲过江去,杀光……” 就在清军百总准备喊出“明狗”二字的时候,远处的一幕突然让他瞪圆了眼睛,长大的嘴巴颤抖着,竟一时不能发声。 “大炮!大炮!!”挣扎了好一会儿,清军百总才重新喊出了声,那声音比之前的还要洪亮数倍,更带上了几分凄厉。 什么?杀光大炮?船后的清兵听到这话,都哑然失笑,心说自己的上官该不会是吃错药了吧?大炮怎么去杀? “轰!——”正当清兵们在暗自寻思上官的脑子是否正常的时候,对岸的一声巨响骤然而起,紧接着,又是一连串闷声脆响再加上人的惨叫,船只也猛烈地晃动起来。 “岸上有明狗的大炮!”“船进水了!”“我的腿啊!——”一时间,各种喊叫响成了一片。 此时的船上已是一派惨象,只见船头散落着一大片令人作呕的红白之物和几节断肢,几个清兵抱着肢体残端在哀嚎着打滚。更为严重的是,船舷上已经出现了一个大洞,江水正拼命地往船里灌,船头开始渐渐地向下倾斜,看来沉入江中只是时间问题了。 “轰!——”“轰!——”……还没等清军回过神来,又是几声巨响而起,周围的几条船也遭到了同样的厄运。 由于清军的船只排列得实在有些密集,赣州镇炮队的第一轮射击居然只有一发炮弹打偏。五条中炮的船东倒西歪,晃晃悠悠地往江中沉去。船上的清兵纷纷落水,那些会游泳的赶紧往附近的船游去,而那些旱鸭子则只能徒劳地在水里奋力挣扎,大喊救命,江面上顿时热闹无比。经过这么一出,附近船只上的清军也都无可避免地出现了混乱,他们从此处渡江,本以为可以躲过城头的明军大炮,却没想到明军居然把大炮推到江边对着他们打。惊恐之下,清兵们纷纷本能地朝船后躲去,引得官佐们阵阵破口大骂。 “哈哈哈哈,干得好!小伙子们!”岸上,马尔吉奥兴奋地大笑道,“各组准备下一轮炮击,让这些野蛮人通通下地狱吧!” 赣州城头,庞岳看到渡江的清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心中满是欣喜,但同时又有点小小的遗憾:赣州镇的炮兵还是没有发展壮大起来,不能发挥决定性的作用。要是自己有几十上百门红夷十八磅跑,摆在西岸几轮齐射,不仅江面上的清军要全部沉到江里去喂王八,东岸的满洲建奴也都得遭受不小的损失。 东岸,正在关注着战况的图赖看到江面上的一幕,不禁皱起了眉头,沉吟片刻之后朝身边吩咐道:“让李应宗部继续渡江,胆敢私自后退者格杀勿论!此外,让炮营准备,把那对岸明狗的那几门小炮轰掉!” “嗻!”传令兵领命而去。 赣州镇的几门三磅炮虽然将李应宗部清军吓得不轻,但在图赖眼里却根本不值一提。自从入关缴获明军的大量火炮并俘获大批铸炮工匠之后,清军在火炮装备水平上已经翻了不知道多少倍,早就不是当年的那支不知火器为何物的化外部落武装。这一次南下,图赖的军中也装备了十几门火炮,其中包括四门六磅炮和三门九磅炮,射程和威力都远在明军的火炮之上。见明军敢用三磅炮在自己面前摆谱,本钱雄厚的图赖自然要反击一下。 江面上,李应宗部清军仍在冒着被炮击的危险朝西岸进发。虽然他们谁也不希望下一个挨炮弹的是自己,但无奈军令如山,要是让主子不高兴的话后果将更严重,他们也就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前进。作为对明军的回应,清军的弓箭手们也开始徒劳地向对岸放箭,即便射不到明军也要减轻一下自己的压力。 “不要怕!”处在船队中部的李应宗朝周围喊道,“明军的火炮不是很多,冲过江去就好了!只要冲过江去,他们便只能任由我们砍杀!” 应该说,李应宗作为一名指挥官还是相当负责的,虽然躲到了船舱后面还是没忘了鼓舞士气,喊出的口号依然是这么充满着自信。听他这么一喊,周围船上的清兵多多少少安心了一些。 可是,李应宗的话刚刚落音,明军的第二轮炮击又不请自到。几声巨响之后,又有四条船中招,毫无悬念地开始倾斜、下沉,江面上又增加了不少胡乱挣扎的清兵。 这时候,东岸清军的火炮也已经就位,三门威力最大的九磅炮全部对准了西岸赣州镇炮队所处的位置,负责操炮的清兵们在忙碌地装填着弹药,准备给对岸的那些明军小炮一个颜色看看。 “快撤!”王俊涛从庞岳给他的望远镜里看到了东岸的情况,大声地发出了撤退的命令。这一次,炮队的任务本来就只是积累一下实战经验而已,如今见清军有了威力更大的火炮,当然也就没必要再去硬碰硬。 王俊涛一声令下,炮队士卒们赶紧推着火炮调头向后撤去。这一系列动作经过马尔吉奥监督下的无数次训练早已变得如同行云流水一般流畅。 “真是活见鬼!野蛮人居然拥有比我们更先进的火炮!这实在是我们炮兵的耻辱!”马尔吉奥面红耳赤地吼了一通之后,心有不甘地随着炮队士卒们向后撤去。 镇南门城头上,庞岳在心中也是一阵叹息:天启、崇祯年间,明军在野战中多次败于建奴,唯有在火器上拥有一些优势。没想到,如今这种优势居然也没有了,建奴反而拥有了威力更大、射程更远的火炮,这简直是个莫大的讽刺!幸亏这次赣州镇是据城而战,要是在野战中非吃大亏不可。看来,以后铸炮的工作得加快了。不然,在火器上败给建奴可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赣州镇的炮队撤走后不久,清军的炮弹就打了过来。所幸王俊涛及时下达了撤退的命令,这才没有给人员和装备造成损失。 见赣州镇炮队后撤,正在渡江的清军终于放下了心、壮起了胆,脸上又逐渐地恢复了那种亢奋之色,甚至有部分官佐带头欢呼起来。 这时候,图赖的眉头也逐渐舒展开来。旁边的都尔德也是一脸喜色:“图赖大人,想当年,明军在野战中面对我大清八旗无不溃散逃窜,唯有凭借着火炮方能狐假虎威一时,没想到今日却连火炮也不如我大清军队了。呵呵,看来,伪明的确是日落西山、穷途末路,我大清一统天下已成不可阻挡之势。” 图赖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凶狠:“等攻破赣州,城中的伪明军民一个也休要放过。要让那些还在妄图顽抗的南蛮子看看,螳臂当车、抵抗大清王师究竟是什么后果!” 没有了明军火炮的威慑,李应宗部清军渡江的速度又快上了许多,柯永盛部也开始陆续登船作为渡江的第二梯队。 时间在一点点的推移,终于,满载着清军的第一条船抵达了西岸,接着便是第二条,第三条……大批面带亢奋的清兵自船上跳下,一面面绿旗飘扬在西岸上空。在船上提心吊胆了好一阵子的清兵们终于收获了第一份成功的喜悦,一个个斗志昂扬,仿佛在下一刻便能将赣州城一举攻破。 “砰!砰!砰!……”正当清军们在气势高昂地整队之时,百步之外突然传来一连串爆豆般的脆响。响声未落,刚登岸不久、仍然略显混乱的清军队列中顿时绽放出朵朵血花,正在幻想着建功立业的清兵如同被收割的稻子一样倒下一片。 一时间,惨叫声连连,刚有了点样子的清军队形重新陷入了混乱。最先从慌乱中清醒过来的清兵吃惊地看到,百步之外,大批明军从隐蔽处现身,举着用手中的火器朝这边射击。 守候在此处的正是刚锋营火器队,他们的举动对于清军来说不啻于当头一棒,将毫无准备的清兵打了个晕头转向。 一轮射击过后,清军越发的混乱。乘着这个机会,刚锋营火器队的士卒们在千总邓远鹏的指挥下开始调整队形,准备再给清军来一轮更为猛烈的射击。 “成五段击队形排列!”邓远鹏看着前方惊慌失措的清军,满脸兴奋地喝令道。 各级军官将口令层层下传,不一会儿,一个标准的五段击阵型便出现在清军的眼前,一支支燧发枪或鸟铳直指向前,黑洞洞的枪口里散发着来自地狱的召唤。 (从今天起,恢复正常更新。之前耽误了好几天,实在抱歉。唉,什么也不说了,今后会好好地写下去,以回报那些一直在关注着本书的热心书友们) 第六十二章肆虐的排枪 “砰!砰!砰!……”随着指挥官的一声令下,第一排的赣州镇火枪兵再一次开了火,狂风暴雨般的铅弹又将尚未从惊慌中恢复的清军扫到一片。 此时,登上西岸的清军已有数百之多,但在明军的两轮突然打击下已是一片混乱,几乎完全失去了原有的建制,根本无法组织起有力还击。一面面东倒西歪、胡乱摇曳的绿旗下,尽是官佐焦急的怒吼和士卒的惊呼。 第一排火枪兵射击完毕,迅速地沿着两侧退到阵后装填弹药。第二排火枪兵则接替上前,继续将手中的武器对准了前方那些惊魂未定的清兵。如今,刚锋营火器队已经有大半的火枪兵装备了燧发枪,军器局的匠师们也对发射药进行了改进。有了更高射速和更远射程的燧发枪,再配合比三段击更霸道的五段击射击阵型,整个火器队在火力凶猛程度上又上了一个新台阶。 “预备!——射击!”简单而洪亮的口令声中,第二排火枪兵手中的燧发枪也发出了怒吼,其间还夹杂着部分抬枪的轰鸣。白烟升起的同时,清军的队列中绽放出了更为绚丽的血花。 俗话说,兔子急了也会咬人,面对明军那肆无忌惮的射击,清军当中的部分悍勇之辈在恼羞成怒之下开始朝着明军冲杀过去,弓箭手们也开始在官佐的指挥下向明军反击。不过,面对着配备了燧发枪的五段击射击阵型,这些悍勇之徒最终还是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了代价,全部被打死在冲锋的路上,竟没有一人能跑进明军阵前五十步。至于清军抛射出的箭支,飞过百余步之后几乎对装备了铁甲和面罩头盔的火枪兵们造成不了什么伤害。 后续的清军仍在源源不断地下船登岸,其斗笠上的红缨几乎汇成了一片红色海洋,倒也显得有几分气势。但最先登岸的清兵却已经被死死地压制在了岸边的一小块区域里,寸步难行,从高处看,就好像是红色洋流撞在一道坚固的堤坝上,冲势为之一滞。 此时,东岸的建奴火炮也失去了用武之地,如果要强制开火的话,炮弹随时都有可能会落到已经涌上西岸的绿营兵阵中。虽然图赖、都尔德等建奴将领对这种可能造成的误伤不会在意,但不到万不得已也不好让那些忠心耿耿的奴才寒心。 见自己手下的官兵被明军压制在岸边,李应宗顿时又气又急,自打归顺大清之后,他的人马在主子的英明指挥下一直都是“势如破竹”,打得明军丢盔弃甲,哪里受过这种憋屈?更让他纳闷的是,明军的火铳何时变得如此犀利了,打得更远不说居然还极少出现炸膛,射击队列也格外与众不同。在密集的火铳轰击之下,自己麾下那些为大清开疆拓土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官兵就只能如同鸡鸭一样被宰掉,这种结果无论如何也让打了不少顺风仗的李应宗无法接受。 咬牙切齿过后,李应宗唤过身边的两员游击喝令道:“你二人各领本部士卒,带上火器,从两翼包抄上去,给这股明狗一点颜色看看!” 两名绿营游击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各带着千余人分别从南北两个方向沿着河堤线摸到了数百步之外,避开明军的正面火力之后便转向朝着正在射击的明军阵列两侧包抄过去。 此外,在李应宗的号令和督战队手中钢刀的威胁下,正面的清军也逐渐从慌乱中清醒过来。一面面大盾被推到了前排,清军开始借着各种遮蔽物的掩护进行整队,甚至还有部分清兵拿出了火器与明军对射。 虽然清军的火器多是缴获自明军的老掉牙之物,五花八门、年久失修,在这个距离上根本没有多大杀伤力,却也把明军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不少。乘着这个机会,从两翼包抄的清军渐渐地朝着明军的阵列逼近,刀盾兵举着盾牌在前掩护,弓箭手紧随其后随时准备进行压制。 此时,在邓远鹏的号令下,刚锋营火器队的阵型倏然一变,原本的五段击阵型两侧的火枪兵迅速转向,枪口对准了自两侧而来的清军。 一阵密集的爆豆般作响之后,想从两翼摸上来讨便宜的清军顿时被打翻一片。一颗颗疾驰的铅弹轻而易举地撕开了他们身上的棉甲和号褂,带出团团血雾。即便是中弹后侥幸未死的清兵也大都躺在地上凄惨哀嚎,大口大口地吐着血块,那场景瘆人不已。遭受过第一轮打击之后,清军的冲势只是略微一顿,之后便继续向前猛冲。在他们看来,明军两翼的火力比正面势必要薄弱的多,只要抓紧时间冲过去,这伙明军便只能任由自己砍杀。不过,就在他们嗷嗷叫着向前冲的时候,明军的第二轮齐射也很快到来,天女散花般的铅子将他们的愿望击得粉碎。绝望中的清兵们抬眼看去,只见明军两翼的火枪兵居然也排成了多段击的阵列,一排排火枪枪口不断在冒着噬人性命的白烟。 又一轮射击过后,两翼清军中那些最为悍勇之辈几乎都成了血泊中的尸体或哀嚎的重伤员。这下,清军的冲势彻底慢了下来,部分人甚至开始两腿打颤、哆嗦着向后蠕动或直接抱着头趴在地上。其实,他们只要再一鼓作气向前猛冲,未必不能冲到明军阵前。但是,在经过一番切身体会之后,他们已经对明军的火器有了一个新的认识,再也不敢随便拿自己的命下注,表现好了能从主子那里得到奖赏不假,但得到了奖赏也得有命去享受才行。 乘着清军冲势被遏制住的机会,刚锋营火器队开始交替掩护后撤。虽然他们给清军造成了不小的损失,但这时上岸的清军已经越来越多,如果还呆在原地就只有被歼灭一条路了。见刚锋营火器队撤退,两翼的清军也发起了试探性质的追击,但明军在撤退中也是防守严密、各部交替掩护,他们实在讨不到便宜,便只好放弃了这个打算,心有不甘地“目送”着这支给他们带来不小伤亡的明军离去。 此时,镇南门上,胡一清、赵印选看着发生在江岸的一幕,脸上尽是惊愕之色。他们不是没有见识过火器,只是没想到赣州镇的火器居然是如此犀利,操纵火器的士卒居然是这么训练有素。 “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啊!”呆呆的看了前方良久之后,胡一清发出了如是感叹,“庞总兵勇武过人,手下将士竟也是如此善战!” “胡将军过奖了!这都不过是是将士们刻苦努力操练的结果而已。”庞岳笑道,心中却没有丝毫放松。这只不过是一次小胜,仅仅是个开端,接下来赣州城中的这万余守军将面临怎样的考验还不得而知。 (PS:谢谢“拽得很嘛”“AA坦克”“白云过隙”“12112615”等书友的慷慨打赏以及票王gjsawdl和所有关注、支持本书的书友,你们的支持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六十三章坠落的绿旗 杀伤了大量清军之后,刚锋营火器队且战且退,赶在清军大举反扑之前撤到了城中。之后,邓远鹏一清点伤亡情况,居然无一人损失、只有十几人受了一点轻伤,这一损失和倒在河岸上的一大片清军相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大人!刚锋营火器队已全数撤回,十余人轻伤,无一人阵亡。”见庞岳从城头走下来,邓远鹏走到他跟前如实汇报,语气中隐隐约约带着一丝自豪。 对于这样的结果庞岳自然是满意的。能以零阵亡的代价将清军打得尸横遍野,这充分表明了火器队将士平时训练的刻苦,也进一步揭示了建奴和汉奸军色厉内荏的本质,只要碰上稍微训练有素一点的军队,这些不可一世的“大清王师”便会显露出他们的真面目。 想到这里,庞岳将正在行礼的邓远鹏扶起,笑道:“邓千总和刚锋营火器队的将士们辛苦了,你们首战告捷、功不可没,我会记下的。呵呵,就算我忘记了,赣州镇其他将士也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听庞岳这么一说,邓远鹏赶紧抱拳道:“大人言重了!如今国难当头,属下等心中唯一所想便是尽自身所能、杀敌报国,却不敢妄自居功。” “哈哈哈,”庞岳笑了,“邓千总如此不争功,小心下面的士卒对你有意见啊!” 庞岳此语,引来周围众人的一番笑声,邓远鹏也不由得乐了。 看到庞岳身为总兵却毫无架子、与部下相处的相处得竟如此融洽,胡一清、赵印选再次感慨不已,至少他们自己是很难做到这样的。 有人欢喜就有人愁,正当庞岳在与部下们谈笑风生、分享初战告捷的喜悦之时,已经率军登上西岸的李应宗却是恼羞成怒、气急败坏。上岸之后,他下令一清点伤亡情况才发现,此次渡江的过程中,他的军队被明军的炮火直接打死或打到江里喂了王八的足足有一百多人,上岸之后被明军的火枪阵打死或打成重伤的又有近五百人。至于明军的具体伤亡数字他不清楚,但有一点他是知道的,明军从容地退入了城中,连一具尸体都没有留下。 连一个明军都没有消灭,自己的军队便损失了一成,这个交换比让李应宗实在有些无法接受。不过,李应宗还是没有丧失信心,他坚信,明军只是利用突然袭击占了点便宜,如果再次堂堂正正地较量一番,自己一定能一雪前耻。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柯永盛部也渐渐地登上了西岸,大量的攻城器械也被运送了过来。图赖和都尔德所率的八旗兵主力却一直留在东岸,只是派了一位名叫达春的汉军镶蓝旗甲喇章京带着本部人马先行渡江,监督绿营作战。 “图赖大人,我们为何不过去?”东岸,都尔德向图赖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图赖身边的几名甲喇章京的脸上也都带着同样的疑惑。 如今绿营兵都已过江,图赖也就不再顾忌什么,没有直接回答却是反问道:“都尔德,你可知道我大清为何能以十余万丁口多次击败明军并入主中原?” 都尔德不假思索道:“汉人孱弱不堪,而我满洲男儿却精于骑射、能以一当十,故有今日之局面。” 都尔德的话使其余的满洲将领顿时产生了共鸣,脸上都浮现出一丝自豪之色,似乎又想起了当年在大明境内如入无人之境的经历。 图赖摇了摇头:“你只说对了一半,汉人孱弱不假,但其中也有不少好男儿。如今他们之所以沦落至此,关键还是在于内斗二字。而我大清自太宗皇帝起,便利用了他们之间的这种内斗,将他们的国力一点点消耗掉,这才有了顺治元年我八旗铁骑的入关。不然,我们满洲男儿固然勇武,但要凭十余万壮丁征服偌大的一个明国也是不容易的。” 说到这里,图赖一声冷笑:“既然汉人喜欢内斗,我们为何不成全他们?刚才你们也看到了,这赣州城的守军绝非我们之前所碰到的伪明军队,所用之火器极为犀利,战阵上也颇为娴熟。更何况,他们如今士气正盛,我们若是直接上前攻打,既不是白白折损旗中勇士?哼,那李应宗不是立功心切吗?就让他与柯永盛先行攻打吧。等到城中守军的士气被消耗的差不多的时候,我们再上场也不迟。我们满洲缺人丁,可汉人却不缺。” “图赖大人高明!”都尔德恍然大悟,其余的满洲将领也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东岸,登陆完毕的李应宗和柯永盛部绿营以及一个甲喇的镶蓝旗汉军已经开始整队,一时间,大大小小的绿旗和蓝色镶红边旗帜在风中呼呼作响。此时,军中的辅兵也开始将拆卸后运过江来的盾车和云梯进行组装,还有部分辅兵就近砍伐树木,制作更多的简易盾车以增强己方的防御能力。 自清军的集结处往北不到二里便是赣州城的镇南门。城头上,庞岳等人在默默地观察者清军的动向。 “建奴还是原来那套做法,先让绿营消耗我军的力量,待关键时刻再作为生力军发起突然一击。呵呵,想得到挺不错的。”看了看那杆一直停留在西岸的织金大纛,庞岳冷笑道。 张云礼点点头:“建奴虽然凶悍却人丁稀少,经不起太大伤亡。因此,利用汉奸打头阵便成了他们惯用的伎俩。” 还没等庞岳再次开口,一旁的马尔吉奥又插话了:“将军,我对这些叛徒的行为简直无法理解。作为一个文明国度的子民,居然选择和野蛮人合作。” 庞岳笑了笑,心说:这些背弃祖宗的败类的心思连大明的人也不一定能弄懂,你一个洋鬼子当然没法理解了。 马尔吉奥说完又目测了一下清军的集结地到镇南门的大致距离,颇有些懊恼地感叹道:“要是我们有十八磅炮,完全可以将那些叛徒和野蛮人打成肉酱!” “马尔吉奥先生放心!”庞岳拍了拍马尔吉奥的肩膀,“十八磅跑会有的,二十四磅炮也会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在马尔吉奥细细地品味这句话的时候,庞岳又对身边的张云礼、石有亮等将领说道:“既然建奴很在意自己的伤亡,那这一次咱们就彻底打痛它!先打残对面的那支汉奸军,再把城下变成建奴的坟墓!” “遵命!”众将一起拱手应诺。 下午申时二刻(四点半左右),准备完毕的清军终于有了动静,几十辆盾车缓缓地移到了最前方,之后随着东岸的三声炮响,整个阵列开始向前推进,朝着镇南门而去。按照图赖先前制定好的计划,镇南门将是他们进攻的重点。 终于来了!站在镇南门城头抬眼望去,只见黑压压的一拨人影和漫天飘扬的旗帜正朝着这边涌来。此次,为了便于渡河,绿营军的大部分战马都被留在了东岸,因此,进攻的军队以步兵为主,只有在后压阵的那一个甲喇镶蓝旗汉军当中有着几百骑兵。但即便是如此,万余军队整步前进,还是爆发出了阵阵沉闷、直逼人肺腑的声浪。 行进在最前的仍然是李应宗部,虽然之前在明军的数轮打击下损失不小,但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之后,他们已经从慌乱中恢复了过来,脸上渐渐地浮现出了报复的欲望。李应宗本人也是信心满满、复仇心切,坚信只要自己的部众率先登上城头与明军近战,就一定能把丢失的颜面找回来。 面对着城下那汹涌而来的清军旗号,城头的陷阵营将士都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兵器。尤其是那些最近补充进来的新兵,甚至将指节处捏得发白,第一次上战场,说不紧张那是假的。不光是新兵,许多老兵脸上也露出凝重之色,这毕竟是赣州镇开镇以来首次与建奴对阵,一年以来不分寒暑的刻苦训练的效果即将在这一战中得到检验。 清军的大阵离城头越来越近,行进在最前方的是几十辆盾车,宽大的防护面将整个阵型前方遮得严严实实,如同一面移动的城墙。 越来越近了,当第清军盾车进入了城头弗朗机铜炮和大将军炮的射程之后,城头的陷阵营军官当即发出了开火的命令。 “轰!——”“轰!——”……城头的六门弗朗机铜炮率先开了火,六颗炽热的大铁球以不可阻挡之势朝着清军盾车急速而去。 “轰隆!”“咔擦!”……一连串巨响随之而起,其中的四颗炮弹打中了盾车,看似坚固无比,曾给清兵们带来不少安全感的防护板被打得四散分离,实心炮弹将防护板打得粉碎之后余威不减,与四散横飞的木屑一起给盾车后的清军辅兵造成了二次杀伤。那些躲之不及的清兵一个个被打得血肉模糊,即便一时未死的也都躺在血泊里哀嚎挣扎。 另有两颗炮弹更是越过盾车直接飞入了清军阵中。其中的一颗如同热刀子切黄油一般,在紧随盾车的清军辅兵队列中开垦出一条无比血腥的道路,所到之处均洒满了令人作呕的红白液体,多名清兵直接毙命或抱着肢体残端发出阵阵瘆人的凄惨嚎叫。还有一颗炮弹则打中了一名掌旗的清兵,一阵骨骼碎裂的闷响过后,炮弹直接让他的脑袋化作了虚无,又洞穿了其身后的一名同伴的身体,之后又连续砸断两名清兵的腿脚之后方才渐渐地止住向前的趋势。那面绿旗则在溅起的血雾中轰然坠地,落入了尘埃之中。 第六十四章清虏之殇 镇南门城头的弗朗机铜炮一轮齐射之后,原本严密排列的清军盾车阵立时出现了好几个缺口。站在城头,透过横飞的血雨和各种碎屑,已经可以依稀看见其后的清兵们那一张张带着惊恐的脸。 “轰!——”……弗朗机铜炮发射过后,三门大将军炮也开了火。与弗朗机炮发射的实心炮弹不同,大将军炮的炮膛里装的却是大量小型的铅子和碎铁片。随着骤然而起白烟和巨响,密密麻麻的铅子和铁片如同天女散花一般朝着清军尚未合拢的盾车缺口扑去。 刹那间,鬼哭狼嚎般的惨叫直冲云霄,尚未完全恢复过来的清军阵中再一次溅起了朵朵血花。那些正当其冲的清兵身上被钻出无数个窟窿,多条血箭从中喷射而出,甚至还有不少清兵的脑袋被打成了血葫芦,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倒在了地上无助地抽搐。 “啊!——”一辆毁坏的盾车后,一名中招的清兵惨叫着满地打滚,此刻他的胸腹、头脸均已是血肉模糊,更为恐怖的是,一对眼球也被打得凸了出来。剧痛之下,再加上失去了视觉,清兵一边大喊着救命一边无助的乱抓,抓住了附近一人的腿脚之后便再也不肯放开。被抓住的人是一名清军哨官,尽管他平时心狠手辣,也被这眼前骇人的一幕吓得不轻,大叫着踹了几脚都没把那名垂死挣扎的清兵踹开,于是只好咬了咬牙、抽出腰刀给了那名下属一个痛快。 经过这两轮射击,城头的赣州镇炮兵开始紧张地清理炮膛、重新装填弹药。趁着这个机会,清军前队的各级官佐抓紧时间采取了一系列应对措施,擅自后退者被督战队当场斩杀,替补的盾车也迅速上前堵住缺口。一番短促的调整之后,清军大阵以更快的速度继续向镇南门推进,步声如雷,滚滚向前。 城头,随着一阵响动,几十架床弩被推到了垛口边,陷阵营士卒们合力绞动绞车、张开弩弦扣在机牙上,并将一支支如同长枪的巨箭安放于其上。扁凿形的巨型箭头如同点点繁星,散发着令人胆颤的寒光。 清军依旧如同潮水般涌来,随着离城门的距离越来越近,呐喊声也愈发的浓烈,似乎要将城头的守军一举吞噬。 站在城头的陷阵营军官透过面罩的空隙冷冷盯着城下的清军,右臂缓缓地举起。 “预备!——”陷阵营军官重重划下了右臂,同时发出一声大喝,“放!” 守候在床弩边上的一些身强力壮的士卒当即扬起手中的大锤,用尽全身力气击打在床弩的板机上。 “笃!笃!笃!……”一连串充满着弹性的脆响之后,几十只等同于长枪的巨型弩箭带着尖锐的呼啸声飞向了城下的清军。 看着黑压压向着自己头顶上扑来的根根巨箭,行进在最前方的清兵不由得发出绝望的惊呼,刚整好的队形又是一乱。 激烈的碰撞声中,部分巨箭被盾车挡住,但更多的是还是飞到了清军阵中。顿时,血雨飞溅,凄厉的惨叫声再一次贯彻长空。凌厉毒辣的巨型箭头带着不可阻挡的冲势在清军阵中横冲直撞,带来了恐怖的杀伤效果。有些巨箭甚至连续刺穿了好几个人方才停下,把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清兵扎成了一根根肉串,所到之处犹如修罗地狱,令见者无不心惊胆颤。 “继续向前!胆敢后退者格杀勿论!”看到前方清兵的惨状,居后指挥的李应宗又气又急,狂吼起来,“冲到城下,明军便会黔驴技穷!” 李应宗的命令被层层传递下去并得到了执行,在督战队那寒光凛凛的钢刀刀威胁下,清军士兵们冒着城头的打击,大喊着给自己壮胆,朝着城下涌去。 时间在一点点过去,清军离镇南门的距离只剩下不到二百步了,这时候,城头的弗朗机铜炮终于完成了再一次装填。那两门大将军炮却因为装药过程复杂,迟迟没有装填完毕,看样子是发挥不了什么作用了。 “对准清狗的盾车打!”亲临一线指挥的崔守成在炮兵身后大声叮嘱道,有着多年沙场经验的他深知盾车对城头火力的影响,只有打烂盾车,鸟铳、弓箭等轻型武器才能发挥作用。 “轰!——”“轰!——”弗朗机铜炮再一次开了火。由于清军的盾车推近了一些,炮弹的准头也大为提高,竟无一偏离,将六辆盾车打得支离破碎,并造成了数十清兵的伤亡。 清军还没来得及恢复过来,上好了弦的床弩也再次发威。数十支巨箭从盾车阵的缺口处鱼贯而入或直接越过盾车,将清军扎得血肉横飞、惨不忍睹。 清军经历过一阵慌乱之后又继续前进。向前冲不一定死,但向后退则一定会死在督战队的钢刀和利箭下,明白了这个道理的清兵们渐渐地放弃了后退的念头,拼命地向前猛冲,在求生欲望的刺激之下,那速度竟然还快了几分。 过了一会儿,清军的盾车进入了城头抬枪的射程。陷阵营火器队的士卒们两人一组,将一支支抬枪对准了城下的盾车。抬枪的射程和威力都在鸟铳之上,发射的大口径铅弹打穿盾车的防护板没问题,但肯定不能像火炮那样直接让盾车四分五裂。考虑到这一点,陷阵营火器队千总谢文聪便下令采用了多对一的打法,多支抬枪对准一辆盾车射击。 “预备!——放!” 随着火器队军官的一声令下,抬枪特有的轰鸣声响成一片,狂风暴雨般地大口径铅弹朝盾车射去。 隆隆向前的盾车顿时被打得千疮百孔、木屑横飞。穿过了防护板的铅弹依旧发挥了他们的余热,将盾车后的清兵打倒一片,脑袋开瓢者比比皆是。 那些由清军携带来的正式盾车还好一些,虽然防护板被打得稀巴烂、摇摇欲坠,但还不至于散架。可那些由清军临时伐木打造的盾车就不一样了,防护面是由多根圆木捆扎在一起做成的,防备一般的箭支没问题,防御单支抬枪也还凑合,但经过如此密集的抬枪射击之后,捆扎圆木的牛皮绳便有些吃不住劲了。不一会儿,只听得几声轰隆巨响,最前的两辆临时盾车的防护面当场散架,一根根圆木从简陋的架子上滚下。后面的多名清兵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当场砸死或被砸得四肢断裂。 城下的清军死伤惨重,城头上负责防守的陷阵营官兵们也渐渐地脱离了最初的紧张期,开始进入了状态。虽然依旧很忙碌,几乎没有一丝空闲的工夫,但大家心里面都变得踏实起来,战前的那种忐忑不安已是消退了不少。于是,陷阵营士卒们的战术动作和相互之间的配合越来越熟练,几乎发挥出了以往训练时的最佳水平。 “大人!清虏离城头越来越近了!您还是暂行躲避吧!”镇南门城头,卫远来到了庞岳身边劝道。 这话让正在专心观察战况的庞岳不禁有些恼怒,放下望远镜喝道:“屁话!老子是赣州镇总兵!躲他娘*的什么躲?” 听庞岳如此一番怒喝,卫远倒是被吓了一跳,根据他的记忆,庞岳自从去年在荻港坠马摔伤之后,还从没说过粗话,今日怎么又变回去了?不过,他还是不敢说什么,老老实实地退到了一边。 城头来来往往忙碌着的士卒们看到庞岳一直站在城头,也是大为感动:连总兵大人都亲自上场,自己还有什么理由不奋力杀敌?拼了吧!杀光所有敢来攻城的鞑子! 城上的抬枪在不停地响着,弗朗机铜炮和床弩又进行了一次发射,三门大将军炮也终于装填完毕再一次发出怒吼。多种兵器的共同打击下,清军的盾车又被打坏了不少,躲在其后的清兵也是损失惨重,肆意横流的鲜血浸透了城下的泥土。 不过,在付出了颇为惨重的代价之后,清军还是离城墙越来越近,只有八十步左右了。此时,盾车后面已经聚集了大量的清军弓箭手,张弓搭箭,只等军官的一声令下便对城头的明军进行压制。城头,陷阵营火器队的燧发枪和鸟铳也早就开了火,只不过由于清军盾车的阻挡,杀伤效果不是很好,起主要作用的依然是火炮、床弩和抬枪。 默默地忍受着城头明军的打击,躲在盾车后的清军弓箭手们虽然不时有人倒下,但心中的恐惧早已被复仇的欲望所代替,有些人的脸上和眼睛里甚至还逐渐浮现出亢奋之色:就让明军再猖狂一时吧,他们很快便尝到厉害! “预备!——”这一声口令却是城下的清军指挥官喊出的。 清军指挥官的话音刚落,清军弓箭手纷纷将弓弦拉开,数百支冷光森森的利箭斜向上指。 “放箭!”清军指挥官几乎是吼出了这两个字,压抑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反击了! “咻!——”“咻!——”……伴随着阵阵已经听不出节奏的尖锐呼啸声,黑压压的一片箭雨带着报复的怒火朝城上的明军扑去。 第六十五章浴血拼杀亦枉然 早在清军张弓上举之时,城头上陷阵营军官们的口令声便已响成了一片,立在垛口处射击的火枪兵迅速后退,其余的士卒则纷纷将悬户移到垛口处,并将一条条浸湿的棉被搭在悬户的覆格上。 一眨眼的工夫,城下的箭雨便呼啸而至。阵阵利箭射在悬户上,发出无力的闷响,已经无法再对城上的守军造成伤害。但还是有少部分垛口处的陷阵营士卒动作慢了些,还没来得及将棉被搭上覆格,城下的利箭便急速飞来。顿时,猝不及防的士卒们纷纷中箭。不过,好在火器兵们都配备了铁甲,其余的士卒也配备了棉甲和头盔,因此很少有人被直接命中要害,中箭的部位多是缺乏缺保护的手臂和大腿等处,还有极少数士卒被直接射中颈部,倒在血泊中气息奄奄,眼看着就活不成了。 全部垛口都挂上悬户之后,城下利箭的杀伤效果立刻被降到了最低。乘着这个机会,等候在城墙内侧马道上的赣州军户们纷纷弓着腰抬着担架上了城头,将伤员抬下城去送往城中的专门救护点进行救治。 这一次,为了加强防守力量、最大限度地利用手头的兵力,庞岳还组织了城中的数百青壮军户以及千余民壮,将他们编成几队,分担了运送伤员、搬运武器辎重等事宜。至于赣州镇四个营的营兵,则不分战兵辅兵,全部领到了盔甲和武器,随时准备作战。 看到城头的明军被逼退,城下的清军更加兴奋起来,脸上掩饰不住狂喜之色。盾车加快了前进速度,其后的弓箭手们也在军官的指挥下继续朝城头抛射着一轮轮箭雨进行压制,呐喊声愈演愈烈,仿佛用不了多久便能将城门一举攻破。部分得意忘形的清军官兵甚至在兴奋之下不自觉的将身体露出了盾车的保护之外。 还没等清兵们高兴多久,城头再次传来一阵炒豆般的作响,那些冒失鬼终于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了代价,纷纷被被突如其来的铅弹扫到在血泊中。 垛口被悬户遮盖上之后,明军火枪兵们又通过城墙上的瞭望口和射击孔朝城下的清军射击,依旧给清军造成了不小的杀伤。不过,由于瞭望口和射击孔的角度有限,效果明显没有先前那么好。 随着时间的推移,清军的盾车离城墙越来越近,但遮蔽效果也在下降。从城头的瞭望口或射击孔望去,已经可以看见盾车后密密麻麻的清军弓箭手,还有大批推着满载土石的简易独轮车的清军辅兵。 “对准盾车后的清狗打!”谢文聪大声命令道。既然盾车后的清兵已经开始露了出来,当然就没必要徒劳地向盾车射击了,杀伤更多的清兵才是第一要务。 “砰!砰!砰!……”一个个瞭望口和射击孔内,多支燧发枪、鸟铳和抬枪一起向下射击。一时间,火光闪现、白烟弥漫。 盾车后再次飘起了阵阵血雨,惨叫声中,清军弓箭手和辅兵们如同被秋风扫过的落叶倒下一大片,幸免者纷纷往盾车下躲去…… 东岸,数千正黄旗和镶蓝旗兵仍在默默地待命。被多面旗帜簇拥的织金大纛下,图赖正和一众满洲将领观察着对岸的战况,此时,每个人的脸色都是严肃异常。 “伪明军队的火器竟是如此犀利?”看着对岸绿营兵在明军的打击下损失惨重,图赖皱起了眉头。他以前不是没有见识过明军火器,但在他的眼中,明军的火器根本就是鸡肋一般的事物,射速低不说还经常炸膛,杀伤力微乎其微。可今日所见到这种火器却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不仅射速极高、以至于发射声响都密集得听不出节奏,射程也格外惊人,居然在百步之外也能打得绿营兵血肉横飞。 “图赖大人,奴才愿率本部勇士过江,给那伪明军队一个教训!”见对岸的绿营进展甚微,一名叫做喇布杜的正黄旗甲喇章京来到图赖跟前请战,其余众将也是跃跃欲试。 “不急。”图赖摆了摆手,又观察了对岸一会儿,朝身边的戈什哈吩咐道:“传令下去,让炮营对准赣州西面的建春门炮击!” “嗻!” 图赖的命令很快便被传递了下去,炮营的十几门火炮被推到了建春门对面,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对岸。不过,从建奴的炮兵阵地到江对岸的建春门,有一里多远。在这个距离上,也就是九磅炮能发挥作用,六磅炮的炮弹虽然也能勉强够得着,但威力和准头都会大打折扣。至于其余的火炮,就只能让城头的守军听听响,起一些震慑的作用了。 负责防守建春门的是卢启武统率的刚锋营,对岸建奴炮兵的动向自然瞒不过城头刚锋营将士的眼睛。 “大人,建奴的火炮!”一名眼尖的旗总看到对岸那些黑洞洞的炮口之后,有些焦急地对卢启武说道。 “用不着你多嘴,我都看见了!”卢启武满不在意地应了一句,并朝周围的传令兵喊道:“建奴要炮击了,快让大家躲到沙袋后面去!” “遵命!”几名传令兵得令之后迅速离去。 不一会儿,卢启武的命令便传遍了整个西侧城墙,士卒们紧张而有序地跳入了城头用沙袋垒成的防御工事之后。在此之前,庞岳便已料到建奴很有可能对建春门进行炮击,因此早就下令在城头用装满沙土的麻布袋堆成了一个个防御工事,用以减少士卒的损失。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娘*的,等咱们赣州镇铸出了威力更大的火炮,一定得让那帮建奴知道知道厉害!”躲到了沙袋之后的卢启武心有不甘地啐了一口。 不光是卢启武,其他的刚锋营官兵也都是满脸的不甘心。这也难怪,火炮本来是大明所掌握的一项利器,没想到如今自己作为大明的官军却要躲避建奴的火炮了,这实在有些令人哭笑不得。赣州镇虽然也有火炮,但在威力上却远远比不上建奴的火炮,数量也不多,无法对建奴进行有效还击。 “轰!——”“轰!——”……过了不久,东岸的建奴开炮了。 十几门火炮一起开火,炮声震天动地,硝烟肆意弥漫,显得极为壮观。炮声未落,江面中泛起阵阵浪花,那些弗朗机铜炮、三磅炮发出的炮弹几乎全部掉到了江水中,但四门六磅炮和三门九磅炮的炮弹却打过了江面,呼啸着朝着建春门而来。 “咚!”“轰隆!”随着几声巨响,两颗九磅炮炮弹打在建春门城头上,将几个垛口的外包砖打得粉碎。一时间,城头碎石横飞,连躲在沙袋之后之后的刚锋营士卒也感到了明显的晃动,要是大家还站在原地的话非得死伤惨重不可。但打碎了垛口之后的炮弹却是冲势不减,越过女墙之后继续撞到了沙墙上,将沙袋打歪一片。另一颗九磅炮弹居然还直接越过了垛口,打到城头的通道上又反弹而起,之后竟朝一处沙墙后急速坠去。 “快躲开!”一名经验丰富的刚锋营把总听到沙袋之外的异响后不由得惊呼起来。但还是晚了一些,这颗炽热的炮弹造成了七八名士卒的伤亡,其中有两人当场死亡,倒在了血泊中。 幸好,那几颗六磅炮弹的杀伤力要小得多,其中的一颗刚打过江后不久便掉到了西岸的沙土里,滚了几滚便没了动静,另外三颗也只勉强挨到了城墙的中下部,发出了几声可有可无的闷响。 “快!把受伤的士卒抬下去!再将女墙后也铺上沙袋!”乘着清军重新装弹的间隙,卢启武大声地喊,随后一些士卒开始按照他的指示忙碌起来,为防备清军的第二轮炮击做准备。 …… 镇南门,在经过长时间的挣扎之后,攻城的清军终于取得了一点进展,辅兵们已经用小车中的土石将护城河填出了几条通道。随后,七八架长梯搭在了城头,大批清兵死士手持圆盾和刀、斧等武器开始登城,弓箭手们则依旧躲在盾车后用弓箭对城头的明军进行压制。 不过,为了走到这一步,清军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惨重。城下,土地已经被鲜血浸透,其上的青草也几乎被染红,层层叠叠的红笠号褂的尸体从百步之外一直铺到了护城河边,尤其是辅兵的尸体和歪在一边的独轮车更是随处可见。 “冲上城去!攻破赣州!最先攻上城者,赏银五十两!”李应宗满脸亢奋地大喊起来,虽然部众损失惨重,但手下的士卒已经能够登城依然让他很是兴奋。以他多年的经验,只有自己一方开始登城,那就意味着离胜利不远了。 不过,李应宗的话刚落音,出乎他意料的一幕发生了:几十颗擂石从城头落下,将几辆盾车砸的粉碎,在后面放箭的清军弓箭手也被砸死多人。有几架长梯也被砸中,正在登城的清兵如同下饺子一般纷纷落下,发出阵阵凄厉的惨叫。这还不算,一种冒着腾腾热气的金黄色液体也被从城头倒下。虽然李应宗刚开始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随后飘过来的阵阵恶臭和被浇中的清兵那鬼哭狼嚎一般的喊叫很快便让他恍然大悟,再一次大骂明军的恶毒。 城下清兵的惨叫还未消去,城头马面中的明军火器兵也开火了。这马面是一种伸出城墙外的矩形墩台,左右两侧的垛墙开有垛口,便于抛掷砖石,放发矢弹,目的在于从侧面攻击登城之敌。为了防止城下的敌人攻击,正面的垛墙不开垛口,因此其中的明军士卒在刚才并没有参与打击清兵。不过,现在大批清兵已经涌到了城墙根下,这么好的射击机会怎么能放过?随着炒豆般的炸响和不断闪现的火光,城墙下的清兵被从两侧射来的密集铅弹打得血肉横飞,胆敢停在原地者绝无幸存之理。 看到眼前血腥的一幕幕,李应宗脸上那亢奋的红色渐渐地消去,取而代之地是毫无血色的惨白…… 东岸的建奴炮兵又对建春门进行了几轮炮击,火炮的轰击之下,建春门城头已有多处破损。不过好在刚锋营将士们有了准备,因此并未造成什么人员伤亡。数轮炮击过后,图赖下令给西岸的柯永盛部发出了从建春门进攻的信号。 得令之后的柯永盛亲率五千人从绕到建春门攻击。面对潮水般涌来的清军,刚锋营的将士们也就不怕东岸的建奴开炮了,纷纷从城头的掩体中跳出,用各种武器朝城下清军射击。一时间,城下又是血花四溅、惨叫声连连,镇南门的一幕于此重演…… …… 战斗一直持续了一个半时辰,一直打到了天黑。但直到夜幕降临时,清军还是没能攻破城门,少数登上城头的清兵也都在明军的合围下被剿除干净,城下的尸体竟垒成了一座座小山。即便清军还敢再战,天色也不允许了。 终于,在退兵的锣声中,付出了惨重代价的清军带着满腔的遗憾无功而返。不得不说,清军当中也有很多凶悍善战之徒,很多人也杀红了眼、越打越勇,但很可惜他们遇上的是赣州镇,尽管他们奋不顾身、浴血厮杀,但一切努力最终还是在夜幕降临之时化作了泡影。 (感谢“拽得很嘛”书友的多次慷慨打赏,感谢所有默默支持本书而未留名的书友们。胡杨林在此谢过了!) 第六十六章逆袭 “大明万岁!!——”“大明万岁!!——”……清军退兵之后,城上的赣州镇官兵们一齐欢呼,庆祝胜利。欢呼声犹如平地惊雷、震天动地,令听闻者无不为之欢欣鼓舞。 庞岳与几位将领也都走到了士卒们当中,与他们一同分享胜利之后的喜悦。此时,庞岳身上银白色的山文甲上已经被染红了一片,脸上也留着一大块已经干涸的血迹,让原本和善的笑容变得有几分狰狞。这些血是他刚才在城头上亲手斩杀了三个清兵之后留下的,一直没来得及擦拭。庞岳的这一举动虽然让自己暂时面目全非,但却将士气拉到了一个新的高峰。 “大人!”“大人!”……看到庞岳走过来,无论是是军官还是士卒都满脸激动地打着招呼,眼中透着崇敬之色。庞岳也毫无架子,微笑着不断点头回应,走到士卒当中拍拍他们的肩膀或捶捶他们的胸膛,无声地表明了自己对他们奋力杀敌的一种肯定。 看着那一张张充满着亢奋的年轻脸庞,庞岳发出了源自内心的感慨:有如此淳朴、勇敢的士兵作为后盾,我还有什么理由不肩负起自己的职责? 不一会儿,张云礼走到庞岳跟前问道:“大人,是不是现在就派人下去收取鞑子的首级?” 庞岳看了看城下,原本空旷平整的土地现在几乎已经成了尸山血海,在有些地方,红笠号褂的尸体几乎叠了好几层。本来,作为一个有着现代理念的穿越人士,庞岳对割首级记功这种方式多少有些不适应,但考虑到这是流传上千年的规则,也就只好抛却了个人的喜好,点头说道:“好吧,你负责去安排人手吧,并注意防备鞑子的偷袭。另外,待各营吃过晚饭之后,让各营营官到总兵衙门来一趟,把胡一清和和赵印选两位将军也请来。” “遵命!” 不久,泰山营调出了一个队的辅兵,在战兵的保护下开始出城割取首级。 此时,李应宗、柯永盛部绿营和那一个甲喇的镶蓝旗汉军也开始在原来上岸的地方扎营,各色火把的亮光隐隐绰绰,站在城头也能隐隐约约看见来回忙碌的身影。当发现明军居然肆无忌惮地出城割首级,柯永盛顿时些恼羞成怒,刚在城下吃了大亏的李应宗更是气得脸色通红、破口大骂,甚至想整军回到城下给明军一点颜色看看。不过,这一打算被那个叫达春的镶蓝旗甲喇章京果断地制止了。 由于人手充足,没多久,出城的赣州镇将士便将清军死尸的首级全部割取完毕,带回城中一清点,总数共有一千多颗,还不包括那些已经成了烂西瓜无法统计的部分。其中,镇南门下七百二十三级,建春门下四百三十六级,西津门下七十四级。庞岳在得到汇报之后,下令将这些首级用石灰硝好入库。虽然一想到这些流程,庞岳的胃部便不由自主地有些抽搐,但为了将士们的战功有所凭证也就只好忍了。 ********* 晚上,赣州总兵衙门 庞岳、张云礼、田世尊以及四个营的营官齐聚一堂,胡一清、赵印选也接到消息赶了过来。等众人到齐之后,庞岳便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什么?大人您准备主动出城攻击清虏?”张云礼听完庞岳的话,有些吃惊地说道。 不光是张云礼,田世尊和其他将领也都吃了一惊。尤其是刚到赣州的胡一清和赵印选,眼中更是充满了不解之色:据城而战已经取得了如此战果,为何还要冒着风险主动出城攻击? “大人,赣州城池坚固、易守难攻,我军只需据城而守便可令清虏损失惨重,又何必要冒险出城而战?”崔守成劝道。 卢启武也点点头:“是啊,大人。我军虽不惧李应宗和柯永盛二贼,可对岸还有近万建奴在虎视眈眈。一旦我军出城与绿营陷入缠斗,岂不是令建奴有机可乘?” “亮功和承业说的是,”张云礼说道,“大人,我军还是扼守城池等待援军到来为上。” 得知庞岳的决定之后,张云礼、卢启武、崔守成三人在不同程度表达了反对态度。田世尊却是抚着颌下长须沉思不语,泰山营的代理营官高永信自知资历较浅,也不好发表意见。至于胡一清和赵印选,两人都是外来之将,就更不好公然表示反对了,只是说了一番不痛不痒的中庸之语。 就在这时,石有亮也大大咧咧地开口了:“大人明鉴!白天那帮清狗猖狂至极,早该给他们一个教训了!您就下命令吧!飞虎营的弟兄随时等候您的调遣!” 听到石有亮的话,庞岳笑了笑,之后目光又在众人脸上扫了一遍,说道:“诸位,我军扼守赣州,主要目的有二,一来是为了守住赣州这块战略要地,二来是为了歼灭等多的清虏,只有将他们彻底打痛、打残,他们才不敢在神州大地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说到这里,庞岳话锋一转:“眼下,就有个绝好的机会摆在我们面前。图赖那厮自认为我军不敢主动出城进攻,所以才没有急于率满洲建奴过江。李应宗和柯永盛二贼也多半不会料到我军会突然出城。既是如此,我军为何不加以利用?出城打李应宗和柯永盛部一个措手不及,歼灭更多的清虏,岂不胜过被动守城?” 见庞岳语气中带着无比的自信,提出过反意见的张云礼等人也就不好说什么了,毕竟庞岳才是一镇总兵,更何况,并非在场的众人都站在自己这边。 见张云礼等人都不再说话,庞岳又问了问田世尊:“子敬先生认为如何?” “学生以为,大人此举也未尝不可,出奇兵杀清虏一个措手不及,的确胜过困守赣州。”田世尊说道,“不过个中细节大人还得好好地斟酌一番,突袭得手之后尽量在建奴过江之前便收兵回城。” “这是自然。”庞岳微笑着点了点头。既然田世尊也表明了支持态度,出城突袭清军一事基本上也就可以定下来了。 ********* 次日清晨,镇南门以南清军营地 此时,离卯时(六点)还有两刻钟,天色还只是蒙蒙亮。负责站岗的清军官兵正抵抗着阵阵袭来的困意,努力地提着精神,只盼着换岗的人早点到来,自己好回去眯一会儿。昨晚他们接到命令,要严加防范以免明军偷袭,因此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不敢有丝毫松懈,但事实上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妈*的,终于熬过来了,害得老子担心了大半宿!一名清军哨官看了看远处镇南门城头上稀稀拉拉的明军哨卒,边打哈且边暗自发着感慨。 就在这时,城门方向一阵轻微的响动传来,刚打完哈且的清军哨官下意识用朦胧的双眼瞟了瞟,瞟了一眼之后顿时一个激灵,赶紧揉了揉眼睛继续看。但事实告诉他,他并没有看错。 透过弥漫中的薄雾,可以看见镇南门被逐渐打开,大批黑影正不断从城门洞中涌出。不仅如此,西面也有黑压压的一片人影出现在城墙拐角处,并且已经越来越多。 “明军来了!”清军哨官扯开喉咙大吼道。 话刚落应,便听到城门方向一阵闷雷般的声浪朝着这边滚滚而来,地皮也开始随之颤抖,愈演愈烈,不用细想也知道是明军出动了大批骑兵。 急促的牛角号声响彻整个营地上空,清军官兵们纷纷从睡梦中惊醒,手忙脚乱地起身抓过衣甲兵器。一时间,士卒的惊呼声、官佐的呵斥声顿时交汇成一团,显得嘈杂不堪。 最先做出反应的是屯于营地西侧的那一个甲喇的镶蓝旗汉军。那甲喇章京达春素来谨慎,特意让部分战兵在宿营的时候身不卸甲、以防万一。因此这一甲喇的汉军旗士兵在听到预警的号声之后并不像绿营兵那般慌乱,而是有条不紊地拿起兵器、牵出战马,准备迎战。 “达春大人,伪明的骑兵冲过来了!”达春身边的一名戈什哈冲过来气喘嘘嘘地说道。 “伪明骑兵?哈哈哈,来得好!”达春脸上不仅未见丝毫慌乱,反而充满了战斗的渴望,“好久都没见过这么有种的明狗了!让儿郎们上马随我迎战!将这股明狗砍碎!” “嗻!” 明军骑兵越来越近,离清军营地只剩下了四五百步之遥,领队的正是石有亮。这一次,赣州镇飞虎营的全部骑兵共一千二百余骑全部出动,滇营也出动了七百骑兵,由赵印选率领协同飞虎营作战。 不久,汉军镶蓝旗骑兵的身影出现在了明军士卒的视线当中,不过却只有五百余骑,其中还包括了二百有马的辅兵,从数量上看处于绝对的劣势。但即便如此,达春依旧是信心满满,早在崇祯年间,他随八旗主力入关劫掠时便已创造过以百余骑击溃上千明军的战例,又何况是现在?以明军那虚弱不堪的本质,自己手下这几百骑兵一个冲锋便可将其冲垮,再等后续的人马赶到,这伙不知天地厚的明军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为了大清!杀!——”纵马疾驰的达春抽出了马刀,向天一指大喊道。 “杀!——”汉军镶蓝旗骑兵们大吼着附和道,举起的马刀犹如一片刚铁森林,点点寒光足以让胆怯者不寒而栗。 石有亮看着对面冲过来的汉军旗骑兵,冷冷地一笑,扭头朝身边的飞虎营营副贺震霆吩咐道:“你带丙队与赵将军一起进攻清狗营地,我带甲乙两队去会会对面的这股假鞑子!” “遵命!” 驰骋中的明军骑兵迅速分成两股,石有亮亲自带着飞虎营甲乙两队共七百余骑朝着镶蓝旗骑兵冲了过去,飞虎营丙队则在贺震霆的带领下和滇营骑兵一起直扑尚在慌乱中的清军营地。一时间,蹄声如雷、烟尘滚滚。 第六十七章令敌崩溃的军队 “飞虎营!——”随着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石有亮面带兴奋地大喊道。这几乎已经成了他战前必喊的口号。 “必胜!!——”震天动地的回应声随之而起,一支支骑枪平指向前,尖锐的枪头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飞虎营的骑兵队列中,那些早在黄镇时期便跟随庞岳的老兵几乎都是咬牙切齿、眼中喷火。自从去年从荻港脱险之后,已经有一年多了。这一年多里,他们只要一想到那些战死在荻港、芜湖的袍泽,心中便久久不能平静。强烈的复仇愿望促使着他们不分寒暑地严苛训练,只等有朝一日能用自己手中的刀枪洗刷失败的耻辱。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他们再也难以压制住心中的激动。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地面上溅起的烟尘越来越浓,来自两个方向的马蹄声交织在一起,产生了阵阵共鸣。 终于,随着一声骤然而起的闷响,明军骑兵与汉军镶蓝旗骑兵撞在了一起,喊杀声犹如平地惊雷、直上云霄。 “咔擦!”“扑哧!”…….伴随着接连响起的骑枪枪杆折断声和金属撕裂肉体的闷响,镶蓝旗骑兵不被挑落马下,明军骑兵也不时中招落马。转眼之间,两军已交错而过。 与明军错身而过之后,镶蓝旗骑兵又向前冲出近百步方才勒住马头。达春勒过缰绳完成转向之后,扫视了一下四周,发现己方刚才严密的冲锋阵型已经被冲乱了不少,人数也少了许多。先前经过的地方躺下了一大片身着蓝色镶红边衣甲的尸体,大量失去主人的战马在四散乱奔,就连达春本人,刚才也差点被明军的骑枪刺中。经过这一轮交手之后,达春心中对明军的轻视顿时收敛了不少。 此时,飞虎营丙队和滇营骑兵已经犹如一道狂风,冲入了清军营地。一时间,刀光翻滚、血雨飘舞,许多刚钻出帐篷的清兵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被砍翻在地。幸存者纷纷惊喊着朝营地深处逃去,场面更加混乱不堪。本来,绿营虽然缺少战马,但凭着绝对的人数优势对付这千余明军骑兵还是不难的。可是,没想到明军骑兵来得如此之快,清军根本来不及整队进行有效抵抗便被纷纷冲散,即便有部分清兵拿起武器反击,也因为缺乏统一指挥,根本对明军造成不了什么威胁。面对来去如风的明军骑兵和那噬人性命的钢刀森林,就连部分官佐在惊恐之下也丢下自己的部属拼命逃窜,至于普通小卒就更不用说了。 一时间,整个清军营地乱作一团,李应宗和柯永盛两人也在亲兵的层层护卫下招呼着周边的清军且战且退,寻找着反击的机会。 看到己方营地被明军搅了个天翻地覆,达春不由得大急,当即便要率队回援。不过,飞虎营甲乙两队骑兵也完成了转向,再次冲了上来。 “杀光建奴!——”石有亮扬起手里的大刀,发出一声爆喝。 “光复河山!——”呐喊中的明军骑兵们已经丢弃了骑枪纷纷抽出了马刀,队列当中中靠前位置上的骑兵还举起了一直挂在鞍上、上好了弦的手弩。 当双方骑兵只剩下五十步之遥的时候,一阵箭雨从明军骑兵队列中抛射而出,将清军骑兵射翻一片。与此同时,清军当中的弓箭手也抛射出阵阵箭支,将冲在最前的明军骑兵射落了一些。 转瞬间,两队骑兵再次遭遇,展开了面对面的厮杀。 “哧!”石有亮手起刀落,一颗留着金钱鼠尾的脑袋旋转着向外飞去,四下喷溅的鲜血溅了他满头满脸,但他根本未作丝毫擦拭便继续奔向了下一个目标。 石有亮如今虽然已经是一营主官,却仍然没有丢掉亲手杀敌的习惯。连杀多人之后,他已经逐渐地进入了状态,将一柄大刀舞得虎虎生威,所到之处无不血肉横飞、惨叫连连,竟没有人能在他手下走过两个回合。 “杀!——”已经是飞虎营把总的王樟堂大吼一声,从一名清军骑兵身上抽出长枪,又顺势一扫,将另一名清兵打得脑浆飞溅,之后未作任何停留又纵马冲向了下一个目标。银白色铁甲配合着银色铁枪,犹如一道凌厉闪电在清军队列中如入无人之境。 喊杀声愈演愈烈,战斗逐渐进入了白热化,其余的明军骑兵也是越战越勇,再加上人数上的优势,将镶蓝旗骑兵的队列冲得越来越散、越来越乱…… 贡水东岸,图赖等满洲将领听到西岸的动静之后都大吃了一惊,他们没想到明军居然放着坚固的城池不守而主动出城攻击绿营。尤其是图赖,更加为自己的一时失算而懊恼不已,但事情已经发生,后悔也没有了。为了挽回局面,图赖赶紧点齐兵马,准备过江支援。 只是,如今有近一半的船只被绿营带到了对岸,这数千人马要全部渡过江去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图赖大人,大军一时难以全部过江,还是先用大炮轰击对岸的明狗吧!”都尔德来到图赖身边劝道。 图赖看了看对岸,摇了摇头:“两军已经陷入混战,用火炮轰击也未必能取得多大战果。李应宗和柯永盛即便再无用,也好歹有万余人马,再加上达春他们在,一时也不至于溃败。还是抓紧时间渡江吧。等我军渡过江之后便可扳回局面!” “嗻!”都尔德心有不甘地应了一声。在他看来,像李应宗、柯永盛那样的货色遍地都是,只要消灭了明军,又何必要管他们的死活?只可惜,图赖却不接受他的建议。 西岸,厮杀仍在继续。 “去死吧!——”王樟堂再次将一名清军骑兵刺了个透心凉之后,畅快淋漓地吼道,他已经记不得这是自己杀的第几个敌兵了。收枪在手,王樟堂继续纵马向前,正当他下意识地寻找下一个目标的时候,却猛然发现眼前豁然开朗,已经没有了一个清兵。这时,他才发觉自己已在不经意之间杀透了清军的骑兵阵列。 勒住马头之后,王樟堂看到了不远处的石有亮,他也和自己一样已经将清军骑兵阵列杀了个对穿。如今的石有亮,战袍、铠甲、头盔上都沾上了大片红色,犹如在血水中泡过一般,原本就长满了络腮胡的黑脸经此一渲染显得格外狰狞。王樟堂正准备发笑,却发现自己的形象也好不到哪儿去,目所能及之处几乎尽成红色。 此时,那甲喇额真达春也是浑身浴血,身上的血迹既有明军的也有他自己的。他也记不得自己究竟挡开多少来自明军的攻击、砍落多少明军了,总之,整个人已经气喘吁吁,握刀的胳膊也开始在微微发抖。这时候,达春已经完全收起了之前对这股明军的轻视,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震惊:这究竟是怎样的一支明军?厮杀起来几乎不顾生死、不知疲倦,爆发出来的战力让自己一方险些无法招架!面对这样一帮杀红了眼的疯子,别说自己手下的骑兵多是一些汉军旗丁,就算全部换成满洲旗丁也不见得能在他们面前讨到多少便宜。 正当达春在气喘吁吁地感叹之时,一大群明军骑兵勒转马头之后再次向他冲了过来,领头的是一员浑身浴血的黑脸大将。没办法,达春身边的甲喇旗实在是太过显眼了。 “为了大清,杀!——”尽管身心已经疲惫无比,但达春还是毫不犹豫地接受了明军的挑战,带着一群护兵迎了上去…… 清军营地,发起突袭的飞虎营丙队和滇营骑兵四下砍杀了好几个来回之后,已经准备掉头返回了。没办法,清军虽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毕竟在人数上处于绝对优势,在经过初期的混乱之后已经渐渐地稳住了阵脚,开始组织对明军的反击。特别是那些汉军镶蓝旗步卒,已经开始给明军骑兵造成伤亡。面对这种情况,贺震霆和赵印选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再继续纠缠,毕竟蚁多了也会咬死象,还是谨慎一些为好。再者,他们的任务基本上也都完成了,后面还有一道压轴戏在等着清军。 继续冲杀了一阵之后,贺震霆和赵印选开始带队沿着来路返回。见明军返回,清军顿时如释重负,并且由于缺少战马也不好进行追击,只好放任明军骑兵离去。 与清军脱离接触之后,贺震霆和赵印选继续带队前去协助飞虎营甲乙两队一道夹击汉军镶蓝旗旗骑兵。已经损失惨重的镶蓝旗骑兵面对优势明军的夹击,情况更加的不妙起来。 看到明军离去,李应宗和柯永盛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不过,他们很快便发现,事情远远不是这么简单:数百步之外,人头攒动、步声如雷,一个大型的明军步兵方阵正朝着这边平推过来。森严的铁盾、如林的长枪、严整的步伐无不带给人莫大的压力。 这时,柯永盛大惊失色,也彻底明白了明军的险恶用心:先用骑兵袭扰,搅乱局面之后再用步兵进攻。 不光是柯永盛,李应宗以及其他绿营将领也都看出了明军的用意。情急之下,李应宗与柯永盛赶紧组织人马结阵防御。不然的话,就这么让明军杀过来,对自己一方绝对是毁灭性的打击。 然而,营地中的清军刚刚才从明军骑兵的袭扰中恢复过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又见大批明军步兵向这边推进,顿时一个个被吓得手足无措,在官佐的严厉训斥下才开始战战兢兢地列队结阵。 远处,明军步兵方阵在快速推进着。跑步行进时,将士们铠甲上的铁叶簌簌作响,配合着整齐有力的步伐声,显得格外气势雄浑。 这一次,庞岳除了将泰山营留在城中之外,刚锋、陷阵营全部出动,滇营的步卒也在胡一清的率领下与赣州镇并肩作战。刚锋营与陷阵营的步卒按照以往的演练排列成一个大型方阵,以最前排的盾墙为掩护向前推进,滇营步卒也结成了一个小型方阵紧随其后。 “弓箭手准备!”虽然明军尚且远在弓箭射程之外,但李应宗仍然焦急地下着命令,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稍微减轻他心中的不安。 清军的弓箭手刚刚列好队,对面的明军步兵方阵已经抵达了二百多步的地方,之后便轰然止步,分成两半分别左右转向并前跑动起来。 明军这是要干什么?面对明军的举动,清军顿时大惑不解。 明军仍在向左右两边跑动,隆隆地步伐声增添着清军心头的不安。突然,清兵们脸上的疑惑迅速演化成了惊恐,他们分明看见:明军向左右跑动之后留出的空地中,一门门装在炮车上的大炮被推了出来,黑洞洞的炮口正对着这边。 “明军的大炮!”看到这种曾带给他们无尽痛苦记忆的杀人利器,最前面的清兵们顿时惊慌失措,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后退缩,官佐们的呵斥、威胁乃至鞭打都不能起到半点作用。 “哈哈哈哈,该死的野蛮人,我给你们带来了一道大餐,好好地享用吧!”带着六个三磅炮炮组过来的马尔吉奥兴奋地吼道,笑容中满是狰狞。 “快撤!”柯永盛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了,着急地吼道。 “快撤!向后撤!”李应宗大声附和道。 就在清军手忙脚乱地后撤的时候,赣州镇的炮组也完成了发射前的准备。 “轰!——”“轰!——”……随着一连串惊天的巨响,炽热的炮弹落到清军队列中,溅起阵阵血花。原本还算有点模样的清军队列彻底炸了窝,变得凌乱不堪。 “进攻!”见清军已经彻底丧失了战意,庞岳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杀!——”震天的呐喊声冲破云霄,数千明军士卒如同一道铁流朝着后撤中的清军涌了过去…… 第六十八章图赖的反应 两个多时辰之后,赣州城外 太阳已经高高升起,江水在明媚的阳光下泛着点点金光,江岸上的草地、树林等也仿佛披上了一层绚丽的外衣,种种景物共同构成了一幅动人的画面,几乎让人产生了一种战争已经远去的错觉。 但是,这一美好的意境却被贡水西岸的空地上那层层叠叠的尸体、横流的血污和正在肆意弥漫的血腥味破坏殆尽,让人再也没有了观赏风景的心情。 镇南门以南,原来的清军营地中已经是一片狼藉,大批绿营兵在来来回回地忙碌着收拾着残局。一顶刚刚整理好的大帐篷里,图赖、都尔德等满洲将领和李应宗、柯永盛等绿营将领全部在场。此时,图赖的脸几乎沉得能滴下水来,李应宗和柯永盛更是面如死灰,将头埋在胸前大气都不敢出。 早晨,明军出城发起的逆袭可以说令清军绿营兵损失惨重。明军先利用骑兵突袭,打了清军一个措手不及,之后还没等清军反应过来便又出动了步兵和炮兵攻击。面对明军的炮击和随后迅猛推来的步兵方阵,清军完全丧失了战意,手忙脚乱地后撤,但很快便被明军追上。一面是慌乱无比、几乎丧失了建制的清军绿营兵,另一面是队形严整、士气高昂的明军,两军遭遇之后,结果可想而知。阵阵惨叫哀嚎声中,清军绿营兵几乎陷入了被明军屠杀的状态。虽然他们在人数上比明军还要多上一些,但在丧失了战斗意志和基本队列之后,人数的优势已经不能成为制胜的要素,偶尔有部分强悍之辈奋起抵抗、给明军造成一定伤亡,但很快便犹如一朵朵无足轻重的小浪花一样,被淹没在大潮流中。 当建奴主力开始登岸之后,庞岳又派出了刚锋营火器队前去阻击。在燧发枪和抬枪的连番轰击下,正忙着渡江的建奴被打死了不少。直到留在东岸的建奴炮兵推出了九磅炮对准西岸时,刚锋营火器队才开始撤离。凭借着射程更远、威力更大的火炮对明军进行压制,建奴主力开始不断地登上西岸。 明军似乎也不怎么想和建奴纠缠,将绿营军杀得溃不成军之后,赶在建奴主力集结完毕之前往城中撤去。此时,建奴大军刚刚登上西岸,还未完全整好队形,根本来不及追击,而被杀得没有半点脾气的绿营哪里还有半点追击的勇气?就这样,明军在出城完成了一次堪称完美的逆袭之后又从容地退回了城中。 登上了西岸之后,图赖让李应宗和柯永盛将溃兵收拢,并统计伤亡数额。最后统计出来的结果是:绿营军战死、不知去向者共有两千多人,伤者不计其数。最先迎战的五百余汉军镶蓝旗骑兵几乎全军覆没,只有寥寥十余骑逃出升天,甲喇章京达春和手下的几十名护兵全部战死。 得知这个结果之后,图赖阴沉着脸久久没有说话,既对自己的一时大意感到懊悔不已,又不由得更加重视起赣州城中的守军来。可以说,这支由庞岳统率的军队在不断地给他带来意外:火器精良不说,还敢主动出城进攻,并能在短时间内将绿营打得溃不成军之后又从容离去,完全不是他以往所见过的那些明军所能相比的。唯一让图赖的感到了些许安慰的是:这支明军似乎还不敢和他所率领的满洲兵主力交战,一见满洲兵上岸便赶紧撤回了城中。既是如此,那就说明事情还没有坏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想到这里,图赖重重地叹了口气,打破了帐中长时间的压抑和沉闷气氛:“好了,二位将军不必懊丧!那庞岳小儿诡计多端,乘着天未亮便发动突袭,实在让人意料未及。二位将军也尽到了力,我都看在眼里,在此就不追究二位了!” 听到这话,李应宗和柯永盛先是一愣,之后甚至想走到帐外去看看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这图赖怎么突然转了性子了?上次还用军棍招呼自己怎么这次就变成了“不追究”了?但不管怎么说,图赖的这番话还是让战战兢兢了老半天的李应宗和柯永盛如释重负,感动不已。 “多谢图赖大人!”两人一同抱拳谢道,语气中充斥着无尽的庆幸。 图赖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都下去吧!去整顿各自的人马,等候我的军令!” “嗻!” 李应宗、柯永盛离去之后,都尔德来到图赖身边,愤愤不平道:“图赖大人,怎能如此姑息此二人?这两个蠢货麻痹大意又怯懦避战,方才造成大败,还连累得达春也死于明军之手。如此无能之人,就算当场砍了他们的脑袋也不足为过!” 图赖冷哼了一声,道:“我又何尝不想如此?可如今事已至此,杀了他们又能如何?砍了他们的脑袋,下一次攻城的时候谁来替我们打头阵?至于他们的过失,日后我有的是机会让他们偿还!” 说到这里,图赖话锋一转:“说起来,这一次我也大意了,思来想去还是算漏了一步。没想到那庞岳小儿居然赶在我正黄旗和镶蓝旗大军的监视下出城偷袭,这胆量还真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此人若是不除,必成我大清之心腹大患!” “图赖大人说得对,这庞岳实在是猖狂至极!”都尔德咬牙切齿道,显然他也被庞岳那种肆无忌惮的作风激怒了,“等到攻破赣州,我定要亲手将他碎尸万段!” “这一天已经不远了!”图赖说道,“我军的火炮完全能将赣州城中的明狗压制得不能动弹!那庞岳小儿虽然有些猖狂,但看得出来,他对我满洲两旗主力还是有些忌惮的,见我军上岸便迅速撤回城中。既是如此,今后只要我军加强戒备,不给他留任何可乘之机,他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呆在城内。我军凭借着火炮之利再加上数千满洲勇士,尤其岂是他能阻挡的?哼!等我军再次攻城之时,便是庞岳小儿的末日!” 第六十九章野战医院 此时,与气氛沉闷、压抑的清军营地不同,赣州城内却是一片欢腾。得胜归来的赣州镇将士匆匆吃过中午饭之后又立即回到了原来的岗位,但这并不影响他们以自己的方式来欢庆胜利,比如呐喊着挥动手中的兵器,聚在一起分享斩获情况和战后的喜悦等。一时间,阵阵大笑和欢呼声撼天动地。 得知城外的清军被击败,许多百姓也纷纷走出家门,面带喜色地奔走相告,甚至还有一些百姓挑着自家做的点心送到将士们手里。驻扎赣州的这一年多里,赣州镇的将士们时刻都严格遵守着庞岳制定的“不劳民、不扰民”政策,有空的时候还顺带着帮城中的百姓干一些体力活,拿出粮食接济贫苦百姓等等。这些看似平常的行为经过长期坚持下来已经渐渐地让百姓消除了最初对赣州镇的芥蒂,把将士们看成了自己人。再加之北方不断有清军的暴行传来,百姓们都对那些留着金钱鼠尾的败类深恶痛绝,因此为赣州镇的胜利而感到了发自内心的高兴。 城中的医治点,庞岳正和张云礼等将领在看望着伤员们。这里本是一处离总兵衙门不远的破败院落,被庞岳以较低的价格买下,经过一番修缮之后改造成了赣州镇的“野战医院”。眼下,赣州镇的专职随军郎中和从城中临时请来的郎中都在不停的忙着,给负伤的将士清洗伤口、上药。令庞岳感到意外的是,老神医叶敬居然也在。 “叶老神医,您怎么过来了!”庞岳笑着走过去打了个招呼。 叶敬抬起头,将手里的活交给旁边的小徒弟,站起身来笑呵呵地朝庞岳拱了拱手:“老朽见过庞大人!” 庞岳摆了摆手笑道:“这可使不得!叶老神医乃德高望重的杏林圣手,能屈尊前来为将士们治伤,已经让庞某感到万分、无以回报了,又岂敢受叶老神医之礼?” 叶敬抚了抚白花花的胡须,爽朗地道:“庞大人言重了!赣州镇的将士们为国杀敌,护得一方平安。老朽身为大明的子民,略尽绵薄之力又何足挂齿?说起来,老朽历经万历、天启、崇祯数朝,几乎还没有见到过像大人麾下这般英勇的将士,即便浑身创伤也咬紧牙关一语不发,实在是令人佩服!能为他们治伤,乃是老朽的荣幸啊!” 听到手下的官兵得到肯定,庞岳自然很是高兴,继续与叶敬寒暄了几句,表明了自己的谢意并嘱咐他不要太过劳累,之后又来到了伤员当中安慰他们好好养伤。庞岳的到来让负伤的将士们很是感动,甚至有人想挣扎着起来行礼,都被庞岳好言好语地制止。 离开之前,庞岳又找到了最近被他任命为赣州镇首席医官的邹原海,叮嘱他:对任何一支军队来说,那些有着丰富战斗经验、从战场上生还的老兵都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对整支军队的战斗力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因此,战后的医治工作便显得格外重要。努力挽救那些负伤的将士令他们康复,不仅能让将士们在日后的战斗中消除顾虑、一心一意地作战,更能让赣州镇获得更多经历过血与火考验的老兵,实现战斗力上的不断飞跃。 邹原海是一个老成稳重的郎中,因此才被庞岳任命为首席医官。但他在平时所想到的也只是一心一意地救死扶伤,没有过多的他念。如今听庞岳这么一说,他才发觉到自己所做的工作竟是如此地重要,再加之有感于庞岳的知遇之恩,便当即答应一定恪尽职守、不辜负庞岳的信任。 听到邹原海认真的表态,庞岳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支军队要真正实现战斗力的攀升,完善的医疗救护制度也是重要因素之一。比如,这一次的城外之战,赣州镇总共付出了四五百人的伤亡,绝大部分伤势较轻的伤员经过一段时间的医治之后可以康复如初,那些重伤员在郎中的精心照料下也能存活下来一部分。等这些经过血战考验的官兵归队,赣州镇的面貌又能焕然一新。毕竟,官兵们在战场上所获得的一些东西在训练场上是得不到的。 离开医治点之后,庞岳又来到各个城门巡视。经过一番折腾,将士们已经逐渐从胜利的喜悦中清醒了过来,恢复了严正以待的状态。这种情况让庞岳放心了不少,暗自感叹这才是一支合格的军队所应该具备的素质。胜利之后的兴奋合情合理,但也得知道轻重才是。 来到镇南门城头时,庞岳再一次用望远镜眺望了一下对面的清军。遭到过上午的袭击之后,清军并没有立即反攻的迹象,反而将营地继续向南移动了一些。 此时,站在城头可以依稀听到清军营地传来的阵阵惨叫。这是图赖下令对那些在战斗中擅自脱队的清兵进行体罚。图赖虽然表示不追究李应宗、柯永盛二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那些小卒也会网开一面。如果不是考虑到攻城需要大量炮灰,图赖真想把这些人全部都砍了。但在挥出了大棒之后,图赖也没忘了扔出一些甜枣,下令对那些在于明军的作战中表现突出的清兵进行封赏,这一举动引得那些铁了心甘愿当汉奸和奴才的清兵们感动不已。 “图赖似乎正在责罚绿营兵,”庞岳放下望远镜,哂笑道:“恐怕柯永盛、李应宗二人怕是免不了一顿板子吧!” “背弃祖宗自然要承受些许后果!”张云礼不屑地朝清军营地方向看了一眼,发出一声嘲笑之后又感叹道,“大人,这一次我军突袭得手,令清虏损失惨重。不过,图赖以后也定会加倍小心,将手下的兵马抱成一团,不会再犯分兵的大忌。我军若再想出奇制胜恐怕不是那么轻松了。” “奇兵用得多了也就不能称之为奇兵了。”庞岳笑着说出了这么一句近似于绕口令的话,“与敌交战,关键还在于自身的实力,技巧仅是辅助手段。子彬你也要相信咱们赣州镇的将士,即便是正面对垒,建奴也讨不到多少便宜去。” “这点我自然相信。”张云礼说道,“只是,此次建奴的火炮不容小觑啊!射程、威力都在我军的火炮之上。唉!本该是我大明的利器却成了建奴的助力,实在是可恨!只可惜,我军暂时还不能铸出更高磅位的火炮与之抗衡。” “既然火炮暂时不如建奴为什么一定要正面对抗呢?那是莽夫的做法!”庞岳拍了拍垛口,“作战不一定要讲究畅快淋漓。憋屈也好,痛快也罢!利用各种有利条件消灭更多的敌军,这才是王道!眼下,这座城池便是我军最大的助力!” 听完庞岳的话,张云礼若有所思起来。 第七十章赤裸裸的挑衅 这天下午一直到天黑,清军始终没有进攻的迹象。但庞岳知道,这种宁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罢了,清军吃了那么大亏不可能不采取报复行动,因此他依然没有丝毫放松警惕,下令各城门守军严加戒备,密切注意清军的动向。 到了晚上,将士们分成几班,轮流在城头警戒、在城中巡视。大批民壮和军户则被组织起来,在城中尤其是靠近镇南门的街道上堆砌防御清军的街垒。这街垒一词是正是由庞岳所提出(当然,并非他所原创),虽然大家刚听到这个词时觉得很新鲜,不过在看到实物之后便发现并没有什么稀奇的,就是由拒马、沙土袋、铁蒺藜等共同组成的简易防御工事而已。 尽管镇南门有着三重城门、易守难攻,庞岳也不希望看到清军攻进城来,可凡事都应该防范于未然,多留一手总归不是坏事。 安排好各项事宜之后,已经快半夜了,庞岳并没有忙着回去休息,而是又在城中四处转了转。一路上,他遇到了多支巡逻的官兵。将士们那严阵以待、时刻戒备的神情让他的心放宽了不少。 不过,看着那一张张在火光映照下的熟悉面孔,庞岳又不禁在心中感叹:明日肯定又是一场恶战,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不知道又有多少官兵会就此长眠不起。说起来,官兵们都是血肉之躯,如果不是因为战争的话,他们也会像所有的普通百姓一样,在家中侍奉着父母,养育着儿女,不一定过得很滋润,但也不至于会有性命之忧。唉,要是天下从此太平,再也没有了战事那该多好?可这一切恐怕只有等到彻底消灭建奴、光复神州之后才能实现了。 这一夜,庞岳想到了很多很多,一直睁眼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不光是他,城中的百姓包括将士们的心中都难免有些紧张。虽然在前几次交战中,清军都没能讨到什么便宜去,但有了满洲建奴的加入,明日清军的进攻必然会更加猛烈。再次与敌交战,会是如何结果还不得而知。 第二日清晨,清军营地方向早早地升起了袅袅炊烟,营地中也传出阵阵响动。站在赣州镇南门城头可以隐隐约约看见大批清兵在来来回回地忙碌着,似乎在准备着各种攻城器械。 此时,城中的明军将士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吃过早饭之后便迅速地奔赴了各自的阵地,一边注视着清军的动向一边整理着盔甲、兵器。大战将至,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交织着紧张和激动。 庞岳与张云礼、田世尊以及参谋处的一众参谋们也都上了城头,一行人都是无话,只是默默地观察着对面的情况。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左右,清军营地方向的动静突然大了起来。鼓声、官佐的喝令声、战马的嘶鸣声交织成一片,令空气中密布着紧张的气氛。没多久,便看到大批清军列着队从营地中走出,一时间,旌旗如海,人头攒动,隆隆的脚步声翻滚着朝赣州城而来。 和前几次一样,打头阵的依然是绿营军。只是由于前几次的惨痛经历,这些绿营兵们早就没有了最初那种趾高气昂的作派,脸上尽是紧张之色。而位于绿营军之后的满洲建奴则个个甲胄整齐、昂首挺胸,眼神中透出的凶光几乎要将整个赣州城吞噬。 “大人,建奴携带着大炮过来了!”看到清军队列中十几门火炮若隐若现,张云礼神情严肃地说道,经过前几次交战,他已经知道了清军的火炮优势,如今看到清军推出了这种攻城利器,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庞岳点点了头,沉声道:“我看见了。建奴有火炮,可我军也有坚城,又何须惧怕他什么?守好城池便是。” 就算建奴的火炮射程要远一些,庞岳也没有过于放在心上。与敌交战,不可能不碰上敌军的强项,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心生惧意。想想后世那些顶着日寇的强大火力浴血奋战的抗日英烈们,眼下的这几门九磅炮和六磅炮又能算得了什么?再说,建奴的这种优势也仅仅是暂时的,一但赣州镇铸出了更大口径的火炮,形势便可逆转。 城外,清军汹涌着前进,等到了离镇南门一里多远的地方便渐渐地停了下来。紧接着,那杆织金大纛下奔出了十余骑,朝着城门方向而来。 只见这十余骑皆是明盔明甲,盔上红缨高竖,背上插着火炎边旗,战马也被棉甲笼罩着,显然是在图赖身边担任护卫的白摆雅喇兵,即白甲兵。胆敢在两军交战之际直奔城门而来,这也足以说明他们的胆量非同一般。 庞岳看到这一幕之后,不以为意地抖出了一丝笑,并制止了正准备下令射击的陷阵营军官。虽然白甲兵凶名远扬,但庞岳也不觉得他们敢以区区十余骑前来进攻,多半还是带着图赖的指示前来送话的。考虑到清军还没进攻,庞岳觉得先看看他们的表演也未尝不可。 那十余骑白甲兵裹着阵阵烟尘,一直来到离镇南门只有六十步左右的地方。在这个距离上,便是城头上的弓箭也能将他们射死,更不用说是各式火器了。只是限于庞岳的命令,城头的士卒都没有采取行动。而那十几个白甲兵也是一脸无畏的样子,大大咧咧地与城上的明军士卒对视着,惹得明军士卒们纷纷对其怒目而视。 这十余骑勒住马头之后,其中一名头目模样的白甲兵打马向前走了几步,面带轻蔑地扫视了一下城头的守军,用略显生硬的汉语冲着城头大喊起来:“大清正黄旗固山额真图赖大人致言伪明赣州总兵庞岳将军:将军勇武过人、且深谙用兵之道,实乃不可多得之人才!可眼下大清入主中原已然不可逆转,嗟尔伪明,气数已尽!将军又何必作无谓之顽抗,为之殉葬?以将军之才,若归顺大清则必得重用,以前的过往亦可一笔勾销。若将军依旧执迷不悟,待我大清王师攻破赣州之时,全城军民将无人幸免!个中利害,还望将军三思!” 听到城下的喊话,庞岳冷冷地笑了笑,连半点回答的兴趣也没。,在他看来,和野蛮人辩论实在是对自己的侮辱。 见城上没有动静,那领头的白甲兵不由得面露恼怒之色,声音又大了几分:“大清正黄旗……” 以为你还有什么精彩的下文呢,没想到居然是重样的!既是如此那就算了吧!庞岳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朝不远处的陷阵营火器队军官吐出了几个字:“送他们上路!” “……眼下大清入主中原……” “砰!” 白甲兵小头目的话戛然而止,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胸前碗口大的血洞,之后便无力地栽落马下。其余的白甲兵惊愕之下,纷纷拿起身边的硬弓想反击,只可惜已经晚了。 “砰!砰!砰!……” 炒豆般的炸响骤然而起,城头上明军火器兵一齐开火,将这十余骑不知死活的白甲兵连人带马打死在城下。 对化外野人,我可从没有什么“不杀来使”的规矩!看着城下那十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庞岳冷笑道。 而此时,清军的中军大纛下,图赖几乎将牙齿咬碎,他没想到庞岳居然用这种方式向自己挑衅。气急败坏之下,图赖彻底放弃了招降的打算,怒吼道:“炮营开炮!把城上的明狗给我轰碎!” “嗻!” (PS:本以为考试之后就没事了,可这几天还有那无比DT的课程设计。唉,什么也不说了,胡杨林掩面而过) 第七十一章总督的恼怒 八月十四日上午 湘赣交界处,一条蜿蜒在荒山野岭中的官道上,一支两千多人的队伍正在向前行进。从队伍头尾竖立的旗号上看是明军,但队伍中又夹杂着许多身穿便服的人员,都被外围披坚执锐的官兵们小心翼翼地保护着。 这正是前几天由庞岳派兵保护着从赣州出发的隆武帝一行,走了几天已经进入了湖广境内。眼下,相对于江西和福建来说,湖南南部还算得上是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回旋空间也大得多。因此,见进入湖广之后,跟随隆武帝一同前行的王公大臣们都不由得松了口气。 “朱爱卿,此地离郴州还有多远?”队伍正中,一身便服的隆武帝看了看天色,朝身边的朱大典问道。 “回禀陛下,”朱大典答道,“前不久探路的士卒回报,此地离郴州还有百余里。若是再加快些速度,后日便可到达,陛下放心好了。” “嗯,这就好,”隆武帝点点头,“说起来,这一次还多亏了庞爱卿啊!若不是他,朕还不知道能不能脱离险境。” “陛下洪福齐天,自能化险为夷。”朱大典说道。 隆武帝微微一笑,但随即又想到了什么,眉头也随之微皱,再次看向了朱大典:“郝永忠部目前还在郴州吧?” 一提起此事,朱大典脸上也充满了无奈,“据两日前传回的消息,郝永忠部一直驻扎在郴州。” “哼!好一个迎驾军。”隆武帝冷笑一声,道,“两天后朕倒要看看,究竟是何事拖住了郝永忠的脚步,以至于让他拖沓至此。还有何腾蛟,朕不知道他这个湖广总督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隆武帝此话一出,朱大典还有黄道周、傅冠等人都沉默不语,大家心里都很清楚,湖广迎驾军迟迟不至,恐怕与何腾蛟脱不了干系。 “陛下,”见隆武帝脸上阴云泛起,朱大典清了清嗓子,转移了话题:“如今已到湖广境内,郴州离此地也已经不远,移驾一事不会再出什么波澜了。只是,眼下东虏来势汹汹,而我朝在赣南的兵力薄弱,恐怕难以抵御敌之兵锋啊。” 隆武帝思索了片刻,说道:“此事朕也已经想到了。等到了过两日郴州,朕便下诏让郝永忠、张先壁率军入赣支援。当初,朕远在闽省,他们一味拖延也就罢了。如今当着朕的面,看他们还如何抗旨?唉,庞爱卿一心为国,忠勇可嘉,朕又岂能让他率部孤军奋战以至于让忠臣良将寒心?” “陛下明鉴!”朱大典、黄道周等人一同说道。 ********* 与此同时,湖广长沙府 “可恶!”总督衙门后宅的书房内,何腾蛟将茶杯重重地顿在桌上,气不打一处来,“又是这个庞岳!先前虚报军功欺君罔上也就罢了,如今居然还敢擅自率军入闽劫持圣驾,实在是无法无天!只可惜圣上也被奸人所蒙蔽,竟然未对其进行严惩!” 此时在书房里的只有何腾蛟和他的师爷娄敬之。这娄敬之跟随何腾蛟多年,是他的绝对心腹。因此,何腾蛟在娄敬之面前说话,比在章旷、傅上瑞等人面前的顾虑还要少些。 “哼!天底下就他庞岳一人是忠臣?”何腾蛟继续面带恼怒地说道,“圣上让本督派兵迎驾,他却自作主张率军前往!这一举动,将置本督于何地?他这是想说明本督迎驾不力、显示他本人的忠义吗?” 今日,庞岳率军入闽接出隆武帝的消息传到了长沙,这让何腾蛟在短暂震惊之后不由得对庞岳这种“多管闲事”的行为大动肝火。庞岳此举,不仅让他脸上无光,更让他苦心经营的“拖”字诀彻底破产。至此,隆武帝进入湖广一事怕是不能更改了,这时候已经进入了湖广也说不定。 隆武帝进入湖广,对何腾蛟来说实在不是一件好事。皇帝亲临,也就意味着何腾蛟这个总督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在湖广一手遮天,而是要处处受到皇帝的监督甚至是限制。如果换做几年前,大明的政治体系尚且没有完全混乱之时,何腾蛟倒也能接受。可是自从崇祯十七年李自成攻破京师、建奴入主中原之后,整个大明的政治秩序几乎已经变得混乱不堪,不光是武将、就连之前一向恭顺的文臣,私心也渐渐地重了起来,甚至起了利用手中的职权割据一方的心思。何腾蛟也正是从那时起开始享尝到了山高皇帝远的快乐,如今再让他放弃那种一手遮天的快感,安安心心、循规蹈矩地做一个臣子,他反倒不适应了。 更让何腾蛟感到有些不安的是,一但隆武帝进入湖广,他之前所呈报的那些战绩究竟是真是假,将大白于天,六月份的新墙之败也难以隐瞒。就算隆武帝得知真相之后不好拿他怎么样,至少也不会在像过去那样对他无条件信任。 “大人也勿要过于烦恼,不管庞岳之举如何,圣上移驾湖广一事恐怕已经不能改变了。”娄敬之叹了口气劝道,“事已至此,大人还是让郝永忠、张先壁二人加快行军速度,以便快些迎上圣驾,尽量挽回一些影响。” “唉,只怕已经晚了!”何腾蛟无奈地摇了摇头,“恐怕本督的手令还没传到郝、张二人军中,陛下便已经先一步赶到。唉,想不到我何腾蛟为官半生,最后竟要因此事留下污点。” 这时,娄敬之说道:“大人不必如此悲观。即使陛下进入湖广,最后还是要依仗大人的眼下国难当头、正是用人之际,而大人又从政多年、老成持重,即便陛下移驾至湖广,最后还是要仰仗大人的。至于过去的一些小事,陛下又怎么轻易去计较?” 何腾蛟阴沉着脸思索了半晌,最后还是有些无奈地点下了头:“事已至此,也就只好这样了。你替我起草一份手令吧,立刻发往郝永忠、张先壁军中,让他们加快行军速度、迎接圣驾。唉,虽说可能已经迟了,但还是发出去吧,以免给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留下话柄。” “学生这就去。”娄敬之领命而去。 “庞岳……”娄敬之离去之后,何腾蛟看着窗外,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道,眼中的恼怒也越发的强烈。 (PS:耽误了这么多天,实在对不起大家。什么也不说了,继续更新。) 第七十二章城头血战(一) 赣州城 清军的进攻从早晨一直持续到下午,除了中午略作停顿进行休整之外,几乎没有停歇过。隆隆的炮声,激烈的喊杀声和兵器碰撞声绵延不绝、震天动地,空气中肆意飘散的血腥更是在无声地说明着厮杀的残酷。 这一次,清军进攻的重点仍然是镇南门,有了满洲建奴和火炮的加入之后,进攻的力度明显比前几次要强烈了一些。早晨进攻之前,彻底被庞岳的行为所激怒的图赖下令先对镇南门进行了长时间的炮击。由于清军的火炮射程在赣州镇的火炮之上,因此镇南门城头的大将军炮和弗朗机铜炮几乎不可能对清军炮兵阵地构成威胁。庞岳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在清军的炮击之前便下令将便于移动的弗朗机铜炮移到了第二道城墙上,官兵们也相应地后退了一段距离、隐蔽到了沙袋之后,避免不必要的损失。 在清军火炮的猛烈轰击之下,镇南门的第一道城墙渐渐地变得千疮百孔,两门来不及移走的大将军炮也被打坏。由于受到炮弹的威胁,城头赣州镇官兵们的反击显得有些无力,这种情况或多或少地减小了绿营兵心头的压力,也让那些跃跃欲试的满洲建奴又振奋了不少。 炮击过后,图赖便下令绿营军率先发动了进攻。因为李应宗部前几次伤亡太大,打头阵的任务便交给了柯永盛部。其实,不管是哪一部绿营,都在前几次交战中被赣州镇打怕了,面对城头的明军多少有点忌惮,只是在主子的钢刀加甜枣的双重刺激下才不得不嗷嗷叫着向城门涌去。 绿营兵进攻之后,建奴的火炮便停了下来。虽说图赖对这些炮灰的死活不会放在心上,但炮灰聚集起来也不容易,可不能轻易打散了。没了火炮的威胁,城头的赣州镇将士自然也就没有了半点顾忌,在军官的指挥下纷纷从隐蔽处出来拿起武器对绿营军进行了反击。 于是,前几次交战时发生的一幕幕再次上演,炒豆般的炸响和利箭的尖啸声中,滚滚而来的绿营军如同撞在礁石上的浪头一样被打得支离破碎,阵阵惨叫卷着血花四散飞溅,血迹还未干透的城下再次躺下了大量具红笠号褂的尸体。但这一次清军仿佛对赣州势在必得,前面的人不断到下,后面的人依然源源不断地涌上来…… 战至下午,喊杀声依旧歇斯底里,城下的清军和城头的明军几乎都杀红了眼。 终于,绿营军用无数具尸体铺出了一条登城的血路。这时候,一直蓄势待发的镶蓝旗和正黄旗建奴呐喊着发动了进攻。汉军旗士兵在前,满洲建奴紧随其后,眼中暗含的凶狠几乎能将城墙刺穿。没多久,登上城头的清军越来越多,与城头的明军展开了激烈的厮杀,拼命为后续之人打开前进的道路。城头的明军官兵似乎也不想过多纠缠,在军官的指挥下且战且退,这让攻上城来的清军更加亢奋。 城下,图赖看着手下的满洲兵将城头的明军杀得“节节败退”,嘴角付出了一丝笑意,抬起马鞭朝城头一指,颇为得意地朝身边的一名甲喇章京说道:“这庞岳也就这两下子!说到底,也就比其他的伪明将官稍微强了一点,遇上我满洲勇士还是只有败退的份。” 那甲喇章京粗犷、狰狞的脸上也布满了喜色:“大人,看来今日我军便能攻陷赣州,给城中那些不知好歹的南蛮子一点颜色看看。” 此话一出,周围其他的满洲官佐也都会心地发出阵阵浪笑。 镇南门城头,随着军官的声声口令,刚锋营士卒们一边抵御着清兵的袭击一边沿着城墙两侧的甬道朝着第二道城墙上退去。 “明狗顶不住了!勇士们,给我杀!”一名正黄旗白甲兵壮达(什长)一抹脸上的血污,晃了晃手中的长刀,兴奋地嚎叫道。在他的潜意识里,仗打到这份上,结局基本上也就定了,只要再乘机掩杀一阵,这些“落荒而逃的”的明军便会彻底溃散。 此时,登上城头的清军基本上已经以满洲建奴和汉军旗士兵为主,包括不少白甲兵。这些人都是本旗中的骁勇善战之辈,如今见第一次进攻便顺利攻上城头,他们更是大受鼓舞,兴奋地挥舞着兵器朝着明军冲杀了过去,甚至还有部分建奴在官佐的带领下沿着马道下城,准备去开城门接应大队人马进城。 第二道城墙上,庞岳看着第一道城墙上那一片密密麻麻的避雷针头盔,脸上渐渐地露出了兴奋之色。如今,第一道城墙上的赣州镇的将士们已经沿两侧退去,与建奴脱离了接触,那一颗颗拖着金钱鼠尾的脑袋已经毫无遮拦地暴露在了第二道城墙上的赣州镇将士眼中。 既然是如此,那还等什么呢?庞岳眯了眯眼,嘴角抖了一丝冷笑,朝不远处的一名炮队军官吩咐道:“开始吧!” 炮队军官点了点头,之后便朝手下的士兵发出一连串口令。 “轰!轰!……”正当建奴们在自我陶醉的时候,第二道城墙上的灭虏炮和虎蹲炮开火了。 像这种两老旧的火炮,赣州镇炮队基本上已经很少使用,此次为了增加守城的火力才将它们搬了出来。这两种火炮在野战中的效果可能不怎么样,但在如此近距离上进行直射,却能发挥奇效。 一阵巨响之后,只见火光闪现,无数颗零碎的铅子和铁片如同天女散花一般洒向了刚登上城头、还没来得及从容展开的建奴们。 城头虽然不是很窄,但随着涌上来的建奴越来越多,也就显得比较局促了。虽然有部分人看到了第二道城墙上的明军火炮,但一时间又岂能周转得过来? 炮声刚落,暴风骤雨般的铅子和碎铁片便和建奴来了个亲密接触。一时间,血雾四下飘散,建奴们的哀嚎格外凄厉。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那名正黄旗专达已经将兵器丢在了一边,倒在地上捂着脖子无力地挣扎着。他的脸上已经插满了碎铁片,脖颈处也是血肉模糊,大股血色泡沫正从他的指缝间往外冒,连惨叫也发不出,明显已经没救了。 那专达身边,躺满了与他有着相似遭遇的建奴,飞溅的鲜血将整个城头渲染得格外血腥,刚才的阵阵呐喊已经被无尽的惨叫所代替。 第七十三章城头血战(二) 在明军的这一轮突如其来的炮击下,建奴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损失惨重,他们实在没想到明军居然会不顾自己人的伤亡、在这种距离上使用火炮。 但此时登上城头的毕竟多为满洲建奴,在凶悍程度和反应速度上都比绿营兵要强上许多,尽管在一时间内被打得血肉横飞,但很快便从慌乱中恢复了过来,嗷嗷叫着朝已经退往城头两端的明军冲了过去,那些准备去开城门的建奴也开始涌上了马道。 “轰!”“轰!”……就在这时,第二道城墙上,赣州镇的灭虏炮和虎蹲炮再次开了火。当然,火炮的装填速度是不可能有如此之快的。早在第一轮炮击之前,赣州镇的炮队便将所有的灭虏炮和虎蹲炮分成了两组,以做到持续发射。这下,本以为已经安全了的建奴们再一次失算,又惨叫着倒下了一大片。 炮声刚落,第二道城墙上的明军火枪兵们也举着燧发枪开了火。一时间,连绵不绝的枪响直冲人耳膜,血花绽放得格外绚丽。由于第二道城墙的地势比第一道城墙要高上一些,于是那些拥成一堆、毫无遮掩的建奴便成了明军火枪兵们最好的靶子,根本不需要瞄准,一打一个准,而建奴们却根本无法发挥他们的优势、用弓箭进行有效还击。尽管建奴当中有很多人身经百战,此时也只能暂且沦为案上鱼肉任由明军宰割,根本没有还手之力。部分建奴士兵想用弓箭还击,却发现根本起不了作用。 恐慌、憋屈、愤怒……各种各样的感觉交织在建奴们心头,使他们发出了阵阵歇斯底里的吼叫,如同一只只落入陷坑的野兽。打了这么多场仗了,他们几时受过这种光挨打不能还击的痛苦?曾经“战无不胜”,如今却落到这般田地,这种巨大的落差还真是令人发狂! 与此同时,那些妄图沿着马道冲下城去开城门的建奴兵也大都未能幸免,纷纷被打死在马道上。许多心有不甘的建奴继续向下冲,但在赣州镇火枪兵密集的火力打击下,几乎没有人能冲下城去,倒下的尸体层层叠叠地铺满了整个马道。即使有少数建奴冲了下去,却没想到城门洞里还埋伏着明军,只一个照面便被明军消灭了干净。 强烈的压抑感之下,建奴们几乎全都陷入了疯狂,发出阵阵野兽般的狂吼,裹着点点寒光朝城墙两端的明军扑了过去,似乎不将明军撕成碎片就决不罢休。 第一道城墙上的赣州镇将士沿两侧后退,自然不是因为怕了建奴,而是为了将更多的建奴变成第二道城墙上袍泽的靶子。如今,这一目的已经达到,他们也就没有再退,而是以铁盾在前,长枪兵和弓箭手在后,死死地顶住了已经近乎疯狂的建奴。 一时间,短兵相接,寒光闪现,横飞的血雨伴随着阵阵呐喊,格外动人心弦。建奴在疯狂之下爆发出的战斗力也是不容小觑的,巨大的冲势如同一股自高山流下的洪水将明军的盾墙冲得摇摇欲坠。 这可以说是赣州镇开镇以来首次与满洲建奴当面厮杀。与身经百战的建奴相比,刚锋营的士卒多是一些新兵,虽说经历过几次战斗,战场经验还是比较匮乏,如此近距离地面对穷凶极恶的建奴,大家心理面多少有些忐忑。 这时候,将士们平时刻苦训练的效果也显现了出来。赣州镇平时的训练除了注意加强个人的战术动作之外,更加注重的是集体的协作,像砍、刺等招式虽然看似简单,但转化成整个集体的共同动作之后,威力便会爆发式地增长。如此一来,整个团队就如同一台战斗机器,当这台机器全面开动之后,那些诸如恐慌之类的负面情绪将会很快被镇定乃至兴奋所取代。 “杀!!——”声声爆喝中,赣州镇的士卒们就如同平时训练时的那样,将一支支长枪通过盾牌的缝隙一齐送出,点点寒光带着来自地狱的召唤直扑嗷嗷叫的建奴们。 一连串瘆人的脆声闷响和着四下飞溅的鲜血,气势汹汹、报仇心切的建奴们顿时被捅翻一片,带着极为不甘心的表情去见了萨满。与此同时,长枪兵之后的弓箭手们也开始向建奴抛射箭雨,大大地增加了杀伤效果。 前面的建奴不断到下,后续涌来的建奴依然带着凌厉的冲势、踩着同伴的尸体扑向明军,却依旧遭到了明军将士们的雷霆反击,尽管用尽全力也难以再前进半步。 几个回合之后,建奴们原本狰狞的脸上已经逐渐地浮出了几丝疑惑:这究竟是一股什么样的明军?为什么自己如此奋勇的拼杀他们仍然能够镇定应对?他们为什么没有像其他明军那样溃散? 随着时间的推移,建奴们的处境越来越不妙。本来,他们还在为自己如此顺利地便登上镇南门而兴奋呢不已,但很快他们便发现自己完全想错了。第一道城墙上两头的去路已经完全被明军所堵死,第二道城墙上的明军火枪兵们却一直在肆无忌惮地朝这边射击,密密麻麻、半天施展不开的建奴使得明军火枪兵们几乎闭着眼睛也能打中。这时候,建奴的火炮也派不上用场了,硬要发射的话,打不到明军倒是小事,打中自己人那就适得其反了。 不可一世的满洲建奴被压在中间任由火枪兵们屠杀,这像什么呢?哦,像汉堡中的肉馅!建奴们大概都没想到自己会死的如此憋屈吧?第二道城墙上,庞岳冷笑了几声,在心中默念道:满洲建奴虽然作战凶悍,但毕竟人数有限、补充缓慢,这种打法便是折损他们元气的最佳手段。如果建奴一直不肯退去的话,自己完全乐意奉陪。 城下,图赖的脸色越来越严峻,虽然他不能完全看清城头上的具体情况,但从那半天不动的各色建奴旗号中也能知道:自己的人完全被明军压制住了。并且,那震天的炮声铳响、连绵不断的惨叫和不时掉下城来的建奴尸体更让他心中难以平静:这些可都是旗中善战的勇士啊!不是那些可以随时补充的绿营炮灰所能相比的。要是都打光了,自己赖以立足的根基也就动摇了。**的,仗打成这样,难道城上的明军都是三头六臂不成?! “图赖大人!让末将带巴牙喇营上去吧!”都尔德见登上城头的建奴半天打不开局面,来到图赖面前请战道。 这镶蓝旗巴牙喇营是都尔德直接统辖的人马,共有四五百战兵,都是经过严格选拔的善战之人,属于旗中的常备军,战斗力比一般的满洲旗丁还要强上一些。这也是都尔德一直引以为傲的资本,他坚信,只要自己带着巴雅喇营上去一定能将明军的防线撕碎。 盯着城头看了片刻,图赖终于点了点头,沉声道:“好吧,只是明狗的火器甚利,你要小心才是!” “嗻!”都尔德一脸亢奋地领命而去。 第七十四章不过如此 得到了图赖的同意之后,都尔德迅速地点齐了镶蓝旗巴牙喇营,气势汹汹地朝城头扑去。出发的时候,都尔德信心满满,认为破城的首功恐怕非自己莫属,不过等他带着人登上了城头之后才发现情况根本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样。 先前登上城头的建奴已经不少,却被明军死死地压制住,密密麻麻的人群、摇曳的各种兵器几乎将城头塞满。等到都尔德带着人上来,空间更显狭窄,用摩肩接踵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 如果仅仅是如此倒也罢了,更要命的是,第二道城墙上,明军正居高临下地用火器朝这边射击。每一轮齐射过后,总有大批建奴被打死。由于空间实在太拥挤,建奴们根本来不及反应便纷纷中弹,举盾去挡也挡不住燧发枪的铅子,反而是盾牌被打碎。更有甚者,一些被打死的建奴连倒下的余地都没有,尸体就斜斜地靠在同伴身上,上演了一幕幕“站着死”的奇观。 看到眼前的一幕幕,都尔德彻底发狂了,原先的那股意气风发之色也不见了踪影。在他的意识中,从来只有满洲勇士压制明军的份,什么时候居然变成满洲勇士被明军近乎一边倒的屠杀了? “冲过去,杀光明狗!”气急交加之下,都尔德大吼起来。他也明白,只有冲破明军的阻挠,冲到第二到城墙上去,己方才能脱离如此憋屈的被屠杀状态。 “主子!小心!”正当都尔德焦急地大吼的时候,旁边的一名戈什哈眼疾手快,将他按到在地。也就在这时,城头的青砖被打得碎石横飞、簌簌作响,都尔德身边的几名来不及躲避的戈什哈中弹倒在了血泊中。 清醒过来的都尔德赶紧爬到一处角落里,擦了擦脸上的灰。这时他发现,倒下的那几个戈什哈身上的铁甲都被撕开了一个碗口大的洞,血液正汨汨地往外泛,看那样子已经不可能有生还的机会了。 “该死的明狗,居然用如此毒辣的火器!”都尔德狠狠地骂道,看到那碗口大的破洞他就知道明军使用的是抬枪一类的大口径火器。 都尔德啐了一口,正准备爬起来的时候,却不想又一阵爆豆般的炸响传来。声音未落,一名头部中弹的建奴便倒在了都尔德的脚边,令人作呕的红白色液体溅满了他的脸和胸前的铠甲。与此同时,在都尔德周围,中弹的建奴比比皆是。昔日“满万不可战”的建奴们彻底成了待宰的牛羊。 城头两端,建奴们依然在奋力地冲击着明军的防线,而明军将士也在奋力地抵抗着。双方都知道此战的重要性,不敢轻易放弃,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将兵器挥向对面的敌人。长时间的高强度厮杀下,几乎每个参与进来的人都杀红了眼。 城头的西端,刚锋营旗总刘武正率领着他手下的士兵处在队伍的最前方,抵挡着建奴的冲击。说到底,刘武也只不过是一个投军一年的新兵而已,像如此凶悍的敌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初次面对这些满脸狰狞、甚至连毛都没有褪尽的建奴,说不紧张那是假的,不过刘武却牢牢地记住了庞总兵曾说过的话:与敌搏杀时,无需顾及其他,只需盯着敌人的眼睛,按平时训练的动作狠狠地刺、砍! 从开始交锋到现在,刘武手下的士兵倒下了一小半,他本人虽然身着军官统一配发的铁甲,却也受了几处刀伤,脸上也沾满了飞溅过来的血污。不过,刘武刚面对建奴时的那种惊慌、恐惧已经无影无踪,眼中开始浮现出狼一般的凶光。几次交手之后,他发现建奴也就那么回事,只要自己发了狠,照样能把他们捅个对穿!现在他手中的那杆正不断往下滴血的长枪便是明证。 建奴又冲过来了!最前的一个手持刀盾、满脸疤痕的正黄旗建奴看到那一排滴血的长枪,只是稍微一愣随即便以盾护身,扬起大刀嚎叫着冲了过来,在其身侧身后,尽是攒动着的避雷针头盔。 “你娘妈*的,去死吧!”刘武大吼一声,奋力地刺出了手中的长枪。这一简单的突刺动作他不知已经练过多少次,早就形成了条件反射,直接、有力!与之同时,其余的刚锋营士卒也都将手中长枪一起送出,一道道裹着血腥味的凌厉寒光直扑建奴…… 厮杀越来越激烈,从高处往下看,就好像黄色和蓝色的洪水撞在红色堤坝上,激起阵阵滔天巨浪。 城头的某处角落里,都尔德脸上的愤怒已经完全被惊愕所取代。明军的火器竟是如此的猛烈,连续不断的发射声居然已经完全听不出节奏,暴风骤雨般的铅子几乎让人躲无可躲。要不是身边的戈什哈拼死保护,都尔德也早就被打成筛子了。 此时,都尔德带上来的巴牙喇营已经接替原先的建奴对东端的明军进行了进攻。最初的效果还是不错的,这些精锐的巴雅喇兵的凌厉攻势将明军冲得后退了好一段距离,但也仅仅是这一段距离举例而已,随后明军又稳住了阵脚,双方又陷入了拉锯战。 “砰!”“砰!”……“轰!”“轰!”……第二道城墙上,赣州镇的火器兵和炮兵们正在以一种近似悠闲的方式朝建奴射击着,燧发、抬枪、灭虏炮、虎蹲炮各种家伙一齐招呼,将建奴化成一堆堆血肉。 “哈哈哈,我老家村里的屠夫杀猪都没杀得这么顺当!”正在第二道城墙上观战的石有亮哈哈大笑起来,“我说大人,您想出的这个法子也太狠毒了,当心生孩子没……” 说到这里,石有亮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赶紧打住。可这一番话却已引得周围的人一阵爆笑。庞岳也笑着摇了摇头,心说这个莽汉还真是口无遮拦。 “好了,周明。”庞岳说道,“别在这看着了,下去准备吧。你不是看着刚锋营杀敌眼热吗?马上就有你上场的机会了!” 一提到上阵杀敌,石有亮一张黑脸上顿时堆满了笑,拱手道:“遵命!大人您就瞧好吧!保管让建奴后悔从娘胎里生出来。” 不能这么打下去了!都尔德看着已经几乎成了屠宰场的城头,难得地在战场上产生了恐慌。此刻,明军的意图他已经洞若观火,明白己方能够攻上城头恐怕不是因为明军的怯懦避战,而是明军故意为之。先放自己一方上城,然后躲在第二道城墙上用火器招呼,这一招还真够阴险的!但不得不说,这一招数却起到了奇效,那些身经百战的勇士们根本没有反击的机会便被打成了筛子、轰成了肉渣。 久经沙场、杀人如麻的都尔德并不怕死,但他却不愿意这样憋屈地去死。这样去死和一头牲畜有什么区别? “快,我要下去向图赖大人禀明情况!”思索良久的都尔德终于不甘心地朝身边的戈什哈说出了这句话。 “嗻!”几名戈什哈举着盾牌,小心翼翼地保护着都尔德下了城墙。 其实,即使不用都尔德提醒,图赖也不准备打下去了。打了这么久,明军根本没有一点溃散的迹象,反而是自己一方的勇士被宰鸡一样宰掉,这种交换比不是他所能承受得了的。 “图赖大人!”灰头灰脸的都尔德从城上下来,来到了图赖身边。 没等都尔德开口,图赖便收回了一直关注着城头的目光,沉声说道:“你不用说,我都已经看见了。让勇士们先撤下来吧,这么打下去不是个法子!” 如果都尔德没有登上城头,听到图赖说这话他一定会反驳的,但由于自己已经有了切身经历,此时也没有了半点反对的意思。 没多久,在退兵的锣声中,登上城头的建奴开始往下撤,尽管有些不太甘心,但毕竟军法如山不得违抗。 建奴为了攻上城头费了不少心思,撤退之路也丝毫不轻松。建奴撤退的时候,原本堵在城头两端的明军开始反击。防守了半天的明军士卒们终于等到了一个发泄的机会,岂能轻易放过? 于是,建奴们只好且战且退,一路上遭受的伤亡着实不小。 渐渐地,登上城头的建奴全部撤到了城下,之后一刻也不想多呆便朝大营方向撤去。至于绿营兵,看到主子也啃不动这块硬骨头,自然也没有了半点战意,跑得比谁都快。 庞岳本想下令出城掩杀一阵,但是仔细考虑了一下还是作罢。厮杀了差不多一整天了,将士们大都疲惫,而建奴虽然攻击受挫但主力尚存,一旦被其掉头包抄将造成不必要的损失。还是守好城池吧,依城而战照样能耗死这群不可一世的建奴。 建奴退去之后,第一道城墙的城头尽是层层叠叠的尸体,几乎让人无法下足。同时,某处传来的喧闹与喝骂也引起了庞岳的注意,走过去一瞧才发现是几个来不及撤下城的建奴被刚锋营士卒们包围住了。 由于事先庞岳曾特意交代过,要抓几个活的拿去游街,士卒们才没有下死手,要不然早把他们剁成肉酱了。可是,这几个建奴却死活不肯放下兵器,反而基里哇啦地冲着士卒们大骂。 庞岳扒开人群,走进去一看,发现这五个建奴只有两个还站着,正背靠背手持着长刀与明军对峙。其他的三个全都因伤倒在了一遍,嘴里仍然在破口大骂。 看来,这两个站着的不能留了!庞岳暗自思忖了一下,随即便抽出佩刀,朝周围喝道:“都闪开!” “大人!”卫远等人连忙上来劝阻。 庞岳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上来劝阻的众人。如今,他已经不喜欢有人来阻挠自己的决定。上来劝阻的卫远等人与之对视了片刻,无声的败下阵去,只好退到了一边。尽管他们知道庞岳武艺高强,但仍然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兵器以防万一。 庞岳掂了掂手中的刀,刀锋向前一指,朝周围笑道:“看到左边这个建奴没有?明盔明甲,背上有本色旗,像是白甲兵中的壮达,统率一个牛录中最精锐的十几个白甲兵。是所谓精锐中的精锐!右边那个,就要差上一些,只是个普通的白甲兵,但也是建奴中经过精心挑选的精兵,实力不容小觑啊!” 踱了几步,庞岳继续说道:“像这种白甲建奴,几乎每一个的手上都沾满了我大明百姓的鲜血!可谓凶名赫赫!而许多大明官军也被其吓破了胆,只要一听到白甲兵三个字就吓得掉头便窜,留下了无尽笑柄!他们真有这么可怕?狗屁!老子今天就让你们看看,他们究竟是些什么玩意儿!” 那两个白甲建奴看见一个汉人将领满是不屑地对自己指指点点,不由得更加恼怒起来,龇牙咧嘴地握紧了手中的长刀。 周围的明军士卒则既紧张又期待地观察着情况。 “我说过,面对建奴,要敢于直视他们的眼睛,盯到他们心里发毛为止!”庞岳握紧了刀,又向前走了几步。 “呀!——”两个白甲兵终于被庞岳激怒了,一左一右朝庞岳扑了上来。 庞岳的身形也是变换奇快,周围的士卒还没看清他的具体招式,便听到几声尖锐刺耳的刀兵碰撞声。转眼之间,庞岳已经和两名建奴错身而过。 “嘡啷!”那名普通的白甲兵手中的刀掉落于地,脖颈间出现一条越扩越大的刀口,随后整个人无力地倒在了地上。那名白甲壮达的一只耳朵和脸上的大片皮肉也被尽数削掉,剧痛使得他握刀的手都不由得战栗起来,只是凭着一股劲才没有喊出声。 “都看见了吧!”庞岳甩了甩刀尖的血,不以为意地朝周围笑了笑。 此刻,士卒们目光中又多了几分对庞岳的崇拜和对建奴的蔑视。 “该死的汉狗,去死吧!”那名白甲壮达爆发出一声大喝,再一次朝庞岳扑了过来。 “嘡!”“哧!” 只一个回合,庞岳便收回了佩刀。那名白甲壮达的身形却为之一滞,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自脖子上飚出的血箭,之后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如同一口袋粮食一样倒在了地上。 庞岳顾不得擦拭刀上的血迹,上前几步,踏着那具白甲壮达尸体的脑袋,冷冷地吐出了几个字:“建奴,不过如此!” 周围先是沉寂了片刻,随即便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应和声:“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第七十五章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之间,夜幕已经开始降临,杀退了清军的赣州镇将士们终于可以稍微喘口气了。 从早晨一直到现在,清军的进攻不可谓不强烈。直到现在,空气中还弥散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城头、城下那些层层叠叠的尸体更是说明了厮杀的惨烈。 留在部分警戒的官兵之后,一直驻扎在镇南门城头的刚锋营将士便撤到了瓮城中的帐篷里休整。厮杀了一天,大家差不多都精疲力尽了,抓紧时间休息一下才能更好地恢复体力。并且,此处离城头很近,一旦情况有变也能迅速作出反应。 与此同时,大批辅兵和军户青壮也开始上城,打扫战场并对城墙的破损处进行修补。长时间的厮杀过后,城头上血污横流、死尸遍地,几乎让人无法下脚。这些尸体大都是建奴的,其中的很大一部分又都是火器所造成,那些被燧发枪打死的还能保持完整,至于那些死在炮火下的则只剩下了一堆堆模糊的血肉。辅兵和青壮们在军官的指挥下,将自己人的尸体抬下城去,至于建奴的尸体,则砍掉首级、剥下盔甲,再将尸身扔出城外,之后又将血污冲洗掉并撒上石灰。 西津门城头,胡一清和赵印选正在一边巡视着一边谈着话。今日白天,建奴并未在西津门方向投入兵力,但镇南门的一战却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果说上次赣州镇与绿营兵一战令他们吃惊的话,那今日这一仗带给他们的就只能是震撼了。传说中“满万不可战”、“骑射天下第一”的建奴居然像一群牲畜一样被宰掉,还有什么事情比这个更令人感到酣畅淋漓的? “胡兄,你说咱们也是老行伍出身了,什么时候遇到过这种阵势?”赵印选说道,似乎仍在回忆着当时交战的情况,“要知道,那可是不可一世的满洲建奴啊!其中的百战老兵占了绝大多数,可一遇上赣州镇却丝毫没有办法,反而损兵折将。唉,要是大明大军队都能如此,建奴又岂能过得了长江?” 胡一清摸了摸下巴,点头道:“他们的火器甚是犀利啊!那种叫什么燧发枪的,射程与威力都比鸟铳要大多了。而且,那些负责操纵火器的士卒看上去也都训练有素,打得建奴毫无还手之力。” “不光是火器,”赵印选补充道,“重要的是,他们还敢与建奴短兵相接。一支组建不过一年的军队能有此胆量,很不简单!看来,这个庞总兵对练兵一事还是颇有些独到见解的。刚来赣州的时候,我就发现赣州镇的士卒有些不一般。当时我还有些纳闷,庞总兵为何用家丁守城门。后来才知道赣州镇的士卒皆是如此,这不得不令人叹服!” 胡一清正准备再说什么,一名亲兵过来禀报:“大人,庞大人派人来请您和赵大人去总兵衙门用饭。” “庞总兵还挺客气,”胡一清笑道,“虽说我们滇营今日没有斩获,可这饭总还是要吃的嘛!赵老弟,咱们走吧!” 赵印选笑着点点头,与胡一清一同超总兵衙门走去。在他看来,庞岳在为人方面也是很不错的,至少到现在还没有过拿客军当炮灰的举动,凡是遇到恶仗都是用自己的人马,并且在礼数上也让人找不到毛病。这时候,赵印选不由得想起来以前与自己有过矛盾、摩擦的那些同僚和上官,心说要是那些人都像庞岳一样,后来也不会发生那么些不愉快的事。 ********* 正当庞岳和一众将领在吃晚饭的时候,图赖却没有心情吃下任何东西去。 今日这一战,清军非但没能攻破赣州,反而损失惨重。刚刚率军进抵赣州城下的时候,图赖还是信心满满、意气风发,认为攻破赣州、活捉庞岳绝非难事。即使后来绿营兵在赣州镇面前损兵折将,图赖也没有太过放在心上,认为这不过是李应宗、柯永盛等人无能罢了,只要满洲兵参与攻城,一定能够迅速打开局面。可今日这一战却让图赖第一次有了不踏实的感觉,对能否凭借着现有的兵力攻破赣州也开始产生了疑问。今日下午,登上城头的建奴和汉八旗足足阵亡了五六百人,伤者更是不计其数,有好些个牛录已经被打残。如果还是这样打下去,恐怕还没等攻破赣州,自己手下的人马倒先溃散了。 看来,得另外想些对策!于是,图赖顾不上吃饭,便直接让人把柯永盛叫来。 “柯将军,能否通过内应打开赣州城门?”图赖直截了当地问道。这一招是清军在攻城夺地时惯用的伎俩,从辽东一直到中原再到江南,几乎时时刻刻可以看到它的影子。 柯永盛思索了一会儿,说:“守卫赣州的明军以庞岳的嫡系人马为主,那帮人都是出了名的冥顽不灵,对庞岳忠心耿耿,几乎没有被收买的可能。此外,就是刚到赣州的滇营,被庞岳派去守卫西津门。对这一支人马,倒是可以试试,只是……” “只是什么?”图赖瞪起了眼睛,“快说!” “只是如今我军兵临城下,明军已经戒备森严,卑职难以与留在城中的密探进行联系,从城外派人进去也几乎没有可能,难以将招降的意思送达。此外,以庞岳的狡诈,他恐怕也不会将西津门的防务完全交给新来的滇营。”柯永盛说道。 “你无需考虑那么多!”图赖没好气地说,“既然觉得可行就先去试一试!若实在不行的话,等我军的后续兵马一到,照样能攻破这赣州!” “卑职遵命!如果图军门没什么事的话,卑职就先告退了。”柯永盛得令之后便告辞离去。虽然他自己都不大相信这一招能有什么效果,但毕竟图赖发了话,总得去试上一试。 柯永盛走后,图赖又在营帐中转了无数圈,才重新坐到了桌前。但面对那几样尚算精致的饭菜时,他却依然没有任何胃口,一想到在赣州城下损兵折将、碰得头破血流他便越来越来气。 “庞岳……”图赖狠狠地喝了一声,随着啪擦一声翠响,一只茶杯已经在他手里化作碎片。 第七十六章卑劣的建奴 自从再一次攻城受挫之后,赣州城外的清军一连几天都没有采取什么大的行动,只是在营中一边戒备一边休整,准备着下一次进攻的最佳时机。 做出这样的决定,图赖也很无奈,毕竟赣州镇的明军不像他之前所遇到的那些乌合之众一样一打就散,反而兵器精良且士气高昂,而且经过这几次胜仗之后越发变得气焰嚣张。如果还像那样贸然进攻,自己手下的大军即便攻入赣州也必将损失惨重,可为了一个赣州而白白损失本来就稀少的满洲勇士又岂能划算? 思来想去,图赖觉得自己还是大意了。数次踢到铁板上之后,他想起了自己曾经读过的一本汉人兵书中的只言片语,里面似乎有这么一句,大概意思是:攻城之战,攻防兵力至少是守方的五倍以上方能稳操胜券。刚开始,图赖对此种说法很不以为然,直到率军来到赣州城下时,他依然是这种态度。以他一贯的经验,以数千满洲兵再加上万余粮饷充足的绿营兵,击败万余守城明军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可后来发生的一切都出乎了他的意料。 短短三天之内,绿营兵便折损三四千人,满洲和汉八旗兵也付出了阵亡数百人的代价。仗打成这个样子,图赖先前的那股轻视之心已经所剩无几,他也不准备继续用用人命去填了,决定另外思索对策、等待良机,不然到时候城没攻下,倒把自己填进去。 寄托了图赖些许希望的劝降终究还没有成功。三天后的一个上午,明军将十几颗血淋淋的人头从镇南门扔出。这些人头无一例外、全部是都是柯永盛先前安插进城中的那些细作的。不仅如此,明军还截获了柯永盛用来与这些细作联络的信鸽,并利用信鸽将庞岳亲笔所写的一张纸条送到了清军营中,上书:还有何种伎俩,尽管使出来,本人都快等之不及了。 看着眼前那张充满蔑视和挑衅意味的纸条和被斥候捡回的细作人头,图赖气得将身前的案几一劈两半。 此计不成,李应宗手下的一名狗头军师又献出一计:明军正是因为凭借坚城作战,方能如此嚣张,在野战中恐怕还是不敌大清八旗劲旅的,如能将他们引出城外决战,并非没有得胜乃至乘胜破城的机会。听闻庞岳在就任赣州总兵期间,十分爱护当地百姓,如果能抓来大批百姓作为人质对明军进行威胁,庞岳在恼怒之下多半会率军出城而战。如此一来,将大大增加大清王师的胜算。 李应宗觉得这主意不错,连忙上报给图赖。 图赖听说之后,于心中感叹:这便是明狗的可悲之处!尽管人口众多,可有其中还有如此多甘心出卖族人的败类,焉能不败? 感叹归感叹,但图赖依然认为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庞岳虽然是个厉害角色,也绝非没有弱点。如果真能抓来大批妇孺百姓在他面前杀戮、凌辱一番,定能将他激怒。只要能将其引出城外,就一切都好办了。即使他能狠下心来熟视无睹,城中那些死脑筋的官员和百姓也将会看在眼里,各种弹劾与非议也足以让庞岳声名俱毁。 既然找到了敌人的软肋,那就狠狠地捅刀子吧!图赖当即安排人手,去附近抓捕大明百姓。 早在清军抵达赣州城下之前,庞岳已经在钱禄等地方官员的配合下,派出多路人马将赣州城附近村庄里的百姓全部迁到了城内。可城内空间毕竟有限,对于那些几十里外的村庄、集镇,庞岳只能派人将预警信息送到,声明大战将至,让百姓们前往安全地方躲避。 这样便给了建奴和汉奸们一个机会。在赣州城附近搜捕百姓无果之后,图赖又派人前去更远的地方搜寻,经过两三天的折腾,终于从几十里外抓来了数百来不及逃离家园的百姓,以老幼妇孺为主,准备以此来激怒庞岳出城。 八月二十日清晨,镇南门对面的清军营地方向传来一阵骚动,大批影影绰绰的身影朝城门方向涌来。 守城的明军将士以为清军又要发动进攻了,纷纷持起兵器严阵以待。不过,随着那股向前的人群离城门越来越近,城头的明军将士终于看清了个中详情,那居然是一股建奴推搡着数百大明百姓在前进。一些老人、孩子的腿脚稍微慢了一些,押送的满洲建奴便将皮鞭棍棒狠狠地挥下。一路上,百姓们的哭呼救声不断。 看到眼前的一幕,城头的赣州镇将士们纷纷睚眦欲裂。特别是那些江西本地的士卒,听到那熟悉的乡音,不由得想起了家中的亲人,再联系到建奴们那可耻的举动,几乎全都气炸了胸膛。消息传到城中,其他各营的将士也都是义愤填膺。一时间,士卒们向军官请战,低级军官向上官请战,要求出城解救百姓的呼喊声响成一片。 得到消息的庞岳也赶紧登上了镇南门城头。 此时,建奴驱赶着百姓在一里外的地方停下,之后便有十余骑冲过来喊话。考虑上次劝降的遭遇,这一次图赖没有再派满洲建奴过来,而是派了十几骑绿营兵过来。这些绿营兵自然没有满洲建奴那么狂妄,只是停在燧发枪的射程之外喊了一通,只不过喊话的内容却依然让明军怒不可遏:“城上的伪明军队听着!如若再不投降,这些伪明百姓将无人能活!” 喊完话之后,绿营兵们飞也似地勒转马头窜了回去。与此同时,仿佛是为了向明军示威,建奴们将几十个百姓推到队前按在地上,手起刀落,喷溅的鲜血染红了大片土地。看到眼前的惨剧,那些失去亲人的百姓纷纷哭倒在地。而那些满洲建奴却似乎更加得意,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屋里哇啦得冲着城头指指点点。甚至还有部分建奴从百姓队伍中拉出一些年轻女子,摁在地上开始凌辱,女子的惨叫哀嚎和建奴们的阵阵淫笑直刺人耳膜。 “嘭!”庞岳一拳擂在垛墙上,鲜血从指缝中流出也浑不在意。震怒!眼下他的心情只能用这两个字来概括,牙齿已经咬得咯咯作响,脸上的肌肉也不断抽动着。对建奴的丧心病狂他早已经知晓,但今日亲眼所见却是令他更为动怒!世上竟有如此禽兽不如的败类,在堂堂对阵中毫无办法却转而拿百姓撒气!如此殄灭人性之兽类,天下人当共诛之! 图赖、李应宗、柯永盛!我早晚要让你们为今日之行为付出代价!震怒的庞岳咬牙立誓道。 第七十七章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建奴的卑劣行径让庞岳极为震怒,张云礼、石有亮等将领看着那一幕惨剧也都是面露愠怒、睚眦欲裂。即便是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田世尊,此时也是面色铁青、咬牙切齿,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大人!这帮狗娘养的建奴真**的不是东西!打不过我们就拿百姓撒气!!您还等什么?让我带人杀出去,宰了那帮畜生!!”石有亮大声地吼道,双目圆瞪,脖颈上的血脉也尽数贲张。 “大人,属下愿领军出战!救出被掳的百姓!”张云礼、崔守成等人也都上前一步,大声请战道。 不光是这几名高层将领,周围的一些中下级军官和士卒也纷纷看着庞岳。虽然没有人说话,但他们脸上那种愤怒和强烈的复仇愿望是掩饰不住的。 庞岳扶着垛墙,虽然仍是面色铁青,但经过仔细的思考之后已经开始冷静下来。他已经看出了建奴的企图:通过杀戮百姓将城中守军激怒、引出城外决战。 说实话,庞岳并不怕与建奴野战。经过将近一年的严苛训练之后,赣州镇的将士无论是在单兵战力还是在战阵上都不是一般的明军和绿营兵所能比的,即便遇上建奴也未必不能与之血战一番。并且,通过前几次的胜利,赣州镇的将士们对建奴的那种恐惧感已经所剩无几,士气正处于最为高昂的时候,哪怕建奴“骑射无双”,恐怕也得付出一些代价。 只是一旦出城而战,自己据城而守、慢慢榨干建奴之血的计划就不能实现了!庞岳看了看远处那严阵以待、蠢蠢欲动的数千满洲建奴和其后一大片绿营兵,突然感到了有点难以抉择:出城而战,也未必能救回被掳走的百姓,以建奴的丧心病狂,十有八九会在达成目的之后将所有的百姓屠戮殆尽。如果挥军出城,除了留下守城的人马之外,赣州镇最多能出兵六七千,这甚至还不如满洲建奴和汉八旗的人数多,更何况还有那一大片充当炮灰的绿营兵。再者,失去了坚城的屏障作用,赣州镇的将士必将付出更大的代价。 损失更多将士的生命,甚至还冒着城破的危险去拯救数百名几乎已经没有希望救回的百姓,这值得吗?庞岳自认为不是一个冷血之人,但自从来到这个充满着杀戮和悲剧的时代之后,他也渐渐地学会了对每一件事进行算计。 正当庞岳头脑中的思绪在飞快地流过的时候,得到消息的卢启武也赶了过来,走到庞岳身边说道:“大人,如果我军见死不救,那我军与那些只会空耗粮饷、却坐视百姓生灵涂炭的官军败类又有何区别?城中、城外的百姓又该如何看待我赣州镇的将士?将士们好不容易打出来的一点名声不能就这么毁了!” 卢启武的话很刺耳,说的却是事实,这也正是庞岳难以决断的原因,但身为一镇主帅,这最后决断之事却不能由他人来代替。、 沉着脸继续权衡了片刻,庞岳抬起头对张云礼说道:“传令下去!各营将士原地待命、守好城池,没有我的命令胆敢擅自出城者,一律以投敌论处!” “大人!”“大人!”……见庞岳如此决定,在场的众将都是一阵大急,纷纷上前来想继续劝说。 “此时就先这么定了!!”庞岳一声断喝打断了众人的下文。此刻,他的眼神中既有对建奴那种刻骨铭心的痛恨,又有对百姓们深深的愧疚。一时间,点点亮光在眼中不停地跳跃。 城外,百姓的哀嚎和满洲建奴肆意的狂笑仍在继续。庞岳咬牙切齿地看了几眼之后,朝身边的卫远喝道:“让人把那些被抓获的满洲建奴押上来,让城外的建奴好好地看看他们同类的下场!” “遵命!”同样被建奴的暴行气炸了肺腑的卫远大声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八名被俘的满洲建奴便被押了上来,包括那日在城头被俘的三名正黄旗建奴和前一次飞虎营出城逆袭时俘虏的五名镶蓝旗建奴。这八人都已经是伤横累累却依然骂个不停,一副大义凌然、宁死不屈的样子。 按照庞岳的吩咐,这几个建奴全部被扒光,手脚被钉在几个木架子上,然后头朝下被挂出城外。早就义愤填膺的士卒们准确无误地执行了庞岳的命令,绝没有半点留情。随着一根根粗大的铁钉被钉入手脚,刚才还大义凌然的建奴们发出阵阵无比凄厉的惨叫。 城外,施暴的满洲建奴也停住了手脚,虽然他们看不清城上被挂着的那些人的具体面孔,但从那隐约传来的满语“救命!”等呼喊中也能知晓:那便是自己的同胞,被明狗掳去的满洲勇士。 被挂出城外的建奴凄厉的惨叫着,但他们没想到,更厉害的还在后,城头的明军士卒们将一瓢又一瓢的盐水朝他们的伤口上浇。 这下,建奴们的惨叫声变成了宛如来自地狱的尖嚎,几乎不成人声。城头的赣州镇将士们听了却是一阵解气。尤其是那五个镶蓝旗建奴,以前都在汉军镶蓝旗中担任军官,在这番折磨之下大声呼喊着以往的部下和上官的名字,哀求他们来救自己,声音格外的凄厉。 听着城头上同伴的惨叫,城外正对百姓施暴的建奴们愣住了,他们没想到曾经威风凛凛、大杀四方的满洲勇士竟也落到如此下场,便成了明军手中一个个哀呼求救的弱者。这种落差让他们不得不震惊。 一个建奴骑兵感觉自己似乎听到了在上次交战中失踪的哥哥的呼喊,情急之下也不管是不是真的,大吼着策马朝城门方向冲了过去。另外十几个被明军的行为激怒的建奴也紧随其后,怒嚎着抽出马刀策马冲了上去。虽然明知这么做不可能有什么结果,但他们却发了疯,无法再控制心中的怒火,似乎要找回那份属于八旗铁骑的荣耀和自尊。 结果只有一个,随着城头爆豆般的炸响和飘起的烟雾,这些做着飞蛾扑火之举的建奴全部连人带马被打死在城下,无一幸免。 “够狠!”正在远处观察者明军动向的图赖阴沉着脸吐出了这两个字。他本想以百姓的性命为要挟,将庞岳引出城外,不料庞岳却不为所动,反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不过仔细一想,图赖又释然了:现在自己手中毕竟还有数百人质,就算第一天不能立刻奏效,那就一天杀一些,就不相信庞岳能够一直无动于衷。如果庞岳真的见死不救,那他之前所做的努力将在文官的参奏和百姓的唾沫中化作泡影。庞岳也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只要将庞岳的军队引出城外,那就一切都好办了,先利火炮击溃他们的阵型,再出动正黄旗和镶蓝旗主力进行雷霆一击,则大事可成! “让他们先撤回来吧!其余的南蛮子留着慢慢杀!”图赖朝身边的一名戈什哈吩咐道。 “嗻!” 庞岳,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能在城里呆多久!看着赣州城的轮廓,图赖嘴角抖出了一丝冷笑。 第七十八章局势恶化 上午,在图赖的命令下,建奴们当着赣州镇将士的面杀死了数十百姓之后,便押着其余的百姓大摇大摆地离去。虽然将士们几乎都被建奴的这一举动所激怒,但碍于庞岳的军令,没有人敢擅自出城,只能咬牙切齿地看着建奴那嚣张的背影,并把气洒在那些被挂在城头的建奴俘虏身上。 身为官军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建奴在自己眼前对百姓作恶!赣州镇的将士们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屈辱感。 庞岳心中又何尝不想领军出城给建奴一点颜色看看?但他已经看出建奴的此举不过是想将城中守军引出城外罢了。而现如今,建奴拥有比赣州镇更为先进的火炮,在人数上也居于优势。一旦自己贸然率军出城,失去了城池的掩护之后,赣州镇这支刚刚形成战斗力的队伍又该遭受怎样的损失? 良久,庞岳都在默默的注视着城外,面如沉水、一言不发,内心也在忍受着无限的煎熬。 到了下午,建奴故伎重演,又押着被掳的百姓来到离镇南门数百步之外,耀武扬威地杀死了数十人。明军依然没有出城,不过,在庞岳的授意下,将士们也当着城外建奴的面将两名建奴俘虏活剐。那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将城外建奴的嚣张气焰浇灭了不少。见明军始终不为所动,图赖也并没有下令采取进一步行动,下令收兵回营,留下了一地残缺不齐的百姓尸首。 晚上,卢启武、石有亮等将领再次来到庞岳的住处请求出城与建奴决一死战,都被庞岳骂回。众人均是失望和愤愤不平地离去,甚至在心中产生了疑问:这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爱打抱不平的总兵大人吗? 众人离去之后,庞岳一边默默地忍受着自己的决定给自己所带来的煎熬,一边在思考着当下的局势。虽然现在隆武帝已经进入湖广,避免了原来的历史上在福建被俘杀的悲剧,但总的而言,局势依旧不容乐观。庞岳根据前世的记忆,知道建奴征南大将军博洛所率的八旗主力恐怕已经越过仙霞关进入福建,福建省内最具实力的海匪头子郑芝龙会不做丝毫抵抗便投降,而其余的明军因为实力不济,对大局也起不到什么作用。现在,庞岳最担心的是,一旦博洛所率的建奴主力荡平福建,挥军西向,赣州还能不能守住? 在此之前,庞岳曾与田世尊商量过这件事情。田世尊的意思是:如今诸位大臣、藩王的家眷尚在赣州城内,隆武帝一旦进入湖广安定下来定会派遣湖广明军入赣支援。到时候,多路援兵开到,即便不能击败建奴也能依托地势与建奴形成对峙局面。 对田世尊的话,庞岳觉得不无道理,但对湖广的那些明军,他心中依然觉得有点不靠谱。不过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眼前有建奴压境,后续仍有建奴援兵赶来,而自己一方却没有多少可堪大用的援军。面对这一现状,庞岳再一次感到了作为一个穿越者面对历史大潮时的那种无力感,但他依然在给自己暗暗地鼓劲:原来的历史上,南明君臣出现了那么多次失误、错过了那么多的良机却依然坚持了十几年,期间还有好几次翻盘的机会。如今才是隆武二年,自己又有什么好怕的呢?只要一直坚持下去,就一定能看到转机。想到这里,庞岳才感到了些许释然。 事实上,形势正如庞岳所估计或者说所预知的那样,早在四天前,也就是八月十六日,征南大将军博洛所率的建奴主力和从江浙征调的大批绿营已经越过仙霞关进入了福建境内。仙霞关的守军早就被郑芝龙撤走,因此这道闽浙交界处的关隘仅仅只成了建奴行军途中的一个风景点而已。并且,在仙霞岭上还发生了一个令人感到胃部极其不适的小插曲:在浙江投降建奴,此次又自告奋勇随军出征的汉奸阮大铖,不顾一大把岁数一鼓作气、一马当先地爬上了仙霞岭,把许多满洲建奴也甩在了后面,并发出了一连串“你们年轻人还不如我这老头子”的豪言壮语。不过,这个恶心的小插曲却有着一个别有意味的休止符:爬上仙霞岭之后的阮老汉奸,在一块大石头上休息时毫无征兆地去见了阎王,被人用几块烂木板裹着抬下了山。也总算是老天开了一回眼。 正当庞岳一个人在默默沉思的时候,军情处总监马元成赶了过来。看到马元成亲自出现,庞岳就知道一定是前方有紧急军情传回。如今建奴虽然兵临赣州城下,却并未将全城包围,因此前方的消息还是能传回城中的。 “大人,不好了!”马元成低沉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急切感。 庞岳心中立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但表情上始终保持着冷静:“什么事?不要着急,慢慢说。” “四天前,吉安失守了!” “什么?!”庞岳腾地站了起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庞岳本以为,吉安城中原有的守军再加上前几个月赶到的援军,总兵力也有万余,面对金声恒的两万人马即便不能战胜之,但自保总是没问题的。不料,吉安却失守了。 “本来,吉安城中守军已经击退金声恒部数次进攻。可后来金声恒暗中买通了张国部下的一员游击,与之里应外合打开了城门、攻进了城去。” “万总督和刘巡抚他们呢?人马损失如何?”庞岳问道,事已至此,再怎么扼腕叹息也没用了,现在他想知道吉安明军的损失情况如何,万元吉和刘广胤等人有没有逃脱被俘虏或自杀的噩运。 “都突围出来了,损失也不算太大。其中万总督和刘巡抚在吴之蕃、张国祚等人的保护下向湖广方向突围而去,城中的滇营在童以振、陈课的率领下向南而来,金声恒部并未追击过远。不过根据我军的密探称,金声恒部也有大举南下的倾向,或许此时已经出发了。” 金声恒部一南下,清军将平添两万生力军,敌我兵力的对比将更为悬殊啊!想到这里,庞岳不禁眉头微皱,顿了顿继续问:“湖广方向可有新的消息传回?” 马元成摇了摇头:“尚无。” 庞岳叹了口气,道:“此事我已经知道,你先下去吧。不过这个消息先不要公布,一有新的消息传回,立刻来报!” “遵命!” 看来,不能继续这样缩着了!得采取一些行动!马元成走后,庞岳默念道。这时候,他开始回忆起前几日所看到的关于清军的各种情形,开始思索对策。 来回走了十几圈之后,庞岳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尽管成功的可能性不是很大,但他还是决定试上一试,于是便将卫远叫了过来:“你去把邓远鹏和谢文聪找来!” “是,大人!” 第七十九章野战 第二天(八月二十一日)清晨,卯时刚过,岸边林间的薄雾仍在袅袅弥漫之时,清军营地中便已是一派忙碌之景。清兵们在整理衣甲、擦拭兵器或是饲喂战马等等,为今日可能发生的战事做准备。 而主帅图赖正和一众将领在中军大帐中一边吃着早饭一边商议着今日之计划。 此时发言的多为建奴将领,李应宗和柯永盛二人由于之前损兵折将、连败数场,早就不敢再随便无言乱语,只是在图赖问起的时候才进行回答。 “李将军,依你之见,庞岳还能在城中龟缩多久?”听完几位建奴将领的发言之后,图赖似乎是在不经意间问道,“你原来也是明人,对此类事情定有独到之见解。” 虽然李应宗被“你原来也是明人”这句话闹得很不舒服,但明面上又岂敢表现出半点不快?当下忙不迭地答道:“回图赖大人的话,末将窃以为,只要再多抓几批伪明百姓,当着城中伪明军队的面杀掉,就总能把他们逼出来。” 屁话!图赖听到李应宗的答复之后首先反应出来的便是这两个字。此时,李应宗似乎也看到了图赖对自己的话很不满意,赶紧补充道:“就算庞岳一直龟缩在城内,图赖大人也无需担心。眼下,我大清兵锋正盛,一统天下之大势亦不可逆转,除了大人所统之兵马外,尚有各路援军源源不断南来。而伪明已是日薄西山,几乎没有多少可战之兵了,其余地区尚且自顾不暇,又能派出多少兵马支援赣州?就算庞岳有几分悍勇,势单力薄又岂能逆转形势?” 见图赖的脸色稍缓,李应宗越说越得意:“因此,大人不用急,要着急的是那庞岳才是。他若一味龟缩于城内,只会慢慢地消耗城中的粮草,并且他见死不救之态度也会令他失去民心,如此反而会增加我军之胜算。若他出城决战,那不正是图赖大人以及在做的各位大人大显身手的时候吗?不管如何,胜算都在我军这边,大人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听完李应宗的话,柯永盛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其余几名正黄旗和镶蓝旗的甲喇章京却不由得露出了些许鄙夷之态,即便抛去人品不说,李应宗那谄媚之态和不时露出的板牙也足以让他们胃口不适。 “李将军真是好见识!不愧是我大清的得力干将。”图赖笑道。 “大人过奖。”李应宗诚惶诚恐。 思索了一会儿,图赖让李应宗和柯永盛先行离去,然后又交代了在座的建奴将领一番。 ********* 炊烟散尽后不久,悠扬的牛角号声便飘扬在整个清军营地上空,清兵们开始持起兵器集结,各种口令和脚步声此起彼伏,传出很远。 集结完毕之后,图赖依旧派出一个牛录的正黄旗建奴押着被掳的百姓行进在最前,大队人马在其后严阵以待,炮营中的十几门大炮也都对准了镇南门方向。 当日被建奴抓来的百姓在经过昨日的惨剧之后,只剩下了不到五百人,老幼妇孺占了绝大多数,眼下正在建奴的皮鞭、棍棒下蹒跚前进。经过昨日的所见所闻,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已经不再相信城中的官军能出来救自己,因此对生还不再抱什么念想,或眼如死灰面若枯槁、或在死亡前的恐惧中嚎啕大哭。 百姓队伍中,一个躺在母亲怀抱里的婴孩似乎也有着一些感应,哭得格外厉害。不料这哭声却引得押送的建奴不耐烦了,附近一个五大三粗的白甲兵屋里哇啦地吼了一通,便抓过一杆长矛猛地一戳,直接将那婴孩从母亲的怀里挑了起来。孩子的母亲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朝那白甲兵扑了过去,也被一刀砍到。但这一幕悲剧却似乎并未引起多少波澜,被押送的百姓只是略微一怔便又或绝望或悲戚地蹒跚而行,毕竟,之前所经历的悲剧和所见过的鲜血早已让他们有些麻木。 如同昨日一样,建奴再一次押着百姓来到了城下。这次,那些押送百姓的建奴们胆子还大了一些,居然停在了离城墙只有二百多步的地方,只是脱离了明军燧发枪的射程。至于城头的火炮,他们倒不怎么担心,一来火炮的数目有限,更重要的是他们手中有着百姓作为人质,因此底气也就足了起来。 一切照旧,跟随那一个牛录的建奴一同押送百姓的几个绿营兵开始朝城头喊话。图赖和一众建奴将领则领着大队人马,在后面瞪大了眼睛观察这明军的动向,等待城中的明军又一次见死不救或一怒之下杀出城来掉入自己设的陷阱。 周围的一切看上去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城头的明军也像昨日一样把那一排钉在木架子上的满洲建奴挂了出来,看来又不准备出城,而是继续用这种方式来回敬建奴屠杀百姓之举了。 站在更近的距离上观看着同胞的惨状,城外的建奴们更加震惊和恼怒起来,将一口牙咬得咯咯作响。不过,却有少数细心的建奴产生了些许疑惑:为何那些被俘的满洲勇士被钉了一日之后惨叫声还是那么的响亮? 终于,不一样的事情发生了。正当绿营兵喊完话,建奴们准备对百姓动手的时候,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只见,被填了差不多一半的护城河里突然窜出了一大片黑压压的人影,攥着兵器朝着建奴冲了过来。粗略一估计,足有三四百人,虽然他们一声不吭,但从他们那向前的冲势也可以看出,这些人恨不得将建奴生吞活剥。与此同时,镇南门也打开,无数甲胄整齐的明军将士从瓮城中冲了出来。 “哈哈哈……”见明军出城,图赖不惊反笑,朝周围的几名甲喇章京扫视了一圈,“庞岳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出城来了!既是如此,那就休怪我等不客气了!” 迅速地收起笑容之后,图赖的眼神中尽是狠厉,喝道:“传令炮营,对准出城的明狗给我狠狠地打!各甲喇的骑兵按之前的部署,自两翼突击!其余人马做好准备,随时等候军令!” 看到明军朝自己冲过来,那些押送百姓的建奴将自己身边的百姓砍翻之后便迅速后撤。虽然他们从没将明军放在眼里,可这也是图赖的死命令:将明军引出城外便立即撤退,违令者斩! 看到押送自己的建奴退去,那些幸存的百姓不禁又产生了强烈的求生欲,想站起身来跑去城门方向,只是他们的双手尽被反绑,行动多有不便。尤其是一些老人,挣扎了许久也不能站起身来。 此时,远处的清军炮营已经做好了发射前的准备。两翼各有千余建奴精骑汹涌而来,一时间,蹄声如雷,地皮抖动。 二百步,对于训练有素的赣州镇士卒来说并不需要多长时间。先前趁夜埋伏在护城河内的三百余刚锋营士卒加速冲刺,离百姓越来越近。此刻,他们心中唯一的念头便是在清军骑兵到来之前将这些百姓救回城中。 “轰!”“轰!”……那三百余明军士卒刚与百姓接触,建奴的大炮便开火了。几颗炮弹落到了明军士卒和百姓当中,激起阵阵血浪。在那震耳的巨响和死亡的恐惧之下,一些百姓几乎丧失了理智开始胡乱奔跑,明军士卒们只好强行将他们扛了起来朝城门方向跑去。 不过,更多的炮弹还是落到了刚刚出城的刚锋营和陷阵营步卒当中。尽管士卒们在军官的指挥下排成了疏松的队列,但在炮弹的打击下依然损失不小,阵中溅起朵朵血花。尽管赣州镇的炮兵想还击,无奈炮不如人,只好含恨作罢。 如果此次前来的是建奴的专业火器部队“乌真超哈”,那赣州镇非得吃大亏不可。好在眼前的这股建奴所拥有的较大杀伤力的火炮不多,使用得也不是很娴熟,发射得也只是实心炮弹,因此赣州镇的步卒倒也还支撑得住,没有出现大的慌乱。 建奴精骑越来越近,卷着滚滚烟尘、带着凌厉的杀气朝着尚在快速奔跑的那三百明军士卒和百姓冲去。明军士卒和百姓们在死亡的威胁下也开始加速奔跑。 一轮炮击过后,图赖见明军的阵型已经有些混乱,便下令建奴和汉八旗步卒以及之后的绿营兵也发动了进攻。顿时,呐喊声如同山呼海啸,黄、蓝、绿色的旗帜汇成了一片海洋,向前涌了上去。处在最前的赫然是一片晃眼的白光,那便是明盔明甲、手持各种锋利兵器的白甲兵,如同一把钢刀上的利刃部分,誓将明军阵型撕碎。 见建奴步卒出动,领军出城的崔守成、卢启武二人也就不再担心火炮,下令重新结成密集阵型,防备建奴骑兵。隆隆的鼓点声中,将士们仍然如同平时训练的那样,紧张而有序地靠拢,严整有力的步伐声配合着铠甲上铁叶的簌簌作响,透着一种稳若泰山的气势。与此同时,胡一清所率的滇营也开始出城,在赣州镇步卒之后列队,准备随时进行支援。 人终究还是跑不过马,经过一阵追逐,建奴骑兵终于咬上了那些跑之不及的明军士卒和百姓,一阵砍杀之后,许多百姓和明军士卒倒在血泊当中。但跑在最前的那些士卒和百姓和赣州镇的步兵方阵也只有咫尺之遥了,求生的欲望使他们的体能发挥到了极限,挣扎着冲了过去。 第八十章出人意料的一击 当那些保护着百姓的明军士卒们从赣州镇的步兵方阵一侧通过的时候,已经列好阵型的赣州镇将士也在军官的统一号令下,略微转向,迎上了驰骋而来的建奴精骑。 随着几声整齐雄浑的闷响,铁盾竖起,密密麻麻的长枪或平指或斜指向前,整个过程如同行云流水,转化只在弹指间,既给人一种整齐有序的美感,却又无可避免地流露出一股杀气。 正在后方坐镇指挥的图赖看着明军的阵型,不禁神色严峻起来,心说这庞岳对于练兵一事还是颇得其法的。作为一名征战沙场多年的老手,图赖仅从对面那支明军的几个动作中便看出这是一支战力强劲的队伍,绝非那些如同纸糊的明军杂牌所能相比。 此时,图赖身边的几位满洲将领均一言不发地看着前方。与图赖一样,他们也都看得吃惊不小,在他们的记忆里,自从前年入关以来还从未遇到过如此严整有序的明军战阵,看来这还真是块硬骨头。 在建奴骑兵一番追逐砍杀之下,那些奋力奔跑的明军士卒和百姓倒下了大片,只有一半多的人逃到了步兵方阵之后,所到之处留下了一路的鲜血和尸体,着实惨不忍睹。 战马奔腾,如同疾风闪电,眨眼之间,初尝了杀戮快感的建奴精骑便与明军步兵方阵开始接触。随着一连片入人肺腑的闷响和持续不断的战马嘶鸣,明军那原本外张的盾墙被撞得犬牙互层,不断有士卒被震得口鼻流血向后倒去。与此同时,那些冲在最前的建奴也都连人带马被捅死,那密集的锋利枪刃足以将他们的血放干。 被明军的枪阵转个了个头破血流之后,经验丰富的建奴骑兵几乎是下意识地勒转马头转向两侧,驰骋中依然张弓搭箭,将阵阵箭雨射入明军阵中。后续的建奴骑兵依旧汹涌而来,由于亲眼看到了同胞们用血换来的教训,他们也就不再做直接冲击枪阵的蠢事,在马上射出两箭之后便开始转向,朝两侧奔去。 建奴以骑射著称,虽然“无敌于天下”是夸大的成分,但其士卒大部分善射倒也是事实,射出的箭支专扑人的面门,可谓箭箭要人命。 黑压压的箭雨如同漫天的飞蝗朝明军阵中扑去,尽管有盾牌作为抵挡,但很大一部分箭支还是飞到了阵中。若不是赣州镇将士们都佩戴了面罩头盔,非吃大亏不可,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一些士卒被射中手臂、颈部等缺乏防备的部位,或血流如注或当场死亡。尽管遭受了打击,但在平时严苛训练中获得的本能反应和严格的军纪约束下,赣州镇的士卒们依旧维持了基本的阵型没有动摇。 明军步兵方阵正前方,滚滚而来的清军步兵大阵也越来越近。只见烟尘翻动、旌旗摇曳,冲在最前的那些满洲建奴们亢奋的呐喊格外瘆人。 此时,尝到了甜头的建奴骑兵们又想故伎重演,迅速勒转马头完成转向之后继续朝明军步兵方阵扑去,企图在步卒到达之前再用利箭狠狠地教训一下明军。 不过,就在建奴骑兵们在阵外张弓搭箭的时候,明军也开始还击了,在堂堂对阵中光挨打不还手可不是赣州镇的作风。部署在侧翼的燧发枪手和鸟铳手们纷纷开火,伴随着密集的炸响和弥漫的白烟,建奴骑兵当即被打翻一大片,面对血的教训被迫远离了明军的步兵方阵,在远处虎视眈眈地徘徊着准备下一次进攻。 方阵正前方,呐喊声越来越响,那是建奴步卒所发出来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似乎已经看到了明军作鸟兽散任由自己砍杀的那一幕,因此心情格外的激动。 明军阵中,口令声不断响起,看似紧密的方阵此时却在灵活地转化。一排排火枪兵迅速越过前面的几排长枪手和刀盾兵,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前方开火。 正在冲锋的建奴步兵顿时被打倒无数,颇具张力的冲锋阵型也为之凹陷,不管是谁,面对急速冲来的铅弹都不会有毫发无伤一说。但建奴毕竟以历经沙场的老兵为主,多少尸山血海都爬出来了又岂会轻易被明军的火器吓到?于是,前面的人不断倒下,后面的人几乎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便继续呐喊着向前。此刻,大多数建奴心中都有着一个信念:不要怕,只要冲到明军阵前与之当面厮杀,明军便会骤然崩溃。 看到己方步卒被明军的火器所阻,统率建奴骑兵的满洲将官再一次率军自侧翼朝着明军方阵冲杀了过去,企图给步卒减轻一些压力,但在赣州镇密集的火器射击下效果不大,反而留下了一地尸体和无主的战马。 这时候,图赖和一干满洲将领更为深刻地见识了赣州镇火器的威力,那种连绵不绝的弹幕几乎是他们从未见过的。虽然有些震惊,不过他们也并未过于担心,己方的步卒已经快要与明军短兵相接了,到时候杀散明军,缴获几支火器来看看便可知道其中究竟。 没多久,丢下了一地尸体的建奴步卒终于和明军的步兵方阵正面相撞,一时间,刀光翻滚,血雨瓢泼,喊杀声几乎刺得人的耳朵发痛。建奴骑兵也在两侧虎视眈眈,准备在己方步卒攻破明军方阵之后便开始追杀明军溃兵。 建奴步卒历经沙场、嗜血凶横,赣州镇士卒则训练有素、通过团体意识令简单的招式杀伤力剧增,因此这注定会是一场血腥、激烈的厮杀,双方交手之后很快便陷入了相持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明军似乎出现了不支之态,朝着城门方向且战且退,渐渐地推到了护城河边。这下,建奴们更加亢奋起来,嗷嗷叫着向前压了上去。 “哈哈哈……”看到前方有了进展,图赖放声大笑起来,“这支伪明军队固然有几分不同寻常,但遇上我满洲劲旅,还是只有败逃的份!” 兴奋之下,图赖便下令将中军大纛前移。 “主子,你身为主帅,安危不容有失啊!”图赖身边的一员亲将连忙劝道。 “额尔图,你这狗奴才,怎如此畏首畏尾?”图赖瞪起了眼睛,“我历经百战,岂会不知晓这一点?城中明狗的火器射程我都了如指掌,用不着你提醒!前移吧!勇士们在前方奋勇拼杀,我却一味居于后方,将成何体统?!” 这下,额尔图也无话可说,只好指挥着一众戈什哈们簇拥着图赖和中军大纛前移,正黄旗巴牙喇营的数百精骑也位于四周保护着。 图赖似乎有些急切,不断催动着胯下战马。向来以作战勇猛的他对那种厮杀场面几乎有着一种痴迷,要不是因为职务的限制,他早就亲自上阵了。 图赖急着向前,戈什哈们也忙不迭地跟上,生怕主帅有所闪失。图赖此举也惹得身边的亲将额尔图暗自摇头:两军尚在交战,主子此举不免有些冒失。不过,在看了看前方已经被己方大军压制住的明军,又看了看风平浪静的四周之后,额尔图才稍微放宽了心。 向前走了一百多步之后,图赖下令在此处停下。见始终没有什么情况,戈什哈们警惕的神经渐渐地放松下来。图赖也开始专心致志地观察期前方的战况。 就在额尔图刚深深呼出一口气的时候,他突然瞥见了左方七八十步开外的一处草丛里似乎有些不大对劲。经验丰富的额尔图立刻引起了警觉,连忙朝图赖喊道:“主子……” 事实似乎映证了额尔图的直觉,还没等图赖答应,那处草丛里便腾地站起了六七个身披草叶等伪装物的人,手中的长条形东西也一齐指向了这边。 “主子小心!”额尔图连忙狠磕马刺朝图赖奔了过去,反应过来的戈什哈们也赶紧朝图赖靠拢。 “砰!砰!砰!……” (PS:今日有事,所以很早就爬起来更新。另外,我也知道,最近的剧情发展稍微慢了一些,显得有些拖沓,但我接下来会适当加快的,各位书友请放心) 第八十一章退敌 额尔图的动作还是慢了一些,一连串爆豆般的炸响过后,图赖和身边的几名戈什哈一同坠落于马下,溅起了一股灰尘。 “主子!!”看到图赖坠马,额尔图着急地吼了一声,但他仍然没忘了突然现身的那几个行刺者,再次看向左侧那处草丛时已是睚眦欲裂,大声喝道:“抓住那几个明狗刺客!!”说完便一磕马刺怒冲了过去。反应过来的戈什哈和巴雅喇护兵们赶紧也赶紧紧随其后,朝那几个行凶者扑去。 草丛里的那几条身影看到目标坠马,也赶紧朝江边跑去。 藏在草丛里对图赖发起了突然一击的这几个人正是刚锋营和陷阵营火器队的士卒,在各自的队伍中都是枪法最好的,于昨晚被挑选出来、暗暗地潜伏至此等待着对建奴主帅图赖进行致命一击。这批士卒共有七人,由一个名叫杨忠的什长带队,前来执行这项由庞岳亲自交代的任务。 事前,庞岳也觉得成功的几率不大,因此对杨忠等人没有丝毫隐瞒,在他们出发之前便已说清楚:去办此事必定九死一生,不愿意前往者可以立即退出。出乎庞岳意料的是,这七名士卒没有一人退缩,而是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项任务,尤其是杨忠的一番话更是令他感动之余又有些心酸:大人平时视我们为兄弟,我们又岂能不为大人效死? 自己不过用一种平等的态度去对待他们,让他们吃饱穿暖,便能换来他们的如此回报!这便是大明的士卒!感动之余,庞岳强压下心中的些许酸楚,给杨忠等人分别敬上一碗送行酒,目送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 杨忠等人披上伪装物,趁着夜色悄悄地出城,埋伏在了庞岳所指定的那一块图赖最可能经过的区域,等待着时机的到来。他们之前的运气还是不错的,由于人数不多再加之利用了地形和伪装物的掩护,没有被建奴发现。虽然建奴骑兵出动的时候有几匹马还差点踏到了他们头上,但总归是有惊无险。后来发生的事便如同庞岳所预料的那样,图赖见己方大军有了进展便迫不及待地前移,于是在路过杨忠等人的藏身地点时正好被打了个正着。 任务终于完成了!看到那个建奴主帅与他身边的几个护兵一同落马,杨忠长舒了一口气,心说:大半夜的隐忍终于没有白费,终于没有辜负总兵大人的厚望! 不过,任务虽然完成,脱身却是不大可能了。就在杨忠等人起身奔跑的时候,数百名建奴骑兵已经从多个方向包朝了上来。附近地势平坦、一览无余,又是数百人骑着马的人追七个徒步奔跑的人,任谁都能看出其中的凶险。 “二黑,咱是跑不掉了!”明知已经没有生还可能的杨忠反而笑了起来,朝身边的一名士卒喊道,“不过,干掉了那么一条大鱼,就算死也值了吧?” “值!太他娘*的值了!”杨忠旁边的那个黑脸士卒也咧嘴笑了起来。 “鞑子,你们都他娘的来吧,老子*你姥姥!”杨忠似乎觉得有些不过瘾,最后还仰天大喊了起来。 “狗鞑子,*你们姥姥!”其余的明军士卒也纷纷仰天大喊起来,语气中有着调侃、不屑,也透着一股悲壮。 不到百步的距离对于四条腿的马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明军士卒们的话音未落,建奴骑兵便咬了上来。一阵刀光翻过,七个人毫无悬念地倒在了地上。 “来人!把这几个明狗统统给我剁碎!”额尔图咬牙切齿地吼道,作为一名奴才,他的命运可谓与主子图赖的命运休戚相关,如今主子凶多吉少,他怎能不气急交加? 吼完之后,额尔图便立即勒转马头折回,想去看看图赖究竟如何了。 镇南门城头上,庞岳也通过望远镜看到了整个过程。当他看到图赖的那杆大纛下有好几人滚落下马时,不由得一阵窃喜,心说图赖那厮恐怕已经凶多吉少,自己的计划已经完成一大半了。不过,但他看到数百建奴骑兵追了出去、不一会儿便尽数返回,又不禁有些黯然:杨忠等人恐怕是回不来了!这七人可都是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士卒啊! 杨兄弟,走好!你们都是真的勇士!庞岳放下望远镜,仰起头默默地闭上了双眼。 图赖遇刺、生死不明的消息很快便又传到了正在挥军进攻明军的各位建奴和绿营军将领耳中。听到这个消息,众人都是一阵惊愕,他们实在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主帅图赖居然出了意外。狡猾的明军,究竟是怎么绕到后面去刺杀了主帅的?再联想到明军方才的表现,退而不败,未见丝毫混乱,诸位清将突然感到,这恐怕是明军有意为之。 这仗不能再继续打下去了!清军诸将们简单地碰了个面,一致得出了这个决定,并推举都尔德为临时主帅,负责指挥各军撤回。 未几,伴随着震天的退兵锣声,建奴和绿营兵们开始与明军脱离接触,向后撤去。虽然他们当中的多数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对于胜利就在眼前却突然撤退也难以理解,但军令如山,谁也没有违抗的勇气。 方才,清军在希望的曙光引领下,攻势还真有几分猛烈,后来连滇营也加入了进来才与之形成了相持局面。如今,见清军撤退,一向有着痛打落水狗风格的庞岳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下令全军乘机掩杀了一段距离。清军尤其是建奴的嚣张气焰已在刚才与明军的当面搏杀中被浇灭了不少,现如今又忙着撤退、无心再战,于是又令赣州镇的斩获增加了不少。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伤亡,庞岳也并未让将士们追之过急。况且,清军主帅图赖被击落马下,恐怕不死也得掉层皮,清军在短期内多半难以再组织起大规模的行动。 不管怎样,总算是在与建奴的当面对阵中将之击退!再一次获胜的赣州镇将士们大声欢呼起来。只是,大家在兴奋之余恐怕猜不到庞岳此时的心中所想:不知道明天清军营地中是否会挂起白幡,上演一番“六军恸哭尽缟素”的景观? 第八十二章清军援兵 很可惜,庞岳所期待的清军营地中尽挂白幡、“六军恸哭尽缟素”的景象并没有机会出现。半夜时分,昏迷了一个白天的图赖苏醒了过来。这个消息让焦急了许久的清军诸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尤其是李应宗和柯永盛两人,更是有一种从鬼门关逃回的庆幸。这倒并不是因为他俩和图赖的私人感情有多深厚,而是因为他们心中清楚,一旦主帅图赖咽了气,上面追查下来,自己这种非满非旗的人物便是最好的替罪羊,到时候恐怕砍头都是轻的。 当时,图赖被抬进帐篷的时候已经是满脸血污、神智全无,那样子看上去绝对是凶多吉少了。就连随军郎中们对救回图赖也没有多少信心,只是在众位满洲将领的威胁呵斥下才不得不战战兢兢地对其进行诊治。不料,图赖的命却格外地硬,丝毫没有因杀戮过多而遭报应的迹象,最终还是醒了过来。 图赖虽说捡回了一条命,但是伤得不轻,而且又伤得比较离奇。两颗铅弹打中了他的头部,却只从脸的左侧擦过,轰掉了左耳朵和左脸的大块皮肉。关键是这伤还不是主要的,当时几名忠心耿耿地戈什哈在听到铳响的那一刹那便毫不犹豫地朝图赖扑了过去,想替他抵挡袭击,于是图赖在落马之后肋骨被压断了几根,脑袋也重重地磕在了地面上,造成了长时间的昏迷。 苏醒过来的图赖回忆起自己的遭遇,感受着自头部和胸部传来的剧痛,气不打一处来,大骂庞岳的卑鄙,扬言要将他抓住了碎尸万段。不过,眼下的图赖却是有心无力了,身上尤其是胸部的重创使他连站起身来的力气都没有,脸部的创伤更是令他连说话都变得含含糊糊。 看到图赖这种情况,刚刚松了口气的都尔德等满洲将领又如同掉进了冰窖里:主帅这个样子,还怎么指挥作战?看来短期内是难以有大的作为了。 ********* 次日清晨,负责观察清军动向的士卒向庞岳报告:清军营地中并未挂起白幡,可清军却一直没有出营,反而戒备森严、如临大敌。 得知这一情况,庞岳便知道图赖多半伤得不轻,但心中有些遗憾:如此罪孽深重之人居然还能不死,难道是老天不睁眼不成?不过一想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也只能作罢。不管怎么样,这一“斩首”行动都足以让清军手足无措一段时间,也算是值了。 随后,当庞岳在城中巡视的时候,那些被救回城中的百姓纷纷涌到他面前,向他下跪行礼,口中连称大恩无以回报之类的话。 面对百姓们的举动,庞岳顿时感到了深深的愧疚:建奴在城外对百姓施暴的时候,自己却因为心中的算计并未立即出兵救援,第二天发兵出城也只救回了一半的人,其余人还是被建奴骑兵追上,倒在了血泊中。这样一个结果居然还换来了百姓们如此真挚的反应,自己实在是受之有愧。 感动之余,庞岳赶紧与亲兵们一起将百姓一一扶起,同时又在心中暗暗地发誓:今后定要努力发展自身的实力,用自己的力量去保护更多的华夏子民不受伤害。 不久,此次出城作战的伤亡情况也被统计了出来。这一次的交战时间虽然不如前几次长,可赣州镇的损失也是不小,阵亡了三百多近四百人,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在救百姓的过程中被建奴骑兵追上杀死和被建奴的火炮所杀。按照惯例,庞岳下令将阵亡的将士进行安葬、举行悼念仪式,并拨下了一部分银两作为阵亡将士的抚恤金和对伤员的伙食进行改善,同时又命参谋处的参谋们梳理整个战斗过程、与前几次的战例放在一起进行战后总结等等。 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和摸索,参谋处的参谋们已经渐渐地进入了角色,并越来越深刻地理解到自己所做工作的重要性,做事更加认真、积极起来。看到这种情况,庞岳当然是大感欣慰。 ********* 接下来的两天里,由于主帅图赖暂时丧失了指挥能力,而接替他的临时主帅都尔德又因为经验不足、不能协调好各部之间的关系,所以清军一直没有采取大的行动。赣州镇也没有再出动出城进攻,双方就这么无声地对峙着,这种态势直到第三天的时候才发生了一些变化。 八月二十三日这天上午,章江对岸再次出现了一支军队,不过却不是清军,而是吉安城破之后南撤的广东明军。这支粤营由总兵童以振、副将陈课所率领,原本是受朝廷征召从广东前来支援赣南的,不料如今却反倒成了需要救援的对象,全军已经剩下不到三千人,而且军容不整、极为狼狈。 既然是自己人,那就帮上一把。庞岳一面下令刚锋营和陷阵营监视南面的清军大营,一面让胡一清率滇营从西津门接应童以振、陈课他们过江。 由于赣州镇和滇营防守严密,再加之看到前来的不过是两千多惊慌失措的败兵,都尔德并未下大力气阻拦,只是派出一支骑兵进行了试探性的袭扰,被明军击退之后便抱着一种让那些废物进城消耗粮食的心态收兵回营。 进城之后,童以振和陈课对庞岳连声道谢,庞岳也客气地为二人接风洗尘,并声明只要是抗击建奴的兵马自己都会一视同仁地对待,使得童、陈二人感慨不已。 八月二十四日下午,清军金声恒部也抵达了赣州城下,那漫无边际的绿旗和浩浩荡荡的人马让城下的建奴和绿营兵诸将信心大增:有了这两万人马助阵,还怕攻不破赣州? 一时间,清军军心为之一振,几乎一扫之前因多次碰壁而造成的阴霾。就连卧床数日的图赖在得到这个消息之后,苍白的脸上也泛起了几丝红光,一口气喝下了两碗稀粥,恨不得立即起身率军与庞岳决战,找回之前丢失的脸面。 第八十三章奴帅折箭 看到金声恒部到来,赣州城中的明军众将不由得神色严峻起来:己方援军还没见踪影,清军的实力却已倍增,看来接下来的战事将更为艰难了。 尤其是刚刚进入赣州成的童以振、陈课二人,看着城外密密麻麻的清军营帐和数不清的各色旗帜,更是一脸的丧气,似乎还没从前些日子的吉安之败中恢复过来。 “鞑子势大啊!”童以振满脸愁容地感叹道,“如今虏金声恒部也追至赣州城下,局势对于我军而言恐怕将更为凶险!” 陈课也是同样的表情,长吁短叹:“那日在吉安,这清狗金声恒部的战力颇为强悍,若非我等反应及时,恐怕……唉,不知朝廷还能不能派出援兵,何时能到?” 童、陈二人的话让同样在城头观察的赣州镇将领多少有些不屑,石有亮干脆直接走开,心说:这两个草包打仗不行,灭自己威风倒是行家里手。 庞岳却只是笑道:“清军援兵已到的确不假,但二位将军也不必因此灰心丧气。那金声恒不过是一鼠辈尔,只不过狗仗主势一时逞凶罢了,只要我军收起妄自菲薄之心、沉着应对,便是那满洲建奴也不能讨到多少便宜,更不要说那些背弃祖宗的汉奸之流了。” 刚听到庞岳这一番信心十足的话,童、陈二人都有些惊奇,但是仔细想想自己所见到的赣州镇将士的军容士气,再联系到建奴兵临城下多日也未能破城这一事实之后,又感觉庞岳的这种底气恐怕并非毫无根源。 “二位若是不信的话,可以问问胡将军和和赵将军。”庞岳继续说道,“他们二位率滇营与我赣州镇并肩作战多次,斩获颇多,对清虏色厉内荏的本质也有所了解。” 经过前几次交战,胡一清和赵印选确实对清军的本质看出了不少,因此心里并不像童以振、陈课那样恐惧,如今又听庞岳提起自己,更是有点意气风发。 “庞大人说得没错,清虏固然恶名远扬,但终究还是不脱贼寇本质。二位就放心好了,只要我军同仇敌忾,便一定能坚持到援兵到来!”胡一清说道。 “如此甚好!”见周围的眼睛似乎都朝这边看来,童以振和陈课赶紧结束了牢骚。 庞岳劝慰了童、陈二人之后又不禁在心中感叹:明末与南明时期,明军面对清军之所以一败涂地,缺乏自信也是个极大的因素。一旦战败便失魂落魄、畏敌如虎,又岂能有翻盘的机会?但愿在自己的指挥下,赣州镇的将士们今后不要出现这种情况。 ********* 城外,金声恒看着城头依旧飘扬的明军战旗,脸上并没有多少惊奇的表情,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自从几个月之前在吉安与庞岳交过手之后,金声恒就知道这个看似愣头青的年轻总兵不仅深谙练兵之道还诡计多端,是个极难对付的角色。 但即便如此,金声恒还是对赣州明军城之战中的表现感到了一些震惊,如出城逆袭、将李应宗等部绿营兵杀得溃不成军,利用火器将大批满洲兵如同杀猪宰羊一般歼灭在城头,胆敢在城外结阵对抗满洲精骑等等。令人吃惊的是,连主帅图赖也没能逃过一劫,遭到了事先埋伏的火器兵的伏击,险些丢掉了性命。 至于图赖负伤,金声恒倒并没有放在心上,甚至连满洲兵和李应宗和柯永盛部在城下屡屡碰壁一事,他也没有过于在意。对于他而言,不管是为谁做事,首先自己不能吃亏才是最重要的,然后才去考虑其他的事。现在他最关心的便是怎样去应对庞岳这个难缠的人物,虽然他对庞岳也谈不上畏惧,但不知为什么只要一看见那面“庞”字帅旗便会感到不踏实。 怎么办?硬碰是肯定不行的,即便获胜也只能是惨胜。思来想去,金声恒不由得又想起了身边的亲信师爷对他说过的“打活仗”一途。作为曾经的明朝将领,金声恒对此法自然是不陌生的,当年他的老上级左良玉就是靠着这个法子在和张献忠的作战中将自身的损失降到了最低。不过话又说回来,如今的建奴可不像当年的崇祯皇帝和他手下的大臣那样好糊弄,你敢不出力?绝对会得到严厉的惩罚!对这一点,前不久还挨过图赖一顿军棍的金声恒是深信不疑的,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感到左右为难。 金声恒所担心的事终于演化成了现实,在他率军抵达赣州的第二天,尚在床榻上的图赖便授意都尔德又组织了一次攻城。这一次,自然是金声恒军打头阵。面对在后方虎视眈眈压阵的数千满洲兵,金声恒即便有一肚子的心眼,此时也不敢公然违抗主子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挥军攻城。 经过一整天的交战,这一次攻城行动再次以失败告终,赣州城内的明军凭着优良的火器装备和高昂的士气又一次将攻城的清军打得弃尸不断。虽然金声恒为了保持骨干力量特意将新招募的兵员放在前面充当炮灰,但一番激战下来所遭受的损失依然令他直打冷颤。 娘*的,为什么和赣州镇作战就如此费劲呢?碰得头破血流的金声恒又联想到自己曾多次在庞岳手上吃亏的往事,在心中恼羞成怒地说道。 ********* 赣州战事在持续的同时,福建的形势也在急剧变化着。 面对南下的清军,福建的头号实力派人物郑芝龙将各大战略要地的守军悉数撤走。自己也回了老家。如此一来,征南大将军、贝勒博洛所率的南下建奴主力以及大批绿营兵在八月十六日过了仙霞关之后便一路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建奴的铁蹄下,大片锦绣河山顷刻之间便为之变色。 八月二十七日,博洛所派的信使快马加鞭抵达了赣州,令图赖将赣南军务移交给江西提督金声恒,并立刻率满洲及汉八旗人马入闽,协同主力大军一道平定各州府县。 接到博洛的命令之后,吃了大亏还没来得及报仇的图赖十分地不甘心,气急交加之下甚至还屏退众人、仰天大吼,再一次将伤口牵动。 不过,在发泄了一通之后,图赖还是没有勇气违抗博洛的军令,于当晚心有不甘地召集满洲及汉军旗诸将安排从赣州撤军一事。 和图赖一样,诸位满洲及汉军旗将领也是一阵吃惊,接下来便是强烈的不甘心。可军令如山,大家也就只好默默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安排好撤军事宜之后,图赖越想越来气:想当初自己亲率大军抵达赣州城下,是何等意气风发?没想到现在却要毫无结果地撤走!这简直个莫大的耻辱! 怨恨了半天,图赖从自己的箭壶中抽出一支箭,一折两断,咬牙切齿道:若来日不雪此恨,不杀庞岳,我誓不为人! 第八十四章建奴离去 “满鞑子撤走了!”八月二十八日上午,这个消息在赣州城内的明军将士以及百姓当中流传开来。虽然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都不明白那些凶神恶煞的满洲建奴为何会再没有达成目的的情况下撤走,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个好消息。部分百姓甚至还在自家门前的街道上放起了鞭炮以示庆祝。 “建奴终于滚蛋了!”镇南门城头,作为临时指挥部的城楼里,以庞岳为首的赣州明军将领的眉头也为之一松。这些日子他们一直在坚持,尽管清军始终没能在他们面前讨到什么便宜,可他们也过得并不轻松,更何况城中的粮草总有消耗完的时候,城中的将士和百姓总有精疲力竭的那一天,如果清军一直在城下耗下去,还真是件麻烦事。好在如今战斗力最强悍的满洲建奴终于开始撤退,剩下的绿营兵无疑要好对付得多。 “说起来,也就是建奴还能蹦跶两下。”石有亮眉飞色舞道,“如今建奴这一走,城外的那些绿营兵顶多算盘菜,还不够咱们塞牙缝的。” 话音刚落,城楼中顿时响起一片附和的笑声。 不过,石有亮却很有居安思危的习惯,笑了几声之后突然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笑容也渐渐地收敛起来:“可朝廷的援军什么时候能到?虽说那些绿营汉奸在咱们面前如同废物一般,可俗话说得好,双拳架不住四手,蚁多了也会咬死象,他们在兵力上有优势,要对付起来还是得花不少力气。况且,谁又能保证以后不会继续有建奴到来?” 听到石有亮这么一说,城楼里的轻松气氛顿时淡去了不少,尤其是童以振等客军将领,笑容一时僵在了脸上。 庞岳却只是微笑不语,暗自感叹这教导营还真是没有白开设,连这个全军大名鼎鼎的莽汉的说话水平也提高了不少,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不料,就在庞岳刚刚在心中说出这一番赞语的时候,石有亮却越说越来气:“这他*娘的叫什么回事?建奴攻入咱们大明境内,人生地不熟反倒能不断获得支援,咱们大明的兵马在自己的地方却迟迟不见援兵踪影。娘*的,都是那帮……” “周明慎言!”庞岳皱起眉头打断了石有亮的话。 “唉!”对庞岳的话,石有亮还是一向遵从的,于是也就只好重重地叹息一声,将剩余的话咽了下去。 制止了石有亮之后,庞岳又不动声色地迅速在胡一清、童以振等客军将领脸上扫视了一番。此时,这些官场老油子的脸上都是一副“我什么也没听见”的表情。 “诸位都别在这里闷着了!”看到城楼中的气氛有些沉闷,庞岳从座椅上站起身笑道。“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那些建奴和咱们也算打了这么久的交道,如今要走了,咱们至少也得去送送吧!” 庞岳的话令笑声再次回荡起来,众人都跟在其后走出了城楼。 这时候,站在城头可以依稀看见清军营地方向一派忙碌嘈杂之象,身影绰绰,人吼马嘶,正黄旗和镶蓝旗的各种旗帜下,黑压压的一队队人马正往江边开去,开始乘船渡江 “子彬,这些日子我军共斩获多少满洲建奴首级?”看着建奴撤退的身影,庞岳朝张云礼问道。 “五百九十六级,”张云礼对这一数字似乎很熟悉,几乎是脱口而出,“不过,这些只是在城头和城墙根附近搜集到的完好建奴首级,有些被打烂的已经弃之不要了,那些更远地方的建奴尸首已经被建奴官兵及时收走。如此一来,估计建奴实际阵亡人数将近千人。” 对这个结果,庞岳谈不上惊喜,却也没有太过失望,建奴人丁向来稀少,青壮年更是属于珍稀品种。此次能击毙其近千人,对他们也算是个不小的打击。 不过,庞岳依然感到有些遗憾:赣州镇将士没能出城与建奴进行几番大规模的厮杀,在野战中以堂堂之阵将建奴碾碎。仔细一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赣州镇成军一年多,虽然通过严苛的训练形成了初步的战力,但终究还没能真正成长为一支虎狼之师,若直接与建奴的百战之兵进行大规模的野战,定会造成许多不必要的损失。另一个遗憾便是没能将奴将图赖击毙,当时杨忠等士卒以生命为代价将其击落于马下,但那厮的命却似乎格外的硬,居然还挺了过来。看来,只有日后寻找机会补上一刀。 不管怎样,建奴撤退了,而且庞岳也知道,依照建奴初战和休整的作息规律,今年之内自己恐怕不会再与之有大规模的交战。历史上,博洛率军扫平了整个福建之后便没有再让满洲兵参与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年底之前派了李成栋等汉奸军进攻广东之后便率领建奴主力押着包括郑芝龙在内的一大批被俘或自投罗网的明朝文臣武将北撤休整。如今看来,这形势也不会与原来的历史发生太大的偏离。 建奴,咱们来日再战!到了那时,你们将付出更大的代价!看这撤退中的建奴队伍,庞岳在心中默默地说道。 城外,列队离去的建奴脸上几乎都带着不甘之色,作为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满洲勇士,在这座南方的明人城池下碰得头破血流之后默默地离去,实在不是一件说得出口的事情。 图赖的那杆中军大纛也已经缓缓地移到了江边,上船之前,伤未痊愈、由几个戈什哈扶着的图赖转身看了看那座令他壮志未酬的城池,脸色格外的复杂。 “图赖大人,我们就这么走了。恐怕金声恒、柯永盛那些废物就更加拿庞岳没办法了。”都尔德说道,此刻他的语气中尽是遗憾、愤恨之情。 图赖“哼”了一声,脸部遭受的重创使得声音也有些含糊:“此时不要再提了。征南大将军在信中说,我们满洲人丁稀少,需要谨记太宗皇帝的教诲,对付明人不能计较一城一池地得失,重在击溃其有生力量,这就好比只要砍去了大树的所有枝叶、根茎,再坚硬的树干也会轰然倒地。我虽然也恨不得继续攻城,将庞岳生擒、扒皮抽筋,但仔细想想征南大将军的话也不无道理。此前,我军过分在一座孤城上纠缠,反而正中了那庞岳的下怀,折损了大批勇士的宝贵性命。” 说了一会之后,图赖感到脸上的伤口似乎又裂开了一点,火辣辣的疼痛感令他倒吸一口凉气。不过,他还是强忍着继续说出了剩下的话:“所以说,只要记住此仇来日再报即可,无需继续纠缠。要知道,我大清有成千上万的勇士,而明狗当中能战和敢战的又有几人?庞岳,还有已经死去的黄得功等人只是些难得的异数。要凭这些人便想阻挡我大清一统天下的大势,无异于痴人说梦!” 听图赖这么一说,都尔德多少释然了一些:“图赖大人言之有理!” “上船吧!”图赖用满含怨毒的眼光最后看了赣州城头一眼,朝身边的戈什哈吩咐道。 第八十五章“迎驾军”到来 图赖率领建奴主力前往福建之后,作为江西提督的金声恒便暂时成了赣南清军的最高统帅,节制着李应宗、柯永盛等部人马。 不过,金声恒却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欣喜,闹心的事反而多了起来。李应宗、柯永盛等人虽然名义上归他节制,但在内心中却是对他十分不服气甚至有些鄙视的。尤其是原来的胶镇总兵柯永盛,看到对自己还要晚些时候归顺大清的金声恒都爬到了自己头上,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甚至还在金声恒升帐议事的时候多次当面指出其错误,让金声恒脸上无光。李应宗也是明里暗里都要搞点小动作,总之就是不想让金声恒舒坦了。 至于这些人的小动作,金声恒当然并非一无所知,虽然他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但此时大敌当前、情形特殊,也只能暗暗地将这笔账记在心里等待他日一同清算。这时候,金声恒不由得怀念起主子还在的时候,虽然主子的脾气不一定好,时不时地要责罚人,但至少还能压住那帮喜欢暗地里搞事的王八蛋,自己也不用成天去和那帮人勾心斗角。 自己人之间的矛盾暂且放在一边,眼下最让金声恒关心的还是这赣州之战究竟该怎么打?还有多少胜算?如今,经过多次攻城的李应宗部只剩下了四千多人,柯永盛部也只剩下了六千多人,加上金声恒部的两万人,也不过三万人出头。而赣州城中的明军庞岳部加上后来逃进城中的另外两支明军,兵力也有一万七千余。 三万人对一万七千人,并不占多大优势,更何况明军还有坚城作为依靠。而唯一能对赣州城造成威胁的九磅炮和六磅炮也早就被满洲兵带走了,作为主子的他们不会放心地将这种杀伐利器交给奴才们保管。 即便是如此,如果城中的守军是其他那些吓破了胆的明军,金声恒也不会太过在意。一支丧失了战意的军队,人数上的优势和地利都不能转化成其战斗力。若真是那样,金声恒会毫不犹豫地立即下令攻城,并且能有十足的把握攻入城内。可问题是城中的明军以赣州镇为主,这支明军自从成军以来似乎还从未吃过什么败仗,根本不存在丧失战意的问题,士气反而正处在最旺盛时期。 此外,也不知道那庞岳用了什么法子,使得这支军队当中的几乎每一个士卒都颇为敢战、能战。几个月前,吉安城外那场由明军赣州镇担任主角的追击战依旧令金声恒心有余悸,那震天的呐喊、连绵不绝的火器炸响、钢铁洪流一般向前推动的枪盾阵在他脑中久久不能消去。 一想到和这样的军队作战,金声恒就眼皮直跳。 就在金声恒在盘算着该如何行事的时候,赣州城内,庞岳也正和一众将官以及参谋处的参谋们也在谋划着接下来的行动。 庞岳知道,此次图赖受博洛之命率满洲建奴放弃赣州转而进入福建,肯定会与博洛所率的建奴主力一同夹击福建境内尚在抵抗的明军。眼下,郑芝龙系的人马不战而降,令建奴长驱直入,驻扎在闽西汀州府境内的总兵姜希正部恐怕会首当其冲地受到攻击,甚至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遭到图赖军的偷袭。 而如今,庞岳既无王命在身,又考虑到自身实力有限,对福建战局自然是鞭长莫及。但袖手旁观也说不过去,因此在图赖率建奴出发的同时,庞岳便让马元成从军情处挑选精干人员,带上自己的亲笔信从小道进入福建前去通知姜希正,让他做好准备。信中说明了图赖部出发的具体时间,以及由军情处总结出来的其作战特点,兵力构成等等,还包括他自己根据前世读过的史料归纳出来的博洛部最可能的行军路线等等,希望能对姜希正部有所帮助。 忙完了这些,庞岳继续将目光放在了城外的那几万绿营兵身上。说起建奴,庞岳还不得不重视几分,因为毕竟人家以百战老兵为主,战斗力不容小觑。而绿营兵说到底不过是剃了发的前明军而已,训练有素的人马也有一些,但大多数还是在心理优势的作用下才在投靠新主子后“战力大增”。一些不明真相之人便将原因归结于那根“金钱鼠尾”,以为“金钱鼠尾”能有一种令人爆发的魔力。 庞岳对这种说法自然是嗤之以鼻的,对绿营兵的本质也洞若观火。这些剃了发的汉奸不过是在主子的恶名庇佑下才获得了一些心理上的优势,只要通过几次甚至一次大战,彻底打痛他们,将他们那种盲目的自大和优越感击碎,他们便会再次显露出虚弱的本质。当初在吉安城外,庞岳便敢于率军和追击金声恒部,如今赣州镇的实力已经有了进一步的提升,又有着坚城作为依托,他自然更加不会被绿营兵那表面上的人数优势所吓住。 于是,庞岳很快便下定了再次出城进攻的决心。随后,参谋处根据庞岳所提出的大致目标和要求进行了作战方案的筹划,各营也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等候出击的命令。一时间,紧张的气氛再次浮现,一场大战又迫在眉睫。 八月二十九,也就是图赖率军离开的第二天,是一个令金声恒、柯永盛等人难忘的日子。这天一大早,执勤的清军哨卒便发现赣州城西侧、章江对岸出现了一支不下于万人的军队,看那旗号,赫然是明军! 明军援兵到了!清军哨卒赶紧将这个情况上报,不一会儿,这一消息便传遍了整个清军大营。 得知明军援兵到来,金声恒、柯永盛等人都是一阵惊愕,对付城中现有的明军他们已经力有不逮,如今却又来了一股明军援兵,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但情况紧急,也由不得他们过多地感叹,唯有抓紧时间集合军队准备迎战。 此时,城头的明军将士也看到了援军的到来,顿时欣喜若狂。看来,朝廷还是没忘了自己,终于将援兵派来了! 此时,庞岳虽然脸上也带着微笑,但却不像其他人那样欣喜若狂,早在两天前,军情处的密探便将郝永忠、张先壁二部进入赣南的消息传回。当时,庞岳担心其中又出什么岔子,过早公布反而有可能令将士们空欢喜一场,因此也就暂时没有向众人公布。 好在,如今这支磨蹭了许久的“迎驾军”终于到来,庞岳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在他的一声令下,蛰伏多日的明军如同一只瞧准了猎物的猛虎,放弃了守势,出城朝着清军发功了进攻。 此次,除了留下泰山营守城之外,赣州镇其余三个战兵营全部出动,胡一清的滇营和童以振的粤营也出城协助作战。如浪翻滚的旌旗之下,上万人马踏着雷鸣般有力的步子向清军推进而去。 (PS:感谢书友们的支持,第二更送上!) 历史上的戚家军军制 车营解 往事,敌人铁骑数万冲突,势锐难当。我军阵伍未定,辄为冲破,乘势蹂躏,至无孑遗。且敌欲战,我军不得不战;敌不欲战,我惟目视而已。势每在彼,敌常变客为主,我军畏弱,心夺气靡,势不能御。自总督谭、今总督前巡抚刘、杨、巡抚王、及职创立车营,近该阅视,侍郎汪会题以上十座为额,每座战车一百二十八辆,每辆双轮长辕,用骡二头,两头俱堪骡架,以便进退。上用偏厢,各随左右安置。长一丈五尺,两头各有一门,启闭出入,车上安大佛狼机二架,每车见派军士二十名,分为奇正二队。正兵一队,军士十名,以二名专菅骡头。以六名管佛狼机二架。每架三名,车正一名,专在车上披坚执旗,以司进止。舵工一名,专管运车,左右前后,分合疏密。奇兵一队,旗士十名,内以勇敢服人者为队长,以鸟铳手四名仍兼长刀,在车内放鸟统,出车先放鸟铳。敌近用长刀,又以身中年少骨软二人,为藤牌手,在车内放火箭,出车打石块,敌近用藤牌。又以杀气者二人充镋钯手,在车放火箭,出车亦放火箭,敌近用镋钯。火兵一名,专管各队炊饭,皆其责任。 用之环卫军马,一则可以束部伍,一则可以为营壁。一则可以代甲胄,敌马拥众而来,无计可逼,诚为有足之城,不秣之马也。但所恃全在火器,火器若废,车何能御?每二车为一联,四车为一局,立一百总,十六车为一司,立一把总;六十四车为一部,立一千总;一营左右两千总,中军一员,又鼓车二辆,即以鼓手充车正,不另设。火箭车四辆,大将军车八辆,各车正一名,即以火药匠充车正。座车三辆,各车正一名。计车一十七辆,舵工一十七名,运车军兵大将军车每车二十名,计一百五十九名。百总一名,元戎鼓车火箭车每辆十名,计九十名。百总一名,共把总一员,千总不设,以中军兼管。 以上每一营,通计将官一员,中军一员,千总二员,把总九员,百总三十四名,车正一百二十八名,舵正一百二十八名,狼机手七百六十八名,大棒手二百五十六名,运大将军火箭等车车正、军兵二百三十四名,奇兵队长一百二十八名,火兵一百二十八名,鸟铳手五百一十二名,藤牌手二百六十六名,镋钯手二百五十六名,旗鼓、爪探、架梁、开路大小将官,应用军士二百六十八名,通共官军三千一百十九员名。 每车一营,旗鼓并该设备征军火器械:将官认旗一百,金鼓旗二面,门旗二面,五方旗五面,角旗四面,高招五面,坐纛一面。巡视旗十面,千总认旗三面,把总认旗九面,百总认旗三十四面,车正旗一百二十八面,金鼓一副,佛狼机二百六十五架,子铳三千三百四门,铁闩五百一十二根,钦锤、铁剪各二百五十六把,凹心送子二百五十六件,铅子二万五千六百个,火药七千六百八十斤,火绳一千二百八十根,鸟铳五百一十二门,铳袋五百一十二个,药筒一万五千三百六十个,药鳖五百一十二个,细火药三千七十二斤,火绳二千五百六十根,铅子一万五千三百六十个,杖五百一十二根,铅子模三十四副,火箭一万五千三百六十枝,火箭篓并雨罩具二百五十六个,大棍七百六十八根,铜锅一百四十四口,桶一百四十四只。 马营解 每马军十二名为一队,队总一名,次鸟铳手二名,次快枪手二名,次钯手二名,枪棍手二名,大棒手二名,火兵一名。三队计队总三名,兵夫三十名,火兵三名,旗总一名,共三十七名,为一旗,三旗为一局。百总一员,共一百一十二员名。四局为一司,把总一员,共四百四十九员名。二司为一部,千总一员,共八百九十九员名。三部为一营,将官一员,中军一员,共二千六百九十九员名。以上为中营,每将官一员,中军一员,千总三员,把总六员,神器把总一员,百总二十四名。旗总七十二名,队总二百一十六名,兵勇二千一百六十名。火兵二百一十六名,神器马骡九十四头。如军出三千之外,另为大营。每一把总司加一局,旗鼓、爪探、架梁、开路大小将官,其用军士二百八十八名,通共二千九百八十八员名。 每马军一中营,旗鼓并该设备征军火器械:将官认旗一面,坐纛一面,门旗二面,五方旗五面,角旗四面,高招五面,金鼓旗二面,巡视旗十面,千总认旗三面,百总认旗二十四面,旗总认旗七十二根,队总认旗二百一十六面,旗总备旗杆七十二根,队总备旗杆二百一十六根,金鼓一付,虎蹲炮六十位,铁锤六十把,铁剪六十把,火根九面根,药线盒六十个,火绳一百八十根,铁锥六十把,火药九百斤,大铅子五万四千个,木马子一千八百个,石子一千八百个,皮篓一百二十个,药升六十个,木送六十根,木榔头六十个,驮架九十副,鸟铳四百三十二门,◆杖四百三十二根,药鳖四百三十二个,药管一万二千九百六十个,铅子袋四百三十二个,铳套四百三十二个,火药二千五百九十二斤,铅子一十二万九千六百个,火绳二千一百六十根。铅子模二十四副,快枪四百三十二杆,杖四百三十二根,铁锥四百三十二把,铁剪四百三十二把,药袋四百三十二个,药线筒四百三十二个。药管一万二千九百六十个,铅子袋四百三十二个,火药四千五十斤,铅子一十二万九千六百个,药线二十一万六千根,火绳一千二百九十六根,铅子模九十四副,火箭一万二千九百二十枝,火绳一千二百九十六根。火箭篓四百三十二个,油罩四百二十二个,盔二千七百九十顶,甲二千七百九十副,锃带二千七百九十条,撒袋一千三百四件,弓一千一百五十二张,弦二千三百四条,火箭一千一百五十二把,雨罩一千一百五十二个,腰刀一千一百五十二把,双手长刀四百三十二把,镋钯四百三十二把,枪棍四百三十二根,大棒六百四十八根,铜锅二百一十六口,拒马六百四十八副,短柄刀四百三十二把,水桶一百二十二只,喂马筐子九十三个。 步营解每步军十二营为一队,火器手每队,队长一名,鸟铳手十名,火兵一名。杀手每队队长一名,圆牌二名,狼筅二名,长枪二名,钯二名,大棒二名。队长长旗枪一杆,腰刀弓箭牌手腰刀一把,狼筅手狼筅二把。钯手兼火箭,枪手兼弓箭,大棒手兼弓箭,火兵一名,铁尖扁担一根。三队为一旗,旗总一名,井三十七名。三旗为一局,百总一名,共一百一十二名。三局内鸟铳一局,杀手三局,为一司,把总一员,共四百四十九员名。二司为一部,千总一员,鸟铳四局,杀手四局,共八百八十九员名。三千总为一营,将官一员,中军一员,共二千六百九十九员名。 以上为一中营,将官一员,中军一员,千总三员,把总六员,神器把总一员,百总二十四名,旗总七十二名,队总二百一十六名,兵夫二千一百六十名;内铳手一千八十名,杀手一千八十名,火兵二百一十六名,共计二千六百九十九员名。 每步军一营,旗鼓并该设备征军火器械:将军认旗一面,金鼓旗二面,门旗二面,坐纛一面,五方旗五面,高招五面,巡视旗十面,千总认旗四面,把总认旗六面,百总认旗二十四面,队总旗枪杆七十二根。队总旗枪杆二百一十六根,腰刀二百一十六把,金鼓一副,鸟铳一千八百门,杖一千八百根,锡鳖一千八百个,铅子袋一千八十个,药管三万二千四百个,火药四千三百二十斤,铅子二十一万六千个,火绳三千二百四十根,铅子模一十二副,长刀一千八百把,藤牌二百一十六面,狼筅二百一十六根,长枪二百一十六杆,弓二百一十六张,弦四百三十二条,火箭二百一十六把。雨罩二百一十六个,镋钯二百一十六把,火箭六千四百八十枝。大棒三百二十四根,铜锅二百一十六口。 辎重营解 师行粮从,军事所先。迩来敌每入犯,官军并无辎重,敌乘肥马,即日驶百五十余里,我军马匹既弱,行至有城池所在,俱将城门关闭,月粮在仓,草束在场,多在城内,每不得支,如候支粮料,必误追敌。大军之行动,以二、三万计,便开城听候,缘仓城门小,株粒干系钱粮,唱名给支,一、二日尚不能完,如候支完追敌,敌去二、三百里矣。官军只得枵腹追往,饥疲甚矣。气息恹恹,支步不前,安能胜敌?即敌有可乘之机,徒付叹息而已。 近该题奉钦依,新创辎重营三座,每座大车八十辆,每辆骡八头,车上用偏厢牌,远视如城,到处下四面营。每车一辆,派军二十名,分奇正二队。正兵一队,军士十名,以知喂养者八人领拽车骡,内以六人为营,狼机二架,每架三名,以大棒手二人,临阵专管收拾骡头;车正一名,专司进止;舵工一名,专备留后。奇兵一队,队长一名,鸟铳手八名,仍以一、二、三、四名兼习长刀,五、六名兼习藤牌短刀,七、八名兼习镋钯,火兵一名,专管各队炊饭。此奇兵一队,专备护车,每车载米豆煤妙一十二石五斗,每营可供一万人马三日之食。各于出门之日,再自带干粮二、三日,计敌出入,亦足用矣。故师行常饱,而敌忾不销,全赖于此。每营将官一员,中军一员,全营千总二员,分管把总四员,各管二十辆,百总一十六名,各管五辆,中军元戎鼓车三辆,各骡二头,中军带管。计骡夫六百四十六名,车正八十名,舵工八十名。元戎鼓车三辆,每辆军兵十名,共三十名。又奇兵队长八十名,铳手六百四十名,火兵八十名,共计一千六百六十员名。旗鼓、爪探、架梁、开路大小将官,共用二百五十四员名,每营车八十辆,每辆载米二石五斗,煤炒三石七斗五升,黑豆六石二斗五升,共载米三百石,煤炒三百石,黑豆五百石。 每辎重一营,旗鼓并该设备征军火器械:将官认旗一面,坐纛一面,五方旗五面,角旗四面,高招五面,金鼓旗二面,巡视旗八面,千总认旗二面,把总认旗四面,百总认旗十六面,车正旗八十面,队总旗一百六十面,金鼓一副,佛狼机一百六十架,子铳一千四百四十门,铁闩三百二十把,铁锤一百六十把,铁剪一百六十把,铁匙一百六十把,铁锥一百六十把,凹心送子一百六十根,火药三千二百斤,铅子一万六千个,火绳八百根,鸟铳六百四十门,杖六百四十根,锡鳖六百四十个,药管一万九千二百个,铅子袋六百四十个,铳套六百四十个,火药三千八百四十斤,铅子一十九万二千个,火绳三千二百根,铅子模一十六副,大棍七百二十根,大锅一百六十口,木桶一百六十只,喂骡柳筐八十个,草铡八十口。 以上便是戚家军军制,本书中小庞的军队在这种编制的基础上进行了些许改动,作战单位从低到高依次为伍、什、旗、局、司、队、营。相应指挥员依次为伍长、什长、旗总、百总、把总、千总、营官(游击或参将充任)。 明代武官品秩及勋阶 五军都督府 中军、左军、右军、前军、后军各属 左都督一人,正一品,都督府 右都督一人,正一品,都督府 都督同知,无定员,从一品,都督府 都督佥事,无定员,正二品,都督府 经历一人,从五品,都督府经历司 都事一人,从七品,都督府 京卫指挥使司 指挥使一人,正三品,京卫指挥使司 指挥同知二人,从三品,京卫指挥使司 指挥佥事四人,正四品,京卫指挥使司 镇抚二人,从五品,京卫指挥使司镇抚司 经历一人,从七品,京卫指挥使司经历司 知事一人,正八品,京卫指挥使司 吏目一人,从九品,京卫指挥使司 仓大使一人,未入流,京卫指挥使司 副使一人,未入流,京卫指挥使司 留守司 正留守一人,正二品,留守司 副留守一人,正三品,留守司 指挥同知二人,从三品,留守司 经历一人,正六品,留守司经历司 都事一人,正七品,留守司 断事一人,正六品,留守司断事司 副断事一人,正七品,留守司断事司 吏目一人,未入流,留守司 都指挥使司 都指挥使一人,正二品,都指挥使司 都指挥同知二人,从二品,都指挥使司 都指挥佥事四人,正三品,都指挥使司 经历一人,正六品,都指挥使司经历司 都事一人,正七品,都指挥使司 断事一人,正六品,都指挥使司断事司 副断事一人,正七品,都指挥使司断事司 吏目一人,未入流,都指挥使司 司狱一人,从九品,都指挥使司司狱司 卫指挥使司 指挥使一人,正三品,卫指挥使司 指挥同知二人,从三品,卫指挥使司 指挥佥事四人,正四品,卫指挥使司 镇抚二人,从五品,卫指挥使司镇抚司 经历一人,从七品,卫指挥使司经历司 知事一人,正八品,卫指挥使司 吏目一人,从九品,卫指挥使司 仓大使一人,未入流,卫指挥使司 副使一人,未入流,卫指挥使司 所 正千户一人,正五品,千户所 副千户二人,从五品,千户所 镇抚二人,从六品,千户所 百户十人,正六品,千户所 勋阶 正一品:初授特进荣禄大夫,升授、加授俱特进光禄大夫、右柱国。 从一品:初授荣禄大夫,升授、加授俱光禄大夫、柱国。 正二品:初授骠骑将军,升授金吾将军,加授龙虎将军、上护军。 从二品:初授镇国将军,升授定国将军,加授奉国将军、护军。 正三品:初授昭勇将军,升授昭毅将军,加授昭武将军、上轻车都尉。 从三品:初授怀远将军,升授定远将军,加授安远将军、轻车都尉。 正四品:初授明远将军,升授宣威将军,加授广威将军、上骑都尉。 从四品:初授宣武将军,升授显武将军,加授信武将军、中骑都尉。 正五品:初授武德将军,升授武节将军,加骁骑尉。 从五品:初授武备将军,升授武毅将军,加飞骑尉。 正六品:初授昭信校尉,升授武毅将军,加飞骑尉。 从六品:初授昭信校尉,升授承信校尉,加云骑尉。 正七品:初授忠显校尉,升授忠武校尉,加武骑尉。 从七品:初授忠翊校尉,升授忠勇校尉。 正八品:初授毅武校尉,升授修武校尉。 从八品:初授进义校尉,升授保义校尉。 凡月俸俱与文官同。 明代江西卫所设置及赣南行政区划 赣南行政区划 赣州府:元为赣州路。龙凤十一年(1365)改置赣州府,属行省。 赣县:北偏西有桂源巡司,后迁县北攸镇;东北有磨刀寨巡司,后迁县东北石院铺;南有长洛巡司,后迁县西南黄金镇,仍名长洛巡司。 雩都县:东北有平头寨巡司;又县境有印山巡司,后废;东北有青塘巡司,后废。 信丰县:东有新田巡司;又西有桃枝墟巡司,后废;县境有黄田、覃塘巡司,后俱废;又东有新设巡司,后废。 兴国县:东偏北有衣锦乡巡司,东北有回龙寨巡司。 会昌县:元为会昌州[无倚郭]。洪武二年(1369)降为会昌县,仍属赣州府。南有湘乡寨巡司,产有承乡镇巡司又西有河口巡司,后废。 安远县:元属宁都州。洪武二年(1369)直属赣州府。北偏西有板石巡司。 宁都县:元为宁都州[无倚郭]。洪武二年(1369)降为宁都县,仍属赣州府。东南有下河寨巡司。 瑞金县:元属会昌州。洪武二年(1369)直属赣州府。西北有瑞林巡司,东北有湖陂巡司。 龙南县:元属宁都州。洪武二年(1369)直属赣州府。 石城县:元属宁都州。洪武二年(1369)直属赣州府。北有捉杀寨巡司,后迁县西赤江市,仍名捉杀寨巡司。 定南县:隆庆三年(1569)析龙南、安远、信丰三县于龙南县莲莆镇置定南县,来属赣州府。东北有下历巡司后迁高砂莲塘,崇祯初年迁龙南县北冬桃隘,仍名下历巡司。 长宁县:万历四年(1576)析安远、会昌二县于安远县马蹄冈置长宁县,来属赣州府。西北有黄乡巡司;南有大墩巡司,后更名新坪巡司;又北有双桥巡司,后废;南偏东有丹竹楼巡司,后废。 南安府:元为南安路。龙凤十一年(1365)改置南安府,属行省。 大庾县:倚郭。西有郁林镇巡司驻晶都村,后迁县境浮江隘,又迁县南黄泥港,仍名郁林镇巡司;东北有赤石岭巡司驻山峰里,后迁县东偏北小溪城,再迁县境峰山水西村,仍名赤石岭巡司。 南康县:东北有潭口镇巡司,西北有相安镇巡司。 上犹县:元为永清县。洪武初年更名上犹县。西有浮龙巡司,后迁县境太傅村,仍名浮龙巡司。 崇义县:正德十四年(1519)析上犹、大庾、南康三县于上犹县崇义里置崇义县,来属南安府。县境有过步巡司,后迁县西偏北上保;西南有铅厂巡司驻铅山,后迁县西南聂都,仍名铅厂巡司;东南有长龙巡司驻隆平里,后迁县东北尚德里江头,仍名长龙巡司。 卫所设置: 江西都指挥使司:初置江西卫,洪武三年末(1371)升置江西都卫,治南昌府,八年(1375)改置江西都指挥使司。 南昌卫:倚郭。洪武八年(1375)置南昌左卫于南昌府,正德十六年(1521)与南昌前卫合并置南昌卫。 南昌前卫:倚郭。洪武十九年(1386)置南昌前卫于南昌府,正德十六年(1521)与南昌左卫合并置南昌卫。 袁州卫:洪武元年(1368)置袁州卫于袁州府。 赣州卫:洪武五年(1372)置赣州卫于赣州府。 宁府仪卫司:淮府仪卫司:淮府群牧所:益府仪卫司:益府群牧所: 会昌千户所:洪武十七年(1384)置会昌守御千户所于会昌县。 信丰千户所:洪武十七年(1384)置信丰守御千户所于信丰县。 饶州千户所:洪武元年(1368)置饶州守御千户所于饶州府。 广信千户所:洪武元年(1368)置广信守御千户所于广信府。 铅山千户所:洪武元年(1368)置铅山守御千户所于铅山州。 抚州千户所:洪武元年(1368)置抚州守御千户所于抚州府。 建昌千户所:洪武二年(1369)置建昌守御千户所于建昌府。 永新千户所:吴元年(1367)置永新守御千户所于永新州。 安福千户所:洪武元年(1368)置安福守御千户所于安福州。 吉安千户所:明初置吉安卫于吉安府,洪武二年(1369)降为吉安守御千户所。 南安千户所:洪武二十四年(1381)置南安守御千户所于南安府。 第八十六章摧枯拉朽 见明军出城,金声恒赶紧下令布阵迎战,令柯永盛、李应宗率部前去江边阻击来援的明军郝永忠部,自己则亲率本部人马迎上了从城中出来的明军赣州镇。 此次,庞岳将刚锋营和陷阵营的近六千步卒位于正前,滇营和粤营的步卒紧随其后。飞虎营和滇营、粤营的骑兵分别位于左右两翼。 庞岳本人也披挂整齐、跨上了枣红马,亲自上阵指挥。这些日子虽说一直在与清军作战,但都以防御战为主,多少打得有点憋屈。相比之下,庞岳还是喜欢这种在野战中以堂堂之阵击败敌军的方式。 看到庞岳的中军大纛出现,周围的赣州镇将士立即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眼中尽是崇敬与狂热之色。在他们眼里,总兵大人勇武与智慧兼并,带领着全军走向了一个又一个的胜利,让他们找到了那份属于堂堂男儿的尊严和荣耀。并且,总兵大人体恤士卒,几乎将所有的士卒都当成自己的手足来看待。有如此上官,自己则能不为之效力、为之死战? 一时间,“万胜”“威武”之类的口号如同平地卷起的巨浪向四周横扫开来,撼天动地,听得胡一清、童以振等客军将领脸上尽是掩饰不住的震惊,也让对面的清军一阵胆寒。 金声恒更是双目圆瞪,他不知道对面那股明军的底气是从何而来,虽然己方的人数还占优势,但此刻他的心中竟产生了一丝丝忐忑。这种情形以往还从未有过。 没多久,随着庞岳自中军发出的命令,明军将士们开始了进攻的步伐。 首先是炮队的十来门火炮突然从阵中现身,朝着缺乏防备的清军开了火。如今,赣州镇的步炮协同战术虽然还不是很精湛,但也足以对清军造成不小的打击。只一轮轰击过后,清军大阵的前部便已是一片混乱,那些首当其冲的清兵们被打得血肉横飞。 紧接着,正中的数千明军步卒以赣州镇刚锋、陷阵二营为先导,爆发出一阵惊天的呐喊,越过炮队朝着清军碾压了过去。 两翼的骑兵也开始拍马加速,朝着清军冲杀了过去。其中位于左翼的飞虎营骑兵手中几乎都握着一杆骑枪,枪刃上那透着死亡气息的点点辉光令人不寒而栗。 “杀!!——”明军将士们的口号越来越简单,最后便浓缩成了着一个字。 杀!杀掉当面的敌人,砍下他们的首级,用他们的鲜血来书写属于我们自己的战功!这是庞岳在战前动员中常说的一句话,此刻也成了几乎所有赣州镇士卒的共鸣。 看到对面的明军如同打了鸡血一样朝着自己冲了过来,清兵们心头多少有点打鼓,但不容他们过多思考,金声恒也下达了总攻的命令。军令如山,清军官兵们也只能收起杂念,一边呐喊着给自己壮胆一边朝明军迎了上去。 两支军队很快便碰撞在了一起,刹那间,喊杀声、刀兵碰撞声伴随着阵阵血腥弥漫开来。 此时在岸边,最先渡过章江、登上东岸的郝永忠部明军也与柯永盛、李应宗部交上了手。起初,郝永忠部由于上岸的人数不多,在清军的疯狂冲击下损失惨重。但随着上岸的明军越来越多,再加之清兵们的气势早已被明军援兵到来这一消息吓退了不少,郝永忠部渐渐地摆脱了被一边倒屠杀的局面。已经上岸的官兵奋力厮杀着,为后续的同伴打出一条条通道。 来援的明军统帅、南安伯郝永忠见手下的官兵在浴血拼杀下已经打开了突破口,便投入了更多的精锐,以求彻底击破清军的阻击,与岸上的明军会合。 “南安伯,接下来该我们了吧?”一个黑瘦的青年将领来到郝永忠面前说道,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上次率军护送隆武帝进入湖广的施琅,完成了护驾任务后又和郝永忠一同返回赣州。 郝永忠一看这主动请战之人竟是施琅,不禁感到有些意外。本来,郝永忠考虑到施琅手下不过一千多人,再加之他听说过庞岳的许多传奇事迹,有心结交之,因此也就没有让施琅所率的一千多赣州镇士卒投入战斗,避免将友军当挡箭牌之嫌,没想到施琅却自己提出来了。 “施将军不必焦急,已经渡江的将士们很快便会击败鞑子。再者,对郝某来说,贵部是客军,前些日子又有护驾之功,郝某又岂能白白增添伤亡?”郝永忠说道,不管怎么样,客套话总是要有的。 不料,施琅却有些急了:“末将谢过南安伯的好意,只是末将等本就是赣州镇的人马,如今已到赣州城下又岂能眼睁睁地看着其余袍泽与敌血战而无动于衷?请南安伯准许我们参战吧!” “施将军忠勇可嘉啊!”郝永忠感叹了一句,“既是如此,那好,等足够的渡船返回时,你们便渡江吧!” “谢过南安伯!”施琅抱拳答道,似乎有点兴奋。 主动请战还用得着谢我?郝永忠对施琅的行为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不仅如此,这一路上,施琅和他手下的那一千多赣州镇士卒带给郝永忠的惊奇还有很多。这些人事事当先,服从性和体能都超过了郝永忠部的士卒。如果是这是一支征战沙场多年的队伍,那郝永忠也不会感到奇怪,可是当他听说这支队伍当中新兵占了绝大多数、仅仅只训练过一年时,便感到了有些震惊,对从未与之谋面的庞岳也充满了好奇:短短一年便能将一支军队训练至此,若是多花上一些时日那还了得? 江对岸的阵阵惊天动地的喊杀声清晰地传了过来,有过多年沙场经验的郝永忠当然听得出,那声音大都来自于赣州镇主力与另一股清军的厮杀。虽然他没能亲眼目睹其场景,但从这满含爆发力的喊杀声中也能知道厮杀的惨烈和赣州镇那高昂的士气,当下不由得更加称奇:这究竟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 过了一会儿,先前运送郝永忠部将士的渡船纷纷从章江东岸返回,施琅赶紧率领手下的士卒和其他的郝部将士一同上船准备渡江进攻清军。 就在施琅上船之前,郝永忠突然想起了什么,向他问道:“施将军,据说你们庞总兵是山西人?” “嗯,没错,山西大同人。” “大同……”郝永忠的张开的嘴一时僵住了。 郝永忠的一时失态,施琅并没有注意到,他已经忙不迭地指挥着手下的士卒登船。 章江东岸,先前上岸的郝永忠部官兵已经通过奋力搏杀占领了一块不小的立足地,后续的明军官兵源源不断地从船上跳下,将清军防线上的口子越撕越大。 施琅等一千多赣州镇官兵投入战斗以后,显得格外勇猛,越过郝永忠部明军士卒冲在了最前面。而且这些人在冲杀的时候都组成了一个个小团体,其中长短兵器互相配合,犹如一支张开獠牙的钢铁猛兽,所到之处清军无不血肉横飞。此种情景不仅令郝部明军官兵吃惊,更使清兵们为之胆寒。 岸边的厮杀逐渐激烈之时,赣州镇主力与金声恒部清军的拼杀也进入了白热化。早在接触之前,人数上尚且属于劣势的明军便在气势上将清军完全压倒。两军正式遭遇之后,清军的大阵前部顿时凹下去一大块,蓄势已久的赣州镇将士如同下山的猛虎,顷刻之间便在清军阵中撞出朵朵血花。 整个战场上寒光翻滚、呐喊如雷,虽然正面的明军步卒只有数千之众,可是清兵们却感到了莫大的压力,明军持续不断的猛烈冲击几乎让他们只剩了招架之功,根本没有反击的机会。此时,对于清兵而言,己方兵力的优势已经不能让他们感到心安,反而令他们的自信心受到了严重打击。 金声恒也为眼前的一幕吃惊不小,他发现,才几个月的工夫,赣州镇的战斗力似乎又增长了不少。如果说上次在吉安城外的那场败仗,金声恒还能用“急于撤退不想反击之类”的话来安慰自己的话,那这一次他实在不知道该去寻找怎样的借口了。堂堂对阵,当面厮杀,自己手下的官兵依然占不到半点便宜,反而出现力有不支的趋势,这种局面令剃发之后便一路“势如破竹”的金声恒始终难以接受。 明军方阵的中后部,庞岳的中军大纛一直在高高竖立着。大纛之下,一身银色山文甲的庞岳正默默地盯着前方的情况,银盔下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虽是波澜不惊,但内心中却早已是汹涌澎湃。如今,作为一镇主帅,庞岳已经很少有亲自上场厮杀的机会,即便亲临第一线也都是被大批亲兵紧紧簇拥着,可这并不影响他直接地去感受那热火朝天的厮杀场面。看着手下的官兵们奋勇杀敌的场景,他不禁在心中感叹:有此精兵在手,何愁大事不成? 当赣州镇步卒将清军冲杀地只有招架之功的时候,庞岳下令左右两翼的骑兵也加速了对清军的冲击。 人吼马嘶,蹄声滚滚,最先打开局面的是左翼的飞虎营骑兵。这个营在赣州镇当中算是资格比较老的了,再加之被一个战场狂人石有亮所率领,爆发出的战斗力令人不得不为之侧目。几番对冲之后,与之正面对抗的清军骑兵便被冲得七零八落,人数上的一点优势依然没有起到多大作用。看到左翼的飞虎营骑兵取得进展,本来已经居于下风的粤营和滇营骑兵也大受鼓舞、一鼓作气将局面扳回,与当面的清军骑兵形成了对峙局面。 惨烈的厮杀声在空中持续地飘扬着,久久不去,从岸边到城下几乎全部成了战场。双方的官兵都在奋力地厮杀着,等待着对方先崩溃的那一刻。 一个多时辰之后,随着上岸的明军援兵越来越多,负责阻击的李应宗和柯永盛部终于吃不住了。厮杀了这么久却依然占不到半点便宜反而有被明军两面夹击的危险,清兵们的信心发生了剧烈的动摇,随后,小范围、极个别的临阵脱逃现象成了群体性的举动,越来越多的清军开始不顾军纪约束往自认为安全的方向逃跑。 大势已去,李应宗和柯永盛虽捶胸顿足依然不能改变半分,为避免手下军队陷入完全溃散的局面,不得不下令全军向南撤退。 李应宗和柯永盛这一撤,金声恒顿时被气得差点从马上滚下来,但面对自两个方向冲过来的明军,他也没有继续坚持下去的勇气,因此也就只好下令向南撤退。 见清军撤退,庞岳和郝永忠都下令手下的军队掩杀了一阵方才作罢,随后,两股明军便开始会师。 第八十七章闯营旧将郝永忠 “大人!”两支明军会师之后,施琅来到庞岳跟前行礼道:“属下终于不辱使命,将陛下安全送到湖广。” “哈哈,尊侯,回来就好!”庞岳笑着将施琅扶起,“你们干得不错!” “定武伯!”又一人的声音传来。 施琅回头一看来人,连忙向庞岳介绍:“大人,这位便是南安伯、湖广总督何大人标下总兵。” 郝永忠?庞岳的好奇心顿起,迅速地将眼前之人打量了一番。郝永忠,原名郝摇旗,是李自成麾下的一员战将,因作战勇猛、每次都率先夺得敌军大旗而获“摇旗”的称号。后来,李自成身死九宫山,郝摇旗便与其余顺军将领一同接受了南明朝廷的改编,受封南安伯并改名郝永忠,成为了南明时期明军的一员重要将领。 不过庞岳却发现,这位仁兄的相貌实在令人无法联想到他那传奇的一生,如果非要用个词来形容的话,那么“路人甲”便是再合适不过了,属于丢到人堆里就找不着的那种。 “原来是南安伯,久仰久仰!”庞岳拱了拱手,笑道,“南安伯能在赣州危急之时率军来援,一解困局,全城军民无不心存感激!” 庞岳在打量郝永忠的时候,郝永忠也在暗暗地观察着庞岳,他没想到小有名气的赣州总兵庞岳竟是如此年轻,同时,庞岳那谦和的态度也让他吃惊不小,一个可谓大器早成的人,身上还没有一点自傲的痕迹,实在是有些难得。 在心中飞快地发过一阵感慨之后,郝永忠也拱手道:“定武伯言重了!郝某不过是奉命前来,当不得定武伯如此夸奖。倒是定武伯率军坚守城池多日,毙敌无数,方为我等武将之楷模!” 郝永忠的话听得庞岳愣了片刻,想不到出身草莽的郝永忠也能说出如此一番客套话,看来他还真是一个适应能力强的人。 “南安伯太客气了!”庞岳笑了起来,“如今清虏已退,请容庞某在城中为各位接风洗尘!” 郝永忠也笑道:“那就谢过定武伯了!” 由于郝永忠部有近两万人马,而城中的空间有限、一下子接纳这么多人多少显得有些拥挤。正当庞岳在心里盘算着怎样安排这支大军的时候,郝永忠却主动提出让自己的人马驻扎在城外。见郝永忠态度似乎很坚决,庞岳客套了一番也就依了他的意思。 安排好部分人马监视清军动向之后,庞岳便邀请郝永忠等人一同进城,进得城内,又让人在总兵衙门摆下一桌酒宴,接待郝永忠等援军将领。 席上,庞岳从郝永忠口中得知,此次与他一同率军进入江西的还有总兵官张先壁的人马,张先壁率军进入江西之后便按照隆武帝的谕旨前往南安府驻扎,所以并未前来赣州。听到这一消息,庞岳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但又不能确定,后来索性放在一边不去想了,反正该来的总会来的。 不过,在告诉了庞岳这件事之后,郝永忠的话就很少了,虽然他表面上客客气气、别人经他一杯酒他便回敬两杯,但庞岳总感觉他有点心不在焉,可也不好贸然发问,只能装作没看见。 ********* 下午,等待酒席散去、送走了郝永忠等人,庞岳又特意让人叫施琅到书房来与自己见了个面。 “属下见过大人!”走进书房,施琅恭恭敬敬地向庞岳行了一礼。 “尊侯,我不是说过了吗?在我这儿不必如此多礼!”庞岳说出这话之后又不由得在心里苦笑了几声,这话他不知对施琅说过多少次了,但施琅就是这么一板正经,虽然处处体现着对自己的尊敬,但总让人感觉有那么几分生疏。如果换做石有亮、卢启武等人,一般都是打声招呼之后就自己找地方坐下了,这几人的礼数不一定周全,但和他们相处起来要随意得多。 “坐吧,尊侯。”庞岳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一张椅子。 一名亲兵端了两杯茶进来之后便退了出去。 “谢大人!” “此次你率军护送圣驾进入湖广,我想听你说说那边的情况。”庞岳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说道。其实,有了军情处的密探时刻传回消息,庞岳对湖广的大致形势也了解得差不多了,只是考虑到军情处毕竟筹建的的时间还不长,不可能面面俱到,因此便找施琅来问一问,以免漏掉一些重要的东西。 “是,大人。”一提起正事,施琅的拘谨要少了几分,“这月十六晚,属下等护送陛下以及诸位王爷、大人抵达了郴州……” 施琅侃侃而谈,庞岳几乎一字不漏地听着,发现施琅所说的情况与他之前所了解的基本上一致:隆武帝抵达郴州之后,严厉斥责了郝永忠一番,却并未对其做出明确的处罚,只是命他即刻率军前去支援赣州,并派人去攸县的张先壁军中传旨,让他与郝永忠一同进入江西。次日上午,何腾蛟派来的使者抵达了郴州求见隆武帝,却被晾了大半天。最后终于得见,但双方谈论了什么却不得而知。第三日,施琅便与郝永忠一同率军前往江西,后面的情况便不知道了。 “属下与南安伯率军出发之时,陛下又派了原先在南安伯军中的兵部职方司郎中路太平和太监杨守明携带着圣旨一同前来。”施琅最后又补充道,“由于担心路上随时可能遭遇战事,南安伯便分出部分人马保护着他们跟在大军二三十里之后,大概今日之内便会抵达赣州。” 携带着圣旨前来?这个情况倒被军情处忽视掉了,这个马元成!庞岳暗骂了一句,同时心中又疑问丛生:究竟会是什么样的旨意?是封赏的还是其他什么? 罢了,不去想了,等圣旨一到便知!庞岳暂时将此事放在了一边,点点头对施琅说道:“好,我都知道了。尊侯,你此次护驾有功,陛下是不会忘记你的,你要好好地珍惜!” 施琅想了一会儿,开口道:“不瞒大人,在郴州,属下曾荣幸得到陛下接见。陛下打算让属下前往锦衣卫任职,但属下斗胆没有接受陛下的好意。” “哦?这是为何?”庞岳有些吃惊,即为施琅的坦诚,也为他所作出的决定。 “一来,大人对属下恩重如山,屡次委以重任,属下不敢轻易忘却。二来,如今正是国难当头、生死存亡之际,属下又岂能只顾自身安危而坐视其余袍泽在前方与敌拼杀?” 不管施琅说得是否是真心话,庞岳都听得很是受用。说起来,当初他从郑芝龙军中将施琅要过来,是为了将来有朝一日筹建水师的,可到目前为止水师还无从谈起,只能先让施琅统领步卒,不知道这是不是有些浪费人才了。 “尊侯,你能这样说,我很是欣慰。”庞岳说道,“你也放心,总有一日我会给你一个充分施展你自身才华的机会!我保证!” 施琅知道庞岳是不轻易许诺的,一旦许下诺言也定会去实现,于是,听庞岳这么一说自然在心中欣喜若狂,但表明上依然极力维持着镇定:“属下谢过大人!” 第八十八章新的任命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傍晚,总兵衙门大堂,庞岳和郝永忠以及一种将领俯首跪地,听刚赶到赣州的太监杨守明宣读圣旨。 杨守明带来的圣旨共有两道,一道是给庞岳的,另一道是给郝永忠的。虽然其中有着一定的修饰词和套话,但还是很快宣读完毕。 隆武帝的旨意如下:调任庞岳为湖广总兵,湖广都指挥使司指挥使,升授骠骑将军、上护军,着令依旧统率原部人马,在接到圣旨后的五日内率军前往湖广衡州府;任命郝永忠为赣南总兵,江西都指挥使司指挥同知,着令率军驻防赣州,与驻防南安的赣南副总兵张先壁一道负责赣南防务。 至于胡一清等客军将领,由于山水相隔、隆武帝未能得知赣州的最新情况,因此没有接到圣旨。 “臣庞岳,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郝永忠,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待庞岳、郝永忠叩头起身之后,杨守明一挥手,两名跟班太监便各用一只锦盘盛了圣旨递了过去。 “咱家早就听说过定武伯的赫赫威名!”庞岳刚接过圣旨,杨守明便走了过来笑道,“今日得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定武伯如今圣眷正隆,他日前途必不可限量啊!” “杨公过奖,此次还有劳公公了!”庞岳一边笑着一边不动声色地将一锭金子塞入杨守明袖中,接着又对卫远吩咐道:“送杨公公前去歇息,安排一些上等的酒菜!” 杨守明悄悄地掂了掂袖中金锭的分量之后,顿时喜笑颜开:“定武伯盛情,咱家就却之不恭了!” 杨守明带着几名随从太监离去之后,郝永忠、胡一清、童以振等将领纷纷向庞岳拱手、口称吉语:“祝贺庞总兵荣升!”“恭喜庞总兵升任都司指挥使!”…… 庞岳也赶紧抬手回礼,连称不敢。 走到胡一清、赵印选跟前时,庞岳发现他们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连忙道:“二位将军请放宽心,二位率滇营将士与我镇将士一同守卫赣州,流过的血汗是大家都有目共睹的。我会尽快将这些事上奏朝廷,不会让死难将士的鲜血白流。” 说到这里,庞岳又看向了童以振、陈课,继续道:“还有粤营,所有客军的鼎力相助,我都不会忘记,定会奏明朝廷为各位请功。” 听庞岳这么一说,胡一清和赵印选的脸色多少好看了一些。 “有庞总兵的这句话,我老赵就放心了。”刚说完这句话,赵印选便发觉有些不妥,也不好再继续说下去,只是尴尬地笑着。 胡一清连忙出来打圆场:“庞总兵说这话就见外了,都是官军,都是为国效力,本来就应该相互帮衬。再者,前几次与清虏交战,本就是赣州镇将士出力最多,我等又岂敢贪功?也难得庞总兵还记得这些。” 此时在另一旁,童以振、陈课二人几乎连开口都不好意思开了,脸上尽是羞愧之色。自从吉安失守之后,他们一路狼狈难逃而来,幸亏赣州仍然在明军手中,他们才逃过了战死或投降的命运。今日上午城中守军与清军的一战,虽说粤营也出了城,但那只不过是跟在赣州镇的将士后面呐喊了一阵,离“有功”还差得远。如今却听到庞岳说要为自己请功,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看到童以振、陈课一脸的窘状,庞岳也不好再说什么,紧接着又走到郝永忠跟前,同样向他表达了自己的祝贺。 说起来,郝永忠自己对这个新职位还是比较满意的。从督标总兵到独自镇守一方的总兵,虽然品秩上的提升微乎其微,但在很多事情上至少会比以往自由得多。唯一让他感到不能确定的是,新的顶头上司在粮饷方面究竟能不能像何腾蛟那样爽快?不过,这种事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面对庞岳的祝贺,郝永忠也笑着回礼,两人又客套了一番。 ********* 晚上,赣州总兵衙门,庞岳书房 吃过晚饭之后,庞岳又特意招齐了张云礼、田世尊以及各营营官前来议事。因为,根据隆武帝的旨意,新任的赣南总兵郝永忠将接过赣州防务,而原来的赣州镇将士将由庞岳率领进入湖广接受新的任务。一万多官兵的调防可不是件小事,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而圣旨上给予的期限也不是很充足,所以这件事得抓紧时间筹划才是。 众人落座之后,庞岳说道:“诸位应该都知道了,陛下已经调任我为湖广总兵,而你们以及四营将士也都将随我调往湖广。千里调防,事关重大,我不可能考虑得面面俱到。在接下来的几日内,该如何准备?该留下什么、带走什么?希望大家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提出自己的看法。想到什么就尽管说,即便说错了我也不会罚你们挨军棍的!” 书房内顿时一片笑声。 在座的人可以说都是庞岳的心腹,也都习惯了他所提出的这种平等议事的方式。每当这时候,不管是谁,只要被允许在场议事,都可以畅所欲言,提出自己心中所想,庞岳也的确没有因为谁说错话就随意责罚谁。因此,等庞岳开了个头之后,室内讨论的气氛立刻就活跃了起来。 “大人!”石有亮咋咋呼呼地第一个发言,“要我说,赣州镇现有的一切都是大人还有在座的弟兄们打拼出来的,不管是什么都来之不易啊!能拿走的就应该全部拿走,不能便宜了外人!” 石有亮话音刚落,卢启武便深不以为然地道:“那好啊!校场上那些木头桩子也是你石大个子监督打造的吧,等调防的时候便由你带着走吧!” 石有亮一听这充满了嘲笑的话语,立刻瞪起了牛眼。张云礼连忙笑着当起了和事佬:“周明不要心急,亮功的话可能有欠妥之处,可理是这么个理,若是事无巨细都不想放弃,那我军可能就永远都走不了了。” “大人,属下觉得,其他的东西可以不要,但库房里的兵器甲胄不应留下。”崔守成说道,“等到了湖广,我军极有可能又要扩编,到时候缺的便是这些东西。万一朝廷拨付不及时,我们也好有个准备。” “还有铁厂的铁料,能多带就多带一点走,将来打造甲胄、兵器的时候都离不开它。”说到这儿,卢启武的语气中透着阵阵遗憾,“唉,可惜了那么好的一座矿山,那么好的一座铁厂了!不知道到了湖广那边还能不能设立咱们自己的铁厂。” “其实,兵器、甲胄乃至铁料都是其次。”施琅也说话了,“大人,属下认为,最不应该放弃的便是军器局和铁厂的那些工匠和技师。因为不管是兵器也好,甲胄、铁料也罢,都是通过这些工匠和技师的手生产制作出来的。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都有着长年的经验,只要大人能将他们带走,日后再开设铁厂和军器局必定事半功倍。” 第八十九章安排 听完施琅的话,庞岳不禁在在心中连连称是,可以说,施琅的这一番话正是他心中所想。在十七世纪,最贵的依然是人才,那些经验丰富的工匠和技师绝对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不过,还没等庞岳开口,张云礼便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大人,至于那些由我军带来赣州的工匠倒好说,只要他们愿意继续跟随我军前往湖广,旁人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那些属于赣州卫和下面几个千户所、登记在册的匠户,就有些不好办了。若是我军将他们也带走,且不说如何向朝廷交代,就算黄大人和郝总兵那里也说不过去啊。” 的确,那些工匠都是兵部备案的匠户,不是私人的雇工,若是直接带走也不合适。该想个什么办法?庞岳的脑子飞快地运转起来。 “子彬兄言之有理,”卢启武道,“至于工匠方面,大人也不必过于担心。如今大人已经兼任湖广都司都指挥使,等到了湖广完全可以再从各卫所抽调一批匠户。眼下完全不必要因这些小事伤神。” “可是,那些工匠尤其是军器局的兵器工匠,有很多是已经掌握了燧发枪制作技艺和一定铸炮技术的熟手,若是直接将他们带走,等到了湖广便可迅速恢复甚至超过现有的打造规模。”施琅说道,“湖广那边也有大批工匠是不假,但另起炉灶的话,无疑会浪费更多时日。” “尊侯说得也没错,”田世尊捻须道,“如今形势紧迫,早一日打造出更为犀利的兵器,我军便会多一分胜算。使用原来的熟练工匠,这一进程势必会快得多。若是等到了湖广在搜罗工匠,无疑会拖延时日、乃至错失良机。” 看来,这件看似简单的事情要处理好还真不太容易。也就一会儿的工夫,在场的众人便都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听了大家的意见,庞岳心中也就大致有了数,况且调防一事还有很多方面需要考虑,他不想在这件事上浪费太多的时间,于是便说道:“好了,此事就交给我去办,诸位先不用考虑了。另外,此去湖广,路途遥远,我军万余人马所需粮草如何安排,也需要事先考虑周全。子敬先生,我想先听听你的看法。” “好。”田世尊点头道。 …… 此次议事一直持续到了深夜,期间,守候在门外的亲兵也进来续了好几次茶水。 通过这次讨论,庞岳和部下们对调防一事制定了一个大致的计划,只是有些细节问题尚在谈论之中。见天色已晚,庞岳也不准备急在这一时,而是让大家先回去休息,至于剩下的细节问题,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再在实践中慢慢完善。 众人告退之后,庞岳洗漱了一番之后也躺下来休息了。尽管夜已深沉,但他躺在床上却久久不能入眠。事实上,在今日傍晚接到圣旨之后,他心中便再也难以平静。隆武帝的信任和器重让他多少有些受宠若惊。 湖广总兵、都司都指挥使,这个职务要放在过去可能算不了什么,但如今湖广已经成了隆武朝廷的统治枢纽,这一职务便显得尤其重要。因此,在接到圣旨之前,一贯有着自知之明的庞岳并未有过多的想法,可是没想到隆武帝还真就把这副重担交给了自己。 受之有愧啊!庞岳翻了个身,在心中暗自感叹道:自从去年因为那块铁疙瘩而莫名其妙地来到明末,已经有一年多了。在这一年里,自己虽然做过一些事情,也改变了隆武帝的命运、挽救了隆武朝廷那本会覆亡的结局,但总的来说还是留下了很多遗憾,敌强我弱的总体形势依然没有改变,中原乃至江南的大部分地区沦落敌手。此番前往湖广,依旧是任重道远! 不过,一想到即将前往湖广,庞岳心中又有些期待,毕竟那是自己前世的家乡。虽然已经回不了原来的那个家,但通过这种方式也能找到些许慰藉。只是不知道,自己魂牵梦绕的故土在明代的模样会是怎样的。 千万种思绪在庞岳头脑中纠缠着、挥之不去,直到后半夜他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 “真奴,一百零一,记下,下一个……”次日上午,赣州镇的一间库房内,兵部职方司郎中路太平正和一众小吏在清点着某样东西,大学士何吾驺和庞岳都在场。 听着小吏不停地报着数,何吾驺的老脸上布满了惊奇,并不时地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身边的庞岳。 让何老大人如此吃惊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赣州镇所斩获的建奴首级,总共五百九十六级,已经用石灰硝好,在库房里堆成了两座小山。 虽然何吾驺之前一直在赣州城内,庞岳也将斩获数目告诉了他,但何吾驺对五百九十六这个数目不过是一笑了之,活了六十多岁了,他还没见过虚报吗?哂笑之余,何老夫子甚至还在感叹庞岳连虚报都弄得畏手畏脚。 但今日何吾驺却是没话说了,至少已经清点过的那一百多颗建奴首级全部是货真价实的,那帮专门干这个的兵部小吏仔细地检查了每一颗首级的牙口、发辫,没有发现半点弄虚作假的成分。 “此次赣州镇斩获颇丰啊!”何吾驺看了看两堆小山般的建奴首级,深有感触地说道。 既然已经清点过的这一百多颗全部属实,剩下的应该也不大能有假。五百九十六级,还都是建奴首级,这让何吾驺不得不吃惊。要知道,崇祯年间大明边军与建奴对阵时,即便斩首数十级也足以让明军主将当成报捷的资本。 “庞总兵治军有方、用兵得力,实乃国之栋梁!”还没等庞岳反应过来,何吾驺又加上了一句。 “阁老过奖了,末将受之有愧!”庞岳赶紧说道,“阁老位居庙堂,时刻为国操劳,所付出的的心血是末将不能相比的。末将身为一介武夫,不能像阁老一样在国事政务上出力,也就只能通过拼命杀敌来为君分忧了。更何况,能有如此斩获,与将士们的英勇作战也是分不开的,末将一人可当不得阁老如此盛赞。” 听到庞岳的话,何吾驺先是一怔,随后目光中的赞赏又浓重了几分,心说一个武将能如此明得失、知进退,实在是不简单啊! “大人!”就在这时,卫远跑了进来,先向何吾驺行过礼之后又来到庞岳身边耳语了一番。 卫远说完之后,庞岳的脸色不由得严肃起来,赶紧向何吾驺抱拳道:“阁老,有件事等着末将去处理,恕末将失陪了。” 何吾驺点点头:“无妨。” (PS:感谢十二章纹,后欢哥哥等书友的慷慨打赏,感谢所有支持本书的书友,感谢编辑大大给的推荐.) 第九十章人心 当庞岳赶到总兵衙门大门口的时候,那里已经聚集了大批工匠,几乎堵塞了大半个街道。众人都伸长了脖子朝大门里张望着,脸上尽是期待之色。 突然,不知是谁无意间扭头看见了从后面赶来的庞岳,大喊了一声:“庞大人在这儿呢!” 这下,工匠们就像炸了窝一样,纷纷转过身朝着庞岳的方向涌过来,口中不停地喊着什么,由于人多嘴杂,让人听不清其中的意思。 见此情景,卫远赶紧指挥着亲兵们护卫在庞岳身前,抵抗着汹涌前来的人潮。 方才,庞岳已经从卫远口中知道了工匠们的来意,因此脸上也并未流露出吃惊的表情,而是从侧面跳到大门口的台阶上,大声说道:“诸位不要着急,有什么话进去之后慢慢地讲!”说完便朝大门内走去,并让门口站岗的士兵给后面的工匠们放行。 于是,汹涌的人潮便又向大门内涌去,将门口的士兵挤得东倒西歪。 这帮人是疯了还是怎么的?一名哨兵看着那些争先恐后往大门里挤、生怕落后半分的工匠,十分诧异地嘟囔了一句。 总兵衙门里的院子很大,工匠们全部进去之后终于不显得挤了,并且此处不像大街上那么人多眼杂,说话做事都要方便得多。 庞岳站上一处高台,看了看台下黑压压的一片脑袋,估计除了自己招募的那批工匠之外,属于赣州卫的匠户都来了。 “诸位先安静下来!”庞岳制止了众人的喧闹,“有什么话,一个一个来说!” 这时候,最前面的一个五十岁上下的老工匠朝庞岳的方向挪了几步,说道:“大人,我们都知道,您马上就要率军离开了。小的们也别无他求,只是恳请您带着小的们一起走吧!” 老工匠的话音刚落,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院子里再次喧闹起来。 “是啊,大人,带着我们一起走吧!” “工钱少点都不要紧!” “大人,小的为大军打造过许多兵器啊!您还给小的颁发过勋章!” …… 工匠们你一语我一言表达着自己想跟庞岳一起走的想法,一些人甚至还展示着胸前的劳动勋章,不断地向前挤,将亲兵们组成的防线冲得摇摇欲坠。 跟着大军一起走!这几乎已经成了所有工匠心中的共鸣。这一年来的经历让他们明白,庞大人才是真正善待自己这些匠户的,也只有在他手下做事才有活下去的盼头。 仅仅一年的工夫,不少工匠拿到的工钱和奖金甚至比前面二十年的总收入还要多,不仅如此,他们的子女或孙辈也在专为工匠子弟开设的学堂里认识了很多字,开始迈向“读书人”的行列。每当想起这些,那些受益的工匠们甚至睡着了都能笑醒。 然而,现在庞大人马上就要走了,他一走,我们还能继续拥有这些东西吗?工匠们在惴惴不安之后终于想到了一个稳妥的法子:跟着庞大人一起走! 庞岳看着台下神情诚恳的工匠们,心中亦是感慨万千:这便是大明的百姓,华夏的子民!自己给出的那点工钱和奖金要放在后世,多半会引起罢工,可是给予了他们却能换来如此回报!可以说,他们的品质是那些在物欲横流的世界里迷失了心窍的人们望尘莫及的。 “大家不要着急,听我说!”庞岳清了清嗓子,将声音提高了几分。 看到庞岳开口,工匠们立马安静了下来,唯恐漏掉一个字。 “诸位能如此信任我庞某人,我很感动!”庞岳说道,“你们为赣州镇所作出的贡献,我也都看在眼里。说实话,我也很想将你们全部带走!” 听到这话,工匠们的精神顿时为之一振,不少人都裂开嘴笑了起来。 “不过,”庞岳继续说,“朝廷自有朝廷的规章制度,你们当中的大部分人都是属于赣州卫的匠户,若是都走了,赣州卫的兵器甲胄生产还如何延续下去?” 工匠们脸上的兴奋再次被焦急所代替,闹了半天,还是不能跟着大军一起走?这可如何是好?情急之下,一些人开始重复刚才的呼声,刚刚安静下来的人群再次闹腾起来。 庞岳苦笑着摇了摇头,只怪自己没把话说清楚,一边让大家安静一边解释道:“诸位不要心急,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虽然不能将你们全部带走,但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会从你们当中选出一批人来,跟随大军一同前往湖广。至于如何选拔,恕我暂时不能透露,各位回去之后耐心等待便可。即便不能跟随大军前往湖广,诸位也无需担心,我会与赣州卫指挥使黄大人和新任赣南总兵郝大人仔细相谈,让军器局和铁厂继续保持之前的奖惩制度。这铁厂和军器局的开设,诸位都是有功的,我想你们也不希望看到它们就此衰落下去。因此,今后无论是在哪里,大家都要安心做事……” 经过庞岳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工匠们终于平复下激动地心情,开始陆陆续续地回去。尽管他们当中的很多人对庞岳所给出的这个答复仍然不太满意,但他们也知道,庞大人一向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他所决定的事情一般都不会轻易改变,过多的纠缠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更何况,不是还有那个“选拔”吗?只要选上了就能跟着庞大人一起走!想到这儿,一些技艺娴熟的老工匠们对自己充满了信心,昂首挺胸、步履轻松地往家里走去,等待着接下来的选拔。 工匠们离去之后,庞岳正准备回库房去陪同何吾驺巡视,却在门口碰见了黄文远和郝永忠。 “庞大人,卑职该死!”黄文远一看见庞岳就开始请罪,“卑职没能及时掌握匠户们的动向,让他们惊扰了大人,还请大人降罪!” 如今庞岳的职务又得到了提升,黄文远的态度自然是更加恭敬、诚惶诚恐了。 “黄大人言重了。这些工匠不过是来和我商量一些事情,如今已经商量好,他们便离开了,谈不上惊扰二字。”庞岳说道。 “没想到定武伯在赣州是如此得人心,郝某实在佩服!”郝永忠拱手道,但那语气中似乎带着一种酸溜溜的感觉。 “哈哈哈,南安伯过奖了!”庞岳笑道,“不过,我大明子民品行纯良,只要善待他们,哪怕是滴水之恩也能换来他们的涌泉相报。” “嗯,定武伯说的是。”郝永忠愣了片刻,笑着点了点头。 “不知黄大人和南安伯来此有何事?”庞岳问道。 黄文远赶紧答道:“回大人的话,卑职和南安伯前来,是为了铁厂和军器局上的事。” “原来如此!”庞岳说道,“原本我也想找个时间和二位说说这事,马上要走了,有些事情还要及时与二位商量一下。现在正好,也就无需另外安排时间了,二位里边请吧!” “定武伯请!” “庞大人请!” 第九十一章即将启程 此次,郝永忠和黄文远前来找庞岳,主要还是郝永忠的主意。 早在前来赣州的路上,郝永忠就曾对施琅手下士兵所使用的精良鸟铳赞不绝口,认为这种火器射程远、又不容易炸膛,实在是好东西。后来,当他得知这种鸟铳是赣州镇的军器局自己生产的,而且每月的最大产量可以达到数百支时,几乎目瞪口呆。 郝永忠吃惊的表情让一向严肃的施琅也不由得想发笑。当时,为了准备即将来临的大战,庞岳将燧发枪全部留给了城中的赣州镇将士使用,只给施琅率领的护驾军队配备了鸟铳。若是郝永忠见到了不用火绳的燧发枪,嘴巴还不知道会张到多大。 此外,当得知赣州镇士兵身上的棉甲、头盔也是军器局自主生产的时候,郝永忠的心情更是久久不能平静。 军器局,真是个好地方!震惊之余的郝永忠毫不犹豫地下了这个结论。 等昨日到了赣州并接到圣旨之后,郝永忠的心中更是狂喜,自己将出任赣南总兵、江西都司都指挥同知,率军驻防赣州,那不就说明,那个什么都能造(郝永忠自己的看法)的军器局,还有那个每月能生产数万斤熟铁的铁厂不都将归自己所有了? 激动万分的郝永忠顾不得吃晚饭便跑去军器局看了一番,虽然那些核心的作坊如燧发枪、火炮作坊等等被庞岳派兵驻守着,他没能进得去,但是外围的那些冷兵器和盔甲作坊中流水化的生产依然让他大开眼界。 看到眼前热火朝天的生产场面,郝永忠似乎看到了自己手下的军队全部披上了精良的甲胄、拿上了精良兵器的那一幕,回到住所之后依然兴奋地难以自已,胃口也为之大开,一连干掉了好几碗白米饭而不自知。 不过,等躺到了床上,郝永忠又感到了一些不安:那军器局和铁厂是庞岳一手操办起来的,他会这么轻易就送给自己?就算他为人谦和,在这种事关自身利益的事情上,他恐怕也不会那么大方吧? 郝永忠越想心中越没底,甚至有一种嘴边煮熟的鸭子飞走了的感觉。思来想去,郝永忠还是决定第二天去找庞岳好好谈谈,就算庞岳要带走一部分工匠和库存的兵器,他也认了,毕竟军器局和铁厂是人家一手操办起来的。 打定了注意之后,郝永忠便在今日上午以寻求治理经验为由找上了门来,为了不显得过于唐突,他还叫上了黄文远。 在郝永忠旁敲侧击地表明了来意之后,庞岳并未感到奇怪,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乘着这个机会,他也向郝永忠提出了自己的打算:带走部分工匠和库存的武器,剩余的大部分都留在赣州城内由郝永忠管理,但军器局和铁厂之前实行的奖励制度应大致延续下去。 对于庞岳要带走部分工匠和武器,郝永忠并没有什么意见,这还在他的心理承受范围之内。只是在延续奖励制度和工匠们的福利政策上,郝永忠似乎有些难以决断。之前,他对此那些奖励制度也有所耳闻,知道一旦实行必然会多付出许多银两,为此多少感到有些不大痛快。 庞岳也不着急,耐心地向他解释了这么做的重要性:虽然多付出银两,却能调动工匠们的积极性。况且,工匠们已经适应了这种制度将近一年,如果突然取消定会造成人心浮动。 郝永忠岁虽是个粗人,倒也明白“要想让马儿跑,就得让马吃草”之类的道理,因此考虑再三之后终于答应了下来。 至于郝永忠会不会真的实行,庞岳也不再去管了,毕竟过几天他就要率军离开赣州,不在其位便不好再谋其政。紧接着,他又交代了郝永忠一些应当注意的事项。基本上达成了心愿的郝永忠心情大好,对庞岳所说自然是无不应承下来。 ********* 接下来的几日里,赣州镇全军上下都是一派忙碌之象。各大城门的防务已经交给了郝永忠军,原赣州镇的战兵们都在抓紧时间整理个人行装,伙夫们在忙碌地炒制干粮,辅兵和被征调来的部分夫役们则忙着将各种盔甲器械整理好、装上大车…… 经过那天的一战,金声恒等部绿营几乎已成惊弓之鸟,向南逃到了近十里之外。后来,明军没有乘胜追击,金声恒等人也没有了反击的雄心,因为他们知道城中明军的数量已经与自己相差无几,己方以多击少之时尚且不能取胜,如今再上前硬拼那就只有徒增伤亡了。 考虑到这点,金声恒干脆将全军撤到了贡水东岸,隔江与明军对峙着,默默地寻求着对策。 清军的举动,庞岳看在眼里却并未放在心上。他知道,经过之前在赣州城下多次毫无结果的苦战,那些绿营兵的自信心早已受到了严重的摧残,士气跌落到了极点,已经从“精兵”变成了“惊”兵。即便自己率军离去,城中的明军仍然有两万多人,只要建奴不是铁了心、派大批满洲主力掉头前来攻打,郝永忠等人也不犯浑,守住赣州是没问题的。 将各项具体事宜安排下去之后,庞岳又抽空在城内走了走。 此时,城中的百姓也大都知道了原赣州镇人马即将调防湖广的消息,不少人纷纷哀婉叹息。赣州镇的将士们驻防赣州虽然只有一年,却做过不少实事,既剿灭了附近为祸一方多年的山贼,又击退了来犯的建奴、保得全城平安。此外,将士们于城中的百姓也相处的十分融洽,在严明的军纪约束下从未有过扰民之举,还时不时地帮百姓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如今,赣州镇的将士们要走了,大部分百姓都感到很遗憾,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碰上这么一支既能战又不扰民的官军。 相处了这么久,城中的百姓也大都认得庞岳。见庞岳出现,大家纷纷行礼,一些热情的茶楼酒家老板甚至还邀请庞岳进去吃点东西,被庞岳一一婉言谢绝。 行走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感受着四周那熟悉的景物,庞岳不能不心生感慨:不知不觉在此驻守了一年了,而如今自己又将离开这个地方,前往他处征战。不知道什么时候华夏大地才能断绝狼烟,全天下百姓都过上平静祥和的生活。而到了那时,自己也可以彻底放下包袱,选择一种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方式。 第九十二章征程 在全体将士的共同努力下,到了九月初三这一天,原赣州镇基本上已经完成了动身前的各项准备,只等庞岳下达出发的命令。 此时的庞岳已经没什么可操心的了,无非就是一些临别前的应酬。这天中午,他参加了知府钱禄等地方官员为自己举行的送别宴,由于多喝了许多酒,直到傍晚才清醒过来。不料,等他刚一睡醒,郝永忠、黄文远等武官又亲自上门来请他去赴宴,说是要为他送行。 这时候,庞岳可不敢答应了,若是再喝多了、耽误明天的行程可不太好,毕竟明天便是隆武帝的旨意中规定期限的最后一天。权衡之下,庞岳便向郝永忠等人提出,大家的心意他领了,但酒确实不能再多喝,干脆就由他做东,大家一起在总兵衙门吃顿便饭算了。郝永忠等人刚开始虽然坚持要请庞岳去一醉方休,但终究还是拗不过他,也只好答应了这个提议。 于是,庞岳离开赣州前的这最后一场送别宴便成了无酒之宴,不过好在饭桌上的气氛并没有冷清多少。以黄文远为首的赣州卫大小武官使用大量华丽的辞藻、在不同程度上表达了自己此刻的矛盾心理:既为庞岳的升迁感到高兴,又为失去这么一位上官而感到惋惜。 与那些已经在官场上滚成了老油条的卫所武官相比,郝永忠与他手下的一众将领就要口讷得多,基本上都是简单的几句恭喜、祝福之语。郝永忠虽然没黄文远那么能说,却也很是热情,端起面前的茶杯,以茶代酒,一杯接一杯地敬给庞岳。 面对众人的热情,庞岳一一谢过,之后又在饭桌上交代了郝永忠和黄文远一些今后应当注意的问题,这也是他今天才想起来的,算是临别前的几句肺腑之言。 无酒的宴席终究要简单得多,过了半个多时辰,黄文远等人便起身告辞了,表示自己明天一早便来给庞岳以及将士们送行。庞岳也不多留,与他们一一告别,本想将他们送出门外,却不想黄文远连称不敢,庞岳也就只好笑着作罢。 众人陆陆续续地告辞离去,只有郝永忠留在了最后,庞岳知道他可能有什么话要说,也就不点破,等待着他开口。 等到会客厅里只剩下了庞岳和郝永忠两人时,郝永忠终于开口了,笑道:“来到赣州也有好几日了,一直没能与定武伯好生相谈一番。方才人多,我也插不上话,不知现在定武伯有没有空?” 庞岳也笑道:“南安伯客气了,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说完,又让门外的亲兵进来将剩余的菜肴收走,并送来一壶新茶。 不过,郝永忠却并不像庞岳所想的那样来个竹筒倒豆子,当亲兵退下之后他似乎也并不着急开口,喝了口茶才缓缓地说道:“早就听说过定武伯年轻有为,刚开始郝某对此还心存疑虑,直到来到赣州,见到赣州镇将士的风采、并听说了之前赣州镇所取得的战绩之后,才知道此言非虚。” 庞岳不知道郝永忠怎么又说起这个来了,但嘴上依然很客气:“南安伯过奖了!” “定武伯如此年轻便身居要职,前途必不可限量!” “南安伯这是哪里话,吾等都是为国效力而已。” “大器早成而不骄不躁,定武伯的这份气度让郝某着实佩服。” …… 渐渐地,庞岳感到有些不对劲了,这郝永忠怎么老是说这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客套话? 他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不过,出于礼数上的考虑,庞岳也不好直截了当地打断他,只是耐心地听着,不时地回上一两句。 郝永忠东扯葫芦西扯瓢地说了一大堆之后,也隐隐约约感到了庞岳的一丝不耐烦,于是便清了清嗓子,似乎要说到正题上了:“我这人和定武伯比起来就差远了,做事情总是不长脑子,且以毛躁著称。唉,也正因为如此,常年不得志、难有出头之日。想当初还在闯营的时候,就总是得不到闯……李自成的重用,崇祯十七年的太原、大同之战,我的人马都被放在了外围,直到战事结束都未被允许进城……” 郝永忠说到“大同”二字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将语气加重了几分,虽然不是很明显,但庞岳还是听了出来。 这时候,庞岳自然已经知道了郝永忠的意思,无非就是想说明:当年顺军攻破大同,造成庞家举家罹难,跟他郝永忠一点关系都没有,请庞岳不要将仇恨转移到他身上。 猜到了郝永忠用意的庞岳不禁感叹,这郝永忠说话做事还真有些精于世故,也难怪当初投诚后的大顺军其余诸将在湖广不断遭到何腾蛟的排挤,只有他却被何腾蛟收为心腹并被委以重任。 至于大同旧事,庞岳倒不想去计较了,一来,汉人目前的主要敌人是建奴,正是需要团结一切力量一致对外的时候,而当年明军和顺军对阵,不过是汉人内部的矛盾,如今在民族生死存亡的关头还去计较以往的内部矛盾,实在是没有意义。二来,至于大同的那个“家”,已经换上了穿越者灵魂的庞岳实在没有任何印象,因此也就谈不上对顺军有什么刻骨的仇恨。 不过,见郝永忠如此耿耿于怀,庞岳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把话说开,于是便说:“南安伯不要想太多了,过去的陈年旧事便让它过去吧。南安伯如今已是大明武将,只需谨记肩负的责任便可。” 听庞岳这么一说,郝永忠的心终于开始放下来,但庞岳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几乎令他大吃一惊:“说起来,闯军起事也是情有可原的。崇祯年间,北方连年大旱、赤地千里,而赋税却丝毫不减。如果还有哪怕一条活路,谁又会把脑袋系在裤腰上和官府对抗?” 庞岳是波澜不惊、甚至面带微笑说完这番话的,但郝永忠却是久久说不出话来,眼睛里甚至还泛起了点点晶光。 …… 送走了郝永忠之后,庞岳也并没有急着休息,而是在总兵衙门后院转悠了起来。毕竟,他在这里生活了也一年多了,如今临别在即,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显得那么的亲切。 当走到一间房的门前时,庞岳不禁有些恍然,这时他的耳畔仿佛又响起了那个银铃般的声音:“慕远将军,小女子有礼了……” 默默地矗立良久,庞岳发出一声长叹:佳人离去,不知何时才能与之相见。 ********* 九月初四上午,阳光明媚 赣州城中人山人海,百姓们挤在街道两侧,看着浩浩荡荡、不见首尾的大军排着整齐的队伍从城中大营开往城外。 出发的时刻终于来临,此时的原赣州镇将士们都披挂整齐,战兵们一律定盔披甲,辅兵们也都穿上了整洁的鸳鸯战袄,戴上了红笠军帽,盔上或帽上的鲜艳红缨让将士们显得格外的雄姿英发。 出发之前,原赣州镇全体将士先在城中校场集合,赣州知府钱禄等地方官员以及新任赣南总兵郝永忠等武将前来送行。简短的送行仪式过后,将士们便按照次序开出城外。飞虎营行进在最前,刚锋、陷阵营以及庞岳亲率的直属人员紧随其后,诸位大臣以及藩王的家眷也在队列中,泰山营押着大批辎重处于最后。 面对大军的离去,大部分百姓脸上都是哀婉伤感,纷纷将“走好”、“保重”之类的话语送给将士们。 在此临别之际,将士们也都神情凝重,毕竟这是他们生活、战斗过的地方,此去湖广有千里之遥,不知将来还能不能踏上这片土地。 “让大家唱首歌吧,就唱华夏男儿从军歌。”庞岳朝卫远吩咐道。 “遵命!” 不一会儿,雄壮嘹亮的歌声便响了起来:“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歌声中,庞岳感叹:新的一页又将揭开。 第二卷《初展身手》完 湖广卫所设置 湖广都司:洪武三年末(1371)置武昌都卫,治武昌府,八年(1375)改置湖广都指挥使司。 武昌卫:倚郭。洪武二十二年末(1390)置武昌卫于武昌府。 武昌右千户所:[建制不详],明初置武昌守御右千户所,后废。 武昌左卫:倚郭。洪武八年(1375)置武昌左卫于武昌府,十五年(1382)更名武昌中卫,十九年(1386)复更名武昌左 卫。 茶陵卫:龙凤十年(1364)置茶陵卫于茶陵州。 郴州千户所:洪武元年(1368)置郴州守御千户所于郴州府(后为郴州)。 桂阳千户所:洪武二年(1369)置平阳守御千户所于桂阳府(后为桂阳州),十四年(1381)更名桂阳守御千户所。 广安千户所:洪武二十九年(1396)置广安守御千户所于桂阳县。 宁溪千户所:洪武二十九年(1396)置宁溪守御千户所于蓝山县。 宜章千户所:成化七年(1471)置宜章守御千户所于宜章县。 衡州卫:龙凤十一年(1365)置衡州卫于衡州府。 常宁千户所:洪武二十八年(1395)置常宁守镇中千户所于常宁州(后为常宁县)。 长沙卫:洪武三十五年(1402)置长沙卫于长沙府。 常德卫:龙凤十二年(1366)置常德卫于常德府。 永定卫:洪武年间置于慈利县西南,二十三年(1390)徙治永顺宣慰司茅岸坪。 大庸千户所:洪武九年(1376)置大庸卫于永定卫西南,三十一年(1398)降为大庸守御千户所。 茅冈长官司:正统年间析永定卫置茅冈长官司。 九溪卫:洪武二十三年(1390)置九溪卫于慈利县西偏北。 添平千户所:洪武二年(1369)置添平守御千户所于慈利县西北,属常德卫,后改属九溪卫。 安福千户所:洪武四年(1371)置安福守御千户所于慈利县西,属永定卫,后改属九溪卫。 麻寮千户所:洪武二年(1369)置麻寮守御千户所于慈利县西偏北,属常德卫,后改属九溪卫。 桑植安抚司:龙凤十二年(1366)置桑植荒溪等处宣抚司,后废,永乐四年(1406)置桑植长官司。 上峒长官司: 下峒长官司: 辰州卫:吴元年(1367)置辰州卫于辰州府。 镇溪军民千户所:洪武三十年(1397)置镇溪军民千户所于卢溪县西。 沅州卫:洪武元年(1368)置沅州卫于沅州府(后为沅州)。 黄州卫:洪武元年(1368)置黄州卫于黄州府,三年(1370)降为黄州守御千户所,十二年(1379)复升为黄州卫。 蕲州卫:洪武十二年(1379)置蕲州卫于蕲州。 永州卫:洪武元年(1368)置永州卫于永州府。 宁远卫:洪武元年(1368)置道州守御千户所于道州府(后为道州),二十八年(1395)升置宁远卫。 宁远千户所:洪武二十九年(1396)置宁远守御千户所于宁远县。 江华千户所:洪武二十九年(1396)置江华守镇右千户所于江华县。 楷杷千户所:洪武二十九年(1396)置楷杷守御千户所于永明县东南。 桃川千户所:洪武二十九年(1396)置桃川守御千户所于永明县西南。 锦田千户所:洪武二十九年(1396)置锦田守镇前千户所于江华县东南。 靖州卫:洪武三年(1370)置靖州卫于靖州府(后为靖州)。 武冈千户所:洪武五年(1372)置武冈守御千户所于武冈府(后为武冈州)。 宝庆卫:洪武五年(1372)置宝庆卫于宝庆府。 岳州卫:洪武四年(1371)置岳州卫于岳州府。 武昌护卫:明初置武昌中护卫(属王府),宣德五年(1431)更名武昌护卫。 长沙护卫:明初置长沙护卫(属王府),后废。 荆州中护卫:明初置荆州中护卫(属王府),后废。 澧州千户所:洪武二十六年(1393)置澧州守御千户所于澧州。 汶溪千户所:洪武三十年(1397)置汶溪屯镇千户所于会同县西北。 天柱千户所:洪武二十五年(1392)置天柱守御千户所于会同县西。 城步千户所:洪武初年置城步千户所于武冈州西南(后为城步县)。 西平千户所:[建制不详],明初置西平守御千户所,后废。 崇山千户所:洪武元年(1368)置崇山卫,寻降为崇山守御千户所,三十年(1397)废;宣德六年(1432)复置崇山卫, 后复废。 湖广行都司:建文年间置湖广行都司,永乐元年(1403)废; 成化十二年末(1477)置湖广行都指挥使司,治郧阳府。 郧阳卫:倚郭。成化十二年末(1477)置郧阳卫于郧阳府。 竹山千户所:成化八年(1472)置竹山守御千户所于竹山县,属襄阳卫,成化十二年末(1477)改属郧阳卫。 房县千户所:洪武元年(1368)置房县守御千户所于房县,属襄阳卫,成化十二年末(1477)改属郧阳卫。 襄阳卫:龙凤十一年末(1366)置襄阳卫于襄阳府,属湖广都司,成化十二年末(1477)改属行都司。 荆州卫:洪武二十三年(1390)置荆州卫于荆州府,属湖广都司,成化十二年末(1477)改属行都司。 荆州右卫:洪武三十年(1397)置荆州右卫于荆州府,属湖广都司,成化十二年末(1477)改属行都司。 瞿塘卫(在四川):洪武四年末(1372)置瞿塘守御千户所于四川夔州府,十二年(1379)升置瞿塘卫,属湖广都司,后 改属行都司。 忠州千户所(在四川):洪武十二年(1379)置忠州守御千户所于四川忠州。 襄阳护卫:明初置襄阳护卫(属王府),属湖广都司,后改属行都司。 辽府仪卫司 襄府仪卫司 兴府仪卫司 夷陵千户所:洪武元年(1368)置夷陵守御千户所于峡州,属湖广都司,成化十二年末(1477)改属行都司。 枝江千户所:洪武元年(1368)置枝江守御千户所于枝江县,属湖广都司,成化十二年末(1477)改属行都司。 长宁千户所:洪武元年(1368)置长宁守御千户所于归州,属湖广都司,成化十二年末(1477)改属行都司。 远安千户所:洪武元年(1368)置远安守御千户所于远安县,属湖广都司,成化十二年末(1477)改属行都司。 均州千户所:洪武元年(1368)置均州守御千户所于均州,属襄阳卫,弘治十四年(1502)直属行都司。 阜城卫:[待考]。 兴都留守司:嘉靖十八年(1539)置兴都留守司,治承天府。 承天卫:倚郭。龙凤十二年(1366)置安陆卫于安陆府,属湖广都司,成化十二年末(1477)改属安陆卫,嘉靖十八年(1539)更名承天府,改属留守司。 随州千户所:洪武元年(1368)置随州千户所于随州。 显陵卫:明初置荆州左护卫(属王府),洪武三十年(1397)更名荆州左卫治荆州府,属湖广都司,成化十二年末(1477) 改属湖广行都司,嘉靖十八年(1539)更名显陵卫,改属留守司。 沔阳卫:洪武六年(1373)置沔阳卫于沔阳府,属湖广都司,嘉靖二十一年(1542)改属留守司。 德安千户所:洪武元年(1368)置德安守御千户所于德安府,属湖广都司,成化十二年末(1477)改属湖广行都司,嘉靖二十一年(1542)改属留守司。 荆门千户所:明末置荆门守御千户所于荆门州南。 宜阳千户所:明末置宜阳守御千户所于荆门州北。 第一章面圣 隆武二年(1645年)八、九月间,福建境内烽烟骤起,面对汹汹而至的建奴铁蹄,久未经历战事的闽省百姓无不惊慌失措。由于当地的实权人物、平虏侯郑芝龙态度暧昧、将各地守军均从险要之处撤回,因此,清征南大将军、贝勒博洛所率的南下清军主力于八月十六日轻而易举越过仙霞关,之后又不费吹灰之力攻州克县。 清兵所到之处,无数百姓家毁人亡,含泪逃离家乡的难民队伍络绎不绝。在此国难当头之际,福建境内各地大明官员大都奴颜屈膝、递上降表,仅有巡按御史郑为虹等少数官员为国死难。时有民谣曰:“峻峭仙霞路,逍遥军马过。将军爱百姓、拱手让山河”,对郑芝龙的行径进行了尖锐讽刺。 九月十九日,清军主力进抵隆武朝廷的原统治中枢——福州城下,城中仅有的少数明军打开城门、放弃了抵抗。留守福州的工部尚书郑瑄降清,礼部尚书曹学佺不屈自缢。 九月二十日,自江西赣州率军入闽的正黄旗固山额真图赖在汀州击败明闽西总兵姜希正部之后,抵达福州与博洛会师。虽然庞岳事先已经派人给姜希正示警,但姜希正手下军队战斗力孱弱,最终还是没能战胜如狼似虎的满洲建奴和汉军旗兵,自身伤亡惨重。姜希正见大势已去,收拢败兵退入汀州附近山区。 不过,汀州一战也让图赖所部付出了不少代价,不仅全军伤亡数字增加了近千,连图赖本人也因指挥时急火攻心而导致伤势恶化,过了汀州之后已经无法再骑马。 在福州与图赖会师之后,博洛将主力驻于当地暂作休整,并开始着手解决已经退到老家南安的郑芝龙军。面对态度不明、意图讨教还价的郑芝龙,博洛采用了胡萝卜加大棒的策略,一面派固山额真富拉克塔等统兵直逼郑芝龙老家泉州南安县,一面让与郑芝龙关系密切的泉州乡绅郭必昌写信招降,之后又派内院大学士额色黑等持自己的亲笔书信前往安平,信中声明“今铸闽粤总督印以待”。 终于,在清军的军事压力和政治诱降下,郑芝龙开始与博洛派来的使者接触,并很快与之达成了共识,准备亲自动身前往福州,其子郑成功苦劝无果。 一时间,福建局势跌宕不定,山河似乎要为之色变…… ********* 隆武二年九月二十日上午,湖广衡州府。 衡州,初置于西晋初年,南北朝时期为东、西衡州,隋朝时并湘东、衡阳两郡为衡州总管府,唐肃宗至德二年置衡州防御使,领衡、衡、涪、岳、潭、郴、邵、永、道八州。明初置衡州府,下辖衡阳县、衡山县、耒阳县、茶陵州、桂阳州,后设桂王、雍王藩国,都衡阳。 此地被群山环绕,植被丰富、景色秀丽,其北更有五岳之一的南岳衡山,七十二群峰层峦叠嶂、气势磅礴,令人叹为观止。 此时的衡州,虽然城市规模比不上北地的许多高城大邑,在湖广境内倒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重镇。并且,由于此处居于湖广南部,长年未经历战事,百姓们受到战乱的影响不大,虽然和其它的地方一样,各阶层等级森严,食不果腹者也不在少数,但总体秩序依然较为稳定。即便是在平常,城中的各条街道上的行人也都是熙熙攘攘。 然而,与其它地方喧闹的景象所不同的是,城内东部的某处街道上却甚至安静,见不到几个行人,各种带着市井气息的叫卖吆喝声更是销声匿迹。 “嘚儿,嘚儿…..”伴着上午刺眼的阳光,街道上传来一阵马蹄声,一行人催动着坐骑过来。只见为首的是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头戴乌纱帽、身穿带有狮子图案的二品武官团领衫、腰系花犀腰带,棱角分明的脸上透着一股掩盖不住的自信,虽未着甲也能让人轻易地感受到他身上那股自战场得来的特有气质。 这不是别人,正是新任湖广总兵、湖广都指挥使庞岳。 “大人,前面不远便到了。”亲兵队长卫远提醒道。 “都下马吧。”庞岳说了一声,率先勒住缰绳,跳下了战马。紧随其身后的张云礼、石有亮、卢启武、崔守成、施琅五人也纷纷下马,把缰绳交给身边的亲兵。与庞岳一样,这五人也都按照各自的官阶穿戴上了团领衫和乌纱帽,显得十分正式。 不过,当看到石有亮那个五大三粗的家伙穿得正儿八经的样子,庞岳又不禁在心中发笑:这不是水浒传里的李逵吗? 一行人下马之后又向前走了近百步,来到了一处气势恢宏的府邸前。 庞岳静静地站住,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处气度不凡的建筑群。读过后世史料的他知道,这便是曾经的桂王府,万历皇帝第七子、桂王朱常瀛的府邸。崇祯十六年,张献忠部进军湖南,朱常瀛带着家眷逃往了广西,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前不久,隆武帝来到衡州,便将此处改为了自己的行宫。 前天,庞岳率军抵达了衡州,将大军驻于城外,并派人将诸位藩王和大臣的家眷们送进城。看到自己的家眷安然无恙地到来,一些对庞岳怀着偏见的大臣的态度也开始有所松动。与此同时,隆武帝的恩诏再一次传到庞岳军中,擢升张云礼为湖广副总兵、湖广都指挥使司指挥同知,石有亮、卢启武、崔守成、施琅四人也晋升为为参将。庞岳之前已经获得了提升,这一次倒没有更上一层楼,不过也被赐予了袍服玉带。 今日,庞岳等人在兵部领取了官身印信之后,又接到宫中太监传来的隆武帝口谕,让他们入宫觐见,于是一行人从兵部出来之后未做丝毫停留便赶了过来。 此时的衡州行宫虽然比不上过去的北京或南京的皇宫,但大门口那一队队身着华丽明光甲、神情严肃的御林军依然显示着一种皇家的威严。 与庞岳等人一道过来的几个传旨太监向庞岳道一声稍等,便入内禀报。不一会儿,另外一个手拿拂尘的中年太监领着几个身穿飞鱼服、挎着绣春刀的锦衣卫出来,验过庞岳等六名武官的官身印信便让他们跟着进去,所有的亲兵当然全部留在了行宫外。 马上就要觐见天子了,张云礼等人都是一脸的严肃,连一向大大咧咧的石有亮和随性无比的卢启武都是绷紧了脸。虽然他们都曾经见到过隆武帝,但是作为大明的臣子,他们骨子里对皇帝的那种敬畏感却是难以避免的。 庞岳倒不像他们那么紧张,不过趁着走路的工夫,他又把等会儿可能要说的话在脑子里整理了一遍,希望能够让隆武帝满意。 第二章岂因祸福避趋之 进入行宫之后,庞岳等人在那个中年太监的带领下在一处处庭院回廊中穿梭着,途中随处可见带刀侍立的锦衣卫。 不知走了多久,一行人终于来到了一处大殿前。只见殿前同样站着一队如同标杆般侍立的锦衣卫,门口还侍立着两个小太监,想必隆武帝会在这里接见众人。 看到这里,庞岳不禁在心中感叹:皇家就是皇家,不管到什么时候架子都不会倒,即便一时丢下了很快又会拾起来。史载,隆武帝并不是一个过分讲究排场的人,自己前几次与他的会面也都很随意,可没想到这一次却要费这么大劲了。 “定武伯稍等,”就在庞岳略微分神的时候,中年太监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陛下就在殿中,请容咱家前去禀报。” “有劳公公了。”庞岳微笑着拱了拱手,并飞快地将一个银锭塞入太监袖中。 那中年太监也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便转身进了殿中。 不一会儿,殿门大开,另一个小太监走出殿来站在石阶上扯起尖细的嗓子传旨,让庞岳等人进殿。 进殿之前,张云礼等人又不由自主地正了正乌纱帽,扶了扶腰带,生怕哪个地方又出纰漏。看到他们的举动,庞岳笑了笑,随后便敛起笑容大步走进了大殿。 入得殿内后,庞岳看到隆武帝正坐在前方的一张御座上,连忙一撩下摆伏倒在地:“臣湖广总兵、湖广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使庞岳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微臣湖广副总兵、湖广都指挥使司指挥同知张云礼……” “微臣……石有亮……” …… 庞岳身后众人也一一跪倒磕头行礼。 “平身,赐座!”隆武帝的声音非常洪亮,看来他的心情挺不错。 “谢陛下!” “谢陛下!” …… 众人再次叩头谢恩之后,起身坐在了太监搬来的几张锦凳上,不过在皇帝面前谁也不敢坐实了,就连庞岳也只是做了锦凳的前半边、挺直了腰杆。 “诸位从赣州一路至此,辛苦了!”隆武帝笑道,“昨日,兵部已经将赣州之战的战果核查清楚后呈报了上来。不错,斩首近四千级,真奴级便有数百。览此战果,朕心甚慰之!如今,东虏肆虐,大明已到生死存亡之际,朝野上下人心不稳。而在赣州,尔等却能获得如此大捷,实在是极大鼓舞了我大明的军心士气啊!” 微笑着看了众人一遍,隆武帝又对庞岳说道:“庞爱卿,你身为原赣州总兵、当居首功!” 庞岳连忙拱手道:“陛下过奖了,微臣不敢。赣州之战,全赖陛下天威、将士用命,方能有此斩获,微臣岂敢妄自贪功?况且,建奴虽然离去,却并未伤到筋骨,微臣每思至此,总感羞愧难耐,陛下如此盛赞更是令微臣无敌自容。” “哈哈哈……”隆武帝仰头大笑了几声,“庞爱卿治军有方、屡立奇功却总是如此谦虚,实在难能可贵!若是大明的武将都能如你这般,朕无忧矣!” “只可惜,”说到这里,隆武帝的语气低沉了许多,“国事多舛,朝中却少卫霍之将。” 听隆武帝这么说,庞岳自然不敢乱开口,张云礼等人更是无话可说。 最后,还是隆武帝自己打破了这种暂时的沉寂,转移了话题,问起庞岳等人在赣州驻防的一些经历以及赣州之战的具体情况。 庞岳开了个头之后便将这个答天子问的机会交给了张云礼。能得到这个机会,一向比较稳重的张云礼也是压住不住心中的激动,乍一开口语气中竟带着一丝颤抖,不过说着说着也就放松了下来,将赣州之战的情况一一向隆武帝道出。 隆武帝的表情也随着张云礼的详细叙述而不断变化着。当听到清军在城下损兵折将却丝毫无果、赣州镇将士又在庞岳的率领下出城逆袭斩获无数时,他的脸上不由浮现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当听到建奴掳来大批百姓作为人质并当场屠杀多人时,他又微微皱起了眉头,眼中的怒火若隐若现,直到听说庞岳用同样的方式回敬了建奴并派兵出城救回了部分百姓,他才稍微松了口气。 听完张云礼的叙述之后,隆武帝在感叹国事多舛的同时又勉励了在座之人以及原赣州镇的全体将士一番,赞扬了他们保家卫国的壮举,并与在座的众人分别聊了几句,使得大家都激动不已。 尤其是卢启武,平时伶牙俐齿的他听到隆武帝问起他的籍贯时竟一时说不出话来,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才说清楚。这让庞岳又不禁感叹起封建王朝森严的等级制度和臣民对皇权的敬畏。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过,转眼便接近了正午。 “诸位镇守赣州、功不可没,今又辗转千里来到衡州,一路颠簸,着实不易。”隆武帝说道,“今日朕特在行宫内摆设酒宴,以作款待。” “陛下圣恩,臣等虽肝脑涂地亦无以回报!”庞岳等人再次起身拜谢。 隆武帝微微点头,让大家平身,随后便唤来一旁的内侍,吩咐摆驾御花园。在前往御花园的路上,隆武帝让庞岳走到他身边,一边行走一边不时地与之谈上几句,张云礼等人则恭敬地跟在后面。 此时,庞岳才看清楚隆武帝身上的龙袍材质竟是粗制的黄布,心中又是一阵感叹:史载隆武帝生活节俭、不喜铺张,如今从他的衣着上便可见一斑,果不其然。 一行人来到行宫御花园的某处厅堂中,只见一群太监、宫女已经给隆武帝以及庞岳等人分别摆好席位,酒食饭菜也都布置完毕。 隆武帝走到自己的席位前坐下,又招呼庞岳等人坐下。 庞岳拜谢落座之后,迅速地扫了一眼自己面前的酒食,发现不过是一壶酒和荤素各半的几道菜肴,平常无奇。再看看隆武帝面前,连酒都没有,只有一壶清茶,菜肴中几乎看不到荤腥。见此情景,庞岳久久没有说话。 与此同时,张云礼、石有亮等人的脸上也都复杂地交织着惊讶、感动等各种表情。 …… 酒宴结束之后,隆武帝又在御书房单独召见了庞岳,张云礼等则留在附近的一处偏殿中等候。 当面前只有庞岳一人时,隆武帝的话也就少了一些关节、多了几分真诚:“庞爱卿,此次朕能从福建顺利脱险,还多亏了你迎驾及时。关于此事,朕会永远铭记。” 最近,福建境内局势糜烂的消息不断传到,隆武帝更加庆幸自己及早脱险,对庞岳及时迎驾的之举也更为肯定。 庞岳连忙道:“陛下言重了。陛下身为天子,乃江山社稷所系,微臣身为大明臣子,率军迎驾实属份内之举!” 隆武帝微笑了一下,说起了另一个话题:“昨日,朕已与内阁诸位阁臣议定,你的衙署便设在辰州。” 听到隆武帝的话,庞岳的表情并没有多少变化,事实上他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自己那过快的蹿升速度和一些看似出格的举动早就引起了朝中一些人的不满,恐怕只有把自己这个不安定因素远远地外放,他们才会甘心。即便隆武帝不一定这么想,但由于有最善于死缠烂打的内阁在,很多事情他也不能一言而定。 况且,庞岳对于隆武帝的这一决定也并没有什么不满。辰州,虽然地处湘西北,虽然偏僻倒也清净,对自己发展实力更有好处。 “微臣与麾下将士任凭陛下安排!”庞岳不动声色地说道。 隆武帝点点头:“如此便好。此外,在朕的坚持下,内阁已经通过了兵部朱大人的提议,准许你除了统率原有四营兵马之外,再行招募四营新军,粮饷依照原有标准给付。” 这个消息倒让庞岳感到欣喜若狂,要知道,在这个年头,有了足够的实力之后说话才有底气,隆武帝这个准许自己扩军的决定可比什么赏赐都要实在一些。不过,也不难想到,隆武帝为了让内阁那帮老顽固们接受这个决定而费了多大的周折,也可想而知他对自己的信任。 感动之余,庞岳拜谢道:“陛下的信任,微臣无以回报!” 隆武帝将庞岳扶起,温和的语气中寄托着一份期望:“信任是你自己得来的。至于新军兵员,你可以从当地的普通民户中招募,也可以从各卫所中抽调。所需饷银,朕也会尽全力拨付,希望你能练出更多的精兵,卫我大明疆土。朕不希望看到今年六月新墙之战的局面再次出现。” 新墙在岳州南面,今年六月,清总兵祖可法、张应详进攻新墙,何腾蛟招募的姚友兴、龙见明、满大壮等“亲军”腐朽不堪,遇敌一触即溃。满大壮战死、龙见明被活捉,姚友兴等仓皇难逃,新墙被清军占领。 上月隆武帝进入湖广得知个中详情之后,盛怒之下将姚友兴、胡跃龙等逃跑将军免官下狱,并下诏将腐朽不堪的督抚“亲军”裁掉大半。不过,对何腾蛟的责任,隆武帝却并未进行追究,对他之前刻意拖延迎驾步伐之举也似乎不再过问。 不过,庞岳却知道隆武帝此举的目的。何腾蛟毕竟是几朝元老,在没有充分理由的情况下对其进行过分责罚无疑让其余不知内情的各省督抚寒心,尤其是在这国难当头之际更容易引起人心不稳。不过,隆武帝也通过自己的方式给了何腾蛟一个警告,将其辛苦招募的“亲军”裁撤大半,并将其视作心腹的郝永忠、张先壁二人调出湖广,可以说在无形中砍掉了何腾蛟的一条臂膀。 “陛下放心,微臣定会竭尽全力,打造出一支强军,保卫大明江山社稷,进而驱逐建奴光复河山!” “好!”隆武帝大赞一声又告诫道,“如今你已是湖广总兵,权责更大,所要面对的人与事也毕竟更为繁琐,各方事务错综复杂,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定要谨慎应对!” 庞岳当然清楚隆武帝所隐喻的是什么,如今自己的职务虽是“湖广总兵”,但目前尚在大明控制中的湖广南部所驻扎的明军明军却不只自己一镇,拥有总兵头衔的也不止自己一个。除了总督何腾蛟、偏沅巡抚傅上瑞、湖广巡抚堵胤锡直接统辖的督抚标营之外,还有驻守武冈的总兵刘承胤部,驻守湘东攸县的总兵黄朝宣部,还有驻守常德的总兵马进忠才部、驻守长沙的总兵王进才部以及曹志建、王允成等杂牌。各方环境远比赣州要复杂得多。 “陛下放心!”庞岳抱拳道,“正所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哪怕前途凶险万分,微臣也无所畏惧,定会谨记陛下的教诲、从容应对!” 隆武帝眼中的赞赏之情又多了几分,心中却又暗自思忖: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好句!只是这出处自己却一时想不起来了…… 第三章何总督的计划 九月二十一日上午,湖广长沙府 总督衙门后院大堂中,湖广总督何腾蛟、偏沅巡抚傅上瑞、监军道章旷、长沙知府周二南、长沙总兵王进才、水师总兵王允成以及董英、吴承宗、向登位等督标、抚标营将领齐聚一堂。 在场的众人按文武两班分座两侧,默默地看着坐于首位的何腾蛟,没有人说话,大堂中的气氛透着一股肃穆。 何腾蛟也是神情严肃,在下方众人的脸上扫视了一圈之后开口说道:“诸位,此次北伐,不仅事关湖广局势的走向,也关系着我湖广军是否能一雪前耻!只要我军能顺利收复岳州乃至湖北,湖广战局便会得到彻底扭转,我朝光复河山又多了一份希望。而那些针对我湖广文臣武将的流言蜚语亦会不攻自破……” 听着何腾蛟在上面滔滔不绝地慷慨陈词,坐于下方的众人脸上均未流露出什么惊讶之情,显然他们在此之前便已得到通知。 此次北伐,是何腾蛟与傅上瑞、章旷商议之后决定的,并且也得到了驻于常德的湖广巡抚堵胤锡的认同。 何腾蛟之所以决定北伐,原因主要有两方面。本来,他以为隆武帝进入湖广之后会对自己拖延迎驾步伐的举动进行彻底追究,不料隆武帝却似乎忘记了此事,关于六月份的新墙之败也并未对他本人进行过分追究,并照常接见了他派去衡州的使者并勉励他继续为朝廷守牧一方。这种近乎反常的情形让何腾蛟心中不免有些忐忑,因此便希望通过采取一些实际的行动,达到以功掩过的目的。 此外,何腾蛟的亲军在新墙之战中惨败后仅仅两个月,赣州镇的将士却在总兵庞岳的带领下取得了斩首数千级的大捷,保住了重镇赣州。这一鲜明的对比引起了朝野上下针对何腾蛟的许多非议,一些曾经与他有过节的官员甚至在背地里耻笑他空耗粮饷而一事无成。一向注重个人声誉的何腾蛟对这种情况当然不能容忍,做梦都想用一场胜仗来击破那些流言。 “……目前湖广北部的东虏已大都撤走,留守的多为新附之绿营。”何腾蛟的语气中充满着自信,“驻守岳州的更是仅有叛将马蛟麟部。因此,只要我军一鼓作气,挥师北上,岳州旦夕可下!甚至武昌、荆州也可一举光复!……” 何腾蛟的自信并非没有来由。目前驻守岳州的清军只有去年才降清的绿营马蛟麟部,可战之兵不过三千人,可谓势单力薄,而何腾蛟和章旷、傅上瑞手中的实力却要雄厚得多,督标、抚标营人马加上长沙总兵王进才部,共有近三万人,再加上王允成部的四千水师,对岳州清军几乎可以形成绝对优势。更何况,马蛟麟本来是大明岳州副将,何腾蛟对其军队的战斗力自然是一清二楚。 并且,何腾蛟还与堵胤锡在信中商定,监军道章旷督率王进才等部自长沙经湘阴北上岳州,堵胤锡则督率马进忠部自常德北上、进入长江朔流而下对岳州形成夹击之势,攻克岳州之后,两军会师并乘机收取湖北诸州县。此次北伐一旦顺利,无疑将是奇功一件。 “……倘若此次能一举收复岳州乃至光复整个湖广,定能大大鼓舞我朝军民的军心士气”何腾蛟越说越激动,脸上也泛起了红光,“本督也会如实上奏朝廷,为诸位一一请功!” “督宪大人,北伐事关重大,”待何腾蛟说完之后,其督标营亲将董英小心翼翼地说道,“湖广清虏虽然不多,可也要提防其援军突然到达,比如今年年初的荆州之战……” “一派胡言!”听到董英说到了今年年初的荆州之战上,何腾蛟顿时大为光火,三绺漂亮的长须也随之抖动,“岳州近在眼前,我军旦夕可至,那清虏的援军难道能从天而降不成?!” 董英顿时悻悻地住嘴,其余的武将也无人再开口,尤其是今年六月份在新墙之战中惨败而回的吴承宗、向登位更是将头垂下,看着脚边的青石地砖出神。 喝退了董英之后,何腾蛟又鼓励众人道:“诸位无须担心,只要我军齐心协力,清虏不足为虑!那赣州总兵庞岳凭着劣势之军,尚且将来势汹汹的清虏击退,如今我军兵马雄厚又有何惧哉?” 话出口之后,何腾蛟才意识到有些不对:自己怎么将那个桀骜跋扈的庞岳当做典范了?不过表面上依然是不动声色:“我已经与堵抚台约定,于四日后正式出兵,诸位都回去准备吧!” 大堂中的众人陆续站了起来,朝何腾蛟拱手道:“遵命!” ********* 十月初三上午,湖广辰州府 辰州府所辖区域大致与后世的湖南怀化市等同。怀化地处湘西,自古以来便被称作“黔滇门户”、“全楚咽喉”,在后世是东中部地区通向大西南的桥头堡和国内重要交通枢纽城市,还有着“火车拖来的城市”之称。 不过眼下辰州的府治却不在后来的怀化主城区一带,而是在沅陵县,府城规模不是很大,比起赣州城来还略有不足。 此刻,在城北的某处宅院门口,几名身着鸳鸯战袄的士卒正合力将一块崭新的匾额挂到大门上方,黑底的匾额上是六个烫金大字“湖广总兵衙门”。 不一会儿,身着便服的庞岳从大门中走出,刚忙完手中活的士卒们赶紧行礼。庞岳则微笑着向大家点头致意,之后便走下门口的石阶,来到了大街上,卫远领着一些亲兵同样身着便服跟在其后。 前天傍晚,庞岳刚刚率军抵达了辰州。初来乍到,有一大摊子事务和应酬,昨天一天的工夫他几乎都没怎么休息,会见来访的卫所和地方官员、安排大军宿营、与部下商议筹建营房、校场、招募新兵等等,从大清早一直忙活到大半夜。 今日上午,庞岳决定先去城中的大营看望一下将士们,之后再在城中四处走走,初步了解一下情况,为今后的各项事务做准备。 走在城中的街道上,看着身着各色服饰的行人,听着那隐约熟悉的口音,庞岳几乎有一种回到了后世的感觉,心头也不由自主地对眼前的这座城市产生了一种亲切感。 庞岳先是直接来到了城中大营。见总兵大人到来,将士们都很是兴奋。庞岳对将士们的精神状态也很满意,虽然连续赶了十来天的路,但之上从他们的脸上看不到多少疲惫之色。此外,城中大营的营房不够,大家便在空地上支起帐篷,井然有序不见一丝混乱。尽管刚经历过长途跋涉,尽管校场面积不够,各营各队也依然没有放松训练,而是在军官的组织下轮换着进行一些轻度的训练项目。 看到眼前那热火朝天的场面和那一张张年轻而充满活力的脸,庞岳大感欣慰:这才是自己想要的士兵,这才是自己想要的军队。 从大营出来,庞岳又去辰州卫的军器局看了一下。辰州卫的军器局的情况虽然比当初的赣州卫军器局好一些,至少没有人去屋空,但庞岳从那仅剩的一小半工匠和他们那茫然的眼神中便能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查看完了军器局的各个作坊并随意询问了一些工匠之后,庞岳便开始与卫远等人沿来路返回总兵衙门。 穿梭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紧随庞岳身后的卫远表面上看似波澜不惊,心中却始终不敢放松半分,在他的安排下,一众精干的亲兵也都身着便服散布在周围的人群中,瞪大了眼睛时刻防备突发情况。 走着走着,庞岳看到前方突然出现一阵骚动,周围一些喜欢看热闹的百姓纷纷涌了上去。卫远赶紧让亲兵们收缩防线,护卫在庞岳周围。 只见前方黑压压地为了一大圈人,密密麻麻的人头隐隐绰绰,就是看不清其中的情况。其中传出的各种声音混在一起,显得嘈杂不堪,更让人无法分辨。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走,我们过去看看!”庞岳朝卫远吩咐了一句,便率先朝前方走了过去。 “是,大人。” 第四章英雄救美 当庞岳和卫远等人快要走到那一堆堆黑压压的人群前时,刚才还拥在一起的人群突然轰地散开了,紧接着便看到旁边的一辆马车迅速离去。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却被跟在马车后的几个凶神恶煞、奴仆打扮的汉子按倒在地一顿拳打脚踢。 庞岳皱了皱了皱眉头,加大步子走了过去,卫远也很是气愤领着一众亲兵迅速跟上。不过,那几个汉子似乎也不想过多纠缠,踢了那少年几脚之后便迅速朝马车离开的方向跑去。 那名躺在地上打滚的少年被庞岳扶起之后,却依然挣扎着朝马车离开的方向爬去,嘴里大声哭喊着:“姐,姐……” 周围的不时有百姓发出叹息,语气中满是同情:“唉,可惜了那个女子了!”“老天爷怎么就不睁开眼,任由那陆虎肆意妄为?”“这个禽兽不知祸害了多少女子了!”“谁让他爹是指挥使大人呢?官府根本不管!”…… “小兄弟,怎么回事?慢慢说。”庞岳扶住少年,耐心地劝道。 “我姐…..我姐被他们抓走了,呜呜……”少年所说竟然是广东口音,听得周围人一头雾水,但在前世学过一阵粤语的庞岳却听懂了他的意思。 “这位老伯,你可真知道抓走这位小兄弟姐姐的是什么人?”庞岳用当地的方言朝旁边的一位老人问道。 “知道,那是辰州卫指挥使陆登云的儿子陆虎,他仗着他爹的身份经常在城中横行霸道,官府也不管。唉,今天这个姑娘怕是又要毁在他手里了。”老人一边说一边叹着气。 仗着自己的老爹是指挥使就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胆敢强抢民女?还反了天了!庞岳顿时火冒三丈,朝身后喝道:“卫远!” “大人有何吩咐?” 庞岳正准备开口,那名少年瞪大眼睛,却抓住他惊叫起来,口音也转化成了官话:“庞总兵,你是庞总兵?!” “怎么?你认识我?”庞岳疑惑道。 “庞总兵,我是刘成啊!”少年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大喊起来。 “刘成?”庞岳一时想不起来了。 “我姐姐叫刘冰儿,当初在赣州……哎哟!” 庞岳猛地站了起来,少年一时没有防备又跌倒在了地上。 ********* 辰州卫指挥使府邸,后院某处偏室 指挥使陆登云的小儿子陆虎正色眯眯地看着墙角的那名已经被绑得严严实实、却仍在不停挣扎的年轻女子,一张肥胖的脸上尽是****的笑容和期待。 虽然陆虎之前已经玩弄过许多良家女子,但眼前的这名女子的容貌和身段却依然让他眼前一亮,当下在心中不停地感谢老天爷给他送来如此绝色尤物。 “小美人,不要怕。我会好好待你的。”陆虎带着一脸淫笑逼近了墙角的女子,脑海中已经开始浮现出那即将发生的、令他激动不已一幕幕…… 看着那个神情猥琐的男子朝自己逼来,缩在墙角的刘冰儿挣扎得更厉害了,一双美目中流露出一丝绝望,只是嘴巴已经被堵住,不能喊出声来。 “小美人,我来了!”陆虎来到刘冰儿跟前,伏下了身子,“来,让哥哥亲一个!”说完便将一张臭嘴朝刘冰儿那张光洁如玉的脸蛋上凑去。 刘冰儿拼命的挣扎,突然一脚踢中了陆虎的裆部。 “啊!——”就快要得逞的陆虎猝不及防之下倒在了地上,但没过多久又爬了起来,脸上除了淫笑之外又多了几分狠辣:“好!够烈的,我喜欢!” 面对着继续朝自己扑来的陆虎,刘冰儿的眼中尽是恐惧,心中更是在不停地呼喊,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千里迢迢来到辰州却会碰到这个无赖?自己一直追寻的那个人,他现在又在哪里? “你就乖乖地从了我吧!”陆虎扑了过去,开始撕扯起刘冰儿的衣衫。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阵惊天动地的隆隆作响,地面也仿佛为之抖动,其间还夹杂着连绵不绝地惨叫。 听到如此异动,陆虎的色胆顿时被吓得缩了一大半,心中又不免有些疑惑,这是自己的家啊,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跑到指挥使大人的府邸来闹事?恐惧和困惑之下,陆虎赶紧爬起身来,准备去看看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嘭!”陆虎刚走到门口,原本拴着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一脚踢开。那力道刚劲无比,身材肥胖的陆虎也被撞得向后倒飞出去。 陆虎刚抬起头,便看到一群顶盔披甲、杀气腾腾的军士冲了进来,手中寒光闪闪的兵刃令人不寒而栗。 “你们要干什么?我爹是辰州卫指挥使,你们是哪里的兵?”看到冲进来的人都是大明官军打扮,陆虎反倒不害怕了,而是色厉内荏地大喊起来。 不料,听到陆虎的话之后,那群军士反而冲上来对他一阵拳打脚踢。陆虎刚开始还嘴硬,声称要让打他的人吃不了兜着走,但没过多久嘴里的话语便成了“军爷饶命”。 看着眼前突如其来的变故,惊魂未定的刘冰儿也是一阵疑惑,心说:这难道是…… 但没过多久,刘冰儿便愣住了,因为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继而向自己走了过来。随着那张面孔越来越清晰,刘冰儿的泪水夺眶而出。 庞岳刚看到刘冰儿的时候,也愣了片刻,随后心中便开始剧烈地交织着感动和心痛,他曾经无数次在心中想过与这个令他魂牵梦绕的女子重逢的情景,却唯独没有想到两人竟会以这种方式再次见面。 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刘冰儿跟前,庞岳将捆在她身上的绳索解开,摘下了堵在她嘴里的布团。 “冰儿,没事了。”庞岳平复了一下心情,微笑着轻声说道。经历过如此一场变故之后,他在这个美貌的姑娘面前已经再也没有了以前的那种欲言又止的作态,连嘴里的称谓也自然地改了。 听到这句话,刘冰儿“哇”地一声扑到庞岳身上大哭起来。 第五章表白 湖广总兵衙门后院书房 庞岳正小心翼翼地给刘冰儿的手上涂着擦伤药,激动之下的他有时候没有把握好轻重,引得刘冰儿直抽冷气。每当这时,庞岳总会一时愣在当场不知所措,又惹来刘冰儿一阵莞尔。 不过,现在的庞岳已经完全把“男女授受不亲”这一明代的教条彻底抛弃了,作为拥有现代人灵魂的他本来就米有那么多的顾忌。更何况,看到刘冰儿居然不远千里来到辰州寻找自己,庞岳更是觉得自己之前的那些矜持和做作是何等多余。 这个家伙倒是比以前大胆了许多……见庞岳不顾自己的推辞坚持亲手给自己上药,刘冰儿的脸上不由得浮起一丝潮红。 “唉,你到了辰州怎么不直接到总兵衙门来找我?”庞岳忙完手中的活,将药瓶放到一旁的桌上,语气中透着一股直白的担忧和后怕,“幸亏当时我正在街上遇到此事,不然的话可真就…..若是那样,此生我都无法原谅自己。” 听到这话,刘冰儿顿时感到心头一暖,鼻翼上也隐约出现了丝丝酸楚,略带埋怨道:“我可是一刻也没有耽搁,可总是比你慢了一些。上个月我赶到赣州时,你已经于前一天率军前往衡州了,等我到了衡州,你却又来了辰州。今日在辰州街头离你的总兵衙门只有数百步之遥的时候,却又碰上了那个无赖。唉,上天真是会捉弄人。” 从刘冰儿的话语中,庞岳不难知道她这一路上的艰辛,尤其是得知她几次与自己错失却又锲而不舍地继续追寻,心中更是为之触动。面对这样一位美女如此真心地对待,就算是个木头人也不能不被打动,更何况庞岳这样一个正当风华之年的热血男儿。 这一次,再也不能像上次那样扭捏作态而留下遗憾了!庞岳打定了主意,准备将自己这一年里要说的话对眼前的这个女子和盘托出,彻底释放心中压抑已久的情感。 “这一路上你受苦了,我心中实在有愧……”说完这一句之后,庞岳才发现自己要说的话太多了,以至于不知道从何开头。 不过,即便是这么一句,也让刘冰儿不由得垂下了目光,略显潮红的腮边酒窝微现,令人望而生怜。 第一次看到生性开朗活泼的刘冰儿露出如此娇羞之态,庞岳不禁怦然心动,心中甘之若饴,仅存的局促感也在一点点地消去。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书房中的气氛不可避免地生出了一股暧昧。 不过了多久,庞岳的眼中突然迅速地闪过一丝促狭之色,之后不动声色地清了清嗓子,道:“呃……只是不知冰儿姑娘此次辗转千里,来到辰州寻找在下,可是有什么生意上的事情需要在下帮忙的?冰儿姑娘尽快开口好了,在下一定竭尽全力去办。” 顿时,刘冰儿脸上的娇羞之色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惊讶和失望,饱满的胸脯也急促地起伏起来,一颗心更是犹如掉进了万丈冰窟。 刘冰儿感到自己从没有如此失望甚至绝望过:自己不顾家人的阻拦,长途跋涉,不知吃了多少苦来找他,却只换来了这样一番生疏、无情之语。本来,听他对自己嘘寒问暖,关切备至,甚至还改变了对自己的称谓,自己还以为……不料到头来,却是自己自作多情了。想想也是,人家年纪轻轻便是手握重兵、炙手可热的正二品武官,前程似锦,又怎会看上自己这样一个商贾之女? 强力压抑着眼眶中的泪水之后,刘冰儿站起了身,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多谢庞总兵好意,小女子没什么事,只是来此探望一位长辈,顺便来看看庞总兵。多谢庞总兵的再一次救命之恩,小女子来日再觅机会报答,告辞了!” “哈哈哈……”庞岳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听到这可疑的笑声,正准备转身离去的刘冰儿也挺住了脚步,略带困惑地看着庞岳。 “呵呵,冰儿,我的一番戏谑之言你还当真了?”庞岳脸上尽是促狭的笑容,就如同一个刚捉弄了他人的孩子一样。 刘冰儿修眉微皱,脸上浮现出一丝恼怒,直直地盯着庞岳,虽未开口但那意思也很明白:你给我说清楚! 看到认真的刘冰儿,庞岳的笑容敛了几分,语气中多了一些郑重:“我虽是一介武夫,也并非愚蠢木讷之人,更不是那翻脸无情之辈。你不远千里前来辰州,这份心意着实令我感动……” 听庞岳说着这些,刘冰儿的情绪才开始平复下来,眼中的疑惑和期待并存。 “……不知齐管事把我上次跟他说的话告诉你了吗?”庞岳迟疑了一下,随后便笑问道。 乍一听到庞岳如此一问,刘冰儿感到自己的脸再一次发烫,努力地平复了一下那颗狂跳的心,有些口是心非地嗔道:“你和他说的话,关我什么事?” 庞岳盯着刘冰儿的眼睛,直到她把头扭到一边不愿与自己对视,方才开口笑道:“上次在赣州,齐管事问我可曾成家,我告诉他,没有!直到如今也没有。后来,我告诉齐管事,等我从福建回来,有些话便会亲自对你说。可是,你却走到那么匆忙,还没等我回去便启程回广东了。” 刘冰儿脸上的红晕更加明显了,咬了咬嘴唇道:“当时家中传来消息,舅母病重,所以……” “没事,此乃人之常情。”庞岳低头沉吟片刻,再次抬起头看向刘冰儿时,目光中已经尽是郑重、坚定,“当初,我的心里话没来得及向你吐露,如今便在这里与你说了吧。” 此刻,庞岳已经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刘冰儿呼吸也开始加速,既期待又紧张地等待着庞岳的下文,屋中的空气也似乎一时凝住了。 “冰儿,我庞岳在此立誓,今生今世永不负你,若有违背,甘遭……”庞岳还未说完,一只柔荑便捂住了他的嘴。 “别说了……”刘冰儿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第六章突破口 “大人,辰州卫指挥使陆登已经在门外求见,已经等候多时了。”午后,卫远走进庞岳的书房禀告。 庞岳靠在书案后的太师椅上,眼睛也不睁地说道:“我偶感风寒,身体有恙,不见!” “是!属下这就去把他打发走!”卫远点点头转身离去。 一听说陆登云登门,庞岳就知道他的来意,如果不是替他儿子说情那才真叫怪了。 上午,在得知听说被抢走的女子居然是刘冰儿,庞岳如同一头暴怒的狮子,当即让卫远回大营调出一队军士,直接冲入了指挥使府邸,救出刘冰儿之后,又将被打得七晕八素的陆虎和他手下的那帮恶奴一并押到了总兵衙门。当时,陆登云外出办事去了,不在府中,可能后来听到儿子被抓走的消息之后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昨日,庞岳在曾见过登门拜访的陆登云一面,这个辰州卫的指挥使五十上下的年纪,高大魁梧却长着一双令人极不舒服的鹰眼,当时对自己也还算客气,只是从他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他对自己不是很服气。 虽然没和陆登云深入地打过交道,但庞岳也能大致猜到他的为人。儿子终日横行一方、欺男霸女却从未受到任何惩处,老爹又能是什么善类?对此人还是先晾一晾再说。 没多久,卫远回来了,走到庞岳跟前说道:“大人,那陆登云已经走了。他让我转告您,说他的儿子不懂事理得罪了您,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高抬贵手。到了晚上他再来拜访您。” 庞岳睁开眼睛,从太师椅中直起身子,问道:“那个陆虎和他手下的一帮狗腿子都看押好了吗?” “大人放心。”卫远说道,“已经关在后院的一间密室里,他们跑不了。若是连这几个小蟊贼都看不住,那弟兄们岂不是有辱咱们湖广镇的名声?” 回答完庞岳之后,卫远又意犹未尽地说道:“大人,要不是您特意吩咐,弟兄们早就把那帮混账东西打成肉酱了。对这种欺男霸女的禽兽,根本用不着手软,依属下看,剐了他们也不足为过!” 庞岳不以为然道:“剐了他们自然是易如反掌,不过有些事情还是得按照国法来办,不然的话难免给他人留下口实。这样,先把他们看押起来,等到搜集到更多地证据时再做定夺。你先下去吧” “是,大人!” 卫远离去之后,庞岳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未尝不能用这个陆虎做一些文章。 庞岳很清楚,自己虽然已经是湖广都指挥使,但下面各卫的指挥使大都是世袭,属于自成体系的地头蛇之类的人物,每个人都有其自身的利益考虑,自己不一定能事事指挥得动他们。这对自己今后在湖广的发展很不利。 当初在赣州时,自己之所以与赣州卫指挥使黄文远相处的还算不错,一方面是因为黄文远为人圆滑,但更重要的还是那个时候自己并未想过多地调集卫所的人力、财力,并没有与黄文远发生直接的利益冲突。 而现在就不同了,自己手下军队的规模扩大,所需的各种物资、粮草也将更多。而隆武朝廷的地盘已经大大缩小,赋税也大为减少,对各军的粮饷拨付将变得更加困难,当初隆武帝的那句“尽量拨付你军中所需粮草”就已经无意间透露了这一点。 因此,自己今后若要发展实力、增长抵御外虏的资本,就不能万事都向朝廷伸手,得靠自力更生。如此一来,各卫所名下的军田、人力以及各种物资就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而如果不将那些地头蛇治得服服帖帖甚至彻底铲除,这一切都无从谈起。 不过,庞岳也知道,要达成这个目的,是来不得半点莽撞的,各方各面的实力错综复杂,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引起人心浮动甚至是局面动荡。而如今,陆登云那个劣迹斑斑的儿子撞到了自己手里,未尝不能成为自己行动的一个突破口。自己或许可以通过搜集到陆虎的更多罪行,进而顺藤摸瓜,捏住陆登云的七寸,削弱或彻底摧毁这个地头蛇的势力,首先在辰州打开局面。 至于陆登云此人的底子究竟干不干净,庞岳也相信自己的判断,一个纵容自己儿子为害一方、在当地百姓当中口碑不佳的人很难与正人君子几个字扯上关系。 继续思忖了一会儿,庞岳将侍立在门口的亲兵队旗总靳勇叫到跟前:“你去把军情处总监马元成叫来。” “是,大人!” ********* 晚上,辰州卫指挥使府邸 辰州卫指挥使陆登云、指挥同知连金鹏、镇抚官辛玉勇以及陆登云的师爷李本隆齐聚于会客厅中。 下午,陆登云因为儿子陆虎的事情求见庞岳未果,晚上再去的时候还是吃了闭门羹。黑着脸回到家之后,他便让人叫来了连金鹏和辛玉勇还有李本隆,这几人都是他的心腹,经常在他遇到大事的时候替他出出主意。 “这个孽子!”陆登云面色铁青、忍不住骂了一句,“平日里便喜欢四处惹事生非,今日竟然还惹到庞岳头上去了,看来不把我气死他就不会甘心!” “老爷息怒,”李本隆连忙说道,“公子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难免做出些欠妥的事,这些都可以理解。老爷即便要进行管教,也得等到公子平安归来再说。” 跟了陆登云多年,李本隆当然知道他的心思,虽然嘴上一提起儿子陆虎便是气愤难耐,但事实上对这个小儿子却是无比纵容的。陆登云共有三女二子,三个女儿均已出嫁,由于其长子体弱多病又是庶出,所以很不受他的待见,其正妻所生的嫡子陆虎便自小被他溺爱有加,养成了骄横跋扈的性格,长大之后更是把欺男霸女、拈花惹草当成了家常便饭。但不管陆虎每次在外面惹了多大的事,都被陆登云通过各种关系一手压下。 “唉!”陆登云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的恼怒刹那间转化成无奈,显然李本隆送过来的台阶对他很是有用。 看到陆登云的表情变化得如此之快,连金鹏也暗暗地叹了口气,对陆登云的那个宝贝儿子他也是不怎么看好的,他也曾多次委婉地劝过陆登云让他多加管教,不要因为纵容儿子而误了大事,但陆登云都没有放在心上,今日终于摊上大麻烦了。 不过,在整个小团体共同利益的驱使下,连金鹏也不能不位置出谋划策,想了想说道:“大人也不要着急,那庞总兵现在可能正在气头上,不愿意见大人也很正常。越是如此,大人就越要有耐心,等明日或后日,庞总兵的气消了一些,大人再备上厚礼登门前去拜访,自然会有转机。” “可是那庞岳毕竟手握重兵,又在战场上杀人如麻,多半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我担心虎儿……”说到这里,陆登云脸上又显露出一副横铁不成钢的表情,连连摇头,“这个逆子虽然不肖,但毕竟是我陆家的指望啊!” “老也不必太过担心,”李本隆劝道,“公子的举动虽然惹恼了庞总兵,但好在并未造成什么严重后果。更何况,老爷镇守辰州多年,而他却是初来乍到,有许多事还得依仗老爷,多半不会做得太过分。此外,学生对庞总兵的过往也有所耳闻,他虽然手握重兵,但也不像是什么莽撞之人,和同僚、上司都相处地较为融洽,估计在此事上也不会太与老爷为难。等他气消了就一切就好说了。” “但愿如此!”陆登云颇为无奈地说了一句,不过仔细想来却是越来越不舒服,自己好歹是正三品的卫指挥使,过去在辰州也算上是数一数二、风光无限的人物,不料到了那个庞岳面前却要如此忍气吞声,如此巨大的落差让他怎能不心生怨恨?尤其是想到今日在总兵衙门前两度吃了闭门羹,他更是一阵恼火,这个庞岳真以为光凭他自己便能坐稳都指挥使的位子吗? “大人,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一直没有说话的镇抚官辛玉勇开口了。 辛玉勇四十出头的年纪,性格沉稳,看问题的眼光也较为独到。对他的意见,陆登云一向是很重视的。 “说吧,在这里还有何顾虑的?”陆登云说道。 “依属下看,公子的事情倒是小事,但另一件事大人却不可不防。”说到这里,辛玉勇的语气更为郑重严肃,“大人要警惕那庞岳接着这个势头在卫所事务上向大人发难,应该早作准备,防患于未然。” 李本隆有些不以为然:“那庞岳既无王命在身,又无正当理由,何以如此行事?” 辛玉勇也没什么废话:“小心总是没错。” 陆登云却是没有说话,眉头紧锁,刚端起茶盏的手也一时僵在半空。 第七章暴风雨的前奏 当晚,在送走了连金鹏等人之后,陆登云久久不能入眠。过了这么多年的安稳日子,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忐忑不安的感觉了。 虽然陆登云打心眼里不希望看到庞岳真的借着这个势头对自己发难,但就如辛玉勇所说“一切小心为上”,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的他也知道,有时候官场上的斗争形势根本不能用常理来进行预测,稍不留神便掉入万丈深渊。 可是,等到心情稍微平静下来的时候,陆登云却发现,自己即便想早作准备也不知该从何作起。 要说自己是个清白的人,没有一点把柄让别人抓,陆登云自己都难以相信这个说法,可要说自己有什么大错,他也不这么认为。在他看来,自己所做过的那些事,整个大明的卫所官员有九成九都不能避免,试问有哪一个卫所军官胆敢拍着胸脯对天发毒誓说自己从来没有侵吞过军田,没有中饱私囊?对这种事情,朝廷一直都是睁一只闭一只眼,要是完全较起真来,天下的卫所衙署恐怕都得关张。 因此,陆登云发现,自己身上的把柄可大可小、可有可无,关键是看庞岳究竟是个什么态度,若是他一味地较真,总能抓着自己的一些把柄。自己若想完全掩饰住根本不可能,这方方面面所留下的蛛丝马迹,自己即便忙到累死也不能完全抹去。 但陆登云也从没有坐以待毙的习惯,一些必要的措施还是不得不做的。既然无法入眠,他干脆起身,连夜招来一批又一批的人,将一项项具体事务交代下去。直到东方开始泛起鱼肚白时,他也没有丝毫睡意,而是坐到了书案前就着灯光开始写信。 ********* 出乎陆登云意料的是,接下来的几天里,庞岳都没有采取什么针对他的行动。至于他的儿子陆虎以及手下一帮狗腿子,第二天就被送到了辰州府大牢,单独关押在一间狱室中,由庞岳派去的军士日夜严密看守着。陆登云几次备好了礼物想到庞岳跟前去说情,无奈庞岳依旧是不见他,不过却并不阻止他派人给陆虎送吃送喝,这让他多少想开了一些,当下只好耐心地等待着庞岳怒气消退之后改变主意。 就在陆登云既为自己的前途而忐忑,又为儿子的命运所担忧的时候,庞岳那边却是忙个不停,如增修大军营房,扩建校场等等,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辰州知府陈之彬也征调了大批民夫前往协助,这种带有殷勤意味的作态让陆登云很不舒服,以前那陈之彬常与自己称兄道弟,不料一到关键时刻立场就变了。 但是令陆登云感到更不舒服的事情还在后面。十月初六,庞岳以湖广都指挥使的名义撤免了辰州卫军器局大使和副使的职务,并让自己军中的两位匠头康定恩和秦时勇分别担任大使和副使。 虽说正二品的都指挥使撤换两个小小的卫城军器局大使和副使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但陆登云却感到岔岔然:自己好歹在辰州镇守了这么多年,可庞岳居然事先没有与自己商量就把人撤换了,在事后也没有发来通知,直到那两个被撤换的大使和副使跑来诉苦,自己才恍然大悟。 陆登云的心中虽是岔岔然,但也不能怎么样,毕竟庞岳是湖广都指挥使、湖广总兵,官大一级压死人,如今又捏着他儿子陆虎的小命,因此心中纵有千般怨恨也只能默默压下。不过,他仍然从庞岳的这个看似不起眼的举动中嗅出了一丝危险的气息,预感着这可能只是暴风雨的前兆。 面对着前途未卜的现状,陆登云又开始通过自己的关系网开始了紧锣密鼓的运作。一时间,辰州卫指挥使府邸访客不绝…… ********* 十月初六,辰州府城北,刘家垅 这是一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子,距离辰州府城大约十里。眼下,村东的旷野上,大批民壮和军士以及工匠正在忙碌着,平整土地、打造各种器械等等,这里正是湖广镇在建的新校场。 庞岳站在校场工地边的一处小土坡上,听张云礼介绍着各种情况,石有亮等四个营的营官也在场。 “大人您看,咱们由于有了上次在赣州的经验,这一次的进程要快上了许多。”张云礼对着已经初现规模的校场指指点点,面露喜色,“此处校场建成之后,可以容纳四营万余将士共同操练。在那边,还会辟出专供火器兵与炮兵训练的区域。” 看到校场建设的进程的确相当之快,庞岳也欣慰地点点头:“不错,等到新校场修建完毕,将士们又能放开手脚操练了,这些日子他们待在城里,怕是都憋坏了吧?” 庞岳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顿时爆发出一阵会心的大笑。 “大人您还真说对了!”石有亮扯开了他粗豪的嗓子,“这几天大伙儿呆在城里那块屁大点的地方,确实憋屈的不行,要是再不到宽敞的地方活动活动筋骨,恐怕都得憋死不可!” 庞岳也笑了起来,前几天他去大营中走访的时候,确实听到不少军官和士兵表示,校场太小、操练时间太短,他们反倒有点不习惯了,还是怀念以前在赣州能放开手脚操练的时候。听到官兵们的如此反应,庞岳在心中连声称好,他知道,明末的明军之所以屡屡败于建奴,营务废弛、操练不勤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而如今自己手下的将士已经开始适应自己所制定的训练强度,长此以往,无论是精神面貌还是战斗力上都将焕然一新。 “城西的石坪村校场修建得如何了?”庞岳又朝张云礼问道。 由于湖广镇的兵力将来会达到八个营两万余人的规模,所以仅有一处校场是不够的,除了城北的刘家垅之外,庞岳还下令在城西的石坪村也修建了一处校场。 “两处校场是同时开工的。”张云礼说,“进度不相上下,估计能够同时竣工。” 庞岳点头道:“这就好,快些建好校场,我们才能从容练出更多精兵,从而驱除鞑虏、以报圣恩。” 在场的众人连声称是。 “大人,马大人已经回城,说有要事求见于你。”不知什么时候,卫远来到了庞岳身边说道。 听到这话,庞岳眉头为之一扬,嘴角也抖出一些若有若无的笑意。 ********** 等庞岳回到总兵衙门的时候,外出多日的马元成已经等候多时了。庞岳也没有半点废话,直接让马元成进书房说话。 “大人预料得没错,那个陆虎的确在当地长期横行霸道,恶行累累。”马元成说道,“按照大人的吩咐,这几日属下安排军情处的密探以及外围的多名眼线暗中走访,已经掌握了不少情况。近两年内,陆虎欺男霸女,被他掠去奸污的良家女子共有二十余人之多,其中有多名女子不堪受辱而自尽。此外,他还与其手下一帮恶奴大行掠夺之事,抢掠他人的店铺、田亩等产业几成家常便饭,有多名无辜百姓被其打伤打残,重伤致死者也有十余人。但这些事情都被其父亲陆登云通过各种关系运作而化解,轻微的事件则一笔带过,严重一些的也只不过随便找个替罪羊了事,而作为罪魁祸首的陆虎一直逍遥法外。” 乍一听,庞岳也是感慨不已,一个恶棍仗着其老爹的势力做下这么些恶事居然安然无恙。窥一斑而知全豹,由此可见得明末的普通百姓在各种恶势力的淫威下过的是何种生活。 “好一个陆大少!”冷笑了一声,庞岳继续问道:“关于陆登云本人的情况,查得如何了?” 马元成答道:“从属下等掌握的现有情况看,此人绝非清白之人,仗着职务之便将大量军田和卫所资产鲸吞为私有,迫使大批军户逃亡。至于具体的数额以及相关证据,属下还在搜集当中,在这几日内应该可以给大人一个答复。” “好,尽快去查实!”庞岳点点头,心说陆登云既然是这么一个不干净的人,倒正好可以让自己接下来的行动有理有据。 “是,大人!不过……” “不过什么?” “关于陆虎的罪行,属下已经找到了一些受害者及其家属,不过他们大都搬迁到了外地,并且都不愿意出来充当人证。”马元成说。 “他们这是对官府失去了信心,”庞岳苦笑道,“担心官官相护,最终还是不了了之,反而招来陆登云的报复。此种情形也纯属情理之中。你先不要强迫他们,另外,安排人手在暗中对他们进行保护。” 略作思索之后,庞岳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说道:“既是如此,那我们便想办法给那些受害的百姓壮壮胆。明日,你去陆虎的那帮恶奴中挑两个罪行最大的出来,附上搜集到的证据,我会去找知府陈之彬,让他开堂审理、从重处罚。一个四品的知府,即便不敢杀指挥使的儿子,先杀两个狗腿子应该不会让他太为难吧?” “遵命!” 第八章雷霆手段 初七上午,辰州府的大街小巷上,百姓们议论纷纷。虽然大多数人都是压低了声音,但那脸上却分明带着喜色。 “知府老爷升堂审案了!” “听说这次审理的是陆三、丁魁这两个混蛋,老天爷终于开眼了!” “你也被高兴的太早,这两人都是陆家的人,知府老爷还能把他们怎么样?最后不还得不了了之?” “你知道什么?这一次的案子是新来的庞总兵亲自过问的!” “别说了,我们都快过去看看吧!去晚了可就占不到地方了。” …… 伴随着阵阵喧闹,大批的百姓朝着辰州府衙的方向涌去。 今天一大早,被关押在大牢里的陆虎手下两大干将陆三、丁魁便被从牢里提出,戴上镣铐枷锁押往府衙受审。这一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城内,百姓们无不为之欢欣鼓舞。以往,这两个狗腿子为虎作伥,跟在陆虎身后不知干了多少坏事,民怨极大,如今终于恶人有恶报。 没过多久,辰州府衙前的大街上已经是人山人海,大门前值守的衙役们则几乎个个瞠目结舌,他们可是很久都没有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了。 好在庞岳对这种情况早就有所预料,从营中调了一司三百多军士前来协助维持秩序,才不至于令局面失控。 此时,府衙大堂上的知府陈之彬的脸上浮现着几丝苦涩。从个人角度出发,他是极不愿意得罪陆登云的。虽然大明官场的惯例是文尊武卑,但是陆登云在辰州盘踞多年,利用自己的职权控制了众多产业,与各县的乡绅地主也有着千丝万缕的练习,俨然一方豪强,已经不是普通的卫所武官了。 自从两年前来到辰州上任后,陈之彬便接受了上一任知府的告诫,尽量不与陆登云发生冲突,两人相处得也算融洽。但今日就不同了,新任湖广总兵庞岳找到了他,让他对陆三、丁魁两个恶奴进行审理、从重处罚。虽然陈之彬知道这两人是陆府中的红人,但也没办法,若是因为这两个恶奴而得罪了当今皇帝面前的红人庞岳,岂不是因小失大? 唉,既是如此,那便按照庞总兵所说的审吧!陈之彬叹了口气,定了定神,“啪”地一拍惊堂木,朝堂下喝道:“带人犯!” “带人犯!——”侍立在下首的两名小吏将陈之彬的指令悠扬地传出堂外。 “威——武——”站在大堂两侧的两排衙役齐声吆喝,并按着一定节奏用手中的水火棍将地砖杵得咚咚作响。 不一会儿,戴上了镣铐枷锁、却仍是一脸跋扈的陆三、丁魁被带了上来。 看着下面那两个恶奴一脸不服气的样子,陈之彬也不由得怒从心生,再一次重重地拍下了惊堂木…… ********** “恶人有恶报,那两个混蛋被判了斩立决了!” “我就说嘛,老天爷总会开眼的!” “只是不知道陆虎那个混帐能不能得到报应。” …… 下午,低沉而兴奋的议论声再次出现于各条大街小巷。与上午相比,百姓语气中的兴奋之情更加浓厚。 以前跟着陆虎做尽了坏事却一直逍遥法外的陆三和丁魁终于得到了应有的严惩,这个消息实在是让受够了他们恶行的百姓们大感欣慰。并且,很多人已经预料到,既然以前总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两个恶奴被处以极刑,那陆虎的好日子应该也长不了了。 由于陆登云的权势依旧未倒,百姓们当然不敢高声欢呼,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用自己的方式来庆祝。不少百姓拿出了逢年过节才舍得喝的酒,偷偷地在家里庆贺这一喜事。 “这次那两个混蛋能得到报应,还多亏了新来的庞总兵庞大人啊!听说就是他把陆虎和他手下的一帮狗腿子抓起来的!”一些知道一点内情的百姓在庆祝的同时,并没有忘了此次令陆三和丁魁落网的关键人物——湖广总兵庞岳。 此类话语一出,立刻引来了周围的共鸣声:“庞总兵才是个清官!”“他一来,陆虎甚至他爹陆登云的好日子都长不了了!”…… 正当百姓们在欢欣鼓舞的时候,陆登云却在自己家里暴跳如雷。 “他娘*的,这个庞岳真是欺人太甚!”书房内,陆登云脸红脖子粗地大吼道,随后粗暴地一扫,书案旁边那个价值不菲的花瓶立时化作碎片。 “他以为自己是都指挥使就可以目中无人?!他以为凭他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人就能在辰州站稳脚跟?!”陆登云越说越激动,“两次将我拒之门外,不给我面子也就罢了。今日居然还敢杀我陆家的人!!此事我定会记下!总有一天我会让他知道,在辰州究竟是谁说了算!!” 此时,在场的李本隆、连金鹏、辛玉勇三人也都是面色凝重,他们也没想到,庞岳这么快就开了杀戒了。这一次是陆三和丁魁,下一次又该是谁呢?罪行远比陆三和丁魁要重的陆虎又岂能逃脱罪责? “老爷,现在可不是抱怨的时候,”李本隆说道,“唯今之计,是尽快把公子从牢里营救出来。不然的话,万一那庞岳再起杀心,可就一切都迟了!” “此事我自然知道!可如今陈之彬的那个那狐狸也不愿见我了,实在可恶!”陆登云气得牙痒痒,“想当初要不是我帮衬着,他那知府能做得那么顺畅?” “李先生说得对,大人,现在可不是发怒抱怨之时,得先抓紧时间想方设法救出公子才是!”连金鹏说道。 陆登云阴沉着脸没有说话,背着手在书房里连续走了好几圈之后,越来越感到事情的严重性,儿子的命危在旦夕先不说,就连自己的命运也是吉凶未卜。从今天的事情来看,那庞岳果断狠辣、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或许当日辛玉勇说得没错,那庞岳极有可能已经在想办法朝自己发难了,只是尚在蛰伏着没有出击,以他的手段,一旦出手,绝对不是旁人轻易招架得住的。 “希望娄先生能尽快受到老爷的急信,在何总督面前说几句公道话。”李本隆说。 李本隆嘴里的娄先生正是湖广总督何腾蛟的首席幕僚娄敬之,与陆登云是儿女亲家。这层关系也是陆登云能在辰州长期稳若泰山的原因之一。几天前,陆登云便向娄敬之发出了一封紧急求助信,希望能通过他去借助何腾蛟的力量压制庞岳一下。不过,如今情况紧急,瞬息万变,辰州距离长沙又有数百里之遥,把希望全部寄托于此也不是个办法。 看来,是该再多想一些法子了!陆登云咬了咬牙,脑子飞快的运转起来。 ********* 处理完陆三和丁魁两个狗腿子之后,庞岳又像个没事人似的,继续忙军中的各种事务去了,对牢里的陆虎也没有采取什么措施,任凭陆登云每天派人给他送吃送喝,仿佛什么都发生过。 最近几天,庞岳不仅在忙着监督营房和校场的扩建,还抽时间在进行着军器局的整顿。自从上次任命康定恩和秦时勇为军器局的大使和副使之后,庞岳便正式接管了辰州卫的军器局,将自己从赣州带来的、原赣州军器局的二百多名工匠安排了进去,并调集民夫和部分辅兵对军器局中的各种作坊进行了扩建,增修了一些高炉等设施。 辰州卫的军器局中原有匠户二百,但和多数的卫城军器局一样,逃亡者不少,如今只剩下了不到一百五十户。并且,留下的人也都是无精打采,有气无力地干着手中的活,如此一来的效果可想而知。 看着这些辰州卫匠户的状态,康定恩、秦时勇和新来的工匠们顿时感慨万千,曾几何时,他们也想这些人一样,顶着“破落匠户”这个充满侮辱性的字眼,终日没有指望、没有念想,浑浑噩噩地苟活着,知道遇到庞总兵,他们的命运才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对军器局中的工匠进行重新编组之后,庞岳又宣布了今后将实施的一系列奖惩条例。这些奖惩条例和当初在赣州时的相差无几,包括:每月的保底工钱足额发放,按照各自的劳动成果享受提成,表现突出者可获得勋章额外奖金,子女也可入学,而如果生产的产品出了问题也会受到严厉追究等等。 听庞岳宣布完奖惩条例之后,原赣州军器局的工匠们并没有一丝吃惊,反而透露出隐隐的自豪,毕竟他们已经在这种制度下劳作了一年了,也通过自己付出的辛勤汗水从中获益不少。正是这种制度让他们重新找到了指望。 而那些辰州卫的匠户则在新奇之余又带有不少疑惑,绝大数人都不相信天底下会有这样的好事。 看到辰州卫的匠户们脸上那狐疑的神情,庞岳也没有往心里去,他相信,只要自己言出必行,再加上原赣州工匠的带动作用,这些对生活麻木不仁的匠户们的态度很快会发生彻底转变。 等到忙起来的时候,庞岳才发现等着自己去办的事情还有很多,扩军、练兵、开设铁厂等生产机构、屯田等等。而且,依然严峻的局势让他不得不有着一种紧迫感。 目前博洛所率的南征八旗依然在福建境内,如果历史一如原来的话,下个月,清廷任命的两广总督佟养甲和两广提督李成栋便会率军朝广东方向进发,直取两广。而到了明年,博洛率八旗兵回北京休整,大名鼎鼎的三顺王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续顺公沈志祥等部汉八旗以及部分满洲兵将会南下直取湖广,届时,辰州、常德、长沙等地便会首当其冲。 形势如此严峻,庞岳也就不得不抓紧时间、努力扩充实力,而通过打掉陆登云等一批地头蛇、将各地卫所资源彻底掌握在手里也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 ********* 十月初九,数十名名百姓在湖广镇军情处人员的保护下进入了总兵衙门,他们都是这几年陆虎作恶的受害者或者家属。在看到路虎手下的两大干将被庞岳以雷霆手段砍了脑袋之后,他们也就感觉找到了主心骨,敢于出来充当人证了。 不少百姓见到庞岳之后都是当场哭倒在地,回忆起以往那中担惊受怕的日子,久久不能从悲伤中恢复过来。对此,庞岳也是一阵好生劝慰,安排他们住下。 经过军情处情报网这些天的运作,关于陆虎的罪行,已经是人证物证俱全。见此情形,庞岳果断地再一次出击。 初十上午,也就是陆三和丁魁两个狗腿子被砍头的第三天,辰州府衙再次开堂审理关于陆虎这几年来犯下的案子。 开堂审理前,陆登云多次亲自上门求见庞岳和陈之彬而未果,大批有名望的当地士绅分别前往府衙和总兵衙门说情均被拦回。 不仅如此,庞岳还派了整整两个司共六七百人的兵力将府衙周围戒备得严严实实,防止一切突发事件发生。衣甲鲜明、杀气腾腾的数百湖广镇军士使得暗中的一些宵小之辈再也不敢生出阻挠之心,案件审理也得以平安、顺利进行。 由于证据确凿,下午时分,案情审理便有了结果,陆虎因犯下**、杀人等多项大罪,被判处斩立决。 消息传出,城中百姓无不欢欣鼓舞,陆登云以及其正妻姚氏则当场晕厥在地。 (PS:感谢愿强、荘粱、铁血天骄、飞翔的杨胖胖、窃明君子、白云过隙等书友的慷慨打赏,衷心感谢所有投票而未曾留名的热心书友。没有你们的支持,胡杨林是很难将此书写到四十多万字的。当然,本书也有许多不足之处,欢迎大家随时指正。另外,胡杨林有个不情之请,各位书友有空的话能不能多去书评区说两句,别让那里太冷清了,也好让胡杨林知道自身的不足,谢谢大家了!) 第九章时刻已到 次日,当辰州府城内的百姓还在沉浸于恶霸陆虎伏诛的喜悦中时,湖广镇军情处的快马密探却传回了一个重大消息:湖广总督何腾蛟发动的北伐以惨败告终。 上个月底,监军道章旷督率的数万北伐主力军浩浩荡荡抵达岳州附近的万由桥时,被清岳州守将马蛟麟和副将李显功以数百骑兵击溃,章旷失魂落魄逃回湘阴。而湖广巡抚堵胤锡督率的马进忠部虽然由长江东下攻入了湖北境内,但由于章旷军已经一败涂地,也不得不主动撤退。于是,寄托着何腾蛟无限希望的此次北伐不仅没能收复一寸失地,反而损兵折将、将自身色厉内荏的本质暴露无遗。 得知这一消息之后,除庞岳之外的湖广镇高层将领都先是一阵目瞪口呆,随后便开始议论纷纷,如同炸了窝一般。 “以数百骑击溃数万大军?呵呵,千百年来难见如此战例!莫非那清狗马蛟麟是韩信再世?还是他麾下数百骑个个犹如项羽重生?”卢启武的话里带着明显的嘲讽意味。 “他娘*的,就算是几万头猪也该把那几百绿营骑兵拱死了吧!”石有亮的话更加粗鲁而不加修饰。 张云礼倒没他们那么直白,不过也皱起了眉头:“若是堂堂对阵,莫说是数百,即便是上千名建奴军中最精锐的巴雅喇兵,也难以将水陆并进的数万大军击溃,多半是那章道台及所督各将轻敌所致。” 施琅也点点头:“可能是那马虏预先设伏,迅速击溃了北伐大军的前锋,后续的人马未仔细探明敌情便慌了手脚、争相逃散,以致于被清虏从容追杀,方才有如此大败。” “那虏将马蛟麟本来是我朝岳州副将,对何总督麾下各军实力了如指掌,故能从容布置、避实击虚,从而侥幸一击得手。”田世尊也分析道,语气中透着一丝担忧,“只是从此战来看,湘北诸镇与督抚标营也未免太过糜烂,若是来日清虏再次大举南下,又岂能不重蹈荆州、新墙之战的覆辙?” “倘若此次是我镇大军收取岳州,断不会有如此惨败!”崔守成也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听部下们以惊讶、惋惜等各种表情谈论着此事,庞岳的表情到没有什么变化。前世他刚在史料上读到这一事件时,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数万大军在数百敌军骑兵的攻击下陷入溃散、损失惨重,这无论放到什么时候都算得上一件奇闻。不过,仔细想想,此战之所以是如此结果,也并非毫无缘由。 何腾蛟自认为对马蛟麟部的实力了若指掌,自己手中的兵力又处于绝对优势状态,对拿下岳州充满了信心,几乎是势在必得。但马蛟麟本为明朝岳州副将,对湘北诸镇明军的实力自然也是了解得一清二楚,再加之各部明军人心不齐,又多少有着对清军的恐惧,在受到攻击后也难以做到冷静应对。各部都只顾自己逃命,全军自然是一盘散沙。事实上,此次北伐大军受到马蛟麟部的骑兵袭击后,最先溃散的恰好是何腾蛟和傅上瑞花大力气组建起来的督抚标营。 不过,既然事已至此,再怎么哀婉叹息也是无益。思索了一会儿,庞岳说道:“罢了,此事就不要再多加议论了。我军也需要从此次战例中吸取一些教训,增加相应的训练条款,以增强将士们在逆境中对抗敌军的能力,不仅要在进攻时气势如虹、防守时坚若磐石,更要在撤退中做到井然有序。” 说道这里,庞岳看向了张云礼:“关于增加训练条款一事,就先由参谋处尽快草拟一个章程出来交给我过目。” “遵命!” 确认了何腾蛟战败的消息之后,庞岳便决定开始对陆登云采取进一步行动了。 在此之前,庞岳便已经知道了陆登云和何腾蛟的首席幕僚娄敬之是儿女亲家,并知道正是由于有着这层关系,陆登云才在过去屡屡得到何腾蛟的支持,从而在辰州稳若泰山。此外,前不久庞岳还通过军情处的情报网得知了陆登云派快马前往长沙的情况,不用细想也知道那是陆登云在向娄敬之与何腾蛟求援。 如果是在平时,庞岳还真得头疼一番,何腾蛟一向看自己不顺眼,接到求救信后绝对会毫不犹豫地站在陆登云一边极尽阻挠之事,甚至会动用朝中的势力朝自己施压,如此一来,自己的计划无疑将受到莫大阻力。 但现在就不同了,何腾蛟亲自筹划的北伐以惨败告终,以优势之军败给了绝对劣势之敌,想必此刻朝野上下已经是一片哗然,隆武帝也必将龙颜大怒。可以说,何腾蛟本人现在已经处在了风口浪尖上,估计现在正在忙着找借口推脱责任,至于其它的事情怕是顾不上了。就算何腾蛟铁了心要管陆登云这事,盛怒之下的隆武帝怕是不会给他好脸色看,朝中的其他大臣恐怕也会对他躲之不及。 既然是如此,自己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打定了主意之后,庞岳便催促军情处抓紧时间搜集陆登云以及其手下一众干将的相关罪证。 好在马元成也没有让庞岳失望,当晚便将前些日子搜集到的各种物证汇总,送给了庞岳过目。 此外,还有多名证人愿意出来指证陆登云以及他手下的连金鹏等干将。这些人大都是辰州卫中的军户,还有部分是低级军官,这些年来,他们名下的军田都被陆登云侵吞为己有,他们本人以及各自的家人也被迫成为陆登云掌控下的免费佃农,几乎与奴隶无二。以前,他们迫于陆登云的权势、担心受到打击报复而不敢言语,但现在看到来了一个能压得住陆登云的都指挥使大人,眼睛都不眨就斩了陆登云的宝贝儿子陆虎,心中便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般,纷纷答应了前来找他们的军情处人员,站出来指证陆登云。 随着大批人证的加入,陆登云等人的罪行也越来越多地暴露了出来,侵吞大量军田、残酷打击报复对他不满的军户、逼得多名军户在绝望下自尽等等,几乎数不胜数,令人瞠目结舌。 由于当前形势紧迫,庞岳没有丝毫耽搁,连夜写下一封奏折,列出辰州卫指挥使陆登云、指挥同知连金鹏等人的各大罪证,请求隆武帝对这种贪赃枉法的国之蛀虫进行严惩,并写了一封给兵部尚书朱大典的书信,信中详细说明了在今国难当头之际肃清这种官场害群之马的必要性等等。之后,庞岳又附上各种确凿的物证,并找到几个重要证人,第二天一大早派出军情处的精干人员护送着快马加鞭一起前往衡州。 做完这一切之后,庞岳表面上不动声色,暗中派人对陆登云、连金鹏等辰州卫武官以及他们手下的武装家丁进行严密监控,并让手下的军队时刻做好准备,以防陆登云等人潜逃投敌或做出其他狗急跳墙之举。 自从陆虎在庞岳的运作下被处决之后,陆登云在悲恸之下更对庞岳恨之入骨,几乎恨不能剥其皮食其肉,但慑于庞岳手握重兵又防备严密,于是便只能称病在家默默地寻求着报复反击的机会。 不光是陆登云,李本隆、连金鹏、辛玉勇等人也从近几天庞岳的一系列雷霆之击中嗅到了危险的味道,时常聚在一起谋求着对策。但很可惜的是,他们发现,面对着拥有强大实力的庞岳,一切妙计良策都显得那么的无力。即便预料到庞岳要对自己动手,自己也很难找到有效的应对措施,这种痛苦几乎令他们感到惶惶不可终日。 情急之下,李本隆甚至建议陆登云趁湖广镇大军出城操练的机会采取一些特殊措施,让庞岳彻底安静下来,一了百了。 但这个近似赌命的建议却不被陆登云、连金鹏等人所接受。陆登云虽然对庞岳恨之入骨,但也没有丧失理智,他知道,别说这种手法不一定能成,即便得手也将适得其反,一旦庞岳在辰州出了什么意外,作为辰州卫指挥使的自己也绝对脱不了干系。并且,如果庞岳刚刚杀了自己的儿子陆虎便出现意外,明眼人都会猜到是谁干的,根本无法遮掩。 可以说,陆登云目前能够采取的反制措施已经极为有限,只能通过自己的关系网制造一些舆论攻势,再就是希望亲家娄敬之在接到自己的求救信之后能够说服何腾蛟对庞岳进行压制。对于娄敬之那里,陆登云倒是寄托了极大希望,因为他之前就曾听娄敬之说过,何腾蛟对庞岳一直带有很大成见,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PS:不好意思,今日状态不好,只有一章了。感谢“愿强”书友的多张评价票和荘粱、铁血天骄书友的打赏,感谢票王月舞清影等书友的长期支持,各位的支持是胡杨林写作的最大动力。另外,胡杨林还是那个请求,大家有空多去书评区发言,提出一些建议或指出本书的不足之处。毕竟胡杨林一人的智慧是有限的,只有集思广益才能真正提高本书质量,让大家看得更加舒心。) 第十章新的编制 就在陆登云等人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庞岳倒是一副安之若素的样子,在不停地忙着军中的各项事宜。 当初在衡州,隆武帝已经批准庞岳再增加四个营的编制。不过,刚到辰州的这十来天,大军刚刚安顿下来,庞岳一直在忙着修建校场和营房以及整顿军器局的事,一时也没有过多的放在扩军上。如今,营房、校场的修建工程已经完成大半,城中的军器局也已经完全被庞岳所掌握并按照当初在赣州实行的规章制度进入了正常生产阶段,庞岳便开始着手准备扩军一事了。毕竟当下的形势依旧凶险万分,只有增强了自身的实力,才能避免在这个风起云涌的时代沦为一个看客。 关于新增四营的名称和性质,庞岳与部下们经过一番商议之后确定了下来。四个新增营的名称分别为虎贲、破军、烈火、华山。其中,虎贲营和破军营为混成步兵营,和原来的刚锋营和陷阵营一样,冷兵器兵种和火器兵混编;烈火营为炮兵营,以原来的赣州镇直属炮兵队为基础进行扩编,作为远程打击和火力压制力量;华山营则为工程营,主要由经过相应训练的辅兵组成,负责执行铺路架桥、修建工事等任务。 至于原来的四个营,飞虎、刚锋、泰山营的性质和编制规模保持不变,陷阵营改为重步兵营,并增加一队编制,下辖四队共四千余人,全营官兵皆披重甲,主要装备冷兵器,将来作为战场突击力量使用。 如此,在不久的将来,湖广镇将拥有八个营的编制,包括一个骑兵营(飞虎营),三个混成步兵营(刚锋、虎贲、破军营),一个重步兵营(陷阵营|),一个炮兵营(烈火营),一个辎重营(泰山营),一个工程营(华山营)。 其中,骑兵营下辖两队披甲战兵和一队负责照看战马的辅兵,营中军官着铁甲,战兵身着内镶铁叶的棉甲,辅兵着无铁叶棉甲。 混成步兵营下辖一个队的火器兵和两队普通的长枪、刀盾兵等冷兵器兵种,军官和着铁甲,士兵着内镶铁叶的棉甲。 重步兵营下辖四队兵则全以冷兵器部队为主,只留下一个司三百多火枪兵由营官直辖,军官、士兵皆披重甲。 炮兵营虽是一个营的编制,但目前由于庞岳手下的炮兵和火炮都比较稀缺,估计暂时只能拥有一个队一千多人的规模,装备现有的三磅炮、弗朗机铜炮、虎蹲炮等等,随着时间的推移,将来还可以装备红夷六磅炮、九磅炮甚至更先进的火炮。炮营军官着铁甲,士兵着内镶铁叶的棉甲。 辎重营和工程营都为辅兵营,各下辖三队辅兵,军官着铁甲,伍长和什长着内镶铁叶的棉甲,普通士兵着无铁叶棉甲。并且,每营中选出优秀者组成一队,既接受辅兵的相关训练又接受火器操练,战时则配发武器,随时准备充当战兵的补充力量。 不过现在,湖广镇现有的兵员、甲胄、武器、战马都不足以满足新编制的规模。按照新编制,全镇八个营兵员近两万四千,所需铁甲近五千副、镶铁叶棉甲一万一千余副、无铁叶棉甲近八千副,所需战马三千余匹再加上辎重营和炮营所需的骡马若干,还有各种兵器等等,每一项的缺额都是一个不小的数字。 一看到这些巨额的数字,庞岳便感到头都大了,心中感叹:无论什么时候,军队的装备都是靠钱堆出来的,光凭一腔热血根本打造不出一支强军。而现在,他手中的银两也不是很多,当初在赣州领到的饷银以及各种赏银还剩下两万多两,离开赣州之前,附近的乡绅地主又送来了一万多两以表心意,后来从衡州来辰州之前,户部先拨给了湖广镇三个月的饷银六万两,所以他手上现有的银两总共十万两的样子。 十万两,对于个人来说无疑是个大数目,但对于一支两万多人的大军,还是显得有些杯水车薪的味道,有许多事情做起来也会力不从心。更何况,不是所有的问题都能简单地用银子来解决,比如湖广镇现在所缺的战马,在南方即便有钱也难以购齐。不过,现在也只有一步一步来了。 定下了新编制之后,庞岳便首先开始着手进行招募兵员,派出多路人手前往尚在湖光控制下的湖广各府县进行招兵,并派人拿上自己的手令,以湖广都指挥使司的名义前往沅州、宝庆、永州、靖州等卫,从当地的军户中选拔部分合格的青壮充作营兵。因为按照庞岳的设想,将来自己辖下的各卫所将不再作为军事作战单位,作战任务完全由营兵承担,各卫所只是作为后勤农垦单位和兵役机构,不再保留单独的作战部队。但考虑到日后卫所屯田依然需要大批人力,庞岳交代前去招兵的各路负责人,从军户中选拔的兵员一要精、而不可多。 至于兵员的选拔标准,庞岳也按照当年戚少保的经验确定了下来,只招募那些老实本分、身体健康的青壮年,至于那些游手好闲的浪荡子,哪怕他们自己主动送上门来也不能收。 十月十三日,各路招兵队伍陆续出发,庞岳及湖广镇诸位高层将领一一给他们敬酒送行。面对如此盛情,各路招兵队伍的领队军官都是感到不已,再三表示一定要完成任务。 送走了招兵队伍,庞岳又开始准备筹办铁厂,毕竟将来军器局打造盔甲、兵器等需要大量铁料,如果仅靠购买和朝廷拨付,根本不够用,还是得自力更生。好在由于有了之前在赣州开铁厂的经验,庞岳又从江西带来不少经验丰富的开矿技师和冶铁工匠,只要能找到合适的矿山,铁厂应该能迅速开设起来。 于是,庞岳派出多路人手前往辰州府境内甚至临近的常德、长沙府、镇远卫(在后世的贵州省境内,现属于湖广都指挥使司)等地境内寻找合适的矿山。这一次他决定了,要搞就搞一把大的,如果财力和人手允许,就多开设几处铁厂,彻底扩大生产规模。 ********* 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十月下旬。 十月二十五日,庞岳上给隆武帝的奏疏终于有了回应。这一天,几名传旨太监、十几名刑部官吏以及数十名锦衣卫来到辰州,带来了隆武帝的旨意:由庞岳派兵配合,将辰州卫指挥使陆登云、指挥同知连金鹏以及辰州卫的两名千户撤职、械送至衡州,并抄没其家产。 和庞岳预料的差不多,正为兵败而焦躁不安的何腾蛟根本没有心思理会娄敬之代为转交的陆登云的求救信息。隆武帝也正在为湘北诸军的再次惨败而气愤不已,接到庞岳的奏疏之后更是龙颜大怒,与左右感叹:国有如此害群之马,焉能不败?!召来与兵部尚书朱大典,与之略作商谈之后便批准了庞岳的要求,对陆登云、连金鹏等卫所武官严加法办。 得到隆武帝旨意的庞岳心中大定,感叹着终于铲除了这条地头蛇,当即派兵配合前来的锦衣卫包围了辰州卫指挥使府邸以及辰州卫下属的两个千户官邸,兵不血刃解除了陆登云、连金鹏等人家丁的武装,并查抄其名下所有家产。 惶惶不安多日的陆登云如今迎来了这样一个结局,心中几近绝望,于是也就顾不得其它,在被套上枷锁押入大牢的时候挣扎着大骂庞岳。所骂之语无非就是,他与庞岳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却仍遭此横祸,于此可见庞岳乃蛇蝎心肠、阴险狡诈,将来必为国之大患云云。 面对陆登云这最后的蹦跶,庞岳倒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仅仅一笑了之。 而此次查抄陆登云等人家产的结果也让庞岳大吃一惊,从这几人名下共抄得土地万余亩,白银二十余万两、黄金两万余两,另有大量珠宝、绫罗绸缎以及各种店铺若干。 震惊之余,庞岳不由得在心中感叹:几名偏远地区的卫所武官也能积攒下如此财富,至于那些江南膏腴之地的官绅地主的家财如何便可想而知!而历史上明末的国库却常年入不敷出,崇祯皇帝在顺军逼近京师时连军费都凑不出来,如此鲜明的反差实在是让人感到莫大的讽刺! 不过庞岳也寻思着,如果此次陆登云的落马能给湖广境内的其他卫所武官敲一个警钟,让他们变得老实起来,从而让自己的各项命令畅通无阻,他也就暂时不准备对湖广境内的其余卫所武官动武。因为打掉一个陆登云不难,但要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湖广甚至整个大明的卫所武官体系绝非易事。毕竟自己不可能把所有被侵吞的军田全部都收回来,一旦过分触动了这些卫所官员的利益,多半会引起他们团结一致的反扑,甚至造成他们投向清军。在此形势危急、国难当头之际一旦出现这种情况,无疑会加速局势的糜烂,适得其反。 三天后,前来辰州的锦衣卫们押着陆登云、连金鹏等罪囚以及抄没的财产回衡州复命。而在此次查抄行动中出了大力的庞岳自然也不是一无所获,和那几名太监、刑部领头官员以及带队的锦衣卫校尉一样,从抄没的家产中分到了一杯羹。对这种明末官场的常例,庞岳倒是笑而接受了,毕竟这种风气暂时还没明显触犯到他的利益,再者他也无力去扭转。 第十一章希望 “罪属参见大人!”陆登云等人被押往衡州的当天晚上,原辰州卫镇抚官辛玉勇来到了湖广总兵衙门,恭恭敬敬地跪下向庞岳行大礼。 当日,看到陆登云和连金鹏都被庞岳以雷霆之势拿下、撤职抄家,辛玉勇也一时陷入了绝望,认为自己作为陆登云的亲信之一也多半逃不了一劫,于是同样惴惴不安起来。可是没想到,庞岳的军队以及前来辰州的锦衣卫们只是对陆登云等人采取了行动,对他这个镇抚官却只是进行了监视而已。直到陆登云等人都被押上前往衡州的囚车,他也安然无恙,并且监视他的那些湖广镇官兵也都撤走了。 辛玉勇也是个聪明人,略作思索之后便大致猜到了庞岳的用意,于是连忙来到了总兵衙门求见庞岳,也好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 “辛大人请起!”看到跪在自己面前的辛玉勇,庞岳一脸和善,微笑着上前将其扶起。 上次在上奏给隆武帝的奏章中,庞岳并未提到辛玉勇,尽管他知道辛玉勇的底子也不清白,却依然没有将他列入弹劾之列。之所以这么做,庞岳当然有自己的考虑,留下辛玉勇,一来是为了稳住人心,二来是自己毕竟初来乍到,对很多情况都不是很熟悉,关于卫所的各项事务还得依靠一些原来的卫所武官。并且,辛玉勇在陆登云的小集团中污点算是比较少的,也有着一定的眼光和能力,自己通过一系列手段对其示之以威、施之以恩,未必不能将其收为己用。 “尚在前来辰州的路上时,本镇便通过各种渠道得知,辛大人作为辰州卫镇抚官,办事干练、眼光独到,在卫城乃至整个辰州府境内都享有盛名。”庞岳将辛玉勇扶起之后,似乎是极为自然地说道,“来到辰州之后,本镇便一直想找机会好好与辛大人谈谈,只可惜前段时间军务繁忙一直未得以抽身。” 辛玉勇诚惶诚恐道:“大人言重了,属下不敢!”他不是个傻子,在前段时间可是亲眼见识过庞岳的手段,又岂敢把这些客套话当真? 庞岳则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让辛玉勇不要如此拘束,并招呼他坐下,让亲兵上茶。 “大人,”忐忐不安地喝了一口茶之后,辛玉勇鼓起勇气开口了,“往日,属下被一时的小利蒙蔽了双眼、堵住了心窍,做下了不少糊涂事。如今思来,已是追悔莫及……” “辛大人不必如此耿耿于怀,”庞岳宽容地微笑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谁都有糊涂的时候,一时做下的错事并不能说明什么,只要及时醒悟并加以悔改,也并无大碍。” 辛玉勇怔了片刻,随后的语气中便带着明显的激动:“多谢大人宽宏大量,属下……属下实在无以回报……”说完又起身准备行礼。 庞岳伸出手稍微一挡,辛玉勇便又不得不重新坐到了椅子上,这时他又说道:“本镇虽然脾气不太好,嫉恶如仇,但也绝非是非不分之人。辛大人即便有过一些过错,也不比那陆登云、连金鹏等人那般贪得无厌、罪大恶极,这一点本镇是清清楚楚地看在眼中的。辛大人也勿要因为此事而耿耿于怀了。” 辛玉勇作为卫所武官,常年练武,再加之身材健壮,也算得上颇具勇力,可是刚才却从庞岳看似漫不经心的轻轻一挡中感受到了高深莫测的力量,根本抵挡不了半分便坐回了椅子上,当即对这个年轻的总兵官、都指挥使又多了几分敬畏。 还没等辛玉勇开口,庞岳的又一句话更是让他瞪了大眼睛:“以后这辰州卫所的各项事宜,需要辛大人操心的地方还有很多。辛大人的才干有目共睹,却常年屈居镇抚一职,实在有失公允。因此,本镇决定不久之后便向朝廷保举辛大人为辰州卫指挥同知。” “属下……”激动之下的辛玉勇哆嗦着,半天才说出一句,“属下愿肝脑涂地,以报大人的知遇之恩!” ********* 第二天,辛玉勇便交出了自己曾据为私有的全部卫所军田,在他的带头作用下,卫城以及各千户所的其余卫所武官也纷纷效仿,开始把侵吞的军田等卫所公产陆续吐出。当然,绝大多数人是不会像辛玉勇那样自觉、干脆的,到了最后都不可避免地私自留下了一部分。 对这种情况,庞岳自然是心知肚明,不过他暂时也不想因此而大费周折,真要较起真来把所有被侵吞的卫所公产全部收回,那面对湖广境内这么多的卫所,自己非得累死不可。只要能收回大部分被侵吞的军田并在整个湖广卫所武官中竖立起初步的权威,自己的目的就差不多达到了。至于卫所武官们仍然有着手脚不干净的习惯,那也没办法,一个时代的风气凭自己一人是改变不了的,只要他们做得不是很过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未尝不可。 十月底的几天里,庞岳下令将没收的陆登云等人的田地以及卫所武官们主动吐出来的被侵吞军田进行重新划分,分配给那些破产的军户和低级军官们。 面对庞岳的这一举动,那些已经失去了土地、沦为中高级武官的佃户的普通军户和低级军官们纷纷欢欣鼓舞、奔走相告,昔日那一片茫然的眼睛里如今已满是对未来生活的希望,他们都知道,只要有了自己的土地,无论现状多么糟糕都不再是什么问题,自己和家人完全可以通过自己的汗水扭转现状、解决温饱。 就在辰州卫的军户当中都是一片对庞岳的颂扬之声的时候,庞岳又做出了一个决定,下令各卫所的武官们组织辖下的军户们开垦荒地,扩大耕地资源,至少达到每户三十亩的水平。并且,对新开垦出的耕地,两年内免除一切税粮。 庞岳之所以如此决定,一是为了扩大将来的军队粮草来源,毕竟将来自己麾下的军队可能还会扩充,所需要的粮草将更多;二是为了提高军户们的生活水平,从而让他们加大对自己的支持力度,使自己有一个稳定的根据地和可靠的兵源地。 得知都指挥使大人的这一命令之后,军户们更是欣喜若狂、全力支持。以前,他们虽然也想过通过开垦荒地来改善生活水平,但没有上官的支持和统一组织,难度必定相当之大。并且,即便辛辛苦苦开垦出一些田地,日后也免不了被上级武官们侵吞的命运,所以干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如今有了这样一位体恤军户的都指挥使大人亲自坐镇辰州,恐怕没有那个卫所武官敢冒着撤职抄家甚至砍头的危险来侵吞军户们辛苦开垦出的土地。如此一来,他们怎能不激动万分? 至于卫所武官们,先前便已经见识到了这位新来的都指挥使大人的手段,连镇守辰州多年、看似根深蒂固的指挥使陆登云也因为与他不和而落得个撤职抄家、械送进京的下场,他们除了服服帖帖地执行命令,又岂敢露出半点抗命的迹象? 很快,在辰州卫,一场浩浩荡荡的垦荒运动拉开了序幕,境内的山野荒地中随处可见埋头苦干的垦荒大军。虽然很辛苦,但军户们没有半点怨言,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一次是为了自己和家人将来的生活而努力。 与此同时,庞岳向湖广都司下辖的其余各卫发去公文,下令各卫重新清丈军田并组织军户垦荒,并从军中选拔出部分官兵和文吏组成督导性质的团队前往监督,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真到了万不得已,再铲除一两条最为顽固的地头蛇,以儆效尤。 (PS:下午还有一章,望大家多多支持!) 第十二章扩军、练兵 十一月初三,辰州城北刘家垅校场 刚完工不久的新校场的空地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几乎汇成一了片海洋。站在地势较高之处极目远望,目光所及之处尽是黑压压的脑袋,颇具铺天盖地之势。看那数目,足足有上万之多。 只见这些人大都是青壮年,穿着破破烂烂或打满了补丁了的粗布衣衫,在一些衣甲鲜明的官兵的指引下下站成了几个松松垮垮的方阵。 这些便是湖广镇刚刚招募到的新兵。从前天开始,庞岳派出去招兵的十几路队伍陆陆续续地回来了,除了少数几路没有完成派给的任务之外,其余各路的收获都不小,总计招募到新兵一万一千余人。 这其中有五千余是各卫的军户青壮,将这些人招来倒是不难,毕竟他们是兵部登记在册的军户,自然得服从都指挥使司的征召。尤其是临近辰州的几卫的指挥使,在得知陆登云的下场之后都唯恐步其后尘,很是殷勤地协助前来招兵的军官们选出了合格的军户青壮,几乎没有让庞岳花钱。 倒是那六千民户青壮让前去招兵的军官们费了一些周折,为了将他们招来,军官们不知到深入各乡里村落做了多少宣传、费了多少口舌、描绘了多少美好的前景。 这个时代的民户在生活水平上比军户强不了多少,那些青壮们大都在地主乡绅的压榨下食不果腹、衣不遮体,虽然不想离开家乡但听前来招兵的人说,一旦入伍,家里便能立刻得到二两银子的补贴,而且自己便可以穿上新衣裳、天天吃上大米白面,想了想最终还是同意参军入伍。 按照庞岳事先的安排,此次招募到的新兵先在刘家垅校场附近安顿下来,进行半个月的适应性训练,之后再根据他们的表现把他们分为战兵和辅兵,以及战兵中的骑兵、步兵和炮兵,步兵中的重甲兵、轻甲兵、火器兵等等。 由于城中的营房还没有完全扩建好,为了安顿新兵,庞岳下令将大部分的行军帐篷拿了出来,在刘家垅校场附近扎下了一片密密麻麻的营寨供新兵们居住。 刚从家乡来到这个陌生地方的新兵们,无论是军户青壮还是民户青壮,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着好奇,看到校场上那些从未见过的训练设施更是感到新鲜,纷纷对着那些设施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这一万新兵们当中有很多都是同乡,甚至还沾亲带故,因此,虽是初次来到辰州,但由于身边有着不少熟人,倒也没有多少生疏感。这种相当于呼朋引伴的招兵方式也是庞岳所提倡的,亲戚乡邻同在军中,对提高军队的凝聚力有着不少好处,以后在战场上每死一个人几乎都能引起一群人的同仇敌忾。后世的曾国藩就是用这种方式打造出了一支凶悍的武装力量,成为了镇压太平天国的主力军。 当庞岳与一众营官们出现的时候,刚才还在窃窃私语的新兵们立刻彻底安静了下来。这些将官以及他们身后那些亲兵们身上那明晃晃的铠甲和隐隐约约透出来的杀气让这些实质上还是农夫的新兵们几乎不敢直视,纷纷垂着手小心翼翼地站在原处,眼睛盯着脚面不敢动弹。 看到新兵们的样子,庞岳不禁笑了,这倒不是因为从他人的敬畏中找到了优越感,而是因为眼前的这种兵员正是他想要的。像这种老实巴交、几乎三脚踹不出一个屁的青壮年,若论单打独斗多半不是其余官军中那些老兵油子的对手,更不要说那些穷凶极恶的建奴了,但却有着一个最大的好处:这些人没有受过歪风邪气的影响,身上没有不良作风,绝对会服从命令甚至逆来顺受,就犹如一张白纸一样,一旦经过系统而严格的训练便能拥有令人望而生畏的纪律性,进而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 历史上的戚家军便是如此,一群老实巴交的农夫经过长期系统而严格的训练之后,用强大的整体战斗力将单兵战力远超过他们的倭寇、蒙古鞑子打得满地找牙、望风而逃。 倍感欣慰的庞岳来到了新兵当中,不时地与他们说上几句,问问他们的名字、籍贯等等,这种和蔼的态度也让这些新兵们在惊讶之余大受感动。 张云礼和八个营的营官也跟在了庞岳身后,打量着这些即将成为他们部下的青壮年们。 湖广镇如今拥有的八个营官,除了飞虎、刚锋、陷阵营的营官依旧由石有亮、卢启武、崔守成担任、破军营营官由原泰山营营官施琅调任之外,其余四营的营官全部是新提拔上来的。 其中,虎贲营营官由原飞虎营营副贺震霆担任。贺震霆三十多岁的年纪,陕西人,早在黄得功时期便是庞岳的部下,当时任飞虎营马队队副,作战勇猛,与石有亮性格相仿,两人作为搭档合作得相当愉快。后来,贺震霆和石有亮等人一样追随庞岳从荻港一路转战至杭州、福州后来又到赣州,也算得上是老资格了。 烈火营营官由原赣州镇直属炮队千总王俊涛担任。王俊涛是北直隶人,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却有着十余年的从军经历,其祖上几代都曾在京师神机营中任职,他本人也曾经是京师神机营的一名百总。后来,李自成攻破京师,神机营溃散,侥幸逃出的王俊涛以及手下一众军士便辗转南下投入黄得功军中,后来又成为了庞岳的部下。当初在赣州组建炮队时,庞岳见王俊涛有过在神机营任职的经历,精通各种火炮操作便任命其为炮队千总。王俊涛也没有辜负庞岳的希望,凭着炮队仅有的并不先进的火炮在吉安之战和赣州保卫战中立下不少战功。此次组建炮营,庞岳便变力排众议,将王俊涛其连升两级,以游击将军衔充任烈火营营官。对此,王俊涛自然是感激涕零,表示自己一定好好会恪尽职守、再立新功。 泰山营的营官由原泰山营营副刘仁骏担任。刘仁骏的年纪与贺震霆相仿,山东人,性格开朗,成天乐呵呵的,在军中人缘很好。刘仁骏与贺震霆等人一样,也是从黄得功时期便开始跟随庞岳,在泰山营第一任营副龙文周被调去铁厂任总监之后便继任为泰山营营副。此次扩编,庞岳见刘仁骏性格虽温和,但做起事来却毫不含糊,有又有过统率辅兵的经验便任命其为泰山营营官。 华山营的营官由原泰山营甲队千总陈贺担任。陈贺是山西太原人,庞岳的同乡,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也属于最初跟随庞岳的那一批人。其父亲和祖父都是当地小有名气的泥水匠,他本人在投军之前也曾跟着学过几年,手艺不错。扩编的时候,庞岳考虑到陈贺为人机灵以及其家庭背景便将他和王军涛同样进行破格提升。 与已经是参将衔的石有亮、卢启武、崔守成、施琅四人不同,新晋的四名营官都是以游击衔充任,虽然职务一样,但官衔上要低一级。 与新兵们见过面并勉励了他们一番之后,庞岳在回城之前又召见了被派来训练新兵的军官们,交代了他们在今后的半个月里需要注意的一些问题,要严格按照参谋处下达的训练计划执行,既不可懈怠也不可过分体罚新兵。面对庞岳的交代,众人无不应诺。 ********* 新兵全部到齐之后,湖广镇新一轮的练兵便正式拉开了序幕。 如今,八个营的编制以及各营营官甚至各营的千总、把总等各级军官都已经确定,但考虑到新兵那半个月的适应阶段,庞岳暂时没有将新兵和老兵合编,新编的四个营除了烈火营之外还都是空架子。 新到的万余新兵由部分军官和老兵带着在城北的刘家垅进行训练,训练的科目主要是队列和一些轻度的体能训练,主要是为了让他们开始适应军伍生活,从而适应将来的更大强度的训练科目。刚刚换上鸳鸯战袄的新兵们训练得都比较认真,对军官的命令很是服从,虽然动作稍显笨拙,呐喊声也不如老兵那样有杀气,总的精神状态倒也显得生机十足。只是不知道,他们将来能否适应新老兵合编以后的训练强度。 原来的老兵则依旧按照原来的四营编制在城西的石坪村校场进行训练,训练科目一如往常,并且训练强度比当初在赣州的时候更大,要求也更严格。这也是庞岳特意吩咐的,毕竟明年初清军便会再次大举南下,届时湖广境将烽烟四起,时间紧迫,只有在平时的训练中多花点功夫,才能尽快让新编的湖广镇形成战斗力。 在接下里的日子里,石坪村校场上,呐喊声以及各种火器发射的响声几乎从天亮一直持续到天黑,引得附近的一些百姓悄悄地前来观看。与此同时,校场上因训练水准不达标而遭到体罚的官兵也越来越多。被罚的官兵都被喝令脱掉上衣,趴在校场边上由手持皮鞭或军棍的督导军士按照相应的处罚条例进行责罚。一时间,皮鞭、棍棒与皮肉亲密接触发出的闷响与官兵们操练的呐喊声相互呼应。 即便是如此,那些被体罚的官兵也大都没有怨言。跟随庞岳这么久了,他们早就见识了总兵大人的许多先见之明,对其各种命令也很少再抱有怀疑态度,大都是一声不吭地执行,即便受罚也只是埋怨自己技艺不精,一些不服输的官兵受过鞭打之后甚至一刻也不停留便又忍着伤痛投入了训练当中,完全是一副拼命三郎的态度。 对此,庞岳当然是看在眼里,欣慰之余又忍不住感叹:有如此优秀的军官和士兵在,何愁强军不成? 第十三章铁厂、制造总局 进入十一月之后,湖广镇以及湖广都指挥使司的各项事宜都逐渐步入了正轨。新兵到齐之后,如火如荼的大练兵拉开了序幕,辰州卫城中的军器局生产出了第一批燧发枪和第一批铁甲,各卫所也开始组织军户进行大规模的垦荒。 至于垦荒一事,庞岳所担心的那种最坏的结果并没有出现,据派往各卫的督导团人员以及分布在各地的军情处密探回报,各卫所的武官基本上不敢明目张胆地违抗都指挥使司下达的命令,纷纷把手下的军户组织了起来开垦荒地。只是,有少数贼胆特别大的武官依然手脚不干净,至今占着一部分侵吞的卫所军田没有吐出。所幸的是,其数额比起以往已经大大下降。 得知这一消息,庞岳除了苦笑着感叹某些人要钱不要命之外,对总体情况还是比较满意的。毕竟自己的命令已经基本上得到了贯彻,至于那些依旧有着小偷小摸习惯的卫所军官,只要他们的行为不妨碍大局,自己也没有必要为了抓几条小鱼小虾而搅得整潭水不得安宁,等将来局势彻底安定下来再行清算也不迟。 当练兵、垦荒等事宜走上了正轨的时候,铁矿的勘探也有了进展。外出寻找矿源的几路队伍陆续返回了辰州城,向庞岳汇报结果。 据外出寻找矿源的技师们称,仅仅在在辰州府的府治所在地沅陵县境内,便有两处可供选择的矿山。第一处较近的矿山在辰州府城东三十里的高井村,其储量与赣州龙家沟矿山的大致相当,只是矿石质量略有不足;第二处矿山要远一些,在辰州府城以南八十里处的秀水湾,矿石质量更优、储量也更大。高井村矿山附近本来也有一处铁厂,但和赣州的龙家沟铁厂一样,因为朝廷的禁令已经废弃了十来年了。而秀水湾铁矿由于此处偏僻,此前一直没有被开采,缺乏现成的铁厂设施,如果现在从头开始的话,难度比当初在赣州筹办铁厂要大得多。 除了沅陵县,附近的泸溪县、永顺宣抚司等地境内也有一些铁矿,只是这些地方的铁矿山不是矿质不良便是太过偏远且道路崎岖,与沅陵县境内的两处矿山相比,存在这明显的劣势。 听取了技师们的汇报和建议之后,庞岳决定就在高井村和秀水湾各开设一处铁厂,其他的地方先不去考虑。 打定了主意之后,庞岳又按照之前的习惯找来张云礼等几位老部下商量了一下。对庞岳的决定,他们也很支持,毕竟现在湖广镇正在发展阶段,需要大量的盔甲兵器,如果没有足够且稳定的铁料来源无疑等于让军器局的工匠们做无米之炊。 确定了大体方针,庞岳便开始着手筹办事宜了,召集军中原有的技师和冶铁工匠,并向各卫所发出公文、征调各卫所中懂得开矿和冶铁技术的匠户以及负责开矿的军户青壮,同时又在附近各府县广发告示,从民间招募开矿技师和冶铁工匠。 同时,庞岳又初步任命了两处铁厂的管事以及各种管理人员,确定了铁厂的大致框架。其中高井村铁厂的管事为丁茂成、秀水湾铁厂的管事为李天良,这两人都曾在当初的赣州龙家沟铁厂担任过匠头,本身熟悉开矿、冶铁技术,又有着一定的管理经验,应该能挑起这副担子。 由于当前时间紧迫,庞岳便让现有的管理和技术人员先行前往两处矿山,一边进行筹办工作一边等待着后续受征调或招募而来的人员赶到。 在丁茂成和李天良带着手下的技师和工匠出发之前,庞岳又特地召见了他们,向他们声明了此去筹办铁厂对整个赣州镇所具有的的重要意义,勉励他们牢记身上肩负的职责,并给他们每人都预支了半年的工钱和口粮。面对总兵大人的亲自勉励,先前便已从新制度中获益甚多的工匠和技师们自然是感激之情难以言表,用最质朴的话语表示自己一定尽心尽力。 开设铁厂的先遣队出发之后,庞岳又有了一个新的设想。 如今的辰州卫军器局的生产虽然已经走上了正轨,但各种产品如盔甲、武器等的月生产量依然不是很高。即便让现有的两万大军装备完善也需要较长的时间,更不要说军队日后还有可能扩编,战场上也会出现较大的消耗。而其他各卫的军器局,由于分布在湖广的广大区域内,生产能力也难以整合起来。 所以,要满足大军的武器装备需要,就必须要整合湖广境内尽可能多的生产资料和工匠,成立一个更大规模的生产机构。 再次召集了一众老部下之后,庞岳提出了自己的初步设想:将湖广都司下辖的各卫所中的优秀匠户以及生产资料和设备全部征调到辰州,成立湖广制造总局。制造总局下辖枪械厂、火炮厂、冷兵器厂、弹药厂、被服厂、后勤器械厂等工厂,让工匠们做到人尽其才、分工明确,以提高生产规模和生产效率。 对庞岳的这一设想,张云礼以及田世尊等人先是感到一阵新鲜,但仔细想想又觉得极有道理。将各卫所的工匠和生产资源集合起来,可以避免以前湖广都司对下辖各卫城军器局协调不力以至生产能力分散的状况。成立制造总局并按照生产的产品不同划分出不同的专门生产机构,又能避免以前的军器局中匠户们胡子眉毛一把抓的局面,做到条理清晰、分工明确,不论是打造盔甲还是打造各种兵器,速度都将比之前快上许多。 在场的众人经过一番热烈的讨论之后,都觉得庞岳的这个法子很是可行。如今,各卫所的军户大都在上官的盘剥、压榨下裹着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日子,许以优厚的待遇将他们招至辰州,他们不会有任何怨言甚至可能会争先恐后而来。至于各卫所的武官,他们的目光大都放在在军田等卫所公产上,盘算着如何从中沾点便宜,对于打造兵器等物的兴趣到不是很大,对身份低微的匠户也不会太过重视,应该会顺利放人。即便他们心有不甘,恐怕也不敢违抗庞岳的命令,毕竟陆登云等人罢官抄家的前车之鉴在那儿摆着。 见部下们都没有什么意见,庞岳便开始着手制造总局的筹办事宜,让幕僚们起草发往各卫所的公文,尽早将各卫城军器局的工匠们调到辰州来。关于制造总局总监的人选,他也征求了一下老部下们的意见,最后确定为原赣州龙家沟铁厂的总监龙文周。 第十四章功名非吾愿 十一月初八,辰州北郊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天朗气清、风轻云淡,和煦的阳光洒在山下旷野中已是一片金黄的草木上,别有一番风味。 微风吹过,草木摇曳,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欢快的马蹄声,似乎还夹杂着女子银铃般的欢笑。伴随着这一连串响动,自远方奔来的两个黑点越来越清晰,赫然是一白一红两匹骏马。 再一看,只见骑在白马背上的是一名身着劲装、身材窈窕的女子,控制着枣红色骏马的则是一名身材魁梧、身着便装的青年男子。两人控制着身下坐骑从远处一路驰骋过来,却始终只保持着两个马位的距离,在他两人身后,似乎还有影影绰绰的数十骑在跟随着。 旷野中,一声响亮的马儿嘶鸣响彻长空。枣红马上的庞岳勒住缰绳,待坐骑落下前蹄之后,略有些无奈地笑道:“好吧,冰儿,我输了。” 听到这话,前方的白马也在背上主人的控制下跃起前蹄,发出一声悠长的嘶鸣。紧接着便是一阵银铃般的娇笑:“我居然赢了威名远扬的庞大总兵,说出去恐怕没有几人会相信吧?” 看着额头的秀发已被汗水浸湿、脸上却颇有些得意的刘冰儿,庞岳故意做出一副失落的样子:“唉,想不到我纵马疆场十年,今日竟会输给你一个弱女子。巾帼不让须眉,巾帼不让须眉啊!” 庞岳此话一出,刘冰儿的笑声越发地清脆了,其实,以她的冰雪聪明,岂能看不出庞岳在故意让着自己?但正是这种几乎不加掩饰的迁就,却令她倍感温馨。 说话间,两人都减下了马速,开始徐徐前行。卫远等一众亲兵则识趣地跟在百步之后。 “冰儿,”庞岳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歉疚,“你来到辰州一个多月了,可这些日子我却忙得脱不开身,一直没能陪你出来好好地走走,我……” 听着庞岳所说,又看看他一时语塞的样子,刘冰儿眼中的幸福感一闪而过,紧接着摇了摇头柔声道:“不要说这些,你有着自己的事业,又岂能天天陪在我这样一个小女子身边?如今,你年纪轻轻却已身居高位、手握重兵,达到了旁人一生都无法匹级的地位。来日,更是前程不可限量……” 突然看到庞岳的表情似乎严肃了一些,刘冰儿不由得停住了自己的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脸上的红晕令人望而生怜。 “你……”伶牙俐齿的刘冰儿也重复了庞岳的语塞,“是不是觉得我一介女流之辈不应该谈论这些?” “这倒没什么不能谈的,”庞岳轻轻地叹了口气,“只是有些事情你可能并不知道。我的确凭着一些战功赢了圣眷、进而获得了今日的这一地位,并且在大多数时刻,面对部下的欢呼声,我也无可避免地会有意气风发、天下大事舍我其谁的感觉。不过,有时静下心来想想,却发觉这种所谓的功业其实并不是我想要的。” “你为何会这么想?”刘冰儿微微皱眉,对庞岳说出的这番话感到有些不解,她不知道如今正前程似锦的庞岳为何有着这样一种想法。 庞岳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默默地看着远方,一时间,周围只剩下了马蹄踏在枯草上发出的簌簌作响。 刚刚来到这个时代时,庞岳在经过最初的一丝不安之后,很快便在脑中遗留的那种愤青热血的推动下确定了自己的奋斗目标,并立下了一连串誓言,比如要用自己的努力为自己杀出一个舞台、杀光建奴拯救汉家江山等等。 至于驱逐建奴这一奋斗目标,庞岳倒一直没有动摇过,并且经过这一年多来的所见所闻、实际磨练,已经少了一些盲目的冲动,多了一些冷静、实际的思考,这个目标变得越发的清晰、坚定起来,以后不管面临怎样的处境都不会再发生动摇。为了那些倒在建奴铁蹄下的无辜百姓,也为了自己心中的夙愿。 只是,对于做人上人、搏一番荣华富贵、接受万众瞩目之类的想法,庞岳却兴趣日减。 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手中又握着这么厚的资本,庞岳也不能否认自己心中不时浮现出来的野心。只是,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之后所见到的一幕幕却让他有了另外的一些想法。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的脑中总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些曾经头一天还在他面前傻笑、第二天便永远地倒在了战场上的官兵,浮现出大片升起黑烟、化作废墟的村落,浮现出那些那些衣衫褴褛、战战兢兢看着自己的百姓们…… 要把自己的荣华富贵建立在这种基础上,要利用那些人的牺牲来达到自己的私利,至少在目前,庞岳无论如何都无法说服自己狠下心来做到坦然处之,毕竟自己在前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至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继续向前走了很长一段距离之后,庞岳才缓缓开口:“正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一旦天下大势有变,首先受苦受难的便是那些无权无势的普通百姓。早在建奴入关之前,各地的百姓便大都在地方豪强的压榨下食不果腹、衣不遮体,尤其是北方诸省,由于常年遭遇天灾而朝廷赋税却丝毫不减,百姓们更是已经挣扎在死亡的边缘,卖儿鬻女、易子而食,令人不忍直视。后来,建奴入关,各地狼烟四起、山河破碎,普通百姓的命运更是形同蝼蚁,天下之大,已经难以找到一处完全安宁之地。” 说到这里,庞岳略作停顿,平复了一下心绪,再次开口说道:“若某些功业是建立在此种背景之下的,那这等功业又要来何益?” 听完庞岳的话,刘冰儿顿时愣住了,随后便是发自内心的感动,仿佛心中某处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一般。她没有想到,这个最初以雷厉风行的形象令自己一见倾心的男人,竟会有如此一面,竟会如此理解功业二字。不得不说,这种观点虽然没有那种酣畅淋漓的豪情,甚至还不如那些整日高谈成就一番事业的书生的口号响亮,却透着令人心头发暖的人情味。 见刘冰儿有些出神,庞岳不禁自嘲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好不容易找到一点空闲的时间陪她出来散心,却依旧说了这么些严肃的事情,真是把这儿当成总兵衙门了。 “其实,”为了活跃一下气氛,庞岳的眼中再次浮现出一丝促狭,笑道,“我最大的心愿便是等到将来建奴覆灭、天下安定之后,找一处安静的地方,与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去过一种自己喜欢的日子。” 刘冰儿先是一怔,随后脸上便飞起两团红霞,瞪了庞岳一眼。小伎俩得逞的庞岳也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连百步之外的卫远等人也听到了庞岳的笑声,相互而视,脸上同样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不过他们可不敢随便笑出声。 就在庞岳悠闲地陪着美女看风景,准备再多享受一下这种美好时光的时候,身旁的一声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 “慕远,”刘冰儿淡淡的语气中隐隐约约透着一丝离愁,“我打算明天就回广州。” “什么?”正在一边走一边欣赏着风景的庞岳猛地扯住缰绳,停了下来,惊道,“你怎么突然想起回去了?” 看到庞岳的样子,刘冰儿不禁莞尔:“我怎么就不能回去?上一次,我没和舅父细说,给他留下一封信便出来了……” 庞岳也笑了:“这个你不是和我说过了吗?你舅父给你说了一门亲事,你不愿意,便跑了出来,找到了我……” 见刘冰儿的眼睛又瞪了起来,庞岳连忙收起笑容:“这个你不用担心,交给我去办好了,你先在这里住下来,等将来有机会我亲自去向你舅父解释。” 刘冰儿摇摇头:“不是因为此事,毕竟是舅父将我姐弟抚养大的,出来都这么些日子了,不回去看看的话,他老人家会担心的。” 见庞岳还要说什么,刘冰儿又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现在正在为银子发愁吧?我这次回去,说不定能帮上你不少忙。” “你是怎么知道的?”被刘冰儿点出了心事,庞岳不免感到有些奇怪。 刘冰儿笑道:“这你就别管了!今天我回去准备一下,明天就走。不过,我也会尽快赶回来,到那时那就不用像现在这么发愁了。” “不行!”想了一下,庞岳还是斩钉截铁地说出了这两个字。虽然湖广镇现在缺银子,但他也不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获取。更重要的是,如果历史没有发生改变的话,这个月月底,清廷任命的两广总督佟养甲和提督李成栋便会率军攻取广东,下个月上旬便会兵临广州城下。届时,兵荒马乱,如果刘冰儿出了什么意外,那他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估计两广的局势很快便会有变,战火可能绵延至广州。”庞岳又补充道,“不仅你不要回去,我还会派人给你舅父家捎个信,让他们尽快离开广州那处是非之地。” 见庞岳这么在乎自己,刘冰儿心中自然是甘之若怡,可又对庞岳的这种“霸道”的决定多少感到有些不乐意。 不过,还没等刘冰儿开口,庞岳又说:“即便要回去,也得等到局势安定的时候,到那时,我陪你一起去!” “你去干什么?” 庞岳笑了:“呵呵,还能干什么,当然是下聘礼,提亲啊!” “去你的!”刘冰儿有又羞又恼地叫娇叱道。 第十五章授旗 回到辰州之后不久,刘冰儿便发现,庞岳说不让自己离开,绝对不是说说而已,而是采取了实际的行动。 刘冰儿现在所居住的是总兵衙门后院中的一处单独的庭院,傍晚的时候,她无意中看到自己住所前的庭院中增设了岗哨,那几人她正好也见过,是庞岳亲兵队中的亲兵,对庞岳从来都是言听计从的。 看到那几个一本正经、站得笔直的士兵,刘冰儿既不害怕也不生气,反而觉得有点好笑,大大方方地走过去问他们到这里来干什么。可是不管她怎么问,那几个亲兵都是把嘴巴抿得紧紧的一言不发,只是在她试图走出庭院大门的时候会齐刷刷地堵到大门前,说这是总兵大人交代的。 刘冰儿虽然性情活泼,但却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对此也只是无奈地笑了笑,随后便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到了第二天,让刘冰儿更哭笑不得事发生了。庞岳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两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派到了她的跟前,时时刻刻都跟着她。面对刘冰儿的问询,那两个小丫头怯生生地回答说,这是恩公交代的,让她俩时时刻刻跟在刘冰儿身边。至于小丫头口中的“恩公”,不用想也能知道就是庞岳。 两个小丫鬟被派过来之后,庭院中的岗哨倒是撤走了,不过,偶然走出庭院大门的刘冰儿却看到那几个昨日站在自己住所前的亲兵已经散布到了庭院外的假山一带,在慢慢地来回走动着并不时地看向这边。 面对庞岳的这一系列布置,从小到达还未尝试过被软禁滋味的刘冰儿顿时哭笑不得:这个家伙,挽留也就罢了,居然会采用这种不讲道理的方式。 *********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过,转眼又到了十一月中旬。 十一月二十一日上午,湖广镇全体将士,无论新兵老兵都在城北的刘家垅校场集合,等待着举行一项重要的仪式——授旗。 十一月十九日,新兵训练阶段之后,一万余名新兵便被按兵种进行划分,并与老兵进行合编,分配到各营中。 其中,虎贲营中的军官和老兵是从原刚锋营中抽调出来的,破军营中的老兵是从原陷阵营中抽调出来的,华山营中的军官和老兵则是从原泰山营中抽掉出来的。于是,这几个营相互之间便有了一定的共同渊源。 将老兵和新兵合编,虽然会降低原有的军队战斗力,但庞岳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明年清军便会大举进攻湖广,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只有这样,通过以老带新才能尽快让新兵形成战斗力。 不过,为了预防突发情况,庞岳又刻意地控制了飞虎营和陷阵营中的新兵比例。所以,迄今为止,这两个营在整个湖广镇当中,老兵比例是最高的,再加上拥有全镇最好的装备,将来在战场上一定能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 校场上,两万余将士以营为单位排成了八个方阵。军官和老兵们如同一座座铁塔一般站得笔直,新兵们经过这十几天的适应性训练多少也学到了一点东西,尽力模仿着着军官和老兵们的样子,努力地使自己看起来像一名军人。 在场的将士,无论军官、士兵,战兵、辅兵都穿着或旧或新的鸳鸯战袄,从高处俯视下来,校场上就如同铺上了几块大红色的地毯。 目前,湖广镇的兵员虽已全部招齐,但所需的盔甲却一时没有到位。除了辅兵所穿的无铁叶棉甲基本满足需求之外,所需的铁甲缺少近五成,镶铁叶棉甲缺少大约四成。面对这种情况,庞岳除了下令工匠们努力制作之外,另外也想了不少法子,甚至还再一次厚着脸皮给朱大典写了信,希望兵部能再调拨一部分。 不过,所幸的是,在庞岳的严格督促下,从各府县招募来的裁缝们加班加点,经过一个月的奋战,终于将湖广镇所缺的鸳鸯战袄全部做好,避免了某些士兵穿着破烂布衣操练或接受检阅的情形。 按照庞岳定下的规矩,今后湖广镇的将士在平时操练的时候着鸳鸯战袄,战时再顶盔披甲。像今日这样,举行某项仪式时也不再着甲。因此,无论军官还是普通士兵都只穿着鸳鸯战袄。 说起来,明朝官军的鸳鸯战袄在这个时代还是比较威武的。士兵的鸳鸯战袄为大红色、窄袖对襟样式,下摆至膝盖处。整个袄身为红棉布制成,内有白衬,又有细小铁丝绞编的细方孔网,其余用棉花充实。在腰部以下还配有铁网裙或铁网裤,头上戴有红笠军帽,战时还会配发铁网靴。 军官的鸳鸯战袄在式样上与士兵的相差不大,只是其中衬有双层铁网,袄下有直至于小腿中部的青布战裙垂,平时穿牛皮靴,战时穿铁网靴,头上戴的也是红笠军帽。 俗话说,人靠衣服马靠鞍,这话还真的一点都不假。穿上新配发的鸳鸯战袄和红笠军帽之后,二十天前还是衣衫褴褛、浑身土气的新兵们顿时增添了不少英武之气,就如同换了一个人一样。 不少新兵瞅瞅自己身上,再偷偷瞧瞧身边的同伴,不知不觉就得意地嘿嘿傻笑起来。引得周围的老兵不时投来异样的眼光。 上午八点(军中大量配备了机械钟之后,庞岳便在全军推广这套新的计时单位),授旗仪式正式开始。 一通有力的鼓点之后,全体将士开始合唱湖广镇军歌《华夏男儿从军歌》。虽然很多五音不全的新兵发出的声音听得庞岳直摇头,但整套程序终归还是进行了下去。 合唱结束之后,先是新编四个营的营官在两个护卫的跟随下,来到校场的阅兵台前,从台上的庞岳和张云礼手中接过各营的营旗,然后交到身后的护卫手上,向庞岳和张云礼郑重行过礼之后,沿原路回到自己的队伍中。 新编四营,虎贲、破军、烈火、华山四个营的营旗也是庞岳亲自设计的。四面营旗在规格和底色上与之前的飞虎营等老四营一样,其中,虎贲营营旗上的图案是交叉在一起的一支戟和一支铩,烈火营营旗上的图案为一团熊熊烈火,华山营营旗上的图案为华山主峰的轮廓,为了与泰山营营旗相区别,还刻意加了几条弧线。 至于破军营的军旗,庞岳倒是费了一点心思,思来想去否决了很多设想。在旗帜上画一样兵器?没有新意,理念过于重复,不好。画上千军万马冲锋?这是军旗,不是漫画,同样否决。可是,要设计出一个简洁、大方而又不失威严的图案,又有点难为庞岳了。在前世,他主修工科,对美术设计可是没什么天分,只是难以推脱部下们的盛情才勉强肩负起了设计军旗的重任。 想来想去,庞岳最后干脆确定了一种最简单的图案:北斗七星。第一次得知自己营的营旗将是这种图案之后,破军营的将士们虽然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最终还是接受了,毕竟这是总兵大人亲手设计的,即便不怎么好看也是一种殊荣。 新编四营的营官和护卫们领着营旗离去之后,四营的百总以上军官也开始按照次序从侧面走过阅兵台,从庞岳和张云礼手中接过一面面百总旗、把总旗、千总旗。 接过那簇新的旗帜时,几乎所有军官脸上都涌现出难以抑制的激动:这便是属于自己的旗帜啊!今后,自己便将在这面旗帜下指挥着麾下的士兵驰骋沙场,建功立业! 授旗仪式完成之后,校场上的八个方阵重新归于平静。被军官们领下去的军旗已经全部打了出来,在微风的拂动中猎猎作响,令整个军阵更增添了几分庄严肃穆。 阅兵台附近迎风飘扬的是那一面规格更大的虎符图案湖广镇军旗,旗下的庞岳看了看阅兵台下黑压压的一片大军,心潮澎湃之下突然爆发出一声悠长的大喝:“我湖广镇——” “万胜!——” “万胜!!——” “万胜!!!——” 军官和老兵们首先发出回应,很快,那些老实巴交的新兵也被感染、加入了进来。顿时,阵阵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声如同平地卷起的惊雷,直上云霄。 听着台下那撼人肺腑的惊天声浪,庞岳再也难以抑制住心中的自豪:这便是我的兵!驱逐建奴、恢复汉家河山的兵!! 第十六章正规化 新老兵合营、授旗结束之后,扩编后的湖广镇已经有了正规军的样子,接下来需要的便是大量严格而系统的训练,以及将来在战场上的磨练。 等到被编入各营和老兵一起训练时,新兵们才发现自己在前半个月的那些训练简直就是毛毛雨。在这里,不仅训练时间更长,强度也更大,要求也更严格。校场边上长期站着一队队手持皮鞭大棒的督导军士,虎视眈眈地看着训练中的官兵们。一旦有士兵出现动作不达标的情况或稍微表现出偷懒迹象,便会立刻被军官呵斥着揪出,然后交给场边的督导军士们进行鞭打。 在这种环境下,不少新兵都吃了亏。尤其是那些技术兵种,如炮兵和火枪兵,只要动作稍微出点差池便会倒大霉。关于这一点,炮营的新兵们感受最深。在他们的眼里,营官王大人还好一些,虽然在训练场上比较严厉,但好歹不会做得太出格,训练场下对大家也很关心。最可怕的是那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黄头发蓝眼睛、如同鬼魅般的彪形大汉,就好像是吃饱了撑得慌一样,成天变着法地折磨大家。推炮车、估算距离、装填弹药……只要谁有一点做得不合他的心意,他便会几脚踢来,一阵屋里哇啦的大骂,紧接着还会有其它的处罚。至于处罚的方式,就五花八门了,可能是光着身子背上实心炮弹沿着校场跑圈,也有可能是倒立等等。新兵们由于不知道那个鬼脸大汉究竟是什么品级,只是从老兵那里依稀得知他叫马什么奥,于是便在暗地里称他为“马阎王”。 在全体将士发奋训练的同时,庞岳又对军队的某些机构进行了调整。直接隶属于总兵官的参谋处、军情处分别改名为参谋司、情报司,并增设了督导司和医护司。 其中,情报司的最高长官依旧是总监,仍然由马元成担任,负责各个方向的情报搜集以及排查内奸等工作。 参谋司的最高长官为总参谋官,目前这一职务由副总兵张云礼兼任。参谋司的主要工作为协助军事主官负责分析各种情报,进行战前推演,制定作战计划等等。其具体机构设置,分为直接听命于总兵,战时跟随总兵一起行动的总司以及设立在各基层作战单位上的分司。其中,总司由总参谋官和三十名参谋组成。此外,在千总队和营两级单位上也设立分司和参谋官,千总队的参谋分司由参谋官和五名参谋组成,各营的参谋分司由参谋官和十名参谋组成,并且。各营、各队的参谋官直接由总参谋官进行提名后上报总兵进行任命或撤免,并分别享受与营副和队副同等的官衔以及待遇。 同时,总参谋官还有一项特殊的权力,便是在总兵和副总兵都无法指挥作战的情况下接管对全军的指挥权,可谓位高权重。 督导司的主要工作为监督军纪的执行、对触犯军纪的行为进行处罚、战时负责战果以及战功的记录、战后负责勋章的评定以及战后的抚恤工作,最高长官为总督导官,授游击衔。 经过庞岳于副总兵张云礼以及首席幕僚田世尊的一番商讨,第一任总督导官由原刚锋营营副史万春担任。史万春是北直隶人,也属于初跟随庞岳的那一批人,他三十五六的年纪,老成持重又颇讲究原则,无论在谁面前都只认死理,是担任这一职务的最佳人选。 督导司和参谋司一样,同样分为总司和下属各分司,而且下设机构和成员更多。总司由总督导官和若干文吏以及一百名督导官兵组成。此外,局以上作战机构设立督导分司和督导官。各局的督导分司由督导官、一名文吏以及四名督导军士组成;各司的督导分司由督导官、两名文吏和八名督导军士组成;各千总队的督导分司由督导官、三名文吏和二十名督导军士组成;各营的督导分司由督导官、六名文吏以及五十名督导军士组成。各分司的督导官同样由总督导官提名上报总兵进行任免。 医护司,顾名思义,当然是为了救治伤员而设置的机构。可以说,老兵是军队的财富,而那些从血雨中生还的老兵更是一支强军的基础。正是考虑到这一点,庞岳才决定成立医护司,将军中的随军郎中有效地组织起来,将来在战场上便可以挽救更多伤兵的性命。 医护司和参谋司、情报司不同,不属于军事机构,其最高管理人员(不称为最高长官)为总医官,由原赣州镇首席医官邹原海担任。医护司的主要工作场所为湖广镇下辖的野战医院,但同时在局以上的作战单位中同样派设随军郎中和经过救护训练的辅兵,并对其进行统一管理。虽然军中以前也有随军郎中,但却没有一个统一的管理机构,如今但有了医护司之后,应该能更有效地发挥战场救护作用。 除了设立参谋司、情报司、督导司、医护司等机构之外,庞岳还从军中选拔出骁勇善战、胆大心细的官兵成立了一个直接听命于自己的军事侦察单位——侦骑队。编制为一个司,最高指挥官为把总,下辖三百多军士都为骑兵,如果将来有条件,每人配双马甚至三匹战马。如遇战事,侦骑队则负责在大军行进、宿营时侦察行军路线和地形,以及担任外围警戒等工作。 在众人的共同努力下,庞岳的设定很快便得到了实现,所规划的各种机构陆续开设、完善了起来。被选拔出来的参谋官和督导官开始与随行人员一起,前往各基层作战单位,侦骑队也选拔出了足够的合格人手。 对参谋分司、督导分司这些新成立的机构,大部分官兵都感到有些新奇,毕竟是第一次见到,之前几乎是闻所未闻。不过,很快便有一些经验丰富的军官预料到了这些机构在日后的营伍管理以及行军作战中的重要性,不由得大为称赞总兵大人构思之巧妙。 对下面传来的称赞之语,庞岳并没有往心里去,因为在他看来,自己设置的这些机构还显得比较粗糙,究竟作用如何,将来还有待于实战的检验。 不过,看着自己手下的军队已经由当初那支从荻港狼狈撤出的败军变成了今日这支各兵种、机构齐全的正规军,庞岳也不由得生出发自心底的欣慰,于心中感叹大事可成。 十一月下旬,当以上新设机构完善之后,由各地征调而来的工匠也陆续赶到了辰州。庞岳知道自己又要开始忙上一阵子了,和练兵一样,制造总局的筹办同样是耗费精力的事情。 (PS:最近收藏增长缓慢,且时常有下降的趋势,这虽然不是什么大事,却反应了本书还存在着问题。但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胡杨林不一定能及时发现自身的某些不足。所以,如果有热心的书友能在书评区进行指正或提出一些建议,胡杨林将感激不尽,谢谢大家!) 上架感言 今天登录进入作者后台时,收到了起点编辑部发来的短信,说本书可加上架了。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我坐在电脑前,回想起自去年九月底至今这五个多月的码字过程,感慨颇多。 创作《九州河山皆华夏》的初衷,主要源自我读过某些史料之后所产生的遗憾,于是便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对那些悲剧的原因进行一下探讨,设想着,若是有一个强势人物的加入,和当年的那些英雄们并肩战斗、抓住某些曾经失去的机会,历史又会是怎样的一个结局。 但等到书真的上传之后,发生的事情却并非一帆风顺。因为从各种成绩来看,我的这第一本书还存在着许多问题,甚至可以说是一部失败的作品。我也曾经无数次打过退堂鼓,但想了想还是坚持了下来,坚持到了上架这一天。 不管怎么样,能坚持到这一天都不容易。在这里,我要郑重地感谢一组的编辑悟道,签约编辑笛子以及我的责编红茶,是你们引导着我这个草鸟一步一步前行,让我跨过了签约和上架这两个坎。尤其是红茶责编,在本书成绩不理想的情况下还给了多次推荐,令我不能不心生感动。 另外,我要感谢那些一直在支持本书,留下名或没留下名的书友,如果没有你们的一次次点击、一张张推荐票、一次次打赏以及一次次热心的评论和建议,我也不可能写到四十多万字。在这里,向你们真诚地说一声谢谢! 由于是今日刚刚收到短信,之前没能来得及通知大家,还请谅解。今天晚上,我会发布第一章VIP章节,到时候欢迎大家订阅、投票。谢谢! 春天的胡杨林 第十七章战争之神 十一月二十四日下午,辰州城中的景象一如往常。虽然天气已经逐渐转冷,但街上的行人依旧不少,百姓们像往日一样在忙着自己的事情。街道两旁各种店铺中的伙计在热情地招呼着客人,路面上不时有小贩挑着货担吆喝着走过,各大酒楼门口,刚刚结束了午宴的酒客们正醉醺醺地走出来,勾肩搭背、跌跌撞撞地往家里走去…… 自从上个月底以来,城中的治安情况已经好了太多了。尤其是横行一时的恶霸陆虎掉了脑袋之后,几乎所有的地痞无赖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如今,城中的百姓们再也没有了以前的那种紧张和压迫感,脸上少了警惕、多了许多笑容,做起事来也比以前要轻松得多。重新获得了安宁生活的百姓们也没有忘记是谁给他们带来的这一切,在茶余饭后,新来的那位年轻的庞总兵是他们口中讨论得最多的话题。 突然,城外传来几声巨响,将这一片安宁祥和之景搅动了一番。 听到这几声巨响,正在安心做着手中活计的百姓们顿时一片哗然。尤其是靠近北门的街道上,刚才还从容而行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各种惊呼、议论声骤然而起,显得嘈杂不堪。 就在街道上的百姓们面带惊慌和疑惑地议论纷纷,局面也即几乎要陷入混乱的时候。城中的各条主要街道上陆续响起了一阵阵整齐有力的跑动声。 一队队身着鸳鸯战袄的湖广镇军士出现在了百姓的视线中,带队的小军官或什长、伍长一边领着手下的士兵跑步前进,一边冲着大惑不解的人群喊道:“此乃大军火炮操演,诸位父老乡邻勿要惊慌…….” ********* 辰州城北二里外的某处开阔地上,弥漫的白烟还未散尽,周围便已经响起了一片欢呼之声。 此处便是湖广镇的临时火炮试射场地,方才,湖广镇炮营的将士试射了刚刚铸造出的红夷六磅炮。结果很令人满意,参与试射的两门六磅炮在发射实心炮弹时,射程接近了二里,发射霰弹时,射程也将近一里半,和之前射程不到一里的三磅炮相比,可谓说有了转折性的进展。 试射结束之后,在场的众人无论是炮营的将士还是铸炮工匠都爆发出发自内心的欢呼。如今,炮营有了更为先进的火炮,在战场上又多了几分胜算。 “老秦,如今六磅炮铸造成功,你和铸炮工匠们功不可没啊!”亲临现场观看的庞岳走到了秦时勇身边笑道。 此时的秦时勇,脸上也仅是发自内心的笑意,不过听到庞岳的夸赞后依然有些诚惶诚恐:“大人过奖了!红夷六磅炮能铸造成功,全赖大人的大力扶持以及工匠们的全力以赴,卑职岂敢贪功?” 前不久,庞岳在初步确定制造总局各厂的管理人员名单时,已经任命秦时勇为火炮厂管事。得知这一消息之后,再想想之前所获得的各种优待,秦时勇对庞岳的感激之情几乎难以言表,因此在庞岳面前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坦然居功的。 “哈哈哈,有功就是有功,老秦你就不要谦虚了!”庞岳笑道,“最迟明日,奖金就会发到你和参与铸造的工匠们手中!只要你们为湖广镇做出了贡献,我,包括所有的将士都是不会忘记你们的!” “卑职谢过大人!”秦时勇长揖道,其身后的一干铸炮工匠也纷纷向庞岳作揖答谢。 面对总兵大人的亲口肯定和奖赏,几乎所有主炮工匠的激动之情都难以言表,再回想起之前的铸造历程,又不由得感叹其中之艰辛。当初的一磅炮和三磅炮还好一些,但为了成功地铸造出六磅炮,工匠们不知道进行了多少次尝试,失败了多少次,光用坏的铁模和造出的废品就堆了一座小山,好在今日终于成功了。 在庞岳和秦时勇说话的时候,前来观看的张云礼等湖广镇高层将领们也都是面露喜色、相互庆贺。当初的赣州保卫战,他们都曾因为清军的火炮优势而憋屈不已,甚至还在战后有着一丝担心:如果没有赣州坚城作为屏障、极大的限制了清军的火炮发挥,而是在野战中遭遇清军的优势火炮,己方的伤亡岂不是更大? 现在好了,湖广镇的铸炮工匠们已经通过一番努力铸造出了射程更远、威力更大的六磅炮。虽然还比不上当日建奴使用的九磅炮,但大家都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一切都不是问题。 那边,庞岳还在满怀激动地给给工匠们做着动员:“……如今,我军已经有了六磅炮,但各位需要再接再厉,争取早日铸造出我们自己的九磅炮、十二磅炮、十八磅跑……” 不料,这满怀激情的演讲却被令一个声音打断:“将军,您的认识总是存在着那么一点偏差。” 庞岳扭过头,发现马尔吉奥正大摇大摆地朝这边凑过来。这个牛高马大、酷似威廉华莱士的西班牙人不仅担任着炮队的教官,还兼任着铸炮的顾问。他与铸炮工匠们似乎已经混得很熟了,走过来的时候不时地笑着与人打着招呼,拍拍这个人的肩,捶捶那个人的胸膛。 “马尔吉奥先生,能够铸造出六磅炮,你也是功不可没啊!”庞岳丝毫不介意马尔吉奥的插嘴,笑着说道。 “小事一桩,”马尔吉奥如今已经能说一口生硬的汉语,“将军,我在赣州的时候就对您说过,火炮的铸造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从六磅炮到九磅炮、十二磅炮的难度或许会比从三磅炮到六磅炮的难度更大,必须一步一步地来。您还是有点急躁了。” 听到这话,庞岳不禁在心里苦笑着感叹,这个洋鬼子真是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自己能不心急吗?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初进攻湖广的清军中会包括孔有德部,这个汉奸手里可是握着清军最精锐的火器部队,甚至还拥有二十四磅炮这种大杀器。虽说工匠们从现在开始加班加点也不大可能铸造出比孔有德手中更先进的火炮,但抓紧时间缩小一些差距总是好的。马尔吉奥这个洋鬼子,真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 不过想归想,庞岳嘴上还是很客气:“谢谢马尔吉奥先生的指正,以后铸炮一事,工匠们还要靠你多多指点!” “哈哈,将军过奖了。”马尔吉奥笑道,之后看了看周围的铸炮工匠们,“他们都是很优秀的工人,恐怕以后需要我的地方会越来越少了。我想,今后我的位置依然在军队中。” “我知道,你是一位优秀的炮兵军官,好好干吧。”庞岳接口道,引起周围人的一阵发笑。不过,正当庞岳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发现马尔吉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马尔吉奥先生?”庞岳问道。 “将军……”马尔吉奥挠了挠头,“呃……还是关于勋章的事,你说过,我没有大明军籍,所以不能获得军事勋章,可是这并不妨碍您给我颁发一枚劳动勋章吧……” 顿时,周围的所有人,包括最老实木讷的工匠也爆发出一阵大笑…… 随后,庞岳又找到烈火营营官王俊涛,和他商量了一下烈火营将来的编制和装备方面的问题。 按照之前定下的扩军方案,烈火营将参照明军传统车炮营的编制和装备水平,不仅要装备红夷大炮,还要装备弗朗机铜炮和虎蹲炮等近射火炮以及承载火炮的战车。除了六磅炮等红夷炮炮组之外,全营将装备偏箱战车128辆,每辆战车上配两门弗朗机炮、鸟铳四杆和火箭手四人,此外还有六十余门虎蹲炮,还要编入刀盾兵、长枪兵等冷兵器兵种。 当初在制定扩军方案之前,庞岳只想重点发展红夷大炮,所以准备让将来的烈火营编制也以各式红夷炮炮组为主。不过后来王俊涛等烈火营军官却提出了自己的不同看法:红夷大炮虽然射程远、适合于攻城以及摧毁敌军营垒,但也有着不少缺点,比如造价较高、转移起来也有些不便,将来对付大批敌军的密集冲锋时更会显得力不从心,反而不如弗朗机炮和虎蹲炮来得实在。 庞岳仔细想了想之后,觉得也是。将来到了战场上,面对进入数百步甚至百步之内的敌军时,如果还用远射程、装填过程繁琐的红夷大炮抵抗,无疑会效果甚微,即便能轰倒某一片的敌军,后续之人依然会潮水般涌上来。而此时如果用弗朗机炮和虎蹲炮等轻便的火炮发射霰弹进行齐射,那就完全不同了,连续、密集的弹幕将对敌人造成无差别式的打击。并且,这些轻型火炮的造价也要低很多。 因此,庞岳最终还是采取了王俊涛等人的建议,在发展红夷炮的同时,注重弗朗机铜炮和虎蹲炮等轻型近射火炮,参照明军传统车炮营定下了烈火营的编制。 今日,在与王俊涛攀谈了一番之后,庞岳从他嘴里得知,与其余各营相比,烈火营发展的速度算是最慢的,不过全营上下都在努力训练,军器局中的火炮作坊也在加班加点给他们铸造所缺的各种火炮,木匠们也在抓紧时间打造偏厢车,等到其余各地的工匠们到齐之后、成立了制造总局,发展的速度将进一步加快。 对此,庞岳还是感到比较满意的,勉励王俊涛多做一些实事、少一些自责,同时又在真心盼望着烈火营能迅速成长起来,充分发挥出战争之神——火炮的威力。(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新气象(上) “终于到了!”余三看了看前方已经在几百步之外的城墙,又扭头看看身边的老婆孩子以及周围的同伴们,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不管路上多么艰难,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辰州了! 余三是湖广都司辖下宝庆卫的匠户,以前在卫城军器局中打造盔甲,祖传的手艺了,还算得上精湛。但全家的日子却一直过得紧巴巴的,有时候甚至连糊口都困难。但即便如此,余三也没有过多的想法,只是日复一日、老老实实地去军器局做工。毕竟,自己祖祖辈辈过的都是这种日子,他不知道该怎样去改变也没有勇气去改变,对他而言,卫城和军器局中的那些老爷是他永远无法仰视的存在。 可就当余三认定自己会像自己的父亲和祖父那样、在卫城中过完自己一生的时候,事情却似乎有了改变。余三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早上,指挥使大人居然亲自来到军器局,在军器局的大使大人的陪同下将自己以及其他几十个同伴叫了出来,说是都指挥使大人有令,让他们即刻前往辰州。 对于从来没有离开过宝庆府的余三来说,辰州无疑是一个遥远的地方。但听说这是都指挥使大人的命令,并且似乎去了之后还能吃饱穿暖,余三也就接受了下来,和老婆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之后便带着一双儿女和简单的行李出发了。反正家中也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祖上传下来的职田也早就不在了。 余三与卫城中的几十个匠户集合好之后,又汇合了下面几个千户所中的几十名匠户,连带上家眷组成了一支几百人的队伍,由军器局副使以及几名小吏带着,踏上了前往辰州的道路。 从宝庆府一路走来,长途跋涉,其中的艰辛自然是不用说。不过好在今日总算赶到了,应该不用在野外露宿了。白天的时候,余三听同行的老陈说,今天好像是十一月二十五。 “娘,我饿……”正当余三看着前方的城墙出神的时候,老婆怀里的儿子怯生生的喊了一声。 “树儿乖,等进了城就有吃的了。”不等老婆开口,余三便走过去摸了摸儿子那泛着菜色的小脸蛋,轻声说道。 每当看到儿子的时候,余三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心酸,这孩子自从出生下来便身体瘦弱,几乎从没有吃过一顿饱饭,都七岁了看起来却像四五岁的孩子一样,从没有穿过衣服,眼下身上也不过裹着一块破布和一捆稻草,在傍晚的风中冻得直哆嗦。 孩子啊,下辈子不要投胎到匠户家。安抚下儿子之后,余三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这句话,他在前一个儿子夭折的时候便在心里说过。 天已经越来越暗了,余三和其余的一百多个宝庆卫匠户一样跟在带队的宝庆卫军器局副使和几名小吏身后往城门方向走去。 当一行拖家带口的长队伍走到离城门还有百步之遥的时候,早就等在城门边上的几个同样是军器局小吏打扮模样的人迎了过来。 “你们是那个卫的?”领头的辰州小吏来到宝庆卫的匠户队伍前面问道,语气还算客气。 “哦,这位小哥,我们是宝庆卫的。”宝庆卫军器局副使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恭敬,虽然对方只是几个小吏,却是替都指挥使大人办事的,他可不敢妄自托大。 “哦,”领头的辰州小吏点了点头,“公文呢?” “小哥请过目。”军器局副使从怀里掏出公文递了过去。 小吏接过公文查看了一下上面的大印,还给了副使:“好吧,跟我进城吧。” “好勒,有劳小哥了。”副使冲小吏点头笑道,但转过身后笑容便立刻敛了起来,冲着身后的一众宝庆卫匠户喝道,“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听到这一声喝,余三和其他匠户都是一个激灵,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加快了步伐。 ********* 辰州城中,军器局周围原来的空旷地上如今已经盖满了简易的窝棚,篱笆泥墙、茅草顶,虽然稍微显得有些拥挤,但也颇为整齐。 身着便服的庞岳正在制造总局总监龙文周的陪同下,一边走一边查看着这一带。 “大人请看,”龙文周指着那一片窝棚,说道,“这便是我们为前来辰州的其余各卫的匠户们搭建的临时住处。如今有一部分匠户及其家眷已经住进去了。在那边,是我们为匠户们修建的集体伙房……” 庞岳顺着龙文周所指的方向打量着前方的窝棚区,看到伙房方向已经升起了炊烟。 像这种住处无疑是简陋的,只能勉强遮风挡雨罢了,不过如今城中现有的住房有限,而即将赶到辰州的其余各卫工匠加上其家眷,怕是得有几千之多,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暂时将就一样。 “修建完了就好,”庞岳点点头,“人多屋少,也只能先这样了,等到来年再给他们修建正式的住房吧!不过,匠户们的衣食问题必须保证好,如今天气已经转冷,要让他们吃饱穿暖,他们才有力气干活。” “大人放心,属下定会按照大人说的去办!”龙文周点头应诺之后,又不由得在心里面加了一句:大人真是菩萨心肠! 庞岳倒是没有管龙文周心中所想,他正在一边打量着匠户们的临时住地一边思考着有没有什么漏掉的方面。 可以说,庞岳的这种行为在这个时代的很多人看来都难以理解:身为朝廷高级武官,居然如此为那些低贱的匠户着想,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不过,庞岳却有着自己的想法:匠户们不是机器,而是活生生的人,即便他们再麻木也有着自己的情感。如果在不保证他们切身利益的情况下,强行用权力压制他们干活,其工作效率便可想而知,各地军器局中那些层出不穷的劣质兵器便是明证。所以,要调动匠户们的积极性,关键是要通过一系列措施让他们意识到,他们不光是为朝廷干活,同样也是在为他们自己以及家人的好日子而干活。 正在庞岳想着事情的时候,东面的路上走来了一支长长的队伍,显然又是某个卫的匠户赶到辰州了。(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新气象(下) 晚上,在公共饭堂吃过晚饭之后,余三便带着老婆孩子回到了分配给自家的那件泥墙茅草屋里。 虽然余三听管事的说,这茅草屋只是是暂时的住处,但他却觉得这比自己家在宝庆卫城的屋子还要好上一些,起码能够遮风避雨,不至于屋里屋外一个样。并且,屋内早就摆好了一张竹子做成的床以及几件矮几、小凳之类的物什,更重要的是床上还铺好了厚实的被褥,虽然有点旧,但足以让他从家里带来的那条黑乎乎的破棉絮相形见绌。 一边和老婆收拾着简单的行李,余三一边想着今日来到辰州之后的经历,这短短几个时辰内发生的事对他来说就宛如在梦中一样。 在公共饭堂中,余三和家人吃了一顿多年都不曾有过的丰盛晚餐,白米饭管够、菜品丰富,甚至还有各种肉类。当时,不仅是两个孩子吃得狼吞虎咽,为了照顾孩子而长期不能吃饱的余三两口子更是一直吃到肚皮发胀而不自知。 在余三看来,如果全家能一年这么吃上一次,他也就心满意足了。可是他却听周围的那些老工匠们说,如果干活干得好,天天都能吃上这种饭菜。天天这么吃?余三可是想都不敢想,不过看着老工匠们那健康的脸色,他又不由得对自己的想法产生了一丝怀疑。 晚饭过后,便有一众军器局小吏打扮的人走进了公共食堂,语气和善地说了一通,先是说了些什么欢迎各位来到辰州、一路上辛苦了之类的话,之后又宣布了今后的一系列规矩。 听那几个小吏滔滔滔不绝地说着各项规矩,余三几乎每听到一条心里都要狂跳一下,这些好事难道真的会有自己的份?难道官老爷们真的能兑现? 余三在低头思索的时候,已经清理好行李的老婆走到他跟前,小声而略带激动地问道:“听那个管事的讲,只要你以后能把活干好,我们家树儿和草儿还能进学堂读书人字?” 听到老婆的话,余三立刻发出一声轻哼,脸上的表情似乎在嘲讽老婆的痴心妄想:“你成天想些么子呢?读书认字,那是哪样人家的子弟才能去做的事?我们是么子人家?是匠户!你在哪里看到匠户家的伢崽妹崽能去读书认字的?” “可是那个管事的的确是这么讲的啊!”余三老婆有些不甘心地争辩了一句。 “那也轮不到我们屋里头!”余三没好气地说了一句,再看看已经睡着的儿子和女儿,叹了口气,“莫讲读书认字,只要以后树儿和草儿能够吃饱,我就心满意足了。” 听余三如此说,他老婆也悻悻地一声叹息。 就在这时,似乎有人在外面敲门。 余三赶紧上前把门拉开,只见门外站着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身后还跟着刚才在饭堂里对工匠介绍过各种规矩的那几个小吏。 那个领头的管事模样的人手上拿着一本文册,见到余三之后便问道:“你就是宝庆卫军器局里从事盔甲打造的匠户余三?” 余三连忙点头哈腰道:“小的就是。” 管事的点点头,瞄了一眼文册之后又问:“家中有四口人,夫妻二人,一双未成年的儿女,对吧?” “对,正是。” “那你以后就被分到我们湖广镇制造总局的被服厂了,这几天里会有人来通知你该去哪里做工。”管事的用笔在文册上勾了一下之后,又从身后的小吏手中接过一张盖着大红印的条子递给余三,“你明天拿着这个去军器局的签押房预支三个月的工钱,要保管好了!” 还没开始干活就可以预支工钱?激动之下的余三哆哆哆嗦地双手接过凭条,连连点头:“多谢,多谢!” “谢我干什么?要谢就谢总兵大人!”管事的纠正道。 这时候,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似乎有另外一行人走过来了。 余三两口子惊奇的看到,门口的几个小吏和管事的见到一侧的来人之后,全都垂下双手、正儿八经地站好。随后,他便看到一个背着手的后生在一个中年人的陪同下走了过来,又走进了自家的屋内。 为首的那个后生虽然年轻、脸上也挂着和善的笑,但余三却发现自己在他面前竟是如此地紧张,就算当初见到指挥使大人时也没有如此之大的压力。 这肯定是个大官!确定了心中判断的余三和老婆一起跪倒在地:“小的见过大人!” 之后,余三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脑子里也几乎一片空白,只是恍恍惚惚地感到那个后生将自己扶起之后又对自己笑着说了一些话,好像是勉励自己好好干活,之后又说了一些规矩,和当时那几个小吏说得相差无几。不过有一条,余三却是听清楚了,让他的心几乎都要跳了出来:“表现突出者,子女可以入学堂读书识字。” 那个后生离开了好一会儿,余三都没能平静下来,随后,管事的一句话更是让他呆若木鸡:“好好干吧,刚才那可是总兵大人!” “总兵大人?!”余三费了好大劲才把气喘云,眼光发直、喃喃地道,“看来,今后的日子真的要变了……” …… 走访了多户匠户家,庞岳对明末匠户乃至所有下层百姓的生活现状又有了进一步的体会。这不比前世的时候那种停留在纸面上的了解,这种亲眼见到的场景更是令他触目惊心。先前去过的那些匠户家里,无论是工匠还是他们的家属都是衣衫褴褛、面带菜色、形容槁枯,家里未成年的孩子几乎没有一人穿着衣服。由此可见他们之前过得都是些什么日子。 在前世,庞岳便无数次思考过明亡的原因。虽然自然灾害也是其中的一个因素,但庞岳觉得最大的原因还是这个古老的帝国在制度和风气上出了严重的问题。 例如,整个国家的税收几乎全部来自农业税却抛弃了占大头的矿税、商税、海税等,其中农业税的征收也是极为不合理,仅占全国人口极少数的士绅阶层却掌握了绝大部分的耕地,且不用交一分钱的赋税,而是把所有的赋税都压在了仅仅拥有少数耕地的自耕农和无地的佃户身上。在如此重担之下,下层百姓的生活可想而知。 而相对于普通民户,军户和匠户的处境还要糟糕些,不仅生活上举步维艰,更要遭受来自多方面的歧视,并且子子孙孙都无法摆脱这种充满着屈辱的命运。 于是,明末便呈现出这样一幅异常的众生百态:不从事生产、不向国家交一分钱税的官神贵族阶层却掌握着绝大部分的财富、过着衣食无忧生活,而凭借着微薄的生产资料从事生产、为国家创造税收来源的底层百姓却挣扎在死亡线上,连自身温饱都无法保证。这样一个王朝不走向覆灭那还真奇了怪了。 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之后,庞岳对这样一种现状又有了更深刻的体会。不过,以一己之力他也难以在短时间内纠正这种错误的制度、扭转这种病态的风气,只能通过一些力所能及的措施徐徐图之。 走出余三家茅草屋,庞岳对陪同在身边的龙文周说道:“明日调拨一些衣物来发给匠户们,旧一点也没关系,能御寒就行。刚才那匠户家里的两个孩子连衣服都没有,就裹点破布和稻草,大冷天的该怎么过?” “是,大人,属下明日就去办!”龙文周应诺道。 庞岳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走。 行走在匠户的临时住宿区中,可以清晰地听到各间茅草房中传出的轻松谈话声以及不时发出的笑声,看来至少在近日,匠户们的心情都不错。得知这一情况的庞岳,脸上也不由得挂上了欣慰的笑,估计在不久的将来,整个制造总局的生产局面都将焕发出一派新气象。 “匠户们大都对大人心存感激!称赞大人宅心仁厚!”龙文周说道。 “这样没什么值得称赞的,我只不过在用一种对待常人的态度对待他们。”庞岳摇了摇头,又问龙文周,“对了,城外的厂房修建得如何了?” 按照庞岳制定的建设计划,以后制造总局下辖的各工厂,除了核心的火器生产部门之外,其余的将全部迁到城外,以免太过拥挤。 龙文周回答说:“大人放心,已经修了一大半了,估计最多还有十来天便能完工。” “这就好,时间不等人啊,制造局得抓紧开办起来。”庞岳说道。按照原来的历史轨迹,明年二月中旬,清平南大将军孔有德所率的清军主力便会抵达岳州,距今只有短短两个多月了。而制造总局尽早地运转起来,便能够多生产出一些大军所需的物资,到时候也就能让湖广镇的将士们遇敌时多几分胜算。不过,目前的进程还是让庞岳比较满意的,匠户们陆续到齐,厂房也即将完工,应该在十二月初便能正式投入生产。 庞岳边走边和龙文周谈着制造总局方面的事,看到匠户们的住宅区里透出的灯光与漫天的繁星侥幸辉映,他的心里更是充满了对未来大势的希望。(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忍耐 十二月初四,情报司呈上的两份塘报摆在了庞岳的案头。 第一份是关于郑芝龙的。十一月上旬,接受了清方条件的郑芝龙,满怀着对前途的期待率五百士卒从盘踞地福建安平出发,前往福州谒见清征南大将军、贝勒博洛。其子郑成功苦劝无果,愤而出走。郑芝龙初到福州时时,博洛相当热情,甚至还在公开场合折箭为誓、许以重用。不料三天后,郑芝龙便在一次宴会中突然被博洛软禁,其所带五百名士卒也被悉数解除武装。 放下这份塘报,庞岳毫不犹豫地把“蠢货”这两个字送给了郑芝龙。 这个曾经的一方枭雄虽然手中握着雄厚的本钱,也很有能力,但眼光还是太短浅了。史载,他儿子郑成功曾劝他不要被清廷的一系列空口无凭的许诺所迷惑,而是应该趁手中还有一定的资本,凭借着闽粤一带的险要地势自立,进而再收拾人心、号召天下,之后又在其执意要前往福州之时牵着他的衣角跪地哭诉,阐明利害关系“夫虎不可离山,鱼不可脱渊;离山则失其成,脱源则登时困杀。吾父当三思而行。”结果,郑芝龙非但不听,反而嫌郑成功言语啰嗦,拂袖而去,之后果不其然掉进了博洛设的套里。 博洛的一句空口无凭的“铸闽粤总督印以相待”便让郑芝龙放松了所有警惕,看来,人在巨额利益的诱惑下总是容易头脑发昏。庞岳轻叹一声,拿起了第二份塘报。 第二份塘报是关于福建境内清军动向的。截止到塘报从福州发出为止,博洛已经率八旗兵押着郑芝龙以及其余被俘的留守福建的隆武朝官员,还有先前被俘的鲁监国政权官员北撤休整,离开福州之前指定先前跟随其南下的吴淞总兵李成栋为主将,率本部兵马以及原郑芝龙麾下的施福、梁立、黄廷、成升、洪习山等部配合两广总督佟养甲收取广东。 此外,塘报上还记录了一件事:率军攻打赣州无果的正黄旗固山额真图赖在福州因伤势恶化,再加之急火攻心,在南征八旗主力启程返京的前四天呕血而亡。 对郑芝龙被挟持一事,庞岳倒没有觉得什么可惜,像这样的一个于国事丝毫无不、是非观念异常模糊的野心家,栽在清军手里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留在大明阵营中反倒是一个不安定因素,就当是自家院子里的一颗定时炸弹被敌人挖走了。至于博洛率军北返一事,与原来的历史发展轨迹并没有多大偏差,也在庞岳的意料之中。 唯一让庞岳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图赖的死,这家伙并没有像原来的历史上那样在北撤的过程中病死在金华,而是因伤势恶化死在福州,要真说起来,其中还有原赣州镇将士的一份功劳。 看完了塘报,庞岳顺手递给了田世尊。 “南安侯真是精明一世,糊涂一时,”迅速浏览完第一份塘报的田世尊不由得摇头叹息,“居然被清虏的三言两语所蒙蔽,做下这等辜负朝廷、辜负圣上之事。” “郑芝龙深受圣上隆恩却心怀不轨、居心叵测,擅自撤走兵马,放任建奴攻州夺县、荼毒生灵,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也算罪有应得。”现在的庞岳对郑芝龙再也没有什么客气可言,“只可惜,闽省的大好河山就此沦落敌手。” 田世尊长叹一声,继续看起了第二份塘报,看完之后脸色才稍微缓和:“大人先前预料的没错,奴帅博洛果然率建奴主力北撤休整了,奴将图赖也终于毙命,实在是大快人心。” “满洲建奴虽然凶悍,但其此番南下转战数月,早已是精疲力竭,更何况如今已经入冬,粮草的筹措更为不易,再加之其人心思归,北撤也在情理之中。”庞岳说道。 “大人言之有理,不过,也多亏了大人指挥有方,令建奴在赣州城下损兵折将,方才使其不敢再轻易图谋赣南、湖广,”说到这里,田世尊嘴角现出一丝微笑,“此外,奴将图赖毙命,也全赖于大人精心谋划。能击毙建奴之固山额真一名,实乃我大明多年都未曾有过之大胜,若是将此事上奏朝廷并进行通报,定能大大鼓舞我朝的军心士气!” “子敬先生,这可使不得!”庞岳连忙道,“那奴将图赖是被我军击伤的不假,但他却是在福州毙命的,我又岂能去贸然抢功?这么做无疑是缺乏根据,更会引起天下人耻笑。” 虽说图赖的死确实与自己之前的策划脱不了干系,但庞岳却不想把这事当成功劳给报上去,到时候弄不好还闹一身笑话。当初,何腾蛟就曾这么干过,听说李自成在九宫山死于地主武装之手便立即给隆武帝上奏,说是自己的预料再加上事前安排才最终使得闯贼授首,但最终还是纸里包不了火,弄得他自己都很尴尬。 听庞岳如此一说,田世尊也就不再提这个,之后担忧地说起了另外一件事:“如今建奴主力已经北撤,赣南可保暂时无虞。只是,佟养甲和李成栋率军进攻广东,烽火必将再起。而两广又是我朝财赋充盈之地,一旦有所闪失,形势对于我朝将更为不利。” 庞岳点点头:“子敬先生的担忧不无道理。佟养甲、李成栋麾下兵马虽然不到两万,但我朝部署在两广的兵马也甚是薄弱,且大都不堪一战,丁魁楚(两广总督)、朱治涧(广东巡抚)、曹烨(广西巡抚)等又都是一些庸碌之辈。由此观之,两广局势确实堪忧。若无外援的话,多半也会重演闽省之事。” 见庞岳如此指名道姓地称几位封疆大吏为“庸碌之辈”,田世尊倒是有些意外,不过,他虽未出仕去也算在官场上混迹过多年,对丁魁楚等人的品行能力也有所耳闻,知道庞岳绝非信口开河。如此一来,田世尊心中的忧虑更加重了:若是两广之地都没有了,朝廷控制下的江山还能剩下多少呢?收复山河、中兴大明还有望吗? 得知佟养甲、李成栋军进攻广东的消息,庞岳当然做不到心如止水的,事实上,他恨不得立刻率军南下向李成栋那个汉奸讨还嘉定的血债。他娘卖*的,屠了嘉定又攻福建,攻下福建又打广东,真当天底下没人能治得了他个杂毛了吗? 但是,头脑中还留有的理智却只能让庞岳暂时压住这心头的这股火,他知道,明年初,湖南的局势将比广东更加危急,自己绝不能轻易离开。 如今,湖南已经成了隆武朝的核心地域,只要这块地方还在,即便李成栋一时占领了广东,以后也有大把的机会夺回。要是连湖南都全境沦陷,那隆武朝廷就只能像原来历史上的永历朝廷那样去贵州、四川打游击了。 可是,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广东危急而毫无作为吗?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庞岳马上想到了一个人,紧接着便走到书案前提起了笔。(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欣欣向荣(上) 广东的严峻局势令庞岳不能不担忧,但好在最近发生的并不都是坏事。十二月初六,被庞岳倾注了诸多心血的湖广制造总局终于正式开工了。 目前的制造总局,最高管理人员为总监,其下辖六个工厂,最高管理人员为大使。 枪械厂,专门生产鸟铳、燧发枪、抬枪等轻型火器,大使为康定恩;火炮厂,专门生产红夷炮以及弗朗机、虎蹲炮等重型火器,大使为秦时勇;弹药厂,生产火药、铅弹、炮弹以及定装弹药等,大使为康定恩原来的副手易荣新;被服厂,生产盔甲以及军服被装等,大使为钟正清;冷兵器厂,主要生产刀、盾、长枪等冷兵器,还负责打造马镫、马鞍等辅助用具,大使为谭名;木器厂,生产各式战车与独轮车、马车等运输车辆以及云梯之类的大型器械,大使为许守正。 各厂的大使中,康定恩、秦时勇、易荣新算是庞岳手下的老人了,跟随他从赣州而来。而钟正清、谭名、许守正三人则是庞岳从湖广当地的军器局管理人员中选拔的,能被委以此重任,他们仨人都是受宠若惊。 经过庞岳从湖广境内各卫所中抽调匠户和从民间招募工匠,如今制造总局已经共有各种工匠一千七百余人,其中冷兵器厂、火炮厂、被服厂、木器厂都各有三百余人,弹药厂和枪械厂的工匠数量要少一些,为二百余人。 由于城中的土地有限,除了核心的火炮厂厂房在城内,其余五个厂的厂房都在城外,但也不远,距离北门不到一里,厂房以及围起来的露天场地加起来有两百余亩,并有专门的军士进行守卫。 此外,说起这各工厂最高管理人员的命名,其中也有一个小小的波折,庞岳最初定的名称是管事,但后来想想,觉得这个名称有点土气,又容易与厂中的其他管理人员混淆,再加之匠户们原来在军器局中便已熟悉了大使、副使的称谓,故将管事改为大使。 开工这一天,爆竹声差不多响了整整一个上午,各大厂房前红红的爆竹碎屑铺了厚厚的一层。庞岳与其余的湖广镇高层将领亲自前往,与工匠以及管理人员们共同庆贺,当天中午更是大摆流水席,宴请第一天来做工的工匠和前些日子修建厂房的有功之人。大家都在为这一大型生产机构的诞生而感到欢欣鼓舞,现场的气氛很是热烈,就如同过年一样。 下午,结束欢庆之后,各厂便正式投入了生产,庞岳也满怀兴奋地开始前往各厂视察。 庞岳首先前往的是城中的火炮厂,火炮厂的厂房以原来的的军器局厂房为基础,由于其余各厂搬出了城外,面积比以前要大得多。 当庞岳走进火炮厂大门的时候,里面的一排高炉已经冒起了烟,厂房中也传出一阵阵嘈杂的响动,显然工匠们已经投入到紧张的生产当中了。 得知庞岳到来,火炮厂的大使秦时勇赶紧迎了上来行礼:“卑职见过大人!” 如今的秦时勇,可谓是意气风发,无论是在生活条件还是在精神面貌上,与当初那个带着妻小从家乡一路逃难出来的匠户相比,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过他也知道,这一切都是谁给与他的,因此心怀感激的他在庞岳面前总是格外注重礼数。 面对秦时勇的客套,庞岳只是笑着将他扶起,并声明自己只是来随便看看,让他不要如此拘束。 秦时勇则连呼荣幸,把手中的各种事宜暂时交给了副使,亲自给庞岳当起了向导。 “大人,按照您的吩咐,火炮厂分成内外两个部分。”秦时勇陪同在庞岳左右,边走边朝周围指指点点地介绍着,“在外围的这些厂房主要生产弗朗机炮和虎蹲炮等旧式火炮,这些火炮虽然在射程上不如红夷炮,但造价低,工序也更为简单,且在近射中发挥出的作用也是红夷炮难以取代的。” 庞岳按照秦时勇指点的方向看去,看到外围的一圈厂房中不时有工匠在忙碌地进进出出,虽然已是冬天,但很多人依然是满头大汗,由此不难想到其中的生产气氛之热烈。此外,院子里还摆放着一些炮车,从那新鲜的木质上看,显然是刚打造出来不久。 “大家都辛苦了!”庞岳称赞一句,又道,“我们进去看看。” 但秦时勇却迟疑着说:“大人,厂房中甚是闷热,还是不要进去了吧,我让工匠们出来听候大人的训导便是。” “老秦言重了吧,,工匠们终日都在此种环境中都未尝抱怨,我只进去看看又有何妨?”庞岳笑道,“至于训导,就更不必了,论起铸炮我完全是个门外汉,哪有外行训导内行之理?看看就行了。” 秦时勇悻悻地一笑,赶紧在前面带路。 进入其中的一间浇铸厂房之后,庞岳才知道秦时勇所言非虚,眼下外面虽然是大冷天,但里面却是蒸汽弥漫,进到里面之后感到进了一个大蒸笼一样,不一会儿汗水便直从额头上往外冒。 在此闷热的环境下,工匠们大都把外衣脱了,只剩下一件单衣,有的人干脆光着膀子。他们干活也干得很专注,再加之庞岳等人走进去的时候没有声张,大多数人都没有注意到。偶尔有一两个认出了庞岳的,也不敢随便停下手中的活,因为制造总局各厂都实行着严格的规章制度,凡是在工作期间有偷懒行为的,将会受到扣工钱、降低伙食标准等处罚。 看到工匠们有条不紊地忙着手中的活,庞岳感到很满意,再加上里面确实有些闷热,因此待了一会儿便出去了。 走出厂房,庞岳对秦时勇说:“以后,各种奖惩制度必须严格执行到位。许多新来的工匠对先前实行的制度还不太了解,做出些实际行动来比口头上的宣传更为有效,更能让他们信服。” “大人放心,”秦时勇点头应诺,“厂中有专人对工匠的表现进行记录,每月进行一次总汇,根据个人的表现进行奖励或处罚,并将结果及时上报制造总局,不会有什么差池。” “这就好,去那边看看吧。”庞岳说完继续朝火炮厂的中心区域走去。 “是,”秦时勇也继续跟在旁边介绍,“里面便是铸造红夷炮的厂房,由于事关大人交代的新式铸炮技术,与外围的厂房是隔开的,里面的工匠也是经过情报司审核的可靠之人,食宿也完全与外围的工匠分开。此处由卑职亲自打理,马大人也时常过来照看,进行一些指导。” 庞岳点点头,朝前方看去,只见铸造红夷大炮的核心厂房与外围的厂房还有一道围墙隔开,门口有一队隶属于情报司的士卒在站岗执勤,任何闲杂人等包括外围的工匠在未得许可的情况下不得入内。见此情景,庞岳不禁感叹马元成这小子做事还真是扎实。 秦时勇口中的新式铸炮技术便是庞岳提出的铁模铸炮法,是后世清道光年间的嘉兴县丞龚振麟发明的,在这个时代绝对算得上一种比泥模铸炮法和失蜡铸炮法更先进的技术。目前主要用于铸造红夷炮,偶尔也用来铸造一些弗朗机中型火炮。 虽然铁模铸炮法不可能永远地瞒下去,但庞岳也不想让它过早地被建奴和汉奸所知晓,想将种技术优势尽可能地多保留一些时日,于是便把保密工作交给了马元成的情报司。 据马元成说,现在参与红夷炮铸造的所有工匠都在情报司的严密掌控中。虽然庞岳也不想对那些辛劳朴实的工匠们进行暗中监控,并且也不知道这种方法究竟能不能绝对有效,但眼下形势特殊,小心一点总没坏事。 越过站岗的军士,走进中心区域中的一间厂房,庞岳看到了许多张熟悉的面孔,里面正在忙碌的很多工匠都是跟随他从赣州而来,早就熟悉了各种奖惩制度,其中还有多人获得过劳动勋章,因此这部分工匠干起活来算得上是整个制造总局中最认真的。 见到庞岳到来,许多人的眼中都是露出惊喜,毕竟正是庞岳给了他们机会,让他们能通过自己的汗水来换取自己和家人的美好生活而不用忍受他人的歧视。不过,碍于严格的规章制度,他们也没有随便停下来,满怀感激地看了庞岳一眼之后便继续工作。 连续走了几间厂房,庞岳发现里面的工匠干起活比外围的工匠更加认真卖力,心中更是满意,并感叹着什么时候这股风气能推广到整个制造总局就好了,不过他相信,随着越来越多的工匠能习惯当前的奖惩制度并从中受益,这一天一定不会太远。 在火炮厂中转了几圈,发现所有的事情都在按照预定的规划运转着、没有令自己失望,庞岳也就放下了心,之后交代了秦时勇几句之后便离开了,眼下天色还早,他准备抓紧时间再去城外的几个工厂看看,不然明日可能又要去忙其它的事情。(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欣欣向荣(下) 离开了城中的火炮铸造厂,庞岳又在卫远以及一众亲兵的跟随下出了城前往北门外的几个工厂察看。 由于一行人都骑着马,路上更加方便,出了北门没多久便看到了一大片厂房。制造总局下辖的枪械厂、被服厂、弹药厂、木器厂都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占地达两百多亩的“工业园区”。 庞岳首先去的枪械厂,到了大门口,还没等他下马,早就探得了动静的枪械厂大使康定恩便与副使还有几个小吏迎了上来。 “老康,今天看起来精神不错嘛!”庞岳翻身下马,笑道。 今日,为了出席开工庆祝活动,康定恩特地穿上了一身新衣服,再加之这一年多来因生活的变化而促成的精神面貌上的改善,整个人显得精神矍铄、容光焕发。 “哈哈,大人说笑了!”康定恩笑道,“小老儿能活得比过去像样,还全赖大人的扶持。” “客气的话就不多说了,我也没有太多空闲工夫,进去看看吧。”庞岳说道。 康定恩点头应诺,同样是亲自充当向导,引着庞岳一行人进入了枪械厂。 一进入枪械厂,庞岳所感受到的同样是一副热火朝天的生产场景。 冒着烟的高炉,忙着搬运原料的工匠,以及厂房里不断传出的铿锵作响,让人不难感受到其中那忙碌而又不失有序的气氛。 之后,庞岳走进几间厂房察看了一下,看到工匠们正在按照各自负责的工序对鸟铳、燧发枪等枪械进行加工,很是专注。这里虽然不像铸炮车间那样闷热,但气氛却是十分肃穆,每个人都在小小翼翼地或敲打或磨削着手中的零件,不敢有一丝马虎。 按照枪械厂的生产制度,每一支成形的火器,上面都会打上参与制造的工匠的名字,一旦出了问题将来可以追查到人。因此,大家都认真地对待着手中的活计,不敢出半点差错。 “大人,这几间厂房负责的工序还不是最重要的,无论是何种火器,最关键的部分还在于铳管的打制作。”康定恩给庞岳介绍道,“而说到这铳管的打制,有件东西可是帮了我们不少忙啊。” “哦?什么法子?”庞岳也有些好奇。 “大人请跟我来。”康定恩笑道,语气中似乎还带着一股神秘感。 呵,这老头,还藏着掖着不成?庞岳暗笑道,不过还是跟着康定恩前往了打制铳管的厂房。 等走过去之后,庞岳才发现,打制铳管的厂房修在整个厂区的边缘,紧靠着一条湍急的河流。只见在河边上摆放着一具体型笨重的木石制的简单机械,在水流的作用下,巨大的石盘正在慢慢地运转着。 看到庞岳脸上的些许疑惑,康定恩笑着解释道:“大人,为了提高铳管质量,我们已经采用整体钻取的办法。不过,若是靠人力钻取的话,所费工时必将加大,但有了这个物什之后就快得多了。” “这是什么?”庞岳仍然有些不解。 “这是水力钻床,有了它,工匠们每五日便可钻出一支合格的铳管。”康定恩答道,脸上的皱纹也尽情地绽放着,看起来很是高兴。 什么?水力钻床?庞岳乍一听感到很意外,但随后心中便激动不已:看来,老祖宗的智慧还真是不容小视,明代便已经有了自己的水利钻床。亏自己连这个都不知道,还总是抱着要向洋人取经的想法,真是太孤陋寡闻了! “老康,你行啊,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不错,不错。”庞岳看着眼前的那台水利钻床不住地称赞,随后又有些疑惑,便打趣道,“老康你既然有这个法子,以前怎么不拿出来,难道是想留一手当传家宝。” 康定恩连忙道:“大人误会了,我要是早就知道又岂敢如此?这个法子并不是我想出来的,我以前虽然也见过这个东西,但具体的制作方法却是忘了。多亏了新来的一个工匠知道其中的工序,才将这水利钻床制作了出来。” “这人是谁?”庞岳问道,这只要是人才,可都不能让他埋没了。 康定恩赶紧吩咐人去找。不一会儿,一个看上去很年、二十出头的工匠便来到了庞岳面前。 “小的尹飞,见过大人!”年轻工匠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头一次见到庞岳,他似乎很紧张,两手都在打颤。 庞岳笑了笑:“起来吧。你是哪里人?” “小的原来是靖州卫的匠户。”尹飞诚惶诚恐地说。 “你是怎么学会这个手艺的?” “小的是跟父亲还有祖父学的。” “那他们现在在哪儿呢?”庞岳还想多挖掘几个人才出来。 “都不在了。”说起家人,尹飞的语气不禁带上了几分哽咽。 庞岳沉吟了片刻,说道:“过去的伤心往事就别去想了。今后你就在这里好好干,若是还有这么好法子,都可以说出来,康大使以及其他工匠都会帮你去做的。若是干得好,奖励是少不了的,等将来有空缺了,我还会让你干个管事的差事。”说完又从怀里掏出五两银子递到尹飞面前:“这时我个人赏给你的,另外制造局还会额外给你发奖金。” 听到庞岳的许诺,又看着递到眼前的银子,尹飞一时间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还是康定恩提醒了他:“傻小子,还不快谢过大人?” 尹飞若梦方醒,赶紧跪下:“小的谢过大人!” 庞岳上前将他扶起,将银子塞到了他手中。 …… 出了枪械厂之后,庞岳又依次到其余各厂去看了看。虽然这几个厂的新工匠比较多,生产热情比不上原来从赣州过来的那些老工匠,但庞岳也没有太过心急,他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等越来越多的工匠因自己的努力而受益之后,他们的观念便会彻底改变。 并且,总的生产状况还是比较让人满意的。冷兵器厂的工匠在挥汗如雨地打造着大军所缺的刀、枪、盾;被服厂的工匠紧锣密鼓地制作着各式甲胄,以及庞岳所设计的,带有精铁面罩的八瓣帽儿铁尖盔、凤翅盔等等;木器厂的工匠在加紧打造着烈火营所需的两轮偏厢战车和泰山营所需的独轮偏厢车、马车等等;弹药厂的工匠在忙着制作火药、组装火枪兵所需的定装弹药…… 看到眼前一派欣欣向荣之景,庞岳的信心又足了不少。(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自力更生 制造总局的生产进入了正轨,庞岳也就了却了一桩心事。虽然目前的生产速度还不是很快,但有了一个好的开头,以后的发展起来便会容易得多。随着将来技术的提升和生产规模的进一步扩大,湖广镇大军将获得更多的兵器、甲胄以及其他军事物资,装备上会越来越精良。 有时候,庞岳忙完了手中的事务,依然会抽一点空闲的时间去各厂看看。每当看到那热火朝天的生产场面,他脑海便会出现各种兵器铠甲源源不断地产出、装备到将士们身上的场景,从而心情也会感到舒畅起来,这也算得上是工作之余的一种放松吧。 到了十二月中旬,又一个好消息接踵而至:上个月初派出去开办铁厂的两路队伍都取得了不小的进展。由于之前有着一定的基础,高井村铁厂的冶铁设施的复建已经基本完工,差不多在年底之前便可以恢复生产。秀水湾铁厂的各种基础设施的建设进程也相当可观,估计在年前便能彻底完工,明年初便可以投入生产。只不过,两处铁厂的大使(原先为管事,现改为大使)丁茂成和李天良都反映说,虽然冶铁工匠和选矿技师基本到位了,可开矿的人手可能有些不够,请求庞岳多调派一些人手过去。 得知这一消息的庞岳在欣喜之下立刻给丁茂成和李天良二人回复,对他们以及所有开矿人员进行了勉励和嘉奖,对于他们的请求也是很快答应下来。由于现在辰州卫的垦荒已经结束,军户中的闲置劳动力很多,庞岳便给两个铁厂各调派了数百人过去帮忙。 制造总局已经投入生产,铁厂也初具规模,这一大好的形势令庞岳几乎做梦都能笑醒,当下接连感叹:还是带着个都指挥使的头衔办事要方便一些,不然的话自己哪儿能顺利地调动各地卫所资源干出这么多大事? 不过,庞岳的乐观心态有时也会被泼上一两盆冷水。 比如,田世尊就曾找过他几次,委婉地建议他以后花钱不要这么大手大脚了,不然的话即便是做金山也会有搬空的一天,更何况湖广镇现有的家底并不雄厚,要是还像之前那么折腾下去,能不能撑到明年发饷都是个问题。 自从参谋司的构架建设完善,各项工作走向正轨之后,原先由张云礼和田世尊共管的钱粮方面的事务便最主要由田世尊打理了,面对庞岳那种大大咧咧的消费风格,再看看库房中日益减少的存银,他总会感到眼皮直跳,然后便会忍不住提醒一下。 不只是田世尊,卢启武也来找过庞岳,同样以委婉的方式提出了自己的担忧:大人如此在湖广大兴建设,万一将来陛下再次降旨将你调离,那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当初在赣州也算得上有一点前车之鉴了(卢启武一直为当初那些没能带走而白送给郝永忠的铁料、武器铠甲而耿耿于怀),如今岂能重蹈覆辙? 面对这些质疑的声音,庞岳倒是不以为然。一来,自己虽然花出去大把银子,但那也绝非随意挥霍,用后世的话来说,便是进行投资,以现在的付出换取将来的收益。开办铁厂、筹办制造总局、给工匠们合理的薪水和奖金待遇、组织军户垦荒等等,办这些事情虽然用了不少银子,但时间一长,收效便能体现出来。等到将来湖广镇的两万大军拥有了大量的精良装备、不再为军饷粮草发愁时,恐怕也就没有人会对现在花出去的一点钱感到心疼了。 二来,庞岳相信,只要自己现在做好准备,在明年初何腾蛟再次大败的时候果断出手,打几个漂亮的翻身仗,那隆武帝便会认识到自己的作用,至少在几年之内不会随意将自己调离湖广这个隆武朝廷的核心区域。至于几年之后的事,庞岳就更不用担心了,到那时自己完全能够把大部分收益换成现银打包带走,更何况到了那个时候天下大势将发生重大逆转,自己恐怕也率军参与到了对建奴的反攻当中,天下的富庶之地何其之多?也不在乎湖广这一块地方。 但庞岳仔细盘算一些,觉得田世尊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刚来辰州时,军中有存银十万两,后来查抄陆登云等人的家产时,庞岳又耍了一些手段,与那些太监和锦衣校尉们合伙截留下了一部分,他自己分得了大概四五万两的财物,于是加起来共有十四五万两的样子。 十几万两的银子,要是给某一个普通百姓花,不知道得花多少年,但对于一支两万人的大军来说却并不算很多,按照大明给各地营兵拨付军饷的标准,还不够湖广镇半年的饷银,并且这还是建立在不像庞岳这么又是开矿又是办厂的前提下。所以,来到辰州虽然不过两个月的日子,湖广镇军中的存银便已经花掉了一半多了。 虽说朝廷自会拨付军饷,可谁知道明年什么时候能拨下来?想到这些,庞岳也不得不重视起来,盘算着该想一些什么办法来进行增收。 ********* 十二月十六日,辰州城外以西三十里,属于辰州卫的某片军田 庞岳正在新任辰州卫指挥同知辛玉勇的陪同下察看着这块新开肯出来的耕地,一边走一边听辛玉勇介绍着各种情况。 前不久,庞岳已经为辛玉勇申请到了辰州卫指挥同知的职务。并且,由于如今的辰州卫指挥使由崔守成兼任,而崔守成主要忙于操练营兵,所以卫所事务主要由辛玉勇打理。 自从庞岳对辛玉勇之前的事情毫不追究,反而对他委以重用之后,辛玉勇似乎也是深受触动,变得恭顺了许多,至少从他的表现上是如此,对庞岳的每一项命令都不敢表现出半点不服的迹象,而是一丝不苟地去执行。 “大人,这一带便是上个月新开垦出来的田地,等来年春便可以进行耕种。”辛玉勇介绍道,“按照大人的吩咐,新开肯出的田地全部归参与垦荒的军户所有,并且两年内免除一切税粮。” 庞岳看着眼前的一大片新开肯出来的农田,点了点头:“很好,另外要组织人手在明年春耕之前将灌溉的水渠修好,不要到时候临时抱佛脚。” “这个卑职会安排的,”辛玉勇点头应诺道,“这一带附近有条大河,开挖水渠引水不是很困难,费不了多少工夫。其它远离河流的地方,卑职也会尽快组织人手想办法。” “如此甚好,辛大人辛苦了!”庞岳脸上露出了微笑,“只要辛大人能把屯田之事打理好,便是对湖广都司最大的支持,不仅我会看在眼里,军户们以及湖广镇的将士们也会对你心存感激的。” “大人言重了!”辛玉勇赶紧摆了摆手,诚惶诚恐,“这一切都是大人的安排,卑职不过是奉命行事,又何足挂齿?更何况,卑职之前误入歧途,还是大人……” “好了,过去的事就无需再提了!只要辛大人能把以后的事办好就行。”庞岳打断了辛玉勇的话,又问道,“眼下,新开垦出的田地已经有多少了?” “回大人的话,辰州卫军户共五千六百余户,自十月底至今,已经开垦荒地十三万余亩,加上原有的六万亩余亩,辰州卫已有的军田已经超过二十万亩,即便是普通的军户,每户分得的田地也达到了三十亩,百户以上军官还要多一些。”辛玉勇答道。 “这么快?”庞岳也感到有些意外,“成效不错啊!” 辛玉勇笑道:“有赖于大人的全力扶持和免税承诺,军户们的热情都很高,开垦的是自家的土地,他们又岂会偷懒?” 庞岳也笑了起来:“辛大人有这个认识便好,要知道,军户们也是人,你能给他们以希望,他们自然会努力干活。既然知道了这个道理,今后也不要忘了,要时刻牢记!” “卑职谨遵大人教诲!”辛玉勇连忙点头应允。 “不过,也不要仅仅满足这二十万亩,只要还有足够的荒地,各军户家中又有能力耕种,再多开垦一些并无不可。粮食多了总没坏处吧?”庞岳依然是面带微笑地说道。 “大人说的是,卑职会一定会尽力而为。”虽然惊叹于庞岳的胃口,但辛玉勇还是点头应承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之后又迟疑着问道:“大人,卑职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知无不言,言者无罪。辛大人就不要有什么顾虑了,想到什么就说吧!”庞岳鼓励道。 “是,”辛玉勇说道,“卑职以为,大人规定的两年之内免除一切税粮是不是太宽松了?毕竟赣州镇两万余大军每年便需要粮食十万余石,再加之各种马匹所需的草料豆料等更是个不小的数字。早一日从新开垦的田地上收取税粮,大人便能少一分压力。因此卑职窃以为,免除税粮一年即可,军户们也不会有什么怨言,依然会像之前那样对大人感恩戴德。” 原来是这事。听辛玉勇也开始为全局考虑、为大军考虑,庞岳感到很意外、也很满意,但想了想之后还是说道:“辛大人说得有道理,不过我既然已经向军户们承诺,就不能食言。大军所需粮草虽多,但除了辰州卫之外,还可以从其他各卫征收,并且朝廷也能拨一部分下来,暂时还是能够满足需求的。至于新开垦的田地,多一点宽限的时间反而更能激起军户们的热情,于将来的耕作有着莫大的好处,就算少征收一点税粮也是值得的。” “大人一诺千金,宅心仁厚,眼光长远,实在令卑职佩服!”辛玉勇感慨道。 庞岳虽然也喜欢听顺耳之言,但对于这种毫无意义的夸耀还是有点不大喜欢,摆了摆手对辛玉勇说:“以后就不要如此说了,干好你自己的本分便可。至于我的为人究竟如何,百姓和将士们心中自有公论,呵呵,你的一家之言可起不了多大作用啊!” 听到庞岳最后那句打趣之言,辛玉勇也悻悻地笑了,随后又对庞岳说:“大人,您上个月初交代卑职的那个农场,卑职也筹措得差不多了,如果大人今日有空的话,卑职可以陪大人去看看。” “农场?”辛玉勇的这句话再一次让庞岳感到了意外。 事实上,庞岳并没有正式交代辛玉勇去筹办农场,只是上个月在向辛玉勇交代屯田事务的时候,偶然提起了自己的一个设想:如果将来有可能的话,可以开设一个农场专门饲养耕牛以及为大军提供肉食的猪、羊、鸡、鸭、鹅等。如此一来,耕田所需的耕牛有了保障,将士们的伙食也有了保障,并且还可以剩下许多费用。 当时,庞岳认为辰州卫正忙着垦荒,多半没有余力筹办这个农场,因此只是随口提了一下,准备等待明年再正式进行筹办,没想到辛玉勇还真往心里去了,正儿八经地办了起来。 不过,庞岳也没有点破,只是笑着说:“辛大人行事够迅速的,这么快就把农场筹办好了?那好,我们这便去看看。” 辛玉勇笑道:“大人交代的事,卑职岂敢疏忽?农场离此处比较远,有十几里的样子,要劳烦大人跑一趟了。” 庞岳道:“无妨,你带路吧!”反正有马,十几里一晃就到了,他也不在乎这点路程,只是想快点去看看辛玉勇办的农场是个什么样子,与后世的农场究竟相差几何。 “大人请!”辛玉勇客套了一句,翻身上了自己的马,走在了最前面。庞岳与一众亲兵也跨上自己的坐骑,紧随其后。一行人很快便绝尘而去。 ********* “大人,前面就是了!”领着庞岳等人向东南方向走了十几里之后,辛玉勇减下了马速朝前一指,对身后的庞岳介绍道。 庞岳顺着辛玉勇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此处位于三座山的环绕之下,但中间的地带却很宽阔、也很平坦,足足有几百亩的样子,一条大河如同一条平铺的玉带,从中穿流而过。眼下,中间的空地上已经有了一片屋舍以及外围的大段围栏,圈了很大一快面积,隐隐约约还可以看见一大群鸡鸭等家禽。 “此处离辰州府城大约十四里左右,”辛玉勇又朝坐侧的一条岔路,“上了这条路,便可直接抵达西门外。” “辛大人选这个地方选的不错,山清水秀,地域宽敞,离辰州府城也算不上太远。”庞岳赞道,“还是先去农场里面看看吧,不知道辛大人筹措的农场是不是与这个位置一样好。” “是,大人请跟我来!”辛玉勇应诺一声,夹了夹马腹继续在前面带路。 片刻的工夫,一行人便到了农场门口,刚刚下马,几个管事模样的人迎了上来行礼。 辛玉勇向庞岳介绍,这是卫城中的一名百户军官还有几个文吏,被他派来打理农场事务,并着重声明只是“临时委派”,听那语气似乎十分担心庞岳对他私设职位的行为感到不满。 庞岳也没说什么,微笑着让他们免礼,随后便直接走进了进去。 等进入到农场内部以后,庞岳才真正感受到,里面的规模还是很大的。一走进大门,各种声音,牛的叫声、猪的拱食声,各种家禽的叫声,显得十分噪杂,也可反映出其数目之多。 辛玉勇则跟在庞岳旁边,与他一起向前走,并不时地朝周围指点、介绍着,这里是鸡舍、那里是牛舍、那边又是猪舍,等等。 庞岳最先参观的是鸡、鸭、鹅等家禽的饲养区域,刚刚看到的时候,他不由得吃了一惊,只见每种家禽都有两三千只,密密麻麻地一片尤为壮观,几乎与后世大型饲养场相差无异。 “大人,这些禽类都有专人进行打理,即采用饲喂的办法也采用放养的办法,附近有大河,也有大片草地,放养起来很方便……”辛玉勇面带笑意地介绍着。 看到辛玉勇如今像个农场主一样对各种饲养技巧如数家珍,庞岳强压住心中的笑意,也真难为他了,为了这一天怕是准备了很久吧。 “辛大人,怎么你以前干过这行?”庞岳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哪里,哪里,卑职只是近段时间略有耳闻罢了。”辛玉勇连忙说。 “那个什么,”庞岳说道,“这么多的家禽,还是分开喂养,并要多找一些有着饲喂经验的人来看着,不然的话,只要闹一场瘟就全玩完了。” 辛玉勇听到这话,怔了一下,再看看不远处那个同样带着惊讶表情的专门饲喂家禽的军户,不由得默默地感叹起来:大人就是大人,什么都懂! 参观完了鸡鸭鹅舍,庞岳又在辛玉勇的陪同下去牛舍和猪舍看了一下。 一排排牛舍背靠着山脚下的一大片水草地,大群的成年水牛以及小牛正在专人的看护下吃着草,此外牛舍里还有一些耕牛在悠闲地卧着。 各间猪舍里,大批的成猪和猪崽在欢快地拱食,永远都不知道自己将来的命运。 据辛玉勇介绍,大牛小牛共有七百多头,成猪和猪崽有近千头。要不是现在的牛价和猪价已经涨了许多,他还会多买一些来。 “其它的先不管,耕牛还是少了一些。”庞岳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将来辰州卫几千户军户,春耕只靠着几百头牛可不够。” 刚才,从辛玉勇口中得知,现在的一头成年水牛要七两五钱多银子,牛崽也要三两多。庞岳觉得,这个价格虽然高了一些,但还不是不能接受,于是便继续对辛玉勇说:“继续去想办法买一些,成年牛也行,牛崽也行,银子不够的话……来找我吧!至少要让将来每两户军户有一头耕牛。” “是,大人!” 继续在农场里转了一会儿,庞岳的感慨颇多:如今铁厂有了,制造局有了,农场有了,垦荒也取得了不小成绩,虽然一切都不是很完善,但总体构架是出来了。或许将来有一天,湖广镇即便再扩充一倍的人马也能通过自力更生而实现自给自足。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娶亲,新年 隆武二年腊月二十二日,辰州府城迎来了本年的第一场大雪。举目四望,城池屋舍、山地旷野皆批银装,仿佛整个世界都笼罩在皑皑白雪中,琼枝玉叶,粉装玉砌,皓然一色。 虽然已是寒冬腊月,但湖广镇参谋司下发的训练计划依然没有改变。下过雪之后,两个校场都被积雪笼罩,将士们将积雪扫除,继续投入到如火如荼的操练当中。 这一天正好是庞岳出城视察操练情况的日子,虽然平日里各项事务缠身,但他最多隔上两日便会去校场察看一下训练情况,因为他知道,其余的事情固然也重要,但只有军队才是自己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乃至扭转乾坤的根本。 上午,庞岳首先来到的是城北的刘家垅校场,这里是飞虎、陷阵、刚锋和破军四营的训练场地,在此主持操练的是自己的老部下,石有亮等四个以参将衔充任的营官。 才赶到校场数百步之外时,庞岳便感到一股气势扑面而来,撼天动地的呐喊声、整齐有力的步伐声之下,几乎连周围树木枝头上的积雪都要为之震落。 将士们高昂的精神状态让庞岳的心情很是愉悦,满意地点点头之后便直接策马进入了校场大门。 眼下,校场之上的积雪已经被扫成无数个雪堆,堆在校场边上。身穿冬季战袄的军士按照各自的编制,或排成一个个方阵在军官的指挥下进行战术动作的训练,或排成一列列长队,飞快的越过高墙、低桩网等障碍物。 校场边上,依旧站着一排排神情严肃的督导司官兵,同样是一身厚实的冬季装束,手持大棒、皮鞭等物尽心尽责地坚守着自己的岗位。不过,相对于最初,受罚挨打的军士已经越来越少。 如今将士们身上穿的这冬季战袄与春夏的鸳鸯战袄式样相同,只是更加厚实,有着很好的御寒作用。 为了给将士们置办好这批冬季战袄,庞岳也是费了不少力气。原来的老兵大都配有棉袄,但后来编入的一万多新兵却没有。因此,早在新老兵合营之前,庞岳便已经着手置办所缺的冬季战袄。为了办成此事,庞岳不仅将附近卫所中库存的棉花全部调了出来,还花钱购买了一批,并且还花钱从民间招募了大批裁缝织工,加班加点、紧赶慢赶才在十二月下旬将所缺的冬季战袄办齐。 虽然多花了近一万两银子,但庞岳却没有丝毫犹豫和吝惜之想,让士卒们穿暖,是为了让他们抵御寒冷保持体力,从而更好地进行操练或作战,即便花上再多的钱也是值得的。 得知庞岳到来,在场的四个营管,除了石有亮之外,卢启武、崔守成、施琅三人都将手中的事情交给了副手,过来和庞岳见了一下面,并顺便汇报了这几天的训练进度。 庞岳也没有太多的客套和废话,听取了老部下们的简短汇报之后便径直走到了校场边上察看起将士们的具体操练情况来。 校场之上的训练气氛相当热烈。长枪兵、刀盾兵等冷兵器兵种的训练区域,军士们攥着手中的兵器,在军官的口令声中做着刺、砍等战术动作。每一个小方阵中,全体人员的动作整齐划一、如同一人,且爆发力十足,给人一种力度与协调并存的美感。根据庞岳的交代,湖广镇将士们在训练中杜绝了一切花哨而无意义的动作,采用的都是经过实战检验的,最直接、最简单的动作,并且格外注重团体的协作。一旦有人急躁或拖沓从而与整个团队的动作脱节,二话不说,拖出去,打! 火枪兵的训练区域,各营的火枪兵们集中在一起,排成三段击或五段击等射击队形,在军官们的一声声大喝中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装填弹药、瞄准、射击、转换队形等一系列战术动作。整个区域不时地响起爆豆般的炸响,随着腾起的一股股白烟,前方的木靶被打得碎屑横飞,随后便会由专人搬开送到校场附近的伙房,作为中午或者晚上的柴火。 而针对火枪兵训练的干扰法也一直保留了下来,当一部分军士手持火器在训练时,另一部分军士则以各种方式对他们进行干扰,如毫无章法地敲锣打鼓、大吼大叫、扔土块等等,以训练他们在复杂情况下的适应能力。 新兵们最初面对这种干扰训练法时多少显得有些不习惯,那些不苟言笑的军官以及场边虎视眈眈地督导官兵们本来就已经令他们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生怕出一点错,如今再被这么一闹,不少人都惊慌失措,甚至把火药罐都打翻在地,准备装填的铅弹火药撒了一地。对出现这种失误的军士,等待他们的当然是督导官兵们手中无情的棍棒和皮鞭。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还是适应了这种有点带有恶作剧性质的干扰法,出现的慌乱情况也越来越少。 在校场上的各个训练区域转了一圈,亲眼见到将士们的训练状态之后,庞岳的心放下了大半,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总体趋势还是相当不错的。如果能做到持之以恒并经过实战的锤炼,一支强军必成! 面对庞岳的垂询,三个部下也是信心满满,言语中都或多或少地流露出对自己部属的信任和对清军尤其是对绿营的蔑视。 看到部下们如此自信,庞岳感到了莫大欣慰,但他也知道,整支军队的自信要塑造起来很难,而一旦崩溃起来却容易得多,所以才有“兵败如山倒”一说。自己之前已经通过一系列措施和几次胜仗逐渐让将士们竖立起了自信,但这种自信能否持续下去并变得更为牢固,还要看以后的情况。而明年初与孔有德等部清军的战事尤为关键,一旦这一仗打好了,将士们的自信心和对整支军队的荣誉感将变得更为强烈、牢固,一旦失利,士气必将遭受严重打击,甚至会令之前的努力全部白费。一想到这里,庞岳便感到肩上的担子很重。 正当庞岳在与卢启武等三人说话的时候,石有亮终于赶过来了,他刚才正带着骑兵们在附近训练,没有注意到庞岳的到来。 “哈哈哈,大人来了?刚才我带着那帮兔崽子在那边训练,没有看到,望大人恕罪!”石有亮大大咧咧地朝庞岳拱了拱手。 庞岳笑着点了点头:“周明对训练一事很是上心啊!” “那当然,”卢启武接过了话茬,对庞岳笑道,“大人,哪个军士要被分到石大个子手下,那可是倒了八辈子大霉了。大冷的天,训练强度没有减少半分半毫。那些刚被分到飞虎营还不会骑马的新兵,石大个子二话不说,把马鞍和马镫都撤了,再直接把他们推上马,先摔个七晕八素再说。据说,近段时间医护司收治的伤兵中,有一大半都是飞虎营的,而且还都是摔伤。” 在场的众人顿时一阵大笑。 石有亮笑了笑,不以为然道:“卢黑子你懂个球,有些兔崽子,我不这样逼他们,他们就算一两年都学不会。要学会骑马乃至做到娴熟,哪有不摔跤的?没有马鞍和马镫又怎么了,就算我不要这两样东西,卢黑子你的马上功夫怕是也比不上我。” 庞岳也笑了,心说这石有亮还真不愧是响马出身,对骑兵训练还真有一套。按他的这种办法,虽然一时会摔伤不少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无疑会取得很好的效果。若是在光溜溜的马背上都能做到纵马自如,再用上马鞍、马镫就必定就是一个合格的骑兵了。 “周明,你这个法子虽然不错,但你自己也得当心啊!”庞岳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再过几天就是你大喜的日子,要是摔个鼻青脸肿的,到时候可就有伤大雅了!” 庞岳的话令周围的人再次爆发出一身大笑,石有亮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干脆用笑声来掩饰。 在湖广镇军中,像石有亮这样年过了三十还是光棍一条的军官大有人在。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手里没有几个闲钱又常年征战在外、居无定所,一来二去自然就把终身大事给耽误了。有一次,湖广镇游击以上军官聚餐的时候,石有亮在大醉之下吐露了自己压在心里多年的心声,唉声叹气地说自己对不起死去的爹娘,没有尽到延续老石家香火的责任等等,这种说法立刻引起了贺震霆等其余老光棍的共鸣。 这种情况被庞岳看在眼里,当时就决定,等将来有机会一定要想办法帮他们解决这个问题。不然的话,人家把脑袋系在裤腰上冲锋陷阵,自己作为上官,连这么一个小小的心愿也不能帮他们实现,实在是说不过去。打定主意之后,庞岳便将这个任务交给了辛玉勇,他作为辰州卫的世袭武官,算得上当地的地头蛇,和当地的士绅地主关系也比较紧密,应当能为那些老光棍们找到门当户对的人家。辛玉勇虽然惊叹于庞岳如此关心下属的终身大事,但还是老实地去照办了。 其实,除了石有亮、贺震霆等人以外,张云礼、卢启武、崔守成和施琅也属于光棍行列,崔守成虽然曾经娶妻,但后来老家扬州遭遇清军屠城,一切都化作了灰烬。本来,庞岳准备将他们的名单也都交给辛玉勇,不过,施琅坚持说自己还年轻,并拿出了“建奴未灭、何以为家”之类的说辞,谢绝了庞岳的好意;崔守成的态度很坚决,不报仇雪恨绝不再次成家;张云礼则说,自己作为下属不能抢在庞岳之前把事办了,而且还相当固执。于是,这四人中最后只有卢启武接受了庞岳的牵线好意。 不得不说,辛玉勇办事还是很麻利的,到了十二月上旬便基本上把事情办妥了。他给石有亮介绍的女子姚氏、给贺震霆介绍的女子龙氏、给卢启武介绍的女子赵氏以及给其余几个游击以上光棍介绍的女子都是附近各府县中的乡绅地主家的小姐。而且,那些乡绅地主们一听说是堂堂的湖广总兵亲自出面作保,都很痛快的答应了下来。 事情确定之后,便是下聘礼提亲之类的环节,这些也很快办好了。最后,庞岳又征求了石有亮等当事人的意见,把婚期统一定在今年的腊月二十八。 如今,听庞岳这么一说,石有亮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也是满心欢喜:“哈哈哈……说起这事,我还要多谢大人!等到时候我、卢黑子还有老贺他们一定要多敬大人几碗酒!” 庞岳笑道:“好说!” …… 离开刘家垅校场之后,庞岳又去了一趟城西的石坪村校场,察看了一下泰山、华山、烈火、虎贲四营的训练情况。 这几个营虽然新兵居多,但将士们训练得却很认真,总体进度也是比较令人满意的。 其中,泰山营已经开始利用打造出来的部分独轮偏厢车和马车练习结阵,模拟御敌时的情况。按照定下的编制,泰山营将来将拥有一千辆独轮偏厢车,六百辆马车,还配备了一批弗朗机炮和燧发枪、鸟铳等,将来如在旷野中遇到大批敌军骑兵来袭,可以以车结阵作为全军的屏障,增大杀敌效果,即便单独行动时也能具有一定的自保能力。 华山营的官兵则在一些匠户以及从民间招募来的泥水匠、木匠等工匠的指导下,学习着搭建临时营地、修建工事、铺路架桥等知识。 与泰山营一样,华山营也装备了独轮偏厢车和马车,只不过数量要少一些,共有四百辆独轮偏厢车、二百辆马车,用于承载各种土工作业的器械,也用来装军粮。按照一辆独轮偏厢车装两石粮食、一辆马车装六石粮食的承载能力,两个营的车辆携带的粮食可以供全军二十余日的食用。对这一运载能力,雄心勃勃的庞岳虽然依然感到有些薄弱,但以湖广镇目前的财力,暂时也只能做到如此了,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等以后再行改进。 虎贲营的训练科目与陷阵营、破军营的一样,只是由于新兵的比例要高上一些,训练进度略有不足。对此,庞岳也没有表现出不悦,只是交代贺震霆要抓紧训练,离下一次大战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烈火营的训练由于有马尔吉奥这个战争狂人在盯着,搞得有声有色,士卒们的进步都很大,操炮的技术越来越娴熟。马尔吉奥在训练之余又一次向庞岳询问其了自己的勋章和职位升迁的记录情况,只是在是否加入大明国籍的问题上依然显得有些犹豫。 …… 视察完石坪村校场,庞岳便返回了城中去处理其它事务。 如今年关将近,城中的年味已经很重,百姓们忙着上街采购年货、打糍粑等等,准备着一年当中最重要的一个节日,不管这一年究竟过得如何,年还是要过好。街道两侧,卖春联以及红灯笼的小摊也摆了出来,小贩们正热情地招呼行人…… 看着眼前这祥和的一幕幕,庞岳更加坚定了抵御建奴乃至恢复整个汉家江山的信念。 ********* 腊月二十八,石有亮、卢启武、贺震霆等人的婚事如期举办。为了图个热闹,庞岳干脆让他们统一在总兵衙门办喜事。 当日,湖广总兵衙门张灯结彩,爆竹声连连,一桌桌酒宴将整个后院填得严严实实,前来恭贺的地方官员、卫所武官、乡绅等更是络绎不绝。 作为新郎倌的石有亮等人穿戴一新,笑呵呵地向前来道喜众人一一答谢。他们可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高兴过,不仅终身大事解决了,而且庞岳还花钱给他们每人在城中置办了一处小院,奔波了这么些年,以后就不用成天吃住在军营里,也能过上有家有口的日子了。 婚礼开始之前,石有亮等人本来想让庞岳与女方的长辈们坐到一起,但被庞岳拒绝了,他声明,今日自己不是主角,再者,以自己的年纪,被当成“高堂”一起拜也不太合适。见庞岳态度坚决,几个新郎倌只好作罢。 开席之后,石有亮、卢启武、贺震霆等人又向庞岳连连敬酒,酒量过人的庞岳一一接下,引得在场的客人们阵阵惊叹。 席上,石有亮半认真半打趣地关心起庞岳的私人问题来,问他什么时候也能结束光棍生涯,但庞岳拒绝回答,并连罚石有亮三碗酒。有了这个教训之后,再也没有人敢拿这事开玩笑了。不过,这个小插曲却使得现场的喜庆气氛更加浓厚…… ********* 除夕夜,辰州城中,百姓们大都结束了忙碌回到家中,与家人坐到了一起,享受着或丰盛或简单的年夜饭。吃什么不要紧,与亲人团聚才最重要。 这一天,湖广镇的将士们都没有操练,而是在军营中轻松愉悦地做着其余事情,打扫营房、贴春联、帮着伙夫们杀猪宰羊、做饭做菜等等,为过一个喜庆年尽着自己的一份力。晚上,大家坐在一起,享受着自己的劳动成果。生死与共的袍泽们坐在一起,吆五喝六地享受着丰盛的年夜饭,这种感觉在他处是无从寻觅的。 制造总局的工匠们也早早地放了假,回到住处与家人吃团圆饭。老工匠们喜滋滋与盘算着这一年来的收入,新工匠们则与家人们感叹着生活上翻天覆地的变化,气氛很是热烈。 随着夜幕的浓重,城中渐渐地响起了爆竹声,最后愈演愈烈,几乎让人听不清其中的节奏,但其中透露出来的欢快气氛却是掩饰不住的。 就在这样一种喜庆的爆竹声中,隆武二年渐渐地拉上了帷幕。(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山雨欲来 隆武三年(公元1647年)正月初二,广东韶州 南门城头,韶州总兵王东日看了看城下那支列阵以待的大军和密密麻麻的绿旗,发出了一声若有如无的轻哼。 此时在王东日身旁,站着几天前刚从英德县撤退至此的总兵官陈课、副将童以振。这二人脸上却多少带着一丝惊慌,似乎还没有从前几日大败的阴影中脱离出来。 去年十二月中旬,清廷委任的两广总督佟养甲、两广提督李成东率军抵达广州城下,明两广总督丁魁楚、广东巡抚朱治涧仓皇逃往梧州,广州城遂被李成栋军兵不血刃占领。 攻下广州之后,佟养甲率少数兵马坐镇此处,开始行使两广总督的职权,李成栋则继续率军向肇庆方向进攻,出发之前又派了手下的副将张道瀛、阎可义率部分兵马并会同新归附的广东当地明军叶承恩、杨友贤、张道瀛、李仰臣等部由广州北上,收取粤北各府县。 由于丁魁楚、朱治涧的不战而逃,粤北各地明军战意全无,纷纷开城投降。前几日,张道瀛等率领的北上清军在英德县与陈课、童以振所部遭遇。陈、童二人虽然进行了抵抗,却被清军打得大败,连夜率军北上撤入了韶州。 城下的这支清军大概有七千余人,其中有二千是张道瀛、阎可义率领的李成栋嫡系人马,有五千余是刚剃了头的广东杂牌明军。按理说,实力并不雄厚,可是自广州出发以来,所过之处,几乎没有遇到过有效抵抗,各地明军或不堪一击或不战而降。而那些剃了头打上了绿旗的原杂牌明军也一改过去的萎靡之态,变得嗜血好战起来,仿佛脑后的那根金钱鼠尾和头顶上的那面绿旗有什么魔力一样。 “清虏势大啊!”陈课感叹了一声,当日在英德县,这支清军只一个冲锋便将他的兵马打垮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王东日听到这声感叹,眼中若有若无地闪过一丝鄙夷,但想了想觉得还是算了,陈课、童以振虽然不堪一战,但好歹没有降虏,比起那些在清军赶到之前便抢着剃发易帜的无耻之辈还是要强得多。 “陈总兵不要太过气馁!”王东日耐着性子劝道,“城下的清虏虽然气势汹汹,却不过数千之众,战力终归有限。而如今,广东境内的清虏主力又在虏将李成栋的率领下往西而去,无暇北顾。只要我等能坚守一些时日,危局必将得到缓解。” 这时候王东日的副手,韶州副将丁士龙也开口道:“正是,二位将军无需多虑。城下的清虏不过七八千人,我韶州兵马加上二位将军的部众,兵力不在清虏之下,真要堂堂对阵,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丁士龙说的也是实话,韶州城中原有六千兵马,加上童以振、陈课带来的近两千败兵,在兵力上是不输于清军的,甚至还略有超出,并且还有着城池作为依托,几乎没有任何劣势。 也正因为如此,王东日才对那支看似不可一世的清军流露出发自内心的蔑视。并且,在此之前他就已经让手下的军队做好了御敌准备,加固了城墙,准备好了各种城防器械,还囤积了足以供全军一个多月之用的粮草。既然己方并不占劣势,又准备充足,那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说起来,王东日之所以能提前做好应对措施,在很大程度上还得归功于远在辰州的庞岳。 早在十几天之前,王东日便收到了庞岳派人送来的加急书信。在信中,庞岳向他发出了一条警讯,声明清军很有可能在隆武二年十二月底或隆武三年正月初抵达韶州城下,让他务必做好准备,并在信中对清军的实力以及整个广东的局势做了一番仔细的分析。 刚刚接到庞岳的书信时,王东日也不大相信清军能这么快就杀到韶州城下,不过考虑到小心一些总没坏处,便开始着手进行备战。结果,后来的广东局势真如庞岳所说的那样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督、抚皆不战而逃,各地兵马纷纷望风而降,地处粤北的韶州居然也这么快便出现了清军的影子。 不过,王东日现在倒没有多少心思感叹庞岳的未卜先知和丁魁楚、朱治涧等人的怯懦避战了,如何应对城下的这支清军才是他首先要面临的问题。这支清军的人数虽然不多,实力也不是很强,但却颇有些士气如虹之态,面对如此之敌,谨慎依然是不可或缺的。 “你去城头巡视一下,让将士们做好准备,要是清虏胆敢来攻,定叫他有来无回!”王东日朝丁士龙吩咐道。 “遵命!”丁士龙领命而去。 城外,中军大旗下的张道瀛满脸的意气风发,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注视着韶州城。虽然目前的韶州依然是大门紧闭,明军的红色军旗仍然在城头飘扬,但张道瀛相信,这一切都不会持续太久。自从率军从广州北上,他还没有遇到过几次像样的抵抗,各路明军一看到大清的旗帜无不心惊胆战、作鸟兽散。既然大半个广东都已经被纳入大清的治下,一个小小的韶州又岂会有何例外? “派人过去吧!”盯着城头看了一会儿,张道瀛朝身边的阎可义说道。 阎可义心领神会,立即着手去安排。 不一会儿,几名骑兵出了清军大阵,奔到了离城门几十步开外。应当说,这是一个危险的距离,城头上的弓箭随时都能把站在这个位置上的人一射两个洞。但这几个清军骑兵却是毫无惧色,似乎之前已经做过很多次类似的事情,也从未遇到过危险。 一个嗓门最大的清兵率先朝着城头吼了起来:“城中的伪明官兵听着,如今大清王师已到,尔等休要负隅顽抗,赶快打开城门……” 在那一阵高亢的劝降声中,张道瀛舒服地眯起了眼睛,感受着和煦的阳光的沐浴,同时也享受着作为征服者的那种妙不可言的感觉。以他的经验,只要再耐心地等上一会儿,紧闭的城门多半会轰然洞开,自己率军拿下了这么些城池,还从未出现过例外。 “啊!——”“啊!——”……几声惨叫令张道瀛猛地睁开了眼睛,他发现,事情还真的有了重大变化,不过却不是朝着好的方面,刚才还在趾高气昂劝降的那几个骑兵已经全部躺倒到了地下,身上插满了箭,如同刺猬一般。失去了主人的的几匹战马则惊慌地四下狂奔起来。 张道瀛的脸顿时成了猪肝色,他并不使很在意那几个小兵的性命,只是城中明军的这种猖狂作态让他感到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严重的冒犯。既然如此,他就一定要把丢失的面子找回来! 气急败坏的张道瀛立即下达了进攻的命令,隆隆的战鼓声骤然而起。 不仅仅是张道瀛,其余的清军各将也都气不打一处来。这一路上兵不血刃地攻州夺县,他们见到的奴颜屈膝的明军将官和地方官员何其多也?又何曾遇到过如此不识时务的明军?当惯了大爷之后,第一次被给予孙子的待遇,不管是谁的心里都难以平衡。见主帅下令进攻,他们也都毫不犹豫地组织各自的部下开始进攻。 只见清军的阵型倏然一变,大量攻城的器械被推到了最前,全军开始缓缓地向城门方向推进。不久,随着中军的令旗一动,清军官兵们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呐喊声,军旗舞动之下,全军如同一片绿色的洋流朝着城门方向涌去…… ********* 辰州,湖广总兵衙门 参谋司那间宽大的作战室中,庞岳、张云礼以及八个营的营官齐聚一堂,围坐在一张长长的会议桌旁。 此时,作战室的一面墙壁上正挂着一副巨大的地图,上面用红、蓝两种颜色分别标出了明、清两军的据点以及进军路线。 这个做法也是庞岳提出来的,为的就是让大家能够更直观地看清目前的态势和己方的处境,当这种一目了然的形势图被参谋处的参谋们制作出来之后,受到了一致好评。 不过,眼下的庞岳却没有心思为自己的创意感到自豪,而是微皱着眉头盯着墙上的地图看,其余的诸将也都是神情严肃。 只见地图上两广的位置,代表着清军的蓝色箭头从福建一直划到了广东境内的广州,随后又以广州为基点向北、西、南三个方向扩散,向西的一支最粗的箭头已经划到了肇庆,正在向梧州方向扑去,偌大一个广东,只有粤北的韶州等少数城池还保留着象征着明军的红旗。 一名百总衔的参谋则拿着一根细长的棍子,对着两广地区指指点点,向在座的湖广镇高层将领们介绍着清军的进军情况,何时到达何处,与何处的明军有过交锋,伤亡结果如何等等。 参谋侃侃而谈,在座将领们的神情则越发地严肃,情报司不断传回的各种军事情报经参谋司整理、汇总之后,让他们对当前的形势有了更为清晰的认识,也有了更强烈的紧迫感。 “两广的官军真他娘*的是一群饭桶!居然被万余清虏攻州克县,如入无人之境!”当参谋讲解完两广的战况之后,石有亮愤愤不平地骂道。 湖广镇的惯例,讨论问题的时候可以畅所欲言,再加上没有外人,因此大家也就少很多了顾忌。 石有亮的话刚落,立刻引起了一阵共鸣。 崔守成点头道:“周明说得没错。清虏李成栋、佟养甲的本部兵马不过五千余,加上新归附的数千福建降军也不过万余人,光靠这么点人马居然在半月之内横扫大半个广东,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看来,广东官军的腐朽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了!” “以情报司传回的塘报来看,清虏进入广东之后,并未经历过多少战事,所取城池包括省府广州都是兵不血刃而得。”施琅说道,“由此观之,当地的地方官员以及驻防官军对清虏几乎已经到了畏之如虎的地步,即便是刚剃了头的绿营也足以让他们闻风丧胆。一旦有了如此怯战心理,即便有百万大军在又有何益?” “最可恨的是那丁魁楚、朱治涧之流,身为守牧一方的封疆大吏却在关键时刻将守土之责抛至脑后!实在是尸位素餐、枉食朝廷俸禄!”卢启武咬牙切齿地说。自从有了庞岳的带头,其余的湖广镇将领在这种内部场合批判起某些地方官员来也不再顾忌自己的用词。 王俊涛也语气沉重地说道:“如今广东局势一败涂地,江西被清虏占领大半,湖广的北部也已沦落敌手,湖广南部随时可能处在清虏的三面夹击之下。最为关键的是,圣驾依然在衡州,这局势可谓凶险万分啊!” “局势也并非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张云礼开口了,“清虏李成栋所部虽然进入广东,但其兵马不多,对所攻取的府县控制能力有限,一旦各地的士绅百姓开始举起义旗,其必定疲于应付,一时间内也绝无能力对湖广造成威胁。江西虽有金声恒、柯永盛、刘武元等部数万绿营,但只要郝永忠、张先壁二位将军守住赣州、南安不失,便能将牢牢地牵制在江西境内,使其无暇西顾。眼下,最关键的还在于湖广北部,在不久之后,从此处而来的清虏才是我朝之心腹大患。” 庞岳微微地点了一下头,在心中默默地感叹:张云礼说得没错,广东的李成栋虽然猖狂一时,但终归兵力有限,完全是借了当地的官军威风丧胆、不敢应战的风头才造就了“席卷“之势,一旦碰上一支数量相当又有敢战之心的正规军,其多半会被打回原形。自己前不久给老熟人、韶州总兵王东日发了一封详细的书信,利用前世的知识给他介绍了李成栋部的各种情况,而王东日向来治军严明,又绝非怯懦避战之人,保住韶州一带是绝对没问题的,甚至还能给广东清军造成一定的打击。并且,情报司的情报人员也出动了几批,前往广东联系各路义军,给他们提供清军的驻防情况、为他们的起事做准备。如此一来,不出意外的话,广东的局势应该很快便能好转起来。 至于江西,有郝永忠、张先壁的两万余兵马在赣南镇守,而当地的绿营当中,金声恒实力最为雄厚却向来首鼠两端,不到万不得已,只会保存实力而不会出死力,柯永盛等部实力稍弱,且在上次的赣州之战中几乎被打残,一时难以恢复实力。因此,江西的局势也无需太过担心。 正如张云礼所说,眼下最为严重的威胁是来自湖广北部。 和在场的部下们一样,庞岳将复杂的目光投降了那幅巨型地图上的湖广北部以及中原一带。可以清晰地看到,在地图上,湖广北部包括岳州一带已经全是密密麻麻、代表着清军据点的蓝旗,而在更北方,一支粗大的蓝色箭头从北京划出,朝南而来,经过河南、安徽等地又有数支蓝色小箭头加入其中,汇成一股,继续南下,如今已经到了河南南部。 这便是明年初将会到达湖广的南征清军,不过,情报司最新传回的清军情况却让庞岳感到了震惊,他发现自己的“预知”第一次失效了。 此次南下清军的统帅不是平南大将军、恭顺王尚可喜,而是镶白旗旗主、豫亲王多铎! 而清军的兵力构成也已经有了大大的不同,除了原来历史上的三顺王、续顺公沈志祥部以及从河南、安徽等地调集的绿营之外,还有多铎亲领的镶白旗满洲和汉军大部,南征的清军大将也多了镶白旗满洲固山额真伊尔登、汉军固山额真佟图赖。 刚刚得到这个消息时,庞岳大感震惊,不过仔细一想又觉得并非毫无道理,自己来到这个时代,通过救出隆武帝、保住赣州等一系列活动之后,早就扰动了原来的历史轨迹,如今引发一点蝴蝶效应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事到如今,只有全力应敌了! “诸位,”庞岳站起了身,面色严峻地看着与自己有着同样表情的部下们,“此次,南下清虏由奴酋多铎亲自挂帅,其中还将包括大批满洲建奴,大概在下个月初并会抵达岳州一带,其攻势绝非我镇之前遇到的清虏所能相比。因此,下个月我军遇到的战事将比之前的任何一场战事都将残酷、惨烈!” 听着庞岳的话,在场的诸位将领虽然神情严肃却并未有多少吃惊的表情,他们在之前便已经得到了这个消息。刚听说这个情况时,大家也都很震惊,以前的经历过的战事大都是在与绿营交锋,即便在赣州曾经对抗过满洲建奴但那也是在据城而守的情况下,而下个月己方大军或许将在野战中与满洲建奴堂堂对阵,结果会如何,还是个未知数。不过,后来见庞岳始终保持着镇定,大家也都渐渐地安下了心,毕竟这个年轻的上官曾经带他们赢得过多场胜利。 “但正如刚才施参将所说,”庞岳继续说道,“如今,清虏猖狂,我大明已到了生死关头,而各地士绅军民也都人心惶惶,甚至对朝廷已经失去了信心。因此,我朝需要一场胜利来重新鼓舞军心士气!对此,我湖广镇两万将士当责无旁贷!不管到时候的敌军多强大,我军都要果断亮出自己的宝剑,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只要我军能以如此敢战之心应敌,即便损失惨重哪怕全军尽没,也必将成为华夏大地上的一道山、一道岭,让化外蛮夷再也不敢视我华夏无人!诸位共同努力吧!大明治下的百姓在看着我们,挣扎在清虏铁蹄下的百姓在看着我们,整个华夏的百姓都在等着我们在战场之上的表现!” 庞岳的一番话在偌大的作战室中久久回荡,余音不绝。在座的众人也是一怔,随后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拼死一战,责无旁贷!!——”(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奉诏出征 由于局势日渐紧张,湖广镇的将士们过完春节之后没有休息多久便又投入到了紧张的训练当中,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准备。并且,参谋司下达的训练计划也做了一些调整,训练时间、强度都有所增加。 对此,大部分军官和老兵都很理解,毕竟己方即将与之对阵的是凶名远扬的满洲建奴,而且到时候己方还不一定能找到坚城据守。之前的沙场经验已经告诉了他们:如今在校场上多留一点汗,将来到了战场上便能多一份胜算。 相比之下,新兵们虽然对战争残酷性的认识略有不足,但在与老兵们的朝夕相处中,通过他们的一系列描述也知道了此次即将进入湖广的敌军不好对付,明白了若要与之对抗就不能在校场上偷懒的道理,再加上在严厉军规的制约和一系列奖励制度的激励下,大家都认真地投入到了训练当中。 一部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新兵甚至已经给自己定下了将来的杀敌目标,发誓要用当前的苦练换取战场上的杀敌技能,争取拿到勋章,到时候就不用整天看着老兵们配着勋章走来走去而眼红了。 一时间,湖广镇的将士们几乎每天都是披星而出、戴月而归,两个校场上也是终日喊杀声如雷,不到天黑绝不停歇。 除了湖广镇的将士们,湖广制造总局的工匠们也开始延长了工作时间,加班加点为大军打造盔甲军械。老工匠们感念于庞岳的知遇之恩,深知自己所肩负的重担,不敢有丝毫懈怠。 部分已经醒悟过来的新工匠们也开始进入了疯狂的工作状态,甚至比起老工匠们丝毫不逊色。虽然他们到辰州的时间还不长,但却切身体会到了待遇上的翻天覆地的变化,在这里,他们能用自己的辛勤汗水换得自己与家人生活水平的提高,换得子女们读书识字、步入“读书人”行列的几乎等等,同时,也没有人再随便叫他们“下贱的匠户”。 感慨于这种变化之后,这些新工匠们也都逐渐地想明白了:这一切都是总兵大人所给予的,自己只有好好地干活,才能为大军打造出更多、更好的盔甲军械,总兵大人在率领大军作战时才能多一份胜算,而只有总兵大人这棵参天大树不倒,自己与家人的美好生活才能持续下去。有了这种认识和危机感,他们便不再吝惜自己的力气,也不再为劳作时间的延长而加以抱怨。 将士们在抓紧时间训练、制造总局在加班加点地运作的时候,铁厂那边也有了好消息传来。正月初四,高井村铁厂正式开工,正月十二,秀水湾铁厂正式开工,自此,制造总局终于有了两个稳定的铁料来源。这一消息给当前的紧张局面或多或少地带来了一丝喜气。 不过,如今庞岳的着重点已不再放在这些“生产企业”上了,而是开始紧张地进行着各项备战事宜。此次,南下清军由豫亲王多铎亲自统领,并且总兵力也增加了许多,这就意味着当前的形势与原来的那个时空相比将更为严峻。 ********* 正月二十一日,衡州府行宫 御座上的隆武帝看着下方争论不休的群臣,面色凝重。 清豫亲王多铎率大军南下的消息传到衡州府之后,朝野上下为之震动。隆武帝召集群臣商议对策,得到了两种不同的声音,其中的一种来自以内阁首辅黄道周、内阁次辅傅冠、刑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周应期为首的大臣,阐述了如今形势的凶险,请求隆武帝移驾贵州暂避清军锋芒,将来寻求时机再图恢复。另一种声音则来自以兵部尚书、东阁大学士朱大典、左都御史、文渊阁大学士路振飞、武英殿大学士杨廷麟为首的大臣,虽然也建议隆武帝暂时离开衡州,却只是希望隆武帝往宝庆府方向转移一下,并不赞同黄道周等提出的完全抛弃进湖广入贵州的建议。因为如今国难当头,一旦天子离开湖广这一战略要地,必将引起人心动荡,致使局面进一步恶化,日后想要恢复就更难了。 分为两派的大臣各自坚持自己一方的观点,毫不让步,争论了很久都没有什么结果。 “延之,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傅冠看着朱大典,语气严肃,“如今清虏十万大军已在镶白旗奴酋多铎的率领下直扑湖广而来,湖广的局势可谓岌岌可危,已成险地!陛下乃万金之躯,暂且移驾贵州、避敌锋芒方为稳妥之策,你又何必要横加阻挠?” “次辅大人的话恕大典不敢苟同,”朱大典针锋相对,“清虏虽然来势汹汹,但我朝在湖广也有数镇兵马,并非不能一战。陛下乃万金之躯,更是朝廷威严的象征,各地军民若见圣驾依然在湖广,必然激起奋勇杀敌、以报君恩之决心。而倘若陛下轻易离开湖广、避于贵州,那些在前方坚持与敌拼杀的将士该作何感想?各地那些终于大明、翘首以待王师的士绅义民有该作何感想?届时,人心动荡,军心崩溃,局面将一发不可收拾!试问次辅大人,如今江西、广东均已沦陷大半,若是我朝再完全失去了湖广这一产粮重地,大明的江山还能剩几何?他日又何谈恢复、中兴?” 听完朱大典的一番陈词,傅冠瞪圆了双目,灰白的长须也抖了抖,正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黄道周却先开口了:“陛下乃大明江山社稷所系,安危不可有失,失去的城池土地却可以来日再图恢复。如今,我朝在湖广虽有数镇兵马,战力比起清虏却仍显不足。我等身为大明臣子,深受天恩,又岂能让陛下以身犯险,重演去年闽省之危局?个中利害,还请延之谨慎思之!” 朱大典不以为然道:“如今两军尚未交战,元辅大人又何以畏敌至此?清虏狼子野心,何其毒也?若我等一味惧之、避之,必定会大大助长其嚣张气焰。届时,恐怕元辅大人提议的贵州也不再是稳妥之地。若事态果真如此,元辅大人又该建议陛下移驾何地?” “延之慎言!”黄道周涨红了脸,“道周虽然不才,却也遵从圣人教化多年,又深受陛下隆恩,‘食君之禄,分君之忧’,片刻不敢忘却,又岂会存畏敌之心?只因不忍见陛下身处险境以至社稷有失,方才提议陛下暂且移驾贵州。只要圣驾能脱离险境,道周也就不再顾惜个人安危,愿亲临湘北前线督率各军抗击清虏!” 不管朱大典的最后那番话是有意还是无意,黄道周听了都感到大为恼火,说到底,他并非畏敌之人,也胸怀恢复之志,早在隆武帝登基后不久便上奏请求督师北伐,虽然最后没能成行,也显示了他的一番决心。可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自从经历过去年的福建之变后,黄道周对那一幕幕危局依然历历在目,为人也谨慎了许多,不敢轻易在让隆武帝以身犯险,才提出让隆武帝移驾贵州的建议,不料却被朱大典说成畏敌避战,他自然是不能接受。 “元辅大人息怒,”路振飞连忙说道,“朱老大人也是心忧国事,方在言语上激烈了一些,二位大人都是国之忠臣,不可因此小事而伤了和气。但振飞也以为朱老大人说得在理……” 路振飞用稍显委婉的语气再次阐述了隆武帝留在湖广的重要性,随后,杨廷麟等“留守湖广派”大臣也纷纷出言附和。 对此,“移驾贵州派”的大臣们当然也毫不留情地再次进行反击。 “诸位爱卿休要再争吵!”就在殿中的局势即将再次失控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隆武帝终于开口了。 等到整个大殿安静下来之后,隆武帝说道:“诸位爱卿能如此心忧国事、替朕分忧,朕心甚慰之。但对此事,朕心中已经了决断,诸位爱卿就休要再争吵了!” 隆武帝此话一出,大殿中更加安静了,几乎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见,所有的大臣都在静静地等着皇帝的下文。 “朕,哪儿也不去!”隆武帝几乎是一字一顿,“就留在衡州!” 话音刚落,大殿中顿时“嗡”地一声,再次陷入了喧闹当中。 “陛下万万不可啊……” “如今清虏十万大军自北南来,又有江西清虏在旁窥伺,衡州已成险地……” …… 殿中的“移驾贵州派”大臣焦急万分,争先恐后地劝说起来,甚至有不少人开始跪下不停地磕头苦劝。就连部分“留守湖广派”大臣也加入到了劝说的行列,虽然他们主张隆武帝留在湖广,却与“移驾贵州派”在某一点上达成了暂时的共识:衡州还是太过凶险了! 面对着苦苦相劝的大臣们,隆武帝只是微微地叹了口气,内心中却似乎不为所动。 过了一会儿,再次用君王的威严制止了殿中喧闹的隆武帝缓缓说道:“当初,面对着李闯大军的逼近,威宗皇帝(隆武朝给崇祯上的庙号为威宗)明知京师已成险地,却依然拒绝南迁,自始至终未离京师半步。如今,面对东虏压境,朕同样身为大明天子、太祖苗裔,又岂能只顾自身安危而置江山社稷于不顾,令士民百姓、忠臣良将寒心?况且,朕的命运与整个大明的命运休戚相关,若是大明危矣,普天之下又岂能有朕的容身之处?此事,朕意已决,诸位爱卿无需再劝!” 见还有一些大臣要开口相劝,隆武帝摆了摆手制止了他们,看向了黄道周:“元辅,替朕拟诏!” “陛下……”黄道周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哽咽。 隆武帝却不再理会他的表现,继续说道:“调黎靖总兵萧旷、副将姚有性率本部兵马前来衡州勤王。以兵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朱大典为督师,代朕出征,赐尚方宝剑,督率武冈总兵刘承胤、湖广总兵庞岳、常德总兵马进忠三镇前往湘北,会同湖广总督何腾蛟节制各军一同抵御东虏。” “臣……遵旨!”苦劝无果的黄道周只得接受了隆武帝的决定。 “谢陛下隆恩!此次出征,老臣定当竭心尽力,督率各镇奋勇杀敌,以卫大明江山社稷,哪怕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朱大典同样语气哽咽得叩首谢道。 “陛下,不可……” “陛下,请听微臣一句肺腑之言…….” 虽然首脑之一黄道周已经妥协,但“移驾贵州派”的诸多骨干依旧不死心。 “此次朝会就到此为止吧,”做出了决定的隆武帝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轻松,“散朝!” ********* 隆武三年二月初六下午,辰州南门外 “末将见过督师!”庞岳亲自迎出城外,恭恭敬敬的向面前的朱大典行礼道,其身后的一众湖广镇将领也一一向朱大典行礼。 今日,身为兵部尚书、督师大学士的朱大典督率着武冈总兵刘承胤部刚抵达了辰州,按照行程安排,在辰州短暂停留,会合庞岳所部之后继续往长沙府方向而去,于途中再会合常德总兵马进忠部,最后三镇兵马一同开往湘北前线,抵御南下的清军。 朱大典微笑着点点头,从身旁随从人员捧着的锦盒中请出隆武帝的圣旨,开始宣读。庞岳等湖广镇将领跪地听诏。 隆武帝的旨意比较简短,令庞岳在接到圣旨后即刻整顿兵马、随同朱大典一到出征,并勉励其在战场上多杀奴贼,为国效忠云云。 “庞总兵请起!诸位将军请起!”圣旨宣读完毕,朱大典笑着让众人起身。 随后,朱大典又向庞岳介绍了站在自己身后的武冈总兵、定蛮伯刘承胤,并向刘承胤介绍了庞岳。 刘承胤?听完朱大典的介绍,庞岳好奇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顶盔披甲的汉子。只见面前这个人称“刘铁棍”的南明军阀式的人物年纪在四十上下,身材高大粗壮、孔武有力,且一脸威风的络腮胡子,面相不甚凶恶,看上去倒显得正气凛然,典型的“忠勇武将”形象。 不过,庞岳也知道原来历史上刘承胤的最后结局,先是挟持永历皇帝在武冈拥兵自重,后来在孔有德军逼近武冈的时候主动降清,降清的时候甚至还想把永历帝作为见面礼献给清军,幸亏永历帝一向以转移迅速著称,才没让他得逞。最后,降清的刘承胤却又因部下的降而复叛而被孔有德所杀。 一想到接下来要与此人并肩作战,庞岳就感到心里七上八下,盘算着还是得多几个心眼,免得到时候被他给坏了事。 想归想,庞岳表面上依然没有失了礼数,向刘承胤抱拳道:“原来是定蛮伯,久仰!当初,定蛮伯在湘西平定叛乱,护得一方平安,声名远扬。庞某虽慕名已久却一直未能得见,今日有幸得见,果然英雄好汉!” 刘承胤笑着回了个礼:“定武伯过奖了,我老刘在武冈的时候也早就听说过定武伯的威名,在吉安、赣州令清虏损失惨重、闻风丧胆,那才叫战功赫赫!与定武伯的功绩相比,我老刘的那点破事算个屁啊!” 庞岳也笑了起来,继续与刘承胤寒暄了几句,随后两人又各自介绍了自己麾下的一众将领。一时间,湖广镇诸将与武冈镇诸将相互抱拳见礼,气氛看上去很是热烈、和睦。 不过,在这样一种热烈的气氛当中,面带笑容的庞岳却在心里暗自思忖:这个刘承胤,表面上看上去正气凌然,话语间也充满着豪爽,但在历史上却扮演了那样一个不堪的角色,看来,还真是人不可貌相!与那些直白的真小人相比,这种深藏不露之辈更为可怕,自己今后与他打交道,得多加小心才是! 见庞岳和刘承胤相谈甚欢,朱大典也松了一口气:文臣督师,最担心的便是制下的各将不和,这样到了战场上最容易坏事。现在看来,自己节制下的这两镇主帅至少在表面上还是比较和睦的,这样自己也就能少操一点心了。 “督师,定蛮伯还有诸位将军,庞某已在城中略备薄宴,为各位接风洗尘!城外风大,还是随庞某进城吧!”庞岳说道。 “好!”朱大典抚了抚银色长须,微微颌首。 “那我老刘就在此代表武冈诸将谢过定武伯了!”刘承胤满脸带笑地拱了拱手。 …… 晚上,酒宴结束之后,庞岳安排朱大典和刘承胤等武冈镇诸将住下,之后便回到了总兵衙门,朝自己的那间书房兼卧室走去。明天就要率军离开辰州出征了,得好好地休息一下才是。 早在朱大典等人抵达之前,湖广镇大军的出征事宜便已安排妥当,此次除了虎贲营留守辰州户外,其余七个营两万大军将全部出征。今天上午,湖广镇的战前动员会早已经开过,盔甲、武器全部分发了下去,粮草也已经全部装车,只等庞岳一声令下并可以立即出发,可以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行走在总兵衙门后院的回廊中,庞岳感到脚步有些发飘,虽然他的酒量过人,但刚才在酒桌上和那么一帮粗人较了劲之后,也感到有些微微醉了。不过,一想到自己明天便能率麾下大军出征、与建奴拼杀,用自己的鲜血与汗水去改写那充满着遗憾的历史走向,他不免又有些心潮澎湃,这种横刀立马、拯救民族危亡的快意恩仇是前世的自己不可能体会得到的。 走到书房门外,庞岳看到里面已经点起了灯,他立刻猜到了是谁,嘴角露出微笑,示意跟在身后的马元成等人先行退下。马元成心里神会,自然也不会在此碍眼,领着几名亲兵立刻离去。 走进屋中,只见刘冰儿正在灯光下仔细地用细纱布擦拭着那套银色山文甲,神情专注,动作轻柔而一丝不苟。看到眼前的一幕,庞岳顿时心头一暖,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冰儿!” 正在专注地擦拭着铠甲的刘冰儿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略微一怔,赶紧转过身子,脸上的表情转化为惊喜,酒窝浮现:“你回来了?你明日就要领军出征了,我看你这套铠甲上落满了灰尘,所以帮你擦一擦,到时候你穿上之后也能更精神一些。” 庞岳笑道:“那是再好不过了,说不定,这套铠甲经你擦拭过之后再穿到我身上,无论何方神圣都不敢来冒犯,任何兵器都伤我不得。” “都是一镇总兵了,还这么不正经!”刘冰儿笑骂了一句,随后又微微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几丝哀愁与不舍,“不过,战场上刀枪无眼,你得好好地顾惜自己才是。我一介女流之辈,不能伴你上战场,只能在后方默默为你祈福。” “你不用担心这些,”庞岳微笑着安慰道,“我也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之前那么些尸山血海都经历过了,区区建奴又能奈我何?放心,能杀得了我庞岳的建奴还没生出来呢!” “嗯,我相信你。”听到庞岳的话,刘冰儿露出了略带酸楚的微笑,点了点头,“你是大明的英雄,肩负着重任,老天爷也会保佑你的。” “明日出征的时候,你把这块玉佩带上吧,”想了片刻,刘冰儿又从颈上解下一块玉佩,递到庞岳面前,“这是我七岁那年娘去寺庙里给我求来的,这十几年我一直戴着,曾靠着它多次逢凶化吉。既然我不能随你前往,就让它伴你左右,保佑你一路平安吧。” 虽然庞岳不大相信什么神仙保佑之类的言论,但此刻又怎能忍心说出谢绝之类的话语?感动之下,他默默地接过玉佩,郑重其事地带在了身上,之后一声叹息道:“冰儿,如今建奴大军正大举南下,湖广局势岌岌可危,或许过不了多久辰州也会陷入险境。以防万一,你还是带着刘成早些离开此处,去与你舅父回合吧,那里终归要安全一些。等打完了仗,我再来找你。” 去年十二月,李成栋军攻陷广州之前,刘冰儿的舅父便收到了刘冰儿在庞岳的提醒下发出的预警书信,随后将大部分家产转移,并带着家小转移到了广西北部的一座小县城。入侵两广的清军兵力有限,暂时还威胁不到那里。相对于即将面临建奴南征大军的湘西北地区,那里的确还要安全一些。 “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辰州等着你得胜归来,”刘冰儿的语气很是坚决,眼睛里也开始闪现点点晶莹,“慕远,答应我,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好,”看着眼眶已经湿润的刘冰儿,庞岳郑重地点下了头,“我答应你!”(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遍地烽火(上) 次日清晨,天还没有大亮,辰州城中的湖广镇军营便已经是一派忙碌之景。 一支支火把将整个军营照得透亮,将士们正做着出发前的最后准备。骑兵们将战马从军营旁的马厩中牵出,安上马鞍、马镫;辅兵们将承载粮草的车辆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又一遍;其余各兵种的军士也在忙着整理行装,检查各自的武器、盔甲等。 出发在即,新兵们都是满脸的兴奋和激动。毕竟,他们之前从没有上过战场,对战争的了解仅仅局限于老兵的叙述,还不能深入地了解其残酷性,因此在出征之前,内心中的好奇和兴奋要远远多于恐惧。 看着跃跃欲试的新兵们,军官和老兵们却是满脸的严肃,在心中不停地感叹:这帮只训练过三个月、丝毫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生瓜蛋子,到时候不知道能有多少人活着回来。 庞岳也是一大早就起来了,吃过刘冰儿亲自下厨做的早餐之后,又经不住她的执拗,只得让她帮着自己套上铠甲,披上红色大氅。临行前,二人依依惜别。 告别了刘冰儿,庞岳与同样披挂整齐的亲兵队一起出了总兵衙门,直接前往了东门外等待大军集结。 上午辰时许,城中的军营方向步声雷动,出了留守辰州的虎贲营之外,湖广镇的七个营共两万大军依次从军营中向东门外开去,先在那里作短暂停留,经过总兵官庞岳的点将察兵之后,再正式踏上征程。 向城外开去的湖广镇将士们个个精神抖擞,紧握着手中的兵器,迈着整齐有力的步子行走在城中的街道上。有甲的军士披挂整齐,无甲的军士也都穿戴上了簇新的鸳鸯战袄和红笠军帽,虽未全部着甲,但整支大军的威严军容依然吸引了大批百姓惊叹、好奇的目光。 说起这盔甲的配备问题,前几日龙文周曾经专门找到庞岳请罪,不为别的,因为尽管被服厂的工匠们夜以继日地加班加点,但无奈大军所缺的盔甲数额实在有些大,还是没能在大军出征前把缺额补齐。如今,整个湖广镇大军编制内所需的铁甲和镶铁叶棉甲都还缺三成多,就连辅兵所穿的无铁叶棉甲也缺两成多,所幸的是鸳鸯战袄不缺,还能保证最起码的军容。 面对龙文周的“请罪”,庞岳只是大度地一笑了之,让他不要自责,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督促工匠们努力打造,把缺额补齐就行,并从留守的虎贲营中调了一部分盔甲出来配给出征的将士。 不久,出征的七个营两万大军在东门外集合完毕。举目望去,只见湖广镇的虎符军旗下,密密麻麻的将士握着手中的兵器如同标杆般耸立。严整的队列、迎风招展的各种旗帜、如林的长枪、闪亮的头盔,鲜红的甲衣,无处不散发着直撼人肺腑的气势。 看着眼前的雄壮场景,庞岳心中荡起无尽的豪情:大丈夫为人一世,能有机会率此王师与敌拼杀,哪怕马革裹尸亦无憾矣! 怀着满腔的激动,庞岳接过兵册,对千总以上军官一一点名。被点到的军官依次出列,大声地回报麾下将士所到情况。 点将察兵完毕,庞岳扫视了一下阅兵台下的将士,心潮澎湃之下,放弃了拟好的演讲腹稿,猛地抓过身边的精铁长枪,斜向上一指,大吼一声:“我湖广镇!——” 台下的回应声顿时犹如平地惊雷: “必胜!——” “必胜!!——” “必胜!!!——” …… 听着这山呼海啸般的呐喊,看着那严整威严的军容,不远处的刘承胤以及其余武冈镇诸将眼中都不禁流露出惊讶之色,而身为督师的朱大典,在震惊之余又对庞岳以及其麾下这支新生的大军多了几分赞赏。 ********* 二月初七早晨,广东韶州以南二十里余处,某处不知名的山脚 原本一片荒凉的这一带,此刻却是人声鼎沸、战马嘶吼,只见一面面胡乱摇曳、东倒西歪的绿旗下,黑压压的一大片红笠号褂外加金钱鼠尾的清兵正一边胡乱嚎叫着一边四下逃窜,只恨爹娘少数了一双腿。不少人把兵器都丢了,各色旗号也扔得满地都是。一些逃得过急的倒霉鬼不小心跌倒在地,还没等爬起来便被身后涌上来的无数双脚踏成了肉泥。 紧紧追在逃窜的清兵后面的是一支红色衣甲的明军,而冲在最前面的又是几百骑兵。只见这股明军骑兵在慌不择路、陷入了溃散的清兵中不停地来回冲杀,将本来便已七零八落的清军队形冲撞得更加不堪入目。虽然清军中也有不少骑兵,但此刻却几乎没有一人敢上前阻拦,胯下的战马反而使他们的逃命更加方便。 当明军骑兵们完成首轮打击之后,其后的步兵便呐喊着冲入松散的清军队列中一阵砍杀。成建制的军队击杀失去了建制的溃兵,其结果可想而知,不少明军士兵甚至砍得手软也遇不到一个反抗者。 明军步兵们杀累了,就稍微减缓一下步伐,让出一点位置,这时候在外围盘旋了一阵子的明军骑兵会再次如同一阵旋风冲入清军队列中,开始又一轮的冲杀。可以说,明军骑兵和步兵的这一通配合相当默契,连续追了二十里地了从没出现过意外。 歪斜的“张”字大旗下,拼命策马狂奔的张道瀛早就没有了一个月前领兵至此的那种意气风发,满脸都是惊恐,精致的头盔也已经不见了去向,脑后的那根细长的金钱鼠尾在风中不停地乱颤。 听着身后连绵不绝的惨叫和隐隐约约传来的“活捉张道瀛”、“生擒阎可义”之类的欢呼,张道瀛根本不敢回头去看,只是疯狂地磕着马刺,一直把身下的坐骑磕得鲜血淋漓,悲鸣不已。 此时,明军的“王”字大旗下,韶州总兵王东日却是一脸的兴奋。就在前几天,他还没有想到过己方会取得如此大胜,但眼下数千清军的确已经被自己手下的大军杀得毫无还手之力了。 上个月初,李成栋手下副将张道瀛领着二千嫡系、五千杂牌来到韶州城下替大清收取该地,见劝降无果之后便当机立断对韶州发起了总攻。 如果城中的明军是一些早被吓破了胆的杂牌,张道瀛的目的说不定很快就达到了。但很可惜的是,守在韶州的是王东日和他麾下的数千正规营兵,并且面对张道瀛也没有心理上的劣势。于是,张道瀛部断断续续地进攻一直持续到了正月中旬,可代表着大清王师的绿旗一直在城外转悠,反倒是城中的明军逐渐进入了状态,就连不少惊慌失措逃入韶州城中的陈课、童以振部明军官兵也开始幡然猛醒,为自己曾被城外的那群人击败而感到羞愧不已。 眼看着始终攻不下韶州,张道瀛就有点沉不住气了,想绕过韶州攻击更北面的南雄等地,不料城中的明军却似乎知道他的意图,一见他有拔营的迹象,便整装出城准备尾随攻击。张道瀛也知道手下这几千人马成分复杂,除了两千稍微靠谱点的嫡系之外,其中大部分是十分不靠谱的前明军杂牌,一旦被人撵着追击那后果将不堪设想,于是便放弃拔营的计划,迎击出城的明军。不料,一见他不走了,城中的明军又退回城内。 被当成猴耍的张道瀛虽气不打一处来也毫无办法,只得继续和明军对峙,并不断加大攻城力度。这一来二去的就到了二月初,情况对张道瀛来说越来越不利,军中的粮草不断减少,而他派出去搜集粮草的几只小队伍也遭到了明军的伏击。军中的士气更是一日比一日低落。 就在今日凌晨,两军对峙的局势终于被彻底打破。王东日乘着清军士气低落之际,率军出城夜袭,不料后来事情发展之顺利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压抑了一个月的清军在遭到突然袭击之后竟发生了营啸,刚剃了头的前明军杂牌居然和张道瀛的嫡系互相掐了起来,整个大营乱作一团。营啸、敌袭同时发生,就算张道瀛有通天的本事,也无能为力了,慌乱之下只得与阎可义等李成东部嫡系将领带着尚能控制得住的兵马趁夜逃去。 王东日则率军乘势掩杀,一直追出二十里之外。 “停止追击!”追出了这么远,已经取得了不错的战果,再加之前方的情况不明,王东日便选择了见好就收,下令停止追击,安排人进行警戒并打扫战场。 追击的时候没怎么注意,等到沿来路返回的时候,从杀敌的兴奋中恢复过来的王东日以及明军官兵才感到了眼前的震撼一幕:杂乱的绿旗、各种兵器和清兵尸体从韶州方向一直绵延至此,更有大批清兵仍战战兢兢地跪在原地等待着向明军投降。 “哈哈哈,大人,大捷啊!”满脸是血的韶州副将丁士龙仰天大笑起来,笑容显得格外狰狞。其余诸位将领也都是放声大笑。 是啊,斩获如此之多,自然算得上是一场大捷,粤北无忧矣!看来,庞兄弟在信中没说错,来犯韶州的清虏真的是以乌合之众为主,只要沉着应对不足为虑!同样笑得合不拢嘴的王东日在心中默念道,不过片刻之后又有些不解:庞兄弟远在辰州,为何对广东清虏的部署如此熟悉?(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烽火狼烟(下) 隆武三年二月十三日下午,安化县境内。 一条大河与远方群山之间的旷野上,密密麻麻的营帐绵延不绝。营盘中,随处可见明军的火红军旗和顶盔披甲的官兵。仔细一看,表面上统一的营盘其实又分成两部分,分别飘扬着“刘”字和“庞”字帅旗。 这便是由兵部尚书朱大典督率、准备开赴长沙方向的湖广总兵庞岳部与武冈总兵刘承胤部,今日在此暂作休整,等候常德总兵马进忠、副将王允成率部南下会合。 刚从辰州出发不久,朱大典便派出快马信使前去常德告知马进忠、王允才二人,让他们率军来此会合。昨日晚上,信使回报,马、王二人已率本部兵马一万二千余南来,大概在今日之内便能赶到此处。于是,朱大典便下令全军再次扎营,等候常德兵马的到来。 此时,在朱大典的营帐中,庞岳、刘承胤以及各自手下的几员重要将领,正聚在一起分析着当前的敌我形势。 不过在多数时候,开口的还是庞岳以及湖广镇将领,刘承胤以及武冈镇诸将则很少主动发表什么言论,即便开口也大都是一些“言之有理!”之类的废话,似乎即将到来的战事与他们没有多大关系,他们只是一个旁观者。 对这种情况,庞岳之前便已经有所预料,也没有太往心里去,仍然将情报司传回的各种清军动向告知众人,并加上自己的一点分析。 “督师,定蛮伯以及诸位将军,”庞岳站在帐中的地图前,朝周围的众人介绍着,“据我部探马从前方探得的消息,此次南下湖广的清虏由镶白旗奴酋多铎挂帅,其兵力构成主要有这几部分: 伪恭顺王孔有德、怀顺王耿仲明、智顺王尚可喜、续顺公盛志祥部,这四部汉军旗兵将近两万; 汉军正蓝旗梅勒章京佟泰部,满洲镶蓝旗梅勒章京蓝拜所部,满洲正白旗梅勒章京卓罗部,这三支兵马,每一支均包括其旗中阿礼哈超哈营二千战兵,辅兵、包衣阿哈四千余,共一万八千余; 汉军镶红旗固山额真金砾部,满洲镶白旗固山额真伊尔登部,汉军镶白旗固山额真佟图赖部,这三支兵马,每一支均包含其旗中巴牙喇营四百余战兵,阿礼哈超哈营披甲战兵二千五百余,辅兵、包衣阿哈四千余,共两万余; 再就是从湖广、河南、安徽征调的绿营兵,其中湖广绿营为伪岳州总兵马蛟麟部,襄阳总兵王光恩部,汉阳总兵冯腾元部,共一万二千余人,河南绿营为河南总兵张应祥部,共五千余人,安徽绿营为黄州总兵徐勇部、池州总兵于永绶部,共八千余人,以上各绿营兵马总计两万五千余。 如此,此次南下的清虏包括满洲、汉军八旗以及各部绿营等,大致共八万余人,对外则号称十万。” 虽然不知道庞岳麾下的探马是通过何种方法得到如此精确的情报,但朱大典还是紧紧地皱起了眉头。没想到虏廷对此次南征居然如此重视,竟派出了八万大军,看来是他们想毕其功于一役啊!八万清军,那些满洲八旗兵凶悍自然是不用说,汉军八旗兵的战力也不容忽视,就连那两万余绿营兵在得到了充足的粮饷和八旗兵的监督之后,也必将变成一条条咬人的恶狗。看来,接下来的战事将凶险万分啊! 而刘承胤以及其麾下众将听到庞岳的通报之后,脸上或多或少地闪过一些慌乱之色,极个别人甚至脸色惨白。 “清虏势大,清虏势大啊!”刘承胤的目光有些发直,连连感叹道。 其余的武冈将领也都是唉声叹气,议论纷纷:“我的个天,清虏竟有八万之众!”“此一战,恐怕我军会凶多吉少啊!”…… 朱大典见刘承胤等人在讨论军务的时候一言不发、听说清军来势汹汹便又开口灭自己的威风,顿时大为光火,但碍于面子还不好太过发作,只是压住心中的怒火喝道:“慌什么?清虏虽有八万之众,但我朝在湖广境内也不低于此数,只要各镇齐心协力、奋勇杀敌,未必不能击退清虏!” 其实朱大典也知道,湖广境内的各镇兵马虽然在数量上不低于此次南下的清军、甚至还略有超出,但其中的能战之兵、敢战之兵恐怕连五成都不到。 不过,情况虽是这么个情况,朱大典也不能容忍刘承胤等人胡言乱语动摇军心,不能不出言制止。 喝住了刘承胤等人的丧气之言,朱大典又看看一脸平静的庞岳以及湖广镇各将,两相对比之下不由得叹了口气 “督师,此次清虏来势汹汹,”刘承胤眼中的惊慌仍然没有完全消去,“以末将看,我等还得尽快将此事上报朝廷,请求多调援军。不然的话,接下来的局势将不堪设想啊!” 这还有完没完了?!朱大典刚刚平息了一点的怒火再次升起,正要严加训斥的时候,帐外的一员亲将掀帘而入,抱拳道:“禀报督师,常德总兵马进忠、副将王允才已率本部兵马抵达。” 听到这个消息,朱大典把到了嘴边的骂人话咽了下去,朝着帐中的众人说道:“既是如此,那诸位就随我出去一同迎接马进忠、王允才二位将军吧!” “遵命!”帐中众将纷纷应诺。 出了营帐之后,庞岳便看到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正从北面开来,离营寨大门只有数百步之遥了。 虽然未与马进忠见过面,但读过相关史料的庞岳对此人还是有所了解的,这马进忠本来也是闯营将领,绰号“混十万”,崇祯十四年被左良玉所败,并被其收编。弘光元年,左良玉病死,其子左梦庚领军降清,马进忠不从,便率本部兵马脱离了左军,又接受了南明朝廷的改编。后来,马进忠成为了南明永历朝的一员重要将领,跟随李定国参与了多次对清军的作战,受封为汉阳王,始终坚持抗清,直到永历十二年(1658年)兵败后病死。 从以上信息来看,马进忠还算得上一个比较有民族气节的人,也为抗清事业做出过许多贡献,不管怎样,比起色厉内荏、大奸似忠的刘铁棍来终归是要强上许多的。正当庞岳在暗自思忖的时候,自北而来的那支兵马中分出了数十骑,率先朝着营寨门口而来。 见此情景,朱大典稍微地松了一口气,随后背着手朝营寨门口走去,其身后包括庞岳在内的众将赶紧跟上。(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不教胡马度阴山 庞岳与其余各将跟着朱大典走到营寨门口后没多久,先前从那北面的大军中分出的数十骑便已到了数十步之外。随后,来人纷纷下马,向营门口走来,领头的是两员同样同样身着山文甲、披红色大氅、头戴凤翅红缨盔的将领。 想必这两人就是马进忠、王允才了吧?虽然还不能完全看清来人的面孔,庞岳还是猜到了领头两人的身份,他看到这两位原农民军将领都带着西北大汉的典型特点,身材高大、走起路来风风火火。 未几,来人便已走到了近前,渐渐的停住了脚步。 领头的两员将领看到身着蟒服玉带、头戴六梁冠的朱大典之后,一撩下摆单膝跪地,抱拳行礼道: “末将,常德总兵官马进忠见过督师!” “末将,常德副将王允才见过督师!” 继马进忠、王允才二人之后,其身后的常德诸将也都跪下行礼,通报各自的姓名、职务,一时间,各人铠甲上的铁叶簌簌作响。 虽然马进忠、王允才等人之前从未见过朱大典,但从他的穿着以及跟在他身后的诸位大将也猜到了他的身份。 “马总兵、王副将请起,”朱大典面带和善地上前扶起二人,又朝其后跪下的一片常德将领说道,“诸位将军也都起来吧!” 马进忠站起身后,脸上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似乎在为朱大典亲自到门口迎接自己而感到不知所措,口中连称罪过:“末将何德何能?竟扰动了督师大驾,实在是罪过!” 其身旁的王允才和身后的其余各将也纷纷附和道。 朱大典笑道:“诸位将军响应朝廷征召,一路鞍马劳顿、领军至此,老夫又岂能在此番小事上吝啬?” 马进忠、王允才等人听后再次拜谢之。 庞岳看到朱大典的一言一行,不仅在心中感叹:看来这位老爷子虽然性格火爆,还有点贪财的毛病,但对于一些关键性的问题还是把握得不错的,至少在表面上没有何腾蛟等官员对闯营旧将的那种根深蒂固的门户之见,身为督师大学士却能放下架子出营相迎。想必,经过其此番举动之后,马进忠等人心中的顾虑与隔阂也能消去大半了吧? “哼,流贼!”就在庞岳暗自感叹的时候,却听得身边传来这么一句压低了声调的不屑之语,扭过头一看,却是刘承胤,此刻他的嘴角还带着一丝充满着蔑视的冷笑。 都到什么时候了,还存在着这种门户之见!庞岳暗暗地叹了口气。 朱大典与马进忠等人客套了几句之后,又向他们介绍了庞岳和刘承胤等,并把他们的姓名、职务介绍给庞岳等人。 这时,庞岳才完全看清楚了马进忠、王允才二人的面貌。只见马进忠大概年近四旬的样子,面孔有些瘦削,身材也不是很魁梧,但却格外精壮结实。王允才要年轻一些,身材也魁梧许多,虽然面相上略带忠厚,眼中却不时透出精光。 听完朱大典的介绍之后,马进忠、王允才与其余常德将领走到庞岳、刘承胤等人面前,一一抱拳行礼。尤其是乍一眼看到庞岳时,他们似乎为这位伯爵总兵官的年轻感到了些许惊诧,但随后仍然是一板一眼的行礼。 此刻,刘承胤没有再明目张胆地表露出心中的不屑,只是皮笑肉不笑地哈哈几声,随便拱了拱手便算作了答礼。 庞岳则面带微笑,向马进忠等人一一抱拳致意,不过他却隐隐约约感受到,马进忠等人对自己的态度反而不如对刘承胤那般热情,不知道自己曾经什么时候与他们有过过节。 当三镇的将领都碰了个面之后,朱大典便让马进忠部就近扎营,好好休整一下、恢复体力,争取明日便拔营东去。 马进忠欣然应诺,立刻派人将命令传回后面的大军。 不一会儿,常德镇的兵马便结束了行军队列,辅兵们纷纷将随军携带的帐篷抬出,开始在靠着湖广镇和武冈镇的一片旷野中开始扎营。 晚上,朱大典又召集三镇总兵和副总兵一同前往他的帐中共进晚餐。 由于行军途中不能喝酒,再加之刘承胤不太想搭理马进忠等“闯贼”,马进忠似乎又对庞岳存在着一些隔阂,因此这顿简单的晚宴便少了很多气氛。 席上,当马进忠、王允才听到朱大典说起此次南下的清军有八万之众、且满洲和汉军八旗占了多数时,脸上也露出了些许震惊,不过好在并没有像刘承胤等人那样大呼小叫、尽出丧气之言,这也让朱大典宽了不少心。 等到这气氛有些沉闷的晚宴结束之后,庞岳回到了自己的营盘中,看着漫天的繁星,又像往日那样开始思索着将来与建奴对阵时可能会出现的各种情况…… ********* 考虑到当前清军正直扑湖广而来、局势瞬息万变,朱大典并没有让大军做过多的停留,第二日上午便下令拔营继续朝长沙方向进发。 此次,奉诏出征的庞岳部兵力在两万左右;刘承胤本部兵马有一万七千余,出征前留下了三千人留守武冈,出征兵力共一万四千余;马进忠部则大都出动,只留下了千人上下留守常德,出征兵力共一万二千余;此外,还有直接归朱大典统率的一千余标营人马。 话说“兵过一万,无边无际”,此次奉诏出征的三镇近五万大军排成行军队列之后,更显得浩浩荡荡、无边无际。举目望去,象征着明军的火红底色的军旗几乎汇成了一片红色的海洋。 看着那不见首尾的行军队列,感受着千军万马滚滚向前、几乎令地皮都微微颤抖的雄浑气势,朱大典也不禁荡起满腔豪情,尽管他经历过几十年的风风雨雨、早就看过了世间百态,但在这种气势的感染下还是无法做到风平浪静。 身为文臣,试问一生当中能有多少机会督率数万大军出征抵御外虏、以报君恩?想到这里,朱大典先前因为清军势大而产生的愁绪也被满腔的豪迈冲淡了不少。 行军的途中,庞岳也在默默地打量着刚刚加入进来的马进忠部大军。他发现,这支大军和刘承胤部一样,虽然建制、旗号齐全,但在装备上却显得有些不足,不少士卒穿得破破烂烂,形同乞丐,并且有超过一半的人连质量最差的棉甲都没有,手中的武器也五花八门,似乎是秉承了戚少保的“兵贵杂”思想,不过质量上恐怕不能与戚家军相比。不仅如此,士卒的健康状况和精神状态也存在问题,面露菜色者随处可见。倒是马进忠、王允才身边的那一两千官兵在装备和体力上显得像样许多,与周围的普通士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看到这种情况,庞岳又忍不住暗暗地叹息道:明末的多数将领都存在着“节省军费养家丁的”的习惯,即不注重改善普通士兵的装备和生活状况,而是把省下的钱拿来豢养自己的少数家丁私兵。也许,在整个明王朝财政入不敷出的情况下,这种方式有时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的确会大大影响军队的战斗力。整支军队中的士兵大都不堪一战,能起作用的就是将领的家丁私兵,一旦家丁拼得差不多了,整支军队离崩溃也就不远了。这样的军队,怎么对付得了穷凶极恶的满洲建奴? 在前世,庞岳就十分不认同这种方式,自从到了这个时代、有了一定的能力之后,他便开始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一点点改变这种风气。所以,在湖广镇大军中,所有的将领都是严禁豢养私兵的,每个人的卫队规模按照职务大小进行了严格限制,并且将领调任的时候也不能带走原来的卫队。除此之外,除了侦骑、炮兵等特殊兵种之外,全体士卒的待遇在大致上是平等的,不会因为某些人是将领的家丁就大鱼大肉,因为某些人是普通士卒就整天喝稀的。 当庞岳在默默感叹的时候,刘承胤和马进忠两人也在暗暗地打量着湖广镇的兵马。 虽然刘承胤不是第一天与庞岳共同行军了,但他还是为庞岳麾下士卒的那种精神状态感到震惊:这帮人到底吃什么了?难道就不知道累吗? 而第一次见到湖广镇大军风貌的马进忠、王允才就更加吃惊了。只见湖广镇的战兵大部分有甲,军官都配有铁甲和红色大氅,战兵和把总以下军官都佩戴八瓣帽儿铁尖盔,千总以上军官都戴着凤翅红缨盔,甲胄分明、格外威武。就连没有甲的士卒也都是一身簇新整洁的鸳鸯战袄加红笠军帽,显得精神气十足。更令他们惊叹的是湖广镇官兵的军容风貌,行军时队列严整、步伐有力,全军上下都显示着一种昂扬的精神状态。 不过,一脸惊叹、羡慕乃至嫉妒的刘承胤、马进忠等人可能都不知道湖广镇的士卒们在平时进行的是怎样的训练,更不知道庞岳为了提升军队的装备把自己私人所得的赏银都拿了出去、几乎没有存私房钱的习惯。 ********* 二月十八日下午,湖广镇等三镇兵马抵达了长沙东郊。 朱大典令大军在城外扎营,并让三镇的总兵、副将以及游击以上军官随自己进城与湖广总督何腾蛟见面。 现在驻扎在长沙的明军,包括长沙总兵王进才部以及何腾蛟的督标营和傅上瑞的抚标营。王进才部本来有八千陆师和三千水师,但之前派了三千余陆师前去湘阴驻防,目前在长沙的兵力将近八千,再加上五千余督抚标营,总兵力在一万三千余。 刚抵达城外时,庞岳便看到不断有三五成群的明军败兵从北面狼狈逃回,后来听守卫城门的明军把总说,三天前,清军前锋抵达了长沙城西北百余里的湘阴县城,并迅速攻下了该地,驻防湘阴的明军溃不成军,纷纷逃来长沙。今日的溃兵人数还不算最多的,昨日才是高峰期,当时由于涌入城内的败兵实在太多,城中的驻军纷纷上街戒严。好在清军前锋攻陷了湘阴之后似乎在等着后续主力的到来,并没有急于攻击长沙。 听到这个消息,庞岳真正感到了“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压力,清军前锋既然已经攻陷了湘阴,那就意味着其后续主力也不远了,或许在几天后,大战便会全面爆发。 得知清军已在百里之外,不仅庞岳感到了压力,湖广镇的其余将领也都是神色肃穆,至于其余二镇各将,更是一派哗然。 不过,现在可不是慌的时候,朱大典再次动用督师的权威喝止住了那些毫无意义的议论,率三镇的将领进城前往湖广总督衙门,去那里与何腾蛟一道商议御敌事宜。 得知朱大典以及三镇将领到来,何腾蛟也是亲自迎出了总兵衙门外,监军道章旷、偏沅巡抚傅上瑞也从各自的衙门赶了过来。 在总兵衙门门口,庞岳第一次见到了那个在后人的口中褒贬不一、如今对自己怀有不小成见的湖广总督。只见眼前的何腾蛟五十出头的年纪,身材高大,面目俊朗,脸上三绺长须乌黑飘逸,儒雅而不失威严。 “延老,可把你给盼来了!”何腾蛟见到朱大典之后忙不迭地上前来说道,“如今清虏大兵压境,延老能督率数万大军及时赶到,可谓解了长沙府的燃眉之急啊!” “云从言重了!”朱大典笑着谦虚道,“你我同朝为官,所做一切皆是为了王事,又何分彼此?大典既然承蒙圣上信任督师至此,就定当尽心尽责。以后还得多多仰仗云从以及众位同僚,我等唯有齐心协力,方能击退东虏,以报君恩啊!” “延老言之有理,”何腾蛟也是面露笑容,“不过,这仰仗二字,腾蛟可实在不敢当!延老德高望重……” 何腾蛟又是一番客气之后,章旷、傅上瑞等人也纷纷上来与朱大典见礼。 朱大典一一还礼之后,又向何腾蛟等人介绍起了身后的三镇将领。 当朱大典介绍到庞岳的时候,何腾蛟脸上的笑容稍微凝重了一下,眉头也挑了一挑,但很快便恢复了正常,夸赞起庞岳年轻有为来。 何腾蛟表情的细微变化自然瞒不过庞岳的眼睛,但庞岳现在也不会过于顾忌何腾蛟对自己的看法,对这一切丝毫没有放在心上,表面上也是恭恭敬敬地向这个湖广总督行礼。 之后,朱大典与何腾蛟等文官们相互谦让着进了总督衙门,庞岳以及三镇其余各将也一同跟了进去。 进了总督衙门,朱大典前去后堂与何腾蛟一同议事,庞岳等将领则被带到偏厅休息。 讨论御敌之策的高级军事会议居然全部由文官参与,武将倒没有插嘴的份,真是怪事一桩!在偏厅喝茶的庞岳颇为无奈的感叹道,但明代的风气便是以文制武,他也无可奈何。 不知道过了多久,朱大典结束了与何腾蛟的会谈,派人过来通知庞岳等人,一起向何腾蛟告别,离开了总督衙门。至于商议的结果,朱大典倒没有马上说。 直到回到城外大营之后,朱大典才召集三镇的总兵、副将以及参将以上将领,宣布了他与何腾蛟商议的结果。 “老夫已经与何总督商议过了,我等三镇援军先行前往府城以北扎营,以御东虏兵锋。”朱大典宣布了商议结果之后又补充道,“若数万大军全部局于府城一隅,面对东虏反而会陷入被动。将部分兵马开出城外,利用险要地势安营结寨,方能更有效地挫败东虏之兵锋。而何总督制下各军在湘阴、新墙之战中已经颇有损失,军心也有些动荡,需要休整时间,强行调出城外也于御敌之策无益。因此,何总督与老夫说,请我等三镇援军先行前往城外安营扎寨,等城中兵马休整完毕再来与我等调防。此外,我军所需粮草也由他全力负责筹集。” 尽管朱大典已经作了一番解释,但刘承胤听了之后还是像火烧屁股一样跳了起来:“督师,这是为何啊?我等三镇兵马可是援军,是来协同何总督麾下各军抵御清虏的,为何现在反而处处要我等一马当先?” “刘总兵稍安勿躁,”朱大典神色严肃道,“都是朝廷兵马,都是为国杀敌,就休要计较这些小节了!” “这岂止是小节啊?这不公平啊,诸位说说看,是不是这样?”刘承胤仍然不甘心,说完之后又看向了庞岳和马进忠,似乎希望得到一点支援。 不料,马进忠盯着自己的脚面一言不发,庞岳也只是笑而不语。成为了孤家寡人的刘承胤面对朱大典那不容否定的目光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悻悻地把一肚子牢骚咽了下去。 控制住了主动权的朱大典也不再理会刘承胤的牢骚,而是开始与众将商讨扎营防御的地点。 对朱大典与何腾蛟商议的结果,庞岳倒不像刘承胤那样激动,在他看来,自己既然率军出征,就总归要与建奴对阵的,避战则毫无意义。而何腾蛟制下各军的战斗力在先前的几次大型战役中已经暴露无遗了,让他们出城安营扎寨抵抗建奴,恐怕有些强人为难,还是让他们安心守城吧! 想清楚了之后,庞岳便开始按朱大典的交代,积极参与到了选择防御阵地的讨论之中。 庞岳在前世的时候曾在这一带生活过几年,对附近的地形还是比较熟悉的,再加之有朱大典从何腾蛟那里弄来的各种地图资料,很快便提出了几条建议。 有了庞岳的开头,马进忠、王允才等人也开始陆续提出自己的建议,只是刘承胤及其麾下各将依然没有什么积极的表现,还是一贯地打着哈哈,说的都是一些什么“言之有理”、“很好”之类的。 对此,朱大典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也不想太过计较。 经过一番讨论之后,扎营防御地点终于大致确定:长沙城以北二十余里的万寿桥一带。这一带附近多山岭、丘陵,从湘阴到长沙的官道自中间的平缓地带穿过。如果南下进攻长沙的清军不想翻越崇山峻岭或是绕上百里冤枉路的话,这一带便是他们的必经之地。 同时,大军的大体部署方式也被迅速敲定:三镇兵马根据各自的编制,布置成一个正对北方的品字形,以相互照应和支援。因为这里不比北方的平原地带,三镇兵马如果聚在一起,将会拥挤不堪,不利于施展,反而有可能被清军给包了饺子。 不过,既然排成了品字形,处在最尖端的那一部兵马必将遭到清军的首轮攻击,经受的考验也肯定会最为严峻。考虑到这一点,朱大典便没有武断地布置各镇的扎营地点,而是让大家先说说自己的想法。 当朱大典问到谁愿领军前往品字形尖端扎营时,刘承胤彻底安静了下来,专心致志地研究起着脚边的地面来,与刚才抗议出城扎营时的那种踊跃态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庞岳也没有立即表态,而是暗中观察着马进忠的反应,对刘承胤他倒是不抱任何希望了。 一时间,帐中顿时陷入了沉寂。对此,朱大典似乎也不怎么心急,而是慢条斯理地喝起了茶。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进忠看到其余人还是不说话,便一咬牙便准备站起来。 不过,还没等马进忠完全离开座位,庞岳便以更快地速度站起身子朝朱大典抱拳道:“督师,末将愿领军前往!” 听到这话,马进忠便重新恢复了坐姿,同时看向庞岳的目光中也带上了一丝惊讶和不解。 而朱大典则暗暗地松了口气,三镇兵马当中,他是最看好庞岳所部的。虽然不知道刚才庞岳为何久久不说话,但他终究还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为何啊?”朱大典笑着问道,不管怎样,这一套过程还是要走一下的。 庞岳的话很简单,也很坚决:“在来援的三镇总兵中,末将的兵力最为雄厚,所以对此责无旁贷!唐诗有云‘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末将虽无飞将之才,却也愿效仿卫霍之志,拼杀在前,不教建奴任意践踏我大好河山!” “好!”怔了片刻,朱大典一拍座椅扶手,语气中满是激动,“好一个不教胡马度阴山,庞总兵能有如此敢战之心、报国之志,着实可嘉也!” “众将听令!”夸赞了一句,朱大典突然话锋一转,朝帐中各将喝道。 “在!”帐中的三镇将领一齐起身,簌簌的甲叶碰撞声响成一片。 “即刻赶回各自大营,准备前往城北构筑营垒,抵御东虏!此一战,诸位需竭心尽力,杀敌报国!若有斩获,本督将如实上奏朝廷,天子定会不吝封赏。若是有人怯懦避战、临阵脱逃,”说道这里,朱大典在诸将的脸上扫视了一圈,加重了语气,“本督当请出天子所赐尚方宝剑,为国铲除奸恶!” “遵命!!”帐中的众位将领,包括面如苦瓜的刘承胤,一齐应诺道。(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前哨战(一) 隆武三年二月十九日下午,长沙城以北五十余里处,一个叫做丁家村的小村子。 此时,太阳已经偏西,将最后的一点光辉洒在周围的山地旷野中,编织成了一层绚丽的红色外衣。 浑身是血的少年丁小满趴在村南边的一处小山丘上,看着山下已经升起数股黑烟的村子,眼中含满了泪水和怒火,脸上的肌肉在剧烈地抖动着,一双手也紧紧地抓入了身下的泥土里。 今年十五岁的丁小满就是山下丁家村的村民,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他一直与哥哥、姐姐还有父亲相依为命,家中靠租种地主的田地为生,家中的日子过得很是清苦。 但对这一切,丁小满都没有怎么抱怨过,虽然大多数时候都吃不饱,但村里的哪一户人家能真正吃饱过?村里的二十来户人家全部是佃农,村周围的田地都是府城的一位大地主的,大家常年过着一样的日子,又有什么好抱怨的。 并且,最近几年生活上的变化让丁小满感到今后的日子越来越有盼头。前年,哥哥将嫂子娶进了门,去年,姐姐也已经出嫁。嫂子和姐夫家都是本村的,他们家里情况与自己家差不多,虽然日子仍然不是很宽裕,但一家人还能经常见面,也算其乐融融。更让丁小满感到劲头十足的是,父亲向他保证,等过两年家里面攒下一些余钱后就给他也说一门亲事。听父亲说到这里,丁小满似乎看见了自己娶妻成家、生下一堆儿子,让家里面人丁兴旺以至发家致富的那一天。 可以说,直到今天中午之前,丁小满对未来的生活还是充满着希望的。中午从地里回来的时候,他还像往常一样逗了逗刚满一岁的小侄子。可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一切就都变了。 一支凶神恶煞、脑后留着小辫子的军队闯进了村里,见人就杀、见到稍微像样的东西就抢,虽然大多数人家都很穷,但这并不妨碍这支军队的暴行,或许,那些兵的目的根本就不在抢东西,只是为了发泄。 向来安宁的小村子顿时变得犹如阎罗殿一样,到处都是哭喊惨叫声,到处都是鲜血,还有那支小辫子军队的狂笑。丁小满亲眼看到父亲、哥哥和姐夫倒在了血泊中,一岁的小侄子和刚满月的小外甥被挑上了枪尖,嫂子和姐姐还有村中的其余年轻女子也哭喊挣扎着被一群黑盔白甲、放声淫笑的辫子兵拖入了附近的一间破屋中。丁小满也被一个辫子兵砍在了背上,剧痛下昏迷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的醒了过来,借着对地形的熟悉从死人堆里爬出了村子。 现在,丁小满几乎已经失去了全部的念想,所有的亲人都没有了,以后还能过个什么日子呢?现在,他的心里面只剩下了仇恨,但却感到有些力不从心,背山的刀伤抽去了他大部分的体力,刚才为了爬上这座他平时一溜烟就能爬上来的小山包,也几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正当丁小满在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里的时候,背后突然有人将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丁小满一咬牙,抓起身边的一块石头就往后面砸去,在他的意识中,家人和乡亲都死了,现在走到他背后的十有八九是中午屠村的那帮人。 此刻在丁小满背后的是两名身着棉甲、头戴八瓣帽儿铁尖盔的军士,其中的一个没有料到这突然一击,被石头砸中了头盔,猝不及防之下竟倒在了一边。但另一个身材粗壮的军士很快便轻而易举地将丁小满制服,将他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被砸倒的军士爬起来之后,看了看已经被牢牢制服却依然在不停挣扎怒骂的丁小满,不怒反笑:“这小子,还真有几把劲!把他带回去,让大人看看。” ********* 丁家村以南二里外的一处小山坳中,一群明军骑兵将战马套上口笼,小心地隐蔽在这里,几名哨兵正在高处警惕地观察者周围的动静。 山坡底下,飞虎营甲队甲司把总王樟堂正在和一名百总军官交谈着。 今日早晨,湖广镇大军便在庞岳的率领下抵达了长沙城北二十余里的万寿桥一带。抵达之后,庞岳一边下令全军扎营、构筑防御工事,一边派出侦骑队的军士和部分飞虎营的骑兵前往北面巡视警戒,并给他们下了命令:一旦发现清军的哨骑,格杀勿论!但如果遇到其大队人马,不能与之硬拼,立刻回报。 王樟堂指挥的甲队甲司便是被派出的几支骑兵中的一支,今天上午从万寿桥出发之后,一路至此,基本上没有遇到什么情况,零星遇到的十来名清军哨骑也被悉数全歼,无一逃脱。 “我们已经打探清楚了,前方的丁家村里有一队大约五十名满洲镶白旗巴牙喇营骑兵以及四百多名安徽绿营兵,”盘腿坐在王樟堂对面的侦骑队百总唐坤介绍着打探来的消息,“此外,东面与丁家村只隔一座山的高塔村也有几百汉军镶白旗兵,其中,有大约一百五十余名骑兵,一人双马,此外还有近三百名辅兵和包衣阿哈之类的杂役,也都人人有马。” “附近还有大股鞑子没有?”王樟堂摆弄着手里的一根杂草,沉声问道。 “鞑子的后续主力还在几十里之外,这些只是清虏的前哨兵马。”唐坤说道。 王樟堂想了一会儿,把杂草往一边一丢,别有意味地感叹了一声:“好几百匹马啊!” “你想干什么?”唐坤意识到了什么,再加之他平时与王樟堂关系比较好,在这种场合也就没有在意等级之分。 “没什么,”王樟堂冷笑一声,“弄一些战马和首级来,仅此而已。” 唐坤眉头微皱:“就凭你手下这二百来人?” “这又不是什么难事,”王樟堂不以为意道,“那不过是一些假鞑子和汉奸而已,还分在两处。我先去丁家村宰了那几百个绿营杂毛,高塔村的一百多假鞑子骑兵和那些包衣奴才也就不足为虑了。这在兵法上叫做…..嗯,叫做各个击破。” “可你想过没有,”唐坤又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万一你在攻击丁家村清虏的时候,高塔村的鞑子闻讯赶过来支援怎么办?要知道,两地虽然隔着山,却有大路相通,不过七八里远。到时候,鞑子的总兵力可就是你的四倍有余。我等出发之前,大人就曾交代过,遇到大队清虏不得硬拼,难道你忘了吗?” “可大人也说过,遇到鞑子的哨骑,一律格杀勿论!”王樟堂话里带有一丝狡辩的问道,“这么点鞑子算个屁的大队人马,顶多算一些哨骑罢了。” 唐坤还准备说些什么,两个军士带着一个少年走了过来,只见那少年浑身是血,被牢牢地控制着,却仍然在不停地挣扎。 “怎么回事?”王樟堂皱起了眉头。 “禀告大人,我俩在丁家村外的一处山坡山发现了这个小子。” 原来如此,王樟堂点点头,让军士放手,并开始向这个少年,也就是丁小满询问起各种情况来。 丁小满已经隐约认识到,眼前的明军和屠村的那伙人不是一伙的,因为二者在穿着上完全不一样。不过,心里面似乎仍然有顾虑,不愿意开口。 经过王樟堂的再三耐心询问,丁小满在一声大哭之后说起了村子里的遭遇。 这下,王樟堂、唐坤以及周围的明军士卒都是义愤填膺。先前侦骑去打探的时候,没有深入到丁家村里面,只是知道清军占领了这个村子,村民恐怕凶多吉少。但眼下听丁小满这么一说,大家对清军的暴行有了更直面的认识,心中顿时腾起满腔怒火。 “给他上点药,包扎一下伤口!”王樟堂指了指丁小满,朝身边的一个军士吩咐道,之后又咬牙切齿道,“今日不剁了这帮杂碎,老子就不是人养的!” “好吧,听你的,打!”唐坤也不再反对王樟堂出击的决定。 两人统一了意见之后,迅速部署起来。休息了一会儿的明军骑兵们纷纷起身,给战马套上马鞍,并检查了随身携带的各种武器。 此次,王樟堂手下的飞虎营骑兵有二百人,由唐坤直领的侦骑队军士有三十多人,两部加起来,面对清军仍然处在劣势,但两人现在都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只想狠狠地给那些丧心病狂的清军一个教训。 在离开此之前,唐坤又派了几名侦骑回万寿桥营地通报这一敌情。 随后,两百多名带着满腔怒火的明军官兵开始朝着丁家村方向而去。 ********* 过了不到两刻钟,王樟堂等人便出现在了丁小满先前趴过的那处小山包上,静静地打量着山下的丁家村。 只见丁家村北面、西面的地势都很平坦,全村人平时耕种的田地就主要分布在这两个方向,东面和南面则分布着一些丘陵。眼下,村西、村东的旷野上已经扎下了一些营帐,从旗号上看是绿营兵无疑,不过却没有看到满洲兵在村外扎营的迹象,看来都在村里。(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前哨战(二) “村外的都是绿营兵,满洲鞑子似乎都在村里宿营。”唐坤指了指村外的一片帐篷和村里面已经升起的炊烟,对王樟堂说道,“绿营兵的扎营地点离村子不远,只有几十步之遥,看来是在为主子们值哨,另外村子南面、东面也都布置着一些岗哨。不过,看起来都不怎么严密。” “鞑子自以为打了这么多胜仗,大明的军队早已闻风丧胆,跑都来不及哪里还有心思去袭击他们?”王樟堂冷笑道,“既是如此,老子们今日就给他们一个教训。” “不过,村里面的满洲鞑子虽然不多,只有五六十个,却都是巴牙喇营的军士,乃是各旗中的精锐,你想好怎么打了没有?”唐坤问道。 “先派一百人从东面山上的林子里摸进村子里,解决掉那几十个满洲鞑子。鞑子再精锐,咱们两个对付他们一个,又是在突袭的情况下,总该够了吧?”王樟堂说道,“进村的这一百人由我亲自统率,其余的一百三十骑由你统率。等到我们进了村里与鞑子交上手之后,就以三声铳响为号,到时候你们再全力冲击绿营兵的营地。绿营兵不过四百多人,又无多少骑兵,他们的官佐估计也都进村与鞑子一起吃饭去了,多半抵挡不住你们的攻击。即便你们攻击受阻,等我杀光了那几十个鞑子,也会尽快带着人出来接应你们。” “行,不过进村的人还是由我带吧,”唐坤略作思索之后说道,“毕竟我们侦骑队平时经受这方面的训练要多一些。你们是骑兵营的,这可不是你们的老本行。” 唐坤说的也不无道理,与注重野战能力的飞虎营不同,侦骑队的军士平时接受的训练以侦察、暗杀等科目为主,干起这种摸进村打闷棍的事来的确要顺手一些。 “好吧,”想了一下,王樟堂答应了下来,“我再调七十人给你,进村之后一切小心,如果顺利的话就鸣铳为号,我听到三声铳响便立刻带队冲击绿营兵营地。” 唐坤点了点头,之后便与王樟堂迅速安排起来。 七十名骑兵被暂时调归唐坤指挥,所有参与进村突袭的明军士兵都抛下了那些显得累赘的装备,只留下了身上的棉甲和一两件趁手的短兵器,腰刀、短斧或是手弩,有二十名士兵则拿上了燧发枪负责火力支援。 没多久,“突袭小分队”便一切准备就绪,只等摸进村了。 “当心点!”唐坤带队离开之前,王樟堂再次叮嘱了一句。 “嗬,你今天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放心,不到光复整个大明的那一天,我唐坤是不会死的!”唐坤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又指了指不远处的丁小满,“再者,这位小兄弟把村里的情况也都跟我们说了,出不了差错。” 说完,唐坤便带着一百名参与突袭的士兵朝着村东边的那一片丘陵绕了过去。 …… 丁家村 村东和村南的边缘处,各有几名绿营兵在放着哨。本来在这里值哨的还有几名满洲巴牙喇兵,但快到吃饭的时间,他们都进村去了。 一想到这里,绿营兵们便感到有些岔岔然,凭什么那帮满洲兵就能按时吃饭,而自己就只能饿着肚子在这里替他们放哨?不过,这也仅仅是想想而已,绿营兵们就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公开对自己的主子提出哪怕一点质疑。 至于说到值哨的作用,绿营兵们也都认为这完全是是多此一举,他们跟随总兵徐勇从安徽一路南下,进入明军的控制区之后,还从没有遇到过一支抵抗得力的明军,更不要说有哪支明军敢主动向他们发起进攻了。再者,村子的西边和北边就驻扎着几百弟兄,村里还有几十个最强悍的巴牙喇兵,就算是上千明军恐怕也不敢来捋虎须。更何况山那边的高塘村驻扎着几百汉军旗兵,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便能立即过来支援,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真他娘*的没劲!村东的一名绿营兵一边抱怨着一边打了个哈且。 “咻!——哧!”还没等这名绿营兵把嘴巴收回,一支弩箭便准确地穿过了他的脖子。彻骨的冰冷和剧痛之后,紧接着便是一阵让人无法抵抗的无力感,绿营兵还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便失去所有意识,倒在了地上。 “扑通!”“扑通!”随着几声闷响,其余的几名绿营兵也全部中箭倒地。 一名明军士兵从数十步开外的草丛里弹出头,观察了一下情况,随后向后招了招手,几十名明军官兵纷纷从藏身处出来,小心翼翼地越过村口的绿营兵尸体,朝着村里摸去。 村子南边,相同的一幕几乎同时上演,另外几十名明军官兵干掉了村口放哨的绿营兵之后进了村里。 不久,两股明军在村子东南角的一处院墙下会合,带队的百总唐坤小声地将接下来需要注意的事项向军官和伍长、什长们交代了下去。 …… 村中几间最宽敞的房屋内,屋里哇啦的说笑声不断传出。 此刻,每一间房屋都坐了十来个身着重甲的军士,个个身材粗壮,铠甲上的铁叶反射出晃眼的光,布满凶悍和戾气的面孔与汉人有着明显的不同,脱去了头盔的脑袋上裸露着大片泛青的头皮,一根细长的金钱鼠尾晃悠悠地从脑后垂下。这些便是满洲镶白旗巴牙喇营的军士。 巴牙喇营是皇太极在位时将每一旗各牛录中的巴雅喇兵抽出而组建成的,算得上是各旗中最为精锐的常备军,在长年的征战中为清廷立下过赫赫战功,手上也沾满罢了无数无辜百姓的鲜血。 眼下,这五十几个巴牙喇兵正在一边吃饭一边高声谈笑着,或谈论着此次南下后的各种不同寻常的收获,或嘲笑着明军和大明百姓的怯懦无能等等,每当说到尽兴处,都会一起爆发出肆无忌惮的大笑。 正中的一间房屋里,一名分得拨什库(各旗巴牙喇营、阿礼哈超哈营等披甲战兵营中,五十几人为一队,领队的军官称分得拨什库,汉语名骁骑校)打扮的满洲官佐坐在首位上,在他的下首则是几名专达(什长)模样的巴牙喇兵小头目以及一名绿营千总和两名把总。 那绿营千总和两名把总正在不停地说着各种恭维话,再由一名汉人通事翻译成满语,不时引得那分得拨什库和几名专达得意洋洋地大笑。 “扑通!”正当那几个绿营军官说得高兴的时候,屋顶突然传来一声闷响,似乎有人将什么东西扔到了房顶,随即便是噼噼啪啪地作响,很显然是屋顶的茅草被点着了。 这下,屋中的众人都是脸色一变,放下了手中的碗。 紧接着,一名专达模样的小头目猛地站了起来,抽出腰间的顺刀朝门外一指,几里哇啦地吼了一句。顿时,那名分得拨什库以及其余几名专达也全都站了起来,以最快的速度拔出了腰间的兵器。 与此同时,其余的几间房屋内也都传来了巴牙喇兵们的惊叫怒骂,混合着簌簌的铁叶碰撞声和尖锐的兵器出鞘声,响成了一片。(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前哨战(三) 当屋中的巴牙喇兵慌作一团的时候,唐坤率领的一百多名明军官兵已经分成五组,来到了巴牙喇兵们所在的五间房屋外,做好了攻击前的准备。 总体来讲,明军官兵们进入村子以后还算比较顺利的。如今正值乍暖还寒之际,天气还比较冷,巴牙喇兵们为了御寒,再加之不大相信有谁能越过村外的绿营兵大部队和村口的岗哨对自己发动偷袭,所以在屋中都把门给虚掩上了,没有注意到悄悄摸过来的明军。 虽然后来明军在快要抵达目的地的时候被一个出来小解的巴牙喇兵发现了,但那个巴牙喇兵还没来得及发出警报便被两支弩箭同时射穿了脖子。 此次来到丁家村的巴牙喇兵包括那个分得拨什库在内,共有五十三人,有七人去村北的草地上放那一百多匹战马去了,还有一人已经被明军悄无声息地干掉,于是村里的巴牙喇兵还剩下四十五人,带上那三个进村来吃饭的绿营军官和那千总的两名亲兵也不过五十人,而摸进村的明军共有一百零四人,足足是清军人数的两倍有余。 但即便是如此,胆大心细的唐坤依然没有放松警惕,在这之前便已做了周密的安排,将所有人分成了五组,每一组中配有四名拿燧发枪的军士和三名拿手弩的军士,每一组分别负责对付一屋的清军。 领着众人小心翼翼地推进到屋外,唐坤一声令下,事先准备好的火把被同时扔上了房顶。近来一直没有下雨,屋顶上的茅草早已干燥无比,一遇火便熊熊燃烧起来。与此同时,各组拿燧发枪和手弩的军士纷纷将枪口和弩箭对准了门口和窗户,手持短斧腰刀的军士则潜到了门口和窗户两侧,准备随时破门或破窗而入。 唐坤亲自带的那一组所对付的恰好是那分得拨什库和绿营千总所在的房屋。 当门外的响动传来之后,那几个身经百战的专达连头盔都顾不上戴,以最快的速度拿起放在身边的兵器便朝门外冲去。 冲在最前的是一名满脸瘆人疤痕的专达,操起一把寒光闪闪的利斧,一脚将门撩开,大喊着冲了出去。虽然已经知道有人发起了偷袭,但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恐惧,反而尽是愤怒和战前的亢奋,他发誓一定要用手中的兵器将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明人斩成两段。 “啊!”就在那专达刚跨出房门的时候,一支飞来的利箭便准确地射中了他的左眼,由于距离近,弩箭的威力也大,箭头竟从他的后脑勺冒了出来。受此一击,专达彻底丧失了战斗力,倒在地上做着死亡前的最后挣扎。 跟在其后的另一名专达则躲过了射来的弩箭,看到同伴被杀,顿时勃然大怒,怒吼着便朝前面那几名放箭的明军士兵扑去。不料,这名专达越过房门没多久,便见一道寒光自左侧而来,他扬起手中的顺刀便是一挡,铿锵的金属碰撞声之后,袭击者手中的兵器立时被挡开。不料还没等他松半口气,又一道寒光从右侧以凌厉之势直扑而来。 此刻,这名专达的招式用老,只能下意识地偏过头,但还是被一柄短斧重重砍在了肩头,他的身子顿时为之一偏,同时大吼一声,迅猛地收回顺刀一劈,将那名偷袭的明军士卒砍到。几乎就在同一瞬间,原先那名失手的明军旗总终于抓住了机会,以力劈华山之势力一刀砍在巴牙喇专达的脖子上。一阵飞起的血雨过后,这名专达大睁着眼睛,在地上死不瞑目。 “砰!砰!……”第二名专达倒地的同时,唐坤一声令下,组内四名手持燧发枪的军士开了火,铅弹分别从房门和窗户射进屋内。 从门里面冲出来的第三名专达立刻中弹倒地,高速飞行的弹丸撕开了他身上的几重甲,将他的五脏六腑搅了个稀里哗啦。屋中的一名绿营把总也被一颗从窗户里射进来的铅弹当场爆头。 与此同时,在其余几间房屋前,爆豆般的燧发枪响声也是此起彼伏。腾起的白烟中,大叫着从屋内冲出来的巴雅喇兵们被打倒一地。 虽然屋中的巴牙喇兵们已经知道门外的偷袭者预谋已久且装备了犀利的火器,但他们却不得不继续往门外冲。没办法,房顶的茅草已经绕起来了,屋内的烟雾越来越浓,如果还呆在屋里不动,即便没有偷袭者的攻击,他们也得被熏死不可。 没多久,门外手持燧发枪和手弩的明军士卒便发射完毕,趁着这个空档,越来越多的巴牙喇兵涌出了门外。 来不及再次装填的燧发枪手们丢下手中的燧发枪,抽出了腰间的刀、斧等兵器冲了上去,那些持着手弩的军士利用装填便利的优势再此发射了一轮之后也抛弃手弩加入到了近战的队伍中。 先前的一轮突袭中,被燧发枪、弩箭射死或被门边的刀斧砍死的巴牙喇兵共有十七名,眼下只剩下了二十八人。而明军不过伤亡了三四人,在数量上已经形成了绝对优势,并且通过之前的布置已经对巴牙喇兵们形成了半包围的态势。 “杀奴!”唐坤大吼一声,带着身边两名军士扬起兵器朝着那名分得拨什库冲了过去。 “杀奴!!”其余的明军官兵带着满腔怒火大声地响应着,按着事前的计划分成三四人一组,每组盯着一个巴牙喇兵扑去。 面对自三面而来的明军,背靠着熊熊大火的巴牙喇兵们却没有丝毫畏惧,发出了同样亢奋的吼叫声,气势汹汹地迎了上去。 …… 守在村外的王樟堂听到村里传来的燧发枪响和惊天呐喊之后,便下令早已蓄势待发的一百三十余名骑兵绕过小丘,朝着村西和村北旷野中的绿营兵营地发起了冲击。 村里异常的响动同样传到了村外的绿营兵和正在放马的那七个巴牙喇兵耳中。 那几个巴牙喇兵知道大事不妙,留下两人留在原地照看马匹,其余五人则跨上坐骑、抽出兵器朝村里冲去。 与反应迅速的巴牙喇兵相比,绿营兵们就显得有些混乱了,再加之最高级别的三名军官都不在,很长时间都不能做出有效的反应。尽管大部分人都将兵器抓在了手中,但眼下敌情不明,他们却不知道究竟该留在原地等着上官回来下令还是该立刻冲进村去察看一下情况。 “明军骑兵!”就在大部分绿营兵们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些眼尖的人看到了从小山丘后面冒出来的几匹战马和马上骑士的红色衣甲,大呼小叫起道。 紧接着,从山丘后面冒出的骑兵越来越多,如同一支红色的箭头朝着绿营兵的营地疾驰而来。 “敌袭,敌袭!”慌乱的叫声立时响遍了整个绿营兵营地。但此时营中的千总和两名把总都不在场,而那些哨官们平时又谁也不服谁,根本不能在短时间内推选一个最高指挥官出来,对士兵进行统一的组织,每个人都是只指挥着各自手下的士兵手忙脚乱地进行着自认为正确的部署。一时间,整个营盘中脚步繁杂、令旗乱舞,如同炸了锅一样。 “杀!”王樟堂挥舞着手中的马刀,大吼起来,眼中喷出的怒火几乎要将整个绿营兵营地吞噬。此次出来担任巡视警戒的任务,他没有携带他那杆惯用的精铁长枪。不过,无论是使用什么武器,都无法妨碍他发泄心中的万丈怒火了。 一百多明军骑兵如同一股红色急流,离绿营兵们越来越近,进入营地百步之内,引发的地皮震颤更是令绿营兵们感到后背脊发凉。 ‘“放箭!放箭!”处在营地最边缘的一名清军哨官大叫起来。 随后,一阵杂乱的箭雨朝着明军骑兵扑去,将冲在最前面的明军骑兵射落了七八个。但绿营兵们的运气也就到此为止了,转瞬即至的明军骑兵冲进了他们的营地,手起刀落之间,带出了阵阵瓢泼般的血雨。 一支缺乏有效组织的步兵抵挡一支有着统一指挥的骑兵,结果必然是灾难性的。 任何挡在明军骑兵前方的绿营兵不是被撞飞出去便是被砍得尸首异处。王樟堂等人没费多大力气便将清军营地冲了个对穿,顺便还解决掉了那两名在营地不远处草地上照看战马的巴牙喇兵。 冲穿了清军营地之后,王樟堂没有做丝毫停留,率领手下的骑兵迅速地转了一个弯,继续朝那些惊慌失措的绿营兵冲去…… 村里的战斗渐渐地进入了尾声,二十几个巴牙喇兵在一百多名组织有序的明军官兵的围剿下越来越少。尽管巴牙喇兵身经百战、悍勇异常,给攻击他们的明军造成了不小伤亡,但明军官兵也都是训练有素,并且是多对一,在总体上还是处于优势。 唯一的意外便是那五名突然从村外冲进来的巴牙喇兵。他们企图从背后向明军发起进攻,从而打开局面,但由于人数太少,并且大老远就被明军看到了,因此仅仅造成了几名明军的伤亡便被剿杀干净。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唐坤以左肩负伤为代价斩杀了那名分得拨什库之后,环顾四周,已经没有一个站着的巴牙喇兵了。 “大人,这俩厮躲在一边装死,被我们发现了。”几名浑身浴血的士卒将两个战战兢兢的人揪过来扔到了唐坤脚下。 唐坤一看,原来是一名穿着绿营千总衣甲的官佐,还有一个身穿布衣却剔着金钱鼠尾的人,似乎是通事一类的人物。 “先押起来!”轻蔑地看了这两人一眼,唐坤朝周围吩咐道,“把还没断气的鞑子解决掉,首级先不忙着砍,先出去支援王把总他们。” “遵命!” …… 当唐坤带着人穿过村子赶到村西的时候,绿营兵们在王樟堂的几轮冲击下已经溃散大半,只有少部分死硬分子还在顽抗着,利用一切障碍物抵抗着明军骑兵的冲击,并不断地放箭,也给明军造成了一定的伤亡。 等到唐坤带人从背后发起进攻,仅剩的这些死硬分子也全都崩溃了,一起加入到了溃散的队伍中。 面对满地乱窜的绿营溃兵,王樟堂当然不会客气,率领手下的骑兵一次又一次地冲入其中大砍大杀,唐坤也带着人从后追杀。完全失去了指挥体系和战斗意志的绿营兵根本不敢回头反击。整个战斗完全陷入了一边倒的屠杀状态。 最后,小部分绿营兵逃脱了明军的追杀,往东边的高塔村狂奔而去,但有一多半人还是倒在了旷野之中或是跪在原地不停地求饶。结果,那些求饶的绿营兵也全部被杀红了眼的王樟堂和他手下的骑兵砍死。 “你们的损失情况如何?”战斗结束之后,王樟堂跳下马,来到唐坤跟前问道。 “死了二十八个,重伤的有十个,五十个满洲鞑子包括后来从村外冲进来的五个,无一漏网。”唐坤说完又问,“你们呢?” “死了二十个,重伤的有十来个,”王樟堂说完又忍不住骂了一句,“真他娘*的晦气,打一帮汉奸也费了这么大劲。” “行了,咱们已经赚了,”唐坤指了指旷野中密密麻麻的绿营兵尸体,又指指东边的高塔村方向,“我们还是快点准备一下吧。眼下离天黑还早着呢,高塔村的鞑子说不定马上就会过来报复。” 王樟堂点点头,随后众人便一同回村准备起来。 …… 不到半个时辰,丁家村东面的丘陵后面便钻出了大批骑兵,只见他们的旗帜和铠甲都是白色镶红边,足足有数百骑,正气势汹汹地朝丁家村扑来。 这些便是汉军镶白旗阿礼哈超哈营的军士,其中有三队大约一百五十余名披甲战兵,身着内镶铁叶、外面缀有粗大铜钉的棉甲,头戴避雷针式的尖顶黑盔,每人配有双马。此外还有三百名旗中余丁辅兵和包衣阿哈等跟役,有着旗籍的辅兵也穿着无铁叶棉甲,戴着尖顶黑盔,配发了武器作为预备队使用,而包衣阿哈们的待遇则要还要差上一些,没有穿戴盔甲,手中的武器简陋无比,有的干脆是赤手空拳,但也人人有马。 数百清骑通过丘陵间的大道,从东北方向朝丁家村逼近,一时间烟尘弥漫、蹄声隆隆,似乎连地皮也微微颤抖起来。 这支汉军旗骑兵一直奔到丁家村东北角近二百步的距离方才停下,静静地面对着一片寂静的村子。 “袭击你们的伪明军队有多少?”队列中一杆甲喇章京的大纛下,一名盔上竖着红缨、胸前有着锃亮护心镜的汉军旗清将带着一丝不屑朝着身后的两名惊魂未定的绿营哨官问道。 “回大人的话,大概…大概有两三百人。”一名绿营哨官战战兢兢道。 清将没有说话,而是面无表情地看向了另一名绿营哨官。 “没错,就是两…两三百人。”另一名绿营哨官也诚惶诚恐地附和道。 “哼!”清将不屑地哼了一声,语气中带着无尽的蔑视,“你们这些无用的尼堪(满语词汇,意为“汉人”),每年耗费大清那么多的粮饷,却被只有你们一半的伪明军队打得落花流水!大清的脸面都让你们丢尽了!” 在这一时期,汉军八旗中各旗的旗丁都是汉人,但是许多军官职务却由满人或者蒙古人担任。不过,眼下这个嘲笑汉人无用的清将既不是满人也不是蒙古人,说到底,他以前也是汉人,而且还大有来头。 这名清将名叫塞尚滨,姓宁尔佳氏,是这支汉军镶白旗骑兵的最高将领,原本是牛录章京,由于此次领兵出征,便加了甲喇章京衔。只见这塞尚滨三十上下,长着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一脸络腮胡子,也算得上相貌堂堂,可是一副五短身材却与这堂堂的相貌有些不大相称。虽然有着这么个不足,但他的来历却不同一般,他的远方叔祖便是当前的内弘文院大学士宁完我。 虽然有着这么一个有背景的叔祖,但塞尚滨能有今日的职位也是完全靠着他自身的努力换来的。就在十五年前,他还是满洲镶白旗下的一个汉人包衣阿哈,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被选入辅兵队伍,凭着自己的努力表现获得了主子们的一片好评,得以被抬籍入旗,调入镶白旗下的汉军牛录中充作了战兵。等到皇太极即位,设立汉军八旗,在屡次作战中表现突出的塞尚滨便被提拔为汉军镶白旗的壮达(什长)。 再后来,尝到了甜头的塞尚滨更加坚定了为大清效力的决心,几乎参与了之后后金军和清军对明军的所有大型军事行动,崇祯九年和崇祯十一年的两次破口入寇,崇祯十四年的松锦之战,崇祯十七年的一片石之战等等,在这些行动中战功赫赫,官升至牛录章京并被赐姓宁尔佳氏。从此以后,塞尚滨便将自己的名字从原来的宁二蛋改成了现在的名字。经过这么多年的征战,塞尚滨早就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满人,所以才会如此轻蔑地嘲笑汉人无能。 “大人快看!”正在塞尚滨在嘲笑着绿营兵无能的时候,身边的一名分得拨什库指着村口方向大声怒吼起来,“那些下贱的尼堪居然用这种方式来羞辱我们的那些死去的勇士!” 塞尚滨顺着分得拨什库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村口的树上倒挂着一连串无头的尸体,从他们身上那尚未剥去的精良铁甲便能看出,那是此次跟随绿营一起行动的镶白旗巴雅喇营的勇士,而且隐隐约约还可以看到村中有身着红色衣甲的明军在行动。 “大人,快点下令进攻吧!剁碎那帮该死的尼堪,为死去的勇士报仇!”这名分得拨什库双目尽赤,怒吼道。他是真正的满人,同胞哥哥便在这批巴牙喇兵当中,如今见哥哥凶多吉少,他已经怒不可遏。 “好!”塞尚滨重重地点下了头,咬牙切齿道,“该死的尼堪,胆敢如此羞辱我们的勇士!今日便让他们见识一下八旗铁骑的厉害!”(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小胜,赐字 随着那甲喇章京塞尚滨的一声令下,汉军镶白旗清兵们立刻行动起来。 大概一队五十余名披甲战兵和一百多名辅兵离开大队催马前行,向村子方向继续推进了数十步之后立刻下马,操起各种武器,顺刀、虎枪、铁胎弓等等,在两名分得拨什库的指挥下来到村子北面排成了八旗步兵进攻的惯用队形。手持刀盾斧等沉重短兵器的披甲战兵在前,一些善射的轻甲辅兵紧随其后,随时准备对明军进行压制。 而剩下的一百多名披甲骑兵和一百多包衣阿哈则则继续留在马上,由塞尚滨亲自指挥着,在村子边缘虎视眈眈,准备在进村的同伴将明军击溃之后便进行最后的突击,将逃出村来的明军溃兵彻底剿杀干净。 至于派进村的这二百多战兵辅兵是否能将明军击溃,塞尚滨觉得也没有任何悬念,他之前便已问过多名败逃回来的绿营官兵,得知明军不过两百人出头。既是如此,他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想当年的松锦之战,他可是带着数十骑便杀得数百明军狼狈逃窜,几天前的湘阴之战,明军的战斗力更是让他鄙视不已。虽然眼下村中的这股明军曾击败过两倍于他们的绿营兵,但塞尚滨也仅仅是把原因归结为绿营兵的无用而已。 抬头看了看天色,塞尚滨觉得在天黑之前结束战斗是完全没问题的,面露狰狞地吩咐道:“等攻进这个小村子,务必要将这股卑鄙的尼堪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村东头的一处小院内,王樟堂正小心翼翼地将头探出院墙,打量着村外清兵的动静。在他身后隐蔽着三十余名明军士卒,其中有二十人手里拿着燧发枪,枪中已经装填好了弹药。与此同时,左侧数十步开外的另一处小院里,唐坤同样带着三十余名士卒在小心地潜伏着。 这两处小院之间便是从村北进村的大道,各有一段一人来高的院墙正对着村北。面对着这种有利条件,王樟堂当然不会放过,让士卒们从别处挖来大量泥土垫在院墙内侧便获得了一处绝佳的射击工事。虽然他从来不怕与清兵当面对阵,但当初在教导营也学会了要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杀伤效果的宗旨。除此之外,在村子边缘的其它三个方向,他也安排了岗哨,并将其余的人马布置在村中作为机动力量,以防突发情况。 很快,塞尚滨发动了进攻的命令。两名分得拨什库抽出佩刀往前一指,两百多名汉军镶白旗战兵和辅兵便紧紧地攥着着手里的兵器小跑着朝村子方向推进,面目之凶横,似乎要将村里的明军斩尽杀绝。 院墙后的王樟堂则冷冷地看着冲过来的清兵们,示意身后拿燧发枪的士卒排成三段击的队形。旁边的一处院子,唐坤发出了同样的命令。 这些士卒虽然都是骑兵,但平时也接受过一定的火器操练,尽管在娴熟程度上还比不上专门的火器队士卒,不过在这种地势下打这么些个汉军八旗兵还是绰绰有余的。 清兵离村口越来越近了,抵达离村口只有百步之遥的时候,随着一名分得拨什库的一声令下,这些汉八旗战兵、辅兵们便一齐发出野狼般的狂吼,扬起手中的兵器开始了全面冲刺。 一百步…八十步……村里的明军一直没有动静。 当冲在最前的一名战兵壮达进入了离村口的院墙只有六十步的时候,王樟堂突然大吼一声:“射击!” “砰!砰!砰!……”话音刚落,王樟堂所在小院中,第一排八名燧发枪手一齐射击,这一连串爆豆般的枪响尚未散尽,唐坤所在小院中的第一排八支燧发枪也发出了怒吼。 伴随着溅起的朵朵血花,冲在最前的清兵立刻倒下了十一个。稍显密集的队形让清兵们成了明军燧发枪手最好的靶子,在如此近的距离上,廉价的铅弹轻而易举地撕裂了他们身上的棉甲,钻入体内之后却是势头不减,连蹦带跳地将其中的内脏搅了个稀巴烂。 倒下的清兵大都当场毙命,没死的也发出宛如来自修罗地狱的惨叫,但随后便被后续而至的同伴踏死。 两处院墙内,第一排明军士卒已经迅速退后,第二排接替他们进入了射击位置。 此次外出担任巡视警戒任务,王樟堂指挥的飞虎营甲队甲司共携带了五十支燧发枪,唐坤率领的三十余侦骑中也装备有十余支。眼下有近五十支被调到了村北,虽然在火力上算不上太强,但对付起攻击面有限的二百清兵来,杀伤效果却不可忽视。 又一阵爆豆作响过后,整个村北上空飘起了一层狭长的白烟,立志杀敌的清兵还没够得着明军便纷纷倒地。 此时,清兵当中的弓箭手也开始张弓搭箭对明军进行压制。不过,由于射击角度的问题,放出的箭支大都直接从明军士卒的头顶上飞过,即便有部分命中目标,对甲胄齐全的明军也造成不了多大的伤害。 明军燧发枪三轮射击过后,清兵也只不过推进了三四十步,但倒在地上的尸体却已经有三十余具。 虽然同伴的鲜血和死前的惨象将清兵们的狂热浇灭了不少,但八旗军军法严酷,不到万不得已还没有人敢掉头逃跑,于是继续如同潮水般向前涌去。 转眼间,最前排的清兵已经推进到离院墙二十步的距离,能够看到明军士卒头盔下那冷森森的面罩。眼看着胜利在望,清兵中再次燃起希望,加快了冲刺速度。 然而就在这时候,最先发射完的第一排明军燧发枪手们已经重新装填好了弹药,对着冲过来的清兵便是又一轮齐射。 距离的缩短,再加之已经准备进村的清兵在队列上变得紧密了不少,明军燧发枪的命中率骤然提升。这一轮射击竟然只有两发落空,十四名清兵或惨叫着或是连惨叫也来不及发出便失去了所有战斗力。 等到明军的燧发枪进行完第五轮射击,冲锋在前的清兵离院墙只有咫尺之遥,几乎是触手可及。 明军士卒们赶紧后退。这一“怯懦”的表现令清兵们大为兴奋,高喊着“杀光明狗”之类的口号准备冲上去翻越那低矮的院墙,或是直接冲上入村的大道翻越另一面院墙,两面夹击。 不料,还没等清兵们从兴奋中醒悟过来,令他们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冲到墙边准备翻墙的的清兵还没来得及站稳便掉进了明军事先挖好的陷坑中,“扑通”、“扑通”的闷响不绝于耳,接踵而至便是连绵不绝的惨叫,陷坑里密密麻麻的尖锐木签将一个个清兵扎得血肉模糊,像那些头先栽下去的更是当场毙命。即使有少数清兵侥幸攀上墙头,也很快变成了明军的刀下之鬼。 与此同时,那些冲上进村的大道的清兵也纷纷中招,掉进陷坑里被扎得鬼哭狼嚎。一些清兵甚至在侥幸越过一个陷坑之后又掉进了另一个里面,一时间,整支队伍的冲势为之一滞。从高处往下看,村口尽是一片涌动的白色,却一时难以向村内推进半分。 而面对着这样一个好机会,明军又岂能放过?在王樟堂和唐坤的指挥下,刚刚后退的明军士卒重新来到院墙边对着墙外陷入慌乱的清兵开了火。 顿时,血雨再次横飞,那些及时在陷坑前收住了脚或是刚刚侥幸从陷坑里爬出的清兵再也没能逃过这一劫,就此送了性命。整个清军队形越发地混乱起来。 村外二百步的位置,那甲喇章京塞尚滨看到眼前的一幕,紧紧地抓着缰绳,皱起了眉头。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手下的勇士为了攻打一个破村子居然要付出这样的代价。 正当塞尚滨在盘算着是不是要换一个方向进攻的时候,突然听到南面隐隐约约传来一阵闷雷般的响动。紧接着,一名哨探向这边狂奔而来,跑到十几步开外勒住马头、翻身下马,连滚带爬地来到塞尚滨跟前,焦急地喊道:“主子,不好了!南面又有伪明骑兵来了!” “有多少人?”塞尚滨顿时为之一惊,身体微微前倾,瞪起眼睛大声问道。 “大概有二百来骑。” 二百来骑?听到这个数字之后,塞尚滨稍微松了口气,觉得事情还不是那么严重,眼下自己身边还有一百多披甲骑兵和一百几十名包衣阿哈,并不占多大劣势。尽管包衣阿哈们没有盔甲,手里只有一样简陋的武器,属于炮灰之类,但明军又能有多少战斗力呢? “大人,快点下令出击吧!给那些自不量力的尼堪们一个教训!”塞尚滨身边的那名满洲分得拨什库大声地喊了起来。 此刻,不管塞尚滨想不想出击,形势都由不得他了,要是还呆在原地不动任由明军骑兵冲杀过来,后果将更为严重。 点了点头,塞尚滨抽出佩刀,朝天一指,大吼道:“勇士们,跟我过去杀光那些尼堪!” 这下,所有的披甲战兵包括包衣阿哈们都大声地响应起来,举起了手中的武器。这些包衣阿哈虽然没有自由,完全是依附于主子的奴隶,享受的各种待遇也是差到了极点,但他们平时也没少听主子说,只要立下一些战功便可以抬旗、成为真正的旗人。不得不说,这种鼓励确实激起了他们的不少希望。 随着塞尚滨一声令下,这支由披甲战兵和包衣阿哈组成的镶白旗骑兵队伍便朝着南边马蹄声传来的方向奔去。 与此同时,正在小院里指挥作战的王樟堂也得到了手下士卒的通报,飞虎营甲队乙司的把总何盛明领着麾下的二百骑兵前来增援了,派来联络的士卒已经到了村里。 听到这个消息,王樟堂自然是大喜过望,几乎笑出了声。即便没有援兵,他也自信能将这支清军一点点地拖垮乃至全部消灭。如今援兵已到,那这伙清军离全灭也就不远了。 村口,五十几个汉军镶白旗的披甲战兵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与明军作战的主力已经成了辅兵。越来越多的明军从村中被调了出来,加入到了战斗中,隔着陷坑用手弩和缴获的各式弓弩朝清兵射击,使其伤亡数字不断攀升。 在失去了作为领头羊和组织者的披甲战兵之后,清军的攻势逐渐地停住,演化成了和明军在原地的对峙和缠斗。并且,当明军援兵到来的消息传来之时,这种对峙的局面也渐渐地开始动摇。 而到目前为止,明军的伤亡与清军比起来几乎是微乎其微,援军的到来也让王樟堂信心更上了一层楼。看到清兵已经出现了不支之态,再加之不用担心村外的那支清军骑兵的干扰,王樟堂便立刻下令全线反击。 …… 村西的旷野上,那支由汉军镶白旗披甲战兵和包衣阿哈组成的混合骑兵已经与何盛明所率的二百明军骑兵对冲了两次。 经过这两次对冲之后,包衣阿哈们损失惨重、几乎已经完全溃散,在田野中散步得到处都是。此时,包衣阿哈们再也不敢去想什么抬旗了,抬了旗也得有命去享受才是。眼下,他们考虑得更多的便是如何保住自己的小命。 即便是汉军镶白旗的披甲战兵也是损失不小,对面的那支明军骑兵在骑术上与他们相比丝毫不落下风,在战阵配合上甚至还要胜出一筹,再加之数量上又是他们的两倍,而那些包衣炮灰们又起不了什么作用,战争的天平在不经意间已经开始倾斜。 塞尚滨一身威武的甲胄此刻已经沾上了不少血,这支明军不要命的冲锋让他感到了很久都不曾有过的吃力感。但作为一名旗人,他对大清、对八旗的热爱是发自内心的,绝不希望到大清的国威和八旗铁骑的军威受到挑战而蔑视。勒转马头之后,他喘了口气,怒吼一声带领着麾下仅剩的几十个骑兵再次朝明军对冲过去。 …… 进攻丁家村的清兵已经全线崩溃,但王樟堂并未直接带人从村北发起反击,而是回到村中跨上战马之后自村西而出。随后,唐坤率领着四五十骑前去追杀已经溃散逃跑的汉军镶白旗辅兵,其余的百余骑则由王樟堂率领,直接冲向了那支刚刚与何盛明部骑兵对冲而过、由塞尚滨亲自指挥的汉军镶白旗骑兵。 何盛明见王樟堂出村配合自己作战,也是倍感振奋,当即带着手下的骑兵从另一面朝着那支汉军镶白旗骑兵包抄了过去。 王樟堂率队冲入清军骑兵队列之后,便直取那杆甲喇章京官纛下的塞尚滨,任何胆敢阻挡他去路的清兵都被斩落马下。 经过一番砍杀之后,双目尽赤的王樟堂终于逼近了塞尚滨的位置。塞尚滨见到这样一尊浑身浴血的杀神往自己冲来,也是感到后背脊一阵发凉,但无奈身边的护卫已经被冲散大半,其余的护卫也无人能上去抵挡两个回合。 “呀!——”面对着杀红了眼的王樟堂,塞尚滨一咬牙,大吼着为自己壮胆,举起手中的马刀迎了上去。 转瞬之间,两人便已错身而过,随着一声尖锐刺耳的金属颤音,塞尚滨手中的马刀被劈飞,坐骑的脖子也挨了一刀,吃痛之下扬起前蹄悲鸣起来,竟将塞尚滨甩落马下。 跟在王樟堂身后冲锋的两名明军骑兵见清军主将落马,顿时大喜过望,一磕马刺便要过来斩下那颗重量级的首级。 在这一刻,塞尚滨彻底感到了绝望,瞪得溜圆的眼睛里已经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主子,快上马!”正在这时,一名镶白旗骑兵来到塞尚滨跟前,伸出了手。 绝望之中的塞尚滨犹如落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重新燃起了求生的欲望,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以出乎意料的敏捷翻上了马,朝着战场外围狂奔而去。 …… 夜幕降临 丁家村里以及周围的田野中,明军士卒们正在月光下打扫着战场。 战斗已经结束了,明军可谓大获全胜。一百五十余名汉军镶白旗披甲骑兵除了零零星星逃出去二三十人之外,余者全部被消灭。那三百名辅兵和包衣阿哈在溃散之后被明军斩杀了大半,还有大概三四十人逃走,共有五六十人被俘。最大的遗憾便是那甲喇章京塞尚滨居然逃脱了。 村东边,明军士卒们将先前遇害的百余名村民的遗体小心地掩埋好,并将把几十个满洲巴牙喇兵死尸上的心肝全部挑出,摆到墓前作为贡品。 背上裹着纱布的丁小满默默地看着明军士卒们的举动,又望一望已经空无一人的家,再次抽泣起来。 ********* 次日清晨,长沙城以北二十余里,万寿桥 朱大典在中军帐中亲自接见了得胜归来的王樟堂、唐坤、何盛明三人,庞岳也在一边陪同。 今日一大早,朱大典便得知了一个消息:昨日庞岳派出去的巡视警戒部队与清军的前哨部队进行了交战,共歼灭满洲巴雅喇兵五十三人,汉军镶白旗披甲战兵一百二十二人,辅兵一百零四人,包衣阿哈一百一十五人,绿营兵二百九十四人。俘虏镶白旗在籍辅兵三十一人,包衣阿哈二十人,绿营兵七十七人。并缴获甲喇章京官纛一杆,绿营千总旗一面,完好的战马四百零二匹、骡马一百零六匹以及大批武器铠甲。 此战的规模虽不是很大,战果也算不上十分显赫,却也令朱大典感到欣喜不已,因为这毕竟是自己所督率的兵马与清军的第一战。这首战告捷,不得不说是一个好兆头。 庞岳也感到心情大好,有了那缴获来的几百匹战马,自己麾下的骑兵部队又能得到进一步扩充了。 面对当朝兵部尚书、督师大学士的亲自召见,王樟堂等三人多少都感到有些诚惶诚恐,甚至还疏忽了一些礼仪上应注意的细节。但心情大好的朱大典并没有计较这些,语气和蔼地对三人的杀敌之举和所取得的战果进行了一番勉励,并表示自己会尽快为三人申请朝廷嘉奖。 当得知王樟堂和唐坤还未取表字时,朱大典还笑呵呵地表示自己可以为他们取一个。 面对着这一殊荣,王樟堂和唐坤起初还有些不知所措,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庞岳在旁边呵斥了一声,二人才郑重地向朱大典行礼道谢。 朱大典略一沉吟,给王樟堂取表字为“展龙”,给唐坤取表字为“昱乾”。 随后,王樟堂和唐坤两人再次拜谢。(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军心可用 下午,长沙城中显得格外热闹,近几日一直弥漫的那种恐慌气氛也消去了一些。尤其是靠近北门的街区,更是人山人海,官绅士子、贩夫走卒,各色人等应有尽有。不仅如此,城中其它地方还不断有人得到消息之后朝这边涌来,争先恐后、摩肩接踵,似乎是有什么事激起了他们无尽的好奇心。 与北门相通的主街道两侧,大批明军士兵以及长沙府的衙役在竭力地维持着秩序。虽然受到了阻拦,但街道两旁的百姓依然是兴致不减,挤在封锁线外七嘴八舌地冲着街道上行进过来的一支队伍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甚至大呼小叫。 “快看,那两辆小车上装的便是鞑子的人头!” “啧啧,龇牙咧嘴,怪吓人的,一看那相貌,就不是咱们大明的人。” “可不是嘛,脑袋后面还有小辫子哟!” …… 今天早晨,当王樟堂等人得胜归来之后,朱大典便让庞岳派些人手押送着部分缴获的物资和抓获的俘虏去长沙城中游行,以鼓舞城中军民士气。对这一提议,庞岳自然没有什么意见,既能安定人心又能顺便替湖广镇大军做一下宣传,何乐而不为呢?当即便下去安排了。 不久,准备妥当的刚锋营乙队甲司丙局的官兵便押送着被俘的一百多俘虏,带着一百多颗首级以及缴获的部分清兵铠甲、旗帜等前往了长沙城。朱大典也派出了信使乘快马先行,前去通知何腾蛟与一干地方官员,请他们协助配合。 得到了消息的何腾蛟不禁感到有些意外,没想到庞岳的人马出城扎营不过一天便与清军交上了手,还是斩首数百级、俘虏百余人的胜利。 这个战果虽然算不上太过辉煌,但在已经两年没有取得过胜利的何腾蛟看来,无疑是一个大捷。他考虑到自己制下各军的士气的确需要鼓舞,再加上是朱大典派人送信来通知,于是很快便答应了协助事宜,派人去接应了押送俘虏和战利品而来的湖广镇官兵,并安排了部分人手在街道上帮着维持秩序。 此刻的街道上,走在最前面的便是由湖广镇士卒推着的五辆独轮车,每辆车上都码放着二十几颗脑袋,包括那五十几颗满洲巴牙喇兵的脑袋和一些汉军镶白旗满洲军官和普通战兵的脑袋。 为了省事,庞岳没有让官兵们把六百多颗砍下的首级全部带来,只是挑选了那些那些满洲官兵的和那些看起来比较凶恶的汉军战兵脑袋。数量上虽然少了一些,但每一辆车上的首级都被码放成一个标准的金字塔形,倒也显得颇为壮观,引来街边百姓的不住感叹、惊呼。 之后又是十几辆堆着铠甲、旗帜等缴获物资的小车,前几辆便是缴获自那五十几个巴牙喇兵的装备。银白色的精良铁甲,竖着高高避雷针的头盔,更是让百姓们感到新奇无比。 而那些负责维持秩序的明军也都是目瞪口呆,他们当中很多人都是何腾蛟的标营官兵,去年在岳州与满洲八旗交过手,自然是识货的,知道这些盔甲都来自于建奴当中最精锐的巴牙喇兵。他们也清楚地记得,那些凶悍的巴牙喇兵冲入己方的军阵如同劈波斩浪、如入无人之地的场景。而如今,数十颗巴牙喇兵的脑袋和装备就摆在眼前,怎能不令他们感到吃惊? 载着巴牙喇兵装备的小车走过之后,又是一些满载着镶白旗战兵、辅兵盔甲武器旗帜的小车。上面那白色镶红边的铠甲看上去起码有一两百副,血迹都没来得及擦干,依旧带着战场上的血腥味。看到这一幕,那些怀疑湖广镇杀敌数目的百姓以及城中的明军官兵也纷纷打消了心中的疑虑:若不是真的杀了那么多的鞑子,鞑子还能自己把盔甲脱下送过来不成? 紧跟在装载缴获物资的小车之后的便是一百多被俘的俘虏,双手反绑被串成一串,由湖广镇的将士看押着,在街道上垂头丧气地低头走过,他们身上白色镶红边棉甲和脑后的金钱鼠尾在大街上显得格外显眼。 “伤天害理的鞑子!”一个士子模样的年轻人咬牙切齿,指着俘虏大骂道,骂完之后又想采取点行动,由于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工具,干脆一把扯下腰间的玉佩奋力朝街道上的清军俘虏掷去。玉佩正中一个镶白旗辅兵的脑门,将其砸得龇牙咧嘴。 “打鞑子啊!”“娘卖*的鞑子!”……有了这名士子的带头,其余的百姓也都开始采取行动。或许并非所有人都是打心眼里痛恨清军,但几乎每个人都是有从众心理的,在这种整体氛围的影响下,越来越多的人参与了进来。一时间,土块、石块、烂菜叶、鞋子……各种各样的“武器”一齐朝清军的俘虏队伍扔去。 负责维持秩序的明军由于先前曾在清军手里接连栽跟头,眼下也乐得看到百姓们替自己出这口恶气,开始并不阻拦,直到见一些押送的湖广镇士卒的脑袋也被砸出血之后才大声呵斥制止。 押送着俘虏和战利品队伍在城中的各条主街道上游行着,每到一处总能引得百姓们潮涌而至,进而换来阵阵山呼海啸般的惊呼、痛骂以及铺天盖地的土块菜叶等。 后来,脑袋上两处挂彩的刚锋营乙队甲司丙局百总刘武实在受不了百姓们的这种热情,干脆把押送俘虏的任务交给了长沙府的衙役。面对着那些凶神恶煞的官差大爷,百姓们在投掷“武器”的时候才稍微注意了一些。 游行队伍经过长沙府衙、偏沅巡抚衙门和湖广总督衙门前的时候,长沙知府周二南、偏沅巡抚傅上瑞、湖广总督何腾蛟都在幕僚的陪同下走出大门观看。看到眼前的盛况,周二南、傅上瑞也是接连称奇,感叹军民士气变化之快,何腾蛟则神情严峻、捻须沉思不语。 ********* 正当长沙城中热闹非凡的时候,庞岳正在城北的万寿桥与部下们加紧商议着御敌之策。 万寿桥距离长沙城二十余里,东面是植被茂密的高山峻岭,西面是连绵起伏的丘陵,只有中间几里地稍显平坦,北面有一条宽不过十余步、深不及腰、被当地人称作棉溪的小河流。过了河再向北,地势大开,目光所及之处均是大片的稻田和旷野以及点缀其中的低矮丘陵,巍峨的高山只在天边若隐若现。而自万寿桥出发向南走不了二三里,地势也逐渐开阔起来,一直到长沙城下,所遇到的也不过是一些矮丘缓坡,几乎与坦途无二。 如果把万寿桥一带的地势比作一只哑铃的话,湖广镇大军的营盘便位于这哑铃中部,扼守着通向长沙城的官道。如果清军主力自湘阴南下进攻长沙又不像翻山越岭走冤枉路的话,这一带便是必经之处。 而刘承胤部和马进忠部的营盘则分别位于万寿桥西南的李家湾和万寿桥东南的石塘冲,三大营盘成品字形,各相距十里左右,战时可以相互支援。 此时的万寿桥一带,经过湖广镇将士们一天多的埋头苦干,一个方圆数里的大型营盘和相应的防御工事已经基本成形。 营盘外围北面一百几十步,棉溪以南近百步的地方,已经挖好了一道东西长约二里的壕沟,几乎将西侧丘陵和东侧高山之间的平坦地带划断大半,其余的空隙之处也都遍布木栏、拒马。挖出的泥土就近堆在壕沟南侧,砌成一道齐胸高的矮墙,用于迟滞清军前进步伐。 为了防止清军从西边迂回偷袭,庞岳还下令在靠着营地西侧的一座小山丘修筑了防御工事,布置了警戒部队,甚至还配备了一些火炮。至于东面的高山地带,庞岳倒没有太过担心,这片高山地势险峻、植被茂密,就连当地的樵夫、猎人也很少上去,不到万不得已,携带大量辎重的清军不会费那么大的事去翻山越岭。不过,即便如此,庞岳还是没有放松警惕,在山上靠近营盘的区域,布置了许多警戒哨,以防突发情况。 除此之外,营盘边缘北、西、东三个方向外四十步左右的地方,也砌好了一道道齐胸高的矮墙,作为第二道防线。这些土墙之间,留有许多空位,用于放置火炮或是供己方军士出击。 而泰山营、华山营的运输车辆以及烈火营的偏厢战车则被布置在了营盘边缘的要紧之处以及营中的一些重要区域,如中军帐,储藏粮草、弹药的帐篷和收治伤员的医护司帐篷周围,作为最后的屏障。 按照湖广镇满员的编制,华山营和泰山营共有独轮偏厢车一千六百余量,马车八百辆,烈火营双轮偏厢战车一百二十八辆。但由于时间紧促,制造总局没能在战前完成这个标准,除了烈火营的炮车足额之外,华山营和泰山营的独轮偏厢车和马车都缺了三分之一以上。好在此战并不是在平原地带面对四面来攻的敌军,而是可以借助周围地势,因此车辆的缺编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忙活了这么久,军中的士卒却几乎没有人喊累。反倒是王樟堂、唐坤等人在前哨战中的胜利令大伙儿羡慕不已,一些不知轻重的新兵甚至觉得自己没有赶上这一战实在是一种遗憾,白白丧失了立功受奖的机会。全军上下的士气很是高昂。 不过,正在朱大典满含欣慰地感叹军心可用的时候,庞岳向他报告了一条最新的消息:攻占湘阴的清军前锋,汉军镶白旗固山额真佟图赖部和绿营黄州总兵徐勇部已经整装待发,准备从湘阴南下进攻长沙。(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主动出击 听完庞岳的报告之后,朱大典的脸色并未有多少变化,沉吟片刻之后问道:“镶白旗奴酋多铎所率的清虏主力到了何处了?” “探马回报的时候,奴酋多铎所率之主力已经到了湘阴城北二十里处,眼下应该已经抵达湘阴。”庞岳说道,“不过以末将估计,其主力一路南来,途中奔波劳累,早已人疲马乏,恐怕不会立刻南下,多半会在湘阴暂作休整。而已经在湘阴休整过几日的佟图赖、徐勇所部将会再次作为先锋,对长沙进行一番试探性的进攻,以探明我军虚实。如果顺利便一举拿下长沙,倘若不顺利便等待后续主力赶到。” 朱大典点了点头:“慕远言之有理。既是如此,老夫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我三镇数万大军在此,万余清虏前锋还不足为虑。让将士们坚守营垒、严阵以待,若是佟、徐二虏敢来,定要给他们一个教训!” “如此当然最是稳妥,不过,督师,末将倒有另外一番想法。”庞岳说。 “哦?”朱大典感到有些意外,问道,“你有何想法,尽管说吧。” “主动出击,伏击清虏前锋!”庞岳的话简单而明了。 听庞岳如此一说,朱大典愣了一下,虽然他看好庞岳的战场指挥才能,但对这一计划依然感到有些好奇,于是便问:“慕远为何会有如此想法?我军坚守营寨,以逸待劳岂不是更好?” “督师勿虑,请容末将一一道来,”庞岳飞快地梳理了一下头脑中的思路,说道,“清虏此次南下,之前的作战可谓一帆风顺,其全军上下早已骄横不堪,对我军充满轻视之心。若我军出动伏击,与坚守营寨相比,更有出其不意之效,可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胜算更大。一旦得手,将大大挫败敌之锐气,更可鼓舞我军军心士气、安定人心。此外,我军主动出击,可将清虏前锋暂且挡在数十里之外,避免我方部署过早泄露,等到面对清虏主力时更能做到从容不迫。” 沉吟了半晌,朱大典抬起了头看着庞岳:“此举也未尝不可,不知你有几成把握?需要多少兵马?” “回督师的话,如果多铎的主力没有与佟图赖、徐勇二部一同南来,此战的胜算当在七成以上。”庞岳的语气中颇有些自信,“兵力方面,至于步卒,末将军中的三营战兵已经足矣,只是骑兵数额上稍显不足。先前虽然缴获了数百匹战马,但士卒们还未来得及熟悉,不能立即投入使用。” 见庞岳是如此自信,朱大典很是满意,亲身经历过近几十年风云变幻的他知道,大明之所以破败至此,不是因为技不如人、器不如人,而是因为诸多统兵大将都缺乏责任感、缺乏一种必胜的信念,方才导致一败而不可收拾。而如今,庞岳的表现便让他看到了新的希望。 “你还需要多少骑兵?”朱大典向庞岳问道。 庞岳想了想,报出一个数字:“三千。” “好!”朱大典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先将我督标营中的五百骑兵全部调给你,我再立刻派人拿着我的手令去马总兵和定蛮伯军中调一些骑兵过来。” “多谢督师!”庞岳抱拳谢道,能得到朱大典如此毫无条件的支持,他觉得自己的胜算又大了几分。 “都是为了王事,慕远又何需如此见外?认真应对,痛击来犯之敌便可!”朱大典笑道,“不知此次出击的兵马何时出发?由何人统率?” “抓紧准备,连夜出发,由末将亲自统率!” ********* 次日(二月二十一日)上午,湘阴城东南四十里处。 一行人在前往湘阴的官道上行进着。只见这一行人大约有三四十人,全都气喘吁吁、脚步有气无力,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表情。形象方面也令人丝毫不敢恭维,浑身污泥,灰头灰脸,显得狼狈不堪,只有身上那脏乱的白色镶红边甲胄和脑后的小辫子在证明着他们与难民的区别。 这正是从丁家村一战中侥幸逃脱的塞尚滨一行,为了逃脱明军追捕,他们甚至抛弃了战马,改走山间的小路。由于地形不熟,再加之担心被发现而在一处山坳里躲了很长时间,因此几十里的路程足足折腾了一天两夜,好在最终还是弄清了大致方向,脱离了险地。 不过,赶了这么久的路,又没有吃一点东西,塞尚滨实在是撑不住了,走着走着便栽倒在路边的一处小山包下。有了他的带头作用,其余败兵也都放弃了坚持,纷纷倒了下去。 虽说暂时脱离了危险,塞尚滨脸上却没有半点轻松之态,先前只顾着逃命倒也没有顾及那么多,如今暂时脱险了他又开始担心起自己的未来的命运,手下的数百人如今只剩下了这么几十个,不知道回去之后会遭受怎样的惩罚。 想到可能会遇到的各种悲惨遭遇,塞尚滨不禁心灰意冷、悲从中来,捶地大恸:“完了,一切都完了,我对不起主子,对不起皇上,对不起大清!……” 嚎哭了一会儿,塞尚滨竟拔出了自己的腰刀,大喊着:“主子,奴才先去了,愿来世再捍卫大清江山!”说完便要把刀往脖子上抹去。 一直跟在塞尚滨身边的那名满洲分得拨什库赶紧扑上去,抢过他的刀,极力劝阻:“大人,不要这样!尼堪们常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留着有用之身来日报仇才是上策!” 其余的汉军镶白旗败兵们也纷纷涌过来劝阻,言语很是诚恳。 他们之所以劝阻,倒不是因为和塞尚滨的私人交情有多深,而是因为目前幸存的这些人里,就属塞尚滨的职务高,要是他死了,上哪儿再找这么一个顶缸的去? 其实,塞尚滨本来就没有多大决心抹脖子,看到下属们如此“真诚”地劝阻,也就借坡下驴放弃了自杀的举动,只是一个劲地干嚎着。 那分得拨什库和其余的败兵似乎还不大放心,不仅把塞尚滨的腰刀拿开,连周围稍大一点的石头也被悄悄地搬了个一干二净。 过了一会儿,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闷雷般的响动,或躺或坐在地上的众人感到地皮也在微微颤抖。 塞尚滨顿时一个激灵,赶紧坐了起来,辨别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败兵们也都一片哗然,那名分拨库更是三下五除二爬上了旁边的那座小山包,观察起远方的情况。 “大人,是我们的人!镶白旗的兵马!”观察了一会儿,那名分得拨什库兴奋地朝北边一指,冲着下面的塞尚滨等人大喊起来。 塞尚滨和其余败兵们闻得此言,也都迅速地爬上了小山包,朝着分得拨什库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只见北面的旷野上烟尘滚滚,分明有一支大军朝这边开来,再看看那烟尘中密密麻麻的白色镶红边旗帜,正是镶白旗的兵马无疑。 天不亡我!正当塞尚滨准备喊出这句三国演义中频繁出现的台词时,心中却又不禁一阵黯然:眼下倒是逃脱了明军的追捕,只是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在主子的雷霆大怒中逃过一劫…… ********* 长沙城以北五十余里,丁家村 前天傍晚刚刚爆发过一场战斗的丁家村再次迎来了一支大军,规模上比前天交战双方的军队总和还要多上许多。村周围的矮丘旷野上,尽是顶盔披甲的官兵,遮天蔽日的火红色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看那人数,至少有上万之众。 这便是由庞岳亲自率领至此的湖广镇刚锋、陷阵、破军三营以及烈火营的一部分。经过庞岳的提议和参谋司的推演,这里被再次选作战场,作为迎头痛击清军前锋之地。 今日清晨,庞岳便率军抵达了此处,同时按照之前的计划,派出飞虎营以及五百督标营骑兵合约两千骑往北而去,担任骚扰诱敌的任务,将清军引至此地再做决战。 事实上,为了这一战,庞岳已经筹划很久了。前日刚到万寿桥时,他便派出大批骑兵在当地向导的带领下,四处截杀清军哨探和前哨部队,为的就是不泄露己方的部署,为今日的这一战做准备。直到今日,大批侦骑和步卒组成的警戒线依然撒在几十里之外,几乎断绝了清军的所有情报来源。 此次,除了泰山营、华山营和烈火营的一部分留守万寿桥营寨之外,飞虎、刚锋、陷阵、破军四营官兵和烈火营的数百炮兵全部出动。在接到朱大典的手令之后,马进忠让副将王允才亲自带着一千五百骑兵前来助战助战,刘承胤也令麾下参将陈友龙率领一千骑兵前来。如此,除了骚扰诱敌的二千骑兵之外,集结于丁家村的明军还有步卒九千余,骑兵二千五百余,炮兵数百,在数量上已经超过清军前锋兵马。 其中,烈火营装备的诸多火炮全营也是不容小觑的力量。如今的湖广镇烈火营,已经完成了满编,全营装备有红夷六磅炮十门,红夷三磅炮二十门,中型弗朗机炮、弗朗机铜炮二百五十六门,虎蹲炮七十余门以及“神火飞鸦”等其余各种火器。 虽然庞岳为了转移方便、并未下令将烈火营的火炮全部带到丁家村来,但是集结于丁家村的明军炮兵火力依然雄厚:五门六磅炮、十门三磅炮,三十门弗朗机中型火炮,四十门弗朗机铜炮以及三十几门虎蹲炮。 只要一想起这一百多门大小火炮一齐朝着清军怒吼的场景,庞岳就感到心中的激动难以言表,并且他也知道,这一刻已经不远了。能否重创乃至全歼清军前锋兵马,进而沉重地打击整支入侵湖广的清军,就看这丁家村一战!(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诱敌 下午未时左右,丁家村以北二十里处 广阔的荒野上腾起大片烟尘,隆隆的马蹄声和阵阵整齐有力的步伐声如同平地而起的闷雷直上云霄,如林似海的各色旗帜下,一支步骑交加、足有万余之众的大军正自北向南而来。 奔走在最前的是数千骑兵,其中大部分都是黑盔红缨,铠甲和旗帜都是一色的白色镶红边,一人双马,身上和马匹上挂着各种长短兵器,装备甚是精良。另有少部分打着绿旗,头戴红色斗笠。 骑兵之后又是数千步卒,这其中倒以头戴红笠的士卒居多,手持刀盾长枪以及鸟铳等武器,行军队列尚算整齐。 位于全军最后的两三千人则连统一的军服都没有,大都身着皮袍,裸露的头皮泛着青光,细长的小辫子自脑后垂下,或骑马或步行,携带着一两件简陋的武器,押送着粮草辎重还有十几门火炮随大队人马前行。 在这一眼望不到便的旗帜海洋中,骑兵队列中的一杆织金大纛如同鹤立鸡群一般格外显眼。大纛下的一员清将身材魁梧、年约四旬、目光阴冷,其周围尽是身披水银亮甲的巴牙喇营精骑。此人正是汉军镶白旗固山额真佟图赖。 佟图赖是原明朝抚顺副将佟养正的第三子。万历四十七年(公元1619年),老野猪皮努尔哈赤挥军攻打抚顺城,佟养正兵败后便与其弟佟养性一同投降了后金,成为了老野猪皮手下的得力干将。佟图赖长大成人后承袭了其父亲的世职,同样为后金以及后来的“大清”立下了汗马功劳,不到四十便以功擢升为汉军镶蓝旗固山额真,后又调任汉军镶白旗固山额真,可谓官路亨通、意气风发。 不过,此刻的佟图赖却是面色阴沉,心情十分不好。上午的时候,他遇到了败逃回来甲喇章京塞尚滨等人,从这些残兵败将的口中得知,先前派出去的前哨部队遭遇了明军,几乎全军覆没。刚听到这个消息时,佟图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甚至想当场把塞尚滨砍了,可看到这奴才苦苦哀求、痛哭流涕的可怜相,又考虑到要给宁完我几分薄面,便强行压制住了这一念头,下令抽了塞尚滨等人几十鞭子之后又将他们绑缚起来送往湘阴交由主帅多铎处理。 虽然塞尚滨等人一致宣称自己遭遇的明军有一两千人,佟图赖依然对这帮奴才的无能感到怒不可遏,数百八旗铁骑外加几百绿营,为何被一两千明军打得全军覆没!?明军什么时候有这么厉害了? 怀着满腔怒火处理了塞尚滨等人之后,佟图赖便继续挥军前行。尽管被那几个奴才弄得心情大坏,但他依然没有改变之前的计划:扫除残余的明军,争取早些抵达长沙城下,为后续大军清除总攻前的障碍。如果顺利便直接挥军拿下该城,继攻克湘阴之后再立新功! 继续向南行进了几里之后,佟图赖下令暂作休整。 不料,正当全军刚刚停下,便有数骑裹着滚滚烟尘自南方而来,一直奔到织金大纛下、巴牙喇兵组成的防御圈边缘,领头的一人带着满身泥土翻身下马,冲着佟图赖半跪在地,嘴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佟图赖定睛一看,来的这些人正是他之前派出去的几队哨骑之一,只是他们为何会如此狼狈,究竟遭遇了何种变故?想到这里,佟图赖皱眉沉声问道:“出了何事?” “启禀大人,”跪地的壮达喘匀了气之后说道,“我等在前方不远处遭遇了大量明军哨骑,因寡不敌众折损了多名勇士,不能再继续向前打探。” 听到这一消息,佟图赖心头的疑云骤起,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收到此类回报了。从昨日开始,便有几支哨骑回报声称遭遇了明军哨骑阻拦追杀,更有几队哨骑至今杳无信讯。明军究竟在搞什么鬼? 思索了片刻,佟图赖派身边的巴牙喇兵去后队传来几人。这几人都是刚刚剃发,是前不久在湘阴投降的一员明军千总和几名把总、百总之类的低级军官。 传来这几人之后,佟图赖向他们询问了自湘阴前往长沙这一路上的地形情况。虽然之前已经通过多方打探到了大致情形,但这一次佟图赖问得更细,几乎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并声色俱厉地表示,若发现他们有半句假话,定斩不赦! 这几名降将几乎都是当地人士,又在附近驻扎过多年,对周围的地形当然一清二楚,经佟图赖这一恐吓,更是战战兢兢,如同竹筒倒豆子一样将所知情况和盘托出。他们表示,从湘阴到长沙,这一路上都没有没有什么高山大壑,最多不过一些低缓丘陵,绝对隐藏不下大批军队。 随后,佟图赖又找来随军行动的当地向导,再次询问了一遍,得到的结果几乎没有什么出入。这时,他才稍微放下了心。 正当佟图赖准备再多派些哨骑前去打探的时候,南面烟尘再起,又是几名先前派出的哨骑飞奔而回,这一次他们带回的消息更为紧急:“禀报大人,前方数里之外有大批明军骑兵朝着大军的方向而来,人数大约有两千之众!” 佟图赖听后没有半点惊慌,反而冷冷一笑,两千多明军骑兵就敢上前来惹事,活得不耐烦了吗? 此次随多铎出征,佟图赖几乎带来了汉军镶白旗的全部精华力量。八旗汉军各旗与满洲各旗一样,旗中的大部分战兵都被统一编为巴牙喇营、阿礼哈超哈营、葛布什贤营三大营。 眼下,佟图赖身边共有巴牙喇营四百余战兵、阿礼哈超哈营二千六百余战兵,人人备有双马,还有同等数量的骑马辅兵和黄州总兵徐勇麾下的一千多骑兵,可以出动的骑兵力量共有七千余,这还不包括那些备了马的包衣阿哈等炮灰。 因此,听说明军两千余骑来袭,佟图赖觉得他们和送死没有什么区别,带着一丝嘲讽下令所有的骑兵列阵备战,准备给那些不知量力的明军一个惨痛的教训。 过了不久,南面的烟尘越发地浓密,隆隆的马蹄声也愈演愈烈。溅起的烟尘中,明军的火红色军旗一面接一面地现了出来。 看到这一幕,佟图赖以及汉军镶白旗其余诸将,甚至徐勇等绿营将领的眼中都露出了嗜杀的凶光和战前的兴奋。 …… 率军奔到离清军大阵一里多之外时,石有亮下令全军停了下来,开始打量起对面的清军动静。 看着那密密麻麻的白色镶红边和绿色旗帜以及黑压压的清军骑兵,连向来以勇武著称的石有亮也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看对面的清军,光骑兵怕是就有七八千骑,自己手下这两千骑兵要是硬拼的话绝对落不着什么好。好在出发之前庞岳曾对他说过:不必与敌做过多纠缠,将其追兵诱至丁家村便可。 …… 见对面那支明军似乎露出了胆怯之态,再也不敢上前了,诸位清将都不由得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现在才知道害怕?怕是晚了! “大人!末将愿率军先行对伪明军队发起进攻!”绿营总兵徐勇主动上前请缨,他一向作战勇猛,喜欢冲锋在前,如今又有主子的大队兵马作为后盾,这么好的机会他怎能不好好地表现一下? 对送上门来的炮灰,佟图赖自然不会拒之于门外,爽快地答应了徐勇的请战,之后又从阿拉哈超哈营调出一千骑兵,又从巴牙喇营调出二百骑兵,由巴牙喇纛章京刚林阿率领,与徐勇部一起对明军先行发起进攻。其余兵马则静候不动,准备随时上前增援。 己方的近三千骑兵去进攻明军的两千骑兵,佟图赖觉得这根本没有什么悬念。只要两军一接触,明军的溃散便只是个时间问题而已,之前像这种类似的战例他已经遇到过无数次了,相信这一次也不会有什么意外。 被调出大阵的绿营骑兵和汉军旗骑兵迅速地列好阵势,之后便催动马匹朝着明军骑兵的方向而来,先是慢跑,跑了一阵便开始全力加速,闷雷般的铁蹄作响逐渐汇成一片,令人再也无法听清其中的节奏,配合着猎猎作响的旗海,显得颇具气势。 看着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清军骑兵,石有亮毫无惧色,扬起大刀朝天一指,率领着手下的两千骑兵对冲了过去。 “诛尽鞑虏,光复河山!!”一千五百余飞虎营骑兵在冲锋的过程中一齐发出了排山倒海般的呐喊。连五百余督标营骑兵也迅速地被这气氛感染,跟着一起大喊起来。 明军的呐喊令带队冲在最前的徐勇不由得一愣,他可是很久没有遇到过士气如此高昂的明军了!但这种杂念在他的头脑中只是稍微闪现了一下便被战前的兴奋感所取代。 伴随着肆意飞扬的漫天尘土,两军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双方的骑兵已经能看清前排敌军的面孔,呐喊声也一浪高过一浪。 不久,两股高速疾驰的铁流终于撞到了一起,相遇的那一瞬间,接触线上飞溅出朵朵血花。(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中计 徐勇本来信心满满,以为凭他手下最精锐的千余骑兵一定能给明军一个迎头痛击。不料正式交手的结果却令他瞠目结舌,在排成密集队形的明军骑兵的冲击下,他一直引以为傲、不知打得多少明军抱头鼠窜的这支骑兵竟在顷刻之间便被杀得人仰马翻、建制混乱。 呼啸而至的两千明军骑兵如同一柄切入豆腐中的利刃一般,轻而易举地在绿营骑兵当中冲杀出了一条血路,直接与后面的汉军镶白旗骑兵冲撞到了一起。 看着眼前的一幕,徐勇顿时目瞪口呆,自己手下这千余骑兵居然连迟滞明军进攻的作用都没有起到多少,这究竟是一股什么样的明军? 见明军在如此短的时间里便冲破了绿营兵的阵列,镶白旗巴雅喇纛章京刚林阿也是吃惊不小,心中的轻视之意已去大半,等他率队与明军正式交上手之后更是切身地感受到了这股明军的不同寻常。眼前的这股明军骑兵,所说在个人的骑术上大都不怎么出众,但在整体战阵方面却显得极为训练有素,密集而严整的阵型在高速冲锋的过程中丝毫不见混乱,其官兵多使用骑枪马槊和宽背马刀,杀伤力不容小视。 又是一阵激烈的冲撞厮杀之后,明军骑兵再次与一千二百余汉军镶白旗骑兵对冲而过。经过这番冲杀,汉军旗骑兵也有了一丝混乱之态,好在其组织程度远比绿营兵严密,又有着许多战斗骨干在努力支撑着,才没有像绿营兵那样被一冲而散。 此时的石有亮,脸上已尽是意气风发之态。由于平日里在训练方面采取的那种近乎残忍与苛刻的做法,他不知道遭受了多少非议,好在庞岳一直非常支持他,士卒们虽然有着一些抱怨也不敢偷懒。而在今日这一战,往日里严苛训练的效果终于得到了体现! 就在这时,清军大阵方向再起响起一阵闷雷般的铁蹄翻滚之声,又是数千汉军镶白旗骑兵朝这边扑来。见当面的明军骑兵如此难缠,佟图赖便下令巴牙喇营和阿礼哈超哈营全部出动,还把部分辅兵也派上前去支援,企图凭借雷霆万钧之势在最短时间里歼灭那支明军。 “撤退!”发现大批清军援兵冲过来之后,石有亮自然不会再蛮干,下令全体转向,迅速地冲破了部分汉军旗和绿营骑兵的阻挠之后便向南狂奔而去。整个队形看上去都散乱了许多,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威武严整之态。 “哈哈哈……”看到明军骑兵的狼狈逃窜之态,佟图赖不由得大笑起来,“这些尼堪虽说有些难缠,但在我八旗铁骑面前还是尽显怯懦之态。传我命令,所有轻骑先行追击,巴牙喇营与步卒随后跟进,务必将这些尼堪剿杀干净!” “大人,此事需慎重,”说话的是汉军镶白旗梅勒章京祖泽沛、明降将祖大寿之子,“这股明军败得蹊跷,恐怕其中有诈,若我军贸然追击,万一……” “万一什么?”佟图赖不以为然地喝道,“从此地一直到长沙城下,皆为坦途。以我军万余之众,还怕明军玩什么花样不成?只要歼灭这支敢战的明军,其余伪明军队必然闻风丧胆,再无人可以阻挡我军前进的步伐!哼,你若害怕,便留在最后压阵吧!” 说完之后,佟图赖便不再理会祖泽沛,直接吩咐身边的传令兵下达了追击的命令。 祖泽沛见状,唯有无奈地摇摇头。 ********* 十几里以外的丁家村 一队侦骑卷着烟尘自北而来,一直穿过旷野中的层层军阵,来到那杆“庞”字帅旗前。领头的一人翻身下马,面带兴奋地禀报道:“启禀大人,清虏大军已经朝丁家村方向追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庞岳以及身边的众将都是面露笑意,佟图赖果然上当!既是如此,那就等着瞧好了! “陈参将,王副总兵,”庞岳对身边的武冈镇参将陈友龙和常德镇副总兵王允才说道,“等清虏追至此地,定是人疲马乏、阵型混乱,到时候还要依靠二位将军大显身手。” “定武伯哪里话,为国杀敌乃是我等武将的本份,又何须如此多礼?”王允才笑着谦让道,他并不觉得击杀清军疲卒是件多么艰巨的任务,反而将其当成一次现成的立功机会。 “定武伯太客气了,鞑子算个鸟!待会儿就看我老陈怎么收拾他们吧!”身材矮壮的陈友龙也大大咧咧说道。 “这就好,”庞岳笑着点了点头,“只要我三镇官兵同心协力,定会让这股清虏前锋有来无回!” 王允才和陈友龙接连称是,随后又听庞岳交代了一些事情便拍马回到了各自的军阵之中。 此时,明军已经在丁家村北面的旷野之中面朝北方列好了阵势。在前军位置是刚锋营和破军营的六千步卒以及烈火营的三百余炮兵,左翼是王允才率领的一千五百骑兵,右翼是陈友龙率领的一千二百余骑兵。庞岳则与陷阵营的四千官兵一道处于中军位置,作为战场预备队。除此之外,丁家村东侧的小丘上还布置着一百多烈火营炮兵和十几门红夷炮,作为远程打击力量。 看着严阵以待的将士们,庞岳的信心又高涨了几分,静静地看向了前方,等待着大战到来的那一刻。 过了不到两刻钟的工夫,北面烟尘卷起,闷雷般的铁蹄翻滚之声从无到有,愈演愈烈。 听到这声音,万余明军将士全都为之一振,紧紧地攥住了手中的兵器,瞪大了眼睛看着前方,等待着上官下达命令。 …… 石有亮看到前方的己方军阵之后,心中大定,当即与飞虎营营副高天虎领一半人马,分别从两侧朝军阵后方绕去。 即便是佯装败逃,被敌军追着撵了十几里的感觉也是不好受的,刚才甚至还有一些落在最后的明军骑兵被清军追上斩杀。一想到这里,石有亮就感到憋屈无比,不过他相信自己很快便能好好的出一口恶气。 看着前方的明军“败兵”突然分成两股分别朝两侧狂奔而去,正在狂呼呐喊着追击的清军骑兵们先是一愣,随后便大吃一惊。随着视线逐渐散开,他们看到前方不到一里外的地方已经列好了几个严整有序的明军方阵,旌旗蔽空、步骑俱全,足足有上万之众。 顿时,清军骑兵们兴奋的狂叫变成了惊呼,队列中的军官赶紧勒住马头,大喝着整队,既然明军有了准备,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可是一连追了十几里地之后,军中人马都已经有些疲惫,队形也失去了先前的严整而变得散乱起来,哪里是片刻之间便能整理得好的? 一些追得过急的清骑甚至奔出大队二三十步之后才收到整队的命令,再看看前方黑压压的明军大阵,心中一惊赶紧拨转马头返回。 趁着清军追兵混乱之际,先前被追赶的明军骑兵纷纷脱离了他们纠缠,回到了中军之后休整。 不久,佟图赖以及几员清将在巴牙喇营的护卫下赶到,看见对面的明军方阵,也是吃惊不小。 “大人,我们上当了。明军果然早有阴谋!”祖泽沛焦急地说道,“为防万一,我军还是先后撤一段吧!” 与面露焦急、慌乱的祖泽沛相比,佟图赖虽然也是吃惊不小,但还远没有达到丧失信心的地步。他大致地看了一下周围的地形,多旷野缓丘,前方明军的布置也几乎一览无余,不过一万出头,除此之外再也不可能有其他伏兵。 看到这里,佟图赖心中大定,甚至还对祖泽沛的惊慌失措感到十分不屑。己方也有万余大军,更有七千余骑兵,等整好队形之后对明军发起总攻,不怕他们不败,这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传令下去,让各部抓紧整队,若有惊慌失措不听号令者,定斩不赦!”佟图赖瞪起牛眼教训着朝身边的传令兵喝道。 不料,他的话刚落音,传令兵还没来得及答应,左前方的小丘上便传来一连串巨响,腾起漫天白烟。紧接着,十几颗大铁球在空气中带出一阵阵尖锐的呼啸,从小丘顶上一直飞到了尚在整队的清军骑兵当中。 “啊!——” “明军的大炮!——” …… 清军骑兵阵中腾起团团血雾,惨叫声、惊呼声以及战马的嘶鸣声骤起,刚刚整好的队形再次散乱起来。 这正是庞岳布置在村东北小丘上的红夷炮炮组开的火,不到一里的距离,连红夷三磅炮都能打到,就更不必说射程接近两里的六磅炮了。这一轮炮击,如同火上浇油,加速了清军的慌乱,大大延迟了他们的整队进程。 炮声刚落,庞岳的中军令旗一动,雄壮的鼓点声随之而起。两翼的骑兵开始缓缓加速,从两侧朝尚为从炮击中清醒过来的清军包抄过去。随后,前军以及中军的三营步卒和炮兵也开始向前推进,整齐有力的步伐声撼天动地、直迫人肺腑,处于最前方的赫然是一排锃亮的大炮。 “大人,快撤吧!伪明军队用心险恶,有备而来!再不撤怕是就来不及了!”看着黑压压、自三个方向而来的明军,祖泽沛再次冲着佟图赖大喊道。(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火海对人海 “住嘴!”佟图赖双目尽赤地狂吼道。此时,他的心中也已经有些后悔。看对面的那些明军,显然早就有了准备,接下来不知道还会使出那些招数。但他也知道,现在绝对不能轻易言退。在当前这种军心浮动的情况下,一旦自己再发出撤退的命令,那全军的士气将一落千丈甚至彻底崩溃。面对潮水般涌来的上万明军,或许自己和部分骑兵能够撤到安全地带,但后队的那些步卒和押送着粮草辎重的包衣阿哈们将绝无生理。更何况,即便能成功撤离,自己恐怕也得背上一个贪生怕死、怯懦避战的骂名,不仅自己会受到重罚,连家族都将会为之蒙羞,无论如何都不划算。 既然退无可退,那就拼死一战吧!在这紧急关头,佟图赖顿时迸发出满腔豪情壮志,决定好好地拼上一把,从而扭转战场局势。并且,他觉得自己也并非没有机会,对面的明军方阵虽然看似严整,但终究以步卒为主,像这种华而不实的方阵他以前不知道遇到过多少,每次都是一冲便破,根本无法与骑兵抗衡。 下定了决心之后,佟图赖令徐勇率本部骑兵前去迎击右翼明军骑兵,又派了一员甲喇章京率领着一千骑兵前去迎击左翼的明军骑兵。得到军令的两支清骑立刻从阵中奔出,分别从两翼朝着已经开始加速的明军骑兵扑了过去。 安排好了这一切,佟图赖又将剩余的五千余骑兵全部组织了起来。为了鼓舞军心士气,他决定亲自领五千骑兵出战,争取一鼓作气将当面的明军战阵冲溃,并让祖泽沛领着数百骑兵在后压阵,等后续的绿营步卒和包衣阿哈们赶到之后再一同投入战斗。 面对佟图赖的这一决定,祖泽沛赶紧劝说道:“大人,您身为本旗固山额真,岂可以身犯险,不如就让……” “够了!”佟图赖带着一股强烈的鄙视打断了祖泽沛的劝说,“我佟佳氏一族世受大清隆恩,自天命年间起便跟随太祖南征北战,从未出过怯懦避战之人!如今为报君恩,即便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我也在所不惜!” 前方的明军步卒方阵一点点地朝这边移过来,旌旗招展,长枪如林,上万步卒踏出的整齐步伐如同一柄重锤在不停地敲打着人的胸膛。 清军这边,数千骑兵渐渐地列好了冲锋队形,佟图赖在一群戈什哈的严密保护下下也加入了其中。看着已经战云密布的旷野和双方黑压压的战阵,他感到自己的热血也快要沸腾了,心潮澎湃之下扯起嗓子亲自给手下的将士们做了一个简短的战前动员:“镶白旗的勇士们,我大清自太祖十三甲起兵以来,所遇大小之战不计其数,无不得胜而归!面对那些孱弱的明狗,更是所向披靡、无往不利!今日,就让我等再现这一荣光,将对面那些不自量力的明狗彻底剿杀干净!” 佟图赖的战前动员虽然简短,却是发自内心、充满着豪情,顷刻间便引来了清军骑兵们如同狼嚎虎啸的响应声。每一个人,不管是巴牙喇兵、披甲战兵还是旗中辅兵都迅速抛去了方才的慌乱,面带狂热地举起手中的兵器大声狂叫。 见军心可用,佟图赖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狞笑,当即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顿时,五千清军骑兵如同一股白色浪潮朝着当面的明军步卒席卷而去。处于锥形阵最尖端的赫然是数百体型粗壮、身着水银亮甲的巴牙喇兵,手持各种沉重的兵器,脸上尽是透着残忍的兴奋。他们虽然不是正牌的满洲巴牙喇兵,但能被选入巴牙喇营,就足以证明他们在搏杀技艺方面的强悍。往日里,他们不知多少次将明军看似严整的战阵撕得支离破碎,对眼前这一战也是充满了信心。 不仅是巴牙喇兵,阿礼哈超哈营的马甲、步甲等战兵以及各牛录的辅兵们都是一脸的狂热,仅仅经过片刻的马上冲锋之后,他们便将刚才的惊慌抛到了脑后,迅速地找到了属于自我的感觉:论马上功夫,八旗铁骑无人能敌! 肆意弥漫的烟尘下,铁蹄翻滚、大地颤抖,数千骑兵一齐冲刺的阵势果然不同凡响。 早在清军骑兵出动之时,明军步兵方阵便已经在庞岳的号令下停住,如同旷野上拔地而起的一片森林。居于前方的刚锋营和破军营方阵中,最前的五排是手持燧发枪和鸟铳的火枪兵,共两千余人。如今,湖广镇虽然已经大批生产燧发枪,但由于鸟铳仍然有着它的优势,如哑火率低于燧发枪等等,因此并没有完全被取代。火枪兵之前,便是烈火营的炮兵,三十门弗朗机中型火炮、二十门弗朗机铜炮已经全部装好了霰弹,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前方的清军。 看着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清军骑兵,大部分明军官兵都是咬紧牙关,攥紧了手中的兵器,一直捏到骨节发白。一些初次上战场的新兵甚至脸色惨白,冷汗直从额头上往外冒,但他们也不敢丝毫乱动,平日里严苛的训练早已经让他们将服从命令变成了一种下意识的行为,没有上官的命令是绝对不敢有一点小动作的。 随着中军的令旗和鼓点声一变,火枪兵队列以及之前的炮兵队列中,军官们的口令声响成了一片。 “燧发枪手,第一排全体都有,举枪!” “鸟铳手全体都有,装火绳!” …… “炮兵,全体都有,检查子药!” “装火绳!” ….. 炮兵队列中,一身铁甲的西班牙人马尔吉奥也在像其他烈火营军官一样大声地下达着各种口令。本来庞岳是不准备让他亲自上场的,但他却执意的称自己是一名军人,只有在战场上才能找到自己的归属感,最终还是如愿以偿。 此刻,马尔吉奥看着前方汹涌而至的清军骑兵,脸上没有丝毫惊慌之态,相反,一双蓝眼睛里尽是兴奋和期待,就如同一位猎人在看着猎物一步步朝面前的陷坑走来一样。 地皮的震颤愈演愈烈,滚滚而来的清军骑兵已经进入了明军方阵前二百步以内。 “开炮!!”炮兵队列中,王俊涛、马尔吉奥以及其余烈火营军官声嘶力竭地吼出了开火的命令。 刹那间,火光闪现、巨响骤起、大地颤抖,正中三十门弗朗机中型火炮一起朝着清军发出了怒吼。 一股股白烟升起的同时,清军骑兵队列中腾起一阵瓢泼血雾,从高处往下看,原本的锥形冲锋队列尖端如同被人为地削平,数百名巴雅喇兵几乎被横扫一空,惨叫声和战马悲怆的嘶鸣声接踵而至。 三十门弗朗机中型火炮霰弹齐射的威力,又岂是清兵的“骑射”所能对抗得了的?数千颗小弹丸如同疾风骤雨般喷射而出,正面数百步的宽度之内,几乎连一只鸟都不可能落网。不论清兵们披上几层重甲,都只有被轰成碎肉一途。 经过这一轮火炮齐射,清军那气势汹汹的冲锋阵型已经惨不忍睹,原本突出的尖端已经被深深地打得凹陷进去。倒下的死人死马又将后续而至的骑兵不停绊倒,而那些落马的清兵则几乎全部踏成了肉泥。 清军毕竟有五千之众,虽然前队在密集炮火的打击下损失惨重,但后队仍在惯性的驱使下不断前来。 护卫在佟图赖身前的戈什哈们突然感到视线陡然开阔,随后便目瞪口呆:刚才还黑压压一片的巴牙喇兵此刻已经被横扫一空,自己和主子已经在直接面对明军的战阵! 一名眼尖的戈什哈甚至看到明军阵前的炮兵还在忙活着什么……顿时,恐惧、绝望如同潮水般涌上了他的头顶,一声凄厉的尖叫更是从他口中喷薄而出:“主子小心!” “开炮!!”几乎就在同一瞬间,炮兵队列中,声嘶力竭的开火口令再次响起。 “轰!”“轰!”……位于两侧的二十门弗朗机铜炮同样一齐发出了怒吼。 硝烟弥漫中,天女散花般的霰弹再次朝清军兜头打去,给这些无所畏惧的“大清勇士”们来了一次残忍而血腥的洗礼。 一时间,清军阵中可谓碎肉和断肢横飞、血雨共长天一色,阵阵凄厉的惨叫、惊呼混响成一团。当自天空落下的血雨、碎肉飘散之后,后边的清兵们惊恐的发现,固山额真大人和他身边的戈什哈们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此刻在湖广镇中军大阵中,庞岳却是看的真真切切,刚才炮兵队列两侧的弗朗机铜炮开火的时候,佟图赖的大旗正好移动到了两股火力交叉点附近,弹指一挥的工夫,旗下的一干人等便被打成了碎肉! 哈哈哈,康麻子,你姥爷被干掉了!庞岳不禁在心中笑道,赫赫有名的固山额真佟图赖、未来麻子大帝的外公,就这样下了地狱,这人的生命还真是脆弱得要紧! 正在庞岳附近的张云礼也看到了那一幕,更是喜上眉梢。此战两轮炮击便击毙了清虏主将,真是天助湖广镇!天助大明!(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溃败 只一会儿的工夫,后队中越来越多的清兵发现了佟图赖和他的那杆大旗的失踪,再看看前队同伴们的惨象,心中立时升起无尽的恐慌,冲锋前的那股豪情已经荡然无存。 几十门火炮齐射的威力绝非人海所能对抗得了的,湖广镇烈火营便用两轮齐射给那些嗷嗷叫的辫子兵们好好地上了一课。眼下,清军骑兵的阵型尤其是前队已经完全陷入了混乱之中,丝毫看不出原来的样子,旷野中尽是横七竖八的人马尸体和四下乱窜的战马。佟图赖的毙命使得后队那些侥幸躲过炮火打击的清兵也完全失去了主心骨,眼睛里尽是惊慌和茫然,只是在强大惯性的驱使下还在一窝蜂似地朝明军阵前涌去。 明军方阵前排,炮兵们在发射完毕之后已经全部退后,毕竟清军冲锋的距离不是很长,他们不可能再有第二次从容装弹、发射的机会。 早在炮兵们开始退后的同时,几排火枪兵便迅速上前,接过炮兵们先前的位置,来到尚在腾着热气的大炮后面。在军官的口令声中,第一排的燧发枪手们举起早已装填好的燧发枪对准了隆隆而至的清军骑兵。 “放!”火枪队的军官们声嘶力竭地吼道。 “砰!”“砰!”……明军阵前立刻腾起一道狭长的白烟,密集的爆豆般炸响中,惊魂未定的清军骑兵们再次如同被疾风扫过的枯草从一样倒下一大片。 四五百支燧发枪一起发射,威力也不容小觑,尽管赶不上火炮,但在这种天女散花般的铅弹覆盖下,冲在最前的清军骑兵也很难有生还之理。 冲过漫天的血雾,清军骑兵们仍然铺天盖地般涌来。 第二排明军火枪兵也举起了手中的鸟铳,铳上被点燃的火绳已经在滋滋作响。 如今的湖广镇火枪队,同时装备着靠火绳引燃的鸟铳和燧石引燃的燧发枪,排成三段击或五段击阵型的时候,一般都是一排鸟铳、一排燧发枪地间隔布置。鸟铳虽然在点火方式 和对天气的适应性上稍有不足,也有着自身的优点,在哑火率上就比燧发枪低了许多。 “放!”火枪队军官的口令声中透着兴奋与激动。 “砰!”“砰!”……白烟和密集的枪响再起。 …… 仅仅三轮射击之后,一窝蜂涌过来的清军骑兵便被牢牢地钉在了明军阵前二十步之外。先前倒下的人马尸体已经堆成了明军阵前一道道良好的屏障,后续那些乱哄哄冲来的清兵本来就已经失去了完整的队形,经过这一道道障碍的阻拦迟滞后更是寸步难行,不时有人马被绊倒在地,不是被明军的火枪打成筛子便是被后面奔来的战马活活踩死。 在湖广镇大军密集而持续不断的火力覆盖下,战场上血雨飞舞,人的惊呼惨叫和马的悲怆交汇成一支凄惨的协奏曲,曾经不可一世的八旗兵们就这样成片成片地从马背上栽落,与大地进行了最后一次亲密接触,淌出的鲜血汇聚成一条条小溪,浸透了大片土壤。 一时间,四下都是受惊后乱窜的战马,清军骑兵那原本凌厉的冲锋已经变得绵软无比,完全失去了对明军的威胁作用,只是在军纪的约束下暂时还没有溃散。不过,这种状态究竟能能持续多久,恐怕也不容乐观。少部分悍勇之徒不甘心就此失败,大吼着策马越过前方的人马尸体继续朝着明军方阵冲去,但最多奔到二十步之外便被密集的弹丸扫落马下,这个距离几乎已经成了明军阵前的一道天堑。 看着眼前的一幕,庞岳不禁想起了前世看过的一部电影,二次鸦片战争中的八里桥之战,蒙古马队在僧格林心的指挥下冲击英法联军的战阵,结果在联军密集的步炮火力的打击下变成了一个个活靶子。 当时,庞岳就感叹着冷兵器时代的个人武勇在热兵器时代火力轰击下的苍白无力,如今亲眼看到这类似的一幕之后,心中更感震撼。那些头脑简单、妄图用蛮力去挑战先进军事科技的野蛮人,不管他是谁,都注定要被无情地扫入历史的垃圾堆。 眼下湖广镇使用的火器虽然算不上先进,但由于庞岳引进的近代军队训练体系,再加之将士们平时的刻苦操练,发挥出来的作用绝非那些孱弱的明军所能相提并论。并且随着日后装备的更新,爆发出来的战斗力还会继续上升。对这一切,庞岳有着充分的信心。 战场之上,密集的铳响仍在继续,腾起的白烟甚至阻挡了部分湖广镇火枪兵的视线,再加之各种嘈杂的人吼马嘶,连军官的口令都变得有些模糊不清,火枪队的士卒们几乎是依靠着平时训练造就的条件反射在举枪、射击。但即便如此,已经损失惨重的清军骑兵依然无法冲过先前的那道“天堑”,阵阵刺耳的战马哀鸣似乎在朝天诉说着种种不甘。 听着前方那一阵阵直冲云霄的响动,经过一段适应时间的陷阵营士卒和刚锋营、破军营的刀盾兵、长枪手们已经完全没有了战前的紧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厮杀的渴望。包括那些新兵们,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激动和期待,鞑子折腾了这么老半天都冲不过来,已经大大地鼓舞了他们的勇气。其中的不少人甚至开始在担心自己上场的时候,敌军早已被杀散,再无战功可立。 …… 清军骑兵们终于崩溃了,面对着如此娴熟的火器战阵,感受着血雨腥风的洗礼,他们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已经被彻底压垮。己方所使用的这种曾经所向披靡、无往不利的战术在这支明军面前竟然丝毫没有发挥的余地,曾令他们引以为豪、打得无数明军抱头鼠窜的骑射工夫居然完全得不到施展的机会,那些弓马娴熟、立下无数战功的同伴们连明军的边都没挨到就被打成碎肉,还有什么事情比这个更能令他们绝望的? 天啊,挡在对面的究竟是明军还是阎罗?不少清军骑兵脸上都露出了难以言表的恐惧,再加上固山额真也战死了,他们更是完全丧失了战斗下去的勇气和信念。在这种情形下,严格的军纪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了,一部分清兵在惊恐的驱使下,开始拨转马头往后狂奔而去,只希望早点逃脱这个给他们带来无尽恐惧的地方。 很快,这种个人自发的行动很快便演化成集体的趋势,先前汹汹而至的清军骑兵又如潮水般向北逃窜而去。 鞑子败了!湖广镇的将士们脸上都洋溢着欣喜若狂的表情,若不是因为军纪的约束,他们早就呐喊出声。曾经不可一世的八旗兵竟然就这样在野战中败了,虽然只是一些假鞑子,但这个结果依然令人感到振奋。 “传令,飞虎营和督标营骑兵先行追击!其余各营随后跟进”庞岳努力地控制着心中的潮涌澎湃,下达了追击的命令。 随后,中军令旗一动,在阵后休整了一段时间的飞虎营和督标营两千骑兵开始全体出动,排成严整的进攻队形,朝着汉军镶白旗清军败兵追了过去吧。 刚锋、陷阵、破军三营的步卒也开始跟进,万余将士的步伐声撼天动地。前排火枪兵的位置已经被长枪手取代,斜向前指的长枪如同一片密密麻麻的钢铁森林。 “儿郎们,随我杀虏!剁碎了那帮狗娘养的!”石有亮左手抓着缰绳,右手扬起大刀,在疾驰中大声吼道。 “杀虏!”“杀虏!”……石有亮这一喊立刻引来了无尽的共鸣。飞虎营的将士们先前被追了十几里地,许多士卒不幸被清兵追上砍死,实在是憋屈不已。如今正是报仇雪恨的时候,大家都攥紧兵器,尽情地狂吼发泄道,如同一群嗷嗷叫的野狼。 面对潮水般败逃而回的己方骑军,在最后压阵的祖泽沛目瞪口呆,心头涌出无尽的悲凉。早在佟图赖的大旗消失之时,他就预料到了己方的败局,但这一幕真的到来之时,他依然是无法接受。毕竟他也是一名旗人,八旗铁骑的荣辱兴衰与他可谓休戚相关。 作为汉军镶白旗的梅勒章京,祖泽沛还想最后努力一把,企图凭借自己的职位和威望制止住狼狈逃窜的溃兵,转头与明军拼死一战。只有那样,或许还有最后一丝翻身的希望,即便战死也比屈辱地被明军追上砍死强。 但祖泽沛很快便发现,他的梅勒章京职衔在那群丧失了所有信念、只顾着逃命的败兵眼里连狗屁都算不上。当他喝令败兵们收拢队伍、回头迎战时,居然没有一人听从。一气之下,他下令身边的戈什哈们就近斩杀不听号令的溃兵,以儆效尤。不料却引来了丧失理智的溃兵的疯狂报复,转眼之间,戈什哈们竟然被杀掉了大半。随后,原来跟在他在后方压阵的那几百骑兵也加入了逃跑的队伍。 此刻,两千余绿营步卒们刚刚赶到,还没看清眼前的情况,便被汹涌而至的汉军镶白旗败兵们冲了个七零八落。一些败逃的汉军镶白旗军官和士兵甚至嫌弃挡在面前绿营兵碍事,挥刀便砍。毫无防备的绿营兵们哪里会想到有这么一出,纷纷被马匹撞得口鼻流血或被砍得血肉横飞。 汉军镶白旗的骑兵们终于在步卒面前找到了自己的优势,不过却不是明军的步卒。 “狗鞑子!老子替你们卖命,你们却像疯狗一样乱杀人!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一个被撞翻在地的绿营把总口吐鲜血,用最后的力气大骂道,随后便被一匹窜来的战马踏死。 清军败兵们狼狈地逃窜着,飞虎营和督标营骑兵们经过短暂的追逐之后很快便咬上了败军的尾巴,冲入其阵中肆意砍杀。顿时,血雨横飞,人头翻滚,狼狈逃窜的清兵们再次遭受惨重的损失,但惊慌失措之下几乎没有人敢回头迎战,即便有个别另类也很快成了明军的刀下之鬼。 东侧小山丘上的红夷炮炮组成员们也将大炮换上了霰弹,对着清军败兵前队猛烈地轰击,更加重了其损失,加速了其混乱。 看到主力溃散,正在两翼与常德镇和武冈镇骑兵厮杀的清军骑兵也是战意全无,拨转马头便撤。见此情景,王允才和陈友龙信心大增,按照之前约定的计划,率领手下的骑兵加入了追逐的队伍中。 清军败兵越聚越多,最后连绿营兵也加入了进来。随后,败逃的大部队在途中又遇到了押着粮草辎重的包衣阿哈们。如同刚才的许多绿营兵一样,大批包衣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便死在了自己人手里,那些逃过一劫的包衣阿哈们也纷纷扔下辎重,加入了逃跑的队伍中。(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大胜之后 此战,清军大溃,无论是八旗兵还是绿营兵,不管是战兵还是辅兵,都放弃了继续抵抗的念头,朝着来路拼命狂奔。作为汉军镶白旗目前最高指挥官的祖泽沛和绿营最高指挥官徐勇进行了最后的努力,却依然无法令溃败的局面改变半分,最后也只好抱着“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念头加入了败逃的队伍。 在庞岳的指挥下,四千余明军骑兵和上万步兵展开了全面追击,追在清军败兵之后穷追猛打。 听着身后那惊天动地、汹汹而至的铁蹄作响,清军骑兵们在惊恐之下早已把其它的事情抛之脑后,只想着快些离开这个危险之地。他们人人有马,战兵们甚至还配备了双马,成功逃脱的几率要大得多。 而那些无马的绿营步兵们和包衣阿哈就要悲惨得多,仅靠两条腿又如何跑得过明军骑兵?而己方的骑兵不仅不帮助掩护他们,反而嫌他们挡道,将他们一个个撞翻或砍翻。 一些机灵的包衣阿哈和绿营步兵们纷纷牵过那些无主的战马,跨上去便狂奔起来,多少增加了一些成功脱险的概率,但大多数人还是被明军骑兵撵上。好在明军骑兵们的主要追击目标是败逃的清军骑兵,没有做过多的纠缠便直接越过这些清军步兵们朝前方追去,把歼灭残敌的任务交给了后面的明军步兵。 面对着蓄势待发许久、士气高昂的湖广镇步兵,建制已经混乱的绿营兵和包衣阿哈们也处在极度的劣势地位。 尽管这两千余绿营兵是黄州总兵徐勇麾下的精锐,其中不乏战场经验丰富的善战之辈,但在这个时候,大部分人不都认为抵抗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废话,当官的都带头跑了,当兵吃饷的还硬气个什么玩意呢?唯一在绝望中奋起反抗的便是那些千总、把总军官身边的亲兵,不过由于人少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很快便成为了毫无价值的牺牲品。敢战的悍勇之辈一死,其余的绿营兵更加胆寒,只恨老娘少生了两条腿,四下逃去。 相比之下,包衣阿哈们还要惨一些。绿营好歹还是经过训练、有着编制的正规军队,而包衣阿哈们则完全是没有自由的炮灰,几乎与牲口无异,眼下主子都逃得远远的,他们就更没有什么硬撑着的必要了。不过,这些包衣们却比绿营兵有自知之明得多,知道自己人生地不熟,逃也难以逃脱,大都跪在地上投降,省去了很多麻烦。 旷野之中,到处都是四下逃窜的绿营兵和一些包衣,刚锋营和破军营的士卒们则分成了许多个追逃小分队,分头追赶、砍杀或俘虏那些还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的逃跑者。 与之同时,明军骑兵们也已经追出去了很远,只留下了北边的大股烟尘。 ********* 明军的追击行动直到傍晚才结束。 得到庞岳派出的传令兵通知的明军骑兵们陆续返回了丁家村,带回了大量缴获的战马和清军铠甲,马身上还挂着许多斩下的清兵人头。回来的明军骑兵们几乎人人身上带血,却都是一脸的兴奋和意犹未尽,在人数上似乎也没什么变化,看得出来,此次追击的过程相当顺利。 由于清军前锋几乎已经被打残,而其主力还在湘阴城一带,庞岳便让大军在丁家村暂时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再回各镇营寨。 当士卒们在打扫战场、准备临时营地的时候,参与今天一战的明军将领们聚在村中的一处院落中,心情畅快地讨论着此战的收获。 “哈哈,都说鞑子厉害,我看也不过如此嘛!”武冈镇参将陈友龙操着一口北直隶腔兴奋地朝周围的众将说着,“咱老陈砍得手都麻了,他们都不敢回头抵抗一下。这像什么来着?哦,对了,就像我当年跟着师傅学杀猪,那些猪就是这么被宰杀的!” 陈友龙五短身材,体格粗壮,手舞足蹈的样子令人忍俊不禁,再加之打了这么一个贴切的比方,引得在场的众人哄堂大笑。 常德镇副将王允才笑道:“陈将军言之有理,不过今日这一战还多亏了定武伯指挥得当、运筹有方,我军才能获得如此大胜。” “嗯,没错!”陈友龙连连点头,之后又看向了坐在首位的庞岳,比划出了大拇指,“定武伯军中的火器战阵真是厉害,鞑子还摸不到边便被打得溃散。这次回去之后,咱也要整点火器,下次再遇上鞑子也这么打!对了,定武伯,能不能将你军中的火铳卖给末将一些?价钱您说了算!” 周围的将领们再一次被这个短小精悍的参将逗乐了,居然想向定武伯购买火器吗,只是不知道人家定武伯能不能把他的财力看在眼里。 庞岳也笑了,同时心中也有着一丝隐隐的担忧。此战击溃了清军前锋,固然能大大鼓舞军心士气,但现在看来,王允才、陈友龙他们甚至湖广镇的诸位将领都或多或少地产生了一些轻敌之心。而要彻底战胜敌人,就得有一个正确的态度,畏敌如猛虎、视敌如病猫则是两个极端,都是不可取的。更何况现在可不是高枕无忧的时候,多铎的数万主力就在湘阴一带,或许这两天就会南下。 脑中的想法飞快闪过之后,庞岳对陈友龙笑道:“火器固然犀利,但陈将军也不要将之看成万能之物。须知,再怎么犀利的火器也需要精锐的士卒去使用,所以,勤练精兵才是真正的强军之道。至于陈将军所说的购买一事,庞某也不敢当,我等都是朝廷武将,都是为了杀敌报国,又何必如此生分?过一会儿,我让下面的人送一批火器到陈将军营中便是了。” 说完,庞岳又微笑着看向了王允才:“自然也有王将军的一份。” 听到庞岳这么一说,陈友龙和王允才都是面露欣喜,起身朝庞岳拱手道谢。 庞岳摆了摆手,让他们不要客气,之后又用一种更为郑重的语气说道:“此战我军虽然击溃了清虏前锋,但诸位也万万不可大意。此次,毕竟是我军预先设伏、又有火器之利,再加之清虏麻痹轻敌、且缺乏火器,才得以有如此战果。不过,眼下的形势依然不容乐观,镶白旗奴酋、豫亲王多铎所率的清虏主力已经抵达湘阴,其中伪定南王孔有德、智顺王尚可喜等部更是装备了大量火器,尤其是其火炮之犀利,远在我军之上。估计就在这几日内便会汹涌南来,我等还需提高警惕才是,切不可麻痹大意!” “定武伯放心好了!”陈友龙不以为意道,“鞑子就算再厉害,如今我大明数万大军云集于长沙府一带,即便不能将之彻底歼灭,也不会让他们讨到什么便宜去!” 王允才为人则要圆滑一些,没有当场发表什么与庞岳意见相左的言论,不过从他的表情看,似乎也是支持陈友龙的说法的。毕竟,今日这一战赢得实在有些轻松。 陈友龙、王允才的表情自然没有逃过庞岳的眼睛,但他也知道,既然这些人已经有了自己的注意,自己再多说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只能暗暗地叹了口气。 …… 村子附近的小山丘上遍布着明军的警戒哨,外围数十里还有大批侦骑在担任着巡视警戒的任务。刚刚经历过战斗的旷野之上,大批明军将士在打扫着战场,割取敌军首级,搜罗铠甲、兵器、战马等战利品等等。 “唉,都是好东西啊,可惜了!”正带着士兵们在打扫战场的刚锋营百总刘武拾起一大片乌黑的铠甲残片,连声叹息道。从那铠甲残片上不难看出,那是镶白旗巴牙喇兵才会穿的水银铁甲,只可惜在冲锋的时候大都被明军的火炮轰成了碎片。 扔下铠甲残片,又看了看四周,刘武发现这一片正是当时巴牙喇兵们被横扫的区域,各种惨不忍睹的人马尸体碎块洒得到处都是,其间还有巴牙喇兵特有的那种精良盔甲的残片在发展微光,似乎在最后诉说着昔日的辉煌。 若是没有大炮和火枪,让这些悍勇的巴牙喇兵冲到阵前,不知道弟兄们要死伤多少!看着眼前的场景,刘武心中突然感到了一些庆幸,但随后又产生了一些另外的想法:要是以后的仗都这么打,那自己刻苦练就的杀敌技艺岂不是没有用武之地了?今日便已经有了一些预兆,从鞑子进攻到被击溃,自己所在的队一直没有出动,直到追击鞑子溃兵的时候才上去砍杀了一阵。 “小五子!”正当刘武在低头想事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扭头一看,原来是他的同乡,飞虎营甲队甲司把总王樟堂。 “哟呵,哪阵风把王大把总吹过来了?”刘武笑道,两人是同乡,平常说话也没什么顾忌。 “风倒谈不上,”王樟堂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说道,“找你点事,你有没有找到鞑子巴牙喇兵的水银铁甲?找到了就分我几副吧!你小子可不能独吞!” “都在那儿呢,自己去捡吧!”刘武往周围那片破烂里一指,随后又摇了摇头,“我说你啊,也别成天存着这点心思,闹不好哪天就得去督导司挨军棍,一切缴获要上交这可是咱们湖广镇铁打的规矩!” “哎呀!”王樟堂没有理会刘武的奚落,直接走到那一片破烂前,捡起一个只剩下一半的头盔,不住地叹息:“真是太可惜了!” “你说,以后这打仗要是都靠大炮和火枪了,那岂不是没有我们的用武之地了?”刘武向王樟堂说起了自己的担忧。 “狗屁!”王樟堂丢下手中的烂头盔,转过身不以为然道,“火器虽然厉害,但到了关键时刻,还得靠我们这些拿刀枪的!当初的赣州、吉安之战不都是如此吗?火器可顶不了所有事,如果今日这冲锋的鞑子不是五千而是五万,一直冲到咱们跟前,大炮和火枪还怎么打?听说后面来的鞑子主力也有火器,到时候咱们的火器恐怕就发挥不了这么大作用了,还得靠咱们一刀一枪地与敌厮杀。” 是吗?听到王樟堂的话,刘武看着远方,再次陷入了沉思。 …… 天黑的时候,战果清点完毕。是役,湖广镇五营将士连同武冈、常德镇的部分骑兵共歼灭汉军镶白旗战兵、辅兵三千二百余人,包衣阿哈三百余人,绿营兵一千八百余人,俘虏汉军镶白旗战兵一百零三人,辅兵二百一十人,包衣阿哈一千零二十七人,绿营兵七百三十五人。缴获战马一千一百余匹,另有大批盔甲、武器,包括十几门弗朗机铜炮。(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多铎 次日下午,万寿桥大营 今日清晨,王允才和陈友龙便与庞岳一同率军赶回了万寿桥大营。对他们二人来说,此战的收获可是不小,两部的伤亡都不过三百余人,阵亡者不到百人,却都有斩首近千颗的收货。不过,这些首级中有一部分是庞岳送给他们的。除此之外,庞岳还送给了他们每人各一百五十支鸟铳、五十支燧发枪,缴获的盔甲、兵器包括那些大炮也全部让给了他们,自己一点都没要。 庞岳的慷慨让王允才、陈友龙二人都感到有些过意不去,以至于后来在分配战马的时候,两人都坚持只拿小头,把七成多的战马都让给了庞岳。 对这样一番交易,庞岳觉得还是不吃亏的,与那些不入流的铠甲、兵器相比,自己手上这近八百匹战马的分量要重得多了。再者,他也没有想过要占便宜,毕竟以后与这些友军协同作战的机会还有很多,现在给他们一些甜头,多少能让他们在以后的作战中更为积极,也算是物有所值。 到了万寿桥大营,得到了朱大典的接见慰问之后,王允才和陈友龙便准备回各自的大营了,三镇大营各相距不过十里左右,也不算太远。 “二位将军,恕庞某不远送了!昨日一战,还多亏了二位的鼎力相助!”庞岳亲自将王允才、陈友龙送到营寨边上,向他们拱手告别。 王允才、陈友龙的脸上一直挂着笑。此战所斩获的大量首级、缴获的大批战利品无疑将他们在各自军中的地位更加不同寻常。此外,督师朱大典还向他们表示,自己已经将他们的功劳记录在册,并会立即上奏朝廷为他们申请封赏。一想到这些,他们的心情便格外地好。 “定武伯客气了!”王允才笑着推辞道,“此战获胜,还多亏了定武伯指挥有方,我等只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通过此战,王某也明白了,鞑子也没有什么好怕的,只要我军上下一心,人人敢战,照样杀得他们丢盔弃甲!” 说完,王允才向庞岳和陈友龙拱手道别:“定武伯,陈将军,王某先行告辞了,希望以后我等还能再一次并肩作战!” “告辞!”“后会有期!” 当王允才开始领军朝东南方向而去的时候,陈友龙也大大咧咧地朝庞岳笑道:“定武伯,末将也告辞了!咱打了这么多年仗,还没有哪次像这次这么痛快!以后定武伯若要是还有用得着末将的地方,尽管言语!” 庞岳拱手笑道:“陈将军言重了!你我都是朝廷武将,庞某又岂敢枉动驱使之意?不过,以后我等并肩作战的机会的确不少,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告辞!”陈友龙说完也开始领军往西南方向而去。 看着二人离去的身影,庞岳不禁想起了他们在原来历史上的命运走向: 王允才一直作为马进忠的副手在湖南、贵州一带坚持抗清,永历十二年(公元1658年)驻防于贵阳。次年清军入黔,王允才与马进忠兵败后率军撤入云南。不久,马进忠病死,王允才则在战乱中不知所终; 陈友龙虽然是刘承胤的部将,但后来刘承胤令他与自己一同降清的时候,他却采取了一种特别的方式来对抗:先是诈降,进入清军据守的靖州城之后则突然拔刀砍翻前来迎接的清将,并大声高呼:“身是陈阎王,为索汝头来耳!”,遂挥军全歼城中清军千余人。随后,陈友龙又率军收复湖南多座县城,以功敕授总兵官左都督,封远安伯,但后来却因为与何腾蛟产生矛盾,受到了打压排挤,以至军势衰败,当何腾蛟死后又被其部将郝永忠所杀。 ********* 傍晚的时候,身在长沙的何腾蛟、傅上瑞、章旷等人接到了朱大典派快马送来的一个消息:湖广总兵庞岳率本部兵马以及武冈、常德镇的部分骑兵在长沙府以北的丁家村大败清军前锋,以微弱的代价歼灭包括汉军镶白旗固山额真佟图赖在内的清军五千余,俘敌千余,并缴获大量兵器、铠甲、战马等。 得知这一消息之后,何腾蛟等人几乎愣在了当场,起初还有些不大相信,但后来见到庞岳派人押至长沙的俘虏以及缴获的旗帜之后,脸上的表情便演化成了无尽的震惊、不解:这个庞岳究竟是怎么用兵的?为什么他就每战必胜?而自己手下的军队却屡战屡败、接二连三地失城陷地? 不过,眼下的何腾蛟虽然震惊,却不像之前那样看庞岳不顺眼了。 当初,庞岳在吉安、赣州连败清军的时候,何腾蛟心中甚至还感到了一丝厌恶,觉得这个愣头青所取得的胜利把自己反衬得一无是处,实在是可恶。但现在,何腾蛟多少改变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因为眼下清军主力正在多铎的率领下大举南来,湖广确实需要一支得力的兵马与之对抗,只要庞岳能打败清军,作为湖广总督的自己未必不能分得一些守土之功。相反,要是湖广的战事还是想之前那样一败涂地,即便隆武帝脾气再好恐怕也不会再忍耐下去了,为了平息民愤、鼓舞军心士气,撤换湖广总督的人选也不是不可能。 “老爷,朱大人在信上说,最好是押着俘虏在城中再举行一次上回那样的游行,以鼓舞我朝军民的人心士气,您看?”总督衙门后堂的书房里,首席幕僚娄敬之征求着何腾蛟的意见。 “当然是照办!”何腾蛟爽快地点下了头,捻须道,“将士们在前方奋勇杀敌,取得大胜,自然要告知广大的士绅百姓们知晓。要让他们知道,东虏并非不可战胜,我朝也不是没有中兴的希望!你等一会儿便去通知王总兵和周知府,让他们尽快安排下去,明日一早便开始吧!” “是,老爷!”娄敬之点头应诺。 想了一会儿,何腾蛟又补充道:“我准备这两日便派人去万寿桥大营劳军,你尽快下去把犒赏之物准备好,尽量丰富些,再以湖广总督衙门的名义起草一份嘉奖文告。” 见娄敬之有些发愣,何腾蛟停止了捻须的动作,微微皱起了眉头:“怎么?前方的将士在为国杀敌、守得一方平安,本官身为湖广总督,难道连这么一点绵薄之力都不应该尽吗?” 回过神来的娄敬之赶紧道:“当然不是,老爷请息怒,学生这就去安排!” 离开书房的时候,娄敬之还在心中寻思着:老爷今日这是怎么了…… ********* 二月二十三日上午,湘阴城 绕城北、东、南三个方向密密麻麻地扎下了一座又一座的营帐,绵延数十里的营地中,飘扬着一面面纯红、纯白或白色镶红边等绣着龙形图案的八旗军军旗以及代表绿营军的绿旗。旌旗招展、如林似海,威严的军势带给人一种莫大的压力。 而在这广阔的清军营地中,又属城东南方向的一个大型营盘格外地显眼。其中扎下了多个个豪华的大帐,有几个火炎金顶的大帐前还各竖着一杆织金龙纛,在周围侍立、巡视的尽是身材粗壮、着水银铁甲的巴牙喇营军士。 此刻,正中的一顶最为豪华、宽大的火炎金顶大帐外,挂着一长溜血淋淋的人头,帐中更是不停传出阵阵令人心惊肉跳的爆喝。 进得帐中,只见里面坐着的全是身着精良铁甲的的清军高级武将。首座之前,一个三十出头、身批华丽的鎏金铠甲的清将正在暴怒地鞭打着一个身着白色镶红边铠甲之人,被打之人在帐中的羊绒地毯上痛苦地挣扎着,却始终不敢发出半点声音。而在座的其余清将也都是静若寒蝉、无人敢上前劝说。 这挥鞭打人的清将便是此次南下清军的主帅、镶白旗旗主、豫亲王多铎,被打之人则是刚刚从南边败回的汉军镶白旗梅勒章京祖泽沛。 多铎之所以如此暴怒以至于不顾身份亲自鞭打,也并非没有缘由。此次他率军从京师南下,一直都很顺利,进入湖广明军控制区之后,湘阴等桥头堡也被迅速拿下,看起来平定湖广、消灭隆武朝廷也指日可待。不过,就在今日早晨,坏消息传来:作为前锋的汉军镶白旗和安徽黄州绿营在长沙城以北几十里的一个小村子遭遇明军,几乎全军覆没。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正在喝茶的多铎当场就捏碎了手中的茶杯。 说起来,祖泽沛和徐勇还算比较聪明的,逃出明军的追击之后还将败兵重新收拢起来,又陆陆续续地会合了一些掉队的溃兵,共抢救出了两千一百余汉军镶白旗的战兵、辅兵、六七百包衣阿哈以及八百余绿营兵。或许也正因为如此,多铎才没有将他们当场砍头,而那些脱离大队、率先逃回的零散清军官兵则无一例外被砍了脑袋。 过了一会儿,一队巴牙喇兵从帐外而入,将六个被打得血肉模糊的人扔在了正在打滚的祖泽沛附近。这些人正是随祖泽沛逃回的清军前锋中较高级别的军官,包括汉军镶白旗仅存的几个甲喇章京还有绿营总兵徐勇,先前被佟图赖派人押回的那个加了甲喇章京衔的塞尚滨也在其中。 巴牙喇兵们退下之后,多铎也停止了手中的鞭打,拿鞭子对着躺在地上的一干人等暴喝道:“我大清自入关以来,每逢战事无不势如破竹、形同摧枯拉朽!可此番荣耀全部毁在你们这帮狗奴才手里!领万余兵马出战,逃回来的竟不到四千,大清的脸面全让你们给丢尽了!不对你们这些无用的奴才执行军法,又岂能维护我大清的军威、国威?!” 听着多铎那刺人耳膜的喝骂,被打得鲜血淋漓的众人又被吓的魂不附体,尤其是那塞尚滨更是痛哭流涕地哀求:“主子饶命啊,奴才……” 不料,一听这话之后,多铎更是暴怒,指着塞尚滨便大吼道:“来人!现在就给我把这个狗奴才拖出去砍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此人必除之 听到多铎的一声大喝,侍立于帐门口的两名巴牙喇兵立即走上前来,眼看着就要把塞尚滨从地上架起来往外拖。 而塞尚滨更是吓得面无人色、身如抖糠,惊恐地看着那两个向他走过来的巴牙喇兵,不断地往后缩,嚎哭哀求的声音也变得更为凄惨起来:“饶命啊!主子饶命啊!看在奴才这么多年为大清冲锋陷阵的份上,饶过奴才一命吧!” 就在两名巴牙喇兵架起了不断挣扎的塞尚滨的时候,大帐首座左侧的一员清将在经过一阵犹豫之后终于站起来开口说道:“豫亲王息怒,塞尚滨甲喇虽此次遭遇兵败,但其过去也曾多次为大清立下过战功,而如今我军南征伪明,正值用人之际,还是让他暂且戴罪立功吧。” 多铎侧过头一看,说话的这员清将年约四旬,身材高大魁梧、如同铁塔一般,脸上尽是泛着油光的横肉和浓密的络腮胡子,此人正是恭顺王孔有德。 孔有德与宁完我的交情不错,眼下见宁完我的远房侄孙即将被砍头,觉得自己还是应该站出来求一下情,要不然将来在面子上也有些过不去。当然,这也仅仅是聊表心意而已,如果多铎非铁了心要把塞尚滨砍头,孔有德也不会过于坚持。 经孔有德这么一说,多铎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他对塞尚滨的过往多少有些印象,觉得这个奴才还算不错的,虽然只是镶白旗下的汉军,在战场上杀起汉人来却毫不手软。如果这就将他砍了,多少会让那些忠心耿耿的奴才们寒心。 想到这里,多铎哼了一声,再次对着塞尚滨厉声喝道:“既然是恭顺王求情,那本王便饶了你这狗奴才一条贱命!从即日起,你这奴才便降为分得拨什库,戴罪立功!如若再有怯懦避战之举,定斩不赦!” “谢主子!多谢主子!”绝境逢生的塞尚滨喜极而泣,丝毫没有顾忌被降级,朝着多铎不断磕头,之后又转向孔有德,磕了几个响头:“多谢恭顺王!” 此时,沉默半晌的镶白旗固山额真伊尔登也开口了:“豫亲王,此次我军南下,一切顺利,却在长沙城以北遭此失利,个中原因还需仔细分析、小心应对,以免将来重蹈覆辙。至于责罚有罪人等,等战事结束再做打算也不迟。” 多铎沉吟片刻,面色铁青地点了点头。此一战,汉军镶白旗和黄州绿营以及被打残,可谓是清军许久都未曾有过之大败。明军究竟是如何打了这一翻身仗的?的确需要好好地分析一下,吸取一下教训。 “你们这些无用的奴才,把当日与明军交战的情形仔细、如实道来!若有半点隐瞒、虚假之言,本王要你们的命!”多铎朝跪在自己面前的祖泽沛、徐勇等人吼道。 面对着凶神恶煞的多铎,祖泽沛、徐勇还有塞尚滨等人又岂敢有半句假话?战战兢兢地把当时与明军交战的情况如同竹筒倒豆子一样全部说出,如塞尚滨是如何遭遇明军的前哨兵马、被明军以何种方式击败,汉军镶白旗和黄州绿营主力又是如何被明军引到丁家村,如何被以逸待劳的明军以火器战阵击溃、并以骑兵追杀等等。 听着祖泽沛等人的详细叙述,多铎倒是没有再突起爆喝,只是面色阴沉地听着,帐中的其余众将也都是神情严肃、微微皱起了眉头。 据亲临过战事的祖泽沛称,明军仅仅以火器战阵、尚未出动大批骑兵步卒便击溃了汉军镶白旗的五千骑兵。这一结果令包括多铎在内的清军各将都难以置信。汉军镶白旗骑兵虽然比不上满洲兵,但能被抬旗的都是孔武有力、立有战功之人,无论是单兵战力还是整体战斗力比起一般明军来绝对是远远超出的,就算是当初明军边镇将领的家丁亲随恐怕也难以匹级。可是五千汉军镶白旗兵的全力冲击,居然被明军仅以火器战阵击溃,这股明军究竟使用的是何种火器? “恭顺王,你对此如何看待?”多铎朝孔有德问道。孔有德执掌着清军当中资格最老的火器部队,对火器战法自然是相当熟悉的,所以多铎才有此问。 孔有德想了一会儿,说道:“回豫亲王,方才小王听祖梅勒章京和徐总兵等人之言,觉得明军所使用之火铳、火炮都无甚稀奇,并非什么先进火器。前明军中所拥有的比这威力更大的火器比比皆是。” 孔有德此言一出,帐中的清将大都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不是更先进的火器?那为何能让汉军镶白旗损失如此之大?此等威力,可不是以前明军那种以炸膛著称的火器所能发挥出来的。 多铎则面无表情:“恭顺王继续说下去。” “嗻,”孔有德应诺了一声,继续说道,“除了红夷大炮之外,大多数火器的制作技艺都不难掌握,但要于战场发挥作用,有两点格外重要。第一,便是打造火器的工匠须尽心尽责、不偷工减料,如才能制作出优良、不炸膛的火器。第二,操持火器的士卒需进行严格操练、熟悉各种队列转换,整个战阵方能在战场之上做到严整有序,从而发挥出火器应有的作用。而前明军队虽拥有大量火器,却始终未能做到以上两点,故屡次败于我大清八旗铁骑。但听祖大人说,与他们对阵的那支明军的火器战阵中极少出现炸膛,且可以持续不断地发射。由此观之,那支明军统帅手下不仅有大批技艺精湛的工匠,其本人也必定精通火器战阵的操练,这些事情看起来简单,但也绝非等闲之辈所能做到。” 多铎略作思索,继续问道:“若是恭顺王的兵马与这支伪明军队进行火器对垒,胜算能有几何?” “关于此事,豫亲王大可放心!”孔有德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自信,“此次小王以及智顺王还有怀顺王营中不仅有大批训练有素、精通火器操演的士卒,更装备有大量精良鸟铳和多门红夷大炮,尤其是红夷二十四磅炮,绝非伪明军队的那些弗朗机小炮所能抗衡。那支伪明军队固然有些本事,但只要我大军一到,便是其粉身碎骨之时!” “恭顺王所言极是!”怀顺王耿仲明也起身附和道,“早在我大清入关之时,便已在火器方面超过伪明军队。眼下的这支伪明军队虽然略通火器战法,但也绝对不是我军的对手。” “对,豫亲王放心好了!”又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智顺王尚可喜,“那伪明统帅也就趁着佟图赖大人未曾携带火器方才侥幸得胜。如今我大军也携带有大批火器,他们的火器战阵便再无从发挥。再加之我南征大军中还有数万铁骑,彻底歼灭这股明军、乃至荡平整个隆武伪朝廷只在旦夕之间!” 面对这三人的信誓旦旦,多铎当然不可能全部当真,不过脸上还是露出了一丝难得的微笑:“三位王爷能有如此信心,自然是最好不过。但愿我军真能如三位所说,一举歼灭伪明残军、荡平隆武伪朝廷。” 说完,多铎又想到了什么,把目光投向了右侧的绿营众将,最后停在池州总兵于永绶脸上,开口道:“于总兵!” “末将在!”于永绶小心地起身答道。 “听说此次令汉军镶白旗遭受重创的明军统帅是伪明湖广总兵庞岳,当初他可是与你同在伪明靖国公黄得功军中效力,你对此人的印象如何?”多铎脸上虽然浮着一丝笑,却依然令于永绶感到后背脊发凉。 “回豫亲王的话,确有此事。不过顺治二年末将便已归顺大清,而那庞岳却一直执迷不悟,末将便再没有见过他。”于永绶小心地斟酌着用词,“至于庞岳其人,当时颇得伪靖国公黄得功的信任,几乎形同义子,年纪轻轻便被擢升为游击,在黄得功伏诛前夕又被提升为参将。但末将观此人,不过年轻气盛再仗着一身武艺和气力而已,于统兵筹划方面并无出众之处,不知为何会被提升为一镇总兵。” 多铎听完,示意于永绶坐下,之后便靠在座椅上微微眯起了眼睛,一时没有说话。 “豫亲王,在我大清王师面前,伪明庞岳所部不过跳梁小丑尔!”汉军镶红旗固山额真金砺起身说道,“前些日子让他侥幸得逞,接下来必叫他加倍偿还!我军还是趁着军威正盛之时,一鼓作气南下,将其歼灭!” 汉军正蓝旗梅勒章京佟养和也站了起来:“眼下湖广境内的伪明军队,也仅仅是这庞岳所部有几分战力而已,其余诸如刘承胤、黄朝宣等人皆为庸碌之辈,其部众荼毒地方有余,大都不堪一战,王进才、马进忠等人更是我朝之手下败将,不足为虑。只要我军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荡平庞岳所部,其余伪明军队必定闻风丧胆!” 佟养和在清顺治二年曾担任过一段时间的湖广总督,对湖广境内的明军情况自然是了解的。 随后,满洲镶蓝旗梅勒章京蓝拜、满洲正白旗梅勒章京卓罗、续顺公盛志祥等清将也都纷纷起身,劝说多铎尽快发兵南下,一举歼灭庞岳所部,进而收取整个湖广、荡平隆武朝廷。 “传本王军令,”未几,多铎猛地睁开了双眼,眼中透着凶狠与坚毅,“大军用过午饭之后,即可拔营,南下长沙!庞岳此人,本王必除之!”(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汹汹而至 二月二十四日,刚过正午,庞岳便不断接到侦骑从前方传回的消息:大批清军正朝着万寿桥方向而来。观其军容,甚是严整浩大,其中隐约可见多杆织金龙纛,十有八九由多铎亲领,估计在今日之内便可抵达万寿桥附近。 接到这一消息,庞岳的表情并未有多少变化,毕竟这是无法避免的趋势,既然自己率军前来支援湘北,就必定会面对南下的清军主力。既然早晚都要面对,又有什么好担心的?认真准备便是了。 但战略上的藐视并不代表战术上的不重视,庞岳依然没有放松警惕,他知道,此次即将与自己的对垒的清军主帅可是当前满洲王室贵胄中的重量级人物、摄政王多尔衮的亲弟弟多铎,其麾下兵马也大都是清军当中的精锐。虽然自己在前天以诱敌之术、再凭着火器战阵击溃了其前锋,但湖广镇的军士毕竟是以新兵为主,在野战中对上早有准备的数万清军,结果还尚未可知。 如果此战能顶住清军的进攻,甚至在友军的配合下打几个漂亮的反击战,自然是再好不过,不仅湖广的危局能够扭转,也能狠狠地教训一下江南大屠杀的元凶多铎以及他手下那些沾满汉人鲜血的人渣。可若是战事不利,遭遇了失败,湖广镇的将士们必将经受开镇以来的最严峻的考验,不知有多少官兵会永远长眠在这片土地上,全军在战后能否在最短的时间里走出阴影、再次振作起来也是个未知数。 一想到这些,庞岳便感到自己责任重大,作为一军统帅,方方面面需要自己去考虑的东西还有很多。不过眼下最要紧的事情还是做好应敌的各项准备,方能在清军到来之时做到从容不迫。 吃过午饭后不久,庞岳又去视察了营垒周围的防御工事和山丘上的炮兵阵地。 经过将士们在这几天的修筑和不断完善,整套防御体系已经算得上比较成熟了。营盘外围以北一百五十步左右,棉溪以南近百步的地方,一道深达一丈、长约二里的壕沟几乎连通了左侧的丘陵和东侧的高山,壕沟之后又是齐胸高的矮墙,即可作为己方将士射击的掩体,又可作为迟滞清军进攻的障碍。但此处的矮墙并非全封闭的,而是留有一些空位,空位前又留着跨过壕沟的通道,供外出巡视侦察的侦骑通行,战时用拒马和铁蒺藜封锁上即可。并且,这些通道也容易使清兵产生侥幸心理,不愿意花大力气去填壕沟和摧毁矮墙,而是全力从通道进攻,到时候等待他们的就将是惨痛的教训。 在这道矮墙和壕沟以北二十步的地方,还有另一条差不多长的壕沟,只不过要浅、窄一些,大概只有齐胸深,一步多宽(相当于两米左右)。挖出来的泥土同样就在垒成矮墙,只不过这倒矮墙不是修筑在壕沟南面,而是修筑在壕沟北面,比后一道矮墙也要矮上一些,只有半人高。 一旦清军来攻,这两道矮墙和壕沟便将成为整个防御体系中的第一道防线,因此显得格外重要。庞岳特意检查了几段矮墙,发现都是用板筑法修建而成,相当结实。据修筑工事的负责人、华山营营官陈贺称,就算建奴拉来红夷大炮对着轰,寥寥几炮也轰不开。对这种说法,庞岳当然不会全部当真,不过还是笑着夸奖了陈贺以及参与修筑的将士们一番,让陈贺很受鼓舞。 过了这第一道防线向南百余步,在整个营地外围四十余步的地方,绕着营地四周又修筑了一圈矮墙。这一圈矮墙比第一道防线上的矮墙要高上一些,差不多有两米高,其间还留有许多空位,用于放置火炮以及供己方军士出击。除了空位前的通道之外,每一堵矮墙前同样挖有壕沟,构成整个防御体系的第二道防线。 此外,华山营和泰山营的独轮偏厢车和马车包括烈火营的部分双轮偏厢战车也被布置在营盘边缘的紧要之处,大致绕营地围成了一圈。偏厢车面向营盘外围的一面一律插上挨牌,并铺上牛皮被褥等物,用于防备清军的弓箭。那些没有被车辆保护到的地方,附近也早已备好了简易的拒马,一旦有突发情况便可以立即堵上。同时,营地中某些重要的军帐,如中军帐,收治伤员的医帐、储存粮草弹药的军帐周围也有战车和拒马保护。这些林林总总的防御措施,大体可称为整个防御体系的第三道防线。 不过,若是湖广镇的将士们真到了需要凭借第二道、第三道防线抵抗的时候,那就说明形势比较严峻了,甚至已经陷入了清军的重围之中。庞岳自然是不希望看到这种情况发生的,之所以构筑后两道防线,是为了让将士们能有一个安全的休整场所,并在形势最危急的时候仍然能有一定的自保能力而不至于陷入溃散之后任清军肆意追杀。至于防御的重点,庞岳还是放在了第一道防线上,希望将士们凭着此处工事便能令清军血流成河。 不仅如此,营地西侧的丘陵也被庞岳给利用了起来,在上面构筑了一些工事。 早在刚刚修筑工事的时候,庞岳就准备选一处高地作为烈火营的炮兵阵地,以便在高处对清军进行火力压制,增大杀敌效果。经过一番实地勘测之后,他很快便选定了理想的构筑地点。紧靠第一道防线西侧的一座山丘在地势上比周围的山丘都要高出一大截,且顶部宽阔平坦,并略向第一道防线以北突出,是个不错的地点。敲定之后,庞岳便下令在此修筑了一处炮兵阵地,部署了五门红夷六磅炮、十门红夷三磅炮,以及二十门弗朗机中型火炮。 但凡事都有两面性,若这处山丘掌握在明军手里,自然可以居高临下对清军造成沉重打击。而要是被清军夺了去,后果也是不堪设想的,只要在丘顶上架上红夷大炮对准山下的湖广镇大营轰击,死伤惨重的一方就将转换为明军。 因此,对这座山丘的防御,庞岳也是格外重视的。在清军最可能发起进攻的北、东方向,从山丘底部到山顶,一共挖了三道壕沟,并洒满了铁蒺藜等物,西面也挖了两道壕沟,挖出的泥土则被运送到山顶,在山顶边缘修筑成胸墙,作为士卒们抵御清军进攻的掩体。 由于此次清军携带有二十四磅炮等大型红夷炮,部署在山丘上的这些火炮当然不能面朝北方和他们对射,那和找死没什么区别,而是面向东或东北方向,对准了从第一道壕沟以北到棉溪以南的那一块区域,作为侧射火力使用。并且,为了防备清军的红夷大炮,山丘顶部朝北的边缘处一共修筑了两道厚达一米多、高约两米的“防炮墙”。前后两道墙之间间隔十余步左右,靠南面的一侧都被垫高了一些,方便士卒们站上去射击。这两道墙面对清军的红夷大炮时能够对炮兵阵地起到很好的防御作用,就算清军步卒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填平壕沟冲到山顶也能成为一道坚固的防线。 如此一来,清军若在没有攻破第一道防线之后便想用红夷大炮彻底摧毁山丘上的明军火炮阵地,就需要将大炮移到山丘东北方向,即第一道防线东侧的高山脚下。而那个位置,山丘上的明军六磅炮也能打得到,完全可以先发制人、抵消清军火炮的射程优势。 本来,庞岳还想在东侧的高山上也构筑一道炮兵工事,但无奈这一片的高山峻岭不必西侧的那些丘陵,植被茂密、地势险要且多山石,工程量和难度实在太大,也就只好作罢,只是在山上布置了多个警戒哨和一些由当地人带路的巡逻队,以防清军偷袭。 把所有的工事都差不多视察了一遍之后,庞岳还是感到比较满意的,看得出来,将士们干活都很扎实。并且,由于前几天的两场胜仗,全军的士气都很高昂,尤其是那些新兵,坚信己方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将清军杀得落花流水。对此,庞岳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微笑着勉励了他们一番。 ********* “尔等建奴!可敢一战?”下午,万寿桥以北十余里处,王樟堂左手握着缰绳,右手用长枪挑起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威风凛凛地在马上冲着远处黑压压的清军战阵吼道。 “建奴可敢一战?!”其身后近二百骑兵也都一起发出呐喊。 由于王樟堂前几日在那场前哨战中的出色表现,再加之他本人的坚持,因此,今日带队出来巡逻警戒又有他的份。 本来,其余的侦骑以及飞虎营巡逻队在探得清军主力的推进方向和进度之后已经陆续返回了万寿桥大营,毕竟清军中也有大批骑兵,要是被其纠缠上,可不是闹着玩的。但王樟堂却坚持要站好最后一班岗。终于,在斩杀了十几名清军哨探并俘虏了几人之后,他终于在这里望见了清军主力的影子。 只见远方的清军步骑交加、黑压压的一片,各色旗帜几乎一直蔓延到天边,虽在将近二里之外却依然令人感到无比压力。眼下,他们已经停住了前进的脚步,正默默地看向这边,显然也已经发现了这支明军小部队。 “差不多得了,快回大营吧!”侦骑队百总唐坤在王樟堂身后喊道,“这可是鞑子的主力,咱们可没机会再占什么便宜了!” 不久前,唐坤刚带着手下的侦骑队士卒从前方返回,正好遇上了王樟堂率领的巡逻队。唐坤本来是准备立即返回大营的,但听王樟堂说要站好最后一班岗,也就留下来舍命陪君子了。可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王樟堂不仅要站好最后一班岗,还准备好好地耍一把威风。 “快走吧!”见王樟堂依旧不为所动,唐坤又喊了一声。 话刚落音,王樟堂和手下的骑兵们终于动了,不过前进的方向却令唐坤目瞪口呆:居然是朝着清军主力方向而去。 尽情驰骋的王樟堂等人发出一阵阵兴奋的大喊,其间还夹杂着阵阵呼哨声,被他们拴在马尾后的几名清军哨探则发出阵阵惨叫。 这帮人真他妈*的疯了!真是有什么样的上官就有什么样的兵!唐坤不禁在心中骂道。 好在王樟堂等人还有着最后一丝底线,奔到离清军阵列三百步之外终于停了下来,将枪上的人头纷纷朝着清军甩了过去,再次齐声大吼:“尔等建奴,可敢一战?!”吼完了又是一阵兴奋的狂呼和呼哨声,之后不等清军“应战”便勒转马头迅速往来路奔回。 还没等唐坤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王樟堂已经率队从他身边呼啸而过,并且还回头大喊了一声:“我们先走了!你也快撤吧!” 唐坤:“……” ********* 太阳落山的时候,湖广镇的各队侦骑全都返回了万寿桥大营,王樟堂和唐坤的人马则属于最后返回的几支人马之一。 与高度戒备的其余将士相比,王樟堂和他手下的骑兵们几乎人人面带自豪,似乎干了一件多么了不得的壮举,引来周围人的一阵阵疑惑,只有了解内幕的唐坤则不时流露出不屑的表情。 当所有外出巡逻的人员都返回之后,守在第一道防线矮墙之后的官兵纷纷抬起拒马将通道堵上,并撒上铁蒺藜。 虽然王樟堂等人面带喜色,但他们的情绪却影响不了绝大多数人。随着第一道防线上的通道被完全堵上,整个大营中已是一片肃穆,空气里隐约透着几分萧杀的气息。连最不知天高地厚的新兵也都收起了笑容,神情严肃地等待着敌军到来的那一刻。 此时,庞岳和湖广镇的一众高级将领、参谋们已经登上了第一道防线西侧的那座山丘,站在第一道“防炮墙”后面,用单筒望远镜观察着远方的情况。与山下的广大官兵一样,庞岳身边的将领和参谋们也都是个个表情严肃,毕竟这一次己方要面对的清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多、要精锐,并且敌方主帅还是恶名远扬的镶白旗奴酋多铎,还需谨慎应对才是。 不知过了多久,自北方传来的一阵闷雷般的响动愈演愈烈,随后便见北面的旷野之上烟尘卷起,几乎铺天盖地。弥漫的尘土中,隐约可见如林似海般的一面面旌旗朝着万寿桥方向汹涌而来。 见此情景,众人的脸色顿时一凛。(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大战前夜 鞑子来了!不管是山丘上的将领还是山下的官兵们都在心中默念道。先前尚未发现清军动向、只听得探马不断传回其声势浩大的消息时,大家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忐忑,如今确定了清军的到来,悬着的心反而稍微放下了一下。但很快,将士们便又被清军那严整、浩大的声势所深深地震撼。 此时在棉溪以北,远方的旷野几乎已经全部被烟尘所笼罩,遍布萧杀的画面硬生生地取代了生机盎然的春景。席卷而来的闷雷声中,整个大地似乎都在为之颤抖,即便在数里之外也足以让人感受到那铁蹄翻滚、千军万马汹涌向前的撼天之势。 有经验的湖广镇军官们已经听出,那是数万骑兵一齐奔腾向前才能发出的声势,当下脸色更为严峻起来。敌军数倍于己,光骑兵便有数万,这种情况还是湖广镇开镇以来的第一次遇到,接下来的战事也注定要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激烈、血腥。 那些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兵们虽然没有军官考虑的那么多,但脚下大地的微微颤抖和空气中传来的阵阵冲人耳膜的隆隆作响也让他们明白了这支敌军的不同寻常,一个个绷紧了脸、攥紧兵器、瞪大了眼睛看着前方,甚至将指关节捏得发白而不自知。 尘土中若隐若现的漫天旗海继续朝着这边推进了一段距离之后,终于停在了三四里之外,排山倒海般的声浪也在最短的时间里渐渐的平息了下去,最后只剩下面面军旗在风中的猎猎作响。 未几,空中飘扬的尘土散开,清军的阵势在湖广镇将士们的视线中逐渐变得清晰。抬眼望去,只见对面那漫无边际、五颜六色的旗帜下,身着各色铠甲的清兵排成了一个个严整有序的方阵,东西绵延很广,向北更是不见其尾。虽是矗立不动,却在无声地显示着一股强军风范。 不简单啊!放下望远镜的庞岳不禁在心中感叹道,看来这次有的打了! …… 清军阵中,几杆显眼的织金龙纛之下,多铎与周围的一众清将也在默默地打量着对面的明军营寨和防御工事。 骑在一匹白色骏马上的多铎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眉头微皱、若有所思。 “豫亲王,是不是派一部分勇士先行对伪明军队发起冲击?试探其虚实?”镶白旗固山额真伊尔登问道。 多铎微抬眼睛瞟了一下天色,摇了摇头:“不可!眼下天色已晚,再加之我军长途行进至此,人马早已疲惫。而对面的伪明军队却是以逸待劳、早有防范,营寨也修筑得甚是严密。若强行发起冲击,定会白白折损军中的勇士。” 如今虽然还未正式开战,但之前的亲眼所见已经让多铎意识到,眼前的这支明军绝非那些一触即溃的乌合之众所能相提并论。上午,多铎率军经过那个叫做丁家村的小村子旁时,村周围的大片被鲜血染红的土地和其上散布着的大量没来得及清理的残碎肢体带给了他无比的视觉冲击,显然一支孱弱的军队是不会有如此战果的,至少自己以前所遇到的那些习惯于望风而逃的明军断然不可能做到如此。 后来,那支大摇大摆冲过来挑衅的明军小部队更是让多铎在愤怒的同时感到了一些惊诧和不解,仅仅二百来人,却敢冲到数万大军跟前大叫着“敢战否”,这种胆量,比起最精锐的八旗铁骑来也算得上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对面的伪明官兵都有如此胆识魄力,那自己还真得小心应对。 继续向湖广镇营地方向打量了一会儿,多铎吩咐了下去:“传本王军令,全军就地安营扎寨,并派出人马严加防守,勿要给伪明军队以可乘之机。先暂且休息一晚,等明日大军恢复体力之后再与伪明军队一决雌雄。” 多铎的军令被层层地传递了下去,在向明军营地方向派出部分警戒部队之后,清军各部开始紧锣密鼓地安营扎寨。 ********* 晚上,湖广镇的营地中燃起了一支支火把,一队队巡逻的官兵在营地中和营地周围小心地巡视着,不放过每一点蛛丝马迹。山上山下的各道矮墙后面,守候着大批值夜的官兵,并且每隔一段距离便竖着一杆木杆,木杆上挂着灯笼,用于防备清军偷袭。 虽然清军没有立即发动进攻,但湖广镇的将士们又岂敢放松警惕?灯火通明的营盘中,几乎每一个人都在井井有条地做着手头的事情。 参谋司的帐篷里,张云礼正和一众参谋军官们在推演着明日可能发生的各种战况,并制定相应的应对方案交由庞岳审阅。 医护司的帐篷中,随军郎中和医护辅兵们在清点着各种药材,包扎用的纱布等等,为明日可能爆发的血战做着准备,希望能凭着自己的努力抢救出更多的伤员。 各营营官也在自己的军帐中召见手下的军官,向他们交代着战场上的各种注意事项…… 即便是已经回到帐篷中休息的各营官兵们也都是身不卸甲,将兵器就近放在身边或枕在头下,做着随时听候命令出战的准备。 作为湖广镇最高统帅的庞岳,此时也没有休息,而是带着一众亲兵在营中和营周围的工事上巡视着。大战将至的前夜,他也睡不着,干脆乘着精力充沛出来多做一些事情。 走出帐篷,感受着略带青草芳香的凉风,庞岳觉得自己的心情都要舒畅了许多。当然,若是没有战争,他的心情会更好。 营地中央,华山营的官兵们已经架好了几架用于瞭望敌情的望杆车,车上竖立着高高的望杆,顶部又撑着一吊斗。如果大军外出作战,周围又没有合适的地点设置瞭望哨,这种望杆车便可以极好地发挥作用。白天的时候,负责瞭望的士卒们站在十几米高的吊斗之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方圆数里内的动静。眼下湖广镇的瞭望哨虽然大都设在了西侧的山丘上,但这几辆望杆车上同样安排了值哨的士卒兼顾营地附近的区域。 走到望杆车前,庞岳本想亲自上去察看一下清军营地方向的情况,但考虑到吊斗放下来又吊上去太麻烦便放弃了这个打算,而是径直朝着西侧的山丘上走去,那上面的视野更加宽阔,还能顺便巡视一下山顶上官兵们的戒备情况。 营地西侧的山丘并不远,也不是很高,大概四五十米高的样子。一会儿的工夫,庞岳便和亲兵们爬了上去。 在山顶上值守的是烈火营的官兵。按照原计划,这里部署着五门红夷六磅炮、十门三磅炮,二十门弗朗机中型火炮,共有炮手、装填手、瞭望手等炮组成员二百多人,火铳兵二百,刀盾、长枪兵三百,眼下这些人都没有下去,吃住都在山上。 见官兵们都是严阵以待,庞岳感到很满意,亲口勉励了他们一番,之后便走到北面的“防炮墙”后面,居高临下地朝远处的清军营地望去。只见密密麻麻的灯火几乎一直绵延到天边,依稀可见其营地中和周围不断走动着提着灯笼的巡逻队,显然也是戒备森严。 随后,庞岳又朝万寿桥东南的石塘冲和西南的李家湾方向望去,只见这两个方向也依稀闪烁着大片星星点点的火光,这些来自友军的宿营信息令他安心不少。 只是,在看着三个方向星星点点火光,庞岳几乎产生了一种时空的错乱感,感觉自己仿佛不是置身于南明乱世,而是又回到了二十一世纪,那个不夜城盛行的时代。 …… 下了山,庞岳意外地在营地外遇到了朱大典,他也在几个亲兵的保护下四处转悠着,估计也是睡不着。 看到庞岳,朱大典便屏退身边的几名亲兵,招呼他过去。 “见过督师!”庞岳走上前去行礼之后微笑道:“督师,都这么晚了,您还没歇息?” “呵呵,年纪大了,有时候反而想睡也睡不着。”朱大典捻着胡须笑道,“如今又是大敌当前,老夫哪里还有心思睡得下去?趁着脑子还清醒,出来察看一下。看到湖广镇将士们有条不紊的备战情形,老夫深感欣慰。能练出如此一支训练有素之师,慕远你可是功不可没啊!” “督师过奖,末将受之有愧!”庞岳连忙拱手推辞道。 朱大典笑了笑,没有再就此事说什么,之后又负手望着满天的星辰发出一阵感慨:“算起来,老夫已经有多年没有像今日这样督率数万大军上战场了。嗯…..上一次还是崇祯三年。当时,老夫承蒙烈皇帝信任,出任右佥都御使、山东巡抚,督率三万马步军平定逆贼孔有德的作乱。一眨眼,距今已经整整十七年了。” “此事末将自然知晓,”庞岳说道,“当时,督师督率三万大军,大破逆贼孔有德之主力,斩杀贼将陈有时、李九成等,大胜而归。” “但还是让孔有德那逆贼跑了,以至于此贼直到今日还在悖逆朝廷,为虎作伥!”朱大典摇了摇头,略有不甘地说道,随后眼神中又浮现出一丝黯然:“当时,天下虽然也是战事蜂起,老夫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大明的江山会残破至此,东虏会有如此之势。说来说去,还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没能尽到自己的本份啊!” “督师不必如此自责,”庞岳劝说道,“建奴虽一时肆虐,但我大明依然有千千万万的忠臣义士在,再兼之圣天子在朝,只要君臣一心,将士用命,就总有光复河山的那一天。” 对这种问题,庞岳也只是说这么一些套话而已,一旦往深了说,牵扯面太广,传出去影响不好,甚至还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听完庞岳的这一番“标准”回答,朱大典没有做任何评论,而是盯着庞岳,问起了另一个话题:“那你跟老夫说说,接下来的战事,我军究竟有多少胜算?” 这个……庞岳想了一会儿,迎着朱大典的目光说道:“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至于多少胜算,末将也不难以确定。但末将可以代表麾下两万将士向督师保证,无论胜算有几分,我辈均会以十分的信心和精力投身战场,为国杀敌!为君分忧!”(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尽管放马过来! 次日清晨,万寿桥的湖广镇营地和对面的清军营地几乎同时升起缕缕炊烟。从昨天傍晚到现在,两军就这么安静地对峙着,连象征性的骚扰行动也没有,几乎给人一种平安相处的错觉。 但事到如今,无论是谁都已经看出,这只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罢了。两军分属敌对阵营,分别有着不同的战略目的,一旦开始交锋,那动静必定是山崩地裂。 炊烟散尽,两军用过早餐之后,嘈杂的营地再次陷入沉寂。在这种沉寂的气氛中,双方的官兵都已经清晰地感受到了大战来临前的那种压抑感和紧迫感。 辰时许,清军的各大营盘中旌旗翻滚,隆隆的鼓点和悠扬的牛角号声陆续响起,更增重了战前的紧张气氛。伴随着阵阵整齐有力的步伐,一队队清军开始出营、集结,汇成一个个严整的有序的方阵,之后以一个无比宽大的正面、如同海潮一般朝着万寿桥明军营寨推来。千军万马一起踏向地面发出的声势,如同一柄重锤在不停地敲击着人的肺腑。 与此同时,明军营地中也是各种信号旗争相摇曳,一队队士兵在阵阵鼓点和军官的口令声中跑向自己的战斗岗位。 第一道防线西侧的那座山丘上,部署在此的那一部分烈火营官兵已经全部到位,除了各炮组成员之后,营中的五百火铳手和七百刀盾、长枪兵被全部派到了此处,以加强防守力量。庞岳知道,只要战斗开始,这座山丘的重要性便会立刻凸显,清军也不会坐视明军借助这处地势居高临下朝他们射击,多半会派兵争夺。到时候这里发生的战斗在理解程度上怕是一点也不会比第一道防线上低。 山下,宽达两里的第一道防线由刚锋、破军营将士以及部分烈火营的炮兵防守,拥有四千之众的陷阵营则部署在第二道防线附近,随时准备上前支援。 华山营以及朱大典的督标营五百步卒留守大营,泰山营则部署在大营西侧的丘陵边缘处,还分出人控制了几个小山包,防备清军从连绵的山丘之间迂回偷袭,而飞虎营以及朱大典督标营的五百骑兵共两千余骑则被放在了大营东侧,用于防备可能来自东侧高山上的清军偷袭部队,并准备随时前往第一道防线支援。 营地中,靠近北部边缘的一处空地上,已经垒起了一座由木材土石构成、高达四五米的高台,可以清晰地看到第一道战线附近的情况。台上分别竖立着一面“朱”字大旗和一面“庞”字大旗,高台周围尽是身披精良铁甲的护卫,这里便是庞岳和朱大典的中军指挥部所在。 高台后方不远处,停着几辆望杆车,高达十几米的望杆早已竖起,顶端的吊斗上都被安排了几名通晓旗语的士卒,既负责瞭望敌情也负责信号的传递,等战斗开始的时候接收各营向中军指挥部发出的各种信号并向各营发出中军指挥部的军令。 当湖广镇的将士们准备就绪的时候,对面的清军也已经停住了脚步,其前军停在了第一道防线二里之外的位置。虽然距离还比较远,但黑压压的军阵和密密麻麻的旌旗依然带给人一种难以名状的压迫感。 “督师,此次奴帅多铎似乎想用绿营兵打头阵,其前军位置是清一色的绿旗。”高台之上,庞岳放下单筒望远镜,对朱大典说道。 朱大典也在用庞岳送给他的单筒望远镜观察着前方的情况,听完庞岳所说,点了点头:“嗯…没错。这也符合东虏的一贯作风。他们本族的人丁稀缺,不会每战都亲自上场,通常都会先用绿营兵来消耗我军的士气和精力。说起来,那些绿营兵原本也大都是我朝兵马,却甘心降虏助纣为虐,此等背弃祖宗的行径,着实可恨!” 庞岳看着前方,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督师等着瞧好了,等会儿我军定会让这帮为虎作伥的败类付出惨重的代价!” …… 清军阵中,同样垒起了一座数米高的巨大高台,台上竖立着几面织金龙纛,守卫在高台周围的是层层戒备森严的巴牙喇营军士。多铎与一众固山额真、梅勒章京等高级武将也在用千里镜(就是单筒望远镜)观察者明军营寨的动向。 “对面的明军旌旗严整,行动迅速而有条不紊,各种部署甚是严密。看来,这庞岳还真不是易于之辈,汉军镶白旗遭此重创也绝非毫无缘由!”多铎神色严峻地感叹了一句。 多铎一说,其身旁身后的众将表情不一,或同样神色凝重或面露不以为然的神情。在那些不以为然的清将看来,这伙明军虽然在军容上有点样子,但以前自己遇上的比这像样的明军多了去了,不都被己方打得落花流水?瞧他们的营寨,居然敢堂而皇之地修筑在平坦的旷野之上,妄图用一些不到一人高的矮墙就想阻挡八旗精锐前进的步伐,真是天大的笑话! 而多铎虽然发出此番感慨,心中也没有对面那支明军看得太高,更不会将他们放到与己方对等的位置,即便他们再精锐又岂能抵挡己方七万余大军的雷霆攻势? 今上午的进攻计划在昨晚便已拟定,河南总兵张应祥、襄阳总兵王光恩、汉阳总兵冯腾元最先站出来,主动请战。这些绿营将领之所以如此,一方面的确是为了多立战功,为今后的升官增加一点资本。另一方面,他们也知道,以主子的一贯作风,都是先让绿营兵上场,绿营兵死伤惨重又打不开局面才让汉八旗上,汉八旗死伤惨重再让蒙古八旗上,最后才是满洲八旗。既然逃不掉,不如自己主动提出来,给主子留个好印象。 面对主动请缨的绿营各将,多铎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虽然他不认为对面的明军能挡住自己前进的步伐,但先由绿营兵们充当一下炮灰,减少一下八旗兵的伤亡也是好的。 …… 两军在间隔两里的距离上对峙了不多时,清军大阵中鼓点突然急促,处于前军位置的一大片绿旗渐渐地脱离了大阵、加快了速度,朝着明军营寨方向推进,其余各部则在向前行进了一段距离之后停了下来。 旷野之上,隆隆的步伐声再次平地而起。处于第一道防线上矮墙后的明军清楚地看到,一股绿色的浪潮朝着自己的方向汹涌而来。 在这支率先发起进攻的绿营兵当中,行进在最前的是河南总兵张应祥、襄阳总兵王光恩部,总共一万出头,汉阳总兵冯腾元部四千余人紧随其后作为预备队,汉军镶红旗巴牙喇巴牙喇营与阿礼哈超哈营共两千余战兵则位于最后压阵,担负着督战队的职责,任何人胆敢私自后退,立斩不赦! 不说清军有七万余大军,即便是这万余军队滚滚而来的气势也令人不得小视。只见,处在军阵最前面的是密密麻麻的盾车,巨大的防护板上裹着牛皮、泼上了水,能够有效地防御弓箭和火器。多辆盾车连成一排便如同一座移动的城堡一样,使得明军官兵们看不清其后的情况,只能看见防护板后那连绵不绝的绿色军旗。 西侧的“张”字将旗下,绿营河南总兵张应祥骑在马上,看着麾下严整无比的军阵和士气高昂的士卒,脸上尽是意气风发之态。对面的明军虽然看上去已经有所准备并修好了工事,但那些不到一人高的土墙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个笑话。自己手下的儿郎们在主子的领导下,不知攻破了多少明军据守的坚固城池,又岂会被这么一些破墙难住。 心潮澎湃之下,张应祥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刀,朝天一指,奋力吼道:“河南绿营的儿郎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为了大清,杀光对面的明狗!” “杀!”杀!!”“杀!!!”……阵阵山呼海啸般的应和声一浪高过一浪,惊起附近山林中的群群飞鸟。 不久,东侧的襄阳绿营大阵中也腾起了同样狂热的声浪,接下来,汉阳绿营也不敢落后,用自己的吼声证明了自己的决心和士气一点也不比前面的友军差。 听着绿营兵们惊天的呐喊,多铎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 第一道防线上,胸墙之后的刚锋、破军营官兵们严阵以待。两面参将旗下,卢启武和施琅看着那一座不断朝这边移过来的“城堡”以及“城堡”后的一面面绿旗,脸上的表情反而放松了许多。方才,他们已经收到自西侧山丘上的观察哨以及中军发出的旗语:清军只是出动了万余绿营兵,没有配属火炮,拥有重型红夷大炮、威胁最大的三顺王(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部尚未出动。 既是如此,卢启武和施琅便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对面涌过来的这些绿营兵虽然看上去气势汹汹,但也只能吓唬一些毫无战斗力的杂牌明军而已。只要他们没有携带红夷大炮,冲到己方精心构筑的壕沟矮墙前也只有白白挨揍的份。想到这里,二人几乎都在心里发出冷笑:只管放马过来吧!(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初次交锋 早在绿营兵开始借着盾车的掩护徐徐推进的时候,胸墙后的烈火营炮兵们便忙碌起来,其余的湖镇士兵们也都则瞪大了眼睛、抓紧了手中的兵器死死地盯着前方,等待着军官的口令,等待着战斗开始的那一刻到来。 第一道防线的胸墙上均匀地开有二十五道缺口,最中间的十道缺口是完全打通的,每一道的宽度相当于后世的十米左右,之前各有一条同等宽度、越过壕沟的通道。当日从前方侦察归来的侦骑们便是经过这些通道回到营寨。而两侧的其余十五道缺口则没有完全打通,还保留了一半高度的土墙,宽度比最中间的缺口略小,只有七八米的样子,前方的壕沟上也没有通道。 在军官的口令声中,烈火营的炮兵们齐心协力,快速地将一门门早已装填好、放置在胸墙后的火炮推向缺口处。最中间的十道缺口,每一道后面都有一门弗朗机中型火炮、一门弗朗机铜炮和两门虎蹲炮,两侧的十五道缺口后面也都各有一门弗朗机中型火炮和两门虎蹲炮。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远处的那一片缓缓移来的“盾墙”。 与第一道防线上的主胸墙一样,前方二十余步的矮墙上也相应地开有一道道缺口,便于火炮射击。 眼下,为了方便起见,这些操炮的炮兵都被暂且划归卢启武和施琅指挥。至于开炮的时间等问题,庞岳也完全放权给他们两人,由他们自行决定即可,不必等待中军指挥部的命令。 绿营兵的大阵中,隆隆的鼓点声仍在绵延不断地响着。行进在最前的是推着盾车的辅兵甚至还有一些被强征来的民夫,其后便是黑压压的一大片手持各种兵器的绿营战兵。 此时此刻,双方的官兵们都是紧张中又带着一份期待。绿营兵们在期待着攻破明军防线,再立新功,讨得主子的封赏。湖广镇的官兵们则在期待着绿营兵冲到己方的防线之前被打得血雨横飞的那一幕出现。 旷野之上,烟尘弥漫,清军的阵线朝着湖广镇的防御工事不断压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距离越来越短,二里…一里半….一里… 湖广镇的火炮一直没有开炮,炮兵们与其余士兵一样,略显紧张地等待着军官的命令,将指节捏得发白,手心里尽是汗水。 终于,清军的盾车和那一片飘扬的绿色旗海涌到了棉溪以北百步左右的位置,离湖广镇第一道防线的胸墙只剩下了二百余步。 “开炮!”…收到营指挥部发出的开火信号之后,站在各道缺口后面的军官纷纷压下了令旗,同时爆发出一声声大喝。 “轰!”“轰!”……胸墙各道缺口后白烟腾起、大地颤抖,二十五门弗朗机中型火炮一齐开火。 绿营兵的大阵中顿时响起一连片噼里啪啦的闷声脆响和连绵不绝的惨叫和惊呼。一颗颗炽热的实心大铁球将最前排的盾车打得支离破碎、碎屑横飞,不少盾车后的辅兵也被殃及,被横飞的尖锐碎片扫得血肉模糊或直接被炮弹打中、尸骨无存。 这一轮炮击之后,看似严密的“盾墙”上出现了一个个大豁口,原本杀气腾腾的清军阵线也出现了一阵慌乱。包着牛皮的防护板能防箭矢和火铳铅弹,可要防住炮弹却是痴心妄想。 好在明军的炮击过后没有持续下去,清军虽然出现了一定的伤亡慌乱,但却依然保持着基本严整的阵型,远没有达到溃散的程度。 清军大阵中的两面总兵旗下,张应祥和王光恩看到前方的情况之后,先是一愣,但很快便下令作出了调整。队形稍微疏散了一些,受伤的士兵被拖到了后面,打坏的盾车被迅速地清除到一边,由后面那些完好的盾车接替了位置。 战鼓依旧,汹涌的绿旗之下,绿营兵的大宽度阵线继续向前推进,速度相比之前也加快了许多。 胸墙之后,烈火营军官的口令声此起彼伏。 “中型弗朗机,装填霰弹!” …… “检查子母铳!” “装火绳!” …… 汹涌而来的绿营兵已经逼近到了棉溪水北岸,离胸墙只有百余步之遥。棉溪虽然只是一条十余步宽、最深不过齐腰的小溪,却也给清军造成了一定麻烦,毕竟全副武装地淌河比在平地上要困难许多。不过都走到这一步了,被这么一条小河流难住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张应祥和王光恩同时下令,全军过河! 刚才明军的那一轮炮击令前排的绿营兵们都心有余悸,眼下明军防线上一阵安静,反而更加增重了他们心中的恐惧,不知何时会打过来的第二轮炮弹就如同一柄被头发丝悬着的杀猪刀,令他们当中的每一个人都如坐针毡,战战兢兢。但军令如山,没有人敢拿自己的命去开玩笑,督战队手中的钢刀可不是吃素的。 随后,伴随着阵阵哗啦啦的水响,最前排的清军辅兵推着盾车进入了棉溪,其后的清兵们也做好了过河的准备,黑压压的清军大阵开始全面压向了棉溪。 此刻,最前面的绿营兵距离胸墙已经只有一百三十余步。 “开炮!”炮兵军官们再次重重的划下了手中的令旗 “轰!”“轰!”……正中的十门装填实心铁弹的弗朗机铜炮发出了怒吼,将一排正在淌河,速度缓慢的盾车打得碎屑横飞、当场解体。如此近的距离上,炮弹的杀伤效果剧增,盾车后的清军辅兵也被打得当场毙命或惨叫连连。 “中型弗朗机,开炮!” “轰!”“轰!”……连绵的巨响接踵而至,二十五门弗朗机中型火炮的齐射下,暴风骤雨般的霰弹将盾车的防护板打得千疮百孔,后面的清兵也被扫到一大片。尤其是刚才被弗朗机铜炮实心弹轰开的那一个正面上,更是血肉横飞,正在趟河的清兵几乎被横扫大半,甚至还有一些清兵被无数的霰弹被当场打成了一团飘舞的红色碎屑。 清澈的棉溪开始泛出红色,哀嚎惨叫声此起彼伏,但清兵们的噩梦才刚刚开始,远远没有结束。 “火箭手准备,放!”前一轮齐射散发出的白烟尚未飘远,烈火营的军官们再次下令缺口旁的火箭手们开火。 这些火箭手两人一组,站在缺口附近的胸墙后,一人负责瞄准,一人负责点燃火箭。这种火箭也是明军火器部队的制式装备,外形是一个长约六尺的长筒,筒体重二斤有余,里面装有数十根或上百根箭,最大射程可达二百步,但在百步之内的杀伤效果最好。 听到军官的口令,火箭手们纷纷点燃了手中的火箭。刹那间,阵阵尖啸声拖着长长的哨音直冲云霄,黑压压的箭雨几乎遮蔽了天空,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之后直扑盾车后的清军而去。 无数朵血花尽情的绽放,正在滚滚向前的清军大阵出现了一个个凹块,还没来得及建功立业的绿营兵们如同被秋风横扫的蒿草丛一样倒下去一大片。 …… “能将火炮操控至此,这伙明狗果然有点本事!”织金龙纛下,多铎面如止水地说道,“张应祥、王光恩部若还继续从正面冲击,伤亡不免有些大啊。” “豫亲王言之有理!”一旁的恭顺王孔有德放下千里镜,接过了多铎的话头,“这股伪明军队的防守位置修得甚为刁钻,在河流之后又挖有壕沟,筑有矮墙,趁我军顿足之际便铳炮齐鸣,用心何其毒也!依小王看,他们的招数绝对不限于此,若张、王二位总兵还是从正面冲击,恐怕是事倍功半,且不说有多少人能在伪明军的铳炮轰击下活着过河。即便过了河,面对那壕沟矮墙,怕是也力有不足。不如让王总兵他们先分别从上游和下游的山脚对面过河,躲过明狗的火器轰击之后再继续进攻。” “就这么办吧!传令下去,让张应祥、王光恩、冯腾元部不要再从正面冲击,先从上游或下游的山脚对面过河,绕过明狗正面的火器战阵之后再行进攻。”多铎吩咐完身边的传令兵之后又扭头看向了一侧,“恭顺王、怀顺王还有智顺王,你们营中的火器兵要早些做好准备,随时等候上场!到时候要让这伙明狗看清楚,我大清铁骑不仅在骑射上远超他们,在火器上也足以将他们踩在脚下!” “嗻!”孔有德、耿仲明还有尚可喜一齐打千行礼道。 …… 收到多铎发出的信号之后,张应祥、王光恩如蒙大赦,赶紧下令转化旗语和鼓点,让麾下大军从棉溪中撤回,转向上下游选地点渡河。张应祥部前往了上游的丘陵地带对面,王光恩部前往了下游的高山对面准备渡河。刚才明军那几轮接连不断的轰击可是让他们心有余悸,要是还那么硬冲下去,把老本全部填进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随后,多铎又自中军发来命令,让汉军镶红旗巴牙喇、阿礼哈超哈营和汉阳总兵冯腾元部也分别移往上下游,作为张应祥、王光恩部的预备队,同时也躲开正面的明军炮火。 …… “慕远果然是治军有方,竟能让麾下将士把火器战阵运用的如此娴熟!”湖广镇大营中的高台之上,朱大典见清军被打得血雨横飞、已经飞快地向两侧移去,神色稍微放松了一些,“清虏来势汹汹,却是毫无还手之力啊!” “督师过奖了,这仅仅是个开端而已,清虏还有许多后招没有使出,接下来的战事恐怕更加严峻。”庞岳则依然是神情凝重,他知道,装备了众多重型红夷大炮的清军是不会这么轻易被打退的。接下来,必定还有一场恶战。(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炮击 随着第一波进攻的清军迅速向两侧散开,胸墙之后的湖广镇将士们的视线逐渐开阔起来。当硝烟散开,抬眼望去,只见往日里清澈的棉溪北岸躺下了大片红笠号褂的尸体和残破的绿旗,棉溪之中也横七竖八地倒着许多破烂的盾车,大批的浮尸体正顺着水流的方向慢慢地朝着下游飘去。河水表面泛起了大片瘆人的红色,曾经的诗情画意已经荡然无存,变得血腥无比。 看着眼前这血腥的一幕,刚锋、破军营的将士们的心中却是振奋不已,死的是清兵,当然越多越好。一些原本紧张无比的新兵也放松了许多,既然清军还没有摸到己方防线的边便遭受如此惨重的伤亡,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见清军正手忙脚乱地往上下游转移,卢启武和施琅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痛打落水狗的机会,下令炮兵和火箭手再次轰击,再一次将不少手忙脚乱的清兵送上了西天。 “大人,鞑子的红夷大炮已经出动了!”当正面的清军还未完全向两边散尽的时候,破军营的七星营旗下,施琅身边的一名眼尖的传令兵突然面露紧张,指着西侧山丘上挥动着的信号旗焦急地对施琅说道。 施琅赶紧顺着传令兵所指的方向朝山丘上看去,果然,山上的瞭望哨用令旗发来了信号:当面的绿营兵之后,已经有十门红夷大炮出动,全部都是九磅炮以上的重炮。 几乎是同一时间,卢启武也收到了瞭望哨发出的示警信号。紧接着,中军望杆车上的瞭望哨也发现了清军红夷大炮出动,将预警信息和中军指挥部关于疏散队形、躲避炮火的命令一道传来。 收到这一警讯以及中军的命令,施琅和卢启武都是面色一凛,在开战之前的多次军事会议上,他们早已知晓了清军的红夷大炮的威力,如今得知这种杀人利器果真出动了,更是丝毫不敢怠慢,当炮兵和火箭手完成了又一轮齐射之后便赶紧让身边的旗手和鼓手发出疏散队形的命令。 隆隆的鼓点声中,刚锋营和破军营六千余将士迅速地散开,胸墙后的炮兵和少部分火铳兵、刀盾兵则留在原地就近躲避,以防绿营兵乘势发起偷袭。 庞岳早就预料到清军会红夷大炮发起攻击,因此在构筑工事的时候便做了一些准备,各道防线之间的空地上,摆放了许多盛满泥土的麻袋和土筐,用于防备清军红夷炮炮弹发生连续跳转翻滚,以抵消其杀伤力。在东西两侧还挖了一些半人深的浅壕,供军士们躲避。 一些重要的营帐如医帐和储存弹药、粮草的帐篷被特意扎在了营盘中靠南的位置,围在四周的偏厢车上也装满了土袋或土筐。弹药帐篷中的大部分火药甚至还被搬到了帐内挖好的地窖中。 不久,第一波进攻的绿营兵完全散开,分别移往了上下游。胸墙之前的旷野已是一览无余,其后的刚锋、破军营将士已经可以直接看见二里多之外的清军大阵,并且还隐约看见大批身着红色铠甲的清兵推着一排黑黝黝的大家伙朝着这边移来。 红夷大炮!第一道防线上的湖广镇士兵们几乎都在心中发出如是惊呼,刚刚放松的情绪再次紧张起来。 “督师,建奴的红夷大炮已经出动了,此处已经不安全,还是先下去躲避吧!”中军指挥部的高台上,庞岳神情凝重地朝朱大典劝道,一旦清军的炮弹打过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朱大典点了点头:“让第一道防线之后的将士勿要放松戒备,以防清虏绿营兵趁着炮击发起偷袭。” “督师放心,此事末将早就安排下去了!”庞岳回答道,早就战前他便针对这种突发情况制定了一系列防御措施,但他也没有太过担心,绿营兵一般都要炮击过后才会重新发起进攻。至于步兵随着己方炮火的推进而前行的精密步炮协同战术,那是近代军队甚至现代军队都难以做到的,以“骑射”为根基的辫子兵要是也能做到这样,那只能说是见了鬼或是自己的人品太差了。 “唉!”走下高台的时候,朱大典一声重重的叹息,满脸的岔岔然,“红夷大炮本是我大明的军国利器,如今却成了东虏攻城略地的依仗,实在是可叹、可恨!” …… 从清军大阵中出来的那些身着红色铠甲的炮兵正是孔有德营中的军士。孔有德本人虽然在户籍上隶属于汉军正红旗,其麾下的五千余军队也按照八旗编制进行编组,身着正红旗的铠甲,但却不属于汉军镶红旗管辖,与汉军正红旗固山额真金砾更是毫无隶属关系,而是直接听从孔有德的指挥,自成体系。智顺王尚可喜、怀顺王耿仲明以及续顺公盛志祥的军队同样是如此。 眼下,孔有德正意气风发地骑在马上,用一种混杂着轻蔑、怜悯等诸多复杂感情的眼光打量着对面的明军营寨。他刚才已经看清了,明军营中似乎只有一些弗朗机炮,吓唬吓唬那些没有大量装备火炮的绿营兵或许还有些用,但如果放到自己面前来卖弄,那就只能等同于班门弄斧了。此次,自己麾下的炮营共出动了两门二十四磅炮,两门十八磅炮、四门十二磅炮和四门九磅炮,这些重炮一旦开火,只需几轮炮击便能让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明军知道,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火炮。 孔有德部的炮兵推着一门门重炮吃力地向前移动着,渐渐地移动到了距离湖广镇的第一道防线将近二里的位置停了下来。在这个位置,即便九磅炮也能打到胸墙后的明军,至于二十四磅炮等重炮更是可以直接打到明军营盘中去。 很快,孔有德部炮兵军官开始大喝着发出一道道口令。 “调整炮口!” “装火药!” …… 当清军炮兵即将装填完毕的时候,西侧山丘和中军望杆车上的瞭望哨利用旗语向各营将士发出了炮击前的最后一道预警信息。 军官此起彼伏的口令声中,第一道防线上的刚锋营和破军营士兵一齐矮下了身子,或趴在土袋土筐后面或蹲在胸墙之后躲避,还有一些士卒钻进了东西边缘挖好的防炮的浅壕中。 庞岳和朱大典还有张云礼以及参谋司的几个参谋军官也躲在了营盘中的高台之后。本来,庞岳派人在中军帐内挖了一个地窖,想让朱大典去那里躲避。不料,朱大典就好像遭遇了奇耻大辱,吹胡子瞪眼地怒斥庞岳,是不是把自己当成了某种钻地动物。庞岳终究没有拗过这位老爷子,只好作罢,同时让几名亲兵做好随时准备充当肉盾的准备。 …… “轰!”“轰!”……随着北面传来的阵阵巨响和腾起的白烟,地皮也随着剧烈地颤抖起来。 清军火炮终于开火了!一颗颗炽热的大铁球打在第一道防线之内,溅起漫天横飞的碎屑。偶尔还会传来几团血雾和凄厉的惨叫。 清军的十门红夷大炮大概每三四炮为一个波次,连绵不绝地打来,每三个波次便会暂作停顿,但不到一刻钟便又是连续的几个波次打来,火力的持续性相当的强。 听着那持续的炮声,庞岳不仅在心中感叹,这孔有德虽然可恶,可到底还是有点道行的,但同时又有着深深地不甘心:若是自己军中也有同等威力的红夷大炮,又何至于像这样光挨打不能还手? 虽然湖广镇阵地上的众多土袋土筐以及防炮浅壕抵消了部分炮弹的杀伤力,但面对着那些重型红衣大炮,防御措施再严密终究也是消极的措施,根本不可能完全阻止伤亡的发生。一颗颗十几斤甚至二十几斤的炮弹打来,一旦被其直接命中,无论躲到土袋后还是浅壕中,都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当场粉身碎骨。 不过,由于射角和距离的原因,清军的大炮大都不能直接命中不到一人高的胸墙,更不要说之前的矮墙了,因此这两道工事倒是没有遭受多大的破坏。 连绵的炮击中,不时有刚锋营和破军营的士兵被击中,阵地上飘起一团团血雨。有几颗炮弹甚至直接落到了浅壕中,造成了多名士兵的当场阵亡。一时间,整个第一道防线之后惨叫声几乎是此起彼伏,那些没有被击中的士兵也都是面色惨白,尤其是那些第一次上场的新兵,部分胆小的甚至趴在地上不停地发抖。只是在督导官和上级军官的严厉喝斥和严苛军纪的约束下才没有出现大的混乱局面。 清军的炮击的主要目的似乎只在于杀伤守卫第一道防线的明军、摧毁其意志并掩护绿营兵过河,并没有深入湖广镇的营盘,一颗颗炮弹大都落在第一、二道防线之间的位置,并且以两侧居多,看起来是要掩护绿营兵从上下游安全渡过棉溪。 发现了清军的目的之后,卢启武和施琅下令手下的将士们从东西两侧往中间转移一点,以减少伤亡。 孔有德部的红夷大炮在不停地轰击的时候,张应祥、王光恩等部绿营也在紧锣密鼓地渡河,河面本来就不宽,再加之没有明军的火器阻拦,他们的速度快上了不少。 经过十余个波次的轰击之后,清军的红夷大炮终于安静了下来。躲在胸墙之后的那些有经验的烈火营军官已经猜到,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发射,清军火炮的炮管多半已经严重发热,若再不停下散热八成会有炸膛的危险。 就在这时,西侧山丘上的瞭望哨再次发来预警信号:绿营兵已经有大半渡过棉溪,集结完毕之后正沿着两侧的山脚朝第一道防线而来。(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矮墙,壕沟 刹那间,来自刚锋、破军营指挥部的鼓点和旗语为之一变,方才趴在土袋后或浅壕中躲避炮弹的将士们纷纷起身,但仍然没有完全站立,只是改为了蹲姿,紧紧地抓着手中的兵器,或平静或惊魂未定地等待着下一道军令。 与此同时,医护司的辅兵们组成的战场救护队也抬着一副副担架从营地中央赶了过来,将受伤以及阵亡的将士们抬回营地。 虽然之前采取的一系列防御措施降低了炮弹的杀伤力,但湖广镇将士们在方才清军的那一段持续的炮击中依然付出了百余人伤亡的代价。其中,阵亡者几乎占到了一大半,没死的也大都身负重伤、血肉模糊,躺在原地进行着无助的挣扎和哀嚎,令旁观者无不揪心,给整个军心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而这时候战场救护队的作用便体现了出来。伤者被迅速抬往后方后方治疗,可以让其的官兵也能放下心中的包袱,不必担心自己受伤之后只能躺在原地等死。此外,随着那些血淋淋的尸体和伤员被抬走,官兵们尤其是新兵心中因袍泽的惨状而产生的恐慌程度也能降低不少。就如同庞岳当初在医护司视察时对郎中和医护辅兵们所说的那样,他们在战场上的作用主要有两点,拯救生命和稳定军心。 阵亡和受伤的将士们被抬走后不久,东西两侧山脚后便逐渐传来隆隆的脚步声,并越来越清晰,显然是已经渡过棉溪的大批绿营兵正朝这边小跑过来。 当第一顶红缨斗笠出现在山脚的时候,刚锋和破军营指挥部的鼓点和旗语再次倏然一变。 “嚯!”保持蹲姿的将士们轰然起立,动作整齐划一,如同一人,此等军容也是往日无数次的训练才能达到的效果。 紧接着便是一阵阵整齐有力的跑动声,两营官兵们结束了疏散的队形,按照各自编制奔向原来的位置。如今绿营兵已经摸了上来,清军炮击的可能性已经降到了最低,不必再过于担心炮弹的威胁。 “哗!”“哗!”“哗!”……第二道防线附近,随着阵阵铁叶碰撞时发出的铿锵之音,四千余陷阵营将士也纷纷从刚才隐蔽的土墙后跑出,在土墙前重新列阵。准备随时上前支援刚锋和破军营。如今的陷阵营,着铁甲的官兵已达到一半,军容更为威武严整。 …… 西侧丘陵地带的北面山脚,河南总兵张应祥已经完全从先前被明军压着打的憋屈中恢复了过来,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兴奋。没想到此次渡河竟是如此顺利,没有受到明军一箭一铳的阻拦。想想也是,在红夷大炮的连续轰击下,明军早就躲之不及,哪里还有余力上前来阻挡? 既是如此,那此战的胜利也就没什么悬念了!张应祥的心中充满了自信,刚才出发之前他已经估算过,渡河之后再过了山脚,离明军的矮墙之间不过百步的距离,全力冲锋瞬间可至。再者,明军的那些不到一人高的土墙还真被他看在眼里,他麾下的五千精锐河南绿营,连高城大邑都不知道攻下过多少,那些土堆恐怕连绊脚的作用都起不了多少。 不久,处在中军的多铎通过旗语向第一波进攻的绿营兵们发出了进攻的命令。 “儿郎们,杀敌报国、建功立业便在今日!”张应祥抽出佩刀,满脸亢奋地亲口下达了进攻的的命令,“为了大清,进攻!——” “杀!——”山呼海啸般的响应声随着而起,数千河南绿营兵如同潮水般越过山脚朝着明军的第一道防线发起了全面冲刺。随后,按照多铎的指示,率本旗巴牙喇和阿礼哈超哈营紧随河南绿营之后的汉军正红旗梅勒章京塔克图也派出了数百兵军士转过山脚,担负起督战队的职能。当然,大部分人手还是要暂时留在山丘北面的,毕竟旗人的命比绿营兵要值钱多了,更不要说是披甲战兵。 东面的山脚,惊天的呐喊声几乎同时响起,密密麻麻的绿旗之下,黑压压的襄阳和汉阳绿营兵同样转过山脚朝着明军的防线发起了进攻。 从高处往下看,只见两股黑压压的洪流分别从两侧山脚奔腾而出,之后又汇成了一股气势更大的汹涌浪潮,以泰山压顶、一往无前之势,朝着百步之外明军那道看似单薄的防线涌去,几乎在下一刻便能将这道单薄的防线冲个对穿。 …… “虎蹲炮,准备!”军官声嘶力竭的口令声中,胸墙之后的烈火营虎蹲炮手已经装好火绳,做好了发射前的准备。 清军冲锋的速度很快,弗朗机炮来不及装填,此次开火的主力自然变成了轻便、易于装填的虎蹲炮。这种小型火炮装填的同样是霰弹,虽然在射程方面比不上弗朗机炮和红夷大炮,但在百步之内的杀伤力同样不容小觑,尤其是在清军密集冲锋的时候。 “开炮!”烈火营军官重重的划下了手中的令旗,大声喝道。 一连串巨响平地而起,二十五条通道和缺口后的四十门虎蹲炮一齐开火,密集的霰弹喷薄而出,在汹涌而来的绿营兵人群中扫出一条条血肉胡同。 那些正好处于通道或缺口前方的绿营兵还没弄清怎么一回事便被打成了一团团飞舞的碎肉,许多杆迎风招展的绿旗也在瞬间之内化成了破布碎木。一时间,各种碎屑在天空一齐飞舞,绿营兵的冲势也几乎为之一顿。 看到麾下的士卒被打得血肉横飞,张应祥和王光恩都恨得牙痒痒,他们没想到明军居然这么快就装填好了火炮,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但好在前方的距离已经不远了,只要再加把劲便能冲到明军的矮墙跟前,令明军的火器失去作用。想到这里,两人都咬牙下令加速冲击。顿时,绿营兵阵中的鼓点声更为急促,侧面的一些弓箭手已经取出弓箭,准备对明军进行压制。 胸墙之后,烈火营军官们嘹亮的口令声仍在持续。 “火铳手,准备!” 第一排手持燧发枪的火铳手立于胸墙之后,举起燧发枪对准了潮涌而来的绿营兵。 “放!” 一股狭长的白烟在漫长的胸墙后腾起,炒豆般的炸响之后,正在冲锋的绿营兵被打倒一大片。 而胸前后的第二排火铳手则换下第一排,继续瞄准、射击。又一轮齐射之后,绿营兵的冲锋阵型被打得再次凹陷了几分,朵朵血花肆意绽放。 ….. 湖广镇的火炮和燧发枪、鸟铳虽然给清军造成了不小伤亡,但蜂拥而来的清兵毕竟有万余之众,在火铳手的第三轮射击之后终于摸到了胸墙前二十余步的那道半人高的矮墙。 这道矮墙虽然不高,却也给清军造成了不小的麻烦,至少不能再像之前在平地上那样无障碍地冲锋了。尤其是那些前排的清兵最为倒霉,他们看到这道障碍纷纷减缓了脚步,准备扶着墙翻过去,但后面的人却不知道,依然在以之前的速度往前冲,结果把他们死死地撞在矮墙上发出阵阵大叫,或是直接将他们推过矮墙。 一些反应快的清兵见后面的人像潮水般涌来,知道已经躲之不及,大骂了一声干脆自己翻了过去。 看到这种情况,张应祥和王光恩心中都腾起一种不详的预感,还没和明军正式接触便开始出现混乱,这个苗头实在有些危险。但还没等他们做出反应,不详的事果然发生了,清军的前队传来一阵阵凄厉的惨叫。 只见刚才那些或主动或被动翻过矮墙的清兵无一例外地落到了矮墙之后的壕沟中。这些壕沟中都插着密密麻麻的尖锐木签,又被精心的浮土盖上,再加之有矮墙遮挡,所以几乎没有一个清兵注意到。直到翻过矮墙落地的时候,这些辫子兵们才尝到了厉害,掉入壕沟中与尖锐的木签来了一个亲密接触,即便没有被当场扎死也大都丧失了行动能力,至少凭着一己之力是无法爬出壕沟了,只是留在原地大声的哀嚎求助。 漫长的壕沟中,随处可见被木签扎穿了腿脚陷在原地动弹不得的清兵,甚至还有一些被木刺刺瞎了双眼却侥幸没死的清兵像无头苍蝇一样,一边惨叫着伸出一双手朝四处乱抓,希望抓到那根属于他的救命稻草。 他妈*的,这伙明狗实在太过毒辣!看到己方兵士中招,张应祥和王光恩又惊又怒,几乎在心中同时发出如此痛骂,并随即下令调整后队的速度。 可绿营兵吃了亏却是不影响矮墙后的明军射击的,甚至那开始混乱的队形还增加了明军火器的杀伤效果。 “砰!砰!……”绿营兵们像下饺子一样调入陷坑的时候,刚锋营和破军营的火铳兵们又一轮射击开始了。已经冲到矮墙跟前或者掉进壕沟里挣扎着想爬出来的绿营兵纷纷被打死。 …… 二里外的清军中军高台上,多铎通过千里镜看到战线上的情况,久久没有说话。本来,在他的印象中,张应祥部和王光恩部都算得上是绿营兵当中的精锐,曾经不知横扫过多少明军。可是这一次却在明军的火力打击下损失惨重,并且至今还没有摸到明军跟前。那道不过半人高的矮墙似乎也成了难以逾越的障碍,在一点点收割着绿营兵们的性命。 好毒辣的布置!好一个诡计多端的庞岳!多铎微微眯起眼睛,神情凝重地默念道,同时在心里面寻思着是不是该另外想点什么法子。(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短兵相接(一) 在张应祥和王光恩的竭力调整下,率先发起冲锋的河南绿营和襄阳绿营兵们终于结束了一股脑儿向前冲然后不断掉进壕沟被扎死的混乱局面。此时,第一道矮墙之后的壕沟已经被绿营兵的尸体填了大半。 但绿营兵也没有光挨打不还击,其中的弓箭手们在军官的指挥下开始朝胸墙之后的明军抛射,掩护己方军队前进。一时间,伴随着“笃笃”的弓弦声和阵阵尖锐的破空声,黑压压的箭雨在天空中划出一道道闪着寒光的弧线,如同漫天飞蝗一样朝着明军扑去。 正在胸墙后射击的湖广镇火铳手不时有人中箭,发出一声声闷哼倒了下去,甚至连后排的长枪兵和刀盾兵也不断有人被波及。好在有胸墙的阻挡,绿营弓箭手们的视线受到了影响,射角也没有太多的选择余地,再加之湖广镇的战兵们甲胄齐全又有头盔保护,军官们也迅速下令举盾防护,因此总体的伤亡数字还是稳定在一个较小的范围之内,被当场射死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受伤或阵亡的将士不断被抬往后方,后方的袍泽们迅速接替了他们的位置。紧接着便是对绿营兵更为猛烈的射击,火铳兵们仍然按照三段式射击阵列不断进行齐射,烈火营的火箭手们也点燃了一筒筒的火箭,对着绿营兵的后队不断抛射。尤其是那些绿营弓箭手,更是受到了重点照顾,有些人还没来得及看到自己的战果便被火铳打死或被火箭射成了蜂窝。 尽管明军的火力甚是凶猛,但张应祥和王光恩都知道,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不是敌死便是我亡,如果不尽快冲进明军的防线,情况将更加危急。他们看到,第一道矮墙上的二十几道缺口较为宽阔,其后又有通道直达胸墙,虽然有拒马、铁蒺藜等物阻挡,但比起插满木签的陷坑来总要好过得多,再加之明军的火炮已经发射完毕来不及装填,更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好机会,于是便下令全军从此处全力冲击其后二十余步的胸墙,待打开局面之后再把那些可恶的壕沟完全填上。 伴随着局促的鼓点、摇曳的旗帜以及军官们阵阵声嘶力竭的大喊,绿营兵们从第一道矮墙上的二十五道缺口中蜂拥而入。 这二十五道缺口,每道最多不过十米宽,即便排成密集的冲锋队形也仅容十来人并排通过,其后的通道上还布置着铁蒺藜、拒马等物,更要面对通道两侧的明军火力威胁,通过的难度不必翻越壕沟容易多少。所以,张应祥和王光恩派来冲击此处的大都是军中最为凶悍善战的军士,下定了决心要将明军的防线冲破。 狼嚎般的呐喊声中,一个个面色凶悍、体型粗壮的清兵手持盾牌和沉重的短兵器,撞开缺口上的拒马,越过矮墙,又通过一条条通道越过了矮墙之后的壕沟,朝着明军据守的胸墙冲去。 矮墙以南二十余步,胸墙之后的湖广镇士兵清楚地看到,这些清兵显然都是绿营兵中的精锐,不仅个个身材高大粗壮、面色骄横残忍,身上的装备比起其余绿营兵们也要好上许多,手臂上裹着精光发亮的铁护臂,号衣底下鼓鼓囊囊,还露出了满是铁叶的下摆,居然都是身着重甲。 “砰!砰!……”就在这些绿营兵中的精锐全力冲刺的时候,胸墙缺口之后以及两侧的火铳兵们再次举起手中的火铳进行了一轮轮齐射。每一道缺口的正面,来自三个方向的交叉火力让那些嗷嗷叫的凶悍绿营兵还没来得及展示自己的实力便被打成了一个个血葫芦,面对着三个方向而来的密集铅弹,又是在如此近的距离上,看似牢固的铁甲也变成了不堪一击的豆腐渣。 看到自己军中的精兵一个个倒下,张应祥和王光恩几乎都急得双目尽赤,这些可都是他们军中的战斗骨干,是他们引以为傲的本钱,就这么倒在明军的火器之下未免太不值了。 第一轮冲锋被明军打退之后,张应祥和王光恩改变了策略,将停在阵后的盾车推上前去作为屏障,保护战兵冲锋,同时让辅兵们或抬或扛着一个个土袋躲在盾车之后,准备行进到矮墙之前时便将土袋抛过去,把其后的壕沟填上,便是更多的兵士发起冲击。 清军进攻的鼓点停歇了一会儿之后再次响起,大批士兵推着一辆辆盾车发起了冲锋。那些作为攻坚突破力量的精锐绿营兵在盾车的保护下再次越过第一道矮墙的缺口,朝着明军据守的胸墙发起了进攻。这一次由于有盾车的保护,绿营兵的伤亡率减小了不少,脸上的嗜血表情更为瘆人。二十多步,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瞬间即至的距离,只要冲过去,便可以用手中的锋利兵器狠狠地教训一下那些明军,既能报了刚才的一箭之仇又能为全军的进攻打开突破口。 与此同时,扛着土袋的清军辅兵们也在堵车的保护下逼近了矮墙,几人一组,在军官的号令声中冒着被明军击中的危险将一个个土袋扔过墙墙去填充壕沟。至于那些仍在壕沟中奄奄一息的清兵则已经不在张应祥、王光恩的考虑之列,因为那些人早已没有了救回的可能,除非明军脑子出了问题,会眼睁睁地看着清兵慢慢地爬进壕沟把受伤的同伴背出去,而且那些重伤员即便救回也没有了多大抢救的价值,还会白白地搭进许多条人命去。这种赔本的买卖,久经沙场考验、一切以实用为基准的老油子张应祥和王光恩是绝对不会去做的。 于是,那些躺在壕沟里动弹不得的清军重伤员看着那一个个往自己脑袋上砸过来的土袋,用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了绝望的吼叫。 …… “清虏的攻势很猛啊!”中军指挥部的高台上,朱大典通过望远镜看着战线上的情况,感叹道,“我军的火器战阵虽然犀利,恐怕也难以阻挡他们近前,短兵相接已经在所难免。” 刚才,清军的炮击一结束,朱大典便不顾庞岳、张云礼等人的劝阻,再次爬上了高台观察起前方的战况,这种将个人安危抛之脑后的精神令在场的所有人都感慨不已。 庞岳也一直在关注着前方的战况,看到那汹涌澎湃的绿旗和黑压压的人群一齐朝着第一道防线压来,他也是神情严肃,听到朱大典的话之后点点头:“督师说得没错,估计过不了多久,将士们就要和清虏短兵相接了。最考验军心士气的时刻即将来临。不过,请督师放心,我湖广镇的将士平时不仅操演火器,对近身搏杀之技也丝毫没有忘却,等会儿定叫那些狂妄的清虏血染沃土。” “湖广镇的战力,老夫一向是放心的。”朱大典说完又指了指西北方向的丘陵地带,“不过,还须防备这个方向。如果清虏派出大批精锐从此处偷袭过来,一个辅兵营的兵力未免太过单薄。” 对这个问题,庞岳还有参谋司的军官们自然是想到了的,如果清军真的从山丘那边摸过来,区区一个泰山营却是有些捉襟见肘。可现在五个战兵营都有自己的防守任务,兵力也不是很宽裕。剩余的一个辅兵营华山营虽然也是一个满编的营,但营中的官兵接受的大都是工程方面的训练,战斗力比泰山营也要差上许多,再加之大营也需要人留守,过早地将他们派出也有些不妥。 还没等庞岳开口回答,朱大典又说道:“就暂且将老夫督标营中的五百步卒全部派过去,与泰山营的将士一同防守吧。等一会儿,老夫再派人去通知马总兵和刘总兵,让他们调一部分兵马过来支援。此战关系重大,需做到万无一失才是。” “督师高见!”庞岳微笑着恭维了一句。朱大典能主动提出来解决这个难题,自然是再好不过。 …… 第一道防线上,那些作为突破力量的绿营精锐战兵们在付出了血的代价之后终于摸到了胸墙的缺口附近。缺口以外的其它地方,大批绿营兵也开始冒着阵阵弹雨合力将一辆辆盾车抬过矮墙,之后再借着宽大的防护板的掩护,翻过矮墙、踏着辅兵们用命在壕沟中填出来的通道朝胸墙推进。躲在盾车后的弓箭手们则不停地向胸墙后抛射箭雨,相互之间的配合甚是严密。 尤其是河南绿营张应祥部,前排的人在明军的火力打击下如同下饺子一样不断倒下,后后续之人依然源源不断地补上,显示着一股势在必得的决心,作战意志比起湖广镇之前遭遇的绿营各部都要强上许多。 随着绿营的敢死队摸了上来,胸墙缺口附近的火铳手已经悉数退下,火炮也向后移了一段距离,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长枪兵和刀盾兵。密密麻麻的枪刃一齐对准了嗷嗷叫着冲上来的绿营精锐战兵们,星星点点的寒光中,散发着阵阵死亡的气息。 “长枪兵,第一排全体都有,向前——”靠近正中的一个缺口后,刚锋营乙队甲司丙局百总刘武通过钢铁面罩的缝隙注视着从缺口外冲过来的那些清兵敢死队,并一边估算着他们的冲锋速度和双方之间的距离,一边下达着口令,随后突然一挥佩刀做出了引枪的动作,同时一声爆喝:“刺!” “杀!!”随着一阵整齐有力的应和声,第一排的长枪兵们一齐向前刺出了手中的长枪。 处在第一排的长枪兵共有十几人,并面对着缺口站成了略显弧线的一排,十几根长枪一同刺出之后如同出水蛟龙一般直扑从缺口后冲上来的绿营兵敢死队。整套动作整齐划一,快如疾风闪电,劲若雷霆万钧,这也是士卒们平时千百次的苦练造就的结果。 “扑哧!”“扑哧!”……一阵瘆人的金属撕裂肉体的闷响骤然而起,冲在最前的十来个绿营精锐战兵刚跳过铁蒺藜,还没来得及做出下一个动作便全部被捅个对穿,身上的铁甲竟也没有起到保护作用。(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短兵相接(二) 紧接着,随着刘武的又一声口令,第一排的长枪兵一起收回手中的长枪,动作依旧整齐有力而迅速,如同一人。迅猛刺出、快速收回、杜绝一切停顿和拖泥带水,这也是湖广镇长枪兵们平时训练时的准则之一。 十几根长枪划着银亮的弧线从绿营精锐战兵身上收回,带出了一道道狂飙的血箭。被刺中的绿营兵无不口吐血块,带着不甘心的眼神无力地倒了下去,或滚入壕沟或直接躺在了通道上。 但绿营兵冲锋的速度也很快,第一排士兵刚刚倒地,后续的锐兵又大声狂叫着冲了上来,扬起手中的大刀重斧等沉重短兵器便要朝明军头上劈去。 “第二排,向前——刺!”几乎就在第一排明军长枪兵收枪挺立的同时,刘武又是一声大喝,蓄势待发的第二排长枪兵齐刷刷地将手中的长枪从前排队列的缝隙中奋力朝前刺出。 十几道凌厉迅猛的寒光将后续绿营兵们复仇的梦想击得粉碎,一阵骨碎肉裂的闷响之后,又是十来个绿营锐兵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 前后两排长枪兵之间的配合虽然看似繁琐,但湖广镇的士卒们却进行得十分熟练,犹如行云流水一般。但能够做到如此也绝非短日之功,往日里,在训练场上,教官们便用一排排装满了沙土、吊在木杆上的麻袋来模拟敌军,不断对长枪兵进行训练。 如果是采用直刺战术,当第一排麻袋一齐撞来时,第一排队列中被被撞倒的长枪兵将会受到惩罚。但在第一排长枪兵收枪的同时,第二排麻袋又会迅速撞来,这时候如果第一排再有人被麻袋撞倒,那么受罚的人将会变成其身后的那名长枪兵,因为他没有尽到保护战友的职责。而如果是采用斜向右刺战术,当第一排长枪兵中有人被第一波麻袋撞倒,那么他左侧之人将受到惩罚,当有人被第二波麻袋撞倒,其身后之人便会受到惩罚。 至于惩罚的措施,当然各种各样,用军棍打、用皮鞭抽、罚负重跑等等。面对着这样一种近乎变态的训练制度,湖广镇的士卒们此处都很不适应,苦不堪言,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就渐渐地习惯了,并基本上对这一套动作形成了条件反射。一刺一收,虽看似毫无花哨,却爆发着格外凌厉的杀伤力。 这些作为突破力量的绿营锐兵不愧是军中的精锐,作战意志甚至和普通的八旗兵也有的一拼,前排的人不断倒在明军的长枪之下,后排的人依旧源源不断扑上来。但缺口的宽度毕竟有些,一次最多只能容十来个人通过,再加之明军长枪兵的队列面对缺口略成弧形,十几根长枪一同刺来,几乎没有任何死角。因此,这些绿营锐兵即便再骁勇也只能被一个个扎穿。 “扑哧!” “啊!——”一名满脸凶悍的绿营什长还没够得着明军便被正前和右前方刺来的两根长枪同时刺中,来自胸腹间和右肋处的剧痛令他发出了一声无比绝望和凄厉的惨叫。在全身力气被抽走的前夕,他将手中的重斧奋力朝前方的明军掷去。 有了这个此人的带头,另外几名绿营锐兵也在临死前纷纷将手中的大刀重斧朝着明军头上扔了过去。 猝不及防的明军长枪兵顿时有好几人中招,一人被当场劈死,其余几人也暂时失去了战斗力,但死者和伤者被迅速移往后方,出现的空位也被后续之人填上,整体大局根本没有受到影响。 缺口后的明军长枪兵不停突刺的同时,缺口两侧的火铳兵也纷纷抬起火铳对着通道上的绿营兵进行射击。在正面长枪突刺和侧射火力的双重打击下,从通道上进攻的绿营锐兵们血肉横飞、损失惨重,给明军造成的伤亡却微乎其微,半天都打不开局面。 胸前之外,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一潮高过一潮,缺口以外的地段,黑压压的绿营兵也通过在壕沟中填出的一条条通道朝着明军直扑而来。在有些地段,部分凶悍的绿营兵甚至趁着明军射击的空隙,从盾车之后一跃而出,攀上了胸墙。 军官们此起彼伏的口令声中,湖广镇的火铳兵纷纷后退,将战斗位置交给了长枪兵和刀盾兵们。长达二里的战线上,近身搏杀、短兵相接的范围越来越广,震天的呐喊也却来越浓烈,战斗渐渐进入了白热化。 从高处向下看,不同颜色的两股浪潮碰撞在一起,结合部不断溅起阵阵血雨。两支军队都有着各自的战略战术目的,都不肯轻易放弃,因此这注定将是一场惨烈的搏杀。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两军的高低优劣便逐渐地显示了出来。经受住绿营兵最开始几波猛烈的攻击之后,湖广镇的将士们渐渐地稳住了局势,越战越勇。而经过了几轮爆发都没有打开局面的绿营兵则渐渐地显露出疲软之态,冲势越来越显得绵软无力。不经意之间,攻防战便演化成了相持战。 这种结果其实也并不足为奇。绿营兵虽然士气很高,其中也不乏悍勇之辈,但采用的战术还是锐兵打开突破口,其余官兵从缺口一拥而入、趁势掩杀那老一套。这种战术曾经将无数孱弱的明军打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但用在与湖广镇将士的交锋中却失去了它原有的那种威力。湖广镇的平时训练最注重团体的协作,不提倡那种鲁莽的个人武勇,一切以“勇者不擅进,怯者不擅退”为基准,虽然在单兵战斗力上不一定比得上那些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绿营锐兵,但整个团体便犹如一台周密运转的机器一般,爆发出来的整体战斗力自然是令人不能小觑的。 …… 战线上打得如火如荼之时,双方的将领也都在目不转睛地关注着前方的战况。 张应祥、王光恩以及之后的冯腾元、金砾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成功推进到明军防线跟前而产生的欣喜已经完全被惊愕所取代。他们本以为,只要逼近到明军跟前,让他们的火器失去发挥的余地,接下来的战事便能够顺风顺水,凭着火器逞凶一时的明军便会在己方的凌厉攻势下作鸟兽散。可是没想到,对面的这股明军不仅在铳炮战阵上颇为犀利,对于近身搏战也相当在行,导致己方的迅猛攻势竟然始终打不开局面。 二里外的清军阵中,竖着织金龙纛的高台上,多铎眉头微锁、神色严肃,其身边的三顺王以及一众满洲将领也是神情肃穆或是面露惊愕,在野战中也打得如此顽强的明军,他们已经有很久没有遇到过了。未曾想,大清铁骑几乎打遍天下,却在湖广再次遇上了这么一支敢战、能战的明军。 湖广镇的中军指挥部位置,朱大典也是感慨万千。年过六旬、踏入官场三十余年的他曾经亲眼目睹过明军自万历末年以来的一次又一次惨重失利,对个中的原因也并非一无所知,只是军中的风气糜烂已久,整顿起来又谈何容易?尤其是清军渡过长江、弘光朝廷覆灭之后,他更是多次产生过心灰意冷的感觉。直到那一次在赣州镇见到了庞岳麾下大军的军容,他心中才重新燃起了希望,那支军队虽然人数不多,却透着一股积极向上的蓬勃朝气。今日亲眼见到了这支军队在战场上的表现之后,朱大典更是肯定了自己当初的判断,只是在欣慰过后又一丝隐隐的悲哀,若是大明能多几个庞岳,多几个湖广镇,国势又何至于斯? …… 战事一直持续到了午后。尽管绿营兵们奋力搏杀,发起了一次又一次的冲击,却至终无法撼动明军的防线。长期打不开局面,使得他们原本高昂的士气也在一点点消耗掉,强烈的自信已经逐渐被怀疑所取代。看着同伴们死去的惨象,不少绿营兵都在惊恐之余产生了疑问:对面的军队究竟还是那支不堪一击、曾被己方多次打得抱头鼠窜的明军吗?忐忑之下,进攻的力度逐渐地衰减,口号也比最初微弱了许多。 张应祥和王光恩部的多次冲击都被明军挡住并打了回来。后来,汉阳总兵冯腾元部替换下疲惫不堪的王光恩部加入到了进攻的队伍之中,甚至连汉军镶红旗固山额真金砾也派出了部分宝贵的八旗兵上前去支援,但也毫无进展。明军据守的胸墙之前的通道上、壕沟中,溅满了大片的血迹,倒下的尸体垒了一层又一层。 过了正午之后,许久沉默不语的多铎终于下令鸣金收兵。听到那阵阵响亮的钲音,张应祥和王光恩等人似乎也松了一口气,下达了退兵的命令。早已身心疲惫、脸上逐渐露出恐惧的绿营兵们更是如蒙大赦,不一会儿便脱离了与明军的接触,如同潮水般退去。说到底,他们也是一群活生生的人,在遭受过一连串沉重的打击后也会感到害怕。 哼!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未免也想得太轻松了!中军的高台上,庞岳看着急速退去的绿营兵,发出了一丝冷笑,随后便按照之前制定好的计划,让传令兵通过旗语命令已经开到刚锋、破军营之后待命的陷阵营向撤退的绿营兵发起追击。 第一道防线附近再次响起了代表进攻的急促鼓点声,只不过这鼓声不再属于绿营兵,而是属于明军。 伴随着阵阵惊天动地的呐喊,陷阵营四千余将士以铁甲兵们为先导,越过刚锋、破军营让开的空隙,从各个缺口中鱼贯而出,如同潮水般朝着撤退中的绿营兵们追去。密密麻麻的锋利兵刃、层层叠叠的精良铁甲闪现着着星星点点令人不寒而栗的冷光。(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退敌,隐忧 听到身后的震天呐喊声,正在撤退的绿营兵更是不敢有丝毫停留,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朝着来路狂奔而回。张应祥、王光恩以及冯腾元等将领虽然又惊又恨,但无奈军心已落,再加之军令不可违抗,只得下令加快撤退速度,顾不得回头还击。 与轮换着厮杀了一个上午、已露出疲惫之态的绿营兵们相比,陷阵营的将士却是一支准备依旧的生力军,体力和士气都相当充沛,收到追击的命令之后如同下山猛虎一般朝着撤退的绿营兵扑了过去。尤其是位于阵列前部的铁甲兵们,全身几乎都被冷光森森的钢铁所笼罩,手中锋利的兵刃上闪现着充满死亡气息的凌冽寒光,令那些回头张望的绿营兵们无不面露惊慌。 由于矮墙和壕沟等地形的限制,清军的撤退却是遇到了不少麻烦。 处在第一道矮墙以北待命的汉军正红旗人马以及刚被轮换至此休整的王光恩部绿营还好一些,接到撤兵的命令之后沿着来路撒丫子往棉溪狂奔便是,前方没有障碍阻拦也没有明军截击,淌过了河再往北跑上一段距离差不多就安全了。 可是,接到命令之时正在与明军交战的张应祥和冯腾元部绿营却吃了不少亏,大部分兵力都拥挤在第一道矮墙以南和胸前以北的狭窄区域。收兵的钲音一响,大家都忙不迭地与明军脱离接触之往北撤去。不过,虽然壕沟上已经被填出了一些通道,矮墙也不过半人高,但绿营兵们在惊慌之下,翻越这些障碍之时依然显得手忙脚乱,整个队伍都出现了不小的混乱。 这样一来,便给了追击的陷阵营将士们绝妙的杀敌机会。一队队身着重甲的军士从胸墙的缺口处鱼贯而出,追上奔之不及的绿营兵便是一阵砍杀,血雨飞舞之间肆意地收割着这些汉奸辫子兵的狗命。 刚锋和破军营的火铳兵们也没闲着,继续排成三段击的阵型,站在胸墙后朝着仓皇北撤的绿营兵们射击。面对着如此密集的敌军,射击的时候根本不需要瞄准。不对,准确地说是根本不需要睁眼,举起火铳朝前一指再一扣扳机,立刻便会有惨叫声传来。 受到了明军的连番打击之后,张应祥和王光恩部的后队一阵骚乱,甚至有人为了先一步离开这个随时可能会要人命的是非之地,对挡在自己跟前的同伴破口大骂,不停地推搡甚至大打出手,使得混乱局面越发的不可收拾,也大大地增加了明军的战果。 可以说,此刻的清军已经完全丧失了战意。先前连续猛攻明军防线而未果,他们便已经对开始对自己的实力产生了怀疑,如今再被明军的生力军一追击,他们心中的不自信更是被惊恐所取代。在这种情绪之下,绿营兵们也就不再去考虑明军究竟有多少人,己方与之相比是否有优势之类的问题了,只顾着向前狂奔,连回头多看一眼的心思也没有。 …… 经过一阵飞也似的狂奔,大部分绿营兵终于逃过棉溪,脱离了险境。这在很大程度上还得多亏了庞岳的适可而止,并未让陷阵营的将士追之过远,将清军赶出第一道矮墙上以北又象征性地追了一段距离之后便撤了回来。因为庞岳知道,清军虽然仓皇撤退,但还没有到溃散的地步,如果追得太急造成他们狗急跳墙,反而得不偿失。再者,清军的主力就在数里之外,一切意外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及时撤回来巩固防线方为稳妥之策。 即便如此,陷阵营将士们在追击过程中所取得的战果依旧是不小,歼敌四百余、俘敌二百余,自身的伤亡却微乎其微。 见清军仓惶逃走,整个明军营地中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 这一阶段的战事告一段落之后,明清两军都暂且停止了进攻的行动,开始了战后的各种事宜。双方的营地上再次升起了缕缕炊烟,伙夫们在准备着这一顿迟来的午饭,辅兵们在搬运着各种器械为下一次战斗做准备,撤回来的战兵则抓紧时间休息,随时听候命令再次上场。双方的主帅和将领们则在忙着清点损失情况、总结着经验教训以及筹划下一步的行动计划等等。 战斗结束之后,庞岳让刚锋营和破军营都暂且撤下来休整,将警戒第一道防线的任务交给了陷阵营,同时让华山营的辅兵前去收割清军的首级、清点杀敌数目和缴获物资等等。 由于前方的伤员被不断地送来,医护司的军医和医护辅兵们也开始忙碌起来。 医护司的帐篷全部位于整个大军营地的南部,周边有战车、土袋围成一圈作为保护,形成了一个独立的营盘。 此时的医护司帐篷区内,不断有医护辅兵端着热水、药材进进出出,帐中也不时传出伤员们在痛苦之下的阵阵大叫,气氛很是沉重。 在帐篷区西端的一顶大型医帐中,刚锋营乙队甲司丙局百总刘武和局督导官许从周刚从战场上下来便来此看望局中的几个伤势较重的官兵。看着这些平时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弟兄如今已经躺在榻上奄奄一息,刘武和许从周都不禁悲从中来。 “这位兄弟怕是没救了!二位既是他的上官,便早些做好准备吧!”一名随军郎中替一位重伤员把了脉、检查完伤势之后,起身叹了口气对刘武和许从周说道。 刘武脸上的肌肉抖了抖,不过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蹲到了这位重伤员的榻前。毕竟,像这种生离死别的事情,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了。 榻上的这名重伤员,胸部负了重伤,渗出的血将裹在外面的纱布染红了大半,脸色也已经便成了极不正常的金黄色,口鼻中出气多、进气少,只是一双眼睛依旧瞪得老大,似乎还有什么没有完成的心愿。 “王兄弟,你还有什么话要交代给我们的吗?”刘武强压住内心的伤感,轻声问道。作为百总,他对于本局中人员的情况自然是一清二楚,他清楚地记得,这名频死的王姓什长是江西人赣州府人,是赣州镇开镇之初便参军入伍的老兵,母亲早亡,家中只有体弱多病的父亲和年幼的一弟一妹,平时的人缘不错,曾说过自己最大的心愿便是挣到足够的银子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 王姓老兵的嘴张了张,却始终未能发出声音,这让刘武感到自己刚才的问话实在有些多余,于是便握住了老兵的手,略带哽咽地说道:“王兄弟,你放心吧。你昨天晚上还跟我说过,你在那个地方藏了六两银子,这是你之前的薪金和获得的赏银,让我帮你捎回家,我一直记着的。还有,这次你又杀了两个鞑子,你的四等勇士勋章可以换成三等勇士勋章了,按照军中的规矩,你的抚恤金能够再加五成。你放心,你攒下的银子和这些抚恤金会一文不少地送到你家里去。弟兄们都在帮你盯着,出不了差错的。” 听完这些,王老兵的眼神中终于露出了几分柔和的色彩,脸上甚至还堆出了一丝笑意。 这时,许从周也蹲到了王老兵跟前,翻开了随身带来的一本花名册,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王兄弟,这是你家的地址,你听听,看对不对,江西赣州府……” 王老兵的眼神越发的柔和,但没过多久,其中的神采几乎在一瞬间全部被抽走,瞳孔急速地放大。 当王老兵彻底闭上眼睛,头歪向了一边的时候,刘武的眼中终于掉出两颗豆大的泪珠,轻轻地将那只已经变凉的手放回了榻上,默默地站起了身。 “不要伤心了,王兄弟是放心地离去的!”许从周睁了睁眼睛,努力地控制着眼眶中的泪水,同时又安慰着刘武。 “局中的老兄弟又少了一个了!”看着一队医护辅兵走进来将死去的重伤员盖上白布抬出去,刘武眼眶湿润,出神地看着某处角落,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 全军吃过午饭不久,督导司便将各分司报上来的杀敌数目和自身伤亡情况进行了汇总,统计了出来。 庞岳站在中军指挥部的高台上一边观察着清军营地方向的动静,一边听着总督导官史万春汇报着统计出来的情况。 “大人,”史万春向庞岳汇报道,“此战,我军共斩敌首一千七百七十六级,俘虏敌二百三十五人。我军自身的伤亡情况如下,刚锋营阵亡一百九十七人,重伤一百零三人,截至当前为止,又有四十二人不治身亡。破军营阵亡二百一十六人,重伤一百一十七人,不治身亡者五十一人。陷阵营阵亡二十人,重伤十二人,均在救治当中。这其中还包括了先前鞑子的炮击所造成的伤亡。” “我知道了。”庞岳点点头,“督导司以及下属各分司要尽快杀敌和缴获数目具体到个人,以便于为以后的记功、授奖提供依据。士卒们在前方英勇杀敌,我等身为上官,还得做到心中有数、赏罚分明才行。” “是,大人!”史万春答道。 自打督导司成立之后,便承担了从参谋司剥离出来的记功、授奖、惩罚违纪行为等工作。事实上,史万春在这方面也做得相当出色,为人讲究原则、铁面无私,记性也不错,各种规章制度烂熟于心,常常不用看文册便能将统计出来的各种数字一一道出,并且能做到丝毫不差。 听完史万春的汇报之后,庞岳觉得这一战损比还是可以接受的。虽然此次面对的只是战斗力弱于八旗兵的绿营兵,但自己手下的军队也是新老混杂,没有凭借坚城,在敌军出动重型红衣大炮的情况下仍然能够将敌我的战损比控制在三比一以上,已经相当不错了。将来在于满洲八旗兵交锋的时候,能够以一换一甚至以二换一,庞岳觉得都是不吃亏的,满洲壮丁不到十万,汉人可有数千万。 只是,看着数里之外那连绵不绝的清军营帐,庞岳心中又有着一些担忧。眼下清军共有七万余人,可以源源不断地出动生力军轮换上场,而自己手下的战兵营只有四个,还有一个是不满编的骑兵营。若是马进忠、刘承胤二人不出力的话,仅凭自己这一镇人马,接下来的战事未免会相当吃力。(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失落 同一时间,清军的中军大帐 多铎简单地吃过午饭之后,便将满洲镶蓝旗梅勒章京蓝拜、满洲正白旗梅勒章京卓罗和满洲镶白旗固山额真伊尔登等一众满洲将官招来帐中议事,商议下一步的计划。 这种会议在多铎军中算是最高级别的,仅限满洲将领参加,休说绿营各将,即便是入了旗籍的汉将,如孔有德、盛志祥、金砾等人也要先暂且回避。等满洲将领商议完毕、定下基调之后,再是全体旗人将领共同议事、完善各种细节,最后才是包括绿营各将在内的集体会议,不过到最后也没什么可议的了,因为这时候基本上所有事情都已经确定了下来,那些没入旗的绿营将官基本上就只有接受命令或者挨训的份。 虽说多铎的这种做法与大清高层一贯鼓吹的对满汉一视同仁的政策背道而驰,但绿营各将又岂敢流露出哪怕半点不情愿?大都只盼望着能多立点功,抬旗入籍,从而有资格把更低级别的奴才踩在自己脚下,发泄之前攒下的一肚子怨气。 见人都到齐,多铎也没有什么废话,直接朝下方的满洲众将说道:“上午一战的情况,想必诸位也已经知晓。当面的明狗庞岳所部,抵抗得颇为激烈,与我军之前所遭遇的那些伪明弱旅几乎有着天壤之别,有点出乎本王之意料。不过,有我大清王师数万精锐压境,这股明狗即便顽抗得了一时也只能算是飞蛾扑火、螳臂挡车罢了。此番招诸位前来,是想听听各位究竟有何良策,能让我军以最小之代价解决当面的明狗庞岳所部。毕竟,我满洲人丁有限,一旦损失过大,必定会动摇大清之根基。” 说道这里,多铎轻轻地叹了口气,冷峻的脸色也有了一丝松动:“再者,如今天下一统在即,本王也不希望看到征战多年、为大清立下汗马功劳的满洲勇士们在好日子就要到来的时候白白送了性命。” 多铎的一番话令下方的满洲众将产生了阵阵共鸣,同时内心中也是大受触动,想不到一向杀伐果断的豫亲王却能够如此为族人着想。 其实,不用多铎提醒,满洲各将也已经开始认真地看待庞岳所部的战力。他们是有些狂妄不假,但在情况不对的时候还是会醒悟过来,重新审视自己的对手。 上午这一战,尚算精锐的河南绿营、襄阳绿营和汉阳绿营以优势兵力全力进攻,竟也没能撼动明军的防线,反而损兵折将,据初步统计,光阵亡和失踪被俘的人数便多达两千余人。得知这一情况,再联想到前些日子汉军镶白旗被打残,固山额真佟图赖也被击毙的实例,满洲诸将便大都不再用之前的那种蔑视的眼光看待对面的这支明军。 但凡事都有例外,并不是所有人都是那么谦虚谨慎。 “豫亲王无需多虑!”多铎的话音落下不久,首座下方左侧的一名满脸横肉的满洲将领说道,此人正是满洲镶蓝旗梅勒章京蓝拜,“对面的明狗虽然不像我军之前遇到的明狗那样望风而逃,颇有些胆气。但今日,战力远逊于我满洲兵马的各部绿营还是冒着明狗的铳炮阻击推进到了他们的防线上与之短兵相接。若是换了我们满洲八旗,说不定早就将明狗击溃了。对付这种明狗根本无需什么技巧,既然绿营打不开局面,便让他们退下,直接调出各旗精锐,以雷霆万钧之势发起猛攻,定能将他们一举全歼!” 蓝拜兴冲冲地说完之后,却发现响应者寥寥无几,不免有些失落。 事实上,在场的满洲诸将都或多或少地有着多铎说过的那种心理。如今,大清的龙旗已经从辽东一直飘到了福建、广东,明朝却是日薄西山,只剩下了半个湖广、小半个江西以及西南几省一点残山剩水,覆亡可谓近在眼前。在此天下即将一统的大好时机,还没享受到之前拼着命打下来的成果便白白地送了命,实在有些不划算。满人是敢拼命不假,但以前不拼命就得窝在辽东喝冷风,而如今已经坐拥大批财富、田地,拼命的必要性却是降低了不少。 紧接着,满洲正白旗梅勒章京卓罗也开口了,只不过却不是响应蓝拜的,但也没有表示反对,而是径直朝多铎说道:“豫亲王,奴才以为,我军暂且先不用出动各旗兵马,接下来的战事安排,依然可以同今日上午这般,由各部绿营在智顺王、怀顺王的红夷大炮的配合下,轮换着对明狗据守的营寨发起猛攻。在此番连续猛攻之下,即便明狗能暂且抵挡住绿营兵的攻势,也必定是疲惫不堪。届时,我军再出动战力更强的汉军旗兵,明狗定会惊慌失措、败象初现。退一万步说,即便汉军旗兵依然不能打开局面,当我军再出动以逸待劳的满洲兵马之时,那些筋疲力尽的明狗又岂能还有还手之力?” 与蓝拜发言完毕时的冷场不同,卓罗的话应刚落,便赢得了一阵热烈的附和声,这使得蓝拜心中更加失落,想说什么却感到有些势单力薄,于是便翻了翻眼睛,不再去看卓罗一眼。 继卓罗之后,其余的满洲将领如镶白旗固山额真伊尔登以及各旗的梅勒章京、巴牙喇纛章京等也纷纷向多铎进言,意思和卓罗所表达的相差不大,先以各部绿营以及三顺王等部为主力,以车轮战消耗明军的士气和精力,之后再出动汉军八旗,争取一战定乾坤等等。总的宗旨就是:满洲人丁有限,不到万不得已,最好是不出动满洲各旗兵马,留在最后压阵即可。 有人甚至还向多铎提出了一套详细的出兵顺序,比如,绿营打不开局面再出动三顺王、续顺公部,三顺王部进攻无果再出动汉八旗等等。 见众人的意见是如此的统一,多铎也就不再说什么,再者,这和他的初衷也并不矛盾,在天下即将一统的时候再拿宝贵的满洲人丁去和明狗死磕实在是不划算。 只是,在点头同意之后,多铎也如同蓝拜一样产生了一丝失落感:满人什么时候在战事上显得如此不爽利了?还是以前在辽东的时候的那股子冲劲值得怀念,尽管一无所有却敢杀敢拼,操起家伙就上,那是何等的畅快淋漓? 极力地驱散了脑中的杂念之后,多铎便派人去招孔有德、金砾、沈志祥等人前来,既然大方针已经确定,就该完善一下作战计划中的各种细节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绝不留情 湖广镇营地,吃过午饭又休息了小半个时辰的刚锋、破军营将士开始相互帮助着披上盔甲,下午他们仍将上场,不过不再作为主要防守力量,而是充当陷阵营的预备队。 第一道防线附近,干完了活的华山营将士也开始列队,依次往营地中央撤。为了抓紧时间,庞岳特意错开了华山营和肩负战备任务的其余各营的作息时间。 刚才,当其余各营的袍泽们在吃午饭和休息的时候,华山营经过一番埋头苦干终于把交代到自己头上的任务完成了。清军遗弃下来的破烂盾车已经全部被推到棉溪边点火焚烧,堆满了通道、填满了大半个壕沟的清军尸体以及土袋也全被清理了出去,完好的首级全被割下,好一点的盔甲和兵器也被搜集起来,无头尸身则被扔到了第一道矮墙以北二十步之外的区域,并撒上了一层石灰暂且掩盖一下尸臭。 本来,根据庞岳为湖广镇制定的卫生条例,为了避免瘟疫传播,战场上无论是敌我方留下的尸体都应该及时处理,就地掩埋或者火化,但考虑到白天还没有过去,清军仍然可能发动大规模进攻,因此只能暂时做到如此。 一阵阵整齐有力的步伐声中,华山营的将士排着整齐的队列小跑着回到了营地,开始吃饭和休息。 “起立!”“集合!”……华山营的官兵回到大营之后,刚锋、破军营军官们的口令声便响成了一片,披甲完毕的士兵们拿起兵器开始列队,准备前往第一道防线作为陷阵营的后盾。经历了上午一战,新兵们已经变得沉稳了许多,不再像当初那样紧张兮兮。 “下午的战事,如果清虏还只是出动绿营兵的话,我军应当会取得比上午更好的战果。”中军指挥部的高台上,张云礼对庞岳说道,“陷阵营中,老兵的比重要大于刚锋、破军两营,且官兵中披铁甲者过半,清虏更难有突破的机会。” 庞岳点了点头,按照预定的计划,下午担任防御的火铳兵和炮兵依然从刚锋、陷阵和烈火营出,也就是上午的原班人马,以长枪兵和刀盾兵为主的陷阵营则担任短兵相接后的应敌任务。所以,尽管陷阵营只有四千余人,不如上午两营的总数,但总的参战兵力与上午相比并未有多少变化。且陷阵营中老兵居多,一定能给摸上来的绿营兵一个更惨痛的教训。 此外,为了方便指挥,负责防守的部队依然被分作两部分。陷阵营甲、乙两队和破军营火铳队由崔守成指挥,负责防守第一道防线东半段。破军营火铳队本来就是从陷阵营中划出去的,属于崔守成的老部下,指挥起来不会有什么难度。而陷阵营丙、丁两队和刚锋营火器队则由陷阵营营副、游击将军何国远指挥,负责防守第一道防线西半段。 刚锋营、陷阵营集合完毕之后,两队火铳兵检查完随着携带的武器弹药,在两名千总的带领下开始朝着第一道防线上快速奔跑而去,其余的长枪、刀盾兵则小跑着徐徐跟进。 看着那行进间也不见丝毫混乱的队列,再看看前方第一道防线附近如林上指的长枪和冷光森森的一片铁甲,庞岳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未几,西侧山丘和中军望杆车上的瞭望哨挂出的信号旗令众人的神色再次为之一凛:清军的红夷大炮再次出动了,数目比上午更多,多达十四门。 “让各营散开队形,注意防炮!”庞岳通过望远镜看了看远处的那一排黑黢黢、充满着杀气的大炮,朝身边的传令兵吩咐了一句便赶紧与身边的几名军官一同下了高台,一边走还一边在心里直骂:不就是欺负老子的炮还不够先进吗?等将来老子铸出了更好的炮来,保证将你们这帮孙子轰得连渣都不剩。 …… “轰!”“轰!”……伴随着一阵阵震耳欲聋、撼人肺腑的巨响和大地的颤抖,一颗颗炽热的炮弹从二里之外直扑明军营地而来。 此次,参与发射的清军红夷大炮共有十四门,包括两门二十四磅炮、两门十八磅炮、四门十二磅炮和六门九磅炮,声势和杀伤力比起上午更为浩大。并且,此次清军的炮击也不仅仅只侧重于第一二道防线之间,几乎将近一半的炮弹还打到了营地中,将一顶顶帐篷砸烂甚至引起了明火,一些部署在附近的战车也被打得木屑横飞,部分躲之不及的士兵倒在了血泊之中,当场死亡或者痛苦哀嚎。 刚回到营地中,端起饭还没来得及吃几口的华山营官兵不得不放下饭碗,趴在土筐、土袋后或者浅壕中躲避炮弹。一时间,“狗鞑子,爷爷操你十八辈祖宗”之类的怒骂声接二连三地响起。忙活了大半天,饿得肚子咕咕叫,刚端起饭碗便被鞑子打搅,再没有什么事比这个更堵心的了。 与营地中一样,第一道防线附近同样是烟尘漫天,碎屑横飞,炮弹落地的咚咚巨响不断敲击着人的心肺。一颗颗十几二十几斤重的高速炽热大铁球与大地接触之后,发出一声声轰隆闷响又迅速反弹而起,朝着下一个目的地飞去,或落在土袋、土筐上激起漫天飞扬的泥土,或者干脆再次与坚硬的地面接触,二次甚至多次反弹之后落到了正在躲避的明军官兵头上,带出一阵阵血雾和凄厉的惨叫。 好在,由于有了上午防炮的经验,湖广镇的官兵们准备很是充分,挖掘了更多的防炮浅壕,堆放了更多的土筐土袋,因此遭受的人员损失还不是很大。 清军连绵炮击的同时,一面面绿旗也自大阵中滚滚而出,分别朝着棉溪的上下游涌去。此番,多铎依旧让绿营兵打头阵。只是,攻坚的主力变成了汉阳总兵冯腾元部和池州总兵于永绶部,上午遭受了重大损失的张应祥和王光恩部则位于其后,以为策应与后盾,万余人马借着炮火的掩护快速推进,准备趁着明军挨打的工夫渡过棉溪,直接冲到其防线上与之短兵相接。并且,有了上午的教训之后,绿营兵们再也不敢直接从明军防线正面抢渡了,这倒使得第一道防线上明军火炮的杀伤效果减弱了不少。 炮声隆隆,绿旗汹涌,位于西侧山丘上的瞭望哨也不断将绿营兵的推进距离和所处位置通知给山下正在躲避炮弹的官兵们。 …… 不知过了多久,清军的炮击终于停止。紧接着,一面面绿旗和黑压压的人头便从两侧山脚冒出,汇成了一股汹涌澎湃的浪潮朝着胸墙之后的明军席卷而来。 “中型弗朗机,预备——”胸墙的缺口位置,炮兵军官们重重地划下了手中的令旗,同时一声爆喝:“开炮!” 炮击和被炮击的双方立刻交换了位置,由于已经发射了较长时间,再加之己方的步兵已经朝着明军防线涌去,清军的炮兵为防止误伤自己人和火炮炸膛不得不停止了炮击。但准备已经的明军炮兵却没有这个顾忌,虽然刚才有几门火炮出奇地被清军的炮弹打了个正着以致毁坏,但大部分还是完好,眼下面对着汹汹而至的绿营兵,当然得发挥一点作用。 “轰!”“轰!”……火光闪现,巨响骤起,暴风骤雨的霰弹几乎将缺口正前的一段距离打成了血淋淋的无人地带,破碎的绿旗、各种残肢碎块一齐飞向天空。 清军的冲势只是略微一顿,便又继续向前。 随后,弗朗机铜炮和虎蹲炮也开了火,清军阵列前排的多辆盾车顷刻间变成了一钱不值的破烂,其后的清兵也被打得血肉横飞。 火炮发射完毕之后,清兵已经冲进了燧发枪的射程之内。 “火铳兵,第一排全体都有!”胸墙后,火铳队的军官扯开喉咙大喊,“举枪!” “预备!——放!” 密集的炒豆般响声中,那些失去盾车保护的清兵身上绽开无数朵血花,身体先是一顿,随后便无力地倒了下去。而那些有盾车作为保护的清兵则继续躲在巨大的防护板下朝着明军的矮墙和胸墙推进,燧发枪发出的密集铅弹打在裹了几层牛皮或棉被的防护板上,发出“梆梆”的闷响,却大都不能穿透。只有那些威力巨大的抬枪发射出的大口径铅弹才得以不时击穿防护板,带出其后的不时惨叫。 …… 担任主攻的池州绿营和汉阳绿营在明军的铳炮轰击下伤亡不小,但还是踏着一条血路冲到了明军防线上的第一道矮墙前。之后,又如同上午主攻的河南绿营和襄阳绿营一样,辅兵借着盾车的掩护将土袋抛过矮墙填补壕沟,部分精锐死士则直接通过缺口前的通道朝着胸墙后的明军扑去。 又经过了一阵血与火的洗礼之后,越来越多的清兵锐士终于冲到了胸墙的缺口处,开始与明军展开近身搏杀。其余的地段,清军辅兵们也冒着送命的危险,在壕沟上填出一条条新的通道,然后由战兵们踏着这些通道源源不断地朝着明军据守的胸墙冲去。两军的短兵相接全面展开。 胸墙之后,火铳手已经全部退后,陷阵营的一排排长枪、刀盾兵纷纷上前。最前的几排官兵都是身着铁甲,手中的长枪纷纷前指,形成了一片寒光闪闪、令人望而生畏的钢铁丛林。 “杀!”漫长的战线上,湖广镇官兵们的呐喊声此起彼伏,一道道迅猛的寒光直逼清兵而去。一时间,溅出的血雨和各种断肢碎肉四下横飞,配合着弥漫的血腥味,将整个战场气氛渲染得血腥无比。 与上午进攻的河南绿营和汉阳绿营兵相比,担任主攻的池州绿营和汉阳绿营兵们遭受到的压力更大,心中的震撼更为强烈。他们的战斗力比起河南绿营来还尚有不足,但对面的陷阵营的战斗力却超过了上午担任防御的刚锋和破军营。 自打降清以来,不,准确地说是自打当兵吃饷以来,这些绿营兵们都从未遇到过如此强悍的敌军。对面的那一片冷光森森的钢铁丛林竟是如此的严密、如此的恐怖,从短兵相接之初到现在为止,几乎所有冲过去的精兵悍卒都被吞没期间,化作了一团团模糊的血肉。 池州绿营总兵于永绶看着前方战线上的一幕,目瞪口呆。他曾经也是黄得功麾下的大将,明军湖广镇当前的总兵庞岳以及诸多高层将领都曾经与他同在一军,几乎是朝夕相处,因此对这些人,他自然了解的。但今日发生在眼前的一幕却令于永绶对那些自认为熟悉无比的人物产生了强烈的陌生感,他实在无法想到,这些昔日的下级军官会在那个有勇无谋的“庞疯子”领导下爆发出如此惊人的战斗力。 池州绿营进攻的是第一道防线的西半段。当于永绶目瞪口呆的时候,负责防御西侧的陷阵营营副何国远以及许多在一线指挥的军官也都是微微愣神,因为他们从对面而来的敌人中发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那些人曾经和他们一样,是大明的官兵,跟随黄得功大帅南征北战,立下过无数战功。然而现如今,那些人却已是绿营的官佐,拖着一根根小辫子在绿旗下不断催动着手下的士兵朝着这边进攻。陷阵营丙队的一个把总甚至还依稀看到了与他失去联系一年多的兄长,一时间更是愣在了当场。 愣了片刻,何国远便清醒了过来,他想起了庞岳曾特意交代给他们的话:这些人不管之前是什么身份,眼下都是鞑子的帮凶、是大明的敌人,是湖广镇全体将士不共戴天的仇敌。既然是敌人,那就决不能留情,只有将他们彻底消灭! 咬了咬牙,何国远朝着厮杀中的陷阵营官兵大吼道:“诛尽鞑虏!光复河山!” 这句口号是将士们平时训练时常喊的一句,根据一个不成文的惯例,如果指挥官在战场上喊出这句口号,那便带有鼓舞手下将士更为勇猛地杀敌之意。 “诛尽鞑虏!光复河山!”山呼海啸般的呐喊迅速弥漫开来,刚才还在愣神的官兵们纷纷猛醒过来,大喊着用手中的兵器将清兵们一个个地送进地狱。 “杀!”刚才那名走神的陷阵营丙队把总也声嘶力竭地大吼起来,双目尽赤,几滴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三顺王出动 清军的进攻一直持续到傍晚时分,却始终未能突破明军的防线。老兵居多、装备更好的陷阵营顶住了清军的一波又一波猛攻,并给了那帮辫子兵一个更为惨痛的教训。 面对再次进攻失利的情况,往日里喜怒无常的多铎在情绪上却并未有多少波动,默默地盯了明军营寨半晌,随后便直接下达了鸣金收兵的命令。 当清军撤退之时,准备已久的刚锋营和破军营如同上午的陷阵营那样发起了追击,不过依然没有追得太远,将清兵撵过第一道矮墙又稍微向前追了一段距离便撤了回来。即便如此,进攻受挫、士气大跌的清军依然是狼狈逃窜,在明军防线之前共留下了一千多具尸体。 战斗结束之后,获胜的湖广镇官兵们再一次爆发出汹涌澎湃的欢呼声,阵阵声浪驱散了归林的群鸟,震颤了山林间的草木,甚至还波及到了数里之外的清军大营。官兵们的震天欢呼声来自于他们内心中的自豪,谁说鞑子不可战胜?光在今日之内便两次败在自己手下! 经过这两场血战,那些第一次上阵前忐忑不安的新兵眼中如今也依稀浮现出了刚毅和自信,在心态上开始成熟起来,逐渐向老兵看齐。 现场的气氛很是狂热,不少士兵甚至吼得嗓子沙哑而不自知。对此,军官们也没有刻意去制止,甚至还加入到了其中。作为全镇最高统帅的庞岳当然也不会去制止,毕竟在胜利之后,将士们心中的激动需要一个发泄的渠道,同时这也有利于提升士气。 当厮杀了一下午的将士们拖着疲惫的身躯列队回营的时候,休整了许久、精力充沛的华山营将士再次担负起了打扫战场的任务,清理壕沟、割取首级、将清兵的无头死尸抛至第一道矮墙以北点火焚烧。 …… 晚上,庞岳留下了刚锋营在第一道防线上警戒,破军营和陷阵营回营休整,其余位置的警戒部队则依然未变,与昨晚的部署一样。 当营地中的火把与灯笼点亮的时候,数里外的清军营地也亮起了星星点点、连绵不绝的灯光。间隔数里的两军大营看似井水不犯河水,如同往日一样风平浪静。 不过,正当庞岳在帐中召集各营营官以及参谋司的军官们讨论今日一战的得失之时,营帐之外却传来一阵阵喧哗和惊呼。紧接着,亲兵队长卫远急匆匆地掀帘而入,脸上的表情也甚至急切。 “怎么回事?”庞岳皱起眉头问道。 “大人,不好了!”卫远努力地平复着急促的气息说道,“山上的瞭望哨传来示警讯息,鞑子的红夷大炮又出动了?” 帐中顿时一片哗然,众将脸上浮现出惊愕与疑惑,鞑子难道是要趁夜进攻? 他妈*的!不就是仗着有几门烂炮吗?还没完没了了!庞岳在心里暗骂一句,赶紧吩咐诸位将领回到各自营中组织官兵躲避清军火炮,并做好迎战准备。 众将得令之后迅速离去,庞岳也赶紧走出帐外,一路小跑至用于瞭望、指挥的高台处。此刻,营地中军官们的喝令声已经响成了一片,来不及披挂整齐的士兵们抱着盔甲和兵器便跑出了帐外,在军官的指挥下寻找着躲避炮弹的地方。 抬眼看向前方,只见清军营寨之前已经排成了好几排火把的长龙,将周围照得如同白昼,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显眼。庞岳举起望远镜,果然看到了红夷大炮的身影。 略作思索,庞岳便猜到了清军的目的。紧接着,朱大典也在几名亲兵的保护下赶了过来。 “督师,您怎么也来了?”庞岳行了一礼。 “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老夫哪里还睡得着?”朱大典说道,“没想到,东虏在晚上也准备炮击我军。” 庞岳的脸上倒是很平静:“督师不必担心。清虏炮击的目的,多半是为了搅乱我军的军心,令我军无法安歇,从而为明日的进攻做准备,倒不大可能趁夜突袭。” 拥有穿越者灵魂的庞岳也知道,古代军队的作战方式决定了大规模夜袭的可行性是非常之低的。如今,己方好歹有两万大军,又有完备的营寨,清军要是来偷袭的话,人少的话根本起不了作用,纯粹是来送死。人一多则完全是瞎捣乱,大晚上的连旗号都看不清还怎么打?更何况,夜袭本来就是一种投机取巧的打法。如今清军虽然遭受了两次失利,但死伤的都是绿营兵,其核心力量毫发无损,依旧处于绝对优势的地位,又有什么投机取巧的必要? “清虏若真夜袭,人少则于事无补,人多则自己先乱。再者,我军凭借固有的各种工事,也可保万无一失。”由于担心朱大典依旧不放心,庞岳又解释了一句。 这话刚一出口,庞岳便立刻觉得有些班门弄斧的味道,朱大典虽为文官却曾多次执掌大军,对这一时代的军事常识的掌握岂不比自己这个穿越者强? 果不其然,朱大典听完庞岳的话便意味深长地笑道:“慕远言之有理!既是如此,老夫便放心了!” 在心中稍稍地嘲笑了一下自己的板门弄斧之后,庞岳正准备请朱大典去更安全的地方躲避,谁知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感到脚下的地皮微微抖动了一下。 “轰!——”“轰!——”……一连串的巨响在晚上显得格外震耳,红彤彤的火光几乎点亮了北边的夜空。清军的红夷大炮果真开火了。 “保护督师!”庞岳赶紧喝令清兵保护着朱大典躲到了土台之后,当然,他自己也迅速躲了过去。 连绵不绝的巨响之中,一颗颗炮弹拖着尖啸和隐隐约约的闪亮弧线扑来。一时间,明军营地中再次尘土弥漫,碎屑横飞,不时有帐篷被击中,传出阵阵闷声脆响,若是还有官兵在里面非得死伤惨重不可。幸好瞭望哨及时发出了预警讯息,将士们都出帐躲避了。 持续不断的炮击令湖广镇的官兵们对清军的咒骂更为激烈,尤其是华山营的官兵,不仅被耽误了吃饭还被耽误了休息,虽然碍于军纪不能骂出口,但还是在心中将开炮的清兵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一个遍。 躲在土台之后躲避的庞岳却是在静静地思索着明日里应该采取的各种应对措施。 ********* 次日早晨,湖广镇中军指挥部 “大人,此次出动的是孔有德、耿仲明那几个逆贼,没有绿营兵。”张云礼对庞岳说道,他刚才已经从望远镜中看到了三顺王和续顺公沈志祥的旗号,孔有德的炮兵居中,耿仲明、尚可喜和沈志祥的人马位于两侧。 “看来多铎沉不住气了,知道绿营兵不顶事便派了这几个老牌汉奸上场。”庞岳也看到了,放下望远镜淡淡一笑,“不过,我想知道,这几个老汉奸有没有比绿营兵多长几个脑袋。” 此话一出,周围的一干参谋军官们都笑出了声,战前的紧张气氛为之一松。 清军的红夷大炮一出动,山上的瞭望哨再次发下警讯,防守正面第一道防线的刚锋、破军营和烈火营的部分炮兵以及居后策应的陷阵营又如昨日那样散开队形、借助各种有利地形掩护自己。 未几,清军孔有德部的炮击开始,炮声隆隆、连绵不绝。与此同时,旌旗展动,耿仲明、尚可喜部离开大阵,分别朝着棉溪水的上下游涌去,沈志祥部则跟在耿仲明部之后充作预备队。 如今,湖广镇的将士们对清军的炮击早已经习惯,对清军所采用的战术也已经很熟悉。因此,尽管来自清军营地方向的炮声震耳欲聋,撼天动地,但将士们都未出现丝毫慌乱,静静地趴在各种掩体之后,甚至已经想好了下一步该怎么做。 不过,孔有德部的炮兵阵型比起昨日有了变化。居于正中的依旧是二十四磅炮、十二磅炮等重型火炮,在不断地吐着火舌对明军进行压制。两侧却比昨日多了一些六磅炮,由一些炮兵推着,不断地前进、停下、开火、装填再前行,一步一步朝着明军的方向压来,而且发现的大都是霰弹。 当明军的工事尚在射程之外时,清军的那些六磅炮便开始发射,暴风骤雨般的霰弹不断打来,打在棉溪中激起大片水花,或落在面棉溪南岸溅起漫天泥土,并且弹着点在不断地朝着明军据守的胸墙移来。 看到这种情况,庞岳神色严峻。看来,孔有德也学聪明了,知道攻城用的重型火炮很难直接命中明军那低矮的工事,便采取这种方式来尽可能多地摧毁明军的抵抗力量。相对于重型红夷炮发射的实心炮弹,这种霰弹对人员的杀伤力无疑会更大。 只是军中目前威力最大的红夷六磅炮没有部署在正面防线上,而眼下情况紧急,也来不及调拨过来,庞岳只有下令让胸墙之后的烈火营炮兵先隐蔽好,等清军的炮兵进入弗朗机中型火炮的射程之后便进行还击。 持续的炮声中,各色旗帜争相翻涌,耿仲明、尚可喜和沈志祥部迅速地朝着两侧山脚的对岸移去,准备沿用昨日的老战术,借着炮火的掩护渡河。 时间在一点点地推移,当孔有德部的六磅炮炮组进入到一里外的位置时,胸墙后的烈火营的炮兵也开始用装填了实弹的弗朗机中型火炮进行还击,虽然杀伤力和射程都不如清军的六磅炮,但还是让他们吓得不敢再继续前行,只是停在原地朝着明军的工事开火。两军的炮兵开始了对轰。(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两面进攻 随着隆隆的炮声不断响起,两边不时有士卒倒下。 明军和清军的火炮各有利弊。清军的红夷六磅炮射程远、威力更大,装填速度却比较慢且移动不便,而明军的弗朗机中型火炮射程较短、威力较小,但在装填速度上却要胜过六磅炮一筹。 清军的六磅炮开火时,密集的霰弹打过来,缺口后那些来不及躲避的烈火营炮兵有许多都被直接打成了碎肉,甚至连一些火炮也被打坏不能再继续使用。趁着清军炮兵装填的工夫,烈火营的炮兵也会立刻进行还击。由于射程有限,明军火炮发射出的霰弹大都只能落在清军的炮兵阵地前掀起一阵阵横飞的泥土,给清军造成的实际伤害不大,最多只能起到一些威慑作用、阻止他们继续前进。只有一部分实弹在清军炮兵阵地前落地后又经过反弹,才给清军造成了一些伤亡。 但即便如此,烈火营炮兵还是凭借着射速上的优势以及工事的掩护稳住了局面。 …… 战斗的进程与昨日相似,耿仲明、尚可喜和和沈志祥部趁着孔有德部的炮兵对明军进行压制之时,迅速地渡过棉溪,整好队形之后以盾车作为前驱朝着明军的防线扑来。 看到己方大军已经涌到了明军防线之前,孔有德部的炮兵自然停止了发射。烈火营的炮兵在利用虎蹲炮冲着冲锋而来的清军进行了最后一番轰击之后,也来不及装填弹药,迅速退了下去。 随后,耿仲明、尚可喜部的官兵在盾车的掩护下冒着刚锋、破军营火铳兵密集的火铳射击,并用尸体铺出了一条血路之后,终于如昨日的的绿营兵那样,越过矮墙、冲到了胸墙附近。 不过,那些冲到胸墙缺口处的清兵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便看到前方道道寒光如迅雷闪电般朝自己扑来,立时汗透脊背,眼中只剩下了绝望。顷刻之间,钢铁撕裂肉体的瘆人闷响,清兵们临死前绝望而凄厉的惨叫混响成一片。 二里长的防线上,旌旗展动、呐喊如潮,两军又一次开始了血腥而激烈的短兵相接。 …… 不得不说,耿仲明和尚可喜部的战斗力还是较为强悍的,比起绿营中的精锐,河南总兵张应祥部还要胜上一筹。毕竟其成员多是辽东一带的汉人,长得人高马大,又是最先投靠建奴的老牌汉奸队伍,与野蛮人朝夕相处,沾染上了不少凶悍、嗜血的作风。其装备也格外精良,无论官兵,人人有甲,更有相当一部分人身着铁甲。与明军短兵相接之后,这些老牌的汉奸军的喊杀声格外地亢奋,几乎人人无所畏惧,根本没有将眼前的明军放在眼里。 第二道防线之后的中军高台上,庞岳面如止水地打量着前方战线上涌动的耿仲明和尚可喜部旗号,同时心中又不时泛起阵阵波澜。他知道,对面的这些汉奸军是建奴狗腿子中最为凶悍、残忍的几支,自打卖身投靠之后便一直如同打了鸡血一样替主子卖命,双手沾满了无数华夏子民的鲜血。 在原来的历史上的公元1650年(永历四年),靠着手上无数条人命受封平南王的尚可喜和受封靖南王的耿仲明之子耿继茂率军攻打永历朝治下的广州城,因城中明军抵抗顽强,经过好几个月的苦战才攻下此城。城破之后,这两个畜生为了泄愤,竟下令屠城,屠杀对象无论男女老幼,时间从十一月二十四日一直持续到十二月五日,被屠杀的人口多达十余万。 我知道你们的自信来自何处!庞岳眼中露出一丝阴冷,在心中默默地念道:你们借着主子的淫威,多次以劣势兵力横扫各方,“战功赫赫”、“无人能敌”。但那都是过去式了,既然遇上了湖广镇大军,那你们就自求多福吧!以前在书上看着你们的暴行,我无能为力,今日有了这么好的机会,就一定要把你们这帮杂种塞回娘胎里去! 战线上,厮杀在激烈地持续着,训练有素的湖广镇将士们排成如同杀人机器般的严整阵型,将满脸亢奋的清兵一批一批地送进了地狱,己方虽然也不时有人倒下,但很快便又会有人补上,整个阵型几乎没有收到多大影响。 声声大喝中,长枪一排排刺出,宛如出水蛟龙、疾风闪电,力破万钧、势不可挡。向前直刺,杀!斜向右刺,杀!湖广镇的官兵们用平时苦练的成果给对面那些狂妄的老牌汉奸军们好好地上了一课。 清军的进攻一次又一次地撞在湖广镇的钢铁丛林上,被击得支离破碎、血雨纷飞。一些清兵看到前方那滴着血的长枪林,脸上的狂妄已经消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阵阵惊愕,乃至恐惧。 …… 正面战线上激战正酣的时候,西侧山丘上令旗翻滚,明军瞭望哨给中军指挥部发来一条紧急讯息:有一支多达数千的八旗兵脱离清军大阵,朝着棉溪上游的山脚扑来。而中军高台不远处的望杆车上的哨卒打出相同的旗语之后更是直接扯开喉咙冲着下方大喊道:“清虏汉军镶红旗大部出动!” 得知这一消息,庞岳身旁的张云礼以及一众参谋军官都是脸色一紧。看来,清军要从营地西北方向的丘陵地带发起进攻了。尽管参谋司已经对这种情况进行过推演,但等到这一刻真正来临之时,众人还是感到了一阵压力。 “该来的总会来的!”庞岳倒显得很平静,“参谋司既然已经制定了相关应对方案,又何须多虑?况且,清虏兽行,天怒人怨。我军以堂堂之阵对之,问心无愧,无所畏惧!” 听庞岳如此一说,众人的神情或多或少缓和了一些。而朱大典则一直保持着波澜不惊的状态,慢悠悠地捻着胡须,默默地看着前方却没有开口。现在,老爷子已经基本上把军事指挥权完全交给庞岳了,很少驳回庞岳的各种决定。 此刻,庞岳的心里要说不紧张那也是假的,但他知道,自己身为主帅,可谓是全军的主心骨,即便紧张也不能表露在外,以免引起军心动荡。 安定完人心之后,庞岳便开始通过传令兵发出一道道命令。之前,他已经审阅了参谋司递交上来的几份预案,又和参谋军官们进行了一番讨论,心中已经有了定计,下令泰山营做好应敌准备,同时让飞虎营从营地东面赶过来,并命令刚锋、破军营之后的陷阵营向西南移动一段距离,做好随时增援泰山营的准备。 营地西北方向是连绵的丘陵地带,但附近可供通行的地方也不多,荆棘、乱石遍布,大队人马很难从容通过。想来也是,且不论周围的老百姓稀少,即便人力物力充足,谁又会放着中间的坦途不走而偏偏要去山丘地带硬生生地开辟出一条路来?而泰山营正好守在一处较为平坦、宽阔,最可能成为清军进攻方向的山口上。附近的两个小山包上各布置了一个司的兵力,其余兵力则全部在下面的山口处列阵,负责防御这个也有数十步宽的大豁口。 命令传出后不久,西北方向的山口处便传来一阵阵整齐的响动,庞岳看到,先前坐在地上休息的泰山营官兵已经轰然起立,整齐的队列上空是一片密密麻麻的长枪林,飘扬的各色旗帜中,泰山营的营旗和营官刘仁骏的将旗最为显眼。 尽管西北丘陵地带不便于清军大部队展开,但庞岳心中已然有些担忧。毕竟,泰山营仅仅只是一个辅兵营而已,训练和装备水平都没法和战兵营相比,大部分士兵身上穿的都是无铁叶棉甲,甚至还有一部分士卒连头盔和无铁叶棉甲也没有,仅仅穿戴着鸳鸯战袄和红笠军帽。 如果实在顶不住就让他们撤下来,让飞虎营和陷阵营上吧!别到时候打完了仗连运送辎重的人都找不到了。庞岳在心里盘算道。 没过多久,隆隆的马蹄声从营地东边传出。高台上的庞岳转过身,越过连绵的帐篷顶,看到了飞虎营的营旗以及一大片千总、把总认旗正绕过营地南端朝西涌来,营旗上那只插上了翅膀的猛虎显得格外狰狞。 …… “弟兄们!”山口处,泰山营营官刘仁骏正在给麾下的官兵们做着战前动员,“我们泰山营虽然只是辅兵营,但我们也是大明的官兵,是湖广镇中的一员!有些混蛋不是在暗中笑话我们只是一帮苦力吗?姥姥的,今天就拿出点本事来让他们瞧瞧!让他们闭上鸟嘴!既然大人派我们守在这里,那我们就不能让一个鞑子溜过去!不能辜负了大人的期待,不能辱没了泰山二字!……” 最后,刘仁骏以一句湖广镇通用的口号结束了战前动员:“驱除鞑虏!——” “光复河山!!”震天动地的应和声随之而起。 “血不流干!——” “死不休战!!”阵阵呐喊声中,一片片长枪和钢刀丛林一齐往天上戳去。 …… 当清军的汉军镶红旗出动以后,耿仲明、尚可喜部的官兵似乎也享受到了某种鼓励,如同打了鸡血一样朝着明军的正面防线发起了更为猛烈的进攻,并且还集中精锐力量对某几个点薄弱点进行了重点突击,有好几次险些将明军的防线一冲而破。好在崔守成与何国远及时进行了调整,组织力量将清军打了回去。 战斗在如火如荼地进行,时间也在一点一点地过去。正当庞岳在观察前方正面战线的情况时,一直风平浪静的西北丘陵地带终于有了动静,炒豆般的火铳击发声与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几乎同时而起。 终于来了!庞岳举起望远镜转向西北方向,透过山口处泰山营的旗帜海洋,依稀看到了一些红色镶白边的旗帜正在肆虐地朝着泰山营据守的山口涌过来。两侧小山包上,各有一些泰山营的火铳兵在朝着下方射击,白烟不时在山上腾起。 这时候,朱大典也在用望远镜眺望着西北的山口方向,一言不发、神色严峻。对泰山营能否抵挡住清军的进攻,他也很是担心。 …… 从丘陵地带的山口进攻的清军正是汉军镶红旗的人马,除了两千包衣阿哈之外,巴牙喇营、阿礼哈超哈营以及大部分随军出征的辅兵余丁都出动了。总兵力共有五千余,算得上汉军镶红旗的主力,由固山额真金砺统率,企图在这个方向上打开一个突破口。 连续几次的试探性进攻已经让多铎意识到,把希望仅仅寄托于正面进攻怕是不够,即便能够达到目的,己方也要付出惨重的代价。最好的方法便是充分利用己方的兵力优势和明军的劣势,两面甚至多面进攻,牵制他们更多的兵力,从而让他们的精力更多、更快地消耗掉。待敌疲惫之时,再尽起有生力量迅猛一击,则大事可成! 尽管西侧丘陵地带的地形坎坷,很难容大军展开,但多铎还是压下了雄厚的本钱。汉军镶红旗大部出动,这在以前,得是数万明军才能享受到的“待遇”。 进入丘陵地带之后,经过辅兵们不断在前面开道,汉军镶红旗的清兵们虽然走得磕磕绊绊,但总体而言还是比较顺利的,进过一番稍显艰难的摸索,终于通过了最难走的一段,看到了守在山口处的泰山营旗号。 泰山营的旗号一映入眼帘,金砺便不由得冷冷一笑。开战之前,多铎便已将探子探得的湖广镇营制情况通报全军将领。因此,金砾自然知道,挡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名字霸气无比的营不过是个辅兵营而已,眼下,对方那稍显差劲的装备更是证实了这一点。 既然是辅兵营,那就受死吧!金砾眼中透出一丝寒光,迅速组织兵力对挡在前方的明军发起了进攻。 和八旗兵传统的作战方式一样,汉军镶红旗的清兵依然是巴牙喇营的重甲兵在前作为突击力量,轻甲射手据后掩护,其余兵种随后跟进。 泰山营的阵型也和刚锋、破军营等战兵营一样,火铳枪兵位于前几排,其后是长枪兵和刀盾兵。此外,两侧的山包上还有一些火铳兵和弓箭手。 当汹涌而来的清兵进入射程之后,随着刘仁骏的一声令下,泰山营本阵和山包上的火铳兵便一起开了火。不过,由于火铳数量较少,造成的声势和杀伤力都比刚锋营和破军营弱了不少。 正在冲锋中的巴牙喇兵虽然倒下一片,但后续之人依然源源不断、悍不畏死地冲了上来。同时,其队列中的轻甲射手也开始发威,一阵阵密集的箭雨朝着泰山营本阵和两侧的小山包上扑去。许多猝不及防的泰山营士兵也纷纷中箭倒地,身上甲胄的薄弱倒增大了清军箭雨的杀伤效果。 就在这样一种互有伤亡的对射中,汉军镶红旗的清兵离山口处的泰山营本阵越来越近……(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失意的泰山营 当泰山营和汉军镶红旗的清军交上手之后,庞岳便时刻关注着那里的情况,并让陷阵营继续向西北的山口方向移动了一段距离,准备随时前去增援。 随着时间的推移,山口处交战的激烈程度开始逐步地上升,虽然还赶不上正面防线,但那爆豆般的铳响、漫天的白烟、惊天的呐喊声无不在牵动着人的心。装备不足、战斗力尚若的泰山营正在经受着组建以来的最为严峻的考验。 标有泰山主峰轮廓的营旗下,刘仁骏的脸色格外地凝重,不敢有丝毫放松。这是他升任营官以来第一次指挥全营上战场,而目前的形势也很不容乐观。 虽然泰山营平时的训练也会涉及战兵营的训练科目,将士们甚至能够做出和战兵营一样的战术动作、列出和他们一样的阵型,但等到真正到了战场上面对穷凶极恶的敌军时,却要比战兵营吃力得多。 几轮火铳射击之后,前方的汉军镶红旗清兵们如同潮水般涌到了近前,泰山营的火铳兵们已经来不及再次装填,迅速沿着两侧跑向了阵后。之后的长枪兵则纷纷将手中的长枪放平,并随着军官们的口令声,大喝着进行一轮又一轮的突刺。全营在战术上与刚锋营等战兵营并无他样。 不过,由于平时训练侧重点和训练强度的不同,泰山营的长枪阵显然没能发挥出战兵营那样的威力,在几轮突刺并取得一定战果之后,便有士兵开始跟不上节奏,团体的协作上出现了问题。 对泰山营阵中不时出现的破绽,对面的汉军镶红旗指挥官当然不会放过,派出精锐的巴牙喇兵们对那些薄弱点进行了重点突破。很快,看似严密的泰山营防线上开始出现一个个小缺口,将士们只是凭着一股血气之勇以及平时练就的良好体力才勉强支撑着,但这种相持的局面能维持多久却不得而知。 看到眼前的战况,刘仁骏心中又是焦急又是不甘心。他曾经向庞岳保证过一定要守住这个山口,可不想看到手下的官兵们连这么一会儿都顶不住,于是不断地下令进行着各种调整,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稳住局面,并瞪大了眼睛寻找着敌军的破绽,以寻求翻盘的机会。 …… 庞岳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在泰山营和汉军镶红旗短兵相接后不过三刻钟的工夫,他便看到一面面泰山营的百总、把总旗等军官认旗从本阵前排狼狈地移往阵后,旗下跟着大批败退下来的官兵。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官兵们败退之后还保持着起码的理智,在军官的带领下手忙脚乱地沿着两侧跑向阵后,并没有完全陷入溃散以致于冲散后排袍泽的队形。 前排被击败之后,后排的泰山营官兵迅速上前顶住冲杀过来的清兵,那些败退下来的官兵也陆续地跑到了阵后的“停止线”之前开始重新整队。这“停止”线位于主阵之后二十余步,线上便站着营中的督导官和两排手持火铳与大刀的督导军士,一切越过此线的败逃官兵均会被当场击杀,好在暂时还没有人敢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阵阵声嘶力竭的呐喊中,泰山营的官兵们在不断用人命抵挡着清兵的冲击。 “泰山营顶不了多久了!”张云礼面露严峻,对庞岳说道。 庞岳微微地叹了口气,他也看到了,泰山营的官兵们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刘仁骏也在极力控制着局面、使全营不至于溃散,但这种暂时的相持状态显然很勉强。或许过不了多久,场面便会彻底恶化。 “让陷阵营顶上去!飞虎营原地待命,随时准备上前击杀冲过来的鞑子!”未作丝毫犹豫,庞岳便下达了新的命令。 很快,随着一阵整齐有力的跑动声,接到命令的陷阵营开始朝着西北方向的山口跑步而去,如林上指的长枪在跑动中也不见丝毫混乱。 陷阵营开始行动之后,庞岳又观察了一下前方的正面战线。刚锋、破军营依然在和耿仲明、尚可喜部的官兵进行着殊死搏杀。漫长的防线如同一道稳固的堤坝,将清兵的冲锋浪潮不断地挡了回去。但清军毕竟在人数上处于优势,况且还有以逸待劳的沈志祥部可以作为预备队轮换着上场,接下来的战况也是充满着变数。 因此,庞岳准备在陷阵营顶上去之后,便将撤下来的泰山营调到第一道防线上去。泰山营虽然难以挡住八旗兵的正面冲击,但位于刚锋、破军营之后作为后盾,堵一下漏子应该还是问题不大的。眼下兵力紧张,能利用就多利用一下。 当陷阵营行进到泰山营本阵后方三十余步停下、站定的时候,泰山营的处境已经越发地糟糕了。越来越多的前排官兵被清军打散、败退至阵后,然后在军官的组织和督战队的威胁下重新整队,整个阵型已经在不断向后退。 也就在这时,刘仁骏终于得到了来自中军指挥部的撤退命令,虽然很不甘心但也只有如实下达给全营。一直在苦苦支撑的官兵们精神上顿时为之一松,如同潮水般从陷阵营的两侧向后退去。 见手下的军队如此之快便击溃了守在山口的明军,金砺几乎是欣喜若狂,当即下令全军冲出山口进行追击。 “明狗败了!”得到追击的命令之后,获胜的汉军镶红旗清兵们爆发出一阵阵狂热的大叫,如同下山猛虎般朝着明军追去。 但没过多久,冲在最前面的清兵们脸上的亢奋狂笑便僵住了,他们看到,前方的明军败兵从两侧散开之后,正前方突然现出了一片晃眼的光亮。再一看,笑容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见又是一个整齐的明军方阵出现在山口附近,锃亮的盔甲在日光下煜煜生辉,密密麻麻朝前指来的长枪丛林闪着咄咄逼人的寒光。 …… 看到陷阵营迅速地堵住了山口,顶住了清军的进攻,庞岳终于松了口气。对陷阵营的战斗力,他一向是放心的,随后的战况也充分表明,将士们果然没有令他失望。只一会儿的工夫,那一股已经涌到山口附近的红色镶白边旗帜洋流便被牢牢地挡住,与当面的火红色旗海相持了一段时间之后竟然还不断地沿着来路后退。而那些冲过山口的清军散兵游勇则无一例外地石有亮派出的骑兵斩杀殆尽。 庞岳刚把目光从山口处收回时,泰山营营官刘仁骏和营中一干军官们便来到庞岳跟前请罪。庞岳则大度地笑了笑,并没有过分指责他们,并表示自己看到泰山营的将士们已经尽力了,由于训练侧重点不同和装备的不足,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今后吸取教训加强训练便是了,自己以后也会想办法提升泰山营的装备。 见庞岳如此宽容,刘仁骏等人更是羞愧难耐。 随后,庞岳令刘仁骏先将营中的伤员送去医护司救治,随后再率泰山营再次奔赴正面防线,为刚锋和破军营充当后盾。 对这一任务,急于找回脸面的刘仁骏当然没有半点不情愿的道理,将伤员送走之后便带着全营出发了,临走前甚至还斩钉截铁向庞岳保证:在没有接到命令前,就算全营死光也要钉在远处,如果再退就提头来见等等。 听到这种毒誓,庞岳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 临近中午时分,但战事还在持续之时,湖广镇营地东南方向烟尘卷起、步伐声如雷。率军在石塘冲扎营的常德总兵马进忠在接到朱大典的手令之后,亲自率本镇四千余步卒前来增援。 看到援军到来,庞岳和朱大典的心情多少放松了一些。虽然援兵不多,但防守兵力捉襟见肘的现状总能得到一定缓解了。 “督师,定武伯,末将没有来迟吧?”将四千步卒停在湖广镇营地外围之后,马进忠便来到中军指挥部与朱大典和庞岳见面。 “来了就好!”朱大典微微颌首,却并没有对马进忠的速度做什么评论。 “马总兵哪里话?”庞岳笑道,“常德镇的友军来得很及时,如此,我镇便又增添了一大助力,防线必将更为牢固!” 事实上,朱大典对马进忠还是颇有些微词的,两镇的营地不过相距十余里,昨日他便派快马将手令送至石塘冲,让马进忠即可率军前来支援,而马进忠却在今日中午才赶到。 不过,真要深究起来的话,这也算不上什么大错,为了维护团结的大局,因此朱大典还不好在明面上指出来。况且,与刘承胤比起来,马进忠还算快的了,至少还带着人赶了过来,而刘承胤的人马却至今不见踪影。 马进忠似乎也感受了朱大典的不快,于是赶紧朝庞岳问道:“定武伯,眼下战况如何,是否需要我镇将士上场?” 庞岳正准备说什么,便听到清军大营方向传来一阵阵急促的钲音,紧接着便是来自湖广镇将士们的欢呼。又经过一个上午的厮杀之后,进攻无果的清军再次退兵了。 ****** 明军的几次胜利并没有让清军消停多久。下午,吃饱喝足的清军再次准备发起进攻。庞岳按照之前的计划以及中午与马进忠商议的结果,将各项防御任务布置了下去。正面的防线由刚锋营、破军营的火铳队和陷阵营防守,刚锋营、陷阵营的其余兵力作为预备队,西北方向的山口由马进忠带来的四千步卒防守,泰山营为预备队,其余部署与之前不变。 不过,清军下午发起的进攻却有些蹊跷,进攻的主力居然又成了了绿营兵,而且攻打明军防线的力度也不容从前。与其说是进攻,倒不如说是前来骚扰。 短短的一个半时辰之后,战斗便结束了,双方的损失比起之前都大为减少,没有投入全力的清军自然依旧毫无进展,只是用火炮打坏了明军营地中的一些设施。 对这种情况,庞岳却不敢有丝毫放松。俗话说得好,世事反常即为妖,这种平静的状态往往就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恶化,后招 第二天,也就是隆武三年(1647年)二月二十七日,一大清早,清军营地方向便又如前几天那样传来阵阵嘈杂的响动。炊烟散尽后不过半个多时辰,隆隆的鼓点声再次响起,营中旌旗展动,一队队清军陆续从营中走出,踏着鼓点和官佐的喝令声列阵、准备进攻。 与此同时,对面的明军营地中也是一派忙碌之景,整齐而急促的跑动声,军官们的呵斥声不绝于耳。湖广镇官兵以及来援的那四千余常德镇步卒披戴完盔甲之后,开始奔赴各自的防守区域。 庞岳早早地披上了盔甲,和前两天一样,与张云礼还有一众参谋军官来到了中军指挥台。不过,今日庞岳还不算是最早的,当他赶到的时候,朱大典和马进忠已经先一步到了。向他们二人打过招呼之后,庞岳也登上指挥台瞭望清军营地的动静。 前几场战斗,朱大典都是将指挥权完全下放给给庞岳。当时,庞岳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指挥的都是自己手下的军队。但等到昨日马进忠到来之后,庞岳经过一番思考,还是主动将指挥权交还给了朱大典。因为马进忠可不是自己的下级,自己之前也没有与他打过太多的交道,如此贸然对他发号施令,多少会引起他的不快。而朱大典身为隆武帝任命的督师,又有尚方宝剑在手,发号施令自然是理所当然。 当然,这种指挥权的交还也差不多只是一个形式而已。对庞岳的各种建议以及湖广镇参谋司制定的各种应敌方案,朱大典一般都会采纳,几乎没有驳回过。因此全军的作战方案还是没有什么变化,只不过下达最终命令的人由庞岳变成了朱大典而已。 “清虏此次大举南下,意在攻取湖广之地、亡我大明,而如今却已在万寿桥顿足两日有余。那奴帅多铎定不会善罢甘休,多半会增派人马来攻。想来今日便会有一场恶战!””朱大典看了看远处密密麻麻蠕动着的清军旗号,表情严肃地对庞岳、马进忠说道。 庞岳和马进忠也都是神情肃穆,无声地点了点头。 刚才,庞岳已经从望远镜中看到,出营的清军旗号中,前排基本上已经看不到绿旗,全部是五颜六色的八旗兵旗号。这说明,多铎的心情已经越发的迫切了,竟然直接把绿营兵踢到了一边。想想也是,多铎率军南下,可不是来旅游观光的,在这么一个小地方便被挡了两天之久,心中不急那是不可能的。而随着他取胜的愿望越来越强,清军的攻势必将更为猛烈,明军承受的压力也将更大。或许,真的会被朱大典说中,今日的厮杀将尤为惨烈。 “马总兵,”朱大典看向了马进忠,开始下达命令,“西北方向的山口便交给你了。若无军令,不得擅自后退,也不得放一个清虏过来!如若不然,老夫定会从严执行军法!” “督师放心,只要末将等还有一口气,清虏便不得而过!”马进忠抱拳应诺一声,随后便带着一干亲兵下了指挥台,跨上战马便朝着西北方向的山口而去。 西北方向,常德镇的四千余步卒已经列好了阵势,堵住了山口。而泰山营也将和他们一起防守,在附近的几个小山包上分别部署了三四百兵力,包括营中的全部火铳手,甚至还携带有便携的虎蹲炮以及火箭等火器,其余兵力则在常德镇步卒之后列阵,随时准备充当预备队。并且,由于有了之前的教训,庞岳在昨日下午令华山营打造了大批拒马布置在了山口附近,并在清军的来路之上洒下了不少铁蒺藜,挖了一些陷坑。 而防守正面的依然是烈火营的部分炮兵、以及刚锋、破军两营,陷阵营则列阵其后以为后盾。 “但愿,今日我军将士能再次挫败清虏的攻势!”朱大典感慨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期待。 “督师放心!眼下我军士气正旺,定能再续前日之胜!”庞岳如是说道,不管如何,他自认为这点信心还是应该要有的。 不久,随着清军营地方向的炮声响起,两军的交战正式揭开了序幕。 …… 又是一连串炮击之后,密集的清军旗号便再次如同往日一样朝着明军的防线汹涌而来。其中,朝着正面防线涌来的是汉军镶红旗固山额真金砺部、续顺公沈志祥部,共有万余人马,怀顺王耿仲明部作为预备队。 对这几部清军的战斗力,湖广镇的将士们大都已经领教过,因此尽管清军的来势汹汹,但大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可是,从西北丘陵地带进攻的清军却出乎了大多数人的意料,包括庞岳在内。多铎居然直接踢开了绿营兵和汉八旗,派出了满洲镶蓝旗和正白旗的人马。其中,正白旗梅勒章京卓罗率本旗战兵、辅兵各二千余负责主攻,镶蓝旗梅勒章京蓝拜则率大致相当的旗中兵力作为预备队。 多铎这是急疯了吗?放着上好的炮灰不用,居然拿满人自己的老本来拼!看到瞭望哨发出的信号之后,庞岳心中也是吃惊不小,因为多铎的这种做法完全就是和满洲上层入关以来的惯用手法背道而驰,尽管派上场的这些满洲兵不是多铎的家底部队。 此时,庞岳不由得开始担心起来,马进忠部和泰山营挡得住穷凶极恶的满洲八旗兵吗?虽然那四千余常德镇步卒是马进忠军中的精锐,但和那些满洲兽兵比起来恐怕还是有些差距。 想到这里,庞岳心中有了一丝预感,恐怕到时候又要让陷阵营前去支援了。 当庞岳在暗自盘算的时候,战局也在迅速发展着,大致的情况与前几日没什么两样。先是铺天盖地的炮击,之后负责进攻的清军部队借着炮火对明军的压制迅速渡河,朝着明军防线扑来。 并且,孔有德部的炮手似乎胆子更大了,将一门门六磅炮推到距离明军的胸墙更近的地方开火,估计是他们已经自认为摸清了明军火炮的射程,所以才有恃无恐。但事实证明,这种自以为是的行为终将得到报应。经过昨日的教训之后,庞岳也调拨了四门六磅炮和六门三磅炮部署到了胸墙两侧的缺口之后。趁着清军火炮装填的间隙,烈火营的炮手操纵这些红夷炮突然开火,将猝不及防的清军炮兵打倒一片,甚至还摧毁了一门火炮。受到这么一阵打击之后,清军的炮兵终于老实了许多,赶紧退到他们自认为安全的位置。 …… 山口处,一阵阵呐喊声震天动地,守在这里的马进忠部已经和冲过来的满洲正白旗清兵短兵相接。 方才,当清兵进入丘陵地带之后,守在附近几个小山包上的泰山营官兵便开始用虎蹲炮、鸟铳或者火箭朝着清兵开火。几轮猛烈的射击下来,正在和坎坷道路较劲的清兵顿时倒下去一片,再加之有铁蒺藜和陷坑的阻拦,更是雪上加霜。但这些凶悍、野蛮的满洲兵的意志力和耐力也确实不容小觑,经过一番挣扎之后居然冲过了泰山营官兵们的阻击,甚至还抛射出一阵阵箭雨,给小山包上的泰山营官兵造成了一定伤亡。 冲过这一层阻击、又压制住泰山营官兵之后,正白旗清兵们便开始朝着守在山口的马进忠部冲杀了过来。 冲在最前面的是阿礼哈超哈营的战兵,几乎个个身材粗壮、面露凶悍残忍之色,身上的棉甲鼓鼓囊囊、甲面上粗大的铜钉在日光下煜煜生辉,手上的挑刀、短柄斧等兵器散发着瘆人的寒光。战兵之后又跟着各牛录的辅兵余丁,这些人的武力也是不弱,甚至可以比得上一般明军将领的家丁亲随,手持着弓箭等兵器,同样是凶悍无比地朝着明军的防线冲去。 看到那一张张狰狞的面孔,听着那充满野蛮气息、如同兽类狂吼的阵阵呐喊,马进忠部的士兵心中都是一阵发怵。说起来,他们之前还从未八旗兵正儿八经地较量过,更不要说满洲八旗兵了,再加之受到某些夸张的传言影响,心中的畏惧感更甚。 当清兵们冲进射程之后,在马进忠的一声令下,前排的明军士兵们纷纷倚在拒马之后用手里的火铳和弓箭朝着清兵射去。顿时,横飞的铅弹和箭支将冲在最前的清兵打倒了不少。 不过,马进忠部的士兵所使用的火器多为鸟铳、三眼火铳之类,而且数目也不是很多,质量也没有保障,再加之训练上的问题,因此发挥出来的威力甚至还比不上泰山营的辅兵,更不要说刚锋营和陷阵营火铳队的战兵了。而正在冲锋的正白旗清兵扛过了这一轮射击之后,也开始接近明军阵前的拒马。 “驴毬子,鞑子有甚好怕的?有卵子的爷们就给老子顶上去!老子都不怕,你们怕他娘个驴毛!”马进忠见有些士兵胆战心惊的样子,不禁操着一口秦腔大声地喝骂道,随后说到做到,果真将自己的将旗大大地前移,离前方的拒马只有二十步之遥。 见总兵做出了表率,常德镇的官兵们终于重新鼓起了勇气,尤其是那些跟随马进忠多年的秦地老兵,更是激起了心中压抑已久的血勇之气,双目尽赤地看着对面冲过来的清兵。 紧接着,当那一片纯白色的潮流涌到拒马跟前的时候,第一排的常德镇士兵也在军官的一声令下,将手中的长枪奋力穿过拒马的空隙刺出。 …… 然而此时的正面防线上,对明军而言,战局却出现了恶化的迹象。 最开始,前来进攻的汉军镶红旗清兵和续顺公沈志祥部也没有讨到什么便宜。 刚锋营和破军营的将士们虽然经过两天的艰苦厮杀,体力上有些疲惫,但之前的数场胜利也大大鼓舞了他们的信心,“鞑子不过如此!”,这一呼声几乎在每一个官兵的心中回荡。连那些新兵也开始脱胎换骨,眼神中的胆怯已经逐渐被果敢、坚毅所取代。正是凭着这样一种强烈的自信心,再加上平时严苛训练的成果,将士们将清兵的第一波冲击迅速击退。 但随后的战场情况却发生了急剧的变化,当第一波冲击的清兵退下去,那些推进到明军防线数百之外的孔有德部炮兵在得到了多铎的指令(没有得到指令不敢这么做)之后,纷纷将炮口调高,朝着胸墙后的明军炮兵开炮。一颗颗实心炮弹,越过清兵的脑袋飞到了明军阵中,一时间,猝不及防的湖广镇将士被打得血肉横飞。为了便于短兵相接而列成的密集队形更是大为增加了炮弹的杀伤力,有几颗炮弹甚至连续洞穿了多名官兵的身体之后才满慢慢地减掉了冲势。 原本严密的明军战阵顿时为之一颤,整齐的长枪林也开始剧烈抖动起来,惊呼不时响起,甚至还出现了骚乱的苗头。一些士兵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见到身边的战友被炮弹洞穿,几乎被吓得愣在了当场。 而如此绝好的突击机会自然不会被清军放过。在金砺和沈志祥的命令下,受到了鼓舞的清兵们纷纷大吼着朝着胸墙后的明军发起了一轮更为猛烈的突击。 当刚锋营和破军营的军官们还在声嘶力竭地大喝着调整队列之时,前方便如闪电般出现阵阵亮光,一个个身披水银亮甲、面目狰狞的巴牙喇兵越过缺口或直接翻过胸墙,挥动着手里的兵器朝着明军扑来。 看到这种情况,湖广镇中军指挥台上的朱大典、张云礼以及一众参谋军官们都是一阵大急。作为一镇主帅的庞岳更是双目尽赤,那些可都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兵,眼下却是如此窝囊地倒在清军的炮声中、倒在清军巴牙喇兵的利刃之下。 多铎这个疯子,为了取胜已经不顾误伤自己人了!不知从哪儿把现代军队的步炮协同战术都学来了,真他妈*的新潮啊!看来,自己之前还真是小看了他!庞岳在心里怒骂了一句之后,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狠厉:既是如此,自己也只有使用准备已久的后招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烈火营发威 “终于轮到我们了!”西侧山丘上,铸炮技师兼烈火营总教官马尔吉奥指着中军指挥部位置摇曳翻滚的令旗,对着一旁的营官王俊涛兴奋地大喊道:“王,看到没有?将军让我们开炮了!” 王俊涛看到自中军发出的命令之后,精神上也是为之一振。他与营中的数百官兵已经静静地守在西侧山丘上两日了,之前看着山下打得热火朝天却一直没能参与其中,早就憋得心里直痒痒。尤其是看到清军刚才的那一轮炮击令胸墙后的弟兄们损失不小,王俊涛更是急切难耐,拉过身边的旗手就准备让他打出旗语向中军指挥部请求开炮。但庞岳的反应显然还是要快上一些,还没等烈火营的旗手挥动令旗便将开炮的命令传了过来。 “传令下去,让各炮组准备,红夷炮装填实心弹,弗朗机炮装填霰弹!”王俊涛也是一脸兴奋地朝着身边地传令兵吼道。 “动作要快!轰死那帮狗娘养的野蛮人!”战争狂人马尔吉奥大声补充道。 “遵命!”几名传令兵得令后迅速离去。很快,王俊涛的命令便传到了各个炮组成员的耳中。 西侧山丘上原本部署有红夷六磅炮五门、红夷三磅炮十门,因昨天下午有两门六磅炮和五门三磅炮被调往了正面防线上,眼下还有三门六磅炮和五门三磅炮。除了红夷炮之外,还有二十门弗朗机中型火炮,火力依然不容小视。 部署在山上的人员则共有一千余人,包括一百多名炮组成员,三百名火铳兵,六百名长枪、刀盾兵,以及二百多名负责拖拉大炮、搬运炮弹火药等粗活的辅兵。这些都是烈火营编制中的兵力。 得到王俊涛的命令之后,各炮组军官的口令声响成了一片。炮兵们纷纷将火炮上的草木等伪装物拉开,开始装填弹药。红夷炮炮组的成员们装好发射药之后将一颗颗实心大铁球从炮口装入、捣实,弗朗机炮炮组的成员们则将早就准备好的霰弹子铳从后膛装入母铳内,闭合严密、插好炮栓。装填好弹药之后,炮兵们又在军官们的口令声中飞快地转动炮车上的曲柄,带动大炮下方或两侧的木质螺杆,调整着炮口的朝向。 由于空间和视角的限制,二十门弗朗机中型火炮并没有一字排开齐射,而是分成了两组轮流发射。按照事先的安排,红夷大炮的炮口对准了东北方向的清军炮组,弗朗机中型火炮则炮口朝西,对准了山下第一道矮墙附近密密麻麻的清军步兵。 “滚开,你这个该死的!难道没吃早饭吗?”马尔吉奥冲到一门六磅炮之后,一把拉开正在调整炮口的一名炮兵,亲自摇起了曲柄。原因很简单,这名炮兵的动作在战争狂人的眼里实在太慢了。 马尔吉奥骂完这一通之后便主动闭上了嘴,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飞快地摇着炮车上的曲柄,并不时地伸出大拇指,轮番闭合着左右眼,用视差法估算着距离。炮口很快便对准了东北方向,也就是正面防线东侧对面的一个清军炮组。在那里,刚发射完的清军炮兵还没有意识到危险的迫近,正在幸灾乐祸地看着胸墙后的明军被己方军队杀得连连后退。 与马尔吉奥一样,其余炮组成员也在进行着相同的一套动作流程。 由于马阎王平时的苛刻要求,烈火营的炮兵们的整套动作显得十分流畅,不一会儿就将炮口调整完毕。紧接着,王俊涛下达了开炮的命令。 “开炮!”站在红夷炮后的军官首先划下了手中的令旗,同时大喝道。 刹那间,一连串巨响在西侧山丘顶上骤然而起,强烈的声波和炮身震颤将附近的碎草落叶以及尘土一齐激上半空,一颗颗炽热的高速大铁球从炮口喷薄而出朝着西北方向的清军炮组扑去。 炮声刚落,站在弗朗机炮之后的军官也重重地划下了令旗:“开炮!——” …… 明军第一道防线以北,正在兴致勃勃地观看着己方军队战果的孔有德部炮兵们突然被西边山丘上传来的一连串巨响从喜悦中惊醒,紧随巨响而来的便是一阵阵急速尖锐的啸叫。 “趴…..”一名反应最快的清军炮兵军官只来得及喊出一个字,一颗颗炮弹便飞过来与清军的炮车或是直接与清军炮兵来了一个亲密接触。 一连串闷声脆响随之而起,东侧的三辆清军炮车被打得碎屑横飞、歪向了一边,车上的大炮也滚落在地。炮车旁的清军炮兵也有多名被当场击毙,重伤的基本上也可以划入阵亡之列。其中的一颗炮弹与大地接触、溅起一大团泥土之后,又迅速反弹而起,斜向上从一名清兵的胸腹间洞穿而过,削掉了后面一名清兵的脑袋,然后从抛物线的顶部斜向下飞,再次洞穿了一名清军炮兵,最后又将另一名清兵的双腿拦膝斩断才丧失了最后一点动量,慢悠悠地落到地上减下了速度。 刚才还在幸灾乐祸的旁观者们转瞬间便成了被屠杀的对象,断肢、鲜血铺了一地,阵阵惨叫声凄厉地响起。 …… 明军据守的胸墙位置,从缺口涌进或直接爬过来的清兵越来越多,明军队形的暂时混乱更进一步增加了他们行动的顺利。 事实上,刚才清军火炮发射的实心弹对明军直接造成的伤亡也算不上很严重,但却引起了整个战阵的不小动荡。虽然之前也领教过清军的炮击,但将士们却从未排着这么密集的队形被炮轰过。四下飞溅的鲜血和断肢以及同伴们临死前的惨叫令许多士兵尤其是新兵纷纷慌了神智。这种情况严重影响了明军整体战斗力的发挥,还没等军官们来得及调整过来,抓住时机的清兵们便杀到了近前。 突击进来的清兵尤其是那些身披重甲的巴牙喇兵们将一个个明军官兵砍翻在地。原本严密的长枪阵表面上已经出现了多个凹陷的小缺口,虽然还维持着基本的阵型,但整条战线却在不断地挣扎、后退。 但就在清兵们越战越勇,精神亢奋的时候,从西侧山丘传来的巨响和身后远处的隐约惨叫令他们为之一怔。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一连串更为密集的巨响接踵而至。 暴风骤雨般的霰弹带着尖锐的啸叫一阵又一阵地窜入第一道矮墙附近的清兵阵中,如同秋风扫落叶般将正在等候着与明军交战的清兵们成片的扫落在地。尤其是位于东侧的沈志祥部,伤亡更是惨重,阵中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血腥凹块,四下横飞的鲜血将幸存者身上的白色铠甲染得通红,惨叫声仿佛来自修罗地狱。 虽然烈火营的炮兵为了不伤及自己人而没有直接往战线上轰,使得那些正在与明军进行白刃战的清兵们躲过一劫。但这部分清兵听到山上传来的巨响以及身后同伴的惊天惨叫之后,脸上的亢奋当场凝住,一些人扭过头看到那惨不忍睹的一幕更是目瞪口呆。这种情绪迅速的传播到了整个战线上的清军当中,原本凌厉的攻势顿时为之一顿。 而胸墙之后的两面将旗之下,一直在默默寻求机会的卢启武和施琅当然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时机,下令抓紧时间调整队形、并对已经冲过胸墙的清兵们发起反击。 …… 数里之外,插着织金龙纛的清军指挥台上,多铎以及身边的一众清将先是面露惊愕,随即便是一阵阵咬牙切齿的愤怒。 多铎没想到庞岳居然还有着这么一个后招,之前的两天里一直深藏不露,却在今日打了己方一个措手不及。如此能忍,果然罕见! “恭顺王!”多铎扭过头看着孔有德,指着山丘上的明军炮兵阵地咬牙切齿道:“让你营中的炮手把那个山头给本王轰平!” “嗻!豫亲王放心,小王这就去!”孔有德打了个千,便迅速下去安排了。 看着那座腾起大片白烟的小山丘,多铎面色阴沉,脸上的肌肉在一阵阵抖动,心中恼怒万分的同时也升起了一丝庆幸:幸好没有让满洲勇士攻打明狗的正面防线…… …… “轰!”“轰!”……得到多铎命令的孔有德部炮兵将营中的十二磅炮以上的重型火炮全部推出,轮换着对烈火营驻扎的西侧山丘不停地轰击。 一颗颗十几斤、二十几斤重的大型实心弹朝着山丘打去,有一部分打在了明军修筑的“防炮墙”,开出了好几个缺口,甚至直接飞过防炮墙落在了明军的炮兵阵地中央,将一些躲之不及的明军炮兵打死打伤。但由于距离较远,再加之是仰射,清军的红夷大炮的准头受到了不小的影响,更多的炮弹还是直接打在了山坡上或是直接飞过山顶,不知道滚到了什么地方去。这种炮弹若是直中命中目标,杀伤力自然不容小觑,但很可惜这种威力不能持续。 于是,像这样的炮击持续了几轮之后,连那些最胆小的辅兵也渐渐地稳定下来。至于王俊涛等专业的炮兵军官更是没有放在心上:清军的重型红衣大炮用来攻城绝对是威力恐怖的利器,但用在野战中就差点火候。因为在野战中,并不是所有的目标都会像城墙那样高大显眼。 而相比之下,明军的弗朗机炮虽然在射程和威力上都不如重型红衣大炮,但在射速上却远远超出,再加之目标很近、很明显,杀伤力反而还要大得多。一开始,王俊涛还只是让炮兵们趁着清军开炮的间隙装填弹药、朝山下轰击,后来干脆不再理会清军的炮击,完全按照自己的节奏来进行,密集的霰弹不断地吞噬着清兵的性命。虽然不时有士兵被清军炮弹打到,但几乎每死一个明军士兵,山下的清兵就要死上好几十。 在猛烈的炮击下,正面防线之前的清军战阵越来越混乱,战争的天平再次向明军一方倾斜。 …… 双方连绵的炮击不知持续了多久。终于,在汉军镶红旗和沈志祥部陷入总崩溃的前夕,令他们如蒙大赦的钲音再次传来。(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新的攻势 随着那持续的钲音响起,从两个方向进攻的清军都迅速脱离了与明军的接触,如潮水般迅速往大营方向撤去。 此时,被侧射火炮轰得伤亡惨重的汉军镶红旗和沈志祥部清兵都是无比的庆幸,在心里面一个劲儿地感叹主帅多铎的英明。如果还不及时撤退,像刚才那种密集连续的炮击,只要再来上几轮就能让己方完全陷入崩溃。 当清兵们感到庆幸的同时,守在西北方向山口处的马进忠部官兵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刚才与满洲兵的那种高强度的白刃战令他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时间也似乎变得格外漫长。如今压力一去,很多人都有着一种绝境逢生、柳暗花明的感觉,一些老兵油子甚至大声吼叫着发泄心中被压抑多时的情绪。 看着山口处那被撞得横七竖八的拒马和层层叠叠的敌我双方尸体以及被血浸透的土地,马进忠不由得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叹息,又骂了一句“驴毬子”。自从当年在陕西起事以来,他自认为也是久经沙场,但却没有哪次战斗像今天这样让他吃力。那些满脸骄横的满洲兵当真是悍勇,尽管所处地形不利却依然无所畏惧地冲来,几乎每一个人的武力都不容小觑。而自己手下这四千步卒虽然有一多半是跟随自己多年的老兵,也算得上营中的精锐,但和这些满洲兵比起来还是差了许多。 战斗结束之后,马进忠没敢像正面防线上的湖广镇官兵那样发起追击,因此得以让满洲兵们带走了大部分尸体,战果也不能精确统计。不过,马进忠知道,己方的伤亡恐怕要比满洲兵大上一些。 这时候,马进忠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地寻思起来:若是没有泰山营官兵之前的阻击,若是地形便于清军展开,若是没有陷坑、拒马等物对清军的迟滞,若是没有湖广镇的友军在身后作为后盾稳定了军心……战况又该如何? …… 清军退兵之时已经临近中午,当参与、厮杀追击的袍泽们回营的时候,华山营的将士们又如同往常那样前去打扫战场,清理壕沟、割取首级、搜集敌军的铠甲兵器、旗帜等等。 全军吃过午饭之后不久,湖广镇督导司便将斩获情况和自身伤亡数字统计了出来,上报给了庞岳。正面防线上,刚锋营和陷阵营的阵亡、重伤人数将近四百,在其后做预备队的陷阵营也被几颗炮弹击中,造成了二三十人的阵亡和重伤。事后砍下的汉军镶红旗清兵脑袋共有五百多颗,沈志祥部的脑袋共有六百多颗,并且还有几十名清兵被俘。另外,与马进忠部一道防守西北山口的泰山营在阻击过程中也付出了一百多人阵亡和重伤的代价。至于马进忠部的伤亡数字和战果,则由他们自己负责统计,因此暂时还不知晓。 随后,当众将齐聚朱大典的中军帐中议事之时,庞岳才得知了马进忠部的伤亡和斩获情况。马进忠面色难看地向朱大典回报,常德镇共阵亡、重伤接近七百人,快达到总兵力的两成,却只收获了不到一百颗满洲兵首级。 面对这一战果,马进忠的心情很不好。虽然清兵在撤退的时候带走了大部分尸体,但这一战损比无疑是悬殊的。 看到马进忠一脸的苦相,庞岳也能够理解,毕竟这些都是他营中的老兵,是他安身立命的保障。一次性损失了这么多,任谁都会感到肉疼。 中午议事的内容也比较简短,朱大典份再次布置了各营的防守任务,并勉励各将继续奋勇杀敌云云。不过,由于可轮换的兵力不多,具体安排与上午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马进忠部依然负责防守西北丘陵地带的山口。 面对这一安排,马进忠心中不免有些犯愁,毕竟上午的经历还历历在目,一想到面对满洲兵时的那种巨大压力,他便感到心头一阵发紧。但是也没办法,既然带兵过来支援总不可能在一旁看着吧?再说,庞岳的人马防守的战线比那个小山口可要宽多了,遭受的压力也更大。他都没有半句怨言,自己又怎么好意思流露出不快,于是便只好又一次接过了防御山口的任务。 交代下任务并进行了一番勉励、做出了一系列许诺之后,朱大典便让众将赶回各自的军中,整顿兵力准备再次迎战清军。在场的众将得令之后一齐起身抱拳告退,陆续走出了中军大帐。 “马总兵!”当马进忠心情复杂地走出大帐的时候,听到背后有人叫他,扭过头一看,原来是庞岳。 “定武伯!”马进忠虽然心情不好,但还是转过身抱拳打了声招呼。 庞岳让身边的湖广镇各将在一旁等候,走到了马进忠身边面带微笑道:“我已经派人将缴获的五百多副铠甲和一些兵器还有四百颗清虏首级送往了马总兵营中,一点小意思,还望马总兵不要嫌少。” 听到这话,马进忠顿时一愣。要知道,铠甲和兵器可是扩充实力的重要前提,而首级更是军功的象征,与个人的前程可谓休戚相关。没想到,庞岳会将这么一份大礼送给自己。 虽然一时不知道庞岳为何这么大方,但回过神来的马进忠还是赶紧推辞道:“定武伯太客气了,这些斩获都是湖广镇将士们用性命换来的,马某实在受之有愧,还是……” “都是自己人,马总兵就不必推辞了!”不等马进忠说完,庞岳便笑着打断了了他的客套话,“那些缴获的铠甲兵器,只要用在抗击清虏的战场上便是用得其所,不管是放在湖广镇还是常德镇营中都是一样的。” 见庞岳相当坚持,马进忠又推辞了几遍之后终于“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并郑重地拱手称谢:“定武伯的慷慨大义,实在令马某自惭形愧。那马某就在此代表常德镇的将士们谢过定武伯了!” 庞岳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客气,继续说:“清虏此番败去,定不会善摆甘休,下午怕是还会有一场恶战,西北山口的防御便要拜托马总兵多费点心了。为防万一,我会增派火铳手前往附近的山头阻击,并会留出部分人手随时前来增援,马总兵大可放心应战!” 正所谓拿人手短,此时的马进忠语气很是痛快:“定武伯说着话就见外了。马某身为朝廷武将,竭心尽力、为国杀敌实属份内之事!” 由于时间紧迫,两人继续客套了一两句之后便赶回各自军中布置去了。 庞岳最初决定送这么一些东西给马进忠时,身边的将领们有很多人提出了反对意见。但庞岳却坚持了自己的观点,在他看来,这么做完全是利大于弊的。毕竟,湖广镇不缺那点破玩意儿,送给马进忠却能让他少一些顾忌,不至于产生“和湖广镇并肩作战就会吃亏”之类的想法,从而能够安心领兵作战。 事实上,庞岳一直在默默地用实际行动向其余各军镇的明军将领宣扬着“跟庞总兵合作就有肉吃”的道理。比如,从赣州出发时把库存的许多兵器送给了郝永忠,上一次重创清军前锋之后又把缴获的大部分铠甲兵器分别送给仅仅充当配角的陈友龙、王允才二人。 这么做的原因也很简单,庞岳虽拥有穿越者的灵魂,却自认为还没有强大到一登场就王八之气四射改变历史的地步,要改变南明的这场悲剧单靠自己一人是远远不够的,必须尽可能地团结一切可团结的人、共同努力才行。 在前世读到南明历史的时候,庞岳便对南明内部文臣武将的相互倾轧而深感痛心和遗憾,甚至连一代名将李定国也未能免俗,在手握大权之后便对孙可望、刘文秀旧部大肆排挤、监视以至于严重地分化了抗清力量,最后终于让那帮辫子兵坐享其成。因此,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之后,庞岳便在尽力地用自己的一系列实际行动去慢慢地扭转这股歪风,虽然短时间内不一定会有多大的效果,但他一直在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 下午,大批清军再次从两个方向朝着明军的防线涌来。 其中,进攻西北山口的依然是镶蓝旗和正白旗的满洲兵,只不过换成了镶蓝旗主攻,正白旗作为预备队。而朝着正面防线涌去的清军旗号则变成了以绿旗为主,河南绿营总兵张应祥和襄阳总兵王光恩再一次担任起了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由于明军的炮火威胁,八旗的勇士们理所当然地将这个位置让给了奴才。 不过,对明军据守的西侧山丘,多铎还是志在必得要拿下的。毕竟这个火力点对己方大军的威胁太大了,而且拿下之后还可以作为己方的突破点,从而撕开明军的防线。只要在山顶上架上大炮对着明军营地一顿炮击,明军绝对无法阻挡。 考虑到这一点,多铎往这个方向也投入了相当雄厚的兵力,派出一部分逃回来的汉军镶白旗和黄州绿营残部先行进攻。用多铎的话说,便是让这些人用自己的鲜血去洗刷耻辱,而孔有德和尚可喜部则随后跟进,作为第二波进攻的部队。除此之外,多铎甚至还派出了自己的家底部队——镶白旗巴牙喇营作为督战队,任何肝胆后退者,格杀勿论! 清军的总攻命令下达之后,万寿桥上空顿时回荡起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参与进攻的共两万余清兵一齐朝着明军防线扑去。 面对着汹涌而来的清兵和漫天飞舞的清军旗号,守在防线上的明军官兵们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兵器。(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血腥攻防战(上) 清军的一连串炮击过后,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又一次回荡在万寿桥上空。无论是位于旷野之上的正面防线还是明军大营西北的丘陵地带,都挤满了黑压压的清军以及各式各样的旗号,如同一股股势不可挡的浪潮向前涌去,似乎在下一刻便能将明军防线一冲而破。而与之针锋相对的是严正以待的明军阵列,官兵身上的红色衣甲和一面面火红色军旗交相辉映,如同一道牢固的红色堤坝,一次又一次地承受着那汹涌浪潮的冲击。 随着清军的逼近和卷起的烟尘逐渐消散,守在胸墙之后的明军官兵清楚地看到,在最前面的一排盾车之后,朝着他们涌过来的清军旗号又变成了清一色的绿旗,甚至可以看见“张”字帅旗和“王”字帅旗在烟尘中若隐若现。 又是张应祥和王光恩这俩厮!不少明军军官眼中都流露出不屑。这几天的连续作战令湖广镇几个战兵营都付出了一定的伤亡代价,体力也远不如最开始时充沛。但经过与三顺王部以及汉八旗清兵的厮杀之后,官兵们在面对绿营兵时已经有了一种心理上的优势:连你们的主子都被老子打退了,老子还怕你们这些奴才吗? 伴随着军官们洪亮的口令声响起,胸墙之后的烈火营炮兵们迅速地将装满霰弹的子铳从后膛装入弗朗机炮的母铳中,闭合严整、插上炮栓。 其余的明军士兵,如火铳手还有长枪、刀盾兵们也握紧兵器、紧紧地盯着前方、做好了战斗准备,甚至还在军官们的组织下爆发出“杀虏”“必胜”之类的简短而充满气势的呐喊,直冲云霄的声浪甚至将清军的喊杀声都盖过了一头。 湖广镇的中军指挥台上,庞岳看着正面防线上的将士们饱满的精神状态,露出了满意的微笑。看来,经过前两天与清军的血战,将士们在心态上又上升了一个台阶,面对敌军时的惊慌乃至畏惧已经逐渐被强大的自信所取代。可以说,这是一个良好的迹象,也符合庞岳领兵出征时的初衷,那就是通过实战将麾下训练有素的将士们逐渐地磨练成一支真正的虎狼之师。 庞岳知道,一支军队不管平时训练多么频繁、多么刻苦,如果不经过实战的考验和锤炼,就永远不能真正地成长、强大起来。就好像栽在花盆里的观赏植物一样吗,虽然看上去挺精神,但在生命力上却永远无法与那些在室外久经风吹雨打的同类相提并论。眼下,虽然几个战兵营都出现了不小的伤亡,但庞岳相信,只要麾下的两万将士能够在接下来的湖广战事中坚持下来,最后不管遭受多么大的损失,全军在战斗力、自信心和凝聚力上都将发生脱胎换骨的变化,日后再与那些杂牌清军作战时便会如同猪宰羊一般轻松。 儿郎们,努力吧!你们是好样的!庞岳的心中突然间荡起一股豪情,如果不是为了顾及主帅应有的稳重,他甚至想这句肺腑之言仰天喊出。 正面防线以北,绿旗招展、呐喊声惊天动地,张应祥和王光恩正督率着麾下的军队不断地涌来。从昨天上午开始,河南绿营和襄阳绿营便没有再作为进攻的主力,官佐和士兵在体力上恢复了不少,军心和士气经过一系列鼓动和悬赏之后也逐渐地回升。不过,张、王二人包括其余绿营各将的心中依然有些发怵。前天他们主攻的时候,明军那持续不断的排枪和严密的战阵实在给他们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更何况,这一次还多了一个威胁,那就是西侧山上的火炮。 尽管发怵,张应祥和王光恩还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采取了一些应对措施。为了尽可能地减少损失,他们特意将战兵的队列调整得疏松了一些,并且离第一排盾车也始终保持着那么一段距离。而直接推着盾车前行的多为辅兵,甚至还有许多被强征来的民夫,这些人只要稍微露出退意,便会遭到身后的弓箭手们无情的射杀。如此一来,面对来自正面的炮火,清军死伤的人员多为紧跟盾车之后的辅兵和民夫,这些人死了是不值得心疼的。但最让张应祥和王光恩头疼的还是来自山上的炮击,铺天盖地从头顶洒来,几乎躲无可躲。无奈之下,他们只好下令在侧面也安排了一些盾车,且防护板一律安放在车上面朝山丘的一侧略向后倾,能保护一点是一点,同时也希望那些八旗兵大爷们能早点攻下山丘,摧毁明军的火炮阵地。 西侧山丘上,马尔吉奥看着山丘下绿营兵的那些所谓的“防护措施”,却几乎要笑了起来。在他看来,这些野蛮人的仆人(马尔吉奥对绿营兵的称呼)真是天真得可以,拉几快破木板就想保住自己的命,就好像一个美女仅仅捂住胸脯便想抵挡住流氓一样。 不久,随着正面防线上胸墙后的炮声响起,王俊涛也向西侧山丘上的炮兵们下达了开炮的命令。 “让我来!”守在一门弗朗机炮之后的马尔吉奥亲自拿起一支火把探向火门,同时爆发出一声欢快的大喝,“你们这些人渣,都下地狱去吧!” 接二连三的巨响中,天女散花般的霰弹朝着山下的清军兜头撒去。 …… 当正面防线和明军大营西北方向的山口都响起了铳炮开火的声音之时,负责攻打西侧山丘的汉军镶白旗和黄州绿营残部以及孔有德和尚可喜部的步卒主力也抵达了山丘的北面脚下,步炮交加、共万余清军战兵、辅兵列好了阵势。为了攻打这个不过四五十米高的山丘,却整出这么大动静,由此可见多铎的决心之大。 按照定好的计划,主攻方向为北面。由徐勇率本部的数百战兵、祖泽沛率本部的千余战兵辅兵充当突击队,用鲜血去洗刷他们之前败逃回来的耻辱,为后续部队打开突破口。前几天基本未受损失的孔有德部步卒紧随其后充当主要攻击力量,尚可喜部则作为预备队视战局的发展再投入进去。此外,还有孔有德和尚可喜营中的四门九磅炮和四门六磅炮在山下提供火力支援。这个方向的指挥官为孔有德。 与已经热火朝天的其余两个地方不同,北面山脚下却依然比较平静,山上的明军也不见有什么反应。 “黄州绿营的儿郎们!”进攻前夕,徐勇朝着已经列好队的黄州绿营兵们做了一个简单的战前动员,“一雪前耻的时候到了!前些日子,明狗依靠着阴谋诡计暗算了我们,今日便让他们用血来偿还!豫亲王已经亲口表示,先行攻上山者,重重有赏!” 尽管部下损失惨重,四千余兵马只剩下了一千左右,但徐勇并未灰心。他和金声恒、王光恩那样的地头蛇不同,他是辽东汉人、老资格的奴才,麾下的兵马本来就是主子所赐予而不是他费尽心思召集起来的。他相信,只要自己这次表现得出色,洗刷掉之前的过错,主子一定会对自己的力量进行补充。毕竟辽东人士才是主子最为放心使用的奴才。 徐勇的战前动员开始的时候,已经受多铎的委任、暂领汉军镶白旗固山额真的祖泽沛也不甘落后,同样扯起喉咙朝着身后的汉军旗兵们吼道:“镶白旗的勇士们……” 随后,孔有德下令对山上进行了一轮炮击。炮声一落,汉军镶白旗和黄州绿营的残兵便立刻呐喊着朝着山顶爬去,孔有德部的三千余步卒也做好了登山的准备,尚可喜部的火铳手和弓箭手则列好阵型,准备对山上进行压制。一时间,北面山坡山尽是各色各样的清军战旗。 当山下的呐喊声传来,山顶上,手持着鸟铳的火铳兵们正静静地半蹲在北面的防炮墙之后等待着军官的命令,只留下少数兵士观察着山坡上的动静。 没过多久,山坡上震天动地的呐喊声中便开始出现了阵阵惨叫。原来是进攻的清军爬到了第一道壕沟的位置。这些壕沟中插满了尖锐的木签,上面又覆盖有浮土和杂草,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因此很多清兵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便掉进了壕沟中,被扎得鲜血淋漓或者当场毙命,整个队伍的冲势为之一滞。 清军的惨叫响起的同时,山顶第一道土墙之后,烈火营军官们的口令声随之而起。 “火铳手,第一排全体都有,起立,举铳!” 得到命令的第一排火铳兵“腾”地站了起来,趴在土墙上将手中的鸟铳对准了山坡上的清军。虽然烈火营的火铳兵手中的武器以鸟铳为主,但他们平时的训练强度也相当大,无论是训练时间还是打出的铅弹,比起刚锋营和陷阵营的火铳队来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今日是他们第一次参与实战,很多士兵都希望用优异的战果来证明一下自己。 “放!”土墙后的烈火营军官大声地吼出了口令。 刹那间,土墙之前白烟腾起,炒豆般的密集炸响回荡在山顶上空。正在与壕沟较劲的清兵顿时倒下去一大片,后面的人赶紧举起盾牌或者就近寻找掩体保护。 不过,这一次进攻的清军主力是熟悉火器操作的孔有德和尚可喜部,他们的反应也相当之快。当土墙之后的第二排烈火营火铳兵就位开火时,山脚下负责火力压制的尚可喜部火铳手几乎同时朝着出现在土墙后的明军火铳兵开了火。 这些汉奸军所使用的鸟铳在精良程度上与湖广镇的鸟铳可谓不相上下。早在满清入关以前,便从大明北地各府县掠去了大批优秀的火器技师,入关以后又控制了更多的相关人才。在满清的那种近乎于连坐的责任制的威慑下,那些工匠反而不敢再像以前一样偷工减料,制作出来的火铳在质量上大大超过了之前为大明制作的火铳,成为了满洲“勇士”及其狗腿子们屠杀汉人的利器。这不得不说是汉人的一种悲哀。 于是,在两军火铳兵的对射中,正在向山顶爬来的清兵倒下大片,土墙后的明军火铳兵也有多人中弹倒下,后排的明军士兵则不断补上,并有专人将死者和伤者拖到后方。 山脚下,尚可喜部的火铳兵也排成了多段击的队形,连续不断地朝着山顶开火压制明军,其部的弓箭手也朝着明军不断抛射箭雨,虽然从山脚到山顶已经接近弓箭的最大有效杀伤距离,但横飞的箭支对于趴在土墙上的明军而言依然是个不小的威胁。此外,还有部分清兵点燃大筒的火箭朝着山顶上发射,好在这种火器发射之后的波及面实在有些广,为了避免误伤山坡上的友军,清军并未大量投入使用。 两军就这样展开了激烈的对射,山顶上的烈火营官兵们没想到清军也有如此之强的火力,交战之初竟然吃了不小的亏。趁着这个机会,从山坡上进攻的清兵们大喊着加快了推进速度,冒着明军的阻击,利用土袋和长木板之类的辅助工具爬过壕沟,继续朝着山顶涌来。而山顶上的烈火营官兵也毫不示弱,在火铳兵射击的同时,辅兵们也不断地合力将圆木和大石朝山坡上抛去。 此时,清军的指挥台上,多铎看到山丘方向的战况,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朝着身边的众将说道:“恭顺王和智顺王一出马,明狗的火器战阵便再无用武之地,由此可见其色厉内荏之本质。” …… 明军大营西北丘陵地带的山口,挡在山口处的马进忠部驻守在附近几个小山包上的部分泰山营官兵正在拼命地阻挡着清军的进攻。 尽管庞岳又给泰山营多调了一批鸟铳和虎蹲炮过去,但悍勇的镶蓝旗和正白旗满洲兵依然冲破了泰山营的阻击,与马进忠部短兵相接。其主力大举冲击着马进忠部的防线,正白旗梅勒章京卓罗甚至还分出了旗中的部分战兵进攻泰山营官兵扼守的几个小山包。 战斗逐渐进入白热化,尤其是山口处的拒马阵附近更是激烈无比。喊杀声一潮高过一潮,瓢泼的血雨一阵连着一阵,附近的大片土地也几乎为之变色,被染成了瘆人的鲜红。 “杀鞑子啊!宰了这帮驴日的!”马进忠带头狂喊起来,常德镇的部分悍勇老卒也越战越勇,发出一阵阵响亮的应和声,将手中的长穿过拒马的空隙不停地朝着对面的清军突刺而去,或合力对那些突入拒马阵的清兵进行剿杀。 进攻中的满洲兵明显感到阻力比上午要大了不少,不仅这一路上的铁蒺藜、陷坑增加了许多,对面这股明军也似乎不像上午那样胆怯了,其中杀红了眼的人数比例在不断地增加。 不过,面对这种情况,负责挥军进攻的镶蓝旗梅勒章京蓝拜并未放在心上。从一交手开始,他就大致摸到了对面这支明军的实力,虽然其中有着一些悍勇的老卒,但无论是在武器装备还是在整体战力上都无法与自己麾下的满洲勇士相提并论。当那股一时激起来的血勇之气逐渐地退去之后,其虚弱的本质便会彻底暴露出来。因此,蓝拜并没有因一时进攻受挫而感到急躁,而是冷静地进行着各种调整,不放过明军出现的任何一个破绽。 看到麾下的官兵暂时挡住了满洲兵的冲击,马进忠不禁感到一阵快慰和振奋:湖广镇 的兵能打,我老马手下的并也不是吃素的!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战局却逐渐有了变化。正如蓝拜所想的那样,常德镇的官兵无论是在装备水平还是个人武力上都和满洲兵有着较大的差距,那种爆发出来的力量终归不能持久。,在保持了一段时间并对清军造成了一定杀伤之后终于开始逐渐地减退。而忍耐了许久、保持了大部分体力的清军却在各级官佐的带领下发动了更为猛烈的进攻,如同一只野兽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呀!——”拒马阵左侧的位置,一名壮达模样的满洲兵小头目瞅准空子,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迅速翻过了拒马,左手持盾荡开右侧刺过来的一根长枪,右手的顺刀随手一劈便将一名明军士兵砍翻在地。之后又迅速后退两步,举盾挡住迎头劈来的一把大刀。铿锵的一声尖锐的金属碰鸣、火花四溅,满洲兵壮达又不禁后退了一步。但其动作反应之快却着实令人咋舌,几乎就在后退的同时,右手的顺刀便已经如同闪电般捅出又顺势收回。 钢铁撕裂肉体的闷响在震天的喊杀声中几乎轻不可闻,那名攻击满洲兵壮达的明军什长身形为之一滞,最后看了一眼胸腹间飙出的血箭,手中的大刀嘡啷掉落在地,紧接着,整个人便倒在了充满血腥味的尘土之中。 整个防线上,突入拒马阵的满洲兵越来越多,他们凭着凶悍的个人武力将明军的防线撕开一个个小口子兵不断朝着纵深扩展。虽然常德镇的军官们不断组织力量反扑,但无奈突入进来的满洲兵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水一样不断从缺口涌入,整条防线已经出现了摇摇欲坠的态势。(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血腥攻防战(中) 从正式短兵相接开始,坚持了一个多时辰之后,马进忠部官兵逐渐出现了不支之态,整个阵型在不断地后退,并随时都有着全线崩溃的可能。毕竟他们所凭借的仅仅是一点地形上的优势,却面对着人数上比他们还多的满洲兵,双方的实力确实过于悬殊,一旦陷入白刃战便难以坚持太久。 战斗的天平在迅速地朝着清军一方倾斜。虽然马进忠不断大吼着“驴毬子,给老子顶上去”,并组织力量填补缺口、进行反扑,但蓝拜显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大批身着蓝色镶红边甲胄的满洲兵如同一股股浪潮涌来,源源不断、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前排那些首当其冲的明军官兵被杀得连连后退,阵阵血雨在整条战线上不时飘起,一个个缺口在不断地扩大,派上去的援兵也很快如同撒入大海中的雨点一样被吞没其中。 “马总兵的部众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赶紧调些兵力过去支援!若是被清虏突破山口,局势对我军将更为不利。”中军指挥台上,朱大典看到山口处的严峻形势,朝庞岳吩咐道。 “遵命!”庞岳点头应诺,赶紧命令身边的旗手发出信号,让常德镇之后的部分泰山营步卒做好支援准备,并让陷阵营迅速赶过去支援。即便朱大典不说,庞岳也已经做好了相关的准备。 当然,以清军当前的凶猛攻势来看,泰山营也是无非阻挡住杀气腾腾的满洲兵的,顶多起到一些迟滞作用、争取一些时间,关键还是要看陷阵营的表现。 命令下达之后,一阵熟悉的隆隆步伐声传来,陷阵营的枪盾营旗下,将士们身上的铠甲与手中兵刃的寒光交相辉映,如同一股闪亮的银色洪流朝着山口方向涌去。 与此同时,山口处喊杀声依旧,马进忠部抵抗得越来越吃力,败相已经越发地明显。 …… 当陷阵营行进到泰山营的步卒方阵之后时,常德镇四千步卒的抵抗终于以失败告终,整个阵型完全溃散,密密麻麻的官兵如同雪崩一样败退下来,而突破了拒马阵的满洲兵们则狂喊着紧跟在其后追杀。 面对清军的屠刀,已经完全不能组织起有效还击的常德镇官兵们狼狈地转身后逃,即便有个别悍勇之辈也被迅速淹没在败退的汪洋大海之中。惊慌失措之下,他们已经顾不得考虑什么大局和辨别方向,只想着快点跑到安全的地方,甚至不顾泰山营军官们的大声制止,将泰山营的步兵阵型也冲撞得乱七八糟。 趁着泰山营暂时挡住了败兵冲击,崔守成赶紧下令陷阵营全体官兵排成严整的应敌方阵,外围的长枪一律向前放平,以防重蹈泰山营的覆辙,还未交战时便被败兵冲散。这密密麻麻的长枪一齐伸出的景象格外地壮观,整个方阵如同一只钢铁刺猬,令人望而生畏。 数千败兵如潮水般涌来,没过多久,泰山营的千余步卒列成的阵型也被冲乱大半。刘仁骏见事不可为,怒骂了一句之后也只好下令手下的官兵跟着常德镇的败兵们一齐后撤。 不过,泰山营的官兵们向后跑的时候却没有丧失理智,知道绕开身后的陷阵营。而某些常德镇的败兵却昏了头,不管不顾地一头冲到了密密麻麻的长枪林上被当场扎死,同伴们的鲜血使得一旁的幸存者终于清醒过来。 与此同时,陷阵营方阵前排的官兵以及跑动中的泰山营官兵和也不停朝着常德镇官兵们大喊着“往两边跑!”“朝前跑者格杀勿论!必死无疑!”之类的口号。 由于有了之前那些愣头青用生命换来的教训和那洪亮的提醒口号,败退中的常德镇官兵终于不在像之前那样横冲直撞,而是开始在泰山营官兵的引导下朝着两侧跑去。虽然仍然不时有冲昏了头的败兵撞到长枪上被扎成肉串,但这种现象已经越来越少,成为不了主要趋势。 随着面前的败兵渐渐地朝两侧散尽的时候,陷阵营最前排的士兵已经能够清楚地看到朝这边涌过来的蓝色镶红边旗海,听得到满洲兵们那形同野兽嚎叫的兴奋呐喊。 “陷阵营,前进!”崔守成观察着前方的情况,突然一声大吼,发出了前进的命令。一旁的旗手得令之后则举起了崔守成的的将旗猛地向前一点。 隆隆的腰鼓声中,整个陷阵营的阵型开始缓缓向前移动。行进的过程中,闪着寒光的密集长枪林却是丝毫不见混乱。官兵身上的甲叶撞击时的叮叮作响更是透着一股雄浑的气势。 听到前方的响动,正在追杀常德镇败兵的清兵们不由得为之一愣,多年的战场经验告诉他们,还有一支明军在前方等着他们过去。 正踌躇满志地催动大军前行的蓝拜看到那面绣着枪盾的营旗之后,眉头也是一皱。虽然他没有和这个所谓的陷阵营交过手,但金砺所率的汉军镶红旗却与之交战过。蓝拜清楚地记得,昨完多铎升帐议事的时候,一向以悍勇闻名的金砺提起这支明军时,脸上竟有些惊魂未定的神色。 随后,当常德镇的败兵们全都往两侧逃散而去,陷阵营和镶蓝旗满洲兵终于相互看到了对方的真面目。 不过,作为一名沙场老将,蓝拜当然不会在交战之前便会吓到,略微收拢了一些队形之后便下令朝着对面的那支明军发起了进攻。 蓝拜的军令一下,挟着初战得胜的余威的镶蓝旗满洲兵们爆发出更为响亮的狂吼冲杀了过来。 而行进到山口附近的陷阵营已经轰然停止,前排的士兵们紧紧地握着向前平伸而出的长枪,通过钢铁面罩的缝隙冷冷看着冲过来的清军。 …… 正面防线上,刚锋营和破军营的官兵们在西侧山丘的侧射炮火的支援下,没费多少工夫便将张应祥和王光恩部的进攻打了回去。尤其是那密集的炮火让这两部绿营兵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彻底尝到了明军厉害的张应祥和王光恩终于老实了下来,不再像之前那样大大咧咧地持续进攻了,只是在明军开炮的间隙才上去冲击一下。整个攻势与前天相比已经大为减弱,与其说是进攻倒不如说是骚扰、牵制,对正面的明军根本造成不了多大伤亡。 唯一让张应祥和王光恩感到些许庆幸的是,这一次多铎并没有给他们下死命令,比如一定要攻破明军防线什么的,在他们的第一波进攻被惨不忍睹地打回来之后,又传来命令,让他们在西侧山丘的明军炮兵阵地被拔掉之前牵制住正面防线上的明军即可。多铎的这道命令让几乎让张应祥和王光恩有着一种如蒙大赦的感觉,毕竟他们不像徐勇那样的老牌奴才、人马都由主子拨给,他们手下的这点人马可都是自己辛辛苦苦拉起来的,使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要是都拼光了,自身的价值也就没有了。 …… 但就在刚锋营和破军营将士们稳住了正面防线的时候,防御西侧山丘的烈火营官兵却在承受着莫大的压力。进攻的清军借着己方火力对山顶明军的压制,已经逐渐地朝着山顶摸上来,最前面的清兵已经爬过了第三道壕沟,离山顶只有十几步远了,看到了胜利希望的清兵们甚至已经在发出欢呼。 “快,快点,打那帮狗娘养的!”山顶的土墙之后,负责指挥火铳兵的烈火营把总看到清兵逐渐逼近,心中大急,不断催促着正在装填弹药的火铳兵。没办法,烈火营的火铳兵不过三百多人,只有尽量地加快装填速度才能形成更为密集的弹幕,从而对清军实行有效拦截。 在得知北面吃紧之后,烈火营营官王俊涛让马尔吉奥暂且指挥炮组开炮,自己赶紧带着人来到了北面的土墙边支援。 “大人,鞑子太多了!”火铳兵把总急吼吼地对王俊涛说道,“这帮狗日的也有着大批火器,光用火铳怕是抵挡不了他们!还是快点向督师和大帅求援吧!” 不知什么时候起,湖广镇的基层军官们已经开始在用“大帅”称呼庞岳,以便与自己的顶头上官进行区别,不过眼下王俊涛显然是没工夫去计较这种称呼问题的,听到火铳兵把总的话之后一瞪眼:“求什么援?!鞑子打上来了吗?大帅手头又还有多少援兵可派?只要咱们烈火营还没死光,就给我牢牢地定在这儿!” 王俊涛的话刚落音,一阵炒豆般的铳响升起,又一排火铳兵倚在土墙之后开了火,山坡山立刻传来了阵阵惨叫,显然是不少清兵中招了。不过,几乎就在同时,山下也传来一阵火铳射击的声音,刚射击完、还没有从土墙上退下来的烈火营火铳兵也有多人中弹倒地,其中的一人就倒在了王俊涛的脚边,痛苦地挣扎着。与此同时,土墙外的阵阵呐喊声又逼近了几分。 面对这种形势,王俊涛也感到有些棘手。看来,那名把总说得对,仅仅靠这么一点火铳是没法挡住鞑子的,并且随着越来越多的熟练火铳兵被鞑子打死打伤,而换上来的士兵的射击水平又差了许多,整个火铳战阵的威力在不停地下降。但王俊涛也十分清楚自己和手下的官兵们所肩负的的职责,一旦被鞑子攻取了这座山头,恐怕整条防线便会彻底崩溃。 扶起脚边的伤员交给赶来的辅兵之后,王俊涛命令着火铳兵们继续射击、坚守岗位,同时又调来更多的辅兵抬起滚木礌石往山坡上砸,并让编制内的数百长枪、刀盾兵以及部分配发了武器的辅兵列好阵势,做好最坏的准备。若是鞑子真的攻上来,那就只有白刃战一途了。 奶奶的,要是有炮就好了!炮兵军官出身的王俊涛不禁怀念起火炮的威力,但很快便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即便有炮,由于角度的限制也无法对冲上山坡的鞑子造成致命性伤害。看来,这必定是一场恶战啊!只有豁出去了! …… 如同昨日一样,陷阵营一上场便挡住了朝着山口冲过来的清军,并且在一点点地扭转着战局。杀气腾腾的镶蓝旗满洲兵就如同撞在一道钢铁大坝上一样,疯狂的攻势为之一滞,两军陷入了胶着的白刃战中。 不过,此时的镶蓝旗满洲兵却有着明显的劣势,他们之前便已经与常德镇厮杀了许久,没有得到一点休息,而陷阵营却是以逸待劳,体力充沛,再配以严格的战阵,优势立现。于是,两军正式交手没多久,已经向清军一方倾斜的战斗天平便又开始一点点地回升。 看到镶蓝旗进攻受挫,正白旗梅勒章京卓罗便暂停了对泰山营官兵据守的几个小山包的攻打,让正白旗的满洲兵们抓紧时间恢复体力,准备随时对镶蓝旗进行支援。如此一来,那些守在附近的山包上、已经开始出现颓势的泰山营官兵也得到了解救。 眼下,正面防线和西北山口处的战局都处于稳定,并且在不断地朝着对明军有力的方向发展。对这两个方向,庞岳暂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但西侧山丘上传来的激烈铳响和阵阵喊杀声却令他再次悬起了心。即便看不到山丘北坡的情况,庞岳也不难知道,面对清军的大举进攻,烈火营的官兵们正在经受着前所未有的严峻考验。眼下,守在山上的烈火营官兵不过一千多人,除去炮组成员和辅兵之外,战兵还不到一千。一旦清军攻上山去,那么一点兵力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因此,虽然山顶上的烈火营营旗还在飘扬,但庞岳早已做好做坏的打算,开始着手准备援兵,以免到时候手忙脚乱。可是,目前他身边的可用之兵也没有多少了。陷阵营正在西北山口与满洲兵交战,刚锋营和破军营需要防御正面防线,泰山营除去防守那几个小山包的兵力还剩下一千余步卒,并且刚刚败退下来、没有得到充分的恢复,恐怕一时也发挥不了多大作用。华山营的装备水平还比不上泰山营,又无实战经验,只怕也抵挡不了多久。至于飞虎营,战斗力倒是不错,将士们的体力也很充沛,可是难道真要让这一千多宝贵的骑兵骑马上山或者是下马充当步兵? 此时,朱大典仿佛看出了庞岳心中的纠结,开口说道:“山上战事渐趋紧张,还得快些派遣援兵上去。老夫也知道目前兵力紧张,这样吧,你尽量从尚能使用的各营中抽调精锐出来,老夫督标营中的五百余步卒也可尽数充作援兵。事不宜迟,快些安排下去!” 庞岳赶紧推辞道:“督师,您身边的的亲兵怎能轻易派出?还是……”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朱大典瞪起眼睛打断了庞岳的话,“只要战事顺利,老夫即便孤身一人也毫无风险。若是战局恶化,别说五百,就算有五千人在老夫身边又能起得了多大作用?快些下去安排吧!” 见朱大典心意已决,庞岳只好答应下来,开始去组织援军。 庞岳先是派人前去败退下来的泰山营中调出尚算完整的一个千总队近千兵力,不管战斗力如何先让他们顶上去再说,加上朱大典的五百督标营步卒,便有一千五百余人。 这时候,刚刚收拢队伍的马进忠也表示自己愿意亲自率营中的五百精兵前往山上支援,一雪前耻。朱大典想了想便答应了下来,并打算让马进忠担任援军的最高指挥官。 但庞岳却发表了不同意见,对于马进忠从自己营中派援兵上去,他并不反对,却建议马进忠留在山下,毕竟常德镇目前需要主帅稳定军心。同时,庞岳又向朱大典主动请缨,表示自己愿亲率援兵上去支援。 事实上,庞岳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若是派援兵上去,山顶上的最高指挥官最好还是由他亲自担任,一来可以鼓舞士气,二来也便于统一指挥。 “慕远为何要亲自带兵上去?”朱大典对庞岳的决定感到了些许震惊,“你身为湖广总兵,中军需要你坐镇啊!” 马进忠也跟着劝说道:“定武伯乃湖广镇最高统帅,肩负着指挥数营将士的重任,岂可以身犯险?还是让马某带援兵上去吧!” “马总兵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此事无法由别人替代。”庞岳朝马进忠拱了拱手又向朱大典郑重地抱拳道:“督师明鉴,眼下正在山上御敌的是湖广镇烈火营的将士,而援兵中也以湖广镇将士为主。无论是为了鼓舞军心士气,还是考虑到统一指挥的需要,援军由末将亲领最为合适。至于中军,只要有督师坐镇,便出不了乱子。再者,末将到了山上之后同样可以协助督师协调指挥各营。” 朱大典捻须看着远方,思索了片刻终于点下了头:“既是如此,那老夫便答应你。不过,眼下前方兵凶险恶,你率军上山之后,须万事小心!” “末将谨记督师嘱咐!”庞岳再次郑重地向朱大典抱拳行礼道。(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血腥攻防战(下) 第六十二章血腥攻防战(下) 得到命令之后,来自三部的共两千余援兵很快集合完毕,在中军指挥台前列好了队。 其中,泰山营丙队由丙队千总熊名汉统率。这个千总队算是泰山营保中存得最完整的的一个,中午又领到了缴获自汉军镶红旗清兵的三四百副铠甲,全队一千多官兵中有甲的人数已有大半。虽然有一部分是无铁叶棉甲,但总体装备水平比之过去已经有了很大提高。所使用的武器以长枪、刀盾为主,还有一百多名士兵配备了鸟铳。 朱大典督标营的五百步卒和马进忠部的五百步卒则各由其部的一名游击统率,朱大典和马进忠已经给他们下了死命令,到了山上万事都要听从庞岳的指挥。这一千官兵的装备都十分精良,除了没有火器之外,已经超过了湖广镇的刚锋、破军两营。尤其是朱大典督标营的五百步卒,全都身着铁甲,装备水平直逼陷阵营的铁甲兵。 此外,庞岳决定将自己的亲兵队近两百名亲兵也一并带去。这些亲兵中老兵居多,并且也都装备有铁甲,也能增加不少助力。 事不宜迟,当队伍集合完毕,庞岳便迅速带着这两千余援兵往西侧山丘上跑去。 …… 西侧山丘的背面山坡,最前方的清兵已经冲到了土墙处,开始与烈火营官兵短兵相接。不过,清军为了走到这一步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冲锋在最前的近千黄州绿营残部经过明军的多轮打击已经伤亡大半、溃散殆尽,山坡上几乎已经看不到有组织的绿营兵在发起进攻。进攻的主力已经变成了汉军镶白旗的一千余战兵和孔有德部的三千余步卒,白色镶红边和红色的清军旗号布满了整个山坡,锲而不舍地朝着山丘顶上涌去。 攻到土墙边的清兵纷纷搭起人墙,朝土墙内翻去,两米多高的土墙在这汹涌澎湃的人海前也显得微不足道,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其席卷而过。 尽管形势危急,但烈火营的官兵们仍在顽强抵抗。此时,在王俊涛的命令下,火铳兵也已经放弃了手上的鸟铳,拿起了刀盾或者长枪开始与清军展开白刃战。 站在土墙后前两排的明军士兵以长枪兵为主,手中的锋利长枪一律直指土墙顶部,在军官的口令声中对着攀上土墙的清兵发起一轮又一轮的突刺。每一轮寒光飞去,墙头便会血雨四溅,一个又一个的清兵在攀上墙头之后还没享受到胜利的喜悦便被扎成了血葫芦,或坠往土墙北面将同伴们砸翻在地,或直接趴在了墙头成为了之后的同伴们翻越土墙的障碍。刀盾兵则站在长枪兵队列的空隙或者队列之后,用手中的短兵器清除着那些漏网之鱼。 在这场白刃战中,清军虽然人多,却是有着不少劣势。竖立在清军面前的土墙高过两米,明军站在墙后可以用直接攻击到攀上墙头的清兵,而墙北面的清兵却不能直接攻击到明军,想翻过去就只有不断的用人命去填。并且,墙顶宽度超过一米,这给清军的攀爬又造成了不小难度,至少是不能攀住墙顶就一翻而过了,不少艺高人胆大的清兵进行了类似的尝试,后果却大多是悲剧的,翻过土墙之后没能立刻落地而是一屁股坐到了宽阔的墙顶上,紧接着便被斜向上刺来的长枪捅了个对穿。 “杀!”“杀!”……面对着优势敌军,烈火营的官兵们却没有丝毫退缩,爆发出阵阵整齐有力的呐喊,挥动着手中的兵器将一个个清兵送进地狱。这部分烈火营官兵虽然在营中只是辅助兵种,但他们也是战兵,无论是火铳手还是长枪、刀盾兵,接受的训练以及装备水平和其余各战兵营的相同兵种是一样的。因此,他们在战斗力上比泰山和华山两营的辅兵要强上不少,这也成为了清军进攻的一大阻力。 负责指挥进攻的祖泽沛和孔有德部右翼总兵曹得先看到进攻一时受阻,心中不免又有些焦急,都打到山顶来了却被这么一道破墙挡住去路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再者,己方处于仰攻状态,一旦耗时过久,军心士气多半会急剧下滑,这对整个战局的发展将更为不利。于是,二人赶紧调集各自军中的弓箭手朝着土墙内放箭,企图杀伤明军为己方的步卒清理出一条通道。不过,在山坡上放箭的清军弓箭手却受到了角度的限制,发出的箭大多从明军头上飞过,同样起不了什么作用,进攻的清兵依然在以人命为代价冲击着明军的防线。 无奈之下,祖泽沛和曹得先又加大了悬赏力度,率先攻入土墙打开突破口之人,赏银五十两,并重申了主帅多铎之前的许诺:只要击败这支明军,通往长沙的路上便再无任何阻力,一旦拿下长沙,全军可以任意劫掠三日!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在这两项政策的激励下,清兵们士气大增,嗷嗷叫着朝着土墙发起冲击,前面的人不断死在明军的刀枪之下,后续之人依然源源不断、前赴后继地填了上去。尽管那一条“长沙劫掠”的许诺显得有些飘渺,但仍旧激起了清兵们的无限兽性。就算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原来是汉人,但和野蛮人相处了这么久之后也沾染上那种独特的生活方式,以抢劫为乐、以破坏为荣,把自己的爽快建立在别人的痛苦哀嚎上是他们最大的快乐。而一旦得到外部的刺激、诱导之后,心中的那种兽性便会喷薄而出,从而爆发出无穷的干劲。 “呀!——”随着一阵野兽般的吼,已经被降为分得拨什库的原汉军镶白旗甲喇章京塞尚滨也带着三四十个部下冲到了土墙边。 自从那次在丁家村吃了打败仗之后,狼狈逃回的塞尚滨不仅被打了个半死,职务也被撸了好几级。他心中虽然怨恨,却无论如何都不敢把气撒在主子头上,他只是恨那股袭击他的明军,一仗就毁掉了自己十几年的奋斗成果。今天在这里,他发誓要用明军的血来洗刷自己之前的耻辱,并靠自己的努力找回失去的一切。 “冲过去,杀光明狗!”塞尚滨双目尽赤,带头攀上了土墙,其身后的部下见上官这么卖命,自然也不甘落后,纷纷朝着土墙上攀去。 …… 当庞岳带着援兵从山丘南坡爬了山顶的时候,马尔吉奥仍然在大吼大叫地指挥着各炮组开炮,各种脏话随着炮弹一齐往山下的清军泼去。 此时,正面防线以北的绿营兵已经完全被山上的炮火压制住,不要说大举进攻,连骚扰的次数也大为减少,只有一部分红夷炮炮组躲在山上火炮的死角区域朝着明军的防线开火,但由于炮击之后缺乏步卒的配合,对整个战局也产生不了什么影响,丝毫动摇不了明军的防线。 山丘的顶部很是宽阔,中间还有一片小树林,所以刚爬上山顶的庞岳还不知道北坡的具体战况,不过他却感到从那边传来的喊杀声似乎更加浓烈了,一潮高过一潮,直冲人耳膜。很显然,烈火营官兵与清军的厮杀已经渐趋白热化。 “将军,您怎么上来了?”马尔吉奥看到庞岳之后,脸上并未露出惊喜之类的表情,反而一本正经地道:“虽然我无权决定您的行程,但我可以告诉您,作为一名统帅,您的位置不在这儿!” 等到看清马尔吉奥的模样之后,原本神情紧张的庞岳几乎当场就要当场就要笑起来。只见这个战争狂人的脸已经被硝烟熏黑,头发乱蓬蓬、脏兮兮的,一双蓝眼珠子也变得通红,如果没有身上的那幅铁甲和红色披风,几乎与乞丐无二。 “这是我的职责,马尔吉奥先生,就好像指挥炮兵是您的职责一样。”情况紧急,庞岳也顾不得和这个洋鬼子扯皮,微笑着说了这么一句便带着援兵绕过小树林直奔北边而去。 “这当然是我的职责!”马尔吉奥扭头看了一眼庞岳的背影,颇有些自豪地说道,随后又开始大吼:“装填弹药,对着那群狗娘养的脑门上开炮!” …… 还没等庞岳绕过小树林将北面的情况收入眼底,便有一阵惊呼从那边传来,并且还伴随着明显出自清兵口中的呐喊:“明狗顶不住了!”“冲过去啊!”….. 难道这么快就撑不住了吗?庞岳心头一紧,加快了步伐。很快,他便绕过了小树林,看到了土墙后的情况。只见第一、二道土墙之间腾起了一阵阵浓烟,一团团火苗在其中不停地闪现,不时有身上着火的烈火营官兵通过第二道土墙上的通道狼狈地逃到后面来,就地打滚或在同伴的帮助下扑灭身上燃起的火焰。守在第一道土墙后的烈火营官兵已经陷入了混乱之中,防线上的薄弱点随处可见,越来越多的清兵攀上了墙头正在往墙内跳,而墙内的烈火营官兵对他们的阻击也越来越显无力。庞岳甚至看到,在最东端,一面牛录章京旗也已经进入了第一二道土墙之间。 居然用火攻?庞岳皱了皱眉头,赶紧指挥身边的两千援兵列阵准备迎敌。 与出现混乱状态的烈火营官兵不同,清兵们却是大受鼓舞、越战越勇,越来越多的人翻过了土墙,将一个个慌乱而来不及做出反应的明军士兵砍倒在地。整个明军阵线在不停地后退。转眼之间,最后排的士兵已经退到了第二道土墙边上。 半山腰上,祖泽沛和曹得先看到前方进展顺利,不由得抚掌大笑。他们没想到,只用了这么一个简单的办法便取得了如此之大的进展,真是天助大清啊! 祖泽沛更是满面红光地对身边的塞尚滨说道:“塞尚滨,你这个注意出的不错,可谓立了大功了!等我回去一定禀明豫亲王,为你请功!咱们镶白旗汉军很快就会扩编,豫亲王在职衔上肯定不会亏待与你!” 塞尚滨几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感当场击倒,粗短的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连磕几个响头:“多谢祖军门,多谢祖军门!” 清军采用火攻,还真是塞尚滨出的主意。当时,他攀上土墙之后,很快便被明军打了回来,不过运气也是出奇的好,竟然躲过了刺来的长枪。同时,他通过这次玩命的举动也看到了明军土墙后的虚实:第一二道土墙之间,距离并不是很宽阔,而明军又排列得比较密集。看到这里,塞尚滨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了听说书先生说起过的三国演义中孔明使用火攻的那个桥段,眼下不正是使用火攻的最好时机,于是赶紧前去向祖泽沛提出这一妙计。 祖泽沛听后立即采纳了这一方法,让辅兵就近砍了许多树枝杂草,捆成捆,并撒上火药,点燃之后便往土墙之后扔。没想到这个方法果然有效,在有多名士兵身上着火之后,明军的防线果然动摇了。 …… 烈火营的官兵在优势清兵的猛攻下连连后退,留在第二道土墙北面的官兵在不断地减少,过了没多久便只剩下了薄薄的两排。其余的不是死在了清军的刀枪之下便是通过墙上的通道退到了第二道土墙之后。 王俊涛急得额头上的青筋爆出,不断组织力量反扑,却无奈清军像打了鸡血似的,怎么打都打不退,反而把自己逼到了墙边。 难道这处山丘要就此失守了吗?!王俊涛怒目圆睁,心里十分地不甘心。 “大人!”就在这时,一名亲兵来到王俊涛身边喊道,“大帅带着援兵上来了!他让我们再坚持片刻,等他们过来之后便立即退出第二道土墙。” 大帅亲自来了?王俊涛扭过头,看见了那面“庞”字帅旗下朝着这边推进的大批援兵,心里不由得一松,随即便是一阵惊喜。 “诸君!今日能与你们并肩作战,我感到无上荣耀!”庞岳朝着身边的亲兵以及其他上山的援兵大声吼道:“只要有我等在此,鞑子怎么上来的就得怎么滚下去!” 听到庞岳的话,正在快速向前推进的官兵们顿时爆发出一阵整齐有力的呐喊。尤其是庞岳身边的近两百亲兵,喊声格外响亮。 处在整个阵列正前部的正是庞岳的亲兵队,督标营和马进忠的各五百步卒分别位于亲兵队的左右两翼,泰山营丙队的千余官兵则位于最后。 整个援兵方阵行进到离第二道土墙十几步的时候便停了下来,第一排的督标营和马进忠部官兵放平手中的长枪直指向前。正中的亲兵队官兵则一律放下了盔上的钢铁面罩,手持着大刀、重剑或者重斧等沉重的短兵器,默默地看着前方。 这时候,得到了庞岳命令的王俊涛带着还在第二道土墙前抵抗的官兵们退了回来,通过墙上的通道退到了土墙以南,之后再顺着土墙沿两侧撤到了整个援兵方阵后方重新整队。不过,有许多跑得慢的士兵被追上来的清兵一一砍倒在地。 明军终于败退了!登上山顶、连续攻克了两道土墙的清军高声欢呼起来,山坡上,漫山遍野的清兵同样举起手中的兵器、旗帜高声加入到了欢呼的队伍中,震天动地的浪潮直冲云霄,传出去很远。 感受着这样一种狂欢的浪潮,祖泽沛、曹得先笑了,孔有德、尚可喜笑了,数里外的清军指挥台,多铎和身边的众位将领同样畅快地笑了起来,笑得十分开心。 …… 正当进攻西侧山丘的清军欢呼之时,明军大营西北山口,正白旗满洲兵的进攻却受到了莫大的阻力。 这已经是第二拨向陷阵营发起进攻的清军了,最先发起进攻的镶蓝旗满洲兵已经因为筋疲力尽撤了下来,由休整了一段时间的正白旗满洲兵发起了进攻。不过,正白旗清兵们也很快发现,这些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的铁甲兵构成的方阵竟是如此的牢固、坚不可摧,己方发起的猛攻能将其余明军轻松击溃,但在这支明军面前却只能如同撞在坚固大坝上的洪水一样无功而返。 山口西侧的一角,正白旗的分得拨什库费扬阿正在感受着自从军以来的最大压力。作为一名久经沙场的老兵,他参加过的战斗可谓数不胜数,却从未感到有哪次战斗像今天这样费劲,持着刀和盾的双手已经开始发酸,额头上也开始冒出层层汗珠,可对面的明军阵型在己方的攻击下竟是岿然不动。刚才的那一轮进攻,他的队中便倒下了十来个战兵,那些人和他一样都是久经沙场考验的勇士,曾为大清立下过汗马功劳,却大多都没来得及挥出一刀便死在了明军的长枪之下。仅仅有两个武力最强的战兵砍到了对面的明军士兵,但也没有来得及挥出第二刀便被捅成了马蜂窝,而明军阵线上暂时出现的缺口也被后排的铁甲兵迅速补上。费扬阿本人正是靠着多年积累下来经验才得以全身而退。 看着不到十步之外的明军长枪林,看着那滴血的枪尖下倒着的一具具勇士的尸体,费扬阿感到十分地不甘心、十分地不解,孱弱的明狗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强悍了?对面的这帮人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当费扬阿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看着前面的时候,他的对面、数步之外的那名明军铁甲兵也在静静地看着他,从钢铁面具空隙中透出来的眼神竟是那么的不屑一顾。 费扬阿被这种眼神激怒了,咬牙切齿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大刀。正在这时,他听到己方军阵中的鼓点为之一变、再次变得急促起来,紧接着便是来自周围的震天呐喊,又一轮进攻开始了!同样爆发出一声怒吼之后,他便与周围的勇士们一起,再次朝着明军方阵扑了过去。 当费扬阿冲到刚才与他相对的那名明军铁甲兵跟前时,明军的队列中也响起了一阵鼓点,这名刚才对他流露出不屑地明军士兵和身边的同伴一样踩着鼓点一起右转。早就准备的费扬阿并没有被这种不设防的状态迷惑,几乎就在明军右转的同时,他也在电光火石中挥刀向右一划,铿锵一声挡开了一支逼到右肋处的长枪,紧接着又未作丝毫停留猛的向右一跳,左手的盾牌同时收到身前,躲开了一道从第二排直刺过来的闪电。而之前与他并排的几名满洲兵则无一例外地倒在了血泊中。 还是这一套!费扬阿的脑子里刚闪完这个念头,还没等他喘完一口气,又是一根长枪自右侧猛刺过来。他凭着强壮的身躯奋力地向后一挤才避开了这根枪刃,紧接着身躯一闪又躲过了另外一道寒光。 如此周而复始,费扬阿虽然凭着战场上练就的过人本领躲过了一次又一次攻击,但他的心里却感到了一种深深的疲倦和悲哀,明军的长枪连续不断地刺来几乎从不停歇,作为一名刀法过人的勇士,他却始终未能挥出一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同伴被一个个刺到在地,自己的动作也只剩下了躲避和格挡,这实在是一种莫大的耻辱。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费扬阿在心中对自己狂喊道,不停躲避格挡的同时也在盘算着明军的下一个动作、寻找着他们的破绽。 终于,机会来了!费扬阿通过反复的盘算和仔细的观察终于找到了明军的一个破绽,迅速地上前砍开右侧刺过来的长枪,左手举盾荡开一道直刺过来的闪电,几乎就在同一瞬间,右手的大刀一个回劈,锋利的刀刃迅速地划过了对面的那名明军铁甲兵的脖子。头盔与铁甲衔接处自然是薄弱的,刀光闪过的同时一股血箭直冲上天,明军铁甲兵手中的长枪无力地坠落于地,整个人慢慢地倒了下去。 大刀刚出手的时候,费扬阿便已经精确计算好了下一个动作,得手之后更是未作丝毫停留,身躯猛地向右后方退去,如果不出意外只需两步便能躲开下一杆刺过来的长枪。但是,意外还是发生了,费扬阿的身形刚动,便感到一股阻力从右边传来,后面一名与他差不多强壮的正白旗兵大叫着冲上来,或许是无心之举,但那无心的一碰却将他的去路完全挡死。 这次完了……费扬阿头脑中只来得及闪完这几个字,便绝望地看着那杆长枪捅入了他的右肋,一股冰冷感刹那间透彻骨髓。紧接着,又是两道寒光从正前方逼来,轻而易举地撕开了他的棉甲。 数道血箭四散飞溅,参与过崇祯十一年破口入寇、十四年松锦之战等多次战役、立下过赫赫战功的费扬阿就这样带着满腔的不甘,双目圆睁地倒在了尘埃之中。 …… 山丘上,清军的欢呼声已经消失了。因为,他们在越过第二道土墙之后发现还有一支明军在等着他们。并且当正式交上手之后,他们依然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虽然已经攻占了第二道土墙,但他们却被对面的那支明军死死地阻击在土墙以南二十余步的狭窄区域内丝毫动弹不得,后续的兵力也始终无法完全展开、发挥作用。尤其是正中的那两百来名身着铁甲的明军,更是凶恶无比,谁要是朝着他们进攻,十有八九是死路一条。 “哧!”随着一声闷响,庞岳亲兵队的队副周天正用一把特制的厚背开山刀将一名冲到他跟前的汉军旗兵从右肩处劈成两半。刹那间,血腥熏人,从尸腔中喷射而出的鲜血将周天正的银白色盔甲染得通红,显得瘆人无比。周天正却丝毫不以为意,只是晃去了面罩上的血珠便又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他的刀锋所指之处,清兵无不胆寒,甚至在不由自主地退缩。 看到这一情景,在战线后指挥作战的庞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周天正是庞岳当初率军从荻港撤往杭州,路过泾水县招进队伍中来的。周天正的父亲周源清是当地有名的乡绅,和原泾水县令尹民兴是好友,并在率军路过泾水县的庞岳进行过热情款待和慷慨资助。这份盛情,庞岳一直铭记于心,只是后来转战到了福建再到江西,路途遥远,也就没有再和周源清有过联系,只是按照他之前的嘱托认真培养着投军入伍的周天正。 后来,庞岳在清军侵入福建之前率军将隆武帝以及诸位大臣从延平府接出,无意间遇见了已经投奔隆武帝、做了御史的尹民兴,并从他的口中得知:周源清在清军进攻泾县的时候组织乡勇民壮奋起反击,后来兵败被杀,全家老小无一幸免全部死在清军的屠刀之下。 听到这个消息的庞岳久久不能平静,而得知全家罹难消息的周天正在痛哭了一夜之后,从此变得沉默寡言,但一到训练场上便会爆发出令人咋舌的力量。之前一直没有机会上战场,或许今日一战便是他最好的发泄机会。 整个战场上,旌旗摇动、喊杀声震天。庞岳率领的援兵死死地挡住了清军前进的步伐,让他们明白了,即便登上了山,离胜利也有很长一段距离。(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变局 等到天色变得昏暗之时,震天动地的喊杀声终于开始消去。又经历了一场持续整整一个下午的厮杀之后,万寿桥附近已经完全没有了往日宁静祥和的样子,山坡、旷野之上,已经开始凝结的鲜血将原本盎然的春景渲染得格外诡异,穿着不同军服的尸体层层叠叠地散布着,堆成了一个个小垛,飘荡在空中久久不去的血腥味比之前几日更为浓烈。 清军退去之后,明军将士却没有再发出前几日那样排山倒海般的欢呼。打了这么几天的仗,今天的战事尤为激烈,当战斗还在进行的时候,大家还没感觉怎么样,不过等到战斗一结束,便立刻感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疲惫感。尤其是陷阵营,当列队回到大营,有很多士兵甚至在得到“解散”的命令之后连头盔都来不及取便躺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引来了军官的阵阵呵斥。 亲自领兵上山支援的庞岳留下负责警戒的部队之后也回到了山下的大营。山上的一战虽然打得比较辛苦,但好在还是守住了这个至关至要的制高点。其余两道防线上的将士们也打退了清军的进攻。回到营中看到那升起的一支支炊烟,他的心为之一松,竟然也感到了一阵隐隐的疲惫感。这样激烈的厮杀,接下来不知道还要经历多少次,不知道还会有多少将士就此献出生命。 当那面在夜风中飘荡的虎符军旗映入眼帘之时,庞岳不禁心生感慨:没有哪个正常人会天生喜欢杀戮,我也一样!可是用和平的方式却不能让侵略者自动放下他们的屠刀,暴力虽不能解决一切问题,却是解决那些禽兽的唯一有效手段! 在心中默默地念叨了这几句,庞岳走向了自己的帐篷。 …… 夜幕降临,当万寿桥大营中的诸位将领聚在一起准备用餐的时候,武冈镇刘承胤部终于有了动静,参将陈友龙带着一千骑兵、两千步卒赶来过来。 得到这一消息,朱大典虽然面露愠色,但还是忍住了没有发作,没好气地让人通知陈友龙进帐。 “督师,二位总兵,末将没有来迟吧?”一进中军大帐,陈友龙便恭恭敬敬地向朱大典、庞岳和马进忠行礼,开口便是这么一句。 你来的挺早的!庞岳在心中暗暗地嘲讽了这么一句,不过脸上仍然是挂着淡淡的笑,丝毫不动声色。 马进忠干脆将目光转移到了一边,宁肯观察着帐篷的角落也不愿意多看陈友龙一眼。湖广镇和常德镇的其余各将也没有人对陈友龙表现出欢迎的态度,或表情冷漠或皱起眉头,有几个干脆怒目而视。 坐在首位上的朱大典没有表现得像马进忠等人那样露骨,也不像庞岳那样带着一丝虚假的微笑,面无表情,捻着胡须静静地看着陈友龙,一时没有说话。 朱大典早在前天中午就向刘承胤的大营发去了命令,让他调派部分人手过来支援。昨日见刘承胤丝毫没有动静,朱大典又特意派了人去催促了两次。第一次派去的人回报说,刘承胤称自己营中有很多官兵水土不服,好几个营都不堪使用,等他精心挑选出得力的人手并重新组织起来再派过来支援。第二次派去的人则汇报说,刘承胤称自己正在为援兵们筹备各种军械,请督师再耐心地等一会儿。当是朱大典就火了,要不是心里挂着万寿桥的战事,他真想亲自提着尚方宝剑到刘承胤大营中去一趟。 不管怎么样,十几里的路,拖了两天才赶过来实在有些说不过去。要是依着朱大典之前的脾气,早就想狠狠地惩治刘承胤一番。不过每当升起这种念头的时候,朱大典又不禁想起了在出发之前,隆武帝对他说过的话,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若武将没有大的过错,还是不要把他逼得太急。一想到这里,满腔的怒火便转化为深深的无力感和一丝丝悲哀。 站在帐中的陈友龙行完礼之后,面对着来自三个方向的非善意目光,感到浑身不自在,也很快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那番话有些不妥。不过,他一时也实在找不到什么理由来进行解释,在没有得到朱大典的允许之前又不敢随意坐下,只好尴尬地站在了原处。 “来了便好,陈参将请坐吧!”朱大典轻轻地叹了口气,还是放过了陈友龙一马。陈友龙如蒙大赦,朝着朱大典行礼道谢之后便小心翼翼地坐到了右侧的最下首。 在饭菜还没有端上来之前,朱大典与诸位将领讨论起了这几天来的得失情况以及接下来的作战计划,并特意让庞岳和马进忠汇报了各自军中的损失。当得知湖广镇阵亡人数已接近三千,常德镇阵亡人数也超过千人的时候,朱大典又是一声重重的叹息。 帐中的湖广镇和常德镇各将的情绪也比较低沉。尤其是常德镇各将,光是今日一天他们便失去了不少能拼敢战的部下,虽然也取得了不少战果,但心情依然好不起来。以至于火头军们端着饭菜上来之后,大家都吃得比较郁闷。最后,朱大典和庞岳又说了一番鼓励的话,才将气氛稍微提升了一些。 不过,最压抑的还得属陈友龙,吃饭的时候不是地瞥见那一闪而过、带着敌意的目光,这让他感到无比的委屈,暗暗地在心中抱怨道:老子又不是刘大帅,何时出兵能由我来决定吗? …… 晚饭过后,庞岳又在自己的军帐中召集了本镇的的营官以上将领议事。 “刘承胤那个鸟人!”见帐中只剩下了自己人,石有亮也就没什么顾忌了,点名道姓地骂了起来:“咱们在这儿拼命地抵挡鞑子,他就在十几里之外看着!他娘*的,等到他下次落难的时候,咱们也多去看看热闹!” “行了,石大个子,咱们是替朝廷打仗,又不是替他刘承胤打仗,管他干什么?”见石有亮情绪有些激动,卢启武便开口劝道。 “都是拿着朝廷的粮饷,凭什么就只能让我们上阵拼命,光让那个鸟人在一旁看热闹?卢黑子你他娘*的也是胳膊肘往外拐!你的营中就没损失?”石有亮的声音更大了。 “好了,休要再吵!大人召我们前来是来议事的,可不是来吵架的!”见庞岳微微皱起了眉头,张云礼赶紧制止了两人的争吵,要是就这么放任他们吵下去,不知到何时才是个头。 其实,不光是石有亮,其余各营的营官对刘承胤也多少有着一些意见。虽然大家对他手下军队的战斗力也没有做太多指望,但他却拖着不来,这明显就是一个态度问题。 对众人心中的情绪,庞岳也感到可以理解。经过这三天的战事,湖广镇可以说遭受了建军以来的最大损失。其中,飞虎营损失了二百来人,刚锋、破军、泰山三营都损失了六百多人,烈火营损失了将近四百人,陷阵营也有三百多人就此长眠。全镇总阵亡人数已经将近三千,达到了出征兵力的一成半。如果接下来还有大规模的战事,损失还将继续增大。看着那曾经生龙活虎的部下们便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任谁的心情都不会好。 等到帐中的吵闹声平息下来,庞岳先向各营营官询问了一系列问题,如营中官兵的精神状况,伤兵的救治以及阵亡官兵的善后事宜等等。得到了还算令人满意的回答之后,庞岳又再次重申了之前吩咐下去的一些注意事项。不过,还没等他讲完,卫远便急匆匆地走进了帐中,来到了他的身边:“大人,马大人说有要事需要立刻向您禀报!” 卫远口中的马大人便是情报司总监马元成,按照惯例,这种军事会议他是不参加的,很多时候都是向庞岳一人汇报。如今他顾不得帐中的议事结束便前来求见,显然是又得到了来自前方的最新紧急情报。 “帐内没有外人,让他进来说吧!”沉吟片刻,庞岳吩咐道。 “遵命!” …… 数里外的清军大营 换上了便服的多铎正阴沉着脸背着手在帅帐中慢慢地来回踱步,看上去心情很是恶劣。大军行进至此已经整整三天了,却始终没能攻破明军的防线。那个看上去资历甚浅的湖广总兵庞岳凭着一支不过两万人的军队,再加上在野地中构筑的防御工事居然挡住了自己七八万大军的去路。八旗铁骑何时遭遇过这种尴尬的局面?多少高城大邑都拿了下来,却在那么些壕沟土墙面前顿足三天,实在是不可思议! 不仅如此,在刚刚结束的军事会议上,多铎听完各部将领汇报上来的自身伤亡数字,也感到一阵揪心。就这三天的工夫,全军已经损失了八千余人,其中绿营兵将近四千,满洲正白旗、镶蓝旗以及三顺王、续顺公沈志祥部每一部的阵亡数都在四五百之众,汉军镶红旗损失尤为惨重,阵亡数已经超过千人,并且大部分是战兵。再加上先前被明军伏击打残的汉军镶白旗和黄州绿营的损失数额,在最近六七天的时间里,全军便损失了一万四五千人。自打入关以来,大清的军队几乎还没有哪一次在如此之短的时间里损失如此之大!而且,这些损失大部分是庞岳的湖广镇兵马所造成的。 虽然之前已经开始对庞岳引起重视,但多铎现在却发现自己还是太小看他了。像这种人,基本上已经可以划入大清的心腹大患之列,要除掉他恐怕还要多费点工夫。 就在多铎面色铁青地思索着下一步计划的时候,一名贴身侍卫走了进来,向他禀报了一个重要消息。 听完之后,多铎不由得精神一振,声音也变得洪亮无比:“传他进来!”(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异动 结束了军议之后,朱大典便在自己的帐中就着灯光看书,这已经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只是,今天他却有些心烦意乱,只要一想起眼下的危局、朝中众臣的内讧扯皮、尤其是今日由刘承胤的行为所想到的某些武将只顾保存实力而听调不听宣的恶劣行径等等,他便感到阵阵的揪心,再一联想到自己所肩负的担子,更是有着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感到有愧于天子对自己的信任。 心情不好,看书自然也看不下去。勉强将案几上的书翻过几页之后,朱大典终于合上书本,叹了口气站了起来。正在这时,身边的家丁进来禀报,庞岳求见。 哦?朱大典感到有些意外,但很快意识到,刚刚才结束了军议,庞岳这么快便又来求见,定是有什么紧急事务,于是朝家丁吩咐道:“请定武伯进来说话。” “是,老爷” 未几,庞岳走进了帐中,行过礼之后没等朱大典发问便主动说道:“启禀督师,末将军中的密探从前方传来一条紧急情报,随同清虏大军出征的岳州、武昌水师已经沿着湘江自湘阴县城南来,大概在今夜的晚些时候便会抵达万寿桥西北的铁嘴湾。” 得知这一消息,朱大典的神情更为严肃起来,走到帐中的地图旁找到了铁嘴湾的位置,大概在万寿桥西北四十余里,是湘江边上的重要码头之一。即便是步行,只要加快速度赶过去的话,用不了一天。 “清虏的水师有多少条大船,能载多少兵马?”朱大典用指关节在铁嘴湾的位置点了一点,朝庞岳问道。 “其具体数目尚未打探清楚,不过据密探回报,载上万余人马是没什么问题。”庞岳答道。他也是刚刚得到这条消息,清军的武昌水师和岳州水师原本留在湘阴县城休整,多半是得到了多铎的命令之后才开拔南来的。 其中,岳州水师由岳州绿营总兵马蛟麟亲自统率,这部水师是在原明军岳州水营的基础上收编了一些水贼扩编而来,战斗力稍弱。不过,由总兵李高升率领的武昌水师却是老资格的水师部队,有着常年在长江上作战积累下来的丰富经验。 “看来,奴帅多铎很快便会采取下一步行动!”朱大典拧起了眉头,“这两部水师再载上万余陆师,可以轻松绕过我军的阻拦直抵长沙城下。现长沙城内只有王允成一支水师,其战力老夫也有算耳闻,清剿水贼或是承载大军开拔之类的事宜倒是可以胜任,但要阻挡清虏水师恐怕就是强其所难了!” 庞岳在一旁听着,同时暗暗的佩服朱大典料事之准。他清楚地记得,在原来的历史上,王允成的水师在长沙附近的江面遭遇清军水师之后,没几个会合就被击溃了,根本没有起到多大作用。 朱大典踱了两步,站定之后继续说道:“一旦清军水师与万余陆师一道进抵长沙城下,城中兵马虽然暂时守住城池是没问题的,但城中的王进才、曹志建各军先前便在清虏手下吃过败仗、军心未定,恐怕最多也就是据城防守而不敢出动出击。如此一来,我军的粮道便会被切断,虽然眼下军中粮草尚足,但只要再过几日定会难以为继,到那时再面对正面的数万清虏主力,形势必将更为危急,甚至不堪设想。” 朱大典不愧是曾经统率过大军的重臣,一番话便将眼前的形势分析得透彻明了,庞岳听完之后也是无比的佩服,点头道:“督师言之有理,一旦让这股清虏绕过万寿桥直抵长沙城下,战局必将进一步恶化。以督师之见,我军该如何应对?派出部分兵马提前去拦截或是全军回援长沙城?还是另取他途?” 在来到朱大典这里之前,庞岳便已经对此事有过思考,虽然他也知道现在派兵去拦截很不现实、时间上也来不及了,但还是先听听朱大典是怎么说的。 略作思索之后,朱大典很快便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派兵拦截怕是来不及了。奴帅多铎在万寿桥顿足三日,定不会善罢甘休,眼下又有了如此好的时机,他又怎会视而不见。若是老夫没有猜错的话,当你营中的密探将情报传回之时,多铎过不了多久也会得到水师抵达铁嘴湾的消息。未防夜长梦多,他定会尽快尽快排出兵马前去与水师配合,说不定就在你我谈话的时候便已经出发了。更何况,我军缺乏水师,即便提前赶到湘江边上,也无力阻挡。再者,眼下又有哪支兵马可派?你与马进忠正率军与清虏主力对峙,兵力上很是吃紧,至于刘承胤,哼,老夫也不抱什么希望。” 看来,朱大典真的是让刘承胤气得不轻,直到现在说起来依然是余怒未消的样子。 听完朱大典的话,庞岳试探着问道:“那以督师之见,我军还是尽快回援长沙为上?” “当前也只有如此了!”朱大典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不得不点下了头,“不过,如何稳妥地撤回长沙也正是我等需要细细考虑的。毕竟我军正面仍然有数万清虏在虎视眈眈,只要一着不慎,便会令清虏有机可乘。” 虽然庞岳也不甘心就此被清军逼得后撤,但眼下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毕竟,在强大的实力面前,什么奇思妙计都显得有些无力。不过,一想到这段时间以来在长沙以北足足令清军损失了万余人马,庞岳心里多少又感到平衡了一些。一次性损失这么多,恐怕清军自入关以来还从未有过,这当头一棒足以让他们疼些日子了。 想清楚之后,庞岳向朱大典点头道:“末将也觉得这是目前唯一可取的办法了,一切任凭督师吩咐吧!” “好吧!”朱大典说:“老夫将立刻召集众将前来一起商议。另外,你快些安排下去,让你军中的那个什么参谋司也尽快做好准备,争取连夜制定出一份关于回援长沙的文案出来,个中细节要尽可能详尽。天亮的时候便带过来给老夫看看。” 经过前几天的了解,朱大典也发现庞岳军中的那个参谋司是个办事效率不错的机构,于是便再次提了出来。不过,他可能不知道,关于撤退的预案,参谋司早就做出来了。以防到时候手忙脚乱,庞岳已经交代参谋司制定了针对各种最坏情况的应对方案。 当然,关于这一点庞岳是不会向朱大典说透的,因为这种事先考虑最坏情况的做法在当今这一时代的人们尤其是朱大典这种老臣看来,恐怕“自乱军心”的意味会比“未雨绸缪”更重。 “遵命!”庞岳领命之后告辞离去。 …… 数里之外的清军大营,一支支点燃的火把、灯笼等将营地中的空地照得透亮。空地之上排列着一个个清兵方阵,从服色和旗号上看,其中包括了满洲镶蓝旗、孔有德部和河南总兵张应祥部的共万余人马。官兵身上的铠甲和手中的兵器在火光的映照下泛出星星点点的光辉,一张张面孔或是严肃或是狰狞。 多铎也披上了自己的鎏金铠甲,亲自给这些列队完毕的清军做了一番动员。眼下,他的心情相当不错,水师终于要来了!这也就意味着自己可以派出部分兵马从水路绕过眼前的明军直抵长沙城下,不用再顿足于此与明军展开不知何时才能有结果的厮杀。 至于长沙城内的明军实力,多铎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之前他便已经仔细看过关于湖广战事的各种战报并详细询问过参加过战斗的清军将领,对城中明军的实力了若指掌。在他看来,那些明军的战斗力比对面的这些明军差了不知有多少个档次,且已成惊弓之鸟。只要派出一支兵马绕过万寿桥,进抵长沙城下,庞岳就不得不回援。就算庞岳能够坚持不动如山,城中的那帮缩头乌龟一样的封疆大吏恐怕也不会让他如愿。 为了抓紧时间不给明军以任何机会,多铎没有做丝毫耽搁,召开了紧急军议之后便立刻组织了一万多兵马前去与水师会合。 简短的动员一结束,集合完毕的清军开始出发,在夜色中浩浩荡荡地朝着西北方向行进。 …… 明军大营,身在万寿桥的湖广镇和常德镇参将以上将领在接到命令之后再一次齐聚中军大帐。 朱大典向众位将领通报了庞岳刚才向他汇报过的军情,表明自己打算让三镇兵马回援长沙,并询问起了众位将领的的意见。 得知清军水师即将抵达铁嘴湾的消息之后,湖广镇各将还好一些,毕竟先前已经得知了具体情况。马进忠和他手下的一干将领则多少有些吃惊和担忧,多年的战场经验让他们一听到这个消息便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 至于朱大典提出的关于撤退的打算,大家也没有什么意见,因为没有人能提出更好的稳妥之策来。见没有遇到反对的声音,朱大典又让大家讨论起了关于撤军的各项细节。 事情的发展果然如同朱大典预料的那样,当军议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负责在西侧山丘上瞭望的官兵发来警讯:清军大营出现异动,有大股人马离开大营朝西北方向而去。(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撤退 次日(二月二十八日)早晨,持续不断的隆隆步伐声和鼓点声中,大批清军按次序走出大营,列好阵势。和前几日一样,最先开始行动的依然是炮兵,将一门门重型红夷大炮推至明军防线前二里外停下,一排黑洞洞的炮口直指大营方向,令人望而生畏。 与此同时,明军官兵也做好了准备,除了留下负责瞭望警戒的人之外,其余人都按照之前的防炮措施躲避了起来。 没过多久,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阵阵巨响和大地的不停颤抖,一颗颗大型炮弹再次朝着明军大营猛扑过来。一部分炮弹落在空地上溅起大团腾飞的泥土,猛地反弹之后再次奔向另一个地点,或被土袋土筐消掉动量或直接落在躲避的明军官兵身旁甚至身上,造成部分伤亡。还有一部分炮弹直接命中了帐篷、战车等设施,带出一连串尖锐的脆响和横飞的碎屑。 与前几日相比,明军的放炮经验已经更加充足,各项措施也更为完善。因此,清军的炮击虽然声势不减甚至还有所增加,但明军的伤亡比之过去却大为下降。 今日炮击的持续时间比之前几日要长了一些。当炮击停止之后,来自清军的隆隆步伐声再次响起,而明军营地中军官的口令声也是响成一片,各部官兵紧急奔向自己的战斗岗位。 不过,当明军官兵们准备像之前那样迎击来攻之敌时,却发现对面清军朝着这边行进了一段距离之后突然停下了脚步,停在了己方火炮的射程之外,似乎不准备再大举进攻。 “督师,看来今日清虏多半不会再大举进攻了!”刚从躲避地点回到了中军指挥台的庞岳发现了清军的动态之后,对朱大典说道。 朱大典点了点头:“昨晚奴帅多铎已派出兵马前去铁嘴湾与水师会合,他知道只要这支兵马进抵长沙城下,我军便不得不回师,因此不会再白白地损耗人马。当前这一举动,无非是想继续对我军施压、拖住我军的步伐,给他们的那支偏师多争取一点时间。我等可不能让其如愿。让大军抓紧时间筹备回撤事宜,休去理会他们!” 昨天晚上,在发现清军分出兵马前去与水师回合之后,朱大典便派出了一队快马连夜赶回长沙城示警,并派人前去通知驻扎在李家湾的武冈镇主力和驻扎在石塘冲的常德镇其余兵马,让他们先行撤回长沙协助城中守军加强防御,同时下令万寿桥的三支明军准备撤退事宜。 “督师放心,末将已经吩咐下去了。”庞岳答道,刚才炮击一停他便让传令兵去通知华山营和泰山营的官兵将粮草辎重装车,他们都是经过相关训练的辅兵,动作绝不会拖泥带水,应该很快便会处理妥当。除此之外,医护司营地中的那三四百活下来的重伤员也会被精心安排好,泰山营会专门腾出一部分偏厢车或马车用于搭载他们。至于那些阵亡的将士,昨天晚上便已经全部火化,装入了携带而来的骨灰盒里,等到回师辰州之后再进行安葬。 朱大典正准备再说什么,西侧山丘和望杆车上瞭望的士卒便发出了预警信号:清军的炮兵又开始装填弹药了。 “督师,快下去暂避吧!”庞岳看见这一预警信息之后赶紧向朱大典劝道。 “好吧!”此时朱大典的神情一点也不紧张,反而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一边往台下走一边道:“真乃黔驴技穷!” …… 庞岳和朱大典走下指挥台隐蔽好之后,先前奔向战斗岗位的明军官兵也早已在接到命令之后再次散开队形就近躲避。过了大概只有半刻钟的时间,随着突然响起的阵阵巨响,清军的火炮又一次开火了。 听着那震耳的巨响,感受着脚下地皮的不时震颤,庞岳反倒不如前两天那样担心了。他知道,事情正如朱大典所说的那样,多铎在有了水路这一捷径之后再用大量人命开路的可能性已经很低,持续的炮击不过是他用来震慑和保持对明军压力的一种,反而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多铎的心理:不愿意再平添伤亡,便只好用隆隆的炮声来显示自己依然实力强大、处在绝对优势的一方。 对这种炮击,庞岳也不是很担心,在己方的将士们早有准备的情况下,清军的那种专门用于攻城的红夷大炮根本起不了什么决定性的作用。再者,他也不相信清军的大炮会连续不到从早打到黑,且不说炮管发热以至炸膛的隐忧,清军中随军携带的弹药又能允许他们进行多少次这种效率低下的消耗? 唯一让庞岳感到心有不甘的是,自己明明发现了多铎派出部分兵马前去与水师会合却依然无法采取有力措施进行阻止,多铎也似乎看出了这一点,对行军迹象丝毫不加遮掩,让孔有德等部在夜里大摇大摆地打起火把朝铁嘴湾开进,仿佛就是在等着自己向长沙撤退、给他们让开道路。 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令庞岳感到十分地不爽快,但与之同时也有些无能为力,谁让自己的兵力处于劣势,谁让自己没有一支战斗力强悍的水师呢? …… 临近中午的时候,清军的炮声终于消停了下来,看来他们也狠不下心吧炮管打到炸膛为止。炮声一听,清军营地升起缕缕炊烟,这也就意味着上午的炮击告一段落。在这期间,明军官兵们尤其是泰山、华山二营的辅兵也没有闲着,抓紧清军开炮的间隙干活,已经将大部分物资装车完毕,推到了营地南端。估计下午用不了多长时间便能彻底完工。 中午,顾不得吃饭,朱大典便让庞岳、马进忠、陈友龙三人前去他的帐中确定撤退计划中的最后环节。 昨天晚上的军议上,撤退的大致程序,如哪几营先行撤退、哪几营负责断后掩护、各部之间保持的行军距离等等都已经定了下来。但为了保密的需要,朱大典并未宣布撤退的准确时间,并且,为了防止意外发生,今中午他也只找来了目前万寿桥三支明军的最高指挥官前来。 “你们两人都赞同定武伯的提议,入夜时分开始正式后撤?”朱大典向马进忠、陈友龙二人问道。 马进忠点点头:“督师明鉴,眼下清虏的兵力依然处于优势,若我军在白天撤离,其必定前来追击。况且清虏军中多骑兵、行动迅速,而我军却以步卒为主又携带有不少辎重,一旦被其追上,恐怕形势对于我军而言会大为不利。” “马总兵说得有道理,”陈友龙也附和道,“而若是我军趁着夜色后撤,清虏不明前方情形,必定会有所顾忌,不敢追之过急,这能给我军争取到更多时间。” 见三位军事主官已经统一了意见,朱大典自然不会再出言反对,事实上这也是他的初步想法。因此,思索片刻之后朱大典便同意了下来,朝三人吩咐道:“那好吧,撤退时间便定在酉时三刻(傍晚六点左右),具体做法按照原来的部署执行。你三人回到各自营中之后,抓紧时间准备,检查各项事宜有无纰漏,关于撤退时间先不要宣布,等到正式撤退前半个时辰再告知于营中将士。” “遵命!” …… 事实证明,庞岳的预料还真是没错。下午,清军的火炮虽然再度打响,但炮声明显稀薄了许多,并且只持续了一个时辰左右便彻底停了下来。看来,多铎也不想把攻城用的弹药全部用来把野地砸得稀巴烂。 炮声虽停,但清军仍然保持着对明军的压力,黑压压的大军开出大营列阵,在明军火炮射程外虎视眈眈,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发起进攻。此外,其营地中的望杆车也全部移动到了南端,不用想也能知道,其上肯定有士卒正在用千里镜瞭望明军大营的动静。另有持续不断的小股骑兵奔到明军营地近前,小心地观察着各种情况,被明军赶走一批又来一批,可谓锲而不舍。 …… 等到天色开始擦黑的时候,清军营地中望杆车上的瞭望哨终于看到了明军营地方向有了异动,迅速汇报给车下值哨的官佐,值哨的官佐又迅速将这一重要情况汇报给了主帅多铎。 得知这一情况的多铎放下手中的饭碗便与众位清将一起来到了指挥台位置,此处也有数米之高,虽然不如望杆车上望得真切,但也能看见大致情形。 举起千里镜,借着夜幕降临前的最后一点亮光观察了一下明军营地方向之后,多铎心中大定,明军终于撤退了。 “豫亲王,明狗已经开始后撤,我军要不要追击一番?可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们!”满洲镶蓝旗固山额真伊尔登向多铎建议道。 多铎不以为然道:“眼下撤走的多半是明狗的辎重和辅兵,你看他们的防线上,守军数额与前几天相比并未减少,这说明他们早有准备。再加之天色已晚,若是我军贸然追击,必定会平添许多不必要的损失。” 听多铎如此一说,伊尔登便没有再坚持,不过心中却是暗暗地道:难道一向以勇武著称的豫亲王也开始顾忌伤亡而不敢出战了吗? 至于伊尔登内心的想法,多铎既然是无从知晓的,拒绝了伊尔登的提议之后又朝着身边的众将道:“不过,明军却是注定要全军后撤的,最迟不会超过明军上午。到那时,本王定要亲自过去看看,这个阻挡了我大清王师三天之久的营寨究竟有何不同。”(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嚣张 与此同时,长沙城北门城楼。 湖广总督何腾蛟、偏沅巡抚傅上瑞、监军道章旷等地方官员以及长沙总兵王进才、武冈总兵刘承胤等本地或客军武将正在城头上紧张兮兮地看着城外的景象。 眼下,天还没有完全变黑,站在城头可以看清城外的大致情况,只见北门之外,大批军队正在忙着安营扎寨,从他们的旗帜上便可以看出,这不是大明的军队,而是清军。如果再绕到西边的小西门或大西门,还可以看到,城西的湘江上停泊着密密麻麻的水师战船,西岸也有一支军队在扎营,战船上和营地中飘扬的绿旗同样显示了他们的身份。 这支清军正是受多铎派遣,从水路进发攻打长沙的先头部队,包括满洲镶蓝旗、恭顺王孔有德部、河南绿营张应祥部以及岳州和武昌水师,水陆交加共一万七千余人马,按照多铎的交代,这支先头部队的主将为孔有德,这一任命让镶蓝旗梅勒章京蓝拜不大服气,也让孔有德感恩戴德立誓报效。一个多时辰之前,这支清军前锋于抵达了长沙城下。 …… 早在今日清晨,何腾蛟便得到了朱大典派快马送来的警讯,当得知有一支清军绕过湖广镇的防线直逼长沙而来时,他也立刻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赶紧下令紧闭各大城门、全城戒严,并抓紧时间组织军队防御。临近中午的时候,武冈总兵刘承胤与常德副总兵王允才率领着本部人马抵达长沙城下,声称是得到了督师朱大典的命令,先行回援长沙协同城中守军防守。何腾蛟当然不会拒绝,毕竟多一些人手便多一份力量,当即打开城门放他们进了城。如此一来,城中的守军便包括了长沙总兵王进才部一万三千余人、何腾蛟的督标营和傅上瑞的抚标营八千余人、刘承胤部的万余官兵以及王允才所率的常德镇其余八千人马,还有水师总兵王允成部,总兵力共有四万余。 手中握有这么一支大军,何腾蛟的心中又重新踏实起来,但之后的形势发展却又出乎了他的意料。 下午,当清军抵达长沙城下之后,何腾蛟派王进才、刘承胤与王允才三人各率本部精锐出战,希望在清军立足未稳的情况下给予其迎头痛击。不料,等到两军正式交锋之后,孔有德先命本部人马与张应祥部分别牵制住了明军两翼的刘承胤和王允才部,同时命蓝拜率镶蓝旗满洲兵朝居中的王进才部发起猛攻。憋屈了两天的满洲兵终于再次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用了大概半个多时辰便以干脆利落的的中央突破将王进才部击败,并风卷残云般朝两翼席卷。中军既溃,刘承胤和王允才部的士气也立刻土崩瓦解,如同雪崩般败退下来。 好在清军没有穷追不舍,趁势掩杀了一阵之后便撤回了城北开始扎营。败退下来的明军仓皇后撤,一直逃到了长沙城东南,在发现清军没有追来时才惊魂未定地从浏阳门和南门进城。此时,湘江江面上的清军水师战船也示威性地朝着明军败兵开了几炮,虽然没有造成多大伤亡也把他们吓得不轻。 以两万余兵马出战进攻一万出头的清军陆师,却在不到一个时辰之内便遭遇如此之败,在城楼上观战的何腾蛟将整个过程收入眼底之后,惊愕万分。虽然他不是第一次遭遇失败了,但残酷的现实又一次无情地冲击了他的心理承受底线。经过这场短暂的交战之后,何腾蛟心中对清军的畏惧又一次压倒了刚刚升起的那股自信,他再也不敢随便出战,下令紧闭各大城门、严防死守。 …… “你们这些无能的尼堪,可敢再出来一战?哈哈哈……”趁着大军扎营的工夫,不少满洲骑兵纷纷离开己方军阵,纵马奔到北门百步之外,亢奋地挑衅着,并爆发出一阵阵狂妄的大笑。一些绿营兵也跟来一起凑热闹,操着北地方言骂着各种脏话,甚至还放下兵器、解开裤子朝着城门方向撒起了尿。 看着城外清军的举动、听着那野兽般的一阵阵几里哇啦的的狂叫,城头上的大明官员以及明军官兵脸上的惊慌却要多过愤怒,刚才清军那摧枯拉朽般的胜利早已经重创了他们的自信心。 但并非所有人都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过了一会儿,常德镇副总兵王允才听到城外的绿营兵在指名道谢地骂自己八辈祖宗,终于忍不住爆发了起来,朝着身边的亲兵一伸手吼道:“毬的!把老子的弓拿来,老子非得射死那帮驴日的!” 城外的绿营兵显然是知道城中有哪些地方大员,有哪些武将,所以骂起来绝对不含糊而是指名道谢地挨个点名。不仅是王允才,何腾蛟、傅上瑞等封疆大吏和刘承胤等其余武将也都未能幸免。所以当王允才爆发的时候,刘承胤也被气得暴跳如雷,同样嚷嚷着要去拿弓。 “且慢!”何腾蛟制止了已经将箭搭上弓弦的王、刘二人,虽然同样气得发抖,但作为一省总督的他还是保持着起码的冷静,“我军刚刚作战失利,不敢再轻启事端!就算射死了几个清虏又能如何?” 何腾蛟的话刚落音,城外便传来了一阵更大的骚动,其中还夹杂着隐隐约约的哀求哭嚎声。众人往城下看去,只见清军推着十来个五花大绑的人来到了城门百步之外的位置,并将他们全部摁着跪倒在地。再仔细一看那十来个被绑的人,赫然穿着明军军官的铠甲服饰,显然是刚才在败退途中被清军俘虏的。此刻,这些被俘的明军基层军官已经大都没有了往日的精气神,面色惨白、战战兢兢甚至连声求饶,只有一人咬着牙紧闭双目,还有一人怒目圆睁冲着他身边的清兵破口大骂,被清兵踢到之后又迅速挣扎着爬起。 “城中的伪明地方官员和各级武将听着!大清恭顺王有令,限你们在明日天亮前献城归顺大清!”一名穿戴着红色棉甲和黑色尖顶头盔、似乎是孔有德部下的清军军官骑于马上、在那一排跪着的俘虏身后冲着城头大喊道,“如若再负隅顽抗,待我大清王师攻破城池之后,这些人便是你们的下场!” 清军军官用马鞭一边说着一边用马鞭指了指跪着的俘虏,说完之后又朝后面拿着大刀的清兵吼出一字:“斩!” 一阵刀光闪过,血雨如同瓢泼,十来颗人头就此落地。紧接着,又有清军骑兵用绳索将剥去了衣甲的明军俘虏拴在马后,当着城头守军的面故意在沙石地上来回驰骋。听着明军俘虏那阵阵凄厉的惨叫,在场的清兵无不放声大笑。 看着眼前的一幕幕,何腾蛟紧锁着眉头、脸上的肌肉在不时地颤抖,诸位武将或咬牙切齿、双目尽赤或面露惊愕、无所适从,而文官们脸上则大都布满了惊慌之色,一些胆子小的甚至在双腿发抖。 …… 北门外,孔有德、蓝拜和张应祥正在一处小高地上一边观察着长沙城的情况,一边谈笑风生。 “早就听闻何腾蛟以及长沙城中各文臣武将不过一群庸碌之辈,今日一试果然所言非虚啊!”孔有德理了理一把络腮胡子,乐呵呵地道,“才不到一个时辰便被我军赶回了城中,再也不敢轻易出战!” 蓝拜也开怀大笑:“恭顺王所言极是,若不是因为我军长途行军一日,勇士们业已疲惫,这座城池早已被我军拿下!” 今日一战让孔有德和蓝拜重新找到了那种熟悉的感觉,这才是原来那支令他们无比熟悉的明军。轻松获胜之后,两人在享受喜悦的同时,对近在昨日的那场苦战也几乎产生了一种飘飘忽忽的不真实感。 “不过,”张应祥突然想到了什么,笑容渐收,说道,“恭顺王,梅勒章京大人,城中的明军虽然不堪一战,但那伪明总兵庞岳却绝非善类。过不了不久,其部兵马应该也会回援长沙,我等还需小心应对。” 蓝拜不以为意的哼了一声,道:“那明狗庞岳所部总共不过两万,其中更有大批辅兵,仗着提前构筑的营垒工事或许能逞凶一时。等他们回援长沙之时,豫亲王也会率主力前来与我军会合,届时我军两面夹击,又是堂堂对阵,这两万人怕是不够我军杀的!” 孔有德虽身材魁梧、一脸粗犷,但也绝非粗心大意之人,听到张应祥的话之后也渐渐地收起了笑容,沉吟了一会儿,开口说道:“张总兵说得也有道理。出发之时,豫亲王便已嘱咐我等,务必在他率主力赶到之前将庞岳所部阻击于城外,彻底歼灭这一大清的心腹大患。前几日与之交战时,本王发现其部战斗力绝非城中的明狗所能相提并论。为了不辜负豫亲王的重托,我等的确得早作准备,谨慎处之。”(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城下再战 二月二十九日清晨,万寿桥 天色逐渐放亮,轻纱般的薄雾也在一点点消去。如果在过去,这肯定是一个令人感到神清气爽的时刻,但眼下棉溪以南的那一大片大火焚烧后所留下的废墟和一股股飘荡在空中的青烟,还有那阵阵扑鼻而来的焦糊味和隐约的血腥味道,却将这种本来应该清新无比的气氛破坏得全面全非。 多铎在一众将领的陪同以及戈什哈的护卫下渡过了棉溪,越过了那条令他麾下的大军顿足三日的防线,踏上了曾经的明军营地。看着那一大片入目可及的焦黑印记和仍在不时闪现的明火,多铎面无表情,久久没有说话。 昨天入夜之后,明军便开始分批撤退。虽是后撤,但明军依然不见丝毫混乱,哪一部先行,哪一部掩护,分工明细、显得井井有条。并且最后一批官兵撤走时还点燃了堆积在防线上的大量掺了火药的木料柴草,营地中那些被打坏的战车以及弃之不要的拒马、围栏等也被悉数点燃。面对着准备充足的明军和冲天而起的熊熊大火,再加之天色已晚而己方军队又未做好开拔的准备,多铎便放弃了追击。 “此处地形平常无奇,可明狗却正是在此地阻挡我数万大军三日之久!”多铎捏着马鞭负手而立,眼中不是闪出阴测测的寒光,“最后还是明狗主动撤退,我军才得已通过,实在是我大清的耻辱!” “豫亲王大可不必如此说,”一旁的耿仲明小心翼翼地劝道,“明狗虽侥幸拖延了我军三日,但其本身也必定是损失惨重,因此才不得不后退。眼下,恭顺王所率前锋多半已经抵达长沙城下,我军主力只要迅速前去与之会合,两面夹击之下,失去了营寨作为依托的明狗庞岳所部定会溃不成军。” 多铎看了微微弯腰的耿仲明一眼,却没有对他的话做出什么评价,之后又看了看身后已经整装待发的数万大军,朝身边的传令兵吩咐道:“传令下去,大军即刻开拔,奔赴长沙城!” “嗻!” 希望孔有德他们能阻击庞岳一会儿!多铎一边朝自己的战马走去一边默念道,可是不知怎么的,此刻他的心中竟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丝不安。 ********* 长沙城北 孔有德、蓝拜、张应祥还有其余清将看着北方,脸上的表情各异。此刻,一个黑压压的大型军阵矗立在在二里之外,一面面火红色的军旗汇成了一片红色的海洋。在他们眼里,那些旗号是如此的熟悉,就在不久前,正是这支军队将他们挡在万寿桥三天之久,使得他们只有凭借水路绕过。 终于来了!孔有德略微平复了一下气息,朝着身边众将说道:“接下来的一战,希望诸位共同努力,务必在豫亲王率军抵达之前将明狗庞岳所部挡在城外,从而将这股明狗聚而歼之!” 周围的清将虽然应诺下来,但显然没有了昨日的那种气势。在对面的旗海中发现了那面绣着枪盾的营旗之后,便是一向作战骁勇的蓝拜也褪去了猖狂之态,微微皱起了眉头、一脸的严肃。虽然他的人马没有直接与其余明军交过手,但那个名为陷阵营的明军重步兵营却给他留下了惨痛而深刻的印象。仅仅一个下午,镶蓝旗的五百勇士便血洒疆场,这种损失自打入关以来还从未碰到过。 比之诸位将领,清兵们的神情更是各种各样。镶蓝旗的满洲兵们脸上眼中的狂妄骄横已经被迟疑、犹豫所取代,孔有德部的士兵纷纷面露惊愕之色,尤其是张应祥部的绿营兵,更是满脸的惊慌,甚至连握着兵器的手也开始瑟瑟发抖。 不经意间将麾下士兵的神情收入眼中之后,孔有德不禁皱起了眉头,真是遇见了鬼了,庞岳就有这么可怕吗? …… 抵达长沙城外之后,庞岳便下令两个辅兵营利用战车结成了一个圆阵,将粮草辎重以及伤员等掩护于其内。然后,除炮兵以外的所有战兵在圆阵以南面朝清军列好战斗阵型。而烈火营的炮兵则又在战兵方阵之侧单独列阵,一门门火炮对准了前方的清军。 战兵方阵内,位于正中位置的是湖广镇的三个战兵营共八千余步卒,处于最前的是刚锋营和陷阵营火铳队共两千余火铳兵,每排两个司共六百人、共有三排,随后便是陷阵营、刚锋营和破军营的其余官兵,由庞岳亲自指挥;左翼是武冈镇参将陈友龙所率的本部二千步卒和一千骑兵以及督标营的五百骑兵;右翼则是常德镇总兵马进忠所率的本部三千余步卒以及飞虎营营官石有亮所率的一千五百余骑兵。 “诸位将士!”已经排列完毕的明军大阵中,中军位置的庞岳朗声喊道:“再稍微坚持一会儿,等打败了眼前的这些鞑子,我们便进城去吃好酒好肉!” 庞岳的话刚落音,“万胜”之类的欢呼声便如平地惊雷般而起,一潮高过一潮、势如山呼海啸的声浪直冲云霄,不仅波及到了清军方阵,连城楼上的明军将士和官员也都被这雄浑的气势所感染。 …… 北门城楼上,何腾蛟看着远处对峙的两军,感受着那万余大军一起发出的雄壮欢呼声,心中又逐渐安稳下来。默默地注视良久之后,捻须道:“城外的三镇大军还真是颇有强军风范!” 尽管何腾蛟知道城外的所谓“三镇大军”中,湖广镇兵马占了绝大多数,并且他对庞岳的看法也有了极大改观,但以前的那种偏见还是未能完全消去。因此,他即便是夸奖也总是习惯于绑架其余二镇,一般不会单独对庞岳以及湖广镇做出什么良好的评价。 听万何腾蛟的感慨,刘承胤意识到城外的援兵还有一部分是自己的部众,于是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颇有些意气风发之态。同时又有些纳闷,那帮兔崽子,怎么以前跟着老子打仗的时候不见他们吼那么大声呢? “督宪大人明鉴!”常德镇副将王允才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了微笑,点头说道,“我们常德镇的兵马倒也罢了,定武伯麾下的湖广镇大军却是一支真正的虎狼之师,他们曾在定武伯的统率下主动迎击清虏前锋,重创清虏汉军镶白旗和黄州绿营,之后又令奴酋多铎所率之主力于万寿桥顿足三日。有此强军在,长沙城可保无忧!” 刘承胤脸上的神情未动,眼中却飞快地闪过一丝对王允才的鄙夷之色。何腾蛟则微笑了一下说道:“既是如此那便是再好不过了,希望定武伯真能如王将军所说,能够冲破清虏的阻挠,入得城来与我等会合,共同护得长沙城周全。” 何腾蛟的话刚落音,一阵突如其来的巨响便将猝不及防的他吓得打了个哆嗦,只见城外的明军方阵侧翼白烟腾起,一门门火炮朝着清军打出了第一轮炮弹。 …… 等到两军的炮兵开始对射之后,清军便立马落了下风。 此次,烈火营操纵的全部都是红夷三磅炮和六磅炮。而清军为了方便赶路,只有孔有德部的少部分炮兵跟随而来,并且重型红夷大炮几乎一门都未携带,所携带来的也都是一些三磅炮和六磅炮之类中型火炮,虽然在性能上与明军的火炮无二,但在数量上却明显处于劣势。如此一来,烈火营的炮兵在火力强度和开火频率上便迅速压倒了孔有德部的炮兵。一颗颗炮弹落下,不断有清军炮车被炸成木头渣子,操炮的清军炮兵也一个个倒下。 见己方的炮兵实在无法与明军对抗,孔有德便按照之前的计划,给江面上的水师下令,让他们一同炮击清军。 此时,清军的岳州和武昌水师的战船布满了城西的湘江江面,不过能够能够将明军纳入视线的也就是马蛟麟所率的岳州水师的部分战船而已,并且这些船上装备的火炮也比较落后,多为一些老掉牙的大将军炮,射程和威力都比较有限,再加之离明军方阵太远,一番开火之后根本没能给明军造成多大损失,纯粹是在挠痒痒。但马蛟麟也不敢将己方战船往明军所在的方向靠得过近,毕竟明军的炮兵阵中那一门门火炮可不是吃素的。 面对着明军的压倒性炮击,本来就有些忐忑的清兵心中更加慌乱起来,部分战马也开始在狂躁地嘶鸣着。好在没过多久明军的炮声便停住了,清军官兵这才渐渐地恢复了平静。 孔有德刚重新调整好战阵,对面的明军方阵便开始朝着这边移动过来,卷起的漫天烟尘中,隆隆的步伐声一点点地敲击着人的肺腑。 既然明军敢以堂堂之阵对之,那孔有德自然也不会有半点胆怯,面对着那缓缓向己方逼近的战阵,他甚至还打心里重新升起了一种强烈的兴奋感。 此时,孔有德的本部人马以及满洲镶蓝旗还有张应祥部面对明军列好了阵势。除此之外,孔有德还从岳州水师和武昌水师中抽调出了三千战兵,在北门外面对城池列阵,防备城中明军偷袭。虽说三千战兵对城中的数万明军显得有些单薄,但孔有德却毫不在意。在他看来,城中的明军已成惊弓之鸟,人数再多也毫无用处,最关键的敌人还是那支刚抵达长沙、由庞岳统率的明军。(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排队枪毙 此时,长沙城北的旷野之上鼓声如雷,整齐雄浑的步伐震得地皮也微微发抖,万余明军步卒排列成严整的方阵朝着清军逼了过去,两翼的各千余骑兵也开始催动马匹小跑着向前。整个军阵的行进速度虽然不快,却透着一股不可阻挡的气势。 而已经列阵完毕的清兵看着对面明军方阵中如林上指的长枪和迎风招展的旗海,却是面带紧张甚至流露出惊恐之色。甚至连一向骄横无比的满洲兵也收起了昔日的狂妄,将手中的兵器攥了又攥,一脸郑重地看着对面那些曾给她们带来过不小损失的明军。 时间在隆隆的声浪中一点点地流过,明军方阵与清军的距离也越来越近。不久,明军两翼的各千余骑兵开始催动马匹加速、离阵而出,分别从两翼朝着清军包抄过来。 孔有德见状,当即调出己方的骑兵前去阻截,并同时下令阵中的弓箭手准备阻击。得令之后的镶蓝旗满洲骑兵和绿营骑兵迅速出阵,朝着从两个方向包抄而来的明军骑兵迎了上去。 此次,由于战船舱位较为紧张,孔有德的本部骑兵并未跟随而来,而是与大部分炮兵一起留在了后方。不仅如此,镶蓝旗的大部分战马也未运来。因此,长沙城下的清军骑兵并不是很多,只有镶蓝旗和张应祥部的各一千骑兵,比起明军骑兵甚至还处于劣势。但即便如此,清军骑兵们依然是毫无惧色,反而一脸亢奋地催动着马匹加速,丝毫没有己方步卒的那种紧张和犹豫之色。 镶蓝旗的满洲兵们自由练习“骑射”之技,虽然“无敌于天下”的说法过于吹嘘,但总归是有着不俗的实力。而张应祥部的骑兵中有很大一部分是马贼出身,骑术精良、嗜杀成性,再加上之前还从未在骑兵作战中被明军击败过,因此也显得骄横无比。 烟尘四溅,铁蹄翻滚,来自两军的四股洪流在大地上纵横驰骋,势不可挡地朝着对面的敌军发起了全面冲锋。 …… 北门城楼 “督宪大人,城下清虏主力已被牵制住,不如就让末将率本部兵马出城助定武伯他们一臂之力。”王允才向何腾蛟请求道,“在我军的两面夹击之下,清虏必定溃不成军。” 何腾蛟优雅地抚着垂至胸前的飘逸长须,静静地看着城外,没有立即答话。刘承胤却是不以为然道:“王副将不可轻敌!昨日一战,想必王副将也已知晓,清虏兵力虽然不多,却堪称精锐。而我军遭遇失利不久,士气上也有所不足,一旦贸然出城,恐怕局面将变得更加不可收拾。” 局面不可收拾?恐怕是你的胆子小到不可收拾了吧?王允才不由得腹诽了一句,没有再理会刘承胤,而是等着何腾蛟的决定。 而长沙总兵王进才、督标总兵董英等本地将领则始终没有说话,似乎已经习惯了听从何腾蛟的命令。 沉默半晌,何腾蛟终于缓缓开口:“定蛮伯言之有理,战场形势多变,谨慎一些总归是没错的。王副将也大可不必心急,战机随时都有,还是耐心等待一会儿吧。” “督宪大人明鉴!”刘承胤笑着说道,腰杆也挺得更直了。 看到这种情形,王允才只得重重地叹了口气。 …… 没过多久,明军骑兵便与清军骑兵交上了手。其中,与镶蓝旗骑兵短兵相接的正是飞虎营的骑兵。两军骑兵开始接触并对冲的那一刹那,骑枪枪杆折断的声音不绝于耳。飞虎营的骑兵们在腋下骑枪刺中清兵的同时放手,并迅速抽出马刀劈想当面之敌,随后又是一连串刀兵相碰的铿锵作响,血花四溅、断肢翻飞,各种厮杀声、惨叫声一起直上云霄。 “杀鞑子啊!”纵马驰骋中的石有亮挥动着手中的大刀砍向附近的清军骑兵,几乎刀刀见血,有好些个清兵已经被他斩成两段。血腥的一幕幕令那些周围的清兵为之胆寒,也使得石有亮大呼痛快。 两军骑兵策马错身而过时,交手的时间也仅仅只有一瞬而已,甚至双方都来不及挥下兵器便已擦肩而过。因此在这种情形下,个人之间的胜负几乎弹指可定,是生是死,关键就在于那一两招之内。在个人武力上,镶蓝旗骑兵显然要比飞虎营骑兵要胜上一筹,他们自幼便接受军事训练又有着丰富战场经验,这一点是飞虎营的绝大多数骑兵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的。但和步兵一样,飞虎营的骑兵同样胜在战阵之上,训练有素的官兵们排成严密的进攻阵型朝着清军发起冲锋,一旦有人被刺落马下,后面的人又催马上前补上。整个战阵丝毫不受影响,佛挡杀佛般地朝着清军骑碾压过去。因此,不少武力强悍的满洲兵刚把身边的明军砍落,来自另一个方向甚至多个方向的寒光便使得他身首异处。 双方在战力上各有千秋,而镶蓝旗骑兵在人数上却处于劣势,因此对冲了两三次之后便渐渐感到吃力。在另一侧,武冈镇以及朱大典督标营的骑兵与绿营骑兵的对冲厮杀也进行了两轮,不过他们的表现显然不如飞虎营,勉强和绿营骑兵打个平手而已。 此时,明军的步兵方阵离清军越来越近。在收到庞岳的命令之后,两支明军骑兵放弃了与清军的对冲厮杀,回到本阵两翼徘徊,等待下一道出击命令。经过与明军的一番交手,清军骑兵的骄横之气消去了不少,因此在收到孔有德的命令之后也迅速奔回本阵护住两翼。 …… 当对面的明军进入二百步之后,孔有德部的鸟铳兵们便在军官们嘹亮的口令声中开始装填弹药。 “竖铳!” “装填火药!” “铅子入铳!” …… 看着部下们娴熟、犹如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孔有德的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得意的神色,这支火器部队可是他的起家部队,其中有相当一部分军官是当年跟随他一起在山东造反的老人,士兵也大都有着三四年甚至更久的军龄,不仅装备精良而且训练有素、实战经验丰富。因此,这支部队在军中的待遇仅次于那些宝贵的红夷炮手,一直是孔有德的杀手锏。今日,孔有德便决定使出这把杀手锏,给明军一个厉害瞧瞧。 当正中的火铳兵在装填弹药之时,两翼的镶蓝旗满洲兵和绿营兵中的弓箭手也纷纷从箭壶中抽出狼牙箭,搭上了弓弦,准备随时对明军进行压制。 结阵而行的明军行至清军阵前一百五十步之时,停住了脚步。伴随着一连串嘹亮的口令声,正中前排的刚锋营和破军营火铳队的士卒们也开始装填弹药,动作迅速麻利、毫无拖泥带水之嫌,整套流程带给人一种整齐的美感。同时也会带给敌人莫大的压力。 看着对面明军火铳手的动作,孔有德的表情立刻变得郑重起来。以他的经验来看,这支明军火铳队的实力也不容小觑,没有长时间严苛的训练绝对达不到这种效果。不过,孔有德对自己手下的火器部队还是比较有信心的,毕竟庞岳的火器队组建时间不过一年多,要论真本事恐怕还不如自己手下那些久经战火考验的老兵。 “咚!咚!咚!……”对面传来的鼓声打断了孔有德的思绪,只见明军火铳兵装填玩弹药之后,整个方阵再次朝着这边推进。 “火铳手准备迎敌!”孔有德朝左右吩咐道。 片刻之后,孔有德部军官的口令声在前排嘹亮响起。 “举铳!” “哗!”第一排的清军鸟铳兵一齐举起手中的鸟铳,指向对面的明军。 …… 又向前走了几十步之后,明军方阵停在了清军战阵的百步之外。只经过这么一段路程的行进,湖广镇以及常德镇和武冈镇官兵的素质便立刻显现了出来。只见正中的湖广镇步兵方阵不见丝毫混乱,阵型与最初几乎别无他样,根部无需调整。而两侧的常德镇和武冈镇的方阵则要显得凌乱许多,幸好眼下还在清军弓箭的有效杀伤射程之外,不然非吃大亏不可。 两军相距仅百步之遥,双方的压力立时倍增。时间紧迫,几乎就在整个方阵停下的同一瞬间,刚锋营和破军营火铳队军官的口令声便喷薄而出:“举铳!” 刹那间,一排密密麻麻地燧发枪如同闪电般抬起,对准了百步之外的清军。随着枪械的改造再加之火药的改进,百步已在明军火铳队的射程之内。 电光火石之间,孔有德的眼睛迅速瞪大,甚至没有通过战鼓和令旗便直接吼出了命令:“开火!”他没有想到明军的反应居然如此之快,并且居然在百步之外便举起了火铳。 “砰!砰!砰!……” “砰!砰!砰!……” 密集的炒豆般作响中,明军和清军阵前的白烟先后腾起,但总归还是明军的火铳手抢先开了火。孔有德部的火铳手总是习惯于将敌军放入八十步之内再打,但这一惯性却使得他们在反应上慢了半拍,原本早有准备的他们在开火时间上反而落在了明军后面。 排队枪毙,最考验意志的时候来了,希望将士们能顶住!在阵中指挥的庞岳看着远处弥漫的白烟、听着那密集的铳响,在心中默念道。虽然之前已经有所心理准备,但他还是被眼前的场景所震撼,曾经在《爱国者》等诸多战争大片中出现的排队枪毙战术终于被他带到了明代。(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震撼 随着铳声响起,雨点般的铅弹在空气中拖着尖锐的啸叫分别从两个方阵扑向对面,孔有德部火铳兵的第一排队列中顿时血肉横飞,大批被击中火铳兵惨叫着倒下,原本整齐的阵线上出现了多个凹坑。相比之下,明军的损失却要小上许多,孔有德军使用的鸟铳最大有效杀伤射程不过八九十步,对付百步之外的目标相当勉强,更不要说明军火铳兵都穿着棉甲、带有头盔,连面部也被铁面罩遮得严严实实。 “第二排!上前!”明军火铳队中的军官们再次高声喊道,第二排的火铳兵迅速换下已经发射完毕的第一排战友,将手中的鸟铳对准清军。鼓点声中,整个方阵又向前推进了几步。 与此同时,对面的清军第二排火铳兵也磕磕绊绊地换下了第一排,动作中已经开始出现了一丝慌乱。看得出来,刚才的那一轮对射对他们造成了不小的打击。 “放!”明军火铳队军官再次下达了开火命令。 “砰!砰!砰!……”震耳的铳响和弥漫的白烟再次飘荡在空中。这一次,清军火铳手的速度比之上次更慢,大多数人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便被打在地,附近的空地上溅满了碎肉和鲜血。只有少部分人朝着明军开了火。 但这一轮射击中,孔有德部的火铳手居然还使用了数十杆抬枪。这些射程远、威力大的火器给明军造成了不小的威胁,一共打到了二三十名火铳兵。 庞岳甚至还亲眼看到,一颗大口径铅弹打穿了第一排的一名火铳兵的脑袋,又将其后的另一人打到,红白相间的液体沾了周围人满头满脸。 不过,明军的整个火铳队阵型却未受到影响,士兵们仍然在军官的口令下进行着各种动作,似乎对身边的血腥场景熟视无睹。 看到这一幕,庞岳不禁又想起了火铳队官兵们平时训练的场景:一排排火铳队的官兵在装填弹药之时,辅兵们将一个个装满猪、羊血的猪尿泡或者直接将各种血淋淋的动物内脏朝着火铳兵们头上扔去。随着训练次数的不断增多,官兵们在面对那四下飞溅的血液、闻着那刺鼻的腥味时候,已经从最初的慌乱、干呕逐渐变得镇定自若。虽说这种训练方式是以牺牲伙食为代价的,但好在今日终于看到了作用。 “向前推进!”看到明军借着射程优势将己方的火铳兵压着打,孔有德赶紧趁着前后排明军火铳兵替换的间隙,大吼着发出了前进的命令。 …… “没想到定武伯麾下的火器战阵竟是如此犀利!”正在长沙北门城楼上观战的监军道章旷看到孔有德部的鸟铳手被成片打倒,不禁瞪圆了眼珠子感叹道。 “哎呀呀,我的个娘,排得那么密,不是让人当靶子打?”刘承胤也瞠目结舌道,“可是那阵型却不见丝毫混乱,这湖广镇的兵究竟还是人生父母养的吗?” 除了章旷和刘承胤之外,城楼上的其余官员和武将也都面露不可思议的表情。甚至连上一次曾见识过湖广镇火器战阵威力的王允才等常德镇将领也是吃惊不小,毕竟上一次是用火器对付没有火器的清兵,而这一次却是在和清军进行火器对射。 何腾蛟也未能免俗,虽然他没有表达自己的观点,但眼神中闪现的惊诧和摸着胡须停在胸前的手却将他心中所受到的震撼显露无疑。 …… “砰!砰!砰!……” 铳响震天,硝烟弥漫,两军的火器对射仍在进行。孔有德部的鸟铳兵在付出了多条人命之后终于将前排明军纳入了最大射程之内。因此,明军的中弹人数比之前增加了不少。 来自清军方阵的每一轮激烈的铳响过后,都会有数十近百名明军火铳兵倒下,或死或伤,令阵线上出现一个个缺口。但随之而来的便是明军更为猛烈的报复,更为密集的队形造就了更为密集的火力,暴风骤雨般的霰弹将对面的清兵扫到一大片。 当第一排射击完毕之后,双方的军官都会声嘶力竭地催动着第二排火铳兵都会抓紧时间替换下前排的战友,争取抢在敌军之前开火,因为只要己方的动作哪怕能够比敌军快上那么一瞬,射击的结果都将是天壤之别。 这种排队枪毙式的对射几乎毫无技巧可言,在两支军队的装备以及所处地形大致相同的情况下,拼的完全是双方动作的娴熟程度和意志力。哪一方的动作能快,哪一方更能承受住打击、坚持得更久,战斗的天平便会倾向哪一方。 湖广镇火铳队的官兵们始终在坚持着,中弹受伤的官兵不断被拖往后方,但其余人仍然在按照那一套完整的流程不停地向清军倾泻着弹雨。说不紧张那是假的,毕竟平时的训练不管有多么严苛、多么逼真都无法完全取代实战,一些士兵在目睹了同伴的惨状并被横飞的血肉溅了一头一脸的时候,装填弹药的手也在微微发抖。但也正是由于平时的那种严苛训练、体罚制度促成的服从命令的条件反射,以及一系列战绩所造就的必胜信念,使得官兵们一直在咬牙坚持,等待着敌军先崩溃的那一刻。 孔有德部的鸟铳兵也在拼命硬扛着,但他们的脸上已经显示出了明显的惊慌之态,各项动作比之最初也显得慌乱了之多。经历过这么多次战事,他们还没遇到过有哪支军队像对面这支明军明军火器部队一样不可思议,没有震天的呐喊、没有凶悍的狂叫,有的只是整齐划一的动作和对鲜血的漠视,而正是这种近乎麻木的漠视却让人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寒意。渐渐地,孔有德也开始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湖广镇的火铳兵每射击一轮之后,整个方阵都会向前推进几步,似乎要顶着清军的胸膛打才会过瘾,这种逐渐逼近的态势也令清军的惊慌程度更甚。 随着两军距离的拉近,双方军阵的两翼都响起了弓弦崩张声和箭支破空的尖锐哨音。两军左右两翼前排的士兵举起盾牌,后排的弓箭手则举起弓弩朝着对面的敌军抛射箭支。横飞的箭雨中,双方都不时有士兵倒下。不过,此时还未进入弓箭的最佳射程,因此这弓箭的对射在激烈程度上比之正中的火器对射要弱上了许多。 …… 孔有德部的鸟铳兵们终于支持不住了,几轮对射下来,己方的伤亡惨重、对面明军的无动于衷和步步紧逼已经压垮了他们心理上的最后一丝防线。最开始是几个士兵大叫一声便丢下鸟铳蹲在地上呕吐或向后退去,很快这种负面情绪便波及到了整个鸟铳兵战阵,几乎所有官兵都在相互挤压推搡着向后退,离全线崩溃只剩下了一步之遥。 见自己引以为傲的火器部队大势已去,孔有德虽深感痛心但也不得不接受这一事实,为防鸟铳兵彻底崩溃之后冲乱之后的军阵,他赶紧下令前排的鸟铳兵退往阵后。、 收到孔有德的命令之后,惊慌不已的鸟铳兵们完全丧失了战斗意志,雪崩般地沿着后排官兵让开的通道中逃往阵后。好在孔有德的命令下的及时,这些败兵们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脑中还残存着一些对军纪的畏惧,因此并未胡冲乱撞冲散后排的队形,仅仅有少数昏了头的败兵胡奔乱窜被军官当场砍杀。 当孔有德部的鸟铳兵逃散完毕,刚刚上前的刀盾手又被明军的火铳打倒一片,举起的盾牌也不能挽救他们的性命。两翼的清军弓箭手也纷纷朝着侧前方的明军火铳兵们放箭,由于距离的缘故,所起的作用和挠痒痒没什么区别。 电光火石之间,孔有德便改变了向明军发起冲锋的主意,下令全军撤往城西。那里挨着湘江,有江面上大量装备了火炮的战船掩护,明军应该不敢靠得过近。 孔有德做出这样的决定也并非毫无缘由,虽然他是一名武将,却并不是那种没有脑子的莽汉。前几日在万寿桥时他还仅仅见识了湖广镇精于防守的特点,但刚才这一番交手,他却又见识了其在野战中战阵的严整。虽然明军仅仅出动了骑兵和火铳兵,可久经沙场的孔有德知道,那一片火红色军旗下寒光凌冽的长枪阵和刀盾阵更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虽然明军的两翼看上去有些单薄,但孔有德却不认为自己本部的这三千余步卒能够在己方两翼的军队打开局面之前抵挡住明军的雷霆一击。一旦中军被冲垮,两翼也必将被明军以优势兵力席卷。到那时,恐怕连镶蓝旗满洲兵也无力回天,至于右翼的张应祥部绿营兵就更不用说了。 “全军撤往小西门外!”孔有德的命令很快便传遍了全军。张应祥等绿营将领自然没什么反对意见,他们本就没有多大信心打下去。甚至连蓝拜也未提出异议,只是恨恨地看了明军方阵几眼,毕竟刚才以及前几日的战事给他带来的震撼也是不小的。 意见统一了,事情自然就好办起来,趁着明军还没发起进攻的时候,清军迅速转向,由骑兵护着两翼朝城西撤去。(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孔有德献计 看到孔有德放弃了短兵相接而下令全军往城西撤去,庞岳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不由得抖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本来,他对接下来的这一仗是充满信心的,并不觉得有什么悬念可言。以孔有德中军那单薄的兵力,陷阵营用不了多久便能将他们的阵型撕得粉碎。如果大名鼎鼎的“恭顺王”真的敢以白刃战来维护大清的尊严的话,自己一定会给他好好地上一课。不过现在看来,孔有德还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知道不敌便果断放弃了。 “大人,清虏已经撤退,是否进行追击?”张云礼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惊喜。 “不用追,他们只是在撤退而不是溃散。”庞岳说完这一句之后又淡淡地笑道,“这样也好,既然孔有德不想打,咱们也省去了许多事。这孔有德战前认真备战,之后知道自己力有不逮便果断撤军,拿得起、放得下,丝毫不会顾及那些没有益处的面子问题,看起来还真非等闲之辈。与那些头脑简单的鞑虏将官相比,他倒是难缠得多。只不过,他似乎在心急之下忽略了一点。” 张云礼突然来了兴趣:“大人的意思是,孔有德不战而退会引来奴帅多铎的严惩?” “不是这个。”庞岳说道,“那么好的一条狗,多铎怎么会随意惩罚?问题是,孔有德这么一撤,虽然保存了实力、避免了大部分损失,但对其麾下将士信心的打击也是致命的。以后再单独与我军遭遇时,若是没有绝对的兵力和武器优势,孔有德部的官兵怕是不敢轻易上前来交战了。再者,见孔有德部尚未交战便被我军吓退,其余各镇兵马在面对他们时,心理的那种畏惧感也会大大消减。总而言之,这就叫灭鞑虏威风长大明志气!” 听到这里,张云礼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传令各营,”庞岳叫过身边的传令兵:“等清虏全部撤离城北之后便开始入城!” “遵命!” …… 今日上午,长沙城下又进行了一场短暂的战事,持续时间比昨日更多,甚至还没有半个时辰,但结果比之昨日却是大相径庭。几轮火器对射之后,昨日刚获胜过的清军便损失惨重,甚至连短兵相接都不敢便赶紧撤往了江边。 战斗结束之后,在城楼上观战的一众文官武将都是目瞪口呆。他们实在没想到昨日还凶神恶煞的清军今日却被庞岳的大军如此轻易地击败。 “如此一支强军,如此强盛的军威,实在是出乎人的意料!”偏沅巡抚傅上瑞呆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连连咋舌道。 “定武伯真是统兵有方!即便奴帅多铎率主力前来,怕是也讨不到多大便宜!”常德副将王允才也是一脸惊讶地朝着身边的诸位常德镇将领说道。随后,他的话立刻引来了一阵共鸣。像他们这些统兵武将,昨日曾亲自上场与清军较量过,深知清军的实力,因此对庞岳如此之快便击退清军更是感到震惊。 此时,刘承胤看着城外,一双牛眼瞪得如铜铃一般,心中既是震惊又是羡慕,可谓百感交集:他娘*的,庞岳手底下竟有那么不怕死的兵?连鞑子都畏之如虎。这些兵究竟是怎么练出来的? “督宪大人,”章旷的话将何腾蛟从沉思中拉了出来,“清虏已经撤往江边,定武伯的大军正在向北门而来,似乎是要从这儿进城,您看我等是不是……” “不用说了,我知道。”何腾蛟点了点头,朝着左右吩咐,“大家与我一同下去迎接朱阁部以及诸位将军。” …… 当孔有德率部退往江边之后,庞岳派出飞虎营的骑兵对其进行监视,其余各营包括马进忠和陈友龙部则开始从北门以及东面的小吴门进城。 在前往城门的路上,朱大典似乎还在回味刚才的场景,笑道:“清虏何其猖狂也?今日却是不战而退,老夫可是多年没有看到如此一幕了!哦,应该说是第一次看到。慕远你当居首功啊!” “督师过奖了,”庞岳微笑着看了看周围的各将,推辞道,“这都是将士们努力奋战积攒下的威名所致,末将可不敢枉居首功。” 听到这话,朱大典又是一阵爽朗的笑,没有再说什么。 来到城门口,庞岳发现何腾蛟居然领着一干文官武将迎出了城外,于是赶紧下马,领着身后的诸位将领跟在朱大典身后朝着何腾蛟等人走了过去。 “延老一路辛苦!腾蛟翘首以待援军,眼下终于如愿以偿啊!”何腾蛟等人笑吟吟地迎了上来。 “云从客气了!”朱大典也向何腾蛟及其身后的几位地方大员一一打了招呼。 随后,庞岳也来到何腾蛟面前行礼道:“末将见过督宪大人!苦战几日,末将还是未能挡住清虏兵锋,实在是惭愧之至!” 何腾蛟眼中的狐疑一闪而过,随即脸上便挂起了和善的笑容,亲自上前扶起了庞岳:“定武伯言重了!你们与清虏苦战数日、大量歼敌、并及时回援长沙,又何罪之有?如此一说,倒让本官感到惭愧了!让将士们快些进城吧,本官昨日便已经安排好了大军的食宿。” “督宪大人虚怀若谷,着实让末将佩服!”庞岳再次拱了拱手,“那末将就代表众位将士谢谢督宪大人了!” 看着庞岳的表现,朱大典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 午后,随着北方的漫天烟尘卷起,多铎的大军抵达了长沙城下,随后开始在城周围安营扎寨。一时间,长沙城四周都遍布着清军的各色旗号,令城中的气氛更为紧张。 与此同时,孔有德自缚双手前来多铎帐中请罪。 “小王未能将明狗庞岳所部挡在城外,有负豫亲王重托,还请豫亲王降罪!”孔有德跪倒在多铎身前,连磕几个响头,言语诚恳道。 多铎看着额头贴地后脑朝天的孔有德,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冷笑,过了好一会儿才屏退左右,朝孔有德说道:“恭顺王不必自责,起来吧!” “谢豫亲王!”孔有德有些惶恐地起身,抬头看见了多铎的一脸微笑,虽然这种笑容令人有着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但这至少表明了多铎的态度:暂时不会追究。想到这里,孔有德终于稍微松了口气。 “胜败乃兵家常事,更何况恭顺王先胜一场,之后也仅仅是略处下风、并未真正战败,又何须耿耿于怀?本王虽然有时候脾气不大好,但也绝非不通清理之人。”多铎的语气听起来很是通情达理,“刚才,本王正准备派人去找你来说一说前两场战事的各种细节,正好现在你来了,那就为本王细细地说来,不要有任何遗漏!坐下说吧!” “小王遵命!”孔有德小心翼翼地坐到了多铎侧前方的一张矮凳上,开始讲述起了自昨日下午领兵进抵长沙之后的经历。 当听到昨日出城的明军在半个多时辰之后便被孔有德打得狼狈逃回城中时,多铎不禁在嘴角抖出一丝鄙夷的冷笑。和孔有德、蓝拜等人当时的心情一样,多铎在鄙视城中明军无能的同时,又从心底升起一种熟悉感。这才是真正的明军,孱弱不堪、徒有其表、内斗不休,人数优势并不能转化为战斗力上的优势,八旗铁骑打起他们来几乎是如屠猪狗。 不过,当听孔有德说起今上午两军火器对射的情景时,多铎顿时脸色一凛,放下了手中的茶碗,盯着孔有德:“明狗的火铳兵真敢排着那么密集的队形与你们对射?只几轮对射就把你部的火铳兵打垮了?” 孔有德观察着多铎的脸色,小心地斟酌着用词:“回豫亲王的话,情况确实如此。明狗火铳兵不知哪儿来的胆气,排成密集的队形朝着我军开火,任凭小王麾下的火铳手还击,虽然也有多人被打倒,其队形却丝毫不乱。数轮对射下来,小王的火铳队却是损失惨重,只好撤了下来。” 说完之后,看到多铎面色阴沉地盯着前方、沉默不语,孔有德赶紧又一撩下摆跪倒在地:“小王练兵无方,还请豫亲王责罚!” 沉吟半晌,多铎摆了摆手:“起来吧!通过前几日的战事,本王便已知道明狗庞岳所部极为难缠,今日听你这么一说,恐怕其麾下士卒的悍勇程度还在本王的预料之外。再加之他手中的兵力也比你多,你果断撤往江边不与其接触,倒也不失为明智之举。本王不会因此事责怪于你,坐着说话吧。” “多谢豫亲王的宽宏大量,”坐回了矮凳上的孔有德微微欠身,“小王今后一定引以为戒,痛定思痛,争取早日再立战功,洗去身上的耻辱。” “恭顺王能如此想,那是再好不过。”多铎微微点头,不过眉头却依然没有完全舒展开,“只是,眼下明狗庞岳所部已经躲入长沙城中。以他们的战力,我军虽有红夷大炮,但恐怕攻进城去也会遭到其遇其负隅顽抗,又会像前几日一样折损大批勇士。本王一直在考虑如何以最小的代价拿下此城。恭顺王一向眼光独到,就先说一说自己的看法吧。” 孔有德沉默了一会儿,露出了一丝微笑,颇有信心地开口道:“关于此事,请容小王先为豫亲王讲述一个故事。” “故事?恭顺王真是好兴致。”多铎喝了口茶,不动声色道,“那就开始讲吧。不过,尽量简短些,要不然本王可没有多大耐性。” “小王遵命!”(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黑云压城 上午进城之后,根据何腾蛟事先的安排,湖广镇的将士们在位于城西的长沙指挥使司衙门附近的一处军营安顿了下来。而庞岳本人则婉拒了何腾蛟的特殊优待,而是同其余各将一同在指挥使司衙门歇息。这里离军营近,有什么突发情况也能及时做出反应。 简单地吃完午饭之后,庞岳又在临时住处接见了长沙卫指挥使韩威,听他汇报了近段时间来长沙各卫所屯田垦荒的情况以及其余各项事宜。韩威大概三十多岁,在庞岳所见过的湖广都司下属的指挥使中算是最年轻的,几年前刚承袭了父亲的留下的世职。不过,看他的样子倒不像某些世袭武官家族中的纨绔子弟那样浮躁,整个人显得很精干,谈吐得体,对卫所的各项事务也了如指掌、如数家珍,看上去倒是个值得一用的人才。与韩威进行了一番交谈之后,庞岳发现这个指挥使的人选还是不错的。湖广境内卫所众多,正是需要这种精干、务实的武官才运转得过来。 据韩威说,自去年庞岳以湖广都指挥使的名义下达开荒的总动员令之后,长沙卫也组织军户进行了大规模的垦荒,新开垦耕地已超过十万亩。只是眼下湖广正遭遇战事,怕是有许多耕地会毁于兵灾之中,农时也肯定会被耽误。 像这种事情,庞岳一时也拿不出什么好主意,毕竟战事已经无法避免,屯田事务受到影响也是必然的,己方总不可能去和清军商议好,划定“交战区”,“不误农时”地进行作战。因此,庞岳也只能劝勉韩威,先安抚好治下的军户,如果卫所屯田事宜真的受兵灾影响严重,自己作为绝不会坐视不理,战事结束之后一定会想办法从其余各卫调集资源对长沙卫进行援助。听到庞岳如此一说,韩威这才稍微松了口气,表示自己也一定会多想办法,尽力而为。 与韩威的谈话结束后不久,庞岳便得到亲兵来报,何腾蛟和朱大典正召集城中参将以上将领前去总督衙门议事,商讨城防事宜。这种事情当然不能耽搁,略作准备之后,庞岳便带着一众亲兵前往城中心的总督衙门。 ********* 下午,长沙城中 街道上的行人明显比以往少了许多,而且其中的大部分人都是行色匆匆,再加上路边不是走过的一队队巡逻的官兵,是整个气氛更显得紧张、压抑。 早在十几天前,当清军南下的消息传来时,许多有钱人家已经出城南迁了,其余百姓也都是人心惶惶。好在不久前,湖广镇数败清军,并将缴获的战利品和抓获的俘虏拉来游街,对于稳定人心起了不小作用。但在广大百姓心目中,今日这局势似乎更为严峻,清军数万大军就在城外,并且据说领兵的还是满清的豫亲王多铎。一些好事之徒更是将城外清军声势浩大、营帐遮天蔽日之类的夸张描述在城中传播,使得安定不久的人心再次起了波澜。 此次,在通往小西门的主街道上,一行顶盔披甲的军人正骑着马往城西方向而去。可能是由于担心误伤行人,他们的速度不是很快,身下坐骑在青石板铺成的街面上小跑着,激发出“咚咚”的声响。这正是刚从总督衙门参加完军议出来的庞岳以及湖广镇参将以上将领。 从总督衙门出来之后,庞岳又回忆了一下军议上的某些细节。这一次的军事会议倒比较简短,众将到齐之后不久,朱大典与何腾蛟便将城中各军的防守任务布置了下去。其中,湖广镇负责防御城西的大西门、小西门以及附近的街区。之后,又由朱大典宣布了前几次战斗中的有功将领名单,如果众人没有什么异议便会尽快上奏朝廷。有功人员名单中,自然是以湖广镇的将领居多,这早在庞岳的意料之中。对此,其余各军镇的将领也都不好提出异议,毕竟湖广镇的战绩都是在那里摆着的。 不过,庞岳在军议上也发现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细节。在部署任务的时候,朱大典与何腾蛟几乎是井水不犯河水。由朱大典督率前来长沙的湖广镇、武冈镇和常德镇,防守任务都由他本人亲自下达,何腾蛟不发表任何意见也部做任何补充。而长沙本地的兵马的防守任务则无一例外地由何腾蛟亲口布置,朱大典同样不发一言。 这一现象,可以理解为两位重臣分工明确,但更大的程度上还是两人之间存在着分歧的体现。从这一现象中,庞岳也不难猜到,恐怕何腾蛟与朱大典的关系并不像表面上那样融洽,至少在权力划分上是谁也压不倒谁的,两人对于湖广战事有着不同的思路,都不想放弃手中的权力以至于令自己的想法落空,因此这种近乎各自为政的局面便出现了。 虽然这种局面刚刚出现,暂时还没有造成什么影响,但庞岳却从中察觉出了一丝不安的味道,随着接下来形势的逐渐严峻,这种“两个核心”的局面究竟会造成怎样的负面影响还未可知。 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庞岳将头脑中纠缠不清的杂念暂时驱逐了出去。接下来,他准备先去军营看一下,经过这两年的统兵经历之后,时刻掌握军队的动态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多了几百年预知的他清楚地知道,在这个充满着战乱的时代,一支听命于自己的军队才是最可靠的保障,一旦脱离了这个,什么理想、抱负都纯粹是扯淡。 骑马行进在大街上,庞岳看到街上的行人大都是来去匆匆,很多商铺都关闭了店门,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檐下挤满了因城门戒严而无法回家的城外百姓,孩童在父母的怀中放声大哭。从形色匆匆的行人交谈中,庞岳还隐约听见了百姓们关于物价急速上涨、甚至连柴禾都很难买到之类的抱怨。 见此情景,庞岳不由得又是一声重重地叹息,暗暗地感叹着:不论什么时候,平民百姓都是战乱的最大受害者。 …… 等赶到军营门口附近的时候,庞岳却看到那里出了一点意外情况:一个妇人正冲着门口的哨兵大声地嚷嚷着什么,甚至还不时地上前推上一把。哨兵以及带队值哨的军官碍于军纪,并没有还手,只是虎着脸不停地呵斥。但那妇人却不依不饶,依然停在原地对着站岗的官兵大声叫嚷,引得周围路过的行人也纷纷驻足观望。 看到这里,庞岳眉头一皱,赶紧加快速度赶了过去,身后的一众将领和亲兵们也快速跟上。 …… “你们这些当兵的,有什么了不起的?凭什么不让我进去?”军营门口,那妇人仍然操着一口湖广北部方言在冲哨兵大声嚷道,“我是进去找我男人,关你们屁事!” “嘿,你还讲不讲理了?我对你说了几十遍了……”带队站岗的一名旗总也没好气地呵斥道,正说着突然看到前方的来人,赶紧将没说完的话咽了下去,双腿靠拢、绷得笔直,恭恭敬敬地打了声招呼,“大帅!” 那正在叫嚷的妇人也不由得回头,看到一群顶盔披甲的武将站在她身后时,气势上顿时矮了半截,眼神中也流露出了惊恐之色,甚至还不由自主地退了几步。毕竟,那种从尸山血海中练就的杀气是她一个女流之辈无法坦然直视的。 庞岳快速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妇人,三十左右的年纪,身材略显粗壮,眉眼间透着一股泼辣,身上的粗布衣服有些破旧,倒也洗得很干净。 “这位大嫂,你有什么事吗?”庞岳和颜悦色道。 那妇人虽然不知道眼前问自己话的是什么人,但看到其身后跟着一大帮人,立刻便猜到这是个大官。再开口时,语气明显没有刚才那样激烈了,不过仍然带着一点不服气:“我男人去年投了军,刚才听街坊说,我男人参加的队伍已经进城了,就在这里面,可是他们不让我进去!” “大帅,不是我们不通情理,而是军中有规矩啊……”门口带队站岗的旗总赶紧解释道。 “不用说了,我知道了!”庞岳松了口气,摆了摆手,又对那妇人道:“不知大嫂的丈夫叫什么名字?是去年在这里投的军吗?你确定投的是这支军队?” “我男人叫吴平,就是去年在城里投的军,投的是庞将军的队伍。刚才这几个当兵的也承认了,这就是庞将军的队伍,我男人肯定在里面。” 庞岳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毕竟两万人的名字他不可能全部记住,但听这妇人一说出“吴平”两个字之后他便立刻有了印象:去年参军的一个新兵,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原籍荆州,后与妻子流落到长沙安定下来,中等身材却天生神力、且刀法过人。新兵训练结束之后进行分配的时候,卫远本来已经把他收入亲兵队,但崔守成也发现了这个好苗子,硬是亲自求庞岳出面把人要了过去。所以庞岳对此人才有着较深的印象,甚至还知道他后来的分配去向。 “去陷阵营甲队甲司乙局把吴平叫出来,与他妻子见一面。”庞岳朝身边的一个亲兵吩咐道。亲兵得令之后率先一步进了军营中,往陷阵营的宿营区跑去。 问题解决了,那妇人的火气自然也就消了,赶紧退到了一边。 “大嫂,你男人马上就出来了。以后有什么话好好说,别这么大的火气。”庞岳朝那妇人说了几句之后又对身后的诸位将领吩咐道,“我们先进去吧!” …… 进了军营,庞岳打算先去查看一下各营的情况,然后再召集营官以上将领举行一次湖广镇内的军事会议,探讨一下接下来的形势发展以及总的作战方针。 一行人刚刚走到营地中央的时候,庞岳便看到一个身材有些瘦削的士兵正跟在先前进去的那个亲兵身后往大门外跑去,那应该就是吴平了。 看到庞岳一行之后,吴平和亲兵赶紧停了下来,立正道:“大帅!” “你就是吴平吧?”庞岳面带着微笑,“我刚才听你们营的营官崔参将说,你前不久已经提升为伍长了,并且在万寿桥一共杀了八个鞑子,对吧?” 吴平生性便有些木讷,见全镇最高统帅与自己说话,不免有些紧张,一时间竟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表现得不错,今后继续努力。这样吧,正好今天你家娘子也来看你了,我就准你出营去陪陪她。不过,晚上全军就寝之前一定得回营。”庞岳说完又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这是五两银子,带你娘子去买身好一点的衣裳,军营街对面还有一家裁缝铺没关门。快点去吧。” “大帅,这……” “拿着!” 看着庞岳离去的背影,吴平眼中泛出点点晶光。 …… 视察了几处营房之后,庞岳发现,尽管清军主力已经抵达城外,但将士们的精神状态还算比较稳定,有着大战之前的兴奋和一丝紧张,但脸上已经看不到惊慌、恐惧之类的负面情绪,毕竟前些日子的一系列胜利已经带给了他们不少的自信心。 对这种情况,庞岳自然是大感欣慰,对接下来的战事也有了更强的信心。 也就在这时,一直欲言又止的总督导官史万春终于开口了:“大人,属下认为,您刚才不应该允许那名士卒出营。我们湖广镇的军纪中明文规定,战事未结束之时,所有官兵一律取消休假,不得脱离营伍、离开营地。一旦开了这个先河,其余的官兵也借口亲人来访而要求出营办私事怎么办?” 庞岳想了想,苦笑一声:“更新说得没错,军纪中的确有这么一条。我当时只是觉得,大战随时都有可能再次爆发,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究竟能活到什么时候。既然那名士卒的妻子找上门来了,还是得让他们夫妻再见上一面,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也好留个念想,别让他们到头来留下什么遗憾。不过,现在看来,我的这一决定毕竟与军规相冲突,还是不可取!” “大人……” “什么都不用说了”庞岳摇了摇头,“关于此事,的确是我的疏忽,下不为例吧。”(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计划 三月初一上午,长沙城 西段城墙上,湖广镇的将士们严阵以待,庞岳也在小西门城头上默默地观察着城外的动静。 天还未亮时,城中的明军将士便被动员了起来,匆匆吃过早饭之后便奔赴了各自的防守区域,以防备清军有可能发起的进攻。其中又以湖广镇的反应速度最快,当其余各军镇还是一片喧哗的时候,大、小西门城头一带已经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一面面火红色军旗在风中飘扬。旗下,官兵们有如铁塔般耸立,长短兵器形成的钢铁丛林中泛出点点寒光。 但从天亮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了,城外却始终处在一种较为安静的状态。遍布城四周的清军营寨戒备森严,除了有部分军队在对明军进行监视之外,并没有进攻的迹象。再加之和煦的阳光普照在城内外的大地,几乎给人造成了一种身处太平时节的错觉。 清军这是要围而不攻吗?妄图用围困的办法把城中的明军耗死?庞岳在心中揣测道,不过,清军要实现这一意图恐怕也不简单。目前,清军的总兵力还剩下七万出头,但城中的明军总兵力也超过了六万,双方的兵力相差不大。况且,清军无法准确掌握城中的明军兵力分布情况,而明军却能将他们的各种部署收入眼中,很容易找到其薄弱点进行突破。 “大人,督师来了!”卫远跑过来报告,打断了庞岳的思索。 庞岳转过头一看,朱大典果然已经在几名幕僚和亲兵的跟随下,从城楼边上的马道登上了城头。 “见过督师!”庞岳迎上去行礼道。 “大敌当前,不必拘泥于这些虚套。”朱大典走到城墙的垛口后面,看了看城外的情况,问道,“清虏一直没有动静吗?” 庞岳点点头:“没错。从天亮到现在,清虏一直没有进攻的迹象。不过,将士们依然不敢有丝毫懈怠,一旦情况有变,能迅速迎战来犯之敌。” “这就好。老夫刚刚去其余各城门转了一下,情况和大小西门相差无几。清虏只是在城外虎视眈眈,却似乎并不准备进攻。这倒让人有些捉摸不定啊。” “督师,末将倒是想到了一点。”庞岳说道。他已经想到了一种可能,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向朱大典提出来。 “哦?”朱大典看了庞岳一眼,随后一指城楼,“进去说吧!” “遵命!” 随后,庞岳跟在朱大典后面走进了城楼,其余人等则一律在外面等候。 “你也坐吧!”朱大典坐下之后,对庞岳道,“说说你的想法。” “是!”庞岳坐在了朱大典对面,道,“督师,末将以为,清虏的目标恐怕并不在长沙,围困长沙不过是一种姿态罢了。” “为何?”朱大典抚须的动作停了一下,不动声色地问道。 “前些日子,清虏已经在我军面前吃了不少亏,折损万余人马。如今我军又有坚城作为依托,兵力上又未处于完全劣势,清虏若是强行来攻,损失必将更为惨重。因此,奴帅多铎多半不会再强行攻城,而会另择他途。” “那你认为,清虏下一步会作何行动?” “绕过长沙,直扑衡州!” 听到这话,朱大典眼神中顿时一惊。经庞岳这么一提醒,他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要知道,衡州可是眼下隆武朝廷的统治中心,隆武帝以及群臣都在那里。而当地的防守兵力却比较单薄,即便奉召勤王的黎靖总兵萧旷部已经抵达,面对如狼似虎的清军恐怕依旧会力有不支。一旦隆武帝和诸位朝臣出现意外,对大明而言无疑将是一个致命的打击。可眼下,朝廷在湖广境内的可用之兵却是不多了。 不过,此时的朱大典仍然存着一些希望,说是侥幸也未尝不可,朝庞岳问道:“慕远如此肯定吗?不拿下长沙,奴帅多铎敢毫无顾忌地深入湖广腹地?难道他就不怕腹背受敌?” 庞岳摇了摇头:“督师难道忘了吗?清虏的作战方式一向多变,崇祯二年,奴酋洪太亲率建奴主力绕过山海关从蓟镇破口入寇、兵围京师,崇祯十一年,奴酋多尔衮与岳托又各率一军,绕过山海关和京师,分别从青山关和墙子岭破口入寇,一路攻州克县、如入无人之地,甚至还横扫山东,攻陷济南。如今,朝廷在湖广境内的兵力已经大半集中于长沙,南部防守空虚,一旦多铎绕过长沙向纵深突袭,各地零星的驻军肯定会难以抵挡。至于长沙城中的兵马,督师也是知道的,恕末将说句不该说的话,不说有几支兵马敢于出城追击,即便出城,在兵力并不占优的情况下与清虏在野战中遭遇,胜算又有几何?” 见朱大典在想着什么,庞岳继续说道:“在此之前,末将便已经想到了这一点,今日见清虏按兵不动,心中的猜测便更为坚定。如果末将没有猜错的话,清虏驻兵于长沙城外,一来是为了暂且休整,二来是为了等后续的粮草运到。就在这几日内,等准备充足之后,多铎便会开始这一计划。” 沉默良久,朱大典叹了口气,看向了庞岳:“慕远,如果形势真的如你所料,你准备如何应对?” 庞岳想了一会儿,道:“若真到了那一步,末将作为大明臣子,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唯有率军前去救驾。” ********* 整个上午,清军始终没有动静,到了下午的时候对北门发起了一次中等规模的进攻。清军的二十四磅炮和十八磅跑等重型红夷大炮经过持续而猛烈的射击,将瓮城的城墙轰开了两个较大的豁口,随后绿营兵便蜂拥而上。但好在城中的明军早有准备,防守北门的王进才部拼死抵抗,其余各军镇也迅速派出援兵支援,经过一个多时辰的厮杀之后,终于将来犯的清军击退。城墙上的缺口也被城中的辅兵用土袋和装满石块的大型木框堵上。 经过此战之后,清军便又恢复了上午的寂静状态。城中的百姓更加显得人心惶惶,大多数人都在默默祈祷着明军能够抵挡住清军的进攻。 傍晚,城外的情报司密探通过事先建立的信鸽渠道向城中的联络点送来了最新获取的情报:清军的后续粮草已经运抵湘阴,估计就在这一两日内便会抵达长沙城下的清军大营中。 …… “看来,大人预料得没错,清军停驻于长沙城下,只是为了下一步的计划做准备,他们的目的并不在长沙。”长沙指挥使司衙门,张云礼看了看庞岳递过来的情报,说道。 庞岳微微颌首:“如此一来,我军就要做好出城前往衡州救驾的准备了。目前衡州一带的兵力单薄,一旦被奴帅多铎突袭,后果将不堪设想。参谋司也要立即对这一突发情况进行推演,尽快制定出一份作战计划出来。” “大人放心,我马上就去安排。”张云礼应诺之后又提出了自己的一些担忧,“不过,不知道到时候能够前往救驾的兵马还会有多少。长沙城中的各军镇肯定还要留下一部分继续守城,并且,像刘承胤之流肯定又会百般推脱不肯出战。而长沙以南的可用之兵也已经所剩无几,规模最大的两支不过是已经抵达衡州的黎靖总兵萧旷所部,以及驻守攸县的黄朝宣部。萧旷所部倒也罢了,那黄朝宣部营务松弛、疏于操练,平日里只知荼毒生灵祸害一方,真要让他们与清虏作战,怕是有些勉强。至于其余各府县的零星驻军,对付匪盗都力有不逮,根本起不了多大作用。更何况,清虏还可以从后方源源不断地征调生力军进入湖广,形势对于我军而言非常不利。” 对张云礼的说法,庞岳赞同的,事实上这也是他心中所想。清军来势汹汹,且有着一个统一的领导核心,能够做到步调一致,而湖广境内的己方各军镇在战力上参差不齐,且相互之间依然存在着异心,可以说尚未开始开战便已经输了一筹。 “形势固然凶险,但我等也没有别的选择,为了保住汉家的江山,即便粉身碎骨也要迎头而上。”庞岳沉吟片刻,开口说道,“另外,堵抚台(堵胤锡,湖广总督)早在年初便已经请得陛下的旨意,前往了夔东地区,准备征调忠贞营再次南来加强湖广南部的防守力量。不久前我得到情报司的回报,说他们已经过了枝江正往澧州(常德以北)而来。如果他们能及时赶到的话,战局定能改观。” 庞岳记得,原来的历史上,由大顺军余部改变成的忠贞营自从隆武二年围攻荆州失利之后,便在李过、高一功的率领下退往了夔东地区,直到永历二年(1648年)也就是明年,才重新进入湖广南部,取得一系列胜利,收复了湖广南部的大部分地区。但现在,可能是由于自己穿越造成的蝴蝶效应,使得这一事件提前了。刚接到这个消息时,庞岳顿时增添了不少信心,如果忠贞营能提前赶到,敌我力量对比肯定会发生改变,对整个湖广战局无疑是有利的。只是,忠贞营先前在湖广境内便已经饱受何腾蛟等人的倾轧,不知道李过、高一功等人会不会心存芥蒂,故意拖延行程。 听到庞岳的话,张云礼心中顿时也放宽了不少,能有这样一支生力军前来,当然再好不过。但随后他的心中又不由得升起一股悲哀:朝廷的嫡系兵马不堪使用,关键时刻竟要依靠收编的农民军。 这时候,卫远走进来禀报:“大人,大门外有人求见!” “谁啊?”庞岳随口问道。 卫远微微皱起了眉头:“是个乞丐,指名道姓地要见您一面,轰都轰不走!给他钱他也不要。” 庞岳不禁感到有些好笑,自己什么时候和乞丐有了关联了?他居然还指名道姓地要见自己。虽然眼下事情比较多,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还是决定见一下这个另类的乞丐。 “子彬你先回参谋司吧,尽快把接下来的作战计划制定出来!” “是,大人!” 张云礼离开之后,庞岳又朝卫远吩咐道:“把那个乞丐带进来!”(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神秘来客 不久,书房门外便响起了卫远的声音:“大人,人已经带到了。” “让他进来吧!”庞岳放下了手中的《纪效新书》,看向了门口。 随后,一个黑影便跟在卫远身后走了进来。尽管庞岳有所准备,但还是被恶心到了。只见这个指名道姓要见自己的乞丐身材中等、体格偏瘦,一头乱蓬蓬的头发随意披散着,衣服破破烂烂、浑身上下肮脏无比,刚才一进门便有一股恶臭传来,几乎能熏人一跟头。带他进来的卫远也是皱着眉头、嘴边的肌肉紧绷着,显然是在极力控制着呕吐的冲动。 “大人,就是他指名道姓要见你。”卫远说完这一句便急不可耐地闭上了嘴站到了一边,似乎只要再耽搁一刻便会忍不住把中午饭给吐出来。 庞岳倒没有卫远那么难受,与这名乞丐身上的恶臭相比,乞丐的来意才是他真正关注的。不过,还没等他开口,出人意料的情况却发生了。 走进屋中的乞丐突然拍着手大笑起来,满嘴的疯话:“哈哈哈……你就是庞岳?我是天庭的御使,一到凡间就听说过你。快孝敬我点银子,我好向玉皇大帝保举你为殿前大将军…….” “大人,这是属下的失职!”卫远懊悔地喊了一声便准备将这个疯乞丐揪出去。 卫远实在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这个乞丐刚才还好好的,虽然口气有点狂妄,但看上去还算是个正常人,却没想到他居然跑进来发起了疯。 乞丐手舞足蹈地大笑着,当卫远伸手向他揪来时,他的身形只是稍微一变,卫远便倒在了地上。 作为湖广总兵的亲兵队长,卫远什么时候在一个乞丐面前载过面子?当即大怒,爬起来便准备再次出手。 “住手!”庞岳制止了卫远,“你先出去吧,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进来!” “是!”卫远虽然心中有气,但庞岳的命令他却不得不服从,恶狠狠地瞪了乞丐一眼,便走了出去。 乞丐依然是满嘴疯话,不一会儿,自我的身份便从天庭御使变成了玉皇大帝的舅舅。庞岳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站起身走到门口关上了门,随后又走到书桌侧前方的一张茶几前,亲自拿起茶壶倒满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转过身对着依旧在自言自语的乞丐道:“阁下如果心中有话,就坐下来喝口茶好好说,如果继续装疯,那就恕我不奉陪了。眼下局势紧张,我的时间可不多。” 说完,庞岳便走回了书桌后,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重新拿起了书。 乞丐先是一愣,随后又是一阵大笑,只不过这笑声中却再也没有了疯意,边笑边走到茶几旁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将垂至脸上的乱发拂至脑后,一口气喝干了庞岳刚才倒的那杯茶,喝完之后竟还不过瘾,又亲自动手连喝了三杯。 用脏兮兮的袖子抹干了嘴之后,乞丐终于笑着开口了:“定武伯快人快语,那在下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在下邢彪,山东济南府人氏,为了引起定武伯在百忙之中的注意、获得接见机会,故出此下策,还望定武伯见谅。” 庞岳忍着那股恶臭,更为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对面的这个人,只见他大约四十多岁的年纪,脸部瘦削,一双眼睛里已毫无刚才的疯癫,而是透着精光和狡黠。尤其是他手上那粗大的指节和虎口处的老茧更是让引起了庞岳的注意: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你倒还有几分坦诚。”庞岳看着这个名叫邢彪的乞丐,露出一丝微笑:“不知你来找我究竟为了何事?” 邢彪淡淡一笑,似乎早就知道庞岳为如此发问,开口道:“在下当然不会无故前来。不过,在回答定武伯的问题之前,在下有件事想告诉定武伯一声。不久前,在下无意间获悉了一封信的内容,不知定武伯有没有兴趣听?” “说吧。”庞岳面无表情地说道。 但邢彪接下来的话便显得有些令人吃惊了,前不久庞岳让情报司发给辰州的留守人员的一封密信居然被他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完了之后还不忘加上一句:“定武伯,不知在下可否有所遗漏?” 听到这话,庞岳淡淡地看了邢彪一眼,重新把目光转回了书本上,甚至还慢条斯里地翻到了新的一页,嘴角浮起了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似乎没有把邢彪刚才那番话放在心上。 面对庞岳的这一反应,邢彪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迟疑。像这种场面,他当初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但几乎每一个坐在他面前的人都会站起来大喝:“大胆,你就不怕我把你…….”之类,或是轻言细语地说:“敢问阁下…....”之类的话。在邢彪的印象里,大致只有这两种情况而已,还从没出现过意外,不料这一次却令他别开生面。虽说这名年轻武将刚才表现出来的容人之量和谦和态度已经基本让他确定了最初的打算,但他准备具体实施的计划却无疑被打乱了。 可邢彪显然也不是一般人,眼中的迟疑一闪而过,脸上的表情却始终未变,准备再说些什么。不料庞岳却放下书,抢在之前开了口:“刑壮士又是装乞丐又是装疯,如果只是为了到我面前来说这话,那我知道了,你也可以走了。如果还有其余的话,那庞某也洗耳恭听,不过请邢壮士痛快点,一口气说完。庞某说话从不遮掩,刑壮士的这般扭捏作态,怕是与之前从事的行业不相符合吧?” 趁着邢彪眼中露出震惊的时候,庞岳脸上再次露出一丝微笑:“不过,若是刑壮士真有兴趣说的话,麻烦先去沐浴更衣。说实在的,你身上这股味我实在有些受不了。” …… 三刻钟之后,沐浴更衣完毕的邢彪再次出现在庞岳的书房中,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布袍,头发也被重新束好,已经没有了方才的邋遢之态。此刻,他正坐在刚才坐过的那张椅子上,看向庞岳的目光中却多了几分佩服。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刑壮士过去是厂卫中人吧?”庞岳淡淡地笑问道。 邢彪叹了口气,说道:“定武伯的眼光之准,令在下实在叹服。没错,在下原本确是东缉事厂的番子,还做过几任役长。但这都是过去的事了。自从崇祯元年东厂被撤之后,在下便返回了山东老家,不料又遭遇仇家抱负,只得改名换姓、背井离乡,给大户人家做过护院也进镖局干过。不过由于我这古怪的性子,什么活都干不长。” 说完邢彪摸出一块贴身携带的物件,双手呈给庞岳:“这便是在下当初在东厂用过的腰牌。近二十年了,在下一直精心保存着。” 庞岳接过腰牌,觉得很熟悉,随后便想起来:这腰牌他曾经在历史博物馆见过,式样、铭文都差不多。看完之后,庞岳没有说什么,将腰牌递还给邢彪,在心中暗自感叹一声。 其实,邢彪的这种心理庞岳也可以理解,最开始威风凛凛可以随便拿人,无数权贵富豪在其面前瑟瑟发抖,之后却只能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生活,这种巨大的落差换了谁都受不了。 “直到八年前,我在苏州的一家镖局谋了份差事,老东家对我非常赏识,我也靠着自己的本事,三年后便做到了总镖头。”邢彪继续说道,“不料,弘光元年鞑子南下,老东家也是个有骨气的人,不愿在鞑子的统治下过活,便遣散所有镖师,带着家人回广东老家去了。我也只得辗转南来,上个月到了长沙。本来,对当前的局势我也不抱任何希望,打算用老东家给我的银子做点小生意,安安静静地渡过余生。不过,等到了长沙之后,我便听说了定武伯之前的赫赫威名,在吉安、赣州大败建奴、千里奔赴闽省救驾等等,在市井民间无不传为美谈。前不久,我又亲眼所见定武伯从前方送回城中的战利品和俘虏,那么多的首级,可谓是我朝多年不曾有过之大捷。而就在昨日,我更是亲眼所见定武伯的大军将逆贼孔有德部打得落花流水,之后又生生将其吓退。从那时起,我更加肯定了心中的想法,有如此强军在、有定武伯在,大明就绝不会亡!” 说到这里,原本平静的邢彪显得有些激动起来:“今日,既然定武伯能容忍邢某的放肆,以诚相待,邢某也定当铭记于心,报之以忠诚。邢某虽混世近二十年、一事无成,但当年的志向却未完全泯灭,愿用之前的毫末技艺为定武伯效犬马之劳,再创一番事业!” 说完,邢彪便一撩前摆跪倒在地:“还望定武伯成全!” “刑壮士不必如此!”庞岳走到邢彪跟前将他扶起,“有什么话起来好好说。毕竟刑壮士过去也曾为朝廷出过力,行此大礼庞某可受不起啊!” 早在邢彪前去更衣沐浴之前,庞岳便已经通过他的一系列表现大致猜到了他的身份和来意,知道此人多半是带着投奔的意思前来的。虽然邢彪做得比较隐晦,但也只是相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而对庞岳来说,这一桥段不过是后世那铺天盖地的电视剧和小说中那些令人作呕的重复情节中的一种而已。 但庞岳也很清楚,邢彪前来投奔的动机也绝对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高尚无私,从他截获情报司的密信来试探自己就可以看出,他希望用这种方式来显示自己的作用、抬高自己的身价,为以后攫取更高的地位和利益做好铺垫。不过,既然他能在信使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截获密信,那就说明此人在情报工作方面还是可圈可点的,如果其他方面没什么问题的话,也未尝不能一用,毕竟湖广镇当前正缺少这种专业的情报人员。 扶起邢彪之后,庞岳背着手在书房中走了几步,微笑着问道:“刑壮士报国之心未灭,这当然是好事。只是有一事我想不明白,以刑壮士的能力,在哪里不能成就一番事业?庞某不过大明众多二品武官中的一员,权势也谈不上显赫,为何刑壮士偏偏要来投奔庞某,而不是其余文臣武将?” 此时,邢彪又恢复了最初的平静,淡淡地道,“崇祯十一年,建奴从北部边墙破口入寇,攻陷济南府,邢某的家人都在那场浩劫中罹难。不报此仇,邢某将死不瞑目!更不可能仿效洪承畴、吴三桂等小人的龌龊之举。至于大明的其余文臣武将,要么便是庸碌之辈,不值得为之效力,要么便是对东厂存在偏见,容不下邢某这等所谓的阉党爪牙。唯有定武伯的才能卓著、战功赫赫,且能抛弃前嫌,摒弃党派之争,如此胸襟岂能不令人叹服?当初在赣州,定武伯尚且能放下家仇,与攻陷太原的闯贼余部平安相处,又岂会因门户之见而歧视邢某这个原来的东厂番子?” 庞岳停住了脚步,默默地盯着邢彪。他没想到,这个前东厂番子对自己竟有如此了解。 而面对庞岳那尚未表现出善意的目光,邢彪也毫不躲闪,坦然与之对视。书房的空气中一时凝滞,透着一股难以名状的压抑。 不知过了多久,庞岳的眼神终于一松,随即便是一阵爽朗的大笑:“好吧!既然刑壮士如此诚恳,庞某若是再一味地推诿拒绝就显得虚伪了。如果刑壮士真的有心,从此刻起,你便是我湖广镇的一员,依然干你之前的老本行。” 邢彪闻言顿时一喜,抱拳道:“属下谢过大人!请大人放心,等属下加入情报司之后,定会协助各位同僚纠正其中的许多不足之处,不会再让歹人探得大人的机密。” 听见邢彪如此之快便改变了称呼并作出了保证,庞岳不由得笑了,道:“我好想没说过让你加入情报司吧?” 邢彪的笑容有些僵硬:“可是大人刚才……” “当初大明除了有东厂,不是还有锦衣卫、西厂和内厂吗?”庞岳的话有些意味深长,“以你的才干和经验,会甘心给一帮后生晚辈打下手?我会给你应有的位置。” 庞岳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是有原因的。以邢彪的资历和能力,让他当去情报司一个外围的密探显然不合适的,当若要让他参与情报司的管理,庞岳觉得又有些突兀了。虽然情报司还存在着许多不足,但是已经渐成规模,也有了不少自身的机密,不宜让邢彪这个初来乍到的人直接介入进去,毕竟自己对他还不是很了解。 所以,庞岳便萌生了再建一个新的情报机构的想法。这个新的情报机构便交由邢彪来负责,与现有的情报司相互独立,互不统辖,也是直接听命于自己。一来,邢彪的能力能够得到充分施展,自己也可以在不过早泄露已有机密的前提下对其进行一段时间的考验。二来,把所有的工作全部寄托于一个情报机构,也未免有些不妥,君不见,大明不仅有锦衣卫,还有三厂,后世的老美不仅有FBI还有CIA。虽然目前的情报司掌舵人马元成是自己所信任的人,但日后的情况谁也说不清楚。两个独立的情报机构相互监督、相互竞争、取长补短,对湖广镇、对自己才是最有利的。 邢彪何等精明之人,听庞岳说完之后,便立刻知道了他的意思,眼中的感激当即又深了几分:“大人的信任,属下无以回报。日后大人若有差遣,请尽管吩咐,即便上刀山下火海,属下也绝不会有半点迟疑!” 庞岳笑了笑,道:“暂时还用不着你去上刀山下火海,你先好好地休息一下。大概明日我会让情报司总监马元成与你见上一面。与你相比,他毕竟还是个新手,情报司有哪些不足的地方,还有其余的种种法法,你多教教他。” 说到这里,庞岳敛起笑容,语气有些郑重起来:“既然你加入了湖广镇,那你之前截获密信的事我就不追究了。不过,没有我的吩咐,你不得再单独行动,也不得再去刺探情报司的事情。若是被我发现了,以你对我的打探了解,你应该知道会发生什么后果。” 听到这话,邢彪也是一脸肃然,抱拳道:“属下记住了!” “好,你先去休息吧,有事再叫你。” 看着邢彪离去的背影,庞岳感慨颇多。没想到在此局势紧张之际,居然还收了这么一个专业的情报人员,这对湖广镇日后的情报工作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眼下看起来,此人的心机比较深,今后还得好好地驾驭才是。 在书房中踱了两个来回之后,庞岳又朝侍立在门外的卫远吩咐道:“去把马元成给我叫来!” “是,大人!”(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南去 第二天上午,清军没有发动进攻,但城外却有了新的情况发生。 早在凌晨时分,城外的情报司密探再次用信鸽向城中送去情报:清军的后续粮草大概会在今日中午运抵长沙。 果不其然,临近中午的时候,防守北门的王进才部官兵发现一支由大批马车和独轮车组成的庞大运输车队从北面的官道上进入了清军的大营。过了中午不久,又有一支满载的船队沿着湘江自北而来,与先前抵达的清军水师会合。看船上的旗号,是岳州水师和武昌水师的后续船只。 这时,何腾蛟在与朱大典进行了两次详谈之后也终于半信半疑地认同了朱大典的话:城外的清军可能绕过长沙直扑衡州,于是再一次召集长沙城中的武官前来议事,以制定相应对策。 由于清军昨天下午发起过一次进攻,城中已处于高度戒备的状态,大部分武将都走不开,因此军议的范围也大为缩小,仅限于各军镇的总兵。到场的武将除了庞岳之外,还有武冈总兵刘承胤、长沙总兵王进才、常德总兵马进忠、水师总兵王允成、督标总兵董英和抚标总兵曹志建六人。文官人数更少,只有朱大典、何腾蛟、章旷和傅上瑞四人,算得上是开战以来的一次最小型的军事会议。 由于局势紧张,当众人到齐之后,何腾蛟和朱大典也没有了多少客套,开门见山,先后向到场的各将阐明了形势:清军极有可能绕过长沙直扑衡州,而衡州是圣驾所在,附近的兵力却较为单薄,一旦被清军突袭得手,后果将不堪设想。因此,长沙城中的兵马可能又要分成两部分,一部继续坚守城池,另一部则出城支援衡州。至于具体如何安排,还未确定,各位总兵可以先提出自己的看法。 虽然这一次何腾蛟和朱大典给了众将更多的选择余地,但当两位大员结束完开场语之后,七位总兵都没有立即开口。因为大部分人的心中对清军或多或少地存在着畏惧心理,不大愿意冒着与清军野战的风险前去救援衡州,可这种话却又不好明说。毕竟,在皇帝有危险的情况下还推脱不去,那就带有一点悖逆的味道了。至于庞岳,倒不怕与清军进行野战,只是他已经习惯了先观察他人的言行举止,也不想当这个出头鸟。 大厅中一时安静了下来,而朱大典与何腾蛟似乎也料到了这种情况,只是默默地等待着众人的发言,并没有开口催促。 过了一会儿,刘承胤扫了周围的其余将领一圈,迟疑着开口道:“督师、总督大人,末将也十分担心清虏会绕过长沙威胁圣驾所在,但长沙乃湖广重镇,也许谨慎防守,一旦有失,湖广局势也必将进一步恶化,日后若要收复更是难上加难。总之,此事关系重大,恕末将驽钝,实在难以决断,具体如何安排,末将谨遵二位大人的吩咐。” 听到刘承胤所言,庞岳不禁在心中冷笑了一声。这番话看似中规中矩,实际上却显露了刘承胤的真实想法:不愿意离开长沙城,冒着被清军主力攻击甚至包围的风险前去援救衡州。 有了刘承胤带头,属于何腾蛟节制的王进才、董英等人也纷纷结束了沉默,表明了自己的观点,一切听从朱督师与何总督的吩咐。 听完众人的发言,何腾蛟波澜不惊地捻须沉思。朱大典眼中却闪过一丝失望,一切听从吩咐,这种话说了也等于没说。他本来以为,前几次的胜利能够重新激起众将心中的勇气,会有人主动站出来请缨,却没想到依然会是这个局面。 带着一丝隐隐的失望,朱大典看向了庞岳和马进忠,现在只有他们两人还没有开口。 “督师,总督大人,具体如何当然是由你们决定。”庞岳说道,“不过,末将代表湖广镇的全体将士在此表态,一旦清虏真的绕过长沙威胁衡州,我等愿出城前往救驾。” “几位大人,圣驾安危关乎江山社稷,不容有失,末将与常德镇一万将士也愿前往救驾。”继庞岳之后,马进忠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好!”朱大典的语气平淡无奇,眼神中却多了几分赞赏与欣慰。 …… 与此同时,城外清军大营 中军大帐中,一众清将皆是披挂整齐,神色肃穆地站立在两侧。首座前,多铎同样是披挂整齐,意气风发地看着下方的诸位将领,他等待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盛志祥!”多铎朝左下方喝令道。 “奴才在!”一身白色铠甲的续顺公盛志祥出列应道。 “你率本部兵马、汉军镶白旗、绿营各部陆师以及岳州水师,作为后队,先继续对城中伪明军队施压,之后的行程皆按原计划进行!” “嗻!”盛志祥大声应诺。 “伊尔登、蓝拜、卓罗、孔有德……”多铎继续点了一大串人名。 “奴才在!” “小王在!” 被点到的各旗主将以及三顺王纷纷应声出列。 “尔等各率本部人马,随本王作为前队先行,绕过长沙,继续南下!” “嗻!!”众将一起应诺,气势慑人。 “如今,湖广南部的明狗兵力空虚且大都不堪一战!两广之地也已有大半归为大清治下!”多铎声若洪钟,语气中带着一种强大的自信,“我军只需拿下衡州,生擒伪帝朱聿键,湖广、两广之地将尽成我大清的囊中之物,天下一统,指日可待!届时,本王也会禀明圣上以及摄政王,为诸位一一请功!” …… 当夜幕降临之际,长沙城头的明军官兵发现了异常:随着连绵不绝的嘈杂声响起,大批清军列队离开了大营,绕过长沙城往南方而去,其中不仅包括战兵还有押运着粮草辎重的大队辅兵,长长的火把绵延很远。 这一情况很快便上报给了朱大典与何腾蛟以及长沙城中的各军镇总兵,继而传遍了全军。庞岳以及下午参加过军事会议的诸位总兵都不由得感叹,先前的预测果然成了事实。 由于黑夜情况不明,朱大典与何腾蛟担心清军会设下埋伏,并未下令立即出击。庞岳虽心中急切,但黑夜中贸然出击的确会承受极大风险,因此便只好听令行事。看来,多铎也活学活用,将前几日明军从万寿桥趁夜撤退的方法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 看着夜色中那一片火把汇成的洪流,庞岳久久不语。 …… 第二天清晨,天刚放亮,城中的明军也按照制定的计划开始了行动。 何腾蛟则率原来节制各军以及刘承胤所率的武冈镇主力,继续扼守长沙。朱大典督率庞岳、马进忠部以及武冈镇参将陈友龙的本部人马从南门出城,避开清军的行军路线方向,另择它途加紧赶赴衡州。 慑于湖广镇的威慑,城外剩余的两万余清军皆不敢阻拦,任其南去。(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内阁急议 三月初五傍晚,衡州行宫 隆武帝紧急召集诸位阁臣前来议事,大殿中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就在不久前,朱大典派出的信使经过日夜兼程、跑死了多匹快马之后终于抵达了衡州,送来了清军主力已经绕过长沙南下的消息。在奏报中,朱大典强调了当前形势的危急,建议隆武帝做好准备,最好先行离开衡州前往他处暂避,并表示自己已率三万援军从长沙出发,日夜兼程南来救驾。 接到了朱大典的这一奏报,隆武帝不由得为之一惊,他的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了崇祯二年后金兵绕过山海关从北部边墙破口而入直逼京师的那一幕。而且,眼下的情形似乎更严重,从长沙到衡州不过四百余里,可用之兵的数额也远不如当年。 得知这一消息的诸位阁臣也是一片哗然。本来,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还寄希望于凭借着长沙等北部城池逐渐地挫掉清军的攻势,却没想到清军重演了当年的长驱直入战术,直扑衡州而来。 面对着这样一种形势,那些在当初就劝隆武帝离开湖广进入贵州的大臣,如内阁次辅傅冠、刑部尚书周应期、工部尚书李陈玉等,再一次坚定了当初的想法。而那些当初建议隆武帝留在湖广的大臣也开始动摇起来,毕竟在这清军大兵压境之际,天子的安危才是第一位的。 隆武帝刚结束了开场之语,下面的众臣便开始争先恐后地进言,语气诚恳而急切,虽然显得较为嘈杂,但几乎每一个人的声音中都出现了“离开衡州”之类的字眼。 “诸位爱卿,安静!”隆武帝实在受不了那种你一言我一语的混乱,只得出口制止道。但他心中还是感到了些许欣慰,至少现在诸位阁臣还有话说,没有出现当初崇祯帝召集阁臣议事时的那种冷清局面。 “诸位爱卿不要心急,一个一个说。傅爱卿,你先来吧!”由于事先已经同内阁首辅黄道周交换过意见,隆武帝便直接点了内阁次辅傅冠的名。 “遵旨!”傅冠出列道,“启奏陛下,微臣还是最初的想法。东虏来势汹汹,为防万一,陛下还是应当先行离开湖广、暂避敌之锋芒。暂时失去的土地城池,我朝可以日后再图恢复,而陛下的安危却关乎江山社稷,不容半点有失。个中利害,还望陛下三思!” 随后,被隆武帝点到的另外一些大臣也陆续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与傅冠一样,周应期、李陈玉等人也还是像最初的观点,建议隆武帝尽快离开湖广进入贵州。这一次他们的理由更加充分,清军的兵锋已在数百里之外,而朝中的可用之兵却所剩无几,再不迅速转移,后果将不堪设想。 而当初建议隆武帝留在湖广的几位大臣也改变了初衷,附和了傅冠等人的观点。只有武英殿大学士杨廷麟和右都御史路振飞尚未完全放弃之前的看法,他们虽然也认为隆武帝应当尽快离开衡州,却只是建议前往湖广西南的武冈、黎靖地区一带暂避即可,并没有赞同移驾贵州的观点。在他们看来,这些地区与贵州虽然相隔不远,但意义却大不一样,至少可以向各地仍在坚持抗清的忠臣义士表明:天子依然没有放弃湖广。只是这一次由于少了朱大典这个强人在场,他们的声音弱了不少,显得有些乏力。 与正月底的那次一样,这一次的内阁会议上同样出现了两种不同的声音。只是,两种声音的比例却发生了大部分改变,建议隆武帝离开湖广前往贵州的大臣已经占了绝大多数。 听完这两种观点,隆武帝沉吟片刻,又点了兵部右侍郎吕大器的名。自从朱大典代天子督师出征之后,吕大器便暂代了兵部尚书一职,执掌兵事。眼下大敌当前,隆武帝在某些问题上想听听他的意见。 “吕爱卿,依你看,我朝守住衡州的可能有多大?”隆武帝问道。 听隆武帝如此一问,在场的众位大臣顿时一阵紧张,他们生怕这位颇有胆气的天子在意气催使之下又做出“坚守衡州”之类的决定。 面对投向自己的多双眼睛,吕大器感到了一阵压力,但他还是决定如实回答:“启禀陛下,当前我朝在衡州的可用之兵仅有衡州总兵杨国栋部四千余人以及来援的黎靖总兵萧旷部一万人,再加上数千京营兵士,总人数在两万左右。但各部战力却是层差不齐,尤其是京营中更是以新募兵员为主,难以与东虏的虎狼之师相抗衡。此外,在衡州附近还有驻防宝庆的黄晋部和驻防攸县的黄朝宣部,但黄晋部不过四五千老弱之卒且离衡州数百里之遥,怕是派不上用场,而黄朝宣部虽然号称也有两万之众,但其中真正的可用之兵恐怕也就一万左右,更何况,陛下下旨调其来援也需要一定时日。因此,微臣以为,我朝守住衡州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陛下应尽早离开此处险地方为稳妥之策。” 吕大器的话音一落,众位大臣微微松了口气,继续关注着隆武帝的反应。 听完吕大器的话,再结合之前听到的大臣们的意见,隆武帝陷入了沉思。虽然他现在已经基本确定,衡州是不能再待下去了,可是心中却是极为的不甘。他是一个力图进取的人,但登基后的一系列遭遇却几乎与他之前的理想相距甚远,先是筹划的北伐因为郑氏兄弟的制肘以及其他原因而始终未能实现。后来清军攻陷福建,他不得不移驾湖广,而现在面对清军的再次大兵压境,连衡州也呆不下去了。这么一次又一次的移驾别走,一次又一次壮志难酬,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看着在御座前来回踱步的隆武帝,在场的众位大臣都安静了下来,等待着他做最后的决定。经过以往的接触,大臣们已经了解到,这位天子虽然为人较为宽厚,但在某些问题上却会表现得格外固执。尤其是自从去年离开福建,脱离了郑氏兄弟的那种近乎软禁的制肘之后,这种性格便越加凸现出来。因此,在他做决定之时,大臣们都不敢轻易去打扰。 思索了一会儿,隆武帝觉得事情也不是那么糟糕。清军虽然战斗力强悍、来势汹汹,但其毕竟是劳师远征,而自己身边也好歹还有两三万可用之兵,虽说几乎不可能取胜,但凭借着地利的优势与之周旋、避开其锋芒还是不难的。更何况,朱大典已经率三万援军南下,其中的庞岳所部更是在数日内歼灭万余清军的劲旅。此外,堵胤锡也已经督率着忠贞营从夔东而来。一旦这两支援兵能及时赶到,局面还不是不可收拾。 “元辅。”隆武帝停住了脚步,看向了位列众臣之首的黄道周。 “老臣在。” “你替朕拟一道旨意,调攸县的黄朝宣部前来勤王。另外,身在衡州的诸位臣工,做好随时撤离衡州的准备。” “老臣遵旨!”黄道周应诺。 隆武帝的这一番话令诸位大臣悬着的心放下来不少,但他的话还没有说话:“不过,不到万不得已,朕是不会离开湖广前往贵州的!”(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连夜行军 三月初六傍晚,衡州府境内,湘江以东 山间旷野上,一支军队正急匆匆地向南行进。刀枪如林,红旗翻滚,长长的行军队列绵延十余里,不断有斥候策马远方奔回或从本阵出发。弥漫的尘土中,官兵们整齐有力的步伐声和隆隆的马蹄作响相互交错,犹如一阵阵平地而起的闷雷,将附近林中栖息的群鸟尽数激起。 这便是从长沙出发南下前往衡州的湖广镇将士。经过将近四天的行军,将士们平时严格训练的效果便显现了出来,担任后队的常德镇和武冈镇官兵已经被远远地抛在了后面,几乎每天都要湖广镇的官兵们暂停一段时间等待他们跟上。 此刻,处在整个行军队列最前方的自然是飞虎营,虽然人数不如其他营,但官兵们几乎每人身上都散发着自信和悍勇的气息。作为全镇资格最老、装备待遇最好的一个营,他们当然有着自身引以为傲的资本。 全军继续向前行进了一段距离之后,几名骑兵从队列中部奔来,追上了飞虎营的行军步伐。只见这几名骑兵甲胄精良,显然都是庞岳身边的亲兵,平时也担负起传令兵的职能。他们策马来到石有亮身边,领头一人抱拳道:“石大人,大帅有令,飞虎营暂停行军,原地休整,保持警戒!另外,大帅让你随后前往中军议事!” “知道了!”石有亮点点头,随即便下达了停止前进的命令。 持续的口令声中,正在行军的飞虎营官兵纷纷勒住缰绳。没过多久,如同闷雷般的铁蹄翻滚之声便逐渐地停了下来,只剩下大量飘散在空中的灰尘。除了部分担任警戒的人员外,官兵们纷纷跳下了战马,开始原地休息。 其余各营继续向前行进了一段距离之后同样停住了步伐,相互靠拢,原本略显稀疏的行军队列变成了紧密的原地防御阵型。担任警戒的部队和撒出去的大量侦骑组成了严密的内外两道防线。 各营营官调整好本部人马的阵型之后,陆续前往了中军位置集合。 …… 空地上,庞岳、张云礼以及各营营官都是席地而坐,围成了一圈,正中间是一幅摊开的湖广地图。 “大人请看,我们现在大概在这一位置。”张云礼用一根细长的木棍指着地图上的某一点对庞岳道,“南偏西方向三十里外便是衡山县城,再向南一百二十余里便是衡州府城。由情报司之前探得的清虏行军速度和路线来看,此时他们恐怕已经占领了衡山县城。具体情况如何,我们还不得而知,但先前已经派出侦骑前往打探,估计天黑前便会有准确消息传回。” “督师和马总兵他们大概还有多久能赶上来?”庞岳抬头朝张云礼问道。 由于有了当初刘承胤故意拖延命令的前车之鉴,朱大典对其麾下的陈友龙部也不怎么放心了,于是亲自领着督标营人马监督着他们行军。由于陈友龙和马进忠部的行军速度赶不上湖广镇,朱大典自然也就跟着他们落在了后面。 “距我镇的后队大概还有十几里,要赶上来恐怕得是天黑以后了。”张云礼答道。 庞岳看了看已经落山的日头,道:“那我们就现在此地暂作休整,不过不要忙着扎营,等前方的侦骑将衡山县城的消息传回再说。如果清虏今晚在衡山县城宿营,那我们也在此扎营歇息一晚。如果侦骑探得清虏已经过了衡山县城,而督师他们还是没赶上来,那我们就不在这里扎营了,连夜赶到衡山县城去等他们。” 据侦骑队的哨骑和情报司潜伏在当地的密探的回报,这几天清军一直沿着湘江向南水陆并进,大概保持在湖广镇的西南方向三四十里处。庞岳不想把让这个距离加大,因为如果落在清军后面过远,此次南下也就没有了意义,但暂时也不宜靠得过近,否则一旦被多铎杀个回马枪,连反应的时间也没有。 见部下们没有什么意见,庞岳便将这一安排正式确定了下来,之后又朝周围人问道:“诸位感到目前有什么困难没有?大战随时可能再次爆发,有什么问题还要尽快提出来,以便及时解决,不要藏着掖着。” “大人放心,别的营我老石不清楚,但飞虎营是绝对没有问题的,随时都可以听候大人的命令上场与清虏厮杀”石有亮那粗犷的声音率先响起,“唯一让营中将士们感到不痛快的就是,前些日子没有捞到多少杀敌的机会,只能在一边干看着,可把大伙儿都憋坏了!就好像我老石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女人一样……哎呀,大人,我又说错话了,下不为例……” 听到这话,周围顿时爆发出一阵笑声,方才的紧张气氛也活跃了不少。 “周明真是本性难移,才离开嫂子多久就天天惦记着那事了。”庞岳笑完之后又对石有亮说道,“不过,希望你到时候能在战场上把这股憋屈劲好好地发泄出来,不要只是逞嘴上功夫。前些日子飞虎营没有经受多大损失,但接下来就不一定了。行了,不要再说这些无用的话题,言归正传吧。” 施琅想了想,开口道:“大人,属下觉得,眼下我军最大的困难便是人员的损失。先前几战,我军虽然歼灭大量清虏,但自身也遭受了不小的伤亡。就拿我们破军营来说吧,火器队还好一些,而其余两队的刀盾、长枪兵的损失人数将近三成,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是伍长、什长等老兵。要是放在其他军镇,整支队伍早就崩溃了,也就是我们湖广镇还能维持着稳定。前几日,我去察看了一下,有一些什只剩下了一半的士卒,什长变成了伍长,甚至什长和伍长同时阵亡,我只好从普通士卒中紧急提拔了一部分人充当伍长和什长。这部分兵员的缺失,大大影响了全营排兵布阵和战力的发挥,前些日子在万寿桥凭借着预先构筑的工事打防御战还能坚持下去,但一旦在野战中与清虏硬碰硬,恐怕恶果便会显现出来。恕我说句丧气的话,估计到时候能发挥出刚出征时的一半战力就不错了。” 施琅说完之后,在场的众位营官以及庞岳都不由得面色凝重起来,大家都知道,施琅说话虽然直来直去,但其所说却基本属实。目前,除了华山营之外,几乎每个营的损失都超过一成,尤其以刚锋、破军和泰山营损失最为严重。大量战斗骨干的损失必然会带来战斗力的下降,再次面对清军时也肯定会遭受比之前更大的压力。 庞岳沉吟片刻,觉得应该再给部下们鼓鼓劲:“尊侯说得没错,但身为大明军人,我们已经别无选择。清虏绕过长沙南来,其真实目的已经显露无疑。天子的安危关乎大明的江山社稷,不管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我等都需要尽到身为臣子的本份。可以说,接下来的战事关系到汉家江山能否延续,关系到大明百姓乃至全体汉人能否有尊严地活下去,而不是被迫抛弃祖宗留下的衣冠发式、留起丑陋的金钱鼠尾、沦为任由建奴侮辱驱使的包衣阿哈。” …… 天很快便擦黑了。此时,外出侦察的一队队侦骑也陆续赶了回来,向庞岳报告了侦查结果:清军已于今日下午攻占衡州县城,大肆劫掠屠戮一番之后继续往南而去,毫无扎营的迹象,似乎又要连夜赶路。目前,衡山县城已经几乎成了尸山血海。 得知了这一情况之后,湖广镇的多数将领都是义愤填膺,纷纷向庞岳请战,恨不能立刻追上去报此深仇大恨,先前的种种顾虑都已经消失不见。 而此时,朱大典亲自监督的马进忠部和陈友龙部还在后面没有跟上来。 既然事先已经做好了安排,那现在也就没什么犹豫的了,庞岳当机立断下了命令:“不等督师他们了,立即启程,连夜赶往衡山县城!” 得知清军竟如此抓紧时间赶路,庞岳也就不想在此地多做耽搁了。他知道,自己多耽搁一刻,隆武帝以及朝中群臣便多一份危险。并且,朱大典事先也给了自己临机应变的权利,自己先率军出发,再派人去通知他一声就行了。 庞岳的命令下达之后,湖广镇全体将士再次展开行军队形,朝着衡州县城方向行进。由于天色已黑,一支支火把被点燃,将整个行军队列点缀成一条火龙,向着前方绵延而去。一队队哨骑被远远地撒在周围,担任着探路和外围警戒的任务。 庞岳倒不怕在前往衡山县城的路上被清军伏击,之前的多队侦骑已经打探清楚,清军已经全部开往衡山县城以南,黑灯瞎火又人生地不熟,要杀个回马枪可不大容易。如果非说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就是清军居然在屠戮了衡山县城之后又马不停蹄地赶路,他们好歹也有近五万人马,难道还怕被明军追上不成? 但不管怎么样,至少在抵达衡山县之前还是没有危险的,于是庞岳准备先赶过去再说。最坏的情况不过是清军掉过头来决战,对于这种情况,庞岳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怕,只要不是被伏击,清军要吃掉三万明军尤其是湖广镇的万余人马还得要副好牙口才行。(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清虏意图 经过连夜的行军,到了第二天凌晨,湖广镇大军终于抵达了衡山县城。一路上还算顺利,没遇到什么情况,但到达了目的地之后,将士们却被眼前的一幕幕惨剧惊呆了,接踵而至的便是满腔的怒火。 庞岳心里也腾起了熊熊怒火,虽然他事先已经得到了消息,但等到亲眼所见之后还是无法压住内心的愤怒。 眼下的衡山县城几乎成了一座鬼城,官兵们还没进城的时候便闻到了一股强烈的血腥味,进了城之后更是被眼前的尸山血海所震惊。只见两条主要街道和附近的小巷中,密密麻麻地躺满了百姓的尸体,官兵们每推开一户人家的院门几乎都要看到一幅灭门的惨剧。街道两旁的一堆堆焦黑废墟中,明火依然可见。一些幸存下来的百姓从藏身处出来,面对着眼前的惨象,无不哭倒在亲人的遗体前,哭声之悲,令所听之人无不心生酸楚。这部分百姓能够生还,当然不是因为清军大发善心,而是是因为清军忙着赶路的缘故,没有来得及仔细搜查和斩草除根,但这种家破人亡的痛苦比死亡又能强到哪儿去? “飞虎营去城周围警戒,陷阵营上城头警戒并控制好四面城门,侦骑队继续向南搜索,探得清虏位置之后立刻回报!其余各营,把遇难百姓的尸体掩埋好并扑灭城中的明火。”庞岳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咬牙切齿地下达了几项命令。 在前世,庞岳就曾对书籍上记载的清军暴行感到愤慨不已,当真正来到了这个烽烟四起、充满杀戮的时代,看到了那一幕幕远比纸面上的文字更加直接的惨剧之后,他的心中更是时不时会腾起万丈怒火。虽然这两年所见所闻的清军暴行已经不少,但庞岳却无法做到冷静乃至麻木,如果真有老天爷,他只想仰天问一句:为何汉民族的温和与包容却只能换来如此多舛的命运?!为什么上天不收了那些只会烧杀抢掠的畜生? 但庞岳也知道,老天爷是管不了着些事的,要挽救一个民族的悲惨命运,还是得靠本民族的子民自己来完成。他在心里重申了过去发过的誓言:那帮丧心病狂的野蛮畜生不是喜欢用屠刀搞什么“民族融合”吗?那今后这一“融合”的任务就交给汉人来完成吧!我用人格保证,总有一天会把那些野蛮生物“融合”得连渣子都不剩! 得到命令的各营官兵们很快便分头行动去了。不过,那些幸存的百姓对官兵们的帮助却显得格外冷漠,甚至还有一些百姓面带愤怒之色,死活不让亲人的遗体被官兵们抬走,怎么劝都没用。 庞岳得知这一情况之后,准备亲自去劝说安抚一下,不料还没等他走上几步,一个老人便跌跌撞撞地来到了他跟前。这为老人大概已经年过古稀了,须发皆白,但穿着却很是考究,显然属于当地的士绅阶层。 “老先生!”庞岳主动上前扶住了老士绅。 “你是何人?”老士绅的语气冷冰冰的。 “我是这支大军的最高主官,您老有什么事……”庞岳还没说完,便被老士绅一口唾沫吐在了脸上。 旁边的亲兵刚要上前把老士绅控制住,庞岳大声地制止道:“都给老子滚一边去!” “你们这些尸位素餐的败类!枉食朝廷俸禄!”老士绅伸出一只枯瘦的手,颤颤巍巍地朝着庞岳指来,满是悲恸地大骂道:“平时只知鱼肉乡里,横行一方,奴贼一至便逃之夭夭,丝毫不敢与之交战。大明养你们这些废物有何用?!” 庞岳一言不发地任由老士绅骂着,毕竟自己也属于明军的一份子。湖广镇虽然与其余明军不同,但到目前为止也没有做出什么能让衡山县百姓改变态度的事情。 “老朽今年七十有二,原本以为可以安享天伦之乐,平安度过晚年。却不曾想,儿孙尽惨死于奴贼之手,留下我这把老骨头白发人送黑发人。上天啊,你怎么就不让我早死两年!……”老士绅说得老泪纵横,最后竟瘫倒在地,捶地大哭。 庞岳示意亲兵将老士绅扶起,自己则跪了下去,既是向老士绅也是向周围的百姓说道:“老先生,各位父老乡亲。我们官军无能,以至于让你们遭此劫难,作为朝廷武将,我对此也深感痛心、自责,恨自己没能及时阻止清虏的暴行。如今,我不是在以朝廷正二品武官的身份向你们保证什么,而是以我自己的祖宗立誓,总有一日我会替你们报此深仇大恨,如有违背,我本人不得好死,我的列祖列宗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不过,亲人已去,还望你们节哀,让他们入土为安。” 随着一阵甲叶碰撞的簌簌作响,闻声走过来的湖广镇其余将领也在庞岳身后跪成了一片。紧接着,附近的所有的官兵都跪倒在地,如同一片耸立的森林轰然矮了下去。 ……. 面对着庞岳以及官兵们的诚意,百姓们心中的坚冰终于开始一点点消融,虽然他们对明军依然谈不上有多热情,但之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那种充满敌意的目光。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各营官兵们也抓紧时间清理废墟、掩埋尸体。 庞岳也没有心情休息,像一名普通士兵一样忙个不停,仿佛只有这种不停的忙碌才能抵消一部分心中的内疚。 过了不到一个时辰,朱大典派出的信使快马加鞭地赶到了衡山县城,送来了朱大典的口信:他已经与马进忠、陈友龙部已经城北十五里外,官兵们确实疲惫得不行了,因此就在原地暂作休整,天亮后再赶来衡山县城会合。如遇特殊情况,庞岳可以自主进行决定,不必先行请示,事后通知他即可。 虽然庞岳对马进忠部和陈友龙部的行军速度感到有些不满意,但这种情绪既然也不好表露出来。毕竟马进忠和陈友龙还愿意南下作战,比起刘承胤等缩头乌龟要强上许多。因此,庞岳也没说么,只是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并让信使回去复命。 信使刚走,施琅又来到了庞岳跟前。 “尊侯有什么事吗?”庞岳随口问道。 施琅微微皱着眉头:“大人,属下发现了不大对劲的地方。” 庞岳放下了手中的铁锹:“哪里不对劲?” “城墙。” …… 不一会儿,庞岳与张云礼、施琅等将领便来到了南门外。 “大人,您看看城墙上的这个大口子。”施琅指着城墙上一个巨大的缺口对庞岳说道。 只见这个缺口大致呈V字形,从城头开始贯穿了大半个墙面,几乎直达底部。包砖散落一地,墙体中的夯土显露无疑。站在城外,通过这个豁口可以清楚地看到城中的街道。底部可以容数人并排走进城中,至于顶部就更宽了。 “不仅这里有,其余三个方向的城墙上也都有。”施琅补充道。 其实,在刚才进城的时候,庞岳就已经看到了这些缺口,当时他只是下意识地把这定性为战事惨烈的一种体现。现在听施琅这么一说,他顿时引起了警觉,在心里连呼自己真是昏了头了,衡山县城本来就没有正规明军驻守,哪儿来的惨烈一说? “如此大的豁口,显然是用重型红夷大炮轰开的。”崔守成说道,“或许是因为清虏攻城心切,才会如此小题大做。” “崔兄说得没错,这的确是小题大做。”施琅继续道,“但是据城中的百姓讲,衡山县令早在清虏到来之前便已经逃走了,城中也没有任何驻军,连乡勇都没有,各大城门基本上属于不设防的状态。清虏又为何要费如此周折把四面城墙都轰开这么大个口子?真要轰,也应该是轰击城门才是,可城门却又毫发无损……” “唯一的解释便是,清虏还会回来的。”庞岳此时已经完全明白于心,抢过了施琅的话头:“他们不想让城墙成为我军的依仗。” 听到庞岳的话,施琅叹了口气:“大人明鉴!”,而其余各将则都大吃了一惊。 “或许在此之前,清虏便曾经多次想过要伏击我军,只是由于我军防备严密,他们没有找到机会。”庞岳说道,“如今,这周围的地势正好便于他们包围,而我军又容易在此时松懈,正是他们出手的时候。至于这城墙,在他们的红夷大炮前完全形同虚设。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清虏的主力已经掉头朝衡山县城杀过来,意图让这座小城成为我军的绝地!” 这时,张云礼面带歉疚道:“属下身为总参谋官,竟然漏掉了如此重要的情况,实属失职,还请大人降罪!” 庞岳摆摆手:“现在不是追究谁的责任的时候,这几天清虏一直隐而不发,只顾着赶路,我也有些懈怠了。后果,我军既然敢于南下救驾,那就绝不可能轻易后退。传我的命令,华山营抓紧时间对这四面城墙上的缺口进行修补,能补上多少是多少。其余各营,尽快完成城中的善后事宜,做好迎战准备!” “遵命!”(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危机浮现 天刚亮没多久,一队侦骑便从南面急匆匆地赶了回来,马不停蹄地进城来到了被作为临时指挥部的县衙,向庞岳汇报最新探得的情况。 见到这队侦骑的时候,庞岳不禁大吃了一惊。侦骑外出一般都是以什为单位,连同什长、伍长在内共有十二人。而眼下的这队侦骑却只剩下了六人,并且几乎人人带伤,脸上、盔甲上都带有大片血渍。 “出什么事了?”不等侦骑什长开口,庞岳便抢先问道。 什长翻身下马,半跪在地,语气中带着一丝悲怆:“启禀大人,衡山县城以南二十里出现了大量鞑子哨骑,我们遭遇了伏击,损失惨重,无法再继续向南打探,拼尽了全力才赶回来向大人禀报。而和我一起出去的王什长,他们什中的所有人都陷在了鞑子的包围圈中,全部战死,一个也没逃掉。卑职等无能,还请大人降罪!” 庞岳叹了口气,亲自将什长扶起,道:“鞑子事先设好了埋伏,这个也不能怪你们。情况我已经知道了,你先带着你什中的弟兄们去医护司的帐篷里包扎一下。” “谢大人!” 这一情况引起了庞岳的进一步警觉,同时也令他更加肯定了自己心中的判断。清军一反常态,将自己的行踪屏蔽得如此严密,十有八九是要折返回来杀自己一个措手不及。只是,眼下侦骑进行侦察的渠道暂时被屏蔽,庞岳也摸不清清军究竟是想全军返回、彻底解决更在他们后面的这三万明军,还是仅仅派出一支偏师进行阻拦牵制、而主力依然向衡州进发。 但不管怎么样,庞岳都不准备轻易后退,先做好准备,接下清军的这一记回马枪再说。算算时间,他们应该正在急速北返,离衡州不远了。如果清军真的全军返回,那自己也算基本上达成了此次南下的目的,依托衡山县城把清军牵制住,减轻隆武帝的压力,使他能有更多的时间做出反应。如果清军只是派一支偏师来进行牵制,拿自己就先挥军将他们击退或冲破他们的阻挠,继续南下。 无论如何,庞岳都不想看到隆武帝如同原来的历史上那样出现什么意外。这倒不是因为庞岳头脑中有那种古板的、无条件的忠君思想,一个现代人的意识中是断然不会有这些东西的,而是因为眼下的大明宗室中实在没有谁能比隆武帝更能挑起皇帝的重担,如桂王朱由榔胆小如鼠、鲁王朱以海骄奢而不知节制、隆武帝的弟弟朱聿奥则多疑、刻薄….一旦让这些王爷继了位,抗清的局面将更加不容乐观。 打定了主意之后,庞岳一面下令辅兵们抓紧时间修补城墙,一面另派侦骑择小路继续向南侦察,并准备派出传令兵前去催一催朱大典他们,请他们尽快赶上来与自己回合。虽然武将催促督师多少带有一点违制和放肆的味道,但情况紧急,庞岳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也就在这时,马元成急匆匆地前来找到庞岳,说有南边的最新军情要报告。 这就是情报司的长处,外围的密探多为当地人,熟知地形且自身目标不明显,能轻易越过清军的封锁线传送情报,战时可以对侦骑队的军事侦察职能进行有效的补充,在某些时候甚至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大人,南边密探最新探得的消息,清虏分兵了!”马元成神情严肃,语气中透着一丝急切。 清军分兵其实也是庞岳所预测的两种情况中的一种,但是马元成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吃惊不小:“奴酋多铎派武昌水师以及建奴镶蓝旗和正白旗,水陆共一万五千余兵力,朝衡州方向而去,自己则亲率其余的三万四千余主力调头朝衡山县方向而来!” 这个多铎还挺看重我庞某人的!庞岳惊愕之余不由得苦笑一声。他也料到了清军会分兵,但他原本以为清军只会派出一支偏师来阻拦牵制自己,而主力则继续向衡州挺进,却没想到多铎居然把主力压向了衡山,前往衡州的倒成了偏师。 “探子在前来衡山县的路上由于要躲避密布的清军哨骑,只得走小路,因此耽搁了不少时间。以清虏急行军的速度估计,大概再过不到一个时辰,他们便会抵达衡山城下!情况紧急,还望大人早些做准备。”马元成补充道。 即便没有马元成提醒,庞岳也已经感受了当前的层层危机。事实上,这种情况比他最初所预料的清军全体折返、压向衡山县城的情况还要紧急。 如果多铎狠下心来全军北返杀一个回马枪,虽然湖广镇以及马进忠、陈友龙部会遭受更大的压力,但至少能起到一个牵制作用,给隆武帝留出更多的转移时间。可眼下却有一支一万五千余人的清军偏师往衡州方向而去,这就给隆武帝以及诸位王公大臣造成了不小的威胁。 庞岳知道,这支清军偏师的人数虽然不多,却以满洲兵为主,战斗力比起一般的明军而言更是绝对的精锐。更何况,目前衡州城中的正规明军总共不过两万出头,并不占多少优势,战斗力也参差不齐,若是与当地的团练乡兵一起凭借着城池抵御清军,或许还能守住一段时间,但若要保护隆武帝转移,恐怕就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即便隆武帝已经率群臣提前一两日离开了衡州,但在大批眷属以及私人财产的拖累下,转移速度肯定快不到哪儿去,这一点庞岳当初前往福州迎驾时曾经深有体会。在这一种情况下,以以骑兵为主的满洲兵完全可以轻易追上隆武帝一行。 想到这里,庞岳已经猜到了多铎的大致用意,并不禁在心中感叹他的算计之准和手段的毒辣:作为南征清军的主帅,多铎肯定对衡州城中乃至整个湖广南部的明军虚实了若指掌,因此便放心大胆地派出这一万五千余水陆大军前往衡州。这部分清军不多不少,刚好合适,隆武帝如果出城别走,多半会被追上乃至擒获,若是留在衡州据城防守,肯定也会被牢牢地困住。这样一来,多铎便能够腾出手来对付湖广镇以及马进忠、陈友龙部。并且,多铎也掐准了朱大典和自己的心态,知道一旦衡州被围、隆武帝有难,朱大典和自己心中便有所顾忌,不会轻易地向其它方向撤离,只会想法设防地前往衡州,这就给了清军从容包围重创这三万明军的机会。等到得手之后,多铎再率主力前往衡州城下,会合之前的那支困住隆武帝君臣的偏师一起攻打,则大功告成! “你过来!”庞岳朝马元成吩咐了一声,走到了铺着地图的八仙桌前。 既然猜到了多铎的大致意图,庞岳自然不会坐以待毙,略作思考之后他便打定了主意,对马元成说道:“把情报司探得的清虏的行军路线给我指出来!” 同样来到了地图边的马元成将路线指出之后,庞岳继续看了一会地图,便拿过一边的纸和笔,飞快地写好了一封信,盖上自己的总兵印,随后叫来了贴身亲兵靳勇:“你带几个人,火速将这封信送往督师营中。告诉他,情况有变,请他和马总兵还有陈参将改变原有的行军路线,不要再来衡山与我镇会合了,另择它途前往衡州。理由和新的路线我已经写在了信中。” 说完,庞岳又朝马元成吩咐道:“你从情报司抽几个熟知地形的人手,一同前往督师营中。” “遵命!” “把信带到之后,你们就随同督师以及马、陈二位将军先行前往衡州吧,不必再返回衡山县城了,等到形势缓解的时候再归队!”正当靳勇准备离去的时候,庞岳最后又嘱咐了一句。 靳勇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迟疑道:“大人……” “废什么话,这是命令!你要违抗军令吗?”庞岳虎起了脸。 “属下…遵命!” 靳勇和马元成得令之后都离开了,庞岳看着桌上的地图,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做出这样的决定,他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湖广镇的将士们前不久刚遭受过不小的损失,如今却又要在这座小城面对汹汹而至的清军。在清军拥有红夷大炮的情况下,这肯定又将是一场艰苦的战斗,此战过后不知又会有多少将士就此长眠。但他也没有其余的选择,只有让湖广镇拖住多铎的主力,朱大典才能督率马进忠和陈友龙部顺利抵达衡州,才能解除清军对隆武帝的威胁。 这一任务,目前也只有湖广镇才能完成! 真正的王者之师,必将经历比其余军队更多、更惨烈的战斗,真正的王者之师,也应该主动承担起比其余军队更多的责任!庞岳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么一句话,虽然已经想不起曾在前世的什么地方看到过这句话,但他却感到它在自己的脑海中竟然是如此的清晰。 既是如此,又有什么好遗憾的呢?沉吟片刻,庞岳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戴上头盔,大步走出了县衙。(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身陷绝地 衡山县城以北十五里 “慕远公忠体国,其心可嘉啊……”看完了庞岳送来的信,朱大典长叹一声,在感到欣慰的同时,心中又不由得升起一股悲戚感。欣慰的是,他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庞岳果然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主动承担起了最为艰巨的那部分任务。如此有胆识、肯担当的年轻人,是将来大明复兴的希望所在。悲戚的是,庞岳主动率军在衡山县城拖住多铎主力,这必定将是一场惨烈无比的激战,这个受自己赏识的年轻人究竟能不能绝境逢生还未可知。 但朱大典也并非不知道眼下的利害关系,就像庞岳在心中所说的那样,眼下衡州兵力单薄,多一支兵马前往护驾,隆武帝的安全就能多一份保障。对这一点,朱大典还是看得很清的,因此,虽然此刻他的心中百感交集,还是很快便做出了决定。 “立刻改道,避开衡山县城,另选它途前往衡州!”朱大典朝身边的马进忠、陈友龙二人吩咐道。 “末将遵命!” “末将遵命!”马进忠、陈友龙应诺道。在得知了清军主力北返、压向了衡山县城的消息之后,他们对于改道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尽管他们很佩服庞岳的勇气,但一想到和清军硬碰硬却始终有点忐忑。而衡州受到威胁这一情况也使得他们在离开的同时少了几分愧疚感。 在庞岳的信送到之时,马进忠、陈友龙部的大军便已经准备妥当,因此在朱大典下达了命令之后很快便行动起来。蹄声阵阵,大批斥候向周围撒出,一万五千余大军离开了原来的路线,转向东南方向,踏上了另一条前往衡州的道路。 “慕远,希望你能坚持住!”队伍出发之后,朱大典往衡山县城方向看了一眼,发出了又一声沉重的叹息。 …… 衡山县城 南边传来了一阵异常的响动,开始时比较轻微,犹如夏日的雨点拍打在窗户上,继而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沉重,到最后竟发展为平地惊雷般的轰然闷响,一浪盖过一浪,连大地也在为之颤抖。 此刻,县城的四门均已紧闭,原先的几个大豁口也被填上了一半。城头上的湖广镇将士纷纷握紧了兵器、严阵以待,即便没有任何人提醒,这持续不断的惊天声浪也令他们毫无意外地感受到了大战前的紧张气氛。 闷雷般的声浪越滚越近,没过多久,各种颜色的清军旗海和黑压压的人马队列便出现在了湖广镇将士们的视线中,如同一道奔腾的洪流向衡山县城冲来,慢慢地将城池包围。之后,又逐渐地减缓速度,最终在城外二里左右的距离上停下。 话说“兵过一万,无边无际”,此时,除了紧靠湘江的西门之外,其余三道城门外均是一样望不到边的清军旗号与战阵,显得颇具声势。 在城头巡视了一圈之后,庞岳发出一声感叹,看来,此次多铎的确是想置自己于死地,把自己北撤的道路都堵死了。 三万多清军,倒还不至于让庞岳感到惊慌恐惧,如果这三万人都是绿营兵的话,他甚至还有信心出城逆袭,给这些胆敢来围城的人好好地上一课。但问题是,这三万人都是八旗兵,且装备了大量威力巨大的红夷大炮。纯粹的野蛮人不可怕,但就怕野蛮人懂文化,掌握了先进军事科技的野蛮人无疑是难缠的。并且,城中的湖广镇将士经过前些日子的连续作战,出征时的一万九千余人只剩下了一万六千左右,元气尚未完全恢复。无论如何,这都将是一场艰苦的战斗。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情况是庞岳所担心的,此时长沙城外还有两万多清军,负责震慑城中的明军以及保护清军主力的后勤补给线。一但这部分清军分出部分人马南下,敌我的力量对比将更为悬殊,而刘承胤等人则未必敢南下追击。 …… 留出大量骑兵担任警戒之后,清军便开始在原地扎营,似乎已经做好了长期围困的打算。南门外二里的一处坡地上,数杆织金龙纛齐聚,一身鎏金铠甲的多铎与一众八旗高级将领正在用千里镜朝衡山县城方向眺望。 “明狗动作还挺快!”汉军正蓝旗梅勒章京佟泰不禁冷笑道,“那么大的豁子,他们竟如此迅速地补好了一半!” 满洲镶白旗固山额真伊尔登则冷哼一声,不以为意道:“把城墙填补上有什么用?这只能说明明狗在自寻死路,自己把自己锁进乌龟壳里,丝毫动弹不得。只要有恭顺王他们营中的红夷大炮在,想怎么进城还不是由我们说了算?恭顺王,你说呢?” “伊尔登大人说的是,在我军的重型红夷大炮前,此等小城几乎与窗户纸无异。”孔有德忙不迭地笑道,之后又看向了多铎:“依小王看,豫亲王围歼庞岳部明狗的计划,很快便要实现了。” 多铎则默默地看着前方衡山县城,脸上毫无表情、波澜不惊,内心中则涌去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之情:经历过这么多的波折之后,自己终于将庞岳以及他手下的军队终于围在了这座小城中。眼前的情形对于庞岳而言,比当初在长沙城北的万寿桥时不知严峻了多少,再也没有了可供他们利用的地势,他们的兵力更加单薄、士卒也更加疲惫、并且也没有时间再挖掘像当初那样的防御工事,仅仅能为他们提供依仗的便是那座低矮、在红夷大炮前形同窗户纸的城池,仅此而已! 昨日做出的分兵决定虽然遭遇了一些不同意见,但多铎还是坚持了自己的观点。在他看来,与伪明皇帝相比,像庞岳这种手握大军且能屡次给大清王师制造麻烦的武将才是大清首要的心腹大患。伪明宗室何其多也,捉住一个皇帝,或许过不久又会出现一个,而伪明军中能征善战的武将则是死一个少一个。更何况,派出万余人马前去对付伪明皇帝也已经足够了,以衡州城中伪明军队的单薄实力,这万余偏师即便不能将伪帝朱聿键生擒,也能将其牢牢地困住,等到自己干掉了庞岳之后再过去解决。 正是鉴于这种想法,多铎才率主力北返,后来事情的发展也真如他所愿。虽然据哨探报告说,有部分明军赶在大军包围衡山县城前逃跑了,但他却并没有放在心上,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庞岳终于被逼到了这处绝境,已经插翅难飞。 多铎暂时还不知道,消灭了庞岳之后,伪明朝廷中还有何人能够阻挡大清铁骑前进的步伐半分。何腾蛟?刘承胤?……想到这一串人名,他几乎要笑出了声。 “庞岳既然如此自寻死路,上天也帮不了他!”多铎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同样抖出一丝冷笑,朝着左右道,“我军定要一鼓作气,将这座小城彻底变成庞岳的葬身之处!只要庞岳一死,伪明朝廷便再也难有可用之将!都下去准备吧,午后便正式开始攻城!” “嗻!” …… 上午,清军没有发动进攻,但城中的湖广镇将士们却在紧张地忙碌着,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准备。辅兵们将城中的部分无人的房屋拆掉,在街道上构筑街垒工事,并抓紧准备防御炮弹的土袋、土筐;医护司的军医和辅兵在被当做临时救护所的县衙后院中准备着包扎伤口用的纱布和各种药材;炮兵、火铳兵们在对大炮和火铳进行检查和调试;军中的伙夫在抓紧时间生火做饭……总之,城中一派忙碌之景,却又显得井井有条。每个人都各司其职,共同维持着战争机器的运转。 ……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过了正午,当城内外的炊烟都彻底熄灭之后,空气中的紧张气氛变得进一步浓重。 不久,随着城外持续不断的鼓点声响起,三个方向的清军都从营地中列队而出,排成整齐的方阵朝着城门方向压过来,隆隆的步伐声显得气势逼人。每一个方向,都有清军炮兵驱赶着骡马,拖拉着一门门重型红夷大炮前进,炮车所过之处,留下了深深的车轮印,粗大的炮管和黑洞洞的炮口更是给人以巨大的心里压力。 正在南门城头上观察的庞岳不禁锁起了眉头,他知道,自己脚下的这种城墙是绝对挡不住十二磅炮以上的红夷大炮的连续轰击的,官兵们留在城头只会白白平添伤亡,唯一的办法便是在城墙后构筑大量工事进行层层防御。可清军的动作很快,眼下城内的各种防御工事还未完全构筑好。 正当庞岳准备走下城头的时候,却看到城外的清军停住了前进,有一队镶白旗的骑兵从军阵中跑出,向着城门方向奔来。 又是来劝降的吧!庞岳也暂时停住了脚步,在心中冷笑道。对清军攻城前的这一套流程他已经了若指掌了,不知道这一次的“劝降词”又能有什么新意。 那队镶白旗的骑兵奔到距离城墙百步左右的地方便开始大喊起来,果然是来劝降的,“劝降词”并没有多少创新,但却是多铎送给庞岳的原话:如今阁下已经陷入绝境,再做顽抗也毫无意义,不如早降了大清,不失高官厚禄、锦绣前程等等。 没等那队劝降的骑兵说完,庞岳便抓起旁边士兵手中的燧发枪,向天开了一枪,将劝降的声音逼了回去,随后便冲着城外喊道:“多铎,你听好了!令尊野猪皮手底下只有十几个人的时候尚且敢兴风作浪,老子手下还有万余大军,又有什么不敢打的?要攻城就快点,不攻城就滚蛋,老子没工夫陪你废话!” 听到庞岳的话,城头上的明军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 当那队劝降的骑兵将庞岳的话带回,多铎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恶狠狠地吐出几个字:“传令下去,准备开炮!”(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衡山血战(一) 此次,清军从北、东、南三个方面对衡山县城进行了半包围,将所有可供明军出城的陆路都堵得死死的。 其中,东面为主攻方向,在此部署的孔有德部以及多铎的家底部队满洲镶白旗,考虑到要对其余两个方向做到统筹兼顾,多铎便亲自来到了东面坐镇指挥;部署在南面的清军为尚可喜部以及汉军镶红旗,指挥官为汉军镶红旗固山额真金砺;部署在北面的清军为耿仲明部和汉军正蓝旗,指挥官为怀顺王耿仲明。布阵次序都是三顺王的部队在前,八旗兵在后,在多铎亲口做出战后可以补齐每一部损失的保证之后,孔有德等人既然也就没有了反对的理由,毕竟主子的命令才是第一位的。 眼下,每一个方向的清军都是步、骑、炮三大兵种齐全,威力巨大的火炮和机动力强的骑兵梯次配置,将城中的万余明军突围的可能性降到了最低。 清军兵力唯一比较薄弱的地方便是西门外,只有从各部抽调出来的共一千多军队,警戒和牵制的意味要远远大于阻拦和进攻。但明军也很难从这个方向打开局面,城外便是湘江,而江面上和城中储存的船只早在清军第一次过境时便被少了个干干净净,没有船也就意味着无法借助水路撤退或是反起反击。 就在不久前,多铎心中还存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陷入绝地的庞岳能够识时务,放弃抵抗归顺大清。为了达到效果,他甚至还在“劝降词”中加入了那些投降大清后前程似锦的前明军将领的真实遭遇。却不料,庞岳还没等劝降的人说完便以一声铳响表明了拒绝的态度。这也就算了,最让多铎感到愤怒的是,他已故去的父汗、大清的太祖也被庞岳那个混帐肆意攻击侮辱。 愤怒过后,多铎又不禁暗自嘲笑自己刚才行为的多余,像庞岳那种铁了心要和大清作对的死硬分子,又怎么会因为一段劝降之言便放弃自己的初衷? 既然劝降不成,那就只有开打了。 随着多铎的一声令下,三个方向的清军炮兵都开始了炮击前的各项准备,调整炮口、装填弹药等等。 看到这样一种情形,庞岳也下令城头上的官兵们撤到城墙后的街垒工事后去躲避,只留下了少部分担任警戒的人员。 不久,随着西门外的清军炮兵阵地上率先发出一声巨响,清军对衡山县城的进攻正式开始。 …… “轰!”“轰!”…接二连三的炮响犹如平地炸开的惊雷,带着咄咄逼人的惊天声浪朝着小小的衡山县城席卷而来。一颗颗高速飞行的炽热炮弹打在城楼、城墙上,溅起大片肆意飞扬的砖石碎屑。薄薄的一层包砖在第一轮炮击下便被打得粉碎,墙体内部的夯土在顷刻之间便绽开了一团团黄色土烟。烟尘弥漫之中,似乎连大地也在为之颤抖。 早在清军炮击开始之前,负责防御各段城墙的湖广镇将士便已经大都下了城头,躲到了城墙后的掩体中。 尽管时间紧促,但在全体官兵的共同努力下,城中的防御体系已经初见规模。在城门后的主街道上,官兵们利用装满泥土的麻袋和从城中拆来的石料构筑了一道道街垒工事,周围的许多房屋也被改造成防御工事,而那些可能被清军所利用、为他们提供掩护的建筑物则被通通拆掉。每一面城墙后,这些大大小小的工事都形成了大致三四道纵深防线。第一道防线距离城墙大概八十步左右,各道防线之间大致相隔四五十步的距离。 此外,城中湖广镇官兵的防御任务具体划分如下:东面城墙以及附近的街区由陷阵营负责防守,并配属了从泰山营和烈火营抽出来的近一千火铳兵;防守南、北两面城墙的主力则分别是刚锋营和破军营;华山营的官兵们也全部分发了武器,并一分为三,其中一个千总队与泰山营共同戒备西侧城门,另外两个千总队则分别前往南门和北门,作为刚锋营和破军营的预备队。飞虎营则在城中候命,准备随时听候命令前去增援情况紧急之处。 清军的炮击持续不停,炮声一潮盖过一潮,一时间毫无停歇的迹象。或许是因为之前已经尝到了与湖广镇进行白刃战是什么结果,多铎没有轻易下令步卒攻城,而是希望先通过这种持续而猛烈的炮火摧毁城中明军的抵抗意志、消耗掉他们的抵抗力量,之后再全军压上。 衡山县城毕竟是一座小城,当初构筑城墙的目的也以防御土匪流寇为主,设计者和修建者们恐怕根本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这座地处大明腹地的小城会迎来异族军队的如此凶猛的炮火攻击,因此,城墙的牢固程度不要说与南京城那种雄城大邑相比,就算比起赣州、长沙等地的城墙来也是远远不足的。 经过半个多时辰的炮击过后,承受着清军最猛烈炮火的东面城墙便已经面目全非,城楼已经完全被轰塌,墙面上的包砖大片散落,其中的黄色夯土变得千疮百孔,垛口也被毁掉过半,墙体顶端出现了好几个瘆人的V字,并在一步步地向下扩展。尤其是最初被清军轰开又被明军填补上一半的那个大豁口,更是成了清军炮兵的重点轰击对象。那些匆匆被填上的土石材料根本经不住炮弹的轰击,纷纷倒塌了下去,转眼之间,豁口中又只剩下了一堆不到一丈高的废墟隔离着城内与城外。其他三面城墙的情况稍微好一些,但也好不到哪儿去,照这种形势发展下去,被轰塌只是个时间问题。 这一次,清军的炮兵似乎比之前变得更为执著,炮弹的消耗几乎已经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内,甚至对炸膛的顾虑也少了许多。抱着尽快轰塌城墙的目的,多门火炮朝着某一块区域不停地集中射击,将墙体轰得摇摇欲坠、岌岌可危。 不过,炸膛的危险终究还是要考虑的。在经过一个多时辰的轮番轰击之后,城外清军的几十门大炮的炮管几乎全部都发红发热,再继续打下去怕是真的要炸膛了。这时,震耳的连绵炮声才暂时告一段落。 炮声停止之后,随着多铎的命令下达,三个方向的清军步卒都朝着城门方向开始了试探性的推进。而与此同时,躲在城墙下的明军官兵们在接到城头观察哨的预警信号之后则纷纷往城头上跑去,准备迎敌。经过多次战斗之后,他们也已经有了经验,都知道:清军的火炮由于要避免过热而炸膛,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发射。至少在清军的步卒退去之前,城头不会再有被炮击的危险。 当战兵们列队跑上城头,辅兵们也扛着土袋或是用小车装着石头前去填补城墙上出现的缺口。尤其是已经被轰开的那个缺口,更需要及时填补上,虽然填充的土石材料抵挡不住炮弹的下一轮轰击,但之上能争取不少时间。否则的话,一旦被清军炮火完全轰开,清军不论是通过步兵从此处进攻还是将火炮拖到此处朝城中轰击,对明军而言都可以算得上是致命的威胁。 …… 衡山县城的布局与这一时代的其余县城相差不多,简单、中规中矩,两条分别连同东西和南北城门的主干道在城中心交汇,形成本城中最繁华的的区域。县衙便位于这个交汇点附近,而在县衙的街对面又有一座三丈多高的鼓楼,比城墙还有要高上几分,站在顶部可以将城中甚至城外的情形尽收眼底。正是由于这一地理优势,这座鼓楼便被庞岳当成了中军指挥部所在,用以协调各个方向的防务。 此时,庞岳正和张云礼以及一众参谋军官在这座鼓楼上观察着城外的动静。 “大人,照清虏的火炮这么轰下去,或许在今日之内,城墙便会被轰塌。”张云礼指着东面的某段城墙,颇为担忧地道,“您看,城墙上的那一处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裂痕了,最先倒塌的很有可能便是这一段。” “你说得没错。”庞岳点点头,道,“不过也不要过于担心,城墙塌了,倒下的砖石废墟依然会成为清虏进城的阻碍,我军也能对其加以利用。跟何况,我军在城墙后还设立了好几道防线。多铎以为只要轰塌了城墙就完事大吉了,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到时候他就会知道,城墙倒塌并不是他们获胜的象征,而是他们伤亡剧增的开始。” “面对大人的如此精心布置,清虏必然会吃上不少苦头。”张云礼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丝笑容,但很快便又转为了忧虑,“不过,最令属下担心的是,等轰开城墙之后,清虏会把红夷大炮拖到缺口处,直接对着城中猛烈轰击。参谋司曾做过相关的推演,一旦发生这种情况,城墙后第一道防线失守的几率将在七成以上,其后各道防线的失守率也将超过五成,而我军的伤亡人数也将增加四到五成。如果我军不能及时夺回缺口,阻止清虏的炮击,以上这些几率还将继续增加。” “这一点我自然知道。”庞岳说,“所以我才让辅兵们一有空子便对豁口进行填补,为的就是不让清虏炮兵有架炮的地方。如果真如你所说,那就只好派遣精锐士卒组成敢死队夺回缺口了。不管怎么说,战事都将惨烈无比啊,希望我军能比清虏坚持得更久。” 这时候,东、南、北三个方向的城头上都传来激烈的铳响,显然是向城门推进的清军已经进入了城头火铳兵的射程。(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衡山血战(二) 三个方向上担任主攻的清军都是三顺王的部队,进攻阵型一如往常,几排盾车居于最前作为防护,轻甲射手和手持刀盾枪斧等兵器的重甲步卒紧随其后。在三顺王的部队后面又是大批八旗兵,步卒居于正中,骑兵位于两翼。整个军阵快速地朝着城门方向推进,鼓点、跑动声均是整齐有力,行进之间透着一股强军风范。 当三面而来的清军行进到城门外百步左右的距离时,城头的湖广镇军官一声令下,火铳兵以及炮兵们便朝着城下开了火。 刹那间,城头火光闪现、白烟腾起,密集的铳响和轰隆的炮声中,铺天盖地的铅子朝着城下撒去。 由于红夷大炮与弗朗机炮移动不便,再加上城头是清军炮兵的重点轰击目标、绝非可以固守之地。因此,上了城头的烈火营炮兵只携带了轻便的虎蹲炮。这种小炮在射程上自然是没法与弗朗机炮和红夷大炮相比,因此操炮的炮兵只有将清军放近了在和火铳兵一起开炮,以保证最大杀伤效果。 但第一轮火器齐射的杀伤效果并不是很大。没有了红夷大炮和弗朗机炮的威胁,前几排的盾车又给清兵们提供了绝佳的防护。除了虎蹲炮击毁了一些盾车、给清军造成了部分伤亡之外,燧发枪打出的铅弹基本上都被前排盾车上包裹了数层湿牛皮的巨大防护板挡住,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但盾车后的清兵却安然无恙。 “燧发枪和鸟铳停止射击,省着点弹药,等鞑子逼近了再开火!”东侧城头上,火器队的指挥官罗文广对着部下们大喊道,“抬枪手还有虎蹲炮手,瞄准了鞑子的盾车,给我狠狠地打!” 罗文广大约三十出头,身材矮壮,活像个大肉球。他是北直隶人,当初也曾在京师神机营中服役,后来跟随王俊涛投奔庞岳,湖广镇成立之后便成了烈火营中负责指挥火铳兵的一名把总。这一次,由于陷阵营中没有多少火铳兵,庞岳便将烈火营中以及泰山营中的近千火铳兵集中起来,临时组建了一个火器队,由罗广文担任队官,派往东门与陷阵营共同防守。并且,按照战前的安排,上了城头的炮兵也暂时归火器队的指挥官指挥。这样一来,罗广文的职权便迅速由把总扩大到了千总级别甚至更高。职权的迅速扩大给了罗文广极大的干劲和热情,虽然这只是一个临时职务,但他相信,只要自己在此战中表现出色,临时千总变正式千总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因为大帅对有功的军官一向是不吝于提拔的。 在罗文广的命令下,火器队中手持燧发枪和鸟铳的士兵们停止了射击,负责操纵抬枪的士兵以及虎蹲炮手们两人一组,调整铳口和炮口,对准了城下的清军盾车。 又是一连串震耳的炸响过后,清军的好几辆盾车都被虎蹲炮打烂,横飞的木屑还波及到了防护板之后的清兵。抬枪发射的大口径铅弹虽然不能对盾车造成本质上的损坏,却大都能够直接洞穿防护板,带出其后的一团血雾和凄厉的惨叫。 不过,由于抬枪和虎蹲炮的数量毕竟不多,单靠这两样武器并不能完全阻挡清军前进的脚步。继续向城门方向推进了三十步之后,清军阵中响起了一阵阵弓弦的弹射音,盾车后的轻甲射手开始抛射箭支对城头的明军进行压制。 东门城头上,一些站在垛口前的明军士兵纷纷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纷纷被射中要害,惨叫着倒下。这时候,站在火器队之后的陷阵营刀盾兵们赶紧举起大盾上前挡住横飞的箭雨,守在一旁的医护辅兵们则将伤势比较重的官兵抬下了城去。 好在进攻东门的孔有德部请军中多鸟铳兵而少弓箭手,因此弓箭齐射的威力并不是很大,城头的明军在遭受了第一轮突如其来的打击之后很快便恢复了秩序。并且,这时候随着离城墙的距离缩短,盾车后越来越多的清兵暴露在了明军火铳兵的射程之内。 这么好的射击角度当然不会被罗文广放过,趁着城下清军弓箭手臂力消减、放箭的时间间隙加大之时,他命虎蹲炮手突然朝着城下开火,轰乱了弓箭手的阵脚,随后又迅速下令原本蹲着躲避箭支的火铳兵站立,朝着盾车后的清兵猛烈射击。 失去了盾车保护的清兵被打得血肉横飞,但他们的噩梦还刚刚开始,再次装填完毕的明军虎蹲炮也加入了对他们的攻击当中,空中绽放的血花变得更为鲜艳。 …… 清军的进攻来得快,去得也快。和东门方向一样,其余两个方向的清军在自身伤亡数字开始攀升之后,也他们终于放弃了进一步推进,退到了距离城墙一里之外。 “鞑子滚蛋吧!”“去你妈*的!”……被清军的红夷大炮打得满目疮痍的城墙上,湖广镇的士兵们爆发出一阵阵畅快的欢呼或是叫骂。 对士兵们的这种行为,军官一般都不会加以制止,只要他们不擅自离开自己的战斗岗位就行。这也是庞岳亲口交代过的,在战场上,官兵精神高度紧张,一些适当的释放不仅能缓解压力、鼓舞士气也能对敌军造成一定心理上的威慑。 “罗千总,等打完这一仗,你就能正式升官了吧!”陷阵营的一名把总对罗文广打趣道,“刚才你可表现得不错,大帅不会亏待你的!”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我都不急你小子急什么?”由于和这名把总的关系不错,罗广文说话自然也很随便,得意地晃了晃壮硕的脑袋,“不过,对我老罗来说,千总也不算什么。当年要不是老子犯了点错,别说一个千总,就是游击也不在话下。” “呵呵,罗大千总究竟犯了多大的过错才被耽误了这么多的前程?” “去你娘*的吧,就你小子这熊样,也想来套老子的话!”罗文广笑骂了一句。 周围的士兵闻言也爆发出一阵大笑。 …… 在发现城头的明军还有足够的抵抗能力之后,清军便停在了一里之外严阵以待,没有进一步进攻的迹象,似乎在等着炮兵的上场。这时候,孔有德、尚可喜以及耿仲明也被多铎派人叫了过去。 城东二里外的一处小山坡便是多铎的指挥部所在,他在这里借接见了刚刚赶到的三顺王。 “接下来可不能再像刚才那么打了!”多铎脸色凝重道,“刚才那么打完全是在重复前些日子的万寿桥之战。那一战我军可损失了不少人,这一次如果还让明狗故技重施,传出去就是一个笑话!你们,包括我多铎在内,都将成为他人口中的笑料!” 孔有德颇为恭顺地说:“豫亲王身为全军主帅,具体如何行事,小王等自然是听从豫亲王的吩咐。” “休要说那些没用的。”多铎摆了摆手,“之所以把你们三人叫来,是因为红夷大炮由你们掌管。上一次,你们说地势有利于明狗,红夷大炮不好发挥作用,那这一次本王便希望你们把它好好地利用起来。刚才炮击的效果不错,可明狗能凭借着城墙抵抗我军,等会儿等火炮散热之后,你们便指挥营中的炮兵继续对着城墙轰击,直到让明狗在城头没有立足之地为止。在没有打开局面之前,本王也不会再轻易发动进攻,不然即便强行攻进了城去,我军的伤亡也不会小。” 说到这里,多铎的口气又严厉了几分:“不过,本王在此向你们说清楚了,天黑之前如果还轰不开城墙,那你们三人就都等着吃军棍吧!” “小王遵命!”孔有德三人诚惶诚恐地应诺道。 ……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不绝于耳的人马跑动声响起,城外的清军步、骑兵方阵朝着两侧散开或退向后方,一门门黑黝黝的红夷大炮再次出现在城头明军官兵的视线中。大批清军炮兵又开始忙着装填弹药、调整炮口。 看到这一情况,三面城墙上的明军指挥官赶紧下令让官兵们下城躲避。 “奶奶的,当年老子在神机营干的时候,鞑子好像还没有这么多的大炮!大明的好东西全都便宜了这帮畜生了!”罗文广一边带队下城,一边不干不净地骂道。 …… “轰!”“轰!”…..连绵不绝的巨响和剧烈的大地震颤再次到来。这回,清军的炮兵似乎更加卖力,也更讲究技巧,专门挑城墙上已经不太牢固的地方猛轰。 碎石横飞、土灰弥漫,原本便已经伤痕累累的城墙在一颗颗炮弹的持续撞击下更显得摇摇欲坠,已有的缺口在一点点扩大,已经出现的裂纹也在一步步拓宽。城墙每颤抖一下,城外清军脸上的喜色便多上一分,而城中明军心中的担忧也要增加一分,谁也不知道,那已经出现不支之态的城墙究竟还能撑多久。 城中的鼓楼上,庞岳和张云礼等人听着那持续不断的炮声,内心也在不断被牵动着。虽然他们也清楚这座小县城的城墙能抗住清军炮轰的几率微乎其微,但又何尝不希望清军能被多挡在城外一些时间? 过了半个多时辰,令城中湖广镇将士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随着轰轰隆隆的一连串巨响和腾起的漫天灰土,东面的某一段城墙垮塌了下去,墙面上出现了一个比之前更大的豁口。(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衡山血战(三) 东面城墙出现垮塌后不久,南、北两面的城墙也终于没能撑住清军猛烈的炮轰,随着又一阵轰隆的巨响,大量土石犹如冰川消融后化作的洪流,直冲地面。当尘土渐渐地飘散之后,这两面城墙也各出现了一个比之前更大的缺口,将城内城外沟通无余。墙体的垮塌甚至还使得城头部分躲之不及不急的明军哨兵陷入翻滚的土石洪流中,尸骨无存。 三面城墙都被轰开了一个大口子,但清军的炮击却未立即停止,一颗颗炮弹继续带着死亡的尖啸扑向城门,甚至从已经被轰开的缺口中直接飞入城内。在凶猛的炮击下,包裹着铁皮的木质城门早就被轰得稀巴烂,好在城中的明军辅兵已经用大量装满泥土的麻袋堆在了城门之后,形成了厚厚的第二道屏障,才使得城门没有完全向清军敞开。 又过了将近两刻钟之后,隆隆的炮声才完全停下。此时,城周围的空气中肆意地飘散着大量硝烟和尘土,使得人的视线极度受阻,刺鼻的火药味和呛人的各种杂质也几乎令人无法正常呼吸。 渐渐地,弥漫的硝烟和尘土变得稀薄,遭受过炮击之后的衡山县城外廓再次出现在众人眼中。只见,这座地处湖广腹地的小县城已经完全看不出运来的样子,东、南、北三个方向的城楼都已经完全倒塌,三面城墙上各出现了两个贯通城内外的大豁口,如同一柄重斧垂直劈下,将城墙生生砍开。城头上的小缺口更是出现了多个,许多没有出现垮塌的地方也已经堆满了杂乱的土石木料等,凹凸不平,令人难以立足。 总之,随着清军的这次炮击之后,衡山县城的御敌作用再一次大为降低。 看到这样一种情况,多铎以及其余的清军将官不由得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在官佐们的默许下,清兵们纷纷举起手中的武器纵情地欢呼,嚣张狂妄的声浪直冲云霄。 “大清必胜!” “必胜!必胜!!必胜!!!……” “攻进城去,诛尽明狗!” “诛尽明狗!诛尽明狗!!……” 清军在肆意欢呼的同时,城中明军军官焦急的口令声响成了一片。急促的步伐声中,一队队战兵奔赴各自的战斗岗位,或上城墙据守或前往城墙后的街垒工事中防守。 不久,城外清军那震天的呐喊声渐渐地停了下来。身经百战的多铎自然知道在战场上迅速抓住战机的重要性,因此当全军的士气被鼓舞到极致的时候便立即下令禁止了一切喧哗,并随即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多铎的中军位置,十几面牛皮战鼓一字排开。进攻的命令一下大,十几名光着膀子、体型壮硕的清军鼓手便抡起手中的鼓槌向鼓面上敲去。刹那间,激昂有力的鼓点声再次回荡在空中,三个方向上的清军又一次如同潮水般向着城门方向涌去。 …… 城中鼓楼上,庞岳举起望远镜向城外看了看,面色凝重道:“城墙还是让清虏给轰开了,接下来只怕会有一场苦战。” “城墙虽然被轰开,但我军还能利用它阻挡清虏一段时间。”张云礼说道,“大人请看,三面城墙上都虽然出现了较大的缺口,却并非完全贯通,垮下去的土石堆积成了一座近一丈高的斜坡,这依然将是清虏前进的巨大障碍。城头上也有一些地段可供将士们立足,只要我军充分发挥火器兵的优势,甚至还可以形成大人所说的那种‘交叉火力’,依旧能够对清虏造成较大杀伤。” 见张云礼还记得自己曾无意间说起的“交叉火力”一词,庞岳不禁在嘴角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但很快又收敛了起来:“子彬说得没错。但多铎也不是傻子,上次他在万寿桥吃过一次亏,这一次不会再往同一个坑里跳。你难道没感觉到,清虏这一次的炮击时间比上一次要缩短了许多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清虏的炮兵会随其步卒一同向城墙推进,等行进到离城墙更近的距离上时,还会进行一轮轰击。只不过,那时候他们的主要目的就不再是轰开城墙,而是杀伤城头上的我军将士。” 说到这里,庞岳顿了顿,扭过头看着张云礼:“关于这一点,你们参谋司该不会没有想到吧?” 张云礼笑了:“大人多虑了,这一点我们自然是想到了的。虽然我们有时候会有一些考虑不周的地方,但在多人参与推演、讨论的情况下,总不会每时每刻都有疏忽。不仅如此,我们还事先制定了一些应对之策。我刚才正准备跟大人说,却被大人抢了先去。” “哈哈哈…..好!”庞岳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有如此畅快地笑过了。如今他最担心的事情之一便是:每当自己提出对战场形势的某种想法时,张云礼以及参谋司的军官们都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再加上一通“大人高见”之内的赞语。这种情况偶尔发生倒也无所谓,但如果时常有之的话,那参谋司的存在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相比之下,庞岳更希望看到类似于刚才的这一幕,当自己提出了某种预测之后,张云礼或是参谋司的其他军官会信心十足地对自己说‘大人放下,属下等早已考虑到了这一情况,并制定好了相应对策。’ “如此就好,如果我事事都能想在你们前头,那参谋司还有何存在的必要?”庞岳看着张云礼以及其余几位参谋军官,郑重说道,“要知道,战事随时都有可能发生,而处处料敌于先机的名将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今日,你们能想在我前面,我的心中只有欣慰而不会有任何不快,同时也希望咱们湖广镇的参谋司季候能够继续朝着这个方向发展。虽然目前,参谋司这一机构在大明军民的心目中还是一个相当陌生的概念,但我相信,总有一日,世人会发现,只有专业的参谋机构才是一支军队真正的灵魂之所在!当然,这一过程也离不开诸位的努力!” 听完庞岳的话,张云礼眼中顿时闪出激动的光芒,其余几名年轻的参谋军官更是满脸掩饰不住的激动、振奋之情,一齐抱拳道:“谨遵大人教诲!” “好了,不来这些虚套了,我会看诸位的实际行动!”庞岳看了看城外的情况,对张云礼道,“把你们制定的应对方案简单地给我说一下!” “遵命!” 还没等张云礼说上几句,三面城墙上的瞭望哨便几乎同时向中军指挥部所在的鼓楼发来旗语:清军的红夷大炮又开始向前推进。 …… “快撤!快撤!”东侧城门后的马道上,罗文广正组织着手下的官兵往城下撤退。这一次他们在城头呆了还不到两刻钟的时间便又要开始下城躲避,实在是令他有些窝火。但时没办法,前一次炮击时,清军特意留出一部分红夷大炮没有发射,为的在这时杀伤城头的明军。如今,那一个个黑洞洞的炮口又对准了城头,并且距离更近,城头上的湖广镇官兵不往城下躲避就只有等着被炮弹打死或者随着坍塌的城墙摔个尸骨无存。 城头的官兵们刚撤下城去、还没站定,清军的炮声便再次响了起来。已经满身疮痍的城墙再次剧烈地震颤,上面的缺口、破损之处也在继续扩大。不过,由于官兵们撤下去及时,清军的目的并没有达成。 “去你娘*的鞑子,你们就可劲儿地糟蹋炮弹吧!最好是全打光了!哈哈哈…….”已经退到了城墙后第一道防线上的罗文广听着那震耳的炮声,放声大笑,似乎完全没有将炮击当回事。” 不远处,曾经与罗文广打趣过的那名陷阵营把总不由得暗自摇了摇头:怪不得这么多年还只是一个把总,哪儿有一点沉稳的样子? …… 炮声刚停,城墙外便传来了清军兴奋的呐喊声,那隆隆的步伐声也越来越清晰。很明显,清军这一次准备更加充分,对时机也拿捏得更准,炮击停止后没有丝毫做丝毫停留便冲了上来。并且那距离也似乎比上一次更近,似乎就在百余步之外,不比城中明军离城墙的距离远多少。 清军的呐喊声一起,东门方向的明军指挥官崔守成也立即下达了再次奔赴城墙的命令。虽然城墙后也布置了几道防线,但那都是为了在清军完全攻入城中的时候使用的。目前,城墙这一优良防线还是不能轻易放弃。虽然它已经被清军火炮轰得千疮百孔,但即便垮了下去也能成为清军前进的阻碍。 得到命令之后,大批陷阵营官兵以及临时火器队的官兵按照之前设定好的队形朝着城墙快速冲去,一部分人直奔马道准备再次上城,另一部分人则直奔城墙上的那两个大缺口后面,在堆在城门洞里的土袋没有被完全轰开之前,这两个地方无疑将成为清军进攻的重点。 不久,随着一连串密集的铳响,紧接着便是震天的呐喊、厮杀声,先一步冲到城墙缺口后的明军官兵正式与清军交上了手。开始了衡山之战的第一次正面交锋。 …… 隆武三年(公元1647年)三月初七晚,在经过将近两个时辰的激战之后,衡山县城中的明军终于粉碎了清军攻入城中的意图。千疮百孔的城墙上,依然飘扬着湖广镇的虎符军旗。(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衡山血战(四) 第二天上午,城周围的清军又如同潮水般朝着破败的衡山县城发起了进攻。只是,这一次他们没有像昨日那样先进行一次铺天盖地的炮击。眼下每面城墙上都开了一个大口子,他们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再浪费炮弹。但清军的炮兵们依然没有闲着,而是驱赶着骡马拖拉着一门门大炮和大队人马一起前行,企图逼近城池之后再杀伤城头上或缺口处的明军守兵。 城东二里外的大纛下,多铎面色阴冷地看着汹涌向前的己方大军和前方那座已经尽显破败之态、却依旧飘扬着明军战旗的小县城。 昨日下午那一战真是出乎多铎的意料,他本以为只要轰开城墙、攻入城内,那万余明军疲卒便会任由己方砍杀,并且,最开始的情况也果真如他所想的那样,经过一番搏杀之后,己方的大批官兵从三面城墙上的缺口中冲进了城内。可随后的形势却又发生了逆转,率先攻入城中的三顺王部队遭到了守候在城墙后的明军火器兵的疯狂阻击,各种火铳甚至还有一些装填霰弹的弗朗机火炮一齐开火,牢牢地遏制住了三顺王部众的攻势。之后,城中的明军又组织力量进行了反扑,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激烈厮杀,先前入城的己方人马居然又被驱赶了出来。虽然多铎本人还想再组织一次更为猛烈的进攻,但无奈天色已经擦黑只好作罢。 多铎没想到已成瓮中之鳖的明军居然还能有如此强的抵抗能力,完全没有半点陷入包围圈后军心涣散的迹象。可震惊归震惊,多铎还是不准备改变自己的决定,很快,他便把明军的顽强抵抗定义为垂死挣扎。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更何况是大活人呢?一想到这里,多铎便释然了,并且他也知道,担任主攻的三顺王所部在之前便已经与湖广镇交过手并遭受了部分损失,在军心士气上难免会受到一些影响,进攻不利也在所难免。可自己的手中还有两张几乎完全没有经受损失的王牌,满洲镶白旗和汉军正蓝旗人马,一旦投入使用,定会杀明军一个措手不及、手忙脚乱。 于是,今日一大早,当全军吃过早饭之后,多铎便又立即组织了新的一轮进攻。昨天晚上,他已经对三顺王进行过交代,让他们务必将营中的火炮更有效的利用起来,不要再顾忌什么,炮击和步卒进攻之间的时间间隔要进一步缩短,必要的时候甚至不要再顾惜有可能出现的部分误伤。对多铎的心狠手辣,孔有德等人自然是再清楚不过的,也不敢争辩,老老实实地应诺了下去。此外,多铎还盘算着,真到了关键时刻,把自己的家底部队——满洲镶白旗派上去也未尝不可,尽管这可能会损失部分旗中的勇士,但只要能解决了庞岳这个祸害,这点损失也不是不能接受。 不久,清军的炮兵随着大队人马抵达了预定的位置,做好了炮击前的一切准备。 又过了一会儿,随着第一声炮响平地而起,连绵的巨响和大地的剧烈震颤接踵而至,清军对衡山县城的第二次总攻拉开了序幕。 …… 各种口令声、呐喊声以及不时响起的炮声回荡在城周围,汇成了一阵阵极具穿透力的声浪,撼天动地、直冲云霄,刚刚安静了一个晚上的衡山县城再次迎来了血雨腥风的洗礼。 庞岳在塔楼上观察着三个方向上的大致信号以及各部指挥官身边的旗手们发来的信号,并不时将一道道命令传出,不敢有丝毫松懈,脸上的神情比昨日又凝重了几分。 与昨日相比,今日清军的进攻的更加猛烈,甚至已经到了不要命的状态。步卒几乎是踩着炮击停止的时间发起进攻,并且其炮兵的战术也更为灵活,不再浪费炮弹和残留的城墙较劲,而是装填好弹药之后专门等着城头或者缺口处的明军守兵出现。一旦发现明军形成了固定的防线而己方又打不开局面,担任主攻的清军步卒并会立即退后或者闪到一边,早就准备好的清军炮兵便则着朝这个方向猛轰。在这种情况下,城墙附近的明军防线很快便出现了松动的迹象,各个方向的指挥官都在紧张地调动着预备队去填补薄弱之处。 “看来,奴酋多铎对此城是势在必得啊!他是铁了心要至我们湖广镇全体将士于死地了!”庞岳毫无表情地感叹道。 “自从跟随大人抗击清虏起,属下便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张云礼脸上也毫无惊慌之态,反而显得凛然无比,“得知奴酋多铎在扬州、江阴等地制造了滔天血案之后,属下更是恨不能寝其皮、食其肉,今日能与其在此城堂堂对阵,即便战死也在所不惜。真到了形势进一步危急的时候,恳请大人允许属下亲自上阵与清虏厮杀。属下虽然长期掌管参谋司,但过去的搏杀之技也未曾有丝毫忘却。” 庞岳点头道:“子彬能有此决心,甚好!只要我镇将士都能坚定决心,清虏也未必能逃得了好去。多铎想消灭我们,我们岂能让他轻易如愿?就算全军覆灭,也要先打断他的手脚,挑断他的经脉,让他今后再也不能从容作恶!” 张云礼说得没错,能够与江南大屠杀的元凶、华夏民族的死敌多铎进行正面对决,亲手向他讨还血债,即便战死又有什么遗憾的?!眼下的形势虽然较为危急,但当初阎应元不过微末小吏,尚且能组织全城军民抵抗八十一日,自己手下尚有万余人马又有何惧哉?庞岳在心中默念了一阵,继续将目光投向了已经打得热火朝天的战线。 …… 东面城墙的两个大型缺口处,激战正酣,陷阵营以及临时火器队的官兵们依仗着城墙坍塌后留下的废墟抵拼命抵挡着清军的进攻。这两处的城墙坍塌后留下的废墟都形成了一个近一丈高的斜坡,虽然攀爬起来依然不太容易,但比起直接从城头进攻不知轻松了多少。因此便成了清军的重点进攻位置。 当清军蜂拥着开始朝斜坡顶端爬来时,临时火器队的官兵先进行几轮齐射。等清兵冲到近前,陷阵营的刀盾兵和长枪兵便接替上来,与清军进行白刃战,火器兵则推到城墙后列队,准备随时对付清军中的那些漏网之鱼。 由于地形限制,陷阵营自然没办法再像平地上那样发挥方阵作战的优势,而是拆分成一个个以鸳鸯阵为蓝本的小型战斗团体,团体的成员之间以及各战斗团体之间又相互配合,共同御敌。参谋司很早就之前根据庞岳的吩咐制定过相应的训练大纲,陷阵营的将士们也对这一战术进行过长期苦练,因此在面对清军的进攻时依然发挥了强大的战斗力,将嗷嗷叫着冲上来的清兵一个个砍死或者刺死在断墙处。 但清军也有着自己的办法,那就是使用火炮,也正是这种方法给明军造成了不小的威胁。有时候,缺口处的陷阵营官兵正在与敌厮杀,却不料正面的清兵纷纷向两侧散开,还没等明军官兵及时作出反应,远处早已装填完毕的清军红夷大炮便朝着缺口处开了火,不少躲之不及的陷阵营官兵在顷刻间化作漫天飞舞的血肉。 不仅如此,有时候清军还使起了诈,先是假装朝着两侧散开,等到陷阵营官兵误以为炮弹打来、退下去躲避的时候他们便一齐从缺口处涌入,将毫无防备的陷阵营官兵砍倒在地。多亏了陷阵营官兵们训练有素、作风顽强,才一次将清军打了回去,但随着清军冲击的次数一次次增多,陷阵营的抵抗也显得越来越吃力。 其他两面城墙的情形都是如此,并且,由于刚锋和破军营的装备水平和老兵比例都不如陷阵营,南北两面的防线比东面更为吃紧。 除了从缺口处进攻之外,还有部分清军竖起长梯从城头进攻。衡山县城的城墙不高,两丈多不到三丈的样子,对于攻克了无数雄城险关的清兵根本算不得什么。并且清军指挥官也很善于抓住时机,往往先让炮兵对着城头进行猛烈的炮轰,将城头的守军逼退,然后炮声一停,步卒便开始向竖起长梯向城头攀爬。 …… “赶快示警,鞑子又上来了!”东面城墙上的某处,一名留在城头警戒的陷阵营什长对着身边的旗手大喊道。 刚才,清军对这一段城墙进行了猛烈的炮轰,将城头的守军逼了下去。炮声刚停,等在侧方的清军步卒便再次如同潮水般抬着一架架长梯冲了过来。 旗手赶紧向正在城下躲避的官兵们发出信号,等到示警信号的官兵迅速沿着马道冲上城头。在摸清了清军炮兵眼下的主要意图已经由摧毁城墙专为杀伤城头的守军之后,明军官兵们便不再躲得过远,就在城墙根下躲避,一有情况便立即上城,以免被清军抢得先机杀个措手不及。 “狗鞑子,爷爷就在这儿等着你们!”罗文广一边大喝着一边带着身边的一司火铳兵冲了上去,一双腿虽然粗短,但速度却丝毫不慢,几乎可以排在前十。这种每战身先士卒的作风丝毫不像一个千总,倒像一个什长,连累得他身边的旗手也有些手忙脚乱,举起他的千总认旗气喘吁吁地跟上。与此同时,陷阵营的长枪兵和刀盾兵也在本营军官的带领下紧跟在火铳兵身后往城头上跑去。 罗文广刚率队冲上城头,便听到一阵“梆梆”的闷响,只见十来架长梯搭在了垛口处,溅起了一片土灰。 在罗文广的命令下,冲上城头的火铳兵们迅速散开,第一排士兵举起事先装填好的火铳对对准了垛口外已经踩上了长梯的清兵。陷阵营的长枪兵则在火铳兵之后列队,持枪而立,做好了与敌近身搏杀的准备。 “开火!” “砰!砰!砰!……” 城外的墙根下顿时传来一阵惨叫,随后,城下的一片箭雨接踵而至。 …… 二里外的织金龙纛下,多铎看着前方的战况,面色铁青。他已经暗暗地做出了决定,如果这一次依然打不开局面,便继续像昨日那样,集中多门红夷大炮直接对着城墙猛轰,把原先的口子扩大,再多轰出几个口子,看明军还怎么据城而守!(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衡山血战(五) 时间在血腥惨烈的厮杀中一点点流过,很快便临近中午。又是一上午的激战过去,但清军依然没能彻底攻下城墙,突进到城中的兵力都在明军的反击下退了出来,总的态势又回到了开战前。城头依然飘扬着湖广镇的红旗,只是城墙比之开战之处更显残破。 临近中午,双方的官兵厮杀了许久,已经显出疲惫之态,都需要吃点东西、休息一下,以恢复体力。于是,随着多铎下令鸣金收兵,上午的战事便正式告一段落。城中的明军自然是没有余力出城追击的,因此没有轻举妄动,除了重伤员被抬往城中救治之外,其余的大部分人都在原地休息,等着伙夫们将饭食搬到阵地上。辅兵们也没有放过这一宝贵的停战时机,抓紧时间对城墙的缺口处进行修补,能补上多少是多少。 再次攻城失利,多铎的心理虽然有些恼怒和焦躁,但还没有到爆发的地步。他知道,城中的庞岳所部在前些日子便已经历过数日的大战,还没有来得及彻底恢复元气,此次又经过己方大军的持续攻击,即便守住了城墙,恐怕也早已是疲惫不堪。只要自己能坚持下去,继续加大进攻的力度,明军的崩溃是迟早的事情,或许在今日天黑之前便能彻底拿下城墙,攻进城去。 虽然多铎曾听孔有德等人说过,以庞岳部在万寿桥挖掘的那些防御工事来看,这一次明军恐怕又会在城中构筑大量防御工事以迟滞清军的攻势,但多铎却丝毫没把这事放在心里,只是付之一笑。因为事情是明摆着的,只要拿下了城墙,把大炮往城头一架、对着城内开炮,不管什么样的防御工事都将化作齑粉。 总之,多铎已经下定了决心,此次绝对不能无功而返,一定要攻进城去将庞岳以及他的部下彻底诛杀干净。一来,庞岳这个对大清存在着巨大威胁的敌人决不能放过。二来,就这么走人的话,不仅自己面子上不过去,更为产生一系列恶劣影响。若是费了这么大周折把庞岳所部包围在这座小城却死活攻不进去,传出去只能是一个笑话,还会激起其余地区残明势力的抵抗意志。 匆匆地吃完午饭,多铎叫来了军中的所有高级将领,如此这般地进行了一番布置。 ********* 中午过后,城中的湖广镇将士刚刚吃完饭还没休息多久,清军的红夷大炮便再次发出了怒吼。上午的火药味和血腥味还没散尽,破败的衡山县城又迎来了清军炮弹的洗礼。 这一次,清军炮击的意图又转为与昨日一样,以摧毁城墙为主,多门大炮集中对着城墙上某一处进行猛轰,打得已经破损的城墙砖石飞溅、摇摇欲坠。看来,先前两度进攻的失利已经让他们意识到,城墙上的开的口子还不够宽、不够多。 衡山县城的城墙之前便已经在清军的炮击下变得破败不堪,如今又遭受如此猛烈的轰击,整体情况更是急剧恶化。原先的缺口、裂纹迅速扩大,其余的一些不牢固的地方也也出现了坍塌的预兆。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城头的守军下了城之后不敢再紧紧地靠着城墙根躲避,但也没有躲得过远,以免清军步卒发起进攻的时候措手不及,只是在城墙后十余步的地方待命。 炮声隆隆,巨大的声浪一潮盖过一潮。清军炮兵仿佛又发挥了昨日的不怕炸膛的精神,操纵大炮对着城墙持续猛轰,开火的间隙缩短到了极限。腾起的漫天尘土中,整座小城犹如汪洋大海里的一片孤舟,在来自多个方向的海浪冲击下苦苦支撑。 ……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和席卷而下的土石洪流,衡山县城的南面城墙上出现了第三个贯通城内外的大型豁口。随后,北、东两面城墙也出现了相同的情况,加上清军前天路过衡山县轰开的那个缺口,每面城墙上的缺口都达到了三个,总的宽度加起来已经有七八十步。 城墙垮塌之后,城外的清军兵将的欢呼声接踵而至,虽然他们曾经攻入了城墙也被明军击退,但他们知道,这一次轰开的豁口更多、更宽,也就意味着己方能够一次性投入更多的兵力,城中明军的防守兵力也将更加捉襟见肘。只要再加把劲,胜利就在眼前! 炮声一停,清军阵中的战鼓和号角声再次响起。紧接着便是山呼海啸般的震天呐喊,三个方向上的清军又一次朝衡山县城发起了进攻。 …… 城中湖广镇官兵的情况和多铎所预测的差不多,先前在万寿桥之战中遭遇了不小的损失还没来得及恢复,大量战斗骨干的损失使得整体战斗力下滑了不少。有些基层的作战单位如旗、什等,由于人员损失过多,上一级的明军指挥官为保持整体战斗力不得不从其他作战单位中调了部分兵员过去。如此一来,虽然兵员缺损的情况得到了一定缓解,但新来的士兵和原有士兵之间的配合却远不如之前那样默契。这一次又在衡山县城遭遇了清军的两度猛攻,虽然都将其暂时击退,但自身的损失也在逐渐地增大。再加上城中地形特殊,湖广镇官兵们难以充分发挥出曾经苦练过的方阵作战的优势,随着时间的推移,对清军的抵挡和反击越来越显得吃力。 好在庞岳一向体恤士卒、赏罚分明,官兵的士气还没到低落和涣散的地步,再加上严厉军纪的制约和平时高强度训练所形成的条件反射,全军依然还保持着比其余明军要强的战斗力。但再勇敢的人也终究是血肉之躯,总会感到疲劳,再没有得到充分休整的情况下又迎来持续的高强度作战,再精锐的军队也不可能一直撑下去。 对此,庞岳暗暗地捏了一把汗,但他也知道,现在正是关键时刻,己方军队吃紧,清军也不会好到哪儿去,就看哪一方能够撑到最后。谁坚持的越久,谁就是最后的胜利者。 …… 三面城墙内外都是阵阵连绵不绝的喊杀声,各种颜色的八旗兵军旗和火红色的湖广镇军旗在战线上对峙,并激烈地晃动着。旗下,刀光闪现、血肉横飞,双方士兵的惨叫汇成一片。随着战事的逐渐白热化,两军的官兵几乎全都杀红了眼,抛去了一切杂念,只是奋力地挥动着手中的兵器将对面的敌人一个个杀死。 南面城墙的某处缺口后,刚锋营百总刘武正率领着本局中的士兵在奋力抵挡着清兵的进攻。这些如同潮水般涌上来的八旗兵战斗力颇为凶悍,刘武不知道自己已经杀了多少个敌人,精铁面具上沾满了大片已经干涸的血迹,手中的大刀砍得卷了刃,身上的铁甲也出现了多道深深的砍痕,甚至还有了好几处破损的地方。但清兵依然源源不断地冲上来,似乎永远都杀不尽。 “啊!”双目尽赤的刘武大吼一声,持盾挡开左侧刺来的一支长枪,手中的大刀却裹着一道劲风直扑正对面的一名清兵。那清兵躲之不及,生生地挨了这一刀,当场被劈死。但刘武还没来得及做出下一个动作,便从余光中看到又有三道闪电般的白光从右前方刺来。此时,刘武的招式已经用老,即便动作再快也不可能同时避开这三个袭击者。 正当他下意识地准备做最后一搏、与敌同归于尽时,旁边的一个身影闪了过来,砍开了最外面的一根长枪,并几乎在同一瞬间挡在了刘武身边。 刀柄相撞的铿锵之音和钢铁撕裂肉体的闷响过后,数道血箭射向空中。来的这人正是刘武身边的一名护兵,他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救了刘武一命。 战况紧急,生死只在眨眼之间,不容有半点疏忽。刘武甚至没有来得及喊一声这名忠心耿耿的部下的名字,只是血红的眼睛里却多了几分晶莹的亮光,大吼着继续投入到了激烈的搏杀中。 …… “撤!”惨烈的厮杀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刘武终于向部下们下达了这道令他极不甘心的口令。这道命令是防守南门的指挥官卢启武发来的的,所有在城墙处抵抗清军的明军官兵全部撤往城墙后的第一道防线处。虽然刘武心中不甘,但湖广镇的军纪决不允许有战场抗命的现象出现,违令者都将被处以极刑。 南门位置,刚锋营以及补充过来的华山营一个千总队的官兵虽然奋力抵抗,但无奈冲过来的清军实在太多,而刚锋营之前便已经遭受过较大损失,华山营官兵的战斗力又较为薄弱,长时间的坚持之后终于有些撑不住了。八旗兵们已经开始重点进攻防线上的那些薄弱点,准备将城墙附近的明军分割包围,各个击破。而明军的反制手段却越来越显得吃力,已经阻挡不了清军的意图。 面对这样一种情况,卢启武征得庞岳的同意之后,下令撤往第一道防线,准备先稳住阵脚在伺机反击。 …… 南门城墙后,土石构筑成的第一道防线上,早就守在这里的烈火营炮兵们严阵以待,一门门弗朗机中型火炮和虎蹲炮已装填完毕,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从几个大型缺口中涌入城内的清兵。此时,从城墙处撤下来的明军官兵已经大部分躲到了土石沙袋构筑成的防御工事之后。 随军军官的一声令下,炮兵们迅速将燃起的的火把探向火门。 “开炮!” “轰!”“轰!”…… 一阵阵巨响过后,天女散花般的霰弹将冲锋途中的清兵横扫了一地,密密麻麻的血肉喷向天空又簌簌地落下,犹如下了一场无比血腥的暴雨。但后面的清军依然源源不断向前冲来,并不断改变着路线,躲避着明军的火炮。另有部分清兵从城墙上的缺口处涌进城中后,顺着马道跑向城头,企图凭借高度优势对明军进行压制。 当城墙一线的兵力全部撤到第一道防线后,卢启武稍微松了一口气,对清军企图占领城头的行为他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因为进攻南门的清兵手中的火器比较少,红夷大炮也很难搬到城头上去,仅用弓箭的话对城内明军的威胁十分有限。再加上城头朝向城内一侧的护墙低矮,根本遮不住一个人,登上了城头的清兵十有八九会成为火铳兵的靶子。想到这里,卢启武甚至还隐隐生出一丝嘲讽:这帮没脑子的混蛋纯粹是属耗子的,记吃不记打。 以前清军也不是没有攻进城来,但是却都毫无例外地被赶了出去。所以,卢启武觉得这一次也不应该有例外,尽管将士们比之前更显疲惫,但只要小心应对还是没什么问题的。他准备先打退清军的这一轮冲锋,等到退到防御工事后的官兵们调整完毕之后再发起反攻,将城墙夺回。 不过,这一次的情况显然有了变化,清军的动作比前几次快了许多。正当卢启武指挥手下的官兵将清兵的冲势牢牢地遏制住,并准备一鼓作气发起反攻的时候,意外却发生了。 “大人,鞑子的大炮!”卢启武旁边的一名把总指着前方喊道。明军士兵们虽然由于军纪的约束而不敢随意高声喧哗,但也都是脸色一变。 越过前方黑压压的清兵脑袋,只见城墙缺口处,几门红夷大炮已经出现在斜坡的顶部,并正由大批辅兵推着开始下坡,快速往城中而来。为了便于携带和移动,清军当然不会将十八磅炮等重型火炮拖来,携带的的是红夷三磅炮。但在如此近的距离上,三磅炮与十八磅炮又有什么区别?一炮轰过去,溅起的同样是细碎的血雨。 “各炮组赶快装填!火铳兵继续开火!”卢启武冲着火器队官兵和刚刚进行完一轮发射的炮手们吼道。 随着一条狭长的白烟腾起,第一排火铳兵靠在胸墙对着清兵发射一轮齐射。清兵们竖起牛皮大盾,组成一道盾墙进行阻挡,虽然还是有不少人被打倒,但却没有人轻易后退。与此同时,烈火营的炮兵们赶紧抓紧时间清理炮膛,将原有的子铳取出,换上新的子铳。 前方,城墙缺口附近的清兵迅速向两侧散开,几门红夷大炮已经抵达坡底,进入了城内,炮口对准了第一道防线上的明军官兵。大炮旁边,清军炮兵已经举起了火把,那看似平淡无奇的火焰此时经散发着如此强烈的死亡气息。显然,他们之前便已经装好了弹药。 “全体卧倒!”卢启武在清军炮兵手中的火把探出的那一刹那发出一声大喊,他知道,己方的炮兵刚刚闭合好子母铳、插好炮栓,肯定来不及抢在清军之前开火了。 “卧倒”的口令顿时接二连三响起,迅速沿着整条防线向两侧传播,但还没来得及传上一个来回,便见前方数道火光闪现。 “轰!”“轰!”……一阵巨响过后,密集的霰弹铺天盖地般打来,许多来不及趴下的明军官兵顷刻之间化作了漫天飞舞的血雨。 …… “我要见大人!你们都他娘*的给老子让开!……”正当庞岳在塔楼上面带凝重地看着前方战线的时候,塔楼下突然传来一阵粗犷的喊声。 听这声音,不是石有亮还能有谁?庞岳转过身,对侍立在楼梯口处的卫远说道:“让石参将上来吧!” “遵命!”卫远应诺之后下了楼梯。 片刻之后,木质的楼梯再次“噔噔“地响起,石有亮风风火火地上了塔楼的顶端,来到庞岳跟前抱了一拳之后便急不可耐地嚷了起来:“大人,我代表飞虎营的将士请求出战!其余各营的弟兄,包括华山营都出战了!我们飞虎营却只能在一边看着,这算哪门子事儿?如今城中战况如此危急,南门和东门外的鞑子都攻进城来了,难道大人就真的用不着我们?” 声音之大,甚至远处的激烈喊杀声和不时响起的炮声都未能将其完全压住,庞岳也不去管那些溅到脸上的唾沫星子,开口说道:“周明不要心急……” “我知道大人要说什么!”石有亮打断了庞岳的话,“飞虎营是骑兵营,由于地形限制不便于使用,以后有的是出战的机会。湖广镇培养出一支骑兵不容易,好钢得用在刀刃上。大人,是不是这些?如果是,您先别急着开口,我老石再多说几句。我们虽然是骑兵不假,但也不至于一下了马就不会作战!您都有多久没有让我们上过场了?前几次与鞑子作战,您就让我们在后边等着,看着其余营的弟兄与鞑子血战!这一次还是这样!前日宿营的时候,我听到几个刚锋营的兔崽子路过我们营区时说了几句针对飞虎营的风凉话,要是放在之前,我早就一巴掌扇过去了!但那回我却没这个脸,那几个兔崽子身上都缠着带血的纱布,我老石以及飞虎营所有弟兄的身上都是干干净净。一看到这儿,我心里的火怎么也腾不起来,只剩下了憋屈、难受还有害臊!总之,这一次我们不能再在一旁看着其余营的弟兄流血了,战况紧急,正是需要人的时候,大人不会以为我们下了马之后连辅兵都不如吧?至于骑兵兵员数的问题,大人也不用担心,等打完了仗,只要我老石还没死,一定会给湖广镇训练出更多的骑兵!” 石有亮的这一通如同炮火般的话语在等级森严的军队中已经有些悖逆的味道了,连一旁的张云礼也微微皱起了眉头。 但庞岳却始终面色不改,沉吟片刻之后说道:“好吧,既然这是你们飞虎营全体将士的意思,我也不能再生硬地驳回。正好,南门战况紧急,亮功他们貌似有些撑不住了,你门营就前去支援他们吧,配合他们把进城的清虏赶出城去!” “遵命!大人您就瞧好吧!”石有亮抱拳应诺之后又风风火火地离去。 …… 南门后第一道防线处,卢启武正为前方的清军火炮而发愁,不时地进行一轮轰击,杀伤了大量己方官兵,也使得清军步卒的进攻越来越顺利。卢启武虽然想组织力量进行反攻,把清军的炮兵赶出城去,但无奈手头的兵力只够维持住现有的防线,可谓心有余而力不足。 “卢黑子,你他娘*的拉长个脸干什么?谁欠你银子了?”突然,石有亮的声音传了过来。 卢启武扭头一看,来的不仅是石有亮,还有飞虎营的一千五百五余战兵,他们都没有骑马,而是步行过来的。 “石大个子,你狗日的把马都抛下不要了?你们来干什么?”卢启武问道。 “当然不是来看你的,你又不是黄花闺女。”石有亮大大咧咧道,“大人让我们飞虎营来协助你们!把鞑子赶出去!” “好!”卢启武也顾不得和石有亮斗嘴了,说道,“你过来吧,我和你简单地说两句!” …… 一刻钟后,趁着清军火炮装填的间隙,大批明军官兵呐喊着从防御工事后冲出,朝着对面的清军冲杀了过去。飘荡在空中的赫然是一面绣着插翅猛虎的飞虎营营旗。 …… 战事一直持续到傍晚,多铎的脸色变得越发的阴沉。他没想到,这一次进攻所取得的进展依然不大。攻入南门的兵力已经全部被赶了出来,攻入东门、北门的兵力虽然还在与明军僵持,但天色已晚,再加之己方官兵厮杀了一天也已经疲惫,至少今日之内不会再有进一步的突破。(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天子被困 正当多铎面色铁青、心有不甘地盯着前方的时候,身边的侍卫头领过来禀报:“启禀主子,蓝拜大人的信使到了!” “带他过来!”听到这话,多铎顿时提起了精神。前天晚上,他已经派蓝拜、卓罗率水陆共万余人马先行奔赴衡州,并指定蓝拜为主将。此地离衡州大概一百二十余里,看来,蓝拜在前锋抵达衡州城下之后便立即派出了信使回报的,送来的应该不是什么坏消息,而是这支进攻衡州的偏师已经取得了进展。 “见过豫亲王!这是蓝拜大人的亲笔信,要我务必当面呈给豫亲王!”信使打了个千之后递上了一封火漆封口的信,说道,“我镶蓝旗和正白旗前锋不负豫亲王重望,已将伪明皇帝朱聿键困在衡州城中!” “是吗?”多铎心中大喜,迅速地地接过了信,查验过封口处的火漆和印章之后,抽出信纸便就着火光看了起来。 蓝拜在信中所说果然和信使所说的一样。昨天傍晚,满洲镶蓝旗和正白旗骑兵组成的前锋抵达了衡州城下,在城外击败了正准备护送隆武帝君臣离开衡州的明军,将隆武帝一行逼回了城中。只是由于缺少大型攻城器械,一时没有攻城。蓝拜和卓罗率后续人马赶到衡州城之后便立刻将所有出城的道路全部堵住,并派信使快马加鞭向多铎回报。 “哈哈哈……”多铎很久都没有这么畅快地大笑过了,“真是天助我大清,眼下连伪明皇帝也成了瓮中之鳖,伪明还真是日薄西山、大势已去!还有谁能阻挡我大清一统天下的进程?” 本来,多铎还担心自己会顾此失彼,为了剿杀庞岳却让隆武帝溜掉。现在看来,这点顾虑可以打消了。眼下,衡州城中的明军和隆武帝君臣已经被困住。考虑到皇帝的安危,城中的明军是断然不敢再主动出城进攻的,并且以他们的实力,即便进攻也只能以惨败告终。只要衡山县城这边的事情一了,隆武帝君臣更是插翅难飞。 大笑之后,多铎看向衡山县城的目光中又多了几丝寒意,嘴角残余的冷笑显得格外狰狞,朝着身边的侍卫吩咐道:“传令下去,暂停进攻,但已经攻入城中的各部今晚必须守住城墙一线,等明日天亮后再发动总攻,务必将明狗庞岳所部彻底剿除干净!此外,派快马前去告诉蓝拜,让他务必将伪明皇帝继续困在城中。等本王解决了衡山县城的明狗之后,便会立刻率主力前去与他会合。如果放跑了伪帝朱聿键,本王要他的脑袋!” “嗻!” 多铎又看了看蓝拜派来的那个信使,朝着另一名侍卫吩咐道:“带他下去歇着吧!他能及时将消息送来,功劳不小,赏他二十两银子。与他同来的其余人等,每人赏银十两。” 听到这话,赶了一天一夜路的信使几乎几乎忘却了周身的疲惫,跪倒在地感激涕零道:“奴才多谢豫亲王!” ********* 衡州府城 各大城门都已经紧闭,护城河的吊桥也全部被吊起。城头上虽然依然飘扬着明军的火红色军旗,但守军脸上无不面带紧张甚至惊魂未定之色,周围的气氛凝滞得几乎快要令人窒息。 城外的东、北、南三个方向则扎下了一个个帐篷,空中飘着一面面纯白和蓝色镶红边清军旗号。大批满洲兵嚣张地在城周围纵马驰骋着,不时对着城中屋里哇啦地一阵叫骂,并发出阵阵狂笑。明军的怯懦无能大大地加速了他们的狂妄程度,一些清兵甚至取下了头盔,露出泛着青光的头皮和脑后细长的金钱鼠尾,仿佛故意在向明军示威一般。 西面的湘江江面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插着绿旗的清军武昌水师战船,船上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衡州府城。 …… 行宫御书房中,隆武帝面色凝重地来回踱步,从步伐的节奏和速度来看,他的心中很是焦急。内阁首辅黄道周、次辅傅冠以及兵部右侍郎吕大器站在一边,均是满脸的阴云。 这时候,隆武帝感到了深深的悔意,他意识到自己又犯了一个错误。在接到清军逼近衡州的消息之后,他虽然发出了撤离衡州的旨意,但却没有下令轻装简从。行宫内的宫女太监以及各王公大臣府上的下人花费了大量时间收拾行李,用了一天多还没有收拾好。当隆武帝终于狠下心来,强制性地命令各位朝臣、藩王们轻装出发的时候,清兵的前锋便抵达了衡州城下。负责打前站的衡州总兵杨国栋部刚刚出城便被镶蓝旗的满洲兵杀得大败,于是,启程出发的队伍只好再次退入城中。随后,又有大批清军赶到,水陆共万余人马,将所有出城的道路都堵死。 早知这样,真该像当初离开闽省那样,一开始就轻装出发,或许还能摆脱东虏的追击!隆武帝在心中感叹道:只可惜庞岳不在衡州,很少有人能像他那样将形势看得透彻,即便看得到也不敢随便说出。自己也一时糊涂了,关键时刻也难以舍弃那些坛坛罐罐,没能给各王公大臣做出表率。只是眼下后悔也有些晚了,只希望外地的勤王兵马能及时赶到。 过了一会儿,黄道周和傅冠交换了一下眼神,对隆武帝说道:“陛下也不必过于为此事伤神。老臣窃以为,此次未能离开衡州府城,倒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隆武帝看了黄道周一眼,没有说话,继续背着手来回踱步。 黄道周知道,这就是隆武帝在默许自己说下去,于是继续道:“东虏大军中多骑兵,行进迅速,即便我朝君臣能提前离开衡州一两日,恐怕也会被东虏追上。与其在路上被东虏包围,倒不如凭着这衡州府城抵挡东虏兵锋。衡州城池雄伟,城中尚有近两万可用之兵以及大批民壮可供征调,也并非不能坚持下去。等外地的勤王兵马陆续赶到,局势便能得到缓解。” 傅冠附和道:“陛下,元辅大人说得没错。攸县的黄朝宣部接到陛下的诏书后定会尽快赶来,而朱阁部所率的三万余人马也已经从长沙南下,日夜兼程赶赴衡州。这两支兵马到来之后,定能挫掉东虏的嚣张气焰,护得陛下周全。” 此时,身在衡州的隆武帝君臣还未得到庞岳率湖广镇在衡山县城牵制住多铎主力的消息。朱大典派出的信使在路上被清军哨骑截杀,清军抵挡衡州城下之后又阻断了所有进出城的道路,所以消息渠道已经完全被切断了。 吕大器也劝慰道:“两位阁老说的在理,微臣身为兵部右侍郎,也定会牢记自身的职责,为守住衡州府城尽上一份绵薄之力。请陛下放宽心,只要有臣等在,就定当竭心尽力护得陛下周全,卫我大明江山。” 隆武帝露出一丝苦笑:“三位爱卿的心意,朕已经知道了。说来说去,此事还是缘于朕未能及时作出决断,以致于眼下的情况发生。但现在后悔也已经无益,当前之计,也只有坚守城池,等待援兵到来。” 随后,隆武帝又看向了吕大器:“吕爱卿,你是兵部右侍郎,又暂管兵部事务,关于城中民壮的募集,粮草的筹措以及武库中武器铠甲的分发等事宜,就由你全权负责,事后知会于朕就行了。另外,此次东虏兵锋甚利,城中我朝君臣、军民需上下一心、齐心合力方能从容应对。因此,朕想尽快亲自去慰问一下各营将士,此事就由你替朕安排一下吧!” “臣遵旨!”吕大器深深一揖。 …… 城外,满洲骑兵们依然在城周围嚣张的来回驰骋,叫骂着。日落后的最后一点余晖将他们的身影拉的很长。 “朱聿键出来!朱聿键滚出来!……”这时候,满洲兵叫骂的对象已经直接变成了隆武帝,尽管腔调有些怪异,但还是被城头的明军将士听了个真切。 “这帮畜生,竟直呼圣上名讳!”城头上,先前便率军赶到衡州勤王的黎靖总兵萧旷勃然大怒,一掌拍在城头大吼道,“还敢肆意侮辱谩骂!是可忍孰不可忍,把老子的弓拿来!” 萧旷是个耿直之人,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隆武帝的信任和器重更是令他忠心耿耿,决心以死相报。现在听到满洲兵居然点名道姓叫骂隆武帝,他当然怒不可遏。 “大人,没用的。”副将姚有性听着城外的叫骂,也皱起了眉头,“这帮混帐根本不会靠得过近,弓箭也射不中他们。他们连番的叫骂,无非是想激我们出城决战。我们暂时先不用理会,等援兵到来之后再与他们一同清算。” 此时,义愤填膺的萧旷自然不会知道,在庞岳前世所处的那个时空的历史上,隆武帝也曾这样被清兵点名道谢地叫骂过。并且,当时的情形比眼下还要糟糕。那时,隆武帝逃至汀州附近,身边只剩下了五百士兵,被清军李成东部围困在一座小庙内,外面的清兵也是这样大声叫骂。之后不久,隆武帝便在汀州被俘,后死于福州。 “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得让他们懂点规矩、长点记性!”萧旷大声吩咐道,“弓箭手准备,对着外面的鞑子给我狠狠地射!射不中老子不罚,射中了老子重重有赏!” 未几,一阵阵黑压压的箭雨向城外洒去。少数靠得太近又躲之不及的清兵被当场射死,其余的大部分叫骂的清兵纷纷勒转缰绳,骂骂咧咧地远离了城墙。(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转机 衡山县城 当停止进攻、原地固守的命令传来时,从东、北个方向攻入城中的清军正在城墙到墙后第一道防线之间的区域与明军进行厮杀。 自从控制了城墙之后,清军对明军形成的威胁便进一步扩大。大批清兵从缺口处涌入,其中的大部分兵力直接开始冲击明军在城墙后的几道防线。短暂的冲击距离再加上低矮的防御工事,使得他们进攻的难度减轻了不少,不少清兵很快便冲过了明军的火器阻击,冲到防御工事之前直接与明军短兵相接。另有部分清兵则沿着马道爬上了城头,用弓箭、火器对城墙下防御工事后的明军进行压制,甚至还准备把火炮拖上城头,朝着城内猛轰。 而明军表现出来的顽强也令清军有些瞠目结舌。面对着越来越危急的战况,湖广镇的将士们却没有丝毫退缩,并没有因城墙的失守而丧失军心,而是守在城墙后的第一道防线上,将清军的攻势死死地遏制住。明军据守的工事之前,很快便堆满了清军的尸体。那些敢为人先、第一个冲入工事内的清兵更是遭到了最为沉重的打击,经过一番艰苦而血腥的厮杀之后,大部分都成了刀下之鬼,只有少部分极为幸运之人带着满腔的惊慌逃了出去。 那些登上城头进行压制的清兵和正拖着大炮往城头上运送的清军炮手也遭到了明军火铳兵的激烈还击。参与进攻东门的孔有德部虽然装备了大量鸟铳,又有着居高临下的优势,但还是无法摧毁明军的抵抗意志,自身也出现了大量伤亡。进攻北面的耿仲明部由于缺少火铳,更是占不了什么便宜,仅仅是打了个平手而已。 此外,还有部分清军企图沿着城头迂回到西、南两面城墙上,从明军背后发起进攻,却遭到了西、南城头明军的奋勇抵抗。清军试探无果之后,只得放弃了这一打算。 战斗在以一种无比惨烈的方式进行着,震天的喊杀声、惨叫声连绵不绝,隆隆的炮声也不时响起。清军终于明白,占领城墙并不意味着胜利,而是另一场惨烈战斗的开始。 但人的精力总是有限度的,长时间的苦战不仅消耗掉了明军的大部分体力,也使得清军疲惫不堪。因此当主帅多铎的命令传来时,清军自然而然地放弃了进攻,转而固守已占领区域,等待着明日再进一步打开局面。 明军似乎也暂时没有了反击的力量,固守着已有的防线,没有再出击,两军就这么相隔着数十步的距离对峙。 当夜幕降临之际,两军的伙夫都挑着饭食来到了前沿阵地上。看着对面的明军开始吃饭,清军的心里面放松了不少,也开始吃饭,在他们的潜意识中,至少在明军吃完饭之前不会再有什么情况发生。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正当城墙附近的清军开始吃饭的时候,对面突然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大喝,惊得他们手中的饭碗纷纷掉落于地。只见大批明军已经从第一道防线上的工事后冲出,朝着这边而来,手中的兵器散发着凛冽的寒光。 “敌袭!”“敌袭!”……东、北门附近的清军同时发出阵阵惊呼,手忙脚乱地拿起身边的兵器迎战。他们没想到,明军不仅进行夜战,还专门挑吃饭的时候发起进攻。 东门方向的清军指挥官孔有德和北门方向的清军指挥官耿仲明都不由得吃了一惊。因为他们知道,从古至今,夜战都具有极大的难度,在视线不清、旗号不明的情况下发起进攻,有可能将敌军的阵势冲乱,但更大的可能还是将己方的队形搅乱。无论如何,都差不多是一命换一命甚至更为惨重的后果。眼下明军居然主动进行夜战,可见他们都已经孤注一掷。 随着激烈的刀柄碰撞声和震天的喊杀声响起,刚刚停战没多久的明清两军又一次开始短兵相接。 …… 半个多时辰的激战之后,东、北两面城墙均被明军夺回。还没充分享受到胜利喜悦的清军被迫再次撤出城外。清军之所以后撤,一方面是因为明军那不要命的进攻。另一方面,多铎经过先前的观察,知道明军已是强弩之末,爆发出来的强大战斗力不过是旱花一现而已,于是不想在胜利的前夕填太多的人命进去,便下令己方的军队先撤出城外,等明日再做计较。 此时的多铎,完全没有了后顾之忧,庞岳所部被围在这座小城中,伤亡正在一天天加大,隆武帝也已经成了瓮中之鳖。对他来说,彻底剿灭隆武朝廷已经指日可待。 …… 夺回先前被清军占领的城墙之后,湖广镇的将士们便开始巩固防线。大批战兵守在了城墙附近,防备着清军可能的反扑,辅兵们也抓紧时间、趁着夜色填补城墙上的缺口。 医护司所在的宅院之中,又有许多受伤的官兵抬了过来,接受紧急救治。医护司的军医和辅兵们几乎有两天两眼没没有好好地睡上一觉了,身上的白色外衣也沾满了大片干涸的血迹,尽管已经很疲惫,但依然没有放下手头的工作,等到伤员被抬进来时便又开始打起精神对其进行紧急救治。 此时,庞岳正在城中巡视着,看着已经残破不堪的城墙和大批带伤的官兵,心情很是沉重。虽然又一次将清军赶出了城外,但他没有感到丝毫的放松。通过这一路上的观察,他看到,军中伤亡的人数增加了许多,幸存下来的大部分官兵也已经疲惫不堪,走路的步伐也开始变得虚浮。甚至还有一些官兵的眼神中布满了迷茫,似乎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有信心。 形势依然很严峻啊,今日终于熬过来了,但明天呢?后天呢?还会有援兵赶来吗?什么时候能赶到?庞岳心中充满了一连串疑问和担忧。 目前,由于清军围城,连消息渠道也几乎被完全切断了。情报司之前没有来得及在这座小县城建立信鸽渠道,外围的密探又很难将请报送进城来,庞岳也不知道周围的情况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这更加重了他心中的隐忧。 不知不觉,庞岳走到了城中心,只见军中的伙夫已经按照他的吩咐,在街面上打了几个帐篷,正在给那些缺少食物的百姓提供晚餐。几个帐篷前都排了长长的队,由于有一队官兵在旁边维持秩序,尽管人比较多也并未发生混乱。 “大人,这位老人家要见您!”卫远领着一位老人来到了庞岳面前。 庞岳一看眼前的老人,立刻就认出来了,这正是前日那个对着自己痛骂并吐了一口唾沫在自己脸上的老缙绅。 “老先生,您要找我?”庞岳将心中的忧虑暂时放到了一边,微笑道。虽然被唾了一口唾沫,但这点心胸庞岳还是有的。 “请将军原谅老朽前日的鲁莽!”老缙绅说完便要深深一揖。 “老先生,这可使不得!”庞岳赶紧上前将老缙绅扶起,道,“您是长者,在下何以敢受如此大礼?未能护得百姓周全,本来就是我等朝廷武将的失职,老先生指责几句也无可厚非,不必如此放在心上。” 老缙绅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当初的确是老朽过于武断了了。这两日,老朽已经看得真真切切,将军麾下的大军与其余的朝廷兵马不同,不仅英勇敢战,还秋毫无犯、体恤百姓,可谓勇武与仁义兼备。如果将军先前便驻扎在衡山县,断不会有先前的兵灾。可老朽却不分青红皂白进行谩骂,把家毁人亡的痛苦发泄在贵军身上,实在是是非不辨,枉读了多年的圣贤之书。因此特来向将军赔礼道歉。” “老先生不必这样,那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您老家中遭受如此劫难,一时的气愤也情有可原。在下不会放在心上,老先生也不必耿耿于怀。”庞岳劝慰道。 “此次前来寻找将军,一来是为了赔礼,”老缙绅继续说道,“二来,老朽与奴贼有不共戴天之仇。崇祯年间,老朽的长子在北直隶任知县,于奴贼破口入寇之时以身殉国。此次,儿孙又尽惨死于奴贼之手。如此深仇大恨,老朽恨不能亲手抓住几个奴贼、生啖其肉,只可惜年老体弱,力不从心。现如今,将军正率军与奴贼作战,老朽便也尽上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吧。虽然家中的金银细软都已经被奴贼卷走,但地窖中还有一部分存粮,便都捐给贵军。老朽身边还有最后两个下人,也让他们前去协助贵军修补城墙、帮运辎重。还望将军不要嫌弃。” “老先生,这恐怕不妥吧。您这么大年纪了,身边总得有人照顾才行,再说把粮食都给了我们,您老怎么办?”庞岳赶紧推辞道。 “将军不必担心这些,在没有看到将军战胜奴贼之前,老朽还死不了。再者,老朽自己也还能走动,实在饿得不行,便到此处来与其余百姓一同讨一口吃食便行了。”说完,老缙绅又转过身对着正在领取晚餐的百姓喊道:“各位乡亲,请听老朽一言。既然大军如此仁义,我等也须以诚相待。眼下,将士们与奴贼厮杀了一整天,已经深感疲惫。诸位如果尚有余力,吃完大军分发的饭食之后,还望前去帮助将士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尽量减轻他们的负担,以便明日能有充分的精力杀敌!” 老缙绅在城中的声望似乎很高,很快百姓群中便有了响应,你一句我一言地说了起来。 “徐老太爷说得对,咱们也有一双手,不能光吃饭不干活!” “对!这些军爷诚信待咱们,咱们也不能让他们把衡山县人看扁了!”…… 很快便有吃完饭的百姓开始陆续向各城门走去。 看到眼前的一幕,庞岳和周围的官兵们都感慨不已。 ********* 第二日(隆武三年三月初九),清军如同前两日一样,早早地发起了进攻。 这一次,清军的攻势明显更加猛烈,震天的呐喊声一潮盖过一潮,似乎完全没有将之前的伤亡放在心上。城中的湖广镇将士虽然还没有完全恢复体力,但经过庞岳和其余高级将领的亲自勉励、动员之后,尤其是城中百姓的热情支持之下,军心士气又回升到了原来的高昂状态,面对着清军疯狂的进攻,毫无畏惧地迎战。 当战斗开始后不久,清军阵中却传出一阵令城中明军震惊的口号。 “衡州已破!”“伪帝朱聿键被生擒!”“顽抗无益,尔等速降!”…… 听到这样一些口号,再联想到今日清军如同打了鸡血一样的表现,城中的明军将士心中不由得忐忑起来。难道衡州真的被攻破,圣上也真的经落入敌手了吗?究竟是真的还是清军故意散布的谣言? 甚至连庞岳暂时也不知道这条消息究竟是真是假,毕竟眼下的消息获取渠道已经被清军切断了。但有一点他却看得很清楚,这些口号给己方的军心士气造成了很大影响,如果不尽快采取手段挽回,后果将不堪设想。于是赶紧下了塔楼,亲自前往各城门稳定军心。 不久,正当将士们在为清军那嚣张的口号感到心慌的时候,身后响起了另一阵大喊:“情报司最新情报!已有数万勤王兵马抵达衡州,圣驾安然无恙!鞑虏黔驴技穷,蓄意造谣,切不可信!大家安心杀敌,胜利就在眼前!” 部分官兵扭头一看,主帅庞岳居然亲自率领着亲兵队前来鼓舞士气、稳定军心了。对庞岳的话,官兵们自然是相信的,因此听他这么一说,先前有些动摇的心思立刻安定了下来。 “大帅说了,这是假的!” “狗鞑子,回去骗你娘去吧!”一些军官也跟着向麾下的士兵喊了起来。 紧接着,士兵们也爆发出阵阵欢呼。清军的口号所造成的恶劣影响很快便被消除。但是战斗过程却依然惨烈无比,并逐渐进入了白热化。 …… 到了下午,清军再次从东、北、南三个方向攻入了城中。形势对于湖广镇而言,较之昨日更为恶劣,庞岳亲自组织起数次反攻,企图再次夺回城墙,却未能如愿。除了南门方向的守军将攻进城中的清军遏制在城墙附近之外,东、北门方向的战况都不断恶化。蓄势已久的满洲镶白旗和汉军正蓝旗兵马大举加入第一线,使得清军的攻势更显凌厉。 渐渐地,东、北面城墙后的第一道防线上也飘起了各色的八旗军旗号,湖广镇的防线被压缩到了第二道防线上。取得的进展令多铎与其余各清将大为兴奋,喝令继续强攻。随后,清军炮手将一门门重炮从城墙缺口处退入城中,对着湖广镇将士防守的区域猛轰。湖广镇的炮手也进行了顽强的反击,但由于火炮的悬殊,效果甚微。在清军猛烈的炮击下,湖广镇的伤亡剧增,已有的防线也进一步动摇。乘着这个机会,休整了片刻的清军步卒发起了更为猛烈地进攻,势如疾风、横扫而来,似乎没有什么再能阻挡他们前进的脚步。 面对着清军如同惊天巨浪般的狂攻,湖广镇将士们的士气却已经不会再受到任何负面影响。战事进行到这一步,鲜血的刺激已经使嗜杀的欲望浸透到了每一个人的内心之中,将其中的惊慌、畏惧、担忧等杂念逐渐驱散,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那便是杀!将面前的鞑子杀死!清军的狂妄、身边战友的死去不仅没有将官兵们吓到,反而激起了他们隐藏在心底的血性。此刻,就连平时那些最老实巴交的新兵,在经过血雨的连番洗礼之后也已经变得双目尽赤,眼神中朝外喷射着熊熊怒火,几乎要将对面的清兵吞噬。 数条战线上,双方官兵都杀红了眼,手中的刀卷了刃、枪刃变钝,但依然不顾一切地在与对面的敌人进行殊死搏杀。尤其是一些湖广镇的官兵,手中的武器被打落之后,便如同一只豹子一样扑上去直接和清兵扭打在一起,用拳头、用牙齿、用周围的石块等一切可以利用的武器攻击着眼前的敌人。这时候,湖广镇所实施的那种呼朋引伴式的募兵、组军方式的作用在此刻终于完全显现了出来。不少士兵都互为亲戚乡邻,往往每当有一个人战死,都会激起周围一群人的愤怒。 不过,湖广镇的士气虽然依然高昂,但终归已经是一支疲惫之师。因此在进行了一段时间的爆发之后,力量开始一点点地消耗,各条防线都在清军的猛攻下不断后移。 看到眼前岌岌可危的形势,庞岳几乎睚呲欲裂,难道衡山县一战真的将成为湖广镇的最后一战吗? ...... 正当南门方向的守军退到了城墙后第一道防线,东、北门方向的守军退到了第二道防线,与冲上来的清军进行激烈的白刃战、苦苦支撑的时候,战场形势却似乎又出现了有利于湖广镇的转机。 此刻,在清军的后方,一阵退兵的钲音莫名其妙地响了起来。(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天无绝人之路 清脆的钲音传到了各条战线上,正在厮杀中的清兵们虽然也没弄清是怎么回事,但还是毫无条件地选择了服从命令,迅速脱离与明军的接触,交替掩护着撤出了城外。 看到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清军如同潮水般退去,湖广镇大部分将士们的脸上几乎都是一阵愕然,心中充满了疑问,清虏为何在节节胜利的时候选择后撤?更何况,现在还远没有到天黑的时候。难道他们又想耍什么阴谋诡计? 虽然消息渠道暂时被切断,但庞岳还是从清军这一反常的举动中大致猜到了周围发生的情况,心头为之一松,微微舒了口气。之前,多铎不顾一切地攻打衡山县城,铁了心要将湖广镇置于死地,这时却又下令全军撤出城外,一定是刚刚收到了什么令他感到紧张的消息,不然的话他怎么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转了性子?而令多铎感到紧张的消息,对城中的湖广镇将士而言,无疑是一个好消息。如果清军继续像刚才那样猛攻的话,将士们能不能撑到明天日落前还尚未可知。毕竟,经过数日的持续厮杀之后,将士们的体力已经严重消耗,而清军又装备着威力巨大的红夷大炮。 不过,庞岳也知道,现在还不是放松警惕的时候,多铎使诈的可能性还不能完全排除,于是下令城门方向的守军迅速将防线前移,重新占领城墙,并派出辅兵前往填补缺口。 “刚锋营!前进!” “陷阵营!前进!” …… 嘹亮的口令声和整齐、急促的步伐声中,一队队湖广镇官兵迅速奔赴城墙一线。 ********* 与此同时,衡州府城 北门外,人吼马嘶,喊杀声震天,刚刚抵到衡州城下不久的马进忠、陈友龙部与守在城外的镶蓝旗和正白旗满洲兵展开了激烈的厮杀。城西江面上的绿营武昌水师也调整炮口对着衡州城轰击,只是战船上的火炮威力远不能和专门用于攻城的红夷大炮相比,再加上衡州城墙高大坚固,因此所能造成的破坏作用并不大,最多只能起到一些威慑城中守军的作用。 前天凌晨,朱大典接到庞岳的那封信之后便督率着马进忠、陈友龙二部绕开了衡山县城直接往衡州赶来,为了避开多铎所率的主力,又绕了不少的路,因此直到今日才赶到衡州。见明军援兵到来,城下这支清军偏师的主将蓝拜也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从容地布置应战,留下水师和旗中的包衣阿哈以及少量余丁威慑城中守军,自己则亲自指挥镶蓝旗和正白旗的战兵、辅兵近七千人主动向来援的明军发起了进攻。看到清军竟然如此狂妄,再加之急着给衡州解围、护得隆武帝安全,朱大典也当即马进忠、陈友龙部迎了上去,两军就此厮杀在一起。 虽然参战的满洲兵在人数上只有明军的一半,但在装备和战斗力上却明显处于上风,三千披甲战兵人人配备了双马,连旗中的辅兵甚至包衣阿哈也都人人有马,单兵战斗力和作战经验更是远超明军。因此,当两军开始交锋,反倒是人数占优的明军被杀了个措手不及。马进忠和陈友龙部署在两翼的骑兵仅一个回合就被满洲辅兵组成的骑兵冲得队形散乱,地上的明军尸体要远远多于满洲兵尸体。此时,由正白旗和镶蓝旗披甲战兵组成的正面突击集团朝着明军大阵发起了进攻。 烟尘弥漫,铁蹄翻滚,三千清军骑兵犹如一道狂风席卷而来,兵刃上的寒光和甲面上密密麻麻的粗大铜钉反射出来的光芒交相辉映,犹如一只怪兽亮出了它那狰狞的獠牙,散发着凛冽的死亡气息。 随着军官们略带焦急的口令声响起,明军军阵前排的士兵赶紧举盾,后排的弓箭手纷纷搭弓上弦,箭头斜向上指。 此刻,马进忠和陈友龙都瞪大了眼睛,不敢有丝毫放松,攥着缰绳的手掌也已经全是汗水。这一战对他们来说,格外地重要。城中的隆武帝以及朝中大臣,或许都在看着他们的表现,整个战斗过程都将一览无余。如果以两倍的人数优势还表现得太差的话,那就有些说不过去了,这不仅关系到他们两人的面子问题,更关系到麾下的军队日后能享受朝廷的何种待遇的问题。 “放箭!”当清军骑兵进入百步之内,阵中的明军指挥官大声喝令道。 激烈的弓弦奏鸣声和箭支破空独有的哨音相继而起,黑压压的箭雨朝着清军迎头洒去。虽然马进忠和陈友龙收到了庞岳送给他们的一部分火铳,但军中的士兵们暂时还不能熟练使用,不能形成像湖广镇火器队那样的杀伤力,因此弓箭仍然是最主要的压制武器。 当明军的箭雨袭来时,满洲披甲兵也纷纷以一系列流畅娴熟的动作,翻身下马、张弓搭箭朝着明军进行还击,整套动作一气呵成、绝无拖泥带水的迹象。 横飞的箭雨中,两军都不断有人倒下。由于满洲兵个个身披重甲,射出的箭又专扑人的面门,因此付出的伤亡反而比明军还要小一些。 犹如行云流水般的射出三轮箭雨之后,已经下马的满洲披甲兵们纷纷抽出大刀重斧等兵器,左手持盾作为掩护,发出野兽般的狂吼,朝着明军方阵的正面进行了发起了冲锋。与此同时,两翼的轻甲辅兵在逼退了明军的骑兵之后也开始从两个方向朝着明军包抄而来,在方阵外围纵横驰骋,不停地往阵中放箭,以对明军进行压制,协助正面的披甲战兵冲锋。 激烈刺耳的刀兵碰撞声骤然响起,方阵正面的明军与冲过来的满洲披甲兵开始了短兵相接。整条战线上,血雨飞溅、呐喊声、惨叫声汇成了一片,血腥的厮杀场面就此上演。 …… 当马进忠、陈友龙部与清军的厮杀逐渐进入白热化的时候,衡州北面瓮城的城门突然打开、吊桥放下,大队明军从中杀出。 “将士们,随我杀敌!”黎靖总兵萧旷一马当先地冲出了城门洞,一挥手中的马槊,大声吼道。此刻的他,心中感到格外地畅快,先前压抑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出城一战了。 萧旷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冲出去之后,其身边的亲兵赶紧拍马跟上,将他保护起来。见总兵大人如此身先士卒,其身后的数千将士也深受鼓舞,高声呐喊着朝清军所在的方向冲了过去。 …… 昨日受到了皇帝亲自检阅、今日又有了主帅的带头,萧旷部明军的士气显得格外高昂,出城之后,犹如下山猛虎,一个回合便冲破了由包衣阿哈以及少数余丁组成的防线,从背后朝着正在厮杀中的镶蓝旗和正白旗满洲兵发起了进攻。 见此情景,蓝拜和卓罗都吃惊不小,他们没想到城中的明军居然还敢出城发起进攻。虽然这些明军的战斗力还没能入得了他们的眼睛,但俗话说,蚁多了也能咬死象,他们可不想看到己方的人马陷入腹背受敌的状态,于是赶紧下令脱离与马进忠、陈友龙部的接触,准备择机再战。 趁此机会,萧旷率军与马进忠、陈友龙部合兵一处,朝着城门方向转移。而摆脱了腹背受敌状态的清军却并未因此罢休,在稍作停歇之后又向明军发起了进攻。 合兵一处的明军则且战且退,一直抵达了城门口,清军依然没有停歇。此时,萧旷让马进忠和陈友龙部先行进城,自己则率本部人马在城门附近列阵抵抗着清军的进攻,城头的守军也开始用弓箭对清军进行压制。 发现实在讨不到什么便宜,蓝拜才心有不甘地下令停止了进攻,明军这才得以全部进城。 看到萧旷部和援军得以安然入城,城中其余的守军不由得发出阵阵欢呼。不仅如此,萧旷部的将士以及马进忠、陈友龙部将士脸上也多有得意之色,仿佛刚刚凯旋归来一般。 见此情景,朱大典则不由得叹了口气,以将近三倍于敌的优势兵力却丝毫没有还手之力,仅仅没有被击溃便令众将士如此欢欣雀跃,难道天底下除了湖广镇,就真的没有哪支兵马敢与清军相抗衡了吗? ********* 次日(三月初十)凌晨,衡山县城 昨天晚上,虽然清军始终没有发动进攻,但庞岳依然没有丝毫懈怠,亲自带着人在城中各处巡视,并不时地给将士们送去一些鼓励之言。之后又去医护司看望了伤员,之后又听取了参谋司的参谋军官们关于明日防御部署的计划等等,一直忙活到后半夜才回到县衙中的临时住处躺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窗户被拍响,外面传来了卫远那略带急切的声音:“大人!大人!有重要军情!” 本来就睡得不深的庞岳听到这声音,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拉开门:“什么情况?” “马大人来了,说有重要军情禀报!”卫远说完便闪到了一边朝后一指,不远处的马元成则带着另一人走了过来,一起向庞岳行礼。 “见过大人!” “废话就不必了,拣重要的说!” “是!”马元成指了指身边的那人,“这是我们情报司的密探,刚刚冒死从西门外进来,三个人只剩下了他一个。他带回了一条重要的消息……” 一边听马元成说话,庞岳一边打量了一下旁边的那人,头发、身上的衣服全部都是湿漉漉的,显然是刚从湘江里游上来,能突破清军的封锁线也真不容易。 马元成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激动:“忠贞营已经奉召进入湖广,于初六日抵达长沙。得知衡州危急,兴国侯、龙虎将军李赤心(即李过,李自成之侄)当日即率三万余精兵自长沙南下,预计明日,不,今日上午即可抵达衡山县城。此外,黄朝宣总兵不久前也已率本部万余人马从攸县出发,预计今日之内也可抵达衡山县城!我镇的援军到了!” 庞岳怔了片刻,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心头的阴云几乎一扫而空:“哈哈哈……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忠贞营 三月初十,天亮之后,衡山县城外的清军没有再发动进攻,只是虚张声势地朝着城中进行了一番炮击。并且,炮击的猛烈程度也远远不如前几日,不到半个时辰便结束了。 炮击停止之后,原来分布在城外三个方向的清军开始移动,在城东北合拢,进行一番调整之后又分成了两部分。汉军镶红旗、耿仲明部和尚可喜部继续继续对城中的明军进行监视和威慑。其余各部则由多铎亲自统率,面朝北方列阵,很明显是要对付明军的援兵。 此刻的多铎,表面上虽然看不出什么变化,但实际上内心中已经充满了悔意: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坚持先解决庞岳?若是直接向衡州推进,说不定还能抢在庞岳和朱大典赶到之前攻克衡州,生擒隆武帝。即便庞岳能拼死赶到衡州救驾,在己方近五万大军的进攻下,衡州的残明核心势力也必将遭到重创,这对各地依旧心怀故明的士绅百姓的震慑作用也是明显的。可现在,衡州方向没有破城的消息传来,明军的数万援兵却已经到达,虽然这几万明军倒还不至于能威胁、困住自己,但自己若还想毕其功于一役,一鼓作气歼灭隆武朝廷,恐怕已经是难上加难。 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后悔又有什么用?世上又没有卖后悔药的,不然就算再贵,多铎也一定会买一些来尝尝。多铎自然也不会将自己的后悔表现出来,而是开始进行一系列部署,争取将己方的损失降到最低,之后再继续寻找机会。眼下,衡州是不宜再去了。原因很简单,尽管多铎对己方军队的战斗力充满信心,但对己方大军的粮道能否继续安全地维持下去却开始产生了一丝怀疑态度。毕竟,现在己方大军已经深入湖广腹地,而各路明军也已经源源不断开来,己方的粮草补给线过于漫长,随时都有可能遭遇明军的攻击而陷入中断。只要粮草一断,不管多么精锐的兵马都将被活活困死。 因此,多铎不仅放弃了主力攻击衡州的决定,还派人给蓝拜、卓罗等人送去快信,让他们前来与自己合兵一处,先重创南来的这支明军援兵,然后择机再战。以周围地域之广阔,明军不可能在每一处都严防死守,自己总会找到下手的机会。就算不能生擒隆武帝,只要能破坏掉隆武朝廷的粮草、赋税等各种储备,摧毁它在士绅百姓当中的号召、动员能力,令其在短期内无法翻盘,也就不枉此行。 织金龙纛下,多铎召集众将前来,对战前部署进行了最后一番调整,并对各将勉励了一番。经过前几日的激战,虽然重创了城中的明军,但己方也付出了阵亡近三千人的代价,尤其是三顺王的军队,除了炮兵之外几乎丧失了进攻的能力。作为主帅的多铎当然得想法设法将士气重新鼓舞起来。 只不过,多铎暂时还拿不出什么实际的封赏,只能以口头许诺代替。但即便是这样,依然取得了一些效果。尤其是那一句“战后奏请睿亲王,补齐各部损失”的许诺令在场的众将重新变得亢奋起来。 …… 城中,湖广镇各营都在城墙后的空地上,抓紧时间对本营原来的方阵进行调整,城墙上只留有少数官兵在担任警戒。 依照情报司密探传回的情报,忠贞营今日上午便会抵达衡山县城。到时候,如果忠贞营遭到清军的截击,庞岳还准备率军出城对清军进行牵制,以接应忠贞营的援兵。出城而战,自然要用到方阵作战的战术。然而前些日子的一系列激战造成了大量兵员的损失,原来的方阵中出现了不少空位,为了能尽可能多地保持战斗力,得进行一番调整才行。但这种调整并不是随随便便把空位全部填满就行,某个位置需要什么样的士兵,某个士兵适合放在哪一个位置,这其中都有很大的讲究。好在各级作战单位中的参谋分司和督导分司对本部官兵的情况都比较了解,因此很快便根据本部的实际情况拿出了一套相应的调整方案,并逐级上报、汇总。 方案确定之后,各营便立即组织本营官兵重新排列方阵,并进行了一些基本的战术动作演练。由于人数上了许多,新的方阵比原有的方阵看上去明显要小了一些,上了战场后所能发挥出来的作用肯定也比不上出征之初。不过,好在官兵们平时训练的底子都还在,经过之前的血战还获得了一些实际的战斗经验。只要指挥者指挥得当,战斗力还是不容忽视的。 官兵们在进行战前准备的时候,庞岳也亲自前往各城门巡视了一遍。或许是得知了援军到来的消息,各营官兵的士气都得到了极大的回升,军官们的口令声也变得格外响亮。看到这种情况,庞岳暗自感叹军心可用。 …… 巳时许(上午十点左右),城头上的湖广镇官兵,尤其是北门城头上的官兵,突然感到似乎有一阵闷雷自北面的天边传来,起初模模糊糊,但过了一刻钟之后便开始越来越清晰,脚下的大地也随着微微颤抖。紧接着,便见北面有大股烟尘腾起,朝着南边席卷而来。漫天的烟尘中,隐约可见一条黑线迅速地向南推进。随着时间的推移,黑线上空的一个个模糊的小黑点也逐渐变得清晰,那分明是代表明军的火红色军旗! 刹那之间,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呐喊声在城中喷薄而出,犹如沉默已经的火山突然爆发。 “援军到了!” “援军到了!!” “湖广镇,必胜!!!” …… 几乎所有的官兵都加入到了欢呼的行列,连庞岳等将领也没有例外。部分官兵甚至激动地流下了泪水,将手中的兵器不断上举,发出一阵阵声嘶力竭的大喊。 压抑、担忧了这么久,心中的压力终于得到了完全释放!坚持与敌血战数日,终于等来了援军!还有什么事情能比这更令人欢欣鼓舞的? 在这一刻,笼罩在湖广镇将士心头的阴云完全消散,全军的士气达到了一个新的顶峰! …… 随着来援的忠贞营人马不断向衡山县城推进,庞岳已经能够在望远镜中依稀看见空中飘扬的“李”字和“高”字大旗。 熟悉历史又得到了情报的庞岳当然知道,这李字和高字所代表的就是李过和高一功。李过是李自成之侄,高一功当年也是李自成身边的重要将领,两人都是大顺军中的元老级人物。 虽然眼下的大部分朝中大臣和在野的士绅阶层对李过、高一功等出身农民军的将领都抱有敌意,甚至连许多后世之人也对这些曾经的大顺军将领存在着极大的偏见、不分青红皂白地以“流贼”“草寇”称呼,但庞岳却不这么认为,对这些坚持抗清到最后一刻的将领,高一功、李过、袁宗第、李来亨等等,他一直心存敬意。 不管怎么说,李过、高一功等人自始至终都没有投降鞑虏,比起那些先是杀良冒功、后来又剃了头为鞑子打天下的“正统官军”强了不是一点半点。在庞岳前世的历史上,后来的形势也说明了这一点,大顺军、大西军余部全都成了南明朝廷抗清的中流砥柱,原来的许多领朝廷粮饷俸禄的“正规军”如吴三桂、刘良佐、李国英之流,却梳起辫子成了“我大清”灭明的急先锋。 当庞岳已经能看清忠贞营旗号的时候,孔有德部的炮兵也在多铎的命令下朝着忠贞营的方向开了火。一时间,炮声隆隆,又一场大战就此拉开序幕。 几轮炮击之后,多铎一声令下,除了监视城中的人马之外,其余的清军全部压上,朝着忠贞营发起了全面进攻。 见清军开始向忠贞营发起进攻,庞岳也准备出城而战,下令湖广镇各营做好准备。 “诸位将士!”庞岳翻身上马,亲自向周围的将士勉励道,“援军已到,我们为死去的袍泽报仇雪恨的时候到了!奴酋多铎妄图要那么点人就想把我们吓得不敢出城,实在是天大的笑话!尔等可愿随我出城,杀他一个落花流水?” “愿意!!” “好!我们这便出城,用手中的兵器告诉多铎,湖广镇究竟有何不同!驱除鞑虏!——” “光复河山!!” “血不流干!——” “死不休战!!” 随着庞岳的一声令下,湖广镇的将士们从城门以及城墙上的缺口中冲出城外,朝着清军杀了过去。 未几,衡山县城周围已尽成战场,旌旗展动、刀光翻滚、人吼马嘶,两军官兵展开了殊死搏杀。 …… 激烈的战斗持续一个时辰之后,逐渐有了分晓。清军虽然悍勇,但经过前些日子的血战,已经伤了不少元气,此次又要面对自两个方向而来的明军、尤其是三万余忠贞营养精蓄锐的将士,多少还是感到有一些吃力。再加上多铎不想白白地平添许多不必要的损失,因此在看到明军士气正旺、己方实在无法轻易获胜之后,便下令与明军脱离接触。 多铎不想再打下去,但三万余八旗军的战斗力还是不容忽视的,明军自然也难以取得进一步战果,于是两军就此分开,陷入对峙状态。 忠贞营摆脱了清军的截击之后,在东门附近与湖广镇会师。由于之前有了共同杀敌的经历,来自两个不同体系的明军将士之前从未谋面,却也彷佛有着某种默契一般,相视而笑、共同发出一阵阵欢呼。 潮水般的欢呼呐喊声中,庞岳看到那面“李”字和“高”字大旗还有其余一些将旗一起朝着自己移来,旗下是一众顶盔披甲的武将,中间还簇拥着一个头戴六梁冠、身着红袍的文官。(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堵胤锡 当来人到了十余步之外时,庞岳已经看得清楚,正中的那名文官大概年近半百、貌不惊人、身材干瘦、颌下留着文官惯有的三绺长须,眼神中颇带有几分智慧和坚毅。其左边的那员武将,年纪大约四十出头,面膛黝黑、浓眉大眼、身材格外地精壮。右边的那员武看上去要年长一些,身材也更高,虽然有点偏瘦却依然显得孔武有力,颧骨高耸的脸上带着几分沧桑之色。 至于文官身边两员武将的身份,庞岳只看了一眼心中便有了底。原因很简单,在他们身后各有一面李字和高字大旗,那位稍微年轻一些的武将显然是李过,另一位自然就是高一功了。那名文官身边虽然没有表明身份的旗号之类,但庞岳也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亲自督率着忠贞营前来、又能让李过、高一功持礼甚恭,此人应该就是现任湖广巡抚堵胤锡了。 庞岳一夹马腹,主动上前几步,对中间的那名文官抱拳道:“末将湖广总兵庞岳,敢问大人可是堵抚台?” 文官先是一怔,随后便露出一丝微笑:“本官正是堵胤锡,你就是定武伯庞岳?果然年轻有为!只是,本官尚未派人过来联络,定武伯又何以知道本官身份?” 庞岳并未明确回答,只是笑道:“末将虽从未与抚台大人某面,却也久知大人盛名。今日得见,实属三生有幸!” 这倒是庞岳的真心话,在南明众臣中,堵胤锡算得上是少有的栋梁之一。虽然在后世之人的心目中,堵胤锡的知名度并不大,甚至不如何腾蛟、瞿式耜等人,但他无论是在心胸还是能力上都可以说远远超过何腾蛟。在原来的历史上,堵胤锡最先向隆武帝上书,提出联合大顺军余部共同抗清,后来又仅带少量随从深入大顺军营地、对李过等人进行招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原来的闯营各将均为其心胸和胆识所折服。后来,隆武帝蒙难,永历皇帝在肇庆即位,堵胤锡又出任了永历朝廷的兵部尚书,一心为国、力图进取并颇具战略眼光,多次向永历帝建议趁清军立足未稳之际收复失地、打开局面,并亲自督率大军收复被清军攻占的常德、辰州等地。只可惜,堵胤锡虽空有一腔热血,却屡遭朝中那些迂腐、顽固势力的排挤,再加之摊上了一个以跑路著称的永历皇帝,始终未能实现心中的抱负,最终因积劳成疾于永历三年(1649年)病逝于广西浔州。 早在前世,庞岳便对一心为国、赤胆忠心的堵胤锡深怀敬意,并对其郁郁不得志、含恨而终的结局感到无比遗憾。但来到这个时代已经两年,庞岳却始终没有与堵胤锡某面,今日亲眼见到了这名令自己尊重的南明重臣,心中自然满怀欣喜和激动。 “定武伯言重了!”堵胤锡谦虚地笑道,“本官只是聊尽本分而已,何来盛名一说?要说起名声,倒是定武伯多次大败东虏,威名传遍湖广,在士民当中早已如雷贯耳。对了,本官先向定武伯介绍一下这几位将军……” “堵抚台先不要说,让末将猜上一猜。”庞岳笑道,之后又向堵胤锡左边的那员武将抱拳一礼,“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位便是兴国侯吧?早闻兴国侯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正是,定武伯客气了!”李过也在马上抱拳笑道。 庞岳又转向右边那员将领,抱拳笑道:“那这位便是高将军了?” “正是,高某见过定武伯!”高一功回礼道。大顺军余部被改编为忠贞营之后,高一功暂时还没有获得具体的职衔,更没有受封爵位,因此面对庞岳时,在语气上比李过还要客气一些。 但庞岳的猜测也就仅限于此了,周围还有几名忠贞营的将领他一个也不认识,虽然各人身边都有将旗,但他们却不如李过、高一功有名,庞岳对原来的大顺军各将也没能做到完全了解,很难但从一个姓氏上猜到他们的身份。 既然不知道,庞岳自然也不会勉强,笑着向堵胤锡道明了实情,请他帮忙介绍一下。堵胤锡也不觉得有什么,向庞岳一一介绍了其余的忠贞营各将。堵胤锡每介绍一位,庞岳都与之相互见礼。 其余几位忠贞营的将领庞岳大都不熟悉,甚至连名字也没有听说过,只有一人是庞岳曾经在史书中读到过的,那就是党守素。庞岳记得,这党守素原本是私盐贩子出身,后来投靠李自成的“老八队”,官至“威武将军”。眼前的党守素,年纪、身材都与高一功相仿,唯一不同的便是一脸的麻子,眼中也似乎多了几分精光。 庞岳示之以诚,忠贞营各将自然也都答之以礼,眼神中原有的那种对嫡系官军的戒备随之消除了不少,周围的气氛也变得融洽起来。 随后,一员年约二十的小将见到庞岳时,脸上似乎带着一丝不服气,答礼的时候也心不在焉,对庞岳手中那杆长枪的关注程度明显要多于庞岳本人。 这员小将便是李过的义子李来亨,熟悉历史的庞岳还知道他后来的绰号——虎帅。李来亨也是明末抗清民族英雄之一,一直率部坚持到满清康熙三年(1664年),最后在湖北茅芦山陷入清军重围,明知突围无望之后依然拒绝清军的招降,并斩杀前来劝降的汉奸,最后与子女家人一同扑向汹汹大火,壮烈殉国。 但即便没有这一点,庞岳也不会对李来亨的举动感到有什么不快,年轻人血气方刚,自然免不了一个狂字,过早地像中老年人一样暮气沉沉,反倒不是什么好事。 与堵胤锡和忠贞营各将一一见礼之后,庞岳又邀请他们进城去略作歇息,并共同商讨一下军务方面的事情。对此,堵胤锡自然没有什么意见,爽快地应诺下来。李过、高一过、党守素等几名忠贞营主要将领让麾下大军暂驻城外,也带着各自的亲兵进了城。 …… “此次,还多亏了堵抚台、兴国侯还有诸位将军及时赶到,才化解了我湖广镇所面临的的危局。”县衙大堂上,庞岳向堵胤锡以及忠贞营各将说道,“请允许庞某在此代表湖广镇全体将士向诸位道一声谢!” 堵胤锡微笑道:“定武伯说这话就见外了!你我同为朝廷效力,兴国侯、高将军他们与你一样,都是朝廷武将,又何须如此客气?湖广镇、忠贞营同为大明官军,相互帮衬也是应该的。” 听到这话,庞岳不禁暗自感叹堵胤锡的言语之巧妙和良苦用心,不仅安抚了自己,还在不动声色地拉近嫡系官军和原大顺军余部之间的距离,以消除二者之间存在的隔阂。一叶落知天下秋,从这个小细节上便可以清楚地看出,堵胤锡的心胸和所采取的策略是那帮只会空喊口号、顽固不化的腐儒远不能相比的。 堵胤锡说完之后,李过等人也点了点头,简单地附和了一两句,意思大致相同,让庞岳不要客气。 “本官督率忠贞营抵达长沙城下之后,得知东虏主力已经前往衡州,担心圣驾安危,便,当即与兴国侯还有高将军率三万人马南下,并让田见秀和刘体纯将军率本部兵马殿后、牵制住长沙城下的清虏大军。一连数日紧急行军,不敢有丝毫耽搁,路过衡山县城时,正好碰上奴酋多铎率军在此,故有方才一战。”说到这里,堵胤锡又略带担忧地问道,“衡州还未遭遇意外吧?” 庞岳道:“抚台大人不必担心,末将刚刚得到消息,到昨日上午为止,衡州城依然在我军的控制之中。城中的守军虽然难以击败清虏,但也有两万之众更有大批民壮可供征调。如果不出意外,朱老大人也已经在昨日傍晚率马进忠、陈友龙二位将军所部共万余人马抵达衡州。而清虏不过万余人马,还有数千是水师,更缺乏大型攻城器械,暂时对衡州造成不了威胁,陛下以及朝中诸位大人仍然是安全的。如今,堵抚台已经督率忠贞营将士抵达,其余各路援军也在陆续赶来,清虏便更没有什么机会了。” 今日凌晨,情报司的密探冒死进城,不禁带来了关于援兵的消息,还带来了关于衡州方面的情况,所以庞岳自然是知道的。 “这就好!看来,我等还没有来迟。”听庞岳如此一说,堵胤锡顿时松了一口气,之后又满含赞赏地对庞岳说道,“说起来,此次东虏的妄想破灭,定武伯与湖广镇的将士可谓居功至伟!” 见庞岳似乎又要客套一番,堵胤锡摆手制止了他,继续道:“定武伯先不要谦虚。本官也是从不轻易夸赞与人的,但实际情形确实如此!定武伯先是率军在长沙以北层层设防,歼敌万余,大大挫伤东虏之锐气。之后又将奴酋多铎牵制在此,使其不得安心南下,又为衡州争取到了不少时日。若没有定武伯的这番努力,局势无疑会进一步恶化!” “堵公言之有理,”李过也吩咐道,“若没有定武伯以及全体湖广镇将士之前的浴血奋战,长沙城下的鞑虏也不会元气大伤,我等也就不会如此顺利地南来!” 庞岳笑道:“堵抚台和兴国侯过奖了!末将也斗胆借用抚台大人的话,都是为朝廷效力,末将以及湖广镇的全体将士也是聊尽本分而已。” 大堂之上,顿时响起一阵爽朗的笑声。 随后,庞岳又敛起笑容,不无担忧地对堵胤锡道:“抚台大人,眼下圣上虽然暂时额没有了危险。但末将所担心的是,进入湖广的清虏大军仍有数万之众,犹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尽管我军暂时阻止了其意图,却无法将其彻底消灭,他们必然会继续荼毒生灵,甚至整合后续的援军卷土重来。我朝所能控制的土地、人口本来就已经大不如从前,恐怕再也经不起多少折腾了。” “定武伯的担忧很是在理,我军即便不能歼灭东虏,也得先迫使其退出湖广以南才行,战事持续越久,对我朝而言便越不利。”堵胤锡点点头,又看向庞岳,“南下之前,本官已经做了一些布置,让刘体纯、田见秀将军率部留在长沙城附近,并让袁宗第将军率军前去攻打湘阴。如今,湘阴已成东虏后续粮草辎重的重要转运点,一旦被我军攻下,过不了多久,东虏便会因粮草短缺而陷入困境。由于东虏一向轻视我军,部署在湘阴的守军并不是很多。而湘阴以北附近的东虏兵力单薄,长沙城下的两万余东虏大军也已经元气大伤,又有刘体纯、田见秀将军以及城中兵马的牵制,均难以抽身前去救援。因此,不管袁将军能否攻克江阴,奴帅多铎都不会坐视不理,更难以继续在湖广腹地安心作战。预计湘阴方向很快便会有消息传来,到那时便可一见分晓。” 听到堵胤锡已经做了这些布置,庞岳的心放宽了不少。的确,一旦湘阴被明军收复,清军失去了这个重要的物资转运点之后,那漫长的后勤补给线便会受到致命性的打击。没有了后续的粮草,多铎自然难以待下去。即便湘阴没有被攻克,其被明军围攻、受到严重威胁之后,对清军而言也是个不小的威慑,就像一把用头发丝吊在头上的杀猪刀一样,即便不落下也能令其心惊胆战。更何况,长沙城下还有刘体纯、田见秀的兵马可以威胁清军运粮的水道,不管怎么样,多铎留在长沙、湘阴一线的那点兵马都难以应对,唯一稳妥之策便是他亲自率主力北返,几乎没有选择的余地。 想到这里,庞岳不禁在心中感叹,这一系列布置正符合堵胤锡的一贯作风,面对清军很少被动应对,一旦发现清军的漏洞便会牢牢地揪住,并采取一系列积极主动的措施,迅速打开局面,变被动为主动。在原来的历史上,由于永历帝的胆怯懦弱和朝中顽固保守势力的排挤,堵胤锡的很多正确策略都没有得到实施,而现在由于有了隆武帝的信任和支持,他的的战略谋划终于有了一席用武之地。 “堵抚台深谋远虑,可谓牢牢地掐住了清虏的七寸,实在令末将叹服!”庞岳打心眼儿里说道。 堵胤锡只是微微一笑,之后又看向忠贞营各将:“眼下,虽然东虏一时无法攻克衡州,但我等也不可松懈对待。这样吧,等大军用过午饭之后,如果奴帅多铎没有什么动静。高将军便先率一万兵马南下衡州,以加强城中的防守力量。兴国侯以及其余诸位将军便和本官一起,与定武伯的湖广镇大军合兵一处,继续监视奴帅多铎的动向。诸位有何意见没有?” “我等没有异议,就听堵公的吩咐吧!”李过和高一功代表忠贞营各将表明了态度。(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北返 三月十一日下午,衡州府城以北五十余里处,一支军队正沿着官道向南行进。长长的行军队列绵延数里,大约有上万之众。队伍上空是清一色的火红色军旗,其中又以一杆“高”字将旗最为醒目。 这正是由高一功统率,前往衡州加强防守力量的部分一万余忠贞营兵马。昨日下午,得到了堵胤锡的命令之后,高一功没有丝毫耽搁便领军出发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最迟在明日上午便能够抵达衡州。 这一路上虽然没有遇到敌情,但高一功依然没有丝毫懈怠,长年的征战生涯已经令他养成了时刻保持警惕的习惯,在行军途中将大批哨骑撒了出去,周围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很快便能知晓。 突然,前方烟尘卷起、蹄声隆隆,一队哨骑从远处一座小丘的拐角处奔了出来,一直来到高一功的将旗附近。 领头一人翻身下马,略带急切地抱拳道:“高公爷,前方十几里之外有大批鞑子正往北来!” 高一功本是大顺政权的勋国公,在忠贞营被隆武朝廷招安之后暂时还没有获得明朝赋予的爵位,但一些原来的老部下在私下里依然以“高公爷”相称。 听到哨骑头领如此一说,高一功不动声色地问道:“有多少人?” “走旱路的大约有上万人,跟我军的人数差不多,”哨骑头领一边说着一边顺手朝西面一指,“此外,湘江上还有一支水师,从战船的数目来看,大约有四五千人。” 早就获悉了衡州方向情况的高一功当然知道,这就是先前那支率先抵达衡州城下的清军偏师,如今再根据哨骑探得的情况来看,这支清军已经悉数北返,十有八九是要去和多铎会合。 高一功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们继续前去打探!” “遵命!” 哨骑离开之后,高一功沉吟片刻,朝着身边的传令兵吩咐道:“传令下去,全军让开大路,往东暂避,避免与鞑子正面接触。” 高一功在军中的威信还是颇高的,因此,命令下达之后很快便得到了执行。全军离开了原来行走的大道,往东移动了数里,在一片山丘的背面停了下来,暂做停歇。 暂时安顿下来之后,高一功身边的大将田虎说道:“高公爷,咱们未战便让开大道,若是传到那帮文官的耳朵里,怕是又有了刁难咱们的借口。” 高一功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道:“咱们是奉命前去支援衡州,又不是奉命去与鞑子正面作战。不管路上发生了什么情况,只要及时赶到衡州,就算完成了任务。他们又有什么好说的?” 说到这里,高一功不由得又苦笑了一下:“再者,话又说回来。朝廷的那帮文官真要刁难咱们,也不会少了这一个借口。对面的鞑子人数不比我们少,打不打得过还另说。就算打得过,咱们拼了命去进攻鞑子,打赢了没什么功,打输了还有过,干嘛要费这些工夫?咱们还是多为自己想想吧,要是把这些老弟兄都拼光了,天底下哪里还有咱们的去处?去年荆州那一战,我可是永远都忘不了。” 一听高一功提起荆州,同样参加过忠贞营围攻荆州之战的田虎也不禁生出了几分恼怒:“那一战,要不是何腾蛟那帮人磨磨蹭蹭,将我军的侧翼暴露给鞑子,又何至于是那样一个结果?” “过去的事我也不想再多提,总之,以后记住教训便是了!”高一功说道,“在那帮文臣的眼里,咱们始终都是草寇,需要他们时刻提防。哼,要是闯王还在,咱们又何必去接受他们的招安?说起来,如今朝中的文臣里面,也就是堵公还算个明理之人,看事情看得明白,也有着旁人没有的容人之量,不过,仅他一人也改变不了朝中所有文臣的想法。” 田虎想了想,说道:“堵公的所为,的确有些不同,但只怕他也不会毫无缘由地好心,所做的的一切,还是为了拉拢利用咱们。” “这个我自然知道,但至少在他眼里,咱们还算有用之人。换做何腾蛟或是其他文官,咱们就是一帮草寇,连利用都不屑谈及。”高一功说,“不管怎样,堵公的为人我还是敬佩的。年初的时候,他为了给咱们忠贞营筹措粮草,甚至不惜放下身架去与当地的缙绅地主好言相商。无论他今后如何想、如何做,至少现在对咱们不错,那咱们就得知恩图报。说实话,此次也就是看在堵公的面子上,咱们才会来湖广协助其余各军镇作战。要不然,就让何腾蛟、傅上瑞那帮人自己去和鞑子慢慢地耗吧。” 随后,高一功感到自己似乎有些激动了,便将话题转移开来,与田虎还有其余几位将领趁着大军暂作歇息的时候商量起了接下来的行军计划还有其余一些军务上的事情,直到南边传来一阵阵宛如平地惊雷的隆隆巨响。 …… 一支上万人的清军从南边开来,浩浩荡荡地行进在官道之上。看那旗号,果然是前些日子去围攻衡州的满洲镶蓝旗和正白旗兵马,其中既有顶盔披甲、一脸戾气的战兵,也有身着皮袍、押送着辎重车辆的包衣阿哈,但整个行军队列却排得整整齐齐,行进之中也丝毫不乱,俨然一股强军风范。不过,可能是因为没有达成目的的缘故,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几分不甘心。 “可惜了,要是再多给咱们一些时日,伪帝朱聿键绝对会成为我军的阶下囚!只可惜,豫亲王却让咱们放弃攻打衡州前去与他会和,白白葬送了这大好的机会!”正白旗梅勒章京卓罗连连摇头叹气,心有不甘地说道。 而作为偏师主将的镶蓝旗梅勒章京蓝拜则显得要沉稳些,这也是多铎选中他做主将的原因。听到卓罗的抱怨,蓝拜看了他一眼,道:“不要再抱怨什么了,豫亲王如此做,自然有他的道理。衡州城中的明狗已有三万之众,军心士气都已经被伪帝朱聿键给鼓动了起来。我们又没有携带红夷大炮过来,即便勉强攻进城去,也要损失不少其中的勇士。并且,如今数万闯贼余部已经进入湖广,我军的粮道也有时刻被切断的危险。豫亲王需要从全局考虑,让咱们北上与他会和,也在情理之中。” 卓罗正准备在说什么,前方一队探马来报:东北方向发现一支明军,似乎是接受明廷招安的闯军余部,主将旗上一个“高”字。正躲在一片山丘的北面,但没有进攻和伏击的意图。 “哈哈,明知不敌便主动躲了起来,看来这些闯贼欲孽还挺有自知之明!”卓罗不禁笑道,随后又对蓝拜说:“他们不敢接战倒罢了,咱们可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们!勇士们憋了一肚子的火没处发泄,正好拿他们开刀!” 蓝拜思索片刻,摇了摇头:“算了,豫亲王让咱们尽快赶去与他会和,就不要因为这点小事节外生枝了!这些闯贼余部之所以躲到一边,一来是的确不敢与我军交战,二来是因为他们也不愿死心塌地地为伪明朝廷卖命。既是如此,咱们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要真打起来,白白增添的损失倒放在一边,若是耽搁了时辰,咱们在豫亲王那里可少不了讨一顿责罚!” 听蓝拜将多铎搬了出来,卓罗只好作罢。 隆隆的步伐声和马蹄作响一直在持续着。清军没有做丝毫停留,一路向北行进,走过了刚才忠贞营兵马走过的道路,一面面蓝色镶红边和纯白色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 清军头也不回地北去之后,高一功留下几队哨骑殿后警戒,之后便下令麾下的兵马继续向衡州方向进发。如今衡州城下的清军均已北返,前方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敌情。但即便是如此,高一功依然保持着起码的戒备,将大量哨骑远远地洒在行军队列四周,形成了一道道严密的外围警戒线。 …… 高一功统率着麾下兵马继续向南走了十几里之后,又遇到了一支迎面而来的大军。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清军,而是从衡州出发的明军萧旷部和黄朝宣部,由兵部尚书、督师大学士朱大典亲自督率。 高一功得知当朝兵部尚书就在对面军中,碍于礼节也只好暂时放下先前对朝廷的芥蒂,前去拜见。 见面之后,朱大典对忠贞营诸将的态度倒也不像某些文官那样恶劣,面带和善地问了这一路上的情况,随后便向忠贞营各将传达了隆武帝的旨意。 原来,隆武帝得知忠贞营已经抵达,又见城外的清军悉数北撤,便下令让萧旷部和刚抵达衡州的黄朝宣部前去与北面的各军会合、与之并肩作战,力争扩大战果。马进忠部和陈友龙部则留下守卫衡州。本来,隆武帝考虑到朱大典年事已高,不宜再来回奔波,准备让武英殿大学士杨廷麟接替朱大典作为督师,但在朱大典的再三坚持和恳请下,最终还是同意让他继续前往节制各军。 大军出发之前,隆武帝特意嘱咐朱大典注意保重身体,并又给了他一道圣旨,命他全权节制萧旷、黄朝宣、庞岳、刘承胤四镇以及忠贞营的兵马,继续与清军作战,直到迫使其完全北返为止。 听朱大典宣传达完隆武帝的旨意之后,高一功等人倒没有提出什么异议,表示自己愿意接受朱大典节制,于是两军合兵一处,就地暂作休整、埋锅造饭。 到了后半夜,也就是三月十二日凌晨,大军继续开拔,抓紧时间前往衡山县城与李过、庞岳等将领会合。(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步步紧逼 正当从衡州撤回的清军和由朱大典督率的明军在一前一后朝着衡山县城进发的时候,多铎依然率军在衡山县城与庞岳、李过所部对峙。 自从初十上午的那一场规模较大的交战之后,双方之间所进行的只是一些试探性的小规模攻防战而已,双方各有胜负,谁也没有多占多少便宜。见湖广镇依然保持着不弱的战斗力,又有了两万余生力军的协助,多铎便没有再下令采取大规模的进攻,而是默默的停在了原地休整。而面对这一情形,明军也没有主动去进攻清军,毕竟三万多八旗兵聚在一起,战斗力还是不容小觑的,一口肯定吃不下,还会白白地平添自身的损失。于是,两军就这样默默地对峙着,初十、十一日这两天里,双方营地中的炊烟几乎同时升起,出现了一种相安无事的奇怪局面。 多铎之所以率军停在衡山县城之外不走,倒不是因为他被附近的山水风光给吸引住,也并不是因为干掉庞岳的心思还没死。事实上,他倒是希望立马率军北返。因为他已经得到了后方传来的急报,原闯营大将袁宗第正率军在攻打湘阴城。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湘阴是目前整个大军粮草运输线上的枢纽,囤积着不少从湖北、河南等地运来的粮草。但城中的防守兵力却比较单薄,仅有从湖北征调而来的一部分武昌绿营和少量八旗兵,总数还不到四千。一旦被袁宗第攻克,整个大军的粮草将无以为继。而目前湖北境内的绿营已经被抽走大半,长沙城下的两万兵马也被另一支明军缠住,均无法前去救援。因此,多铎只能亲自率军回援,争取赶在城破之前击败明军,保住粮道不失,要不然数万大军只能被活活地困在湖广腹地饿死。但在动身之前,多铎还得等衡州城下的镶蓝旗和正白旗兵马前来会合,一同回援。若那支偏师全是绿营兵,多铎也懒得再等下去,但那可都是满洲兵,若是自己率主力先走了而导致这数千宝贵的满洲壮丁陷入明军包围,多铎也无法想象自己那个喜怒无常的哥哥多尔衮在暴怒之下会对自己做出怎样的处罚。 在与明军对峙、并等待正白旗和镶蓝旗兵马前来回合的两日里,多铎的心情极为恶劣。他已经预料到,此次南征恐怕是要无功而返了是,虽然自己保住了南征大军的根本未失、且杀伤了不少明军,但还是没能完成彻底摧毁隆武朝廷的既定目标。此番回援长沙、湘阴之后,再立刻南下怕是很难了。明军的各路援兵已经陆续来到、集结,势必会比之前准备得更为充分,而己方的人马却在之前的战事中遭受了不小的损失,汉军镶白旗、黄州绿营已经差不多全军覆没,其余绿营各部以及三顺王的人马也已经元气大伤,战斗力恐怕还不到之前的一半。就算强制性地打下去,也很难在达到最初的目标。 多铎不止一次这样想过:若是没有那个该死的庞岳冒出来将己方大军的元气去掉大半,若是伪明皇帝朱聿键像弘光伪帝一样贪生怕死,若是伪湖广巡抚堵胤锡像何腾蛟一样保守、不敢主动进攻己方的粮草运输线,该多好?只可惜,老天爷似乎比较刻薄,让他的这些设想一个也没有实现。 心情极度恶劣之下,多铎只好从另一方面来安慰自己:伪明虽暂时逃过此劫,但也只剩一口气,天下的绝大部分土地、人口、赋税已经纳入大清治下。即便这次没能达成目标,大清凭着强大的人力物力,完全可以再在一年、甚至几个月之后再发起一次南征,伪明朝廷不可能每次都有这次这么好的运气。 一想到这里,多铎的心情才稍微得到了缓解。 …… 这两日,趁着没有发生大规模战事,湖广镇的将士们在城中抓紧时间休息、以尽快恢复体力。庞岳每日去各营的防守区域巡视完之后,便与部下们忙着总结这段时间以来的作战经验和教训、看望伤员等等,同时也没忘了和堵胤锡、李过等人拉近关系,比如一有空便和堵胤锡探讨当前形势、和李过交流领兵作战和治军的经验等等。因为庞岳知道,若要真正完成抗清大业,仅凭自己是绝对不行的,不管自己身上的霸气外漏到了什么程度,必须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才能达成这一目标。 其实,若论起战略眼光和政治才能,庞岳自认为远是不如堵胤锡的,若论起领兵作战,自己这个只有两年实际操作经验和一堆理论知识的也比不过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李过。 但好在庞岳比堵胤锡、李过等人多了几百年的见识,后世之人接收各方面信息的渠道之多和知识面之广也并非古人所能相比。因此,在交谈之中,庞岳所提出的对某些形势的“预测”令堵胤锡几乎有着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连声感叹庞岳的眼光之独到。而庞岳所提到的一些关于作战和治军方面的观点也引得李过、党守素等人大为称奇、连番追问,有了共同的话题再加上聊得投机,双方的距离自然拉进了许多。并且与李过和党守素的交流,庞岳也获得了不少书本上没有的知识。 通过不到两天的相处,李过、党守素等原闯营将领便发现,庞岳与他们之前所遇到的那些嫡系的朝廷武将完全不同。在庞岳身上,丝毫看不到朝廷嫡系武将对接受招安的原闯军将士的那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和不屑一顾的态度,有的只是谦和、友好与不耻下问。 李过甚至还在心里对庞岳的嫡系武将身份产生了一丝怀疑,觉得他更像是和自己一样,也是受朝廷招安的义军,并且还旁敲侧击地问过。但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庞岳的确是将门后裔、嫡系官军。并且,李过这么一问还问出了一个令所有忠贞营将领感到了些许不自在的结果,庞岳居然是山西大同人。虽然庞岳只是提到了自己的籍贯,并没有再提及家人的情况,但李过和党守素依然意识到了什么,却又不好再继续发问。 …… 十二日上午,衡山城外的清军依然没有什么动静,营地中戒备森严,全军却无进攻的迹象。 庞岳依旧像前两天那样去各营的防守区域巡视了一圈,走上北门城头时,他又看见了那支引起了他极度好奇心的忠贞营骑兵,似乎刚刚结束完训练,从东门的方向一路奔腾而来,回到了紧靠北门外的营地中。 前两日,他便看见了这支骑兵,总人数在六七百人上下,其中的官兵大都其貌不扬、表情冷漠,除了每人配备双马之外,其它的地方都平常无奇,在数万人的军队中显得很不起眼。不过他们的实力却被庞岳实实在在地看在了眼里,初十上午,忠贞营刚抵达衡山县城的那一战中,这支骑兵与上千满洲镶白旗骑兵几番对冲之后,居然丝毫不落下风。如此强悍的战斗力当时便引起了庞岳的关注,只是由于后来的事情比较多,便没有过多地去询问打听。 战斗力如此强悍的骑兵,绝对是当年闯营中的精锐,在历史上应该有着一个属于他们集体的名字。庞岳仔细地在脑海中搜索着前世所读过的史料信息,过了一会儿,眼睛终于一亮:难道是他们? 这时,庞岳正好看见李过从城外进来,便走下了城头,准备去验证一下自己心中的答案。 “兴国侯!” 李过突然听见有人在叫自己,扭头一看,原来是庞岳,于是微笑着拱手道:“原来是定武伯!定武伯也在察看各营吗?” “正是,”庞岳脸上同样挂着微笑,“刚才庞某四处走动察看了一番,发现忠贞营的将士们士气很高,举手投足一股强军风范,不愧是征战多年的精锐啊!” 这番话里自然带着一些夸张的成分,李过也似乎听得很是受用,不过嘴上依然很谦虚:“定武伯过奖了!依李某看,湖广镇的将士才是真正的精锐之师,经历连饭苦战之后还能有如此士气,实在是不简单!” 这倒是李过的心里话,自从听说了湖广镇之前的战绩,这两日又看到了湖广镇将士的精神面貌和表现之后,久经沙场的他立马就意识到,若没有严格的军纪约束和持续的高强度训练,绝对练不出这种强兵。 庞岳继续客套了一下,便直奔主题:“湖广镇也算不上什么精锐,至少没有像兴国侯麾下那么精锐的骑兵。比如说,刚刚回营的那一支。如果庞某没有猜错的话,他们便是当初的闯营三堵墙吧?” 庞岳记得,三堵墙是当初李自成一手组建的一锐骑兵,成员均是从河南、陕西等地义军中精选出来的骑马好手,每人配备双马甚至三马,属于闯营中的核心精锐,曾多次以少击多、将明朝官军打得一败涂地,和满洲骑兵的几次交手也从未落过下风,但由于人数不多,还是改变不了大局,最后随着整个闯营的衰落而衰落了下去,被淹没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 李过先是一怔,似乎对庞岳如此熟悉自己的人马而感到诧异,在确定了庞岳没有其它意思之后,点了点头:“定武伯说对了,他们正是原来的闯营三堵墙。当初,三堵墙由闯王耗尽心血一手组建,也的确算得上是闯营中的一支精锐,顶峰时期多达四五千人,曾在开封…哦,在弘光元年的怀庆之战中击败了比他们还多的鞑虏骑兵,但自身也遭受了不小的损失,经过这几年的连番转战之后,人数更是越来越少,眼下就只剩下这六七百人了。” 说到这里,李过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失落:“我也想过扩充,可现在不说钱粮、战马稀缺,即便不缺,也很难再找到那种骑马好手了。现在的这六七百人,基本上是死一个少一个,不知还能撑上几年。不到万不得已,我也很少再让他们出战。唉,一想起这支曾经耗费了闯王心血而组建成的骑兵到了我手上便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我这心里面实在感到愧疚。” 听李过如此一说,庞岳沉吟片刻,最终还是放弃了挖墙脚的打算,至少暂时不再打算这样,转而劝慰起了李过:“兴国侯不必如此伤怀,现在的三堵墙依然是好样的。虽然目前没办法扩充,但我相信,总有一日,这支精锐骑兵会恢复乃至超过当初的巅峰状态!” …… 临近中午的时候,随着南边卷起的漫天烟尘,满洲镶蓝旗和正白旗的满洲兵赶回了衡山县城,与多铎的主力会合。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与满洲兵一同赶回的武昌水师也抵达了衡山县城西面的湘江江面上,分兵数日的八旗军终于再次合为一处。 又过了大约一个时辰,朱大典督率的萧旷、黄朝宣部以及高一功所率的一万忠贞营兵马也抵达了衡州。进城之后,朱大典召集堵胤锡以及全体高级将领前来,宣读了隆武帝的圣旨。面对隆武帝的旨意,堵胤锡和诸位将领均没有异议,表示愿意服从朱大典节制。 此时,集结于衡山县城的明军已经将近七万,其中,庞岳、萧旷、黄朝宣三镇嫡系官军三万余,忠贞营三万余,在兵力上已经超过清军。虽然整体战斗力比起多铎手下的八旗军依然存在着一定差距,但除了湖广镇之外,其余各部基本上都没有经受什么损失,再加之湖广镇先前取得的一些列战绩使得他们对清军的畏惧心理已经逐渐被“鞑子不过如此”之类的想法所取代,因此士气还算旺盛,可堪一战。 会合了正白旗和镶蓝旗的兵马之后,多铎便没有丝毫耽搁,全军吃过午饭又歇息了一个时辰之后,正式拔营北返。 见清军离开,朱大典也下令明军各部拔营启程,跟在清军之后数里之外紧追不舍。 面对着步步紧逼的明军,多铎也没有丝毫恋战的念头,仅派出几支小股人马前去骚扰迟滞明军步伐。但明军却几乎不受任何影响,驱散前来骚扰的清军骑兵,继续向前推进。 就这样,分属不同阵营的两支军队共十余万人开始一前一后地朝着长沙方向进发,官道上卷起的漫长烟尘宛如一条黄色长龙,朝着北方蜿蜒而去。(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无可奈何花落去 三月十六日中午,湘阴县城 伴随着一阵激烈的钲音,集中在东、南门方向的攻城部队如潮水般退了下来,撤往了城东的营地中。只见营地之中清一色的火红色旗帜,是明军无疑。营地西面的一处高台上,一杆“袁”字大旗高高竖起,在绵延的旗海中显得格外醒目。 高台之上,原大顺军绵侯、右营制将军、现明军忠贞营主要将领之一袁宗第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退下来的己方大军和远处的衡山县城。当听到城头上的清军发出一阵充满着绝境逢生般庆幸的欢呼时,他的嘴角不由得抖出了一丝满是嘲讽的冷笑,在心中感叹道:这帮鞑虏,也有今天! 袁宗第早在七天前便已将率军抵达了湘阴城下,但却并没有马上攻城,抵达的当天只是捣毁了城西的码头并将所有船只全部付之一炬,直到今日为止也不过只发起了寥寥五次大规模的进攻而已。对城中清军派去南边求救的信使,他也只是象征性地拦截了一下,最终还是让他们“冲破重围”南去。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袁宗第知道,此次攻打湘阴县城的最终目的并不是拿下该城,而是吸引多铎的主力回援,关于这一点,堵胤锡也曾经有过交代。另一方面,他也有着和高一功类似的想法,不想把自己的家底部队拼个精光,以至于到时候没有立足之地。 之前的几次包括这一次的进攻行动中,虽然袁宗第没有投入全部兵力,但进展还是颇为顺利。 湘阴城的城墙不过两丈多高,攻打起来并不是很难。城中的清军不到四千,周围无援兵可派这一事实已经令他们人心惶惶,并且所拥有的守城器械也比较匮乏,不要说火炮、就连滚木礌石也不是很充足,城外的明军只进攻了三次,城中的清兵便开始拆房子拿房梁当滚木。袁宗第也不知道,清军对这样一个重要的粮草转运点为何会防备如此单薄,大概是他们依旧很久没有被明军主动进攻过了吧?不管怎么说,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城中对明军所能起到的抵抗作用自然是大打折扣。 而袁宗第身为当年闯营中攻防兼备的一员大将,无论野战还是攻城都是其强项,被他带到湘阴城下的这一万二千余人马也算得上是他麾下的精华力量,虽然打起满洲八旗兵们也有些吃紧,但对付这人心惶惶的不到四千绿营和少数八旗兵来还是没问题的。因此,在每一次进攻中,袁部明军都只用了不多的时间便攻上了城头与守城的清军展开了短兵相接。但袁宗第还不打算过早地攻下此城,眼下南边还没有消息传来,如果过早地攻下了湘阴,引得多铎破釜沉舟、决一死战反而不是什么好事。反正对袁宗第而言,如果倾尽全力,攻下这座小城也不过半天的工夫,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 “侯爷,可惜了啊!”这时候,袁宗第麾下的大将张能走过来充满遗憾地说道,“这一次要是再打半个时辰,不,连半个时辰可能都不要,东门便能被我军彻底拿下。城中就那么点大的地方,鞑子又才那么些人,我军从东门攻入之后,要不了多久便能彻底攻下这湘阴城。听说城里边还屯了不少粮草,这可是咱们最缺的东西啊!” 袁宗第笑了笑:“不要着急,里面的那些粮草迟早都是我们的!城中的鞑子已成惊弓之鸟,打下来还不是轻而易举?关键是咱们得踩着这只狼崽子,又不能把它踩死,多铎那条老狼才会赶来救援!” 听到这话,张能和其余几位将领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随后,袁宗第和身边的几位将领继续商量了几句,便有亲兵来报:“启禀将军,堵抚台派来的信使到了。” “带他过来!” 不一会儿,信使走了过来,行过礼之后递上了一封火漆封口的信。 袁宗第接过来打开一看,只见这封信是督师朱大典和湖广巡抚堵胤锡联名下达的,上面的印信也丝毫无误。 原来,朱大典派信使来传达命令时,考虑到堵胤锡在忠贞营将士当中的威望更高,便让他与自己联名下达命令,以增强命令的执行力度。为了大局考虑,堵胤锡自然应承了下来。 在信中,朱大典告诉袁宗第,多铎已经率主力北返,自己则督率六万大军紧随其后北来,大概会在十六日下午,也就是今日下午抵达长沙城下。袁宗第围攻湘阴城的任务已经完成,务必赶在多铎回师之前及时离开,以免陷入清军的包围之中。 看完信之后,袁宗第再一次露出了笑容,收好信之后朝左右吩咐道:“大军用过午饭之后,继续进攻。此次务必倾尽全力,在天黑之前定要拿下湘阴城!” ********* 三月十六日下午申时许,多铎所率的清军水陆大军共四万余人终于抵达了长沙城下。 见到多铎的王旗出现,长沙城下的留守清军爆发出阵阵欢呼,有一些清兵甚至激动地热泪盈眶,主子终于回来了!明军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逞威风了! 月初,多铎率主力离开之后,没过两天,五万余忠贞营大军便在堵胤锡的督率下抵达了长沙城外,除了三万余人继续南下之外,其余两万余人则留在了城外与留守的清军对峙。 留守长沙城外的清军包括各部绿营以及续顺公发盛志祥的人马,共两万出头。要是放在过去,他们也不会将那两万忠贞营兵马放在眼里,甚至还会主动发起进攻。但经历过万寿桥之战后,各路绿营以及盛志祥部都遭受了之前从未有过的损失,大量勇猛敢战的战斗骨干死在了那无比血腥惨烈的数日厮杀当中,军队的元气大伤,已经基本上丧失了进攻能力。 而城下的两万忠贞营却是养精蓄锐、有备而来,在田见秀、刘体纯的指挥下,先是对清军发起了一次试探性的进攻,摸清了清军的本质之后很快便全军压上。全军将士想着报去年荆州之战时被清军偷袭的一箭之仇,皆奋勇向前,几乎势不可挡。 面对着忠贞营疯狂的攻势,已经被打得半残、且没有兵力优势的绿营兵在陆地上几乎毫无还手之力、被打得节节败退,仅能靠江面上的水师火炮迟滞一下忠贞营的进攻。而城中的刘承胤部见有机可乘,也杀出了城外,从背后向清军发起了进攻。这下,留守的两万清军可谓祸不单行,只得退往城南的营寨中防守。清军缩进了营寨中之后,明军虽然没有再继续进行大规模的进攻,但小规模的骚扰却从未断过,几乎每日都要前来骂阵。考虑到实际情况,盛志祥虽然暴跳如雷也只能按下心中的怒火,下令不得出战。曾经不可一世、“天下无敌”的“大清王师”居然也落到了这般田地,真是世事难料。 不过,受了这么些日子的屈辱之后,留守的清军绿营兵终于等到了主子和满洲大兵的前来,再没有什么事情能比这个更能让他们感到激动。一些绿营官佐心中立刻腾起了复仇的怒火,发誓要在主子的支持下杀明军一个血流成河,找回曾经失去的面子。但忠贞营以及出城的刘承胤部似乎不想给他们这个机会,早早地躲进了城中。 抵达长沙城下之后,多铎再次收到了湘阴方向的奏报,得知湘阴城依然控制在己方守军手中,心头稍微一松,但随即又不由得叹了口气。事实上,这个消息对他而言,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不管有没有攻下湘阴,明军都成功地通过这一手段达成了他们的目的,逼得自己的数万主力回到了长沙。北返倒是容易,但若是想再立刻南下,恐怕就是难上加难。眼下,己方的各部兵马、尤其是绿营兵已经损失惨重,士气也大不如从前,明军的兵力却比最初大为增加、准备得也更充分。总而言之,这一次南征怕是要以平局告终。 不久,一队斥候来报,朱大典所督率的六万大军已经抵达长沙城以南十里之外。 听完斥候的奏报,多铎面无表情地沉默了良久,终于做出了决定,沉声道:“全军继续向北,朝湘阴县城方向进发!” 做出这一决定,多铎也感到些许无奈和不甘心。本来他还准备会合了长沙城下的两万留守兵马之后再与明军较量一番,但现在看来,已经没有这个必要。因为他已经察觉到,自己麾下的数万大军,除了三旗满洲兵之外,其余的各部绿营、汉八旗还有三顺王的人马,都没有了最初的雄心壮志、士气一落千丈,各级官佐都或多或少地升起了一种厌战的心理。或许,自己能动用权威强行迫使他们上战场,但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与明军交战,根本讨不到什么便宜。既是如此,打下去又有何意义? 多铎的命令很快便传达了下去,刚抵达长沙城下的八旗兵会合了留守城下的绿营兵之后继续出发,绕过城池,向着北方而去。 黑压压的军阵上空,各色旗帜汇成的海洋依然一眼望不到边,如同闷雷般的步伐声依旧在引得地皮一阵阵颤动,但此时的清军已经没有了当初的那种横扫一切、无可阻挡的气势,隆隆的脚步声中也多了几分沉重。 当全军都绕过了长沙城、踏上了北去的大道时,多铎回过头,最后看了长沙城一眼,目光很是复杂,有遗憾和失落、有无奈和不甘、也有着懊悔和痛恨…… 总有一天,我会回到这里,亲自弥补这一次的遗憾、洗刷掉这一次的耻辱!多铎在心里默默地发完了誓,头也不回地率军北去。(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战后诸事 当那漫天的火红色旗海和旗下黑压压的大军出现南边的时候,长沙城头的守军再一次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刚才的那一阵欢呼是为敌军退去,这一次的欢呼则是为友军的到来。 到目前为止,云集长沙的大明军队已将近十二万之多,在总兵力上相对清军已经有了明显的优势,军心士气也因清军的离去而得到了极大地提升。虽然清军是主动撤退的,但各军镇将士们依然为这一前所未有的“大捷”而感到欢欣鼓舞,就连先前屡吃败仗的王进才、曹志建部也完全从失败的阴影中脱离了出来,迅速完成了自我的角色转化,将自己归入到了胜利的一方,和其余各镇将士一同加入到了欢呼的行列。 军队在欢呼呐喊的同时,城中的平民百姓也被这激动人心的热烈气氛所感染,为长沙城、为自己的家能逃过清军的屠戮和洗劫而感到庆幸、振奋。不少百姓都打开关闭已久的家门,走上街头,与街坊领居一同欢呼庆祝。一挂挂鞭炮被点燃,发出逢年过节才有的喜庆节奏。来自不同人群的欢呼汇成了一道道山呼海啸般的声浪,从城中喷涌而出,一直传出去很远。 …… 由朱大典督率的六万余明军离南门尚有数百步之时,便感到城中的欢呼声十分刺耳。喜庆的气氛总是很容易传播的,很快,这六万余明军将士几乎都忘记了长途跋涉的劳累,心中同样被胜利的喜悦所填满。 “督师,城中的欢呼声很是热烈啊!”黎靖总兵萧旷笑着对朱大典道,“听这声势,想必是百姓们也一同加入到了欢呼的行列中了吧!” 此时,朱大典的心情非常不错,乐呵呵地点点头,捻着雪白的胡须道:“这就是民心啊!只要朝廷将士能奋勇杀敌,击退外虏,百姓们自然是万分拥戴的!我等也需谨记自身所肩负的责任,竭心尽力,勿要辜负君恩,勿要使百姓失望!呵呵,若是全天下的百姓时常都能如此欢呼庆祝,那便是真正的太平盛世了!” “督师言之有理,末将等受教了!”朱大典身边的诸位将领纷纷附和笑着附和道。 庞岳的脸上同样挂着笑容,感受着眼前的欢庆气氛,心中却有着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多铎终于北撤了,不过是主动还是被动,他的长驱直入战术都已经宣告了失败,双方的战线再次回到了长沙一带甚至是更北边的地方,湖广的战事可能也将暂时告一段落。可庞岳却感觉到,记忆中的血腥味和火药味依然是那么的清晰,那一幕幕激烈厮杀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几乎触手可及。就在数日之前,自己与手下的一万余将士还被多铎围困在那座小县城中,与敌进行艰苦卓绝的厮杀,几乎陷入了绝境,而今日却已经在这里感受着友军和百姓们的欢呼。这一切都发生在不到十日之间,实在是令人不得不感慨形势多变、世事无常。 庞岳还清楚地记得,在自己前世所处时空的历史上,1647年清军的这一次南征并不是由多铎亲自统率,而是由孔有德任平南大将军挂帅,总兵力要少上一些,但却取得了远远超出这个时空的战果。面对清军的兵锋,何腾蛟、章旷、傅上瑞等地方官员以及王进才等将领仓皇南逃,黄朝宣、董英、刘承胤等将领降清,萧旷、姚有性战死,永历皇帝惊慌失措逃入广西,长沙、常德、宝庆……湖广南部的明朝控制区几乎全部沦陷。 而在这一时空,清军虽然未吃败仗,却也没能完成预定目标,最终无功而返。为什么会有如此变化?庞岳仔细想了一下,造成这一转变的因素似乎只有三点,第一,这个时空多了自己这个穿越者和穿越者所打造的两万军队;第二,忠贞营提前进入了湖广;第三,隆武帝不像永历帝那么擅长打运动战。尽管庞岳还试图多找几点出来,但暂时也只能找出这几点。 就是这么几点因素的变化,便造成了结果的如此不同,看来,“我大清一统天下”也并非像砖家们嘴里说的那样,纯属“天命所归,不可阻挡”。一到这里,庞岳不禁为自己亲眼看到某些砖家们的神论破灭而感到会心一笑。 但是眼下的形势依然不容乐观,双方的战线虽然再一次回到了长沙一带,但多铎究竟会率八旗主力就此北撤,还是在岳州一带暂作休整、很快又会南下?一切都不得而知。并且,天下之地已经被满清侵占大半,鞑虏朝廷已经掌握了绝大部分的人力、物力资源。湖广镇以及其余各军镇的明军将士虽然暂时逼退了他们的这一轮攻势,但敌强我弱的整体形势依然没有变化。 “慕远!”突然,朱大典的声音打断了庞岳的思绪。 “哦,督师。” “马上就要进城了,你在想些什么?”朱大典笑道。 “末将在想,此次能够逼退清虏,将士们可是付出了不少的血汗,这一天来得不容易啊!” 听庞岳这么一说,朱大典逐渐地敛起了笑容,神情变得凝重起来:“庞岳说的有道理,此战我军虽然谈不上完胜,顶多只能算一个平局,但这一结果也是无数将士用血肉和性命堆砌而成。若是没有将士们的奋勇杀敌,我朝也不能保住这湖广南部之地。尤其是你们湖广镇,接连与清虏血战数场,后来又以身犯险、拖住奴帅多铎的主力,才保得圣驾无虞。关于这些,老夫前几日在衡州便已向陛下说明,陛下也是深受感触!” “督师过奖了!”庞岳连忙道,“这些都是末将的本份。况且,此次若不是堵抚台督率忠贞营的友军及时赶到,恐怕末将以及湖广镇的全体将士早已尽成灰烬。” 此时,堵胤锡正和忠贞营的各将一起走在后面,听不到这边说话。庞岳这么说,自然也没有什么客气和作秀的想法,而是完全出于真心。当时要不是忠贞营及时赶到,后果还真是难以预料。 听庞岳说完,朱大典微笑着点了点头:“年轻人谦虚一点也是好的。先进城吧!” …… 在朱大典的安排下,六万大军分成几部分,分别从南门、城西的小西门、城东的小武门、浏阳门进城。进城的时候,全军依然没有放松警惕,从各军镇中抽调而出的数千骑兵前往城北担任警戒,之后再直接从北门进城。 大军进城之后,各大街道两侧都挤满了看热闹或是前来欢迎的百姓,各种欢呼声不绝于耳。尤其是湖广镇的将士们出现在街道上的时候,周围的百姓更是不停地指指点点,不时发出感叹。 “看,这就是那支杀了一万多鞑子的官军!” “一万多鞑子?这么多?!” “可能还不止,你看看他们,明显和其余的官军不一样!” …… 听着百姓们的夸赞,湖广镇将士们的腰板挺得更直了,走路的步伐也变得更为有力。 ********* 多铎率军北去之后,一直没有掉头的迹象,到了三月十七日中午的时候,离湘阴县城只剩下了六十里。也正在这时,多铎遇到了从湘阴而来的信使,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湘阴县城已于昨晚被袁宗第部攻克,守军大部战死,统率八旗兵的甲喇章京阵亡,绿营的最高指挥官武昌副将自知死罪,当场自尽,仅有少部分人马逃出城外。城中囤积的粮草被攻进城的搬走了一部分,其余的全部被付之一炬。 尽管先前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但真正得知了这一消息之后,多铎还是怒不可遏,在内心中挣扎了很久才压制住了掉过头去找明军报复的想法。如今,湘阴的粮草尽失,只有先回岳州再说。 …… 与此同时,长沙城中的各文臣武将暂时还没有得到湘阴方面的消息。 随着十余万大军齐聚长沙之后,一些问题也逐渐地暴露了出来,主要是大军所需的粮草和宿营地的问题。当前的敌情不明,各军镇的兵马自然不能立刻返回原驻地,还得留在长沙等待一些时日,以免形势突变。于是,这近十二万大军的粮草供应和驻地安排的问题自然就落到了何腾蛟和朱大典等大员的头上。 十余万大军聚在一起,每月便需要数万石粮食,要是再加上战马、骡马所需的草料和豆料等,更不是一个小数目。而且,大军的宿营地安排也是个值得考虑的问题。如果将所有军队全部集中在城内,不仅自身显得拥挤,还会影响到城中百姓的生活秩序。因此,这些事情都需要认真考虑,仔细安排。 除了粮草和宿营地之外,再就是战后军纪约束的问题。战事刚刚结束,将士们在战场上被激发起来的嗜杀心理尚未完全平复,此时正是容易出事的时候,如果不引起重视,很可能会引发大乱子。不管其余军镇如何,庞岳在进城之后便考虑到了这一点,严令各营官兵不得擅自出营,以防出现扰民的行为,并专门请了一些戏班子、说书先生以及杂耍艺人来到营中唱戏、说书、表演杂耍,以缓解将士们心理上的压力。 不得不说,这些措施还真取得了一些效果。虽然将士们不能擅自出营,但有了这些娱乐活动之后,情绪并未受到多大影响,原本紧绷的神经也开始慢慢地缓解下来。(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顽抗者死 十八日上午,湘阴方向的消息传到了长沙城。在得知袁宗第部攻破湘阴、清军囤积的粮草尽数被毁、多铎已率主力返回岳州之后,城中的大小官员、各镇将士和士绅百姓更加欢欣鼓舞。 或许是因为守住了长沙的缘故,何腾蛟近来的心情不错,做起事来也还算比较负责,一边想办法筹集短缺的粮草,一边忙着给军镇调整营地。不过,在这两件事上,何腾蛟还是秉持了他一贯的原则,坚持原本属于“闯贼”的忠贞营一律驻扎在城外,粮草的分发顺序也全部靠后。后来,由于堵胤锡以及朱大典的劝阻,才有所改变,但改变的也不是很多。 这时,庞岳也算亲眼见识了何腾蛟的门户之见和心胸之窄,但也不好说出口,毕竟现在还不是与他闹翻的时候。 不久,庞岳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问题开始全面暴露出来,渐渐地引起混乱、并且愈演愈烈。而这一切的根源,主要来源于军纪约束不力。 由于何腾蛟的安排,军纪远比忠贞营差的刘承胤和黄朝宣部全部驻扎在城内。这两支军队打起清军来不怎样,扰起民来却是轻车熟路。尤其是黄朝宣部的官兵,此次几乎从未与清军交过手,也以战后英雄自居,在城中四处横行。一开始还只是采取一些试探性的行动,比如买东西少给钱或是完全赊欠,在言语上调戏妇女等,后来见长沙知府衙门根本不敢管,胆子也越来越大,最后直接发展到明抢,引起了城中百姓的一阵阵恐慌。 …… 十七日下午,城东的某条大街上 伴随阵阵惊呼,街道上的百姓们四下逃散,争前恐后地往家的方向跑去。听到街上路人的提醒,街道两边店铺中的伙计也纷纷拿出门板准备关门。 就在百姓们慌作一团的时候,一支军队突然出现在了大街上。这支军队足有数百之众,衣甲不整,其中不少人身上都带着浓烈的酒味,还有一些人,背着各色包袱,里面装的鼓鼓囊囊,一看就知道不是正经得来的东西。很显然,这支军队便是引起百姓恐慌的根源,刚刚从另一条街道上过来,顺便把恐慌也带到了这边。 自从清军退去之后,很多商铺都重新开了业,街上明显比前些日子清军围城的时候要繁荣许多,行人也多了不少。 见此情景,这支官军更是兴奋,发出阵阵狂笑冲进各商铺中,把自认为有价值的东西一个劲儿地往包袱里装。一个包袱里装不下就再打一个。或是干脆拦下那些穿着体面地行人、直接搜取财物,甚至看到他们的衣帽质地不错也不放过,当场就给扒下来。 一时间,百姓当中告饶、哀求声连连,却更加激起了这支官军的抢夺欲望。渐渐地,这些官兵不再仅限于抢夺财物,还开始三五成群地追逐那些年轻女子。不时有女子被追上、按倒在街边,发出无助的哭喊。 “砰!”一家裁缝铺的伙计正准备关门,门却被一脚踹开,人也跟着倒了下去。紧接着,多名身着鸳鸯战袄或是披甲的官兵冲进店面,将上好的布匹全部搬走。掌柜的哆嗦着上前阻止,却被一脚踹到心窝,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一家刚恢复营业没多久的酒楼被几十名官军蜂拥闯入,柜台中的银两全被抢走,里面的顾客也无一例外遭到了官军的洗劫和殴打。 街面上,一名穿着考究的商人和身边的一名仆人被官军追上、围住,被迫交出了身上的全部银两之后,却被官军嫌少,依然遭到了疯狂的殴打,身上的绸衫玉佩等物也全被扒下来抢走。 …… 街上的场面越来越混乱,随处可见惊慌失措的人群,到处都有无助的哀嚎和哭喊。数百官军犹如一群蝗虫,逐渐地街头席卷到了街尾,所过之处皆为一片狼藉、惨不忍睹。 这支官军是黄朝宣的部下,以往驻扎在攸县时便因军纪败坏、扰民不断而被当地百姓所深恶痛绝,如今以“胜利者”的身份进入了长沙城、目睹了城中远超过攸县的繁华场面后,心中的贪婪和兽性更是被毫无疑问地激发了出来,由于黄朝宣的默许,纷纷成群结队地走上街头、展开劫掠。 这种群体性的劫掠行为犹如一剂兴奋剂,在不断增加受害者痛苦的同时,也使得抢劫者越发的亢奋。随着时间的推移,黄朝宣部的官兵几乎双目尽赤、面泛红光,收获的丰厚以及百姓们无助求饶的情形更激起了他们心中作为征服者的优越感和成就感,也一点点地消耗掉了他们脑中残留的最后理智,逐渐从劫掠发展到了漫无目的的破坏。越拉越多的店铺被砸毁,越来越多的百姓遭到无端殴打和凌辱。除了店铺之外,一些民宅也开始受到侵犯,周围的场景犹如土匪山贼进了城。 街道边,一个卖甜酒的小摊被掀翻,酒坛和碗碎了一地。男摊主身上的钱不多没能让黄部官兵满意而被摁在地上群殴,女主人因为有几分姿色也被几个官兵按到在了一边、衣裳开始被撕扯开,发出一阵阵凄厉的惨叫和求饶声,但这却令那几个官兵的淫笑声更加浓重。摊主见妻子受辱,最初的求饶变成了声声怒吼,但很快便被一个士兵用刀柄狠狠地敲在了头上,不省人事。摊主几岁的儿子大哭着向母亲扑去,却被一名旗总模样的小头目一脚踢开,小孩挣扎着了几下,再次嚎哭着爬过去。 “小兔崽子,找死!”那名旗总目怪叫一声,再次抬起右脚踢了出去。 “啊!”黄部旗总的脚尚在中途、还未碰倒小孩便感到一阵钻心的剧痛传来,所有的力量在顷刻间化作虚无,整个人瘫倒在地,定睛一看,小腿上已经插着一支冷光森森的狼牙重箭。 酒摊附近的黄部士兵顿时大惊,连忙朝箭射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另一支军队正朝着这边小跑过来。这支军队也有数百之众,却是清一色的精良铁甲,所有人的面孔都被寒光闪闪的钢铁面罩所覆盖,手上的兵刃散发着凛冽的寒光,令人望而生畏。 “哗!哗!哗!……”这数百军队迈着整齐有力的步子小跑过来,铠甲上的甲叶相互撞击着,发出阵阵作响。小跑过来之后,又分成了三部分,大约一百多人封锁住街口,另有一百来人前去堵住街尾,其余的三百来人则开始直扑正在作乱的黄朝宣部官兵。 伴随着整齐有力的步伐,一阵阵严厉、不容否定的呵斥声同时响起:“所有乱兵,抱头跪下!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这时,刚才那名中箭的黄朝宣部旗总终于醒悟过来,这不是湖广镇的兵吗?前些日子和湖广镇大军一同行军又一起进城,他当然认得湖广镇官兵的盔甲和那独有的铁面罩。不过,他见湖广镇官兵的人数比自己一方还要少,不仅没有被立马吓到,反而大呼小叫起来:“弟兄们,这帮湖广镇的兔崽子敢来咱们的地盘闹事,上去废了他们!” 听到旗总的呼喝,酒摊附近的黄部士兵放开摊主夫妇,纷纷抽出了随身携带的兵刃。与其同时,其余乱兵军官也纷纷大喊着招呼自己的部下。顿时,大批乱兵从街旁的店铺中冲了出来,和街上的乱兵汇合在一起,挥舞着兵器、大叫着朝着刚刚赶来的湖广镇官兵冲去。 刚刚赶过来的这支军队是湖广镇陷阵营甲队的官兵,有两个司大约五百多人,由甲队千总冯玉龙亲自统率,前来制止乱兵的劫掠。 此次,城中乱兵劫掠的范围不止局限于这一条街,城东的大部分街区都已经被波及到,如果不及时制止,波及范围还会继续扩大。率部驻扎在城南的庞岳得知这一消息之后,立刻派出了营中大部分的战兵,分头前往城东各街区制止乱兵的劫掠,并交代各带队军官,务必在最短时间内控制住局势,若有乱兵不服从号令、继续顽抗,一律格杀勿论!一切后果由他来承担。 此时,在这条大街上的黄朝宣部官兵足足有六七百人,而湖广镇陷阵营的官兵除了前去控制街口和街尾的二百人之外,只有三百来人与黄部乱兵对峙。在这样一种人数优势下,已经抢红了眼的黄部乱兵自然不会有半点畏惧,反而挥舞着兵器、狂叫着冲了过去,决心好好地教训一下这些多管闲事的湖广镇官兵。 面对着如此嚣张的乱兵,冯玉龙眼中闪过一丝阴冷,大喝道:“顽抗者死!” 三百陷阵营官兵持刀在手,冷冷地看着冲过来的乱兵。对经历过连番血战的他们而言,这些张牙舞爪的乱兵连跳梁小丑都不如。 片刻之后,随着铿锵的刀兵碰撞声响起,陷阵营官兵和黄部乱兵正式交上了手。一时间,街面上血雨纷飞、惨叫声连连。 …… 仅仅一刻钟之后,这场战斗便见了分晓。陷阵营的官兵虽然人数较少,却将六七百黄朝宣部的乱兵杀得毫无还手之力、四下逃窜。那些最为嚣张好斗的兵痞在第一时间便成了陷阵营的刀下之鬼,横尸当场。 在鲜血的刺激下,黄部乱兵们很快露出了真面目。他们虽然嚣张狂妄,却不过是色厉内荏,欺压一下手无寸铁的百姓而已,若要让他们与真正训练有素、经历过血战洗礼的军队对阵,就有点勉为其难了。当有六七十人被陷阵营当场击杀之后,这些乱兵的气焰彻底被浇灭,完全没有了再反抗下去的意志,丢下兵器和抢来的东西,如同没头苍蝇一样乱窜,但是能跑掉的人却寥寥无几。跑到街口和街尾的乱兵被早已等候在此的陷阵营官兵截住,窜入街边店铺或是小巷子中的乱兵也全部被陷阵营官兵追上并被逼到了死角。 “跪地抱头免死!”陷阵营官兵们发出一阵阵大吼。 “饶命!”“饶命啊!”……见识了真章之后,乱兵们彻底老实了下来,放下手中的兵器、跪了一地。 ……. 同样的场景几乎同时在城东的其余街区上演,赶来维持秩序的湖广镇官兵迅速制服了劫掠的乱兵,控制住了局面。兵痞还是兵痞,终归无法与真正训练有素的军队抗衡。(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严惩 城东军营,黄朝宣刚刚睡完午觉起来,便听到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片刻之后,黄朝宣的心腹师爷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焦急地说道:“大帅,不好了,出大事了!” 黄朝宣正端起一杯茶要喝,听师爷如此一说,顿时心中一紧,端茶的手也僵在了半空,沉声问道:“先生怎么如此慌张?究竟出什么事了?” 师爷的语气中充满了焦急和惊慌:“湖广镇的兵马把我镇上街的将士全部抓起来了,还杀了不少人!” “什么?!”黄朝宣一把将手中的茶杯摔个粉碎,勃然大怒道,“他娘*的!庞岳这是疯了吗?!老子和他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竟然敢乱杀老子的人?!来人!传令下去,让大营中的人马立刻集合!老子要亲自去向城南向庞岳问个清楚!这天底下还他娘*的有没有王法了?!” 黄朝宣的亲兵队长得令之后正要离去,却被师爷拉住。 “大帅,现在可不是莽撞的时候!”师爷劝道,“听说,庞岳把街上的我镇将士抓起来之后,直接送去了他的军营。何总督、朱阁老、堵抚台等大员现在都在那里,大帅如此冒失地率兵前去,恐怕只能适得其反,反而会落人口实啊!” “口实,什么他娘*的口实?”黄朝宣瞪起牛眼吼道,一脸络腮胡子也随着都动起来。 “外面有谣言说,是大帅您故意派那些被抓的将士们出去劫掠的。”师爷担心地说,“要是大帅执意率军去出头,不是正好这些传谣言之人抓住话柄吗?” 听师爷这么一说,黄朝宣立刻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这时,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吼问道:“今下午我镇有多少将士上街?全部被庞岳抓去了吗?” 师爷答道:“金游击那个营全都上街了,还有李游击营中的一个千总队也上街了,总共有四千多人。大部分被抓了去,只有两三百人逃回营中,听他们一说,学生才得知了这一情况。” 黄朝宣心中的怒火顿时又高了三丈,大吼道:“谁他娘*的让这么多人上街的?金德贵那个王八蛋在哪里?让他立马滚到老子面前来!” 听说自己营中有四千多人一次性上了街,黄朝宣心里不能不怒,一次让这么多人上街,不出事才怪了。黄朝宣虽然平时非常纵容自己的部下,但也绝非没脑子的人。因为长沙毕竟不是他的地盘,所以他前两天都对出营的人数进行了限制,每次上街的人数不超过一千人,而且必须等前一批人回营之后,下一批人才能出去。这样即便出了问题,自己也还能控制得住。可是,今日不知道是那个王八蛋脑袋抽风了,一次性便放了这么多人出去。 面对着黄朝宣的雷霆之怒,和他相处了好几年的师爷也有些紧张,不过还是战战兢兢地说道:“金游击没回来,好像也被抓住了。听逃回来的将士和守卫军营大门的将士们说,好像是…是少帅让金游击带人出去的,少帅说,说这是大帅睡觉前交代的…” “放屁!”黄朝宣一掌排在案几上,几乎要将案几当场拍裂,他没想到居然是自己儿子假传自己的命令,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个混账!他一生出来老子就该掐死他!他人呢?让他滚过来!” “少帅和金游击一起出去的,现在也没有回来!” “砰!”黄朝宣一脚将身边的一张矮凳踢到了屋角,继续狂骂了一通之后,才恢复了一些,大声对师爷吩咐道:“我们马上去湖广镇军营!” “大帅,那…还集合营中兵马吗?” “集合个屁!” …… 城南湖广镇军营,三千多参与劫掠、又被抓来的黄朝宣部官兵全部被反绑双手,正老实实地蹲在校场的阅兵台下,周围则站满了披坚持锐、虎视眈眈的湖广镇官兵在看守着。 刚被带到军营中来时,一些乱兵还壮着胆子质问周围的湖广镇官兵,问他们有什么资格抓捕自己。湖广镇官兵却不想和他们废话,一看见有不服气的便是一枪刺过去。又有十几个人被当场扎死之后,这些乱兵再也不敢随便开口,而是老老实实地抱着头蹲在地上。 阅兵台上,庞岳冷冷地看着台下蹲着的数千黄部官兵。史载,黄朝宣部军纪败坏、荼毒百姓、横行一方,今日一见还真是“名不虚传”。这帮渣子打仗不行,祸害百姓倒是一把好手。虽然在这个时空,黄朝宣没有降清,但庞岳却记得,在原来的历史上,孔有德任平南大将军、率军南征时,派尚可喜进攻攸县,黄朝宣不敢应战仓皇逃往衡州,最后还是投降了孔有德。之后,孔有德为了“平息民愤”,将黄朝宣父子处死,“支解之”,结果引得“远近大块”。一个朝廷武将,被侵略者处死之后,居然能换来百姓的如此反应。做人做到这份上,也算够失败的了。 “此次为什么把你们带到这里来,想必你们自己心里也清楚!”庞岳冲着台下说道,洪亮的声音传出去很远,“身为朝廷官兵,你们今日都干了些什么?你们在对谁下手?不是鞑子、也不是土匪山贼,而是大明治下的百姓!是前几天还在欢迎你们入城的百姓!当你们把百姓踹倒在地,砸毁他们的店铺和家宅、抢夺他们财物的时候,你们可曾想过自己也有父母家人?你们这么干,和鞑子又有什么区别?和不知人伦的畜生又相差了多少?好了,我不擅长骂人,废话就不多说了!我也知道,光凭我这几句话就能让你们转了性子,那是痴心妄想!但是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你们这次既然犯了事就绝对会受到应有的惩处!” 庞岳的口气并不是非常狠辣,但台下的黄部官兵却大都听得胆战心惊,由于有了之前的列经历,他们已经见识到了这位湖广镇总兵的手段,那可是说杀人就杀人,绝不会拖泥带水的。极少数依然不服气的人看到周围一圈寒光闪闪的兵刃后,也再也没有了开口的勇气,只得暗中腹诽几句。 庞岳说完之后便走下了阅兵台。紧接着,一队队湖广镇官兵走了过来,喝令被反绑双手的黄部官兵起身,然后将他们按照落网地点分成几部分,按次序押往校场边上,由相应各街区的百姓进行指认。此时,校场周围已经人山人海,站满了来自城东各街区的百姓。 按照庞岳的安排,被抓的乱兵将全部接受百姓的指认,那些夺人性命、奸淫妇女、致人伤残的乱兵会被当场揪出,集中到一起接受更严厉的惩罚。当然,那样没有被指认出的,也不能说说就安然无恙了。此次被抓获的乱兵,全部都参与了劫掠哄抢,至少也犯有抢劫的罪行,没有一个能逃得掉。本来,按照庞岳的秉性,将这些乱兵全部杀了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但在眼下的形势下却不宜这么做。把这些人不分罪行轻重全部砍了,省事倒是省事,却也会引起其余各军镇的军心动荡,而目前清军的意图尚未明了,还不到彻底清理门户的时候。把那些罪行深重的揪出来,区别对待、从重处罚,就连黄朝宣也没有多少话可说。 “**街的苦主,上前来指认!”当第一批乱兵被押过去、勒令站成了几排之后,湖广镇的军官对百姓们喊道。 见乱兵已经完全被制服,百姓们也不再害怕,反而激起了心中压抑已久的怒火。听到湖广镇军官说完之后,来自**街的百姓纷纷上前辨认了起来。 没多久,各种喊声、骂声便响了起来。 “军爷,这三个王八蛋抢了我家的店铺,还把我爹活活地打死,你们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军爷,就是这个畜生糟蹋了我的老婆,你们一定要把他千刀万剐!” “这几个败类,学生等与他们素无冤仇,他们却将学生按在街上当众殴打,将学生身上的几两银子一扫而空。为了抢一块玉佩,他们将学生的一名学兄的腿脚生生打断。这等恶行,实属人神共愤!” …… 百姓们忙着指认的时候,庞岳来到了何腾蛟、朱大典、堵胤锡还有傅上瑞等文官跟前。将乱兵全部抓住、制服之后,他并没有擅自处理,而是先请来了这一众大员,听听他们的意见,免得到时候有人说自己独断专行。 听说城中居然发生了这种事情,何腾蛟也引起了高度重视。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及时处理好的话,引发普通百姓的怨言倒也罢了,可要是引发当地世家缙绅阶层的联合抗议和抵制,自己这个总督也就别想安稳地当下去。因此,在得知了庞岳派人送来的消息之后,何腾蛟很快便赶了过来,他甚至没有再计较庞岳的失礼:没有去总督衙门回报,而是请他过来。总督大人都动了身,傅上瑞、章旷等人自然没有耽搁的理由,也跟着赶了过来。 来到城南军营,看到参与劫掠的乱兵都已经被制服,局势也得到了控制,何腾蛟多少松了一口气。 “总督大人!”庞岳来到何腾蛟面前道,“末将已经劫掠百姓的乱兵全部制住,正在由百姓指认。具体该如何处置,还请总督大人示下!” 庞岳之所以首先向何腾蛟汇报,当然是为了照顾他的面子,毕竟在这件事上还需要他的些许支持。而朱大典、堵胤锡二人,则不会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细节问题。 果然,见庞岳首先便向自己请示,何腾蛟的脸色好看了许多,捻着几绺乌黑飘逸的“秀须”,缓缓道:“定武伯以雷霆手段,迅速控制住了局势自然是再好不过,不过这黄朝宣部的兵马却是由延老节制。具体该如何处置,还是由延老来决定吧!” 于何腾蛟扔过来的包袱,朱大典倒是毫不犹豫地接过,斩钉截铁地说道:“此等败类,若不从重惩处,天理难容,朝廷的法度和威严也将荡然无存!老夫身为兵部尚书、督师大学士,自然不能坐视不理!等到百姓指认完毕之后,所有奸淫妇女、夺人性命以及致人伤残的作乱者,无论官卒,一律斩首示众!其余人等,士卒一律杖责五十,罚饷一年!官佐杖责六十、降一级、罚饷三年。所有抢来的财物,全部归还于百姓!” 朱大典刚说完,庞岳便看到一行人正急匆匆地从校场的入口处赶过来,领头的一人似乎是黄朝宣。(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督师,何总督,末将来迟一步。”黄朝宣火急火燎地走了过来,来到何腾蛟、朱大典等一众文官面前躬身抱拳道。 或许是看到目前长沙城中的大员以及其余各军镇总兵几乎都到齐了,黄朝宣多多少少有些紧张,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密密的汗珠,语气也显得很是谦卑:“今日城中竟出现这等事,皆因末将对下属管教不严所致。对此,末将也追悔莫及、羞愧万分。还望督师、何总督以及诸位大人给末将一个机会,就把那些犯事之人交给末将吧,末将一定会好好地教训一下那帮惹是生非的兔崽子!让他们从今往后都不敢胡作非为!” 听到这话,庞岳不禁在心中冷哼一声,心道:护犊子就护犊子吧,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把那些乱兵交给你黄朝宣处理?你要是能对他们怎么样,他们就不敢那么肆意妄为了! 不过,这种话庞岳自然不会明说出来,只是静静地等着何腾蛟和朱大典的反应。 “黄总兵,你部将士犯了事,自然应该受到惩戒。不然,我等也无法向朝廷城中的百姓交代。”何腾蛟说完这句之后又像刚才一样抛弃了包袱,“不过,你部是由朱督师节制。具体该如何处置,还是由朱督师来决定吧。” 听何腾蛟这么一说,黄朝宣又向朱大典躬身抱了抱拳道:“督师,那些不争气的兔崽子犯下这等罪过,实在该罚!但督师事务繁忙,这等小事就不劳烦督师了,把他们交给末将处理便可。末将一定把他们治得服服帖帖的。” 朱大典面无表情地抚了抚长须,问道:“不知黄总兵会如何处置他们?” 黄朝宣心中似乎早就有了答案,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道:“督师放心,末将一定会让他们吃尽皮肉之苦,让他们永远记住今日的教训!” 听到这种“严惩”方式,庞岳不禁在心中哑然失笑。 “既然是这样,那就不劳烦黄总兵了!这种处理方式老夫也会,今日正好无事,也费不了多大事。”朱大典几乎把黄朝宣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之后又问道:“对了,老夫正好要问问黄总兵。今日你部为何会有如此多的将士上街?他们出营的时候,你在干什么?为何不加以制止?先前老夫便已三令五申,各军镇每日出营上街人数必须严格限定,难道黄总兵忘了吗?” 黄朝宣额头的汗似乎又密了几分,道:“当时…末将正好在午睡,是末将那个不成器的逆子假传末将的命令,才放了这么多人出去的。末将也是刚刚知情,之后未曾有丝毫停留便赶了过来。” “哦,原来如此,那黄总兵就先稍作等候吧。具体如何处置,老夫心中已有决定。”朱大典说完便不再理会黄朝宣,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远处熙熙嚷嚷的人群。 见朱大典语气如此坚决,黄朝宣也只好作罢,悻悻地站到了一边,之后又看了庞岳一眼,眼神中充满着阴冷和恨意。 面对黄朝宣的这种非善意的目光,庞岳也丝毫不放在心上,嘴角挂着的淡淡微笑也始终未曾消去。 校场边上,百姓们的哭喊和怒骂声几乎从未断过,不时有犯了死罪的乱兵被指认出,然后被湖广镇的官兵带到一边集中起来。 看到湖广镇官兵的这一做法,黄朝宣顿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此外,他一直没有看到自己的儿子在哪儿,这更令他感到心中不安。虽然儿子假传了他的命令才惹出这么些祸事,但他还是不希望出什么意外。这个儿子是他唯一的嫡子,性情也与他很是相似,他还指望着儿子继承自己的事业。 …… 到了日落的时候,所有的乱兵终于全部接受了百姓的指认。庞岳知道,没有被指认出的人中肯定还有一些漏网之鱼,但他也不准备过于纠缠了。不放过一个坏人,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不是那么容易。这一次的重点,还在于安抚民心、震慑其他心中不安分的兵痞,其它的倒不是最重要的。 乱兵被分成两部分之后又被重新喝令蹲下。庞岳走过去,听完清点人数的军官会别闹之后才知道,那些凡有杀人、奸淫妇女和致人伤残罪行的乱兵居然超过了一千人,占到了总人数的三分之一多。当下不由得感叹:黄朝宣部杀敌不积极,干起这个来倒是争先恐后。朱大典定的甄别标准已经算比较高了,却还是有这么多人附和条件。 “启禀督宪、督师以及诸位大人,”庞岳来到诸位大员前禀报道,“参与作乱的乱兵已经全被接受完百姓的指认。其中凡有杀人、奸淫以及致人伤残之罪者,共有一千二百四十七人,已经分分离出来。具体如何处置,还请诸位大人定夺。” 何腾蛟淡淡地笑道:“本官已经说过了,朱大人身为兵部尚书,此事还是先听听他的意见。”其身后的傅上瑞、章旷也是同样附和道。 黄朝宣的一颗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神色紧张地看着朱大典,道:“督师,这……” “老夫先前便已经说过了,只是黄总兵没有听到而已,现在就再说一遍吧!”朱大典看了看黄朝宣,道:“所有奸淫妇女、夺人性命以及致人伤残的作乱者,无论官卒,一律处死!其余人等,士卒一律杖责五十,罚饷一年!官佐杖责六十、降一级、罚饷三年。所有抢来的财物,全部归还于百姓!” “啊?!”黄朝宣顿时目瞪口呆,他刚才也已经看到,被挑选出来的那一千多人有很多都是他军中的老兵和军官,如果全都被杀掉,那今日上街的一个营再加一个千总队可就算得上完全废掉了。这还不算最重要的,如果让军中其余将士们知道,有一千多袍泽被当着他黄朝宣的面砍了脑袋,那他长久积攒下来的威信也势必将大打折扣。 “督师,还请网开一面!”黄朝宣面色通红,万分焦急地道,“这些将士虽然犯了错,但看在他们过去也曾为国杀敌的份上,还请放过他们一马吧!” 不仅是黄朝宣,就连何腾蛟、傅上瑞等人也感到了一些吃惊,虽然他们之前便已经听到了朱大典的决定,但看到有一千多人被挑选了出来之后,便以为朱大典在法不责众的情况下会适当地改变一下原有的决定,却没想到朱大典却是丝毫没有改口。 “延老,此等责罚,未免有些重了,是不是再考虑一下?”何腾蛟劝了一句。 “此等恶行,如不进行严惩,朝廷之威严、法度何在?!我等又如何向陛下、向黎民百姓交代!陛下既赐予老夫尚方宝剑,老夫便要彻底肃清此等败类,还朝廷大军一个清白!”朱大典的语气不容否定。 何腾蛟也就没有再劝,带着一脸的惋惜看了黄朝宣一眼,没有再说话。见何腾蛟保持了沉默,傅上瑞、章旷等当然也就没有再劝什么。 庞岳将何腾蛟的举动看在眼里,再次于心中感叹道:这位总督大人还真是会打算。既不想真正缓和朱大典和黄朝宣之间的矛盾,又顺便卖了黄朝宣一个人情,完全让朱大典当了恶人。 堵胤锡在这个问题上则是站在朱大典一边的,见黄朝宣极力抵制、十分不甘心的样子,不禁皱起了眉头,道:“黄总兵,你部将士在光天化日之下于街头行凶劫掠、荼毒百姓,几乎与叛乱无异。即便全部处以极刑,也不足为过。更何况,朱督师已经网开一面,你就不要再纠缠不休了!” 黄朝宣似乎没有听到堵胤锡的话一样,继续向朱大典恳求,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切:“督师,您就高抬贵手,放过这些将士一马吧!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末将以后一定严加管教!” “够了!黄总兵!老夫已经没有追究你的纵容之罪,已经是网开一面!那些祸害百姓的败类,如不处以极刑,实乃天理不容!”朱大典呵斥了一声,转而向庞岳道:“庞总兵,现在便开始吧!” “遵命!”庞岳领命之后便转身而去。面对着周围戒备森严的湖广镇将士,黄朝宣那近乎狂躁的大喊和阵阵哀求显得格外无力。 …… 完成了指认的百姓们逐渐散去,那一千多被指认出来的乱兵又被湖广镇的官兵们分成了数批,带到了校场边上的一堵围墙前。 或许是意识到了危险的临近,乱兵们纷纷高声叫喊求饶起来。 “大帅,救命啊!”被困得结结实实的黄部游击将军金德贵放声大喊。就在几个时辰前,他还意气风发,纵马在大街上狂叫驰骋,有一对来不及躲闪的母子跌倒在地之后,活活被其战马踏死。 黄朝宣也听到了金德贵的大喊,但他此刻也已经无能为力,不知何时,在他周围已经站满了身着铁甲的湖广镇亲兵,正手按刀柄、虎视眈眈地监视着他和他身边的十几名亲兵。 所幸的是,黄朝宣已经在那队没有被指认出的乱兵中看到了他儿子黄其英的身影,一想到这里,他又不禁松了一口气。 …… 一千多犯了死罪的乱兵被分成了十余队,每队近百人,被分批推倒在围墙跟下。在他们对面,大批湖广镇火器兵已经列队完毕。 “举铳!”负责指挥的刚锋营火器队军官像往常一样举起了右臂,大声喝令道。 第一批被推倒在墙跟下的乱兵挣扎着大喊起来,濒临死亡前的惨叫声无比的凄厉。 “放!”火器队军官却丝毫不为所动,重重地划下了右臂。 “砰!砰!砰!……”激烈的铳响过后,墙根下的近百乱兵全部倒了下去,大部分是头颈、或是胸部中弹,被当场打死。之后,又一队湖广镇长枪兵冲上前去,见到还在动弹地便一枪扎向其要害。 等到湖广镇官兵将原有的尸体拖开,又一队捆得结结实实的乱兵被推倒在了墙根下。 对面的湖广镇火铳兵再次齐刷刷地举起了手中的火铳。附近的惨叫、哀嚎声更为激烈。 ……. 见到这一幕场景,黄朝宣面色苍白,其余各镇总兵以及诸位大员也都是面露震惊。(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诏书特下 校场的围墙下,炒豆般的铳响不时响起,惨叫、哀嚎声连连。湖广镇火铳兵的每一轮射击过后,都有近百名乱兵被击毙。只一会儿的工夫,犯了死罪的乱兵便已去数百。 那些暂时没有处决的乱兵看到同伴的惨象,纷纷狂叫着挣扎反抗。但是由于他们已经被分散开来、又被牢牢地困住,所有的挣扎抵抗都显得那样无力,只能在极度恐惧中一队队地被湖广镇的官兵押往墙跟下推倒,然后被排枪打死。 这样一种处决方式远比斩首要快捷,也显得格外震撼。湖广镇的官兵们在执行枪决的时候,依然没有回家的百姓们站在校场的另一端进行观看。看到那些乱兵在激烈的铳响中纷纷倒地,百姓们心中除了震惊之外,更多的还是痛快、解气,当下在心中感叹道:老天爷终究还是睁着眼的,恶人终于有了恶报!不久,随着第一个大胆之人放声叫好而又未遭到校场上官兵的制止,其余百姓也毫无顾忌地宣泄出了心中的感情。阵阵喝彩声、喜极而泣之声犹如惊雷滚动、四下喷薄开来,甚至还盖过了行刑时的铳响。 黄朝宣看着自己的部下一个个地被湖广镇的官兵打死,脸色先是惨白,随后便转化为铁青色,硕大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扫向庞岳的眼光中充满了怨毒。若不是脑中还残存着一些理智,再加上校场上湖广镇官兵的监视和威胁,黄朝宣真想亲自上前去和庞岳好好地较量一番。 不仅是黄朝宣,刘承胤、萧旷等其余各镇总兵也都是面露惊愕,既感叹于行刑场面所带来的震撼,也惊叹于朱大典雷厉风行的作风。一千多乱兵,说杀就杀,没有半点犹豫和踟蹰。但他们也知道,这一切也有赖于庞岳当机立断、在最短的时间内制服了乱兵、并将他们牢牢地震慑住。要不然,朱大典可能也不会如此毫无后顾之忧地大开杀戒。一想到这里,他们不禁对庞岳的手段更为刮目相看、暗中接连咋舌。尤其是刘承胤,眼神中比过去还多了几分戒备和警惕,因为他知道,自己麾下军队的军纪比黄朝宣部也好不到哪儿去,要不是这一次是黄朝宣部的官兵当了出头鸟,或许落到庞岳手上的便是自己的部下。 各镇总兵的表情反应都被庞岳看在了眼里,对黄朝宣的怨毒目光,他倒丝毫不在意,自从出兵制服乱兵开始,他就料到了这一点,自己侵犯了黄朝宣的利益,当然会被其记恨,这一点在所难免。此外,庞岳看到,其余各镇总兵的眼神也有了变化,似乎为自己向黄朝宣部下手这一行为而感到了警惕和戒备。对这样一种结果,庞岳也已经有所预料,不管这一次平定乱兵之后的打击面有多小,都或多或少地会在其余各军镇主官心中产生一些波澜,毕竟这三千多黄部乱兵是自己出兵制服并抓来的,又是在湖广镇的军营中被处决。 但即便如此,庞岳也没有为自己的行为而感到丝毫后悔。如果这一次没有及时出兵制止黄朝宣部的作乱,所产生的后果才是不堪设想的。有了黄朝宣部的带头,这种针对平民百姓的暴行会如同瘟疫一样肆意蔓延、波及到其余各军镇,逐渐演化成一股难以控制的潮流,局面将变得一发而不可收拾。到那时,庞岳也不敢百分之百地保证,但凭湖广镇的兵力还能继续控制得住局势。甚至,在那样一种瘟疫般的大潮流影响下,湖广镇部分官兵埋藏在心底的兽性也会被完全激发出来,这样一来,百姓对朝廷大军的那种本来就不怎么牢靠的认同感将彻底崩溃。因此,只有将那些罪大恶极的乱兵开一开杀戒,才能给百姓一个像样的交代,并震慑住其余各军镇中已经蠢蠢欲动的兵痞。 当那些犯了死罪的乱兵被一批批处死的时候,其余被抓获的乱兵也被拖到了校场的另一头,并被施以军棍。这些人虽然没有被百姓指认出,但所犯的罪过也不小,况且,没准其中还有一部分漏网之鱼。所以,负责打军棍的湖广镇官兵也是丝毫不手软。一根根军棍带着呼啸重重落下,溅起阵阵横飞的血点子、引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 …… 一个时辰之后,一千多犯了死罪的乱兵已经被全部击毙,其余乱兵也已经全部接受了应有的军棍,在这期间,又有一百多人没能抗住,被军棍活活打死。 “督宪、督师以及各位大人,所有罪责当死的乱兵已经全部伏诛,其余人等也已尽数接受完棍刑。”庞岳来到朱大典、何腾蛟等文官面前抱拳道。 “好!”朱大典点点头,又看向了黄朝宣:“黄总兵,此次你部将士擅自出营、在光天化日之下荼毒百姓,你身为总兵,本来也应该承担罪责!但念你的确不知情,老夫便从轻处罚,罚去你三年的俸禄!此外,给于死伤百姓的赔偿也由你承担!你可有异议?” 黄朝宣虽然猖狂,但由于有湖广镇的震慑,再加之所面对的是老资格的朱大典,因此也不敢当中放肆,当即应承了下来:“督师责罚的是,末将不敢有丝毫怨言。” 对善于搞额外收入的黄朝宣而言,这么点钱自然不在话下。更重要的是,他刚才已经看到自己的儿子黄其英已经扛过了棍刑,虽然被打了个半死但总算捡了一条命,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此时,在校场的另一边,百姓们见凡事的乱兵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立刻爆发出一阵阵更为热烈的欢呼声,大呼“苍天有眼!”、“多谢青天大老爷!”等口号,还有很多百姓当场便朝着诸位文官所在的放下跪了下去,连连磕头。 看到百姓们的反应之后,朱大典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对庞岳道:“把所有被处决的乱兵尸体全被拖出城去掩埋,让百姓们回家吧!” “遵命!”庞岳领命而去。 你等着!总有一天老子要让你为今日之举付出惨重的代价!……看着庞岳离去的背影,黄朝宣的目光格外地阴冷、犹如受伤之后的孤狼一般,咬牙切齿地默念道。 …… 一千多乱兵被当场处决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全城,至此,波动的民心才逐渐地安定下来。 当晚,朱大典又与何腾蛟、堵胤锡等地方大员连夜商议后决定:为了防止此类事件再次发生,除了原先便驻扎在城中的长沙总兵王进才部和督抚标营兵马之外,其余各军镇一律在城外扎营,但可以将军中伤员留在城中,所需粮草以及其余生活物资也尽由地方官府负责。 这项决定以命令的形式下达各军镇之后,庞岳首先代表湖广镇的将士表示服从,次日天一亮便开始在地方官员的引导下行动,除了留下军中伤员之外,其余官兵全部出城扎营。 有了庞岳做出表率,城中的刘承胤、黄朝宣以及萧旷三镇总兵以及少数忠贞营兵马自然也就没有了赖下去的理由,随后也陆续开出了城,与忠贞营主力一同驻于城外。到此为止,城中才算逐渐地恢复了先前的秩序。庞岳以及湖广镇将士的威名也开始在城中慢慢地传播开来。 至于刘承胤,虽然恨庞岳恨得牙痒痒,但一时之间还是无可奈何。 …… 四天后,三月二十四日,北边又有新的消息传到:多铎率南征主力在岳州只休整了两日之后便再次起程北返,往武昌方向而去,临行前留下恭顺王孔有德部以及岳州总兵马蛟麟部驻防岳州,并委任已经差不多成为光杆司令的黄州总兵徐勇为长沙总兵,负责在岳州附近招募团练乡勇组建新军,协同孔有德、马蛟麟一同防守。 这说明,清军的南征已经彻底终结,清军对明军的态势再一次由攻势暂时变为了守势。消息传到长沙之后,全城官员、军民更为欢欣鼓舞,气氛较之多铎刚率主力撤离长沙时不相上下。 …… 三月二十六日,一支由宫中传旨太监和锦衣卫组成的队伍由司礼监秉笔太监马文乾率领,携带着大量封赏物资和隆武帝的旨意由衡州出发来到了长沙,对此次有功之文臣武将进行封赏。 得到这一消息,长沙城中刚为清军的彻底北返而感到欢欣鼓舞的文臣武将们更为振奋。虽说现在国难当头,朝廷也没有能力拿出过多的实际物资来赏赐众人,但天子的封赏毕竟象征着一种荣誉,作为臣子,大家还是感到格外重视和荣幸。 当天下午,宣诏的使者便来到了湖广镇大营,并且还是马文乾亲自带着人过来。见此情景,庞岳以及湖广镇各将都不敢怠慢,正儿八经地摆好香案跪下接旨。 马文乾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看了一眼跪下的湖广镇众将,便展开圣旨宣读了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年初,东虏南侵,国势骤危……” 圣旨中,隆武帝先是对湖广镇的战绩进行了肯定和褒奖,随后便对诸位有功之将进行赏赐。而获得封赏的人员中,庞岳自然排在第一位。 “定武伯、湖广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使、镇守湖广总兵官庞岳,公忠体国、战功卓著、深慰朕心!今为表我朝赏罚分明之法度,激励各军将士奋勇杀敌、为国立功,特擢升卿为右都督府都督同知、世袭锦衣卫千户、授荣禄大夫、太子少保,仍兼任镇守湖广总兵官,掌管湖广都指挥使司下辖各卫所及原有各营兵……”(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再度面圣 大约两刻钟之后,圣旨终于宣读完毕。 庞岳获得了职位和勋阶上的提升,并得到了一千两白银的奖赏以及隆武帝的一道附加的指令:在圣旨下达的三日内跟随马文乾所率的宣旨队伍一道返回衡州面圣。 除了庞岳之外,张云礼和参战的七营主官还有其余一些表现突出的将领也都得到了封赏。其中,张云礼擢升正二品右都督府都督佥事、世袭锦衣卫副千户、授骠骑将军、赏银八百两、绢若干匹;石有亮、卢启武、崔守成、施琅四人为正三品湖广都指挥使司指挥佥事、世袭湖广镇百户、授昭勇将军、赏银五百两、绢若干;烈火营营官王俊涛、泰山营营官刘仁骏为从三品辰州卫指挥同知,华山营营官陈贺、情报司总监马元成为从三品常德卫指挥同知,总督导官史万春为从三品宝庆卫指挥同知,均世袭湖广镇副百户、授怀远将军、赏银三百两、绢若干,等等。 此次,获得封赏的诸将所擢升的职务均为卫所军职。只不过,到了当前这一时期,朝廷军队的成分已经以营募军为主,卫所军则名存实亡,像纯粹的百户、千户等各级武官已经大都没有相应的兵权,最多只能掌管一下屯田等事宜。对于在营募军中担任实职、掌握兵权的将领来说,自身所兼任的卫所军职更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仅仅是一个个象征着等级的称号而已。但即便如此,获得封赏的众位湖广镇将领依然感到兴奋不已,因为这毕竟代表着皇帝的信任,是一种难得的荣誉。更重要的是,众将都已经获得了世袭的武职,这就意味着他们的子孙后代也可以顺利地获得一定的武职和土地,能以一个较高的起点踏上军事生涯,不必再从头干起,光宗耀祖的几率大为增加。湖广镇的将领虽然普遍比较年轻,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头脑中那种根深蒂固的宗族观念,因此在大多数人心目中,这种世袭的资格比实际的金银封赏更显珍贵。 此外,关于湖广都指挥使和都指挥同知二职,隆武帝没有另派人选,依然由庞岳和张云礼兼任,并拨了一万两犒赏银给湖广镇全体将士,由庞岳自行分配。对拥有两万人编制的湖广镇来说,银子不是很多,从这可以看出朝廷的财政依然处在一个较为窘迫的状态。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到众人的心情,当秉笔太监马文乾阴阳顿挫地说完“钦此”二字之时,跪下接旨的湖广镇诸将均已面带喜色。 “微臣庞岳叩谢天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微臣张云礼叩谢天恩……” …… 众将叩头谢恩起身之后,马文乾走到庞岳跟前,笑吟吟地递过圣旨,道:“定武伯,诸位将军,恭喜了!” 庞岳双手接过装圣旨的锦盒,转交给一旁的卫远,同样带着笑容朝马文乾拱手道:“此乃圣上隆恩,庞岳以及诸位将士唯有肝脑涂地方能报之万一。另外,此次还有劳马公公了,从衡州一路舟车劳顿至此传达圣意,实在辛苦!庞某以及湖广镇全体将士无不心存感激!” 马文乾呵呵地笑着摆了摆手,却没有立即答话。 这时,庞岳又从卫远手里接过一个包袱,捧到了马文乾面前,道:“庞某没有什么好答谢马公公的,只有这么一些当地的土特产聊表心意而已,还望马公公不要嫌弃。” 马文乾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包袱中“土特产”的轮廓,随即便发出一阵宦官独有的嘎嘎笑声,道:“你我都是为圣上办事,定武伯又何须如此客气了?本来,咱家外出宣旨时是从不随意接受礼品的,但既然定武如此盛情,又只是一些土特产而已,那咱家便破一次例收下了吧。在此谢过定武伯了!” 收了“土特产”之后,马文乾明显比之前更热情了,话也多了起来:“定武伯,咱家记得,上次与你见面还是去年在赣州的时候吧?那时候你还是赣州总兵,不远千里入闽救驾,最终使圣上安然脱离危险。那时候,圣上便对定武伯赞誉有佳。想不到,这不到一年的工夫,定武伯便再立新功,击退清虏,可谓居功至伟啊!面对这场我朝多年不曾有过的大捷,圣上龙颜更是大悦,还特意在咱家出发之前交代了,让咱家务必把他的勉励褒奖之语带给定武伯以及湖广镇的全体将士!” “庞某何德何能?得以让陛下如此看重?”庞岳感叹了一声,又问道:“对了,马公公,清虏退去之后,衡州可还算平静?” 马文乾道:“当初清虏兵临城下之时,城中的人心的确有些浮动。不过,有圣上亲自坐镇,倒也没有出什么乱子。后来,有赖于前方诸镇将士的奋勇杀敌,清虏退去,城中的人心便彻底安定了下来。至于定武伯所说的平静与否,呵呵,如今衡州城中倒是一点都不平静,而是满城的欢腾啊!” “哈哈哈….”庞岳听完顿时笑出了声,心说这马太监还真是有那么一点幽默细胞,但这种话他自然是不好明讲出来的,只是道:“听马公公如此一说,庞某便放心了!” 马文乾也笑了几声,随后道:“既然圣旨已经送到,那咱家就不打扰定武伯处理军务了,另外,还请定武伯抓紧时间准备一下,咱家可能就在这两日便会率队返回衡州,圣上的旨意是,让定武伯一同随行。” 听到这儿,庞岳又想起了什么,再次问道:“敢问马公公,不知陛下此次让哪些人随同宣召队伍一同返回衡州?” 而马文乾却卖起了关子,笑道:“到时候定武伯便知道了!等到出发之前,咱家自会派人来告知。” 听马文乾如此一说,庞岳也就没有过于追问,只是点了点头:“马公公放心,陛下的旨意,庞岳又怎敢违背?关于此事一定会尽快准备好,到时候与马公公一同返回衡州便是!” “如此甚好!此外也没什么事了,定武伯,那咱家便告辞了!” …… “恭喜大帅!”马文乾离开之后,中军帐中的将领们一起围了过来,笑吟吟地向庞岳拱手道。在得知庞岳已经被擢升为右都督府都督同知之后,众将便全都改了口。到目前为止,“大帅”一词已经成了湖广镇全体将士对庞岳的称呼。 “同喜,同喜!”面对众将的热情,庞岳也是笑脸相迎,一一回礼。这便是他的风格,关键时刻说一不二,平时则尽量做到随和。 也就在这时,石有亮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唉,我本以为,既然此次咱们湖广镇有如此多的斩获,那大帅封个侯应该不成问题,没想到还是个伯!” “周明不得胡言乱语!”对石有亮的话,庞岳实在感到有些哭笑不得,心说辛亏马文乾已经离开,要不然还真会造成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但石有亮就是这么个性子,庞岳也无可奈何,只得出口制止道,“现在帐中没有外人,你说了也就说了!可要真的传到外人耳朵里,说不定我连这个伯也当不成了。以后可不要再这么说!” 石有亮尴尬地笑了两声,连声赔罪道:“大帅勿要见怪,您也是知道,我这张破嘴总缺个把门的,藏不住话。不过,我以后一定注意,呵呵!” 其实,石有亮所说也是其余各将心中所想,只是他们都没有那么嘴快罢了。在他们心目中,庞岳作为湖广镇的主帅,率军歼灭了如此多的清军,使得隆武帝再次脱险,论功早就该晋升侯爵。此外,他们也有着自身的一些想法,等到主帅庞岳封侯,说不定自己也能跟着水涨船高,获得一个爵位,光宗耀祖。 不光是其他人,甚至连庞岳本人也有着类似的想法。只要是有着进取之心的人,谁不希望自己更进一步?但他知道,隆武帝不是一个行事没有准则的人,如此决定肯定有更深一层的目的在里面,自己暂时也没必要过多纠缠于这个。至于石有亮,庞岳知道他纯粹是心直口快,于是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制止了一下,连训斥都谈不上。 由于在场的众将几乎都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老兄弟,因此在一番谈笑风生之后,气氛很快又活跃了起来,丝毫没有因为刚才的一点波折而受到影响。 等到帐中的热烈气氛回落了一些的时候,庞岳又对众人说道:“眼下,奴酋多铎既已率主力退往武昌,那湖广的战事想必会暂时告一段落了。我朝兵少将寡,财力物力也已经不如清虏,能取得如此战果着实不易。这一切都离不开所有将士的奋勇拼杀。我等倒是活到了战事结束之后,也获得了朝廷的封赏,但却有许多普通士卒默默地倒在了异乡的土地,再也无法与亲人团聚,更不能再像我等一样获得封赏和晋升。” 说到这里,庞岳心头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悲戚感,出征时的近两万湖广镇将士,到目前为止已经不足一万五千,有很多伍、什之类的基层作战单位甚至已经完全被打残。从丁家村到万寿桥、到长沙城下、再到衡山县城,数千将士血洒疆场,一个多月前还活生生的人,如今已尽化作阵亡名单上的一个个名字和那一盒盒的骨灰。 听到庞岳的话,在场的众将也是一阵黯然。尽管长期的戎马生涯已经使得他们在面对敌军时心硬如铁,但面对自己人的逝去时,还是无法保持绝对的平静。 随后,庞岳又向张云礼和史万春交代道:“阵亡将士以及有功人员的名单,要尽快确定下来,以便对有功的将士进行奖赏、提拔,给阵亡或伤残的将士家里发放抚恤金。我镇能够取得如此多的斩获,离不开全体将士的共同努力。我等不能让他们的鲜血白流!” “遵命!” …… 三月二十九日,由马文乾率领前来长沙的宣诏队伍踏上了返程。根据隆武帝的旨意,庞岳将大军留在长沙休整、由张云礼暂行管理,自己则带着少数随从跟随返回的宣召队伍一起前往衡州面圣。(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衡州府城 隆武三年(1647年)四月初四,经过数日的长途跋涉之后,庞岳以及马文乾一行终于在这天傍晚抵达了衡州府城。 一行人进城之后,天已经擦黑了。马文乾先回了行宫复命,并将庞岳及其随从安排在行宫附近的一家官办的驿馆中,让他们先休息一晚,等待明日隆武帝的召见。 马文乾离开之后,庞岳看着这家熟悉的驿馆,不禁感慨万千。他清楚地记得,去年九月份,自己率军前往辰州上任之前,曾在衡州受到了隆武帝的接见和设宴招待,那一次正好也在这家驿馆住了一晚,没想到,时隔半年之后,自己再一次来到了衡州,并住进了同一家驿馆。而回想起上次来衡州时的情景,仿佛就在昨日一般。 这半年多的时间可谓转瞬即逝,但期间也发生了许多事情。扩军练兵、开办铁厂、成立制造总局、开荒屯田、迎战南征清军……这一幕幕场景犹如走马灯一样在庞岳脑中不停的转化,让他几乎不由自主地生出时光如流水之类的感叹。但他也自认为并没有浪费这半年宝贵的时间,没有辜负自己刚来到这个时代时所立下的誓言。毕竟,经过自己对历史的预知和一系列努力之后,原来历史上的一些悲剧事件得到了避免,一支属于自己、能够实现自己理想和抱负的精锐之师已经初具规模,日薄西山的大明隆武朝廷在清军咄咄逼人的攻势下最终还是幸存了下来。虽然敌强我若的总体形势没有改变,但只要生存下来,便有反败为胜的希望。 在客房中休息了片刻,庞岳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只见大街上的秩序依旧。尽管天下大势风云变化,衡州府城在上个月也遭遇了清军的兵锋,但这一切似乎都没有对百姓们的生活产生多大影响。此刻,夜幕开始降临,行人们都在忙着回家,街边的小贩们纷纷收起摊子、伴着最后一阵叫卖声往家赶,街道两边店铺中的伙计也开始上门板、挂出打烊的木牌,偶尔还有三两孩童竞相追逐,欢快的笑声和轻快的步子碾着青石板铺成的街面一直传出去很远。白天的繁华到此告一段落,周围的种种事物却依旧不失祥和,阵阵夜风轻拂而来,更是令人心旷神怡。 但愿在某一天,华夏大地上的任何一个角落,百姓们都可以像现在这般宁静祥和地生活,直到自然老去!感受着凉爽的夜风,庞岳发出了如是感叹。 “大帅!”正在这时,卫远走了进来禀报道,“马进忠总兵和陈友龙参将来了,就在门口。” “请他们进来吧!” “遵命!” 卫远转身离去之后,庞岳也关上窗户,走向了外间。 庞岳所住的客房是一间上房,分为里外两间,里间为卧室兼书房,外间则是一个宽敞的会客厅,可用于会见访客、设宴等。眼下,卫远便与几名精干的亲兵便住在外间,时刻保护庞岳的安全。 庞岳走到外间不久,马进忠和陈友龙便在亲兵的引领下走了进来。 “定武伯!”一身便服的马、陈二人面带笑容地抱拳道。 “哦,原来是马总兵和陈参将!”庞岳同样笑着回礼,“我等上次一别,距今已经有一个月了吧?二位快请坐,来人,上茶!” “定武伯好记性,”马进忠坐下之后点了点头,颇有感触地道,“那日在衡山县城,定武伯率军拖住清虏主力,我与陈将军便在督师的督率下自间道先来衡州护驾,算起来整整有一个月了!” “是啊,时间过得很快,现在想来,仿佛就在昨日一样!”庞岳笑着接了一句,随后又问道,“这一个月来,二位在衡州过得还算顺心吧?” 陈友龙笑道:“有劳定武伯挂念了,自从上个月下旬清虏撤军之后,一切都还算平静。说起来,这还有赖于定武伯以及前方各军镇将士将清虏击退,我等才算过了这么些省心的日子。” “此次清虏退去,是大明所有参战将士共同奋勇杀敌所致,又岂是我一人之功?更何况,就在不久前,二位还在与庞某并肩作战,同样毙伤了不少清虏,为国立下过战功,如今又何须说这些见外的话?”庞岳连忙推辞,随后又打趣着道,“还有,二位的消息好像很灵通,我在驿馆安顿下来还不到一个时辰,二位便找来了,可有什么急事?” “我们此番前来,倒没有什么大事。”马进忠说道,“听说定武伯跟随马公公一行来到了衡州,便过来看看。一来,是恭喜定武伯荣升右都督同知,二来,是我等心中有愧,有些事不与定武伯说明了,心中实在难安。” 听到这话,庞岳慢慢地敛起了笑容,问道:“马总兵何出此言?” 马进忠叹了口气,道:“当日,定武伯率军将奴酋多铎所率之主力牵制在衡山县城,我等却未能与定武伯还有湖广镇的将士并肩作战,以至湖广镇将士们身陷险地、损失惨重,若不是堵抚台及时率援兵赶到,后果还真是不堪设想。一想到此事,我等便始终觉得愧对于定武伯还有湖广镇的全体将士!” 陈友龙也面带歉疚地点了点头:“末将与马总兵的想法一样,因此今日听说定武伯来到了衡州,便想着无论如何要过来向定武伯以及湖广镇的将士们赔一声不是!” 原来是这事,庞岳轻叹一声,劝慰道:“二位不必如此自责,当时清虏已经派出偏师前来衡州,如果二位不及时赶来衡州救驾的话,圣上便会有危险。都是朝廷大军,就不必分得如此清楚了。各军镇的分工不可能每时每刻都绝对平等,多做一些、少做一些,这些都在所难免。重要的是,我们不能过分计较这些小节,有时候比友军稍微多承担一点也没什么。如果连这些都做不到,又何谈光复河山、中兴大明?二位的心意我领了,但我想说的是,二位并没有什么愧对我庞某人和湖广镇将士的,我与湖广镇的将士们也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而已。” “定武伯大义,让马某实在深感惭愧!”马进忠再一次郑重地拱了拱手,“马某虽然不才,也有着不堪的过往,但从来都敬佩那些心胸坦荡、行止无愧的真男儿。而定武伯便正是这样的人,值得交往!只是不知道定武伯肯不肯交下我这个朋友?” 庞岳朗声笑道:“马总兵言重了!今日二位能来到这里对我说这些话,便足以说明,二位将军也都是堂堂正正的好汉子!既是如此,我又如何会有不肯结交之理?二位均比我年长,如果没有异议的话,便允许我分别称呼二位为马兄、陈兄,如何?” 眼下,庞岳虽然依然不能确定马进忠和陈友龙的真是来意究竟是什么,暂时也不知道他们的那番话是否出于真心。但他们既然能来到这里、放下姿态说出那些道歉的话,至少能说明他们是在主动向自己示好。再考虑到马、陈二人在历史上并没有什么劣迹,于大节无亏,庞岳倒不介意与他们结交一下。毕竟,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仇人多堵墙。 “不敢当!不敢当!”陈友龙连忙道,“以后定武伯如果有用得着陈某的地方,尽管言语便是了!” 马进忠倒没有这么多顾忌,似乎是因为化开了心结,他的心情很不错:“既然定武伯如此坦诚相待,那马某便倚老卖老,以后在私下里便斗胆称呼定武伯为庞兄弟如何?” “当然可以,马兄请随意!”庞岳笑道,“对了,二位还没吃晚饭吧?不如就留下来一起吃一点,正好我还有些事情要清教一下二位仁兄。” “既然庞兄弟盛情相邀,若我还一味推辞,倒显得虚伪做作!我与陈参将之前虽然与庞兄弟并肩作战过一段时日,却一直没能好好地坐下来吃顿饭,正好今天趁此机会弥补一下这一缺憾!”马进忠爽快地答应了下来,之后又感叹道,“要不然不知又得等到什么时候。毕竟,像眼下这样的安稳日子恐怕又不剩多少了。” 听马进忠的最后一句话,庞岳不禁好奇道:“马兄为何会如此说?可是预料到什么了?” 马进忠道:“最近几日,兵部和户部一直在抓紧时间筹措粮草,但那又显然不是给城中驻军准备的。目前城中各军的粮草尚算充足,如果仅仅是驻防,用不了那么多的量。因此,我估计,朝廷已经在准备下一场战事了。只是不知道会针对何处,目前,江西、福建、广东可都不怎么太平。” 这时,庞岳不禁又开始思索起来。 ……… 第二日一大早,行宫中便有太监前来驿馆传话,通知庞岳入宫面圣。 得知这一消息之后,庞岳未有丝毫懈怠,略作准备,换上了武官朝服便跟着前来传话的太监前往了行宫。(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新的任务(上) “微臣庞岳,叩见陛下!”行宫御书房内,庞岳向坐在书案后的隆武帝叩首行礼道。 隆武帝的声音随之响起:“庞爱卿平身,坐下说话吧!这不是正式的朝会,此处又只有你我君臣二人,不必如此拘束!” “谢陛下!”庞岳叩头答谢之后便站起身,坐到了书案左前方的一张锦凳上。抬起头之后,他发现隆武帝明显比去年又瘦削和苍老了几分,眼窝略有凹陷、两鬓处也开始出现了一些白发。但可能是因为清军退兵的缘故,目前隆武帝的精神看上去很好,眼神中几乎没有半点疲惫之色。 “庞爱卿,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上次召你入宫的时候,还是去年的九月份吧?”隆武帝面带微笑地问道。 “正是,陛下明鉴!”庞岳道,“一晃半年多便过去了。昨日微臣抵达衡州城之时,看着城中的重重事物,还隐约有一种恍惚如昨的感觉。当初陛下的敦敦教诲依然在微臣的耳畔回荡,仿佛就在昨日一般。” 隆武帝笑道:“时间虽然过得很快,但你在这短短半年多之内可是做出了不少实事。这些,朕可是都看在眼里的。尤其是今年,东虏汹汹南下、国势堪危之时,你先是率军在长沙府境内连挫东虏之兵锋、打掉了其锐气,后又以身犯险、将奴帅多铎之主力牵制在衡山县城。正因为有了你的这番努力,支撑到了其余各路援军的到来,方才化解了这场危机。如若不然,朕也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何等严重的后果。仔细算起来,算上去年在闽省那一次,你已经救了朕两次了!” “陛下言重了!”庞岳赶紧推辞道,“微臣作为大明的臣子,自当忠君报国,这些不过是微臣的份内之事而已,不敢劳陛下如此放在心上。” 隆武帝爽朗地笑了一阵,道:“要把份内之事做好也不简单!若是我大明的文臣武将都能做好自己的份内之事,离驱除东虏、大明中兴的那一日又岂会遥远?虽然庞爱卿向来谦虚、不好大喜功,但对湖广镇的斩获情况,朕也是知道的。歼敌万余,且大部分有首级可查,其中还包括大量东虏八旗兵将,这可是我朝多年不曾有过之大捷!” 说到这里,隆武帝顿了顿,之后继续微笑道:“本来,按照如此战功,庞爱卿即便封侯也不为过,但朕却一时未做出此决定。庞爱卿对此可曾有过怨言啊?” 听到隆武帝如此发问,庞岳尽管之前已经有所预料,但心头还是不由得为之一紧。回答这一类问题,尤其是在皇帝面前回答的时候,可有不少的讲究,稍有不注意,便有可能造成不好的后果。 好在,庞岳已经在脑海中组织好了应答之语,此时倒也不至于毫无准备,于是略作调整之后从容答道:“陛下已经对微臣施以隆恩、封赏有加,微臣又岂敢有半点怨言?封侯一事,几乎所有武将都梦寐以求,微臣亦不能免俗,因此对自己未能更进一步,的确有些不解。但陛下如此决定,肯定有陛下的道理,微臣不敢枉自揣测圣意,至于抱怨更是万万不敢的!” “呵呵,庞爱卿还真是坦诚!”听完庞岳的话,隆武帝笑道,“你的意思,朕已经知道了,此事就先暂且放在一边吧!朕此次召你前来衡州,还有另外一件事与你相商。” 终于到了关键的部分了!一想到这里,庞岳更加提起了精神,说道:“陛下这么说便折煞微臣了,不管什么事都只管吩咐下来,微臣定会照办!” “庞爱卿可知道眼下两广的局势?”隆武帝的脸上依然挂着微笑,但语气中却明显多了几分郑重。 听到这里,庞岳已经初步肯定了心中的猜测,但依然是不动声色道:“回禀陛下,关于此等大事,微臣自然知晓。自从去年年底,逆贼李成栋和伪清两广总督佟养甲率军自福建攻入广东以来,整个两广局势便不断恶化。到目前为止,清虏已经几乎攻占了整个广东,各地官员、守将降者无数,只有北部的韶州一带还在我朝的掌控之中。甚至连广西东部的一些重镇,比如梧州等地,也落入了清虏之手。眼下,我朝在两广的驻军已经退到了桂林、平乐府一带与清虏对峙、连番拉锯,已经基本没有了反攻之力。恕微臣直言,此番形势实在不容易乐观!” 隆武帝点点头,随后又叹了口气,道:“庞爱卿说得没错!短短数月之内,两广之地便已经被清虏攻占大半,各地官员、守将或是降虏、或是一味弃城而逃,若是再这样下去,整体形势无疑会进一步恶化。就在前日,朕还接到了广东方向传来的消息,两广总督丁魁楚已经投降了李虏。说起来,这丁魁楚还是朕亲自任命的两广总督,当初平定靖江藩之乱也立有大功,却不想还是没能保住晚节。有了他带头,两广各地官员降清者更是趋之若鹜。好在,当地的士绅百姓大都还是心向大明。自从李虏率军攻入广西之后,广东境内的缙绅、百姓起事者无数,如原礼部左侍郎张家玉招募乡勇在东莞起事反清,陈邦彦聚集义师于高明县、谋划进攻顺德、广州等地的清虏等等。一想到有这些忠臣义士在,朕心里面多少又宽慰了些许。不过,在上月中旬,清虏自衡州退兵后不久,朕便得到了一条消息,身处广州的伪清两广总督佟养甲面对广东境内风起云涌的抗清义师,已经发出檄令让攻入广西的李虏率主力回援广东。如此一来,形势便又有些不容乐观。广东境内举事反清的缙绅义士等,虽有满腔报国热情,但却并无执掌军旅之经验,各部义师也是仓促组建,恐怕无法与李虏麾下的精锐之师相抗衡。朕身为天子,实在不忍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对大明忠心耿耿的缙绅义士陷入危局、以至于一腔报国热血付诸东流!” 说完这些,隆武帝郑重地看向了庞岳,道:“现在,朕想听听庞爱卿的看法。如果朕派爱卿再率大军前往广东,为当地举事的缙绅义士提供支援、乃至收复失地,爱卿可愿为朕分忧?”(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一章新的任务(下) 庞岳先是一怔,随即心中便是潮涌澎湃。其实,通过昨日与马进忠的商谈所了解到的一些情况,再联系到隆武帝宣他前来衡州的旨意,他便隐约预料到了这一结果。但等到真正确定隆武帝会将这一重任交给自己时,他依然不能保持内心中的平静。 在原来的历史上,由于永历朝君臣的无能,李成栋凭借着并不强大的兵力几乎横扫两广,无人能够阻挡其兵锋,仓皇逃跑、奴颜屈膝的南明地方官员和守将数不胜数。但正所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在这一种形势下,依然有许多心怀大明的士绅百姓毁家纾难、举事反清,其中最著名的便是“抗清三忠”:张家玉、陈邦彦、陈子壮。这三人都是原来的朝廷官员,后因种种原因归家,面对清军的肆虐时依然没有忘记自身的担当,义无反顾地组织起乡勇民壮向清军发起反击。此外,与他们共同起事反清的缙绅义士还有许许多多,尤其是在李成栋率主力攻入广西之后,广东境内的抗清义师几乎是风起云涌。可是,由于永历朝廷的腐朽无能和缺乏担当,这些大大小小的抗清义师没有能得到有效的组织和支援,最终在李成栋率主力回师广东之后被各个击破,张家玉、陈邦彦、陈子壮等举兵反清的缙绅义士几乎全部壮烈殉国。 在前世,庞岳每当看到这些史料时,总会为清军的猖狂永历君臣的怯懦无能而感到愤慨,为忠臣义士的鲜血最终付诸东流而感到无尽的遗憾。但在那时,所有过往皆成定局,他也仅仅只能愤慨和遗憾而已。而到了这一时代,自己却能够去与那些义士并肩作战、通过自己的努力去组织这一系列悲剧的发生,一想到这里,庞岳便感到发自内心的振奋、激动以及一种光荣的使命感。随后,满腔的热忱化作简短有力的一句:“承蒙陛下如此信任,微臣敢不效死?” “好!”隆武帝满含赞许地点了点头,在他眼里,庞岳除了眼光和能力出众之外,更难能可贵的还是这种果断的行事风格以及对自己的绝对服从。 “庞爱卿能有如此担当,朕心甚慰之!”隆武帝说道,“早在爱卿来到衡州之前,朕便召集群臣商议过多次。不过,眼下朝中有许多文武大臣认为,南侵湖广的清虏退去不久、湖广战事刚告一段落,各军镇也尚未完全恢复元气,不宜再起兵戈。爱卿身为武将,执掌军旅、屡立战功,对军务大事的见解也一向卓于常人,现在便与朕说说你对两广清虏的看法,你觉得,他们的实力究竟几何?我朝若现在出兵两广,能有多少胜算?又能取得何种战果?” 庞岳思索片刻,答道:“李成栋、佟养甲之流不过跳梁小丑尔,初入两广时麾下兵马不过四五千,加上从福建征召而来的郑芝龙部降军如施福、洪习山等部也不过万人出头,且内部互相排斥、倾轧,郑部降军多遭歧视打压,李、佟嫡系则骄横跋扈,全军人心不齐。这样一支军队本来不足为虑,但由于我朝在两广各地的官员、守将等,对清虏向来存在畏惧心理,听闻清虏兵锋所至,未曾一战便已先失了胆气、非逃即降,即便有少数兵马敢于同清虏交战,也因为平时营务废弛、操练不勤而难以与之相抗衡。因此,请恕微臣直言,两广局势之糜烂,更多的原因还在于我朝地方官员和驻军的怯懦、孱弱,广东清虏貌似气势汹汹、不可一世,实则色厉内荏、隐患丛生。目前,逆贼李成栋虽然已经扩军至两万余,但其嫡系再加上稍具战力的郑部降军仅占了不到一半,余者皆为新近收编的广东降军,战力向来孱弱,不过狐假虎威而已。微臣以为,只要先解决掉李成栋、佟养甲的数千嫡系,剩下的郑部降军未必还会继续顽抗下去,至于其余的广东降军更是不足为虑。因此,朝廷若出兵两广,较之抗击南侵湖广的多铎部清虏,难度上要小上许多,所需的兵马、钱粮也要少上一些。至于战果,若是一切都顺利的话,彻底歼灭虏贼李成栋、佟养甲所部、光复整个两广之地,也并非不能实现。” 听完庞岳所说,隆武帝笑道:“庞爱卿很有信心啊,分析得也在理。听爱卿如此一说,朕的心里也就更加有底了。现在,朕想知道,湖广镇最快何时能出兵?最多能出兵多少?在哪方面有困难?爱卿实话实说便是了,无论如何朕都不会怪罪。” “谢陛下!”庞岳答道,既然已经确定了隆武帝要对两广用兵,先前早就拟好的腹稿自然也就能派上用场,“湖广镇共有战兵辅兵共八个营,其中一个战兵营留守辰州,其余的七营全部随微臣出征,包括一个骑兵营,三个步兵营,一个炮营还有两个辅兵营。经过此前的连番血战,将士们遭受了不小的损失。有两个步兵营伤亡最为严重,已是元气大伤,估计没有几个月的休整难以彻底恢复过来。剩余的一个骑兵营、一个步兵营和一个炮营再休整一段时间或许还能继续发挥战力。两个辅兵营虽然也损失较大,但毕竟在多数情况下不需要直接上阵杀敌,补充一些人员之后也能随军再度出征。如果陛下决定让湖广镇出征的,那微臣便回去抓紧时间对各营进行调整,并让留守辰州的那个战兵营携带一部分库存的盔甲、武器前来,替换下损失较大的两个战兵营、对之前的战损进行补充。如此一来,我镇最多还能出动战兵七八千、辅兵五六千。从时间上算的话,自从上月中旬清虏退走,将士们已经休整了将近二十日,最快在月底可以动身。眼下,最大的问题便是粮草比较短缺,除了这个,其余的问题微臣自己便可以想办法克服。” 隆武帝点点头:“朕知道了,大军出征所需的粮草的问题爱卿不用担心,朕已经让兵部和户部想办法去筹措,估计到出征之前便能筹措完毕。爱卿军中所缺的辅兵,朕也会交代兵部尽快调拨齐备。” “多谢陛下!” “无须说这些!只要两广事平,朕也就了却了一桩心事,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隆武帝笑道,“但庞爱卿身上的担子也是不轻,此次出征两广的大军虽然不止湖广镇一镇,但湖广镇却是主力,希望爱卿能一如既往地大展身手,再立新功!” “微臣定会竭心尽力,不负陛下重托!” “这便好!出征两广一事,朕意已决,不过还有一些细节尚未敲定,还需要与诸位臣工商议一番。庞爱卿便留在衡州随时等候召见,并立即派快马赶回长沙大营,让湖广镇各营将士尽快赶来衡州等候出征的命令。嗯…就按爱卿之前所说,伤亡最大的两营将士可以先回辰州休整,由原先留守辰州的将士前来接替。” “微臣遵旨!” 这时候,隆武帝又郑重地说道:“以爱卿先前之战功,封侯亦不为过。但朕考虑到,爱卿年纪尚轻,在爵位上晋封过快难免会引起他人非议。不过,若爱卿此次能彻底击败李虏、平定两广之事,朕绝不会吝啬于封爱卿为侯!有次大功在,他人亦将无话可说!” “微臣谢陛下隆恩!”庞岳赶紧起身叩首拜谢。 “平身吧!现在谢恩还为时过早,能否晋封侯爵还得看你自己的表现。”隆武帝笑着抬了抬手。 其实,封不封侯,倒不是庞岳最关心的。他还有另外一件事在心中筹划了很久,准备趁隆武帝心情不错的时候一并提出来。 听到隆武帝说平身,庞岳却未立刻起来,而是继续道:“陛下隆恩,微臣没齿难忘,只是心中还有另一个不情之请,还望陛下不要怪罪!” “难得你主动向朕提要求,说来听听吧!”隆武帝笑道。 “是!”庞岳道,“经过之前与清虏的交战,微臣更加看出了水师的重要性。此次,若是湖广镇的编制内有水师,微臣断然不会让清虏屡次派出偏师沿水路绕过我军本阵袭击后方,全军将士也不会差点被清虏逼入绝境。因此,微臣恳请陛下给湖广镇增加水师编制,以便让我镇将士能够应对更多的突发情形,更为有效地为国杀敌!” “这不是什么难事,湖广境内水路纵横,爱卿身为湖广总兵,麾下拥有一支水师也无可厚非。好吧,朕准了!水师的兵员额度暂定为三千,最高将官定级别为参将,等到两广之事一了,朕便通知兵部拨下一些经费和战船等,用于湖广镇组建水师之用。”隆武帝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谢陛下!” “怎么,爱卿还有什么请求?”见庞岳依然没有起身的迹象,隆武帝不禁好奇地问道。 庞岳心中不停地纠结着,因为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提的事情可能有些过分,弄不好会把隆武帝惹恼,甚至连之前答应下来的事情也不再答应。 “爱卿这是怎么了?有什么难处吗?你不说怎么知道朕一定会动怒、拒绝?”见庞岳头一次如此支支吾吾,隆武帝不禁打趣道。 考虑再三,庞岳最终还是开了口:“微臣斗胆请求陛下给湖广镇再增加一支海上水师编制,并在广东沿海划出一处港湾用作水师停靠之用。” 果然,隆武帝的笑容收敛了不少,眉头也微微皱了几分,道:“湖广镇深居内陆,要海师作何用?” “或许,在将来某一日,湖广镇的将士可以通过海路进攻清虏,微臣便想未雨绸缪。” 听到这里,隆武帝轻笑了一下,意味深长道:“爱卿果然是未雨绸缪,一想便想到了如此之远。可你是湖广总兵,不是广东总兵!” 庞岳没有说话,默默地跪在原地。隆武帝也陷入了沉思,没有开口。一时间,御书房中出奇地安静了下来,多少显得有些压抑。 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一声轻叹,隆武帝终于开口打破了沉寂:“不管怎么样,庞爱卿的忠心和报国之志,朕是从不怀疑的。爱卿要求组建海师,想必也有一定道理,朕就不多追问了。这样吧,如果爱卿此番真能击败李虏、平定两广,那这个请求朕答应了也无妨。” “微臣叩谢陛下隆恩!”庞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二章紧锣密鼓 从行宫出来回到驿馆,庞岳便开始着手安排再次出征前的事宜,给留在长沙的张云礼等人和留守辰州的田世尊、贺震霆等人分别写了一封信,盖上大印、火漆封口。 吃完午饭之后,庞岳将亲兵队队副周天正和贴身亲兵靳勇还有情报司总监马元成叫到了房中。 “靳勇!” “卑职在!” 庞岳递上一封信:“你带几个人,即刻动身把这封信送往长沙大营,务必亲手交到张副总兵手里!” “遵命!大人放心,保证送到” “周天正!” “卑职在!” 庞岳递给周天正另一封信:“你带几个得力之人,即可返回辰州。时间紧迫,我给你们一人配三马,务必日夜兼程、不得有任何耽搁!回到辰州之后,务必亲手将这封信交到田先生手中!” “遵命!” “快点去准备,争取尽快动身!” “遵命!” 周天正和靳勇下去准备之后,庞岳又对马元成道:“形势紧急,这两封信必须尽快送到,不能有半点差池。为防万一,你再从情报司多挑选几个精干可靠之人,跟随他们一同前往,以便随时和沿途各地情报司联络点接应,以及在必要之时获取支援。” “大人放心,属下这便去安排!”马元成跟随庞岳已久,早就养成了绝对服从的习惯,因此听到庞岳的吩咐之后,丝毫没有多打听便应诺了下来。 不到半个时辰,两队人马便从驿馆出发,出了城之后分别往北和西北方向而去。 ********* 四月初九清晨,长沙城外湖广镇大营。 伴随着一阵隆隆的马蹄声,一队人马从远方奔到了辕门之外,之后勒住马首、下马,牵着马朝辕门走来。 “什么人?停下!”在门口带队站岗的军官大声喝令道。 “是我!大帅亲兵队的靳勇!有腰牌在此!”一身便服、风尘仆仆的靳勇被门口的军官如此一吼,心中多少有些不爽快,同样大声答道,“奉大帅之令,需面呈一封急信给副帅!” 这时,门口的军官已经认出了靳勇,再略一瞟他手中的腰牌。点点头:“原来是靳勇兄弟,进去吧!” 靳勇也不再和他废话,牵着马便进了军营,直接往张云礼所在军帐的方向走去。 …… 两刻钟之后,看完了信的张云礼立刻召集各营营官前来中军大帐。 人到齐之后,张云礼向众将出示了手中的信件,道:“大帅亲笔信,命令如下:刚锋、破军二营先回辰州休整、接替虎贲营的防务,其余各营即刻动身前往衡州。” “子彬兄,是不是又有战事了?”卢启武问道,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甘心,“大帅为何让我们刚锋营回辰州啊?我们刚锋营损失虽然有点大,但也并非不能上阵!不如就让我们营跟着一同前去衡州,等到了衡州我再去向大帅解释!要打要罚任凭他处置,反正我们营不能就这么退出战场,营中的弟兄们也不会答应。” 施琅也有些不甘心,道:“副帅,卢兄说得没错,刚锋、破军二营虽然损失有些大,但经过这么些日子的休整,也并非不能再次上阵。经历过之前的战事,将士们的作战经验更为丰富,多少还是能给全军增添一些助力的。” 听到卢启武和施琅所说,张云礼心中多少有些不悦,若是庞岳亲自下令,可没有人会这么讨价还价,看来,自己长期身居副职从未独立执掌一军,威信上还是略有不足。但张云礼是个涵养很好的人,当然不会将这种不悦表现在脸上,而是心平气和地道:“这可是大帅亲自下的命令,你们也应该知道,我湖广镇一向讲究令行禁止,任何抗命不尊的举动都会受到严重惩罚。况且,大帅如此决定,肯定有他自身的考虑。你们二人主动请战的勇气固然是好的,但或许也会打乱大帅的计划。另外,尊侯也不必如此耿耿于怀,大帅在信中指明,让你把营中军务交给营副,而你本人则随军一同前往衡州。” “那大帅可对我有安排?”卢启武赶紧问道。 “有!”张云礼点了点头。 卢启武这才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我就说,大帅不会轻易让我脱离战场的!” 张云礼却又摇了摇头:“大帅对你的安排就是,率刚锋营和破军营返回辰州,接过虎贲营的防务,在我镇主力返回辰州之前,你便是辰州的最高将官,负责节制所有营兵和卫所壮丁,保护好辰州城和制造总局、铁厂等机构。” 张云礼的话刚落音,帐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大笑。 石有亮笑得合不拢嘴,拍了拍卢启武的肩膀道:“卢黑子,你还有什么不痛快的?马上就能回辰州见到弟妹了,这是好事啊!大军回师辰州之前,你还能过一把最高将官的瘾,这难道还不好吗?” 听石有亮如此一说,帐中的笑声更加浓烈。卢启武则没好脸色地抖开了石有亮的手掌,无奈地摇了摇头。 随后,张云礼示意众人安静下来,说道:“就按大帅说的办吧!大将都各自回营准备,争取尽快动身!我进城去见一下督师与何总督。” “遵命!” …… 散会之后,张云礼立即去城中面见了朱大典与何腾蛟。 此时,朱大典与何腾蛟也已经收到了隆武帝派快马送来的旨意,知道了湖广镇即将前往衡州的消息。并且,隆武帝在旨意中还让何腾蛟给湖广镇拨上十日之用的粮草,用作路上之用。何腾蛟虽然平时在给那些非自己节制的军队分发粮草时显得有些很不爽利,但由于这是隆武帝的命令,更重要的是数量不是很多,他也就没什么意见。 因此,见到张云礼到来,朱大典与何腾蛟很快便与之商议好了湖广镇拔营启程的各项事宜。 …… 四月初九下午,长沙城外的湖广镇各营正式拔营而起。刚锋、破军二营在卢启武的率领下返回辰州,其余各营则往衡州进发。 ********* 四月十三日晚,辰州 由周天正所率的另一队送信人马经过八天的日夜兼程终于抵达了城下。此时,城门已经关闭。周天正知道形势刻不容缓,不敢有丝毫耽搁,便在城外大声叫门。好在,守城的官兵也很快认出了他,听他说明了情况并验明身份之后便放他们进了城。 周天正进了城,马不停蹄地朝着田世尊的住所方向赶去。 …… 年初的时候,田世尊已经派人将一家老小从南安老家接到了辰州。庞岳也很慷慨,自己掏钱在城中买了一座宅子送给了田世尊一家居住,令田世尊感动万分。但更让田世尊感到莫大荣幸的还是庞岳对自己的信任,在大军出征之时将所有库存的钱粮物资和制造总局、铁厂以及屯田等事宜都交给了自己打理。面对庞岳的信任,田世尊自然不敢有丝毫懈怠,与虎贲营营官贺震霆二人相互配合,一人打理后勤屯田等事务,一人主持军务,这两个月来将千丝万缕的各方面事务治理得还算井井有条。 “先生,”田世尊正在书房中挑灯看书之时,仆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有人求见,说有急事!” “何人求见?关于何事?” “是庞大人亲兵队的,说要见了先生的面再说!” 田世尊赶紧放下书,起身说道:“快请他进来!” “是。” 没过多久,周天正便走进了书房,行礼道:“见过田先生!” “不必多礼!”田世尊道,“周将军可是带回了大人的书信?” “正是,这便是大帅的亲笔书信!他让卑职务必当面呈交给先生!”周天正将书信递上。 田世尊也注意到了周天正对庞岳称呼的变化,不过眼下他最关心的不是这个,而是点点头,查验了一下书信封口处的火漆和印章之后便拆开信,就着桌上的灯光看了起来。 看完信之后,田世尊对周天正道:“将军一路赶来,辛苦了,先稍事休息吧!大帅的吩咐,学生自会安排下去”随后又叫过屋外侍立的仆人:“快些去把贺游击、辛指挥同知还有龙大人、沈大人请来!” …… 不到半个时辰,虎贲营营官贺震霆、辰州卫指挥同知辛玉勇、制造总局总监龙文周、教导营营官沈士元便全部赶到了田世尊的府邸。 时间紧迫,田世尊也显得非常直截了当,直接向贺震霆等人出示了庞岳的亲笔信,并宣布了庞岳的命令:虎贲营在接到信之后即刻前往衡州与主力会合,出发之前由制造总局配齐所缺的铠甲、兵器,并携带部分铠甲、武器弹药前去补充其余各营的战损,所需数额已经另附一张清单,由制造总局调拨齐备。此外,在刚锋、破军两营赶回辰州之前,保护辰州城和制造总局、铁厂等机构的任务便暂时交给教导营招募的新兵和辰州卫的军户壮丁,此事由辛玉勇和沈士元负责。 听到这一命令,贺震霆几乎喜出望外:“太好了!我虎贲营的儿郎们终于也可以像其余各营一样上阵杀敌,利用平时练就的本领一展身手!而不是终日只能在校场上较劲!” 贺震霆如此强烈的求战欲望令在场的众人不由得笑了起来,这个家伙,这两个月以来一直暗暗地憋着一股劲,如今一有发泄的机会居然高兴成了这样。 此次,庞岳在信中提到,让田世尊也随同虎贲营一同前往衡州,钱粮、屯田等事宜则交给辛玉勇和龙文周共同打理。田世尊先前专门打理过这些事情,知道这些事看起来简单,但若要真正办好还有不少的讲究,于是又特意将自己平时的一些心得以及需要注意的地方交代给了辛玉勇、龙文周二人,并嘱托二人要团结合作,不要辜负庞岳的重托。 面对庞岳的信任和托付,龙文周倒也罢了,但辛玉勇对此却感到振奋不已。他知道,自己和龙文周等庞岳的嫡系部下不同,如果没有突出的表现很难得到庞岳的信任和器重,因此一直以来都兢兢业业地干着交代下来的事情,未有丝毫怠慢。如今,之前的努力终于得到了肯定,辛玉勇自然感到了发自内心的激动。 “事不宜迟,诸位回去之后便开始准备吧,以便让虎贲营尽快出发!”张云礼说道。 众人一一应诺。(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三章京师 四月十七日,北京城郊 一望无际的旷野和树林在湛蓝的天空下尽情地绵延开来,举目所及之处皆是一派郁郁葱葱之景,再加之阵阵袭来的泥土与青草芳香,流露着一股难以言表的诗情画意。树林间、半人高的草丛中,不时有成群结队的欢快身影奔跳而过。仔细一看,竟是各种各样的野物,黄羊、野兔、獐子…应有尽有,这些活蹦乱跳的身影更为整个画面增添了一份灵动与活力,几乎令每一个置身其中的人在心情舒畅的同时又不由自主地感叹造物者的神奇。 这里原本是大明的一处皇家园林,满清统治集团进入中原、占据京师之后便将此地改造成了围猎场,专供那些以骑射为傲、热衷打猎的“大清贵胄”们在闲暇之时进行消遣娱乐。自从有了这个好去处,每年开春之后到入冬之前,来此打猎的“大清贵胄”几乎络绎不绝,今日也毫无例外。 旷野之上,突然有一大群黄羊惊慌失措地奔过,紧接着便是隆隆的马蹄声席卷而来。在奔之不及的黄羊群之后,一大群身着劲装的狩猎者纵马紧追不舍。追逐了一阵,便各有一队人马自大队中分出,分别从两翼朝黄羊群包抄而去,将已经开始四下乱奔的猎物驱赶到一处。 这时,一直紧紧追着黄羊群不放的狩猎队伍中,一名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在马上张弓搭箭,瞄准了已经进入射程的猎物。 “咻!”伴随着箭支的尖啸声,一只体型壮硕的黄羊应声而倒。 一招得手的青年男子显然并不满足于此,而在左右之人的簇拥下继续纵马追逐,接二连三地张弓搭箭,不一会儿又有七八只黄羊中箭倒地。这时,男子才放下了弓,逐渐地减缓了马速。 “好!”“摄政王真是箭术无双!”……周围的人纷纷喝彩。 收获颇丰的华服男子听到这阵阵夸赞之声,眼中的得意之色一闪而过,脸上却依旧是波澜不惊,反而叹息道:“还是有一箭落空!好久没练了,本王这骑射工夫也退步了不少,要是换做当初在关外那会儿,根本不会浪费哪怕一支箭!” 这名中年男子正是如今的满清摄政王多尔衮,只见其身材高大、虽然不甚粗壮却显得格外结实,颧骨高耸,面相冷峻,一双细长的眼睛像极了其父亲努尔哈赤,唇上的八字须以及颌下、腮边的短髯均修剪得整整齐齐,显露着一股自然而发的威严之态。 多尔衮今年虽然只有三十五岁,却掌握着满清的最高权柄,平时各种政务也相当繁忙,难得有机会像今日这样出来打猎放松。在一出手便收获颇丰的情况下,多尔衮的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 “继续追!谁射中了,猎物就归谁所有,此外本王还重重有赏!”见黄羊群又跑开了一段距离,多尔衮笑着对身边的戈什哈道,说完便一磕马刺再次加快马速冲了上去。 听到重重有赏,多尔衮身边的戈什哈们顿时发出阵阵欢呼,随后也赶紧拍马跟上。 追了一段距离,等到黄羊群被纳入射程时,多尔衮再一次举起了手中的弓,从身边的箭壶中抽出了一支箭。 但就在这时,多尔衮突然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扭头一看,原来是留守摄政王府的一名戈什哈。一看到来人,多尔衮便知道有大事发生,因为在出发之前他曾经特意交代过王府的留守人员,自己难得打一回猎,若无大事不得随意前来打扰。 等到那名从王府赶来的戈什哈拍马奔到了近前时,多尔衮也已经勒住了坐骑,收起了弓箭。 “主子!”戈什哈翻滚下马打千道。 “出什么事了?”多尔衮不动声色地问道。虽然被打扰了雅兴,但多尔衮也不会因为这点事而感到不悦。政务和娱乐孰轻孰重,他自然分得一清二楚。 “豫亲王身边的富勒晖大人已经回到了京师,正在王府等候,说是带回了前方的战报,需要向主子面呈!”戈什哈答道。 “哈哈哈……”多尔衮顿时大笑道,“十五弟干得真不错,这么快便有捷报传回了!此番,伪帝朱聿键应该也已经步了朱由崧的后尘了吧?走走走,回王府,本王等着看十五弟的捷报已经等不及了!” “嗻!”得到命令的戈什哈们齐声应诺,簇拥着多尔衮沿来路朝京城中赶去。 …… 多尔衮的摄政王府位于皇城东墙南池子,整座王府虎踞龙盘、金碧辉煌,透着一股慑人的威势。王府西侧便是太庙,外观与大明时期别无二致,不过其中所供奉的对象已经从大明的历代帝王便成了满清的列祖列宗。而王府的西北对角处,仅一街之隔便是紫禁城。作为皇城中唯一的一座王府,摄政王府所处位置的独一无二和所包含的政治意义不言而喻。 随着一阵“嘚嘚”的马蹄作响在王府前大街响起,一队人马朝王府大门口奔来,正是从围猎场归来的多尔衮一行。 当多尔衮等人来到王府门口时,早就准备好的几十名包衣阿哈一齐迎了出来,牵过战马、接过兵器,随后跟着多尔衮等人一齐回了王府中。 “富勒晖那个奴才在哪儿?”多尔衮心情相当不错,进了门之后便笑呵呵地朝刚才前去围猎场报信的那名戈什哈问道。 富勒晖是多铎身边的戈什哈头领,牛录章京衔,深得多铎器重和信任。一听说多铎将此人派回,多尔衮很快便意识到,此次的战果肯定不同寻常。 “回主子,富勒晖大人正在银安殿等候!” 多尔衮点点头,甚至顾不得换下沾满了尘土的外套,便直接朝着银安殿走去,那里正是他平时批复奏章、回见朝臣的地方。 一进殿门,多尔衮便看到了富勒晖的身影,他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 “奴才叩见摄政王!”富勒晖赶紧跪下叩头行礼。 “起来吧!”多尔衮笑道:“我军究竟取得了何等战果?以至于十五弟如此郑重其事,居然把你这个奴才派回来送信?快与本王细细讲来!” “回摄政王,这…这便是豫亲王派奴才送回的战报。”富勒晖低着头,双手呈上一封厚厚的战报。 看到富勒晖的反应,多尔衮的笑容僵住了,心中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暂且压下了心中的狐疑,结果战报打开看了起来。 在多尔衮接过战报的那一刻,富勒晖便感觉自己的身体微微抖了一下,随后更是深深地低下了头、垂着双手,大气都不敢出,根本不敢再去看多尔衮的表情。 一时间,整个大殿中鸦雀无声,富勒晖感到胸口仿佛压上了一块大石头、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额头上也不断地渗出豆大的汗珠。 “啪!”不知过了多久,多尔衮终于合上了战报。 听到这一声响,富勒晖的身子再一次战栗,过了好一会儿还没听到想象中的雷霆咆哮时,才壮着胆子抬起头看了多尔衮一眼。只见多尔衮背着手、脸色铁青,眼睛看着前方的某处角落,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看到这里,富勒晖赶紧又将头低下。 “你这奴才担心什么?南征大军又不是由你统率。本王不是疯子,还没到胡乱撒气杀人的地步。”多尔衮淡淡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滚下去歇着吧!有事的话,本王再叫你。” “谢摄政王!”如释重负的富勒晖跪倒在地,感动得哭出了声。 “滚吧!” 富勒晖离开之后,多尔衮又叫过身边的一名戈什哈:“去通知宁完我和冯铨,让他们两人来王府一趟!到了之后让他们俩直接到银安殿来!” “嗻!” …… 不到一个时辰,内弘文院大学士宁完我和冯铨便赶到了摄政王府、来到了银安殿中。这两人目前都是多尔衮智囊团中的成员,时常参与为多尔衮出谋划策。自从今年洪承畴因父丧回乡守制、范文程因在帝党和摄政王党之间态度不明而靠边站之后,宁、冯二人的地位便更加凸显。虽然两人还是比不上刚林、祁充格等满人大学士受信任,但由于这些满人大学士们对南明的一些情况不甚了解,所以多尔衮有时甚至会在第一时间先找宁完我和冯铨来商量一下,了解大致情况、心中有了底之后再扩大议事范围,像这一次便是如此。 进了大殿见到多尔衮之后,宁完我和冯铨跪下叩头行礼,虽然经常被多尔衮垂询,但两人还是丝毫不敢忘了礼数。 “奴才宁完我,参见摄政王!” “臣冯铨,参见摄政王!” “起来!”多尔衮走到宁完我和冯铨跟前,递上了那封战报,“先看看吧!” 宁完我忙不迭地双手接过,与冯铨一同看了起来。看到战报上的内容是,两人的脸上均不时地闪过震惊和不解,似乎以他们之前的经验,很难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将战报看完,递还给了多尔衮。(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四章大势 多尔衮接过战报,背着手冷冷地道:“都看到了吧,这便是此次南征的结果!折损兵员万余,连伪帝朱聿键的一根汗毛都没伤到,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态势!哼,本王那个十五弟,领兵打仗的本事未曾见长,推诿的功夫倒是长得很快。伪明军队遭遇我大清铁骑,从来都是一触即溃,在他面前倒成了劲旅!当然,他不在本王面前,本王暂时也不能责罚于他!不过,本王希望你们二人实话实说,此次的问题究竟出在何处?” 说完这些,多尔衮直接点了宁完我的名:“宁先生,你先说吧!” “嗻!”宁完我想了想,说道,“奴才方才仔细的看过了豫亲王派人送来的战报,觉得此次我朝南征之所以未能像顺治二年扫除伪帝朱由崧和伪监国鲁王朱以海那样顺利,原因主要在于两点。” “哪两点?” “其一,伪帝朱聿键远比朱由崧和朱以海有胆识。直到我朝大军进入湖广直抵长沙城下时,他依然在衡州坐镇,从容调集各路伪明军队迎战,这一点是朱由崧和朱以海所不能做到的。恕奴才直言,如今我大清虽已经席卷天下、一统江山势不可挡,但前明国祚毕竟延续二百余年,影响深远,各地士绅百姓心向伪明者依然不在少数。不说那些仍被伪明控制的地方,即便在已经被纳入我大清治下的各省。暗中心向伪明者也大有人在,只是迫于我大清的军威不敢造次而已。如此一来,若伪明皇帝是朱由崧那样的胆小鼠辈,一味逃窜而置子民于不顾,各地的伪明官员、士绅以及伪明军队自然会失望至极,心如死灰,不会在为伪明朝廷卖命。而若伪明皇帝是朱聿键那样的心志坚定之人,那些心怀伪明的文官武将以及士绅等,必然会大受鼓舞,认为天不亡伪明,从而心存侥幸、继续对我大清王师进行顽抗。奴才方才在战报中看到,此次投降的伪明将官几乎没有,连战力孱弱不堪的黄朝宣部以及原属贼寇的乌合之众,诸如王进才之流,也跟在部分伪明精锐兵马之后摇旗呐喊、不可一世。各地士绅更是对我大清王师躲之不及,反而主动给抵抗我朝大军的伪明军提供粮草。试问,黄朝宣、王进才等部的战力比之当初的刘良佐、李成栋等部如何?湖广缙绅的财力比之当初的江南缙绅如何?伪帝朱聿键控制的兵马数量和土地比之朱由崧如何?但两次南征的结果却如此迥异,奴才以为,这第一点当属伪帝朱聿键从容不迫与心志坚定激起了当地伪明文官武将以及士绅对抗我大清的勇气,这才使得我军举步维艰、最后无功而返。” 多尔衮沉吟片刻,点点头:“你说得不无道理,朱聿键确实不像朱由崧和朱以海那么好对付。一听说起他,本王便想起了崇祯,哼,到死也不挪地方。他越是这样,那些心怀伪明之人便越不会死心。第二点呢?” 宁完我继续道:“其二,奴才觉得,此次伪明的湖广镇兵马起了极大的作用。从战报上看,这支兵马战力强悍,几乎丝毫不输于我大清汉八旗啊!这支兵马的主帅,湖广总兵庞岳,更是个诡计多端、善于用兵之人,早在我军抵达长沙之前,他便率军主动出击,设计重创了我汉军镶白旗的前锋兵马、还使得佟图赖大人罹难,之后借助各种地形直接对抗我军,在伤亡数量上几乎丝毫不落下风,最后在明知胜算无多的情况下居然还敢以身犯险,率军拖住豫亲王的大军。此等勇略胆识在伪明诸将中几乎算得上凤毛麟角,其麾下近两万兵马在整个伪明军队中也当属中流砥柱。若无这庞岳率军屡次挡住我军兵锋,挫伤我军锐气,伪帝隆武帝也不大可能从容召集各路援兵赶来。” “这个庞岳,本王方才也在战报中看到了。有此人和他麾下的金两万兵马在,我军此战打得艰难,也并非毫无缘由。此人若不能为我大清所用,则必成我大清的眼中钉。总有一日,本王得想办法拔下这颗钉子才行!”多尔衮深有感触地说道,“之前这两点,宁先生分析得不错,那第三点又是如何?” “其三,奴才觉得,是豫亲王知道此事艰难,不愿再增添我大清勇士的伤亡,所以才率军北返。说起来,此战我军虽折损了万余兵马,但伪明军队的损失也是不小,最多算一个平局罢了。只要吸取此次的教训,下一次伪明君臣未必还会有如此运气。”宁完我说道。 现在一提起多铎,多尔衮就有点来气,冷哼道:“难得宁先生还在为他说情,但不管如何,这就是一场败仗。到了当前,对我大清来说,平局便是失败。所谓的平局,便意味着伪明势力扛住了我大清王师的征讨,他们翻身的机会便大了一分,我朝离失败也就更近了一步。等豫亲王回京,本王自有方法让他好好反省反省,下一次南征,本王不会再让他主军,免得他又打出一个所谓的平局来给本王看!” 说完,多尔衮又点了冯铨的名:“冯先生,说说你的看法吧!” “嗻!”冯铨开口道,“宁大人和豫亲王的分析都十分在理,不过臣倒是觉得,此次我朝南征不利的最大原因还在于那伪明湖广总兵庞岳。正如宁大人所说,此人善于用兵、诡计多端,且对伪明朝廷心怀愚忠。若无此人率军多次顽抗,就算那伪帝朱聿键胆识超过朱由崧、朱以海,而手下无得力干将的话,多半也只能步朱由崧等人的后尘。因此,臣以为,我朝下次南征之时,定要集中优势兵力、着重先拔掉庞岳这颗钉子。此人一去,伪明则几乎再无敢战之将,也无人再能抵挡我朝大军兵锋。不然,等到此人继续加官晋爵,替伪明朝廷练出更多精兵,形势对于我朝而言将更为不利。” 见多尔衮微微点头,冯铨继续道:“此外,臣以为,我朝此次南征遭遇不利,伪明君臣以及各地心怀伪明的士绅百姓等定会大受鼓舞,伪明的势力也会迅速得到增长。如此一来,这对我大清一统天下可是极为不利。因此,下一次南征应该尽快进行,不能让伪明朝廷有任何喘息之机,以免使得他们卷土重来。并且,我朝还应加大对各地士绅包括伪明控制区内士绅的安抚、招降力度,要让他们知道,我朝才是正统。” “对士绅进行适当的安抚当然是必要的,至于伪明朝廷,本王也没说要轻易放过他们!”多尔衮说道,“不过,马上就要入夏,南方更是酷热。而此前豫亲王和肃亲王又将大部分的八旗勇士带了出去,豫亲王还在回师的路上,肃亲王也刚刚从四川回京。况且,京中所存的粮草也有所不足,立马便发动下一次南征也不太合适。等到入秋之后,各省的漕粮也应该运到了,先前出征回京的各旗勇士也休整得差不多。到那时,或许可以让郑亲王或肃亲王辛苦一趟,如果有必要,再让平西王跑一趟也未尝不可。湖广之事,的确不能再一味拖延下去。” “摄政王英明!” “英明不英明,后人自有定论,你们说了不算!”多尔衮冷哼了一声,之后又吩咐道:“这样,你们俩先不要走,本王等会儿还要召集刚林他们前来议事,你们便一同参加吧!” “嗻!” ********* 当多尔衮在京师紧急召集众臣讨论此次南征得失之时,衡州周边的局势也在飞速变化。 早在一天前,也就是四月十六日,原本驻扎在长沙城外的湖广镇各营,除了返回辰州的刚锋、破军营之外,全部抵达了衡州。庞岳让各营抓紧时间休整,并自掏腰包、购买了大量猪羊鸡鸭等给全军改善伙食,以便让官兵们尽快恢复体力。同时又召集各营营官以及参谋司的人员进行了多次商议,对各营的人员配置进行了部分调整,并制定了一套恢复性的训练计划,已达到令全军尽可能快、尽可能多的恢复战斗力。 此时,损失最严重的刚锋和虎贲营已经返回衡州,但其余各营也损失不小。飞虎营只剩下了一千一百余骑兵,好在战马数还有两千余匹,可以从本营的辅兵中挑选一些优秀的出来补充进战兵队伍;陷阵营还剩下三千五百余人,相比其余各营,损失倒还算比较小;烈火营的炮兵到没有多少损失,但鸟铳手和长枪、刀盾兵却是损失惨重,损失几乎达到了六成,短期之内不可能再具备像样的战斗力。庞岳便将剩下的这些人进行了重新编组,也不准备再让他们上战场,负责一下平时对营中重装备的警戒即可;而两个辅兵营中,泰山营只剩下了两千人,华山营损失相对较小,也只剩下了两千六百人,好在兵部很快调拨了一千余新募的壮丁过来,可以编入其中,补充损失。 尽管各营都遭受了不小损失,但在庞岳的运作下,官兵们在情绪和体力上都恢复得比较快。由于伙食的进一步改善以及可以不时观看各类娱乐节目,如说书、唱戏、杂耍等等,官兵们大都从上一次战事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兴致勃勃地投入到了恢复性的训练之中。 随后,四月二十五日,虎贲营抵达了衡州,并带来了大量新打造出的铠甲、武器弹药等。庞岳让虎贲营安顿下来休息,并将这些武器弹药分发到各营,用于补充之前的战损。 四月二十七日,隆武帝任命武英殿大学士杨廷麟为新任两广总督,督率庞岳、马进忠、陈友龙三部兵马前往两广,援助当地各路起事反清的义士,并伺机收复失地。此次出征两广的明军总兵力包括庞岳所率的湖广镇一万五千余人(包括兵部新调拨而来的二千充作辅兵的新募壮丁),马进忠部一万人,陈友龙部的三千人以及直属于杨廷麟的标营一千余人,总共将近三万。 四月二十八日,出征的大军在衡州城外誓师,隆武帝亲自率领群臣出城送别,并给各参将以上将官赐酒。誓师大会结束之后,全军在隆武帝以及朝中众臣的殷切期待中踏上了征程。(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五章兵围清远 隆武三年(1647年)五月十八日下午,广东清远县城 此刻,四面城门均已紧闭、吊桥拉起,一派如临大敌之景,四周弥漫着一股足以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而城周围则是黑压压的大军,步骑交加、严阵以待,所有官兵都在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这座城池,眼中的贪婪、残忍之色显露无疑。密密麻麻的军阵上空,如林似海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透着一种咄咄逼人的威势。同时,军旗的颜色也毫无悬念地表露了这支军队的身份——满清绿营兵。 西门城头,一名四十余岁、头戴乌纱帽、身着青色鸬鹚团领补服的中年人看着城外那黑压压的清军大阵、神色严峻,两道浓眉几乎拧成了川子。在其身旁,则是几名顶盔披甲的武将,都是一身的尘土、满脸的疲惫,铠甲和披风上甚至还有隐约的血迹。 中年人扶着垛口看了城外一会儿,转过身对身边的几名武将叹息道:“本官无能,连累得几位将军也陷入此绝境!对此,本官实在是愧疚万分。” 左侧的一名武将赶紧说道:“陈大人说这话便见外了!清虏入粤,陈大人以一腔报国热血、甘愿置自身安危于不顾,率先组织义师维护大明江山社稷,此等高义,着实令末将叹服!先前一战,由于李虏势大、敌强我弱,我军才落入此不利局面,实在与陈大人无关。更何况,我等身为朝廷武将,食君之禄自当报效君恩,哪怕战死沙场也是理所当然,大人万勿因此自责!” 右侧一名武将也开口道:“王总兵说的是,陈大人不必为此耿耿于怀了!陈大人的高义,末将也是佩服的。先前作战失利,末将等也有责任,怎会对陈大人心存抱怨?大不了我等与李虏拼个鱼死网破便是!况且,眼下鹿死谁手还未可知,鞑虏若是来攻城,我等也定会让他们付出惨重代价!” 有了这两名武将带头,其余几名武将也纷纷劝慰起了那名中年文官,表示愿与清远城共存亡。见武将们在遭受失利之后还能有如此勇气,中年文官不禁大受感动,拱手与众将相互勉励了一番。一句句慷慨誓言使得当前的紧张气氛中又增加了一丝悲壮。 这名被称作陈大人的便是隆武朝兵部职方司主事陈邦彦,那两名带头劝慰的武将分别是韶州总兵王东日、清远团练总兵曹天琦。 陈邦彦是广东顺德人,去年在清军入侵福建之前受隆武帝指派前来广东老家募兵。后来,清军攻占整个福建,隆武帝移驾湖广,陈邦彦本来也准备前往衡州追随之,但由于年底李成栋入侵,两广局势糜烂不可收拾,陈邦彦便继续留在了广东,利用自身的威望和家族的一些人脉组织民壮抗击清军,先后联合了余龙、霍师连等部义师,一度攻克清军据守的顺德县,兵锋直指省府广州。但自从上个月李成栋率主力回师广东之后,陈邦彦、余龙、霍师连等人所指挥的抗清义师作战便接连受挫。 本月初,李成东部进抵顺德,陈邦彦和余龙挥军出战,却被李成栋部的主力迅速击败,余龙战死。但陈邦彦并未有丝毫气馁,继续移师江门,会同霍师连部攻克清远、三水等县,以此作为基地。却不料,李成栋随后继续率本部主力追来,于昨日(五月十七日)抵达清远县。义军首领霍师连率水师沿北江对清军进行堵截,却被清军利用火攻击败,霍师连本人也不幸战死。主帅一死,霍部义师顿时战意全无,惊慌逃散,被李成东部俘杀大半,逃回城者寥寥无几。陈邦彦亲率麾下义师和清远团连总兵曹天琦部出战,但由于义师乃仓促组建而成,缺乏训练和武器装备,远远不能和李成栋麾下的正规军相抗衡,没几个回合便彻底败下阵来,损失惨重、兵员逃散大半。随后,早在十余日之前便得到陈邦彦求援书信的韶州总兵王东日率军赶到,很快也遭到了李成东部优势清军的围攻。王东日部的战力虽然不弱,但由于所带来的援兵只有三千余人,在李成栋的两万大军面前显得于事无补,经过好一番浴血拼杀才得以在天黑前杀出重围与陈邦彦、曹天琦等部一同退入清远城中。 今日天亮之后,李成栋暂时没有发动进攻,而是一面令大军暂作休整,一面派出多股游骑搜补散布在周围的义师和明军溃兵。 今日的战事虽未开始,但陈邦彦也深知当前形势的严峻:目前,自己麾下的义师只剩下了三千余人,且战力孱弱,遇到李成栋军根本接不上几个回合。清远团连总兵曹天琦部也是新近招募不久,战力与刚由民壮转化成的义师相差无几,兵员总额事先便未能招满,经过先前的一战之后,只剩下了一千余人,估计也起不了不大作用。唯一可与李成栋军战上一番的便是刚刚来援的韶州总兵王东日部,但由于人数有限,也不能改变当前的敌我力量对比。或许,只要李成栋部发起全面总攻,城破便不可避免。 既是如此,那便只有血战到底、以死报国了!陈邦彦看着城外不可一世的清军,攥紧了拳头,暗暗发誓道。 …… 此时,清远城外的清军又以西门外为最多,足足有七八千人,阵型也最为严整。整个军阵的中军位置,一面绣有“李”字的大旗显得格外显眼。旗下,一员身着精良铁甲、身材高大壮硕如狗熊、满脸横肉的清将骑在一匹通体乌黑的良马上,看向城头的目光中不时地露出蔑视、得意之色,这便是“大名鼎鼎”的满清两广提督李成栋。而在李成栋周围,则是一帮同样顶盔掼甲、身形彪悍、骑乘良驹的战将,其中有大将杜永和、李汉贵、张岳、杨大甫等等。这帮人都是从陕北农民军时期便跟随李成栋的老部下,几乎个个身上都散发着经过长期沙场血战而养成的暴戾之气,面露冷漠或残忍之色,聚在一起更是足以令常人心惊胆战,尤其是在面对那些仓促组建而成的抗清义师时,即便未曾一战也已从气势上将对方压倒。 而在城北,则是由李部大将张道瀛、阎可义、张友德等所率的五千余清军。这五千人几乎全是新归降的原广东明军。今年年初,当李成栋率军顺风顺水攻入广西时,张道瀛、阎可义率军攻打韶州却在王东日手下吃了败仗。得知这一消息的李成栋勃然大怒,待回师广东之后,对张道瀛、阎可义等人狠狠地执行了军规,并将原来交给他们统率的本部老兵全部收回,只让他们统率这些新近接受改编的前明军戴罪立功。 城东的清军也有五千余人,也是去年才降清的前明军。只不过,他们不是广东降军,而是原来郑芝龙的旧部,由原来郑芝龙的麾下大将武毅伯施福、黄廷、洪习山等率领,去年底跟随李成栋一同自福建进入两广。本来,施福等人也算尽心尽力,进入两广之后多次担任主攻、攻城克地,立了不少大功。但李成栋却一直看不起他们这些“南蛮子”,有战事的时候便派他们前去冲锋陷阵,没有战事的时候便横加排挤、刁难,甚至连连粮草也迟迟拖着不发,并且还在给清廷的奏疏中将他们等人贬得一文不值。对此,施福等人也感到气奋异常,还曾经向清两广总督佟养甲反映过。但很可惜,佟养甲和李成栋同为北人,自然也就不会向着“南蛮子”说话,此事也就不了了之。鉴于李成栋的权势,施福等人也无可奈何,只得暂且忍气吞声。 此外,城南还有李部大将梁得胜等所率的两千新归降的原广东明军,实力算得上最弱。不过,南门外紧邻北江,回旋的余地不多,并且李成栋事先还把附近江面上的船只移向了上游,如果明军从这个方向突围的话,完全是自寻死路。因此,李成栋对这个方向倒也很是放心,只留了这么些人进行监视。 虽然早在几天前,李成栋便得知了隆武帝新任命的两广总督杨廷麟率军入粤支援的消息,但他对此也没有太过担心。早在前来清远的路上,他便不停地派出大批哨探在清远周围数十里的范围内巡逻打探,至今没有发现大股明军的踪迹。更重要的是,今日清晨,部署在北面的哨探俘虏了几名明军信使,截获了一封杨廷麟写给陈邦彦的亲笔信,上面还盖有两广总督大印。杨廷麟在信中告诉陈邦彦,请他务必在坚持一些时日,援军大概会在五月二十二日或者二十三日左右抵达清远。之后,李成栋又亲自对这几名被俘的明军信使进行拷问,从他们口中得知的明军援兵行军推进速度果然和信上所说相差无几。如此,李成栋便不再把杨廷麟督率的援军放在心上,二十二日或二十三日?那时候,清远县城早就被自己踏平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六章岌岌可危 “他妈妈的,这回咱老子总算把陈邦彦这怂堵在这清远县城了!”西门帅旗下,李成栋抬起马鞭指着城墙方向如释重负地道,“这怂专挑咱老子攻打广西的时候捣乱,跑得也挺麻利,烦人的很!先前堵了他几次都没堵到,这回总算总跑不了了吧!驴毬子,等攻进城去,咱老子非得见识见识这怂,看他到底长了一副撒样的骨头!” 旁边的大将杨大甫立刻附和道:“大帅说得对,这帮南蛮子就是欠拾掇,不识好歹,一会定要让他们见识见识咱的厉害!到时候,也别再委屈弟兄们,进了城该杀就杀,该日就日,该烧便烧!毬的,对这帮成心作乱的蛮子还有甚客气的!” 杨大甫话刚落音,周围顿时报复出一阵心领神会的狂笑和骂声,“驴毬子”、“入他妈妈的毛”之类的词汇此起彼伏。 听到这一阵阵嚣张的狂笑,李成栋身边的一员年轻将领却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头。只见此人大约二十余岁,身材高大挺拔、面目俊朗、器宇轩昂,在一群面目凶横、举止粗率的李部大将中显得格外特立独行。他便是李成栋的养子李元胤。李元胤本姓贾、是河南南阳的一名儒家子弟,幼年时被尚为农民军头领的李成栋所掠,因天资聪颖被李成栋收为养子,后投身军伍、跟随李成栋南征北战。与李成栋等人不同,李元胤自幼接触圣贤之书、秉性也比较良善,并不赞同对无辜百姓的屠杀,此前不知劝过李成栋多少回,但几乎没什么效果。方才,他一听李成栋和身边大将们的狂笑怒骂便知道,此次清远城中的百姓也一定逃不过一场浩劫。 “父帅!” “我儿何事?”李成栋脸上的笑容渐收,眼中已经隐约有了一些不耐烦,他似乎已经知道李元胤要说什么。 “等会儿城破之后,请让孩儿领本部精骑率先入城,杀明军一个措手不及!”李元胤说完便暗暗地叹了口气,他本来相劝李成栋制止部下将士、放弃滥杀,但一想到之前劝阻的无力,又看到当前李成栋的表情,到了嘴边的劝阻之语还是咽了下去,改成主动请缨,希望以这种方式尽量去制止一些不必要的杀戮。 “哈哈哈……好!”李成栋笑道,“我儿能主动请缨,为父真是感到莫大欣慰!好,这个请求为父准了!” 说话间,又有多股清军哨探返回报告,清远周围五十里内均未发现大股明军踪迹。 “好!咱老子就说过,伪明军队不管到甚时候都是属他妈乌龟的!等他们爬来,咱老子早就办完事了,顺便再给那帮瓜怂一个教训!”听完哨探的禀报,李成栋更为得意,说完又朝左右厉声吩咐道:“传令下去,擂鼓!攻城!务必在天黑之前拿下此城!” “遵命!” 不久,李成栋的命令便传遍了全军。东、西、北三个方向上均响起隆隆的战鼓声,伴随着一阵阵直上云霄的呐喊,蓄势已久的清军如同潮水般向着清远县城涌去。 …… 四面城头上,七千余明军和义师官兵握紧了兵器,面带紧张地看着城外,各级将官的喝令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针对城外清军的兵力布置,陈邦彦、王东日和曹天琦等人经过一番商议之后,对城中的防守力量也进行了一番分配。其中,西面城墙由王东日亲率二千本部官兵防守;北面城墙由曹天琦的一千余官兵和王东日部的五百官兵防守;东面城墙由陈邦彦麾下的两千余义师和王东日的另外五百官兵防守;南面城墙则由陈邦彦麾下剩余的一千义师官兵防守,这个方向上清军的兵力相对较为薄弱,城头上防守的兵力自然也比其余几面城墙上要少上一些。 清远县城虽然不是什么高城大邑,但仅仅七千人用在防御上还是显得有些捉襟见肘。更何况,这七千多人中还有一大半是没有多少战斗力且缺乏武器装备的民壮,与装备精良的清军比起来显得微不足道。 为了坚守得更长,陈邦彦想尽了办法,甚至还散尽身边的银两,又在城中招募了数百民壮作为预备队。但这些仅有锄头、木棒的民壮究竟能起到多大作用,陈邦彦的心中也没有底。现在,陈邦彦唯一的指望便是援军能及时赶到。前不久,他已经向东莞的张家玉等部义师送去了求救书信,并且已经得知了新任两广总督杨廷麟率援兵进入两广的消息。虽然现在的消息渠道已经被清军所封锁,陈邦彦也不知道援军究竟来了没有、到了何处,但他也只能自求上天眷顾,让己方多守住清远几日。 …… 城西的清军声势最为浩大,七八千人中还有近四千是李成栋的本部精兵,几乎人人有甲、装备精良,全是经历过多场战事、对李成栋忠心耿耿的老卒,若是在体力充沛的情况下,战力甚至可以直逼汉军八旗。 隆隆的战鼓声中,黑压压的清兵踏着整齐的步子猛冲过来,大地也在为之颤抖,烟尘不断卷起。 “弓箭手准备!”城头上,亲临一线指挥的王东日大声喝令道。 城头上数百明军弓箭手一齐张弓搭箭,对准了城外的清军洪流。 清军依然在不断地推进,对他们的一举一动,城头上的明军也看得越来越清楚。 “大人,快看!”王东日身旁的一名千总突然大声喊道,“最前面的好像不是鞑子!” 王东日定睛一看,果然,黑压压的清军大阵前方竟然有许多身穿布衣之人,足足有数百人,几乎没有像样的武器,与身后那些甲胄齐全、兵器精良的清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正在背后清军的威胁和控制下扛着长梯或推着盾车朝城门方向而来。 看到这里,王东日不禁皱起了眉头:“那些好像都是昨日被俘的义师官兵!李成栋这个狗日的,居然想起了用这种方法来攻城!” 随后,清军距离城墙越来越近,逐渐进入了城头上弓箭的射程。这时候,那些被清军胁迫控制住的义师被俘官兵的哀求喊叫声也传了上来。 “城上的弟兄,我们都是被逼的,千万不要放箭啊!” “求求你们了,不要放箭啊!我家中上有老、下有小……” …... “大人,怎么办?!”刚才那名千总焦急地对王东日喊道。 驻防广东已有一年多,王东日当然也听得懂城下那些被俘的义师官兵在喊着什么,但此时他已经没有选择,在这种节骨眼上如果有半点心慈手软,结果必然是灾难性的。 “还能怎么办?”王东日大喝道,“只要前来攻城的,不管来人是谁,都是我们的敌人!给我放箭!” “遵命!”久经沙场的千总自然也知道此时来不得半点仁慈,因此虽然心有不忍,但还是领受了命令。 “放箭!” 密集的箭支带着呼啸朝着城外的清军飞去。由于清军的盾车数量有限,根本无法做到有效防护。不过,死的最多的还是那些被胁迫而走在最前面的义师俘虏兵,这些人走在最前又无盔甲作为防护,面对城头射来的连绵箭雨根本毫无抵挡之力,被一个个射翻在地,其余人在惊恐之下纷纷丢下手中的长梯和盾车,四下逃窜,但很快又遭到了身后清军的击杀。 城头明军的无差别射杀令李成栋多少感到有些意外,但他也只是冷笑了一下,很快便又下令调整阵型,继续发起进攻。 “万胜!”“万胜!!”“万胜!!!”城外清军的呐喊声一潮盖过一潮,七八千人一同发出的齐声呐喊完全不同凡响,几乎是撼天动地、直上云霄,犹如劈头打来的连绵惊雷。 渐渐的,一架架长提搭在了城头,清兵开始鱼贯而上。而与此同时,城上的明军官兵也开始举起滚木礌石往下砸,或是抬起烧得滚烫的沸油向下浇去。清军的疯狂呐喊声中顿时出现了阵阵惨叫。 “诸位将士,杀敌报国便在此时!为国捐躯,死亦无憾!”王东日抽出佩刀,大声呼喊道。随之而来的便是周围将士的阵阵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声:“杀敌!”“杀敌!!”“杀敌!!!”…… …… 与此同时,东门和北门方向的战事也逐渐地进入了白热化。在这两个方向上,清军押着俘虏进攻的方法取得了远超城西的效果。由于守城的义师和曹天琦部官兵和那些被俘的义师官兵几乎都是同乡,有很多还沾亲带故,因此他们很难做到像王东日部明军那样进行无差别射杀,再加之他们的装备和训练状况远不如王东日部的正规明军,使得清军的进攻变得更为顺利。 战斗的天平已经在向清军一方倾斜。 …… 激烈的攻防战持续了几个时辰,到了太阳西斜的时候,战场形势终于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伴随着阵阵潮涌般的欢呼,东门首先被施福部清军攻破,守城的两千义师官兵几乎全线崩溃,作为核心力量的五百余韶州镇明军也在与清军的激战中消耗无几。肆虐的绿旗下,越来越多的清军攻入了城中。 紧接着,北门也发生了相同的一幕。 防守西门的韶州镇官兵虽然还能继续支撑下去,但东、北门已破,王东日担心被清军迂回包抄,又不愿抛弃仍在抵抗中的陈邦彦、曹天琦部独自突围,因此也只得率军退往城中,与陈邦彦、曹天琦所率的残部在城中心县衙附近会合。 “王将军,你为何不突围啊?此处已成绝地,你还来什么?”见到王东日,陈邦彦不禁大声问道。他知道,以王东日部战力,虽然不能扭转大局,但若要寻找清军的薄弱点进行突围还是没问题的,却不料他居然率军退往了城中前来与自己回合。 “大人高义,末将又岂能做那遭人指骂的背信弃义之事,独自突围?”王东日斩钉截铁道。 陈邦彦怔了片刻,长叹一声,深深一揖:“将军大义,本官敬佩之极!” 王东日上前扶起陈邦彦:“陈大人不必如此,鞑子冲上来了,杀敌方为第一要务!” “王将军的慷慨大义,末将也看在眼中!”曹天琦朝王东日深深一抱拳,朝身边的本部官兵喝道,“弟兄们,有卵子的便跟随我一同战死在这儿吧!杀一个鞑子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杀!!”周围幸存的明军和义师官兵一起大喊,声音中透着无比的悲壮。 此时,王东日身边聚集的韶州镇官兵已经只剩下了一千余人,其余的都被清军分割在城中各处,陈邦彦和曹天琦身边也只各剩下了数百人。在陈邦彦、王东日、曹天琦等领军人物的激励下,这三千出头的最后抵抗力量依然顽强地依靠周围的建筑物抵挡着清军的进攻。 不久,周围的大街小巷中几乎都响起了清军的急促跑动声和震天呐喊:“踏平清远!”“活捉陈邦彦!”“生擒王东日!”“生擒曹天琦!”…… 一片片民宅也逐渐被清军侵入,传来百姓们无助的哀嚎、惨叫声,部分房屋甚至已经开始燃起大火。 陈邦彦万万没想到,清军居然只用了不到半天便攻进了城中。看到附近的天空中那一面面朝着城中心急速涌来的绿旗,他的眼中露出了决然之色,默默地拔出了自己的佩剑。、 …… “哈哈哈……他妈妈的!”西门外的清军帅旗下,李成栋得意地大笑起来,“咱老子用了不到半天便拿下了清远。陈邦彦那个爱捣乱的瓜怂终于没活路了!” “这是当然,有大帅在,不管撒样的南蛮子都只有死路一条!”旁边的副将杜永和同样大笑着附和道。 李成栋正准备接腔,却突然听到清远城东北方向传来一阵异常的呼啸,紧接着,来自己方军队的如潮欢呼声中也开始出现阵阵惊叫大喊。 “入他妈妈的毛!张道瀛那些个瓜怂到底在搞些个撒?连这么点屁事都整不利索!难道还让城中那帮怂人突围了不成?”李成栋不由得破口大骂起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七章突如其来 与此同时,已经完全陷入绝境、却仍在城中做着最后抵抗的陈邦彦等人也听到了来自城外东北方向的异响。阵阵富有穿透力的呼啸声犹如平地而起的滚滚闷雷,向着清远县城席卷而来。在这样一阵阵阵势不可挡的滔天声浪中,大地也开始随着颤抖,且愈演愈烈。 紧接着,便是山呼海啸般的狂呼呐喊:“万胜!——万胜!!——万胜!!!——……” 先前清军也喊过这一口号,但眼下这口号声似乎并不来自清军,没有清军的那种胜利前的狂喜,有的只是咄咄逼人的严整和威势,令所有倾听者不禁为之凛然变色。 原本已经决心以死报国的陈邦彦突然感受这样一种热烈的声浪,心中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但依然不敢确定,用颤抖的声音朝着王东日、曹天琦等人问道:“诸位,难道这是?……” 还没等王东日等人开口,继续传来的口号声便彻底打消了陈邦彦心中的疑虑:“大明万胜!——大明万胜!!——……” 陈邦彦顿时身子一晃,激动之下险些摔倒在地,但很快便以手中的长剑杵地,站直了仰天大笑道:“哈哈哈….好!好!真是天助我大明!” …… 就在刚才,当那一阵阵突如其来的呼啸声刚刚响起的时候,正分别在北门外和东门外指挥军队入城的张道瀛和施福便几乎同时看到了令他们目瞪口呆的一幕:东北方向,一支军队正卷着滚滚烟尘从丘陵之后冲杀了过来。看那阵势,是正规军无疑,并且还是战力上乘的精锐。烟尘中若隐若现的漫天红旗更是将他们的身份表露无遗。 看到这一幕,张道瀛和施福等清将顿时感到后背脊传来一阵彻骨的寒意。虽然他们不知道明军援兵为何来得这么巧,又是如何躲过己方的哨探如此毫无声息地出现,但有一点他们却很清楚,这些人是来要他们的命的。 “敌袭!快快列阵迎战!”张道瀛和施福等人狂吼着下令。 此时,北门外和东门外的清军已经有一多半冲进了城中,留在城外的也就是两千多人,并且也都列好队形,准备跟在前面的袍泽们身后进城。本来,城外的这部分清军已经确定了己方必胜,心中充满了对进城后一系列“闲暇活动”的崇敬,盘算着自己究竟能抢到多少银子,能捞到多少便宜,想到高兴之处脸上不由得泛起亢奋的红光。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却听到了来自东北方向的那一阵阵排山倒海般的呼啸声,心中顿时一惊,再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看,一颗心更是如同掉进了万丈冰窟,一股股股冷汗开始从身上奔涌而出。 随后,众清军兵卒便听到了由各级官佐传递下来的主帅命令,列阵迎敌。清兵们虽然心中惶恐,但慑于那严苛的军纪,一时间还不至于混乱得毫无章法,于是赶紧手忙脚乱地掉头、列阵。 “传令下去,已经进城的兵马赶紧退出城外迎敌!并赶快通知大帅,让他派兵支援!”张道瀛焦急地大喊,当他麾下的官兵面带慌张的列阵之时,东北方向杀来的明军也越来越近,一股凌厉的杀气犹如离弦之箭急速扑来,他已经预感到,北门外的这两千余人怕是于事无补。 席卷而来的漫天烟尘中,明军援兵的身影、旗号也变得越来越清晰。东门、北门外的清军惊恐地看到,冲在在前面的是数千骑兵,看上去绝对是蓄势已久、精力充沛,在其阵列的最前方的一面大旗上,一只插着翅膀的猛虎显得格外狰狞。 “快!快!”东门和北门外的清军阵中,各级官佐们不停地催促、大喊,明军每推进一步,他们心中的惊恐便加重一分。 当离城墙只有二百步左右的时候,席卷而来的明军分成了两股。其中的全部骑兵以及部分步兵朝着城北的清军冲来,另有数千步兵列着整齐的方队,朝着城东的原郑芝龙部降军发起了全面冲锋。 一时间,铁蹄翻滚、大地震颤,周围的空气中肆意地弥漫着明军的震天呐喊和清军的阵阵惊呼。 “弓箭手准备!放箭!”北门外,面对着汹汹而至的明军骑兵,张道瀛以及各级清军官佐虽然还在保持着指挥,但几乎急得声音都开始变了。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数百弓箭手也来不及认真列队,大致地排了一个阵势之后便开始拉弓放箭。 伴随着弓弦的奏鸣声和箭支破空的尖啸,黑压压的箭雨朝着疾驰而来的明军扑头盖脸地撒去。一轮箭雨过后,部分明军骑兵在驰骋中被射中。 但由于那些清军弓箭手原属于广东杂牌明军,平日里的箭术便善乏可陈,更何况是在惊慌之下仓促列阵?因此,他们射出的箭在准头和力度上都相当不足,和北方绿营相比也有很大差距,更不要说是和八旗兵相比了。再加之明军骑兵都是甲胄齐全、连面部都被防护得严严实实,因此遭受的损失并不大,很多明军骑兵甚至在身上插着箭的情况下依然纵马冲锋,似乎并没有受到多大影响。 时间飞速流过,清军弓箭手刚刚射完第二轮箭,明军骑兵便冲到了近前。 突然,伴随着一连串轰隆闷响和连绵的惨叫,包括湖广镇飞虎营和两千马进忠部骑兵在内的三千余明军骑兵如同一柄利刃刺冲入了清军阵中。 而此时,先前冲入城中的清军还没有完全退出来,在城外参与列阵防御的兵力依然不过三千出头。三千惊慌失措的步兵对付三千余汹汹而至的骑兵,结果必然是悲剧的。明军骑兵如同劈波斩浪一般在单薄脆弱的清军阵中穿过,不断有清兵被撞飞,整个军阵中血雨飞溅、惨叫连连。尤其是处在刀尖位置的湖广镇飞虎营骑兵,几乎人人手中都持有一杆丈二骑枪,枪头一律斜向下指,形成一片令人望而生畏的钢铁丛林。清军阵中仓促列成的那几排稀疏的长枪兵根本没能起到多大作用。部分飞虎营骑兵手中的骑枪甚至一连刺穿了两三个清兵方才折断,成了一支支大型的肉串。 如此凌厉的冲势几乎令所有清兵都不寒而栗,他们本来就是刚剃了头不过半年的原杂牌明军,身处大明阵营的时候只知荼毒百姓,投靠了新主子之后也只不过靠着那一根金钱鼠尾和泛青的头皮带来的心理优势打过几次所谓的“胜仗”,而一旦面对真正的训练有素之师,用不了多久便会原形毕露,更何况在这种遭遇突然攻击的场合?看到前面同伴死时的惨状,又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凌厉杀气,那些处在方阵后部、还未遭到攻击的清兵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再也不顾官佐的呵斥制止,大叫着向两边奔逃而去。如此一来,明军骑兵所受的阻碍更小,没过多久便将清军的阵型冲了个对穿。 明军骑兵一冲而过之后,并没有掉头厮杀的迹象,而是头也不回地朝城西而去。但城北这些冲散的清兵还不来得及庆幸,便又看到数千明军步卒列着整齐的队形冲锋过来,密密麻麻的兵刃上闪烁着星星点点充满死亡气息的辉光。只见这支明军队列上空的火红色旗帜上绣着相互交叉的一支戟和一支铩,只要是熟悉湖广镇营制的人便会知道,这正是湖广镇的四个步兵营之一的虎贲营。 当三千余明军骑兵冲散了城北的清军直接向城东而去时,负责进攻城东的陷阵营官兵也已经和原属于郑芝龙旧部的施福部清军厮杀到了一起,战斗的激烈程度较之城北更甚。 …… “大帅,不好了!”一名张道瀛身边的亲兵纵马奔到李成栋的帅旗不远处,惊恐地大喊,“有大批明军杀到,城东、城北都已经打起来了,张将军恳请您立刻派兵过去支援!” “你瞎嚷嚷个毬!到底有多少明军?”李成栋没好气地吼道。 “看不大清楚,城北、城南怕是都有四五千。” “老子知道了,你他妈地滚回去告诉张道瀛,先给老子顶住!要是顶不住,老子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此时,城西也有三余千清兵冲进了城中,李成栋身边还有不到五千人。其中有三千是他的嫡系精锐老兵,包括两千步兵和一千骑兵,另有一千多人是年初收编的广东明军,全是步兵,没有骑兵。现在,李成栋对他手下的这几千嫡系老兵也看得很重,不再轻易让他们出战,一有战事一般是先让收编的广东降军或是福建降军先上。刚才他也仅仅是让自己的养子李元胤率了数百嫡系精骑与那些新收编的降军一同攻入城内。 “他妈妈的,来得好!咱老子有好久都没好好的打一场了,都他妈来吧!”得知明军来袭,李成栋倒没有像张道瀛等人那样惊慌失措,而是一边大骂着一边收拢队伍、调整队形,准备支援城北。 这时,随着越来越激烈的马蹄作响和附近地皮的震颤,从城北而来的三千余明军骑兵出现在了李成栋的视线中。(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八章前所未见的明军 打量了一下冲过来的明军骑兵数量之后,李成栋也不由得收起了原有的狂妄,引起了重视。对面的明军骑兵似乎有三千多人,而他自己麾下的骑兵却是不多,加起来也就是三千左右。除了他的嫡系人马中有二千骑兵外,郑芝龙部降军和广东降军本属于南方明军,向来缺乏骑兵编制。并且,由于之前一直没有遇上大规模的明军骑兵,原郑部降军和广东降军中的骑兵并未集中起来使用,先前李元胤又带了数百李部嫡系骑兵进城,因此目前李成栋身边的骑兵也就是一千多人,其中还包括了一些原广东降军中杂牌骑兵。 虽然城外还有己方的三四千步卒,但李成栋却再也狂妄不起来。作为一名久经沙场的老将,他当然知道,步卒只有在数量上保持优势兵排成严密的阵型才能对抗敌方骑兵。可是,周围的数千步卒仍在惊慌失措地列阵、久久不能成型,入城的人马和城南的人马也一时半会不能赶到。如果被眼前这支明军骑兵突袭得手,后果将不堪设想。 电光火石之间,李成栋便已经做出了决定,朝身边一声大喝:“杨大甫!” “末将在!” “你带上所有的骑兵给老子迎上去,咱老子不求你击败你那帮驴日的明军,只要你拖住他们一阵!”李成栋斩钉截铁道。 “遵命!大帅您就瞧好吧!”杨大甫轰然应诺,带着李成栋身边的一千余骑兵朝着疾驰而来的明军骑兵迎了上去。 …… 清远城北的一处山丘上。 此处视野开阔,站在这里可以将城周围东、西、北三个方向的大致交战情况尽收眼底。此刻,山丘上朝向清远县城的一处站着一众顶盔披甲的大小将官和几名身穿儒衫、头戴四方平定巾的幕僚,正簇拥在一名身着银色山文甲的青年武将身边,观察着城外的战况。周围则尽是身着精良铁甲、头戴八瓣帽儿铁尖盔的护卫军士,手按兵器、戒备森严。人群中,一杆“庞”字帅旗和一面绣有虎符形图案的红旗显得颇具威势。 这正是庞岳和他身边的一些幕僚以及湖广镇的参谋司军官们。 “形势果然不出大帅所料!”首席幕僚田世尊微笑道,“李虏的兵马不过色厉内荏尔,与我军接战了这么一会儿便已经渐现不支之态。如此看来,我军的胜算又多了几分!” 看清了城北、城东的战况之后,张云礼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放下望远镜道:“田先生说得没错。城北的清虏乃乌合之众,先前又耗费了大部分体力,如今已经颓势尽显,离溃败已经不远了。城东的清虏虽然要骁勇几分,但也已疲惫不堪,面对以逸待劳的我军颇显吃力,最后也难逃败局。只要飞虎营和王副将所率的骑兵冲击李虏中军得手,或是坚持到虎贲营和陷阵营赶到,大局可定矣!” 最近正在参谋司协助张云礼做事的施琅也不无感慨道:“这也多亏了大帅之前的精心谋划,要不然我军也不会获得如此进攻良机!” 听到众人如此一说,庞岳却是神色未动,并暗暗地叹了口气。 早在数日之前,庞岳便率飞虎、陷阵、虎贲三营和常德副将王允才所率的二千骑兵脱离了杨廷麟督率的大队,携带足够的干粮抄近路先行往清远县城赶来。因为他依稀记得,在原来的历史上,“抗清三忠”之一的陈邦彦被李成栋围在清远县城,最后城破身死好像就发生在附近的这段时间。考虑到要救下陈邦彦等义士并给打李成栋一个措手不及,庞岳便不再耽搁,率军脱离了大队之后几乎是日夜兼程赶来。并且,为了掩人耳目、避开清军哨探,还特意远离官道、专走小路,经过一番波折终于在前天晚上抵达了清远城北十余里处。 庞岳和王允才率军到了清远城北之后,李成栋军尚未到来。为了防止被李成栋部的哨探侦知虚实以至打草惊蛇,庞岳没有急着入城,而是让大军在附近的山林中潜伏了下来、抓紧时间休整,等待着最佳的进攻时机,只派出了几支精干的侦骑换上粗布衣服、潜行到清远县城周围监视清军的动向。 昨日,李成栋部抵达城外,与霍师连、陈邦彦部的义师以及王东日所率的韶州明军交战数场,均胜之。庞岳见韶州镇明军和抗清义师尚能坚持,又考虑到麾下将士连日急行军、体力尚未完全恢复,便没有立即发动进攻,而是默默地等待着李成栋军筋疲力尽的那一刻。今日下午,李成栋部再次发动进攻,清远城中的明军和抗清义师处境越发的危急。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庞岳当然不能再坐视,率军从潜伏地点出来,从背后向李成栋部发起了进攻。不战则已,一战便定要去掉李成栋的半条命!对这个嘉定三屠的具体实施者,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庞岳一向是恨之入骨,手下不会有半点留情。战况的进展也果真如他所料,精力疲惫的李成栋部遭遇突袭之后,惊慌失措、应付不暇,己方将士以最小的代价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 不过,此刻的庞岳心中却有着几分愧疚感,虽然自己如愿以偿,却是以城中百姓、官兵的牺牲作为代价。若是自己一开始就决定与李成栋正面对决,或许城中的官兵和百姓的伤亡能小上许多。可那样一来,战况可能就不会如此顺利,可谓是二者不可得兼。 尽管有着几丝愧疚,但身为主帅,庞岳自然不会将这种情绪轻易表露出来,而是继续关注着城周围的战况。 …… “死!”纵马驰骋中的王樟堂怒吼一声,挺枪便朝着迎面而来的一名清军哨官猛刺过去。随着一道寒光闪过和一声尖锐的金属碰撞音响起,清军哨官最终还是没能格开这凌厉一击,被刺落马下,随后便在翻滚的铁蹄中化作一摊碎肉。 王樟堂拔出长枪未做丝毫停歇便又借着马速顺手一扫,将另一名清兵的脑袋拍碎,血腥刺鼻的红白液体顿时四下飞溅。但王樟堂却是丝毫不做理会,将手中的长枪使得出神入化、虎虎生威,在敌我双方错身而过的瞬间或刺或扫,转眼之间便又有多名清兵死于非命。 整个战场之上,隆隆的马蹄声甚是刺耳,喊杀声也一潮盖过一潮。在王樟堂周围,其余的飞虎营将士以及常德镇将士也都在全力击杀着与自己错身而过的清兵。前些日子,他们还曾与凶名远扬的满洲骑兵较量过,此刻面对着李成栋部的二流绿营更是毫无畏惧,再加之蓄势已久、精力充沛,又具有人数上的优势,几乎将自身的战斗力发挥到了顶峰状态。三千余骑犹如一柄利刃,轻而易举地撕开了一千余清军骑兵的队列,所到之处无不血肉横飞、人仰马翻。 一轮对冲之后,李成栋部的一千余骑兵便已队形散乱,官兵脸上均带着或多或少的惊恐之色。算起来,他们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如此强悍的明军了,方才这一轮交锋所带给他们的震撼实在不容小觑。正当杨大甫担心明军骑兵趁势杀一个回马枪之时,明军骑兵却丝毫不再去理会他,未作丝毫犹豫、直取帅旗下的李成栋。而此时,李成栋身边的三千余步卒刚刚列好队,弓箭手们在官佐的怒斥催促中手忙脚乱地搭箭上弓。先前进入城中的人马城南的兵马虽然已经陆续赶来,但依然显得稀稀拉拉,一时半会肯定不能全部到位。 “生擒李成栋!!”三千余明军骑兵几乎同时发出如是呐喊,汹涌的声浪直冲云霄。 见此情景,杨大甫额头上顿时冒出阵阵冷汗,也不管有没有整好队,一挥手中的大刀大喊道:“跟我杀回去,保护大帅!” …… 与此同时,在城东,施福、洪习山等清将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惊慌,后背脊上一阵阵发凉。他们没想到,对面的这数千明军步卒的战力竟是如此的凶悍。虽然他们曾听说过满洲八旗兵战力恐怖的传闻,但终究没有与之交过手,也就没有切身的体会。现在看来,对面这支明军的战斗力之强悍,比起传得神乎其神的满洲兵也差不了多少。 只见这支明军大约有三千余人将近四千人的样子,有一半人都身着铁甲,清一色的钢铁面罩以及手中冷光森森的钢刀和长枪令人不寒而栗,其方阵上空的营旗上绣着枪盾图案,这正是湖广镇陷阵营。 虽然施福所率的这些原郑芝龙部降军在反应力和战斗力上要强过城北的那些原广东降军,已经攻入城中的人马也迅速退了出来,在城外集结的兵力已有将近四千,但面对着这三千余陷阵营步卒还是显得力不从心,几乎无法阻挡其兵锋。 伴随着一阵阵有力的呐喊,陷阵营以长枪兵居中、刀盾兵位于两翼,排成整齐的方阵如墙推进。 “杀!” “杀!!” “杀!!!” 群枪刺去,群刀砍出,使得整条战线上血雨翻飞、惨叫连连。渐渐地,清军的阵线开始向内凹陷,越来越多的清兵面带惊恐,双腿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陷阵营阵型正前部,甲司的队列中,曾经在长沙接受过庞岳的奖赏、如今已经是什长的吴平正与周围的袍泽一齐发出大吼,猛地收回了手中的长枪。随着一道血箭飙出,对面的一个清兵立时倒地。此时的吴平,眼神中充满着杀气、已经完全看不到半点淳朴憨厚之态,如果不是钢铁面罩挡住了他的脸,对面的清兵会为他那狰狞的面容而感到更加恐惧。 吴平这一什全部是长枪兵,从开始交战到现在,他们不知已经已经进行了多少轮突刺,杀了多少个清兵。所有人手中的长枪均已被鲜血染红,细细的血流不断地顺着枪尖滴下。和周围的战友一样,吴平也丝毫没有将眼前的清兵放在眼里,眼中只有蔑视和那种征服对手之后的深深快感。就好像千总冯玉龙在战前对他们说过的那样,凶悍的满洲鞑子和人高马大的北方绿营都叫咱们打跑了,这帮人算他妈什么玩意儿?事实上也正是如此,满洲兵至少还能带给他们一些压力,眼前的这股清军则完全不能带给他们类似的感觉。 但战场之上,生死只在一瞬间,不管对方有多弱,只要战斗还没结束,便不可有丝毫懈怠。吴平和身边的士兵们拔出手中长枪的同时,其身后的官兵也通过他们身体间的缝隙将长枪刺出,连绵的瘆人闷响和狂飙的血箭过后,又是一群清兵倒地。就这样,阵中前后排长枪轮番突刺,犹如一台配合精巧的杀人机器,不断收割着性命。企图从正面反击的清军根本无法突破这刺猬般的长枪阵,反而弃尸不断。 又该我们了!当后排的长枪拖着血珠从自己身边收回时,吴平下意识地默念一声,并在电光火石之间做好了突刺前准备动作。关于这套动作,他和其余的袍泽一样,日日练、月月练,浑身酸胀了又恢复、恢复了又练得酸胀,周而复始,不知有过多少回。现在,哪怕是在睡梦中听到口令,他们也能闪电般地做出相应的动作。 “杀!!”如林的长枪再次闪电般刺出。面对着急速逼来的死亡寒光,一些已经躲无可躲的清兵发出濒死前的凄厉惨叫。 …… “大帅,快撤吧!”刚刚从城南赶回来的大将梁得胜来到李成栋身边,哭丧着脸、焦急地喊道:“城北的兵马已经完全溃散了!城中的伪明军和乱贼也已经出城在四处追杀我军溃兵!城东施福他们也撑不了多久了,我军大势已去啊,还是快撤吧!” “撤你妈个毛!再敢祸乱军心,老子一刀砍了你!”李成栋怒目圆瞪地吼骂道。不过,当看到周围越发散乱的己方阵型,听着远处那越发响亮的“活捉李成栋”的呐喊,他的心中也越来越没有底。(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九章一战而溃 城北、城东的战况都极其不利于清军,清军兵力最多的城西也一样。刚才,李成栋身边的步卒刚列好阵,三千余明军骑兵便犹如秋风扫落叶般地从一侧扫过,掀起阵阵血雨腥风,之后又躲开清军的弓箭手,反复地迂回到两翼冲击,给清军不断造成伤亡。而那些从城中退出的清兵也遭到了明军骑兵的突袭,虽然人数上占有优势,但由于城门附近地形的限制再加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同样损失惨重。紧接着,击溃了城北清军的湖广镇虎贲营也驱赶着大批溃兵来到了城西,使得战局更加不利于李成栋。 “杀!” “杀!!” “杀!!!” 阵阵犹如龙吟虎啸般的呐喊中,虎贲营官兵和城东的陷阵营官兵一样,排成整齐的方阵如墙推进,不断地将一个个清兵送进地狱。营中火铳队的官兵们在完成几轮齐射、进入短兵相接的阶段之后,也纷纷将火铳背上肩,抽出腰刀作为正规刀盾兵们的预备队。如同丛林般向外探出并能连番循环突刺的长枪、密集的铁盾、翻滚着寒光的钢刀,将整个方阵防护得几乎密不透风。 清军不断朝虎贲营的方阵发起冲击,但每一次都是在一番浴血搏杀之后无力地退下来,根本无法取得多大进展。而前排的明军阵亡之后,出现的空位很快便会被后排之人填补上来,整个方阵始终在向前推进,战线之上血雨不断。 并且,虎贲营的官兵们并不是单独在战斗,当他们在与清军进行殊死搏杀的时候,周围的隆隆马蹄作响从未停过。飞虎营和常德镇的三千余骑兵在战场上驰骋迂回,几轮冲击之后已经彻底将李成栋部的一千骑兵打散,随后又不断朝清军的两翼发起冲锋、将其队形冲乱,并不时追杀清军溃兵和陆续赶来支援清兵,令他们始终不能完成集结从而威胁到虎贲营的官兵。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过,两军的交战也越发地白热化。整个战场之上,人吼马嘶、刀兵铿锵相撞、兵垂死前绝望的哀嚎和惨叫等各种声音汇成一股股直冲云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强烈声浪,大地也在随之颤抖。 …… 多次进攻失利并遭受了惨重的损失之后,城西清军中的那些原广东降军已经大都惊慌失措,大批基层官佐和老兵的阵亡使得更高一级的军官们对普通士兵的掌控越来越显得无力,使得人数上的优势已经完全不能转化为战力上的优势。不时有清兵瞅准空子逃跑,置军官们的呵斥、威胁于不顾,选择一个自认为安全的方向,能跑多远便跑多远,甚至连少数低级军官也加入到了其中。由于李成栋部的三千嫡系人马仍在坚持作战、并监督着其余大部分原广东降军,这才没有让这种少数的逃跑行为演化为总的趋势。但李成栋嫡系的努力也仅仅只能约束住其余杂牌、不让他们溃散而已。自身实力本来就有着欠缺,又在身心疲惫的情况下遭遇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的突袭,这一系列因素使得这些杂牌清兵的战斗意志犹如雪崩一样垮塌,几乎没有人再敢上前与明军近身搏杀,即使被官佐们强制地驱使上前,也只是战战兢兢地从明军阵型一侧掠过,前排的人则拼命地将自己的身体往己方队列深处缩去。一旦遭遇明军的反击,用不了多久便会全面后退。 而六千余明军却是越战越勇,逐渐地将胜利的天平压向自己一方。 看着眼前的情况,李成栋双目尽赤,眼神中除了不甘心还是不甘心。他实在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本来自己就要攻破清远擒杀陈邦彦等人、大获全胜了,却不料从哪里冒出来这么一支明军,生生地扭转了局势。 但无论如何,李成栋都是不会放弃的,哪怕是到了最后一刻他也要玩命地拼上一把。因为他知道自己曾干过的那些事情,一旦失败,明军绝对不会饶过自己,到时候恐怕五马分尸都是轻的。 “张道瀛、阎可义呢?他妈妈的!去让他们组织本部兵马给老子反击!还有施福、洪习山,让他们通通从明军背后反击!”李成栋冲着身边的一员亲将大声吼道,“要是有半点耽搁,老子把这帮瓜怂的脑袋拧下来!” 亲将颤抖着道:“大帅,刚才从城北败退下来的将士已经带来了消息,阎将军已经阵亡了,张将军不知去向,施将军与洪将军所部也被明军缠住,动弹不得,自保都尚且不足……” 李成栋眼一瞪、正准备开骂,便听到前方再次传来数千明军的齐声大吼:“生擒李成栋!祭奠嘉定亡灵!” 听这声势,比之最初又近了几分。实际战况也正是如此,清军的阵线不断地后退,阵型也越发散乱,只有李成栋的两千嫡系还在拼命支撑,其余的杂牌距离全线溃退只剩下了一层窗户纸。 “大帅!快撤吧!”唯一还在李成栋身边的大将李汉贵近乎哀求道:“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军已经胜不了了,可不能再把老弟兄们拼光了!要不然天底下哪里还有我们的落脚之地?” 这番话可谓正中李成栋的心思,满腔怒火怎么也发泄不出来,只是死死地盯着前方。他也知道李汉贵所言非虚,但只要一想到自己以近万兵力对阵六千余明军、还没坚持到天黑就败相尽显,他便感到一种深深的耻辱感。自从投靠大清之后,他哪一次不是以少胜多?还从未打过这种窝囊仗。可是若还继续硬撑下去,后果也必定是严重的,就如李汉贵所说的那样,把精锐都拼光了,不仅明军能随时要自己的命,就连朝廷也能随时将自己一脚踢开。 就在李成栋纠结着是不是要撤退的时候,城东又一阵惊天动地的呐喊传来:“万胜!”“万胜!!”…… 紧接着,一阵阵整齐有力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绕过城南一直碾向城西。 听到这样一种声音,李成栋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原本因愤怒而涨红的脸逐渐变得惨白。 “传令下去,全军向西撤退!”事到如今,李成栋终于在极度不甘中做出了这一决定。 …… 随着李成栋的一声令下,不管是正在战斗中的、还是已经陷入溃散的清兵都跟随着李成栋的帅旗,有如潮水般朝清远城西面退去。 清军一退,明军也开始了追击,虎贲营以及刚刚击溃施福部、赶来城西的陷阵营,都排着整齐的队形,朝着惊慌狂奔的清军追赶而去,将一队队落单的清兵撂倒在地。而飞虎营和常德镇的骑兵同样是紧追不舍,不过他们却未理会那些掉队的清兵,而是直接将李成栋本人作为必取之目标。 “活捉李成栋!”“血债血还!”伴随着连绵不断的呐喊,明军骑兵们死死地瞅准了李成栋帅旗所在的位置狂追。 此时,李成栋身边的骑兵只剩下了一千左右,这还包括他的养子李元胤从城中带出来的数百骑兵,并且都已成惊弓之鸟,在全军败退的情况下哪里还敢回头迎战?只是紧紧地保护着李成栋没命地朝前方狂奔。其余的清军步卒也只恨老娘少生了两条腿,但除了李成栋的本部嫡系之外,仅有少部分杂牌还能保持着尚算完整的队形。 而李成栋本人心中的怒火也开始被惊慌所取代,到了这个份上,他已经没有了骂人的心情,只是存在着一连串疑问:为什么会这样?老子不是快要赢了吗?形势怎么变得如此之快?到底是撒地方出了问题? 但身后越来越近的追兵令他连思考这些问题的空暇也没有了,头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快点撤到安全的地方,一切事情等以后再说。 …… 到了天黑的时候,前去追击李成栋主力的明军将士们驱赶着大批俘虏赶回了清远县城。这一路上斩获颇丰、只顾着逃命的清兵完全成了一群待宰的猪羊,但很可惜的是,还是让李成栋给跑掉了。 当这将士们回到清远县城之时,留在城周围截杀清军溃兵的韶州镇和义师官兵以及前去追击施福残部的陷阵营一个千总队也完成了他们的工作,押着一队队垂头丧气的俘虏回到了城周围。俘虏中有李成栋部大将张道瀛、杨大甫、张友德以及施福部大将洪习山等,另外,李部大将梁得胜、阎可义以及施福部大将梁立、黄廷的尸首也已经被找到并确认。这些骨干将领被除掉之后,李成栋也就相当于被打断了一手一脚。只不过,施福本人也在一众心腹部下的保护下向东远远地逃窜而去,同样未能当场落网。 此时,庞岳也来到了城外,下令将俘虏集中到一处进行看管,并将各营兵马收拢。 “大帅,属下等无能!还是让李成栋、施福二贼跑掉了!”安顿好营中兵马之后,石有亮、崔守成、贺震霆等将领来到庞岳跟前请罪。 庞岳早就得知了这个消息,对李成栋、施福二人的漏网并没有太过在意,在失去了大部分军队之后,这两人不过是两个普通角色而已。因此,庞岳只是不以为意道:“好了,你们不要自责了!这两厮跑掉了也只是秋后的蚂蚱而已,掀不起什么大浪!再者,我已经派出侦骑盯住他们的行踪,他们逃不出我军的视线!” 众将听罢,仍感惭愧,纷纷表示下次一定不会出现此等憾事。 就在说话间,庞岳看到一行人出城朝自己走来。只见领头的是一名头戴乌纱帽、身着青色鸬鹚团领补服的文官,周围则是几名顶盔披甲的武将。 看到这里,庞岳便猜到了大概,这应该就是此次在绝境中逢生的陈邦彦等人。(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章三忠之首 “见过定武伯!定武伯的救命之恩,邦彦以及城中军民没齿难忘!”陈邦彦来到庞岳面前深深一揖,其身后几位将领也一一施礼答谢。 庞岳赶紧上前扶起陈邦彦:“陈大人言重了!庞某不过是做了自己的份内之事而已。大人不顾自身安危,高举义旗抵抗清虏,这才是我等大明臣子之典范!如此多礼却是折煞了庞某!” 扶起陈邦彦,庞岳又对其身后的几名武将道:“诸位将军也不必如此多礼!杀虏本就是我湖广镇将士之本份。再者,我等同为朝廷武将,相互支援、帮衬也是应该的,诸位不必如此放在心上。” 庞岳轻描淡写地一说,陈邦彦却是颇具感慨地道:“定武伯不禁素有勇略、战功卓著,想不到为人也如此谦和、大义,着实令邦彦叹服!” 寥寥几句寒暄之后,双方的距离便立刻拉近了许多。庞岳也是第一次见到了这位历史上“岭南三忠”之首的真实外貌。眼前的陈邦,大约四十多岁,中等身材,脸型宽阔,浓眉大眼,与这个时代的其余大明文官一样留有长须,面相儒雅而不失威严。眼神中的坚毅、沉着几乎能给所有人留下深刻印象。 对陈邦彦,庞岳是一向怀有敬意的。他清楚地记得,陈邦彦是广东顺德人,自幼聪明勤学,十八岁便考取秀才,但之后屡次参加乡试却均落榜,于是随父在大良设馆授徒,人称岩野先生。在讲学生涯中,陈邦彦精研各种典籍和经世致用之学,并且在治学之余还密切关注国家大事,对各种政事也能提出自己独到的见解,甚至连附近的地方官员也经常就政务来垂询他的意见。后来,清兵入关,弘光帝即位。面对多舛的国势,陈邦彦结束讲学,针对时局,精心撰写了数万言的《中兴政要》,具体开列了三十二条抗敌救国方略,踌躇满志地只身赴南京进呈弘光帝,并在前往南京的路上写下了意气豪迈、笔墨酣畅飞动的赋别之作《舟发珠江承诸子携酒饯送次韵赋别》: 扬尘伐鼓发江干,变徵声高七月寒。 夜渡可能知大漠?日边何处是长安! 杯因惜别兼贤圣,策为忧时杂管韩。 燕石自惭仍跃冶,归来休笑旧儒冠。 但是,陈邦彦的满腔报国热情却被弘光帝以轻蔑的一句“褐衣徒步一迂儒”而拒之千里之外。后弘光朝覆灭,隆武帝在福州即位,陈邦彦前往福州参加了隆武二年六月份举行的乡试,得中第七名,被隆武帝任命为监纪推官,后又任兵部职方司主事,在清兵大局入侵福建前夕前往两广募集勤王之师。去年底,李成栋率军侵入两广,陈邦彦便留在广东组织义师抗清。 最让庞岳钦佩的还是陈邦彦坚定不移的抗清信念,自从举起义旗反清之后,无论遭遇何等变故都未曾动摇过。在原来的历史上,清两广巡抚佟养甲曾偷袭陈邦彦老家顺德,抓获了在龙山避难的陈邦彦的两个儿子陈和尹、陈虞尹以及陈邦彦的一个小妾何氏,并将他们作为人质招降陈邦彦。但陈邦彦却在招降书上凛然批复:“妾辱之,子杀之,皆唯命。身为忠臣,义不顾妻子也。”后来,李成栋攻陷清远,陈邦彦和总兵曹天琦等人被押往广州,再次拒绝佟养甲的多次招降,在写下《狱中五日不食临命歌》:“天造兮多艰,臣之江也浒。书生漫谈兵,时哉不我与。我后兮何之?我躬兮独苦。崖山多忠魂,先后照千古!”之后从容就义。 在前世,庞岳曾为陈邦彦一系列的事迹而深深感动过,并为其壮烈就义的结局而感到痛心、遗憾。但令庞岳感到庆幸的是,在这一时空,自己率军及时赶到清远,救下了这位抗清义士、赤胆忠臣,避免了之后的一系列悲剧。 “定武伯,让我来为你介绍一下这几位将军。”正当庞岳头脑中万千思绪飞过之时,陈邦彦又道,“这位是清远团练总兵曹天琦将军。” “末将曹天琦见过定武伯!”曹天琦向庞岳抱拳道。紧接着,其麾下的几名将领不用陈邦彦介绍也主动向庞岳通报了姓名、职务,并一一行礼。 介绍完曹天琦,陈邦彦又微微转向了另一侧:“这位是……” 没等陈邦彦说完,庞岳便笑道:“这位就不劳烦陈大人介绍了,这是韶州总兵王东日将军,原来与我同为靖国公部下,算得上是多年的老相识了!” “哦?是吗?想不到二位将军早就相识了!”陈邦彦有些意外地笑道,之前王东日并未对他说起过这些。 “慕远兄弟,别来无恙!”时隔两年再次见到老战友庞岳,王东日在绝境逢生之余又多了一份喜悦。 “呵呵,时隔两年不见,旭之兄神采依旧啊!”庞岳抱拳笑道。 随后,张云礼、石有亮、崔守成等人也向王东日一一抱拳行礼。与庞岳一样,他们和王东日也算是老相识了,当初从荻港突围之后曾经共同行军、并肩战斗过很长一段时间。而王东日对这几张老面孔自然也非常熟悉,略一回想当初并肩作战的场景,恍惚如昨,可仔细一算,却已过去两年。如今再次相见,众人都不由得心生感慨,真情流露,发出源自内心的大笑。 同时,王允才等常德镇将领也向陈邦彦和曹天琦、王东日等人一一见礼。 “定武伯率军远道而来,方才又经历一番激战,想必已经劳累,不如与诸位将军一同进城休息吧!”等众将一番寒暄之后,陈邦彦又向庞岳等湖广镇将领发出了诚恳的邀请。 但庞岳却婉拒了:“陈大人的好意,庞某代表将士们心领了。可眼下敌情未明,我还是率军在城外扎营吧。一有什么变动,也好及时作出反应。” “嗯,这倒也是。还是定武伯深思熟虑,既是如此,那陈某就不勉强了!”见庞岳态度坚决,陈邦彦也就没有再坚持之前的观点,“不过,若是大军有什么需要,定武伯可尽管来找陈某。就算有困难,陈某也一定会想办法前去解决。” “好,那我就代表湖广镇的将士们在此谢过陈大人!” 如此确定下来之后,湖广镇和常德镇的兵马便开始靠着清远城扎营。虽然先前一战耗费了不少体力,但由于打了胜仗,将士们几乎都忘却了疲惫,甚至有很多人依然精神亢奋。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那些被俘的清军,一个个垂头丧气,如同斗败的公鸡。为了更有效地进行看管,明军将士们将这些俘虏中的军官与士兵分开,分别进行看押。还有部分清军俘虏兵被强制驱赶着前去给明军扎营,尽管这些人也已身心疲惫,但他们的感受自然是不在明军的考虑之列。 …… 晚些时候,督导司将此战的斩获情况和自身伤亡数字汇报给了庞岳。此一战,清军大约共有五千余人被歼灭,六千余人被俘,精确数额尚在统计之中。另外,跟随李成栋和施福逃走的成建制清军大约只有四千余人,估计还有数千清军逃散在附近的山林荒野之中。而湖广镇和常德镇的阵亡人数加起来将近七百人,加上重伤的也不过一千出头,被俘的几乎没有。 面对这样一种结果,庞岳已经很满意了。尽管有着突袭等因素在里面,但依然看得出来,经过先前与满洲八旗和汉军八旗的交锋之后,湖广镇将士们的战斗力又得到了进一步的锤炼,面对李成栋这种二流角色更加不在话下。 欣慰之余,庞岳首先点了虎贲营的名:“虎贲营初次上阵也能取得如此战果,实在是不简单。看得出来,国威(贺震霆的表字)对训练一事从未放松过,不错!” 贺震霆则谦虚地笑了笑:“大人过奖了!不过,先前其余各营将士都随同大帅出征,唯有虎贲营留守辰州,营中将士们多少感到有些缺憾。尤其是前方的捷报传回之时,将士们心中都憋着一股劲,盼望着什么时候自己也能上阵杀敌立功,对训练一事更是未曾有丝毫懈怠。今日终于有了展示的机会,当然不愿在其余各营弟兄面前丢了脸面!” 此话刚落音,石有亮便又一如往常地扯开了大嗓门笑道:“老贺你们倒是痛快了,不过这会儿恐怕又该卢黑子那帮人憋屈了。那小子,不知道又该怎样变着法折腾手下的士卒。等到全镇再次齐聚的时候,估计刚锋营会比你们还如狼似虎。” 听石有亮一说,在场的众将顿时发出一阵痛快的大笑。 不久,一名侦骑队什长进入帐中禀报:“大帅,我等已经探得虏贼施福及其残部的逃窜方向、路线以及大致的速度!目前此贼正沿着北江……” 听完侦骑什长的详细汇报,庞岳点点头,看了一下地图之后问道:“他身边还有多少人?状态如何?” “已经不到千人,骑兵不过百余之数,大都疲惫不堪、惊慌失措,已成惊弓之鸟。随着体力的消耗,逃窜速度也在不断下降。” “好!”庞岳一掌拍在地图上,“既是如此,就绝不能让他再跑掉了!施琅?” “末将在!”施琅出列抱拳道。(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一章追击 庞岳看着施琅,说道:“眼下可谓机不可失,你即刻率一支精干兵马前去擒获虏贼施福等人!” 听到庞岳这么一说,施琅顿时一怔,其余众将也都或多或少面露不解之色。大家都知道,这施福是施琅的族叔,当初还是他将施琅引荐到郑芝龙军中的,既是长辈又有恩在先。如今却让施琅率军去擒获施福,谁也说不准会不会重演当年的华容道之事。 施琅自然也知道其中的利害,一时也不敢应承下来:“大帅,这…您是知道的。这虏贼施福本是末将的族叔,为了避嫌…还是请另派他人前去吧!” 庞岳却是不动声色,继续问道:“莫非你与那施福还有瓜葛?依然在暗通曲款?” 施琅又是一惊,随后便涨红了脸,斩钉截铁道:“绝无此事!如有半点虚言,末将甘遭天谴!” “难道是你认为自身能力不足,实在无法将施福擒获?” 施琅只沉默了片刻,再一次给出了明确的答案:“当然不是!” 这时,庞岳嘴角抖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那你为何不愿前往?莫非是你对我本人存在异议,不想服从我的命令?” “末将不敢!”施琅诚惶诚恐地半跪在地。 “起来吧!”庞岳说道,“既然我所说的这些都不存在,那这个任务还是交给你去完成!” 庞岳话说到了这份上,施琅自然也不好再拒绝,站起身来抱拳道:“遵命!” “之所以派你前往,并非我一时心血来潮。你与施福的这层关系我当也知道。但你也不要有何顾虑,即便有这层关系在也并无大碍,得看你自己如何去利用。利用得好,未必就是一件坏事!”庞岳想了想,继续道,“这样吧,其余各营兵马先前与敌激战、业已疲惫,立刻再派他们出去也不大合适。我就把我的亲兵队和还有军中的部分侦骑交给你指挥。这支生力军大约有四百余骑,每人配备双马,另外我再去让陈大人派几名向导随你们一起行动。等天亮之后,我还会派人来接应你们。这样安排,你可觉得有何困难?” 此时的施琅已经抛却了先前的顾虑,言语中又恢复了以往的自信:“回大帅,没有任何困难!四百余养精蓄锐的精骑对付近千惊弓之鸟已经足够了!” “好!”庞岳点点头:“总之,你要记住,此次机不可失,务必要追上施福等人。活的不行,死的也要!若是出了什么差池,我可拿你是问!” “末将遵命!” 确定了追击一事之后,庞岳立刻开始安排各项具体环节。亲兵队和军中的二百侦骑迅速集合完毕,披挂整齐、配备了双马。陈邦彦得知庞岳的请求之后,也很快将几名向导派了过来。不过,让庞岳感到意外的是,这几名向导居然是由陈邦彦的次子陈馨尹领头。对这个二十出头、一脸精神的年轻人,庞岳也是有印象的,在原来的历史上,他曾与陈邦彦一同守卫清远坚持抗清、最后壮烈殉国,可谓虎父无犬子。本来,庞岳不想让陈馨尹再去冒这个险,但由于陈邦彦和陈馨尹父子的共同坚持,只好同意了他们的这一请求。 时间紧急,一切准备妥当之后,施琅便立刻带着四百余名骑兵出营、消失在了夜幕中。 …… 第二天天一亮,庞岳除了留下守卫大营和看守俘虏的人手之外,又派出军中的多队官兵前面去搜捕那些散落在附近的那些清军溃兵。这些溃兵虽然已经失去了建制,没有了将官的统帅,无法对正规明军造成多大威胁,但日子一长多半会转变成山贼匪寇,对周围的百姓而言将是一个非常大的隐患,所以唯有及时剿除方为稳妥之策。 对庞岳的这一决定,陈邦彦、王东日和曹天琦等人也十分赞同,同样派出得力的人手前去协助湖广镇搜捕清军溃兵。 随后,当王东日亲自来到湖广镇大营,见到庞岳麾下的各营大军面貌之时,不禁心生感慨,在于庞岳交谈之时言语中也多有感触。 “慕远兄弟,想不到才过了两年,你部的实力已经有了如此大的变化。若不是营中还打着你的帅旗,我几乎都认不出这是你的兵马。慕远兄弟的治军统兵之才,由此可见一斑。”王东日有感而发道。昨晚上与湖广镇大军打了个照面之后,王东日便有着这种感觉,今日又进入大营近距离地观察了一番之后,心中的那种“当刮目相看”的感觉便更加强烈。如今,湖广镇大军不仅在数量上比以往翻了几番,而且官兵的精神状态、装备水平比之过去也有了长足的进步。战兵人人盔甲齐全、精神抖擞,辅兵也都穿戴整齐、精力充沛。无论军官还是士兵,战兵还是辅兵,几乎每人脸上都泛着健康的红光,眼神中更是流露着不容置疑的自信以及对胜利的渴望。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能在短短两年之内训练出这样一支军队,的确是不简单。 但听到王东日所说,庞岳却是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旭之兄言重了,湖广镇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关键还在于陛下的信任和扶持,以及军中诸位兄弟的帮衬,我所做的只是极少的一部分而已。” “但这极少的一部分却是至关重要!呵呵,慕远兄弟还是如此谦虚。”王东日笑道,但随后语气中又隐约涌上了一丝暗淡,“这两年,慕远兄弟在赣南、湖广连立大功,令陛下化险为夷、朝廷脱离危局,更使得我朝各地军民士气为之一振,可谓居功至伟。而愚兄同样身为一镇总兵,却只能局促于粤北一隅,食君之禄而不能分君之忧,较之慕远兄弟的卓著战功,不免心生惭愧。” “旭之兄何出此言?”庞岳劝慰道,“你我同为朝廷武将,或许是因为所处位置的不同,才造成了不同的经历,但不管身在何处都是为国效力,又何需去计较这些差别?我也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谈不上什么居功至伟,相信旭之兄若是在我这个位置上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更何况,旭之兄镇守韶州,功劳亦是不可埋没。年初,若不是你率军击退李虏兵马对韶州、南雄等地的进犯,说不定整个广东早已被清虏占领。朝廷若再派大军入粤,难度也势必进一步加大。所以说,旭之兄大可不必如此妄自菲薄。眼下,国势凶险依旧,还有广袤的大好河山等待着我等前去收复,还有千千万万在建奴淫威下挣扎的华夏子民等待着我等前去解救!” 王东日认真听完,表情缓和大半,叹了口气道:“还是慕远兄弟心胸宽广、眼界开阔。没错,堂堂七尺男儿,又岂能终日嗟叹而空费光阴?抛去一切杂念,一心为国,着眼于实务方为正道!愚兄受教了!” 庞岳脸上露出了微笑:“小弟有何德何能,岂敢令旭之兄谈受教二字?不过,旭之兄能如此想,当然是再好不过。当初,你我同在靖国公麾下效力,多少大风大浪都闯了过来。如今承蒙天子信任、有精兵在手,又岂能轻易妄自菲薄?须知,目前的广东,他日的江南、中原乃至京师、塞外,天高海阔,均是我等一展胸中抱负、建功立业之地!” 王东日畅快地笑了几声,说道:“慕远兄弟的话总能发人深省,怪不得能令麾下将士如此归心!说起来,此次还多亏了慕远兄弟及时赶到,要不然,眼下愚兄也不能站在这儿与你说话了。不过,愚兄还有一事不明,不知你是怎么瞒过李成栋那厮、神不知鬼不觉地赶到清远附近的?要知道,那厮也算是身经百战,狡猾异常,每逢战事之前总会提前派出大批侦骑散布到方圆数十里开外来回打探。大队人马很难瞒过其视线。” 听王东日如此一问,庞岳脸上的笑容不由得僵了一下,但瞬间之后又恢复了正常,轻描淡写道:“我镇大军专走小路,并特意派出精干人马截杀李成栋所部的哨探。那厮一时没有收到预警讯息也是在所难免。” 王东日倒没有注意到庞岳表情变化,听完之后只是略微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 清远城东六十里开外的某处山谷 一支衣甲不整、疲惫不堪的军队正在此处暂行歇息。只见这支军队大约有七八百之众,无论军官还是士兵都显得狼狈不堪,就地或坐或躺,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大部分士兵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武器,甚至还有人把显得累赘的盔甲也扔掉了,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号衣,长时间的狂奔几乎使得每一个人都汗流浃背。整个队伍中,连旗帜也看不到几面,只是在某处还有几杆斜靠在一旁的绿旗和一面绣有“施”的帅旗在表明着这支军队的身份。这正是从清远城逃窜而出的施福残部。 这不到一千败兵由于只顾着逃命,大都已经军容不整,只有歪斜的“施”字帅旗下还有数十名依然披着铠甲的军士,这些都是施福的亲兵。而施福本人正坐在这群亲兵周围,尽管汗水如同瀑布一样从脸上、勃颈处留下,但施福也只是摘下了头盔、并未卸甲,眼下正看着某处角落出神,胸膛像风箱一样剧烈起伏。(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二章收获 “伯爷!”同样是汗流浃背的大将成升来到施福身边,面露紧张地说道,“此地离清远县城不过数十里之遥,明军随时可能追上来,我等还是快点赶路吧!” 经过昨下午一战,施福身边的几位主要将领如洪习山、梁立、黄廷等人,不是被俘就是战死,只剩下了成升侥幸与施福一齐逃出升天。成升本来也是一员猛将,但如今早就没有了当初的骄横,汗水横流的脸上满是惊魂未定之色。 施福看了看成升,又扫视了周围一圈,叹了口气道:“将士们都跑了这么久了,已经疲惫不堪,再继续跑下去怕是全部得垮掉,还是先歇会儿吧。明军要忙着搜捕我方溃兵、搜罗武器铠甲和首级,一会半会儿还追不上来。” 成升打量了一下周围或坐或躺的己方官兵,也感觉到立刻出发是件很不现实的事,于是只好放弃了劝说。随后,当提起昨下午那一战时,他的的语气中依旧带着几丝后怕和震惊:“那股明军还真是有点邪门,自从我等跟着老帅(郑芝龙)起,就没遇到过如此强敌。我们营中五千人,五千老弟兄,面对那支不到四千的明军,居然就这么垮了!唉,想当初…” 施福冷冷地打断了成升的话:“好汉莫提当年勇,不管当初如何,我们都败在了那支明军手上!不过,那些明军还真是不同寻常,都说满洲兵天下无敌,我看他们比满洲兵也差不了多少。更何况,他们又是趁我军胜利在望、疲惫松懈之时发起突袭,我军却是毫无防备,哪里抵挡得住?到了这一地步,我们闽军也算毁得差不多了。只可惜老帅多年的心血就这么白白地付诸东流!” 成升抹了抹脸上的汗水,低头沉思片刻,道:“伯爷也不必如此灰心,我们虽然遭此重创,但好在还有这么些将士。只要我等及时赶回广州,抵挡住明军的进攻并等待援军到来,朝廷是不会怪罪我们的。等过了这道坎,我等完全可以再回福建招募子弟兵,重整旗鼓!” 听到这话,施福以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成升,仿佛在看一个白痴一样,直到把成升盯得浑身不自在,才将目光重新放回到刚才那个角落,冷笑道:“回广州?如果我是佟养甲或者李成栋,我会巴不得你这么做!可我不是!” 见成升依然有些困惑,施福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放弃了拐弯抹角,耐着性子解释起来:“至于佟养甲和李成栋那帮人的品性,就不用我再多说了吧?那是些见便宜就要占,到死都不肯吃半点亏的人!此番遭遇如此大败,你以为他们会主动去承担罪责?绝无可能!虽说人人都长着嘴,但他们才是能够直接向朝廷递折子的人。到时候,被推出去顶罪的就只可能是你和我。或许,等我们一回到广州,这些仅存的将士便会被他们借机吞并,你我也会立刻被抓起来,到那时可就凶多吉少了!难不成你还认为他们会好心放过我们?” “李成栋、佟养甲等人确实不值得信任,伯爷所说不无道理。”成升说道,“但形势或许也并非如此不可挽回。眼下明军援兵已经进入两广,在朝廷的援军赶到之前,佟养甲还要依靠我等,量他暂时还不敢对我等下手!” 施福又冷笑了几声,眼神中闪过几分狠厉:“即便是如此,我等也别急着回广州。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明军很快便会直取广州,李成栋、佟养甲不仁不义在先,我们又何必陪他们一起送死?” “那要是朝廷将来追究下来......”成升依然有点不放心。 “这你就不用管了,我自有办法!总之,我不会再让我们闽军的老弟兄吃亏!”施福似乎早就有了定计,“再休息一阵,我们便找船渡江,先去从化县。” “那好,我们都听伯爷的!”虽然不知道施福究竟有什么主意,但成升还是点头应诺了下来。 片刻之后,施福刚刚平静下来,一阵急促而来的马蹄声便再次将他的心提起,抬头一看,只见远处来的似乎是他布置在外围的哨探。 “伯爷,不好了!”哨探一直奔到人群边缘方才滚落下马,急匆匆地跑到施福身边惊喊道,“明军追上了来,足足有数百骑兵,一人双马、披挂整齐,全是军中精锐啊!” 哨探的话刚落音,有着过人听觉的施福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愈演愈烈的铁蹄翻滚之声,当即“腾”地一声站了起来。而周围正在休息的清军得知这一消息,也猛地炸开了窝,惊慌失措、乱作一团。 “伯爷,赶紧率将士们突围吧!”成升以最快的速度套上头盔、抓起兵器,焦急地对施福说道。 施福正准备开口,却听到山谷的东面似乎也传来隐隐约约的密集马蹄声,再一看周围己方官兵的状态,不由得重重地叹了口气。 …… 清远县城 过了正午之后,前去周围搜捕清军溃兵的明军和义师官兵已经有几支赶了回来,看起来收获都不小。一队队垂头丧气的清军俘虏被用绳子串着,与原先已经落网的俘虏集中到一起。 据带队的军官汇报,搜捕过程还算顺利,基本上没有发生多少抵抗。尤其是那些广东本土的清兵,在得到能够活命又能吃上饭的保证之后,便丢下了已经不多的兵器,三五成群地从藏身处走了出来。福建籍清兵的表现也差不多,因为人生地不熟的缘故,他们更加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唯一负隅顽抗的便是那些李成栋的嫡系清兵,但由于人数上并不占优势,又是各自为战,很快便被彻底剿灭干净,或被当场击杀,或被明军制服。 得知这一情况,庞岳的心中便安定了大半。虽然搜捕的队伍还没有全部回来,但从之前的进展来看,大部分清军溃兵最终会落网,就算有极个别漏网之鱼,也已经掀不起多少大浪。如此一来,附近的平民百姓也就少了许多威胁。 继王东日之后,陈邦彦、曹天琦等人也来到了湖广镇的大营中,他们比王东日更为好奇,更想知道湖广镇为何有如此战力,都希望来一睹究竟。 走进大营,看到营地中不时列队走过的湖广镇官兵的军容,陈邦彦等人大感惊奇,几乎赞不绝口。他们在每一名湖广镇官兵的脸上都看不到半点颓废之态,入目所及的唯有官兵们那昂扬向上的精神状态和掩饰不住的强大自信。 “想不到定武伯军中的将士竟是如此龙精虎猛、精锐异常,怪不得能以不到万人击溃虏贼李成栋部两万余人。”曹天琦称赞道。 陈邦彦也颇有感触地点了点头:“曹总兵言之有理!陈某本以为自己也募集到了不少的英勇善战的义士,但和定武伯的比起来,却是相距甚远,甚至用天壤之别来形容也毫不为过。有如此精兵在为朝廷效力,真乃大明之福也!” 至于曹天琦和陈邦彦的部众,庞岳也都见过。曹天琦部虽然是官军的编制,却是刚从地方民壮转化而来,配备了盔甲的人数大概只有五分之一,甚至连铁制兵器都未能配齐,还有部分士兵在拿着木矛作战。至于陈邦彦麾下的义师,就更不用说了,几乎只有高级将领才配备了盔甲,有一多半的士兵连统一的服装也没有,只是用红布包头作为标志,手中的武器也只是木矛甚至木棍。旗帜也杂乱无章,整支队伍还处在“指挥基本靠吼”的地步。见到这种情况之后,庞岳心中也是感慨颇多,靠着这样一种装备和训练水平,空有一腔报国热情的抗清义师怎能击败如狼似虎的清军? 但这种想法庞岳自然不会表露出来,事实上,他也没有半点轻视广东抗清义师的意思。不管如何,这些义士能够愤然举起抗清义旗,都是值得钦佩的,任何人都没有轻视他们的资格。因此,听到陈邦彦等人的夸赞之语后,庞岳只是笑着推辞道:“陈大人、曹总兵都过奖了!本朝可是涌现过许多精锐之师,与他们相比,湖广镇不过稀松平常而已。更何况,营伍操练本来就别无他法,只要刻苦多练,总有一日会看到成效。想当初,我们湖广镇刚成军之时,大部分将士也不过是刚放下农具的平民百姓。正由于有了一套严密的操练方案,并坚持一天三操,数月之后才逐渐地有了一些效果。” “一日三操?”陈邦彦和曹天琦全都吃惊不小。要知道,当年大名鼎鼎、战功赫赫的戚家军也不过是三五日一操,即便是如此,也能多次以少胜多,最后平定倭寇,几乎无一败绩。而湖广镇居然是一日三操,怪不得能有如此凶悍的战斗力,可以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解决李成栋所部。 面对两人的惊奇,庞岳是不以为意,笑了笑:“没错。嗯…杨总督所督率的后续人马估计还要两三日才能抵达清远。在这几天内,如果陈大人和曹总兵没有异议的话,我可以派部分军官和老兵去给贵部将士去讲述一下平时的操练之法。另外,此次缴获的清虏盔甲、兵器等也全部归贵部所有,我只要一些战马,二位可有异议?” “我等岂能有异议?”大喜过望的陈邦彦和曹天琦几乎同时答道,随后两人对视一眼,爆发出畅快的大笑。 庞岳也随之笑了起来:“那好,就这么定了!” 没过多久,正在和陈邦彦等人谈话的庞岳突然听到辕门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欢呼,随后欢呼的声浪便迅速扩展开来,愈演愈烈。 正当庞岳准备派人去询问一下,一名侦骑队的什长突然朝这边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兴奋地大喊:“启禀大人,虏贼施福已经被擒住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三章馈赠 没过多久,施福、成升以及闽军中的其余一些中级军官便被五花大绑地押解了到了庞岳面前。 官阶最高的施福和成升首先跪了下去。 “罪将施福,拜见定武伯!归降来迟,万望恕罪!” “罪将成升,拜见定武伯!恳求定武伯恕罪!” 与此同时,两人身后的那些被双手反绑的闽军军官也齐刷刷地跪倒在地,恳求恕罪。 庞岳并未立即开口,而是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跪倒在自己面前的施福等人。只见施福大约三十多岁,身材高大,面相俊朗,虽然沦为阶下囚,但眉宇间依然透着几分英武之气,与历史上的记载并没有多大出入。旁边的成升则与施福年纪相仿,中等身材,其貌不扬,体型有些偏瘦,但看上去却是格外结实精干。至于其余的闽军军官,庞岳只是略微扫了一下,并没有过多关注。 不过,最让庞岳感到诧异的还是成升此人。如果按照原来的历史轨迹,到了这时侯,成升已经在与张家玉部义军的作战中阵亡,没想到在这个时空里居然还好端端地活着。但仔细一想之后,庞岳还是释然了。因为,或许是蝴蝶效应的缘故,这个时空的历史与后世书籍上所记载的历史已经有了一些不同。李成东部回师广东之后,并没有先奔赴东莞镇压张家玉部,而是直接奔向了清远。既是如此,本该在东莞附近被张家玉部义军击杀的成升自然也就活到了现在,也算得上是在情理之中。 施福和成升跪下之后,久久未听到庞岳的反应,又不好立刻抬头,心中顿时七上八下,从未感到时间过得如此之慢。他们本来已经得到了施琅的保证,但此刻心中也没有了底,毕竟自己的生死问题眼下正掌握在庞岳手里,人家要怎么处理完全是一句话的事,甚至可以完全推翻之前的许诺。 正当施福和成升忐忑不安、心中悔意渐起的时候,头顶上终于传来了庞岳的声音:“你们可知道自己所犯何罪?” 听到如此一问,施福反倒不像刚才那样紧张了,将头又低了几分,率先答道:“回定武伯的话,罪将等一时鬼迷心窍,背祖弃宗,背叛朝廷投降鞑虏,协助虏贼攻城夺地,实在是罪大恶极、人神共愤。但罪将等仍斗胆恳求定武伯能给罪将等一个改过自新之机,罪将等一定知耻而后勇,一心一意为国杀虏,用自己的鲜血去洗刷先前降虏之耻!” 早在被押来清远的路上,施福便想好了这番对答。他的话刚落音,成升等人也纷纷响应起来,意思大同小异,无非就是自知罪孽深重、恳请庞岳给他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云云。 尽管已经感受到了施福等人话中背台词的意味,但庞岳却没有去计较,语气一缓,继续道:“先人有云,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诸位将军既然能幡然醒悟,也算得上是为时未晚,都起来吧!” 见这些被俘的闽军军官都被反绑着、单凭自己的力量一时难以起身,庞岳便又吩咐周围的亲兵:“扶他们起来,松绑!” 被扶了起来并松绑之后,施福终于松了一口气,听庞岳刚才的语气,他似乎已经不再打算深究,如此一来,自然是再好不过。即便面对着陈邦彦、曹天琦等人那充满怒火的目光,施福也不再往心里去,因为他知道,最终的决定权还是掌握在庞岳手上。 等被俘的闽军军官都被松绑之后,庞岳又道:“诸位先下去吃口热饭,歇息一下吧。未得许可,不可随意走动。如有什么要求,可随时通过周围的将士向我提出。我若有什么事要找诸位,也会派人来告知。” “多谢定武伯!罪将等遵命!”施福等人一一向庞岳躬身抱拳答谢,刚才庞岳的那番话又让他们安心了不少。 …… 等到施福等人被带了下去之后,庞岳也是暗暗地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如今,施福部闽军已经被彻底解决,只剩下了元气大伤的李成栋尚未落网,离彻底解决两广之事又近了一步。 “定武伯,”这时,曹天琦指了指施福等人离去的方向,似有不甘地说道,“那等背祖弃宗的降虏之贼,何不除之而后快?” 陈邦彦虽然不如曹天琦那样直接开口,但也是脸色阴沉,如果眼神能够杀人的话,刚才施福和成升等人已经不知死了多少遍了。事实上,陈邦彦也并不是什么迂腐之人,在抗清的历程中也曾多次抛弃前嫌,主动写信给那些原属于明军的清军将领,号召他们勿忘国耻、举兵反正。但对施福和成升等人,陈邦彦一时还难以做到完全释怀,因为就在昨日,那些人还属于与他不共戴天的死敌,挥军向东门发起疯狂进攻,使得他麾下的义师官兵损失惨重。这一芥蒂可不是过了一个晚上就能轻易消除的。 看了看曹天琦和陈邦彦的表情,庞岳解释道:“陈大人、曹总兵,请听我一言。他们降虏时日不长,也未曾有过李成栋犯下的那样人神共愤、不可饶恕的累累血债,既然已经归降,我等再夺其性命,那今后清虏绿营军中还有谁肯轻易向我朝归降?再者,眼下两广的军政要务归两广总督杨廷麟大人总揽,即使那些清将确实该杀,最好还是等杨大人赶到清远之后再由他来定夺。” 陈邦彦叹了口气,微微颌首道:“那些贼子确实可恶,但定武伯所说也不无道理。罢了,此事还是暂且作罢,看看他们日后之举。若是他们依然不思悔改、做下恶事,陈某定不会放过他们!” 见曹天琦依然耿耿于怀的样子,庞岳便转移了话题:“陈大人、曹总兵,我们方才已经商定,所有缴获的清虏铠甲、兵器全部归二位麾下的将士所有。正好,那些缴获的军械物资正存放在不远处的军帐内。如果二位愿意的话,庞某可以先陪你们去看看。” 听到庞岳如此一说,目前正缺铠甲武器的曹天琦顿时眼睛一亮,脸上的表情也迅速缓和下来,爽快地道:“末将岂能不愿意?先在此谢过定武伯了!” 陈邦彦也露出了笑容:“那就有劳定武伯了!” 庞岳点点头,领着陈邦彦、曹天琦等人走向了那几个堆放着军械物资的军帐。 等看到那些堆成了小山的盔甲、武器后,曹天琦顿时心花怒放,陈邦彦也是激动不已。这些装备已经足以把他们麾下的官兵全部武装起来,有了这些精制的长枪、刀盾、硬弓以及成捆的羽箭等制式武器之后,士兵们再也不用拿着木矛木棍去和清军进行殊死搏杀了。更重要的是,这些装备都是湖广镇所缴获,但庞岳却毫无条件地送给了他们。面对从天而降且如此厚重的一份大礼,陈邦彦和曹天琦心中自然是激动、欣喜万分。 “陈某在此代表众位义士谢过定武伯了!定武伯的仁厚慷慨,我等没齿难忘!”陈邦彦再次心生感慨地道,“有了定武伯馈赠的这批军械,我义师中的热血男儿必定能击杀更多的清虏,收复更多的失地!” 曹天琦也强压住心中的激动笑道:“多谢定武伯!末将营中的那些兔崽子们要是知道了这个消息,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庞岳也笑了:“曹总兵如果有空,随时可以遣人来搬!至于如何分配,就由你和陈大人商量着办吧!” “定武伯说的可是真的?”曹天琦似乎有点不太相信,自己可以这么快地接受这批武器。在经过前两日的战事之后,他麾下的官兵损失不小,只剩下了六七百人。但他相信,只要用了足够的粮草尤其是足够的铠甲武器,军队扩编起来也绝不是什么难事。 “当然是真的!”庞岳点了点头。对这些缴获的武器装备,庞岳当然没有什么舍不得的。湖广镇的将士们已经不需要这种武器,还不如送给极度缺乏武器的抗清队伍,反而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再者,利用这批武器去搞好与陈邦彦等广东地方缙绅的关系、扩大自身的影响力,也绝对物超所值的。 得到了这个肯定的答复,曹天琦似乎一刻也不想耽搁,迅速地与陈邦彦商定了分配的比列之后便匆匆地向庞岳告辞,回去组织搬运的队伍去了。在他跨出帐门的那一刻,庞岳甚至还听他轻哼起了某支不知名的小调,顿时忍俊不禁。 看着曹天琦离去的背影,陈邦彦不禁笑着摇了摇头:“曹总兵老是这么急性子,定武伯不要见怪!” “怎么会?庞某正愿意结识像曹总兵这样的性情中人!”庞岳笑道,“另外,不知陈大人眼下是否有空?庞某正好有些问题要讨教一二。” 陈邦彦爽快地答道:“定武伯太客气了,有什么事请尽管问便是,陈某一定知无不言!” “那好,我们去中军帐说吧!陈大人,请!” “定武伯先请!”(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四章谋议 到了中军帐,请陈邦彦入座之后,庞岳没有再说其它的事情,而是直接问道:“听说陈大人今年二月份曾率义师进攻过广州,对广州清虏的城防情况想必是相当熟悉的。而我初来广东,对此却是不甚了解,不知陈大人能否为我大致地讲解一番?” 听庞岳如此一问,陈邦彦便立刻意识到,朝廷大军已经开始在为收复广州做准备。再回想起当初自己率军攻打广州而失利的遭遇,他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朝廷派遣大军前来收复广州的这一日!并且,以湖广镇先前表现出来的战力来看,此次攻克广州、收复该城也绝不会再像之前那样难上加难。 尽管心中潮涌澎湃,但陈邦彦依然是神色未动,捻着胡须仔细地回忆了一下,说道:“今年二月份,我与霍师连、余龙二位将军率军抵达广州城外的时候,虏贼李成栋还未回师广东。那时,据城中的我方内应透露,城中的清虏不到三千。其中,伪两广总督佟养甲的标营甲骑有五百人,这部分人的战力尚可,比起李虏的嫡系有过之而无不及。另有两千余人是佟养甲在去年底招降的原朝廷卫所官兵或是就地征召的民壮,虽然兵器铠甲齐备,却是营务松弛、操练不勤,战力上要孱弱许多。” “那陈大人以为,若是直接攻打广州城,难度有多大?”庞岳又问道。 陈邦彦道:“恐怕不太容易。广州乃广东省会、两广总督驻地,城高池深、炮台林立、易守难攻。二月份的时候,我曾与霍师连、余龙二位将军攻打过一次。当我军攻至广州城外,佟养甲紧闭所有城门,坚守不出。结果,我方连续攻打了两日却没没有丝毫进展,又得知李虏从广西回师的消息,只得先行撤走。而如今,李虏已经率军从广西赶回,虽然昨日在清远城下被定武伯打得元气大伤,但其身边恐怕依然有数千之众。有了他协助守卫,广州的城防必将会更为牢固。当然,定武伯麾下大军之悍勇,陈某是看在眼里的。可是恕陈某直言,面对广州这样一座坚城,无论是哪部兵马前来,只要发起强攻,就必然会付出不小的代价,定武伯麾下的大军亦不能例外。” 庞岳笑了笑,道:“无妨,我就是希望陈大人能够坦诚以告。只要战事尚未结束,无论敌军是孱弱还是强悍,我方都不可有半点轻视之心。尤其是像攻打广州这种清虏重点守卫的高城,我军更是得引起重视,看清己方的不足之处。” “定武伯为人谦和、深谋远虑,陈某实在佩服!”陈邦彦感叹了一句又问,“朝廷接下来便要收复广州了吗?如果是这样,那可真就太好了!须知,自从去年底广州陷落之后,各路抗清义师中的热血男儿便无时无刻不再等着它光复的那一天。” 庞岳点点头:“广州乃至整个广东本来就是大明之土,岂能容许清虏长期践踏?此次我等奉诏入粤,正是为了收复失地而来。眼下我军虽然还未正式向广州发起进攻,但若要行事顺利就必定要事先进行谋划。所以我才特意找陈大人前来商量。刚才陈大人的分析很有道理,若是强取硬攻,即便攻进城中也会遭受不小的损失。只是不知道陈大人对攻取广州可有何良策?” 其实,庞岳至今仍清楚的记得,在他原来所处的那个时空,陈邦彦和岭南三忠的另一成员陈子壮于1647年(也就是今年)七月与广州城中的原明朝广州卫指挥使杨可观等人取得联系,并指示“花山盗”三千余人向佟养甲伪降,准备以里应外合的方式攻取广州,只是后来因为走漏消息而功亏一篑。 但此时庞岳如此发问也并非明知故问、多次一举。因为,自从有了他的加入,历史的走向在某些地方已经发生了偏移,他不知道目前陈邦彦是否依然像之前那样与城中的内应取得联系。 陈邦彦几乎不假思索道:“若是智取,我方的损失便会小得多。” 庞岳心中暗道一声果然如此,随即又问:“不知该如何智取?陈大人能否说得详细一些?” 陈邦彦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早在年初,当虏贼李成栋率清虏主力攻入广西,广东境内清虏防务空虚之时,我便与集生(陈子壮表字)兄开始谋划与城中内应取得联系、里应外合夺取城门。城内有原广州卫指挥使杨可观、指挥同知杨景晔等,当初清虏攻陷广州之时,他们均率各自的部众与敌战至最后,直至陷入绝境的情形下才被迫降虏,但降虏之后却不被佟养甲所信任,反而被剥夺大部分兵权,心中必有怨恨。因此,当我于二月份率军抵达广州城外之时,曾暗中派人给杨可观、杨景晔二人送去一封信,希望他们能举兵反正,与我义师里应外合,夺取广州。杨可观等虽然被剥夺大部分兵权,却曾是世袭武官,在广州可谓根深蒂固,城中驻防的清虏绿营有不少都是他们的旧部。若是他们愿意配合,我方攻进广州便会容易得多。只不过,那一次杨可观等并未立即给我答复,收下了信之后便将信使客客气气地送出城外,也未留下什么口信让信使带回。之后,由于李虏率军回师广东,我方义师又攻城不利,只得先行撤走,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庞岳沉思片刻,道:“杨可观既然能收下大人的信,又将信使送回,那就说明他并非有意拒绝大人的建议。若真是有意拒绝,怎会不杀了信使向佟虏报告,以表忠心?或许,杨可观等心中依然存在顾虑,他们见我方义师一时难以攻进城去,而李虏又率军朝广州火速赶回,便没有把握去冒这个险。” “陈某也是这么想的,”陈邦彦道,“但此次的形势又有所不同,面对我朝大军压境、而城中李虏所部又是元气大伤的情形,杨可观等人未必不会生出反正的念头。” “如此当然是再好不过,到时候就得劳烦陈大人派人前去联络了,”庞岳笑道,“我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办起这种事情来可不如陈大人顺手。” 陈邦彦也是爽朗地笑了几声,道:“此乃为国效力,陈某也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广州乃至两广光复,又岂有劳烦一说?” 说完,陈邦彦又想到了什么,顿了顿继续道:“另外,集生兄和玄子(张家玉表字)老弟也在日夜盼望着收复广州的那一日。尤其是集生兄,他所组织的义师就驻扎在广州府南海县九江村,离广州最近,之前也曾多次想过要夺取该城。说不定,等他得知李虏所部在清远损失惨重的消息之后,又会立刻动了攻取广州的心思。” “对了,陈大人所说的集生先生可是万历四十七年探花、崇祯朝礼部侍郎陈子壮大人?” “正是。” 这时,庞岳不由得又想起了在原来的历史上,陈子壮会同陈邦彦一起谋取广州一事。那一次行动主要由陈子壮负责,他先与城中的原明将杨可观、杨景晔取得联系,后来又指示“花山盗”三千人伪降佟养甲,使他们从兵力匮乏的佟养甲那里获得了驻守广州东门的资格,并与他们约定在某日晚上以三声鼓响为号,里应外合一同攻克广州。本来,这个计划制定得还算周密,不料,陈子壮率义师提前两天到达,张贴榜文的家仆被清军擒获,以至消息走漏,行动彻底失败。三千余“花山盗”以及杨可观等原明将全部被杀。 虽然在原来的历史上,这一事件将发生在1647年也就是今年的七月份,但庞岳也不敢肯定陈子壮会不会真如陈邦彦所说的那样,在得知李成东部伤亡惨重的消息之后便提前行动,因此他决定还是先通过陈邦彦给陈子壮提个醒,免得悲剧发生。 “有件事我想劳烦一下陈大人。” “定武伯客气了,但说无妨。” “陈大人能否立刻写信去通知一下陈子壮和张家玉二位大人?请他们暂时不要先对广州采取行动,等到朝廷大军到达之后再一同图谋攻取,这样更为稳妥,以免消息走漏、使得清虏狗急跳墙,给我方义师和城中的内应造成一些不必要的损失。” 陈邦彦听后点了点头:“定武伯说得在理,义师缺乏铠甲武器,难以与清虏正面抗衡,还是与朝廷大军一齐攻打才不失为稳妥之策。若是率先采取行动,不仅难以成功,还有走漏消息之风险。好吧,陈某这便去给集生兄和玄子老弟写信,告诉他们这其中的利害。” “有劳陈大人了!” “无妨,说起来,陈某还得代集生兄和玄子老弟感谢定武伯的提醒!” …… 五月十九日、二十日两天,湖广镇和常德镇的近万先头部队一直驻扎在清远县城暂作休整,等待着杨廷麟率后续人马到来。本来,刚到了清远县城的时候,湖广镇和常德镇先头部队携带的干粮便吃得差不多了,好在后来击溃李成栋部之后缴获了一部分粮草,陈邦彦也从自己囤积的粮草中支援了一部分过来,因此这近万先头部队倒还没有出现断粮的危机。 在休整的同时,庞岳也兑现了自己的承诺,派出一部分军官和老兵前往陈邦彦和曹天琦军中,给他们麾下的将士大致地讲述了一下平时的操练之法,并给他们做了一些简单的指导。虽说短短几日之内还不可能有什么效果,但陈邦彦和曹天琦等人依然从湖广镇官兵们介绍的操练之法中感悟到了许多,对庞岳连连称谢。 …… 五月二十一日下午,隆武帝新任命的两广总督杨廷麟督率着入粤的后续人马抵达了清远县城。在得知李成栋部在清远被庞岳率军重创的消息之后,杨廷麟大喜过望,对参战有功的众将好生劝勉了一番,并表示定会立即上奏天子为众人请功。 与此同时,清远附近的一些心向大明的士绅在得知杨廷麟到来之后也纷纷赶来拜见。继前任两广总督丁魁楚降清又被李成栋所杀之后,朝廷终于又派了新的总督率大军前来,这就说明天子和朝廷并没有忘记广东的士绅百姓。见到杨廷麟之后,那些赶来拜见的各路士绅们几乎激动地难以自持,甚至还有一些白发苍苍的老士绅激动地扔掉拐杖、方声大哭,令庞岳和王东日等武将也不由得大受触动。(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五章广州(一) 五月二十三日,广州 身为清廷两广总督的佟养甲近来心情一直不好,刚入主广州时的那种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之态早已被满脸的愁容所取代。原因无它,前些日子两广提督李成栋在清远围剿陈邦彦的时候居然被明军援兵突袭,部众损失惨重,多名大将阵亡或被俘虏,闽军主将施福不知去向,李成栋本人仅率三千余残部狼狈逃回广州。 刚得知这一消息时,佟养甲差点当场栽倒在地,逐渐恢复过来之后依然是长吁短叹,整整一天一夜没有合眼、没有进食。清远之战的结果对身为两广总督的他来说,实在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本来,广东清军的兵力就不是很充裕,经此惨败之后更是元气大伤。眼下,广州城中的可用之兵包括李成栋部的败兵在内也不过五千余人。仅剩下了这么一点本钱,又要面对城外风起云涌的各路抗清义师以及入粤支援的湖广明军,佟养甲一想到此事就感到头疼不已。 早在前日,佟养甲便给京师发去了一封紧急奏疏,阐明了自明军援兵到来之后广东局势的危急,请求速发援兵,并分别给江西提督金声恒和闽浙总督张存仁发去了紧急求救信,恳请他们看在同为大清效劳的份上伸出手来拉自己一把。目送着信使离开的那一刻,佟养甲不禁在心中连发“世事难料,变幻莫测”之类的感慨。早在几个月之前,自己还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和李成栋一起,以万余兵力几乎横扫整个广东,不到两个月便将这块土地纳入了“我大清”的治下,丝毫没有辜负主子的厚望。不料,短短的几个月之后,随着湖广明军的到来,形势便发生了如此大的逆转,还真是应了那句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大人,李军门来了!”正当佟养甲心情复杂地在书房中批阅公文的时候,标营亲将前来禀报道。 得知李成栋来到了总督衙门,佟养甲并没有感到有什么奇怪的,这几日城中各种各样的事务繁杂异常,李成栋也不是第一次找他商量了。 “请李军门直接到这儿来吧!”佟养甲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 “嗻!” 不一会儿,李成栋便风风火火地走进了书房,抱拳施礼:“督宪大人!” “哦,原来是李军门来了,请坐吧!”佟养甲语气平常地招呼道,“来人,上茶!” 李成栋倒没有多少细细品茶的心情,坐下之后便直截了当地问道:“听说督宪大人昨日接纳了前来归附数千花山盗匪,还让他们协助守卫东门,可有此事?” 听着李成栋这明显的质问口吻,佟养甲微微皱了皱眉,这个李成栋一向仗着自己劳苦功高,不把他这个两广总督放在眼里。这要是放在过去倒也罢了,但前些日子的清远惨败居然也没能还是李成栋的气焰收敛几分,实在是令人忍无可忍。 不过,眼下大敌当前,佟养甲还不想因这些小事和李成栋闹翻,于是强压住心中的不快点了点头:“没错。这股盗匪以于金虎等人为首,在花山一带盘踞多年。本督曾经去招降过几次,但他们均为立即答复。前日,于金虎派心腹进城送信给本督,说是他们寨中的粮草已经无以为继,只要本督能够提供给他们足够的粮饷,他们便愿意归附我大清。考虑到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城中囤积的粮草也尚算充足,本督便答应了下来,并于昨日正式接纳了他们进城,以增加城中的防守力量。怎么,李军门认为有何不妥吗?” 李成栋不以为然地轻哼了一声,又问道:“督宪大人怎么知道这股匪盗是真心投靠还是受人指派前来充当内应的?如此随意地接纳数千生人进城,又岂是稳妥之道?大人可不要偏听偏信,以免误了大事!” “李军门的善意提醒,本督心领了!但本督既然能承蒙皇上信任、总督两广,又岂会是那鲁莽行事之人?”佟养甲冷笑一声,道,“那些匪盗,早在前明便结寨对抗官府,打家劫舍、恶名远扬,无非是一些趋利小人而已,若是说他们心向伪明、甘愿为伪明朝廷卖命,那才真是天大的笑话!须知,他们眼中是没有道义可言的,所关注的只是金银财宝而已,为了金银可以去做任何事情。眼下,本督既然能够向他们提供粮饷,就自然能将他们收服,用以抵抗明军。至于其它的事情,等击退明军之后再说也不迟。” 对佟养甲的这种说法,李成栋几乎嗤之以鼻,虽未直接表露出来,但语气中也带着几分明显的嘲讽:“这世上可不止督宪大人一人有金银,大人又如何确保这些匪盗是收了别人的金银之后才故意进城来归附的?” “他们可不是空手来,进城之时还带来了几颗人头,是那贼首陈子壮派去劝他们举事归顺伪明的使者。本督又特意让先前便来归附的一名陈子壮幕僚以及其余几名部属前去辨认,证实了那几个被斩之人的确均是陈子壮身边的亲信卫士,有一人还是跟随陈子壮多年的家丁头目。”佟养甲说完这些,见李成栋似乎还有话说,便又继续道,“好了,本督知道李军门要说什么。无论如何,李军门总能找到反驳的理由。但本督也并非乐意这么做,也愿意像李军门一样避开所有风险。若是李军门麾下的兵力依然像之前那样充足,本督又岂会招募那些乌合之众来协助守城?” 听佟养甲含沙射影地揭自己的伤疤,李成栋心中不由得腾起一团怒火,但一想到清远之败确实该由自己负主要责任,底气便又堕了几分,只得压住满腔的怒气道:“末将也是在为城中的安全着想。既然督宪大人心意已决,那末将也不再勉强大人改变主意。但此事关系重大,我等还是小心为上。若是大人同意,就把那三千新归附的花山盗交由末将亲自统辖,如此一来,即便他们真有二心,末将也能率本部标营迅速平定。” 对这个提议,佟养甲倒没有什么意见,毕竟城中的军队最终还是要由身为两广提督的李成栋来协调指挥,于是很快便点下了头:“好吧,这些人由李军门亲自监督,本督也能更为放心。” 见佟养甲答应得如此爽快,李成栋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一些,随后又准备再向佟养甲提一些粮草方面的要求。但还没等他开口,佟养甲的标营亲将便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来到佟养甲身边耳语一番。 “当真?”听亲将说完,佟养甲“腾”地站了起来,一脸的震惊之色。 亲将点点头:“千真万确,人就在偏厅。” 见佟养甲如此反应,李成栋心中顿时也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 广州城南郊,五羊驿 陈子壮终于等到了城中的来人。听完来人的汇报,陈子壮很是满意,看来事情发展得还是相当顺利。随后,陈子壮又交代了来人几句,并让他迅速返回城中。 交代完毕之后,陈子壮负手看着广州城的方向,眼神中浮现出一种志在必得的豪情,他等着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目前,他所组织的两万义师就隐蔽在十里之外的山谷中,城中的事情也进行得极为顺利,整个计划可以说已经完成了大半。如果接下来不发生什么什么波折的话,则大事可定。然而,此时他的弟弟陈子升似乎还有一些顾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乔生,有话就直说吧。此处没有外人,无需那么顾虑。”心情不错的陈子壮微笑道。 陈子升轻叹一声,最终还是开了口:“兄长,令斌(陈邦彦字)兄不是已经在信中建议我等暂时不要妄动、静待朝廷大军到来吗?眼下我等提前行事,会不会真的如令斌兄所说的那样打草惊蛇?毕竟广州城中清虏依然有数千之众啊!” “乔生,你多虑了!”陈子壮不以为然道:“令斌写信来提醒于我,自然是一番好意。但关于此次行事,为兄已经谋划得相当周密,出不了什么差池。眼下,清虏经过清远城一败之后已是元气大伤,虽尚有数千之众却已尽成惊弓之鸟。如此良机,我等又岂能轻易放过?先行拿下此城等待王师到来,岂不是更好?” 陈子升又道:“兄长如此一说,小弟便放心了。可小弟觉得,令斌兄那封信所传达的是新任两广总督杨廷麟大人以及领兵入粤的诸位将军的意思。或许,是因为他们不愿看到我等先行拿下广州,以至于令他们失去这一大功,所以才让令斌兄在信中婉言提醒。若是我等不管不顾,执意率先行事,会不会引得杨大人他们心生不快?” “我等乃一心为国,胸中无愧,又岂能被这些小事所羁绊?”陈子壮依然不认同弟弟的观点,“更何况,杨伯祥(杨廷麟字)也绝不是那种心胸狭隘之人,乔生就不要多想了。眼下形势紧迫、刻不容缓,既然城中诸事皆已妥当,我等还是赶紧回去早作安排,别让朱大人和麦大人他们等得太久。” “是。”陈子升应诺道,不管有无疑虑,只要是兄长做出的决定,他还是一向遵从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六章广州(二) 下午,广州城内 两个货郎打扮的人从城东的一处茶棚付完帐出来,挑起已经空空如也的胆子往东门方向而去,一边走一边说说笑笑,似乎今天的生意相当不错。两人走过一条条熙熙攘攘的大街,路上形形色色的人等,谁也没有对他们多看一眼。毕竟,广州城中商业繁荣,像这种每日担着货物进城来贩卖的货郎不知有多少。 当离东门还有两条大街的时候,两个货郎似乎是因为先前吃错了东西,突然有点内急了,向正在路边歇脚的另外几个同行问清了茅厕所在的位置之后,便将担子暂时交给他们看管,自己则捂着肚子飞也似地跑向了目的地。看着这两人狼狈离去的样子,其余几个货郎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两个货郎飞快地跑进了一条曲折的小巷,见四周无人人,两人“内急”的反应顿时消失不见,神色也恢复了正常。再一次警惕地看了看巷子两头之后,其中的一人迅速地从怀中掏出一张写满了字的文告。与此同时,另一人打开了挂在腰边的一个竹筒,麻利地用木勺挑出一团糯米浆涂在文告北面。两人配合得相当默契,像这种事似乎已经进行过多次了。 “啪!”率先掏出文告的货郎将文告贴在了巷子中的一处墙壁上,之后未做片刻停留,便与同伴迅速地离去。两人跑过一段距离,又拐进了附近的另一条小巷,重复了刚才的举动,于是,这条巷子中的墙壁上也多了一分文告。 但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正当两个货郎准备离去的时候,巷子一端突然传来一阵纷纷杂杂的脚步声。 “快走!”贴文告的货郎脸色一变,唤过身边的同伴便朝小巷的另一头跑去。 “嗖!”“嗖!”随着两声尖锐的啸叫,两个货郎还没跑几步便惨叫一声跌倒在地,小腿上均插着一支短箭。紧接着,便有一队清兵从巷子的拐角处闪出,扑了过来将两人制服。 “带走!”领头的一名顶盔掼甲的清军官佐打量了一下被捆住的两人,冷冷地道。 …… 一个半时辰之后,两广总督府书房 佟养甲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两份口供,额头上渗出了层层细汗。他的标营亲将则在一旁汇报着:“末将等一用刑,那两人便招供了。贼首陈子壮果真将于今晚三更来攻,而其在城中的内应如杨可观、杨景晔还有于金虎等也会随之相应,打开东门放贼军进城。” 此时的佟养甲,既是后怕又是庆幸。后怕的是,陈子壮居然会想出这个方法来夺取广州,为了将内应安插进城中甚至还不惜牺牲身边的心腹。若是真的让他得逞,后果将不堪设想。庆幸的是,自己终究还是提前破获了陈子壮的阴谋。 佟养甲定了定神,看向站在下首的一名肥头大耳的僧人,道:“多谢大师及时相告!” “阿弥陀佛!”僧人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之后谄笑道,“这不过是小事一桩,大人不必如此多礼!贫僧虽身处空门,却也不愿坐视某些贼子任意作乱、冒犯朝廷法度。因此,贫僧见那几人形迹可疑,又探听清楚了他们暗中谈论的犯上之事,便即刻前来告知。” “大师的义举,本督定会铭记于心!”佟养甲点点头,朝身边的标营亲将吩咐道,“你带这位大师去账房领三百两银子,略表本督的心意!” “阿弥陀佛!大人的仁德,佛祖也定会看在眼中!”僧人的腰弯得更低了,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等僧人离去之后,佟养甲掏出手帕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心有余悸地对坐在自己对面的李成栋道:“此事还是本督疏忽了,未能及时采纳李军门的忠言,实感惭愧!” 佟养甲难得说一回软话,李成栋的态度自然也就跟着好了起来:“督宪大人不必自责,智者千虑终有一失,这也在所难免。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尽快肃清贼人在城中的内应,以免他们的奸计得逞。若有可能,我军再将计就计,痛歼来犯的贼军,以鼓舞众将士的士气。” “好!肃清贼人内应一事便交由李军门负责。事不宜迟,离天黑只有一个多时辰了,就劳烦李军门快些去办吧!”佟养甲说完这些,又咬牙切齿道,“那些私通贼人的狂徒一个也不要放过!其中的首恶如杨可观、杨景晔、于金虎等,落网之后全部寸磔于市,以儆效尤!” “大人放心好了,末将这便去安排。另外,为确保行事顺利,末将希望能借大人的标营甲骑一用。” “这个没问题,本督这就交代下去!” …… 半个时辰之后,佟养甲标营中的十余名军官率领一众民夫运送着一车车酒肉和几大箱银两来到了城东大营中,昨日刚归降的三千余花山盗正被安排在此处。 入营之后,佟养甲的标营亲将以犒赏为名让花山盗首领于金虎将三千余部众集结起来。见来的清军并不是很多、又没有携带兵器,于金虎不疑有它,当即应诺。等众花山盗匪集合完毕,标营亲将宣布了佟养甲对他们归附行为的嘉奖,凡是前来归降之人,无论级别高低,据可获得奖赏的酒肉和一定的银两。听到这一消息,花山盗匪们无不欢呼雀跃。 随后,佟养甲的标营亲将以及其余一干标营军官也坐下来与于金虎等人共饮美酒。这让于金虎更加打消了顾虑。只是因为考虑到晚上的事情,于金虎让部下们不要多喝,并向标营亲将解释:眼下的形势随时可能有变,弟兄们不能喝醉,以免误了总督大人的大事。好在标营亲将也不勉强,让于金虎等人随意便可。 虽然不能多喝酒,但吃肉却不限制,因此众花山盗匪们还是一个个吃得满嘴流油、不亦乐乎。 时间不知不觉就过了将近半个时辰。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大部分花山盗包括于金虎本人在内,竟一个个歪倒在地,失去了知觉。虽然有少数滴酒未沾之人仍然保持着清醒、试图摸起兵器反抗,但埋伏在大营周围的佟养甲标营和李成东的嫡系人马很快便冲了进来,将反抗者一一击杀当场。 而在席上偷偷服了解药的标营亲将当然不会被酒中的慢性蒙汗药所累,见众匪盗均已被麻翻,便下令将于金虎等首领以及他们身边的护卫捆好押走,至于其余的小喽啰以及小头目等,则全部当场除掉。 城东大营中的花山盗遭遇清军暗算的同时,其余各路清军也在抓紧时间行动。杨可观、杨景晔在家中被捕,家人全部被杀,无一人逃脱。随后,他们在军中的老部下也全被骗至僻静之所杀害。 此外,根据先前被捕的那两名化装成货郎的陈子壮家僮的招供,佟养甲出动大批得力人手换上便服,不声不响地摧毁了陈子壮设在城中的各个联络点,将潜伏的密探一一抓捕。 等李成栋指挥各路人马将这一切都办妥当之后,正好到了平时关闭城门的时候。佟养甲不失时宜下令紧闭各大城门,杜绝消息外漏。由于清军行动迅速而直接,城中的大部分百姓竟没有感到丝毫异样。虽然有极个别侥幸逃脱的陈子壮部的密探得知了真实情况,却依然在被穿上了便服的清军四处追杀,再加之城门都已关闭,无法将消息送出城外。 …… 晚上,陈子壮率两万义师分成数批悄悄地潜伏到了广州城外。 抵达之后,陈子壮很快等到了于金虎身边的一名亲信护卫前来。对过约定好的接头信物之后,那名护卫告诉陈子壮,约定时间未变,于金虎已经做好一切准备,只等城外的义师发起进攻、吸引住清军注意力之后,便在城中响应、打开东门迎接义师进城。 随后,一名驻守城南太平门的杨可观旧部也带着信物来到了城外,告知了陈子壮类似的消息。 送走了这两名使者,陈子壮看着黑夜中的广州城轮廓,心中潮涌澎湃,如果接下来仍没有什么意外的话,估计到天亮之时,广州城便会光复。他盼着这一天的到来已经不知盼了多少次了。 “兄长,情况似乎有些不对。”正在这时,跟随陈子壮一同前来的陈子升提出了自己的疑虑。 “何处不对?” “兄长今下午派进城去张贴榜文的家僮一直未归,原先安插在城中的眼线也未照约定在关城门之前传出平安无事的消息。此外,于头领之前一直与兄长有联系,但派来联络的都是同一人,并不是刚才那人。杨指挥使的使者也不是刚才那位。为何到了这个要紧关头,他们都突然要想起换人了? 陈子壮并不是一个自负之人,听陈子升这么一说,心中也升起了几分警觉。可就算情况真的有变,那又该如何?难道就为了那可能发生的变故而放弃整个夺城计划?虽然陈子壮心中也感到了一丝不对头,但若真要就此掉头返回,他也是极不甘心的。 沉默了良久,陈子壮终于下了决心:“不管城中是否有变,我等都不能空手而返,否则将严重打击全军士气。即便清虏真的有了准备,也终归只有数千疲卒。而我义师却有两万之众,且同仇敌忾,又有何惧哉?不过,李虏和佟虏一向诡计多端,也不可不防。这样吧,到了约定好的三更时分,我等便挥军向广州发动一次佯功,先不急着进城,看看城中清虏的反应。”(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七章广州(三) 时间在等待中一点点留过,到了晚上三更,陈子壮正式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命令一下达,早就准备好的义军水师战船便运载着四千官兵朝紧靠着珠江的广州新南城南面的靖海门、五仙门以及油栏门一带驶去。按照计划,他们将在这一带登陆,之后便从南面向广州新南城发起一次试探性的进攻。 形势发展得似乎比较顺利。不久,这支由陈子壮的部下区怀炅率领的水师便抵达了新南城南面的江面上。就在这时,城内的清军反应了过来。一时间,城头上示警的锣鼓声、呐喊声响成了一片。停泊在附近江面上的清军水师也开起锚向义军水师驶来,准备发起反击。原本静谧的江面顿时被双方战船上的火把照得通红。 “兄长快看,清虏发现了我方水师,已经开始发起反击了!”城外东南方向的某处小高地上,陈子升指着城南的江面对陈子壮说道。 陈子壮点点头:“我方水师规模浩大,不管如何都无法完全隐匿行踪。若是清虏至今还未做出反应,反倒不合常理。” “大人,”这时,一员亲将来报,“小东门和大东门城头上的清虏守军正大批向南调动。” 监军道麦而复得知这一情况,不禁面露喜色道:“大人,清虏已经被吸引到南面去了。是不是让埋伏在大小东门外的人马立即发起进攻?” 陈子壮看了看大东门和小东门方向,又联想到之前陈子升所提出的那些异常之处,略作思考之后还是摇了摇头:“先不急着攻打,水师交战还未见分晓,城中的于金虎、杨可观等人也无动静,还是再等等,以防中了清虏的诡计。” 众人一听,也觉得在理,便继续默默地等待,将注意力投向了城南的珠江江面。 此时江面上,随着一声炮响,清军的水师率先向义军水师发起了进攻。清军的水师战船虽然比义军的船只要少得多,但在体型上却要大上不少,并且大都配备了大炮。借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火光作为参照物,战船上的清军炮手装填好弹药,向着义军水师打出了第一炮。虽然这第一炮落空,但随后其余的火炮也纷纷开火,震天的巨响刹那间传播开来。 随着轰隆几声闷响和四下横飞的木屑,处在最前方的一艘义军水师战船当场被打穿甲板,在江面上盘旋着沉下水去。紧接着,其余两艘义军水师船只也相继中招,开始下沉。好在义军水师官兵都是应募而来的疍户子弟,长年在大江大河或是海面上讨生活,水性绝对是一流的。因此在船只被打沉之后,船上的义军水师官兵几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稍微划拉几下便爬上了后面的船。 可清军水师有炮,义军水师却几乎没有,仅有的少数几门老掉牙的土炮也完全无法与清军水师的大将军炮抗衡,所以在炮响之后很快便处在了被动挨打的状态。 义军水师主将区怀炅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不免有些焦急,如果在江面上迟迟打不开局面,势必会影响到夺取广州的整个计划。 头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之后,区怀炅朝身边唤道:“刘天勇,吕望?” “在!”两名黑瘦精干的水师军官答道。 “鞑虏的战船不多,无非是仗着火炮逞凶而已!你二人带上三百水性好的士卒,游过去夺了最前面的那几条鞑虏战船,我随后便率主力上前来支援你们!” “遵命!” 未几,随着一连片此起彼伏的哗啦水声,数百条矫健的身影从船上窜入了水中,随后便消失不见,只剩下水面上还未散去的一层层涟漪。 与此同时,在对面的战船上,清军水师游击看着义军水师船只不断地被击中,兴奋地涨红了脸,指着前方大吼道:“快开炮,不要停!把那群可恶的南蛮子全部送到水底下去!” 伴随着清军水师游击兴奋的大喊,炮声也接二连三响起,每当前方有一艘义军船只被击中,都会换来清兵们的阵阵欢呼。 两方水师在江面上交战的同时,新南城南端城墙上的火把也越来越多。很显然,城中的清军已经针对义军可能进攻的方向加强了防守力量。 突然,处在整个水师队列右前位置的一艘清军战船上的清兵吃惊地发现,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从水中“腾”地窜到了船上。紧接着,接二连三的哗啦水声响起,无数条湿漉漉的黑影从江中突然冒出,以无比惊人的速度窜到了船上。而附近的几艘清军战船,自然也是同样的遭遇。 “敌袭!”“敌袭!”船上的清兵惊慌失措地大叫道。 而上了船之后的义军官兵未作丝毫犹豫,从肩上摘下短刀、短斧便朝清兵发起了进攻。一时间,船上断肢、碎肉横飞,猝不及防的清兵纷纷被砍到在甲板上。尽管夜晚光线不好,但也没有影响到杀得兴起的义军官兵,他们都是光着膀子上船,只要隐约看到一个穿衣服的便是一刀。 看到眼前的一幕幕,刚才还兴奋异常的清军水师游击脸上已经尽是惊慌之色。 …… “好!”看到己方的水师终于将清军水师赶开、并靠上了北岸之后,陈子壮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只要我军将士同仇敌忾、奋勇向前,鞑虏亦不过如此!” 等靠上了北岸,船上的义军官兵纷纷登陆,在岸上集结,一架架长梯以及撞木等攻城器械也被从船上搬上了岸。 而城头上的清军发现了城下人头攒动的义军之后,顿时发出连绵惊呼。城上一串串来回窜动的火把在夜空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不久,随着一阵阵惊天动地的呐喊声,上了岸的义军官兵扛着长梯正式发起了进攻。而与此同时,城头上清军官佐的口令声也接二连三响起,随即便有铺天盖地地箭雨朝着城下的义军扑来。 …… 随着城南的喊杀声逐渐浓厚,埋伏在城东大东门之外的义军官兵清楚地看到,在东面城墙上,一条条火把组成的长龙正急速地朝南面城头而去,很显然是要去支援南门的守军。 “大人,率部驻守大东门的于头领给我们发来信号,李虏已经亲自赶往城南支援,大东门附近的鞑虏兵力单薄。我军已经可以按照原计划从那里直接进城!”一员亲将来到了陈子壮身边禀报。 陈子壮连忙看向大东门方向,果然发现了城头上一连串火把正在按照某某些特定的方向来回摇曳。 “大人,看来清虏的主力真的被吸引到南面去了!”监军道麦而复指着东面城墙上逐渐稀薄的火把对陈子壮道,“我军何不乘此良机,一举入城?” 陈子升虽然心中依旧疑虑重重,但看到麦而复和其余的一众幕僚、义师将领几乎都抱着立即进城的想法,只得暂时把劝阻之言咽下,默默地等待着陈子壮的决定。 陈子壮静静地看着大东门,又不时地看看城南的交战情况,一时没有开口。此刻,他正在心中反复的纠结、权衡。为了实现夺取广州的最终目的,陈子壮当然希望越快攻进城去越好,但弟弟陈子升之前的那番话也引起了他的警觉,前去张贴檄文的家僮迟迟未归、信使突然换人这一些列因素确实值得怀疑。并且,今天晚上的情况也的确隐含着一丝怪异,虽然战场形势的发展与自己预料的一样,清军被己方登陆的军队成功地吸引到了城南,但整个过程似乎有点太过顺利了。 不过,沉默了半晌之后,陈子壮最终还是下了决定:“给于头领回信,我等即刻前往大东门外。届时,我将亲自率军入城。” 这时,陈子升却不再沉默了,而是赶紧劝道:“眼下城中的情形尚未明了,兄长需要总揽全局,切不可以身犯险。不如就让小弟率部分将士先行入城,一探究竟,若真无危险,兄长再率主力进城也不迟!” 陈子壮身边的众人虽然都希望早点攻进城去,但经过之前与清军的长期斗争,最起码的警觉还是有的。因此听陈子升这么一说,众人都觉得,先派出部分人马进城试探也的确更稳妥一些,于是纷纷出言赞同。 “二位大人不要争了!”正在这时,一个粗犷的声音响了起来,众人闻声一看,却是义师中的大将郭权忠。这郭权忠本是广州左卫的世袭千户,为人耿直、作战勇猛。清军攻陷广州之后,他不甘心剃发降虏,便率领一些老部下前去投靠了正在组织义师抗清的陈子壮,随后又因知晓兵事而被陈子壮委以重任,负责统率规模最大的一营共四千余士卒。 只见郭权忠走到陈子壮身边郑重地抱拳道:“大人,乔生先生说得对。清虏向来诡计多端,我军不可不防。但若清虏真的上钩,我军却没有抓住如此良机,也势必可惜,因此派出一支人马先行进城试探是必要的。而乔生先生之前又鲜有机会单独掌军,让他去不太合适。还是让末将前去吧!” 陈子壮想了想,还是点下了头:“也好,郭将军多加小心。我再拨一部分战马给你,若发现情形不对,且不可恋战,赶紧退出城外。” “遵命!”郭权忠抱拳应诺,随后又道,“大人可否借一面帅旗给末将?有了大人的帅旗在,城中的鞑虏必定难辨真伪,即便有阴谋也会提前暴露。” 陈子升立刻明白了郭权忠的想法,他这是不顾自己的安危去给陈子壮以及后面的义师主力排除风险,当即喉头一哽,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悲凉:“郭兄……” 郭权忠爽朗地笑道:“乔生先生不必多虑,能杀得了我老郭的鞑虏还没生出来。我只不过是进城试探一下鞑虏的虚实,去去就回。” 随后,见陈子壮迟迟没有开口,郭权忠又不由得有些急躁:“大人为何还在犹豫?若无大人的帅旗,我等进城试探的效果便会大大减弱!为了全军的安危,为了此次光复广州,大人难得连一面旗子都舍不得吗?我回来之后还给大人便是!” 陈子壮叹了口气,朝身边的亲将道:“拿一面备用的帅旗交给郭将军。” 多谢大人!”郭权忠再次露出了笑容,随后又来到了其余各营义师的主将面前,说道,“到时候,各位兄弟便率军跟在我老郭之后,不过不要跟得太紧,等我营全部进了城,并且城中又没有任何异常,你们再进去!” “知道了!”“郭兄放心!”其余各营主将纷纷应诺道。 听着郭权忠大大咧咧的声音,陈子壮却是一时默然,看向远处的双眼中也隐约泛起了几点晶光。 …… 与此同时,广州城大东门内 大东门由两道城门组成。此刻,在第二道城门的门洞里以及之后的空旷地上,正默默地矗立着一支足有千余人的骑兵,人人披挂整齐,严阵以待。无人举火把,也无人发生一点声音,只有战马在不时地喷着响鼻。 李成栋站在第二道城墙的城头上,将身形隐蔽在黑暗之中,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他的养子李元胤也站在一旁。 “都准备好了吗?”继续盯着前方看了一会儿,李成栋朝李元胤问道。 李元胤点点头:“回父帅,都准备好了!” “这就好!”李成栋冷冷一笑,“他妈妈的,陈子壮那个瓜怂以为自己谋划得天衣无缝,等会儿咱老子就让他好好见识见识!此次若是重创了那帮南蛮子,全军将士定会重新鼓足勇气,坚守到朝廷援兵的到来。如此一来,咱爷俩可就算立下了大功一件。” 李元胤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道:“父帅英明!” 李成栋又看了看城下待命的一千多步、骑兵,眼神中闪过一丝得意:这些可大都是自己的嫡系人马,其中还包括了佟养甲的五百标营甲骑,个个久经战阵且装备精良,对付城外那些的那些仓促组建的乌合之众完全可以做到手到擒来。若是陈子壮真来送死,那倒是再好不过!就怕他不来! “大帅,”过了一会儿,一名传令兵跑上了第二道城头,来到李成栋跟前小声的禀报道,“贼军果然往大东门来了,看那旗号,竟是由贼首陈子壮亲自率领。” 李成栋闻言顿时大喜过望,如果此次这能一举擒杀陈子壮,余者岂不一哄而散? “知道了,让城头上的人好生隐蔽!若是谁提前露了行踪,咱老子要他的命!”李成栋压住内心中的激动,对传令兵道。 “遵命!”传令兵应诺之后转身离去。 …… 不久,义师大将郭权忠所率的四千余先头部队便来到了大东门外,在他们身后还跟着其余的一万多义师官兵,与先头部队大概保持着百步左右的距离。 来到城下,郭权忠让人发出信号。很快,城门便吱吱呀呀地开了,一人从城头上伸出脑袋喊道:“来的可是陈大人?” 郭权忠听出了城上之人的声音,那是于金虎身边的一个护卫头目,那独特的鸭公嗓让人只要听上一遍便能牢牢地记住。但郭权忠也多长了个心眼,立刻对城上答道:“陈大人就在我身边,他让我问一下,于头领和张头领何在?” “那就好!”那人的语气似乎有些急切,“大东门的少数鞑子已经被我们制服,但其它城门的鞑子可能发现了异常,正往大东门城头赶来。于头领和张头领已经各率一队弟兄前去应付了,你们快点进城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郭权忠仰头看向大东门城头的两端,果然看到南北两个方向的城头上都各有两团火光撞到了一起,随即,刀兵碰撞声、惨叫声接踵而至。 “进城!”郭权忠沉默片刻,下达了命令。 得到命令之后,义师先头部队开始从大东门鱼贯而入。 郭权忠和一众护卫恰好处在队伍中部的帅旗下。趁着前面的人还未完全进城的时候,郭权忠继续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南北两端城墙上的情况,发现两团火光正在逐渐地向大东门城头压缩,刀兵碰撞声和惨叫声也更加浓烈,似乎是前去阻击的花山盗扛不住了。 “城下的弟兄们快点,于头领他们顶不住了!”刚才喊话的那个“鸭公嗓”的声音更加急切了,朝城下喊了一通之后,似乎又在招呼身边的同伴:“弟兄们,去和鞑子拼了!” 郭权忠听着城头上的动静,心中也逐渐地急切起来,等前面的人全部跑进城之后,便立刻唤过身边的护卫,催动胯下坐骑紧跟着跑进了大东门。 此时,虽然南北两端城墙上的喊杀声逐渐激烈,但大东门的两道城头以及之间的瓮城却相对比较平静,随处可见花山盗打扮的人在给进城的义师官兵指示方向。 当郭权忠身边的那面绣着“陈”字的帅旗由护卫擎着进了瓮城内之时,最先进城的义师官兵已经奔到了第二道城门前。 伴随着吱吱呀呀的声响,第二道城门也在逐渐开启。 此外,另有一些义师官兵开始沿着马道跑上第一道城头,准备按照郭权忠的指示控制住大门,以防意外发生。(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八章广州(四) 不过,就在这时,却突然发生了意外。 随着“陈”字帅旗以及帅旗之后的数百义军进了瓮城,第一道城门再次吱呀响了起来,但却不是为了打得更开,而是急速地关闭。 “大帅有令!快关城门!快!再快!”大东门的城门楼中,一名顶盔披甲的清军官佐正指挥着一群身强力壮的士兵在全力转动着开闭城门的绞盘,并不停地催促士兵们加快速度。 在众清兵的合力下,城门关闭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一倍也不止,包裹了铁皮的沉重大门带着一股强劲的势头将一些猝不及防的义军官兵弹得向后倒飞而去。 “鞑子使诈!”“我们中计了!”……此时,城墙下的义军官兵也反应了过来,发出阵阵惊呼。四千先头部队中那些还没来得及进城的官兵赶紧奋力向前猛冲,希望能阻止城门的关闭。但在城头上埋伏已久的清兵也开始行动,滚木、擂石如同雨点般向城下砸来。一眨眼的工夫,城门附近的义军官兵便几乎被一扫而空,出现了一派血肉模糊的惨象。去除了这一阻力之后,城门关闭得更为顺利,不一会儿便在一声轰隆巨响中彻底合拢。紧接着,原本已经在逐渐开启的第二道城门也被关闭,义军先头部队中的近三千官兵被彻底关在了瓮城之中。 城外,隐匿了旗号的陈子壮以及身边的一种幕僚、将领看着前方的一幕,顿时大惊失色。 “想不到鞑虏竟奸诈至此!”陈子壮满是懊恼、愤怒,几乎双目尽赤地朝身边大声吩咐道,“打出帅旗,攻城!将先行进城的将士营救出来!” 得令之后的义军官兵发出阵阵呐喊,朝大东门发起了强攻。 瓮城中,郭权忠发现中计之后,也是追悔莫及,破口大骂鞑子的奸诈,但此时两道城门均已关闭,前进无路、后退亦无门,形势凶险万分。 “冲上城头,和鞑子拼了!”郭权忠大吼着命令麾下的将士沿着马道向第一和第二道城头发起冲锋,希望以此杀开一条血路。 但清军也早就料到了这一点,在马道上洒下了大量的铁蒺藜,并在顶端布置了大批弓箭手和鸟铳手。在装备和训练上都处于劣势的义军官兵冲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反而在马道之上丢下了一具具尸体。 第二道城头上,李成栋看着瓮城中惊慌失措的义军官兵和中间那面在火光映照下格外显眼的帅旗,发出一阵冷笑,随即便朝周围的亲兵吩咐道:“集中所有的上等射手,用铁箭!对准那面帅旗给老子狠狠地射!务必将贼首陈子壮击杀当场!” “遵命!” 李成栋亲兵队中的上等射手得令,携带着铁胎弓和狼牙铁箭迅速地跑动起来,在城头上对瓮城中的那面帅旗形成了半包围之态,随后便张弓搭箭,对准了帅旗下的一杆人等。 “嗖!”“嗖!”……随着一声又一声尖锐的啸叫,足足有二三十支准头极高的铁箭直扑帅旗下的郭权忠及其身边的一众护卫扑去。 “将军小心……啊!”一名眼尖的护卫刚叫出了身,便被射穿面颊栽落马下。其余的铁箭也接踵而至,一阵闷响和惨叫之后,帅旗下的众人几乎无一人幸免,全部栽落于地,只剩下背上空荡荡的战马在狂叫乱窜不止。 “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李成栋见此情景,仰天大笑起来,随后又朝左右吩咐道,“传令下去,瓮城中的贼子一个也不要放过!” 炒豆般的炸响和连绵不绝的啸叫声中,密密麻麻的箭支、铅弹如狂风暴雨般朝瓮城中撒去,将义军官兵一片片地扫到在地。 而自从郭权忠等人被射落马下、生死不明之后,义军官兵便失去了主心骨和统一的指挥,根本没有能力再进行反击,变得越发地混乱,完全陷入了一面倒的被屠杀局面。 与此同时,大东门的第一道城头上炮声隆隆,潜伏已久的清军炮手操纵着大炮朝着前来攻打大东门的城外义军开了火。虽然黑夜中光线不明,但由于城外义军的队形实在太过密集,每一炮过后都会经受惨重的伤亡。 此刻,陈子壮心中已是追悔莫及,看来,弟弟陈子升之前提出的那些怀疑是对的,夺取广州的计划早已被城中的清军所破获,他们已经设下了埋伏,就等着自己到来。若不是郭权忠坚持先进城打探,说不定身陷城中的就是自己。 “大人,鞑子的炮击很是猛烈!”一员亲将来到陈子壮身边道,“原本大东门上根本没有如此多的大炮,看来鞑子是早就准备好了!还是让将士们先撤下来吧,损失太大了!” 还没等陈子壮开口,城南方向也传来一连串巨响。很显然,南城头上的清军炮手也朝着义军水师开火了,一声声震天巨响不停地敲击着人的肺腑。 …… 不到半个时辰,瓮城中的义军官兵便几乎被击杀干净,仅剩的小部分人也完全丧失了斗志,放下兵器跪地请降。 这时,李成栋又名义子李元胤、大将杜永和、李汉贵率一千余精骑和五百余嫡系步卒穿过尸横遍地的瓮城,向城外的义军发起反击。刚才,李成栋已经得知陈子壮其实尚在城外,入城的帅旗不过是一个幌子,恼羞成怒之下命令李元胤,出城之后务必直取陈子壮的帅旗所在,不能再让其逃脱。 第一道城门打开之后,一千余清军精骑犹如一柄钢刀刺向了义军的阵列,李成栋的五百嫡系步卒以及从城头上下来的部分清兵紧随其后。 听到那雄浑的铁蹄翻滚之声,刚刚从炮击中清醒过来的义军官兵心中更为慌乱。他们吃惊地看到,这支向他们直冲而来的清军骑兵并不是那些只穿着号褂子的杂牌,而是个个顶盔披甲,甲面上粗大的铜钉在火光的映照下泛出点点亮光。 “列阵迎敌!”陈子壮以及义军的其余大将都大声地喝令着麾下的将士。 但清军骑兵的冲速实在太快,再加之义军官兵的装备和训练水平也完全不能和精锐的正规军相提并论,不一会儿便被清军骑兵冲入了阵中。 一千余清军精骑如同劈波斩浪般在义军阵中横冲直撞,所到之处无不血雨四溅、人头残肢乱飞。准备不足的义军官兵丝毫不能阻挡这凌厉的冲锋,只能凭借着人数优势、以人命为代价迟滞清军骑兵冲锋的势头。但清军骑兵的做法也极其刁钻,尽管有着战力上的优势,也绝不一味地往义军军阵深处猛冲,而是将某一部分义军的队形冲乱、给其造成伤亡之后便选择薄弱之处冲出阵外,之后稍作调整,再勒转马头进行另一轮冲锋。 经过清军精骑的几轮冲锋,义军的阵型越发地混乱。陈子壮虽不停地命令弓箭手和长枪手进行阻击,并试图调集优势兵力对冲入阵中的清军进行合围,但由于双方的装备和训练状况太过悬殊,始终未能如愿,形势反而越发地恶化。与此同时,数百清军步卒也冲了上来,在不远处结成圆阵,不断地用弓箭杀伤着外围的义军,义军多次向其发起冲锋均未果。 随着战斗的进行,陈子壮身边的兵力也越来越稀薄。看到机会出现,等了许久的李元胤一挥手中的长枪,朝左右大喝道:“随我上前,生擒贼首陈子壮!” 已经杀红了眼的清军骑兵得令之后,立即纵马朝着帅旗下的陈子壮等人直扑而去,翻滚的铁蹄震得地皮一阵阵抖动。 ****** 五月二十四日上午 庞岳已经和陈友龙各率着本部兵马抵达了广州城北三十里左右的地方。大军停下暂歇之时,从广州城附近返回的斥候向庞岳汇报:昨晚,陈子壮率两万义师抵达广州城外,准备按照拟定计划与城中的内应配合,里应外合夺取广州城。但由于消息走露,清军早有准备、提前设伏,致使陈子壮部义师大败、折损数千之众,多名将领阵亡或被俘。见大势已去,陈子壮只得率军退走。今日早晨,佟养甲和李成栋下令将被抓捕的义军内应杨可观、杨景晔、于金虎等以及昨晚受伤被俘的郭权忠等义师将领押上城头,凌迟处死并锯碎其躯干,以震慑城外的义师官兵。 得知这一消息,庞岳不禁暗叹一声:还是来晚了一步! 本来,庞岳就预感陈子壮可能不会因为陈邦彦的一封信而放弃攻取广州的计划,所以等杨廷麟率后续人马抵达清远之后不久,他便与陈友龙各率本部人马,补足粮草、先行赶往广州,以防情况有变。一来,庞岳不愿意看到义军官兵白白牺牲,二来,他也不想看到城中的内应提前暴露,从而增大日后攻取广州的难度。可没想到,这种令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不仅陈子壮部义师无功而返、伤亡惨重,城中的内应也被清军一网打尽,此外,原本已成惊弓之鸟的清军在此番获胜之后也极有可能会重新建立起足够的士气。 形势紧迫,庞岳决定不再耽搁,略作歇息之后便即刻率军南下,朝着广州方向进发。(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九章围城 “好一座雄城!” 日头即将落山的时候,庞岳率军抵达了广州城下,打量了一些城池外廓之后便立刻发出了如是感叹。 无论是穿越之前还是之后,庞岳都是第一次来广州。后世的广州是华夏的金融、贸易、航运中心之一,而当前的广州也是华夏岭南地区首屈一指的重镇,城池高大雄伟,显示着一股磅礴大气。虽然之前从未来过,但庞岳也曾通过各种渠道对这座城市有过一定的了解。 目前的广州城,由旧城和新南城组成。旧城合宋代三城(东、中、西城)为一体,并在此基础上进行了扩建,北面城墙扩展到越秀山上,东面到后世的芳草街一线,西至后世的人民路一带,南至后世的大德路、大南路、文明路一线。整个旧城共有城门八座,北面有大北门和小北门,两座城门之间便是越秀山,城墙一直修到山上,并配属有大量警铺、炮台等防御工事;西面有西门,配备有瓮城;东面有大东门,同样有瓮城;南面的四座城门则自西至东依次为归德、正南、文明、定海门,除文明门之外皆有瓮城。旧城中原宋代中城的区域中几乎分布着广州的所有衙门,原来的布政使司、现在佟养甲的两广总督府,原来的两广都指挥使司、现在李成栋的两广提督府,还有按察司、盐运司、广州府、番禺县和南海县衙等等,是目前广州名副其实的政治中心。 此外,紧靠着旧城南部还筑有新南城,眼下是广州重要的商业区,比之旧城更为繁荣。新南城东西跨度与旧城相差无几,东、南、西三面开有城门八座,西面有太平门、东面有永安门,南面的六座城门自西至东依次为竹栏、油栏、靖海、五仙、永清、小南门,自南城墙向南大约一里便是珠江。 若是从行政区域上进行划分,广州城又以归德门之后的归德直街为界,以西属南海县管辖,以东则属番禺县管辖。整座城池的城墙周长二十余里,高三丈多,底部厚达三丈有余、顶部亦有近三丈厚,绕城东、西、南三面均挖有护城河,可谓易守难攻。 率军抵达之后,庞岳便下令在城东北方向、正对着小北门的白云山脚下驻扎,趁大军扎营之时又与一众主要将领带着亲兵队和飞虎营的数百骑兵前去城外巡视、打探地形。 当来到大东门外的时候,庞岳发现看到城外的广大区域中依然散布着大量还没来得及收殓的义军尸体,被血水浸透的土地已经变成了暗红色,身临其中依然可以闻到刺鼻的血腥味。 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庞岳心中充满了懊恼,若是自己能提前一日率军抵达,也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大人,您看!”卫远突然朝大东门城头一指,惊愕中又带着一丝愤怒。 庞岳掏出单筒望远镜一看,只见大东门城头上竟挂着一串人头以及一副副血淋淋的骨头架子。这一幕宛如屠宰场的惨象令已经见惯了生死的庞岳也倒吸一口凉气,随即便是无尽的愤怒。 “这应该就是被清虏活剐的众位义士以及城中的内应,活剐了之后居然还要示众,足以可见鞑虏的无耻残忍!”庞岳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终于还是没有破口大骂,只是咬牙切齿道。 周围的亲兵和飞虎营将士也是一片愤怒,眼中几乎要冒出火。虽然他们和这些被杀害的义军被俘将士从未谋过面,但见到这些与自己有着共同奋斗目标的友军经遭此残杀和侮辱,满腔的怒火同样难以自抑。 沉默了一会儿,庞岳翻身下马,半跪在地,分别向着在城头上被示众和静静地躺在周围旷野中的义军遗体深深一拜,一字一句道:“诸位义士在上,我庞岳在此立誓,如不能攻破广州,以同样之法报之与佟养甲、李成栋等虏丑,甘遭天诛地灭!” 随即,庞岳身后的众位将士也纷纷半跪在地,立下同样的誓言,汇成的声浪直冲云霄。 与此同时,大东门城头的清军也看到了城外跪倒在地的那数百明军,虽然距离远,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但从那滔天的声浪中也不难感受到对方此刻的极度愤怒,顿时为之一凛。而当城头的清军看到那飘扬在空中的虎符图案军旗时,更是露出了惊慌之态,就在不久前他们还被旗下的那支军队打得落花流水、如同被宰杀的猪羊鸡鸭一样。当时所受的震撼之大,以至于昨日的一场胜利也不能再给他们提供足够的自信。尤其是当初那些新归附的杂牌清兵,几乎每一个人都下意识地退后了一两步。 李成栋此时也正好在大东门城头上,看着周围清兵们惊恐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帮废物,居然对伪明军恐惧至此!不过,一想到那天在清远城下的那场震撼的败仗,李成栋也找不到让麾下士卒信心百倍的理由,再加之目前正是用人之际,他也不好将怒火彻底发作出来,只是不停地给麾下的士卒们鼓气:“明军有撒好怕的?那日,他们不过是侥幸偷袭得手!并非我军不能战!昨日,我军以少击众,以数千之众击败两万贼军!尤其是大东门外一战,更是以不到两千之众将万余贼军打得落花流水,还差一点生擒了陈子壮那厮!你们都要明白,若是我军鼓足劲,明军就是一帮怂人!而若是咱们自己怂了,那就是死路一条!大家伙儿都放心,只要我军能坚守住广州不失,朝廷的援军便会迅速赶到!到那时,你们就都是功不可没,朝廷一定会不吝封赏!另外,在守城期间,不管是谁,只要杀死一个明军,老子会另赏他五两银子!可老子也把丑话说在前头,谁要是临阵脱逃,就和城头上挂着的那些瓜怂一个下场!” 李成栋竭尽全力,直吼得嗓子发痒。随后,他身边的亲兵又将这番话重复了一遍。鉴于李成栋和他身边一众亲兵的积威,又联想到杀一个明军得五两银子的赏格,大东门城头上的清兵们终于不再像刚才那样惊恐了,纷纷将腰杆挺直了几分。 这时,李成栋才稍微松了口气,准备再前往其余各大城门鼓舞一下士气。临离开之前又想起了什么,对身边的亲兵吩咐道:“把城头上挂着的那些个玩意儿全部收起来吧,首级硝好入库,骨头架子敲碎了喂狗!” “是!大帅!” …… 等巡视完回营的时候,庞岳见到了陈子壮和张家玉。 陈子壮在昨晚遭遇失利之后便退军二十里,驻扎在了城东的一处山坳里,并于今天下午等到了“岭南三忠”的另一成员、张家玉率万余义军自增城赶来。得知了友军兵败的消息,张家玉以及麾下的将领们感同身受,同样是哀伤、叹息不已。随后,陈子壮和张家玉得知了庞岳率军感到的消息,便亲自带着部分随从赶往了白云山脚下的明军大营。 在与庞岳交谈之时,陈子壮的言语中充满了懊悔,称自己一时贪功以至于酿成大败,实感惭愧,无颜面对朝廷和天子。庞岳则好言劝慰了一番,并详细地询问了义军的各方面情况,以及城中清军防守力量的布置等等,均得到了详细的答案。 最后,庞岳与陈子壮和张家玉约定,明日就在白云山下会师,齐心协力、再图广州。陈、张二人欣然应诺,尤其是陈子壮,表示一定要一雪前耻、为死去的诸位将士报仇雪恨。 …… 送走了陈子壮和张家玉之后,庞岳召开了一次军事会议,讨论攻城的初步方略。张云礼与参谋司的几位主要军官、湖广镇各营营官还有陈友龙及其副手全部参加。 会上,仅关于主攻的方向便出现了多种观点,关于攻城的方式更是多种多样。庞岳静静地听着部下们的发言,一时没有开口。这样倒并不是因为他还没有想好,当初在清远城的时候他便考虑了很久,今日又实地察看了一下城周围的地形,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想法。 等到众位将领陆陆续续说完,庞岳终于站起了身,用手指戳在了广州城区图上的某处。众人伸长脖子一看,只见庞岳所指的地方正是广州城的西北、靠近大北门的一段城墙。 面对着帐中各种各样的目光,庞岳微笑着说道:“我的想法是,我军就从此处进攻,先用火药炸开这一段城墙,之后不管其它方向上的清虏,直接向城中进攻,直捣清虏的伪两广总督衙门和两广提督衙门。” 庞岳的话刚落音,张云礼便开口道:“大帅的想法倒是不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城而入,直取清虏的中枢所在,一旦得手,其余各处的清虏必定不战自溃。不过,恕属下直言,火药是炸不开城墙的。要轰塌如此厚的城墙,就一定需要威力巨大的重型红夷大炮才行,而我们军中却没有这种大炮。” 还没等庞岳再次开口,一向话不多的施琅也开口了:“张副将说得没错,至少我们军中所用的那种黑火药无法炸开城墙,若有其它威力更大的火药,属下倒也不敢肯定。” 紧接着便是石有亮、崔守成、贺震霆……最后是陈友龙和他的副手,帐中的所有人,除了庞岳之外,都对火药炸城这一构想提出了质疑或是直接的否定。 扫视了全场都没发现一个支持者,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的庞岳顿时为之一怔。(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章症结 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庞岳带着一丝狐疑问道:“你们怎么都这么想?” 张云礼说道:“回大帅的话,就属下所知,之前不是没有人想过要用火药炸开城墙,但却没有一例成功的。当年闯贼攻打开封之时,集中所有大炮对着开封城墙连轰数日都没有丝毫进展。于是,闯营大将刘宗敏便想出了一个方法,先是在城墙根挖了一个大洞,之后再填进去大量火药,企图以此法将城墙炸开。但结果却是,当闯营兵士点火之后,那个装满火药的大洞便放起了烟花,炫丽夺目异常,方圆数里之内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不过,等到烟花熄灭,城墙依然未动丝毫,就连那个辛辛苦苦挖出来的大洞也未扩大半分。” 张云礼的话一落音,立刻引起了帐中其余人等的共鸣。 “没错,此事属下也记得很清楚。”贺震霆道,“当时我们还未随黄帅移镇庐州,仍在河南境内与西贼作战,对此事都有过耳闻。属下还记得,那时候大帅刚刚升为千总,听说了此事之后大笑不止,边笑边说闯贼愚蠢。” “正是!”石有亮也大大咧咧道,“那时候我刚由西营归顺朝廷,还未调入大人麾下,不过也清楚地记得,那件事就好像一阵风,传得很广。身边的弟兄们听说了都打趣着道,没有机会去看到那场烟花,实在是亏大了!” 帐中顿时响起一阵笑声。 一向老成持重的崔守成也笑着点了点头:“除此之外,还有一事。也就在那一年底,我们便随黄帅移镇庐州。行至豫皖交界处的时候,有一伙贼寇胆大包天竟然偷袭我了我军运送粮草的后队。黄帅一怒之下便掉头攻打贼寇盘踞的山寨。当时,大帅所率的千总队正是攻打的先锋,属下也在其中。不料,那贼寇的山寨却是极为坚固,寨墙均使用山中条石筑成,高大坚固,将士们进攻了几次都没有攻进去。于是,翁将军便向黄帅提出,可否再尝试一下当初闯贼所用之法,用火药炸墙。并说,闯贼之所以使用此法失利,那是因为他们是贼寇,失道寡助,连上天都不会保佑他们。而我军却是官军,行事堂堂正正,未必会重蹈闯贼的覆辙。既然火药能让大炮炸膛,又如何不能炸开城墙?于是……” “于是我军也在墙根下挖洞,填入大量火药,结果还是只放烟花,寨墙却丝毫未动。我也想起来了!”庞岳叹了口气道,尽管这件事发生在他穿越之前,但他还是没等崔守成说完便猜到了结果。 “原来大帅还记得啊,我还以为您早就忘了!”贺震霆笑了笑,之后又颇带郑重地道,“所以说,火药是炸不开城墙的。” 紧接着,陈友龙和施琅也分别说起了他们所遇到的几个失败的黑火药爆破案例。 听到这儿,庞岳顿时感到有些不对,在他原先所处的那个时空的历史上,黑火药爆破城墙成功的例子也并非没有。当年,数十万太平军围攻数千清军把守的南京坚城。连番失利之后,东王杨秀清也正是用黑火药炸开了仪凤门附近的一段城墙才得以攻进城中。后来太平军又多次复制了这一方法,几乎无往不利。甚至到后来,人民军队攻打临汾的时候,也是采用了黑火药爆破的方法破城而入。这就说明,黑火药并非不能用来爆破城墙。可在当前这一时代,为何鲜有成功的例子? 沉吟片刻,庞岳对众人道:“就好像刚才贺游击所说,当年翁将军那个问题提得不错,既然火药能让大炮炸膛,又如何不能炸开城墙?大家都想过这个问题没有?” “嗨,大帅,这还不是明摆着的?”石有亮难得地一本正经道,“大炮属金,城墙属土,火能克金却不能克土,火药当然就只能炸膛而不能炸墙了!” 听石有亮竟找到了这样一个理由,庞岳几乎当场就要笑了起来,可看到帐中的众人都是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又不由得暗暗地叹了口气:封建迷信真是要不得! 有了石有亮的前车之鉴,庞岳便当机立断地制止了其余人的发言,生怕他们说出的答案会包含玉皇大帝和各路神仙。这是军事会议,可不是茶楼里听评书。等帐中安静了下来,庞岳便开始独自一人思考起来。他已经感觉到,既然有那么多的成功案例摆在那儿,就说明这个问题并不难解决,如果想到了,可能就是一层窗户纸而已。 见庞岳一时陷入了沉思,在场的众将也不再去打扰,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桌上展开的广州城区图。 事实上,这个问题的症结所在也就是一层窗户纸而已。没过多久,庞岳的眉头便逐渐地舒展开来,抬起头向帐中的众将问起了那一系列失败的爆破案例中的各种细节。 在得到了详细的答案之后,庞岳不由得长舒一口气,看来问题的症结就在这里!同时又在心中笑骂了自己一声蠢材,居然连这个关键点都没想到! 面对着下首众人期待的目光,庞岳清了清嗓子,微笑道:“或许,我们可以这么做……” …… 第二天一大早,陈子壮和张家玉所率的义军便抵达了白云山脚下,前来与湖广镇会合。虽然前日遭受重创,但陈子壮部义军依然有一万五六千之众,加上张家玉带来的万余义军,总人数超过了三万。此外,湖广镇的总兵力有一万五千余,陈友龙部在衡州的时候得到了兵部调拨来的部分新兵,如今也有四千出头。如此一来,当前齐聚广州城下的攻城总兵力便达到了五万左右,再加上暂时未赶到的马进忠部万余人马,面对城中的清军已经有了十倍的优势。 不过,与湖广镇等正规官军相比,义军在装备上却要差了许多,不仅缺少盔甲,甚至连统一的服装没有,不少士卒仅用红布包头以示区别。并且,在士气方面的表现也层次不齐,张家玉部的士气尚算高昂,而陈子壮部的义军由于前日之败,士气却较为低落。但庞岳也并没有因此而担心,城中的清军只剩下了五六千人,且都是惊弓之鸟,在援兵无望的情况下士气还会进一步跌落。只要能顺利攻进城去,并进行合理安排,仅凭湖广镇和陈友龙部的近两万兵马便能解决城中的清军。 “陈大人,张大人!”见到陈子壮和张家玉走进了大营,庞岳满脸笑容地迎了上去,抱拳道,“此次能与二位大人还有贵部的义师并肩作战,庞某不胜荣幸!” 张家玉大约三十余岁,身形挺拔、面如冠玉、相貌俊朗,是个少有的美男子。并且才华横溢,当年十九岁中秀才、二十二岁中举人、二十九岁中进士并被授予翰林院庶吉士,可谓大器早成、少年得志。见庞岳出来迎接,他也走到庞岳身前笑着回礼道:“定武伯客气了!当日湖广镇的将士们在清远城一战便击溃了不可一世的虏贼李成栋部,如此威名,家玉等早就如雷贯耳。此次能与贵军并肩作战,替朝廷光复广州,应该是家玉的荣幸才是!” “定武伯如此谦和,倒令子壮无地自容!前日……唉!”陈子壮说到这里,又不由得重重地叹了口气,“前日之事,实在不堪回首,子壮不愿再提,只希望此次能够一举击败清虏,一雪前耻!” “陈大人放心,此次清虏已成瓮中之鳖,我军定能一举攻克广州,生擒虏丑佟养甲、李成栋等,以告慰死去的诸位义士的在天之灵!”庞岳劝慰道 众人又寒暄了一阵之后,张家玉问道:“不知杨总督何时能赶到?另外,关于攻城一事,定武伯是否已经有了定计?” 庞岳道:“杨总督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就在这两日便会率着后续兵马赶到。当时,他担心广州情况有变,便让庞某与陈参将先行赶来。临行前,杨总督又授予庞某临机应变之权,如有必要可先行对广州发起进攻。至于如何攻城,庞某愿与二位大人共同商讨。” 张家玉闻言与陈子壮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肯定的含义。昨天晚上,他们便秉烛夜谈、商议了很久,已经做出了初步的决定。 “定武伯熟知兵事、战功赫赫,此次定能再挫清虏。”陈子壮道,“因此,陈某与玄子贤弟决定,此次,我等义师便配合湖广镇将士行事,至于该如何部署,全由定武伯决定,我等绝无不从之理!” “集生兄说得对,家玉也是这个想法!”张家玉也道。 庞岳赶紧道:“二位大人,这不大合适吧?庞某何德何能,能被二位如此信任?” 陈子壮叹了口气,一脸郑重道:“定武伯就不必推辞了,此次的确只有定武伯才能承担起这一重任。陈某与玄子贤弟向来不喜欢说违心之语,眼下也是诚恳相托!” 见陈子壮和张家玉态度坚决,实在不像是故作客套,庞岳便只好答应了下来:“那好吧,不过,若是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庞某恐怕还是会去叨扰二位大人。” “这个当然没问题,定武伯不用客气!”陈子壮和张家玉笑道。 “好,那庞某就谢过二位大人了。眼下便正有一件事想请陈大人帮忙。” “定武伯但说无妨。”(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一章进攻 正当庞岳和陈子壮等人在谈话的时候,李成栋等一干清将则在小北门城头看着对面白云山脚下的连绵营帐和漫天旗号。李成栋义子李元胤、部将杜永和、李汉贵、张岳以及昨日刚率军从惠州赶回的部将郝尚久均在场,看着城外明军和义军的声势,众人的表情不一。 自从那日在清远大败而回,李成栋便料到明军的下一个目标便是广州,因此便立刻派人前去通知镇守各府县的清军前来广州以加强防守力量。不过,明军也来得比较迅速。到昨日明军围城之前,只有镇守惠州的郝尚久率军赶到。郝尚久是李成栋麾下的得力干将,所部兵马也是其他各府县镇守兵马中最大的一支,但也只有两千人出头,骑兵寥寥无几,且几乎全是去年底招降的原广东明军。可即便如此,郝尚久的到来依然令李成栋多了几分信心,如今城中的总兵力已有七千,与明军的差距进一步缩小,再加上坚城作为依托,未必不能守住广州。 “贼军势大啊!”郝尚久看着山脚下那如林似海的红旗,发出了一声感慨,“此次想来会有一番苦战,我军若要守住广州,着实不易!” 李成栋虽然对郝尚久这种灭己方威风的言行很不满,但考虑到他是第一个率军前来支援广州,也就不好对他太过斥责,于是强压住心中的不快道:“这有撒好担心的?伪明贼军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乍一看有数万之多,但其中大半不过是仓促组建的贼军,纯属乌合之众。而我军兵力也已经不在少数,且兵器齐备、粮草充足,还有脚下这座坚城。又岂会怕了那帮驴日的南蛮子?” 郝尚久叹了口气道:“末将跟随大帅征战这么多年,不知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多少次,早已看淡生死,又岂会心生畏惧之心?既然大帅已经有了定计,末将遵从便是!” “这就对了!”李成栋的脸色稍缓,“大家伙儿都要明白,此次若是守不住广州,佟大人、我还有在场的诸位,就都逃不脱朝廷的严惩,会失去原有的一切、包括性命在内!” 说到这里,李成栋眼中又闪过一丝狠厉:“另外,老子再给你们提个醒。那天在清远城下,伪明军喊的口号你们也都听见了吧?要为那些死在嘉定的南蛮子报仇雪恨!你们可不要忘了,当初的嘉定之事,咱们每个人都有份!如果落到明军手里,不管是被俘还是咱们主动投降,都逃不了剥皮抽筋、千刀凌迟一途。即便弃城侥幸逃脱,也免不了挨上朝廷的一刀。因此,咱们仅有的出路便是鼓起勇气一战,守住广州,如此,朝廷自然不会再怪罪我等之前的失利。要不然便是战死在广州,这样一来,你们远在北边的家人才不会因此受到牵连,反而会受到朝廷的终身抚恤。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路可走!都明白了吗?” “大帅苦口良言,末将等谨记于心!”郝尚久率先抱拳答道,紧接着,其余各将也纷纷附和。 “好!”见众将都表了态,李成栋满意地点了点头,“如今城中粮草充沛,足以供我军一年之用尚且有余。只要我等众志成城,坚守下去,朝廷很快便会出兵救援。眼下,湖广、江西、福建皆驻有我朝大军,伪明朝廷的兵力却是捉襟见肘,只要任何一地战事一起,城下的这支伪明军便会应顾不暇,铩羽而归!” ……… 湖广镇大营中 在征求了陈子壮和张家玉的部分意见之后,庞岳做出了一系列安排。其中,湖广镇虎贲营、泰山营、烈火营、陈友龙部的大部人马还有张家玉部义师便前往城东南扎营,进攻大东门、永安门以及新南城南面的小南门一带,这个方向上由张云礼和张家玉共同负责指挥。而陷阵营、华山营、泰山营的部分炮兵、以及陈子壮部义师则前往城西北扎营,从大北门一带进攻,由庞岳和陈子壮负责指挥。另外,飞虎营以及义军中的少部分骑兵负责在城周围巡逻警戒,以防城中清军弃城而逃。虽然庞岳觉得佟养甲和李成栋等人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冒着掉脑袋和全家被株连的风险放弃广州,但也不得不防。 对庞岳的安排,陈子壮和张家玉也没什么意见。城下的五万大军便开始行动起来,从白云山下拔营而起,之后分成了两部分,浩浩荡荡地分别前往广州城西北和东南,进行攻城之前的相关准备。 ………. 等到城外的明军和抗清义师停下了脚步开始扎营的时候,李成栋终于确定了他们的进攻方向,随即不由得在心中感叹庞岳之奸诈。 明军和义军将主要兵力放在了西北和东南方向,每个方向上的兵力都不在少数,都有着单独攻城的能力,这也就意味着城中的清军需要在这两个方向上同时加强戒备。而西北的大北门和东南的大东门、永安门差不多正好处在广州城的对角线上,相距最远,尽管给两个方向上的明军在联络方面造成了一定的不便,但受影响更大的还是清军。明军虽然一时联络不便,可两股人马都可以单独攻城,完全可以按照事先的安排进行分工、按照所分得的任务各自行动,不会受到多大影响。但如此一来,城中本就不多的清军兵力便被分成了两半,由于之间距离较远,及时相互增援的可能性也被降到了最低。当然,如果佟养甲和李成栋准备放弃广州突围而去,也是不难找到突破口的,但庞岳就好像早已猜到了他们的心思,并未在四面严防死守,只是派出了一支骑兵在周围游弋警戒。可话又说回来,就算只有这支骑兵在,城中的清军要突围恐怕也不是一件易事,李成栋当时在清远城下便尝到过其中的厉害。 但不管怎么样,在获悉了明军的主攻方向之后,原本略有些忐忑的李成栋反而定下了心,开始针对明军的兵力配置对城中的防守力量进行了一番部署。李成栋身边仅剩的两千嫡系人马被一分为二,其中的一半由李成栋亲自统率,与两千余原广东降军一同防守东南的大东门和永安门一带。另外一半则由佟养甲和郝尚久统率,加上另外两千原广东降军,负责防守西北的大北门一带。此外,李成栋先前还通过“伪明军来了就要杀绝尔等”之类的威胁恐吓,逼迫城中的富户出资,募集了两千民壮,配发兵器之后会同剩下的清军一同防守其余各城门。为了防止再次出现像杨可观那样的内应,佟养甲还将自己的标营和各将领的亲兵集中了起来,组成了多支督战队,前往各城门监督。 “唯今之计,只有与明军决一死战!……”将任务分配完毕之后,李成栋又给麾下的将领和士卒们做了一番老调重弹的动员。 ……… 整个上午,明军都没有向广州城发起进攻,而是在做着战前的各种准备,如打造辅助的攻城器械、观察地形、选择具体的进攻路线等等。虽然战斗还未拉开序幕,但四周已经颇有些“黑云压城城欲摧”的紧张气氛,城头上警戒的清兵无不瞪大了眼睛、握紧兵器、紧张兮兮地观察着城下的动静。 中午,城西北和东南的明军营地中均升起了袅袅炊烟。开饭之前,本来已经率军前往城西北的庞岳又来到了东南的大营中,亲自察看战前的准备情况。 按照原计划,部署在城东南的兵马将于未时六刻也就是后世的下午两点半左右,率先发起进攻。但首先攻城的主力既不是明军,也不是义军,而是那天在清远被俘的四千清军俘虏。 前几日来广州之前,庞岳考虑到清军俘虏众多、放在清远关押多有不便,便与杨廷麟商议了一番,从六千余俘虏中选出了四千普通兵卒,准备在攻打广州时把他们作为炮灰使用。这四千人都是原属于广东卫所军的杂牌清兵以及闽籍清兵,李成栋安插进来的官佐都已经被清除出去、另作关押。之后,庞岳又重新对这些俘虏兵进行了一下编组,并将他们交由施福等闽军军官统率,命令他们先行攻城、将功折罪。 进入大营之后,庞岳便看到四千俘虏兵正在虎贲营官兵的监视下坐在地上,听湖广镇的军官做着战前动员。 “……你们饿不饿?如果饿,那就听好了!”一名督导司的军官正将一个铁皮围成的简易喇叭放在嘴前,声若洪钟道,“大帅不计较你们之前的过失,给你们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到时候,就由你们先行向城中的鞑虏发起进攻,只有你们表现得好、奋勇向前,不管结果如何,都会有肉吃!如果你们能杀死鞑子,还会得到额外的赏银……” 听着这番动员,庞岳忍住笑意走了过去。 “大帅!”见庞岳到来,正在附近的张云礼、贺震霆等将领一并走过去迎接。之后还跟着施福、成升等一干即将充当先锋的败军之将。 庞岳来到施福和成升身边,微笑道:“等会儿就要劳烦二位将军了。二位既然能够迷途知返、归顺朝廷,这就说明二位依然心向大明,满怀忠义。那么接下来,庞某就希望看到二位将军能够用自身的实际行动来洗刷之前的降虏之过。到时候,庞某也好向杨总督、向朝廷为二位以及其余迷途知返的将士请功!” “谢过大帅!”施福和成升等人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抱拳答谢道。虽然庞岳面带笑容,话也说得比较客气,但施福等人还是犹如吞了苍蝇一样难受。只是眼下已经沦为阶下囚,他们也没有过多的选择。 “这就好!那我到时候就等着诸位的好消息!”庞岳点了点头,随后又去察看其他各处的备战情况。 看着庞岳离去的背影,施福不禁重重地叹了口气,在心里面盘算着:到时候无论如何要想办法把闽军中的老弟兄保留下来。 ……… “轰!——” 下午未时六刻,随着烈火营的第一炮打响,收复广州之战首先在城东南拉开序幕。 一轮炮击之后,已经打上了红旗的数千清军俘虏兵在食物和赏银的诱惑下,扛着长梯、推着盾车朝着城中的那些曾经的难兄难弟发起了第一轮进攻。(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二章尝试 “庞贼真是煞费苦心啊!居然还学我大清的做法!”看着城下潮水般涌来的数千炮灰,李成栋感到又气又好笑。 利用被俘虏或是投诚过来的原敌军人马作为炮灰打前阵,这可一向是“大清”的做法。也正是靠着这个法子,“满洲铁骑”们才得以用最小的代价攻下了最多的土地和城池,并造就了诸如吴三桂、孔有德、刘良佐、李成栋等一大批汉奸的“赫赫战功”。可以说,没有这种炮灰战术,就没有“大清”的今天。但在今日,这一杀手锏居然让庞岳给学了去,实在令本身就是炮灰中一员的李成栋大感意外。 不过,在稍作思考之后,李成栋发现这也并不是什么坏事。虽然明军用那些炮灰打头阵,会在一定程度上避免自身的伤亡而消耗城中守军的实力,但这至少说明了一点:庞岳也有着自己的私心,不想平添本部兵马的损失。 李成栋觉得,自己倒可以好好地对这一点加以利用,从而增大守住广州的可能性。正当他脑海中思绪飞过之时,城下的呐喊声也有如山呼海啸般传了上来:“拿下广州!”“生擒李成栋!” 听着这样一阵阵呐喊声,本来还又好气又好笑的李成栋彻底只剩下了满腔怒火,大吼道:“他妈妈的毛!当初在老子手下的时候怎么没见这帮瓜怂这么有种?开炮!给老子轰死这帮驴日的!” “轰!”“轰!”……随着火光闪现和巨响腾起,大东门城头上的大炮纷纷朝着城下的俘虏兵们开了火。 大东门城头的火炮当然不是那种威力巨大的红夷大炮,满洲主子们绝对不会将这种利器交付给分守各地的绿营兵。目前广州清军所拥有的多为原先的明军留下来的弗朗机炮、大将军炮、灭虏炮等等,但在数百步的距离上发挥出来的威力也绝对不比红夷大炮小多少。伴随着声声炮响,多颗大铁球飞入了俘虏兵的队伍中,或直接穿过数人、溅起横飞的血肉,或落地之后又反弹而起、带出一片血雨腥风。仅一轮炮击之后,炮灰队伍中的某几处便已如同修罗地狱一般,并引发了阵阵骚动。 这些俘虏兵的战斗意志本来就不敢恭维,当初在明军序列中的时候懒散惯了,等到清军攻入广东便立刻剃发投降,之后也未遇到过强劲的对手,没有经历过多少阵仗,一遇到紧急状况自然无法保持冷静。炮声一落,各种因痛苦或是因恐惧而发出的惨叫便立刻回荡在空中。 第一轮炮击之后,趁着炮兵装填弹药的工夫,城头上的清军弓箭手们也开始在官佐的指挥下往城下倾泻箭雨。密不可闻的尖啸声中,黑压压的箭支如同漫天的飞蝗向向着城下的人群扑去。由于距离城头的距离已经很近,前排的盾车也不再能给后面的俘虏兵提供有效的防御。箭雨落下的同时,星星点点的血雾又一次在人群中泛起,使得炮灰们的队伍又乱了几分。 几名处在队伍后方的俘虏兵胆子实在太小,还没有被炮弹或是箭支碰到,光听到前排同伴的凄厉惨叫便慌了神智,竟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但在几声惨叫过后,这几名擅自后退的炮灰便被后面的督战队射倒在地。 此时,由数百名闽军俘虏组成的督战队已在攻城的俘虏兵之后整齐列队,弓箭手在前、刀盾兵、长枪兵在后,形成了一条严整的战线。其中的领军人物施福、洪习山等人则威风凛凛地骑在马上,一脸郑重地盯着前方。 “大帅有令,擅自后退着,格杀勿论!”施福大声吼道。 “擅自后退者格杀勿论!”其身边的数百督战队员也一起吼道,倒也显得颇具声势。 目前,除了那些被派到攻城的队伍中充当基层指挥官的闽军俘虏之后,其余人全部集中在施福身边挑了督战的重任。并且,这些福建籍的督战队员们几乎都相当负责,一旦看见前面的那些广东籍的炮灰有后退的趋势,二话不说开弓便射,想法设法地把那些曾经的难兄难弟们往前驱赶。 有了督战队的监督,攻城的俘虏兵们心中虽然惊慌,但多少有些忌惮,不当万不得已不敢再公然后退。 与此同时,烈火营的火箭手们在盾车的掩护下从炮灰队伍的侧翼推进到城墙百步之外,将一筒筒火箭对准城头点燃。 刹那间,一阵更为猛烈的箭雨自下而上朝城头扑去,将来不及躲避的清兵们射到一片,部分炮兵也未能幸免。 “朝着两翼的盾车开炮!”城头上的清军官佐将李成栋的命令一层层传下,最终传到了炮手们的耳中。 不过,当清军炮手们好不容易调整好炮口,已经将所有火箭都发射完毕的烈火营官兵们早就快速地退走。紧接着,数千攻城的俘虏兵们在付出了血的代价之后也终于取得了初步的进展。随着一声闷响,第一架长提重重地靠在了城头,接下来便是第二架、第三架…… 看到眼前的一幕,正和督战队待在一起的施福终于松了一口气,在心中默念道:希望这群废物能够撑得更久一些,不要太早拼光…… ……… 正当大东门一带的战事逐渐激烈之时,城西北的大北门一带却要相对平静许多。 主攻这个方向的是湖广镇陷阵营、华山营和泰山营的部分炮兵以及陈子壮部的义师,由庞岳亲自统率。 不过到目前为止,庞岳仍未下令朝城门直接发起进攻,只是让烈火营的炮兵们在远处操纵着装填了实心弹的两门六磅炮、四门三磅炮以及十几门弗朗机中型火炮朝着大北门城头以及城门处轰击。但这几种火炮的威力对于坚固的城墙而言终究有限,再加之城门后也被清军用土石加固,因此取得的进展并不大,反而招来越秀山上清军炮台的还击。好在清军的火炮威力也比较有限,注重防护的明军和义军同样没有遭到多大损失。 事实上,庞岳的着重点并不在大北门,部署在大东门外的兵力不过是为了吸引清军的注意力而已。他的着重点其实是在大北门西南方向的一段城墙,这个位置处在大北门城头火炮的死角,所面临的的直接威胁并不大。 此时,在这段城墙的数十步之外已经垒起了一座土丘,华山营的官兵们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土工作业,挖掘通向城墙方向的地道。在这个距离上,城头上清兵准备的滚木擂石根本起不了作用,用弓箭射击的效果也微乎其微,反而会招来明军的还击。因此,华山营官兵们的工作还是没有受到多大影响。 “大人觉得此次真能炸开城墙吗?”尽管昨晚已经听了庞岳的详细解释,但崔守成心中依然没有底。 对这种疑问,庞岳已经见怪不怪了,微微一笑道:“承业难道这么没有信心吗?不进行尝试怎么知道一定会失败?放心吧,只要地道能顺利挖到城墙根下,我就有八成的把握能够炸开这段城墙。” “大帅的预测,属下自然是相信的。只是,属下依然担心,万一此次还不成功,浪费火药倒放在一边,攻城的进度也会被延误。” “你的担忧我完全理解,事实上,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成功。但凡事总要尝试一下,若是一味地遵循旧例,那才是庸人所为。”庞岳又道,“火药的问题不用担心,我们军中的火药尚且够用,就算此次浪费了一些,等打下广州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至于攻城进度就更不用多虑了,目前李成栋、佟养甲已成瓮中之鳖,虏廷的援兵渺渺无望。最缺时间的是他们而不是我们。” “既然如此,那属下就放心了。大帅若还有别的安排,请尽管吩咐下来。” “暂时还没有,”庞岳的语气中充满了自信,“我们目前唯一要做的便是养足精神,等炸开城墙之后打城中的鞑虏一个措手不及!” …… 华山营如此明目张胆地挖地道,自然不可能瞒过城头清军的眼睛。当庞岳和崔守成在交谈的时候,城头上的佟养甲与郝尚久也已经将城外的情况看了个真真切切。 “伪明军这是要采用穴攻战术,企图挖塌城墙或是直接通过地道攻进城来!”经验丰富的佟养甲只看了一眼便做出了判断。 “督宪大人明鉴!”郝尚久附和道,接着又指向了城外,“大人请看,伪明军在那座土丘旁边堆放了许多粗大的木料。如果末将没有猜错的话,等地道挖到一定程度之时,他们便会将这些木料搬进去,运走墙基下面的土之后再用这些木料撑住上面的墙基。等到城墙的墙基之下完全被掏空,他们就会从地道中撤出,并放火烧毁那些支撑墙基的木桩,造成城墙坍塌。” “郝将军言之有理!”佟养甲点点头,之后又不禁发出一声冷哼,“那庞贼当真是狂妄,竟敢做得如此明目张胆!没错,我军眼下的确不便于主动出击、去摧毁他们的地道口。但对付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伎俩,本督有的是办法!郝将军,你去安排一下,组织民壮挖一条水渠,把东边那条沟里的水引到这边来。明狗不是喜欢挖地道吗?到时候本督便让他们尝个痛快!” “遵命!”郝尚久领命而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三章震惊 太阳西斜时分,大东门 随着后方传来的钲音,攻城许久未果的俘虏兵们如释重负、快速地退去,一刻也不愿在城墙根下多待,没多久便走得干干净净。在督战队的监督下,连城下的尸体也全部被带走,只留下了一些被损坏得不堪再使用的攻城器械。 “伪明退兵了!”“万胜!”“万胜!!”…看着快速退去的一面面红旗,城头上的清军发出阵阵欢呼。 然而此时在城门楼前,身为清军主帅的李成栋却逐渐拧紧了眉头。今下午这场战斗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具体而言,是赢得太轻松了,明军用来打前阵的那些炮灰完全没有攻城的实力,完全只有送死的份。或者说,明军根本就没有真正攻城的打算,至少今下午没有。李成栋亲眼所见,那些炮灰被驱赶着上前来攻城的时候,正规明军全部在一旁看热闹。就算炮灰们一时进攻不利,明军主将也毫不介意,不慌不忙地组织下一轮进攻,只不过出动的主力依然是那些刚换上红旗的炮灰,明军的本部兵马依然大部未动。 本来,这个问题似乎也很好理解。就在一个时辰前,佟养甲派人前来通报,明军正在城墙西北挖掘地道,企图以穴攻破城。刚得到这个消息时,李成栋也认同了佟养甲提出的看法,明军是布置在东南方向的兵力不过是一个幌子,所采取的是明攻东南、实取西北的策略。如此一来,大东门方向明军那软绵绵的进攻力度也就情有可原。但仔细一想,李成栋又觉得有些不对,从上次的清远之战来看,庞岳是个深藏不露、极为阴险之人。一想起那天,庞岳率军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身后并发起突袭,李成栋至今仍然感到后背隐隐发凉,这也加深了他心头的疑虑:一个如此诡计多端的人,怎么可能使用如此显而易见、连佟养甲那种粗通军务之人都能一眼看个究竟的“声东击西”之术? 并且,明军要采取穴攻战术,这也让李成栋感到阵阵蹊跷,原因在于,他几乎可以不假思索地说出一大堆针对这种战法的反制措施,听缸、反挖地道、引渠灌水等等,这些可都在他的军事生涯中经过实战检验的有效方法。但明军又是声东击西、又是使用炮灰,就是为了给这样一种能被轻易破解掉的战术作掩护?还掩护得如此失败?对此,李成栋感到了深深的怀疑。 不管怎样,庞贼都有一个更大的阴谋在里面!许久没想出最终结果的李成栋只好先得出了这个结论,又沉思了片刻,叫来养子李元胤:“元伯,今晚你就辛苦一下,多带精干人马,亲自前往各大城门多巡视几遍。为父有一种预感,那驴日的庞贼今日布置在城东南和西北的兵力都不过是幌子而已,更阴险的招数还在后面,并且即将使出。我等不得不防啊!” “孩儿遵命!”李元胤抱拳领命,之后却未立刻离去,而是一副左顾右盼、欲言又止的样子。 李成栋不禁有些诧异,道:“我儿一向是个爽快之人,怎么眼下在为父面前也如此吞吞吐吐?有事便说!” 李元胤看了看嘈杂的四周,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回父帅,没什么事,是孩儿一时分神了。孩儿这就便下去安排夜中巡逻的人马!” …… 晚上,深沉的夜幕笼罩了整个大地。广州城头尤其是各大城门处挂满了灯笼,通明的灯火驱散了附近的黑暗,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城头上担任警戒的清兵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戒备森严,此外还不时有巡逻队从城头或是城下走过,在灯光或是月光下拉出长长的身影,使得当前的气氛更为紧张严肃。 此时,城外西北和东南方向的明军大营中也点亮了一支支火把和一个个灯笼,将营中的空地照得透亮。站在城头,还可以隐约看见大队的明军士兵坐在空地上,并能听到他们并不时地发出一阵阵喝彩声,似乎是在看戏。 “那帮明狗,日子过得倒舒坦!”大东门城头上一名站岗的清兵又妒又恨地低声骂了一句。 “哪有那么多话!”旁边的什长呵斥道,“又到了该放火箭的时候了,快点!” 清兵一听只好,悻悻地住嘴,取出一支加长的箭,点燃箭头附近缠着的被桐油浸泡过的麻布,搭上了弓弦指向了夜空。 紧接着,口令声便从城头上其余各处依次传来。得令的清兵一松手,一条闪亮的弧线便从城头上抛出,落在了离城墙数十步之外的某处大地上。与此同时,另外几十只火箭也从城头飞出,将大东门附近数十步之内的事物瞬间照亮。随后,其余各大城门的城头上也上演了同样的一幕。 这也是李成栋防备明军偷袭的一项措施,除了在城头和城墙上挂灯笼之外,还让弓箭手不时地射出火箭,更大程度地减小明军夜袭的可能。 “无事!”当落在城外的火箭的光辉渐渐消散,在各大城门城头上带队值哨的清军官佐纷纷做出了判断,并将此情况通报给守在城楼中的更高一级将领。 大北门附近,明军白天垒起的那座土丘上也插上了几支尚未燃尽的火箭。尚未完工的地道入口就在土丘背向城墙的一侧,此刻洞口附近依然有一些忙碌的身影,丝毫没有顾忌城头上的清军。而城头的清军似乎也对此早就习以为常,只要城内墙根下听水缸的人没有听到什么异常,就基本上不会理会。 “还有多久能挖到城墙根下?”已经来到了土丘附近的庞岳朝一旁的华山营营官陈贺问道。 陈贺答道:“若只是挖到墙根,最迟在明日正午之前就行。不过按大帅的吩咐,地道末端要向左右扩宽一些,还要在墙根下的土壁上掏几个洞把那些东西放进去,之后还得砌多道墙将地道完全封住。做完这些,差不多还要两个多时辰。” “这就好,你们都辛苦了!若有可能,再将速度加快一些。”庞岳说完又指了指陈贺刚才所提到的那几个黑乎乎的东西,道:“另外,这些东西就先放在这里吧,不过要先藏好,最好不要让城上的清虏看见。” 陈贺点点头:“大帅放心,清虏看不到这些!” …… 第二日(五月二十六日)上午,明军对广州城的攻势一如往常,西北方向依然只是象征性的炮击,东南方向还是由那几千俘虏组成的炮灰作为攻城的主力。如此一来,后果自然是毫无疑问的,城中的清军没费多大力便击退了炮灰们的数次进攻。整整一个上午过去,明军依然没有丝毫进展。 但越是如此,李成栋就越感到心中忐忑难安。击退了明军的上午攻势之后,他连饭都没来得及吃,便策马来到了大北门,亲自察看这一带的布防以及城外明军的情况,见佟养甲与郝尚久防范严密、并且已经准备好了反制明军穴攻的措施之后才返回大东门,不过一颗心依然没有完全放下,总感到有某些地方不对,只是一时说不明白而已。 “李军门太多虑了!”送走了李成栋之后,佟养甲笑道,“伪明军的伎俩已经昭然若是,无非是以进攻大东门为幌子吸引我军的注意力,然后妄图以穴攻破城,仅此而已。本督已经准备了各种应对措施,根本无需担心!李军门身经百战,实在不应该为如此小事而心忧!” 听佟养甲评论李成栋,郝尚久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 但佟养甲也没有计较这些,笑着转移了话题:“沟渠快挖好了吧?” “督宪大人放心!”郝尚久答道,“还有两三个时辰就好了,而伪明军还未完全挖到城墙根下,支撑墙基的木料也还未运进洞去,恐怕今日之内是完不成了!” “那就好!到时候就让明狗自作自受!”佟养甲捻着胡须,得意地笑道。 …… 下午,明军没有再发动进攻,连炮灰也没有再出动,城中的清军难得地清净了下来。 申时末(将近五点左右),城西北地道口处,最后一批华山营官兵从地道中撤出,并在洞口附近砌上了最后一堵墙,之后又从墙角的缝隙中拖出了一条用柏油浸过的袋子,袋口露些许黑色的粉末状物品,赫然是黑火药。 “没什么问题吧?”庞岳亲自问那名最后出来的华山营旗总。 “大帅放心,万无一失!”面对主帅的垂询,旗总既激动又颇有信心地答道。 “那就好!”庞岳微微一笑,亲自在袋口插上了几支香烛,朝周围吩咐道,“让所有人赶紧后撤!” …… “督宪大人!明军怎么突然退了?”大东门城头,郝尚久对明军的突然后撤感到大惑不解。 佟养甲也缩紧了眉头:“这的确蹊跷!不过,先不要轻举妄动,以防中了庞贼的奸计!” “遵命!” …… 当大北门附近的湖广镇和义军官兵向北撤出了一里地之后,守在土丘附近的最后十几名亲兵点燃后香烛,之后便一刻不停地跨上坐骑向北狂奔而去。 …… 不知道此次究竟能不能成功?若是洞中的火药受了潮怎么办?导火索断开了怎么办?香烛突然熄灭了又该怎么办?一里多之外的一处小丘的背面,庞岳的心中依然是七上八下,不停的默念道。对这个计划能否成功,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只能求上天保佑了! “卫远,把最后几个点火的那几人给我叫过来,我有话要问他们!”庞岳决定还是最后确定一下。 “遵命……” “轰!——”城墙方向突然传来一声震天巨响,犹如迎头打来的一道惊雷,足以令人肺腑翻腾,随之而来的还有剧烈的冲击波,顷刻之间使得大地随之震颤,其上的灰尘、碎草尽数被弹起。 卫远张开的嘴甚至还没来得及闭合,双眼也在那一刹那瞪得溜圆,脸上显露着前所未有的震惊。(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四章缺口 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也使得庞岳的思绪被生生打断,猝不及防之下身体猛地一颤、差点跌倒在地,好不容易稳住,却发觉耳中尽是嗡嗡作响,胸腹间也隐约有翻腾之感。 回过神来的庞岳再看看四周的将士们,虽然众人早已按照他的吩咐蹲下捂住了耳朵,但受到如此前所未有的巨响冲击,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免不了几分震惊,不少士兵都在揉着胸口、掏着耳朵,甚至还有人依然在大张着嘴、一时还没有恢复过来。 “各营官、千总、把总等,抓紧整队,若有延误、严惩不贷!”庞岳朝身边的各将吩咐了一句,便抢先冲向了小丘顶部。卫远带着一众亲兵赶紧跟上。 各种嘹亮的口令声刹那间回响在半空中,早已在训练中形成了下意识反应的湖广镇官兵们迅速地起身,调整队形。 有了湖广镇将士们的带头示范作用,陈子壮部的义军官兵们也逐渐从巨响带来的震撼中恢复过来,开始起身整队。 冲到坡顶,庞岳定睛朝城墙方向一看,只见原来土丘对面的那一段城墙已经是烟尘滚滚,溅至空中半天未落的灰尘以及久久不散的硝烟混杂在一起,已经爆破点附近完全笼罩,在远处根本看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庞岳又举起望远镜极力眺望,但所看到的还是一片滚滚的烟尘和大东门城头上些许惊慌失措的身影。 没多久,张云礼和陈贺也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小丘顶,虽然同样看不清城墙方向的情况,但他们却已经是面露喜色。不说别的,就凭刚才那声巨响,他们心中便有了底。 “大帅高见!以此法炸城,果然不同凡响!那段城墙怕是已经不报了!”陈贺笑道。此次若真能成功,首功当属华山营,作为营官的他没有理由不高兴。 陈贺清楚地记得,在前晚的军事会议上,庞岳总结了一下先前的那些黑火药爆破失败案例的教训,并提出了相应的改进措施。虽然庞岳的话中有一些新词以至于令人难以理解,但陈贺却是记住了具体的操作方法:将火药装在诸如棺材一类的密闭容器中,并做好外部的密封和防潮措施。 于是,华山营的官兵将地道挖到城墙根附近之后,并没有像佟养甲和郝尚久所预料的那样,掏空墙基下的土、用木桩木料加以支撑、最后烧毁木桩使城墙塌陷,而是将地道末端向左右扩展了几步,并在墙基下的土壁上掏了三个洞,之后又将三口装满火药的棺材竖着塞进洞中,牵出导火索,将洞口封住。最后再将人员逐步撤出,一边往外撤、一边砌墙,到了洞口附近砌上最后一堵墙之后,三棺材火药已经处在一个严密的密闭空间之中。再后来,导火索一点燃,便有了刚才的那一声巨响。 虽然不知道庞岳所提出的这套做法为何能弄出这么大动静,但陈贺依然佩服得五体投地,刚才那番话也完全出自真心。 可当前庞岳却没有时间理会陈贺的恭维,放下望远镜,扭过头看了看坡下将士们的集结情况,朝张云礼吩咐道:“按照原定计划,飞虎营即刻发起进攻,如有可能可以选择下马步战,从城墙缺口处入城。陷阵营抓紧跟上!” “遵命!” …… 城中大北门附近 佟养甲在迷迷糊糊中感到头疼欲裂,并隐约听到有人在急促地呼唤:“大人,大人……” 虽然尚未完全清醒,但佟养甲依然从这急促的呼唤声中感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于是,经过了一番轻微的挣扎,强忍着头疼努力地睁开了双眼。不料,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烟尘弥漫的天空。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躺在地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佟养甲在亲兵的帮助下坐了起来,强忍着不适问道。他记得:就在不久前,当明军离奇地退去之后不久,负责监督挖水渠的军官上城来禀报,说水渠即将完工,并请示灌溉的大致方位。于是,自己便交代郝尚久保持戒备,并亲自下城区察看。谁知道,刚走到城墙根下,身后数十步开外便传来一声闻所未闻的惊天巨响,之后自己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大人,不好了!”佟养甲身边的标营亲将焦急地道,“伪明军…伪明军用火药炸开了城墙!” “胡说八道!火药如何炸得开如此坚固的城墙?”佟养甲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呵斥了一句,声音一大便又引得头疼加剧了几分,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千真万确啊,大人!缺口就在不远处!您赶快拿个主意吧!”标营亲将急得声调都变了。 确定了这一消息之后,佟养甲犹如被一盆冷水猛地浇在心头,身体为之一晃,险些再次躺倒在地,紧接着又抓住亲将的胳膊急吼道:“快扶我起来,带我过去看看!” “大人,那您头上的伤?” “擦破点皮,这点伤还死不了!快点!” “遵命!” 在亲兵的搀扶下,佟养甲穿过层层尘雾,来到了亲将所指的那个缺口前。 此时,飘起的尘土和硝烟已经消散了许多,能见度大了不少,依然无法像最初那样一目了然。佟养甲用帕子捂住口鼻,又扫了扫面前飘扬的灰尘,眯起眼睛努力地打量着周围的情况,略微一看之后,顿时目瞪口呆。 只见四周的地面上尽是散乱的碎石砖块以及横七竖八躺着的清兵。这些兵卒本来是佟养甲特意安排在城墙后,用于防备明军从地道中入城的,但现在几乎已经没有一个站立之人,或一动不动地躺倒在地,或在地上痛苦地滚来滚去,兵器随意地丢在一边,身上的衣甲也已经被沙土笼罩、看不清原来的颜色。 佟养甲又向着城墙方向走了几步,发现在靠近城墙根的的地方,情况更加惨不忍睹,散乱的土石之间随处可见血腥的断肢。但这还不算最可怕的,等到佟养甲强忍住恶心抬起头看向前方时,才彻底地被惊呆了。透过飘渺的尘雾,他发现,刚才他和郝尚久所站的那段城墙,也就是明军的地道所指向的那段城墙上已经出现了一个好几丈宽的大口子,上宽下窄,两端断墙中的夯土清晰可见,被炸开又落下的土石堆在缺口底部,只剩下了不到一人高。 “赶快组织人手把缺口堵上!”佟养甲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又一次大吼道,“郝将军呢?快让他准备迎敌!” 标营亲将哭丧着脸道:“刚才,郝将军和他的亲兵一个都没有逃脱,全被炸上了天,连尸首都被埋在了那堆碎石中,还没来得及挖出。刚才大人又一时未醒,将士找不到主心骨,已经乱成了一团。” 得知这一消息,又听到周围确实不断传来己方官兵惊慌失措的惊呼,佟养甲眼前一黑,差点就要再次昏死过去,靠着亲兵的扶持下才好不容易稳住,再次开口时语气中已经变得颤抖起来,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才的那种气势:“快…快把本督的大旗取来…不,扶本督上城头,本督要亲自指挥御敌!再去通知小北门的守军来援,广州决不能落在明狗手里!” 标营亲将刚刚应诺,城头上便传来一阵更为慌乱的呼喊:“不好了,明军杀过来了!” 果然,在惊呼声逐渐激烈的同时,一阵铁蹄翻滚之声自城外穿过城墙上的缺口传入了城中。佟养甲以及身边的亲兵甚至感到了脚下大地的颤抖。 …… 由石有亮率领的一千余飞虎营骑兵很快便奔到了城墙近前,此时,城头上失去了统一指挥的清军依然没能组织起有效抵抗,仍处于慌乱之中。而在缺口处,一些扛着土袋前来填补的清兵和民夫看到明军的到来,吓得扔下土袋撒腿就跑。 “哈哈哈…”等看清了眼前的情况,石有亮大笑起来:“他奶奶的,这么大个豁子!狗鞑子就等着挨宰吧!王成、王樟堂?” “在!”把总王樟堂和另外一名面容粗犷的把总王成应声答道。 “按照原定计划,你二人各率本部士卒从这个豁口进去,先不要贸然进攻,守住这个豁口别让鞑子补上就行。等陷阵营赶到,你们便即刻前去打开大北门,接应营中的其余将士进城!” “遵命!”王成和王樟堂轰然应诺,带着手下共三百余官兵下马,轻而易举地从缺口附近进了城。这三百蓄势待发的明军官兵进城之后,很快便将正在填补缺口的其余清兵杀散。 此时,佟养甲已经忍住吐血的冲动,上了城头稳定军心、组织己方官兵抵抗,并派出一名千总领着七八百兵士前来缺口处支援。 清军千总率部来到缺口附近,却发现明军已经进城,不由得大吃一惊。不过见明军只有似乎只有己方的一半、且没有进攻的趋势,清军千总的胆子便又大了几分,当即率领着手下的士卒朝着缺口处发起了冲击,企图乘明军立足未稳之际将其驱赶出城外。(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五章入城 见人数远超过己方的清军朝这边冲来,先期入城的三百余飞虎营官兵却是毫无畏惧,而是沉着地列阵迎战。他们当初可是连满洲八旗都领教过,又岂会怕这些绿营兵?再加之城外还有大批后援,自然没有半点畏惧惊慌的道理。 双方很快短兵相接,随着闪现的刀光,血腥味尚未散尽的城墙缺口处又一次血雨飘舞。没过多久,本来还想凭着人数优势威风一把的清军千总便彻底失算了,对面这股明军人数虽少,却是个个悍勇异常,不仅没有被己方的首轮攻势击退,反而突入到己方的阵列中不断收割着人命。那些最为凶悍敢战的清兵,此刻却成为了明军的首要攻击对象。并且,和对面的这支明军相比,这些清兵的凶悍也就算不得什么,没多久便纷纷原形毕露,再加之受到上次清远之战的影响,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逐渐地被原有的恐惧所取代。 等到清军千总也开始心生畏惧之时,城外传来一阵更为剧烈的响动。那是数千人一起踏过地面才会发出的闷响,其中还隐约夹杂着军士盔甲叶片撞击的抵挡作响,紧随之后的便是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大明万胜!万胜!!万胜!!!……” 这下,清军千总彻底丧失了底气,不顾事前对佟养甲发过的毒誓,率部掉头便撤。不过就在他们刚刚转过身,原先守在缺口处的那三百余明军便让开了位置,随后,另外一大批身着铁甲的明军官兵出现在缺口处,犹如一道铁流般急速冲进了城中。一阵短促的交锋之后,那名被佟养甲派来支援缺口处的清军千总以及数百部下便被这道洪流彻底淹没…… …… 城西北的巨响自然也传到了李成栋的耳中,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究竟如何,但他也着实感到了一股凉意直上心头,于是赶紧将大东门的指挥权暂时交给部将李汉贵,自己则与义子李元胤率五百嫡系骑兵以及数百杂牌步卒前去城西北支援。 最近由于明军围城,李成栋已下令全城戒严,百姓们都躲在家中不敢出来。偌大的广州城中很是冷清,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显得空空荡荡。于是,李成栋一行的速度相当之快,在空荡的街道上几乎是畅通无阻。路上,李成栋又遇上了两支在城中巡逻的乡勇,不由分说将他们也编入援兵队伍中,共同前往大北门一带支援。 此刻,李成栋的心情之急切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很清楚,庞岳所部人马无论是战斗力还是数量上都超过了自己,自己唯一所能凭借的便是坚固的城池。而一旦这道屏障失去,被明军突入了城中,那自己离绝路也就更近了一步。从刚才那声巨响来看,城西北的明军已经发动比之前更为猛烈的攻势,如果自己能够及时赶到,或许还能力挽狂澜,如果不能,那也就意味着大势已去。 “快!早点赶到大北门,大帅重重有赏!”李成栋身边的亲兵队长反复地宣传着赏格。当然,这话主要是说给那些杂牌清兵和乡勇听的。至于李成栋的五百嫡系骑兵,与李成栋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然知道为主帅效命,哪怕李成栋一时拿不出东西奖励给他们。 在赏银的刺激下,跑步前进的杂牌清兵和乡勇们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速度。但这种速度似乎依然不能满足李成栋的要求,听到西北方向隐约传来的喊杀声越来激烈,他心中更是火急火燎,最后干脆亲自率本部骑兵先行前往大北门,并让义子李元胤率领着步卒随后跟来。 …… 大北门附近 清军最终还是没能阻挡住明军的攻势。随着湖广镇陷阵营全部从缺口进城,清军据守城头也就变得毫无意义。之后,双目尽赤的佟养甲又组织了多次反击,但这些断断续续的反攻却如同撞在堤坝上的浪花一样,无一例外地被明军粉碎。随着战斗的进行,大北门一带的三千余清军越打越少,而明军却是越战越勇。 并且,自从明军入城开始,清军尤其是那些非佟、李嫡系的杂牌清兵便纷纷被吓破了胆,一想到己方的人数、战斗力都不如明军,并且还丧失了可供依托的坚城,这些人哪里还有心思继续打下去? 于是,仍在继续苦苦支撑的几乎只剩下了先前李成栋交到佟养甲手里的一千嫡系,但在经过几番苦战之后,这部分骨干力量的损耗也相当惊人。更何况,李成栋本部人马的精锐也只是相对于南方的某些孱弱绿营而言的,和湖广镇的步战主力陷阵营相比还远远不足,实在起不了什么根本性的作用。 情急之下,佟养甲又打算趁明军骑兵尚未进城之际利用李成栋交给他的五百嫡系骑兵冲击明军的步兵、以扭转局势。统率这支骑兵的李成栋部千总虽然当时在清远城吃过明军的亏,知道就算是己方的骑兵,在没有绝对优势的情况下也奈何不得严阵以待的明军步卒,但碍于鉴于总督大人的命令,还是不得不带队冲了一次。 结果是骑兵千总早就预料到的,己方的首轮冲锋付出了数十人阵亡的代价,却丝毫不能撼动明军的军阵。经此之后,骑兵千总也就不再继续执行佟养甲的下一个进攻命令,而是苦苦相劝:“督宪大人,伪明军来势汹汹、越战越勇,而将士们却是身心疲惫,还是让末将保护着大人先撤吧!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住嘴!本督承蒙皇上隆恩,才得以抬旗入籍进而总督两广,身负守土之责又岂能轻易言退?!”佟养甲嘴上虽依旧强硬无比,但看着不断朝这边推进的战线,眼中也逐渐闪现出惊恐。 与此同时,明军一边向前推进,一边齐声喊着各种劝降口号:“唯诛佟、李二贼及其党羽!”“首恶必办!胁从者投降可免死!”…… 这些口号成为了压垮那些杂牌清军抵抗意志的最后一根稻草。随着第一名杂牌清兵丢下了兵器,这一动作很快便演化成了整体趋势,降者无数。没过多久,佟养甲身边便只剩下了他本人的少数亲兵和李成栋拨给他的数百嫡系人马,人数一减,对明军的抵抗也就显得更加无力。整条战线加速朝着清军一侧移动。 “大人,快撤吧!”佟养甲的标营亲将也加入到了劝说的行列。 形势到了这一步,尽管佟养甲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却也不得不承认的确是大势已去,只得在剩余人马的保护下朝城中快速退去。 随着雷动的欢呼声响起,大北门附近城区彻底被明军占领。随后,飞虎营也被接应入城,与陷阵营兵分两路,前者沿归德直街直取两广提督衙门,后者绕过越秀山脚往南攻打两广总督府。 …… 等到飞虎营和陷阵营全部攻入城中,庞岳也亲自率领着华山营开始进城。此时的华山营将士也都配发了武器,他们的任务便是跟在前两营之后担任清剿残敌、抓捕俘虏等任务。到目前为止,战局的发展始终在朝着有利于明军的方向进行,唯一让庞岳感到有些遗憾的便是大北门居然被清军用大量土石给堵死了,一时半会儿根本打不开。因此,华山营的将士只好如同前两营的袍泽一样从炸开的城墙缺口处进入。好在缺口还算宽敞,剩下的土石废墟也不是很高,没有对将士们的进城速度造成多大影响。 入城之后,庞岳留下五百华山营官兵控制大北门,接应后面的义军进城,自己则率其余的人马继续马不停蹄的朝城中心进发,目标同样是两广提督衙门。按照原计划,飞虎营击溃提督衙门附近的清军、并将这一带防务交给华山营之后,便将担任起追击残敌的任务。 能够如此顺利地攻进城中,已经入城的湖广镇三营将士都大受鼓舞,越战越勇、亢奋无比。一潮盖过一潮的欢呼呐喊声、行进的整齐步伐声、扣人心弦的铁蹄翻滚之声共同汇成了一道无比雄浑的滔天巨浪,涌过已经基本不设防的各大主街道,使得本就惊慌失措乱窜的清军溃兵更加魂飞胆丧。 湖广镇将士所过之处,兵器被丢在地上发出的“嘡啷”声,“愿降!”“饶命!”之类的请降声不绝于耳,随处可见跪倒在地的清兵。对此,湖广镇将士们却未做过多的理会,甚至连看都没有多看这些清兵一眼,便直接朝着自己的目的地进发。 …… 陈子壮所率的义军也抵达了大北门附近的城墙缺口处,在华山营留守官兵的接应下开始进城。 “兄长,请看!大明的旗帜又在广州城头升起来了!”城外,陈子升看着大北门城头上原先的绿旗已经全被明军的火红色军旗所取代,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陈子壮同样激动得难以自已,两行热泪夺眶而出,连连点头道:“为了这一日,不知有多少义士以身报国!今日能亲眼看到王师平定鞑虏,光复广州,我等如何能不心生鼓舞?看来,是上天仍在眷顾大明,我大明中兴有望啊!” 一番感慨之后,陈子壮又想起了一件更重要的事,道:“乔生,入城之后你即刻率两千人前去控制小北门,不可让佟、李二虏侥幸逃脱!” 陈子升应诺道:“兄长放心吧,小弟这就去!另外,我们在小北门外还布置了人手,佟、李二虏休想从此处逃脱!” “这就好!”一向儒雅的陈子壮此时眼中也闪过一丝恨意,咬牙切齿道,“此番若能擒住此二虏,也就能为郭将军还有其余惨死在清虏手中的义士们报仇雪恨!”(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六章光复 当李成栋率五百骑兵抵达自己的提督衙门附近时,便看到前方不断有三五成群的己方溃兵狼狈逃来,抓住几人一问才知:明军已经大举入城,大北门一带的守军伤亡惨重、彻底败退。眼下,明军追兵正一刻不停地朝这边而来。 的着这一消息,李成栋立刻感到胸口一阵绞痛,喉头一甜,差点儿就要口吐鲜血栽落下马。 完了!大势已去!经过片刻的头脑空白期之后,心中有万千不甘的李成栋最终还是不得不承认了这一现实。明军,尤其是庞岳所部的兵马一进城,也就意味着局势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城中尚存的兵马根本无法与之相抗衡。大北门肯定是不能去了,回大东门也只能陷入明军的两面重围、只有死路一条,唯一的生路便是选择立刻突围。虽然李成栋知道,就算能成功突围出去,也免不了要被追究失土之过,但此刻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被清廷追究失土之过,大不了就是个斩立决,或许还有待罪立功的机会,而一旦落到庞岳手里,李成栋实在难以想象自己的下场会凄惨到何种程度。 “督宪大人现在何处?”纠结着打定了主意之后,李成栋又赶紧询朝那几名逃兵中的一名把总问起了佟养甲的下落。对李成栋而言,这也是件马虎不得的事,若是他自己突围而出而佟养甲却身死广州,那被判斩立决的可能性可就又会大上几分。 “当时…当时督宪大人带着仅剩的数百将士朝总督府退去了,至于如今身在何处,卑职…卑职不知。”清军把总战战兢兢道。 “去总督府……不!你带几个人去总督府让总督大人到这儿来与我会合!”李成栋朝身边一名心腹亲兵吩咐道。 “遵命!”亲兵得令后带着几人转身离去,不过还没走几步,通往总督府方向的街道中便有一支骑兵赶来。 李成栋心头一紧,正准备下令迎敌,可仔细一看却发现是己方自己的人马,其中还打着佟养甲的大旗。 “李军门!”见到李成栋之后,佟养甲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急道,“明狗进城之后片刻不停、一直追至总督府。本督组织众将士御敌,却力有不逮,眼下明狗已经占领总督府、并正朝这边追来!” 这个消息对已经决定突围的李成栋来说已经算不得什么太坏的消息。他重重的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已无可挽回!既然督宪大人平安无事就好,准备突围吧!” “突围?”虽然佟养甲也开始产生了这个念头,但听李成栋亲口说之后,还是有些犹豫。 “难道督宪大人还有退敌之策吗?”见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佟养甲依然有些迟疑,李成栋不禁有些恼怒地反问道,声音也大了几分。 此时的佟养甲也没有工夫去计较李成栋的失礼了。虽然他之前口口声声说要与广州共存亡,但真到了生死关头,求生的欲望还是占了上风,再加之他的标营甲骑被分散到了各大城门,一时根本无法集中,若要突围只能依靠李成栋手中仅存的这点兵力。 “罢了,就依李军门之见,突围吧!”佟养甲也是一声叹息。 紧接着,李元胤带着后续的步卒赶到,但经过一路狂奔之后,队伍已经拉得很长。尤其是那些乡勇,几乎全都远远地落在了后面,不知是因为确实赶不上还是因为惧怕明军的声势而趁机溜走。 “直接去归德门!”李成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当机立断地下了命令。但正待离去之时,他却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自己的心腹师爷还在提督衙门中,并且知道自己的许多秘密,一旦落入明军之手,后果堪忧。可他也没想到明军竟会如此迅速的攻进城来,事先根本未曾进行相应安排。 情况紧急,李成栋脸上突然露出一丝杀机,将刚才那名心腹亲兵交到身旁沉声道:“你带人回提督衙门一趟……” 李成栋还没来得及说完,东面便传来了一阵阵雄浑有力的步伐声,背面也有密集而急促的马蹄声传来,除此之外还有不时响起的亢奋呐喊:“活捉李成栋!.生擒佟养甲!……” “父帅快走!”李元胤焦急地大吼道。 到了这一步,李成栋也顾不得考虑其它的事了,赶紧与佟养甲率领着剩余的人马朝归德门方向狂奔而去。 此时,李成栋身边还有五百骑兵和不到四百步兵。而佟养甲从总督府带过来的兵力更少,经过刚才与明军在总督府门口的那场交锋,只剩下了不到三百骑兵,步卒已经丢得一干二净。 “活捉李成栋!” 李成栋一行没走多远,飞虎营的骑兵便转过北面的街角冲杀了过来,将落在最后的清军步卒杀得血肉横飞、七零八落。这些清兵本来就不是李成栋的嫡系,又早就被吓破了胆,再加之此时见李成栋带着自己的嫡系骑兵头也不回地狂奔、连回头看一眼的动作都没有,更感到心灰意冷,丧失了最后的抵抗意志。 “愿降!”“愿降!”……幸存的清军步卒有一大半当场丢下兵器跪地请降,还有一小半乘机窜入了附近的小巷,狼狈逃去。 见清军步兵们跪地投降,飞虎营的将士们不再对其进行杀戮,但也没有过多地进行理会,而是继续穷追猛赶,朝着李成栋、佟养甲以及他们身边的最后数百骑兵而去。 …… 李成栋和佟养甲一路狂奔,不敢做丝毫停留,没过多久便来到了旧城与新南城交界处的归德门。按照已经定下的计划,他们将从此处进入新南城,再从新南城西面的太平门出广州城。这个方向几乎没有明军,最容易突围。 见提督和总督同时到来,带队守卫归德门的清军百总虽然还没闹清是怎么回事,但却也不折不扣地执行了命令,打开城门让李成栋等人进入新南城。谁知,李成栋一行前脚刚走,一支杀气腾腾的明军骑兵便追了过来。归德门并非直接连通城外的城门,守卫的清兵不过白人,又如何能抵挡得住?瞬间便被杀散。 当这支明军骑兵继续追着李成栋和佟养甲而去,回过神来的归德门清军把总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大呼小叫起来:“不好了,明军杀过来了,督宪大人和李军门都跑了!” 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佟养甲和李成栋逃跑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南部的各大城门,尤其是传到大东门城头时,那些本来仍在继续抵抗的清军顿时乱成了一团,就连负责指挥的李汉贵也有点惊慌失措。既然提督和总督都逃跑了,那就说明眼下明军已经横扫了大半个旧城,正朝着南面猛扑过来,若再要抵抗下去,唯一的可能便是陷入明军的两面重围、万劫不复。一想到这里,大东门清军中无论是官佐还是普通兵卒,心中都升起了无比的恐惧和迷茫。没过多久便已经有人开始偷偷地溜走。 趁着清军慌乱之际,张云礼下令撤下炮灰,让养精蓄锐依旧的虎贲营和部分义军官兵朝着城头发起了进攻。 …… 狼狈逃窜的李成栋一行紧赶慢赶,终于刚从太平门出了城,但此时身后的飞虎营骑兵也已经越来越近。虽然在此之前,李成栋数次牺牲后队以迟滞明军骑兵,但还是无法完全阻挡其逼近的步伐。 “父帅先走!孩儿断后!”见情况紧急,李元胤大吼一声,率领由自己直接统领的百余骑兵拨转马头朝着明军骑兵发起了反冲锋,企图为李成栋逃走争取时间。 但没过多久,结果便如同前几次一样,由李元胤亲领的断后人马也没能例外,仅一个照面便被飞虎营的阵列淹没。 见义子陷入明军重围,李成栋脸上的肌肉抖了抖,似乎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咬了咬牙,继续策马狂奔。 …… 随着时间的推移,虎贲营和义军将士的身影开始出现在大东门城头,陷阵营的军旗也移到了大东门附近,城中仅剩的一支规模过千的清军开始全线奔溃。 …… 湖广总督府和提督衙门被湖广镇华山营占领,陈子壮部的义军也大部入城,四处搜杀清军残兵,抓捕俘虏,并占领了按察司、盐运司等衙门。 整个城中几乎全是明军和义军的呐喊和清军散兵游勇的惊呼、求饶声,刀兵碰撞声越来越显微弱。 到夜幕彻底降临之际,城中各大城门都飘起了明军的红旗,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声久久回荡在广州城上空。 …… 等到全城易帜,庞岳便将原属于李成栋的两广提督衙门作为了湖广镇的临时指挥部所在,并将其改回原名:广东都指挥使司衙门。 庞岳等人在此安顿下来没多久,虎贲营和陷阵营的官兵便押着一众被俘的千总以上清军军官前。其中官阶最高的是李成栋麾下的得力干将、拥有副将衔的杜永和,而另外两名李部大将李汉贵和张岳则在交战中身亡。 据押解杜永和前来的陷阵营军官称,当时杜永和与身边仅剩的十几名亲兵被逼到了城墙根下的某处角落,却依然誓死不肯投降,一连杀伤多名明军官兵之后才负伤力尽被俘。 得知这一情况的庞岳没有说话,而是径直走到了杜永和身前,打量着这个浑身血污、被按在地上却仍在做着徒劳挣扎的清将。 “明狗!有种就给你爷爷一个痛快!”杜永和费力地仰起头大骂道。 “他娘的!”卫远见杜永和居然还如此嚣张,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个箭步冲过去揪住其脑后的小辫,便要将他的脑袋往地上撞。 “慢!”(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七章阶下囚 庞岳喝住了卫远,丝毫没有把杜永和极力抬起头投来的恶毒目光放在心上。 对杜永和这个名字,庞岳并不感到陌生。如果历史没有因为穿越者带来的蝴蝶效应而发生偏移,公元1649年也就是明年四月,杜永和将随李成栋一起在广州举兵反清,重新打出大明的旗号。当李成栋在信丰之战中阵亡之后,杜永和依然坚持抗清,并接管了李成栋留下的两广总督大印。1650年正月,尚可喜、耿继茂统军由韶州南下进逼广州,杜永和严词拒绝了清军的招降,下令据城坚守,并多次击退攻城的清军,使其在城下顿足十个月之久。直到十月份,清军新铸出多门大炮,集中火力轰开西北城墙才得以破城而入。但即便到了这时候,杜永和也没有放弃抵抗,率军与清军进行巷战,一直到大势已去才与水师总兵吴文献、殷志荣等从海路突围而出。 联想到杜永和在历史上的表现,再看看眼前这个双目尽赤、一脸凛然的清将,庞岳不禁百感交集、感慨万千,恍惚之间竟有了这样一丝疑问:若是当时尚可喜、耿继茂军攻入广州俘虏了杜永和,不知道他的表现又会是如何?是会投降,还是会像眼下这般死不屈服、痛斥尚可喜等人? 不过等略作思索之后,庞岳便倾向了另一种答案。在前世,他也为杜永和前后表现的反差而感到不解。反正之前跟着李成栋做尽恶事、一次次把屠刀挥向自己的同族,反正之后却又坚定不移地抗击清军,多次拒绝清廷的招降,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样。如此鲜明的反差,实在是出乎常人的意料。但自从来到这个时代,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之后,庞岳便又有了新的想法,觉得后世的道德标准有时候并不适用于这个时代的人,尤其是某些大字不识的武将。就拿杜永和来说,不管是屠杀汉人还是坚持反清,他所作的一切都没有明确的道德标准,所依仗的仅仅是狭隘的个人信仰而已。对他而言,李成栋对其有恩,自然便是其效忠对象,不惜一切代价、誓死效忠恩主便是他的信仰所在。所以李成栋降清屠杀汉人,他也跟着杀,李成栋反正,他自然也就毫无怨言地跟着反正。或许,当李成栋兵败身死,杜永和也曾经历了一段“信仰缺失”的时期,但恩主死于清军之手这一事实很快便又令他重新选择南明朝廷和永历帝作为效忠对象和信仰所在,于是就有了之后的一些列抗清之举。而如果李成栋是死于明军之手,情况又会不一样,杜永和之后的表现和尚可喜、耿仲明等人不会有什么区别。 总而言之,将这种纯粹、也可称作是狭隘的个人信仰或是个人崇拜凌驾于民族大义之上,便是杜永和还有其余某些武将的行事特点。对此,庞岳自认为一时根本没有能力去改变,只能为这些人而感到深深地悲哀。 “明狗!庞贼!你们不过是跳梁小丑而已……”杜永和仍在一边挣扎一边拼命破口大骂,甚至还不时吐出一两口带血的唾沫。 “把他们都带下去关押起来!等候处置!”庞岳挥了挥手,不再去看那些俘虏一眼。 俘虏被带下去之后,大堂上的气氛很快又活跃了起来。田世尊等幕僚以及在场的将领们议论纷纷,都为今日的胜利而感到欢欣鼓舞。 “学生实在没想到,此次我军竟只用了两天便攻克了广州坚城!”田世尊捻着胡须笑呵呵道,“广州乃广东以至整个两广的核心、清虏的重兵集结地,此城一光复,也就意味着两广之事已经平定了大半。消息一传出,虏廷以及各地清虏的嚣张气焰定会大跌,而我大明朝野上下、各地军民却会极受鼓舞!” 张云礼也是满脸带笑:“说到底,这还是因为大人的高瞻远瞩和精心策划。尤其是利用地道炸墙一法,就连我们都是到了最后才明白其中的奥妙,更不用说城中的鞑子了。如此奇招一出,鞑子焉有不败之理?” 庞岳却是摆摆手:“不要这样讲,我提出的那个法子其实还相当粗糙,有许多需要改进之处。此次主要是因为佟养甲、李成栋等人之前未曾遇到类似的情况,没有引起重视,我军的穴攻才会较为顺利。但即便如此,他们也已经想到了应对措施。刚才进城的时候,我看见城墙后的水渠就快要挖通。若是鞑子的速度再快一点,往地道里灌水,恐怕我军的麻烦就要大的多。所以,不能因为此次得手就沾沾自喜、万事大吉,不然说不定下一次就会吃亏。陈贺,这方面你比我更在行,你们华山营中的相应人才也有很多,改进的任务就交给你们吧。” 陈贺将得意的笑容收起了几分,郑重地道:“听大帅一席话,属下茅塞顿开。也请大帅放心,属下定会照大帅所说去改进此法,不管是将来的何时,都不会给鞑子任何机会!” “大帅,有件事属下始终弄不明白,您能不能给我讲讲?”等陈贺说完之后,贺震霆又开口了。 庞岳顿时露出了微笑,他知道,这个贺震霆不仅身材与石有亮相仿、性格也极为相似,对未知事物总存在极大的好奇心。于是便道:“国威说话就不要这么文绉绉的了,这可不是你的风格,我听着也别扭。有话就说吧!” 贺震霆嘿嘿一笑,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按理说,棺材的阴气挺重,有损于火德,怎么用它装火药反而能成功了?”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顿时爆发出一阵大笑。虽然就在不久前,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也是这种想法,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笑话至今还没转过弯来的贺震霆。 “老贺啊老贺!大帅前日说火药爆破的时候,你想什么去了?行了,就这么点小事就别麻烦大帅了,陈贺已经基本上琢磨得差不多,又有实施的经验,你还是去问他吧!”张云礼笑着说完,又感叹起来:“如今广州已经光复,只是不知道周明他们擒住了佟、李二贼没有。若是此次还让此二贼逃脱,则又会多少几分遗憾。” 听了此话,庞岳点点头,他也正是这么想的。如果此次能一举擒获佟养甲和李成栋,尚在其余各府县的残余清军以及地主豪强中的拥清势力不过是小鱼小虾而已,自然会望风而降。而一旦让佟养甲和李成栋逃脱,那些残余势力便就又有了主心骨。虽然庞岳觉得剿灭他们不需要多长时间,但能一次性解决的话还是一次性解决最好。 “放心吧!佟养甲、李成栋身边只剩下了几百人,周明和飞虎营中的那帮家伙又都不是省油的灯,且有向导引路,应该不会出什么差池。”尽管心中也有些忐忑,可庞岳还是一脸平静地说道。 接下来,众人又一起商议起了大军的宿营、俘虏的关押以及巡城警戒等各项事宜。不过还没说多久,大堂外便传来了石有亮那标志性的狂笑。 听到这个声音,庞岳与众位部下顿时一颗心落了地。大厅中随之也响起了众人发自内心的笑意。 “大帅!”石有亮风风火火地就走了进来,哈哈大笑道,“虽然俺老石来晚了一些,可是给你带来了好东西啊!” 众人一看,只见石有亮的铠甲、战袍上居然也沾满了血,路腮胡子也被干涸的血迹凝结成了一团,显然又是一时技痒亲自上阵杀敌了。见此一幕,庞岳不禁摇了摇头,目前湖广镇的各营营官中亲自操着兵器上阵杀敌的恐怕也就只有这个石大个子一人。 可石有亮却没有理会众人异样的目光,大大咧咧地向庞岳行了礼之后便向身后一挥手:“带上来!” 很快,跟着石有亮前来的几名飞虎营军官便将两个五花大绑、最也被堵得严严严实实地人拖过来按到了庞岳面前。其中的一人偏瘦,身上穿着满清的二品锦鸡补服,身上沾满了尘土,脑后的小辫子也有些散落,显然是在极为狼狈的情形下被俘的。另一人则身形高大粗壮得像狗熊一般,穿着一身明晃晃的铠甲,虽然已经被牢牢制服,但眼睛里依旧散发着野兽般的凶光。 只看一眼,庞岳便知道这两人是谁了。 “大帅,这就是佟、李二虏!”石有亮扯着大嗓门介绍道,“他娘的,被抓住了之后嘴里也不干不净的。我当时就想割了他们的舌头,但仔细一想,这事还得由大帅来决定,只好先把他们的嘴给堵上!” 庞岳笑道:“难得周明如此冷静一回!不管如何,这一次你们可都立了大功,除了朝廷的封赏之外,我也不会亏待你们!” “那就谢过大帅了!”石有亮说完又拉过身边的两名军官,拍了拍他们的肩膀道,“这是我们飞虎营的把总王成和王樟堂,他们俩分别擒获了佟虏和李虏!” “属下见过大帅!” “很好!能够擒获这两名敌酋,你们可是立了头功!”庞岳满意地说道。 随后,石有亮又一挥手,后面的士兵又拖了一具血淋淋的尸体上来。见庞岳有些疑惑,石有亮解释道:“这便是李虏的义子李元胤,我费了不少力气才将其击杀。这人武艺出众、颇有勇略,就是走错了门路,可惜了。临死前,他让我们放过他身边的亲兵。我没有答应,他的亲兵也都不愿意投降、全部力战而亡。不过,念他是条汉子,我没有割去他的首级,给他留了个全尸。” 听完石有亮所说,再看看地上的那具几乎全是创伤的尸体,庞岳顿时一阵默然,心中五味陈杂。在原来的历史上,李成栋之所以反正,李元胤的苦苦劝说也起了很大作用。反正之后,李元胤在与清军的作战中也表现得较为英勇,立了不少战功。最后的结局是:永历帝仓皇逃窜,李元胤孤军被围于郁林,绝望之下,他穿上大明朝服,登城四拜,哭叹道:‘陛下负臣,臣不负陛下’,言毕自刎而死。 但不管怎么样,至少在目前,李元胤仍然处在敌方阵营,因此被斩杀也不足为奇。沉默了片刻,庞岳道:“周明做得很对,把他抬下去厚葬了吧!希望他来世能够做一个堂堂正正的汉人!” 交代完了这边,庞岳又带着一丝轻蔑和戏谑的眼光看向了面露惊恐的佟养甲和怒目圆瞪的李成栋,冷笑道:“把这两人押到后院的那个地牢里关押起来,好生看管。那地牢似乎是李成栋修的,现在正好给他们自己用上。晚些时候,我会亲自过去与这两位讨教一番!”(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八章横财 次日一大早,督导总司便把各营伤亡以及斩获情况汇报给了庞岳。此一战,湖广镇的进攻显得格外顺利,伤亡数字甚至比上次的清远之战还要小。主要担任进攻任务的三各战兵营飞虎营、陷阵营以及虎贲营的阵亡人数加起来不过三百多人,加上重伤的也才不到六百人。而清军在抵抗和败退途中一共被击杀近三千余人,剩下的另外三千余人差不多全部被俘。至于那两千被佟养甲和李成栋仓促募集起来的两千民壮,在亲眼目睹了明军的战力之后几乎没做多少抵抗便全部放下了简陋的武器。 以并不占绝对优势的兵力攻击敌军驻守的坚城,竟还能取得如此战损比,湖广镇的表现令陈子壮、张家玉等义军首领更加对之刮目相看。虽然在攻城以及城中巷战的过程中,义军付出了远超过官军的损失,但陈子壮和张家玉等人依然为这场胜利而感到欢欣鼓舞。他们此前不知为此筹划过多少次,今日终于圆满实现了夙愿,不管怎样都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 此外,施福和成升也感到无比的庆幸。经过几番攻城之后,由他们所统率的那些炮灰伤亡过半,已经完全被打残。所幸的是,那数百担任督战队的闽军老兵却是大都存活了下来。这让施福和成升深感安慰,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底子还在就总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 用过早饭之后,庞岳又在广东指挥使司衙门,也就是原来的李成栋提督衙门后院的密室中接见了情报司总监马元成。 不得不说,李成栋还真是喜欢折腾,虽然窃据广东都司衙门的时间不长,但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在其中大兴土木,构建了多出密室、地牢等。这倒也方便了庞岳,以后谈论机要事务之时也算有了一个稳妥的去处。 “总督府那边的事办得如何了?”等马元成到来,庞岳便直截了当地问道。 马元成道:“按照佟养甲亲信幕僚的招供,属下率领情报司和亲兵队中弟兄在总督府后院几处隐秘的地窖中发现了大量金银,都折换成白银大约有十五六万两。另外还有一批珠宝、字画之类,价值三四万两白银左右。在场的弟兄人并不多,且都是可靠之人,不会走路消息。另外,按照大帅的吩咐,招供之人已经被处理掉。对外宣称此人是誓死不肯归降、反而辱骂当今圣上,才被忍无可忍的将士当场正法。” 庞岳轻轻一笑,道:“很好!不过这佟养甲也挺会敛财,不到半年的工夫便搜刮了近二十万两银子的财物,实在不简单啊!不过,这些银子他是享受不了了。” “大帅,那这些财物该如何处理?” 庞岳道:“做人不能太贪心,这样吧,金银留下一成,珠宝、字画全部留下,其余的全部搬到都指挥使衙门来,动作要快。过些时候,陈大人和张大人估计就要来了,到时候我就将总督府的防务移交给他们。” “遵命,大帅,属下这便去办!” 此次能够在佟养甲的总督府里查获这么些财物,庞岳也实在有些惊讶,他原来只知道李成栋黑吃黑、吞了原两广总督丁魁楚的大量金银,没想到佟养甲敛财的能力也不遑多让。这将近二十万两银子,要说是佟养甲辛勤劳动赚来的,只怕是猪都要笑了。既然都是些不义之财,那庞岳也不介意收归己用,毕竟湖广镇有两万余人马,补充粮草、革新装备包括接下来建立水师都需要大量银子。 马元成离去之后,庞岳又让人叫来了邢彪。这邢彪便是当初在长沙城装疯求见庞岳的那名原东厂役长。 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之后,庞岳发现邢彪在从事情报工作方面确实有独到之处,便逐渐地将越来越多的任务交付于他。而邢彪也总是不负重托,每次都能圆满完成任务。因此,前不久在来广州的路上,庞岳便根据最初的构思,在情报司之外正式组建了另一个情报机构:鹰眼卫,由邢彪担任总监。目前相对于情报司而言,鹰眼卫还比较弱小,仅仅只有邢彪新近发展的一些新成员以及当初从情报司调过来的少量人员。虽是如此,但鹰眼卫中包括邢彪在内的每一个成员几乎都憋着一口气,一心想要超过情报司,人人办起事来都极为卖力,可以说是不知疲倦。而面对鹰眼卫奋起直追的趋势,情报司也不敢有半点懈怠,做事的效率比之过去也有了明显的提高,生怕自身的龙头老大地位被取而代之。短时间内,这两个同属于湖广镇的不同情报机构便开始了竞争。而这种情况自然也是庞岳乐意看到的,有竞争才会有动力,只要两个机构不发生明显的冲突,那这种适度的争斗也未尝不可。 昨日晚上打下广州之后,庞岳便将暗中查抄总督府的任务交给了情报司,而将查抄李成栋提督衙门的任务交给了鹰眼卫。 相对于佟养甲的总督府,李成栋老窝的查抄结果更能引起庞岳的兴趣,因为知晓历史的他清楚地记得,李成栋以高官厚禄为诱饵将丁魁楚从藏身地骗出来杀掉之后,便私自藏匿了丁魁楚的大部分家财。这笔财物极为丰厚,据说仅白银便有八十余万两,还有为数不少的奇珍异宝。李成栋做这事的时候做得极为隐秘,在当前这个时代或许也算得上是一个秘密,但到了后世已经不再是什么秘闻,庞岳自然是了若指掌。 与总督府中的这二十两白银一样,这笔银子也不会干净,因此庞岳拿起来同样不会有半点心理压力。有了这百万两白银在手,今后的许多事办起来可就要顺畅多了。 邢彪来到密室的时候,表情如往常一样平静,看不出是喜还是忧。 “事办得怎么样了?”庞岳问道。 这时候,邢彪的眉头才微微皱了一下:“不太顺利。那厮虽然是个文人,嘴却挺硬。本来对付这种人,属下也有的是办法,这可惜那厮的体质又不大好,受不了多少刑便会昏死过去,从昨晚到现在,属下手底下的人已经泼了多次冷水把他泼醒,但一直没有从他嘴里撬出什么。我们也不好持续用刑,只得先停一下,免得把他弄死。不如大帅将李成栋那狗贼交给属下吧,那厮皮糙肉厚,更经得起折腾。” 庞岳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并没有直接回答,过了一会而才道:“我记得你们东厂做此事好像很在行啊,怎么这么久还没有个结果?” 邢彪露出了几分惭愧:“还望大人赎罪,属下之前虽在东厂,却是专门从事情报刺探,而非刑讯一事,技艺多有不精。如果现在属下的师兄还在,由他来办的话,多半早就办好了。” “我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你也不要太过心急,就按照你的法子去办吧!”庞岳不以为意道,“即便刑讯不成功,如今李成栋的老窝已经完全在我们的掌控下,我们自己慢慢去找也未尝不可。至于李成栋,先不要急着用刑,那厮虽然皮糙肉厚,但心志也想必会更为坚定,再者我留着他还有用。” “多谢大帅的宽容,属下实在惭愧。” “好了,快去吧,争取早点办好!” “遵命,属下先行告退,定不辜负大帅的重托!” 庞岳没想到,查抄总督府还算顺利,而查抄李成栋过得老窝却还出了这么一个岔子。看来,要获得更多的横财,难度也更大啊! …… 走出密室,庞岳来到书房刚批复了几份各营送上来的公文,便听卫远进来禀报说,陈子壮和张家玉来访。庞岳早就料到他们二人回来,当即让卫远将他们请到书房。 陈子壮和张家玉进得书房,先和庞岳寒暄了一阵,祝贺湖广镇再立新功,代表广东各地父老感谢庞岳以及湖广镇全体将士从清虏手中夺回广州云云。 庞岳在表示感谢和推辞之后便向陈子壮和张家玉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本来正准备派人去请二位大人前来。如今,二位大人既然已经来了,那是再好不过。如今广州城已经光复,但我镇兵马毕竟有限,控制城中广大区域未免有些力不从心。所以我想请二位大人麾下的义军接过总督府一带的防务,如此我镇将士便能减轻一些压力,还望二位务必要帮这个忙!” 陈子壮和张家玉顿时愣住了,他们没想到庞岳居然会主动让出总督府一带的防务。要知道广州是两广的核心,而总督府又是广州的核心。等杨廷麟来到广州,向朝廷报功之时,总督府的归属必将成为论功行赏的一个重要依据。而庞岳却甘心将自己人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总督府让出来,居然还说得如此客气,实在令人有些匪夷所思。 对陈子壮和张家玉两人吃惊的表情,庞岳似乎早有预料,并没有感到奇怪。他也有自己的打算,人不能太过于贪心,既然已经能够发一笔横财,那就没必要将所有的便宜都占尽,那样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此外,陈子壮和张家玉目前都算得上是广东的绝对实力派,手底下掌握的势力盘根错节、根深蒂固,自己将来很有可能还要再与他们打交道,先和他们搞好关系没有坏处。 “二位就不要担心,”庞岳又道,“在攻占总督府的过程中,义军将士也出了不少力,结果那一带的防务也是理所当然,外人也不好说三道四。难道二位真不肯帮庞某这个忙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陈子壮和张家玉还能说什么,一同站起来向庞岳揖道:“定武伯高义,实在令人佩服!我等代表麾下的众位义士在此谢过了,帮忙二字却是万万不敢当!” 庞岳笑着上前扶起二人:“二位大人不必如此多礼!”(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九章愿景 陈子壮和张家玉此番得到了庞岳的又一项慷慨馈赠,自然是心情大好。不过他们却依旧没有说出此番的真是来意,只是继续与庞岳天南地北地闲聊着。对此,庞岳不急着点破,而是耐心地陪着他们聊。不过,三人闲聊的气氛也比较轻松活跃,话题转移了一个又一个,从天文地理、历史典故,几乎无所不涉及。 其实,庞岳对各方面的知识都涉猎不深,只是因为后世信息获取渠道的丰富而使得自身的知识面较广。这要是在后世或许算不了什么,但在信息闭塞、大部分人终生难离故土数百里的明代就显得格外地另类。 渐渐地,陈子壮和张家玉二人便着实地被庞岳的知识面之广所震惊。他们两人都是自幼苦读,且并非是那种大门不出的书呆子,而是时常出门游历、结交志同道合之人,去过很多地方,也曾自认为见识还算渊博。可今日与庞岳谈了没多久,两人便几乎同时在心底生出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之念。说到底,眼前的这个手握兵权的武将带给他们的震撼实在太大了,不仅毫无寻常武人的那种粗鄙和狂妄自大,并且几乎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从上古先秦到国朝,各种历史典故,从塞北西域到江南甚至海外的弗朗机等地,各类名山大川、风土人情,几乎没有他不知道的。作为一名统兵作战的武将,能有此见识,实在是不简单。 本来,陈子壮和张家玉还只是准备随便聊聊,但随着聊天的深入,在震惊的同时竟又生出了些许好奇心,不时地向庞岳询问打听一些首次听到的新事物。而庞岳也是一一为他们解答。 话一投机,时间自然也就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便已经临近中午。这时,陈子壮才首先回过神来,向庞岳提出了两人此次的来意:受城中的一些缙绅大户所托,前来邀请庞岳去城中归德直街上的某处名酒楼赴宴。 做了半天的铺垫居然只为了这事!庞岳不禁在心中苦笑道。本来,当地士绅设宴招待自己这个武将也没什么,属于正常的人情世故。可陈子壮和张家玉却对此迟迟不语,直到临近中午才讲明,那就说明其中存在一些问题了。 不过,眼下正好也没有多少事情,庞岳觉得先过去看看也无妨,于是便爽快地应承了下来,带着几名亲兵与陈子壮、张家玉一同前往。 …… 走出了都司衙门来到大街上,庞岳发现,虽然战事才结束不久,但城中的秩序已经恢复了大半。发生交战的区域中,尸体已经被移走,各主要街口贴满了安民告示。一队队军容整肃的湖广镇将士巡逻在大街小巷,震慑某些心怀不轨的宵小之辈,以增加百姓的安全感。或许正因为如此,一些胆大的百姓已经开始上街,部分商家也重新开门营业。 另有一道独特的风景线便是,街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队湖广镇官兵守在那里,用手中的剪子替走过的男人们减去脑后的辫子。 虽然这是庞岳特意交代的,但等到亲眼所见这一幕,他心中依然颇有些感慨。在原来的历史上,辛亥革命后,革命军官兵上街为百姓们减去那条象征着屈辱的辫子,却遭到了某些人的强烈抵制。这些心向“我大清”的“义士”们无不痛哭流涕,痛骂革命军官兵们丧心病狂的举动,甚至在被强按着剪了辫子之后仍然抱着那根“宝贝”哭得撕心裂肺,大喊“这是祖宗留下来的……”等等。在前世,对这些人,庞岳除了把他们当做无聊时解闷的笑料之外,对这种行为的本身也相当得理解。某些贱人被强按在地上当狗当惯了,突然有人再让他们站起来堂堂正正做人,他们能适应那才是活见了鬼。但笑过之后,庞岳有时候又不禁感到有些心情沉重,一个民族,如果存在着大量这种贱骨头,那才叫真的没了希望。很可惜的是,在华夏沉沦二百余年之后,这类贱骨头的数量已经不在少数,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清除干净。 不过,在这一时代,庞岳却感到很庆幸,眼下他在被剪了辫子的百姓脸上,所看到的只有欣喜和轻松而没有半点不痛快的情绪。某些剪辫子的地点已经围了好几大圈人,尤其是一些文士模样的人,已经完全放下了矜持,拼命的往前挤,一边挤一边大喊“让学生先来!”“学生等这一日已经等了数月了”等等。由此可见,至少在这一时代,异族的流毒还没有浸入华夏民族的骨髓,这个古老的民族依然有短期内重新挺起腰杆的可能性。 好!好!庞岳在心中一连道了几声好,既像是在随便说说,又像是在郑重立誓:现在是广州,将来便是福州、武昌、南京、济南、天津、京师乃至辽东,我庞某人定会剪掉流毒于华夏大地上的所有辫子,撕烂所有的虏服,捏死所有吸附在汉民族身上吸血的寄生虫,还华夏民族一个健康的体魄和昂扬向上的精神状态。今日我在广州做到了,他日我在其余各地也一样能做到!在数百年后,某某讲坛上将不会再有某个板牙呲出的老货手舞足蹈地宣扬着满洲太君征战天下的光荣事迹,有的只是认真治学的学者向观众们讲述着那些被尘封在历史中、不为人知的汉民族英雄事迹;荧屏上也不会再有某些想活多少多少年的所谓大帝,不会有诸如雨川、雪川、若东、若南等无脑的穿越女,有的只是当年汉民族的英雄义士们英勇抗击异族入侵的场景再现;某位福建籍汉奸的故居不会被改造成所谓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而是被作为国耻教育基地,门口竖起“勿忘国耻”的石碑,再放上汉奸的跪像,每一个经过这里的路人都会往上面吐上一口唾沫……能够与众位华夏义士、忠臣良将共同去达成这一愿景,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能令一名有良知的汉人感到振奋、充满动力的? …… 到了地方,庞岳先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座酒楼。应该说,这座酒楼共有三层,规模在整个广州城中当属上乘,装修得挺豪华,名字也取得比较有意思,大门门口上的匾额上是龙飞凤舞的三字:太白居。 此时,一群缙绅打扮的人似乎在大门口等候多时了,见陈子壮、张家玉还有庞岳的到来,纷纷上前来迎接,态度极为热情、言语中尽是阿谀奉承之语。庞岳虽不认识这些人,但也知道,这些人既然能和陈子壮和张家玉牵上线,也肯定是当地一些地头蛇之类的豪强,并且还正有事要有求于自己。不过,庞岳即便猜到也没有多说,只是微微点点头,算是和这些人打了招呼。 等入了席之后,这些缙绅也不忙着说事,而是一边给庞岳敬酒一边说着一些对庞岳本人以及湖广镇全体将士恭维之语,节奏和当时陈子壮和张家玉相差不多。对这种情况,庞岳也已经预料到了几分,脸上虽然挂着淡淡的微笑,但在缙绅们没说正事之前也不主动开口,只是慢条斯理地吃菜,不时地喝上一两口酒,对那些没营养的奉承话既不推辞也不回应。 庞岳的这种态度几乎将缙绅们实现设定好的节奏完全打乱,连一同在席上的陈子壮和张家玉也开始暗示缙绅们不要再说废话。 尴尬了片刻之后,一名胡子花白的王姓缙绅终于作为众人的代表朝庞岳细细道来。 等王老缙绅说完,庞岳这才知道他们心中所想为何。原来,这些缙绅都是当初资助过李成栋与佟养甲的。当初,李成栋入侵广西,再到最近据守广州抵抗明军,期间的数次大规模军事行动。在座的这些缙绅都或多或少地出过资支援过,或提供了粮草或提供了金银。按照他们所说,他们都是在李成栋以武力相逼的情况下才被迫出资,因此恳请庞岳能够禀明朝廷,让朝廷赦免他们的罪过。为了赎罪,他们愿意拿出同样甚至更多的钱粮来支援朝廷大军。 虽然缙绅们都是一副受害者的模样,但个中详情究竟如何,庞岳暂时根本无从知晓,可不管怎样,这种资助清军的行为多多少少引起了他的反感。 见庞岳喝酒吃菜的动作停了下来,眉头也微微皱起,在座的缙绅们的心也随之吊了起来,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出。废话,眼前坐的是什么人?能够在两个回合之内彻底解决了李成栋的人!像李成栋那样如同活阎王般的恶人也被人家轻松制服,这些缙绅们虽然都在本地拥有着丰富的人脉和各种资源,却依然是感到底气不足。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庞岳才重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之后打量了一下缙绅们头巾下那光秃秃的两鬓,不由得又暗自叹息了一下。(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章打算 自从隋朝实行科举制以来,由科举功名之士和退居乡里的官员及其亲属共同组成的士绅阶层便逐渐成为了社会统治的基础,在整个国家机器的运转中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到了明代时更达到了顶峰状态。这一阶层的人虽然大都在野,没有直接掌握政权,却是政权的根基所在。他们掌握着各地的绝大部分土地、人力等资源,更以绝对的优势力量把持着社会舆论,甚至还操控着县以下的司法、税收等权利。在风起云涌的历次王朝更替中,也可以清楚地看到士绅阶层的活动身影。 历史上,明太祖朱元璋为何得天下,而李自成却只能失去天下,关于这个问题,世人的看法不一。但庞岳觉得,最关键的原因还在于李自成实行的一系列政策严重打击了士绅阶层的利益,从而把这一在国家政治中处于基础地位的阶层完全推向了满清一方,等于自刨根基、将自身变成了无根的浮萍,江山又岂能坐得长久?若是李自成也能像朱元璋那样对士绅阶层采取较温和的政策,缩小打击面,只是有区别地剔除其中的部分蛀虫和毒瘤,并将其中的大量知识分子吸收到自己的阵营中来,使其完成从前朝统治基础到新朝统治基础的转化,将其变成自己的利益同盟,大顺政权也绝不会败亡得那么迅速。若真是如此,别说一次一片石之败,就算是三五次、十次八次,李自成也完全可以在士绅阶层的协助支持下凭借着中原的绝对人力物力优势迅速恢复元气。后来,以孙可望、李定国为首的大西军余部之所以能在云南站稳脚跟、建立起自己的根据地,也跟他们摒弃了之前不分青红白横扫整个士绅阶层的做法不无关系。甚至到了近现代,士绅阶层已是日薄西山之时,某支义军也正是因为改变了之前的一些鲁莽政策,大力团结此阶层中的开明人士,才逐渐走出了困境、并不断发展壮大。由此可见,士绅阶层在历史的走向中扮演着何等重要的地位。 就拿眼前这些在座的士绅来说,他们的人数虽然不多,却算得上是广州乃至广东士绅的代表。而他们今日的宴请,也足以反映了整个广东士绅当前的心思:因为之前在清廷的治理下苟且偷生、甚至还出资援助过清军而担上了沉重的心理负担。尽管眼下明王朝的实力已经大不如从前,但历经二百余年沉淀下来的天家威严却绝非一时半会能够消除得掉,因此士绅们便希望能通过实权人物庞岳向朝廷表达自己的善意并能得到宽恕。 了解到这层意思之后,庞岳也没有太过于心生抵触,毕竟将来华夏民族的光复大业也离不开士绅阶层的支持。眼下若是不分青红皂白地将这些人一棍子打死,那等将来光复了其余诸省,在那些省份中,资助过清军的士绅恐怕会更多,难道还能将他们斩尽杀绝?在了解了诸多历史人物与士绅阶层为敌的下场之后,庞岳不会、并且暂时也没有权力去做那种傻事。当然,像那种实在是心甘情愿助纣为虐、帮助清军屠杀抗清义士的败类也绝不能放过,缩小打击面并不代表着一个不杀,有时候杀鸡儆猴、以儆效尤还是很有必要的。不过,这种事庞岳也决定不再插手,因为杨廷麟马上就要来广州,这属于两广总督的职权范畴,自己不好太过僭越。 等在座的士绅将话说明白,庞岳的话自然就多了一些,态度也和善了许多,不过口风还是把得比较严,没有轻易做出什么承诺。先是感谢了诸位士绅的热情招待,随后又声明,自己只管领兵打仗一事,至于朝廷追不追究,自己说了不算。新任两广总督杨廷麟很快便要来到广州,这属于他的职权范畴,诸位士绅到时候可以去拜访他,通过他向朝廷表达自己的意思。 见士绅们依然是一脸的忐忑,甚至还多了几分遗憾,庞岳便又耐心地劝说了一番,说朝廷目前正是需要各地士绅支持的时候,当今皇帝陛下又是圣明之人。若在座的诸位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恶事,只是被迫资助过清军,完全不必担心。 听庞岳如此一说,士绅们的表情才轻松了一些,虽然没有得到明确的承诺,但能探得庞岳的如此口风也不完全是白来一场。于是纷纷站起身来向庞岳道谢,感谢庞岳的指点迷津云云。酒席上的气氛顿时又活泛了不少。 到了宴席快结束的时候,各位士绅又纷纷拿出了一些礼金,少则两三千两,多则四五千两,说是一点心意,还望庞岳笑纳。 庞岳虽然需要钱,但一想到马上就要发一笔横财,这么点银子还没放在心上。更何况,吃人家的手软、拿人家的手段,若是现在贪这么点小便宜,将来说不定会惹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于是便以“无功不受禄”为由婉拒。 …… 宴会结束之后,庞岳刚回到都司衙门没多久,邢彪便再度前来禀报,这一次他的神情显然比早上要轻松得多,也确实带来了好消息:李成栋的那个亲信幕僚终于招供了,说出了李成栋的财物藏匿地,就在后院的几处地下密室内。 得知这一消息,庞岳的精神顿时为之一振,赶紧率领着鹰眼卫和亲兵队的人前去后院起获那些财物,并安排人手设置了外围警戒线,以防意外发生。 等到了后院,庞岳发现,李成栋为了藏这些不义之财还真是煞费苦心,大型的地下密室竟然挖了五处,而且地点也全不相同。有的是在柴房下面,有的是在假山下,甚至还有一处是在茅房底下,并且都精心设置了机关,不明内情的人很难探得其中的究竟。 庞岳首先来到了院中假山下的那处密室。这处密室就设计得很是精巧,地上部分和假山融为一体,丝毫看不出异样。庞岳先支开身边的其余亲兵,只留下卫远和邢彪二人。邢彪亲自上前扳开设在假山顶部的一个毫不起眼的突起部分,假山山洞中的地面上便有两大块经过修饰伪装的石板移开,露出密室入口,一次只能容纳两人进入。这时,得到了吩咐的亲兵们才赶了过来。 等到卫远带着几名亲兵先下去探路,确认安全之后,庞岳和邢彪也紧随其后走了下去。没想到,黑黢黢的洞口下竟然有十余级台阶,走了下去之后仍感觉比较拥挤,地上堆着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一行人继续向前走了几步,推开土壁上另一道隐蔽的门之后才感觉豁然开阔。对着门口的地方,一大堆上锁的箱子码成了垛。 得到庞岳的吩咐之后,几名亲兵撬开了最外侧的一口箱子。箱盖刚一掀开,其中的某些物什便在火把的映照下闪出了耀眼的光芒。 庞岳走过去一看,只见箱中竟然全是码放整齐的金条,正幽幽地散发着诱人的财富之光。他极力控制住内心的激动,下令亲兵又撬开了附近的另一口箱子。这口箱子更大,其中装得都是光亮闪闪的银锭,底部没有官府印记,应该是当初丁魁楚私铸的银两,只可惜后来都便宜了李成栋。而现在,自然是便宜了庞岳。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庞岳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装满金银的箱子。而财富的诱惑力自然也是惊人的,不仅是庞岳本人,就连他特意挑选出的几名最为稳重的亲兵看到这么多财物之后,神色也是微微一动。 “好了,就看到这里吧!你们先上去候着。”看了两箱之后,庞岳没有再让亲兵撬下去。 “遵命!” 等几名亲兵全部出了密室,邢彪便开始在一旁介绍道:“据李贼幕僚的招供,假山下这处密室是最大的,所藏的财物也最多。加上其余各处密室中所藏,数目更是惊人。若将黄金全部折换成白银,再加上原有的白银,总计有八十五万两。此外还有不少珍珠玛瑙名人字画等物,折换成白银约有近二十万两。” “这么说已经超过百万两了?不错啊!也亏了李贼藏得这么牢,可最终还是落到了我们手里!”庞岳带着嘲讽地笑道。 “没错,大帅!要不要再去看看别的地方?” “好!”庞岳点点头,又朝卫远吩咐道,“从此刻起,务必挑选队中可靠的兄弟,日夜轮番值守各处密室,不得出半点纰漏!关于密室的开启方式,更不要轻易泄露给外人!除了我三人之外,不可告知于任何人!” “大帅放心,若有差池,属下甘愿引颈受戮!”卫远信心满满道。 见庞岳将守卫交给了亲兵队,而没有鹰眼卫的份,邢彪虽然面不改色,但心中不禁有些失落。他也知道,自己毕竟加入湖广镇的时间还不长,暂时还无法向卫远那样受庞岳的信任,只能通过今后的表现来不断增加自己的受信任程度。不过,一想起刚才庞岳把自己也列成了“我们三人”中的一员,邢彪又不禁感到了一丝鼓舞。 随后,庞岳又和卫远以及邢彪等人前去查看了其余几处密室,粗略地估计了一下财产总值,与李成栋幕僚所招供的,还有后世资料所记载的相差无几。 一想到手里多了百多万两银子,庞岳的心底也随之多了几分底气。如果不建立水师,这笔银子够湖广镇好几年之用。即便要建立水师,也有了一笔数目不少的“启动资金”。可谓是大有可为啊! 或许,此时已经到了该考虑着手建立水师的时候了!兴奋之余,庞岳在心中默念道。(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一章其人之道 两天后,五月二十九日,杨廷麟与马进忠在剿灭了清远附近的拥清势力之后终于赶到了广州。本来,马进忠还以为自己的人马抵达广州城下之后正好可以赶上攻城之战,却没想到城头早已遍插红旗,心中不免有些失落。后来,当他听说庞岳以及两部义军在不到两天之内便拿下了广州,生擒了佟养甲、李成栋,心中的失落便彻底变成了震惊。虽说这是庞岳、陈友龙以及陈子壮、张家玉部义军共同作战的结果,但由于之前的经历,马进忠不可能猜不到个中内情,此次攻取广州,发挥了主要作用的肯定是庞岳的湖广镇兵马。 这也由不得马进忠不心生震惊,当初他虽然佩服庞岳的指挥之才和湖广镇的强悍战斗力,但却认为自己即便差也差不到哪儿去,但现在看来,自己之前的看法有误,至少在同等的兵力和同样的条件下,自己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在两天内拿下广州这种坚城的。不过,事已至此,马进忠也只好渐渐收起心中的那一点失落和嫉妒之心,只盼着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能够获得立功的机会,不要让自己麾下将士的战绩和湖广镇比起来显得过于暗淡。 面对广州能够如此之快地光复,杨廷麟更显得激动非常,在小北门外见到出城迎接的庞岳、陈友龙还有陈子壮等人之后,没有半点废话,直接要求庞岳领他进城去看被俘的佟养甲和李成栋等人。 见杨廷麟神情急切,庞岳也不再耽搁,直接领他进了城去察看那一众俘虏。 如今,佟养甲和李成栋等人依然被关在都司衙门的地牢里,每天两碗稀粥,不多也不少。除了吃饭的时候,其余时间里,嘴巴都被牢牢堵住,以防其破口大骂。 到了都司衙门大门口,杨廷麟以一种与他的年纪极不相称的敏捷程度翻身下马,又一次迫不及待地朝庞岳发问:“佟、李二虏关在何处?快领本官前去察看!” 庞岳道:“大人别急,马上就要到了。那两人不过是普通货色而已,与一般的阶下囚别无他样,何需大人如此上心?” 听庞岳对佟养甲和李成栋如此不屑一顾,杨廷麟顿时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点点头道:“定武伯言之有理!只因为那两名虏贼素来恶名远扬,此番却能被定武伯一举擒获。想到这里,本官心中不免有些激动振奋,这才失了态!” 庞岳笑道:“大人言重了!其实,当初刚擒住这二贼是,末将也是激动得难以自抑。另外,大人年长,称呼末将实在无需如此客气,对末将以表字相称便可!” “好!”杨廷麟爽快地应诺了下来,“那本官以后便倚老卖老,叫你一声慕远!” 此时,杨廷麟的心情着实不缺,虽说广州是庞岳拿下的,佟养甲和李成栋也是他擒住的,但自己作为两广总督,又同时肩负着督师的职责,功劳也是少不了的。 等进了都司府、来到地牢中,杨廷麟立刻见到了被关押在临近两个囚室中的佟养甲和李成栋,两人都被五花大绑、坐在墙角,口中被破布塞得严严实实。 见到了头戴六梁冠、身着正二品锦鸡团领衫的杨廷麟,李成栋顿时激动起来,怒目圆瞪、手舞足蹈地想要爬起,只可惜手脚都被困住、总是不能成功,只好半躺在地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大吼,不过由于嘴被堵上,只能发出一些支支吾吾的闷响。而隔壁的佟养甲虽然没有向李成栋那么激动,却也是支支吾吾地大叫,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向杨廷麟投诉。 面对这一幕,杨廷麟顿时皱起了眉头:“李虏已经沦为阶下囚,竟然还敢如此嚣张!把他口中的布拿下,本官倒要听听,他的底气究竟在哪儿?” 庞岳赶紧劝阻道:“大人,万万不可!这厮冥顽不灵,自从被擒之后便一直心怀不岔,口出狂语,说什么伪清统一天下乃大势所趋,我大明君臣不过是螳臂当车、最终只能被碾成灰烬!更可恶的是,此贼居然还……” “居然还怎样?”杨廷麟问。 庞岳一脸气愤地道:“此贼居然还敢辱骂陛下以及我大明历代先皇,从太祖皇帝的高祖一辈一直骂到烈皇、安宗,各种污言秽语实在是不堪入耳,诸如……” “放肆!”还没等庞岳说完,杨廷麟便是一声断喝打断了,通过铁栅栏指向李成栋的手也在微微发抖,大怒道:“这虏贼当真是丧心病狂!居然敢口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言!罢了,如此冥顽不灵的禽兽,即便将其嘴放开,他也说不出什么符合人伦之语,便继续堵着吧!” “是,大人!”庞岳说完又指向隔壁的佟养甲,继续道,“还有这佟虏,虽然不似李虏那样丧心病狂、口出大逆不道之言,却也是整日痴心妄想、做着那不切实际的白日梦,犹如疯癫了一般。本来,末将没有堵他的嘴,可谁知已经沦为阶下囚的他居然还生起了劝降之心,一开口便从不说其他,只知劝说周围的人归附伪清。不仅劝降狱卒以及下级将官,就在昨日居然想劝降末将,说什么若是末将能够幡然醒悟,必定高官厚禄、前途无量……” 杨廷麟听后,怒极反笑:“这厮难道真是疯癫了不成?竟做如此痴心妄想!既是如此,本官也没空再听他那些无聊之语。如若不然,只怕本官也要成为他劝降的对象了,传出去岂不是令人耻笑?” “大人所言极是!”庞岳笑道,“不知朝廷将如何处置此二贼?” 杨廷麟捻了捻胡须,道:“本官前几日又接到了陛下从衡州发来的谕旨,称这二贼罪孽深重,如若被擒,则就地正法,首级传阅于各省。” “既是如此,那真是再好不过。这二贼恶有恶报,那些无辜受害百姓的亡灵也能得到抚慰!大人既然见到了这二贼,那还是先离开吧,此地污秽不堪、气味难闻,不要影响了大人的心情。”庞岳道。 “好吧!能亲眼见到此二虏落网,本官也就放心了!慕远,此次你可是立了大功!” “大人过奖!” 等杨廷麟和庞岳转身离去的时候,佟养甲已经完全瘫倒在地、昏死了过去,李成栋也终于挣扎着爬了起来,爬到了铁栅栏边,一边支支吾吾地大嚷,一边用力地撞着栅栏。但只可惜,杨廷麟已经听不到这边的动静了。 …… 晚上,忙完了其它事情的庞岳又一次来到了地牢中,首先进入了关押李成栋的囚室。为防止李成栋暴起伤人,卫远早已安排亲兵们将其绑在了一个木架上。 庞岳则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了李成栋对面几步远,面带嘲讽地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伪两广提督,嘉定大屠杀的元凶,如今已经完全沦为板上鱼肉的阶下囚。 “把他嘴里的布扯出来吧!”庞岳吩咐道,为防意外,他手里还专门拿了一把折扇,一来为防暑,二来为防止李成栋情急之下将唾沫吐过来。 嘴里的破布被扯出之后,李成栋先是活动了一下已经麻木的上下颚,紧接着便是一阵破口大骂:“你这个驴日的瓜怂,一肚子的阴谋诡计,最后还倒打一耙,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旁边的几个亲兵正准备上前去制止,庞岳一挥手制止了他们,对李成栋笑道:“李提督搬到这儿来有好几天了,我还一直没有好好和李提督好好聊聊,怎么一见面就口出恶言?” “聊你妈妈个毛!”李成栋继续狂吼道,“你这王八蛋,当面说一套、背后做一套,自以为一手遮天,做得天衣无缝!但老子今日就送你句话,你使那些下三滥的招数,总有一天要遭到报应!” 庞岳脸上依然挂着微笑,翘起了二郎腿,似乎并没有将李成栋的污言秽语放在心上:“好啊!既然李提督也知道这个道理,那就不要再怪老天爷,也不要再怪任何人!当时,你在嘉定还有其余各地向百姓抡起屠刀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遭到今日这样的报应。好了,像这种事我也不会再在李提督面前多提。今日来主要有两件事,第一是通知李提督一声,明日午时三刻你就要上路了,地点就在总督府附近的那处街口。至于方式,我尊重李提督的爱好,寸而磔之,嗯…这也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希望李提督能有个心理准备,免得到时候死得措手不及。” 李成栋先是一怔,继而又破口大骂起来,骂的话大同小异,无非就是变成恶鬼也要来找庞岳算账云云。 庞岳也不说话,静静地看着李成栋最后的疯狂,直到他骂得嗓子发麻,声音逐渐小了下来,才摇了摇头,啧啧两声之后道:“我本以为,李提督在虏廷那边也算是个厉害人物,能骂出什么慷慨激昂发人深省之语,却没想到和乡间村妇谩骂无异,实在是可悲可叹啊!罢了,既然李提督骂累了,那就让我来吧!我再说说这第二件事,第二,我得感谢李提督事先就为我准备了那么多银子,这对于我以及麾下的将士来说,可以算的上是雪中送炭啊!李提督稀里糊涂地瞎混了一辈子,临到头倒也做了件好事!” “呸!”李成栋一口带血的唾沫吐过来,庞岳竖起扇子侧头闪过。 李成栋随后一改怒容,阴测测地狂笑了一阵,冷冷地道:“我早就知道你这瓜怂要私吞老子的银子!但你放心好了,老子失去的东西,你做梦也别想得到!”(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二章寸磔 听着李成栋的咆哮,庞岳不怒反笑:“看来,李提督似乎也很在乎这笔银子啊!不过,我很纳闷的是,这银子已经在我手上了。李提督又何以说我休想得到呢?” 李成栋又是几声冷笑,语气中甚至还带着得意:“你不要忘了!就算你得到了这笔银子。杨廷麟会让你私吞吗?没错,老子的确是一时失误,让你这瓜怂占了便宜去。但你也不过是过过眼瘾罢了!到头来还不是都得交出去?就好像如今朝廷无暇南顾,才让你们这帮狗贼钻了空子。不过,等了多久便有你们的好看,你、杨廷麟老儿,以及其余的伪明将官,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这些事就不用李提督担心了,反正你也看不到那一天了!”庞岳道,“咱们还是先说说银子的事吧。当初,李提督藏这笔银子的时候想必也做得很是隐秘,没几个人知晓其中内情。现在,我最想了解的便是,李提督已经沦为阶下囚,若无许可,难以走动半步,又能用什么方法去让杨大人还有其余人知道银子的事?” 见庞岳脸上挂着明显的讥笑,李成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刚消停了片刻便又拼命地挣扎起来,震得身上的铁链哗啦作响,同时歇斯底里地狂吼道:“老子有的是办法!老子一有空就会把你干的这档子事说出去!你不是要在闹市活剐了老子吗?那好!老子就当着全城人的面把这事说给他们听!你能灭掉几个人的口,可你敢灭掉全广州的百姓?老子借你两个胆,你去试试看!” “哦!原来是这样!”庞岳恍然大悟的样子,“对!若说要灭全城百姓,我确实干不出来,我不好李提督那口。不过,此事好像也没有李提督说的那样复杂,我已经想到了一个法子!” 说完,庞岳拍了拍手。 鹰眼卫总监邢彪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进来,盘子中间的一些物件在墙上灯笼的映照下闪现着点点令人心头发冷的尖锐辉光。 庞岳也收起折扇站了起来,对着李成栋微笑道:“李提督的意思我明白了。说到底,李提督之所以能够如此有把握让我私吞银子之事天下皆知,是因为嘴长在你身上,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不管怎样,都要谢谢李提督给我提的醒。接下来,就让我来彻底消除了这一隐患吧!” 李成栋听庞岳如此一说,再看看那盘子里的物件,顿时意识到了什么,怒目圆瞪、更为疯狂地挣扎、吼叫起来:“去你妈妈的毛!你他娘的就给老子一个痛快吧!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算什么本事?!驴日的……” “反正李提督明日就要上路了,身上少点什么物件也无关紧要吧?”对李成栋的发狂,庞岳丝毫没有放在心上,笑过之后又对身边的邢彪道,“记住,舌头割下来之后,可不要让他立刻就失血过多而亡。他必须得死在明日的剐刑台上,而不是在这里。若是你让他痛快了,那你自己就绝不会痛快!” 邢彪点点头:“大帅放心吧!属下当年与弟兄们外出执行公务,像这种事也没少干过。虽说过去了一些年头,但手上的底子依然还在,出不了什么岔子。” “那好,你就开始吧!我去隔壁看看!”庞岳说完便转身朝关押李成栋的囚室走去。 李成栋的骂声越来越大,不过也越发地带有色厉内荏的味道,昔日里那双尽是狠毒残忍的眼睛里如今已经充满了恐惧之色。 “李提督不要担心,咱老邢的手艺可是没得说的!”邢彪从盘子中拣起一把锋利的小刀,阴测测地笑着走向李成栋,手伸到其两腮处一捏,便听得咔嚓一声,李成栋的上下颚顿时脱了臼。 …… 次日(五月三十日),临近中午的时候,总督府附近的某处街口已经是人山人海,大批百姓聚集在此处,纷纷面带喜色地冲着刚垒砌的一座木台指指点点,而部分湖广镇的官兵也早已抵达这里,在木台周围构筑了几道警戒线。与此同时,城中其余各处的百姓们也在不断朝这边涌来,似乎再过不久,这里便有一场千载难逢的好戏看。 木台附近熙熙攘攘,各种议论声更是不绝于耳。 “大家都听说了吗?马上就要犯人在这里被活剐了!居然还是一些大人物,连被鞑子委任的那个佟总督和李提督都在其中。” “什么叫好像!这是千正万确!我刚从那边过来,听一个举人老爷在亲口读一篇告示,被活剐的就是那两个鞑子的提督和总督!” “这就叫恶有恶报!那两人心狠手辣,不知杀了多少无辜之人!今天终于也轮到他们了。尤其是那个姓李的,他当年在嘉定一地便屠城三次,杀了十余万大明百姓,连附近的土地、河流都被染红了!据说,朝中的多位大人都对他恨之入骨,一致向当今圣上上书,请求对他处以严刑。他这才会有今日这般下场!” “哦,原来是这样!这种作恶多端之人,就算死上一百次也难以赎清他的罪过!说起来,这一次能将这两个恶贼擒住,还多亏了定武伯爷用兵如神,不到两天就攻进了城来,那两个恶贼根本连逃都来不及逃多远。” “那是,那是啊!大家都看看,对面湖广镇的军爷们多精神!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当年戚少保的军队恐怕也不过如此!这些军爷虽然杀起鞑子来不眨眼,对咱们百姓却是秋毫无犯。有了他们在,我等再也不用留着那愧对先人的金钱鼠尾了!” “都别说了,快看,囚车已经过来了!咱们快点过去,占个好点的地方,到时候能看得清楚些!活剐这么两个大恶人,那可是多少年都碰不上一次的!” “喂,老刘,你怎么还往那边跑?剐刑台下都快没地方了。还不快点!” “你们先过去吧,我先去捡几块石头,砸砸那两个狗贼!” “老刘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 随着囚车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百姓群中顿时又发生了阵阵骚动,随后大致分成了两股,一股往剐刑台附近涌去,希望能占一个最佳的观看位置。没过多久,附近的院墙、甚至大树上也都站满了人,一些头脑活泛的小贩也看到了其中的商机,挑着各种零食前来贩卖。而另一股则涌向了囚车驶来的街道两侧,争相观看着囚车里那一众曾经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这些人都曾经是令当地百姓敢怒不敢言的恶人,而眼下却只能老老实实地呆在囚车里等待着接下来的那一刀又一刀。能亲眼见识到这种巨大的落差,百姓们几乎都激动兴奋得难以自抑,发出一阵又一阵喝彩或是解恨的痛骂声。 囚车所过之处,菜帮子、土块等物如同雨点般朝着车中的佟养甲、李成栋等人砸去,紧随而去的还有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呐喊或是痛骂: “老天爷睁眼了!恶有恶报啊!” “多剐他们几刀!” “骨头架子砸碎了拿去喂狗!” …… 押送囚车的湖广镇官兵没想到百姓们竟是如此义愤填膺,虽然他们心中已经准备、早早地举起了盾牌,但还是为那狂风暴雨般袭来的杂物和惊天的呐喊吃惊不小。囚车里的佟养甲和李成栋等人处境更惨,被绑得严严实实、根本躲无可躲,不一会儿便被砸得鼻青脸肿,再加之嘴上依然勒住布条,喊也喊不出,只能拼命地左右摆着脑袋躲避袭击。 此外,甚至还有一些胆大的百姓拿着菜刀从警戒线的空子中钻过,朝着囚车扑去。湖广镇的官兵们虽然欣赏这种精神,但还是执行了庞岳之前发布的命令,将这些胆大之人一一制服,避免了现场局势的进一步恶化。 一切按照原来的计划,佟养甲、李成栋、杜永和等人被押下囚车后,又被剥去周身的衣物、固定在了剐刑台上的柱子上,嘴上的布条也被一并取下。但到了此时,他们即便张大了嘴也喊不出任何言语了,展现在众人面前的只是一片血腥的空洞和那一声声单调的大叫。 随后,杨廷麟、庞岳等监刑人员也全部就位,在剐刑台前的监刑台后落座。 ...... 午时三刻,随着令签落地,剐刑台上的刽子手们正式操起了刀子走向了准备受刑的佟养甲等人。 “啊!——”看着走向自己的刽子手和他们手中寒光闪闪的刀子,佟养甲发出了绝望的大喊,身子也剧烈地抖动起来,只可惜被捆绑得极为结实,竟不能动弹半分。 李成栋虽然不像佟养甲那么失态,但也在浑身战栗,眼中完全被惊恐填满。 紧接着,随着第一声凄厉的惨叫从佟养甲空中发出,接二连三的凄厉惨叫犹如来自修罗地狱一般,此起彼伏,却引起了周围百姓的连番喝彩。 监刑台后,庞岳看着这一切,冷冷地笑着。虽然这一切在拥有现代人灵魂的他看来,显得比较血腥,但却是如此地令人解气。 在原来的历史上,佟养甲相当喜欢活剐被俘的抗清义士,在史料上留下了多处“寸磔之”的记录。其中,陈邦彦被俘后被“寸磔于市”,陈子壮等人被俘后被“寸磔于校场”。虽然庞岳不可能看到佟养甲当时的表情,但也能猜到这个铁杆汉奸笑得是多么开心、得意。不过,现在一切都变了,陈邦彦、陈子壮等义士全部幸存,而本来会成为监刑者的佟养甲此刻却成了受刑者,没挨上几刀便意境吓得屎尿横流。这当真是造化弄人! 至于李成栋,就更不用说了,身上的血债累累、罄竹难书,若是一一追究起来,哪怕杀上几百次也不足为过。但眼下这个不可一世的杀人狂魔也只能老老实实地被绑在柱子上挨刀,与待宰的猪狗无异。这就叫报应! 连绵的惨叫声中,一名身强力壮的刽子手麻利地从李成栋那布满黑毛的胸脯上片下了一块肉,甩入一旁的筐中。李成栋本来还想装一把硬汉子,但此时已经挨了十几二十刀,却是再也忍受不住,发生的大叫起来,一双血红的眼睛几乎要从眼眶中凸出。 “好!”监刑台下的空地上,树上、围墙上,各类“观众席”上喝彩声、掌声雷动。 这是为死难在嘉定的侯峒、黄淳耀等抗清士绅割的!庞岳在心中默念道,随着刽子手的动作,他心中的思绪更是不断涌动。 这是为那些奋勇作战、力战而亡的义军将士们割的! 这是为那些无辜被屠戮的江阴百姓割的! 这是为那些死在李成栋屠刀下的广东义军将士割的! …… 不得不说,执行凌迟任务的刽子手们的手艺都是没得说的,每一刀片下的肉不大不小,既能给受刑者带来最大的痛苦,也不至于令其失血过多而死。 两个时辰之后,李成栋、佟养甲等人成了一副副血淋淋的骨架子,但却依然在微微抖动。完成了规定刀数的刽子手们长舒一口气,用最后几刀将李成栋等人的心脏肝肺等内脏剜出,之后再枭下其首级,挂在了监刑台上的柱子上,骨架子也全部被敲碎,将被送去乱葬岗喂野狗。 此时,各“观众席”上的气氛也达到了顶点,阵阵如雷涌动的欢呼声震得人耳朵发麻。 随后,那一筐筐被片下来的肉被当场出售。这一情况再一次引起了百姓们的骚动,纷纷涌上前去争相购买。湖广镇的官兵们分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维持住了现场秩序。最后,以李成栋和佟养甲两人的肉卖得最好,手指头大的一块,居然被哄抬到了一钱银子的高价,但即便是如此,依然是供不应求。 …… “佟、李等虏终于伏诛!也算是给了天下人一个交代!”看着眼前热火朝天的一幕,杨廷麟深有感触道,“本官没想到,百姓们对这些虏贼被剐竟是如此的欢欣鼓舞!看来,人心依旧在我大明!” “大人所言极是!”庞岳附和了一声。此刻,他心中虽似有千言万语,但却一时不知道从何开口,最后只是在心中默念道:那些惨死在佟、李等人屠刀下的义士和无辜百姓们,你们可以安息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三章善后 佟养甲、李成栋在广州被凌迟之后,也就意味着清廷在两广的统治基础彻底土崩瓦解,所残余的势力不过是一些掀不起风浪的小鱼小虾而已。大明恢复对整个两广的统治已经是指日可待。 在这样一种背景下,先前那些或自愿或被迫投入清方阵营的士绅都不禁感到了有些惴惴不安,十分担心被追究之前的罪过。尤其是广州及周边的士绅,这种心理更加强烈。因为他们可是亲眼见识过明军收复广州的速度以及佟养甲、李成栋等人被活剐的场面,杨廷麟杀伐果断、手下又有着那么强悍的军队,至少在目前不是他们所能惹得起的。 于是,广州及其周边地区的士绅们最先行动起来,推选出一批德高望重的长者前去拜访杨廷麟,声明自己认错的态度以及表示今后一定为朝廷效力的决心。 杨廷麟倒也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热情地接待了这些老士绅们,与他们详细地攀谈了许久。杨廷麟的态度与庞岳先前所表达的相差无几,声明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朝廷只会追究那些甘愿为清廷鹰犬、罪孽深重的少数败类,而不会将矛头对准所有的士绅,请众人务必安心。 这下,诸位老士绅的心又放下去不少,因为在他们眼里,两广总督杨廷麟的话自然比一个武将更具有权威性。既然总督大人都代表朝廷表达了这层意思,那想必当今天子和朝廷便不会再出尔反尔。 事实上,早在杨廷麟督军启程之前,隆武帝便在召见他的时候特意交代过:如若能平定两广,切不可大开杀戒,只要铲除某些罪孽最为深重的败类,起到震慑作用便可。对隆武帝的意思,杨廷麟自然是支持的。他也知道,士绅乃朝廷统治黎民的重要助力,即便能击败两广的清军,但朝廷若要彻底恢复在两广的统治、令两广重新成为大明的稳固后方,却是万万离不开当地士绅的协助。 考虑到这一点,杨廷麟在送走诸位老士绅之后,便定于后日(六月初三)在总督府举办诗会,特邀请当地的文人士绅前来参加。 面对杨廷麟释放出的善意,士绅们当然不会熟视无睹,在接到邀请帖之后立刻让本家族中的才俊们准备起来,争取到时候能给总督大人留个好印象。 …… 与此同时,杨廷麟开始着手书写给隆武帝的报捷奏疏。奏疏中将详细说明歼灭李成栋所部、光复广州等地的过程,并附上有功人员名单,为他们一一请功。 其中,庞岳自然位于有功人员的榜首。在清远、广州两败李成栋军并将其彻底歼灭,又生擒了佟养甲、李成栋二人,这一首功是无论如何都跑不了的。庞岳以及湖广镇中担任主攻任务的各将之后,便是王允才、陈友龙等人,他们先后在清远之战和广州之战中出过力,功劳同样不可埋没。此外,陈子壮、张家玉等人也被列入了有功人员名单中。 从杨廷麟的交谈中得知了一些相关口风之后,陈子壮和张家玉等人不禁感到阵阵欣慰,自己之前的种种努力以及麾下义军将士们的浴血拼杀若能得到朝廷的认同与奖励,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与此同时,他们在心中也更加对庞岳心存感激,若不是庞岳所部将士们的神勇,广州不会如此之快便被光复,他们也不会这么容易有这种立功的个机会。 唯一有些郁闷的人恐怕要属马进忠了,清远之战开始之前,他在杨廷麟的督率下作为后队,只是派了副将王允才领了二千人马前去支援庞岳。后来当他抵达广州城下时,广州之战又已经结束了,佟养甲、李成栋被生擒,一切都没有他的份。在整个过程中,马进忠顶多也就是扫除了清远附近的一些拥清的地主武装而已,虽然他相信杨廷麟在书写报捷奏疏的时候不会忘了自己的名字,但肯定不会将自己排到什么重要的地位。一想到这些,心中不免有些暗淡。不过,当他听说杨廷麟在不久之后又会着手平定粤东的残余拥清势力时,心中顿时又燃起了希望。庞岳和马进忠的人马刚经过大战,需要休整,各部义军的实力又较为孱弱,杨廷麟到时候多半会用常德镇的人马。若是自己能把握好,未必没有重立大功的机会。 …… 到了六月初三这一天,总督府内可谓是文人骚客云集,咏诗声琅琅、不绝于耳。在杨廷麟的主持下,这场诗会算是举办得有声有色。各种各样的优秀诗句层出不穷,但涉及得最多的还是关于最近的时事。不少出身当地士绅家族的青年才俊们都借古喻今、引经据典,用一篇篇热情洋溢的诗文表达了自己对虏廷的痛斥以及面对王师击败清虏、光复两广的欣喜之情。甚至连杨廷麟也亲口作了诗,引起在场文人的一致好评。如此一来,没过多久,双方的距离又拉近了不少。 尤其令众人惊奇的是,当诗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庞岳、马进忠以及陈友龙等武将居然也来了。这些人虽然都穿着便服,但武将的身份却是去不掉的,要是放在之前,他们若进入这种文雅的场所,多半会引起耻笑。但如今情况又有了不同,庞岳等武将可都是光复广州乃至不久之后平定整个两广的大功臣,士绅们刚和杨廷麟拉近了关系,自然不会再将自己与这些武将的关系闹僵。 于是,在场的文人士绅纷纷邀请庞岳等人也作几首诗。 听到这一邀请,马进忠、陈友龙等武将连头都大了,他们最多也就处在勉强能看懂一些简单公文的水平,若要做这种雅事,却是难为他们了。于是,马进忠等人纷纷摇头婉拒。就连庞岳也不敢接受这种要求,虽然他比马进忠等人多认识了一些字,但也仅仅是多认识一些字而已,在文学修养上哪能和眼前这些自幼习读诗书的文人士绅相提并论?若真要勉强,恐怕最多也只能作一些像“大炮开兮轰他娘”“上头细来下头粗”这一类打油诗,庞岳不想出这种洋相,也无意侵犯后人的版权,于是也选择了婉拒。其实,庞岳等人本就不是前来吟诗作对的,只是事先便已经和杨廷麟商量好了,前来表明自己愿与士绅合作的态度而已,只要能达到目的,自然不会再随便凑热闹。 对庞岳等人的婉拒,士绅文人们并没有什么惊奇的,在他们看来,武人不会作诗那是在正常不过了。要是庞岳等人一出口便吟诵出优美的诗句,那才是怪事一桩。于是,整场诗会的气氛并没有受到影响,反而变得越发的热烈。因为,在场的士绅们也从庞岳等人到来一事中感受到了武将的善意,而这种善意目前正是他们所需要的。 …… 举办诗会仅仅是一个开端而已,为的是团结士绅阶层,之后杨廷麟便开始通过各种具体的措施恢复大明在已收复地区的统治秩序,清除掉清廷委派的各地方官、换上大明的官员,重新建立起税收渠道等等。由于清军侵占两广的时间并不是很长,其统治政策又颇有不当之处,因此当地的人心依然在大明,这一切进行得倒还算顺利。 不久,杨廷麟又开始着手铲除粤东的残余拥清势力。当初,佟养甲和李成栋对粤东各府县的经营最卖力,因此这一地区的残余拥清势力依然较为猖獗。但这种猖獗也只是相对于其它地区而言,自从佟养甲、李成栋在广州活剐的消息传了过去,那些被安插过去的满清地方官员以及少数清军便彻底失去了主心骨、沦为了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因此剿灭起来并不是很难。得知朝廷大军很快又要出征,广州以及周边地区的士绅们相当看重这一表现的机会,纷纷捐款捐粮草,为杨廷麟减轻了不少压力。 出征的主力也很快确定了下来,考虑到庞岳和陈友龙所部当经历过广州之战,需要休整,杨廷麟便将这一任务交给了马进忠。而如愿以偿的马进忠自然没有半点犹豫,踌躇满志地领军踏上了征途。 …… 马进忠率军出征粤东各府县之后,庞岳倒暂时没有接到什么任务,无非就是率军在广州休整,威慑那些心怀不轨的宵小之辈。但庞岳的心却没有闲下来,这段时间里他正在考虑筹建水师一事。当初,隆武帝已经答应给湖广镇增加一支内河水师编制,并保证在平定广东清军之后允许湖广镇组建海师。对内河水师,庞岳虽然也重视,但他更关注的还是海上水师。如果能拥有一支战斗力不俗的海师,湖广镇必定能如同一直插上翅膀的猛虎一样,自己的发展前景也势必更为广阔。但相对于内河水师而言,这支海上水师组建的难度却要大得多。将各种因素考虑进去之后,庞岳不禁感到了此事的棘手。(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四章水师 六月初八上午,施琅突然得到通知,庞岳要召见他。 得知这一消息的施琅多少感到有些意外。因为自从上次他率队前去擒获施福之后,便一直没有接到新的任务,再加上破军营已经回辰州休整,他差不多完全成为了一个闲人,平时就在总参谋司协助张云礼做一些事情。虽然清闲,却也有些无聊,尤其是对施琅这种不甘寂寞的人来说,因此在得到通知之后,他未作丝毫停留,立刻前去与庞岳见面。 “属下见过大帅!”都司衙门的书房中,施琅见到了庞岳,行礼道。 “哦,尊侯来了?”庞岳放下了手里的书,“坐吧!找你来就是随便商量点事。” “是,大帅!” “最近这段时间在参谋司还算适应吧?听子彬说,你可是给他提出了不少好的主意,他都想把你留在参谋司了!” 听庞岳这么一说,施琅倒也有些不好意思了,道:“张副帅过奖了!参谋司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套行事方式,属下刚去,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最近这段日子终归有些清闲,属下是忙惯了的人,的确有些不大适应。总想着大帅什么时候能有新的任务示下。” 庞岳笑道:“尊侯倒一直是如此坦诚!那你可知道我今日找你来所为何事?” 施琅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属下不知,还望大帅勿怪!” 话虽如此,施琅眼中一闪而过的激动之色最终还是没有逃过庞岳的眼睛,但庞岳却是不动声色,继续道:“无妨!那我就直说了吧。我问你,如果我们湖广镇马上要组建水师,并且是海上水师,你有什么建议没有?” “海上水师?”施琅虽然有些心理准备,但还是吃了一惊,“我们湖广镇的驻地并不沿海啊,怎么能拥有海上水师?难道是我镇又要调防?” “不调防,能不能有也不用你考虑。”庞岳道,“我是问,如果我们湖广镇马上要组建一支海上水师,你有哪些建议要跟我说的?你是福建人,当初又在郑芝龙军中服役过,对水师尤其是海上水师的了解,要远远超过我们湖广镇中的其余各将,所以我才找你来问。你不要有什么顾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说出你最直接的看法就行!” 听到这里,再联想到当初庞岳让破军营回辰州休整、却让自己随军前来广东的决定,施琅心中立时涌上一阵激动,思绪联翩:大帅先前特意让我留下,今日又就水师之事询问于我,难道是要…… 但施琅也是一个很善于控制自己的人,虽然心中潮涌澎湃,但脸上依旧是平静如常,略微整理了一下思路之后便道:“在属下看来,组建海上水师对我湖广镇而言,好处颇多,属下便说说最重要的两点。首先,一旦有了海上水师,万里海疆将不再是阻拦我们前行的屏障,而将成为供我们纵横驰骋的通途以及大展身手的场所。更何况,如今鞑虏初入中原,虽然其陆上兵锋得以逞凶一时,但其水师尤其是海上力量却多有欠缺,只要我军能建立起一支强大的海上水师,那么......” 不知不觉,施琅已经走到一盘挂起的地图前,用手在福建、江浙划过,最后直至山东、辽东一带,然后继续道:“有朝一日,我军便可以绕过鞑子重点据守的内陆,而直接从海路向这些区域发起进攻。如此长的海岸线,鞑虏必定防不胜防、疲于应付,而我军却能从容寻找其薄弱之处进行登陆。一旦得手必定能迅速打开局面,即便一时攻击不顺,亦可沿海路从容撤退。更退一步讲,只要海师出动,哪怕不主动登陆作战,至今近海处来回巡视,也势必会对陆上的鞑虏形成莫大的威慑,牵制其可用之兵,从而支援我军陆师的作战。” 说到这,施琅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失态,赶紧道:“属下放肆了,还请大帅恕罪!” 庞岳笑了几声,摆了摆手:“尊侯又不是第一天来到湖广镇了,难道还不清楚我庞某人的脾气吗?我找人谈话只谈有用之事,不会在乎那些乱七八糟的虚套。你接着讲吧,痛快点!若是这么扭捏作态,日后又怎能扛起更重的担子?” 一听到“更重的担子”,施琅顿时又来了几分精神,连忙道:“大帅教训的是,那属下就继续献丑了。这第二点好处便在于海贸!” “海贸?” “大帅明鉴!”施琅道,“自从隆庆开关之后,民间私人的海外贸易便被朝廷认同,获得了合法的地位。自此之后,沿海诸省的海外贸易日趋繁荣、蒸蒸日上,各种利润更是另外就难以想象。自隆庆年间至今,不知有多少海商家族靠此法成为巨富,积累了几代人都挥之不尽的雄厚家底。不过,海上贸易虽然利润颇丰,但风险也是不小,一旦天有不测风云,一夜赔个精光也未可知。尤其是近几十年来中原战乱不止,朝廷内顾不暇,海上盗匪更是风起云涌。不少海商的船队在途中都屡遇海盗,血本无归,于是纷纷向近海的朝廷水师请求照顾。当初,郑芝龙便是靠这个发家的,出海的船队每向其缴纳一笔金银,便可插上郑家的旗号,以保得海路无虞。除此之外,郑家自己的船队也时常出海贸易。像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积累的财富自然是胜不胜数。而眼下像郑芝龙等曾经手握海上水师之人都已经战死或是投降鞑虏,其部下多四分五裂、元气大伤,先前的几家垄断局面已被打破。而我军若是能抓住这一时机,尽快建立起一支实力足够的海上水师,凭借大帅目前的地位与威望,又有谁敢再与我军水师为敌?如此一来,我军水师也能通过海贸积累巨额财富。大帅也就永远不用再为粮饷发愁了!” “想法不错!至于前一点倒也无妨,毕竟是为了作战之需,外人不好多说什么。而后一点却是值得商榷,须知眼下朝廷只是放开了私人海贸的限制,而我身为朝廷命官,将来的湖广镇水师又是朝廷的军队,若是私自开展海贸,岂不是违制了吗?”庞岳故意问道。 施琅不以为然道:“这个倒是大帅多虑了!自隆庆开关之后,私自开展海贸的近海水师将官几乎数不胜数,又有几人真正被追究过?只要在形式上做的不是明目张胆,并能疏通各种关节,基本上可保无虞。在这一点上,属下相信大人绝对能从容应对。再者,属下说句不该说的话,大帅先是击退南侵之鞑虏,近来又平定两广,俨然已成大明肱骨之臣。眼下当今天子正需要大帅为国效力,绝不会因这些小事而计较不休。” “好了,我知道了。不过这种话也就在这里说说罢了,可千万不能外传了!”庞岳道,“既然建立海上水师有这么些好处,想必困难也是不小吧?说说你接下来的看法!” “大帅说得是,”施琅轻叹了一口气道,“建立海师虽然好处颇多,但整个过程却是艰难非常。首先需要大量银子,当年郑和公公下西洋时,船队中最大的宝船,也就是一号福船,一艘便需要数万两银子,那还是在国力强盛、物资丰盈的永乐年间,到了当前造价还会高上不少。虽然宝船庞大笨重、不适合海上作战,但是却能容纳较多的人员和物资,若要进行远距离海贸还是少不了它。此外,用于海战的二号福船,每艘的造价也至少需要五六千两银子,这还不包括安装火炮、火铳和火箭等武器的费用。而在海上与敌遭遇,制胜的关键因素之一便是火炮的犀利程度,因此可马虎不得,将那些用于陆战的小炮装上去是没用的,非得用大口径的火炮才行。比如十八磅以上的红夷大炮或是数千斤的重型弗朗机炮等等,还有碗口铳、迅雷炮等辅助火炮,全部加起来甚至会远远超过战船本身的造价。除了这种海战的主力战船之外,水师船队中还需要大量诸如草撇船、海沧船、苍山船等中小型战船,虽然单艘的造价要小上一些,但数量一多,总造价依然不是个小数目。再加上雇佣水手、维护船只等各种杂七杂八的费用,所需银两更是惊人无比。属下大致地估算了一下,若大人只需要建立一支小型的近海防御水师,也需要四五十万两银子。但如果仅仅是这样,建立水师也就毫无意义,我军的驻地并不沿海,不需要水师来防御。但若要建立一支能够持续远航、并能对沿海清虏造成震慑的远洋型水师,所花费的代价恐怕得要翻上近十倍,这还不包括后续的维护费用在内。这么大一笔银子,对我湖广镇而言,恐怕不是短时间内能筹集到的。” 眼下,施琅并不知道庞岳已经赚了一百多万两的横财,因此话语中担忧甚多。现在湖广镇基本上每年都剩不下几个闲钱,若要靠朝廷的拨付,恐怕得等到猴年马月去。而庞岳最近虽然赚了一笔,但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就如刚才施琅所说,以湖广镇的驻地所在,建立一支近海防御的小型水师根本毫无意义。而若真要建立一支远洋水师,恐怕那一百多万两银子恐怕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心中虽是如此之想,但庞岳也没有过多地表达在脸上,只是低着头默默地在书房中踱了几步,之后才缓缓地开了口,继续问施琅:“打造水师的造价固然昂贵,但比起所需的金银来,恐怕其它的困难更为艰巨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五章举措 施琅点了点头:“大帅说得没错,打造水师战船的费用虽是不菲,但也并非没有解决之道。而与之相比,其余的某些问题更是难上加难。比如,制造大型福船的图纸如今已经失传大半。随着战乱的兴起,各地熟练的造船工匠也已经多数失散、难觅其踪,即便能找到一小部分,其所掌握的手艺恐怕也相当有限。须知,要打造出一艘完整的战船,所需的手艺门类也是数不胜数的,正所谓隔行如隔山,其复杂程度外人恐怕难以想象。而我们却是一切从头开始,不是那种小修小补,必须得把所有门类的工匠全部找齐才行。而如今,图纸、工匠都难找全,造船的难度之大,可想而知。这个问题,即便有银子怕是也难以解决的。此外,建立水师并尽快形成战力,还需要大量熟练的水手和精通海战指挥的官佐。其中,招募水手的难度或许要小上一些,但那种精通海战又忠心可靠的官佐却如同那些纯熟的造船工匠一样,同样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招募的难度也小不到哪儿去。 听完这番话,再联想到施琅先前所说,庞岳不禁重重地叹了口气,看来不论到什么时候,发展海军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直到后世都有“十年陆军、五十年空军、百年海军”一说,就更不用说是在明代了,并且还是在这种从零开始的情况下。 “属下觉得,大帅若要寻找造船图纸、招募工匠以及水手等,可以多依靠当地人,尤其是当地的士绅以及海商世家。”施琅想了想,又道,“这些人门路广,消息比较灵通,甚至还有着造船与航海的经验。有了他们的协助,大帅筹建水师的过程也会变得相对容易些。另外,关于银子的问题,属下窃以为,大帅可以先筹措一部分银子完成水师的前期建设,规模先不用很大,只需要能安全地往返吕宋等进行海贸即可。之后等海贸赚取的银子多了,再逐渐扩大水师的规模。最后便以海贸来支撑水师所需的各项军费。当然,这一切得等到找到图纸和工匠,打造出一定数目的战船才能实现。” 这一切的确有些棘手,但不管开头再难,这第一步总归是要踏出的,不然就一切都是空谈。想到这里,庞岳对施琅道:“好吧,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了。建立海师虽然起步艰难,但我们最终还是得把这条路走下去。若要壮大我军的力量、击败鞑虏,可不能没有一支自己的海上水师。既然此路难走,那我们就暂时不要心急,慢慢来,把其中存在的问题逐个解决。我相信,只要我等尽力去做了,水师就总有成立的那一天!” “大帅言之有理,属下受教了!既然大帅有如此决心,那属下身为湖广镇的一员,便亦不能袖手旁观。今后若有何吩咐,大帅尽管吩咐下来便是。成立水师是大帅的心愿,也是末将的心愿。”施琅道。 “好!”庞岳赞许地点点头,想了想,又道,“还有一件事想听听你的看法。等将来我们湖广镇海上水师成立之时,其中的最高官阶可能会定为参将。这个参将的级别虽然与周明他们还有你现在的官阶相同,但拥有的职权却是更大,也必将肩负起更为重大的责任。依你看来,目前我们湖广镇游击以上的将官中,有哪些人适合做这个水师参将?” 施琅闻言顿时暗暗的一惊,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回过神来之后赶紧推辞道:“属下何德何能,竟能承蒙大帅如此信任?大帅心胸坦荡,属下却是不敢胡言乱语。” “没这么严重!这又不是什么正式的议事。不过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我也就不勉强了!”庞岳笑过之后话锋又是一转,“那如果我让你来担任这一职务,你是否能挑起这副担子?” “这……”施琅原本隐藏在心理的震惊这下彻底表现在了脸上,竟一时语塞。 …… 结束了与施琅的会谈之后,庞岳虽然对建立水师的难度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但是原有的信念却是丝毫没有动摇过。既然各种具体事务千头万绪,那他便决定从最基础的地方入手,一件一件地去办。 眼下湖广镇的水师几乎从零开始,所要面对的困难颇多,先要寻找到完整的福船图纸,并将掌握各门类手艺的造船工匠找齐,尽快使造船工作走上正轨。此外还需招募熟练的水手和擅长海战的士兵,先进行一段时间的训练与磨合,到时候才能避免临时抱佛脚。 但关于这些事情,庞岳暂时还不想大张旗鼓地去做,毕竟上一次隆武帝只是允许湖广镇建立一支内河水师,还未明确批准湖广镇海上水师的成立。庞岳很清楚,自己在朝中某些士大夫心中的印象本来就不太好,如果再因为此事而戴上“跋扈”、“欺君”的帽子,多少有些不划算。尽管他并不是很怕这个,但至少目前自己还是在给明王朝效力,还是隆武帝的臣子,像这种舆论方面的因素也不能不考虑进去。因此,庞岳这哪是并未就建立海上水师一事而寻求陈子壮、张家玉等人的帮助,只是派邢彪和邢彪去暗中寻访福船图纸和熟练的造船工匠,做一些前期的准备工作,其它的事情等到隆武帝的正式谕旨下来后再说。于是,在得到命令之后,鹰眼卫和情报司又展开了新一轮的竞争。 除了海上水师之外,一支内河水师也是庞岳想要的。因为湖广一带大小河流纵横交错,如果能有一支精锐的内河水师,湖广镇的机动能力必将得到一定提升,有利于将来面对清军再次南侵时的内线作战。若是在今年的长沙万寿桥之战前,湖广镇已经有了水师,清军又如何能利用水师绕过湖广镇正面防线而直逼长沙城下?假如真是这样,那湖广镇也不用被动地放弃有利的地势和防御工事南下,万寿桥之战将持续更久,清军也势必将遭受更大损失。 并且,与建立海上水师相比,庞岳在打造内河水师时的顾虑也要少上许多。因为在他率军来广东之前朝见隆武帝的时候,隆武帝已经亲口答应湖广镇成立内河水师。有了皇帝的许可,那些流言蜚语的杀伤力自然要小上许多。另一方面,打造内河水师所需的资金以及技术要求比起海上水师来都要小上许多,如果办好了,甚至还可以为将来打造海上水师提供一些可供借鉴的经验。 于是,庞岳对此事倒没有什么顾虑,抽了点时间专门去找陈子壮和张家玉,希望他们能为湖广镇内河水师的建立而提供一些宝贵的经验。因为经过前段时间的相处,他发现陈、张二人麾下的义军虽然在陆战上不大在行,但在水战方面确实可圈可点,甚至能和装备占优的清军水师打上几个平手。既是如此,那他们麾下就肯定有许多这方面的行家。 而陈子壮和张家玉所表现出来的热情也大大出乎庞岳的意料,在听庞岳提出关于经验支持的请求之后,他们都连称定武伯客气,不仅爽快地派出了军中的一些擅长造船的工匠以及擅长水战的官兵去为即将成立的湖广镇水师提供帮助,还慷慨地各赠送了二三十条战船,作为新募水师官兵的训练之用。 就这样,在陈子壮等人的帮助下,湖广镇内河水师的筹建工作跟快便走上了正轨,由于有了他们这些本地人士的协助,湖广镇内河水师的募兵进行得很顺利。前来应征的多为当地的疍户子弟,甚至还有原属于陈、张二人麾下的义军水师士卒,经过先前的所见所闻之后,他们都被湖广镇的赫赫战绩所吸引,为自己能加入这样一支劲旅而感到脸上有光。而这批兵员的质量也令庞岳感到非常满意,这些新兵都通习水性、有着水战的天赋,如果再对其进行严格的训练从而赋予其良好的纪律性,绝对能成为一支水上的精锐之师。而湖广境内虽然也有许多这种通习水性的好苗子,但流失得却比较严重,很多都被清军水师征募而去。 此外,内河水师所使用的战船在制造工艺比之海船要简单许多,制作图纸也算不得什么秘密。仅仅在广州城内,便有多家制造民用船只的作坊,其中的老工匠大都知晓内河水师战船的制作工艺,只需对这些作坊稍微整合一下便可以开始造船。 不过,庞岳眼下的注重点并未放在造船上。因为战船造好之后终究还是要运回湖广,若是造的太多,运送起来很不方便,一时也用不上。目前,庞岳主要把精力放在招募造船工匠和训练新募集的水师官兵上,一边训练新成立的内河水师,一边等着马元成和邢彪等人的消息。 在这种平静而忙碌的日子里,时间就如同白驹过隙,不知不觉就到了六月底。(未完待续。) 一百三十六章伏波营 六月三十日,前去平定粤东的马进忠部赶回了广州。他们此次的进剿也算顺利,除了盘踞在长宁县城的残余清军进行了抵抗、招致了一场战事之后,其余的清军和拥清地方武装大都是望风而降。仅仅一个月的工夫,粤东各主要府县便再次改旗易帜,归回大明治下,再加上已经平定粤北、粤西,整个广东的战事基本上已经完全了结。至于广西,清军先前侵占的地区并不是很广,而如今李成栋部已经全部灰飞烟灭,被他们临时扶持起来的那些新附汉奸军自然也就成不了什么气候。并且,原两广总督瞿式耜、广西巡抚曹烨等文臣都在广西,原来的两广明军也有许多撤到了那里,对付起那么一点残余汉奸军来应该不成问题。 如此一来,如果短期内清军不再大举南下,那两广之事便足以宣告平定。而广东的光复对于南明朝廷来说,几乎算得上是一个里程碑式的胜利。自从万历年间的萨尔浒之败以后,大明面对建奴便再也没有一场像样的大胜,至于收复失地更是难以办到。而如今,大明的军队却在不到一月之内便彻底歼灭了广东的清军主力,使得一省光复,这虽然有清军本身实力不强、兵力单薄的因素在里面,但消息传出之后,依然有广大心向大明的忠臣义士为之振奋、鼓舞。 不过,庞岳为筹建海上水师而采取的前期措施却不怎么顺利。到了七月初,被派出去打探福船图纸下落、寻找造船工匠的两路人马都没有什么收获。据马元成和邢彪派回来报信的信使称,到目前为止,马元成和邢彪几乎都是还是两手空空,虽然他们在历经千辛万苦找到了少量曾参与过打造海船的工匠,但这些工匠所掌握的都不是核心的制造技术,对整个造船计划并没有多大帮助。 面对庞岳的询问,回来复命的信使道出了其中的一些原因。 当年,以郑芝龙为首的海盗集团“十八芝”乃东南一带的海上一霸,成立不到两年便消灭了由原福建水师提督俞咨皐所统率的福建、浙江水师以及买办武装海商漳州帮许心素。面对这一心腹大患,朝廷在多次进剿无果的情况下便以高官厚禄为条件对其进行招降。不得不说,这一方法远比武力进剿有效。在利益的诱惑下,再铁的交情也会生锈。于是,十八芝内部很快便分为了两派,一派以郑芝龙为首,赞同接受明廷招安,另一派则以刘香为首,拒绝归附朝廷,曾经的结拜兄弟们就此决裂、开始针锋相对。不过,这场斗争最终还是以郑芝龙的胜利而告终。得到了朝廷支持的郑芝龙凭借着优势力量在很短时间内便扫除了十八芝内部的刘香等反对者,并得到了朝廷所赐予的合法外衣,实力不减反增,成为了大明东南独一无二的海上霸主。 发迹后的郑芝龙不仅垄断了海上贸易,也垄断了造船技术。本来就是海盗出身的郑芝龙深知造船技术的重要性,不愿让其余人威胁到自己的的地位,于是便将福建、广东境内的大部分造船技师和工匠全部聚集起来,控制到了自己手中,以至于后来的某些海商需要添置海船时还需要向郑芝龙购买。再后来,郑芝龙降清,郑氏集团分崩离析,这些工匠和技师或被清军掳走,或逃出是非之地隐姓埋名,所剩者寥寥无几。这也就给马元成和邢彪的寻找带来了极大困难,有一次,他们甚至已经打听到了某个曾经的造船世家所在地,可兴致勃勃地前去一看才知,这个家族原先所拥有的那些年富力强的技师和工匠早已被郑芝龙招募而走,剩下的工匠也大都因躲避战乱远走他乡,废弃的船厂中,一座座船坞也已经长满了野草,早已不复当年的繁荣。 邢彪和马元成有心继续寻找下去,但此事恐怕再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新的进展,于是便先派出信使回广州向庞岳复命,自己则继续留在当地留心打探相关的消息。 庞岳虽事前已经有了一定的预料,但等到确定了这一情况之后,依然感到有些失望。看来,自己当初还是有些想当然了,以为只要派人前去细心地查找一番就总会有结果,可事情却远比自己所想的艰难。不过,像这种事几乎也是强求不来的。于是,庞岳只好让回来复命的信使回去告诉马元成和邢彪,让他们不要急躁,耐心地寻找。 见海上水师的建立似乎遥遥无期,庞岳便先把着重点放在了内河水师的组建和训练上。这段日子里,湖广镇中除了原来各营在广州休整、训练之外,新募集的水师官兵也在进行紧张的操练。 到七月初,新成立的湖广镇水师早已经招齐了满编的三千人,并且这还是在精挑细选的前提下完成的。新建立的这支内河水师被庞岳命名为伏波营,营官由原陷阵营营副、游击将军何国远调任,其原来的职务则由原陷阵营参谋官杨成耀接替。何国远是南直隶人士,对水战也有着一定的了解,虽然算不上精通,但至少在目前是湖广镇所有游击将军中最适合接任伏波营营官的。实在不行的话,等到将来找到了合适的人选时,再进行替换。 与之前的招兵原则一样,庞岳不仅看重新兵的身体素质,还非常重视新兵的品质和可塑性,至于那些刁钻油滑之人,是一概不收的。由于这条原则,一些之前在明军水师中干过、后来又投入义军的老兵油子纷纷落选,这让他们十分不解,明明自己的水性一流,属于大江大河中的弄潮好手,怎么反而不如那些水性不如自己、并且还三脚踹不出一个屁的榆木头?不仅那些老兵油子们自己不理解,就连陈子壮、陈邦彦和张家玉等人也不太理解,为什么庞岳会把自己好心送去的那些精锐老手拒之门外。但他们知道,庞岳既然能率领麾下大军屡次获胜,就一定有自己的道理所在,因此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至于陈邦彦、陈子壮等人介绍来的那些精通水战的军官,比如当日在广州城外参与进攻清军水师的刘天勇、吕望等人,庞岳则全部收下了。一来,经过一段时期的观察之后,他发现这些军官身上都没有什么明显的毛病。二来,改造个别人的难度自然要小于改造一群人的难度,即便这些军官自身有什么缺点,对整个湖广镇的军风也造成不了多大影响,最终还是会被吸纳包容这个大环境中。 其实,陈子壮等人送那些军官到新成立的湖广镇水师中去,也有着自己的一点想法或者说是私心,在那些军官中,有好几个便是他们的子侄。陈子壮的次子陈上图、侄子陈上明,陈邦彦的次子陈馨尹、三子陈和尹,张家玉的外甥田瑛、李粤俊都在其中。尤其是陈邦彦显得格外积极,当初随同杨廷麟一起抵达广州之时,他得知了自己先前被俘的三子、四子以及小妾何氏均被营救出,实在是庆幸至极,后来听说庞岳要征召水师官兵,便当即让次子和三子一同应募从军,若不是四子陈和尹年纪尚幼,说不定也会被陈邦彦送入军中。陈邦彦等人之所以将自己的子侄也全部送入庞岳军中,是因为他们对庞岳的前程已经充满了信心,希望自己的子侄们也能跟着立一些战功、光宗耀祖。等到这些子侄辈们有了出息,自己的家族在大明军中甚至在朝堂之上也能有一定发言权。 岭南三忠的这些心思,庞岳自然也猜到了,但他肯定不会去点破。陈邦彦等人本就是历史上的风云人物、两广的实力派,此番又躲过了本来会经受的厄运,今后的影响力肯定会进一步提升。眼下,广东巡抚朱治涧、广西巡抚曹烨等封疆大吏又有了失地之罪,陈邦彦等人将来取而代之也未可知。如果湖广镇能借此机会与这些地方实力派拉上关系、并得到他们的支持,倒也是一件好事。 除了陈邦彦等人送来的军官之外,庞岳还从湖广镇原有各营中抽出了一部分通晓水性并对水战有一定了解的中下级军官补充到新组建的伏波营中,初步构建了伏该营的军官体系。庞岳也知道,湖广镇原有各营中的这些中下级军官虽然对水战有一定的了解,但恐怕还是比不上那些经验丰富的广东籍水师军官,因此并没有让他们都担任要职,而是让他们担任副主官或是督导官等对水战指挥要求并不是很高的职务。一方面是为了让他们有一个学习的机会,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避免伏波营成为完全的“广东帮”。 当伏波营正式成军之后,便立即投入到了紧张的训练当中。出乎那些新兵以及广东籍军官意料的是,第一个训练项目居然与水战无关,而是队列训练,并且一开始便相当枯燥,一站就是一个多时辰,丝毫不准动弹。虽然这些新人们对此法有些不了解,但等到庞岳将陷阵营拉出来做了几次示范之后。那他们也就没有了犹豫,老老实实地照做了下去。一时间,广州城外的珠江两岸和江面上,全是一派热火朝天的训练场景。(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七章嫌隙 七月初五傍晚,庞岳视察完伏波营的训练情况,刚从城外回到都司衙门没多久,便听到卫远前来禀报说,王东日来访。 王东日是上次跟随杨廷麟一同前来广州的,经过清远一战之后,他身边的韶州镇官兵只剩下了一千余人,已经完全失去了战斗力。虽然在那一战中,他并没能扭转敌强我弱的形势,但是他以及麾下官兵们表现出来的勇气和大义却令陈邦彦、曹天琦等人着实感到佩服,在义军中颇受好评。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杨廷麟没有让他立即率军回韶州,而是让他带着剩余的部下一同前来广州,接收一些清军的缴获物资和俘虏兵以补充之前的损失,并争取立一些战功。王东日来到广州之后,一直在忙着招募、训练新兵的事情,一天到晚没有多少空闲工夫。上次,庞岳派了一批军官前去王东日营中帮他训练新兵,王东日虽然表示一定要抽点时间请庞岳喝酒,但可能是因为太忙的缘故,一直没有下文。可今日他却主动上门来访,难道是要兑现请喝酒的承诺了? 带着这样一种疑问,庞岳让卫远把王东日请到书房。 不一会儿,王东日便在卫远的引领下走了进来。 “呵呵,旭之兄,你现在可是个大忙人啊!怎么突然想起到我这儿来了?难道是想起你欠我的那顿酒了?好啊,你别急,等我换身衣服,马上便走!”因两人的交情一直不错,所以庞岳在见到王东日之后显得很随便,打趣着道。可他很快便发现了不大对劲的地方,王东日一进门脸色便有些阴沉,听到自己刚才的那番玩笑话也只是露出了一丝苦笑。按理说,王东日是个性格爽朗之人,不遇到什么特殊情况的话是不至于如此的。 没等庞岳再次发问,王东日便主动开口了,语气倒也平常:“慕远兄弟,我有些话想单独与你说。” “好吧!”庞岳虽有些疑惑,但还是不假思索地应承了下来,又对卫远吩咐道,“你们出去候着,没有我的吩咐,不准任何人进来。” “遵命!” “旭之兄请坐吧!”庞岳招呼道,“看你的脸色,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咱们也算得上是过命的交情了,有话你就直说。只要能帮到你,那我便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王东日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了庞岳一会儿,放才叹了口气道:“我是遇到难事了,不过这难事不是关于别人的,而是关于慕远兄弟你。” “不知旭之兄所指何事?” “那好,我便直说了!我这人心直口快,不会绕什么弯子。”王东日道,“我只问你一句,当初你到底是何时率军抵达清远城外的?” 庞岳心中“咯噔”了一下,他没想到,王东日居然指的是这件事。当初自己做得也算隐秘,事后也并未对外人提起,不知道王东日究竟是通过何种途径获悉其中内情的。但不管怎样,庞岳肯定不会将这种惊讶表现在脸上,定了定神之后不动声色道:“旭之兄说的原来是此事。请听我说,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 “慕远兄弟也不必拐弯抹角了!”王东日摆了摆手,制止了庞岳的下文,之后的语气中多了一丝咄咄逼人的气息,“你只需回答我,你究竟是不是在五月十六日抵达清远的,是与不是? 看着王东日那逐渐锐利的目光,庞岳放弃了与之对视下去的打算,点了点头道:“是!” 得到这一肯定的答案之后,王东日的双眼中腾起了几分怒意,脸上的肌肉也颤抖了几下,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继续问道:“那第二天的时候,你知不知道虏贼李成栋率军抵达清远城外?知不知道义军以及我们韶州镇的将士正在与敌血战、苦苦支撑?” 庞岳叹了口气道:“我知道。” “那你可是遭遇了另外一支清虏,被其牵制住,无法立即赶赴城下?” “没有,当时我带着我们湖广镇的三个营还有常德王副将的两千人马在清远城以北的一处山坳里休整。那个地方离清远县城不是很远,大概也就十几里,不过却植被丰茂,极便于大军隐蔽。”庞岳摇了摇头,语气平常地道。 王东日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从这位老友的眼神中,庞岳看到了极度的愤怒、不解,甚至还有着仇恨,但此时他也不准备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坐在原处,等待着王东日的最后爆发。 只见王东日抬起了手臂,似乎要指向庞岳,也似乎是要拍向一旁的案几,不过抬到半空还是收了回去,重重地落在了自己的大腿上。满是怒火的双眼也不再看向庞岳,而是盯向了某处角落,似乎那里有着一个与他不共戴天的死敌。 书房中一时没有了声音,但却显得格外得压抑,那是一种几乎遇火即着的气氛。两人就是这么默默无语的坐者,曾经并肩作战、患难与共的两人在不知不觉间便已经有了一道难以消除的隔阂。 良久,王东日才沉重地叹了口气,余怒未消地问道:“你能否告诉我,当时为何要那样行事?” 庞岳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端起面前的茶杯润了润干涩的嗓子,又想了想,方才说道:“为了抓住最好的时机,给李成栋以最沉重的打击。” “也为了你们湖广镇能取得更辉煌的战绩,为了你本人能建立更大的功勋?”王东日冷笑了一声,“可不知道你想过没有,这一切都是那些本不该死的义军将士以及我们韶州镇的将士用命换来的!你却是能安心领受吗?” 庞岳嘴角抖出了一丝苦笑:“旭之兄,我承认我那么做的确有些不妥之处,所以之前我一直没有主动向你提起。但今日你来问我的时候,我为对你做丝毫隐瞒,是因为我自认为在这件事上不存在多少私心。所以不想瞒你。”(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八章意外 “没有私心?哼!你扪心自问一下,你刚才说的这番话能否使你自己信服?”王东日依旧是冷冷地道,“你若真没有私心,当时就应该立即向清虏发起进攻!而不是一直躲在那处离清远县城只有十余里的山坳里,还躲了整整两日!若是你真没有私心,霍师连将军就不会战死,那些义军将士不会那么白白地送了性命!而我带出的三千人马也不会只剩下这一千出头!没错,我承认你这个方法对你而言的确是极好、极妙!那时候,我们已经和李成栋交战多时、损失惨重,而李成栋部也已经是筋疲力尽,你再突然领兵杀出,可谓掐准了最佳时机!已成疲惫之师的李成栋部无法再对你部造成大的威胁,利于你率军轻松歼敌、建功立业!而众位义军将士以及我王东日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也会对你的所谓救命之恩而感激不尽!可没想到,上天还是让我知道了个中详情!” “旭之兄,你听我说……” “你什么都不用说!既然你已经承认了此事,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王东日打断了庞岳的辩解,“想当初,你我同在黄帅麾下效力,并肩作战、为国杀敌。那时候你尚且满怀忠义,是一个令我王某人佩服的好汉子。可谁知,在短短两年之内,你的心性便转化至此!如今,在你的眼中,只剩下了个人的名利,什么大义也好、友军的性命安危也罢,不过是你追逐名利的垫脚石而已!我也知道,你既然能做出这等事,心中便定有万千理由为自己辩解!但这些理由恕我理解不了,也不想去仔细打听。当然,你如今的成就与地位已经绝非当初所能相比,他日的圣眷也必将更隆,前程似锦、不可限量!而我王某人乃败军之将,才智平庸,论心计也远不如你,自然阻止不了你想要做的事。但念及昔日的袍泽之谊,我还是想奉劝你一句,以后再做类似的事情之前,请先想想那些毁家纾难、奋不顾身抗击鞑虏的忠臣义士,想想那些死在鞑虏屠刀下、以及仍在鞑虏铁蹄下挣扎的无辜百姓!如今国难当头、大敌当前,即便你真有什么私心,又何必按捺不住、操之过急?更何况,人活一世,不过匆匆数十载,所得名利再盛,也无法享用长久!亏心事做多了,你自己又能心安理得吗?” 自从被第二次王东日打断之后,庞岳便再也没有了为自己辩解的打算,只是默默地听着王东日将心中所想一吐为快。 等王东日说完之后,庞岳本来还想最后才反驳一番,如“若是我有私心,何不……”云云,但话到嘴边最终还是放弃了。王东日是个爽快之人没错,但同时也是个坚持自己原则的人,一旦认准了某事,旁人仅用言语很难扭转其心思。 “旭之兄,既然你坚持这么认为,那我也就不勉强了。”已经完全放弃了辩解的庞岳轻叹道,“我已经说过,我承认我自己在清远之战中有罪于义军还有你们韶州镇的将士。但至于我究竟有没有私心,我的为人究竟如何,我不想再多费口舌。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总有一天,旭之兄你会看个一清二楚。究竟如何,就让上天来做个见证吧。另外,你对我的那番提醒与告诫也正是我的心中所想,我会一直记住它,丝毫不会忘却。” “还真是大言不惭!”王东日铁青的脸上再次抖出一丝冷笑,“上天的确是睁着眼的,但是上天也绝不会眷顾那些伤天害理、恶事做尽之人!但愿你最终还是不要成为这些人当中的一员!罢了,我此前来也没有其它的事,既然已经得到了你的明确,那我也就告辞了,军中事务颇多,耽搁不得!” “好吧,那我送送旭之兄!”庞岳点点头,站起身说道。他知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再行挽留也就没有了多大意义。 “还请留步!王东日不敢劳定武伯大驾!”王东日斩钉截铁地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 听到“定武伯”三个字从王东日口中说出,庞岳愣了一下,还是停住了脚步,默默地看着王东日带着一种决然离去。在这一刹那,昔日的一幕幕在他脑海中如走马灯一样迅速闪过:在太平府城暂歇的那一晚,他与王东日在城头就当前形势进行探讨;黄得功阵亡后,两人一起从荻港突围;在前往杭州的路上,两人齐心协力,精心设伏,歼灭了追击而来的那支清军;到了杭州,两人又一同参与了拥立当时的唐王朱聿键为监国,又一起护送唐王前往福州…… 不一会儿,石有亮突然走了进来,一声不吭便“扑通”跪倒在地,打断了庞岳的思绪。门外的卫远等人追至屋内,看到石有亮跪倒的一幕,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你们都出去吧。”庞岳对卫远吩咐道,随后又上前扶起石有亮,“周明你这是怎么了?有话就好好说,这天底下的事情好像还没有什么令你害怕的吧?” 石有亮眉头皱着,声音比平常低了许多,也带着明显的自责:“大帅,都怪我这人没脑子、口无遮拦,这才让王大人知道了当初清远之战的详情。我泄露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就请大帅重重地责罚吧!哪怕现在就砍了我的脑袋,我老石也不没什么好说的!” 庞岳微微摇头,道:“没那么严重。知道此事的人不在少数,即便你不说,也难保将来不泄露出去。我清楚王大人的为人,像这种事,他即便知道,也只是改变他个人对我的看法而已,不会去和外人说。退一万步说,就算有更多的人知道,我们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只要我们自己心中无愧,不是为了某些肮脏龌龊的目的去干这些事,就不必在意那些流言。所以,我不会责罚于你,你也不用过于自责,以后注意一些便是了。” “那就谢谢大帅了!我以后要是再犯这种混,不用大帅您动手,我自个儿把脖子往刀上撞!”石有亮满含歉疚地说道。 “这倒没必要!人难免都有说漏嘴的时候。以后吸取这个教训就行了。”庞岳道,“另外,依王大人的脾气,估计最迟在明日他就会让前去帮助韶州镇训练新兵的我镇官兵回来。此事就由你去多费一下心,等到要走的时候把该交代的都交代给韶州镇的友军。他们补充了不少新兵,训练初期所遇到的困难恐怕不会少。” “是,大帅,我马上就去安排!这一次绝不会再出什么岔子了!” “那就好!” 等到石有亮离去之后,庞岳心中依然有一种明显的失落感。他没想到自己提前抵达清远城外的事还是让王东日知道了,并且还引起了他的如此强烈反应。曾经有着过命交情的两人居然仅仅因为此事便产生了一时难以消除的隔阂,这实在令庞岳感慨万千。不管怎么说,失去这么一位耿直忠义的朋友,也是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后的第一个朋友,庞岳心中不免升起强烈的失落感,不知道将来两人还有没有握手言和的可能性。 不过,在另一方面,庞岳虽然敬佩王东日的正直,也承认自己的做法对不起那些战死在清远城下的义军和韶州镇官兵,但却没有后悔过。如果现在再让他选择一次,即便心中纠结,他依然会选择潜伏在城外等待时机再行进攻。一切都是为了更有效地杀敌,至于王东日的不解和敌视,他也只能暂且放在一边了。 …… 事情果然不出庞岳所料,第二天,王东日便让前去协助他训练新兵的湖广镇官兵全部回去。只不过,在这些湖广镇基层官兵面前,王东日表现得还算客气,临走前请他们喝了一顿酒,并让他们代自己向庞岳致谢。因此,庞岳和王东日的隔阂并没有被多数官兵所知晓。 在得知了王东日的做法之后,庞岳并没有感到什么奇怪的,既然王东日已经对自己有了成见,拒绝自己的帮助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因此也没有多说什么,很快便又把精力放在了军队的休整与训练当中,只等日后有机会在修补一下二人的关系。 …… 两天后的下午,庞岳照常去城外视察完伏波营的训练情况回来,准备再去北校场看看其余各营的训练情况,不料在中途却遇到了一点意外。 一名衣衫褴褛的中年汉子跪倒在了庞岳等人的去路之上,大声地哭诉着什么,声音甚是悲戚,引起了周围越来越多人的围观。 “去问问那哭诉的百姓,究竟出了什么事?有什么冤屈?”听到了前方的动静之后,庞岳拉开马车的窗帘,超卫远吩咐道。 “遵命!” 车外的嘈杂声越来越激烈,大批满怀着好奇心的百姓争前恐后地朝街道中间涌来,不一会儿便将过往行人、马车的去路堵上了大半。在附近巡逻的一队衙役看到这种情况,正准备上前来驱散人群,不过等他们看到停在中间的马车上竖着湖广总兵庞岳的旗号之后,便不敢再继续上前了,只是站在原地观察着事态的发展。 “不得靠近马车!”“速速退去!”……马上的亲兵们在马车周围围成了一道警戒线,不停地喝止着企图靠近的百姓。亲兵队队副周天正和百总靳勇更是牢牢地守在马车的门帘两侧,高度警觉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此时,车内的庞岳也感到了有些疑惑。怎么有百姓拦自己的马车?若有冤屈应该去找官府才对啊?难道是官府不受理他的诉求,以至于他病急乱投医?或者是,他所要状告的就是湖广镇的官兵? 没过多久,卫远便回到了马车旁,禀报道:“大帅,事情打听清楚了。那名百姓哭诉说,我们湖广镇的几名士卒糟蹋了他的女儿,还把他痛打了一顿。” “怎么会有这种事?是哪个营?”一听到有这种恶性事件发生,庞岳不禁皱起了眉头。 “属下也不相信!”卫远道,“不过,他一个寻常百姓,又岂能分清是哪个营?只是说,看到那几个作恶的士卒最后进了我镇大营。” “我去看看!”庞岳说完便准备走下马车。 “大帅还是先不要下去,眼下街面上各色人等鱼龙混杂,我等还是小心为上。”卫远劝道,“不如,我等先把那名百姓带回都司衙门再细细询问吧?” 庞岳想了想,道:“不碍事,我就当着众人的面问他几句,费不了多大事。没问清楚便把他带走,反而给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留下话柄。” 见庞岳心意已决,卫远也不再好劝阻,只好安排人手将庞岳牢牢地护在中间。 走过去之后,庞岳见那名拦车的中年汉子依然趴在街面上痛哭不止,正准备上前将他扶起之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却发生了。 刚才还悲痛得不能自已的中年人突然如同一头猎豹一般,敏捷地一跃而起,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刀朝庞岳扑了过来。 “给我拿下!”早有防备的卫远大喝一声,与身边的两面亲兵一同上前,将那名伪装成苦主的刺客按倒在地。 看到居然有刺客行凶,周围的百姓一片哗然,发出阵阵惊呼,纷纷后退。 果然是刺客!庞岳刚松了一口气,便又隐隐感觉到一种潜在的危险气息自右前方逼来。长期养成的警觉感令他下意识地偏了一下头。 不过,还是有些晚了,随着一声细不可闻的闷响,庞岳突然感到右颈处传来一阵透彻筋骨的冰凉感,全身的力气似乎在那一刹那被一抽而空。 “大帅!”“大帅!”…… 迷迷糊糊中听到部下们的呼唤声,庞岳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头脑中的意识便被无尽的黑暗淹没。(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九章何处 冥冥之中,庞岳依稀感觉自己已经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整个人一会好像一朵无根的浮萍,在黑暗的洋流中漂泊无定、毫无目的地东西游荡,一会儿又好像被压在了巍峨的高山之下,不能动弹半分、连呼吸也变得格外艰难。他想喊,似乎已经张开了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想动弹一下,却感觉浑身都使不上一点力气,眼皮如同两道千钧闸门,根本打不开一丝一毫。周围的环境也在变幻莫测,一刻也没有停止过,有时候彷佛是在寒风凛冽的冰山之巅或是一片混沌的千年寒渊之底,阵阵寒意如同针刺一般穿过体表、直透肺腑;有时候又似乎身处火海之中,团团烈焰持续地炙烤着周身肌肤,直折磨得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面对着这一切,已经失去了对身体掌控的庞岳却是丝毫无能为力,只能任凭着那一股未知的力量对自己施加这酷刑。与此同时,一股股前所未有的剧痛感也不时由头脑中传来,不断地将自己的思绪绞成碎片。 忍受着这种种前所未有的痛苦,庞岳感觉自己似乎比忍受千刀万剐还要难受。可他越是想清醒过来,眼皮便越是沉重,越是想摆脱这种感觉,周身却越是如同针刺般痛苦。每一次试图动弹,都会牵动头脑中如潮的剧痛。 我这是在何处?贼老天,你就是要干什么?有本事就让我彻底解脱吧!虽然口不能言,但庞岳还是下意识的在心中吼出了这些话。 可是那似有似无的老天爷也丝毫不理会他的怒吼,继续将他带往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地点接受酷刑。 既然不能让我彻底解脱,就让我醒过来吧!我还有很多事要去做!你这么折磨我究竟算怎么一回事?庞岳也继续忍受着痛苦,发出一声又一声质问。但每一次质问又都毫无例外地被无尽黑暗所吞没,了无踪迹。 黑暗中,时间的流逝也无法度量。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总之,就在庞岳无数次临近崩溃之后,周围的环境终于开始有了转变,冰山、火海都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罕见的凉风,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凉。庞岳虽然依旧动弹不了哪怕一个小指头,但环境的好转却令他有一种从地狱到天堂的感觉。渐渐地,他感到自己的眼皮似乎也能睁开了,虽然没动一毫都会牵动一丝痛楚,但他也管不了这么多了,眼下他迫切地想知道自己在哪儿,为了这一目的,所有的痛楚都不在被他放在眼里。 当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之后,庞岳艰难地向四周搜寻着,但入目所及的却依旧是一片黑暗,跟闭着眼没有多大区别,自己则是漂浮在这无尽的黑暗中,依旧全身动弹不得,只是被一股未知的力量来回推动。但不管随波漂流多久,似乎还是不能冲破黑暗,看不到一丝光明。直到庞岳已经忍受不了眼皮的沉重,准备再次合眼的时候,远处才有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光亮传来。此时,背后那股未知的力量也正如庞岳所愿,将他一直朝那股光亮处推去。渐渐地,那一丝光亮也越来越明显,慢慢地由一个亮点扩大成圆盘形,随后这一圆盘也不停地扩大、再扩大…… 我要离开这里!离开这里!去完成我那未竟之事业!随着离光明越来越近,庞岳的心情却越发地好了起来,在心中发出一阵阵畅快的大喊。 突然,前方的那一处光亮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剧增,瞬间便将兴奋中的庞岳覆盖住。猛扑过来的强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也使得他的头脑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庞岳终于再次睁开了眼睛。此时,他感觉那种修罗地狱般的煎熬已经完全离他远去,浑身上下虽然依旧酸胀无比,但知觉却越来越明显,力气在一点点地回到体内。 好!好!庞岳在心中连叫了几声好,等感觉自己有足够力量的时候,便将眼睛完全睁开。 这回,首先映入眼帘的不再是无尽的黑暗,而是明晃晃、亮晶晶的一片。 这是什么?这是…..这不是水晶吊灯吗?等辨出了眼前的物件之后,庞岳心中顿时为之一惊,这种东西怎么可能出现在大明隆武年间?我现在究竟身在何处?这时候,庞岳又感觉自己似乎是躺在某处柔软而有弹性的地方,当即往身下一撑,慢慢地坐了起来。 入目所及之处,均是一件件陌生而又熟悉的东西,沙发、茶几、电视柜、空调…… 我这是回到了现代了吗?回到了自己家里了吗?庞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继续走了几步之后,终于确定了自己的第一判断,此刻,自己的确是在二十一世纪,自己家的客厅里,而不再是明代。身上穿的也不再是盔甲,而是在普通不过的T恤衫。墙壁上的电子钟上显示着日期和时间:2010年6月20日,和当初自己离开这个时代之时别无他样。 回家了?回家了!庞岳喃喃自语着坐回了沙发上。回家本来是一件好事,可不知怎地,他的心中竟涌上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感。回到了现代,也就意味着自己不再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不再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不再能任意决定他人的生死,眼下的自己,仅仅是一个在校大学生,一个见了城*管都怎么有底气的屁民而已。 老天爷啊,你为什么要这样捉弄我?把我送到明代过了一回将军瘾又把我拉回去?既是这样,那我之前两年内付出的汗水又在为谁而挥洒?我的事业还是没有完成,我心中的愿景还没有实现啊!难道这仅仅是南柯一梦吗?庞岳垂下了头,将十指插入头发中,深深地叹了口气。 罢了!回来就回来吧!以后就继续完成学业,争取找一份好工作,和妹妹一起孝敬爸妈。思索了一会儿,庞岳终于还是接受了现实。 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卧室来到了客厅中。庞岳抬头一看,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正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虽然似乎已有很久没见,但他还是一眼认出,这就是他的妹妹小雨。 “哥,你没事吧?”小雨长舒了一口气,坐到了庞岳身边,伸出两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这是几?” “一千!”庞岳没好气地答了一句,揉了揉依旧酸胀的脑袋。 小雨伸出手打了庞岳一下,咯咯的笑了起来,嘴边的两个小酒窝显得可爱无比:“嗯,不错,看来还没傻!你刚才摸到那块破铁就晕了过去,怎么摇都摇不醒,可把我吓坏了。我刚才已经给爸妈打了电话,正准备再打120呢,你就醒了!……” 庞岳一时没有开口,只是一边揉着脑门,一边想着事情,任凭这个小丫头在身边叽叽喳喳。 见庞岳久久不答话,小雨也不再开玩笑了,笑吟吟道:“哥你没事就好,那你就先坐会儿吧。等一会儿爸妈回来了,你自己跟他们说,是你把今天当成了愚人节,想故意吓吓我。好了,我看电视了!” 随着电视机打开,一阵音乐从一旁的音箱中传出:“把你捧在手上,合起了手掌……” 听到这首歌,庞岳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大喊道:“要么关了,要么换台,不准看这种垃圾!”说完便伸手去抢小雨手中的遥控器。 可就在这时,又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庞岳吃惊地发现自己的手居然穿过了遥控器。那明明存在的物体,等自己真正动手去触摸的时候,却和空气无异。大惊之下,庞岳想到了什么,又去拉妹妹的手。不料小雨的手也如同遥控器一样,被庞岳的手轻松穿过。 紧接着,四周所有物体的轮廓开始模糊起来,随后又变得透明、飘渺。遭遇这种突变,庞岳心中惊骇不已,正准备去喊妹妹,却发现妹妹小雨的身影也同样变得飘渺起来,只有那银铃般的声音依然清晰:“哥,你来抓我啊!……” 庞岳伸手一抓,却什么也没有抓到。 这时候,周围的所有事物再一次完全被黑暗笼罩。庞岳感觉自己的周身又开始僵化,似乎要恢复之前的那种状态。在失去对身体控制前的那一刻,他用尽全力大喊了一声:“小雨!——” 很快,便一切照旧,那种丝毫动弹不得的压抑以及万分痛苦的煎熬再次回到了庞岳身上,无穷无尽的酷刑依然在持续。 贼老天,你干脆弄死老子吧!老用一些幻觉来糊弄老子,很你觉得这好玩吗?!庞岳心中的质问已经变成了怒吼,但依旧毫无回应。先前的那股未知的力量又回到了他的身后,推动着他在冰山和火海之间不停地遨游。 突然,庞岳感到自己右手竟恢复了一点知觉,略微一动便碰到了一团凉润如玉的东西。这时候,他也不管不顾了,用尽手上的全力攥住了那团软绵绵的东西,同时在心中大吼一声:“这回不会再是幻觉了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章纷乱 广东都指挥使司衙门 黄昏的天空中乌云密布、变幻莫测,四周的空气也变得更为凝重,几乎能压得人心头发堵。偶尔打破这一沉寂的是天边不时卷来的闷雷和云端时隐时现的闪电,却又给人心头增添了几分忐忑。 恶劣的天气下,守卫在大门口以及门内各处哨位上的湖广镇士卒却是一如既往的身形挺拔、目不斜视,外界的变化并未在他们脸上折射出哪怕一点波澜。 未几,当士卒换岗的口令和步伐声起此彼伏响起之时,张云礼从总参谋司所在的院落中走了出来,沿着一条回廊朝后院方向而去。此刻,这位湖广镇副总兵、总参谋官的脸上同样布满着阴云,抿紧着嘴唇一言不发,步履稍显匆忙。跟随其后的两名亲兵也是一脸的凝重、连大气都不敢出。 感受着天空中的电闪雷鸣,张云礼虽脸上波澜不惊,心中却已是思绪万千:如今湖广镇所面临的的局面比之这恶劣的天气,又能强到哪儿去?并且还不知道有没有进一步恶化的趋势...... 庞岳自遇刺之后,已经昏迷了有整整三天了,虽然广州附近的名医差不多都被请了过来,可迄今仍没有其苏醒的消息传来。一想到此事,张云礼就感到隐隐的头疼。 当日,那几名胆大包天的刺客在光天化日之下用暗器将庞岳击落马下,便已经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主帅遇刺的消息就如同一阵风传到了各营当中,引起了军心的阵阵浮动。在湖广镇中下级军官和普通士卒心目中,庞岳的威信可谓无可替代,若没有庞岳,他们也不可能吃饱穿暖、立下足以光宗耀祖的军功、挣下造福后世子孙的土地财物、享受着周围百姓钦佩羡慕的目光等等。因此,在得知了庞岳遇刺、昏迷不醒的消息之后,各营的士卒们顿时一片哗然,一下了操便围住了各自的军官嚷嚷着打探消息,要求军官们带头前往都司衙门外打探实情。得到了士卒委托的军官们也不甘落后,纷纷涌向都司衙门询问庞岳的情况,人潮涌动,要不是庞岳的亲兵队严防死守,还真就让他们给冲了进去。 这还是庞岳遇刺后的第一天,最近这两日,情况更趋于严重。据各级督导司和参谋司汇报上来的消息称,官兵们虽然还能坚持日常的训练,但已经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甚至还有部分士卒在军官的带领下,以绝食抗议,要求立刻前去面见庞岳或是庞岳亲自露面。面对这样一种情况,张云礼自然重视非常,果断地对那些不安分之人进行了惩处,并召集千总以上军官升帐议事,宣布庞岳无恙、只是在静养而已,如若再有人传播谣言,定严惩不怠。 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这股风波暂时给强压了下去,但张云礼也不敢确定,如果庞岳继续昏迷不醒,自己还是否能维持住局面的稳定。 这三日里,由于庞岳的昏迷,按照湖广镇的条例,主帅的职权便暂时由张云礼接管。可张云礼在这几日里的感觉却和“权力的快感”之类的无缘,几乎只剩下了忙和累。每天在总参谋司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之后,还得掌握住各营主官以及基层官兵的情况、安抚住军心,接待来探访庞岳伤情的地方大员们。除此之外,全军的粮秣调配以及最近的造船等各项支出也需要他最后签字盖印。忙忙碌碌倒也没什么,主要是那种随时可能会出事、而自己又要竭力维持的忐忑感让张云礼感到了发自内心的疲倦。 以前,他还不觉得有什么,可是等到自己暂时坐到了主帅的位置上,才明白坐镇一军没那么简单,或许这便是自己和庞岳的差距所在,与之相比,自己在威信方面还差得太远...... “唰!......轰隆隆......”闪电过后,一连串惊雷更为响亮地炸开,也打断了张云礼心中的万千思绪。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阴沉的天空,他又将步子加快了几分,走向了后院的大厅。 ...... “这事还有什么好想的?”后院大厅中,甲胄不离身的石有亮在厅中来回转了不知多少个来回之后,站定了叉着腰瞪起牛眼说道,“既然那帮兔崽子安不下心去,不如就从他们当中选些人出来去看看大帅。看到大帅还活着,他们总他娘的该老实了吧!不然依着他们这么一天天的闹腾下去,也不是个法子。” 粗犷的声音在厅中来回震荡、余音不绝,挥手之间,带的甲叶也簌簌作响,莽汉出场果然名不虚传。 此时,湖广镇在广州的六营主官全部到齐,施琅、田世尊还有情报部门的两位主官马元成和邢彪也在。本来,众人分座两列,或是在独自思索,或是在相互交换意见,使得大厅中多少有些嗡嗡嘈杂。石有亮的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大吼,倒带来了彻底的安静。 大厅右侧,贺震霆赶紧结束了与刘仁骏的争执,抬起头看了铁塔般矗立在中间的石有亮一眼,又迅速地扫了一下周围。只见对面的椅子上,身为首席幕僚的田世尊依然微仰着头、半眯着眼、神色肃穆却又不发一语,崔守成和施琅二人,一个眉头紧锁一个面无表情地低头沉思,神色一如往常,似乎并未受到影响。而自己身边的陈贺、刘仁骏涛等新进营官虽结束了交头接耳,但似乎也没有人敢立即接过石有亮的话头。 冷场了片刻,贺震霆终于清了清嗓子,道:“石参将,我也知道你心里急,可是大帅至今昏迷不醒,伤情也不容乐观,若是再让下面的将士们亲眼看见,岂不是更会引起军心的动荡?还是再等等看吧。” “那就让那帮兔崽子继续闹下去?这纸里面可是保不住火,越是这样瞒着,谣言就传得越怪。以前大帅可是几乎天天与士卒们见面的,可这都三天了也没个影子,光靠咱们动嘴皮子去说,底下那帮兔崽子可不大会信。虽然眼下咱们还能镇得住场面,可要是大帅还这么昏迷下去......娘的!乌鸦嘴!”自感失言的石有亮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又焦急地走到田世尊面前,道,“田先生,您是读书人、饱读圣贤书,知道的肯定要比俺们这些大老粗多。就请您拿个主意吧!” 田世尊睁开了眼睛,叹了口气:“大人乃吉人自有天相,以往多少风雨坎坷都闯了过来,这一关想必定能迈过去。贺游击说得对,出于对稳定军心的考虑,大人的伤情发展的确不宜过早地外传,再兼之其正处静养阶段,也不应让过多的人前去打扰。石参将,你也算是湖广镇的元老了,在这种关键时刻可不能慌了神,眼下这局面的稳定还离不开你的全力支撑。” 石有亮还准备说些什么,坐在一旁的施琅摇了摇头道:“周明兄还请稍安勿躁,大帅乃湖广镇的主帅。不仅你急,我们大家都是心急如焚。可此事事关重大,具体如何,还是等张副帅来了之后再做决定吧!” 崔守成虽然没有说话,但也跟着点了点头,算是附和了施琅的意见。 见自己的支持者如此匮乏,石有亮虽然心有不甘却又无处发作,满脸的横肉和络腮胡子抖了几抖,最后还是捏着拳头重重地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 片刻之后,随着张云礼走入大厅,厅中的众人都站了起来。 “大家都坐下吧!”张云礼走到了大厅上方、象征着湖广镇最高地位的那张椅子边,待众人都坐下后,神情复杂地轻拍了一下椅背,伴随着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也坐了下去。 “马元成?”落座之后,张云礼首先看向了右下方。 “卑职在!” “在对落网刺客的拷问中可有了新的发现?” 马元成站起来摇了摇头:“回副帅的话,那两个贼子的口供大致与落网当日一样。有时候即便说得不一致,但其中的纰漏甚多、前言不搭后语,应该是受不了刑罚而胡乱敷衍。由此看来,他们在受刑的第一日便已经交代了实情。” 当天,庞岳遇刺之后,那名伪装成苦主、充当诱饵的刺客当场被拿下,而那名使暗器又逃遁的刺客也在一个多时辰之后被情报司的暗探捕获。两名刺客落网之后,张云礼马上下令将其押往情报司严加拷问,务必查出幕后黑手。为了尽快地从刺客口中掏出实情,刑讯高手高手邢彪也被派去协助马元成。 这两个刺客虽然身手不错、行刺的时候胆气十足,但最终还是没能挨过正宗的东厂刑讯手段,几个时辰之后便交代了一切:他们曾是李成栋的贴身亲兵,李成栋对他们都曾有过救命之恩,所以在广州被明军攻占之后便一心想着要为恩主复仇。经过长时间的默默准备,他们摸清了庞岳每日的出行规律和具体路线,终于在那一天出手。只是,他们毕竟不是专业的刺客出身,活干得很不利索,而且还被迅速擒住了。 两名刺客的此番交代,张云礼也早就知道了,但他最担心的是,刺客是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假借清军余孽的名义派来。如果是那样,情况无疑将更为严重,湖广镇所面临之危局,哪怕用风口浪尖也难以形容。眼下听马元成这么一说,他稍微松了口气,不过心还是在微微悬着、不敢彻底放下。 “子彬兄,那两个天杀的鸟人关了这么几天还不够?还要关到什么时候?再不活寡了他们,营中的将士可都要炸营了!大帅可不能白挨那一下!” 炸雷般的声音刺得人耳朵隐约作响,张云礼就算闭着眼睛也能知道是谁,但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他早就习惯了,这次也懒得理会。 “诸位......”听完马元成的汇报,张云礼刚开了个头,便听到大门方向有阵阵嘈杂声朝着大厅席卷而来、愈演愈烈。有了这几天的经历,他已经从那嘈杂声中意识到了什么,刚稳定下来的心情被破坏无疑,心中不知第几次发出如是感慨:唉!大帅啊大帅!你就早点醒过来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一章梦醒 “别在这里坐着了,都跟我来吧!”椅子还没坐热,张云礼便不得不站了起来,严肃的语气中又带着一丝无奈,“既然大帅没醒,全镇的稳定就得靠我等共同鼎力维持。” “遵命!”伴随着铠甲上铁叶的叮当作响,众人一齐起立应诺,跟在张云礼身后朝大厅之外而去。 ********* 都指挥使司大门口已是人声鼎沸,台阶之下人潮涌动、摩肩接踵,一直绵延开去,将附近本来宽敞的街道挤得几乎水泄不通。从这些人的服饰上看,他们都是湖广镇的中下级军官。 “我们要见大帅!” “今日见不到大帅,我们就不走了!” ...... 阵阵浩大的声浪势不可挡地朝门口站岗的士卒们扑去,似乎随时都可以将他们的防线冲破。 担任都指挥使司外围警戒的是总督导司的部分督导军士,由一名百总带队。此刻,这位百总再也没有了以往的淡定从容,标志性的威严面孔也微微变了形。平常,他在校场上监督训练时,不知用手里的鞭子打得多少人服服帖帖。可眼下他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让众人安静下来并散去。用之前的方法进行威慑?自己还想多活几十年呢!好言相劝?只要说一句便会被数十上百句顶回来。 “大帅才是全镇的主心骨,我们只信大帅!轮不到你在这儿信口开河!” “就是!有什么话我们得听大帅亲口告诉我们,哪怕让我们去下油锅!” “你算个什么东西,再敢瞪老子一下,看老子不给你松松皮!” ...... 督导司百总皱了皱眉,有些焦急地朝身边的副手问道:“派进去禀报的人怎么这么久了还没消息?再拖下去,就凭我们这些人,可不敢保证不出乱子了。” 副手的脸色也是难看得不行:“是啊,看这架势,这帮大爷们怕是能把我们给生吃了!要不属下亲自进去一趟?” “好,快去吧!” 终于,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从都指挥使衙门深处传来。看到那一大片凤翅红缨盔和亮闪闪的山文甲出现,督导司百总那悬在半空的心总算落了地。 “不要吵!副帅来了!”担惊受怕了好一会儿的督导司军士们重新鼓起了勇气,大声制止着喧闹。 张云礼以及一干高级将领的到来让喧闹声消去大半,台阶下骚动的人群逐渐稳定,一些本来已经踏上了台阶的军官也不由自主地退了回去。 看到眼前的一幕,张云礼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依然被气得不轻。这帮人啊,简直是唯恐天下不乱! “你们要干什么!”一向有着儒将风范的张云礼此时也顾不得保持自己的形象了,声色俱厉地呵斥道,“不在营区节制士卒、休整待命,却聚众前来围堵都指挥使司衙门!可是想要造反吗?” 作为湖广镇副总兵、建军元老之一,张云礼的威信也是不低,虽然不能和庞岳相比,一通呵斥也让这些堵门的军官们立刻安静了下来。 可这安静的局面并未维持多久,还没等张云礼做出下一步指示,人群前排的一名把总模样的军官便鼓足勇气、重新打破了沉寂:“回禀副帅,属下等不敢有非分之想。只是大帅一连数日不露面,各营将士军士焦急万分,军心已经大为波动。我等不仅仅是自己前来,更是受广大士卒之托。大帅的伤情究竟如何,我等作为下属的总要探个究竟方可安心。副帅请放心,只要能确定大帅平安无事,属下等自会前去督导司领受军棍。” 张云礼目光如刀,盯着这名首先开口的把总,冷冷地道:“你的意思是我故意向你们隐瞒了实情?我、还有其余几位大人之前的解释在你们眼里都是无稽之谈、空穴来风?那依你看,我张某究竟是在从事何种阴谋?” 把总浑身一颤,跪了下去:“属下不敢!” 张云礼面色稍缓,语气依旧严厉:“大帅伤势已有好转,昨晚还向我询问了各营的情况。只是暂时需要卧床静养,不便与外人接触,此事我之前便以明文下发各营。可你们身为官佐,却是如此不明事理,可有半点对得起大帅对你们的栽培之恩?” 在那名跪下的把总身边,又有一名军官道:“回禀副帅,今日这事我们的确有些鲁莽了,事后该怎么处罚,都由您说了算。可我们也不能就这么回去了,不然没法安抚手下的士卒。您看这样如何?既然大帅需要静养、暂时不便接见外人,那便从我们中间选出数人前去探望,哪怕远远地看一眼才好。只要看到大帅无事,我们也就放心了,自然会离去并主动领罚。” 这时候,石有亮看清了说话之人,不禁吼骂道:“王樟堂,你他娘的在这儿捣什么乱?还不快点给老子滚!骨头痒痒了是吗?” 崔守成、贺震霆、王俊涛以及刘仁骏等人也纷纷认出了自己营中的军官,大声呵斥着让他们离去。可平日里这些对他们言听计从的军官们此刻只是垂下了头、回避着他们的目光、默默地忍受着喝骂却并没有挪动脚步。 见自己的权威第一次被如此冒犯,石有亮气得要拔出腰间的佩刀,被崔守成等人死死地抱住。 “扑通!”“扑通!”......一个又一个的军官们跪了下去,转瞬之间,台阶之下便没有了站立之人。黑压压的八瓣帽儿铁尖盔上,红色盔缨几乎汇成了一片海洋,在细细的雨丝中依旧醒目无比。 眼前这壮观的一幕却并未给张云礼带来半点赏心悦目的感觉,他脸上的乌云比之前又浓重了几分,心中的思绪翻腾云涌。难道真要动用强制手段把这些军官们压服?就目前的形势来看,这招恐怕不能奏效了。这些倔强又上战场见过血的中下级军官们不是军棍所能吓到的,而当前的局面虽然不容乐观,却也没到要杀人立威的时候。把他们都关起来的话,又无法保证缺乏节制的普通士卒们不会紧接着闹事。那就答应他们的请求?可这样一来,自己之前的努力岂不是完全白费了?庞岳伤势较重、昏迷不醒的消息传了出去,不知会造成什么样的恶果。再者,如果就这么答应了他们的请求,自己作为副总兵的威严何在? 气氛再次陷入沉寂,空中的雨丝越发地急促,润物之声逐渐清晰。绵绵细雨之中,跪倒的一大片军官们却是纹丝不动,他们已经陈述了自己的请求,为了自己的请求得到满足,已经豁出去了。 大门口,张云礼等高级将领们表情复杂地看着这些倔强的部下们,虽然都被气得不行,可一时也没有开口。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可对这些犟人们却没有半点作用,还能再说些什么? 近乎凝滞的时间一点点地向前挪动着,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竟出人意料地张云礼身后响起:“都在这干什么?没有正事可干了吗?” 张云礼等人先是一怔,随即心头便是蓦地一喜,郁积的愁云立时消散无踪。 能这么向他们说话的,湖广镇仅一人而已! 一惊一喜之下,张云礼等迅速地转过了身,看清来人之后迅速行礼道:“大帅!” 站在他们面前的说话之人,虽身着便服、神情淡然,脸上还带着一丝苍白,可寥寥数语之间却透着不容半点质疑的威严,不是庞岳还能有谁? “哎呀呀,大帅您终于醒了,真是太好了!”石有亮行礼之后,哈哈大笑地率先迎了上去,其余众位将领也迅速跟上。 台阶之下,也是嗡地一声,有如炸了窝一样。跪倒在地的军官们仰起头,看着大门口那个熟悉的人影,脸上尽是压抑不住的激动狂喜之色,一双双眼睛里面甚至还泛着点点晶光,不知是雨还是泪。 向围过来的部下们点头致意之后,庞岳缓缓地走到了门口台阶的顶端,看着门外跪倒了一片的这些忠诚、耿直的中下级军官们。在这一刻,他的心情已经不能仅仅用激动二字来形容。 他刚刚做了一个恍若现实的梦,在梦中他回到了二十一世纪的家中,虽然有回家的喜悦可也有阵阵不由自主的失落感。倾注了大量心血的事业最终竟成海市蜃楼,遇上这种情况,恐怕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完全做到从容淡定。好在,这仅仅只是一个梦而已。现在他已从梦中苏醒,所处的还是他耗尽心血为之奋斗的这个时代,所面对的还是这些忠诚可靠的部下们...... “我死不了,能杀我得了我庞岳的人还没有生出来!”庞岳语气平常、声音不大,甚至由于受伤的缘故比以往还虚弱了一些,可是却比任何吼骂都要清晰、震撼,“至于无用的废话,我就不和你们多说了!现在都给我站起来,跑步回营区,去督导官那里领二十军棍!谁,要是再敢目无军法、来打扰我静养,小心他的脑袋!” “遵命!!”山呼海啸般的应诺之后,又是一阵整齐有力的跑步声,在蒙蒙细雨之中依然是那么的震撼。未几,都指挥使司门前拥堵的人群便消失不见。 “子彬,军中这两日的事务还是暂时由你打理吧!我可能还要休息一两日才能完全恢复。”毕竟是伤势出愈,硬撑了这么一会儿之后,庞岳那苍白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额头甚至还沁出了一层细汗。 “遵命!还请大帅安心静养!”不管怎么样,庞岳的苏醒都令张云礼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 告别众位部下,刚进了后院卧室的门,庞岳便是一个趔趄,要不是旁边的卫远眼疾手快,铁定要一头栽倒在地。 “唉!这王霸之气着实不好装啊!”在心中又问候了一遍刺客的女性亲属之后,庞岳发出了如是感慨。(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二章直白 “行了,我没事了。你先出去吧!没有我的许可,任何人不得前来打扰!”来到床边坐下之后,庞岳朝卫远吩咐道。 “遵命!”卫远应声而退,并带上了房门。 已经不需要再散发霸气的庞岳如释重负地躺倒,发出一声长叹:“还是这几天舒服啊,踏踏实实地躺在床上,什么也不用想,多自在!” “可这真是你想要的吗?”另一阵轻柔的叹息之后,柔美婉转的嗓音随即响起,“你能舍弃你心中的大业、自甘寂寞,过此平庸的一生?” “有感而发罢了!”打量着房梁的庞岳顿时自嘲地一笑,慢慢地坐了起来,“以往忙忙碌碌而不自知,闲了这几天,才发觉昏睡也未尝不是一种享受!” 旁边的一道倩影赶紧从椅子上起身,责备的语气裹着幽香飘然而至:“让你多静卧、少走动,你偏不听,难道苦头还没吃够吗?” 扭过头看着那张熟悉而令人怦然心动的少女脸庞,庞岳心头又是一暖,连女子伸过来搀扶的纤纤素手也坦然受之。 如今的庞岳手握数万大军,在南明朝中位高权重,虽然能享受去全军将士的景仰,却已经很少能感受到这种温情的时刻。而能够随意进出庞大总兵房间的女子,除了刘冰儿还能有谁? 刘冰儿天性开朗,再加之时间的积淀,如今与庞岳相处时的顾虑比之当初更为减少,似乎已经在心理上不知不觉地完成了某种角色上的转化。庞岳也乐见于此,有时候甚至在自己的权威被肆意冒犯时也毫不在意,反而有一种隐约的享受感。 见庞岳老老实实地按自己的吩咐靠在床头、盖上了毯子,刘冰儿才松了一口气,不过随即便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是在号令一位手握权柄的大将,并且手段上好像还有些霸道。想到这里,心中不由得又有些不好意思,重新坐回了一旁的椅子上。 见女孩子脸上泛起了红晕,庞岳微微一笑,岔开了话题:“冰儿,这一次你又救了我。加上在赣州那次,已经是两次救命之恩了!” 这次,刘冰儿是在得到了广州光复的消息和舅父的书信之后,从辰州动身与舅父一家会合并一同来到广州的,抵达广州没多久便得到了庞岳遇刺的消息,当即不顾一切直奔都司衙门而来。当时,庞岳中了刺客的暗器之后,没多久脖子上的伤口处便开始发青,并不断向周身蔓延。面对这种情况,随军的军医和被请来的当地郎中们都束手无策,湖广镇的高层将领们更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久,刘冰儿赶到了都司衙门,泪眼婆娑地察看了庞岳的伤势之后,很快便写下了一张药方让郎中们赶紧去配药。事关重大,郎中们面对这一陌生的配方也不敢枉自做主,最后还是张云礼咬了牙下令配药。结果,奇迹还真就发生了,服过药之后,庞岳的伤势很快便得到了缓解,到第二日一早,体表的乌青便已经消失不见。到了今日,终于苏醒了过来。 可庞岳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刘冰儿似乎都有些后怕,一时的拘谨又消失不见,语气中恢复了责备的成分:“你还说这个!你知道吗?要不是我正好有应付那种毒的解药配方,你可就......你为何如此不小心!之前多少风风雨雨都经历过了,怎么连那几个刺客的小伎俩都识不破!” 刘冰儿越说越急,眼看着眼泪又要沁出来,庞岳赶紧道:“这不是都过去了吗?再说,只要有你送给我的玉佩在,任何妖魔鬼怪都奈何不了我!”说完便从衣服里拉出了挂在脖子上的那枚玉佩。 看到玉佩,刘冰儿的眼眶却是越发地红了,红唇微动,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带着一丝哀怨看了看庞岳,将脸侧到了一边。眼睛合上之时,两串晶莹的泪珠潸然落下。 庞岳也急了,掀开毯子便起身来到刘冰儿面前:“冰儿,你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别这样,有话慢慢说行吗?” 刘冰儿睁开眼睛,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站了起来微微啜泣道:“你又起来干什么?还不快躺下!你的伤还没有完全好,可别再恶化了!” 可这一次,庞岳却不像之前那么服服帖帖了,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哭得如同带雨梨花般的刘冰儿,叹了口气道:“冰儿,我知道,我在很多地方都做得欠妥。从辰州出来这么久了,居然没有想到要给你回个信。对朝廷,我敢说问心无愧,可是对你,我却感到万分愧疚,辜负了你的一片心意!你救了我两次,可我......” 刘冰儿并不说话,只是微微啜泣着,任凭泪珠不时从白玉般的脸庞上滑下。听着庞岳的叙说,她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之前的一幕幕:当初在辰州,自从庞岳领兵出征之后,她几乎一有空闲就会向南方张望,每天都在观音菩萨像之前祈福......当听说庞岳派信使回到了辰州,她几乎欣喜若狂,一颗心如同小鹿般砰砰直跳,可是左等右等,直到留守辰州的虎贲营开拔之时,她也没有等到期望中那透着温情和关切的书信,哪怕是只言片语都没有,满腔的热情如同被冷水浇得透凉......可即便如此,她依然无法说服自己将不满倾洒到庞岳身上,只是憋在心里默默地忍受。不知多少个夜晚,只要一闭上眼睛,她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初在九龙山、在辰州街头,那张英武的面孔所带给自己的温暖和依靠感...... 言语之间,庞岳心中也着实越发地愧疚。眼前这位姑娘为自己付出了那么多,甚至还差一点献出了生命,可自己所能回报的却为之不多,在此国难当头之际,万般军务缠身,有时候居然还忘了有这么一位挂念自己的人。上次,当前往辰州的信使出发之后,他才猛然想起自己忘了给刘冰儿写一封信,若再特意派人出发已是不妥,心中只能空留万分懊悔。或许,这就是自己两世身为光棍所带来的缺陷,面对上天送给自己的这么一段缘分,居然不懂得如何去珍惜。幸好,此次遇刺能够幸免于难,从鬼门关前爬了回来,要不然这种遗憾将永远无法弥补。 可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清?这一次能够侥幸生还,向刘冰儿说一声抱歉,并不代表下一次还有这种机会。自从执掌一军以来,自己见识过多少生死,经历过多少风风雨雨,胆识气魄比之前世已是天壤之别,可是却在这种问题上一直扭扭捏捏,舍不得捅破那最后的窗户纸,说出去真是让人笑话!一想到这里,庞岳越发地想狠狠地打自己几个耳光,打掉那残存的几分扭捏和怯懦。 不能再犹豫了!我是庞岳!是手握一镇大军的总兵!是最不应该与犹豫二字有关联的人!默默地打定了主意,庞岳的眼光和语气均更为坚定:“冰儿,幸亏老天爷给了我这么一次机会,能让我重新站在你面前对你说一声抱歉。多余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憋在我心里很久了,一直犹豫着要不要问你。而这一次从鬼门关前生还之后,我发誓我再也不会犹豫了,以免日后造成无法挽回的遗憾。” “什么问题?难道你还有什么不敢说吗?”刘冰儿的眼泪已经止住了,但眼神中依旧带着一丝隐隐的埋怨。 “你能不能......呃,我......”本来已经在脑子里重复了无数遍的话到了庞大将军嘴边又开始卡壳了。 “什么你啊我的?”刘冰儿掏出手绢擦了擦眼泪,看着庞岳的样子又不禁有些好笑,却又一直忍着:“说不出来就躺下好好想想吧,我家里还有事,先走了!” 就在刘冰儿转过身的那一刹那,庞岳一急,便把所有顾忌都跑到九霄云外去了,猛地做出了一个令他自己事后都感到有些惊讶的动作,从背后抱住了刘冰儿。 少女身躯的纤柔和散发的淡淡幽香一同袭来,两世处男庞大将军顿时感到气血上涌、呼吸急促。他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气息,之前那句在嘴边堵了许久的话终于一气呵成:“冰儿,你能不能做我庞岳的...娘子?” 突然被庞岳抱住、又听到了这么一句话,刘冰儿那本来只是微微泛红的粉脸顿时红到了耳根,出于本能开始挣扎了起来。 这一挣扎,脸皮本来就不太厚的庞岳也就不好意思再强人所难了,自然地松手放开。 刘冰儿转过身看了庞岳一眼,眼中的惊喜一闪而过,本来想莞尔一笑,但随后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便赌气似地将脸撇到了一边,对庞岳的直接表白不做任何回应。 看着刘冰儿的样子,庞岳心中更为忐忑,又支支吾吾了一会儿之后,一个办法蓦地在脑海中点亮,笑道:“冰儿,这样吧,你如果不愿意,直接出去就行了,我绝不勉强。如果愿意,就踩我一脚......” “哎哟!”随着脚上的剧痛传来,庞岳不由地停住了嘴,倒吸凉气。 看着庞岳翘起一只脚在原地打转,刘冰儿却不如之前那么温柔、关切了,柳眉横竖,声音也高了八度:“说,你口中的小雨是谁!” “什么小雨?” “你醒来之前,一直拉着我的手在喊她的名字。既是如此,你为何还要对我说刚才那番话!” 庞岳这才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心中大叫冤枉,放下脚无奈道:“那是舍妹!”(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三章隐忧 苏醒后的第二日,庞岳便又开始着手处理公务。尽管他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尽管他之前口口声声说恨不得多休息几日,但眼下的局势和繁多的事务却将他的闲情逸致消磨得所剩无几。除了暂时不能上马厮杀之外,日常的作息已经与之前无异。 这天,庞岳视察完各营的训练情况和伏波营战船的打造进程,回到都指挥使司衙门时天已经擦黑了,刚喝了口茶,情报司呈上的一叠情报文稿便摆到了他的案头。迅速地浏览了一遍之后,庞岳顾不得吃饭,立刻让人将田世尊请了过来。 ...... “子敬先生,我没打扰你用晚饭吧?”请田世尊入座之后,庞岳笑道。 事实上,田世尊的晚饭还真被耽误了,接到通知之后便放下了刚刚端起的碗筷赶了过来。但作为湖广镇的首席幕僚,他对来自庞岳的信任和尊重一向心存感激,自然不会介意这些小事,爽朗地一笑:“大帅客气,学生已经用过饭了。不知大帅找学生来所为何事?” “先生先看看这个!”庞岳递过了刚呈送到他案头的那一叠情报。 田世尊接过,一字一句地看了起来,不敢有任何遗漏。 情报主要来自两个方向,云南和福建。 云南方面,大西军余部在孙可望、李定国等人的率领下,于今年三月由贵州进入云南,先后经过平彝、交水、曲靖、阿迷州之战,击败了曾经驱逐黔国公沐天波、自称“总府”的蒙自土司沙定洲,于四月二十四日占领昆明。气急败坏的沙定洲在逃回蒙自老家之前,将软禁在贡院的总督云贵军务大学士王锡衮杀害。在昆明经过短暂休整之后,孙可望、李定国等又开始挥军征讨附近的沙定洲残余势力以及效忠于黔国公沐天波的官军。虽然情报到此为止,但也能看出,大西军初期的进展极为顺利,无论是沙定洲的军队还是大明官军,都无法与之相抗衡。如无意外,大西军占领全滇恐怕只是时间问题。 福建方面,被隆武帝赐姓朱的郑成功毅然与降清的父亲郑芝龙决裂,与叔父郑鸿逵、郑芝豹在南澳、泉州一带举兵反清。虽然举事之初较为艰难,兵将战舰百无一备,但大旗一竖,还是有许多不愿随郑芝龙降清的原闽军官兵前来投靠,总体事业已颇有蒸蒸日上之态。此外,鲁王朱以海依然不肯放弃监国称号,趁着清军满洲兵主力博洛部返回北京之际、东南兵力薄弱的绝好时机,继续以监国名义在闽南号召士绅军民抗清。从今年正月到四五月间,效忠鲁监国的军队先后对海口、海澄、漳浦以及漳州等地发起了进攻,但大都无功而返或克而复失,总兵赵牧、洪有文等人战死。但鲁监国似乎并未泄气,已在重新筹措兵力粮饷,伺机发动新一轮攻势。 看完了情报,再联想到之前由情报司密探传回的零星消息,田世尊心中已经可以肯定,当初沙定洲绝对不是为了平定沐天波的所谓“叛乱”而进据昆明的,恰恰相反,挑起叛乱的正好就是沙定洲本人。不然此次大西军入滇,沙定洲的土司军队不会如此孤立无援,王锡衮也不会被沙定洲所杀。之前,由王锡衮、云南巡抚吴兆元等人联名呈给朝廷的“天波反、定洲讨平之”的奏报多半是由沙定洲盗用王、吴等人的印信伪造而成,而隆武帝根据此奏报而下达的“扫除沐天波”的旨意也必然有失妥当。 想到这儿,田世尊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庞岳点了点头,表示认可。其实,即便不用看情报,庞岳也知道云南发生的一切,看到这白纸黑字的东西无非是进一步印证而已。但其他人就未必能看得如此透彻,在山水相隔、缺乏有效通讯条件的情况下,朝廷中枢对前年发生在云南的那场变故的前因后果始终未能了解透彻。再加之这两年隆武帝和众朝臣几乎一直在此四处转移、躲避清军的兵锋,眼前的危险都从未断过,自然更加无暇顾及千里之外的云南了。 沙定洲叛乱占据昆明之后,尽管逃出生天的沐天波以及不愿归降沙定洲的金沧兵备道杨畏之也向朝廷派出了使者说明实情,但由于王锡衮、吴兆元等大员被沙定洲连人带印控制住,谁是谁非已经很难说清。沙定洲可以假借王、吴等人的名义不慌不忙地向朝廷上奏说明,是沐天波谋反,之后总督云贵军务大学士王锡衮、云南巡抚吴兆元借用蒙自土司之兵平定叛乱。而沐天波等人却显得缺乏证据,反倒成了口说无凭。一边是沐天波等人的一面之词,一边是王锡衮、吴兆元等地方大员的联名上奏,如此一来,隆武帝在无暇考虑的情况下发出“扫除沐天波”的谕旨也就不足为奇。如果始终不出意外,沙定洲扯下的这个谎或许还能继续维持一段时间,哪怕日后朝廷明白过来,面对已经站稳了脚跟的沙定洲,恐怕也只得捏着鼻子承认这一既定事实。只可惜天不遂沙定洲之愿,从四川而来的大西军余部在此时进入了云南,彻底击碎了他取代沐氏家族的美梦。 “关于黔国公之事,大帅准备向朝廷上奏说明实情吗?”田世尊问道。 “没错,黔国公家族世代为大明戍边、一直忠心耿耿,不应当在被恶贼偷袭之后还蒙受这种不白之冤。之前,我镇一直在忙着备战,难有空暇顾及千里之外。可如今已经得到了确切情报,就不能再坐视不管,即便做不了太多,把我们之前获取的云南方面的情报呈上去、说明实情也是应当的。” “大帅言之有理。目前西贼余部攻占全滇已经势不可挡,即便他日能如同闯营一样归顺朝廷,也易成割据之势。若是再少了黔国公的支持,朝廷日后要收回这片土地可就难了。于情于理,也应该让陛下以及众朝臣早日明白当初云南之变的详情。虽说陛下迟早会知道真相,可早一日让黔国公洗清不白之冤,便越能避免忠臣离心。”田世尊说到这儿又不禁一声叹息,“眼下云南的形势依然不平静啊!尽管作乱的沙定洲已经逃离了昆明,可西贼又接踵而至,刚驱走了一狼,又来一虎。不知这支西贼余部站稳脚跟之后,又将意欲何为?是否又要如同崇祯年间一般引得烽烟四起。” 作为传统的士绅,田世尊语气中仍或多或少地带着对未归降朝廷的大西军的警惕之意。对此,庞岳早就习惯了,道:“关于此事,子敬先生倒不用担心太多,至少在目前以及将来一两年内,西贼余部在未恢复元气之前,不会向东进逼湖广、广西,要不然他们也不会直接开赴云南寻地休整。再者,烈皇也曾说过,流寇只要放下兵器归顺就同样是大明赤子,或许他们将来也会如同闯营一样归顺朝廷也未可知。当然,我也会尽快着手让情报司和鹰眼卫向云南增派人员,注视当地动向以防万一。至于黔国公之事,等会儿还请先生替我草拟一份奏折,我会尽快上奏给陛下。” “好,不过大帅此番找学生前来,不会仅仅为了此事吧?”田世尊点头之后又问。 “什么事都瞒不过先生啊!”庞岳微微一笑,表情很快又归为严肃,“福建方面的情况,先生刚才想必也看过了。此外,据情报司传回的消息,近来何腾蛟何总督除了频繁向陛下明文上奏,还屡派遣信使前往衡州与在朝的几位重臣联系,甚至连就在广州的杨大人也被包括在内。虽然何总督做得很隐秘,但还是没有瞒过情报司与鹰眼卫的眼睛。还有,就在今日上午,我前去视察伏波营、路过总督府去拜会杨大人时,杨大人的话语中隐隐约约有想让我率部留在广东的意思。综合以上这些消息,先生能想到什么?” “如果学生没有猜错的话,大帅应该是在担心此事...”田世尊只沉吟了片刻便想到了一个大概,随后便在庞岳的默许下继续说了下去,“大帅是在担心,朝廷会再次将我镇调防,离开湖广开赴他处。如今,清虏主力已经北返,湖广所面临的的压力骤减,而赣北、闽南等地的烽火却尚在持续。此时将我镇调离湖广,朝廷既不会有后顾之忧,又有了适当的理由。此外,自去年以来,大帅在湖广着手各卫所垦荒、清丈土地重新分配,此番优厚待遇引得周围各地豪门大户名下的佃户不断逃亡、前来请求加入卫所军籍,这已经侵犯了那些豪门大户的切身利益。就在今年四月,学生离开辰州之前的几天里,还曾接待过好几批前来要人的大户士绅。学生都按大帅的吩咐,婉拒了他们。不过这些人在当地颇有名望,也是何总督牧守一方的重要仰仗,前去长沙诉诉苦的话,何总督绝不会坐视不管。何总督在之前对大帅、对湖广镇便或多或少有成见、认为是我镇抢了他的风头,当初清虏压境时他或许还有所顾忌,需要借助大帅的兵马保得湖广平安,而如今清虏已退,他连这最后的顾忌恐怕都不会有。从大帅掌握的情报来看,眼下这位何总督怕是已经坐不住、想方设法地要把大帅送走了。” 庞岳点点头:“依何总督一贯的作风,这种事他不是做不出来。虽说我还不知道他信中的具体内容,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凡事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是太平时节,调防也就调防了,大不了重新开始。我等也省得污了何总督的法眼。可如今这局面,距离清虏下一次南侵不会隔得太久,湖广毫无疑问仍将成为双方争夺的重点。而我镇如果调离了湖广,舍弃了之前辛辛苦苦打下的基础暂且不论,到时候清虏再次南下,难道还要靠他何总督去力挽狂澜吗?失地容易复地难,大明尚存的江山已经不多,经不起太多的折腾了。” 平息了一下情绪之后,庞岳继续问:“依先生之见,我镇调防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 田世尊似乎早就有了答案:“此事关键还在于陛下的决断,如果学生是何总督,想让大帅离开湖广的话,可以向陛下请奏,让大帅率军移镇闽省。” “移镇闽省?”庞岳眉毛微微一挑,“他以何种理由?” “理由自然不难找,如清虏满洲兵主力北返、正是收复失地的良机,闽省各地抗清义师举事不力需要支援等等。其实,这些倒还是其次,关键是陛下恐怕会因为某些目的而极易被说动。””田世尊语气中开始出现丝丝隐忧。 “这又是为何?” “大帅难道忘了一个人吗?”田世尊缓缓地吐出了后面两个字,“鲁王!” 听到这两个字,庞岳脑海中便是一亮,顿时全明白了。 旁边,田世尊依然在继续着:“学生斗胆说句大不敬的话,陛下绝非安于现状的庸君,恐怕不会轻易放弃这个解决心腹之患的良机。眼下派一支可靠、善战的大军进入闽省支援各地义师,可谓名正言顺。若不出意外,不仅能收复大片失地,更能彻底控制住鲁王,结束国有二主的现状,这岂不是陛下想要的结果?若说派何人前去......大帅北据清虏、南平两广,威名早已远扬,再加之何总督以及众位朝臣的进言,陛下心中的人选可是不多。” “先生所言极是啊!”庞岳轻叹一声,心中突然莫名其妙地有了些许烦躁,背着手在书房中来回踱起了步。这时,他对“不怕狼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这句话又有了更为切身的体会。的确,无论到什么时候,来自内部的瞎折腾永远是最令人头疼的。 “其实,大帅也不用过于担心,应对之策也并非没有。”沉默了一会儿,田世尊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道,“大帅同样可以向陛下上奏,从某些事入手,委婉地言明我镇驻守辰州一带的必要以及军中将士思归之心,并抓紧派遣信使与朱大人、路大人联系,请求声援。朱大人、路大人的眼光远比何总督长远,不会看不到其中的利害。此外,大帅或许还可以利用此事做一些文章。” 庞岳循声看去,只见田世尊的手在那份云南的情报文稿上轻轻地拍了拍。 看到这儿,他怔了只片刻,心中便立时豁然开朗,脑海中的思绪也仿佛在一刹那间被点亮。(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四章波折 庞岳与田世尊的谈话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随后,田世尊又替庞岳草拟好了给隆武帝的奏折以及给朱大典、路振飞的书信之后才告辞离去。 非常时刻,庞岳的倦意也少了许多,简单地吃了点东西之后便开始誊写拟好的奏折和书信。说到誊写,也是没办法的事,虽然庞岳并非文盲,但对这个时代正式书信和奏折的句式却难以把握,总是用白话文也着实有伤大雅,于是要用到正式书信和奏折时都会让幕僚代为草拟。而若是信中涉及某些较为隐秘的事件,那就只有请田世尊出马了。 不得不说,田世尊作为资深幕僚,文笔上确实无可挑剔,拟好的奏章和书信凝练、准确而又不失韵律上的美感,让人誊抄起来也觉得是一种享受。字数虽然不少、可不知不觉便已经誊好大半。与此同时,夜幕也是越发地深沉。 写完了最后一个字,庞岳放下笔,感受着窗外拂来的丝丝夜风和草木清香,半躺在太师椅上惬意地伸了一个懒腰。 宁静祥和的夜晚总会令人心情舒畅,尤其是在当前这种风云莫测的局势之下,哪怕是片刻的安宁都是疲惫内心的最佳港湾。 不过,老天爷似乎也有些吝啬,还没等庞大帅把一个舒畅的哈欠打完,从天而降的一股隐约的寒意便蓦地将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而这种感觉对他来说,是何其的熟悉! 想都不想,也顾不得爆粗口,庞岳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一个侧滚,身形未停便已“噌”地一声抽出了挂在书案边的佩刀。 “铛!——”一支突如其来的飞镖被劈飞,钉在书架上发出嗡嗡的余响。 这时,庞岳也已经看清了那位不速之客。一袭黑衣,头脸都被黑布蒙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不甚友善的眼睛,手中一柄长剑泛着凛冽寒光,分明就是古装影视剧中刺客或江洋大盗的标配。 见飞镖落空,黑衣人似乎并未有何遗憾,也没有立刻再发起攻击,只是站在原地用剑直指庞岳,淡淡地道:“我不想要你的命,方才一镖只是警告。可你如果再乱动,下一镖便直接钉你的脑袋。” 庞岳心中又是一惊,惊讶的不是黑衣人的威胁,而是说这话的分明是个年轻女子。再一瞟其身形,黑衣之下果然颇具曲线。 头脑中的杂念一闪而过,庞岳沉声喝问道:“你是什么人?胆敢前来刺杀朝廷命官!” 伤还没利索便再次遭遇刺客,任谁都会心生恼怒,别说刺客是个女的,就是个天仙也不行。 随着呼啦啦的一阵响动,书房的门和窗户都被撞开,密密麻麻的黑影裹着夜风而入。看那领头的,却是卫远。 “大胆刺客!给我拿下!”卫远手一挥,便招呼亲兵们拿人。 黑衣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闪到了庞岳的侧后,挺剑喝道:“让他们都滚出去!否则便真要你的命!”右手中剑锋森然,左手袖中也隐有寒光,赫然有了拼命的架势。 “就听这位女侠的,你们都出去吧!”庞岳道。 “大帅......” “出去。” “......是!” 等屋中的亲兵们散了个干净,庞岳淡淡一笑,坐回了太师椅上,顺手将佩刀送回了刀鞘,对眼前的黑衣女子说:“女侠究竟是无知还是无畏?刺杀朝廷命官等同于造反,那可是死罪!” “好一个朝廷命官!”黑衣女子冷哼一声道,“朝廷尚且是非不分、黑白不明,所谓的朝廷命官又能有几个好东西!” 庞岳并不以为意:“哦,这么说来,女侠一定是有什么冤屈了?既然来了,那就但说无妨,免得白跑一趟。” “你就是湖广总兵庞岳?” “正是,如假包换!” “你能见到当今那个昏君?能给他上疏?” “拜托女侠嘴里积点德!你想干什么?”庞岳明里板起了脸,心中却是充满了对未知的好奇。 “那你下次见到那个昏君或是给他上疏的时候,请好好地问问他!云南沐家究竟犯了何罪?以致于令他发出那样的谕旨!在他眼里,二百年来兢兢业业为朝廷镇守边疆、却横遭贼人加害的勋臣世家竟成了叛乱的反贼,真正作乱的贼子反倒成了平乱的功臣,真是可笑至极!有如此昏君在,天下离心又何足为奇!” 听到这儿,庞岳心中已经明白了八九分,对那些足以抄家好几回的大逆不道之言并没有放在心上,手一指书案道:“女侠先请看看这个吧!” 寒光一闪,书案上的奏折便顺着剑尖到了黑衣女子的手里。 自认为已经没有危险的庞岳想伸手去倒杯茶解解渴,不料这个小动作竟然又遭来了一场小灾。一声轻啸过后,又一枚飞镖贴着他的手背疾驰而过,牢牢地钉在了墙上。 “别动!别耍什么花样!” “那好,我不动便是了!你看吧!”庞岳看着手背上的血痕,有点哭笑不得,暗自感叹一声: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不多时,随着呼的一声,奏折重新飞到了案上。 “这真是你写的?”黑衣女子的声音清冷依旧,只是少了几分尖刻,多了些许缓和。 “女侠也算得上是女中翘楚,怎会有如此浅薄之问?”庞岳不以为意道,“现在奏章已经看了,女侠也应当自表一下身份吧?庞某虽然不才,也是一镇总兵,书房让一外人毫无缘由地闯进闯出那可不行!” “你这是在威胁我喽?”黑衣女子冷笑一声,丝毫没有把门外的重重甲士放在心上,“别说你这破总兵府,就算是皇宫,姑奶奶也是想去就去!想走就走!” 听到这胆大包天之语,再联想到之前的种种情形,庞岳已经基本上锁定了来人身份,心中竟油然而生一种亲眼见到著名武侠人物的激动。 “沐剑屏姑娘,你的口气还真是狂妄!” 听到沐剑屏三个字,黑衣女子稍微愣了一下,随后却是一声哂笑:“你能猜出姑奶奶姓沐,着实厉害!剑屏二字也相当不错,只可惜你叫错人了!” 话音刚落,身形已动。还没等庞岳反应过来,那道轻巧的黑影刹那之间便已经飞出了窗外,融入了夜空之中,只留下一连串清脆悠扬之音远远传来,宛如来自天籁:“你还不算糊涂透顶,后会有期......” 这时,庞岳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误,现在韦爵爷还不知道在哪个爹的腿肚子里转筋呢,世上又怎会有沐剑屏沐小郡主? 窗外的阵阵惨叫、疾呼大喊、急促繁杂的脚步声也同时而起,朝着某一方向追逐而去。 “属下等无能,让大帅受惊了!”卫远急匆匆地进得书房,收刀回鞘、纳头便拜,语气中说不出的悔恨、自责。上次的遇刺风波刚过,给整个湖广镇造成的严重影响也是历历在目。若是此次再有意外,他便真的是挥刀自尽也难赎其疚。 “起来吧!外面怎么了?是否有伤亡?”庞岳一边喝茶一边问道,脸上甚是平静。 卫远站了起来,头却依旧微微低着:“大帅书房附近几个巡哨的亲兵被打晕了,刚才又有几名弟兄被那女贼的暗器所伤,倒是没有出人命。属下已经让周兄弟带着人追去了,是不是再派人去通知各营、联系一下广州府衙,细细搜查找出此贼?” “还嫌不够热闹吗?”庞岳摆摆手,“她既然来去自如,你们再怎么大兴风浪也是于事无补,白白地让外人笑话罢了!” 卫远在庞岳身边已久,深知主帅之意不可拂,于是又道:“那属下从明日......不,从即刻起便重新部署大帅身边的守卫,力求万无一失。倘若再出现今日这种情形,无须大帅出言斥责,属下自行挥刀自裁即可!” 庞岳点点头:“好,你自己看着办便是了!” 卫远应诺,满脸忏悔地告退。 不多时,书房中再次安静了下来。 屋外,巡逻士卒的脚步声节奏分明、来回游动,盔帽刀枪的影子在窗上起起伏伏。戒备较之以往更为森严。 来到桌前拿起那本被挑了一个洞的奏章,庞岳所有所思。事到如今,女刺客的身份和此行目的已经不再神秘,只是这女刺客为何想起要来找自己?这是她个人的意思,还是奉了其身后某人的指派? 疑问归疑问,庞岳并不像卫远等人那般心有余悸、一惊一乍,刚才若是他尽力出手,那名女刺客也伤不了他什么。因此这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次小小的波折罢了,但这名黑衣女子的出现却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刘冰儿。 昨日刘冰儿离开之后,说是回舅父家中说明实情,并请舅父取消之前擅自替她订下的婚约。虽说舅父平时有点专断,可毕竟将她抚养长大,此种恩情她不能忘却更不能辜负。等处理完了这些,第二日便立刻回来给庞岳答复。 当时庞岳本来想与刘冰儿一同前往,可毕竟前几日因昏迷而积压下的事务颇多,实在没有太多空闲。再者,自己的安危被全镇将士所牵挂,倘若自己一醒来便抛开欢欣鼓舞的将士们去陪媳妇儿,传出去未免让人有点寒心。 可到现在为止,刘冰儿却一直没有再回来过,这让庞岳不免有些担心,会不会又出了什么波折?(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五章上门 广州新南城,两广富商周云轩府邸 说起这周云轩,两广乃至南方沿海诸省的商界几乎无人无不知、无人不晓。此公家底雄厚,名下各类产业遍布各地、门类甚全,大到各种名贵奇珍、小到人的衣食住行,几乎无所不有、无所不包。其手上更有数支远洋船队专门从事海贸,在沿海的烟草、香料、珠宝等行业当中有着举重若轻的地位。尤其是在郑芝龙降清被禁、郑氏集团分裂之后,周家在商界的势力又有了进一步扩充,甚至偶尔还能去以前郑家的地盘福建插上一两杠子。不仅在商界,周云轩在两广官场的影响力也不容小视,虽然其为人并不刻意低调,屡屡打破朝廷关于海贸的规模限制,甚至还在海船上安装大炮,但却始终平安无恙,反而一直是丁魁楚、朱治涧等两广大员的座上宾。据说,以往在遇到了修桥筑坝、征丁防盗这些事务时,丁魁楚只要一感到头疼,请来周云轩商量之后,总能使事情得到顺利解决。 更令人惊奇的是,仅仅在十年前,两广的商界还从来没有过周云轩这么一号人物。此公彷佛是带着大批金银财宝从天而降,在两广生根并逐步将名下产业发展壮大。当有好奇之人问起时,周云轩并不做过多解释,只是简略地说,自己祖上早年前往南洋创业,等到自己掌管家业时,因思念故国便重新回到了广东老家。随着张家的家业逐年壮大,再加之周云轩诸位地方大员的关系良好,这种说法倒也并没有引起多大争议。 然而在今夜,一贯沉着冷静的周云轩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恼怒,不为别的,只因为自己的外甥女实在太过执拗。自从姐姐和姐夫故去之后,是他把这孩子抚养长大,视同亲生。而这孩子虽然生性活泼、个性要强,不像别的女儿家那般安安静静,倒也聪颖过人、明理懂事,很早就学会替他分忧解难,这给了他莫大的心理安慰。可今日却不知怎么了,任凭他好说歹说,这孩子就是不听劝,似乎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这怎能不让他生气? “好了,老爷。你也别再生气了!”见周云轩脸色铁青地在屋中走个没完没了,正妻柳氏叹了口气劝道,“冰儿长大了,有些事情便让她自己做主吧!只要她能平平安安的,我们也就算没有辜负姐夫和姐姐的临终托付。” 周云轩停住脚步喝道:“你知道什么!妇人之见!正因为不能辜负了姐夫和姐姐的临终之托,我才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冰儿往火坑里跳!这是冰儿一生的大事!她年纪轻,不懂得人心险恶,心血来潮擅作决定。难道我这个当舅舅的不应该制止吗?” “老爷的用心,我自然知道。”柳氏又道,“可我们若是因为这是把冰儿逼出个好歹来,又如何对得起姐夫和姐姐?算了吧,我看那个庞将军也没什么不好,年轻有为,又没有妻室......” “你给我住嘴!”周云轩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妻子的话。 柳氏知道自己丈夫的脾气,微微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 “老爷,夫人,小姐来了。”一名丫鬟上前来垂首道。 “让她进来吧!”周云轩想了想,一拂衣袖坐到了妻子旁边。 不一会儿,周云轩的外甥女、令庞大将军所担心的刘冰儿便轻轻地走了进来。秀眉微蹙,脸上的愁容反而更添了几分俏丽。 “舅舅,舅母。”进得屋内,刘冰儿一牵裙裾跪了下去,给周云轩夫妇行了个大礼。 “冰儿,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快起来。”柳氏赶紧上前将刘冰儿扶起,“舅舅和舅母又不是外人,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舅舅......” 刘冰儿刚一开口便被周云轩打断了:“行了,冰儿,舅舅知道你要说什么。但舅舅的意思也已经跟你说明白了。你要是还认我这个舅舅,就和那庞总兵从此断了来往,安安心心地去南宁与吴公子完婚!” 听到周云轩的口气依旧是如此坚决,刘冰儿一怔,随即眼中便滚出了两串晶莹的泪珠。柳氏见状赶紧安抚着她坐了下来。 看到刘冰儿伤心的样子,周云轩于心又有些不忍,一声重重地叹息过后说道:“舅舅也知道,女儿家嘛,总会爱慕自己心目中的英雄。没错,那个庞总兵看上去的确是威风凛凛、战功赫赫,惹得你一时心血来潮妄作定论也实属情有可原。可你想过没有,你是否真正了解这个人?是否知道他以后会如何?舅舅并非事事都高明,可阅历终究要比你深厚些,知道那些官场中人究竟是个什么品性。更何况,当前时局动荡,天下大势弹指之间翻腾逆转,那些看似夺目的虚名,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化作过眼云烟,甚至会遭来无尽的祸患。你现在轻率做出决定,到那时未免追悔莫及!而吴公子,虽然一时不及那庞总兵的威风,可为人本份且家境殷实,这才是能陪你共度一生之人!” 这时,刘冰儿的眼中也现出了一丝倔强,轻轻地挣脱了柳氏的手,站了起来:“舅舅为我着想,我自然知道。可此等终身大事,终究是勉强不得的。冰儿既心有所属,便不会再更改!” 周云轩“嚯”地站了起来,刚刚平缓的语气再次变得严厉逼人:“一派胡言!难道你忘了你父母是如何故去的吗?!好!既然你如此不听劝解,那我也就不再理会此事!你若想走,随时都可以走!我知道你现在的本事,我也关不住你!上次能轻易出走,想必这次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这一次你若是走了,以后就再也不要回来!再也不要叫我舅舅!我也没你这个外甥女!” 柳氏一边想安抚刘冰儿,一边想劝劝自己的丈夫,一时手足无措,满脸急切。 刘冰儿咬了咬嘴唇,任凭泪珠在脸上滑落:“舅舅和舅母的抚养之恩,冰儿不敢有丝毫忘却,也不会再做那擅自出走的忤逆之事。从现在起,冰儿不会再出府中一步,直到舅舅回心转意为止。”说完,向周云轩夫妇又行了个大礼,随后便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次日下午,周府大门口 “庞大人请见谅,我家老爷正卧病在床,不便见客。”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彬彬有礼、不卑不亢地说道,“此外,老爷还特地说过,让我等告诉庞大人,等他病一好便立刻到府上去赔礼道歉。” 听到这种答复,庞岳身后的卫远、周天正以及一众亲兵无不横眉冷竖、脸色阴沉,虽然均未披甲,但身上那种在尸山血海中磨砺出来的杀气已足以令常人胆战心惊、噤若寒蝉。 庞岳的脸上倒是波澜不惊,语气平和地道:“既然周老爷身体有恙,我就不打扰了。那冰儿小姐可在家?我找她也行。” “抱歉,庞大人。小姐昨天去南宁了,不在府中。要不,庞大人改日再来?”管家的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笑,似乎并没有将眼前的一群手按刀柄的武夫放在眼里。 “你!......”周天正勃然大怒,当场便要发作,幸好被卫远及时制止。 所有的亲兵当中,不仅仅是周天正,包括卫远在内,谁的心里没有火冒三丈?自从跟随庞岳进驻广州以来,他们见过的大人物也不算少了,不管是谁,哪怕是杨廷麟杨大人,在庞岳面前都是和颜悦色、客客气气的。可眼前这个不识相的管家居然敢这么说话,还真是活腻了! “既然是这样,”庞岳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那我就等着周老爷病好吧。这广州城中谁都知道,周老爷一向身体强健,即使偶尔染病,料想也不过是些头疼脑热,耽误不了多少时候。” 这时,管家的眉头才稍微皱了皱:“庞大人,您这......” “真的不请我们进去?那我就只好在这门外等了,顺便也让城中的士绅百姓们学学周府的待客之道。”庞岳说完便作势要坐在台阶上。 “庞大人,这可使不得!小的请你们进去便是了!不过,老爷什么时候能见客,小的可不敢保证!”管家赶紧劝阻道。这要真让收复广州的第一功臣,湖广总兵坐在周府大门前的台阶上,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可让管家没想到的是,刚一进大门,庞岳又不走了,看了看门厅四周,又抬头饶有兴趣地看了看照壁上的雕饰,感叹道:“真不愧是大名鼎鼎的周府,连个门厅都是如此的宽敞。这样,我就坐在这里等吧,就不进去了,免得打扰了周老爷静养。麻烦先生派人搬几把椅子来便可。” 你坐在这儿就不打扰了吗?堵着大门算怎么一回事?管家不禁腹诽道,可明里自然不敢表露,又好言好语地请了几次,见庞岳态度实在坚决,便只好按照他的意思,让人搬了椅子和茶几过来,并送上茶水。 ...... “哼,匹夫之勇,无赖作风!”府中的某处阁楼上,“染病”的周云轩听完管家的禀报,看了一眼大门方向,满不在乎地冷哼了一声。 “老爷,这庞大人要是就这么一直等下去......” “他若愿意等便让他等好了!我周某人一介草民,清闲得很。我就不信,他堂堂一镇总兵,也能有那么多闲工夫与我耗下去。他若是等得不耐烦了,调兵来打也行。”周云轩捻了捻长须,语气中颇有些有恃无恐。(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六章落定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去,不知不觉便到了傍晚。 见庞岳等人一直没有离去的意思,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周府的下人只得送了酒菜过来。庞岳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地让他们在门厅里摆了几桌。 尽管不是正式的待客宴席,桌上依旧是佳肴丰盛、色香味俱全。其中的大半菜肴,连一向自认见多识广的庞岳也叫不上名字,甚至分辨不出其中的食材,当即在心中感叹:不愧是富豪之家,凡事都要讲究个排场。 “来,都别客气,吃吧!战场厮杀尚且不惧,在这儿反倒束手束脚?”庞岳以主人似的口气招呼着,临了还不忘加上一句:“只需注意一条即可,注意自己的吃相,勿伤大雅。” 一阵轰笑过后,门厅里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 很快,刘冰儿很快便从自己的贴身丫鬟兰儿口中得知了庞岳到来的消息。 其实在周府中,消息稍微灵通点的下人们对这位闻名遐尔的年轻总兵都是慕名已久,如今见到了其本人亲临,岂能不格外关注?于是乎,庞岳何时到来、在门口对管家说了什么话、又是怎样带着人在门厅大吃大喝的,全让未出房门半步的刘冰儿知道得清清楚楚。 最后,伶牙俐齿、与刘冰儿一起长大的兰儿还喜笑眉开地说:“小姐,这回你总该放心了吧?庞将军亲自到来,舅老爷就是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你这死丫头,乱说什么啊?没你的事了,出去!”被点中心事的刘冰儿脸上顿时泛起红晕,羞恼地对兰儿喝道。 “小姐别生气,我出去就是了,不过你可一定要吃饭啊!”兰儿忙不迭地捂着嘴,偷笑着跑了出去。 当房中再次只剩下自己一人的时候,刘冰儿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了。带人堵大门?亏那个家伙想的出! 此刻的刘冰儿,心中骤然腾起的欢喜难以言表,更有着一种久违的踏实感。这种感觉在她每一次与庞岳的重逢中都曾有过,令她心醉、甜蜜,这一次则尤为强烈。那个看似大大咧咧的家伙,终归没有辜负自己的一片真心。他真的来了,终于来了! 至于庞岳是否能说服舅父,刘冰儿倒没有太过担心,因为如今的她,对庞岳已经有了足够的信心。通过这么久的相处,她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自己的心上人是一个每行必果的大英雄、大丈夫,无论是在战场还是在其它方面。对此,她深信不疑。 …… “什么?吃完了饭还不走?”周云轩看着窗外已经漆黑的天色,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他这是彻底放下身份以无赖自居了吗?用心良苦,何其难得?” “老爷,那要不要……” “要什么啊?”周云轩扭头看了管家一眼,继续悠闲地仰望星空,“既然他喜欢这样,那就由着他去好了。就算睡在门厅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若是还要毯子,要被子,你安排人送去就行了。哪怕他要听戏解闷,府里也有现成的戏班子。至于他想见我或是见冰儿,哈哈……哼!” “是,老爷!” …… 这一晚,由于庞岳掀起的这点波澜,看似平静的广州城注定要变得不平静。 广东都指挥使司衙门 当湖广镇各营官兵按照常例进行了晚点名并回营休息之后,忙完了一天事务的张云礼、石有亮、崔守成等主要将领难得地碰了个面。庞岳的去向,他们已经知道。 石有亮刚一落座便喜笑颜开,炸雷般的声音震得人耳朵发麻:“哈哈哈,太好了!只要大帅娶了亲,就没人对我老石娶媳妇说三道四了!更何况,这也是咱们湖广镇的大事!今年大帅把夫人娶进门,明年咱们湖广镇就能有少帅。以后等我老石还有大伙儿老了,咱们的儿子就能继续辅佐少帅,把湖广镇的大旗一代代地打下去!这事,想想就他娘的过瘾啊!” 在座的众人哄堂大笑。 这是石有亮也是这一时代大多数武将的传统观念,子承父业、父死子继,简单而朴实。 笑声未落,石有亮已经在挥手制止道:“我说,大伙儿高兴归高兴,可也不能这么干坐着啊!这可是关系到咱们湖广镇日后局面的大事,咱们是不是也该出一份力,去帮帮大帅?” 周围的笑声更加浓烈。 张云礼呵呵地笑道:“我知道,周明自然是一番好意。即便就如你说,这关乎我湖广镇日后的发展,可最终还是要靠大帅自己决定,我们却是不好去从旁协助。须知,这不是上阵杀敌,若是我们好心办了坏事、帮了倒忙,反倒不好。再者,大帅一向心思缜密、行事谨慎,若无把握他是不会亲自出马的。我等也别杞人忧天了,便在此静候大帅的佳音吧!若不出意外,天亮后必有捷报传回!” ...... 周府门厅中,吃完了晚饭的庞岳依旧稳坐泰山。亲兵们腰板笔直,按刀挺立、侍卫一旁。 轻风拂过,灯影摇曳。 庞岳一脸平静,心中却是思绪万千。按理说,以他目前的身份,不应该也没有必要在这件事上近乎无赖地较真、执著。事情成了倒还好说,若是不成,不仅个人颜面有损,连带着湖广镇的名誉也会受到一定影响。来之前,卫远也曾委婉地劝过他。 这一道理,庞岳并非不知,但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前来。不为别的,只为了不给自己留下终生遗憾。刘冰儿对他的心意、对他的付出,他都看在眼里,暖在心中。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而对刘冰儿,他也有了一种发自内心、甘愿呵护其一生的爱恋。 这种感情,虽没有山盟海誓般的缠绵,没有死去活来般的热烈,但对他而言,却是这个充满铁血的世界里能慰藉他内心、给他真正带来温暖的为数不多的珍宝之一。 若是眼前的机会没有抓住,那么在若干年后再回首往事时,想起已经远去的伊人,想想内心中仅剩的铁血和冰冷,又该是怎样一种感受?庞岳不知道,无法去准确形容,他只知道,自己眼下不能失去的是什么。 为此,便让我做一回傻事吧!庞岳抬头仰望,内心中半是认真半是自嘲。 目光所到之处,夜空静谧,一轮皓月当空,银汉稀疏。 ...... 从某方面来说,拥有快捷的信息渠道也是一种地位的象征。 当广州城中的百姓如同往日一样陆续进入梦乡之时,同样住在城中的陈邦彦、陈子壮等人却获悉了今晚周府内发生的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 ...... 陈邦彦府邸 了解了事件大致的来龙去脉后,陈邦彦捻须笑道:“往日救命之恩无以回报,今日陈某便替庞帅牵一回红线,聊做表示吧!来人,备轿去周府!” ...... 陈子壮宅邸 “哈哈哈,庞帅真性情也!这个月下老,老夫是当定了!来人啊,备轿!” ...... 张家玉宅邸 “江山多娇人多情,自古美女配英雄,此诚佳话也!若能促成此段良缘,张某三生有幸!来人,备轿!” ...... 两广总督府 刚刚处理完公务的杨廷麟朗声笑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斯言诚哉!慕远啊慕远,志何其坚,用心何其苦也!” “大人?” “备轿!” “是!” ...... 已经准备洗洗睡了的周云轩突然得到仆人来报,陈邦彦来访。 陈邦彦的大名,周云轩当然一清二楚,粤中名士、抗清领袖。 如果是在平时,一向礼重文士的周云轩自然会倒履相迎。可今晚,他却猜到了陈邦彦是为何而来,于是便咬了咬牙,让管家代替自己前去接待,见到陈邦彦就说自己身体有恙、早已睡下,容他日再登门回访、以示赔礼。 仆人出去了没多久又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让刚躺下的周云轩立时坐起:陈子壮来访。 无奈之下,周云轩只得起床穿衣,前去会客厅。 到了会客厅,周云轩还没来得及和陈邦彦以及陈子壮寒暄几句,门外又有仆人来报:张家玉来访。 有客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此时此刻,若是用这句话来形容周云轩的心情,那是绝对不恰当的。但明面上,他依旧是满脸笑容,如沐春风,请三位贵客落座,吩咐丫鬟上茶。 没聊一会儿,周云轩便证实了自己的判断。正当他盘算着怎样岔开话题再不动声色地婉拒之时,之前的那个仆人带着一副生怕挨骂的表情又回来了,小心翼翼地禀报,两广总督杨廷麟来访。 顿时,周云轩的笑容凝固。 ...... “庞大人,我家老爷有请。”管家来到了门厅中,对一道道不甚友善的目光视而不见,微笑着对庞岳说道。 “哦,周员外病好了?甚好,甚好!那就有劳先生带路了!” “庞大人客气了,请!” “多谢!”庞岳向管家抱拳道谢。这一刻,他心中大定,步履轻松。 卫远想要带人跟上,却被庞岳吩咐在原地等候。 看着庞岳离去的背影,亲兵靳勇似乎不太有把握,小声地问卫远:“卫头儿,你说这事儿能成吗?” 卫远则显得信心十足:“那还用说?咱们大帅是什么人?那是当今天下少有的英雄俊杰!是他一手组建了我们湖广镇,打造出了我们这支劲旅。这两年来,也是他统率着我们转战江西、湖广,屡败清虏,克复两广,保住了大明的半壁江山!大帅如此的英雄人物,这点小事又何足挂齿?站好了,不要动,咱们就在这儿等着大帅的好消息吧!” 众亲兵深以为然,听了卫远此言,又回想起这两年来的经历,心中无不涌起一股自豪。 一时间,尽管心中潮涌澎湃,却无人再有过多言语。宁静的夜晚,凉风习习,唯有角落里不知名的昆虫在发出声声鸣叫。(未完待续。) 第一章宝庆 隆武三年(公元1647年)十月初十,湖广宝庆府 府城郊外,一望无际的稻田在官道两旁绵延开去,直达远方的山脚。和煦的阳光下,时有劲风吹过,卷起层层金黄色的波浪。 稻田中,收割者忙碌的身影随处可见,星星点点地分布在起伏的金色稻浪中,蔚为壮观。 尽管日头不甚毒辣,但长时间的劳作依旧让收割者们汗如雨下,弯下的身体热气蒸腾,使得整个场面更显热火朝天。 劳作很辛苦,可几乎没有一个人的脸上出现疲态、动作出现迟缓。所有人都是干劲十足,似乎不知道疲倦为何物。在他们那充满希望的双眼中,所倒映出的是一串串沉甸甸的稻穗,在风中轻轻摆动,朴实无华却又是那么的夺目惹人。 这附近的稻田均属于宝庆卫,田中忙碌的收割者们正是宝庆卫的军户,每到收割的时节总是他们最忙碌的时候,哪年都是如此。唯一不同的是,往年的忙碌是一种折磨,今年的忙碌却是心甘情愿、是一种享受。 军户们都知道,自从去年湖广都司换了个都指挥使大人之后,自己的生活可谓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新来的都指挥使大人出重拳惩治贪腐的卫所武官、将他们鲸吞的屯田清理出来重新分配,并拨下耕牛和种子、下令组织大规模垦荒、核实军户人数、出台各种免税政策鼓励逃亡的军户还乡。 一系列措施过后,宝庆卫尚存的近四千军户当中,曾经失去土地、名下再无寸土的军户们都重新分到了自己的土地,虽然还未达到国朝之初的标准每户五十亩,但终归在一点点地增加,令人满怀希望。 此外,小旗、百户、千户等卫所武官所拥有的土地亩数被严格限制,以往的那种驱使名下军户如猪狗更是被明文禁止。有几个胆大包天的地头蛇曾试着挑战这一规则,悉数被辰州派来的督导团军爷们当众砍了脑袋。自此,风气为之一转。 田里的军户们正忙着,官道的尽头突然卷起烟尘,轰隆隆的声响随之而来,愈演愈烈。 好奇之人纷纷停住了手中的活计,直起身子向官道尽头望去。 “要过兵了。”不知是谁首先说了一句。 没过多久,就好像要映证他的判断似的,一队骑兵裹着烟尘出现在了众人视线当中,大约有二三十人,鲜衣怒马、甲胄分明。火红色军旗上的虎符无声地表明着他们的身份。 “这是湖广镇,都指挥使大人亲领的兵。” 越来越多的军户抬起头朝官道上看去,眼神中充满了好奇和羡慕。以前他们也曾见过千户、百户们的家丁骑兵,但无论是军容还是气势都无法与眼前的这支骑兵相提并论。 很快,这支湖广镇的骑兵便在官道上疾驰而过,奔往府城方向而去。 过了不到一刻钟,又是一队同样装束的骑兵经过。如此这般,一连过了三队,足足让劳作间隙的军户们大开眼界。 目送着第三队骑兵的背影消失在了尽头,又继续观望了一会儿,直到认为后面不回再有了,军户们才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继续弯下腰收割。 “好威武的兵啊!你看那人,那马!” “都指挥使大人亲领的兵,那还能差得了?” “我儿子去年底也被征召到都指挥使大人的军中去了,肯定跟他们一样神气。” “我兄弟也是,说不定就在这几天,他也能回来了。我们天天在官道边收稻子,一顶能见着。” 军户们气嘴八舌,兴高采烈地议论着,此次见闻成了他们解闷的最佳插曲。 又过了些时候,官道上传来的更大响动再次引起了军户们的注意力。这一次的动静,可谓前所未有,不是前面那三队骑兵所能相比。 腾起的烟尘犹如群龙共舞,传来的声响好似平地惊雷。等到尘土稍散,目所能及之时,已有目力出众之人遥指远方,发出了阵阵惊呼:“快看,快看,大军,大军……” 旁人顺着他的手臂指向极目远望,须臾,便见远处旗帜翻滚、如云似海,旗下人影攒动,黑压压的一片,望不到边际。点点金属闪光在阳光下汇成一片海洋,格外耀眼,想必那便是甲胄的反光。又闻得连绵不绝的战马嘶鸣,马蹄作响,听那声势怕是不下几千匹之多。 震惊,此刻正在观望的军户心中,只剩下了震惊二字! 不久之后,当大军开至近前、在官道上络绎不绝地通过时,军户们心中的震惊又随之变为震撼。 似海的旗帜,鲜明的衣甲,如林的枪戈,迤逦前行的炮车、锃亮的火炮,还有那严整的队列,雄浑的步伐,再兼之历经血战磨砺出的杀气,雄师劲旅的风范显露无遗。 “那便是都指挥使大人的大旗!”一个恰好在田边巡视的百户突然惊喜地超前一指,对周围人说道。 “哪儿呢?” “那里!” 翻涌的旗海中,两面旗帜高出周围一大截,鹤立鸡群一般格外显眼。其中的一面红旗依旧是虎符图案,旁边的一面则有一个斗大的“庞”字,如果再走近一些,还能看到一行小字:定武侯,右都督府都督同知,湖广都司都指挥使,湖广镇总兵官…… “都指挥使大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军户满怀着感激和激动率先跪倒在田里,朝着大旗的方向连连磕头。 “都指挥使大人!” “都指挥使大人!” …… 越来越多的军户跪了下去,感激之声汇成一片。公道自在人心,作为最底层的他们,或许并没有太多的见识,但自古传承下来的知恩图报传统早已深入他们的骨髓。谁真心实意在为百姓做事,他们心中自然有杆秤。 “去让军户们都起来,安心收割,勿要误了农时!”帅旗下,庞岳朝卫远吩咐道。 “遵命!” 当卫远领命而去,庞岳又不禁朝周围的部将、幕僚感慨道:“这便是大明的军户,推而广之,大明的普通百姓均是如此。对他们而言,庙堂上的明争暗斗,疆场上的风云角逐都太过遥远。他们所渴求的无非是能够吃饱穿暖、延续祖宗血脉,谁能给与他们这些,他们便会对之感恩戴德,哪怕遭遇剥削压榨也会甘愿忍受。然而纵观古今,百姓们的这两个简单愿望也通常成了一种奢求。至于后世之人,又往往只会想起当年众豪杰争雄逐鹿、建功立业的辉煌,而王图大业的根基下掩埋的亿兆枯骨则早已被忘却。是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也!” “华夏之民,自古忠厚纯良。今大帅能施行仁政、善待百姓,百姓自然会以满腔赤诚回馈之。倘若今日之局面能持之以久、推而广之,那便是真正的太平盛世!”张云礼道。 “一时一地之兴盛,为之不难,而长久之兴盛、天下之兴盛却殊为不易。大明若要再现盛世,不可谓不任重道远!”田世尊随之感慨。 庞岳微微颌首表示赞同,目光从官道两旁收回、重新投向了远方。面色平静,若有所思。 此时距上次自衡州出发进军两广,已有将近半年。在这段时间里,局势又发生了可谓天翻地覆的变化。 失陷了大半年的两广归回大明治下,两广清军全军覆没,清两广总督佟养甲、提督李成栋授首。满清的势力触角重新缩回福建。 收复两广之后,湖广镇与马进忠、陈友龙部近三万大军继续屯驻当地,一边休整一边清剿清军残兵,协助重建的大明官府维持地方,重建统治秩序。由于两广沦陷时间并不算太长,人心未失,基础尚存,因此数月过后已经初见成效。 一向力图进取的隆武帝更是借着这个机会好好地整肃了原本已经开始与朝廷离心离德的两广文官武将集团。原两广总督丁魁楚投降被杀暂且不论,至于望风而逃的原广东巡抚朱治涧、广西巡抚曹烨以及其余抛弃牧守之责的地方官员,悉数被撤职查办。两广境内数镇不战而逃的总兵也均被解除军权下狱,所部兵马被打散改编。 旧的文官武将系统被严厉惩治之后,两广官场的重要职位全被隆武帝新任命的官员接替。 文官方面,除了杨廷麟新任两广总督之外,陈子壮被任命为新一任广东巡抚、陈邦彦为广西布政使、张家玉为广州知府等等。 武将方面,王东日被任命为新一任广东总兵、广东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使,其韶州总兵一职由原清远团练总兵曹天琦接任。原来由陈邦彦、陈子壮等人组织起来的抗清义军也被整编,选其精锐、裁汰老弱,按正规营募军的编制进行编练。其中立有战功的将领们均被授予参将、游击等正式武职,依旧统率旧部、镇守地方。 至此,两广官场的风貌为之一变,半割据的局面大为缓解。 有了两广这块赋税来源地,隆武朝廷所面临的财政窘境也在逐渐得到缓和。 至于庞岳自己,更可以称得上是双喜临门。八月初,他便在广州与刘冰儿正式成婚,幸福生活终于有了着落。为此,全军放假两日,好好地热闹了一番。上个月,隆武帝的诏书又传至广州,晋封庞岳为定武侯。消息传开,全镇将士再次为之欢呼沸腾。 娶亲、封侯,两件喜事齐聚,不可谓不春风得意,庞岳偶尔也会得意一番,但冷静下来又深知眼下绝非可以安享富贵之时。 时至今日,大好江山已被满清占据大半,大明连半壁也不再拥有。湖广长沙府以北不远便是前线,江西境内敌我双方战线犬牙互差、赣北有清军金声恒、王得仁部,赣州以东有清赣南巡抚刘武元部。福建更是全境沦陷。目前也只有湖广南部、两广以及贵州境内尚无敌踪。地处西边的云南也被大西军余部占领,虽然其暂时放弃了大西国号,但其态度仍未可知。 本来,在何腾蛟等大臣的建议下,隆武帝曾有过让庞岳改任广东总兵、率军就地驻防的意思。但由于朱大典、路振飞等人的反对,再加之湖广西部各府县近来急报频传,称境内多次出现大西军前锋和哨探的踪迹、恐有战事降临,于是乎,隆武帝最终以西贼余部态度不明、湖广西面不能无得力战将镇守为由,否决了何腾蛟的提议。维持庞岳原有的职务未变,令其于九月底十月初率军回师辰州。 得知这一结果,庞岳明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是松了一口气。 收到了圣旨之后,庞岳立刻集合兵马,并带上此番在两广招揽的各种工匠技师以及为制造总局采购的大批原材料、缴获的战利品等等,亲率大军主力晓行夜宿,走旱路一路北上。新组建的伏波营由营官何国远率领,走水路北返。 至于施琅则带着部分人马继续留在广州,负责海师的组建。 现如今,湖广镇的海师已经正式得到了隆武帝的批准,初定以新港岛为基地,编制方面搭起了一个基本的架子,中层以上军官均已被任命,只是寻找造船工匠和图纸的工作依然进展不大。庞岳离开广州之前,特意又从伏波营抽调了一些熟悉海战的广东籍军官出来,并同新近投诚的施福、成升等闽军将领一起,派给了施琅,协助他负责组建工作。 时间在行军途中匆匆流过,等回到了湖广境内,庞岳立时有了一种鱼入大海、龙出升天的畅快感。毕竟他在这里经营的时间最长、花费的精力最多。此地也是他赖以在乱世中站住脚的根基所在。 此次,他不准备急着回辰州,而是打算在沿途的各卫所多视察停留,看看先前各项新政策的实施程度。倘若还发现有像当初陆登云那样的卫所地头蛇,绝不姑息养奸,坚决惩治之!卫所这一块,看似无足轻重,却是湖广镇各营战兵的兵员和粮草的重要来源之一,不可轻视。 今日路过宝庆,看到眼前的一幕,庞岳在欣慰的同时,更加感到自己任重道远。 晴朗的天空下,旌旗招展、战马奔腾,湖广镇主力大军在官道上浩浩荡荡地行进,犹如巨龙也似。(未完待续。) 第二章接见 在宝庆卫指挥使司衙署中,庞岳接见了宝庆卫指挥使刘万河以及指挥佥事、镇抚司镇抚、经历司经历、仓储大使还有一众千户百户等大小卫所官员。 一卫的官吏难得地全部到齐,由此不难看出他们是早就知道庞岳要来,并早早地做好了接待和汇报的准备。 包括刘万河在内的宝庆卫武官们,都是第一次见到庞岳本人,但对其大名却早已是如雷贯耳。不到而立之年便已经得封侯爵、官居右都督府都督同知、执掌数万雄兵,更荣立了克复两广等显赫战功,种种光芒和荣耀令一般人不得不仰视之。 并且,相对旁人而言,作为庞岳下属的刘万河等人对其行事风格和手腕也有着更切身的体会。 别看这位上官年轻,行事却是相当地果敢坚毅,手腕亦可称得上铁血。其上任伊始便以雷霆手段拿下了陆登云等卫所蛀虫,随后又陆续处理了一大批蠢蠢欲动的地头蛇,该关便关、该杀便杀,毫不手软。包括原来的宝庆卫指挥使和指挥同知,都在其列,之后才有刘万河的接任。 这一系列的切身体会融合在一起,再兼之种种相关的听闻,便促成了发自内心的敬畏,尤其在今日更为强烈。 刘万河等人心怀忐忑、紧张不安,庞岳对宝庆卫的局面却还是满意的。 从广东率军返回湖广,在途中他已经先经过并视察了永州府的定远卫。可定远卫的局面并不是太令人满意,无论是卫指挥使司还是下面的千户、百户所,都依旧是暮气未除,犹如一头病牛拉着破烂的木犁缓缓前行。为此,他当场便召集了定远卫的指挥使和指挥同知等,好一番严词训斥,并从自己的亲兵队伍中抽出人手留下监督,限期整顿。 好在到了宝庆卫,庞岳没有再继续失望下去。丰收的稻田、组织有序热火朝天的劳作场面、充实的仓储、行之有效的管理制度、详实可查的文册典薄,一片初见兴盛的气象与定远卫相比不可同日而语。可见,这个刘万河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等到众人的汇报结束,庞岳特意让刘万河以及几名指挥佥事留下,其余卫所武官则暂在门外等候。 人一少,庞岳的表情更显温和,如同熟人闲聊一般:“刘大人的名字使我想起了另外一人,说起来也很是巧合。” 刘万河一时没反应过来,庞岳笑着指了指一旁的史万春:“这位便是执掌我湖广镇督导司的史万春游击,同时他还兼任宝庆卫的指挥同知,算起来还可称得上是刘大人的副手。你二人一正一副,名字中都有一个万字,这岂不是难得的巧合?” 原来如此,刘万河与史万春相视一笑,抱拳打了招呼,心中的紧张顿时消去大半。 “有劳大人上心,卑职岂敢与史游击相提并论?史游击跟随大人征战在外、劳苦功高,并素有执法公正之名,对大军之贡献实不可埋没也!而卑职不过忝居后方,做些细枝末节,无足挂齿,倒是很钦羡能如史游击一般,身居大帅麾下于疆场立功,也不失轰轰烈烈一场!”刘万河很是谦虚,并且看起来对史万春也曾了解过一番。 庞岳笑道:“若无后方以为根基,大军岂能安心厮杀于疆场?若无细枝末节,林木又岂能成参天之势?沙场之上,良将诚然不可或缺,然刘大人能将宝庆卫经营至此番大好局面,却也是当之无愧的幕后英雄。” “大人过奖了,此乃宝庆卫全体同僚齐心协力所致,非卑职一人之功也!” “适才曾听你简要地提到,各卫所均有原来逃离的军户返乡,甚至还有一些外来的流民主动要求加入卫所军籍?” “确有此事,这是多年未曾有之大好局面,也是大人施行的仁政所致。有活路,有利可图,军户百姓自然纷沓而至。” “对此你是如何处理的?” “外逃后又归乡的军户固然有错,但当时实属不得已而为之,再者卫所也需要人手。因此卑职没有对其进行过多责罚,同样分配给田土,只是按照都指挥使司下达的条款提高了其头两年应缴纳的赋稅份额。至于主动要求入卫所军籍的流民,卑职也已经全部造册,简单地安置了下来,不过暂时还未分配其土地。一切听凭大人示下。” “很好,”庞岳点了点头,“这样吧,若是外地的流民,同样可以分给土地,入籍之事也可以办理,将他们的名册送到都指挥使司来存档即可。” “是。” “不过,将来主动要求入籍以求分到土地的可能不止外地的流民,也有可能是附近大户家的佃户。对这部分人,你又当如何处理?”庞岳无意中加大了考察的深度。 “这……卑职以为,应当婉拒之,不宜接纳。” “这是为何?” “回大人的话,若是本卫原有的军户返乡,让他们归籍自然是理所当然,接纳外地的流民也还在情理之中。可是本地大户家的佃户却是自有其户籍,我卫贸然接纳,一来不合体制,二来必然引起周围大户不满乃至发难,徒增是非。更何况我卫的土地亦非毫无限制,若是周围的民户都闻讯蜂拥而至,也安置不下。” “那若是卫中人手不足,急需新添户数呢?这些主动上门的本地佃户不是正好可以解决这一窘境吗?” “嗯……即便如此,卑职认为还是应当稳妥起见,婉拒之。人手短缺,可另想他法。” 庞岳微笑着不置可否,此刻他又想起了另外两人,辰州卫指挥使辛玉勇,长沙卫指挥使韩威,若是换了他俩来回答这一问题,结果又会不同。 意气风发的韩威肯定是来者不拒,心思缜密、精于世故的辛玉勇不会妄下结论,肯定会针对若干种具体情形逐条分析。有时候,不同人性格之间的差异便体现在这种细节之上。 见庞岳没有表态,刘万河也不知自己的回答是否正确,刚刚缓和的心情不免又有些忐忑起来。 庞岳倒是没有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转而问起了其它方面,从屯田、仓储、人事到征兵等等,林林总总。刘万河一一对答,知无不言。 早在年初,庞岳就召集幕僚们针对各卫所的日常运转增添了一系列具体条款,以都指挥使司的名义下达各卫。如今看来,至少在宝庆卫,这些条款执行得都还不错,庞岳没有再做大的改动,只进行了少许细节上的补充。 说来也怪,这刘万河的胆魄看上去也是一般,初见庞岳以及摸不清庞岳态度时,总会显得拘束,甚至还有点畏首畏尾的感觉。可只要一说起自己的本职事务,不出三句必然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先前的拘束荡然无存。 而通过这么一番问答之后,庞岳除了对宝庆卫的情况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之外,对刘万河这位之前从未谋过面的下属也有了一个大体的评价:精于政务,短于胆魄,守成绰绰有余,开拓稍显不足,若使用得当,却也不失为良才。 正事谈得差不多了,庞岳似乎在不经意间问道:“不知刘大人贵庚?” “卑职不才,至今已虚度春秋三十六载。” “哦?刘大人年不到四旬便已官居三品,真可谓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也!”庞岳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把自己的年龄完全给忽略了。 刘万河倒没感到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被庞岳这么一夸,心中既有些隐隐约约的自豪,又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自己的这个指挥使职位说到底,还是由庞岳提拔起来的。当即脸上泛起红光,一副受之有愧的样子:“大人过奖了,卑职实在不敢当,不敢当!” “这有何不敢当的?我庞某或许当不得知人善任一说,但只要我还执掌湖广都司一日,就绝不会再让刘大人这样的人才埋没!现在如此,以后亦是如此!” 刘万河步入官场的时日也不算短了,岂能不知其中的含义?眼中兴奋而期待的光芒一闪而过,一撩袍服前摆便跪倒在地:“谢大人!卑职虽肝脑涂地,亦不足报大人知遇之恩也!” 庞岳笑着将他扶起:“何必如此?相对刘大人的功劳,口头褒奖无疑显得轻了。来人!” 卫远应声带着几个亲兵抱着几口小箱子走了过来。 “如今国难当头、多事之秋,都指挥使司的经费也不是很充裕。这五百两银子便权充嘉奖之意吧,还望刘大人不要嫌少。” 庞岳事前曾专门了解到,刘万河是世袭武官,原本接替父职任宝庆卫指挥使司镇抚官,在过去长期被原都指挥使和指挥同知排挤,处于边缘化,没有什么实权。其父也是老实人,未曾给家里积攒下什么财富,现如今,一大家子的人都要靠他一人养活,家境实在一般。五百两银子,对于周云轩那种财主而言自然不值一提,但对于刘万河来说,数额委实不少。 果不其然,刘万河再次行大礼称谢。 除了刘万河,跟刘万河一同留在屋内的几名指挥佥事也都得到了每人二百两银子的奖励,跟着刘万河一道行礼称谢。 “有功自然要奖励,这便是我湖广都司的规矩,只要我人还在,规矩便不会改!以后,倘若宝庆卫依然能保持在整个湖广都司当中的翘楚地位,我庞某自然仍会不吝奖赏,或许到了那时还会更多。只不过到了那时,我可能因为事务缠身,不能亲自给你们送来了。”庞岳打趣着道。 刘万河等人闻言皆笑而应诺。 “可我的丑话也说在前面,倘若到时候事情办砸了或是办得不好,导致宝庆卫落到了其它诸卫后边,那么该罚的还是要罚。” “如若果真如此,卑职等甘愿认罚,任凭大人处置!” “好!刘大人?” “卑职在。” “正如你说,宝庆卫能有今日之局面,乃是全体武官齐心协力所致,那我自然也不能忘其余人等。依你之见,卫指挥使司中还有何人有功该赏?” 刘万河沉思片刻,说出了一个名字,庞岳二话不说,传此人进来,给予赏银。 “千户当中何人有功,最该奖赏?” ...... “百户中?” ...... 大把的银子花了出去,庞岳并不觉得心疼,一来是因为最近在广州发了一笔小财,二来,若要加快各卫所的建设速度从而为大军提供有力支撑,树立先进典型并予以奖励也是不可或缺的手段之一。“要让马儿跑,先要让马吃草”就是最通俗的比方。 久居上位一久,庞岳对各种御下手段的运用也越来越有感觉,激励、许诺、示之以信任......种种法法,渐渐地可以在不经意间完成。 赏赐完毕,庞岳又勉励了得到奖赏的武官们一番,鼓励他们再接再励。 “此外,刘大人,你可否将宝庆卫的一些重要经验整理成文,供其余各卫参考改进,以促进我湖广都司共同繁荣兴盛之局面?” 刘万河岂会不答应?换而言之,这可是比得到赏银更难得的荣誉,当即应承了下来,并保证一定办好。 不知不觉,便到了傍晚,宝庆知府并及宝庆府主要官员一同前来卫指挥使司衙署请庞岳前去赴接风宴。见其诚恳,庞岳也不推辞,正式结束了此次与宝庆卫武官的会见,带着军中几位主要将领,应邀前去。 ...... 晚上,刘万河回到家中,二弟刘万江闻讯特意前来询问接见的情形。 “大哥,庞帅其人如何?” “若无今日面谈,只有往日听闻,则为八个字。” “哪八字?” “能征善战,杀伐果断。” “那若只有今日面谈,而无往日听闻呢?”刘万江对兄长的说法很是好奇,反问道。 “虚怀若谷,仁智双全。” “如今二者皆有,大哥的看法究竟是?” “国之栋梁,当世俊杰!”(未完待续。) 第三章军情 等到接风宴结束,庞岳向宝庆知府等官员一一告辞答谢之后,径直返回住处。 早在他抵达之前,刘万河便已经为他安排好了下榻之地,是向城中缙绅借来的一处宅院,面积不是很大,胜在雅致、清静。 至于军中等其余各将,要么光棍一条,要么家眷没在身边,对住的地方倒不甚挑剔。各营营官主动要求住在营中,张云礼等直属机构的主官则暂居卫指挥使司衙署。引得刘万河连连道歉,口称怠慢。 夜色深沉,得得的马蹄声传出很远。 此刻的庞岳可以说是归心似箭,这两日妻子刘冰儿感染了风寒,一直在吃药,气色不太好。而他平日里也是诸多事务缠身,除了晚上,基本上没有时间去照顾,每当想起此事总是深感愧疚。 眼见住处的院门已经在望,却有两骑从卫指挥使司衙署方向奔来,带人护卫在外围的卫远认出,这是隶属于情报司的两名士卒。 深夜赶来,必有急报。 听罢两名情报司士卒的禀报,庞岳脸色未变,心中却是一紧,朝左右吩咐道:“即刻前去通知各营营官并及直属各司主官前往卫指挥使司衙门集合,有紧急军议!” “遵命!” ...... 卫指挥使司衙署大堂内灯火通明,湖广镇各营营官以及直属各司主官悉数到齐。 堂外数十步,一排排督导司军士挺枪按刀而立,守卫得水泄不通,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刀枪冰冷,气氛凝重。 情况便由情报司总监马元成阐述完毕:上月下旬,原满清襄阳总兵王光恩因与勋阳抚院潘士良有隙,并及南征失利事由,被潘士良寻机诬陷以致遭清廷解除兵权、械送京师。随后,清廷分别任命杨文富、漆尚友为总兵、副将,意图彻底收编王光恩部。王光恩弟王光泰、王昌不甘束手就擒,于上月底在襄阳突然发难,擒杀前来接任的杨文富、漆尚友以及清襄阳知府杨矿,推官李实发、荆南道甘文奎等地方官员,率部七千反正,重新打出大明旗号。 截止情报传回之时,王光泰已经着手进攻郧阳,并派人向湖广总督何腾蛟以及庞岳传讯,言明自己的反清经过及决心,并希望在必要时刻能获得支援。 获悉这一消息,堂上的湖广镇各将大都面露喜色。敌方祸起萧墙,对己方来说显然是个好消息。 庞岳却是一直面如止水,内心中甚至还有些烦躁。 早在当初出征广东之前,庞岳已经秘密派遣使者前去联络王光恩、王光泰兄弟。因为他知道,原来的时空中,就在今年,王光泰便会因兄长王光恩被逮捕下狱一事愤而起兵反清。如果能自己能抓住这个机会与之两面夹击湖北清军,必然会大有可为。 被庞岳派去联络王光恩兄弟的密使名叫钱永德,是跟随庞岳多年的亲兵,为人能言善辩且颇具胆识,后来被调入情报司,专门负责秘密联络这一方面。 当时,庞岳交给钱永德的任务自然不是一开始便劝说王光恩兄弟即刻起兵,而是首先向他们传达了自己的善意,希望在必要的时候能进一步加强双方关系云云。 仔细查证了钱永德的身份之后,王光恩兄弟虽没有表明任何态度,倒也没有难为他,反而拨了一处秘密的别院供其居住,每天好吃好喝地招待着。钱永德也不推辞,就在王光恩府中潜居起来,等待时机。 谁知之后的某一天,王光恩依然被暗中得到了清廷授权的潘士良派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等到王光泰、王昌得知消息,王光恩早已在被械送京师的路上。 在此之前,王光泰曾与兄长王光恩一道随多铎南征湖广,后因战事不利,被恼羞成怒的多铎严惩,一顿军棍差点没挨过来,当时就心怀怨恨。如今兄长又因小人谗言而被青红皂白地夺职下狱,经营多年的人马也即将被改编。一想起自己兄弟几个拼死拼活为清廷卖命,最后却落了个如此下场,王光泰便气不打一出来,终于下定决心起兵反正。 在王光泰正式起兵之前,钱永德曾苦劝过王光泰,让其暂且忍耐些时日,等到湖广镇回师辰州之后再行起事。可已经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王光泰哪里还听得进去,苦劝无果的钱永德只好先回来将情况告知庞岳。 如果王光泰真能暂且忍耐些时日,与庞岳约定一个时间,相互配合两面夹击,那无疑将等于在湖广清军的后心上插一把刀子。可是此时起兵,不仅丧失了突然性,而且湖广镇尚未北返,何腾蛟显然是不大可能派兵支援的,得不到外援的王光泰能撑多久尚未可知。 虽然庞岳知道在原来的时空中,王光泰和清军死磕了好几个月才败往夔东,但心中依旧没有多少底。毕竟如今湖北清军的实力较之原来的历史上又有了不小变化,除了原有的清湖广提督孙定辽以及武昌、汉阳等数员总兵之外,智顺王尚可喜、续顺公盛志祥在多铎率主力北返之后也率部留在了荆州。 虽然尚可喜与盛志祥两部清军在年初的南征中遭遇重创,但随后便得到了补充,仍有近万之众,并且又在湖北得到了充足的休整,兼之尚可喜、沈志祥二人皆为沙场宿将、熟知兵事,必成王光泰劲敌。 军议一开,湖广镇诸将各抒己见。 “大帅,这可正是我军出兵的大好时机啊!”石有亮首先出班言道,“湖北鞑子祸起萧墙,定然是顾头不顾腚。我军此时出兵,绝对能杀他一个措手不及,说不定还能收复武昌、荆州,把佟养和那老王八蛋的脑袋拧下来!还有那尚可喜、盛志祥,两个龟孙,上回让他们跑了,今日便新帐旧账一起算!大帅,俺老石没什么太大能耐,但只要你一句话,飞虎营原为先锋!” 经过之前的数次战事,湖广镇缴获了多铎以及李成栋部的大批战马,连同飞虎营原有的足足有三千多匹。庞岳又通过从其余各营调集擅骑的士卒、从俘虏和当地青壮中招募骑马好手等方法,对飞虎营进行了兵员补充。如今的飞虎营,至少在数量规模上已经达到了建营以来的顶峰,连带着石有亮说话的底气也更足。 同为河南老乡、与石有亮最对脾气的贺震霆也紧跟着附和道:“是啊,大帅!湖北鞑子主力年初差不多都已经与我镇交过手,如今不过惊弓之鸟罢了!我军若此刻出兵,这些鼠辈肯定闻风丧胆,又有王光泰在其后方制肘,战力恐怕不值一提!更何况以前都是鞑子攻、我军守,此次我军若能主动出击,不但能收复失地、消减鞑子实力,还能大大振奋我朝军民士气!” 华山营营官陈贺提出了反对意见:“湖北清虏虽然横生内乱,但实力依然不算太弱。仅武昌周围,便有伪清湖广提督孙定辽并及武昌、汉阳总兵所部万余人,荆州亦有伪智顺王尚可喜、续顺公盛志祥近万人马,均有坚城驻守。这还未曾包括其余各府县零星驻军。王光泰部虽然亦有七千之众,但其本为流寇出身,原在湖北清虏当中战力一般,周围又尚有郧阳清虏驻军未靖,且其驻地紧靠河南,背后又有伪清河南总兵张应祥、开归总兵高第等数部敌军虎视眈眈,恐怕自顾不暇,难以对武昌、荆州清虏起到太大的牵制作用。我军刚结束数场大战,实力有损,倘若匆匆集结、跋涉数百上千里奔赴湖北,面临凭坚城而守之敌军,胜算又能有几何?到时候,虏廷若是再派一支生力军南下,我军又当如应对?还请大帅三思。” “我军今年之内屡经大战不假,但主力和刚锋破军二营分别已在广州、辰州休整数月,元气已然恢复,一经集结完毕,战力较之过去不会减弱多少,甚至还会有所增强。湖北鞑虏貌似不弱,实则惊弓之鸟也!其所凭借之所谓坚城,龟壳罢了!岂能阻挡我军之兵锋?”泰山营营官刘仁骏反驳道。 “虏廷之生力军,也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豫酋多铎、肃酋豪格,所统率之南征、西征大军返京不久,元气未复,此二部便去了大半。其余人马,亦需戍卫京师及各地重镇,以应对北地及蒙古各部中潜在之隐患。即使有援军南下,又岂会太多?因此,我军若出兵,所面临之敌军不过湖北清虏也!至于反正的襄阳王光泰部,战力或许一般,但其至少可吸引住荆州的尚可喜、盛志祥军,使其无法全力以赴应对我军。又或许,等到我军出兵之时,荆州清虏主力已经前往征讨王光泰,尚且来不及返回也未可知。”督导司总监史万春补充道。 “诸位仁兄说了这么多,所探讨的无非是出击湖北的难易、结果,胜,抑或不能胜、不能速胜的问题。但可曾想过,即便我军能一击得胜,甚至一举拿下了武昌、荆州,又能有多大意义?” 这个说法倒是新奇,众人循声看去,只见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烈火营营官、原京营子弟王俊涛。(未完待续。) 第四章谜底 面对投向自己的一道道各色各样的目光,王俊涛倒是丝毫不以为意,脸上也一如既往地挂着从容的微笑,向上首的庞岳以及在座的其余各将抱了抱拳:“大帅,以及诸位仁兄,我斗胆请问。倘若我军此次果真能出师告捷,一击得手。那么,收复了荆州、武昌之后,下一步又当何去何从?” 稍停片刻便又立即接上:“就地固守?湖北沦陷时日已然不短,地方根基不稳,没个一年半载的怕是恢复不了。而我镇兵力也并非太过充裕,若分兵据守,人少则无济于事,人一多则后方兵力又将随之空虚,难以应付各类突发情形,并且后勤补给谈何容易?若是由其他军镇的官兵据守,谁又能知道他们能守上多长时日?一旦重演当初新墙、岳州故事,我镇官兵之血汗岂非付之东流?而若我军在占领武昌、荆州之后又撤回湖南,那此次出兵又有何益?徒增将士伤亡罢了。难道我军还能学当年的鞑子入寇,从湖北掳些人口、劫些粮食财帛回来不成?收复失地理所当然,亦是我辈之使命,却不应操之过急。稳扎稳打,徐徐图之方为上策。因此,出兵湖北一事,还请大帅慎重考虑。” “我们不急,王光泰部无疑会被彻底剿灭,湖北鞑子扑灭了后院的火,将不再有后顾之忧。往后我军要想再找到这种机会可就难上加难了。”刘仁骏反驳道。 “王光泰又岂非善类?他起兵反正,皆因一己之私未得满足,而非心存大义。个中究竟,谁人不知?我军能出兵时,救他一把倒也无妨,不失为善事一桩。若形势不宜出兵,我军又何需为此担责,自找没趣?”说话的却是陈贺。 这边话刚落音,那边贺震霆又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王光泰虽说不是什么好鸟,但毕竟提着脑袋捅了鞑子一刀。若是我方不闻不问,免不得让旁人看着寒心。以后若还有谁要举兵反正,事前怕是心里面都得好好琢磨,免得步了王光泰的后尘。刚才王兄弟说得也不错,即便我军能拿下湖北的一些个城池,最后怕是也要撤回来。但这样又岂能说明出兵毫无好处?多歼灭哪怕一千鞑子,鞑子的实力还有对我军的威胁也就小了一分。另外,最近湖北的稻米也应该已经收割了吧?咱们为什么就不能把它给搬回来,非得便宜鞑子?” “目前我军光复湖北的时机尚不成熟,若是仅仅歼灭几支鞑子,虏廷会再度从民间征召青壮成军。我军将湖北秋粮运回,虏廷再从百姓身上榨取便是了,反而会更加变本加厉。于大局何益?最终受苦的还是百姓。”王俊涛依旧坚持自己的观点。 “这就可笑了!”贺震霆感到王俊涛的说法实在荒唐,“我军若是从此放下武器不再作战,鞑子就能善待百姓不成?” 你一言我一语,大堂上越来越热闹。 一次军议,也能反映出现有的军中格局。如今的湖广镇,所有的营官以上将官中,大体可分为张云礼、石有亮等组成的元老派与贺震霆、王俊涛等人组成的新晋派。 战场之上,新晋派一般会服从元老派,这是不成文的规定,资历为重的体现。但这个并不会影响军议时他们对元老派的反驳,在庞岳的长期提倡之下,知无不言已经越来越成为军议时新晋派的一种习惯。 而至于元老派,又往往懒得和新晋派去争论,哪怕是脾气火爆如石有亮,也越来越注意控制自己,最多就是抛出自己的观点,随后再由新晋派中的意见相左者辩个热火朝天,这一次便是如此。 庞岳一直静静地听着众人的发言,逐渐地掌握了部下当中的主流意向。 到了最后,除了庞岳之外,就只有张云礼和崔守成一直未曾发表看法。 “子彬,说说你的看法吧。” “大帅,末将窃以为,此次我军应当出兵。非为攻城夺地、而在歼灭鞑虏之生力军。尤其是湖北鞑虏,较之北地鞑虏,对湖广人文地理也更为熟悉。倘若任由其坐大,一旦虏廷再次发兵南侵,其必成我军之心腹大患,断不可小示之。而如今王光泰反正于襄阳,湖北鞑虏后院起火,我军此时不出兵将其解决,又待何时?” “那承业的看法是?” “我认同张副帅所言,出兵!” …… 军议上确定了出兵的总体方针,又初步探讨了一番诸如发兵日程、行军路线、各营士气、训练情况等各种细节,当庞岳宣布结束军议于众人一道走出卫指挥使司衙署时,早已过了三更。 夜色越发地深沉,无灯光处伸手不见五指。 石有亮等各营营官自回军营,庞岳与之告别之后也开始赶回住处。分别时依旧热热闹闹,众人神情如常、谈笑自若,眼神中却已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如今出兵的总方针已经确定,虽然暂时还不能向未参加军议的官兵们透露,但从今日起到正式出兵的那一日,湖广镇便算是处在了战前筹备阶段。在这一特殊时刻,无人再有半点懈怠之心。 马蹄得得,夜风迎面扑来,庞岳感受着其中特有的清爽,心中的思绪万千交错。别看他在军议上最后坚定地拍板,向部属们阐述了此一战的诸多重要意义,以及此战终将必胜的种种因素。但他其实也并非有十足的把握,只是作为一镇主帅,有时候必须要在部属面前隐藏自己的犹豫迟疑。同样因为身处军中最高位,他所考虑的问题也远远多过部属们,方方面面都会牵扯到,若要时刻做到胸有成竹,着实太难。 可话又说回来,当今的天下,满清已占距大半,敌我对比悬殊,若不抓住一些稍纵即逝的良机行几着险棋,又岂能打开局面? 种种思绪在脑海中流转,不多时,庞岳便回到了住所前。翻身下马之后,自有守卫在此处的亲兵打开大门,迎上来牵过马匹。 一下了马,庞岳将手中的马鞭扔给旁边的亲兵,三步并作两步地进了大门,转过照壁,穿过前院的回廊,经过两道造型精巧的拱门,才到后院便看到刘冰儿的丫鬟兰儿正从正房出来。 “见过老爷!”兰儿猛然看到庞岳从暗影里疾走而出,顿时吓了一跳,等认清了来人之后赶紧行礼。 “夫人睡了吗?” “还没呢,说是要等老爷回来。” “好,我知道了,你也早点歇了吧。” “是,老爷。” 屋内的灯光下,刘冰儿正坐在床沿给庞岳补衣服。成婚两月,刘冰儿一头瀑布般的乌发已经挽成了少妇的发髻,与光洁白皙的脖颈相映成趣,更具魅力。 听到推门声,刘冰儿放下衣服,喜上眉梢:“夫君回来了。” “娘子还不曾睡吗?我不是说了吗,让你不必等我。近日你身子不适,得多休息才是。就这么件破衣服,你补它干什么?”见刘冰儿要起身,庞岳赶紧过去将她轻轻按下,半是心疼半是埋怨地说道。 刘冰儿的气色依然不太好,不过精神上却是毫无疲态,笑道:“看你说的,这点小病算什么?过两日便好了。今晚我也睡不着,看你这件衣服破了,正好给补补。” 说到这儿,刘冰儿又是扑哧一笑:“夫君尽顾着大事去了,对衣着也太不讲究,随手摸着哪件就穿哪件。我要是不补好了,恐怕明日夫君就得穿着破衣去见城中的官员,那可就真的成了寒暄了。” “恐怕娘子补衣服是假,等为夫回来才是真吧?呵呵,为夫不在旁边,娘子便睡不着觉了?若真是如此,那为夫可就得请罪了。”庞岳拉过妻子的手,打趣着道。 随着时间的推移,庞岳在部下面前、在外人面前,已经把喜怒不形于色变成了一种潜意识里的习惯。说到底,这也是身为上官所必须遵循的一个法则。不过面对多么忠诚于自己的部下,一旦自己的心情乃至内心想法总能被他一眼看出,那也就没有了必需的神秘感,渐渐地也就不再有威严可言。和外人相处时更是如此。 只有在和老婆相处的时候,庞岳才会暂时抛却这种习惯,毫无顾忌地流露出自己的真性情。 “去你的!人前一本正经,到了家里就原形毕露了。”刘冰儿笑骂着甩开庞岳的手,走到门口让兰儿送了热水进来,让庞岳洗脸洗脚。 庞岳接过洗脸帕子,又不放心地问了一句:“药已经吃过了吗?邹医官开的药行不行?不行的话我明天让人从城中请大夫来给你看看。” “早就吃过了,这两日已经好转了。夫君的事多,可别再分神。” “那就好,”庞岳一边洗脸一边说,“这样我就放心了。唉,说起来,平时我的事也的确太多,几乎没有时间照顾你。一想起这个,心中总有些愧疚,感觉没有尽到丈夫应有的责任。” “夫君的话还真是奇怪,大男人家不忙自己的事业,还能整日陪在妻子身边,那要让外人知道了,像什么样子?夫妻是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的,夫君老是计较一时干什么?”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我可是三生才能修来这种福气啊!”庞岳擦干了脸,笑道,“对了,还有件事我要和你说,今上午子彬特地跟我说,阿成在参谋总司表现得不错,人很聪明,又是读过书的,进步很快。再磨练个一两年,应该能够承担重任了。缺点呢......就是不太老实,成天嚷嚷着要去领兵。明天或者后天我抽空找他好好谈谈。” 阿成即刘冰儿的弟弟刘成,他参军后,庞岳特地将他安排在参谋总司当了参谋。 听到弟弟的情况,刘冰儿不禁欣慰地一笑。她自幼和弟弟相依为命,感情极深,听到弟弟有了出息,她也是感到由衷的高兴。 但随后,刘冰儿想到了什么,笑容渐收,眼神中闪现出一丝黯淡,说道:“其实,今天晚上我等着夫君回来,也是因为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和夫君说。” “什么事啊?”听到了妻子语气突然有了变化,庞岳心中也有些着急,赶紧问道。 刘冰儿也不说话,从里间端了个小箱子出来,轻轻地放在庞岳面前,打开了上面的铜锁:“夫君整日操劳,起早贪黑,为妻也看得心疼。这个应该能帮到夫君些什么。” 带着一丝疑惑,庞岳打开箱子,略微翻了几番,大惊失色:“这,这......” “这是当年我父亲留下来的......”虽然刘冰儿说服过自己要控制感情,但一说到此处,依然忍不住湿润了眼眶。(未完待续。) 第五章昆明(上) 十月晚秋,迟迟未能入睡的不止庞岳等人。 昆明平东王府,深处的一间屋舍灯光依旧,孙可望负手窗前,目光犹如夜空中茫茫星汉一般深邃、辽远,任由一桩桩往事在自己的脑海中浮现,或一闪而过,或停驻良久、宛如昨日。 他本名孙可旺,早年投身西营,被八大王张献忠收为义子,改为张姓。义兄弟共四个,他为最长,以下还有李定国、艾能奇、刘文秀三位义弟。兄弟四人跟在义父张献忠麾下常年征战,经历过的惨烈拼杀、见过的尸山血海不计其数。而在这一系列血腥残忍的杀伐、淘汰中,他和三位义弟也很快成长起来,成为了张献忠的左膀右臂,可以独当一面的将才。 那些年的经历是孙可望永远都不能忘却的,西营和各路官军你来我往、互有胜负。有时候是西营击败了官军、斩将夺旗,有时候是官军像撵兔子一样追着西营一路狂奔,路上死尸相枕、流血漂橹。总之,杀戮是永远的主题,任何人过这种日子过久了,哪怕睡觉都是睁着一只眼睛。 张献忠曾率西营接受过明廷的招降,但很快又重新起事。也有几次,西营被官军追剿得陷入绝境,人马折损大半。不过由于朝廷腐败、四处民不聊生的缘故,张献忠每次脱离险境后振臂一呼,又能迅速将队伍补充满员。 双方打打停停、你追我赶、四处拉锯,西营屡遭重创、最初起事的老弟兄十不存一,却又曾掘了大明皇帝的祖坟,捕杀了众多的各地皇亲宗室,包括追剿西营最积极的大学士杨嗣昌在死后也没能逃脱报复。细细算来,谁也没有占到便宜。 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崇祯十六年,张献忠于襄阳正式建号称王,建立大西政权,随后挥军入川、屡败官军,逐渐控制四川大部,并于崇祯十七年十一一月在成都称帝、建国号大西、改元大顺。其时,崇祯帝早已自缢煤山,明廷的中央统治土崩瓦解,散落各地的明军和地方政府失去了主心骨,对西军的威胁降到了最低。 那段时期,孙可望总算松了一口气,四处征战、颠沛流离多年终于站稳了脚跟。他甚至已经想到了之后大西东进中原、与李自成等群雄争夺天下的宏伟蓝图。 可惜天不遂人愿,没过多久,清军攻占了陕西,李自成彻底失去了最后的根据地,北地诸省很快归入满清之下。 去年年初,清廷委派肃亲王豪格为靖远大将军,与吴三桂等统率军征讨四川,由北而南向大西军扑来。与此同时,明大学士王应熊、川陕总督樊一蘅亦督率川东、黔西明军由东而西进攻,连克叙州、重庆等地,进逼成都。陷入两面夹击的张献忠迫不得已,击退了明军的一次大规模攻势之后,放弃成都率军北上全力对付南下的清军,最终却于十一月在西充前线被清军暗箭射中身亡。 义父张献忠死后,孙可望接过了大西军的领导之责,收拢败军转入贵州,随后又与义弟李定国等人诛杀了制肘大军行动的宰相汪兆龄一系,尽收大权,并均改回原姓,实行了四将军执事体制,而身为长兄又读书识字的孙可望自然处在了首位。 掌握了大权的孙可望一面享受着权力带来的快感,一面殚尽竭虑地寻求出路,革新体制、鼓舞军心士气,修养元气的同时等待着转机的出现。今年年初,孙可望摸清了云南的虚实,与三位义弟商量过后,决定借沙定洲叛乱、明军自顾不暇之机率军进入云南。 今年三月,大西军打着为沐氏复仇的旗号正式进入云南,一路势如破竹,痛击沙定洲叛军如屠猪羊,四月占领昆明,同时兵分多路,一边继续追剿沙定洲叛军,一边攻打不肯投降的明军。时日不长,便有捷报频传。 沙定洲夺位不正,其部兵马自然人心尽失,一路败北毫无还手之力,比落水之狗有过之而无不及。而大明方面,则由于沐家世代镇守云南、威望非同寻常,各地军民士绅皆服从之,大西军若仅用武力恐难以彻底解决问题。 八月,考虑到当前形势,为收取境内各地的大明士绅官兵之心、尽快稳定局面。孙可望决定与金沧兵备道杨畏之等明政府官员谈判后达成协议,取消大西国号,改用干支纪年,换得杨畏之等人归附。九月,又让四弟刘文秀率军进抵永昌府,以“共扶明后,恢复江山”为条件与沐天波达成协议,争取到沐天波归降。 到上月底,除了阿迷州、蒙自一带仍在沙定洲手中,云南全省几乎都纳入了大西军的实际控制之下。领导体制依旧为四将军共同执事,孙可望称平东王、李定国称安西王、艾能奇称定北王、刘文秀称抚南王。 虽然在名义上四兄弟地位大致相当,但由于孙可望最为年长、学问最多,率军成功收取云南也使得其个人威望水涨船高、达到了一个顶峰,因此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公认的盟主,主持起了全滇的军政重务。 执掌大权的孙可望也逐渐表现出自己的治军理政才能。政务上改革大明旧制、惩治贪污腐败;经济上改变张献忠时期的过激政策,收取原大明各卫所军田以及部分民田,设立营庄、实行军屯制,放弃对地主士绅的无条件抄掠,改为减少田租数额,减轻农民负担。保护民间各类自由贸易,发行铜钱,加强对盐业的控制等等;军事上整肃军纪、加强军队训练、改善军需供应;同时注重与地主士绅与各地归降土司的团结,保护宗教设施,整顿地方治安。 条新政推行下去,虽然由于时日尚短、成效还不明显,却也是好评如潮。孙可望相信,只要假以时日,整个云南必将呈现崭新之局面。 坐拥一省之地,执掌十万精兵,一声令下千万人为之赴死,此时的孙可望不可谓不意气风发,之前长期压抑胸中的阴霾一扫而空,拨开乌云见晴日,酣畅淋漓。 但他也并非忘记居安思危一说,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云南乃至天下的局势变化。 外界的局势自不必说,风云变幻,难以预测。如今,满清占据整个长江以北、包括长江以南的浙江、福建等地,大有席卷天下之势。而今年年初,已经退至湖广南部的南明隆武朝廷也却击退了清军的一次大规模南征,随后又克复两广,隐约有复兴之态。接下来,这天下大势又会如何发展,云南又会受到何种影响?谁也说不好。 并且,仅云南一地,实际局势也并非表面上一样风平浪静。孙可望心中很清楚,原大明官绅虽表面上归附,暗地里却依然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联系衡州的隆武朝廷,各地土司虽俯首恭顺、暗地里又岂会没有另外的盘算?哪怕是自己的三位义弟,也都各有部属和势力,虽然眼下听从自己这个大哥的,可以后的事谁又能保证? 各方面的情况林林总总,盘桓心头,孙可望不敢有丝毫懈怠,也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着破局之法。 “大王?”侍卫队长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嗯?”孙可望从沉思中回到了现实。 “二殿下已经来了。” “哦,二弟来了,请他进来吧。” “遵命。” 不多时,侍卫队长颇为恭敬地将一位身着便服的青年领了进来。 只见进来的这名青年男子年约二十七八,身长八尺有余、眉目修阔、脸型棱角分明,虽是仅着便服且面相温和,犹如书生模样,却自有一股隐约的威势。 这位便是孙可望的义弟、安西王李定国,其人能征善战,且性情仁厚、待人谦恭有礼,素有小柴王、小尉迟之称。 几个月前,李定国曾率军在临安府歼灭沙定洲叛军主力,逼近沙定洲老巢阿迷州。正待乘胜追击、毕其功于一役之时,无奈原大明昆阳知州冷阳春和晋宁举人段伯美起兵攻击大西军后方。李定国只得撤军回师,先行平定了冷、段二人的起事,近来一直在昆明协助孙可望处理军政事务,同时也在准备着对沙定洲残军的再次征讨。 “大哥。” “二弟不必如此多礼,坐吧。为兄深夜派人前去,一定是打扰二弟休息了吧?”孙可望笑吟吟地道,脸上尽是兄长式的淳朴、关切。 而实际上,孙可望与李定国的关系一直不是太好,远没有达到亲密无间的地步。张献忠还在的时候就不用说了,妒贤嫉能的孙可望没少在义父面前给自己的这位义弟上眼药、敲边鼓,各种阴损的招数不知道使过多少。 张献忠死后,孙可望接过了大西军的主要领导权,或许是因为地位的提升,他善妒的特点以及相应做法不再像之前表现得那么露骨、急切,明面里也逐渐有了身为长兄的心胸和气度。再兼之外部有共同的敌人存在,他也确实需要李定国这样的得力人才支持,因此两人的关系改善了不少。 可改善归改善,孙可望对义弟李定国的提防乃至暗中排挤、打压一直没有断过。李定国并非愚钝之人,自然也看得出,只是他万事都以大局为重,只要自己的这位好大哥做得不是太过分,他也就当不知道。 如此一来,至少在不知内情的外人面前,二人的关系是情同手足、亲密无间的。 “大哥有事随时都可以吩咐,兄弟之间又何需如此见外?”李定国笑道,“其实,近来军中事务繁多,小弟今晚本也未曾入睡,谈不上打扰一说。” “哦,这就好!”孙可望笑着点点头,“若无要紧大事,为兄也是不愿打扰二弟的。只是此事实在关系重大,不得不尽快找个人商量。” “何事?还请大哥明言。” “大明皇帝的使者已经抵达昆明,此刻正在驿馆下榻。”(未完待续。) 第六章昆明(下) 李定国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神情如常:“原来如此,只是不知大明皇帝的使者所来为何?” “让我等正式归附大明,接受册封,匡扶明室。为兄也只知道使者的来意,具体条款还未与之详谈。此事关系到我西营十余万老弟兄日后的命运,草率不得,为兄一人也无权做这个主。三弟、四弟却又不在城中,因此只好先找二弟来商量商量。” “此事的确关系重大。虽然之前大哥已经答应了沐国公共扶明后、恢复江山,但那与正式归附大明却又有所不同。不知大哥的意思是?” “哈哈,二弟何必如此拘束?为兄这么晚了还大费周章,就是急着想先听听二弟的意思。有什么话直说便可,兄弟之间还要多那外人的客套吗?再说,西营也不是为兄一人的。父皇留下来的这点家底,咱们兄弟四个都有守护之责。”孙可望笑容依旧,不动声色地把李定国踢回的皮球又给踢了回去。 好在李定国也不太计较这个,随之一笑又沉吟了片刻,道:“小弟以为,大哥先不必急着答应明廷的使者。” “这是为何?” “若是按大哥当初答应沐国公的,只是共扶明后、恢复江山,那我西营依然有自主之权,不必事事听从衡州,合情合理,世人无可非议。若是正式归附大明,接受其册封,那我等今后便是大明的臣子,一言一行,皆要恪守为臣之道,如若不然,便会失之于道义,令我西营声誉受损。可如此一来,我西营又会受到衡州的羁绊,失去原有的自主,对日后的发展恐怕无益。因此,不如先等上一段时日再视情形而定。” “哦?二弟能否说得再详细些?”孙可望感到有些意外,当初自己以“共扶明后,恢复江山”为条件换得沐天波归附,很大程度上就是听了李定国的建议,然而其今日的回答却与当日的态度大相径庭。 从本意上说,孙可望是倾向于接受明廷册封的。这并非是他对大明有多少好感,原因主要有二。 其一,只要他得到了朝廷的册封,无疑能以更权威的身份去管辖那些归附西营的原大明文官武将。哪怕是这些人反对他,他也能名正言顺地进行管束或镇压。 其二,如今他虽然被三位义弟推为盟主,但实际上四人的地位是一样的,他的地位远远不能和当初的张献忠相比。如果接受明廷的册封,掌握了谈判权的他有十足的把握能让自己的封爵高过李定国、艾能奇和刘文秀三人,如此一来也就有了节制他们的名义。 可乐意归乐意,正如孙可望之前所说,此事他也不能一言而决,得先听听李定国等人的想法。如今的西营四王当中,艾能奇与的他关系一直较好,也很乐意服从他的命令。而刘文秀则一贯紧随李定国的脚步。因此,说服李定国最为关键,只要他和李定国的观点一致了,此事也就再没什么阻力,却没想到李定国居然不大同意。 “大哥不妨先设想一番,如果我等接受了大明皇帝的册封,那么云南便会再次归入大明治下。当大明皇帝重新派遣官吏前来接收各府县之时,大哥应当如何应对?拒之,则与臣子的本份相违,徒留人口实。受之,则大哥之前的布局岂不是白费?再者,若是大明皇帝在某一天突然下诏废除大哥推行的新政、改回旧制,大哥又该如何处置?若是大明皇帝将来听信奸臣的谗言,像对待顺军余部一般对待我等,用种种方式百般刁难,那我等又当怎样应付?总而言之,小弟的意思是,与其自寻束缚换一个封号,倒不如暂时保留自主,抓紧眼下的大好时机让我西营在云南站稳脚更再说。” 说完这些,李定国又反问道:“不知大哥对此事如何看待?” “为兄的意思是,接受明廷的册封,正式宣告我西营归附大明。”孙可望倒是显得很坦诚,“二弟之前的担心不无道理,但也无需太过忧虑,为兄既然有这个想法,那当然早就备下了将来的应对措施,保证能够做到滴水不漏。更何况,眼下大明朝廷所控之地不过数省而已,虽然取胜几次,但依然要面对鞑子随时南下的威胁,不一定有太多精力顾及云南。” 似乎是要再增加一些说服力,孙可望脸上的笑容更加和煦,补充道:“以我西营目前的实力,隆武皇帝不会不知道个中轻重,册封之时肯定少不了你我兄弟二人的郡王爵位。” 李定国轻笑一声,并不以为然:“大哥说笑了,小弟何德何能敢与大哥并列?再者,若是仅仅为了一个郡王封号,又何必费此周折?我等兄弟四人如今已经皆有王号,何需大明朝廷册封?” “呵呵,却是不然!自从我军入滇以来,想必二弟也已经看到了,虽然崇祯皇帝没能守住社稷、弄得天下民怨沸腾。可大明毕竟延续国祚近三百年,像沐天波那样的忠臣不在少数。这些人心怀大明,在各地的势力盘根错节、根深蒂固,眼下虽然暂时归附了我西营,表面上也是恭恭敬敬,但他们心中究竟是如何看待我等?二弟应该也知道,简而言之,无非草寇二字罢了。哪怕是我等自称王号,亦是如此。而一旦我等接受了大明朝廷的册封之后,他们还在暗地里说三道四,那便是对大明不忠,用俗话说便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若是还有进一步的异动,那我等便可以雷霆之势镇压之。大明的郡王处置心怀不轨的大明臣子,此乃天经地义,世人也无可非议。如此,不仅有利于我西营在云南站稳脚跟,哪怕是更进一步也未可知。” 两人谈了很长时间,李定国每提出一项质疑,孙可望似乎都有着充分的理由解释、反驳。到的最后,李定国也不再多说什么,表示支持孙可望的想法。 其实,对孙可望的心思,李定国也并非一无所知。他之所以一开始不附和孙可望,自然有着一些对自身利益的考虑,另外也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位义兄的一贯品性,现在接受大明的册封,不代表其今后能老老实实地做一辈子明臣。一旦有何变数,恐怕自己还有西营的老弟兄们都得跟着他背黑锅,落得个失信于天下的骂名。 可眼下见孙可望似乎心意已决,李定国也不想西营内部出现分裂的迹象,权且答应了下来。毕竟,只要处理得当,暂时对西营是没什么危害的。 不管怎样,李定国的支持还是让孙可望喜笑颜开:“二弟能这么想,为兄就放心了!你我兄弟齐心协力,任何艰难险阻都不足俱也!” 感慨了几句,又顺口问了一些近来的军政事务,营庄的建设、军队的操练等等。 李定国一一做了回答,到临走之前又想起了一事,觉得应该先给孙可望提个醒:“此次鞑子的南征大军虽然无功而返,但其必然贼心不死,或许明年便会再次南下。有了此次教训,鞑子若要再度南侵,兵力也定会随着增多,湖广的明军能否还能获胜就不得而知了。既然大哥决定归附大明,到那时,我西营十万大军自然得有所作为才行。如今云南大局已定,沙定洲不过苟延残喘、覆灭指日可待,大哥不妨趁这段日子早做筹划,有备无患。” “二弟先前还不怎么赞同接受明廷的册封,怎么此刻又提出要主动支援明军?”孙可望没有直接回答。 “小弟这也是就事论事。先前劝大哥不用急着接受明廷册封,是为西营考虑。现在劝大哥未雨绸缪,同样是为西营考虑。唇亡齿寒,一旦湖广沦陷,云南又岂能幸免?这个道理大哥应该知道。哪怕是我军未归附大明,同样不能袖手旁观,更不用说接受了明廷的册封之后又有了臣子的名分。” “二弟言之有理,”孙可望点点头,“不过此事也不用太过着急,等三弟、四弟回了城,咱们兄弟四人再好好商量商量。唇亡齿寒的道理,为兄也并非不知,不会坐视不理的。二弟放心好了。” “那好,若无其它的事情,小弟便告辞了。” “好,明日为兄再派人来通知二弟,我们一起去会见大明皇帝的使者。” 送走了李定国,孙可望满脸的笑容逐渐消去,脸色阴沉地负手走了几圈依旧是睡意全无。干脆重新到了窗前,仰望着漫天的星辰,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在外人眼中,自己俨然是西营的统帅,四王中的盟主。可又有哪个统帅会到自己这个地步?事无巨细,都要亲自大费口舌,乃至苦口婆心才能如愿以偿,细细想来真是有点可笑。看来,是时候想些法子改变这种处境了! “湖广......”理了一下头脑中杂乱的思绪,孙可望又从刚才李定国的话中想到了云南之外的局势,目光仿佛越过千里之外,喃喃自语,若有所思。(未完待续。) 第七章北返 雄鸡报晓,东方泛白 稀薄的夜幕还未完全散去,宝庆府城南郊的一个小村庄里早已经是人声鼎沸。 说是个小村子,严格意义上来说却又不是。因为里面住的都是宝庆卫的军户,算是个军户的屯所。原本应有百余户人家,正好是一个百户的编制。近些年来由于军头的盘剥,不少军户选择逃离,最少的时候只剩下了一半多一点。不过自从今年年初以来,逃离的军户闻讯陆续返乡,部分外地流民也被卫所分田的政策吸引而申请入籍,村子里又逐渐开始有了向鼎盛时期复苏的迹象。 宝庆卫乃至南方各都指挥使司辖下,像这样的军户屯所比比皆是。但时至今日,整个南方内地承平已有二百余年,原有的军户们大都不再关注自己的军人身份,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变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民。又由于南方不像北地边塞那样狼烟时起,除了那些与少民村寨接壤的地带之外,大部分屯所都没有修建防御设施,二百年传承下来,早已和传统的村庄一般无二。 与往日的平静不同,小村子里也有着大事发生。 张三同穿戴整齐,从村西头的家中出来,边走边和身边的家人说着话。 他是湖广镇陷阵营乙队甲司的一名士兵,去年刚入的伍,说话间,脸上依然带着农村青年憨厚的笑容。可军容倒是丝毫不马虎,一身崭新的鸳鸯战袄和外面的铁甲披挂得整整齐齐,胸前一枚铜质四等勇士勋章更添了不少精气神。 因大军从广州北返,路过宝庆暂作停驻,昨天庞岳特意准许家在宝庆府城附近的士兵,无论军户民户,都可以回家住一晚,今日清晨再回营报到。 “三同啊,本以为你能多住几天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走了。这时节也不太平,回到了军中可要多保重啊!”张母依依不舍地替儿子整了整肩巾,抹着眼泪道。 “娘,您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个的。辰州离咱家也不远,军中一放假我就会回来看您。”见母亲落泪,张三同也不禁动容,赶紧安慰道。 “你看看你这老婆子,好好的事你掉哪门子泪?”张父不悦道,“三同啊,别听你娘的,回到军中跟着侯爷好好干,到了战场上多杀鞑子,为咱老张家多争光!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托侯爷的福,咱家里面现在分了好几十亩田,你大哥二哥分了家出去单独立户,也都分到了田地,以后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你安心杀敌即可!” 数落了抹泪的妻子一句,张父随后却是越说越高兴。几十年了,家中的日子还没有这么好过。去年底家里分了三十几亩地,今年秋天又大获丰收,收获的粮食除了上交的以及够自己家里人吃的之外,还能节余下数目可观的一部分。不像往年,家中无寸土,祖上传下来的军田早就被卫所的军头们兼并得一干二净,自己累得半死不活不说,即便碰上少有的好年景也不过是糊口而已。 唯一让张父感到有些遗憾的是,长子张大同脚有点残疾、次子张二同身体瘦弱,都没能像三儿子一样参军,只能在家里面老老实实地种地交粮。想当初,张父对此还感到过窃喜,觉得两个儿子不用参军也分到了田,算是占到了便宜。可后来随着湖广镇的一次次胜仗,军属待遇的优厚性也逐渐显现了出来。外村人钦羡的目光,减免的田税,三儿子不时捎回的军中发下的赏银,不断上门为老三说媒的媒人,让张父心里面多多少少有了点不太满足的味道:要是老大老二也能参军,减免的田税岂不会更多,捎回的赏银岂不是也会更多? “我知道了,爹,您和娘在家也要多保重身体,别太劳累了。”张三同点点头,又看着一旁的兄弟们,“大哥、二哥,我不在家,爹娘就交给你们照顾了,你们多受点累。四弟、五弟,平时在家多帮爹娘干点活。” 手足之情,血浓于水,兄弟们之间的话别没有太过华丽的辞藻,其中的含义却是不言而喻。 “小山,别闹了,把帽子还给三叔,三叔要走了。”张大同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拿过了儿子正玩得起劲的红缨铁盔,递给了张三同,“老三,爹娘不用你操心,战场上你自己留点神!” “大哥,我知道了,你也多保重。”张三同说完又来到嘟着嘴的侄子身边,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着说,“小山,别着急,等过些年你参了军也能有这个,说不定比三叔现在的这个盔还要好。” 一家人顿时发出会心的笑声。 “三同,你磨磨蹭蹭地干什么呢?就等你了!”一阵洪亮的嗓音传来。 张三同循声看去,原来是自己什中的伍长,也是屯所百户的儿子胡大鹏。在他身边,村里面参军入伍的年轻人差不多都到齐了,足有二十余人,大都身着陷阵营特有的白铁甲。送行的家人们围了一大群,站满了村中道路两侧。 湖广镇惯例,参军的军户匠户子弟原则上按家中所在的屯所进行划分、编组,民户子弟也按乡邻、街坊进行编组。 由于参军的时间不长,本屯所中的二十几个年轻人基本上都还是大头兵一个,身为伍长的胡大鹏算是最高军衔了,也是其中隐约的领袖。 胡大鹏家原本世袭总旗军职,去年底都指挥使司的督导团在宝庆查奸除恶、清丈土地时,本屯所原来的百户因贪得无厌也未能逃过杀头抄家一途。一向谨小慎微的胡父却因此得以出头,继任了百户一职。 出身军官世家的胡大鹏自幼练武、人又长得高大强壮,入伍之后自然是如鱼得水,在万寿桥、衡山以及广州等战事中均立有战功,不仅最先当上伍长,更荣获银质三等勇士勋章一枚,让他那刚当上百户没多久的老子喜上加喜,笑得合不拢嘴。 “快点!”向家里人告了别的胡大鹏又朝张三同这边喊了一嗓子。 “来了,来了。那爹、娘,大哥二哥,四弟五弟,我走了!” “多保重!” “老三多保重!” “三哥保重!” ...... 等到儿子的背影远去,张母才突然想起了什么,充满懊恼地道:“看我这记性,邻村老郑家来提亲的事,我昨晚上刚和老三说了一声,还没来得及问他的答复呢!” 张父不以为意地看了妻子一眼:“你着什么急?老三现在是什么人?还愁找不到婆娘?郑老黑仗着家里有几亩破地,不是一向看不起咱们军户人家吗?现在知道送女儿上门来了?我也让他好好急上一段日子,让他晓得现在究竟是谁要看谁的脸色!” ...... 宝庆籍的士兵陆续回营之时,府城外湖广镇大营里的将士们也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一顶顶帐篷被收了起来,粮草辎重重新装车,士兵们在军官的指挥下按照编制整队,不时有哨骑裹风而来、绝尘而去,在营地和城中的卫指挥使司之间来回穿梭,传达着一条条命令...... 秩序井然,忙而不乱。 城中,卫指挥使司衙署 庞岳让人找来了情报司总监马元成,屏退左右。 “关于此事,你务必挑选得力、可靠的人手前去办好,不要出差池、也不要延误,越快越好!”庞岳亲手将三封信交给马元成,“另外,我会让总参谋司的刘成参谋跟着你选派的人一同前往,路上要护得他周全。” “大人放心!属下保证万无一失!” 马元成虽然不知信中内容,却也知道刘成是庞岳的小舅子,无须多加思索也已猜到此事非同寻常。 目送着马元成离去,庞岳脑中思绪联翩。 他交给马元成的两封信,有两封是他自己所写,另一封则是妻子刘冰儿所写,送达的目的地均是广州。 昨夜夫妻间的一番谈话让庞岳心中那个出现已久的谜团彻底化解,刘冰儿的身世也真相大白。 当时,刚得到真相的庞岳几乎目瞪口呆,他的胆子不算小,却怎么也没有想过,刘冰儿的父亲、也就是自己的便宜老丈人竟然是十几年前纵横南海的“十八芝”海盗集团成员之一,可与郑芝龙分庭抗礼的刘香。 十二年前,不愿归附明廷的刘香在与郑芝龙的最后决战中落败,杀了郑芝龙的二弟郑芝虎之后举枪自尽。其部众大都溃散,一双儿女由心腹部下护送着远走他乡。 震惊之后便是窃喜,当然,庞岳的这一喜与刘香的悲剧毫不相关,他并非无情之人,哪怕与老丈人再无交集,也断然不会对其悲剧无动于衷乃至幸灾乐祸。实在是因为妻子交给他的那个箱子带给了太多的惊喜。 全套的海船图纸,航海图志,还有老丈人当年留下来的众多老部下,无论那一样,对正在为打造海师而焦头烂额的庞岳来说,都无疑是雪中送炭。 昨晚与妻子的一段对话此刻也再次浮出了庞岳的脑海: “娘子为何现在才告诉为夫真相?” “为妻是想看看夫君是否真心。” “嗯?” “呵呵,夫君别当真,我和你说笑的。之所以现在才说出真相,也是为夫君着想。爹爹当年的老部下们对爹爹自然是忠心耿耿,但是他们如今对夫君是何种想法,我也不能保证。夫君如今身为右都督府都督同知、又晋封侯爵,有些事可不能像从前那样操之过急而失去了自身的主动之权。当然,这也只是为妻自身的一点想法,妇道人家的言语,有时却是当不得真,大事自然还得夫君定夺。” “哪里,哪里,娘子真乃为夫的贤内助也!”(未完待续。) 第八章根基 十月十八,辰州城北,刘家垅校场 夕阳落尽,金光普照,远处的群山峻岭、近处的树林河流均好似披上了一件绚丽的外衣。 校场上,军旗猎猎、鼓声雷动,腾起的烟尘中竟隐约有着杀气透出,金戈铁马的豪情便在这秀水青山间回荡,不是沙场却好似沙场。 一队队士卒在军官的指挥下收起兵器、合拢队形,踏着鼓点的节奏向一面面军旗下集中。百总旗、把总旗、千总旗......依次翻涌摇曳,旗下的官兵有条不紊,也随之由局成司、由司成队、又由队聚拢成营,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待到鼓声停、军旗立,校场之上两个大型方阵俨然已成。长枪如林、铁盾似墙,在夕阳的余晖中闪耀着点点金光。密密麻麻的铁盔上,火红色的盔缨汇聚成一片海洋。 无人言语,唯有军旗在微微作响,数千官兵如同一人,齐刷刷地看向正前方的阅兵台。 军阵上空翻涌的旗海中,两面大旗犹如鹤立鸡群、最为显眼,一面绣着两把交叉的钢刀,另一面上则横着北斗七星。 刚锋、破军,湖广镇的两大主力营,军史不算久远,却已俨然劲旅、可称精锐。半年前的万寿桥和衡山血战,两营均损失惨重、元气大伤,但此伤筋动骨却也促成了精神上的凤凰涅槃。面对凶残剽悍如满洲建奴者亦打成平手,试问天下还有何等可惧之敌?潜移默化间,铁血军魂悄然铸成。 一片肃静中,一员甲胄整齐的战将在几名部属的簇拥下登上了阅兵台。但见此将身材不高、体格瘦小,可行走顾盼之间却自有一股赫赫威势,锋芒毕露的目光所到之处,等闲者无不忐忑。不是卢启武又是谁? 半年之前,卢启武率损失惨重的刚锋、破军二营回辰州休整。起初倒也过了一把最高军政长官的瘾,但后来听说湖广镇其余各营南下两广、屡创大捷,而自己只能窝在辰州练兵休整,心中不免有些不甘。如今,补齐缺额又休整了大半年的刚锋、破军两营已如病愈之猛虎,呼啸林中只待下山之时,卢启武更是难安其心,只想着能早日结束这种近乎赋闲的无聊时光,去往战场上杀敌立功。 湖广镇惯例,每日操练结束,必有将官上台训话,对一日的训练略作总结,顺便也鼓舞一下士气。卢启武在辰州的这些日子里同样如此,不能上阵杀敌的他更是将之视为一种宣泄的手段。卢启武口才本就出众,常年的南征北战、耳濡目染下来,对各种鼓舞军心的手段也运用得越发娴熟。每次的话不一定都有很多,但绝不重样,通常是他在台上声情并茂、势如洪钟,官兵们在台下热烈回应。 不过今日卢启武刚起了个头,一名亲兵便飞马来报,庞岳已率湖广镇主力返回至辰州十里之外。 激动之下,三言两语作了安排,卢启武一刻也未停留,跨上坐骑便向城中奔去。 得知庞岳回军的消息,已开始列队返回军营的刚锋、破军营官兵们也无不喜出望外,校场之上欢声雷动。 ...... “参见大帅!”辰州西门外,等候在此的卢启武迎上了庞岳。 “哈哈哈,亮功何需如此多礼?”庞岳跳下马,上前将卢启武扶起,笑道,“难道是这大半年没见,变得生分了吗?我不在辰州的这些日子,你可是受累了!” “大帅让我看家,是看得起我老卢,又哪有受累一说?只是在辰州的这半年里,终日无甚大事,只能听着大帅以及诸位兄弟在两广屡立新功的消息,我这心里边倒是不自在得紧!” 当场众人一阵大笑。 庞岳笑着拍拍卢启武的肩膀:“亮功无需焦躁,只要再有战事,我又怎会忘了你这员勇将?” 卢启武心领神会,笑而不语。 “参见大帅!” “参见大帅!” ...... 卢启武之后,教导营营官沈士元、制造总局总监龙文周、辰州卫指挥使辛玉勇等留守军官也紧接着跟上,向庞岳行礼。 “呵呵,不是外人便不兴这些了!此次留守辰州,你们都是功不可没,我还有出征的将士们可是都看在眼里的。正因为你等尽心尽责,保得辰州无虞,出征在外的将士们方无后顾之忧!有此大功,又何让疆场杀敌?” 众连称不敢,尤其是辛玉勇,听完庞岳的话之后内心的激动更是难以自抑。 “卢黑子,你狗日的憋屈了大半年还能这么精神!要是不憋屈那还不得上天啊?”石有亮笑呵呵地与出征的其余各营营官走了过来,看见卢启武便首先打趣道。 “哟呵,我当是谁呢?石大个子,听说打下广州那天晚上你喝得大醉,去上茅房的时候不小心绕到了马屁股后边,结果让马蹄子一下就给踹裆里了。怎样?没踹掉甚物件吧?”卢启武也毫不客气地反击。 “那个玩八蛋胡说八道?哦,我知道了,他娘的,是你小子瞎编的吧!” 卢启武哈哈大笑,周围人也都大笑不止。 轻松热闹的气氛中,许久未见的袍泽们一一打着招呼。方式也是武人特有的,你捶我一下,我擂你一拳,相互打着趣,生死与共的袍泽之情自然流露。 庞岳抬起头,看着已经加高加厚的辰州城墙,心头顿时涌起一股亲切感。出征在外,不管何时,他都会或多或少地有一点飘忽不定的感觉。说到底,还是因为此地才是自己苦心经营的根据地的缘故。乱世之中,没有个稳固的后方可是万万不行。如今回到了辰州,那种飘忽不定的感觉顿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踏实,稳妥。 但万事都并非尽善尽美,庞岳知道,作为自己根据地的辰州,在经营方面依旧有不少缺陷,还等日后尽快去修整、完善。 “进城!”与前来迎接的部下和地方官员们寒暄过后,庞岳重新跨上坐骑,意气风发地鞭指向前。 “进城!”三军欢呼,齐声应和。 …… 自上次湖广镇主力出征离开辰州到此次返回,已有八个多月。这期间,天下大势以及湖广镇实力上发生的变化暂且不论,庞岳个人生活也可谓焕然一新。离开的时候还是个光棍汉,回来之时却是“夫妻双双把家还”。 此前,庞岳一直住在湖广都指挥使兼湖广总兵衙门的后院里,并无个人私宅。但即便如此,他依然住得是心满意足。前几日还在路上的时候,田世尊和张云礼都曾向他提议,等回到辰州是不是再专门置一座定武侯府?不一定要非常奢华,但堂堂侯爵,总不能连座专门的府邸都没有,显得太过寒酸。 对这一提议,庞岳却是当场谢绝了。现如今需要用钱的地方很多,远没有到可以尽情挥霍之时。衙署后院虽非正式宅邸,却也宽敞。更何况,家有千间屋、夜晚一张床,无论简单或奢华,住上家人便是家。 由于一直有人照看打扫,后院中的屋舍、一草一木都还是庞岳离开时的模样,这让他更感亲切。 安顿下家眷,庞岳顾不得休息,匆匆地吃了晚饭之后便在前院召见了留守辰州的部下们。这一次离开的时日较久,在外之时,有很多情况他只能从信中了解,较之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却是差了不少。若非天色实在已晚,他甚至会忍不住去制造总局的厂房和卫指挥使司的农场去看看。 沈士元、辛玉勇、龙文周并及在辰州的各工厂管事悉数到齐,一一向庞岳汇报,有问必答,言皆详尽。他们都是许久未见庞岳,如今重逢,上下级之间相谈甚欢。 而辰州的发展局面也如同这谈话的气氛一样,透着一个喜字。 今年湖南虽遭遇大战,但辰州却由于地处湘西、并未遭战火过多的波及,因而总体发展势头良好。 先说这制造总局。高井村和龙家湾铁厂的产量较之年初也有了明显增长,一般情况下每月都能产出六七万斤熟铁。已经基本上能满足枪械厂、盔甲厂、刀兵厂和火炮厂每月的需求。 另外,如今的枪械厂每个月能生产出合格的燧发枪或鸟铳六百余将近七百支,抬枪百余支。盔甲厂每月能产出铁甲三百余套,棉甲六百余套,面罩头盔七百个。 刀兵厂的产量更是惊人,若是尽全力敞开了生产,每月生产的刀盾差不多能装备湖广镇的两个主力营。如果只生产枪矛,月产量则更多,几乎能将大半个湖广镇武装下来。并且由于有着严格的验收、奖惩制度,兵器的质量也远超其他军镇。只是目前湖广镇已经走上正轨,对刀盾矛等冷兵器的需求已经不像建军之初那么大。因此,刀兵厂一般不会敞开生产,日常的压力最小,厂中的工匠有时候还被抽调去协助枪械、火炮厂做一些非关键性的工作。 在湖广镇出征的这八个多月里,制造总局生产出的火铳刀盾铠甲早就堆满了库房,补齐湖广镇的缺额绰绰有余。 如果说这些还在庞岳的意料之中的话,那么火炮厂大使秦时勇的汇报则让他感到了实实在在的惊喜。目前,火炮厂的工匠们经过长时间的摸索、尝试已经成功地研制出了九磅炮,并且十二磅炮的研制也已经正式纳入日程,如果一切顺利,预计明年下半年便可以研制成功。 这一消息让庞岳感到惊喜,随之便是满心的踏实。他深知,如果说盔甲、刀盾甚至火铳的差距还可以用士卒的勇武敢战弥补的话,那火炮的差距则绝非人力可以弥补。当初在赣州、在万寿桥、衡山,湖广镇的将士都被鞑子的优势炮火打得憋屈不已,若不是凭城据守或是借助了有利地势,而是在平原上野战的话,非吃大亏不可。 己方火炮的发展可以增强炮兵火力,从而可以抵消敌军炮火优势,如此一来,湖广镇的将士才能减少不必要的伤亡和失败的概率,才能有与敌军进一步较量的机会。 虽然目前湖广镇的炮兵实力比之清军依然差距不小,但只需照这一良好势头发展,庞岳有信心,终有一日能将清军完全压下去。 除了制造总局,教导营和卫指挥使司的成就也是不小。 与湖广镇现行的提拔流程相对应,教导营已经有了一整套行之有效的训练新兵、培训军官的制度。 若非战时,湖广镇每个基层军官的选拔、提升,先是由基层督导司提名,然后上报给总督导司。总督导司和总参谋司共同甄选之后制定出初步名单,将资料暂时留存,并给这些待晋升的军官们下达报到令。军官持报到令前往教导营学习一段时间,教导营根据个人表现,将合格者与不合格者名单反馈给总督导司。合格者,督导司将其名单上报总兵审阅、批准,之后再将其资料正式归档,并与总参谋司共同签发委任状,通报全军。不合格者,资料退回原基层督导司、取消提拔资格。战时则另当别论。 关于新兵的训练,湖广镇也已经取消了当初采取的那种将刚入伍的新兵立即分配到各营与老兵共同训练的政策,而是将这一任务交给了教导营。平时,每个新入伍的士兵,先去教导营接受两个月的适宜性训练。教导营再根据新兵在这两个月中的表现确定其兵种,分配到各营中去。如此,则老兵的训练进程不会受到太大影响,新兵也可以有一个适应的过程。 此次留守辰州期间,教导营便进行了成功的尝试,将经过遴选和两个月适应性训练的新兵分配到刚锋营和破军营中之后,两营的基层军官都在感叹,这批新兵比过去好带了不少,一入营便迅速进入了状态。也正因为如此,刚锋营和破军营才迅速恢复了元气。 听完沈士元的汇报,庞岳连连称赞,并对一些细节提出了修改意见。 辰州卫指挥使司方面,辛玉勇也干得不错,与宝庆卫可谓相得益彰。结合之前视察过的卫所,庞岳粗略地估计了一下,尽管长沙卫和衡州卫遭受战火波及,屯田生产遭遇重创,但今年的年景不差,其余几卫收上来的军粮再加上从广州运回来的一部分,够全军吃到明年秋收是绰绰有余的。 根据地发展得好,庞岳自然大感欣慰,好好地奖赏、勉励了诸位部下一番,并让龙文周做好接受新来的工匠、技师和原料设备的准备,让沈士元的教导营做好接收俘虏的准备。此次,庞岳从广东带回了新招募的工匠、技师近千人,并从俘虏的广东清兵中挑选了老实精壮者近四千人一同带回了辰州,交由教导营训练之后充作后备兵员。 对新来的工匠、技师,龙文周自然是大喜过望,犹如瞌睡碰到了枕头。如今制造总局不缺苦力,就缺技术人才,这千人的到来,无疑能使制造总局的实力再上一个新台阶。 对训练俘虏一事,沈士元心中却有些抵触,毕竟他一向仇视鞑子,对这些刚剪了辫子的前汉奸自然也是恨屋及乌。可军令如山,也由不得他不乐意,只有服从一途,只盼着来日在训练中再好好的出口气。 但庞岳操心的事还远远不止这些,送走了沈士元等人,尽管已经过了三更,他依然毫无睡意,想起另外一件大事,即刻让人唤了上次曾秘密出使过襄阳的情报司把总钱友德前来。(未完待续。) 第九章协议 湖广九溪卫,忠贞营驻地 最近这些日子,李过始终一愁莫展。身为忠贞营各部名义上统帅的他,需要考虑的事情实在太多。方方面面,林林总总,还尽是些麻烦事。可思来想去,解决之道却是寥寥无几。 这首当其冲的便是粮饷问题,五六万大军再加上随军的老弱妇孺,共有大小二十余万张嘴在那等着,所需数额可不在少数。仅此一项,就差不多可以让人焦头烂额。 依照朝廷的规定,忠贞营的粮饷首先要靠自耕所得,不足的部分再由朝廷拨付。上半年湖广战事结束之后,隆武帝便正式下诏,将九溪卫以及常德境内的部分卫所辖区划给了忠贞营作为驻扎地。其中原有的军户,大部迁往辰州卫,其余的由常德境内的其余卫所接纳。原来的卫所屯田悉数由忠贞营接管,自力更生以满足日常所需。 军户的迁移倒是没费多大周折,九溪卫因比邻战火频发的湖北,军户流失最为严重,到目前只剩下一千户出头,辰州卫接收起来并未太大压力,忠贞营也从此有了一块安身之地。 问题在于粮食。即便是鼎盛时期,按理论上的最大额度计,九溪卫辖下可够耕种的军田也不过二十万亩出头。就算这二十余万亩均是良田,都在忠贞营手里,自耕自种,不用上交税粮,每年两季都碰上丰收,一年的收获相对全军全体家眷所需,仍显不足。若无战事,勒紧腰带,或许能坚持一年,也仅够糊口而已。要是收成不好,或者有大规模军事行动,那收获的粮食就远远不够了。 这还是按最大理论田亩数、最好的年景而言的,更不用说如今九溪卫应有的军田十不存三,本年的农时也被战火所耽误。刚刚接手此地的忠贞营根本不可能立马实现自给。 按理说,这个问题也并非不能解决,缺额可由朝廷拨付。可如今湖广才经历过大战,两广亦光复不久,隆武朝廷自身的财政尚且捉襟见肘,又哪有余力拨付?即便能拨一些下来,不过也是杯水车薪。 湖广总督何腾蛟在湖广经营日久,手上或许有余粮。但指望能从何大人手里借粮,李过却是想都没想过。 总之,眼下的忠贞营已经陷入了粮草短缺的窘境,若还无解决之道,最多一个月之内便会彻底断粮。而粮草的短缺又必然会导致诸多衍生的问题,这也是李过的忧虑所在。 目前李过只是忠贞营名义上的主帅,与叔父李自成当初的地位完全不能相比。自从李自成、刘宗敏的战死,大顺军余部虽然还维持着表面上的统一,但其实早已分裂成诸多山头。现在的忠贞营同样如此,除了他和高一功之外,田见秀、袁宗第、刘体纯、党守素也都各有自己的势力。 若是他这个名义上的主帅依旧不能解决粮草问题,那么恐怕忠贞营连名义上的统一也将不复存在。曾经闻名遐迩的大顺军将彻底分裂,直至销声匿迹。 但李过何尝甘心面对这样一个结果?当初一片石兵败之耻未雪、老家继迁寨被屠灭之仇、叔父李自成身死九宫山之恨未报,多尔衮、吴三桂、阿济格......那一张张恶人嘴脸依然在世间晃荡,忠贞营又怎能分裂? 可究竟要如何才能弄到粮食?难道还要像之前那样吃几次大户不成?或者...... 正当李过百思莫解其愁之时,义子李来亨走了进来。 “爹,来了个官军的使者,说要见您。” “来亨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以后不要再一口一个官军的叫,你以为还是三年前吗?” 李来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哈哈,爹,我这就是改不过口来。不过我这么叫好像也没错,他们可从来没把咱们当自己人。” “休要再说这些,使者是从哪儿来的?” “听他说,是湖广总兵、定武侯庞岳派他来的。” 李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高侯爷知道吗?” “知道,他刚才都看见了。” “泽侯(田见秀),绵侯(袁宗第)他们呢?” “他们都巡营去了,还没回来,应该不知道。” “那好吧,你去把使者请进来,再把高侯爷请过来。” “好嘞,我去了,爹。” ...... “见过兴国侯,见过高将军!”会客厅中,钱友德向李过、高一功一一行礼。 “贵使不必多礼!” “快请坐!” 由于钱友德只是个把总,为表示礼敬,李过、高一功都不称他的职务,只以“贵使”代替。 “这掐指算来,我与定武侯又有大半年未见了,只是耳闻侯爷随杨督台南下两广、连败佟养甲、李成栋二虏、光复失地,种种荣耀功勋,我等虽在千里之外,闻之亦是心驰神往。不知定武侯现在回到辰州了吗?一切可好?”高一功笑容满面地说道。由于李过不善言辞,这些客套话一般都是由他来说。这也是李过请他过来的原因。一来是为与使者更好地谈判,二来也是为了找个见证人避嫌,免得到时候在袁宗第、田见秀等人面前说不清楚。 “有劳高将军挂念,大帅前几日刚回到辰州,一切安好。平日里,只要一说起兴国侯和高将军,大帅也是赞不绝口,均以‘世之良将,国之栋梁’称之,每每提到当初衡山之事,更是丝毫未忘兴国侯与高将军以及忠贞营全体将士对我湖广镇的救命之恩。在下虽然位卑,对此亦莫不赞同,只可惜当时不在军中,未能亲眼得见兴国侯与高将军的英姿。今日侥幸得大帅派遣至此,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哈哈,贵使好口才,定武侯麾下真可谓人才济济!”高一功笑道。 客套话谁都听得出,却谁也爱听,自古如斯。 李过也笑了:“贵使言重了,区区小事不足挂齿。若是早些得知定武侯已经返回辰州,我等定然会先去拜访的。不知定武侯此番派贵使前来,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当,大帅派在下前来,所为者有二,一桩善事、一笔财物,大帅想与忠贞营将士共同做下、携手取之,只是不知兴国侯与高将军是否有兴趣?” “善事?财物?”李过与高一功对视一眼,不动声色道,“还请贵使明言。” ...... 辰州,湖广总兵衙门 “先生以为,钱友德此番前去,能否说动兴国侯等人?”庞岳负手窗前,一边仰头享受着洒入室内的和煦阳光,一边问道。 田世尊捻须微笑:“大帅行事向来周密,既已派钱大人前往,那定然已是成竹在胸。即便以学生看来,兴国侯对此事也毫无拒绝的理由。忠贞营本为李闯余部,向来为朝中大臣与地方军镇所排挤,眼下又陷入粮草短缺之窘境,更可谓雪上加霜。无论是为忠贞营还是为自身地位着想,兴国侯都不得不尽快想方设法摆脱此等困境。而遍观四周,目前朝廷自身余力不足、难伸援手。何督宪又一向视忠贞营为贼寇,不作火上浇油已属格外开恩,又何论雪中送炭?唯有湖北,今年秋收颇丰、仓廪充盈,且清虏主力已然北返,留守之军士气不高,又有襄阳王光泰为之制肘,此等大好良机,兴国侯岂会视之不见?今又有大帅提议,有我湖广镇两万虎贲以为依托,并及大帅慷慨与之的各种可见之利,兴国侯心中原有的迟疑、顾虑定会去之大半。如此,何愁事之不成?” “知我者,先生也!”庞岳转过身笑道,走了几步,“不过,还有一点不知先生可曾想到没有?” “大帅请讲!” “忠贞营陷入困境,为之上心的可不仅仅只是我等。那伪清湖广总督佟养和绝非善茬,得知消息后恐怕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换位思之,倘若我是他,派去九溪卫的密使怕是也已在路上。” “大帅的意思是......” 没等田世尊说完,庞岳便点下了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虽然我了解兴国侯的为人,但万事不可均以常理推之,有些事却是不得不防。” “学生以为,此事大帅倒不必太过忧虑。兴国侯与清虏有灭国之恨在先、破家之仇在后,个中的芥蒂不是些许粮草、封赏便能化解得了的。想当初何督宪对忠贞营何其排挤打压,佟虏养和又对之何其利诱,兴国侯也不曾动摇其志,每有清虏说客前来均是人信不还。更何况今日局势较之当初又岂可同日而语?兴国侯又岂会本末倒置,甘当骂名?但大帅能居安思危也未尝不可,多派人手留心便是,毕竟九溪卫距辰州也算不得太远。” “呵呵,听先生这么说,我便放心了。” ...... 四天后,高一功亲自来到辰州,作为李过和忠贞营诸将的代表,正式与湖广镇达成了出兵湖北的协议,并万般感激地运走了可解燃眉之急的第一笔红利——庞岳赠予的六万石粮食。 送走高一功的当日,庞岳顺便来到了城东的高井村铁厂视察,很久没来了,有很多情况需要实地了解一番,毕竟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可没看上几眼,城中便有快马来报,一支不速之客来到了辰州。 听说了来人的身份和来意之后,庞岳吃惊不小,匆匆结束了在铁厂的视察,火速赶回了城中。(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第十章投奔 得知消息的庞岳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城中,在衙署前院会客厅见到了那位不速之客。 来人身量与卢启武相仿佛,只是要壮实许多,灰头土脸,狼狈不堪,正在狼吞虎咽地吃着一块面饼子,丝毫没有察觉到庞岳的到来。 庞岳不动声色地端详片刻,将之认出:“陈兄?” 犹如饿死鬼托生的武冈镇参将陈友龙愣了一下,忙不迭地放下面饼子站了起来,迫不及待地想说些什么,无奈喉咙里的食物还没咽下去,两头一冲突差点没给噎死。幸好旁边有人及时递过一只茶壶,陈友龙赶紧抓过连灌几大口,终于把呼吸理顺。 “定……定武侯爷”陈友龙跪倒在地,上气不接下气道。 庞岳赶紧将他扶起:“陈兄,究竟发生何事了?” “没别的事,我来投奔侯爷了,侯爷可一定得救我!” “陈兄何出此言?” “他娘的刘铁棍,欺人太甚!” 等到把气喘匀,陈友龙向庞岳一五一十地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今年四月,陈友龙与庞岳一同率军南下两广。当两广光复之后,庞岳暂时留在广州协助杨霆麟清剿残余清军,恢复秩序。陈友龙则先行返回了湖南,回到了武冈。由于出征在外多有缴获,再加之庞岳不时地慷慨支援,陈友龙部的铠甲兵器等装备比之当初可谓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不料,等他一回到武冈,刘承胤便犯起了红眼病,让他把缴获的装备全部交出。陈友龙虽然心中不爽,但也只得交出了大部分,毕竟刘承胤是他的顶头上官,还是他的同乡,于工于私都不能撕破脸皮。 但事情并未就此结束,又过了一些时日,刘承胤不知从哪里听说,陈友龙在离开广州的时候带回了从佟养甲府中抄出的数万两白银,于是再次找到陈友龙让他把银子交公。这回陈友龙可傻眼了,当初他进入广州之时,全城早已被湖广镇拿下,各处要地都被看管了起来,他上哪里抄这几万两银子去? 可他越是赌咒发誓,刘承胤越是起疑心。最后虽然不了了之,但没过多久,刘承胤便开始了一连串动作。陆续将陈友龙的好几名部下以各种各样的缘由查办,或撤职或关押,并逐渐开始安插自己的亲信。 陈友龙当然意识得到,这便是刘承胤剥夺自己兵权的前奏。又回想起这么多年在刘承胤手下拼死拼活却屡遭排挤、打压的憋屈日子,新仇更兼旧恨,他不禁怒火中烧,再也不愿束手就擒。那天趁着刘承胤不备,连夜召集部属离开武冈直奔辰州而来。 刘承胤得知消息后勃然大怒,派出兵马火速追赶,抓回了陈友龙部的一些步卒。但陈友龙本人还是成功逃脱了,之后丝毫不敢松懈,率军日夜兼程,终于在今日抵达了辰州郊外,被巡逻的飞虎营骑兵接应上。 “这次刘铁棍追得太紧,我手下的步卒被他抓回了不少。好在骑兵的损失不大,还有九百多。等刘铁棍的人走了之后,我又派人回去沿路寻找被打散的步卒,又收拢了五百多人。人数虽少,但大都是跟随我多年的老卒,战力虽比不上侯爷军中的精锐,但还是可堪一战的。他们和我一样,受刘铁棍那鸟人的气早就受够了,知道再跟着他铁定不会有好下场。此番前来辰州,我和弟兄们也不敢有什么奢望,只盼着侯爷能收留我等,给口饭吃就行!”陈友龙的语气很是诚恳甚至已经接近恳求,但还是隐隐约约地展示了一下自己手中的砝码。 听陈友龙说完,庞岳已经由方才的暗自震惊恢复了平静。他没有想到走投无路的陈友龙居然会前来投奔自己,但面对此事他当然也不会拒绝。 除了一千多老兵不算,陈友龙本人也是一员猛将,当初在武冈曾杀得苗民叛军闻风丧胆,有“五阎王”之称,在原来的历史上还曾经先诈降于清军,之后举兵反正,连克黎靖、武冈、宝庆等大小二十余城,以战功受封安远伯。庞岳曾与陈友龙在万寿桥和广东清远协同作战,也亲眼见识过他的勇悍和指挥能力。如今面对这样一员猛将送上门来,又岂有拒绝的道理? 至于刘承胤会如何反应,庞岳倒是没有放在心上。此公一向对他又嫉又恨,他对此公也是完全看不上眼。即使没有这件事,双方关系也没有多少改善的余地。刘承胤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便是。 想归想,庞岳也并未急着表态,好言安慰了陈友龙一番,而后问道:“不知陈兄的家眷都安全脱身了吗?” “有劳侯爷挂念,末将的双亲都已辞世,妻儿本来都在武冈城,此次末将也将他们带了出来,现就在军中。” “哦,那就好!”庞岳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如若不然的话,刘大帅是个性急的人,倘若因为一时气愤做出了些不明理之事那便不好了!对了,陈兄也没受伤吧?士卒们情况如何?有多少受伤需要医治的?我即刻让人安排下去。” “侯爷真是仁义心肠!刘铁棍那阴损歹毒的鸟人真是给侯爷提鞋都不配!”听庞岳先问起了这些,陈友龙颇为感动道,“侯爷无需操心,就凭刘铁棍手底下那些酒囊饭袋,还奈何我不得。若不是急着赶路,又不想伤了往日的袍泽之情,我非得杀他个几进几出!士卒们也没多少受伤的。毕竟这么远的路,伤势稍重的都跑不掉。” 说到这,陈友龙不禁又有些黯然神伤:“说来说去,还是我没用,不能将士卒们都带出来。那些被刘铁棍抓回去的士卒,下场可想而知!不过,只要跟着我出来的士卒,都不会后悔。离开武冈之时,我并没有讲明具体去往,只是告诉了几个亲信。到了半路,我一提要来投奔侯爷,士卒们莫不赞同。他们都曾与湖广镇并肩作战,知道侯爷的为人,只有侯爷这样的英雄豪杰,才值得我辈效力!” 此时的陈友龙多少有点着急,既然已经和刘承胤彻底决裂,若是庞岳不肯接纳他,那他就真的没多少去路了。去投奔何腾蛟?以何大人的脾气,不把自己拿下送回武冈就谢天谢地了,还不如当初在刘承胤手下。堵胤锡虽然名声不错,但恐怕也不会顶着压力收留自己这个“叛将”。至于马进忠、王进才、黄朝宣等人,则完全不在考虑之列。 “陈兄言重了!既然陈兄信任于我,那我自然也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这样吧,也不说什么投奔不投奔的,陈兄和麾下的士卒们先在辰州住一段日子,如果真觉得合乎你们的心意,那便加入湖广镇也无妨。我还有湖广镇全体将士都将欢迎陈兄等到来,有你们相助,湖广镇必将如虎添翼!万一哪天陈兄不愿意再待下去了,也可以随时离开,我也不会强人所难,同样会欢送之!” “侯爷这是看不起陈某吗?”陈友龙有些急了,眼睛瞪得犹如铜铃,“陈某离开武冈,非为朝秦暮楚,而是那刘铁棍自作孽将我等逼上了这条路!侯爷英才,更兼仁厚,与那刘铁棍的歹毒刻薄自然不可同日而语。我等倾慕已久,方才前来投奔。今后只要入了湖广镇,便定当竭心尽力效忠侯爷,岂能还会朝三暮四、做下那些反复无常的龌龊之事!” “陈兄勿急,我并无那个意思!”庞岳笑道,“只是我湖广镇的各项章程、军规较之其余军镇都要更为严格,陈兄对此应该也已知晓,不知你部士卒能否适应?” “自陈某以下千余将士,若有半点违反,侯爷该罚便罚、该斩便斩!” “陈兄驰骋疆场的英姿,我也曾有幸目睹,有勇有谋,堪称良将!只是我湖广镇目前的重要职位都无空缺.。若一旦安排不周,恐怕会委屈了陈兄。” “宁为侯爷麾下一小卒,远胜他处一将官!” “哈哈,陈兄这却是折煞我了!这样,我镇飞虎营还缺一个副营官,陈兄如不嫌弃便暂居此职。你部近千骑兵也编入飞虎营,仍由你直辖。那五百步卒则暂时前往教导营,协助训练新兵,等日后再行分配。对此,陈兄可有异议?” “敢不从命!” 庞岳大笑:“好!如此,则我镇又多一员良将并及千余虎贲!陈兄,我代表湖广镇全体将士欢迎你等加入!” 这便算是正式接纳了。 陈友龙闻言肃然,躬身行礼:“末将谢过大帅!” ...... 陈友龙部的加入算是又给湖广镇增添了一分助力,同时也使得武冈的刘承胤气急败坏。仅仅三天后,刘承胤的使者便携带书信抵达了辰州,措辞激烈地要求庞岳送还“叛将”陈友龙以及那千余人马。 这也由不得他不急,陈友龙部虽然只有三千人,却是他麾下少有的几支精锐之一,尤其是那近千骑兵更是占了武冈镇骑兵总数的大头。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对此,庞岳并不做直接答复,好吃好喝地招待了使者一番便将之礼送而回。 紧张的局势下,此事也如同一朵小小的浪花一闪而过。 与此同时,襄阳方向的军报如同雪片般纷沓而来:本月初,智顺王尚可喜率军从荆州出发,清湖广总督孙定辽率军从武昌出发,共同进攻襄阳;襄阳城外,王光泰设下埋伏,小胜一阵,生擒孙定辽副将李显功。但尚可喜随后挥军掩杀而至,王光泰部力有不支,多次反击均未奏效,且战且退、回城据守。尚可喜、孙定辽遂兵围襄阳;襄阳以北,清河南总兵张应祥、开归总兵高第挥军南来,清吏部侍郎喀喀木亦率满汉军三千名自京师南下,兵锋直指襄阳;王光泰多面受敌,连番派出信使南来常德、长沙、辰州等地求援...... 获悉军情,庞岳接连召开军议,加紧完善出兵计划、确定北上路线。湖广镇各营将士摩拳擦掌,操练更勤。 十月二十四日,自广州北上的伏波营抵达辰州。一时间,城外沅水江面船帆密布,百舸争流。伏波营营官何国远、副营官陈上图、千总刘天勇、吕望等并及三千水卒悉数到来。 得知这一消息,庞岳大喜,绷紧多日的神经也放松大半,暂且放下手中军务,亲自带领军中主要将官前往江边迎接。(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洞庭 “末将参见大帅!” “参见大帅!” ...... 沅水边上,正在指挥士卒靠岸下船的何国远和陈上图见庞岳等人到来,赶紧行礼。在他们身后,已经上岸的伏波营官兵们也纷纷效仿之,喊声响成一片。 庞岳笑着上前将二人扶起:“万川(何国远字)、云霆(陈上图字),你们辛苦了!还有伏波营的全体将士们,你们都辛苦了!当初在广州,伏波营便是我湖广镇内引人瞩目的后起之秀。组建最晚,但在士气和刻苦程度上却丝毫不让飞虎、陷阵等老营。眼下虽辗转千里,亦是精神勃发、士气饱满,丝毫不见疲惫之态。此等军风,堪称精良,着实可嘉!果然没有让我看错!” “大帅过奖,末将等愧不敢当!” “有什么不敢当的?既然到了辰州,那便算是回到了家中,不必如此多礼!让将士们忙完手中的活计,一会儿便回城去休整。我已让火头军做好准备,给你们接风。” “谢过大帅!” “一路上都可还顺利?” “托大帅事先的精心安排,一路上尚算顺利,即便有些小风小浪也不足为道。”何国远颇有些自信地答道。 身为伏波营营官的何国远是南直隶人,渔民出身。三十岁出头,身材瘦高而结实,皮肤黝黑,一看便是经历过常年水上生活的。他本为陷阵营副营官,正因为早年的经历以及对水战的熟悉,才被庞岳调任为新组建的伏波营营官,并由游击提拔为参将,成为湖广镇内继施琅之后的第五位参将,也算得上是意气风发。 此次伏波营由广州回辰州,虽然没有翻山越岭之苦,但水路蜿蜒、却也不近。全营三千官兵从广州出发,先是顺着西江向西抵达广西梧州府,然后驶入漓江向西北经平乐县到达桂林府,再进入人工运河灵渠,向东北一百五十里左右抵达兴安县。兴安县正是灵渠与湘水的汇合处,伏波营在此驶入湘水,并向东北经全州抵达永州府,进入湖广境内。之后沿湘水一路北上,经衡州府、长沙府、湘阴县进入洞庭湖,随后又在湖中向西行驶二百余里抵达常德府龙阳县,并于此处进入沅水,向西南行驶近四百里抵达辰州。 全程绵延两千余里,整条路线在地图上看着像极了一个问号。 “正如何参将所言,我营一路上未曾遇上什么大的风浪,至于小的麻烦,倒是遇到过一个。”副营官陈上图笑着说道。 陈上图是陈子壮的次子,字玉书,年约二十四五,身有举人功名。长得也是一表人才,身材挺拔,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自幼文武兼修,喜读兵书,性情豪爽,善于结交四方豪杰。当初陈子壮举兵反清组建水师之时,他还曾亲自深入虎穴劝得一水盗首领率部加入,之后便一直被陈子壮安排在水师任职。因熟读兵书,再加之多次的实战历练,他在军事上的进步相当之快。等到庞岳组建伏波营之时,陈子壮为表支持,便将这个派了过来。 而看着这样一位文武兼修、有胆有识的同龄人,庞岳也很是赞赏,鉴于其本身之才能,同时考虑到陈子壮的关系以及伏波营中广东籍官兵的感受,便任命其做了伏波营的副营官,授予游击衔。此时听他说路上遇到了一个小麻烦,心中也是一阵好奇,于是问道:“不知云霆口中的小麻烦究竟是什么?” “也并非什么大事,当日我营进入洞庭湖之后,未行多远便遇上了一群水盗。这群狂徒倒也真敢妄为,看见我军旗号竟也毫无退让之意,反而冲将过来叱令我等留下买路银。哈哈,真是笑煞人也!”陈上图爽朗地笑道,看他那表情,似乎不像是遇到了水盗,倒好像是看到一帮孩童故作大人状、拦路剪径。 何国远补充道:“见那帮水盗如此不自量力,末将也不和他们废话,当即下令开炮,三两下将他们的小船击沉数艘。水盗们船小炮少,弓箭也对抗不了我军的火铳、火箭,很快没了还手之力。不料这些鸟人也很是悍勇,堂堂之阵对付不了我们,便频出怪招。一面与我军在水面上纠缠,一面派遣大批水性好手从水底发起袭击,将我军的哨船凿沉了两艘,还不断攀上我军的冲沙船和霆船,企图扳回局势。他们如何知道,咱们的刘千总和吕千总才是干这行的老手,当他们的祖师爷也绰绰有余。两位千总亲率麾下精锐压上,不到半个时辰便将水下和攀上船来的水盗斩杀干净。水盗们见实在占不到便宜,只得远遁。最后清点战果,我军共斩敌首一百零三级,击沉大小敌船十二艘。我军伤亡三十余人,其中阵亡的有七人,损失哨船一艘。” 庞岳点了点头:“你们干的不错!水盗们不自量力、胆敢打劫官船,实在该死。经此一战,想必他们也应该知道,我湖广镇的水师可不是以前那些酒囊饭袋一般的地方水师,八百里洞庭还由不得他们来说三道四。” “若不是我营需尽快赶来辰州,非得追上前去捣毁他们的匪穴不可!”说到这,陈上图收起了笑容,眼中闪过一丝恨意,“这帮贼人之张狂当真少有,尽管败了一场,在我军离开之时依然派小船远远跟随,直到我军上了洞庭西岸的龙阳县为止。若来日不斩草除根,怎能正我镇之军威?” 庞岳道:“这股匪盗的情况,我之前便有过多方了解。其匪窝在龙阳县城东北百余里、洞庭湖深处的黑山岛以及附近的一些小岛屿上,已经盘踞多年。匪首唤作宋黑虎,手下有两千喽啰,皆为亡命之徒。平日里四处截杀渔民客商,无恶不作、民愤极大。近年来官府屡次进剿皆无功而返,反而损兵折将,这也正好助长了他们的嚣张气焰。故此才敢以少击多,拦截你们。” “既然如此,大帅何不尽快下令,剿了这股不知天高地厚的盗匪?届时,末将虽不才,却也愿率营中健儿作为先锋!” 庞岳微笑道:“云霆勿急,且听我说完。如今湖北局势生变,我镇出兵在即,洞庭湖中的这块绊脚石也到了非搬不可之时。之前,我便已经开始做了部署,就等着你们前来。因此,云霆不要担心我迟迟不下令,应考虑的是,我下令之后,你们需多久能做好准备?多久能拿下黑山岛?” 听到这话,不仅陈上图,连何国远也是精神一振,抢先抱拳道:“请大帅放心,我伏波营三千健儿已做好随时出战之准备,哪怕大帅现在下令,我营也能即刻拔锚起航!” “现在倒不至于,不过也迟不了多少。河南境内数支鞑虏援兵南下,襄阳王光泰告急,我镇各营均已做好战前动员,最迟下月初便要正式出兵。若不抓紧清理洞庭湖航道,届时大军征途恐怕不靖。这样,你们抓紧时间休息,补充给养。明日或是后日,你们就得再次出发。可有何异议?” “谨遵大帅之令!” “好!江边风大,具体细节入城再议。” “遵命!” ...... 洞庭湖中,黑山岛 这是湖中较大的一个岛屿,距离西南岸的龙阳县城百余里,刚好处在岳州府和常德府的交界处附近。岛上方圆二三里,地势较为平坦,植被丰茂。四周的湖面上,还分布着几座方圆一里多或者连一里都不到的小岛屿,对黑山岛形成众星拱月之势,同时也为船只提供了上好的港口。 时逢云起天高,一望无际的湖面碧波粼粼,若是从高处向下看去,黑山岛及其附属岛屿便如同几颗深翠的宝石镶嵌在辽阔的淡绿色绸缎上一般。 眼下的这些岛屿上都扎起了营寨,湖面上也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黑山岛上的营寨规模最大,其中的中心建筑还是一座砖瓦结构的宅院,正堂上挂着的牌匾更是会叫初见之人哑然失笑,上书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忠义堂。 堂上,匪首宋黑虎正暴跳如雷,抓起身边的一个茶碗砸得粉碎,又飞起一脚将一个小头目踢到在地,大骂道:“他娘的!你这个只知道吃喝拉撒的废物,居然连这么点事都干不成!惹火了老子,把你这废物装进竹笼扔到湖里去喂鱼!” 小头目忙不迭地爬起来,接连地磕头求饶:“大当家的饶命!饶命!小的......小的只知道那支官军水师是过了常德往辰州方向去的,现在的情况怎样,小的实在不知。小的本来是想跟过去打探,可那股官军的后队戒备森严,沿途还留下了多队暗哨,小的们实在.....实在混不过去,跟着一起去的有几个弟兄被抓住,当场就给砍了头,小的也是死里逃生,赶回来给大当家的报信。求......求大当家的饶命!”(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进剿 “滚!”宋黑虎又是一脚,将小头目再次踢倒,“再带一些人去打探!若还是一无所获,就不要再滚回来!” “是,是,谢......谢大当家的开恩!”小头目爬起来,磕了两个头,飞也似地逃去。 “老子真是养了一帮废物!”宋黑虎骂骂咧咧地收回目光,伸出手想去端茶喝,却发现茶碗已被自己砸碎,于是砸了砸嘴唇朝外面吆喝了一声,又看向一旁的黑山岛二当家水上飞,“老二,说说你的看法!你说那支官军还会不会掉头来寻我们的麻烦?” 水上飞和宋黑虎一样,身材精壮、满脸戾气,不过要相对年轻一些,大约三十多岁。水上飞当然不是他的本名,而是匪号。在江湖上混了这么些年,水上飞的名号越传越响亮,本名却是越发地不为人知。 之前见宋黑虎发飙,水上飞不禁腹诽:当初爷劝你不要去惹那支官军水师,你偏要去!捅出篓子了却要朝周围人撒气,真他娘的会撂挑子! 在明面上,水上飞自然不敢挑战宋黑虎的权威。他虽然心狠手辣,但自忖和宋黑虎比起来,还只是小巫见大巫而已,因此听到这么一问,脸上忙不迭地堆出小弟式的微笑:“大哥勿要担心!官军水师就算回来,又有什么可怕的?又能在咱们面前讨得多少便宜去?咱们黑山岛以前又不是没让官府惦记过,可哪次不是被大哥您率领着弟兄们打得屁滚尿流?” “你他娘的也真是想得开!哪怕是天塌下来在你眼里也没什么可怕的!”宋黑虎骂了一声,摇晃着粗壮的身躯走了几步,道,“也是,自从咱们把脑袋系裤腰上干了这一行起,就没有再怕过他娘的官府!那帮酒囊饭袋要来打老子的主意还欠点火候。但英雄好汉也怕阴沟里翻船,弟兄们拼死拼活打下这么点家业可不容易,凡事得小心为上。更何况,那天咱们遇到的那支官军水师据说是湖广总兵庞岳麾下的,那庞岳可不是个善茬,比之前的那些酒囊饭袋要难缠多了!” “大哥言之有理,咱们是得小心为上。小弟建议,咱们一面多派人手前去打探,随时掌握那支官军水师的动向,另一方面抓紧部署,让弟兄们做好准备,再去多搜罗一些船只,加固营寨。这样,即便他们掉过头来找咱们的麻烦,咱们也能按之前的办法对付他们,不至于手忙脚乱。” “好,此事就这么办!这几天你和三豹就多操点心!”一提起这“三豹”,刚消了怒火的宋黑虎不禁又气不打一处来,“娘卖*的三豹,一有闲工夫就惦记着上岸去逛窑子耍钱,回到岛上就整天蔫头耷脑,打都打不怕!这回你多盯着他点,他要再有不对劲的地方,就直接把他绑了送到老子这里来!” “是,大哥!还有,既然那帮官军比较难缠,那咱们是不是派人去岳州请大清的马总兵和徐总兵派人来支援一下?上回他们打长沙的时候,咱们可还帮着他们运过粮食。” “放屁!那两个软蛋自己都被明军打得屁滚尿流,自身难保,还有那本事来支援咱们?再说了,咱们又不是没和那姓马的打过交道!你去请他过来,那货吃、喝还得拿,没个几千两银子能打发得了?请他过来干鸟!不到万不得已,别去找他们!” “是,是,小弟记住了!” ...... 黑山岛上,众水盗紧锣密鼓,加固营寨、搜罗船只,被派出去“打野食”的小队伍也陆续返回大本营,加强防守力量。 一时间,黑山岛附近人声鼎沸,船帆密布,热火朝天,喜气洋洋。水盗们忙着手里的活,并不时地欢呼呐喊,“士气”颇为高昂。在他们眼里,与前来进剿的官军作战完全不再是什么可怕的事,反而是一种乐趣。 ...... 几百里外,辰州周边则已是一派紧张忙碌的战前之象。 大营中,湖广镇各营将士已经减少了日常的训练量,休假和外出全部取消,思想教育显著增加;总参谋司,参谋们加班加点,对一份份作战计划做最后的细节完善;辰州卫以及其余各卫的送粮车队源源不断赶来,为战时而准备的军粮将一个个粮仓越堆越满;制造总局派人去军营中将破损的盔甲、兵器一车车拉回,并将一车车崭新的兵器甲胄送去;各大厂房中,工匠们挥汗如雨,却俨然已经忘却了疲倦...... 十月二十五日下午,仅仅休整了一天的伏波营整装完毕,拔锚起航,浩浩荡荡地沿着沅水往洞庭湖奔赴而去。 相对其余各营而言,再次踏上征途的伏波营官兵反而要显得轻松一些。他们都知道,自己此番前去执行的作战任务,不过是全军大规模出征之前的一个小插曲而已。 ...... 十月三十日上午,伏波营在黑山岛西南三十里处的洞庭湖面上遭遇黑山岛水盗主力。 一望无垠的淡绿湖面上,两大支黑压压的船队逐渐逼近,船帆招展、杀气腾腾。 经历过正规水师训练的伏波营战阵森严,各式大小战船多达百余艘。承载兵员和火炮的大型冲沙船为主体居中,灵活快速、便于机动的的中型鸟船、霆船位于两翼,唬船和哨船等小型战船分布于外围担任警戒,可攻可守、几乎无隙可击。 船上士卒手中的火铳、抬枪,安放在船边的一排排火箭以及其余各式火器无不散发着凛冽的杀气,尤其是安装在冲沙船、鸟船和霆船上的那数十门大炮,黑洞洞的炮口指向前方,更是令人望而生畏。 水盗的战船数目甚至还超过了伏波营,只不过以中小型船只居多,武器装备也远远不如,火铳、火炮很少,不少喽啰甚至还拿着鱼叉、简易长矛。但水盗们总体“士气”高昂,大多数人面露骄狂、凶悍之色,亡命之徒的本色显露无余。其中最大的一艘炮船便是其旗舰,宋黑虎在一众大小头目的簇拥下亲临前线指挥,冲着伏波营船队指指点点、谈笑自若,更不时地鼓舞士气、悬赏许诺,每一次都换得麾下喽啰群起欢呼。 “当真不知死活!”伏波营旗舰上,何国远放下千里镜,轻蔑地哼了一声。 “大人,将士们均已准备完毕,只等进攻!”陈上图语气如常,但眼神中已充满跃跃欲试的意味。 “好!此一战,是为我镇大军出征扫清障碍,亦是我伏波营自组建以来首次与敌正面交锋,意义不可谓不重大。对面的跳梁小丑虽色厉内荏、不足太过为虑,我等也不可等闲视之,便拿出平时练就的本事,将他们悉数送进这茫茫洞庭!大军能否及时出兵,我营能否摘得首战告捷之荣誉,皆在此一举!诸君,拜托了!” “谨遵大人将令!” “传令下去,开炮!” 随着何国远一声令下,伏波营船队中数十门火炮陆续发出怒吼,炮弹如雨点般往水盗战船扑去。 宋黑虎亦下令调整队形,开炮反击。 一时间,向来平静的洞庭湖面炮声隆隆,不时有炮弹落入水中,掀起冲天水柱。 炮声响起的同时,伏波营船队不断朝水盗逼近。随着距离的缩短,船上的士卒也开始用火铳、抬枪、火箭和弓箭等武器朝着对面的水盗战船射击。 水面之上,呐喊震天,弹矢如雨。 交战未几,武器装备的差异便开始一点点地显露出来。水盗的火炮很快落了下风,弓箭和少数的老旧火铳也根本无法与伏波营士卒手中精良的鸟铳、燧发枪以及船上喷薄齐放的火箭相对抗。越来越多的水盗喽啰被击伤击毙,尸体如同下饺子一般掉入湖中,在湖面泛起一片片嫣红。 战况越发地不利,宋黑虎却也未惊慌失措,指挥队伍中的大船后退,避开伏波营主力火炮的射界,并遣派阵中多艘灵活机动的小船运载凶悍敢死之辈,顶炮火、冒弹矢,犹如离弦之箭朝伏波营船队扑去,意图展开接舷战。 伏波营士卒在军官的指挥下拼命射击,爆豆般的炸响连成一片,半空中弥漫的白烟也是越来越浓。 黑压压冲将过来的水盗纷纷中弹,但悍勇之人依旧前赴后继,踏过同伴的尸体潜入水中继续前行,各种野兽般的呐喊此起彼伏。 不多时,水盗们犹如蚂蝗也似,密密麻麻地从水底跃出,口衔短刃利斧,攀上伏波营外围的哨船、唬船,瞪起血红的双眼,大呼厮杀。甚至两翼最靠前的几艘鸟船、霆船也被突然自水面飞奔而至的钩索搭上,一个个水盗如同水上猿猴,借着绳索三两下翻上船舷,取下口中的兵器,大喊着朝甲板上的伏波营士卒冲杀而去。 似乎是受此情景鼓舞,已经连连后退的水盗炮船也壮起了胆子,趁着伏波营火炮轰击的间隙,发炮还击。 双方战至此时,已然愈发激烈。但闻四周杀声震天,又听水面炮声隆隆、铳响不止。 伏波营旗舰之上,何国远锁起眉头,唤过身边旗手传令兵,接连发下军令。(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等待 何国远军令既下,最外围的哨船、唬船以及部分鸟船、霆船之上,即刻有大批水性过人的伏波营士卒跃入湖中,与潜伏到船底、企图凿船的水盗展开近身搏斗。 同时,由于水盗已经如同蚁附般攀上船来,甲板上最靠前的伏波营士卒放弃了燧发枪和鸟铳等,持起长枪钩镰,齐刷刷地朝前刺去。另有士卒手持刀盾,位于两侧或行列间掩护,不断击杀着长枪下的漏网之鱼。 伏波营日常对接舷战的操练,也秉承了陷阵、刚锋等营之原则,即重在队列阵型、讲究相互配合、长短搭配。只是由于甲板上空间有限,不比陆上便于周旋,伏波营的接战队形相对其余各营更为精简、灵活。一般以什为单位,其中长枪刀盾兼有,比例适中。但“勇者无擅进、怯者不独退”的精神却是一脉相承。 甲板之上,呐喊声震天,利器捅入肉体的闷响、重伤者临死前的惨叫,声声入耳。 乌合之众终归有别于经制之军,众水盗虽然敢战不畏死者居多,先前也似乎依靠着小船的灵活快速及其自身水性良好而取得了一时的优势,但随着厮杀的进行,却是越打越吃力。爬上船的水盗不断被配合严谨的伏波营士卒分割包围,其中的凶悍敢战之人面对四周刺来的长枪、各方劈来的刀斧,却也是无可奈何,反抗一阵,或被乱枪刺死,或坠入湖中。 过了不多时,伏波营战阵侧后的鸟船、霆船纷纷赶了上来支援,占据有利角度,朝着继续疾驰而来的水盗小船开炮、放铳、发射火箭。中央的冲沙船也调整角度,加强了对水盗阵中主力战船的炮击。 三管齐下,凶猛的交叉火力直打得冲将而来的水盗小船木屑横飞、船上喽啰惨叫连天,只见半空中血雨瓢泼,湖面上嫣红夺目、死尸沉浮。 这几乎是黑山岛水盗第一次遭遇如此之强的火力打击,伏波营船上的大炮暂且勿论,就连那一排排密集施放的火铳、火箭,怕也是多数水盗此生见所未见,即便有识货的,之前也根本未见有哪支官军将之运用得如此炉火纯青,威力慑人。 随着自侧后前来增援的战船越来越多,伏波营的火力是越发地凶猛。接连失利之下,先前还气势汹汹、不可一世的那一艘艘水盗小船纷纷掉头回走,不少水盗大惊失色、等之不及,竟自顾自地跳入湖中潜水逃命。早已经落了下风、毫无还手之力的水盗主力炮船在明军优势火炮的打击下,更是连连后退,避之不及。原本就不严整的阵型越发凌乱。 伏波营战阵最外围的唬船、哨船等战船之上,方才还激烈血腥的接舷战也渐渐进入了尾声。随着最后一名在船上的水盗被乱刀砍死,最后一名潜在船底凿船的水盗被同样潜入水下的伏波营士卒合力掐死,宋黑虎组织的这次对伏波营的进攻以彻底失败而告终。 甲板、湖面上,死尸层叠,方才那震天的厮杀、惨叫声似乎依旧余音不绝。纵观整个战场,伏波营已经俨然占了上风。 “大当家的,怎么办?”一名水盗头目来到宋黑虎身边,又惊又急地问道。 宋黑虎眯起眼睛看了看前方,冷哼一声,语气中尽是淡然:“果然不出老子所料!这股官军还真他娘的有点难缠!就这么点破事,你他娘的害怕个鸟!传令下去,让弟兄们往本岛转移,老子倒要和这伙官军好好地斗上一斗!” 随着宋黑虎一声令下,水盗船队迅速脱离与伏波营的接触,掉头往黑山岛水域退去。来如风,去亦如风,这伙水盗能纵横洞庭多年,自然也是有其本领以为仰仗。 何国远倒也不着急,下令全营,不疾不徐地跟在水盗后面继续追击。 ...... 十一月初三上午,洞庭湖西岸,龙阳县城 这座往日里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周围如今已是大军云集,密密麻麻的营帐连绵方圆数十里,营内营外皆戒备森严,不时有一队队骑兵往来各大营盘之间联络传信,引得烟尘卷起、更添气氛肃穆。 这便是此次准备北上出征湖北的湖广镇和忠贞营,一共六万人马,今日刚刚抵达此处,稍作停顿驻扎。 几天前,隆武帝的诏书抵达辰州,正式批准了庞岳的出兵计划正式,下令以庞岳为主、李过为副,两人共率本部兵马北上支援反正的襄阳王光泰部。这一次,隆武帝出乎意料地没有专门派遣朝中文臣前来督师,并只是语气含糊地让庞岳有事多与长沙的何腾蛟、常德的堵胤锡协商联络,并表示自己也已经传旨长沙和常德,何、堵二人在关键之时定会派军北上支援湖广镇与忠贞营云云。 至于粮饷方面,倒是在庞岳的意料之中,一粒也无。按常例,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凡是大军出征,朝廷除了日常应发的粮饷之外,还应当额外拨下军粮以作战时补充。可这一次,却是丝毫也无。由此,朝廷当前面临的财政窘境可见一斑。 此外,庞岳还从前来宣诏的太监口中得知,身为兵部尚书的朱大典近来身体不好,一直在家中静养,已经连续多次缺席廷议。兵部的日常事务,如今暂且由兵部左侍郎吕大器主持。 结合以上信息略作思索,庞岳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隆武帝未派文臣前来督师的原因。一方面,朝廷财政窘迫、拨不下战时军粮,隆武帝便只得以此法聊表信任以资精神勉励,并略作补偿。另一方面,朱大典病重,其余的朝臣或有自身本职要务、脱不开身,或自知威望不足,尤其是在当前朝廷拨不下一米一粟的情况下更难驾驭军中众将,于是互相推辞以致人选难以确定。 不管怎样,这对庞岳而言,都并非坏事。没了个不知兵的文臣在上面指手画脚,自己发挥的空间无疑更大。至于朝廷未拨军粮下来,他也浑没在意,湖南各卫秋收所得、并及从广东运回的大批粮食,早已绰绰有余。 诏书抵达当日,李过已率忠贞营主力抵达辰州前来与庞岳会合。此次,忠贞营出兵规模也是不小,总计近六万的大军出了四万。除了田见秀、李友等留守九溪卫护卫家眷以外,忠贞营的主要大将几乎悉数到齐。 形势紧急、不容耽搁,庞岳也不拖延,按照预定计划,除了留下虎贲营留守辰州之外,全镇出动,与忠贞营大军一道踏上了征程。 一路上,大军粮草辎重由船只运送,走沅水。全体官兵则轻装走陆路、行军颇为迅速,沿途行多停少,一直抵达龙阳县城。 按照庞岳当初与李过、高一功的协议,此番出兵湖北,湖广镇先与忠贞营一同由沅水而上,过洞庭湖直抵岳州城下。岳州清军马蛟麟、徐勇所部在年初的湖南之战中损失惨重,尤其是徐勇,经万寿桥一战几成光杆总兵,两部合起来不过五六千残兵。而湖广镇、忠贞营六万大军,十倍于敌,岳州又并非高城大邑,应当可一鼓作气而下。 之后,全军再兵分两路。其中,湖广镇主力并及高一功本部共三万人马为西路军,由庞岳统率,沿长江向西,攻击荆州左近。李过则率忠贞营主力以及湖广镇伏波营为东路军,水陆并进、朝武昌方向进发,扫荡沿途各州县,尽可能地摧毁清方战争潜力,并做出威逼武昌的态势,以策应荆州方向。 如此,武昌、荆州两大重镇将同时告急,原本就并非兵力充裕的湖北清军必定应接不暇。进而,襄阳之围可解。 协议中又规定,此次出征湖北,四万忠贞营大军的粮草均由湖广镇提供。东路军缴获的军资财物,尽归忠贞营所有。西路军所缴获,则两家按出兵比例分配,湖广镇得六,忠贞营得四。 这一协议,对湖广镇来说的确有些不公平,当初军镇中众将的反对声音也是此起彼伏。但庞岳还是坚持了己见,因为他很清楚,不管是对于湖广日后的局势而言,抑或对湖广镇本身的发展而言,这些付出实在是不足为道。 大军暂停龙阳县,一是为等候搜集船只的队伍归来。六万大军渡湖,所需船只不是小数目,虽然此前庞岳和李过已经收集到了大部分,但尚有部分缺额。因此还未到龙阳县时,庞岳已派出数支精干人马,先行前往洞庭湖沿岸各村寨搜集。等到船只齐备,便可出发。二来,伏波营先前出发征剿洞庭湖水盗未归,需得有等捷报传回、确保日后的粮草补给线无忧,大军才能安心上路。如若不然,即便大军能顺利渡过洞庭开赴前线,也得时刻担心己方的这条主要后勤补给线是否会被水盗袭扰。如此一来,军心岂能安定? 停驻间隙,忠贞营诸将以及湖广镇内的不少将领都对洞庭湖中的战事格外关注。他们都不太确定,组建不过半年多的伏波营究竟能否战胜穷凶恶极的水盗?大军能否按时出发?性急如石有亮者,更是恨不得游进湖中去支援。 反观庞岳,却是一直气定神闲,仿佛成竹在胸。 傍晚,军报终于传来。(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岳州(一) 接到军报,庞岳快速地将之浏览一遍,心头大石终于落地。 十月三十下午,伏波营追击宋黑虎部水盗至黑山岛附近水域,先因地形不熟遭遇水盗伏击,失利一阵,只得暂且脱离与水盗接触。双方态势重新归于对峙。傍晚,黑山岛第三号头目许三豹突然发难,率亲信袭杀宋黑虎与水上飞。众水盗群龙无首,乱作一团,除宋黑虎与水上飞的铁杆亲信拼死顽抗、大部被剿灭之外,其余水盗尽皆放下兵器,几无一人漏网。伏波营大获全胜,黑山岛匪患就此荡平。 原来,这许三豹向来好赌好色,每每有空总要乔装上岸风流快活一阵。几个月前,他趁着无事,依照惯例前往龙阳县城赌博。不料这一次却出了岔子,上岸没多久便被湖广镇情报司的潜伏暗探盯上并逮捕,之后又在严刑加利诱之下被策反。秉着放长线钓大鱼的原则,马元成指示龙阳县的情报司人员将其放回,以作后用。此次伏波营出兵之前,情报司暗探再一次秘密联系上了许三豹,带去了一笔丰厚的赏金以及庞岳的许诺:只要他适时反正,事成之后可获得湖广镇游击将军职衔并依旧统率原有部属,此外宋黑虎、水上飞的部属也可尽划归其统辖。 面对此等条件,一直被宋黑虎、水上飞打压而不得出头之日的许三豹自然不会拒绝,趁着他两人不注意,一击得手。 事后,何国远替庞岳兑现了承诺,给予了许三豹湖广镇游击将军的告身、官印以及一千两赏银。除了被袭击身亡的宋黑虎和水上飞之外,其余被擒获的中层以上头目及其亲信全部被何国远斩首,剩余的小头目、小喽啰则悉数调归许三豹统辖。 往日的千年老三变成如今的龙头老大,再兼之新官上任,许三豹可谓春风得意,在何国远面前毕恭毕敬、谄媚殷勤,言及庞岳更是感恩戴德、大表忠心。 本来事情至此,也算是个圆满结束。但新官上任三把火的许三豹却压抑不住内心的表现欲,又向何国远提供了另一条重要情报:每月月底,清军岳州水师总会巡航至君山岛附近,并停驻休整几日。当初,因宋黑虎与马蛟麟一直有半合作的关系,他也曾随同一道去过君山岛两次,发现那里的防守颇为松懈。因此向何国远建议,不如趁此良机奇袭君山岛,打岳州水师一个措手不及。 何国远经过与营中部属的商议,觉得可以一试,于是便不急着返航,令营中官兵稍作休息,次日凌晨继续赶赴黑山岛东北百里的君山岛。 对许三豹,何国远自然也并非安全信任,因此便先让其率归附的水盗旧部以求援的名义先行前往君山岛,自己则率伏波营船队尾随其后。 到得君山岛附近水域,两千清军岳州水师主力果然在此停驻。许三豹故伎重演,先以求援为名靠近了君山岛。 对明军水师攻打黑山岛,清军岳州水师主将已经得到了消息,只是尚不知个中详情,当下见许三豹率领着一帮残兵败将前来请援,心中半信半疑。之后虽然将之识破,但背后有所恃的许三豹也摆出了一副拼命的架势,挥军发起了进攻。双方交战未几,伏波营突然杀到,清军岳州水师被里外夹击、措手不及,支撑一阵,大败逃回岳州。 岳州城尚在清军控制之下,何国远不敢托大,并未追击,下令返航。事后清点战果,此次奇袭共击沉俘获清军岳州水师大小战船共二十余艘,歼敌五百余。除去许三豹所部,伏波营自身不过损失数艘中小型转船,伤亡不过百余,可谓又一次大获全胜。 消息传开,龙阳县城外,全军一片欢腾。 “组建不过半年的水师,却能在两日内两番告捷,真不愧是定武侯麾下的虎贲,果然名不虚传!”中军帐中,高一功喜笑颜开,对庞岳道。 李过亦面露欣喜:“此一战,鞑子岳州水师遭受重创,我军夺城就更多了些胜算。” “侯爷这就是说差了,岳州鞑子不过才几千残兵败将,仅仅是我军的一成而已。我军拿下那座破城,本就是板上钉钉,又哪里只是多了些胜算而已?”人称“党麻子”的党守素也扯开大嗓门哈哈笑道。 庞岳面露微笑,看着众人:“此番,我军得以荡平洞庭水寇,又重创鞑虏岳州水师,是可谓旗开得胜。自此,我军粮道无忧,岳州之敌也已不足为虑。再拿下此城,通向湖北便成坦途。我提议,明日等我镇伏波营以及前往搜罗船只的队伍赶回,便即刻拔营启程,向岳州进发,兴国侯以及诸位将军,你们觉得如何?” “正当如此!今洞庭匪患已然荡平,而湖北战局又随时可能变化,我军的确不宜再做过多停顿!”李过答道。 庞岳点点头:“好!那便按照之前的计划,我镇陆师与忠贞营将士一道乘船渡湖,我镇水军伏波营则居前掩护,并伺机迎战清虏岳州水师余部。之后,大军在洞庭湖东岸,岳州城以南下船,六万人马合力并进,力求一鼓作气拿下该城!岳州清虏虽已不足为虑,但未到完胜之时,我军还得全力以赴。” 说到这儿,庞岳故意将目光转向自己麾下的一众大将,笑道:“出征之前,你们大都跃跃欲试,似均有横扫千钧之力。但具体如何,需一试方能知晓。攻打岳州,是我镇自南征两广以来首次与敌开战,规模未必重大,意义却也不小。你们何人愿做攻城主力,拿下此次北征中我陆师首战告捷的桂冠?” 话音一落,甲叶碰撞的叮当作响立刻响彻帐内,只见湖广镇众将如石有亮、卢启武、崔守成等人尽皆起身,大呼请战。 “回禀大帅,末将愿往!” “末将愿往!” ...... 这时,李过悄悄给一旁的袁宗第使了个眼色。 袁宗第心领神会,起身出列道:“诸位将军不用争了,定武侯,此番攻打岳州,还是让袁某作为主力吧。” “岳州鞑虏已成惊弓之鸟,杀鸡又焉用牛刀?袁将军世之良将,何需亲自出马?此战交与我湖广镇便可。” “定武侯不要误会,并非袁某有意争功。当初袁某封堵抚台之命攻打湘阴,城中守军便有一部是鞑子马蛟麟部。经那一战,袁某以及麾下将士深知马蛟麟部的战法及其缺陷,若担当主力定能减少全军损失,尽早拿下岳州。” “既是如此,那便辛苦袁将军了。”见袁宗第语气坚决,庞岳也就不再固持己见,微笑道“此外,我再调两营从旁策应,不知袁将军可有异议?” “岂有异议?如此甚好!” “那好,便这么定了!” ...... 次日上午,伏波营返回庭湖西岸,前去搜集船只的几支队伍也陆续赶回。经过清点,所缺船只已经全部补齐。 事不宜迟,庞岳不再耽搁,即刻下令拔营,全军乘船,浩浩荡荡经洞庭湖向岳州进发。 ...... 十一月初六清晨,湖广镇并及忠贞营在洞庭湖东岸、岳州城南登陆,伏波营按预定计划驶往君山岛附近水域,巡视警戒。 一路上未曾遇到清军阻拦。六万大军浩浩荡荡登陆之时,几支清军哨探远远地望见对面的军容之盛,看不得几眼,未等明军骑兵驱赶便吓得远遁而去。 见敌胆怯,湖广镇以及忠贞营官兵士气更是高涨。长期以来,清军的气焰一贯嚣张,不论是八旗还是绿营,面对明军往往都敢以少击多、以寡驱众,甚至还以此为乐。如今却也有此番惊慌失措之时,实在是大快人心。 “拿下岳州城,生擒马蛟麟!”忠贞营军中,不知是谁首先喊出了这句口号。随后,逐渐群起响应,喊声震天。 ...... 中午,全军抵达岳州城下,自南、东、北三面将之团团围住。 城中,马蛟麟以及徐勇部清军,总计不过五千余人,其中又有过半是招募了没多久的新兵,训练不足、未见阵仗,仅仅披上号褂拿起了武器而已,战力可想而知。尽管敌众我寡,马蛟麟、徐勇依然拒绝了招降,披挂整齐、亲临城头指挥。 城外,湖广镇与忠贞营用过午饭,稍作休整便开始着手攻城。 按预定计划,此次主攻方向为东面,袁宗第部七八千人担任攻城主力,忠贞营将领田虎率本部作为预备队。同时,有湖广镇刚锋营、破军营六千余人自北面发起牵制性进攻。 这一战,也是湖广镇烈火营的九磅炮初次上场。全营大部分的九磅炮、六磅炮以及部分火箭车被集中到东面,以进行总攻前的炮火准备。 观城下明军声势浩大、旗帜铺天盖地,又见其火器精良、战阵严整,城上清军士卒无不心惊胆战。 未几,随着一声声震耳欲聋的炮响,攻城战正式拉开序幕。(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岳州(二) 长沙,湖广总督府 “督宪大人,想必您也接到定武侯的书信了吧?今日,定武侯的使者携书信抵达末将军中,称他部水师初建、且数量不足,此番北征中恐难有精力同时对付鞑子的武昌和荆州水师,故此希望末将能率本部水师北上岳州与之会合,共同对敌。但此事关系重大,末将不敢擅自做主,因而特来征询大人的意思。”长沙水师总兵王允成对坐在上首的何腾蛟说道,神情甚是恭敬。 何腾蛟并不急着回答,用三个手指捏住茶碗盖,撇了撇茶沫,慢悠悠地啜饮着。 此时屋中的人不多,除了何腾蛟与王允成之外,就是何腾蛟的首席幕僚娄敬之、偏沅巡抚傅上瑞还有新任的湖北巡抚吴晋锡。两个月前,原湖北巡抚章旷在长沙病逝,故而此职由吴晋锡继任。 与傅上瑞以及前任章旷一样,吴晋锡对何腾蛟也是较为尊崇,此次接到通知便立刻赶了过来。坐下一听,却是这件事。 何腾蛟放下茶碗,微微颌首:“不错,本督也收到了定武侯的书信,信中同样言及此事。” “那督宪大人的意思是?” “王总兵勿要性急,正如你所言,此事关系重大,需得考虑周详方可施行。故此,本督才又特意请了傅抚台与吴抚台前来共同探讨,为的便是一个稳妥。”何腾蛟一脸的和善,捻了捻颌下那部飘逸的长须,目光转向一旁的傅上瑞与吴晋锡,道,“元祥(傅上瑞字),梓授(吴晋锡字),刚才我已将定武伯的书信并及前方军报给你们看过,眼下又听了王将军之言。至于出兵一事,你们是如何看待?” 面对如此一问,吴晋锡却是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这倒并非他缺乏主见,只是目前何腾蛟尚未开口,万一自己的意见与之相左,反倒不好。因此,也不急着言语,端起案上茶碗,以蒸腾的水汽遮掩自己无言的些许窘境。 而傅上瑞与何腾蛟长期相处,对其性情以及在某些方面的喜好较为了解,适才又悄悄地观察了其喝茶时的表情和眼神,心中已然有了初步定论。听到何腾蛟发问,倒也不推辞,只沉吟片刻便缓缓道来:“督宪大人,下官以为,此时若派长沙水师北上,却是有些急躁了。” “哦?这是为何?还望元祥说得详细些。”何腾蛟眉头微皱,脸上泛起些许不解。 而一旁的娄敬之始终在默默地听着,不时捻着胡须、微笑不语,颇有些见怪不怪的意味。 “大人明鉴,年初湖南方经大战,烽烟虽去,但周遭局势依旧甚是紧张。江西、湖北均有清虏大军驻防,虎视眈眈、窥扶于侧。当此危急四伏之际,我朝兵马防卫自然不可松懈。而长沙水师又是我朝在湖东的唯一水师主力,戍守地方,责任不可谓之轻,若此时遣其北上,那长沙周边水域之安全又岂能保证?况且,定武侯麾下大军素来善战,此番会同忠贞营主力,更有六万之众,以其兵锋之锐,已成惊弓之鸟的湖北清虏岂可能轻易阻挡?清虏纵有武昌、荆州水师在,亦不过徒有其表、难改劣势,心惊胆战、龟缩港口才为常理,又怎敢不自量力、主动生事?长沙水师即便北上,亦不过锦上添花,究其根本,于湖北战事却是意义不大。” “元祥之言,理在其中,”何腾蛟点了点头,“但此次北征,对我朝而言却是意义重大,本督身为朝廷重臣,岂能袖手旁观?更何况,定武伯信中言语恳切,圣上之前也有谕旨,嘱咐本督需适时北上支援。” 听了这么多,兼之察言观色,吴晋锡也已是心领神会,道:“督宪大人,下官听傅抚台的意思,并非不派兵支援,而是长沙水师肩负戍守重任,实在不宜轻易出动。至于派出一部陆师北上以为定武侯助力,却并无不可。” “知我者,梓授也!”傅上瑞深以为然,“下官正是此意。若是督宪大人应允,下官愿亲自督率一部陆师北上!” “何劳傅抚台出马?下官身为湖北巡抚,督率兵马北上本就是份内之事,责无旁贷!”吴晋锡一脸正色道。 “好了!”何腾蛟笑着摆了摆手,“元祥、梓授公忠体国,此等大义,着实可嘉!只是你等刚才也看到了,定武侯在信中提及,他麾下并不缺陆师,只需我等派遣水师北上即可。” “这却又是如何是好?” 室内暂且安静了下来,至此,反应最慢的王允成也已心知肚明,不再言语,双手按膝,静静地候着何腾蛟最后的决定。 “王将军?”何腾蛟沉思一阵,看向了王允成。 “末将在!” “眼下的形势你也应该知晓,你部水师肩负戍卫长沙左近之重任,又无北上之必须,故此,暂不出动。但你也不可松懈,回去之后抓紧备战。若湖北战事有变,到了紧急关头,你部亦有北上支援之责。” “末将知晓,谨遵督宪大人之命。” “好!此外,礼贤(娄敬之字),你替我修书一封,向定武侯细细说明。水师当前确不好调动,若需要陆师支援,则本督随时可以调拨兵马。” “是,大人。” ...... 十一月初七清晨,岳州 初升的红日普照大地,四周万事万物均好似披上一层华彩,耀眼夺目、生气盎然。城西的洞庭湖面波光粼粼,远处若隐若现的小舟,在威风中轻轻摇曳的芦苇,无不充满着诗情画意。若站在岸边,感受那迎面而来的清凉水气,则更是令人心旷神怡。 城池以北,还有波涛之声隐约传来,虽隔得不近,叫人听来依然可品味出其中磅礴的气势。那里,自然便是长江。 北接长江、西邻洞庭,岳州风景之秀美壮丽,自古如斯。 而反观城头,却是另一番景象。血污遍布、硝烟方散,虽然已经过一番清理,但亦不难看出先前战事之惨烈。 昨日刚刚入夜,岳阳城东门、北门几乎同时告破。马蛟麟、徐勇收缩兵力,放弃城头入城,企图继续巷战。可无奈清军士气本就不振,如今城池一破,更是坠到了谷底。除马蛟麟、徐勇等部分死硬分子,余者无不魂飞胆裂,再无半点抵抗的念头,或就地跪降,或如无头苍蝇一般四下逃窜。 明军入城搜剿大半夜,战事终于尘埃落定。岳州清军战死两千余,其余人等尽皆放下武器。马蛟麟、徐勇率亲兵战至最后,均负伤被擒。 伏波营亦在岳州城北城陵矶再次大败清军岳州水师,击杀其参将一员、游击两员并及以下官兵数百。最后,岳州水师残部在都司易连奎的率领下宣告投降。 岳州一下,庞岳的心情又畅快了不少,等到天亮,将各项善后事宜一一安排下去之后,忙中偷闲,登上了西城头的岳阳楼。 “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前人之述备矣。然则北通巫峡,南极潇湘,迁客骚人,多会于此,览物之情,得无异乎?”登上这千年名楼,远观茫茫洞庭,庞岳不禁心荡神驰,当初背得烂熟于心的《岳阳楼记》竟在不经意间脱口而出。 “范文正公此篇佳作,文采斐然更兼寓意深刻,其中蕴含的济世情怀与博大胸襟更是历来为后世之人所传颂。今日,大帅从鞑虏之手光复岳州、涤荡腥膻,再咏此文,却是更添一番豪情。”一旁,张云礼同样是颇有感触道。 “豪情不敢当,若是范文正公在天有灵,眼见神州沉沦胡虏之手,又不知该如何看待我等这些后世之人。”庞岳自嘲的摇了摇头,又道,“现如今岳州已下,下一步我军便该进入湖北了。你说说,这长沙水师究竟会不会赶来与我等会合?” “这怕是说不好,大帅若不急着北上,可在此地等几日再看。” 庞岳遥望洞庭湖水天相交之际,沉默了一阵终于还是摇了摇头:“罢了,我对长沙水师北上本就不抱多大希望,湖北战局又随时可能变化,不能再等下去了。最多再歇息一日,安排好留守岳州的人马,明晨继续北上。至于长沙水师来不来,便随他们自己的喜好吧。” “若长沙水师不来会合,那我军便只有伏波营一支水军可用,等进入湖北,还是按预定方案、令其与忠贞营一同东进吗?” 庞岳扶着栏杆点了点头:“只能如此,我军之所以要防备清虏水师,无非是防止其利用水上机动优势包抄我军后路或是截我军的粮道。至于我们湖广镇,我倒并不太担心,相信将士们足以应对各种突发情形。但忠贞营就说不好,过去几年他们与清虏作战一直败多胜少,心中难免有阴影存在。如今虽然已走出低迷、恢复了士气,可一旦再遇上我说的这几种突发情形,后果会怎样,谁也不得而知。因此还是尽量先保障他们为好,伏波营便随他们一同行动。” “大帅的安排不无道理,可如此一来,我镇西进荆州,岂不是就无水师掩护?不如再从伏波营分一部分战船士卒出来随我镇主力西进?” “这倒不必,伏波营兵力本就并非太过充裕,若是再行分兵,倒有可能东西两面都顾不了。此外,我镇主力西进,却也不是无水军可用。” “大帅的意思是?”张云礼略作思索,大致猜到了庞岳的想法。(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岳州(三) “近来归顺我军的黑山岛水盗以及原清虏岳州水师,合在一处规模也不算小,稍作布置,同样可以加以利用。”庞岳道。 “可这两支降军,一为旧日之盗匪,恐贼性难改、难以管束,二为原鞑虏之鹰犬,数典忘祖、忠心堪忧。更何况其归降不久,未受整训,如此便将之派遣上阵,未免太过仓促。”张云礼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再者,我镇募兵向来从良家子弟中选拔,哪怕是游手好闲之人也将被拒之门外,更不要说是此等大奸大恶之徒。一旦将其正式并入我镇,怕是对军风亦有负面影响。” “最近正处特殊时期,有些事却也不必始终循规蹈矩,稍加变通亦无不可。若是我镇水军够用,此等心性难料的鹰犬走狗之流,自然不在考虑之列。又或是时间充裕,我等亦可对其全面改编整训、使之脱胎换骨。可眼下战事在即,此两项前提都不存在,那就不得不另辟蹊径。”庞岳沉吟片刻,又道,“至于子彬方才所说,对我镇军风可能造成负面影响,倒也不值得太过担忧。以往,我镇募兵除良家子弟之外一概不收,那是由于当时我镇实力尚且不足,军风未成。为构建一个良好的主体,彻底摈除各种不良习气,只得实行此道。而如今我镇将士久经考验,优良军风已然铸成。即便暂且使用少数降军以为驱使,又有何太大影响?况且,这也仅是一时之计,等战事结束时再行精心整训改编即可。” “既是如此,那便遵照大帅的安排。可正如大帅所言,这些降军心性难料,若的确要将之派遣上阵,也需得先有一番安排布置才好。” 庞岳笑道:“我既作此打算,自然也会有相应安排,子彬不妨先听上一听,看看如何。” “还请大帅示下。” 庞岳不疾不徐,将自己的看法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 张云礼听完,大为赞同,随后便按照庞岳的吩咐让人把许三豹、易连奎两人找来。 ...... “小的......不,末将许三豹参见大帅!” “末将易连奎参见大帅!” 没多久,许三豹和易连奎两人赶来,到了庞岳跟前,毕恭毕敬地行礼。 这也是庞岳第一次见到这两名降将,打量了一番,只见许三豹大约三十多岁,个头中等,身材黑壮,一脸的恭顺模样。虽然已经换上了簇新的铠甲,却彰显不出多少英武的气概,倒显得有几分滑稽。 易连奎看上去要年轻几岁,方形脸,身材瘦高而结实,刚去掉了鞭子的秃头锃光瓦亮。身上依旧穿着绿营铠甲,整理得一丝不苟,同样的恭顺表情,眼神中虽也有些许圆滑,比之许三豹却是远远不足。 “都起来吧!”庞岳语气平常,叫人听不出其中的情绪。 许三豹和易连奎诚惶诚恐地起身,低头垂首,似乎大气都不敢出。 “怎么如此拘束?你二人既已归顺,那便是我湖广镇的一员。都是自己人,难道还怕我砍了你们不成?坐下说话吧。” “谢大帅,”许三豹谄媚地笑道,“大帅的恩德,末将自然劳记于心,丝毫不敢忘了。只是末将之前糊涂了半辈子,多多少少做下过一些错事,在大帅这等英雄人物面前难免会有心虚胆怯,一时的手足无措,还请大帅别和末将一般见识。” “末将先前一时糊涂,被猪油蒙了心,背祖弃宗投降鞑虏,如今想来,追悔莫及。今有幸归顺大帅麾下,自当痛改前非,将功赎罪。”易连奎却是不敢笑,恭恭敬敬地说完,又偷偷地抬眼看了看庞岳的表情。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二位既能幡然悔悟,那之前的事也自当告一段落。”庞岳的语气和缓了不少,“不过,今日找你们前来,主要也不是讨论这些。为的却是另外的大事。” “大帅有事尽管吩咐下来,哪怕刀山火海,末将要是皱一皱眉头,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许三豹收起笑容,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大帅尽管吩咐,末将定当无不遵从!”易连奎也忙不迭地保证道。 “刀山火海倒不至于,此次北征却需要你们一同前往。你们既然已经归顺,那便是大明武将。既是大明武将,那就得上阵立功、为朝廷分忧。你们可有何异议?” “岂敢,岂敢?哪怕是牛是马,吃了草料也得替主人干活。末将虽然粗野,这个道理却还是懂得。大帅的帅旗指向哪里,末将便往哪里冲,拼了命也在所不惜。”许三豹赶忙道。 “能得此戴罪立功的机会,末将三生有幸,岂敢有何异议?唯有竭尽全力,为大帅效劳,为朝廷效劳而已。”易连奎的保证却要讲究许多。 “好!”庞岳这时才露出了一丝微笑,点了点头,“二位勇气可嘉,着实难得。如今征战在即,也就不讲究什么虚套了,还有些事须得尽快确定下来。” “大帅请吩咐!” “你二人所领均是新败之军,既要出战,军伍便得先稍作整编。这样,许游击的原黑山岛旧部就与易都司所领的原岳州水师余部暂且合为一营,等战事一毕,我再上奏兵部为你们正式请一个营号。” “大帅如此安排,实在是再好不过,末将便在此代手下的弟兄们谢过大帅了!”许三豹说完,眼中已经隐约有了些期待。 “如此甚好!原岳州水营自末将以下近千官卒自此便有了归属,自当利用自身的微末长处为大帅效力。”稍带不屑地瞥了瞥许三豹,易连奎也急表忠心。 看着眼前的两员降将眼中都充满着期待,庞岳心中暗自感叹,权力可真是个好东西!故意顿了片刻,方才开口道:“在兵部行文正式下达之前,营号便暂定为扬威营,日后视情况或再行更改。营官一职暂由许游击担任,易都司任副营官,由于我镇军中无都司一职,便暂领守备衔。” 听庞岳说完,许三豹顿时大喜过望,赶紧谢道:“多谢大帅,多谢大帅!末将此后定当唯大帅马首是瞻!” “多谢大帅!大帅之恩,末将无以回报!”易连奎虽也是口称谢恩,神情却要黯淡不少,偶扫向许三豹的眼神除了鄙视,又多了些许嫉恨。 “赏罚分明向来是我镇惯例,此番北征自然亦是如此。我镇伏波营你们应当知晓,与你部同为水军,每当出战,或击沉敌船或阵斩敌首,按战果之大小,全营官兵均有相应奖赏。鉴于扬威营新近编入,为激励营中将士奋勇杀敌,奖赏额度便在伏波营的基础上再增加二成。此外,此次北征中,与敌作战所缴获之军资财物,也可由你二人主持分给营中将士,暂不必上交。” 听完这话,不仅许三豹,连易连奎也不禁面露喜色,再次连声称谢表忠,刚才因被许三豹抢了营官交椅而产生的不快随之消去了不少。 “有功自然会赏,但倘若有过却也不可不罚!”庞岳的语气重归严厉,“无论是谁,若是在此期间有不遵军令、无故扰民、杀良冒功等行径,我必斩之以正军纪!” 许、易二人战战兢兢:“遵命!” “另外也需记住,包括你二人在内,扬威营中所有军官都只是暂领其职,战后究竟如何正式任命,主要还得依据各人在此次北征中的表现。许游击自不必说,手下多敢战勇士,切勿枉费此次建功立业的良机。易守备身为经制水营军官出身,熟悉水战,就更不要让我失望!” “遵命!还请大帅放心!” “末将遵命!”听到庞岳所说的最后一句,易连奎先前的颓势一扫而光,眼中重新燃起希望。 ...... 十一月初八,湖广镇与忠贞营拔营启程,过了城陵矶之后正式分兵。 庞岳率湖广镇主力两万人,高一功、党守素率忠贞营一部万余人,作为西路军,以庞岳为主帅,并以新组建的扬威营为先锋,水陆并进,由西向东朝荆州方向进发。 李过则与刘体纯、袁宗第率三万忠贞营将士作为东路军,以湖广镇伏波营作为水路掩护,同样水陆并进朝武昌方向开进,扫荡沿途各府县。 而岳州作为衔接洞庭与长江的要地,北征大军后勤补给线上的重要枢纽,自然也不容有失。临出发前,李过留下义子李来亨率兵二千守卫岳州,庞岳亦派遣陷阵营千总冯玉龙率本部千人一同留守,并负责整训此战中俘虏的两千余清兵。 这批清军俘虏兵以新兵居多,并且多为精壮,被征召而来不过数月,尚有较多被改造的余地,庞岳自然不会轻易将之浪费。 至于此次被俘的清军军官,主动投降的暂且关押,不肯投降的则与马蛟麟、徐勇一道,在大军离开岳州的当日清晨被庞岳下令当众斩首祭旗。 数十颗人头一并落地、血溅当场,全军为之肃然。尤其是新近归附的扬威营上下官兵,更是心惊胆战。 ...... 六万大军两路并进,士气高昂、声势浩大。 消息传至武昌,清湖广总督罗绣锦等大小官员无不大惊,全城一片哗然。(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反应 获悉湖南明军北征的消息,新任清湖广总督罗绣锦丝毫没有耽搁,即刻召集武昌城中主要文武前来,共同商议对策。 此时在武昌城中的主要文官,除了罗绣锦,还有清湖广巡抚何鸣銮、湖北巡按王守履、偏沅(湖南)巡抚线缙、湖南巡按吴达等人。武将则有武昌总兵张国柱、汉阳总兵魏守职、偏沅总兵余世忠、督标营参将贺云等。 应召而来的一众大员,无论文武,脸上都或多或少地浮现着惊慌。众多惊慌之人齐聚一堂,气氛更显得紧张、压抑。 罗绣锦虽然尚且勉强维持着封疆大吏的架子,内心中却也早已无法保持镇定。十万(北征明军号称十万)明军,其中更有那湖广总兵庞岳所部,岂可等闲视之?如果说对其它各部明军,罗绣锦尚称不上熟悉,但对庞岳麾下的湖广镇却可算得上实实在在的印象深刻,闻其名亦是如雷贯耳。 镇守赣州,令图赖、金声恒损兵折将而不得入城半步;对阵豫亲王多铎所率之南征大军,尤且战成平局;南下两广,旬月间尽克失地,寸磔李成栋、佟养和...... 庞岳麾下大军的一系列战绩,眼下都成了压在罗绣锦心头的块块巨石,而遍观自己手上现有的底牌,他却几乎找不到可与之相抗衡的。 之前湖广提督孙定辽已率五千精兵赶赴襄阳参与平叛,目前武昌、汉阳左近虽尚有三镇总兵驻防,可即便加上督标营,可用之兵总计也不过一万五千左右。并且,张国柱、魏守职本为明朝降将,麾下兵马均以旧有营兵为主,军备松弛向来已久,此前虽经整顿,怕也难敌湖南明军精锐。余世忠帐下之兵,更有大半是为新近招募所得,粮饷无忧却极缺训练,比之张、魏二部尚有不足,更不消说对阵明军。 堂上安静了好一阵,方才陆续有人开口。 “督宪大人,伪明大军来势汹汹,而武昌左近我军兵力单薄、恐难匹敌,下官窃以为,当尽快遣使去往荆州、襄阳等地,请智顺王、续顺公或是喀大人率军回援。不然,若武昌有失,则整个江南都将为之震动。伪明之嚣张气焰,也必将再次为之高涨。”何鸣銮强作镇定,语气却是颇有些战战兢兢,似乎唯恐明军抵达城下时而援军还未赶到。 “何抚台言之有理,此番伪明大军北犯,是由那伪定武侯庞岳亲自挂帅,其麾下大军素以凶悍著称,以其兵锋之锐,仅凭我武昌之军实在难以阻挡。唯有智顺王、喀大人等麾下的北地劲旅、八旗精兵方可与其抗衡。此时,趁伪明大军尚未进犯至此,当尽快遣使求援,不然待其兵锋一至,岂不为时晚矣?”线缙同时是一脸的担忧、急切。 其余几位文官也陆续表述各自观点,但内容上却实在无甚新意,加以精简,无非“求援”二字,向荆州襄阳、向京师甚至向赣北的金声恒遣使求救。语气之担忧、急切乃至惊慌,一人更甚一人,“大清命官”的矜持尊严掉落一地,色厉内荏的本质更是显露无疑。 罗绣锦暗自叹息一声,看向武官座次,希望能从这儿听到点振奋之言,也好扫一扫心中阴霾。 见罗绣锦的目光首先投向了自己,张国柱只得硬着头皮开口:“督宪大人不必太过忧虑,依末将看,伪明军此番北犯,是应叛将王光泰的求援而来。为解襄阳之围,定会先行向西,进犯荆州左近。至于武昌,应当不是其攻击重点。并且武昌、汉阳皆为坚城,我军固守不难,只要坚持到援军而来,伪明军必定无功而返。” 张国柱说完,其余各将随其后一一发言。观点也是出奇的一致,唯“固守”而已。至于是否出战,如何退敌,却是提也未提。最大胆的预期也仅仅是使明军“无功而返”。罗绣锦听罢,大失所望。 会议冷冷清清地进行了多时,也没商议出多少行之有效的方案,罗绣锦本就有些不安的心情变得更为焦躁,若是按照他以往的性情,怕是早就拍案而起。可当前正处非常时期,他也只能强压住心头的不满,姑且便接纳了那些观点,一面安排使者求援,一面对城防进行了初步布置,随后便宣布结束了这次让他闹心的会议。 …… 襄阳城外,智顺王尚可喜得知湖广镇、忠贞营合军北征的确切消息之后,暂时停止了攻城,同样召集众将前来进行军议。 要说起对湖南明军尤其是对庞岳所部的重视程度,曾亲自与之交锋的尚可喜比之罗绣锦更甚。早在离开荆州、出兵襄阳之前,他便已往岳州、常德甚至辰州一带派出有多路暗探。虽然打听不到多少机密之事,却也可及时掌握明军的大致动向。因此,他虽然远在襄阳,得到明军北上的消息反而比罗绣锦要早上一些。 此前,从河南南下的绿营河南总兵张应祥、开归总兵高第,由陕西而来的陕甘绿营参将张勇以及由京师南下的清礼部侍郎喀喀木已陆续率军抵达襄阳城下。其中,张应祥部五千余人,高第部四千余人,张勇部三千余,喀喀木所率满汉兵三千余,再加上先前抵达襄阳城下的尚可喜、孙定辽部共万余人,汇集襄阳城下的清军已达二万六七千,以尚可喜为主帅,对襄阳城日夜连番攻打。尤其是最近几日,清军攻城力度逐渐增大,城中的王光泰部七千新败之军抵抗得越来越吃力,渐有不支之态。 如今明军援兵北来,局势又有了变化。 经过军议,尚可喜决定与张勇、喀喀木率各自本部人马南下荆州,会合驻守荆州的续顺公沈志祥、荆州总兵郑四维部,加强防守力量,迎战来犯明军。并将攻打襄阳指挥权暂时交给孙定辽,嘱咐他继续攻打,等襄阳一下便即刻率军南下会合,共同迎战明军。 安排好襄阳城下的军务,尚可喜遣使前往武昌,向湖广总督罗绣锦言明,明军此番进攻重点当为荆州、武昌两个方向,其兵锋之盛,长江沿岸各县城小兵少必难阻挡,不如及时将地方上的零星驻军以及府库钱粮撤回武昌、汉阳、荆州等重镇。坚壁清野,勿让明军各个击破,白白损失兵力军资。同时请罗绣锦让制下的武昌、汉阳驻军抓紧备战,并及时遣使去往京师报告湖北战情。一旦明军主攻方向为荆州,武昌、汉阳之军当及时来援,而若是明军主攻方向为武昌、汉阳,自己也定会率荆州之军全力东进支援。 此外,尚可喜又派快马先行赶回荆州,让沈志祥、郑四维抓紧时间,将荆州周边县城驻军、府库钱粮转移回荆州,并尽可能多募集乡勇壮丁共同守城。 一道道军令颁下过后,稍得喘息的尚可喜才突然发觉自己脑子里的弦绷得是多么的紧。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庞岳在他的意识中已经成为需全力应对的劲敌。 尚可喜的决定也并非所有人都赞同,正当他决定率军拔营南下之时,一位新近投入其帐下的幕僚闻讯后,赶紧前来劝阻:“王爷!襄阳城内叛贼已成强弩之末,王师只需再稍加力度,此城旦夕可下!为何偏要在此时撤走万余精兵,给叛贼以喘息之机?” 事实上,不仅这位幕僚如此看,军中诸将持有此观点的同样大有人在。只是军中将领们深知尚可喜刚愎自用、心狠手辣的习性,大都不敢讲明而已。而这位幕僚颇具胆识,又兼之是新近投入尚可喜帐中,因此反倒没那么多顾忌。 由于长期以来一直摆着礼贤下士的姿态,尚可喜刚听到幕僚如此劝阻时,倒也有几分耐心解释:“先生勿急,本王如此决定,自然已经过深思熟虑。眼下,伪定武侯庞岳已率伪明大军北犯,而荆州防守兵力稍显不足,恐难挡敌之兵锋。我军若还迟滞于襄阳城下,万一荆州有失,湖北局势之糜烂必定一发不可收拾。若是如此,我军即便能荡平襄阳叛贼,于大局又有何益?” 幕僚急道:“王爷此言差矣!所谓欲攘外者必先安内,我军唯有先彻底荡平襄阳叛贼,方能后顾无忧、全力以赴迎战北犯之敌。王爷此时南下,攻城力度一弱,城中叛贼必将重振嚣张之气,甚至有可能再度突围杀出,牵制我军本就并非充裕之兵力。届时,王爷即便在荆州挡住伪明大军,后方也将不得安宁,进而导致腹背受敌、军心受损,此乃得不偿失!” “先生却是多虑了!本王虽然挥军南下,但孙军门将督率张、高两位总兵继续攻城。正如先生所言,城中叛贼既已成强弩之末,又能抵挡得了多久?等襄阳一破,孙军们便会率军南下与本王会合,届时又何有后顾之忧,何来腹背受敌?” “两军对阵,贵在士气。是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士气可顾不可挫也!如今我军破城在望,王爷却下令撤军,如此,我军士气岂能不为之一堕?又所谓此消彼长,我军士气一堕,叛贼士气则必将高涨,尤其见王爷率军南撤,必知其援军已至,绝境逢生岂能不拼死顽抗?是故虽有孙军门等部尚在,也将是于事无补!” “先生的意思无非是怕襄阳叛贼不能及时荡平,从而扰得我军后方不靖、又牵制我军兵力,使得我军腹背受敌、不能全力应敌。可本王也要请教先生,若是荆州有失,伪明大军往襄阳方向直扑而来,那我军便不是腹背受敌、便无后顾之忧了吗?”尚可喜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幕僚却依旧不肯放弃:“襄阳近在咫尺,而伪明大军尚在千里之外,王爷舍襄阳而趋荆州,是为舍近求远也!又且襄阳叛贼为弱、北犯之敌为强,王爷不先剿灭襄阳叛贼,而先迎战北返之敌,岂非舍易而求难乎?舍近求远,不可谓明。舍易求难,岂可为智?更何况,荆州城池宏伟坚固,又有续顺公、郑军门亲自镇守,纵使伪明大军抵达城下,短时日内也难有作为。换而言之,若是续顺公、郑军门凭坚城亦抵挡不住伪明大军,王爷即便亲自挥军南下,又有何益?” “住口!”尚可喜终于忍不住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案上,险些将案几拍得一分为二。 这幕僚也当真是什么都敢说,如果说他口中的“不可谓明,不可谓智”还只是引得尚可喜心头反感厌恶,那之后的一句“王爷亲自挥军南下又有何益”便算是真正触动了尚可喜的逆鳞。 当日在万寿桥,在庞岳大军防守下损兵折将却不得前进半步以至被多铎严加训斥一直是尚可喜心头的伤疤,今日那幕僚却不知好歹,上来便揭,他岂能不怒? “本王向来敬重先生,也请先生自重!此乃军令,不得多言!若先生再是这般放肆,自有军法惩处!现在便给本王出去!好好反省反省!” 幕僚不再多言,愤而告退,回到住处连声长叹:“一遇敌情便惊慌失措,以致急缓不分、强弱不辨,智顺王真是枉称智字!其人又兼且刚愎自用,睚眦必报,某若再留在其军中,等他日兵败之日,便是某重蹈汉末田丰覆辙之时!” 叹罢,连夜收拾行李,借着夜色掩护奔往别处而去。 次日清晨,尚可喜在全军用过早饭之后,下令拔营起程,与喀喀木、张勇一道,率军往南直奔荆州而去。 尚可喜率军南下,自然瞒不过襄阳城中王光泰、王昌等人的眼睛。见此情景,王光泰便知大明援军想必已经进入湖北,威胁到了荆州、武昌等重镇,尚可喜才会如此急不可耐地率军离去。 本来,面对清军连日的迅猛攻势,王光泰对是否能守住襄阳已经没了多少把握。可如今援军已到,再加之尚可喜撤走。绝境逢生之下,他内心之激动几乎难以自抑,又重燃起无限斗志。激动之余,更下令将此消息传遍城中。 得到这一消息,王光泰全军犹如在茫茫黑夜中见着了指路明灯、漂泊大海之上终于望见了陆地,一扫疲态和绝望,士气立时猛增。(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鹰犬 自从那日与李过在岳州分兵之后,庞岳便和高一功统率三万余人马沿长江一路朝着荆州方向进发,沿途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这天全军抵达了监利县城。 这监利县城地处荆州府境内的东南角,位居长江北岸,纳入满清治下已有将近两年。城中并无正规清军驻防,除了三班衙役捕快便是新近招募来的数百乡勇。 监利县令倒也识趣,见明军声势浩大、旌旗蔽空,不愿行螳臂当车之举,索性开城投降。 最先入城的却是湖广镇中组建不久的水军扬威营。自从岳州出发以来,全营两千官兵一直充当开路先锋,并承担着掩护水上辎重船队的任务。这一路顺利的行军下来,很是享受了一把势如破竹的快感,意气风发、士气高昂。 之前庞岳也曾下过命令,若沿江小城有主动纳降的,扬威营可视情形派遣士卒先行登岸进城,为随后而来的大军做好各类安排。若遇抵抗,则不要轻举妄动,交给主力大军应付便是。 有了这一许可,许三豹自然不再担心什么,远远看见监利县城头的白旗,心中大喜,当即下令靠岸,留部分官兵在船上继续掩护同样已经停泊的辎重船队,之后亲自带着手下嫡系登岸、奔往县城而去。易连奎当然也不甘落后,同样带着自己的心腹紧随而上。 城门口,监利县令已经带着全体吏员衙役以及城中的一众士绅在此等候,见许三豹等人威风凛凛地到来,赶紧跪倒在地:“下官王有和,谨代表监利县全城士绅百姓,在此恭迎大明王师!” “恭迎大明王师!”其后的小吏、士绅也一并跪倒,额头贴地,战战兢兢地附和道。 许三豹之前长期干着水匪的营生,在良民眼中一向是恶棍、渣滓之类的存在,即便当面无人敢言,背地里却不知被戳了多少下脊梁骨。并且在岛上的时候也不过是千年老三而已,天天得看着宋黑虎和水上飞的脸色行事,心中的憋屈压抑实在不足为人道。 可如今,看着自己印象中一向高高在上的县太爷也像条狗一样规规矩矩地趴在自己脚下求饶,巨大的心理回升,让许三豹畅快得如至云端、飘飘欲仙。 “下官等既已归降,还望王师......”见来到自己跟前的尽是些凶悍剽悍、恶棍模样的人物,手无缚鸡之力的监利县令不禁在心头打了个冷颤,小心翼翼地开口,打算委婉地劝劝他们看在自己主动投降的份上,进城之后少造些孽。 “望你奶奶个腿!你他娘的就这么怕老子要了你的小命?”许三豹斜着眼打断了县令的话,“老子是堂堂大明游击将军,公事忙得很,没工夫和你们这种货色计较。你这老小子就是鞑子委派的县太爷是吧?城中净街清道了吗?哦,已经净了。那城中有多少鞑子驻军?没有?只有乡勇?哦,都他娘的放下了兵器,在那边跪着了是吧?很好,不错,老子就喜欢爽快人!有句话该怎么说?叫识什么为什么物件来着?” “回禀大人,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也!”王县令小心地陪笑着。 “别扯废话了,你这鞑子县太爷,就在前边带路吧,先去城中的官仓府库,其余人老老实实在这继续跪着!瞧见没有?后续的大军已经朝这边来了!还有,老五,你带一队弟兄去把乡勇的兵器都堆起来,再把人给我看好了!要是出了半点差池,我把你小子的脑袋拧下来!” “好嘞,哥,你就放心吧!”许三豹的族弟许老五痛快地应声,带着一队士卒朝乡勇的聚集处跑去。 “下官遵命,遵命!”王县令点头点得像鸡啄米,连连应和,心中却无奈地暗自感叹了一番:想我当初苦读圣贤之书,多年寒窗方才得以入仕,今日却要在一个粗鄙无文的莽夫面前如此卑颜屈膝,真乃有辱斯文,可悲、可叹也! 在县令的引领下,许三豹等人大摇大摆地朝仓廪府库方向走去。 当日在岳州时,庞岳便曾交代过,此次北征中,扬威营所缴获之军资财物,尽可由营中官兵分配,暂不必上缴。但同时对这个缴获的概念也曾有过严格定义,必须得是清军或是满清地方官府名下的各种军资财物,除此之外,若是擅自将士绅百姓的财产也拿来归入“缴获”之列,则必严惩不贷。 对庞岳说到做到、杀伐果断的性情,许三豹也已经是有了初步了解的,劫掠民财的事他暂时是不敢做了,对扫荡满清地方官府的仓廪府库却还是极感兴趣的。不管抢到多少都是自己的,这简直太合他的胃口了,便好似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 说起来,这也是庞岳用以激励许三豹等人的手段之一。像扬威营中许三豹之类的人等,忠诚大义的观念至少目前是没有的,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就使他们转了性子。眼下又正当用人之际,来不及整训,最好的办法便是抓住他们的弱点、尽最大可能满足其虚荣心,再以利诱之,必要时再让其多纳点投名状。这样,至少短期内不会出什么差池。此番派遣扬威营开道、受降,对其提高战场奖赏标准,再定下其缴获不必上缴的规矩,为的便是如此。 这样做,看似湖广镇其余各营将损失一部分缴获,其实也不尽然。因为像荆州等重镇,许三豹等人当然无法独立拿下,其中的仓廪府库也有自有其他各营将士接收,不大可能有他们的份。至于沿途的一些小县城,其中的粮储库银相比之下又能有多少?姑且给了他们也无妨。 许三豹的运气不错,县城官仓最近刚收上来一笔秋粮,其中共有存粮数千石,府库中也有存银一千多两,铜钱另计。 “银子都搬走!都搬到船上去!粮食先派人看着,大军估计还要在这休整个一两日,等会儿再去联系城中的粮行,把粮食也换成现银!什么?怕其余各营来抢?你操的这是什么鸟心?大帅是个说话算话的人,岂容他人胡来?”许三豹喜笑颜开,吆五喝六地吩咐着。 见许三豹一副妄自尊大的嘴脸,易连奎却是极为反感厌恶,面上不说,心里却不屑地骂了句:什么东西! 可能意识到了易连奎的不快,许三豹冷哼一声,堆出了一点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易老弟放心,我身为咱扬威营的营官,自会公正分配所缴获的财物。不会让任何一个兄弟吃亏的。就算原来岳州水营的弟兄们在鞑子手底下干过,和咱老许也交过手,可现在既然已经在同一面大旗下共事,那在我眼中便同样是亲兄弟一般。”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许三豹这话表面上说得亲热,其中却是夹枪带棒,又是“在鞑子手底下干过”,又是“和咱老许也交过手”,把扬威营中岳州水营系的伤疤揭得干干脆脆,而将自己则完全摆在了“英勇抗击鞑子”的英雄地位。 别看易连奎在庞岳面前颇为恭顺,其实也不是个好惹之人,要真如个泥人般没半点血性,当初也不会当上岳州水营的都司。此刻听到许三豹这样一说,心中当真勃然大怒,眼看就要发作。 不料正在这时,王县令却不凑趣地走了过来,陪着笑却比哭还难看,连连作揖,半是小心半是哀求地说道:“两位大人,这些粮食你们可以都拿走,可今年这库银当中却有五百两是下官向城中大户借来,暂且应付府衙征收的。可否能给下官留下一些?要不然,下官家中向来清贫,恐怕是归还不上,届时一家老小的生计将无从维持。还还请两位大人开恩!” 许三豹瞪起牛眼:“去你娘的!你看着老子面善好欺负是不是?还给你留点?你这老混蛋不知羞耻,剃个金钱鼠尾给鞑子当狗,老子没一刀砍了你已经是开了恩了!你还不起,你全家没吃没喝关老子鸟事?卖儿卖女还是上街当叫花子那是你自己的事,也该是你这老混蛋的报应!滚!” 王县令浑身一颤,跪倒在地,哭丧着脸又对易连奎哀求道:“这位大人,下官当初一时糊涂,迫于鞑虏的屠刀而做了虏廷的县官,至今想来悔恨莫及。如今大明王师光复失地,下官也无颜再在此地羁留,今日便辞了这官,任凭定武侯爷治罪。可下官的家人却是无辜,若还不上那数百两银子,怕是真的无以为生!您身旁这位大人嫉恶如仇,下官知晓,可大人您应当理解下官,当时被鞑虏的钢刀架于脖颈之上,下官也是不得不降啊。还请大人开恩!” 易连奎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一脚将王县令踹到,大骂道:“滚你娘的!我理解你个球!” 王县令的话中隐约暗指,易连奎和自己一样,都是剃过发梳过辫子的,可谓同是天涯沦落人,应当要比许三豹更理解自己的苦衷。可他也许不知道,剃发梳辫这事对于易连奎来说正是一道伤疤,自从扬威营组建之后他就没少受过许三豹等人那奚落的眼神。并且这道伤疤方才已经许三豹揭了一下,王县令却还要再上来加把力,易连奎心头的怒火实在没法压住。 还没等王县令爬起,易连奎上前又是一脚把他踢倒,“噌”地一声抽出腰刀,继续大骂:“你这老混蛋眼下说得自己倒是可怜!你既是虏廷委任的第一任监利县令,那当初全县的百姓剃发,是不是你派人去贴的告示?!上面写的什么,爷爷我不看也知道,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对不对?!全县不肯剃发的百姓你又杀了多少?!莫说是五百两银子,就算是五百万两、五千万两也赎不了你这老混蛋的罪过!再不滚蛋,爷爷这就活劈了你!!” 王县令顿时吓得魂风魄散,连滚带爬、飞也似地逃去。 正当许三豹、易连奎在接收仓廪府库之时,大军已抵达城门附近,庞岳和高一功带着部分人马,也已经进入了城中。(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方案 监利县城不大,因此大军主力只能驻扎于城外。 庞岳和高一功安排好扎营事宜后,便各率一部兵马入城,以县衙为临时指挥部所在,并遣人贴出安民告示,同时派出有多队士卒去往城中各主要街道上巡逻、稳定治安,以防宵小之徒借机生事。 至于方才在城门口跪迎的那些官吏、士绅,庞岳并未去过多的理会,口头训斥了几句便让他们各回各家。捧出的官印、账册典薄等,也全让他们拿了回去。此次虽然兵不血刃进入了监利县城,却远远算不上真正的收复,甚至在将来一段较长的时间里也不大可能收复,官印典册之类的东西拿了也没用。清廷委任的各官吏,目前也没有多大清算的意义,姑且留着,多少还能发挥点作用。 经过城门口时,庞岳见到了监利县的县丞、主薄和典史。不远处的空地上,一众小吏衙役以及数百乡勇也被扬威营士卒看押了起来,却唯独不见县令。一问才知,原来是被许三豹、易连奎等人拉去带路了。许游击的动作之快,连庞岳也不禁哑然失笑。 县衙倒是挺宽敞,与这个时代大多数的官府衙署一样,坐北朝南,以直通大门的主干道为对称轴、东西对称。前院为各科师爷、小吏以及衙役的办公场所;中院为县令、县丞、主薄以及典史等正式官员的办公地点;后院则为县令一家的住所。 到了之后,庞岳让各科师爷、小吏衙役等悉数回家,并让前来求饶的王县令以及县丞等人暂居中院东侧的一间偏房内,有事会随时传唤,未得允许不可外出。这样,便腾出了前院与中院的大部分作为指挥部,其中,中院暂归湖广镇使用,前院则归忠贞营。 至于后院,庞岳也派了亲兵把守,严防有人骚扰官员家眷。汉奸虽然可恶,家眷却大多无辜。 中院的二堂被庞岳当成了湖广镇的临时指挥部,指定之后,自有总参谋司的一众参谋人员入驻,进行一系列布置,拼凑会议桌、搬来文书、展开大幅面地图等等。 手下人忙碌之时,张云礼与庞岳也没闲着,便在旁边的一间厢房中谈起了湖北的战局以及近期的部署安排。 “大帅,王光泰坚守襄阳至今已有月余,其麾下数千孤军怕早就是精疲力竭。我军是否应该再加快些行军速度,在沿江各县城不要做过多停留?不然,王光泰军恐怕坚持不到我军解围之际。襄阳一破,我军北征之意义,也就去了一半。” “子彬既然说到北征之意义,那便与我详细说说,我军北征之意义究竟何在?”庞岳并未立即直接作答,只是微笑着反问道。 张云礼没想到庞岳会如此问,但还是如实回答:“末将自然知晓,这是我军在出征之前便已经确定好的。此番北征,一为支援反正的襄阳王光泰部;二为借此机会消灭湖北鞑虏有生力量,削弱其实力,减轻我朝面临之压力;三为扩大我朝、我镇在湖北士绅百姓中的影响,从某方面动摇虏廷统治之根基。” “何为主?何为次?” “自然是二者为主,三者次之,一者再次。” “既然一者为最次,那我军也就不必急于这一时,现如今已进入荆州府境内,早几日晚几日并无多少区别。再者,由于粮草补给线、地形地域等的限制,我军不大可能打到襄阳城去,即便支援也只能用围魏救赵之法,攻击周边府县,牵制清虏兵力。能否脱险,主要还得靠王光泰军自身的努力。若是其本身便软弱不堪,我军再快也于事无补,而若是其军力够强、作风够硬,多坚守一些时日也完全没问题。” “大帅可能有些误会了,末将的意思是,一旦襄阳城破,清虏也就没了后顾之忧,可以合军一处全力迎战我军。如此一来,我军也就失去了对其各个击破的机会。不如加快行程,及早抵达荆州城下,或拿下此城,或围城打援、在城外阻击由襄阳南下的尚可喜等部清虏。如此,战场主动权便可尽入我军之手。” “子彬所说方案,我也曾想过,在某种情形下使用,不失为良策。但应用于当前,却有其明显弊端。荆州城高墙厚,清虏驻军亦有万余,又有水师遮蔽,我军三万人马进行攻打,恐非易事。一旦久攻不下,该做何解?就如子彬所言,围城打援,可那尚可喜岂是愚笨之辈?他先前在万寿桥与我军交过手,知道我军底细,又岂会主动前来城下与我军野战?届时,其必驻军周边,与城中清虏遥相呼应。我军若攻尚可喜,则尚可喜不会主动迎战,多半会还会主动北走,而我军一追,荆州清虏又极有可能出城尾随、虎视于后。而我军若全力攻城,则尚可喜又必从背后袭扰。如此一来,我军反而成了腹背受敌、出手不得,纵不落下风亦难有作为。” “届时若真如大帅所说,那我军何不分一军围住荆州之敌,再以主力对付尚可喜?” “荆州清虏万余之众,兼有水师,子彬以为,需用多少兵马才能将其围住?围城兵少,于事无补,徒给城中清虏各个击破之机。围城兵马一多,则我军面对尚可喜等部又岂还有太大优势?就算我军战力远胜尚可喜等部,分出足够兵马围城之后还可以同等兵力胜之,可他又怎会在原地挨打?他一退,我军追不追?不追,有尚可喜之军在周边,我军攻城不得安心,攻击他处亦有顾及,同样无所作为。追,即使荆州之敌已被围住而无法威胁我军后方,但我军从此也就被尚可喜牵制鼻子走,时日稍久,战场主动便会丧失殆尽,粮草补给也将成为大问题。” 听到这,张云礼似乎也意识到了其中确有弊端存在,眉头微锁,沉吟片刻,问道:“此事末将确有考虑不周之处,那依大帅的意思,可是先放尚可喜入城?” “没错,”庞岳点点头,“尚可喜其人,色厉内荏,表面勇猛刚烈,实则沉稳不足。其得知我军北征的消息,十有八九会担心荆州有失而先率一部人马日夜兼程南下。既是如此,我军便不去与他争,放他入城,遂了他的愿就是。等尚可喜入城,我军再行包围荆州。至于攻城,我军自然难以攻下,无需强攻,造几番声势再围而不打便是。之后再看城中尚可喜反应,若他按捺不住出城迎战,自然再好不过,正好遂了我军之意。倘若他稳坐钓鱼台,坚守不出,我军也不必干等,立即启程攻击其他府县便是,宜都、荆门州、当阳等等,甚至无需再留兵马在荆州城外。我就不信,等我军把周边府县的粮储库银搜罗得差不多、虏廷地方官员杀得差不多,甚至将和襄阳王光泰军会师的时候,他尚可喜还能坐得住。如此一来,战场主动便又到了我军掌控之中。” “大人此方案倒是可行,但若是尚可喜在我军将其包围之时,利用水师优势,遣一部兵马从水上突围,运至我军侧后,再次使我军陷入腹背受敌之境地,我军当如何应对?扬威营组建不久,鱼龙混杂,恐非清虏荆州水师之敌。又或是清虏已经全歼了襄阳王光泰军,各军南下齐聚于荆州,我军当如何?需知,襄阳、荆州两地的清虏包括在水师在内共有三万六七千,已超过我军西路之兵。”张云礼又提出了自己的担忧。 “子彬所言之后者,倒不必太过担忧。至今未有襄阳城破消息传来,而我军的消息肯定在多日之前便已被尚可喜得知。只要尚可喜一南下,王光泰就能获得喘息之机,不致全军覆没,还能继续替我军牵制一部分清虏兵力。退一步说,就算王光泰全军覆没,清虏齐聚荆州,也并非什么大事。我军三万,清虏三六七千,若以堂堂之阵相对,何足为惧?昔日我镇以两万之兵在万寿桥尚且能挡住清虏八万之众,届时清虏的那数千优势又算得了什么?至于子彬所说前者,倒的确值得警惕,我所担心的也正是这个。清虏水师占优,随时可利用水路打开局面,或使我军首尾不得兼顾,或对我军形成局部优势。到时候希望扬威营不要表现得太不尽人意。但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试问有谁人能做到算无遗策?保证己方万无一失?即便我方才所说,其中也定有考虑不全之处。可在战场之上,总有那么几招险棋是躲不过去的。” “大帅过谦了!”张云礼感叹一声,带着佩服道,“大帅对战局的把握,我却是远远不如的。” 庞岳笑道:“子彬如今也学会那些阿谀奉承之语了吗?说实话,我也最多是顶多能对一些大的方向进行初步预测而已。至于各种细节,行军路线计算、排兵布阵、武器配置等等,我却是不如子彬以及总参谋司的全体参谋们。” 张云礼笑着摇摇头:“若无大帅把握全局,参谋司所做之事也就成了无根浮萍。更何况,大帅方才这一番话,便等于替参谋司将这两日要做的事完成了大半,稍等一些时候,我便会让参谋们根据大帅的意图对草拟的作战方案进行修正。”(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西进 “却也不尽然,”庞岳想了想说道,“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事事皆有可能,我方才所说也不过为其中的一种罢了。制定预案倒不必安全按照我方才的设想,之前的还是应当保留。另外再多针对一些可能发生的情形,再制定几套预案出来,以求有备无患。” 说了这么多,等停下来,庞岳才感觉到喉咙有点干涩,伸手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这边茶碗刚放下,那边张云礼又道:“末将早就知道,大帅行事皆有缘由。现斗胆请问,大帅最近故意放慢行军速度,为的可就是请君入瓮?” 庞岳摇摇头:“我却并非故意放慢行军速度。” “哦?还请大帅明言。” “子彬方才谈到我军北征意义时,其实还漏掉了一项。这一项我之前虽未曾言明,但你肯定知道,因为我军先前制定的计划便已将之囊括,或许只是因为你认为此项实在太过细枝末节,所以才未提出。” “大帅请讲。” “清虏之各项军资、地方官府之仓储库银、湖北之壮丁等等,我军收而取之、以充己用,岂能不算又一项重要意义?我军暂停的这少许日子,也并非无所事事,为的便是此项。” 张云礼笑道:“原来如此,诚如大帅所言,此举固然有其意义所在,可末将窃以为,重要二字却是未必。我镇是为大明王师,保境安民、光复河山、为君分忧方为首要之责,过多计较这些小利,却是显得境界低了。” “激励将士奋勇作战,不仅需有道义,利益也是不可或缺。” “这个末将自然也知道。现如今,我镇军中各项奖惩制度已日趋完善,无论官兵,只要立有战功,均会获到赏银、土地等,也并非有义无利。再者,即便需要对将士激之以利,也完全可在战前、战后进行。战场之上,尽心杀敌才为正道。更何况,大帅也曾经说过,钱粮等军中所需,关键还需自力更生所得,如此方为有源之水。仅靠战场缴获,又能有多少?” “或许暂时不会太多,或许对我军也仅是聊胜于无,但次数一多,时日一长,便可为我军将士树立一种新观念,养成一种新习惯。” “何种观念?” “出征作战并非赔本之事。” “那又是何种新习惯?” “闻战则喜!” 见张云礼依旧有些不解,庞岳道:“子彬可以想想当年的强秦之兵,想想这数千年来祸害我华夏的匈奴、突厥、柔然、契丹等异族,还有当前的清虏。说到底,我这也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与之相较却还是小巫见大巫而已。” 张云礼沉吟片刻,脸上露出些许会心之笑:“官仓府库已有了处置之法,那对城中的那些曾依附鞑虏的士绅大户,大帅又将会如何处置?” “尽数处置自然不必,全部放过也不可能。此次,监利县令不是主持招募了数百乡勇吗?城中大户肯定多有捐资解囊。过些时候我会派人去查个清楚,是哪些大户捐资最多。从中找个几个捐得最多的,其家产全部充公。” 说话间,二堂中临时指挥部已经布置完毕。 张云礼站起身:“若大帅无别的吩咐的话,末将这便先去主持总参谋司的会议,等新的作战方案制定完毕,我再送来给大人过目。” 庞岳点点头:“好!我正好也要去城中其余各处看看,子彬便多费费心吧。” “大帅放心,末将职责所在!” …… 大军在监利县修整了整整两日。 期间,由湖广镇总督导司主持,对城中以及县城左近的豪绅大户进行了甄别,其中与满清地方官府走得最近,在招募乡勇时出资最多的几人被找了出来。之后便自有湖广镇和忠贞营官兵前去抄家。 相对满清官府一贯的做法而言,这种抄家却算得上颇为人性化。只抄家,一般不伤害性命。并且房产不抄,田产也不抄,只查抄现银现钱、珍器古玩以及名下存粮等可动产,但对这些可动产则务必抄个干净,一个铜子一粒粮食也不能留下。 明军的抄家队伍所到之处,尽是一片悲戚的嚎哭。这也难怪,虽然房产、田产还在,可如今快到年底了,家中的银钱粮食乃至珍器古玩等却尽皆被抄走,一丝一毫也留不下,全家老小该拿什么过活?到时候怕是只有卖房卖田了。 有人哭喊,有人哀求,但负责抄家的明军官兵当然不会去同情,遇到滚地耍赖撒泼的,全部抓起来押到一边看管起来。 此外还有人耍心眼。某位被列入抄家名单的豪绅事前嗅到了一些风声,把家中大部分金银藏在了后院假山下的密室中,之后装出可怜样在抄家官兵面前哭穷。不料却被府中下人出卖,藏匿的金银全被搜出。 此事报到庞岳处,庞岳丝毫没有犹豫,将这名豪绅以及协助其藏银的管家推到城中闹市处,言明缘由,当众斩首。罪名:投靠鞑虏在先,不思悔改、抗拒欺瞒王师在后,实在罪不可恕。 这两颗人头一落地,名单上其余豪绅大户都噤若寒蝉,再也没有了耍心眼的胆。如此,抄家的进程顺利了不少。 抄得的粮食财物,一半充作军用,另一半则拿出来分发给城中生活最为艰难的一批贫民。惩治了一批人,自然就得收取另一批人的心。 分到粮食银钱的贫民虽然有极少数担心豪绅们日后的报复而不敢接受,但大多数还是欣然接下,并对明军感恩戴德。对他们来说,豪绅们报不报复那是日后的事情,而如果没有这笔银钱粮食,眼前的日子都撑不过去。 至于未在名单上的士绅们,庞岳则将其召集起来,稍微训斥之后又加以安抚,称大军不会去侵犯他们的家产,让他们不要过于害怕。声明大明王师的政策便是“首恶必办,胁从者减罪,反戈一击有功”云云。 士绅们惊恐未定,唯唯诺诺,连连称谢。 至于军中石有亮等将领所提出的,让城中百姓全都剪去辫子,庞岳没有答应。倘若是在广西、贵州等地,剪便剪了。可这一次北征的目的不是光复湖北,事实上目前也无能力光复。让百姓剪了们辫子又有何意义?到时候,湖广镇和忠贞营一南撤,清军又会杀回来。剪了辫子的百姓只能让清兵和满清地方官们多一些荼毒残害的理由罢了。 剃发梳辫,对汉人而言的确是耻辱,但大多数百姓又何尝心甘情愿?他们也是无辜受害者,不能指望人人都有像阎应元等英雄一般奋起反抗的血性与能力。百姓本就是需要军队保护的,若万事都得依靠百姓去自卫反抗,那要军队何益?现如今,既然军队暂时还不能将百姓从鞑虏手中解救出来,那最好还是不要间接地将他们推向死路。正如隆武帝当初所言“有发者为顺民,无发者为难民”。 众将听罢,深有感触,不再提及此事。 此外,在监利县的这两日,庞岳还下令在城门口、城中闹市等处竖起招兵旗,本着自愿的原则招募壮丁以充实湖广镇的后备兵员。开出的待遇也相当优厚:从军后在湖南分得田地,单身者还可由湖广都指挥使司负责帮助娶亲成家。 湖广镇在监利县的时日不长,但秋毫无犯的军纪、官兵们饱满的精神状态以及惩治劣绅、救济贫民的善举还是获得了城中多数百姓的好感。只是由于眼下局势未定,有家有口的男子处于各方面的考虑,大都无从军的意愿。但那些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青年男子则要少了很多顾忌,听到待遇不错,不少人都为之心动,观望一阵,陆陆续续前去招兵旗下。 经过初步挑选,合格的倒也有二百多人。庞岳下令给每人先发了五两银子,之后便安排船只将新兵和缴获的银钱粮食等运回岳州。因为监利县城就在长江边上,周边又多有渔村,因此船只倒也不难征集,而从监利回岳州这一路,也全无清军驻防,基本可算得上安全。 休整了两日,庞岳与高一功继续率军西进,临走前在监利县留下五百忠贞营士卒驻防,作为己方在长江沿岸的据点之一,以守护水路安全。 过了监利县沿着长江向西,走不到两日便又到了石首县。该县亦无清军驻防,被负责水上开道的扬威营依葫芦画瓢、兵不血刃拿下。此时大军距离荆州已经只有两百里左右。 庞岳与高一功率军入城,重复当日在监利县城之举。 未几,探马回报,石首县以北百余里的宝安县已有三千余清军抵达,该部清军来自荆州,皆为经制之军,只有陆师并无水军,目前正在抓紧将宝安县的储粮库银以及其余各类物资转移回荆州。宝安县在荆州以南七八十里处,其中的仓储之巨,远胜监利、石首二县之和,也由不得清军不引起重视。 获知这一消息,军中众将接连请战,群情激昂,尤以湖广镇各将为甚。 士气可鼓不可挫,又兼之为了促使尚可喜早日入瓮,庞岳与高一功商议过后,决定忠贞营暂且不动,湖广镇飞虎营、刚锋营以及扬威营一部作为前锋,并以石有亮、卢启武分别为正、副之将,率军先行北上,截下清军将运回荆州的钱粮军资、歼敌有生力量,并威胁荆州、加快尚可喜军南下步伐。 石有亮与卢启武接令,当即点齐兵马,水陆兼程、浩浩荡荡向北而去。(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追敌 却说那日,石有亮与卢启武率军作为前锋北上,一路上行多停少,只用了一天多不到两天的工夫,便抵达了宝安县城附近。 此次作为前锋的飞虎营与刚锋营合计有七千兵马,其中骑军四千、步卒三千,骑军中又包括不久前归入湖广镇序列的陈友龙部近千骑兵。此外,还有扬威营一部近千水卒,三四十大小战船,由守备易连奎统率,防备清军水师可能从水路发起的进攻。 宝安县城附近,长江已大致呈南北走向,县城在长江西岸。由于西岸沿途多沼泽洼地,湖广镇前锋一路北来走的都是东岸。 此次受庞岳委派、独当一面的石有亮显得颇为意气风发,一路上不知多少次下令加快行军速度,恨不得立刻就能飞抵目的地。最令他期待的倒并不是那些城中的那些钱粮军资等,而是因为他听说,宝安县的三千清军当中有颇多骑兵,铠甲精耀、战马优良。对一名喜好征战的骑军将领来说,优良的战马无疑是难以抵挡的诱惑。 尽管尚未与敌接战,但石有亮早已在心中将那些战马划入了自己营中。现如今,区区三千清军还真没被他放在眼里。 连续的急行军后,宝安县城终于在望,飞虎营也已将刚锋营、扬威营抛在了十里之外。 勒马停驻,远观前方,石有亮只见一二里外的县城对岸腾起大股烟尘,其中人影绰绰,时隐时现,又听得喧哗不断、人吼马嘶。 敌军便在此处!石有亮心头,战前的兴奋难以抑制,转顾身侧,正准备下令发起全面进攻之时,前方忽有探马来报。 “禀大人,鞑子已大部出城渡至东岸,正向北仓皇逃去,旗帜杂乱,队形凌散不堪,不少辎重金银也被遗弃一路。” 石有亮仰头大笑一阵,手中长柄大刀朝前点了几点,言语中尽是舒畅快意:“此等鼠辈,料来不敢与我军接战,便自顾仓皇而逃!虽铠甲精良、战马上乘,也不过绣花枕头,草包一群!飞虎营的儿郎们,可愿随俺冲将上前,将那精甲良马尽数取来?” “谨遵大人将令!”其身边的亲兵尽皆大声应和,抽出马刀、攥紧缰绳,已然做好了冲刺前的准备。 “大人勿急!”身为飞虎营副营官的陈友龙赶紧劝道,“末将看这些鞑子逃得有些蹊跷,其中多半有诈,我军若追得过急,弄不好便会中了其圈套。” “老陈你担的尽是这等闲心!”石有亮深不以为然道,“我湖广镇军威远扬,便是那满洲鞑子听了,怕是也得怯上三分!诸如眼前此类土鸡瓦狗,见我军声势浩大,自知并非敌手便仓皇而逃,又有何蹊跷可言?更退几步说,哪怕荆州鞑虏陆师尽数出动、一个不留,也不过七千余人,就算使诈又能使得了何种鸟诈?即便真有圈套,我飞虎营四千虎贲也能把他那鸟圈套冲撞个稀巴烂!” “即便要追,我营是否也应该等卢参将他们跟上来再说?我等身负大帅重托,万事均需谨慎才是!” “卢黑子营中尽是步卒,在追击中又能派得了多大用场?再者,眼下鞑子已经开始逃窜,他们却还在后面,等他们赶来,鞑子怕是已逃得无影无踪了!” 说话间,前方逃窜的清军又远了一段距离。 “可是,大人......” 石有亮见清军渐渐逃远,心头正是急切之时,哪里还听得进陈友龙的劝解,当下大手一挥:“陈参将若是害怕遇伏,那便带着你的本部静候此地便可。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为将者不能果断,又岂可成事?眼看鞑子逃远,我却是不能再等下去了。传我将令,全营追击!” 这一番话听得陈友龙心里很是窝火,“你的本部”一说,分明是还没完全将他当做自己人。而最后那一声“全营出击”似乎也在暗指,如果他陈友龙自认为还算是飞虎营的人,那便一起跟上,如果还留在原地那边等于承认自己不是飞虎营的人。 石有亮一向治军严明,其军令一下,飞虎营前三个千总队当即展开队形,呼啦啦地拍马向前,只等再小跑一阵便可加速冲刺。数千战马轰隆隆地践踏在大地上,犹如雷鸣也似,黑压压地相继跃过。马上的官兵们对暂时没有动静的陈友龙本部却是看也不看一眼,即便偶尔瞥一两眼,也多多少少有着些许轻视或不解的意味。 “大人,我们走不走?”陈友龙的嫡系部下,飞虎营第四千总队千总高安平拍马靠过来问道。 陈友龙见自己的劝解不曾起到半点作用,长叹一声,还是点头道:“石大人既然下了命令,我等也是飞虎营中一部,岂能不遵从?走,让大家都跟上!” “遵命!” 话音刚落,陈友龙之本部,丁队的近千骑也随之拍马起步,追赶一段,汇入整个飞虎营的攻击队形,挂在最后。 石有亮扭头瞥见陈友龙带人赶了上来,不禁笑道:“这便对了!老陈到底还算条汉子!” 后方,同样已经纵马疾驰的陈友龙却是有些忧心忡忡,不仅忧的是这一战,甚至还由此想到了他投奔庞岳、编入飞虎营之后发生的一些事。庞岳虽然对他颇为照顾,平日又是拨盔甲又是给武器、赏银,但他在飞虎营当这个副营官却当得不甚如意。由于时日尚短、来不及磨合,他麾下的本部人马和原来飞虎营的人马虽然表面上未曾发生冲突,但实则却存在着一定隔阂,他的职务在全营也基本上起不了多大作用,顶着副营官的名号,干的却是千总的活。也正因为如此,这次他尽管担心清军可能有诈,但石有亮心意已决,他也不好再继续坚持,以免飞虎营内部的分裂趋势越发严重。 奔跑了一段,让迎面而来的凉风吹了一阵,陈友龙逐渐将头脑中的杂念驱走,将心思完全放到了眼前这一战上。看了看前方高高飘扬的飞虎营营旗,紧紧盯着更远方烟尘中杂乱的清军旗帜,不敢有丝毫松懈,心中更在默念:但愿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一二里的距离对于骑兵来说实在微不足道,转瞬之间,飞虎营队列最前的骑兵便追到了宝安县城正对岸的位置。有心的官兵侧头瞟上几眼,只见城头已经挂起了白旗、城门洞开,东岸边,清军先前用以渡江的船只依然密密麻麻地停靠着,船工则早已跑了个干净,一个人影未见。 而东岸的大道边上,清军遗弃的各种装满物资的小车甚至马车随处可见,一路绵延北去,另有不少因为无马而逃之不及的清军步卒,见明军骑兵杀到,半点抵抗的意思也无,惊魂不定地四散逃窜。 飞虎营骑兵闪电般驰骋而过,手起刀落之间,血雨四溅,不少清兵就此身首异处。但对这些清军步卒,飞虎营倒也未作过多理会,将挡在大道上的斩杀干净之后便继续往北追去。 片刻之后,飞虎营丁队也赶了上来。看了几眼大道旁边的情形,陈友龙眼中的疑云却是越发地增多。 ...... “这石大个子还是性急啊!大概上辈子是穷死的!”率军抵达宝安城对岸的卢启武得知石有亮早已率军向北追击而去,不禁笑骂道。 刚骂完,抬头又看见扬威营已经停靠在了西岸,一队队士卒正急不可耐、争先恐后地跳船登岸。 “不知大帅怎么将这么一帮人收编进来了,”卢启武这回却是连连摇头,“简直就如同一群抢食的猪一般!不知此辈将来真正遇敌之时,又会作何表现。” “大人,那咱们过江吗?” “怎么不过?不过江如何进城?赶了这么久长的路了,不休整休整怎么行?刚剪了辫子的某营都去城中休息了,咱们还能留在江边喝风?正好江边有现成的船,你且去看看够不够。如果不够,给对岸发信号,让那帮只知道抢食的家伙弄些船过来。” “那要不要派些人去接应石参将?” “你操的这是哪份闲心?石大个子一营近四千人,荆州鞑子陆师包括此次来到宝安县抢运钱粮军资的在内也不过七千,还敢兴什么风浪?又能兴得了多少风浪?若是石大个子连这个都应付不了,那他也就不叫石大个子了。放心吧,晚些时候他便回来了。”和石有亮本人一样,卢启武对此相当放心。 “好,大人,那末将先去江边看看。” 趁着部下去江边找船之时,卢启武颇为悠闲地在江边一边踱着步一边看着风景。不仅是风景,大道边清军丢弃的那些旗帜、小车等也尽入他的眼中。 突然,卢启武想到了什么,原本放松的神情逐渐变得严肃,悠闲自在的脚步也渐渐地迟缓、最后停了下来。 “大人,那边抓到不少鞑子的步卒。”一名亲兵来报。 正在沉思中的卢启武抬起头:“带几个过来!”(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首战 时间飞快地流过,从宝安县城撤出来的清军逃得越来越急,飞虎营也追得越来越紧。两军一前一后,不知不觉都已经跑出很远。 期间,一些清军骑兵或因马力不及而掉队,被追上去的飞虎营骑兵三两下解决掉。一看,其身上所穿的均为白色棉甲,所乘坐骑也堪称优良,应当是驻守荆州的清续顺公沈志祥的嫡系人马。数量也已经差不多被摸清,大约一千余骑,相对于明军而言,处在明显的劣势。 这一情况让石有亮更为振奋,连番催促加速,只盼着能早点将这千多匹好马收入营中。 数千骑兵便如这样你追我赶,所过之处无不尘烟弥漫。 飞虎营队列中,陈友龙一边关注着前方清军骑兵的动静,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周遭的地形地貌。 当前,逃跑的清军骑兵和追赶的飞虎营都处在江边的官道上。官道上颇为宽敞,西侧是奔腾的长江,东侧是些许低缓的丘陵或是灌木丛、树林,又或是偶尔出现的一块块空地。 随着追击的持续,陈友龙发现,官道西侧的植被却是越发地茂密,从最初的荒草地逐渐到灌木丛,再到树林。随后,这树林中的树木也是越来越高大,越来越茂密,官道附近可供己方周旋的区域却在一点点、不为人知地慢慢缩小。 再联想到之前所看到的种种异常,陈友龙越发肯定心中的怀疑,一想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后背脊也不由得开始发凉。 “石大人,快停下!快停下!”情急之下的陈友龙再也顾不了其它,扯开喉咙便往前大喊起来。不仅自己喊,还让周围的丁队官兵也跟着一起喊。 众人齐呼,声音不可谓不大,但夹杂在轰隆隆的马蹄声中还是时隐时现。 石有亮也并非没有察觉,周围地形的变化同样被他看在眼里,此时又听身后隐约有人大喊快停下,便意识到情况可能有些不大对头。 但察觉归察觉,石有亮并未太当回事,像陈友龙此刻的那种吃惊更是半点都没有。正如他之前所言,他就不信,荆州清军包括眼下在前面逃跑的那些在内也不过七千余人,便算设上个鸟圈套,自己这四千骑也能将之冲个稀巴烂。于是并未下令停下,只是传令让众将士注意官道的一侧。 飞虎营前三个千总队中警觉起来的官兵也有不少,但石有亮没有下令停下,他们自然不能停,依旧在拍马直追。 陈友龙和身边之人喊了好一阵,却是半点用都没有。 “传我的命令,丁队停下!”陈友龙咬咬牙,终于下定决心。 “大人?” “停下!” 陈友龙的本部骑兵也是训练有素,没用多长时间,阵阵战马嘶鸣之后,渐渐地停了下来。 一走一停,瞬息之间,飞虎营主力便与丁队拉开了距离,一里、两里...... 停下之后,陈友龙心中稍安,转顾四周,只见官道东面不远处便是一片比较茂盛的树林,前方二三十步远有一条岔道从官道上分出,直往树林深处通去。这条岔道不如官道宽敞,但附近容纳个几百人还是没问题的。 看到这,陈友龙心里有了主意,叫过高安平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高安平得令,分出四五百骑兵离队而去。 ...... 宝安县城对岸,长江边上 卢启武亲自到近前看了看被清军丢弃的旗帜、兵器、小车等物,又仔细地打量了那几个被俘的清兵一阵子,心头疑云骤升。再独自沉思片刻,突然间也和陈友龙一样,后背脊上一股寒意直透骨髓。 “告诉本将,你是哪里的兵?”卢启武走到一个清兵面前问道,语气平常,阴鸷的目光却盯得那清兵浑身发麻,战战兢兢。 “回...回禀大人,小人是...是荆州绿营的兵。” 卢启武面露冷笑,突然一声大吼:“拉下去砍了!” 一旁自有几名亲兵上前,将那清军俘虏拖出,还没等他把一句完整的求饶话说出,便是手起刀落。 人头落地,血溅五步。 卢启武看也不看,来到另一名清兵面前,又问:“你是哪里的兵?” “大...大人,小人...小人确实是...是荆州绿...绿营的兵”看到同伴那具腔子里还在喷着血的残尸,这名清兵舌头都开始打起了结。 “很好!砍了!” 刀光闪过,又一颗人头落地。 当卢启武走到第三名清兵面前,还没开口,这名清兵便尿了裤子,瘫倒在地,面色惨白,结结巴巴地道:“大人饶...饶命啊!小人是种...种地的,家...家住荆州城北边的王...王家村。前几日,有位...有位大人来到我们村,给了小人二两银子和...和这身衣裳,说是让小人替他办...办点事。” “那这两人呢?” “他俩...他俩和小人是一个村的,那位大人吩...吩咐了,如果被抓住,就说...就说自己是荆州绿营的。不然,就杀...杀了小人全家。大人,求你...求你放了小人吧!” 听完这话,卢启武犹如腊月天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呆了片刻方才如梦方醒,又急又恨地骂道:“他娘的,这下坏了!来人,传我将令,全营集合!” “大人,船已准备好了,不过江了吗?” “过个毬!集合,向北!” “遵命!” ...... 树林边上,陈友龙吩咐完高安平,再抬眼望去,只见飞虎营主力和逃跑的清军都已经没了影子,只留下阵阵尘烟在上空飘荡,久久不散。 陈友龙正准备下令继续前进,远处猛然传来几声炮响。紧接着,杀声震天。 听到这声响,陈友龙犹如被一个霹雳打中,急吼道:“快点走!快点!石大人他们有危险!” 丁队剩余的四五百骑得令,好似离弦之箭向北冲去。 ...... 时间稍微倒退一会儿 逃跑的清军骑兵爬过一道缓坡、转过树林便不见了踪影,只听到轰隆隆的马蹄声逐渐远去。 未几,官道东侧的树林中传出几声炮响。 刹那间,树林中伏兵尽出、旗号皆起,喊声震天、箭矢如雨。 猝不及防的飞虎营骑兵纷纷中箭落马,或当场阵亡,或被其后收不住脚的战马践踏而死。队列中之前的欢呼立时变成惊喊。 当真有埋伏! 前方的缓坡顶端,一队队清兵出现,扔下一阵滚木擂石,使得飞虎营的冲势为之一滞。随后,旁边另有清兵将迅速地一个个装满大石的木框或是沙土袋从灌木丛、树林里推出搬来。越积越多,将飞虎营的去路完全堵死。 而从官道到树林边缘又有着一个坡度,树林中清军旗帜密布、长短兵器的寒光星星点点,兼之有树木的阻挡。飞虎营若往树林中冲锋、寻求突围势必也会损失惨重。 北去之路被阻挡,东西两侧都去不得,伏击的清军竟选了这么处好地方,还真是煞费苦心! 饶是飞虎营平时训练有素,但到了此时冲势已无,又是多面受敌,也没了多少发挥的余地。尤其是处在队列外侧的官兵,一个接一个地被清军的箭雨射落马下。 清军弓箭手也不知有多少,射出箭矢连续不断、黑压压一片如同大雨瓢泼,并且射程逐渐向前延伸,从飞虎营队列外侧波及到中央。紧接着,火铳的声响也传了来,噼噼啪啪犹如炒豆也似,一些战马受惊,连连发出悲鸣。 身处如此险地,不少飞虎营官兵脸上都或多或少浮现出慌乱之色,但平时练就的底子还在,纷纷下意识地举起挂在马上的小圆盾护住要害,一边用手中的手弩还击,一边等待着上官的命令。 反观石有亮,却是不惊反笑:“哈哈哈,多日不见,这帮鼠辈的胆子倒是肥了不少!敢来打爷爷的伏击!今日爷爷先不与之计较,来日再一并清算!传我命令,后队变前队,不必理会树林中的伏兵,只管沿来路冲回去!违令者,军法从事!” 石有亮的镇定给官兵们带来不少信心,简要的命令更是给官兵们指明了明确目标。 平日里严苛训练、严格约束的效果在此时显现了出来。尽管遭受的袭击不停,出现的伤亡不断,飞虎营的骑兵们依然磕磕绊绊地拨转了马头,虽慌而不乱。 箭如飞蝗、铅子如雨,炒豆般的铳响、尖利密集的箭啸混在一起,不绝于耳。树林中,清军伏兵的呐喊也是越发激烈、越发嚣张。 越来越多的大型武器,重弩、抬枪被推了出来,冲着官道附近的飞虎营骑兵连连发射。马上的骑兵不断被打落马下,尤其是那重箭和抬枪铅弹,中招之人绝无幸存之理。整个脑袋被轰掉、或连人带马被射穿的士卒,屡见不鲜。 石有亮军令既下,众将士自然无人不从,队列外侧的士卒纷纷举盾掩护,全军一起催动战马,暂且不管来自树林的袭击,如同一股铁流般,只顾沿着来路向南冲去。(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突围 话说三千飞虎营骑兵遇伏之后,也经历了短暂的惊慌,而后却并不着急反击,只管沿着来路向南突围。将官军令即下,士卒几无一人有稍许迟疑。纵有来自东面树林的弹矢如雨,哪怕自身的伤亡不断攀升,却依旧是旌旗严整、队列有致,是为虽慌而不乱。 北边,已经被清军完全把守住的缓坡顶上,一面大旗飘出,旗下一员顶盔掼甲的清将在部下们众星拱月般的簇拥中静静地打量着急往南去的飞虎营。 “将官沉着镇定,士卒唯命是从,虽遭突袭亦能上下齐心、如同一人。这庞贼治军,倒也名不虚传!”说话的正是当前荆州清军的最高统帅,续顺公沈志祥,“不过这贼将石有亮素来猛张飞一般的人物,心高气傲,性情何其火爆也!遇伏之后竟也能这般忍气吞声,倒出乎了本公的意料。” 事实上,沈志祥此举又何尝没有出乎石有亮等人的预料?在未曾亲身经历之前,石有亮、卢启武乃至其他的一些湖广镇将领都不相信,仅有七千余人的荆州清军能有什么作为。凭城固守或许还勉勉强强,至于出城迎击,恐怕他们是没那个胆量。 但沈志祥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此次算的上是全军倾巢而出,力求一击得手。为了这一战,他之前早已策划多时。搜集明军将领情况,选择地形,以新抓来的壮丁冒充荆州绿营……直到今日的佯逃、诱敌深入,每一步上他都倾注了不少心血。好在,结果大致如他如愿,明军骑兵果真上当,紧追不舍直到一头栽进包围圈中。 但事情似乎又出了一点意外。按沈志祥之前分析各种情报所得出的结论,领兵的明将石有亮是个多勇而少谋、性情火爆急躁的猛张飞式的人物,其人一向迷信自身的武力,尤其是最近数月以来,由于鲜有败绩,更是变得越发骄横跋扈。 按理说,这样一个人物,遇敌败逃肯定会追击,而刚遭遇伏击时则必然又会勃然大怒、好似受到莫大侮辱。如此一来,其最可能的反应应是不顾一切反击,或直接攻击树林,或直接冲将过去。若是如此,自然是沈志祥所喜闻乐见的,在东面的树林、北面的缓坡之后他都早已备下数道后手,不说全歼明军、至少使其损失惨重是没问题的。 只可惜,沈志祥的预料只对了一半。石有亮虽一头扎进了包围圈,却并不托大,当清军伏兵尽出后毫不犹豫地率军向南突围。 “续顺公勿要担心,伪明军既已入得我军包围圈,又岂是那么容易出去得了的?无论朝哪个方向,皆为其死路!”一名部将信心十足地说道。 沈志祥表面上不置可否,心里却是深以为然。他筹划这次伏击也并非仓促之举,怎会不备下多套应对措施?往南边,往南边便一定能逃得了吗? 转瞬之间,南边又是一声炮响,紧随而起的震天喊杀声犹如平地惊雷。 听到此等动静,沈志祥心中大定,吩咐左右:“告诉许天宠,叫他把南边给本公守好了。本公随后便调遣军马前去支援。” “嗻!” 飞虎营向南行进了没多远,前方树林里的清军伏兵也是一齐杀出。此处清军的武器更为齐全,不仅有弓弩火铳,甚至还有虎蹲炮。 顿时,弩箭铳炮一齐施放,突围中的飞虎营犹如被一阵瓢泼大雨兜头浇下,前排的不少士卒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匆匆丢了性命。血雨腥风突如其来,阵亡者几无全尸,那场面恐怕只有修罗地狱堪与之比肩。 东面敌袭不断,西面无路可去,南有阻击,北有追兵,这般环境不可不谓之险。若换做一般的明军,遭遇此等连番沉重打击,怕是早已陷入溃散,接下来的便是任由清军屠杀。但飞虎营自有其实力,自有其军魂,仍在凭着一股信念苦苦支撑。此时此刻,无论官卒,其心中首要的二字,唯有“前进”而已。 马蹄声如雷,激荡起无数落叶枯草。飞虎营骑兵疾驰杀到,来不及躲避的清兵纷纷在那翻滚的刀光下尸首异处,余者也不再行阻拦,迅速散开。 可清军的防线又岂止一道?冲破了这道,行不得多远,前方又是一阵狂风暴雨似的箭矢铅子迎头打来。飞虎营队列前排又是一连串士卒落马。 队列中部,石有亮睚呲欲裂,握着刀柄的手上青筋暴出,几乎要将刀柄捏断。此次因大意而中伏,他心中之悔恨,仅以“追悔莫及”四字已难以形容。先前发笑,无非是为稳定军心。眼下见自己辛辛苦苦训练出来的士卒们一个个倒下,他既是痛心又是愤怒。虽然表面上依然努力克制着,未曾发作,可心中怒火之盛,恨不能江策划此次伏击的清军将官碎尸万段。 一连冲过清军伏兵的两道防线,飞虎营骑兵眼前出现一道拒马阵。以粗木打造成的拒马连着几排,枪尖密密麻麻斜指向上,地上更多撒有铁棘藜等物。阵后,清军弓箭手、铳炮手严阵以待,另有一队队清兵抬着园木、沙土袋等物前来不断加固,以求拦截迟滞。 冒着如雨的弹矢,听着清军的狂呼呐喊,飞虎营前排骑兵连冲两次,都徒增伤亡、无功而返,全营的冲势为之骤减。 然而便在此时,后方的喊杀声愈发地临近,东面树林中清军的旗帜也越来越多,显然是北面的伏兵也追了上来。 拒马阵后,靠近树林方向的一小土坡上,一员满脸虬须的清将趾高气昂地大喝道:“尔等明贼听着,某乃续顺公麾下参将许天宠是也!已在此布下天罗地网静候各位!若还继续顽抗,此处便是尔等葬身之地!” 闻得此言,飞虎营前排一名将官勃然大怒:“鸡犬牲畜之辈,竟也敢冒充人来自鸣得意!且吃我一箭!” 话刚落音,一支狼牙重箭已拖着尖啸直扑许天宠而去,饶是其早有防备,身边亲兵又护卫得及时,脸上也被划开一条大口子,血流不止。这下再也不敢抛头露面,只是气急败坏地下令还击报复。清军嚣张气焰为之一堕,明军却是颇受鼓舞。 射出此箭的正是飞虎营甲队千总杨金鑫。其人三十左右的年纪,相貌英武、身材健壮,经历也颇具传奇。他本是湖北施州府人士,出生于县吏之家,自幼喜读兵书、文武兼修,崇祯十五年乡试中举,一年后补广西阳朔县丞。隆武二年,李成栋军攻入两广,各地义师风起云涌,杨金鑫亦亲组乡勇,与敌交战数次、颇有斩获,后因寡不敌众退入山区。再往后,庞岳率军战清远、克广州,擒杀佟养甲、李成栋,光复两广。杨金鑫在振奋之余,颇羡武将之勇力、深感文人之孱弱,遂辞官前往广州庞岳军中,请求弃文从戎。 庞岳惊讶其举人身份,又感叹其文才武略,自然毫无拒绝之理由,接纳他以及所率之数十乡勇入伍。入营后,杨金鑫由庞岳亲自提名,并通过教导营考核,被分往总参谋司任职,初授把总衔。数月后,飞虎营甲队千总一职出缺,他再次凭借自身实力在众多候选人中脱颖而出,其升迁速度之快成为一段传奇。 在湖广镇现今所有千总当中,以杨金鑫学问最多,其个人武力也丝毫不让其他自身将官,尤以箭术最为出众,有神箭杨之称。眼下那清将许天宠竟在他面前口出狂言,当真是不知死活。 吓跑了许天宠,杨金鑫又接连张弓搭弦,一串连珠箭施放出去,多名清军应声而倒。可这毕竟难以扭转整个战场局势。由于冲势渐尽,四周回旋余地又为之有限,飞虎营骑兵面对据阵而守的清军步卒也几乎没了优势,反而由于在马上目标显著、增加了对自身的不利。 营官认旗下,石有亮连发军令,一面让部分官兵用手弩、短火铳阻击北面追兵、反击树林中的伏兵,一面令前排的两司官兵下马步战,务求尽快打破清军拦截。 整个战场上,铳炮齐鸣、杀声震天,战况越发地激烈。 南面拒马阵后,清军拼死抵挡,东、北两面,清军也在一步步压缩包围圈,虽然起初让飞虎营骑兵的火铳打了个措手不及,可随后却是越战越凶狠。 而飞虎营又何尝不是在全力以赴?这一仗打得激烈、也打得太窝囊、憋屈。若是在平原上以堂堂之阵相对,这几千清军步卒还不曾进得了他们眼中,就算再来几千又有何妨?可如今失尽了地利,他们不得不以最不擅长的打法迎敌。 战事正浓之时,拒马阵南面,清军后阵隐约传来一阵喧哗骚动。 ...... 陈友龙率军赶到的时候,南边的清军已经布好拒马阵、完成了对飞虎营的合围,却不曾想到又一支明军骑兵从其后方掩杀而来,阵脚当即为之一乱。 陈友龙身先士卒、亲自冲锋在前,此刻他心中唯一所想便是尽快打破清军的包围。不然,东、北两面的清军一齐压过来,已经丧失了机动性的飞虎营主力岂不危矣? 他身材矮壮却力大无穷,所出定为必杀之招,手下几无一合之敌。受他的鼓舞,其后四五百骑兵亦是大呼酣战,不多时便冲入清军后阵数十步。 “爷爷乃湖广五阎罗是也!”满脸沾满血污的陈友龙一边狂呼,一边率部左突右杀,乍一看,便真如个阎罗也似。其所到之处,清军无不为之胆寒。 但陈友龙部毕竟人数偏少,清军经过初步的混乱,很快便反应了过来。清将许天宠委派一得力部将并调集部分精锐,对陈友龙部展开了反击。(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胜败 冲杀了一阵,陈友龙感到胯下坐骑的冲势越来越弱,最后只能在一个较小区域中回旋。遍观四周,他麾下的四五百骑兵无不如此。而周围的清军却是越来越多,喊杀声也是越发的嘈杂刺耳。 一支支长矛刺来,陈友龙附近的飞虎营丁队骑兵不断被捅落马下,之后无论死未死都会被蜂拥而上的清兵砍成肉泥。骑兵对步兵的优势便在于速度,一旦失去了速度,在马上反而是最好的刺杀靶子。 此时,陈友龙见清军的拒马阵离自己仍有数十步之遥,而己方的冲势已经差不多被遏制住,心中更是焦急。他很清楚其中的利害,若是清军的拒马阵能及时被打破,飞虎营主力依然能有脱险的机会,而若是再这么僵持下去,后果将不堪设想。 从他这个位置看去,拒马阵以北已经腾起了一团团白烟,郁积上空久久不散。烟雾中,刀枪锋刃的寒光、铳炮释放时肆意绽开的红色火花时隐时现。至于具体战况如何,却看不大清楚,只听到各种喊杀、惊呼、哀嚎声一潮高过一潮,也不知哪些来自清军、哪些来自明军。 陈友龙一边在马上劈砍着时时刺来的长矛,一边对周围的丁队骑兵大喊:“鞑虏侵我神州、犯我家园,我等杀之,是为报国!大帅宅心仁厚、对我等恩恤有加,我等今日杀敌,是为报恩!报国、报恩,皆在此时!大丈夫岂惜一死乎?!不惜死者且随我下马一战!” 说完,连续挡开两杆长矛、劈死数名清军,翻身跃下战马。 “大丈夫岂惜一死!”在其周围,丁队骑兵们尽皆热血沸腾、高声应喝,毫不犹豫地紧跟着翻身下马,冲入了清军阵中。 这些丁队的骑兵刚加入湖广镇、刚加入飞虎营,对庞岳或许还谈不上有多忠诚,但其中的大多数人对陈友龙却可算得上是忠贞不二。如今见陈友龙亲自下马步战,他们又岂有不跟随之理? 这时的陈友龙,早已杀红了眼,再兼之沾满嫣红血污的脸、狰狞的表情,几乎与来自修罗地狱的恶鬼别无两样,让见者无不胆寒。他一下马便抛弃了长柄大刀,抽出随身腰刀,见着清兵便砍。天生的神力、实用的刀法、再加上精心特制的腰刀,犹如高效运转的杀人机器,不断收割着人命。 冲杀了一阵,两支箭一左一右射来,一支在陈友龙脸上划出一道瘆人的血槽,另一支则直接从铠甲缝隙插入其腋下。陈友龙却是看也不看,只削断箭杆了事,又几脚踢开过来护卫的亲兵:“管我作甚?!此战若是失利,我等唯有一死而已!” 正所谓将为一军之胆,陈友龙酣战至此,其麾下官卒的表现也是不遑多让。人人拼命,齐往拒马阵方向杀去。 南边的清军多为沈志祥嫡系,着白色棉甲,而陈友龙部皆着红色战袄。若从高空往下看,便好似一艘红色战船,一点点地劈开白色海浪,直往目的地进发。 看看拒马阵以南,再望望北面,先前嚣张异常的清将许天宠也颇有些目瞪口呆,随后逐渐皱起了眉头。 ...... 拒马阵以北,飞虎营主力队列外侧,下马的士卒分别朝北、朝东组成了大致的两道防线。战至此时,手中的燧发枪已经施放过四五轮。 飞虎营骑兵所用的燧发枪比刚锋、破军等营使用的燧发枪要短上一截,是由枪械厂特别针对骑兵的作战特点、考虑到便于携带的原则生产出来的。由于枪管短了一些,射程比之长版燧发枪也有所不足,但与清兵手中的老式鸟铳大致相当或略有超出,质量上当然比清军鸟铳更好。 平时,飞虎营除了要训练骑兵阵型、战法,火器操练之法也多有涉及,为的就是应对各类突发情形,比如像今日这种。长期的积累下来,虽然不如其余各营的专业火铳队,但也算得上可以熟练运用。施放过几轮之后,清军弓箭手、火铳手们便知道了厉害,再也不敢像先前那般靠得太近。 可即便如此,飞虎营也仅仅是为自身多争取到了一些用以突围的时间而已,面对清军阵中为数不少的虎蹲炮、抬枪等大口径火器还是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毕竟是骑兵营,火器装备比之步兵营要差了不少。 当此危急之时,飞虎营队列前排,下马步战的官兵无不奋勇向前。经过一番厮杀,原本严丝合缝的拒马阵已被打开了一个缺口,越来越多的飞虎营官兵由此而入,与拒马之后的清兵展开了殊死搏斗。 冲杀在最前的乃是甲队甲司把总王樟堂,其人在马上堪称猛将,下马步战亦骁勇异常,武艺精湛且身先士卒,几乎刀刀见血、招招取命,不管看似多么剽悍的清军官卒在其刀下都走不得两三回合。方才拒马阵上的那个缺口,正是他的得意之作。 “尔等狗鞑子务必牢记!爷爷乃浙江王樟堂是也!”与陈友龙一样,王樟堂同样杀红了眼,也是不断自报家门,似有刀下不留无名之鬼的含义。 不仅是他,周围的飞虎营士卒也无不大呼酣战,不断破坏着拒马阵、砍杀着清兵,同时也在尽情地发泄着先前的压抑。 飞虎营自成军以来,还未曾有哪一次陷入此等境地,从未有哪一仗打得如此憋屈。清军的嚣张狂妄,身边袍泽的伤亡,都不断刺激着每一个置身其中的飞虎营士卒。压抑可以生怒,有怒则可生勇,一人之勇不足为道,三军奋勇何人敢挡? 不知过了多久,自北向南攻入拒马阵的飞虎营士卒已经可以听到南边袍泽们的厮杀呐喊之声。而自南向北杀入清军后阵的陈友龙等丁队官兵也得以依稀看见北边袍泽浴血拼杀的身影。 当此之时,属于飞虎营的呐喊之盛更为强烈。拒马阵附近的清军已有不支之态。 听着前方不断报来的战况,沈志祥却是波澜不惊,稍作沉思或毫不犹豫地传下一条条军令。 ...... 未几,震天动地的欢呼声在原来的拒马阵附近响起。 飞虎营主力部队的官兵与前来支援的丁队袍泽们两面夹击,经过一番激战之后,终于将清军杀退,并将拒马破坏大半,清理出一条通道。 转机既已出现,自然就不可再轻易放过。趁着清军暂时还未发起反击,石有亮稍微整了下队形,率全营冲出包围圈往南而去。 见明军成功突围,沈志祥神情未动,心中却是大为窝火。此番好不容易才将这支明军吸引至此,若不出意外,即使不能全歼也必重创之。可如今却让其逃脱,这如何不是一种遗憾?以后又该去何处寻找这等绝好地点和时机?许天宠那厮,还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虽然心头窝火,沈志祥却还留有后手,当即点出本部骑军主力,包括先前佯败的那一部分,共两千骑,由麾下大将金光裕统率,前去追击明军,力求扩大战果。 方才的被追者变成了眼下的追击者,强烈的心理回升之下,清军骑兵个个嚣张狂妄,大呼小叫。金光裕更是意气风发,志在必得。 由于地形限制,再兼之营中将士精力已疲,石有亮虽然心头狂怒,但也只能暂且按捺住,不去理会。 可是金光裕的得意并未持续多久,当其麾下骑军追至一岔道口时,一支伏兵突然杀出,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这正是陈友龙先前安排在此处的高安平部五百骑兵,为的就是防备清军的追击。 高安平引军杀出,将清军骑兵前排队列打乱,迟滞了其冲势之后也不再做过多理会,迅速与之脱离接触,追赶飞虎营大队而去。 遭到这么一番突袭,金光裕部的损失虽不太大,但却有了顾忌,担心明军在前方还会有什么后招,因此也不再穷追不舍,象征性地继续向南追了一段之后便沿来路返回。 ...... 又向南行进了近二十里,飞虎营遇上了前来接应的刚锋营,两营汇作一股,返回宝安县城时已是后半夜。 石有亮下令连夜清点损失情况,最后发现,此一战飞虎营共损失官兵六百余人,战马五百余匹。其中由陈友龙亲自统率的丁队损失一百六十余人,战马一百四十余匹。 得知这一情况,石有亮心中的悔恨无以复加,安排好善后事宜之后,将自己关入房中,喝得大醉,发了半宿的酒疯。 这也难怪他如此。飞虎营自从两年前荻港突围以来,哪怕与满洲鞑子交手也从未有哪次的损失是如此之大,更不用说此次还是在汉奸手下栽了跟头。这对飞虎营,对湖广镇来说,都可谓是莫大的耻辱。而若是他当初能不那么急躁,耐心一些,这一耻辱或许便可以避免。只可惜,世上并无后悔之药。细细想来,心中的懊悔、痛恨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 三日后,得知消息的庞岳与高一功率主力大军抵达宝安县城。 那天,石有亮寻了个时间到得庞岳住处,在其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大帅,末将罪该万死!” 庞岳倒是神情如常,将石有亮扶起,语气平缓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必如此!况且,此次失利也并非你一人之错,我也需承担部分责任。”(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荆州 示意石有亮坐下后,庞岳继续道:“不说是你,当时就连我也不大相信荆州清虏胆敢主动出城迎击,总参谋司中的大部分人也未往这方面去做打算。原因在何处?自从两广战事结束之后,我镇上下便开始或多或少地弥漫着一股骄横之风。先前几次胜得不难,便想当然地认为清虏都是那般不堪一击,面对我军时定然会心惊胆裂。断定他们逃跑尚且不及,又何敢主动迎战?可结果如何?那伪续顺公沈志祥偏要反其道而行之,给了我军迎头一击!” 其实,当庞岳刚得知这一消息时,心中又何尝不震怒?但冷静下来稍微一想,便发现此一败也并非毫无缘由,自然有其发生的先决基础。冰冻三尺又岂是一日之寒?弥漫军中已经的骄横大意之风,以及由之而产生的一系列负面影响,长期积累下来,便成了促成此事发生的最大动因。 或许,这场败仗对湖广镇来说也不全是坏事,从另一方面而言也是一次难得的警示,不然这股风气若继续延续下去,危害只能更大。 石有亮吃了败仗,心中本就悔恨莫及,眼下见庞岳的态度宽厚,他心中更是愧疚难当。只是听着庞岳说,自己却似乎无颜再言语,目光垂下,显得颇有些沮丧。 “小败一场而已,周明何必如此?”庞岳半是劝解半是训诫道,“我湖广镇既肩负重责,那便既要会打胜仗,可也要打得起败仗!遭遇失败后便一撅不振或为之胆怯,是为懦夫之举!从败中吸取教训、弥补自身不足以求来日之胜,这才是正道!” 石有亮重重地叹了口气:“大帅教训的是!只是一想到有那么多士卒因为俺的一时莽撞,俺这心里便不是个滋味!大帅仁厚,不与俺计较,可这顿罚俺却一定要领,不然不足以给旁人提个醒,俺心里这关也实在过不去。” “罚当然要罚,我自有分寸,你就不必再为此事上心了。另外,此战之经过,我也已经知晓。你遇伏之后依然能做到冷静应对,不鲁莽冲动,迅速与敌脱离接触,这就很好!为将者,勇气固然不可或缺,但有时却需得量力而行。若是换做以前的你,在那种地形之下怕是还得经受更大损失。能有今日这等进步,也很不容易。” “大帅这么说,俺恐怕得找个缝钻进去。” “行了!若无别的事,就给我滚回去好好想想!各类战后安抚事宜,也需抓紧进行。另外,別他娘的整天吊着个脸,输了一场就成个娘们样,你就这点出息吗?”庞岳与石有亮相处的时间不短,自然知道什么话才对其胃口。 果真,听到庞岳骂粗话,石有亮反而有了些许笑脸:“遵命,大帅!” 石有亮走后,张云礼和马元成也前来请罪,检讨总参谋司与情报司出现的失误。庞岳与之好生探讨了一番,却同样没有做过多计较和指责。 之后,庞岳又特意让人找来总督导官史万春,嘱咐于他:总督导司以及下属各分司要针对飞虎营的此处失利在全镇组织一次宣传教育,告诫全镇将士,务必要去掉先前的那股骄横自大之风。但同时也要把握分寸,在宣传中既要讲明骄傲轻敌的危害,也需结合一些具体实例多讲讲飞虎营的将士们在陷入困境后奋战突围的英勇事迹,以鼓舞军心士气,避免出现过犹不及、长敌军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负面影响。 史万春领命,自去安排。 ...... 再说那日,尚可喜与喀喀木、张勇率万余兵马自襄阳南下直奔荆州,为了抢在明军兵临城下之前赶到,一路上是多行少停,几乎算得上是日夜兼程。这天傍晚终于抵达了荆州以西百余里的松滋县境内。 也恰在此时,荆州沈志祥遣快马送来军报:前日,荆州守军主动出击,以佯败之军为诱饵,在宝安县东北三十里处将明军前锋引入包围圈。厮杀一阵,明军大败而逃。事后清点战果,此战共歼灭明军一千余人,其中包括千总以下军官数十,缴获战马三百匹,火铳、刀枪、弓箭等武器无数。而荆州守军自身伤亡不过三百。经此一战,明军龟缩荆州以南八十里的宝安县城,不敢再轻易北犯一步。 阅罢军报,尚可喜大喜过望,告知身边众将道:“谁言庞贼难缠?谁道湖广伪明军精锐?此一战,续顺公以寡击众尚能歼敌千余,是为大获全胜,为我军开了个好彩头。由此观之,庞贼麾下之军也不过尔尔!” 尚可喜麾下众将并及张勇、喀喀木等人闻此战果,无不为之振奋。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尚可喜决定不再扎营休整,率军连夜赶往荆州。当然,为了避免步当日那支明军前锋的后尘,他很是小心,除了派出信使与荆州沈志祥联络,还调集比之前多了一倍的探马,四下警戒打探,以防突发情形。 好在一路上有惊无险,次日中午,尚可喜所率援军抵达荆州城下,沈志祥以及荆州绿营总兵郑四维等人亲自出城迎接。 “智顺王大军一到,荆州可保无虞,沈某也算是彻底放下心了!”沈志祥热情地与尚可喜寒暄着。 对沈志祥而言,尚可喜的这万余援军也的确算得上是及时雨、雪中碳。之前的几日,虽然明军一直在宝安县城停驻,没有北上的迹象,可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心明军可能会采取的报复。尽管荆州城高墙厚,但这也未能抵消他心中的隐忧,因为他听说,当初庞岳攻进广州也只用了两日工夫。广州乃何地?两广之首府,城池坚固程度比荆州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今万余援军来到,加上城中原有的守军,也有了将近两万人,沈志祥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续顺公过谦了,过谦了!前日由公指挥的那一战真可谓神来之笔,实乃大挫伪明军之威风、大涨我军之士气。小王闻之,亦不得不叹服!”尚可喜也是兴高采烈地答复。 寒暄一阵,沈志祥又亲自引尚可喜、喀喀木、张勇等人入城观看此一战的战果。 瓮城中的一块空地上,层层叠叠地垒着一堆血淋淋的首级,大致成个锥塔状,怕是得有数百之多。只见这些首级皆为束发,早已定格的表情大多凶狠彪悍,或双目圆瞪、或大张着嘴似呐喊状,仿佛余怒未消。显然是武人无疑。另一侧,明军制式的铠甲、头盔、军旗以及刀剑火铳等武器同样堆成了几座小山。 “智顺王请看,这便是此次我军斩获的明贼首级,缴获的铠甲兵器等物。”沈志祥详细地介绍着,“由于此次伏击中,我军使用火炮颇多,因此不少伪明官卒都尸身不全。沈某只派人斩下了那些完好的首级,共有六百一十三级。但铠甲却是都剥了下来,共有一千一十九副。其中,斩杀的最高级别官佐乃是伪明贼军的一员千总。沈某已让人将其破腹挖心,并其首级、铠甲另置了一处。” “不错,续顺公真是指挥有方!斩杀一千余伪明湖广镇官卒,此功不可谓不称之大!只是不知道庞岳那厮遭遇这等损失,气急败坏之下该是如何咬牙切齿、破口大骂,哈哈哈......”尚可喜饶有兴趣地观看着那一堆堆首级、铠甲兵器等,连声赞叹、并不时地打着趣,对沈志祥的解释也并未提出异议。 在场众人也随之发出一阵大笑。 沈志祥一边笑,一边暗暗地观察着尚可喜的表情,虽未发现异样,但心中还是有些许发虚。没错,他的确有些心虚,虚的源头便在他所报出的战果。 由于明军皆为束发,这首级倒是真不好冒充,即便要杀良冒功也找不到对象,因为附近的百姓也都是剃了发的。可沈志祥也有办法,以盔甲代替首级。盔甲倒是好找,荆州城中的仓库里还存着一批,与湖广镇明军盔甲的式样相差不大。只要稍微做点手脚,弄破些、再沾点血,便足以以假乱真,包括他所称的那名被擒杀的明军千总的铠甲也是直接从仓库中翻出。关键在于尚可喜会不会相信,在此一战中,火炮会打得几百人头颅不存。 就目前看来,还没出什么意外,尚可喜未对此提出异议。 可沈志祥所不知道的是,在那一片欢畅的笑声中,尚可喜早已不露痕迹地将他的表情和眼神观察了个透彻。 “当年袁蛮子在宁远就使过的托辞,你真当我不知道吗?只是为了鼓舞军心士气,不想揭穿你罢了!”尚可喜笑容依旧,心中却是暗暗地道。 看完战果,尚可喜和沈志祥又与初次来到荆州的喀喀木和张勇出城察看附近地形,一边看一边商量着接下来的兵力部署。 差不多绕城转了一圈,尚可喜也不急着让兵马进城。沈志祥不禁有些疑惑,问道:“智顺王为何还不下令让大军进城?诸位将士远道而来、一路上鞍马劳顿,而目前又是大战在即,应该早些休息恢复体力才是。” 尚可喜哈哈大笑。 这下不仅是沈志祥,连张勇和喀喀木都一头雾水,这好端端的,大笑为哪般? “智顺王何以发笑?”提问的还是沈志祥。 “本王在笑庞岳那厮,此番是弄巧成拙,偷鸡不成蚀把米!”(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城下 见沈志祥等人还有些疑惑,尚可喜又笑着问道:“那么,依续顺公看来,伪明贼军为何至今尚未抵达荆州城下?” 沈志祥不知尚可喜为何要问这个,但还是如实答道:“沈某当然知道。据前方暗探的回报,伪明贼军每至一地,必会大肆拷掠缙绅、抢夺民财,连番周折下来岂能不耽误一些时日?再兼之前日其先锋又遭受重创,必然需要时间休整。如此一来,其至今尚未抵达应当也在情理之中。” 尚可喜不置可否,继续道:“那本王再请问续顺公,此番庞贼率军北犯,其首要之目的为何?” “自然是策应襄阳叛贼王光泰部,并借机破坏我朝民生,夺些人口物资,为其多赢得些许喘息之机罢了!” “若要策应,他该如何策应?此外,夺人口物资与策应襄阳,何为急?何为缓?” “庞贼若要策应襄阳叛军,上策莫过于陈兵荆州城下,促使我军回援。至于其夺取人口物资与策应襄阳,自然是前者为缓,后者为急。毕竟襄阳在我军轮番攻击之下,早已是危如累卵,庞贼策应一事势在必行。而目前我朝在其余各地守备不足,其夺取人口物资一事却大可徐徐图之。” “确如续顺公所言!另外,此番北犯之伪明贼军,仅西路之兵便不下三万。而据续顺公汇报的战果,贼军前日损失千余人,试问这千余损失对其而言,是否到了伤筋动骨的地步?” “这等损失虽然不算小,可对其数万大军而言,伤筋动骨却是谈不上。” 尚可喜点了点头:“既是如此,那续顺公不妨就结合以上几点设想一番,倘若是你领兵,当形势迫在眉睫之际,需要急着赶赴某地,会不会因为些许财物辎重便延缓行程?会不会因为些许细微损失便停驻不前?” 沈志祥顿时意识到了什么,反问道:“智顺王的意思是?” “庞贼这是在故意等着本王率军进入荆州!” 尚可喜话音一落,沈志祥、张勇均吃了一惊,心中开始细细思索起来,就连那一向粗豪少文的喀喀木也是皱起了眉头,显然也在想着此事。 沈志祥和张勇都是聪明之人,有些事情可能一时想不到,但只要一经提醒便可明白个透彻。因此听尚可喜这么一说,只沉吟片刻之后,立时恍然大悟。 “智顺王高见!那庞贼远道而来,其麾下贼军受粮草补给的制约,料来不敢太过深入我朝腹地,更不敢兵分多路,因此故意延缓行程,为的便是利用智顺王等急救荆州之心,促使智顺王、喀大人以及张大人之军进城与我合兵一处,他好从容围之。这厮,真是端得好算计!”沈志祥心有余悸道。 “智顺王英明!沈某真是枉在沙场征战多年,差点连庞贼的此等伎俩也没想到。要不是智顺王洞察秋毫,险些误了大事。”张勇拍了拍额头,颇为庆幸地说。 喀喀木一直按着腰刀,依然没有说话,只是嘴角扬了扬,聊表笑意以示赞同。他是满洲军功世家出身,自然不屑于如张、沈二人一样去夸赞尚可喜英明。 尚可喜笑道:“看来上天还是庇佑我军。那庞贼想来一出请君入瓮,只可惜功力尚浅,瞒不了我等。是所谓弄巧成拙!哈哈,他若是不耍这一伎俩,早些抵达荆州,尽全力挥军攻城,那我军恐怕还真要遇上些麻烦。可现如今,我等却是要叫他失望了!” 几人一齐会心大笑。 ...... 两日后,三万明军水陆并进,抵达荆州城东郊。这一日,是为隆武三年十一月二十三。 庞岳与高一功率军一路北来,路上也曾遇到过清军荆州水师从江面上发起的袭扰。但战事并不激烈,荆州水师试探性地进攻一阵,占不到太大便宜,又见湖广镇烈火营在岸上鸣炮威慑,便放弃了袭扰,半撤退半监视地返回了荆州。 荆州乃千年名城,古称江陵,早在公元前七世纪,楚文王便建都于此,之后历二十王,定都长达四百余年。汉末三国时期,这一带更是群雄逐鹿之要地。回首当年,不知多少刀光戟影曾在此沉浮,不知多少英雄豪杰曾在此挥洒热血。那一幕幕金戈铁马,那一声声酣战呐喊,也似乎就此融入周边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虽历经千年,后世之人置身此地,亦难免心潮澎湃。 在前来的路上,随着离荆州越来越近,庞岳看着沿途的河流山川,心中也曾隐约荡起一股豪情,脑海中更是思绪万千,回忆着千百年来华夏历史上的人物风流,也时刻在想着自身所肩负的重任。 “定武侯,这荆州自古可就是名城啊!想当年,关圣人便是因为失了荆州才会败走麦城。昭烈天子登基后举兵伐吴,一来是为关圣人报仇,二来也是为重取荆州,不料夷陵之战功亏一篑。荆州一失,季汉也自此只能偏居益州一隅,纵有诸葛武侯呕心沥血,北伐中原、恢复汉室亦只能成未竟之事。由此足以可见荆州地位之重。”高一功似乎也涌起了几分咏古情怀,颇有感触地说。 庞岳微笑颌首:“郧国侯言之有理,荆州自古便为战略要冲,兵家必争之地。只不过,我等今日面临之荆州,只不过是一府、一城而已。而当年汉末三国之荆州,所辖的却是如今整个的湖广之地甚至还有河南部分府县。两者相较,已不可同日而语。若仅仅只是一府、一城,季汉也不会因此而大伤元气。” 高一功笑道:“还是定武侯学识深厚,高某此番故作咏古,不料却是班门弄斧了!” “郧国侯言重了,此些微末常识,何敢当学识深厚一说?但不管今日荆州是不是当年之荆州,我等只要拿下此城、涤清胡虏腥膻,对我华夏的英烈前贤也算是一种告慰。” 高一功点头赞同:“正是如此!” 言谈之间,庞岳又想到了一事。 在前来的路上,他便已接到探马回报:尚可喜并未让全军进城防守,而是将兵马分作两部。尚可喜本部、张勇的陕甘绿营共八千余人,再加上近两千紧急招募而来的乡勇,由尚可喜统率,负责防守荆州。城南江面更有三千余荆州水师巡回游弋,以为遮蔽。而喀喀木的三千满汉之兵、郑四维的荆州绿营以及沈志祥军则为另一部,约万人出头,由喀喀木统率,在城北七八里处择了一处有利地势安营扎寨,以为荆州呼应,又等于切断了明军北上襄阳之路。 得知这一军情,庞岳不禁感叹,自己此番还真有些弄巧成拙了。请君入瓮一策并未奏效,反而拖延了自身的行军速度,让敌军有了准备。感叹归感叹,至于过多的后悔之意,庞岳却是没有。 沙场之上,形势瞬息万变,战前的考虑有几分能保证面面俱到?若是因一时失了先机便心生懊丧,绝非大丈夫所为,也毫无那个必要。敌变我亦变即可。再者,这段时间也并非就是白白浪费,至少将士们的准备也一样更为充分,也得以聚集到了更多的战利品和抄没的财务,同时还征募到了不少壮丁,一并派船运回了岳州。这一系列收获,细细算来,也不可谓之小。 说话间,前方又有几名斥候飞马来报。庞岳一瞧,领头的却是斥候队把总张勤虎。 “张老虎,有何事需得你亲自来禀报?”庞岳半是打趣地问道。 如今湖广镇的直属斥候队规模较之组建之初也有了扩展,共有四五百骑,由斥候队把总张勤虎统率,并直接听从庞岳指挥。一般的情况下,前方有事,随便分派几名斥候回报便是了。可眼下却是张勤虎亲自带人回报,故而庞岳有此一问。 张勤虎也是山西人,是为庞岳老乡,也是庞岳当年从山西老家带出的那一批本土子弟之一,算得上绝对嫡系。只是由于一直没立下较大战功,从军多年了还只是个把总。庞岳与之熟识,说话也较为随意,言语间常以“老虎”代其本名。 但眼下,一向为人风趣的张勤虎却是满脸的怒容,到得庞岳跟前翻身下马,声音因愤怒而颤抖:“禀报大帅,那些个鞑子真他娘的不是东西!他们竟然将前几日我镇阵亡官兵之首级悉数斩下,并以竹竿悬在城头示众!我等见了都是满腔怒火,只等大帅一声令下,愿做先锋杀进城内,将那些个鞑子也抽筋剥皮,以雪我心头之恨!” ...... 荆州东面与北面的一段城墙上,密密麻麻地竖立着几百根竹竿,黑压压一片引入注目。其上所挂之物更是瘆人无比。 只见每一根竹竿上,都或悬或插着一颗首级,抑或挂着一副血迹犹存的盔甲。 这些首级和盔甲,自然都是来自湖广镇飞虎营。今日尚可喜下令将之挂出,为的便是打击明军士气,涨己方之威风。 见一众明将已在大军的严密护卫来到了城外一里多远的地方,尚可喜知道庞岳定在其内,于是又下令早已准备好的亲兵们齐声朝外呼喊:“城下逆贼庞岳并及所有伪明贼军听着,如今天命在我大清,尔等非但不肯归降,反而兴兵作乱,是为大逆不道、不识时务也!此番又胆敢孤军深入犯我朝之疆土,置我朝南来之援军于不顾,何啻于以卵击石乎?前日只是稍作训诫、以儆效尤!若尔等逆贼还是执迷不悟,不肯放下武器投降抑或自行退去,来日之下场便尽是如此!其中利害,还望尔等慎思之、好为之!” 城下明军将士观此一幕、闻听此言,无不愤慨乃至勃然大怒。(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堡垒 刚看到城头的一幕时,庞岳也是颇为震惊、继而怒火中烧。但稍微一想,再看看周围将士的反应,又不由得暗自发出一声冷哼:尚可喜此举又何尝不是弄巧成拙? 古往今来,在敌方阵前杀俘或是将斩获的首级示众,向来都是一种打击敌军士气、助长己方声势的有效做法。试想,当某一方尚未发动进攻之时,便看到前方挂出密密麻麻的一大片己方将士人头,这对其军心士气该是何等的震慑和打击?恐惧、兔死狐悲等各种复杂的心理交织起来,对其接下来的作战又岂能没有影响? 只不过,这也需把握好一个度。如果杀的人少了,或是在己方实力不如对方之时,那么此举非但起不到震慑的作用,反而会激起对方的怒意和奋勇作战的决心。 尚可喜久经沙场,自然知晓此理,因此索性将斩获的明军首级尽皆示众。按理说,这数目也不算少了,足足数百级,若是针对一般的明军,震慑和打击其士气的效果也足以达到。 但尚可喜或许没有意识到,湖广镇之兵主要是在乡邻、亲友等关系的基础之上编组而成,并且在日常的训练与生活中,通过一项项政策条例的实施以及各类活动的开展,“勇公战、禁私斗”、“既在军中、皆为兄弟”等思想也已渐入人心,军中的团结自然非其他明军所能相比。故此,尚可喜挂出的这数百颗首级或许能激起己方将士的些许斗志,但对湖广镇而言,除了能起到激怒的作用之外,至于震慑、打击等等却是半点也不会有。 此时此刻,忠贞营阵中暂且不论,湖广镇各营阵中无论官卒,却皆是满脸愤怒甚至睚呲欲裂,若不是严格军纪的约束,怕是早就破口大骂、怒吼而出。 沉吟片刻,庞岳叫来卫远,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 不多时,一阵齐声大喝同样由明军阵中发出,如潮似浪,自城下传至城头:“伪智顺王尚可喜阁下!今我军才至、未及深入拜访,阁下便行此举以鼓舞我军之士气,用心何其良苦!庞某在此感激不尽!又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为表答谢,庞某在此亦有几言相送,聊以勉励贵军军心!阁下但请听好,若此战我军得以拿下荆州,则贵军自阁下以降,将官皆剐!士卒皆斩!故此战关系到阁下并及麾下万余将士之身家性命,还望贵军千万振作勇气,切勿有丝毫松懈之意,更不可生半点投降之心!务必上下齐心,官兵协力,与我军决一死战!以报奴酋之恩!望阁下等自勉之!” 城下的声浪落下之后,城头鸦雀无声了好一会儿。 庞岳叫麾下士卒齐声喊出的这番话,听似彬彬有礼,又是感谢又是勉励,全无刚才尚可喜那番话中的气急败坏,可其中包含的威慑之意却无疑更加凌冽。 尚可喜不由得呆了片刻,他想象过庞岳可能会骂出的种种污秽不堪的话,想象过庞岳因气急败坏可能会做做出的各种惊人之举,但就是没想到庞岳居然会如此镇定、会如此回复于他。 城头清军听到城下喊话,也大都面面相觑、隐约间有不寒而栗之感。那段话他们可能记不太全,但“将官皆剐,士卒皆斩”却是清清楚楚。尤其是城上的清军官佐,更是面色一变,握着兵器的手直捏得指节发白。 说起来,这也当真是有点阴差阳错。城上清军的喊话,本意为威慑,对城下明军所起到的作用却是鼓舞激励。城下明军的喊话,明面上为鼓舞激励,而对城头清军所起到的作用却是实打实的震慑。 还未等城头清军彻底反应过来,城下的明军便已开始徐徐退去,似乎是寻地方安营扎寨去了。 “把人头都收了吧!”尚可喜面色阴沉地吩咐左右。 ...... 由于初至立足未稳,庞岳也不急着立即对荆州展开攻势,而是在城东六七里处选了处开阔地,下令安营扎寨,一切等安定下来再说。 构筑营寨本就是华山营的必备科目之一,长期的训练下来早已成了拿手活,再加上有其余各营的协助,进程很快,只用了一个下午便彻底完工。 营寨既成,庞岳也按照常例将命令一条条发下。各部陆师尽皆入驻营内,一队队斥候散出很远,形成多道警戒线,时刻关注城内清军的动向。扬威营以及运输粮草辎重的船队也悉数靠岸,大部分粮草辎重被搬入营寨之中。靠岸的战船之上依旧戒备森严,将无战力的运输船只护在中间,另有多条哨船被派往附近江面巡回游弋,以防清军荆州水师可能发起的袭击。 晚饭之后,中军帐中再次召开军议,湖广镇、忠贞营的主要将领尽皆到场。 当前的形势对明军而言,并非有利。荆州城中,尚可喜、张勇率万余人据坚城而守。城北,喀喀木亦率万余兵马择有利地势安营扎寨,与城中守军相互呼应,同时扼守住了明军北上的陆上要道。城西南的长江江面上,荆州水师严阵以待,又将湖广镇水军扬威营的西去之途截了个彻底。 此三处互相呼应,宛如一座堡垒一般。如此一来,清军虽在兵力上处于劣势,可明军若要破局,却也不是那么容易。 面对此种局面,庞岳大致能有两种选择。其一,全力攻打荆州城,荆州一下,也就相当于打开了局面,冲出了困境。其二,派一部兵马牵制住荆州左近之敌,同时以主力往襄阳方向运动,化被动为主动,将战场主动权争夺过来。如此,或可寻求在运动中歼敌,亦不失为破局之法。 但这两种方案都得面临不少问题。 若取前者,看似不难,实则并非易事。荆州向来为战略要地,城高墙厚、易守难攻,城中又有清军万人。若行强攻,短时间内恐难奏效。再者,城北又有万余清军以为城中呼应。明军在攻打荆州之时又岂能避免得了来自另一方的袭扰?一遇袭扰,则必定要分兵前去截击。一分兵,则攻城力量为之减弱,攻城难度又将平添几分。 若取后者,则又可分两种情况,向北或是向西走。 向北,即先以一部兵马牵制住荆州守军,随后以主力攻打城北清军营寨,获胜破寨之后即由此北上襄阳方向。北上,先不说能否一定攻破清军营寨,即便能顺利拿下,可喀喀木麾下万余清军又岂会呆在原地等着湖广镇和忠贞营去全歼?届时,他们往北一撤,横在前方又是一块不小的绊脚石。 并且,向北尽为陆路,扬威营以及辎重船队由此便不能随同主力一并行动。诚然,明军也可以将粮草辎重卸船,交由泰山营携带北上。可陆路运送在便捷程度以及运载数量上又岂能与船运相比?将来的战情尚不明朗,一旦持续时日过长,全军陷入断粮之危,而后勤补给又被清军荆州水师切断,结果将大为不妙。 若是向西,则至少得渡两次江。可附近水域尽皆在清军荆州水师的监控之中,他们又岂会允许明军安然渡江?虽然湖广镇也有水军扬威营,但此营组建时日尚短、且兵力上处在劣势,用于防守或许尚可,用于进攻恐难敌荆州水师。既无水上优势,向西进军自然也就成了一种空谈,比之向北更难以实现。 军议之上,众将虽感到当前形势较之以往更为棘手,但还是各抒己见、畅所欲言。 军议进行了多时,庞岳听取了众人的意见,又结合之前总参谋司递交上来的一系列预案,与高一功商量之后定下了明日的作战方案。决定暂且不去理会在荆州北面扎营的清军,先对荆州城进行攻打。明日这一战,攻城的力度不一定要猛烈,也并不是非拿下此城不可。主要目的在于先试探出城中守军战力,以及三部清军之间的配合方式、协调程度等等。从而为后续的战事奠定基础。 对此,众将并无异议。 方案既已确定,便开始指定将领、分配具体任务。高一功倒也大度,表示全权由庞岳决定。 军议到了最后,庞岳对明日作战任务作出了如下分配:湖广镇泰山营留守营寨,看守粮草辎重;扬威营只守不攻,护卫运输船队,并防止清军自水上进攻包抄己方后路;湖广镇其余各营并及忠贞营二千人负责攻城;忠贞营主力负责监视北面喀喀木部清军,若其发起袭扰,必须将之阻截;湖广镇斥候队并及忠贞营斥候主力向外撒出,担任外围警戒、时刻关注周遭动向。 众将一一接令应诺。 ...... 次日清晨,明军五更起身,用过早饭之后即行整装。待到天色透亮,各营皆已准备完毕。三万将士矗立寒风之中,神情肃穆,杀气森然。 随着庞岳一声令下,三军齐动,各按序列,浩浩荡荡往荆州城方向而去。冷风之中,红旗猎猎,与将士盔顶红缨交相辉映,汇成一片红色海洋。(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呼应 那日,六万北征明军自岳州分兵之后,便分别沿东西两个方向继续踏上征程。当西路明军在庞岳、高一功的统率下直趋荆州之时,东路明军也是一路东进,这天傍晚抵达了武昌城以南七十余里的金口镇附近。 与庞岳等所率的东路军一样,这支由李过、袁宗第等人所率的东路大军沿途也并未遭遇多少抵抗,所经过的几个县城都是不战而降。总体而言,尚算得上顺风顺水。 因天色不早,李过下令大军暂歇。待全军扎下营盘、用过晚饭,商谈军务之余,众将无不抒发感慨。中军大帐内,呈现着一派轻松、喜悦之气氛。 “我早就知道,荆州左近鞑子兵力有限、抵抗不会很强,可此番我军进展如此顺利、路上竟是半点抵抗也未遇到,倒是大大出乎了我的预料。照这一速度,接下来咱们只要不耽搁,最多一两日就能直抵武昌、汉阳城下。”说话的正是李过,此时坐于主位之上、精神焕发,当初在九溪卫时的忧心沉重已是丝毫不见。 袁宗第亦是笑容满面:“鞑子当然也有自知之明,见我军声势浩大,又岂敢再出城前来送死?他不来,咱们也落个省事,等打到武昌将其一并收拾了便是!想当初,咱们刚进入湖广之时,鞑子是何其地猖狂?却没想到也有眼下这沦为缩头乌龟之日。真是对上了那句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李过等人的喜悦,可以说是源自此番东进的顺利,但往深了讲,还是由于自身的收益。 这一路来,接连兵不血刃地占城收地,从满清地方官府以及各县亲虏廷的豪绅处抄没的财物、粮食等累积起来,数目可观,足以支撑忠贞营全体将士并及家眷衣食无忧地生活很长一段时间。并且,这还只是沿途各县,等到了武昌、汉阳附近,收获应当还会更加丰厚。既有实在的收获,又成就了大义,实在是两全其美。 “说起来,这次还多亏了定武侯,要不是他瞅准这大好时机,邀咱们共同出兵。咱们恐怕现在还在九溪卫为二十万将士以及家眷的衣食发愁。”此时发感慨的是人称“二只虎”的刘体纯,“这定武侯的眼光还真是没的说,该出手时便毫不犹豫,为人也大度宽厚,比起那何腾蛟之流不知强了多少。说实在话,要不是看在朝廷还有这么几位明白事理的人在,年初我根本不会跟着大伙儿一起前来湖广。夔东虽然偏僻,却也省得见那些小人嘴脸。” 由于不是召开正式军议,此时在帐中的都是忠贞营即原大顺军的老人,何国远、陈上图等伏波营将领巡营去了,并未在场。因此,刘体纯说起话来也就没什么顾忌。 此时,一名中层将领提出了些许不同看法:“光山伯的话不无道理,可定武侯的慷慨大度只怕也不会白白给与,此次北征,若不邀我忠贞营共同出兵,仅凭他麾下的两万余人马恐怕也难成大事。他需要兵力协助,咱们需要粮草补给,各取所需罢了。” 刘体纯嗤笑一声,反问道:“难道你小子还指望着天上掉馅饼不成?” 帐中一阵大笑。 李过微笑着示意安静,道:“好了,此事无需再多提。不管定武侯心中想法究竟为何,他总归是帮过咱们的忙,解了咱们的燃眉之急。况且,此次若不是他率军西进,牵制住了湖北鞑子的主力,咱们又岂能如此顺利便进抵武昌左近?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涌不涌泉暂且不论,眼前的良机却不容错过。武昌一带鞑子兵力空虚,正是我等大有作为之时。不仅是为了其它方面,更是为了先皇,为了从北到南、死在鞑子刀下的老弟兄们。” 话说到这,李过脸上的笑容在不知不觉间便归为严肃,帐中的轻松气氛也在那一刹那化为了肃穆。 李过口中的“先皇”不是弘光也不是崇祯,而是李自成。在那南征北战的多年里,李自成一直是闯营以及后来大顺军中的灵魂人物,说是众将士心目中的一面旗帜也不为过。当初李自成在九宫山意外身亡,给大顺军所造成的打击几乎不可以言语计。试想,若是李自成还在,大顺军又何至于落到今日这般地步?是以,忠贞营诸将或许在平日里避免不了有些矛盾,想法不一,但只要一提到李自成,心中却无不黯然。 “侯爷不必多说,”袁宗第道,“先皇的仇,死去老弟兄们的仇,咱们心里可一直记着,没有一刻曾忘记。这次只要能打下武昌、汉阳,拿下罗绣锦等汉奸的狗头,对先皇在天之灵也算是一种告慰。” 帐中众将无不附和,神情坚定,同仇敌忾。 ...... 荆州城外,夜幕已降,颗颗星辰开始若隐若现。 明军早已结束白天的攻城,除在城周围留下斥候之外,悉数撤回了城东大营。 此时的营寨之中,炊烟方散、灯光点点。一队队士卒在营外、营中来回巡逻、戒备森严。帅帐内,庞岳凝神沉思,一遍遍地回忆着今日战场上的种种细节,同时也在寻求解决之道。至于亲兵送来的晚饭,他却是丝毫胃口也无。 今日白天这一战,虽说仅仅是试探,可对湖广镇而言,不是很顺利。同时也反映了此番摆在明军面前的,的确是一道难以轻易越过的坎。 当时,湖广镇负责攻城,忠贞营负责截击城北营寨中的清军袭扰。待攻城的首炮打响,庞岳以刚锋、破军二营为攻城主力,并以华山营为协助、以烈火营进行火力压制,向东城门发起猛攻。 经过长期的操练以及战场磨砺,各营之间的配合已相当娴熟。炮兵、火铳兵等组织的强大火力打得城头的清军几乎抬不起头,接战未及多时,清军布置在城头的悬户等防御设施便被摧毁大半。在火力掩护之下,华山营迅速前进、为大军填沟铺路。刚锋、破军二营也随即压上。一时间,弹矢齐飞,杀声震天。 面对湖广镇的攻势,城中清军的抵抗也颇为顽强。 尚可喜亲临城头坐镇监督,颁下严令:勇战者重赏、擅退者必斩!又遣人将几大箱银锭搬上城楼以示激励,并当场斩下十数名胆怯者人头以儆效尤。故此,清军士气始终不堕,等待明军杀近,以弓箭火铳、滚木礌石并及城头火炮拼死还击。 交战一个多时辰,湖广镇将士始终未能攻上城头,用以攻城的长梯、撞车以及推至近前的火炮也被毁坏不少。 正在此时,北边传来急报:驻于城北营寨的清军为呼应城中,倾巢出动。喀喀木以麾下主力缠住担任阻截的忠贞营,并遣数员骁将引二千精骑直奔东门外而来。 庞岳获悉,遣飞虎营前往迎敌接战。 不多时,东面又有斥候来报:清军荆州水师自江面向扬威营发起进攻,扬威营支撑一阵便仅剩招架之功,不时有战船、运输船被击沉。 继续攻城一阵,见仍无进展,庞岳只得先下令鸣金收兵,上午战事告一段落。 高一功、党守素引军自北面撤回,称城北清军攻势实在猛烈,其将官领先、士卒敢战,为呼应城中守军几乎不遗余力,恐不可等闲视之。 获知这一情况,再结合上午攻城战的种种情形,庞岳沉吟良久。 下午,明军兵力配置不变,继续进攻。清军部署亦大同小异,较之上午,其士气竟还高上几分。两军又是一番交战,局面却依旧未能打破。见此情形,庞岳也不再勉强,提前下令鸣金收兵。 经过这头一天的战事,庞岳算是确定了之前的判断,三部清军相互呼应,并有坚城以为支撑,且其军心士气未落。若要破局,委实不易。 可难道就真的要顿足于此地吗?如果是这样,此番北征又还有何意义? 思来想去,庞岳脑海中涌现过多种对策,好像都有所可取之处,但仔细一想,却似乎又或多或少地有着一些不稳妥。 正当庞岳难以下决定之时,张云礼来到。 入得帐内,看了一眼已经毫无热气的饭食,张云礼道:“大帅怎么还未用晚饭?即便战事重大,一日三餐却也是不宜耽误的。” “不饿,吃也不急于这一时。我估算着,你也该来了。怎么,总参谋司可有什么进展了吗?” “进展或许还谈不上,这个先请大帅看看。”张云礼递上几份新的作战方案。 庞岳接过,就着灯光浏览起来,边看边想。 不知过了多久,庞岳脸色稍缓,抽出其中一份方案,道:“总参谋司的这一份预案与我先前所想颇有共同之处。我之所以一直未能定下决心,就是因为其中有着不少变数。不知你们可曾对此经过详细推演计算?” 张云礼微笑道:“总参谋司本就是大帅一手组建,行事的严谨,大帅应该放心。方案之可行程度,上面已经详细列出。至于能否采用,那就是大帅所决定的了。末将却是不敢断言。” 庞岳也是一笑,再次将那份方案快速浏览一遍,思量再三,最终点下了头。(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意图 此前虽打退了明军的连续两次进攻,尚可喜依旧未放松警惕,一面下令抢修城头防御设施,一面趁着夜色掩护派出多名哨探出城关注城外明军最新动向。当天晚上又亲自带人在城头来回巡视,一直忙到后半夜才在城门附近随便找了处民房歇了下来。 整个后半夜,尚可喜都睡得不太踏实,和庞岳一样,他也在反复地回忆着白天的交战情形。虽然看上去没什么不对,可他心里始终有点悬,总感觉自己占上风占得有点太过轻巧。那庞岳在伪明朝廷好歹也有些名声,岂会这么容易束手无策?或许,自己的布置还有些不妥的地方,需要再次修正? 想到纠结处,干脆披衣掌灯,令亲兵展开城防图以及周边地图,对着图上各点细细地琢磨,在脑海中将自己的部署过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确定没什么纰漏,方才带着些许疲惫重新躺下,可心中的那点疑云依旧存在。思来想去,久久无法入眠。不知过了多久,才昏昏睡去。 次日天刚蒙蒙亮,尚可喜早已是睡意全无,匆匆吃了点东西,便再次登上城头。 好在情况一切正常,城头守军戒备森严、严阵以待;城外哨探陆续回城,均称城外明军尚在营寨之中,无进攻迹象;城北营寨中的喀喀木也遣人前来通报,表示未有异常。至此,尚可喜心中才得以稍安。 过了不多时,部将许尔显、班志富以及陕甘绿营参将张勇等城中守将陆续赶到。 “参见智顺王!” “都起来吧!” 许尔显起身,一脸佩服地感叹道:“王爷因心忧战事而废寝忘食,一片忠诚可昭日月!相比之下,我等却是......” “好了!”尚可喜不耐烦地将之打断,“贼军未去,废话少说!尔等各部将士军心、士气如何?” 许尔显答道:“托王爷的精心安排、赏罚分明,眼下末将所部将士军心稳固、士气旺盛,只需王爷一声令下,随时均可上阵与伪明贼军拼杀。” 其余各将也依次开口附和,做下保证,皆言本部士气如虹云云。 其它方面姑且不论,至少这种精神状态还是令尚可喜较为满意的,他点了点头:“如此便好!诸位须知,此一战事关整个湖北战局,意义重大。只要荆州不失,则襄阳叛贼之覆灭未时不远。待襄阳之乱一平定,孙、张、高三位军门再率军南下与我等会合,此次北犯之伪明贼军也必将抱头鼠窜、狼狈而逃。反之,若荆州有失、则襄阳难保,襄阳一丢,武昌亦将随之危矣。如此,我朝先前在湖广的经营将彻底陷入糜烂。到了那时,我等即便能能侥幸于沙场幸免,只怕也逃不了法场一刀!” “王爷说的是,其中利害,末将等自然知晓。”张勇道,“只是有几句话,末将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 “我军固守坚城,虽不失稳妥,可终归有些被动。再者,我军兵力将近两万,城外明军也不过三万,在兵力上并未过多占优,且其战力在昨日两番交战中也已显露出来,虽比之一般伪明贼军略强,可也不过尔尔。如此形势之下,我军又岂能枯坐坚城而毫无作为?正所谓,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末将以为,在坚守城池的前提下,我军还需看准时机,遣一支精兵主动出击,好好地杀一杀伪明贼军的锐气。” 尚可喜先是不动声色地听完,随即哈哈一笑:“张参将既能有如此决心,实在是我军之福,本王心甚谓之。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诚哉斯言。有守有攻,方为上策。可也正如张参将所言,主动出击也是鲁莽不得,需看准时机才行。眼下伪明贼军初至,防备尚严,我军还当以固守为主,出动出击也并不急于一时。” 张勇听罢,再一瞥周围众人的表情,也就不再多说什么,点头称是而已。 说话间,又有斥候回报:明军已经出动,正出了营寨朝荆州城方向而来。 尚可喜获悉,举起千里镜极目远望,果然看见了东面一大片黑压压的旗帜和军阵。当即下令,命诸将各归其位,准备应对明军的新一轮攻势。 三万明军浩浩荡荡而来,到了城东北二三里之地又分做两股,较大的一股绕过城池直往北去。较小的一股则直接赶赴北门外,最终面向城池方向停驻。 尚可喜绕到拱辰门即大北门城楼上,再仔细观其旗号、规模,只见开来城下的这支明军大约在万人左右,帅旗上分明一个“高”字。 “原来是闯贼余孽!”看清了城下明军的情况,尚可喜不禁面露轻蔑,畅快地一笑,“当真是狗仗人势!就凭这么些人马,也想来攻城吗?” 不仅是尚可喜,许尔显、班志富以及张勇等人也都是面露轻视,暗自松了口气。对他们来说,面对明军湖广镇兵马或许还得谨慎几分,可对阵顺军余部则完全不是什么难事。毕竟,顺军的败绩天下皆知,从山海关到陕北、再从陕北到江南,一路上败多胜少,连李自成都死在了九宫山一个老农手里,这样的军队又有什么威胁可言?更何况,尚可喜、张勇所部先前都分别在不同地点与之交战过,大多数时候都是追得他们逃之不及,这一次又能有何意外? 刚才就曾建言主动出击的张勇,此时显得更为兴奋,吩咐左右:“去向智顺王请示,就说本将愿率本部兵马出城,让这支闯贼余孽尝尝厉害。” 许尔显、班志富等人同样跃跃欲试。 接到多次求战申请的尚可喜倒还沉得住气,将之一并回绝,并严令各将坚守其位,若有擅自出战者,斩!此时,他一边密切关注城外,一边轻声自言自语:庞贼这又是什么意图?是想先拿下我军城北营寨?但随即又微微摇了下头,心中暗道:即使拿下营寨,对全局又有何用?庞贼又何必多此一举?或许,是想以此为诱饵,诈我军出城?...... 大北门外二三里处,一万忠贞营将士选了处开阔地停驻了下来,步卒居中、骑兵护住两翼,暂时没有进攻迹象,倒有防守的架势。 “老高,要我说,这城中也不过几千鞑子,其中指不定还有不少新兵。咱们要打的话,就未必打不进去。”党守素手持马鞭遥指荆州城方向,信心十足。 高一功道:“能不能攻进去暂且不论,咱们此番却不是为了攻城,只需牵制住城中鞑子即可,其它的倒不必考虑。这也是定武侯与咱们商量好的。” “那是,”党守素笑道,“我也不过就这么一说。老高,你说这定武侯的这一番安排部署,究竟能否奏效?” “这你就多虑了!能不能奏效也不是咱们考虑的,咱们做好份内之事、问心无愧就行。你应该多想想,等定武侯那边开战,咱们能不能把城中的鞑子给拖住,保证不放一个鞑子过去。” 党守素笑容渐收,神情多了几分严肃:“老高,这我可得借用你方才的一句话,你也多虑了!咱们闯营自从永昌元年起,打过的窝囊仗已经够多,弟兄们心里也憋足了窝囊气。若说以前是鞑子势大,咱们没办法。可依着眼前这架势,咱们要还在鞑子手底下吃亏,那也就没脸再顶着颗脑袋活下去了。你得知道,先皇的仇,死去的老弟兄们的仇,可不止你我记着,在场的弟兄们也都没有忘!” 高一功不再说什么,只是坚定地点下了头。 城上城下,两军就这么默默地对峙,谁也不主动发起进攻。 期间,尚可喜也不知回绝了多少次部下的求战,只是静静地观察着城外,任凭脑海中思绪翻腾。 但他也知道,就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既然军中众将求战心切,倘若自己一直拒绝,对军心也是个不小的打击。思考良久,他终于拿定主意,决定先遣一部兵马出城做一番试探性进攻,之后如何定夺再视情况而定。 唤过传令兵,尚可喜没说上两句,北面突然传来一连串炮响,虽然隔了老远,依然如同一柄柄重锤敲在人心头。 听到这一动静,尚可喜不禁皱起了眉头,又是一番沉吟之后对之前的命令进行了些许修改。并派出几名精干斥候,前往北面喀喀木大营,将自己的一番口信送去。目前虽然北上的大道被明军挡住了,但尚可喜部毕竟在荆州驻扎了大半年,几个人择条小路去往喀喀木营中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斥候领命离去,传令兵也将军令迅速传往各处。 未几,荆州城头声声炮响正式揭开城中清军出击的序幕。尽管隔得较远,城头火炮的威力有限,但依然惊得忠贞营中战马阵阵嘶鸣。 炮击的同时,城西的安澜门洞开,大约四五千清军一齐杀出,随着震天动地的呐喊,直往忠贞营所在位置扑去。(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破局Ⅰ 荆州北面清军营寨前,激战渐酣。 起初,喀喀木还并未将明军当回事。之前多年的戎马生涯,包括昨日与忠贞营的一战给了他极为强大的自信。再兼之麾下也的确有万余之众,大军在握,他更是信心满满,认为即便不能完胜之、可仅仅是坚守住营寨不让其北上还是没问题的。 可随着明军进攻的鼓声响起,后来的情形便越发地超出喀喀木的预料。当时,他清楚地看见,明军首先便推出了二三十门红夷炮,其中以六磅炮、九磅炮居多,其后、两翼还有无数可以发射火箭的偏厢车,密密麻麻排成一行行。并且,其阵中未曾推出的弗朗机等各式火炮隐隐约约看不清还有多少。如此强大的炮阵,还未开火便给了喀喀木不小的震撼。 明军有炮,清军当然也有,此次喀喀木率军南下,随军也携带有十来门红夷大炮以及旧式大将军炮、弗朗机、虎蹲炮若干。只是由于运力限制,所携火炮主要以中型居多,威力最大的是两门十二磅炮。威力上暂且不论,只在数量上便首先落了一些下风, 尽管震撼,喀喀木倒也不至于因为这个就被吓倒。为夺先机,抢在明军开炮之前便命令早就在营寨外以逸待劳的己方炮兵朝明军开火。 刹那间,炮声隆隆,数十里外亦可听闻。尚可喜在荆州城头听到的这一连串巨响正是由此而来。炮声一响,双方交战正式拉开序幕。 清军炮击开始不久,湖广镇烈火营也随之开始还击。双方炮兵你来我往,战场上硝烟弥漫、火花朵朵,火炮施放时的巨响、炮弹划过长空时的尖啸、以及命中目标后两方阵列中的惨叫哀嚎或高声呐喊,种种声响汇成一片,如同山呼海啸直扑人耳膜。更不时有血雨洒落、断肢飞舞,其中之惨烈不言而喻。 仅仅数轮互射之后,清军便落了下风,其在营寨外列阵的炮兵渐渐扛不住明军的连番炮击,在获得喀喀木允许之后仓皇撤入营中,土木结构的寨墙也被击毁多处。 等到清军火炮被彻底压制住,庞岳下令以陷阵营为主力,会同刚锋、破军二营以及烈火营一部,朝清军营寨发起进攻。 一声令下,三军齐动。三营排成品字形,冒着前方清军不时射来的箭支铅弹,踏着严整的步伐,勇往直前。 品字形当中,陷阵营处于最前端,全营官兵清一色铁甲,在阳光照耀下泛出密集的点点银光,和着闷雷般的步伐,犹如滚滚向前的洪流。 在陷阵营中部、乙队甲司的队列里,一身甲胄的张三同手握着长枪,和身边的袍泽一样,踏着来自营官、千总、把总和百总身边的鼓手们一齐敲击出的节奏,稳步向前。 张三同透过面罩的空隙,紧紧地盯着前面,一颗心也在随着鼓点、随着大军的步伐砰砰直跳。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上战场,虽然之前也亲自手刃过敌军,可眼下他依然免不了些许紧张。尤其是从开始行进到正式与敌接战之前的这段时间,是他最难熬的时候。有时候感觉心都快要跳出胸口。毕竟,他从小就不是一个胆大之人,当年在村子里偶尔撞见百户家杀猪都会吓得躲避不及。虽然入伍后经过一系列严苛的体能和勇气训练,胆识比之最初已不可同日而语,可依然无法做到像某些老兵那样几乎漠视生死。 此时,张三同对前方的情况看不太清。敌军的阵型如何?己方离敌军的营寨还有多远?他都看不到。视线之内,只有前队袍泽们黑压压的背影,以及上空密布的己方旗帜和腾起的烟尘。不时也会听到前方袍泽们中弹中箭后的惨叫或闷哼,听到敌方箭矢飞过自己头顶时那瘆人的尖啸。每当此时,张三同总会在心里面一边又一遍地念阿弥陀佛。 鼓声节奏依然,队伍仍旧在前进。由于离敌军营寨越来越近,朝这边射过来的箭矢越发地密集,爆豆般的火铳释放声不绝于耳,甚至还夹杂着一声声炮响。来自前队袍泽们的惨叫闷哼声也越来越响。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快点,再快点,千万不要打到我,不要打到我......”张三同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在心里默念。 正在这时,来自左右侧后方的火铳鸣响、箭簇破空的哨音犹如潮水般涌来。听到这一动静,张三同心头的大石顿时落下了八九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知道,这是侧后方刚锋营和破军营的火铳手们以及烈火营的火箭手们在行进的间隙向清军还击,为自己所在的陷阵营提供火力掩护。只要有了兄弟营的火力支援,敌军的阻击也就不再那么可怕。 “只要菩萨能一直保佑我,等将来我回到家,一定拿出全部奖金的一半给您老人家好好造尊像。”尽管前方的箭雨、铳响依旧,张三同原先的紧张却已经去了不少,甚至还有心思贿赂起菩萨来。 硝烟弥漫、杀戮遍地的战场上,时间一点一滴地流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原本节奏始终如一的鼓声渐渐地有了变化。 “全体注意,准备冲锋!”右边,新任什长吴平的声音猛地冲入张三同耳中。 “准备冲锋!”左边,伍长胡大鹏大吼着重复一次,把张三同左耳也震得微微发麻。周围,其余各什的什长、伍长的口令声也几乎在同一时刻响起 张三同想都没想,持枪姿势立刻为之一变。 片刻之后,鼓点突然变为急促。 “冲锋!” “杀!”张三同气血上涌,一声大吼汇入全营的呐喊之中。 湖广镇出发阵地上,营旗和帅旗下,庞岳举着千里镜,静静地观看着前方战况。视线所到之处,只觉白光耀眼,三千余陷阵营官兵如同一道钢铁洪流奔腾向前,未几,与出寨迎击的清军撞在一处,战线之上刹那间绽开无数朵血花。在其左右侧后,红旗似海,刚锋、破军二营也向清军发起了冲锋。 整个战场之上,喊杀声如潮,热浪冲天。 ...... 荆州城下,出城的清军与忠贞营也已交战多时。 与喀喀木一样,尚可喜起初也并未太过重视城外的一万忠贞营将士,哪怕对方兵力占优。他的军令一下,许尔显、张勇率领四五千清军从四门而出,直扑忠贞营而去。数量上虽是以寡击众,气势上却分明是以强击弱。 清军的嚣张气焰顿时激怒了忠贞营官兵,党守素亲率本部兵马毫不示弱地冲杀上来。两支军队,一为立功、一为复仇,战况很快变得异常激烈。 出乎许尔显、张勇意料,也出乎城头观战的尚可喜意料的是,眼前的这支顺军余部全然脱离了他们脑海中一贯的映象。不仅武器装备上有了提升,士气也是出奇的旺盛、无论官卒,皆拼死敢战。 随着战况的持续,许尔显、张勇妄想首战告捷的企图彻底破灭。忠贞营不仅没有如同他们想象的那般惊慌失措,反倒是越战越勇。 杀到兴起之时,党守素自率亲兵径直冲入清军阵线之内,连番斩将夺旗。受其鼓舞,众将士心潮澎湃之下,无不奋勇效仿。 厮杀了多时,反倒是出城的清军渐有不支之态。高一功瞅准时机,遣一得力部将引军包抄清军侧后而去,志在截断其回城之路,以求重创乃至全歼之。 城头上的尚可喜很快也知晓了高一功的意图,即令鸣金收兵,并下令城头火炮朝着忠贞营所在位置轰击,以防止其追赶过急。 如此,许尔显、张勇才得以顺利率军撤回城中。 城外,小胜一场的忠贞营官兵欢呼呐喊,并冲着城头戏谑怒骂,可谓士气如虹。 至此,尚可喜的此番出城试探告一段落,试探的目的虽然达到,却多少有些得不偿失,挫了己方的士气不说,倒长了对方的威风。 到了下午,尚可喜不敢再轻易出城迎击忠贞营,可是听着城北连番传来的炮响铳鸣,以及越来越响亮的震天厮杀声,他的心中也是越发地不安。 正在尚可喜如坐针毡之时,张勇再次前来献计:“智顺王,眼下正处关键之时,喀大人那边正与贼军战得如火如荼。我军倘若就这么一直困守城中,恐怕不是办法。” “你又有什么想法?说吧!” “伪明贼军陆师强而水师弱,当此之时,大人何不派遣荆州水师自江面出击贼军水师,并从城中抽调一支精兵,搭乘水师战船一并行动,寻机在下游登岸攻击明军营寨?眼下明军主力几乎倾巢出动,一部已前来城下,另一部则已前往城北攻击喀大人所部,留守营寨的不过少数辎重兵。我军只要部署得当,未必不能一举攻破。只要攻破伪明贼军营寨,尽毁其粮草辎重,纵使其再骁勇强悍,也必将成无水之鱼,不战自乱!”(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破局Ⅱ 长江江面上,几只担任警戒的扬威营哨船自上游飞快地返回,隔着老远便开始示警:清军荆州水师已经出动,正往下游而来。 “大哥,怎么办?”旗舰上,许老五的声音都有些发飘了。 “慌什么?没用的东西!”许三豹放下千里镜,强作镇定道,“大帅不是都交代了吗?让咱们不必和鞑子硬抗,实在不行朝下游撤退就是了。” “那现在...是准备迎敌吗?” “究竟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当然是听大哥的!” “既然听我的,那你他娘的就少插嘴!传我命令,辎重船队立即向下游撤退。各战船也做好准备,随时等候命令后撤。”许三豹刚说到这儿,忽然瞥见易连奎一言不发地转身而去,赶紧喊道,“哎,易老弟,你上哪儿去?” 易连奎已经走到了船舷边上,扭过头对许三豹抱了抱拳:“大人先撤,末将先去抵挡一番。要不然,让鞑子水师全部压上来,咱们这后撤怕是也得变成溃逃。” 说完,招来附近的一条小船,自舷梯而下,朝着他原来的那条指挥船驶去。 见此一幕,许三豹强忍怒气,心头大骂。这易连奎,虽然口口声声趁他为“大人”,却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并且,易连奎手下的旧部,许三豹也完全指挥不动。扬威营名为一营,实则两派。这个营官当得实在有些憋屈。 “这厮往日里也不是什么舍生忘死的货色,要不然当初也不会投降求活。可最近为何总是这么这一马当先?像河里的活鱼一个样?”联想到易连奎进来的反常表现,许三豹不免感到有些疑惑。 “大哥?”见许三豹愣神,许老五赶紧提醒道。 许三豹并不理会,片刻之后眼中突然一亮,恍然大悟。 “大哥,辎重船队已经起锚开始撤了。咱们什么时候撤?” “撤什么撤?准备迎敌!” “啊?迎敌?”许老五大吃一惊,“鞑子人多势众,咱们恐怕......” “掉头就跑这不是老子的作风!”许三豹一脸正色。 辎重船队向下游撤退的同时,扬威营各战船也纷纷起锚,调整队形,准备迎战来犯的清军荆州水师。 一时间,原本平静的江面上一片忙碌。 过了两刻钟的工夫,荆州水师战船上的绿旗出现在扬威营官兵视线当中。 又过了不久,随着一连串炮响,荆州水师开始了正式进攻。扬威营经过短暂的慌乱之后,也开始开炮还击。 声声巨响之下,江面不时掀起浪柱。 隆隆的炮声震天动地,也传入了岸上的明军营寨之中。 正如张勇所预料的那样,此时留守营寨的明军只有湖广镇泰山营。并且,其中会使用火铳的近千士卒也全被抽调了出去,随主力一同行动。留在营中的只有两千人上下,手中只有刀矛盾等冷兵器。 现今的泰山营营官是高天虎,游击衔,原本是飞虎营副营官,后因为原泰山营营官刘仁骏接替施琅空出的破军营营官一职,故此调任。 在没调入泰山营之前,高天虎和大多数战兵营的将领一样,多少也有些看不起这个“押粮草辎重”的活儿。但等到正式接任以后,他还是迅速适应了这个新职务,明白了自己所肩负的的重任,也算得上尽心尽责。 此次,庞岳给他的命令就是:在主力返回或是援兵到来之前,务必要守住营寨不失,保得全军粮草辎重周全。若有半点闪失,提头来见! 当年庞岳还是百总的时候,高天虎就在他手底下当兵,对这位老上级的行事风格再熟悉不过。别看平日里和颜悦色,甚至也没什么架子,可真要到了杀伐果断的时候也绝不会手软。 因此,高天虎丝毫不敢怠慢,在主力离开之后时刻严密防备,并在周围多派有哨探,一遇风吹草动便即刻来报。 此时在营中,只听到数里之外的江面上炮声隆隆,却不知道战况如何。部分官兵心里难免七上八下。 正当巡营之时,高天虎身边一名千总看了看长江的方向,似有些担忧地问:“大人,您看扬威营究竟能不能挡住鞑子水师?如若不能,眼下我军主力在外,一旦鞑子登陆来袭,我营面临的压力可就大了。” “怎么,你怕了?”高天虎一边察看着寨墙,一边反问道。 千总似乎受到了莫大侮辱,大声答道:“回大人的话,末将既投身军伍,便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高天虎哈哈一笑:“既是如此,你还想那么多干什么?扬威营挡不挡得住鞑子水师,那是他们的事。守不守得住营寨,那是咱们的事。其他各战兵营不是一直在暗地里笑话咱们只会赶车运粮吗?那咱们就好好让他们瞧瞧,只会“赶车运粮”的辎重营是如何打得鞑子抱头鼠窜的!” “大人所言甚是,末将惭愧,自当勉之!” “你们也无需太过担心,城中鞑子主力正被郧阳侯牵制着,即便来袭,人数也不会太多。想当初,我军在万寿桥、在衡山均是以弱抗强。眼前的这些鞑子又算得了什么?” 江面上的炮声、喊杀声也不知持续了多久,只听到先是逐渐激烈,再慢慢地由强变弱。 正当营寨中泰山营官兵暗自揣测之时,营外哨探前来报之高天虎:扬威营抵挡不住,撤往下游。千余清军陆师精兵并及千余水卒已经登岸,正朝营寨方向杀来。 高天虎面色轻松,似乎浑不当回事,吩咐左右:“传我命令,各队坚守其位、严防死守,未得令而擅自出营者,斩!” “遵命!” ...... 荆州城头,坐在城楼里暂歇的尚可喜听着来自东、北两个方向的厮杀声,突然一阵冷笑,边笑边摇头。 “王爷?”一旁的班志富不解。 尚可喜一声长叹:“这算计来算计去,我又输了一招啊!” “王爷何出此言?” “我现在算是大致猜到庞贼用意了。他这番折腾,又是陈兵城下,又是攻打北面营寨,真实目的无非还是为了拿下荆州!”见班志富还是有些不解,尚可喜继续道,“我原本的打算,是想让喀大人在北面与我相互呼应。如此,伪明贼军若攻城,则喀大人在其后,若攻打北面营寨,则我在其后。是其无论攻击何处,都心有顾忌,从而力不能全施。但是以眼前的情况看来,庞贼大概是打算先把喀大人驱赶至更远处,遣一军扼守要道、挡住其南下之路,随后再以优势之军全力攻城。呵呵,当真是好算计!我让喀大人出城扎营,倒正好着了他的道,真可谓阴差阳错。” 班志富听完,心中顿时一惊,但依然心存侥幸道:“喀大人久经沙场、晓畅兵事,麾下又有万余之军,更且据寨坚守。伪明贼军若妄图攻取,岂为易事?并且,王爷已遣许将军前去突袭伪明营寨,只要一举破之,尽毁其粮草辎重,庞贼纵使再诡计多端恐怕也将成无水之鱼。” 看着班志富紧张的神色,尚可喜哈哈大笑:“你这是做什么?怎用得着如此担心?沙场之上,各种变故数不胜数。一时的失策又岂能决定得了最后的胜负?庞贼即便诡计得逞又如何?他有他的张良计,我自然也有我的过墙梯。” “王爷英明!末将自愧不如。”见尚可喜神情自若,班志富也松了一口气。 “行了,你再去各处巡视一遍,如有异常,随时来报!外面闯贼叫阵也随他们去,不必理会。另外,我刚才的话不得对将士们提起!” “末将明白。” 班志富一离开,尚可喜刚才的笑脸顷刻间变为严峻。别看他表面上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其实心中也难免有些许担忧和不安。 他很清楚,若是自己真的猜中,那形势对自己而言无疑将大为不利。虽然昨日明军攻城未能成功,但他也能看出,庞岳其实还留着大把的余力没有使出。若其真的解除了背后的威胁再以全军压上,荆州是否还能守住?谁也不能保证。 一旦荆州失守会如何?尚可喜也设想过这种情况。虽说即便荆州失守,他也可以率军从水路向西撤退。明军水师不强,也奈何他不得。可一旦这种结果发生,对己方有生力量以及军心士气的打击无疑是灾难性的。因此,非到万不得已,他也不希望看到这一结果出现。正如方才班志富所说,目前也只能暂且寄希望于喀喀木守住营寨,或是许尔显突袭明军营寨成功。 听着北面越来越激烈的厮杀声,尚可喜在城楼里接连转了两圈,想了想,又坐下拿起桌上的笔飞快地修书一封,唤来门外的亲兵,让他安排斥候送出。 亲兵刚走不久,尚可喜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来自北面的震天喧嚣声突然有了变化。之前是激烈的厮杀,现在似乎已经成了豪情万丈的欢呼。 尚可喜心中立时腾起一股不详的预感,暗叫一声不好,端着茶碗的手也顿时僵在了半空。(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破局Ⅲ “大人,快撤吧!”沈志祥在几名戈什哈的护卫下亲自冲到喀喀木身边喊道。 清军营寨门口,原本的激烈喊杀声已经完全被震天欢呼所取代。一面面红旗汇成道道赤色洪流从营寨大门、破口处源源不断涌入。 喀喀木怒目圆睁朝前看去,视线所到之处,铁甲的反光星星点点,密密麻麻的明军制式铁盔起起伏伏,正如同潮水般朝这边推来。而自己麾下的官卒,无不在仓惶后退。营寨失守已成定局,不可逆转。 “大人?”见喀喀木依旧未动,沈志祥又面带焦急地提醒,“明军已经攻了进来,再不撤便来不及了!更何况,我军的最终目的本就不是固守营寨。” 的确,若依既定的作战计划,营寨失守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喀喀木却又是打心眼里不甘心。从天命、崇德再到当前的顺治年,历经三朝,从苦寒的关外之地到眼下的湖广、江南,转战数千里。他的印象中向来都是大清王师所向披靡、明朝军队望风而逃,无数次压倒性的胜利也铸就了他心中无比强大的自信。可未曾想,今日一战却将他心中的这种自信击得粉碎。 原本满以为固若金汤的营寨居然被明军用了不到一天就被攻破,对之以堂堂之阵,己方军队招架不多时便再无还手之力。往日里风光无限的胜利者竟变成了今日狼狈不堪的失败者,沈志祥、郑四维部就不说了,就连喀喀木从京畿的满汉驻军中带出来的精锐也再无出征时的那种意气风发,一番交战下来,士气大挫。面对此种局面,喀喀木心中被巨大的落差、屈辱感所填满,也反复在心头狂吼:这是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大人......” “按原计划撤!”沈志祥第三次提醒的时候,喀喀木终于回过了神,恶狠狠地吐出了几个字。 因喀喀木、沈志祥治军向来严明,清军虽遭此失利,倒也不曾为之混乱。将令一下,三军呼应,哪一部最先撤离,哪一部担任后卫,哪一部又作为预备队以防突发情形等等,皆是各安其位、井井有条。一万大军败而不乱,向北撤去,担任后卫的清军撤出营寨之前还点燃了预先准备好的柴草等易燃之物。不多时,大火愈演愈烈。 庞岳一面下令士卒灭火,一面派出飞虎、刚锋、破军三营前往追击,不求杀敌多少,只求将其赶远即可。 逃敌、追兵逐渐远去,硝烟尚未散尽,营寨中的欢呼仍在继续,湖广镇官兵们将清军来不及撤走的军旗尽数砍到,湖广镇的虎符军旗则被竖到了最显眼的位置。 “大帅,此寨一破,清虏为我军设下的困局也就不复存在!接下来,便是我军继续施展身手的大好时机!”张云礼展开笑颜,大松了一口气。 “不容易啊!全赖三军用命,我等才得以破此困局。”庞岳看了看四周呐喊欢呼的将士,也是不禁面露笑容,“但目前也还没到可完全松懈之时,只要荆州左近的鞑虏还在一日,我军便算不上真正获胜。留下烈火营、华山营看着此处,我们继续向北。” “遵命!” ...... 傍晚,几名哨探风尘仆仆,自山中小路南来,小心翼翼地绕过忠贞营的营垒潜回城中。这正是尚可喜先前派往喀喀木军中报信之人,他们带回了一个算得上过时的消息:喀喀木、沈志祥部营寨失守,现已往北撤退,明军则紧追不舍。 湖广镇与喀喀木、沈志祥军交战之地距离不过十里,尚可喜仅凭一双耳朵便早已判断出大致战况,获悉这条军情不过是最后确定了心中的判断而已。 北面喀喀木军败退,意味着掎角之势已去。先前率军去偷袭明军营寨的许尔显也无功而返,还差点遭到营寨中守军与前去支援的忠贞营兵马的合围。虽然荆州水师小胜一场,打退了湖广镇水军扬威营,击沉其部分战船。可扬威营撤得及时,损失不大。而荆州水师也不好离开大本营追击过远,实际上对整个形势来说并无太大意义。 将种种军情汇集起来看,尚可喜有些担忧地发现,荆州城恐怕也不再像自己之前所想的那样固如金汤。人无远虑则必有近忧,他尽管很不希望看到那一幕的出现,却又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 在正式军议召开之前,尚可喜首先召集了许尔显、班志富等部将前来议事,这些都是他多年的铁杆心腹,当年还未投清时便在他的麾下。若论亲近、可靠程度,自然绝非张勇等外人可相提并论。 当尚可喜用大大咧咧的语气轻描淡写地向众位心腹讲明了当前的形势,并稍显委婉地表示荆州并非固如金汤之后,许尔显有些不以为然:“王爷为何如此说?喀大人和续顺公虽然暂遭失利,可实力犹存,而伪明贼军因我军在其身后也定然不敢追击过远,过不了多久还是得返回。到那时,喀大人、续顺公之军亦可再次南下与我城中守军相互呼应、两面夹击。故伪明贼军再怎么折腾还是逃脱不了腹背受敌的窘境。这就好比套在他们头上的一道铁箍,越是挣扎箍得便越紧。” “我原本也是如此认为,但依目前的形势来看,那庞贼的力气可是不小,掰开这道铁箍恐怕也并非难事。”尚可喜一边把玩着翡翠扳指,一边道,“你方才所说也不无道理,但是否曾想过,若是庞贼遣一偏师挡住喀大人、续顺公南下之路,再以主力压上、来攻荆州,我军又当如何应对?” “孙子曰,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荆州一面临江、城池牢固,内有我万余大军驻守,外有优势水军以为遮蔽。伪明贼军不过三万之众且水师孱弱,纵使全军压上,又能为之奈何?况且,庞贼若遣偏师阻挡喀大人之军,也不过是筑寨据守。试想,以喀大人万余之军攻伪明偏师所守之营寨,以伪明贼军两万余主力来攻我荆州,何为难,何为易?届时,伪明贼军顿足城下,喀大人之军再冲破阻截南来,形势依然是有利于我军。” 尚可喜笑道:“老许啊老许,你和老班的想法真可谓是异曲同工,胆识、勇气也颇有相似之处。有你们这两员勇将相助,真是我的福分!不错,遇敌正该如此,镇定、沉着、胸有自信。正所谓将为一军之胆,若是为将者不能做到如此,又何谈鼓舞军心士气?” 说到这儿,尚可喜笑容稍敛,轻叹一声,意味深长地道:“我也知道,有时候我尚某人的确有点瞻前顾后,说得难听了,也可叫做杞人忧天。可当今天下未靖,我也不得不多加小心。眼下在坐的都是跟随我多年的老人,我对大伙儿也可算得上推心置腹,有些在外人面前不足道的话,在这里说说也无妨。当年,你们跟着我反明归顺大金,为的是什么?虽然各人的想法或许有所不同,但总而言之,无非‘安稳’二字。这么些年浴血厮杀、风风雨雨都闯过来了,如今眼看天下即将一统,我等安享富贵之时也已为之不远。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岔子,那未免太不值当。因此我这杞人忧天,为的也是咱们这些同生共死多年的老弟兄都能落一个安稳的结局。” 尚可喜这番话一说完,众位心腹部下无不深受触动。许尔显更是连连告罪:“王爷恕罪,末将并无此意。” “行了,你这是干什么?”尚可喜笑着摆了摆手,“今日把大家聚到一处,并非为了那些虚套,而是为了踏踏实实地做些预先的谋划。当然,正如老许和老班先前所说,目前这局势远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最后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可俗话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只要是为了日后的安稳,即便是杞人忧天又有何不可?” 话说到这份上,也没人再提不同意见。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尚可喜则集思广益,一套预案很快便大致拟定。 等到这一非正式的议事结束,尚可喜唤来门外侍候的戈什哈:“晚饭后去通知张参将前来,本王要召开军议,请他来共商城防之事。” “嗻!” ...... 次日天一亮,湖广镇主力便又回到了荆州城下。 昨日下午攻破清军城北营寨之后,庞岳令飞虎、刚锋、破军三营继续追击。虽然清军队形不乱、防守严密,没再让湖广镇占了多少便宜去,但心有余悸之下也不敢停下反击,向北一直被撵出了二十余里。 随后,庞岳在荆州以北三十里处选了处紧要地势,让华山营抓紧构筑了营寨,并令陷阵营、从泰山营中抽调出的近千火铳兵以及烈火营的少数炮兵就地防守,负责拦截可能南下的喀喀木、沈志祥军。未得命令,不可后退半步。 等一切安排妥当,再度回到荆州城下之时,庞岳多日来的忧虑算是去了一半。只要再攻下荆州,尚可喜便真就可谓偷鸡不成蚀把米。 回到城下的当天上午,庞岳并不急着发动进攻,只是下令各营抓紧休整、做好战前准备,并特意找时间接见了华山营营官陈贺。(未完待续。) 题外话 三十二章刚才已经上传,现在说点题外话。因为最近一段时间我在外实习,每天忙到很晚才会回来。早出晚归,有时候回来之后累得实在没有思路、没有精力,所以没更。还请各位书友谅解。接下来这几天里如果还有哪天没更,那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不特意说明了。但大概从下周一开始,会结束这种状态,恢复之前的更新。 另外,本书虽然各项成绩惨不忍睹,更新速度也可以用龟速来形容。但毕竟是寄托了本人莫大的心血,也得到了不少热心书友的鼓励和支持。正因为这个缘故,尽管之前不知有多少次写不下去,我都坚持了过来。如果现在再谈放弃什么的,我自己也于心不忍。 写到现在,再回过头去看,发现之前的部分确实问题多多,成绩差也绝非偶然。好书自然有其成为好书的理由,差书自然也有其成为差书的原因。问题多,成绩自然就差,没什么好说的。 发现归发现,但到了现在,挽回的余地是没有了。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这书写完,从中尽可能获取经验和失败的教训,以便将来能写出更好的新书以飨各位书友。成绩差、码字速度慢......都不足以成为阻挡我完本的理由,这点请大家放心。这是所有支持本书的书友们应尽的义务,也是对我个人的负责。 总之,各位书友能谅解就谅解一下吧。这次就到这,明天还得早起,先去歇了,再见!(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武昌 “参见大帅!” “免礼,坐吧!”庞岳示意陈贺坐下,“华山营中将士们士气如何?这段时间以来,你们的任务颇多,可不太轻松啊!” “大帅放心。营中所承担的横竖不过是些铺路架桥、构筑营垒的活,比起上阵杀敌的其余各营袍泽来可要轻松太多了。将士们的士气也一如出征之初,不曾有半点堕落。” “这就好!”庞岳点点头,“前日总参谋司转给你的那几份预案你都看了吧?预案中给华山营划定的任务是否已经清楚?” “回大帅,已经看了。之后末将又召集营中千总以上军官,仔细对之进行了分析,任务也都已明白。” “按总参谋司的意思,此次我军攻打广州城,如果能沿用当初在广州所使用的破城之法,那是最好的。不仅所需时日短,全军的伤亡也能尽可能降低。对此,你是如何看待?” 庞岳所说的在广州所使用的破城之法正是爆破法。当初,面对广州雄城,庞岳并未下令强攻,而是先让华山营进行土工作业,挖掘地道至城墙根下,再以火药爆破法在北城墙上弄出一个大口子。如此,湖广镇大军才得以在短时日内以最小的伤亡拿下了广州。 “其实,在总参谋司还未正式下发预案之前,末将便已考虑过此事。那日趁着一点空闲,末将也曾亲自去了荆州城周边察看了一番地形。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荆州城毗邻长江,城池周围沟渠众多,护城河也远比广州的护城河更宽、更深。若要在此地进行土工作业,恐怕并非易事。更何况,我军现在也不好肯定,荆州城中的清虏是否已经获悉了当初我军攻破广州的详情,是否会采取反制措施来破坏我军的挖掘进程。” 听罢,庞岳若有所思。 既然有了上次攻打广州的经验,他当然希望此次也能将这一成功经验复制过来。可根据之前亲眼查看到的荆州周边地貌,又听到陈贺如此一说,立马意识到,自己的这一美好设想怕是要落空了。 不能采取这条捷径,那就只能以堂堂之法取城。虽然在前天的试探性进攻当中,湖广镇各营表现出了娴熟的配合程度与足够的战力,就算强攻也未必不能破城。可如此一来,伤亡未免又会加大。 “大帅也不必担心,虽然采用爆破之法不易,也并不意味着我军拿城中鞑虏没办法。前日,我军进行了一番试探性的进攻,不也打得鞑子惊惶不已?即便此次攻城不能采取挖掘地道的捷径,华山营全体将士也必会如同前日一样,配合其余各营袍泽,以堂堂之法拿下荆州。叫城中鞑子死得心服口服。” 庞岳微笑不语,沉吟了一会儿,又问了问陈贺对其余几套方案里华山营任务的见解和分析。一番询问下来,心中已大致有了个底。 “你准备的不错。”庞岳道,“下午我军便会发起第一轮进攻,稍等些时候我军将再召开一次军议,确定最后的方案并分配任务。我刚才已经派人前去通知,你就先在这里稍等,做些准备。此番攻城,华山营肩负的任务可谓举重若轻、不可或缺。到时候在军议之上,肯定也少不了你这内行的发言。” “大帅过奖,末将可不敢当!”陈贺谦虚地笑了笑。 不多时,帐外脚步重重。湖广镇各营营官以及高一功等忠贞营主要将官陆续赶到,前来参加攻城前的最后一次正式军议。 ...... 荆州城外战云密布,数百里外的武昌、汉阳亦是黑云压城。 仅一江之隔的武昌、汉阳两城,城外皆已密布营垒。站在城头放眼望去,只见红旗招展,人影绰绰。萧瑟、森冷的杀气笼罩其上,喷薄欲出。 罗绣锦也算是阅历丰富、久经战阵,但仅仅观看了几眼,也不由得心生一种难以名状的压迫感。 昨日,明军水师在南边长江江面上击败武昌水师,之后便水陆并进直抵武昌、汉阳城下。三万余大军便就在城外扎下营寨、扼守要道,人吼马嘶之声直传入城中,士气之旺盛不言而喻。 反观城中清军却是士气低落,先前的几次军议之上,张国柱、魏守职等数镇总兵或一言不发、支支吾吾,或以准备不足为由百般推脱、躲躲闪闪。为将者尚且如此,军中士卒更是可想而知。 罗绣锦虽百般无奈、怒其不争,却也只能审时度势,放弃主动出击的打算,下令紧闭四门、据城固守。 “这群该死的南蛮子,当真是混帐!”结束了又一次毫无意义可言的军议之后,罗绣锦转回书房中,顾不得体面破口大骂道。 书房里除了罗绣锦,还有他的一位心腹幕僚在。虽然罗绣锦没有指名道姓,仅以“南蛮子”概而论之,但这位幕僚还是非常清楚挨骂之人究竟是哪些。 “该死的南蛮子”无非是张国柱、魏守职等人,虽已剃头归附,但相对于辽阳人士、落籍汉军镶蓝旗的罗绣锦来说,南蛮子终归还是南蛮子。 也由不得罗绣锦不发作。像这种消极避战的风气,他以前也见识过,只不过这种风气一直属于明军。当年,还是大明生员的他就是被明军的这种风气所累,担惊受怕够了,想换一种踏实点的活法,才投靠了最没文化的野猪皮。没想到时隔十几年之后,他又找回了当年的那种提心吊胆的感觉。更糟糕的是,如今的他身为封疆大吏,有着守土之责,肩上的担子远不是当年做光杆书生时所能相提并论的。 “大人?”幕僚等罗绣锦稍微平静了些,试探道。 “何事?” “就在半个时辰前,西边有信使来到,送来了智顺王的一封书信。” “书信?”罗绣锦眼里闪过一丝亮光,但瞬息间又尽数熄灭,刚直起的身子又缩回了太师椅中,慢悠悠地道,“智顺王此时遣使送信而来,又能有什么好事?要粮还是要兵?罢了,形势已然至此,本督也是虱子多了不怕痒,权且无赖一把,先看看书信再说。” 幕僚递上书信,罗绣锦不动声色地拆开、一目十行地看完,叹了口气将之掷于桌上:“打了胜仗?不错啊。可既然是打了胜仗,手中又握有湖北的大半兵马,为何还要向本督求援?本督向他求援的书信,他怕是还未曾收到吧?” 端起茶碗啜饮一口又苦笑道:“粮食倒是有一些,只要他能派人来运,本督倒也不会吝啬。至于兵马,武昌、汉阳尤且自顾不暇,哪里还有余力去支援荆州?” 幕僚看过书信,沉吟片刻后劝道:“大人也不必忧虑,学生窃以为,既然智顺王能先胜一场,就说明那庞贼所部并不像传闻的那样骁勇无敌。只要谨慎应对,胜之虽不易,却也未必就会落了下风。此番智顺王遣使来援,信中的措辞也未有急切之意,故此无非是为了稳妥起见,也说明荆州周边局势还远未到非救不可的地步。而如今武昌、汉阳遭贼军压境,抽不出兵马前去支援荆州,此乃实情。大人只要在回信中言明,智顺王自然便会理解,不会太过勉强。大人的职责,只需守好武昌、汉阳不失即可。” “先生所说,本督自然知晓。荆州左近有智顺王坐镇,就算本督派不出援兵,一时半会儿还出不了岔子。可如今本督最为担忧的却是这武昌与汉阳。数万贼军兵临城下,气势汹汹、咄咄逼人。而城中的数镇总兵却正好相反,或惊慌失措,或贪生怕死极力避战,哪里还有半点朝廷官军的样子!到了本督面前也是左顾而言他、再三推诿,当真是一帮只知吃喝的混帐!着实可恨!若要靠他们固守武昌、汉阳,只怕是痴人说梦!要不是眼下正当用人之际,本督非得上奏朝廷对其严惩!” “大人还请息怒。城中张、魏等数镇总兵虽然难有出战的决心与勇气,但麾下毕竟有万余之军,守城却还是足够的。武昌、汉阳自古为兵家之必争,地位显著,城高池深。而城外贼军虽号称十万,可终究也不过三四万之众,又皆为闯贼余部、实乃乌合之众,若要来攻岂是易事?既然诸位总兵皆言固守为上,大人便顺其自然、以守为主也未尝不可。待到贼军顿足城下时日一久、锐气一去,我军可再适时发起反击。此外,大人不是早已遣使去往京师和江西请派援兵了吗?等援军一到,形势即可逆转。” “但愿能如先生所说,”罗绣锦依旧忧心忡忡,“只是京师的援军远水解不了近渴,江西的兵马又大都掌握在金声恒、王得仁之手,此辈皆为趋利小人,不幸灾乐祸已是万幸。本督虽已遣使去往求援,却也并未抱太大希望。说到底,靠人不如靠己,能否守住武昌、汉阳,还得依靠我等自救。” 此时的罗绣锦,心情不可谓不急,若是武昌、汉阳有失,那他也就将成为满清入关以来,继佟养甲之后的第二位失地的封疆大吏。届时朝廷又会怎样处置他罗某人?须知,当初佟养甲在城破后殒命,朝廷才未过多追究。难道自己也只能步其后尘?(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庞大帅攻城在即,尚老贼转忧为喜 武昌城中,罗绣锦如坐针毡。荆州城下,湖广镇进攻在即。 经过细致的筹划和准备,对明军一方来说,攻城可谓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又因着大破城北喀喀木营寨的缘故,全军士气高昂,只等庞岳一声令下便再立新功。 虽有周密的计划,可就目前的情形来看,若要真正拿下城池,却也是取不得多少巧。一旦开战,必定又会是伤亡陡增、流血漂橹。而像上次攻破广州的那种成功范例,却不是时时都能适用。 考虑到昨日方才击退喀喀木、军中主力多有疲惫,庞岳斟酌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再休整半日,等明日拂晓再行攻打。 暂不攻城,也并不意味着毫无作为。下午,庞岳特意挑选了数百身形魁梧的士卒,衣甲鲜明、刀兵锃亮,押送着昨日与喀喀木的交战中俘虏的清兵在城外来回游行。 攻城之前先攻心,庞岳此举正是为了如此。若是能让城中清军在开展之前便军心浮动,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先前在城北的一战中,湖广镇俘虏的清军有喀喀木麾下的满洲兵,有沈志祥部的辽东汉八旗兵,也有郑四维部的绿营兵。但在此次被押送着游行的俘虏中,却以满洲兵为主。这倒并非因为满洲兵的俘虏比汉军绿营还多,而是其中又有庞岳的另一层考虑在内。 现今的城中守军全为绿营以及汉军八旗,若是押送着大批的绿营或汉八旗俘虏来回游行,最后再当场斩杀,多少会令城中清军产生一些兔死狐悲甚至是同仇敌忾之感,如此一来岂不与攻心的初衷相悖? 而若换了满洲兵却又会有不同的效果。一来,满洲兵向来骄横跋扈、颐气指使,与绿营汉军颇有离心。面对满洲兵俘虏被斩杀,城中清军只会心惊震撼,而难有同仇敌忾之感。二来,也正因为满洲兵凶名远扬,“满万不可战”云云,首先拿满洲兵开刀也能取得更好的效果。等同于告诉城内清军:你家恶名远扬、不可一世的主子都沦落到了这般下场,就你们还能掀起多大风浪? 此番被俘的满洲兵不多,不足百人,可在庞岳看来,却也够用了。 果不其然,游行一开始,荆州城头便是一片哗然。 城下,游行队伍中的满洲俘虏兵们奋力挣扎、大吼大叫,但每一番挣扎反抗都会招来雨点似的棍棒,吼叫也纷纷随之变为哀嚎。 其中,一名分得拨什库打扮的满洲俘虏反抗得最厉害,被多次打到在地、头破血流,却又多次重新挣扎着站起、操着满语屋里哇啦地破口大骂。 负责押送的湖广镇千总脸色一沉,马鞭一指,立刻有几名士卒上前,将那分得拨什库拉出队伍,按在地上一刀两截。 其他的满洲俘虏见状,或收敛气焰,或大吼着挣扎上前来拼命、而后再被一阵雨点般的拳脚、棍棒打倒。再有不服的,立马被砍个尸首异处。游行尚未持续多久,鲜血便淌了一路。 城上那些见此一幕的清军,不过是陕甘绿营也好,还是尚可喜部的辽东汉军八旗也好,他们只见过满洲老爷们耀武扬威的雄姿、听过百战百胜的威名,又何曾见过被明军这帮摧残羞辱,如同猪狗一般?胆色平常者,面面相觑。胆气不足者,脸色苍白。 城下,押送俘虏的湖广镇官兵们却在发出阵阵欢呼呐喊。 “城头上的奴才们,瞧见了吧?这边是你们骁勇善战的主子们!” “满万不可战?诚然如此!不过这个战得换成站立之站!” “尚可喜,尚可喜,见此一幕可欢喜?” ...... 一阵阵充满挑衅意味的戏谑叫骂传上城头。尚可喜闻言,气得脸色发青。 旁边的一员亲将赶紧道:“王爷,要不要把那些斩获的伪明贼军首级再挂出来,灭一灭贼军的气焰?” “放屁!”尚可喜骂道,“你长的是猪脑子吗?!你是要灭他们的气焰还是要鼓舞他们的士气?” 挨了骂的亲将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尚可喜却不再过多理会,简短地交代几句便带着亲随离开了,眼不见为净。 城外的游行仍在热热闹闹地进行,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方才结束。到此时,被押着游行的满洲俘虏兵已经被折腾死了一小半,其余的也悉数被按住朝城头跪下。随着刀斧手手起刀落,几十颗蛮夷人头滚滚而下,又一阵欢呼声汹涌而起。 ...... 夜幕降临,湖广镇中军帐内,庞岳用过晚饭、又处理了几件呈报上来的军中紧要事务,心里边难得地放松了下来 明日的攻城战固然非同寻常,但战前的准备均已就绪,过多的担忧反倒是多余。即便有什么一时没有考虑到的环节,也有参谋司负责安排。身为一军统帅,若是事必躬亲,绝非明智。 经过长期的领兵,且不说指挥艺术提升得如何,仅就心态而已,庞岳自认为已改进了不少,这也算得上是一笔难得的财富。 若要放松,便彻底地放松,也正是出于这个习惯,庞岳暂时不再看军报,甚至连与行军打仗沾边的兵书也全都放在了一边,而是翻开置于案上的一本空白文册奋笔疾书了起来。 他写的不是奏折、不是命令,更不是私人书信。说出去,难免会令人嗔目结舌,是小说。堂堂侯爵、数万大军的统帅,大战在即却在悠闲地撰写小说,不仅是大明,恐怕自古至今,庞岳也是仅有的一位了。 一边写,他一边整理着思路:按照接下来的情节,郭靖与黄蓉大闹中都赵王府之后,结伴南下,在长江边上遇上了洪七公。也正是在这段时期,洪七公收了郭靖、黄蓉为徒,并传授郭靖降龙十八掌......这一系列情节倒是了然于心,一清二楚,只是这降龙十八掌究竟是哪十八掌? 想来想去,庞岳也只记得其中的十二掌,剩下的六掌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无奈,只好自己创作。虽苦思冥想,他心中却也有几分得意。因为再等过个几十年,当后世之人评论起这部武侠经典之作时,也定少不了有这么一句:此书便是庞公慕远在征战之余所著,虽时间仓促却也不失为经典,实在难得。 庞岳的创造能力也不算差,写不得多时,剩余的六掌便只剩了最后一掌。想的累了,便暂且放下笔,饮几口浓茶,端的是清闲非常。正欲提笔再写,忽听帐外脚步急促。 “大帅,情报司急报!”卫远急匆匆地入得帐内。 “拿过来吧!”庞岳放下笔,虽有些不详的预感,但还是不动声色道。 卫远急趋几步,将情报送上。 展开后只扫了一眼,庞岳便蓦地站起了身,适才的悠闲立时烟消云散。纸上的文字令他背脊发凉:......襄阳城破,王光泰、王昌兄弟率残部向西突围而去,暂不知所踪。清开归总兵高第率军留驻襄阳,湖广提督孙定辽、河南总兵张应祥已率主力南下支援荆州,马步军合计一万有余...... “消息是何人传回?让他进来!” “是!” 不一会儿,一名情报司百总入内:“参见大帅!” 根本没有心思顾及其它,庞岳直截了当地问:“襄阳究竟是如何破的?想当初,尚可喜、喀喀木诸军尚在时,尤且不得而破城。那王家兄弟为何偏偏会在此时功亏一匱?” “王光泰麾下一部将被清虏收买,献了城门。” 正所谓家贼难防,出了这事,估计王光泰又没有防备,被取了城池自然也就在情理之中。 “孙定辽、张应祥之军预计何时会到达荆州?” “最迟后天下午。”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继续留意这支敌军的动向。没有我的许可,不得向任何人透露。若情况有变,务必随时上报。” “是,大帅。” 那名百总转身出帐,庞岳虽面色未改,心中的震惊与恼怒却久久未能消去。王光泰的这一败,可真是会挑时候。如今荆州尚未拿下,襄阳方向清军却已经几乎没有了牵制,一旦等其南下与喀喀木会合,敌我力量对比无疑将发生逆转。 现如今摆在面前的也只有两条路,赶在清军援兵到来之前撤军,或赶在这之前拿下荆州,重创尚可喜、喀喀木军。前者等同于无功而返,枉费了之前的全盘谋划,实乃成大事者不甘为之,可后者又谈何容易? 该何去何从?庞岳心中矛盾万分,想了想,对卫远吩咐道:“你去通知张副总兵他们来一趟。” “是,”卫远应下了,却并未立即离去,“大帅,还有一事,先前营外来了一位书生,说是要见大帅。我安排他歇下了脚,正准备来禀报时,恰好情报司有急报送到,因此未曾来得及说明。” “让他先住下吧,明日有空再说。”此时的庞岳可没有心思去见一个陌生人。 “是。” …… 一家欢喜一家愁,稍晚些时候,荆州城中的尚可喜也获悉了襄阳方向的最新情况。一时间难以置信,抓住报信之人,连续问了好几遍“是否属实”。多次确认无误之后,终于仰天大笑,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真是天助我也!庞贼啊庞贼,此番怕是又要弄巧成拙了!” 未几,班志富、许尔显等人奉命赶来,得知这一消息也是无不欣喜万分。(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连夜开军议,烛下得奇谋 城外明军大营,军议连夜召开,湖广镇各将悉数到齐。 襄阳城破的消息一公布,诸将顿时一片哗然,镇定下来之后又是各抒己见,有言战,也有言撤军的。 言战,乃是认为此番北征耗力颇多,备受瞩目。便好似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可知难便退、虎头蛇尾,以至于挫伤己方士气,令心念汉家正统的天下人寒心。 言撤军的,无非是因为敌军援兵已到,形势已然逆转,再打下去也不过是空劳无益罢了。倒不如见好便收,至少此次北征的目的之一——震慑湖北清军并消耗其实力已经达到,即便撤军也并非是无功而返。 军议之上众说纷沓,不过最终的决定权还在庞岳手上。 从心里来说,庞岳也是不希望就此罢手的。虽然正如那些建议撤军的将领所言,北征的目的至少已经达到了一部分。可他又怎会满足于既定的这一部分?出兵伊始,他的预定目标便是借此机会在湖北打开局面。如今撤军回湖南倒是不失稳妥,可如此一来,一切也都回到了原点,下一个出头之日又待何时? 放眼当前,天下已被鞑虏侵占十之六七,毫无疑问的敌强我弱。而满洲鞑子的胃口却远远没有满足,时刻不忘南下。若是湖广镇乃至所有大明官军在这样的形势下还以一味消极保守的策略应敌,敌不动我亦不动,敌动我再动,那等到满洲鞑子彻底稳定统治之后,结果将可想而知。 而此时的湖北,纳入清廷管制不过一年多,正是明军大有所为之际。湖广镇此时南撤,也就等于给了满洲鞑子修养生息、稳固统治的时间。这显然并非庞岳所愿。 并且,通过召开军议,庞岳发现支持再战的部下还是大有人在,自己并非孤家寡人,这便令他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故而在最后拍板确定了继续迎敌的总体方针,并对其中的利害关系进行了一番阐述,算是暂且统一了众人的思想。 之后,庞岳又派人请来高一功、党守素等忠贞营主要将官,将当前的新情况说明。高一功等人听闻襄阳失守,起初也是颇为震惊,但见湖广镇诸将意志统一,庞岳本人似乎也是心意已决,便也没有表达什么异议,表示愿与湖广镇共进退。 等到军议结束,夜空中的启明星已是若隐若现,庞岳却依旧睡意全无,从案上的一摞文册中抽出了参谋司之前呈上的一系列作战预案,再次细细审阅。 关于襄阳失守,参谋司当时也曾做过这一最坏的打算,并草拟了两套预案供庞岳参考。只不过当时庞岳认为襄阳失守的可能性不太大,匆匆翻看了一遍便暂且放到了一边。现在看来,到了该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两份预案很快看完,第一份中规中矩,看上去并无不妥,却也没什么出众之处。可是这第二份……庞岳直起了身子,目不转睛地又看了一遍,一字一句也不放过。 “胆大包天”,最终庞岳只能这样形容这第二套预案。 风险固然有,并且还不小,可一旦成功,也必然能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参谋司真是越来越能耐了,庞岳心道。不管这是某个人大胆的提议,还是集体智慧的结晶,参谋司如今的策划水平都在不断出乎着他的意料。 拿着那份胆大包天的预案沉思半晌,庞岳脸上的愁云终于渐渐消散,目光也越发地坚定。战场本就为凶险万分之地,如何能保证事事稳若泰山?与其无功而返,倒不如放手一搏。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踱到帐门口,看着已经泛出鱼肚白的夜空,他长舒了一口气。 “卫远!” “大帅有何吩咐?”在不远处带队值哨的卫远几步走了过来。 “之前你说的那个书生什么来历?来找我做什么?”心情好了些之后,庞岳想起了此事。虽然依旧很忙,但他还是决定抽点空见上一见。毕竟如今的湖广镇依旧很缺知识分子,若有人来投奔又岂能拒之于千里之外?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要求见大帅。” “那好吧,去把他请来,态度要好些。” “是。” 没过多久,卫远便跑了回来,满脸的苦笑:“大帅,那厮怕是要登鼻子上脸了。属下过去请他时,他尚在酣睡,被叫醒后居然说他还没睡够,还说大帅进行了半夜的军议,想必也累了。不如互不打扰,等上半个时辰再行会见也不迟。” 庞岳也不禁哑然失笑:“这倒是个有意思的人,只是希望他的本事能配得上他的脾气才好。既然如此,那就等半个时辰再过去请他吧。” 吩咐完了卫远,庞岳索性也回到帐中眯了一会儿。 …… “在下常德府陈英,见过庞帅!” “先生不必多礼,请坐吧。案上有茶,先生也请自便。”庞岳一边说,一边也在打量着这个颇有些个性的书生。 只见此人约摸三十多岁,面色黝黑,体格瘦小,可谓其貌不扬。穿的衣服也有些破旧,显得颇为寒酸。不过看得出来,他是个爱干净的人,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周身上下也拾掇得极为得体。尽管是刚起床,一双眼睛依旧是炯炯有神,让人看不透深浅,毫无睡眼惺忪的感觉。 听了庞岳的话,这陈英也不客气,自己动手倒了碗茶一饮而尽,抿了抿嘴唇,呵呵笑道:“西湖龙井,当世好茶。不过,庞帅肩负重任,军务繁忙,即便有此等上品在身旁,怕是也难有余暇细细品味,不免有些可惜了。” 说完又斟满一碗,这回却不再是刚才那般牛饮,转而细细品味。 “先生对茶道也有深究吗?” “深究不敢当,正好在下当年游历至杭州府,曾有幸得饮,这一晃已有十余年了。今日在庞帅处复饮此茶,心中念及旧事,着实可惜、可叹。” “不知先生所言可惜为何?可叹又为何?” “可惜当年的人间天堂已尽染胡虏腥膳,可叹当今的大明君臣仍在妄想效仿南宋故事。呵呵,殊不知如今的清虏早已不是当初那群鼠目寸光的化外蛮夷,可容不得他们将这春秋大梦一直做下去。” 庞岳故作正色道:“先生也是读书之人,在背后妄议人君岂合圣人之道?” 陈英仰头大笑几声,道:“在下虽读过几本书,却也未曾去考过皇明的功名。今日斗胆前来打扰庞帅,也并非是想与庞帅切磋为臣之道,而是有一件薄礼相送。” 庞岳也不禁笑道:“我与先生非亲非故,何以初次见面便收受礼物?罢了,先生不妨说来,我也好回礼。” 陈英放下茶碗,轻描淡写道:“无它,荆州、武昌、汉阳诸城,再加上罗绣锦、尚可喜二贼的首级,仅此而已。” 庞岳一愣,随即的反应便是想大声地笑出来,可最终还是忍住了:“先生怕是误会了,此地乃是军营,可不是茶栏酒肆。” “在下也未曾将庞帅与一般听众混同。”陈英丝毫不以为意,依旧笑吟吟道。可是看他的眼神,分明不像是在胡言乱语。 庞岳不禁又打量了眼前这个口气颇大的文士几眼,最后看了看案上的机械钟,发现离士卒起床时间还有一会儿,终究还是保持了耐性,可语气中却是难免地带上了几丝戏谑:“先生当真是大方之人!这份厚礼我自然是求之不得,却不知先生准备如何相送?” 陈英却不急着回答,慢条斯里地端起茶碗又抿了几口,方才娓娓道来。 不得不说,此时的庞岳是抱着一种听故事消遣的心态来听陈英的阐述的,对其真实性与可行性并不抱太大希望。在前世,拜三国演义、隋唐演义等文学作品所赐,庞岳也曾有过较深的谋士情节,对书中的那些轻摇羽扇便令千军万马灰飞烟灭的谋主深感佩服。可到了如今这个时代自己领兵之后,他却发现并非那么回事,一场战役的成败,主要还是取决于军队自身实力。像传说中的诸葛亮那种总能做到画龙点睛乃至逆天改命的奇人,或许也有,但至少他是未曾遇到过。 因此,庞岳在一开始便下了决定。反正现在时间尚早,不如就听听这书生到底有何高见。只要他说的不是太离谱,哪怕是漏洞百出的纸上谈兵,自己也会礼数周全地留下他,毕竟眼下正是用人之际。现在把姿态放低,是为了日后能有更多人才来投。 但有些事总会出乎人的意料。 随着陈英的叙述,庞岳的态度逐渐地由无所谓到正视,再到震惊。 所震惊的不为其它,而是因为眼前这位貌不起眼的书生竟然提出了与参谋司第二份预案相差无几的战术构想。 庞岳按捺住心中的惊愕,继续听,不料越听越无法平静。 参谋司的第二份预案仅仅是着眼于荆州周边,而陈英却在轻描淡写间描绘出了一个基于整个湖北的布局。若此方案付诸实现,这湖广的天怕是也要为之一变。 而这却又仅仅是出自一个未曾执掌兵事的书生之口,试问这又怎能不令人称奇? 布衣敝履,参知百万雄兵。难道世上果真还有这等奇人在? 听罢,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庞岳站起身,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多谢先生教我,庞某方才多有失礼,还望先生海涵。”(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此计一出风云动,吾辈岂能惜此身 那陈英见庞岳行礼,却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地受下,而后也正衣冠、满脸肃穆地回了一礼:“请庞大帅也受陈某一拜!” 庞岳有些疑惑:“先生这又是为何?” 陈英坦然一笑,神色重归郑重,语气近乎斩钉截铁:“不为其他,只为这当今天下,唯有庞大帅堪称拯救汉家江山第一人也!” 听到这话,庞岳心头猛地一颤。稍定心神,不动声色道:“驱逐鞑虏,恢复汉家江山,本就该是我大明武将固有之责,只是庞某何德何能,敢当得先生这第一人的谬赞?” “为良将者,首要五字乃智、信、仁、勇、严。”陈英不慌不忙,娓娓道来,“庞大帅少年从军,以战功崛起于行伍之间,深谙用兵之道且贵在因地制宜,屡屡以寡击众,以弱胜强,以劣势之军却能守赣南,退豫酋,平两广,护得大明半壁江山,此之为智也;昔日鞑虏兵掠江西,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庞帅却能不忘当初允诺,置自身安危、宵小非议于渡外,亲提麾下虎贲千里救驾,护得天子周全,此乃信也;庞帅执掌湖广都司以来,善待军户,宽厚爱人,苦心经营,为民谋利,是故仁亦存也;当初豫酋亲率虏师南侵,声势何其浩大,色厉内荏如黄朝宣之流,空有兵马在手却唯有两股战战、缩首不前,自诩忠义似何腾蛟之辈,亦仅能龟缩坚城,犹如蛇鼠。唯有庞帅能知难而上,率麾下健儿与敌血战于野,此若非勇,则孰为勇乎?此番王氏兄弟起事于襄阳,庞帅顺应天意举兵北上,所到之2处秋毫无犯,既无害民之行,亦无鲁莽报复之举,全军上下令行禁止,如同一人,庞帅治军之严,亦由此可见一斑。” “先生过奖了”庞岳才只说出这么一句自谦之语,那边,陈英却又摇头叹息,连称可惜。见状,庞岳又问:“先生这又是为何人何事而可惜?” “不为他人,正是为庞帅。” 庞岳顿时哑然失笑:“方才先生的一番夸赞,令庞某自己都有些汗颜,怎么才这么一会儿,庞某却又成了可惜之人了?” 陈英长舒一口气,径直看着庞岳的眼睛:“庞帅兼有智信仁勇严,固然当世之良将也。然则岂有蛟龙兴于浅渊,猛虎卧于犬舍?辰州地小,不足以成全庞帅之壮志。而庞帅局限于这一尴尬处境,也似乎有太多顾虑,导致掣肘过多,不能施展身手,若长此以往,不免会错失良机,英雄遗恨。” “先生是说……” 陈英爽朗一笑:“在下什么都没说。眼下正是庞帅破局的良机,只要此战成功,湖北局势必将为之改观,庞帅先前之困境自然也就迎刃而解。” 庞岳心头万千思绪飞过,沉吟片刻,故意发问:“便依先生之计,纵使一战功成,对湖北局势的改观自是必然,对庞某个人困境的化解却又是如何说?” 这时,陈英却只是笑而不答了,少倾,笑容渐敛:“但不知庞帅是否明了,在下的此番拙计虽有成功的可能,却也不乏风险。一旦不成,重则,庞帅麾下兵马将蒙受巨大损失,能否安然逃离险境尚未可知,即便能撤回湖南,朝中的那些心怀叵测的宵小之辈或许便会群起而攻之,此后庞帅若再想有所作为怕就是难上加难了。轻则,湖广镇元气有伤,无功而返,庞帅之前的精心筹备尽数付之东流,或许能全身而退,可良机也就此错失,鞑虏也必将加强防范,日后少则一年之内,庞帅怕是难以再对湖北造成威胁,至于破局更是无从谈起。可那鞑虏会给庞帅更多的时日吗?” 说到风险,庞岳自然也是一清二楚,可既然身处这一风云际会的时代、华夏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又有哪一处没有风险?若求安稳,倒也简单,直接剃发留辫降了满鞑子就是。但只要一想到民族将承受的几百年屈辱,想到那些为拯救民族危亡而献身的人们,想到当初黄德功在决战前夜对自己所说的话,他便深自己没有任何理由畏首畏尾。即便从个人利益出发,就如陈英刚才所说的那样,为了尽快摆脱困境有所作为,自己也没有必要再患得患失。心意既决,庞岳只觉得满腔豪气顿起,笑道:“庞某窃以为,先生的预计却是有些保守了。若是此计不成,这重则嘛,无非是庞某被尚可喜老贼所擒,械送京师寸而磔之罢了。可庞某还是决定一试,好男儿大丈夫有所能为而不为,倒不如死了干净!” 听完庞岳所说,陈英如同一尊雕塑般沉默片刻,整衣敛容再度行礼,起身时眼中竟隐约有了些许晶莹:“有将军如此,则天不亡汉家矣!” 庞岳心中大惭,连称不敢,亲自将陈英扶至坐下:“此战若胜,则先生之功,庞某并及三军将士必将永生铭记于心。此外,请恕庞某贸然发问,先生来此,仅仅是为了献上这一计吗?” “庞帅不必有此疑问了,”陈英语气平常,却能惊人清晰地感到其中的郑重,“在下虽然读过几本书,却也不齿于某些穷酸文人的扭捏作态,从来都是快人快语。庞帅的威名传到在下耳中已不是一两日,前来求见也并非在下临时起意。此番与庞帅面谈过后,更坚定了心中所想。若庞帅不嫌弃在下的些许臭毛病,在下也就腆颜留下,为庞帅的大业聊尽绵薄之力。” 庞岳没想到竟是如此的顺利,顿时大喜过望,站起来拉住陈英的手大笑道:“先生自谦!先生自谦!能得先生相助,庞某实在喜不胜言!此乃天意,天意啊!是上天要助我湖广镇,助我庞某!” 陈英摆了摆手,道:“能辅佐大帅,当是下三生有幸!” 两人相视一眼,又是各自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 ………… 能得陈英这样一位精通兵法的文士来透,庞岳自然是满心欢喜,之后的一番攀谈也甚是投机,两人心中都有相见恨晚之感。 直到亲兵送来早饭,两人才结束了交谈。庞岳本来想请陈英先去休息,陈英却是不肯,执意要再去勘探一番地形。对此庞岳也不勉强,精心安排了人保护其前去。 陈英走后,庞岳唤来传令兵,颁下数道军令送往各营,令大军今日先暂缓进攻,并密切注意敌军动向。随后又找来执掌情报司的马元成,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 ............ 荆州城头,尚可喜眺望着城外的明军大营,若有所思,既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身边的人道:“这伪明贼军今日为何不攻城了?” 一旁的部将班志富接过话头:“王爷明鉴,襄阳城破的消息想必也以传入明贼大营,对他们而言,前有坚城,后有我军援兵,怕是不敢再冒着徒增伤亡的风险了吧?” 尚可喜抚了抚下巴上硬扎扎的胡茬,目不转睛地看着城外:“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倘若对面的是其他的伪明贼将,我说不定也就放心了。可一想到这厐岳狗贼,我这心里就他娘没来由地七上八下。这厮虽说可恨,可也算有些本事,我可不敢大意啊!” 班志富下意识地欠了欠身子,笑着道:“王爷还请放宽心,两军对阵,庞贼或许有些雕虫小技可使,但最终决定胜败的还得看实力。庞贼就算手下有些可战之兵,那又如何?我荆州守军近万,粮草充足,又有王爷坐镇,定会万无一失。眼下暂且忍耐几日,他日等援兵到来,便是这庞贼兵败之时。” “你他娘的可真会说话!”尚可喜依然是面无表情,但眼神显然已放松了一些,“城中我军各部士气如何?” “回王爷,各营皆军心安定,随时可等王爷军令。” “这就好!这些天我的事多,没什么空下去走动。你和许尔显他们得替我多盯着点。各营所需的粮草、军械我都给了,从来没跟谁讨价还价。我也没有太多的奢望,眼下就要一样,荆州。在这关键时刻,若是有人敢妖言惑众动摇军心,直接拿了他的脑袋!” “是,王爷!” 尚可喜又想起一事:“和城北喀大人的联系没中断吧?” “没有,贼军毕竟兵力不是太充足,哪里能将荆州全部围死?” “要时刻保持与他的联系,不管死多少人死多少马,这条线可不能断了。另外,晚上再派人去一趟,让他挑个时候也发动一下进攻。以前总是牛皮吹得震天响,怎么一遇上厐岳狗贼就漏了陷了?总不能咱们在城里打得热火朝天,他在北边看热闹吧?” “末将晚上便去安排。”班志富道,“王爷,另外武昌那边,是不是也要继续派人去催催?” 尚可喜点点头:“嗯,继续派。老规矩,三天一拨。咱们现在缺的,去管他要,暂时不缺的,也管他要。罗绣锦那个老混蛋是属王八的,我也不指望他出什么力,派人去也是为了给那老小子提个醒,他才是湖广总督,老子从来不欠他什么,这力气可不能让老子一个人出了。” ........... 荆州城内,清军戒备森严,城外,明军虽未进攻,但也是严阵以待。湖广镇中军大帐内,庞岳正在和高一功商谈。当他把计划与高一功说了一遍之后,高一功也是大为惊讶,随后久久没有说话,心中在努力地权衡利弊。 对高一功的表现,庞岳倒并不感到意外,也很是理解。毕竟忠贞营这几年来遭受的挫折太多,且家大业大,考虑问题自然不能像他这么豁得出去。但若无忠贞营的协助,这个大胆的计划要实施起来就不容易了。庞岳虽是此番北征名义上的主帅,可忠贞营是大顺军旧部,向来自成体系,对他们当然不能像自己的嫡系一般,发号施令便是了。 谈了很久,庞岳把风险已经交代了,可能获得的收益已经说清楚了,湖北以及周边敌军有可能做出的反应以及己方可以采取的反制措施也都分析过了,高一功依旧没有明确表态。 但庞岳的耐心依然还在,他很清楚,这事急不得。 “高将军,你心中的担忧我也知道。没错,这一计划包含着莫大的风险,重则你我人头落地,轻则我军元气大伤。若无必要,我也宁愿保守些。但此次良机难得,若一战得胜,不仅湖广,乃至天下大势也将发生变化。庞某虽然不才,也愿为这天下苍生、为麾下数万健儿冒些风险,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自甲申年以来,忠贞营屡遭磨难,现又有众多家眷、妇孺需要照顾,因此兴国侯与高将军需要考虑的方面自然要比我多,这些我都知道。但我相信,忠贞营诸位将军都是响当当的豪杰,目光定会放得长远。为了完成驱逐鞑虏的大业,我湖广镇数万大军不能一直局部于湘北,难道忠贞营就甘心一直留在贫瘠的九溪卫吗?这一仗,说近了是为我们自己以及麾下的将士,往远了说是为了光复九州、拯救天下苍生的大业。如今,湖北鞑子兵力空虚,又有内乱而生,此时我军不抓住时机打断他一条手臂又更待何时?难道再等他日,鞑子纠集重兵从容由湖北南下吗?我在此也说句冒昧的话,对鞑子,高将军应当比我更为了解,可不要忘了当年的一片石、潼关、榆林。” 说到这,庞岳发现高一功的眉头拧得更厉害了,放在膝盖上的手紧攥着,拇指的指甲也几乎刺入了食指的肉里。不过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庞岳也不好再劝得过紧,长舒一口气,最后补充道:“当然,怎样选择还在于高将军。不过怎样,我,以及湖广镇的将士们都不会勉强忠贞营。只请高将军保守机密即可。” “砰!”听到这声巨响,庞岳差点没把茶给洒了。一看,却是高一功一拳砸在了桌面上,醋钵大的拳头打得简易桌子几乎当场散架。庞岳先是一惊,继而心中大喜,胸口一块巨石总算就此落了地。 眉头已经完全舒展开的高一功站起身,向着庞岳抱了抱拳:“多谢庞帅的这番明言。没错,这几年我忠贞营吃亏吃的太多了,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还有补之(李过)他们,也就变得有些娘们似的抠抠缩缩了,再也没有了当年起兵时的那番豪情壮志,有时候想想就觉得丢人。如今在庞帅面前,我也就不妨斗胆直言几句,当年我们忠贞营,哦,当时还被叫着闯贼,跟着闯王南征北战的时候,那是何等的豪气冲天啊?记得那时候,我们比现在还要困难,要人没人,要兵器没兵器,要给养没没给养,可我们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什么叫犹豫,哪怕在打得只剩十几骑的时候,都是一边撤退一边想着如何东山再起。那时候,我们这心里面,就好像有用不完的胆气,腰杆也如同铁打的一般。也正是靠着这些,我们才打下了自己的江山。可如今呢?有时候,我夜里睡不着也时常在想,为什么我们忠贞营现在就只能缩在那么个屁大点的地方,缺衣少食不说,还得受某些狗官的气?后来,我慢慢地想明白了,那是由于我们的腰杆已经断了,自从闯王蒙难以后,我们曾经那铁打的腰杆也断了。至于庞帅刚才所说的一片石、潼关、榆林之事,闯王、捷轩(刘宗敏)还有无数老兄弟的仇,我没忘,我们忠贞营上上下下都没忘!如何不想复仇?今日再听了庞帅的一番话,我也算是彻底想明白了,要想复仇,就得先挺直腰杆,可这也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做到的,当年闯王带着咱们爬过尸山血海打下的铁腰杆,如今要想再找回来,就非得再经过一番血战、恶战不可。眼下,既然机会已经来了,我忠贞营自然没有退缩之理。相信补之他们也会明白这个理的。荆州城外这一万忠贞营将士,随时听候庞帅调遣。至于补之那边,如果庞帅需要,我可以给他写信说明,实在不行,我亲自去一趟武昌也可。” 庞岳轻叹一声,站起来对着高一功深深一揖:“将军高义,庞某在此代湖广镇三军将士谢过!” 高一功赶紧上前扶起,连连摇头:“庞帅这是要让高某无地自容吗?说到义字,谁能比得上庞帅?咱们认识的时日也不短了,忠贞营上下都知道庞帅的为人如何。要是当年崇祯朝多一些像庞帅一样的人,我和补之等人说不定也就不会跟着闯王起兵了。庞帅为了天下苍生可以抛却生死,难道我忠贞营就没有一个热血男儿吗?平日里,庞帅对忠贞营慷慨解囊,关键之时又以机密相托,我等要是再不有所作为,又何以对得起庞帅的信任?” 庞岳大笑,连说三个好字,伸出一只手掌:“其他的就先不多说了,希望我军此次能一战功成!” 高一功也是一阵大笑,说了一声甚好,抬起手击在了庞岳的手掌只上。 “啪!”随着一声脆响,作战计划正式定了下来。(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湖北战云正浓,何督意欲北上 城外明军足足休整了一天一夜,城内清军也算是有惊无险。庞岳与高一功反复地察看了周边地形与清军布防情况,将进攻时间定在了次日凌晨,突破方向选在了东门。 按照计划,这第一轮进攻由湖广镇担任主力,忠贞营负责外围警戒并作为后背军。任务很快下达到了各营各队,全军将士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整理安装攻城器械,搭建塔楼等等,直到入夜时分仍旧没有停歇。 城中清军显然也很是紧张,毕竟他们都与湖广镇交过手,尝到过厉害。于是不时地朝城外射箭、鸣炮,只不过距离太远,根本起不了作用,聊以壮胆罢了。入夜之后,甚至还有一股清军想乘着夜色掩护,出城毁坏明军的攻城器械,也很快被发现了,经过一番短促的交锋,逃回城中的寥寥无几。随后,明军又故意擂响战鼓,鸣放火炮,造成进攻的假象,反复几次之后,更增添了城中的紧张气氛。 话说五则围之,十则攻之,如今明军以两倍多的兵力攻城,便换得城中清军如此风声鹤唳,湖广镇在荆州清军心中造成的阴影可想而知。 次日凌晨,天未亮时,进攻揭开序幕。没有炮声、没有喧嚣的锣鼓与震天的呐喊,准备已久的华山营趁着最后一抹夜色,在其余各营的掩护下,快速地向着城墙方向推进。 为防止来自城头的攻击,华山营官兵除了携带有大量的护盾之后,还有一种名为“半截船”的护具。这种护具为木制,顶端呈弧形,包有牛皮,底部的四个角上均有木柱供士卒手持,可遮蔽十来人。形如半截翻转过来的木船,故而得名。 此番出动,华山营的第一项任务便是填平护城河。不需全部填完,只要填出足够的供大军经过的道路即可。此前,华山营经过长时间的施工,早已将护城河的源头引走,河中水也放干了大半,剩下的刚刚没膝,若要填起来倒也并非太难,主要还是需来防备来自城头的威胁。被发现得越晚,损失也就越小。 稀薄的夜色下,华山营蹑手蹑脚,其后跟进的各战兵营也是屏气凝神。 而城中清军早已成惊弓之鸟,警惕性自然不低。华山营在离护城河还有几十步的时候,终究还是被发现了。 “贼军来袭!贼军来袭!”刹那间,城头犹如炸开了锅,火把攒动、锣鼓喧天。从城下依稀可见大批清军正急匆匆地奔赴战位。 既已被发现,明军自然也不必再掩饰。华山营抓紧向前推进,随后跟进的烈火营炮组以及各营火铳兵瞄准了城头。 那边,清军试射的第一批箭雨如同漫天飞蝗而来,密匝匝地钉在护城河两岸。 当华山营推进至护城河岸边时,第二批更为猛烈地箭雨拖着密密麻麻的哨音赶到,华山营的护盾、半截船立时“邦邦邦”地响成了一片,如同遭遇了百年难遇的冰雹。一些遮蔽不到位的华山营士卒当场身中多箭,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倒在了泥土里。甚至连一些躲在半截船下面的士卒也未能幸免,被射中腿脚,或惨叫或咬牙硬挺着。 防守东门的正是尚可喜的本部人马,由其部将班志富指挥,而尚可喜本人这些天也一直住在城楼里,听到动静后很快走了出来,默默地盯着同样火光冲天的城外。 “王爷!”班志富扭头看见尚可喜,刚叫了一声便被尚可喜抬手制止了,那意思就是让班志富安心指挥,不必管自己。 班志富点点头,紧锣密鼓地发号施令。对付前来进攻的明军,清军当然不只有弓箭可使。城头一门门火炮很快便填好了火药、装好了铁弹,另有不少身强力壮的清兵在整齐地喊着号子给床弩上弦,一只只火铳、抬枪也从女墙上的射击孔伸出、指向了城下。 但城下烈火营的反应更快,还没等清军开始射击,第一批炮弹便落到了城头。实心的铁弹砸出一片片横飞的血肉,而内含无数小铁珠的葡萄弹则更是杀伤力恐怖,可以用惨绝人寰来形容,十几步之内几乎无人可以幸免,非死即伤。 除了火炮,湖广镇的火铳兵们也噼噼啪啪地朝着城头射击,一门门火箭车更是发出了比清军更为凶猛急促的箭雨,专朝城墙的垛口扑去。密集的铅弹、箭矢打得女墙后准备射击的清兵鬼哭狼嚎。 可清军的射击也并未完全被压制住,不时有炮弹以及床弩射出的长矛等物飞向了护城河边。 “嘭!”一只半截船被砸的粉碎,底下正在施工的几个华山营士卒全部身亡,鲜血、脑浆渗进了身下湿润的土壤。“嗵!”那边,又是一面护盾生生地被射来的长矛捅穿,持盾的一个士卒被长矛穿身而过又被钉在了地上,双手无助地向前乱抓,嘴里吐出鲜红的血块,兀自发着“嗬,嗬”的气声。 诸如此类的情景接二连三,到处都是。华山营虽不是战兵营,但只要一上了战场,就必须要承受和战兵营一样的风险。正在指挥施工的华山营营官陈贺虽然表面上是一如既往地沉着冷静,可心中却在暗自滴血。这些士卒可以说都是他亲自训练出来的,有不少还是骨干,若是有可能,他不想任何人出事。不过眼下他也只能强压住心痛,以完成任务为重,就好像庞岳常对他说的那句话:没有牺牲,就没有胜利。 “轰!”烈火营的大炮连连开火,一颗葡萄弹落在离尚可喜只有十几步的地方,轰然炸开。落点周围刹那间绽开一朵朵鲜艳的血花,被打中头部的清兵脑浆迸裂、当场毙命,挨了铁子又侥幸未死的,也大都成了血人,捂着已经滚出眼眶的眼球或是漏气的脖子,在地上翻滚挣扎,发出全然不似人类的惨叫。 尚可喜运气比较好,几个眼疾手快的亲兵抢先一步将他推入了城楼之中,因此并无大碍。尚可喜起身之后,拍拍身上的尘土便要继续出去,亲兵刚想劝阻,被他大吼一声:“滚开!”只得紧紧地簇拥在他周围保护。 出了城楼之后没走几步,尚可喜便被一个惨叫着乱滚的伤兵抱住了腿。这名伤兵便属于被打瞎了眼睛的那一类,脸部也被铁子打烂,两只带血的眼珠子就那么滴溜溜地挂在满是血污的脸上,犹如来自修罗地狱的恶鬼。巨烈的疼痛以及猝然失明的恐惧令这名伤兵几乎丧失了理智,摸到什么就死抓着不放,似乎那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尚可喜身边的亲兵怒喝一声,拔出了刀。尚可喜却抬手制止了亲兵的举动,就那么任由伤兵抱着自己的腿哀嚎惨叫,若无其事地观察着城外的情况。 荆州这一仗可以算得上是尚可喜第一次在明军的进攻下守城,虽然时间不长,他却已感到了莫大的压力,再结合当初在万寿桥、衡山的亲身体验,越发地感到,与湖广镇作战、与庞岳为敌,实在不是个明智的选择。与其他各路明军不同,湖广镇可谓是守则坚如磐石、攻则地动山摇,不仅能用蛮力,而且善用巧劲。就拿他们眼下的进攻来说,战辅兵各司其职、配合娴熟,一往无前中又显得颇具章法。平心而论,尚可喜自认为自己的嫡系人马也难以做到如此。 可即便这样,尚可喜也没有太多的选择了,自从当年在辽东降了皇太极,他便再没有了退路。此时此刻,他在心中暗自决定,等打完这一仗,无论如何得走条门路调离湖广。这个地方,谁他妈爱来谁来,让吴三桂、孔有德这些混人来吧,反正爷是说什么也不在这待了。 尚可喜在城头督战的时候,庞岳也没有闲着,他已经登上了一座搭建好的塔楼,注视着城头的情况,站在他身边的正是陈英。 塔楼高过城墙,虽然天色未明,但交战两军都点起了火把,站在上面还是足以看清大致战况。 这也是陈英首次亲眼观看湖广镇实战,看了很久,话不多,神色也平常无奇,可心中的激动却是难以言表。为将帅者,最重要的是谋略,但绝大多数时候也仅能限于谋略。至于将帅的谋略能执行到何种程度,关键还要看军队底层、看士卒的素质。而今亲眼目睹之后,陈英也算是彻底放下了心。 “先生以为,这次能把尚可喜打疼吗?只有打疼了尚可喜,以后的事情才好说。”庞岳问道。 陈英道:“那是自然,大帅大可不必有此担忧。不过,今明两日内,孙定辽援军便会抵达荆州,城北我军的四千余将士能否挡住两万敌军的首轮进攻,这才是另一个重点。” 这也正是庞岳所担心的事情之一。陷阵营虽然精锐,又就地扎好了营寨,可终究只有三千余人,加上配属的千余火铳兵、炮兵,人数也显然处于劣势。怎样以最小的损失将戏演得最足,这才是关键所在。 城上城下的对射在激烈地持续,华山营的施工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到天亮时分,付出了不小代价的华山营终于将东门外的护城河填出了十几条宽敞的大道。其间,尚可喜也曾想过派兵出城破坏,但由于明军防备严密,只得作罢。 华山营收拾好器械和阵亡士卒的遗体,迅速退去。 过了不多时,城下又是一阵异动传来。透过飘散开的晨雾,城头的清军只见十几个大家伙正轰隆隆地朝城墙靠近。 “庞岳狗贼真是对荆州志在必得,连这东西都翻出来了!”尚可喜看清了那些大家伙的面目之后,心中暗道。 尚可喜之所以说“翻”而非“造”,是因为这种大家伙并非新奇事物,它有着一个令人既感到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名字:云梯车。说它熟悉,是由于它在历朝历代的攻城战中都曾发挥过重要作用,直至今日依然活跃在评书演义当中。说它陌生,却是由于它已经很少出现在实战当中了。当年满洲鞑子本就不是靠攻打坚城起家的,后来入关后在仅有的几次大型攻城战中,也主要是依靠红衣大炮,犯不上再去造这种既耗时耗力又携带不便的云梯车。至于明军就更没有使用的必要,因为明军的上一次攻城战已经不知道是在多少年以前了。而庞岳决定采用这种复古的武器,也是无奈之举,谁让湖广镇还没有造出更大威力的火炮呢。 这种云梯车比城墙略高,顶端最多可容十几人,底部有多对巨大的木轮可供移动。士卒在顶端既可向城头射击,又可在云梯车靠上城墙后通过搭好的木板直接跳到城头与敌肉搏。当然缺点也是明显的,怕火,且横向移动不便,若是被城头的火炮瞄准了,基本上是死路一条。 城头清军当然不会让云梯车轻易靠近,弓箭、火铳、火炮、床弩接连朝着城下射击,打得在云梯车后跟进的钢锋营、破军营士卒纷纷倒地。但在侧翼掩护的烈火营也很快开始了反击,更为密集的炮弹、铅子打得清兵几乎抬不起头。 尽管城头清军射来的箭矢、铅弹在头上乱飞,但湖广镇官兵们依旧在坚定的向前推进。同伴受伤倒下了,或是当场身亡了,旁边的人将他们暂且移到一边,留给后面上来的医护司救护队处理,然后继续前进,直到自己也中箭倒下。 在后面指挥的庞岳心中很是触动,自己麾下的士卒是优秀的,以往若无绝对的必要,他也不会采取伤亡相对较大的强攻。可转念一想,这也是一支强军成长壮大的必经之路。试想,一支连攻坚战都不敢打的军队算什么强军,算什么虎狼之师?湖广镇在营垒战上表现得不错,但在攻城战上还是有些缺乏。唯一拿下的一处坚城广州还是借了地形之利用火药炸开的。或许,以后像这种大型攻坚战多经历一些,湖广镇也就能真正地成长壮大起来了。 “邦!”当第一架云梯车靠在城墙上的时候,城头的清兵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因为他们从没有如此近距离地看到明军士卒们狰狞的面孔。 “放箭!”“准备火油!”清军官佐们的口令声也开始出现了隐约的颤抖。 “杀!”最先跳上城头的是一名钢锋营的伍长,体格精壮,动作敏捷,一看就是个老兵。他灵活地跳开了城头上的铁棘藜,脚刚落地时,手中的钢刀便从一个清兵的脖子上带出了一蓬血雨。左手持盾借着冲势向前一撞,又将一名反应不及的清兵撞得眉骨碎裂、惨叫不已。但城头的清兵实在太多,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下一个动作便被四五支从不同方向刺来的长枪扎了个透心凉。 这名伍长虽然阵亡,但他身后的几个士卒也借机跳上了城头,云梯车后面的木梯上,还有源源不断的钢锋营士卒正从地面往上爬。 此时,城头清军准备的滚木擂石还有烧开的粪汁算是暂时用不上了,因为明军是从对面跳过来的,不是从下面爬上来的。要还想扔石头、泼粪之十有八九得弄到自己脚面上。 在官佐的命令下,几个清兵端着盛了火油的木盆便朝垛口外的云梯车浇去。但明军也有准备,云梯车顶端还留有三名弓箭手负责掩护,见清兵要浇油赶紧放箭。几名清兵或死或伤,盛好的油也撒了一地。但这三名明军弓箭手也随之遭到了报复,一死一伤,剩下的一人被压制得抬不起头来。 靠上城墙的云梯车越来越多,城头上的清军呼喝呐喊、忙得不可开交。不过,由于城头清军毕竟太多,已经跳上城头的少数明军难以打开局面,大都壮烈身亡。几架云梯车也被清军浇上火油,燃起了熊熊大火。 看着城头的战况,庞岳神情严肃,一言不发。 ………… 湖北战云正浓之时,位于后方的长沙却是一片宁静祥和。湖广总督府,何腾蛟正召集了下属、部将以及幕僚在议事。 “定武侯北征也有些日子了,据传回的战报来看,此战颇为顺利,虏廷委任的伪湖广总督罗秀锦、伪智顺王尚可喜已被压制在武昌、荆州两地动弹不得。这可是我大明隆武朝以来的最好形势啊!有此局面,全赖圣上英明,将士敢战,天佑我大明也。”何腾蛟似乎满腔的激动难以言表,向着衡州方向做了做揖,又道:“定武侯固国之栋梁也,可何某以及在座的各位也皆为食朝廷俸禄之人,忠君报国之心又岂能落于人后?此次北征关乎我大明的国运,我等可不能再袖手旁观。” 偏沅巡抚傅上瑞虽然已心中肚明,却仍旧故意问道:“督宪大人的意思是?” 何腾蛟捋了捋长须,目光坚定地道:“北上!”(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冯千总老成持重,小老虎怒斥客军 “北上?”长沙总兵王进才问道,“督宪大人明鉴,如今湖北之鞑虏均已被压制在荆州、武昌两地。此时我军北上,可是去增援定武侯吗?” “正是!”何腾蛟点点头,“定武侯公忠体国,为收复河山可谓费尽心血。何某身为湖广总督,又岂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人孤军奋战?如今也到了该助他一臂之力的时候了!须知,湖北的百姓也在日夜盼着王师北上,我等又岂可令士民寒心?” “督宪大人为国为民的一腔赤诚,真乃日月可昭也!若是那定武侯能知晓大人之心,也就不会对大人有如此深的成见了!”湖北巡抚吴晋锡感慨道。 何腾蛟大度地捻着长须笑了笑:“定武侯年轻气盛,有些时候听信谗言也在所难免。何某又岂会放在心上?我等身为大明臣子,当以尽忠报国为首要,不管他人如何看待,只求自己无愧于心便可!” 见何腾蛟当真要派兵北上,在场的众位武将心中反应不一。督标总兵董英、抚标总兵吴承宗等人倒是没什么,毕竟他们执掌的是何腾蛟、傅上瑞等大员的标营,除非何腾蛟也要亲临前线,不然他们是不大可能需要上战场的。而以他们对何腾蛟的了解,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可以近似于公鸡下蛋的概率。 长沙总兵王进才就不同了,执掌着长沙营兵主力的他,甚至用脚趾也能想到,何腾蛟会派谁北上。可此次不同以往,如今湖北清军被压制在两地动弹不得,即便北上增援庞岳、李过,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危险。因此,王进才倒也并不是太担心,略作思索,他便打定了主意,一会儿若是何腾蛟点到了自己的名,大大方方应下来便可。只不过,得多讨要些粮草军械饷银,吃亏的事咱老王可不干。 “哪位将军愿领军北上支援定武侯?”何腾蛟抿了一口茶,微笑着问道。 大厅内顿时一片死寂,一众粗豪的武将此时似乎都成了腼腆的小媳妇,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满脸严肃地欣赏着地砖上的花纹。 何腾蛟倒是显得很有耐心,问了一次便不再问了,慢条斯理地一边品茶一边等着人自告奋勇。 最终,还是王进才坐不下去了,无奈地站起身抱拳道:“启禀督宪大人,末将愿往。只是......” 何腾蛟抬手制止了王进才的下文,畅快地笑道:“好!好!王总兵勇气可嘉,本督深感欣慰!至于王总兵所担忧的事,本督也都知道,你回去之后可以把所缺的物资列一个清单出来,不管缺什么,本督都给你补上!好生准备,争取尽快动身,北上荆州助定武侯一臂之力!” 说完,何腾蛟又收起笑容,看着董英等人,严厉地训斥道:“你等也身为大明武将,食朝廷俸禄,却只知趋利避害、缩首不前!这究竟成何体统?想躲着不去?本督可不答应!董总兵,吴总兵,本督命你二人也各自统率本部人马,随王总兵一同北上,行军、作战等一切事宜都需听从王总兵的军令。” 这下,董英、吴承宗傻眼了,王进才也是一头雾水。 回过神来之后,董英急道:“督宪大人,不是末将贪生怕死,只是,只是末将率督标营北上了,谁来护得督宪大人周全啊?督宪大人身为......” “住口!”何腾蛟怒斥道。 这时,何腾蛟的首席幕僚娄敬之咳嗽了一声,说道:“东翁,能否先听学生一言?” 何腾蛟稍稍敛了怒容,点点头道:“先生但说无妨。” “东翁身为湖广总督,派兵驰援湖北固然在职责之内,然则长沙距荆州毕竟有数百里之遥,荆州战况究竟如何,定武侯究竟是否需要援兵,便是需要,则需要援军如何配合,尚且不得而知。定武侯乃国之良将,用兵自有其章法。若是东翁未掌握具体战况,便贸然派出援军,干扰了定武侯的部署,反倒不美。”娄敬之道。 听完娄敬之的话,何腾蛟眉头渐锁,捻须的动作也一时僵住,沉思良久,叹道:“先生之言不无道理,可我等终归不能袖手旁观,令前方将士寒心呐!” 娄敬之又道:“袖手旁观自是不能,以学生拙见,东翁不妨如此。” “如何?” “东翁可一面派人与定武侯联络,一面遣一支兵马进驻岳州,随时准备北上。现在驻防岳州的是定武侯与兴国候麾下的数千人马,此前攻打岳州,想必都已经疲惫不堪,辛苦之至,怎能再让这些忠勇的将士们忍受着饥饿伤痛操持防务?也该让他们歇一歇了。东翁不妨拨给他们足够的粮草,让他们先行回原驻地休整,这样也算是替定武侯了却了后顾之忧。” 何腾蛟紧锁着眉头沉默不语,似乎还在仔细地斟酌。傅上瑞、吴晋锡等其他文官也大都做捻须沉思状。 王进才、董英等武将先是不解,后来脑子里转过弯之后,顿时面面相觑。而何腾蛟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们目瞪口呆:“唔,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 岳州 自从庞岳、李过率军北上之后,驻守此地的便只剩下了陷阵营的一个千总队,由千总冯玉龙统率,以及忠贞营的两千人马,由李过义子李来亨统率。除此之外,还有湖广镇教导营的一队教官负责整训在岳州之战中俘虏的两千余清兵。最近这些日子里,城内以及周边都算平安无事,前线不时有战报传回,也以捷迅居多。 论年龄,冯玉龙只比李来亨年长了几岁;论嗜好,两人也是极为相近,都重枪棒而轻文墨,犹好战场冲锋陷阵。自从同驻一城起,两人便一见如故,很快熟络了起来,平时都以兄弟互称,每日忙完了手头的军务,总会一起切磋武艺,或是小酌几杯。 这天下午,冯玉龙与李来亨巡视完了各自负责的防区,并察看了俘虏的训练情况之后,照例碰了头,来到了校场切磋。 两人各有所长,冯玉龙善使短兵,一柄二十斤重的钢刀在他手里便如筷子、茶杯等物一般运用自如,如臂使指。李来亨则善用长兵,一杆精铁长枪舞得出神入化。切磋之前,冯玉龙总会打趣着说:“来亨兄弟,咱们先比刀法如何,我可以先让你两招。”这时,李来亨也会毫不示弱地回应:“冯大哥,我看还是先比枪法,头三招之内我绝不还手。” 说笑归说笑,冯玉龙终究年长,自然不会在这上面较劲,一般会由着李来亨先比枪法,满足这只小老虎的自尊。因此李来亨在获胜之后,面对冯玉龙在枪术方面的讨教,往往也就会知无不言。 可今日下午还没切磋上几招几式,便有亲兵来报:何腾蛟督标营总兵董英已率本部兵马北上,直奔岳州而来。兵力大约有四五千之多,现在离岳州只有不到三十里了。 “这个驴日的怂货,他来干什么?八成是没安好心!”李来亨忍不住骂了起来,毕竟在往日里,何腾蛟的人马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是太坏了。 冯玉龙道:“不管他安的是好心还是坏心,总之大帅和兴国侯走之前交代过,岳州不容有失。否则,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差池都有可能影响到前线战事。当初你我可都是拿脑袋担保过的。” 李来亨深以为然:“对!只要他驴日的敢来,一定得打他个屁滚尿流,叫他灰溜溜地滚回长沙。” “也不能这么做。”冯玉龙笑道,“首先,他们也是大明官军,咱们不能随便与他们开战。其次,咱们可不能在城内眼睁睁地等着他们到来。一旦他们到了城边,就算不进城,只在城外驻扎下来也是件麻烦事。最好是把他们给远远地挡住,挡得越远越好。如此一来,他们若是肯回去,那是再好不过,若是不肯回去,那他们就在荒山野岭扎营,喝西北风去吧。” 李来亨听完笑了起来:“冯大哥,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么老奸巨滑?” 冯玉龙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行了,其它的话就不必多说了,抓紧时间点齐兵马出城吧。” “这次咱们带多少人前去?” “我的千总队留下一半守城,其他的都去。你觉得如何?” 李来亨有些不解:“你不是说这次不会开战吗,怎么还要去这么多人?另外,这样一来,城内可就只剩五百多人了,还得看着那两千多鞑子俘虏,够用吗?” 冯玉龙道:“正因为不能打,所以才要多带点人去。要是能打的话,你都不用出城,我带我的千总队去都足够了。至于城中留守,目前岳州方圆上百里无鞑虏,五百余人足矣。而那两千多俘虏,本就为乌合之众,如今又被缴械囚禁,一时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来。更何况,我们虽然出城,并未走远,最多今晚便可返回,不会出什么乱子。” “好吧,就按冯大哥说的办。”李来亨点点头,算是认同了。 ………… 冯玉龙、李来亨当即点齐兵马出了城,往南行了差不多二十里之后又一次接到斥候回报:董英部尚在数里之外。虽然不明白何总督的标营为何是这种行军速度,冯玉龙还是下令全军展开,抢占官道附近有利地形,以逸待劳。 本来,何腾蛟是打算派王进才北上岳州的,但后来转念一想,王进才终究是大顺军旧将,与驻守岳州的忠贞营人马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从而很多事情上都会有所不便,于是便改派了自己的绝对心腹董英前来。 董英接了命令,率部慢悠悠地北上,中途不知歇了多少回,等到歇完了最近这次、再次启程时,没走上几里便与冯玉龙、李来亨所带的人马迎头碰上。 “停下!来着何人?”李来亨麾下的一队骑兵离了大阵,奔到董英军前,厉声质问道。 董英军中也自有人答话,气势上丝毫不落下风:“我们是何总督的标营,前去协防岳州。尔等又是何人,胆敢阻拦?耽误了大事,尔等担待得起吗?” “原来是何总督的人马,我们是兴国候麾下的,奉兴国候、庞大帅之命驻防岳州,却是未曾接到过接应贵部的军令。再者,岳州平安无事,兵力足够,不需要协防,贵部还是请回吧!” 董英一听火冒三丈,亲自拍马向前,冲着对面喝道:“他娘的,你们这些杂毛还配不上说这样的大话!滚回去,叫个能做得了主的过来!” 那一队忠贞营骑兵也不再还嘴,拍马回到大阵中。随后,李来亨在一队亲兵的簇拥下赶了过来:“我是忠贞营李来亨,刚才是哪个王八蛋嘴里不干净?” 董英差点没气炸了肺,不过还是强忍着怒火,冷笑道:“原来是兴国候的公子!我乃何总督标营总兵董英,久仰小老虎大名。” 李来亨随意地拱了拱手:“久仰就不必了,董军门不在长沙好好地待着,来这里干什么?” “奉何总督之命,前来协防岳州。另外,何总督考虑到贵部此前连续作战,着实辛苦,故命令贵部先行撤回原驻地休整,并另有粮草饷银拨付。怎么样,小李将军,还要我拿何总督的手令给你们看吗?” “董军门客气,手令就不用看了。” 董英听到这话,刚松了口气,李来亨的下文却是狠狠地打了他的脸:“就算拿出来,到了我这里也是废纸一张,何必劳董军门大驾呢?” “李来亨!你好大的狗胆!”董英再也按捺不住,大骂道,“你竟敢对总督大人不敬,竟敢无视朝廷法度!你究竟有几个脑袋?今日就算你老子在这,恐怕也不敢这么说话!” “去你娘的总督大人,别他娘的给脸不要脸!”李来亨也火了,“你们那点花花肠子小爷还看不出来?无非是看着这岳州眼红罢了!但你们不要忘了,这岳州是庞大帅还有我们忠贞营打下来的,和你们有个毬的干系?没出过一分力便想着争地盘,你们想得可真他娘的轻巧!当初,我们忠贞营攻打荆州的时候,你们缩在哪儿?鞑子大举南下的时候,你们又在哪儿?若是我没记错,当初的新墙之战,跑的最快的就是你董军门吧!” “来人,把这个目无法度,口出狂言的闯贼余孽给老子拿下!”董英额头上的青筋暴出,抬起马鞭指着李来亨,朝左右怒喝道。 “你个驴日的倒是试试!”李来亨不屑地冷哼一声,吹了声口哨,官道两侧的树林里瞬时呼啦啦地出现大批弓箭手、火铳手,瞄准了官道这边。 董英的底气顿时去了一半,既不敢再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却也不甘心就此罢休,握着马鞭的手僵在半空,口中反复地蹦着几个字:“你,你,反了,反了……” 李来亨则畅快地大笑起来。 见火候差不多了,冯玉龙也拍马赶了过来,对着董英抱了抱拳:“末将湖广镇陷阵营千总冯玉龙,见过董军门!小李将军年轻气盛,言辞难免有些冲撞,还望董军门不要放在心上。可我等确实也是奉命行事,还望董军门多多谅解。” 经过了李、冯二人的红白脸之后,董英不再气势汹汹了,声音也平和了一些,却仍旧在坚持:“可本将也是奉了总督大人之命!若是总督大人怪罪下来,你们承担得了吗?” 冯玉龙笑道:“若是末将没记错的话,我湖广镇可不归何总督统辖。倘若何总督是此次北征的督师,末将自然不敢在此阻拦。又或者董军门能带来庞帅的手令,或是请来天子的谕旨,末将别说让路,就是跪下来给董军门磕头赔礼也未尝不可。” 董英见李来亨、冯玉龙态度都很坚决,于是便退了一步:“既然如此,那这样如何?容本将先在岳州城外扎营,至于是否入城,则由何总督与庞帅协调之后再做决断。这样的话,风千总与小李将军就不算抗命,而本将对何总督也有个交待。” 不料,冯玉龙依旧是摇头:“自大军北征之后,岳州便担负着支援前线的重任。粮草重地,无关人等岂能随意靠近?因此恕末将不能从命,董军门还是请回吧。” 见一个小小的千总也敢对自己这么说话,董英感到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极大侮辱,可这又能怎样呢?难道还能强攻不成?董英不是没有自知之明,他深知对面那些湖广镇铁甲兵的恐怖战力,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一旦撕破脸皮开战,自己绝对讨不到什么好处。 双方对峙良久,董英最终还是不得不放弃了前进,带着一肚子火沿原路返回。但他也并未直接回长沙,而是在后退十里之后就地扎营,并派人回长沙向何腾蛟禀报、请示对策,这样也算有个交待。 晚上,忙活了一整天的董英也顾不得白天的不快了,很快便呼呼大睡起来,睡得很沉、很香,直到次日清晨,贴身亲兵把他从睡梦中叫醒。 “大人,不好了!” “这他娘的才什么时辰?你穷叫唤个毬啊?”董英抬手便给了亲兵一个耳刮子,“还敢咒老子不好?老子好着呢!” 亲兵捂着脸急道:“斥候急报,岳州出大事了!” “出他娘的什么大事了?” “刘副将就在帐外,他说要亲自向大人禀报。” “让他滚进来吧!” 刘副将一进帐内便满脸惊慌地道:“大人,大事不妙!昨晚岳州又叫鞑子给夺了回去,李来亨、冯玉龙两人身首异处!”(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救荆州孙提督心急似火,拒强敌崔参将不动如山 “鞑子?”听到这个消息,董英立时惊得睡意全无,可随后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牛眼一瞪,“哪来的鞑子?湖北的鞑子已被困在武昌、荆州,哪来的余力南下攻打岳州?那冯玉龙、李来亨不久前不是还活蹦乱跳的吗?怎么才这么一点工夫就身首异处了?你他娘的要是敢谎报军情,老子要你的脑袋!” 刘副将赶紧道:“末将不敢,此事千真万确!据岳州城内的探子回报说,是因为闯贼余部中有一员游击早有图谋不轨之心,借着职务之便与城内的鞑子俘虏接上了头,就等时机成熟便动手。而那冯玉龙、李来亨也是骄横大意,此次出城南下阻挡我军,居然只留下了五百人守城。借着这个机会,那员装病留在了城内的闯贼游击先是收买伙夫,将冯玉龙留下的五百人大部麻翻,并派亲信紧闭城门、封锁了消息。随后又打开监牢,放出了鞑子俘虏,重新发给了他们铠甲兵器,控制了全城。冯玉龙、李来亨毫不知情,晚上大摇大摆地回城之后,在知府衙门内被早已埋伏的伏兵击杀,这两人以及他们的亲兵均未能幸免。” 董英心中大惊,却依然有些疑惑:“就算如此,那冯玉龙、李来亨手下也有两三千人马,怎就会让起事的鞑子俘虏如此轻而易举地夺了全城?” “也该那李来亨倒霉,他的副手与那员叛乱的游击正是同乡,也早已被收买、参与了密谋。如此一来,冯玉龙麾下仅剩的五百铁甲兵即便再骁勇善战,又能为之奈何?战至拂晓,或战死或被生擒,几无一人幸免。” “消息可否准确?”董英感到了事态的严重。 刘副将点点头头道:“咱们埋伏在城内的探子,以及派至城周边的斥候都曾亲眼所见。城内知府衙门以及校场混战了大半夜,到拂晓时,起事的鞑子将阵亡的湖广镇铁甲兵尸体一车车拉出城外就地掩埋,冯玉龙、李来亨的首级也被悬于城头。大人,如果不是真的,那他们有必要演这么一出戏吗?” “看来是真的了,你说得对,以李来亨、冯玉龙那两个王八蛋的爆脾气,根本没必要费如此的周折演一出戏给咱们看。”说到这儿,董英的眼神里竟闪过一丝快意,幸灾乐祸地冷笑道,“总督大人早就说过,闯贼余部不可信,那庞疯子偏偏还要上赶着贴上去,这回总知道好歹了吧?李来亨、冯玉龙两个王八蛋,之前还敢在老子面前大呼小叫,如今掉了脑袋也算是老天开眼!传令下去,全军拔营!” 刘副将深以为然:“大人明鉴!如今岳州才经内乱,起事的鞑子立足未稳,我军此时北上,定可将岳州一举拿下,不负总督大人的重托!” “放屁!”董英骂道,“北上,北上,北上你奶奶个毬!庞疯子的铁甲兵都被杀了个干净,咱们前去又能讨得了什么好?庞疯子屁股后面起的火,还是让他自己灭去吧,咱们得尽快赶回长沙,告知总督大人加强防备,防止鞑子乘胜南下!” ………… 荆州 城外的湖广镇和忠贞营大军在三日内共发动了两次大规模正面进攻,以及多次小规模的袭扰,两次都曾登上了城头,并一度控制过一段数十步宽的城墙,正待扩大战果时,却被背水一战的清军组织死士给拼命地夺了回去,功亏一篑。明军的正面强攻虽未取得突破,小规模的袭扰却从未断过,弄得城内的清军苦不堪言。 第三日傍晚,庞岳终于下令停止了对荆州城的袭扰,全军转而以戒备为主。这一天,是为隆武三年(1647年)十一月二十八。也正是在此时,庞岳得到消息,孙定辽、张应祥所率的万余南下援军已经与喀喀木、沈志祥等部会合。虽然时间上比湖广镇所预料的慢了一些,可终究是来了。这几股清军会师之后,数部合为一处,共计两万有余。如此一来,陷阵营的压力可想而知。 但与他人的担忧不同,此时在荆州城北面三十里的陷阵营营寨里,崔守成却是稳坐钓鱼台,根本不见一丝忧虑。 在阵地上巡视了一圈,披挂整齐的崔守成登上一处高地,看着对面漫无边际的清军营帐,惬意地打了个哈欠。 跟在他身边的是陷阵营副营官、并兼任营参谋司参谋官的郑新。郑新年纪不大,只有二十六岁,其貌不扬,身材倒高壮得像座铁塔。一般人首次见到他,脑海中总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莽汉”“有勇无谋”等词汇。但这也只是表象罢了。如此年轻便在湖广镇最精锐的战兵营中身居二把手,这便已足够证明他的优秀与战功之卓著。 崔守成扭过头,看着这位一直沉默不语的副手,问道:“怎么,你就没有一点可说的吗?方才在军议之上,老高他们一提起明日将向我们发起首轮进攻的很有可能是孙定辽部便兴奋异常,认为这帮乌合之众打王光泰都费劲,战斗力之低下可想而知。他们都可谓信心满满,只有你的话不多。现在,对面鞑子的大致情况你也都看到了,还是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回大人的话,”郑新的黑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大帅曾经说过,无论何时何地,在战术上则要重视敌军,而在战略上则要藐视敌军,老高他们将指挥士卒与鞑子作战,心中自然得有那份豪气,这也是咱们湖广镇的风格。但属下执掌的却是参谋司,无论敌军是哪一部,属下都只需做两件事,分析敌军以往的作战特点,并制定出相应的作战方案,仅此而已。若是连参谋司也目空一切,忘记了自己的本份,那咱们离败亡也就真的不远了。” 崔守成虽然依旧是那标志性的冷漠表情,眼中的赞许却是一闪而过。胜不骄、败不馁,说起来容易,真正做到却不是那么简单。陷阵营虽在这几日里打退了喀喀木、沈志祥的几次进攻,但明日的形势必然会更加严峻。虽然孙定辽部在打王光泰时都曾损兵折将,张应祥部也曾在湖广镇手下吃过大亏,但他们终归都是久经沙场的宿将。面对他们,适当的自信是可行的、必要的,过度的自大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而郑新能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这就很好。 想到这儿,崔守成转过身来,在郑新的肩上拍了拍,话很简短,却是含义深远:“嗯,好好干吧!” ………… 陷阵营营寨对面,清军营地中军大帐内,气氛却是有些尴尬。 在座的有今日下午才赶到的清湖广提督孙定辽、河南总兵张应祥,还有已经在此地顿足两日的吏部侍郎喀喀木、续顺公沈志祥以及荆州绿营总兵郑四维。 本来,按照孙定辽的想法,自己的人马自打下襄阳后便未曾有过一刻停歇,长途跋涉、马不停蹄赶来荆州,全军将士多有疲惫。不如明日的首轮进攻就仍由喀喀木、沈志祥或是郑四维发动,让他与张应祥的人马多恢复些体力,此外他也好仔细地观察一下湖广镇的战法,做到心中有底。毕竟此前他与湖广镇从未交手,需得小心为上。 却不料,孙定辽的这项自认为合情合理的提议遭到了喀喀木等三人的一致反对。他们的理由很简单,意思也很明确:你孙军门、张军门的人马赶了很远的路,咱们的人马也没闲着。这两日来一直尝试着打通与荆州的联系,与明军接战不止,难道就不劳累?就没有伤亡?总之不管怎样,咱们明日都得先稍作休整,其它的事你孙军门就看着办吧,反正你才是湖广提督。 喀喀木和郑四维倒还好,喀喀木是主子犯不上和奴才置气,郑四维也算是孙定辽的下属,不好明目张胆地顶撞上司,因此说得比较平淡或是委婉。沈志祥则是阴阳怪气,话里夹枪带棒,要不是孙定辽自认为还有点涵养,几乎当场就要发作。帐内气氛也一时陷入了沉闷。 “罢了,”最终还是孙定辽自己打破了这种尴尬气氛,叹了口气,朝京师方向拱了拱手,“都是为大清效力,为皇上尽忠,又何必在这等小事上纠缠?就依着喀大人和续顺公的意思吧,明日对伪明贼军的首轮进攻,便由本将与张军门来进行。如今,伪明贼军云集荆州城下,智顺王正在与敌苦苦相持,值此危急关头,诸位同僚还是得戮力同心,一致对敌才是。” 说完,孙定辽朝在座的众人扫了一圈,又道:“不过,据喀大人方才所说,对面贼军营寨构筑得极为刁钻、易守难攻,届时只怕我军打通了前往荆州之路,短时间内也难以破其营寨、将之全歼。而荆州战事紧急,不容我等有半点耽搁。如此,在我军南下之后,便需留有一部人马震慑该部贼军残部,以防其在我军背后生乱。” “此事看似细枝末节,实则干系重大,丝毫马虎不得,非得有老成持重之人镇守不可。”孙定辽故意不去看沈志祥等人,径直对喀喀木道,“喀大人素来知兵,前些日子又与这股贼军有过多次交手,以本将拙见,当属最佳人选。不知喀大人意下如何?” 接过了这个任务,到时候也就意味着不用去荆州与明军主力死磕,喀喀木自然不会有什么反对意见,答应得很爽快:“好吧,到时候此事便交由本官来处理。” 看着沈志祥、郑四维两人失望至极却又不敢明言的两难神情,孙定辽终于有了一种报复成功的快感。 次日清晨,由孙定辽部率先发起进攻,张应祥部为第二梯队。 面对首次与自己交手却早已声名远扬的湖广镇,孙定辽显得很是谨慎。先是集中军中所有火炮对明军营寨进行了轰击。 由于当前满清上层对红夷大炮的严格管制,诸如孙定辽、张应祥部这等非嫡系的部队自然不可能装备有大口径的红夷炮。喀喀木军中倒是有几门九磅炮,经过孙定辽的争取,也都集中了过来。虽然这在火力上依然无法与孔有德麾下的重军相提并论,但对付当面的陷阵营却是足够了。陷阵营原本便是重步兵营,此次只临时配备了泰山营的一个火铳千总队,有一些用于近战的虎蹲炮,除此之外便没有一门足以对清军构成足够威胁的火炮了。 随着第一轮炮声响起,清军的又一次大规模进攻正式拉开序幕,炮兵阵地上白烟滚滚。 此起彼伏的巨响中,清军的炮弹一阵挨着一阵落到陷阵营构筑的营垒里。落得近的炮弹,将阵前壕沟两次的拒马、木桩等物打得碎屑横飞。落得远的炮弹,则是将明军的旗帜纷纷连根拔起,或是偶尔落在遮蔽不严的明军官兵人群里,带出几蓬血雨,一阵惨叫。 看着连续挨着炮弹却未有丝毫还击的明军营垒,孙定辽心中略安。 待到炮声停、号角起,一队队清军开始朝着明军阵地推进。 荆州左近多丘陵,此前华山营也是因地制宜,为陷阵营构筑的正面防线位于一大片连绵起伏的小高地上,居高临下,正面的斜坡上挖有数道一人多深的壕沟。喀喀木、沈志祥的前两次进攻便是在此伏尸累累。壕沟也一度被填上了大半,但陷阵营士卒随后又在夜里将之挖开。孙定辽部此次进攻,填补壕沟仍旧是第一步。 不多时,第一批清兵便推进到了壕沟前,战兵负责以弓箭、火铳掩护,辅兵则负责用装满沙土的麻袋填沟。相互配合,但也颇具章法。也就在此时,明军开始还击,掩体后开始腾起一道道白烟,噼噼啪啪的铳响不停地收割着清兵的性命。但或许是刚才受了持续炮击的缘故,明军的队形尚未齐整,铳响也有些散乱。与此同时,已经到了坡上以及还在坡下的清军火铳手、弓箭手也开始一齐还击,很快将掩体后的明军打得抬不起头。 当第一条壕沟被填出多条大道,又被坡上的清军轻松越过之后,孙定辽的眉头终于舒展了开来。看来这凶名远扬的湖广镇明军也并非铁打的,此前经历过多次强攻,到如今终究还是筋疲力尽,有些支持不住了。自己只要再加把劲,打通与荆州的联系将丝毫不成问题。 爆豆般的铳响连绵不绝,并夹杂着箭矢破空的尖锐哨音,在震天的呐喊声中若隐若现。双方的对射仍在持续,清军仍在稳扎稳打地向坡上推进,明军仍旧占不了多少上风。坡上的清兵不时倒下,可掩体后也不断有阵亡或是负伤的明军被拖走。更何况,对于清军而言,只要能突破明军的防线,就伤亡数字多上一些也根本不成问题。 微风中,军旗猎猎。军旗下,孙定辽信心渐满。谁说我老孙不会打仗?沈志祥那厮,总是拿我小败于王光泰之事来冷嘲热讽,今日可得好好地用实打实的战绩来扇一扇他的脸。 “张军门,我湖广的儿郎们已经攻上去了,你部是否做好准备?”孙定辽扭头看向张应祥。 “孙军门但请放宽心,我河南军也尽数是热血男儿,早就盼着能报当初万寿桥之战的一箭之仇。”张应祥似乎也已从昔日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好,好,好!”孙定辽连说了三个好字,“此战过后,离解围荆州也就不远了。既平襄阳内乱,再败北侵之贼军,我等也算没辜负了圣恩。” 孙定辽部愈战愈勇,张应祥部开始整队跟进。 “呼!——嗬!”五千河南清军一齐大喝,轰隆隆地向前平推,声势可谓震天动地。铺天盖地的绿旗迎风招展,密密麻麻的兵刃、铠甲反光慑人心魄。 当坡上的清军越过了第二道壕沟时,孙定辽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笑容。清军阵中的呐喊也是越发的响亮。 躲在掩体后的明军虽然始终在不停地开铳放箭,甚至滚木擂石也用上了,却是依旧阻挡不了清兵前进的步伐。战斗进行到此,孙定辽部的清兵们也逐渐拾起了昔日攻破襄阳、大败王光泰时的自信,表现出了悍不畏死的一面,前赴后继,源源不断。 可是当坡上的清军顺利地推进到第三道壕沟时,孙定辽却收起了笑容,心头突然七上八下,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就算湖广镇的明军之前已伤了元气,可他们就真的如此好对付吗?难道他们的威名是虚的?难道喀喀木、沈志祥在此地顿足数日也是由于其他原因?越想,孙定辽越感到疑窦丛生,“嘶”的一声倒吸了口凉气。 也似乎是要映证孙定辽心头的疑云,就在他心头七上八下的时候,明军掩体后突然响起一声巨响。不过,孙定辽很快发现是自己听错了,那不是一声巨响,而是无数声铳响,他发誓,自己从来不知道火铳可以施放得如此整齐密集、如此的恐怖,以致响声都连成了一片。 厚重的白烟在明军阵地上腾起,正在杀气腾腾向前推进的清军犹如被秋风横扫的落叶、又如同被是农人收割的麦子,成片成片的倒下,前排的队列几乎为之一空。到现在,他们才算明白,先前明军的射击是多么的儿戏。 孙定辽两眼瞪得老大,脸上的肌肉剧烈地颤抖。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坡上又是一声巨响,哦,不,又是无数声密集的铳响。 几轮恐怖的齐射过后,明军掩体后又闪出一道道耀眼的白光。仔细一看,却是大批装备精良的铁甲军士,朝着已经乱作一团的清军扑来。(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襄阳援兵终至,荆州两军相持 当晚,庞岳接到陷阵营回报:在打退了清军上下午各一次进攻之后,陷阵营以及泰山营的那一个千总队已经按照计划让开了南下荆州的大路,转而收缩防线固守营寨,全军伤亡不小,但自保有余。而清军在打通南下道路之后,亦开始在陷阵营营寨南面修驻工事、安营扎寨,估计是要在主力南下之后留下一部人马监视陷阵营的动向。 听完汇报,庞岳又向传令兵询问了陷阵营的具体伤亡情况,以及营寨内粮食、弹药的储备,得得到明确的答复后总算安下心来。看来,到目前为止,事态的发展依然没有与计划发生较大冲突。现在就看今后几日,形势将怎样发展。 安排了传令兵下去休息,庞岳又下令本部各营以及忠贞营做好准备,以应对明日即将抵达荆州城下的清军援兵。这部援兵到来之后,原本的敌我力量对比必将发生改变,至少在兵员数量上清军已不再处于劣势,再加之有坚城作为依仗,还真是不大好对付。 而孙定辽救援荆州的心情也不可谓不迫切,在打通了南下荆州的大路之后,他担心夜长梦多,便极力说服了其他各位领兵主将,稍作休息之后连夜南下。监视湖广镇陷阵营的任务,则按照之前的约定,由喀喀木率本部兵马接下。 次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在荆州城头时,驻守北门的清军最先望见了由北向来而来、声势浩大的己方援军。 “援军到了!援军到了!”震天的欢呼很快传遍了全城,不少清军甚至喜极而泣。在城外明军的阴影下坚持了这么些天,任谁都受够了。 “参见智顺王!”孙定辽等人进城之后,首先前去拜见了尚可喜。毕竟尚可喜是虏廷钦命的最高统帅。 “诸位都辛苦了,也不必多礼!”尚可喜嘴上很谦和,脸上却是不大好看,随即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孙定辽:“本王早就得到消息了,前几日北边的那几千贼军扼守要道,甚是顽固。但孙军门挟襄阳大胜之余威,一战便大败贼军,打通了南下要道,实在是难得,实在是功不可没啊!” “智顺王过奖了,末将身为大清臣子、朝廷武将,为君分忧、为国剿贼实属份内之事,些许微末之功,又何足挂齿?”孙定辽显得很是谦虚。 “哦!”尚可喜有些夸张地点了点头,嘴角挂着冷笑,“孙军门对份内之事果真如此上心吗?当日我离开襄阳南下时又是如何对孙军门交待的呢?” 孙定辽自然想得到,尚可喜所指的是何事,笑容也一时僵住。 “是谁说服了孙军门,让高军门留下的?或者说是孙军门自己的决定?另外,喀大人是自己要继续留在北边,还是孙军门让他留下的?”尚可喜步步紧逼。他所指的是当初离开襄阳南下时,曾特意向孙定辽交代过,等攻破襄阳之后,便即刻与张应祥、高第南下荆州无自己会合。即便王光泰部未被全歼,突围逃出了一部分,孙定辽也只需留下少数兵马驻守襄阳即可。谁知事后高第部近五千人马居然全部留在了襄阳,这让尚可喜怎能不生气。原本还指望着援军到来之后能彻底扭转敌我双方兵力对比,转而对明军形成优势,但如今高第留在了襄阳,喀喀木被继续牵制在北边,使得这一希望彻底落空了。 希望落空了,尚可喜自然便把气撒在了孙定辽身上,可他却似乎没有意识到,孙定辽这个由他指定的临时统帅,缺乏足够的威信,很多事情都无法做主。 “还望智顺王明鉴!”孙定辽当然不肯一个人把黑锅背下,极力辩解起来,“当日我军虽然收复了襄阳,可那贼首王光泰依旧率残部突围了出去,若是我军主力尽数南下,他又卷土重来,反扑襄阳,又该如何?我军岂不是前功尽弃?而在攻打襄阳时,高军门出力甚多,城破后他主动提出愿留守襄阳,监视王贼余部,也算合情合理,末将又怎好一味拒绝?至于喀大人……” 孙定辽在极力为自己辩解着,尚可喜却没有多少心情听了,事已至此,又能如何?他阴沉着脸,走到城头垛口前,默默地看着远处的明军营盘。尽管发生的事已无法改变,尽管之前已经盘算着此战过后便想办法调离湖广,可尚可喜心中却又实在是不甘。难道上天也要帮着庞岳,难道自己无论如何都奈何他不得、都无法翻盘?难道自己今后就真的要永远仰其鼻息,活在他的阴影之下?老子戎马半生,靠着军功由一矿工而晋封王爵,又有哪点比他差了? “够了!”尚可喜强压着心中怒火,不耐烦地打断了喋喋不休的孙定辽,扫视了在场的众人一圈,厉声道,“过去的事就不必再多言!但从今日起,直到彻底击退贼军为止,谁要是再消极懈怠、不敢拼死奋战,或是不听号令、自以为是,就休怪本王无情无义!” 这第一次会面的气氛虽不太融洽,但随后的军议还是正常进行,讨论如何调整应敌之策。 前一阶段的作战令尚可喜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那便是低估了湖广镇明军的攻坚能力。他本以为,将兵马分为两部、互为犄角之势便可以对湖广镇形成有效的牵制,令其左右两难、无从下手,却不料庞岳也以一部监视城内,主力尽出,在城内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便打得喀喀木连退三十里,最后倒是他弄巧成拙了。之后,他又以为,即便自己一时失策,但凭借荆州坚城,也可保一时无虞。却又不料,明军两次强攻,两次都攻上了城头,要不是他组织死士拼命反击,要不是援军赶到,现在荆州在谁手里还真不好说。 于是乎,在尚可喜的提议下,军议之上很快达成了两个共识,一是不能再分兵,二是不能再让明军轻易靠近城墙。所谓守城必守野,以前兵力不足那是没办法,如今兵力上多少宽裕了些,自然就不宜再一味地困守城墙。除了城中守备,东门、北门外再各布置一军,扎下营盘,一来便于快速出击,二来可以更有效抵御明军进攻。商议的结果,暂由张勇、郑四维部屯于北门外,孙定辽部屯于北门外,以后若有需要,再根据实际情况进行变动。 军议结束,众将各去准备,只等战事再开。 下午,庞岳看见东门外新扎下的营盘,以及营盘前遍布的壕沟、拒马,不禁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与身边诸将说道:“此前我军数次强攻,都未能破城,有些将士不免感到气馁。现在看来,虽未破城,我军的努力却丝毫没有白费。尚可喜果然被打疼了,被打得变成了缩头乌龟。” 在场诸将闻言,也一齐大笑。 打疼尚可喜,等于完成了计划中的又一项任务,离最终目标的实现也就更近了一步。虽然接下来的形势依旧难测,但庞岳的信心比之前几日却是足了不少。 “下午,各营按照原计划出击。咱们得让尚可喜好好地明白,他就算给自己修再多的壁垒,咱们也能打到他的乌龟壳。” “遵命!” 荆州城内,尚可喜在东门、北门外的营盘扎好之后,心中终于稍微安定了些,同时也一直在等待着明军的再度进攻。可奇怪的是,明军营地方向一直没有什么动静。整整一下午,只有双方的斥候队在巡逻中偶尔遭遇了几次,发生了一些零星的战斗,除此之外,可谓相安无事。 日头一点点地西斜,当落日的金色余辉撒满大地,明军的营地中升起袅袅炊烟的时候,城内的清军总算松了一口气,终于又熬过了一天。 尚可喜也走进城楼,准备吃饭了。可还没等他拿起筷子,城外东边突然炮声隆隆,继而号角齐鸣,引得城上城下的清军一阵鼓躁。 “庞岳狗贼,当真是狡诈异常!”多日来,尚可喜时常被明军的反常之举弄得一惊一乍。而今明军故伎重施,他怎能不气急败坏? 这一次,明军的进攻重点依然是东门。骑步军出动之前,湖广镇烈火营按照惯例,先进行了炮击。 由于明军营地距离城墙有六七里之远,此次明军又是突然进攻,炮组不可能一下推得太近,因此第一批炮弹对清军造成的威胁并不明显,只有极少数落到了东门外张勇、郑四维两部的营盘中。但即便如此,在先前的攻城战中大展神威的葡萄弹依旧让清军不寒而栗。这两部中,张勇部之前一直驻守北门城墙,郑四维部刚刚回到荆州,都是第一次切身尝到了这种炮弹的滋味。 随着烈火营炮组向前不断推进,落到东门外清军营盘里的炮弹越来越多,被伤及的清兵也越来越多,营地中一时间惨叫不止。 清军各级官佐一面厉声维持着秩序,一面自上而下地传递着还击命令。也幸好之前已将城中各军的火炮集中到一处,清军才不至于没有还手之力,在挨了一阵炮弹之后终于勉强和明军打了个平手。 一轮炮声尚未完全落尽,明军马步军阵列便出现在了清军的视线内,先是一点、随后汇聚成一条线,再由线迅速滚动成面,如同奔腾的洋流朝着城墙方向不急不徐地推进。中间是步卒,两翼是骑兵和炮兵,一眼望去不见其尾,甚至连城头上的清兵都清晰地感到了大地的颤抖。 明军虽已在推进,炮声却并未停歇。位于两翼的烈火营炮兵们携带着一门门大炮,跟在主力侧后也就不停的向前推进。当初,庞岳曾花了很大本钱用于改善炮兵的机动性。如今,每一门红夷炮都装上了炮车,并有数目不等的挽马牵引。每前进一段距离,烈火营的各个炮组便会停下来对清军营地方向进行轰击,以掩护中间的步卒。经过了长时间的艰苦训练之后,如今的湖广镇,步、骑、炮三个兵种之间的配合已颇为默契。 北门外的孙定辽也亲自登上瞭望塔,依稀看到了湖广镇主力大军的庐山真面目,顿时心中的震撼几乎不可以言语计。虽说上回打通了南下荆州的道路,但孙定辽也很清楚,这点成果究竟是用多大代价换来的。若不是那数千湖广明军收缩了防线,自己现在是否能抵达荆州城下也是个问题。一想到要与这样一支军队作战,孙定辽胸中那点所向披靡的气势刹那间便涤荡殆尽,心中既是忐忑又是庆幸:好在不是我老孙打头阵。 尽管之前在湖广镇手下吃了不少苦头,尚可喜却不甘心再缩在城里挨打,那样一来不仅丧失了战场主动权,对军心士气也是个不小的打击。经过一番紧锣密鼓的调动,尚可喜留下少数兵马守城,又备下了几个后招之后,与沈志祥等亲率主力出城迎战。 最先交上手的是双方各自游弋在两翼的骑兵,尚可喜、沈志祥的骑兵均来自北方,擅长马战,也曾在历次重大战役中立下过显赫战功,本来还具有不小的心理优势,认为南蛮子不过是在步战上占点上风罢了,到了马战上,还得看咱们北地健儿。但他们很快便发现,自己的这番想法错得有多离谱。 战场上,马蹄滚滚,军旗下,杀声震天,刀兵铿锵作响。 在左翼统领骑兵冲锋的是尚可喜麾下大将许尔显,接战前也是信心满满,却不料刚一交手便被惊得目瞪口呆。他娘的,老子从来没见过如此使用骑兵的。 与许尔显交上手的正是湖广镇飞虎营,冲锋时排成了一条条密集的阵线,如同一把把钢蓖呼啸着从清军骑兵阵中横扫而过。几轮对冲下来,这种不要命的做法却是给清军造成了更大的伤亡。 训练出一名骑兵得花费多大代价?庞岳狗贼却是这么使用,当真是疯了,彻底疯了!许尔显心中暗自骂道,这时他也不再冒冒失失去和明军骑兵对冲了,而是发挥己方的骑术优势,快速地机动迂回,在运动中以弓箭、手弩与明军进行对射,这才避免了更大伤亡,维持了相持局面。不过,这样一来,许尔显也就没法再对明军步卒侧翼造成足够的威胁。 “他娘的狗鞑子,怎么不来了?要不是大帅的军令不可违,爷爷今天非得追上来和你们好好玩玩。”在宝安县吃过清军一次伏击的石有亮至今余怒未消,见清军骑兵不敢再与自己对冲,瞪起牛眼骂道。 而在右翼与忠贞营骑兵接战的沈志祥、张勇部骑兵却是取得了突破,统率这支骑兵的是沈志祥麾下大将许天宠。他借着兵力上的优势,先以一部牵制住对方主力,随后亲率数百精锐朝着明军侧翼的炮兵发起了突袭。 距离虽是不近,对于骑兵来说却可以转瞬即至。中间的明军步卒显然也发现了许天宠的意图,方阵侧翼的几队火铳兵横转过铳口,对着呼啸而过的清军骑兵一齐开火。炒豆的炸响中,不时有清军骑兵应声落马。 许天宠也是豁出去了,不管伤亡,直接冲着明军炮兵而去。他的兵马在城里也没少挨过明军的炮弹,如今这个报仇的机会怎可轻易放过?许天宠率军尚在冲锋之中,便听到侧后方主战场上爆发出一阵阵加密集的铳响,还夹杂着不少虎蹲炮的炮声。听到这动静,他心中更是一阵窃喜,双方的步卒看来已经交上火了,那对这边必定是无暇顾及,大爷拿下明军的炮营,也定是大功一件,或许还能借机扩大战果。 庞岳远远地看见了许天宠的动作,也很快明白了他的意图,不过却并没有立即采取行动,只是让预备队做好随时上前支援的准备。 应对敌军骑兵突袭,也是烈火营平时演练的内容之一,因此看见清军骑兵冲来时,虽有些意外、吃惊,倒也不至于手足无措,而是早早地便作出了反应。 烈火营虽是炮兵营,却也有一定的独立性,并不完全依赖于其余各营的保护。营中除了编有炮兵,还有其余负责保护炮组的兵种,诸如盾手、长枪手、火铳手等。此时,一队队盾手已经竖起大盾,围成了一个个小圆阵,将炮兵连同大炮、挽马护在其中。圆阵中的火铳兵将铳口从大盾上的射击孔伸出,并另有几排长枪兵将一杆杆加长的铁枪末端插入地下,躬身用脚踩住,枪尖则从盾牌顶端探出、如同一只只钢铁刺猬。 许天宠率军还未冲到近前,便遭到了圆阵内明军火铳兵的射击,不时有清军骑兵从马上栽落。等到真的冲近了,却也占不到什么便宜。一来,清军骑兵的数量并不算多。二来,马也是有灵性的,主人如果硬要它往枪尖上撞,它可不大乐意,除非是瞎马才差不多。 折腾了好一阵子,清军骑兵竟连一个圆阵夜也完全攻破,只是凭借弓箭、飞斧杀死杀伤了一些明军炮兵,不过自身被明军火铳、标枪造成的伤亡只怕更大。见丝毫占不到便宜,又恐待的太久反而被明军包了饺子,许天宠只得含恨退去。 而在此时,在两军大阵的正面,双方步卒已经撞到了一起,开始了近战。漫长的战线上血雨肆虐,密密麻麻的兵刃反光犹如漫天繁星。 早在刚才的对射中,清军便已落了下风,如今更是占不到便宜。他们所擅长的是散兵战,而这阵列战却是湖广镇的强项,因此清军没过多久便只剩下了招架之功。 后阵中,尚可喜看着前方战况,心急如焚。(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尚王忽闻岳州变,罗督骤得请降书 大战持续到夜幕初降时方才结束。其时,清军已连连败退,一直退到了东门外的营寨边上方才勉强稳住脚跟。兵戈已息的战场上,流血漂橹、尸横遍野,其中又以清军官卒的死尸居多。明军虽仍留有余力,但由于天色已黑,也不再恋战,果断地鸣金收兵。即便是撤退,湖广镇大军依旧是有条不紊、各营交替掩护,没有给清军半点可乘之机。攻时一往无前、势如破竹,退时秩序井然、稳若泰山,强军之风已然初现。 主动出城迎战的尚可喜依旧没占到多少便宜,照样落了个灰头土脸,不过也不能说没有一点收获。在晚上召开的军议上,尚可喜以及沈志祥、张勇等各将,经过分析与明军这一番野战的经过,总结出了明军尤其是湖广镇的两大弱点。 第一,湖广镇明军步卒的攻坚能力确实强悍,但对侧翼的照顾似乎有些不够。骑兵整体实力不强,不足以对步卒方阵两翼形成严密有效的遮蔽。 第二,其陆师善战,水师却过于孱弱,根本不是武昌水师的对手。就在刚才的交战中,武昌水师再度出动,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又打得湖广镇水师扬威营仓皇后撤。若不是天色已晚,湖广镇主力也及时回撤,荆州水师所运载的步卒完全能再一次于明军主力侧后登陆,威胁其后方营寨。前两次交战经过证明,这足以成为一个突破口。 根据总结出的这两点,尚可喜又主持补充了下一步作战的几条大致方针。第一,在坚守的基础之上需得适当地出城野战。一味退缩于城池内、营寨中,看似稳妥,实则不可取,因为这样既会对军心士气造成负面影响,也等于放弃了战场主动权,反倒给了明军充分发挥其攻坚优势的机会。第二,应抓住明军骑兵数量少、水师孱弱的弱点,将全军骑兵集中起来使用,在以后的交战中专用于攻击明军侧翼。并专门抽出一支通习水性的精锐步卒,与荆州水师混编,用于攻击明军后方营寨。第三,对明军的小规模袭扰不可消极应对。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以后也得选调精锐死士在适当的时机发动突袭。 众将对此都没有异议。尚可喜也勉励众人不要心生气馁,称明军毕竟是远道而来,军资粮草补充多有不便,等到其疲态显露之时便是我军反攻之日云云。 后半夜,明军再度偷袭,还未接近城门外营寨便被发现,清军出营反击,接战一阵,明军退去。此后直到天亮,一直相安无事。 天亮后,忽降倾盆大雨,一直到下午方才止住。在此期间,明军自然不便发动进攻,又是平安无事的大半天过去。 等到云消雨霁,数百明军骑兵自营寨中奔出,直往城墙方向而来。尚可喜远远地看见了,又见明军主力未曾出动,故下令各营不要先不要轻举妄动,看这股明军前来究竟是为何事。 只见这数百明军骑兵奔到了东门外营寨前一百多步的距离上,看那旗号,正是湖广镇飞虎营,勒住缰绳后又打着圈来回驰骋逡巡,一边肆意地打着忽哨,一边由若干名大嗓门的军士冲着清军营寨方向喊到:“久闻伪清智顺王尚可喜出身教坊小厮,歌舞双优,堪称北地一绝。今云消雨霁,天朗气清,我等奉庞帅之命,特来邀阁下出城敬献歌舞一曲,为我军助兴,不知可否赏光?” 说完,数百明军一齐放声大笑。 在东门外扎营的是张勇与郑四维部,这部分清军倒还好,并非尚可喜本部嫡系,除了觉得这伙明军实在嚣张放肆而感到些许愤怒外,并没有多少受到侮辱的感觉,毕竟人家骂的只是尚可喜一人。 不过当这番话传入城内,尚可喜的嫡系部众立时犹如被捅了巢穴的马蜂群,无论官卒尽皆大怒,不少将佐甚至直接请命出战,去将那股嘴巴不干净的明军斩尽杀绝。 也休怪他们怒不可遏,这些明军骑兵不仅嚣张,也着实太过可恶。智顺王本是矿工出身、半生戎马,战功卓著,却被他们说成是出身教坊小厮、歌舞双优。所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不料尚可喜听到了部下的转述之后,却是哈哈大笑:“庞贼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连这等伎俩却也好意思使出,当真是贻笑大方!不过,既然蒙他如此盛赞,本王也不好失了礼数。”说完朝着身边的随从将牟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 很快,荆州城头以及东门外的营寨内便有多名清军一齐朝着城外大声回应:“多谢各位盛赞,尚某愧不敢当!只是戎马半生无甚余暇,些许毫末技艺早已忘却,如今又是军务繁忙,不便出城应邀,还望谅解!不过,久闻伪明定武侯庞岳之夫人刘氏乃江南名妓之首,德艺双馨。若庞夫人能前来荆州入尚某内室指教,朝夕相处之间,尚某或许便能重拾昔日技艺。到那时,再携庞夫人一同与诸位献舞也不迟。” 此话一落音,变成了城头上的清军一阵阵狂笑。而城外刚才还在笑骂的那数百飞虎营骑兵则个个僵住了笑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又是尴尬又是愤怒,无声地徘徊一阵便打马返回了。 见此情景,城内清军的笑声更加肆虐,不少清兵还打起了忽哨。 当叫阵的数百骑兵返回营寨后,庞岳得知了尚可喜的原话,并未恼怒,也是大笑道:“想不到这尚可喜也能讲出这么文绉绉的话,我还以为他只会拍桌子骂娘呢。” 庞岳派骑兵前去叫阵,不过是一次试探罢了,并未寄托成功的期望在里面。但从尚可喜的反应来看,这家伙目前的心态还真是不错,并未因之前的失败而心生气馁。既然如此,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这次叫阵之后,明军营寨方向便再无动静,一直到黄昏时分炊烟袅袅升起。 正可谓一朝北蛇咬,十年怕井绳。由于昨日被明军打了个措手不及,如今清军一看到对面营地中的炊烟便是一阵紧张,就好像那便是战鼓一般。尚可喜也很是警惕,下令各部加强戒备。 但明军的举动又一次出乎清军的预料了,其营寨方向一直是风平浪静,到了晚上也是清静的很,也袭扰也没再有过一次。 如此一来,便是整整一天没有战事了,连带昨日,明军也不过发起了一次持续时间并不长的进攻。可尚可喜却是高兴不起来,心头反而疑云丛生。事情反常即为妖,明军的如此表现,其中必有蹊跷。 不久,两名戈什哈送来晚饭。尚可喜味同嚼蜡地吃了几口,看着桌上的食物,头脑中突然有一事如同闪电一般划过。他顿时一个激灵,将筷子一丢,冲着门外大喊:“来人!” 戈什哈统领推门而入,忙不迭地道:“王爷有何吩咐?” “把班志富叫来!” “嗻!” 正在吃饭的班志富撂下筷子急匆匆地赶来,还没来得及打声招呼便被劈头问道:“你刚才在城头说了些什么?” 看着尚可喜阴沉的脸和紧缩的眉头,班志富心中大骇,努力地回忆自己究竟不小心说了哪些得罪了尚可喜的话,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等小心翼翼地道:“不知王爷问的是何事?” “就是刚才离开之前在城头所说的话,当时我也在在场,你好好想想!”尚可喜有些不耐烦,声音也更大了。 还好,班志富终于想来起来:“不知王爷问的是不是这个,当时末将在城头望见贼军营地的炊烟,便自言自语地说了句,贼军终于开始造饭了。” “对,正是这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末将的意思是,以往贼军日子过得极为奢侈,每日都是三餐,未曾有一天断过。可是今日,却只开了一次伙,中午并未见有炊烟升起。所以末将才有此一言,不知王爷……” 尚可喜却不再理会他,而是又朝戈什哈统领吩咐道:“赶紧去通知荆州水师总兵牛得禄,让他上岸进城一趟。” 当牛得禄赶来之后,尚可喜从他嘴里得到了另一个情况。明军此次北征,所需粮草大部分都是从后方沿水路运来,几天补充一次。按照以往的规律,昨日下午便应该有一支运送粮草的船队抵达,可是直到今日天黑,也没见其前来。 尚可喜顿时恍然大悟,结合以上两点以及今日下午明军前来叫阵一事,他很自然地想到了几种可能,会不会是明军后方已经粮草不足?或是其粮草囤积地发生了变故,导致补充粮草的船队无法抵达,所以庞岳才急于同自己决战?又或者是庞岳故做悬虚,有意制造了这么个破绽,吸引自己上当? 此时的尚可喜心中甚是矛盾,从目前自身的处境考虑,他当然希望是前两种可能,如此一来,自己也就有了翻盘的机会,可以一雪前耻。但是从他对庞岳的了解来考虑,恐怕还是最后一种可能性更大。庞岳一向诡计多端,制造这么点迷雾自然不在话下。 再三考虑,反复斟酌之后,尚可喜还是决定相信最后一种可能。诸葛一生唯谨慎,越到了这个时候越得沉得住气,万事小心为上,切不可因贪小便宜而吃了大亏。至于以后形势如何,自己该如何行事,还得先静观其变。 次日,明军依旧没有发动进攻,只是上下午各有数支骑兵前来叫阵。用的仍是激将法,只不过言语上的挑衅意味更浓,尚可喜连同自己五服以内的亲属几乎都未能幸免。尚可喜本来还心平气和,不断让人用更具挑衅意味的字眼回应。只是今日前来叫阵的明军脸皮实在太厚,骂的话也着实难听,几乎就没有重样的。到最后,尚可喜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下令让驻扎在东门外的张勇部前去驱逐。明军并不应战,拨马即走。此后一直到天黑,再无半点风吹草动。 中午时分,尚可喜特意亲自去观察了明军营地,却发现又有炊烟升起了,可黄昏时分又接到荆州水师回报称,整整一天内都未见明军的补给船队前来。 这下,尚可喜的心中又产生了些许动摇。明军昨日内只开了两次伙,今日却又恢复了一日三餐。前后两者,孰真孰假?究竟是明军昨日不小心露了虚实,今日赶紧掩饰,还是昨日故作悬虚或是由于其它原因偶然停伙,今日又恢复正常?若是前者,那今日明军补给船队依旧未能前来也就恰好可以解释这一切。而若是后者,则一切就只能归结为庞岳一直在使诈。如此一来,便又回到了昨晚的抉择上。 思来想去,又回到了起点,尚可喜心中实在纠结。又一番艰难的抉择之后,他的谨慎终于战胜了侥幸心理,再次选择了相信是庞岳在使诈。可这侥幸心理虽被战胜,却一直在尚可喜心头挥之不去。万一不是庞岳使诈,而是明军后方果真出了重大变故导致粮草不继,那自己岂不是错失战机? 说到底,尚可喜此刻之所以如此纠结,还是他自身性格使然。他虽有些谨慎,但绝非一味保守不思进取之人,对手的任何一个破绽他都不甘心轻易放过。只要一线机会,他都在想着如何反败为胜。要是换了他人,如何腾蛟来驻守,反倒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不管三七二十一,坚守不出就是了,敌军哪怕有再多诡计也只能媚眼抛给瞎子看。 说的再远些,满清之所以入关后一路势如破竹,占据了大半个天下,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其决策层中有太多像尚可喜这类敢想敢做、不甘平庸之人,因此总能抓住对手的破绽和每一个绝佳战机,迅速取得突破扩大战果。不管对手是李自成还是南明小朝廷。而南明之所以接连失地、江河日下,也正是因为其上层有太多既不敢想又不敢做的“瞎子”。 尚可喜的纠结也没再持续多久,当晚,睡得本来就不太沉的他被戈什哈统领叫醒:“王爷,岳州方面的探子有紧急军情来报。” “人呢?让他进来!”尚可喜腾地一下翻身起来,急道。 密探被带到了尚可喜面前,一五一十地对尚可喜讲述了几天前发生在岳州的一切。 尚可喜听完一怔,继而放声大笑。先不管这一消息的真伪,至少他听着实在是解气,多日来压在心头的阴云在这一刻尽数散开,惬意地道:“庞岳狗贼,却也有今天!” 随后,尚可喜又敛起笑容,对着密探正色道:“此事干系重大,不可有半点虚言!如若不然,你应当知道本王军中的严令!” “卑职不敢欺瞒王爷,卑职与多名下属都曾亲眼看见明贼湖广镇的数百铁甲军被击杀在府衙内,尸体被拉出城外掩埋。贼将李来亨、冯玉龙等人的人头、盔甲被悬于城头之上。如今此事早已不是秘密,王爷如若不信,大可耐心暂候,之后定会有消息源源不断传来。” 尚可喜听罢,沉思片刻,挥了挥手让密探先下去休息。正如这密探所说,此事一旦发生,定会四下传播开来,因此尚可喜也不怕他虚报。而这个消息一旦得到进一步证实,那倒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 荆州城内,尚可喜忽闻岳州有变。武昌城中,刚打退了李过又一次进攻的罗绣锦也是突然间得到了来自岳州的请降书信。 看完这封请降书,罗绣锦亲自接见了送信来的使者。 “末将何云龙,参见督宪大人。”这名使者恭恭敬敬地向罗绣锦行礼。只见他中等身材,却是格外的精壮,一看便是行伍出身。在他行礼的时候,罗绣锦又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他的头部,很快便确定,此人剃发留辫的日子已经不短。 “起来吧,何将军远道而来,不必多礼!敢问将军之前在何处高就?”罗绣锦面露微笑,很是和气。 那位名叫何云龙的使者赶紧道:“不敢,不敢,不敢劳督宪大人如此称呼。末将原是大清岳州总兵马蛟鳞麾下一员千总。伪明贼军破岳州时,末将力战被擒,实在羞愧,但慑于贼军势大,只等暂且隐忍,可这心里边无时无刻不在盼着王师光复岳州的一天。直到最近,伪军主力北上,岳州城防空虚,而冯玉龙、李来亨两员贼将又是马虎大意,末将以及书信上所说的张游击才得以抓住机会,一击得手。” “你的口才挺不错嘛!”罗绣锦似笑非笑,“我只想知道你之前在何处高就,你却是一口气告诉了我这么多。” “末将,末将……”何云龙顿时大为紧张,嘴也有些不大利索了。 罗绣锦突然一阵大笑,笑罢言道:“何将军不要紧张,我并无他意。方才这书信我也看了,对岳州之事也有了大致的了解。只是其中的些许细节不甚明了,何将军既然口才出众,那正好,便再详细地叙述一遍如何?” “是,是。”何云龙终于放松了下来,将岳州之变的具体经过向罗绣锦一五一十地重新阐述了一遍。(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十万火急催南返,战与不战两难间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九州河山皆华夏》更多支持! 何云龙半躬着腰、毕恭毕敬地说,罗绣锦则是半眯着眼、神情悠闲地听,边听还边用手指头轻轻地敲击着太师椅的扶手,听上一阵还时不时地点点头。 “说完了?”何云龙一讲完,罗绣锦便睁开了眼睛,“就这些?” “回督宪大人,末将说完了,就这些。大人若是还有问题,尽管问便是。” 罗绣锦微笑着点点头:“嗯,很好!来人!” “在!”四个身强力壮、顶盔披甲的戈什哈推开门,应声而入。 “把这个贼军的奸细给我拿下!” 何云龙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按到在地上,捆住了双手。这时,他才开始奋力地挣扎起来,脸上既是惊恐又是焦急,冲着罗绣锦大喊道:“督宪大人,您这是干什么?末将冤枉!末将可是真心实意回归大清的啊!” “啪!”的一声,罗绣锦将那封请降书拍在了茶桌上,声色俱厉地喝道:“你好大的胆!这是什么地方?这不是茶楼酒肆,本官也不是街上的愚夫闲汉!你凭着这么一封书信和一大堆漏洞百出的话就想蒙混过关吗?简直是可笑之至!究竟是谁派你来的?若是你肯迷途知返,本官看在你的胆识与口才的份上,或许能饶你一条性命!” 何云龙依旧在大声辩解:“还望督宪大人明鉴!末将说的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言!岳州之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大人若是不信,大可从其它渠道查明!倘若大人一定要杀末将,末将也无可奈何!只可惜岳州城内数千心向大清的义士,从此就要孤悬敌境,白白地送死了!” “你还当真是死不悔改!”罗绣锦皱了皱眉头,“把他押下去,严加看管,择日斩首示众!” “还请大人明察!末将冤枉啊!”直到被拖出了门外,何云龙的叫屈声依旧不停传来,渐行渐远。 方才一直在旁边听着的幕僚问罗绣锦:“不知东翁如何发现了其中的破绽?学生听此人所说,与今日由密探带回的消息却是并无大的出入。” 罗绣锦苦笑道:“若是我看出了明显的破绽,当场就会要了他的脑袋。我这也是拿不准主意啊。” “那东翁为何……” “正是因为拿不定主意,所以才不可轻信。”罗绣锦道,“说起来,此事让我也感到为难。起因、经过都与咱们已经掌握的情况大同小异,看上去并无纰漏。可有时候越是毫无纰漏的事便越有可能是有人有意而为之。我身为湖广总督,肩负守土重任,在这个节骨眼上可出不得半点差错。还是先静观其变吧,更何况,眼下几万贼军就在城外,即便此事为真,我等也是有心无力。” 罗绣锦是打定了主意要静观其变,不料就在当晚,城外的明军开始撤退。罗绣锦暗自吃惊,派出得力人手远远尾随,发现李过率军沿来路南返,目的地当是岳州无疑。 这下,罗绣锦心中更是两难。 ………… 无独有偶,就在罗绣锦接到岳州降书的第二天,荆州城外明军大营中也迎来了一干来自长沙的使者。为首的是何腾蛟的一位幕僚,名叫许谦,此番北上正是奉了何腾蛟之命,并带来了何腾蛟的亲笔书信。 许谦跟随何腾蛟的时间已经不短,与庞岳也相互认识,因此抵达军中之后很快便得到了接见。 见到庞岳以后,许谦简述了自己此番北上的来意,并递上何腾蛟亲笔书信。他发现,庞岳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始终阴沉着脸,听完他的来意之后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接过书信看了起来。 “关于岳州之变,定武侯想必也已经知道了吧?”看着眼前这位阴着脸、且有着“庞疯子”之称的湖广总兵,许谦小心翼翼地问道。 庞岳一目十行地看完书信,放到了一旁的案几上,叹了口气道:“前日便已经知道,就在昨日,我还派了人去给何督宪送信,想让何督宪出兵击走那股叛军,替我军夺回粮道。不料今日许先生却来了。怎么,何督宪的意思是让我火速南返?” 许谦笑道:“侯爷不要误会,督宪大人并非是在对侯爷发号施令,只是考虑到岳州已经被清虏夺回,湘北各地正面临着再度遭受战火,因此才希望定武侯能念及百姓之苦、民生之艰,尽快回师南下,平定岳州之乱。” 庞岳看着许谦:“这我就不明白了,何督宪麾下精兵数万,怎么遇上岳州数千鞑子俘虏作乱便要让我回师南下平定?再者,我这远水也解不了近渴啊!即便需要兵马协助,何督宪也应当先去常德府找堵抚台,那里不是还有马军门麾下的万余兵马吗?” 许谦赶紧道:“督宪大人节制的兵马自然是比不上侯爷麾下的虎贲,此外,岳州之变后,当初被侯爷击败的清虏溃兵也源源不断地涌去岳州,不到两日内便聚集了近万之众。故此,督宪大人才不敢贸然北上。至于常德府,堵抚台最近身患重病,虽有心督军出战却是力不能为。而马军门则是一口坚称,他是归堵抚台节制,堵抚台不能督军,他自然也就不便出战。” 庞岳皱起了眉头,脸色更是阴沉:“原本我还希望何督宪或是堵抚台能出兵为我军夺回粮道,现在看来都指望不上了。堵抚台病了,何督宪则更是反过来向我求援,当真是怪事一桩!难道就为了岳州的那几千乱军,我军就要放弃即将取得的战果南下?许先生也应当知道,此番北征是多么的机遇难得,尚可喜已成惊弓之鸟,我军只要再略微尽力,便可一战而下!此时南返,换做领兵的是你许先生,试问先生又可否甘心?” 许谦有些尴尬地陪着笑,一时无言以对。 “罢了,其它的话先生也就不必多说了。”庞岳站了起来,“如果何督宪能够鼎力相助,出兵岳州,那自然是最好。如若不能,我也不敢强求。至于南返,请恕庞某难以从命!” “侯爷,这……”许谦顿时急了,也跟着站了起来。 “先生不必着急,且听我说完,”庞岳冷冷地道,“前日,我已派人去了武昌,请兴国侯回师岳州。眼下我军虽已粮道断绝,军中粮草所剩不多,但省着些用,再坚持几日还是不难的。但愿我军能坚持到兴国侯夺回岳州,到那时,粮道之事自然就不必再麻烦何督宪大人,而何督宪大人也就不必担心岳州的乱军威胁到长沙了。不知这个答复能否令先生满意?” 听到庞岳说李过会尽快率军回师岳州,许谦这才重新露出了笑容:“学生这也是为湘北局势担忧,让侯爷见笑了。侯爷如此安排,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那还是否需要我率军南返?” “不敢,不敢,学生乃一介书生,不谙军务,可不敢干扰侯爷的决定。”许谦连连自谦道。 “那好,庞某还有军务在身,就不奉陪了。先生远道而来,也辛苦了。若是先生愿意,可留在军中多歇息几日。若是先生事务繁忙,庞某也不敢强留,随时可安排兵马护送先生南返。” “多谢侯爷盛情!学生虽有些劳累,可督宪大人也在等着学生的回应,因此不敢耽搁太久,下午便要南返,还望侯爷体谅。至于侯爷说的派兵马护送,学生却是不敢当。如今荆州战事已到关键时刻,侯爷麾下的兵马定然自有其用处,学生不敢劳烦。” 许谦和一众随从在庞岳军中略作休整,吃了午饭,当天下午便踏上了南返之路。 当晚,两名黑衣人从荆州南门外的江面偷渡,潜入了城中。随后靠着两块特制的令牌,很快便得到了尚可喜的接见。 听完了黑衣人的叙述,尚可喜心中的大石头顿时落了地,随即召集了各将前来议事。 在听了尚可喜的叙述之后,在场的各位领兵大将也大都是喜上眉梢,多日来因战事焦着而造成的沉闷、压抑气氛在这一刻涤荡干净。 只有荆州总兵郑四维试探着提出了自己的疑问:“王爷,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尚可喜的嫡系大将许尔显当即哂笑道:“怎么,郑军门真的被庞贼打怕了?若果真如此,也没关系。本将可以与郑军门换防,反正郑军门是荆州总兵,缩在城内也是理所当然。” 郑四维听到这话,脸上着实有些挂不住,可他又怎敢与尚可喜的亲信发生冲突? 最后还是尚可喜亲自来解了围,象征性地训斥了许尔显几句,又安抚了郑四维一番,对在场的众人道:“郑军门的担忧也在情理之中,诸葛一生唯谨慎,我等领兵在外,肩负圣上重托,自然万事都得小心为上。这些天发生的一连串事,如果单只挑出其中任何一件事来,本王也不会轻易相信。毕竟那庞岳狗贼诡计多端,我等不得不防。可如此多的事件接连发生,严丝合缝,环环相扣,若还有假,那就不是庞贼一个人在演戏了,而是我方的探马斥候、密探、内应以及长沙的何腾蛟等一众伪明地方大员都在帮着他一起演戏!其他人暂且不论,那何腾蛟是何等人诸位也应当多少有所了解。以他的见识、胆魄以及行事风格,以他和庞贼之间水火不容的关系,他会帮着庞贼一起行此险招?与其相信这个,本王倒不如相信公猪会下崽。” 在场众将顿时一阵大笑。 尚可喜又道:“可悲的是那庞贼,粮道已然断绝却依旧不知死活,还在盼着一只虎回师岳州给他夺回粮道。可笑的是那何腾蛟,岳州之变以后不仅不出兵北上,反倒把求援信送到了庞贼军中,真是令人忍俊不禁。有此等大员坐镇后方,休说只有一个庞贼,便是有十个八个在前方奋战,又能为之奈何?这也是伪明的悲哀所在,它不亡,也当真是天理不存。” “王爷,贼军既已粮草不继、军心不稳,那我军是否应当尽快出击,打他一个落花流水?”班志富满脸的兴奋,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尚可喜道:“出击定然是要出击的,那庞贼还妄想着夺回粮道后卷土重来,本王又岂能让他如愿?但何时出击,却需得好好斟酌。太早了不行,庞贼军中虽已缺粮,但其部将士毕竟堪称精锐,一两日内还不会有何影响。太晚了自然也不行,若是真等到一只虎回师岳州,为庞贼夺回了粮道,那我等岂不白白错失战机?故此,我军最佳的出击时间当为三四日后。而趁着这几日,我军也正好多做些准备,顺便继续观察贼军的虚实,以防形势有变。” 见在座的各将都无异议,尚可喜随后便将这几日内的任务分配了下去。 ………… 局势既已明了,尚可喜的心情也随之好了起来。不过很快,明军的行动再一次出乎了它的预料。 次日清晨,歇了几日的明军再度发起了进攻。如果说这还在尚可喜的意料之中的话,那么明军此番最先开始进攻的方向则是真正让他始料未及,不在陆上,而在江面。 昔日屡屡被清军荆州水师打得狼狈不堪的湖广镇扬威营,今日竟爆发出了超乎寻常的血性,主动朝荆州水师发起了进攻。开战之时,扬威营旌旗弊空,大小船只几乎遮蔽了整个江面,声势显得颇为浩大。 扬威营营官、前黑山岛三当家许三豹,副营官、前清军岳州水营都司易连奎都也都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气,居前指挥,并不时大声地鼓舞士气。 “这些缩头乌龟今日怎么这般勇武了?真是怪事!”荆州水师总兵牛得禄既是轻蔑又是意外地看着前方的明军船队,带着些许调侃的意味说道。随后又像往常一样开始发出一道道命令。 宽阔的江面上,船帆林立,战旗云集,鼓声隆隆,炮声震天。不时有炮弹落到双方的船队中,将船只击伤击沉,给碧绿的江面染上一块块鲜红,或是落入江中,哗哗地激起一片片水幕。 不止是火炮,火铳、弓箭也依次施放,各种密密麻麻的炸响、尖啸与弥漫的白烟一样笼罩了整个江面。之后随着双方的距离的拉近,又是更为惨烈的接舷战。两军最前列的战船靠近后,两边都有士卒手持利刃跳上对方的船帮进行攻击。随处可见刀光翻滚,肆意飞溅的鲜血染红了甲板,也染红了江面。 事实很快表明,扬威营今日的确多了些勇气,但也仅仅是多了些勇气而已,战术水准较之荆州水师还是差了一大截。进攻持续了没多久便逐渐地转入了守势,又过了没多久,连守势也快维持不下去了。 此时,扬威营各级军官纷纷带头,大声喊出了一段口号,紧接着士卒们也群起响应。顿时阵阵声浪犹如山呼海啸,惊天动地。 “他们在喊什么?”牛得禄问旁边的人。 “好像是在喊,为了掩护粮草上岸,一定要坚持住!” “真他娘的有意思,难道光喊喊就真的能坚持住了?”牛得禄感到实在好笑,但随即又觉得有点奇怪,“掩护粮草上岸?贼军的粮道不是已经断了吗?哪儿来的粮草?” 但在战场之上,牛得禄也顾不得考虑太多,管它是什么原因,先击败了明军,之后再向尚可喜禀报也不迟。 战斗只持续了半个多时辰便结束了,扬威营又像前几次一样,丢下散落在江面上的船只残体和漂浮的死尸狼狈而逃,引得清军一阵阵狂呼呐喊。 而在陆上,主动进攻的明军却全然不似水师那般狼狈,攻势虽不及前几次一样猛烈,但也占据着些许优势。不过,在扬威营撤退之后,陆上的明军也并未恋战,果断利落地鸣金收兵而去。 “掩护粮草上岸?”双方各自收兵之后,尚可喜听了荆州水师报上来的消息,自言自语地把这句话复地念叨了两遍,顿时笑出了声,“三国时有诸葛孔明城头抚琴,南北朝时有檀道济以沙代粮,而今又有庞慕远抢运粮草,实乃千古佳话,千古佳话啊!” 中午,城外的清军斥候远远地望见明军营地的一幕,迅速报之尚可喜。尚可喜得到消息,亲自来到垛口边举起千里镜观看,看见大批明军将几十名同样身着明军衣甲的人押出了营外,按在空地上跪下,一名明军将官站在高处大声地说着什么。又过了一阵,那员明将说完了,手一挥,站成一排的刀斧手们立刻手起刀落,几十颗人头跌进尘埃之中。随后,又有士卒将这几十颗人头收集起来,悬于辕门之外示众。 “庞贼一向自诩爱兵如子,今日这般大开杀戒,原因不在乎两点。“沈志祥也在一旁远望,看见之后说道,“一则因战事不利,二则因有人扰乱军心。就今日上午一战来看,贼军虽于水战不利,可在陆上却是依旧不落下风,以庞贼的性子,不大可能因此事而斩下这么些人头。如此,最大的可能便是有人扰乱军心。看来,贼军粮道断绝的消息终究还是隐藏不住,军心已经开始浮动,庞贼贼稳定大局,不得不痛下狠手。” “那会不会有第三种可能?”尚可喜望着远方,若有所思道。 “第三种可能?还请王爷示下。”(小说《九州河山皆华夏》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沈公献计探虚实,尚王决意破庞岳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九州河山皆华夏》更多支持! “若是庞贼从俘虏中选出几十人,穿上伪明贼军的衣甲再当众杀了,估计也不是什么难事吧?”尚可喜微微眯起了眼睛。 沈志祥不由得大惊失色:“智顺王是说,此前的一切都是庞贼在演戏?他是故意设了陷阱吸引我等上当?可岳州之事不是已经得到了多方证实了吗?” 尚可喜突然哈哈大笑,随后又收起了笑容说道:“这也只是我的直觉,总感觉庞贼今日这些举动不会那么简单。不过,我并非怀疑岳州之变的真假,但就算岳州之变为真,贼军果真已粮道断绝,难道庞贼就不会使诈了吗?越是缺粮,他便越需要抓住一切机遇尽快反败为胜。不然,就这么南返的话,即便能全身而退,以庞贼的野心又岂会心甘情愿?要知道,濒死的狼有时也是会咬死人的。” “那智顺王的意思是?” “我还是之前的那个意思。”尚可喜道,“最近这三四日内还是得以求稳为主,静观其变。无论贼军使出怎样的花招,都不必去理会。等过了这几日,贼军粮草消耗得差不多的时候,局势也就能彻底明朗。现在对庞贼来说,荆州便相当于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而对我军来说,眼下城外的贼军又何尝不是鸡肋?最后究竟是谁吃下谁,关键就看最后这几日了。” 沈志祥想了想,道:“智顺王所言甚是,不过我军也不必一味消极被动。往日里,贼军前来袭扰城池犹如家常便饭,如今我等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好试探一下其虚实。若是其军心果真有变,那自是再好不过。即便其军心未乱,我军也可通过不停的袭扰将之打乱,为最后的决战做些准备。” 尚可喜点点头:“这样也好,下午在军议上再仔细商讨,若是不出意外,今晚便开始实行。” 沈志祥的这个提议,尚可喜自然是赞同的,这几日虽得稳重谨慎,但也不能毫无动作。昔日明军不停的夜袭着实令他头疼不已,如今有了机会,不回应一下怎么行? 下午,明军未动。尚可喜则在军议之上将袭扰试探的任务布置了下去。 到了夜幕降临,明军营地方向依旧是一片安宁。而负责袭扰的多支清军小股人马已在军营中做好了一切准备,只等军令一下便即刻出动。 后半夜,清军开始出营,人衔枚、马裹蹄,静悄悄地从多个方向朝明军营地摸进。 不过,多股清军都才行进了两三里便陆续被明军的哨骑发现并当即示警。 顿时,原本悄无声息的明军营寨里号角、铜锣声大作,本来已经灯火昏暗的营寨也很快亮如白昼。一队队明军抓起兵器从帐篷里钻出,在空地上集结。而负责警戒的人马则已在第一时间出营,迎击袭击者,为主力的集结争取时间。 见已暴露,清军也不再掩饰,大张旗鼓、装模作样地向着明军营地发起进攻,很快便与迎上来的明军小股骑兵陆续交锋。厮杀一阵,双方互有伤亡。 但此番清军的目的也并非真的就要进攻明军营寨,因此在明军主力出营之后,已经达到了目的的清军袭扰部队毫不恋战,迅速放弃接战回撤。 直到明军主力赶了上来,骑兵追到东门外营寨前喝骂叫阵,清军也都是紧闭城门和寨门,不再出战。 今晚的这番袭扰虽战果不大,但尚可喜望见城外甚是狼狈的明军大队人马,依旧颇为得意,笑着勉励刚刚回到城中的军官们:“你们表现得甚好,本王还以为一出城便会被贼军发现,却不料也取得了一些战果。这一开端确实不错。”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估计再过上几日,明军的军心便要真的浮动起来了。此时的尚可喜又多了几分信心。 次日清晨,明军又在营前斩下了几颗人头,估计是昨晚侦察不力的哨骑。尚可喜远远地望见了,冷笑不语。 上午,战端再开。只不过这一次不同于以往,发起的一方并非明军,而是清军。在尚可喜的命令下,清军大半主力齐出北门,摆出一副北上与喀喀木合击陷阵营的架势。此时,明军似乎也是无可奈何,只得出营作战。 接战之后,清军出北门的人马与东门外的人马一道,朝着明军发起进攻。随后的战况也表明,尚可喜的这番安排实在是一箭双雕。大半的主力出北门,不仅将明军从营寨中调出,而且与东门外的人马形成了夹击之势,使明军不得不同时应对来自两个方向的攻击。 先期取得了优势,清军对湖广镇的畏惧心理也在一点点消退,大部分人,无论官卒,都可谓越战越勇。在正面战线稳住以后,各部骑兵轮番朝着明军相对薄弱的侧翼发起了凶猛的冲击。湖广镇虽然凭借着火器的优势依旧足以应付,但却已露出应接不暇之态。这也是明军抵达荆州以来,双方首次在大规模野战中打成了相持局面。 前方的战况,尚可喜看得一清二楚,暗露喜色。他已经明确地感觉到,无论是庞岳的湖广镇还是高一功的忠贞营,在进攻的力度、反应的速度上与几天前都已不可相提并论,甚至就连其火器射击的频率都减弱了不少,看来火器弹药的储存也已不多了。 达到了目的之后,尚可喜下令鸣金,各部依次与明军脱离接触。明军也似乎不想打下去了,也是干净利落地撤军回营,全然没有了当初咄咄逼人的气势。 “看来,有句话还真是一点儿都没说错。”战斗结束后,尚可喜在与各统兵大将碰头的时候笑着说道,“民以食为天。依我看,不仅民得以食为天,兵又何尝不是如此?断绝粮道之军,上天又如何会去庇佑它?” 众将听了,也是各自发出得意的大笑。 下午,两军都未发动进攻。缺粮的明军需要节省体力,尚可喜当然也得为最后的决战积蓄精力,要么不打,要打则就务必要一击得手。但他又是有样学样,派出数支骑兵轮番前往明军营寨前叫骂,似乎要将挨过的攻击一样不少地还回去。 明军当然不会这么轻易上当,只是在听得不耐烦了以后将叫骂的清兵赶走而已。 同时,有清军斥候回报,又有一队明军骑兵出了营,急匆匆地往东南方向而去。最近两日内,这已是第三拨了。尚可喜听了,呵呵一笑。 晚上,清军再度前去袭营,时间却改在了前半夜。明军虽然也是早早地发现,可在反应上比起前夜竟还要慢了一些。 连续遭遇了两个晚上的袭扰之后,明军似乎也不甘再沉默下去,就在第三天晚上也派出了人马前去袭扰。而此时清军显然也加强了戒备,派出的哨骑同样在数里之外发现敌踪并视警。并且极为凑巧的是,此时尚可喜派出的袭扰部队也刚好出营。 这样一来,两边就都不用掩饰什么了,也不必再费那个力气,相互冲近了,喝骂一阵便各自回了营。 到了次日,也就是尚可喜获悉岳州之变以后的第五天,明军彻底成了缩头乌龟,对清军再无半点行动,而往南边派去的信使却是越来越多。到了这时,尚可喜真正尝到了将战场主动权牢牢掌握在手中的快感,也在与部属们不断完善着出击计划,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这天晚上,清军照旧前去袭营。此时的清兵,胆子也越来越大,因为明军早已知道了他们的真实意图,即便发现也懒得再派主力出营迎击,只是等这些小股的袭扰部队靠近后再将之逐个击退。 而这也正是尚可喜想要的结果之一。 今晚似乎并无例外,像往常一样,清军袭扰部队只推进了两三里,明军营地方向便有了反应。已经习以为常的清兵们并不在意被发现,只要搅得明军不得安宁,他们便算达到了目的。可是,他们很快便发觉,今晚上明军营地方向的动静有点不同寻常,似乎不是针对他们的。 “什么动静?”晚上声音传得远,尚可喜也听到有点不对头,迅速赶到垛口边。 明军营地方向传来的是一阵尖叫,起初喊叫的人数并不太多,大概只有十来个甚至几个人的样子,隐隐约约有些不可听闻。但随后,参与的人数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久经沙场的尚可喜只听了片刻便怔住了。那种声音不像是人发出来的,倒像是野兽在绝望之中发出的嚎叫,凄厉瘆人。紧接着,明军的一个营盘里出现了火光和浓烟,很明显是失了火。随着火势越来越大,可以依稀看见一些四下狂奔的人影。 营啸!尚可喜脑中迅速蹦出了这两字,只是他有点不大相信,明军的厄运会来的这么快。 营啸与监啸(又称“狱啸”,“牢啸”)一样,都是在长期封闭、压抑的集体环境中,由个人情绪失常而引发的群体性精神崩溃。 比如监啸,最初的起因可能只是某位犯人因压力过大在深夜或是凌晨突然发出尖叫,继而大量犯人发狂,互相厮打殴斗甚至咬噬,连狱吏都不敢弹压。 而军队作为等级森严的暴力组织,更是此类事件的高发地。一方面,士卒长年累月受于军规的管束,精神上的压抑实在难以避免。另一方面,军中官佐欺压士卒、老兵结伙欺负新兵等恶行使得各种矛盾年复一年挤压下来。平时有军纪的约束,倒也可以维持住秩序。而一旦到了危急关头,人人都生死未卜的时候,长期积累下的矛盾就极有可能全面爆发,引发营啸。 对于任何一支军队而言,营啸都是致命的,轻则元气大伤,重则土崩瓦解、全军覆没。同时也是身为将帅者最为忌讳的事情。但对于敌军来说,却是绝佳的破敌时机。 “哈哈哈,王爷,贼军营啸了,哈哈哈……”许尔显最先赶了过来,畅快地大笑道,“还等什么?即刻下令出击吧!此乃天赐的良机,万万不可错过。” 此时的尚可喜倒是出奇地冷静,淡淡地道:“你着什么急?贼军还远未到崩溃的时候,再等等看吧。” “可是,王爷,”许尔显急了,正要再说什么,却迎上了尚可喜那阴冷凌厉的目光,只得把下文咽了回去。 紧接着,在城内的各领兵大将,如沈志祥、张应祥等人也纷纷赶了过来,要求出战,都被尚可喜一口回绝。众人无奈,只得任凭这千载难逢的良机一点点地错失。 不过,随后形势的发展似乎也映证了尚可喜的选择是对的。 明军的营地共由十来个大小营盘组成,发生营啸的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而已。庞岳的反应似乎也很快,一边派出兵马警戒城池方向,一边调集人马包围了这个事发营盘,将发生营啸的乱兵彻底隔绝。折腾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平息了下来,全军崩溃的局面并未出现。 当众人都在为这等良机错失而深感可惜的时候,尚可喜却是若无其事,嘴角还浮现出了一丝笑意,问道:“方才发生营啸的是贼军的哪一部?” 许尔显望了一下远处仍未熄灭的火光,答道:“好像是闯逆余部,也就是贼军所谓的忠贞营。” 这个结果显然是在尚可喜的意料之中,他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天亮之后,明军营地里燃起的火已经完全熄了。负责瞭望的清兵通过千里镜看见,又有大批明军押着几十人出了营,大概是要处置昨晚闹营啸的相关人等。就在准备行刑的时候,一行人簇拥着一员明将赶到,与监刑的军官极力地说着什么。但似乎并没有说出个什么结果,那员明将拂袖而去,之后便是几十颗人头落了地。 上午,尚可喜又接到禀报:一队明军传令兵出了营,往荆州北面而去。营地中,明军已开始拆除塔楼。 正当尚可喜准备再派人仔细打探的时候,明军突然加强了警戒,几乎所有的骑兵都出动了,将清军的斥候远远地阻挡在外围。 综合以上情况,尚可喜不难做出了判断,明军这是要撤退了。 对明军而言,此时撤退也的确是最好的选择。打荆州久攻不下,后方粮道断绝,昨晚还险些因营啸而造成全军崩溃,今日军中似乎也出现了裂痕。再待在原地,那便是与等死无异了。换成任何一个明智的统帅,恐怕都不得不做出撤军的决定。 理虽是这么个理,但尚可喜却是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至于究竟是哪里不对,他也说不上来。仔细地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以及获悉的情报回忆、梳理了一遍之后,并未发现异常。或许,最大的潜在威胁便是庞岳在失败前的最后一搏。此人一向喜好剑走偏锋,与之对阵,最大的苦恼便是永远不知道他的杀手锏会在何时使出。 思绪飘忽了一阵,尚可喜回过神来,不由得自嘲地一笑。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了?难道年纪一大,人就变胆小了?还是在庞岳面前吃亏吃怕了?自己分明已经掌握了主动权,又何必如此畏首畏脚? 明军要撤,尚可喜当然不会令其轻易如愿。此前制定的出击计划已逐步完善,就等着最后付诸实施。并且经过几日的调整,己方将士的心态已经差不多到了最佳,而明军却已颓态初现。如此大好的机遇若是失去了,下一次再想获得不知要等到何时。 不过,尚可喜也知道,不管此时庞岳撤军的心情是怎样的急切,他都不是想走就能走得了的。因为在荆州以北还有湖广镇的一个营,一个最为精锐的步兵营。庞岳起身于微末之间,崛起于行伍之中,组建出麾下的数万人马着实不易,几乎不可能会丢下最为精锐的几千步卒直接南撤。就算庞岳能狠下这条心,他也得顾及其余部众的感受。因此,只要那个营撤不出来,庞岳就多半走不了,而自己也就还有时间。 想到这儿,尚可喜一边下令派出信使前往北边喀喀木军中,告诉他,一定要将那一个营的明军继续拖住,如果需要援兵也可尽管直言,就是万万不可令其南下与主力会合。一边则召集各将前来,对决战的计划作最后修订。 成败,便在此一举。 当日头西斜,信使带回了喀喀木的答复,称那一个营的明军已缺粮几日,战力下滑得紧,今日倒是的确发起了两次拼死突击,想南下与其主力会合,却都被打退、缩回了营寨里,不足为虑。至于援军,暂时还不需要,让尚可喜安心对付明军主力便可。 得到了这一答复,尚可喜心中大定。 晚上,荆州清军各部吃了十几日来最为丰盛的一顿晚饭后,便开始轮换着休息、警戒,静静地等待着军令到来。 大战来临之前,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时的尚可喜反倒放松了下来,安排好诸项事宜后便睡了下去。之后也不知睡了多久,直到被戈什哈统领轻轻唤醒。 “王爷,明军营地中又有了动静,续顺公等人正在等着您过去。” 尚可喜也不多问,直接起了身,由戈什哈们簇拥着出了城楼。(小说《九州河山皆华夏》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遭变故湖广镇一触即溃,获良机尚可喜志在必得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九州河山皆华夏》更多支持! 此时四更天已过,漆黑的夜空下,凛冽的寒风阵阵吹来,刮得城头上的灯笼、火把摇曳不止。尚可喜刚一跨出城楼,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心眼活泛的戈什哈统领赶紧拿来貂皮大氅,却被一把推开。 此时的天虽然冷,但尚可喜心中却可谓豪情万丈。从军二十余年了,他还从未像今日这般激动过。这种感觉,早年在东江镇跟随毛文龙抗击后金时不曾有;降了皇太极,掉过头来与明军作战时不曾有;哪怕在入关之后一路势如破竹时也不曾有。这是一种即将战胜强大对手时的强烈成就感,人生在世,匆匆数十载,这等时刻又能遇上几回? “王爷!”“智顺王!”见尚可喜出来,许尔显、沈志祥、张应祥等人纷纷上前来打着招呼,众人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王爷请看,贼军今晚怕是再也难逃一劫!”许尔显往明军营地方向一指,“不知庞贼还有没有昨晚那样的好运气!” 尚可喜急走几步来到垛口边,抬眼望去,倾耳细听。 与昨晚一样,明军营地中再一次传来阵阵凄厉的尖叫,声音越来越大,在黑夜中显得尤为刺耳。很快,两座营盘里开始燃起火光,紧接着又是隐约的喝骂打斗声。而庞岳的处理方式似乎也与昨晚无二,先是派兵马包围闹事的营盘,随后又派出另一部分兵马警戒城池方向。可没过多久,第三座营盘也开始发生骚乱。 看来,昨晚明军营啸的苗头虽被扑住,可火种却远没有熄灭,再加之庞岳的一些处置手法的不当,到了今晚终于再酿灾祸。 尚可喜看在眼里,一抹冷笑浮现在嘴角,心中竟有点为老对手庞岳感到有些惋惜了。庞岳虽在军事上有些天赋,不管是治军还是行军打仗都极有一套,可终究独自领兵的时间不长,战场经验太过缺乏,也太迷信自己的能力。 如果换做是尚可喜自己,昨晚在侥幸扑灭了那次营啸的苗头之后,便会立即拔营撤退,一刻也不会多待,至于兵马能带走一点是一点。可庞岳终究还是放不下被困在北面的那几千精兵,执意要等到会合之后再行南撤。这也就罢了,天亮后在军心已经不稳的情形下,还要大开杀戒,甚至还不惜得罪忠贞营诸将,这就是找死了。真以为军心是靠杀人能稳得住的吗?这也就好比一个人,在自己的房屋已经塌了一边且摇摇欲坠的情况下,还执意住在里面等着泥瓦匠明日到来,甚至还不时地踢墙解气,这不是自寻死路又是什么? “各部都迅速做好准备,按照既定的方案,随时等候军令出击!”尚可喜扫视了众人一圈,声音不大却犹如斩钉截铁。 “嗻!”众将一齐应诺。 命令很快传到了各营。清军本来的总攻时间定在凌晨,各部官佐士卒都是身不卸甲、枕戈待旦,因此准备起来毫不费劲。骑兵迅速调整好了马鞍,长枪、刀盾手们很快热好了刀枪(天冷时,出战前用摩擦或其它方式给刀枪加热,以防上了战场后刀被冻在鞘中拔不出来误了事),弓箭手、火铳手也以最快的速度调试好了弓弦、准备好了足够的火药铅子。 翁城中,城门外的营寨里,密密麻麻的铠甲铁叶和刀枪锋刃泛着点点寒光。一顶顶铁盔下,遮掩着无数张兴奋、狰狞的脸。 远处,一团团火光在冰冷的夜中肆意摇曳、蔓延。明军大营里中的营啸已是愈演愈烈。刚开始只是两个营盘,后来有了第三个,没过多久又是第四、第五个……熊熊大火的映照下,依稀可见大批情绪失控的士卒在营地中来回奔窜,见到什么就砸什么。一些乱兵想跑出营盘去,却又被维持秩序的兵马死死地挡住,双方随即发生冲突,并由口角逐渐升级到火并。 喝骂声,吼叫声,以及兵刃铿铿锵镪的碰撞声和此起彼伏的战马嘶鸣在明军大营中响成一团,混乱、嘈杂的气氛甚至连站在城头的清军也能清晰地感觉到。 随着事态的不断恶化,维持秩序的明军兵力越来越吃紧,忙得脚不沾地却依旧是故此失彼。更为糟糕的是,一些本在维持秩序的明军似乎也受到了这种气氛的感染,加入到了报复的行列。 “砰砰砰……”一阵密集的铳响让尚可喜等人的精神为之一振,而随后的动静则更是差点令他们目瞪口呆。 “轰!轰!……”火炮发射时的巨响即便在混乱与嘈杂中也是那么的震耳。 尚可喜先是一愣,继而大笑道:“早就听闻庞贼常被人称作庞疯子,今日看来还真是传言不虚。镇压营啸,居然连火炮都用上了,这手段未免也太生猛了些。” 沈志祥等人也是一阵大笑,同时紧紧地攥住了配刀的刀柄,就等着尚可喜下令出击。到了这时,也没有人再怀疑明军营啸的真伪。营啸可不比其它各类事件,都闹到这个份上了,就算是假的也只能变成真的了。就好比某人去上吊,不管他最初是真心还是假意,可一旦把脖子伸进了绳套,凳子也踢开了,真假又还有什么区别? 果然,火炮和火铳的施放就好比火上浇油,令发生骚乱的营盘里顿时犹如炸开了锅。受到了死亡威胁的乱兵们更加狂躁,不顾一切地朝营外冲击,一些人甚至也捡起了身边的武器朝着维持秩序的袍泽们拼命还击。 突然,明军大营的西南角突然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喧嚣。一看,却是某个发生营啸的营盘里,乱兵们冲破了阻截,蜂拥的人群如同溃堤之后的洪水一样狂奔而出。负责维持秩序的明军吓得赶紧躲到两边。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没多久,形势便完全失控。 紧接着,火势越来越大,卷起的滚滚浓烟遮蔽了城头的视线,但仍能通过密密麻麻的火把亮光判断出,明军大营里一片混乱,负责维持秩序的人马和乱兵混杂到了一起,四下狂奔。一部分往北边跑去,一部分往江边跑去,甚至还有一部分朝着城池方向跑来,不过更多的还是朝东南方向跑去,看来这部分人至少还没完全昏头,还知道逃命的正确方向。 尚可喜估算了一下火把的数量,心中立刻有了底,这一回,连神仙也救不了庞岳了!再看天色,虽然仍旧未亮,但已不会妨碍作战。此时不出击又更待何时?若是到了这时再让庞岳给跑了,岂不是贻笑大方? “诸位!贼军师疲粮绝,以致今日不战自乱,此乃天意也!”说完,尚可喜拔出了配刀,厉声道:“诛灭庞贼,便在此时!” “诛灭庞贼,便在此时!”各员清将也一同拔出了配刀,齐声应和道。 鼓声响,城门寨门皆开,除了留下班志富率一千人马与郑四维一同留守之外,清军几乎倾巢出动。担任先锋的是骑兵居多的张勇、沈志祥部,张应祥部随后跟进,尚可喜率剩余的近四千本部人马居中,孙定辽部则担任后卫。 三军齐出,军威鼎盛。这一刻,几乎所有的清军,无论官卒都是热血沸腾,往日的压抑已尽数化作了杀敌的欲望。不管骑兵、步卒都犹如千万只下山的猛虎,朝着已经一片大乱的明军大营扑去。 几里地的距离对于骑兵来说几乎就是一瞬。很快,担任前锋的张勇部便与溃散乱奔的明军溃兵遭遇。 这些明军大都衣衫不整,神色慌乱,见到张勇部的骑兵后竟然还跪下来,口称饶命,很快便被砍得东倒西歪。杀开了了一条血路的清军也不再管这些小鱼小虾,直接往东追去。尚可喜已经吩咐过,此一战务必要抓住庞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赏格也是出奇地高。 真是兵败如山倒,昔日势不可挡的虎狼之师今日竟变成了这般模样!张勇扫了一眼那些狼狈逃窜、已经完全不成建制的明军士卒,得意地感慨了一番,继续率部朝明军大营方向赶去。 随后,沈志祥、张应祥等部也纷纷赶了上来,同样是不管散兵游勇,只是奋起直追。 见清军杀来,已经跑了出来的明军溃兵们吓得面如土色,先是跪地请降,后来被砍杀了一批之后,连请降也不敢了,只顾着朝自认为安全的方向乱跑。而仍聚集在营地周围的明军则更是乱作一团,本来还有一部分稍微冷静些的军官在组织整队,可远远地望见疾驰而来的清军骑兵后便再也没了这种心思,不是带头逃跑就是被混乱的人群淹没。 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力,张勇率部很快逼近了明军大营的边缘,辕门上没来得及收走的示众首级也已依稀可见。他看见,成群结队却已完全没了建制的明军正六神无主地四下狂奔,一部分人看见他麾下的骑兵赶过去之后立即跪下并大声辩解着什么,但很快被砍翻在地。见此情景,大部分明军溃兵开始蜂拥着朝东边逃窜,惊恐的喊叫声、喝骂声连绵不绝。 “那些跪下的贼军在说什么?”张勇很是好奇。 身边的亲兵很快打探清楚,回来禀报道:“好像在说,弟兄们手下留情,咱们都是自己人。” 张勇哈哈大笑:“这应当是庞贼在以往的战事中收编的我大清的俘虏。自己人?自从他们投靠了庞贼,就不是自己人了!” “大人快看,庞贼在那儿!还有其麾下的多员贼将也在!”这时,旁边的一名眼尖的把总朝辕门附近一指,兴奋地提醒张勇。 张勇定睛望去,果然看见了象征着湖广镇指挥中枢的红底虎符大旗。围绕着这面军旗的还有几面绣着将领姓氏的将旗。虽然旗上的字看不清,但其中的一面将旗下,一员身着银盔银甲,骑着白马的明将被众星拱月般的围在中间,在火光的映照下格外显眼。在湖广镇,除了庞岳,谁还能有这样的地位? 果然是庞贼!张勇心头狂喜,再看看庞岳周围,还有几员明将。其中一人虎背熊腰、手持长柄大刀,还有一人身材矮小,手提长枪,被看过画像的张勇一眼认出,正是石有亮与卢启武。另有几人张勇不认识,不过想来地位都不低。此时,庞岳显然已经丧失了对大军的控制,身边只剩下了四五百骑兵。四周都是胡奔乱逃的溃兵,却没有人再理会他。或许是受到了失败的刺激,只见庞岳仰天大吼一声便拔出配刀要往脖子上抹,身边的亲兵赶紧上前抢下。 “哈哈哈……多谢智顺王将先锋的任务交于张某!今日这首功怕是非张某莫属了!”张勇畅快地大笑道,随即马鞭朝前一指,“传我军令,冲上去生擒庞贼!若抓不到活的,死的也要!” “生擒庞贼!”三千余陕甘绿营的清军狂呼呐喊着朝辕门方向冲去。 石有亮、卢启武等人也发觉了张勇的意图,赶紧指挥亲兵保护着庞岳出了辕门朝东南方向逃去。张勇一面率部紧追,一面吩咐传令兵:“速去告知续顺公与张军门,发现庞贼踪迹,让他们赶紧跟上。并速去禀报智顺王,贼军已全然溃散,其主帅庞贼并及麾下多员贼将,身边的兵马仅剩数百。庞贼自杀不成,被其部众保护着向东逃去。陕甘绿营正在追击当中。” “嗻!” 沈志祥部与张勇部同为先锋,首尾相接、一前一后,隔得并不远,几乎是紧挨着陕甘绿营的队尾赶了上来。听说发现了庞岳踪迹,沈志祥也是兴奋得难以自抑:“儿郎们,擒贼报国的时机到了!功劳可不能让旁人全抢了去!” “擒贼报国!”沈志祥部的清军也犹如一头头野狼,嗷嗷叫着穷追不舍。 随后,明军全军崩溃、庞岳自杀不成,仅率数百骑逃窜的消息仿佛长了翅膀一样,迅速地传到了后面跟上来的的张应祥部当中,传到了尚可喜耳中。 刚得到这个消息时,尚可喜几乎难以置信,强压着满腔的兴奋问传令兵:“可看清了?果真是庞贼?” “回智顺王,小的不敢有半点欺瞒,张军门亲眼看得一清二楚,可以确定是庞贼无疑,其麾下石有亮、卢启武等贼将也在。” 尚可喜仰天大笑:“真是天助我也!当年楚霸王英雄一世,却最终自刎于乌江。今有庞慕远逞凶一时,又在这长江边重蹈覆辙。天意,天意啊!” 虽是满腔的激动,但尚可喜也并未因此冲昏头脑,一面下令让张勇、沈志祥继续紧追,一面下令让张应祥部以主力沿明军大营外围运动到东面,并分出部分兵马运动至北面,截断大营中剩余明军向东、北两个方向的逃亡之路。此外又令孙定辽加紧跟上,与自己的本部一起,从西面进入明军营地,以求全歼残敌。 传令兵得令之后,快马加鞭送去各部。 而在最东面,沈志祥、张勇部均已沿着边缘地带越过了明军大营,不管周围乱糟糟的溃兵,只管紧紧地追赶着在前方狼狈逃窜的庞岳、石有亮、卢启武等人。 而庞岳等人似乎也是逃命心切,一路上头也不敢回,早已没有了往日的气势。也多亏他们身边还有数百忠心耿耿的骑兵,所乘马匹则也均为上等,这才坚持到了现在。 眼见庞岳已在自己的视线中,却久久未能就擒,张勇不免有些急躁,骂道:“妈妈个毛的,告诉前边的人,穿银甲的就是庞贼,只要抓住了,不管是死是活朝廷都有重赏!要是放跑了庞贼,让他们小心自己的脑袋!” “穿银甲的是庞贼!”追击的清军当中,先是几人带头,随即便成了多人兴奋的呐喊。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逐渐进入了弓箭的射程。 追击的清军开始放箭,不时有明军被射落马下。护卫庞岳等人的明军骑兵也不时用弓箭还击。 突然,一支重箭极为凑巧地穿过了人缝,又穿过铠甲的衔接处射进了庞岳的肩头。力道相当之大,使得庞岳的身形为之一晃,险些从马上栽落下来。 清军的队伍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追赶得更为卖力。 就在张勇、沈志祥奋力地追击着庞岳、往东南边越去越远的时候,张应祥部也抵达了明军大营外围。按照尚可喜的命令,张应祥也不必进入明军大营,只需前去占领东、北两面的要道即可。 沿着南面的道路经过明军大营的时候,张应祥顺便朝那里张望了一眼。或许是由于出营道路的限制,仍有许多明军没有逃出来,整个营地中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哭喊声、怒骂声乱作一团。一些明军好不容易挤到了营门口,被张应祥部的士卒用弓箭一射,顿时又吓得直往营内退,于是又与正在往外跑的明军撞在一起,在原地拧起了麻花,不少明军被当场踩死。 看到这,张应祥不禁在心中感慨。想当初,庞贼之军在万寿桥、衡山之战中是何其的勇悍?哪怕是在十几天前,依旧是伪明军中数一数二的精锐,不料军心一散,竟瓦解得如此迅速! 此时,营地中的明军虽然仍有不少,但显然已完全失去了建制,再也难成威胁,更何况自有尚可喜前来处理,张应祥也就不再理会,率部沿着大营外围直往东面而去。 来到了大营的东面,张应祥以本部主力截杀从东面各营门逃窜出来的溃兵,同时分出千余人马由一员亲信部将统率,前去堵住大营北面的出路。 战事进行得相当顺利,已经跑出来的明军溃兵被张应祥部杀得纷纷退了回去,使得营中更加混乱。只要再等尚可喜率主力从西面突入,便是一场完美的歼灭战。 但也就在此时,张应祥发现了不对劲。 “那是什么?”指挥间隙,张应祥突然看见不远处横七竖八地散落着些正在燃烧的奇怪物什,刚才他从南面的大路上绕过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这种东西。 很快有亲兵跑过去,将那些物什上的火扑灭,拿了一件回来。 只打量了一眼,张应祥便看出了个大概,这应该是一种特制的火把,像伞一样,顶端可以同时点上五六支火。顿时,他的脑中如同划过一道闪电,心中猛地一惊。 “快!去那边搬几具贼军的死尸过来!”张应祥瞪大了眼睛,急吼道。 尸体搬过来之后,张应祥赶紧翻身下马,亲自摘下一具明军死尸的头盔,扯掉头巾,一颗光秃秃的脑袋立马露了出来,只是脑后没有了辫子。 刹那间,张应祥感到一股凉意从头顶传遍全身,他抱着一丝侥幸又察看了其余几具死尸,又让人另外搬了几具过来一一查验,结果竟没有一个是束发的。 “快去通知智顺王,我们中计了!快去!”大冷的天,张应祥额头竟渗出了一层冷汗,大声吼道。 传令兵催动坐骑,还没来得及走上多远,东南方向便犹如晴天霹雳般地响起了几声炮响。(小说《九州河山皆华夏》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郑军门三拒来使,庞大帅步步紧逼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九州河山皆华夏》更多支持! 明军营地虽不算太大,方圆也有三四里。时间再往前推一点,当张应祥部运动到了大营东面,开始截杀明军溃兵之时,尚可喜本部的前队也已抵达了大营西侧边缘。往营地中突入了没多远,带队的甲喇章京便发现了异常,惊得一头冷汗,赶紧退了出来,并迅速报之尚可喜。 “启禀智顺王,末将在贼军营中发现异常!这恐怕有些不对劲。” “什么异常?”尚可喜皱着眉头问道。要看大胜在即却又另起波澜,他的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 “营中的溃兵并没有我军在城头看到的那么多,并且很多人都举着这种火把。一人举着,我军在城头上看着便成了五六人甚至更多。”甲喇章京一面让人把在明军营中捡到的几支特制火把放到尚可喜马前,一面又道,“末将又特意让人察看了一些地上的贼军死尸,竟发现无一蓄发。贼军或许是收编了一些我方的俘虏,可绝大部分都未蓄发又岂能说得通?” “什么?”尚可喜瞪大了眼睛,仿佛被一个晴天霹雳击中,又好像寒冬腊月被一桶冰水迎头浇下,彻骨的寒意让他险些攥不住缰绳。如果这是真的,后果是什么,他不敢想象。 “张勇和沈志祥两个蠢货!眼睛难道都瞎了吗?”尚可喜忍不住大骂道。 得知这一消息,许尔显也是面露惊慌:“此事恐怕怪不得续顺公和张军门,他们刚才都直接沿着南面的大道追赶庞贼去了,怕是没有工夫仔细察看东西两面的情况。可是庞贼,庞贼不是已经向东逃去了吗?” “不要说了!”尚可喜气急交加,暴喝道,“立刻调头回城!再派人去通知张应祥、张勇、沈志祥,立刻返回,我们中了庞岳那狗贼的奸计了!” 话刚落音不久,远处东南方向突然传来几声惊雷般的炮响,紧接着,潮水似的喊杀声裹着炒豆一样的铳响骤然而起。 尚可喜心中仅存的一丝侥幸在这一刻化为乌有,也顾不得其它了,冲着面色苍白的许尔显等人大吼道:“还发什么楞?还不赶快调头回城,先回城……” 这一句还没说完,营地北面传来几声更为震撼的巨响,随后又是喊杀声顿起。 尚可喜顿时呆若木鸡,许尔显倒是反应过来了:“保护王爷,全军后撤,回城!” 清军阵中一片喧哗与骚动,各级官佐大声地维持着秩序、重申着军纪。这两轮炮声已将他们心中的兴奋和喜悦涤荡得干干净净,也顾不得什么杀敌报国、擒贼立功了,眼下先把命保住才是首要的。 派出传令兵之后,尚可喜、孙定辽没工夫再等张应祥等人回来会合,赶紧前队变后队,沿着来路往城池方向退去。此时的尚可喜,也顾不上懊恼与悔恨,只想着能把更多的兵马带回城内,尽可能地减小损失。 天尚未完全放亮,急速行进的清军士卒嘴里呵出的一团团白气格外显眼。好在此地离城池不算太远,只要尽早撤回城中,未必不能保住性命。 可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才走了不到一里,前方便又是一连串巨响和突如其来的喊杀声。孙定辽部的前队顿时变成了被捅开的马蜂窝,哀嚎、惨叫、怒骂声乱成一团。 还不容尚可喜作出反应,随着北面的又一阵闷雷般的炮声,炮弹如同雨点般落入了尚可喜本部的右翼队列中。横飞的血肉尚未落尽,队列中已开始混乱。 前、后、右均有伏兵,左边是长江,可谓已成绝境。半个时辰前还稳操胜券的一方,转眼间成为瓮中之鳖,这等落差还真是叫人啼笑皆非。 在这危急时刻,尚可喜反倒逐渐冷静了下来。他也是久经沙场,二十余年的戎马中比这更为危急的时刻也都遭遇过,因此心中很清楚,越是慌乱便越无生路。 “都不要慌,庞贼一向善使障眼法,其主力尚在东边,此处的伏兵又岂会太多?故伎重施,当真是可笑!”尚可喜重新换上了一副安之若素的表情,“告诉孙定辽,尽快打通贼军小股人马的阻截,再去催一催张应祥,叫他快些过来会合。本王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吃掉谁!” 见尚可喜如此自信,周围人多少安了些心。可就在此时,一波更为密集的炮弹落入了清军阵中,就仿佛是一柄铁锤,在原本平整的队列上砸出一个个血肉模糊的凹坑。清兵中一些意志薄弱者已开始接连后退,相互推搡,各式旗帜散落一地,各级官佐的厉声呵斥在一片嘈杂混乱中也显得无比的苍白。 紧接着,北边震天的喊杀声伴随着星星点点的火把犹如潮水般向南涌来。一支骑军擎着火把仿佛一条火龙疾驰在最前,林立的战旗中,最高的那一面上,一只插翅猛虎依稀可见。 见此情景,尚可喜原本已经镇定自若的脸上也再度变色。 再说明军营地东面,张应祥在听到东南方向的炮声之后,还未来得及反应,北面、西面的炮声、喊杀声又是接二连三地传来。 面对着前后均有伏兵的险境,张应祥顾不上张勇、沈志祥部的安危,也等不及尚可喜的回信,在给大营北面的那千余人马送去了撤退命令之后,便赶紧率部沿来路向西撤去。还没走上几步,又听到北面隐约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支连旗号也未打的骑军随即出现在了视线当中。 张应祥见了,心头一松,朝左右吩咐道:“吴参将撤回来了便好,让他赶紧过来回合!” 吴参将便是张应祥先前派去北面负责堵截明军溃兵的那员姓吴的部将,为人机敏且颇为勇武,此时能带着人马及时赶回,也算了却了张应祥的一桩心事。 张应祥的亲兵很快赶了过去传令,那支骑军走得近了,也随即重新竖起了旗号。 不料这重新竖起的旗号却是让清军始料未及,竟是清一色的红旗。 “贼军的旗号!是贼军!”清军后队中顿时一片慌乱。 那支突如其来的明军骑兵当中,一员矮壮墩实的明将在马上哈哈大笑:“张军门可是在等吴参将?不知这个是不是?” 说完让人将两物扔了过来。有眼尖的清军看见,竟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和一面将旗。 张应祥得知,先是一惊,随即大怒:“贼将何人?胆敢如此猖狂?” 那员明将收住笑:“爷爷乃湖广镇陈友龙,人送外号五阎王!张军门的人头想必顶着也挺沉,不如一并留下如何?”说完挥军便杀。 清军猝不及防之间哪里挡得住,只几个回合,后阵便被冲散。那边,“生擒张应祥”的呼声不绝于耳。 张应祥又惊又怒,可身处险地却又不敢继续接战,只得率部拼命地往西边退去,以求尽快与尚可喜会合。陈友龙冲杀了一阵,见状大笑起来,也不紧追,只是率部不急不徐地尾随其后。 当张应祥赶到与尚可喜会合之时,战况对清军而言已是越来越危急。回城之路被牢牢地堵住,攻了许久都打不开,侧翼却在遭受着明军的轮番攻击,伤亡不断攀升。 “智顺王,现在前有堵截,侧翼有伏兵,后面还有一支贼军在虎视眈眈。该怎么办?”嘈杂的喊杀声中,张应祥来到尚可喜身边,大声地问道。 尚可喜也不答话,骑在马上阴着脸看着远处,如同老僧入定一般。到了此时,他已能确定,之前的一切,包括所谓的岳州之变,都不过是庞岳设下的圈套罢了。虽然还不知道庞岳究竟用了哪些障眼法,他尚可喜都已跳入了陷阱中。明军缺粮?看他们现在进攻的势头,可有半点缺粮多日的样子? 此时,尚可喜心中已没有了悔恨恼怒,没有了恐惧,只剩下了深深的悲哀。算起来,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上了这么个大当。究其原因,他觉得不过四个字,鬼迷心窍。没错,自己就是太鬼迷心窍了,太贪得无厌,才落得这么个结果。既是如此,又能怪得了谁呢? “智顺王?”见尚可喜脸上平静得可怕,张应祥又试探着问了一声。 “还能怎么办?”尚可喜叹了口气,淡淡地道,“等前方的道路打通,我军便能回城了。” “那是否需要末将做些什么?” 尚可喜看也不看他:“张军门能率军赶回,已实属不易,先歇一会吧。到时候若孙军门还无战果,再劳烦张军门出力。”平淡的语气中透着一丝疲惫。 “智顺王言重,末将惶恐。”张应祥赶紧道,“不如智顺王先从水路回城?此地往南便可直接上荆州水师的船,贼军水师孱弱,定不敢追得太紧。” 尚可喜冷笑一声:“事到如今,我若是还能活着赶到江边,那庞岳也就不叫庞岳了。再者,我一走,军心当如何收拾?这等局面皆因我起,若是突围不成,我尚某的这颗人头留在此地也是理所当然。” 随着战线上的士卒将发现的明军旗号一一回报,张应祥不禁倒吸着凉气,原来湖广镇的各大主力营都在这儿。先前向东“败逃”而去的“庞岳”、“石有亮”等人自然也就是李鬼无疑。如此一来,张勇、沈志祥也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至于张应祥口中的那支虎视眈眈的明军,正是尾随而来的陈友龙所率的一千骑军,远远地看见张应祥与尚可喜回合之后,便停在了数百步之后,并不上前攻击。 一员部将感到不解,问陈友龙:“大人,鞑子已阵脚大乱,我等何不上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你这厮怎么如此多嘴?大帅用兵,岂是你能理解的?”陈友龙看了那部将一眼,道,“不过你也不必这般心急,说不定不久便会有条大鱼等着我等去抓。” “敢问大人是哪条大鱼?” 陈友龙一听就火了:“那你觉得老子是哪条大鱼?” 部将这才意识到话中有了歧义,赶紧笑着赔罪:“末将失言,大人恕罪。末将是问,咱们要去抓的大鱼是哪条?” “你觉得鞑子当中,哪条鱼最大?” “啊?难道是?” “知道就行了,多盯着点周围,要误了事老子可撕烂你的大嘴。”陈友龙瞪起了一双不大的眼睛。 这边,陈友龙与部将轻松问答。西边,求生心切的清军进攻势头越来越猛。而在城内,负责留守的班志富却是如坐针毡。 自从听到东南方向的第一声炮响之后,班志富便暗叫不好,随后多个方向传来的喊杀声更是令他如坠冰窖,心说,千防万防,最终还是中了庞岳的诡计。 而接下来当如何应对,也让班志富左右两难。出城增援显然不太现实,明军连清军主力都伏击了,难道还在乎城内这点兵马?而坚守不出则又让他感到对不住尚可喜的知遇之恩,再者,要是尚可喜出了什么意外,他自然也脱不了干系。 就在他举棋不定之时,城北面突然也传来一阵喊杀声,较之远处的战场更为清晰。 “怎么回事?”班志富脸色大变。 很快有亲兵打探清楚了回报:“启禀大人,不知哪儿来的一股贼军,竟来到城北营寨前冒充喀大人的南下之军,企图赚开寨门,所幸被守军识破。这股贼军便恼羞成怒,改为强攻。” 尚可喜在出城之前也做了一些安排,留下的兵马虽不多,但也不算太少。班志富率一千本部兵马以及临时招募来的两千民壮驻守城内,此外东门、北门外的营寨也有郑四维的本部人马驻守。东门外近两千,北门外一千。营寨背靠城门,寨墙一直修到了护城河边,进城必先从营寨中穿过。 此时听说竟有明军摸到了营寨边,班志富再也没有出城救尚可喜的心思了,赶紧问道:“有多少人?” “听守军回报说,不下千数。” “不下千数?”班志富有些怀疑,鉴于明军一向善于使诈,他觉得还是得亲自去看看,“待我去看看,另外去告诉郑军门,谨防有贼人冒充我军前来夺取寨门。” “嗻!” 率军守在东门外营寨内的正是郑四维,在明白尚可喜中伏之后,他也是大惊失色,心中犹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甚至还泛起了一股别样的心思:尚可喜这回怕是凶多吉少,早知道有这么一天,老子投靠谁不好,偏偏要投降鞑子? 城中很快有人将班志富的话带到,郑四维听完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又过了没多久,忽然有一支兵马自东面直往营寨方向奔来。等隔得近了,看那旗号以及马上骑士的衣甲穿着,都是尚可喜的本部人马。 “什么人?”营寨内的清军大声喝问道。 “我等是智顺王麾下,请告知郑军门,王爷有令,我军已突围成功,正往西撤来,请郑军门打开寨门接应。” 郑四维暗自冷哼了一声,突围成功了?当我郑某人是瞎子、傻子吗?不过也未当即点破,而是故意道:“王爷传令一向派王大人前来,怎么这次没见王大人?” “哦,王大人不幸为国捐躯了。” “放箭!”郑四维也不再多话,直接让麾下士卒放箭,同时暗骂了一句:王大人?王你娘! 那些“清军”被箭射倒了几个,其余的也不恼怒,哈哈大笑着拨转马头离去。 不久,东面突然传来一阵隐约的欢呼声,郑四维赶紧让塔楼上的士卒观察,很快得到回报:明军营地附近,大批兵马正往城池方向涌来,似乎是尚可喜突围成功了。 真的突围成功了?吃亏吃怕了的郑四维一时不知道是否应该相信。 其实,不管郑四维是否相信,这一次尚可喜的确是突围成功了。不过,虽是突出来了,却已伤亡惨重,除去在交战中损失的以及留下断后的兵马,孙定辽、尚可喜、张应祥三部可战之兵在一起仅剩下了万人左右。更为糟糕的是,明军在杀散了那点还不够塞牙缝的断后兵马之后,又如同影子般紧紧地跟了上来。 一边抓紧西撤,尚可喜一边派出一支百余人的先头部队快马加鞭先行回城,通知班志富和郑四维做好接应准备。 派出的传令兵马很快脱离了大队,在离东门外营寨只有两三里的地方遇到了一支数十人的骑军,看旗号、看衣甲,是郑四维的荆州绿营。带队的牛录章京赶紧问道:“可是郑军门麾下?” 不料对面的带队军官却道:“正是!不过,我荆州绿营已经重归大明,郑军门让我等前来就是告诉智顺王,天意不可违,只要智顺王能迷途知返,庞大帅定会网开一面。否则,班志富便是尔等的榜样!”其身旁的士卒果然用竹竿挑着一颗人头和一顶头盔,样式与班志富平时所戴的似乎并无不同。 牛录章京哪里肯轻信?大喝一声,率部上前将那支骑军击走,径直赶到东门外营寨前。谁知刚表明身份便招来了营内的一阵箭雨。肩头中了一箭的牛录章京这才如梦方醒,大骂几声后赶紧拨马返回。 寨墙内,郑四维看着这伙清军离去的背影,余怒未消。娘的,半个时辰内来了三拨,是你们太傻还是我太傻? 得到牛录章京的回报,尚可喜脸上不禁抽动了几下,孙定辽、张应祥更是脸色大变。 尚可喜虽半信半疑,但明军就在后面紧追,也没有太多时间供他犹豫,于是只得率部继续往城池方向行进。等到了离东门营寨只有一二里地的时候,尚可喜终于看清楚了,营寨前百余步的地方,竖起了一排盾墙。盾墙后,一支兵马正严阵以待,骑兵步卒各半,约有千余之众。大部分人穿着绿营的衣甲,打的正是荆州绿营的旗号,另外还有少部分穿着明军衣甲的骑兵。 张应祥、孙定辽顿时大骂郑四维不是东西,尚可喜则皱起了眉头,一言不发。 遇到这种情况,若是时间充裕,尚可喜是不难做出正确决定的。即便判断不出,挥军上前掩杀一阵便知虚实。可在这个节骨眼上,尚可喜显然已做不到那么从容。多耽误一刻都有可能重新落入明军的包围圈。 后队不断传来明军追兵紧逼的告急讯息,许尔显急道:“王爷快些下令吧,贼军立刻又要围上来了。” “继续北撤,先与喀大人会合再说。”短暂的内心挣扎过后,尚可喜终究还是做出了北撤的决定。(小说《九州河山皆华夏》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再入彀中沈张授首,一鼓作气明军夺城 这一万侥幸突围成功的清军,本以为即将脱离险境,却不料又得知了荆州已落入明军之手的消息。无论官卒,在疲惫之余都是格外震惊,也就是靠着尚可喜的威信和满清朝廷的淫威才勉强维持着秩序。而在后面紧追不舍的明军追兵也让他们无暇产生其它心思,只得在尚可喜的命令下继续往北撤,往更安全的地方撤。 不料,一万人马还未完全绕到城池北面,东门营寨前便喊杀声顿起。一看,竟是营寨内的兵马对在营寨外列阵的那些“荆州绿营”兵马发动了进攻,双方在寨门附近杀得难解难分。紧接着,同样的场景又发生在北门营寨前。 得知这一情况,尚可喜明白,自己又上当了。东门和北门营寨前的那些“荆州绿营”显然是明军假扮的,至于班志富拒降被杀,更是无稽之谈。而城内的守军应当也是发现了这些李鬼的企图,这才出营攻击。 这一刻,尚可喜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哭还是该笑。 可最佳的入城时机也已错过,看着水泄不通的东、北寨门,听着后方已清晰可闻的震天马蹄声,尚可喜也只能长叹一声,将错就错,率部继续北撤。 主力一走,荆州绿营自然也就无心再战,很快退入了营内继续死守。 班志富在城头看见尚可喜率主力北上,顿时大急,想派人出去联络,可哪里还出得去?气急败坏之下不禁大骂郑四维。 很快,追击的明军赶了上来。浩浩荡荡,不见其尾。看旗号,除去陷阵营与虎贲营之外,湖广镇的各大主力营几乎都在。见此情景,班志富脸色惨白,脑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这一回怕是真的要完了。 之前假扮成荆州绿营的明军是忠贞营的人马,由大将田虎统率。见主力赶到,田虎不禁松了口气,若是刚才清军主力铁了心要进城,不说进不进得了,至少他所率的不到两千人马绝对是凶多吉少。好在终于还是完成了任务,田虎带着一丝轻松赶过去回合,很快见到了庞岳。 “田将军,辛苦了!这回你可是立下了大功啊!”庞岳笑道。 田虎摘下清军式样的尖顶盔,赶紧说“哪里哪里,庞帅过奖了!比起庞帅,比起高侯爷,咱做的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对了,不知高侯爷他们现在如何了?是否已歼灭了沈志祥、张勇两股鞑子?” “西边的喊杀声还未结束,不过高将军久经战阵,又是预先设伏,定然不会让鞑子讨了便宜去。”庞岳道,“就算沈志祥、张勇侥幸逃脱,这边还有一道鬼门关在等着他们。” 田虎连声赞道:“咱老田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还是这一回在庞帅手下打得最痛快,最他娘的解气!庞帅用兵,还真是没的说!” 庞岳不禁大笑:“田将军刚才可打过了瘾?还能否再战?” “当然没过瘾,当然能战!” “那好,眼下我军还谈不上完全获胜,其它的我也不多说了,就按照原来的计划,田将军组织好本部人马,留在此地严密监视成内敌军动向,若他们胆敢出城,田将军大可再杀个痛快!” “好,好!这事挺他娘的对咱的胃口!”说到这儿,田虎似乎也意识到了用词上的不当,赶紧换了一种文绉绉的语气,“谨遵庞帅号令!” 这下,不仅是庞岳,连周围各将也一同大笑了起来。 随后,按照既定的方案,田虎率本部两千人马监视城中残余敌军,陈友龙率本部兵马与泰山、华山二营一同北上继续追击尚可喜,并由泰山营营官刘仁骏统一指挥。而庞岳则率其余各营继续设伏,等着再给张勇、沈志祥致命一击。 泰山、华山二营虽均为辅兵营,泰山营还被抽调走了一千火铳手,但表现出来的战力也令人不敢小视。之前,就是这两营挡住了西撤的清军,令其许久不得前进一步。此番北上,名为追击,其实也只是起一个监视警戒的作用,主要还是为了防止尚可喜杀回马枪,因此两营兵力再加上陈友龙所率的一千余骑兵,也差不多够用了。 一切准备妥当,只等东南边的伏击战决出分晓。 在东南边设伏的是忠贞营的主力以及烈火营的近半炮兵、火铳手,由高一功统率。尚不知具体战况,但庞岳也不难从尚未停歇的喊杀声中判断出战事的惨烈。或许正如高一功之前所说,这一战是忠贞营的复仇之战、翻身之战,为了重新挺起昔日的铁腰杆,忠贞营全体将士不敢不拼死一战。 天完全放亮时,东南边持续已久的喊杀声终于起了变化。庞岳听出,这应当是沈志祥和张勇突围出来了,当即下令各营做好接敌准备。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队风尘仆仆的骑军自东南方疾驰而来。伏击圈外围的明军看清是自己人,随即领他们去见了庞岳。 “大帅!”带队的是飞虎营甲队乙司把总王樟堂,穿着一身和庞岳类似的铠甲。与之同来的还有之前被张勇、沈志祥追得慌不择路的“石有亮”、“卢启武”等人,相近的体貌加上相似的铠甲,端的是维妙维肖。 “展龙扮我扮得很像啊,把鞑子都给蒙了过去!我在此先给你们记下一功!”庞岳笑着说完,突然又看到了王樟堂肩上裹伤的纱布,“伤得重不重?东南边战事如何了?” “一点小伤,不敢劳烦大帅挂念。”王樟堂道,“战事还算顺利,那陕甘绿营总兵叫什么张勇的,追得过急,一头扎进了伏击圈,我军的一轮炮弹刚好落在他的帅旗附近,估计这王八蛋已见了阎王了。那伪续顺公沈志祥还算机灵,一见情况不对,赶紧后撤,却也没能完全退出伏击圈,被我军打得只有招架之功。高将军让我先行赶回,是为了告诉大帅,他已决定按原计划故意放开一道口子,请大帅这边做好接敌准备。” “刚才我已经听到了,”听说张勇生死未卜,陕甘绿营群龙无首,庞岳心中实在高兴,“展龙先下去歇着吧!” 王樟堂却摇了摇头:“大帅说的哪里话,我还没杀过瘾呢,这一箭之仇不报可不行。还请大帅允许我归队继续作战!” 庞岳知道他的秉性,也不多说什么,直接应允了他。 当阳光开始普照大地时,东南边终于腾起了一股烟尘,越聚越大,刮过大地引起阵阵剧烈的颤抖。渐渐地,一面旗帜从漫天的灰尘中显露了出来,紧接着又是第二面、第三面……如云似海。 纵马疾驰的沈志祥显得狼狈不堪,先前那股所向披靡的威势早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眼中无尽的慌乱与疲惫。本来,他还踌躇满志地想着要生擒庞岳,却怎么也没料到会一头扎进明军的伏击圈。张勇中炮之后没多久便咽了气,他也强不到哪儿去,虽然经过一番血战之后冲出了伏击圈,麾下兵马却是损失惨重。两部加在一起,只剩下了不到五千心惊胆战的残军。并且,携大胜之威的高一功正率部紧紧追来。 此时的沈志祥也没有了太多的奢望,只盼着能尽快脱险。眼看着荆州城已经依稀在望,沈志祥正准备让士卒放慢速度以防明军偷袭,北面突然一阵巨响,紧接着一连串炮弹狠狠地扫入了清军侧翼队列中。 “贼军!”“贼军又来了!”仅两轮炮击之后,本就是惊弓之鸟的清军阵脚大乱。 惊天的呐喊声中,明军伏兵一齐杀出,彻底断绝了清军前进之路。而在背后,一路追击而来的忠贞营的马蹄声也已依稀可闻。才出重围便又入瓮中,沈志祥脸上阵阵绝望。 在此设伏的钢锋营、破军营都编有一个千总队的火铳兵,使用的都是湖广制造总局造的新式燧发枪和火绳枪,火力不容小觑,早在数十步之外便打得清军人仰马翻,连近身肉搏的机会都不给他们。 过了一阵,铳、炮皆停,北面的一块高地上,庞岳在一干盾牌手的护卫下来到了此地,冲着沈志祥帅旗所在方向喊道:“沈将军,尚可喜已经北窜,荆州也已落入我军之手。而今将军又身陷我军重围,若再顽抗,意义何在?将军本为大明辽东边将,当年投降鞑虏虽为恶行,却也并非不可饶恕,只要将军肯迷途知返,庞某一定不计前嫌,欢迎将军回归。若是将军执迷不悟,兵败身死,到了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去见毛帅与令叔沈帅?其中利害,还望将军三思!” 毛帅和沈帅即大明原东江镇总兵毛文龙与副总兵沈世奎。当年,袁崇焕杀了毛文龙之后,沈世奎接任东江总兵,继续抗击后金。后来,沈世奎战死沙场,他的侄子,也就是沈志祥收拢溃兵退守石城岛、并向监军索要沈世奎印绶,不料却遭到了拒绝,于是便拥兵自立、自称东江总兵。再后来,面对明廷的围剿,走投无路的沈志祥投靠了皇太极,受封续顺公。 庞岳说完,自有若干嗓音洪亮的军士齐声将之传出。 良久,才有一个声音传了回来:“庞将军的好意,沈某心领了,在此也有一席话送给将军。所谓风水轮流转,沈某今日身陷绝境,不敢怨天尤人。可将军即便侥幸胜了一场,所守护的也不过是冢中枯骨而已,岂能长久?伪明主昏臣庸,朝政糜烂,若是不亡,天理不存!只可惜了庞将军满腹韬略,却要为之殉葬!而今沈某人头在此,将军只管来取,至于如何面对毛帅与家叔,沈某自有定夺,不劳将军费心!” 庞岳听了,轻轻叹了口气:“进攻!” 炮声再度响起,此时,高一功也已率忠贞营数千人马抵达,与湖广镇一道,对已掉入包围圈的数千清军进行前后夹击。 彻底突围无望的沈志祥反倒抛却了恐惧,犹如濒死的野兽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凶悍,亲率本部人马对着湖广镇发动了决死冲锋。后阵被忠贞营冲乱,他不管了。侧翼被烈火营的红夷炮轰得东倒西歪,他也顾不上了,只知道向前猛攻。 “杀贼报国!”沈志祥无数次发出如是大喊,直喊的声嘶力竭、咽喉充血。双眼也变得通红,又好似一个疯狂的赌徒压上了自己最后的赌注。 “杀贼报国!”受到沈志祥的感染,一些清军也鼓起了残余的血勇,朝着明军阵线发起了鱼死网破般的突击。 可这也终究是一场结果早已注定的交战。一方携大胜之威,士气高昂,另一方刚遭大败,军心散乱;一方准备充足、以逸待劳,另一方立足未稳,编制不整;一方在兵力、装备上展优,另一方则处于劣势。除非老天显灵,才有可能发生逆转。 老天爷终究还是没有站在清军一方。明军的阵线上不断腾起一道道整齐的白烟,噼噼啪啪如炒豆般的铳响不断收割着清军的性命。士卒倒地前的惨叫,战马濒死时的哀鸣,不断冲击着清军已摇摇欲坠的军心。明军盾墙前,人马死尸横陈交错,堆叠成垛,盾墙后伸出的密密麻麻的枪尖上,血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淅淅沥沥地汇成一条条小溪。 不久,沈志祥便为自己的疯狂付出了代价,一颗流弹正好打中了他的脖子。戈什哈们还来不及上前护卫,大名鼎鼎的续顺公已淹没在了茫茫人海中。 “攻!攻!攻!”在各级军官的指挥下,湖广镇士卒踏着鼓点喊着整齐的口号,以长枪、盾牌手开道,如墙平推,不断压缩着残余清军的活动空间…… 随着最后一面清军旗帜跌落在尘埃中,湖广镇各营与忠贞营终于会师,全体将士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镇天欢呼。 红底虎符大旗下,一身布袍的陈英骑在马上,捻须的手停在半空,眼睛微眯。良久,才恢复了动作,嘴角略微上扬,畅快地舒了一口气。 “大帅,经初步统计,歼敌二千一百余,俘虏二千八百有余。沈志祥及其麾下左翼梅勒章京(副将)许天宠被击毙,右翼梅勒章京金光裕以下甲喇章京、牛录章京等十余人被俘。此外,我军还俘虏了陕甘绿营游击以下将佐十数人,陕甘绿营总兵张勇的尸首也被找到。”各级督导司的效率挺高,很快便将战果统计汇总,并由总督导官史万春报了上来。 “好啊,陕甘绿营完蛋了,世上也不会再有所谓的续顺公,算是去了我军的两块心病。”能够全歼沈志祥部及陕甘绿营,庞岳感到多日来的压抑和担忧在这一刻去了大半,“不过战事仍旧没有完结,眼下还得尽快去解决荆州城内的残余敌军,再就是尚可喜。高将军,你说呢?” 打了一场大胜仗的高一功心情显然也很不错:“庞帅言之有理,机不可失,事不宜迟。” 于是,简单的打扫了一下战场后,庞岳与高一功便率军押送着俘虏重新返回了荆州城下。 城门、寨门依然紧闭,据负责监视的田虎称,城内剩余的清军一直没有出来,并且班志富与郑四维似乎还闹了一些矛盾。 既然没出来就好,庞岳一边让田虎即刻率本部北上去支援陈友龙和刘仁骏,一边按计划行事。 首先是俘虏游行,由明军将士分批押送着被反绑双手的俘虏绕着城墙游行。并且被缴获的清军营旗、将旗也被拿了过来,由负责押送的明军士卒倒拖着,每走过一批俘虏,便由这批俘虏中指定的几人向城头、向营寨内大声报出自己所在的营头以及主将姓名、现状。 接着便是战利品展示,除了缴获的清军旗帜以外,沈志祥、张勇等知名清将的人头、兵器、盔甲和坐骑也被一一向城头展出。 最后是喊话,向城中阐明投降能得到的优待,以及顽抗会遭遇的下场。 三步都做完之后,庞岳也不心急,就在城外静静地等着。 过了正午,城外的营寨内终于飘出了一面白旗。出营的使者向庞岳转达了郑四维的要求,一是希望庞岳能履行承诺,践行优待之策。二是希望能够只向庞岳投降,因为郑四维原本是驻防湖北的大顺军将领,在统帅白旺死后投降了清军,算是闯营的叛徒。要是他投降地时候高一功也在场,那会发生什么还真不好说。 庞岳全答应了下来。没多久,郑四维便率领着东门、北门营寨内的人马全部出了营,主动解除了武装,向明军投降。郑四维本人更是夸张,大冷天脱光了上身,背着一捆干柴来到庞岳面前,跪下连声告罪。 庞岳宽容地大笑,亲自上前扶起郑四维,撤去他身上的干柴,并将自己的大氅解下给他披上。随后又是好言劝慰、勉励了一番,表示他麾下兵马不解散、不打乱,仍由他统率。郑四维当场涕泪直流,称自己今后一定尽心尽力效忠大明、效忠庞岳,以求将功赎罪。 郑四维一降,接下来的事便好办了,城中只剩下班志富所率的一千正规清军和两千滥竽充数的民壮,用来守城还不够塞牙缝的。 下午,庞岳下令攻城。也不用什么计谋捷径,湖广镇从东门强攻,忠贞营从北面强攻。不到一个时辰,东门率先告破,湖广镇主力随即潮水般涌入。已无力再打巷战的清军土崩瓦解,班志富在城头自杀身亡。至于荆州水师总兵牛得禄,早在开战之前便已率部从水路逃之夭夭。(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忆昔鹰扬能百胜,每思方略冠三军 拿下荆州之后,庞岳下令打扫战场,并将所有的俘虏全部押到城中校场集中看管。忙完了一切,太阳已经西斜。 此时,北边有快马回报:早在凌晨,陷阵营便已发动突袭,重新抢占要地,堵住了清军北逃之路。今日中午尚可喜率部北上与喀喀木会师之后,立即对陷阵营阵地发起了轮番梦攻。陷阵营先前的伤亡不小,抵挡起来已不如当初那般得心应手。幸好,陈友龙、刘仁骏率部及时赶到,从后方对清军发起袭扰,这才将尚可喜拖住。崔守成表示陷阵营还能坚持,不过为稳妥起见、别让尚可喜乘机溜走,还是希望庞岳能及时派一支援兵北上。 考虑到将士们作战了一整天,实在有些疲惫,庞岳决定主力还是暂且不北上,但崔守成的担忧也不无道理,于是便下令让石有亮率飞虎营先行北上,并给他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拖住尚可喜,为明日的决战做准备。 这可是正中战场疯子石有亮的下怀,当即率部出发,并立下了军令状,若是跑了尚可喜则提头来见。 另外,因为明日就要决战,后方不能有半点差池,所以俘虏问题也得尽快解决。按照之前的惯例,庞岳下令先将其中百总以上军官全部处死。挖坑和行刑的任务,自然交给了新近投诚的郑四维部。 行刑的时候,庞岳还特意去看了看。面对死亡的威胁,俘虏们大都是面如土色,被行刑的士卒强行拉到大坑边,一一斩首。而负责行刑的郑四维部士卒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就在一天前,这些人还与他们身处同一阵营,今日却要死在他们手下。这纳投名状的滋味还真是不大好受。 看了一会儿,庞岳准备离开,却发现不远处有一个即将被处死的俘虏挣扎着要向他这边跑来,负责押送的士卒赶紧将其按到在地,亲兵们也下意识地挡在庞岳身前。 “把他带过来,看看他想说什么。”庞岳的这句话让那俘虏暂时活了下来。 俘虏被带过来,嘴里的破布刚被扯出便急不可耐地喊道:“庞帅,您处事不公!不公!” 庞岳顿时感到有些好笑,这名俘虏虽其貌不扬,胆子可真是不小。于是饶有兴趣地问道:“何处不公?” “既然留了普通士卒一条命,为何要杀我们?既然要杀我们,为何又要对他们网开一面?”俘虏口中的“他们”自然是指郑四维部的人。 “普通士卒不过是刀,而你们却是使刀的人。至于他们,他们是主动投诚的,将功折罪,当然可以免于一死。而你却是被俘的,不知我这样说你明不明白?” “不明白!”俘虏虽被按着跪倒在地,却依旧硬着脖子反驳,“庞帅说普通士卒是刀,我们又何尝不是刀?真正使刀的人已经授首,庞帅又何必要斩尽杀绝?至于说他们主动投诚,我们被俘,又何尝不是一种机缘巧合?若是当初留守营寨的是我们,说不定现在行刑的便是我,而等着砍头的则成了他们了!” 庞岳笑道:“哦,那你再说说,我要是留你一命,对我、对我军又有些什么益处呢?” “若是庞帅开恩,今后我便任由庞帅驱使,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那我如何又能保证你将来不会再背叛我呢?” 见庞岳态度随和,那名俘虏的眼神、语气越发坚定:“敢问庞帅,您麾下精兵数万,您又是如何保证他们对您的忠心?您收编了荆州绿营,又是如何保证他们将来不会再反叛?对他们您能有办法,对我又如何会没有办法?” “哈哈哈……”庞岳大笑起来,笑罢,点点头,“说得不错,来人,拉过去斩了吧。此人胆识有加,动手时给他一个痛快。” 那俘虏本来以为自己即将逃过一劫,却不想还是躲避不了,这下,什么话也说不出了,脸色也变得苍白,就那么毫无反抗地被行刑士卒拉到了大坑边。看着跪在旁边的同伴一个个地掉了脑袋,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正等着刀锋落下的时候,旁边的士卒却又把他拉了起来,再一次带到了庞岳面前。 “不错,还算有几分胆色!”庞岳脸上依然挂着微笑,只是这笑容此时在那俘虏看来多少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你叫什么名字?哪一部的?任何职务?” “小人赵良栋,在陕甘绿营署理潼关守备。” 赵良栋?庞岳心中暗自一惊,又问道:“籍贯何处?可读过书?可有表字?哪一年从的军?” “小人籍贯甘肃宁夏,在老家时读过几年书,表字西华,顺……不,弘光元年在陕西与一众乡邻应募从军。” 此时,庞岳已经能确定,自己眼前的这名俘虏正是后来官至满清云贵总督、兵部尚书,被称为“河西四汉将”之一的赵良栋。对后来康麻子送他的那副挽联更是印象深刻,“忆昔鹰扬能百胜,每思方略冠三军”。不看他在历史上扮演过的负面角色,单就治军、作战方面的能力而言,此人的确是难得的人才。 “两三年便由一白身做到了守备,你可是不简单!”说完,庞岳话锋一转,“不过,在鞑子那升官升得越快,也就意味着你对汉人犯下的罪孽也就越深。看在你年轻无知又诚心悔过的份上,我就暂且留你一命。等一会儿,若是你能熬过那五十军棍,我便接纳你入营,准许你日后将功折罪。另外,按着我湖广镇的规矩,你会先去教导营接受整训,之后再从一名小卒做起。至于日后,我镇有着严谨的升迁考核制度,只要你诚心悔过,尽力杀敌,就自然不会亏待了你。可有异议?” “小人知罪认罚,毫无异议。”赵良栋低下了头。 当夜幕降临,庞岳视察完了各营后登上城头,来到尚可喜之前起居并指挥作战的东门城楼,看着案上尚未撤去的书信、令箭等物,感慨颇多。他不难想象到,昨晚尚可喜在此处调兵点将、决定出击时该是何等的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不料仅仅过了一天,便物是人非,由此可见这战场之事还真是难以预料。 就在麾下众将仍沉浸在白天的大胜之中而信心满满的时候,庞岳却已是另外一番心境。诚然,到目前为止,战事进行得十分顺利。荆州左近的清军主力已去大半,其邻省的援军远水解不了近渴。若不出意外,对湖广镇而言,明日的决战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但庞岳清晰地感觉到,这一战有太多的因素不受自己的控制,推动战事发展的偶然性也过多。这可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可以设想一番,如果当时尚可喜能冷静一些,没有上当,那现在的形势又当是如何?现在的对手是尚可喜,将来的对手就有可能是吴三桂、洪承畴、多尔衮,和这些人斗智玩阴谋,庞岳还没有那么强大的自信。实力不够时,为了尽快达到目的,偶尔行险也未尝不可,但若是长期行险,将每一场胜利都寄托在偶然性之上,那就是自寻死路了。就好像后世的俄罗斯轮盘,不管你运气多好,只要长期玩下去,子弹就总会有射穿你脑袋的那一天。 至于最佳的解决方法,除了提升自我的实力、以阳谋对阴谋,庞岳想不出还有其它的。这也正是此战结束之后他首先要考虑的问题,因为按照原来的历史轨迹,明年的江南形势又将发生巨变,现在已是该准备的时候了。 想了很久,庞岳才出了城楼,仰望夜空,只见银汉稀疏。 ………… 荆州城北边三十里,陷阵营的营寨内,乙队甲司的士卒张三同正在塔楼上值哨,同一哨位上的几人都是与他同什的战友,带队的是他的同乡,也是这一什的伍长胡大鹏。 高处不胜寒,阵阵夜风吹来,冷嗖嗖的。值哨的几名士卒都绷紧着神经,不敢有丝毫松懈。但可以看得出来,几人的情绪都多少有些低落。 此次战役,作为全镇步战主力的陷阵营,始终承担着扼守要道的重任,功劳颇大,伤亡不小。就拿张三同所在的什来说,全什满编时有十三人,可到了眼下,把受了伤但仍能坚持作战的全部算上,也只剩下了八人。虽然每一次战斗都击退了敌军,但面对袍泽的离去,这些朴实的士卒还是无法完全去除心中的悲伤。 就在天黑前,急于脱困的清军发起了前所未有的一次疯狂进攻。虽然有泰山、华山营在南面牵制清军,但忠贞营全体将士仍能清晰地感到压力之大,只是以强大的意志在苦苦支撑。所幸的是,飞虎营最终赶到,不顾长途跋涉的疲惫,从后方向发起猛攻,化解了清军的攻势。这一战过后,陷阵营把总以下军官几乎无不带伤。而尚可喜也因此彻底丧失了提前脱困的机会,只能等待着明日一战定胜负,一战决生死。 冰冷的夜风中,胡大鹏看了看自己的同乡张三同,几次欲言又止。过了一阵,木梯噔噔地响,什长吴平带人上来换岗了。交接了任务之后,胡大鹏和其余几名士卒下了塔楼,快进营帐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三同,过来,我和你说点事。” 张三同不明就里,但还是跟着过去了。毕竟从年幼时起,胡大鹏就是村子里的孩子王,在别处不敢说,在张三同跟前却有着绝对的权威。 “什么事,大鹏哥?” “没什么大事,就是跟你说一声,在辰州我们旗的营房里,我睡的床头下面,缺了一角的那块砖底下埋了二十两银子。要是我回不去了,你就把它挖出来,下次回村的时候交给我爹娘。” 张三同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惊得连话都说不利索课:“大鹏哥,你……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胡大鹏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没什么,只是经常听督导官说,穷途末路的敌军往往会变得跟疯狗一样凶狠。现在对面的鞑子也算得上穷途末路了吧?所以明天的事还真难说。要是不跟你交代一下这事,万一我回不去,银子岂不是就白白地孝敬土地公了?” 张三同想说什么,却又被胡大鹏伸手止住:“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也知道你的好意。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而是我们全营、全镇的事。以前在老家,我们除了填饱自己的肚子,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明白。后来去了广州,现在又到了湖北,我也就明白我们跟着庞帅到底是在做什么了。我比你多认了几年的字,但还是粗人一个,弄不懂那些大道理,可我就知道一样,谁要是想让我的家人也剃了头发留起老鼠尾巴、管那些骚鞑子叫爷,老子绝不会答应,哪怕搭上自己的命。” 见张三同有些茫然,胡大鹏也不在意,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行了,你小子记住银子的事就行了,后面那些话暂时想不明白就别想了。谁让我是伍长你不是呢?另外,刚才我说的事只是有可能发生在我身上,但也有可能发生在你身上,你在哪里埋了银子没有,有在趁现在告诉我。” 张三同的脑袋如拨浪鼓似的摇了摇:“我答应过我爹还有我娘,我一定会好好活着,活着回家。” “哈哈哈……”了却了一点心事的胡大鹏轻松地笑了起来:“好,那咱们就都好好地活着!” “活着……”张三同在心里反复地念叨着这句话,进帐休息之前,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南边。清军营地中的点点火光清晰可见。 ………… 自从飞虎营到来之后,清军主力多次企图脱困的努力均不得而果。期间,尚可喜拒绝了部将们让他率小股人马寻小路逃生的建议,只是淡淡地表示自己将与大军共存亡。他也知道,不说自己能否逃生,即便真能逃了出去又能如何呢?到了那时,自己的嫡系尽失,又背着丢失荆州、葬送多部兵马的罪名,多尔衮又岂会放过这个杀一儆百的机会?与其那样,倒不如留下来做一个彻底的了断。 次日临近中午,庞岳和高一功率主力赶到。连绵不绝的人吼马嘶,漫山遍野的红旗让尚可喜想到了当年的松锦之战,只是时过境迁,自己所处的位置也已完全倒转。 庞岳赶到之后,依然像昨日那样,选了外围的几处高地,让士卒将缴获的沈志祥、张勇、班志富等人的将旗、人头一一向清军展出。随后便是喊话劝降,倒也没有太指望能兵不血刃拿下这一万二三千清军,主要还是为了在他们的伤口上再狠狠地撒上几把盐。 而到了此时,尚可喜却似乎早已看淡了一切。昨晚,得知荆州失守,沈志祥、张勇、班志富等人阵亡的消息,他只是微微叹了口气:“都是当世良将,国之栋梁啊,可惜了,可惜了。”;今日上午听说庞岳、高一功已经北上,他也只是面无表情地表示:“来了吗?来了就来了吧。”;直到刚才,听格什哈统领说明军正在展示缴获的将旗并劝降时,他仍旧只是淡淡地说道:“哦,是吗?知道了。劝降?劝降就不必理会他们了。” 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或许这便是此刻尚可喜内心的最真实写照。相比奸雄末路的悲哀,生死已显得那么的无足轻重。 清军拒降早已在庞岳的意料之中,因此并不感到奇怪,也并不觉得有何影响,随即下令埋锅造饭,只等养足精神后便开始最后的决战。 这时候的清军,已经被压缩在几个孤立的小山头上和山下的一片狭窄区域中。粮草辎重早已丢得一干二净,人心惶惶、饥肠辘辘,纯粹是靠着昔日的惯性在维持着秩序。 吃过午饭、略作休整之后,斗志昂扬的明军发起了总攻。 一时间,鼓声大作、号角齐鸣,炮声隆隆,气吞山河。湖广镇的将士们压抑多日,心中积攒的怒火倾刻释放,成了驱使他们向前的最佳动力。忠贞营的将士们则是新仇旧恨一起算,复仇在即,无人不精神振奋。在这一刻,无论是湖广镇还是忠贞营,心中几乎都只剩下了一个想法:向前!全歼敌军! 辽阔而清爽的天空下,喊杀声直冲云霄,昔日静谧祥和的荒山野岭成了血流成河的生死战场。 势如破竹!在后方观战的陈英看了一阵,头脑中首先浮现出了这个词。 而庞岳则想到了两个更具现代意味的词汇:平推,碾压。 面对着如狼似虎的明军,已经穷途末路的清军虽被激起了一些绝境中的血勇,但与建制完整、令行合一的对手相比,无疑仍是杯水车薪。不断有悍勇敢战的清军涌出,却也不断被明军的人潮淹没得无影无踪。战线,在一步一步地继续朝清军据守的区域中央压缩。 竖着蓝色镶红边大旗和织金龙纛的那座小山头上,尚可喜席地而坐,看着山下的战况,听着连绵不绝的刺耳呐喊,神色平静如水。突然匝了匝嘴唇,问道:“还有酒吗?” “有,这就给您拿过来!” “绝境之中饮酒观战,我尚可喜又能算得上古今第几人呢?”尚可喜接过牛皮酒囊,嘴角抖出一丝微笑,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自言自语了一句。 战斗在持续,时间在飞逝。战报一条条传来,无一例外均是坏消息。 “启禀王爷,西侧山头失守,孙军门力战殉国,其麾下兵马只撤回来了千余。” “哦,知道了。刘副将要请罪?请罪就不必了,让他先去歇着吧,他们都辛苦了。” …… “王爷,贼军攻势太猛,许将军身负重伤,已无法再指挥作战。” “老许也负伤了吗?那就让他交接之后回来吧,老班已经走了,我身边的老人可不多了。” 遍体鳞伤的许尔显很快被抬到了尚可喜身边,铠甲已被解下,裹伤的白布被染得鲜红,仍在不断地渗着血。 “王爷,我……”许尔显说话也已变得有些困难。 尚可喜抬手制止了他,并让格什哈们退到了一边,道:“你伤重,就不要多说话了。你想说什么我也知道,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罪责都在我,与你们无关。众位老弟兄跟着我出生入死,不仅没能得个好前程,反倒丢了性命。该请罪的应当是我啊!” 班志富已说不出话来,两行浊泪从满是血污的脸上滚过。 尚可喜一边说一边喝着酒,脸上逐渐泛起了红光:“记得当年,我决定归顺大清时,是先派了你和老班去盛京与太宗皇帝接洽的,不知不觉都已经十四年了。对于当初的选择,我从未后悔过,前明主昏臣庸,早已不值得咱们卖命。可这十几年的血雨腥风、出生入死之后,咱们最终还是沦落到了这般田地,就如一头老水牛,勤勤恳恳地耕了一辈子田,最后还是以累死告终。而有些王八蛋,活得就比咱们轻松多了。前明还在的时候,这群王八蛋个个都是包拯海瑞,李闯来了就争着给李闯当狗,等到大清入关了又迅速改换门庭、大表忠心,连我都感到有些汗颜。说句不该说的,万一将来庞岳打了回去,他们毫无疑问又将是庞岳手下最听使唤的狗。哈哈,老许你说呢?” 许尔显已经闭上了眼睛,只有嘴唇还在无规则地蠕动,显然已时候不多了。 尚可喜看了他一眼,喝了口酒,又自顾自地说道:“不过咱们也不必耿耿于怀。咱们劳心劳力,毕竟还有自己的活法。那群狗虽然活得一直很滋润,可终究还是狗,他们的命就从没有捏在自己手里。能降得住他们的人,也并非没有,或许将来的庞岳也能算得上一个。” 坏消息仍是接二连三传来。 “启禀王爷,东侧山头失守,张军门被贼军生擒!其部众已经尽数溃散!” “启禀王爷,贼军主力已由多个方向朝这边杀来!” …… 听着一个个噩耗,尚可喜依然是那副平淡的表情,起初还下发一些指令,到最后只是点点头表示已经知道。 周遭的喊杀声愈演愈烈,惨烈的厮杀一直在持续,而清军的阵线则在不断收缩,犹如一艘破船在红色洋流中摇摇欲坠。终于,一面红旗出现在了尚可喜的格什哈统领的视线中,旗上的钢刀图案已清晰可见。 “保护王爷!”格什哈统领大喝一声,亲自带人迎了上去。 刺耳的呐喊声中,已经微醉的尚可喜嘴角抖出了一丝怪异的微笑。伴着飘忽与朦胧,多年的往事如同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里闪过,包括那首在他心灵深处封存已久的战歌。 “云从龙,风从虎,功名利禄尘与土;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芜;看天下,尽……尽……哈哈哈……”哼到此处,尚可喜一阵惨笑,“毛帅啊毛帅,等见了面,我该如何与你说呢?” 一声轻微的闷响,已经空空如也的酒囊跌落在尘埃里。(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庞慕远一厥名王,隆武帝喜闻捷讯 还有十几天就要过春节了,隆武三年即将落下帷幕。作为天子行在驻地的衡州城,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这一年里发生了许多事情。年初有清军大举南下、甚至还包围了衡州,但最终还是被击退,危机得以化解。随后又有庞岳率军收复广东,生擒并寸磔李成栋、佟养甲,令天下震动、人心鼓舞。再就是隆武帝统筹调度,任用贤能,恢复对两广的治理,增加税源等等,也使得朝廷的运转逐步走上正轨。 虽然依旧存在着种种缺憾,但总体而言,这一年里还是喜胜于忧。 行宫中,隆武帝像往常一样,早早地便起了身,离开寝殿来到了御书房。这里是他平常会见大臣、批阅奏章的主要地点,由于国难当头却是格外地简陋,屋角点起的火盆也难以完全驱走阵阵袭来的寒意。 隆武帝的贴身内侍名叫赵喜,早年在唐王府的时候便一直服侍左右,忠心耿耿,也深得信任。此时见正在专心批阅奏章的隆武帝身子有些发抖,赵喜赶紧拿来大氅给他披上。静静地等待着隆武帝批完了一本奏折之后,赵喜终于忍不住开了口:“皇爷,是不是趁着年前让内务府把这御书房给修缮一下?哪怕再添置些取暖御寒物什也好。要不然,这天是越来越冷了,皇爷天天待在这,可别因严寒伤了龙体。” 隆武帝咳嗽了一声,摇了摇头:“不必了,不透风不漏雨的,又何必耗费银钱?如今前方将士风餐露宿,无数百姓颠沛流离,朕又岂能心安理得地谋求自身享受?”说完又是一连串剧烈的咳嗽。 赵喜赶紧上前,替隆武帝拍了拍背,看着当今天子身上的土布龙袍,感到一阵心酸。身为一国之君却节俭至此,比之当年的烈皇也不惶多让了吧。 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未见其人,便闻其兴奋之声:“皇爷,大捷!大捷啊!” 紧接着,一个身影冲了进来,却不料走得太急,被门槛一绊,摔了个结结实实。。 “哟,马公公,您可当心着点!”赵喜连忙上前扶起这人。这个有些冒失的闯入者正是司礼监禀笔太监马文乾。 马文乾摔了一跤也浑不在意,飞快地拾起散落在地的塘报、奏折等,三步并做两步送到龙案前,脸上依旧是掩饰不住的兴奋:“皇爷,刚传回的消息。此番北征,我军大捷!定武侯率军全歼清虏两万余,阵斩伪智顺王尚可喜、伪续顺公沈志祥以下伪总兵、副将等多名,荆州已宣告光复!” “你说什么?”隆武帝的声音有些颤抖,似乎是在怀疑自己听错了,随后还没等马文乾重复一遍,便迫不及待地拿过塘报看了起来。仔细地阅读了两遍之后,终于朗声大笑:“好!好!朕就知道,庞爱卿素来知兵,绝不会辜负朕的期望。如今果不其然呐!阵斩伪王,歼敌数万并收复重镇,我朝已多少年没有过这等大捷了?朕有这等良将,何愁祖业不兴、河山不复!” 隆武帝难得如此高兴,赵喜脸上也挂满了笑容,连连欠身道:“奴婢谨为陛下贺!谨为大明贺!” 马文乾也是连连点头,笑道:“此番大捷,既有赖于前方将士忠勇敢战,亦有赖于圣上洪福!” 隆武帝笑着摆了摆手:“不说这些了,你速去请元辅还有众位阁臣入宫,商议相关事宜。庞爱卿又立大功,朕可不能毫无表示!” “奴婢领旨!” 马文乾匆匆离开之后,隆武帝按捺不住满心的喜悦,将塘报又看了一遍。看着每一条斩获,甚至每一个歼敌数字,心中都感到无比的慰藉。对于如今风雨飘摇的大明而言,这样的大捷显得是那么的振奋人心。 喜悦之余,隆武帝也有些感慨,自己虽为天子,但由于种种原因,为此次北征所做的事却是相当有限,甚至连大军所需粮草也未能拨付,仅仅是给了一个出师的名分而已。可即便如此,庞岳依旧毫无怨言地率军北上,不仅解了襄阳之围,还打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大捷,解除了湖北清军对常德、长沙等地长期以来的威胁。有这等忠臣良将在,实乃大明之福。 思绪掠过当前之事,隆武帝不禁又想起了两年前,庞岳与王东日都是拥戴他正位九五的功臣之一,堪称两大武勋。如今,这两人的地位、实力早已非当初所能相比,均受封侯爵,帐下拥兵数万。一个率军镇守湘北,守护着朝廷的北大门,一个率军驻守广东,以拒福建之敌。从某种程度上说,正是由于这两人的存在,大明才得以保住湖南与广东,局势才不至于进一步糜烂。 然而每一位君王,对手握重兵的大将的提防都是无可避免的,不管大将曾经对自己是多么忠心。隆武帝自然也不能免俗,当初赋予王东日与庞岳近乎相同的地位和权力,就有着制衡的因素考虑在内。后来得知庞、王两人心生嫌隙,他甚至还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可如今,庞岳再立大功,其声名威望必将随之高涨,这也就意味着之前的平衡局面将发生一些变化。 虽说到目前为止,庞岳无论是在言行还是实际作为上,都无处不体现着忠诚,可一位声威过盛的统帅、一支过于庞大强悍的大军,终究会让为君者在欣慰之余又感到些许隐忧。 思虑至此,隆武帝在经过最初的喜悦之后,内心中竟也升起了一种别样的情绪,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安。 唉!我这是怎么了?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的隆武帝想起刚才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不禁又自嘲地笑了笑。难道自己也终究会像某些昏君一样,免不了对忠臣良将的猜忌了吗?这可是为君者的大忌,至少在当今这生死存亡之际是如此。并且也违背了自己登基时的初衷。 作为曾经的一名远藩宗室,一位在登基前历经磨难的君王,隆武帝对与他有着相似境遇的汉光武天子极为尊崇,对其光复大汉的辉煌历程也进行过多次深思。当初,汉光武天子可谓是真正的白手起家,所面临的局势比之当今甚至更为险恶,可最终却还是复兴了汉室、延续了大汉的国祚。并且,云台二十八将皆得善终。 想了一阵,隆武帝最终还是释然了,若是自己真能有汉光武天子的心胸和气魄,又何愁庞岳不会成为中兴大明的“云台二十八将”之一?驱逐了心中的杂念之后,他重新回到龙案前坐下,拿起了笔。 ………… 岳州 庞岳胜利班师至此,休整了两日之后,李过所率的东路军也返回了此地。较之西路军的大胜,李过却是感到极为遗憾。 按照计划,本来李过也应当配合岳州上演的好戏,先故意撤军南返,然后在中途秘密遣一支精兵北上设伏。若是罗绣锦果真应了尚可喜之邀,往西去夹击已“粮草不继、人心惶惶”的庞岳本部,则潜下的这支伏兵正好可以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事实上,罗绣锦在相信了“岳州之变”后,出于种种考虑,也的确做出了这一选择。他留下了魏守职、余世忠等人守城,自己则亲率督标营总兵贺云、武昌总兵张国柱二部乘船沿汉水向荆州进发。其时,李过派出的伏兵也已抵达小别山一带,就等着罗绣锦上钩。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不知出了什么纰漏,罗绣锦竟提前察觉到了危险,赶紧回撤。伏击之事也遂告落空。 虽说预想的两面开花最终变成了西面的一枝独秀,拿下尚可喜却跑了罗绣锦,但庞岳还是感到满足了。毕竟就目前的敌我力量对比来看,能拿下荆州已属意外收获,再去攻占许昌也不一定消化得了,反而会更加刺激满清虏廷,加快其报复的步伐。 即便从东路忠贞营自身来看,也并不吃亏,没打下武昌,却将周围府县的大户都搜刮了一遍,发了笔不小的横财。别的不说,至少未来大半年的给养是有着落了,也算是满载而归。 尽管离春节只剩下了十几天,庞岳倒也不急着赶回辰州过年,因为在岳州还有几件事需要先行解决。 首先是俘虏的处理。荆州一战中抓获的清军俘虏,除去当场斩杀的把总以上军官以及各清将的亲兵和少数八旗死硬分子以外,还有六七千人,都被押送到了岳州。若要留用的话,当如何分配、编组,应当尽快有个具体方案。 其次是投诚的郑四维部的去处。若是可能,庞岳当然不介意将之收编成湖广镇的二线部队。但这事不仅要有郑四维的归心,也需要隆武帝的旨意,否则便是名不正言不顺,反而会留下隐患。 再就是岳州、荆州的归属问题。至于岳州,庞岳是当然要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毕竟此地乃湘北门户,又毗邻洞庭湖,水、旱路四通八达,域优势明显,不可轻易与人。而新近收复的荆州,庞岳则不介意留给忠贞营驻守,并且在南返之前已经交给了高一功暂管。但最终的归属,还得等李过、袁宗第等忠贞营的其余各将拿了主意才行。因为荆州府虽然富庶,但将来也必将会首先面临南下清军的兵锋,忠贞营敢不敢要也是个问题。 就在庞岳谋划着最佳解决方案的时候,又一支兵马南下来到了岳州。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在襄阳起事,城破后又突围而去的王光泰。 襄阳城破之时,由于庞岳已率军进逼荆州,围城的清军主力无暇再去追剿王部残军,而是大部南下,王光泰这才逃过了一劫。本来,王光泰是准备继续向西,前往川、鄂交界的虁东地区休整,后来听说庞岳在荆州大败尚可喜、全歼其军,便又动起了南下的心思。 当接到王光泰的使者送来的联络书信时,庞岳已在南返途中,当即对王光泰有意南归表示欢迎,并也写了一封书信交由使者带回。 得到庞岳的许可,王光泰终于松了一口气。虁东虽然地势险要,却是比不得湖南富庶,更何况如今大明正在用人之际,南下显然发展前景更大。带着这样一种想法,王光泰便整顿残军南下,长途跋涉之后终于在岳州追上了庞岳。 得知王光泰到来,庞岳特意放下了手头的事情,接见了他。 初见庞岳,王光泰心中有些紧张,一来是因为庞岳“恶名远扬”,二来是因为他自己身边只剩下了不到两千残兵败将,实力大损,心中更缺底气。 看着王光泰的窘相,庞岳倒是不以为意,热情地迎了上去:“王将军别来无恙?万寿桥一别,咱们可又有好些日子没见了!” 听庞岳提起万寿桥,王光泰更是汗颜:“庞帅恕罪!当初家兄与罪将也是一时糊涂,误入鞑虏阵营,才做出了那助纣为虐的恶行。至今想起,追悔莫及。若是得罪了庞帅,也斗胆恳请庞帅海涵!” “王将军多虑了,我并无那层意思。”和善地请王光泰落座之后,庞岳笑容稍敛,略为严肃地感叹道,“更何况,王将军在襄阳的义举早已说明了一切。将军之赤胆忠心,任何人,包括我庞某都无可指谪。至于先前之事,都已过去,将军不必耿耿于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不敢,不敢。”王光泰连声道,“庞帅虚怀若谷,不计前嫌,罪将实在感激,也着实羞愧。” 对于庞岳的客套之语,王光泰倒不置于完全当真,只是经过了几句交谈,当初的那点紧张却是改善了不少。 融洽了气氛之后,庞岳又极为耐心地与王光泰寒暄了一番,所谈的多为其部众的现状,所缺何物,这一路来的艰辛等等。眼看着时候差不多了,才提出了第一个关键性的问题:“当时在信中,我便已明确表示,王将军有意南归,我是极其赞同且欢迎的。如今朝廷正当用人之际,将军能果断弃暗投明,自是再好不过。只是不知将军对自己,以及麾下将士将来的去往可有何具体打算?将军但说无妨,这样我才好向朝廷、向圣上请下旨意,以满足将军的需求。” 这番话看似嘘寒温暖,实则暗含另一层意思:既然你到了此地,那你的前程便掌握在了我的手里。我可以为你谋一个好前程,也能够让你一无所获。究竟如何,就要看你自己的了。 王光泰显然也听出了一些,回答的时候很是谨慎:“罪将已无其它奢求,只求今后能为大明效力,将功折罪,能有一席之地安置那些跟随罪将出生入死的将士们。” 王光泰把话说得同样隐晦,也的确没有过多奢求,所求的不过是官和地盘而已。 这一回答倒也没有出乎庞岳的意料,于是点了点头,微笑道:“王将军襄阳举义,居功至伟,这点要求当然不过分。” 随后故意沉思片刻,继续道:“只是湖南之地虽算不上狭窄,镇守之人却不在少数,像那常德马军门、武冈刘军门,攸县黄军门等,都各自镇守一地,均有自己的部众、家属需要供养,对将军怕是做不到慷慨相让。而长沙的何督宪则一向刚直不阿、疾恶如仇,对将军的误解恐怕也一时难以消除。至于两广,形势与湖南也大抵相同。不过,将军既已反正归来,便是我之袍泽手足。将军之事,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嗯……容我想想。” 王光泰好歹也是混迹沙场和官场多年的老油子,怎会听不出庞岳话中的深意?说实话,他倒是不介意受庞岳的节制,不然也不会轻易率部南下。作为武将,他也习惯于强者为尊的法则,庞岳既然能拿下尚可喜、沈志祥的人头,自然也就有节制他王光泰的实力。 只是,王光泰也有自己的底线,也有自己的利益诉求,若是没有实实在在的好处,他可不会心甘情愿地听谁使唤。要不然当初也不会脱离满清阵营,在襄阳起事。这时,他已暗暗地打定了主意,若是庞岳开出的价码够高,那自然一切都好说。如若不然,就恕不奉陪了,他身边虽只剩下了两千人马,却都是跟随他多年的百战精锐,到哪里不能大有作为? 话虽这么说,可是看着沉思中的庞岳,王光泰多少还是有些发怵。他不清楚,此时庞岳究竟是真的在想办法,还是故意在等着他表态。如果是后者,自己迟迟不开口怕是免不了惹怒这尊杀神,到时候的情况就有些不妙了。 王光泰越想越觉得后怕,此时他甚至已经有点后悔自己亲自进城。他娘的,早知道就先派个人来谈好了再说。 就在王光泰犹豫着要不要表态时,庞岳终于开口道:“不知王将军觉得岳州之地如何?” “岳州?”王光泰大吃一惊,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湖广镇慷慨让城,忠贞营紧急蹉商 “没错,就是岳州。”庞岳道,“若是王将军愿意,我可以恳请天子下诏,由将军率本部人马镇守岳州。但王将军可要想好了,此地虽尚算富庶,可终归是位处湘北,他日鞑子再度南下时必将首当其冲,故镇守之则也是不轻。” 听庞岳这么一说,王光泰心中大喜,几乎找不出不愿意的理由。岳州可是久负盛名的鱼米之乡,之前的战火也都仅局限于府治左近,并未波及到治下各县。这样一块富庶之地,实在是休养生息的绝佳去处。至于庞岳所说的弊端,也的确存在,不过王光泰却并不在乎。鞑子再次南下还不知要等到何时,而他目前首先要解决的却是麾下人马的休养生息问题。更何况,真到了那时,自己也不是没长脚。 “庞帅此话当真?” 庞岳呵呵一笑:“难道我以前常与王将军开玩笑吗?” 王光泰这才放下了心,站起来连声道:“庞帅的慷慨大义,罪将感激不尽,岂有不愿之理?罪将在此,代麾下的将士们谢过庞帅!” 庞岳摆摆手:“王将军不必客气!对忠心为国的将士们尽力帮扶,也是我历来的原则之一。说起来,岳州虽是由我镇收复,可盯着这块地方的人却不在少数。将此地交于将军镇守,我所面临的压力也是不小。” 说到这,庞岳又加重了语气:“但只要王将军诚心南归,不管有多少艰难险阻,我都会尽力扶持。并可以保证将军的本部人马不被拆散,损失的兵员、甲胄军械、粮草给养等也会一一补全。此外,对将军并及将军麾下各位有功之人,朝廷也必定另有封赏。” 到了这一步,王光泰也知道自己必须要表态了。庞岳开出的条件也算的上优厚,至少比满清那边要强一些。就冲这一点,他觉得至少现在没有必要去抵触,至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先渡过眼前的难关方为重点。 又斟酌了一番,王光泰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庞帅的恩义,罪将以及麾下将士没齿难忘。若是庞帅不嫌弃,我等今后便唯庞帅之命是从。” 庞岳心头大石落地,笑着示意王光泰坐下:“王将军话不必如此说,既然反正归来,便要安心做大明忠臣,一切当唯圣上旨意是从才对!” 至于王光泰心中可能有的小算盘,庞岳当然也能猜到,不过却并不担心。打个不怎么恰的比方,只要王光泰上了船,以后的事就由不得他了。 王光泰表态归顺之后,庞岳也没有食言,当天就拨了第一批铠甲军械过去,并保证等俘虏甄别完毕,再给他补充三千兵员。 庞岳对王光泰部的态度也很快影响到了郑四维。本来,郑四维还想着待价而沽,之前都是含糊其辞,想等着庞岳主动开个高价。直到得知了王光泰的待遇,他才如梦方醒,王光泰好歹是在襄阳举旗反正的,都主动去投靠了,自己一个临阵倒戈之人反而想着待价而沽,简直是不知死活。 不能再等下去了,郑四维下定决心之后,当晚便有样学样。 郑、王两部的问题算是得到了初步的解决,忠贞营内部则在进行着一场议论,所议论的正是庞岳主动让出荆州一事。 平白无故得到一府之地,虽然看上去并不吃亏,但其中的弊端也是明摆着的。相对于岳州,荆州位处更北,在湖北尚未完全光复的情况下可谓是孤悬敌境,东有武昌、北有襄阳。尽管南面与岳州府接壤,可一旦爆发战事,与南边的通道极容易被优势清军切断。 因此,李过刚阐述完毕,前大顺载侯、绰号“党麻子”的党守素便抢先表了态:“依我看,这荆州咱可不能要,天上可没有掉下来的馅饼,庞慕远平白无故地把荆州让给咱们,用意还不够明显吗?他就是想让咱们替他看着北大门,鞑子要是再度南下,也有咱们在前面顶着!对他来说,当然很划算,可对咱们来讲这就是赔本的买卖,犯不上为了一块地去给他当挡箭牌!” 党守素的话很快得到了一些将领的共鸣,纷纷附和。 “载侯说得对,荆州虽然算个好地方,可终究两面都是鞑子的地盘。现在还好说,等他日鞑子再大举南下,咱们的处境可就艰难了!” “就是,庞帅也就罢了。咱们凭什么要替何腾蛟那个老混账守着北大门?” “咱们现在进驻倒是容易,一旦他日被鞑子以优势兵力围住,有谁能来助咱们一臂之力?” “与其让荆州,还不如将岳州让给咱们!” 绵侯袁宗第为人要沉稳些,听了一会儿,开口劝道:“诸位都稍安勿躁,庞帅肯出让荆州,未必就是恶意。毕竟打下荆州,湖广镇出力最多,他就是不让也合情合理。如今既然肯相让,就已经强过了许多朝廷大员。至于他究竟是为何目的,咱们可以暂且不论,有弊端自然也在所难免,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弄清楚一点,咱们若是接收了荆州府,对自身的生存发展能有何益处?利是否能大于弊?” “汉举说得没错,”刘体纯道,“我在这再说说另一件事。云南的形势想必大家都已知晓,想当初,和咱们大顺比起来,张献忠算得了什么?更不要说他的几个干儿子。可如今就是在那几个小子的率领下,西营已走出了困境,并且日益地兵强马壮。和他们相比,咱们倒成了叫花子。这是为何?无非是因为他们打下了自己的地盘,有了充足的兵员、粮草来源,而咱们却是长期地漂泊无定,好不容易有了一小块落脚之地还是个鸟不生蛋的穷地方。长久地待在那里,咱们还能有何发展可言?而现在就有个机会摆在咱们眼前,还是不应轻易错过。至于危险,当年刀山火海都过来了,还在乎这么一丁点?” 袁宗第是原大顺右营制将军,刘体纯则是目前忠贞营内兵马最多的将领之一,都有着较高的威信。经他们这么一说,现场的抵触情绪总算消退了一些,不过依旧有人持怀疑态度。 “就算咱们冒得了这份险,那老营的老弱妇孺又该如何安置?总不能让他们也跟着一块儿上刀山下火海吧?” “还是那句话,一旦咱们进驻荆州,将来鞑子再度南下,咱们是否能守住?要是受不住又有谁能出手相帮?造成的伤亡该算谁的?” 这时,沉默了很久的李过终于开口了:“要说危险,哪里都有危险,哪里都不安全。难道我们躲得远一些,鞑子就永远不会来找我们的麻烦了吗?一味地趋利避害,可不是咱们老八队的作风。就如刚才二虎所说,当年咱们遭遇的险境比之现在又当如何?还不都是挺了过来。至于为他人守户、替他人挡箭什么的,目前咱们也没有余暇去顾及这些,最为首要的还是如何掌握住每一个壮大实力的机会。不然,难道在座的老兄弟们就甘愿在九溪卫窝窝囊囊地度过余生?至于老营的安置,庞帅也已表示,让出荆州之后,九溪卫依旧会留给咱们。” 说到底,忠贞营内部求生存、求发展的强烈愿望毕竟还占据着主流,经过了又一番讨论之后,反对的声音终于平息了下去。 确定了大方针,随后的议论便自然而然地进入了利益划分的阶段。到时候谁留守九溪卫保护老营,去了荆州府谁负责镇守这一县,谁驻守那一县,都得先确定好才行。 当牵涉到了自身的利益之时,众人的态度立刻表现出了惊人的相似和出乎意料的热切,谁也不愿多让,甚至都快吵了起来。李过与袁宗第等元老费了好大劲才总算维持住了局面。 看着眼前有些混乱的一幕,李过不禁怀念起叔父李自成在世之时。那时候大顺军内部虽然也有分歧,但至少还能做到号令一致。而如今,自己则顶多算个盟主而已,很多时候也只能起到调解劝和的作用。若长此以往,大顺仅存的这点血脉最终会走向何处还真是不好说。一想到这,李过心头便犹如压了一块巨石。 忠贞营最终还是接受了进驻了荆州的建议,得知这一消息,庞岳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有些轻松地对陈英笑道:“果然不出先生所料,兴国侯终究还是收下了荆州。如此一来,我镇无需再分兵前去驻守,而忠贞营也能得到更大的发展余地,这岂不正是我们常说的两全其美?” 陈英也心知肚明地笑了笑:“进驻荆州的弊端,兴国侯想必也不难看出。但对眼下的忠贞营而言,最为首要的还是尽快得到一块相对富庶之地以扩充实力。尤其是在得知了当年远不如他们的西营余部的境遇之后,这一愿望必定会更为强烈。只要仔细地权衡利弊,兴国侯又怎会拒绝大帅的……一番美意?” 听出了弦外之音的庞岳顿时大笑。 “不过,大帅又如何能保证天子会下诏准许忠贞营进驻?须知,若无圣旨,便是名不正言不顺。” “当今天子圣明,不会不通情理。再者,到时候木已成舟,难道天子还能特意下诏让忠贞营离开?让他们离开或许不难,可到时候又有谁敢去接防?” 这等委婉的大逆不道之语显然还不足以令陈英感到惊讶,听完之后,他那对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那是一种遇到知己时才会有的会心喜悦。过了一会儿又意味深长地笑道:“可大帅就不怕忠贞营会借此机会发展壮大?如今忠贞营虽然已服从朝廷节制,可终究是硕军余部,他日东山再起之时,说不定对大明就是个威胁,便如今日之西营。换做其他武将或地方大员,对此恐怕早就避之不及,唯有大帅却从不在意,反而一直在接济他们。” 庞岳并不直接回答,而是笑着反问道:“那先生以为,我这么做究竟是图什么呢?” 陈英目光炯炯,心中显然已有了答案,不过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仅仅一笑了之。 三天后,隆武帝的旨意送到了衡州,圣旨里对此次荆州大捷尽皆赞赏之词,晋升庞岳为右都督府都督,授正一品特进荣禄大夫,赏金银锦缎若干,并让庞岳尽快奉上有功者名单以便另行封赏。 对这个结果,庞岳早有预料,不过对这正一品的右都督、特进荣禄大夫,他暂时并不打算接受。招待了宣旨的中使之后,特意在回复的奏折里进行了解释,并将最近几件准备上报的事一并加上。大意如下: 臣出身于微末之中,蹑足于行伍之间,以一军中偏禆而能有今日,全赖陛下赏识与提携。每念及皇恩浩荡,臣深感虽肝脑涂地而不能报之万一。此前奉诏北征,乃攘除鞑虏、解救黎民于倒悬之义举,亦是微臣忠君报国之职分,虽赖陛下洪福得胜归来,又怎敢妄自贪功?今承蒙陛下赞誉,微臣并及麾下数万将士已是无上荣幸。至于右都督一职,特进荣禄大夫之勋位,臣却是受之有愧,故而斗胆恳请陛下再行斟酌。 若要论功,数万北征将士尽皆英勇敢战,建功者甚众,其中尤以臣麾下张、石、卢、崔四将为甚。另有兴国侯、郧阳侯等统御之忠贞营,虽为闯营余脉,但自归附以来,尚算恭顺,此番北征更是出力甚多。新近归附之王光泰、郑四维二将,虽曾误入歧途,但既已反正归来,也算勇气可嘉。朝廷亦可酌情封赏、重用。 此外,荆州之战虽是我军大捷,其中缺憾瑕疵亦不可等闲视之。臣自领兵南归以来,有几句话如梗在喉,不得不言。若有不妥之处,还望陛下恕罪。 微臣以为,伪清虏廷虽为化外生番勾结汉奸败类而成,横征暴敛、戮我人民,与禽兽无异,可终究自成一体、法度严明,伪官伪将各安其位,违天道而不失如臂使指也。反观我朝,兵将虽多,却是派系林立、相互掣肘。不少军镇竟至各自据守一隅,为蝇头小利而同室操戈。长此以往,则国力不能使于一处,朝廷号令亦不得通达。此番北征,已初见端倪,他日鞑虏再度南侵,我朝又如何以离心之军应对同心之敌? 再者,此一战,我军阵斩伪智顺王尚可喜、伪续顺公沈志祥等,全歼其军两万有余。此乃虏廷多年不曾有之奇耻大辱,其朝野上下必定震惊非常,报复之日也必定不远。故而朝廷应早行筹划,以备来日战事之需。微臣不才,也愿聊尽绵薄之力,有两点拙见谨供陛下御览。 一则适当扩充战备,拣选可战之军镇守新得之地。兴国侯等统御之忠贞营,多为百战精锐,可进驻荆州,为我朝北面之屏障。王光泰、郑四维两部反正之军,亦多沙场老卒,朝廷可将之改编,新建军镇,与某部可靠之兵共同镇守岳州一带,扼守湘北咽喉。微臣麾下两万大军,虽新近北征归来,但只需略做休整,补足兵员,亦可随时听候陛下征召。 二则整肃调整湘北兵马体制,择选一可靠得力之将,总领辰州、岳州等地军务,以使上下同心、调度有序,应对他日南侵之敌。 …… 写好奏折,庞岳又附上立功者名单,与缴获的部分战利品以及尚可喜、沈志祥等人的首级,派人一道送回衡州。 ………… 数日后,荆州大捷的战利品抵达衡州,引起城中军民轰动。 尚可喜、沈志祥、喀喀木等人的首级,鎏金铠甲,缴获的清军旗帜等物,由专人押运着在城内巡回展示,每到一处都引来无数百姓围观指点。茶馆、酒楼的临街座位更是千金难求。 年初,多铎曾率军包围衡州,给城中以莫大压力,也让全城军民深切感受到了满清军队的凶恶。如今,满清的一王一公以及多名总兵级战将尽皆授首,带给百姓们的却是强烈的震撼与精神上的极大鼓舞。原来传说中三头六臂一般的鞑子王爷也不过如此,号称以一敌十的满清大军居然也被弄没了一两万。 城中军民欢欣鼓舞,隆武帝与众阁臣却在面临着新问题。 问题的症结便在于庞岳向隆武帝提出的那两点建议,即用忠贞营进驻荆州、改编郑、王部降军以及任用一将总领湘北军务。其中又以第一项与最后一项的争议最大。将荆州交由忠贞营驻守,在一些阁臣看来,无疑比割地给满清还要更屈辱。而设一将总领湘北军务,显然又是庞岳野心的昭然若示,自己妄图揽权却又无颜直说,只得用这等假惺惺的手段。 隆武帝倒还好些,他对联合农民军抗清的策略向来是支持的,因此对第一项也并不怎么抵触,第二项亦是如此。关键是最后一项令他多少感到有些不舒服。正如某些阁臣所言,庞岳虽并未直接要权,但若是将他在奏折中的几点建议结合起来看,其意图也不难明了,就是希望朝廷给他光明正大收编、节制郑、王两部反正军的名义。(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奏凯旋庞帅得子,闻喜讯三军开颜 如今大明各军镇中,无论是兵力还是战力,湖广镇都堪称翘楚,水陆军合计已超过三万。已有此实力,庞岳却依旧想要扩军,无论说得多么委婉含蓄,总归会让人感到不安。众位大臣是如此看法,隆武帝自然也难以免俗。 但若要拒绝,隆武帝却又感觉找不到多少理由,因为庞岳在奏折里陈述的那些弊端也确实存在。湖广镇目前的实力在大明诸军中虽是不错,但以当前湖南各军镇离心离德的情况来看,将来庞岳是否还能凭着手头现有的一镇之兵力狂澜就很难说了。没有足够的兵马,又何以支撑他日的战事。 既要应对满清来日的南侵,又要保证湖广镇的实力不会在短期内膨胀到失控的地步,办法当然也有。若是能多几个像庞岳那样的可用之将,一切也就会迎刃而解。只不过可惜的是,庞岳只有一个。其它各镇总兵,要么是一味趋利、心机难料,要么便是忠诚有余而能力不足,都难堪大任。 两天之内,隆武帝与众阁臣们进行了多次商讨。 忠贞营进驻荆州一事虽遭遇了不小阻力,但由于朝中实在找不出有胆前去驻守之将,最终还是勉强通过了。只不过,隆武帝在庞岳提议的基础之上进行了折中。即荆州府可以交由忠贞营驻守,并可以将当地税收的一部分直接拨给他们管理,以解决军费之需。但信任荆州知府、各县县令以及卫指挥使、各千户所千户等文武官员,都必须由朝廷任命,忠贞营不能擅自指定或兼任。 收编王光泰、郑四维两部反正军一事,也很快被通过。 而最为关键的一项,即王、郑两部反正军被收编后的去向以及岳州府的归属问题,经过多番讨论,涌现了几种方案。其中的一种最占上风,即由湖广巡抚堵胤锡统一节制庞岳、马进忠与新收编的王光泰、郑四维两镇,并总领辰州、常德、岳州三府政务。 可以说,这一方案若是付诸实施,那便是不动声色地打了庞岳一个耳光。你不是要权要地盘吗?什么都不给你!这也符合大明文臣对“拥兵自重”的武将所表现出的一贯正义。至于后果,方案的策划者则似乎并未考虑。 但作为最终的决策者,隆武帝却不得不认真考虑,反复权衡之后,他决定还是再单独听听朱大典的意见。毕竟朱大典是朝中少有的几个能在庞岳面前说得上话的文臣之一,对庞岳的了解也更为透彻。 最近这一个月,身为兵部尚书的朱大典因患病一直在家休养,几次内阁会议都未曾参加,但此时在接到隆武帝的口谕之后还是很快进了宫。 由于朱大典身体状况不佳,此次会谈并未持续多久,不过这位三朝元老还是清楚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其一,王光泰、郑四维均为沙场宿将,桀骜不驯,庞岳可以凭借在军中的威望以及在历次战役中展现出的武力将之驯服,而堵胤锡则未必有这个能力。到时候有名义的人却无节制的能力,而有能力的人则又无节制的名义,只会令局面更为尴尬。其二,若是将新收复的岳州府完全交由堵胤锡管辖,则何腾蛟必来相争。堵胤锡不乏胆识,勇于御外却不善内斗。到那时岳州必将再度成为各方势力争夺的焦点,于大局有百害而无一利。而庞岳为人则善于变通,行事果断,能有效掌控住局面。不如就由堵胤锡掌管政务,庞岳执掌防务,一文一武,稳住岳州局面当是不难。 送走了朱大典,隆武帝又反复斟酌至半夜,终于有了定计。 ………… 岳州 自从那日王光泰与郑四维先后表态投靠之后,庞岳丝毫没有食言,不仅拨足了甲胄兵器过去,还严格按照承诺给两人补充了兵员,使两部都达到了五千人。虽然补充进去的兵员都都来自俘虏,但王光泰与郑四维依然很是满足,这些久经沙场的俘虏兵或许入不了湖广镇各将的法眼,而在他们二人看来却是难得的一笔财富。 几千俘虏调拨过去之后,有教导营的人员负责将之与郑、王二人原来的部曲混编,新的编制、职位设置参照湖广镇各营。由于新补充的兵员里,中下级军官严重缺额,庞岳又从各营抽调了一批军官前去代理。等回到辰州,在教导营受训的那一批前广东清军官佐也差不多能够使用了,到时候再派过来便是。 随着对郑、王二部整编的开展,庞岳也打开了一条新思路,即俘虏的使用问题。 在以后与清军的作战中,肯定还会不断抓获俘虏。不分青红皂白全部杀掉当然是不行的,那样只会逼着每一部清军在面对湖广镇时都血战到底。全部补充进各大主力营显然也不大合适,相对于白纸一般的新兵而言,俘虏兵的作战经验虽然要丰富一些,但毕竟沾染了许多不良习气,短时间内难以适应湖广镇严格的军规军纪,反而会影响整体战斗力。 就目前来看,最为有效的方法应当是先将其单独编成营伍,严格整训后作为游兵营使用,协助各大主力营作战。等经过一段时间的考验以后,再从中选拔表现优异、立场可靠者补充进主力营。就如同后世的主力部队与二线部队的划分。而要彻底付诸实施,则势必又会牵涉到进一步的军队体制改革。这项改革也是庞岳早就在谋划的,时不我待,他决定等回到辰州便开始着手实行。 当整编开始的时候,王光泰与郑四维终于反应了过来,庞岳虽给他们补充了兵员,却也斩断了他们拥兵自重、发展私兵的途径。若是不出意外,在不久的将来,他们的本部人马恐怕会被彻底纳入湖广镇的体系当中。他们两人也将彻底成为庞岳的部将,而不是可以讨价还价的合作者。 尽管有些后悔,可王、郑两人也已是无可奈何,上船容易下船难,庞岳的好处可不是那么好拿的。再者,庞岳似乎也并未失信,当初准许他们继续领兵,承诺不拆散他们的本部人马,却没说不帮他们进行扩编、整训。是他们自己表态要投靠的,又能怨得了谁呢? 哑巴吃黄连,王光泰和郑四维切身体会到了有苦说不出的感觉,不过看着石有亮、卢启武等主力营将领平日里意气风发的样子,两人的心又稍安了些。庞岳既然能做到令麾下各将都满意,想必也定有独到之处。事到如今,他们俩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眼看着离除夕只有不到十天的时间了,需要办的几件事也都已办好,庞岳终于下达了返回辰州的命令。 李过等忠贞营各将也要返回九溪卫,对老营做一些安排,以及筹备北上进驻荆州的事宜。临行前,李过代表忠贞营再度向庞岳表示了感谢。 大军撤走之后,岳州肯定也得留下兵马驻守,好不容易收复的地盘,可不能让他人坐享其成。考虑到石有亮、卢启武等有家室之人要赶着回去和家人一同过年,留守的重任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老光棍崔守成的身上。庞岳给陷阵营留下了足够的粮草,准备等过完了年再派虎贲营前来换防。 当一切准备妥当,全军拔营,开始西返。 岳州府城就在洞庭湖边上,水路很是发达,当初北征时征集的船只都还在,用起来也相当方便。只要从岳州上船,到了洞庭湖西岸的龙阳县后再进入沅水,便可直接抵达辰州。 运载着大军的船队一进入洞庭湖,众人的视野立时开阔了起来。岸边已是一片凋零萧瑟,湖中则依旧是碧光粼粼。空旷、寂寥,阵阵刮来的寒风吹得人脸上发疼,虽不同江南婉约的小桥流水、和风细雨,却是最对武人的胃口。 自岳州向西行不到三十里,洞庭湖中最大的岛屿——君山岛便已近在眼前。这原是满清岳州水师的主要驻扎地,此前的岳州战役中,湖广镇水军伏波营大破岳州水师并收编了其残部,岛上的营寨便就此空了下来,当时庞岳只留下了伏波营的百余水兵驻守。 但如今这君山岛自然不能再继续荒废下去了,岛上营寨、工事齐备,是控制洞庭湖的重要据点。即便将来清军大举南下,只要此地不失,岳州便永远不会成为绝地。 驻防的任务,庞岳便交给了新编成不久的扬威营。营官易连奎原为满清岳州水师都司,本就在这岛上驻守,熟悉地形。副营官许三豹本为水盗首领,在水战方面可称内行,此外也能对易连奎形成一定的制衡。 不足之处便是扬威营的人员鱼龙混杂,既有原黑山岛水盗,也有投诚的原满清岳州水师官兵。并且未曾经过全面的整训,战斗力上颇有欠缺,之前对上满清荆州水师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好在如今岳州已经光复,满清的势力被彻底驱逐出了湖南,近期内不会有大战,扬威营驻守此地维持局面还是没问题的。 庞岳已决定,等回到辰州,年后再派一批教导营的教官来负责扬威营的整训。另外,如果条件允许,再在岛上筹建一个造船厂,负责修理、建造内河水师所需的战船。 船队离开君山岛,又经过大半天的行进,抵达了位于常德府与岳州府交界处水域的黑山岛。 黑山岛作为原来宋黑虎部水盗的老巢,此前也早已被湖广镇拿下,岛上同样有少量士卒驻守。至于今后的驻防任务,庞岳则交给了伏波营。 从今以后,黑山岛和君山岛便分别是伏波营和扬威营的基地。只要控制住了这两个岛屿,也就等于将大半个洞庭湖水域掌握在了手中。 次日,运载大军的船队在洞庭湖西岸、常德府龙阳县境内进入了沅水。中途休整时,庞岳又特意上岸前去常德府城看望了病中的堵胤锡。 朝中以及地方的大员们,能够令庞岳所钦佩的不多,而堵胤锡则恰好就是其中之一。在原来的历史上,这位赤胆忠心的南明重臣虽为国事呕心沥血,却始终未能实现心中抱负。隆武朝时屡屡为何腾蛟所掣肘,到了永历朝又为朝中实权派所排斥、孤立,最后含恨而终。 由于堵胤锡的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庞岳没有与之交谈过久。不过,堵胤锡还是表达了对湖广镇荆州大捷的祝贺以及自己因病不能相助一臂之力的歉意。庞岳连称不敢,只是希望堵胤锡能安心养病,并给他留下了一些滋补之物聊表心意。 进入沅水之后,辰州已越来越近,尤其是那些家在辰州府的将士们,近乡情更切。 紧赶慢赶,总算没有错过除夕。腊月二十九这一天,北征的湖广镇主力终于抵达了辰州。其时,留守辰州的田世尊、沈士元、贺震霆等人早已带着一众军官在码头边等候,辰州知府陈之彬也暂时放下了手头的事务,领着一干属官前来迎接。 船只靠岸,三军欢呼,热烈的气氛感染着在场的每一人。在庞岳的允许下,火铳手们还举起手中的鸟铳和燧发枪,将剩余的弹药当成烟花尽数射向空中,更增添了喜庆的气氛。 进城之后,庞岳本想立刻回家,好好享受久违的二人世界。但到底经不住部下们的热情相劝,直到在庆功宴上喝得面红耳赤才得以脱身,晕晕乎乎地回了家。 回到小别近两月的家中,酒劲已经上来的庞岳也顾不得慢慢感受家的温馨了,把铠甲一脱便顺势倒在了床上。心中感叹,这酒可真他娘的不是好东西!自己的酒量虽是不错,缺又能经得住那么多人的轮番相敬? 庞大将军如此作态,自然引得庞夫人十分不快。 本来,今日刘冰儿得知夫君即将回到辰州,心中欢喜激动得不行,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夫君喜欢吃的菜不说,还准备了好些话以诉相思衷肠。谁知这个令自己牵肠挂肚的家伙竟喝得罪熏熏的,一进门便倒在了床上,真是可恶! 越想越气,刘冰儿轻咬贝齿,伸出手便要去揪庞大将军那已经发红的耳朵,可伸到半空最终还是收了回来,轻叹一声,拿了块湿巾过来给他擦脸。 庞岳本已喝得晕晕乎乎,此时被冰凉的湿巾一激,多少清醒了一些。不料睁开眼睛后,首先看到的却是一段白皙的粉颈和垂下的领口中若隐若现的两只白兔,顿时小腹间腾起一股邪火。原本软塌塌的身子也在倾刻间被极度的亢奋所填满,一把搂住了正在给自己擦脸的老婆,轻车熟路,伸手便要去解自己的裤腰带。 刘冰儿本以为庞大将军已经醉了,却没想到这家伙竟还有如此旺盛的精力,后来见他真打算真刀真枪地做,更是惊得花容失色,连声叫道:“不行!不行!” 听到这话,庞岳更来劲了,哈哈笑道:“怎么不行?老爷我又没睡别人家的媳妇儿,犯了哪条律法?” 见庞岳又加了几分力气,刘冰儿一边挣扎,一边赶紧附在庞岳耳边轻言细语了一番。 就是这一句话让无比亢奋的庞大将军顿时僵住了,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抓住刘冰儿的两肩,瞪圆了眼睛,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刘冰儿也没想到他居然有这么大反应,拢了拢额前的头发,红着脸笑骂道:“难道我还没说明白吗?你都快当爹的人了,还这么不正经!” 这下,再清楚不过了。 刹那间,无边的激动、幸福一齐涌上庞岳的心头。与前世亲人的分离曾令他犹如无根的浮萍一样漂泊无定,每当夜深人静之时,内心中总会飘忽着些许感伤。现在好了,自己不仅成了家,而且还要做父亲了。这也就意味着,自己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已不再是一个匆匆过客抑或是一个干巴巴的穿越者,自己的生命从此也将有了延续。 兴奋之下,庞岳哈哈大笑,在老婆脸上重重地吻了一下:“谢谢娘子!多谢娘子!我庞某人终于也有儿子了!” 刘冰儿故意收起笑容,佯怒道:“你怎么知道就一定是儿子?要是女儿,难道你还想不要?” “哪能啊?我这不是说顺嘴了吗?女儿怎么了?女儿也是咱们的骨血,而且我庞岳的女儿将来肯定是花木兰一样的女英雄!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帮爹爹我指挥千军万马呢!” “去你的,你就不能盼点别的?” “行行行,到时候咱们的宝贝女儿想干什么都行。”庞岳翻了个身,面向着老婆侧躺下来,笑道,“不过这事可得暂时保密,要不然老石那帮人又得一窝蜂地跑来找我讨喜酒喝,我可真是怕了他们了。” “保密?那你可说晚了一步了,上次郎中给我号脉的时候,石家嫂子就在一旁陪我。” “什么?”庞岳瞪大了眼睛,顿时泄了气。的确,这事既然让石有亮媳妇知道了,那还有什么好保密的?凭那两口子的能耐,最多到明天,这消息就得传遍全军。 看来,有些事还真是防不胜防。(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石参将笑谈身外事,刑总监勇闯鬼门关 事情果然不出庞岳所料,第二天一大早,石有亮便登门拜访来了。 “大帅,恭喜,恭喜啊!”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片刻之后,石有亮大步流星地跨过了会客厅的门槛,手上还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 “周明你是记错日子了吧?今日可还没到大年初一,你倒先给我拜起年来了!”庞岳打趣着道。 “没记错,明日才是大年初一。”石有亮哈哈笑道,“不过,我今日是特意来恭喜大帅有后的,您可能不知道,将士们在得知这一喜讯之后别提有多高兴了!” 庞岳有后,也就意味着庞氏家族有了传承,湖广镇三军将士有了稳定的效忠对象。对石有亮等传统武人而言,这更是一种精神寄托,一种信仰所在。 “你这心意倒是不错,只不过贺词着实不怎么样。也就是在我这,换了别的地方,主人家非把你赶出去不可。”庞岳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过去,看着石有亮手上的襁褓,“这是?” 石有亮颇有些自豪地将襁褓往上托了托:“我儿子!” 襁褓里,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儿甚是可爱。 “哦?那应当是我先恭喜你啊!来来来,让我抱抱大侄子。”庞岳一边笑着一边接过了孩子,“多大了?” “说来也巧,就是咱们北征出发几天后出生的。”石有亮的言语中尽是喜悦之情,看着孩子的目光也温和慈祥无比,让人全然无法将之与战场上的那尊杀神联系到一起。不过这也不难理解,石有亮早年出身绿林、漂泊无定,后来好不容易得以安顿,直到三十好几奔四十了才有了这么个儿子,舐犊之情自然在情理之中。 小家伙倒是不怕生,到了庞岳怀里,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小眼睛、毫无畏惧地与面前这个陌生人对视着。而后被庞岳的鬼脸一逗,竟咯咯地笑了起来,小胳膊小腿乱蹬。 庞岳也不禁哈哈大笑,在小家伙粉嫩的脸蛋上轻轻地捏了两把,还给了石有亮:“这小子长得还真是跟你老石一个德性,有名字了吗?” “名字我倒是想了一个,就用了咱们飞虎营的营号,叫石飞虎,就是不知道合不合适,今天正好来听听大帅的。” “石飞虎?”刚止笑的庞岳顿时又忍俊不禁,“威风倒是威风,只不过却容易令人联想到某个山大王,难道你想让大侄子将来干这一行不成?” 石有亮恍然大悟,一拍大腿:“我说怎么老觉得有些不对劲,听大人这么一说,总算发现毛病出在哪儿了。哈哈,的确,当年我落草之时,那些个大掌柜的就爱用这种混名,不是这龙就是那虎的。不行,确实不行。不过我粗人一个,再想也想不出什么好的来,干脆大帅给取一个吧!” 庞岳也不推辞,想了想,开口道:“就叫石云如何?石云,字鹏飞。” 石有亮显然很是满意:“好好好,这名字好啊,一听就像个总兵参将!喂,云儿,还不快谢谢庞叔?” 听着这官迷的口气,庞岳笑了笑,之后却说起了另一事:“周明你今日来得正好,有几件事之前一直想与你还有亮功、承业他们好好谈谈,正好你今天来了,我也就不必另外选日子了。” “不知道大帅说的是哪些事?” “将士们浴血奋战打下荆州,我却把它让给忠贞营。王光泰、郑四维新近归附之人,我却主动上书朝廷为之请官。不知你对此是如何看待?”见石有亮迫不及待地要表态,庞岳又道,“我知道,在之前的军议上你们都已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可那毕竟是庄重场合,如今在这私下里,我想听听你最真实的想法。你也不用胡思乱想,我并无他意,就是有时候总觉得对你们有所亏欠。你,还有子彬、亮功他们,都是跟随我多年的老人,受过的累不少,立下的功甚多,可如今却只能屈居副将、参将。按理说,凭你们的战功、能力,早就到了该外放总兵之时,此次荆州大捷便是一次绝佳的机会,而我却未能为你们争取,反而把机会留给了王、郑二人,不知你们可有何想法?有也无妨,尽管说出来,无论如何,咱们这帮出生入死的老兄弟之间不应当有隔阂。” “大帅这是说的哪里话?”石有亮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瞪起了牛眼,“若无大帅,哪有今日的湖广镇?我和卢黑子他们又不是三岁小孩,岂会这般不知事理?出让荆州,也是事出有因,大帅之前也已解释过,道理我们都明白。至于升官不升官的,我们也不会那么小心眼。” 说话间,刚被庞岳赐名石云的石小子又开始在老爹的怀里乱蹬,石有亮调整了一下姿势,继续道:“想当年,我家里很穷,可每当有客人上门,爹娘却总会把最好的吃食留给他们。那时候我年纪还小,不能理解他们为何那么做,后来才慢慢地明白了,礼数总归是要留给外人的,自己家里人受点委屈就受点委屈,一家人有什么好埋怨的?而如今又何尝不是如此,既然大帅把我们当成老兄弟,我们又岂会去和两个外人争那点小利?” 石有亮的话朴实直率,也让庞岳颇为感动。所谓一个好汉三个帮,他深知自己之所以能率领湖广镇走到今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有石有亮这帮老部下的鼎力支持,这也是自己在这乱世之中最为有力的倚仗。 “周明能如此想,那我就放心了。”庞岳微微颌首,“不过,给外人让利也不会一直让下去,作为湖广镇的当家人,我是不会总让家里人吃亏的。等熬过了这一两年就好了。” 石有亮笑道:“其实这话大帅您不说我们也都知道,我们跟着您也不是一两天了,您什么时候亏待过弟兄们?” 庞岳笑而不语。 石有亮离开后不到半个时辰,卢启武和贺震霆又先后上门。赶巧的是,这两人也是喜得贵子、千金。卢启武的是个儿子,贺震霆的则是个女儿,出生的日子与石家小子前后只隔了几天而已。 与石有亮一样,这两人也是抱着孩子前来。卢启武更是一进门就嚷嚷:“大帅,听说你给石大个子家的小子取了个好名字,可别把我儿子给落下了!” 贺震霆也在一边兴高采烈地附和道:“对,还有我家闺女!老刘也抱着孩子在路上!” 庞岳听到这话,大冬天的差点没冒出冷汗,自己什么时候又多了给娃娃取名字这项职责? ………… 隆武三年即将落下帷幕,对湖广镇全体将士而言,这个新年的确值得庆贺。荆州大捷、主帅庞岳有后、多位主将得子,一桩桩喜事凑到了一块儿,喜庆的气氛不言而喻。 大年三十,全军休沐,每个士卒都分到了若干酒肉与贺岁银。军营里张灯结彩,神经彻底放松下来的士卒们洋溢着笑脸,忙着贴对联、打糍粑,尽情地享受着大战之后的安宁祥和。 晚上,城内烟花绽放,把整个夜空渲染得五彩缤纷。无论是在军营里还是寻常百姓家中,温暖的喧闹声感染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都司衙门的后院里,庞岳作东,湖广镇游击以上军官齐聚一堂,谈笑豪饮。 “祝大明蒸蒸日上,鞑虏日薄西山!愿众位兄弟同心协力,隆武四年再创佳绩!” “祝大帅洪福齐天,前程似锦!” …… 军营中,全体官兵也各自以局为单位进行聚餐。为了庆祝新年,不仅全镇的火头军齐上阵,庞岳还特意花高价请来了城中的一批大厨。不少前所未见的菜肴都摆上了餐桌,让士卒们大开眼界,食指大动。 陷阵营乙队甲司甲局的营房小院里,同样是热闹非凡。 张三同坐在弟兄们当中,一边喝酒一边看着夜空中不断绽放的烟花,感慨万千。不知是菩萨保佑还是祖宗显灵,荆州之战,他最终还是安然无恙。不仅如此,还收获了两颗敌军首级,得到了几十两银子的赏钱。算上之前的战绩,只要再收获两颗人头就可以换一枚银质的三等勇士勋章了。等把这几十两银子捎回去,家里不仅能将房子翻新还能买上两头牛,爹和兄弟们也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身处这乱世,寻常人命犹如草芥。而在湖广镇,士卒们虽然也随时会面临危险,但总归有着对生活的无限希望。能够用自己的努力为家人谋上一份平安富足,能够不时地坐在弟兄们当中举杯痛饮,在这个不幸的年月已属万幸。也令张三同以及千千万万的湖广镇士卒格外地珍惜。 这一切,都多亏了有大帅!张三同已不知是第几次发出如是感叹。 “三傻子,想什么呢?”张三同正想的出神,冷不丁肩膀被重重地拍了一下,扭头一看,原来是胡大鹏。 “新的一年有什么打算?”胡大鹏端着酒碗笑呵呵地问。 “好好活着,多砍几个鞑子脑袋,多给家里挣点银子。”张三同不假思索道,“大鹏哥你呢?” “哈哈,你小子就知道银子,该不会掉钱眼里了吧?我?我倒是不太在乎银子,只是不希望下次过年的时候自己还是个伍长。” 正说着,本局的百总和督导官端着酒碗挨个桌子敬酒,已经走到这边来了。 胡大鹏抢先一步大声道:“祝百总大人、督导官大人身体健康,步步高升!” ………… 隆武四年在一片喜庆中到来。 大年初一,圣旨送达辰州。隆武帝准了庞岳之前的几条建议,同意将荆州暂且交由忠贞营驻守;改编王光泰、郑四维二部,新设岳州、永定二镇,王光泰为岳州总兵,郑四维为永定总兵;赐予庞岳尚方宝剑,准以定武侯、右都督府都督同知的名义节制岳州、永定二镇兵马,战时总领辰州、岳州等湘北各地防务;封王光泰为襄阳伯,郑四维为荆州伯;封张云礼为琅峫伯,石有亮为南阳伯,卢启武为保定伯,崔守成为扬州伯;其余有功之将也均有封赏,晋勋阶一级,赏银两锦缎若干。 对这个结果,庞岳还是比较满意的,能争取的差不多都争取到了,隆武帝也表现了最大限度的慷慨与宽容,自己若是还不知足那就有点贪得无厌了。 至于岳州、荆州知府和各县知县的人选,庞岳也已得知一二。岳州的知府、知县多为去年隆武朝首次科举的进士,其中新任知府刘越的籍贯又正好是隆武帝为唐王时的藩地,河南南阳,属于天子的嫡系。荆州新任知府是高谦,何腾蛟的同乡兼门生,何系的主力干将之一。并且,据说这个高谦原本是何腾蛟向隆武帝推荐的岳州知府人选,荆州各县知县也大都是何腾蛟推荐的岳州各县知县人选,没想到这次竟被全部任命到了荆州。很显然,这对心高气傲的何系官员而言,几乎与发配无异。 何总督对岳州的军政两路进攻均告失败,也让庞岳松了口气。当然,庞岳自知与何腾蛟无怨无仇,对这个人也谈不上有多大恶感,只不过希望下次率军应敌之时能少一些牵绊掣肘,仅此而已。 而对王光泰、郑四维二人而言,这一结果也没让他们太过失望,总兵官、伯爵、有自己的直属人马,新降之将能有这等待遇,已经算不错了。至于受庞岳节制一事,庞岳之前已与他们进行过沟通,再加之这段日子以来受到的待遇甚是忧厚,因此他们暂且也还算得上顺从,接旨之后立马赶到庞岳面前千恩万谢,再一次指天表明了忠心。 同样是受封侯爵,张云礼、石有亮等四人则表现得甚为不安,理由是此次庞岳都未能晋爵,他们又岂能心安理得地受封?甚至还一同找到庞岳,希望他能上书请天子收回成命。对此,庞岳自然是坚决驳回,不管张云礼等人是真的惶恐还是故作谦虚。 到此为止,隆武三年遗留的几项事务已悉数处理完毕。隆武四年,庞岳自知依旧是任重道远,如何能在清军再度南侵之前进一步壮大自身实力,做好迎战准备,乃是未来数月的重中之重。 ………… 初二晚上,庞岳抽空召见了鹰眼卫总监刑彪。 湖广镇两大情报机构中,相对于已经走上正轨的情报司,作为后起之秀的鹰眼卫虽然起步晚、在规模上也要小上一些,但精悍之态也已初现。其中的成员有很多都是当年刑彪在东厂时的同僚、下属,业务娴熟,干起老本行来得心应手。 不过,之前刑彪不难感觉到,庞岳显然更加倚重情报司,交给鹰眼卫的则多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外围事务。但刑彪对此也能理解,毕竟情报司成立在前,成员也多为跟随庞岳多年的旧人。他只是希望能凭借自己的表现来一步步地取得庞岳的信任,因此在先前的几个月里,无论接手的事情有多么不起眼,他都会尽可能在最短时间内做到最好。 同时,刑彪也在默默地等待着机会。他从不是一个甘于平庸之人,也一直坚信眼界开阔的庞岳绝不会将鹰眼卫搁置太久。这天,他得到了庞岳要召见自己的消息。虽然这种召见时常都有,但他心中隐隐约约有一种预感,这次会不一样。 “属下参加大帅!” “不必多礼,坐吧。”庞岳和往常一样淡淡地笑道,“最近鹰眼卫表现得不错,我都看在眼里,老刑你可是功不可没。” “属下不敢。”刑彪依旧是不苟言笑,答话也直接、简短。 “哈哈……你这性子倒是对我的脾气。”庞岳道,“行了,那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直接说正事吧。你对北直隶、山东、山西等北地诸省可否熟悉?” “回大帅的话,属下便是山东人,后任职东厂,也常在直隶、山西等地走动。再加之北地诸省语言、风俗相近,因此属下也自认为算得上熟悉。” 庞岳点了点头:“那好,若是我派你去这些地方办件事,你可有困难?” 刑彪愣了片刻,随即答道:“大帅有事尽管吩咐,就算有困难属下也会全力克服。” “那我要是派你去这些地方常驻呢?” 听到这似乎随意的问话,刑彪在刹那之间清晰地感到了自己的心跳。激动一闪而过,他面色如常:“属下斗胆请大帅详细示下。” “自情报司与鹰眼卫相继成立以来,我军获利甚多。但就长远来看,我镇目前的情报网还远远不够强大,对南方诸省尚且能探知一二,到了北方就差不多成了睁眼瞎。为了在以后的战事中能更好地料敌先机、出奇制胜,我们就得进一步将网撒开、撒到鞑虏的后方甚至眼皮底下。我的打算便是将这撒网的任务交给鹰眼卫,由你老刑全权负责,不知你意下如何?” 这一刻,纵然是城府深沉,刑彪内心中依旧是激动万分。可以说,他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当年在东厂的经历以及自身的天赋早已使他习惯了那种与人暗斗的日子,痴迷于玩弄敌人于无形的感觉,这也直接导致他在东厂撤销后四处漂泊十几年却始终无法找到自己的真正归属。如今,一个全新的机会就摆在他眼前,而且还是独当一面的重任,他又怎会拒绝? “承蒙大帅如此信任,属下敢不效死?” “你可要想好了,在鞑虏眼皮子底下潜伏可不同寻常,个中风险不可以言语计。”庞岳故意道。 刑彪的语气平淡而坚定:“请大帅放心,豺狼只能吓倒鸡鸭猪狗,在真正的猎手眼里则根本不值一提。便是鬼门关,属下也得闯上一闯。” “好!你既有如此信心,又何愁大事不成?”庞岳点头道,“你回去之后便着手筹备,争取早日启程。需要什么都可跟我说,人员、武器、经费等等,我都会尽最大努力调拨给你。” “属下遵命!”(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田公竭心为政务,陈英倡言建新军 正月的头几天一过,年味便渐渐地淡了下来。转眼之间,湖广镇各营又投入到了紧张的训练之中。湖广都司及其各附属机构也结束了假日的轻松,开始了高效地运转。 这天清晨,田世尊照例起了个大早,前去面见庞岳,汇报一些都司衙门的事务。 庞岳原本就住在湖广都指挥使司衙门,后来因都司衙门的日常事务增多,署事人员增加,觉得自己再带着家眷住在里面也不大合适,于是过完年后便在与都司衙门一街之隔的地方买了座中等宅院作为自己的总兵府邸,这两天刚刚搬进去。 “先生早!”见田世尊到来,大门口带队站岗的亲兵什长殷勤地上去问好,也不用通报,直接就将田世尊迎入了大门。 进了府内,沿途所见的值哨亲兵同样纷纷向田世尊问候。田世尊也微笑着一一点头致意。 如今能够不经通报便面见庞岳的人,屈指可数,田世尊则恰好就是其中一个。作为首席幕僚,如今他身上的担子也是不轻,由于庞岳长期领军在外,湖广都司衙门的日常事务实际上就是由他在掌管着。 对庞岳的信任,田世尊也丝毫没有辜负,将各项事务管理得井井有条,为大军提供了一个稳固的后方基地。 “先生来了?”庞岳起得更早,此时已结束了晨练,正在书房里练字,“快来看看我这字如何?较之过去可有进步?” 田世尊走过去,捻着胡须观看了一会儿,微笑着点点头:“不错,骨架已成,再稍加练习定能更上一层。看得出来,大帅用心了。” “哈哈……先生过奖了!”庞岳笑道,“快坐吧,来人,上茶。” 这段时间,庞岳的心情相当不错。不仅是因为北征告捷,还因为湖广都司的后方建设也取得了不小的成就。经过清丈田亩、开垦荒地以及实行优惠政策吸纳流民等一系列措施,如今湖广都司辖下各卫所的农业生产得到了极大恢复。去年年底,都司衙门征收上来的粮食除了满足全镇大军的需求之外还有所盈余,实现了自给。除此之外,各处铁矿以及各兵工厂在规模和产量上都实现了提升,势头喜人。 庞岳也知道,之所以能取得这一系列成就,固然有自己布局谋划的因素在内,但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有众多幕僚吏员、军户、匠户们在施展着才华、挥洒着汗水。作为传承数千年的民族,汉人当中从来就不缺乏勇士、缺乏人才,一旦被有效地组织起来,爆发出的力量将足以克服一切艰难险阻。 “昨日,我在辛指挥使那里得知,先生最近总是在都司衙门忙碌到深夜才回家歇息。”招呼田世尊坐下后,庞岳道,“恕我直言,这可不妥。在后方建设上,先生当论首功,亦是顶梁柱,身体要紧,以后可不能再如此操劳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务大可交给下面人去做。” “大帅言重了,相比于大帅以及众将士的辛劳,学生做的这点小事又何足挂齿?至于日常歇息,学生今后定会注意,多谢大帅关怀。”田世尊笑道,丝毫不以为意。作为幕僚,能够得到主官的绝对信任,能有一个广阔的平台施展自身的才华、实现胸中抱负,他已无太多奢求。 今日,田世尊前来汇报的事务并不太多,几笔较大的款项支出,一些重要岗位的人员调整等等。庞岳认真听完,又仔细询问了几处,在文书上逐一批复。 随后,田世尊又拿出另一沓文书递到庞岳面前:“大帅在北征之前曾与学生提到过都司衙门体制改革一事,学生深以为然,这两月以来在日常事务之余反复思索,现草拟了一个章程,还请大帅过目。” “哦?”庞岳感到有些意外。上次出征前,他的确与田世尊提过此事,并且正准备在近期着手实施,却没想到田世尊竟已不声不响地拟好了章程。 接过文书,看了几页之后,庞岳更是暗自称奇。 其实,关于都司衙门的改革说起来也并不复杂,就是打破原有的笼统体制,在衙门内分设不同的机构以处理不同的事务,以求做到分工明确、提高效率。可说起来容易,真正实施起来却也并不轻松。庞岳也深知此事绝不是短时间所能完成,因此上次只是提了个大致的构想,至于各种细节则并未深入。 然而,此刻摆在眼前的这份文书却是相当的详细、周到。从各个新机构的设立、权责的划分到人员和经费的调整分配,再到新机构成立后的运行规则与各项日常管理制度等等,无不进行了阐述。后面甚至还附上了一份名单,列出了一些重要岗位的任职人选。不难看出,田世尊为此事费了不少心血。 “好!先生之才,我不得不佩服!此书真可谓解了湖广都司的燃眉之急啊!”庞岳大喜,交口称赞道,“先放在我这,这两日容我再仔细看看。另外,我这里也有一份草案,虽然只有个开头,但也想请先生过目。” 庞岳所说的这份草案是最近几日抽空写的,本来还准备进一步完善之后再与田世尊讨论,现在看来,下面的大部分工夫都可以省掉了。 田世尊接过庞岳的草案,看完之后也是甚为惊奇,笑道:“大帅高瞻远瞩、考虑周详,倒是学生班门弄斧了。” “先生何出此言?说实话,我暂时也只能想到这一步,至于后面的细节却是再也难以下笔,若是没有先生今日送来的这份详细章程,我还不知要何时才能茅塞顿开。”庞岳谦虚道,“我的大致构想便是在都司衙门内设立农垦、户政、财税、兵役、承建、工商、监察,制造八局,明确分工,各司其职。前五局,先生提交的章程里都有涉及,只是名称不同而已。即农垦局管理屯田耕种、垦荒等事宜,户政局管理军户、匠户以及衙门吏员的档案,财税局负责钱粮调拨与征收,兵役局负责征收兵员以及对军属的安抚,承建局负责城墙、厂房以及大军营房等各类设施的建造。至于后三者,制造局已经成立,不必赘述。与先生的方案唯一有出入的地方可能就是工商和监察两局的设立。” 田世尊点点头:“确实如此。至于大帅所说的监察局,顾名思义,应当是司监督察举之职。此局的设立确有必要,是学生疏忽了。不过这工商局又是为了司何职?目前湖广都司名下并无商号,各地现有的商号又皆为当地士民所有,并不在都司衙门的管辖之内。因此还请大帅示下。” “先生真是一眼便看出了症结所在。”庞岳说道,“没错,监察局的设立正是为了行使监督察举之职,负责对都司衙门辖下各机构的监督、奖惩、考核等事务。至于这工商局,目前我湖广都司名下虽无商号,不过很快便会有的。到时候就由工商局统一管理,各处铁矿也可一并划入。” “大帅的意思是由都司衙门出资开设商号?” “先生说对了!” “但此事并无先例,更何况还与朝廷的规制不符,若要实施,怕是阻力不小。” “先生不必担心,行此举并非是为了某少部分人的私利,往近了说,是为了使湖广镇能实现开源,有一个更好的发展,往远了说,也是为了驱逐鞑虏、中兴大明。我等问心无愧,又何必在乎阻力?至于违制一事,当今天子圣明,只要是有利于大明复兴之举,想来他也定会明察秋毫。”庞岳道,“说起这开设商号,我有一些初步构想,想听听先生之见。” “大帅请讲!” “等开设的各商号实现了正常运转之后,盈利可分成四部分。其一上交财税司,其二用于商号的日常运转,其三用于拨付掌柜和伙计们的工钱与奖金,其四则折算成股份分配给有功的将士们。”对经商一窍不通的庞岳果断地剽窃了后世著名的“四马分肥”。 “股份?”田世尊对这个新名词产生了疑惑。 庞岳又大致地进行了解释。 田世尊听完,连声称赞:“甚妙,甚妙啊!学生在经商方面虽也是门外汉,但也不难看出,大帅此举不仅能增加军费来源,更能激励全军将士、凝聚人心,真可谓一举多得!” 庞岳倒是没那么乐观,这事听起来不错,可在当前有多大的操作性他也不知道。说到底,自己手下善于经商的人才还是太少了,到时候只能再去找刘冰儿想想办法。 “大帅博学多才,学生自愧不如也!”通过今日的面谈,田世尊对庞岳的眼光见识又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 “先生的这番夸赞倒是令我愧不敢当!”庞岳摆摆手推辞道,“我这三板斧,外人不知道,先生还能不知道吗?许多事情我都只能提个大概,若要进一步完善却是离不得先生。今日先生送来的章程就先放在我这,容我再仔细看看。另外,关于工商、监察二局的各种细节,这几日还得有劳先生多费费心。” “大帅放心,学生一定尽快办好。” 言谈间,两人发出一阵会心的大笑。 ………… 过了几日,都司衙门改革的前期筹备工作正式揭开序幕。 最为首要的自然是招募人员,由于机构增多,原有的吏员数目已经不够。然而在这年月,文化人终归只占极少数,因此庞岳授意田世尊放宽了招募标准、提高了薪金水平。凡是前来应聘都司衙门吏员之人,不要求有功名在身,只要能识文断字,能胜任一般的文案工作即可。满足这一条件且品行端正、身世清白者,一律予以录取。入职以后,最低月薪为每月六两白银,且提供食宿。此外,表现优异者月底还另有奖金发放。 识文断字之人虽少,但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招聘告示贴出去才一天,便陆续有应聘者前来。 一切都在逐渐地步入正轨。 ………… 辰州城西,石坪村校场 晴空之下,鼓声隆隆,军旗猎猎,湖广镇钢锋营与破军营正在进行战阵操演。随着一道道命令传下,数千将士时聚时散、时分时合,不断变化着各种阵型,方阵、长蛇阵、锥型阵……整齐而又不失灵活,全军上下如同一人,令人目不暇接、叹为观止。 校场边上,庞岳一边观看一边与陈英交谈。 “对了,先生家中一切可好?”对战阵操演的讨论告一段落之后,庞岳问道。 陈英就是常德府人,年前抽空回了趟老家,直到过完了年才赶来辰州。之前据他自己说,他自幼父母病亡,是由伯父一家抚养长大。家中虽已无父母兄弟,但伯父伯母的养育之恩却时刻不敢忘怀。再加之已离家数年,故而年前不能不回去看看。 “有劳大帅挂念,在下家中尚好。”陈英说道,“伯父伯母虽年事已高,但身体还算康健。几个堂兄弟也都是质朴友善之人,呵呵,就我这浪荡性子,整年在外游荡,倒也没伤了兄弟情分。只是每当想到自己不仅不能在伯父伯母身边尽孝,反而要惹得他们牵挂,我这心里便是惭愧之至。” “先生不必对此挂怀,每个人都各有其处世之道,先生天性豪放,喜好游历也无可厚非。”庞岳笑道,“至于尽孝道,辰州离常德不远,以后大可时常回去看看。” 陈英笑了几声,点了点头,刚才的那点不快已无影无踪。没过多久,话题又转了回来:“自从来到辰州,终日耳闻目睹,我对大帅的建军、统兵之才更为叹服。平心而论,如今的湖广镇不仅在大明堪称翘楚,与鞑虏的八旗精锐相比也断然不会落下风。只是有两处却可谓瑕疵。” “先生是指哪两处?” “哈哈,这两处或许大帅也已意识到。若果真是我班门弄斧,也请大帅勿要见笑。” 陈英嘴上谦虚得有些过头,庞岳却丝毫没有小视,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他对这位新幕僚的了解也越来越深入。 说实话,论内政治理,陈英不如田世尊,论具体的战场策划,他也不如张云礼,但其在见识与胆略上的耀眼光芒却足以遮盖这一系列不足。荆州决战前的布局自不必说,之后的出让荆州、收编王、郑两部,最初也是出自此公的提议。当时,对于王光泰、郑四维两人会不会甘愿归顺,隆武帝会不会给这个收编的名义,庞岳自己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陈英却是早早地下了结论:此事必成! 经过了这么多的事情,庞岳不得不承认,在见识和胆略方面,自己也就是凭着穿越者的优势才能勉强与陈英打个平手。 “先生就不必谦虚了,在我这什么都可以说。” 陈英微敛笑容,习惯性地眯了眯眼,回答得言简意赅:“有精锐而无后备,有野战而无戍守,便是我湖广军目前的两大瑕疵。不知大帅以为如何?” “先生真可谓一语中的!”庞岳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没错,这两点瑕疵的确存在,我之前也已有所体会,只是一直无暇整改。但若长此以往,对我湖广镇日后的发展定会造成严重影响。有野战而无戍守,则后方不稳,敌军可随时前来破坏,野战之军亦无法安心在外征战。此前鞑虏南下,虽然除长沙、衡州之外的大部分卫所未受波及,但今后却未必总会有这般运气。有精锐而无后备,则精锐兵马一旦消耗过大,将无法及时补充,必然会使全军战力受损。我镇目前虽已设有教导营负责训练新兵,可那终归只是一个整训之处,训练出的新兵无论表现有多好,就这么直接被送入各大主力营,却也难以在短时间内完全适应。” “大帅又何尝不是一语中的?”陈英笑道,“既然如此,那便更应该尽快实施解决之道。陈某窃以为,大帅可以从现有的各个营头中拣选精锐作为骨干,再招募一批新兵,新设一些营头,平时专习城守戍卫之法。战时既可镇守地方、解大帅后顾之忧,又能随时为各精锐营伍补充兵员。如此,则两大瑕疵便可同时弥补。” 听到这,庞岳心中已是暗自称奇,这番建议竟与自己的打算相差无几,正待开口时,陈英又道:“自此之后,则我湖广之军又可大致分成三部,即现有的主力军、将来的戍卫军以及诸如王郑两部一类的新附军。战时,新附军可协同主力军出征,戍卫军则专事镇守后方。平时,三部兵马实行相同军规、相同操练准则。至于兵员征收,戍卫军以良家子为主,新附军以俘虏降兵为主,主力军则又以戍卫军与新附军之优异者为主。如此一来,则大帅麾下之可用之兵将源源不断,我湖广镇之强悍战力亦可长存。” 听陈英说完,庞岳终于惬意地大笑:“我能得先生相助,又何异于得十万雄兵?”(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练新军陈刘挂帅,编降卒王郑为将 湖广都司衙门改革开展的同时,湖广镇军事体制的改革也已紧锣密鼓地揭开了序幕。考虑到时间紧迫,主要负责此事的张云礼丝毫不敢懈怠,从参谋司抽调人员,日夜交替,制定并完善着改革方案。 工夫不负有心人,到了元宵节前两天,改革方案终于完成。这天一大早,张云礼便带着方案去面见了庞岳。 “子彬辛苦了,参谋司的诸位袍泽都辛苦了!”庞岳看着张云礼布满血丝的眼睛,再看看面前厚厚的一叠详细方案,由衷地感叹。 张云礼微笑道:“大帅过奖!有了大帅之前的提点,我等倒也没有费太多心神,只不过在完善各种细节时耽误了些工夫,拖到今日已是万分惭愧。” 庞岳笑了笑,招呼张云礼坐下,吩咐亲兵上茶,随后便翻开方案书认真看了起来。 在这项改革筹备之初,庞岳曾与张云礼以及各营主官进行过一次详细商谈,拟定了一个大致的框架。如今这份既成的方案便与那次商谈的结果大致相同,可分为原有建制的改革和新营头的设立两大部分。原建制的改革方案大致如下: 各营保持原有的建制等级和隶属关系不变,即建制单位从低到高依次为伍、仕、旗、局、司、队、营。两伍成什,四什成旗,两旗成局,四局成司,每个千总队辖两个司,每个营又辖三个千总队,各级主官分别为伍长、什长、旗总、百总、把总、千总、营官,名称不变。各营营号不变,以下各级番号前缀由甲、乙、丙、丁改为一、二、三、四。 参谋司、督导司在各营的下设机构一律取消“参谋分司”、“督导分司”的名称,人员并入各级指挥部,职能不变,并进行精简、重新定额。各级督导官保留,局、司、队、营四级指挥部的督导兵人数分别改为一、二、四、十名。千总队指挥部不再设参谋官和参谋,营部设参谋官一名,参谋六名。各级指挥部原有的书吏也进行精简,局、司两级各设一名,队、营两级各设两名。 陷阵营取消四千总队、恢复三千总队编制。改变原有的全冷兵器配备,每局的两个旗,其中的一个旗为长矛兵,每名士卒装备一丈二尺长矛、腰刀、小圆盾各一,旗中配备弓箭五副,大盾若干。另一个旗为火铳兵,每名士卒装备燧发枪、腰刀、小圆盾各一(统一装备燧发枪,改变原来燧发枪与鸟铳兼有的情形)。全营仍旧均披铁甲,军官、督导兵另配备手铳一支。局以上指挥部增设救护队,负责战场救助伤员,局、司、队、营四级救护队人员定额依次为四、八、十、三十名。千总队指挥部增设哨骑一个什,预备队一个局(其中一个旗,各什改为戚家军鸳鸯阵编制,另一个为火铳兵),辎重队一个旗(装备参照泰山营)。营部增设哨骑一个旗,预备队一个局,辎重队两个局。全营总人数约三千七百。 钢锋、破军、虎贲三营保持原有的三千总队编制。三个营中,全营士卒仍着棉甲,军官着铁甲。第二、第三千总队主要用于阵战,每局的兵种比例和武器装备与陷阵营同。局指挥部配备虎蹲炮一门,司指挥部配备大佛朗机一门、火箭车四辆;千总队指挥部设哨骑两个什,辎重兵一个旗,预备队一个局(装备同陷阵营预备队),配备中型佛朗机一门。 上述三营的第一千总队均改编成可实现独立战术机动的作战单位。每局中的两个旗,其中一个旗为长枪兵(士卒装备九尺长枪、刀盾各一),另一个旗为火铳兵。局、司两级指挥部配属与第二、第三千总队相同,千总队指挥部设哨骑两个什,辎重兵、预备队(装备同陷阵营预备队)各一局,炮兵一个旗(装备大佛朗机三门、两轮火箭车十五辆),工程兵一个局(装备参照华山营)。营部设哨骑一个旗,预备队、工程兵各一个局,辎重兵两个局,炮兵两个局(设司指挥部一个,统一指挥两局,装备九磅炮四门,六磅炮两门)。各级救护队设置与陷阵营相同,全营总人数约四千三百。 飞虎、烈火、泰山、华山、伏波、扬威四营编制基本保持不变,增设各级救护队,从飞虎营抽调二百老兵,从烈火、泰山、华山营中各抽调三百老兵,分配到陷阵、钢锋等需要改编的四个步兵营,以之为骨干组建所需的哨骑、炮兵、辎重兵和工程兵。 全镇各兵种服饰上的变动:骑兵盔缨改为白色,炮兵改为蓝色,辎重兵和工程兵改为黑色,督导兵盔缨改为白翎,步兵仍为红色。其余不变。 以上是原有建制的改革,此外还有两个新营头的组建,方案大致如下: 原陷阵营甲队成建制划出,再从其余其营各抽调一百五十名老兵,合计近两千人,以此为骨干组建两个戍卫营,番号定为第一、第二戍卫营,分别驻守岳州、辰州。 戍卫营的编制与钢锋、破军、虎贲三营大体相同,只是千总队指挥部不辖辎重兵与工程兵,全营总人数约四千。第一戍卫营营官拟由陈友龙担任,第二戍卫营营官拟由原泰山营营官刘仁骏调任。 之后,方案中又提到了今后湖广镇各营番号的命名原则。就如同上次陈英向庞岳建议的那样,将今后的湖广镇大军分成三块,即现有的八大陆战主力营和两个水营,镇守地方的戍卫营以及反正或投诚归顺的新附营。八大主力营和两个水营保持现有的两字番号,从飞虎到扬威;戍卫营无论将来会组建多少个营头,都统一以数字命名,即第一、第二……戍卫营;新附营则按第一任主将的爵位或官职命名,比如王光泰为岳州总兵,他的部曲便为“岳州营”,郑四维为永定总兵,他的部曲自然便是“永定营”。如此,便可做到一目了然。 方案书的末尾是长长的几大页任职人员名单,庞岳大致地扫了几眼,发现了不少熟悉的名字,但并未再细看,而是飞快地跳过。 放下方案书,庞岳再一次笑着感慨道:“虽然子彬你很谦虚,但我还是不得不说,此事做得真是不错。整套计划考虑周详、一丝不苟,可谓是为我镇改革立下了头功!” “大帅此话又是让我感到汗颜了!若无大帅最初提出的构想,我等恐怕直到现在都不知如何下手。头功之说,实在不敢当。”张云礼笑着推辞道,随后又说,“经过了以往的战事,我镇原有体制确实暴露出许多不足,改革已势在必行。如今虽已有了方案,但还是需得尽快付诸实施才行,越早实施,对我镇的发展乃至对大明的中兴大业便越为有利。” 庞岳点点头:“没错,时不我待,我等已耽搁不起太久了。改编所需的兵员和武器、衣甲何时能完全就位?” 张云礼答道:“原有营伍的改编,新营头的组建,再刨去之前的损失,共需要新增兵员一万三千左右。目前教导营还剩下预备兵一千七百余人,此前北征,在荆州以及沿途各县征得青壮三千四百余。俘虏方面,有岳州之战所俘的两千出头,荆州之战的俘虏除了拨给王、郑两部的之外也还有近两千,情报司和教导营已对其进行了甄别和重新编组。并且,根据大帅的指令,岳州之战中抓获的湖南本地籍的俘虏将补入新组建的戍卫营,荆州之战的俘虏将补入主力营。以上合计共九千出头,均可用作兵员补充,此外还有近四千的差额,都司衙门的征召令已在几天前发出,估计到月底能全部就位。” “这就好,盔甲和武器装备呢?” “盔甲倒是没问题,缴获的大量盔甲送去制造局稍做改装便能使用,再加上之前库存的,差不多够用。长矛、刀盾乃至火炮也没问题,最关键的是火铳。按照新编制,我军将全面淘汰鸟铳,全部改用燧发枪,仅改编后的四大主力步兵营便需要新增燧发枪四千支。而枪械厂直到去年年末仍在同时生产鸟铳抬枪与燧发枪,直到年后才转而以生产燧发枪为主,故而库存剩余的四千支火铳里面,燧发枪只有两千,更不用说第一、第二戍卫营还完全没着落。我昨日已经去制造局问了,虽然新增了一批广东来的工匠,但以目前的条件,最多也只能将月产量提高到九百多支,再多就无法保证质量。如此算来,就算只供应改编后的四大主力步兵营,也要到下月底才能补齐。而若要将两个戍卫营也装备齐全,则需要更长时间。” “这样,”庞岳道,“你再去督促一下枪械厂,提升奖励额度,让他们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尽可能地以最快速度打造。另外,已经造出的燧发枪,先装备各主力步兵营。至于第一、第二戍卫营,就先给他们装备各主力营淘汰下来的以及库存的鸟铳吧,燧发枪以后再说。” “好的,我会即刻前去安排。另外,目前陷阵营还在岳州,是否要换防回来?第一、第二戍卫营的组建和整训又该放到何处进行?” 庞岳想了想,说道:“准备好足够的新兵和铠甲军械等送去岳州,让陷阵营就留在岳州改编、整训。陷阵营是我镇的老牌主力,无论放在何处都不会出问题,暂时不用换防。再让陷阵营原甲队回辰州来,参与第一、第二戍卫营的组建。这两个戍卫营虽有老兵作为骨干,但毕竟是新建的营伍,只有辰州才有完备的整训条件。你尽快去安排吧。” “遵命,”张云礼点点头,随后又不禁笑道,“不过,王光泰若是得知这个结果,怕是少不得大失所望。他这个岳州总兵,反倒不能前去驻防岳州。” 庞岳不以为意地微笑道:“土霸王哪有那么好当的?” …… 方案既出,军制的改革随即便正式揭了序幕。 由于辰州府城周边面积有限,虎贲营和破军营改编完成、补齐了大部分新兵之后便与泰山营一道前往了府城西南七十余里的泸溪县驻扎训练,将营房与校场留给了新来的王、郑两部新附军和即将组建的第一、第二戍卫营。从辰州府城到泸溪县城有水路直达,一天内可至,联系起来倒也方便,庞岳还派了教导营的人员前去监督和指导,因此这几个营的整训不会受到太大影响。 到了正月下旬,陷阵营甲队返回了辰州,第一、第二戍卫营也得以正式组建。辰州的训练场景逐渐如火如荼。 ………… 城北刘家垅校场 组建完毕的第一、第二戍卫营已经开始了正式训练。 本来,按照湖广镇的惯例,补充的新兵应当先入教导营受训一段时间,然后再补充进战兵营,为的就是让新兵能在最短时间内与老兵磨合。但由于这两个戍卫营都是新组建的营头,新兵占了绝大多数,不存在多少新老兵之间的磨合问题,教导营这一关自然也就省去,改由两个戍卫营中的军官和什长、伍长们直接训练新兵。如此一来,教导营也减轻了负担,可以全力整训王光泰与郑四维两部新附军。 和以往一样,新兵受训的第一课便是练站姿。那些俘虏出身的新兵倒还好,毕竟经过教导营的整训,见识过阵仗,不敢掉以轻心。而那些纯粹是刚入伍的丁壮们就多少有点不知深浅了,以为这是个轻松的活。不就是站吗?谁不会?但很快他们便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军官、什长和伍长们,拿着细长的竹条虎视眈眈地守在一边,一旦看见谁的姿势不标准或是乱动,便是狠狠地抽过来。仅仅一个上午,便有许多人叫苦不迭。 “这才到哪,居然就有人叫苦了。”休息时间,第一戍卫营第一千总队一司一局的伍长张三同放下竹条,摇着头感叹道。 “哟呵,你小子现在的口气倒是不小,难道就忘了你刚入伍时的那副惨样了吗?”回答张三同也是一个熟悉的声音,本什的什长胡大鹏。 原本属于陷阵营的张三同和胡大鹏都作为骨干调到了新建的第一戍卫营,也都升了“官”,只不过他们这一什,除了他俩和一个叫侯三的伍长外,都是新兵,其它各什的情况也大致相同。凑巧的是,原本在陷阵营是他们什长的吴平也调了过来,担任如今他们这一旗的旗总。 听到胡大鹏的话,张三同不好意思地憨笑了几声,正在这时,听到那边一阵惊喜的欢呼:“大帅!大帅!” 胡大鹏和张三同听到动静赶紧朝那边看去,随即便瞪大了眼睛,胸口扑通扑通地直跳我的个天,果然是大帅来了! 随着军官和老兵们的欢呼声,前来校场视察的庞岳走到了新兵当中,不断对这些湖广镇的新人们打着招呼。见到主帅到来,大部分新兵都是既好奇又紧张,稍微胆大点的不自然地憨笑着,一些胆小本分的甚至不由自主地往人群深处退。 看着新兵们各式各样的表情,庞岳感到熟悉而亲切。就在前年,湖广镇刚扩编时招募的那上万新兵也是这般质朴本分,但经过一次次血战的考验之后,幸存下来的人都已成了各营的战斗骨干,成了令最凶悍的满洲鞑虏也不敢再小视的一支力量。推而广之,整个汉民族又何尝不是如此?滚滚的历史长河流过数千年,这个古老的民族从来都是自给自足、不事扩张,其宽容平和的立世风格也最容易被某些凶残暴戾的野人看作是软弱无能。可一旦觉醒,爆发出的力量则足以将任何野人匪类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从出军塞外的汉军铁骑到底定东南的光复会英雄们,莫不如此。 在人群中走了一会儿,庞岳在一个新兵跟前停住了脚步。这名新兵看上去有些稚气未脱,头巾下没有发髻,很显然是一名原俘虏兵。 “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庞岳面露微笑,语气温和地问道。 新兵满脸的紧张,看了庞岳一眼,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回大帅的话,他叫陈狗儿,据他自己说,今年已经十七了。”一旁的局督导官见陈狗儿久久说不出话,赶紧替他回答,“他就是岳州人,一家人都被鞑子杀了,自己也被强征进了绿营。在岳州之战被我军俘虏。” “告诉我,想为家里人报仇吗?”听了督导官的话,庞岳多了几分正色,看着这位名叫陈狗儿的新兵,沉声道。 陈狗儿依然不敢答话,督导官还想替他说却被庞岳制止了。 继续沉默了一会儿,或许是感到了莫大的压力,陈狗儿终于咬牙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庞岳微笑着鼓励道,“湖广镇就是专杀鞑子的。只要你能稳下心来苦练杀敌本领,就总有为家人报仇的那一天。” 或许是想起了曾经那悲惨的一幕,陈狗儿眼圈有些发红了。 “好好努力吧!”庞岳拍了拍这个极其内向的新兵的肩膀,“还有,你这个名字多少缺了点气势。既然你立志为家人报仇,我看以后就叫陈破虏如何?” 又是片刻的冷场之后,局督导官终于看不下去了,说道:“大帅勿怪,他就是这么个性子,一见到大人物便说不出话。作为他的督导官,属下在这替他谢过大帅了,等会儿便在花名册上改过来。” 庞岳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当庞岳的身影远去,作为伍长的张三同终于忍不住朝陈狗儿,不,应该是陈破虏腿上轻轻地踹了一脚,怒其不争地训斥起自己手下的这名新兵:“你这傻子可真行啊!也就是你敢在大帅面前摆这么大架子。大帅赐了名,居然连声谢谢都没有,真有你的!” ………… 离开刘家垅校场,庞岳一行又向北走了一二里地,来到一处新开辟的校场。作为新附军的王光泰和郑四维部,即岳州营和永定营正在此地整训。 和各大主力营一样,这两个营也采取了新编制,设立了参谋官和督导官,营官则自然是由王光泰和郑四维兼任。补充进来的新兵大部分都是俘虏兵,也有从各主力营调过来的少数战斗骨干,都被教导营进行了精心编组。 这也正是王郑二人最感到纠结的地方,眼看着自己部曲的实力一天天壮大,这本来是件好事,可他们在营中影响力反倒不如从前,再也不是当初那种神一般的存在。但他们也深知,然已经上了湖广镇这条船,也就没有了多少退路,只能把更好的愿望寄托在将来。因此,在庞岳面前都不敢表现出丝毫不快。 庞岳在校场上转了一圈,又与王光泰和郑四维交代了一番。见一切正常,随即便返回了城中。回到总兵府,还没来得及喝口茶,便听到卫远来报,说是马元成求见。(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缘私利文武不合,临危难洪公受命 江西,南昌府 身为满清提督江西军务总兵官的金声桓,近来的心情可谓差到了极致。新年刚过,巡抚章于天和巡按董学成便再一次来到他面前旁敲侧击。听那意思似乎就是,如果他金声桓再不把当初从江西各府县拷掠来的金银交出,那他们就只好如实上奏朝廷,请多尔衮来评评这个理。 当时,金声桓再次坚称没有,可章、董二人却依旧不肯罢休,言语中的威胁成分反而还增加了不少。而金声桓自然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如何受得了这种气?当场便拍了桌子,大呼送客。若不是还有着对满清虏廷的顾虑,他甚至会直接上去扇这两人几个耳光,再直接让他们滚蛋。像这种牵涉到双方重大利益之事自然没有多少缓冲的余地,双方也就再一次闹得不欢而散。 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章于天和董学成不是宰相,肚里当然也就撑不了船。别说是船,就连小木排也撑不了。自从那一次之后,各种明里暗里的打击报复便如雨点般随之而来。 按照惯例,金声桓军中所需的部分粮草是由巡抚衙门出面筹集。但最近的这一次,当金声桓派去的人找上门的时候,却连章于天的面也没见着。几度求见之后也只等来了章于天的一句风凉话:金军门帐下金银何其多也!何种上等粮草募集不来? 金声桓更是火冒三丈,要是换做大明那阵,他恐怕早就领兵去把巡抚衙门砸了个稀巴烂。可如今也只能在私下里大骂:章包衣欺人何其甚也! 江西巡抚章于天是辽东人,清崇德六年(1642年)举人,属于满清汉官中资格较老的一类,也一向爱以“辽人”、“入关前旧臣”自居,对金声桓这类草莽出身的降将不大看得上,对其先投流寇、后投左良玉、再投清廷的三姓家奴经历更是有着一种挥之不去的鄙夷。而金声桓也完全看不起章于天,认为他不过是包衣出生,要不是当年老奴翘辫子之后洪太大兴科举,他还不知已经累死在了哪个主子的田间地头,哪还轮得到他当他娘的什么巡抚。因此在暗地里一概称之为“包衣”。 但现在就是这个“章包衣”仗着虏廷的支持气势汹汹、咄咄逼人,这让金声桓不得不产生了一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英雄落难之感。 说起来,金声桓对满清虏廷的贡献不算小,当年在九江随左梦庚降清后,便自告奋勇地向多铎请求为大清开疆拓土。之后,与王得仁一道为满清打下了除赣州、南安之外的江西大部分地方,擒杀了明永宁王朱慈炎和明江西巡抚邝昭。 当时,金声桓本以为自己不劳驾满洲主子一兵一卒就打下了如此广阔的地盘,肯定能博得虏廷的青睐、得到特殊的封赏,却不料虏廷根本就没那个意思,仅委任他为“镇守江西等地总兵官”。后来金声桓又上书请求虏廷另颁敕书、授予他“节制文武”、“便宜行事”的权力,也被虏廷果断回绝,仅将他的职务改为“提督江西军务总兵官”,并规定“剿抚机宜事关重大者,该镇应与抚、按同心商略,并听内院洪督臣决议。” 费尽心血却得不到预期的回报不说,反而处处受到掣肘和压制,现在就连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也能随时在自己面前颐气指使。面对这样的结果,金声桓不仅恼怒、失望之至,对自己当初的降清之举也产生了深深的质疑。此外,前些日子帐下几个幕僚和副将王得仁说得那一番番话也再次浮上心头。 正在心烦意乱之时,有亲兵来报,说是王得仁求见。金声桓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点头同意。 王得仁绰号“王杂毛”,农民军出身,原本是大顺军将领王体中的部下。而王体中原来又是镇守德安的大顺军制将军白旺的下属。弘光元年,李自成死于九宫山,大顺军发生内乱,王体中乘机杀害了白旺,率部向阿济格投降,之后被授予副总兵之职,与金声桓一道攻取江西。后来,金声桓眼馋王体中的实力,便又勾结王得仁将白旺刺杀,吞并了他的人马。王得仁也因此改换门庭,成了金声桓的下属并继任了江西副总兵一职。 “军门,您听说了没有,章于天那老混球去瑞州了。”王得仁一进门便嚷道。 “知道了,他说是去出巡,体察民情。”金声桓冷哼道,“如此爱民,真不愧是青天大老爷,百姓们的好父母官呐。” “他去寻个鸟!这老混球心里那点心思,我还能不清楚?他无非就是看着咱们的银子眼红,却又得不到,便只好找那些富户们拷掠勒索去了。奶奶的,这老混球,还有董学成那王八蛋都已经掉钱眼里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一提起章于天和董学成,王得仁也是恨得牙痒痒。 曾经有一次议事,章于天故意将金声桓和王得仁的座位安排在偏僻的角落处。王得仁气愤难当,章于天却哂笑着挖苦道:“王把总意欲反耶?”。要不是有人拦着,王得仁甚至当场就要动手。后来,章于天向金声桓追要金银,也没忘了王得仁应交缴的那一份,派差官找到他,一张口就是三十万两。王得仁也不是好惹的,当场将差官按在地上打了三十军棍,大骂道:“回去告诉章于天,这就是那三十万两!” 至于董学成,王得仁对其更是恨之入骨。当初,王得仁接替了王体中的职务之后,住在原明宜春王府,常常在后院让戏班子演郭子仪、韩世忠的故事。后来不知怎么被董学成得知了,董学成当然不会放过这一良机,找到王得仁索要重贿,并威胁称要上奏朝廷。王得仁为了消灾,只好强忍着交了一点。董学成远没有满足,又点名索要王得仁最喜爱的一个侍女,王得仁苦于有把柄在其手上只得照办。可王得仁的噩梦远没有结束,又过了一阵,董学成从那名侍女口中得知了王得仁更多的隐私,比如对虏廷发牢骚、暗地里辱骂地方大员等等,并又以此为把柄,向王得仁索要更多的钱财。这下,王得仁实在忍无可忍,找到金声桓,强烈建议就此反了他娘的。只不过,当时金声桓以妻儿还被扣押在京师为由,并没有答应。 “只怕事情还没那么简单,”听了王得仁的话,金声桓说道,“章于天不大可能会为了敲诈富户而专门去瑞州一趟。除了捞银子,他此行的主要最终目的恐怕还是去万安去找刘武元,商量如何对付咱们。” 万安即吉安府万安县,毗邻赣州府。虏廷任命的南赣巡抚刘武元、南赣总兵杨遇明、吉安副将徐启仁等都驻于此地,与驻扎在赣州的明赣南总兵郝永忠和驻于南安府的明赣南副将张先壁对峙着。 “也对,依那老混球的性子,做这种混账事也不足为奇。”王得仁骂完章于天,下意识地看了看身后,声音压低了两分,“既然如此,对于那件事军门考虑得如何了?之前,那边的使者已经几度来我军中,章于天和董学成两个王八蛋不可能没有捕捉到任何蛛丝马迹。若是还继续拖延下去,只怕对我等不利。” 金声桓听罢,看了王得仁一眼,负手走到窗前看着院中光秃秃的树杈,皱着眉头久久不语。 “军门之前是在担心妻小的安危,这也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可如今夫人与公子已安然抵达南昌,军门还在等什么?”王得仁的话语中多了一丝急切,“难道只要咱们什么都不做,继续等下去,章于天和董学成便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旦他们把探到的那点风头上奏给朝廷知晓,那可就一切都来不及了!咱们赌不起,也不能赌!真到了那时,即便咱们没有谋反之举,恐怕也逃脱不了罪责。轻则丢官,重则,便是步那吴胜兆的后尘!还请军门早下决心!” 金声桓的妻儿原本都被作为人质扣押在京师,后来也不知清廷出于何种考虑,放还了一批降官降将的妻小。金声桓的妻儿恰在其列,几天前已经平安抵达了南昌。 王得仁口中的吴胜兆则是原满清苏松常镇提督,当初的经历与金声恒也有些类似,都是与当地文官不合,常有利益冲突。去年四月,吴胜兆不甘受满清江宁巡抚土国宝的长期排挤,在帐下幕僚、原抗清义师首领戴之俊和吴著等人的劝说下决心举兵反清。但吴胜兆为人犹豫不决、缺乏果断,又加之原本计划前来接应的舟山明军张名振、黄斌卿部于海上遭遇风浪,最终事泄兵败。吴胜兆以及大批参与起事的反清志士都被押往南京处死。 此时听王得仁说起吴胜兆之事,金生桓的眼皮不由自主地跳了跳,关上窗户后沉吟半晌,叹了口气道:“你所说的这些我未尝没有考虑,但有些事不知你有没有想过。如今我等虽过得不大如意,可终究也已身处高位,执掌重兵镇守一方。这一切,都来得不容易啊!一旦决心起兵,便是与大清朝廷彻底决裂,你我二人也就再也做不成这安安稳稳的提督、副将,而是要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押进去再赌一把前程。若是事成,倒还好说。倘若失败,结果也是不言而喻。你,” 说到这儿,金声桓猛地回过身来,盯着王得仁:“可做好一旦兵败便身首异处的准备了吗?” 王得仁楞了片刻,继而哈哈大笑。笑罢,语气更是异常地坚决:“我王杂毛早年落草为寇,这么多年的血雨腥风闯荡下来,能活到现在已是大赚,就算现在便掉了这颗脑袋也谈不上赔本。区区一个死字,又哪还会在我眼里?而军门戎马半生,也绝不是贪生怕死之人。既是如此,我等又何必要为了贪图这么点安稳而忍受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鸟气?替那个不知好歹的鞑子朝廷拼死拼活地卖命?” 鞑子朝廷!王得仁说得理直气壮。金声恒虽非胆怯之人,眼下听到这四字也不免心中一惊。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之后,继续盯着王得仁,等他的下文。 而王得仁见金声恒听到“鞑子朝廷”四字后也并无过激的反应,也大松了一口气,继续道:“再者,军门也完全不必那么担心。满人虽号称战无不胜,但其真正实力,哼,你我也是了解的。想当初,咱们尚未投清之时,听到满洲大兵四个字的确会有些胆寒,甚至连迎战的勇气都没有。可后来真正投到了这边,对他们的实力咱们也就不再陌生。往最多了算,满人所有壮丁也不过数万,根本经不起太多折腾。即便加上各省绿营,他们的可用之兵也是捉襟见肘。就比方说,前年赣州之战,鞑子朝廷派了柯永盛、李应宗两镇绿营前来支援,可战事一结束便又将柯永盛调回了江南,李应宗调回了福建。这两部兵马总共也不过万人,却让鞑子如此看重,他们手头的兵力究竟宽裕与否,可想而知。此外,鞑子朝廷虽表面上占据了大半个天下,但却犹如坐在火堆上。湖广、福建、江浙的烽火从未断绝,乃至山东、北直隶、山西等地也是反师渐起,鞑子朝廷可谓应顾不暇。分守各地的原大明降将中,受到不公正对待的大有人在,军门不是第一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人。吴胜兆兵败身死,尚且震动江南,一旦我等起兵,拿下江西可谓易如反掌,到那时,响应者定会云集影从。如此大好时机,难道军门还要白白地错过吗?” 该说得都已经说完了,王得仁也不再多嘴,静静地退到了一边。 金声恒依旧沉默不语,但眼神中却已有了明显的变化。 ………… 福建泉州府,南安县英都镇 夜幕笼罩下的镇子一片静谧,街道两边的一座座宅院里透出点点灯光,不时传来的犬吠和路旁草丛里不知名昆虫的鸣叫衬托着浓郁的田园气息。 两个晚归的乡民走在镇中的街道上,路过一座气派而戒备森严的宅院时,其中那个年轻些的乡民似乎不经意地看了大门一眼,等到又走过一段距离之后,终于忍不住回头朝那扇大门方向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并用当地方言轻声地骂了一句。旁边那个年长者赶紧低声制止,两人很快消失在街道深处。 这座宅院的主人之所以被如此记恨,倒不是因为乡民的仇富心理使然,而是因为眼下这座宅子里住着的正是身为“两朝重臣”、为父守孝在家的洪承畴。 一提起洪承畴的名字,方圆数十里的人们都不会感到陌生,不少人还能在暗地里说出多个与这位前明朝蓟辽总督、现满清内院大学士有关的段子。 当年在松锦大战被俘之初,洪承畴还表现得极为忠贞,宁死不屈以绝食明志,老牌汉奸范文程等人前去劝降都被骂得狗血淋头。可等到皇太极亲自出马,洪老大人的底线顷刻间土崩瓦解,被皇太极嘘寒问暖又披衣的举动感动得热泪盈眶,连呼“明主”。 降清之后,洪承畴便就此与之前判若两人,竭心尽力为“我大清”出谋划策,比起范文程、宁完我等人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据后世有人推测,洪某人降清,终究还是因为贪生怕死,而为满清出谋划策、鞠躬尽瘁则是为了自身的脸面和利益考虑。其心理说得通俗点无非就是如此:你们不是都笑话我洪某人当了汉奸了吗?那我便帮着主子一统天下,让你们都梳辫子当汉奸,到那时你们又能比我强到哪儿去? 但不管是因为何种心理,洪承畴的降清之举都已为万人所不耻,招来了无数明嘲暗讽。当年,他为了感念崇祯皇帝的隆恩,曾自拟对联一副“君恩深似海,臣节重如山”。等他降清之后,便有人在原来这副联上加了两字,变成了“君恩深似海矣,臣节重如山乎?”,表忠心的对联立时变成了对汉奸贰臣的讽刺。 去年五月,坐镇南京的洪承畴在亲自指挥镇压了吴胜兆起兵之后,许多被俘的反清义士也对其极尽嘲讽、蔑视。著名的少年英雄夏完淳故意装作不认识洪承畴,并大骂他冒充英烈之名,被洪某人恼羞成怒地下令处死。随后,洪承畴希望找回点脸面,又亲自审问参与起事的原明朝中书舍人殷之辂:“汝是明朝多大官,作谋反大逆的事?”,不料却再一次被打脸。殷之辂反唇相讥道:“汝是明朝多大官?作谋反大逆的事?”,也被恼羞成怒的洪承畴下令处斩。 单就名声上来说,洪承畴即便在自己的家乡也早已臭了大街,不值得一提。自从他去年因父丧回乡守制以来,早年的亲朋故旧几乎无人上门,就连他的母亲傅氏和弟弟洪承畯也都搬出了洪家老宅,不再与他见面。大门前的路面更是不知被多少唾沫浇灌过。 此刻,洪家老宅深处一灯如豆,洪承畴披衣坐在书房里,愁眉紧锁。 他这倒不是因为众位亲友乡邻对他的态度,对这些事他早已习以为常。而是因为今日有清帝的圣旨传来,委任他为湖广等五省经略,”驻于武昌,以内翰林国史院大学士、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的身份经略湖广、江西、广东、广西、贵州等处地方,总督军务兼理粮饷。并敕谕抚镇以下咸听节制,攻守便宜行事,满兵当留当撤,即行具奏。” 另外,因去年的荆州之败,满清的湖广官场也被做了重大调整。原湖广总督罗绣锦因荆州之败而被追责免官、召还京师,湖广总督一职改由“剿抚地方得力”的原宁夏巡抚胡全才接任。其余地方官员,如湖广巡抚何鸣銮、偏远巡抚线缙等人也被一一追责,只不过由免官召还改为了戴罪留任。各镇守武将,武昌总兵张国柱、汉阳总兵魏守职、偏远总兵余世忠以及各督、抚标营总兵等也在之前被洪承畴以“剿贼不利”为由向清廷建议或撤职或调离,空出的职位由新来的一干武将接替。 在这个节骨眼上被委以重任,洪承畴既有感于“圣上隆恩”,也深切地预感到了此行的任重道远。(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洪公初定平南策,南昌阴云风满楼 正是出于这种心理,白天接旨的时候洪承畴倒也表现得很干脆,叩首谢恩、山呼万岁,并热情地招待了宣旨的使者们。可是等送走使者后,洪承畴的笑容很快消失不见,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看地图,看邸报,连晚饭都没顾得上吃。 轻微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端着一个黑漆木盘走进了书房,木盘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大米粥和两样小菜。只见这位年轻人眉目间与洪承畴颇有几分神似,他正是洪承畴的长子洪士铭。 “父亲,多少吃一点吧。” “先放下,我自有分寸。”洪承畴头也不抬。 洪士铭作为洪承畴之子,继承了父亲年轻时的读书天赋,年纪虽轻,但在去年已经中了满清的举人,见识自然也不差。此时,见父亲满脸的阴云,他立刻猜到了八九分:“父亲可是在为湖广局势担忧?” 洪承畴并未立即回答,过了一会儿,放下手中的邸报,又靠在椅背上仰头闭眼沉思了片刻,这才轻叹了口气道:“不为此事又能为何?虽然有时不得不说几句鼓舞人心的大话,可有些事终究不是随便说说那么简单。如今湖广局势危急至此,其根源大半在贼将庞岳,能够掀起这等风浪,此贼又岂是易与之辈?” 洪士铭深以为然,点了点头道:“自去年荆州之战以来,湖广官场普遍弥漫着对庞贼的畏惧情绪。如今父亲为稳定人心,白天当着天使的面,言语上对庞贼略表轻视也未尝不可。可庞贼既能令智顺王、续顺公等百战骁将折戟沙场,在统兵用兵上便定有过人之处。又观其治理地方,屯田养兵等等,皆颇具章法。由此看来,庞贼实乃我朝之劲敌,需得小心应对才是。” 洪承畴摇了摇头:“此贼用兵倒是的确无甚过人之处,排兵布阵上中规中矩,甚至略显拙劣。至于治理地方、屯田养兵等等,亦不过如此。单论统兵用兵之才,当今天下良将胜过此辈者,不说车载斗量,至少也是大有人在。庞贼之所以为庞贼,主要在于他拥有另外三点过人之处。” “不知父亲所说的是哪三点?”洪士铭心中顿时充满了好奇。 “眼力,胆量,心胸。”洪承畴不急不徐道,“而在这三点当中,又当数其眼力为最甚。让我至今难以理解的是,此贼仿佛总能看透我朝的虚实,进得以从容不迫地行事。” 见洪士铭若有所思,洪承畴继续道:“这样吧,日升(洪士铭字日升),我不妨举个例子。倘若你身处庞贼之位,去年面对襄阳叛贼王光泰的求援时,首先会作何考虑?” “自然是先辨明敌我态势,考虑敌方是否会有大批后续援军赶来支援,之后再决定是否出兵。” “没错,为将者一般都会先做这般考虑。哪怕是再雷厉风行之人,也总免不了耗费一些时日。而到了长驱深入敌境之后,因为心存顾虑,不知敌方援兵会何时抵达,通常又会力求速战速决。”洪承畴说到这儿,脸上竟浮现出一丝隐隐约约的苦笑,“可庞贼却是恰恰相反,出兵前雷厉风行,刚从广东班师便又主动挥军北上,深入我境之后则又是大摇大摆,即便在荆州城下受挫也是不慌不忙,放心大胆地施展他那并不高明的诱敌之计。他既能如此行事,唯一的解释便是,他早已看出我朝暂时无太多精力顾及湖广,故而才如此胆大妄为。若单只一次倒还能解释为巧合,可他的判断已不止一次得到了印证。从当初敢以万余人马横扫两广,到如今全无顾虑地在辰州练兵,莫不是如此。其眼力之准,实在是出乎寻常。” 洪士铭听得也是一脸的严肃,的确,一个总能看穿你虚实的敌人,无论他在其他方面是多么平庸,都会随时给你带来致命的威胁。这种敌人才是最可怕的。 “另外,只要想到了便果断去做,这便是他的胆量。能够顾全大局,不为微末之利而与友军相争,这便是他的心胸。庞贼既有了这三点过人之处,尽管用兵上有所欠缺,亦不再妨碍他成为我朝之大敌。而应对这一大敌,也绝不会像我在众人面前说得那般轻巧。” “那敢问父亲可有了良策?” “好在只有一个庞贼,应对起来虽有些棘手,却也并非毫无破绽可循。只要找准根源,此贼将不攻自破。”洪承畴直起了腰,脸色稍微缓和了些,“庞贼当前的最大弱点便在于钱粮,其麾下水陆兵马已将近四万,在广东甚至还有一支海师,每年所需岂是小数?湖南各卫所虽有产出,也不过是令其全军勉强果腹而已。至于军械铠甲、战马车船以及将士的薪饷等等,耗资甚巨,目前远非庞贼自身所能筹集,伪朝的拨付亦不过杯水车薪。据我所知,目前庞贼军中所需的这些款项有一部分是他劫掠所得,大部分还是来自两广。其岳父乃原南海巨寇刘香,曾与郑芝龙并驾齐驱、纵横海上多年,攒下的财富无可估量,如今刘香虽已死,其家族仍可在财力上称雄两广,替庞贼供养几万大军完全不在话下。不过,这既是庞贼的助力,也是其最大的弱点。” 洪士铭顿时明白了:“父亲的意思是,如今庞贼兵锋虽盛,但在钱粮上已过多地依赖两广,而他又远在湖南不能及时顾及这处财源之地。只要我朝能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福建或赣南攻取两广,再以大军自湖北压境,庞贼便会犹如无根浮萍,不攻自破?” 洪承畴脸上的欣慰之笑稍纵即逝,叹息道:“只可惜,摄政王给我的密信中……” 说到这儿,洪承畴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密信中涉及的机宜,即便是父子之间又岂能泄露?而洪士铭也甚是机敏,不动声色地将话题移开:“那么父亲准备何时动身前去武昌赴任?” “正月一过,便立即启程。只要我走了,你祖母自然也就肯回老宅来住了。”洪承畴脸上尽是苦笑,“到时候,你再替我多尽孝道吧。” 听到这自嘲之语,洪士铭心里也不大好受,正想说点什么却被洪承畴制止:“行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那些事我从来都没放在心上,你也不必耿耿于怀。旁人说三道四也好,往我们家门口吐唾沫也罢,都随他们去好了。史书,终究不是由他们撰写。” 洪士铭点头应诺:“是,父亲。” 等到洪士铭收好盘子离开,书房内便又只剩下了洪承畴一人,坐了大半天,他也感到有点不舒服,于是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随后又慢慢地踱到了挂在墙上的一幅大地图前,若有所思。 地图上,只有湖南、贵州、两广、云南以及四川和江西的南部少部分地区依然用朱砂涂着红色。虽已偏居一隅,可依然是那么的醒目。看了一阵,洪承畴伸出右手遮住了湖南、赣南和广东,用一种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自言自语道:“若无庞贼,这些地方恐怕也早已纳入大清治下了吧?”放开手的同时,一声叹息。 此时,多尔衮的那封密信的内容又浮现在洪承畴的脑海里。大意是:洪承畴上任之后,应立即收拾人心,尽快稳住湖广局势,不管是需要人、钱还是物,均可如实奏报,朝廷都会优先拨付。此外,大概在二月底或三月初,正黄旗满洲固山额真谭泰与镶白旗满洲固山额真何洛会将率一支八旗大军南下,在会合江南等地绿营之后抵达武昌,再度南征,力求一举歼灭明军庞岳部以及闯营余部忠贞营。洪承畴到任后,需得提前为南征大军筹集部分粮草等等。 对于南征,洪承畴自然是赞成的,对南征确立的两个主要作战对象——庞岳部与忠贞营,他也没有异议,只要先搬掉这两个障碍,之后的事自然会水到渠成。唯一令他感到有些遗憾的是,多尔衮在信中表示,此番南征仍将以岳州一带为突破口。 舍易求难!洪承畴当时就暗自摇头,这就好此,面对一头恶狼,不去打它薄弱的腰部,反而面对面地去和它撕扯,该是何等的不明智!难道去年豫亲王多铎南征的教训还不够吗? 不过后来,洪承畴也很快理解了多尔衮的决定。如果今年这次南征不以堂堂之阵找回去年丢失的脸面,而是选择绕道,那将来还有哪一部兵马敢与湖广镇明军作战?总之,既然遇上了庞岳这号敌人,应对起来就绝不会轻松。 天下就快一统了,可千万不要再出什么差池才好!洪承畴眯眼看着地图西南角那一块醒目的红色,喃喃自语。 ………… 江西南昌府 夜空中阴云密布,不见一点星辰,唯有闷雷夹杂着闪电偶尔滚过,看得人心头发悸。这一日,是为大明隆武四年(伪清顺治五年,公元1648年)正月二十七。 冰凉的夜风带着呼啸卷起了大街小巷中的各种碎屑,吹得人浑身发冷。靠近南门的街道上,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至近。听到这声音,在城门洞附近值哨的金声桓本部清军顿时警觉,命周围士卒做好准备之后,一名把总军官冲着夜幕中那队朝南门而来的骑士大喝道:“什么人?站住!” 战马的嘶鸣声阵阵响起,那十来名骑士在二三十步之外停下,领头一人在马背上拱了拱手:“诸位兄弟,我乃江西布政使迟大人标下把总,奉大人之命,急需出城一趟,有腰牌和迟大人的令箭在此,还请诸位放行!” 不料却等来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提督大人有令,今晚任何人不得出城!” 领头的骑士不禁有些恼怒,声音也提高了几分:“我可是奉了……” 还没说完,便再一次被对面那个冷冰冰的声音打断:“违令者,格杀勿论!” 与此同时,路障后拉动弓弦的声音清晰可闻。 面对这一阵势,那领头的骑士不敢再勉强,忍下怒意带队返回,穿过一条条街道,回到了江西布政使司衙门。 后衙内,灯火通明,满清江西布政使迟变龙、巡按董学成、湖东道成大业等对满清忠心耿耿的文官都在。此时,每个人的脸上都甚是紧张。因为根据这两天城内出现的种种反常迹象来看,金声桓极有可能会在今晚采取大动作,南昌城内形势将发生剧变。 更要命的是,作为主心骨的江西巡抚章于天眼下并不在城内,前些日子出巡瑞州一直未归。这也就意味着,“大清忠臣”们少了极为重要的决策核心。 事态紧急,迟变龙、董学成等人经过磋商后,决定还是先把消息送出,尽快给武昌、南京等地驻军以及赣南的另一“大清忠臣”、南赣巡抚刘武元示警。 只不过事与愿违,没过多久,意图从北门和东门出城的送信使者都被拦了回来。正在众人惴惴不安时,迟变龙派去送信的那名把总、也就是在南门碰了钉子的那名领头的骑士也带回了不好的消息。 “启禀大人,南门被金声桓的本部兵丁封锁了,戒备的人数比平时多了一倍也不止,谁的令箭都不认。” 这下,出城报信的企图可谓彻底落空,看来金声桓与王得仁早已做了精心的谋划。 “这可如何是好?”迟变龙的胆子显然不像他的名字那样硬气,脸色已变得惨白,“金、王二人麾下战兵两万余,一旦生乱,我等……我等该如何应对?” 也由不得迟变龙不害怕。按照满清绿营军制,只有各省总督、巡抚和提督名下才有成建制的标营。江西未设总督,提督又恰好是金声桓,因此南昌城内相对忠于满清的军队只有江西巡抚章于天的标营一千五百人。而章于天前些天出巡瑞州时又将标营内的三百骑兵全部带走了,眼下唯一能用来对抗金声桓的成建制军队就只剩下了一千二百绿营步卒,即便加上迟变龙、董学成等人的少量亲兵,也不过一千五六百。一千多打两万多,迟变龙等“大清忠臣”们可没有满洲主子那样强大的自信。 董学成本来也已吓得心惊胆战,但随着事态越发地严重,反倒冷静了许多,眼中闪过一丝坚决,咬牙道:“事已至此,也只能做好最坏的打算。就算金声桓真要谋反,我等大不了为国捐躯便是。可是这信还是要送出去的,既然城门被封锁那便先不走城门,可找几个可靠之人乔妆打扮,等金声桓作乱之后再混在百姓当中出城!董某已决心与南昌共存亡,这报讯之事,谁人愿往?” “下官愿往!”一位官员昂然出列。众人一看,原来是担任掌印都司的柳同春。 “好!”董学成赞许地点了点头,“柳大人的一腔赤诚可昭日月!此事便交由你全权负责,你出城之后,立即前往江宁(即南京)报讯,并安排可靠之人火速赶往吉安府向刘大人示警!” “嗻!”柳同春很快领命而去。 代章于天下了几道命令的董学成很快体会到了当巡抚的快感,一时间,胸中油然而生的豪情壮志竟出乎意料地压倒了先前的恐惧,对着在座的众人慷慨激昂道:“诸位同仁,正所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越是在这危急时刻,我等便越要坚守身为臣子的本份,宁死不能从贼!等他日满洲大兵赶到,乱臣贼子必被碎尸万段,而我等……” 话还没说完,城中突然响起三声炮响,划破了寂静的夜空,董学成原本激动得满是红光的脸刹那间又变得惨白。 震天的呐喊声,雷鸣般的马蹄、脚步声在城内多个地方同时响起,没过多久便波及到了布政使司衙门附近。随即又是阵阵激烈的喊杀声和刀兵碰撞时的铿锵作响犹如潮水般涌来,穿过深宅大院,直刺人耳膜。 “金声桓果真……果真反了……”在场的“大清忠臣”们几乎个个面无人色,茶碗打翻了一地。 “快,诸位快从后门走!”董学成还保留着最后一丝逃生的**。 可是这最后的希望也很快宣告破灭,一名亲卫把总跌跌撞撞地跑来报告:“启禀……启禀大人,衙门四周到处都是贼人!” 前院的搏杀声很快便结束,纷乱的脚步声伴随着阵阵大喝一齐涌来后衙。 “嘭!嘭!……”一扇扇门板陆续被踹开,一队队手持火把、浑身浴血的士卒冲进了大厅,三两下砍翻在场不多的亲卫,将犹自滴血的兵刃架在了众位面如土色的“大清忠臣”脖子上。 紧接着,两员全身披挂的武将在亲兵的簇拥下大摇大摆地走入大厅,正是金声桓与王得仁。火把的照耀下,两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扬眉吐气后的快意和一丝狰狞。 金声桓冷笑一声:“诸位大人,久等了!” 王得仁甩了甩腰刀上的血滴,斜着眼睛扫视了周围一圈,看见呆若木鸡的董学成之后,顿时哈哈大笑:“巡按大人,裤裆尚干否?”(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金督一举惊天下,庞帅躬身下两广 这时候,董学成等人才注意到,金声桓与王得仁都身着山文甲、头戴凤翅盔,跟随他俩进来的中下级军官们头戴八瓣铁尖盔、身披锁子甲,士卒均头戴红缨笠帽、身穿鸳鸯战袄并外披罩甲。从上到下,清一色标准的明军打扮,显然是决定与“大清”彻底决裂了。 “你们……你们胆敢兴兵谋反?”被刀架在脖子上,董学成的声音都有些发飘。 “谋反?董大人说笑了。”金声桓冷笑道,“本将原本就是大明的武官,只不过一时糊涂上了鞑子的当,如今番然醒悟,又如何能叫谋反?若是本将没记错的话,董大人不是满人吧?身为汉人却甘愿当鞑子的狗,这才叫谋天下之大反!” 董学成瞪大了眼睛,一时语塞。 王得仁笑呵呵地上前,拨开架在董学成脖子上的刀,将他从椅子上拉到了大厅中央,甚至还为他整理了一下官服,语气夸张地道:“哎呀,巡按大人,您瞧我这记性!前几天您来找我要银子时我不在,这两天太忙又给忘了,实在罪该万死!您看您什么时候方便?我立刻把银子给您送过来,求您老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发发慈悲,饶了罪将这一回吧!啊?” 在场的金、王部兵将们顿时哄堂大笑。 看着已沦为阶下囚的“大清忠臣”们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金声桓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见火候差不多了,清了清嗓子道:“诸位不要害怕,本将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着我等既然共事这么久,那便是缘分,如今本将和王副将已跳出火坑,总不能还看着诸位同僚仍旧在火坑里挣扎,不管怎样都得拉上一把。因此,特意为各位同仁准备了两样东西。” 金声桓说完向后一挥手,立刻又有一队士卒走了进来,每人手里都端着一个大木盘,木盘里装着“大清忠臣”们既熟悉又陌生的东西——团领衫、乌纱帽、束带,全是大明官员的服饰。 “这便是第一样,诸位可按各自现有品级上来挑选。丢了鞑子的顶戴花翎,重新换上这乌纱帽,咱们便依旧是同仁。若是诸位不愿意,”说到这,金声桓眼中的凶光一闪而过,冷笑道,“那也无妨,我这还有第二样。” 紧接着,又有几名士卒抬着一口沉重的铡刀进来,摆在了大厅中央。凌厉的刀锋上,血迹未干。 “新开的刃,方才又特意找抚标营的李游击试了锋芒,甚是好用。诸位都不用客气。” 此时,迟变龙与成大业等人早已吓得说不出话来,目瞪口呆,浑身犹如筛糠。可若要跟随金声桓和王得仁反清归明,他们又实在下不了那个决心。毕竟之前在大明为官的日子他们也都经历过,可谓提心吊胆、朝不保夕,直到投靠满清之后才算过上了舒舒服服的官老爷日子。如今要让他们舍弃优越的生活条件,豁出命去反清,他们的感觉可不比砍头好受。 “哟!可千万别吓着了巡按大人,让他慢慢想!”王得仁的表情、语气依旧夸张无比,“要是把巡按大人给吓死了,那老子的银子该孝敬谁去啊?” 在场的金、王本部兵将们笑得更是厉害。 话说泥人也有三分火气,被王得仁接二连三地羞辱,董学成那强烈的自尊开始克服了部分恐惧,竟壮起胆子哆哆嗦嗦地开口道:“金军门,王军门,本官劝你们还是悬崖勒马,如今我大清……” “嚓!”话还没说完,董学成的脑袋便从脖子上猛地跌落,滴溜溜地滚出了一丈之外。脖腔内喷出一大蓬血雨之后,整具无头尸身软绵绵地倒下。 王得仁收回刀,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依然热情地笑道:“巡按大人已作出了他的选择,其余诸位大人呢?”说完又走到了成大业面前,揪住他的前襟,把他也从椅子上提了起来。 看着王得仁那满是血污的凶脸,又亲眼目睹了董学成的下场,成大业顿时控制不住,一股湿热的暖流顷刻间浸透了裤裆,上下牙齿直打战,却是再也说不出一句话。王得仁微笑着看了他一会儿,再次手起刀落,又一颗人头落地。 紧接着,同样因吓傻而未能及时表态的迟变龙也遭遇了身首异处的下场。 半个时辰前还干净整洁的后衙大厅眼下已犹如修罗地狱。一地的血迹,三颗人头,三具无头尸身,看得人心头直发麻,也彻底击溃了剩余的“大清忠臣”们的心理防线。 “下官……下官愿归附大明!” “愿跟随两位军门重归大明!” …… 还没到后半夜,金声桓、王得仁便控制了整个南昌城。一千多抚标营清军除了少数顽抗的死硬分子外大都投降,全城的文武官员也有半数归附,余者如董学成等人则被毫不留情地处死。 稳定住了局面之后,为尽快取得隆武朝廷的承认与支持,金声桓又派了幕客雷德复为密使装扮成和尚,携带佛经一部,内藏奏疏,连夜前往衡州将反正情形报与隆武帝知晓。 到天亮时分,全城大街小巷已贴满了安民告示。文中尊隆武朝廷为正朔,并有“劳苦功高,不惟无寸功之见录,反受有司之百凌,血气难平,不得已效命原主”等语。内容倒是基本属实,但问题是金声桓竟在告示落款处擅自给自己和王得仁分别加上了“豫国公”和“建武侯”的头衔。 这一自封爵位的壮举当时也遭到了一擅自些部属募僚的劝阻,理由是隆武朝至今尚未册一个国公,即便是有着从龙拥戴之功的庞岳、王东日也不过是侯爵,如今金声桓自称豫国公怕是不大可能得到隆武朝廷的承认,反而会遭至不满,失了反清归明的诚意。但金声桓却是很有信心,认为自己既送上一省之地、使大明复疆千里,这等大功又如何当不起一个公爵?于是以“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为由驳回了部下们的建议,坚持了己见。 很快,金声桓又将这“非常之法”继续延伸,擅自替隆武朝廷作主,极为慷慨地大封有功之人。 例如,弘光朝大学士姜曰广是南昌府新建县人,罢官后居住在老家,金声桓和王得仁认为他是前朝忠臣、威望颇高,于是立刻派人前去新建县请姜曰广出山,让姜曰广以“太子太保、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的名义号召远近。金、王二人倒是一片盛情,只是不知道姜老学士在得知自己被两个丘八任命为尚书后会作何感想。 至于其它的职位,金声桓和王得仁更是充分遵循了举贤不避亲的原则,大肆封赏自己的嫡系。金声桓的中军官宋奎光被任命为为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幕府书记吴尊周为巡按江西监察御史。王得仁的妻弟黄天雷被任命为为兵部侍郎锦衣卫同知,幕中书记陈芳为江西巡抚。至于他各司道官也大抵是两家的幕客。然而最惹人注目的还是金声桓的黄人龙,居然被任命为“总督川、陕、山东、山西、河南五省兵部侍郎”,如此响亮而又不伦不类的官职,大明立国以来可谓闻所未闻。 一时间,整个南昌城又恢复了当年在大明治下时的景象。反正的官员摒弃了顶戴花翎,重新换上了团领衫乌纱帽;军营中降下绿旗,升起了明军的火红战旗;城中百姓也被要求剪去辫子,裹上头巾恢复束发状;一些心怀大明的士子甚至不用催促便主动剪辫戴上头巾,换上压在箱底多时的大袖宽袍,在城中奔走相贺。 南昌既已拿下,下一步自然是继续扩大战果。初战告捷的金声桓和王得仁踌躇满志地制定了北上进攻九江、再顺长江东进直取南京的宏伟计划,并得到了绝大多数部将的赞同。只有金声桓部将黄人龙提出了不同意见,认为应当先南下吉安,解决了后顾之忧再行北伐。 如今的吉安府,有南赣巡抚刘武元,南赣总兵杨遇明和吉安副将刘伯禄驻于毗邻赣州府的万安县城,手握七千余战兵,正与明朝的赣南总兵郝永忠对峙。黄人龙之所以提出先南下吉安,理由便是刘武元等三人都是死忠于满清的顽固分子,几乎不可能同意反清归明,若不先行将之铲除,他日又如何能安心北伐? 但不知金声桓究竟是出于何种考虑,以“刘武元等已被郝永忠牵制、自顾不暇”为由,并未采纳黄人龙的建议,只是派了使者携书信南下招降刘武元,并派了一支兵马前去瑞州抓捕章于天。 随后黄人龙又向金声桓提议,即便不先攻打刘武元,也应当立即派兵将吉安府城掌握在手里。到那时,刘武元即便执意不肯降,也只能局促于万安县城一带,掀不起大风浪。而若是让刘武元抢占了吉安府城,获得了充足的钱粮和兵源,局面将难以收拾。 金声桓想了想,对这条建议倒是并不反对,于是又让麾下一员参将立刻带两千战兵南下接管吉安府城。 ………… 金声桓和王得仁反清归明的消息传到辰州时,除了庞岳之外,湖广镇众将都感到十分震惊。自鞑虏入关、明廷南渡以来,从来都只有大明的文武官员降清,却从未听说过有满清的高官反清归明的,更何况还是执掌一省之兵、提督一级的高级武官。并且,前几年在赣州的时候,湖广镇的中高层将领们差不多都参与过对金声桓部的作战,如今突然得知自己曾经的死敌竟与自己站到了一个阵营里,心中一时间实在难以平静。 但不管怎样,金声桓的反正对大明而言都是一件喜事,意味着江西全省即将重新纳入大明治下,意味着大明复兴的希望又多了一分。 然而在得知金声桓并未第一时间挥师南下翦除刘武元、只是派了一支为数不多的兵马前去接管吉安府城之后,张云礼又向庞岳提出了自己的担忧:“当前的形势如此之好,刘武元、杨遇明等已被郝永忠牵制在万安县一带,只要金声桓挥师南下,与郝永忠南北夹击,完全能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一后顾之忧。可如今金声桓却是一味地意图北进而置万安之敌于不顾,甚至企图以一使者招降之,未免有些失策。” 庞岳笑了笑,道:“子彬所说也不无道理。刘武元、杨遇明等均为满清鞑虏的死忠之臣,断然不会轻易归附金声桓,只会扯旗与之作对。从明面上看,万安县刘武元之军的确就像是埋藏在南边的一颗钉子,随时会对南昌造成威胁。但金声桓毕竟是沙场宿将,岂会连这点利害也察觉不出?他这么做,必然是有他自身的考虑。” “大帅所指的是?” “其一,刘武元的南面便是郝永忠的两万大军,只要他一动,郝永忠之军岂能不尾随?因此,不到万不得已,刘武元不会轻易自断后路、放弃自己的老巢北上进攻南昌。其二,金声桓、王得仁突然反正,长江沿岸的鞑虏驻军肯定来不及反应,此时立即北进,能出其不意、迅速扩大战果。而若是先南下攻打刘武元,肯定会多耗费不少时日,到时候湖北、南直隶一带的鞑虏有了准备,再行北伐只会更加困难。其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若是金声桓现在就挥师南下攻灭了刘武元,那他又该如何去应对同样意图北进的郝永忠呢?与其到时候眼睁睁地看着郝永忠北上争抢地盘,倒不如暂且留下刘武元这么一道屏障。” “大帅言之有理,这倒是我疏忽了!”恍然大悟的张云礼自嘲地笑了笑,随后又道,“那既然刘武元暂时不是威胁,以金声桓和王得仁现有的兵力,全力挥师北进的话,短时间内应当不会受到太大阻碍。或许能势如破竹也说不定。” 庞岳点了点头,他记得在原来的历史上,金、王二人起兵反清之后立即挥军北上,初期的确进展顺利,短短一个月时间内便推进到了鄂东南的广济、黄梅一带,控制了九江东西航道。当时的形势可谓一片大好,往西可攻打武昌、与何腾蛟的辖区连成一片,往东顺流而下可进攻南京、威震东南。 但后来在讨论下一步进军方向时,金声桓的部将黄人龙却提出应当先翦除刘武元再行北伐,甚至还搬出了正德年间宁王朱宸濠起兵谋反的例子,声称当年宁王朱宸濠正是因为在没有解决赣州王守仁的情况下贸然进攻南京才导致最终兵败。这一回,金声桓不知因何缘故竟没有再坚持自己的主张,转而挥师南下攻打刘武元。最终,新得之地又尽数失去,由谭泰与何洛会率领的满清援军轻而易举地推进到了南昌城下,金、王反清归明最终以失败告终。 只是不知道历史会不会依旧沿着原来的轨迹发展。 “如今金声桓、王得仁既已反正,虏廷必定震动。”过了一会儿,张云礼又道,“值此之际,我军又该做些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稳住现有的局面即可,其它的事情等我从广州回来再说。” “大帅果真要亲自去广州?” “你以为我只是说说而已?”庞岳笑道,“如今都司衙门和军中的各项事务都已进入正轨,金声桓这块靶子又将虏廷的注意力暂时吸引了过去,我也正好有了点喘气的工夫,等过了这段时间,可能想去都无暇抽身了。” 去广州是庞岳前些天便已决定好的。一来是为了去看看海师的建设情况,虽然施琅每次都在信中报告说一切进展顺利,但庞岳也深知,毕竟自己才是那支海师的最高统帅,可不能长久地与将士们脱离接触。二来是想去借借岳丈家的东风。当年他的那个海枭老丈人刘香离世之后留下了两大财富,一是雄厚的人脉,二是庞大的产业。 至于人脉的收益,庞岳已获得了不少,自从他与刘冰儿成婚以来,那些原本蛰伏在各地的刘香旧部纷纷来投,要不然海师的组建也不会如此顺利。而刘香留下的产业后来则一直由他的妻弟、也就是刘冰儿的舅父周云轩代管着。这个月初,周云轩曾在信中隐晦地向庞岳表示,如今刘冰儿已经成婚自立,他也能放心地将手中代管的刘香留下的产业交出来了。庞岳若是有时间,可以随时前去广州与他具体商议此事。 庞岳当然明白自己的这位舅丈口中的“商议”是什么意思,但他并不介意这个。倒不是因为他贪财,而是当了湖广镇这个家之后,需要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了。虽然去年分别在广州和荆州狠捞了一笔,但若是不开辟一个强大的源头的话,就总有坐吃山空的那一天。眼下难得有点空闲,正好可以去处理一下此事。 “那大帅准备何时动身?带多少兵马前去?” “三天后出发,除了我的亲兵之外,就不带兵马了。” “不带兵马,这如何能行?”张云礼赶紧劝道,“大帅身为湖广镇之首,肩负重任,可不敢有半点闪失,还是……” 庞岳抬起一只手掌,将张云礼的下文堵了回去,道:“未得圣上旨意,地方镇将又岂能随意调动兵马?如今虽是非常时期,法度已不如过去严格,但我湖广镇却是得带个好头。至于我的安全,沿途还有情报司负责保障,子彬不必担心。” 此番南下,庞岳已决定轻车简从,但有几个人却是一定要带的。其一当然是小舅子刘成,把他带去,无论是面对刘香的旧部还是周云轩,很多事情都更容易开口。其二便是王光泰与郑四维两员新附之将。把这两人带去,一则能让辰州更安定,二则顺便也让这两个土包子去开开眼界,打消他们的一些顾虑。(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闻突变金声桓举棋不定,受相邀庞慕远再访故人 隆武四年二月二十八,江西南昌 从正式起兵反清到现在已过去了一个月,本来金声桓对战局的总体发展还是较为满意的。仅仅一个月内,整个江西除赣州和吉安两府之外已全部落入了南昌的掌控之中,尤其是九江总兵冷允登未做丝毫抵抗便率本部五千绿营兵归降,更是大大地增强了金王二人的实力。现如今,王得仁所率的北伐前锋已推进到了鄂东南的黄梅、广济一带,控制住了九江东西航道。大军所过之处,心怀大明的士绅百姓群起响应着甚众,纷纷举起义旗,捕杀满清的地方官以为接应。 形势可谓一片大好,战略抉择的关键时刻也已到来,是向西进攻武昌、与湖南明军会师,还是顺流东下直取南京?王得仁不敢擅做主张,一面原地休整兵马,一面派人回到南昌向金声桓请示。 然而恰在此时,南边传来了坏消息。之前被金声桓断定不敢轻举妄动的刘武元竟出乎意料地动了,并且动作还相当大。先是派一支奇兵昼伏夜出抵达吉安府城,突袭得手,击溃了金声桓派来驻防的两千兵马,夺下了该城。随后率主力离开万安县城北上,并在途中巧妙设伏,打了尾随而来的明军郝永忠部一个措手不及,斩首近千,使得郝永忠彻底缩回了赣州。等主力安全抵达吉安府城之后,刘武元正式打出了拥清的旗号,称金声桓与王得仁为叛贼,号召各地“忠臣义士”起来“共剿叛贼”,并派出精干人马前往周边各县擒杀金声桓委任的官员。 刚得知这一消息,金声桓火冒三丈、破口大骂,但被他骂得最狠的反倒不是刘武元,而是“牵制不力”的郝永忠。“以两万之兵尚不能牵制七千之敌,老子养两万条狗都胜过其百倍!”“贼寇余孽,果然上不得台面!”等等之语。 等稍微冷静了些,金声桓深知事已至此、也到了该做决断的时候了,于是强压住心中的不快,召集了众位部将、幕僚前来共同商议。 南边的变故对金部的武将幕僚等众人显然也产生了重大影响,会议上,“乘胜直取南京”的呼声低落了不少。而之前便持“先南后北”观点的黄人龙等人却是底气更足。 “大帅难道忘了正德年间的宁王之乱了吗?逆藩朱宸濠正是由于忽视了赣州的威胁、一味妄图北上,才导致最后败于赣州王守仁之手。此等前车之鉴,还望大帅三思!”黄人龙仍是以宁王故事为例,劝说金声桓先南后北。 若是在吉安之变以前,黄人龙的这番观点绝对会遭至压倒性的反驳。可吉安之变发生后,郝永忠牵制的无力以及刘武元表现出来的强势,让身在南昌的众人也切实感受到了威胁。“先南后北”的战略自然也就由另类变成了主流。 不过,反对者自然也有人在,金声桓的另一得力部将郭天才便是代表。 “胡说八道!”此时听到黄人龙老调重弹,郭天才的语气甚是不善,“宁王朱宸濠叛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千夫所指,民心尽失。而如今我军反正,打出的是复明旗号,自有各地心怀故国的忠臣义士以为响应。这二者岂能相提并论?刘武元似强势,实则已成孤军,我军加强戒备便是,又何必要大动干戈以主力对之?你终日以宁王比作大帅,究竟是何居心?” “笑话!你一再劝大帅顾首不顾尾,又是何居心?”黄人龙也反唇相讥。 郭天才正待发作,金声桓皱着眉头喝止了二人,随后又看向幕僚严明高:“不知先生眼下是何看法?” 严明高沉吟片刻,道:“学生以为,吉安既已生变,那我军再一味地北上便是不可取。至于乘胜直取南京,更是不切实际。” “那先生的意思也是先南下攻打吉安?” “吉安自然要攻取,但不必以全军南下。”严明高道,“正如适才郭军门所言,吉安刘武元看似声势滔天,实则已成一支孤军。若是为攻打吉安而将王军门所部也调回,北面的新得之地该如何守卫?万一虏廷反扑,赣省北部岂不门户大开?因此,以学生之见,大帅可一面令王军门转攻为守,巩固北边新得之地,一面与赣州郝永忠约定共断吉安粮道,如此一来,只需稍加时日刘武元便将不战自败。到了那时,我军再全力北上也为时不晚。” 听完严明高的话,金声桓在最初的那一瞬间也感觉极有道理,可随即一想又感到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举棋不定的感觉依旧萦绕于胸,着实令人苦恼。 ………… 就在金声桓艰难抉择之时,庞岳一行已经抵达了广州。 从越秀山下的大北门进城,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庞岳心有所感。自光复以来,不过半年多的时间,这座南部沿海首屈一指的重镇便恢复了往日的繁华,人心所向可见一斑。 举目四望,百姓们各安其业,芸芸众生都在为生计而奔波忙碌,市侩气息不时迎面扑来。战乱,似乎已经是很远的事情,唯有街面上男人们头巾下的短发在无声地表明着不久前的那一段国耻。 尽管庞岳刻意地保持了低调,但随行人员毕竟不在少数,即便在官衙林立的北城也是较为引人注目。广州城中的各主要官员们,如两广总督杨霆麟、广东巡抚陈子壮、广州知府张家玉等人很快便得到了消息,都亲自率随员们出来迎接。 如果说大明文官与武将之间的关系一直以来都不甚融洽的话,那庞岳与杨霆麟等人则绝对是个例外。承蒙了救命之恩的陈子壮和张家玉自不必多言,杨霆麟对庞岳也有着极佳的好感,因为当初若不是庞岳,他恐怕也难以坐稳这封疆大吏的位子。 至于庞岳本人,脑海里也曾经冒出过这样的念头:倘若湖广总督不是何腾蛟而是杨霆麟或是陈子壮,湖广的局面说不定就会更加稳定。但这种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罢了,随后仔细想想,他自己都觉得有些理想化。双方没有利益冲突之时,自然一切都好说。一旦有了利益冲突,那就不一定了。 不过,至少在目前看来,这种在战火中结下的友谊还是相当牢靠的,这对内斗成风的大明而言倒也称得上是一大幸事。 盛情难却,庞岳欣然接受了杨霆麟等人的热情相邀,在接风宴上与之好生地叙了叙旧,直到下午才进入了新南城。 早在两天前,庞岳便得知自己的那个便宜舅丈周云轩离开广州去了外地。下午前去周府登门拜访的时候,听周夫人说,周云轩是去了广西,估计还要过上几天才能回来。 与周云轩不同,其妻柳氏一直很中意这个外甥女婿,见庞岳到来,显得很是热情,一边安排招待一边派人前去给周云轩传信,随后又颇有些急切地询问起了刘冰儿的情况。因为刘冰儿自幼在她身边长大,而她自己又无亲生女儿,所以与之情同母女,此次分别了这么久,怎能不心生思念。 之后当庞岳拿出了刘冰儿的亲笔信时,柳氏更是难以克制思念之情,眼眶都发红了。言语间谈及有关刘冰儿的桩桩往事,甚至几度哽咽。不过当听到庞岳说刘冰儿已经身怀有孕时,她那因思念带来的愁绪很快又被满脸的欣慰、喜悦所代替,连道“菩萨保佑”。 对这样一位慈祥善良的长辈,庞岳也是打心底尊敬的。特别是在这人情淡薄的乱世,这种真挚的亲情更是显得弥足珍贵。 此次随行的人员较多,庞岳自知不便太过打扰周府。好在他也有去处,去年他与刘冰儿成婚时,周云轩曾送了一座位于城东永安门附近的大宅院给他,住下随行的上百人完全不在话下。 刚刚安顿下来,卫远便前来禀报,大门外有一员千总军官求见。 庞岳略一沉吟,让卫远将人带进来。 不多时,那员求见的军官便来到了后院大厅内,见到庞岳后当即行礼道:“下官林士宏见过庞大帅!奉我家大帅之命,来邀庞帅前往赴宴。” “你家大帅是?” “广东镇总兵官王大帅。” …… 直到踏上了前往广东都司衙门的路,庞岳心中依旧带着疑惑,心道:自从去年韶州之战以后,王东日因看不惯我的“不择手段”,就此不再与我来往。现在却又为何主动来邀我赴宴?是真心想与我修复关系还是遇到了难处需要我出手援助?否则,以他那耿直的性子,却是万万不会如此“服软”的。 疑惑归疑惑,庞岳还是早早地打定了主意决定应邀。不管怎么说,王东日与他都曾有着过命的交情,那是一种没有掺杂多少利益因素、由鲜血铸就的友谊。弥足珍贵,千金难买,在这尔虞我诈的时代下更是一股强大的助力。后来的那个误会是令人遗憾的,庞岳也一直想好好找个机会进行补救。 一行人披着落日前的余晖,打马穿过行人渐少的街道向北而行。 都司衙门前的石狮子已经遥遥在望,庞岳隔着老远便看见一群人正站在石阶上朝这边张望,当即催动坐骑加快了速度。 尚有二十步之远的时候,庞岳勒停坐骑,翻身下马,一边笑着一边大踏步地走上前去。石阶上的一群人也已迎了下来。(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抿恩仇 “旭之兄!别来无恙?”庞岳大笑着走了过去。 对面那领头之人不是王东日又是谁?他也隔着老远便看见了庞岳,脸上露出了笑容。只是由于心中的那桩旧事,表情上多少有些尴尬。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可一时间也只说出了那几个简单的字:“慕远兄弟,我们很久没见了。” 对王东日表现出的些许尴尬,庞岳并不以为意,三两句话便把气氛调节了起来。 而面对庞岳主动送过来的台阶,王东日的心里真是说不出来的感觉,但终究是安下了心,寒暄几句之后便将庞岳一行请进了后衙。 身为广东都指挥使、广东镇总兵的王东日对住处也没有太高的要求,并没有另置宅第,而是就住在都司衙门兼总兵衙门后院。 “慕远兄弟,我已略备薄宴,这边请吧!你的亲兵,我也会安排人招待好。” “呵呵,那便有劳旭之兄了!”庞岳笑着答道,又回头冲自己的亲兵们点了点头。 主将赴约,亲兵们自然是不能一同上桌的。再加上庞岳已经预料到王东日可能要与自己谈一些重要的事情,所以也就心领神会地摒退了亲兵。 跟着王东日来到一处僻静而又朴素的小厅,庞岳这才发现,今晚这顿宴席的赴宴之人竟然只有自己和王东日两个。不,也不是两个,过了没一会儿,一位抱着婴儿的少妇也来到了小厅中。 “慕远兄弟,这是内子李氏。”王东日说完又微笑着看向了自己的妻子,“夫人,这位便是我之前曾对你说过的定武侯庞岳,早年在黄大帅麾下时便与我开始了袍泽之谊。” 李氏微笑着躬了躬身:“定武侯万福。” “王夫人……”庞岳赶紧起身还礼,刚起了个话头连忙又笑着改了称呼,“不,嫂子,这可使不得!这让小弟我可如何担待得起?” 王东日笑呵呵地招呼妻子和庞岳坐下。 再次落座,庞岳瞧见李氏怀里那白白胖胖的婴儿正瞪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盯着自己看,肉呼呼的小脸圆嘟嘟的,没牙的小嘴也微微咧着,活像个小弥勒佛。 庞岳也是快要做父亲的人了,看见如此可爱的婴儿当然是高兴得紧,笑着看向了王东日:“旭之兄,这是我那贤侄还是贤侄女?多大了?” 王东日笑着从妻子怀里接过孩子递到了庞岳手里:“犬子王威,刚三月有余,今日也算这小子有幸,见到了庞叔父。” “王威?哈哈哈,好名字啊!没堕了将门虎子的身份!”庞岳笑呵呵地接过小王威,开心地逗弄起来。 小王威也一点儿都不怕生,咯咯地笑着,藕段似的小胳膊小腿乱舞乱蹬,惹得庞岳更是一阵哈哈大笑。 王东日笑吟吟地看着活泼乱动的儿子,平日里威严冷峻的虎目中满满地全是父爱。 这次庞岳来的匆忙,也不知道王东日已经有了儿子,所以没有进行任何准备,摸遍全身也只找到一块随身玉佩可作为礼物,就把这玉佩当做见面礼送给了小王威。 王东日这次特意宴请庞岳,当然不仅仅是叙旧拉家常这么简单。李氏当然也是知道的,简单地吃了一点便抱着儿子告辞了。 小厅中再次只剩下了王东日和庞岳两人。 “慕远兄弟,想必你也已经猜到了,像我这臭脾气,这回既然能抛却上次的芥蒂,拉下脸主动请你前来,那就肯定是有求于你。”王东日自嘲地苦笑一声,抿了口酒继续说,“没错,事实也的确是如此。不过,在张嘴求你之前,我还是得正式地向你道一声歉。不管你相不相信,这都是出于我的真心,而不是有求于你才故意这样说。来,哥哥我先干一碗,赔个不是!” 庞岳本想阻止,但手伸到半空还是收了回来,带着一丝微笑静静地看着王东日将一海碗的酒一饮而尽。 满饮一碗,王东日只是面露微红,庞岳正准备开口,却还是被他抢了先:“慕远兄弟,依你之见,这广东光复之后,局面就真的尘埃落定、万事大吉了吗?” 先说的却不是求人之事。 庞岳不动声色,反问道:“那旭之兄以为呢?” 王东日也不直接回答,从一旁拿过几个空碗,在桌上的空地方摆了三层,三个在下、一个中间,一个在最上。 庞岳看了一眼,也不说什么,只等着王东日开口。 “这便可以看做是当今的广东。”王东日在摆好的三层碗上空划了个圈,然后指着最下层的三个碗,一一道来,“最底下的这三个呢,哥哥我也不用说得太详细,只说三个字,慕远兄弟应该就能明白。” “哦?哪三字?” “桂、粤、北。” 庞岳不说话了,他也不是傻子,从这三个字里当然已经明白了究竟。 所谓桂,自然是指原桂王一系,这一部分的官员虽然没能成功拥立朱由榔上位,但因为清军也没能像历史上一样攻占广西,所以这一系的实力尚存,依然不容小视。并且,广东光复之后,由于缺乏足够有经验的基层官员,隆武朝廷不得不从这一系人马中选调了不少官员补充广东各府县。 粤,应该就是指借着广东光复之际声势大振的广东本土派,以岭南三忠为首。这部分官员占据着声望、道义的制高点,又大多有着组织义军光复广东的实际功勋,更重要的是,作为正宗的本土派,他们还能轻而易举得到各地士绅豪强的支持,虽是新兴势力,但风头之盛却丝毫不让桂王一系。 北,当然就是自崇祯、弘光朝之后,由北边南迁而来的官员集团。这一系虽然目前在实力上比起前两者要稍逊一筹,但多年的官场浸淫历练下来,无论是政务能力还是明争暗斗的本事,都能给前两者当师父。 而王东日其人,上战场打仗也许算是把好手,但不动刀枪地玩心眼却实在是非他所长,如今身处这三股势力明争暗斗的漩涡中心,其心境与遭遇也就可想而知。 这时候的庞岳,也有些明白王东日为什么会放弃之前的那点芥蒂请自己前来了,但他也不立刻点破,而是先指着中间层的那只碗反问道:“那这应该便是杨伯祥杨督宪?” 杨伯祥,也就是现任两广总督杨廷麟,如今可归为隆武帝的嫡系,帝党中人。 不料王东日却是摇了摇头,又指着最上层的那只碗道:“非也,这才是。” “那这是?”庞岳有些好奇地继续指着中间层那碗道。 “不是别人,”王东日苦笑一声,意味深长地看着庞岳,“正是慕远兄弟的舅丈,周云轩周员外。” 庞岳先是一愣,随后收回了手,神情凝重。(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决定 从广东总兵衙门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庞岳抬头看了一眼漫天璀璨的繁星,心情复杂地上了马。 在回去的路上,他的脑海里始终回荡着刚才王东日说过的那一番番话。 “......当初,我之所以生慕远兄弟的气,是因为我觉得慕远兄弟的所作所为是为了个人私利,手段未免有些阴暗,有违君子之道、堂堂之法。可自从我率部驻防广东以来,耳濡目染、亲身体会,才明白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此时再回过头去看当初慕远兄弟那件事,才明白的确是我过于迂腐了......” “......愚兄身为广东总兵,肩负守土之责,当然得有自身的底线。哪些事情能做、哪些事情不能做,必须分个清楚。可实际上呢?广东镇的军饷,朝廷只能解决一部分,其余多数要从广东本省筹取。有些不能做的事,如果我不做的话,麾下两万弟兄就得有一大半饿着肚子。虽说哥哥我带兵多年,靠着积攒下来的威信多少也能硬气一段日子,但以后日子一长,谁也说不好会发生什么......” 只剩数省残破之地也要争权内斗不休?南明的官僚集团竟是这等水准,也难怪历史上始终没能咸鱼翻身。庞岳皱着眉头暗自感叹道。 广东的几大势力明争暗斗,之前庞岳通过情报司埋下的暗线也多少了解一些。可今日听身处漩涡中心的王东日亲口道来,却又是另一番更深的感触。 虽然对这种丝毫不分适宜和场合的内斗深恶痛绝,但庞岳目前也没有精力和能力来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不过,对王东日目前面临的困境,他还是不会袖手旁观的。即便先抛开与王东日的袍泽之谊不提,广东镇担负抵御福建方向清军、守卫广东乃至整个隆武朝廷南大门的重责,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任何岔子。 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必然绕不开一部分人。此时的庞岳惊奇地发现,最绕不开的人已不是两广总督杨廷麟、也不是那些内斗不止的各大派系官员,而是自己那位便宜舅丈周云轩。 都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周云轩固然是没学过后世的政治经济学,但在现实中他却是实实在在地做到了这一切。自广东光复之后,他那原本就深厚无比的人脉和根基又得到了进一步的扩展,利用手头雄厚的经济实力得到了战场上的浴血厮杀都不一定能得到的东西,相比过去,对两广政坛的影响不仅没有丝毫减弱、反而大大增强了。 此公要是放在春秋战国,那就是当仁不让的吕不韦,要是放在后世的毛熊国,无疑就是妥妥的别列佐夫斯基、霍多尔科夫斯基之流。 这也是庞岳开始感到有些不安的地方。 如今,这个以周云轩为核心的集团已经成为了一个足以搅动两广风雷的庞然大物。虽然庞岳目前在很大程度上还得借助于这个庞然大物,但这却终究不是处在他的掌握之中。且不说将来如何,只说当前周云轩无意中露出的一点野心,就足以令人心生警惕。对两广官场施加影响也就罢了,还要插手当地驻军,他这究竟是想干什么? 是时候找周云轩好好谈谈了,庞岳已经打定了注意。这位便宜舅丈在广东无论怎么称王称霸他目前都懒得管,但他也有自己的底线。先去提个醒,如果自己的底线还是被无可挽回地践踏、破坏,那他也不介意给这位破坏者一点儿颜色看看,不管他是谁。 当然,这也是最坏的一种情况。庞岳相信,只要自己把话挑明,再适当地亮出几张关键的牌,以周云轩的精明也不大可能把局面搞得太糟、把双方的关系弄得太僵。毕竟此公的终极目标也只是逐利而非怄气。 “旭之兄放心,此事可由小弟为你解决。旭之兄只需一心一意带好兵,守好我朝的南大门即可!” 庞岳又想起了自己临出门前对王东日所说过的这句话。 如今的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狼狈逃命的小小游击了,也有了自己的班底,打下了自己的根基,当然有实力表露这种自信。 而地位的提高、实力的增加,又意味着责任更大、肩上的担子更沉。 所以有很多事情,自己是不得不亲自出马的。 回到自己在永安门附近的宅邸,庞岳依旧能清晰地听到听到别院里传来的笙歌和划拳声。不用问,他也知道,肯定是王光泰和郑四维这两只土鳖。 “大帅,要不要让他们闭嘴?”卫远皱起了眉头,很是不满。 “哈哈,不用了,随他们的便吧。”庞岳笑着摆了摆手,走向了自己的住处。 这两天里,王光泰和郑四维算是彻底大开眼界。 本来,他们对于跟随庞岳南下还不太情愿,认为这是庞岳在变相地软禁、监视自己。可身为降将、而且还是几乎被彻底解除武装的降将,他们也没有第二个选择,只能硬着头皮照做。 可来到广州之后,他们却完全颠覆了自己之前的认识。娘的个天,和广州的这些新奇玩意儿比起来,自己之前见过的那些过时落后的东西还有的提吗?敢情前面几十年全都白活了。 于是,一对比、再一通吃喝玩乐下来,之前的那点不情愿也就根本不算个事了。 而庞岳对他俩也是安排得极为周到,什么最来劲、最对这号人的胃口就给安排什么,弄得这两人已经开始有了乐不思蜀的感觉。 可俗话说得好,天上不会掉馅饼,庞帅给的馅饼那就更不会是白给的了。 之所以先给馅饼,是因为庞岳已经抓住了这类降将的心理。恩威并施,让他们真正明白不听话的后果和听话的好处,日后才能逐渐地收为己用。目前的进展,看起来还是不错的。 ............ 又过了一天,庞岳得到消息,周云轩回到广州了。 当天中午,周府派人来请庞岳前去赴宴。庞岳问清了周府都请了哪些人,得知是以省、府两级官员为主,借故身体有恙,推辞不去。 傍晚,周府再次派人来请。庞岳又问晚宴所请何人,得知是以广州左近知名士绅、富商为主,再度托辞不去。 晚上,周府又派人前来。庞岳问:所来何事?来人答:特请庞帅前往府上品茶。又问:所请何人?答:只庞帅一人。 庞岳笑了笑,略作准备,前往了周府。(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夜谈 来到周府,庞岳得知周云轩已在后花园的阁楼里等候。那处阁楼他之前也曾去过,共有三层,站在三楼可将偌大的后花园一览无余。在那里议事,也足以将被偷听的可能性降到最低。一想到这儿,他不禁又暗叹了一声老狐狸。 庞岳正准备去往后花园,却先见到了柳氏。 “见过舅母!” “慕远来了?你舅父正在阁楼上等着你过去。”说到这儿,柳氏又半是提醒半是劝慰地道,“唉,你舅父这几日也不知怎么了,心情不太好,一会儿他要是说出什么难听过分的话,你休要与他一般见识,若是不想听,出来便是,再由我再去与他说。” 庞岳笑道:“舅母言重了,舅父乃是庞岳的长辈,无论说什么都万万谈不上过分二字。也请就舅母放心,庞岳自有分寸,绝不会有意惹舅父他老人家生气。” 柳氏微笑着点了点头,多少放了些心。作为周云轩的贤内助,她的眼光自是非同一般,对眼前这个这个外甥女婿的重要性当然也是一清二楚的。无论是从周家日后的前途来看,还是从自己与刘冰儿那堪比母女的情谊来论,她都不希望看到周云轩与庞岳之间出现什么大的矛盾。 但不知怎么的,今天晚上柳氏心里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所以,当庞岳去了后花园的阁楼之后,她想了想,也朝后花园走去。 周云轩与庞岳要议事,后花园里的闲杂人等早就全部屏退,也不允许有人随意进出。柳氏虽不受此限制,但为了不被周云轩或是庞岳发现,她也并未靠得太近,只在几十步外的一处假山附近看着那灯火通明的阁楼顶层。 窗户纸上,映出两人的身影。 庞岳显然也是刚刚进阁楼不久,向对面的周云轩行了个礼,周云轩也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各自落座。 随后,庞岳又亲自为周云轩斟了茶,两人开始了交谈。 隔得比较远,阁楼上的谈话内容虽听不清楚,但双方的语气显然都很平稳,气氛也算得上融洽,甚至还不时地夹杂着一两声轻笑。 听到这儿,柳氏不禁又放心了些,心道:甥婿虽位高权重,可到底是明白事理之人,不会轻易招致长辈不快。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之人,甥婿持礼在先,想必老爷也就不会堕了长辈的胸襟与风范。今晚他俩人的商谈,想来不会出现什么大的波折。 放了些心的柳氏又看了一会儿、听了一会儿,依然没发现什么反常之处。 “夫人,夫人。”身后有人在小声地喊。 柳氏转过身,原来是府内一名管事的仆妇,平日里最得她的信任,此时正站在十几步之外的一处拱门附近,声音里带着请示的意味。 柳氏又回头看了一眼阁楼,走向了拱门:“何事?” 仆妇凑过来耳语了一番。 柳氏皱了皱眉头,让那仆妇在前引路,离开了后花园。 作为周府的主母,柳氏要打理的府中事务也有很多。有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就直接让下面的人办了,有些重要的事还是得要她亲自拿主意。这种情况在平日里也时常发生。 但今晚的情况显然又不一样。 等到柳氏料理完那件事情回到后花园的时候,她吃惊地发现,阁楼里的气氛显然已经有了变化。 之前那种的平和的商谈语气已经开始变得激烈。不,准确地说,是周云轩的语气开始变得有些激烈,庞岳的语气依然不紧不慢,平静如常。 这是怎么了?柳氏不免有些着急,赶紧屏气凝神地朝阁楼看去。 通过窗户上的影子,可以将里面的情况看个大概。 周云轩有些激动地说了一番,干脆一甩袖子站起了身,走到了窗户边上负手而立,把后背留给了庞岳。庞岳也站了起来,冲着周云轩作了个揖,似乎是在劝解,虽然说话的内容不清楚,但那动作以及远远传来的音调依旧是不卑不亢。 看到这一幕,柳氏更是摇了摇头,心道:老爷最近几日虽说心情不好,可平日里也算是涵养较好的一个人,怎么今日却反而在晚辈面前堕了风范?好在甥婿依然明事知礼,要不然这局面还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此时的柳氏,极力地压制着心头那想要过去劝解的念头,只静静地看着随后的情形会如何发展。当然,若真到了不可开交的那一步,她也断然不会只在这儿做一个旁观者。 好在随后的情形并未朝更坏的方向发展。 周云轩在窗前站了一会儿,又回到了桌前,听那声音,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激烈了,但依然不失强硬。虽然回到了桌前,却并没有坐下,一边说,一边不时地用手朝着庞岳的方向指点两下。 周云轩不坐,庞岳也陪着他一起站着。不管对面的周云轩是何种语调,庞岳的反应始终是风轻云淡、不紧不慢。 又过了一会儿,周云轩渐渐地不说话了,说话的主角变成了庞岳。周云轩背着手站在原地,头微微仰着,似乎是在沉思。 而庞岳似乎也没什么废话,很快就把自己的观点表达完了。 阁楼里的两人相对而站,屋内一时陷入了沉寂。 柳氏远远地看着这一切,眉头紧缩。 良久,周云轩重新坐了回去,伸手示意庞岳也坐下。两人又开始交谈了起来,虽然气氛已经不如最开始那样融洽,但也没有了刚才的那种紧张气息。 看到这里,柳氏才又松了一口气,心说:这就是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的?老爷啊,为了周家、为了冰儿,你可不要再与甥婿置气。 接下来的情形倒是遂了柳氏的心愿。周云轩与庞岳两人的交谈始终以一种平稳的节奏进行着。有时候是周云轩在说,庞岳在听,有时候则反之。两人的话都变得越来越简短,或者说越来越精炼。总之,再也没有出现像刚才那样大的波动。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 终于,又过了将近一个时辰之后,阁楼里的两人都站了起来,谈话已然结束。 庞岳向周云轩行礼告辞,周云轩则站在原地点了点头就算作是回应了,目送着庞岳出了阁楼。 柳氏彻底松了一口气,闪到了假山后面,等庞岳离开了后花园之后,她又去了阁楼。上去的时候发现周云轩仍然站在窗前出神。 “老爷,你和慕远都谈了些什么?” “成也此玉,败也此玉……”周云轩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喃喃自语道。 “老爷你说什么?” “没什么,”周云轩轻轻地叹息一声,“我们都回去吧。”(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香港 料理完了广州城里的事情,庞岳随即又动身前往了南边的香港岛。 在这一时代,香港、九龙等地名已经出现。九龙的名称最早见于嘉靖三十一年应槚所著的《苍梧总督军门志》。香港岛的名称则最早见于万历年间郭棐所著的《粤大记》一书,该书所载的《广东沿海图》中标有香港以及赤柱、黄泥涌、尖沙咀等地名。 “香港”这一名称,据说是来源于此地盛产的莞香、又称女儿香,这种香木在广东与江浙等地备受欢迎,故而原产地也因此得名。 这个时代的香港岛在地理形态上与后世并没有多少不同,西面、北面分别与大屿山和九龙半岛隔海相望,只不过现在还没有新界这个地名。此地目前也不是一个单独划出的行政区,而是归广州府新安县管辖。 去年广东光复之后,作为对庞岳光复首功的回报,隆武帝特恩准湖广镇在广东设立海师,并下旨将大屿山、香港岛以及九龙半岛南部划给湖广镇海师,用以构筑大营和设立造船厂。 当初离开广东之前,庞岳已经为海师和造船厂的建设打下了一个大体的框架。得益于他那位便宜老丈人、“十八芝”巨头之一刘香留下的丰厚遗产,之无论是海师还是造船厂的建设都迅速走上了正轨,发展得十分地顺利。后来回到湖广,他不时听到的也大都是好消息。 而这一次,他之所以再次南下广东,其中一个重要目的就是来亲自察看海师和造船厂的情况,再顺便解决其中存在的一些问题。 从广州出发南下,庞岳轻车简从、一直刻意保持着低调,没有惊动地方官府。到了九龙半岛南部,就算正式踏入海师基地的地界了。 周围原本就不多的百姓早已被迁走,路上的哨卡也是一道连着一道。看得出来,保密工作还是做得很到位的。 当庞岳一行抵达海边的码头时,施琅早已经带着湖广镇海师的一众军官和造船厂的大小官员在此等候。 “参见大帅!”施琅带头,所有人一齐向庞岳行礼。 在他们身后,便是湛蓝的大海。在他们头顶上空,军旗猎猎,伴着涛声迎风飘扬。 “今日在这里的都是自己人,不必如此多礼!”庞岳笑道,随后又认真打量了一下施琅,“尊侯,大半年没见,你可是又黑了,瘦了!” 一向不苟言笑的施琅也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容:“只要能让海师早日成型、早日为大帅分忧,属下吃的这点儿苦头又算得了什么?” 施琅这话看似平常无奇,实则也蕴含着深意。先不提圣上与朝廷,只说为庞岳分忧,无疑就是在隐晦地向庞岳表示:这支海师是您的,也只听您的命令。 庞岳当然也能听得出,笑而不语,用力地在施琅肩头拍了拍。随后朝人群中扫了一眼,有些疑惑地道:“咦?齐老不在吗?” 齐老,也就是齐良,刘香当年的心腹。当初在赣州的时候,因刘冰儿受伤一事开始与庞岳结识。后来,等到庞岳开始着手组建海师和造船厂,原本似乎早已将世事看淡、已处于半隐退状态的齐良再度出山,协助庞岳整合利用刘香当年的旧资源,在这方面出力甚多,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从过去的身份上来看,齐良是个海盗不假,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海盗。但正所谓盗亦有道,齐良的“道”便是他的忠诚。当年刘香还在的时候,他对刘香忠心耿耿。后来刘香死了,他又把这份忠诚寄托在了刘冰儿身上。而他的这份忠诚,似乎也只属于刘家人。除此之外,就算是周云轩,他一直与之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 所以,庞岳对齐良一直是敬重的。作为回报,他也给了齐良足够多的信任。比如海师的组建和造船厂的建设,有很多具体事务都是齐良在主持。 “前几天商队出海,齐老坚持要一起去。他年纪也大了,我们都劝他不要再去经受风浪颠簸,但是都劝不住。”施琅道。他所说的出海的这支商队不是周云轩的商队,而是齐良利用过去的旧资源组建的,也挂靠在湖广镇海师名下。毕竟海师建设耗资甚巨,坐吃山空可不行。 “去哪里了?” “苏禄国。” 苏禄国,是南海上的一个王国,具体位置在后世的菲律宾东北部。齐良这一走,估计没有几个月是回不来了。庞岳本来还有些重要的事准备和他好好商量的,现在看来,只能等下回再说。 不过,能够让齐良亲自出马的,肯定是非常重要的事。而以齐良的经验老道,应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想到这儿,庞岳也就不再多问。 紧接着,庞岳又见到了海师和造船厂的几位重要成员。 首先是施琅的两位副手,孙天成和钱大有。这两人都是原来的刘香旧部,但不同的是,孙天成算是周云轩的人,钱大有则是齐良的人或者说是刘氏嫡系。其实不止这两人,整支海师当中目前都存在着派系。那些没什么背景的新人,以及从俘虏中抽调过来的原福建郑氏人员就不说了,凡是刘香旧部出身的骨干也大都像孙、钱两人一样,分为周系和刘氏嫡系。 对这种情况,庞岳目前也没什么办法。毕竟自己的嫡系班底中,别说是懂得海师事务的,恐怕以前见过海的都没几个。所以,只能先这样,等日后再慢慢地整合消化。再者,有人的地方就有派系,这是谁都避免不了的,哪怕是他的各大嫡系主力营也不能免俗。在某种程度上,这种情况反而更有利于他进行控制。 然后是造船厂的主事王行正,此人也是刘香旧部,若按派系划分的话,则和齐良一样,也可归入刘氏嫡系。和海师一样,造船厂中也不可避免地存在派系,只不过要轻微得多。 “大帅,请登船吧,香港岛那边都已经准备好了!”当庞岳和一众主要人物都见了面之后,施琅说道。 造船厂设在香港岛上,海师的主要基地都在那里,大屿山也有一部分。按照计划,庞岳将先从九龙乘船去香港岛,然后再去大屿山。 庞岳点了点头,看着海面上的那几艘体型庞大的新船,感慨万千。(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南海旌旗热血红 “参见大帅!”香港岛,海师大营的校场上,数千将士排着整齐的方阵,一齐向检阅台上发出怒吼。声势之大,惊得附近海滩上的海鸟纷纷展翅,在湛蓝如缎的海面上空划过一道道耀眼的白线。 附近是波澜壮阔的大海,眼前是几千气势如虹的将士。饶是庞岳养气的功夫再深,此时也无可避免地心潮澎湃,那首在脑海中萦绕已久的诗更是脱口而出:“南海旌旗热血红,防秋诸将尽笼东。蓝衫浅色腰刀备,劈波斩浪笑鬼雄!” “好诗!”施琅率先叫好。 “好诗!” “真是好诗!” “大帅这诗,可真是应景!” ...... 紧随其后,孙天成、钱大有等一众军官也纷纷大声叫好。 好诗?庞岳自己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首诗当然不是他的原创,而是剽窃或者借鉴了原来的那个时空里满清光绪年间黄遵宪的《题黄佐廷赠尉遗像》,是写给在马江海战中阵亡的扬威舰见习军官黄季良的。 不过仔细一想,这一借鉴也并没有什么不妥。因为这首诗只有放在当前才算得上应景,放在满清光绪年间那就只能叫违和了。不说别的,就说那句“防秋诸将尽笼东”,啥意思?防秋,指古时北方各游牧部落往往趁秋高马肥时南侵,届时中原边军加强戒备、调兵防守,是为“防秋”。这样看来,也多亏黄遵宪身处光绪年间,要是换作爱搞文字狱的麻子祖孙俩当政的时候,十个脑袋也早没了。 面对众人的恭维,庞岳笑而不语,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台下的方阵。 与湖广镇陆师各营一样,海师在队列方面做得也很不错,横竖都是一条条直线,看得出来,施琅是下了不少工夫的。 但和陆师军服的红色主色调不同,海师的军服以浅蓝色为主,在式样上也有着自己的特色。军官的军服为立领式,接近后世的中山装,水手的服装则接近后世国际通用的海军水兵服。军帽也不再是笠帽,而是一种白色凉帽,与一战前的英军盔帽类似。除了战时的陆战队仍然会披甲之外,官兵们平时就是这样一种穿着,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庞岳看在眼里,心中也不禁有些自得。当初,海师的这套服装还是按照他提供的思路设计出来的,现在看来,效果还是非常不错。 接下来,施琅又给了庞岳一点小惊喜。在他的命令下,检阅台下的海师方阵演示了一连串整齐划一的转向动作。集体向左、右、后转,以中间一列为对称轴,集体对向、背向转身。 庞岳看过,点了点头:“不错,相当不错,尊侯有心了!” 施琅谦虚道:“大帅过奖,比起陆师各营,这还远远不足。” “不过,海师和陆师所承担的作战任务不同,”庞岳又说,“日常操练也不必处处以他们为标准。” 施琅笑道:“这是自然,一会儿还请大帅前往海边观演。” 检阅完了海师方阵,庞岳又在施琅等人的陪同下,去了西岸边观看将士们的海上操演。 与九龙半岛南部人烟稀少的情况不同,同时拥有造船厂和海师大营的香港岛倒显得熙熙攘攘。 等庞岳一行到了海岸边,参加演练的二十艘大小战船都已经准备完毕。 现如今,海师拥有的战船还不是很多,而且还是以海沧船、苍山船等中小型战船为主。作为海战主力的二号福船目前还只有四艘,用于运兵或海贸的一号福船、也就是宝船,只有一艘。 不过,看施琅胸有成竹的样子,似乎凭着这点儿本钱也能营造出一个令人满意的效果。 “大帅,开始吗?”施琅问道。 “嗯,开始吧。”庞岳点了点头,第一次亲自来海边看海师操演,心里也不禁有些期待。 随着施琅一声令下,海上操演正式开始。 与陆师的操演差不多,海师的操演也是先从队列演练开始,只不过是从人的队列换成了船的队列。 以其中的一艘战船为指挥船,通过旗语联络其余各船,发出各项指令。流程并不复杂,主要考验的是各船将士的反应能力和默契程度。 看了一会儿,庞岳还是比较满意的。海面上的各艘战船在队形变换上显得极为流畅,井井有条。这其中有那些出身海盗的骨干们加入进来的因素,但不难看出,平时也没少训练。 看着庞岳嘴角露出的微笑,施琅微微松了口气,心中也颇有些自得。 队列操演完毕,接下来就是对抗演练。 参演的二十艘战船平均分成两拨,分别挂上蓝旗与红旗。演练科目主要为炮战和接舷战。 “轰!”“轰!”......一时间,海面上炮声隆隆,红蓝双方战船在移动的间歇不断向对方发炮。 由于是演练,双方的大炮里都只装填了火药而没有装炮弹,但也足以最大程度地模拟实战的情况。 炮战过后,又是接舷战。虽只是演练,但红蓝双方士卒为了能在庞岳眼里留一个好印象,都显得格外地卖力。海面上喊杀声震天,甚至不断有士卒在扭打中掉进海里,犹如真正的战场。虽然双方“交战”格外激烈,但也绝非毫无章法,一进一退都显得井然有序、训练有素。 庞岳脸上的笑容更甚。 随他一起来观演的王光泰、郑四维两人则是目瞪口呆,喃喃自语道:“开眼了,今天真他娘的开眼了!”“湖广镇陆师强悍已不用说,没想到海师也是如此训练有素!” 等操演完毕,庞岳不禁又称赞道:“有如此海师,我湖广镇更如虎添翼也!尊侯,还有孙、钱两位游击以及海师全体将士,你们都是功不可没!” “大帅过奖!现如今战船暂且不够,场面算不上宏大,等下次大帅再来时,那场面肯定又不一样。”施琅说道。 建设海师,战船的确是首先需要面对和解决的问题。心中挂念着这一点,在观察完了海上操演之后,庞岳又一刻不歇地前往了造船厂。 船厂也在岛上,位于东北角,与九龙半岛只隔着一道窄窄的海面。 对于造船一事,庞岳自然是个门外汉。到了船厂,都是王行正亲自在一旁细致入微地给他介绍。 虽然有一些具体细节不懂,但庞岳也能看得出,造船厂的进度还是不错的。船坞里有好几艘福船已经完工,只等着刷漆、安装大炮等最后工序。还有几艘福船已经搭建好了龙骨,工匠们正在各就各位地进行着手头的工作。 对于这些事情,庞岳倒没有干涉太多,只是简单地交代了几句。作为上位者,有些事还是得知道放权,没必要事事都亲历亲为。 视察完了造船厂,施琅突然凑过来说:“大帅,还有一事,属下得向您汇报一声。”(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弯弓射雕显神通 “哦?什么事?”见施琅的表情、语气都有些神秘,庞岳不禁好奇道。 但施琅却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朝着南边做了个请的手势:“这个,一言难尽。大帅亲自去看看就知道了。” “哈哈,尊侯想必是又弄了什么稀罕物件!”庞岳朝周围随从哈哈笑道,“也好,那就让我们一同去看看尊侯所准备的惊喜。” 于是,一行人跟着施琅沿着岛上的路往南边走去。 一路上,可以看到一排排供将士们居住的营房和训练场地。各项设施错落有致、整齐利落,从侧面显示着一种严明的军纪和良好的作风。 穿过一片片营房区,施琅领着众人来到了一处单独辟出的院落前。在门前站定,转过身道:“大帅,就是这里。” 庞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后急于表现的王光泰和郑四维两人就抢先一步,上前一左一右推开了院门:“大帅请!” “啊!”“啊!”庞岳刚迈出两步,前面就猛地传来两声惊叫。只见先行开路的王光泰和郑四维已经两滚带爬地从院门里退了出来。 卫远赶紧拔出插在腰间的手铳挡在庞岳身前,其余的亲兵也纷纷拔刀在手。 “鬼!鬼!”王光泰战战兢兢地朝门里指着,语不成调。 庞岳疑惑地朝施琅看去。 施琅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露出一丝苦笑。 “休得胡言!这大白天的哪儿来的鬼!”庞岳已经隐约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朝王光泰和郑四维两人呵斥了两句,拨开挡在身前的卫远,大踏步地朝院门里走去。 一进到院落里,庞岳心中的猜测立刻得到了证实,也终于明白王光泰和郑四维为什么会吓成那样了。 只见宽敞的院子里,整整齐齐地站着一百多人。 为什么久经战阵的王、郑两人面对这一百多人就会被吓成那样?原因很简单,这些人不是普通的大明人,而是......皮肤漆黑的黑人。 其实,之前大明的土地上就已经出现过黑人的身影。这些黑人大多是由奴隶贩子贩卖而来,被称作“昆仑奴”,身体强壮却又温顺,京师的很多达官贵人都喜欢买几个用来看家护院。 而王光泰和郑四维之前却并没有见过黑人,被吓成那样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时,施琅也走了进来,站在庞岳身边介绍道:“大帅,这些乌番兵原先是在澳门岛上的泰西军大营里当差。但由于不是真正泰西人的缘故,他们在军营里备受歧视和压迫,地位就跟满洲鞑子那边的包衣差不多。于是,这两个月来不断有乌番兵从澳门岛逃出,前来投奔了我们,到目前已经有一百二十多人。是否留用他们,还请大帅定夺。” 顿了片刻,施琅又小声地补充道:“属下最近也抽空考察过了,这些乌番兵还是非常有用的。身高体壮、骁勇好斗,披上重甲之后就算是面对满洲鞑子的巴牙喇怕是也能以少击多,在某些场合还能起到奇兵的效用。所以,尽管澳门岛的泰西军已经几次派人前来交涉,让咱们把人还回去,但属下都拖了下来,留待大帅亲自定夺。” 庞岳没有立即答话,又向前走了几步,开始仔细地观察起来。 这一百多黑人,也就是施琅口中的“乌番兵”,的确是个个身高体壮。几乎所有人都在一米八以上,肌肉发达,仅从体格上看,透着一股难以掩盖的彪悍气息。但从面相上看,又显得比较温顺。一百多人全都站得笔直,排着整齐的方队。每当庞岳的目光扫视过去,他们都会把目光垂下、不会与之对视。 看到这儿,庞岳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这么整齐的方阵,想必也施琅也费了不少工夫吧,也真是难为他了。 “看着倒是不错,但说话交流恐怕不容易吧,他们能听懂我们的军令吗?”庞岳问道。 “大帅不用担心,这个完全没问题,这两人会说汉话”施琅微微一笑,朝着方阵第一排最左侧的两名黑人一指,“你们两个,出列。” 等到施琅所指的那两名黑人出列之后,庞岳的目光落到其中一人的脸上,一时竟怔住了,轻声脱口而出:“波儿特?” 大名鼎鼎的飞人,也穿越到大明来了? “波儿特”听到庞岳的话,顿时也是一愣,随后裂开嘴露出白牙惊喜地道:“侯爵大人,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这......庞岳几乎要当场晕倒。 “你在北京奥运会上是跑了九秒六九还是九秒九六?” “你成为职业运动员之后的第一场比赛是在哪里跑的?” ...... 这回,轮到“波儿特”摸不着头脑了:“对不起,侯爵大人,我实在听不懂您的话。” 施琅等人更是一头雾水:“大帅这是在说什么?” 庞岳则终于放下了心,看来飞人并没有穿越,眼前的这位仁兄只是长得酷似飞人而已。 接下来,庞岳又与这两名会说汉语的黑人简单地聊了一番。 这两人,一个叫做波儿特,另一个叫做鲁伊。他俩十年前就来到了澳门,一直在一个负责后勤的葡萄牙军官手下做事,平时经常会接触到大明人,所以渐渐地也能用汉语和大明人交流了。据他俩介绍,这些黑人士兵大都和他们一样,是非洲南部的班图人,是被奴隶贩子贩卖到葡萄牙人手里的。这些年在葡萄牙军营里,吃的是猪狗食、干的是牛马活,受尽了压迫。后来听说香港岛这边有一支大明军队的待遇挺不错,他们便纷纷逃了过来。 “侯爵大人,请留下我们吧,我们都是最好的战士!”波儿特和鲁伊用恳求的语气说道。澳门的葡萄牙人过来交涉了几次,他们也有所耳闻,如果大明不肯收留他们、把他们送回去,那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好吧,那就都留下!”庞岳打定了主意,笑着点了点头,又对施琅道:“澳门的泰西人如果再来交涉,就告诉他们,人不能还给他们,但可以付给他们钱作为补偿。” 本来,庞岳连钱都懒得付的,他甚至盘算过什么时候能把葡萄牙人从澳门岛彻底赶走。但考虑到日后引进技术的需要,澳门这个联络的桥头堡暂时还是应该保留,目前也没到和葡萄牙人彻底翻脸的时候。只能先忍忍,等到日后时机成熟了再新账老账一起算。 “是,大帅!”施琅应道。 “谢谢侯爵大人!”波儿特、鲁伊带着院子里的一百多黑人士兵一起跪了下来。 “施参将,能否让咱们开开眼界,看看这些乌番兵到底有多厉害?”好奇心作怪的王光泰率先起哄。 “对啊,施参将,你好像对这些乌番兵很是看重。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如何?”郑四维也不甘落后。 施琅看向庞岳,庞岳点点头:“好吧,那就试试。” “不知大帅想看什么?”施琅问道。 由于对飞人的深刻印象,庞岳果断地先选择了赛跑这一次项目。 施琅当即从军中抽调出十名跑得最快的士卒,又抽调出五名黑人士兵,前往了校场。 到了校场,很快就有士卒挑着石灰画出了十五条二百多米长的跑道。参与赛跑的十五名士兵也都领到了写有号码的布块贴在了前胸和后背。看那轻车熟路的样子,平日里估计也没少举行跑步比赛。 这场比赛的规则很简单,跑在前五位的都有赏。第一名赏三十两银子,第二、三名二十两,第四、五名十两。 “将军,请让我穿戴上盔甲。”比赛开始前,波儿特来到施琅面前说道。 施琅一脸的不可思议:“穿戴盔甲?” “是的。”波儿特耸了耸肩,“如果不穿戴盔甲的话,这样的比赛对我来说就太没挑战了。” “好吧,让他穿,给他穿两层。”庞岳拍了板。 “谢谢侯爵大人!” 一套陆战队专用的铁甲很快送了过来,波儿特披挂整齐,在一旁做了几个很拉风的热身动作,引来黑人士兵的队伍里一阵欢呼。 接下来,参加比赛的士兵们各就各位。 “砰!”随着发令员手中指向天空的手铳一声响。十名大明士兵和五名黑人士兵犹如离弦的利剑一样向终点窜去。 才不到一百米,五名黑人士兵就已经和身后的大明士兵拉开了一段距离。 庞岳不禁面露惊奇。 王光泰张大了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娘的,这也太快了吧!”郑四维吃惊地感慨道。 “还有一人是披着铁甲的!”回过神来的王光泰合拢了嘴,补充道。 比赛很快有了结果,跑在前五名的全是黑人,也就是说参赛的五名黑人士兵把奖项全部占完了。 披着铁甲的波儿特也赫然在列,气喘吁吁地跑在了第五名。由此可见,要不是这家伙装得过头,第一名肯定是没跑的。 “波儿特!波儿特!......”跑道旁观战的黑人士兵队伍里发出一阵阵整齐的欢呼。看得出来,这家伙在同伴当中相当有威信。 面对同伴的欢呼,波儿特很快也作出了回应。只见他右腿向右弓起,双手比划着,冲着左上方做了一个弯弓射雕的动作。 “噗!”正在喝茶的庞岳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把嘴里的茶全都喷了出来。(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香港岛健儿之歌 接下来的两天里,庞岳一直待在香港岛上,不只为海师和造船厂的各项事宜,也为日后商贸方面的发展考虑了一番。 此前庞岳一直有一个想法,就是以香港岛周边地区为枢纽、把自己所掌握的湖广、两广的陆上商贸资源与面向南洋方向的海贸整合为一个统一的体系。这个宏大目标一旦实现,一个全新的庞大商业系统将横空出世,将会为湖广镇的发展、乃至整个华夏的复兴大业提供源源不断的有力支持。 但目前来看,这也只能是一个宏大.....不,应该说是远大的目标。要达到这一步,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数不清的困难、阻碍等在前面,这些困难、阻碍不仅会来自敌对方、甚至还会来自己方阵营。 所以,庞岳眼下也只能一步一步慢慢地来。 广东这边的海贸,一直是由齐良本人亲自负责,至于陆上的商贸、以齐良为核心的刘氏死忠集团目前也另外掌握着一套区别于周云轩集团的独*立体系,主要的负责人是齐良的义弟陈阿贵。不过,陈阿贵这两年身体不太好,现在有很大一部分事务是由他的长子陈庭钧来帮着料理。 先前在信中,齐良已经多次向庞岳介绍过陈庭钧,将这位与庞岳年纪相仿的年轻人称赞为难得的商业奇才。这一次,陈庭钧也依着齐良出海前的吩咐,在庞岳到来之后也紧接着来到了香港岛拜会之。 两位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差不多是一见如故。 陈庭钧正如齐良在信中多次介绍的那样,在经商方面有着过人的天赋。而庞岳虽并非商贸方面的行家,但凭借着超前了几百年的见识也能说上一二,这也让陈庭钧更是叹服。二人的一番商谈下来,虽不能立马就有实质性的成效,但也已敲定了日后发展的大致框架。 以后广东这边的陆上贸易,陈庭钧是个非常适合的负责人人任选。至于湖广那边,近来投奔湖广镇的人才日益增多,其中就不乏深谙经商之士,假以时日,一套完善的体系也不难搭建而成。 忙忙碌碌中,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庞岳知道自己也不能在广东待得太久,接下来的形势发展可是让人半点都放松不得。 如果不出意外,今年六七月间,谭泰、何洛会所率的满汉大军就会直抵南昌城下。再如果历史的车轮没有改变运行轨迹,那么到明年正月,南昌城就会被清军攻破,一场声势浩大的反清归明运动将彻底以失败告终。 这也就是说,除去动员、行军的时间,留给湖广镇的准备时间大概也就只有半年多一点了。 虽然在庞岳看来,金、王二人的死并没有多少可惋惜之处。但这场反清归明运动失败的负面影响无疑是难以估量的,它使得汉人的反清浪潮陷入了一个低谷,也使得鞑清屁股底下原本不怎么牢靠的根基在吞噬了大量汉人的血肉之后又巩固了几分。而如今,自己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就断然不能再袖手旁观。 形势逼人、时间紧迫,北归之期已近在眼前。 但此次南行也绝非可有可无。 一个集团的首脑、一位足以搅动历史风雷的人物,最重要的能力就是起势的能力。不仅要通过发展自身实力来造势,也要通过一系列运作来借势。 对于如今的庞岳来说,自身的“势”已然初成规模,但南边的“势”也不可不借。尤其是在又一场大战即将到来的前夜,后方不容有失,这两股“势”之间的平衡更是得精心维持。从具体效果来看,这一目的还是基本达到了。 接下来,便是一心一意备战。 离开香港岛的前夜,庞岳特意找来了此次跟随自己一同南下的小舅子刘成,问了他相同的问题。 “你真的不愿意留下吗?”庞岳问道。 “当然。”已经在湖广镇总参谋司任职、官衔百总的刘成回答得一如既往的干脆,随后还反问道,“姐夫你之前不是已经问过我,也答应过我了吗?” 庞岳看着他,微笑着没有说话。 这次刘成跟着一同前来,对于招徕刘氏集团旧人的人心还是起到了不小的作用。钱大有、王行正等刘氏集团的核心死忠皆以少主待之。以前刘成还小的时候,众人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刘成已长成了一个英武的青年,尤其是经过军中的历练之后,气质上又有不同,举手投足之间无一不让这些刘氏旧人眼睛里燃起了希望之火、看到了新的寄托所在。 在岛上的几天,钱大有等刘氏旧人已经不止一次盘敲侧击地想让刘成留下,就在海师当中任职。对他们而言,守在少主身边也就等于回到了老帅麾下,自己的忠诚也就有机会得到了延续。 不过庞岳并未明确表态,只是说一切以刘成自己的意愿为准。 而刘成的反应则是铁了心不愿意留下,坚持要返回湖广军中。如此一来,庞岳倒正好省了不少麻烦。 “姐夫你该不会说话不算数吧?”见庞岳久久不表态,刘成倒先急了。 庞岳笑了起来:“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 “哈哈,多谢姐夫!不,多谢大帅!”刘成如释重负。 看着刘成兴高采烈的模样,庞岳心中感慨万千。或许,真的是湖广镇那种朝气蓬勃的环境吸引了他、令他不愿意离开,这也自己所希望看到、对自己最有利的结果。如果不是这样......那年纪轻轻便能有如此心机,倒也是个厉害的角色,以后......呵,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送走了刘成,庞岳又派人找来了施琅。 明天就要走了,还有很多事情得好好地交代一番。 平心而论,施琅还是干得不错的。以一个外省人的身份也能坐稳海师主帅的位子,还做出了不小的成绩,也算是不简单。这其中虽然有自己在背后支持,但其个人能力也不容置疑。 对海师的事情,庞岳也考虑得不可谓不周到,尽管这支偏居于香港岛的海上力量暂时还不能在与鞑子的交战中立刻派上用场,但将来一旦派上用场则必将令鞑子心惊胆战。 林林总总,庞岳一直交代到了深夜,施琅一一记下。 “好了,我也只能想到这些了。”庞岳长舒了一口气,“不过,尊侯你也不必拘泥于此,形势总是会变化的,有时候还得靠你自己临机处置。北边的鞑子不会安生太久的,估计接下来我将有很长一段时间脱不开身,海师的事情,你就多费心了。” 施琅站起了身,一脸肃然地抱拳道:“大帅此话,折煞施琅。若无大帅,哪有施琅的今日?能得大帅信任,施琅三生有幸,不能跟随大帅身边上阵杀虏已是万分愧疚,是在不敢妄谈费心二字。倒是大帅,身处险地、肩负重责,方得多留心、多珍重。他日若有需要,也请大帅勿有片刻犹豫,一声令下,施琅以及数千健儿立刻便能弃船上岸、披坚执锐赶赴大帅旗下。” “暂时也不缺你这点人,至于上阵杀敌,将来会给你们机会的。”庞岳笑道,“对了,上次我说过海师二字有些拗口,要重新取个名字,现在已经想好了,你看看如何。” “大帅请说。” “南洋舰队。” “南洋舰队?”施琅眼前一亮,随即点了点头,“朴实无华,可听着却叫人格外提气。大帅想得真是周到。” “还有,我前两天留下的那首军歌曲调,那几个乐师都没忘了吧?” 庞岳所说的是前两天他亲自为海师......哦,应该是南洋舰队所定下的军歌,当时他是用嘴哼出来的,由军中的乐师把曲调记录了下来。这首歌当然不是他的原创,却也不用担心版权的问题。 “没有,没有。”施琅赶紧说道,“军歌所体现的是军魂,这么重要的事怎能轻易忘了?这两天,那几名乐师都在反复演练,我一有空的时候也会亲自去查验。若是大帅有意,我现在就让他们来重新演奏一次如何?” “不必了,没忘就好。”庞岳摆了摆手,“但军歌有曲无词也不行,这两天我抽空想了想,随手写了这么一段,你看看如何?” 说完便递给了施琅一张纸......不,应该说是“歌词”。 至于随手而写,庞岳倒也并没有托大,从别人“借鉴”而来、自己没动脑筋的东西可不就是“随手而写”吗? 施琅郑重地接过,认真地看了起来。纸上的歌词也很快将他吸引住: “波涛澎湃海浩瀚巨浪散碎洒岸畔,常磐之松正郁浓,秀丽国度我神州,有史悠悠数千载,仰观皇谟愈弥高; 玲珑耸峙南海岸,举目可见芙蓉山,神州男儿热血涌,激越回荡我胸中,呜呼我光荣国柱,为之护国宁舍身; 大屿山下水清澈,松涛阵阵作玉音,能美岛之紫色影,黎明远去正时分,进取尚武旗高扬,多年时光几星霜; 巨舰浮游于海上,手执弯曲铁船桨,枪剑之侧人屹立,军容肃穆无声齐,盖世远志胸中存,不拔意志求坚忍; 观乎鞑虏逞其强,侵我文明心堪忧,顾望周遭大洋东,神州上空阴云笼,今日我等切勉之,护国责任舍谁负; 呜呼香港岛男儿,时机来至风云从,翱翔潜行世界中,上天入地如蛟龙,即使身死亦不止,吾等衷心为护国。” 看到最后,施琅的手已经在微微颤抖。他是个武将不是文人,不会舞文弄墨,也不会准确地描绘自己心中所感,但眼前的这首歌词却是是实实在在感染了他。 没有多少华丽的辞藻,不怎么押韵,甚至还略有些拗口,但悲壮惨烈、雄浑跌宕的汉唐之风却已然跃于纸上。 即使身死亦不止,吾等衷心为护国。大丈夫正当如此啊! 一想到日后的岁月里,南洋舰队的健儿们将在这样一首壮烈的军歌中为国拼杀,施琅心中便难免有些激动。 “敢问大帅,此歌为何名?”施琅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心绪问道。 庞岳露出微笑,淡淡地道:“香港岛健儿之歌。”(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败军之将,新军之兵(一) 辰州城东十里,岳州营驻地 “咚!咚!……”天刚蒙蒙亮,沉重有力的鼓点便响彻整个军营。 赵良栋从大通铺上一跃而起,手脚麻利地穿好军服、穿鞋打好绑腿,拿起放在床头的范阳笠一边戴一边冲了出去。毫无例外,今天他又是本什中的第一个。 军营的规模庞大,但格局却并不复杂。每个什的士兵住一间平房,每两排平房之间就是一条长长的巷子。许多条这样的巷子又横平竖直地把营地分割成了一个个整齐的小方块。 赵良栋跑到门外站定的时候,军营里已经一片沸腾,但巷子里依旧没什么人影,只有巷子两头各站着一个盔上插着白翎的督导兵,正吹着挂在胸前的哨子催促着。 按照条例,士兵们会先在营房前的巷子里按建制列队,之后再前往校场进行早操。 “嘟——”“嘟——”的哨子声此起彼伏。清晨的薄雾里,赵良栋微微眯起了眼睛,回顾着自己最近这两三个月来的经历。 去年底的荆州大战,伪智顺王尚可喜以下两万余清军全军覆没,赵良栋原先所在的陕甘绿营就在其中。 本来,身为潼关守备的赵良栋在被俘后是绝无生理的。但或许是天无绝人之路,就在被砍掉脑袋前的一刻,他恰好遇到了庞岳,又靠着自己的口才奇迹般地捡了一条命。再后来,挺过了五十军棍之后,他便被编入新组建的岳州营,成为了一名新兵。 岳州营的编制与湖广镇的陆战主力营一致,是以王光泰的两千残部为主组建而成。这两千残部打散重组之后又调入了其他营的部分骨干并补充了大批新兵,现在已经达到满编,共四千三百余人。而曾经官居守备的赵良栋,便是这四千三百人中毫不起眼的一员。 从守备到小兵,这种落差不可谓不大,但赵良栋自知能够捡一条命已经实属万幸,所以也顾不得多想其他。而加入湖广镇、加入岳州营之后,所感受到的新气象则是实实在在地令他耳目一新。 岳州营虽不是湖广镇的老牌主力营,但编制、章程等却并无多少不同之处,赵良栋在这儿一样能切身地感受到湖广镇的那种勃勃生机与前所未有的新气象。 在湖广镇,营伍编制、训练方法等方面的先进已不用多说。军官和士兵的生活也极有保障。 无论官兵,只要身为湖广镇的一员,都能在军籍所在的卫所分到土地。就拿赵良栋自己来说,目前他的军籍在新组建的岳州卫指挥使司,在那里分到了三十亩土地。 但他现在是战兵营的战兵,自然不能像普通军户一样亲自去耕种。像这种情况就有两种选择,如果有家人的可以交由家人去耕种,如果没有家人就可以把土地托付给卫指挥使司新成立的“战兵农耕合作社”,每月按照土地面积领取收益即可。等将来退出现役,返回了军籍所在的卫所时再把土地拿回来。 这个“战兵农耕合作社”不仅针对那些没有家人的战兵营军官和士兵,也为那些家中劳动力不够的军官和士兵家庭提供帮扶,可以大幅度地解决身处前线的战兵营军人们的后顾之忧。 赵良栋虽是新近加入湖广镇,还并没有从这套制度中切实地收获多少利益,但他识文断字、见识自是不差,在亲身感受一番之后不得不为这套制度的制定者拍案叫绝。 营兵、卫所制原本是明军中两套不同的体系,二者之间并无多少联系,并且营兵制大行其的时候,卫所制已经趋于消亡。 而如今在湖广,这两套原本没有多少干系的体系已经被巧妙地整合为一体。原本已经濒临消亡的各卫所已经成了营兵制的有力后盾,可以源源不断地为战兵营输送粮草和优质的后备兵员。而战兵营的军官和士兵们也不用再担心解甲归田之后的生计问题。 有了这种制度的保障,将士们想想都安心啊。 另外让赵良栋极为认同的是湖广镇的选拔晋升体制。在湖广镇内部,讲究能者居上的原则,有着完善的选拔考核机构和制度。只要有真本事,就不怕被埋没。因此,内部的竞争虽然激烈但也绝对公平。 也拿赵良栋本身来说。他刚被编入岳州营时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兵,但随着之后在日常训练中所体现出来的过硬素质,再加上他识文断字,所以在上个月已经被提拔为伍长,饷银也随之增加了一点点。 伍长,连“官”的边都不沾的小角色,以前的赵良栋是绝对不会放在眼里的。但如今被提拔为伍长,却令他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欣慰。毕竟这是靠着自己的努力实打实地换来的,更重要的是,这种付出努力之后立马就有回报的公平环境也让他重新看到了希望。 不就是从守备又变回了无名小卒吗?我当初既然能在三年内由布衣白身而至守备,那又为何不能再通过几年的打拼重新获得失去的一切?赵良栋心中慢慢地有了信心。 至于以前的种种,也没有什么令他牵挂的了。他的父母早亡,家族中的其他人也早已与生性桀骜的他形同陌路,要不然当初他也不会头也不回地投了多铎。既然如今能侥幸从鬼门关前捡了一条命,又有这么一个公平的环境能够用来博取大好前程,那还有什么不安心的?只有自己有真本事,在哪儿不能博取功名前程? 身旁轰隆嘈杂的脚步声把赵良栋从回忆拉回了现实当中。 士兵们陆陆续续全部跑出了营房,在门前的巷子里列队,洪亮的报数声此起彼伏,透着一种朝气。 全部列队完毕之后,按照建制依次泡向校场。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一二三——四!”行进的途中,士兵们在军官和什长、伍长的带领下整齐地喊着号子。 这种口号在赵良栋看来也是极有特色,简单明了,喊着却是非常地提气。 “驱逐鞑虏!保家卫国!”队列中,赵良栋与身边的袍泽一同发出大吼。 ………… 赵良栋所在的这个局是岳州营第一千总队的预备队。不过这个预备队却不是什么轻松悠闲、只需要“预备上场”的地方。由于在战场上需要执行更多的任务,如牵制、袭扰等,所以预备队的士兵所需要的单兵作战能力更高,平时的训练强度也就更大。 按照编制,岳州营的每个千总队指挥部下辖一个局的预备队。这个局又下辖两个旗队,其中一个旗队中的每个什都为戚家军鸳鸯阵编制,另一个旗队为火铳兵。总兵力为一百一十余人。 赵良栋就在鸳鸯阵编制的那个旗队中。这也正好发挥他自身的长处,之前的军旅生涯早已让他习惯了冷兵器,如果猛地换成火铳,他反倒还适应不了。 岳州营虽然是新组建的营头,训练大纲与各老牌主力营却并没有什么不同。最开始的时候,这让新兵们、甚至原王光泰部的那些老兵都叫苦不迭。但咬着牙一天天坚持下来之后,也就慢慢地适应了。并且,几乎所有人都为自己身上的变化而感到惊诧。 而立志要重新出人头地的赵良栋无疑是所有士兵当众最刻苦的,认真的态度再加上出众的身体素质,也使得他总是士兵中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 此时的赵良栋,还不懂得那么多华夷之辨的大道理,甚至也谈不上有多少汉人的荣誉感。但前程和功名无疑是目前支撑他前进的最大动力。 ………… 湖广镇各战兵营平时的惯例是六天一休,即操练六天休息一天,并且第六天下午也会提前结束操练,实际的休息时间是一天半左右。 今天正好是第六天,所以下午提前结束了操练。 解散之后,什长刘一刀过来找到了赵良栋:“老赵,下午进城看戏去?” 刘一刀是辰州本地人,原本是杀猪的屠夫,生性豪爽。他并不像某些湖广镇老兵一样,因为赵良栋的降人身份就对之疏远,并且平时也需要赵良栋这个能人协助他带兵,所以两人的关系不错。 “看戏?” “对。不过这可不是那种酸倒牙、听不懂的老戏,而是那种讲白话的新戏,叫什么……”刘一刀挠了挠脑袋,终于想了起来,“哦,对了,叫话剧!最近这种新戏可是火得不得了,我这是好不容易才托人弄到的票。” 话剧,是在庞岳的抽空指导下,由湖广都司衙门新成立的剧社开发出来的新剧种。相比于服饰和化妆夸张、以唱为主的老戏,话剧无论是在布景还是服上都更贴近于真实,并且还放弃了咿呀的唱腔、采用了白话,因此更加通俗易懂,更加有代入感,一推出就受到了观众们的热捧。 剧社的演出平时既面向湖广镇的官兵,也向百姓开放。百姓需要购全票入内,军官和士兵则可以享受一定折扣。某些特殊的日子如出征前或战后的几天则只对军官和士兵开放,并且一律免票入内。 最近这话剧的火爆,赵良栋也有所耳闻,好奇心的驱使下早就有意亲自去看看,更何况今日这刘一刀的盛情更不好推却,于是点头笑道:“刘大哥的盛情,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另外这票钱……” “嗐!别扯这个,能去就是给我面子!”刘一刀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败军之将,新军之兵(二) 刘一刀的盛情,赵良栋自然不好推却。当天下午,把手头的杂事都料理完毕之后,两人便一同加入了进城的人潮当中。 平时,岳州营的官兵们都在城外吃住、训练,日子过得颇有些枯燥。好不容易到了休息的日子,大家都想着进城好好逛逛。 为防止城内过于拥挤,总参谋司特意将城外各营的休息日期都错开了的,并且规定各营每次进城的人数不能超过一定比例。饶是如此,一到休息日,从城外军营赶赴城内的大军依然是浩浩荡荡、蔚为壮观。 面对这种壮观、繁荣的景象,最开心的当然要属城内的大小商户们。 人越多,也就意味着市场越大。并且这多出来的许多人还不是一般的百姓,而是训练有素、纪律严明的官兵。这样一来,周边地区的安全性也有了极大保障。试问乱世当中什么最可贵?不就是一个安稳吗?于是乎,北边逃难来的百姓多把辰州当做首选目的地。甚至连常德、长沙等地的不少士绅富商也选择到辰州建房居住,因为在这儿他们不用再担心贪官兵痞们的骚扰,也不用担心被无秩序的流民劫掠。 人越聚越多,民间的商贸也势必会越来越繁荣。如今的辰州,已然形成了一个良性循环。 刘一刀和赵良栋夹在进城的人潮中一路西行,不到半个时辰,城墙便已在望。 到了城外,他们首先面对的是“军市”。 所谓“军市”,就是一些头脑活泛的商户们为了第一时间抢到进城的军人客源,在城墙外搭建的临时商铺。最开始只是一两家,后来越聚越多,竟然也成了一条条“街”。每到休息日,这“军市”的热闹程度比起城中也丝毫不差。 由于“军市”为官兵们提供了便利,并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为城内分流、减轻压力的作用,所以都司衙门对此并不反对,只是要求商户们不能占道经营,不能修建永久性建筑物,战前在接到都司衙门通知的时候也必须立即撤走。 一进入军市,抬头所见的几乎全是身穿军服的湖广镇官兵。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虽然不是第一次来这儿,但赵良栋心中依旧颇有感慨。 之前随军南征北战,他的眼界自是不窄,但扪心自问,已经有很久没有看到过这等祥和的太平景象。先不说别的,其他各地百姓见了官军几乎都像老鼠见了猫一样避之不及,哪里会像这里的小商贩一样,还热情地上前来拉客? 军市热闹非凡,但剧院并不在这儿,而是在城内。赵良栋和刘一刀不知摆脱了多少商贩的纠缠才磕磕绊绊地进了城。 “老赵,你说今天的戏都会演些什么?这票上居然也不写。”刘一刀整了整被商贩们拉得皱巴巴的军服,说道。 赵良栋想了想,说:“这个我也说不好。不过,既然剧院这回弄得这么神秘,肯定是一些让我们意想不到的新鲜东西。应该不会让我们失望而归就是了。” 刘一刀觉得有理,放下了心来。 剧院是新修的,虽然目前还比较简陋,但面积却是不小,有上下两层,可以容纳两三千人。 身为本地人的刘一刀人缘很是不错,一进入剧院,许多熟人纷纷与他打着招呼。 “老刘,穿上这身官衣倒是挺精神啊!” “我说老刘,你杀猪杀得好好的,怎么又不干了?难道是杀猪杀得没意思,想杀几个人尝尝鲜?” “哎呀,老刘,你瞧瞧你,换了身衣裳还是那个人啊。莫非在庞大帅手下还是干杀猪那行?” “去你娘的吧!看个戏都不安生,皮又痒痒了不是?”刘一刀瞪起牛眼道。 那边开玩笑的一干人等哈哈大笑。 赵良栋也是笑而不语。 过了不久,今天的戏开始了。 宽广的戏台被上方的多个灯笼照得亮如白昼。看台和戏台之间有一道不高的栅栏,不过并不影响视线。 随着一声锣响,戏台上方先是垂下一块布帘,上面用几个斗大的字写着今天的剧名:己巳之变。与此同时,戏台边上又有几人齐声把剧名报了一遍。 己巳之变?己巳年,不就是崇祯二年吗?这一年发生了什么?赵良栋仔细地回忆了起来。 而刘一刀之类的粗人当然不会考虑这么多,只是满怀期待地坐在位子上等着大幕拉开,心想着那后面是不是还像上回那样藏着几个漂亮小娘们。 又过了一会儿,大幕徐徐拉开。 咦?这是什么?刘一刀看清了戏台上的一幕之后,既失望又有些好奇。 只见戏台上的巨大背景是一幅典型的北地风光,苍凉的山岭一眼忘不到边,空中高悬的明月可以看出是晚上,让人有如身临其境,不得不叹服画者功力之深厚。背景边上竖着一块大牌子,同样用斗大的字写着:崇祯二年,蓟镇洪山口。 更让人称奇的是,戏台上还有一段“长城”和一座“烽火台”。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虽然比真的长城和烽火台要小上一些,却做得十分逼真。 “长城”上,一个边军士卒一面打着哈欠一面懒洋洋地地来回巡视着。另外几个边军则在靠近“烽火台”的地方盘腿赌钱,兴冲冲地大声吆喝。 刘一刀看了一会儿,终于反应了过来。此时也顾不得去思考为什么没有漂亮小娘们了,一拍大腿,有些着急地说道:“这些蠢货是怎么放哨的?一旦敌军来袭,那可如何是好?老赵,你知道这洪山口是什么地方?要不要紧?” “长城那边便是……”按照大明这边的习惯,应该说“鞑子的地盘”的,但赵良栋毕竟曾在清军当中效力数年,一时还转不过这个弯来,只用了另一种说法,“长城那边便是敌境,敌军随时都有可能破口入寇。” “啊?”刘一刀更是着急。 看台上还有比刘一刀更急的观众,尤其是一些湖广镇的军官和士兵们,已经开始冲着台上大喊起来:“赌你娘呀还赌!再赌鞑子就该来了!” 或许正好应了他们的担心,没过多久,戏台的背景曲调为之一变,变成了一种十分紧张的调子。 一个黑影趁着长城上的大明边军不备,悄悄地攀了上来,蹑手蹑脚地靠近,然后猛地起身,按住那个已经靠在墙垛上打盹的边军,一刀捅了下去。那名边军已被捂住嘴,“临死”前只“呜呜”地哼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看台上一片惊呼。 “烽火台”旁边的边军很快发现了异常,赶紧手忙脚乱地找兵器。 也就在这时,更多的黑影攀上了“长城”。看台上的观众也看清了他们的庐山真面目:个个案壮墩实,身披重甲,其中的一些人没有戴头盔,露着光秃秃的脑袋和脑后细长的金钱鼠尾。 “鞑子!”看台上的许多人喊出了声。 “是鞑子的巴牙喇!”刘一刀更加准确地指出了他们的身份。他虽然从没与鞑子的八旗兵交过战,但新兵入伍后都有认知课程,对鞑子的各个兵种都会有详细的介绍。 戏台上,剧情依然在继续。越来越多的巴牙喇兵攀上了长城,刚才那群赌钱的大明边军很快被杀了个干净。烽火台内又陆陆续续冲出了一些衣衫不整的边军,但仓惶抵抗之下又岂是凶悍的鞑子巴牙喇的对手,很快也被杀得一个都不剩。 成功占领了烽火台的鞑子们兴奋地朝着长城的另一边挥手,似乎那边还有千军万马源源不断地正朝这边赶来。 幕布徐徐拉上,第一幕到此结束。 “娘的!这群废物,要是我们湖广镇在,又怎会让鞑子这么轻易地就进来了!”幕布拉上之后,刘一刀依旧陷在刚才的剧情里无法自拔,“老赵,后来这洪山口就这样失守了吗?” 赵良栋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刘一刀不由得捏紧拳头狠狠地砸在了大腿上。 过了一会儿,第二幕开始了。 这一幕的场景是洪山口南边的一个小村子,背景上的天已经亮了。 这回,刘一刀之前一直期盼的漂亮小娘们也出现了。一位漂亮的小媳妇抱着怀中的襁褓送丈夫去地里劳作,丈夫牵着牛,一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地看着妻儿。 旁边还有几个幼童在尽情嬉闹,一位老人坐在一棵“大树”下一边编着筐一边笑骂着旁边捣乱的孩子们。 “村”中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安宁祥和。 可刘一刀心里却有了不祥的预感,旁边的许多人也和他一样。 果不其然,过了不久,鞑子就来了。 看台上又是一片惊呼、怒骂。如果说刚才鞑子与边军的交战还只是让他们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话,那这回鞑子的所作所为就真的让他们愤怒了。 汹汹而来的鞑子呜哩哇啦地狂笑着,他们屠了整个村子。 当一个满脸横肉的巴牙喇狞笑着把虎枪狠狠地捅进地上的那个小襁褓时,看台上的局面已经完全失控。 “杀鞑子呀!”看台上一名湖广镇旗总率先一声狂吼,从座位上跳起,朝戏台冲了过去。 “杀鞑子呀!”呼应声有如山呼海啸,有湖广镇的官兵,也有普通百姓。一股股人潮冲着戏台席卷而去。 “干死鞑子呀!”刘一刀也是一声大吼,加入了进去。 赵良栋有些犹豫,但很快也被人浪卷入其中。 戏台前的栅栏三两下就被冲垮了,台上一片惊呼,大幕被慌乱地合拢。一队盔上有白翎的督导兵赶紧吹着哨子从戏台后冲出,手忙脚乱地组织人墙…… ………… “娘的!什么鸟戏!以后再也不看了!”回去的路上,刘一刀依旧余怒未消。 赵良栋则是陷入了沉思,很久都没有说话。今天的这场戏留给他的印象也实在是太震撼了,可谓剧烈地冲击着他之前的认知。不过,刘一刀所说的“再也不看了”,他倒是不以为然。像今天这种新戏,恐怕以后只会越来越受欢迎,不管看了之后是令人愤怒还是令人高兴。因为它真正抓住了人心。 ………… 就这样,有规律的日子日复一日,让人感到很充实,也很安稳。 而与此同时,远在江西的另一批人却又是另一番心境。(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顿兵 隆武四年(1648年)三月二十九,江西吉安府城 夕阳西下,一身甲胄的刘武元站在垛口处看着城下正缓缓撤去的大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十几天前,金声桓亲率大军,号称二十万,水陆并进自南昌直抵吉安城下。 在选择先北进还是先南下的问题上,金声桓考虑再三之后,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准备先拔掉南边这颗钉子,稳固了后方再全力北进。 只可惜事与愿违,这颗钉子不仅没有在金声桓的雷霆出击下被迅速拔掉,反而刺得他鲜血直流、叫苦不迭。号称“二十万”的大军围着吉安攻打了十余日也毫无进展。 “金贼终于又退了!”刘武元旁边,一个听着有些瘆人的声音想起,“这全靠大人指挥得力、调度有方,这帮贼子才会灰溜溜地滚蛋。有大人在,实在是我赣南军民的万幸!” 这种客套话本来听着应该很舒服的,可刘武元看了看声音的主人那半边脸,却仍是一阵阵恶寒从心底起。 只见说话的那人,左眼已经没有了,左半边脸布满了扭曲恐怖的疤痕,嘴角的皮肉都缺了一小块,不说话时都能看见森森白牙。这会儿露出笑容更有如地狱恶鬼。 刘武元强压住心中的恶寒,表面上则若无其事地微笑道:“胡军门言重了,多日来连退金贼,靠的是我等同仁众志成城、我大清国运昌盛,本官实不敢贪功。” 被称作“胡军门”的那恶鬼般的人物正是满清南赣总兵胡有升,虽与身为南赣巡抚的刘武元官居同品,但他极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谋略、见识都不如刘武元,就索性一切都由刘武元做主,完全把自己摆在了下属的位置。 将四周的亲兵随从全部摒退,刘武元又问:“那件事安排得如何了?” “大人放心,早已安排妥当。”胡有升说完,又不禁有些疑问,“只是,大人这一招是否过于像从火中取卵了?万一金声桓那厮砸锅沉船,我等岂不是鸡没偷成还丢了米?” 胡有升其人粗鄙少文,却一向喜欢附庸风雅,爱用些典故、成语来抬自己的价,积年累月地坚持下来倒也有些进步,但往往一不留神就会贻笑大方。 刘武元不以为然地道:“金声桓其人,色厉胆薄,优柔寡断,贪小利而不顾大局,惜其身而患得患失,不足为虑。至于风险,当然是有的。但眼下不冒这个险又能如何?敌强我弱,若不多想点办法,又如何能坚持到朝廷援军到来?” 胡有升想了想,点头赞同:“对,大人说得是,守城之法,绝不能刻舟求剑,而应当多开源节流,才能一马平川。” 随后,两人回到城内又是一番商讨,就细节问题上作了补充,并一一安排了下去。 ………… 城中,刘、胡二人秘密磋商。 城外,金声桓勃然大怒。怒的不是打吉安久攻不下,而是南边郝永忠的老调重谈。 此番挥军南下之前,金声桓就已派人去赣州联络郝永忠,邀之一同出兵、南北夹击吉安,并允诺事成之后双方可平分吉安府的土地以及缴获所得。他本以为,自己这般低三下四,又忍痛让利,当能说服郝永忠前来。 可是结果如何呢? 郝永忠第一次回复时倒也客气,由身边幕僚写了篇锦绣文章,把金声桓反清归明的义举夸到了天上。至于一同出兵的邀请,他也没有明确拒绝,只是托以“兵员有缺、营伍不整”,不能立即出兵。 金声桓并不着急,等兵临吉安城下时再度派人前往,得到的答复是“粮草未齐”。 无奈之下,金声桓只得先行挥军攻打。打了数日却久攻不下,便又一次派遣信使赶赴赣州。恰在今日,郝永忠的回复到了。 这一次的答复则是“旧伤复发,难以成行”。 “郝永忠个贼泼鸟!”金声桓忍不住掀翻了帅案上的签筒,破口大骂道,“先前以两万之众不能牵制刘武元七千之兵,反而令其从容北上占了吉安,这等无能的丑事我不与之计较,之后几番好言好语让他一道出兵,却没想到他竟也是推三阻四,先是营伍不整,后是粮草不齐,今又是旧伤复发。天下竟有这等不要脸的王八蛋!” 主帅动怒,帐中的部将、幕僚们纷纷小心翼翼地出言相劝。 金声桓兀自气了一阵,却也是无可奈何。至于郝永忠为何推三阻四,他又岂能不知?那厮无非是想渔翁得利罢了。可是知道了又能怎样,郝永忠不归他统属,不听他的也是理所当然。 等心情稍微平复,金声桓环顾帐中部将、幕僚,终于说出了那个在他心中徘徊数日的想法:“鉴于吉安战事不利,本帅决定调建武侯所部南下,与我合兵一处、一同攻打!等拿下吉安,割了刘武元、胡有升的脑袋,再与郝永忠那贼泼鸟好好计较计较!” 建武侯,即王得仁,现已兵出九江、顺长江往下游攻打蕲州等地。 此话一出,帐内顿时议论纷纷。 “大帅!万万不可!”当中一将抢先出列,大声劝道。 众人一看,却是被金声桓封为“提督江西军务总兵官”的郭天才。 金声桓怫然不乐,沉声问道:“有何不可?” 郭天才急道:“建武侯兵出九江,势如破竹,月余类连下罗田、蕲水、黄梅、广济等地,蕲州、麻城、黄安等地豪杰亦争相影从、高举义旗,我军得人心至此,正当一股作气、扩大战果,却又怎能半途而废?况且,一旦将赣北重兵南撤,鞑子一旦南下,我军该如何抵挡?至于吉安刘武元,已成瓮中之鳖,其城内粮草断绝之日便是其授首之时。我军又何必牛刀宰鸡,倾全力而为之?还请大帅三思而后行!” 郭天才一向是主张“先北后南”的,当初他甚至反对金声桓亲率大军南下攻打吉安,没想到今日金声桓竟然还要调王得仁所部南下,他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要说郭天才的劝解,其中的道理也并不难懂。可如今的金声桓却也很难再听得进去。 如今的金声桓,就好比是一个赌徒,或许已经隐约知道自己走进赌场是错的,可在输红了眼之后又岂会那么容易幡然醒悟、罢手不赌?重整旗鼓、再接再厉,把输掉的再赢回来,这才是此类人最真切的想法。 更何况,目前金声桓军中坚持“先南后北”的人才是主流,在小小的吉安城下接连碰得头破血流,他们心中也有气,也早已像金声桓一样急红了眼。 所以,甚至不用金声桓亲自开口,其他人的反驳声音也早已把郭天才完全淹没。郭天才等少数保持清醒的人虽要坚持,却又怎会是多数人的对手? 赌徒必定是疯狂的,更何况是被周围一群志趣相投的人撺掇起来的赌徒?最后,金声桓义正辞严,将帅案斩为两截:“吉安,我军志在必得!再有异议者,有如此案!” 郭天才只能悻悻退下,只盼着接下来能早日拿下吉安,那样或许还能有一线转机。 谁知,这还没完。 刚才还怒发冲冠、义正辞严的金声桓突然又变得悲天悯人、通情达理起来:“连日来攻打吉安,将士们多有疲惫,明后两日便暂行休整,养足了力气再行攻打。” 郭天才反应过来之后几乎要当场吐血,这回他连劝解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呆立原地,心中泛起前所未有的惊慌、失望。 ………… 虽然吉安久攻不下,但金声桓自问已统一了军中的意见,所以气消了之后,这一晚上睡得倒也算安稳。 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睡到后半夜,金声桓被帐外一阵阵巨浪般的惊呼声吵醒。他的好梦被打断,迷糊着睡眼不耐烦地喝骂道:“帐外何人吵闹?” “禀大帅,大事不好,城中清兵出来劫营了!” “劫营?”金声桓惊出一身冷汗,睡意全无。连甲胄都顾不上穿戴,抄起身边兵器便奔出帐外。举目四望,果然见营中多处火光冲天,喊杀声四起。 紧接着,各营主将纷纷派人来报,声称遭到了清军袭击,对方人数不祥。 清军竟敢主动出城来夜袭? 之前,城内清军一直龟缩挨打,金声桓没想到他们竟然还有这胆子。不光是他,军中的多数人也根本没有把清军放在眼里。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警戒过于松懈,才让清军摸到了近前。但不管是什么原因,金声桓等人都为自己的麻痹大意付出了代价。 突遭夜袭,金声桓先是一惊,随即大怒,多日来久攻吉安不下的怨气也终于有了发泄的对象。怒骂道:“跳梁小丑!也敢来捋本帅的虎须!好!来了就且留下狗头!” 随后唤过传令兵,将一条条军令颁下。 清军的夜袭虽然起到了出其不意的效果,但终究实力有限。而金声桓军在经过最初的慌乱之后也很快反应了过来,逐渐控制住了局面。 最后,经过半夜的折腾,到了天明时分,金声桓军终于将前来袭营的清军尽数击走。双方互有伤亡。(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备战 “金声桓愚蠢啊!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愚蠢!”庞岳放下了手里的情报,不住地摇头。 他是三月底回到辰州的,之后便不断接到关于江西形势的汇报。一切果然没有偏离原来的轨迹,甚至比原来的历史还要糟糕。 庞岳本以为有了赣州郝永忠这个多出来的因素,金声桓就能多搞出些名堂。可谁知此公的表现还是一如既往的稳定,先是本末倒置、倾尽全力攻打吉安,今又顾头不顾尾、把赣北的重兵也尽数南调。当果断的时候犹豫不决,当变通的时候却又万般执着,如此行事要是也能成功,那只能是老天爷瞎了眼。 “行了,我知道了,情报司要继续加强对江西局势的监控,任何风吹草动都不得放过。”庞岳对马元成吩咐道。 马元成一向话不多,点头应诺,之后便告退了。 随后,庞岳又派人去请田世尊和陈英前来。 在两位幕僚到来之前,他独自一人矗立室内,看着窗外的庭院出神。 当此暮春时节,庭院内端的是花团锦蔟、万紫千红,可他却是半点品芳赏艳的闲心都没有。心中所想的只有接下来的局势走向和自己所能采取的应对措施。 清军的大举反扑已经不可避免,一场剧烈的狂风暴雨即将南来。 先是去年荆州大战,尚可喜、沈志祥等多位重要人物授首,两万余清军灰飞烟灭。今年又是金、王二人反正,大半个江西反清归明。如此接二连三的变故,对清廷绝对是个沉重打击。而志在窃居中原的满清高层也绝不会让形势继续这般发展下去,动摇它们的统治根基。可以料想的是,即将到来的这场反扑将是前所未有猛烈的,甚至比原来的历史上还要猛烈。 大战在即,想想敌我双方的实力对比。 先看满清一方,虽为关外夷狄、野蛮残暴,但终归是一个整体,中枢强势、令行禁止,更何况当今华夏之土地人口已有大半落入其手,所以它的威胁性、破坏力比起野猪皮、洪太当家时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反观大明这边呢?短短数年内丢失大半土地人口、退居南方一隅暂且不提,即便是到了这般田地,依旧是内斗不止、各方势力相互倾轧。 就拿湖广的兵马来说,除了他庞岳,还有武冈刘承胤、常德马进忠、攸县黄朝宣以及长沙何腾蛟节制下的数镇兵马。虽然兵马数额不少,却是互不统属,难以形成合力。并且,其他各镇多有私心,争权夺利都忙不过来,要让他们为国浴血拼杀?也未免太过强人所难。 可以料想的是,他日即便隆武帝下诏调兵赶赴江西,愿意上战场并且堪用的兵马恐怕也只有湖广镇一支。 甚至连这都不是最令人头疼的,更令人头疼的是将来湖广镇一旦尽遣主力上了战场,又如何保证某些宵小之辈不在后方裹乱? 沉重的担子压在肩头,千百种琐碎在心头环绕。庞岳看着窗外沉思许久,不知不觉间发出一声轻叹:“难!” “哈哈哈,当此春色南园、群芳斗艳的大好时节,大帅又为何轻言难字?” 背后笑声传来,庞岳转身一看,却是田世尊和陈英已经到了。那发出爽朗笑声的不是陈英又是谁? “秀盛(陈英字)一向洞察先机,不如今日就说说我这难在何处,如何?”庞岳一边招呼两人入座一边笑道。 “若某没有猜错,大帅之忧,既在江西,又不在江西。” “秀盛不妨明言。” “哈哈,某闲人一个,就先不误了大帅的正事。大帅不如先与子敬详谈,若那时忧还在,某再与大帅分说不迟。”陈英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并不急着言语,却先打着哈哈。 田世尊、陈英,是为目前庞岳帐下两大谋主,但二人的分工又有不同。田世尊擅长内政治理,一直在实际主持湖广都指挥使司的各项事务,如兵员的征召、粮草的召集、各卫所的屯垦以及制造总局的铠甲兵器生产等等。 而陈英在内政治理上不如田世尊,在具体的营伍管理上也不如张云礼,却也有着自身鲜明的优点。他的长处,在于其出色的大局观和高深的谋划布局能力,这一点却又是田世尊和张云礼远远不及,有时候甚至连庞岳也只能甘拜下风。此外,遍览群书、博文强记、写得一手锦绣文章也是他所长。 至于日常的分工,他倒不像田世尊那样明确。有时候去协助田世尊处理一下公务,有时候去帮张云礼想想办法,有时候又在庞岳身边打理文案,属于事事都可为的状态。至于他自己所说的“闲人一个”,明显就是戏谑之言了。 庞岳知晓他的性子,只能笑着作罢,转而先与田世尊拉开了话题。 几个月后又将是一场大战。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兵员、粮草、武器等都应先行备好,临到战时方能有备无患。 而这些都是田世尊在打理。今日庞岳找他前来,就是想知道这些工作的最新进展。哪些已完成?没完成的又如何能按时完成?需要采取哪些额外的措施?种种法法,都需做到了然于心。 一番详谈、询问下来,庞岳果然没有失望。 上到各种大方向,下至细枝末叶的小细节,田世尊都是娓娓道来、如数家珍,更随身携有文册以备说明。故虽千头万绪,但庞岳听着却是条理清晰,越听越明了。 当前在军事上,湖广镇的两大任务,一为操练新军、改编营伍,二为扩充军需、以备大战。而这两大任务,所需的无非又是兵、粮、器。 根据田世尊的汇报,兵员和武器基本已经到位。只是这粮……如果仅凭湖广都司治下各卫所的产出,要把大战所需的粮草备得绰绰有余的话,至少也要到秋收以后。可未来江西的形势会允许湖广镇从容准备到秋收以后吗?显然毫无可能。 既然如此,那就还得再从其他地方想想办法。随后庞岳又与田世尊就此事深入讨论了一番。 不过,总的来说,备战的各项事宜开展得还是不错的。 等庞岳与田世尊谈罢,陈英这才笑道:“敢问大帅,先前之忧,此时是否还在?” “秀盛先生不妨再猜?”庞岳也不急着回答,微笑着打趣道。 “恕某斗胆,尚在。” “何处?” “在此前所在之处。” “哈哈哈,知我者,秀盛也!”庞岳笑道。但会心的大笑之后,神情又重新归于凝重。 是啊,怎能无忧? 方才田世尊的汇报虽说给庞岳吃了一颗定心丸,但还远没有达到完全解忧的地步。 将来的形势之复杂,情况之多变,恐怕会超出人之想象。 清军会分几路南下?除了江西方向,还会有几处? 湖广镇出兵之后,如何能让友邻部队甘愿协同作战? 主力尽出的情况下又如何确保湖广内部安稳?若是有不怀好意的宵小之辈在后方作乱,甚至勾结北来的外敌作乱,又当如何应对? …… 如此多的未知和变数在前方萦绕,如此重的担子压在肩头。要是换了个心理脆弱的人,心中之愁恐怕早就“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好在庞岳有着超越今人的眼光见识,虽前景莫测也不至于迷茫。这些年来的掌兵经历也让其有了不同寻常人的决断。所以,面对以上可能出现的情况,他心中其实也想了一些应对之策。只是这终归为一家之言,到底是否可行也不得而知,需要找个人仔细商量一番。 而这也是他今日找陈英前来的初衷。 “没错,我忧尚存,那不知秀盛何以教我?”庞岳将先前马元成送来的那份情报递给了陈英。 陈英接过情报,只是粗粗一览,随手便又递给了田世尊,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没什么可看的。 “不瞒大帅,近日来,某心中亦有忧。忧虑之余,反复思量。偶有所得,尽写于此扇上,还望大帅与子敬勿要见笑。”陈英说完,将手中本已合上的折扇打开递上。 庞岳这才注意到折扇两面的字,本以为那只是普通扇子上的诗句,不料却是陈英的心中所得,惊讶之余不禁哑然失笑:“秀盛行事,果然不拘一格!” 接过扇子,才看了两三行,庞岳的眉毛便不禁为之上扬。 只见这扇面上的字,对仗公整、句句押韵,俨然就是一首长诗。 至于内容…… “有先生此言,我忧已去之大半!”将折扇上的“长诗”细致地品读了两遍之后,庞岳心情大好,长舒了一口气。 ………… 日复一日,春去夏来。 江西的局势可谓一日三变,而湖广镇的备战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四月上旬,岳州、永定两个新附营的人员、装备已全部到位。与其他陆战主力营一样,每营齐装满员达四千余众,日日操练不辍。 四月中旬,伏波、扬威两大水师营的改编也彻底完成。此次改编,对扬威营的那些原清军岳州水师和洞庭水盗成员进行了全面甄别。没有明显劣迹、力求上进的留下,那些恶习不改、不思进取的则一个不留全部淘汰。并打破原有壁垒,将两营的士兵和基层军官打散、重新编组,重新分配到两营。另外又招了一批新兵补充缺额。总兵力不变,仍是每营三千五百余人。两营营官仍为何国远、许三豹,两营副营官陈上图、易连奎对调。 闰四月初,新组建的第一戍卫营开赴岳州,接过陷阵营防务。陷阵营返回辰州。 中旬,湖广镇进入全面战备状态。全军各营取消休假,加强操练,随时待命。 …… 五月初五这天,庞岳又像往常一样,在都指挥使司的前衙忙到了深夜。 处理完当天的最后一份公文,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今日的事情还算少的,要是换做前几天,忙活到次日凌晨都是再平常不过。 也就在这时,终于有了点喘气工夫的他才想起,自己已经有好几天没回过后院了。 而如今,刘冰儿已经有了七个多月的身孕,行走不便,也很少再出院门。只要庞岳一忙起来,夫妻二人几天不见已是稀松平常。 一想到这些,庞岳心头便是不住的愧疚,身为人夫,在这种关键时刻居然也经常是几天不见人影,实在是失责。 今晚,无论如何得回去看看! 庞岳在心头打定主意,随手洗了个冷水脸,唤过屋外的亲兵在前方挑灯照明,便归心似箭般地朝后院赶去。 此时的他,已经在心头盘算着,见到妻子之后的第一句话刚说什么。 娘子息怒,为夫罪该万死?哈哈,不好,不好,太过俗气也!那就…… “轰隆隆……”阴云密布的夜空猛地一个炸雷,将庞岳的思路打断。他刚要骂声贼老天,却依稀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传来。 回头一看,一名在前衙值夜的亲兵已奔至不远处站定、行礼:“禀大帅,情报司马大人来了,说有要事必须立刻面呈大帅!” 庞岳心中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停了片刻,看了看后院的方向,转身朝来路返回。 回到前衙,见到马元成之后,他摒退身旁的亲兵,问道:“何事?” “启禀大帅,江西刚送来急报,九江破了!” 庞岳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东边的夜空,只见一道闪电蓦地从上面划过。(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风云 自甲申国难、鞑虏入关,至今已有整整四年。 虽然神京失陷,北地沦亡,但南方的烽火却犹未断绝,无数心念明室的仁人志士仍在前赴后继。 去年末,荆州大战,清智顺王尚可喜以下多名重将授首,两万余清军精锐全军覆没,半个湖北重归于明。消息传回京师,虏廷震动。 今年初,多尔衮以幼帝福临名义下诏,对造成荆州战败的相关人等一一追责,调原宁夏巡抚胡全才为湖广总督,委任丁忧在家的内院大学士洪承畴为湖广等五省经略,“经略湖广、江西、广东、广西、贵州等处地方,总督军务兼理粮饷”,“抚镇以下咸听节制,攻守便宜行事”。 未几,诏书再下。拜正黄旗满洲固山额真谭泰为征南大将军,率京师八旗及北地各省绿营精锐往征湖广。 然兵马未聚、粮草未行,又一个消息自南方传来。 江西提督江西提督金声桓在南昌宣布反清归明,尽诛不从之人。除吉安外,江西之地重归于南明。 这个消息对本就风声鹤戾的虏廷来说,不啻于雪上加霜、晴天霹雳。 多尔衮无奈,召开议政王大臣会议之后再度下诏,着恭顺王孔有德、怀顺王耿仲明率军赶赴武昌,并给两部补齐粮草兵员。孔有德原有旧部二千四百,补至一万。耿仲明原有旧部二千五百,亦补至一万。 同时,仍拜谭泰为征南大将军,统领原定各部兵马改征江西。 这样安排也自有其原因和目的。 从清廷的角度来看,虽然湖广的局势也不容乐观,但江西金声桓反正的影响无疑更为恶劣。毕竟湖广再怎么战败都是两军堂堂对阵,而南昌之变却是祸起萧墙,并且还是自清廷入关以来影响最大的一次。若是始作俑者的金声桓不被立即镇压、遭到应有的惩罚,又怎能保证其他心怀异志的地方镇将不群起而效仿之? 是故此番南征的重点由湖广改为江西。 对于击败金声桓、王得仁军,多尔衮倒是信心满满,然湖广的庞岳及其麾下的数万精锐他却不能不考虑,着孔有德、耿仲明率军赶赴武昌也正是为此。届时一旦庞岳率军驰援江西,武昌之军便可南下直扑岳州、长沙,转而东赴江西、与谭泰何洛会夹击庞岳之军。若庞岳不动,那么等到谭泰击败金声桓、转而西赴湖广时,武昌之军亦可与之形成夹击之势。 诏书即下,各军皆动。 三月中旬,孔有德、耿仲明点齐三军,自京师南下直奔武昌。 下旬,南征江西的大军主力于京师周边集结完毕。八旗之中,除正白旗外,其余各旗满、蒙、汉兵皆有抽调,合计一万六七千。另有直隶绿营宣府、真定等镇,山西绿营太原、平阳等镇,合计一万五六千。全军共计三万余。 诏至军中,谭泰、何洛会等摆香案、请出军中萨满,大兴仪式。随后三军齐动,浩浩荡荡自京师南下。 大军行至山东,同样奉诏南征的山东绿营临清、登莱二镇共计五六千人加入其内。 其后抵达江浙,又有江南总督马国柱、江南提督刘良佐、浙江提督田雄以及镇守南京的满洲镶白旗梅勒章京珠玛喇各率本部标营奉诏前来会合。 至此,征讨江西的清军全部集结完毕,总兵力将近五万。 待全军集结,谭泰未有片刻停顿,兵锋直指江西。 数万清军汹汹而至,首当其冲的便是之前已响应金声桓,竖起反清归明旗帜的鄂东以及江南省西南部的罗田、蕲水、黄梅、广济各县。 然而,此时王得仁已率军返回江西。仓促间聚集起来的各县反清义军虽有满腔热血,却又如何是如狼似虎的正规清军的对手? 南来的清军几乎是在行进间便兵不血刃地拿下了以上各地。各支义军或惨遭覆灭,或退入山中。被俘者无论降顺,被谭泰一律下令屠杀,其中的首领更是全部惨遭凌迟之刑。一时间,流血漂橹,山河为之变色。 当其时也,金声桓、王得仁却依旧在全力攻打吉安,对已迫在眉婕的危险全然不知。 闰四月下旬,南征的清军抵达东流县,之后兵分两路,全面展开对江西的攻取。 闰四月三十日,何洛会军攻破饶州。 五月初一,镇守九江的金声桓部总兵吴高不战而逃。马国柱部副将杨捷兵不血刃,率先进入九江。 至此,赣北门户大开。 也就在此时,金声桓、王得仁才如梦方醒,率军从吉安紧急回防南昌。 而坚守吉安的清军刘武元、胡有升部则士气大震,趁着金声桓仓惶撤军之时开城出击。猝不及防之下,金、王二人损兵折将,狼狈撤回南昌。 五月至六月间,谭泰、何洛会军一路势如破竹,横扫赣北,并大掠各府县间以补充军需。金声桓数次派兵主动迎击清军,皆大败而归。 六月下旬,金声桓率军在南昌近郊迎击清军,再度大败。 随后,两路清军也再度合兵一处。谭泰、何洛会趁胜追击,于六月底抵达南昌城下,各部环城筑营,形成合围。 至此困境,先前意气风发的金声桓已近乎绝望,一面破釜沉舟地据城坚守,一面接连派出信使赶赴长沙、衡州等地求援。 尤其是送往衡州隆武帝行在的求救信,金声桓显得格外诚恳,抛开了幕僚亲自书写,也不管有无文法错误,更不管有无文采,只求能最直接地表达自己求救的意愿。因为他很清楚,一旦南昌城破,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信中大意是:臣先前鬼迷心窍,投靠鞑虏,实在是罪不可恕,之后虽有反清归明的微末之功,却僭越违制,在没有经过陛下您允许的情况下,不知天高地厚地滥封官爵,同样是罪该万死。现在,臣是罪人一个,烂命一条,死了也就死了,并不值得同情。但是南昌全城的军民是无辜的。陛下是仁义之君,想必不会愿意看到全城生灵涂炭。况且,如果他们都死了,以后还有谁敢竖起反清的大旗来归附大明呢?所以,恳请陛下您看在天下苍生的份上,看在抗清中兴大业的份上,能够派兵来救援南昌。他日如果能侥幸捡回一条狗命,臣一定自缚双手赶来行都,要杀要剮、哪怕抄家灭族,都由陛下您任意处置。 清军兵围南昌、金声桓求救的消息传到行都衡州,朝堂之上也是一片哗然。 满朝上下几乎谁也没有想到,先前兵锋鼎盛的金声桓居然这么快就陷入绝地、沦为了瓮中之鳖,数万大军面对南下的清军竟是招架之功都没有。 是救还是不救? 最后,朝堂之上还是出兵救援南昌的意见占了上风。隆武帝也决定出兵救援。 毕竟唇亡齿寒的道理,没有几个人会不明白。 但是又该派哪部兵马前去救援?举目四望,又有哪支兵马是肯服从朝廷的调遣,并且是能够与南来的金声桓、何洛会军一较短长的? 答案不言而喻。 七月初,隆武帝诏书至辰州:“诏,定武侯、右都督府都督同知、湖广都指挥使、镇守湖广总兵官庞岳为征虏大将军,亲率天子之军,救援南昌。并赐尚方宝剑,统一节制南安张先壁、赣州郝永忠二镇,军中三品以下皆可先斩后奏。” 庞岳集诸将,摆香案,拜中军帐内,接圣旨,口呼万岁:“臣庞岳遵旨。赤心报国,誓灭虏贼。赴汤蹈火,以报圣恩。” 其麾下诸将张云礼、石有亮、卢启武、崔守成等亦口呼万岁、按剑齐声:“赤心报国,誓灭虏贼。赴汤蹈火,以报圣恩!” 帐外数万虎贲,铠甲精耀,兵强马壮。他们奋臂举戈,枪戈如林,亦同声大呼,声遏行云:“赤心报国,誓灭虏贼。赴汤蹈火,以报圣恩!!”(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军威 庞岳接过圣旨,当即着手安排出征事宜。 湖广镇全军各部,除第一戍卫营留守岳州、第二戍卫营与教导营留守辰州、水师扬威营留守洞庭之外,其余各营全部出动。含岳州、永定营在内,水陆总兵力达共计四万出头。 由于早在两个多月前湖广镇便已全面进入战备状态,该准备的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所以此时全军上下的动作堪称雷厉风行。从接旨到全军出发,不过两天时间。 自辰州出发后,四万大军水陆并进,一路浩浩荡荡、旌旗蔽空,经常德、过洞庭、抵达岳州,其后转而向南,经长沙朝行都衡州方向行进。 之所以去衡州,是因为隆武帝另有旨意,他将在行都亲自检阅湖广镇三军,为出征将士饯行。届时,行都的满朝臣工也会一同前往观阅。 隆武帝如此安排的用意,庞岳也能猜到一二。一来,可能的确是为了给三军将士壮行。二来呢,估计也是为了借此巩固自己的权威,震慑那些躲在暗处的宵小之辈。 但无论其真实用意究竟如何,庞岳都遵旨照办了。帝王心术、朝中纷争,他暂时都不想去考虑,心中所想的只有如何打好眼前的这一仗。 当大军抵达衡州,整个行都为之轰动。 无论是朝中官员,还是城内驻军或是百姓,都不得不惊叹于湖广镇的军容之整、兵甲之利。 当天下午,隆武帝便在城南校场检阅湖广镇三军将士,并下令城中四品以上官员前往一同观阅。 当其时也,晴空碧天,万里无云。校场之上,军旗猎猎。准备接受检阅的湖广镇将士排成一个个整齐的方阵,庄严肃穆,军威雄壮。 在场的朝中大臣们见了,大都感到震撼、惊讶。尽管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之前也曾见过湖广镇的军容,但此时的湖广镇比之当初又是不可同日而语。 随行护卫圣驾的御林军将士们见了,则不禁自惭形愧。本来,他们作为隆武帝亲自挑选组建的天子亲军,将牟士卒不可谓不精壮,铠甲兵器也不可谓不精良。不料今日在湖广镇将士面前……先不说甲胄兵器,仅仅在气势上就落了下风。看对面的一个个整齐的方阵,那一股股隐约笼罩在方阵上空的杀气,他们才明白自己与真正的虎贲之师相差多远。 “庞爱卿用兵如神,治军亦是一绝,倘若我大明能多几支这样的精兵,又何愁中兴大业不成?”隆武帝显然很是满意,微笑着感慨道。 庞岳连称不敢当,很是谦虚了一番。 隆武帝笑了笑,示意庞岳下令校场上的将士开始操演。 但庞岳却站在原地没动,并没有马上去下令。 “庞爱卿,怎么?为何不去下令?”隆武帝感到有些奇怪。 周围的大臣们更是面露惊讶之色。 面对一道道惊讶诧异的目光,庞岳郑重行礼过后,不急不徐地道:“启奏陛下。湖广镇乃大明之军,天子之军。出征在外时,固然可由微臣代为下令。但在陛下面前,微臣又岂敢僭越。” 说完,双手举过头顶,躬身将令旗递上。 听到这话,众人的反应各异。 内阁首辅黄道周、次辅傅冠面无表情、神色沉稳。吏部尚书路振飞若有所思。兵部尚书朱大典则捋着一部白须,嘴角挂着一丝若无若有的笑。 还有一些庞岳不认识的大臣,或脸色阴沉、眉头紧缩,或面上隐隐约约带着鄙夷、哂笑。估计是在心中骂“弄臣”、“谄媚近乎无耻”之类。 “哈哈哈……如此也好!”隆武帝倒是爽快地接过了令旗。 庞岳看得出来,隆武帝是发自内心的那种高兴。或许在他眼里,无论自己是假意做作或是真情流露,刚才的那份表态都是他一直想要的。不然,他也不会在大军出征江西之前还特意在行都检阅三军,而且还下令朝中众臣一同来观阅。 随后,隆武帝亲自下令。现场上的湖广镇将士开始操演。 由于是天子亲自检阅,圣驾安危重于天。所以军中的弓孥之类都没有再携带,火铳、火箭车、炮车也都经过了御林军和锦衣卫的严格检查,绝对没有装填火药和实弹。 并且,考虑到场地有限。湖广镇数万大军当然不可能全部前来,只是从每营抽调了一部分,打起营旗作为代表,总人数不过两三千。 但即便是如此,气势、军威也丝毫不减。 一个个方阵从检阅台前方走过。飞虎营士马显耀、精神抖擞;陷阵营盔精甲耀、枪矛如林,犹如一座移动的钢铁城堡;钢锋营甲胄分明,行伍严整…… 最叫人暗自称奇的还是烈火营装备的新型火箭车,每辆车上都只有一枚长长的尖头圆柱状物什。那时庞岳根据后世康格里夫火箭的原理,下令制造总局研制出的新型火箭。目前技术上还有待提升,杀伤力上还不能与真正的康格里夫火箭相比。但用来震慑和扰乱敌方军阵已没有问题。 外行的人当然不知道其中原理,只觉得这个大家伙令人望而生畏,杀伤力肯定不小。 此外,还有九磅、十二磅的重型野战炮车,每辆由多匹马拉着从检阅台前走过。巨大的炮身、黑洞洞的炮口引来一阵阵惊呼。 检阅三军的时候,庞岳就站在隆武帝旁边,每走过一营兵马,他都一一介绍。隆武帝看得、听得都很满意,不住地点头。 等阅兵结束,当晚,庞岳又接到行宫中太监传来的隆武帝口谕,让他进宫去面圣。 庞岳没有耽搁,让那太监领路,直接去了行宫。 进宫之后,在正殿旁的一处暖阁里见到了隆武帝。 “微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庞爱卿平身,不必多礼,坐吧。” 庞岳起身之后,才发现隆武帝旁边还放着一把椅子,坐着一个小小的孩童。 只见那孩童大概两三岁,胖乎乎的,额头还垂着一缕胎发,却也像模像样地头戴金冠、身穿蟒袍、腰系玉带,两只小手放在膝盖上,坐得笔直。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好奇地看着这边。(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面圣 见庞岳有些疑惑,隆武帝微笑着主动解释道:“这是太子,他一直想见见你。” 太子朱琳源,隆武帝长子,生于隆武二年。在原本的时空里,这个孩子夭折于隆武帝的逃亡途中。而这一世,因为有了庞岳的及时迎驾,这孩子也得以幸免。 庞岳再拜:“微臣叩见太子殿下!” 话刚落音,朱琳源已从椅子上跳下,蹦蹦达达地走到庞岳跟前,随后又背起了手、挺直了腰,故作大人状,脆生生地道:“庞将军请起,孤之前就已经听父皇说起过庞将军的美名,今日一见,将军果然是英姿勃发、人中俊杰啊!” 哈哈,小小一个孩童,却也称孤道寡,实在是有趣。不过,两三岁大就能记住这么一长串话,也算是不简单了 庞岳忍住笑,道:“殿下过奖,微臣惶恐。屈屈贱名,又怎敢入殿下尊耳?” “庞将军不必谦虚,”朱琳源像模像样地摇了摇手,“当年要不是庞将军救驾及时,孤与父皇母后早就让鞑子给追上了。救命之恩,孤永远不忘。” 说完,竟要弯腰作揖。 庞岳赶紧扶住了他,笑道:“使不得,使不得!那都是微臣的份内之举,殿下折煞微臣了!记得当时,殿下尚在襁褓之中,如今却已长成了一个英武少年,让人不得不感慨时光荏苒,犹如白驹过隙啊!” 朱琳源咧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看来,不管是什么身份,只要是小孩,就没有不喜欢听别人夸奖的。 一边笑着,朱琳源还一边有样学样地捡着刚才庞岳的词:“庞将军过奖!过奖!” 庞岳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隆武帝也捻须大笑:“好了,皇儿,庞将军你也见到了。父皇和庞将军还有要事相商,你就先下去吧。” 朱琳源虽小,却也听话懂事。向隆武帝行礼告了别,自有太监把他抱了下去。 “此子顽劣,让庞爱卿见笑了。” “太子殿下小小年纪,便聪颖过人,明事知礼。将来定会是有道明君。” 隆武帝笑了笑,随后,君臣二人步入了正题。 这次隆武帝召庞岳进宫,所谈论的自然还是关于救援江西之事。 隆武帝先是问了庞岳,此次出兵救援南昌胜算几何。庞岳则表示,无论胜算几何,都要全力而为,不能让天下心念明室的仁人志士寒心,不能鞑虏耻笑大明无人。隆武帝沉吟片刻,颌首赞许。 接下来又是关于备战的一些细节,以及将来若能击败清军、当如何如何,如若不能,又当如何如何,庞岳都一一作了介绍,一直谈到很晚。隆武帝听完,心也放下大半,并给予了庞岳最大限度的临机处置权。 在商谈这一系列问题的同时,隆武帝又表示如今朝廷处境坚难、不能在粮饷的问题上给予湖广镇太多支持,希望庞岳以及将士们能够理解。并表示,如果此战能得胜归来,朝廷定会不吝封赏。 庞岳连称不敢。 再往后的话题又转移到了湖广。 “虏廷已任命洪承畴为五省经略,常驻武昌,孔有德、耿仲明两部兵马也已抵达武昌,庞爱卿是否知晓?” “知道。” “那对于湖广将来接下来的局势,你是如何看待?清虏会不会趁江西战局胶着之际南下?” 对于这个问题,庞岳之前也曾考虑过,自有一番见解,答道:“回陛下,臣以为,有荆州的兴国侯和忠贞营的诸位将军在,清虏当会有所顾忌,不会轻易南下。但接下来,虏廷若往湖北增兵,另遣一军牵制住忠贞营,则武昌清虏十有八九会趁虚南下。” 隆武帝点了点头:“朕先前与朱老大人商议时,也想到了这种可能。那以庞爱卿之见,一旦湖北清虏南下,我朝又如何以湖南的兵马拒之。” “若未来江西之战我军迅速打开局面、占据上风,则湖广自可确保无虞。” “那若江西战事陷入胶着,甚至我军陷入不利呢?” 庞岳肃然,起身再拜:“请陛下恕臣斗胆直言。” “庞爱卿这是为何?有什么话,尽管起来说。” 真遇上这种情况当如何应对?庞岳当然也想过,与帐下幕僚讨论过。本来就是准备寻个机会与隆武帝说的。今日被主动问起,自然是不能不说了。只是…… 庞岳缓了缓,终于说了出来:“请陛下恕臣直言,一旦如此,则湖广局势威矣。也请陛下恕臣直言,一旦如此,则以湖南目前的兵马,恐怕守住长沙都已不可能。到那时,还希望陛下万勿拘泥于一时之得失,可先行避入广东,保全万金之躯,以待他日反攻。” 这话听着有些悲观,但仔细想来却也不假。将来一旦战事陷入胶着,湖广镇被牵制在江西,湖南现有的兵马能抵挡得住武昌清军的南下吗?要是荆州的忠贞营尚有余力倒还好说,清军总归有些忌惮。而一旦忠贞营也被另一部南下的清军牵制住,那形势就有些不妙了。 届时,武昌数万清军秣兵厉马,其统帅又是洪承畴、孔有德这些知兵的老手。 而反观大明这边,长沙的何腾蛟制下数镇兵马徒有其表、实则一盘散沙,难堪一战。 常德堵胤锡虽德才俱备,也能掌控住制下的马进忠部兵马,但实力毕竟有限,恐怕也无力回天。 岳州的湖广镇第一戍卫营是新建的营头,且只有数千之众,要力挽狂澜也不太可能。 攸县的黄朝宣?原来的历史上,此公可是兵不血刃就降了清军的。 这其中的究竟,隆武帝也并非一无所知,此时听完庞岳的一番话,神情更是凝重:“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除非不救江西,将所有兵马屯驻于湖南。但这也只能避得了一时。不救江西,等虏廷腾出手来,则湖广也迟早会沦落到这一步,只是早晚而已。所以,唯今之计,我军只有在江西之战中全力争胜,才是化解我朝所有危局之关键。又,民间俗语有云,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那又为何不伸头拼一把?” 隆武帝沉默徘徊良久,最终大笑,脸上的表情也归于释然,道:“苟利国家生死矣,岂因祸福避趋之。这是庞爱卿之诗。不计个人安危和得失,为了国家大事全力争胜,这也是庞爱卿向来的行事风格。好!好!好男儿正当如此!” 隆武帝叫了一连串好,又转回龙椅上坐下:“如此看来,倒是此前朕过于患得患失。既是如此,那庞爱卿便放心驰援江西。需要什么,只要朕能做到的,就绝不会推诿半分。至于湖北清虏,不管其是否南下,朕都不会再轻易离开行都。有道是,进取之臣不事无为之君。庞爱卿乃进取之臣,那朕即便做不到有为,也当做到有胆才行。” 庞岳还要再劝,隆武帝却摇了摇手,制止了他。 “庞爱卿不愿令天下心念大明的仁人志士寒心,朕亦不想。朕便就在这行都,等着援赣大军凯旋的消息。庞爱卿也尽管放宽心,来日方长,将来你我君臣还要再去南京祭奠太祖,去京师祭奠烈皇。”隆武帝的语气中充满了信心。(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兵临(一) 南昌城外,黑压压的清军从远方的各处营寨中汹涌而至,枪戈森立如林,车马络绎如川,在城外有条不紊地布置阵地。前后各军连绵不绝,旌旗如海,遮天蔽日。虽是晴天,但这一幕肃杀哀壮的景象却给人透心的凉。 各面城墙上、墙根下,刺眼的血污、火烧后的黑色痕迹一片连着一片。城头驻防的官牟士卒,多有带伤,或绝望或惊慌地看着城外蜂拥而至的清军。 “他娘的,真是一天都不安生!”王得仁一掌拍在血迹犹存的垛口处,却不小心震到了胳膊上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狠狠地朝城外吐了口唾沫。 在他身旁不远处,同样甲胄齐全的金声桓柱着一把长柄大刀,看着城外,面沉如水。 今日是八月十三,自六月底清军对南昌完成合围以来,至今已有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里,清军的大规模攻城不下二十次,有好几次几乎都险些破城。 已毫无退路的金声桓和王得仁也是破釜沉舟,几乎每战都是以身作则、亲临阵前,这才稳住了军心,守住了城池。 但接下来还能再守多久? 城中的粮草有限,用一天就少一点,总会有穷尽之日。 军心虽尚能维持,但在这持续不断地猛攻下,恐怕也迟早有彻底崩溃的那一天。 至于其它的办法,金声桓不是没想过。 曾试图主动出城迎击清军、往别处突围,但多次尝试都是大败而归,损兵折将,得不偿失。 也曾多次派出信使,往各处求救。从最近的赣州、南安到西边的长沙、衡州,甚至最南边的广州,都派过信使前往。但直到今天,却一个援兵的影子都没有出现。 虽然之前也曾有消息传来,隆武帝已下诏调湖广镇兵马来救援南昌,但谁也敢保证他们不会像郝永忠、张先壁一样远远地作壁上观。 难道就真的要命丧此地?金声桓心中充满了不甘。 就在数月前,他还在攻城略地、挥斥当遒,千里江山任其指点。那时候他又何曾想过自己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所谓的大明朝廷竟是这样一个图有其表的空架子。如果说围城之初,他对大明朝廷还有点指望的话,那现在无疑就是彻底的失望了。 什么大明、什么道统、什么汉家衣冠汉家发,都去他*的吧。到了今天这一步,这些东西在金声桓眼里跟狗屁也没什么区别了,他之所以还死战到底,仅仅是因为他很清楚城破之后等待自己和家人的将是什么。 城外,清军爆发出一阵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有满语蒙语,也有汉语。站在城头能听个大概,其大意无非就是城破之后屠城多少多少日、财帛妇女尽归有功之臣之类的。 “老王,你说,庞疯子会来救南昌吗?”金声桓面无表情地朝城外看了一会儿,转头朝王得仁问道。 “庞疯子?”王得仁迟疑了片刻,有些不确定地说,“去年王光恩两兄弟在襄阳反清被围,他倒是也去救了。如今又有天子下诏,他应当不会不来。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等在两年前曾与他在吉安血战过,两边都死了不少人,他会不会为这事记仇?再说,就算他来了,又能不能真的击退鞑子?就算最后真的击退鞑子,解了南昌的围,到那个时候,这兵马、这城池还会是咱们的吗?” 金声桓默不作声。 王得仁说的似乎也没错。远的不提,王光泰、郑四维的例子可就摆在那儿。兵马虽表面上保留,但已全部改编,他们个人恐怕早已指挥不动。官位爵位虽然还有,权力却已大大缩水,和闲人无异。 最后真要落得这么个结果,那当初又何必要孤注一掷反清归明,留在满清那边踏踏实实地当官不就成了? 可眼下还有更好的选择吗?南昌城破,则抄家灭族。若南昌围解,或许不再有之前的权势,至少自己的脑袋和全家人的脑袋是可以保住了。 两者相害取其轻。到了今天这一步,尽管前途难料,金声桓也只能寄希望于援军及时赶到、解了这南昌之围。至于以后的事情,得先把命保住才有机会去想。 城外清军阵中,鼓声大作,攻城在即。看那旗号,正黄旗满洲固山额真谭泰、镶白旗满洲固山额真何洛会仍如往常一样亲临阵前。 王得仁看得分明,再次大骂:“这俩驴日的瓜怂,当真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要是城里有红衣大炮,非得先轰了这两个怂货,看看到底是谁要谁的命!” 金声桓挥了挥手:“快去准备吧,先把城池守住,再想其他的。” 王得仁领命而去。 城头的官牟士卒一片忙碌。和金声桓一样,他们也都清楚一旦城破、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虽难免惊慌,却也毫无退路,只能背水一战。 血战即将再次拉开序幕,金声桓看了一眼西南方向,神情复杂。 ………… 南昌城下,清军攻城不止。 吉安城中,刘武元也已接连得到南边的警讯。 今年五六月间,谭泰、何洛会率领的南征清军主力进入江西,金声桓、王得仁仓惶撤回南昌,吉安之围也得以解除。 固守吉安数月,一直坚持到南征清军到来,刘武元、胡有升无疑是为清廷守土的大功臣。谭泰、何洛会率军进入江西之后,也派人前来表示,等拿下了南昌一定向清廷如实禀明两人的功绩。同时,给两人下达了新任务:继续坚守吉安,阻止赣州郝永忠以及其他各路明军救援南昌。 死里逃生又立下大功,前程一片光明。刘武元和胡有升可谓意气风发。 只可惜好景不长,安稳的日子才过了没多久,危险的气息便再度降临。 就在一天前,刘武元得到南边的探马回报:明军庞岳部数万大军抵达南安,会和了张先壁部之后已向赣州进发,估计不日便能北上直抵吉安。 若是换了他人领兵前来,刘武元还真不大放在眼里,本就是辽东明军出身的他对明军徒有其表的虚弱本质可谓再清楚不过。这种兵马来得再多又有何用? 但这一次,仅仅是“湖广镇”、“庞岳”两个词便让他如临大敌,不敢再有丝毫懈怠,紧急召集麾下诸将商议对策。(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兵临(二) 明军援兵即将到来,而且领兵的还是庞岳。这个消息对于已经准备坐等清廷封赏的刘武元、胡有升等人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湖广镇的赫赫恶名,就算是远在京师的多尔衮也是多有耳闻,更不要说曾与之面对面交过手的他们。 不仅是刘武元、胡有升,各级官牟士卒也是没来由地一阵心慌。想想尚可喜和沈志祥是怎么死的?吉安城里可没人会觉得自己能比这两位仁兄更厉害。 军议刚一召开,恐慌的气息便弥漫了整个大厅。 看着慌里慌张、议论纷纷的部下们,刘武元恍惚间竟有了一种错觉,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辽东。那时候,他还在辽东明军里吃饷,每次一听说后金兵要打来,周围差不多也是这种气氛。虽然隔了二十年,却是何其地相似。 可大敌将至,再怎么恐慌也总得想个应对之策出来。 “大人,不如跟谭泰大人商量商量,让我军北上与满洲大兵合兵一处,拿下了南昌再来应对庞疯子?”底下一将迟疑着建议道。这话说得倒是漂亮,其实也就是弃城逃跑而已。 “住口!”刘武元大声呵斥道。他虽然有些心慌,但脑子还没坏。 当前这形势,金声桓、王得仁的残兵败将被南征清军主力围在南昌,刘武元、胡有升驻军吉安,也即将面临汹汹北来的明军援兵。 接下来的形势会如何发展,南昌、吉安两地的战局可谓至关重要。若南昌先破,谭泰、何洛会挥军南下与吉安清军会合,则清军就会抢得先机。若吉安先破,庞岳领军北上南昌与金声桓里应外合,则明军就会抢得先机。 这道理,谭泰不会不知。在他面前提放弃吉安?那跟找死有什么两样? “再敢提放弃吉安,动摇我军心,不用谭泰大人,我就先斩了你祭旗!”刘武元一阵大喝,彻底刹住了这股逃跑风。 “刘大人,那不如……不如请谭泰大人迅速派遣满洲大兵来协助守城?”胡有升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扭曲丑陋的脸上写满了惊慌,看起来也不像地狱恶鬼了,反倒像活见了鬼。 他如此作态,倒也并非没有道理。当初让他变成现在这副尊容的,不是别人,正是庞岳。已经失去了一只眼睛,他可不想再失去另一只眼睛。或许,失去另一只眼睛也不是最可怕的,把命也丢了才是最可怕的。 “金、王二贼甚是顽固,南昌久攻不下,谭泰大人恐怕也抽不出多余的兵力来协防吉安。”刘武元皱着眉头沉吟半晌,咬了咬牙道,“唯今之计,只有坚守吉安,等待谭泰大人攻克南昌后率大军南下。本官也奉劝在场的诸位,要想活命,只有靠我们自己!” 力排众议、确定了坚守吉安的方针之后,刘武元开始部署各项守城事宜。 由于之前有着成功坚守数月的经验,所以此时部署起来倒也显得轻车熟路。 只不过,之前他的对手是金声桓和王得仁,而这一次却是庞岳。 结果如何,犹未可知。 ………… 湖广镇即将到来的消息,令吉安城中风声鹤戾。 而在赣州,身为明军赣州总兵的郝永忠也是一阵阵心慌。只不过他所心慌的不是掉脑袋的事情,而是担心自己的权势和地位是否会受到影响。 自从当初接任庞岳出任赣州总兵之后,郝永忠也有样学样,沿袭了庞岳定下的一整套发展策略。两年以来,种田练兵,广纳人才,倒也发展得不错,已俨然赣南的一方霸主。实力的增长,也令郝永忠在心里已经隐约以一方诸侯自居,把赣州当成了自己的地盘,不容外人染指。 南昌的战事,他自然是一清二楚,金声桓的求救信,他也接到过多封。但他要么连回复都懒得回复,即便回复也是百般推脱,就是不出兵。这么做,不是为了别的,就是担心自己的实力因此而受损。 但如今,天子已经下诏,湖广镇也即将到来,他就不可能再像之前搪塞金声桓一样胡乱糊弄过去了。隆武帝可是在诏书中明确表示,已经赐予了庞岳尚方宝剑,让他听从庞岳节制。他即便不怕尚方宝剑,也断不能不把湖广镇数万大军放在眼里。 怎么办呢?出兵,则实力就得受损,“高筑墙、广积粮”,以谋他日崛起的宏图伟业说不定也要因此而受到影响。更可怕的,说不定还会引狼入室,连地盘都得丢了。不出兵,他可是知道庞岳的厉害。 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召来幕僚一同商议。 如今,一心想成就大业的郝永忠也刻意模仿了古时枭雄的养士之风,府里养了许多文人策士。其中,最得郝永忠信任的是一个名叫陈公明的浙江人,这次被请来一同商议的也正是他。 和传说中的古时谋士一样,陈公明长须飘飘,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但说话做事却又总是直接了当,绝不拖泥带水。 “若是某没有猜错,主公所担忧的可是定武侯即将领兵到来一事吧?”刚进门,还没等郝永忠开口,陈公明已经抢先说道。 “主公”一称,也是郝永忠暗示幕僚们在私底下叫的,当然也只是私底下而已。 “先生是怎么知道的?”郝永忠感到有些惊讶,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妥,赶紧改学戏文里的词:“如此,则先生何以教我?” “主公觉得凭一己之力能把定武侯的大军远远地挡在赣州之外吗?”陈公明左手拿个拂尘,右手捋着长须,问道。 郝永忠哑然。他可是听说,当初南安的张先壁也曾禁闭城门企图躲避庞岳,但结果却是庞岳只等了几个时辰就兵不血刃地进了城。这赣州虽说在地势上要好于南安,但庞岳也曾在此经营多时,人脉和根基不比他浅。要是庞岳想进城,恐怕也不会比进南安更困难。 见郝永忠不言语,陈公明又问:“那主公以为,南安的张先壁为何后来又同意随定武侯出征?” 这事,郝永忠也感到奇怪,以张先壁那油子性情,怎么这回如此听话了?想了一会儿,试探着说:“难道是迫于定武侯的军威?” 见郝永忠还是不开窍,陈公明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跺脚道:“主公何其糊涂也!如果仅是威逼,张先壁又怎会心甘情愿!若他不心甘情愿,定武侯又如何会放心带他一同出征?威逼之外,必有利诱!若主公还不反应过来,恐怕他日张先壁的势力就不仅限于南安了!” 郝永忠如梦方醒,忍不住骂道:“张先壁这厮!老子差点让他抢了先!那先生,现在我该怎么办?出兵吗?出兵……” 一想到出兵,郝永忠又迟疑了,他还是担心之前所担心的。 陈公明似乎知道郝永忠在担心什么,笑道:“主公的担心,某也知道。今日前来,正有一计献上!” 说完,坐了下来,如此这般地言语了一番。 郝永忠听完,满意地大笑道:“哈哈哈,先生这办法还真他娘的……” 粗话说到一半,赶紧又改文词:“噢,先生于我,有如子房于汉高,伯温于太祖也!”(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围城(一) 八月二十当晚,刘武元从刚入夜起便再也不得安宁。 南边不断有哨骑回报,称遭遇了明军前哨游骑,但由于对方战力凶悍、遮蔽有力,所以对其后续主力的情形始终不得而知。 但见回来报信的哨骑,几乎个个身上带伤,幸存者还不到出发前的一半。估计就算有侥幸见到明军主力阵容的,也早成了刀下之鬼。 刘武元火速披甲,登城远眺。 南方依旧夜色深沉,黑洞洞的,看不到一丝究竟。但刘武元却分明感觉到,在这沉静如水的夜幕之后,一头凶猛狡猾的怪兽正在悄悄地接近,只等着最后的一扑。 山雨欲来风满楼。 该来的终归还是来了。 令人窒息的气氛中,时间一点点过去,夜色慢慢地消散。 天刚微亮,一队队明军前哨游骑的身影便从黑暗中闯入了城头清军的视线。奔至城头一箭之外,来回驰骋,耀武扬威。 一个个圆滚滚的物什被抛至城下,血淋淋的,瘆人无比。赫然是先前被砍掉的城外清军哨骑脑袋。与之一同而来的,还有一声声嬉笑怒骂,嘲讽奚落。 刘武元在城头看得真切、听得分明,却也只能忍气吞声,下令全军加强戒备、不得随意出战。 又过了不到一个时辰,远处马蹄隆隆、步声如雷,声音由小而大,最后整个大地都在为之颤抖。但见红旗蔽空,车马如川,黑压压的明军汹涌而来,绵延不绝。到中午时分,各部环城驻营,形成合围。 北、西、南三面的道路悉数断绝,东面的赣江江面也停满了战船,船桅上的一面面红旗格外耀眼。 该来的终于来到,刘武元反倒不再像当初那样紧张。一面下令加强戒备,一面在城头来回逡巡,查看城外明军阵容。 粗略估计,围城的明军不下五万。观其军容、装备,又可分为两部分,一部分较差,打着“郝”、“张”字大旗,应当是赣州总兵郝永忠和南安总兵张先壁部。另一部分军容严整,甲胄鲜明,人数上也占了多数,又打着“庞”字帅旗。想都不用想也知道是哪一部。 而在城西面的那面“庞”字帅旗下,庞岳也在观察着对面的城池。 两年前,清军兵围吉安,身为赣州总兵的他率军来救,就在这吉安城外与清军几番血战两年后,自己又回到了老地方,却是以围城者、攻城者的身份回来的,清军倒成了守城的一方,令人不得不心生感慨。 这是旧事,暂且不提。再看看今日吉安之城防。 平心而论,吉安城虽说与北方的那些雄城没法比,比南昌、赣州也略显不足,但也有其自身的优势,并不是很好打。 城池东面紧靠赣江,其他几面也有不少纵横交错的小河沟,将本就不怎么宽阔的平地分割得破碎,令攻城方难以一次性投入太多进攻兵力。 另外,城中的清军也将护城河挖宽挖深、引入赣江水,还因地制宜、在各道城门附近用土石木料等构筑起营寨,与城头的防守力量相互呼应。 而因为城池周围河网密集的缘故,挖坑道推进再用火药炸城墙的方法也肯定行不通。以上种种,都无疑更增加了攻城的难度。 但难也是相对的,对于缺乏有效进攻手段的一方来说当然会很难,可如今的湖广镇在攻城手段上却早已今非昔比。 所以,对于是否拿下吉安城,庞岳倒是不觉得有什么疑问,只是早晚的问题而已。主要考虑的还是如何借助吉安这一仗来更多地消耗清军的力量。 对城内的清军,能全歼就一个都不能放过。最好还能再把南昌方向的清军主力给吸引一部分过来并歼灭之,从而为最后的决战打下一个好的基础。 下午,待各营驻扎完毕,庞岳又颁下几条军令,令麾下将士按原计划行事。 一队湖广镇骑兵从营寨中奔出,来到城头的弓箭射程外停下,下马之后将带来的两个木架子立了起来。 木架子上,赫然各绑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都是在此前的前哨战中被俘虏的两名清军下级军官。 立好了架子,这队湖广镇军士齐声朝城头大喝:“主动献城者免死!若一味顽抗到底,等城破之后,尔等全军上下一个不留!” 如此这般,连喊了三遍。 随后,一同前来的几名刽子手开始对架子上绑的两名清军军官行刑。 不是斩刑,而是凌迟。 这几名刽子手也是通过精挑细选招募而来,手艺绝对没的说。 几刀下去,惨叫声便一阵阵地传上城头。 城头清军见了,难免兔死狐悲,但在城外明军的压力下却又是无可奈何。即便有因此而愤怒的,又有几个敢主动出击? 包括刘武元本人,一直到那两名清军军官被剐成了骨架,都只能忍气吞声,哪怕气得额头青筋冒出。城外明军对他指名道姓地骂,他也懒得再骂回去,只是默默地把手上骨节捏得咯咯作响。 但不主动出城还击也并不代表毫无反应。 针对明军的这番威慑,刘武元也采取了自己的应对之策。一是借那两名俘虏被活剐一事告诫全军,若是不尽力而为,他日城破,众人便都是这下场。二是把明军所说的“全军一个不留”歪曲成“全城一个不留”,派人去城中四处散布,号召全城百姓也与之“同仇敌忾”。 至于是否有用,就不得而知了。 “大将军,城中的鞑子已成了缩头乌龟,不如就让末将带人先上去攻他一下如何?”针对城内清军的威慑才进行完毕,张先壁便自告奋勇道。 郝永忠在一旁暗自鄙夷,这厮一向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今日却摆出这忠勇的人模狗样,也不知道是得了多少好处。一想到这些,他也不甘落后,同样上前请命。 一见这两个“外人”都自告奋勇了,早把自己看成湖广镇一员的王光泰和郑四维就更不可能再无动于衷,同样争抢着上前。 “哈哈哈,诸位杀敌心切可以理解,但攻城却不急在这一时。”庞岳笑着拒绝了众人的自告奋勇。 对如今的湖广镇而言,打吉安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并且打下吉安也不是最终目的,所以就更不必急于一时了。 “去让烈火营做好准备,今日就先试试那新火箭。”庞岳又吩咐道。(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围城(二) 传令兵将庞岳的命令送到烈火营,全营将士很是兴奋。作为湖广镇中的技术兵种,他们与鞑子面对面肉搏的机会并不多,像现在这样用先进武器远程打击鞑子,往往就是他们最露脸最自豪的时候。 营官王俊涛大笑道:“这吉安城里的鞑子真是好福气!咱们营的新型火箭,他们可是第一个尝鲜的!” 烈火营外籍军官兼制造总局技术顾问,西班牙人马尔吉奥同样兴奋得满脸通红:“就让城里的野蛮人好好地品尝一下文明的怒火吧!” 即将首次投入使用这款新型火箭,正是在庞岳的亲自指点下、由制造总局所生产的,原理参照了后世的康格里夫火箭。 在原来的历史上,英军曾在鸦片战争中使用过康格里夫火箭,用以攻击清军炮台、焚毁清军火攻船。当时的清军从没见过这种新奇玩意儿,屡屡被打得措手不及,损失惨重。 史载“英逆火箭,是其长技,能射数百丈,……以坚木为尾,长八九尺,或丈许,受药之筒,长二尺,大三寸,以薄铜或马口铁为之,筒下旁环六孔以引火,箭尾之木,以铁罗丝贯于筒中,筒上又贯锐木尺许。木末或用铁如枪筒,内三之二受起火之药,三之一受爆竹横药,箭到药燃,筒轰迸裂,火即散飞,延烧营帐房屋……” 近两百年后的清军都被打个措手不及,这个时代就更不用说了。 较之原版的康格里夫火箭,湖广镇的这款新式火箭又在许多方面得到了改进。虽然由于时代工艺的局限性,还达不到后世火箭炮的效果,但在这个冷热兵器交替的时代,杀伤力无疑是恐怖的。 一个个发射架被安放到了预设阵地上,粗大的火箭令人望而生畏。 而后,随着王俊涛的一声令下,士卒们点着了火。 就在一刹那间,密集刺耳的尖啸此起彼伏,一枚枚火箭顶着红焰、拖着白烟直窜城头而去。 庞岳在中军看得分明。他之前不是没见过烈火营试射火箭,但今日再见到这一幕,扔不禁轻声感叹道:“壮观!” 张云礼、石有亮、卢启武等皆面露惊讶:“真乃神器!” 郝永忠、张先壁均目瞪口呆:“我的个天爷!” 看着那一条条呼啸着飞过来的火龙,城头清军全都呆立当场。直到火箭落地,发出巨响后燃起大火,他们才如梦方醒,慌乱惊叫。 一连串巨响过后,一团团骤然燃起的大火陆续腾起在城头、城墙内以及城门附近的营寨里。城楼的一角烧起来了,营寨木栅栏的一部分烧死来了,甚至专门用来对付攻城明军、存放在马道后的几桶猛火油也受到了波及,炸开的火焰瞬间就将附近的几个清兵完全吞没。 “啊!”两个浑身是火却犹有知觉的清兵四下狂奔乱舞,周围人避之不及,恐慌的气氛就像瘟疫一样弥漫开来。 “慌什么!赶快灭火!”刘武元最初也是吓得不轻,但还是很快反应了过来。 清兵们手忙脚乱地阻止灭火,虽一时无法完全扑灭,却好歹渐渐地把火势给控制住了。 城头上,浓烟滚滚,人影跌撞。 城外,明军将士们阵阵欢呼。 庞岳看得既是高兴,又有点遗憾。这新型火箭在威力上基本达到了预期的目标。遗憾的是,由于时代工艺的局限性,火箭落地炸开后的威力不足,远没有达到后世火箭炮犁地的震撼效果。 “今天就先到这儿吧。”一轮试射过后,庞岳吩咐道。震慑的目的已经达到,没必要再过多地浪费火箭。毕竟接下来的战事还长。 之后的整整一个下午,庞岳都没有正式下令攻城,围城的大军只是在做着攻城前的一系列准备。 伐树、挖土、准备填护城河用的沙袋……当然,这些很费体力又没什么技术含量的活都交给了郝永忠和张先壁部的士卒来做,湖广镇也正好留有余力以备后续的大战。 另外,南昌那边,也要尽快派人去报信,告诉他们援军已到。虽然庞岳知道在原来的时空里,金声桓、王得仁一直坚守到了第二年正月,但为防情况有变,还是应当尽早给他们吃一颗定心丸。要不然,南昌一破,湖广镇可就处于被动了。 派去报信的人选也自有一番标准,首先需要具备的便是一个勇字,并且寻常之勇还不行,非得是异于常人之勇不可。 比如大唐至德二年,适逢安史之乱,张巡坚守睢阳抵抗叛军,曾派部将南霁云数次冲出重围前往他处搬救兵,这位几进几出睢阳的南霁云便是万里挑一的勇将。 庞岳稍一思索,便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派人去叫来了飞虎营第一千总队副千总王樟堂。 王樟堂是当初在杭州就投军的老人了,勇武之名在湖广镇全军中都堪称翘楚,两年前的吉安之战曾亲闯敌阵、斩杀清将高进库,令在场的清军为之胆寒。 “小樟子,交给你一个任务。”庞岳轻描淡写地说道,“去给南昌报个信,就说援军已到,叫他们安心坚守。” “没问题,大帅,那我什么时候出发?”王樟堂痛快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此去南昌数百里,途中情形变幻莫测,随时都有可能遇到鞑子的游骑,你得当心。抵达南昌城下,该如何把消息送进城内,又该如何全身而退,你也得认真考量。”庞岳道,“我给你三百骑兵,速去速回。” “哈哈,这点小事,哪里用得了三百人?”王樟堂大笑道,“请大帅放心,一百人足矣!” 对他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庞岳问早已习惯了,只是笑问道:“这么有自信?” “大帅放心,这也绝非我一时心血来潮。这种事情不是靠人多就能做好的。试想,如果仅靠硬拼的话,几万鞑子在那儿,别说三百人,就是再去三百又有何用?军中使用骑兵的地方还有很多,没必要过多地用在这上面。不过,跟我同去的这一百人,大帅要答应让我亲自挑选。” “好吧,就给你一百骑兵。保重自身,速去速回。”庞岳想了想,终于还是答应了,另外关于一些具体的细节,也仔细地交代了一番。 王樟堂领命而去。 第二天上午,庞岳还是没有下令全面攻城,只是下令用火炮对吉安城进行了轰击。 军中的各式重型火炮轮番发出怒吼,恐怖的威力给城中清军以极大震慑。一时间,城墙震动,城门外的营寨也被轰塌了一个。 中午时分,刘武元终于坐不住了,趁着明军撤军回营、埋锅造饭的时候派出一支骑兵往北突围,前往南昌报信求援。 在城外警戒巡弋的湖广镇骑兵根据庞岳的吩咐,将这支突围的清军截杀大半,并故意放走了几个。 下午,庞岳传令各营,准备发起第一轮攻城。(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遭遇 八月二十五日,南昌府丰城县境内。 一队二十余人的骑兵正沿着赣江徐徐而行。 看他们的装束,大都穿着白色镶红边棉甲,上面的泡钉闪闪发亮,头戴厚实的铁盔,盔顶一根铁针高高耸起,火红的盔缨迎风飘扬。还有几人,一身厚实的铁甲闪闪发亮,背后插着斜尖本色旗,马鞍边各种泛着寒光的兵器令人心头发冷。 再看他们的面貌神态,个个眼神暴戾,目光凶残,浑身上下染发着瘆人的野蛮气息,全然不似中原人士。 这些人正是此次征讨南昌的镶白旗满洲兵。 谭泰兵围南昌后,为防止南边的明军突然来袭,在南昌城以南的几处要地都派驻了部分兵马以作预警。丰城县城正是其中之一,驻有千余兵马,其中八旗兵两三百,每日都会派出多股游骑轮番往南边巡弋,侦察一切风吹草动。 而驻丰城的清军最高指挥官,镶白旗的一个满洲牛录章京,出于对“尼堪”的不信任,对一些重要地段甚至都不屑于派绿营骑兵前往巡逻,而会直接派出手底下的满洲兵。今日出来巡逻的这队骑兵就是如此。 一切安静如常,不知不觉,又到了该回营的时候了。队伍中那名背后插着二尺黑缨小旗的拨什库正准备下令返回,却突然发现前方的一片树林里似乎有人影晃动。 那是什么人?拨什库立刻警觉了起来,令手下众骑做好接战准备,分作两股、从两个方向慢慢地靠了过去。 走近了一段距离,看得更加清楚。那名拨什库惊讶地发现,树林里的那伙人居然还有战马。 与此同时,树林里的那伙人也发现了有人正在靠近,大呼小叫着爬上战马、抄起兵器,同时有人朝这边大喝:“什么人?” 说的却是纯正的满语。 拨什库更是惊讶,但下意识里却不由得松了口气,一边继续向前走一边问道:“我们是镶白旗满洲左翼的,你们是哪一部的?为何在此?” 对面似乎也松了口气,笑道:“啊,原来是镶白旗的安达,我们是正黄旗的,奉谭泰固山之命,去南边办点事。今日刚好返回,有点累了,就在这儿歇歇脚。” 再看他们的装束,一行十余人,清一色银光闪闪的铁盔铁甲,背后插着各色小旗,且人人配有双马,分明就是巴牙喇兵的打扮。其中的几人或许因为事发突然,连头盔都没来得及戴上,光秃秃的脑门、发青的头皮清晰可见。 “哦,原来是正黄旗的安达。你们是什么时候去南边的?为什么之前我们都没看见你们过去?”拨什库还是有些疑问,但也仅仅是疑问而已,最初的那种警惕已经所剩无几了,问话的同时仍在慢慢地向前移动。 “就在前几天,那时候天还没亮,所以没碰上你们。哈哈,来吧,安达,我们这儿正好烤了点野味,过来一块儿尝尝?” 林中的空地上燃着一堆火,烤肉的香味一阵阵飘来。 拨什库不禁咽了咽口水,此时的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双方的距离已经很近,近到可以干很多事了。 “咦?不对!”等到可以看清对面的面孔之后,拨什库身后的一名巴牙喇兵突然起了疑,“正黄旗巴牙喇营的人我差不多都见过面,可眼前的这些人我却都不认识!” 拨什库如梦方醒,惊得汗毛倒立,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与对方已经处在了一个非常危险的距离上。赶紧勒停坐骑,朝对面问道:“你们的纛章京是谁?” 对面的“正黄旗巴牙喇兵”们的笑容依旧。 就在这一瞬间,对面的草丛里蓦地闪出星星点点的火花和一道道白烟,紧接着便是炒豆般的脆响。 “砰砰砰砰……” “啊!”拨什库的面门刚好被一颗弹丸击中,只来得及叫了一声便一头载落马下。 在他身旁,其他人也纷纷落马。最先起疑的那名巴牙喇兵,胸前、面门上几股血箭飙出,口吐血块跌落马下,身上的几重甲竟也没能保住他的命。 “啊!是尼堪!” 满洲兵们毕竟训练有素且身经百战,很快作出了反应,怒吼着张弓搭箭朝对面还击。上百磅的强弓拉开,一支支重箭呼啸着直扑对面而去。 对面的“正黄旗巴牙喇兵”早有准备,已远远地避开。有几人中箭,但身上有几重甲的保护,也只是身形晃了晃,远没有到致命的地步。 “砰砰砰砰砰……” 又一轮火铳齐射过后,幸存的满洲兵再次倒下一半。 与此同时,呼哨声起,树林里伏兵尽出,马蹄滚滚,将剩余的满洲兵团团围住。 这时候,伏兵的庐山真面目也是一清二楚了,虽然铠甲非同一般地厚实精良,但也能看得出是明军。队伍中,身为湖广镇飞虎营第一千总队副千总的王樟堂很是得意,就靠着这么个法子,路上已经全歼了好几队清军的游骑了,可谓屡试不爽。 “下贱的尼堪!”虽然身陷重围,但幸存的满洲兵却依旧毫无惧色,反倒勃然大怒。自甲申年之前开始,他们屡次寇边、纵横中原,可谓所向披靡,何时曾输得这样窝囊过? 他们之前也并没有和湖广镇交战过,只当面对的还是寻常的明军,对方只不过是用诡计侥幸得手而已。大怒之下,抄起兵器便向对面的明军冲杀了过去。 以他们的经验,就算己方只剩下了不到十骑,即便不能击败这支明军,全身而退还是毫无问题的。 王樟堂冷笑一声:“全部宰了!” 四周的湖广镇骑兵呈线列队形、大吼着冲了上去。 转瞬之间,铿锵声迭起,血光四溅。 剩下的满洲兵很快感到不对劲,这是哪里来的“尼堪”,竟是如此的凶悍?无论是装备、体力还是近战之技,都丝毫不输于他们。更何况,人数上也是远远地超过。所以这场厮杀的结果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 很快,包围圈中只剩下了一名满洲巴牙喇兵还在马上,他的眼睛里也再没有了凶残暴戾、也没有了愤怒,只剩下了深深的恐惧。 然而令他更恐惧的事还在后面,他还没来得及缓口气,便又有一骑嗷嗷叫着朝他冲杀了过来。只见冲来的这人,身长八尺、虎背熊腰,一张奇异的脸犹如黑炭,目光中尽是兽性,满嘴白森森的利牙,真如同地狱恶鬼一般。 “啊!”巴牙喇兵惊叫着拿起虎枪去格挡。 也就在一转眼之间,他手中的虎枪飞上了天,他本人也重重地栽倒在了马下。还没等他起身,那“恶鬼”也跳下马怪叫着冲了过来。再后来,他突然感觉自己轻飘飘地飞上了天,在半空中,他看见自己的无头尸身躺在地上,而那“恶鬼”就站在一旁振臂狂欢。野蛮、凶残的他在今天终于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野蛮,什么才叫真正的凶残…… 至此,这场遭遇战彻底结束。尚未断气、在地上挣扎哀嚎的满洲兵也被一一补了刀。 “快点把尸身拖进树林藏好,脑袋都砍下来,抓紧时间上路!”王樟堂吩咐道。 士卒们上前,将满洲兵的人头一一割下,装进麻袋里。不仅是这次,之前的几场遭遇战,被砍下的清军游骑脑袋也都被保存着。 按照王樟堂的想法,此次大老远地去趟南昌,可不能只是报信这么简单,多少还得干点其他的。而这些鞑子的脑袋,到时候就能派上大用场。(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士气 天色未明,远处南昌城的轮廓在夜幕中隐约可见。 王樟堂藏身在树丛里,静静地观察着山下星罗棋布的清军营盘。在他身后,是同样高度戒备的百余士卒。 自从前天晚上抵达南昌城周边后,他们便一直藏身在这座山上。或许是因为一路围歼清军游骑的缘故,再者己方人数也不算多,所以他们的行踪始终没有被发现。 在这一天多的时间里,他们仔细地观察了城外清军各处营寨的分布情况以及清军的巡逻规律,就是为今日的行动做准备。 百余甚至更少的人越过城外数万大军的营盘去和城中联络,看似不可思议,其实也并非不可能。 古往今来的围城之战,为了防止城内守军偷袭,围城一方都不会将营盘扎得过于靠近城池,一般十里之内就已经算比较近。并且,除非兵力上占有压倒性优势,也极少能将城池真正围得水泄不通、连只鸟都飞不出。通常都是因地扎营、切断城中守军获取补给以及突围的通道即可。 所以,才会有很多城内守军在敌军围城的情况下仍能与外界相互联络并求得援兵的成功例子。比如,东汉末的太史慈出北海请援,唐朝的南霁云出睢阳求救,都是如此。 但王樟堂今日要做的事无疑难度更大。他的打算是先越过城外清军营寨将消息送至城内,然后再沿返回,或者说是杀回。 寻常人听到这个打算,首先的反应肯定是疯子才会这么做。 越过城外敌军营寨靠近城池,只要小心一点,并非太难。但之后却还要沿原路突围?那时候敌军肯定已经被惊动,就算一时来不及调集重兵围剿,可城外好几万人都是闹着玩的吗? “老张,你们都想好了吗?真的愿意跟我这么干?这一去,能不能回得来都不知道了。”王樟堂扭头对身边的副手、飞虎营把总张有田问道。 此去九死一生,绝非虚言。更稳妥的方案不是没有,但效果上肯定会大打折扣,断不是王樟堂想要的。至于生死,他早已没放在眼里,能够效仿古时的赵子龙等勇将几进几出敌阵,能够像自己老家的那些戚家军前辈一样堂堂正正地浴血沙场,他已心满意足、别无他求。 只是,对眼前的这百余官牟士卒,这些与他朝夕相处的手足兄弟,他却心有不忍。他可以不顾自己的命,却实在难以忽视这些弟兄们的命。 “老王你这是怎么了?这么点屁事都能问上一百回。”脸上疤痕纵横交错的张有田嗤笑了一声,“难道就你他娘的不怕死,咱们这百多号人都是裤裆里没卵的货?你想好了该怎么办,咱们跟着办就是了,就是去见阎王不也有你小子打头阵吗?” 要是放在往常,以王樟堂的性子早就和张有田骂开了,甚至都打起来了,但今日……看看张有田,再看看周围的兄弟们,他却感到喉头一阵发堵,叹了口气,朝张有田肩上擂了一拳:“下辈子还做兄弟!” ………… 南昌城头,金声桓躺在城楼里辗转反侧。 清军围城已有两月,其间大小战不下数十。要不是全军将士都自知已毫无退路、拼死血战,有好几次都险些城池告破。 如今,他和王得仁以及军中的各位主要将领都搬到了城楼上吃住。身为主帅,亲力亲为也不过如此了。 可如今这形势…… 军中将士的伤亡一天天地增加,士气一天天地低落。 军中存粮已仅剩月余之用,虽然暂时还没到断顿的地步,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一天也总会到来。 昨日,他已下令强征城中所有存粮,统一分配,优先供给军中将士。这一举措弄得城内怨声载道,但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况且,用了这个办法又能坚持多久也不得而知。 唯一的解决之道,也只有援军早日到来,尽快解了这南昌之围,城里的这上上下下才能真正有一条活路。 可如今的援军又在哪里? 最近这段日子,金声桓几乎每天都会做噩梦,梦见清军攻破了南昌,自己被剖腹挖心。全城的将士、百姓和自己的全家也都惨遭屠戮。 每一次,他都会被噩梦里那无边无际的血海所惊醒。 难道大明真的气数已尽?满清的江山真的是得天神授? 想了大半夜,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迷迷糊糊睡着。又不知睡了多久,突然被外面的一阵骚动吵醒。 “外边怎么了?”金声桓这段日子一直是不解衣甲、枕戈而眠,此刻更是睡意全无,爬起来便冲着外面喝问了一声。问完也不等亲兵回答,抓起兵器便冲了出去。 天色已蒙蒙亮,城下有人在喊:“请金军门出来说话!” 金声桓定睛一看,只见城下停着一支骑兵,人数约在百余,看那旗帜,似乎是……湖广镇。 他愣了一下,顿时百感交集,强压住内心的激动大声回答道:“金某在此!敢问壮士可是定武侯的部下?” 城下骑兵中领头的一人在马上拱了拱手:“见过金军门!湖广镇飞虎营副千总王樟堂,受庞帅之命前来报讯!十万援军已至吉安!待拿下刘武元之狗头,便可挥军北来解南昌之围!南昌、吉安,相距不过数百里,还请金军门以及城中军民勿要惊慌,守好城池,坐等谭泰、何洛会人头落地即可!另有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金军门笑纳!” 说完,其身后众骑散开队形,在城下策马来回逡巡。每过一骑,便有一物被掷下。 金声桓以及城上的将牟士卒全都看得分明,那是一颗颗人头和头盔、旗帜等物。 看那人头,有百数之多,光秃秃的脑门,拖着辫子。 看那头盔、旗帜等物,有相当一部分是满洲兵甚至白甲兵所专有的。 如果说那领头的骑士刚才那番豪言壮语只是振奋人心的话,那么此刻被掷在城下的东西就无疑更令城头的将牟士卒安心。 “好!”有人带头,城上的士卒开始欢呼呐喊,由少及众,最后竟形成一片欢呼的海洋。 被围多日,也被清军压着打了多日,城中将士的士气之沮丧、情绪之压抑可想而知。今日有了这么个突破口,他们怎能不尽情宣泄? 远处,清军的营盘中也开始有了反应。一队队骑兵从营寨里驶出,慢慢地汇集,似乎很快就要过来将这支不知天高地厚的明军骑兵剿杀干净。 金声桓赶紧道:“多谢各位壮士前来报讯、壮我士气!现在鞑子将至,还请各位快快进城!” 由于清军围城,各处城门均已封死,但为了方便信使人等进出,城头一直备的有软梯。金声桓说完便要让士卒放下软梯。 但城下那位湖广镇副千总王樟堂却是笑着拱了拱手:“哈哈哈,多谢金军门好意!我等还要尽早回去复命,就不叨扰了!鞑子再多,也不过畜生尔,只有畜生怕人,哪有人怕畜生的道理!好了,金军门,保重!后会有期!” 说完,百余骑竟是头也不回,整好队形便沿着来路飞奔而去。 在他们前方,大批清军骑兵已经在整队,越来越多。而他们却是毫无畏惧,一路呼喝狂笑着,用各种字眼尽情地问候着野猪皮一家。 金声桓看得呆住了,城头所有目击了这一幕的将牟士卒也都呆住了。 区区百余骑,一路北来,杀敌过百,何等的剽悍! 视城外数万鞑子为无物,大摇大摆直抵城下,何等的豪迈! “鞑子再多,不过畜生尔”,何等的热血! 大丈夫当如此尔! 城头金声桓军的将士们心头的豪情热血就在那一刹那被点燃。 他们也曾窝囊,也曾走了不少歪路、作了不少恶。但没人生来就愿意窝囊懦弱,没人生来就愿意为恶,每人的心中都有着那么一个英雄梦,每个人的内心深处也都不缺英雄的热血豪情,缺的只是一个足以点燃这份热血豪情的契机。 所幸的是,他们今天得到了。 “万胜!万胜!!万胜!!!……”城头阵阵汹涌的声浪直上云霄,在为那一往无前的百余勇士助威,也似乎要将挡在眼前的一切全都吞没。 金声桓心头震动,喃喃自语:“有什么样的将帅就什么样的兵,庞疯子,庞疯子,可真他娘的……”(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博弈 援军已到吉安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南昌全城,给城中军民重新点燃了希望之火。 城外百余湖广镇骑兵睥睨强敌的壮举更如同给众人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区区百余人便能有这等气概,那湖广镇的数万大军就更不会在鞑子面前落了下风。南昌有救了! 金声桓甚至还趁着清军没来之前,派人去城下把湖广镇骑兵丢下的人头、旗帜等物捡了回来,在军营和城内的街道上来回展出。 一时间,这座因陷入重围而死气沉沉的城池似乎开始在一点点地恢复生机。 湖广镇报讯骑兵在南昌城下耀武扬威、之后又突围而去的事很快便惊动了谭泰,他勃然大怒,或斩首或杖责,狠狠地处罚了与之相关的一干人等。 而明军援兵已到吉安的消息,谭泰则在湖广镇骑兵来报讯的前一天就已经得知。当时,刘武元派来的信使可谓涕泪齐下,将吉安的形势说得万般凶险,请大将军务必早日发兵救援吉安。 但在随后的军议上,谭泰却是力排众议,否决了马国柱等人关于出兵救援吉安的建议,甚至连派出一部分兵马去往吉安周边牵制明军的建议都没有采纳。 作为谭泰副手的镶白旗满洲固山额真何洛会有些不解其意,当时在军议上虽没有明言,却还是在事后特意去找了谭泰。 “庞贼已经兵围吉安,大将军为什么连一兵一卒都不派去支援?是坚信刘武元能守住吉安,还是觉得吉安一地无足轻重?”同为满洲固山额真,又是在私下里,何洛会说起话来没那么多顾忌,问得很直接。 “庞贼来江西是干什么来了?”谭泰并未直接回答,先是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当然是奉了伪明皇帝的号令,来解南昌之围。” “既是来解南昌之围,那他包围吉安又是为了什么?” “大将军是担心庞贼以吉安为饵、围点打援?”这一点,何洛会也早就想到了,“可是,若在我军攻克南昌之前,吉安倒先被庞贼拿下,那我军的处境可就大为不利了。难道我们就眼看着庞贼兵围吉安坐视不理吗?” “那我们得怎么做?真的像马国柱他们说的那样分兵去吉安?哼,要是真这么做了,我敢肯定,最高兴的肯定是庞贼,他估计得有好几种法子把我们派去的兵马给一点点地吃掉。此贼可不同寻常啊,去年尚可喜就是小瞧了他才丢了命。”谭泰不以为然地说道,“至于说不利,我军没能在庞贼包围吉安之前拿下南昌,就已经处于不利了,接下来若是被庞贼牵着鼻子走,只会更加不利。” “那大将军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继续以主要兵力围攻南昌,并适当增派兵马,加强南边丰城等地的防务。至于吉安,先不去管它。刘武元久经战阵,对守城也颇有心得,应当能坚持不少时日。若能坚持到我军攻破南昌、挥军南下,那是再好不过。就算不能坚持,吉安先破,也最多不过是个相持局面。对我军而言,相持就是大胜,而对庞贼来说,相持则无异于大败。” “哦?” “就算战局相持,我朝依旧有援兵可源源不断地调派,有粮草可源源不断地补给。而伪明那边,除了庞贼所部,还有几支兵马堪战?况且,孔有德、耿仲明的两万人马已经抵达武昌,吴三桂帐下郭云龙部也正在赶赴湖广的途中。而庞贼此番却野心颇大,把本镇主力都带来了江西,等于把湖广的防务全部交给了何腾蛟、黄朝宣之流。在这种局势下,他要是不怕自己的老窝被端,就尽管在江西耗下去吧。” 听谭泰这么一说,何洛会的心中顿时也有了底:“大将军深谋远虑,先前倒是我多虑了。” ………… 武昌,五省经略府 新官上任的洪承畴看完了刚刚送来的一份军报,心中大喜,捻着花白胡子连声道:“事大有可为!事大有可为!” 也难怪他如此高兴,眼下的湖广局势对满清而言的确是一片大好。 庞岳已率湖广镇主力赶赴江西,留守的湖广镇兵马只剩下了三个新组建的营头,一万出头的兵力。其余的明军,也就是何腾蛟制下的一干乌合之众,以及只会荼毒百姓、色厉内荏的黄朝宣之流。 反观武昌城内,却是兵强马壮,更有孔有德、耿仲明这些沙场悍将,两厢一对比,胜负似乎早已注定。 洪承畴将军报看完,又交给了在场的孔有德和耿仲明。 两人看完,同样是如释重负、喜上眉梢。他俩自投靠满清之后,征战多年鲜有败迹,也只有在那年的湘北大战中遭遇湖广镇的时候才第一次被打得头破血流。如今那位最大的苦主已经不在了,湖南的千里之地还不就像未着寸缕的处女一样任由他们纵横驰骋? 孔有德笑道:“湖广明贼无人矣!真是天助我大清!” “庞贼虽已率主力前去江西,但荆州仍有闯贼余孽的数万人马据守,也就是那所谓的忠贞营。”耿仲明高兴过后又有些顾虑,“这些闯贼余孽虽为流寇,实力不如庞贼所部,但比起黄朝宣、何腾蛟之流却要难缠得多,我军若要南下,荆州方向则不得不防。” 洪承畴微微笑道:“怀顺王不必多虑,平西王帐下总兵郭云龙已率一万兵马自西安南下,不日就会抵达武昌。届时,再加上武昌、汉口、汉阳的数镇绿营,已足以震慑荆州闯逆。两位王爷尽可安心率军南下。” 这样一来,倒是没有什么问题了。荆州的忠贞营被牵制住,孔有德、耿仲明的两万大军南下攻取湖南自然也就不会再有什么顾虑。 两万人马,听起来虽然不多,和湖南的明军比起来,在兵力上甚至还处于劣势,但也绝对不容小觑(在原来的历史上,三顺王差不多就是靠着本部各一万人马荡平了湖南和两广)。在明军普遍孱弱无比的情况下,数量上的对比早已不能真实反映出实力上的对比。 就算南下一时受挫,隆武朝廷岂能不震动?庞岳岂能不担心后院失火,又岂能继续安安稳稳地在江西将战事持续下去? 所以说,对南明而言,湖广、江西两处战场,只要一处有失,那就是满盘皆输。而对满清来说,这两处战场只要有一处能打开局面,就必然是满盘皆活。 战幕还未完全拉开,高下就已立判,两朝元老洪承畴对此充满了信心。只要能打赢这一仗,让全天下的汉人都留上辫子,试问还有谁好意思嘲笑他老人家是汉奸? “此战关乎我大清之国运,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吾等需尽心王事才能不辜负这浩荡皇恩。”洪承畴说完竟站起身朝孔有德和耿仲明作揖行礼、以示庄重。 孔有德、耿仲明赶紧起身上前扶住:“老经略折煞我等!”(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战幕 “虏廷的动作倒是挺快。”吉安城外,中军帐内,庞岳看着面前的一份情报感叹道。 果然不出他所料,而且是之前所预料的最坏的一种情况。孔有德、耿仲明已经率军抵达武昌,吴三桂部将郭云龙也正在率军赶赴湖北的路上。 接下来的局势发展可谓昭然若示。江西的战幕拉开,湖广也绝不会平静,仅剩小半壁江山的大明将又一次经受严峻的考验。 不过情况虽不容乐观,却也在先前的预料之中。针对这种情况,之前已备的有预案。另外得益于湖广镇的高效情报系统,庞岳也能随时掌握这些最新动态,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庞岳看完情报,又递给了张云礼。此时军帐里的人不多,只有他们两个。 “大帅先前预料得没错,虏廷果然是见缝插针,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南侵的机会。”张云礼看完之后,表情虽没有太多变化,语气上却也绝不轻松,“既是如此,那我军在江西就得迅速打开局面,绝不可拖得太久。” “这一点,谭泰肯定也早就想到了,要不然也不会迟迟不上钩。他就是看准了我军拖不起、耗不起,才会稳坐钓鱼台。呵,这鞑子倒是比我预料的要精明,不是那种只会拼蛮力的蠢货。”庞岳站起身,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后颈。 兵围吉安之后的这些天,庞岳下令进行过几次攻城,却并没有用上全力。甚至担任攻城主力的都不是湖广镇的各大营,而是郝永忠和张先壁部。攻城的兵力往往都是在烈火营的火力支援下发起进攻,一旦进攻受阻、迟迟没有进展,就又撤回来。 这么做无非就是为了围点打援,以逸待劳。可如今南昌周边的鞑子迟迟不上钩,严峻的形势也不允许湖广镇再徐徐图之,再这么做就显然不合适了。 “从明天开始,按第二套预案全力进攻。今晚便开军议、分配作战任务。”庞岳重新坐下,平淡的语气中透着坚定,“务必在十日内攻克吉安,全歼城内清军!” 张云礼点了点头。 战场相较有如棋盘博弈,往往是抢得先机者胜。一开始,庞岳利用预知的优势提前整军备战,等圣旨一到便立刻率军出发赶到了江西,打了清军一个措手不及,可谓先得一手。但虏廷的反应也是不慢,很快便还以颜色,集重兵于武昌、对湖南形成泰山压顶之势,致使身在江西的庞岳也为之被动,等于又抢回了先机。 因此,这第一回合的较量,双方可谓互有得失、打了个平手。 接下来,这场决定南方局势的大战会如何发展,依然风云莫测。双方的斗智斗勇也才刚刚开始。 ………… 次日,天还没完全放亮,刘武元便被惊动。亲兵来报,城外的明军又准备来攻城了。 这几日,刘武元也与南昌的金声桓一样,不解衣甲、枕戈而眠。听到亲兵的话,他赶紧登城远眺,果然看见远处黑压压的一股股明军从营寨中涌出,正缓缓地集结、朝城池方向推进。 “呜——呜——”城头的值哨清军也早已吹响了牛角号。伴随着苍凉急促的号声,紧张的气氛迅速弥漫开来。 “前几日,庞贼的攻城之法似乎是在学闯贼。”胡有升在刘武元之前就已经赶到,此刻站在一旁,眯着一只独眼看着远处说道,“把杂牌堆在前面充当炮灰,精锐在后面压阵。不知道今日还会不会继续守株待兔。” 大敌当前,刘武元也没心思嘲笑胡有升话里的文法错误。死死地盯着远处看了片刻,才道:“不管是精锐还是炮灰在前,庞贼都肯定会使用大炮,他军中的红夷大炮颇为犀利,对我军始终是个不小的威胁。等会儿你安排下去,各部跟以前一样做好防炮措施。我有一种预感,今日伪明军队的炮击会比之前更为猛烈。” 情况紧急,两人也没有太多闲聊的工夫。简单地交流一番之后,胡有升便自去布置城防事宜了。 接下来的情况和之前几次似乎没有什么区别,明军从营寨中出来、集结,推进到城池附近,随后便开始了第一轮炮击。 由于之前的几次攻城战中,城门附近的清军营寨差不多已经全被轰塌,所以城墙已成为了大炮的直接轰击目标。 一时间,炮声隆隆,大地颤抖、城墙震动,土石扑簌扑簌地往下掉。 城头的清军士卒几乎个个面无土色。这玩意儿的威力他们之前就已经见识过的,那种实心的炮弹打过来,落点附近的人要么直接被砸扁,要么生生地被震死。离得远一些的人也莫不感到胸腹之内翻江倒海,似乎下一刻心肝就会被全部震出。还有一种能开花的炮弹无疑更为恐怖,落点近处的人死无全尸,远处的人有时也会被飞来的弹丸击中脑袋毙命。 “轰!——轰!——” 声声巨响摄人心魄,城头的清军全都胆战心惊地蜷着身子半蹲在隐蔽处。城头的马道上已铺上了搜集来的棉被以减小震感,但大多数人依然感到五脏六腑都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此时,所有人都在心里默默地拜佛,乞求明贼的炮击快点结束。之前的几次,他们也都是这么过来的。 然而,今日明军的炮击却有些不同寻常…… 刘武元很快发现了不对劲,今日的炮击比之前几次显然猛烈了太多,和今天的比起来,前几次简直就是小打小闹。而且打击的重点几乎全都击中在西面城墙。 难道明军要集中火炮轰塌城墙? ………… “哈哈哈,小伙子们,好好干,你们都是最棒的!干翻那群狗娘养的野蛮人!”城西的烈火营阵地上,洋鬼子马尔吉奥正再各个炮位间来回巡视,大声地给士卒们鼓着劲。一脸金黄的大胡子也因为兴奋的叫喊而不停地颤动。 作为制造总局技术顾问的马尔吉奥,军官身份只是兼任,本来是不用跟着大军一同上战场的。但这洋鬼子却对战争有着超乎寻常的喜爱,一听见有仗打就如同鲨鱼见到了血腥,没有什么因素能够令他放弃这份爱好。于是,便也跟着大军一同来了江西。 就如刘武元所意料的那样,这次烈火营正是按照庞岳的指示,准备集中火炮打击一处,把城墙给轰塌。 阵地上,烈火营的十八磅红夷炮和攻城臼炮被分成了几组,轮番对西面城墙进行轰击。开炮的间隙,还有火箭车和装填葡萄弹的佛朗机炮对城头进行压制,为的就是不让清军忧丝毫修补城墙的机会。 “老马,你说说,照这个打法,什么时候能把城墙黑轰塌?”营官王俊涛也正好巡视到了这儿,看见马尔吉奥之后顺便问道。 马尔吉奥摸着大胡子想了想,说道:“这座城市的城墙虽然不像北京、南京那样坚固,但要轰塌也不是太容易。不过,按照今天这样集中使用火炮的话,只要有足够的耐心还能办到的。运气好,两三天就可以,运气差,也不会超过大人制定的期限。” “哈哈,这就好。到时候攻破了吉安,咱们烈火营可就是头功,老马你就是我们烈火营的头号功臣!”王俊涛笑着拍了拍马尔吉奥的肩膀。 洋鬼子耸了耸肩,不置可否。(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攻城 烈火营炮击吉安城的同时,张先壁和郝永忠部的汛地上发出阵阵呐喊欢呼,声音里尽是幸灾乐祸。 此次随同湖广镇出征,张先壁部出兵四千,郝永忠部出兵六千多。这已经是他们两部中最精锐的部分了,但无论是从装备还是战斗力上看,都没法和湖广镇相提并论。 郝永忠部还好一些,有当初庞岳留在赣州的作坊和库存,凑出几千套盔甲充充门面还是能做到的,因此全军穿戴得还算齐整。 相比之下,张先壁部就要显得窘迫得多,窝在南安府那个偏僻的地方,能吃饱饭就不错了,哪有余力置办其它的。光是这四千人,盔甲都没完全备齐,不少人还穿着当年跟随傅宗龙围剿农民军时的破旧铠甲。这也是张先壁为什么愿意出兵的原因,与其呆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穷死,还不如跟着庞岳出来捞点实际的好处。 两部随同出征之后,还是干了不少事情的,不仅承包了大部分的脏活累活,之前的几次攻城还一直担任主力。虽然攻城强度不大,两部都没什么大的损失,但庞岳还是毫不吝啬地对其中的表现突出者进行了重赏。看着眼前的真金白银,再看看湖广镇的强盛军容,郝永忠和张先壁更是暗自感叹自己的灼知远见。 “他娘的,什么时候才能轰塌?”张先壁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远处烟尘里不时颤抖的吉安城墙自言自语。 这时候,他又想起了庞岳在南安对他许下的承诺,“打下吉安会如何如何”,“拿下袁州又当如何如何”,等等。种种美好的愿景令他心中充满期待。 至于这些承诺是否能兑现,他也没心思再去过多地深究,宁肯选择相信。憋屈地过了这么多年,也到了该站起来拼一把的时候,不能再这么窝囊到死。要不然,自己堂堂一个崇祯年间的援剿参将,他日竟还被郝摇旗这等流贼给远远超过,那可就真是贻笑大方了。 正想着,几名盔上有白翎的骑兵从湖广镇的中军方向飞奔而来。 张先壁认得这是隶属于湖广镇参谋司的传令兵,不敢怠慢,亲自迎了上去。 果不其然,送来的正是庞岳的命令,让他做好准备,等会儿炮声一停,便和郝永忠部一同攻城。 还让我们打前阵?张先壁迟疑了一下,但最终还是释然了,接下了命令。 ………… 持续一个多时辰的炮击之后,被尘土硝烟环绕的吉安城更显破败,城头的缺口也越来越多。 城外,鼓声大作、号角齐鸣,张先壁、郝永忠两部上万大军汇成的洪流以西面为主攻方向,对吉安城发起了冲击。 湖广镇的中军大旗就立在一处小高地上,总参谋司、督导司等核心机构尽在此,泰山、华山、陷阵营列阵环绕,旌旗似海、士马显耀,有如众星拱月。 庞岳站在旗下,举起千里镜静静地观察着城下的情况。 前几次攻城,虽然没下全力,但也不是一无所获。城门附近的清军营寨被轰塌大半,刘武元见识到了湖广镇炮火的厉害之后,索性将兵力全部撤回了城内,免得白白浪费。另外环绕城外的鹿砦、拒马等防御设施被清理掉大半,护城河和壕沟也被填出了多条通道。所以这一次攻城大军的推进速度倒是比前几次快了不少。 城头的清军刚刚被烈火营的火炮打得晕头转向,连尸体都没来得及清理干净,但在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刻也爆发出了惊人的反应速度。 黑压压的箭雨很快便瓢泼般地朝城外飞去,一门门老旧的大将军炮也接连发出怒吼。缭绕的白烟中,军官们来回奔走,大声吼叫,喝令士卒们务必拼命,否则明军破城后定会屠城云云。 箭雨飞来,攻城的明军或举盾、或抬起半截船抵挡,但仍不时有人中箭倒地。 郝、张两部士卒张弓还击,在侧翼掩护的湖广镇火铳手、佛郎机炮手也开始对城头进行压制。城头的清军也不时倒下,惊呼惨叫此起彼伏。 双方你来我往,互有伤亡,攻城的明军一步步地接近城池,就如前几次一样。 庞岳看了一会儿,放下千里镜,和张云礼商量了起来,准备对下一步的作战方案进行一些微调。 两人没商量多久,便听到潮水般的欢呼声从城池方向传来。 庞岳重新举起千里镜,只见第一部云梯车已经靠在了城墙上,大批士卒正呐喊着通过云梯车往城墙上爬。 “又是张先壁部,”张云礼也通过千里镜看得分明,“看来,只要粮饷充足,奖惩得当,这些常人眼中的鱼腩之军也未尝不能一战。” 庞岳微微一笑,却并没有接话。 ………… 半个时辰后。 “行了,他们也尽力了,今上午先就这样吧!”庞岳看了一眼在城头苦苦支撑的郝永忠和张先壁部士卒,对身旁的张云礼说道,“还是之前那样,登上城头又活着回来的按一等赏格重赏,临阵脱逃的一律斩首。” 张云礼答应了一声,过去安排了。 和前几次一样,攻城的赣州军和南安军虽然攀上了城墙,却在城头遭到了清军的顽强抵抗,并且这一次所遭遇的抵抗尤为激烈。 赣州军和南安军虽然在赏格的激励和军规的约束下迸发出了大部分的潜能,但和刘武元、胡有升部的百战老兵还是不能比。登上城头之后便难以再有进一步的发展,随着时间的推移,伤亡也开始逐步攀升。 当然,庞岳也没指望靠这两部人马就能拿下吉安,两部能坚持这么久就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接下来也该让他们喘喘气,否则过度使用只能适得其反。 收兵的命令自中军传至交战的第一线。 郝永忠、张先壁松了一口气。 赣州军、南安军的士卒如释重负,交替掩护,分批从城头撤下。 看着明军潮水般地退去,刘武元感到周身的力气仿佛也在瞬间全被抽了去,要不是旁边的亲兵扶住,险些瘫倒在地。刚才的城头厮杀,他甚至还亲自上阵,斩杀了几个登城的明军。也不知这样的激战后面还有多少。 ………… “末将等无能,未能克城,还请大将军治罪。”郝永忠、张先壁率军撤下来之后,首先来到中军请罪。 庞岳大度地一笑,将两人扶起:“两位将军言重了,胜败都乃兵家常事,更何况是一时之不利?赣州、南安军将士们的英勇,我可都是看在眼里的。你们都尽力了,接下来就好好休整,缺什么尽管言语,只要能办到的我定会尽力去办好。” 听到这话,两人更是如释重负。他们最担心的就是被庞岳当做炮灰、不计伤亡地使用,那样就跟他们出兵的初衷背道而驰了,完全成了赔本买卖。好在庞岳并没有那么做,及时地让他们休整,还答应提供补给。 “多谢大将军!末将等一定知耻后勇,来日更当尽力而战。”郝永忠、张先壁满心欢喜地答谢。 庞岳笑了笑,让两人先下去休息。 中午休战,明军并未撤回营寨,而是就在原地休息。 对吉安城的进攻虽然暂时停止了,但骚扰却未停止,每隔一会儿,烈火营便会点燃一发火箭朝城内发射过去,弄得清军人心惶惶。 “下午就该咱们上了吧?”岳州营主将王光泰席地而坐,边吃饭边在心里寻思着,顺便还看了一眼城池方向。那边又有一发火箭落在了城内,轰隆一声巨响,也不知点燃了什么,引得城头的清军也是一阵骚动。(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暗流 长沙府,攸县 这个县离行都衡州不远。县城紧临攸水,从水路向西北行一百四十余里,在雷家埠进入湘江,再沿着湘江向西南方向行百余里便是行都衡州。 虽然水路较为便利,却也算不上什么要害之地,对兵家而言并没多大争夺的价值,所以攸县也得以幸运地避过了不少次兵灾。就连去年初清军南下直趋行都、湖南烽烟四起的时候,攸县都是安然无恙。 这天下午,县城北门当值的民壮们正打着哈欠,却隐约看见前方十余骑裹着烟尘朝城门而来,马蹄滚滚,还夹杂着呼喝怒骂。 民壮们先是一惊,等再看得清些却又都释然了,一个个都是满脸的无奈。 没过多久,那十余骑便奔到了城门附近。一些正准备进城的百姓如同见了虎豹豺狼,惊叫着四下躲避。手脚稍微慢了些的,无一例外都吃到了马鞭。 “去你娘的,还想跑!跑到天边爷爷也能把你逮回来!”马队的领头者、一名穿着罩甲、头戴网巾的年轻人一边策马向前,一边得意地向后骂着。 城门边的民壮班头原以为他是在喝骂路边的百姓,过了片刻才发现马队后面还拖着个人,那人双手被捆着拴在马后,嘴被捂住,遍体鳞伤、踉踉跄跄。 “少将军回来了?”民壮班头点头哈腰地打着招呼。 马背上的“少将军”瞟了他一眼,没把他当回事,直接带着人策马进了城。 班头一张热脸贴到冷屁股上,自讨了个没趣,悻悻地退到了一边。 那被称作“少将军”的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驻守攸县的总兵官黄朝宣之子黄其英。 黄朝宣拥兵自重、称霸一方,黄其英也是狐假虎威、四处横行。父子俩齐心协力地荼毒地方,叫周围的百姓谈之色变。 能制得住这两父子的人,当然也有。去年初的湘北大战,黄朝宣部也奉诏出征,然其部官卒却在战后于长沙城中大肆劫掠,最后被庞岳派兵逮起来进行了重罚,有一千多人被直接处决,黄其英也被军棍打了个半死。 然而正所谓好了伤疤忘了疼,当了这么久的土霸王之后,黄其英已差不多将那点不快忘得一干二净了。 黄朝宣的本部兵马驻扎在县城以北的燕子窝,但他本人平时一般都在城内居住,城里有他置下的宅邸,有数百家丁护卫着。 县城并不大,黄其英进城之后没多久便到了自家府邸门口。家丁上来牵马的时候,他瞥见门口停着的马车似曾相识,便随口问道:“谁来了?” “回少帅的话,还是上回的那个李管事,大帅正在接见他。” 这个李管事,黄其英倒是有些印象,以前也来过几次,据说是为长沙城中某位富商做事的,南北往来贸易时经常会在攸县歇脚或转运货物。此人为人倒也圆滑,每次来攸县都会携重礼前来拜会县令和黄朝宣,以求商路太平。 这会儿听家丁这么一说,黄其英随口“哦”了一声,并没有往心里去。进了大门,又是快意恩仇地用马鞭朝那个被拖在马后、奄奄一息的人抽了几鞭子:“把这王八蛋看严了,再叫他跑了,老子要你们的命!他家不是颇有家产吗?就让他家里拿银子来赎!去他娘的,惹得老子不痛快,还想一走了之?门也没有!” 那人是本县的一名秀才,有功名在身,家里在乡下也颇有田产,在攸县本地也算得上有些身份了,可是碰到了黄其英这等恶棍还是不够看。前几日仅仅因为在大街上与黄其英发生了冲突,便被抓了起来百般折磨。 家丁们对这种事也早已见怪不怪,连声称是。 黄其英这才解恨地把马鞭扔给了旁边的家丁,哈哈一笑往自己住的院落走去。最近他从某处得来了一个奇女子,各种本领都堪称了得,尤其是吹箫之技更为一绝,他终日与之独处都犹嫌不过瘾。这才半天不见,早已是按捺不住。 ………… 然而,黄其英的美事并没有持续多久。才与那奇女子独处了不到两刻钟,便有家丁在窗外喊:“少帅,大帅叫你过去!” 若是换做被别人打搅了好事,他恐怕连杀人的心都有了,但在他那个凶名远扬的爹面前,他却还是不敢放肆,抱怨着穿好衣服,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 ………… “爹,你找我?”黄其英恭恭敬敬地道。 黄朝宣正歪坐在椅子上,阴着个脸看着地砖发呆,一时没有反应。 黄其英不知他的心思,惴惴不安地又叫了声:“父亲大人,你找我?” 黄朝宣这才抬起了头,阴沉的目光盯过去,直到把黄其英看得心头发毛,才开口道:“最近的日子过得还舒坦吧?” “还……还行,爹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舒坦够了,那接下来也该干点正事了。”黄朝宣坐直了身子,扭了扭脖颈,“从明天开始,你便搬到燕子窝大营里去住,去监督将士们操练,顺便也跟郭参将他们多学点营务方面的东西。” “啊?”黄其英有点猝不及防,最近的日子过得舒坦不假,可还远没有舒坦够,根本不想去军营里受那等鸟罪。 “怎么?!不愿意去?!”黄朝宣毫无征兆地怒吼了一声。 黄其英赶紧跪倒在地:“没有,没有。” “混帐东西!整天不是斗鸡走狗就是和女人折腾床塌上那点破事!老是这么混日子,你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吗?!……”黄朝宣对这个混球儿子一向是恨铁不成钢,这下新怒旧怨一齐爆发,破口大骂。 黄其英被吓得不轻,但对挨骂这种事也早有了经验,趴在地上一声不吭就是。正所谓他横任他横,清风拂山岗;他强任他强,明月照大江。 黄朝宣最后骂得累了,才慢慢地停了下来。这时候,黄其英才敢壮着胆子道:“爹吩咐了,儿子去做便是。只是,爹为何突然想起这样安排?是出什么事了吗?” 黄朝宣嘴巴动了动,似乎是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直接喝骂道:“你照做便是,滚吧!” 黄其英如释重负,飞也似地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看着儿子逃离的背影,黄朝宣阴着脸叹了口气,有些事情太过机密,还是先不要让这藏不住话的混账东西知道的好。 突然关心起营务,当然不是一时兴起。 而今日那李管事的到来,也绝非寻求照顾那么简单。 那李管事虽然名为长沙某商行的管事,实际上却是满清埋在长沙城内的一根暗桩。原本是听命于清湖广总督罗秀锦的,在罗秀锦被追责去职、洪承畴上任武昌之后又直接听命于洪承畴。 早在年初,李管事便通过武昌绿营的一名刘姓参将和黄朝宣搭上了线。那刘姓参将在崇祯年间与黄朝宣一同在傅宗龙军前效命,两人算得上是旧相识。 这条线搭上之后,黄朝宣便不断收到暗中递来的招降讯息,但他抱着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心态,始终没有做出实质性的答复。 而这一次,那边开出的价码又提高了。 “一等伯爵”、“提督湖广军务总兵官”……令黄朝宣听了不能不心动。 然而这令人心动的价码也需要足够大胆的付出。黄朝宣的耳畔依然回响着李管事的话:“……恭顺王与怀顺王不日将挥军南下,届时将军若能擒住那伪明皇帝,则大事可成……” 饶是黄朝宣对风雨飘摇的大明朝廷已没多少尽忠的心思,但刚听到这个还是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叛明附清,他做起来不会有什么愧疚感。可是犯上作乱、挟持天子叛明附清,他心里面却是直打鼓。 这种事之前倒是也有人做过。弘光元年,黄得功部将田雄、马得功就曾挟持弘光皇帝投了多铎,事后两人也得到了回报,如今一个是浙江提督、一个是福建提督。 可那时的情况又有不同,当时清军已经杀到了跟前,弘光皇帝也已在田雄和马得功的手掌心里,两人行此事自然不并不难。而如今他黄朝宣若要效仿之,难度又不可同日而语,一旦失手,绝对万劫不覆。 心里打鼓的时候,内心深处却又有一个声音在鼓动他抓住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虽然以他目前的实力,在清军到来之前直接去攻打行都、抓住隆武帝颇有难度,但等到清军南下之后借勤王之名前往行都、然后再一举发难,也未尝没有得手的机会。并且,李管事也间接含蓄地表示,到时候肯行此举的恐怕不止他黄朝宣一人,官位、爵位却只有那么多,若是错失良机,那就难免追悔莫及。 此事虽有些行险,可也正如李管事所说,一旦成了,他黄朝宣就是大清平定湖广乃至一统天下的大功臣,名利都不再会缺,也不用呆在这偏僻的攸县做一个可笑的土霸王。 两种声音在黄朝宣心中交织,令他一时难以决断,只能先做好准备,等待时机而定。(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烈虎 十一月初二,吉安城外。 和其余各营一样,钢锋营的营寨里也是早早地就升起了炊烟。士卒们一边等待开饭,一边整理着武器盔甲,做着战前的一系列准备。 从前天开始,湖广镇便改变了围点打援的意图,转而全面攻城。两天下来,受到烈火营终点照顾的西城墙已经是千疮百孔,遥遥欲坠。各营也都参与了一轮攻城,作为湖广镇内的老牌主力营,钢锋营的表现尤为抢眼,要不是天黑收兵的缘故,破城的首功说不定早已到手。 虽然城还未破,但看那情形也差不多了,或许今日就能有突破性进展。全营将士对此充满了信心,也自信一定能把破城首功给抢到。 第一千总队第一司第二局的集合区域内,战兵丁烈虎也和其他战友一样在整理盔甲、检查武器,脸上却依旧是毫无表情,冷漠如常。 这是一个仍然带着些许稚气的年轻人,但沉默寡言的性格和一贯冷漠的眼神却又与年龄极不相称,贯穿右半边脸的一道疤痕更是为他增添了几分戾气,就差直接写上“生人勿近”几个大字。也正因为如此,他的人缘很一般,下了战场基本上没人与他来往。 然而每个特别的人都会有一些刻骨铭心的往事,丁烈虎也不例外。他原本不叫这个名字,叫做丁小满,是长沙府城北边的丁家村人。去年初,清军铁蹄汹汹而至,他所在的村子毁于一旦,全家人只幸存下他一个,幸亏路过的湖广镇哨骑救下了他,当时他不到十六岁。之后,无家可归的他便死缠着收留他的军官正式投了军。 虽然活了下来,但刻骨的仇恨已占据了他内心的全部。正是在仇恨的驱使下,终日发狂狠练的他刚过十六岁不久便通过了战兵的考核,成为了全营乃至全镇年纪最小的战兵。 投军之后,教导营的教官先是给他改名叫丁小虎,后来一看又觉得不对,就这疯劲,岂止是小虎,简直是头烈虎,丁烈虎的名字便由此而来。 前两天攻城,是他第一次参加实战,一打就打发了性、杀红了眼,要不是身边的战友掩护着,说不定当时就把命留在了城头。 过了一会儿,值日的督导兵吹响了哨子,开饭了。 就算是在己方营寨内,开饭就餐也是严格按编制划分区域进行的,要保证一旦有突发情况能迅速集结起来。只不过出征在外没那么多讲究,大家都是席地而坐。 丁烈虎像往常一样,从火头军那里领了饭正准备找个最僻静的角落去吃,什长陈瞎子便叫住了他,并指了指自己身边的空地。 陈瞎子是当初在庐州就跟着庞岳的老兵,打了不少硬仗,在吉安保卫战中被射瞎了一只眼睛。按理说这么老的资格绝对不应该还呆在什长的位置上,但他的火爆脾气和他的身手一样惊人,急眼了连顶头上司都敢打,所以每次提拔之后要不了多久就会“官复原职”,几年里一直在什长和旗总之间上上下下。 丁烈虎虽然疯劲上来了谁也挡不住,但在陈瞎子面前多少还是有些发怵,只能端着碗走过去挨着陈瞎子坐下。 “该骂的我都骂完了,现在我好好地说,你也给我好好地听着。”陈瞎子默默地吃了会儿饭才开口道,“不管你心里是咋想的,以后上了战场要还是昨天那个打法,我敢拿剩下的这只眼睛打赌,你小子把命丢了最多也就是两三场仗的事。” 丁烈虎吃饭的动作顿了一下,但随后又头也不抬地吃了起来。 昨日钢锋营第一千总队登上城头与清军展开肉搏的时候,他确实杀红了眼,哪里人多就往哪里猛冲,已经全然不顾号令。事后被陈瞎子狠狠地打了几耳光。 “打仗不是置气,你想报仇可以,但要是把命都丢了,你还拿什么报仇?”陈瞎子道,“话我就说到这儿,你小子听不听得进去我也不管了,可今天你要是还犯浑,事后可别怪我手上没轻没重。” 丁烈虎沉默不语、一直埋头吃饭,等他再抬起头的时候,陈瞎子已经走了。 看着远处的吉安城轮廓,他的眼中跳动着怒火,闪烁着泪光。 ………… 吉安城中,刘武元等人已近乎绝望。本来他对固守待援还颇有信心,但这两天湖广镇倾尽全力的攻城却将他的信心击得支离破碎。 论兵力,明军是他的好几倍;论武器装备,明军占据压倒性优势;论技战术,明军也强于他。强敌压境,援兵未至,结局已越发地明了。 更叫他气馁的是,之前派人去往谭泰军中求援,得到的答复却是令他顾全大局、继续坚守,除此之外半点支援都没有。虽说他也知道这是谭泰看穿了庞岳围点打援的诡计、不肯上当,但这种现实而冰冷的答复仍叫他一阵心寒。这时的他,不禁又想起了当年在辽东得罪某位满洲主子后被痛骂:你这下贱的尼堪,抬了旗也是奴才! 在城头巡视的时候,他和胡有升碰了个面。胡有升也是一脸的愁容:“刘大人,西城墙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庞贼的火炮犀利,又是集中起来对着一处猛轰,就算是京师的城墙也总有被轰塌的时候,更别说这吉安城。要不是趁着夜里加固了一些,恐怕现在已经好几个窟窿了。” 胡有升说的全是实情,现在哪怕是毫不知兵的人去西城墙看上一眼,也知道情况不容乐观。而一旦城墙被轰塌,以明军的优势兵力,结果也就毫无悬念了。 “刘大人,要是一旦城破……” “要真到了那一步,就按之前商量的那样突围吧。”刘武元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希望我们都能活着突围出去,也希望大将军不会以失城之罪砍了你我的脑袋!” ………… 和前两天一样,天刚放亮不久,城外的明军便如潮水般汹汹而至。 猛烈的多轮炮击之后,攻城战全面拉开序幕。 这次庞岳派出了岳州营和永定营打头阵。这两个营虽是新附营,但在淘汰了兵痞老弱又经过了系统的训练之后,战斗力较之过去已不可同日而语,之前的攻城战也一度登上了城头。 湖广镇攻势如潮,已毫无退路的城内清军倒也并没有立即崩溃,反而有如困兽犹斗,爆发出了几份血性。 等到岳州营和永定营的第一波兵力登上城头,交战反而比前几次更为激烈。 庞岳远远地看在眼里,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他知道这是清军憋着的最后一股劲了,只要这股劲一去,也就如同大水冲沙,再没什么悬念。 城内,刘武元、胡有升、杨遇明、焦熊等各将都亲临阵前,指挥士卒拼死抵抗。对他们来说,这种情况下已经退无可退。就算要突围也得打退了明军的攻势再行。 靠着这绝境中迸发出来的狠劲,清军在上午又一次奇迹般地守住了城池。 “不必气馁,城破就在近前!”面对前来请罪的王光泰和郑四维,庞岳宽容地一笑而过。 本来,下午按原定计划仍然是由岳州营和永定营打头阵,但庞岳在仔细地观察了上午的交战情况以及城墙的受损情况后果断对原计划作出了调整,将攻城的主力改为钢锋、破军、虎贲三营。 因为照这个架势,城破极有可能就在下午。一旦城破,随后而来的就是巷战。巷战对纪律和技战术的要求更高,派上三个老牌主力营更加稳妥。 而在城内,刘武元对自身的处境也已是心知肚明,不愿再这么等死,开始为自己寻后路。中午休战的时候,他召集各主要将领前来开了军议,最后决定,如果下午能再度打退明军的进攻,明日拂晓便借着夜色掩护突围,如果下午守不住,也伺机突围。突围的预案他之前便有制定,这会儿也再没什么可隐瞒的,把任务提前分配了下去。 下午,湖广镇的攻势来得比之前几次都要快。中间只隔了半个多时辰,刘武元几乎是刚结束军议,连饭都没来得及吃上一口,湖广镇的大炮便发出了怒吼。 平时,刘武元都是在西面的永春门城楼上指挥作战。而明军炮击和攻城的重点也正是永春门外的翁城以及城门北面的一段城墙。明军的炮弹打来,地动山摇、砖石横飞,他全看得一清二楚,不禁开始担心起先前一直被明军重点照顾的那段城墙。 那段城墙经过明军大炮持续两天的轰击早已摇摇欲坠,这会儿更是叫人看得惊心。虽说中午经过一番抢修,城墙后也布置了防线,但刘武元仍觉得七上八下,当即唤过亲兵:“去告诉焦参将,叫他……” “轰隆隆……”话刚落音,便是一阵串沉闷的巨响。 刘武元一个哆嗦,朝声音来源处看去。只见被明军重点照顾了两天的那段西城墙已完全笼罩在漫天的烟尘里。城墙后,己方士卒的惊呼乱叫汇成了一片海洋。 城外,明军的欢呼声直上云霄。(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破城(一) “跟紧了,小心脚底下!”和所有的什长一样,陈瞎子也在行进间不时地提醒着手下的士兵。 在他周围,身穿湖广镇甲衣的身影络绎不绝,正如一道道洪流向前奔涌。前方,灰黄的尘土夹杂着白色的硝烟四下弥漫。 丁烈虎一边跟着队伍的节奏跑动着,一边努力地向前看去,却始终看不太清楚,只能看到前方城墙上一个巨大的缺口在腾起的烟尘里若隐若现。 此次攻城,钢锋营顶在最前,而他所在的第一千总队第一司更是有如钢刀上的锋刃,将通过红夷炮轰开的缺口对城内发起首轮突击。 城墙越来越近,突然,尘幕深处一连串炒豆般的铳响裹着各种叫喊传来,铳口发射的红焰此起彼伏、时隐时现。 烟尘慢慢地散去,锋线上的情形越发地明了。 之前被轰倒的那段城墙坍塌下来,形成了一个斜面。冲在最前的第一司第一局正通过斜面往城头上攀爬,已经和清军交上了手。 城墙坍塌,城头的清军乱作一团,抵抗却仍未完全停止。刚才几名第一局的士兵刚攀上城头便被长枪刺中,惨叫着从废墟的斜面上滚落。随后跟进的火铳兵立即举起燧发枪还击,上面的清兵也大叫着倒下几个。但后面的清兵仍不停地补上来,双方就这样在缺口附近你来我往地交换着人命。 由于清军居高临下占据着地利,明军虽兵力占优却难以一次性在缺口处投入太多,所以厮杀一时间陷入了僵持。斜面顶端的清兵尸体越垒越高,惨叫着滚落的明军也一个接着一个。 城头,清军官佐们的大喊响成了一片,大都是在喝令手下的士卒往缺口处支援堵漏。 第一局的百总见局面陷入僵持,咬了咬牙,向后一挥手。 正在拼命抵抗的清军突然发现明军闪向了两边,让出了中间的一个冒着青烟的铁家伙。 “轰!”看清了究竟的清兵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叫,眼前的那门虎蹲炮便发出了怒吼。炮口的红焰在渐趋稀薄的烟尘里炫丽夺目。 这种小炮在威力上当然没法与红夷炮相提并论,但胜在轻便,只有几十斤重,一个人就能抱着走。如今湖广镇中每局都装备了一门,用于抵近射击时无疑是清兵的噩梦。 巨响过后,挡在前面的几个清兵被横扫一空,纷纷扬扬的血滴、碎肉飞上天空,又天女散花般地落下。 没被打中的清兵也惊叫连连,他们没想到明军竟会如此使用虎蹲炮,恐惧之下不自觉地接连后退。第一局推进的阻力为之一轻。 很快,又几个第一局的士兵通过废墟斜面爬上了城头。最前面的一人面对几个清兵的围攻很快被杀死,随后的一人反应迅速,奋力挥舞圆盾挡开了几支刺来的长枪。在他身后,又有两名长枪手怒吼着向前送出突刺,将两名清兵捅翻。 第一个立足点拿下之后,越来越多的湖广镇士兵出现在了城头,结成便于近身肉搏的小三才阵向前突击。 城头的清军虽然局部兵力占优,但在这种狭窄的地域,兵力上的优势也难以发挥出来。再加之明军配合得当、作战坚决,他们再也难以抵挡,被杀得不断后退。 局面打开,后续的兵力不断投入。第一局之后是第二局、第三局……再是第二司、第二千总队……呐喊声震天动地。 按作战计划,从西城墙缺口处完成突破以后,钢锋营第一千总队第一司将直接沿着城头通道对城西永春门城楼和翁城发起攻击并伺机夺取城门;第二司把守缺口,阻击前来增援的清军,接应后续兵力入城;第二、第三千总队从缺口处入城后,突破城墙后清军防线并向南迂回,从侧后对城西的永春门、文春门守军发起进攻,与第一千总队第一司形成合击;等永春门被拿下,后续攻城兵力再由此陆续进城,径直向城中心推进,对城内清军实施分割歼灭;城外另布有数道防线,用以阻拦、剿杀那些突围而出的漏网之鱼。 举目四望,随处可见闪耀的兵刃寒光和横飞的血雨,倾耳聆听,周围全是震天的呐喊和慌乱的喊叫。 “杀!”城头,五名长枪手一齐大吼着向前突刺。对面的清兵惨叫着倒下几个,溅出的鲜血甚至有几滴飞到了后排的丁烈虎脸上,更令他气血上涌,紧紧地纂住了已经装填好的燧发枪。 钢锋营第一千总队第一司攻上城头之后一分为二,他所在的第二局与第一局负责攻击永春门翁城上的清军,第三、第四局则负责进攻永春门城楼。因为第一局在进攻缺口的时候已经有了损失,所以进攻翁城的这一路,顶在最前的变成了第二局。这种与敌军面对面的厮杀惊险而刺激,也正合他的心愿。 前排的长枪手刚把长枪收回,陈瞎子便再次大吼着下了举铳的命令。丁烈虎屏气凝神,和并排的其余四名火铳兵一样,将燧发枪从前排五名战友身体之间的缝隙中伸出。 在进行攻城战、巷战的时候,湖广镇各步兵营的基层作战单位都会视情况进行重新编组。平时每个局下辖两个旗,一个旗是使用长枪、刀盾等冷兵器的杀手旗,另一个旗则是使用火器的火器旗。而在攻城战和巷战中,杀手旗和火器旗各自下辖的五个什则会拆分开来,由一个什的杀手队和一个什的火器队组成一个战斗组,全局共五个组,原火器队的什长担任战斗组组长。作为火器旗的什长,陈瞎子自然便成了他这个战斗组的组长。 开火的口令声传来,丁烈虎大吼着扣动了扳机。 在城头这种狭窄的地方,根本用不着瞄准。连续几声爆响过后,白烟腾起,对面的清兵又是一阵惊呼惨叫,扑通扑通地也不知倒下了几个。 冷热兵器相互配合,连续几轮过后,清军的反冲击便被打退。 丁烈虎向前看了一眼,只见对面翁城的城墙还站着不少清兵、黑压压的一片。人数虽多,却已慌作一团,还击也是杂乱无章,对这边已经构不成多大威胁。(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破城(二) 就在第一、第二局与瓮城上的清军厮杀的同时,后面的城楼附近也是激战正酣。第三、第四局在打退了清军的几轮反冲击之后已经完全稳固了阵线。和瓮城上的清军一样,城楼附近的清军人数虽多,但由于地形的限制也难以发挥出优势,几轮反冲击都宣告失败后已是越发的慌乱。 其实这会儿攻上墙头的明军并不多,进攻城楼和瓮城的两路加在一块也不过一个司五百多人。但西城墙已破,明军的兵力正源源不断地投入城中,清军的心理防线也随之遭受了重击,再没有了之前那种困兽犹斗的勇气。 听着城楼方向越来越激烈的喊杀声,陈瞎子不禁往那边瞟了一眼,竟看到了一面总兵认旗,旗下密密麻麻地围了一大片清军,正在奋力抵挡着第三、第四局的前进。 “鞑子总兵也在这儿?要是能把他给留下,也算是给老子这只眼睛报了仇了!”陈瞎子咬牙在心里默念到。 正寻思着,下方的城墙缺口附近一连串巨响过后,欢呼声如潮水般传来。不用看也知道,这应当是从缺口进城的第二、第三千总队已击溃了城墙后的清军防线。 城楼附近的清军意识到自己即将腹背受敌,士气土崩瓦解,潮水般地向城下逃去。瓮城上的清军更是乱作一团,惊叫着向城楼方向逃窜。 清军一退,第一、第二局很快便占领了瓮城正面的整段城墙。 站在瓮城的正面墙头,丁烈虎看到后面城楼附近的清军已经开始一窝蜂地朝城下逃跑,其中有一些军官在大吼着手舞足蹈,似乎是在喝令手下的士卒不要乱,但他们的声音早已完全淹没在一片惊慌嚎叫中。 在他右前方,瓮城的南侧城墙上也挤满了逃命的清兵,潮水般地朝城楼南边的马道涌去,道路狭窄,不时有人被挤下城墙,发出一声声惨叫。 第一、第二局的百总并不急着追赶,先下令火枪兵朝城楼前和瓮城右侧墙头上挤作一团的清军射击。 战斗组组长们的口令声此起彼伏,丁烈虎与其他火枪兵一齐将燧发枪搭在女墙上伸出,对准了瓮城南侧城墙上那一片黑压压的清兵。 开火的口令声一下,密集如森林般的枪管同时喷出耀眼夺目的红焰,炒豆般的爆响裹着白烟弥漫开来。 正在逃命的清兵人群里绽开无数朵血花,有人惨叫着从城墙上掉下,也有人倒在原地,绊倒了后面的人,造成了更大的混乱。 清军无心恋战,只顾着逃命,城头的战斗又持续了不到两刻钟便彻底结束了。等到第一、第二局与第三、第四局在城楼前完成会合的时候,永春门城头已看不到一个活着的清兵。 “他娘的,还是跑了很多,那鞑子总兵也跑掉了,真是可惜!”没能报上“一眼之仇”的陈瞎子暗骂了一声,狠狠地吐了口唾沫。 站在城楼边的女墙后,他往城内看了看,只见大批清军正沿着永春门大街如潮水般地向城内败退。而其它方向上的清军似乎也受到了波及,虽暂时没有直接遭到攻击,却也不断有惊慌的叫喊依稀传来。 对城内清军而言,显然是大势已去。 永春门城楼被拿下,先前把守缺口的第二司将任务交给后续部队,也通过缺口废墟的斜面攀爬上了城头,与第一司完成会合,下一个任务便是打开永春门,让后续攻城兵力进城。虽然通过那个城墙上的缺口也能进城,但从城门进城才是投送兵力最快的方式。 此时,永春门后的清军在第二千总队的侧击下已大部败逃,从其他方向赶过来支援的清军也不断被第三千总队击退。夺取城门对已重新合兵一处的第一千总队来说已不是什么难事。 也就在这时,永春门城楼南面的墙头上传来一阵脚步声,等身形闪出,赫然是一队清军。这应当是从南面的文春门过来支援的,只可惜姗姗来迟。 第一千总队的千总神色未动,调了第二司的两个局迎了上去。那支清军大概也没想到永春门这么快就被完全占领,作战意志本就不坚决,被火枪打倒一片之后便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解决了这个麻烦,第一千总队便开始前去夺取城门,顶在最前的还是第一司。 丁烈虎跟在队伍中顺着马道刚跑下城,便看到前面的城门洞附近还猬集着一大片清军。这些清军似乎是准备逃跑又没来得及跑的,见明军这么快就出现在自己眼前,更加惊慌失措。其中的几个军官大叫着组织身边的长枪手、弓箭手抵挡,但响应者寥寥无几。 稀疏杂乱的箭支射过来,跑在最前的第一司杀手队举起手中盾牌轻松地挡开,随后跟进的火枪兵一轮齐射,对面的清兵便倒下了一片。 转瞬之间,双方撞到了一起,近身战血腥而残酷。 这伙清军本就没有多强的抵抗意志,被第一司这么气势如虹地一冲,没多久便彻底崩溃。大部分人一窝蜂地朝城中心逃窜,少数负隅顽抗的军官和老兵也很快被杀死。 战斗过程之顺利看得第一司的官兵们面面相觑,他们几乎都不敢相信,就是眼前的这些看似乌合之众的人曾在金声桓、王得仁大军的围攻下坚守吉安两月,最近又让湖广镇的多次攻城都无功而返。看来这就是兵败如山倒,士气崩溃了,自然也就万事皆休。 见这伙清军逃跑,第一千总队的千总也并不下令追击,前边自有第二、第三千总队的迂回兵力在等着他们,眼下还是先打开城门要紧。 第一司率先冲进了城门洞里,却没想到里面还藏着一些清军,而且远比外面的那些要凶悍。 冲在最前面的一个战斗小组因为城门近在眼前而多少有些大意,一时间竟有些措手不及。 “呀!”一二十个清兵扑来上来,将前面的杀手队队形撞散。丁烈虎还没来得及举起燧发枪反应便被迎面冲来的一人扑倒在地。那人应该是个哨官把总一类的清军军官,满脸的彪悍气息,一身精良的锁子甲,反握着一把短刀猛地捅了下来。 丁烈虎汗毛倒立,奋力用手托住清军军官的手腕,但对方的力气显然远胜于他,瞬间刀尖便到了眼前。丁烈虎瞪大了眼睛,看着一点点送向自己咽喉的刀尖和对方狰狞的面容,不甘心地发出一声声大吼。而对方也不断用辽东口音吼骂着。 这个过程并没有持续多久,几乎就在瞬息之间,清军军官的狰狞面容突然一滞,紧接着身体便歪到了一边,露出了后面陈瞎子的脸。 丁烈虎大口地喘着粗气被陈瞎子拉起来之后,城门洞里的搏杀也差不多快结束了。 这二十来个操着辽东口音的清军应该是刘武元或胡有升的家丁一类,确实堪称精锐,也杀了明军一个措手不及。但毕竟寡不敌众,没多久便一个个横尸当场。 “别楞着了,你小子还活着!快去开城门吧”陈瞎子拍了拍丁烈虎的后脑勺。 清楚了城门洞里的残敌,第一司的官兵们又将堵在城门后的沙袋、巨石一一搬走,终于打开了永春门。 沉重厚实的包铁城门一被打开,外面的欢呼呐喊便如潮水般涌入。 虎贲营的三个千总队和营部直属队依次跑步而入,城门洞里回荡着密集的脚步声和甲叶碰撞的叮当作响。进城之后,顺着永春门大街径直往城中心的府衙方向推进。 城门已被拿下,先前从城墙缺口处进城的钢锋营第二、第三千总队在扫清了西城墙附近的清军之后与占领永春门的第一千总队会合,也开始沿着城墙根向城北迂回。 此时,城中各处清军的惊慌喊叫已如溃堤的洪水般完全迸发了出来。 ………… 城内,喊杀声四起。 北城墙外,岳州营列阵完毕、严整以待。 除了进城的钢锋营和虎贲营外,庞岳在城外也布下了数道防线截杀突围而出的清军。北城墙外的第一道防线便由岳州营组成。 全营大致以局为单位,结成一个个小方阵,又按三个千总队的建制排成三个呈倒立的品字形的长形方阵。 营部及直属队部署在倒品字形的底部,处在品字头部的则是第一千总队,直接面对着北城墙,侧后两翼分别是第二、第三千总队。在营部的后面和三个千总队的一侧,又各有一个局的预备队作为机动兵力。 第一千总队旁边的预备队小方阵里,赵良栋默默地注视着前方的城门。和有些面露紧张的士兵不同,他是久经沙场、见识过真阵仗的,此刻显得很平静。心中也有些期待,想亲眼看看湖广镇所采用的这种新编制在野战中究竟能发挥出多少威力。 正寻思着,突然看见城门洞开,清军从城内潮水般地涌出,步骑皆有、黑压压的一大片。 清军开始突围了。 赵良栋深吸了一口气,静静地等待着口令的传来。(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破城(三) 前方的清军越来越近,岳州营的方阵里最先发出怒吼的是第一千总队两个司指挥部各配备的一门三磅炮。 两颗炮弹拖着尖啸砸进奔跑中的清军人群里,带出两蓬血雨和一些零碎的肉块,整个队形也如同被人突然一搅,猛地颤动了两下。 清军的惊呼惨叫声还没落下,第二、第三千总队各司指挥部的三磅炮也紧跟着打响。有一颗炮弹落在骑兵队伍中,恰好将一匹战马的马头打掉,又在马背上清军军官的胸膛上开了个大洞,随后又拖出了一条惨不忍睹的血路才抵消冲势消失在了尘埃中。其余的炮弹还是落在步兵人群里,血肉四溅,清军的队形如遭雷劈般不停地颤抖。 赵良栋站在队列里看着眼前的一幕直看得口干舌燥、心有余悸,他甚至还在想,要是自己还在陕甘绿营,会不会迟早也会有这般下场。 三磅炮组各发射完一轮,隶属于三个千总队指挥部的佛朗机炮组也依次开火。按编制,岳州营与各老牌主力营一样,第一千总队指挥部配备三门大佛朗机,第二、第三千总队指挥部各配备一门大佛朗机。子母铳装填方式,更加便捷,而且发射的是比实心弹更为恶毒的葡萄弹。 一声声巨响过后,无数小铁珠犹如天女散花般迎头兜过去,前排的清军成片地倒下,队形也越发地混乱。 岳州营的方阵前排,白烟弥漫开来,方阵内的军官们陆续吼出了举铳的口令,密密麻麻的枪管如森林般伸出。 赵良栋在第一千总队预备队小方阵内属于杀手旗,在火器旗的士卒们举起燧发枪的同时,他也和杀手旗中的其他战友一样将长枪平举探出,防止有清军散兵冲击火器旗队形。 如今的湖广镇火枪兵已配备有铳剑,可套在燧发枪的枪管上提供一定的保护作用,已不需要时刻躲在杀手队的队列后面。一般来说,一个火器旗旁边有一个杀手旗在近战时提供掩护已经足够。 在求生欲望的驱使下,突围的清军虽连遭炮击,但仍潮水般地涌来。 电光石火之间,森林般的枪管一齐开火,密集的爆响连成了一片。对面惊天动地的惊呼惨叫、战马悲鸣声再次传来, 两轮射击过后,对面的清军的骑兵已经冲到了方阵的近前,留下一片人马尸体之后开始转向,试图从侧翼绕过。 但呈品字形排列的三个方阵侧翼火力也丝毫不弱,枪炮交替发射,狂奔中的清军仍然不时地倒下一片片。 此时的清军虽已心惊胆寒,但为了向前寻一条生路,还是硬着头皮用弓箭还击。 一阵阵箭雨抛射过去,方阵中盾牌后的明军不时有人中箭倒下。但慌乱中的清军反击力度终究有限,能给明军造成一定伤亡却还是扭转不了大局。 岳州营的方阵里也不时传来惨叫,但方阵整体依旧岿然不动。 不到一刻钟,突围的清军在岳州营火力的打击下便被分成了两股,有马的大都绕过了方阵、头也不回地向北狂奔而去。那些无马的步卒就要惨得多,想跑也跑不快,只能咬着牙用手里的弓弩等远程兵器对岳州营方阵进行压制,以求获得一条生路。但武器的差距是明显的,清军的人群里陆续有人倒在枪口炮口下,一片接着一片,不少人绝望之中冲着远去的骑兵大骂。 战斗激烈地持续,清军步卒突围的希望越来越渺茫,恐惧、绝望的情绪像瘟疫一样迅速蔓延。 赵良栋大吼着连连刺出手中的长枪,和杀手旗的其他战友们合力将一伙冲过来的清军散兵击退,大口地喘着气看了看侧前方。只见清军步卒多番努力仍没有多少人能逃出岳州营的火力射程,建制队形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脱离大队四下逃窜的清兵越来越多,军官们根本呵斥不住,甚至某些军官也开始加入逃跑行列。而反观己方军阵,虽然也不时出现伤亡,但相对于乱作一团的清军却算得上牢固无比,这让他感到很安心。 “只可惜没能把那条大鱼留下。”同时赵良栋心里又有些遗憾,他刚才看到那伙逃走的清军骑兵里有一部分战马、铠甲非常精良,似乎是在护卫着什么大人物。而岳州营缺乏战马,当然没办法把他留下。不过一想到前面还有几道防线在等着,他也就释然了,只是感叹自己不能将这头功给揽到手中。 赵良栋想的也没错,就在岳州营截杀从北门突围的清军步卒的同时,飞虎营第一千总队已经紧紧地朝那伙侥幸逃脱的清军骑兵冲了上去。 “哈哈哈,绝对是条大鱼!”飞虎营第一千总队千总杨金鑫在飞驰的马背上畅快地大笑道。虽然前面那伙清军骑兵已经收起了旗号,但他只看一眼对方的铠甲和战马就知道里面肯定藏着大人物。 “弟兄们,大功就在眼前,错过了可就后悔一辈子!”杨金鑫兴奋地朝左右喊道。 周围的第一千总队骑兵们同样兴奋地回应着,马蹄滚滚,溅起的烟尘犹如一条急速向前的巨龙。 ………… 天快要擦黑的时候,庞岳登上了城西的永春门城楼。 此时,城内的喊杀声已经差不多平息了,只是偶尔还会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燧发枪响。留在城内没能突围出去的清军大部分已被剿杀干净,剩下的少数漏网之鱼也不断在偏僻街巷中被搜出、杀死。 据进城的各营各千总队回报,城内清军顽抗到最后已经彻底疯狂,巷战时抓了不少百姓挡在前面当肉盾,后来无路可逃又纷纷闯入街边的民居抓百姓当人质,造成百姓们在交战中也被误伤了不少。但大势已去,清军这么做也只是徒劳,没能改变其败亡的结局。事后,湖广镇的将士也把这笔账记到了清军头上,再加上庞岳先前说过的“抵抗三日便屠其全军”,被抓获的清军无论是否愿意投降都被当场斩杀。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看着城内四处升起的浓烟,庞岳不禁又想起了这句话。(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尽没 正感叹着,庞岳突然听到身后一阵喧哗,扭过头一看,却是一队士卒正押着个五花大绑的俘虏朝这边走来,带队的赫然是卢启武。 能让营官亲自押送的俘虏自然不会是小鱼小虾,庞岳顿时提起了精神,再仔细地看了看那俘虏。只见其满脸血污,嘴被破布堵得严严实实,一边徒劳地挣扎一边呜呜地叫嚷着什么。 “这是什么人?” “哈哈,禀大帅,这就是吉安城中最大的那条鱼,让咱老卢给抓住了!”卢启武得意地说道。 “刘武元?他没跑吗?”庞岳有些惊喜,也有些惊讶。 城破之后,他亲眼看见突围的清军还是有不少,主要是从北突围,西、南两个方向也有,甚至还有些昏了头的清军打开东城门往江里跳。逃出城来的清军被部署在城外的一道道防线成片地剿杀当场,但还是有不少股清军骑兵冲破阻挠消失在烟尘里,由飞虎营的骑兵追去了。他原以为跑掉了许多重要人物,却没想到最大的一条鱼还留在城中。 “跑掉的是胡有升,不是他。这老小子倒也硬气,留在府衙抵抗到了最后。咱们抓住他还费了不少工夫。”卢启武笑着拍了拍刘武元的肩膀。 已沦为阶下囚的刘武元看上去仍不服气,侧过头对卢启武怒目而视,要不是嘴被堵着,说不定就要破口大骂。其实他也并不是没想过突围,只可惜动作慢了些,被堵在了城里,于是只好硬着头皮抵抗到底。 在最后的巷战阶段,刘武元身边的几百本部老兵作战坚决。这些人都是跟随他多年的老部下,早就一条道走到了黑,即便身处绝境也死战不降。但螳臂终究不能挡车,这几百顽固分子最终被蜂拥入城的明军斩杀殆尽,刘武元也力战被擒。 “昔日,抚台大人以劣势之军力拒金、王数万兵马,坚守吉安数月有余,俨然名将风范。今日某亲自提兵来试锋芒,也是多番猛攻都不得入城,由此可见,抚台大人用兵之能果然名不虚传啊。”庞岳看着刘武元,意味深长地笑道。 周围的湖广镇兵将却是听出了其中的戏谑之意,一齐大笑起来。 刘武元涨红了脸,嘴里呜呜个不停。 庞岳示意把他嘴里的破布拿出来。 “狗贼!要杀就杀!何必多费口舌!”刘武元大骂道,“今日爷爷战败,自认倒霉!但你这狗贼也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时!” 庞岳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又不禁摇了摇头:“崇祯四年,祖大寿在大凌河开城出降,当时抚台大人也恰在军中。倘若那时抚台大人也能像今日这般铁骨铮铮,痛斥建奴,又如何会有今日之事?” 刘武元竟一时无言以对,过了片刻才又怒斥道:“天下大势,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大清一统天下才是顺应天道,你这狗贼自不量力,他日必遭天遣!” 庞岳懒得再与他废话,挥了挥手叫人把他带下去。刘武元被拖下去的时候依然挣扎怒骂不止,直到嘴巴再次被堵上。 继刘武元之后,又不时有被俘的清将被押上来,有在城内就擒的,也有在城周边被抓的,一个接着一个,或故作镇定,或连声求饶。从报上来的营号、官职看,吉安清军已近乎全军覆没,或许,只要再等上一会儿,这“近乎”两字也可以去掉。 这是继去年的广州和岳州之战后,湖广镇又一次全歼某一部清军,也可以说是自建奴兴兵作乱、明清战争拉开序幕以来,明军少有的大胜。 而拿下吉安,也意味着湖广镇的作战计划完成了重要的一步,抢到了至关重要的先机。 城内城外,硝烟未尽,城上城下,欢呼雷动。 庞岳在城楼上停留了一会儿,又特意派人去往各营各队重申了一遍入城后的军纪,随后便率领着总参谋司等指挥机构进驻了城中的知府衙门,竖起了帅旗和镇旗。 将近午夜,城内外的战场彻底归于平静,前往追击残敌的飞虎营也带回了胡有升、杨遇明等败将的人头,至此,吉安清军正式宣告全军覆没。 第二天,庞岳一面增派哨骑和水师哨船前往北边巡弋、警戒,一面下令开展善后扫尾事宜,如掩埋尸体、整理缴获的兵甲器械、奖赏军中有功将士、惩戒临阵脱逃或失职者等等,林林总总,有条不紊。 这一战对明军而言自是酣畅淋漓的大捷,湖广镇本部的将士不提,郝永忠、张先壁部也跟着皆大欢喜,无论是按首级换得的赏银还是分到的缴获军资,都着实让这帮穷鬼乐得合不拢嘴。 对清军而言则自是残酷无比,次日上午,被俘的清军无论兵将全被押往城外斩首,一个不留。飞溅的血光,一颗颗滚落的人头证明了庞岳之前所说“抵抗三日杀全军”绝非虚言。 与以往一样,砍头这种脏活累活仍是交由旁系来干,这回轮到的是郝永忠、张先壁部。这二人虽说久经沙场,骨子里早就嗜血惯了的,但猛然砍下这么多脑袋去,看得他们自己的脖子都有些发痒,心惊肉跳也是在所难免。 “吉安一战,二位将军和赣州、南安的将士们都辛苦了!”庞岳看了一会儿行刑现场,转过身对陪同在侧的郝永忠、张先壁二人和颜悦色道。在他身后不远处,便是堆积成山的的无头死尸和码成了垛的俘虏首级。大地早已被血河浸透,泛着阴森的黑红。 郝永忠、张先壁诚惶诚恐,连称不敢当。 庞岳笑道:“你我军伍中人,就不要学文人的那些扭捏作态,有功就得赏,这是天经地义。”说完,让人当场宣读了一份嘉奖名单。 名单上的人,都是郝永忠、张先壁之前报上去的赣州、南安军中有功者,庞岳基本上都批准了,另外对其中少数几个还特意加倍奖赏。此次俘获的城中清军将官、官员们的侍妾,庞岳也全部投其所好、赏给了郝、张等人。 郝永忠和张先壁以及在场的赣州、南安军军官们又是连声道谢。 “有功固然要赏,然而有过也不可不罚。”发下了若干甜枣之后,庞岳话锋一转,“这一战,绝大部分将士表现英勇,但仍有少数临阵脱逃之人,军法无情,论罪当斩!” 那边,有督导司的将士将另一群五花大绑的人押上了刑场。这都是在战场上临阵脱逃的军官士卒,以赣州、南安军中的最多,岳州营和永定营的也有少数,而湖广镇各老牌主力营的则一个都没有。都被在战场周围巡弋的督导兵当场拿了,现在等待他们的也只有按律处斩一途。 行刑的换成了督导司的军法队,就在这块刚杀完俘虏的地方,同样手起落,又是一颗颗人头落地。 “同在军伍,皆为手足,若非军法不可为,我又怎愿轻易杀人?”庞岳叹了口气,环顾了四周众人一圈,“希望诸位以此为诫,我不想下回还砍下这么多的脑袋,更不愿意看到在场某位人头不保。” 此时在庞岳身边的湖广镇各主力营将领都是一脸肃然,而赣州、南安军将领们看到这场面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赏罚分明,方为强军之本。大将军如此处置,那是再好不过了。”不愧是久经官场的老油子,张先壁最先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擦了擦额头,附和道,“那些贪生怕死的软骨头,就算大将军不出手,末将也不会放过他们。” “临阵脱逃的软蛋,俺老郝也是深恶痛绝的,大将军杀得好。”郝永忠呆了片刻,随后也道。 其他的赣州、南安军将领自然也是有样学样,陆陆续续地发出一片附和。没有人发出半点异议,表露出半点不快。没那个胆量,也没那个必要。 更何况,那些被杀的倒霉蛋在赣州、南安军中也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角色,真正属于郝永忠和张先壁嫡系的都是些百炼成精的人物,又怎么会在打顺风仗的时候都临阵脱逃?再加上郝、张等人都是实实在在地受了好处,实在犯不上为了这么些小鱼小虾拂了庞岳的意思。 “诸位能这样想,那是再好不过。另外,此番连日作战,诸位劳心劳力,方有此大捷。今天本将便在城中略备薄宴,聊表庆祝!”尸山血海前,庞岳的笑容和煦依旧。 第八十七章主仆 深沉的夜幕下,裹着血腥的凉风吹过城墙,吹过城外的连绵营寨。虽然只是晚秋,四下里却透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冷。 清军围困南昌已经快三个月,期间攻守双方大小战不下数十,留过的鲜血早已令大地变色,城墙也早已被硝烟熏黑,破了又补、补了又破。 然而处于绝对优势的清军却至今没有拿下这座看似已陷入绝境的城池,尤其是上个月吉安告破的消息传来之后,城中的守军的抵抗更是前所未有的坚决。 “该死的南蛮子!横竖是个死,较这个劲有鸟用!”镶白旗汉军左翼牛录章京,宁尔佳·赛尚滨在查完哨回帐的路上又一次冲着远处模糊的南昌城轮廓暗自骂道。 作为包衣出身的旗人,万千炮灰中的幸运儿,赛尚滨的人生气运本来还是挺不错的,短短十几年间便由一个普通的种地包衣窜升至镶白旗的汉军甲喇章京,并得以抬旗满洲,并被赐姓宁尔佳氏。这里边或许有他远房叔祖宁完我的因素,但更多还是靠着他本人的奋斗。 可自从去年开始,赛尚滨的个人气运便似乎走在了下坡路上。先是去年的长沙之战,在一次前哨战中被打得全军覆没,被降职戴罪留用。今年好不容易又捞着这个南下建功的机会,大军却又在这南昌城下迟迟不得进展。 究其原因,一切又都与那湖广镇有关。要没有这支铁了心要和大清对着干的兵马,有哪里会有这么多倒霉的事情?一想到这儿,赛尚滨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在心里边把湖广镇那位姓庞的主帅的祖宗十八代挨个问候了一遍。 “主子,您回来了?”赛尚滨刚回到自己的帐篷门口,戈什哈陈富贵便殷勤地迎了上来,接过赛尚滨的兵器和头盔,把他往帐篷里迎。 陈富贵原本是赛尚滨家的包衣,前两年才抬的旗,抬旗之后又一直在赛尚滨身边充当戈什哈。老主子和老奴才俩,可谓再熟悉不过了。 “主子,不是奴才斗胆说您,有时候您也别太委屈自个了,没必要把啥事都往自个身上揽,还得多保重身体才是,毕竟这大清国的仗不是您一个人在打。”陈富贵打来洗脚水给赛尚滨洗脚,见主子眉头不展,又满脸堆笑地劝道。 “你他娘的懂个屁!”赛尚滨瞪起眼睛骂了一句。 “是是是,奴才多嘴!奴才多嘴!”陈富贵赶紧打了自己几个耳光。 赛尚滨重新闭上眼享受了一会儿,又把眼皮睁开一条缝,冷不丁地说道:“富贵啊,这儿离你家已经不远了吧?” 陈富贵被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堆笑着回答:“不敢劳主子挂念,奴才的老家在贵州布政使司镇远府,离这儿还远着呐。” 陈富贵的人生经历说起来也有些坎坷。崇祯三年,只有十五岁的他还是镇远府某家商号的小伙计,跟着掌柜的在四川贩货的时候被北上驰援辽东的白杆兵抓了夫役。千里辗转,九死一生来到辽东之后,他终于找了个机会成功逃脱。谁知才出虎口又入狼窝,很快又被明军张春部抓了夫役。后来,驰援大凌河的张春部在长山之战中全军覆没,陈富贵也跟着成了后金军的俘虏,被充作了包衣。 和同样出身包衣的赛尚滨不同,陈富贵天生胆小,所以也就没那么多建功立业的机会,当了十几年的老包衣才抬旗捞了个汉军旗人的身份。而和他差不多同时成为包衣的赛尚滨则早就抬旗满洲,成了他的主子。 “十几年没回家了,你一定很想家吧?”赛尚滨眯着眼睛,似乎是随口说道。 陈富贵愣了一下,随即一个激灵,忙不迭地把手从洗脚盆里拿出来,扑倒在地上战战兢兢地磕了几个响头:“主子……主子明察,奴才从不敢对主子、对大清有半句怨言。奴才被迫离家,那是天杀的白杆兵造的孽。奴才回不了家,那是该死的伪明余孽对抗大清一统天下所致。奴才要怨恨也是怨恨这些混账王八蛋。想当初,要不是大金王师把奴才从明军的魔掌里解救出来,奴才又如何会活到现在……” 说到最后,陈富贵几乎是涕泪齐下。他不能不这样,因为他知道,眼前的这个王八蛋虽然是抬旗的假满人,但论起心狠手辣来却是不惶多让。当初和他一同来的五个包衣,最后就只有他活了下来。而他之所以能活到现在,靠的也就是这种谨小慎微的态度。 “行了,行了!我也不过是随便问问,你这狗奴才,真是属兔子的,滚起来好好说话!”赛尚滨或许的确只是那么随口一说,并没有特意针对什么,看到陈富贵反应这样激烈,不禁皱起了眉头。 “是,是,谢主子!”陈富贵爬起来,重新蹲到赛尚滨脚边,小心地或回答,“至于想家,哪有不想的,奴才离家的时候,爹娘还嘱咐奴才早点儿回去呢。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他二老还在不在。” “十几年没回家了,想家也在情理之中。”赛尚滨闭上了眼睛,感受着洗脚盆里滚烫的水温,像是在对陈富贵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要不是那天杀的湖广镇四处裹乱,大清早就一统天下,你也早就能回家了。” 这会儿,陈富贵已经能看出来,眼前的这王八蛋应该不是故意在话里设了陷阱试探自己,而是真的心里烦躁想找个人说说话。他虽然胆小,脑子却不失灵光,很快也猜到了赛尚滨是因何事而烦恼。并且以他多年伺候这王八蛋的经验,他还知道,这会儿如果不接这王八蛋的话茬导致冷场,过后绝对免不了吃瓜落。 无奈之下,陈富贵只好小心翼翼地陪笑道:“主子可是为了那湖广镇即将北上而烦恼?” “天杀的湖广镇,不服王化,对抗大清一统天下,怎能不让人心烦?”赛尚滨说完又看向陈富贵,“怎么,你这狗奴才还有法子让人不烦吗?” “奴才窃以为,主子倒是不必为了这事而过度烦恼。” “嗯?怎么说?” “主子还记得天聪五年的长山之战吗?” 赛尚滨瞪开微闭的眼睛,随即又重新闭上,陷入了回忆。那一仗他当然记得,不仅是当时辽东局势的重要转折点,也是他参加的对明军的第一仗。也就是在那一仗之后,表现出色的他才得以抬旗摆脱了包衣身份的,可谓是他人生的重要转折点。 “当时,祖大寿被我大金围困在大凌河城,由张春统率的四万明国援军过小凌河直扑大凌河城,在距大凌河城十五里的长山与我大金兵马遭遇。”同样作为那场战斗的亲历者,陈富贵也是对之印象深刻,“那统领明朝援军的监军道张春也算是个厉害角色,曾在永平等四城之战中让我大金兵马吃了不少苦头,其本部兵马也都是由与大金有着血海深仇的民壮整训而来,士气高昂,还装备有大量的火器和战车,看似气势汹汹,可最后不还是被我大金兵马给打败了吗?” 赛尚滨顿时有些入神。十七年了,今天听陈富贵这么一说,当年那场战斗的一幕幕又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脑海里不停地变换。 硝烟弥漫,地动山摇;流血漂橹,山河变色。这就是留在赛尚滨脑海里最直观的印象,至今没有褪色半分。 当时的他,和镶白旗的其他包衣一样,推着盾车不断接近明军车阵,为后续的甲兵提供掩护。密密麻麻的铅子从明军车阵里射出,拖着尖啸在他脑袋上空横飞。前方硝烟弥漫,什么都看不清楚,可他却能清楚地看到自己身边的其他包衣们不停地倒下,血糊糊的残肢碎肉在硝烟中流了一路。身边同伴们凄厉的惨叫声,后方满洲甲兵主子们的呐喊、喝骂声,冲击得他魂飞魄散。不知有多少次,他甚至感到自己已经摸到了死,甚至预感到了己方军阵全线溃散、明军从车阵里冲杀出来砍掉自己脑袋的那一刻。 但最终这一切并没有发生,鏊战之后,战场形势逆转。当前方的车阵终于被攻破,明军全线崩溃的那一刻,赛尚滨才发觉自己的后背和裤裆全都湿了个透,经历过生死两重天的他当场就涕泪齐下。 “如今这形势,和当初的大凌河之战又是何其地相像?”陈富贵的话把赛尚滨从回忆中拉了回来,“那金声桓就好比是当年的祖大寿,那庞贼就好比是当年的张春。或许庞贼比张春要强上一点,但我大清如今的国力和军力也早已远非当年的大金所能相提并论。当初大金在长山之战中是如何打败张春的,如今我军就能如何打败庞贼。所以啊,主子您就且把心给放宽。” 赛尚滨沉默了一会儿,脸色终究还是好转了起来:“你这狗奴才,见识倒也不差,要不是胆子实在太小,也不至于直到前两年才抬旗。” 陈富贵点头哈腰地堆笑道:“有多大碗就吃多少饭,奴才知道自己的斤两,不敢奢望什么前程。能够伺候主子就是奴才修来的福分。” 第八十八章门户 九月二十七日下午,一支满载粮草军械的船队停靠在岳州城西码头。岸上站满了等着卸货的辅兵和民夫。 最先走下跳板的是一名佩戴都指挥佥事腰牌的军官,当他看到岸上等候的人群中第一戍卫营副营官何云龙赫然在列时,立刻大笑着走了过去:“哟呵,你这赵子龙般的将才,今日如何却干起了粮草官的活?” “非常时期,不管什么活都马虎不得。”何云龙笑着回应,“更何况你许大官人都亲自出马了,我哪还好意思当个甩手掌柜?” 这位“许大官人”名叫许退思,与何云龙一样,也是自黄得功时代起就追随于庞岳麾下的旧人。打仗绝不含糊,但随着职务的升级,其军事指挥才能上的短板也逐渐凸现,于是便被庞岳安排到了都指挥使司,以都指挥佥事衔担任了“三司八局”中的军资司大使。 辅兵和民夫们开始从船上往下卸货,络绎不绝、熙熙攘攘,有第一戍卫营的后勤军官负责清点、验收,然后运往城中的仓库。 趁着这个当口,两位老战友就在码头附近找了个稍微僻静点的地方聊了起来。 眼下湖广镇主力出征在外,武昌清军虎视眈眈,备战成了各留守部队的第一要务。所以两人主要聊的是岳州和作为大后方的辰州的一些情况。 从许退思的话里,何云龙得知了如今的辰州同样是一片忙碌,虽处后方,但临战的气氛也并不比岳州弱多少。唯一让他感到有些不解的是,军资司作为军事物资调拨的重要机构,平时各项事务多得用“百忙”也难以形容,可今日身为大使的许退思怎么还亲自跟着来了岳州? 然而面对老战友的疑问,许退思却并没有知无不言,只是含糊地说了句自己还得亲自去一趟宝庆卫,除此之外也不肯再多透露了。 何云龙知道这位许大官人是个猴精般的人物,口风也向来紧得胜过铜墙铁壁,于是也就放弃了刨根问底这类无意义的举动。 等到船上的军械粮草搬运清点完毕,何云龙安排许退思一行住进了城中的军驿,并组织人手把军资全部入库之后,带着清单回了营部给营官陈友龙过目。 营部就在城中的岳州卫指挥使司隔壁,当何云龙赶到的时候,陈友龙先跟他打起了招呼:“何兄弟,你来得正好,我正准备派人去找你呢。” “怎么了?”何云龙问。 陈友龙让屋子里的几个参谋军官先出去,随后说道:“情报司最新送来的消息,武昌的鞑子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兵马、粮草都已集结完毕,随时都有可能南下。或许在咱们说话这会儿已经开始动身了说不好。个中详情,你来看看吧。” 说完,递给了何云龙一份情报。 何云龙接过情报,上面简明扼要地记载着武昌清军近期的一系列重要部署调整,再结合先前获得的线索来看,清军下一步的动向不言而喻。 看过之后,何云龙倒也没有多少意外或是紧张之类的情绪。因为第一戍卫营在岳州防的就是这一天,各项准备工作在湖广镇主力远征江西之前就已经开始在做了。全营早已进入战备状态,御敌的作战方案也已制定了好几套。 “大战在即,何兄弟倒是很沉得住气,似乎一点儿都没把鞑子放在眼里。”陈友龙笑道。跟何云龙共事有一段时间了,对这位年轻人的能力和胆识他一直是非常欣赏的。 “该来的总会来,又何需想那么多?我等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即可。”何云龙笑了笑,随即把情报放在了桌上,拿出今天的接收清单向陈友龙进行了汇报,又顺便汇报了目前城中粮草辎重的储备情况。 陈友龙听完没有什么异议,随后亲自取来地图,与何云龙一道对先前的几套作战方案再次进行推演。 随着收到的情报越来越丰富详细,两人对接下来形势的推断变得越发地有把握。由此,几套作战方案的优先次序也越发地清晰。 去年湖广镇主力北上荆州之时,当时还是陷阵营第一千总队千总的何云龙就曾奉命留守过岳州,再加上他向来都有亲身实地勘察地形的习惯,所以对岳州左近的地形已经非常熟悉。在推演的过程中,他不时地补充自己最近一段时间的实地勘察所得,对作战方案的细节进行完善。陈友龙听得不时点头。 至于具体的备战工作就更无需多言。城中粮草军械等均已囤积充足,供全营将士坚守半年都不成问题。自驻防岳州以来,将士们的操练也从未有片刻放松,临战状态始终保持在一个较高水平。 此外,战前的坚壁清野也已基本完成,在岳州府和岳州卫的组织下,从北边的临湘县境内开始,官道附近的各主要村寨的百姓都已被迁走,最大程度地保证了清军无法就地补充给养。 要说不足之处,当然也是存在的。第一戍卫营毕竟组建不到一年,其中从没上过战场的新兵超过了七成,第一次上战场究竟能发挥出训练时的几成水平尚且不得而知。 不过,陈友龙对此反倒显得更有信心:“何兄弟不用担心这个,咱老陈戎马半生虽然没混出什么名堂,但起码的眼力还是有的,好兵孬兵一眼就看得出来。就咱们湖广镇练出来的这种兵,哪怕是第一次上战场,也绝对不会输给那些兵混子。就算不能把鞑子全部挡在岳州以北,守住岳州还是不难的。只要岳州不丢,又有扬威营扼守洞庭水道,辰州也就不会有失。至于南边,有堵公和陈公在,短期内应当也不会有什么大乱子。只要能熬过这段日子,等到大帅凯旋班师,所有事也就能迎刃而解了。” 堵公,就是右都御史、兵部右侍郎堵胤锡,目前驻于常德府,常德总兵马进忠就是归其节制。陈公,就是庞岳两大谋主之一的陈英,之前一段时间也在岳州,最近去了常德联络堵胤锡,共商备战事宜。 对陈友龙的这番观点,何云龙倒也是赞同的。当初庞岳率湖广镇主力远征江西之时,交代给第一戍卫营和所有留守部队的任务也正是这两点:辰州、岳州不容有失;圣驾不容有失。 如今见陈友龙都是如此信心满满,他当然也就没有理由再心存疑虑。 两人一直商谈到傍晚方才结束。匆匆吃过晚饭之后,陈友龙让亲兵传令,召集全营千总级别以上军官前来参加军议。 第八十九章目标 就在陈友龙召开军议的同时,千里之外的江西,另一场军议也正在进行。 南昌府丰城县境内,自吉安北上的湖广镇各营在这一代扎下明营。夜空下一片灯火灿烂,星星点点的灯笼布满旷野,如同银河倒映在大地。 中军帐内,各营营官悉数到场。正中的大幅地图上,敌我双方的态势一目了然。 本月初拿下吉安之后,稍做休整,庞岳便开始挥军北上直趋南昌。而自从得知吉安失守以后,谭泰也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湖广镇的动向,此时数万大军齐动自然没能瞒过他多久。 湖广镇大军的前锋刚进入临江府,便不断发现清军的游骑,双方的前哨部队一路交战,互有胜负。刚一进入南昌府境内,又有斥候回报,前方发现清军主力,从旗号上看,领兵的正是谭泰的副手、镶白旗满洲固山额真何洛会。 两军相互发现对方的存在之后,立刻派出前哨部队对附近的一系列关键地势展开了争夺,最终互有得失、形成对峙局面。此时若站在高处从湖广镇的营地朝北看去,可以看见不到二十里外同样是明营连绵、灯火辉煌。 经过之前的不断试探,庞岳以及手下的主要将领们基本上都已经能看出,此番何洛会领军前来多半还是以试探湖广镇的虚实为主,从目前呈现出的兵力部署来看,并没有多少拼死拦截的意思,但也不会轻易让湖广镇占了便宜去。 然而不管何洛会的真实意图是如何,湖广镇要想尽早北上解南昌之围,接下来两军之间的一次正面交锋都是不可避免。 在今晚的军议上,庞岳先是带头总结了这些天与清军的一系列小规模战斗的得失,随后宣布了明天的作战目的和大致安排,并按照总参谋司拟定的作战方案,将具体的作战任务一一分配了下去。各营营官都没有什么异议,只是有几个营根据本营的实际情况提出了一些微调的建议,庞岳认真听完之后都采纳了下来,并在作战方案上进行了相应的完善。 整场军议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简单而高效。这也是庞岳一直以来主张的风格,能尽快地谈完正事就绝不多说一句废话。 但今晚的军议结束后,庞岳却并没有急着宣布散会,而是难得地跟部下们闲聊了起来。 “周明,我记得你在出征前曾说过,这次一定要拿下谭泰跟何洛会的狗头,让南侵的数万鞑子都把命留下。有这回事吧?”庞岳看向了石有亮。 “大帅的记性真好,我是说过这话不假,当时喝了点酒,所以才把牛皮吹得大了些。”听到庞岳提前些事,石有亮的表情不免有些尴尬,“大帅以后还是不要再提这茬了,多少给我这大老粗留点面子。” 周围爆发出一片笑声。 “你这大块头,心思倒还不少。不过你可别多想,你当时说这话的时候,我可没有表达任何看法。”庞岳也笑了起来,说完石有亮,又看向在场的其他人,“现在大家都来说说看,老石的这个想法如何?” “他能这么说实在是太难得、太谦虚了,要是按照他的一贯风格来,一次不在嘴上歼敌十万八万的,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卢启武戏谑地笑道,似乎不愿放过任何一个揭伤疤的机会。 在这位老冤家面前,石有亮自然是不肯吃亏的,果断瞪起眼睛骂了过去。双方都不甘示弱,好在张云礼、崔守成等人及时出来打圆场,才避免了中军帐变成茶栏酒肆。 “看起来,大家都觉得老石的想法过于大胆,胃口未免太大。”庞岳说道,“这么认为也没什么错,毕竟咱们都是从一场场战事中亲身经历过来的,深知战场之多变、用兵之艰难,深知歼敌取胜的艰辛。那些挥挥手就战退千员将、跺跺脚就杀退百万兵的神话也只有在戏文里、在说书先生的嘴里才会出现。” 在场的众人又一次发出会心的大笑。当然,石有亮除外。 庞岳微笑着扫视了众人一圈,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不过,我此刻要告诉各位的是,老石当初所说的也正是我心中所想。” 军帐中顿时鸦雀无声,几乎连根针掉到地上都听得见。 除了庞岳和张云礼之外,在场的将领们几乎都愣住了。有几人的笑容甚至都没来得及收回,就那么僵在脸上,张着嘴,表情着实有些古怪。 大帅不按常理出牌啊!此时此刻,众人心里几乎都徘徊着这样一个声音。 众人吃惊的表情,庞岳都看在眼里,却也没有感到意外,继续说:“我知道各位或多或少都有些意外。之前总参谋司公布的战略目的是歼灭赣南清军,解南昌之围,并击退南侵之敌,随后的一系列战术安排也是围绕着这个来进行。如今赣南清军已灰飞湮灭,南昌也已遥遥在望,我却又提出要全歼南侵之敌,各位有些猝不及防也可以理解。但是请各位相信,我这个胆大包天的想法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得来的,也并非只是一个空头想法。早在出征之前,我就与张副将一道定下了这个目标,并已针对此制定了初步的作战计划。” 这个总目标的确是庞岳在出征前就已定下的,之所以没有马上公布,是因为他让部下们一开始就带着个沉重的思想包袱去作战。而如今,吉安已经拿下,大军兵锋直指南昌,这个目标对于湖广镇来说也就不再是那么遥不可及。 军帐内众将的表情由惊讶转为肃穆。他们刚听这个想法时的确是有些意外,但长期以来的追随让他们早已建立了对主帅庞岳的信任。不管是多么大胆的想法、多么宏大的目标,只要是庞岳决定去做的,他们也就没有理由不全力以赴。 “之所以会有这个想法,并不是我乐于舍易求难,而是眼下的大明太需要喘口气了。”庞岳的声调不高、语速也不快,但一字一句在众人听来同样是掷地有声,“如果只是以击退南侵之敌为目的,的确更容易办到,目前鞑子的根基不在南方,只要受阻的时间一长,便自然会退去,就像去年初的长衡之战一样。但各位要知道,满洲鞑子绝对是华夏历史上所遭遇的最凶恶敌人,比突厥、契丹、蒙古等等都要凶恶。他们绝不仅仅满足于南下打草谷,侵吞九州、让天下所有的汉人都梳起给他们当奴才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不达到这个目的绝不会停歇。如果我们只是将他们击退,他们明年又会马不停蹄地卷土重来。如今大明只剩下了数省残破之地,又能经得起几番这么接踵而至的折腾?” 在场的众将听得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 庞岳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而眼下摆在我们面前的就是一个大好的机会。此番南侵的鞑子包括了近两万八旗和三万余绿营,北直隶、山西和江浙的精锐营头被抽调近一半。只要我们能让这些人全部把命留下,就不愁不能让鞑子消停两年,给大明、给我湖广镇争取一段休养生息、积蓄国力和军力的时间。” 平缓的语气中风起云涌、豪情万丈。 军帐内,众将尽皆起身,甲叶的碰撞声响成一片。 “大帅,啥也别说了。你怎么谋划,弟兄们就怎么跟着你干。都到这份上了,要干当然就得干一把大的!”石有亮道。 “鞑子的兵力虽然略多于我军,却是从各地抽调而来,而我军则是此次熟悉、上下齐心。依我看,大帅的这一构想也算不上大胆。这一仗大有可为!”卢启武道。 “自追随大帅以来,某从未怀疑过大帅的决定!”崔守成道。 …… 看着眼前一张张神情激昂的面孔,一双双坚定的眼神,此刻的庞岳同样心潮澎湃。 第九十章丰城(一) “轰!”随着远处传来的巨响,一发实心炮弹落在赛尚滨前方不远处的人群中,两个披甲兵当场四分五裂。混着血浆的残肢和衣甲碎片轰然炸开,又如天女散花般重新落回人群里,引来一连串惊呼。 阵型刚有了点晃动的迹象,后方便有一阵满语混合着生硬的汉语的喝骂声传来。这骂声倒是比炮弹更有震慑性,晃动了两下的阵型很快又恢复了秩序。 赛尚滨紧紧地攥着配刀柄,手心里全是汗。 平心而论,“湖广镇”三个字给他留下的绝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他也打心眼里不愿再和这支明军遭遇。但事与愿违,在得知吉安失守、湖广镇挥师北上的消息之后,何洛会率军南下迎战,身为镶白旗汉军牛录章京的赛尚滨自然也在出战之列。 之前的一系列前哨战,赛尚滨所在的牛录也都有参加,他发现湖广镇兵马的战斗力比起上次长衡之战时似乎又强悍了些,这让他心里更加没底。 一系列前哨战过后,双方各自抢占了几处战术支撑点,在这附近形成了最终的对峙线,而通过今日这一战便要正式决出一个结果。 战斗还未正式开始,两军的军阵在清晨的薄雾中遥遥地对峙着。宽阔的战场上不时响起炮声,那是双方的炮手在试炮,偶尔有炮弹落在对方人群里砸出血花,更多的落在了旷野里溅起飞扬的泥土和草屑。 此时的赛尚滨依稀有了一种错觉,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十七年前的大凌河城外。当时后金各旗精锐齐出,在长山迎战前来驰援大凌河的张春、吴襄、宋伟等部明军,和今日的形势是何其的相似。但似乎又有很多地方有着不同。 中军的织金龙纛下,何洛会也在静静地注视着远处的湖广镇军阵。漫长的阵线上,已经列阵完毕的湖广镇各个方阵正在应旗。举目望去,一片红色的海洋耀眼夺目,盔甲和兵器的反光星星点点。无论官牟士卒皆肃然挺立,阵线上寂静无声。虽在两里之外,一股凛冽的杀气仍如排山倒海般迎面扑来。 何洛会不禁皱了皱眉头。久经沙场的他一看便知对面是一支精锐之师,先不说其他,光是那气场就令人不得不重视。这种强大的气场,远胜过他曾与之交锋的宣大军、关宁军,比起满洲八旗恐怕也不惶多让。 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敌人。之前的军议上,他曾试图通过随他出战的浙江提督田雄来加深对庞岳和湖广镇的了解。毕竟庞岳曾经和田雄都在黄得功麾下效力,湖广镇最初的底子也是来源于黄得功旧部。但田雄却只是支支吾吾地表示,自己当初虽与庞岳同在黄部效力,却因为职位上的差距而并没有多少交往。并且,那时候庞岳只是一个游击,如今已是一镇总兵,其麾下的兵马与在黄部时相比早已面目全非,并无多少可比性。 这样的回答自然不能让何洛会满意,今日亲眼见了湖广镇的军容之后,心底那一丝隐隐约约的烦乱更加越发地强烈。 对面那股迎面而来的杀气同样波及到了军阵中的陈富贵。他绷紧脸咬紧牙关,努力地使自己保持镇静,胸口却始终如同压了块大石头,精良的铁甲也没能帮他抵挡住那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和老主子赛尚滨一样,他的思绪也不由自主地飘忽到了十七年前的长山之战,当时的他,站在明军张春部的民夫队伍里看着对面杀气腾腾的后金军大阵,那种感觉与今日是惊人的相似。 等到陈富贵从回忆中醒过神来,战斗已正式打响。 清军阵中鼓号齐鸣,早就蓄势待发的八旗和绿营骑兵在各自军官的带领下蜂拥而出,战场上刹那间烟尘四起。 汹涌奔腾的清军骑兵时分时合,以小群为单位来回奔逐,作出冲阵的态势。湖广镇的阵线上,各步兵方阵岿然不动,除了不时响起的口令,依然是鸦雀无声。 红夷炮的隆隆怒吼自湖广镇烈火营的阵地上传来,骤然变得激烈密集。不停地炮弹落在奔逐的清军骑兵当中,带出团团血雾。 清军骑兵仍在不断接近,时聚时散的队形让不少炮弹都落了空,溅起漫天尘土。 就在一刹那间,湖广镇的阵线上,刺耳的口哨声响成一片。各方阵外层的铳炮此起彼伏地打响,弥漫的白烟里,耀眼的红焰次第闪现。 悲怆的马嘶划破长空,驰骋中的清骑前排接连人马翻滚,极少数落马后侥幸没有到场毙命的,也很快被方阵间的预备队补射打死。 付出一些伤亡后,清军骑兵迅速转向,远远地绕着各个方来回奔驰。等到铳炮声一停,便又如嗜血的饿狼一样加速扑上,借着马速在几十步外对着方阵拉弓抛射。密集的箭支如漫天的飞蝗向白烟笼罩中的湖广镇方阵飞去。 方阵前两排一直都有大盾牌保护,纵深处的士兵也纷纷举起随身携带的小盾。但仍不时有箭支穿过盾牌缝隙,被射中的士兵闷哼或惨叫着倒下。 密集的铳炮声随再度响彻云霄,各个方阵开始交替开火,此起彼伏的火力很好地为彼此间提供了掩护。 又被打倒一片后,掠阵的清骑不再轻易靠得过近,却也并没有退去,而是利用自身速度优势顽强而巧妙地与装备了铳炮的湖广镇步兵对抗着。 战场上的湖广镇虽在兵力上处于优势,但终究是以步兵为主,而且由于地形限制了战场宽度,一次能投入作战的也就那么多。清军骑兵人数不占优,却胜在有速度优势,队形变换更灵活。双方开始接战后,烈火营的火力也受到了较大的限制。战斗逐渐激烈。 前方喊杀震天,后面的清军主阵依旧整肃森严,没有人敢大声喧哗。 何洛会观察着前方的战况,神情越来越严肃。明军阵线的顽强完全超过了他的预期。如果是以前和其他明军作战,到了这时候,明军的阵线肯定早已陷入慌乱,可今日对面那股不动如山的气势却让他有些始料未及。并且据他所知,湖广镇的骑兵虽然只占少数,却也是一支不容忽视的精锐,而眼下这支骑兵却至今没有出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也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这让何洛会心中越发地没底。 第九十一章丰城(二) 通过前方骑兵的缝隙,赛尚滨也在默默地观察着战场。 对面的这支明军和当年的张春部一样,都是以装备了铳炮的步兵方阵迎敌,但无论是气势还是作战效率都不可同日而语。 他依稀记得,当年张春部大阵内的铳炮只打了几轮便开始变得混乱,阵线随之被掠阵的后金游骑搅得风声鹤戾。但如今这湖广镇的步兵方阵却是始终在整齐有序地施放着铳炮,将清军骑兵陷行乱阵的意图一次次击得粉碎,那种森严、沉稳的气势几乎足以令人窒息。 敌人表现出来的强悍让赛尚滨一阵心慌,去年那次痛苦的回忆更是如同溃堤的洪水一样迸发出来。此时的他,在极力保持镇静的同时,只有默默地向萨满祈祷势运的逆转。 前方的战斗持续了一刻多钟,双方互有伤亡,一时没有分出高低。 清军中军织金龙纛位置旗号挥动,左右翼各部回应后陆续传递旗号,漫长厚重的步兵阵线开始向前推进。 处在最前的是推着盾车的辅兵和民夫,在军官的组织下大声地喊着号子推动盾车向前移动。尚未出动的其余骑兵让开通道,数百辆盾车排着齐整的横线汹涌而出,轰隆隆的车轱辘声混在一起,如同平地滚过的惊雷。 盾车的后面是一排排八旗和绿营的弓手,身上的箭壶鼓鼓囊囊。如今的绿营当中虽然也装备了不少鸟铳,但是在单兵远程武器的选择上,何洛会还是更信任弓箭。因为在有足够熟手操作的情况下,这种古老的兵器还是有着一些鸟铳所不具备的优点。 弓手队列间隙中还有少虎蹲炮手。这种一人就能抱起的小炮在抵近射击时威力不容小觑,由原大明北方边军出身的炮手操纵,作为弓手的补充。 赛尚滨所在的汉军牛录稍微居后,接近压阵的位置。尽管心中有些慌,他依然在认真地在尽着自己的职责,不时喝令部属,保持阵线的齐整。 前方的战斗仍在持续,来自湖广镇方阵的铳炮声似乎弱了一些,却依旧有条不紊,并没有出现慌乱的迹象。 没多久,远处小山包传来的一连串巨响震天动地。接二连三的炮弹落入推进中的清军步兵阵线,砸得盾车四分五裂或人群血肉横飞。 炮声的间隙,一阵阵密集的尖啸划破长空,刺得赛尚滨耳朵都有些生疼,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无数道耀眼的红光从刚才那小山包附近飞出,紧接着天空都为一暗。 由湖广镇火箭车发射的箭支雨点般飞向清军阵线,一部分被盾车和盾牌挡住,但有更多的落入了人群引来一片惨叫。 绿营炮手占据的山头也开始发炮还击,只不过声势和杀伤力都比湖广镇的弱了不少。 前进的队列中,八旗和绿营军官们虎吼连连,大声地喝令维持秩序,少数过于惊慌失措的倒霉鬼被当场砍了脑袋。随着阵线的不断推进,两军的距离逐渐缩短,来自湖广镇烈火营的压制火力渐渐地弱了下来。趁着这个空当,阵线上的缺口逐渐被补上,恢复了齐整,慌乱也得到了遏制。 前方掠阵的清骑让开正面,转往两侧袭扰,排成一线的盾车来到湖广镇阵线前七十步远。 号角声刹那间响彻云霄,盾车后三千多弓手一齐松开弓弦。 遮天蔽日的箭雨拖着尖利的哨音落入前方的湖广镇方阵内,第一波还没落地,第二波又冲上了半空。射艺娴熟的清军弓手在盾车的保护下瞬息之间便完成了四轮抛射,从对面方阵内传出的惨叫清晰可闻。 第五波箭雨还没来得及升空的时候,来自湖广镇方阵的还击终于到来。各司、千总队直属的三磅炮、六磅炮和大佛朗机等相继开火,宽阔的阵线上,此起彼伏的巨响震耳欲聋。 清军的盾车阵刹那间被打出多个缺口,后面的弓手猝不及防,如被秋风扫落叶般打倒一片。 短暂的混乱之后,清军阵内的号角再度响起。披坚执锐的重甲兵从盾车后潮水般地涌出,排着严整的阵列冲向对面的湖广镇方阵。 当陈富贵来到停着的盾车阵附近的时候,冲在最前的己方重甲兵即将和明军步兵短兵相接。他所在的这个牛录因为参加了之前的一系列前哨战,所以今日被安排到了压阵的队伍里,负责监督前方的绿营兵作战,不到万不得已不用亲自冲阵。他神情紧张地观察着战场,激烈的战况看得他口干舌燥。 前方的呐喊声山呼海啸,身披重甲的清军甲兵在各级军官认旗的指引下对明军发起冲锋。阵线上的各个方阵内,明军的呐喊声同样震天动地,森林般的长枪在缭绕的白烟里寒光闪闪。 前方传来的湖广南部口音让陈富贵不禁愣了愣,一股异样的情绪在他心底浮起。这种口音和他家乡的口音比较接近,离家十几年了,家乡的元素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近在眼前却又好似隔了一道天堑。 一连串剧烈的爆鸣声将陈富贵从飘忽的思绪中拉回现实,他抬眼一看,只见冲锋的重甲兵裹在白烟里倒下一大片,但更多的还是和明军步兵碰在了一起,漫长的战线上血光翻滚,喊杀声惊天动地。 战况越发的激烈,对面明军表现出来的强势和坚韧让陈富贵也越发地心慌。他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旗丁,可也见识过不少真阵仗。看眼前这架势,他心里已经有了很不好的预感,这仗恐怕是赢不了了,闹不好要输也说不定。 在陈富贵旁边,他的老主子赛尚滨注视着战场,神情也是紧张无比。有过亲身领兵作战经验的他对战场上的事看得更为透彻。与陈富贵的忐忑担忧不同,赛尚滨已经差不多能肯定,这一仗是绝对赢不了了。同时也在心里暗自庆幸,自己这次没有上去冲阵该是得到了上天多大的眷顾。 突然,战场的右侧犹如滚过一道道闷雷,地皮都在随之颤抖,潮水般的欢呼声席卷而来。赛尚滨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因为他知道这欢呼声绝对不是来自于自己一方。 “主子……”旁边的陈富贵同样面无人色,颤抖着指着欢呼声传来的方向。 第九十二章南昌 凌晨时分,金声桓在睡梦中被亲兵叫醒。 如果放在过去,肯定没有人敢在他睡觉的时候去捋虎须。但自从南昌被清军包围之后,他就给亲兵们定了个规矩,不管他睡了多久,一旦有大事发生就必须把他叫醒。要是有片刻延误,当天晚上是谁值夜的,就砍谁的脑袋。 今天他的睡眠和平时一样浅,刚被亲兵叫了一声就一个激灵爬了起来:“出什么事了?” “启禀大帅,王副帅来了,在门外候着。”亲兵老老实实地回答。 王得仁亲自过来了,那就肯定不会是小事。 金声桓瞪起牛眼把亲兵踹翻在地:“你他娘的禀报个蛋!老子不是说了吗?他来了你直接把他带进来就是了!刀都架到脖子上了,老子还用得着你帮忙端这架子?” “大帅......大帅恕罪!”亲兵战战兢兢道。 “滚!再有下次,老子直接宰了你祭旗!” “谢......谢大帅!”亲兵磕了个头,站起来飞也似地逃离。 王得仁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喜色:“大帅,南昌......南昌有救了!” 从王得仁的脸上就就能看得出这绝对是个好消息,金声桓的心情瞬间就好了起来,激动的语气里充满期待:“怎么回事?” “城外有消息传来,前些日子,湖广镇已经从吉安北上,在丰城以南和小江口跟何洛会两度交手,何洛会都没能挡住他们。估计就在这两日,他们就能抵达南昌城郊。”王得仁努力地平缓着语气说道。 就仿佛落水的人终于抓到了岸上伸来的援手,金声桓起身哈哈大笑,多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我就说,我金某人的命没那么薄!鞑子要想拿了去,还真得有副更好的牙口才行!” 王得仁同样喜形于色:“估计谭泰跟何洛会也没想到,庞疯子会来得这么快。这下可好了,南昌全城人的命都能保住了!城中粮草有限,要是庞疯子晚来一个月,这形势还指不定会怎么样!” “虎口里走了一圈,终于还是全身而退!” “他妈的谭泰跟何洛会两个杂种,王八操的鞑子朝廷,我等今日保全了有用之身,来日一旦有机会定要好好地跟他们再干上一场!反正这条命都是捡回来的,早他妈够本了,再下去无论如何都是稳赚不赔。” ...... 两人笑着发表各自的观点,尽情地释放着多日来积压在胸中的阴云,享受着劫后余生的喜悦。要不是此时身边无酒,又正值城池被围的特殊时期,唯有一醉方休才能表达他们此刻的心情。 最初的兴奋过后,金声桓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在想到另外一些事情后,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地褪去。 王得仁注意到了金声桓的表情变化,问道:“怎么了,大帅?” “我们是不是高兴得有些早了?”金声桓坐回了座椅上,垂下了目光思索着。 “大帅为何这样说?援军不是马上到了吗?那湖广镇,我们以前也跟他们交过手,他们的战力......” “如果我们仅仅是为了保住脑袋,那现在高兴也确实不算早。”金声桓抬头打断了王得仁的话,“可我们下了这么大决心起兵反清归明,就是为了保住脑袋吗?当初,章于天、董学成那些王八蛋虽然欺人过甚,却也远没到足以威胁我们性命的地步。鞑子朝廷虽然不厚道,却也不会轻易拿安分守己的地方镇将开刀。我们就算不起兵,也不会有性命之忧,顶多就是过得稍微憋屈点。要是看开点,换个没心没肺的活法,也断不会少了后半生的富贵。可如今呢?命是保住了,但跟起兵之前相比,我们又能捞到什么?” “至少......至少......”王得仁有些不甘心,却又发现自己的确找不到什么可以用来反驳金声桓的。 “至少?至少什么?你不要告诉我,至少我们已经把自个封为豫国公和建昌候,还封了一大堆尚书、大学士、总督、巡抚和总兵。呵呵,你觉得等庞疯子来了,会恭恭敬敬地称我们为豫国公和建昌候吗?咱们封出去的那一大堆督抚和总兵,隆武朝廷会照着单子给他们发印吗?我们虽保住了命,却跟起兵前的处境并没有什么不同啊。起兵前是受鞑子朝廷的拿捏,以后嘛,拿捏我们的人恐怕就要换成庞疯子了。奋起抗争,绕了一大圈,最终还是回到了原来的地方,时也,运也,命也!”金声桓苦笑着叹了口气。 “那庞疯子又不是天王老子!我们就是不受他的拿捏,他又能如何?”金声桓话中的道理,王得仁自然也不难懂,但他一时还接受不了如此大的心理落差。 “他用不着如何,到了南昌外围之后只需要按兵不动,静静地等着城中粮草耗尽,直到我们答应他的条件为止。你也别想着什么一时权宜之计,先答应下来等以后再寻机反悔。看看我们剩下的老本,到时候还有跟他玩心眼的本钱吗?” “他敢!我等起兵反清归明,天下震动,人心所向,他这么做就不怕被世人戳脊梁骨吗?” “他还真没什么不敢。这次只要南昌的人没死绝,解救南昌的大功就得落在他头上。至于我们,哪怕在鞑子撤围之前战死在守城战中,只要他上奏隆武朝廷给他们追封个爵位,再抚恤一下我们的家人,天下的人就只会说他的仁义,而不会说他的不是。” 王得仁颓然地坐了下来,听了金声桓的一番分析,残酷的现实让他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当初因不甘现状而奋起抗争,把脑袋系在裤腰上拼了一把,却没想到最终还是跳不出原来那个圈。 “行了,大名鼎鼎的王杂毛怎么遇上这么点事就变得像个娘们?”金声桓倒是先从失落中走了出来,“大老爷们做事,做了也就做了,没什么好后悔的。至少我们拼了一把,掂清了自己的斤两,这也未必是坏事。至于以后的事,就以后再说吧。这会儿反正也睡不着了,我们一起去城上看看。” 王得仁依旧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跟在金声桓身后出了屋。 为了便于指挥作战,金声桓这些天一直住在城东北永和门附近的民房里,此时出了大门,顺着一条大街很快便来到了永和门城头。 见主帅到来,在城头值守的金部官兵纷纷打起精神行礼。金声桓和王得仁查看了城上的防御情况,之后顺着城墙一路走到了城南的进贤门。 站在城头向南看去,漆黑的夜幕下,清军的营寨影影绰绰,一切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金声桓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陷入了沉思。 ............ 南昌城以南一百余里,湖广镇在此扎下连绵营寨。 天还没有大亮,庞岳就已经起来了,处理完了几道公文之后,来到了中军部附近的一座小山包上散步。 此时天将明未明,东方地平线上空,一颗启明星十分醒目。最近这一年来,庞岳逐渐地养成了在这个时刻出来散步的习惯。因为这一时刻的天地之间十分清净,而人又不会像深夜那样疲倦,最适合思考问题。 庞岳一边观察着四周的风景,一边想着事情,最近发生的和即将要面临的。 从吉安北上之后,湖广镇在丰城以南和小江口与南下的清军两度交战,都成功地打退了清军的阻截,两战两胜。不管清军是决意阻截还是以试探为主,对湖广镇来说,这两场小胜的正面意义都不可忽视。 两场战斗,将士们都表现出了顽强的作战意志和高效的执行力。飞虎营训练已久的墙式冲锋战术也受到了奇效。两场战斗最胶着的时候,飞虎营都以墙式冲锋击溃了战场侧翼徘徊的清军骑兵,进而打开了局面。要不是经验丰富的何洛会留足了后手,恐怕连全身而退的机会都没有。 通过这两场战斗,将士们收获了更大的自信,在气势上又把清军打压下去一截。庞岳也从中大致摸清了敌人的虚实,接下来要考虑的就是大军抵达南昌外围之后的事情。 正当庞岳想得入神的时候,张云礼也上来了:“呵呵,大帅的这个习惯可真不错。我就知道你在这儿,连中军部都没去就直接奔这儿来了,果然没有扑个空。” “子彬这么说我倒有些惭愧了,我能有这点闲工夫,不都是靠你帮我分担了一大半的挑子吗?”庞岳笑道,“可是南昌方向有新的消息传回来了?” “没错,今天凌晨刚刚由斥候送回来的。”张云礼将装在牛皮囊里的一份图纸交给了庞岳。 庞岳将图纸打开,凑到眼前看了起来。 图纸是由前去南昌外围侦察的斥候所绘制,标明了清军在南昌城外的部分部署,壕沟、寨墙等标了个大概。由于清军防备得严,所以只打探到了一部分。但窥一斑而知全豹,从这一部分也不难推断出清军围城的严密程度。 “和我们之前预想的差不多,城里的很难打出来,城外的也很难打进去。谭泰跟何洛会果然是久经沙场的老狐狸。”庞岳看完了,把图纸递还给张云礼,“不过,他有他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桥梯,到时候按照既定计划执行就是了。” “那到时候去城中联络金声桓也按照之前定好的那么办吗?”张云礼又问。 “就那样办吧,比起鞑子,我们这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庞岳伸了个懒腰。再次转望东边时,启明星已经若隐若现,最后一抹黑暗正在被光明一点点驱走。 第九十三章何督 十月初七清晨,何腾蛟早早地就从城西的德瑞门出了城,乘船来到湘江中央地橘子洲垂钓。 当此之时,天色方亮,淡淡的薄雾缭绕在半空。湘江北去的欢快涛声,洲上草木带着水汽的芳香,无不让人感到神清气爽。 以武英殿大学士兼任湖广总督的何腾蛟此时全然没有一品大员的架子,竹笠蓑衣,手持鱼竿,随意地坐在江边的一块石头上,神情闲适而又不失专注地看着水面的浮子。 突然,浮子往水下一沉。何腾蛟眼疾手快,马上收线提竿。哗啦一声,一条足有四五斤重的鲤鱼便被扯出了水面,在空中活蹦乱跳地挣扎不止。 “哈哈,快,快过来收鱼!”何腾蛟的一部长须被溅得全是水珠,却依然乐得合不拢嘴,朝旁边的随从招呼着。 随从提着木桶过来,把鲤鱼从钩上取下来放进桶里。何腾蛟饶有兴趣地朝桶里的鱼看了几眼,又继续坐回了大石头上,把鱼钩穿上饵料甩进江中。 他今天的运气确实不错,不过才小半个时辰,已经是第五条鱼上钩了。 “东翁今日的收获颇丰啊!莫不是这江里的鱼都被东翁的风采所吸引,全游到这边来了?”旁边,随何腾蛟一同前来垂钓的首席幕僚娄敬之笑着打趣道。两人既是上下级又算得上是老友,彼此之间说话也就比较随便。 “哈哈哈......”何腾蛟笑了起来,一边用绸巾擦着胡须,一边点着娄敬之道,“你这老儿,有时候就是没个正经的。” 擦干了胡须和脸上的水珠,何腾蛟把鱼竿交给一个随从让他继续钓,又对娄敬之说道:“走,我们上那边去转转,莫惊走了鱼。” 初冬的橘子洲,草木凋零,但天高江阔的景色仍别有一番风味。何腾蛟沿着树林边的小路一边踱着步一边发着感慨:“老夫的心情好久都没有这般舒畅过了。庙堂之高,人皆向往,江湖之远,却也别有一番乐趣啊。等到将来天下稍微太平些了,老夫说什么也要向圣上告老还乡,像这般悠然自得地过几天舒心日子。什么朝堂纷争,什么人心险恶,再也不去管它!” “升斗小民当然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来,遇到难处可以绕开,怎么舒服就怎么过。可东翁乃是国之重臣,肩负巨责,又怎能作如此灰心之举?”娄敬之同样边走边道,“东翁乃是陛下的南阳旧人,被委以要职,平日里遭受些无端嫉恨、造谣也是在所难免。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东翁断不可因为某些狂徒的责难排挤就心灰意冷。某些狂徒,仗着自己有些兵马,又立了些军功,就目空一切胆大妄为,殊不知功高终会震主,来日总会有他追悔莫及的时候。” 何腾蛟一脸无奈的样子,又冲着娄敬之点了点:“唯思啊唯思,不是我说你,你这性子未免也太冲了些。大家同在朝中为官,即便有些许矛盾,也都是因急于尽心王事所致。怎么到了你嘴里,却成了非得相互视若寇仇了?这样可不好,以后不宜再说。” 唯思,娄敬之字,取自《诗经》中的《周颂·敬之》:敬之敬之,天唯显思。 娄敬之心领神会地笑了笑,不再提这事。 但娄敬之不提,何腾蛟心里却无法平静。他刚才虽然表面上指责了娄敬之的说法,但那番话又何尝没有说到他的心坎上?让他一直以来心烦意乱不得安宁的又何尝不正是那位“狂徒”? 那“狂徒”仗着自己手握重兵,的确并没有把他这位大学士兼湖广总督放在眼里。平日里虽然表面上谦恭有礼,手段实则奸猾无比,几乎不动声色间就完成了对总督衙门的排挤打压。 如今湖广已经沦陷将近一半,他的湖广总督一职本来就已经有些名不副实。但那位“狂徒”却犹嫌手伸得不够长,把原属于总督衙门的政治资源也不断扒拉到自己碗里,并且做完了这一切还极善于掩盖粉饰,居然反而还得了不少美名。 如今那“狂徒”已经率军出征江西,据说战事进展还挺顺利,前不久有消息传回来,说是已经已经收复了吉安、正挥师直趋南昌。等这“狂徒”得胜后班师,其声望肯定又会大涨,到那时,这湖广的天恐怕又得变上一变了。 正当何腾蛟和娄敬之在洲上散步闲谈的时候,又有一艘船靠在了洲东岸,一人从船上跳下,急急忙忙地朝这边奔来。 “督宪大人!督宪大人!”一阵急切的叫喊声远远地传了过来。 何腾蛟转过身,来人渐渐跑近,面孔逐渐清晰,竟是他的督标总兵董英。只见董英满脸的急切和慌乱,仿佛遇到了天大的事情。 “老夫不是说过中午之前便会回城吗?你怎么还追到这里来了?”何腾蛟有些不满地说道。 “督宪大人,大事......大事不好!”一路狂奔过来的董军门一时还没能把气喘匀。 “何事惊慌?慢慢说!” “武昌......武昌鞑子已经出兵南下了!” 何腾蛟的表情顿时僵住了,一旁的娄敬之也是满脸的震惊。 ............ 半个时辰后,湖广总兵衙门正堂 何腾蛟紧急召齐了城中的主要文武前来商量应敌之策,大堂之中一派如临大敌的气氛。 坐在上首的何腾蛟一脸凝重地看着手里的塘报,满堂的文武大都神情紧张,少数人在悄悄地交头接耳,不知在商量些什么。 塘报上白纸黑字地写着,清恭顺王孔有德、怀顺王耿仲明已经各率本部人马以及湖北的部分绿营从武昌南下。根据时间来估算的话,恐怕这会儿已经到了岳州。 何腾蛟放下塘报,又拿起一份据说是由驻守岳州的湖广镇第一戍卫营送来的敌情通报。这份通报上写得更详细,甚至还注明了清军的人数,即孔有德、耿仲明部各一万,袭封续顺公爵位并新任湖广提督的沈永忠部五千余、新任武昌总兵郝效忠部三千余,总兵力将近三万。 看完之后,何腾蛟问董英:“李闯余部有什么动静?怎么就如此轻易地任由武昌鞑虏南下了?” 李闯余部,即忠贞营。何腾蛟一向看不起这支由顺军余部改编过来的兵马,每每提起,连营号都不屑于说,皆以“李闯余部”称之。 “吴三桂部将郭云龙所率的万余兵马和部分陕甘的绿营也抵达了湖北,忠贞营在荆州被其牵制住了,据说数次出城迎战都没能获胜,之后也就无暇东顾武昌。”董英答道。 何腾蛟冷哼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随后把大致敌情当众宣读了一遍,问堂上众人:“鞑虏已经南下,各位都说说,我等该如何应对?” 堂上众人或面面相觑、或低头苦思,一时没有人出言回答。 “值此紧要关头,关于如何应敌,正需要群策群力,各位但说无妨,哪怕说错了也不要紧。”何腾蛟继续鼓励道。 还是没有人说话。 何腾蛟终于忍不住了,激烈拍案:“荒唐!食君之禄分君之忧!眼下鞑虏入寇,形势岌岌可危,尔等身为臣子,就是这么呆坐着为朝廷为陛下分忧的吗?” 也怪不得众人如此紧张。此番南下的清军虽然在兵力上并不占多大优势,光是长沙城内的兵马就并不比它少多少,但众人也都清楚,一般的大明军队和清军作战,结果往往都不是由兵力多寡来决定的。更何况,那孔有德的部众都是当年乌真超哈的老底子,装备有红夷大炮,唯一能与之抗衡的庞岳所部又远征去了江西。所以这形势还真是不容半点乐观。 何腾蛟激烈拍案之后,监军道傅上瑞终于率先开口:“下官以为,此番鞑虏南来,定然还是会和上次一样奔着行都而去。所以我等不能仅仅考虑长沙的城防,还得先把圣驾的安危放在心上!” “末将不才,愿领兵前往行都护驾!”傅上瑞的话刚落音,长沙总兵王进才毫不犹豫,站起来大声抱拳道。 “末将不才,愿往护驾!”长沙副将王允成紧随其后。 “末将......” “末将......” ...... 堂上呼呼啦啦地便站起了一片武将,个个声音洪亮,态度坚决。 督标总兵董英正踟蹰着是不是也站起来的时候,堂上“砰”的一声巨响,何腾蛟再次拍案:“够了!!谁要是再这么慷慨激昂地出来请战,谁就去岳州协助庞岳的兵马一同守城!老夫定会满足他的求战愿往!” 树林般站起一大片的武将瞬间便都悻悻地坐了回去。看着他们的身影,何腾蛟心里顿时涌出无尽的悲哀。稍微地平复了一下情绪之后,他的目光坚定如炬:“只要岳州和长沙不丢,鞑虏又岂敢冒着粮道被断的危险全力南下?况且,衡州附近的兵马并不比长沙薄弱,两广的兵马得知消息,也定会迅速奉诏北上勤王。我等只需尽力守好长沙便可!长沙在,湖广的局势便尚有可为!长沙一丢,湖广的局势必定无法收拾,而在座的你我,也都将承担千夫所指的骂名!” 第九十四章阎罗 当何腾蛟在长沙城里激烈拍案的时候,孔有德、耿仲明以及沈永忠等人正站在一处小丘上眺望着远处的岳州城,在他们身后的旷野中,营帐连绵、旌旗招展,一眼望不到尽头。 “和斥候回报的差不多。城防很严密,南下通往长沙的官道方向却并没有扎营的迹象,似乎并无意阻拦。”孔有德手持着千里镜,一边观察一边说道。 由孔有德挂帅的这一路清军,从武昌南下已经有些日子了,到目前为止进展还是比较顺利的。一路南来几乎没有受到抵抗,直到前两天,随同出征的武昌水师才在城陵矶与那支挂着湖广镇旗号的明军水师打了一仗,把他们彻底赶回了洞庭湖,从而保证了自武昌以南的补给线的畅通。而眼前岳州的明军似乎也并没有坚定阻拦的意思,南下的道路可谓一片光明。 “他们倒是挺有自知之明,这样一来我们倒也省了不少事。只不过,庞贼的忠君善战之名怕是要因此而蒙尘了。放我军南下直趋伪明皇帝的行在,怎么看都不是忠臣良将所为。”耿仲明的话里带着些戏谑。 “这个事只怕是省不得。”沈永忠却是一脸的严肃,“就算南下之路畅通,有这么一支伪明贼军钉在这儿,我军的粮草补给随时都会受到威胁,又如何能安心南下?” 沈永忠是前任续顺公沈志祥的侄子。去年的荆州战役,沈志祥被湖广镇击杀,而他本人又没有儿子,于是续顺公的爵位便落到了沈永忠头上。因为沈志祥毕竟是自老奴起兵以来、满清阵亡的第一个公爵,所以多尔衮在事后表现得也算大方,不仅让沈永忠承袭了续顺公爵位、担任了湖广提督,还把之前已经分散出去的一些沈志祥旧部召了回来,作为沈永忠筹建提督标营的班底。 执掌了兵权之后的沈永忠虽然嘴上不说,但谁都能看得出来,他的心里一直憋着口气要为叔父报仇。而如今驻守岳州的明军正是杀死沈志祥的元凶——湖广镇的兵马,沈永忠显然是不想放过这个报仇的大好机会。 打还是不打,终究还是要由孔有德来最后拍板。想了片刻,孔有德决定还是先派人带着早就准备好的谈判条件去城中走一趟。反正大军刚刚抵达岳州,即便要攻城也不可能立即就展开。 孔有德当然没指望这事儿会有多大的成功可能性,甚至连使者的脑袋能否保住都几乎没抱希望。但到时候通过城中守将的反应却能看出其大致的脾气心性,甚至可以推断出其奉命留守岳州的真实意图究竟是什么。了解了这些,下一步也就更有底。 被委派为使者的是军中的一位李姓书办,最近犯了错还没来得及接受惩罚,被安排去干这近乎送死的活是再合适不过了。 李书办得知自己的这个任务之后,几乎万念俱灰,如行尸走肉般地被一队骑兵送到了东城门外。让他重新看到了点希望的是,城上的明军在得知他的来意之后,并没有立刻放箭结果了他,反而是早就有了准备似的,把他接进了城。 莫非这城中的伪明守将真的......那一刻,李书办浮想联翩。 之后,他被蒙上了眼睛,七拐八拐地被带到了一个地方才又被摘下了眼罩。睁开眼睛一看,他发现自己身处一间普通的民房中。房屋很简陋,窗户紧闭着,看不到外面的风景,正前方一桌一椅,一个黢黑矮壮、身穿便服的汉子正坐在椅子上看着一叠公文。 带他进来的人已经关上门出去了,李书办只好壮着胆子自己发问:“敢问这位大人,这里是......” “阎王殿!”矮壮汉子没等李书办问完便高声打断。 李书办被这炸雷般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哆嗦着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老子人称五阎王,老子的地盘不是阎王殿又是什么?”矮壮汉子补充道。 “小人......小人见过陈大人!”李书办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虽然胆小,但也是见多识广的,知道要保住命就不能想着顾及面子。如果到了这份上还想着摆来使的架子,那就等于伸出脖子叫人来砍。况且此时屋里并没有第三个人,也没有多少顾面子的必要。 “哈哈哈......”矮壮汉子、“五阎王”陈友龙大笑起来,“你可真给孔有德长脸!行了,既然到了老子这儿,就得听老子的,老子让你跪的时候你再跪!现在先站起来好好说话!” “谢......谢陈大人!”李书办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 “孔有德派你来,是来劝老子迷途知返、献城归顺的吧?反正老子今天闲着也是闲着,听听这类屁话也就当做是解闷了。说说,都给老子开了什么条件?在鞑子那边给老子安排了什么官职?” 李书办脸一白,赶紧摆手:“陈大人......陈大人误会了。恭顺王早就听说过陈大人的威名,对陈大人这等勇将向来是敬佩的。也深知英雄之志不可强夺,不会勉强陈大人改旗易帜。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有些事情希望陈大人能好好考虑。即便双方各为其主,也未必就要处处针锋相对、碰个头破血流不可,在某些地方多些机变,对各自也是有利无害。” “哦?怎么个机变法?”陈友龙斜靠在椅子上,脸上未见半分恼怒,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但毕竟是尸山血海里滚过来的战将,即便不动怒,那股强烈的杀气都是扑面而来。 李书办甚至连眼睛都不敢抬,垂着目光、打着哆嗦把孔有德交代的话详细地阐述了一遍,从利害关系的剖析到双方条件的交换,可谓面面俱到。 不得不说,孔有德对此还是下了点工夫的。对当前湖广境内明朝各方势力的纠葛,湖广镇和总督衙门以及其余各军镇的恩恩怨怨了解得很到位,一番解读、点评、建议下来,听上去倒也是有理有据,随后给出的谈判条件似乎也带着不少诚恳。 “说完了?” “说......说完了。” 屋子里再度鸦雀无声,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响。这会儿李书办就是不抬眼睛,也感受到了一股杀气在慢慢地包围过来。他几乎快要窒息,脑子也近乎停滞了。 良久,陈友龙终于开口,却不是对谈判条件的回复:“这次孔有德带了多少兵马前来?领兵的都有那些人?骑兵、步军、水师多少?军中都有哪些厉害的火器?” 这个......李书办还真不太清楚,就算一清二楚也不敢乱说:“小人只是个书办,实在不知。” “是吗?去年在荆州,老子问了一个人类似的问题,他也说实在不知。呵呵,真拿他没办法。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老子却因此从他身上得到了一件不错的宝贝。就是这枚扳指,你看看如何?”陈友龙举起了自己的右手掌。 “甚好,甚好,质地优良,做工精细,大人好眼光。”李书办心惊胆战地随口敷衍。 “哈哈,你的眼光更不错!从他的腿骨上现取下来的,没有什么质地能比这个更优良了!” “腿......啊!大人饶命!饶命!小人确实不知道,确实不知道啊!小人只是个传信的,传信的啊!”李书办如梦方醒,惊叫一声重新跪倒在地,嚎得涕泪齐下。裤裆处也隐隐约约有了潮湿的痕迹。 “哈哈哈......”陈友龙大笑道,“好了,老子也不跟你废话了。孔有德让你带的话,老子都听见了。老子高兴也好,生气也罢,都犯不上杀你一个跑腿的。不过你可有点不够意思,老子耐着性子听你说了这么半天,只问了几个问题你就又是磕头又是尿裤子的,这是干什么?唉,算逑了!不说就不说吧。你不说,老子也知道,这里随便写了点,你带回去给孔有德瞧瞧,看看老子说得对不对。” 说完,把一个没有封口的信封扔到了李书办面前。 “多谢大人不杀之恩!”自认为死里逃生的李书办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甚至不敢再问陈友龙对谈判条件的答复,就等着陈友龙早点发句话,让他离开这个叫人心惊胆战的阎王殿。 “这回孔有德没有急着攻城,却先让你捎了这么多话来,实在是难得。正好老子也一肚子的话早就想和他说,早就准备好了,你就一并带回去吧。”陈友龙又把另一个火漆封了口的信封丢到李书办面前,朝门外招呼了一声,“来人,让他滚!” 门外有两个人走进来,把李书办重新蒙上眼睛,一左一右架着往外走。 “多谢!多谢陈大人!”后脊梁早已湿透的李书办终于如释重负,激动地说。 ............ 从阎罗殿奇迹般逃生的李书办回到城外大营,将两封信交给了孔有德,并把当时陈友龙说的每一句话都几乎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 孔有德听完后没有说什么,也懒得再看见李书办的丢人模样,直接挥了挥手让他滚蛋。 随后,孔有德先打开没封口的那个信封,抽出里面的纸细细地看完,脸上渐渐地浮现出一丝凝重。紧接着又拿起那个火漆封了口的信封掂了掂,里面的纸张似乎有好几页。并且听李书办说,这还是陈友龙早就准备好的。难道是? 带着一丝好奇,孔有德拆开了信封。 里面有几页纸都是空白的,只有一页纸上写了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干你娘。 第九十五章渔村 红夷炮发射的巨响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钢锋营第一千总队直属分遣队的战兵邓四牛和其他的战友一样,静静地趴在一处就地挖好的掩体之后。他的视线所及之处,远处那个位于一块小高地上的江边渔村不断被炮弹击中。各种碎片夹杂着泥土溅上天空又纷纷扬扬地落下,四下弥漫的烟尘让村子的轮廓渐渐地有些模糊,里面不时传来的惊呼或惨叫却依旧清晰可闻。 这是湖广镇抵达南昌城外围后对围城的清军发起的第三次进攻。经过前两次的试探,双方都对彼此间的底细有了进一步的掌握,今日这一战便要开始逐渐地投入全力。战幕虽然刚刚才拉开一个角,战场上的紧张气氛就已有些让人感到呼吸不畅。 为了防止城中的金声桓军突围以及外地的明军来援,清军在南昌城外围构筑了一整套铁桶般的防御体系。远道而来的湖广镇若要完成解围,就势必要在这铁桶上戳几个窟窿不可。 从前两次的试探结果来看,一味强攻并不可取,仅凭蛮力即便能打通与城中的通道也定会耗时漫长。为了及早地打开局面,庞岳定下了东顶西攻的总体方针。即以主力在中路及东路对清军主力持续施压,同时投入精锐在西路发动突袭。一旦在西路打开了局面,把赣江东岸的一系列战略要点掌握在手,顺着赣江接近南昌城的水路就能解除威胁变得畅通无足,整盘棋也就能顺水推舟地盘活了。 而在西路,这个临江的渔村又显得格外地重要。在此驻上兵马架起大炮,不仅能扼守赣江水道,还能对周边的陆上来敌起到极大的遏制作用。久经沙场的谭泰跟河洛会自然不会对这个战略要点熟视无睹,包围南昌之后很快便占领了这个渔村。村子没来得及逃走的村民全部以“附逆”之名被屠戮殆尽。 这个渔村在之前的很多年里一直都是南昌城中各类水产品的主要来源地之一,所以规模不小。谭泰在这周围派驻的兵马超过三千,其中包括一千多八旗兵,主要来自于两蓝旗,还配备有十来门大炮以及其余各类火器,一并由镶蓝旗满洲左翼梅勒章京沙尔虎达指挥。 随着来自中军部的命令下达,湖广镇烈火营以及其余各营的大炮次第开火。漫长的战线上硝烟弥漫,战幕正式拉开。 作为湖广镇的两个资格最老的步战主力营之一,钢锋营顺理成章地拿到了充当尖刀在西路实施突击的重任。 “咱们的营号是什么?钢锋!就是钢刀上最锋利的刃,生来就要专门往鞑子心窝里捅!......” 督导官在战前的那番动员让邓四牛听得热血沸腾,至今仍在他耳畔回荡。和大多数同期入伍的战友一样,他最初参军的动机比较单纯也可以说比较懵懂,就是为了让家里的日子过得好些,才冲着湖广镇战兵的优厚待遇而来的。但正如督导官所说,军队就是个专门练就爷们的地方,只要是个带把儿的,在这儿待上一段时间都能迸发出十足的血性。邓四牛做到了,一年多的军营生活让他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从一个单纯朴实的农村青年变成了一个合格的战兵。当前的这种战场氛围虽然虽然也让他感到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时候还是在不断地刺激着他身体内那种专属于男儿的热血。 作为西路突击的关键点,渔村得到了烈火营大口径红夷炮的重点照顾。来自后方的炮弹往村子里落了几波之后,隶属于钢锋营炮兵司以及各千总队、各司的炮兵也赶着马拉的炮车来到了预设位置,架好炮对渔村实施炮击。 之前的烟尘和巨响的回音还没有散尽,炮兵司编制内的六磅炮以及各千总队编制内的火炮紧接着发出怒吼。扩大的烟尘里,偶尔可看见有大团的血花绽放。 在挨了第一波炮弹之后,清军设在村子里的炮台就已经开始还击。他们的火炮同样是按照红夷炮进行仿制的,只不过由于材料和制造工艺的不同,炮管更容易发热,射速要慢了不少。再加上先挨打的缘故,炮手的视线被挥之不去的烟尘挡住了许多,准确度也无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尽管给钢锋营造成了部分伤亡,却并没有影响大局。 “哈哈,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咱也有当财主的时候。”钢锋营营部所在位置,卢启武摸着下巴上的胡子笑着自言自语道。 换做是几年前,他可不敢想象己方能如今日这般“财大气粗”,火炮能把清军的炮手压得抬不起头。 与此同时,东边的炮声渐渐地回落,一阵阵潮水般的呐喊声远远地传来。 卢启武神色微动,传了几道命令下去,随后将目光从前方收回,投向了旁边的一个晃来晃去的高大身影。 只见那人身高在八尺以上,体黑如墨,健壮似熊,一身亮闪闪的铁甲下鼓鼓囊囊的,不知道里面还套了几层,腰间的厚背短刀、短斧泛着令人心头发冷的寒光。就这么一身铁打的行头,旁人看上一眼恐怕都会觉着沉得受不了,可是这头“黑熊”却好像只是背了几张纸片一样,仍在精力十足地练习着折返跑。 “波百户!”卢启武喊了一声。 “到!”正在折返跑的“黑熊”条件反射般地收住脚步,站到卢启武面前大声道,“报告参将先生,湖广镇金刚突击队队长,百户波儿特等候您的指示!” 这波儿特就是当初庞岳在香港岛遇到的那个长跑健将波儿特。当时从澳门逃到香港岛的那一百多黑人士兵加入湖广镇之后,庞岳将他们单独编为一个局规模的突击队,命名为金刚突击队,由汉语较为熟练的波儿特和鲁伊分别担任队长和副队长,授予百户和副百户军衔。 波儿特和鲁伊起初不知道百户和副百户是什么,当后来得知这相当于葡萄牙军队的上尉和中尉时,心情无比地激动。再加上平时受到的待遇优厚,所以在训练中格外的卖力,求战欲望也非常强烈。这一次,庞岳便把他们配属给了钢锋营,作为关键时刻的奇兵使用。 “战斗还没开始,你不要老是这么瞎跑,免得一会儿真正打起来了反而没了体力。”卢启武有些无奈地说。 “是!”波儿特立正大声说道。 “你和你手下的士兵都准备好了吗?今天我随时都有可能把你们派上去,有可能是上午,也有可能是下午。一旦上了战场,就必须全力以赴。否则,即便你们是乌番兵,湖广镇的军法也不绝会网开一面。” “当然,参将先生!我们等待这一天的来临已经很久了,这是为了庞岳将军的信任,也是为了我自己的愿望!” “你的愿望?” “我的愿望就是成为第一个佩戴上大明白刃突击勋章的班图人!”波儿特拍了拍自己空荡荡的左胸,一口白牙让他的笑容里透着憨厚。 持续两刻钟的火力压制之后,处在最前方的钢锋营第一千总队的阵线开始向渔村推进。齐整的阵线侧前方,是由第一千总队直属分遣队和第一司的一个局组成的散兵线,正借助身边身边的地形交替掩护着前进。 远处传来炮响,清军阵地上的铜炮接连发射了三轮,有两发落在第一千总队的本阵,绽开几团血花。但前排的缺口很快又被后排的人补上,阵线依然保持完整。 村子里,清军严阵以待。直隶绿营蓟州镇的数百鸟铳手靠在事先构筑好的土墙之后,组成第一道防线,神情紧张地看着远处不断推进的明军阵线。 正蓝旗汉军固山额真、李永芳第五子巴颜的眼神里则露出了几分惊诧。他不是惊诧于明军那汹涌向前的严整阵线,而是惊诧于明军本阵前方那些如同幽灵般攒动的身影,在村子前面的废墟中起起伏伏,让人心头十分没底。 就在巴颜惊诧的目光中,钢锋营的散兵线加速前进,利用灵活的队形躲避着清军铜炮的直射,很快便来到了清军的第一道防线前七十步开外。在他们身后五十余步,便是齐整的己方本阵。 随着基层军官们吹响哨子,邓四牛和其他战友一道迅速将队形拉开,给后方的己方本阵留出炮弹通道。 在战斗中,散兵线担负袭扰敌军阵线、掩护己方本阵的任务。而后方的本阵同样有支援散兵线的职责。 通道让开,第一千总队阵线上,千总队指挥部直属的大佛郎机以及各司指挥部直属的三磅炮开始齐射。村子里再度烟尘弥漫,枯木土块等杂物四下横飞。清军铜炮的发射声被淹没在这新一波的隆隆炮声中。 “全体上刺刀!”散兵线上的军官发出口令。 邓四牛麻利地从右后腰上的刺刀鞘中抽出刺刀套在燧发枪的枪口上。这种套筒式的刺刀截面呈十字菱形,靠枪管上的卡笋和刺刀上的卡槽将刺刀固定,同时还不影响燧发枪射击。由于工艺精度要求较高,湖广都司的制造总局暂时还没有实现大量生产,只优先装备给了一些全火枪兵编制的分遣队。 看着刺刀尖上耀眼的寒光,邓四牛心里逐渐被一阵踏实感填满。 第九十六章散兵 “举枪——预备——放!”后方阵线上的火炮发射了两轮之后,散兵线上的口令声也响成了一片。 担任散兵的火枪兵们靠在就地寻找的掩体上,对着前方村口的土墙处完成了一轮齐射。在土墙后露出脑袋的绿营鸟铳手们冷不丁地被打倒一片。 “全体都有,自由射击!”在邓四牛的旁边,什长严展大声道。 严展是四川人,他出身于行伍世家,父亲和叔父都是当年参加了年浑河血战的川兵,并且都在那一战中为国捐躯。和邓四牛最初那种略显懵懂的参军动机不同,严展可谓一开始就是带着满腔热血和国恨家仇来的,不管平时还是战时,表现出来的能力和干劲都没的说,虽然话不多却在普通士兵中有着较高的威望。 看了看那张沉稳坚毅的面孔,邓四牛心里更加安定,严格地遵循着口令,按照平时接受的训练完成一个又一个战术动作。 散兵线靠近敌军阵线完成一轮齐射之后,便开始自由射击。火枪兵们熟练地装弹、锁定各自的目标射击,白烟腾起,密集的枪声好像过年燃放的爆竹一样响个不停。 一旦清军的铜炮有朝这边开火的迹象,散兵们又以灵活的队形迅速转移开,换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继续射击。 驻守在渔村的绿营蓟州镇鸟铳手本来也算得上训练有素,可以完成熟练地完成诸如三段击等一系列火器战术。手上的鸟铳也都是在满清工部那种残酷的追责制度下打造出来的,比原来崇祯朝北方边军手里的那种劣质货强了不知几个档次。近两年在镇压北地民变的时候也表现得相当出色。 正是由于这个,绿营蓟州镇才被谭泰派来驻守渔村这个关键点。他们守在土墙后,原本想等明军阵线进入己方射程后再开始齐射。却不料明军主阵尚在射程之外,那些在村前的废墟中神出鬼没的散兵已经抢先对他们开了火。 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打法让绿营兵们如同挨了当头一闷棍。爆豆般的枪弹不断地将土墙后的绿营兵打倒,也在持续不断地点燃着他们心中的紧张恐慌情绪。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瘟疫般的紧张恐慌情绪终于到了爆发的临界点。随着第一个绿营鸟铳手忍不住扣下扳机,数百杆鸟铳陆续打响,渔村前部瞬间笼罩在白烟里,连军官们的喝止怒骂声也迅速被雨点般的铳响所淹没。 不过这种乱七八糟的射击完全没有对明军构成威胁。绿营军官们大声地喝令鸟铳手们重新装弹。 钢锋营的散兵线仍在不慌不忙地自由射击,后方阵线上大佛郎机和三磅炮也在有条不紊地对渔村开火。双管齐下,让清军第一道防线上的恐慌情绪持续升温。 视线被弥漫的白烟遮挡,渐渐地看不见对面的明军,而身边的同伴却在不时地中弹倒下,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许多重新装填好弹药的绿营鸟铳手在这种情绪的驱使下,再一次不顾军官的口令大叫着自主开火。 这种毫无章法的瞎打对于杀敌并没有多少帮助,反而使得挡住自己视线的硝烟变得越发的浓厚,连己方火炮的射击也受到了极大影响,作用越来越小。 钢锋营仅仅使用了两百人组成的散兵线,便将清军精心布置的第一道防线搅得风声鹤唳、一片混乱。 “娘的,这群尼堪只怕要坏事!”驻守渔村周边的清军最高指挥官,镶蓝旗满洲左翼梅勒章京沙尔虎达将前方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恶狠狠地自言自语道,随后叫过身边的一个满洲甲喇章京,“库尔格,带着你的人从侧翼绕过去,把那群放铳的伪明军赶远一点。” 库尔格领命而去。沙尔虎达又对旁边的正蓝旗汉军固山额真巴颜道:“巴颜固山,你也去前面亲自盯着点。如果顶在最前的那些尼堪守不住了,就及时把他们换下来,但撤下来的时候也不要冲撞了我们自己的防线。要是有坏事的,管他总兵副将,都给我就地宰了!” 梅勒章京沙尔虎达命令起固山额真巴颜来,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而巴颜也是老老实实地接了命令,一点儿都没认为有什么不应该。没办法,他巴颜虽然是老奴的额驸李永芳的儿子,也抬旗改了名字,但在真正的满洲主子面前还是没多少底气。 在钢锋营散兵线和火炮的袭扰下,由绿营蓟州镇鸟铳手组成的第一道防线还没来得及正是发力便陷入了混乱。 等到后面的钢锋营第一千总队阵线继续向前推进的时候,清军的防线上只剩下了零散的还击。 钢锋营第一千总队趁机加速前进,第二、第三千总队也随后跟进。层层的阵线汹涌起伏,气势如虹。 两百多八旗兵在一名甲喇章京的带领下从侧面冲出了村子,对钢锋营的散兵线发起进攻。因为散兵们选的阵地极为刁钻,乱石丛生、七凸八凹,八旗兵只能下马冲击。散兵线上的火枪兵边撤边开枪还击,即便有八旗兵冲到了跟前,也果断地用刺刀进行肉搏,与之脱离纠缠后再继续撤退,有条不紊、毫无惧意。 钢锋营的本阵已经压了上来,冲击散兵线的八旗兵也不敢逼得太紧,把散兵赶了一段距离之后迅速回撤。 散兵线虽然已经撤走,但守在土墙后的绿营鸟铳手却还没完全从混乱中恢复过来,显然已没有机会再组织起齐射。汹涌的明军阵线已近在眼前。 刹那间,潮水般的呐喊声响彻云霄。 ...... 第一千总队率先攻入了渔村。绿营蓟州镇的鸟铳手退下,早就准备好的近战兵潮水般地迎上来。 这些改编自原明朝北方边军的绿营兵战力并不算差。当年之所以会给世人留下孱弱不堪一击的印象,主要还是由于明朝那老朽的军事管理体系已经近乎失灵,再加上粮饷无法得到保障,自然是一败再败。而满清虽然野蛮,但毕竟是个新兴的政治军事实体,军事管理体系能够有效地运转,在接管了投降的北方明军之后,严明军纪、补足粮饷、裁汰老弱补充精壮,一系列举措下来,很快便让这些暮气沉沉的军队重新焕发了第二春。 双方的近战兵短兵相接,战斗逐渐激烈。 渔村东侧,闷雷般的马蹄声骤然响起,来自两蓝旗的四五百骑兵从村子里转出,自侧翼对钢锋营发起进攻。 此时第一千总队已经攻入渔村投入白刃战,随后跟进的第二千总队成了清军骑兵的攻击重点。沙尔虎达的目的很明确,即便不能击溃随后而来的明军,至少也要将之拖延一下,为村子里的主力创造局部的兵力优势。 清军骑兵来势汹汹。前进中的第二千总队大阵停住,阵中的齐声虎吼惊天动地。外层的长矛兵纷纷将一丈二尺长的长矛斜放,右脚踩住矛杆尾部,双手抓住矛杆让矛尖斜指向上。几百根一丈二尺长的长矛让方阵如同张开了满身尖刺的刺猬。 如今湖广镇每个步战营的三个千总队中,第一千总队的编制比较灵活,可以列方阵也可以用于投入近身战,第二、三千总队的编制则侧重于方阵战。这样一来,当第一千总队投入到与敌军的近身战中之后,如果敌军以步兵为主,第二、第三千总队可以随时上前支援,而如果敌军拥有足够规模的骑兵,第二、第三千总队就摆开长矛方阵,既可以稳固自己的阵型,也能有效掩护第一千总队后方。 面对这种浑身长满了尖刺的“刺猬”,属于轻骑兵、不以冲击力见长的八旗骑兵根本不好下嘴,只能绕着外围奔驰放箭。 在以往的战斗中,如果遇到列出方阵的明军,八旗军也并不是直接用骑兵撞开方阵,而是利用骑兵的速度优势、用抛射箭雨的方式把方阵搅乱,或者直接用大炮把方阵轰散,再派上重甲步兵完成致命一击。 但如今湖广镇的方阵却不是以往明军的那种缺乏对骑兵的反制措施、只能光挨打的方阵,大量的燧发枪和轻型火炮把清军骑兵的对射优势也抵消了大半。 在奔驰中对着方阵抛射箭雨,当方阵开火时就利用速度优势远远地绕开,调整好队形后再趁着方阵开火的间隙重新上前袭扰放箭......数百清军骑兵用这种方式给钢锋第二千总队造成了一些伤亡,但自身的伤亡也并不小。激烈的枪炮轰鸣声中,战场上受了伤的战马悲鸣和骑兵的惨叫时隐时现。 “他娘的,这些骑马的鞑子真是属跳蚤的,赶都赶不走。”见那数百清军骑兵队第二千总队的推进制造了不少麻烦,卢启武自言自语地骂了一声,要是他手里有个五百骑兵,也容不得鞑子骑兵如此猖狂。 但骂归骂,他心里并没有太着急。他相信自己手下的将士,相信第一千总队就算独自面对村子里的清军主力也不会吃亏。战斗再持续下去,那些出来袭扰的鞑子骑兵绝对会先伤筋动骨。 对于钢锋营是否能独自拿下眼前的这个渔村、西路战场的重要支点,他也从未有过丝毫怀疑。 第九十七章突击 西路的这场战斗只是整个南昌外围战场的一个缩影。西、中、东三路,双方的数万大军为了各自的目标杀得血流成河、地动山摇。绵延辽阔的战场上,双方的游骑来回驰骋,又将战场上的情况不停地传递到各自的主帅身边。 位于西路的那个渔村遭到猛攻,并且湖广镇似乎还有后续的兵力在那周围虎视眈眈......谭泰在得知这个情况后并没有多惊讶,事先他就预料到了湖广镇可能会将这个方向作为突破点。但即便预料到了,该如何应对仍是个需要好好权衡的问题。 目前南昌周边的清军总兵力虽然多于湖广镇,却并不占压倒性的优势。如果投入过多的兵力增援西路,中路、东路的兵力就势必会被削弱,难保湖广镇不会调转枪头直接从中路或是东路杀过来。 如果换做是其他的明军,谭泰也不会如此难以取舍。以往他所遇到过的明军,大都缺乏主动进攻的能力和决心,哪怕有再精良的武器和再充足的粮草一般也都以固守为主,这样往往就能给清军从容调动兵力各个击破的机会。但是从之前的一系列交战情况来看,眼前的湖广镇显然并不缺乏主动进攻的能力和欲望,不仅不缺乏,而且还相当的强悍和旺盛。 尽管有些难以取舍,谭泰还是从手上的预备队中调拨了部分兵力过去增援。这支援军由五百多正蓝旗蒙古兵和山西绿营太原镇左营的五百多绿营兵组成,共计一千余人,由正蓝旗蒙古梅勒章京库尔阐率领赶赴西路增援。 当这支援军赶到西路的那个渔村附近的时候,上午的战斗已经告一段落。驻守渔村的清军经过一番血战,将攻进村子里的明军击退。明军撤出村子之后也并没有走远,就停驻在周围,不时地发射火箭以及派出小股兵马袭扰,让清军连中午饭都吃得不安生。战斗过后的村子周围,鲜血汇成的小溪纵横交错,呈干涸或半干涸状,泛着令人心头发冷的暗红。 清军援兵赶到渔村后没多久,一支打着飞虎旗、共有五百多人的骑兵也来到了钢锋营的汛地上。 “报告卢参将,飞虎营第一千总队第一司奉命前来增援,第一千总队千总杨金鑫!”领头的骑兵军官跳下马,来到卢启武面前立正大声道。 正在抓紧时间吃饭的卢启武把碗一放,瞪起了小眼睛:“谁请援了?就对面那点鞑子,老子下午再加把劲就拿下,用得着你杨秀才跑这儿来瞎凑热闹?” “这是大帅的命令,卢参将你要是能说服大帅收回成命,我还真不敢在您面前碍您的眼。”杨金鑫将中军部下发的书面命令递上,笑了笑,“还有,卢爷记错了,我从军之前是举人,不是秀才。” “举人也好,秀才也罢,你小子不都当丘八干这杀人的行当来了?有他娘的什么区别?”既然是庞岳的命令,卢启武自然也只能过过嘴瘾,又不失时宜对提前敲打了杨金鑫一番,“来就来吧。不过到时候你要是不能完成任务,或是干脆拖了钢锋营的后腿,可别怪老子不讲情面!到那时候,就是大帅和石大个子一块儿来说情也不好使!” 杨金鑫信心十足地笑道:“就凭卢爷的威名,我也不敢不全力以赴!” 湖广镇的骑兵并不多,眼下却有足足一个司的骑兵前来增援,卢启武从中不难看出庞岳对西路这个重要战场支点的志在必得,这也更提升了他心中的紧迫感。上午没能尽快拿下渔村已经实属不该,现在有了骑兵的支援,如果下午还拿不下,咱老卢的脸还往哪儿搁?就算不被大帅治罪,也得让石大个子那帮鸟人看了笑话去。 下午,战幕再起。 憋了一肚子火的卢启武指挥钢锋营发起了又一轮猛攻。 ............ “呀!”一个满脸戾气、身材矮壮的镶蓝旗巴牙喇大吼一声,双手握刀狠狠地劈下。 “镗!”对面那个同样全身铁甲的“黑熊”反应很快,只随意地把手里的狼牙棒一挥,便架住了这力劈华山的一刀。双方的兵器上蹦出一长串火星,铁甲的甲叶被震得哗哗作响。 刀被架住的那一刻,巴牙喇被震得虎口发麻,感觉似乎有万钧之力汹涌而来,手里的刀也差点脱手。他惊恐地看到,眼前的这头黑熊比自己高出了快一个头,厚实的铁盔下那张漆黑如墨的脸还在冲着自己笑。黑的脸,白的牙,血盆大口,真是比地府恶鬼也不遑多让。 战场搏杀,生死往往就在一瞬。还没等巴牙喇作出下一个动作,又一股万钧之力呼啸而来。这一次迎头砸来的却是那头“黑熊”手里的狼牙棒,轮到巴牙喇下意识地举刀去挡。 又是“镗!”的一声,精铁打造的挑刀向后飞去,巴牙喇被余势不减的全铁狼牙棒砸在了肩上,整个人当即跪了下去,铠甲、骨头破碎的声音清晰可闻。 “啊!”巴牙喇发出一声瘆人无比的惨叫,但很快便戛然而止。他的脑袋带头盔被反向挥回来的狼牙棒砸成了烂西瓜,身子如同面口袋似的摔在了血泊中。 “呀!”另一个甲胄精良,背上插着斜尖本色旗的壮达挺着虎枪刺了过来。这种虎枪用在狩猎中可以直接刺穿虎皮熊皮,用在近身战中更是威力无比。 “黑熊”刚刚杀死了那名巴牙喇,狼牙棒根本还来不及抬起来,虎枪就带着呼啸已经到了近前。电光石火之间,“黑熊”当即弃了狼牙棒,用与身材不相符的灵活侧身闪开了那凌厉一击,同时抓住了那壮达的一只胳膊,并闪电般从腰间地抽出了短斧。 “噗!”壮达甚至还没来得及叫出声,鲜血便从头盔护领和胸甲之间的缝隙中喷射而出,溅了“黑熊”一脸。 这“黑熊”正是湖广镇金刚突击队的队长波儿特。杀声震天的战场上,波儿特接连杀死两名敌人后,还没来得及擦拭脸上的血,后背上便又传来一股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一个踉跄。等他转过身,背后的那名偷袭者已经被另一名突击队队员砍翻在地。 躲过一劫的波儿特对那位及时出手的战友投过去一个善意的微笑。此时在他们周围,其他的金刚突击队队员也都在和八旗兵奋力搏杀。 作为奇兵,金刚突击队在白刃战开始之后便被投入到了这个清军战力最强悍的地段。并且确实也取得了不错的效果。以凶残、野蛮著称的八旗兵被这样一群从来没见过的、比他们更凶残、野蛮的士兵打了个措手不及,原本稳固的防线也开始一点点地出现混乱。 白刃战血腥而残酷。当清军部署在村子前部的防线被金刚突击队刺开第一个小缺口后,钢锋营的近战兵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上前将这个缺口逐渐地扩大。再往后,越来越多的生力军又不断地从这个缺口涌入...... ............ “好样的!”一队队的钢锋营官兵从波儿特等人身边跑过,不时地对他们竖起大拇指。 浑身是血的波儿特等人咧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笑得格外灿烂。唯一让他们感到有些遗憾的是,他们已经奉命从战线上撤了下来,不能再参加接下来的战斗了。 这也是庞岳亲自交代过的,金刚突击队只在攻坚的时候作为奇兵使用。而如今村子前部的清军防线已被击溃,接下来的巷战绝非那些黑大个所长。 随后的战况发展也比上午要顺利。 飞虎营第一千总队第一司的到来,有效地遏制了村子里的清军骑兵。恐怖的墙式冲锋战术让那些以骑射见长的八旗蒙古兵们都一筹莫展。 免去了骑兵袭扰的钢锋营得以全力投入。在击溃了村口的清军防线之后,由鸳鸯阵杀手队和火枪兵混编成的一个个战斗小组潮水般地涌进了村子,与清军展开了巷战。 ………… 临近傍晚,一名盔上插着白翎的传令兵骑着马风驰电掣般地来到了湖广镇中军部所在位置,麻利地翻身下马、验过身份后来到了庞岳身边:“报告大帅,钢锋营已拿下西路的渔村!鞑子狼狈而逃,溃不成军!” 这个消息如同过年时燃放的炮仗,瞬间便驱走了中军部的紧张肃穆气氛,一众参谋军官们纷纷击掌相庆,庞岳心中的石头顿时也落了地。 拿下那个渔村,也就等于夺取了西路战场的一个重要支点,对于湖广镇的总体战略来说意义不言而喻。 一天的战斗逐渐地落下帷幕,今日两军的首次全面交锋以湖广镇占了上风而告终。带着满足或遗憾,双方各自收兵。夕阳也似乎不愿再目睹这充满血腥杀戮的人间战场,慢慢地落到了西边天际的群山之后。 今日一战在西路取得重要突破,对湖广镇来说也算是个小小的开门红。然而天下大势风云变幻,还没等庞岳欣慰多久,到了晚上,一个风尘仆仆的人验过身份后进了中军帐:“大帅,北边形势有变!” 第九十八章敌援 来人中等身材,其貌不扬,名叫刘广义,是湖广镇的另一大情报机构鹰眼卫的一名指挥同知。平时由庞岳直接领导,负责接收、整理北边传回来的各类情报以及联络北边的情报人员。 一听说北边形势有变,庞岳的心便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问道:“怎么回事?” “鞑子怕是要增兵。”刘广义先是简单地说了一句,随后又详细地介绍了鹰眼卫在北边的潜伏人员送回来的情报。 自八月起,京师的八旗兵便又开始大规模调动、集结,各衙门也在大量地筹措粮草等军需物资。从种种迹象上来看,清廷再度派遣大军出征已成定局,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增援江西或是湖广战场。由各类细节可以推断出,出征的兵力将在万人以上,并且会以八旗兵为主,只是还不知道是由谁领兵。 庞岳稍微估算了一下时间。如果这支出征的清军的行动迅速的话,恐怕这会儿早就已经在路上了,或许再过一些天,鹰眼卫就会有更详细的情报送回来。不管其目的是增援江西还是湖广战场,对湖广镇、对隆武朝廷来说都不是个好消息。 这事关系重大,庞岳让刘广义先下去休息,随后让人叫来了张云礼,把这个情况向他通报了。 “鞑子果真要增兵了?”张云礼虽有些惊讶,但也并不至于始料未及。因为在这次出征江西之前,庞岳就与他讨论了清军后续可能的增兵情况,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想了想,张云礼给出了自己的初步判断,“我们本以来,虏廷只有在前线战事陷入胶着的时候才会增兵,但如今战幕方才揭开,鞑子的援兵便已接踵而至,这恐怕是他们早就准备好的。大帅以为,鞑子的这支援军会增援哪个方向?会由谁领兵?” “增援方向应该是湖广。如果我是多尔衮,我也不会和对方硬碰硬,而是会选一个对方兵力相对薄弱的地方作为突破点。至于领兵之人,既然出征的是以八旗兵为主,那就自然会是满洲王公贵胄里的一个。两黄旗一向和多尔衮不对付,少壮派的核心人物豪格前不久也让多尔衮整死了,应该不会是两黄旗里的。两红旗里的王公,资格老的,多尔衮支使不动,年轻的又没几个方面之才。两白旗里多尔衮自己的两个同母亲兄弟,阿济格坐镇太原,不会轻易出动,多铎也病得快烟气了,不会是他,多尔衮自己挂帅出征也不太可能。至于两蓝旗里面,济尔哈朗是个认庙不认神的实干型人才,无论谁把持虏廷他都会俯首听命,在军中的威望也够,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他领兵。”庞岳迅速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他记得,在原来的时空里,公元一六四八年,也就是今年九十月间,清军南征湖广的主帅就是郑亲王济尔哈朗。那一仗,明军溃不成军,湖南几乎全境沦陷,何腾蛟也在湘潭被俘杀。如今虽说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历史,但大致的走向应该还是不会变。 张云礼当然不知道个中关节,但眼下听庞岳这么一说也觉得很有道理:“应当就是大帅所分析的这样。那济尔哈朗在鞑子那边算是个久经沙场的知兵老将,作风凶残暴虐,一旦他率军南下,湖广南部的局势势必会更严峻。” 清楚历史走向的庞岳知道张云礼说的没错,济尔哈朗虽然看上去在鞑子窝里是个不喜欢争权夺利的老好人,可一旦发起兽性来比起当年的老奴也不遑多让。原来的时空里南征湖广的那次,就是这位暗藏兽性的老好人主导了湘潭大屠杀。 据当时逃到乡下的文人汪辉记载:清军“屠至二十六日封刀,二十九日方止”,半个月后他进城看到的是一场惨不忍睹的局面:“近前则足软,欲退又不能。魂飞魄散,心胆惧寒矣。时血迹尚鲜,腥臭逼人,立身无地,有食亦不能下咽。但见尸骨纵横,惨不可言。……市上人民不止二三十,城中不满百人,受伤未死者数十人。” 毫无疑问,如果在这个时空里让济尔哈朗照常南下湖广,那惨绝人寰的一幕幕绝对会以血淋淋的事实而不是文字的形式呈现在庞岳眼前。 “要是他来江西,那倒好办了,我们正好可以亲手称称这头老畜生的斤两。但他却更有可能去湖南,而我镇主力目前无暇西顾,留守湖南的兵马又没有多少可堪一战的,如果让他从容南下和孔有德耿仲明会师,到时候只怕扬州、嘉定的惨剧会在湖南再度上演。”虽然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这种情况的发生,也备下了一些应对之策,但庞岳仍然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目前湖广镇留守湖南的兵力为两个戍卫营和一个水师营,水陆总兵力上万,就算济尔哈朗率军南下与孔有德会师,这部分留守兵力收缩防线全力守住辰州、保住湖广镇日后反攻的底子也没问题。但却保护不了湖南其它地方的百姓。 “那我们是否需要分出一部分兵力回援湖广?”张云礼问。 庞岳摇摇头:“不可。我们目前的兵力也不宽裕,派少了没用,派多了,我镇的战略目标就无法完成。现在就看老邢的了,如果他能把事尽快办成,这支鞑子援军南下的脚步就能被拖住。也无需拖得太久,两三个月足矣,只要过了今年,形势就会迎来转机。鞑子援兵南下的消息,你知道了就行,先不要告诉其他人,以免影响了军心。” 老邢,就是鹰眼卫的总负责人,都指挥佥事衔的邢彪。目前已经潜伏到了北方,亲自掌控鹰眼卫在北方的情报网。 几个月前,庞岳派人去给邢彪下达了新的任务,让他动员手头的力量在河南组织民变,声势越大越好。当时的想法就是把中原的水搅浑,吸引住虏廷的注意力从而让它无暇再往江西或者湖广战场派遣援军。现在看来,只要这事能按原计划办成,也就能拖住这支清军援兵南下的脚步。 毕竟在原来的时空里,济尔哈朗率军南征湖广的途中也曾好几次参与镇压沿途的民变以致于耽搁了不少时间。如今正好可以利用这点做不少文章。 这事是庞岳之前就已经与张云礼通过气的,但还有一记更致命的杀招连张云礼目前都还不知道。庞岳相信,只要被鹰眼卫组织起的河南民变把清军援兵的脚步拖到这记杀招使出之时,那么济尔哈朗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南下了。 张云礼目前并不知道这记杀招的存在,只以为庞岳所说的“等过了今年就会迎来转机”是指过了今年、湖广镇主力击败谭泰何洛会军之后就能回师湖广,从而扭转局势。于是点了点头:“明白。” 庞岳也不点破,送走张云礼后,他独自一人出了营帐瞭望夜空。只见遥远的北边天际,似有几道锋锐的白光一闪而过。 第九十九章群寇 十月十七日,河南省河南府登封县境内,伏牛山系北支的外方山脉。夜幕笼罩下的茫茫群山看上去与平时并无两样,除了时隐时现的一些星星点点的火光,一切安静如常。 狭窄的山路上,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打破了深夜的沉寂。几名骑士在黑夜里轻车熟路地穿梭,最终来到了一座并不起眼的山脚下。 “大风!”几名骑士刚翻身下马,前方的黑暗中就传来一声低喝,并隐约伴有弓弦拉开的声音。似乎只要这几名骑士回答得稍有不对,就会立刻被万箭穿心。 “雷电!”领头的骑士沉着地答了一声。 一名暗哨从黑暗中走出,看清了他们的模样后没有说什么,直接牵过了他们的坐骑。几名骑士也毫无半句废话,当即沿着一条小路上了山。自始至终,其他的暗哨都没有现身,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像这样的暗哨,这几名骑士在来的路上就已经遇到过不少,口令和回令各不相同。上了山之后,他们又遇到了两处,答过回令后顺利通过,黑暗中的暗哨除了低声喝问口令,也始终没有现身。 最终,他们来到一座废弃的寺庙前。通过大门口附近的暗哨,穿过破败的庭院,再推开大雄宝殿的门,里面的喧哗声和热浪顷刻间便如同潮水般涌出。与寒风萧瑟的外界相比,里面竟是别有洞天。 大雄宝殿里灯火辉煌,热热闹闹地坐了一大堆人。这些人无论高矮胖瘦都是浑身的桀骜和戾气,一看就不是善茬。他们也没什么讲究,有的人盘腿坐在蒲团上,有的人歪坐在烂椅子破马扎上,有的人甚至直接搬了块稍微平整点的石头当座位。殿中原有的供桌和一些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破烂案几则都被当成了酒桌,上面摆满了鸡鸭鱼肉等各类硬菜。虽然没有酒,但这些作风粗犷的好汉们依然就着清水大块朵颐地吃喝着,吆五喝六,好不痛快。 领头的骑士穿过热闹的人群,来到了正中央那尊塌了一半的佛像下的“首席”旁边,对着“首席”上坐着的一个中年人耳语了一番。 这中年人大约四十多岁,身材精瘦、其貌不扬,脸上的沟壑像是被刀刻出来的一样,仅仅只是随意地坐在那儿,便能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听了领头骑士的一番耳语,中年人点点头,让他先下去,随后看向了眼前一众大快朵颐的好汉们。 如果是知情的人士亲眼看见了大雄宝殿上的这些人,绝对会惊掉下巴。因为方圆数百里内有名的绿林好汉们几乎都到齐了。“闯翻天”、“半天云”、“踏地龙”......这些响当当的大名随便拎一个出来都足以令官府头疼不已。 “弟兄们,把吃的都先放一放,先听我说几句。”首席上的中年人拍了拍手,和颜悦色地说道。 这并不算高的声调却比炸雷都管用,胡吃海喝的绿林好汉们纷纷收住了嘴,放下了手里的食物看向首席。 在任何时代任何行当,能够被周围人所信服的都必然是人群中的强者。尤其是在绿林这个行当,在这个朝不保夕的乱世更是如此。在座的绿林头领们虽然都是些天不怕地不怕、杀人不眨眼的主,但首席上这位“鹰爷”却比天地鬼神更令他们忌惮和敬畏。 这位“鹰爷”据说以前是在崇祯朝的京师衙门里当差,在鞑子占了北方之后才落草为寇的。他身边的嫡系弟兄不多,却个个都是能以一当十甚至几十的好手。而他本人的手段也是极度凌厉狠辣,在这一带立起杆子不过大半年的时间就把周围大大小小的山寨都给整合了起来,那些不愿意归顺的大当家们最后都死得很惨。在清除了所有反对势力之后,一统江湖的鹰爷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盟主。 如果仅仅凭借着狠辣,鹰爷的盟主位子恐怕还不会坐得像现在这么稳。但鹰爷除了狠辣之外,其他方面也有着过人之处,比如他总能在最紧要的关头弄来银子、弄来盔甲和兵器等等。在他的带领下,原本一盘散沙的大小山寨迅速拧成了一股绳,原来无头苍蝇似的胡乱出击也变得行动严密、有的放矢,多次让前来围剿的绿营兵无功而返甚至铩羽而归。事后在分配战利品的时候,他也能做到一碗水端平,绝不偏袒自己的嫡系。这么一位能够做到恩威并重、又能够带领弟兄们一起发财的人物,坐稳盟主位子当然也就不足为奇。 “最新传回来的消息。驻守登封的鞑子兵力没有变化,还是一个守备五六百人,其他的都是些为虎作伥的乡勇民壮,不足为虑。明日咱们兄弟的大事大有可为!”鹰爷向各位好汉们通报了这个刚刚得到的好消息。 “哈哈,太他娘的好了!” “这叫啥?这就叫想瞌睡就有人给咱送了枕头来!” ...... 众好汉们尽情地发出一阵阵欢呼。 “以前,咱们从不主动找鞑子的麻烦,不是因为咱们兄弟怕了他个狗日的,而是为了给那帮狗日的灌点迷魂汤。”鹰爷笑道,“现在迷糊汤灌得差不多了,也到了咱们该出手的时候了。那些狗东西,只怕做梦都想不到咱们兄弟敢主动攻打县城吧?” “那是,大哥这招就相当于直接一刀捅在了那帮狗东西的心窝子里,绝对捅得他娘的手脚乱蹬。等咱们打下县城地时候,那姓贾的狗县令只怕还在搂着他的小妾在被窝里没睡醒呐。诶,大哥,我以前跟你说过没有?那姓贾的狗县令虽然没个人样,可他那小妾却是个难得的上等货,胸脯大,屁股也大,到时候我把她弄来,让大哥也尝尝味道。”三当家半天云一脸淫邪地笑道。 各山寨合营之后,鹰爷便和原来的各位头领们一同拜了把子,重新叙了排行,除了鹰爷当之无愧地作为大哥之外,其他的头领都按照生辰八字依次排列。这样一来,更增加了彼此间的亲近程度以及整个团队的凝聚力。 半天云的话音一落,大雄宝殿里的哄笑更加响亮。 “难得老三你有这份心,等你弄来了再说吧,别到时候你自己舍不得。”鹰爷倒也不忌讳这种玩笑,说笑了一阵之后言归正传,“明日具体该怎么做,我之前就已经跟各位兄弟说清楚了,在这儿就不再多说废话。只要能打下登封,不仅咱们来年的日子有了着落,我那位在南边的旧时同僚也说了,只要明天这事能办成,无论是金银珠宝还是其他东西,都不会少了各位兄弟的。哪位兄弟要是觉得这种打打杀杀的日子过够了,去南边当个官也完全没有问题。” 众好汉们大受鼓舞,只有四当家踏地龙有些迟疑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大哥,咱们要是真弄出那么大动静,会不会把鞑子都引到咱们这边来?到时候......” “怎么了,老四?脑袋系裤腰上拼了大半辈子,这会儿倒怕惹上麻烦了?怕惹麻烦你不要去就是,乐意去的兄弟这么多,也不差你这一个!”二当家闯翻天听到踏地龙说这种扫兴的话,有些不满地瞪着他说道。 “老三看事情看得远,并不是什么坏事。”鹰爷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不过也不必担这种心。眼下鞑子和大明正在南边打仗,其他地方的兵马也不可能派到咱们这边来。至于河南府周边的鞑子兵马,咱们也都领教过了,他们要是敢来山里找咱们的麻烦,就是他们自己找死。退一万步说,就算将来哪天在河南府混不下去了,这个鸟地方也没啥好留恋的。往南过了南阳、襄阳就是大明的地界。到时候大明能善待咱们当然再好不过,要是不能,咱们再找个地方重新落草就是,大活人还能让尿给憋死?” 各位头领们哈哈大笑,踏地龙也似乎安心了不少。 等到这顿宴席兼会议结束,头领们全都告辞回营之后,最初来向鹰爷报告的那位领头的骑士再次来到了鹰爷身边,低声说道:“大人,登封鞑子守备不严倒是不假,可要靠这些乌合之众,就算拿下了登封,又能造出多大声势?又能把从京师南下的鞑子拖住多久?” 鹰爷四平八稳地喝了口茶:“不用拖住多久,两个月足矣,或许还要不了那么久。只要刑大人那边一把事办成,咱们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 ............ 第二天凌晨,登封县令贾云东和驻守登封县城的绿营守备王连升相继在睡梦中被突如其来的警讯叫醒:四面八方都发现了大批外方山贼寇,正朝登封县城涌来。 两人都被吓出了一声冷汗,他们没想到前不久还被剿得满天飞的外方山贼寇居然胆敢主动来攻打县城,当即手忙脚乱地一边布置城防、一边选派信使去往河南府告急。 然而这一次,外方山贼寇来得实在太快了些。城中的信使甚至还没来得及上路,四面八方汹涌而至的人潮就已经将县城四门堵得水泄不通。 第一百章云集 外方山贼寇来得如此之快,着实让贾云东和王连升吓了一大跳。等到登上城头亲眼查看了贼寇的声势,他们更是吃了一大惊。 “这贼寇怎的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看过之后,两人心里几乎同时产生了这样一种想法。 以前的外方山贼寇可以算是真正的乌合之众,劫掠的时候一拥而上,遇到强敌则一哄而散。人数虽众,行动却没多少章法,阵型、旗号什么的更是不用谈起。正规的经制之军跟他们对上了,以一敌十也不是什么难事。就在不久前,王连升还曾亲自带着麾下的几百绿营兵把数倍于己的外方山贼寇赶进了群山之中。 而今日再看看眼前的这些贼寇,阵型严整、旗帜如林,前排的不少贼兵贼将还穿着成套的崭新盔甲,手上的兵器也更为齐整。先不说真正的战力如何,光看着阵仗,就不是以前的那种乌合之众所能比。 “那是什么?”贾云东指着贼寇阵中某处,脸上的震惊越发的强烈。 王连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贼寇的中央大阵前几排缓缓地分向两边、让开了一条通道。一行人骑着马从通道里施施然地出来,在距离城墙一箭之地以外停下,大模大样地看着城头。 只看了一眼,王连升的嘴巴便张得比贾云东还大。因为那一行人中,领头的有好几个身穿着红色官服,头戴乌纱帽。 自从几年前大明的势力完全退出河南之后,这种大明官员的打扮居然又一次出现在光天化日下的河南大地上。这意味着什么,贾云东和王连升心里都一清二楚。大冷天的,汗水瞬间就从额头上沁出。 就在这时,对面的的那一行大明官员开始发话,每说一句,旁边都有一帮大嗓门的人齐声复述,将声音送上城头。他们先是自报家门,为首的居然是“大明河南巡抚”,紧接着,“左布政使”、“河南知府”......甚至“登封知县”也赫然在列。 这时候,贾云东已经顾不上被抢了官位的尴尬,听着这些赫赫有名的官衔,他几乎有了一种快要晕厥的感觉。 如果仅仅是山贼土寇作乱,倒也没什么。如今天下尚未完全平定,哪里能没有几股打家劫舍的贼寇?朝廷也不会仅仅因为这个就砍了地方官的脑袋。但如果原本已经归顺朝廷的地界又出现了大批的复明势力,地方官需要承担什么样的责任,贾云东却是一清二楚。 从袖中掏出丝帕擦了一把额头,贾云东看向身边的王连升:“王守备,你是否能带兵出击,打退这股贼人?” 王连升刚把张大的嘴巴收拢,听到这话当场就在心里把贾云东的祖宗们问候了一遍,但明面上却不好表现出来,只是摇了摇头:“这个.......下官只怕力有不逮。眼下城外的贼人怕是有近万之众,而且看那阵势,也绝非从前的那类乌合之众。下官手下不过几百兵,贸然出击只怕是以卵击石。到时候下官为国捐躯倒也无妨,可一旦贼人借机拿下了城池,城中的无辜百姓岂不是要跟着遭殃?” “可前不久,王守备你不是还击走了十倍于己的贼人吗?” “此一时彼一时也。”王连升强忍住心中的不耐烦,解释道,“并且下官怀疑,当日贼人是故意示弱令我们麻痹大意,为的就是今日之举。若是我们出动出击,岂不是正好着了贼人的道?” “那......那可如何是好?” “贾大人也不必担忧。贼人虽众,但下官看他们阵中,并无攻城用的大型器械,应当是缺乏破城手段。如今城内有几百经制之军,还有几百备贼的民壮,我等再去百姓当中招募一些人手,守住城池一些时日应当不难。如今,郑亲王的大军正在开封休整,得知消息之后赶过来应当要不了多久。只要八旗大兵一来,就是十万贼人也掀不起风浪。” “对对对,王守备所言极是,本官险些误了大事。”一听到八旗大兵几个字,贾云东立刻又有了信心。 城外,那一行大明官员已经报完了身份官衔,又有人在宣读一篇檄文。文章引经据典、气势磅礴,大意是:大明王师已进入河南,南阳等地均已传檄而定,城内的满清走狗赶快出城投降。大军没有立即攻城,不是因为怜悯你们这些走狗的性命,而是顾惜城中的无辜百姓会跟着受牵连。只要你们投降,一切都好说,大明朝廷对你们的罪行会既往不咎,让你们按原职留任。如果一味地执迷不悟,等大军进了城,你们和你们的家人不仅会死无葬身之地,还会遗臭万年。 “驱除鞑虏!光复中原!” “驱除鞑虏!!光复中原!!” ...... 檄文刚一念完,“大明王师”的阵中便爆发出一阵阵惊天动地的呐喊。 到了这时,贾云东更加坚信这绝不是一般的山贼土寇能干出来的事,肯定有南边的明朝余孽在幕后策划。虽然“进入河南”、“传檄而定”等等并不可信,但如果河南的多个府县一齐出现这种复明的浪潮,绝对足以令京师也为之震动。 “王守备,食君之禄分君之忧,事到如今,我们已别无选择,只有为朝廷守好城池,才不算失了臣子的本分。”贾云东的脸色虽然依旧和黄土的颜色很接近,但也确实没了第二条路可选,只能硬着头皮上。 城外的“大明王师”很快也耗光了耐心,开始挥军攻城。声势浩大,天地为之震动。 但也正如王连升所说的那样,这支“大明王师”缺乏专门的攻城器械,对于破城并没有什么良策。并且,虽然表明看上去像模像样,可实际战斗力并不怎么样。咋咋呼呼地攻打了一个上午,并没有给守城的绿营兵和民壮造成多大威胁。 随着战斗的进行,王连升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渐渐地平稳了下来,之前的紧张和恐惧几乎全部变成了不屑。要不是怕被借机夺城,他甚至都想主动领兵出击。 整整一个白天过去,登封县城依然在绿营兵和民壮手中。到了傍晚,等城外的外方山贼寇歇了下来,贾云东选派的信使也终于瞅准空子突围而出,分别去往河南府和开封府方向报讯。 见贼寇始终没能对城防造成威胁,信使也已经成功突围而去,贾云东的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回了肚子里,捻着胡须笑道:“哈哈哈,贼寇黔驴技穷矣。等郑亲王的大军一到,这些宵小之辈定然都免不了身首异处!” 贾大人当然有这个自信,自从投靠大清以来,他亲眼见过太多的反清势力在八旗大兵的镇压下土崩瓦解、鸡飞狗跳,相信这一次也不例外。 晚上,王连升视察完了手下绿营兵和民壮的防务,没有发现什么纰漏便去休息了。因为正处特殊时期,他也没有回城内自己的宅院里休息,就西门城楼里歇了下来。睡到后半夜,突然被一阵喧哗声惊醒。 “不好了,走水了!走水了!” 王连升腾地翻身而起,往窗外一看,果然看见城内某处烟雾缭绕,小半个夜空都被火光染红。 不好!城中有贼人内应!王连升飞快地抓起佩刀,唤过门外的亲兵什长便要去起火的地点平乱。不料刚刚跨出门,整个身子便被一阵剧痛贯穿。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只见一个血淋淋的刀尖从自己的肚子上冒了出来,身上的锁子甲也没能挡住这凌厉的一击。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回头看去,只看见了亲兵什长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轰然倒地,在失去最后的意识之前,王连升看见亲兵什长砍翻了另外两个扑上来的亲兵,飞也似地往城下窜去...... “贼人进城了!王守备死了!” “贼人进城了!王守备死了!” ...... 又一阵惊慌的叫喊在西门附近响起。 随着王连升久久没有出来辟谣,这一传言的真实性便顺理成章地得到了验证,守城的绿营兵和民壮顿时乱作一团。 没过多久,十来个光着上身的不速之客从城内某处扑向了西门,冲到绿营兵和民壮当中,在黑暗中摸到穿衣服的便是一刀,一边杀一边大喊:“这厮是贼人的内应!” 不到一刻钟的工夫,城门洞附近的绿营兵和民壮便都被蔓延开来的恐慌情绪所波及,惊叫着四下逃散。等城头上的绿营兵下来支援的时候,城门已经吱吱呀呀地打开。 潮水般的呐喊瞬间从城外涌入。这回,贼人真的进城了。 ...... 天亮之后,王连升和贾云东的人头被悬在了城门口,城内的街道上新帖了许多安民告示。落款日期赫然是“大明隆武四年”。 ............ 不到十天之内,各地告急的文书便如同雪片般被送到了开封府,河南巡抚的案头。 据文书上称,近日在河南、怀庆、汝州、南阳等府境内,甚至开封府的西部都出现了打着反清归明旗号的大批贼寇。他们气势汹汹,光天化日便敢攻打县城甚至府城,如今已经有登封、郏县、鲁山等地被攻陷,地方官全部被杀。各地驻防的绿营兵往往顾此失彼,眼看着这股反清归明的大火就要越烧越旺。而各地贼人的口号也是出奇的一致:驱除鞑虏,光复中原。中兴大明,还我河山。 河南巡抚被惊得满头是汗。去年的荆襄战役,河南绿营中最精锐的河南提标已经全部折在了荆州,如今省内怕是凑不出多少机动兵力去扑灭声势如此浩大的反清叛乱。情急之下,他直接去找了正率军在开封暂行休整的济尔哈朗。 上个月初,济尔哈朗奉多尔衮之命统率八旗兵一万三千余从京师南下开赴湖广。抵达之后,他将统一指挥湖南境内的孔有德耿仲明等各部清军。 在南下的路上,济尔哈朗参与镇压了沿途的几股民变,本来就耽误了一些时间。眼下已经在开封休整完毕,正准备加速南下、尽早抵达湖广,却不料在这个节骨眼上又收到了河南巡抚的求援。 济尔哈朗本有些不耐烦,但看了详细的贼情通报之后,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如果仅仅只是些打家劫舍的山贼土寇,他根本都懒得管。但眼下豫西各地出奇一致的“驱逐鞑虏,光复中原。中兴大明,还我河山”却令他不得不高度重视。这要是放任自流,那还了得? 稍作权衡之后,济尔哈朗最终决定还是先率军奔赴豫西,等镇压了这股愈演愈烈的反清叛乱之后再行南下。反正以他过去的经验,荡平这类乌合之众也用不了太多时间,顶多耽搁半个多月罢了。 等准备妥当,济尔哈朗亲率大军,浩浩荡荡地杀向了烽烟四起的豫西各府。 第一百零一章大同 山西大同府,一座颇为气派的宅邸中的某个僻静庭院。 夕阳的余晖照在已经落光了叶子的树冠上,在地上映出斑影点点。树下的空地中,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正将一杆白蜡杆长枪舞得虎虎生威。拨、拦、点、挑、刺......一招一式都透着少年人特有的无尽活力。泛着金色的阳光中,矫健的身姿也仿佛披上了一层金光。叫旁人见了,少不得要拍手夸上一句:好个英武俊美的少年郎! “好了,先停下。”旁边一位一直在默默观察的中年人开口说道。只见这位中年人四十出头的年纪,典型的北方汉子模样,骨架粗大,体格却偏向于精瘦。黝黑的面孔就好似个田间老农,但眉宇间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沉稳气度。 “师父。”少年收势立枪,转过身看向中年人,咧嘴一笑,露出两颗白生生的虎牙。 中年人脸上毫无表情,背着手不急不慢地踱了过去:“刚才那一式苍龙摆尾,讲究的是电转风回、凌厉而又不失灵动。而你使出来的,却过于追求凌厉而失了灵动,显得太过僵硬。这可是枪术中的大忌。” 少年笑了笑:“知道了,师父。” “光是嘴上知道可不行。现在打马虎眼,将来真到了生死搏杀之际,敌人可会放你一马?”中年人拿起了靠在树上的另一杆长枪,“来吧,让我看看,你是嘴上知道还是心里知道。” 那一式苍龙摆尾,是一个防守反击的招式,在格挡住敌人的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完成反击。 此时见师父又要亲手指点,少年吐了吐舌头,但还是老老实实地从命。 前三次,中年人先出招,少年就用刚才那记苍龙摆尾对之。结果前两次,连反击的动作都没来得及使出就枪飞人倒,摔了个四肢朝天。第三次倒是使出了反击的动作,却连中年人的边都没挨到,落得同样的结局。 后三次,少年先出招,中年人以那记苍龙摆尾对之。同样的招式,中年人使出来却是威力无比,每一次都落到了实处。少年又是连续三次毫无悬念的枪飞人倒。 “现在明白了吗?”中年人收住枪,还是面无表情。 少年人站起来,龇牙咧嘴地揉了揉摔得生疼的的臀部和背部,想了一会儿才道:“不明白。” “嗯?” “师父莫怪。这一记招式,徒儿确实没有真正领悟。徒儿也知错了,刚才不该敷衍师父。今后一定继续潜心钻研,直到真正领悟为止。” 中年人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你能这么想,今日即便没有把招式悟透,也不算一无所获。” “哈哈哈,老邢,也就是你,换做是别人这么收拾我家老三,我那内人非得找他拼命去不可。”伴随着一阵笑声,一位劲装疾服的魁梧汉子走进了庭院之中。 “父亲。”少年人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 “大人。”教授少年枪法的中年人也点头打了声招呼。 这声若洪钟的魁梧汉子在太原、在山西甚至全天下都几乎大名鼎鼎,他就是现任大同总兵姜瓖。如果仅仅是一镇总兵,或许还不会有现在这么大名气。可他却曾在鼎革之际两度改头换面投靠新主,先是叛明降顺,后又叛顺降清,而且每一次改换门庭都恰到好处地在旧主心窝里捅了致命的一刀。这样一来,名声想不显都不行了。一些人更是在背后送了他一个“三姓家奴”的称号。 此时在庭院里练习枪术的少年是姜瓖的三子姜之培,和长子都是正室所生。那名教授枪法的中年人是姜瓖几个月前给儿子请的武术师父,姓邢,和姜瓖一样是陕西人。 这位邢师父是当初姜瓖在公开招募贤才的时候上门毛遂自荐的,在击败了多名竞争者之后进入了姜府。平时不仅负责教授姜之培武艺,就连姜瓖也时常来找他切磋。 “今天就到这儿吧,下去好好想想。”邢师父冲着姜之培点了点头。 “你个中看不中用的小兔崽子,快滚下去别让师父碍眼了!”姜瓖在儿子头上敲了一下,笑骂道。 姜之培夸张地用手护住头,飞也似地逃去,惹得姜瓖哈哈大笑。 “怎么样,老邢。我家老三不是你的对手,就让我这当爹的来替他找回一点场面如何?”姜瓖摩拳擦掌地笑道。 邢师父无奈地摇了摇头:“大人真是好算计,给儿子请了个教习,又等于给自己找了个陪练的。一分工钱办成了两件事,何其之妙啊!” “哎呀,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连你老邢也掉到钱眼里去了。罢了,月底结算工钱的时候把我的这份给你一块儿算进去就是!”姜瓖哈哈大笑道。 这样的谈话风格让姜瓖的心情格外放松。平日里,他的部下不敢跟他开玩笑,而和他品级差不多的人因为他的“三姓家奴”名声在外,也不屑于和他来往。他表面上身居要职,屹立乱世而不倒,风光无限,实际上却是无比的孤独。只有邢师父和他十分对脾气,又都是陕西老乡,所以两人的关系不错,既是主雇又算得上是朋友。平时姜瓖只要心情不好,来找邢师父切磋一下武艺,再就着酒水胡吹海说一些家乡的趣事和年轻时的壮举,再大的烦恼也能消去一些。 谈笑过后,两人便开始切磋。为了避免意外,没有使用任何兵器,直接用拳脚过招。 姜瓖的一身武艺是经过战场上的实战锤炼而来的,没有什么花招,却是实用无比。而邢师父的武艺则看上去高深莫测,似乎每个主流门派的影子都带有一点儿。 几十招过后,两人似乎不分高低。姜瓖却有自知之明,切磋了这么多次了,他当然知道邢师父的武艺其实远在自己之上,只是留给自己留着面子才没让自己在场面上太过难看。但他也不点破,他来找邢师父切磋,也不是为了分出个高低,只不过为了宣泄一下心中的烦闷罢了。 “好了,好了,你我不分胜负,罢手言和吧!老三丢的场面等他日后自己来找,我这当爹的是无能为力了。”姜瓖像往常一样,见好就收。 “也好,百事和为贵嘛!”邢师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现在离吃晚饭还有一会儿,我们先去那边喝两杯,垫垫肚子。” “好。” 两人穿过一道拱门,走出庭院来到另一处园子之中。这园子占地很大,主要的部分是一个人工凿出的湖,湖中间是一个亭子,夏天的时候可以坐在亭子里观赏湖中的荷花。但此时已经入冬,湖中的水已经干了大半,也没有了荷花可赏。 姜瓖让下人在亭子里摆上了两壶酒和几样小菜,随后便屏退了所有闲杂人等,请邢师父入座。 之所以选这个地方,是因为四周空空荡荡一目了然,没有被人藏身偷听的可能。虽然姜瓖在邢师父面前也从来没说过任何不该说的话,但他早已习惯了对周围的人保持提防。 刚才切磋了一番拳脚,把身子活动开了,姜瓖心中的烦闷已经消去了一些。这会儿就着酒菜说了会儿家乡的趣事,心情又好了一点。但心中的郁闷和那股隐隐约约的怒火却始终存在,挥之不去,只不过他为人小心谨慎,很少把真实的心情表露出来。 说起来,姜瓖没法不郁闷、不憋着一股邪火。降清之后,他本以为凭着自己在关键时刻的反戈一击,后来又在征讨陕西的时候立下的汗马功劳,肯定会受到提拔重用。却没想到因为曾经拥立枣强王一事被清廷问责,仅仅留任大同总兵。这还不算,多尔衮还把自己的同母亲哥哥阿济格派到了大同坐镇,等于在姜瓖头上又放了个太上皇。阿济格那厮做起事来也是个丝毫不讲究的主,几乎每做一件事都要让姜瓖的屈辱增加一分。 这些已经过去的事先按下不提,最近多尔衮借口蒙古喀尔喀部二虎楚尔心怀不轨,已经准备让端重郡王博洛、承泽郡王硕塞、多罗郡王瓦克达也率兵前来戍守大同加强防务,并下旨让当地官府大力征收粮草,弄得民间叫苦不堪。 一个阿济格都够了,要是那帮爷也跟着一块儿来了,还能让人活吗?每当想到这儿,姜瓖就感到心中的邪火在一点点地往上涌,他为了不惹事,把这股邪火一次又一次地压下去,却不知道再这样下去还能继续压多久。 “大人最近的烦心事又多了吗?”邢师父问道,似乎看出了姜瓖在谈笑间的神色有些异常。 “哈哈,人生在世,哪能不遇到点烦心的事?忍忍也就过去了。不说这些,不说这些。”姜瓖打着哈哈,不愿谈这种敏感的话题。 但邢师父今日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跟着姜瓖岔开话题,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后,一边把玩着酒杯,一边似乎漫不经心地说道:“忍忍就会过去,确实是某些人的处世之道,却不是大人一贯的行事风格。” 姜瓖夹菜的手停在了半空,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两道目光也逐渐地变得跟刀锋一样锐利。 邢师父并没有在意姜瓖的神情和现场气氛变化,仍在不紧不慢地说道:“前两次大人都没有忍,如今却要忍了?究竟是英雄迟暮了,还是所要面对的人令大人更为忌惮?” 姜瓖的脸已完全变得铁青,握着酒杯的手也在微微发抖,似乎下一刻就会拍案而起,将酒杯重重地摔在地上。 山雨欲来风满楼,在这种沉重压抑的气氛当中,邢师父却是波澜不惊,说完要说的话之后眼便继续自顾自地喝酒吃菜。直到对面传来一声粗重的叹息,以及带着些疲惫的发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第一百零二章汉人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人下一步该怎么走。”邢师父一边喝着酒一边淡淡地笑道,“既然心中有了某种想法,那就该尽早付诸实施才对。若是一味地瞻前顾后,导致错失良机,只怕到头来就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那么轻巧了。” “住口!我能有什么想法?!看在平日里你我交情不错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但你要再这么胡说八道,我也不介意把你交给阿济格!”姜瓖环顾了四周,阴沉着脸喝道。 “哈哈哈哈.......”邢师父难得地大笑起来,“我是什么人,大人此前难道就一点儿都没起疑吗?平日里我虽然在他人面前小心甚微,但在大人面前却并未完全掩饰。旁人看不出端倪也就罢了,以大人的火眼金睛,难道还真能一直蒙在鼓里?而我如今还能好端端地坐在这儿喝酒,恰好说明了大人对清廷并非忠心耿耿。” 姜瓖的脸色越发地难看,一时竟无言以对。他在心里也不得不承认,邢师父的这番话的确命中了他的部分真实想法。早就看出了邢师父身上的一些疑点,却始终装作若无其事,他存的就是多给自己留条路的打算。可今日邢师父却是如此突兀、毫无征兆地直接摊牌,却是令他始料未及。 “说吧,是谁派你来的?”沉默了良久,姜瓖冷哼了一声,“你就是不说,我也能猜到一二。南边有本事把手伸得这么长的人,用不了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邢师父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并不说话,波澜不惊地等着姜瓖的下文。 “你挖空心思来到这里的目的,我想想也都知道。无非就是想撺掇我闹腾起来,把朝廷的注意力都引到山西,好让你背后的主子缓口气。如果这事能办成,当然是再好不过。就算办不成,丢命的也是我姜某人,你和你的主子横竖都吃不了亏。哼,当真是好算计!”姜瓖冷笑道,“你们确实有点聪明,但也不要把旁人当傻子!” “若是我今日不把话挑明,甚至从未出现在姜府,难道大人此后就能安安心心地把这大同总兵当下去吗?大人近来一直暗中联络山西各地的旧部,该不会只是为了更好地为清廷效忠吧?” 这轻描淡写般的话语停在姜瓖耳朵里却比炸雷都不遑多让,炸得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在那一刹那甚至忘了自己究竟该震惊还是该震怒。等片刻之后缓过劲来,他胸中的杀气如烈火般猛然腾起,两眼凶光毕露,似乎下一刻就要叫来亲兵把邢师父拿下,当场杀了。 “大人若真要动手,以后机会多得是,不必急于这一时。所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大人没把我交给阿济格,我自然也绝不会把大人的秘密外泄半个字。”面对迎面而来的杀机,邢师父坦然地注视着姜瓖,“刚才大人的一番分析也并无道理,大人若是起事,我们的确能跟着沾不少光。可眼下南方战事正酣,清廷的大部分精力都在南边,这又何尝不是给大人提供了千载难逢的良机?大人心中既然已经有了想法,不愿意再给阿济格或是以后的什么满人王爷当龟孙子,那就该早作决断才是。所谓夜长梦多,再拖下去,大人的秘密恐怕就不止我一个人能看出来了。而等南方的战事一结束,无论胜败如何,清廷都能把精力再度收回北方。到那时候,大人就算收手不干,难道多尔衮就肯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吗?” 姜瓖面沉如水,眼中的凶光似乎消退了一些。 “该说的我都说的差不多了,大人是聪明人,有些话不用挑得太明。”邢师父继续道,“不管大人以前做过什么,只要能再举义旗,就仍不失为英雄所为。这是我和我背后的那位大人共同的看法。届时,我们会尽全力为大人提供策应和支援,只要能做到的就绝不会推脱。如果承蒙大人不嫌,到时候我也会继续留在大人身边聊尽绵薄之力。至于日后万不得已要走的退路,我们也会安排好,不会让大人有后顾之忧。” “够了!”姜瓖站起了身,“此事不必再提!明日你就给我离开姜府!” “那好。”邢师父也站了起来,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感谢这么久以来,大人的照顾。如果大人日后有用得着邢某的时候,邢某也不会袖手旁观。” ...... 晚上,心情复杂的姜瓖把三子姜之培叫到了书房里:“培儿,从明日起,就不由邢师父教授你武艺了。如果你想学,过些日子为父再另外给你请一位师父。” “为什么?邢师父不是教得好好的吗?在他的指点下,孩儿进步得也很快。怎么突然就不教了?”姜之培十分不解。 “这你就不用多管了,天底下合格的武师又不只他一人,咱们不用在这一棵树上吊死。”姜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这个嫡子自幼聪颖,虽然纯真正直的禀性和他大相径庭,却依然深得他的喜爱。不管到什么时候,他都很少对其高声斥责。 刚说完这句话,姜瓖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他不该那样说,虽然只有一句话,但以儿子的聪明,绝对能悟出其中的究竟。想补救却也晚了,眼前的姜之培已经低下了头。 姜瓖叹了口气,有些事情他实在不想让儿子知道。但在儿子面前,他却做不到时时提防,一不留神就说漏了嘴。 “如果孩儿没有猜错的话,邢师父是大明那边的人对吗?”姜之培抬起了头,眼神里透着和他年龄不相符的沉稳。 “你胡说些什么!”虽然这间书房是姜府里最安全隐秘的地方之一,但姜瓖仍低声喝道,“邢师父是家中有急事,才临时请辞的!你休要胡思乱想!” 姜之培微笑着摇了摇头:“父亲不要再瞒着孩儿了。从父亲刚才的话里,孩儿就知道是父亲突然对邢师父有了忌惮,而不是邢师父自己的原因。而能够让父亲如此忌惮的,除了满人,也只有南边大明来的人了。” “你......”姜瓖一时语塞,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如果孩儿没有猜错,那邢师父来到我们家的目的,孩儿也能猜到一二。正好,孩儿心里也有些话一直想和父亲说。虽然这些话很可能会让父亲动怒,但如果一直不说,憋在心里总是很不痛快。” “那你就说吧。”姜瓖沉默了片刻,终于叹了口气道。 “父亲这些年来所做的事情,孩儿不敢过多地评论其中的是与非,但孩儿就想问一句,父亲花了那么大的代价、忍受了那么多非议换来的当前的这种日子,真的与父亲的初衷相符吗?”姜之培把脑后的小辫子拨到胸前,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自己的父亲,“我们剃掉了汉人千百年来不变的法式,留起了满人的金钱鼠尾,换下了老祖宗们穿了千百年来的汉服,换上了满人的马褂。如果有半句怨言,立马就会人头不保。这可是当年辽金元治下都不曾有过的事情啊。可到头来,父亲您又得到了什么?虽然您还保留着总兵的职位,可在阿济格他们的眼里,您和他们手下的包衣又有多大的区别?连个满人的小卒到了我们府上都敢颐气指使,甚至都没把您当成一个有尊严的人来看待过,更不要说当您是一镇总兵。” 姜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却也没有出言制止儿子。 姜之培继续道:“就拿上回那件事来说。陈伯父是跟随您多年的老部下,他在战场上多次救过您的命,您也救过他的命,情谊比之亲兄弟也不遑多让。几个月前,他的大儿子娶亲,新娘子就在大街上被阿济格的亲信护卫统领抢走,他儿子上前理论也被打断了两条腿。您得知消息后想去找阿济格说理,却连门都没有进得了,直接让门口的戈什哈给打了回来。孩儿有时候就在想,如果那日被抢走的是我们家的某位姨娘,父亲您又能有什么更多的作为?如果您继续隐忍下去,以后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可能发生。身为一镇总兵,却连身边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这样的日子您在大明的时候想过吗?” “你放肆!是谁教你说的这些!”被触到了逆鳞的姜瓖终于勃然大怒,将儿子一巴掌扇翻在地。动了手之后,他自己也愣住了。他向来宠爱这个儿子,连骂都很少,更不要说像这样动手。而这个儿子也向来懂事,无论说话做事几乎都没有惹他生气的时候,今日却突然一张嘴就往他的痛处上戳,终于让他失去了冷静。 姜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站在原地不知道是否该去把儿子扶起来。 姜之培却是自己站了起来,眼中晶莹闪动,脸上挂着几道清晰的指印,平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没有谁教孩儿,是孩儿自己长着一双眼睛。这些,还只是父亲在当前所受的屈辱。而以父亲目前的职位,将来肯定也会被载入史册,他日后世之人又会怎样对父亲进行评说?当年张弘范并未仕宋,领兵逼死宋帝依旧落了个遗臭万年。辽国幽州韩氏并未仕宋,后世之人对其亦多有不屑。而我们姜家却是大明世代将门,父亲也是曾经的大明总兵,后世之人又会把父亲与史上的哪些人相提并论?” 姜瓖阴沉着脸,闭上了眼睛,经过刚才那一通发泄之后,不管儿子说什么似乎都勾不起他的怒火了。 “孩儿小时候最喜欢听说三分,喜欢听班超投笔从戎,霍去病直捣匈奴王庭的故事。每次听完之后回味起这些英雄豪杰驰骋沙场的英姿,总会心驰神往得不能自已。而现在,孩儿却不愿意再去听、再去看了,每次听了反而会如芒在背。”姜之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明显的黯淡,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冠军侯、班定远、赵子龙都是汉人的大英雄,而孩儿如今却连一个真正的汉人都算不上。” 姜瓖的心头猛地一颤,刚才儿子说的那些触及他逆鳞的话只是让他极为动怒,可这最后一句却是让他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心痛感觉。他的嘴唇动了动,心里的话几次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数次反复之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整个人也仿佛老了好几岁,无力地挥了挥手:“你先回去吧,爹今天......太累太累了。” 第一百零三章逢生 隆隆的炮声惊天动地,海潮般的呐喊自远处一阵阵涌来。南昌城西南惠民门城头,金声桓站在垛口后眺望着远方。虽然看不太清楚,但他仍是目不转睛,似乎生怕错过了其中的某个重要环节。 湖广镇抵达南昌城外围以来的这大半个月里,金声桓一直密切关注着城外的战况,几乎每一场战斗都不曾落下。而战局的发展也没有让他失望,在湖广镇的攻势下,清军的西路防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天地向东收缩。大大小小的激战过后,赣江西岸的一系列战略要点都已落入了湖广镇的手里,那漫天飘扬的红旗让城头的守军也跟着士气大振。 “若是不出意外,这两天之内便能彻底解围了吧?”王得仁巡视完一些重要的地段,也来到了惠民门城头,语气已经不像最初的那样满是激动,而是带上了几分隐隐的失落。 南昌城一解围,他暂时不用担心自己的性命了,但也意味着当初起兵反清的目的基本上全部落空。而实力上的严重受损也将让他们在大明那边的话语权大大下降,以后会如何恐怕只有看庞岳的心情了。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恐怕还用不了两天,今天之内也不是不可能。”金声桓说完这句之后转头看向王得仁,他不难听出王得仁语气里的失落,“等庞岳进了城,你可不要再是这副脸色。我们如今是看脸色的人,而不是使脸色的人。” 王得仁悻悻地笑了笑,不再说什么。 西南方向,赣江江面上突然响起的震天炮声打断了金声桓和王得仁的思路,将他们以及城头其余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去。 ...... 震耳欲聋的炮声此起彼伏,宽阔的江面上硝烟弥漫,一道道巨大的水柱裹着各种碎屑从江面腾起,又化作铺天盖地的水帘哗哗地落下。 伏波营的指挥船上,营官何国远注视着前方的战况,不时地传下一些命令,由传令兵通过桅杆上的旗号传达给参战的各船。 这一战,伏波营的对手是清军的九江水师营。这支水师在弘光朝的时候就已经存在,当时是大明的九江水师。当初清军南下,这支水师未作丝毫抵抗便降了清。后来金声桓在南昌起兵反清归明、派王得仁北上的时候,这支水师的主将又率部投降了王得仁。等到王得仁败回南昌,谭泰大军进入江西,这支水师的主将再次审时度势、果断地归降了谭泰。本来对这类降而复叛、叛而复降的墙头草,谭泰是准备拿来祭刀的,但考虑到南征清军中水师不多,只好捏着鼻子先忍了下来,等到日后再一并算账。 将为一军之胆,有这样的主将在,九江水师的作战意志可想而知。至于武器装备和兵员素质,跟伏波营也没法比。再加上如今西岸的一系列炮台也已经落入了湖广镇之手,多重因素的影响之下,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几乎就没什么悬念。 声势虽然浩大,战况却谈不上有多激烈,没过多久便进入了一边倒的局面。这让一心想打几场硬仗、在陆师兄弟们面前也露露脸的何国远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 “既然鞑子水师不经打,那我就早点结束战斗去向大帅报捷吧。”何国远心中默念了一句,正准备使出全部的后手给九江水师最后一击时,桅杆上的瞭望哨突然兴奋地大喊:“大人,白旗!鞑子水师挂起了白旗!” “丢他老母的......”何国远忍不住骂出了声。 ...... 经过之前大半个月的交战,南昌城外的清军在西路的战场态势上本就已经渐渐地落了下风,一系列重要的战场支撑点都在激战后被湖广镇夺取,而此刻随着九江水师的战场倒戈,对赣江江面的控制权也几乎全部丢失。此后湖广镇只要沿着水路便能畅通无阻地进入南昌城。 兼有水陆之利的湖广镇在西攻战略上实现了重大突破。但谭泰还是没有放弃,调集手头的大部分机动兵力投入西路,进行了最后一搏。 激烈的战斗又持续了一个白天。 太阳西斜的时候,湖广镇飞虎营第一千总队击走了最后一股清军游骑,抵达了城南的进贤门之外。在他们身后的广阔战场上,清军之前的构筑的各种工事已经成为一片废墟。尚未散尽的硝烟中,湖广镇的大军正源源不断地涌来,仿佛一道道奔腾向前的红色洋流...... ............ “罪将金声桓,参见庞帅!” “罪将王得仁,参见庞帅!” ...... 进贤门的瓮城里,金声桓、王得仁以及一众南昌军的将领皆袒露着上身,背着一捆荆条跪在路边大声道。 庞岳翻身下马,来到“负荆请罪”的众人面前,首先扶起了金声桓和王得仁,亲手给他们解下荆条,笑道:“二位将军,你们这是干什么?二位身处虏营却依旧心念大明,不顾自身安危,奋而起兵反清归明,此为忠;力战鞑虏数月,不屈不挠,保得南昌不失,此为勇。忠勇有嘉,何罪之有?还有其余各位将军,你们也都快些起来,如今已经入冬,勿要着了凉。” 跟在庞岳身后的一众湖广镇将领也纷纷上前,将跪在地上的其余人等一一扶起,解下背上的荆条。 “庞帅宽宏大量,罪将等却是心中有愧。”金声桓面有惭色,“罪将虽有起兵归明的微末之功,却恃功而骄,擅自滥封官爵,此为僭越,乃大不敬......” 庞岳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将军不必如此,之前那些举措的确大有不当之处,但当时情形特殊,也属情有可原。圣上也是通情达理的,在庞某出征之时就对此专门有过交代,让二位将军不必因而耿耿于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这一番话让金声桓等人脸上都放松了不少。 “多谢圣上隆恩!”金声桓朝行都衡州方向拜了拜,又郑重地向庞岳行礼,“多谢庞帅不远千里提兵来救。要不是庞帅来的及时,咱们这些人恐怕早就成了谭泰的刀下之鬼了。救命之恩,无以回报!以后庞帅但有差遣,哪怕是赴汤蹈火,金某人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庞帅救命之恩,我等没齿难忘!今后但有差遣,王某人亦在所不辞!” “大恩不言谢,以后末将这一百多斤就任由庞帅驱使!” ...... 王得仁以及其余的南昌军将领也纷纷行礼道谢。 “诸位言重了!”庞岳笑道,“若不是诸位力战鞑虏、坚守南昌数月不失,庞某即便领军赶到南昌只怕也为时已晚。此战能击破鞑虏的封锁、解南昌之围,一来是全体将士英勇作战之功,这二来,也是天佑大明,不会辜负所有像诸位这样心念大明的忠臣义士!庞某只不过是顺天意而为,所谓救命之恩云云,以后无需再提!” 这时,一名飞虎营的军官带队押着个俘虏过来,走到庞岳身前耳语了一番。 庞岳听了大感意外,随后示意他把俘虏推到了金声桓等人的身前,对金、王等人说道:“金将军、王将军,你们还认识此人吗?” 那俘虏已经吓得双腿发软,瘫在地上缩成一团。旁边的湖广镇士兵揪住他脑后的小辫子,把他的脸扳起来朝向金声桓等人。 金声桓只看了一眼便大喝道:“柳同春!” 此人正是原来的清江西都司柳同春,在金声桓、王得仁起兵之后抛弃家人、奋不顾身地逃往南京报讯,铁杆的大清忠臣一个。后来谭泰率军南下,柳同春也跟随江南绿营回到了南昌,因为在城内有不少故旧,所以被谭泰安排了一个劝降的任务。隔三差五地便朝城中喊话,或者写上一些书信射进城内。让金声桓恨得牙痒痒,却又毫无办法。再后来,湖广镇抵达南昌外围,城外清军的第一要务由攻城变成了与湖广镇作战,但谭泰似乎忘了柳同春这么个小人物,并没有及时给他挪地方。而在今日,清军在西路的封锁线彻底被湖广镇击垮,西路清军在撤退的时候就更顾不上这么个小人物,于是柳同春便稀里糊涂地成了湖广镇的俘虏。 庞岳记得,在原来的时空里,最后清军攻破南昌俘虏了王得仁,柳同春还参与了对王得仁的审问。他质问王得仁:你为何要杀我的家人?王得仁回答:这是该杀的,听说你去请大兵,故此杀了。但在这个时空里,两者的处境却掉了个个。 “我干你娘!”一见是柳同春,王得仁火冒三丈,一脚踹了过去,才踹了一脚便被金声桓拦住。 “你的家人都被我杀了,在你跑去给鞑子报讯的第二天就全杀了,从老到小,一个不留。至于你,不是被我抓到的,不该由我来杀。”金声桓盯着柳同春冷冷地说道,随后又对庞岳说,“这人是鞑子的一条忠狗,死上一百回也不过分。但人是庞岳抓到的,还是该由庞帅来处置。” 柳同春虽然早就料到自己家人的下场,但这会儿从金声桓嘴里得到证实,再想想自己的处境,依旧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庞岳懒得再看这汉奸的可憎嘴脸,挥了挥手让人把他摁在路边,就当着所有南昌军将领的面,一刀斩了。 第一百零四章勇将 当场斩了柳同春之后,庞岳便率军进了城。无论前世今生,这都是他第一次来南昌。 金声桓早已将自己在城内在东湖边上的府邸腾了出来,想请庞岳过去入住,其他的一众南昌军将领也纷纷提出让出自己的住宅给湖广镇的将领居住。 但是这一番好意却都被庞岳拒绝了,给出的理由是如今战事并没有结束、清军仍在不远处虎视眈眈,远没有到坐享安逸的时候。 事实也是如此,湖广镇虽然打穿了清军的西路封锁线,算是解了南昌之围,但清军却并没有走远。站在城东、城北的城楼上向远处望去,仍旧可以看到连绵的清军营寨和纵横森严的壁垒、壕沟。并且清军的实力也没有损失太多,湖广镇手里只是多了个南昌城,两军依旧是对峙局面。确实还没到可以放松的时候,哪怕一丝一毫都不应该。 进了城,庞岳立刻让岳州营和永定营接管了各处城门防务,金声桓的南昌军则全部撤下来,回到了城内的几处军营中休整。对这项安排,金声桓等人都没有异议。 晚上,庞岳先是主动去拜访了住在城里的前大学士姜曰广。 这位弘光朝的大学士在罢官后本来住在老家江西新建县,金声桓起兵反清归明之后,认为他是先朝重臣,便把他迎到了南昌城中。起事后大封官爵的金声桓对姜曰广自然也是毫不吝啬,让他以“太子太保、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的名义号召远近。 此时庞岳主动上门拜访,老头几乎是诚惶诚恐,生怕自己当初被金声桓封官的那点不光彩事迹被庞岳拎出来做文章。但庞岳却并未提及这档子事,一阵寒暄过后先是称赞了老大人作为德高望重的几朝元老、在南昌被围的这段时间内对于稳定城内军心所起到的巨大贡献。随后又表示,等彻底赶走了鞑子,江西便还是大明的江西,到时候希望老大人能够再度站出来,为大明的中兴大业尽一份力。 见这位手握重兵、且有着跋扈传闻的年轻总兵在自己面前如此谦恭有礼,姜老大人自然也不好再推脱什么,在对庞岳此番救援南昌的功绩夸赞了一番过后,表示如果将来朝廷还有用得着自己这把老骨头的地方,自己一定不会再像之前那样袖手旁观。 从姜曰广的住处出来,庞岳便又一刻不停地来到了城内的总镇府,也就是原来金声桓在城内的署事地点,下令召开军议。除了湖广镇的中军部各司主官以及各营主官之外,南昌军的游击以上将领也全部被召齐。 这场军议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讨论下一步的作战计划,也不是为了对之前的作战情况进行总结。庞岳主要是想了解一下南昌军目前尚存的实力,并熟悉军中的主要将领,为下一步的行动做好铺垫。 “这是我们首次坐在一起召开军议,却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庞岳微笑着看向南昌军的一众将领,以这样一种独特的方式开场,“两年前,在吉安和赣州,在座的诸位当中有不少人便已经和我有过碰面。只不过那时你我是敌人,而如今则已是袍泽。” 这话没错。两年前,金声桓、王得仁率部作为清军的前锋南下直趋吉安和赣州,当时还是赣州总兵的庞岳率军先后在吉安和赣州与之交战。如今两年过去,曾经战场上的对手却成了坐在一起议事的友军,真是叫人不得不感慨世事无常。 庞岳的话听在南昌军众将的耳朵里,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大家都悻悻地笑了笑,不少人都面有惭色。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好了,不用再去理会。诸位既已重归大明,便是一个新的开始。”庞岳道,“今日召集诸位前来,一来是想认识一下各位,二来是想了解一下军中各营的情况。目前南昌之围虽然已经解除,但数万鞑子仍在近处虎视眈眈,战事还远没有结束。有些事情只有弄清楚了,接下来的作战才能做到有条不紊。诸位但请畅所欲言,如果营中粮草辎重存在短缺,或是需要其它什么物资,庞某也定会想方设法给诸位补齐。金将军,王将军,你们意下如何?” “但由庞帅吩咐。”金声桓和王得仁都表示没有异议。 于是,在座的南昌军将领便挨个地站了起来,先是自我介绍,然后是对各自所统带的兵马的情况,如战损以及当前所需要的物资等情况进行介绍。 每一人说完,庞岳都会让参加军议的中军部总后勤官记下粮草辎重等的缺额,并吩咐三日之内补齐。 得到了补给的各将一一道谢。 “末将郭天才,见过庞帅......”一名身材魁梧、脸上横着数条刀疤的参将起身自我介绍。 “你就是郭天才?”庞岳的脸上露出了微笑,“早就听说过郭将军的名字。年初南昌归明之后,在南下攻打吉安和北上迎击鞑虏的战事中,郭将军可都让敌军吃了不少苦头。今日得见,果然好一员勇将!” 早在前世,庞岳便在相关的史料中看到过郭天才的名字。这的确是金声桓麾下一员难得的良将,不仅善于统兵、勇于作战,深得士卒的拥护,在长远的战略方面也时常有着独到的见解。但他的建议却很少得到采纳,通常都只是被金声桓简单地当做冲杀之将来使用,可以说并没有得到正确的任用。 “那些仗庞帅就别再提了,郭某再勇猛也都输了,说出来丢人!”郭天才显然也是个性情中人,说起话来没多少弯弯绕。他自己倒没什么,听得周围的其余南昌军将领却是一阵阵尴尬。 庞岳忍不住笑出了声,郭天才为什么在金声桓的身边不是那么讨喜,他现在终于知道其中的大概原因了。 “哈哈,郭将军果然是性情中人。不过这丢人一说倒也谈不上,战场上胜败无常。这一次败了,下一次赢回来便是。他日与鞑子再战,郭将军可有信心赢回来,让鞑子丢人?”庞岳道。 “郭某原本以为自己会把命丢在南昌,再没有挽回颜面的机会。所幸庞帅及时领军赶到,这才让郭某跟着捡回了一条命。如今都是在阎王殿门前走过一遭的人了,也再没什么不敢想、不敢做的。” “好!好一个‘没什么不敢想、不敢做的’!两军交战,首在气势,若是气势上先输了一大捷,无论兵甲器械多精良,粮草辎重多充足都于事无补。今日郭将军便给在座的我等做出了一个表率。有郭将军这样的勇将在,我军战胜鞑虏的把握便又大了几分。然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郭将军,你部兵马如今都急需些什么,尽管说出来,能做的我一定尽全力做到。” 郭天才倒也毫不矫情,直接说了需要哪些物资。 庞岳同样让后勤官记下,在两日内发放,并特意在郭天才说的数额上又增加了一点。 ...... 军议结束之后,金声桓和王得仁在回去的路上均是沉默不语,尽管周围没有闲杂人等,但他们也没有再像往常一样进行交流,连那最隐晦的抱怨都没有了。 他们都是聪明人,仅今日这一次交道便能看出庞岳的手段。恐怕要不了多久,这支军队恐怕就会被分化,彻底与他们无缘。他们虽然早就料到了这种结果,也曾在心里劝说自己看开点,但如今看着它在自己眼前一点点地发生,心中还是犹如打翻了五味瓶,怎么想都觉得不是滋味。 至于后悔什么的,如今也全无意义,他们也再没有心思去纠结。唯一关心的就是自己日后的路在哪里,会被如何安排。 ............ 就在南昌之围得以解除的第二天,十月二十五日下午,湖广宝庆府和衡州府交界的山间官道上,一支近万人的军队浩浩荡荡向东开进,中军位置打起的总兵认旗上绣着一个“马”字。 这正是由右都御史、兵部右侍郎堵胤锡所节制的常德总兵马进忠部。当日,堵胤锡在得到了由岳州传来的敌情通报后,立刻让马进忠点齐兵马,等到粮草一筹备完毕便率军从常德南下直奔衡州。这也是庞岳之前就已经与他商量好的,一旦孔有德部从武昌南下,常德兵马便立刻动身前往行都护驾,无须坐等圣旨前来。 从常德出发后,他们先是走水路,在宝庆府境内上了岸,又一刻不停地向东进发。 “葵宇(马进忠字),此此未得旨意而领兵冒犯行都的罪名,怕是要连累你一块儿承担了。”行军途中,堵胤锡带着歉意说道。 “这是哪里话?堵公一介文人都不怕杀头,咱一个武将又岂能畏手畏脚地让旁人看笑话?再说了,咱这是去护驾,忠义之举,问心无愧。当今圣上也不是不明是非之人,不会不理解我们的苦衷。”马进忠一脸的无所谓,“更何况,到时候咱们不进入行都,就在行都以北扎营,就算圣上真的听了某个奸臣的谗言要对咱们不利,腿都长在咱们身上,咱们还不会跑不成?” 如果是第一次听到马进忠如此说话,堵胤锡恐怕会瞠目结舌,但如今早已是见怪不怪,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过了一阵,有探马回报:前方发现一支兵马,约有三四千之众,打着滇营的旗号。 第一百零五章青史 “滇营?”堵胤锡听探马一说便想起来了,这应该是滇将胡一清和赵印选所统率的那支兵马。 几年前,还是弘光朝的时候,胡一清和赵印选奉诏率军出滇勤王。不料,刚刚走到江西便得知了南京陷落、浙江也随之全境沦陷的消息,于是只好留在了当地寻求出路。后来这支兵马在胡一清和赵印选的带领下参加了吉安、赣州保卫战,还曾得到过朝廷的恩赏。再后来,听说他们又来了湖广,不过最近这一年已经很少听到他们的消息,没想到居然在这儿碰上了。 堵胤锡让大军继续前进,同时派人前去联络。又走了十来里地之后,再次得到探马回报:“大人,滇营总兵胡一清、副将赵印选求见!” “请他们过来吧!”堵胤锡点了点头,又对马进忠道,“大军便在此暂歇。” 不一会儿,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看似风尘仆仆的一行人出现在了堵胤锡的视线中。领头的两员武将远远地下马,快步走到堵胤锡面前躬身行礼:“末将胡一清(赵印选)见过堵公!” “二位将军快快请起!”堵胤锡将两人扶起,问道,“不知二位为何在此?” 胡一清笑了笑:“还能是为何?听说鞑子南下,我们自然不能坐视行都和圣驾的安危于不顾。在这儿已经等了堵公一天了,请堵公带上我们一同前往行都护驾!” 见堵胤锡有些疑惑,赵印选接着说道:“好叫堵公得知,这都是庞帅在出征江西之前特意交代我们的。庞帅忠肝义胆,乃我等武将的楷模,我们滇营平日里又没少受他的接济,就算是他的私事,只要他交代下来,我等也没理由推三阻四。更何况,这护驾勤王是每一个做臣子的本分。我等虽没有庞帅的本事,却也不想在忠义二字上落后他太多。” 堵胤锡这才恍然大悟,大感欣慰,同时在心中暗道:慕远啊慕远,你这一招布局却是把我也给瞒过了! “二位将军忠君为国,堵某佩服!至于带不带的,休要提这话,我等一同前往便是!只是,此番堵某前去行都,并未得到圣上旨意。二位一同前去,怕是也得沾上堵某这大不敬的罪名。”堵胤锡对着胡、赵二人抱了抱拳,同时跟他们阐明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堵公都不怕,我们怕什么?我们之所以前去护驾,除了作为臣子的本分和庞帅的交代之外,也是因为我们都知道当今圣上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昏君,有他在,我们汉人江山社稷的希望便在!”说到这儿,胡一清的语气里又带上了几分狡黠,“就算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们也都不是傻子,不会蠢到连跑路都不会。” 堵胤锡一愣,随即有些哭笑不得。 一旁的马进忠则哈哈大笑起来。 随后在与胡一清和赵印选的交谈中,堵胤锡得知了滇营这两年来的种种经历。 当初赣州保卫战结束之后,滇营无处可去,而老家云南又已经被大西军占领,胡一清和赵印选自然不可能千里迢迢地率军回去投靠孙可望,于是只能在赣南、湖南等地四处游荡,四处就食。 后来庞岳出任了湖广镇总兵兼湖广都指挥使,念着当初在吉安、赣州并肩作战的情分,便邀请胡一清和赵印选率部到了宝庆卫落脚,滇营日常所需的大部分粮草也由湖广都司提供。而滇营则也按照庞岳的托付,负责保护宝庆卫一带的卫所军田。两者算是互帮互助、互利共赢的关系。 再加上庞岳对抗清的将领和军队一向慷慨大方,而胡、赵二人也都是知恩图报的,所以双方相处得十分不错。一得到说孔有德、耿仲明南下的消息,胡一清和赵印选便立刻按照庞岳之前的托付,点齐所有兵马,做好了前往行都护驾的准备。 时值天色将近傍晚,考虑到将士们赶路也都累了,堵胤锡在和马进忠、胡一清等人商量了之后,决定暂时在附近扎营休息一晚,等明日再继续赶路。 不久,胡一清和赵印选的滇营兵马开了过来,与马进忠部合营。堵胤锡也正好去查看了一下滇营的情况。 滇营的情况和马进忠部差不多,将士们的精神状态都很不错,没有出现面有菜色的情况。战马的数量虽少,但状态也很不错。看起来,平日在粮草上还是有保障的。 只是兵甲器械方面就有所欠缺。全营将士除了军官和什长们身上的盔甲看起来比较新之外,普通士卒的穿戴大都很寒酸,不少人连棉甲罩甲都没有,就穿着一身满是补丁、看不清本色的战袄。至于兵器,刀、矛、弓等冷兵器看上去倒是配齐了,鸟铳、抬枪等火器则寥寥无几,仅有的三门土炮恐怕连给自己壮胆都不够。 在营中巡视了一遍,堵胤锡发现滇营的人数上有些不对。当初他们奉诏从云南出征,定额也不过三千多名。后来四处游荡,很长一段时间连饭都吃不饱,怎么队伍人数反而还增加一些? 当堵胤锡提出自己的疑问之后,胡一清解释道:“好叫堵公得知,这里面有几百人原来不是末将的部下,而是宝庆府一带的民壮义勇。我们驻扎宝庆的这一两年里,也帮着附近的乡亲做了不少好事,交下了不少朋友。这次听说我们要去入卫行都,不少乡间的豪杰闻讯就组织乡邻加入进来了。末将也不好拒绝,只要带着他们一起上路了。” 说完,怕堵胤锡误会,胡一清赶紧又解释道:“堵公千万别误会,这些人可不是末将强抓进来的,在庞帅的地界上末将可不敢放肆。堵公要是不信,从中随便去找些人问问便知。若是堵公觉得他们会误事,末将明日一早就让他们回去。” “罢了,也难得他们的满腔热血。到时候尽量别派他们上阵厮杀,让他们帮着干点扎营、搬运粮草的事情就好。”堵胤锡道,“难为你们处境如此艰难却依旧心存报国之志。” 胡一清笑道:“堵公可别看我们显得寒酸,但要论杀敌的勇气也是不让他人的。庞帅有句话说得好,官做到咱们这个份上,将来在青史上肯定会留下名字。千百年后,后世之人在翻阅史书时会如何评价咱们,完全在于咱们当下的表现。忠即是忠,奸即是奸,这是任何人都抹煞不了的。别看吴三桂、孔有德那些玩意儿现在很风光,但就是过上一千年,也免不了后世之人指着他们骂一句汉奸。这话很对我的胃口!是啊,如果咱是一个没人搭理的山野村夫,干点混账事也就干了,没人会知道咱,会在意咱。但青史留名这种事,谁敢拿来开玩笑?要是贪图一时的舒坦,做了不该做的事,以后这千百年的骂名如何能让咱们在地底下安生?而如果咱现在行忠义之事,就算没干赢鞑子,死之前也就疼那么几下,留下的却是绵延流长的忠义之名。千百年后的人们偶尔在史书上翻到了,也都指着叫一声大明忠臣胡一清,呵呵,咱老胡在地底下听着也舒坦啊!” 同样的忠奸之辨,在胡一清这粗人的嘴里用简单的话说出来,让堵胤锡听了却有着更深的感触。他正了正衣冠,郑重地向胡一清躬身作揖:“胡将军高义,请受堵某一礼。” ............ 就在马进忠和胡一清两部开始扎营的时候,长沙城外,潮水般的清军也正从城下归营。连绵的军阵中,中军位置,绣着“孔”、“耿”等字的认旗赫然在列。 这是孔有德和耿仲明抵达长沙城下的第一天,首次试探性的进攻便使用了红夷大炮,震天动地的声势令城内守军心惊肉跳。 本来他们可以来得更早的。当初,驻守岳州的湖广镇第一戍卫营并没有当道扎营拦住他们南下的去路。而他们在攻打了岳州城几日都没占到多少便宜之后,也放弃了继续啃这块硬骨头的想法。在岳州城以东、扼守官道的某处要地扎下一处营寨,留下郝效忠部驻扎,看守大军的后路以及自武昌南来的粮草补给线,之后大军主力便继续南下。 孔有德本以为岳州城内的第一戍卫营目的只是在守城,却没想到他率军南下还没走多远,便接到郝效忠派人来报,说是遭到了岳州城内明军的主动进攻,攻势还相当猛。大军后路不容有失,在没有拿下长沙之前,自武昌南来的粮草补给线也不容有失,孔有德无奈,只好又掉头回去,经过一番交战后把明军赶回了城里。随后,他又从自己和耿仲明的本部共拨出兵力一千名,又增加了一些火炮加强营寨的防务。这一来二去的,就耽误了不少时间。 “我军在路上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那衡州的伪明皇帝朱聿键肯定也已经得到了消息。这一次不能再让他轻易跑了,所以本王决定先派一支精锐作为偏师南下衡州,不求拿下衡州,只要能把伪明皇帝拖在衡州就行。等到大军拿下了长沙,再倾力南下,生擒伪明皇帝朱聿键!”当晚的军议上,孔有德做出了决定。 他这么决定自有原因。现如今长沙城还没有拿下,城内仍集结有明军的重兵,如果大军主力弃长沙而直扑衡州,就相当于完全放弃了后路而孤军深入。无论长沙明军的战斗力有多么不堪,这都是用兵的大忌。到时候如果朱聿键跑了,长沙又没有拿下,大军岂不是要无功而返?而等到拿下了长沙,情况又不一样,到时候不仅有城中的充足粮草可以作为大军的补给,甚至还能收编城内的明军作为南下的前驱,不用再过分担心后路。 “不知谁人愿往?”孔有德看向了帐内众将。 话刚落音,便有一将出列:“启禀王爷,末将愿往!” 孔有德一看,只见是他本部的左翼总兵官,线国安。 线国安刚一说完,又有一人出列:“末将愿往!” 却是新任湖广提督、续顺公沈永忠。在众人看来,他这一请战之举显然是存了为叔父报仇的心思。 继线国安和沈永忠之后,又陆陆续续有人出列请缨,帐内站起了一大片。 孔有德笑着勉励了众人一番。对其他人他没有多做考虑,只是在线国安和沈永忠二人之间稍微进行了权衡。线国安是他多年的老部下,当年在东江军的时候就跟着他,作战勇猛且不失沉稳,值得托付。而沈永忠则相对显得年轻气盛,为叔父报仇的目的可以让他在战场上作战更为勇猛,但若在外独立领兵,则容易意气用事。 稍作权衡之后,孔有德做出了决定,令线国安统带本部骑兵两千余,又将沈永忠部的骑兵全部加强给他,共计三千余骑,明日便先行南下直扑衡州。在孔有德看来,这三千骑兵虽然不多,却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又有骑兵的机动优势,不说能够消灭衡州左近的明军生擒隆武帝,至少把隆武帝南逃的脚步拖住是没问题的。 第二日,得令的线国安点齐兵马、带足粮草,浩浩荡荡地南下直扑衡州而去。 第一百零六章惊变 海潮般的呐喊声在四面八方响起,一浪高过一浪。惊呼声、惨叫声夹在其中时隐时现,划破了原本沉寂的夜空。深沉的夜幕下,一条条街道不断被刀光和血光汇成的洋流填满。 从睡梦中被惊醒的阿济格至今都点儿恍惚,他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在他面前老实得像条家犬的姜瓖居然敢举兵造反。不管这事跟他的麻痹大意有没有关系,在今天晚上都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主子,怎么办?那些该死的尼堪随时都有可能杀过来!”一旁的戈什哈统领焦急地说道。 到底是久经沙场,虽然脑袋有点儿恍惚,但阿济格还是很快便通过外面传来的动静辨明了周围的形势。 喊杀声最激烈的是城南和城北两个军营的方向,那两处军营分别驻扎着宣大总督耿焞和的三千标营和五百镶白旗满洲和蒙古兵,这也是目前大同城内仅有的两支不属于姜瓖嫡系的军队。而姜瓖把这两处当作重点攻击的目标,显然是存了尽早消除城中所有内患的想法。 “姜瓖这狗奴才倒也分得清轻重,不过要论行军打仗,他还欠点火候。”阿济格冷哼了一声,吩咐道,“集合府里的所有人手,往城南军营去和塔灵阿会合。” 自从来到太原坐镇后,阿济格的府邸中一直驻有从他手下的自领牛录里抽调出来的百余名巴牙喇,包衣阿哈也有几十人。巴牙喇的战斗力自不必说,就算是包衣阿哈,阿济格相信只要给他们发放了武器,战斗力也不会比姜瓖手下的营兵差。只要前去城南军营和那五百旗兵里应外合完成会师,从太原全身而退就不是问题。至于以后的账,等朝廷大军到来之后再慢慢地和姜瓖这狗奴才清算。 阿济格在心里盘算的时候根本没把姜瓖的优势兵力放在眼里。多年的征战经历让他不管面对如何凶悍的敌人都会保持强大的心理优势,像姜瓖这种从不敢打硬仗的墙头草、三姓家奴就更不会入他的法眼。 府内的的巴牙喇迅速披挂整齐集结完毕,亮银甲和兵器上的寒光映照着一张张野蛮剽悍的脸。包衣阿哈们也全部披上了铠甲、领到了武器。和当年在辽东的那种麻木的状态不同,如今这些包衣跟着主子们入关后一个个吃得满嘴流油,也逐渐建立起了保卫自己的胜利果实的觉悟,作战意志甚至比一般的绿营兵都要坚定。 集合了府里所有能充作战兵的人员之后,阿济格当即指挥着他们赶往城南军营。城南军营驻有五百旗兵,姜瓖的叛军肯定一时拿不下。只要这支奇兵从背后给叛军致命一击,接应营内旗兵突围并完成会师,下一步就好办了。 城内此起彼伏的喊杀声激起了阿济格内心深处的战斗欲望,他甚至都没怎么仔细考虑,为什么叛军迟迟没有杀到他的府邸门前。 “轰!”这支由巴牙喇和包衣组成的队伍刚刚出了大门,街角处的阴影里便猛地绽开一团耀眼的红光,照亮了周围的黑暗,现出一个炮口的轮廓。一声巨响过后,冲在最前面的巴牙喇倒下了一大片,没有当场死的,倒在地上捂着伤口惨叫着打滚。 这一声巨响还没落音,另一声巨响又接踵而至,分明是虎蹲炮在发射。密集的散弹再次把巴牙喇和包衣们扫到一大片。 “有埋伏!尼堪有埋伏!”呜里哇啦的满语响成了一片。 阿济格也是大吃一惊。 ...... 城南军营处,激战正酣。 这处军营占地不广,四面的营墙却修得极高、极为坚固,里面几百八旗兵的作战意志也是尤为坚决。姜瓖本部的士卒如同海浪一样,一波又一波地攻上去,却又一次次地被凶悍异常的八旗兵击退。 营墙上,一群浑身是血、满脸狰狞的八旗兵一手握着血淋淋的兵器,一手把刚刚斩下的姜瓖部士卒的首级抛下墙来,发出一阵阵野兽般的狂吼。虽然人数上远远少于外面姜瓖的部众,气势上却是丝毫不输甚至还有所盖过。 “驴毬子!炮呢?把炮给老子拉上来!”姜瓖有些气急败坏地朝身边吼道。 他本以为这处军营里的八旗兵不过数百,由他亲自挥军攻打应该不难拿下。却不料,里面那些野蛮人在绝境下爆发出来的凶悍程度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 这事或许不会影响最后的结局,但如果处理不好的话也是桩不小的麻烦。要是让人知道他连个几百八旗兵驻守的军营都拿不下来,那些已经被他联络好的山西各地镇将们还会不会积极地起来响应恐怕都不得而知。 “大帅,我已经派人去催了,炮马上就能拉过来!”旁边的一名游击擦了擦额头的汗,应道。正式开战之前,谁也没想到这处军营会如此难打,更没有想到还需要用炮,所以并没有携带攻坚用的火炮过来。 “等会儿攻进去,无论里面的旗兵……无论里面的鞑子顽抗或是投降,都给我宰了!一个不留!”姜瓖咬了咬牙,狠狠地说道。既然已经起兵反清,也就没有了回头路,索性来个狠的,也能挽回一些丢失的脸面。 很快,三门大炮便被拉了过来,对着营墙开始了轰击。 营墙终究不是城墙。大炮没打上几轮,中间的某一段便哗啦啦地垮塌了下来,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八旗兵的嚣张气焰顿时下去了一大截,而姜瓖部士卒的士气则陡然倍增,从缺口处潮水般地涌入。 …… 阿济格府邸周围的战斗形势也逐渐地见了分晓。 在遭到突袭之后,损失惨重的阿济格只好放弃了前去城南军营会合的想法,且战且退,退入府中准备择机再行突围。 “后门堵住了吗?可不要让这条大鱼给跑了!”府门外的袭击者赫然是由姜瓖府上的那位武师邢师父带队。而这邢师父正是执掌湖广镇鹰眼卫的邢彪,在太原潜伏大半年就是为了今日之举。今晚姜瓖起事后,他便主动接过了擒杀阿济格的任务。除了他手下的一百多名鹰眼卫特勤队之外,姜瓖还调拨了几百精兵归他指挥。 擒杀阿济格的重要性毋庸置疑,这是邢彪从湖广出发之时,庞岳就曾特意交代过的。一旦姜瓖起兵,潜伏在太原的鹰眼卫人员就必须拿下阿济格的人头,绝对不能让他跑出城去。 “大人放心!后门早就安排人堵住了,阿济格那厮绝对跑不了!”旁边的一名鹰眼卫军官应道。 邢彪点了点头,指挥手下的人继续进攻,很快便攻进了府内。 随着时间的推移,阿济格最初的那种狂妄已经所剩无几。对方显然是蓄谋已久,专门来要他命的。埋伏在门口的那一顿炮轰不仅让他手下的巴牙喇和包衣损失惨重,也沉重地打击了他手下人的士气。而除了手段阴险毒辣之外,袭击者当中还有一百多身手出众、凶悍异常的好手,甚至比他手下的巴牙喇也不遑多让。 在这几重打击下,阿济格手下的巴牙喇和包衣节节败退,眼看着就要在府里被彻底包成饺子馅。 “主子!快从暗道走!”戈什哈统领焦急地吼道。 府里的这处暗道可以一直通到城南永泰门附近的一处民房,这是阿济格早就发现了的,今天终于能派上用场。 情况紧急,大部分的巴牙喇和包衣已经和攻进府内的袭击者纠缠在了一起,已经来不及把他们全部收拢。阿济格只能咬咬牙,抢先一步钻进了暗道,等脱离这处险境再伺机出城。此时跟在他身边的巴牙喇不过区区十几个。 等到邢彪带人攻进府里,将顽抗的巴牙喇和包衣们都解决掉之后,阿济格早就逃之夭夭。 “大人!这里有暗道!”阿济格逃走的时候过于匆忙,并没有将暗道口完全按原样掩藏住,几名鹰眼卫特勤队员一番搜索,很快便发现了。 “那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追!”得知阿济格逃走,邢彪不禁怒吼道。如果最后让阿济格跑了,今晚的行动也就等于失败了一半。 ...... 阿济格等人从永泰门附近的暗道出口钻出来的时候,并没有被人发现。城中各处激战正酣,而这处无人居住的小院又极为僻静,似乎根本没有人关注这里。 但此时若要出城恐怕也不容易,各处城门肯定都已经被姜瓖给封锁了,大同的城墙又修得极高极厚,城头也有重兵把守,不是搭根绳子就能翻出去那么简单。 “该死的尼堪!修个暗道怎么不直接通到城外?”阿济格看清了自己当前的处境之后,忍不住骂道。 “主子别担心,咱们只要再耐心等等,总会有......” “嘭!”话还没落音,小院的门便被一脚踹开。 一群披坚执锐的人一拥而入,当先一名顶盔掼甲的少年手持一杆银枪怒喝道:“阿济格哪里走?此处便是你等葬身之所!” 第一百零七章英雄 阿济格先是吓了一跳,但随后看到冲进来的不过二十来个人,凶残暴戾的本性便又占了上风,冷笑道:“哪里来的小杂种,毛都没长齐就敢口出狂言?哦,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是姜瓖家的兔崽子吧?哈哈,好啊,没能宰了姜瓖这个作乱的狗奴才,把他家的小崽子宰掉一个也不错!” 当先的那少年正是姜瓖的三子姜之培,他在大同生活多年,早年曾无意中知道阿济格现居住的那处宅邸中有一条暗道,也料到了阿济格多半会沿这条暗道逃跑。于是便带着家丁早早地埋伏在了这处小院之外,就等着阿济格现身,没想到还真就碰上了。 本来最稳妥的办法,姜之培应该及早把暗道的事情告诉自己的父亲,在这处小院外埋伏下重兵,那样阿济格就再也跑不了。但少年人争强好胜的心理让他选择了自己亲自动手。他清楚地记得,霍去病十九岁时便领兵直捣匈奴王廷,如果自己十五岁时就能擒杀一个鞑子亲王,那岂不是也能和霍去病比上一比? 此时,姜之培听到阿济格不仅骂自己是小杂种,还骂自己的父亲是狗奴才,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野猪皮家的猪崽子也敢口出狂言?!小爷这便送你去跟你那畜生杂种老爹团聚!” “你找死!”听到有人骂自己那疯子老爹,阿济格也是勃然大怒。 两拨人随即战成一团,近身搏杀血腥而残酷。 姜之培带来的家丁不过二十人。阿济格身边的巴牙喇还有十三个,虽然人数上居于劣势,但无论是搏杀经验、凶悍程度还是身上的铠甲装备都远远强于姜府的家丁,再加上已身处绝境,更是让他们把全部的兽性都激发了出来。在巴牙喇们野兽般的吼叫声中,姜府家丁一个个惨叫着倒下。交战形势很快便进入了一边倒的阶段。 本来姜之培是与三名家丁一起围攻阿济格的,但很快,有两名家丁便被腾出手来的巴牙喇牵制了过去。剩下的那名家丁刚要劝姜之培不要莽撞,旁边便又有一名巴牙喇怒吼着扑了上来,他只好先与这名巴牙喇战在了一起。 这名家丁也算是姜府家丁队伍里的佼佼者了,身材魁梧、力大过人,而与他过招的巴牙喇也是身材粗壮、力大如牛,两人把兵器打掉之后,扭打在了一起,吼叫着在地上滚来滚去。 肉搏的过程中,这名家丁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姜之培也已经和阿济格扭打在了一起。 姜之培的体格和武艺虽说在同龄人中出类拔萃,但在阿济格这种久经沙场的野蛮人面前还是不够看,要不是阿济格右手臂上有伤无法发力,恐怕姜之培早就一命呜呼。而此时,却再也没有人能够上去助姜之培一臂之力。 忠心护主的家丁挂念着少主的安危,一分神就让和他搏斗的那名巴牙喇占了上风,被巴牙喇大吼着拔出腰间的短刀猛地戳在了他的胸口。家丁顿时感觉所有的力气都消失了,想奋力抓住巴牙喇,手却再也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巴牙喇从他身上拔出刀子,杀气腾腾地走向正在和阿济格扭打的姜之培。 “三公子......”家丁倒在地上,想大声提醒都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了,无尽的焦急、内疚感在迅速吞噬着他残存的最后一点意识。 然而,就在他闭上眼睛前的最后一刻,事情似乎又有了转机:一大批手持兵刃的人从小院的屋中冲出,院门外一阵清晰的脚步声,显然也有大批人正朝这边赶来...... ...... 小院里,幸存的巴牙喇在赶过来的鹰眼卫特勤队的围剿下,纷纷毙命。 “大人!阿济格果然在这!” 邢彪顺着身边人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阿济格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目光惊慌地走了两步,脖子上便喷出一道血箭,整个人再次像面口袋似的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阿济格倒下之后,邢彪看见了倒在不远处的另外一人,顿时大惊失色,快步地上前蹲下扶住那人唤道:“培儿!” 姜之培胸腹间几处深邃的贯通伤正在不停地往外冒血,堵也堵不住,显然已经没的救了。看见邢彪之后,他那已经毫无血色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用最后一点力气努力地发出一些断断续续的微弱字音:“师......父......我算......不算......汉人的......英雄?” 邢彪强忍住满腔的悲痛和眼中的泪水,点了点头:“当然算,冠军侯十九岁才直捣匈奴王庭,班定远年过而立才投笔从戎,而你年仅十五岁便能亲手擒杀鞑子的亲王,你是好样的,你比他们都要强,你是汉人的英雄!” 姜之培那淳朴天真的笑容逐渐地定格在了脸上,看向夜空的双眼褪去了最后的光彩。 ...... 隆武四年十一月初三,原明总兵姜瓖在大同起兵,宣布反清归明。一夜的激战之后,坐镇大同的清英亲王阿济格授首,其麾下几百旗兵被全歼。宣大总督耿焞和在官衙里被活捉,他的标营兵马除了少部分顽抗的被歼灭之外,余者尽数放下兵器投降。到天明时分,姜瓖完全控制住了大同全城,重新打出了大明旗号。 虽然成功地控制住了大同,但失去爱子的悲痛依旧让姜瓖杀性大发。耿焞和被活捉后跪地求饶,却还是被绑在木桩上遭凌迟而死,其家属包括白发苍苍的老人和襁褓中的婴儿在内全被杀、一个不留。投降的两千多宣大总督标营兵也全被姜瓖下令活埋。而阿济格和几百旗兵的尸体,除了首级被斩下保留,躯干全被捣碎倒进了茅坑。 姜瓖在大同一起事,山西各地的原明朝镇将也纷纷起兵响应。偏关的万练、代州的刘迁、泽州的陈杜和张斗光、蒲州韩城一带的虞胤、韩昭宣、李企晟等人都和姜瓖一样,打出了反清归明的旗帜,捕杀满清的地方守将和官吏,并共推姜瓖为主帅。 短短几日之内,兵戈已停息数年的山西再度笼罩在连绵的烽火之中,除了省城太原和少数城池之外,其余各地几乎全部宣告反清归明。 ...... “十二哥!我的十二哥!”消息传到京师的清豫亲王府,已经卧病在床多时的多铎当场吐血昏迷,被救醒之后悲痛欲绝、嚎啕大哭。 在老奴的儿子里边,阿济格、多尔衮和多铎都是由大妃阿巴亥所生。阿济格虽然由于年长的缘故,和两个弟弟的关系不像多尔衮和多铎那样亲密无间,但作为长兄还是时常挂念着弟弟们的。当初多铎希望通过娶舅舅的女儿来给自己引援,阿济格便冒着得罪皇太极的风险为之百般奔走、张罗提亲的各项事宜。最后,阿济格被皇太极以擅自主婚的罪名革去了旗主之位,但在多铎跟前也从来没抱怨过什么。在对付外来势力的时候,三兄弟更是格外地团结一致,携手走过了这多年来的风风雨雨。 没想到,自己的这位同母兄长没有死在两军对阵的战场,没有死在杀机四伏的政治斗争中,却死在了姜瓖这个三姓家奴的手里,这让多铎怎能不悲痛万分。 多尔衮得知消息后也来到了多铎府上,看到弟弟这般模样更是心痛。当初阿济格和多铎这一兄一弟可谓是自己的左膀右臂,协助自己剿灭了李自成、平定了江南。没想到这才几年的工夫,阿济格就已经先走一步,多铎也病得只剩下了一口气。这难道是上天的惩罚吗? 屏退了闲杂人之后,多尔衮揪心地劝道:“十五弟!你要振作起来!十二哥已经没了,哥不能再失去你!” “十四哥!一定要为十二哥报仇啊!”多铎抓住多尔衮的胳膊,大哭道。 多尔衮咬了咬牙:“你放心!这次我会亲自率军前去平定叛乱,一定会拿下姜瓖以及所有叛贼的人头告慰十二哥的在天之灵!” 之前河南的叛乱还未平定,姜瓖便又起兵反清归明,令山西形势也陡然生变。多尔衮无论是出于给兄长报仇的目的还是出于巩固满清江山社稷的目的,都不可能任由事态如此发展下去。他一面下令集结兵马粮草,准备亲征大同,一面给济尔哈朗、孔有德以及谭泰下旨,令他们尽早结束当地的战事、率军北返参与平定山西叛乱。 十一月中旬,清廷的旨意送达河南济尔哈朗军前时,济尔哈朗正被豫西那一股股打出反清归明旗号的贼寇搅得焦头烂额。论正面作战,这些贼寇自然不是八旗兵的对手,八旗兵就算以一敌十也可以轻松取胜。但这些贼寇却是狡猾得很,从不与八旗兵正面硬抗,总是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和情报上的优势巧妙地与之周旋,等瞅准了机会再扑上来狠狠地咬一口。在豫西作战一个来月,济尔哈朗倒是砍下了不少贼寇的脑袋,但显然并未触及到贼寇的核心,可谓斩草未除根、治标不治本。 如今多尔衮的旨意一到,济尔哈朗更没有了和贼寇捉迷藏的机会,至于南下湖广就更不用提了。 第一百零八章战前 清廷的旨意传到南昌谭泰军中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末。接旨之后,谭泰的神情顿时变得严峻,麾下众将也是满脸的沉重。 自上个月湖广镇解了南昌之围、与金声桓军完成会师,至今已有一个来月。在这一个来月的时间里,两军的大小战不下二十次。湖广镇想把清军完全从南昌周边赶走,而谭泰自然也不肯就此撤军,因为那样就意味着征讨江西之战彻底以失败而告终,无论如何跟清廷都没法交代。于是,两军各不相让,南昌周边的战火又断断续续地燃了一个多月。 但总体而言,还是湖广镇占了上风。 这个月初,庞岳利用自身水师的优势,在以主力对清军陆师发动进攻的同时,让伏波营护送郭天才率领的南昌军三千余人经水路抵达了九江城外。当初谭泰挥师直扑南昌之前,在九江留下了山东绿营临清镇二千余人以及原金声桓麾下参将吴高部的千余降军驻守,防守力量并不是很充足。驻守九江的清军也没想到明军的一支兵马竟然绕过了己方的主力、出现在了九江城下,顿时被吓得不轻。 庞岳的本意是让郭天才部与九江城里的内应联络,里应外合拿下此城,彻底切断谭泰大军的粮道和北归之路。但九江清军的最高将领、那位山东绿营临清镇总兵显然也不是易与之辈,很快便发现了城中的内应并果断地斩草除根,所有降兵也被打散原有编制分散到各营,断绝城外明军的里应外合之路。 而郭天才部在兵力上并不占绝对优势,又缺乏攻城的重型武器,再要攻打九江就不是那么容易。于是便退而居其次,在九江城以南、某处扼守官道的要地构筑了营寨,切断了从九江向南昌的清军主力提供粮草补给的陆上要道。伏波营也分出一部分兵力在鄱阳湖西部、自南康到昌邑这一带的水路上游弋,等于切断了清军粮草补给的水上通道。 得知这一消息后,谭泰本想派一部分兵力回去重新打通粮草补给线,但对面湖广镇大军的持续施压让他始终抽不出多少精力。至于他麾下的水师,在九江水师临阵倒戈之后,残存的那点实力在湖广镇水师面前已经根本不够看,也解决不了多少问题。好在军中携带的粮草还算够用,一时没有断粮的危险。只要他率军北返,明军通过水路投放到北边的那点兵力肯定也不足以挡住他的脚步。 谭泰本想以不变应万变。毕竟眼下孔有德和耿仲明已经率军进入湖广南部,直取长沙、衡州,而湖广明军又没有多少可用之兵,谭泰不信庞岳能够比自己还耗得起。 但如今的形势又不同了,河南西部以及整个山西几乎全部打出了反清归明的旗号,多尔衮的旨意中措辞严厉,没有再给谭泰多少拖沓的余地。如此一来,恐怕只有尽快与湖广镇进行决战,彻底决出胜负,才能早日结束战事率军北返。 ...... 南昌城外的湖广镇中军部大帐内,庞岳正召集中军部各司主官以及各营主官在进行军议。 此前,姜瓖在大同起兵反清归明、大半个山西掀起反清浪潮的消息传来之后,湖广镇众将士无不欢欣鼓舞。而庞岳则明白,这个消息也意味着湖广镇与谭泰大军的决战日为期不远。 多尔衮为了尽快平定北方的乱局,肯定会让谭泰尽早率军北返。而湖广镇无论出于何种考虑,都不可能让其从容地全身而退。敌对的两军抱着两个截然相反的目的,唯有一场决战才能一了百了。 因此,自从姜瓖起兵的消息传来之后,庞岳便授意总参谋司的各项谋划开始围绕着最后的决战来进行。今日的这场军议也正是与此相关。 中军帐内,众将肃然而坐,听总参谋官张云礼亲自宣读命令:“……飞虎营第一、第二千总队以及赣州、南安军骑兵暂编为第一骑兵营,营官石有亮;飞虎营第三、第四千总队及南昌军骑兵暂编为第二骑兵营,营官张有义……” 湖广镇在去年的荆州战役中大获全胜,缴获了不少战马,因此飞虎营的实力也得到了扩充,共编有四个千总队近五千人。郝永忠的赣州军、张先壁的南安军骑兵不多,金声桓的南昌军在遭遇打击后骑兵也损失了大部分,但还是能够凑出一千多骑兵来,与飞虎营加在一起共有六千三百多人。把全部骑兵暂编为两个骑兵营,到时候也可以更有效地顾及整个战场。 “……破军营、华山营暂编为第一旅,旅部由破军营营部兼任,旅官刘仁骏;虎贲营、岳州营暂编为第二旅,旅部由虎贲营营部兼任,旅官贺震霆;钢锋营、永定营暂编为第三旅,旅部由钢锋营营部兼任,旅官卢启武;陷阵营、泰山营暂编为第四旅,旅部由陷阵营营部兼任,旅官崔守成;烈火营由中军部直辖。此外,从即日起,原南安、赣州、南昌军暂用南安营、赣州营、南昌营的番号,亦由中军部直辖……” 决战之时,战场的宽度和纵深势必都会超过以往。而战场形势又瞬息万变,中军部不可能时时顾及到营一级单位。所以,为了到时候便于指挥,庞岳在和张云礼等人商量过后便决定增设“旅”这一级临时编制,作为中军部和各营之间的一个枢纽。 至于把泰山营和华山营作为战兵营来使用也没什么问题。自从今年开始,在湖广镇的建军计划中,泰山营和华山营便不再仅仅被当作辎重营和工程营来建设,而是兼顾了战兵营和辎重营、工程营的功能。平时是辎重营和工程营,战时补齐了相关的技术兵种之后,便立刻可以转化成战兵营。所以,目前泰山营和华山营的战斗力虽说还比不上钢锋营、陷阵营这几个老牌战兵营,击败一般的清军绿营兵也是不成问题。 而岳州营和永定营在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磨合,又补充了大量战斗骨干和教导营培养出来的基层军官之后,其中王光泰和郑四维的影响力已经微乎其微,已经可以被看作是真正的湖广镇战兵营了。王光泰和郑四维也有自知之明,明面上还占着营官的位置,实际上早已被指挥权甩给了湖广镇嫡系出身的副营官和参谋官,就等着打完这仗便找个合适的机会向庞岳正式请辞,去广州过那种他们梦寐以求的神仙日子。 张云礼宣读完命令之后,庞岳大声地问在座的众将:“诸君是否明白?” “明白!!”帐内的众将亦大声应答。 第一百零九章可惜 十一月二十八日,长沙。 伴随着哗啦啦的连绵巨响,滚滚烟尘汇成的一条“巨龙”从长沙城北湘春门和兴汉门之间扶摇而上。漫天的烟尘中,一个巨大的豁口若隐若现。 城外清军的欢呼声惊天动地,城头的明军则是慌作一团。 “城破了!城墙全垮了......”慌乱的叫喊在城墙上此起彼伏,恐慌的情绪就像瘟疫一样四处蔓延。一些军官大喊着想要弹压,声音也很快便淹没在慌乱的叫喊声中。 此前清军的火炮也曾对城墙造成过损毁,每到这种时候,城头的守军都会组织人手先用土石沙袋一类的东西对破口进行临时修补,等击退了清军的进攻之后再连夜进行抢修。但今日这情况又有所不同,城墙在之前遭到的多次损坏累积到今日终于全面爆发。这缺口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大,两座城门之间的一大段城墙除了根部之外已经完全垮塌了下去,恐怕再也填补不住了。 “这下好了,今日必定拿下此城!”清军中军位置,耿仲明长舒了一口气,语气中又有些遗憾,“没想到何腾蛟那老儿这回竟是如此硬气,我军足足耗费了一个月才拿下。就算赢了,说出去也未免不太光彩。” 孔有德并没有回应耿仲明的那点话尾巴,只是淡淡地道:“云台(耿仲明字),你亲自率军去南边包抄,这次可一定不能让何腾蛟跑了。” 耿仲明和孔有德算是多年的老战友了,在东江镇的时候就是袍泽,崇祯五年两人又一同在山东造反。多年的交道打下来,彼此之间已培养出来不少默契。此时听到孔有德的命令,耿仲明没说什么多余的话,随即便亲自率领本部的骑兵绕过长沙城往南边迂回包抄而去。 ...... “督宪大人,城守不住了!快撤吧!” “是啊,督宪大人,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 一个又一个的武将狼狈不堪、手忙脚乱地来到了何腾蛟的面前,不少人的脸上、手上和铠甲上甚至还沾着明显的血迹。北边的喊杀声越来越激烈,很显然,战线正在不停地往南移动。 何腾蛟呆坐在大堂上,目光有些发飘,又带着无尽的不甘,喃喃自语:“怎么就守不住了?何某辜负圣恩,枉为一品封疆......” 这次为了守住长沙,何腾蛟也算是付出了自己的大部分心血。不仅带头拿出自己的大部分积蓄犒赏全军,还时常亲临第一线对守城的将士嘘寒问暖。也正因为他的坚持,城中的人心才没有散,这几部疏于战阵的兵马才得以坚守到了今日。没想到,却还是功亏一篑。这种殚精竭虑却依旧不得成功的强烈挫败感让何腾蛟深受打击,一时缓不过神来。 “诸位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保护督宪大人南撤!”董英抢先架起了何腾蛟的一条胳膊,冲着在场的其余将领吼道。 “对!保护督宪大人南撤!”王进才上前架起了何腾蛟的另一条胳膊。 “大胆!”何腾蛟回过神来之后怒斥道,想挣脱出来,可又怎能挣得过武将。 “保护督宪大人南撤!保护督宪大人南撤!”众武将的关切声音纷纷杂杂地响彻大堂,很快便将何腾蛟的抗议和怒斥淹没得无影无踪。 ...... 长沙明军沿北城墙一线的防线被突破之后,各营将士心头积攒多日的惊慌恐惧也如同那坍塌的城墙一样全面爆发了出来,再加上战斗力本来就不如对面的清军,很快便节节败退。 作为清军先锋的郝效忠部每打穿一部明军的防线,都不去管那些四下溃逃的明军败兵,而是直扑城内的核心——湖广总督府而去。 经过一连串不甚激烈的战斗,半个多时辰之后,郝效忠部占领了已经空无一人的总督府,府内散落了一地的公文显示着主人在撤退时地狼狈。 “娘的,还是让何腾蛟跑了!”没能拿到首功的郝效忠懊恼地一刀砍在总督府大堂的柱子上。 此时,城内各处来不及收拢南撤的明军纷纷投降。只剩下少数地方还存在着一些零星的战斗。城里的大街小巷中,到处都是百姓惊慌逃散的身影和一阵阵恐惧的哭喊。 而长沙总兵王进才、督标营总兵董英、抚标营总兵吴承宗等城中主要将领则在清军主力进城之前就率领着自己的本部精锐保护着何腾蛟等一众官员从城南的正南门出了城,冲破清军游骑的阻挠之后往南而去。 但还没等他们跑多远,耿仲明本部的三千精骑便像饿狼一样从侧面咬了上来,人数上虽然比这支逃难的明军要少得多,战斗力却不是这些惊弓之鸟所能相比。三千余骑如同一支利剑狠狠地刺进了明军队列的腰部,锋线上顿时血雨四溅、惨叫连连。原本就不怎么齐整严密的明军队列好像被一柄巨大的铁锤撞了了一下,变得更加凌乱松散。 王进才、董英等人率军且战且退,南撤的速度却是一下子就慢了下来。在恐慌情绪的笼罩下,不少士卒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脱离大队四下逃命,大都被逡巡在战场外围的清军游骑杀死。 两军就这么且战且行地往南走了一二十里,来到一处废弃的村落附近时已经是傍晚时分。这时候,孔有德所率的清军后续主力也追了上来,让战斗彻底没了悬念。 这最后的一战,除了王进才带着少部分兵马成功逃脱之外,董英、吴承宗等将领都在绝境中向清军投降。何腾蛟、吴晋锡、傅上瑞等一众明朝湖广地方大员尽皆被俘。 “罪将董英,参见恭顺王!” “罪将吴承宗,参见恭顺王!” …… 村口的一块空地上,董英、吴承宗等降将跪了一大片,自总兵、副将、参将到游击都有。 孔有德看也不看他们,直接走向了在一棵大树下被看押着的被俘文官们。相比于主动下跪的武将,这些文官们倒更保持了些士人和地方大员的矜持,虽然大都吓得脸色苍白却依旧努力地保持着镇静。其中一位身穿一品仙鹤官袍之人更是毫无惧色,四平八稳地坐在一块石头上,捻着长须,风轻云淡地看着孔有德。 “若是某没有猜错的话,这位便是何督宪何大人吧?”孔有德抱了抱拳,语气颇为客气。 “大明武英殿大学士、湖广总督何腾蛟在此,来者可是前大明参将孔有德?”何腾蛟淡淡地应答并反问。 孔有德的脸色微微一变,但旋即便恢复了正常。他懒得跟何腾蛟打这种嘴仗,说道:“难得何大人还记得孔某。大人在南方群臣中素有贤名,孔某也是早有耳闻并仰慕已久的。今日兵败,并非大人之过,而是伪明气数已尽。事到如今,还望大人能认清时务、顺应天道,归顺我大清。如此则大人今后方能继续造福黎民百姓,不至于令过去的心血和抱负付诸东流。” 何腾蛟哈哈大笑,笑过之后正色道:“先不说华夷之辨,就以人性善恶论之,建奴自万历末兴兵作乱以来的所作所为,哪一件不是类同禽兽、引得人神共愤?何某今日丧失失地已是无能,若是为了苟活几日便屈身事虏,无能之上岂不是还要再加一个无耻?孔参将也无需再多言,何谋老朽了,识不了孔参将所识的那种时务!” 这一口一个“孔参将”听得孔有德眼中杀机毕露,而何腾蛟则依旧是风轻云淡地与之对视。 对视片刻,孔有德不禁暗自在心中感叹了一声。他久经沙场,阅人无数,无论面前的人是真无谓还是假凛然,他都能一眼看出来。而今日这何腾蛟怕是铁了心誓死不降了。 “何某已决意赴死,还望孔参将成全!”何腾蛟站了起来,一部长须在风中凌乱地飘舞,清瘦的身形显得悲凉而落寂,又透着一种决然。 孔有德沉默了片刻,没有再继续劝降,让亲兵找来一条白绫,说道:“既然如此,那孔某也就只好成全何大人。不过孔某一向敬重士人,不愿加以刀斧,就以此法送何大人上路如何?” “有何不可?动手吧!”何腾蛟一脸淡然地笑了笑。 临刑前,何腾蛟先面朝行都衡州方向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又朝东边看了看,连叹三声“可惜”,随后从容赴死。 ………… 占领长沙后,孔有德留下一部分兵力在此驻守,大军主力只休整了一晚便又马不停蹄地直扑衡州。 而孔有德麾下的左翼总兵官线国安所率的三千精骑早在二十多天前就已经抵达了衡州城下。衡州明军并未出城与之进行大规模野战,只是紧闭城门固守。 线国安没有破城之法,却也并不着急。因为他从先期抵达的哨探那里得知,隆武帝没有逃走,还在城中。过了不久,他果然看见隆武帝的天子旌旗出现在了城头,每到一处便迎来一阵阵海浪般的欢呼。此外,线国安还看见了常德总兵和滇营总兵的认旗,显然这两部兵马已经赶在他前面抵达了衡州。 随后的二十多天里,隆武帝和衡州城内的明军一直没有突围,连相关的尝试性举动都没有,似乎是铁了心要死守了。不过这也正好遂了线国安的愿,只要把隆武帝拖在衡州等到孔有德所率的主力赶到,他也就算圆满地完成了任务。 这天,线国安接到了从北边连夜赶来的塘马报告,说是孔有德已经拿下了长沙,大概就在最近这两日便能抵达衡州城下。线国安顿时大喜,如此一来,擒获隆武帝的首功怕是少不了要算在他的头上。然而还没等他欢喜多久,当晚便有探马急报,说是南边发现了大批明军,正朝衡州赶来。 第一百一十章援军 当晚,从南边而来的万余明军在衡州城南面的狮子山附近扎营暂歇。连绵的营地中出现了“广西镇总兵官焦”、“广东镇副将丁”、“湖广镇南洋舰队游击钱”等一系列陌生的客军将领认旗。 中军帐内,举目环顾都是一片明晃晃的山文甲,映照着烛光耀眼夺目。广西镇总兵官焦琏、广东镇副将丁士龙、湖广镇南洋舰队陆战营游击钱大有等一众前来入卫行都的客军将领齐聚一堂。条件简陋,众人也都是武将,没那么多讲究,就围着铺在地上的一张大型地图商议明天的作战部署。 丁士龙所率领的广东镇六千多人和钱大有率领的南阳舰队陆战营两千多人都是从广州出发北上的。进入湖广境内会合了焦琏所率的四千多兵马后,总兵力已达一万三千余,众将按照官职高低,一致推举焦琏为这一路勤王兵马的主帅。作为性情中人的焦琏也丝毫不矫情,爽快地接下了这副担子。 “明日一战,我军的首要目的就是冲破鞑虏骑兵的阻挠,把钱游击所部送进行都。”焦琏半蹲在地,手按着地图说道,“钱游击所部火器精良,还装备有红夷大炮,尤其是用在守城上威力无比。只要他们进了行都,届时孔有德那狗杀才所依仗的火器优势就会被抵消不少,行都的安全也就多了一份保障。” 说到这儿,又看向钱大有:“不过,钱游击,我军步卒多而骑兵少,全军各部骑兵加在一块儿也不到一千五百,不到鞑虏骑兵的一半。到时候在往行都推进的路上,你们自身恐怕也要承担不小的压力,可有难处?” “焦军门请放心,我营就算全无骑兵护送,独自在野地上面对三千虏骑也是不怕的。更何况此番还有这么多的弟兄作为我营的后盾,咱要是还有难处那就干脆回家种地得了。”钱大有信心满满。 陆战营虽然是南洋舰队的一部分,却一直是按照步兵主力营的标准来建设的,甚至比步兵主力营的标准还要高。全营目前下辖两个千总队,在实战中既可以扮演起鸳鸯阵近战兵的角色,也可以肩负起方阵步兵的任务。在广东的时候还时常与广东镇合作,进行过大量对抗骑兵的训练。所以钱大有面对眼下的那三千余清军骑兵,心里还是有底的。 “那就好!如今陛下以万金之躯尚且坚守行都,我等身为臣子的,更应当舍生忘死、以报圣恩!”看到钱大有信心满满,焦琏放下心来。随后又与众人讨论了其它几项安排,最终将作战计划进行细化,把任务逐一分配了下去。来自三部的将领们一一接令。 第二天清晨,大军吃完早饭,开始向衡州城推进。担任前锋的是钱大有的南洋舰队陆战营,广东镇和广西镇的共千余骑兵在旁护卫。 大军过了狮子山不久,黑压压的清军骑兵便从远处越过旷野扑了上来。广东和广西镇的骑兵迎上去,将清军骑兵牵制住了一部分,却还有一大半扑向了南洋舰队陆战营。很显然,陆战营队列中的红夷大炮引起了清军的注意,他们知道哪一个才是最有价值的进攻目标。 清军骑兵气势汹汹杀到近前时,陆战营已完成队形转换,以两个千总队为单位,排成了两个空心方阵。每个方阵的四个面,每一面部署有两个局,便于抵近射击的轻型火炮放置在两个局的中间,重型红夷炮和救护兵被保护在空心方阵内。 伴随着号角声,陆战营的两个空心方阵内一阵整齐的虎喝如同山呼海啸。密密麻麻的长矛斜指向上,仿佛两只刺猬张开了全身的尖刺。 马是有灵性的动物,自然不会扎到尖刺上去送死。汹汹而至的清军骑兵在方阵前向两侧倾泻,就像是奔腾的河水被岩石分成了两股。 炒豆般的炸响整天动地,陆战营的方阵完成了第一轮齐射。奔腾中的清骑被打翻一片,余者纷纷在驰骋中向方阵抛射箭雨,锐利的轻箭所落之处惨叫迭起。 两轮齐射过后,方阵内的火铳兵开始自由射击。而在方阵之后,广东镇和广西镇的步卒也已列阵完毕…… 战斗激烈却并不漫长,当衡州城内的明军骑兵出城从背后发起进攻,久久占不到便宜的清军骑兵便开始撤退了。 虽然两边的明军骑兵人数都不如自己这边多,但线国安看出了明军作战意志的坚决,不想再拿人命往上填。再者,他的任务并不是阻止城外的明军援兵与城内的守军会合,而是把隆武帝拖在衡州。如今援军源源不断前来,看起来隆武帝并不想逃跑。既然这样,剩下的事就交给孔有德来解决好了,反正孔有德也快到了。 冲破了线国安部的阻挠,在衡州守军的接应下,南洋舰队陆战营带着红夷炮进入了衡州。携带的红夷炮里包括了两门十二磅炮和两门十八磅炮,无论是用在攻城还是守城都堪称利器,等于给行都的安全又增加了一道保障。 陆战营进城后,广东镇和广西镇依旧在城外扎营,一个在城西南、一个在城东,都是拣选扼守官道的要地安营扎寨,与衡州城互成犄角之势。这样布置,不仅仅是为了对付即将到来的清军主力,另外也自有深意…… 当天傍晚,又有两支兵马风尘仆仆地抵达了衡州城附近,一支自西南而来,一支自东而来,却分别被广东镇和广西镇远远地挡在了外围,派人去交涉也毫无作用,只能在广东镇和广西镇营寨的对面就地扎营。 这两支兵马,西南方向的这支打着“刘”字帅旗,东边的那支打着“黄”字帅旗。 …… 晚上,打着“刘”字帅旗的营地中,中军帐内,一名身形彪悍的武将正在大发雷霆。这不是别人,正是定蛮伯、武冈镇总兵官、人送外号“刘铁棍”的刘承胤。 “他丁士龙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广东镇的副将竟敢挡着老子进行都!去他娘的!就算是王东日来了,也没资格这么跟老子说话!”刘承胤一边来回暴走一边大骂。副将赵存金和一众参将、游击站在一旁皱着眉头低头思索着。地上,被摔破的茶壶茶碗等碎片一片狼藉。 赵存金听刘承胤骂了半天,终于干咳一声出言劝道:“大帅息怒。如今广东镇的兵马先到一步又抢占了有利地形,而我军大老远而来,早已人困马乏,他们不让过,我军眼下暂时也没力气跟他们动粗。不如先暂行休息,明日再派人去跟他们交涉,要是他们肯让路自然是再好不过。要是他们还不让,咱们再用刀枪跟他们讲道理。反正大家都是前来入卫行都,他们没道理把咱们堵在这儿,要动起手来也是他们理亏。” 刘承胤骂到现在,火气多少已经去了一些,此时听赵存金一说,重重地呼出一口粗气:“也罢,先就这样吧。你们下去之后都好好地准备一下。明日要是那帮王八蛋还不让路,老子非得给他们点厉害瞧瞧!” 众将告退之后,刘承胤仍独自一人在帐内生闷气。 此番他大老远地率军前来衡州,自然不是满腔报国忠君的热血使然。早在几个月前,一名来自北边的使者抵达武冈与他进行了秘密会谈,开出的一系列优厚条件如“一等侯爵”、“提督湖广军务总兵官”等让他不能不心动。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他也下定决心带着兵马来到了衡州,却不料竟被远远地挡在了外围。 这样一来,还如何能浑水摸鱼去完成那件大事?难道是事情提前泄露了吗?若是果真如此,又是谁泄的密?若是没有泄密,广东镇的兵马又怎会如此凑巧地刚好赶在了前面,还挡住了同往行都的要道?刘承胤既是恼怒又是狐疑。 虽然心情复杂,但终究是刚经过了长途行军,身心都已经很疲惫了,刘承胤胡思乱想了很久,终于还是迷迷糊糊地睡了下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刘承胤被一阵激烈的喧哗声吵醒。迷瞪着眼睛一听,居然还有兵器碰撞的铿锵声夹杂着阵阵惊呼惨叫。一阵冰冷刺骨的寒意刹那间便袭遍他的全身,让他的睡意无影无踪。他刚坐起来,亲兵队头便一头撞进了帐内:“大帅,赵副将……赵副将和刘参将他们全都反了!” 刘承胤惊怒交加,刚要去抓兵器架子上那根铁棍,紧接着又是先后两群人冲进了帐内。 退入帐内的十来个亲兵人人身上带血,手持着兵器把刘承胤护在身后。在他们面前,是副将赵存金和另外几名将领以及一众杀气腾腾的甲兵。赵存金面无表情地看着刘承胤,目光让人心头发冷。 “赵老三!你想干什么!”刘承胤没想到一向在自己面前表现恭顺的赵存金竟敢犯上作乱,心中既是恐惧又是震怒,大声喝道。 第一百一十一章儆尤 “大帅,我们也没别的事。只是有人花钱买你的人头,我们收了人家的钱,不能不给人家办事。”赵存金盯着刘承胤冷冷地道。 “你们好大的狗胆!老子一向待你们不薄,你们现在狗胆包天,竟敢反过来咬老子!来人!来人!”刘承胤勃然大怒,但怒气中又透着虚。往外连喊了几声都没人答应之后,他的心头更加发虚了,色厉内荏地大喊道,“是谁?!是谁收买了你们这帮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薄还是不薄,你自己心里最清楚。若是大帅真的待人不薄,真的深得军心,恐怕我等就不会如此轻易地进了帅帐了。至于吃里扒外,说的就是大帅自己吧。身为大明武将,却与鞑子暗通曲款,还企图领兵进入行都劫持圣驾,这才是真正的吃里扒外!”赵存金面无表情,不疾不徐地说道。 被人揭穿了暗地里的那点勾当,刘承胤顿时慌了神,本来还想辩解掩饰一番,可看眼前这架势,赵存金等人恐怕是不会听他的狡辩了。于是干脆心一横,彻底撕破了脸皮:“既然你们都知道了,那老子也明人不说暗话!怀顺王的大军不日就会抵达衡州,其后还有郑亲王的数万八旗精锐为后援。等大清兵一到,你们这些不识时务的狗东西全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好了,大帅的话够多了,差不多也刚上路了。请大帅放心,我们只取你一人的首级,夫人、公子和小姐还有老夫人,我们不会难为他们,并会保证他们一生衣食无忧。不用谢我们,这也是那位买大帅人头的人交代下来的,我们收了钱也只是照做而已。” “老子知道了!一定是庞岳!一定是庞岳那个王八蛋对不对?!”刘承胤突然恍然大悟,几乎疯狂地叫喊道。 赵存金等人不再回答,默默地持起了手中仍在滴血的兵刃。 刘承胤双目尽赤,抓过身边的铁棍,冲着身边仅剩的十来个亲兵吼出了最后一道命令:“杀!给我杀光他们!” 两边的呐喊声同时响起,澎湃的声浪几乎要将整个中军帐掀翻。刘承胤等人只是稍微挣扎了几下,便淹没在了一片刀光之中。 …… 第二天一大早,广西镇营寨对面,那支打着“黄”字帅旗的兵马营地中。和刘承胤揣着同样心思而来的攸县总兵黄朝宣正准备再派人去交涉、让焦琏让路时,下面的人来报,说是有一人单骑从广西镇营寨方向而来,现在已经到了营门口,要求面见黄大帅。 黄朝宣有些诧异,不过想了想,还是决定见见这人,正好也让他给焦琏带句话回去:如果再不让路,咱老黄可要挥军强攻了。 “湖广镇情报司百户江明远,见过黄大帅!”来人被带到帅帐之后,态度倒也算恭敬,端端正正地向黄朝宣见了礼。 “湖广镇?你不是焦琏的人?”一听到湖广镇三个字,黄朝宣便立刻皱起了眉头,同时心头也是一紧。 那自称江明远的湖广镇情报司百户笑了笑:“我家大帅不仅是湖广镇总兵官,还兼任着湖广都指挥使,这儿又是湖广境内,卑职出现在此也不足为奇吧,怎么黄大帅好像很吃惊的样子?” “大胆!放肆!”站在黄朝宣身旁的黄其英见一个小小的百户敢如此说话,当即出言呵斥,手也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黄朝宣倒是没有计较这些,抬起手掌示意黄其英不要动,对那江明远道:“不知江百户来我军中有何贵干?” 江明远扫视了一下帐内,道:“此事关系重大,还请黄大帅先屏退闲杂人等。当然,黄公子不是外人,就不用出去了。” “你!”黄其英怒目而视,嘡的一声,腰间的佩刀也拔出了半截。 江明远哈哈大笑:“卑职身材矮小,力气孱弱,刚才黄帅的亲兵也已经仔细搜过了,卑职并没有携带任何兵器,连甲都没有披。卑职若有异动,黄帅杀了卑职易如反掌,而卑职却远非黄帅这等沙场宿将的对手。” 刚才江明远进帐之前,黄朝宣的亲兵的确也仔细搜过了,江明远身上并没有藏着兵器也没有披甲,除了背上用包袱皮背着的一个精致的木匣。那个木匣被火漆封着口,上面还贴着封条,江明远说此物必须由他当面呈给黄大帅,旁人若是敢乱动,后果自负。亲兵不敢擅自拆封,报告了黄朝宣,而黄朝宣也是同意了的。 黄朝宣制止了怒不可遏的黄其英,示意帐内的亲兵和书吏们都出去,只留下了黄其英和两个亲兵队头。这两个亲兵队头都是跟随黄朝宣多年的老人,武艺高强且忠心耿耿,有他们在,黄朝宣也不担心面前的这个小个子有能力对自己不利。 做完了这一切,黄朝宣强忍住怒气道:“这两位兄弟也不是外人,现在江百户总能说了吧。不过我得提醒江百户,要是你折腾了这么一通,最后说的又不能让我满意,哪怕会得罪庞岳,我也少不了开一开杀戒。” 江明远笑了笑,先不说话,而是解开背上的包袱,把那个木匣子放在地上,蹲下去撕开封条,把匣盖打开。做完这些之后又起身退后了几步,示意自己没有恶意,匣子里也没有机关。 因为匣子是冲着帐门口方向打开的,所以在黄朝宣这个位置上看不见匣子里的内容。 黄其英走过去,准备把匣子拿过来给黄朝宣看,但走过去只俯身看了一眼,便被惊得大叫了一声,嘡啷一声从腰间拔出佩刀架在了江明远的脖子上,既是恐惧又是愤怒,瞪大了眼睛语无伦次道:“你....你......” 那两名亲兵队头也当即拔刀在手,走到匣子边一看,也被吓了一跳。 而被刀架在脖子上的江明远却是丝毫没有惧色,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容。 “怎么回事?!”黄朝宣见一个小小的匣子竟然把自己的儿子和两名亲兵队头都给吓住了,既恼怒又有些好奇,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一看,顿时汗毛倒立。 匣子里装的不是别的什么,而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双目圆瞪,满脸的不甘。再一看那面容,不是武冈镇总兵官刘承胤又是谁? “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擅杀一个伯爵和地方镇将!”刘承胤未得调兵旨意便率军前来行都的消息,黄朝宣先前就已经知道了。刘承胤此行的目的,黄朝宣也能猜到一二,当时他是把刘承胤当做一个竞争对手来看的,而这会儿看到了对方的首级,却顿时又有了兔死狐悲的感觉,指着江明远怒斥道。 江明远神情淡然地笑道:“黄大帅此言差矣!刘承胤身为地方镇将却与鞑子暗通曲款,还企图混入行都劫持圣驾,被其军中的正义之士如副将赵存金等人发现后,当场诛杀。这是赵副将等人的义举,我湖广镇却是不敢与之抢功。哦,不对,已经不是赵副将了,圣上已经下诏让赵存金接任武冈镇总兵官一职,现在应该叫赵总兵、赵大帅了。” 黄朝宣听到这话,心中更是震动、惊惧。赵存金这人他自然是知道的,这人作为刘承胤的副手也有十来年了,一直听说过两人之间有什么矛盾,没想到如今却是他砍下了刘承胤的脑袋。 主导此事的幕后黑手是谁,黄朝宣此时不用想都知道,顿时一阵毛骨悚然。 黄其英更是被吓得不轻,握着刀柄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锋利的刀刃划破了江明远脖子上的油皮,拉出了几条细微的血口子。可他却怎么也不敢真正一刀划拉下去。 “刘承胤暗通鞑子、死有余辜,把他的首级传遍各军、以儆效尤,也是圣上的旨意。卑职刚才广西镇焦大帅那边过来,焦大帅以及军中各将对刘逆伏诛一事都是连声叫好。怎么黄大帅反而会如此吃惊?还有黄公子,你把刀架在卑职脖子上半天了,就一点儿都不觉得累吗?”江明远笑道。 黄朝宣与之对视了片刻,在气势上却是丝毫占不到便宜,最终叹了口气,把黄其英持刀的手扒拉了下来:“把刀放下,江百户是来传示刘逆首级的,你这是干什么?” 江明远摸了摸被划破皮的脖子,道:“此番鞑虏南下直扑行都,湖广形势岌岌可危。但在接到调兵圣旨后,各地的地方镇将依旧义无反顾地率军入卫行都,这就表明了我大明的人心未散,满腔赤忱的忠臣良将数不胜数。如此,则区区数万鞑虏何足道哉?尤其是黄大帅,在没有接到圣旨的情形下依旧奋不顾身地率军入卫,此等忠心可昭日月。那未奉诏就胆敢擅自领兵冒犯行都的刘逆与黄大帅比起来,就如同萤火之于皓月。” 刘承胤未奉诏前来行都就是大逆不道,而他黄朝宣未奉诏前来行都则是“奋不顾身,可昭日月”,这话虽然在黄朝宣听来格外地扎耳,但其中蕴含的深意他却不会不明白。 “对了,还有一事差点忘了提醒黄大帅。如今前来入卫行都的兵马已经够多,抵御鞑虏完全够用,这两日朝廷或许就会让一部分兵马返回原驻地,毕竟各地的百姓也需要大军守护。黄大帅也早些做好准备,以免到时候接到了旨意却猝不及防。”江明远说道。 黄朝宣差点没被这话噎死,满腔怒火眼看着就要爆发出来,可是一看到地上匣子里那颗死不瞑目的人头,满腔的怒火又如同遇上了倾盆大雨,顿时就被浇了下去。最终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第一百一十二章前夜 十二月初一晚,南康府建昌县以东,南昌府境内,柳林村。 自江西战事爆发之后,这个村子便和周围的村落一样荒废了下来。村民们能逃走的早已逃走,没来得及逃走的以及不愿意逃走的全都死于兵灾,只留下了一个村子的空壳,已经有大半年不见人烟。 而在今晚,以这个村子为中心,旷野之中却是一片灯火灿烂。无数盏灯笼星星点点,犹如天上的银河映照在了大地。由此往北十多里之外,同样是一片灯火辉煌,与这边交相辉映,一眼望不到边。 柳林村中,湖广镇中军部内,庞岳最后审查了一遍作战计划,趁着这点难得的闲暇时光,坐在烛光下又看起了那封怎么都看不够的家信。 信是刘冰儿亲自写的,几天前刚刚送到,信中告诉了庞岳一个大大的喜讯,他做父亲了。虽然刘冰儿在信中透露出了些许愧疚的意思,说没能给夫君生个儿子,但庞岳仍然高兴得不能自已。作为穿越人士,他可没有那种重男轻女的庸俗观念,刚得知这个消息时真恨不得立刻就飞回到辰州。但身处非常时期,也只能通过妻子在信中的描述去想象一下女儿的可爱模样。 看着看着,庞岳脸上便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反复看了好几遍之后,才意犹未尽地把信纸收好,照原样放进了贴身的口袋里,心中那股期待越发的强烈。若是能打赢明日这一仗,自己的归家之期大概也就不远了吧。 江西的战事进行到现在,天下大势早已风云突变。受到外界多重因素的影响,不管是湖广镇还是清军,都没有了继续耗下去的时间和耐心,最后的一场决战终于近在眼前。 若是这一战湖广镇获胜,则不仅整个江西会重归大明,并且内忧外患的虏廷在丧失了这样一支精锐的重兵集团后,恐怕短期内也再无力重整旗鼓南下,大明将迎来一段宝贵的休养生息时期。而如果清军获胜,那么隆武朝廷在丧失了最重要的一支可战之兵之后,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但无论是那一方获胜,明日的决战过后,之前的战火、纷争都将彻底结束。胜者自不必说,败者也将就此长眠,再无忧愁可恼,与之相关的一切都将落下帷幕。 努力地将心中各种潮涌澎湃的情绪平复下去之后,庞岳长舒了一口气。正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张云礼走进了中军部。 晚上的时候,中军部都是由总兵官、总参谋官和总督导官轮流值班的,这会儿张云礼是来换庞岳的班。 “你先去歇着吧,大帅,有什么事我再去叫你。”张云礼道,“明日可是关键一战,你是全军主帅,可得养足了精神才行。” “不急,时间还早。正好你来了,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先去下面的营里走走。”庞岳一直都有夜里巡营的习惯,今晚也不例外。 “那我和你一同前去?” “不用了,中军部总得有人值守。老史这些日子也累得够呛,总不能还让他来顶着。”庞岳披上御寒的大氅,走到门口又想起了一件事,停住脚步转过身道:“子彬,明天我们要是赢了,等班师之后,有件事你是不是也得好好考虑一下了?” “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难道你还真打算打一辈子光棍吗?” 张云礼怔了一怔,随即笑了起来。 庞岳同样哈哈大笑,笑过之后便转身出了门。 门外,卫远已领着一队亲兵在等着,中军部的巡营灯号也打了起来。 “大帅,先去哪个营?” “陷阵营吧。” “遵命。” 一行人打着巡营灯号,离开中军部向陷阵营的营地走去。在路上,庞岳看见北方远处的旷野中不时有一些耀眼的光柱拖着尾焰腾空而起,在夜空中划出绚丽的光弧,最终落到北边更远处的那一片灿烂的灯火中,引来一阵阵隐约的骚动和铜锣声。 庞岳会心地一笑。烈火营的这种火箭当初是他亲自指导工匠们打造的,模仿自后世的康格纳夫火箭,射程可达数里,虽然没多少准头,在夜间却能起到很好的袭扰作用。清军在不出动主力的情况下是很难奈何得了那些在野地里神出鬼没的烈火营火箭兵的,一个晚上只要隔那么一会儿挨上几发,就别想休息好了。而清军一旦出动大量兵马出营来驱赶,这些负责驱赶的兵马便同样得不得休息,也正好中了湖广镇的下怀。 走了一段路,还没到陷阵营营门口时,路边的野地里传来喝问口令的声音。庞岳答了口令,那边便再度悄无声息。不久之后,一行人到了陷阵营门口。侧门打开,一名值夜的军官例行公事地查验了庞岳等人的腰牌,行了个军礼并放行。 庞岳夜间巡营一般都不会主动召见该营主官,也严禁该营主官脱离岗位来迎接陪同。他习惯于随机地巡查,这样才能更容易发现问题。今晚也一样,崔守成和陷阵营的主要将领都没有过来。 走进营中,可见一排排帐篷按建制整齐地排列着,给人一种森严有序的感觉。纵横交错的道路上不时地走过巡哨的督导官和督导兵,看见中军部的巡营灯号后行了礼便继续走过,并不停留。 庞岳随机地巡查了好几个地方,都没有发现纰漏。陷阵营的临战状态让他很是满意。这些精锐的将士由他一手招募、训练而成,是他实现抱负、大展宏图的有力臂助,此刻也让他感到尤为地安心和自豪。 “大帅,要不要去营帐里看看?”卫远问道。 “算了,马上要到就寝的时间,就不要打扰士卒们休息了。大战在即,也免得给他们太大压力。我们再去那边看看就回去了。”庞岳说道。主帅去士兵中间嘘寒问暖当然没什么不对,但也得分时候。 卫远应了一声,继续在前面带路。 …… 就在庞岳走过的路旁,陷阵营第一千总队第一司的一顶帐篷里,一个什的士兵坐在各自的铺上,做着就寝前也是明日战前的最后准备。有的在擦拭盔甲,有的在擦拭兵器。而什长陈瞎子早就把个人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这会儿正坐在铺上检查全什士卒交上来的遗书。和平时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作风不同,此刻的陈瞎子坐得端端正正,态度近乎虔诚,手上那一沓纸张在他眼里似乎比千金还要贵重。 湖广镇的士卒当中不识字的依然占多数,遗书大都是找人代写的,篇幅也都不长,有的只是寥寥几句话。陈瞎子也识不了多少字,只能分清全什人的名字,知道哪封是谁的。但他却清楚地知道这些薄薄的纸片对每一个士卒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检查得格外仔细,生怕漏掉了谁的。 反复清点了两遍,确认没有遗漏之后,陈瞎子终于放下了心,把所有的遗书放进一个写有本什番号的大信封里,等局里的督导官来收取。 “好了,明天就是咱们和鞑子的生死之战。咱老陈识不了多少字,也讲不出督导官能讲的那么多大道理,眼下就趁着还没吹就寝号,和弟兄们随便聊几句吧。”褪去了虔诚外衣的陈瞎子半躺在铺上,“之前听督导官说,只要咱们能打赢明天这一仗,不仅江西能全面光复,而且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鞑子恐怕都没有余力再继续南下,也就是说咱们终于可以喘口气歇上一歇了。到那时候,弟兄们要是还活着的话,都想干点什么呢?” “我肯定要先回家去看看。”伍长江一斗率先接过了话头,“我家在九江府,到时候整个江西都光复了,我也能回家了。回家的时候,我把我这几年攒下的饷银和奖金都给我爹娘带回去,让他二老也高兴高兴。” 陈瞎子听了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当初谭泰挥军入赣,九江府首当其冲,不知多少村镇惨遭屠戮……但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戳破江一斗的这点念想,那样未免太过残忍,而是笑着回应道:“那可就有得瞧了!你这铁公鸡这两年攒下的银子可不少,全给你爹娘捎回去,二老给你说十门亲都够了!” 帐篷里顿时爆发出一片笑声。 “陈头说得对!一斗哥长得这么精神,又是伍长,还攒下了那么多银子,娶媳妇肯定不用愁。”士卒沈三河笑道,“我却没一斗哥那么节俭,没攒下多少银子。但我也不担心,到时候我只要说我在湖广镇当兵,再穿着这身军衣在父老乡亲们面前亮亮相,还能找不到媳妇不成?” “去毬吧,就你这败家的德性,挣一个花俩,谁眼睛瞎了才会把女儿嫁给你。可别给湖广镇丢人了!”陈瞎子笑骂道。 沈三河向来没心没肺,听到这话反而笑得更开心了。周围的士卒也是哄笑不断。 有了这个开端,帐篷里的气氛逐渐地活跃了起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原本有些紧张的也变得不那么紧张了。 而在这活跃的氛围中,只有丁烈虎显得格格不入,他甚至连笑都没笑一下,只顾着低头擦拭盔甲和兵器。 陈瞎子见了,有心想开导他几句,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暗自叹了口气。 不一会儿,就寝号响起。营地中的各个帐篷都陆续掐灭了蜡烛,停止了一切无关的交谈。 丁烈虎躺在铺上,眼神穿过深邃的黑暗,似乎又回到了两年前的丁家村:一家人围在桌边吃饭,父亲一边吃一边训斥他干活偷懒,母亲和哥哥赶紧把父亲的话头岔开,转移到给他说亲的事情上来,嫂子怀里白白胖胖的小侄子则看着他咯咯直笑…… “明天,一定给你们报仇……”身处黑暗之中的丁烈虎终于不用再披上那层坚硬的外壳,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 钢锋营第一千总队直属分遣队的一个帐篷里,士卒们都已经睡下了,鼾声此起彼伏。 身为什长的严展盘腿坐在自己的铺上,面朝着东北方向,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爹,二叔,明天就是我们跟鞑子的生死之战了。我睡不着,先跟你们说会儿话。当年你们离家出征时,我还不到一岁,虽然不清楚你们的模样,但我知道你们都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咱们川兵也都是好样的。你们血战浑河,虽败犹荣,打出了汉人的血性,在我有生的这二十多年里,我一直以你们为荣。明日一战,比起当年的浑河之战恐怕也不惶多让。如果你们在天有灵,一定保佑我多杀几个鞑子。也请你们在天上好好看着,我,还有湖广镇的所有兄弟们是怎么给你们报仇的……” 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之后,严展端起身边那碗代酒的清水一饮而尽。 第一百一十三章揭幕 次日凌晨,距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的时候,南北对峙的两片营地中都开始生火造饭。一队队打前阵的兵马从各自的营地中开出,前往既定的目的地。 湖广镇中军部位置灯号挥动,一通鼓响后,嘹亮的起床号响彻整个营地。原本沉寂的大营如同被煮沸的水一样,喧哗声渐起,军官和什长伍长们的口令声此起彼伏。沉睡的大军从梦中醒来,决战的一天正式来临了。 ...... 开饭之前,陈瞎子又亲自把全什人身上的装备都抽查了一遍。从盔甲到兵器,都是随机地抽查,每查完一人便在他的肩膀上拍一掌。从队头走到队尾,都没有发现什么问题,这让陈瞎子很满意。不久,火头军把饭菜送来,陈瞎子大手一挥:“开饭!” 全什的士兵围成一个圈席地而坐,开始大吃起来。冒着热气的白米饭,香喷喷的肉块......刺激着所有人的食欲,哪怕在这决战前的时刻都没有受到多大影响。包括丁烈虎在内,每个人都在抓紧时间吃饭。以往的战场经验也告诉了他们,只有吃饱才有力气杀敌。在这个时候,也没有人再随便说话。陈瞎子看了看埋头吃饭也跟打仗一样的丁烈虎,什么都没说,只是笑了笑。 营地中整支大军默默地吃完早饭,开始按建制列队、集合。由什而旗,由旗而局......集合完毕后,各局督导官做了最后的一段简短的战前动员。紧接着,海潮般的口号声在营地中此起彼伏,惊天动地。 ...... 中军部内,庞岳在卫远的帮助下穿戴盔甲。虽然昨天晚上很晚才睡着,但他的精神头依旧很足,处于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 披挂整齐后,他看着自己在铜镜中的模样,这几年来的一桩桩往事在脑海里犹如走马灯般地快速闪过,一个个熟悉的身影仿佛近在眼前,一段段豪情壮志的誓言宛如仍在耳畔,一切的一切,都让他心潮澎湃。 “大帅,中军部以及各营都已经准备完毕,是否出营?请大帅示下!”张云礼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黄帅,您就在天上好好看着吧!庞岳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道:“出营。” ...... 此起彼伏的鼓号声中,数万大军如同一道道奔腾向前的铁流,从营地里滚滚而出。旌旗招展,枪戈如林,大地也在微微颤抖。 各建制单位按照各自的主官认旗和营伍标旗结成密集的行军队形,出营后将直接前往预设的阵地。提前出发的先遣部队已经在野地中事先标好各营的行军路线,并插好了用以区分标旗。浩浩荡荡的大军向前开进,有条不紊。 提前出发的先遣部队中有第一骑兵营的一部分,这些骑兵负责掩护后续的大军主力,防止清军游骑袭扰行进中的大军。当大军主力全部出营的时候,他们已经在两三里之外,途中果然遇到了一些清军游骑。但这些清骑的任务似乎只在于监视,人数也远比湖广镇的骑兵要少,所以并不主动上来挑衅,远远地观望了一会儿便纷纷打马而回了。 钢锋营的行军队列里,邓四牛紧跟着整个队列的步伐节奏向前行进,己方大军的厚实队形和身边战友们脸上昂扬的斗志让他感到格外的踏实,也在一点点地激发着他内心深处的豪情壮志。宁为百夫长,不为一书生,战场虽然凶险叵测,但战场上那种特有的气氛足以令每一个真正的男儿都为之痴狂。这是督导官常说的话,而邓四牛每上一次战场又会对这话产生一层更深的领悟。 行军途中,前方远处逐渐地传来伴随着战马嘶吼的喊杀声,显然是担任前锋的骑兵遭遇了对面同样担任前锋的清军骑兵,双方已经开始了小规模交战。 与此同时,右前方传来一阵阵尖利的呼啸。邓四牛循声看去,只见东北方向的六房山顶上,一道道耀眼的光柱拖着绚烂的尾焰腾空而起。他知道这种叫做火箭的火器,往往都是用在正式接战前对敌军进行袭扰。 战场越来越近,邓四牛感觉自己的心跳在逐渐地加速,呼吸也越来越沉重。 在各级军官们的组织下,激昂雄壮的歌声开始飘荡在行军队列的上空: “前进吧,华夏的男儿, 光荣的时刻已来临! 胡虏夷狄在侵犯着我们, 神州大地在痛苦呻吟, 神州大地在痛苦呻吟! 你可看见那凶狠的虏兵, 到处在残杀人民, 他们从你的怀抱里, 夺去你妻儿的生命! 男儿!武装起来! 男儿!决一死战! 前进!前进! 万众一心! 把鞑虏消灭净!” ...... 天亮的时候,正红旗蒙古梅勒章京恩格图骑马伫立在柳林村西北方向的虎头山对面,看着前方山脚下白烟弥漫、爆响不断的虎头村,皱着眉头面沉如水。 虽然两军主力还没有正式对决,但前期铺垫性的战斗已经拉开了帷幕。 双方选为决战地点的这一带,正好位于江西北部南起南昌、北至德安,西起建昌、东至鄱阳湖西岸的这一块地势较为平缓的区域之中。平缓的地势便于大军展开,但作战总要寻求个地利,谁掌握了地利便相当于掌握了战场主动权。于是,周围可作为战场支撑点的一系列关键要地便成了双方正式接战前争夺的焦点。 从湖广镇中军部先前驻扎的柳林村往北是六房山,从六房山向东,则依次是南山村、徐岗村、虎头山和周家垄。这一系列关键点在双方的作战计划中都占据了至关重要的位置。 其中,虎头山北面山脚下的虎头村和西边的周家垄是谭泰的进攻战略中的重要一环。因为夺取了虎头村就可以向南压缩湖广镇的阵线,迫使湖广镇的阵线退过虎头山。这样一来,湖广镇左翼的防守面积就会增大,而清军右翼则会因此而获得更宽大的进攻正面,可以利用优势骑兵进行突击,从而迅速打开局面。而这一切又必须在夺取了周家垄、掌握了虎头山西侧骑兵通道的前提下才能实现。 天亮之前,正红旗满洲梅勒章京觉善、蒙古梅勒章京恩格图、正黄旗满洲梅勒章京伊尔德、正蓝旗汉军固山额真巴颜分别被谭泰委派前去夺取西路的周家垄、虎头村、中路徐岗村和东路的南山村。 按照谭泰的计划,夺取这四处地点的时机必须把握得恰到火候。晚了当然不行,而如果太早以致于被湖广镇发现的话,那湖广镇很可能就不会出战,双方又会回到先前的那种拉锯式的对峙状态,从而令战事继续胶着下去,五万大军继续陷在江西的战场泥潭里不能自拔,而这显然是谭泰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谭泰把四路先头兵马的出发时间都选在湖广镇的夜间火箭袭扰结束后不久。这样一来,等这四处要地的争夺分出眉目的时候,湖广镇的主力应该也已经投入到了战场上,打还是不打就由不得他们了。 恩格图领兵赶到虎头村的时候,不料湖广镇的先头兵马已经先一步到了,双方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一通混战,各自的伤亡都不小。鉴于明军火器的犀利,再加之地形不熟,恩格图担心中埋伏,不敢一次性派太多人进村。茫茫黑夜中又不知道后面的湖广镇主力到了那里,也不好把有限的兵力绕到虎头村背后去迂回包抄。只能采取最稳妥的办法,从正面一点点地试探、推进,寄希望于村中的明军先头兵力不多,在遭遇打击之后能主动知难而退。 谁知,随后的形势并没有按照恩格图的预期来发展。一直到天亮时分,虎头村仍然被明军先头部队牢牢地掌握在手里。 这时候,恩格图也看清了村里的明军旗号,红底上绣着北斗七星。湖广镇的旗号对于清军来说早就不是什么秘密,所以恩格图知道那是湖广镇破军营的兵马,还知道这个营在湖广镇的各大战兵营中不是最精锐的那一等。可就是这些并非最精锐的数百湖广镇兵马,把他挡在村子外前进不了半步。而明军的后续主力还没有赶到。 恩格图有些懊悔,他觉得如果自己一开始孤注一掷倾尽全力的话,说不定这会儿已经把虎头村给拿下了。但后悔药可没处买去,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患得患失。 “大人,大将军命令我们必须在大军到来之前夺取虎头村。这会儿眼看着大军就要到了,虎头村却还在明军手里,万一大将军怪罪下来可不好办。要不咱们集中所有兵力再冲一次?”旁边的一名甲喇章京有些担忧地说道。 另一名牛录章京也道:“是啊,大人,觉善梅勒已经把周家垄拿下了,东边正蓝旗的兵马好像也已经拿下了南山村。就咱们这边没有进展,报到大将军面前可不好看。” 恩格图却依然有些犹豫,村中明军的战斗力和作战意志他已经切身感受过了,如果真投入全力拼死一搏的话,成功与否先不说,自己也损失惨重是肯定的。 正当恩格图犹豫着到底是立即倾尽全力进攻,还是派人去请觉善分兵过来支援自己的时候,南边传来一阵隆隆的声响,犹如闷雷滚过大地,连地皮都在微微颤抖。他循声看去,只见上千的骑兵正朝这边奔来,而在骑兵身后更远的地方,黑压压的明军步卒也正朝这边推进,红色军旗和明盔上的红缨俨然汇成了一片红色的海洋。 恩格图怔了片刻,无力地吐出几个字:“来不及了,先撤吧。” 第一百一十四章列阵 柳林村北面广阔的荒野上旌旗蔽空、人潮涌动,两支浩浩荡荡的大军分别自南北而来。 距离战场还有两三里,湖广镇开始转换队形,由纵阵逐渐向横阵转换。大军在长距离行军的情况下,纵阵可以保证齐整的队形和足够的行军速度。而到了接近战场的时候,则需要通过横阵来控制更宽大的正面并展开火力。 当双方的主力行军队列互相进入对方塘马视线的时候,东起六房山、西至周家垄的一系列战场支撑点的争夺也接近了尾声。天亮前双方先遣部队打得不可开交的这些地方,此时只剩下了一些零星的铳响和叫喊声。 东路的南山村,担任先遣队的正蓝旗汉军旗兵比湖广镇第三旅的先遣部队先一步到达,并抢先架设好了火炮。随后抵达的钢锋营两个分遣队试图夺回南山村,数次进攻都以失败告终,最后只能在骑兵的接应下退回了六房山。 中路的徐岗村作为战场中央唯一可作为支撑点的地方,清军正黄旗和湖广镇第二旅的先遣部队对此展开的争夺尤为激烈。村子几度易手,最后双方各自占据了半个村子,谁也没有能力把对方完全赶出去。 在西路的周家垄,清军的先遣部队也抢得了先机。本来湖广镇破军营的一个分遣队已经抢先进村,但由于人数较少再加上立足未稳,最终还是被后脚赶到的正红旗兵马赶了出来。 战前的地利争夺落下帷幕,总体而言是清军稍微占了上风。东路的南山村、西路的周家垄和中路的半个徐岗村都落入了清军先遣部队之手,谭泰“东顶西攻”的战术构想已经基本实现了一半。 对谭泰以及他麾下的大军而言,仅有的两处瑕疵便是西路的虎头村和东路的六房山。六房山被湖广镇抢先一步占据,而虎头村由于恩格图的犹豫不决也落入了破军营第一千总队第一司之手。尽管有些遗憾,但谭泰也并不认为这会影响大局。他的本意就是固守东路,靠近明军阵线一侧的六房山对清军左翼来说并不是一个非夺取不可的地点。而西路的虎头村虽然落到了明军手里,但正红旗的兵马却夺取了周家垄,这就相当于把虎头山西侧的骑兵通道掌握在了手里,照样可以往西路投入优势骑兵,顶多就是多绕点路罢了。 六房山和虎头山之间的旷野上,湖广镇和清军的游骑往来奔逐,持续不断的小规模交锋互有胜负,双方都无法把对方赶远。随着双方大军主力的接近,战场中央游骑的活动空间变得越来越狭小,最后两边都放弃了缠斗,纷纷奔回各自大阵,只留下了一些零星的骑兵继续对峙。 随后,双方的前锋先后抵达战场,都以骑兵为主,控制住了各自大军主力的列阵位置,隔着两里左右的距离遥遥地对峙。前锋线稳定后,双方的主力大军犹如滚滚洪流,分别自南北两个方向涌入战场,在一面面旗帜的指引下开始列阵。 ...... 辰时七刻,湖广镇大军已全部到达阵线位置。红色的旗帜、红色的军服、红色的盔缨枪缨......辽阔的荒野被一眼望不到边的红色所覆盖。齐整的阵线上令旗挥动,鼓号声和口令声此起彼伏,一个个方阵令行禁止地调整队形,整齐的踏步震得大地微微发抖。 湖广镇的军阵分为前后两线,第一线自东至西分别是第三旅、第二旅、第一旅和第一骑兵营。东路的第三旅下辖钢锋营和永定营,旅官卢启武;中路第二旅下辖虎贲营和岳州营,旅官贺震霆;西路第三旅原本下辖破军营和华山营,旅官刘仁骏,但庞岳在战前又抽调了华山营的第二千总队留守柳林村,抽调了第三千总队前去柳林村南面的庙前山一带守卫大军后路,同时把第一骑兵营配属给了第一旅,由刘仁骏统一指挥。 第二线则为第二骑兵营、第四旅和中军部。第四旅下辖陷阵营和泰山营,营官崔守成。原本由中军部直辖的烈火营则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驻扎在六房山上为大军提高火力支撑,归第一旅指挥,另一部分仍留在第二线作为机动兵力。 部署在第一线的五个战兵营,除了左翼的破军营之外,其他四个营都是前后两线布置。每营下辖的方阵编制的第二、第三千总队中,每个千总队下辖的两个司都是一前一后部署,前后间隔七十步。每个司中的四个局,每两个局组成一个最小的方阵单位,两个方阵左右间隔二十步,相互之间可以提供火力支援。而鸳鸯阵编制的第一千总队两个司,一个司按火铳队与杀手队混编的战斗小组形式,拆分为二十多个战斗小组部署在前后方阵之间,另一个司则部署在第二线方阵后作为预备队。 除此之外,还有郝永忠的赣州营、张先壁的南安营以及金声桓的南昌营。三部的骑兵之前都已经被抽调了出去,用于加强第一和第二骑兵营。这样一来,赣州营和南安营还剩下八九千步卒,南昌营在抽调了郭天才那三千多人北上之后还有四千多步卒,三部合计还有一万二三千的兵力。 但通过之前的观察,庞岳对这部分步卒的战斗力并不怎么看好,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把他们投入到战场上。赣州营和南安营最近一直被他当作辅兵来使用,承担了为大军扎营、运粮之类的杂活,这次则被留在了后方看守营地。金声桓的南昌营战斗力要强一些,被放在了第二线之后以备不时之需。 一队队塘马从前方奔回中军部位置。庞岳得知了此前一系列前哨战的最终结果。决战前的地利争夺虽然留下了一些遗憾,但他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大帅,老卢和老贺都派人回报,说没能拿下南山村和徐岗村,他们深感愧疚,甘愿接受大帅的一切惩罚。”张云礼道。 “知道了,告诉他们,接受惩罚那是打完仗之后的事,现在先想着怎么把眼前这场仗打好再说。”庞岳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还有,老刘再一次请求把第一旅旅官的位置让给周明。说周明无论是资历和威望都远胜于他,他何德何能敢对周明指手画脚。” 飞虎营拆分为第一和第二骑兵营后,第一骑兵营的营官直接由石有亮担任。而这一战,第一骑兵营又调归第一旅指挥,石有亮也就暂时成了刘仁骏这个后进晚辈的下级。石有亮本人倒没觉得有什么,刘仁骏却是有些诚惶诚恐,之前就已经提出了这样一次让贤的请求,当时被驳了回去,没想到这会儿又旧事重提。 无论刘仁骏是真惶恐还是假谦虚,庞岳眼下都听得有些光火,对张云礼道:“派人去告诉他,要是再胡思乱想,不仅旅官,他那个营官也别当了,以后直接回辰州当矿工,这样总不会诚惶诚恐了。” “是。”张云礼笑了笑应道。 时间飞速地流逝,双方列阵的速度都很快,一面面认旗出现在对方的视线中。 巳时,两边主帅的认旗已互相在望。 …… 遥遥对峙的两军人潮中,一辆辆望杆车竖起望斗。 清军中军所在位置,正黄旗织金龙纛和征南大将军认旗下,谭泰拿着千里镜一脸平静地观察着对面湖广镇的阵线。 此时对面的湖广镇已列阵完毕,各营开始应旗。从谭泰这个位置看去,只见漫长的阵线上线列齐整、旌旗招展,入目一片耀眼的红色。盔甲和兵器的反光不断闪烁,寒星点点。一个个整齐的方阵枪矛如林,阵前安放着大小不一的各式火炮。通过前面方阵的间隙可以看到后面还伫立着厚实的军阵,森严肃穆。整条阵线上,数万官兵皆寂静无声。虽在数里之外,那股凛冽的杀气却依旧扑面而来,给人一种无法抗拒的感觉。 谭泰放下千里镜,脸上神情未变,心中却大为震撼。他久经沙场,对面究竟是虎狼之旅还是鱼腩之师,只需看一眼便能知道。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湖广镇的军容,但他还是不禁惊叹于这种排山倒海的强大气势。这种强大的气势,几乎超过了他戎马生涯中遇到过的所有敌人,比起他麾下最精锐的满洲旗兵来恐怕也不遑多让。 沉吟片刻,谭泰看向身边的一名绿营将领:“田提督,湖广镇军阵就在对面,不知你对此有何高见?” 被问到的绿营将领正是浙江提督田雄,原来是黄得功麾下的总兵官,和庞岳也算得上是老熟人了。不过双方却只有曾经的“袍泽”关系,而没有半点“袍泽之谊”。因为几年前的芜湖之战,就是他和马得功暗通多铎从背后偷袭了黄得功、造成了黄部兵马的总崩溃。后来庞岳多次公开放话,只要抓到田雄和马得功,就一定会将他俩千刀万剐。 平心而论,田雄是一点儿都不想回答跟庞岳以及湖广镇有关的任何问题。但眼下是谭泰发问,他却是不敢装聋作哑,想了想,恭恭敬敬地答道:“回大将军的话,末将以为,湖广镇的这军阵虽然看着颇有些气势,其长矛阵与火炮火铳相结合,也确实难打,但也并非没有弱点。” “嗯,说说看。” “湖广镇的军阵呈长线状布置,正面宽而纵深浅,转向不易。其步卒多而骑兵少,兵马调动的快慢及灵活性肯定也比不上我军。我军只要集结重兵在其阵线上的某一点完成突破,就不难打开局面。况且,湖广镇的兵马除了某几个精锐营头之外,其他的不过是寻常之兵,金声桓、郝摇旗、张先壁三部更是乌合之众而已。而此次庞贼布阵,又似乎是精锐在前、鱼腩在后,我军只要先集中全力破其精兵,其后看似庞大的乌合之众必定不战自溃。” 第一百一十五章开战 听了田雄的话,谭泰微微点头,他的设想与之差不多。只是有一点他并不认同,田雄说庞岳排兵布阵是“精锐在前、鱼腩在后”,事实恐怕并非如此。据塘马回报,部署在第一线的湖广镇兵马中并没有出现那个叫做陷阵营的营头。作为湖广镇装备最为精良、战斗力最强悍的一个战兵营,却没有出现在第一线,这就说明庞岳还留有足够的后手。到时候恐怕只有将湖广镇的前后两道阵线全都击破,才能达到动摇其整个军阵的目的。 谭泰神情凝重,当目光转移到西南的虎头山方向时,心中更是一阵不快。天亮前他派恩格图去夺取虎头山北面山脚下的虎头村,谁知却是无功而返。恩格图汇报的情况是虎头村侧翼突然出现大量明军骑兵,令他两面受敌,所以他才不得不先行撤退。谭泰对这种说法有些嗤之以鼻,但眼下大战在即,他也只能暂时按捺住怒火,等战后再行处置。好在觉善及时抢占了周家垄、控制住了虎头山西侧的骑兵通道,要不然西路攻势的展开还真有点麻烦。 这时,在虎头村对面,浩浩荡荡的清军骑兵已列阵完毕,包括镶白旗、正红旗、镶蓝旗和江南绿营的骑兵在内将近九千人,既可以直接进攻虎头村,也可以绕过虎头山西侧攻击湖广镇左翼。在骑兵前方是镶白旗和正红旗的近战兵以及江南绿营的步卒,黑压压的大军铺天盖地,只等谭泰一声令下便可立即拉开战幕。 就在谭泰观察对面军阵的时候,湖广镇中军和右翼结合处突然爆发出一阵潮水般的欢呼。他举起千里镜循声看去,只见数十骑从湖广镇的中军位置跑出。当先一人铠甲精耀、策马走在最前,紧跟其后的两名旗手,一人扛着湖广镇的红底虎符军旗,另一人扛着一丈多高的总兵认旗。其余的骑士也都士马显耀,龙精虎猛。一行数十骑自东向西从阵前缓缓行过,军旗所到之处,一阵阵“万胜”的呐喊有如山呼海啸。 “为首那人便是庞岳。”田雄指着远处那两面醒目的大旗下说道。 谭泰没有说话,眯了眯眼睛,面无表情地眺望着远处大旗下那个傲然行进于千军万马阵前的对手。 ...... 潮水般的欢呼声中,庞岳策马沿着大军齐整的阵线跑过。看着眼前士马显耀的数万雄兵,他感到自己的满腔热血和豪情都在剧烈地沸腾,心情已很难再用言语来形容。眼前这支由他一手组建的大军堪称这个时代的精锐,虽然暂时还做不到横扫天下,却也不会再惧怕任何强大的对手。接下来只要将对面的敌人彻底打垮,历史的潮流就将进一步往有利于汉民族的方向发展。 尽管一手组建了这支大军,但庞岳即便在内心里也从不敢妄自居功。是许多优秀的华夏男儿组成了这支强大的军队,自己只是给他们提供了一个施展的平台而已。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优秀的汉民族都不会缺少热血男儿,只有能得到有效的组织,爆发出来的能量就足以将任何心怀叵测的异族都碾得粉碎,这一点也不会因为组织者的不同就发生改变。 总兵认旗在阵线的左端停下,庞岳驻马看向北边远处的清军大阵。 漫长的阵线上,清军的军阵黑压压的一片,各部的旗号颜色分明。根据塘马和瞭望哨传回的消息汇总,清军将重兵集结于西侧的虎头山、周家垄方向,包括镶白旗、正红旗、镶蓝旗以及江南绿营的兵马共约两万三四千人,骑兵就有八九千。其中江南绿营中的苏州镇和安庆镇是前不久才赶到江西加入谭泰大军的,为了对抗湖广镇的火器优势也携带了不少火器前来,于陆战方面的战斗力不可轻视。在这个方向还发现了镶白旗满洲固山额真的织金龙纛,应该是由何洛会统一指挥。 中路为两黄旗以及浙江、直隶绿营以及山东绿营登莱镇的兵马,共约两万人。其中直隶绿营的兵马沿徐岗村一线部署,与湖广镇第二旅对峙。两黄旗和浙江绿营的兵马部署在后面,应该是被谭泰留作了预备队。 在东路的南山村方向,清军的左翼由正蓝旗和山西绿营的兵马组成,共约万人,其中骑兵三千余。火器犀利的山西绿营沿南山村一线部署,并在村中架设好了火炮。那些正蓝旗的骑兵更是斗志高昂,一部分游骑甚至还嗷嗷叫着冲到了六房山附近向湖广镇第三旅挑衅。从旗号上看,这个方向的清军应该是由正蓝旗满洲梅勒章京富尔格指挥。 “看样子,谭泰是想东守西攻,集中兵力攻击我军的左翼。从之前地利争夺战的结果来看,他也确实有本钱这么做。”庞岳对身边的张云礼道,“但也有可能是他在迷惑我们,毕竟清军有着骑兵的机动优势,可以随时把进攻重心转向中路或东路。这一点,我们也不得不防。” “中路倒是不怕。徐岗村作为中路的重要支点,并没有完全掌握在鞑子手里,谭泰若要往这个方向投送重兵肯定不如两翼来得方便,而我军第二线的机动兵力也可以随时支援中路,就算他把进攻重心移往这个方向,我军也能守住,顶多就是一场苦战罢了。只要我军把中路守好了,谭泰就只能从两翼做文章。在东路,六房山后面有柳林村,谭泰无法窥探到柳林村的虚实,只要我军守住柳林村,即便他攻占了六房山也难以动摇我军右翼,所以他最好的选择是在西路,周家垄和虎头山一线。” 张云礼说到这儿,指着虎头村方向继续道:“破军营第一千总队第一司在夺取了虎头村并击退了鞑子的先遣队之后,已经移交了防务。现在虎头村由华山营第一千总队队部以及第一司驻守,并加强了营部直属炮兵的九磅炮和六磅炮各两门。破军营、骑兵第二营以及华山营第一千总队第二司仍部署在虎头山南面,防止鞑子绕过虎头山西侧迂回攻击我军左翼。但考虑到鞑子在西路集结重兵,我军若要死守虎头村的话,兵力上是否有些吃紧?我们可以从陷阵营抽调一部分兵力加强虎头村防务,陷阵营的铁甲重兵最适合这类村落中的近战。或者让老刘把华山营第一千总队第二司也一并投入到虎头村。” 庞岳往虎头山方向看了一会儿,又看了东边六房山下的南山村方向一眼,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先不增兵,也不要干涉老刘的部署。另外派人去告诉他,无论发生什么,都必须死守住虎头村。在这个前提下,西线开打之后,第一旅的一切调度都由他自主决定。” “遵命。”张云礼立刻安排塘马前往。 “还有,派人去第二旅旅部告诉老贺,中路的徐岗村万万不可丢弃,让他务必守稳了,提防右翼鞑子骑兵转向中路。在鞑子骑兵攻击我军左翼之前,第二旅不得贸然出击,等中军部命令下达之后方可进攻。” “遵命。” 此时双方都已列阵完毕,清军阵线上也爆发出阵阵呐喊声,似乎也在进行战前动员,但气势上却不如湖广镇强大。 庞岳拍马回到中军部位置,和张云礼一同登上一个特制的望杆车,这个望杆车比一般的望杆车要宽大,顶部用一个带栏杆的平台代替了望斗,上面可以同时站两个人。在顶端的平台下方又有几个平台,站着中军部的参谋。整个望杆车四周插满各色旗帜,每种旗帜对应不同的营头。一些简单的命令,庞岳在中军部通过旗号就可以向前方的部队传达。复杂的命令则需要通过塘马传递。 今天的天气还算不错,虽然有些寒冷,但太阳也已经出来了,一缕缕金色的阳光透过半空中弥漫的白雾投射在大地上。对面的清军结束战前动员后,辽阔的战场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马匹的嘶吼和军旗飘舞的呼呼作响。 “今日晴空万里,波澜壮阔。皇明兴废,在此一战!”看着眼前的景象,庞岳情不自禁地便把后世这句没多少文采的名言改动后搬了过来。 “晴空万里,波澜壮阔。皇明兴废,在此一战?大帅此句虽然朴素,倒也应景。”张云礼笑道。 庞岳哈哈一笑,看着远处言归正传:“谭泰集结重兵于西路,就是想把我们的注意力也转向西路,从而打乱我军的部署,让我们被他牵着鼻子走。如今我们不为所动,他也不敢贸然进攻。既然如此,就让我们先做这牵绳的人吧。命令第三旅,即刻对南山村发起进攻!” “遵命!” ...... 六房山下的第三旅旅部,卢启武接到来自中军部的进攻命令后,精神为之一振。终于等到这一刻了!他骨子里就不是个安分保守的人,当上营官旅官后血液里也一直充斥着进攻的元素。就连钢锋营的营号也经常被他拿来说事:何为钢锋?就是用来冲锋陷阵的钢刀! 而如今,这把钢刀终于要再次出鞘! 第一百一十六章东路 湖广镇原本部署在东路第一线的兵力主要为第三旅,下辖钢锋营和永定营,沿六房山西侧展开。此外,六房山上还驻扎着烈火营的几百火箭兵。 六房山的东南边是柳林村,湖广镇中军部之前在此驻扎了不短的时间,在面对六房山东侧方向修筑了不少防御工事,现在由华山营第二千总队以及赣州和南安营的部分步卒驻防。兵力上是足够的,又拥有地利和火器的优势。即便清军主力利用机动优势绕过六房山东侧进攻柳林村,庞岳也并不担心右翼的防守。 在柳林村的更南边是东台山,从南昌北来的一条官道从山下经过,湖广镇的主力之前就是沿着这条大道北上的。为了保证全军后路以防万一,庞岳调了华山营第三千总队并加强了烈火营的部分炮兵驻守在山脚下的文昌店。 “大帅把揭幕战交给咱们来打,咱们要打就得打出气势,打出第三旅的威风来!第一波进攻便由钢锋营亲自来,骑兵和永定营暂时待命。让营部直属炮兵随行,第一千总队直属炮兵也随行。叫对面那帮狗娘养的好好看看,进攻该是怎么打的!”卢启武叫过旅部的参谋下达了进攻命令,望杆车上的旗手摇动了一面令旗。 由于第三旅旅部是由钢锋营营部兼任,所以在片刻后,钢锋营的三个千总队直接开始应旗,下属各部纷纷下达口令整队。 和其他各营一样,钢锋营中方阵编制的第二、第三千总队中,每两个局为一个最小的方阵单位,由番号靠前的局百总统一指挥。两个并排的千总队阵型都是以两个小方阵为正面宽度,共形成前后两排共八个小方阵,每排各四个。 不久后,鼓点声和铜笛声响起,第一排的四个方阵开始前进。漫野的长矛晃动起来,就好像是被风吹过的森林。在这片长矛森林背后,是由第一千总队第一司拆分而来的二十多个战斗小组。每个战斗小组中火铳兵和杀手队各一个什,杀手队为鸳鸯阵编制。还有营部直属炮兵,炮车都是由马匹拉动。紧跟第一排的方阵后面,这些鸳鸯阵战斗小组和炮兵也开始前进。以上兵力作为前阵,由副营官统一指挥。 当前阵的兵力开始推进后不久,第二排的四个方阵也开始前进。正在这时,旅部的作战参谋来到卢启武面前报告:“报告旅官大人,大帅有令,调第二骑兵营第一千总队前来加强右翼,归属第三旅指挥。此外,六房山上的烈火营火箭兵打完这一轮后要撤走,让旅官大人另外安排兵力上山接防。” 中军部调骑兵来加强右翼,卢启武倒是求之不得,就是不太理解为何要把六房山上的火箭兵调走。火箭兵部署在山上,可以为右翼提供有效的火力支援,这一调走不就等于给鞑子减轻了压力?不解归不解,但他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知道了。” ...... 伴随着一阵阵呼啸,几十根火箭拖着尾焰从六房山上腾空而起,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白色的印迹后落到南山村中或周围的空地上,炸开耀眼的火团。湖广镇的右翼攻势拉开了序幕。 第三旅的当面之敌为正蓝旗和山西绿营,兵马近万,其中骑兵将近三千,最高指挥官为正蓝旗满洲梅勒章京富尔格。在六房山北面一里多远就是南山村,天亮前正蓝旗的先遣部队抢在第三旅前面占领了这个村子。现在村子里驻扎了正蓝旗的部分近战兵和山西绿营太原镇的步卒和炮兵,另一部分旗兵以及山西绿营平阳镇的步卒和炮兵布署在村子西侧和后方。另外各部的骑兵近三千人在村子东侧的旷野上列阵,由正蓝旗汉军固山额真巴颜指挥。 南山村里,富尔格神情严肃地看着对面行进中的明军军阵。对面的营旗和将领认旗他是认识的,营号是钢锋营,领兵着就是那个姓卢的湖广镇参将。这一部明军在南昌城郊外就与正蓝旗的兵马交过手,当时在赣江东岸的地利争夺战中从两蓝旗和直隶绿营的手里夺下了那个至关重要的渔村。只不过当时与之交战的主要是正蓝旗的汉军旗兵,富尔格并没有参加,只是对这部明军的凶名有所耳闻,如今亲眼观阵则有了更为直观的认识。 对面明军的方阵在行进中依然保持着齐整,体现着训练有素的特点。阵前三十步左右是一些队形较为稀疏的士兵,拿着那种特有的带有刀刃的火枪。对这种较为稀疏的队形,富尔格也有所耳闻,虽然叫不出名字,却知道明军在上一战中就是利用这种队形稀疏的士兵差点造成了渔村里直隶绿营鸟铳手的崩溃,所以对此也相当重视。 富尔格正在观阵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响,他转头一看,是本旗的蒙古梅勒章京库尔阐。库尔阐策马来到近前,翻身下马道:“一千七八百的的伪明军,有红夷炮,后阵也差不多是这个数。另外后面还有一个营头没有出动,还有一支刚刚赶到的骑兵,人数上千。富尔格梅勒,您是左翼的主将,您说咱们该怎么打?” 富尔格想了片刻,道:“南山村正面不便于过多的兵力展开,伪明军难以一次倾注全力。一会儿咱们先顶着他们的第一轮攻势,你去村子西侧坐镇,等战局僵持住后再从西向东对其实施侧击,我再让骑兵包抄其另外一侧。若能击溃其前阵,就再驱逐溃兵冲击第二阵。若是他们继续败下去,咱们就趁势拿下六房山。” “这么打倒也不是不行。”库尔阐想了想,说道,“只是伪明军在六房山后的柳林村也似有重兵布防,咱们就算拿下六房山,怕是也难以令其右翼动摇。另外,对面这个叫做钢锋营的营头和那名姓卢的贼将也并非易于之辈,上回巴颜固山就是在他们手里吃了不少苦头。咱们还是得小心为上才是。” 富尔格虽然有些看不起巴颜,但在大事上却也不敢掉以轻心,点了点头道:“这个我自然知道,大将军严令我们守好左翼,我又怎敢忘了。只是对面的伪明军火器犀利,咱们可不能待在原地挨他们的打。到时候若打得顺利,咱们分出一部分兵力以攻代守也未尝不可。倘若确实不好打,再收缩兵力回防也不迟。” 库尔阐点头表示赞同。这时候钢锋营的散兵线已经推进到了村前百步左右,村中一阵炮响,绿营太原镇的炮手开始发炮还击。 而在更远的西边虎头山方向,隆隆的马蹄声渐起,如同平地滚过的惊雷,震得这边的地皮似乎都在微微发抖,显然是西路的清军骑兵已经开始调动。 富尔格正色道:“大将军要攻打湖广镇左翼了,咱们这边也得打好点才行。库尔阐梅勒,你马上去村子西侧坐镇,等候我的命令。” 库尔阐点了点头,翻身上马,带着自己的戈什哈朝村子西侧的军阵奔去。 南山村对面,钢锋营前阵的四个方阵仍在沉稳地前进着。突然,阵中旗帜挥动,紧接着一声鸣金响起,全军发出一声整齐的虎吼后停了下来,此时距离村子大约还有一百五十步。停止的队列间,军官大声地下令整队。跟在后面的炮兵赶着炮车从让开的队形间隙中穿过,把炮车停住之后取下装弹清膛的工具,迅速完成了射击前的最后准备。 两声炮响骤然而起,先开炮的却不是钢锋营的炮兵,而是村中的绿营太原镇炮手。两发铁弹有一发击中了钢锋营的阵线,绽开一大团血雨和横飞的残肢,对人视觉上的冲击和心理上的震撼远非冷兵器所能相比。 村中的清军火炮连续射击了三轮,钢锋营的阵线被命中几发,但出现的缺口很快就被后排侧翼的人上来填满,整条阵线依然保持着完整。 大阵停下之后,阵前的散兵线加速前进,进入七十步后开始向村中射击。村子里的绿营鸟铳手在等待齐射的命令,一时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只有火炮在发射。但散兵的队形十分灵活,看到村中的炮口调转时就纷纷避开。 紧接着,后方大阵中传来一阵节奏独特的铜笛声。散兵线上的军官纷纷吹响挂在胸前的哨子,提醒士兵们让开炮弹通道。 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这次却是来自钢锋营的大炮。推进至前阵两侧的炮组开始齐射,一颗颗实心炮弹扑向南山村,有的落到了村前的废墟中,将枯枝土块打得漫天飞舞。有的直接落到了村子深处,带出一连串惊呼惨叫。 两军之间腾起阵阵白烟,震耳的炮声此起彼伏,双方的火炮就这么你来我往地对射。清军的火炮射速较慢,虽然给钢锋营造成了部分伤亡,但整个大阵依旧岿然不动。而钢锋营的六磅炮和九磅炮对村中夯土墙的破坏力却是惊人,土墙后的清军不断被击中,血肉残肢横飞。尤其是那些绿营鸟铳手更是高度紧张,按照平时的操典,他们要等明军进入七十步之后才会齐射,第一轮就要给对方重创。但现在明军大阵始终停留在一百多步以往,连指挥鸟铳手的绿营军官都无所适从。 终于,在红夷炮弹又一轮狂暴的攻击之后,第一个绿营鸟铳手终于忍不住,大叫着打响了手里的鸟铳。这一声铳响犹如点燃了导火线,其余高度紧张的绿营兵们也纷纷叫喊着开火。整个南山村如同炸开了锅,爆豆般的铳响连成一片,村子的南侧边缘迅速淹没在一片白烟之中。 第一百一十七章钢锋 随着战斗的进行,富尔格的脸色越发地阴沉。 他之前只对南昌城郊外的那场渔村争夺战有过耳闻,当时还只当是直隶绿营准备不足以致于被明军打了个措手不错,如今却是亲眼见证了明军用相同的战术造成了他精心布置的防线的混乱。要是再这么打下去,恐怕还等不到明军冲上来肉搏,村子里的山西绿营就要陷入崩溃了。 不能在这么干等着挨打了,富尔格当机立断地命令在村子东侧列阵的骑兵分出一半的兵力对村前的明军大阵展开攻击。 造成了村中绿营兵的混乱之后,钢锋营的前阵开始向前推进。散兵线很快便接近到了村子南沿三十步的地带,给土墙后的清军造成了更大的杀伤,但此时也已经进入了绿营鸟铳手的射程。那些高度紧张的绿营兵在军官们的吼声中终于组织起了第一轮齐射,噼里啪啦的爆响过后,散兵线上的人影也倒下一片。 在散兵线后五十步,第一线的四个方阵在急促的鼓点下加速前进。方阵之后是二十多个火铳兵和杀手队混编的战斗小组,再往后则是第二线的四个方阵。 轰隆的马蹄声自东北方向传来,一千多清军骑兵汹汹而至。 当清军骑兵接近后,钢锋营的方阵又停止前进,面对骑兵的方阵长矛手纷纷用右脚踩住矛杆尾部,双手抓住矛杆让矛尖斜指向上,摆出拒马式。整个方阵矛尖猬集,寒光闪闪,令人不寒而栗。 轻骑兵和弓骑兵性质的清军骑兵难以直接动摇这种长矛方阵,大队在撞到矛尖之前立即转向,少部分的游骑以高速在方阵外围跑动,牵制钢锋营方阵的两翼。 随后,另一阵惊雷的马蹄声从南边传来,配属给第三旅的第二骑兵营第一千总队也出动了。这个千总队是原来飞虎营的老底子,那种密集得跟墙一样的队形曾让清军吃了不少苦头,也令他们不敢有半点怠慢。一阵海螺号响,南山村东侧剩余的清军骑兵也加速迎了上去。 双方骑战开始的时候,钢锋营前阵一通号响,中间二十多个战斗小组大声呐喊着越过前排四个方阵间的通道,与阵前的散兵线一同向南山村发起了冲锋。鸳鸯阵编制的杀手队在前,火铳兵在后。 在对面明军冲锋的同时,村中的清军火炮又发射了两轮,打翻了一些钢锋营的士兵,随后有两门火炮因为炮膛过热彻底哑火。紧接着,混乱的绿营兵中间出现了很多正蓝旗的旗兵,弓弦的震响取代了鸟铳的轰鸣。锐利的轻箭刚抛射过两轮,冲锋的钢锋营近战兵已经来到了村前的废墟边缘,激烈而残酷的近战随之展开。 ...... 中军部所在位置,张云礼站在高高的望台上观察着南山村方向。在那里,第三旅正在和清军的左翼兵马激烈交战,但双方似乎都还没有出全力,清军靠着地利和机动优势维持着阵线。看了一会儿,张云礼放下望远镜对庞岳道:“大帅,右翼有些胶着,需不需要再派兵支援一下老卢,给他加把力?” 庞岳摇摇头:“时候未到。现在鞑子的右翼还没有动,谭泰恐怕正是在观望南山村方向的情况。要是咱们在东路打得太顺,反而会把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所以,东路胶着就随它去,只有东路胶着了,谭泰才能放心地在西路展开攻势,咱们才有可能觅得良机。另外,咱们再往西路加把力,谭泰不动咱们就帮他动起来。命令火箭兵到位之后,十发一组对清军右翼持续射击。” 两人正在说话的时候,从六房山上撤下来的烈火营火箭兵赶着马匹拖带的火箭车从中军部前面通过,往西路而去。车上搭载的火箭发射架构造简单,组装起来之后便可以发射火箭。庞岳将火箭兵调往左翼,就是要利用这种类似于康格里夫火箭的远射程搅乱清军右翼的骑兵阵型。 谈到西路,张云礼不禁又有些担忧,对庞岳道:“鞑子在右翼集结的重兵不下两万,仅是骑兵就有八九千。而我军左翼的第一旅仅仅一个营又一个千总队,加上第一骑兵营也不过八千多人。一旦谭泰真在西路展开强攻,第一旅承受的压力怕是有些大。” “他要强攻就尽管来,我还就怕他不在西路展开强攻。”庞岳并不在意,风轻云淡地说道,“现在鞑子的重兵云集在西路,如果咱们不把他们的主力给陷住,即便在东路击溃了鞑子的左翼,谭泰也能全身而退。所以我需要各处都胶着,尤其是西路。至于第一旅承受的压力的确会很大,但我也相信他们能顶住这股压力。” 张云礼点了点头:“这也是我们此战的初衷,要尽量毕其功于一役。” “是啊,眼下无论是咱们湖广镇还是大明,都太需要一段休养生息的时间了。”庞岳说道,“这一仗只有彻底把鞑子给打疼,打折它的一条胳膊,它才能多安生一会儿。如果最后还是让谭泰带着这支南征的兵马全身而退,那或许过不了多久他们又会卷土重来。另外,鞑子入关也不过几年,根基算不上很稳。如果咱们能把眼前这五万鞑子全部干掉,不仅能伤了虏廷的元气,还能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北方各地的绿营镇将中,有心效仿金声桓和姜瓖的肯定也不在少数,只不过由于虏廷积威尚在,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而已。既然如此,咱们何不帮他们增加点信心?” 张云礼笑了笑,回头看了看第二线的湖广镇军阵。刚才调走了第二骑兵营的一个千总队,现在第二线还剩下第四旅、第二骑兵营两个千总队、中军部直辖的烈火营部分炮兵以及金声桓的南昌营步卒,军阵依然很厚实。现在前线的兵马都已经摊开,若要达到预期的战役目标,就要看对第二线这些兵马的使用了。 这时,庞岳又指向西路:“西路的虎头山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只要第一旅守稳了山北面的虎头村,鞑子右翼的突击线路便只能是从周家垄绕过虎头山西侧。一旦战事陷入胶着,谭泰再想全身而退就没那么容易了。” 张云礼点头表示赞同。但这一点,相信谭泰也能看出来,就看他有没有足够的自信那样使用兵力,或许南山村方向的持续胶着能给他增加不少信心。 正说着话,中路清军的阵线内突然一阵嘹亮的号角声响起,两人举起千里镜循声看去。 “是直隶绿营蓟州镇的兵马,谭泰往徐岗村增兵了。”张云礼道,“难道他是想完全夺取徐岗村,转而从中路进攻不成?” 两人顺着木梯从望杆车上下去,与中军部的一众高级参谋进行商讨。 中路徐岗村的废墟面积较大,眼下是第二旅和清军各占了一半。一番商讨之后,一众参谋都认为谭泰不大可能把进攻重心转到这个方向,其真实目的应该是稳固中路的防守,并吸引湖广镇第二线的预备队调动,从而打乱湖广镇的部署。 结束讨论之后,庞岳并没有往中路增派任何兵力,只是让贺震霆继续稳守,不要受清军调动的影响。 正在这时,西北方向腾起一道道白烟。刚刚抵达左翼的烈火营火箭兵已经开始向对面发射火箭了,三里的射程足以覆盖清军的骑阵。杀伤力暂且不论,至少袭扰乱阵的效果是可以保证的。 火箭刚刚发射完两轮,旁边望杆车上的瞭望哨突然报告:“清军右翼步卒约三千调动,旗号正红旗和绿营安庆镇,方向虎头村;清军右翼骑兵约两千余调动,旗号镶白旗,方向周家垄......” 庞岳嘴角扬了扬。到目前为止,形势基本都在按照他的预想发展。 ...... 西路鼓声阵阵,正红旗的近千披甲近战兵和绿营安庆镇的两千余步卒在各自旗帜的指引下浩浩荡荡地向前方的虎头村开进,队伍前方是由军中杂役推着的几十个盾车,两翼分别是正红旗和安庆镇的骑兵。在他们后方,还有洪流般的兵马正源源不断地跟进,步骑交加,气势雄浑,连大地也在为之颤抖。 进攻虎头村的清军由正红旗满洲梅勒章京觉善统一指挥。觉善,姓李佳氏,世居萨尔浒,在老奴时代就已投身后金军中,各种大小战事几乎从未缺席,战场经验不可谓不丰富。天亮前的前哨战,他也没有辜负谭泰的信任,一举拿下了周家垄,控制住了虎头山西侧的骑兵通道。只是由于恩格图的犹豫不决,虎头村落到了明军先头部队的手里,让清军在西路的地利争夺产生了一点瑕疵。 恩格图天亮前争夺虎头村失败之后,谭泰考虑到大战在即并没有立即处罚,只是令他继续戴罪立功,并把再度攻打虎头村的任务交给了觉善。因为虎头村的地理位置还是不容忽视,虽然并不影响西路攻势的展开,但掌握在明军手里就始终如同在西路钉上了一颗钉子,令谭泰如鲠在喉。 第一百一十八章西线 震耳的炮声响起,清军对虎头村的进攻揭开序幕。 本来在虎头村附近还徘徊着一支上千人的明军骑兵,但看到北边黑压压的清军骑兵铺天盖地而来之后,便抢先一步退回了虎头山以南。于是,原本在两翼掩护正红旗和安庆镇步卒的清军骑兵也大都向西归回骑兵大阵,只留下少部分仍在两翼掩护进攻虎头村的清军步卒。 进攻虎头山的这部分清军显然并无步炮协同的概念,在进攻前用五门大将军炮对着虎头山打了三轮,由于精度不高,杀伤效果并不好。但他们似乎也不太在意,火炮打完之后,三千多步卒便分成前后两阵,在各自旗帜的指引下前进。在他们的前方有军中杂役推着的几十辆盾车掩护。 清军在推进的同时,虎头村前的废墟间冒出无数带着红缨的明盔,两门九磅炮和一门六磅炮露出了炮口。 西边阵阵马蹄声传来,觉善转头去看,只见潮水般的己方骑兵正一股股地经周家垄往南而去,他们将绕过虎头山西侧直接攻击湖广镇的左翼。如果有的选,觉善倒是更希望能加入到骑兵队伍里去指挥作战,那种骑着马驰骋纵横、把明军杀得人仰马翻的畅快感,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 前方的两声巨响将觉善的注意力吸引回了虎头村。村子里冒出白烟,两门九磅炮开始射击,炽热的铁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窜入前进中的清军人群,如同铁犁破开松软的土地,留下两道缺损的沟渠。 觉善看得眼皮直跳,照这么下去,等盾车被击毁得差不多,后面就得靠甲兵拿命去冲了。那些绿营兵的死活他倒是不怎么关心,可他却是不愿看到旗中的儿郎折损太多。好不容易入关占了汉人的花花江山,还没来得及享上几天福就死在这儿可有些不值当。一想到这儿,觉善对恩格图的厌恶便更加强烈,要是他在天明前就夺取了虎头村,哪里会有现在这么多事。 进攻的正红旗和绿营步卒继续前进,少量伤亡还没有打破他们的勇气,反而激起了他们的凶性。此前谭泰率军横扫赣北各府县的时候缴获颇多,所以在这一战之前也开出了优厚的赏格。前程、赏银......这些实打实的好处对这些处于底层的清兵来说,都是足以激发他们凶性的刺激。 队列中的大鼓加快节奏,前进中的清兵也越走越快,觉善的视野中满是起起伏伏的头盔。 虎头村中的湖广镇红夷炮始终以固定的速度发射,从一里多打到一百五十步。被炮弹击中的盾车无不支离破碎,横飞的木屑将一群群杂役扫到在地,盾车阵开始变得残缺不齐。 在不断付出伤亡后,三千多清兵接近了虎头村前数十步,在激昂的鼓点声中开始冲击。他们内心深处的凶悍彻底爆发出来,疯狂地嚎叫声响彻大地。 村中的红夷炮发射完毕,另外的四门大佛朗机又装上散弹,集中打击没有盾车掩护的区域,无数颗铅弹如同暴雨般洒向密集的人群。每次射击后,清兵前排便齐刷刷地倒下一片,但还是没能阻挡人潮的继续前涌。 驻守虎头村的是华山营第一千总队直属部队及第一司,共七百多人,并加强了华山营营部直属的三门红夷炮。指挥官为第一千总队千总李正春,也是自黄得功时代起就跟随庞岳的老人。虽然华山营是今年二月才配齐了各类辅助兵种转成战兵营的,算是湖广镇中各战兵营里最年轻的一个,但自李正春以下的这几百官兵战斗欲望都格外地旺盛。 “他娘的!赶着来投胎吗?那老子就成全你们!”李正春看着村前汹涌而至的人潮,脸上露出一丝狰狞。 当冲锋的清军人潮来到村前三十步远的时候,村口夯土墙防线上几块布被扯开,露出了四门虎蹲炮。这种小炮,湖广镇每个局都装备有一门,可以为步卒提供及时有效的火力支援,用于抵近射击时更是威力无比。四声巨响过后,清军阵线再次被打出几个缺口。 但在付出重大伤亡后,冲锋的清军人潮终于还是在残余盾车的掩护下推进到了村子边缘。严阵以待的华山营杀手队立刻上前与之展开近战,夯土墙上大刀长枪你来我往,血雨横飞,双方的伤亡都开始激增。第一司的两百多名火铳兵以及千总队直辖的一百名分遣队火铳兵则早早地占据了村口的有利地势,居高临下地向战线后的清军开火。 村前的废墟中喊杀声震天。经过一番激战,清军凭借着人数优势冲进了村里。第一司以火铳兵在高处进行火力压制,同时令各个杀手队结成便于近战的小三才阵与清军展开近身搏杀。冷热兵器相结合,展现了娴熟的技战术。七百多华山营官兵意志坚决,与四五倍于己的敌人展开了殊死血战。 …… 虎头村的激战开始后,西路清军骑兵的先头部队也已经绕过虎头山的西南角来到山南边,驱走了明军的游骑,出现在了第一旅的西北方向。这支先头部队为正红旗的骑兵,一共一千五百多人,由正红旗蒙古梅勒章京恩格图指挥。他们将在西路攻势全面发动之前对湖广镇的左翼进行窥探以及袭扰。 当这支清军先头骑兵的旗帜出现在视野中,湖广镇左翼的主将、第一旅旅官刘仁骏当即下令让第一骑兵营的第一、二两个千总队迎了上去。第一骑兵营中的一、二千总队都是飞虎营的老底子,共两千四百多人。第三千总队主要是由金声桓的南昌营中幸存的骑兵改编而来,人数要少一些,只有不到八百人,由王得仁亲自统领,此时被刘仁骏留在了旅部作为预备队。 空旷的战场上犹如惊雷滚过,两边共上万只马蹄一起踏向大地,直有地动山摇之势。第一骑兵营的一、二两个千总队,以三个骑兵局为一个波次,前后共六个波次向对面的清军正红旗骑兵发起了密集冲锋。 正红旗骑兵在恩格图的带领下与湖广镇骑兵奋力交战,他们正面冲击与游兵结合,不断从两翼对湖广镇骑阵进行袭扰。但湖广镇骑阵始终以三个骑兵局为宽度展开正面,每个骑兵局都采用三列战术。正红旗骑兵在跑动中需要维持自己的阵型,无法避免正面交战,但他们的战法实在难以在正面对抗湖广镇的墙式冲锋战术,被密集的湖广镇骑兵打得人仰马翻。仅仅两波冲击后,正红旗的骑兵便遭受了严重伤亡,阵型也被完全冲破。 恩格图顿时大惊失色。此前南征清军虽然也与湖广镇发生过多次骑战,但他一直都是被谭泰留做预备队,并没有参加那些骑战,只是从他人的嘴里得知了湖广镇的骑兵很不好打, 而如今却是亲眼见识到了。 大惊之下,恩格图赶紧指挥游骑从两翼以骑弓袭扰湖广镇骑阵。密密麻麻的轻箭也给湖广镇骑兵造成了一定伤亡,但湖广镇骑阵并不与这些游骑纠缠,始终保持着向前奔跑的状态,只有两翼的部分骑兵在马上用短铳及手弩还击。 前两个波次的攻击过后,后面几个也接踵而至。完整的一轮冲击之后,正红旗骑兵已经被打得阵型大乱,战场上躺了一路的尸体,许多失去了主人的受伤战马歪倒在地上挣扎、嘶鸣。 此时完成了一轮冲击的湖广镇骑兵已经来到了战场西侧,正在军号的指挥下重新列阵。要是再来一次,恩格图简直不敢去想象后果。但他天明前没能夺下虎头村,已经在谭泰那里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如果这时遭遇明军骑兵又是一触即退,他也不敢保证谭泰会不会还有那么好的脾气。 就在恩格图进退两难的时候,虎头山方向一阵阵海螺号声惊天动地,伴随着震天的呐喊,潮水般的骑兵奔腾而来,清军的右翼攻势正式发动了。 ...... 黑压压的清军骑兵绕过虎头山,震天的蹄声响彻战场。当恩格图收拢了本部骑兵回归大阵之后,这支骑兵集团已将近九千人,庞大的阵容很快便出现在了虎头山以南的第一旅官兵视野中。 虎头山南坡后是由破军营第一千总队排成的一个四边形空心方阵,第二线则是由第二千总队排成的四个长矛方阵,与第一线的空心方阵大致呈品字形排列。直面着远处汹汹而来的骑兵人潮,官兵们都严阵以待,显得十分坚定。 湖广镇中军部,庞岳正在观察六房山和南山村方向的战况,大批清军骑兵在第三旅的方阵周围往来奔驰,战况依然是胶着的状态。 “大帅,鞑子的右翼攻势已经全面发动了。”张云礼道,“破军营的两个千总队已在虎头山以南呈两线布置,严阵以待。第一骑兵营已在战场西侧列阵完毕,随时可以再次投入作战。其余各部仍在原防地。” 第一百一十九章破军 听到张云礼的提醒,庞岳举起千里镜朝虎头山方向看去。虽然间隔很远,却依旧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大战来临前近乎凝滞的紧张气氛。 “大帅,鞑子的右翼已经动了,咱们是否需要加强一下左翼?虽然大帅之前没有同意,但我还是不得不再次提醒大帅,我军左翼第一旅仅五千多人,加上第一骑兵营也不过八千多人。而对面的鞑子右翼却云集了两万三四千重兵,其中骑兵就有八九千。一旦我军左翼出了问题,后果将不堪设想。” 庞岳观察片刻之后摇了摇头:“再等等看。西路的鞑子骑兵虽然声势浩大,但我军左翼也有一个骑兵营,老刘的排兵布阵也没有问题,短时间内完全能挡住鞑子的攻势。大战还没完全打开,咱们就急急忙忙往西路增兵,这或许正是谭泰所喜闻乐见的。咱们可不要轻易遂了他的意。” 张云礼没有再说什么,低下头看着地图,在脑海里把此前由庞岳敲定的决战计划又迅速地回顾了一遍。按照庞岳的想法,决战开始之后的第一步就是吸引清军把主力投入到虎头山南面。只要虎头山北面的虎头村掌握在第一旅手里,清军的右翼进攻兵力就必须绕过虎头山西面,面向谭泰中军的事先就会被隔断,撤退时也会受到虎头山山体的阻挡。 随着大战的全面展开,再利用左翼的兵力不断牵动清军主力,使其战线变得倾斜。清军的右翼力量越强,其重心就越会偏向西侧。等清军的重心向西偏移到一定的程度的时候,中路或东路定会出现有利于湖广镇的战机。到了那时,再动用第二线的生力军实施突击,不能能在战术上收到更好的效果,还能沉重地打击敌人的军心士气。 所以,庞岳才希望清军的重心继续往西路倾斜。因为只有这样,才有可能真正毕其功于一役,实现全歼南侵清军的宏伟意图。 但这样安排显然也存在着巨大的风险,只要其中的某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后果就将不堪设想。张云礼沉吟片刻,对庞岳道:“鞑子已在西路投入了重兵,谭泰的右翼攻势可谓木已成舟,此时我军立刻从东路展开突击也未尝不可。毕竟这番计划的个中环节太多,拖的时间越长,变数也就越大。咱们早些做出决断,也免得夜长梦多。” “还没到时候。”庞岳的语气相当的坚定,“你看看谭泰的派兵布阵就能知道,他的中军依然不弱。更何况,鞑子的右翼攻势虽然已经展开,大战却才刚刚揭幕,其右翼第二线的兵力也尚未投入。咱们此时便投入生力军展开突击,不仅谭泰的中军能迅速做出反应,其右翼的兵力也完全能抽身而出。要是我们输了,一切自不必多说。就算是他们输了,他们也能全身而退,我军最多换来一个惨胜。” “可万一我军左翼坚持不住......” “我相信湖广镇、相信第一旅的官兵。” “那我建议立刻让第二旅从中路对鞑子进行施压。中路的徐岗村无法屏蔽整个正面,谭泰要想维持阵线完整,就必须在中路动用更多的兵马和我军作战。这样不仅能牵制鞑子中路的兵力、给我军左翼减轻压力,或许还能提前创造有利于我军的战机。” “可以,就按你说的办。”庞岳思索片刻后说道,“命令第二旅向前推进,另外让烈火营调四门十二磅炮前往左翼,给第一旅加强一下火力。” ...... 飘扬的正黄旗织金龙纛和征南大将军认旗下,谭泰凝神注视着前方。远处徐岗村中火炮和火铳射击的爆响此起彼伏,弥漫的白烟将大半个村子掩盖其中,轮廓变得有些模糊。 烟雾飘过,十六个湖广镇的方阵正在前方迎面而来,八个在前,八个在后,前后两线之间还行进着许多散兵、炮兵和游骑。看规模足足有两个营的编制,共八九千人。随着阵线前进的一面营旗上,一只猛虎威风凛凛。 谭泰看了一会儿,对身边的镶黄旗汉军固山额真马光远和浙江提督田雄道:“湖广镇的中路兵马过来了,以步卒为主。马固山,一会儿你带着镶黄旗和直隶绿营的马兵攻击西侧一部。田提督,你派本部的马兵攻击其东侧一部。从两翼对其进行牵制,不要让他们轻易地威胁到我军中路。” 田雄领命之后便下去安排了,马光远在离开之前对谭泰道:“属下还是那个建议,大将军若要彻底击溃湖广镇左翼,就必须要先攻克虎头村才行。若是还久攻不下,大将军可再派一部分兵力去增援觉善梅勒。” 马光远,北直隶大兴人,原明朝建昌参将,崇祯三年投降后金。几十年的戎马生涯,战场经验不可谓不丰富,有些看法也是颇为精准老道的。 此时,谭泰也明白马光远的意思。虎头村保护了湖广镇第一线的左翼,清军只能用步卒进攻这个要点,骑兵则只能从虎头山西侧进攻。眼下,虎头山以南的战况被山体阻挡,谭泰只能靠塘马传信大概了解战局的发展情况,并不能在第一时间掌握那个方向的动态。现在大战刚揭幕倒还没什么,一旦战事陷入了胶着,虎头村却还没拿下来,那可就真的有些麻烦了。反之,若能尽早攻克虎头村,不仅能解决联络不便的问题,清军右翼骑兵的攻击范围也会大大增加。 这个道理谭泰心知肚明,但此时他已在西路投入重兵,而湖广镇第二线的兵马却还基本未动。为防万一,他当然不能再轻易动用中路的预备队去支援觉善,到时候若真的久攻不下再说。 “这个我自有安排,你先去吧。”谭泰点点头,对马光远道。 马光远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看了看谭泰的脸色,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 虎头山南坡下,第一旅部署在第一线的兵力为破军营第一千总队,排成一个四边形的空心方阵。和其余各营一样,破军营第一千总队各局中的杀手旗也都是鸳鸯阵编制。这种编制是庞岳在戚家军大鸳鸯阵的基础上稍作改动而来,在推行之后也经受住了实战的考验。 整个空心方阵的四个边,每个边上部署两个局,杀手队在前,火铳兵在后,呈防御态势。每个方向上有虎蹲炮两门,大佛朗机一门,西北角和东南角上还分别有第一司和第二司炮兵所辖的一门三磅炮。 千总队直属炮兵的十五辆两轮火箭车在正西面一字排开,这种火箭车并不是烈火营火箭兵所装备的那种发射类似康格里夫火箭的大火箭车,而是类似于以前神机营装备的那种神机箭,以火药动力代替人力发射箭支,每辆火箭车可一次发射三百支。但发射完之后再次装填却不大方便,在战场上基本属于一次性武器。 在空心方阵后面,第一旅部署在第二线的兵力则为破军营第二千总队。这个千总队是方阵编制,每个局中长矛兵和火铳兵各一个旗。每两个局组成一个最小的方阵单位,由番号靠前的局指挥部统一指挥。整个千总队共排成四个方阵,第一司和第二司各下辖两个。两个方阵司分别部署在在空心方阵的左右侧后,与空心方阵大致呈品字形排列。每个方阵司除了各自本来就有的一门大佛郎机,还各加强了从营部调来的一门九磅炮。 远处轰隆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品字形底部的长矛方阵队列里,军官们大声地下达着命令,对队形进行微调,确保火铳能够支援前方的空心方阵两翼。 黑压压的清军骑兵在虎头山西南方向列阵,从认旗上看,最高指挥官是镶白旗满洲梅勒章京、原来率部驻防南京的珠马喇,处在最前的是镶蓝旗的骑兵。 而在清军骑兵的西南方向,整个战场的左侧,第一骑兵营一、二千总队的两千四百余骑兵也已经正列阵完毕。 又一阵海螺号声响彻战场,铺天盖地的清军骑兵分成左右两翼。左翼是正红旗和镶蓝旗的骑兵,共三千二百多人,朝战场西侧的湖广镇骑兵猛扑过去。右翼则是镶白旗和江南绿营的骑兵,共五千六百多人,冲着破军营的方阵呼啸而来,拉开了对湖广镇左翼总攻的序幕。数万只马蹄一齐踏向大地,潮水般的呐喊和闷雷般的蹄声几乎要把人的心从胸腔里震动出来。 就连身处中军位置的庞岳,也清晰地感受到了远处那种千军万马排山倒海而来的威势。虽然湖广镇经常会组织步兵对抗骑兵的演练,但真正面对迎面而来的骑兵人潮时,步兵们依然是完全不同的感觉。方阵上空的长矛森林也仿佛被那种呼啸而来的气势所震撼,在空中微微地摇晃。 这时,庞岳对第一旅能否独自坚守左翼也不禁产生了一丝怀疑。但清军骑兵的第一波攻势又是第一旅所必须面对的。如果清军骑兵不发动总攻,那么湖广镇就始终无法抓到清军的主力。只有当大战全面展开直到陷入胶着,清军骑兵的阵型被步兵方阵割裂之后,湖广镇才能彻底牵制住这些骑兵,压缩清军阵线便实施反击的计划才能得以实现。 随着黑压压的骑兵集群距离第一旅的方阵越来越近,庞岳凝神望着远处,攥着千里镜的手心也开始冒汗。 第一百二十章方阵 扑向破军营步兵方阵的清军骑兵集群当中,处在箭头位置的是江南总督标营的一千骑兵,由江南总督标营副将杨捷统领。 杨捷,辽东义州人,祖上以军功授后屯卫世袭指挥使,原为明军裨将,崇祯十七年降清,初授授山西抚标中军游击。后来山西巡抚马国柱调任江南总督,杨捷跟着水涨船高,升任江南总督标营参将,后又升任副将。这次随谭泰南征江西,杨捷也表现得尤为抢眼,数次担任先锋为全军先拔头筹。 汹涌向前的骑兵人潮中,无数马头涌动起伏,骑手们的尖叫呐喊响彻云霄。前方几声火炮轰鸣传来,炮弹划破空气的尖啸加入了滚滚的蹄声,马匹中弹的嘶鸣在队列当中响起,转眼之间又被疾驰的马速远远地抛在身后。身处这千军万马的奔驰当中,杨捷胸中豪情万丈,感觉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己方这支骑兵的前进,看向远处那些明军步卒的眼神里也充满了狰狞。 清军骑兵们娴熟地控制着马匹,纷纷拿起了骑弓、标枪等武器,他们的阵型并不密集,所以更加显得铺天盖地。在他们前方,那两排湖广镇方阵始终坚定地屹立着,似乎不为所动。 杨捷并没有太在意,他在过去的戎马生涯中见识过太多明军步卒大阵被骑兵击溃的战例。对面的那些湖广镇步卒虽然更为骁勇,但杨捷也不认为他们能抵挡得住数千骑兵排山倒海的冲锋。 转瞬之间,奔腾的骑兵洪流来到了湖广镇方阵前一百五十步的距离。杨捷在晃动的马背上看见方阵前摆放了一排两轮车模样的东西,他认出那是十几辆神机箭车。车体前端伸出的箭头密密麻麻,泛着凛冽的寒光,车体上空已经飘着一些淡淡的青烟,二三十个明军正在飞快地往方阵逃窜。 杨捷的后脊梁上顿时涌起一阵刺骨的寒意,甚至把他先前的满腔热血也浇灭了大半。 就在那一刹那,前方爆发出一排耀眼的火光,腾起的白烟瞬间便把后面的湖广镇方阵掩盖在其中。无数根带着尾焰的箭支如同出巢的蜂群,带着尖利的呼啸飞向空中,在空中留下一道道白色印记后又铺天盖地的飞向前进中的清军骑兵人群。 一道道呼啸在杨捷的身边飞过,战马和骑手的惨叫声响成一片。湖广镇方阵前呈扇形布置的十五辆火箭车短时间内便发射出了四千五支火箭。密集的白烟四下弥漫,令视线一片模糊。 汹涌先前的清军骑兵浪潮顿时为之一乱。被火箭直接击中的战马倒在地上翻滚嘶鸣,后方的骑兵纷纷避,避让不及的撞在那些伤马之间,失去重心后同样纷纷跌倒。原本就不密集的队形此时变得更加松散。 但清军骑兵凭借着原有的冲势还是越冲越近。此时方阵前发射完毕的火箭车依然停留在原地,每辆火箭车的车体前部都安插了几根矛头,相当于一排拒马阵,与后面方阵前排的密集兵刃交相辉映,寒光闪闪。 面对锋利的兵刃,无论是战马还是人都不会愿意直接往上面撞。马背上的清军骑兵小心翼翼地调整着马头的方向,这一小心,冲锋的威势更加减弱。奔腾的骑兵群在方阵前分流转向,绕往两翼。 跑过一段距离之后,视线逐渐的清晰。杨捷发现自己已经跑出了那片因火箭发射而产生的烟雾,并且已经绕过了湖广镇第一线方阵的正面,来到了方阵的右翼。 他看到,明军部署在第一线的方阵是一个空心的四方形大阵。方阵前排都是近战兵,半蹲在地上斜举着手里的长枪、镗钯等长兵器,后排则站着一排排火铳兵。方阵四条边上还摆放着各式的火炮。后面第二线的方阵则是四个长矛阵,左右各两个,布置在空心方阵后的左翼两翼,两线大致呈品字。 最先冲出烟雾的清军骑兵再次发出怪叫,控制着马匹沿着空心方阵的侧翼跑过,在跑动的同时举起了手里的骑弓或是标枪。密集的弓弦声响起,雨点般的轻箭和标枪向湖广镇的空心方阵飞去。杨捷看到有许多明军的火铳兵和近战兵被射中倒地,而后被一些身穿白色衣服的士卒拖进方阵之内。但整个方阵依然镇静地保持没有开火,这种出奇的镇静让他感到有些忐忑。意转神动之间,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刻下意识地趴到了马背上,将身子藏在了马身左侧。 嘹亮的铜号声响起,空心方阵面向清军骑兵的三面开始火铳齐射,同时还有六门虎蹲炮、三门大佛郎机和两门三磅炮的轰鸣,无数颗散弹狂风暴雨般地横扫方阵三面。 杨捷感觉如同有一道飓风从身边刮过,方阵周围的清军骑兵仿佛被秋风横扫的落叶一样纷纷落地,一些被惊吓的马匹胡乱逃窜,甚至还有的在原地嘶鸣跳跃。看到这儿,他不禁一阵后怕,要是他刚才反应稍慢了一些,这会儿说不定就已经成了地上的一具尸体。 后面其余各部的清军骑兵也纷纷汹涌而来,前锋遭受的打击并没有阻挡住五千多骑兵前进的脚步。潮水般的骑兵涌过战场,因为人马皆有的趋利避害本性,在空心方阵前转向分流,往左右两翼倾泻。 清军骑兵们在方阵三十步外快速地抛射着轻箭,密集的箭雨落到方阵内引得惨叫四起,但方阵内的湖广镇火铳兵也随之还击。两轮齐射过后便是自由射击,方阵周围密集的马群让火铳兵们几乎闭着眼睛也能打中目标,方阵外堆积的人马尸体也越来越多。 此时,杨捷已经率领本部的骑兵来到空心方阵的边缘,在他的前方便是空心方阵侧后的长矛阵。矛阵中央的长矛摆出了拒马接战式,一排排一丈四尺长的长矛如同森林般茂密。矛阵左右前排的火铳兵正在举铳,在左右两侧矛阵的前方还各有一门大型的火炮。 有了之前的切身体会,杨捷不敢再妄自托大,使劲往右一拖马头,江南督标营的骑兵们也纷纷跟着他贴着空心方阵的东南角拐向南面。 又一阵震天动地的铳炮齐射声从背后传来,其中有两声轰鸣尤其地震耳,应当是长矛阵前的那两门大型火炮。杨捷不用看也知道自己麾下的骑兵肯定又是死伤惨重,但他已经没有退路,镶白旗的骑兵就在后面,何洛会在战前也已言明会斩杀一切退缩不前者。 所以他只能继续硬着头皮向前。在他的前方有一片开阔地,是湖广镇品字形阵型底部的间隔地带,那里只有少量湖广镇的哨骑。他来不及多想,带队冲入了那个开阔地带。那些湖广镇哨骑看到越来越多的清军骑兵过来,很快便拨转马头跑开了。 很快,杨捷便冲出了那个品字形底部的缺口,在他身后跟过来的江南督标营骑兵只剩下了六百多,并且队形混乱,不少人身上还带着伤,也没有人再发出狂妄的嚎叫了。这时候,杨捷发现南边还有不少列阵的步卒,湖广镇的第一线仍然没有被冲透。而在南边的更远处,湖广镇中军的大旗高高飘扬,旗下是森严的湖广镇第二线兵马。 看到这里,杨捷心里顿时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战前,何洛会交给他的任务是尽量冲透湖广镇的第一线并袭扰其第二线军阵,可是他现在才发现这个任务似乎并不比愚公移山轻松多少。 也就在这时,东边一阵马蹄声传来,杨捷扭头去看,只见一支七八百人的明军骑兵正杀气腾腾地朝这边扑来。 那是湖广镇第一骑兵营第三千总队,由原南昌营幸存的骑兵改编而来。这些人都是经过多次血战淘汰下来的,战斗力比寻常的绿营骑兵只强不弱,由王得仁亲自统领。本来被留在第一旅旅部当做预备队,现在又被刘仁骏派了出来,负责从侧翼冲杀被前面的步兵方阵搅乱阵型的清军骑兵。刘仁骏给王得仁的任务是瞅准机会冲杀一阵就走,不给清军骑兵重新整队的时间。 王得仁老远就看见了杨捷的副将认旗,他当初在赣北抵抗谭泰大军南下的时候就在杨捷手上吃了不少苦头。此时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王得仁面目狰狞地率队杀了过去。 杨捷虽然不认识来者何人,却也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杀气。可是眼下已无退路,只能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 西路清军的指挥中枢,飘扬的镶白旗满洲固山额真织金龙纛下,何洛会脸色阴沉地看着前方烟雾笼罩中的混乱局面。 进攻湖广镇左翼步兵阵线的三千余绿营骑兵已经陷入了混乱,阵型被湖广镇的步兵方阵分割开来,指挥体系完全失效,许多骑兵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双方战成一团,犹如同时陷进了泥潭。随后跟进的两千余镶白旗骑兵见前方一片混乱,再加之进攻路线被混乱的绿营骑兵所堵塞,只能放弃继续前进,在远处朝着湖广镇方阵抛射箭雨。 而在战场西侧,正红旗和镶蓝旗的三千余骑兵面对两千多湖广镇骑兵竟也没能占到多少便宜,双方来回冲杀,一时难解难分。 “让绿营马兵抓紧收拢队形,把路让开!再让后面的步甲快点跟进,不要给伪明军的步阵喘息之机!胆敢延误战机者,斩!”何洛会一脸冷酷地对身边的甲喇章京下令道。 第一百二十一章血战 后方军令传来,被步兵方阵分割得阵形大乱的绿营骑兵抓紧收拢队形,与破军营的步兵脱离接触,在镶白旗骑兵的接应下分往两翼,继续用骑弓和标枪对方阵进行袭扰。 密密麻麻的骑兵一散开,一道人墙已出现在空心方阵百步之外。人墙之后更是层叠涌动的人海,清军的步卒上来了。处在最前面的是镶白旗和镶蓝旗的近战兵,这些近战兵个个身披重甲,也都配有马匹,属于“龙骑兵”性质,有着较强的机动优势,所以当绿营骑兵一散开,他们很快就推进到了空心方阵前下马做好了步战的准备,几乎没有给空心方阵多少喘息的时间。在他们后面,还有潮水般的绿营步卒正远远不断赶来。 此时,由于空心方阵内的破军营火铳兵已经处于自由射击的状态,一时之间难以组织齐射,在黑压压的清军近战兵面前处于极为被动的态势。而由于烟雾和清军骑兵的阻挡,后面的长矛方阵一时也没有发现前面空心方阵的危险,依然留在原地抵抗不时冲过来的清军游骑。 空心方阵内的第一千总队千总试图通派出联络兵通知后面的长矛方阵,但连续派了好几名都被清军游骑用轻箭射杀在半路。 空心方阵内,破军营第一千总队的军官们大声喝令,让分遣队和火箭兵向西侧集中。火器队的军官和什长伍长们大声制止士兵的自由射击,让他们抓紧准备齐射。但身处周围汹涌澎湃的人吼马嘶中,士兵们已经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不少人完成装填后便大喊着射击,整个局面依然较为混乱。 两声军号响起,空心方阵前排的杀手队纷纷起立,将仍没有做好齐射准备的火铳兵掩在身后。 清军步卒快速前进到了方阵五十步开外,前排的镶白旗重甲近战兵纷纷拿起了步弓。排成空心方阵的破军营第一千总队暂时没有了火铳兵的远程压制,也没有胸墙掩护,将直接面对八旗兵最擅长的近距离步弓攒射。 又一声军号响起,西侧的杀手队整齐地大喝一声,向前踏出一步做出接战态势。指挥空心方阵的千总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如果不派出杀手队迎战,威力强大的破甲锥将会在瞬间横扫整个方阵。 一声交战鼓响后,西侧的杀手队大吼着蜂拥而出,迎着数量上绝对占优的八旗兵冲了上去。但此时周围各种声音嘈杂在一起,军官们的命令并不能准确传达,不少火铳兵和分遣队的士兵也跟着冲了出去,西侧的防御已经完全消失。 镶白旗的近战兵仅仅攒射了一轮重箭就重创了迎上来的破军营杀手队,后续的破军营士兵仍毫无畏惧地冲上来。八旗兵没有了第二轮从容攒射的机会,双方撞在一起,开始血腥的近战。战线上堆满双方的士兵,几乎没有躲避的空间,就是简单的以命换命。出阵迎战的西侧两个旗的杀手队以及部分火铳兵虽然人数上处于绝对劣势,作战意志却是尤为坚决,硬生生地用血肉之躯挡住了冲在最前的几百八旗甲兵。 西侧的破军营士兵出阵迎战后,空心方阵便只剩下了三条边。弥漫的烟雾中,在两翼虎视眈眈的镶白旗骑兵又驱赶着那些绿营骑兵沿着方阵的缺口冲进了阵中。阵中留守的哨骑、炮兵甚至辎重兵和救护兵都拿起武器和那些骑兵展开混战,不少能动弹的伤兵也捡起身边的火铳乱打,整个阵中都变成了战场。 好在被驱赶进来的绿营骑兵在狭小的空间里都失去了马速,在给空心方阵造成伤亡的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阻挡了后面近战兵冲击的道路。靠着西侧两个局的浴血奋战,空心方阵的千总得到了一点喘息之机,命令身边的督导兵大声吹号提醒后面的长矛方阵。各级军官也都在大声地鼓励士兵作战,士兵们在基层军官和什长伍长的组织下重新结成一个个小型的战斗小组,相互掩护着继续作战。 随后,出动出击的西侧两个局在优势清军的围攻下很快便伤亡殆尽,披坚执锐的镶白旗重甲兵驱赶开挡在前面的那些绿营骑兵,潮水般地冲进残破的空心方阵。被清军步卒和骑兵包围的破军营第一千总队官兵已经没有了退路,双方大声嘶吼着战成一团,湖广镇左翼第一旅的第一道防线崩溃在即。空心方阵被严重挤压之后,原来的防守正面也大大减小,不少清军骑兵和步卒已经开始顺着那些新开辟出来的通道向后面的第二道防线冲去。 前方的危险终于引起了在第二道防线上列成长矛方阵的第二千总队的注意,亲自坐镇第二道防线的破军营副营官当机立断地放弃了固守,命令四个长矛方阵主动向前出击,并派出哨骑向第一旅旅官刘仁骏告急。 一声军号之后,四个长矛方阵一齐向前挺进。方阵两翼的火铳兵一遍跟着队伍前进一边射击,为方阵提供伴随火力。分遣队则一边行进一边装弹,将在火铳兵装弹的时候提供火力补充。 第一波冲过来的绿营骑兵在如林的长矛前潮水般地往两翼退去,前方空心方阵混乱的局面出现在眼前。四个长矛方阵齐头并进,火铳兵远远地从两翼攻击那些正在攻打空心方阵的清军。 此时,第二波的清军也冲上来了,有镶蓝旗的重甲兵以及绿营各部的披甲近战兵,还有镶白旗的骑兵。身披重甲的近战兵直接从正面冲上来步战,骑兵则从两翼上来包抄上来,企图用骑弓和标枪乱阵。接战之前,双方在五十步左右的距离上进行对射,伤亡都在激增。 几轮对射后,长矛方阵两翼的火铳兵打完了弹药,开始重新装填。中间的长矛兵则在鼓声中大步前进,以进攻掩护火铳兵装填。 对面的镶蓝旗甲兵用步弓对前进中的长矛方阵连番攒射,一个个破军营的士兵被破甲锥射中倒地。但每当有一个士兵倒地,后排便立即有一名士兵填上,整个方阵正面依然维持着齐整。 很快,随着距离的接近,双方进入了冷兵器的对刺。密密麻麻的锋利兵刃填满了两军之间的空隙,双方的士兵大吼着相互突刺。战线上血光四溅,惨叫声震天。 ...... 第一旅旅部位置,刘仁骏观察着前方的战况,神情凝重。眼下,第一道防线随时都有可能崩溃,第二道防线上的兵力也全部迎了上去。两道防线实则已变成了一道防线,但清军的后续攻势仍如排山倒海而来。万一守不住,难道真要向中军部求援吗? 就在刚才,虎头山以北的虎头村的战况也报了回来。战斗相当惨烈,驻守村子的华山营第一千总队队部和第一司已经损失过半,清军同样损失惨重,村中的废墟中布满尸体。华山营第一千总队虽然仍占据着大半个村子,但清军在这个方向又增加了近千的兵力,第一千总队千总李正春请求旅部派兵支援。 想了想,刘仁骏对身边的参谋官命令道:“让第三千总队上去,接管第二千总队原来的汛地。让华山营第一千总队第二司增援虎头村,告诉李正春,哪怕还剩下一个人,也要给老子把村子守住!另外,让旅部的直属炮兵、哨骑以及分遣队、辎重兵等,有一个算一个,只要能动弹的都做好准备,随时等着上去支援第三千总队。” “那我们不留预备队了吗?” “留个**毛的预备队,要是挡不住鞑子,包括老子在内,咱们第一旅的几千条人命就都留在这儿吧!” ...... 湖广镇第二线,中军部位置,张云礼向庞岳报告:“大帅,第一旅的第一、二道防线都遭到了鞑子的猛攻。虎头村的争夺也格外惨烈,敌我双方都在拿人命往上填。老刘已经把第三千总队派了上去接替第二千总队的原汛地,同时派出了华山营第一千总队第二司增援虎头村。眼下,他手上的预备队只剩下旅部的四五百直属人马了,刚才派人过来,请求大帅再给他增派一个千总队的援军。” 庞岳微微点头。西路的战斗打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左翼的第一旅遭受了很大压力,也承受住了压力。作为左翼的主官,刘仁骏的表现没什么可挑剔的,请求援军的要求也不过分。庞岳想了想,对张云礼道:“让泰山营做好准备,随时准备前去支援左翼。另外,中路的情况如何?” “中路第二旅的两个营已经推进到徐岗村一线,正面的鞑子步卒拼死抵抗,又有骑兵从两翼袭扰。第二旅没有足够的骑兵,暂时没能更进一步,但也正把鞑子中路的兵力不断地牵制过来。眼下谭泰已经将直隶绿营的全部步卒都投入到了徐岗村一线,加上骑兵的配合,才堪堪挡住第二旅的攻势。” 第一百二十二章战机 “东路呢?老卢手上有两个整营,还加强了一个千总队的骑兵,为何东路还迟迟没有进展?”庞岳又道。 此时,战场上白烟四起,双方火器射击带来的硝烟令视线变得十分模糊。庞岳举起千里镜努力地朝南山村和六房方向眺望,却看不清什么。各种海潮般的喧嚣呐喊声混在一起,也很难从声音上去判断战局的进展。 张云礼正待回答,从东面跑过来两名塘马。张云礼亲自下了望杆车迎了上去,听完后又立即回到平台上,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激动:“老卢派人来报告,东路的鞑子骑兵大部已被第二骑兵营第一千总队牵制住,绿营的步卒和正蓝旗的步甲在野战中节节败退,现已大都龟缩到了南山村中固守。鞑子的左翼防线已被第三旅捅出了口子!” 庞岳顿时长出了一口气,一抹微笑不由自主地便浮上了嘴角,按捺住心中的激动之后看向旁边的地图。张云礼则根据刚才塘马的汇报迅速在地图上修改了几处标记,此时钢锋营已经前进至南山村西侧,第三旅相当于已经把清军的左翼防线捅出了口子并在逐步割裂其左翼兵力和中路之前的联系。在中路,第二旅也把战线前压,在吸引清军中路兵力的同时迫使其又把战线后缩了一段距离。而在西路,清军的右翼兵马仍在虎头山一带与第一旅激战。整条清军阵线已呈现出自西南至东北的倾斜。 “南山村的争夺情况如何?” “鞑子在村中架设了火炮,正蓝旗的甲兵也全部投入到一线的步战,死战不退。老卢已经把永定营第一、第二千总队全部全部派了上去,只留下第三千总队在村外列阵防御鞑子的骑兵。敌我双方争夺激烈,但鞑子的伤亡和压力显然更大。即便我军一时拿不下南山村,鞑子的右翼兵马也休想全身而退了。” “眼下谭泰手里的预备队大概还有哪些?”庞岳看着地图,食指和中指在上面虚划了几下,问道。 “大概还有两黄旗的兵马,浙江提标以及山东绿营登莱镇的步卒和炮手,万人上下。但考虑到鞑子在中路和东路都已吃紧,西路的主力暂时无法收回,谭泰肯定还会动用预备队去堵漏,其预备队的实力还会进一步减弱。” 庞岳站直了身子,伸手拍了拍望台的栏杆,努力地平缓着自己的语气:“也就是说,我们的机会已经来了?” 张云礼肯定地点点头,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没错!鞑子的左翼阵线破裂,骑兵大部被牵制住,步卒大部被困在南山村中,第三旅只需要一个永定营便能让其动弹不得。属下以为,接下来钢锋营应以全部力量转向西侧进攻,届时谭泰肯定会派出兵马阻拦,从而他手上的预备队又会随之减弱。此时我们再投入第二线的生力军,从钢锋营打开的缺口处突破鞑子阵线,直击谭泰的中军帅旗。只要击溃了谭泰的中军,鞑子的整条阵线便会向西溃败,主力将尽被堵在战场西侧的群山之前,我军可一战全歼之!” 庞岳看向虎头山方向,那里浓烟滚滚,喊声震天,仍在激战之中。此时的他,突然感到一阵阵前所未有的激动。为了这一刻的到来,他已经等了太久。 “命令,南昌营分为两半,一半与泰山营作为左翼突击集群,支援左翼虎头山方向,归属第一旅指挥,稳固左翼后向虎头村方向发起反击。具体兵力由老刘自己分派,但不得让鞑子的右翼主力在他手上全身而退,否则军法无情!烈火营剩下的炮兵全部加强给第二旅,告诉老贺,从现在开始,他在中路能打多狠就给我打多狠,能把鞑子的后续兵力吸引过来多少就给我吸引过来多少!” 张云礼的手在微微发抖,迅速地记录下了庞岳的命令,交给望台下的一名中军部参谋并叮嘱了几句。那名参谋下了望杆车,又叫来另外两名参谋以及几名塘马,一行人分成三部,分别朝着泰山营、烈火营和南昌营的营部方向而去。 这时候只剩下了最关键的东路,庞岳手上的预备队还有陷阵营、第二骑兵营二、三千总队以及南昌营的一半,总计八千多人。但他却没有再下命令,而是笑着对张云礼道:“剩下的命令,就让我们亲自去下达吧!” 张云礼略微一怔过后,激动地语气无以复加:“属下等的就是这一刻!” ...... 泰山营、烈火营和南昌营的营部都响起了军号声,数千名官兵全体起立,在令旗和军官口令的指引下开始整队。嘹亮的军号伴随着远方传回来的铳炮轰鸣,紧张肃穆的气氛布满了整个后阵上空。 庞岳和张云礼以及一众参谋、亲兵策马向中军部右侧的陷阵营跑去。正坐在地上待命休息的官兵们看到庞岳从阵前跑过,纷纷起立。 一阵北风吹来,战场上弥漫的白烟也在缓缓向南飘动。陷阵营营部位置,一面绣着枪盾的红底军旗正在夹杂着淡淡白烟的风中呼呼作响。 庞岳在陷阵营营旗前勒停了坐骑,崔守成跑过来行礼:“大帅。” “崔守成!”庞岳盯着他看了片刻后大声道。 “到!”崔守成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此时他已经大致猜到了庞岳要对他说什么,眼神中满是激动,紧握着拳头的双手也在微微发抖。他身后一众站得笔直的陷阵营营部参谋,也无不是类似表情。 “交给你一个任务!” “请大帅示下!” “陷阵营、第二骑兵营二、三千总队以及南昌营的剩余兵力为我军右翼突击集群,由你统一指挥,即刻从东路钢锋营打开的缺口突破鞑子阵线,以最快的速度击溃其中军。等钢锋营与你部会合后,也由你一并指挥。” “明白!大帅还有什么吩咐?” “抛弃任何花里胡哨的东西,只要快、准、狠三字!能否全歼敌军,在此一举!”庞岳交代完后又是一声嘱托,“好好干吧,老崔,几十年来死于鞑虏之手的汉人同胞都在天上看着我们。” “请大帅放心!属下一定把谭泰亲自押到您的面前!为了汉家江山,为了湖广镇的荣誉,也为了千千万万死难的同胞!”崔守成眼中晶光闪动,大声吼道。 庞岳点了点头。 崔守成行礼之后转身跳上自己的坐骑,对身边待命的营部参谋们命令道:“全营整队、应旗!命令各千总队,以行军纵队随营旗行进,前进至东路钢锋营所在位置。行军序列第一千总队在前,第二千总队居中,第三千总队押后,营部作战参谋带哨骑和督导兵先行出发,在前方指引线路。” “遵命!”营部的参谋们齐声应答。 ...... 陷阵营待命的区域,集结号声响起,各级军官喝令整队的声音一层一层地传递下来,到了陈瞎子这一级变得尤为响亮。 丁烈虎略微活动了一下手脚,与什中其他的士兵一样,以右侧的战友为参照,不断调整着自己的位置。四千人的碎步如同阵阵闷雷在平地滚过,一排排精良的盔甲和锋利的兵刃涌动起伏,在阳光下耀眼夺目。 随着营旗挥动,陷阵营的各级军旗一层层地快速应旗,队列整理完毕的时候,应旗也结束了。第一千总队队部位置首先响起鼓点,然后一层层的队列便开始陆续向前开进。而在不远处,整队完毕的第二骑兵营第二、三千总队和南昌营也正朝这边开过来,随着陷阵营的营旗一起行动。 “虎子,我们一起帮你报仇!”丁烈虎随着队列一同向前迈步的时候,左边突然有人在轻轻地说道,声音很是细微,似乎只有他才能听清。他不偏头也知道那是伍长江一斗,正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的时候,右边也传来同样轻轻的一声:“虎子,我们一起帮你报仇!” 丁烈虎怔了怔,缓缓地点了点头,努力地瞪大眼睛不让泪水流出来,前进的步伐变得前所未有的沉着而坚定。 ...... “大将军,富尔格被打退了,湖广镇一个步营正转向中路,他请求大将军尽快发兵救援。”清军中军位置,正黄旗一等甲喇章京敦拜支支吾吾地向谭泰禀报。 “废物!”谭泰转头爆喝,“上万的人马,马兵不下三千,还携带了大量的火器,又是据险而守,面对湖广镇两个步营还不到两个时辰就挡不住了!他究竟在干什么?!” 敦拜低声解释道:“湖广镇步营来攻时,富尔格以一部在村中抵挡,并派兵马从南山村两侧迂回包抄。但湖广镇右翼的兵马除了两个步营之外,还有一支千余人的马兵,骁勇异常,一下就把我军左翼的马兵牵制了大半。剩余的马兵与另一侧出击的步卒本来已经攻破前排一个方阵的侧翼,可谁知后面一个湖广镇步营的两排方阵也紧跟着冲了上来。他们的火器太过犀利,士卒也悍不畏死。富尔格的损失大了些,是以抵挡不住了。” 谭泰更是怒不可遏:“我早有交代让他不要贸然出击!他为何不听?!他以为他自己是谁?!关玛法重生还是岳武穆再世?!” 第一百二十三章号角 面对谭泰的连番爆喝,敦拜低头退到一边不敢再说话。周围两黄旗的一众将佐也都在安静地等着,没有人再敢多一句嘴。 谭泰一通发泄之后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如果此时富尔格就在眼前,他甚至连当场砍了富尔格的心都有。左翼的这一变故严重打乱了他的计划,他本来也没想过靠那些人马就能一直稳如泰山地守下去,但只要能坚守三到四个时辰,他就有机会施展自己的后手。并且只要富尔格严格按照他的嘱托,不贸然出击的话,坚守三四个时辰也绝非难事。可就因为富尔格的自作聪明,让此前的一系列安排都被打乱了。 等谭泰的呼吸声稍微平静下来之后,敦拜才又上前说道:“大将军,左翼的形势虽有些危急,但好在兵马阵型未溃,此时立即派出援兵的话,富尔格应当还是能够稳住局面。” 谭泰阴沉着脸不说话,举起千里镜朝东侧看去。远处白烟四下弥漫,令视线非常模糊,但从烟雾中火器发射的红焰位置还是能够看出,湖广镇的一支兵马确实正在转向中路。此时左翼的阵线已经被湖广镇捅出了口子,左翼兵马大部被困在南山村附近。如果被湖广镇兵马从侧翼打过来,徐岗村东侧的直隶绿营蓟州镇在两面夹击之下恐怕会首先崩溃,进而波及到中路甚至席卷中军,后果将不堪设想。 即便对富尔格再愤怒,谭泰也知道此刻最重要的是尽快处理眼前的危局。他刚才为了稳固中路,又往徐岗村派了几百浙江提标的步卒,此时手上的预备队还有正黄旗的步甲和马甲、镶黄旗的步甲,浙江提标的大部分步卒以及山东绿营登莱镇的全部兵马,共九千多人。 如果要往东路派援兵的话,西路的兵马已陷入激战且距离较远、一时难以抽身,中路的兵马需要抵挡正面的湖广镇兵马、不能随便抽调。因此要派援兵也只能从手头剩下的这些预备队里想办法。并且此时中路的防线还很稳固,只要能及时派出一支得力的援兵解决东路出现的危局,此战就仍大有可为。 平静下来之后,谭泰很快便做出了决断:“登莱镇的马兵上去把镶黄旗的马甲换下来,而后镶黄旗的所有兵马由汉军固山额真马光远统率、前往东路南山村一带支援富尔格。告诉富尔格,如果这番再不能稳住左翼阵线,军法无情!” 命令很快传了下去,接到命令的兵马随即开始了调动。 过了一会儿,又一名牛录章京跑过来禀报:“大将军,望杆车上的望哨禀报,湖广镇第二阵的兵马分往左右两翼去了。往西路虎头山方向去的约六千多人,以步卒为主。往东路南山村方向去的约七八千人,其中有大约两千马兵。” 谭泰的脸色一沉:“留了多少人?” “似乎没留,其第二阵的兵马全部分往了左右两翼。” “没留?难道庞岳不留点人马保他的命了不成?他的大旗现在何处?” “正往中路徐岗村方向而来,随行的人马大约四五百。” 旁边的敦拜等人听得额头直冒汗,湖广镇后阵不动则已,一动便是全力以赴。左翼的富尔格面对现有的湖广镇右翼兵马都只能苦苦支撑,一旦湖广镇又以步骑七八千人突击这个方向,己方抵挡不住就只有全阵崩溃的下场。 而此时,清军的所有兵马都已在交战中。谭泰手上的预备队虽然还有八千多人,但大部分是绿营,真正能和湖广镇主力扳一扳手腕的恐怕只有正黄旗的三千兵马。 敦拜压住心头的惊慌,对谭泰道:“大将军,既然湖广镇的后阵已经出动,马光远和富尔格怕是抵挡不住那么多的兵马了。” 谭泰的神色不断地变换着,眼下的形势他当然一清二楚,可一旦把手头的预备队全部投入,即便能挡住湖广镇的全力反击,他手里也就再无兵马可用。 这时,田雄在一旁大声道:“大将军,末将愿先率本部前去挡住那股伪明军,为全军争取时间!” 到了这个份上,田雄也已经没有了退路。他很清楚如果一旦战败,自己落到庞岳手里会是什么下场。就算能侥幸从战场逃脱,也有一大堆军法在等着他。只有全力争胜,彻底击败庞岳,才有他田某人的活路。严峻的形势几乎把他的全部血性和勇敢都激发了出来。 谭泰看了看田雄,正待说话时,正黄旗满洲梅勒章京伊尔德从旁边的军阵中策马跑过了过来,下马来到谭泰面前:“大将军,湖广镇的后阵已经全部出动,左翼的兵马怕是难以抵挡了。从中军调派援兵恐怕也只能缓解一时,最终还是于事无补。” “那你说该如何?” “庞岳那厮不是来了中路了吗?”伊尔德一指中路,“既然来了,他就要靠中路的方阵保他的命。而湖广镇的后阵主力全是奔着左右两翼去的,中路还是原来的那些兵马。咱们中军未动的兵马加上徐岗村一线的兵马将近两万,趁他们不备一举猛攻中路,对面的湖广镇兵马定会被打个措手不及。只要咱们破了湖广镇的中路,斩杀了庞岳,左右两翼的湖广镇兵马定会不战自溃。” 谭泰没有立即说话,转头看向身边的敦拜等一众正黄旗将佐。 敦拜想了片刻,道:“我赞同伊尔德梅勒的提议,这或许是我军唯一转败为胜之机。” 正黄旗蒙古梅勒章京阿尔哈图却迟疑道:“若是全力猛攻中路,而我军左翼却先于湖广镇中路奔溃的话,那我们便再无任何兵马可用。届时湖广镇的马兵横扫过来,我军中路只消片刻便不可收拾。” 这时,附近望杆车上的望哨又将前方最新的战况报来。湖广镇后阵的骑兵前锋已经接近了南山村附近、清军左翼阵线上的那个缺口。众人都一脸焦急地看着谭泰。 谭泰的脸色阴沉如水,双眼死死地盯着中路。己方战线的危局他已经一清二楚,最强的右翼被牵制在虎头山南北两面,左翼出现破裂,中路被压后,整条战线变得倾斜。接下来的对决将是决定双方胜负的重要一环,总而言之,湖广镇的机会在南山村方向,而清军的机会则在中路。 此时摆在谭泰面前的有两条路,第一条是把手头的预备队全部投入中路,全力猛攻对面的湖广镇方阵。眼下庞岳已经没有了预备队,只要能击溃中路的湖广镇方阵,斩杀了庞岳,其它各处的危局自然会迎刃而解。但中路兵马也必须在左翼崩溃之前就击溃湖广镇的中路,否则偷鸡不成蚀把米,后果将不堪设想。第二条是把全部的预备队派去左翼堵漏,只要能够挡住湖广镇自南山村向西的侧击,或许就可以恢复最初的战线,双方不分胜负,大部分兵马都能撤出战场。可一旦抵挡不住,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征战沙场多年、不知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的谭泰第一次感到战场形势的发展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围,这种感觉又令他内心深处浮起一阵前所未有的惊慌和紧张。眼下虽已入冬,但他额头的汗却是一颗颗地冒了出来。 “一轮就攻破中路的湖广镇方阵?”谭泰又在心头自问了一声,却依然没有肯定的答案。把那些纷乱的思绪都清理到一边后,他猛然转头看向田雄:“现在往左翼方向列阵可还来得及?能否抵挡得住?” “来得及。”田雄点点头,“湖广镇以步卒为主,列成那种用来进攻的方阵将耗时良久。末将军中也携带了大量火器,和他们对射,他们同样要死人。只不过末将军中的马兵都已被抽走,如果大将军能再抽调一支马兵在旁掩护,末将在近战中也不怕他们。此战,末将愿立军令状!” 谭泰点点头,传令:“正黄旗抽调五百马甲出来,去中路把浙江提标的马兵换下来。浙江提标的所有兵马,由田雄统率,前往左翼挡住湖广镇的后阵兵马。另外传令右翼,让何洛会固山尽快与伪明军脱离接触,率部撤回虎头山以北。” 伊尔德听谭泰放弃了中路进攻,不禁大急:“大将军!堵住左翼又如何?还收回了右翼,岂不是放开西路让湖广镇来攻?” 谭泰阴着脸沉声道:“大清的数万精锐尽数在此,我不能拿来孤注一掷!我们只看到庞岳的大旗在中路,却又怎能确知他本人真的就在中路?若他只是故作玄虚、以大旗引我大军去攻,我军即便攻破其中路,我军的左翼也必然崩溃,届时等他的右翼兵马侧击过来,我们又拿什么去挡?” 见无法说动谭泰,伊尔德不岔地甩了一下马鞭,转身上马头也不回地回去了原来的军阵。 谭泰看了伊尔德的背影一眼,又斩钉截铁般的对田雄命令道:“你即刻率部前往左翼,我把登莱镇的步卒也抽调一千出来交由你一并指挥。另外,我会亲自率正黄旗的兵马居中策应,你必须坚守到我军右翼撤回虎头山以北。否则无论何时退回,都休怪军法无情!” “遵命!” 第一百二十四章反击 辽阔的旷野上,远处的白烟伴着连绵的巨响飘来,作为湖广镇右翼突击集群的步骑八千余人快速地朝着右翼开进。行军的鼓点声中,经过严格训练的官兵们在保证足够速度的同时又始终保持着队列的齐整。 步卒的队列中,处在最前的是陷阵营第一千总队,下辖的两个司齐头并进,第一司在左,第二司在右。每个司均以两个局为正面,整个千总队的正面共四个局。每个局又都是以三列纵队行军,正面仅三人,这样的纵队相比横队行军速度更快,也更容易维持队形。等到了作战地点,只需要全体向左转,便可以面向中路实施千总队级的纵队攻击。 在步卒队列旁边是营部以及以下各级指挥部直属的炮兵,赶着由驮马拖动的各式炮车和弹药车。冬天的野地已经被冻得很硬,炮车的前进同样很快。长长的队列中,轰隆隆的车轱辘声连绵不绝。 在整个陷阵营行军队列的右前方是第二骑兵营第二、三千总队,他们有自己的行军线路,担任前锋并为后续的大军提供掩护。 在陷阵营的后面则是南昌营剩余的两千余步卒,由金声桓亲自统率。本来这场大战之前,庞岳是不准备让金声桓再亲自上阵的,但最终在金声桓本人的再三坚持下还是答应了。就像对面田雄的取胜愿望甚至要超过谭泰一样,金声桓对于这一战取胜的强烈愿望比起庞岳来也不遑多让。清军入关以来对于降而复叛之人动辄株连九族,所以他很清楚一旦湖广镇不能取胜,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 行军途中,各种军号间隔着响起。队列里没有人再说话,前方战场上传来的铳炮轰鸣和喊杀声越来越近。空气中飘满浓重的硝烟,风吹过来时甚至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第一千总队第一司的队列里,丁烈虎的脸绷得更紧了,战场的临近让他的心跳在不停地加速,有紧张,也有期待与渴望。 时间飞快地流过,第二骑兵营率先抵达了右翼的第一线附近,穿过了钢锋营的背后,向着钢锋营的右翼外继续前进。随后陷阵营和南昌营也跟了上来,陷阵营的营旗和崔守成的参将认旗出现在了钢锋营的营旗不远处。 此时,右前方南山村中的战斗依然在激烈地进行着,铳炮轰鸣、杀声震天,飘动的白烟中火光不时地闪动。在左前方,已经完成转向的钢锋营也正在和一支清军交手。崔守成往那边望了一下旗号,是镶黄旗的人马,应该是被谭泰派去支援南山村方向的,在半路上被钢锋营给截住了。 陷阵营的队列旁不断有塘马跑过,给各部传递命令。营部的参谋和督导兵们手持标旗跑向钢锋营外侧,标定各部的进攻线路。 继第二骑兵营之后,钢锋营第一千总队从钢锋营背后几十步穿过。丁烈虎在跑动中往左边看了一眼,通过钢锋营的方阵间隙可以看到左前方的白烟一片片地腾起,不时有竖立的长矛被放平。前后两排方阵中间的战斗小组发出一声声怒吼,不断地从前排方阵的间隙中发起反击。 震天的火器轰鸣、海潮般的呐喊、凄厉的惨叫......扑面而来的战场气息令丁烈虎口干舌燥,心跳得更加剧烈。他之前已经参加过不少战斗,但却从没有哪一战的场面给过他如此强烈的冲击感。 队伍前进得很快,一名营部的参谋带着两名督导兵骑着马在前面,先后对第一司和第二司的把总说了什么,似乎是在指示位置。丁烈虎猜到作战位置大概快到了,口中连续呼出几大团白雾,努力地让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平缓下来。 左边的视线突然变得开朗,第一千总队已经率先越过了钢锋营的东侧,其后第二、三千总队以及南昌营也紧跟而来。丁烈虎往左边看去,只见空旷的野地上奔跑着敌我双方的骑兵,一些游骑甚至已经在小规模交锋。 此时在陷阵营的左侧,钢锋营的正面正在激烈交战。而在左前方一里左右的地方,又一支清军浩浩荡荡地赶到了,他们似乎是从另外的位置调来,列阵还没有完成,队形显得有些松散。但数千人的大军步骑交加,还装备了不少火炮,看上去倒也有些气势。 一声停止号在陷阵营的队列前方响起,紧接着各级军官大声地把命令一层层地传递下来:“止步!”、“全体都有!左转!”...... 丁烈虎站在队列里跟着其他的战友一起向左转身,全景的战场立刻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一览无余。透过中间地带上空的淡淡烟雾,可以看到对面远处立起的一道人墙以及人墙后面的厚实军阵,在军阵前方也摆放了一些火炮,还不断有人从军阵两侧把另外一些火炮推拉上来。军阵前排的士卒也大都拿着一种不长不短的火器,像是鸟铳。 看着对面的军阵,丁烈虎咬了咬牙,在心中默念道:“爹、娘、您二老和哥哥姐姐他们都在天上好好看着!” 陷阵营营旗下,崔守成看清了对面的旗号,大部分是浙江提标,主将正是湖广镇的老熟人田雄。他不禁冷哼一声,对身边的一众营部参谋道:“是田雄那狗东西!我原本还怕万一抓不住这狗东西,就不能给黄帅报仇了,没想到他自己倒是主动送上门来!” 营部的参谋当中有一些是自黄得功时代起就跟着庞岳的,一听说田雄就在对面,也个个兴奋得摩拳擦掌。 不一会儿,陷阵营和第二骑兵营的五个千总骑着马赶到了营旗下。金声桓也带着几名亲兵赶了过来。 崔守成没有半句废话,先是对骑兵的两个千总下令:“第二骑兵营第二千总队右翼列阵,压住对面的浙江提标骑兵,第三千总队右翼后阵待命。” 说完又转向陷阵营的三个千总:“陷阵营第二、三千总队纵阵变横阵,以横阵接敌,火铳齐射由营部鼓号指挥,不到十五步谁也不许开火,违令者斩!待第二、三千总队击溃正面之敌后,第一千总队立即以纵阵突击,直插中路鞑子后方,出击时间以营部鼓号为准!” 第二、三千总队的千总愣了一下,先后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大人,我军火铳兵以往都是五十步至七十步之间就开始齐射,这次为何是十五步?” “对面鞑子也装备了不少火器,若我军直到十五步才开火,损失会不会有些大?” “大帅命令我们以最快的速度击溃当面之敌,若在五十步外一轮轮地打,得打到何时?要打就一轮打垮他们!至于损失,我相信鞑子绝对会比我军大得多。”崔守成不以为意地说道,“十五步齐射完毕后,第二、三千总队以矛阵突击浙江提标残阵,争取一轮就打垮他们,并把溃兵往他们的中军驱赶。第一千总队以纵阵直攻鞑子中军大旗。右翼骑兵击溃当面之敌后迅速向左迂回、截断其中军往北的退路。谭泰、伊尔德、田雄,这些王八蛋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想跑了。” 崔守成一番看似轻描淡写的话听得在场的众将心潮澎湃,第二、三千总队的千总也不再有任何异议,齐声接令。 “也请崔大人给我部下令,金某及麾下的两千余儿郎哪怕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金声桓在一旁说道,“金某的部下虽然比不上湖广镇的虎贲,但剩下的这些人也都算得上是百战余生。没胆子的都已经跑了,技不如人的也早已死在了战场,留下的都是能打能拼的。承蒙庞帅的救命大恩之余,这些日子又得到了诸多照顾,粮草器械从未有过短缺。现在湖广镇的好汉们正在与鞑子血战,我等又岂有脸面躲在后面看热闹?” “金帅勿急。”崔守成露出一丝微笑,道:“就请你们在右翼列阵。届时若鞑子的左翼先溃,你部便向右包抄,堵住其北逃和西窜之路;若鞑子中路先溃,你部便跟在右翼骑兵之后向左包抄,断其北逃之路;万一我军作战不利甚至失败,还要靠你部接应我们撤离战场。这个任务同样至关重要,金帅乃沙场老将,相信一定能够做好。” 金声桓没有丝毫迟疑,当即接了令。在事先请求上战场的时候他就向庞岳保证过,愿意服从崔守成的一切安排。 ...... 军令传来,号鼓声响起,陷阵营的第二、三千总队迅速从纵阵变成了面向中路的横阵,各自所辖的八个局都一字排开,形成一个宽大的正面。只要击溃对面的绿营兵,他们就能转向正西面攻击谭泰的中军大旗。 第一千总队则依然是纵阵,以两个局为正面,八个局从前向后依次排列。只有最前面的两个局排成了一个较宽的正面,形成了局部的兵力优势。他们将担负突破清军阵线后快速进攻其中军的任务。 陷阵营列阵完毕的时候,对面的绿营兵也终于手忙脚乱地排好了队形。漫长的战线上,其他各处的战斗仍在激烈地进行,这个方向上的战斗也即将拉开序幕。 第一百二十五章挺进 清军左翼,绿营浙江提标阵列。 田雄站在自己的提督认旗下,越过己方军阵看到对面一排排以相同频率向前涌动的明盔和长兵器,又听到那有力的号鼓声、雷鸣般的步伐以及不时响起的火炮轰鸣,心底突然浮现出一丝莫名的恐慌。 就在刚才,随着部署在两翼的火炮发出怒吼,陷阵营的军阵开始前进。中间三个千总队的步兵训练有素,在节奏分明的鼓点声中踏着相同的步调、以同样的速度向前迈进,庞大的军阵在前进中始终保持着齐整。在步兵推进的同时,两翼的炮兵开炮进行掩护,从两翼对前方的清军阵列进行交叉射击。对面的清军也随即发炮还击,但由于他们的大炮没有调节炮尾的装置,所以随着陷阵营的推进只能不停地调整后面的垫木,使得射速大大降低。 当陷阵营的步兵方阵开始推进后,右翼的第二骑兵营骑兵也开始拉宽战线,往浙江提标的左翼移动。田雄不得不派出本部的骑兵上去防御,防止湖广镇骑兵突袭侧翼。 “田提督,你部能否挡住这支湖广镇的伪明军?”一个略显生硬的汉语声音在旁边响起,说话的是正黄旗蒙古的甲喇章京刚阿林,虽任职为蒙古甲喇章京,却是地道的正黄旗满洲人。这次被谭泰派到田雄身边,名为协助,实为监军。 听到满人主子问话,田雄不敢怠慢,斟酌片刻后毕恭毕敬地回答:“回刚阿林大人的话,湖广镇虽作战凶悍、胜过寻常的伪明军,但战法说来也并不神秘。两军交战时,他们一般是先用守势,列成不动如山的厚实军阵,再用火炮打击我军战阵密集处,迫使我军主动向其军阵发起进攻。等到我军攻到半路,他们又会用各种火器,如火炮、神机箭等次第射击,扰乱我军战阵。当我军队形渐乱、进入其阵前百步以内之后,他们的火铳、虎蹲炮等又会再来几轮齐射。其时弹如雨下,我军将士往往还未冲到阵前就已经伤亡惨重、士气大跌,他们再以甲兵出阵反击,往往都能如愿得逞。但此次并非是我军主动上前去攻,只要坚守汛地,不为所动,就不会着了他们的道。再加之我军也携带有大量火器,打到他们身上他们同样得死,所以按照大将军的吩咐坚守到我军右翼撤出应该不难。” 刚阿林点点头:“那就好。不管难不难,都要守住了。眼下虎头山那边已经打乱了,我军右翼一时半会儿怕是难以抽身。要是这边先守不住,军法可无情!” 田雄赶紧应诺保证。 而在另一旁,率军前来增援浙江提标的山东绿营登莱镇副将杨继佐也是一脸讨好地说道:“刚阿林大人请放心,这次湖广镇的步卒主动来战,一时半会儿他们的火炮定然跟不上步卒的脚步,等他们的火炮叫前面的步卒军阵给挡住了,我军再用火炮痛击之,定能收获奇效。况且,他们的火铳兵一般都是在七八十步以外停下齐射,这个距离上我军的鸟铳也能打到他们,虽是难以击败他们,稳守却是无虞。” 刚阿林再次点了点头,他之前也见识过湖广镇的战法,所以也并不认为对面的湖广镇明军敢靠得太近,应该会在七八十步以外停下。如果仅仅只是远距离火器对射的话,浙江提标和登莱镇的这些绿营兵应当也不会那么容易败退,更何况后面还有正黄旗的人马作为后盾,只要能坚持到右翼主力撤回到虎头山以北,形势就会迎来转机。 三人说话间,对面的湖广镇阵线已经推进到两百步外。浙江提标阵前的火炮不时地发出轰鸣,实心炮弹落在湖广镇阵线附近溅起漫天飞舞的尘土,有几处阵线上甚至还绽放出大团的血雨,还能看到似乎有破碎的残肢被抛上天空。 田雄和杨继佐刚要大笑,对面的湖广镇阵列中也传来一阵巨响,几颗炮弹呼啸而来。两人吓得脑袋一缩,到了嘴边的笑声也立刻全咽了下去。 刚阿林看着对面的军阵,神情再度严峻起来。 ...... 两名清军塘马从西路的虎头山方向来到中军,一名正黄旗的牛录章京听完了他们的汇报,走到征南大将军认旗下对谭泰道:“大将军,军令已传至右翼,何洛会固山正在抓紧收拢人马。” 谭泰微微松了一口气,他相信只要能右翼能及时收回,己方的战线就能维持住,对湖广镇就依然能保持一个不败的局面。在这个前提下,哪怕遭受一些损失他也捏着鼻子认了。 想到这儿,谭泰朝东边望去。那里的炮声一直没停,远处湖广镇的阵线正依稀朝这边推进,挡在中间地带的只有浙江提标的兵马和登莱镇的部分步卒,共约五千步骑。除此之外,就是他身边的正黄旗兵马和登莱镇剩余的步卒,约四千人,这也是目前他手头能动用的全部兵力了。能否挡住湖广镇后阵生力军的这轮反击,将是决定成败的关键。 正在这时,中路徐岗村的方向的炮声突然变得更猛烈了起来,谭泰立刻转过头去看。没过多久便又有几名塘马跑过来,报告了中军的牛录章京,牛录章京听完赶紧又来到谭泰面前禀报:“大将军,湖广镇朝徐岗村增派了一支炮兵,携带了不少大红夷炮。对面的炮火一加强,直隶绿营有些吃不住了,三个总兵都请求大将军发兵增援。” 谭泰怒喝道:“告诉他们,我这儿没有援兵可派!要是守不住,他们就都死在那儿吧!” 牛录章京唯唯诺诺地退下,去向塘马交代去了。 仗打到现在,谭泰感觉形势的发展已经越来越超出他事先的预想。他在中路徐岗村一线部署了直隶绿营的近八千步卒,此外还有两千多骑兵部署在徐岗村的两翼,而对面的湖广镇仅两个步营八千多人,除了少量哨骑几乎没有骑兵。他本以来凭借着中路这些兵力,不说守住中路,就是把明军全部赶出徐岗村一线也不会太难。没想到现在直隶绿营的几个总兵却反过头向他求援,还是在这种节骨眼上,怎能让他不怒火中烧。 但发了一通火之后,谭泰心里却产生了一丝莫名的惊慌。要是中路也守不住,那后果可真就不堪设想。但是手头的这四千人是他目前唯一能动用的兵力,左翼的局势也没有稳定住,当然不能再随意动用这些兵力去增援。 这时,他想起何洛会在右翼动用了不少兵力攻打虎头村,不知现在是否能抽调一部分过来前去支援中路。想到这里,他举起千里镜朝虎头村方向看去,却发现一支增援的湖广镇步卒经由虎头山东侧的山路出现在了虎头村附近,把虎头村一带的富余兵力都吸引了过去。 谭泰有些无力地放下了千里镜,想了片刻后叫来不远处的牛录章京:“让山西绿营平阳镇的马兵从虎头村左翼调往右翼,接替正黄旗马甲的位置。正黄旗的马甲全部下马,进入徐岗村加强防守。告诉塔克瞻,务必把中路守稳了。另外,派人去告诉何洛会,叫他不要再费时把全部兵马都收拢了,先立即带回所有旗兵。那些绿营兵就先不管了,让他们断后。两刻种之内之后,我要看到他的大纛转回到虎头山以北。快去!” 牛录章京领命后立即去安排塘马。 谭泰刚吩咐完,东边便传来一阵火铳齐射声。他转头望去,只见浙江提标的军阵和对面的湖广镇军阵之间腾起阵阵白烟,双方步卒的对射也开始了。 ...... 随着陷阵营步卒方阵的前进,中间的炮弹通道逐渐被挡住,两翼火炮射击的方向也逐渐偏离中间往对面清军的两翼集中。清军军阵的正面受到炮弹的威胁减小了,但前方陷阵营的阵线却越来越接近。 在齐整的己方主阵前,陷阵营的散兵线已经走到了清军阵线前百步以内。散兵线上的火铳兵了举起手里的燧发枪,两轮齐射后开始自由射击。主阵依然没有开火,仍以一种可怕的平静姿态不断前进。 清军前排的鸟铳手偶尔有人被击中,倒在阵前嚎叫不止,引得队列中一阵骚动。间隔尚远,湖广镇的燧发枪也没有多少准头,对清军心理上的震慑要远远大于实际的杀伤。 田雄在后阵看得分明,湖广镇的这种散兵战术他之前也见识过,对此感到十分头疼。好在湖广镇主阵的推进速度也不慢,很快便进入了鸟铳的射程。 一声号角在清军阵中响起,前排的绿营鸟铳手纷纷举起手里的鸟铳,对准了对面行进中的湖广镇人墙。面对着一排排密密麻麻的铳管,湖广镇的阵线似乎并不为所动,依然按照之前的节奏和速度坚定地前进着。那种可怕的镇静倒是看得清军的鸟铳手们心里一阵阵发麻,握着鸟铳的手心里不断冒汗,等待开火命令前的那段时间也变得格外难熬。 终于,又一声号角响起,清军官佐们大吼着下达了开火的命令。刹那间,雨点般的爆响震天动地,清军阵线上腾起无数白烟。 第一百二十六章对射 当对面清军阵中号角声响起的时候,丁烈虎心头猛地一紧。随后就在那一瞬间,对面的阵线上无数朵耀眼的火光闪动连成一片,大团的白烟腾起。他下意识地便要闭眼,上下眼皮尚未完全闭合,震耳欲聋的爆响便如密集的雨点般铺洒过来,带着死亡气息的声浪和气浪剧烈地冲撞在他的脸上和胸膛上,让他在那一刻几乎陷入了窒息。 前方传来的阵阵惨叫让丁烈虎猛然恢复了清醒,他又是下意识地瞪大了双眼,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甚至不用细看都知道己方阵线的前排肯定遭受了不小的损失,这种强大的压迫感几乎是之前任何一战中都没有过的。 前进中的陷阵营三个千总队,第二、第三千总队以横阵展开,丁烈虎所在的第一千总队在第二、第三千总队中间靠后的位置以纵阵推进,三个千总队大致呈丁字形。因此,第二、三千总队展开的宽大正面承受了清军的大部分火力,第一千总队虽然是以纵阵前进,但丁烈虎所在的局却是处在排头位置,和并行的另外一个局也展开了一个不算窄的正面,丁烈虎前面只有三排士兵,通过这三排人墙的间隙便可以看到对面白烟缭绕的清军阵线。 刚才清军鸟铳手的那一轮齐射,把丁烈虎前方第一排的士兵也打倒了两个,第二排立即有人上前补上,整个前排阵线依然保持着满员。 薄薄的三排人墙并不足以抵挡迎面而来的巨大压力,已经习惯了漠视一切的丁烈虎也不禁悬起了一颗心。埋藏在心底的巨大仇恨可以让他在面对面厮杀的时候忘却生死,却还是不能让他在冒着敌人火铳前进的路上完全保持漠然。 旁边也有粗重的呼吸声传来,周围的战友门都在承受着同样的压力。这时候,丁烈虎的脑海里又闪过了家人们的模样,咬了咬牙,把手里的兵器握得更紧。 ...... 浙江提督认旗下,田雄和刚阿林的表情逐渐由轻松变得凝重。在另一旁,杨继佐脸上得意的笑容甚至还僵在脸上没来得及收回,显得有些怪异。 刚才那一轮齐射,他们在后阵都看得清清楚楚。湖广镇阵线上的士兵被打倒了一大片,原本齐整的阵线瞬间就出现了不少缺口。他们看在眼里,心中顿时一阵轻松,要是一直这么打下去,恐怕先崩溃的反而是对面的湖广镇。 但紧接着他们便轻松不起来了。湖广镇的阵线在遭受了一轮齐射之后,后排的人很快便上来补齐了前排的缺口。整条阵线始终在坚定不移地前进,并且一直没有开火还击,就好像刚才遭受过的那一轮打击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这种镇静和漠视让田雄等人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丝莫名的紧张感。 “已经过了七十步,他们为何还不还击?”刚阿林不顾炮弹的威胁,踩在马镫上站直了身子,望了对面的军阵一会儿,低头对田雄问道。 田雄思索着答道:“照这么看,他们应当是要走到我军阵前五十步才会停下,然后与我军对射。这样就能让火铳打得更准。” “刚阿林大人不必担心。真到了五十步,他们的火铳能打得更准,我军的火铳又如何不能打得更准?”杨继佐从刚才那种尴尬的状态中恢复了过来,信心十足地说道,“更何况在那之前,我军的火铳至少能多打两三轮,他们说不定还没到地方就已经阵形大乱了。” 刚阿林点点头,继续抬头观察。几人对话间,湖广镇的军阵已经推进到六十步,绿营的鸟铳手进行了第二轮齐射。 这一轮齐射后的情况和第一轮齐射差不多,依稀可看见湖广镇阵线第一排不断有人倒下,但立即又被后面的人补上。整个军阵的推进并没有受到多大影响,给刚阿林的感觉就是绿营鸟铳手的齐射仿佛从来没有起过作用一样。但听田雄和杨继佐所说,湖广镇的阵线应该很快就会停下,近距离的还击肯定会让前排的绿营鸟铳手遭受沉重打击,但湖广镇的损失恐怕也不会小到哪儿去。 刚阿林估计等会儿双方的对射还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便对田雄道:“田提督,让后面的甲兵也早些做好准备,防备对面的湖广镇重甲死兵突然冲上来。” ....... 又一阵暴雨般的铳响,烟雾缭绕的清军阵线上发出了第三轮齐射,但威力上已经远远不如第一轮齐射。绿营鸟铳手采用的也是三段击的操典,但并不是十分熟练,前排鸟铳手射击完退后装弹的时候往往都会在队列中引起一些混乱,从而使得射击变得零散,队列转换的时间也变得更长。 伴随着铳响,湖广镇阵线上不断有士兵倒下,现在整条阵线已经接近到清军阵前五十步,停止的军号还没有传来。 为了防止自己的心神被搅乱,丁烈虎把眼睛半眯了起来,不去细看对面清军阵线的情况,只是听着鼓点、跟着整个队列的节奏前进。 突然,几颗流弹拖着呼啸打过来,紧接着队列最右边便是一声惨叫。丁烈虎的心猛地颤动了一下,随即一阵强烈的悲戚感填满了他的整个胸腔。那个熟悉的声音的主人,整天动辄骂娘却一直把他当亲兄弟看待的陈瞎子终于还是先走一步了。 “行军途中,不得随意张望!”陈瞎子原来的位置上响起了江一斗带着哽咽的低吼。 丁烈虎脸上滚过两行泪水,朦胧的视线中,他仿佛看见了陈瞎子离去的背影,在远走之前又过回头笑眯眯地看着他,张动的嘴巴似乎在说:小子,好好干!别给老子丢人…… …… 齐整的阵线后,厚实的军阵汹涌向前。陷阵营的军阵推一直推进到了清军阵前四十步外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主阵也一直没有开火还击,只是前进、前进、再前进,不管前排倒下多少人,都好像只是被毛毛雨洒在头顶,前进的步伐几乎没有受到影响。这种可怕的镇静和忽视一切的漠然态度反而给对面的清军造成了巨大恐慌。 前几排的绿营鸟铳手队列已经开始混乱,喊声和铳响混成一片,四处弥漫着呛人的白烟。嘈杂而恐慌的氛围中,军官的命令传达也受到了影响,一时难以再组织起新的一轮齐射。 到了三十步,停止前进的军号仍未吹响,陷阵营的阵线依然以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昂然推进。此时清军阵线上的射击已经变得混乱,但随着双方距离的缩短,这些混乱的射击也变得很有威胁,越靠近清军阵线,陷阵营的伤亡人数越多。 听到前方不时传来的惨叫声,崔守成那没有表情的脸上,肌肉也在不时地抽搐。他转过头问身边的作战参谋:“还有多远?” “眼下距离敌阵大约三十步,距离十五步还有片刻。” 崔守成点点头。快了,只要后面的雷霆一击能够打垮对面的清军,之前将士们的鲜血也就没有白流。 在崔守成的参将认旗的北侧,金声桓瞪大眼睛看着前进中的陷阵营军阵,嘴张开了好半天都忘了合上。 …… 浙江提督认旗下,田雄、刚阿林和杨继佐渐渐地看得目瞪口呆。 而在更远处,正黄旗固山额真龙纛和征南大将军认旗下,谭泰同样是满脸的震惊。他还没有等到右翼的何洛会把兵力收回到虎头山北,湖广镇便发起了这样的进攻。看着那一层层坚定而冷漠地向前推进的军阵,谭泰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侧过头对身边的牛录章京怒喝道:“再派人去催!让何洛会手脚快点!先带着各旗的马甲撤回来!” …… 距离越来越近,一阵北风吹来,把两军之间弥漫的烟雾吹散不少,让视野变得更加开阔清晰。丁烈虎走在队列中,甚至已经可以看到对面清军阵线上那一张张惊慌失措的脸。 一声长音的停止军号终于响起,阵中的步鼓也快速地连敲几响。军官们的口令声一层层地吼下来,先听到的士兵们也大声地重复,海潮般的声浪直冲云霄。一阵阵闷雷般的整齐踏步声过后,之前的步声、鼓声、军号声都消失不见,数千人的军阵安静地停在了清军阵前,距离大概在十五步到十八步之间。 由极动到极静,场景的变化让阵线上的绿营兵们都看呆了。明军就在十几步外,甚至鼻子眼睛都看得一清二楚,几乎是触手可及。 还没等绿营兵们反应过来该怎么办,陷阵营阵中的口令声再次响成一片。 “预备!——”军官们吼出了命令。 “预备!——”士兵们大声重复。 “举铳!——” “举铳!——” 军阵前排的燧发枪一齐放平,密密麻麻的枪管如同一片茂密的森林。 清军的阵线终于开始直面陷阵营的枪口,惊慌的叫喊声陆续响起,整条阵线有如洪水冲击下即将崩溃的河堤。 丁烈虎属于杀手旗,没有装备燧发枪,但也握紧了自己的兵器死死地盯着前方。这一刻,他屏住了呼吸。 第一百二十七章陷阵 战场上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崔守成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攥着缰绳的手心开始冒出一层层细汗。田雄、刚阿林、杨继佐以及更远处的谭泰等人也都被那一片燧发枪森林所吸引,忘记了手里的动作,也来不及去思考更多的事情,唯一能做的便是屏气凝神,被动地等待着结果的揭晓。 “射击!——” “射击!——” ...... 一声军号响起,军官们的吼声一层层传递下来,直冲士兵们的耳鼓。 陷阵营的阵线上瞬间绽放出无数朵红白相间的耀眼火花,伴随着暴雨般的轰鸣,一道道白色烟墙迅速向两翼蔓延,转眼间又混合在一起,长长的阵线上仿佛腾起了一条蜿蜒起伏的白龙。 狂风暴雨般的声浪、气浪急速地掠过半空,即便是清军后阵的马匹也纷纷惊慌跳跃,发出悲怆的嘶鸣。无数颗子弹拖着尖啸撞入惊慌失措的清军阵列,狂暴地撕裂着他们身上的铠甲。噗噗的闷响连绵不绝,带出一团团飘飞的血雾。面对十五步的抵近射击,即便是铁甲也无法阻挡,反而造成弹头的变形翻滚,进入躯体后将里面的创伤面积扩大数倍,把肌肉内脏都搅得一团糟,让中弹者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顺着阵线的走向,转眼间便倒下了成片的清兵,就像是地里被收割的庄稼。这些直面枪口的清兵被打中躯干或四肢,一个个内脏破碎、四肢断裂、肠穿肚烂,在地上挣扎着、爬行着、嚎叫着,凄厉的惨叫声响彻云霄。一排排惨不忍睹的死伤者躯体在生动地诠释着战争的残酷。 当初浙江提督标营为了增强火力而排成的密集射击队形此时让他们遭受了更为密集的报复,对面的陷阵营火铳兵几乎只要伸出枪管便一打一个准。整条阵线上,直接面对陷阵营齐射的清军大概有近千人,在第一轮惊天动地的齐射中便有超过五百人倒下,如此近的距离让他们躲无可躲。 仅仅一轮狂风暴雨般的齐射,本就开始惊慌失措的清军阵列瞬间便到了崩溃的边缘。而陷阵营也没有留给他们哪怕一丝一毫喘息的机会。 “射击!——” “射击!——” ...... 第一轮齐射的回音还没有完全散去,第二轮齐射便紧跟着到来。 雷霆般的轰鸣瞬间便覆盖了清军阵中的惊呼惨叫。原本已被洪水冲得崩溃在即的河堤面对新的一轮洪峰再也无法承受,随着第一名清兵扔下武器向后逃窜,引发的连锁反应就像瘟疫一样迅速蔓延。逃命的人群逐渐成为了主流,崩溃的形势终于不可逆转。 丁烈虎站在队列中紧握着自己的苗刀,之前的所有紧张都已消失不见。看着对面无数惊慌逃窜的背影,此时他只感觉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在胸中回荡,仿佛自己就是当年独自一人面对千军万马的赵子龙。 嘹亮的冲锋号响彻战场,左右侧前方的第二、三千总队阵中相继齐声爆发出冲锋的口号,森林般的长矛被放平,以矛阵向溃败中的清军发起了突击。 紧接着,第一千总队的阵列中,冲锋的命令也次第传来。 “冲锋!——” “冲锋!——” ...... “杀!——”成千的战兵齐声大喊着向前涌出,红色的纵阵变成了无数红色的小点,通过着第二、三千总队中间的间隙,撞入清军混乱的阵线。 震天的喊杀声中,一排排锋利闪亮的兵刃对着溃败中的清军一轮轮砍刺,酣畅淋漓地收割着廉价的人命。精神崩溃的浙江提标和登莱镇绿营兵发出声嘶力竭的嚎叫,慌不择路地狼狈逃窜。 “杀!”丁烈虎双手握着苗刀砍下一个清兵的脑袋,对方脖腔里飚出的鲜血洒了他一脸,让他的表情变得更加狰狞。 陷阵营在十五步的距离上仅仅两轮齐射便给对面的清军造成了致命性的打击。四千多浙江提标和登莱镇的步卒和炮手在付出近千的伤亡后全线崩溃,潮水般的逃命人群往中军方向狂奔而去。原本在步卒左翼列阵的浙江提标骑兵在第二骑兵营的冲击下很快也溃不成军,一些慌不择路地清军骑兵甚至还一头撞入了逃窜中的步卒人群,把逃生之路搅得乱七八糟。汹涌的陷阵营阵线随即压上来,把跑在后面的清军不断地变成一具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丁烈虎疯狂地挥舞着手里的苗刀,砍杀着面前所有能移动的敌人,不管他是在逃命、在顽抗还是已经在跪地求饶。锋利的兵刃带着血滴不停地挥舞,直到面前的敌人被砍杀一空,他又和身边的战友继续追击前方逃窜的敌军。此时的他早已忘却了紧张、忘却了疲劳,和战友们一起越过躺满尸体的阵线大步奔跑着。风声从耳边呼呼掠过,周围一片奔跑的脚步声,一排排兵刃寒光闪闪。 …… 清军左翼,浙江提督认旗周围已是一片混乱,潮水般的溃兵从从旁边跑过,一些企图维持秩序的军官很快被卷进了逃跑的人潮里消失得无影无踪,或是直接被发了狂的溃兵砍翻在地。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田雄双眼瞪得老大,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如此彻底的溃败,居然是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完成,这种急剧的形势转换完全超出了他的经验范围。 “大人,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旁边的亲兵队头焦急地吼道。 田雄一个激灵,转头往两边看去,刚阿林和杨继佐早就跑得无影无踪。虽说谭泰有言在先,如果守不到右翼主力撤回虎头山以北就砍了他田某人的脑袋,但此时的田雄已经别无选择,逃回去或许是免不了一死,可要是落到湖广镇手里恐怕就不是一个死字那么简单。咬了咬牙,他也带着亲兵加入了逃跑的人潮,连提督认旗都竖在原地不要了。 …… 陷阵营的营旗下,崔守成长舒了一口气,一种难以形容的畅快、惬意将积压在他胸中多时的压抑情绪驱赶得无影无踪。 “大人!我们赢了!”旁边的作战参谋满脸的激动,大声说道。 崔守成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沉声下令:“陷阵营第二、三千总队继续进攻,把鞑子溃兵往西边挤压,第二骑兵营第二千总队和陷阵营第一千总队突击鞑子中军。第二骑兵营第三千总队和南昌营......” 这时东边南山村方向的喊杀声突然增大,似乎是那里的清军开始全力突围。崔守成朝那边望了一眼,对命令稍作修改:“第二骑兵营第三千总队沿右翼突进至鞑子大阵之后,遇到零散逃命的鞑子不用管,主要从北面对大股的鞑子进行冲击。南昌营迅速向东推进至南山村外,协助永定营堵住鞑子突围之路。” 作战参谋记录下命令,转身前去安排传达。 ...... “大帅!右翼突破了!鞑子......鞑子完蛋了!”中路的湖广镇总兵认旗下,张云礼满腔的激动溢于言表,声音都在剧烈地颤抖。 庞岳把发抖的手用力握住,努力地让自己的心跳平缓下来,深呼吸了一下,洪亮的声音一如寻常:“命令老贺,第二旅立即冲锋,不要给鞑子半点喘息之机。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半个时辰之内,我要看到他的认旗出现在徐岗村以北!还有钢锋营,让老卢加快点速度,他们正面的鞑子镶黄旗不过一千多人马,尽快把这股鞑子解决掉,与陷阵营一同突击鞑子中军!” “遵命!!”张云礼大吼了一声,转身离开。 庞岳举起千里镜先后朝战线上的各个方向望去。西路的虎头山方向仍在激战中,突入虎头山以南的清军骑兵大部分还未能撤出。中路的徐岗村方向,在得到烈火营炮兵的加强之后,第二旅即将彻底攻陷徐岗村,拔掉了这颗钉子之后就能全力压迫清军中路,威胁谭泰的中军。在东路,永定营和第二骑兵营第一千总队把清军左翼残余的兵力死死地摁在南山村周围,清军不甘坐以待毙、奋力突围。但就在刚才,崔守成把南昌营的两千余步卒也派去加强这个方向,那股清军成功脱身的可能性应该已经不大了。 庞岳握着千里镜的手又开始微微发抖,他定了定心神,使自己冷静下来,随后又将目光转向陷阵营目前所在位置。在那里,浙江提标的几千人马已经完全崩溃,陷阵营的前锋线与谭泰的织金龙纛之间只剩下了正黄旗和山东绿营登莱镇的部分兵马,大约四千人上下。而在陷阵营营旗的西南方向,钢锋营也即将冲破对面镶黄旗的阻挡、与陷阵营合力驱赶溃兵冲击谭泰中军。 左翼不复存在,中军也即将崩溃,这样的打击对清军而言无疑是致命的。只要不出意外,谭泰和他麾下的这几万大军已经在劫难逃。 刹那间,庞岳感到一股澎湃的热流在眼眶里徘徊。过去的一件件往事此时又在脑海里轮番浮现,留下过遗憾的,令他引以为豪的......曾经一句句誓言仿佛仍在耳畔回响,为了他自己的,为了其他所有人的,也为了这个苦难的民族的...... 努力地平复了自己的心绪,庞岳握紧拳头,在心中发出一阵畅快的大喊:“你们输了!你们不是汉人的对手!” 第一百二十八章横扫 潮水般的溃兵从东边汹涌而来,被谭泰派去左翼堵漏的五千绿营兵马不到半个时辰就全线崩溃。在谭泰中军的东南方向,原本被派去支援南山村的一千多镶黄旗兵马在半路上和钢锋营遭遇,歪打正着地起到了阻止钢锋营向谭泰中军突击的线路。但镶黄旗仓促布置的防线目前在钢锋营的冲击下已摇摇欲坠,这个方向被突破恐怕也是迟早的事。而在正南边的徐岗村一线,湖广镇第二旅也在全力突击对面的清军防线。整个湖广镇的中路及右翼就如同张开了一张东北西南走向的大网,快速地朝谭泰的中军兜过去。 此时清军的右翼主力依然没有收回,左翼的正蓝旗和山西绿营兵马遭受惨重打击后被困在了南山村附近,谭泰手里尚能动用的只剩下了正黄旗的兵马和绿营登莱镇剩余的一千五百多步卒共计四千人出头。可这点兵力恐怕光是去阻挡从东边席卷而来的溃兵和即将从东南边而来的溃兵都不够。 谭泰绝望地看着眼前的场景。自己和麾下的几万大军究竟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他甚至都来不及再去回想,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徘徊: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旁边的敦拜满脸的焦急:“大将军......” “不用再说了!”还没等他说完,谭泰便是一声断喝,“中军的所有兵马跟我前去挡住那个湖广镇步营!只要能坚持到右翼撤回,我军就还没有败!没有败!” 这时,东南边一名镶黄旗的塘马急匆匆地赶来中军:“大将军,马固山......马固山说挡不住了,他最多再坚持两刻钟,请大将军立刻北撤!要不然湖广镇的另一个步营也从东南边打过来就来不及了!” 谭泰顿时感觉一股气血直冲头顶,坐在马背上摇摇晃晃,险些就要栽倒下来。他曾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就像过去的岁月里他所经历的所有大小战事一样,无论过程多么坎坷,最后获胜的总会是战无不胜的八旗。可如今眼前的残酷现实却在无情地提醒着他,他输了,输掉了一切,输得干干净净。 忍着头痛,他在马背上强撑住身体,战场上此起彼伏的喊杀声让多年来的无数个景象又在他脑海里飞快地闪过。这一刻,他记起了多年前初战告捷、与立功的众人一起得到老奴的亲自宴请,那一夜,痛饮夜半,男儿意气,挥斥方遒;他记起了那一年跟随武英郡王阿济格伐明,连克延庆等十二城,鏖战三屯营,天地动容,风云变色。追逐数万明军如驱猪羊,何等的意气风发;他想起了那一年的松锦之战,他亲率四百甲兵自小凌河直抵海滨断明军归路,令其全军尽没、洪承畴被俘,何其的酣畅淋漓…… 然而曾经的辉煌已离他远去,此刻的他却成了一个彻底的失败者。失败的代价又是何其的惨烈,他不仅将赔上自己的一切,麾下的这几万大军恐怕也要一同陪葬。 “大将军!”伊尔德过来扯住谭泰坐骑的缰绳大声道,“南边和东南边的湖广镇兵马一时半会儿还打不过来!我带着旗里的步甲和登莱镇的步卒先去东边挡着,你带着旗里的马甲速去右翼去和何洛会固山会合,能撤走多少是多少!我大清广有天下,庞岳就算胜了这一场也翻不了天,以后咱们还多的是报仇血恨的机会!” 伊尔德一边说一边用力的把缰绳往东边扯,还没扯上两下,一股大力便猛地把缰绳从他手里夺走。伊尔德抬头一看,只见谭泰的脸上已毫无刚才的绝望和疲态,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坚定和决然。 “我舒穆禄·谭泰,乃正黄旗满洲固山额真,朝廷钦命的征南大将军!此战大败已难辞其咎,又岂有抛下大军先行逃生之理!而自老汗起兵以来,我八旗健儿也从未有过把后背留给尼堪的习惯!今日也断不会有!”谭泰的声音已没有了之前的狂躁和激动,平静中透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中军所有兵马,跟我去迎击东边的那个湖广镇步营!只有打穿他们的阵线,拖住他们西进,中路和右翼才能多撤出些人去!” “大将军!”敦拜和伊尔德都急道。 “不用多说了!若是能挡住,我军尚有一线生机。若是挡不住,咱们也没必要逃命了,就都死在那儿吧!另外派人去告诉何洛会,若是中路完全溃败,就让他先带着右翼兵马立即北撤。只要能给各旗多保留些种子,咱们即便是死了也不算死得一钱不值。” …… “大帅!谭泰的中军动了,大部往东边而去,应当是要去抵挡陷阵营,谭泰的大纛也在其中!”已经抵达中路的湖广镇中军部,张云礼忍住激动,向庞岳提醒道。 “孤注一掷!英雄……”庞岳本来下意识地想说英雄迟暮,但话到了嘴边又觉得不妥,自失地一笑,“噢,不对,他算哪门子英雄?一个强盗团伙的打手罢了,和老奴以及所有的鞑子一样,都属于时代的渣滓。趁着汉人虚弱的时候或许能逞凶一时,但只要汉人觉醒,这些渣滓便会被毫不留情地打回原形。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这支上蹿下跳的猴子也到了该完蛋的时候了。” ...... 前方一大片身穿黄色棉甲、头戴尖顶盔的骑兵汹涌而来,地面轰隆地震动着。呼啸的骑兵人潮沿着绿营溃兵人群的边缘将一些来不及躲避的溃兵纷纷撞开,紧接着也将陷阵营第一千总队的队列前部冲得七零八落。 浑身是血的丁烈虎连声大吼,手持长枪便要追着从从身边跑过的一匹正黄旗战马刺过去。刚才那一段长距离的冲锋之后,第一千总队前四个局的队形已经有些松散,突然遭遇谭泰中军的反击后吃了不小的亏。但被冲散的第一千总队官兵随即便以战斗小组为单位,排成许多紧密的小圆阵继续坚持战斗,如同洪流中一块块屹立不倒的礁石。 接替陈瞎子担任了什长兼战斗组长的江一斗一把揪住疯狂的丁烈虎,把他踹回了小圆阵内,对阵内所有的士兵大声下令道:“杀手队持长枪、镗钯在前,火铳队在后,装填完毕后等待命令齐射!” 丁烈虎被踹到之后稍微平静了些,大口地喘着气站起身来,持起长枪站到了杀手队的队列里。江一斗看了他一眼,继续道:“不用担心后面,后面有第二骑兵营的兄弟,还有咱们营两个千总队的横阵,这些鞑子骑兵就算冲过去也是个死!” 第一波正黄旗骑兵呼啸而过之后,第二波又紧接着而来。几名正黄旗骑兵从丁烈虎所在的这个小圆阵旁一掠而过,几支轻箭和铁骨朵夹着风声而至。丁烈虎的右脸被一支箭划破了口子,右侧的一名士兵被铁骨朵打中胸膛、惨叫着倒下,还有两人中箭,受伤者都被后排的士兵拖入了内圈。而那几名正黄旗骑兵也当场遭到了报复,一阵燧发枪的齐射过后,一名骑兵大叫着坠落马下,另一人中弹后在马背上摇摇欲坠,勉强保住了马脖子跟在队列中,但也基本失去了战斗力,后面等待他的多半是死路一条。 其他的战斗小组也都在顽强地坚持战斗,正黄旗骑兵一波连着一波地呼啸而过,双方互有伤亡。骑兵之后是正黄旗的重甲近战兵和绿营登莱镇的步卒,此时的绿营兵大都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只有正黄旗的甲兵尚存斗志。冲过来的甲兵撞上结成多个战斗小组的第一千总队,近身搏杀血腥而残酷。 从第一千总队阵线上穿过的正黄旗骑兵队形已经有些散乱,还没来得及重新整队便又和另一波溃兵迎头撞上。这波溃兵正是绿营浙江提标的骑兵,第二骑兵营第二千总队只两轮冲锋便击溃了他们。队形和心理防线都彻底崩溃的浙江提标骑兵放弃了成建制的抵抗、拼命地打马向西奔逃,哪怕将正黄旗主子们的队形冲乱了都不管不顾。 亲自率骑兵冲阵的伊尔德怒吼着,下令击杀一切胆敢冲阵的溃兵都无济于事。随后,他便看见了一个湖广镇的长矛横阵迎了上来,还有一支湖广镇的骑兵正绕过他的左翼往谭泰的大纛直扑而去。这一刻,他的眼中充满了绝望...... 战斗还在继续,但已经越来越没有了悬念。 ...... 织金龙纛下,谭泰也彻底绝望了。他孤注一掷的反击就如同浪头拍在了岩石上,只溅起了一连串的水花却根本没有撼动大局。 紧接着,东南边、南边的欢呼声也如海潮般传来,这欢呼声显然不属于清军。成千上万人的慌乱嚎叫惊天动地,这两个方向上的溃兵也席卷而来。 谭泰仍是呆坐在马上,似乎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大将军!湖广镇的马兵过来了!快往北边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戈什哈头目带着几个戈什哈贴过来,焦急地喊道。 “滚开!”谭泰突然爆喝一声,举刀便要砍。戈什哈头目拼命探过身来抢过刀子,另外一名戈什哈拉着他的马头不由分说地便往北逃。十来个戈什哈护卫着他,又收拢了附近的二十来个正黄旗马甲。为了避带免成为湖广镇攻击的重点,连大纛都不了,一行人急匆匆地往北逃去。 不久之后,成千上万的溃兵席卷而来,谭泰留在原地的固山额真龙纛和征南大将军认旗很快便被冲倒、消失得无影无踪。继左翼之后,清军的中路也彻底崩溃。 第一百二十九章全歼 激烈的近战也不知持续了多少,丁烈虎突然感觉自己的视野变得开阔起来。那些最凶悍的正黄旗甲兵大都变成了各个小圆阵前的一具具尸体,旗兵之后的绿营兵大部分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了一地的刀枪旗帜。原本黑压压的敌军人海只剩下了少部分顽固分子仍在原地垂死挣扎。而在远处,各个方向先后响起了海潮般的欢呼声。 “我们赢了!”丁烈虎长出了一口气,在心中默念道,两行热泪忍不住流淌而出。 赢了!周围的所有陷阵营将士也都意识到了这一刻的到来,不少人都像丁烈虎一样热泪盈眶,也有不少人发出一阵阵大吼,尽情地宣泄着心中的压抑。 一群群溃兵潮水般涌来,宣告了这个方向战事的彻底结束。仓皇逃窜的清军溃兵们根本不敢再去靠近陷阵营的圆阵,看见后者的军旗便像躲瘟疫一样远远地绕开。陷阵营第一千总队的号手们吹响了军号,各级军官大声下令整队。嘹亮的军号让清军溃兵们也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恐惧和逃命的步伐都为之陡增。 突然,向北而去的溃兵人群边缘有一队人马引起了丁烈虎的注意。这二三十人个个铠甲精良,人人有马,其中一人盔甲样式独特,甲片和头盔上还泛着淡淡的金光。虽然没有打出认旗,但在一群逃命的人当中依然十分显眼。 “鞑子的大官在那儿!”丁烈虎大吼一声便拿起兵器从队列中窜了出去。 “干什么?!你找死吗?!快回来!”江一斗在背后大声吼道。可丁烈虎只在瞬息之间就已经跑出好远了。 除了丁烈虎,还有七八个胆大包天的士兵也跟着跑了出去,有杀手队的,也有火铳队的。途中还有一些暂时没有归回建制的士兵陆续加入,追击的队伍越来越庞大。 可是两条腿的人又如何能跑得过四条腿的马,尽管丁烈虎等人奋力追赶,但目标还是越来越远。眼看着再也追不上的时候,东边一阵弹雨铺洒过来,那逃命的二三十骑里有七八个或是坐骑中弹或是本人被击中,都跌落下马。那名身穿金甲的清将也在其中,但他只是坐骑中弹,本人虽然被摔得七荤八素,晃晃悠悠地还是站了起来。 看到金甲的将领落马,其余的骑兵想停下来接应,可全速奔跑的马匹惯性极大,一时难以停顿下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双方的距离便越来越远。落马的骑兵当中有几个伤势轻微的,赶紧上前扶住那金甲将领,找来一匹尚能骑乘的战马,想保护他再次上马。但这一来二去的便耽误了不少时间,就在这些被耽误的时间里,追兵也已经赶到了。 “狗鞑子!拿命来!”丁烈虎一声爆喝,和身边的十几个陷阵营士兵一同持起兵器冲了上去。 那几个落马的清军骑兵只留下一人继续扶那金甲将领上马,其余几个抽出兵器大喝着迎上来抵挡,但寡不敌众,转眼之间便全被倒在了血泊中。一名头目模样的骑兵躺在地上看着陷阵营的士兵从他身上越过、朝那金甲将领而去,绝望地伸出了手臂,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片刻之后便一动也不动了。 周围的清军溃兵看到这一处的战斗,纷纷大叫着绕开,竟没有一个人上来伸出援手。而之前那金甲清将身边的另外二十余骑终于在远处勒停了坐骑,正准备回过头来救援,却看到金甲将领的身影已经淹没在了一片身穿红色军服的身影当中,而在不远处,又有一队十余人的湖广镇游骑追了上来。看到这一幕,其中的十余清骑当即拨转马头向北逃走,剩余的几骑停在原地相互对视了几眼,随后也齐齐地调转马头往北方而去。 “干你娘!”丁烈虎先是一枪刺中了马肚,受伤的战马乱跳着把刚爬上马背的那金甲清将又甩了下来。金甲清将看上去也甚是凶悍,随即便爬起了拔出了腰间的佩刀。但丁烈虎显然更不要命,趁着金甲清将还没站稳便朝着他的胸腹间一枪捅了过去。精良的鎏金甲在咫尺之内也没能挡住这凌厉无比的一击,那金甲清将吃痛后大吼着挥动手里的佩刀便要朝丁烈虎已经毫不设防的脖子劈过去。说时迟那时快,旁边另一名陷阵营士兵的苗刀也带着呼啸挥到了,把金甲清将的半截胳膊连同佩刀一齐砍落。 “狗鞑子!这是为了我爹!为了我娘!......”丁烈虎大吼着,把枪尖不断地往金甲清将的胸腹深处送,并不断地用力旋转,“......为了陈什长!” 连遭重创的金甲清将大声惨叫,口中鲜血像泉水般涌出,徒劳地挣扎一番后终于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双眼中的神采越来越暗淡,最后消失不见,整个人也一动不动了。 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陷阵营第一千总队的督导官刘晋忠带着十几个骑马的督导兵跑了过来,大声喝斥道:“你们都是哪个局的?!战场之上胆敢脱离队列!都忘了军法条例?!是谁带的头?!” “我带的头!”丁烈虎毫无惧色的硬起脖子和刘晋忠对视。 “小兔崽子还敢嘴硬?”刘晋忠瞪起眼睛就要让督导兵上前逮人,却突然看见了倒在丁烈虎脚边的那具身穿鎏金甲的尸体,顿时大吃一惊。他翻身下马后三步并做两步走到那具尸体前,又仔细地辨认了一下铠甲的形制。 怔了片刻,刘晋忠脸上的怒色消失得无影无踪,哈哈大笑:“你们这帮小兔崽子,今天算是把命给保住了!” ...... 清军中军的最后一支预备队消失在左翼,中路被突破,谭泰的大纛也消失了。湖广镇重兵云集的右翼再也没有了任何牵制,从侧翼对清军残存的阵线展开了最后的猛攻。 在湖广镇右翼猛烈的攻势下,清军中路残存的阵线如同洪水冲击下的土坝,一段段地垮塌,最后终于全线崩溃,让战场上争先恐后逃命的溃兵人潮变得越发的汹涌。 湖广镇右翼的陷阵营和第二骑兵营快速向西北推进,切断了清军中路溃退的线路,钢锋营和中路的虎贲营、岳州营则把攻击线转向西侧。处于半包围状态下的清军溃兵慌不择路,朝着西边狂涌而去。逃命的途中,精神的清军溃兵互相践踏,骑兵砍杀着挡路的步兵,步兵则攻击着那些停顿的骑兵,只为抢得马匹增加自己的逃生几率。在这种情况下,绿营兵不再害怕旗兵,亲兵也不再护卫各自的主将,人人都只为自己的逃生之路而争斗。疯狂的相互砍杀践踏之下,战场上尸横遍野。 中路的清军溃兵很快便充满了虎头山以北,清军右翼北撤的路线完全被阻断。右翼尚存的数千清军骑兵在溃兵包裹中团团打转,最后只能跟着溃兵往西面逃窜,直到他们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战场西侧的茫茫群山之前,却找不到进山的路,才又继续沿着山脚向北逃命。 钢锋营、虎贲营和岳州营都赶到了虎头山以北,整个战线从南北对峙变成了湖广镇从东面将清军压缩在战场西侧的群山之前。经过长距离的追逐,湖广镇各营的队形也变得有些混乱,但依然维持着基本的建制。火铳兵和长矛兵、杀手队相互配合,快速地向着逃窜的清军溃兵进行攻击。湖广镇的锋线距离战场西侧的山脚已不足两里。 黑压压的清军溃兵发出惊天动地的惊慌嚎叫,所有人都想沿着这个狭窄的通道向北逃生。此时,没有人再去回头反抗湖广镇的追杀,之前的战斗早已彻底击溃了他们的心理防线。也极少有人向西往山里跑,且不说能否找到进山的路,马上就要天黑,就算进了山里恐怕也只能给豺狼虎豹送点心。 湖广镇第二骑兵营第三千总队出现在了北面,他们利用机动优势抢先一步抵达了清军溃兵要逃窜的方向。但他们并没有直接冲击溃兵人群,而是让开大路,下了马在战场西侧的山脚下列阵,并从一些空马的马背上取下了一门门虎蹲炮,面朝溃兵人潮的侧翼架好。 潮水般的溃兵从第三千总队的阵前涌过,那一排黑洞洞的虎蹲炮口让他们发出更为凄厉的惊慌嚎叫,拼命地向东边挤压,让逃生之路更加拥挤不堪。却没有一个人敢去冲阵,失去了斗志,失去了建制之后,他们已彻底变成了一盘空有人数优势的散沙。 第三千总队的阵中一声军号响起,刹那间,震天动地的火炮轰鸣盖过了附近清军溃兵的惊叫乱喊。 …… 喊杀声渐渐地消去,辽阔的战场上依然飘荡着淡淡的硝烟,西斜的日头给血腥狼藉的战场铺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密密麻麻的人马尸体铺满大地,还有一些失去了主人的战马在原地来回打转,发出悲怆的嘶鸣。 庞岳站在虎头山北麓的半山腰上,看着山脚下仍在飘着硝烟的虎头村,心中百感交集。他刚才正从那里上来,对虎头村中战斗的惨烈感同身受。那一战,何洛会动用了超过四千的兵力仍然没有拿下虎头村。这个重要支撑点的成功坚守也确保了湖广镇牵制清军右翼主力的计划实现。然而代价也是惨重的,坚守虎头村的华山营第一千总队只有不到五百人活了下来,千总李正春和千总队参谋官、督导官全部阵亡,最后接过千总指挥权的是第一司的把总。而这一处的战斗也仅仅是这场大战的一个缩影,此战过后,湖广镇估计需要花上不少时间才能彻底恢复元气。 旁边传来一阵脚步,紧接着张云礼激动的声音响起:“大帅,谭泰在中路被陷阵营第一千总队击毙,何洛会突围无果后自杀,其余的鞑子主要将领如伊尔德、敦拜、觉善、朱马喇、马国柱、田雄等或被击毙或是自杀,都死在了乱军之中,尸体也都已经找到。正蓝旗汉军固山额真巴颜在鞑子左翼主将富尔格战死后,在南山村主动率残部向我军投降。他声称要给大帅当奴才,以此来洗刷他前半生事虏的罪过。” 庞岳不禁笑出了声:“这厮倒是颇有其父当年的风范,既然如此,那就暂时先留他一命吧。” 张云礼继续道:“鞑子五万大军,其左翼南山村附近的骑兵有一小半逃脱,中路和右翼有近千骑兵在合围前逃走,合围完成后逃走的只有几百人。整支大军已经完了。” 庞岳点点头,努力地平复着内心的激动。 张云礼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哽咽:“大帅,南侵的鞑子终于在您手上被全歼!整个江西也在您手上全部光复!” 庞岳转头看向张云礼,笑了笑,拍拍他肩膀道:“这一切是由我们湖广镇全体将士共同完成的,是我们所有人的荣耀。去传令全军,各步兵营打扫战场救护伤员,骑兵第一、第二营做好准备,明日一早便先行出发赶赴九江。” 张云礼大声应诺,擦去了眼角的泪水,行礼后转身离开。 庞岳回过头来,让身边的旗手展开了湖广镇的军旗和自己的总兵认旗。一丈六尺的总兵认旗和湖广镇的红底虎符军旗在风中高高飘扬。 山下的将士们很快便看见了半山腰上的大旗,“万胜”的喊声逐渐响起,数万将士对着军旗尽情地欢呼。最后汇成了一阵阵海潮般的声浪,久久回荡在天地之间。 庞岳握紧了拳头,这一刻,他终于忍不住热泪盈眶。 第一百三十章落幕 隆武四年十二月二十七日清晨,岳州城东南方向 孔有德站在中军附近的一处小丘上,看着前方壁垒森严的营寨,眼神中充满了疲惫,与一个多月前率军南下时的意气风发形成了鲜明对比。他没有想到就在这短短的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形势竟会发展至此。 上个月下旬,孔有德率军攻破长沙,擒杀了明湖广总督何腾蛟,之后又挥军直趋隆武朝廷的行都衡州城下。当时,隆武帝依然留在衡州没走。这种情况显然是孔有德所喜闻乐见的,若论城池坚固程度,衡州还比不上长沙,他既能攻克长沙,面对衡州既然也不在话下。只要能攻进城去,不管是逼死了隆武帝还是生擒之,灭明的首功都非他莫属。 可随后的形势发展并没有按照孔有德的设想来进行。就在他率主力抵达衡州城下的前一天,明军广西镇、广东镇以及其他几路援军已经先一步到达,一部分援军冲破了线国安部的阻挠进了城,另一部分留在城外安营扎寨与城中互为犄角。 本来孔有德对此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按原计划挥军攻城。可是这几路援军作战意志的坚决却是出乎了他的意料,尤其是进城的一部,训练有素、火器犀利,还装备了丝毫不输于他军中的红夷大炮,等于是直接把他所倚仗的火器优势给抵消了大半。攻城十余日,孔有德都没能取得多大进展,反而是城中和城外的明军越战越勇。十几天里,还陆续有新的明军旗号出现在城外。 在南下衡州之前,孔有德本来已暗中与驻守武冈和攸县的总兵官刘承胤和黄朝宣搭上了线,让他们以勤王之名混进城内,再借机发难与自己里应外合。可谁知等他赶到衡州城下的时候,刘承胤的人头已挂在了城门之上,黄朝宣的人头倒是没有落地,不过也没有再履行承诺,而是一言不发地率军逃离了衡州。强攻不成,智取的计划也全部泡汤。 到了这个月上旬,从江西传来的消息更是令孔有德如遭晴天霹雳:谭泰、何洛会所率的大军全军覆没,庞岳在江西战事结束后只休整了两日便又一刻不停地率军自九江向西,水陆并进回师湖南。 到了这时候,孔有德就算用脚趾头也能想明白庞岳想干什么。至于攻破衡州、生擒隆武帝、灭明首功等等,他再有没有工夫和心思去想了,连夜拔营率军北撤。 孔有德不想再打了,衡州的明军却不想轻易放过他。自他拔营北返之后,广西镇总兵官焦琏、常德总兵马进忠和广东镇副将丁士龙便率领本部的兵马尾随其后,也不强行攻打,就是专趁他扎营休整的时候上来袭扰。他不胜其烦,每当遇到袭扰却又不能不管不顾。但只要他一分兵出击,明军便又立即退走。一天天的这么下来,损失倒是不大,可他北返的速度却是被大大地拖延了。 好不容易赶到了岳州附近,孔有德又得知了一个坏消息:就在两天前,岳州城内的明军得到了另一个步营的增援,两部合兵一处攻破了城外郝效忠部的营寨,赶走了郝效忠,并增修壁垒,彻底扼制住了北上的官道。 这个新来的步营据说是经洞庭湖水路自西边而来,应该是湖广镇留守辰州的军队。不过这个步营的来历对孔有德来说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北返的路已经被掐断。而庞岳的大军正在回师湖南的途中,虽然孔有德不清楚湖广镇的主力已经到了哪里,却有一种预感,已经离这儿不远了。一旦庞岳抢先一步出现在了岳州以北,后果将不堪设想。绕路当然也可以,但绕了路耽误了时间,后果也是一样的。 别无选择,只能强攻。孔有德以及麾下的两万余大军为了博取一条生路,对挡路的明军营寨发起了一轮又一轮猛攻,到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依然没能攻破。 “我军连续猛攻三日,对面伪明军的损失定然也不会小。今日务必要倾注全力,争取一举攻克之!不然的话,若是拖延到庞贼率军返回,后果将不堪设想!”耿仲明在一旁说道,语气里夹杂着焦急、担忧和一丝惊恐。自从谭泰全军覆没的消息传来之后,他便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或许只有彻底脱离了这个险地,他才能结束自己的噩梦。 “此战关系到我军的生死存亡,将士们也都深知其中的利害,不会不倾尽全力。今日之后,我军定能重新踏上北返之路!”孔有德强忍住身心的疲惫,也当着面前的诸将说出了一番鼓舞人心的话。 其实也不用再鼓励,到了这个份上,人人都知道该怎么做。 一通鼓号之后,炮声雷动,新的一天的攻势拉开序幕。 也正如孔有德所说,事关自己的生死,进攻营寨的清军不敢不全力以赴,攻势也是前所未有的猛烈。 到了下午,转机终于出现。挡路的明军营寨被攻破,明军全部退回城中,北去的官道被打通了。浴血奋战之后终于如愿以偿,清军阵中爆发出海潮般的欢呼。 路打通了,但孔有德心头却仍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他连夜率军继续北上。麾下将士虽已十分疲惫,可逃命要紧的道理却是人人都懂,因此也没有人心生怨言。 …… 第二天傍晚,孔有德部进入临湘县境内,眼看着就要踏入武昌府地界。孔有德悬着的心放下了不少,正准备下令扎营休息几个时辰的时候,几名塘马屁滚尿流地回来报告:前方发现大量的明军骑兵,正扛着一面面大旗在耀武扬威。那些大旗里,有两面固山额真织金龙纛和多面绿营总兵认旗。 不详的预感终于得到了印证,这一刻,孔有德的心如坠冰窖。 …… “什么?湖广镇的主力已经回来了?还堵在了孔有德那厮的前面了?哈哈哈……庞帅的手脚还真是够快的!”孔有德大军南边的明军营地里,焦琏听了塘马的禀报之后,畅快地大笑道。 从岳州北上之后,尾随孔有德部的明军除了原有的焦琏、马进忠和丁士龙三部兵马之外,原来驻守岳州的湖广镇第一戍卫营的两个千总队也在陈友龙的率领下加入了其中,追击的总兵力已达两万。此时既然湖广镇主力也已经从江西赶回并挡在了前面,那孔有德无疑便成了瓮中之鳖,再无逃脱的可能。 “这一把咱们可赚大了!鞑子的两个王爷,一个公爵,光是这三颗脑袋就得值多少军功,值多少银子!”马进忠同样大笑道。 “这一切都多亏了庞帅。”丁士龙笑过之余不忘提醒,“我军能够守住行都,多亏了庞帅的提前布局。如今孔有德成了瓮中之鳖,也多亏了庞帅及时率军赶回。若论首功,非庞帅莫属。” “无论如何,能够参与歼灭两顺王之战,咱们想不在青史上留名都不行了。”陈友龙的眼神和语气中都充满了兴奋。 军帐内再次爆发出一阵畅快的大笑。 …… 孔有德部的北边,湖广镇中军帐内,庞岳让人把已经成为阶下囚的巴颜带了过来。 “奴才李忠明,见过大帅!”巴颜一进帐便跪倒在地,毕恭毕敬地磕头。向湖广镇投降之后,巴颜为了表示和旧主子一刀断,宣布抛弃满洲名字,改回了李姓,并给自己取名“李忠明”,以表“效忠大明”之意。 “起来说话。交给你一个任务,你马上给孔有德写一封亲笔信,连夜给他送过去。”见巴颜脸上露出一丝惊恐,庞岳又补充道,“你怕什么?不用你亲自把信送到他跟前去,你写好了,从你原来的手下人里面挑一个送去就行。” 巴颜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如释重负:“嗻……不,奴才遵命!只是不知大帅要对孔有德说什么?可是要招降于他?” “你就跟他说,明天早上己时之前,他和耿仲明、沈永忠等人若能主动投降,我便不难为他们,给他们一个痛快的死法,让他们体面地入土为安。否则的话,一切后果由他们自负。” “啊?” “啊什么啊?是我说的不够清楚,还是你识的字太少写不出来?” “不不不,奴才明白!奴才这便去写!”巴颜连声道。 “快去写吧!写好了先拿来给我过目。” “遵命!奴才遵命!”巴颜磕了头,忙不迭地告退了。 看着巴颜的背影,庞岳露出了一丝笑意。谭泰、何洛会这些双手沾满汉人鲜血的人渣已经去见了阎王,父子两代给满洲鞑子当奴才的巴颜也成了大明的奴才“李忠明”,明日孔有德和耿仲明又会落个什么样的结局?他心里真是充满了期待。 …… 第二天天亮后一直到己时,孔有德都没有派人来请降。随后,塘马向庞岳回报:清军已开始出营列阵,似乎是要决一死战。 对这个结果,庞岳并没有感到多少意外,当即下令各营整队,出营列阵。雄浑的鼓号声中,湖广镇各营将士浩浩荡荡、有条不紊地奔赴各自的预设位置。虽然刚经历过一场大战,全军尚没有完全恢复元气,但全歼谭泰数万大军的壮举却令他们的自信心达到了顶点,斗志之旺盛甚至还要胜过当初。 “投降也得死,只不过死得痛快、体面点。大帅的条件如此苛刻,也难怪孔有德和耿仲明不愿投降。”张云礼笑道。 庞岳则微笑着摇了摇头:“他们不愿投降,恐怕最主要的原因不在此。当年他们被大明的那帮昏官逼得去投靠和自己有血海深仇的鞑子,如今又怎会轻易回头?” 张云礼若有所思,他想起了多年前的山东吴桥兵变,备受山东官僚和当地士绅歧视和打击的孔有德和耿仲明举兵作乱,最后渡海去投降了后金。 “我不否认他们当初受到了不公,也同情他们当时的处境。但这并不是他们投降鞑子的理由,也并不是他们理直气壮地帮鞑子屠杀汉人的借口。既然做了那些不该做的事,如今自然得付出代价。我的条件看似苛刻,对他们而言却算得上是最大的优待。”庞岳道,“既然他们拒绝了,那咱们也没什么好说的,直接送他们上路吧。” 张云礼点了点头,突然又想起了一事,笑道:“先是尚可喜和沈志祥,如今又是孔有德、耿仲明和沈永忠,总计三顺王和两任续顺公,东江镇出身的汉奸竟是全部折在了大帅手上。” 庞岳却没有再笑,而是叹了口气:“我倒是宁愿死在我手上的都是如假包换的真鞑子。说到底,这也是一个悲剧,是东江镇的悲剧,大明的悲剧,也是汉人的悲剧。” 说完后,庞岳登上了望杆车,开阔的视野令周围的一切都一览无余。 此时,湖广镇各营均已列阵完毕,南边更远处的广西镇、广东镇等几部明军也已经列好了阵型,从南北两线将孔有德部的兵马包围在了中间。旌旗如海,枪矛如林,一个个森严的方阵就像山峦一样巍峨。 …… (第三卷疆场尽舒凌云志完) 第一章十年 花开花落,花落花开。这一年已是大明隆武十年,五月间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兵者,国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在岳州城左军都督府后衙花园的一片竹林里,一个脆生生的童音正在煞有其事地背诵着孙子兵法。 穿过青翠的竹林,可以看见树下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骑在木马上,一边摇着木马一边摇头晃脑地背诵,模样甚是可爱。 “......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小女孩看了躺在旁边一张竹椅上闭目养神的父亲一眼,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嘴角露出一丝狡黠顽皮的笑,“多算胜少算,而况于无算乎?吾以此观之,胜负见矣。爹爹!爹爹!我背完了,快带我去骑大马,快点!” 她的父亲,大明左军都督府都督庞岳突然睁开了眼睛,哈哈大笑着就要来抓她:“又想偷奸耍滑!真以为爹爹没听见吗?” 小女孩反应也很快,哧溜一下就从木马上跳了下来,转眼间就已经窜出很远了,一边跑一边大叫:“娘!娘!救命啊!爹爹说话不算数,还要打我!” 庞岳看着女儿蹦蹦跳跳的背影,又是一阵哈哈大笑,重新躺回了竹椅里。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小丫头都五岁多了,庞岳突然在心中感慨道。记得女儿刚出生的时候,自己正率军在江西与谭泰的大军作战。那一战堪称湖广镇战史上的经典,谭泰所率的五万大军全军覆没,随后湖广镇将士又在自己的率领下回师湖广,与广西镇、广东镇等数部兵马把进犯湖广的孔有德、耿仲明部堵在了临湘县境内。又一场大战之后,孔有德、耿仲明和沈永忠等尽皆授首,其麾下两万余清军也全军覆没。这些事仿佛尚在昨日,可仔细一算,却已经过去五年多快六年了。 五六年的时间虽然并不算很长,但期间也发生了很多的事情。无论是对于庞岳个人还是对于天下大势而言,发生的变化都是显著的。 那一年年末,谭泰部和孔有德部相继在江西、湖广全军覆没,满清可谓遭受了入关以来甚至是自老奴兴兵作乱以来最惨重的一次打击。一大批沙场宿将命丧疆场,七八万精锐的机动兵力化为乌有,清廷因此丧失了在短时间内再度南侵的能力。已经风雨飘摇的大明王朝赢得了赢得了极为宝贵的休养生息期,犹如已经退到悬崖边上的人又脱离了险境。 捷报传来,朝野上下一片沸腾,数省军民欢欣鼓舞。隆武帝龙颜大悦,下诏大赏有功将士。庞岳以大功升任左军都督府都督,授光禄大夫,建衙岳州。左军都督府虽然只是五军都督府之一,没有当年的大都督府的那种超然的地位,却可统辖数个都指挥使司即数省卫所,职权不容小觑。并且,隆武帝为表对庞岳的信任和器重,取消了原左军都督府中的左、右都督设置,只设都督一名。湖广都指挥使司、江西都指挥使司都由左军都督府统辖。 而作为清军南侵期间以身殉国的最高级别地方大员,何腾蛟也得到了身后殊荣。隆武帝下诏厚葬其回老家贵州黎平府,为之罢朝三日,予以隆重祭奠,追谥文烈。并拔擢其子何文瑞入都察院。湖广总督一职则由堵胤锡接任。 第二年即隆武五年四月,隆武帝下诏将行都迁至桂林。原常德总兵官马进忠、滇营胡一清等部移驻贵州,合并为贵州镇,马进忠、胡一清分别任正、副总兵官。原攸县总兵官黄朝宣私通鞑虏,后又举兵抗拒朝廷查问,被庞岳率军平定。 五月,隆武帝再度下诏,除湖广镇原有各营外,湖广、江西两省各地非督抚标营的兵马,如张先壁、郝永忠、金声桓等部也都听命于左军都督府。隆武帝亲赐“左府军”之名,并将改编左府军下辖兵马的权力下放给庞岳,事后只需向朝廷报备即可。自此之后,“湖广镇”的旧称成为历史。 当月接了旨,庞岳便开始着手改编事宜。先按照当初组建岳州营和永定营的老办法,对张先壁、郝永忠部和金声桓部进行改编,三部的骑兵都收归左军都督府直辖,步卒都去粗存精、各自缩编为一个营。张先壁旧部改编为九江营,郝永忠旧部改编为南昌营,金声桓旧部改编为赣州营,采用和原湖广镇各主力营相同的编制,并加强了教导营分配来的督导官和部分基层战斗骨干,分别驻九江、南昌和赣州。张先壁和郝永忠都对此没有什么异议,事实上,自从亲眼目睹了谭泰全军覆没的那一战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表露过一丝一毫的异议。和王光泰和郑四维一样,他们很快也主动交出了兵权,去广东过逍遥自在的老爷日子去了。金声桓却还不想告别戎马生涯,庞岳尊重他的意愿,先安排他去了辰州的教导营学习新军战法,日后再行任用。 水师方面,从原来的两营内河水师伏波营和洞庭营各抽调部分骨干,组建第三个水师营,营号鄱阳营,驻防九江。 在改编进行的同时,庞岳又在原湖广镇教导营的基础上筹建辰州军事学院,作为左府军培养各级指挥人才的基地,首任院长由原教导营营官沈士元担任。 七月,为了呼应山西姜瓖的反清,庞岳奉诏后率军自岳州北上、对清军盘踞的武昌发起进攻。这是原湖广镇将士经过大半年的休整后首次以左府军的面貌出现在战场上。全军兵强马壮、战意高昂,只用了二十余日便攻克武昌,满清五省经略洪承畴仓惶逃往南京。自此之后,除了最北边的襄阳府和少数县之外,湖广也大部光复,武昌九江连成一线,大明的北部屏障进一步得到巩固。收复了武昌,庞岳又与忠贞营配合,陈兵荆州以北,作出攻打襄阳乃至进军中原的态势。清廷再度震动,但苦于主力已被牵制在山西、陕西等地,亦是无可奈何。 八月下旬,大同城内,姜瓖麾下总兵杨振威暗中与城外清军取得联络,企图谋杀姜瓖、开城出降,却被庞岳派到姜瓖身边的鹰眼卫总监刑彪提前发觉。姜瓖大怒之下,将杨振威押上城头当着城外清军的面凌迟处死,并诛杀其全家及数百亲信。 然而,面对满清的举国之兵征讨,姜瓖虽有南方的呼应和鹰眼卫的在旁协助,屡次打退了清军的进攻,但还是逐渐到了力竭的边缘。当年十一月底,大同城被攻破,姜瓖及大同军的主要几位将领却在鹰眼卫的协助下趁着黑夜突围出城,后又取道豫西山区抵达了湖广,得到了庞岳的接见。而他们的家人,早就姜瓖起兵之前就已被鹰眼卫暗中护送到了湖广。隆武帝为表彰姜瓖反清归明之功,册封其为榆林侯。 年底,左府军班师回岳州。张云礼以军功升任左军都督府都督同知,石有亮、卢启武、崔守成、刘仁骏、贺震霆皆以军功升任总兵衔。庞岳也再次对左府军编制进行调整。陷阵营改称近卫营,虎贲、钢锋、破军、泰山、华山营分别改称第一、二、三、四、五营,烈火营名称不变,以上各营军旗不变。岳州、永定、赣州、九江、南昌营分别改称第六、七、八、九、十营。 其中,两个戍卫营、两个骑兵营、三个水师营以及近卫营、近卫炮兵营由左军都督府直辖。此外,第一、第六营合编为第一镇,总兵官石有亮;第二、第七营合编为第二镇,总兵官卢启武;第三、第八营合编为第三镇,总兵官崔守成;第四、第九营合编为第四镇,总兵官刘仁骏;第五、第八营合编为第五镇,总兵官贺震霆。 驻地方面,第一戍卫营驻防辰州,第一镇和第一骑兵营、水师伏波营驻防武昌,第二镇驻防长沙,第三镇和水师鄱阳营驻防九江,第四镇驻防南昌,第五镇驻防宝庆。其余各部驻防岳州。 本来按照庞岳的设想,每个镇都要下辖一个骑兵营才好。但骑兵的训练比步兵显然要复杂得多,虽然在江西战役中缴获了不少战马,但此事却是急不得,当时只能先放上一放。 隆武六年二月,盘踞云南的大西军一部进入贵州,领兵的正是定北王艾能奇。贵州总兵马进忠不能挡,连吃了几次败仗。后庞岳奉诏率军往援,在贵阳附近大破艾能奇军并将之生擒。随后,孙可望很快派遣使者入朝,连称误会,并表示愿意接受朝廷的招安。隆武帝也心照不宣地不再追究。最后双方达成一致,大西军正式宣布归顺隆武朝廷,孙可望四兄弟均放弃自称的王号,接受朝廷册封的侯爵,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分别为平东、安西、定北、抚南侯。隆武朝廷在形式上将云南归到了治下,却也付出了不少代价,不仅授予孙可望镇西将军印、允许其执掌云南一切军务,在地方官员任用、税收的留取方面也给了其最大的自主权。虽有遗憾,但由于云南地处偏远,朝廷鞭长莫及,也只能暂作这般处理。 这一年,虽然以姜瓖为首的山西反清运动和以王永强为首的陕北反清运动都已经宣告失败,但“收复失地”的清廷也因此碰得头破血流,元气大伤。并且各地零星的反清烽火再也无法完全被扑灭,继陕西、山西跟河南的好汉之后,山东的各地绿林响马也纷纷加入了进来。满清两年内便在南方折了三个王爷和十万兵力的光辉事迹让各地的好汉们也看透了这个野蛮政权色厉内荏的虚弱本质,“鞑子算个鸟”渐渐地成了一种口头禅。 也就在这一年的十二月,执掌满清权柄七年之久的多尔衮终于在重病中一命呜呼。至此,再算上之前的多铎和阿济格,阿巴亥给老奴生的三个儿子已经全部完蛋。多尔衮的死,让满清的再次南征计划也为之搁浅。据说多尔衮在临死前还大呼“过江,过江,过江”,到死都没合上眼。消息传到大明治下各省的时候,正好是隆武七年的正月,各地商铺的炮仗生意比以往好了一倍都不止,无数军民热泪盈眶、欢欣鼓舞地庆祝这个双手沾满汉人鲜血的人渣去见了萨满。 隆武七年三月,休养生息两年多的大明开始了自甲申年来的第一次战略反攻。力图进取的隆武帝以庞岳为征东大将军,与广东镇总兵官王东日一同率军攻取福建。这一战是左军都督府下辖的南洋舰队首次参战,也是左府军首次陆海联合作战。休养生息两年多的左府军和广东镇爆发出了比之前更为惊人的战斗力。此战历时半年,数万清军授首,满清闽浙总督陈锦、福建总兵马得功等多名地方文武大员被击毙,整个福建和浙江南部宣告光复。 此战过后,隆武帝下诏,广东都指挥使司自此也划归左军都督府统辖,另在光复的福建和浙江重建福建都指挥使司和浙江都指挥使司,并设右军都督府统辖福建、浙江两都指挥使司,以王东日为右军都督府都督。 隆武帝的这一决定在群臣中引发了不少争议。有人认为,如此一来,岂不是将湖广、江西、广东三省都置于左府军的势力范围之下?他日恐成尾大不掉之势。但这一回隆武帝却坚持了己见,并没有改变之前的决定。也有人把隆武帝升任王东日为右军都督府都督、成立右府军的举措看作是对庞岳及其左府军的一种变相的牵制。 此后,从隆武七年到隆武九年,大明都没有再主动对满清发起进攻,而是开始消化已经光复的地盘,逐渐地积攒实力。 而经过这些年的发展,左府军的实力也得到了进一步扩大。左军都督府下辖的五镇,每镇都扩充至一个骑兵营加四个步兵营共两万余人。此外,还有都督府直辖的近卫营、戍卫营等和水师以及南洋舰队等,全军总兵力已达十余万。军队的扩充尤其是南洋舰队实力的扩充让左府军集团垄断了广东沿海至南洋乃至日本等地的海贸,每年源源不断的白银流入也让庞岳不用再为军费所累。 期间,清军有两次分别从河南以及浙江北部大举来犯,都被左府军和右府军合力击退,除此之外再无大的战事。 直到隆武十年,也就是去年年底,隆武帝召庞岳及王东日前往行都桂林,开始商讨东征光复南京的事宜…… 不远处一阵脚步声传来,打断了庞岳的回忆。他躺在竹椅上偏过头,看清了向自己走来的三个身影,忍不住笑道:“怎么?知道自己错了,主动回来认罚了?” 第二章请战 听到庞岳的笑问,他的女儿,五岁多的小丫头庞雨咯咯乱笑着赶紧躲到了母亲刘冰儿身后,片刻之后又灵机一动,把身边三岁的弟弟庞杨搂到身前当挡箭牌,一脸顽皮地看着父亲:“爹爹!是你说话不算数,说好背完了就带我去骑大马又不带我去,我不生你的气。现在我是陪弟弟来玩的,你可不许跟我闹!不然弟弟也不高兴了!” 庞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没大没小!”刘冰儿也忍俊不禁,在女儿的小脑袋上轻轻地敲了一下,随后把端来的荔枝放到庞岳身旁的竹桌上,埋怨地看了庞岳一眼,“你呀,教女儿有你这么教的吗?成天不是带她骑马就是教她背兵法,还总是由着她没大没小,没个当爹的样,我看她长大了以后你还怎么去管!” 庞岳笑笑不说话,拿起一颗荔枝剥了壳就往嘴里送。 见到有吃的,庞雨赶紧松开弟弟上来抢,庞杨抢不过姐姐,嘴一撇就要准备哭。庞雨见状又连忙将几颗荔枝塞到弟弟手里,庞杨这才没有哭出来。 庞岳看到眼前的场景不禁暗自感慨,自己这一儿一女性格真是截然相反。女儿精灵古怪,有时候顽皮得令人头疼,儿子倒显得十分安静,平时不太爱说话,估计长大了也是个老实人。似乎是老天爷刚好把姐弟俩的性格给弄反了。 小孩终归是小孩,庞雨剥了几颗荔枝吃完之后又不想再吃了,把刚才抢到的战利品丢到一边,又去了那边的树下捡起一根小棍捅蚂蚁玩。庞杨看到姐姐去了那边,也跟在后面咯咯笑着跑了过去。刘冰儿赶紧掏出手绢过去给两个孩子擦了手,想把他们拉回来。但庞雨正玩得起劲呢,说什么也不肯动。刘冰儿只能叹了口气作罢,回来之后还不忘冲庞岳数落一句:“都是让你给惯的!” 庞岳哈哈一笑:“将门虎女哪有太文静的?再说了,我这很快又要出远门了,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想看她顽皮也看不到了。” 刘冰儿在庞岳身边坐下,听到这话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伤感,问道:“这次出征又要去多久?” “说不好,要是一切顺利的话,可能年底还能赶回来过年。要是不怎么顺利,估计就得到明年了。”庞岳看了一眼妻子的表情就知道她还想什么,又笑着安慰道,“别担心,现在的大明已经不是以前的大明,敌我双方的实力差距早已不像之前那样悬殊,况且为夫我身处千军万马的保护之中,又不需要亲自冲阵,不会有什么危险。倒是这些年苦了你了,雨儿和杨儿出生的时候我都不在你身边。大部分的时间里也是你在照顾着两个孩子,有时候一想想我就觉得愧疚啊。” 刘冰儿抿嘴一笑,任由丈夫把自己的手抓住,眼中满是幸福。此刻她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在赣州第一次和庞岳相见的时候。这些年来的风风雨雨都携手走过,夫妻俩早已心有灵犀,一切都无需多言。但一想到丈夫又将离家远行,刘冰儿又不禁叹了口气:“唉,也不知这天下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太平。” “放心,等到雨儿和杨儿长大的时候,天下肯定早就太平了。”庞岳笑道,再去看女儿和儿子时,两个小家伙的身影已经在竹林深处时隐时显,只有笑声不时地传来。 “石伯伯!石伯伯!”突然,那边传来了庞雨欢快的喊声。 紧接着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哈哈哈,雨儿,杨哥儿,来,让石伯伯抱抱!” 庞岳从竹椅上直起身子,片刻之后,石有亮便抱着两个小孩子走了过来。如今不用通报便能进左都督府后衙的,也只有这几个跟着庞岳共同打拼和共同患难多年的老兄弟了。 “石伯伯!小云子哥哥呢?他怎么没跟着你一起来玩?”还没等庞岳说话,小丫头庞雨倒是先问起来。 石有亮哈哈大笑:“你还说呢!我是今天回了家才知道,前几天在学堂里,你用毛笔在小云子哥哥脸上画乌龟,害得他哭着说再也不去上学了。现在他怎么还敢来找你玩呀?” 说完把两个孩子放到地上,石有亮向庞岳夫妇见了礼:“见过大帅!见过夫人!” 刘冰儿知道石有亮一来就肯定是来找庞岳说正事的,牵过了两个孩子的手对石有亮笑道:“石大哥,你们先聊着。正好昨日广州那边刚送来不少荔枝,都用冰镇着呢,我去拿过来,回头你给嫂子和云哥儿带回去。” “那就谢谢夫人了!我们家那小兔崽子可最爱这一口。”石有亮笑道。 刘冰儿带着孩子离开后,庞岳让石有亮坐下,问:“今天刚回来的?” “嗯,上午刚下的船,回家吃了顿中午饭就奔大帅这儿来了。”石有亮也不客气,坐下之后就从小桌上拿起几颗荔枝剥了起来。 石有亮如今是第一镇的总兵官,率部驻防武昌府和承天府,是为湖广乃至整个大明的北部屏障。他今天的来意,庞岳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自从去年底,隆武帝召集庞岳和王东日前往行都桂林定下了东征江浙、光复南京的战略目标之后,经过左、右军都督府几个月的准备,整套计划都已经成型,兵马粮草也已基本到位。出兵的时间已初步定在五月底,就等隆武帝的诏书到来便可三军齐动。上个月,庞岳召集各镇总兵在岳州进行了军议,初步敲定了关于此次东征的各项安排。 因为承天府以北的襄阳府一带就是如今明清对峙的最前沿,有吴三桂的四五万大军在虎视眈眈,所以为了保证北部门户的安全、避免隆武四年末孔有德乘虚南下的旧事重演,驻防承天和武昌一线的第一镇两万余兵马是不能动的。而石有亮正是第一镇的总兵官,如果按照这一安排,他将缺席此次东征。当时军议结束后,石有亮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显得有些失落。如今各路出征的兵马已经陆续集结完毕,他却在这个时候又从武昌回到了岳州,显然是又有了新的决定。 “周明啊,你今天的来意,不说我能知道个大概了......” “大帅知道就好!”不等庞岳说完,石有亮便打断了他的话,扔下手里的荔枝壳,在裤腿上擦了擦手,迫不及待地说道,“这次东征就带上我吧。大帅也别再说什么第一镇的任务同样很艰巨之类的话,我只请求大帅带上我,并没有请求大帅把第一镇也全部带上。如今无论是治军还是打仗,陈贺那小子都干得不比我差半分。我不在,第一镇同样能把北部门户守得跟铜墙铁壁一样。更何况,此次我军东征,鞑子的主力肯定也会往江浙集结,吴三桂那孙子又是咱们左府军的手下败将,谅他也掀不起多少风浪。” 庞岳看了石有亮片刻,微微笑了笑,把头靠回到椅背上看着头顶上空摇曳的竹海,没有说话。 “大帅......”见庞岳不说话,石有亮有些急了。 “你为什么一定要跟着去?说说你的理由。” “咱明人不说暗话,不管好坏都在这儿跟大帅说明白了。”石有亮想了想,说道,“这一来嘛,的确也是我的一些私心在作怪。光复南京这么露脸的事,不知几百年才能遇上一回。我要是落下了,后半辈子岂不是得吃上半辈子的后悔药?这二来嘛,咱们自从隆武元年到了福建,后来又去了江西,来了湖广,这一晃离开江北已经十来年了。我是真想再回庐州,回到咱弟兄们当年一起驻防过、一起作战过的地方再看看。也许大帅会说,等将来这些地方光复之后我也可以再去看,可那又怎能一样?当年咱们是被鞑子像撵兔子一样从那些地方撵走的,这么大的耻辱如今当然得亲手还回去,这才是爷们该干的事。不然的话,跟在其他弟兄身后捡现成的算怎么回事?另外不瞒大帅说,当年咱们从芜湖突围的路上,我的千总队里阵亡的那些个弟兄,我到现在都记得他们的模样,最近这些日子我也老是梦见他们,虽然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我也知道他们一定是在盼着我再回去看看他们。我就想着,如果这次能跟随大军东征,路过芜湖了我一定要回去看一眼,对着天上的他们说一句,我回来了,大明回来了,庞帅带着咱们打回来了......” 说到最后,这个铁塔般的汉子竟两眼泛红。 “要是我还是不同意怎么办?”庞岳还是没有明确表态。 石有亮一听,随后的语气多少有些颓然:“要是大帅真不同意,那我也没办法。晚上我便连夜回武昌去,为咱们左府军看好家、守好北部门户就是。” “周明啊,其实你今天就算不来,我也要派人去通知你回岳州一趟了。”庞岳从竹椅上直起了身子,看着石有亮认真地说道。 “大帅要找我?” “当然,你的想法也正好是我心里所想的。别的先不说,就说到时候咱们回芜湖祭奠黄帅的时候,老张老卢他们都在,光是缺了你石大个子算怎么回事?” 石有亮怔了片刻,反应过来之后终于站起来一阵大笑:“多谢大帅!多谢大帅!” “可别高兴得太早。此次第一镇并不随同出征,你要加入东征大军的话,那我可没办法再给你安排一个总兵的职位。” “没事,只要能随同出征,总兵不总兵的我还真不在乎。我可以回近卫骑兵营干我的老本行,实在不行就在中军部给大帅站岗也成。” “具体怎么安排你,到时候再说。不过我丑话可说在前头,到时候你要是不收着点你那狗熊脾气,该执行军法我还得执行。。” “这是当然。大帅让我往东,我要是敢朝西边看上一眼,大帅就让人把我脑袋砍下来!”石有亮就差跪在地上发誓了。 看他这个样子,庞岳也不禁笑了起来。 爽朗的笑声在竹林上空久久回到。 第三章出征 隆武十年五月二十八日,岳州城北城陵矶。 码头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晴朗的天空下,将士们身上的红色军服、盔上的红缨以及一面面迎风招展的红旗汇成了一眼望不到边的红色海洋。整齐的队列旁,前来欢送的民众亦是人山人海,人人手中举着象征着大明的蓝底日月火焰旗,“万胜”、“必胜”的震天欢呼声不绝于耳。 “好了,我们马上要上船了,你先回去吧。记得我说过的话,照顾好爹娘和孩子,与哥嫂好好相处,切不可与他们置气。”左府军第一近卫营第一千总队第一司把总张三同把两岁的儿子递回到妻子手里,叮嘱道。 他的妻子抹了抹眼角,哽咽着道:“战场上到处都是险地,夫君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我和爹娘还有孩子都等着你平安归来。” “好了,知道了,我又不是第一次上战场。再说,我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呢,怎么就会舍得抛下?”张三同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爹爹......必胜......”他妻子怀里胖乎乎的儿子显然还不理解父母的离别之愁,也学着周围的人摇了摇手里的日月小旗,咯咯笑着发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音。 “哈哈,柱儿真乖!”张三同瞬间就感到鼻头一阵发酸,一股热流也随之涌进了眼眶。他捏了捏儿子胖嘟嘟的小脸,努力地不让眼中的热流溢出。 也正如张三同自己所说,他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如今不仅在岳州城里买了一处小院,把爹娘都接到了城里来住,还和别人合买了一间铺面,也算得上小半个东家了。但他也知道日子过好了并不代表自此就可以高枕无忧,就如战前动员会议上所传达的大帅训话那样,“当年北直隶有人说建奴只为祸辽东,与他无关,结果崇祯二年建奴入寇北直隶,所过之处沃野街市尽成鬼域;当年山西宣大有人说,建奴为祸只在辽东和北直隶,亦与他无关,结果崇祯六年建奴入寇宣大,无数百姓妻离子散,沦为建奴之包衣阿哈;当年江南亦有人说,建奴为祸只在北方,与他无关,结果弘光元年建奴南下,扬州、嘉定皆成尸山血海......” 自己的日子过好了只是个开始,要让自己的儿女也永远过上这种好日子,让自己的子孙后代都在这种安定祥和的环境中平平安安地成长,让当年北直隶、宣大、江南等地的悲剧永远不用在自己的家乡和家人身上重演才是个完善的结局。这是张三同心中的愿望,也是他为之奋战的最大动力之一。 张三同视线转向前方,看到他同村的老乡、第一千总队千总胡大鹏也在跟妻儿告别,再转向另一侧,看到了一个有些孤单的身影,跟周围一大群正在跟家人告别的将士们显得格格不入。那是本千总队第二司的把总丁烈虎,是全营乃至全军最年轻的把总级军官之一。为人比较孤僻,平时很少与人说话,至今也没有成家。但丁烈虎的各项军事本领和立下的战功也足以弥补他性格上的这些缺点,尤其是他胸前那两枚象征着士兵最高荣誉的一等飞虎勋章和一等白刃突击勋章是张三同一直所艳羡的。 看到张三同的目光转来,丁烈虎脸上的肌肉抖了抖,对他来说这就算作是笑了。张三同则笑着点了点头,他知道丁烈虎这样的战友虽然在生活中不好相处,但到了战场上却是绝对值得信赖和依靠的。 隆重热烈的送别氛围里,军号响起,队伍中的口令声次第传来。一队队督导兵将官兵队列与送别的民众分隔开,随即雄浑的鼓声响起,第一近卫营首先开始上船。 此次东征,左府军的出征兵力为第二、三、四、五镇,内河水师洞庭营和鄱阳营,南洋舰队大部及其陆战营,中军部直辖的第一、第二近卫营及近卫骑兵营等。其中,第二镇、洞庭营和中军部直属的各营从岳州出发,水陆并进抵达九江后,会合已在九江集结的第三、四镇,将作为北路进攻的主力沿长江东下直指南京。第五镇的四个步兵营和南洋舰队及其陆战营将作为南路军,由南洋舰队总兵官施琅和第五镇总兵官刘仁骏分别任正、副主官,从香港出发后自海路北上,收复舟山群岛后再向西登陆,与北路军在南京城下会师。第五镇所辖的第五骑兵营则暂归中军部直辖。 留守的兵力为:第一镇和水师伏波营留守武昌和承天府;第一戍卫营留守辰州,第二戍卫营留守岳州,第一、第二戍卫营暂编为留守第一旅,旅部由第二戍卫营营部兼;第三戍卫营和第三镇第十八营留守九江,两部暂编为留守第二旅,旅部由第十八营营部兼;第四戍卫营留守广州。 另有右军都督府都督王东日所率的右府军自浙江金华府北上,从陆路进攻江南。 雄浑的鼓声,“万胜”的欢呼声如海潮般不绝于耳,第一、第二近卫营上船后,紧接着是中军部。 庞岳踏上甲板又回头看了码头一眼。刘冰儿仍然站在原来送别的地方,她怀里抱着庞杨,旁边的一个丫鬟怀里抱着庞雨,两个小家伙都在大人的怀抱里把身子前倾,小手使劲地向前伸出。 忍住满腔的离愁,庞岳用力地向岸上挥了挥手。 ...... 同一日,广东香港 辽阔的海面上战舰林立,码头上左府军第五镇和南洋舰队的军旗高高飘扬,集结的军队同样声势浩大。只是因为此地大部分为军事基地的缘故,送行的民众比岳州要少了许多,来送行的多是一些中高级军官的家眷。 趁着出发前的这点宝贵时间,第五镇第十六营的副营官赵良栋也和其他军官一样在和自己的妻儿告别。 时间过得很快,自从隆武三年底赵良栋被俘后以普通小卒的身份加入湖广镇,已经过去六年多了。六年多的时间里,赵良栋经历了很多,参加了此后湖广镇和左府军的几乎所有重要战役,立下了不少战功,也获得了进军事学院进修的机会。由于他早年便读过书,识文断字,脑子也活,对战场之事总是有着独到的见解,所以很快便用实际表现打消了他人的偏见。升迁速度也没有因为他的降将身份而受到影响,六年多的时间里就已经从小兵升至副营官,军衔已是守备,在整个左府军系统里都算很快的了。另外,他也在广州娶妻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庭和产业。 当初在陕甘绿营的时候,赵良栋就是守备衔,当他却深知自己如今的这个守备军衔和当初的那个守备衔已不可同日而语。且不说两者的发展前景,就说他个人的感觉也大不一样,简单地说,就是他感觉如今的自己比过去的自己更像个堂堂正正的人。 “我这便走了,家里的一切就都托付给你了。”赵良栋对妻子作了临别前的最后交代,又捏了捏妻子怀里儿子的脸蛋。他平时话就不多,临别前的嘱托也很是简短。 他的妻子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泪眼婆娑地点了点头。 军号传来,鼓声响起,身穿红色军服的第五镇和一身白色军服的南洋舰队陆战营开始依次登船。队列络绎不绝、浩浩荡荡,犹如一道道缓缓向前的铁流,和着有力的鼓点,汹涌澎湃地冲撞着目击者的胸膛。 港口中停靠的南洋舰队旗舰“大明号”的甲板上,南洋舰队总兵官施琅看着正在络绎不绝登船的官兵,黝黑的脸上虽然在极力地保持着平静,但握着栏杆不停发抖的手却已出卖了他内心中的汹涌澎湃。遥想当年,他还只是郑芝龙军中一个毫不起眼的低级军官,那时候又如何敢想象今日能统率海陆精兵数万参与光复南京的壮举? “终于又到了咱们南洋舰队大展身手的时候了!” “是啊,上次光复福建那几仗打得那叫一个痛快,如今又有好几年没那么痛快过了!” “哈哈,放心,江浙那么多鞑子,肯定能让弟兄们过够瘾!” ...... 在施琅身旁,南洋舰队的两名副总兵孙天成和钱大有你一言我一语地抒发着心中的快意,听得施琅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三人虽然最初属于不同的派系,但这么些年的磨合、这么多次大小战斗的生死与共下来,也已渐渐地凝聚在了一起,至少在面对外敌的时候是一致的。 甲板那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又有人上了大明号。 孙天成和钱大有看清了来人的模样,迅速收起笑容,简单地冲着来人点了个头便一言不发地走开了。虽然没有明确表示什么,但一举一动之间已或多或少地表达了自己对此人的不欢迎态度。 来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面相英武、身材挺拔,同样的一身戎装。他似乎并不介意孙天成和钱大有的冷漠态度,走到施琅面前,笑吟吟地抱拳见了礼:“尊侯兄!” 施琅也微笑着还了礼:“原来是大木兄!” 来人正是福建水师总兵官郑森。福建水师和南洋舰队一样,都是远洋海师性质,只是规模要小上一些,隶属于右军都督府。此次东征,福建水师也在出征之列,被隆武帝下诏暂分作两部分,其主力跟随左府军南路军一起行动,其余的部分留守福建巡弋海岸线。 此时大军即将出发,郑森不在自己的旗舰上待着却跑到这里来,施琅有些疑惑,问道:“不知大木兄此时前来有何贵干?” 郑森微笑道:“某有个不情之请。” 施琅看了看周围一眼,让身边的亲兵都退到远处,道:“大木兄但说无妨。” 第四章安庆 庞岳率左府军第二镇及中军部直属各营从岳州出发,抵达九江会合了第三镇和第四镇之后,只休息了一晚便又继续沿长江水陆并进向下游进发,抵达原南直隶(即满清划分的江南省)西部的第一重镇安庆城外时已是六月十五日傍晚。 庞岳下令大军在城外扎营暂歇,并派出多路哨骑在外围巡游警戒。入夜后,烈火营的火箭兵按照老规矩开始向城内发射火箭。夜空中,火箭尾焰留下的一道道光迹绚丽夺目,但在城内清军看来却与来自阎罗地狱的催命符没什么两样。 出征之前,庞岳已经得知了当前江浙清军的大致兵力分布情况。 自从大明收复九江之后,江南省便处在了左府军的直接威胁之下,再加上江南省的钱袋子地位,所以目前清军在此地的兵力比其他各省都要雄厚。主要有苏州、镇江、安庆等八镇绿营,江南漕运总督、江南总督、江南提督、江苏巡抚等地方督抚的标营,五省经略洪承畴的标营,几营水师,以及驻防南京的七千八旗兵,总计六万余人。在浙江北部的兵力则主要有宁波、绍兴、湖州三镇绿营,浙江巡抚等地方督抚的标营,以及驻防杭州的三千八旗兵,共两万余人。目前以上各地的清军都由坐镇南京的定南大将军、敬谨亲王尼堪统一指挥。 此次左府军主要将面对的是江南的清军,而右府军主要将面对的则是浙江北部的清军。从现阶段的兵力对比来看,左府军和右府军占有绝对的优势。但大明此番东征声势浩大,不可能隐瞒得天衣无缝,早已闻听风吹草动的清廷又往江南派来了一支援军。根据可靠情报,庞岳得知清军的这支援兵正在路上,共四五万人,其中八旗兵超过了一半,由郑亲王济尔哈朗统率。这大概也是清廷所能调动的为数不多的机动兵力了。 虽然庞岳如今已经没把任何一支清军放在眼里,但如果让济尔哈朗所率的这支援军和江南清军完成会师的话,恐怕一时间又会令战事陷入胶着,从而让光复南京的难度增大。所以眼下对出征的左府军和右府军来说,时间是最重要的。若是能赶在济尔哈朗的前面抵达南京城下,无论是攻打南京城还是采用围点打援,都牢牢地掌握了战场上的主动,而若是让济尔哈朗提前进入了南京,无疑就会失了先机,徒增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因此考虑到种种因素,当前的安庆不仅要拿下,而且还要以最快的速度拿下。 庞岳也了解到,目前驻守安庆的清军为安庆、广德、东山三镇绿营和一支绿营水师以及几百八旗兵,大概有一万两三千人。其中的绿营兵有不少还是最近两三年才被编练成军,比如安庆镇,几年前在江西战场被全歼,如今的这个是后来才重建的,根本没见识过多少真阵仗。这么点兵力当然不足为虑,但安庆地势险要,历来易守难攻,且扼守着长江水道,大军又不好绕开。要是强攻的话,还是得耽误不少工夫。 “大帅,我看不如这样。”当晚的军议上,一直在中军部听用的石有亮难得地出了一回主意,“明日我军留下一部分兵马在安庆城外,盯住城内的鞑子,大军主力从旱路继续东下。这样也省得在这儿多耗上许多时日。” 庞岳虽不想打击石有亮的积极下,但还是否决了这个提议:“不行,安庆乃长江水路上的锁钥,不拿下安庆,水路岂能通畅?水路不通畅,我军近十万兵马的粮草光靠陆路补给又岂能及时得到保障?再者,我军此番东征,除了要光复南京之外,更重要的是要把鞑子彻底打疼打怕!把他们剩下的底气也全部打掉,为日后的北伐奠定基础!如今以绝对优势兵力,若是遇到万余绿营二鞑子把守的安庆都选择绕开,岂不是长鞑子的志气灭我们自己的威风?周明啊周明,你不出主意则已,怎么一出注意就全然不像你一贯的风格?” 在场的众将都笑了起来。 石有亮倒是没当回事,也跟着笑了起来。 “无论如何,明日我军都按原计划攻城。”庞岳道,“这安庆的鞑子就算是颗铜豌豆,咱们也得把这铜豌豆砸碎了,踩着它的碎渣继续前进。我大致算过时间,只要不拖延得太久,应该还是能赶在济尔哈朗前面抵达南京城下。退一万步说,就算让济尔哈朗先抵达了南京和江南的鞑子合兵一处,那也没什么。当年我们在江西以并不占优的兵力都全歼了谭泰的五万大军,如今雄兵十万,反倒还怕了区区一个济尔哈朗不成?” 就这样,军议上定下了明日的基调,随后众将也都领了各自的任务。 但谁也没想到,随后的形势又有了变化,而且变化得有些出人意料。 就在后半夜,安庆城中突然一阵鼓噪,紧接着喊杀声四起,在城内也看清楚地看见城内多处升起火光和浓烟。 城外的左府军各部迅速做好了战斗准备,静观城中之变。 到天明时分,城头竖起了白旗,随后又有一队人马打着白旗出了城朝左府军的营地而来,为了怕引起误会,大队远远地便停下,只派出两骑先行过来联络。 这时,庞岳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原来就在后半夜,城中的三镇绿营总兵秘密联络后突然发难,突袭了城内的几百八旗兵,得手后主动献城来降。只可惜让水师给跑了。 得知这一消息,庞岳一时间难以置信,直到那三个已经剪去了辫子的绿营总兵跪在了他的面前。 “罪将伪安庆总兵张仰元参见庞帅!” “罪将伪池州总兵徐一丰参见徐帅!” “罪将伪东山总兵唐凤山参见徐帅!” 那安庆总兵张仰元估计是三个人当中带头的,磕完头之后又紧接着说道:“罪将等虽身处敌营却一直记得自己是个汉人,总想着什么时候能寻机反正。今日终于盼到王师前来,等到了这一洗心革面的良机,日后终于可以不用给鞑子当狗,死后也不用再带着着这耻辱的金钱鼠尾去见列祖列宗,也算是此生无憾了!” 说完还怕庞岳不相信,又表示自己可以让城中的部众全部放下武器出城来听候发落。 庞岳没有说话,静静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过了不久,城中的绿营兵果然全部列队出城,当着城外明军的面放下了武器。人数足有近万,放下的除了堆积如山的旗帜刀枪火铳火炮等,还有几百颗血淋淋的人头,应当是来自于城中的八旗兵。 庞岳看了看眼前有些震撼的一幕,又看了看跪在自己跟前充满了期待和忐忑的三个绿营总兵,意味深长地问道:“我以前可是杀了不少被俘的鞑子,你们就不怕吗?万一我把你们也杀了,你们费尽心思献城来降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庞帅的威名,罪将等自然是一清二楚。”张仰元讨好地笑道,“但罪将等也知道,庞帅绝不是不辨是非,不明事理之人,虽然对鞑子以及顽抗到底的汉奸绝不手软,却从未难为过主动反正之人。从当年的王光泰、郑四维到后来的金声桓、王得仁、姜瓖等,莫不如此。方才庞帅也说过,杀的都是被俘之人,而罪将等从未对抗过庞帅麾下的大军,应当也不在此之列。” 庞岳不说话,走到那一堆血淋淋的人头前仔细地查看了起来,张仰元等忐忑不安地跟在后面。 一大堆人头里面,有不少面目野蛮残忍,一看就不是汉人,应当是真鞑子无疑。 “真鞑子可不少。”庞岳说道,“几百鞑子以前可以看管得上万甚至几万绿营服服帖帖,你们这回怎么就有了如此勇气,敢对他们动手?” “城外庞帅麾下的十万虎贲和城中的几百鞑子,就连三岁小孩也知道孰轻孰重,罪将等又岂会本末倒置,舍易求难?” “哈哈哈......”庞岳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见庞岳大笑,张仰元就知道事情已经有了转机,赶紧又道:“为了洗清之前的罪过,罪将等愿为王师前驱。倘若遇到绿营,不消王师动手,罪将等便可与之交战。只是遇到了鞑子,还得靠王师作为后盾。” “不错,你们做得很对。等战事结束之后,我定会禀明朝廷,对你们论功行赏。”庞岳道,“接下来也按你们说的,就由你们充当大军的先锋吧。也不用担心,若是遇到了鞑子,大军一定会及时增援。至于粮草等,也会按相同的标准拨给。” “多谢大帅!”张仰元等如释重负,赶紧谢恩。 “你们先下去吧,约束好各自的部众,下午便与大军一同开拔。” “遵命!” “遵命!” ...... 看着张仰元等人的背影,庞岳不禁心生感慨。这事儿看似意料之外,其实仔细想想也在情理之中。当年建奴趁着大明虚弱的时候用无数汉民的鲜血书写了自己所谓“满万不可敌”的神话,如今左府军经过十年生聚、经过无数次胜仗自然也可以成就自己的威名。这种威名对绿营造成的恐惧可以超过他们对旧主子的畏惧,让他们对守城的恐惧反而还要超过对掉过头去打旧主子的恐惧...... 接下来的征程还真是越来越值得期待了。 第五章故地 安庆乃江南省西部的第一门户,此地被兵不血刃地拿下,后面的路对左府军而言也就变得更为通坦。带着趁他病要他命的初衷,庞岳也没有给东边的清军丝毫的反应和调整时间,留下少部分兵马驻守安庆之后,大军主力又立刻人马不歇地顺江东下,为全军充当先锋的正是原来的安庆、广德、东山三镇绿营兵,只不过绿旗换成了红旗。 一天后,大军前锋还未抵达贵池便在半路遇到了沿江岸逆流而上的绿营池州镇。张仰元正准备率部迎战、抢下反正后的首功时,谁料对面根本没给他这个立功的机会,三千多兵马看见左府军的旗号后立马也撤下绿旗换上白旗投降了。 庞岳随后接见了自缚双手前来请降的绿营池州总兵顾高峰,并亲手为他解开了反绑双手的绳子。据顾高峰称,他原本是奉命率部前去加强安庆防务的,在半路上便得到了安庆失守的消息,但随后他还是继续率部西进,只不过目的由增援安庆变成了前去找大明王师投降。问他原因,和张仰元等人差不多,都是“与其拿鸡蛋碰石头,倒不如堂堂正正做回汉人”等等。 有了之前一夜之间受降三镇绿营的经历,庞岳对这事也就见怪不怪了,同样接受了池州绿营的投降,这三千多兵马也都划入以张仰元为主的先锋序列。 随后,全军继续向下游进发,之后的几天都没有遇到抵抗,也没有再遇到有清军前来请降。一路上可谓畅通无阻,除了赶路还是赶路。 从最初的赣州镇到湖广镇再到如今的左府军,建军近十年来的多次出征还从未有那一次像如今这样,每每还未交战便兵不血刃地受降了对面的敌军。这种前所未有的顺利让大部分左府军将士都感到有些不适应,也让一心想着建功立业的将士们有些失落。 四天后,大军抵达芜湖,此时距离南京城已经不到两百里。 芜湖,对于庞岳以及左府军中的不少中高级军官而言都是一个熟悉的地方。九年前,就是在这个地方,黄得功率部与清军进行了弘光朝的最后一战。那一战,黄得功不幸遭了田雄和马得功的暗算,全军大败,弘光皇帝也落入了清军之手。仅有庞岳和王东日带着两营兵马突围而出,最终侥幸逃出生天。而如今,庞岳和当年从这里突围走的将士们又回来了,以一种全新的身份和态势。 傍晚,庞岳安排大军扎营后,和张云礼、石有亮这些当年跟他一同从芜湖突围出去的老部下故地重游。 一晃九年过去,当年血流成河的战场早就被青翠葱茏的草木所覆盖,完全看不出当年的惨烈,唯有滚滚长江涛声依旧。 “这就是当时我们营驻扎的地方。”庞岳踩了踩脚下的土地,走了几步又指向另一处,“当时黄帅的中军帐就设在那儿。” 张云礼、石有亮、卢启武和崔守成等人都循着庞岳所指的方向回忆着战场当年的模样,隐藏的记忆开始一点点地浮出脑海。一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物是人非,风云变换,众人都不由得心生感慨。 “我记得,当年和鞑子决战的前夜,我们就是在这儿和大帅商谈至夜半,商谈第二日作战的各项具体事宜。”张云礼道,“当时也没想到第二日黄帅便遭了田雄马得功两个狗贼的暗算。好在这两个狗贼后来都死在了我军之手,也算是给黄帅报仇雪恨了。” “我也记得,当年从这儿突围南下的时候,我曾在心中暗暗发誓,总有一天要再打回来。如今九年过去,终于得偿所愿。”卢启武道。 “我也记得......”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尽情地抒发着心中的感触。 “是啊,这么多年过去了,虽然过程有些坎坷,但我们终归还是回来了。黄帅和阵亡的弟兄们在天有灵,也一定会为我们感到欣慰。”庞岳感叹道,“现在,就让我们跟他们打声招呼吧,告诉他们,我们回来了!” 说完,庞岳上前几步,面朝着当年黄得功遇难之处跪下,在心中默念着这些年来一直压抑在心里的、和此时想说的话。张云礼、石有亮、卢启武和崔守成等人也紧跟着跪了下去,虽然都没有说出声来,但有些情绪也早已在不言中。 在他们身后,无数的将士也陆续跪了下去,为了当年战死的前辈袍泽,也为了今日的胜利。 ...... 晚上,庞岳按照惯例带着中军部的卫队前去巡夜,今晚选择的是第一近卫营。到了第一近卫营的营地中,恰好碰到营官周天正也正在营中巡查。 “大帅!”看到庞岳过来,周天正赶紧行礼。 庞岳点了点头,问了几句营中的情况,周天正都一一作答。随后庞岳朝一旁指了指,示意周天正跟他一起走,周天正立即跟在庞岳的身旁,一副聆听的样子。 “这儿离你家已经不远了吧?”庞岳问道。 “是的,难得大人还记得。”周天正说,“属下的家在宁国府泾县周家庄,在此地以南一百五十里左右。” “怎么会不记得?”庞岳笑道,“当年我率部从芜湖突围南下,路过泾县时还是令尊招待了我,你也是那时候投的军。现在想想,就好像发生在昨日一样。” 周天正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一丝伤感。这么些年过去了,当年的一幕幕他还是记得清清楚楚,记得离家前一晚父亲对自己的叮嘱,记得第二天清晨随队伍开拔时父母家人在庄口送别时的情景。那时他带着满腔的豪情壮志对未来的憧憬离开了家,却没想到那竟然是跟家人的永别。就在他投军后的当年年底,他的父亲周源清在清军进攻泾县时组织乡勇民壮奋起反击,后来兵败被杀,全家罹难。 “令尊是真正的英雄,为人和气节我都是非常佩服的。”庞岳收起了笑容,感叹道,“这么些年来我常常在想,要是大明的士绅都有如此气节,又岂会让鞑子如此轻易地占据了这大好河山。” “多谢大帅。属下相信,家父以及千千万万抗虏义民的鲜血都不会白流,这九州的大好河山总会有全部光复的一天。” “离家这么多年了,有没有想过回家看看?” “想,经常在梦中梦见回家的那一刻。如今父母虽然都已经不在了,田园宅院想必也早就荒芜,但那毕竟是祖宗坟茔所在,也是属下出生和成长之地,属下的根就在那里。属下想着,等鞑子彻底被消灭、天下局势稳定下来之后,属下便带着妻儿回老家去居住,这辈子都不再离开了。” 庞岳点点头:“应该的,那一天也不远了。三天后我们就能抵达南京城下,好好作战吧,令尊在天有灵也会因你而感到自豪和欣慰。” 周天正重重地点了点头,庞岳拍了拍他的肩膀,带队去巡视下一处。周天正目送庞岳离开后,仰头望着满天璀璨的星辰,出神的眼中有晶光闪动。 ...... 左府军一路势如破竹顺江东下,十万火急的塘报也早已一封封送到了南京,呈到了坐镇南京的定南大将军、敬谨亲王尼堪面前。除了江南省西部各府,浙江北部也有多封急报连续送来,甚至连驻吴淞、舟山的水师也派人来报,说是海上发现了一支庞大的明军船队正日夜不停地往北而来。 三个方向都有敌情,三个方向的敌军正呈包围之势而来,尼堪感觉自己就像是坐在了一个火药桶上,随时都有可能被炸得粉身碎骨。虽然手头的兵力看上却也并不算太薄弱,八万多人的总兵力,一万八旗兵,换作刚进关那会儿这么点兵力已经足以横扫一方。但尼堪却并不认为如今的这么点兵力能够击败三路共十几万明军。 这八万多人能起多大作用,尼堪是心知肚明的。先说绿营,当年江南绿营中那些战斗力最强悍的绿营兵和最死心塌地给朝廷卖命的绿营将领在多次的南征之战中早已损失殆尽,如今这几万绿营里最近几年才编练成军的兵勇和新近提拔的将领占了一多半。这些人在大清江山稳固的时候或许还能老老实实地卖命,一旦大清出现了半点疲态,这些首鼠两端之辈恐怕立马就会动起歪心思。之前安庆、池州等四镇绿营不战而降就是明证。 除了绿营,八旗也已不复当年之勇。当年在辽东的村寨里吃了上顿没下顿,只有杀人抢劫才能过上好日子,当然是人人闻战则喜。可如今进了关,不用再拼命就能过上好日子,自然也就没有多少人再愿意去拼命。尤其是几年前近两万旗兵折在了江西,八旗之中除了正白旗和镶红旗,几乎家家有亲人阵亡,上阵打仗对旗兵来说就更没有什么吸引之处了。如今驻防江南的这一万八旗还是朝廷费了好大工夫才动员出来的。 正因为清楚自己的实力,所以尼堪才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他放弃了主动迎战明军的做法,也放弃了分兵驻守的安排,而是把所有的兵力都集中起来。浙江北部的兵力大部集中到了杭州,江南的兵力则大部集中到了南京和扬州。只有守住这几座重镇,守到济尔哈朗的援军到来,或许才能换来一个不败的相持局面。目前他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第六章名振 隆武十年六月二十一日清晨,一支庞大的舰队出现在了浙江北部舟山群岛东面的海域。辽阔的海面上舳舻相接,旌旗蔽空,左府军南洋舰队总兵官、左府军第五镇总兵官、右府军福建水师总兵官的认旗赫然在列。 缭绕的薄雾中,远处普陀山的轮廓依稀可见。南洋舰队旗舰大明号上,施琅握着千里镜的手已经在微微发抖。在他身边,两位身着缟素的人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 “没想到我张名振在有生之年还能等到王师北伐江浙、收复舟山的这一天。”两位身着缟素的人当中,武将模样的那位满含热泪地感叹道,病态的面容上也浮现出一丝潮红,身体晃了一晃竟险些站立不住。 “侯服兄且保重身体。”另一位文臣模样的人赶紧和施琅一同扶住了他,“如今王师北来,三年前舟山死难军民的血债可以向鞑虏讨还了!我等一定要亲眼见证这一切!为了当年血洒沙场的将士,也为了死难的百姓和我们各自的家人!” 这两位身着缟素之人正是定西侯张名振和监军兵部右侍郎张煌言。他们本是监国鲁王朱以海的臣子,隆武六年,鲁王宣布退位归藩、承认隆武朝廷之后,隆武帝下诏维持了他们两人原来的爵位和官职不变。从那之后,他们依然统率原有的兵马以舟山为基地在江浙沿海坚持抗清。 隆武七年八月,坐镇南京的清敬谨勤王、定南大将军尼堪和五省经略洪承畴亲自策划了对舟山群岛的突袭。右军都督府都督王东日当时被浙北清军的陆上攻势所牵制,还来不及救援时舟山群岛便已陷落。岛上的抗清将士战死大半,只有少部分在张名振和张煌言的率领下保护着鲁王突围南撤至浙江南部的右府军控制区。 占领舟山群岛后,清军对岛上的百姓以及被俘的大明官员、将士及其家眷实施大屠杀。鲁王正妃陈氏投井而死,侧妃荣氏和世子被俘获后被押送至南京杀害,鲁王属下的官员如张肯堂、吴钟峦、李向中、朱永祐等或自杀殉国或英勇就义。被屠杀的被俘将士和岛上百姓更是不计其数,当时登岛的清军相约逢人便杀,一直杀到次日鸡鸣为止。次日拂晓在舟山岛上杀到刘家岙时听到鸡鸣时方才封刀,幸存的人家已寥寥可数。张名振的家人也大都在这一大屠杀中遇难。 时隔三年,大明再度兵发舟山,张名振、张煌言以及当年幸存的舟山将士也在福州加入了左府军的南路军。为表示对亲人的哀悼以及报仇血恨的决心,一千多幸存的舟山将士人皆缟素。施琅、刘仁骏和郑森也都下令所部将士在头盔上扎上白布,举目望去,三万余大军全军缟素,一片肃然。 “苍水兄说得对!我得亲眼看着舟山光复、江浙光复、南京光复!亲眼看着尼堪和洪承畴这些人面兽性的畜生为死难的军民偿命!”张名振说完后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早已有病在身,经过这些天的海上颠簸,病情更加加重了。但他还是不顾同僚部属们的劝阻,支撑着病体随大军北上,就是为了回舟山收敛亲人的骸骨,为了亲眼看着元凶们偿命。 …… 当前驻扎在舟山的清军为浙江绿营定海镇以及舟山水师,总兵力六七千人,定海总兵张杰正是三年前舟山大屠杀的具体实施者之一。 而双方兵力、训练水准以及装备上的悬殊也使得收复舟山之战在开始之前就没有了悬念。仅仅一个白天不到,舟山群岛便全部光复。驻岛的清军一部分被歼灭,一部分被俘,几乎无一人逃脱。定海总兵张杰以下多名官佐都成了南路军的俘虏。 施琅下令将三千多清军俘虏全部斩首,人头堆成景观以祭奠三年前死难的舟山军民。刽子手之一的张杰更是被凌迟处死。 舟山光复后,张名振试图在岛上搜寻家人的遗骸尤其是母亲的遗骸。但当时清军把岛上死难军民的遗体大都胡乱掩埋到一起,还有不少被直接扔进了海里,又是三年多过去,早已无法去寻找。张名振随之长跪不起,放声痛哭,闻者无不动容。 由于目前浙北的清军大都已收缩到了杭州周边,在舟山清军覆灭之后,附近再无敌军能给南路军制造麻烦。因此施琅下令在舟山扎营暂作休整,等明日再继续向南京进军,至于杭州的清军则留给从陆上北进的右府军。 当晚,张名振想起当前的大好形势,又回想起过去抗清的艰难岁月,澎湃的心绪难以平静,拖着病体面朝南京孝陵的方向拜了三拜,并提笔作诗一首: 十年横海一孤臣,佳气钟山望里真。 左府虎贲方出楚,燕云羽檄已通闽。 王师桴鼓心肝噎,父老壶浆涕泪亲。 南望孝陵兵缟素,会看大纛祃龙津! 写完最后一个字,张名振终于再也支持不住,口吐鲜血倒了下去。鲜血染红了面前墨迹未干的诗句。旁边的亲兵随从们大惊,一边去找随军郎中,一边去通知张煌言、施琅等人。 “侯服兄……”张煌言赶到时,张名振已经躺在床上气息奄奄,蜡黄的脸上透着灰暗。看到老战友已是这副模样,张煌言顿时悲从中来,眼泪夺眶而出。 “定西侯……”施琅、刘仁骏、郑森等人也都面露不忍。 “苍水兄,施、刘、郑各位将军,生死有命,我早已看开,你们也无需为我而感伤。”张名振气息虚弱、吃力地说着,“能够亲眼看到舟山光复,死难军民大仇得报,还能看到庞、王两位都督率十数万虎贲劲旅横扫江浙、直指南京,我早已心满意足,再无他求。” 努力地吸了两口气之后,张名振颤颤巍巍地朝张煌言伸出手,张煌言赶紧伸手握住。 “苍水兄,我走后,剩下的这千余舟山将士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带好他们,当年那么艰苦的岁月里,我们都不曾放弃,如今更不要放弃。带着他们,跟着庞都督继续杀敌,光复河山。”张名振的呼吸越来越艰难,气息也越来越微弱,“另外,我想请苍水兄……请苍水兄尽量帮我去找回家母的遗骸。我于君恩母恩都未曾报答,若是找不到家母的遗骸,也不要收我的骸骨入棺……” 张名振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完全消失不见,睁着的双眼中也失去了全部的神采。 “侯服兄?……侯服兄!”张煌言一怔,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 …… 隆武十年六月二十一日晚,原浙东抗清领袖之一、定西侯张名振病逝于舟山军中。 …… 同一天晚上,南京城中。尼堪在结束了军议之后把自己的堂弟、也是自己的主要副手,安郡王岳乐单独留了下来。 “你今晚务必把所有该准备的都准备妥当,明日四更便率部过江前往扬州。”尼堪道,“另外,有些话刚才在军议上不好让旁人听了去,我在这儿只对你一个人说,你也务必要记住了。” “三哥请说。” “如今六叔(济尔哈朗)所率的援军还没到,若是我没有猜错,明后天庞贼率军抵达江宁城下之后,定会分出一支强军北上过江去攻打扬州,以断我军退路。到时候,扬州能守则守,若是守不住了,你也不要勉强,也不要有片刻犹豫,即刻带着手下的旗兵往北突围去和六叔会合。让六叔在江宁战事没结束之前也不要再轻易南下,不要再无谓地往这个火坑里填人命了。” “三哥……三哥何出此言?”岳乐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道,“我军在江浙的总兵力八九万,等六叔的援军到了之后可达十余万,如何就没有一战之力了?当年祖父他老人家……” “此一时彼一时!”尼堪没等岳乐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随后苦笑着摇摇头,“算了吧,有些事情,以你的眼光和见识又如何会一点儿都看不出?你只不过是还端着架子不愿承认。但不管你承不承认,事实终归是事实。庞贼早已非昔日的庞贼,这一仗咱们已经没有多少胜算了!” 这几句话似乎说中了岳乐的心思,他呆了片刻,有些颓然地坐了下去。 尼堪看了他一眼,仰头转向窗外的星空,感叹道:“从天命年间立国时起到顺治元年入关,咱们大清这一路走来看似势不可挡,实则每一步都几乎是在押上全部身家进行豪赌,只要走错一步甚至都有可能万劫不复。好在汉人一直昏睡在梦里,咱们才所幸每一把都赌赢了,走到如今这一步也着实不容易。可是汉人又怎会一直就这么昏睡下去?他们哪怕一百个人里头有一个人醒了,再叫醒身边的五个人,都足以把咱们逼上绝路。如今最先醒来的庞贼已经叫醒了越来越多的汉人,大清也该到了转运的时候了。这不是你我之过,也不是任何满人之过,这就是命,是天意。既然如此,咱们还是早点为日后做打算吧,为爱新觉罗家,为咱们满人多留点种子。你还年轻,未来振兴大清的重担还得压在你们的肩上。” “三哥……”岳乐猛地站了起来。 “我是朝廷钦命的定南大将军,活了这么些岁数也早就活得差不多了,当然和你不一样。”尼堪抬手制止了岳乐的下文,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用如此悲观。你不是常说吗?祖父他老人家当年十三副甲起兵,一路披荆斩棘都走了过来。和他老人家相比,咱们眼下遇到的这点儿难处又算得了什么?不管这一战的最后结果是什么,以后的路都还很长。好了,记住我说过的话,下去准备吧!” 第七章旧都 隆武十年六月二十二下午,由庞岳亲率的左府军北路军全部抵达南京城下。随军出征的水师洞庭营、鄱阳营在江浦附近水域与清军江南水师爆发首战,鏖战半日后大破其军,掌握了南京周边水域的控制权。 庞岳派出第二近卫营在长江北岸的江浦附近安营扎寨、建立据点,派出反正的原安庆、池州等四镇绿营开赴杭州府配合右府军进攻浙江清军后方,派出第三镇第三营、第八营和水师鄱阳营过江去攻打扬州。其余各部在长江南岸自西、南、东三面绕南京环城驻营。一时间,长江江面上舳舻相接、不见头尾,南京城外红旗蔽空、营寨连绵。自弘光元年后,平静了十年之久的南京城再次被大军包围,大战一触即发。 驻营当晚,庞岳与左府军一众高级将领来到城东北紫金山南麓玩珠峰下,拜祭孝陵。 孝陵乃是大明太祖朱元璋与马皇后合葬陵寝。然而自弘光元年之后,南京陷入鞑虏之手,十年来守陵、祭陵之人尽皆马褂胡服、金钱鼠尾,这对当年驱逐元虏恢复汉家江山的太祖皇帝而言无疑是莫大的讽刺,想想都叫人感慨不已。 兵临南京城下后首先拜祭孝陵,这也是庞岳在出征之前就已经决定好的。不仅为了告慰太祖皇帝的在天之灵,也为了凝聚起所有抗清军民的人心士气。 当前正值战时,又在军中,所以一切仪式从简。参与拜祭的将士人人素衣缟服,举目望去一片庄重肃然。不少人想起多年来征战岁月的坎坷,又看到如今故都在望,太祖皇帝的陵寝就在眼前,胸中潮涌澎湃的情绪再也难以自抑,纷纷失声痛哭。 拜祭完毕,庞岳于孝陵前提笔作诗一首《出师讨满夷至金陵》: 缟素临江誓灭虏,兵戈绕城气吞吴。 千里长江投鞭渡,十万虎贲还旧都。 随后,此诗被传示全军以激励三军将士。战船林立的江面、旌旗蔽空的各处营寨中相继响起了“光复旧都”的齐声呐喊,海潮般澎湃的声浪直冲云霄。 …… 城外左府军将士的欢呼雷动,城中却是一片死寂。 自从驻扎江南省西部的四镇绿营相继反正归明之后,江南清军的总兵力只剩下了不到五万,除了驻守镇江和扬州、看守后路的部分兵力之外,南京城内的清军还有三万多人。兵力上已处于劣势,军心士气及战斗力与左府军相比也是远远不如,唯一所能依仗的也只有南京的坚固城墙了。 和寻常城池相比,南京的城防体系的确堪称坚固宏伟。但这坚固的城墙也似乎不能再给城中的满清文武带来足够的安全感。敬谨亲王尼堪在结束了二十一日晚的军议,完成了明军围城前的最后部署之后几乎就再也没有发过一言。五省经略洪承畴、江南总督朗廷佐、漕运总督林起龙等地方大员更是忧心忡忡甚至惶惶不可终日。 尤其是洪承畴,几年间从湖广“经略”到南京的失败经历早已让他失去了清廷的信任,只不过因为他的“马骨”身份,清廷才留着点面子没有让他的政治生涯彻底终结。这两年好不容易稳定住了局势,洪承畴正准备发挥余热为主子献策献力、让天底下的汉人都像他一样留上辫子的时候,明军却又兵临江浙、兵临南京城下。大军压境的紧张气氛让洪承畴不禁又想起了当年的松锦之战,当时他被奴酋洪太围在城中时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感受。 当晚,城外射进几十封书信,书信的内容也给了洪承畴一个惊喜。书信的作者不是别人,正是他的长子洪士铭。 几十封书信都是洪士铭亲自书写。在信中,洪士铭先是简单地介绍了自己和家人的情况,称自己如今在左军都督府深得庞都督的信任和器重,祖母和其他家人也在泉州老家过得很好,还经常能得到大明官府的照料。随后,洪士铭话锋一转,言辞激烈地抨击了洪承畴卖身事虏、数典忘祖的卑劣行径,各种引经据典、几乎全然不顾父子之情将洪承畴骂得体无完肤。最后又郑重表示,洪承畴只有彻底洗心革面、翻然悔悟,才能获得唯一的出路。 整封信铿锵有力、正气凛然,充满了一个忠臣儿子对汉奸父亲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之情,其中有一句话更是掷地有声:若父不为忠臣,则子为不孝子也! …… 抵达南京城下的第二天,庞岳便开始首次试探性的攻城。面对南京城看似坚固宏伟的城防,他并没有将之放在眼里。他记得,在他原来所处的那个时空里,清咸丰三年,建军不过两年之久的太平军都打下了南京。更不要说如今已经过近十年的实战考验、拥有各项攻城武器和手段的左府军。 第二天清晨,中军部直属的烈火营炮兵在城北的朝阳门外试射二十四磅攻城臼炮,揭开了攻城战的序幕。震耳欲聋的炮声一直传到城内靠近朝阳门的原皇城、即如今的满清江南总督衙门所在地,震得朗廷佐等一众满清大员脸色苍白。 …… 攻打南京之战拉开序幕之后,第三镇第三营、第八营以及水师鄱阳营也开始向扬州开进,一天后抵达扬州城下。领兵的是第三镇总兵官崔守成。 扬州是为南京北部的重镇,扼守着北方与南京联络的水陆要道。济尔哈朗的援军若要驰援南京,扬州就是必争之地。庞岳一到南京城下便着手安排对扬州的攻取,为的也是阻断清军援兵南下之路,并彻底断了南京清军的退路。 而扬州城对汉人来说也承载着一段惨痛的记忆。九年前的弘光元年五月,清军攻破扬州后在城内屠戮劫掠,十日不封刀,几世繁华的扬州城是时“堆尸贮积,手足相枕,血入水碧赭,化为五色,塘为之平”、“前后左右,处处焚灼”,““城中积尸如乱麻”。扬州居民除少数破城前逃出和个别在清军入城后隐蔽较深幸免于难者以外,几乎全部惨遭屠杀,仅被和尚收殓的尸体就超八十万具。 崔守成正是扬州人,他的家人都在那一幕人间惨剧中全部罹难。 所以此次攻打扬州的左府军将士自崔守成以下亦是全军缟素,不少将士还用自己的鲜血绘制血旗,发誓为九年前死难的扬州军民讨还血债。 …… 三日后,北边济尔哈朗之军已过了高邮州、正逼近扬州的消息传来。 也正在此时,施琅所率的左府军南路军经由崇明岛附近海域驶入长江,已经抵达了镇江以北的江面。在这里,施琅接到庞岳的命令,以南洋舰队陆战营在南岸登陆、在舰队火炮的支援下攻打镇江,以第五镇在北岸瓜洲登陆前往扬州北面阻击济尔哈朗之军。除此之外,庞岳把出征前划归中军部直辖的第五骑兵营也重新划归第五镇统辖。 同时,南边传来一个好消息。王东日率领的右府军经过二十余日的战斗后收复了浙北各府,浙北清军重点驻扎的杭州被攻破,城中顽抗的旗兵被全歼,绿营大部投降。在杭州之战中,庞岳派去的四镇反正绿营也起了不小的作用,不仅从背后打了杭州清军一个措手不及,还以现身说法促成了清军抵抗意志的最后崩溃。 结束了浙北的战事之后,王东日又率军日夜不停地朝南京赶来,目前已抵达应天府以南的广德州境内,估计还有三日便能抵达南京城下。 …… “哈哈哈,旭之兄,终于把你们给盼来了!”六月二十九日傍晚,右府军五万人马抵达南京城下,跟左府军完成会师。庞岳长舒了一口气,此时围城的兵马已达十余万,济尔哈朗的援军也已经被第五镇阻击在扬州以北。到了这份上,就算是萨满显灵,清军的败局也已不可避免。 “慕远兄弟,你们围城已有七八天竟还没有攻克?这倒是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王东日安排右府军扎营后,在庞岳的陪同下远远地观察了南京东、南两面的城墙,有感而发,“我还以为我们右府军到了的时候只能赶上城破之后的善后事宜。” “南京毕竟是大明故都,乃江南第一雄城。没有旭之兄的鼎力相助,这城怕也不是那么好攻破。”庞岳笑道,“如今旭之兄一到,破城之日应当也就不远了!” 这话庞岳是以打趣的口吻说出来的,而事实上,自从第五镇在扬州以北阻击住了济尔哈朗之军、稳住了江北的局势之后,他就故意放缓了攻城的节奏,再加上城内清军困兽犹斗也爆发出了不少凶性,所以南京城依旧还掌握在清军手里。张云礼曾私下里问过庞岳为什么要如此安排,庞岳只说了一句,对左府军而言,独占克复南京的大功并非是一件好事。 相识多年,王东日也早已习惯了庞岳的这种调侃打趣的口吻,笑了笑并不深究于此,只是感叹道:“当年我们从江北被鞑子追着南撤,是何其的狼狈、何其的不甘,当时我们也都曾发誓有一天要打回来向鞑子讨还血债。如今这一天真的到来了,我却又总感觉有些虚幻,仿佛这一切是在梦境之中。” “这个好办。等我们打进了南京城,旭之兄就狠狠地咬自己一口或是割自己一刀,就知道究竟是不是在梦里了。” 王东日一怔,随即和庞岳相视大笑。 爽朗的笑声传向天空,天空下是如云似海的红旗和十数万士马显耀的汉家虎贲。 第八章定局 面对兵临城下的十余万明军,南京城中的满清一班文武如坐针毡,而此时在扬州以北的邵伯湖东岸,邵伯铺附近,济尔哈朗同样是忧心忡忡。 大明潜心发展数年后的此番东征从一开始就引起了清廷的高度重视。毕竟江南乃财赋重地,又是明朝故都所在,一旦让明军得手,不仅天下的反清势力会大受鼓舞,也意味着清廷将丢掉一个重要的钱袋子。所以,尽管此时北方的局势还不平静,清军的可用之兵也不宽裕,但清酋顺治还是下诏征集了一支近五万人的大军,由济尔哈朗统率着前去驰援江南。 近五万人的大军里,八旗兵就超过了两万,虽然包括了不少新近抬旗的蒙、汉军旗人,但也云集了目前仍能上阵的大部分八旗悍将。镶黄旗满洲固山额真卓布泰、巴牙喇纛章京鳌拜兄弟俩,镶黄旗汉军固山额真刘之源,正红旗满洲固山额真硕詹、蒙古固山额真济席哈,正蓝旗满洲固山额真蓝拜等一大批悍将都在从征之列。 尽管知道明军的实力尤其是庞岳麾下左府军的实力已经今非昔比,但济尔哈朗一开始还是没有丧失信心。他坚信,凭着自己麾下的这些兵马再加上江浙的驻军,即便不能彻底击败明军,但守住江南还是问题不大。 然而形势的发展却并不像他所想象的那样顺利,大军还没抵达扬州便被一支明军阻挡在了邵伯铺附近。济尔哈朗从旗号上看出那是大明左府军的第五镇,领兵的第五镇总兵官刘仁骏的名字他也早有耳闻。六年前,庞岳在江西全歼谭泰之军那一战,就是这个刘仁骏镇守湖广镇左翼,一直坚持到最后谭泰军阵线的彻底崩溃。两年前,敬谨亲王尼堪率军自浙北攻打浙南,又是这个刘仁骏率军与右府军一部共同击退了尼堪的进攻,守住了防线。 济尔哈朗之军在邵伯铺附近顿兵的同时,南边又有消息传来,另一支近万人的明军正在全力攻打扬州,坐镇扬州的安郡王岳乐在拼死固守。 “刘仁骏乃伪明军中的善守之将,领兵风格尤其坚韧。在此地拖的时间越长对我军便越不利,我军必须一举作气击破其军,尽早南下扬州、江宁。如不能一举破之,也当尽早分兵绕路南下。”济尔哈朗在军议上定下了作战的总方针之后,很快便挥军对当面的左府军第五镇发起了进攻。 …… 六月三十日,扬州城 近十年不见的战火硝烟和震天喊杀声再次出现在这座几世繁华的古城。和弘光元年的扬州保卫战相比,当今的攻防双方调了个个。守城的变成了清军,攻城的则变成了明军。 岳乐双目尽赤地手提重剑站在垛口后,脸上身上血迹斑斑,有他自己的,也有之前攻上城头的明军的。城外,明军正在整队、准备下一轮的进攻。无论将官士卒,人人盔上扎着白布,还打着不少底色素白的血旗,一片肃然萧杀。 岳乐知道这一战的重要性,如果扬州失守,也就意味着南京的守军将被阻隔在长江南岸,彻底成为一支孤军。虽然从南京离开的前一晚他应下了尼堪的叮嘱,但骨子里爱新觉罗氏的架子让他还是不甘心就此放弃。 城外,崔守成同样是双目尽赤。连续攻城已经有七天了,从烈火营调拨给第三镇的攻城重炮也已经将城墙轰出了好几个缺口,有好几次距离破城只在一线之间,但是又似乎总是差了那么一口气。 家就在眼前,仇敌就在眼前,家却仍然被仇敌占据着。向来沉着稳重的崔守成此时也无法再保持平静。 “这一次,我亲自率军登城!若我战死,我的指挥权由副总兵接任!副总兵战死,则由参谋官接任!”崔守成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铠甲,大吼着下令道。 “大人乃第三镇的主将,岂可以身犯险?”第三镇副总兵郑新赶紧上前劝道。 见崔守成还要说话,郑新又是大声说道:“让我先去!若我战死后还未破城,大人再上也不迟!我战死了,有大人在,第三镇就仍然还有主心骨!若是大人战死了,我却干不了大人的活!” 说完,郑新便抢在崔守成前面,带着几个亲兵策马离开了镇指挥部所在位置,前往交战的第一线而去。 …… 当晚,扬州以北邵伯湖东岸 经过第一天的交战之后,济尔哈朗发现对面的明军很不好打,人数上虽然只有他麾下大军的一半不到,但防线布置得颇为老道,步、骑、炮兵相互配合,组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第一天的交战,清军甚至没占到多少便宜,镶蓝旗蒙古梅勒章京浑津还在冲阵的路上被炮火殃及,身受重伤。 “郑亲王,扬州、江宁战事要紧,我们不如绕道,在此地耗时太久恐怕会贻误战机。”军议上,镶黄旗汉军固山额真刘之源建议道。 “才打了第一天,打不透就绕路,我八旗勇士的脸面何存?”镶黄旗巴牙喇纛章京鳌拜沉声反驳道,“再者,我军能绕道,这股伪明军难道就不会尾随甚至又重新绕到我们前面?” “如今伪明重兵云集江宁城下,江南几成敌境,我军若不扫清当面之地就贸然绕路南下,到头来岂不是孤军深入、腹背受敌?”镶蓝旗满洲固山额真蓝拜也道,“难道都忘了顺治五年末,谭泰固山在江西全军覆没的旧事了吗?” 此话一出,军帐中顿时如同炸开了锅。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表达着各自的观点。扬州、南京局势的危急,此处却难以打开局面的困扰,使得整场军议上都充满了焦躁不安的气氛。 最终,济尔哈朗决定明日继续攻打,并派人搜罗船只,做好分兵绕道南下的准备。 次日整整一个上午的交战过后,清军还是没有取得丝毫进展。下午,南边传来的消息给了济尔哈朗当头一闷棍:就在昨日,扬州被攻破,驻守的五千多兵马大都战死,安郡王岳乐在突围出城后不知所踪。 济尔哈朗顿时呆立当场,久久都没有反应。 …… 战事结束后的扬州城中一片萧条。 九年前那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让这座古城变成了鬼域,后来满清从周边迁徙人口至此,好不容易才逐渐恢复了点人气。但最近江南的这场战事让这刚聚集起来的人气又消散了大半,城中的不少百姓在战前就逃走了,剩下的也都闭门在家不敢再轻易外出。清军在布置城防的时候又拆毁了不少民房,偌大的城中随处可见破败的废墟,大街小巷里冷冷清清,几乎空无一人。 崔守成默默地走在熟悉而又陌生的大街小巷中,从记忆深处辨认着家乡的模样。这是他出生和成长的地方,也是他这些年来无数次在梦中回过的地方。但如今真的回来了,他却说不出心里究竟是什么感受,没有激动、甚至也没有哀伤,只是一直默默地走着。 一路走过,身边的景物不断与曾经的记忆重合,直到走到一处破败的小院前,他停了下来。 刹那间,无数回忆一齐从他的脑海中涌出。 那一年,衙门的差役正是穿过这处院门,送来了他考中武秀才的喜讯; 那一年,他帽插金花、身着红袍,在震耳的爆竹声和礼乐中将新婚妻子迎进了这处院门; 那一年,他休沐期满、启程返回军中的那天早上,卫所武官出身的老父在这处院门前对他说“大丈夫以身许国,何惧生死”,妻子抱着刚出生的儿子在一旁看着他,笑中含泪…… 这一刻,他终于忍不住跪倒在地,放声痛哭。 身后的亲兵都站在原地,默默地垂下了头。 …… 七月初五晚,庞岳坐在中军部帐内批阅着当天的公文。形势发展至今,他的内心已经越来越平静,再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镇江、扬州均被攻破,济尔哈朗的援军也被牢牢地挡在了扬州以北,南京城中的清军已完全成了翁中之鳖。一切的一切,都将成为必然。南京必然会被攻破,尼堪、洪承畴、朗廷佐等也必然一个都跑不了…… 批完最后一道公文,庞岳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这时,有亲兵进来禀报,说是洪士铭求见。 “带他进来吧。”庞岳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见过大帅!”洪士铭进来后恭恭敬敬地行礼。 隆武六年,左府军和广东镇攻取福建,在洪承畴老家南安抓获了其子洪士铭。从那以后,庞岳便把洪士铭留在了都督府听用,这次东征出于某种考虑也把他一同带上了。 “日升这么晚了还来求见,有什么事吗?” “学生……学生有件事想求大帅。”洪士铭支支吾吾道,一句话没说完额头就已经开始冒汗。 “不用这么紧张,先说说是什么事吧。”庞岳微笑着鼓励道。 “家父卖身事虏,残害了无数汉人同胞,哪怕百死也莫赎其罪,所以……所以学生不敢、也不会奢求王师收复南京后能留他性命。但学生……学生想求大帅,能否看在他当年也曾为大明效力奔波的份上留他一个全尸,让他入棺?”洪士铭战战兢兢地说完后,许久没听到回音后,才鼓起勇气抬头,发现庞岳正在慢悠悠地品茶,赶紧又把头低下。 庞岳放下茶碗,却不直接回复,而是问道:“日升,你说是性命重要还是名声重要?” “这个……”洪士铭不知庞岳为什么突然要问这些,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人固有一死,而名声却可一直流传。所以学生觉得应当还是名声重要。” “那身为汉人,卖身事虏、数典忘祖是会留下好名声还是坏名声?” “当然是坏名声。” “哦,”庞岳微笑着点点头,又问,“那既然如此,令尊当年为什么不在松山自尽,成就一个百世流芳的忠臣美名呢?难道他就不知道人固有一死的道理?或者说他从没听说过张弘范和文天祥?” 洪士铭额头的汗珠更密了,一时无言。 “好了,不用紧张,我没说让你一定要现在回答。这个问题你下去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来跟我说。只要你分析得有道理,那你之前的那个请求也就不算过分。” “多谢大帅!”洪士铭回过神来,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小心翼翼地告退。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庞岳之前也想过很多,但真正的答案只存在于洪承畴自己心里。不过没关系,要不了多久,或许就有机会去找洪承畴当面验证了。 …… 七月初六一大早,包围南京的左府军和右府军再度大举攻城。 上午巳时二刻,城北仪凤门附近几声震天动地的巨响,满天烟尘汇成的巨龙刹那间便笼罩了整段城墙。 第九章光复 “拿下了!”听到城北的巨响传来,庞岳用力地握了一下拳头,心中大定。 这些天他一直在做两手安排,在以主力对城东朝阳门和太平门发起猛攻的同时,派出中军部直属的战斗工兵自城北狮子山秘密往仪凤门下挖掘地道,装填火药后实施坑道爆破。他记得,在原来的时空里,太平军正是用这一方法攻破了南京。如果能成,当然再好不过。即便此举不能成,朝阳门和太平门也挡不住攻城重炮持续多日的猛轰,只不过是早晚的区别。 而事实证明,这一方法最终还是奏效。 巨响过后,仪凤门附近城墙被炸塌两丈余。早在埋伏在狮子山附近的左府军第一近卫营率先从缺口处突入城内,迅速击溃了仪凤门附近的清军,夺得了城门及周围城墙的控制权后接应右府军第一镇进城。 城门一打开,海潮般的呐喊声便在瞬间涌入。右府军第一镇从仪凤门进城后兵分两路,一路沿定淮门向南直插清凉山之后,另一路循金川门、神策门往鸡笼山、国子监方向突击。 由于这几日左府军和右府军主力一直在猛攻东、南两面,所以城内清军有大半集中到了南城。留守城北的清军以绿营为主,由江南提督梁化凤统一指挥。尼堪也曾担心过明军会声东击西,但是手头兵力终究有限,又岂能面面俱到?若不重点防守南城,东、南两面就很有可能先行失守。 可如今最终还是仪凤门首先被攻破,潮水般的明军涌进城来,整个北城如同炸开了锅。 “明军进城了!明军进城了!” “城破了!败了!败了!” …… 紧张了多日的清军终于到了崩溃的边缘,一阵阵惊慌嚎叫震天动地。由左军都督府情报司安插在城内的内应也趁机推波助澜,一边丢掉兵器一边惊叫着逃离队伍。有了这部分人的带头表率作用,恐慌的情绪、逃离队伍的举动就像瘟疫一样迅速传染蔓延开来。 部分头脑清晰的清军将佐试图组织抵抗和反击,可是仓促召集起来的清兵人心惶惶,士气已多,又如何是气势如虹的明军的对手,基本都是一个照面便被击溃。北城内的清军阵线就如同消融的冰山一样,一段段地垮塌,随后变成一群群惊慌逃窜的溃兵。 “大人!城破了,挡不住了,我们快撤吧!再不撤就来不及了!”几个亲兵凑到梁化凤身边,大声地劝道。 梁化凤猛地甩开亲兵们的拉拽,看向北边的目光里充满了绝望和不甘。到了这一步,他当然也看得出他所指挥的北城守军已经完蛋了,可是撤又能撤到哪儿去?撤往南城?不过是多苟延残喘一会儿罢了。城外明军虎视眈眈,北城已经破了,南城又岂会太远。 至于投降,更加不可能。梁化凤听说过庞岳的行事风格,也知道自己身上所背负的血债。一旦活着落到明军手里绝对会比战死沙场更为痛苦。 纠结了片刻,梁化凤一咬牙大吼道:“若不能击退明军,撤到哪里都是个死!休要多说!都随我上阵杀敌!” 说完,梁化凤带着身边的亲兵和周围尚能组织起来的全部清军,一脸决然地向着明军来的方向迎了上去。 …… 不到一个时辰后,清江南提督梁化凤被右府军第一镇击毙于国子监附近。北城清军全线崩溃,潮水般的溃兵涌向南城。 尼堪得知仪凤门被攻破、明军冲入北城的消息,组织了一支以旗兵为主的军队在成贤街和珍珠河附近实施反击。绝境之中的旗兵爆发出了超乎寻常的凶悍,右府军第一镇因为推进速度过快导致队形来不及收拢,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在付出部分伤亡后暂时退到了成贤街以北。 但这次反击战的小胜对清军来说不过是回光返照。未时三刻,城东朝阳门被左府军第二镇攻破,一刻钟后,城南的正阳门也宣告失守。继北城之后,南城也被潮水般的明军涌入。 卢启武指挥第二镇的主力从朝阳门突进城内之后,直扑南城清军的最后一个重要据点,即原大明皇城、今满清江南总督衙门、提督衙门等一系列重要衙署所在地。 亢奋的喊杀声、绝望惊慌的嚎叫声、火铳射击的激烈爆响……在此时汇成了一片。 …… 城南正阳门外,左府军中军部所在位置,庞岳看着已被烟雾和喊杀声笼罩住的南京城,原本已平静下去的心再度激动起来。已经沦陷九年之久的大明故都,今日终于要在自己手上光复了。 “杨金鑫!”庞岳控制住内心的激动,朝旁边喊了一声。 “在!”近卫骑兵营营官杨金鑫催动坐骑往庞岳身边挪了几步,大声应道。 “你带近卫骑兵营前进至城北狮子山下布防,严防城中的鞑子往北边突围。”庞岳道,“尤其是洪承畴那个老王八蛋,几年前在武昌让他给跑了,如今可不要再给他第二次逃脱的机会。” “遵命!请大帅放心,那个老王八蛋要是从我手上跑掉了,大帅就把我的脑袋割下来当夜壶!”杨金鑫信心十足地保证道。他本是文举人出身,在军队里待久了却也学了一口粗话。 “我用不了那么大的夜壶,快去吧!”庞岳笑道。 杨金鑫也笑了笑,拨转了马头前去下令。 如今近卫骑兵营算是左府军各骑兵营中最精锐的一个,汇集了不少优秀人才,庞岳之前的亲兵队长卫远就在这个营担任副营官。每当有紧急关键的任务,庞岳总会交给近卫骑兵营去完成。 一阵鼓号响起,继而马蹄声雷动,四千多骑兵从中军部附近出发,奔腾着往北而去。 …… 下午,当城中清军最后一股成建制的抵抗烟消云散的时候,庞岳的左都督认旗已经插在了城北的仪凤门城楼。此时,震天的喊杀声已经几乎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万胜”的欢呼呐喊,山呼海啸,不绝于耳。 各部的汇报也一条条呈上来。敬谨亲王尼堪被三山街附近第二镇击毙,江南总督朗廷佐在衙署内自尽,漕运总督林起龙在贡院被俘…… “大帅,洪承畴在此!”卢启武的大嗓门在城楼下的马道上响起,紧接着他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庞岳的视线中,身后跟着一队第二镇的士兵,押着个五花大绑、身穿满清一品文官补服的干瘦老头。 老头被带到庞岳面前时,始终闭眼低头一言不发,犹如老僧入定。皱纹满脸,脑后的金钱鼠尾也白了一大半,看上去倒有七老八十。 “你就是洪承畴?”庞岳问道。 老头仍是一言不发,仿佛耳朵聋了。卢启武则抢着回答说:“大帅放心,千真万确!找好些人都确认过了。当我们攻进伪经略衙门的时候,他坐在衙署里就是这副泥菩萨似的模样。刚才在押他过来的路上,有些兄弟还担心他寻了短见,怕到了大帅面前不好交代。我就叫他们不用担心,这老王八蛋当年在松山都没上吊没撞墙,如今又怎会寻了短见?” 庞岳笑了笑,上前亲自给洪承畴松了绑。见洪承畴仍是毫无反应,便说:“当年奴酋洪太亲手给洪大人披了件大氅,就换来了洪大人的一声“明主”和半生的效忠追随。如今我亲手给洪大人松了绑,洪大人不喊“明主”,不立即宣誓效忠也就罢了,为何半个谢字都没有?” 在场的左府军将士一齐大笑起来。 洪承畴原本死灰般的老脸顿时涨得通红,但仍是低头闭眼,一言不发。 见他这副模样,庞岳本来有许多话要问的,此时也没了兴致,再加上今日这场合也不太适合,于是便挥了挥手让人先把他带下去,等来日再做处理。 随后,王东日也来到了仪凤门城楼。 老远地看见王东日,庞岳便笑道:“旭之兄?是否咬了自己一口或是割了自己一刀?这是否是在梦中?” 王东日哈哈大笑,笑过之后也不再计较庞岳的戏谑,只是感慨:“多年前的誓言今日终于得以实现。四厥名王,光复旧都,慕远兄弟的英名必将青史流芳。” “这些又怎是我一人之功?就说这光复南京,旭之兄亦是功不可没。” “我这可不是在故意恭维。” “我也没有故作谦虚。这些都是千千万万的汉人用鲜血换来的胜利,并非某一人某几人的功劳。”庞岳笑容微敛,指了指远处奔腾向东的长江,“就像这滚滚东去的长江水,旭之兄能分得清哪几个浪头居首功,哪些又居次功?千万年来正是有了无数个浪头前赴后继,才有了这滔滔长江的生生不息。同样的道理,长江水里最不缺的就是浪头,汉人当中最不缺的就是敢于抛头颅、撒热血的仁人志士。就算没有我庞岳,也会有王岳、李岳,总会有个带头的人站出来,唤醒沉睡中的汉人豪杰。只不过是早晚的区别罢了。” 这也是庞岳的心里话,此刻心中的真实所想。成为民族的英雄固然是每个人的内心深处所期盼的,但更令他自豪的还是身为这个英雄民族中的一员。 “慕远兄弟的胸襟,我等俗人是难以理解了。”王东日开了句玩笑,随后又想起了另一事,“听闻慕远兄弟每次大捷后都会诗兴大发,如今旧都光复,不知心中是否已有佳句?” “那兄弟我便献丑了。”庞岳笑了笑,叫人搬来纸笔案几。就在这战火残迹尚存的城头,一首七言律诗一气呵成: 钟山风雨起苍黄,十万雄师过大江。 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好!好一个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王东日连声叫好后感慨道,“我早就知道慕远兄弟此番东征的目的远不止光复南京。想想也是,如今江北的济尔哈朗已成强弩之末,在我大明携大胜余威的十数万虎贲面前又何足道哉?” 两人相视大笑。周围的张云礼、石有亮、卢启武各将亦不约而同地大笑。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这句诗很快传遍全军,十万将士的呐喊有如山呼海啸。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映照下来,给江面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滚滚长江奔腾向东,就如古老而坚忍的汉民族一样生生不息。 第十章华夏(大结局) 隆武十三年三月,正是草长莺飞、桃花盛开的季节。在这个月中旬的一个清晨,南直隶宁国府泾县,一支由三艘小船组成的船队从清弋江上驶来,最终在停靠在县城北门外的码头。 还没等仆人放好跳板,周天正便已抢先一步跳上了岸,贪婪地吸了一口带着水草芳香的新鲜空气,他等到这一天的到来等得实在太久了。 去年初,周天正由左府军第一近卫营营官调任新组建的第二戍卫镇副总兵。因为第二戍卫镇常驻南京,所以从那以后他便一直带着家人住在那里。当时他的调任还引起了不少议论,毕竟戍卫镇只是驻防地方,无论是重要性还是立功的机会都不能和主力镇相提并论。尤其是在北方的鞑子已经日薄西山的情况下,调到戍卫镇也就基本意味着失去参与北伐获取军功的机会。一个屡立战功的近卫营营官被调到这样一个不怎么重要的位置,是不是有点被发配的意思。 但周天正却并没有在意这些,他知道自己的能力,做一个营官或许还能胜任,职位再往上的话就有些吃力了。他的调任也是左都督府组织考核后的结果,如今左府军中人才辈出,在考核中他确实没有竞争过其他人,所以对这一安排他并没有什么怨言。 到了南京上任后,离家就已经比较近了,但由于当时南京距离明清对峙的徐州一线并不是很远,第二戍卫镇的任务也并不轻松,所以周天正一直也没有工夫回家去看看。去年九月,大明开始北伐,清军节节败北,到今年年初,河南、山东相继宣告光复,南京对于大明来说也就成了真正的大后方。这时候周天正终于能够请上几天假回家看看,这也是他多年来的夙愿。 “爹爹,爹爹!你跑得好快呀,虎儿都快追不上你了!”五岁的儿子刚一上岸,便挣脱了仆人的手跑向了周天正。 “哟呵,虎儿跑得也很快啊!”周天正哈哈大笑,抱起了儿子。 随后,他的妻子杨氏和两个更加年幼的女儿以及一众仆人、丫鬟也纷纷上了岸,带着大包小包,差不多已经是他在南京的全部家当。这一次出发前,他就已经和妻子商量好,让妻儿们先回老家居住。等过个一两年,鞑子被彻底铲除之后,他也会辞去军职回老家来居住,这辈子都不再离开了。至于日后的生计也丝毫不用担心,且不说他这些年来在军中所获得的朝廷赏赐和左府军内部颁发的奖金,隆武十年泾县光复之后,官府把当年属于他周家的房屋田产也全部发还给了他,安安稳稳地当一个富家翁已经绰绰有余了。 一行人从北门进了县城,先找了个客栈暂时歇了下来。周天正叫来管家吩咐道:“你去租几辆马车来,我们在城里吃完中午饭就回周家庄。记住,不要惊动县衙。” 管家答应下来转身去安排了,周天正站在临街的二楼客房窗户前打量着他已经快有十二年没来过的泾县县城的模样。 自从弘光元年之后,泾县已经有十几年没经历过战火,三年前的光复也是和平光复,所以人气比较旺盛。到了这个时辰,临街的店铺已经相继开了门,一些小贩也已经挑着各自的货物来到了各自往常的位置,街道上的行人渐多,喧闹的一天渐渐地拉开了序幕。 光复已有将近三年,泾县县城里的士民百姓都已经重新换回了弘光元年之前的服饰,只是头发暂时还长不出那么长,能够挽出的发髻比较小,和过去还是有些差别。 沿街的叫卖声渐起。突然,街道上出现的一个宽袍大袖、秀才打扮的人吸引了周天正的目光,吸引他目光的不是别处,而是秀才头顶上那完整的发髻,绝对不像只留了三年。 “难道此人当初也是不愿剃发,逃往了南边避难,光复后才回泾县老家的?”周天正顿时有些好奇。 就在周天正有些好奇的目光中,秀才怒气冲冲地在街边扫视了一圈,终于发了目标,上前几步来到一个小贩的摊子前,指着那小贩怒斥着什么,小贩当然不敢得罪秀才老爷,连连告饶。 说话间,秀才伸手往头顶上一取,竟把整个发髻都取了下来。周天正有些意外,原来这人戴的居然是假发,随后他也发现了那小贩摊子上的货物,不是别的,竟是一顶顶带发髻的假发。这时候,周天正差不多猜到了事情的原委,应当是这秀才买了小贩的假发后发现并不好用,回头找小贩算账来了,顿时不禁哑然失笑。 吵闹处围观的人渐渐增多,周天正看了几眼也不再关注了。这时,一个仆人上来禀报:“老爷,这是店家送的宁国府时报。” “哦,拿来吧。”周天正知道,在庞帅的主持倡导下,如今像武昌、长沙、南昌、南京、广州这些大城中都办了报纸,主要刊登一些时新要闻等,目的在于开阔士民百姓们的眼界、起舆论的导向作用。没想到如今这泾县竟也有了报纸。 他拿过来一看,报纸只有区区四个版面,印制水平也一般,主要以文字为主,和他平时看的《南京时报》相比差远了。但仔细想想,这也难怪,在这种识字率不高的小地方,报纸的受众并不会很多。这《宁国府时报》想必也是官办的,并不以盈利为目的,印制粗糙也在所难免。 今天这宁国府时报的头版头条便是《千里边关尽汉骑,九州河山皆华夏》,说的是楚国公、左军都督府都督、征虏大将军庞岳和右军都督府都督王东日已经率北伐大军的主力收复京师,大明王师的红旗时隔十三年后再一次插在了北部的边墙上,奴酋福临仅率少数残部逃往辽东。 这条消息,周天正在离开南京的当天就已经在南京时报上看过,算算应该是上个月的事情。当时他和身边的所有战友一样,兴奋得不能自已,神京光复,也就意味着鞑子彻底完蛋,大明离中兴之日已经不远了。 但今天这宁国府时报上似乎又加了几条新的消息,比如:镇西将军孙可望、安西将军李定国等已率军攻入陕西,收复了西安...... 周天正知道这孙可望一直盘踞云南听调不听宣,此次之所以肯奉诏从西路北伐,多半还是为了一己之私利考虑,要是让他占了陕西,和四川、云南连城一片,岂不又是第二个大西国...... 但这种想法也只是在他脑海中一闪即逝,他随即便否定了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因为他相信左府军,相信庞帅,在当今这天下,已经没有谁再是左府军的对手。 或许再过不久,辽东光复的消息也能传来了......此刻,周天正的心里充满了肯定。 ...... 傍晚,周天正带着家人抵达了泾县县城以南三十里的周家庄,他阔别十二年之久的老家。 十二年过去,物是人非,一切对他来说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陌生。 泾县光复后,官府把原属于周家的田地、宅院等都发还给了周天正,并派人去了一趟南京,把地契、房契都送到了他手里,只是由于之前有任务在身,他一直没有时间回来。 已进入周家庄,周天正和妻儿就下了马车,仆人们也都下了马。沿途的村民都一脸好奇地看着这些看上去来头不小的陌生人。当年周源清组织义师反清,兵败罹难后,整个周家庄都被清军屠戮一空,如今的这些村民都是官府后来从外地迁来的,所以并不认识周天正。 周天正并不以为意,一路上微笑着跟村民们点头示意。村民们更觉得这位大官人为人和善,也报以善意的笑容。 不久之后,终于到了庄内的周家老宅门口。去年底,泾县县令组织人手将周府修葺一新,里面所缺的家具也全部补齐,等的就是周副总兵衣锦还乡的一天。 周天正站在大门口看着门楣上写着“周府”的牌匾,一阵前所未有的酸楚刹那间便填满了整个胸腔,眼泪夺眶而出。从军十余年,他自以为早已看透了生死,不会再轻易动感情,但此时才真正发现,故乡、家园一直占据着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大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一个白发苍苍的瘸腿老者走出来,远远地看了周天正一会儿,顿时呆住了,又过了一会儿才颤抖着问道:“你是......少爷?” 周天正也认出了面前的老人,赶紧上前扶住他,满含泪水地点点头,激动地说道:“全叔,是我!我是正儿,我回来了!” 老人正是当年周府的管家周全,在周源清兵败后,他逃往南方避难,泾县光复后才又回来。官府知道他是当年周府的管家后,便把周家老宅交给了他打理。 周全老泪纵横、嚎啕大哭:“少爷啊,我总算等到你回来的这一天了!当年我对不住老爷啊!老爷夫人都遇了害,那么多乡亲都死了,只有我一个人逃走了!我不是人,我无能啊!老爷对我恩重如山,我却连老爷的尸首都没保住.......鞑子,鞑子是一群畜生啊......” 周天正紧紧地抱住周全,同样泪如泉涌:“不要说了,全叔!看见您老人家,我就好像又看见了我爹和我娘。今后,您老就是我的亲人长辈!您老也不用再担心,天下马上就要太平了,鞑子完蛋了,再也不会来了......” 周天正的妻子杨氏和几名丫鬟同样泪流满面,仆人们也都红着眼圈低下了头。只有他的儿子虎儿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这些大人们为什么会哭。 ...... 周家庄北面一座小山的山脚有一片坟包,当年遇难的周家人都埋葬于此。但周源清的墓却是空的,当年他遇害后,清军连他的尸首也没有放过,后来泾县县衙为周家人整修坟茔时只能以衣冠冢代替。 周天正在周全的指引下来到父母的坟前,点起带来的香烛后跪倒在地,连连磕了几个头。他的妻子也带着最大的儿子虎儿过来跪下磕了头。 “爹、娘,正儿回来看你们了。如今中原光复了,鞑子完蛋了,你们的仇,还有天下所有汉人的百姓的仇都报了。我也没给您二老丢脸,这些年我在战场上亲手杀了无数鞑子......”周天正泪流满面,“现在我带着妻儿回来了,周家也有后了,再过不久我就会辞官回家,守着咱们周家的田地宅院再也不离开了。十几年了,孩儿是真的想家,真的想你们啊......” ...... 晚上,周天正抱着儿子坐在后宅的小花园里,看着夜空中的一轮皓月出神。他记得十二年前,他从军离家前的最后一个夜晚,父亲就是在这处小花园里对自己作了最后的一番叮嘱。那一晚的月亮也正如今天这样明亮,似乎十几年来一直都没有变过。 “爹爹,你小时候就住在这里吗?”儿子虎儿突然问道。 周天正微笑着点了点头:“对,爹爹就是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的。爹爹小的时候,你爷爷也经常像这样抱着爹爹坐在这院里看星星。” 虎儿又好奇地问:“那爹爹你后来为什么那么久都没有回来呢?” “因为当时我们打不过鞑子,而现在,鞑子打不过我们了。” “为什么现在鞑子打不过我们呢?” 周天正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温和地笑道:“因为呀,现在我们汉人里有许多像庞大帅那样的大英雄!” 清风徐徐,小花园中月色如水,一如十二年前。 (全书完) 完本感言 完本了,当我写下全书完三个字的时候,心中并没有曾经想象过的那样激动无比,也没有曾经想象过的如释重负。怎么说呢,平静之中带着一丝不舍。从上传第一章到现在,四年零十个月的时间,终于到了和庞岳以及他麾下的将士们告别的时候了。 从成绩上来看,这本书显然不是一本成功的书,甚至说是糟糕透顶也不过分。但对于我自己来说,它已经不仅仅是一本普通的网络小说,也承载着我的许多梦想和过去的回忆,当作家的梦想、独自创作一本小说的梦想等等、对过去时光的回忆、对当初我刚写这本小时说身边那些朋友们的回忆......正是带着这一种感情,我才始终狠不下心来把它彻底丢掉。 但人总是有惰性的,有些东西即使本来没有下决心把它丢掉,但只要放下的时间一长就很难再拾起来。本书的集中更新时间主要是2012年9月底到2013年6月底这一段时间,记得这九个多月总共更新了九十多万字的样子,后来因为毕业找工作那一段时间因为各种原因被打断了几个月,后来就再也难以恢复到最初的那种连续更新的状态,总是这个星期写一章,那个月写两章。这种月更甚至几个月都不更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去年底,因为心中难以割舍所以即便写不出也狠不下心来彻底丢掉。后来就在去年年底的某一天,我无意中又点开了自己的这本书,心中突然说不出的滋味,那天晚上躺在床上想了很久,最后觉得有些事情既然做了、那就还是做完的好,哪怕虎头蛇尾也比有头无尾强。于是就又重新把这本书捡了起来,磕磕绊绊地写完了最后的部分,直到今天完本。 在最后更新的这两三个月里,我也尝试着逼了自己一把,从一开始的每两天更新两千多字到后来每两天更新三千多字,再到后来的每天更新三千多字......到最后一个月基本上恢复到了发书之初的更新速度,虽然对于已经长久不码字的我来说有点累,但真正完成了,对自己也是一种鼓励,也告诉了自己,有些事情并不是我做不来,还是我还没把自己逼到那个份上。 至于本书最后的部分尤其是最后一卷,确实有些过于仓促。但怎么说呢,当初大纲里的东西基本上也都写到了,篇幅也达到了最初和编辑约定的字数(130万到140万字以内),情节都点到了,只是没有再详写。如果详写的话当然也还能多写很多字数,但是之前已经把该表达的都表达得差不多了,再写下去又会有很多重复的地方,意义并不是很大了。再加上我过一段时间又要忙起来,也不知道自己好不容易把自己逼出来的这股劲还能持续多久,到时候气一泄、劲一松,又得拖到猴年马月去了。所以我想了想,还是就到这儿吧,意尽即可。 不管是不是烂尾,这本书总算有了一个尾,我对自己创作出来的那些书中人物总算有了一个交代,对自己也总算有了一个交代。不管怎么说,我也算干成了一件小事。 最后,衷心感谢那些一直默默关注和支持本书的书友,祝大家在生活中一切顺利、天天开心!再见! 春天的胡杨林 写于2017年7月21日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八零电子书—http://Www.txt80.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