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万鬼万仙 失落之节操君 著 一 盘蜒之蛇呑风雪 群山间风雪大作,雪絮倾泻而下,天地如罩灰幕,积雪深厚,万物皆罩银装,树木凋零,千里皑皑白龙。 无数山脉相连,远至天边,似一条贪食吞山的蛇。 盘蜒睁开眼,发觉自己躺在雪地里头,被雪掩盖,呼吸艰难。他大叫一声,慌忙推破雪堆,手脚急乱,翻翻滚滚的爬了出来。 他身穿一件破烂袍子,虽在雪中,仍有股尸臭味儿。盘蜒朝后望去,隐约见一座陵墓。 盘蜒记得他是从陵墓中爬出来的,他还记得自己吓丢了魂,顺手操起地上一件长袍,罩在身上,落荒而逃,没爬几步,便再昏迷过去,却想不起自己为何被埋入陵墓。 盘蜒壮着胆,折转回去,推开陵墓石门,见陈列有许多灵位。他见这些灵位都姓泰,他胡乱记了一些,也不知记着做什么。 他光脚踩着雪,寒冷彻骨,不久便冻得麻了,但他不敢逗留,只管咬牙前行。大雪似肚饿的巨蛇,朝他当头咬来,盘蜒大骇,左躲右闪,身形圈绕,躲避风雪,也稍稍暖暖身子。 他躲了一会儿,笑骂道:“我躲什么?哪有什么蛇?” 他突然往山外一瞥,隐约见一条光影绰绰的白龙,似有百丈之长,在空中悠扬飞过。 他似记得这云中猛兽叫做蜃。 那白龙摆动龙首,偶然间朝他望了一眼,龙吼响彻群山,如同海啸,盘蜒震惊万分,虽心中惊惧,仍朝那白龙追去。 他喊道:“喂,等等,等等。” 他为何要追它?他甚至不知这蜃是真是假。 跑到半路,他脚下拌蒜,一个跟头,摔得头晕眼花。他痛骂一声晦气,瞧见是一具冻得僵硬的尸体。 他惊视少时,欢呼一声,将那尸体上衣物剥下穿上,那是虎皮大衣,棉裤毡帽,竟是猎人打扮。他拾起弓,拔出剑,拾掇一新,只觉暖意涌动,喜不自胜。 便在这时,身后一声猛吼,盘蜒回身一瞧,见一头白毛巨猿朝他张牙舞爪,口似血盆,眼似红灯,高约两丈,壮实如岩。 盘蜒蓦然扭头狂奔,那白毛猿猴一拳挥下,盘蜒身子灵活,先一步翻滚,躲到一旁,那白猿猴打中雪地,扬起雪尘。盘蜒瞅准时机,一剑刺出,正中猿猴左臀部。他心下得意,用力捅入,但哪里挪得动半寸?这猿猴皮层竟坚厚至极。 猿猴回手一扫,盘蜒急忙缩身,再躲躲闪闪。他跑的远不如这白猿迅速,但胜在心思巧妙,谋定而后动,丝毫不曾慌张,一路引着这白猿跑向悬崖,他喊道:“有种来追爷爷!不长脑子的畜生。”随即纵身一跳。 那白猿竟不含糊,也跟着跳崖,盘蜒眼疾手快,早有盘算,抓住半空一根树枝,那白猿厉声怒吼,巨大的身躯撞在山壁,登时筋骨折断,咔嚓一声,呜呜哀嚎,如雪球般摔入万丈深雪。 盘蜒目视那白猿消失,心下悲叹,总觉得这白猿是被一头瞧不见的雪蛇张口吞了。他愣愣发呆,全然忘我,只听喀地一声,树枝折断,盘蜒“咦”的一喊,也摔落山崖。 ........ 早些时候,暴风雪尚稍缓和,一辆马车迎风穿雪,驶过山道,十位健者骑马紧随。 那车夫见风雪猛恶,实在难行,与乘者商量几句,便停下车来,找一处山洞避避风头。 车上走下一位少女,一个幼童。两人穿着貂皮大衣,其下饰品华贵,灿烂夺目,不是寻常人家。那少女十七岁年纪,容貌纯美绝伦,幼童十岁年纪,长得也极为俊秀,但两人肤色雪白,眼眸墨绿,发色如火,样貌独特。 那些随行侍卫中当先走来一人,器宇轩昂,背负宝剑,面如冠玉,气度绝俗,看似二十岁左右。他说道:“陆小姐,陆公子,那蛇伯城就在山下二十里处,咱们无需焦急,在此歇息一夜,明早必能抵达。” 那陆小姐神色从容,但眼神有些发愁,抿着红唇,眺望远方,见那暴雪气吞千万里,说道:“敌人凶狠,敝如这雪灾一般,竟要将我姐弟二人逼上绝路吗?” 空中有呼啸传来,竟似是龙吼。民间多有目睹神龙之说,各国百姓大多信以为真,但陆小姐心神不宁,自也无心分辨。 陆公子说道:“姐姐,你快别说这丧气话。大伙儿陪同咱们至此,忠心耿耿,吃苦耐劳,你这般说,好生让大伙儿伤心呢。” 陆小姐登时醒悟,说道:“弟弟所言极是,是我失言了。大伙儿莫要见怪。” 少年侍卫笑道:“两位少年英雄如此懂事,将来必有复仇归国之日,但叫我万仙张千峰在此,无论敌人有何手段,也定要护住两位平安。” 陆小姐盈盈施礼,说道:“得蒙仙长仗义相助,我自然高枕无忧了。只是仙长与诸位英雄长途奔波,赤胆苦心,如今又冒风雪,我陆振英好生过意不去。” 众侍卫各个儿英勇忠诚,闻言惶恐,急忙各出言宽慰。陆小姐与陆公子极为恭敬有礼,敬拜一圈,与众人坐在一块儿,生火取暖,竟无半点主人架子。 张千峰眺望雪峰,心绪难安,暗想:“我这些年武艺虽更有进益,已得师父真传,但若那郭王侯真调动大批高手追杀,稍有闪失,伤了他们两位,那真是追悔莫及。咱们到了蛇伯城,那城主真肯收留她姐弟二人么?嗯,此人素有仁义武勇之名,若他也信不过,又有何人可信?” 他乃是当世赫赫有名的万仙派中小一辈的佼佼者,数年前更有机缘,练成了本派两门绝学的“天地阴阳掌”与“乘风驾云步”,武功之高,在凡间可谓罕逢敌手。但这世道满是妖魔鬼怪、邪人异道,单凭张千峰一人,未必能万无一失。 他正愁眉不展,凝神沉思之际,陡听得山上隆隆作响,张千峰抬头一望,见一白毛巨猿滚落下来,砰地一声,地动山摇,落在山道之上,那白猿哇哇惨叫,竟一时未死。 众侍卫见此巨兽,无不怒吼,张千峰拔剑戒备,严阵以待。 这时,又听哗哗风响,一人从天而降,在巨兽肚上一弹,卸去力道,在地上滚了滚,翻身躺倒,闷声不醒。众人见此人面容消瘦,披头散发,也不知是死是活,尽皆大奇。 张千峰心想:“这是什么怪事?说不得,先得救此人一救。”掌中真气氤氲,雄浑欲发,在这人肚腹上一按,内力滚滚,由丹田散至全身。这“飞升隔世”内劲一出,当真奇效无比,那人闷哼一声,口中呼出一口浊气,悠悠转醒。 那少女陆振英道:“这位大哥,你好些了吗?” 那坠崖之人正是盘蜒,他见这许多人,顷刻间竟张口结舌,猛然说道:“你们...可有吃的?” 陆公子嘿地一笑,说:“拿些吃食给他。” 有人送上冻得硬邦邦的馒头,在火上烤,但盘蜒饿得太狠,伸手抓过,往嘴里就塞,一口一个,接连吃了十数个,全不咀嚼,真个如饿鬼蟒蛇一般。众人见他眼放异光,眼眸竟如同毒蛇,无不暗暗心惊,手掌都握上兵刃。 那陆公子叫做陆扬明,乃是北地一大国俦国的世子,那陆振英是他姐姐,与他乃一母所生。俦国国君去世,国内奸臣勾结郭国王侯,意令昔日陆扬明流亡国外的叔叔抢夺王位。国内人心惶惶,这姐弟二人朝不保夕,于是其母便替两人拖延时机,让二人随侍卫偷逃出城,找到这位名满天下的张千峰。 张千峰为人仗义,昔日与俦国国君有深厚交情,遇上此事,焉能不管?当即二话不说,带姐弟二人上路,不远千里,前往蛇伯城。蛇伯城城主素来与俦国先君交好,想必定肯收留。有他庇护,这姐弟再无后顾之忧。他途中与俦国杀手刺客过招,当真步步艰险,处处惊魂。此刻又见了盘蜒,看他如此古怪,踏上一步,挡在姐弟二人身前。 世道危险,张千峰一生遇上过许多鬼怪,这怪人随巨猿掉落,自非寻常人物,倒极可能是俦国新君派来的妖人。 盘蜒吃了个二十个冻馒头,精神萎靡,昏昏欲睡,说道:“多谢....多谢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他吃饱之后,身形渐宽,近似常人,双眼也清澈有神,竟极为俊朗文雅,只是此人神态时而慵懒,时而发痴,让人心里没底。 陆扬明忽然想起一事,问道:“这位大哥可是泰家之人?难怪举止如此怪异,果然名不虚传。” 张千峰心中一凛,暗道:“不错,听说泰家之人血统近妖,势力庞大,富比诸侯,其血脉至亲眼眸似蛇,颇足以骇人。此人莫非是那泰家的高手?泰家如此声威,为何要与俦国、郭国联手?” 盘蜒自也闹不清自己是谁,但想起山上那泰家陵墓,心念一动,说道:“不错,在下乃是泰家远亲,姓泰名一。只是武功低微,名不见经传,还多亏这位小公子与诸位恩公相救。”他仓促间也杜撰不出姓名来,便随口说了个“一”字,反正世道浑浊,怪异横生,这泰一称谓,也算不得如何奇特。 但他为何知道自己叫盘蜒?为何又冒充泰家之人?报上假名? 盘蜒越想越糊涂,索性大咧咧的不再多想。他得先活下去,无为随性,其余乱七八糟的事,他眼下万万顾不上了。 ------------ 二 残命之兽挪筋骨 张千峰问道:“既然是泰家好手,却为何会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又为何会随这猛兽坠崖?” 盘蜒道:“谁没个不顺落难的时候?在下在山中游玩,遭遇风雪,遇上猛兽,何奇之有?却得此机缘,得遇诸位英雄好汉,管我一顿活命饭,将来必有所报。” 张千峰心道:“此人来历不明,形迹可疑,不可放纵。”当即走上半步,运“乘凤驾云步”,只这稍挪方寸,便已至盘蜒面前,手掌一切,打向盘蜒“日月穴”,乃是他阴阳天地掌中的一招“珠翠芒刺”,去势诡谲,却又不失正气。 盘蜒也足下微动,蓦然到了左方一尺之外,身法甚是奇特。但张千峰立时变招,变切为抓,食指碾向盘蜒缺盆穴,正是一招“游刃有余”,盘蜒再难避开,怒吼一声,声音又是愤恨,又是惊讶。 张千峰两招制住强敌,只需内力一吐,管叫他经脉寸断而死。众人瞧得心驰神摇,钦佩无比,暗想:“万仙的仙长,果然名不虚传。换做咱们,只怕一招也抵挡不了。” 张千峰厉声道:“泰一,你来此何事?还不快如实招来?” 盘蜒蓦地跪倒,大声道:“我在山中落难,饥饿遇险,千真万确,若有半句假话,今后沦为鬼怪吃食,死后化作粪土。” 陆振英说道:“千峰仙长,你放开他吧。这人先前饿得奄奄一息,很是可怜,万万做不得假。” 张千峰心道:“我若制他不放,反倒显得慌张。此人步法虽有奥妙,但也不过尔尔。”当即微笑撤手,负在身后。 盘蜒道:“多谢,多谢这位又美丽,又好心的小姑奶奶。” 陆振英笑道:”什么小姑奶奶,你这人真是泰家的么?当真好没骨气。” 盘蜒道:“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小姑奶奶管饭饶命,真是天大恩情,我泰一自当舍命报答。” 陆振英屡经磨难,生性沉稳,见这盘蜒虽言行荒诞,却也不放在心上,说道:“你起来吧。” 陆扬明见那巨兽横在道上,前路不通,走上前查看。众护卫大惊失色,急道:“主公,不可靠近。这巨兽还未死去。” 陆杨明见这巨兽一动不动,一双大眼眨巴眨巴,忽然心生同情,上前抚摸巨猿脑袋,流泪道:“它....好生可怜,姐姐,咱们该怎生处置它?” 盘蜒道:“此兽在山中强横霸道,只怕是吃人无数的妖物,假以时日,或得人形,更生祸端。我劝两位将它杀了。” 张千峰叹道:“兽虽凶,难说不怀善心。若遇善人,便得善念。未必如泰一兄弟所言。” 多年之前,张千峰曾随一位师妹通过天门,前往异世,不料那师妹受奸人所害,染得一身怪病,成了半人半鬼之身。饶是张千峰竭力隐瞒,她仍不免被开革出门,落得个生死不明的下场。张千峰念及此事,心下悲戚,便对这世间鬼怪有几分怜悯。 盘蜒哄笑起来,满眼轻蔑,张千峰不禁动怒,问道:“泰一兄,明人不说暗话,你对在下不满,不妨直说。” 盘蜒道:“你话虽说的漂亮,但后半句话却也没说明白。此兽是杀是留,你拿的定主意么?” 张千峰道:“它身躯太大,背骨断裂,无法可医,怎能相救?” 盘蜒嗤笑道:“那你不是说了句废话?假仁假义,满口荒唐。亏你还自称什么仙长。” 张千峰冷冷说道:“在下无能,只不过功夫稍稍胜过阁下罢了。” 盘蜒吓了一跳,忙道:“君子动口不动手,阁下一言不合,便拿功夫压人,未免有违君子之道。” 陆振英见这两人吵嘴,一时也无暇理会,她对陆扬明道:“弟弟,爹爹以往是怎么说的?” 陆扬明道:“爹爹说道:‘为君者当谨小慎微,爱民似栽花,不得稍有疏忽。为帝者当刚毅果决,伐敌似摧木,不可稍有留情。’” 陆振英点头道:“君者为民,帝者护国。故而千古帝君,当有两面,一面心慈,一面心狠。这雪猿无药可救,你当给它个爽快,但切不可犹豫,令它多受苦难。更不可以杀为乐,见血而喜。” 陆扬明抹泪道:“多谢姐姐教诲。” 其实陆振英自个儿也不过十七岁年纪,见这巨兽病怏怏的躺在面前,如何能不觉可怜?但她眼下年长,自要充当严父,指点这更为年幼的弟弟。众人瞧在眼里,不禁对她敬爱有加,无不起誓死效命之心。 陆扬明从护卫手中接过一柄古朴厚重的宽刃剑,他身躯瘦小,这柄剑几乎与他一般高矮,盘蜒见剑鞘上写道“斩蟒”二字,心下赞叹:“此剑历经久远,灵识深蕴,果然是一柄宝剑。” 陆扬明身子踉跄,拿捏不住,陆振英喝道:“爹爹平素教你的功夫,眼下都忘光了么?还不运‘斩蟒心法’?” 陆扬明这些时日来也是吓得慌了,暂竟忘了身怀内功,经她提醒,急忙聚气,但仍甚是艰难。陆振英叹了口气,上前握住陆扬明小手,姐弟一齐运功,那柄剑便运转自如。这陆振英途中得张千峰指点,底子竟极为不凡,颇有些许名家风范。 陆扬明摸着野兽皮毛,低声诵道:“雪猿前辈,愿你早脱苦海,飞往聚魂山,得通轮回海。”那聚魂山与轮回海乃是古时传说灵魂归宿之地,黎民百姓皆深信此说。 那雪猿瞪大双目,似有灵性,并无恨意。 盘蜒忽然冲上前去,拦在姐弟二人面前,张千峰以为此人要加害,立时动手,使一招‘千峰雪封’,但盘蜒作势击拳,招式飘洒,张千峰心下暗惊,只觉无处下手,暗想:“此人突然有了应对我的法子?这可有些麻烦了。” 盘蜒喊道:“两位如此心诚,当真感动人心,我有手段,可救这雪猿。也可疏通此路。” 陆扬明奇道:“你说什么?” 盘蜒道:“两位瞧好吧。”说着让开,握住枯木藤条,爬上山去。这山有些陡峭,风雪又急,着实难爬,但盘蜒手脚灵便,竟如同一条遍体黏糊的狡蛇。 不多时,他爬上五丈,回头张望,大喊一声,蓦地坠下,双掌前推,砰地一声,正中雪猿胸口,若依照人体,乃是神封穴所在。他借着这坠落之力,掌力威猛,那雪猿痛呼起来,吼鸣刺耳。 陆振英怒道:“你捣什么乱?这般岂不是令它受苦?” 盘蜒爬起身,众人见他摔得够呛,脸有挫伤,不禁幸灾乐祸。盘蜒似咬着舌头,吃吃叹气道:“这张俊脸,乃是吃饭的饭钱,这张小嘴,乃是讨钱的来源。如今可怎生是好?” 陆振英与陆扬明虽然恼怒,但也稍觉好笑,陆扬明道:“你这人满是歪脑筋,歪主意。谁要你动手害这位猿前辈,难怪在此遭罪。” 忽然间,那雪猿嗷嗷呼喊,爬起身来,骨头格格作响。众侍卫立时挡住两位主公。张千峰眉头一扬,心想:“它在自行接骨。” 过了片刻,只听磕地脆响,雪猿长舒一口气,靠在墙上,坐立不动,估摸着是在静坐养伤,但也因此让了道路,马车能够通行。张千峰见它呼吸平稳,丝毫不见苦楚,心中震惊,直是非同小可。 他见盘蜒兀自在抚摸脸颊,举止荒谬,走上前去,拱手道:“泰一兄,久闻泰家‘幻灵掌’神效无双,今日真令在下大开眼界。先前多有失礼,还望见谅。” 盘蜒捏了捏伤处,喝、喝地痛呼小叫,说道:“不怪,不怪,咱俩不打不相识。” 陆振英奇道:“千峰仙长,什么‘幻灵掌’?这掌法竟有这等起死回生之效么?” 张千峰道:“这掌法击中人体,令人心紊乱,幻境陡生。那雪猿中了灵幻掌力,自以为痊愈,不觉疼痛,自个儿挪动断骨,摆正位置。它眼下虽动弹不得,但只要再过数十日,断骨必能愈合。” 陆扬明大喜过望,在雪猿皮毛上抱了抱,那雪猿发出极为慈爱的鸣叫,张开大手,点了点陆扬明小脑袋,又碰了碰陆振英秀发。 陆振英毕竟少女心性,说道:“咱们可得替它找些吃的,以防它饿死。” 张千峰说道:“此兽如此巨大,已得天地灵性。进食有道,二十天内不会饿死。二十天之后,它已能行动,茫茫雪地,乃是它祖居之所,自然予取予求了。两位主公不必操心。” 陆扬明鼓掌欢呼,跑向盘蜒,拉住盘蜒手掌,说道:“多谢你啦,泰一大哥。” 盘蜒翻身而起,说道:“两位原来是上古兽围氏的后人,可是俦国国君的子女?” 张千峰登时愣住,心想:“他如何知道此事?此人果然是为陆家兄妹而来。” 陆振英生性豪迈,识人极准,颇有君主之风,对盘蜒并无猜疑,说道:“不错,泰一大哥怎么知道的?” 盘蜒笑道:“兽围氏生有异法,受野兽亲近,得野兽相助。因而得以在俦地建国,得享侯爵之名。两位与这雪猿天生互善,一见便知。” 张千峰心想:“此节我倒不明,看来泰家学识渊源,不在我万仙之下。而这盘蜒并无名声,却也如此了得,泰家高手更是可想而知。这泰家有妖鬼血脉,不作恶便罢,若是作恶,定会成为我万仙大敌,倒也不可不防。” ------------ 三 寒霜之城招赘婿 这张千峰所属万仙,乃当世中声势鼎盛的大派。门中人物各个儿皆是世间精英,若非内外功夫皆有成就,又精研道家学说,万万不得引渡登门。一旦入门之后,吞食仙丹,修炼仙法,便可铸就一副神躯仙骨,号称有三百年朝上寿命、重伤自愈之能,故而往往以仙人自居,出手降妖惩恶,行善无数,声名远播,倍受世人推崇。 张千峰看似不过二十岁年纪,实则年逾花甲,只是他养性修行,阅历虽增,心思仍极为活泼,不似老年人死气沉沉,却又比少年人多了沉稳镇定。他思虑周详,设想极远,此时在这大雪纷飞的连山中遇上盘蜒,又得知此人乃泰家远亲,不由得警戒小心起来。 陆振英道:“泰一大哥,你救了这大雪猿,也算还了咱们恩情,但你若左右无事,可否与我等同行?” 众人不知此人来历,听主公开口相邀,各自心惊,但也不能违背于她。 盘蜒道:“你们可还有干粮么?” 陆扬明笑道:“莫非大哥哥你还肚饿么?” 盘蜒点头道:“我饿了好几天,只是吃不饱。诸位施恩,再给我来点儿?” 张千峰道:“泰兄弟武艺不凡,乃是大有身份之人,如此乞讨,难道不丢人么?” 盘蜒皱眉道:“不管什么,再来点儿便成。” 陆振英待要答应,张千峰道:“我等自顾不暇,前路不明,不可再施舍。阁下若要脸面,为何不自力更生?” 盘蜒怒道:“我原先还道你们是赶路苦人,只吃了你们二十个冻馒头,眼下瞧出你们乃国君贵族之后,不多讨些好的,岂不是瞧不起两位?” 张千峰一拂袖袍,狂风席卷,盘蜒被吹得退后几步,只听张千峰说道:“再无饭食喂你,你若愿同来,等过几个时辰,我等开饭,少不了你一口。” 盘蜒一抬眼,愣愣望着众人马背上的布囊,猜测其中定为冻肉冻鱼,他心痒难搔,贪欲顿起,怪叫一声,蓦然朝马背扑去。众护卫拔出刀剑,拦住他去路,手法皆迅捷严密。 盘蜒身法有如灵蛇,足颤身动,瞬间钻了过去。张千峰喝道:“给我停下!”一手虚抓,乃是他“阴润阳生”的擒拿功夫。此招一出手,内劲如捕鱼大网,挥洒罩落,可令一丈方圆内禽鸟振翅难飞。 盘蜒一猫腰,抱住那布囊,身影晃动,竟就此躲开张千峰妙招,张千峰更是惊骇,却见盘蜒一脚踏空,大叫一声,沿着斜坡直滚下去,身子颠簸弹荡,不多时便摔得没了影。 陆扬明“啊”的一声惊呼,说道:“他....他还活的了么?”神态极为担心。 张千峰道:“纵然雪地松软,但这数百丈高处落下,只怕难以活命。”说罢苦笑一声,说道:“只听‘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如今遇上这人,才知天地之大,无奇不有。” 陆家两兄妹虽觉惋惜,但事已至此,也无法挽回。他们长途跋涉,多备干粮,纵使被这盘蜒夺了一袋,食物仍颇为充足,当即生火烧烤,众人饱餐一顿,便各找地方,以棉袄棉被裹住身子休息。 陆振英自幼待自己严厉,回思今日之事,暗想:“我年纪比弟弟大得多了,但一遇风雪,心生沮丧,遂脱口而出,大伙儿岂不会因此心冷?我言行如此幼稚,真该好好自省。而这一路走来,多遇上奇兽怪事,气象千万,世间如此广大,几无穷无极,更不知有多少险阻,我当多思多想,处处谨慎,说什么也要护得弟弟平安。” 她又想起故国遭难的母亲,不知她眼下是否受苦?想到此处,她眼眶泛泪,咬牙坚持,不让人瞧出来。 张千峰则回思盘蜒那跳崖一躲,身法之奇特,真是超乎意料。自己千算万算,偏偏算不到这靠崖之侧便是自己功夫破绽。他心想:“此人至始至终不曾还手,但凭他从空而降的‘幻灵掌’,可知此人极难对付。他若死了,倒也了却心事。如若不死,不知更有何企图?” 风雪呼啸,甚是吵耳,但却又有催人入眠之效。过了片刻,众人想着心事,疲倦袭来,各自沉眠。 ........ 盘蜒沿雪坡翻翻滚滚,转动而下,突然屁股撞上石头,飞过数十丈,重重摔出个雪坑,他痛的喊不出声来,随手一摸,取出那布袋,顾不得伤势,亮出硬牙,啃上一块冻肉,舌头一滑,竟将其大口吞下。他呼呼几声,再拿再吃,转眼间那满袋冻粮已然告罄。 盘蜒感到遍体温暖,疼痛顿消,仰躺在地上,静静想道:“我是何人?我为何在此?我怎会在泰家大墓之中?我又是泰家什么人?” 他猜有人陷害自己,将自己活埋,但那人却不曾料到自己能活了下来。他心中害怕,大感前途迷茫,却又万分好奇,想弄清自己身世。 他想:“山上那凶狠少年说我是泰家高手,哈哈,我功夫或许还真不赖。泰家,泰家,我似乎也遇上过泰家之人。既然如此,我非得去会会这泰家,问问我到底是谁。” 他虽有这等设想,但省起自己在泰家定有仇人,否则也不会沦落至此。他想起这不知面目的敌手,不免胆怯,心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我得悄悄布置,接近泰家,以免再受折磨。若再被那贼人遇上,这一回便非死不可了。” 若他心里有底,便不会这般畏惧,他总觉得有什么事物躲在暗处,阴险歹毒,想要加害于他。 那事物会将他粉碎,将他肚子里的肠子、肠子里的吃食一并扯出,远远扔开。 盘蜒站起身,移趾动身,施展轻功,像疯子般避让雪絮,如此巧舞灵转,竟真躲过疾风,省力不少,冒雪奔行,不曾被大雪埋了。 这般赶路,走了几个时辰,踏过长长旅途,见前方一座大城,城墙霜雪成灰白,风吹蒙雾如游魂。城墙极高极阔,硬邦邦的,冷冰冰的,透着一股傲气。 盘蜒走到门前,与守卫寒暄几句,那高大守卫见他消瘦可怜,说道:“这鬼天气,谁遇上谁倒霉。大伙儿都有不方便之处,本来遇上生人,不给赏钱,不得入内,但今个儿老爷我发发善心,破例便不要你过路费了。” 盘蜒笑道:“那我也发发善心,便不问你讨饭吃了。” 守卫哈哈大笑,说道:“原来是个叫花子,可是讨钱帮的人?走吧,走吧。” 盘蜒兴冲冲的走入城楼,找一马厩躲了会儿雪。也是天公作美,不多时雪便停了。再过一会儿,更是放晴。阳光耀雪,金光焕然,天蓝似海,风行含霜,此城的清新雄伟,便可一目了然。他找人一问,得知此城乃是‘蛇伯’。正是东北处著名大城。 他肚子饿了,东瞧西逛,想要偷食,但被冷风一吹,心中羞愧,暗想:“我偷王子王女的饭食,还可算劫富济贫,偷这穷苦老百姓的口粮,又算什么东西?得瞧哪个肥头大耳的奸人,去他家好好吃一顿饱的。” 从晨间逛到下午,竟找不到半个像富豪乡绅之辈。他来到一座广场,忽见人山人海,热闹非凡,竟似有一场盛事。盘蜒道:“劳驾,劳驾,借过,借过。”从缝隙中钻过,油滑得如同泥鳅。 陡见前头有一巨胖小孩儿,手中拿着馒头糖果,盘蜒全神贯注,眼中再无他物,径直走上,施展妙手,夺了小孩儿吃食,扭头就走。那小孩儿哇哇大哭,找父母诉苦,但盘蜒得意洋洋,一口进肚,早走得远了。 这么一来,盘蜒已走过人群,面前一个四方擂台,约莫六丈长宽,四角插着木雕锦旗,随风飘扬,写着“勇冠蛇伯,比武招亲”的字样。 盘蜒笑道:“比武招亲?这闹得什么名堂?哪家的丑八怪又来丢人现眼了?” 他是自言自语,但身旁有人听见,顿时不乐意了,只见一高壮半秃的大汉喝道:“你小子屁都不懂,胆敢在此大放厥词?” 盘蜒道:“咱们有理说理,何必骂人?骂人一多,便成了秃驴。” 那大汉震怒,一巴掌捉向盘蜒,盘蜒施展玄门步伐,转了一圈,在大汉背上一推,那大汉收势不及,跌了上去,正巧翻上擂台。却见一美貌少年从对角椅子上站起,面露喜色,说道:“等了半天,好歹有人够胆上来了。” 那大汉一脸愤愤,回头张望,见盘蜒在后头捧腹大笑,想要下场,但围观看客齐声喝倒彩,说道:“‘腾马把子’腾道,你可越来越不像话啦,上了擂台,难不成还想逃么?” 那腾道大声道:“我若自个儿要上来,那自然没有话说,但却是那小贼逼我上来,我岂能心服?” 美貌少年秀目如泉,流向盘蜒,见他颤颤遥遥,文雅秀气,弱不禁风,微微一笑,说道:“你自个儿这么大个儿,旁人怎能推你上来?” 腾道气的满脸油红,嚷道:“我腾道不是怕了你,你功夫虽高,连赢了火虾铺兄弟、冷冲矛霍冻老兄、虹气拳虹老师傅....但我腾道也是有两下子的人。当真动手,怎会败阵?那小子骂你家妹子,我瞧不过眼,这才替你打抱不平哪。不料却中了他阴招。” 少年身穿白月镶金劲服,一摆衣角,英姿飒爽,身手矫健,果然是一位极了得的英雄少侠。他扬眉道:“这人说了什么?” 腾道说:“他骂你妹子是丑八怪,嫁不出去,这才出来丢人现眼。” ------------ 四 橙金之财惊贪心 少年星眸寒光闪闪,瞪视盘蜒,盘蜒乐着笑道:“便是我说的,大伙儿畅所欲言,何罪之有?你怎地不让你妹子露露面,以防人口。”他眼光敏锐,瞧出这少年实则是女扮男装,又见她身穿金玉,料来是富贵人家的闲人,不知怎地,他最恨这上等人物,一时脑子发热,便有意戏弄。 那扮装少女咬牙忍气,暗想:“我大人有大量,暂不跟你一般计较。”对那腾道说:“既然来了,不露一手功夫,怎能下台?莫非你是南方那些无信无胆的懦夫么?” 腾道闻言傲气顿生,高声道:“好,那爷爷便陪你耍耍拳脚。”他身强体壮,手长脚长,又习得精妙武艺,在蛇伯当地武林中算的有头有脸的名人,虽见这少年连败高手,心有忌惮,但自忖皮厚耐揍,也不惧他花拳绣腿。 他走上几步,摆出擒拿手架势,与那扮装少女隔了数尺,那少女微微一笑,单足前弯,双掌交错,使得是一招“竹叶青青”。 腾道大喝一声,伸臂来捉,那少女眼疾手快,轻转纤手,在腾道神门穴上一点,腾道只觉一股热气贯通手臂,大惊之下,却难再伸出半寸。他身子一僵,那少女大笑,捉住腾道腹部、胸前穴位,用力一抬,竟将腾道庞大的身子举起,往台下扔了出去。只听一声闷响,腾道撞翻数人,人群登时大乱。 盘蜒心中一跳,微觉心慌,暗想:“这少女恁地功夫了得,我当小心为妙。”但转念一想,自己身在台下,只要不上去,那少女总不见得冲出来找自己麻烦?何况众人吵吵嚷嚷,多有口出污言者,自己随众犯事,料来这少女地位高贵,怒不责众。 人群高声叫好,那少女春风得意,抱拳敬了一圈,说道:“我瞧有不少乡亲父老初来此处,不知我这摆擂的规矩,眼下正要在复述一遍,以明尊耳。” 她拍了拍手,身后走出十人,各个儿步履沉稳,轻重适当,盘蜒心知全是高手,内力更胜过这少女。少女说道:“在下自音郎镇来,得知蛇伯城藏龙卧虎,好汉无数,有意为舍妹挑一位年轻有为的如意郎君。故而来此设擂,拜会蛇伯群雄。只要诸位之中,有人能胜得我众人中的五人,舍妹便身心相许,嫁于这位英雄为妻。” 盘蜒起哄道:“让小娘子出来见人!让大伙儿验验货色。不然与这许多人打的疲累无力,遇上丑八怪缠上来,逃都逃不了。”他这一起头,顿时群情激昂,纷纷出言哄吵。 那少女朗声清啸,声音盖过躁动,她说道:“在下言而有信,绝非糊弄大伙儿。舍妹乃音郎有名的美女,家财万贯,堪比王侯。上台比试的好汉,只要能胜过任意一人,便有重赏相赠,绝不会让大伙儿空手而归。”说罢一挥手,有一人抬出个铁箱来,打开一亮,只见宝剑宝刀、奇门兵刃、玉马金牛,吊坠宝石,当真璀璨夺目至极。 人群齐声惊叹,用力鼓掌,说道:“不错,有这宝物做证物,正主儿也错不了。” 盘蜒又嚷道:“大伙儿都别上去,若要一举击败五人,何等艰难,自然是等到最后,待这五人或累或伤,更占便宜。” 众人恍然大悟,点头道:“不错,正该如此。” 那少女乃是蛇伯城一位身份不凡的王公贵族,自幼习仙法武艺,喜好交战比斗,但平素居于高墙宫阙之中,哪里见得到民间高手较量?多听侍卫说起,自来对这擂台比武之事极为向往。 也是她到了婚嫁之龄,与一位军中持剑中郎侍暗中结缘,芳心早许。但那中郎侍出生低微,配不上她,又并无功劳名望,即便开口求婚,多半也难成事,更担忧会因此受牵连,葬送前程,是以焦急无比,几乎走投无路。 这少女甚是机灵,想出计策来,摆出这么一出比武招亲的把戏。找来十位心腹,借口替家妹招婿,来此公开设擂台会英雄。这十人乃是蛇伯朝廷中第一流的高手,寻常武人自然远非其敌。此举既可让她过足观看武斗、切磋动手之瘾,待得她兴致消了,便让那位意中人上台,连败高手,以此扬名。 待意中人得了“勇冠蛇伯”的名头,她再现出原貌,与他定亲,蛇伯城民风彪悍,崇尚武勇,即便蛇伯城主也决不能多言。真乃一举两得的妙招。 比武伊始,进展顺利,众武人踊跃上台,显摆功夫,斗得精彩,谁知过了数轮,众人知道艰难,又猜出那位“舍妹”多半是王公之后,生出退却之意,局面便有些僵了。那些老成持重、武艺高强之辈,自然也不想上台试身手。 少女心下不耐,见盘蜒兀自大呼小叫,煽风点火,怒道:“你在此捣乱,乃是懦弱行径,何不敢上来一试身手?” 盘蜒冷笑一声,霎时溜得没了踪迹。少女一跺脚,却拿他没辙,她带来十个家臣,本拟定应付车轮战,谁知胜了不足十轮,便已无人问津。如此不能一举震慑群雄,她意中人即便出手取胜,也未必能够服众。 她眉头一皱,又有计较,说道:“想不到蛇伯城盛名之下,却无勇士。这样吧,哪位英雄,只要上台显身手,能够撑过我这几位亲戚五十招而不败,便算取胜,可领中意宝物,还有二十两黄金相赠。” 此言一出,当即激起轩然大波,当世黄金珍贵,这二十两黄金可谓横财,刹那间,众人满是干劲儿,便接连有人上台挑战。那少女甚是高兴,退后几步,让手下接招。过了数轮,却无人能领走奖赏。 盘蜒听得黄金重赏,脑袋嗡嗡,立时想到:“二十两黄金,一街饭馆可吃的底朝天。一百两黄金,全城粮食皆乃我囊中之物。”突然热血沸腾,咬牙切齿,当真是刀山火海也可去的,哪里还忍耐得住?见一人被揍下擂台,急忙爬了上去,喊道:“由我泰一来会会几位。”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少女听盘蜒骂她丑八怪,早就记恨在心,又瞧他四处捣乱,可恨得牙痒痒的,偏偏又逮不住此人,这回看他上来,喜出望外,喊道:“找的就是你。” 盘蜒卷起袖管,喊道:“只要胜过一人,便有二十两黄金?”神态急躁,真如输疯了的赌徒一般。 少女哼了一声,说道:“一言既出,绝无反悔。”朝手下一壮汉使了个眼色,那壮汉乃朝廷侍卫中一位高手,肌肉盘结,号称“力顶天山”,有心讨好这少女,想到:“此人乃主公心头大恨,非得将他打的皮开肉绽不可。” 这壮汉已连胜三人,士气正旺,一个疾冲,扑向盘蜒。盘蜒喊道:“来得好。”五指聚合,捏成蛇嘴,朝壮汉胸乡穴点去。那大汉一身横练功夫,如何怕得?左手成熊掌之形,拍向盘蜒颚下,只要正中,必将打脱此人下巴。 盘蜒身子一转,众人只觉迷眼,似乎此人成了一条游蛇,那壮汉拍了个空,却被盘蜒点中穴道。他感敌人真气阴毒,直窜经脉,立时运功抵消,再度追了过去。 盘蜒来到擂台边上,喊道:“你家主子今早没喂你吃草么?火气这般大。”乃是骂他蠢笨如牛。 这“力顶天山”暴喝道:“瞧你能多嘴到几时!”双臂一左一右,笼罩过来,范围广大,眼见便要得手,突然脚下踏空,咦了一声,落在擂台之外,将数个平民扑翻在地。 他摸了摸脑袋,心思糊涂,暗想:“明明离场外尚远,为何却到了这里?”殊不知盘蜒以幻灵真气注入壮汉体内,这“力顶天山”内力扎实,不在盘蜒之下,但盘蜒幻灵掌精微奥妙,真气入体,只要稍迷人双眼,便将他送出场子,胜了这一遭。 盘蜒说道:“胜了一场,金子在何处?” 少女见盘蜒得意洋洋的模样,暗恨那“力顶天山”犯蠢,生气道:“你侥幸取胜,得意个什么劲儿?”命人送上黄金。 盘蜒饭量极大,心想:“这点钱财,吃几天便没了,顶什么用?”一时犹豫不决。 那少女也想:“让他如此走了,我如何能消气?”于是说道:“你叫泰一么?如是英雄好汉,可不许拿了金子救走。那是...乌龟...龟孙的作为,大伙儿绝不能答应。”她自幼养尊处优,礼教周全,此时脱口说出脏话,心中既畅快,又别扭。 台下民众想看好戏,大声鼓噪。盘蜒说道:“好,我泰一也不是孬种。接下来哪个与我过招?” 只见一虬髯汉子越众而出,身长八尺,形貌不凡,就这么在眼前一亮相,真是稳重如山,显露名家风范,他说道:“我乃‘中极手’文巢,与兄弟切磋切磋。” 盘蜒吃了一惊,不禁心凉:“此人内力深湛,不急不躁,不好对付。”但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见这文巢腹部微鼓,登时又有计策。他双手一翻,再使出蛇嘴架势。 那文巢招式美观,一击攻来,后招不断,盘蜒也不躲闪,手锥刺去,文巢微微一笑,握住盘蜒手指,内力一振,便要以深厚内力败敌。 岂料盘蜒身怀幻灵真气,变化无方,他瞧出文巢弱点所在,早想好了破敌之计。 ------------ 五 香萃之食难抗拒 两人四手相抵,文巢大喝一声,内力如大河般涌来。盘蜒运功反击回去,两人相持片刻,文巢心道:“这人形貌羸弱,但内力却有根底,非顷刻间能够取胜,不如行险强攻。”当即催动真气,狂攻猛打,便在这时,他肚腹一痛,瞬时满背冷汗。 原来这文巢嗜好喝酒,今早起床,来了兴致,饮了不少。酒乃阳火,恍惚心神,亦可引发腹胀。盘蜒以幻灵掌力扰动文巢心智,令其战战兢兢,惴惴难安,只感肠胃不适。这不过是一场幻觉,实则并无大碍,然而文巢哪里辨得出其中真伪? 他为人最重颜面,此刻心惊肉跳,生怕拉稀出丑,气势锐减,盘蜒笑道:“走着!”双手变化,文巢不敢使劲儿,被盘蜒直推下擂台。 这文巢先前连战连捷,在少女属下中算的数一数二的好手,受台下众人敬畏,亦得那少女赏识,岂料在顷刻间也跌到外头,若两人生死相搏,胜负未分,但依照比武规矩,却算是盘蜒胜了。文巢一脱战局,腹痛立消,登时知道上当,怒道:“你....你这小贼,使得是什么鬼把戏?” 盘蜒笑道:“此乃我泰家赫赫有名的幻灵掌功夫,兄台败于我手,也算败得其所了。” 泰家武学名扬天下,那少女家门也与泰家颇有渊源,她闻言震惊,说道:“你是泰家之人?” 盘蜒心想:“我不过是为那金子而来,不可张扬行事,以免惹来我那不知名的仇家。”当即说道:“我乃泰家远亲,不过是无足轻重之人,赖账的不是好汉,金子又在何处?” 台下懒散闲汉、好事之徒大声起哄道:“兄台索性一胜到底,娶了这富家媳妇儿,从此金银无数,何必惦记这点小钱?” 盘蜒道:“这等不敢出来见人的丑八怪,我避之不及。但这百两黄金,我却是志在必得。” 少女心下恼恨,说道:“谁去将此人击败?消我心头之恨?” 众属下忠心耿耿,替她心急,有一人走上前去,抱拳道:“我乃‘天灵拳法’熊拨,领教泰家绝学。”更不答话,呼呼出拳,风声大作,拳力激发,招式严密不断,果然是极为罕见的高招。台下练家子一见,不由得暗暗钦佩,心想:“这少年手下各个儿了得,这位天灵拳法又是哪里的名家?” 但盘蜒一味躲闪,脚步飘忽,身法活络,那熊拨使尽解数,却碰不上此人一根毫毛。熊拨愈发心急,想道:“我隐姓埋名,投效主公,这些年吃得好,穿得暖,受尽大恩,却不能替主公分忧,哪里还算是人?” 他怒气上冲,猛然朝前突去,一拳虚晃,一掌实抓,恰好捏住盘蜒衣角。他欢喜至极,一招“天高地远”,将盘蜒往下扔去,那人哎呦一声,摔了个屁滚尿流。熊拨仰天大笑,说道:“所谓见好就收,拿着你的赏钱滚吧!” 他听身旁之人窸窸窣窣,小声议论,微觉奇怪,定睛一看,只见自己已到了台下,与先前两人一模一样。那被他摔出去的,乃是一路旁闲人,而那盘蜒正坐在擂台上,笑嘻嘻的望着熊拨。 熊拨满头大汗,方才知道中计,他叫道:“我...我不曾中你掌力,为何....” 盘蜒说道:“我功夫何等奇妙,岂能被你看破?”他这幻灵掌力既可侵入经脉生效,亦可令当局者迷,熊拨只提防盘蜒掌中内劲,心里焦躁,却被盘蜒奇术迷了双眼。 少女气的头晕胸闷,妙目扫过人群,见她那意中人正在众人中,神色愁苦,显然倍受煎熬。她知情郎本事平平,决计拾掇不下这泰一。而这泰一占据擂台角落,引对手跌下,也是百试百灵,叫人无计可施。 她想起情郎平素甜言蜜语、眉目传情的模样,当真情难自已,脸红心跳,暗想:“我这辈子非玉郎不嫁,这泰一纵然获胜,我....我找一婢女给他,也就是了。” 盘蜒又领了赏钱,见少女气急败坏的模样,心中痛快至极,暗想:“这小娘搭台演戏,耍弄这些小民小众,我非要拆她的台,让她难堪。”他对高高在上之人一贯敌视,自个儿也不知是何道理。 他也不就此收手,在木台边上躺下,单手支颐,懒洋洋的说道:“还有谁来送钱?” 少女皱眉抿唇,说道:“梅园大哥,你去应战,千万小心。他使得是泰家的幻灵真气,稍有不慎,便会跌下台场。” 那梅园大哥擅长轻功,手脚奇快,心思灵敏,往往在间不容发见以小巧功夫取胜,少女料得他与盘蜒纠缠时可占上风。 梅园踏步走近,见盘蜒斜躺边缘,朝他挤眉弄眼,连扮鬼脸,心中也委实无把握。他说道:“咱们公公平平的比一场,你占据地势之利,算是什么好汉?” 盘蜒回头对观者喊道:“大伙儿评评理,他说咱这模样是赖皮。你说我在这边边角角,哪里占便宜了?” 蛇伯城民众最敬佩好汉,轰然道:“不错,有种与这位泰一兄弟易地而处!” 梅园自知失言,咬牙道:“好,那便请兄弟与我调换位置,再来比过。” 盘蜒说道:“这可是你说的,大丈夫说话算话,不可抵赖。” 梅园心想:“我背靠场外,面朝前头,以我的轻功,纵然中计,绝不能跌到外头。”当即答应,与盘蜒互换方位,两人站定对峙,梅园摆开架势,说道:“有僭了。” 盘蜒冲他直乐,神态滑稽。梅园怒道:“你笑什么?我敬你是条汉子,你怎地消遣于我?当真欺人太甚。” 盘蜒道:“我笑你确是好汉,只是有些糊涂,你不知我这真气可散发在外,广布幻境么?你实则已走到外头,却全然不知。” 梅园大骇,回头一瞧,他双足定在场内,哪里是到了外头?但他心思灵活,思绪纷乱,总觉得脚下木纹有些可疑,正在恍惚不定时,胸口一震,被盘蜒一推,一跤摔了出去,他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平稳落地,姿势美观,轻功造诣不凡,但美则美矣,也是落地而输。 观众爆发欢呼,奋力挥手,盘蜒抱拳晃动,说道:“过奖,过奖,谬赞,谬赞,大伙儿准备好吃的,本财神爷要来花钱了。” 众人也听不懂他说些什么,但蛇伯城民推崇英雄,见他连胜豪强名手,皆对他生出拥簇之情。 如此一来,那少女身子凉了半截,暗想:“我处心积虑,想出这么个法子,谁知被这无赖骗走钱财不说,还得赔上个婢女。糟了,我....我自称为兄长,那出嫁的婢女自然成了我妹子,将来与此人结为亲家,那岂不成了笑柄?” 她手下众人亦觉棘手:若以真实武功而论,众人谁都不在此人之下,但偏偏此人拿这擂台范围大做文章,等若他背靠刀山,只要被他一扰,稍踏错一步,立时便命归黄泉。到此地步,除非武功远胜此人,一招取胜,否则缠斗不休,谁能保得一胜?” 少女望向心上人,见他眉宇间满是悲情,却又无可奈何。她心泛爱意,想道:“即便此事不成,大不了我与他私奔,总而言之,这辈子我总非他不嫁了。”想到此处,反而释然,袖袍一拂,昂然站起,说道:“我与你较量较量。” 属下都觉不妥,劝道:“主公,不可呀,我等无能,也要为主公分忧,还请主公静候片刻。” 少女微笑道:“是我一意孤行,任意妄为,累得你们武名受辱,事已至此,岂能再劳烦诸位?”她有心试试自身本领,昂首阔步,走到盘蜒面前,见此人又躺在地上,仰望着她,委实无礼。 她说道:“我祖上与泰家也有姻亲,我祖母便是泰家之人,泰一兄实可算作我的亲戚。既然如此,泰一兄为何这般言行无状?难道不知羞愧么?” 盘蜒点头道:“好,只要不少了金银,我也不缺了礼数。”翻身爬起,朝她作揖。少女仔细打量盘蜒相貌,见他五官极有灵气,像是仙家修士,只是满脸脏乱,举止古怪,是以惹人着恼。 少女道:“你若胜得了我,我便将妹子许配给你,我们今后便是一家人了。” 盘蜒奇道:“小兄弟姓啥名谁?我被蒙在鼓里,一直不知,等若蒙眼去砍头,做个糊涂鬼。” 少女凑近一步,在他耳边说道:“我姓东,名采奇。我父亲乃蛇伯城城主。” 盘蜒吓了一跳,正惊愕间,少女使出家传绝学“采风手”,一掌击出,内劲缠绕,打向盘蜒膻中穴。盘蜒猝不及防,被少女一触,闷哼一声,往后躺倒。 东采奇心中一喜,自以为得手,谁知盘蜒膻中穴忽然生出黏力,将她也扯了出去。东采奇只得足下运劲儿,往回一顿,盘蜒稍一借力,于绝境中游滑而过,竟到了东采奇背后。 东采奇一众属下见他这等功夫,也不禁心下惊佩:“就凭他这奇门身法,在险巧处相斗,我们确实远不及他。” 东采奇回过神来,玉手捏拳,凝神以待,她内力虽不及那十位手下,但她祖传招式精妙无比,当真相斗,威力不逊于旁人。 就在这时,盘蜒一转头,见台下一小胖墩手握大块鸡腿,尚未动口,正愣愣瞧着擂台。香气蹿了过来,盘蜒霎时迷糊,脑中馋虫发作,怪叫一声,如恶狗般扑了过去,抢过鸡腿,吞落肚中。他这毛病发作太急,举止莫名,就像先前他偷陆家姐弟吃食一般。 那小胖墩认出他来,哇地大哭,喊道:“你偷我馒头糖果,又偷我鸡腿,我...我和你没完....” 东采奇见盘蜒落在外头,顿时放心,笑道:“是你输了。”顿了顿,又道:“来人哪,将这恃强凌弱的抢匪给我逮了,送入大牢。” 众护卫一拥而上,盘蜒想要逃走,又放不下那八十两黄金,一时犹豫,双拳难敌四手,被众人摁住,绑得跟粽子似的。 ------------ 六 叵测之心似妖邪 东采奇指着盘蜒道:“阁下如此身手,想必为非常之人,为何做出这等下三滥的行径?在我蛇伯境内,夺人粮食,乃是坐穿牢底的大罪。”其实蛇伯城哪有这等罪行?只是她恼盘蜒坏了她的姻缘,非要刁难他罢了。 盘蜒叫道:“古人云:‘路见饥民,有施有舍。助人行善,必有好报。’我是在帮这位小兄弟积德,何罪之有?” 东采奇嘻嘻一笑,声音娇嫩,神态柔美,观者中有人瞧出端倪,奇道:“这哪是什么新娘子兄弟?怕是新娘自个儿吧。” 又有人道:“不错,这小娘子这等美貌,武功又高,为何要遮遮掩掩?如今又凭空捏罪名捉人?莫非她是故意来消遣咱们的?” 东采奇听在耳中,心里着慌,深怕众人识破她计策,不敢再行摆擂,朝那“玉郎”歉然一望,那玉郎垂头丧气,离群而去。东采奇见状心如刀割,对盘蜒更是来气,说道:“把他带入大牢,明早审问。” 众百姓敬重盘蜒功夫,大声替他喊冤,文巢运气喊道:“我家主公乃侯爵之女,今个儿特意微服出行,为的便是捉拿这妖蛮部族的奸细。大伙儿不明所以,请勿妄言。”他真气深湛,这般大喊,震的木台隆隆作响。众人将信将疑,这才让开路来。 盘蜒神色如常,谈笑自如,说道:“这位东姑娘欠我黄金八十两,半点也跑不了我的。兀那小胖,我泰一欠你几口饭,明个儿必上门报答。” 小胖墩怕极了盘蜒,哭喊道:“我不要你来,你走的越远越好。” 东采奇一行人走入宫殿,盘蜒见其规模恢宏,外观古朴,令人遥望生惧,暗想:“这蛇伯城民风彪悍,城主居所朴拙,真乃藏龙卧虎之地。如今此殿上空紫气赤光,若我所料不错,将来必出帝王之才。” 东采奇说道:“将这人关入大牢,好生看管,不可中他诡计。”顿了顿,又道:“不得怠慢他,更不得对他用粗,如他出言不逊,只管前来禀告我。却不许让爹爹、哥哥他们知道了。” 盘蜒道:“东姑娘,我饿。” 东采奇扑哧一笑,脸色登时缓和,说道:“就你这德性,也想娶我妹子?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盘蜒道:“姑娘哪有什么妹子,这比武招亲,招的乃是姑娘的情郎,我说的可曾有错?” 东采奇脸颊飞红,暗想:“他早知此节,莫非是对我倾心么?此人眼光倒也不差,身手更是不凡。”她虽对那玉郎情坚爱深,但得知旁人喜爱自己,总难免窃喜,嗔道:“你胡说些什么?” 盘蜒笑道:“我还瞧见人群中有人与姑娘眉来眼去,想必那便是与姑娘串通的心上人了?原来如此,我搅了姑娘美事,这顿牢饭,吃的也不冤枉。” 东采奇吓得不轻,忙道:“你再多嘴,我...我打你耳光了。”她左右心腹知道她的计策,但此事毕竟上不得台面,此刻盘蜒随口点破,她怎能不心惊胆颤? 盘蜒当即住嘴,东采奇这才安心,让人收押盘蜒,好酒好菜伺候。盘蜒得了好处,心满意足,也便绝口不提。 东采奇回到屋中,回思今日之事,芳心难安,先想到:“这泰一武功如此奇特,心思又巧,真是贤才。呸!他行径不羁,算什么贤才了?顶多算是歪才。不过我也是不拘一格之人,与他倒也脾性相近,此人如为我所用,将来必能派的上用场。” 思索片刻,忽然又想:“我还指望这些做什么?今日好事无望,我....我得去和玉郎商量商量,若他愿与我一块儿,我便随他去了,今夜便与他私奔。” 也是这北地雪山之民生性豪放,敢爱敢恨,行事大胆,往往出人意表。她既然对玉郎倾心,什么权利富贵,真如过眼云烟一般。 她心意已决,等到深夜,便借口身子不适,赶走奴婢护卫,乔装打扮,偷偷摸摸从宫中溜出,找往那玉郎居所。她父亲忙于接待贵客,一时也无法顾及她。 东采奇一路找到玉郎住的小屋,轻轻叩门,其中无人,门却未锁。她情不自禁走了进去,见一应家具甚是精致,心道:“玉郎与咱们这儿的老粗爷们儿不一样,他又善解人意,又言语甜美,真是打着灯笼没处找的如意郎君。他这家居布置如此优雅,当真讨人喜欢。” 她遥想情郎,不免微醉,坐在炕头,忘情思念。忽然间,她听见有两人朝此走来,稍觉惊慌:“为何会有两人,玉郎不是独住么?我不能让那人瞧见。”翻身藏入大橱柜之内,合上橱门,从细缝中偷看。 只见玉郎与一艳丽女郎推门而入,那女郎抱怨道:“你怎地也不锁门?万一有小贼进来,可别偷走了什么。” 东采奇心头大震,想道:“这女子是谁?莫非...莫非是玉郎的姐姐?我怎地不曾听他说起?” 玉郎道:“蛇伯城里都是蠢人,说得上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哪里会有小贼?萧妹,你虽然心细,此节不可不知。”话语甜腻,正是与东采奇交谈时的语气。 东采奇心如刀绞,脑中一片空白。 那萧妹轻笑一声,说道:“你老实交代,今个儿比武招亲,你未能如愿,心里可有不舒服么?” 玉郎道:“对萧妹你,我可从来不敢撒谎。我确实有些难受。” 萧妹嗔道:“你果然想着那小狐狸精,给我如实招来,你可曾与她同床了?” 东采奇想起这玉郎曾多次趁自己情浓之际,要留自己住宿同睡,她有几次险些答应,但总算有几分自制,勉力推脱,此时想来,伤心欲绝,暗想:“他便是因为我不肯...不肯交给他身子,所以去找别的女人?”她身居宫殿,其父王妻妾成群,是以虽年少,却也朦胧懂得这男女之事。 玉郎叹道:“我对天帝发誓,若我曾与那小丫头欢·好,叫我堕入聚魂山,永世寻不到轮回海。”聚魂山与轮回海乃是传说中死者往生之地,黎民百姓笃信此事,乃是极重的誓言。 萧妹道:“我不是怪你,你若占了那小丫头身子,我也替你欢喜。将来你当了城主女婿,飞黄腾达,我自然也能好处不断,衣食无忧了。” 东采奇悲伤想道:“他...他原来并非真的爱我,而是贪图权势财富?”两人相识以来,她为了令两人家室相配,不断赠予他钱财,以坚其心意,环顾四周,这玉郎家中一应器具,想必皆是用东采奇馈赠所购。 玉郎道:“此事尚有转机,东采奇她爱我极深,对我言听计从。我可令她再想法子,求她兄长相劝。其父最喜爱长子,而那长子与我也是好友。她若如实相告,必能成事。” 萧妹笑道:“这北方蛮人真是蠢笨,远不及我们寒山之人机灵。等你入赘侯门,施展谋略,伺机夺权,将来必成一代霸业,周遭北方老粗又怎是你的对手?” 玉郎道:“但此地偏僻,这些蛮子多与妖鬼结交,行事诡异,唉,此事艰难,我俩当静观其变。” 萧妹道:“我有言在先,你若飞黄腾达,不可做那狼心狗肺之辈,不然我非揭你老底不可。” 玉郎搂住萧妹,动情说道:“你火气好大,可是要我帮你消消火么?” 萧妹语气销·魂,呼唤几声,两人缠绵在一块儿,宽衣解带,身子挪动,东采奇只气得几欲吐血,拔出剑来,便想将两人一齐杀了,但又毕竟年幼,狠不下心,她失魂落魄,如空壳一般呆坐许久,等两人入睡,她才推开橱门,一路哭泣,赶回宫中。 她伏在桌上,泣不成声,又用力敲打墙壁,打得石粉滚落,门外婢女见状担忧,想问她话,但都被东采奇喝退。 她哭了一会儿,心想:“这厮心思狠毒阴险,竟然想骗我身心。我及早得知此事,避免泥足深陷,乃是天大侥幸,岂能因此悲伤?而当高兴才是。若非...若非那泰一上台比武捣乱,坏了此事,我真要铸成大错了。” 想到此,她对盘蜒心生感激,当机立断,来到牢房,看清景象,只吓得惊呼起来。 只见牢房之内,餐盘高高堆起,全数吃的精光,盘蜒盘膝而坐,发整衣净,形貌出众,哪里是早上那个疯子?却像是个放荡不羁的狂家隐士。 守卫嚷道:“小姐,乖乖不得了,这人是个妖怪,吃起饭来,饭量抵得过十人,只呑不嚼,胃深无底,吓煞我也。” 东采奇微觉好笑,心情好转,说道:“你也真不机灵,他饭量这般大,你不会不喂他么?” 守卫诉苦道:“小姐说了,要‘好酒好菜’招待。这妖者便逮住这话,说咱们欠他八十两黄金,我也真有难处不是?” 这蛇伯城毗邻极北处的黑荒草海,草原之外据传有无数妖国,两边倒往往相安无事,商贸互通,交情甚是奇特。是以这蛇伯城中偶尔也有妖者,形貌举止远异于常人,朝廷中更有公子与妖鬼结交,引为门客,礼遇丰厚,如同心腹。如今泰一虽饭量惊人,守卫却也不如何害怕戒备。 东采奇笑道:“那可真难为你啦。”走到牢笼前头,说道:“亲家,亲家,我来放你出狱啦。” 盘蜒道:“谁是你亲家了?我比武落败,心中难受,你是特来嘲弄我的?” 东采高兴起来,奇道:“原来你真想与我成亲?不然你难过什么?” 盘蜒道:“我只想瞧瞧你那丑八怪妹子长什么模样,所以才好事出手,唉,想不到啊想不到。” ------------ 七 歹毒之人相残杀 东采奇问道:“想不到什么?想不到我比你预料中更为丑怪么?” 盘蜒摇头道:“想不到那位招婿女子,竟如此千娇百媚,仿佛从天上掉下来的小仙女一般。” 此言实在太过肉麻,兼之胆大妄为,狱卒守卫闻言皆怒,朝盘蜒瞪目警视,盘蜒全然不觉,神情悠闲自得。 东采奇一颗心砰砰直跳,暗自窃喜,心想:“当初玉郎便是对我这般说的。”她想起昔日倾心之恋,难以忘怀,说道:“你这般说话,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么?来人,将这蠢贼放了,我要亲自审他。”于是开锁拿人,众护卫哪里敢稍有违背? 东采奇将盘蜒带到她寝宫外厅,盘蜒四下张望,说道:“也唯有这风雪长宿之所,才能有你这等冰雪聪明的美人儿。唉,可惜我一见你面,便没心没肺、不忍动手,这才在你手下败了半招。否则我比武得胜,眼下已成了姑爷,怎会落得这五花大绑、行动受困的下场?” 东采奇忍住笑意,啐道:“就凭你那几下功夫,还敢胡乱夸口?好似我赢你是使了阴谋诡计一般。好啦,你不许风言风语,我便放了你。” 盘蜒叹道:“我落入此地,算是成了姑娘阶下囚,只要姑娘樱桃小嘴一启,叫我一声‘相公’,我骨头都酥了,哪里还能逃脱的掉?” 东采奇娇笑起来,面红耳赤,心想:“失了玉郎,却得了泰郎,他温柔贴心之处,又何尝比那恶人差了?”遂替盘蜒松了绳索铁链。 她见盘蜒注目于她,微觉害羞,可随即又睁目直视,毫不退让,她问道:“你想要我叫你相公?这可不是痴心妄想么?你有什么能耐,让我这般叫你?” 盘蜒道:“我要加倍待你好,当你做心肝宝贝,拜你为天上神仙。正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总有一天,姑娘会为我打动。” 东采奇作势轻打盘蜒,说道:“你一张嘴说的好听,然后呢?” 盘蜒道:“然后可就简单极了。你叫我相公,我便脱你衣衫,与你共宿同欢,要了你的身子。” 东采奇脸色一板,说道:“你好大胆子,竟然出言调戏本姑娘。”话虽严厉,但语气软绵绵的,大有商量余地。 盘蜒又道:“等你我有了夫妻之实,我要你养下娃娃,如此便名正言顺,成了蛇伯城的女婿,城主即便不愿,只怕也难舍女儿孙儿。随后我再妙施巧计,左右逢源,慢慢占据高位,培植势力,非要夺了蛇伯城的实权。姑娘的爹爹、哥哥,皆会沦为我泰一阶下囚,刀下鬼,我摇身一变,大可一步登天了。” 东采奇闻言大怒,登时想起玉郎来,不由得伤心欲绝,厉声道:“你....你心肠好生歹毒,原来你也是花言巧语骗我来着。你与那玉郎是一伙...”但立时又省起此人已说出意图,自己绝不会上当,那这人这般说话,又是为何?难道是脑袋不清了? 盘蜒笑道:“此事可还没完。等我位高权重之时,你这位美如天仙、冰雪聪明的意中人,在我心中,立时变成了视之无味、碰之作呕的黄脸婆,我要广选丽人,搜罗美女,堆于宫内,日日夜夜享尽艳福,也早把你东姑娘打入冷宫。等我生了几十个儿子,想起你来,再把你这颗蠢脑袋砍下,踢来踢去解恨,谁叫你当年令我低声下气的受罪?” 东采奇听了他的毒计,心下涌起寒意,怒道:“我现在便让人杀了你。” 盘蜒连忙摆手道:“我所言并非自己,而是旁人的心思。姑娘心思淳朴,被我三言两语便迷得神魂颠倒,若有人以此法骗你,你又岂能不上当?” 东采奇娇躯一震,想起今日玉郎萧妹之事,惊讶此人料事如神,却又不禁悲从中来,蓦地掩面哭泣,香肩发颤。 盘蜒心中有数,说道:“看来姑娘已识破那人奸计,为何先前又被我所骗?看来姑娘并非天真无邪,而是缺心眼的木头脑袋了?” 东采奇哭道:“你还说?你还说?你居然骂我...骂我蠢笨,我...我真叫人杀了你!” 盘蜒哈哈大笑,说道:“这可真没天理了,我乃如实谏言的忠臣,却要因此受罪,而真正无耻骗徒,姑娘却舍不得杀他。我谓姑娘之愚,何尝有错?” 东采奇强词夺理道:“你怎知我...我没杀了玉郎?我早将他脑袋砍了。” 盘蜒道:“姑娘乃是初恋上男子,仓促之间,怎能忍心下手?你先前哭泣之情甚是真切,有悲无怒,更是铁证。” 东采奇“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跺脚嚷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能看穿我......我心思么?” 盘蜒见远处护卫朝此望来,目光炯炯,刀光闪闪,微觉心慌,忙劝道:“姑娘乃诸侯之女,身份不凡,岂能如寻常民女般哭闹?让人瞧见,必来询问,如此更成笑话。” 东采奇慢慢止泣,冷冷看他,说道:“你号称聪明,实则蠢笨,我本对你有几分垂青,但你对我言行无礼,我不罚你,已算格外开恩。你倒说说,我又该如何处置玉郎?若令我满意,我再放你离去。” 盘蜒微笑道:“姑娘为何不将他一刀杀了?” 东采奇道:“这....这....岂非太便宜他了?不成,他骗我许久,我....我非要他比我痛苦万倍。”她说出这话来,心如刀割,委实放不下这段恋情,想起今后失了玉郎,便觉得无所依从,人生无味。 隐隐中,她依然心存侥幸,指望玉郎回心转意,向她求饶。 盘蜒道:“姑娘欲观人本心,须得将那人迫至绝境,如此方可令他露出本来面目。我有一计,可乱那玉郎心神,让他回心转意,对姑娘死心塌地,如此姑娘可还满意?” 东采奇大喜道:“真的?你当真有这等好办法?” 盘蜒道:“自然绝无虚假,东姑娘若信得过在下,便由我全权处置此事如何?姑娘可要一观此事全情?” 东采奇雀跃起来,说道:“好,你要我怎么做?” 盘蜒道:“姑娘可有法子躲入那玉郎家中而不被发觉?等到明晚日暮之后,姑娘便有好戏可瞧。” 东采奇心想:“此事容易,我今日已躲过橱柜一回,再走一遭,又有何妨?”点头答应,放盘蜒离去,却又怕他跑了,让文巢等侍卫听他调遣,实则监视此人。 她回屋睡去,推说身子抱恙,拒却诸般应酬,蛇伯城主对她骄纵放任,也不来多管。 她等到傍晚,偷来到玉郎屋外,见屋中无人,暗暗侥幸,再度躲入橱柜,那橱柜极大,甚是宽敞,也不觉为难,忽然她腰间一麻,被人点中大横穴,手足无力。她吃了一惊,那人捂住她嘴巴,低声道:“东姑娘,你果然来了。” 东采奇惊觉此人竟是盘蜒,心中骇异:“他..莫非他果然与玉郎联手,要在此害我?他好生狡猾,可我...我为何要轻信于他,孤身犯险?文巢他们人呢?” 盘蜒搂住她身子,点了她哑穴,东采奇又羞又急,脑中不禁想象此人会如何炮制自己,更是心惊胆寒。 等了片刻,那萧妹走入屋内,神色不善,额上竟冒着冷汗。她烧水煮饭,亲自下厨,动作甚是勤快。 再过不久,玉郎回来,见萧妹在此,似有些吃惊,但又换上笑脸,说道:“娘子待我真好,我玉郎碰上了你,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萧妹抿嘴笑道:“你又对我说这些话啦,也唯有你这张甜嘴,我最是抵受不住,一见你便芳心骚动。” 东采奇暗骂两人不要脸,但观其情形,两人似不知自己在此,稍觉放心,但仍恼这盘蜒。萧妹问道:“你今儿去见过那小丫头了么?” 玉郎叹气道:“我对这小丫头实无半点真情,心中真正不忘的,唯有萧妹你一人。萧妹,你过来....” 萧妹摇头道:“我忙活许久,准备这满桌饭菜,便是为了犒劳你的爱意,不如你先尝尝我手艺如何?” 玉郎微微一笑,当即动筷吃菜,赞不绝口,萧妹甚是开怀,不停为他夹菜,自己却只是喝酒,旋即玉颊生霞,容光焕发。那玉郎情动焦急,将萧妹搂在怀里,萧妹轻笑一声,在他胸口、下腹上亲吻,两人似蠕虫般扭动。 东采奇想:“泰一闹什么鬼?他二人这般...这般缠绵,好生羞人。”她见了身躯发热,倚靠在盘蜒身上,直是如坐针毡,害羞无比。 突然间,玉郎拔出一柄匕首,直刺如萧妹胸口,萧妹闷哼一声,当即毙命。东采奇花容失色,若非哑穴受制,早就叫嚷开了。 玉郎喘息一声,又叹道:“萧妹,萧妹,你莫怪我狠心。我被那小丫头逼上绝路,若非如此,不能取信于她,这辈子便平庸无为了。” 东采奇想:“我何时逼迫他了?”想起盘蜒的话,知道乃是他在捣鬼,暗想:“玉郎便是如此‘回心转意’的么?这人好心狠手辣,对自己爱侣动手,先前竟丝毫不见端倪。”想起还要再面对此人,当真不寒而栗。 又听玉郎呜呜疾呼,双手握住喉咙,发出乌鸦般的哀鸣,顷刻间七窍流血,吐得满床皆是秽物,脑袋一埋,已被萧妹饭中毒药杀死。 ------------ 八 太乙之术分乾坤 东采奇眼前一黑,几欲晕去,但盘蜒解开她穴道,任她冲出橱柜。东采奇不嫌脏臭,抓住玉郎身子,探他鼻息,确实已然死了,登时泪雨滂沱,泣不成声。 盘蜒悄然无声,立于其后,眼神喜悦,似乎见着此事如此结局,令他万分畅快。东采奇回过身,眼中似要冒火,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用什么邪法害了玉郎?” 盘蜒道:“说来也不繁复,不过是传了几句话罢了。” 东采奇问道:“你传了什么话?” 盘蜒道:“这萧妹乃是南区雪丽坊的歌姬,我买通她一好友,对她说道:‘听闻当朝中太尉的女儿受麾下小吏蛊惑,与其情定终身,那小吏家中有一小妾,将此事告知太尉,太尉大怒,将小吏连同其家人一并投入大牢,不久满门抄斩,唯独那告密小妾反受重赏,更被太尉纳入家室。可见这北方诸国,对族中贵女私情,实在赏罚分明。’” 东采奇怒道:“这...这女子因此便要杀我玉郎?” 盘蜒笑道:“寒山之民,最贪名利,彼此之间貌合神离,只要稍加挑拨,立时便翻脸不认人。只不过这萧妹与玉郎两人尤为戒备,彼此间早有不满,是以轻信贸断,下手狠毒罢了。” 原来这萧妹听了好友之言,深怕事情败露,便想先下手为强,将玉郎毒死,再向蛇伯城主告密,说他勾引贵族女子,意图不轨。她自己扮作可怜受骗之人,自称暗中隐忍,一朝复仇得逞。如此既可死无对证,又能得城主赏识,她更可再巧言几句,更可得城主宠爱,说不定能得入豪门。 东采奇叱问道:“那你又对玉郎说了些什么?” 盘蜒道:“我让文巢兄找上玉郎,谓其曰:‘我家小姐欲委身下嫁,但其中有个难处。她听闻你在外还有个相好,心中犹豫不决。你当将她赶走,以免让小姐为难。’” 东采奇愤而流泪,喝道:“玉郎便因此而杀了她?他怎会是如此歹毒之人?” 屋内幽暗,盘蜒隐身阴影中,一双眼变作蛇状,幽幽发光,满是冰冷笑意,令东采奇寒毛直竖,他道:“人心鬼蜮,唯在绝境中方见端倪。这人是善是恶,本性怎般,平时伪装掩饰,皆做不得数。如今我教姑娘瞧见这人本性,姑娘可还满意?” 东采奇哆哆嗦嗦,只觉这人可怕,但在他身边,心中却莫名平静。似乎此人心肠虽诡谲,却对她真诚不欺,乃是一位坦荡荡的真小人。 她擦了擦泪水,鼓足勇气,不肯输了颜面,昂然道:“玉郎心肠有如蛇蝎,为了取信于我,甚而不惜杀死情侣。如此小人,可谓罪有应得,便由他去吧。” 她说出这话,又不禁暗惊,心想:“若非我亲眼见证此事,今后势必对玉郎日思夜想、难以割舍,也唯有如此安排,我才能看的如此透彻,生出决绝之心。这泰家怪人虽手段厉害,但除此之外,实无更妥善的法子。”感激盘蜒所为,但也恨他戏耍,心情矛盾至极。 盘蜒微微一笑,指了指炉中柴火,东采奇会意,咬牙含泪,走出宅子,在各处放火,点燃木柱横梁,此时恰好无风,木屋易燃,转瞬间熊熊烈火将屋子吞没。 两人回到宫中,盘蜒问道:“姑娘,我替你了却心愿,你该还我黄金,放我走人了吧。” 东采奇冷笑道:“我可曾让你害死玉郎?此事你做的太过,我恼你尚且不及,岂能放过你了?” 盘蜒奇道:“姑娘言不由衷,必有隐情,哎呦,可是瞧上我了?你如此才貌身份,又非嫁不出去,怎能见一个爱一个?” 东采奇顿时面红耳赤,急道:“你还真敢想?你当自己是什么宝贝?我....我岂会看上你?但你这人还有点儿用,又是泰家出生,我要留你在身边,充当幕僚侍卫,今后也好出出主意。” 盘蜒想不起自个儿是谁,可谓是举目无亲,漂泊不定,而东采奇乃是贵族,据说祖母乃是泰家本宗,有她牵线搭桥,探听消息来便加倍容易,今后托庇于她,也自然不愁吃喝。他计较已定,说道:“姑娘既然不嫌我来历不明,我又怎敢推脱盛情?只是我得与姑娘约法三章,以免将来生龊,惹出事端来。” 东采奇回嗔作喜,笑道:“你说吧,只要你肯留下,什么事....都不是不可商量。” 盘蜒道:“第一件事,姑娘不可没事召我入闺房,第二件事,姑娘不可对我动手动脚,第三件事,姑娘不得在我面前宽衣解带,只此三法,简单易懂,却森如军纪,违者绝不轻饶...” 还未说完,已被东采奇劈头盖脸一顿痛揍,他尖声惨叫,连滚带爬的逃了出去,便跑便嚷:“你不答应便不答应,何必揍人?” 东采奇怒道:“什么答应不答应?我....我怎会做这等不要脸之事?你是拐着弯占我便宜,我岂能饶你?”命人将盘蜒擒住,狠狠用木条抽打臀部,盘蜒叫的震天响,东采奇稍稍消气,又再放了他。 盘蜒这么一闹,东采奇虽然生气,但也不禁好笑,稍稍静思,惊觉自己竟半点不想念玉郎,而她除了碰上这骗徒之外,颇有知人善任之能,是以才能有多位好手对她忠心,眼下得了盘蜒,知他得力,心情委实不差。 她与盘蜒年龄相差不远,坐下来饮酒谈天,只觉颇为投缘,此人与玉郎一味甜言蜜语相比,言语更为有趣。再回想这一年与玉郎谈情说爱,其言语之腻味无聊,思之不免汗流浃背、异常羞愧。 聊着聊着,忽然说到武学上来,蛇伯城民风好武,东采奇虽为名门闺女,但既学礼乐国书,又习骑射兵刃,虽不过十七岁年纪,却称得上文武全才、女中豪杰。谈起武功,霎时眉飞色舞,兴致盎然。 她说道:“你眼下是我门客...不,家臣,你这一身鬼鬼祟祟的功夫有些奇特,不得私藏,快些将最厉害的绝招说出来,让我开开眼界,若当真管用,我便欣然笑纳,重赏于你。” 盘蜒笑道:“倒像是我求你学功夫似的。”他内力不过稍胜东采奇,但却是奇门鬼道,不讲究扎实深厚,而是以诡取胜,当下说出一段口诀来,乃是玄学中一门旁支,唤作太乙术数。 此术数与世间大行其道的八卦术数截然相反,两者相比,八卦虽也有诸般奇妙之变,却及不上太乙术数剑走偏锋,八卦似大风,太乙如阴风,八卦似骄阳,太乙似冷月,八卦主管阳间百态,太乙通达阴间诸法。正由于他在内劲中融入太乙术数,方才变幻诡异,满是奇律异音、幻象蜃景。 八卦术数易学难精,便是初学之人也能说得头头是道,但真说运用玄妙者,当世寥寥可数。而这太乙术数入门极为艰难,便是数十万人中也难得一人能解,可一旦领会,便可突飞猛进,如有神助。两者皆为奇门遁甲的至理,练到最精深处,可谓难分轩轾,各有所长,但毕竟八卦之术以正胜奇,稍胜太乙术数半筹。 此时他教东采奇太乙术数,本不指望她能明白半点,只不过是存心逗弄她罢了。谁知东采奇虽无根基,却天生与这功夫投缘,听头一遍时如听狗吠猫叫,全然不懂,但到了第二遍,陡然间竟若有所思。 盘蜒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向她解释,东采奇连连点头,“咦”了一声,面露喜色,蓦地拍出“采风掌”,掌法中已有残影,乃是太乙牵丝的障眼法。盘蜒一见,大感肉疼,心道:“早知这丫头能够学会,我便不教她了,岂不是被她抢了独家法宝么?” 东采奇见盘蜒扼腕痛惜的模样,微笑道:“你这人好小气,见不得旁人得好。” 盘蜒嚷道:“我怎知你真能学得?早知道便胡乱说上一通了。”他心中生怨,更不隐瞒,张口便说了出来。 东采奇愤愤说道:“你既然答应教我,那便不许赖账,非得教会不可!眼下可不能反悔,更不能误导于我。” 盘蜒叹道:“我这人最守信诺,莫说已对你许诺,便是面对小狗小猪,也是言出必践,怎会胡乱指教?” 东采奇掐他皮肉,说道:“好哇,你骂我是小狗小猪,凭你此言,今天我非要学全了不可。” 盘蜒拗不过她,只得先将一万字的太乙术数纲要背诵出来。东采奇虽偶尔能听懂皮毛,但陡见这一大段经文,也深感敬畏,用心苦记,这太乙之学全貌深渊无比,这一万字不过是总纲,东采奇费心记忆,一天一夜之后,方才熟记在心。 她初学这奥妙学问,虽未有立竿见影之效,但其中钻研的喜悦,远胜过那些借蛮力苦练强学的功夫,心中不时冒出些奇思妙想,仿佛一身武艺将要蜕变,生出难以想象的妙用。 盘蜒见她精力充沛,神采飞扬,不禁埋怨道:“越到后头,越是艰难,你眼下如此得意,却未必真能胜得过我。” 东采奇轻笑道:“是,是,泰一老师傅学究天人,我只能瞠乎其后,望尘莫及,万万及不上你,你也不必嫉恨,将来有不解之处,还要向泰一老师傅多多请教,还望老师傅莫要吝啬。” 盘蜒听她语气戏谑,正色道:“我可并非见你有所进益,心酸眼红,而是防患于未然,要你戒骄戒躁罢了。” 东采奇眨眨眼,笑道:“老师傅当初练了多少年?” 盘蜒哈地一声,双手交叉胸前,傲然道:“我是一朝顿悟,便融会贯通。” 东采奇嗔道:“你一天就学会了,怎地如今内力也不咋样?你胡吹大气,我才不信呢。” 盘蜒被她问倒,心中烦闷,答不上来,偏在这时,肚子饿得咕咕作响。东采奇知他贪吃,妩媚一笑,说道:“老师傅教的辛苦,我这小徒儿可要尽尽孝心,走吧,我请到御膳房去吃顿好的。” 盘蜒大乐,当下由东采奇开道,直奔御膳房而去。 ------------ 九 权谋之术闹朝廷 两人走至途中,一队白甲侍卫走来,乃是这蛇伯城殿中精锐,唤作白骨卫,为首一人喜道:“大小姐,城主迎接贵客,正在找你,不久便有盛宴,你若再不出面,城主只怕要大大发火了。” 东采奇秀眉微蹙,说道:“什么事这般慎重?可是破虏城那一家子来了么?我跟爹爹说了多少次,我宁死不嫁那无能之辈。” 那队长摇头道:“决计不是,小姐性子,咱们自然知道,岂会害你?那是俦国来此避难的世子,还有一位万仙门鼎鼎大名的好手,皆是罕见的贵宾。” 盘蜒惊呼道:“原来是他们,他们果然来到此了。” 东采奇问道:“那是你的旧识么?既然如此,那倒不可不见。” 盘蜒想起张千峰精妙功夫,仍不免后怕,说道:“我与那俦国一家子有些过节,唉,也算是有些交情了。” 东采奇又问:“你又招惹人家了?可有何等仇怨?” 盘蜒道:“我抢了他们吃的,随后跳崖跑路了。” 东采奇哈哈大笑,说道:“你啊你,这辈子栽就栽在贪吃上了。”也不在意,反而扯着盘蜒,径直走向大殿。 步入殿门,一张红毯展开,漆黑镶金的大柱矗立两旁,各处皆有烛台,殿中布置精致桌椅坐垫,一高大火盆灼烧雄烈,热气蒸腾,大殿中温暖如春。 只见一虎背熊腰、发须如铁的大汉坐在正中太师椅上,衣着雍容华贵,正是蛇伯城城主东耿介,殿下有一相貌忠厚的青年,坐于东耿介左首,乃是城主长子东采臻。 盘蜒再望向宾客,认出陆振英、陆扬明姐弟,还有那身手了得的张千峰。这几人刚刚抵达此处,脸上皆有风霜之色。陆振英瞧见盘蜒,美目一眨,奇道:“啊,是你!你是那山上的泰一大哥。你从山坡滚下,居然并未伤着?” 盘蜒深深一揖,笑道:“多谢陆姑娘赏一口饭吃,正是这一袋饭食,令在下苟延残喘,回过魂来。” 张千峰心头机警,心想:“他果然没死,这人身怀奇术,绝非平凡之辈,不能掉以轻心。” 东耿介见女儿带来一陌生侍卫,本就奇怪,又见这侍卫与俦国世子一行招呼,甚是熟络,更是惊讶,但此刻也不便相问,说道:“孩儿,还不快来见过俦国陆家诸位英雄,还有这位张千峰仙长?” 东采奇虽然豪爽,但却不缺礼数,向众人施以敬拜之礼,端的是得体有节,陆振英与她年龄相仿,彼此一见,有些亲切,东采奇怜惜陆振英倾城美色,笑道:“陆姑娘,我在此算作东道主,也不客气,我便叫你妹妹成么?” 陆振英点头道:“我等远来是客,全由东姐姐做主。” 东采奇道:“那待会儿有空,我带你去城中四处转转。”停了停,又指着盘蜒笑道:“我这位新收的侍卫,听说与妹妹有些过节,我已重重罚过他啦,待会儿还要令他登门谢罪。” 陆振英见盘蜒此刻样貌焕然一新,似是一文雅书生模样,暗暗称赞,说道:“那事不值一提,何足挂齿?姐姐太过客气了。” 东采奇又与陆扬明客套几句,陆扬明年纪虽小,但言语得当,不卑不亢,东采奇极为赞赏,说道:“世子果然非同寻常。” 她会过陆家姐弟,又走向张千峰。张千峰乃是万仙门有名仙家,当世百姓皆视万仙为登仙之人,他身份之高,不逊于小国的侯伯。东采奇见张千峰英相貌俊美,举止威严有礼,不禁微觉羞怯,向张千峰施以大礼。张千峰道:“大小姐礼重了,只是不知大小姐与这位泰一兄弟如何相识?” 盘蜒道:“我偷小姐家中金子买吃食,被她擒住,小姐宽宏大量,反而器重于我,你小子眼红了是么?” 张千峰道:“小姐,此人自称乃泰家远亲,行径轻狂,小姐若能约束于他,那是最好。” 东采奇目不转睛的望着张千峰,她久闻其盛名,心中好生敬重仰慕,但大庭广众之下,却又不能言行失当,只得收摄心神,笑道:“多谢仙长指点。” 她与众人会见已毕,当即入座,东耿介命人倒酒上菜,众人向陆家姐弟敬酒,陆扬明年幼,便由陆振英相代。东耿介见陆振英容貌出类拔萃,言语更是贤明懂事,心下有几分欢喜,问道:“陆侄女,俦国离我蛇伯城数千里之遥,你们远道而来,途中可曾遇上什么艰险么?” 陆振英道:“多谢城主关怀,我等虽曾遭波折,但既已来此,得城主庇护,那是万事不愁,途中经过,自也不必多提。”轻描淡写几句话,竟全不以先前艰辛为苦。 东耿介笑道:“好,果然是将门虎女,我与你爹爹当年交情深厚,并肩作战,与雪山外兽爪蛮怪拼杀,乃是生死相依的挚友。如今你们到了我这儿,决计不能再受半点委屈。” 盘蜒坐在东采奇身后,问道:“你爹爹养尊处优的模样,但听他口气,莫非以往竟是极了不得的英雄好汉么?” 东采奇自豪说道:“我爹爹当年远征东北荒漠,武功之高,震服北域数百里方圆,便是极北的妖国,也对他不敢不敬。你若与他过招,一招便被爹爹捏成肉饼了。” 盘蜒也瞧出这东耿介身手不错,但决计胜不过对面的张千峰。 陆振英思索片刻,索性有话直说,起身敬酒,说道:“城主伯伯,我俦国不幸,内有奸臣,外有贼子,兴风作浪,使得国中局势败坏,民不聊生,而我姐弟也受迫害,被恶贼追袭至此。我姐弟二人命运多舛,身份不祥,来到此处,或怕连累城主伯伯,心中好生过意不去。”说罢深深一拜,双目微红,当真楚楚可怜,又令人肃然起敬。 东耿介点头道:“那俦国与郭国勾结在一块儿,胆大包天,倒行逆施,难道竟半点不将天理公道放在眼中么?莫说如今天子在位,诸国归心,便是当真权威不在,我也不能容奸贼放肆。侄女放心,我定会替你做主。” 盘蜒又偷偷问道:“你爹爹说的天子,又是哪位?” 东采奇目露惊异,反问道:“你....你不知天子是谁?当真是昏了头么?他居于灵夏群山之国,乃是诸侯齐心归顺的主子,我爹爹虽被称为城主,但地位与诸侯相当,自来也天子为尊。” 盘蜒心下烦闷,暗想:“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胡乱问话,当真惹人厌烦,盘蜒,你这脑子实在无用,还不如一直睡着,身在梦中,何必醒来?” 但一想起做梦,吓得心如死灰,不敢多想。 陆振英向东耿介又拜了一拜,说道:“俦国贼子与郭国恶邻联手,号称拥兵二十万,声势浩大,城主一世雄杰,才能解我姐弟之忧,我借以此酒,多谢城主伯伯了。”说罢昂首一饮而尽,滴酒不剩。 席上众臣大声喝彩,赞她英姿飒爽。但也有少数人暗自担忧:“俦国郭国并非易与之辈。蛇伯城背靠茫茫草原,与蛮妖屡有战事,若再与此二国交恶,只怕战火不断,民不聊生。” 东耿介以往确是个古道热肠,天不怕地不怕的豪杰,但他当了城主之后,享尽荣华富贵,衣食安逸,不免豪气锐减,而身处高位,内外敌对极多,一颗心饱经挫折,又失了无畏气概。此刻深思熟虑,也知道若答应这少女请托,稍有不慎,便惹来天大祸端。如若不允,传扬出去,于他名声有损。 他稍稍思索,心想:“此事不能推辞,否则我东耿介沦为天下笑柄,再无名望。但也不可仓促答允。是了,我只需如此如此,拖延一段时日,静观其变即可。” 他举起酒杯,向陆振英一让,一口干了,笑道:“侄女何必如此客气?只是这其中颇有难处,贼人势力不小,眼下窃国之后,局势已定,可谓名正言顺,我若替两位举兵,得需召聚盟友,方可稳操胜券。然则我虽有心,奈何师出无名,便是欲联合诸侯,只怕响应者不多。” 陆振英扬眉问道:“城主英明,定已有计较,还请告知我姐弟,但为力之所及,理所应当,我姐弟决不敢推辞。” 东耿介笑道:“哪里,哪里,我有一提议,欲成就一场美事。”指着他长子东采臻道:“我长子采臻精明强干,为人素来贤明。等我老迈之后,便会让位于他,成为侯爵。我瞧陆侄女才貌出众,不如与采臻定亲成婚如何?等我两家结姻,我与俦国便不算外人,岂能置身事外?如此师出有名,以我东耿介的脸面交情,占据道理,登高一呼,各国皆会响应。” 他老谋深算,欲先纳陆振英为儿媳后,令陆振英成了他东家之人,自不能催促逼迫他动手,而他大可借口时机未成,按兵不动,届时陆振英纵然不满,但木已成舟,她也无计可施,反而要替他蛇伯城考量。 陆扬明与俦国众护卫大吃一惊,纷纷喊道:“城主何处此言?”“我姐姐又不曾与采臻哥哥相识,怎能仓促成婚?” 陆振英也大感震动,但她权衡轻重,顷刻间便平静下来,朗声道:“城主太看得起我陆振英了,既然城主有此好意,我岂能不识好歹?只是还望城主如此许诺:我若与采臻公子成婚,城主当在一年之内起兵讨伐,惩戒俦、郭叛逆,否则便算言而无信,有悖诺言。” ------------ 十 酒色之徒耗英明 此言一出,众人皆替陆振英捏一把汗,蛇伯城主威震天下,素以武勇著称,陆振英一介稚龄少女,绝无强援相助,却与这手握重权的诸侯争锋相对、言语不让,其智勇由此显见。 东耿介听她一言道破自己心思,自也大感震惊,他凝视眼前少女,忽然间莫名心动,隐隐想到:“这等姿色,这般贤才,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又怎配得上她?唯有我这般英雄,才可纳她为妾。”他乃当世枭雄,最好强霸抢占,当即改变心意,想将眼前这罕见美人据为己有,心中急思计策,嘴里却笑道:“好厉害的小丫头,既然如此,请宽限时日,容我斟酌斟酌。”语气极为温柔讨好。 陆扬明见姐姐脱险,放心下来,凑近她耳边,小声道:“姐姐,你为何如此委屈自己?” 陆振英微笑道:“扬明,爹爹常说,国事为重,私事为轻,你难道想不明白么?只要能让你回归俦国,重振朝纲,我区区一女子的婚事又算得了什么?何况嫁于诸侯公子,也不算得什么委屈。” 此时局面冷了下来,众人只喝闷酒。张千峰思绪万千,心有不忍,虽不想陆振英以纯洁之躯换得蛇伯援军,但也不知该如何启齿劝阻。他一转眼,见对座盘蜒对他不停眨眼,张千峰心道:“这怪人又有什么花样?”遂凝神运功,霎时耳清目明。 只听盘蜒对东采奇道:“小姐,我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东采奇笑道:“你还有什么顾忌了?但说无妨。” 盘蜒道:“你爹爹自个儿瞧上这陆家姑娘了。” 东采奇脸上变色,叱道:“你这张嘴当真讨打,平素戏弄戏弄我,我还忍了,眼下又扯到我爹爹头上?若被旁人听见,不把你舌头拔了才怪!” 盘蜒道:“古时传言,说俦国陆家乃上古兽围氏血脉,而北域泰家自古为白羽氏后裔,白羽氏代代与兽围氏联姻,已成天性。你祖母为泰家之人,你爹爹乃泰家旁系,自然而然,便易于对陆家女子动情。” 东采奇呵斥道:“你乱嚼什么舌根?你也是泰家人,难道也.....也喜欢那陆家妹子?” 盘蜒笑道:“有是有那么一点儿心动,但坐在小姐身旁,倒也抵受得住。” 东采奇抿嘴一笑,微觉羞涩,说道:“你这人三心两意、危言耸听,我才不信你呢。” 张千峰听得清楚,心中起疑,便望向蛇伯城主。 张千峰身怀仙力,目光敏锐,见此人举杯饮酒之际,不时朝陆振英看来,眼蕴笑意,嘴角上弯,一副老来贪色的神情。张千峰嫉恶如仇,见状如鲠在喉,暗想:“这城主若真有这趁人之危的念头,我决计饶不了他。”他自身武功高强,又出身万仙派,背后有逾十万仙家高手撑腰,当世鲜有势力能与之抗衡,自也不惧这凡间王侯。 又喝了几杯酒,那东耿介趁着醉意,心痒难耐,有意今夜玉成好事,哈哈笑道:“陆家侄女,陆家侄儿,你们一路受苦,风餐露宿的,可真难为你们。我这蛇伯城地方虽好,寻常客栈驿店,却比不得俦国皇宫舒适,不如你二人留宿我宫中,我派人好生伺候,绝不怠慢。” 陆振英道:“多谢城主好意,然则古人云:生人勿近,以防流言。我姐弟二人怎敢留宿伯伯内宫,催生流言蜚语?” 东耿介道:“我细细思索你先前所言,觉得甚有可取之处,你二人正当留宿,与我私下详谈,以图大事。何况我北境之国,民风直爽,不似你们中原那么多规矩,怕什么诽谤?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说不定我今晚一高兴,明早便替你姐弟发兵呢?”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张千峰“腾”地站起,朗声道:“陆家姐弟托庇于在下,此事万万不妥,恕在下不能答应。” 数十年前,东耿介亦是当世闻名的武林豪强,名声极好,众人津津乐道,广受敬佩。但自从他子承父业,当上这城主之后,多沾染酒色财气,早不是当年坦荡豪迈的大英雄。此刻听张千峰坏他好事,勃然大怒,站起身来,冷冷道:“仙长来此作客,还请听主人安排为妙。”吩咐左右心腹道:“替陆家公子小姐打扫宫殿,请他二人入住。” 张千峰袖袍一拂,一股劲风直飞过去,他与东耿介相距七丈,但这阴阳掌力使将出来,威力竟不衰减,东耿介立时知觉,双臂交叉一挡,登时风声急促,咣当哗啦几声,他桌上饭食翻了一地,汁水淋漓,东耿介站立不稳,退后数步,脸上惊怒交加,狼狈不堪,喝道:“张千峰,你好生放肆,仗着万仙名头,以为我不敢动你么?” 张千峰长啸一声,大堂众人受啸声震荡,耳中一顿震响,只听他说道:“东耿介,咱们明人不做暗事,你执意邀陆家姐弟入宫,打什么鬼心思,我张千峰瞧得清清楚楚。” 东耿介虽然勇猛,但权衡轻重,也不敢当真得罪万仙,强辩道:“陆家侄女已答应嫁于我儿,我还能有什么鬼心思?她住我宫内,岂非顺理成章之事?” 张千峰道:“此事尚未有定论,但我要你立下誓言,你堂堂蛇伯城主,绝不能打陆振英姑娘心思,更不能碰她一根手指头,否则不容于天地,天神雷罚之!” 陆振英吃了一惊,万不曾想这东耿介会有这般心思,但她对张千峰极为信服,听他所言,立时深信,一张俏脸涨得通红,竟不知该如何答话。 东耿介确对陆振英有霸占之心,又深信赌咒灵验,不敢轻易起誓,只是冷笑道:“我本可没这般念想,但受你胁迫,岂能胆怯屈从?” 张千峰怒道:“想不到你一代侯爵,竟如此厚颜无耻!陆姑娘,陆公子,与虎谋皮,焉有善果?咱们这就走吧。” 东耿介厉声喝道:“且慢!张千峰,你辱我如此,难道便想一走了之么?” 张千峰道:“你待怎样?想要倚仗人多,一拥而上么?” 东耿介气往上冲,再无顾忌,说道:“张仙人要走,咱们自然没本事留住,但陆家小侄却非得留下不可。” 东采奇见父亲行事如此蛮横,早就不满,站起来劝道:“爹爹,陆家妹妹是咱们贵客,咱们自当尽了礼数,岂能强留?传扬出去,咱们...咱们蛇伯城沦为天下笑料,受千夫所指。” 东耿介见张千峰显露神功,知道万不是敌手,一时僵持不决。 忽然间,大殿外响起隆隆脚步,有数人朝此而来,人数不多,但声势浩大,人未至,声先行,真似龙虎一般。 张千峰虽有神功护体,但闻此异状,丝毫不敢轻忽,盘蜒心想:“这人故意显本事,闹得跟敲锣打鼓的乞丐似的。”他转眼一瞧,见东采奇面露喜色,而东耿介脸色不善,那大公子更是担惊受怕的模样,知道来了一位了不得的人物。 刹那间,只见有五人飞速走入大殿,各个儿奇形怪状,绝非常人。当先一人一头油光黑亮的长发,眼嘴似人,耳鼻似虎,身高九尺,健壮彪悍至极,一身白雪雕龙甲,一件朔风展赤披,腰围虎皮,足踏象靴,形貌威严武勇,到了极处,偏生一双眼极具智慧。 在他身后,站着一绿发绿须的长袍老者,一鹿角鹿蹄的长发美女,一巨大高壮的獠牙猛士,一消瘦灵活的斑纹剑客,张千峰与盘蜒不知来者何人,但知道蛇伯城多有鬼怪居民,见状也不如何惊异。 东采奇对那虎鼻大汉道:“二哥,你先前跑哪儿去了?怎地眼下赶了回来?” 盘蜒心想:“原来这人是东耿介的二儿子,样貌当真不凡,真如天神一般,叫人瞧着便腿打颤。” 虎鼻大汉笑道:“我刚刚讨伐蛮子归来,听闻家里来了个万仙的张千峰,便马不停蹄的赶回来,非要与他切磋切磋。” 张千峰奇道:“你要与我比武?” 虎鼻大汉眼中一亮,见到张千峰,果然仙风道骨,容貌脱俗,甚是欢喜,哈哈大笑道:“找的就是你,我乃蛇伯东采英,听说你功夫不差,来来来,与我大战三百回合!”身法一晃,极快极猛,霎时已至张千峰面前,巨掌拍向张千峰胸口,尚未相触,张千峰已觉护体真气纷纷欲破,不由震惊,心念一转,回掌相迎,只听波地一声,两人各退一步,拿桩站定。 张千峰道:“果然好功夫。”左掌阴柔,右掌阳刚,霎时一股真气盘旋而出,似龙似凤,威力极大,虎鼻大汉虎吼一声,双拳如蛇般探出,与那阴阳掌力一碰,旋即变招,化作虎爪,五指力道锋锐,似五柄六尺长剑,斩向张千峰,两人近身相较,张千峰巧妙,东采英刚猛,顷刻间打的狂风大作,左右数丈之内站不了人。 众人起先见两人拆招精彩,不停高声呐喊助威,但其后两人招式越变越奇,远超众人想象之外,声音便小了下来,脸色惊惶,又敬又怕,都想:“万仙高手乃当世活神仙,名下无虚,但咱们二公子被称作蛇伯小魔头,也不比此人差了。” 饶是东采英勇猛灵活,但毕竟武学修为远不及张千峰深湛,斗到两百招,张千峰使出八卦步法,一招“水火不容”,掌力似空却实,东采英“哎呦”一声,被擦着脖子,半身酸麻,忙不迭退开,忙摆手道:“我输啦,我输啦,仙家功夫更胜于我,我东采英心服口服。” 张千峰见他如此豁达,败服之心极为诚挚,自也起了惺惺相惜之意,笑道:“东采英公子一时承让,哪里算败了?”当即停手罢斗。 ------------ 十一 旧年之事续前缘 大殿上一众文武大臣自来敬重本领高强之人,虽素闻二公子身手奇佳,但却不知他竟能与万仙高手斗得旗鼓相当,一时间皆深感佩服,相较之下,其父东耿介号称有横扫千军之勇,又正当盛年,本该是武艺登峰造极的时候,却被张千峰袖袍轻振而败,如此高下立判,众人虽嘴上不说,但心中皆已有偏向。 东采英转过身子,见其父神色恼怒,奇道:“爹,你可是昨晚床上扭坏了腰,怎地眼下无精打采的?” 东耿介厉声道:“我会见贵客,这是何等要紧之事,你姗姗来迟,居然还洋洋得意?这万仙派的张千峰对我无礼,辱我太甚,你还不出手助我拿下此人?” 东采英笑道:“爹爹记性好差,我刚刚全力以赴,仍不是张仙家对手,爹爹可强人所难了。” 东耿介道:“你手下这四位妖将,武艺皆不在你之下,为何还不动手?” 张千峰见这鹿女、斑纹、獠牙、绿须四怪身法不凡,早已留上了神,听东耿介所言,心想:“若真是如此,今日连我也难全身而退了。” 东采英问道:“爹爹,我瞧这张仙家不像是恶人,啊,是了,你准是又犯了老毛病,瞧上哪位漂亮姑娘,而这姑娘恰好又是张仙家的心上人,所以你俩争风吃醋,闹出事来了,对不?” 盘蜒心下好笑:“这东采英外貌粗豪,但心思细腻,料事如神,猜的也八九不离十。” 东耿介怒道:“太不像话了,你小子....妖言惑众,也不将我放在眼里?” 东采英扫视一圈,见陆振英冰雪美丽,心中已有计较,道:“爹,要我说,你近几年来可当真不怎么地道,放着满宫窈窕丰腴的妃子不碰,偏偏瞧上这些个瘦胳膊瘦腿的小姑娘。今后传扬出去,咱们蛇伯城的百姓、百官、百鬼、百兽....各个儿都没脸见人。如今你若为此得罪万仙的大人物,更怕会惹来祸事。” 盘蜒心道:“原来这城主早有前科,倒也并非初犯。” 东采英在军中威望极高,他对张千峰心悦诚服,众侍卫自也静观不动,东耿介被东采英一说,稍稍冷静,也觉不妥,但终究咽不下这口气,沉着脸,瞪着眼,心下气恼不定。 盘蜒忽然大声道:“采奇小姐,说来也巧,我倒听说过一桩旧事,与你蛇伯城先祖东全桂复国之事有关。他当年遭遇,与如今俦国姐弟颇有相似之处。” 殿上本正安静,他这么一开口,众人自然全望向他,东采奇不知他又闹什么名堂,问道:“有何相似?你倒说来听听?” 盘蜒道:“当年这位东全桂东城主遭受北蛮侵扰,被攻破城墙,大军入城,不得已仓皇出逃,前往俦国铜瓶之地避难。俦国国君陆翩安收留了他,待他极好,将自己女儿许配给此人,更联合诸侯,救助蛇伯。那时北蛮众妖何等厉害?皆会妖法,块头又大,众诸侯苦战一年,方才击败北蛮,直追入黑荒草海,联军威名响亮,传遍北域,据说连北蛮妖国亦有耳闻。这位陆翩安国君由此称霸,群侯无不跟从。” 东采奇问道:“这是那一年之事,我怎地不知?” 盘蜒道:“史有明文,绝非捏造,你们蛇伯城家书中难道不曾记载么?” 东采奇道:“东全桂,东全桂,我似有耳闻,那少说也是百年前的祖爷爷了。” 盘蜒笑道:“是啊,照此看来,你们蛇伯城欠俦国恩情极深,如今陆小公子乃是俦国正统,如以此为名,号召天下,讨伐俦、郭,天下人心雪亮,必称颂蛇伯城不忘旧恩,义气深重,谁敢与这二国为盟?又谁敢螳臂当车?” 东耿介本忘了此节,听他一说,登时想起,不由得冷汗直冒,暗想:“此人学识不凡,居然熟知古典记载。但他话中有话,意欲何为?” 东采奇答道:“我爹爹先前却有此意,想让陆振英妹妹嫁于我大哥为妻,只是......” 盘蜒摇头道:“昔日翩安盟主以女相嫁,乃是胸襟广阔,急危救难的义举,而你爹爹要纳振英小姐为媳,旁人便以为他使趁人之危、遇灾打劫的奸计,如此一退一进,相去何止万里?你家中是否尚有年幼小妹?” 东采奇道:“我确...确有一舍妹....”想起与盘蜒比武招亲之事,脸上一红,又道:“但她今年不过八岁,你又想怎样?” 盘蜒鼓掌笑道:“这位陆扬明公子也不过十岁之龄,不如让两人定下娃娃亲事,互换聘礼,订立盟约,如此才算续了旧好。以后各国知闻,怎能不赞城主英明侠义、义薄云天?” 经他这么一说,蛇伯城反受了俦国极大恩情未还,此城中人,上上下下皆看重荣誉,有恩不报,乃是毕生之耻。东耿介贪慕陆振英美色,左思右想,心中有气:想不到自己纳妃不成,反要搭上爱女,嫁于这落难公子,心中如何舍得?但大道之前,又摄于张千峰之威,他岂敢一意孤行? 他愣了半晌,犹豫不决,便在这时,有一白袍大臣走上前来,在他耳畔耳语几句,东耿介点了点头,叹道:“既然如此,我便将我二女采凤许给陆侄儿为妻。”顿了顿,又道:“等此事一定,我便与诸国会盟,清除那俦国篡位奸贼,助公子归国,以报昔日之恩。” 陆扬明吓了一跳,欲要推脱,陆振英却喜道:“城主伯伯恩义如山,我等感激不尽。” 张千峰也道:“先前多有得罪,还望城主莫怪。” 东耿介强颜欢笑,让众人各归席位,再续欢饮,喝了一轮,陆振英推说不胜酒力,起身告辞,酒席由此而散。 俦国众人走出大殿,经过长廊,恰巧盘蜒随东采奇走过,张千峰走近说道:“泰一兄,多亏你替咱们解围,我代陆家姐弟多谢你了。” 东采奇笑道:“是啊,我这护卫确实有一套,连爹爹这等倔脾气,都被他说的心服口服。” 盘蜒道:“此事功劳,却不在我,若非那位二公子与张仙家显露神功,威慑当场,我即便有将死人说活的本事,城主也未必听得进去。而若非张仙家对陆小姐情深意重、爱恋不舍、曾有海枯石烂、感天动地之誓,为她挺身而出,我也是孤掌难鸣,百口徒劳。” 张千峰与陆振英听得明白,登时皆面泛红晕,张千峰急道:“我何时与....陆家小姐有过....什么誓言?你当真胡言乱语,口无遮拦。” 盘蜒笑道:“我在旁看得一清二楚,那城主邀陆家小姐入宫之时,你可急的脸都青了。你那仙法定力到哪儿去了?你那无尘之念又在何处?我心里明白,你是瞧上陆家小姐,千万般不舍,便是满殿白骨卫一拥而上,你也必豁出性命,英雄救美。” 张千峰虽修仙六十余载,但心性年轻,甚是洒脱,一路上见陆振英温柔坚毅、容貌奇美、身世可怜,确对她有照顾关怀之意,但绝不像这盘蜒说的这般肉麻。他急于辩解,可此人神色讽刺,似乎不过随口揶揄,他若当真回绝,反而落了形迹。 而陆振英自找到张千峰时起,蒙他救助,逃脱险境,感念他恩情,又为他神功风采倾倒,一颗芳心萌萌而动,早就系在他身上。她先前答应东耿介联姻提议,脸上平静,实则心如刀绞,难以形容。此刻听盘蜒将此事挑明,又是欢喜,又是担忧,小脸通红,深怕别人瞧见,便藏身树荫之下,不敢看张千峰一眼。 张千峰旋即镇定如常,微笑道:“兄弟说笑了,咱们后会有期。”说罢随众人而去,返回客栈。 东采奇眼望众人离开,叹道:“我知道爹爹性子,绝非轻易放手之人,只怕还在打陆家小姐的主意呢。” 盘蜒哼了一声,说道:“那张千峰好了不起,小姐又何必为他操心?” 东采奇惊问道:“张仙家怎么你了?为何你对他冷嘲热讽的?” 盘蜒也感奇怪,总觉得极讨厌这等高人一等的得道仙家,至于为何如此,却也说不出缘由。他想要开溜,但东采奇偏要拉他探讨武学,盘蜒无奈,传学授功,直至深夜,孤男寡女,夜静无声,东采奇忽觉脸上发烧,这才放盘蜒走人。 ........ 那蛇伯城主东耿介回到内宫,招来一心腹大臣,商量今后之事。那大臣身形精瘦,黑发黑须,一双眼偶现紫芒,也是从极北妖国来此谋官之人,叫做蛟蝮,精明能干,极对东耿介脾胃,是以获授大司马,在朝中权势极大。 东耿介大发脾气,叫道:“你为何劝我答允此事?我不仅失了那陆振英,还赔了采凤,叫我如何忍耐?” 蛟蝮道:“侯爷消气,当时局面委实不利,你那二公子嚣张跋扈,威望渐增,借今日机缘大显身手,群臣之中,只怕多有受其蛊惑归心之人。你若不当机立断,显露宽广胸襟,其后便难以挽回了。你看你说出那番话之后,大伙儿可对侯爷打从心眼儿里拜服。” 东耿介又恼怒起来,说道:“这又有何用?我那儿子对我不敬,我偏偏奈何不了他。他武功惊人,又结交了那张千峰,这蛇伯城岂不成了他囊中之物?” ------------ 十二 万仙之门纳百川 蛟蝮忙道:“二公子绝无谋反之意,且城中百姓对城主忠心耿耿、好强率直,城主行的正,坐得直,名声高洁。二公子不反则已,当真要反,必惹众怒。” 东耿介稍觉放心,但仍觊觎陆振英姿色,蛟蝮道:“城主莫要焦急,待那陆家小子与小姐成婚之后,城主多得是亲近时机,到时下药胁迫,皆无不可。” 东耿介大喜,道:“你当时时留神东采英那厢动静。” 蛟蝮答应,躬身而退。 他走出宫殿,朝家中走去,突然见空中月色有异,那月亮朦朦胧胧,迷迷糊糊,其外似不断生出变化,但仔细一瞧,却又并无异动。 蛟蝮霎时激动异常,身躯哆嗦,自语道:“三十年,三十年,我....我隐姓埋名,暗中探查,终于等到魔猎。为何会...会是此时?莫非...莫非是陆家姐弟....不,不,无需细思,当务之急,乃是快些准备,这时日万万算不能错了。” 他陡然顿足,身子腾空而起,倏然远遁,身法之快,不逊于张千峰。 蛟蝮来到山间一木亭之中,亭顶积霜,模样甚是古朴,他见亭中果然站着一人,此人身形挺拔,留有短须,蛟蝮喜道:“卢将军,你果然也见到蜃月了?” 那卢将军满面笑容,说道:“你我兄弟等候多年,终于....终于盼着魔猎再现。” 蛟蝮道:“需得引多少人前往那处,方可开启玄门?” 卢将军道:“越多越好,只怕不够,但以魔猎之威,当不在话下。” 蛟蝮皱眉道:“最近并无战事,如何诓那东耿介老儿派那许多将士送死?这可是大大的难题。” 卢将军笑道:“大司马,正是天遂人意,我得了消息,那俦国与郭国派兵追袭陆家姐弟,正往蛇伯而来,约有兵马十五万,你当设法劝城主出城迎击,将他们赶往猎场。” 蛟蝮哈哈大笑,抚掌道:“妙计,妙计,只是敌从南来,魔猎在北,咱们还得想个法子,引敌军绕背门来攻。” 两人兴冲冲的商定谋划,月光缥缈,照在两人身上,投下影子,弯弯曲曲,有如毒蛇一般。 ....... 东采奇令盘蜒住在偏宫旁院一座小屋之中,盘蜒蒙头大睡,睡了不足一时辰,便已转醒,起床方便,见天上月亮,霎时愣住,浑身战栗,一股无可名状的食欲在胸中涌动。 他感到狂喜,却也无所适从,心底毫无头绪,全不知为何如此。沉思片刻,不得其解,便复又睡去。 次日晨间无事,但午后东采奇又来找他,说道:“你怎地不来我宫中听差?累得我亲自来找你。” 盘蜒道:“这叫欲擒故纵,待小姐寂寞难耐之时,自然想起我的好处来。” 东采奇笑道:“一见面便对我花言巧语,好生讨厌。”又说她二哥采英公子设宴款待陆家姐弟,邀盘蜒同去,盘蜒听得有美味佳肴,欣喜若狂,也不推脱,随她赶往二公子府邸。 这二公子居所远不如宫殿富丽堂皇,但外观气派雄伟,颇像主人生性。二公子出门相迎,见盘蜒相貌俊雅,知道其妹宠信此人,说道:“妹妹,你这侍卫学问极好,昨夜劝阻有功,今个儿可要喝个痛快。” 盘蜒喜道:“二公子便是灌酒醉死我,我今晚也认了。” 二公子微微一笑,迈开大步,引两人入内。庭院中有一大火坑,堆满煤炭木柴,火焰炽烈,暖意融融,两旁摆放桌椅,天气虽冷,但众人皆不觉寒意。只见陆家一行人坐在左侧,右侧则是二公子属下,那四怪正在其中,又有不少形貌奇特的野人。 二公子指着张千峰说道:“我与千峰兄长性子相近,话语投契,已结拜为异姓兄弟。” 东采奇惊呼一声,说道:“哥哥好大本事,连万仙的仙家都逃不出你的马屁功夫。” 二公子道:“我对千峰兄长好生钦佩,乃是自愿落入他的掌握,从今往后,但叫大哥有所差遣,我东采英绝无二话。” 张千峰笑道:“贤弟这等武功才干,凡间罕见,又帮了我等大忙,哥哥我甚是感激,能与你结拜,我也荣幸之至。” 盘蜒道:“听闻万仙一贯高高在上,瞧不起世间凡人小妖,怎地今天改了性子?” 张千峰听他出言讽刺,微觉不满,淡淡说道:“盘蜒兄弟与我有何过节,为何屡次三番,对我出言不逊?” 盘蜒道:“不敢,张仙家武功高强,一见面便将我打的跪地求饶,跌落山崖,我对张仙家讨好恭维尚且不及,怎敢稍有得罪?”在他心中,他知自己并非因此恼怒,而是对万仙有根深蒂固之恨,但又难言其因,只得胡乱编造借口。 张千峰心中有愧,当即释然,说道:“盘蜒兄弟虽与我曾有过节,但危急关头,仍不吝援手,真乃心胸坦荡的大丈夫。张千峰先前行径失当,在此向兄弟请罪。” 盘蜒压下心头不快,哈哈笑道:“哪里,哪里。张仙家太客气了。”不敢多与此人打交道,以免心绪不宁,火气失控,于是匆匆跑开。 二公子也不在意,向众人敬酒,他性子豪迈直爽,待人诚挚,妙语连珠,甚是风趣,常常逗得旁人开怀大笑。 他见张千峰不时望向那鹿女、豹人、獠牙、绿须四人,微笑道:“大哥瞧我五人体貌有异,可是有些好奇?” 张千峰点头道:“恕我孤陋寡闻,不曾听闻这四位英雄,他们可是从黑荒草海外的妖国来此?” 那四人神色冷漠,只是微微颔首。二公子笑道:“他们追随我母亲而来,我母亲乃是北地一妖国公主,被我爹爹迎娶过门,四位皆是我师父,传我妖国武功,我才能有如今的功夫。” 他府上众将齐声夸赞,倒也并非溜须拍马,而是深以这位英才公子为荣,张千峰点头道:“二公子三十岁年纪,已有如此功夫,远胜过我当年修为,若非你习练的乃是妖法,与万仙道法相抵,我当引荐你入我万仙之门。” 原来这万仙门人数众多,其中分了派别阶层,彼此宗旨不同,有的与世间妖法水火不容,有的非要除尽天下群妖,有的兼容并蓄、并无偏见,有的则主张区分善恶,不可一概而论,遇上争端,便由宗主仙使共同裁决,数千年来倒也相安无事。张千峰以往曾有一位爱侣遭受大难,身心皆化作妖异,经此一事之后,张千峰便对这仙妖之分看得开了。 二公子叹了一声,似乎有些惋惜,却见陆振英举杯喝酒,眼神中有几分怜悯,他奇道:“陆家小妹,我这功夫,自然远及不上你的千峰大哥,你目光悲悯,又有何看法了?” 陆振英微觉窘迫,心想:“他怎能看破我心思?”略一思索,也不隐瞒,说道:“采英公子此刻虽春风得意,神功绝顶,但自幼必遭尽苦难,励精图治,方能有此成就。我虽佩服采英公子身手,但也知公子之不易。念及于此,对照自身境况,方才如此失态。” 二公子刹那间身子僵住,停了许久,方才回神,这少女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竟深入其心,令他想起往昔受尽欺凌的惨事。旁人只见他眼下风光,却从无人念及他旧时悲苦。 他心下感激,朗声道:“诸位兄弟姐妹,长辈朋友听了,我东采英在此立誓,即便拼了这条性命,也要替陆扬明公子讨回公道,送他回国。如三年之内不能成事,我便自刎谢罪,若违此誓,有如此剑!”说罢手指凌空一弹,腰间长剑飞出,再轻轻一抓,那长剑当即折断。众人皆知他佩剑绝非凡物,但他随手断裂,指力何等了得。 陆振英、陆扬明大喜过望,陆振英旋即敬酒,二公子摆手道:“空口无凭,待我大事一成,再向姑娘讨这杯酒喝。” 东采奇从未见这位二哥如此动容,窃笑一声,对盘蜒道:“我看我这位二哥也喜欢上振英妹子啦,你瞧对不对?” 盘蜒道:“小姐可猜错了,你这位二哥绝非贪恋儿女私情之人,而是胸怀大志,意向高远的英雄。” 东采奇笑道:“我俩偷偷摸摸说话,二哥也听不见,你何必拍他马屁?” 盘蜒叹道:“令兄乃人中龙凤,将来必成霸业,姑娘却瞧不出来么?真是珠玉在前,只当顽石。” 东采奇做了个鬼脸,只是不信。 此时,二公子那鹿女师父问道:“张千峰,你功夫很是厉害,在万仙之中,你可是第一高手么?”她语言生疏,问话直截了当,倒并非有意不敬。 张千峰哈哈大笑,连连摇头道:“我万仙门中,自有万仙。我不过初窥仙法门径罢了。” 凡间众人对万仙门甚是崇敬,听他所言,便想刨根问底。张千峰心想:“此事不违门规,说了无妨。”答道:“在我万仙门中,多有派系,主旨相同,唯有教义差别,此乃派系之分,不涉仙法。若以仙法而论,则分上下六层。我如今不过身处第三层,其上仍有仙长仙使,武功之高,超乎想象,我远不能与之相比。” 东采英仰慕至极,说道:“不知这身处第六层的好手,武功到了怎样境界?” 张千峰道:“只怕能御风而行,长生不老,看破阴阳,劈山断洪。这等仙长,我也不过有所耳闻,不曾亲见。但据传在第六层之上,仍有真仙境界,古往今来,唯有六人,但如今皆已离世而去。” ------------ 十三 鸿门之宴舞掌剑 众人也是头一回听闻此情,无不振奋仰慕,不住称赞。东采奇笑道:“张千峰大哥.....”见他目光转来,微有诧异,似觉称谓太过亲昵,她脸上一红,说道:“你是我二哥的义兄,我便叫你千峰大哥了...千峰大哥,你这么高的功夫,仅列门中三层境界,那可不挺委屈的么?不知该如何更进一步?” 张千峰道:“一年一回,门中各派齐聚,挑选派系中杰出子弟,各自试炼施法,比较武艺,若能将本层功夫掌控圆熟,身手又胜人一筹,便可再上一层,授予更奥妙的仙法绝学。我得以入门时已年过三十,初时浑浑噩噩、不知上进,只在这二层中无所事事,师长亦不选我比试,不知不觉,四十年已过。至今思之,不免流汗惊愧。如今已七十出头,当要奋发图强,也不算太晚。” 东采奇“啊”地叫道:“你....你已过七十了?为何外貌才二十岁?莫非这便是万仙的好处么?” 张千峰道:“万仙之人得授仙法,口服秘药,可享三百岁高龄。但若非道行深湛之人,也无机缘入门。” 东采奇甚是羡慕,问道:“大哥,那你教教我功夫成么?说不准....我将来练功有成,也可入门了?” 张千峰见她本性善良,心意诚挚,又感激她替陆家姐弟说话,心道:“传她些入门功夫,亦无不可。”他与陆家姐弟千里奔波,曾悉心指点陆振英功夫,陆振英本身便有根底,加上天赋超群,进境奇速,此时武功已颇为不凡。有此先例,张千峰也不必小气,当即说道:“你好好听着,我以传音入密之法,传你些伏羲八卦的道理。” 说罢唇不动,声不发,东采奇耳中顿时响起话语,她又惊又喜,急忙凝神倾听,乃是一段五百字的口诀,大意是将人体十二经脉、奇经八脉,皆视作八阵图,精气流动,八卦随之运转,行生、死、杜、景、伤、休、惊、开八门,持续连绵,绝无滞涩,乃是以此阵法,算五行之变、调阴阳之奇、镇心魔妄念、得仙家真诀。 这八卦术法与太乙术法不同,初学不难,若要精通,却希望渺茫。但东采奇天生与太乙术法投缘,学了太乙大纲,以此术法印证八卦学说,顷刻间便领悟窍门。她心花怒放,跃过酒桌,伏在张千峰面前,说道:“多谢师父传授神功。” 盘蜒登时老大不满:“我教她的功夫可厉害多了,怎地不见她拜我为师?”心中却对这八卦术数极为好奇,他记得自己亦曾习过民间所传八卦之术,但谬误百出,不得精髓,此时见状,便对这万仙门颇为念想,想道:“不如我也低声下气,拜这张千峰为师?不知他肯不肯收了?” 但转念又一想,他初时对万仙极为轻蔑,眼下竟又生出敬仰之情,自己这心思变化轻浮,真连自己也摸不着头脑。 张千峰此时已有几分醉意,说道:“你是我义弟妹子,我不便真收你为徒,这样吧,等你真入了我万仙之门,我再认作你师父。”说罢伸手将东采奇托起,东采奇仰着俏脸,笑颜如玉,甚是高兴。 陆振英见这美貌少女与张千峰亲密,没来由的一阵慌乱,她虽处变不惊,但初涉情网,自也易胡思乱想的,这般心乱,醉意上头,走到东采奇身边,也朝张千峰盈盈拜倒,说道:“千峰师父在上,请也收我为徒。师父恩情,振英此生难忘。” 张千峰大喜,也将她搀起,说道:“我才学浅薄,振英肯拜我为师,我好生惭愧,但愿不会辜负了你。” 东采奇嘻嘻笑道:“师妹,我入门在前,算是你师姐,咱们从此更是一家人啦。” 陆振英见她笑容亲切,暗骂自己多心,握住她的手道:“师姐待我极好,我一直很是感谢。” 二公子见有文章可做,来了兴致,当即大声欢呼鼓噪,让双姝互相敬酒,以助酒兴。群雄见双姝皆极为美貌,站在一块儿,交相辉映,无不兴高采烈,闹腾得快要疯了。 这时,盘蜒见有一仆役托盘走过,上头摆着数杯酒,不声不响,走向陆扬明公子,那人步法怪异,穿过庭院,竟无人朝他多看一眼。 盘蜒冲跑上前,喝道:“且慢!” 那仆役脸色剧变,但也因此停步,离陆扬明不过数尺,他问道:“贵客有何事?” 盘蜒笑道:“你盘中这酒香得很,我隔了老远便醉的不行,不如让我喝了吧。”说罢举起酒杯,作势要饮。那仆役不声不响,登时将托盘砸向盘蜒,指尖一转,释出水雾,笼罩其身,再向陆扬明扑去。 张千峰、东采英喝道:“住了!”一齐出手,一人隔远擒拿,一人劈空推掌,那人虽罩水雾,但这两人何等眼力,自然分辨的清楚。 谁知掌力指力飞入雾中,那人形影涣散,两人的绝学竟然落空。张千峰心头巨震,想道:“这是泰家的幻灵掌功夫!” 只听一声闷哼,拳脚生风,张、东二人急忙上前,却见盘蜒与那仆役扭打在一块儿,那仆役掌法变幻,时而似雾起,时而似雪飘,乃是极上乘的旁门功夫,但盘蜒似有未卜先知之能,只是躲闪,却又总在紧要关头封住那仆役前后道路,仆役知道图谋败露,急于脱身,数招之后,身法已见散漫。 东采英暴喝一声,一口真气喷出,乃是“无上虎啸神通”,那仆役受此震荡,再也支持不住,盘蜒趁势点中那仆役承泣、承浆二穴,此二穴处在人面上,最可夺人心魄,那仆役转了一圈,倒地不起。 两人相斗之时,其余宾客也齐涌而至,盘蜒目光如电,指着两人道:“他们也是刺客!” 那两人立时摸出两根短小竹笛,在嘴中一吹,两枚毒箭飞向陆扬明。张千峰袖袍一拂,阴力盘旋,那毒箭反击回去,正中那二人。刺客自知难以成事,咬破口中毒药,双双自尽而死。 此时陆振英与东采奇已将陆扬明抱住,以防再有刺客,陆扬明吓得厉害,小声哭泣。东采英对张千峰道:“大哥,我绝不知情,你信不信我?” 张千峰知东采英若要加害,陆扬明绝无幸理,点头道:“你绝非这样的人。”走近盘蜒,说道:“泰一兄,又多亏你机警,你识得这三人么?” 盘蜒笑道:“人不识得,功夫却眼熟。你万仙功夫虽强,但说起这阴谋诡计,却远不及我泰家了。” 张千峰心道:“果然是泰家的刺客。”在那昏倒刺客舌下一摸,拿出一个毒囊来,刚刚只要那刺客稍稍一咬,立时便死无对证。张千峰转动阳力,那毒药灼烧起来,不久便散个干净。他补上几指,令那刺客动弹不得,再解开他昏睡穴,刺客睁开眼来,气急败坏,怒视盘蜒,骂道:“你是泰家好手,为何背叛本家,与万仙门的人勾结在一块儿?” 盘蜒奇道:“你怎知我是泰家的?我偏偏是陆家的。” 刺客哇哇大叫,喊道:“你使得是蛇行步法,能看破我的幻灵真气,万万错不了。” 盘蜒道:“那可不是蛇行步法,而是....而是蛆虫步法,而你在空中洒水放屁,便是什么幻灵真气了?岂非让人笑掉大牙?” 这刺客本非沉不住气之人,但先前被盘蜒点中脸上穴道,收不住心,暴躁易怒,立时便“放屁,狗屁”的乱骂起来,盘蜒问道:“你是受俦国、郭国指使来的?我瞧你身手差劲,想来价钱低贱得很了?” 刺客被他一激,怒道:“我乃泰家八爷麾下泰山垂,武功之高,江湖上大大有名,你尽管可以去打听。” 东采英问道:“你便是那‘杯弓蛇影’泰山垂?听说你功夫不差,在江湖上也算的一流好手。嗯,若非这位泰一兄弟精通泰家武学,今晚我二人还真栽在你手上了。” 张千峰心想:“听闻泰山垂生性机警,一旦出手,绝不落空,怎会是如此轻狂的草包?是了,他中了泰一的幻灵掌。” 盘蜒道:“你不过是一介刺客,想必知道的不多,那俦国、郭国如今有何行动,你定然一无所知了?” 泰山垂嚷道:“我岂能不知?俦、郭大军如今由艾阁将军率领,千里奔袭,已追至蛇伯城郊外三十里,嘿嘿,我虽失手,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张千峰与东采英互望一眼,暗呼侥幸,他问道:“泰山垂,你们泰家乃武林神山北斗,处事公道,被无数门派尊为领袖,为何如今要替奸臣贼子效命?” 泰山垂哈哈笑道:“便不能让你们万仙笼络人心,张千峰,听说你这数月来击败无数刺客,好生威风,这蛇伯城若也被你们万仙拉拢,对我泰家大大不利,故而泰八爷嘱咐下来,非要你们万仙失手不可。” 张千峰厉声道:“莫非泰家仍有刺客前来?” 泰山垂低哼一声,昂首不答。盘蜒贬斥道:“这人胆小怕死,或不敢再说了。” 泰山垂勃然大怒,说道:“如今我未能成功,自然仍有刺客,我泰家数十万帮众,岂能善罢甘休?” 张千峰醒悟过来,自己直言相问,多半无果,唯有这泰一口出不逊,方能见效。 盘蜒再问几句,这泰山垂所知已尽,再也问不出什么。 ------------ 十四 临城之兵议军情 东采英道:“将此人带下去,明日押他去见爹爹,知会他泰家与俦国勾结之事。”他祖母也是泰家之人,若被她得知此事,定然伤心,便有意息事宁人。 泰山垂突然双目瞪得滚圆,清醒过来,身子抽搐,喊道:“你....你怎会这....这虚灵法术?我并未流血,你那毒劲怎能渗入我体内?我自幼沉浸幻毒,为何会中你...虚灵的功夫?” 盘蜒道:“那是你道行不够罢了。” 泰山垂瑟瑟发抖,惊恐到了极处,蓦然大喝一声,脑袋一歪,张千峰大惊,掌中运功,想以阳力救之,但盘蜒说道:“任他去吧,他身为泰家干将,中了迷术,吐露军机,乃是百死莫赎之罪,他受此大辱,生不如死,活着反受折磨。” 东采英称赞道:“果然好胆气,是条汉子。泰家好手,果然不凡。”也不知是说这泰山垂,还是身旁的盘蜒。 过了片刻,泰山垂体内毒气入脑,已然断气。东采英道:“将此人尸首放在冰霜洞中,若将来泰家来讨,可以归还。咱们虽已敌对,但不可失了气度。” 东采奇视盘蜒为至交好友,见他再建奇功,心中自豪,又有些好奇,扯了扯他衣袖,问道:“泰一,这泰山垂嘴里毒囊已除,又是如何自尽的?” 盘蜒道:“泰家修士,习练幻灵内劲时,须得采摘幻枫叶、八角梦、伪山虎等迷幻药材,制成毒液,由淡至浓,循序渐进,将毒气融入自身内力,既增强功力,又可生幻成影。这泰山垂虽除了毒囊,但逆运功力,催使毒气如脑,一时半会儿便送了性命。” 东采奇不由得替他担心,问道:“那岂不是危险至极了?你身负这邪门功夫,要不要紧?” 盘蜒道:“我另有门道,可安然度过难关,小姐无需担心。”他与这泰山垂交手,恍惚间忆起泰家幻灵功夫的习练之法,自己也觉古怪,而这泰山垂全不认得自己,更令他倍感困惑。 张千峰叹道:“我以为我万仙门功夫包罗万象,习练之时至为艰险,岂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泰家武学博大精深,独树一帜,颇足以称道。只是他们却以此法作恶,好生可惜。” 盘蜒道:“我泰家行事便是作恶,你万仙揍人便是行善,是这道理么?” 张千峰笑道:“泰一兄弟莫要抬杠,是我失言了。” 东采奇也嗔道:“你怎地老与千峰师父作对?他对你客气得紧,你也给我大度一些。” 盘蜒怨东采奇偏心,暗想:“这丫头见张千峰威风俊俏,犯了痴病,真是自找烦恼。”也懒得掺和其中,怏怏闭嘴不言。 出了这等大事,宴席自也告终,东采英带领属下,会同张千峰等人,直入宫殿,拜见城主,告知紧急军情。 东耿介本已入睡,听得此事,震惊无比,急忙朝会众人,他装出一副和蔼模样,关切问道:“侄女、侄儿,你们可曾受了惊吓?采英,这便是你的不是了。怎地如此不小心,让泰家刺客混入家中?” 东采英跪地说道:“全是我的过错,还望爹爹容我将功赎罪。如今俦、郭不自量力,率军来攻,我当领兵出战,替爹爹消灾解难。” 东采奇道:“爹爹,那泰山垂乃是泰家声名远播的刺客,此事也不能全怪哥哥。” 陆振英也道:“城主伯伯,虽然出了这事,但咱们也由此探清敌人伎俩,这叫福从祸中来。” 东耿介沉吟片刻,脸色阴沉,但也不便深究,此时,那蛟蝮与卢将军并肩走来,跪地禀告道:“城主,果然如二公子所说,俦、郭盟军已绕道水汉桥,从北门攻来了。” 盘蜒心想:“从北面攻来,这又是何道理?是嫌死的不够快么?”他来此虽不过数日,但已熟知蛇伯城方位地理,其北门最为危险,常常受北蛮侵扰,又常有妖兽出没,这俦、郭冒着风雪,绕路北门,虽是奇袭,但被人识破,那是背水之战,绝无退路,成了兵法上的绝境,难道俦国将领打算破釜沉舟?还是另有妙计? 二公子熟读兵法,顷刻间已明白其中关键所在,喜道:“爹爹,那敌军元帅不知听了谁的馊主意,竟拟绝境求胜。这法子本也不错,但他们不熟雪地形势,不惯冰天作战,只需给我六万兵马,必能破敌。” 东耿介素知这儿子能耐,正要答应,但那卢将军说道:“城主,事关重大,不可轻忽。二公子虽夸下海口,但他一贯与北蛮作战,轻而易举,未受历练。若战况顺利,倒也罢了,只怕稍受挫折,这六万大军一旦溃散,反冲回城,蛇伯便有存亡之危。” 二公子虎目生光,望向卢将军,说道:“卢将军,我曾三度远征,在黑荒草海上与北蛮交战,冒着不见天日之暗,潜伏深藏之沼,剧毒险恶之虫,与许多丈许高的巨怪动手,未尝有过败绩。你说我取胜容易,实情未必如此。” 盘蜒暗道:“这卢将军并非蠢材,他别有用心,是想挑拨离间?还是促成败局?”突然间,他见卢将军与那蛟蝮眸中似有紫烟,心头涌起寒意,从头到脚皆仿佛冻住一般。 一股巨浪袭来,他骤然被饥饿感淹没。 盘蜒险些开怀大笑。 卢将军道:“城主,我国虽然强盛,但精锐之师,总不过十万,还望城主三思。” 东耿介心中一动,暗想:“他这话什么意思?” 蛟蝮在东耿介耳畔低声道:“城主,二公子若掌控大半兵权,虽可操必胜,但...但若他临场变心,与敌人勾结,咱们....咱们便有覆灭之忧。而他这两天来大显本事,出尽风头,令陛下颜面无光,岂能再让他得寸进尺?如今之事,乃是天赐良机,陛下需亲自统领全军,倾举国之力迎战,全歼敌寇,扬威立万。如此一来,那陆振英小丫头也必感念陛下大恩,她爱慕英雄,必对陛下动心,如此可手到擒来。” 东耿介霎时如沐春风,咧嘴大笑,他幻想陆振英面色娇红,袒胸露体,在自己怀中喘息,眼神既苦恼,又坚忍,真是心潮起伏,如痴如醉。 二公子与张千峰见状皆皱眉头,心想:“他可是老来痴呆了么?” 东耿介顷刻间便收敛笑容,正色说道:“我心意已决,亲自领军出征,举全城兵威,誓要杀尽敌寇。采臻留守城内,采英听他调度行事,以防敌人偷袭。” 东采英笑道:“爹爹可是手痒了?也好,我当在城头观望,静候爹爹佳音。” 东耿介又想:“我用兵英姿绝佳,需得让这陆小丫头瞧得真切。说不定还能顺手救她一两次。如擒住敌军将领,由她亲自发落,她岂能不对我心怀感激?不错,不错,到了那时,我只需再嘘寒问暖,当夜便可得享春宵。” 于是说道:“陆家侄女,我听闻你乃女中豪杰,不让须眉,领兵作战,胆识过人,此次我蛇伯城兵祸乃是因你姐弟而起。我虽绝无怨言,但也请侄女亲临战阵,以激众将士气。” 张千峰眉头一皱,目光警觉,正想出言喝问,但陆振英上前说道:“爹爹在世之时,常教导我姐弟需知恩图报,与兵将同甘共苦,振英虽不才,正当为全城勇士效劳。” 张千峰叹了口气,说道:“我张千峰也自当相伴徒儿,还望城主答允。” 东耿介气往上冲,暗想:“你何时又成了她师父?此人留在身边,岂不碍事?”但张千峰武功太高,背后有万仙撑腰,实力深不可测,他也无法管束此人,勉强笑道:“仙长若有此意,那是正好。” 盘蜒小声对东采奇道:“你爹爹要向陆小丫头献殷勤,这算盘打的不赖。” 东采奇吓了一跳,责道:“你...你又说我爹爹坏话,他怎是这样的人?”但她熟知其父恶习,心生不满,暗自担忧。 盘蜒又道:“他这叫乱花迷眼,一叶障目,有心在你师妹面前逞英雄、耍威风,来一出神将救美的好戏。我看哪,到兵戎相见,厮杀惨烈之时,他说不定会使出昏招,故意引敌军来捉你那师妹,他再来一招‘神兵天降,化险为夷’,一举将你师妹拥在怀中,一亲芳泽。” 东采奇咬牙道:“我爹爹以往也是天下闻名的将军,怎会如此糊涂?”但自她结识盘蜒以来,知他料事奇准,主意绝妙,此次未必落空,如真照盘蜒所说,到了千钧一发之际,一招之失,满盘皆输,那便有亡国之祸。 她苦思片刻,问道:“那又该怎么办?” 盘蜒说道:“你二哥定然去不了,你大哥也委实不上台面。如今之计,唯有你亲自出马,从军相伴城主。他对你宠爱之心,或能胜过好色念头。到了紧要关头,你也能劝他一劝。” 东采奇早就有心征战沙场,闻言大喜,轻声道:“我若去了,你...你也跟来么?” 盘蜒笑道:“小姐待我恩义无穷,我岂能不为小姐舍生忘死?小姐放心,我必相伴左右,保小姐平安无事。” 东采奇满心雀跃,凝视盘蜒,见他一张清秀脸庞满是笑意,心中安定,不觉危险。她扭过头,向东耿介说出此愿,东耿介拗不过她,只得答应下来。 于是盘蜒笑得愈发喜悦,嘴角开裂,宛如毒蛇。 ------------ 十五 虚实之道顿悟生 东耿介传下号令,集结大军,不多时十万人马齐聚已毕,整装待发。他前往校场检阅,见兵强马壮、各个儿勇猛无畏,心下欢喜,说出境况,鼓舞士气。 蛇伯城素来以武勇好战著称,听闻敌军竟敢攻城,无不热血沸腾,精力旺盛,大声呼喊道:“要他们有来无回,尸首被大雪掩埋!” 东耿介大喜,依北域习俗,引众人放声高歌,歌曰: “山如天柱,草如地海, 敌如猛兽,我如猎手, 不畏冰雪,不惧生死, 愿我英灵,聚集魂山, 寻向海洋,以求轮回。” 东采奇身披战甲,仍难掩窈窕身躯、秀美脸蛋儿,听了此歌,心生荣耀,正在神魂感动之时,却见身旁盘蜒站立不动,眼角数道泪痕流下。 她朝盘蜒温柔一笑,说道:“泰一,你哭什么?可是怕了?你大可放心,我们蛇伯城的好汉,各个儿英勇,绝不会败。” 盘蜒擦泪道:“小姐也信聚魂山、轮回海么?”声音反颇为镇定。 东采奇笑道:“难道你不信么?我从小到大,都听大伙儿这么说,半点也不曾疑惑。” 盘蜒沉默半晌,忽然说道:“小姐可曾听说过‘魔猎’么?” 东采奇问道:“魔猎?那是什么?” 盘蜒道:“据传魔猎乃北地妖国最可怖的灾祸,极为罕见,往往数十年一遇。一旦生乱,死伤无数。” 东采奇道:“那到底是怎样的劫难?你可曾见过么?” 盘蜒道:“我仅是稍有耳闻罢了,那灾难形式千变万化,莫衷一是。那聚魂山中,传说有许多魔头,唤作‘阎王’,各个阎王皆有奇异本领。他们偶尔会在凡间现身,便会引发这‘魔猎’,身处其间之人,可谓九死一生。” 东采奇叹道:“我小的时候,最怕这些神怪故事,但长大之后,每每听爹爹、哥哥谈起战事,自然而然便不怕这些神话谣传了。真正的兵祸之惨烈,比故事中要可怕数倍。泰一,待会儿两军交锋,你千万不要轻易离开我身边,居于后方,最是安全。我们...必胜无疑。” 盘蜒笑道:“神话谣传?神话谣传,哈哈,哈哈。”干笑两声,不再言语。东采奇以为他吓得心神不宁,故而胡说八道,也不以为意。 待到天明,大军行出城门,立于雪原之上。遥遥见敌军靠了过来,长枪如林,旌旗飘扬,旷野震动,黑压压的覆盖大地,宛如海洋般起伏。蛇伯城众将瞧见,非但不惧,反而如见着猎物的猎犬般狂喜。 东耿介传令下去,各将领依次再传,于是阵形摆开,更不等待,立时便从命猛攻过去。敌军见状,稍停片刻,也反击过来。 那脚步生成震波,传了过来,后方众人身躯抖动,东采奇一颗心也随之震荡。突然间,只听盘蜒呼喝一声,狂奔上前,已随众先锋一同冲去。 东采奇大惊失色,策马想要捉他,但盘蜒身影一晃,左右难辨,东采奇一眨眼便失了他踪迹。东采奇慌忙喊道:“泰一,你回来,你未曾骑马,上去不过送死!” 张千峰感念盘蜒恩情,说道:“我去救他回来!”骑上一匹马,轻振缰绳,急冲出去,也跟上先锋。 他见人海茫茫,黑影涌来,刀光映耀,稍觉刺眼,但他身怀神功,自也不惧。一卷袖袍,夺过一柄长枪,使“万乘雄主”,横扫过去,内力如滔滔江河,登时将数人打下马来。 前方有敌将瞧见张千峰,朝他围了过来,张千峰一抖枪尖,弹开那将领盾牌,稍稍一送,就此了账,但就这么一顿,他与大军隔离,被五、六个重甲军士围住,各个儿舞动巨兵,大挥大砍,力强势沉。 张千峰凝神迎战,渐渐心头一片空明,不多时收枪出掌,一招“轻舟万山”,掌力如刀,劈了过去,将三人活生生震死,但如此一来,敌人留神于他,一齐围攻,张千峰虽无落败之险,但里外围了十多圈,想要脱困也极为艰难,更需提防不时射来的暗箭。 便在这时,忽然敌军阵脚松动,圈外杀声隆隆,围军纷纷惨叫倒地。张千峰心头一喜,见是数百蛇伯武士赶来援助,张千峰道:“多谢相助!” 那为首将领笑道:“仙家独斗百人,安然无恙,杀伤众多,何等了得?能与仙家并肩作战,乃是我等殊荣。” 张千峰点了点头,再去找寻那“泰一”,蓦然间眼前浮现景象,心生异样,仿佛见到泰一正在刀风血雨中穿行,这幻觉重叠在实景之上,两者全无干扰,极为奇特。 张千峰心想:“这是什么法术?”便朝那边赶去,杀开血路,果然见到盘蜒飞速疾奔,他正要招呼,却见盘蜒正引着敌人追赶,但他每踏一步,步法曼妙,暗有玄机,张千峰稍一失神,便险些被他方位所迷。 而那些敌军对他紧追不舍,仿佛眼中只瞧得见此人,非杀此人不可。 张千峰见无人理睬自己,定了定神,策马追赶,观望此人脚步,只见盘蜒足下看似无序,实则精准无比,依照“掩、迫、守、攻、囚、击、关、格”八将之道,流动不止,生生不息。他一脚激起白雪、红血,化作尘埃、水滴,浮动身旁,阵型密布。如此环环紧密,以小生大,终生成极大的幻觉,引得数千士兵对他穷追,却无一人能靠近于他。 张千峰只觉眼花缭乱,一时胆寒,一时心热,似乎见到天机,大彻大悟,想要高呼发泄,又恨不得抽自己嘴巴,让自己从梦境中醒来。 他想:“流动,运转,太乙八将,伏羲八卦,两者截然相反,却又殊途同归,原来这八卦并非死的,而是活的。天地转动,八卦随之而变,这变化何止亿万?但却皆在道法之中。” 他沉浸于极乐,似乎只要再观望片刻,毕生困扰他的武障便会迎刃而解,但他又感敬畏万分,不敢再发掘其妙,以免乐极生悲,失望至极。 他又想:“八卦乃是正面迎击,堂堂正正之法,而这太乙....太乙乃是以幻避让,以奇诱敌之道。他为何躲闪?为何如此胆怯?似乎只要他稍一停留,便会被吓死,被毁灭。” 他想到毁灭,于是毁灭陡生。 那数千追兵被引入绝路,恰好被蛇伯包围,顷刻间尽皆受戮而死。盘蜒更不停留,电步风行之下,转眼又再行布阵。 张千峰心下发颤,暗想:“假的,假的,世间怎会有这般道理?这定是我看走了眼,或是...或是偶发之事。若这泰一真有这等能耐,他武功定然远胜于我,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的逃跑?泰一,泰一...那便是太乙奇术么,他以此为名,造诣何等深湛?” 正魂不守舍间,他脑袋一痛,被一敌人重锤砸中脑门,饶是他有仙体护身,但眼前一黑,摔下马来,当即昏厥。那敌将乃俦国勇士,自来无敌于战场,若非张千峰体格异于常人,这一击已将他头骨砸得粉碎。 那大将哈哈大笑,正要结果张千峰,只见一战友骑马而至,他正要炫耀,那战友一箭射来,飘忽不定,将那大将射死。 弓手停下马,解下头盔,脱下盔甲,正是盘蜒。盘蜒瞧了张千峰一眼,将他扶上马背,在他天灵盖上一拍,张千峰身躯一震,顿时忘了先前所见,迷迷糊糊的纵马而去。 盘蜒抬头望天,见漫天雪花,融入血气,眼中皆是粉红色,当真美轮美奂,虚无缥缈。他再望向身边呼喊拼杀的将士,眼神痛苦,跪倒在地,将脑袋埋入雪中,嗅着其中血腥寒气。 那寒气令人恶心,却让他开胃。 待他抬起头来,厮杀已停,兵马已然奔过,他又成了孤零零一人。 他说道:“假的。”声音如同寒冰。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懂得这些道理,他更不愿牺牲这数十万人性命,他不去想阎王、魔猎、聚魂山、轮回海,但他受饥饿驱使,那是他的本性,他会替他们,这些即将死去的将士,复仇。 前方马蹄“得得”作响,后军缓步而来,东采奇走在最前,见他跪在地上,笑了一声,喜极而泣,抱住他道:“你这冒失鬼,你怎地冲出去了?可吓坏我了。” 东耿介见胜得如此轻易,毫不尽兴,但如此罕见的以少胜多,也可传颂多年,震慑诸国,总是喜大于忧,他心情颇佳,对盘蜒说道:“你小子勇则勇矣,但本领平平,能够活下来,全靠大伙儿相救。”原来盘蜒奔行时使出太乙大阵,遮掩形迹,除了张千峰通晓伏羲八卦之外,再无人见其踪影,而眼下他跪地不起,满脸红白雪花,模样狼狈,东耿介便料定他吃了极大的亏。 东采奇嗔道:“爹爹,你还这般说泰一?他毕竟替咱们蛇伯卖命了呢。” 盘蜒问道:“万仙的怎么样了?” 东采奇引他至陆振英身边,见张千峰坐靠在树上,陆振英正在替他包扎伤口。他望向盘蜒,眼神不解,脸色忽喜忽悲,阴晴不定。 东采奇道:“师父他为了救你,被人砸了一锤子,至今仍有些浑浑噩噩的。” 张千峰恢复平静,说道:“我不过在厮杀中生出灵感,有所思考罢了。泰一兄弟,我先前不曾瞧见你,你跑向何处了?”原来张千峰修为不到,目睹天机,虽大有进益,但也忘却大半道理,又挨了铜锤一砸、盘蜒一掌,连如何获此天授也全不记得。 盘蜒笑道:“还是万仙门头硬,挨这一下,竟然生龙活虎。以后与张仙家过招,你也无需动手动脚,只需拿头来撞,那也是天下无敌了。” 张千峰受他嘲弄,笑了一声,并不答话,若在以往,依他心高气傲的性子,定然大发雷霆,但不知怎地,此刻竟半点不觉烦扰。 东采奇重重拍了盘蜒一下,怒道:“你还说?师父他是为了去找你。” 陆振英走到盘蜒面前,俏脸如罩寒霜,一字一句说道:“泰一兄,你屡次救我姐弟性命,我很是感激,但师父他方才为你受伤,你不该如此玩笑,即便不谢他,也当向他致歉。” 盘蜒哈哈笑道:“几句戏言,当不得真,张仙家切勿见怪。”拱了拱手,一抖袖袍,当即走开,竟不再与众人言语。 ------------ 十六 生死之别草茫茫 众将士得了大胜,兴头正浓,围着张千峰,对他武功赞不绝口,说道:“仙长一人独斗数百强兵,管他铁斧飞矢,皆应付自如,杀得敌人遮拦不住,战战兢兢,真是大英雄、真豪杰。” 张千峰道:“诸位过奖了。在下学艺不精,被敌人重创,若非诸位前来接应,只怕在下性命难保。” 东采奇道:“师父才真是过谦了呢。” 张千峰道:“采奇姑娘,我曾说过,待你真有机缘,得入万仙之门,才可称我为师。” 东采奇赧然一笑,说道:“我才不管那么多呢。振英师妹认我这师姐,我便认你这师父,不然岂不乱了套?” 张千峰微笑摇头,不置可否,脑中又思索那变幻无方,转动不休的八阵图,如若用在剑法、掌法之中,则出招无影,躲闪如神,那是何等精妙的功夫?而用以搬运内力,必将事半功倍,将来如能运用自如,只怕便可更上一层楼。 东耿介见敌人往北逃去,正欲鸣金收兵,忽然只见大司马蛟蝮骑马飞奔而来,急道:“城主,大事不好。敌人暗中派高手潜入宫中,掳走了采凤小姐。” 东耿介、东采奇、陆振英等人尽皆骇然,东耿介双目血红,怒道:“你们这群窝囊王八!我让你们留守城中,又有何用?那奸贼现在何处?” 蛟蝮道:“那人动手乃是咱们发兵之前,有人见他怀抱一幼女,前去与俦国大军会和,想必小姐正在敌人阵中,如今也随敌人逃去了。” 陆振英道:“敌人定意欲威胁城主投降,此事由我而起,当由我去替采凤妹妹。” 东耿介怒意渐消,心想:“如今正是我讨她欢心之时。”遂凛然说道:“这如何使得?我当挥军北上,追击敌寇,将他们迫得走投无路,自然投降于我,交还小女。” 蛟蝮喜道:“城主英明神武,如真能追入草原海,令强敌臣服,此乃千秋未有之功。振英小姐还不快谢谢城主大恩?” 陆振英确感钦佩,说道:“多谢城主厚意,但我只求随城主前往。如采凤妹妹有难,我这条性命原不足惜。” 东耿介抖擞精神,心想:“天赐良机,让我赢取美人欢心,闯下威名,救回女儿,此乃一举三得之美。”当即再号令全军,追入黑荒草海。 众武士听得采凤小姐落入敌手,当真心急如焚,恨不得各个儿豁出性命去救,哪里还有迟疑?先锋骑兵策马急追。俦国军队不擅雪地奔走,而蛇伯骏马纵横雪原,迅捷无比,不多久便追上逃兵,趁敌人丢盔弃甲、斗志全无之际,挥刀就杀,割头真如割草一般。 大军追了一天一夜,翻越雪岭,气候竟稍稍回暖。途中陆陆续续又杀了数万人,而己方仅有人筋骨劳损。盘蜒粗略一算,俦****死伤过半,元气大伤,慌不择路下深入北域,只怕再难返回家园。 但蛇伯这些将士呢?他们也将全数送命在此。 盘蜒深感痛苦,但那食欲却将他痛苦掩盖。 再追不久,大军已至黑荒草海。但见乌云蔽日,荒草连天,形如波浪一般翻滚,皆几与人同高。四周荒凉晦暗,恶兆闪现,雷电如同潜龙,藏于乌云之间。似乎六合入地狱,八荒落深渊,万物皆寂灭,故而妖魔鬼怪,横行于世。 东采奇、陆振英皆头一回来此地界,心下既怕又奇,东张西望,面有愁容。 东耿介笑道:“女儿、侄女不必惊慌,这黑荒草海虽然广阔无边,但终有尽头。那尽头之处,便有人烟,也并非青面獠牙的黄泉恶鬼,不过是长得古怪的奇人怪客。” 张千峰道:“俦国将士被咱们迫到这般境地,为何仍不肯交还采凤小姐?即便他们不肯善罢,但也当回头商议,图谋出路。如此真前往众妖国,那才正是自寻死路。” 东耿介想起女儿,又忧心忡忡起来,咬牙道:“若他们敢伤了采凤一根汗毛,我将他们碎尸万段,投入油锅。” 正没头绪间,忽听远处骑兵返回,卢将军喜道:“城主大喜,城主大喜,我已派骑兵将他们团团围在前方密林之中。他们走投无路,便要归还小姐了。” 东耿介仰天大笑,得意非凡,陆振英与东采奇高声欢呼,笑得如同海棠玫瑰,秀色悦目。 东耿介振辔说道:“算他们识相,咱们总算没白来一趟。如今大功已成,回城之后,人人都有重赏!”众将士齐声喊道:“城主武勇无双,功盖当世!蛇伯天下无敌,群魔辟易!”呼喊声中,大军似长龙一般,行向密林。 东采奇看了盘蜒一眼,见他也回望自己,眼神悲哀,她问道:“泰一,你这般瞧我做什么?” 盘蜒不答,心中只想:“王女王侯,将领将士,美丽丑陋,年老年幼,彼此毫无差别,为何旁人当死,你们当活?我一个也不救,若上天垂怜,你们或能从魔猎中活下来。如若不然,我...我会替你们复仇。” 东采奇叹了口气,问道:“我先前...说了你几句,你还在生我的气么?” 盘蜒摇头道:“小姐多虑了。” 东采奇默然片刻,柔声道:“泰一,我知道你有何念想,也知道你为何生千峰师父的气。我....我也颇喜欢你,你为我吃醋,我并不怪你。但你我之间,终究...终究不成的。你若真有本事,立下赫赫战功,当上将军元帅,自然一切好说。但你先前鲁莽冲杀,急于成事,只怕难有成效,反而累得自己性命。我.....不要你...这样。” 盘蜒微微一愣,问道:“小姐何出此言?” 东采奇本是痴情热恋中的少女,但经历玉郎之事,她倍受挫折,痛定思痛,也渐渐明白过来,一则不信私定终身之情,二则也知门当户对之理。她虽对盘蜒极为眷顾,但每每见他,便想起玉郎之死,这是血般教训,她毕生难忘,是以仅当他为极亲密的朋友,却从未动过男女心思。 她先前见盘蜒死命迎敌,以为他自知配不上她,急于建功,才如此莽撞。她不忍累他绝望,更不想他因自己而死,当机立断,实言相告,盼就此绝他念头。 她又道:“你若愿意,便点一点头,我仍当你是知己好友,甚至结为兄妹,亦无不可,但若要更进一步,恕我...恕我不能答应。”说出此话,已泪流满面,心中颇为难受,深怕盘蜒伤心欲绝。 盘蜒明白过来,大感滑稽,不想逗留,蓦然大笑几声,说道:“小姐,我清楚得很,你大可放心。”遂快步走开,更不回头。 东采奇以为他悲愤发笑,不禁苦楚,喊道:“泰一,你....你生我气了么?我是为你好。” 盘蜒陡然站定,说道:“我并不叫泰一,而叫盘蜒。这些时日,我未如实相告,委实抱歉。” 东采奇“啊”地一声,问道:“你为何骗我?你并非泰家之人么?” 盘蜒大声道:“我也不清楚,但我不想再瞒着你。小姐,如有机缘,咱们当会再见!”心想:“不知你能否从魔猎中活命?” 东采奇听他说的决绝,以为他要做傻事,自残身躯,急忙纵马追去,但盘蜒施展轻功,瞬间绝了行迹,潜身于草海之中。东采奇勒马眺望,心下彷徨,闷闷不乐,回到后军之中。 陆振英听两人交谈,自也极为同情,劝道:“师妹,你...你真喜欢这位泰一...盘蜒大哥么?” 东采奇泣道:“我....我只当他是兄长,他待我极好,但...但我对他并无爱意。可我仍极关心他,深怕他真为我...为我做出蠢事来。” 陆振英笑道:“这位盘蜒大哥是个奇人。我初遇他时,他便帮了我一个大忙,如我所料不错,他绝非窝囊纵情之徒。” 东采奇急忙抹泪问道:“你是说他对我用情不深,并不会自尽么?” 陆振英不禁莞尔,说道:“我也不知他待你如何,我只知他不会自戕。” 东采奇微觉懊恼,心想:“师妹并非陷于其中,不知....盘蜒大哥先前所为。他都与我‘比武招亲’了,心中必爱极了我。”想到此处,深感怀念,又问道:“那他帮你什么忙了?” 陆振英便将他们在雪山相遇,盘蜒从山上跃下,以掌力治愈雪猿之事如实说了。 东采奇笑道:“那他来历可真是匪夷所思,竟是与一头巨兽一同坠崖的?”话音未落,她惊呼一声,说道:“那...那雪猿可是有两丈来高?遍体雪白,肚子圆滚滚的?” 陆振英点头道:“不错,你可想起来什么没有?” 东采奇道:“那据传是古时守墓的野兽,那雪山叫做小聚魂山,乃是我蛇伯百年前陵墓所在,城中百姓多将墓穴安于山巅,乃是敬拜模仿聚魂山而为,之后顶峰与山下断了通路,这风俗便渐渐没落。我听祖母说,这雪猿平素绝不下山,除非........” 陆振英问道:“除非什么?” 东采奇道:“除非墓中死人复生,它便会从山崖上下来。” 陆振英惊呼一声,说道:“你说的如此吓人,可是故意唬我?盘蜒大哥怎会是死人?” 东采奇与陆振英说了几句,心情好转,笑道:“我也不过有此耳闻,心里没底,你也别当真。只不过他说自己并非泰家之人,可他那一身幻灵掌功夫,却又不假。” 陆振英道:“正如他先前所说,如将来有缘,咱们当会相见。到时再问他好了。” 东采奇黯然道:“我...我总觉得他像是在与我永别似的。”说罢又红了眼眶,抿嘴抽泣。 ------------ 十七 群魔之舞兽如云 盘蜒快步前行,不多时已来到那密林之中。但见其树幽蓝阴绿,晦暝森然,树干扭曲,树上裂开各个小洞,洞似人脸,有目有口,林中有风穿过,哀声如笛。而天色可怖,黑云压境,似鬼神发怒一般。 他自知稍不留神,便有性命之忧。那将是无可逆转的毁灭,盘蜒浑身每一寸毛孔皆蹿出凉气,口鼻屏息,惊恐的无以复加。 他躲闪那毁灭已有多久了?他才多大岁数?但他清楚这古老的规矩、神魔的法则。不,不,那并非是神魔,神不会如此无情,魔亦无这般神通。 盘蜒思绪乱作一团,他依稀记得自己的胆怯、逃避、灭亡、入眠,以及模模糊糊的梦境,他一直在做梦,直至现在方醒。 他觉得自己逃避的并非魔猎,他逃避的是纯粹的、摧毁一切的毁灭。更为古老、破开混沌的力量。 他施展太乙之法,观云听风,撮土占树,找到一处安全方位,即可观望全局,又不至于被魔猎波及,他布下幻境,蜷缩身子,躲藏起来。做完此事,他手心已全是汗水。 他望穿树林,见林中有一辽阔平地,平地当中站着俦国逃兵,约有六万余人,模样脏乱,精疲力竭,士气低落,全无作战之心。而外圈则是数万铁骑,手持长矛大刀,将逃兵团团围住。 再过不久,蛇伯步卒、后军一齐赶至。骑兵与来者同声招呼,喊声响亮,震得头顶树木簌簌摇晃。 东耿介纵马上前,望着败军将士,面有得色,说道:“还不快将我女儿交出来?” 敌军中走出一人,怀抱一幼女,那女童哭哭啼啼,见到东耿介,立时喊道:“爹爹,爹爹!”扑入东耿介怀里。 蛇伯众将登时放心下来,陆振英、东采奇更是喜形于色。东耿介乐呵呵的说道:“好孩子,这些恶人可曾欺负你了?” 东采凤哭道:“爹爹,是....是蛟蝮伯伯将我带出来,交给....俦国人的。” 众将无不震惊,东耿介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喊道:“你可是吓得狠了?若非你蛟蝮伯伯献计献策,你怎能有救?” 东采凤急道:“爹爹,我并未撒谎。我记得清楚,是他引一人潜入宫中,将我掳走的。” 东耿介深知小女对蛟蝮并无偏见,平素忠厚,绝不会妄言,当即朝蛟蝮怒目而视,喝道:“先将此人拿下,再做定夺,其余俘虏,全数给我绑了,带回蛇伯,择日审问后释放归国。如有反抗,便砍脑袋!” 护卫应了一声,走向那蛟蝮,蛟蝮冷笑一声,蓦然手掌翻出,切中两大护卫脖颈,那二人武艺高强,虽不如二公子东采英那般了得,但也是宫中顶儿尖儿的好手,谁知蛟蝮轻描淡写的一招,分击两人,旁人也没瞧清,便已将两大护卫击晕。 东耿介惊怒交加,喊道:“好!想不到你这贼人深藏不露!武艺这般厉害!”但此人孤身作乱,武艺再高,也绝不是这十万精兵强将的敌手,他一声令下,又有两百人张弓搭箭,两百人挺枪持刀,朝他围了过来。 蛟蝮呼啸一声,那卢将军陡然出手,形影如蛇,飞速绕了一圈,有数十人痛呼起来,滚倒在地。围困阵势散乱,蛟蝮也展开身法,众人眼睛一眨,这两人已脱出圈子,站在高坡上,但却并不离去。 张千峰心生忌惮,暗想:“那卢将军这蛇形步法又快又怪,奔行之中,出手毫无征兆,武功内力皆不逊于我。那蛟蝮似与他并驾齐驱,这两人联手起来,真要脱身,也并非毫无机会。” 东耿介道:“蛟蝮,庐芒,你们有何阴谋诡计?我待你二人不薄,为何如此忘恩负义,竟去与俦国勾结?” 人群中头脑清醒者便想道:“这二人行事颠三倒四,毫无道理,若真要相助俦国,为何却将他们困陷在这儿?若无心反叛,又为何要绑走城主女儿?” 蛟蝮、庐芒瞬间瞪大眼睛,浑身巨震,脸上露出崇敬畏惧的表情,一齐跪倒在地。 半空之中,现出一黑色空洞,似漩涡,似水流,似狂风,又似静湖。那空洞中走出一人来,此人约莫十尺高矮,身穿黑衣,腰腹、背脊、四肢如同树干树枝般笔直,面目上画着纹路,似是白骨,双目空洞,但却令人不寒而栗。 霎时,数万长枪、数万箭矢对准此人,似怕极了此人,又恨极了此人。众将士全不知为何如此,但却明白非这么做不可。 蛟蝮、庐芒跪拜喊道:“恭迎阎王降临凡间,不知哪那位阎王?令我二人得瞻神颜?” 那阎王双眼缓缓扫过,眸中紫光有如磷火。众人之中,无论是张千峰,还是东耿介,只要与他一对视,立时便心惊胆战,避开目光。东采奇想起盘蜒所说,惊呼道:“阎王?你...你是聚魂山的阎王?那...那魔猎...” 盘蜒曾道:阎王现身,魔猎方始,当其灾祸者九死一生。 东采奇打了个寒颤,脑袋有些发懵。 张千峰等万仙之人一心求成真仙,对民间所传聚魂山、轮回海之事并不如何信服,听东采奇忽然这般说,问道:“你知道此人来历?” 阎王不理睬旁人,只答道:“我叫做异兽,阎王乃是凡间称呼,你二人乃是贪魂蚺?这些全数是魔猎祭品了?”他一开口说话,众人便觉极为刺耳,似乎吞下刀刃一般,脏腑处处刺痛。 蛟、庐二人颤声道:“还望阎王开恩,容我二人前往聚魂山吞吃炼魂。” 阎王点头道:“天地间有所制约,我一来一去,只能带往一人。但你二人如此孝敬,我可带一人前往,两天之后,再带去一人往返。若超出时限,尔等必受天劫而死。” 两人大喜若狂,用力磕头,喊道:“异兽阎王开恩,我二人感激不尽。”一边呼喊,一边口水直流,模样有些滑稽,但谁都笑不出来。 阎王道:“那便开始吧。”说着动了动手指,似在吩咐手下做事一般。 林间初始并无异状,但众人眼睛一眨,见那一棵棵大树树洞开裂,从中钻出野兽来。那野兽皆凶神恶煞,奇形怪状,众人仿佛皆在做噩梦一般。 只见有八丈巨熊,口吐蛇信,眼闪金光,爪似砍刀。 有披甲昆虫,尖足刃壳,常人大小,活蹦乱跳。 有流脓蟾蜍,庞大如山,遍体肿瘤,目光呆滞。 有豹首奇兽,足下长满触须,豹尾如蝎,虎视眈眈。 有猿猴毛发如火,在树木间滚来滚去,血盘大口,连唾沫也皆是火焰。 此外仍有巨蜥、黑虎、九尾狐、刀刃蟹,万万般怪物一齐现身,反将蛇伯诸人困住。 众人寒冷彻骨,刹那间勇气全无,而这无穷无尽的凶兽骤然发狂,眼神如灯,一齐扑了上来,顷刻之间,众人纷纷被撕裂咬碎,鲜血成河,肉末如山,有人被抛往空中,挂在树上,有人被砸入地底,拦腰截断。 蛇伯众人皆自诩为猎人,但如今猎人被猎物狩猎,弹指间一个个葬身兽腹。众将士凄厉惨叫,呼天抢地,四处奔走,但众凶兽早认了目标,全无慌乱,行动如风,精准扑咬,无一人能够脱困。 它们是从黄泉来的么? 或者此处已落入黄泉? 张千峰大骇之下,找向陆振英,但陡然间一三头恶犬从天而降,咬向张千峰。张千峰使出乘风驾云步,身在半空,阴阳双掌拍出,掌风似利斧一般,但那恶犬受了一击,只是踉跄,受伤不重,再度张嘴扑咬,三嘴连环,断了张千峰退路,张千峰临危不乱,一招“九星连珠”,瞬间挥出九掌,或快或柔,或阴或阳,挡住那恶犬攻势。 恶犬利齿顿碎,哀嚎一声,暂且退开,但仍徐徐盘绕,伺机来攻。 张千峰大呼:“徒儿,徒儿!”但见林间血腥一片,内脏满地,唯有濒死者被啃咬时的哀嚎。他怒气勃发,悲从中来,霹雳般暴喝一声,从地上拾起一柄长剑,踏步一跃,再使一招“九星连珠”,将那三头猎犬打的晕头转向,他趁势一剑刺入猎犬眼中,手腕搅动,重伤一个脑袋。 但恶犬登时暴躁如狂,用力一甩,口中吐出火焰。张千峰避开烈火,被热气一熏,口干舌燥,险些喘不过气来。他落在地上,忙乱中扭头找寻,仍不见陆振英的影子。 就在这时,忽听空中传来铮地一声,余韵悠扬,竟令这屠杀喧嚣立时平缓。 张千峰知道那是古筝之声,琴声如水般流动,既婉约动人,又如洪钟鸣响、九天雷动,有扰动乾坤的气势。 那琴声似唱道: “山如天柱,草如地海, 敌如猛兽,我如猎手, 不畏冰雪,不惧生死, 愿我英灵,聚集魂山, 寻向海洋,以求轮回。” 张千峰陡然间意与神合,空明返照,心中再无一丝杂念。那琴声暗含玄机,音调变化,奥妙无比,他隐约想起了战场之中,偶然间从白雪飞红之中,见到过太乙之道。 那是躲闪规避之法。 那三头犬张嘴吐火,但张千峰踏虚蹈空,身形一闪,已至那猎犬头顶,霎时一剑刺出,正中那猎犬脖下半寸,此乃他硬骨间唯一脆弱之处,亦是它命门要害。若在平时,这猎犬防备森严,绝不容人碰上。但张千峰这仿佛逃命的反击,竟令三头犬疏于防范。 张千峰自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刺向此处,似乎他败退之时,随手出招,竟由此命中。他听那琴声,只觉受那琴声指点,方才如此施为。但待要细思,却又全无头绪,如同镜花水月的梦。 那恶犬闷哼一声,就此倒地。张千峰浑身浴血,呆呆站立,举目环视,却见众凶兽已然散去了。 ------------ 十八 幻蜃之龙乱天地 张千峰见满目碎尸、断足、断手,吸一口气,腥臭无比,此处真如人间地狱一般。他记挂陆振英,胸口像要炸裂开来,顾不得凶险,喊道:“徒儿!陆姑娘!徒儿!” 忽然光晕如雾,浮空飘散,只见一头巨大白龙从空中游过,几有百丈之长,见首不见尾,又好似幻境一般,竟不曾碰断一棵树木。张千峰自知不能幸免,咬牙不语,抛了长剑,直视白龙。 但那白龙并不理他,顷刻间便没了踪影,张千峰心道:“莫非此兽乃是救命恩人?那琴声乃是此神兽所奏?但它是如何奏乐的?” 他想起陆振英那秀美端庄的倩影,当真五内俱焚,便快步赶往那白龙消逝方向。一路上仍全是残肢断臂、头颅脏腑,走了约莫三里远,果然见一女子躺在血泊之中,乍看之下,并无损伤,只是浑身染血,瞧不出是谁来。 张千峰飞奔过去,将她扶起,细细一看,乃是东采奇,张千峰探她内息,只觉气血运行如常,稍觉宽心,掐她人中,点她中极,一股浑厚精纯的仙家真气传了过去。 他经过方才那琴声感化熏陶,又见证魔猎之祸,陡然间心境骤变,修为激增,传入内力之时,不知不觉融合太乙之法、伏羲之奥,两者本互为障碍,但眼下却龙虎相会,反而与东采奇体内真气极为融洽。 张千峰心中一动:“她也以太乙术法练过内力。”过了片刻,东采奇嘤地一声,睁开眼来,看清自己躺在张千峰怀中,喜出望外,复又惊恐,蓦然放声大哭,小脸钻入张千峰胸膛。 张千峰道:“采奇姑娘,你觉得怎样?胸腹间可有不适?”他见她先前昏迷不醒,怕仍有遗症,故而有此一问。 东采奇泣道:“谢谢,谢谢,我...我还好。师父,你怎样了?大伙儿....大伙儿呢?” 张千峰神情悲苦,摇了摇头。东采奇眼泪混着血水流下,她惨声道:“我瞧见爹爹....爹爹被一长着人脸的大蠕虫....吞下肚子。我是在做梦么?师父。我...刚刚定是在做噩梦。” 张千峰道:“徒儿,你定要坚强,灾祸已然过去了。你很好,老天眷顾于你,并未被那阎王所害....”说到此处,心下陡然恐惧起来,又生出憎恨之情,一股脑的混在一块儿。刹那间,他神色凄厉如鬼,浑身真气鼓荡,心道:“世间果然有鬼神,为祸之烈,古今罕有,我当禀明仙使宗主,联合同道,非要报此大仇不可!” 他又想起当年前往异世时所遇那可怖的巨怪,虽怪力绝伦,但也远比不上这“魔猎”的妖术。 他又想:“世间确有真仙。只怕....只怕唯有真仙出手,方能击败这阎王。我当继续寻访真仙踪迹,如未遇上,便由我自己练成神功,为世人除害。” 东采奇颤声道:“师父,我并非受上天眷顾,而是我练的功夫令我化险为夷。” 张千峰奇道:“你的功夫?” 东采奇抹去脸上血浆,说道:“是泰一...盘蜒大哥传我的太乙术法。我当时亲眼见爹爹被杀,吓丢了魂,不知不觉踏出一步,紧接着又迈向乾位,三步之后,运起内劲,莫名走上了太乙神术的“掩迫”路子。原先有一头八眼巨狼追我,但突然便左右摆首,似迷了路一般。我便一刻不停的走八将方位。走到后来,实在累了,忽听琴声传来,我昏厥过去,一直做着噩梦。” 张千峰若有所悟,问道:“盘蜒教会了你太乙之法?你知道这太乙术法有多艰难么?只怕十万、百万人中,仅有一人能领悟其道理,如此说来,你确是蒙天垂青之人。” 东采奇忽然惊呼道:“那我妹妹呢?她可不懂太乙术数,还有陆振英师妹,她又到了何处?” 张千峰不忍答话,柔声道:“你先静养一会儿,等伤势痊愈,我带你去找她们。” 东采奇哽咽道:“师父,就在与俦国交锋之前,盘蜒大哥曾对我说起过这‘魔猎’,当时我还斥之为无稽之谈,想不到....想不到比他所言可怕上万倍,我...好后悔不曾劝阻爹爹,这全是我的过错。” 张千峰情不自禁的喊道:“他对你说起过魔猎?他怎会知道这些?我阅尽万仙藏书,也不曾听说过此事。” 东采奇想起盘蜒,心中又高兴起来,说道:“盘蜒大哥他阅历丰厚,见识不凡,知道许多天涯海角之外、久远被人遗忘之事。我先前对他说了不少绝情的话,将他赶走,希望他由此活得性命。“ 张千峰再生疑惑,但转念一想,这盘蜒虽来历可疑,但与那蛟蝮、庐芒绝非一伙,否则阎王现身之时,他也当出面恳求。想到此处,疑虑顿消,在东采奇额头上轻抚几下,催她入眠。 他将东采奇背起,运用轻功,极快的在四周绕了一圈,惊觉景致大异,已不知到了何处。那些原本如妖怪一般的树木,此刻已变得寻常无奇,而他偶尔仍能听见脚步隆隆,有巨兽四处走动。看来魔猎散去,那妖异树林已然不见,但偶有妖兽留在此地。 张千峰辨不清东南西北,而远近皆极为凶险,不可轻易离去,无奈之下,唯有找一处洞穴,暂且躲藏起来。他以往从未祷告,但到此地步,也不由得心生虔诚,跪地祈祷:“但求真仙保佑,守住聚魂山,令恶灵前往轮回海,莫留世上作恶。” ....... 魔猎骤至时,陆振英也想与张千峰汇合,但一头羊骨脑袋、四翼齐张的怪鸟朝她啄了过来。但陆振英乃古时兽围族后裔,旁人马儿吓得乱蹦乱跳,她那坐骑仍听从她号令。陆振英心思一动,马儿一溜烟躲过尖嘴,奔跑之快,前所未有。 陆振英自也害怕,舍不得张千峰、东采奇等人,但她辨明形势,知道赶去也无济于事,如今唯有返回蛇伯城求救。她强忍泪水,策马狂奔,但忽然间景色骤变,前方现出悬崖峭壁。陆振英急忙停马,转了一圈,稍有犹豫,那羊骨怪鸟已落在她面前。 陆振英见已无去路,咬牙下马,对马儿道:“马儿,马儿,你先走吧,那怪鸟只要吃我。” 马儿嘶鸣一声,后蹄飞扬,示意她上马,陆振英流泪道:“你走!你走!”拔出腰间祖传“斩蟒”黑剑,竖剑身前,要与这怪鸟拼了。 那怪鸟振翼飞上空中,陡然绕到她背后,速度快如烈风,陆振英朝前一扑,立时转身,双腿圈转站起,长剑劈出,使出“水烟袅袅”,正砍中怪鸟脑袋。 但那羊骨脑袋极为坚硬,饶是长剑锋利,内力不足,仅留下一道细痕,那怪鸟一顶,将陆振英撞倒在地,陆振英咬破嘴唇,鲜血直流。 那马儿狂奔过来,有意护主,后蹄蹬出,但那怪鸟张嘴一咬,将马儿甩下山崖。陆振英再也忍耐不住,登时泪如雨下,举剑朝那怪鸟直刺过去。 她虽经名家高手指点,身手不凡,但毕竟年岁太轻,怎能与这异界凶兽相比?怪鸟怪笑一声,嘴尖一拨,挡开长剑,张开鸟嘴,露出尖牙,朝她一口咬来。 就在这时,一块巨石砸来,正中怪鸟身躯,那怪鸟“哇”地惨叫,腾空而起,陆振英转头望去,只见一头两丈高的巨大雪猿狂奔过来,高高一跃,将那怪鸟扯在地上,用力砸了几拳。 陆振英悲喜交加,喊道:“是雪猿前辈赶来救我了?” 那雪猿虽然筋骨强壮,但毕竟曾受伤未愈,那怪鸟挨了两拳,一翻翅膀,将雪猿掀翻在地,尖嘴如剑,刺向雪猿胸口。 陆振英心胆俱裂,喊道:“不要!” 那怪鸟陡然一阵慌乱,失了准头,只在雪猿身上划破一道口子,雪猿趁势掐住怪鸟脖子,身躯一滚,也落下山崖,只听骨碌碌、轰隆隆几声响,陆振英快步奔了过去,她担心雪猿状况,每一步都倍受煎熬。 她见雪猿与怪鸟躺在山壁下方,垂直约莫三十丈高,那马儿也躺在一旁,气息奄奄。 陆振英如要逃走,眼下乃是绝佳时机,但她想都不想,冒险爬下山去,来到雪猿、马儿身边,伸手触碰二兽,忽然间心意相通,惊觉他们受伤太重,骨骼多处断裂,只怕命在顷刻。 她伏在雪猿身上,放声大哭,那雪猿伸手抚摸她小脸,那马儿朝她啡啡喘息,甚是温顺。陆振英肝肠寸断,不肯离去,哭喊道:“你们为何不让我死了?我.....不愿见你们死....” 便在这时,那怪鸟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朝那马儿走去,陆振英大怒道:“给我住手!”挥剑扑上,那怪鸟也不回头,一扫尾巴,如武林高手掌力一般,立时将陆振英打到一旁。 陆振英在地上滚了一滚,料想那怪鸟饿的狠了,想要先吃马儿,再吃雪猿,至于自己身形灵动,它一时倒顾不上。 她叫道:“我不许你伤它们!”奔跑几步,再度出剑,但那怪鸟又是一扫尾,陆振英跃起一丈,刚巧避开,怪鸟翅膀一转,把陆振英打的晕头转向,撞在石头上,头脸多有擦伤。 雪猿哇哇怪叫,让她逃走,那怪鸟万万无法追赶,但陆振英固执起来,怎能舍弃救命恩人? 她长吁一口气,正要再度出手,就在这时,琴音传来,歌声响起,似龙吟,似仙语,似海鸣,似地震。 一头仿佛充斥天地的白龙飞了过来,张嘴咬上怪鸟,昂首吞没,随即冲入乌云之中,宛如一道白色闪电,稍一摆尾,旋即消失不见。 ------------ 十九 兽围之后得骏骑 盘蜒也见那蜃龙攀升入云,遂停下弹奏,双手一按,膝上那筝立时淡褪。他拨动琴音,使得是太乙术法,起于微而散为宏,听者若暗有机缘,便可因此逃过一劫。他自身并不耗多大内力,而是以滴水兴波之法,将琴声远远传出,但终究极耗心血,身子发颤,腿一软,从树上掉落,砰地一响,摔得鼻青脸肿。 他四仰八叉的躺倒,想起这十多万惨死者,心中惋惜,却又想:“此乃那蛟蝮、庐芒作恶,我不过是袖手旁观,何罪之有?我为何要愧疚?但那魔猎为何会此时出现?我又为何知道的如此清楚?” 这诸般疑问,他皆答不上来。 他内伤不轻,纵然想去找两大首恶,也是有心无力,以他此时的功力,纵然遇上,又能如何?不过徒然送命罢了。他索性不再多想,闭上眼,陷入昏睡。 ........ 陆振英得蒙巨龙所救,一时发愣,如在梦中一般,少顷,她回身去查看那马儿、雪猿状况,她幼时曾养过小动物,稍知动物习性,见它们奄奄一息,不由得心痛无比。 她曾教导弟弟陆扬明要恩威并施,仁忍相济,但此二兽对她有救命之恩,岂可同日而语?她虽想就此结束二兽痛苦,但手中长剑却万万刺不出去。她心中有个念头,要她速速离去,逃避危难。此二兽流血出来,气味儿飘开,免不了引来其余凶兽。 她留在这儿也无济于事,除了眼睁睁瞧它们死去,说不准连自个儿也会搭上性命。即便那般,又能如何?她本就欠它们恩情,不如就此死了,一了百了。 她心中猜测,张千峰也难幸免,反正她见不着张千峰,生不如死,不如随他而去,胜过苟延残喘。 她坐在二兽之间,脑袋埋在手臂中,什么都不想,放弃一切念头,无悲无喜,想要就此睡去。但这绝望瞬间退去,她回忆起刚刚传来的琴声,浑身涌起一股劲头。 那琴声似仙人所发,莫非是张千峰在那儿?即便不是他,但那人必有极大本领。 他或能救它们。 她道:“你们莫要出声,我去去就来。”拾起长剑,想了一想,拾取一大堆木柴,围在二兽之外,取火折点火,霎时火苗飞腾。她估摸着可支持一炷香功夫,但不知是否真能恫吓那些凶兽。 她隐约间生出信心,她知道或可奏效。 她细细回思琴声传来方位,觉得离此不远。也是她心有灵犀,耳音了得,方位感远胜常人,那太乙琴声虽纷繁复杂、来去飘渺,但陆振英竟猜对了路子。 她飞奔一会儿,见树下躺着一人,摔得极惨,额头肿了个大包。她喜道:“泰....盘蜒先生!”上前将盘蜒扶起。 盘蜒瞧了她一眼,神情怔怔,问道:“你还活着?” 陆振英笑道:“是,是,你....受伤重不重?你不是已然离去了么?” 盘蜒道:“我也不知为何会被卷到这儿来。”说几句话,忽然胸口烦闷,嘴角涌出血来。他先前催动内力,发散琴声,乃是逾限而行,眼下受了反噬,痛苦异常。 陆振英忙道:“没事了,没事了。你随我来。”又问道:“你可曾见过一位弹琴的仙人?”盘蜒身边并无古筝,陆振英便知绝不能是他。 盘蜒道:“不曾见过。你可找到安全之处了?” 陆振英咬牙道:“还请先生帮我一帮,用幻灵掌力救救我两位朋友。” 盘蜒嚷道:“你瞧我这般模样,自顾不暇,哪里还能救人?” 陆振英鼻子一酸,知道终究无望,但仍恳求道:“只求你帮我瞧瞧,它们快要死了。” 盘蜒道:“世间谁无一死?若当真难救,不如给他们个痛快!你在一旁看着,他们难受,你也不好过。” 此话虽然绝情,但陆振英却无法反驳,咬牙忍泪,柔声道:“求你了。”将盘蜒背起,轻巧奔出,不多时回到悬崖边上,那火堆仅剩余烬,那二兽并未受扰,陆振英不由得松了口气。 盘蜒一见,不禁笑道:“原来不是人,是两头畜生,其中一个还是老相好。” 那雪猿瞧见盘蜒,恶狠狠的叫了两声,似在让他离陆振英远些。盘蜒惊呼:“你小子好会吃醋,伤这般重,还凶巴巴的吓人。” 陆振英听盘蜒仍有说有笑,心生希望,问道:“求先生施恩,帮它们一帮。” 盘蜒跳落在地,只觉一阵衰弱,步履蹒跚,好容易站稳,先看那马儿伤势,“咦”了一声,再看那雪猿,又“哦”了一声,神色专注,似极有兴趣。 陆振英忙道:“先生,它们可还有救?”盘蜒其实并非名医,但陆振英先前见他以幻灵掌令雪猿自行接骨,又屡次蒙他相助,对他极抱希望。 盘蜒道:“这马儿穴道与人截然不同,骨骼自也有异,从这数十丈高处跌下,本绝难活命,但不知为何,这马儿运气极好,跌落时化去小半力道,只伤了骨头,并未伤及脏腑。”指了指那雪猿,笑道:“这位老兄也不必担心,它摔过一次,早学了乖。” 雪猿鼻孔出气,重重“哼”了一声。盘蜒哈哈大笑,说道:“兽性不改,活该遭罪。老兄千里迢迢,来此英雄救美,乃是自作自受。” 陆振英又惊又喜,不禁鼓掌欢笑,她一贯告诫自己要谨小慎微,不可幼稚,但毕竟青春年少,刚刚经历生死之难,陡听这天大的好消息,自也忍耐不住,露出少女心性。 盘蜒沉吟片刻,掌心对准马儿双耳,陆振英道:“你先前说它穴道与人不同,那..那又该如何是好?” 盘蜒道:“我精研相马养马之术,却也难不倒我。” 陆振英朝他作揖笑道:“先生学究天人,真是无所不知,叫人好生钦佩。” 盘蜒哈哈大笑,说道:“你这几句马屁拍上来,我便几手马屁拍在这马儿身上,这叫有恩必报。” 他其实哪知马体经络?但他精通太乙异术,在马儿身上拿石粉做画,丈量片刻,算准诸般掩迫关去之法,转动太乙八将阵,以此催动幻灵内力,进入马儿经脉,也是八九不离十。 如此过了一顿饭功夫,那马儿转动身躯,喀喀几声,发出鸣叫,精神已好了许多。 陆振英抚摸它脖子,眼眶微红,说道:“乖孩儿,好好睡着。你定能得救。” 盘蜒吐纳转息,说道:“这马儿与你同历魔猎之劫,在危急关头,与你心灵相通,已获灵性,并非凡物。从今往后,你功力越高,此马越是神骏,此乃古时兽围氏的神通,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小人得志,马屁成精。’” 陆振英“啊”地一声,瞪大美目,只觉此事实在太美,难以置信,愣了少时,又啐道:“多谢盘蜒先生贵言,但你后半句话好不正经。” 盘蜒总忍不住嘲弄她这等王族贵人,嘿嘿一笑,再去看那雪猿。雪猿朝盘蜒龇牙咧嘴,盘蜒也朝他吐舌瞪眼,陆振英道:“雪猿前辈,还请让盘蜒先生替你治伤。” 盘蜒快手快脚,爬上雪猿头顶,站在它双肩上,说道:“这怪物与人经脉相似,脑也相近,但差之毫厘,谬已千里。故而畜生终是畜生,不可与人相提并论。” 雪猿听他唠唠叨叨,虽全然不懂,但也极不耐烦,脑袋一晃,盘蜒尖叫一声,差点儿摔下来。陆振英见他先前趾高气昂,眼下又如此狼狈,不禁开怀大笑。 盘蜒哆哆嗦嗦的搂住雪猿脑袋,掌心对准其天灵盖,刹那之间,心中精算,将雪猿经络视作太乙运转之象,内力如涓涓细流,缓缓而下。也是这雪猿受伤更胜往昔,而盘蜒自身也满是病痛,故而不可如初时那般跳崖出掌,将内力打入肌理,而需持续运功,积跬步而至千里。 如此过了一个时辰,那雪猿拍拍胸脯,嗷嗷直叫,扭腰转臂,骨头尽归原位。它受盘蜒幻灵掌力麻痹,不知疼痛,但也知不能随意动弹,故而坐着静养。 陆振英欢喜至极,正要再行道谢,却见盘蜒身子一晃,从雪猿肩上滚下,沿肚子落地。陆振英急忙将他抱起,歉然道:“盘蜒先生,你受累了。我好生任性,真....真对不起你。” 盘蜒说了几句话,但口中血泡翻滚,听不真切,陆振英“啊”地一声,惊的手足无措,她内力虽有根底,但却不知运功疗伤的法门,生怕盘蜒就此死了,真是懊悔万分。 盘蜒咽下鲜血,喃喃道:“振英,振英,我有一事,一直...一直未对你说,如今我命在顷刻,非说不可了。” 陆振英见他叫的亲昵,抽泣道:“先生,我对不起你。” 盘蜒道:“我....我其实是你的亲生父亲。” 陆振英大吃一惊,脸色惨白,要待不信,可此人性命垂危,怎会说假话?刹那间心疼肠断,不知该说些什么。 盘蜒又道:“当年....当年我遇上你娘,她见我年轻美貌,动了歪念....咳咳,霸占我鲜美欲滴的身子,便用酒灌醉了我,面露淫笑,对我这个那个...” 陆振英听他说的恶心,秀眉微皱,但她刚刚忽喜忽忧,一时神智不清,万料不到此人在这节骨眼上戏弄自己,而盘蜒装的太像,她也辨不清真伪,抿唇小声道:“你....你受罪了。” 盘蜒又道:“你....叫我什么?” 陆振英咬牙道:“爹...爹爹....” ------------ 二十 虎鹤之形似雪电 盘蜒咳嗽几声,欣慰笑道:“孩儿,我....我还有遗愿,望....望你万勿推脱。” 陆振英急道:“你莫要灰心,你不会死的。” 盘蜒道:“我的身子...我自个儿清楚....我是不成啦。但只望你能找个....好人家。我瞧那万仙的张千峰很...很是不错。” 陆振英一阵娇羞,一阵悲苦,说道:“你莫要胡说,我与师父怎能....” 盘蜒用力喘息,声如残破二胡,他道:“你...你答应我....早日与他成亲,要与他养下娃娃...”语气越来越弱。 陆振英害怕起来,喊道:“爹爹,爹爹,你坚持住!” 盘蜒心里好笑,又道:“你每天...要与他欢好十...十次八次的,将他榨得七荤八素,干干瘦瘦,要他....风流倜傥不起来。孩儿,这世上的男人都坏得很,你...你得小心提防。”他得意起来,声音渐响。 陆振英为人机灵,不过一时受骗,当即察觉不对,将信将疑的问道:“然后呢?” 盘蜒道:“然后...然后你将他本门绝学全....全套出来,我便拜你为师,求你传授我伏羲八卦仙法。女儿,你爹...命不久矣,只有这么个小小心愿....” 陆振英冷冷说道:“你既自称为父,我又怎能收你做徒?” 盘蜒笑道:“我命在顷刻,一切当可从权。” 陆振英怒道:“原来你先前一直在消遣我?你哪里像要断气的模样?” 盘蜒哈哈大笑,陆振英恼他戏耍,将他往地上一扔,盘蜒惨呼一声,笑道:“乖女儿,你叫我爹爹,我拜你为师,你才不吃亏啊?” 陆振英见他无事,其实颇为喜悦,但恼他口舌讨厌,用力在他身上拍打几下,恨得满脸通红,啐道:“我是真担心你,你偏偏....这般惫懒!” 她本性端庄镇定,此生从未有过如此失态,但在这短短半天时日内,她经历惨绝人寰之变,又受盘蜒极大恩惠,顷刻间便将他当做亲人与靠山,褪去种种伪饰隔阂,将生性脾气一股脑儿展现而出,实则与同龄少女并无多大差别。 盘蜒笑了几声,说道:“你老哭哭啼啼的向我道谢,我岂非被吓得一命呜呼么?故而逗你几句,要你别哭丧着脸。” 陆振英朝他狠狠一笑,道:“我哪里哭丧着脸了?我才不来谢你呢。你这人好生可恶,我非要向采奇师姐....”说到此处,想起东采奇生死未卜,一时哽咽无语。 盘蜒走到山下,盘腿打坐,陆振英感觉敏锐,忽然察觉到他虽强颜欢笑,实则伤势极重。她心中敬仰,暗道:“他内力不深,这般调息,不知要多久方能痊愈。我要打起精神,好好守护他。” 她自身也极为疲倦,但境况总比那二兽一人要佳,加之天性善良,极能耐苦,也顾不上休息,持剑守候在山崖前头。 这般不眠不休,足足过了三个时辰,忽然头顶传来嗡嗡之声,她吃了一惊,抬眼去瞧,见枯木上,乌云下,有一铁甲飞虫、前足如刀,朝此飞来。 到了近处,她惊觉此虫足有一人高矮,像是螳螂,只是浑身漆黑,巨大骇人。那铁甲螳螂也见到她们,绕空飞翔一圈,蓦然朝盘蜒扑去。 陆振英喝道:“无胆小妖,有种与我较量!”手持石块,使飞蝗石手法扔了出去,那铁甲螳螂也不躲闪,被砸了个正着,只是微微一晃,并未受伤,但也转过身来。 陆振英大声道:“不错,你这下贱无能的臭虫,有本事便与我动手!” 铁甲螳螂倏然一动,陆振英眼中只瞧见一道影子,她足下发力,侧身躲闪,只觉肩膀一阵刺痛,想来已被斩伤。 她不及细思,使一招“峰回路转”,极隐蔽的刺出一剑,只听铛地一声,正中那铁甲螳螂后背,但却毫无功效。铁甲螳螂再折转一冲,前肢哗哗两击,陆振英圈转长剑,奋力挡开。 她振作力气,全力以赴,与这铁甲螳螂缠斗,初时瞧不清它无影无踪的招式,只能胡乱猜测,侥幸避让。但数招之后,渐渐适应,那螳螂双刀便再难得手。 但即便如此,她手中长剑却斩不开它身上铠甲般的硬壳。她毫不气馁,接连变招,袭向各处,皆一无所获。那螳螂有些不耐,放声高呼,突然振翅疾飞,扑向陆振英,身下长出无数尖刺,陆振英横剑阻隔,铿锵几声响,那尖刺合拢,钳住她斩蟒长剑,陆振英不禁变色,无奈只得脱手。 那螳螂嘶地一声怪叫,肢节松开,双臂砍向陆振英脑袋,长剑由此掉落,陆振英把心一横,足尖一踢,那长剑飞射出去,扑哧一声,正中螳螂那腹部。 此处原被那许多弯钩尖刺罩住,不曾露出,但那螳螂急躁之下,松开尖刺夺她长剑,有了破绽,陆振英冒险一试,竟由此找到螳螂身上软肋,长剑刺入,那螳螂当即毙命。但她也难避开它的前肢,噗呲两声,肩上裂开两道口子,霎时鲜血长流。 陆振英痛的厉声嘶喊,大汗淋漓,她双手发颤,握住螳螂肢节,将它从肩上推开,又是一阵剧痛。 那创口极深,险些碰上骨头,若再深入寸许,她双臂便被废了。 陆振英大口喘气,望了望盘蜒,放下心来,正要止血,却听又有振翅之声。她心下害怕,缓缓抬头,霎时头晕眼花,只见又一只铁甲螳螂从远处赶来。 她心想:“这...这可如何是好?我方才是侥幸取胜,只怕再无这般幸运。” 就在这时,盘蜒睁开眼道:“你可曾练过一门‘光鹤剑法’?” 陆振英道:“先生如何得知?这是我陆家祖传的功夫。但这剑法...剑法极为晦涩,极少有人能练会,只不过徒具样子罢了。” 盘蜒又道:“那电虎剑法呢?” 陆振英摇头苦笑道:“这两门剑法一般艰难,口诀全不知所云....” 正说话时,那铁甲螳螂一声尖叫,似愤怒至极,朝她俯冲过来,陆振英全力握剑,躲到树后,那螳螂一刀将树斩成两半,陆振英趁势避开。 盘蜒道:“你历经魔猎而活,此乃百年难逢的机缘。当可使出这‘光鹤电虎’剑法。剑为身,气为刃,臂如电鹤,步如雪虎。退守为飞,迎击为履,主客生八将。绝阳易气,可得剑灵。” 这些话本艰深难懂,但陆振英回思魔猎中所见种种奇兽,登时如瞎子眼中闪过电光,大受启发,脑中莫名其妙间生出诸般印象。 她不停躲过敌招,问道:“何为绝阳?” 盘蜒道:“鹤翮绝阳!” 陆振英喜道:“那何为易气?” 盘蜒道:“虎吼易气!” 陆振英又问:“如何飞履?” 盘蜒道:“斩蛟龙而见明月,是为步履如飞!” 陆振英脑中头绪纷纷,脑中流过祖传剑诀,只觉每一词,每一句,皆蕴含无数变化,这并非古人刻意刁难,而是各人领悟不同。 她自从遭遇魔猎,又屡逢生死关头,加上先前习练了张千峰所传万仙遁甲之法,再听盘蜒解释歌诀,种种机缘巧合,此刻凑在一块儿,心中大乱,却也忘却恐慌。 她躲闪一步,摆出白鹤振翅架势,单足直立,呼啸一声,一剑刺向那铁甲螳螂腹部。 那螳螂挥刃,想要架开她招式,但陆振英手腕轻振,倏忽出招,快似乱风,气劲到处,反挡开螳螂肢刃,旋即中宫直入,长剑刺上它腹部尖刺甲壳。 螳螂尖叫一声,剑甲叮当震响,甲壳完好无损,但剑气已渗入体内,正中要害,它再也抵受不住,急急飞扑上天,转了一圈,又再坠落,抽搐几下而亡。 陆振英大声喘气,只觉浑身似笼罩着一层真气,那真气形如仙鹤,但旁人却难瞧见。正是这仙鹤真气助她破了敌人甲壳,一举获胜。 那仙鹤真气一摆翅膀,脱体而去,陆振英跪倒在地,拜了一拜,这才觉得伤处疼痛入骨,难以忍耐,她放声大喊,驱散痛楚,喊了几声,却又笑了起来。 盘蜒道:“真气离体,正是虚弱之时,你快些点缺盆穴止血,不然易受风邪。” 陆振英依言而为,浑身无力,就地躺倒。盘蜒走上前来,在她印堂穴上一点,以幻灵掌力缓解疼痛,陆振英登感舒适,再无苦难之感。 她妙悟神功,正是最兴奋雀跃之时,深怕就此忘了,脑海中不住回思方才那一剑,只觉微微一动,剑上真力如浪,方寸间便有极大威力,而那一击制胜的剑气,更是奇妙至极。 盘蜒道:“女儿,我陆家祖传神剑如何?” 陆振英随口答道:“果然妙不可言。”旋即醒悟,怒道:“谁是你女儿了?” 盘蜒笑道:“你先前叫我爹爹,现在岂能不认?” 陆振英叫道:“你再...再这么说,我便不理你了。你这话太过无礼,既辱我爹爹,又辱我妈妈。” 盘蜒有意捣乱,道:“好,算我说错了话,我向你赔罪,我唱首‘麻花大饼胖小子’的歌给你听吧。” 陆振英正在苦思剑法,被他一搅合,登时心如乱麻,斥道:“都怪你,你害得我把功夫全忘了,又要从头想起。你...你快些给我好好养伤!” ------------ 二十一 贪魂之蚺饥难填 盘蜒见她脸色难看,当即住嘴,陆振英便继续沉思,脑中兽形剑招,层出不穷,真气翻江倒海,竟有破体而出之势。她大骇之下,急忙收功,但仍惊险异常,她想要大喊,可只发出“活、活”之声,仿佛随时会断气似的。 过了许久,她终于打通肺脉,咳出血来,单手支地,胸口烦闷,双眼模糊,仿佛去阎罗殿走了一遭。 她想:“我...我功力未够,再也使不出来那‘光鹤剑法’?可刚刚明明....是了,若非盘蜒先生扰我几句,令我忘了小半诀窍,我刚刚非走火变瘫不可。” 盘蜒道:“所谓‘急功近利,事倍功半’,眼前便是明鉴。可惜,可惜,好一个不自量力的姑娘。” 陆振英苦笑道:“先生为何总是对我冷嘲热讽?我不曾得罪你啊?” 盘蜒道:“姑娘先前救我性命,对我有恩,但我救了姑娘两位伙伴,也算还了情。而我口授妙诀,助姑娘练成‘光鹤剑法’,有此一功,却又害得姑娘走火入魔,此乃一过,功过仍是相抵。姑娘对我凶巴巴的,那再占了便宜,我便得讨还不可。” 陆振英听他斤斤计较,算的清清楚楚,不禁好笑,答道:“那你先前两次叫我做女儿,也不是讨我便宜么?” 盘蜒道:“姑娘此言差矣,你那一声爹爹,叫的心甘情愿,满心欢喜,岂是吃亏?乃是大大的得利。” 陆振英嗔道:“我哪里满心欢喜?我现在气愤的紧,非要找你出气不可。不然...不然你也得叫我..娘亲。” 盘蜒道:“所以说你们小姑娘心胸狭窄,容不得人。如我叫张千峰孙子,他叫我爷爷,咱俩最多一笑而过,万不会放在心上。” 陆振英笑了几声,又大声咳嗽,盘蜒见她伤重,便不再作弄。陆振英望向盘蜒,忽然问道:“盘蜒先生,你怎知我陆家祖传的功夫?” 她陆家这“虎鹤双剑”世代相传,至今数百年矣,自来唯有嫡系子女方得传授,乃是王族象征。只是这功夫口诀繁复不通,剑招徒具美观,乃是一门祭祀大典所用的功夫,绝不曾用来迎敌。 如今这盘蜒随口指点,竟令她陡获灵悟,剑法威力极大。随后虽得而复失,但也获益匪浅,功夫大有长进。盘蜒又是从何处得知这窍门?陆振英虽心怀感激,却非问个清楚不可。 盘蜒道:“我这人最是好学,生平阅卷无算,也不知从哪儿读到过此节。这“虎鹤双剑”自兽围氏传至俦国陆家,真髓已亡,本全然无用。那口诀并非武功,而是仙法咒语,需得至特定时刻,方能发挥效用。你直面魔猎惨剧,便激活了法术。我稍一提醒,你自个儿思索起来,当真‘激流落千丈,其势不可挡’,自然而然便会了。” 陆振英甚是信服,笑道:“先生什么都知道,既然如此,你的武功定然了得,为何根底如此...如此平凡?”她本以为盘蜒装傻充愣,但先前盘蜒受伤迹象显著,内力确实平庸,绝非作假。 盘蜒道:“我所知不详,不过只言片语的点醒你。我说‘绝阳、易气、飞履’,这些词句狗屁不通,但到了你脑中,成了种种形影,幻化不断。这是你自个儿悟出来的,绝无旁人能学了过去。” 陆振英回思前情,果然如此,想起那神功就此消退,不由大觉惋惜。 盘蜒又道:“方寸之地,不容须弥;滴水之池,不纳江湖。世间绝无一蹴而就、朝夕可得的功夫,总要厚积薄发。你如今才多大年纪?先前浑浑噩噩,奔波辛劳,不曾专心习武,内力所积不深,体质也算不得强健。如那光鹤剑法的真气果真长久附体,不出半天,你便经脉寸断而死。故而那真气离你而去。将来若假以时日,你功力深了,仙体已成,自然能将这仙鹤真气运用自如。” 陆振英经他这么一说,真如当头棒喝,霎时清醒过来,朝盘蜒端端正正的跪倒,恭恭敬敬的一拜,说道:“听先生一席话,真令人如梦初醒。陆振英多谢先生不吝赐教,先生大恩,没齿难忘,今后必将舍命相报。” 其实这些话张千峰对她都曾说过,她亦曾用心记住。但当时局面与此刻危机相去万倍,心境也迥然不同,她对那神功极为不舍,一旦失去,心情低落,而盘蜒几句话令她心安喜悦,又使她打起精神,定下苦练决心,是以眼下她对盘蜒敬意,绝不在张千峰之下。 盘蜒洋洋得意,受之不疑,说道:“你朝我磕头,可算是拜我为师么?” 陆振英吃了一惊,忙道:“先生何处此言?我未得千峰师父准许,万不敢另拜师尊。” 盘蜒登时倍感失落,双手伏在地上,闷闷不乐,低头不语。 陆振英微觉歉疚,引他说话,盘蜒面如痴呆,咧嘴默然。 陆振英心想:“他这人性子胡闹,现在闹脾气,恭维无用,非得激他。”于是长叹一声,偷瞧盘蜒,见他不理不睬,又道:“盘蜒先生,你可是想起了采奇师姐,心底难受?你....你爱她爱的如此之深么?” 盘蜒果然中计,睁眼说道:“谁说我喜欢她了?” 陆振英想起两人分手时的场景,心下感伤,以为他掩盖心事,说道:“我都瞧在眼里啦,那时.......你背着夕阳,在草地中越走越远。采奇师姐她舍不得你,发了疯般找上前,但你却跑的没了影。她以为你...你会做傻事,为你好生伤心。想不到如今....如今....” 如今盘蜒一语成谶,东采奇下落不明,只怕难以幸免,那她的千峰师父呢?他那么高功夫,能否平安无事? 但她见过那无数凶兽,每一头皆难以应付,她获那白龙相救,侥幸活命,张千峰如今怎样了?想到张千峰,她又肝肠寸断,欲哭无泪,直至此刻,她才明白自己真喜欢他。 盘蜒见她哭丧着脸,来了兴致,笑道:“你可是担心你那亲亲师父张千峰?” 陆振英咬紧嘴唇,点了点头,说道:“你难道不想采奇师姐么?” 盘蜒愁上心头,长叹一声,再无心说笑,说道:“我对不起她。” 他不仅仅对不起她,所有在此丧身的将士,他皆负罪在心。 陆振英道:“盘蜒先生,你...你似乎无所不知,听采奇师姐说,你曾对她提起过这....这魔猎之事。” 盘蜒急忙辩解道:“可惜被我说中了,但....但这并非我的过错。” 陆振英点头道:“不错,是那蛟蝮、庐芒两人所为,他们招来那可怕的...阎王,他们又是什么人?听阎王说,他们似乎叫做贪魂蚺,那又是什么怪物?” 盘蜒愣了片刻,说道:“贪魂蚺乃是世间一种极狡猾可怖的鬼怪,它们外貌似人,内里是蛇,一生所求,便是找寻这魔猎迹象。如若发觉,便设法多带些活人过去,献祭阎王,令阎王快活。随后阎王便将它们带往聚魂山。” 陆振英奇道:“世上真有聚魂山么?我还当那是民间传言呢?” 盘蜒道:“有的,有的。”语气极为迟疑,似乎他自个儿也有些不信。 陆振英道:“那贪魂蚺前往聚魂山,又是为何?” 盘蜒答道:“贪魂蚺,顾名思义,乃是贪吃灵魂之蛇。人死之后,化作幽魂,前往聚魂山,随后再前往轮回海。我读过古卷,说那聚魂山绝非寻常山脉,而是无边无际的大地。每一座聚魂山上,有无数子民,受一阎王统领。” 陆振英奇道:“聚魂山上怎会有子民?可是..活人么?” 盘蜒突然大笑起来,说道:“那边的活人,便是这边的死灵。灵魂前往聚魂山之后,成了‘活人’,被困在那边,受阎王奴役,日子悲苦,但自己却不可求死,除非阎王有意赐死。那贪魂蚺前往聚魂山,便是为了吃这些‘活人’,填饱贪欲。而阎王也可清除些废人。只是贪魂蚺不可长久逗留,往往几十年间只可前往聚魂山数日。” 陆振英又问:“那....那为何那些活人要留在聚魂山,他们不能再往轮回海么?” 盘蜒低声道:“我也不知。” 陆振英忆起那二妖奸恶行径,不禁心头火起,说道:“他们害死这么多人,天道竟能放过他们么?” 盘蜒含糊不清的说道:“老天爷怎么想的,谁能猜到?咱们如今自身难保,还是少操些心事为妙。” 陆振英忙道:“盘蜒先生,你内伤好些了么?我...我不懂内功疗伤之法,不然可替你分忧。我当真无用的紧...” 盘蜒拱手道:“多谢姑娘好意,你伤势比我更重,何必为我操心?”他顷刻间竟换了个性子,变得彬彬有礼起来,却又有些冷漠。 陆振英不好意思的笑笑,盘蜒看看她伤势状况,有些慌忙,说道:“非有灵药,否则不可痊愈,更有性命之忧,此伤非断骨错筋可比,我那幻灵掌也救你不得。” 陆振英自也惊慌,但不想盘蜒替她担心,笑道:“先生掌力灵验无比,我半点也不觉疼痛。” 盘蜒发愁道:“那是饮鸩止渴,不成,不成。我非救你不可。”他放任蛟蝮二人将众人引入魔猎,陆振英伤势又是为救自己而起,决不能袖手旁观,置之不理。 ------------ 二十二 万鬼之初争逐鹿 陆振英道:“咱们自出了蛇伯,来此不过数日,此刻返回,自也不迟。我受你幻灵掌力所救,这会儿也不觉得难受,当能支撑回去,早些告知大伙儿噩耗。” 盘蜒道:“此处已非凡间之地,方位大乱,处处迷谷,一步之差,便有百丈之遥。咱们贸然乱闯,只能越陷越深。” 陆振英吓了一跳,问道:“这是为何?” 盘蜒道:“魔猎现世,自有所扰动,方圆百里皆暗布迷障阵法,非全是伏羲八卦,也非全是太乙奇术,两者交杂,须得找到那阵结所在,方能出去。” 陆振英又问:“那魔猎不是已经完结了么?为何还有这般遗祸?” 盘蜒道:“那阎王已走,但祭祀却未完。四周尚有那阎王所变幻而来的少许凶兽,非要杀了咱们不可,这大阵便是防咱们出去的。” 陆振英心下抑郁,想起那凶兽之可怖,至今仍感胆寒。 盘蜒说道:“你与这两位....仁兄留在这儿,我可稍稍布置阵法,只要敌人不刻意找寻,绝不会游荡至此。待我找到治伤草药,便回来找你。” 陆振英道:“我与你一块儿去。” 盘蜒瞧了她一眼,眼神颇为轻视,陆振英忙道:“先生可是嫌我拖累你么?” 盘蜒笑了一声,说道:“姑娘颇有自知之明,你这般模样,莫说打斗,便是提刀握剑也难,我怎能放心让你跟着我?” 陆振英哼了一声,在他丹田一拍,正是盘蜒血脉伤重之处,盘蜒嗷地一声惨叫,捂住腹部,怒道:“你这不孝闺女,下手好重!” 陆振英道:“你自个儿也伤的不轻,咱俩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盘蜒心想:“我若不陪在她身旁,她伤势发作,疼痛起来,死的只会更快。也是我欠她太多,只得先暂且顺着她的意思。”于是答应下来。 陆振英喜道:“这就对了,如今唯有咱们两人.....暂且只有咱们两人,正当相依为命、同舟共济才是。” 盘蜒忍住病苦,搬些石块、树枝、灌木来,四处摆放,分“掩、迫、守、攻、囚、击、关、格”,若非观者目力惊人、感知超群,朝这儿一瞧,不过是一条死路。陆振英看的惊佩万分,忍不住想起张千峰:“这盘蜒武功虽远及不上师父,但遁甲之术,却远比师父高明。两人各有所长,若能联手,必可取长补短。” 这般一想,又是一阵悲戚。她咬牙暗斥自己:“你忽喜忽悲,犹若寡断,岂不耽误事么?盘蜒先生说你是累赘,你岂能再让他失望?” 盘蜒叹道:“虽然简陋,但也够用了。咱们这便走吧。” 他东张西望,绕过悬崖,朝反向行进,每走半个时辰,便以幻灵掌力替陆振英缓解伤痛,如此走了大半天。盘蜒眼睛一眨,说道:“前头有一头凶兽,咱们先躲上一躲。” 两人立时钻入密林,从树后观望。只见一头浑身草绿的巨大驼鹿朝此走来,说它是鹿,但嘴脸却似狼一般,足有两丈之高,比那雪猿稍小一些,奔走之际,极为迅捷。陆振英先前曾杀死两只铁甲螳螂,但与此巨兽相比,实不可相提并论。 便在这时,却听远处有人声传来,陆振英、盘蜒不由心惊,陆振英心想:“莫非是千峰师父他们?他们....还有人活着?”心里莫名热切,想要呼喊,但她并非冲动之辈,刚一张口,便知不妥,遂苦苦忍住。 那驼鹿咧嘴低笑,嘿嘿嘿的甚是奸邪,往树上一靠,颜色变幻,脖子为树干褐色,其余为树叶草绿,若不有心查看,决计瞧不出端倪来。盘蜒心道:“还好我明察秋毫,早知此怪靠近,不然还真反被它阴了。” 来人渐渐走近,数目不少,有男有女,皆身穿红甲,赤艳如火,面色惨白,眸子极黑,说话之际,唇边露出尖牙,隐隐不似常人。 为首一人神色高傲,约莫三十岁年纪,一张脸极有威势,行走时足下极轻,步法诡异,仿佛飘行一般。 盘蜒心想:“若飞奔之际,步伐飘逸,并不为奇,但这人走的不快,仍这般漂浮欲飞,功夫之高,只怕不逊于张千峰了。他们是从哪儿来的?为何能闯入这魔猎所遗阵法中?” 那首领蓦然挥手,众人停步,他冷笑道:“好,好,果然甚是狡猾!”他抽出剑来,陡然蹿出,一剑破口刺到,金刃破空,声音如同鸟鸣一般。 那驼鹿怪叫一声,从藏身处出来,张嘴一咬,那首领闪身腾空,如同燕雀,他想要骑上驼鹿,但驼鹿双目凶恶,朝那首领瞪去,刹那间,丛林中飞出许多夜枭,扑上首领身子,尖嘴钩咬。 那首领低哼一声,当空圈转,如同陀螺,剑动风飞,将一众夜枭斩的粉碎。那驼鹿本想夹攻,但红甲武士涌了上来,各个儿力气极大、体格强壮,纵跃如兔,手持弓箭、巨刃,朝那驼鹿身上招呼。 驼鹿身法灵动,宛如武林高手,脑袋一探,捉起一人,一口咬的浑身是血,那人痛呼一声,鲜血灌入驼鹿嘴里。那驼鹿将他甩开,又踢又咬,顷刻间又重伤数人。 忽然间,那首领从树上借力,剑上红光一闪,一道血红剑气斩中驼鹿身躯,仿佛一块红布罩落。哗啦一声,驼鹿身上见血,受伤不轻。它仰天怪叫,似乎就要发怒。 陆振英见此招声势威猛,如惊涛骇浪一般,不禁骇然,心想:“此人如此了得,不知千峰师父能否敌得过他?” 却见它身子晃了晃,步履蹒跚,站立不稳。那首领抛却长剑,扑上驼鹿脖子,张嘴咬下,驼鹿蓦然巨震,躯体麻痹,轰然倒地。众人欢呼一声,一齐扑了上去,在它脖颈上咬破伤口,喉咙咕咕发声。 盘蜒心道:“它们在喝血。”陆振英见状,瑟瑟发抖,竭力不发出半点声响。 过了片刻,众人神清气爽的站了起来,各个儿面带笑容,首领说道:“若非梭因兄冒险让这妖兽啃食,毒血流入它体内,说不定还会闹个灰头土脸,此地妖兽凶恶,当真不可掉以轻心。” 那梭因哈哈惨笑,脱去铠甲,伤势触目惊心,众人忙将他搀扶坐下,他说道:“毒霜大哥武艺超群,在咱们万鬼之中,亦是成名已久的高手。这驼鹿纵然狡猾,再怎般厉害,又怎敌得过大哥的功夫?” 盘蜒与陆振英同时想:“世间有个万仙,鼎鼎大名,但这万鬼却不曾听闻。这群人如此厉害,绝非寻常之辈。” 那首领毒霜微微一笑,摇头道:“你莫要捧杀我了,就我这点儿能耐,若无机缘,在万鬼之中,绝难出人头地。唉,咱们此番图谋,也不知成也不成。” 其余人齐声道:“毒霜大哥太过谦逊了,咱们大伙儿跟着大哥,将来必好处不尽,那古籍妙法,也必为大哥囊中之物。” 毒霜面有得色,却又不再反驳,只是说道:“泰家小姑娘,你说那轩辕神殿,眼下又在何处?为何你说一日便到,如今却走了足足两天,仍不见半点影子?” 人群中走出一纤细窈窕的身影,那少女约莫十四岁年纪,双眸乌黑,唇红如火,尖齿白亮,柳腰蚕眉,举止优雅妩媚,却又如冰雪般纯洁,真似从画中走出来的人物一般。 盘蜒心想:“这少女姓泰?她是泰家中人么?那倒是我的本家了。为何会与这些吸血怪物混在一块儿?”他其实半点闹不清自己身世,但既然精通太乙幻灵之术,人人都以为他是泰家中人,他便也随意认祖归宗,攀亲套近。 陆振英见这少女虽然年幼,但美貌非常,又见盘蜒目不转睛的望着她,她心中赞叹,轻声道:“你看这女孩儿多漂亮?真乃沉鱼落雁之貌,将来长大成人,只怕倾国倾城了。” 盘蜒小声道:“姑娘也别自谦,你比她也不稍逊。” 他是实话实说,并非有意讨好,但世间女子皆爱容貌,陆振英头一次听他称赞,心下一阵娇羞,一阵窃喜,啐道:“少胡说了,我哪里及得上她半成?” 盘蜒道:“自家闺女,自家顺眼。我便觉得你比她好看多了。” 陆振英道:“她也是泰家之人,与你是亲戚,你当多向着她些。” 盘蜒轻笑道:“好闺女,你可是吃醋了么?” 陆振英脸色微红,说道:“谁是你闺女,我又会为此事吃醋?” 那少女面露微笑,更增秀色,真如明月耀夜,妙不可言,只是她嘴边仍残留那驼鹿鲜血,瞧来也有几分可怖。她娇滴滴的说道:“毒霜哥哥,你是怪我引你们走错了路么?” 毒霜不为所她美色所动,说道:“我本对泰慧姑娘信赖有加,但如今来此密林之中,反而屡逢惊险,今日险些再添伤亡,我身为首领,不免仔细斟酌,稍有疑虑。” 那泰慧说道:“依照我所知的太乙术法,那轩辕神殿当在左近,但昨日晚间突生变故,方圆百里之内皆有异变,以至于方位变幻,怪物丛生,我术法造诣浅薄,至今仍难有头绪,正要好好思索,还望毒霜哥哥容我深思数夜。” 陆振英心想:“这少女深陷这群万鬼众人之中,处境大大不妙,不知...不知是否受了胁迫欺凌?”想起此处,心生侠义,想要相助,但即便自己完好无损,再使出光鹤剑法,以她此刻修为,仍远不是那首领毒霜的对手,此刻也唯有暗暗忍耐了。 ------------ 二十三 挪移之法织蛛网 毒霜道:“泰慧,你泰家归附我万鬼,你又受我万鬼渡化,我自然信得过你。只是如今情势诡异,大伙儿因你过错,身处险境,免不了会心有怨言。如耽搁太久,我唯有以万鬼门规处置你了。” 泰慧眉头紧皱,说道:“还请再宽限数日,我这就占卜变数,说什么也要将轩辕神殿找出来。” 陆振英心想:“她果然是泰家中人。但泰家在武林中何等声望?为何竟归附‘万鬼’?那渡化又是何意?莫非这万鬼竟有如此大的势力能耐?”她以往乃是一国贵族,涉世不深,但却也不曾听张千峰说起过这万鬼之事。 盘蜒则想:“这些吸血魔头要找轩辕神殿、神功秘籍?那又是什么宝地?” 泰慧取出卦象图,从地上拾起石块抛掷,盘蜒见她手法老道,造诣不差,心生好强,有心与她较劲,仔细看她卦象,暗道:“那是风中飘叶,水露礁石之象,哎呦,不好!” 果然见泰慧眼神困惑,抬头四处张望,毒霜心生希望,问道:“你可有所得?” 泰慧咬着手指,说道:“卦象说有杂物异人在此,这儿除了咱们,还有旁人!” 毒霜“哦”了一声,说道:“给我搜!” 众人齐声答应,站了起来,盘蜒知道定难全身而退,对陆振英道:“你待在这儿别动,我出去引开他们。” 陆振英急道:“我不能舍下你。” 盘蜒道:“你跟来又有何用?说不定他们便是为你与你弟弟而来。” 陆振英摇了摇头,神态坚决。 盘蜒骂道:“脾气这般倔,张千峰才不讨你当老婆!” 陆振英大羞道:“谁...谁要当师傅老婆了?师傅他是仙人,怎能娶妻?” 这两人一吵嘴,万鬼众人登时知觉,有一精瘦汉子扯嗓子喊道:“找着了!” 盘蜒立时站起,高举双手,说道:“手下留情,咱们兄妹误入此处,不期遇上诸位,并无恶意。还望诸位慈悲为怀,念咱们兄妹上有老,下有小,皆未曾婚娶的份儿上,饶咱们两条性命!” 他这一段话连珠箭般说出,众人闻言不禁一愣,泰慧道:“你二人皆未婚娶?怎能‘下有小’?一听便全是假话。” 毒霜等人包围上来,见盘蜒落魄文士模样,陆振英则情形狼狈,双肩受伤极重,登时放下戒心。而陆振英容貌绝美,不逊泰慧,也令众人暗自惊讶。 毒霜说道:“全数杀了!不留活口。我寻轩辕神殿之事,万万不能让人知道。” 盘蜒大惊失色,喊道:“诸位乃是万鬼中人,江湖上大大有名,各个儿都是武林中精英翘楚,为何要刁难咱们两个小老百姓?咱们先前半句话都不曾听到。我妹妹更是哑巴,半句话都不会说。” 梭因笑道:“这般美貌的姑娘,竟然是个哑巴?你这当哥哥的欺负她,她想必也有苦难诉。” 众人齐声哄笑,脸上皆有凶残之色。盘蜒心想:“糟了,他们嗜血残忍,莫非想要吸陆姑娘的鲜血?” 就在此时,那泰慧也已走近,她看清盘蜒面容,登时露出惊诧骇异的神色,喊道:“你....你是泰一叔叔?” 此言一出,盘蜒、陆振英、万鬼诸人尽皆震惊,盘蜒道:“你识得我?你曾见过我么?” 泰慧双手紧握,目光惊喜,过了片刻,已然恢复镇定,点头道:“不错,你是我的长辈,你难道不认得我了?我是你的侄女泰慧。” 陆振英问道:“你真叫泰一?你先前不是说那是假名么?”她知伪装哑巴无用,索性便开口说话。 盘蜒也糊涂不清,说道:“我脑子太差,或许记得不对。” 泰慧道:“时隔多年,你模样与往昔一模一样,你眼珠似蛇,乃是我泰家嫡系血脉的铁证。” 盘蜒做恍然大悟状,笑道:“不错,不错,原来是你记错了。” 泰慧奇道:“怎地是我记错了?” 盘蜒道:“你是我姑奶奶,我是你孙儿啊,姑奶奶在上,求你从这凶神恶煞手中救我一救。” 泰慧不禁笑出声来,陆振英也是又好气又好笑,心道:“好啊,我俩当初遇见,他也管我叫姑奶奶,可见他轻车熟路,爱认作年轻姑娘孙子。” 毒霜胡疑问道:“这人真是泰家高手?为何瞧来不像?你那爹爹、伯伯,武功何等厉害,为何此人如此不济?” 泰慧笑道:“泰一叔叔出了名的不务正业,说起本事才干,不及我爹爹的一点儿零头,武功是不用指望的。” 毒霜道:“既然无用,那杀了无妨!” 泰慧又紧皱柳眉,想要劝阻,但知道这毒霜独断专行,自己此刻有求于他,本事也有所不及,正是有心无力。 陆振英拔出斩蟒剑来,抛在地上,说道:“我乃俦国陆家陆振英,为俦国反逆所缉,你们可将我拿去,换得重赏,只求放过我这位朋友。” 万鬼众人面面相觑,隔了许久,又纷纷大笑,毒霜道:“原来你便是那陆振英,果然容色不凡,名不虚传,但你的死活与我何干?我私密为你所闻,自不能留下活口。”身子一闪,红光如电,霎时已来到盘蜒面前,手掌便往盘蜒脑袋盖下。 盘蜒使出太乙异术,走蛇步,入狮口,轻轻一动,已避开毒霜凌厉一击,毒霜一抓不中,大为震惊,左肘再打向盘蜒,盘蜒出狮口,行渊海,那毒霜眼前一花,盘蜒已在他身后。 毒霜旋即回身,刹那间功力布满经脉,双目瞪视盘蜒,心中已不敢有半点轻忽,沉声道:“泰家功夫,果然不容小觑。”缓缓抽出长剑,内劲所至,剑上如同笼罩一层红绸,就要使出他那血光剑气来。 泰慧朗声道:“好一招‘太乙蛇行步‘,泰一叔叔造诣不凡,令我大开眼界。”语气又是惊讶,又是自豪。 盘蜒心想:“以他身法,我最多再躲个五招,便会被他一剑如木柴般劈了。”说道:“我听兄台先前所言,似乎陷入这奇异阵内,无法脱身,亦难至所往,可有此事?” 毒霜哼了一声,问道:“不错,你可知这是怎么回事?” 盘蜒道:“此地靠近妖国,便有种种诡异之事。这林间刚刚发生天灾,以至于树木挪移,伏羲、太乙阵势交织在一块儿,这位泰慧侄女欲用太乙的‘囚乌’之法找寻,只怕会走上歧途。你们来此之时,可曾见多过一条天龙?可曾步入三条溪流?可曾见到过一座石佛般的小山?还有大片蓬竹林子?” 那泰慧既然以太乙法术的囚乌道寻路,盘蜒所学远胜于她,自然便易算出她途中经历,此刻说来,分毫不差。那泰慧面露愧色,目光愤愤,说道:“你对此地景致倒熟悉的紧。” 盘蜒仰天打了个哈哈,说道:“身处此地,真可说得上是移步换景,异变陡生,若非我早看穿这阵势变化,怎能说得上来你们途经之物?” 泰慧颇不服气,说道:“听你的意思,你的太乙术法远比我高明了?毒霜大哥,你切莫听他所言。” 毒霜还剑入鞘,神色客气了许多,说道:“原来泰一兄学识不凡,方才倒是失礼了。你可知那轩辕神殿所在方位?如若知道,当领我等去找。” 盘蜒挺起胸膛,大声道:“你这人说话好不客气,我为何要帮你.....” 话音未落,毒霜长剑四出,哗哗数声,身后四棵大树应声倒地,皆被他血色剑气所断,陆振英心中畏惧,不自禁后退半步。 毒霜道:“你若不答应,我这四剑便斩在这位振英姑娘身上,她这般天仙容貌,若由此缺胳膊少腿,今后怎还能活得下去?” 陆振英道:“别答应他,他一旦得手,便会杀了我们。” 盘蜒迟疑道:“我若带你们找到轩辕神殿,你们便放我二人生路么?” 毒霜笑道:“这是自然,你若真有这等本事,我必待你二人为上宾,岂能有半点杀害之意?” 盘蜒咬牙道:“但此事极为艰难,这树林方位早已天翻地覆,我不知那轩辕神殿原本所在,此刻要我凭空找来,不啻于大海捞针。” 毒霜对泰慧道:“你告知他你原先推论。” 泰慧凝视盘蜒,缓声说道:“我信不过此人,他也未必真能找到。” 毒霜道:“泰慧姑娘,你若一意孤行,坏我大事,可别怪我翻脸无情,让你吃些苦头。” 泰慧突然恶狠狠的瞪了毒霜一眼,走道盘蜒跟前,她年纪虽幼,此刻仰视盘蜒,目光不善,竟令盘蜒暗自心寒。 她凝立许久,对盘蜒说了那听来的寻宝口诀、推算所得的太乙方位,语气甚是不甘。 盘蜒不禁取笑道:“多谢侄女,到底是亲戚,这带路的买卖,不是你做,便是我做,何必分的那么清楚?” 泰慧蓦然一巴掌打在盘蜒脸上,用力极大,只打得他皮开肉绽,他惨叫一声,说道:“你这人好生小气,大伙儿生财有道,何必动手动脚?” 毒霜在一旁笑道:“泰慧,这便是你的不对,这泰一好歹是你长辈,你怎能如此无礼?” 泰慧又踮起脚,在盘蜒脸颊伤处一吻,说道:“泰一叔叔,你我毕竟是至亲,这一掌我打的重了,还望你多多见谅。” 盘蜒头脑发胀,心想:“这丫头心里有鬼?为何一会儿凶狠,一会儿又套近乎?” ------------ 二十四 万古之城攀巨楼 毒霜催促道:“你既已知方位口诀,还不快速速算来?” 盘蜒道:“其中还有个难处,非诸位相助,难辨这乱阵真谛,也找不到那神庙方位。” 毒霜怒道:“为何这般麻烦?你又有什么花样?” 盘蜒道:“需得诸位帮我砍树伐木,摆放成卦将之相,尔等分别站定方位,以此鹿妖尸首为枢,发动一‘炎火凉木’小阵,如此以客欺主,方能看破天机。” 毒霜极不耐烦,只想将此人杀了,但转念一想,除了此人之外,他们眼下一筹莫展,而此人虽有奇妙步法,武功却是不高,只要自己使出血色剑气功夫,立时便取他性命,也不惧他有什么把戏。 他思索已定,说道:“如何砍树?如何摆放?如何站立?” 盘蜒在那鹿妖尸体旁绕了一圈,拍拍摸摸,随后指挥众人将树砍倒,万鬼众人武功高强,动起手来,全不为难,东摆一堆,西放一摞,不多时,四面八方皆已围起,果然是暗含玄机、隐有神奥,风向诡异,景致奇特。众人见盘蜒神色凝重,毫不放松,皆信以为真,满怀希望。泰慧虽有心与盘蜒作对,但渐渐瞧出门道,心中惊佩:“泰一叔叔失踪多年,他从哪儿学来这等本事?” 盘蜒又道:“我与振英姑娘先来,故当立于鹿妖之前,鹿妖次之,尔等再立远些,随即注目东首树枝、西首木架,南北各有花卉,如此便可算出诸位所寻。此乃‘天地真武阵’。” 泰慧冷冷说道:“你先前还说是‘炎火凉木’小阵,这会儿怎地又变了叫法?” 盘蜒道:“世间之物,名目各异,岂能一概而论?敝如筷子,南崖叫夹生,北岭叫细木。我这‘炎火凉木’阵,亦可变化为‘天地真武阵’,用来对付尔等蠢货,最是合适不过。” 毒霜闻言一惊,厉声喝问道:“你说什么?” 盘蜒长声大笑,说道:“尔等已然中计,悔之晚矣!”一推短木,那木架登时松动,此“囚”门一开,这迷心小阵生效,众万鬼高手一阵晕眩,只觉腹中如万刃齐钻,陆续大吼,痛的滚倒在地。 毒霜、泰慧武功最高,尚能挺立,但也难以迈步,唯有盘膝运功抵御,泰慧怒道:“你....你中途变了阵法?难怪我觉得不对!” 盘蜒笑道:“小侄女,我教你个乖,遇上不懂之处,千万莫忘请教,不然深受其害。”说罢拉着陆振英穿过一巨木,旋即跑远。陆振英惊喜交加,想要问话,但两人奔的太急,一时也不及出口。 毒霜破口大骂,七窍生烟,泰慧叱道:“我说了此人奸恶,你偏偏要信他所言!” 毒霜怒道:“若非你无能无知,咱们又怎会上当?咱们这许多人,怎会一齐中他毒物?”他腹中钻心痛苦,乃是他成为万鬼中‘血鬼’之后从未有过之事,饶是他功力强横,但头一遭受罪,顷刻间也抵受不住。 泰慧道:“这并非毒药,而是阵法摧心。我也不知其中道理,但如今唯有静下心来,驱散杂念,方可重获自由。” 毒霜道:“但这泰一早跑远了,咱们又到何处去找他?” 泰慧勉强一笑,红唇翕动,说道:“我先前打他一巴掌,再吻他脸颊,留下血迹,便是防他使诈。如今我唇中留有他鲜血气味儿,佐以太乙追寻术,他万万逃不过我的掌心。” 毒霜喜出望外,赞道:“不愧是泰家之人,果然深谋远虑。”但这会儿不可得意忘形,急忙收摄心神,返本归元,驱逐心中荼毒。 ...... 盘蜒带着陆振英钻木绕山,不论树木何等繁茂,他总能找出小路,轻而易举的穿过。过了半个时辰,陆振英伤痛发作,再难支持,盘蜒急忙扶着坐下,从怀中摸出一颗红丹,让她服下。 陆振英心下一奇,不知这红丹从何而来,吞咽之后,霎时浑身暖洋洋的,伤处又麻又痒,疼痛却消。她知道此乃药性抗炎消肿、化解外魔症状,喜道:“真是灵丹妙药,盘蜒大哥是从何处得来?” 盘蜒道:“你怎地叫我大哥?” 陆振英有些不好意思,腼腆说道:“咱俩生死之交,老叫你先生,先生,怪生分的。” 盘蜒看似与人熟络,往往见面就大开玩笑,实则心底冷漠,从不与人深交,此时惊觉陆振英对他生出依赖之情,微觉别扭,不想多有牵扯,淡淡说道:“此乃那鹿妖内丹,极为难得,我装模作样布阵,从它身上搜刮而来。这鹿妖只怕在那聚魂山修炼数百年,方才生得此物,颇有疗伤神效,也是你运气太好,偏偏碰上这宝贝。” 陆振英精神一振,连声道谢,又问道:“你刚刚那‘天地真武阵’神奇之至,为何能将这许多高手困住?” 盘蜒微笑道:“此非什么‘天地真武阵’,亦非‘炎火凉木’小阵,而是血脉迷心咒阵。我稍动手脚,骗我那便宜侄女。” 陆振英兴致陡生,问道:“何谓‘血脉迷心咒阵’?” 盘蜒道:“这群万鬼的傻蛋,偏偏嗜好饮血,而那妖鹿尸骨未寒,横尸路中,其冤魂正暴虐难消。我便布下此阵,囚其魂,迷其道,等到它怒不可遏,一股脑放了出来,它便化作咒法,钻入吸它鲜血众人体内。” 陆振英有些害怕,双手握在一块儿,问道:“若他们不曾饮血?那这法子便不灵光了?” 盘蜒道:“只要是杀那冤魂凶手,沾染鹿妖血迹,一样会受折磨,只不过威力不大罢了。这是万鬼傻蛋自掘坟墓,我也乐得推他们一把。”朝陆振英瞧了一眼,笑道:“你刚刚吞了它的内丹,它过会儿也来找你。” 陆振英登时动容,惨声道:“不会吧,那该如何是好?”见盘蜒阴恻恻的发笑,霎时醒悟,拍打他,笑着叱道:“你又来戏弄我!你这人好坏!” 盘蜒道:“少说两个时辰之内,他们无法动弹,而此地到处纷杂,步步艰难,他们也追不上来。你可稍稍运功,借此疗伤,也能借内丹增长功力。” 陆振英答应一声,找一处静坐用功。盘蜒观望方位,脑中不住盘算,但见云绕山崖,空幽高远,绿叶如瀑布般从空中垂下,足有百丈,星空晴朗,天象纷涌,浩瀚无垠。 盘蜒喃喃道:“轩辕神殿?”忽然间生出极大的畏惧来,仿佛整个天就要塌下,又或是有飞剑如落星般射落,将他砍得脏腑稀烂。 他抱住脑袋,不停发抖,眼中却闪着狂喜的光芒,顷刻间,他感受到了那不祥的威胁,警告他莫要靠近。 轩辕。 盘蜒发出又恐惧,又愤怒的呼喊,跳跃起来,就要赶去,却听陆振英道:“盘蜒大哥,你要去哪儿?” 盘蜒道:“我找到轩辕神殿了,我正要赶去。” 陆振英低呼一声,面露难色,说道:“但...但咱们还是早些赶回雪猿前辈那处....” 盘蜒道:“那儿有神功秘籍,那可是无价之宝。你若要走,我也不留你。我总是要去那儿的。”眼神兴冲冲的,霎时精力弥漫。 陆振英如何知道身在何处?若要她自己寻路回去,走一辈子也到不了原地,只得说道:“那我随大哥一起去吧。” 盘蜒已救了她性命,只想摆脱她,挥手道:“你莫要跟来,休想染指我那神功。”有心气她,语气极为厌烦。 陆振英情急喊道:“我绝非...绝非贪图此物,只是不与大哥一块儿,我自己寸步难行。” 盘蜒瞧出她对自己感激之情甚是诚挚,敬爱之心近似兄妹,不禁心中生厌,头也不回,再钻入林中。 陆振英心想:“我如何得罪大哥了?他恼我了么?”心中难过,但有心修好,仍紧跟盘蜒而去。 盘蜒走过一条河谷,不多时前方现出大河,河流湍急,也不知盘蜒如何瞧出端倪,他踏入河上,脚下踩实,竟是一条道路。此路蜿蜒蛇行,极为狭窄,有时浪头打来,惊心动魄。 陆振英使出轻功,跟随盘蜒,步履稳当,有几回巨浪卷下,竟然从她头顶飞过,于她丝毫无扰。她抬头望向那水流,见水色碧蓝,清澈透明,鱼游似飞,如入龙宫一般,只觉身在梦中,又惊又喜。 如此走过河流,再入山谷,行了二十里路,前方忽然云开雾散,只见一盘踞数十里的庞大宫殿映入眼帘。 她见无数雕像,巨如小山,形貌威武,皆雄壮有力,有龙、虎、蛇、牛诸般形状,从口中流下清泉,汇成磅礴瀑布,泡沫漫天,五彩斑斓。 众宫殿矗立如山,巍峨宏大,似古时巨人居所,人立于前,如同蝼蚁。群山群殿,有天桥相连,雕琢古朴,又以云为屏,以雾为墙,泉瀑声响,如同天神奏乐。 陆振英张口结舌,满心舒畅,又觉自身渺小,微不足道,生命如萤火,转瞬即逝。她心想:“这神殿是如何造出来的?又有多少年了?便是这一座宫殿,便可容纳数万人。何况此处宫殿何止百座?” 她见盘蜒跪倒在地,放声大哭,像是吓坏了的婴儿。陆振英暗笑:“大哥他大喜大悲,真乃天下狂士。”但转念又想:“大哥居然知道这地方,学识之精博,当世有谁能及?若我不知大哥天纵奇才,只怕也当他是疯癫之辈,唉,我见识粗浅,与大哥相去天差地远。” ------------ 二十五 分尸之逐帝驱魔 盘蜒匍匐在地,瑟瑟发抖,只觉此地恐怖无比,满眼皆是恶兆。那明楼巨殿,各个儿如同地狱地府,稍不留神,便有恶鬼冲出,会将他撕裂成碎片。 但惊惧之后,贪念又起,他知其中有上古神明留下的宝物,虽不知何用,但却极想据为己有。他倒未必需练成天下无敌的神通,但他隐隐恨极了那轩辕,便想夺他遗留瑰宝,算的上一场报复。 那贪念如同烈焰,驱散心中惧意,他跃将起来,迈步便行,脑中一团乱麻,唯有稀里糊涂的恨与怕。 他冲过一条长廊,两旁耸立巨象,皆有十丈高,虽岁月无情,但这雕像却不曾破损,盘蜒见其模样,知是乾坤离震之术,又像是关格掩迫之法,两者兼而有之。他不再留意,狂奔而过。 突然间,四面墙壁哐啷作响,一道铁链尖锥绕来,刺向盘蜒脑袋。盘蜒正心神不宁,毫无提防,待惊觉过来,那铁链已至他唇边,就要将他头颅刺个对穿。 就在这时,陆振英将他一撞,两人跌跌冲冲摔倒,陆振英惨呼一声,那链锥正巧扎入她肩上伤处,陆振英被带上了天,咚地一声,钉在石墙上。 盘蜒愣在当场,茫然若失,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悲苦。霎时又见无数链锥竖起,朝盘蜒涌来,盘蜒慌忙原路跑回,走到那雕像之地,链锥便不再追来。 盘蜒朝陆振英怒道:“你跟来做什么?谁要你救了?” 陆振英痛的身躯发颤,只能闷哼答话。所幸其余链锥似有知觉,并不扰她,只是横前拦路,不让盘蜒去救她。 盘蜒急的团团转,再望向那些巨象,见巨象前各有转盘,有风有火,图样各异,盘蜒心道:“这转盘刻意装作太乙八将,实则是伏羲机关。不错,轩辕帝据传精研伏羲八卦之术,这神殿便是为了防身怀太乙术法之人潜入。那链锥知我身负太乙秘诀,故而追杀于我。” 他既知其中道理,顷刻间便有破解之法。走上前去,推算八卦之象,转动转盘。这链锥由机关发动,感知太乙术士到来,乃是伏羲八卦的降魔法。盘蜒便反其道而行之,依照太乙术法的“招魔道”,依次变阵。伏羲太乙,相生相克,盘蜒冒险一试,果然成功,那链锥铿锵落地,露出道路。 盘蜒奔上前,将陆振英扶起,她用手遮住伤处,脸色苍白,冷汗直冒,勉力笑道:“盘蜒大哥又救我一次。” 盘蜒心头大震,咬牙切齿,恨得无言以对。她救了他,反而向他道谢,语气真诚,对盘蜒关怀之情无可质疑。盘蜒虽记不起过往经历,但却清楚知道从未有人对他这般友善亲密。 他沉迷于孤独,畏惧亲情,厌恶牵挂,他试图疏远一切。但这少女却缠了上来,以愚蠢至极的牺牲妄图打开盘蜒心扉。 盘蜒受到威胁,盘蜒当据而远之,盘蜒欲嘲笑于她,盘蜒本该憎恶世间的一切。 盘蜒望着陆振英脸庞,见她雪白肌肤上流下豆大汗珠,精致五官由此扭曲,他脑中晕眩,嘴唇苦涩,强迫自己憎恨这少女,压抑心中泛出的善意。 那是令人仇恨的爱情。 陆振英站起身,说道:“我伤势倒也不重,盘蜒大哥,此地看似光明正大,实则陷阱狠毒,咱们还是小心些为妙。” 盘蜒黑着脸,不予置评,陆振英笑道:“我执意要跟来,惹盘蜒大哥生气啦。还望大哥宽宏大量,原谅小妹。”说罢沿石阶走下。 盘蜒浑浑噩噩,脑中紊乱,如梦游般紧跟着她。 走过阶梯,宏伟石墙之下,瀑布汇成一泉清湖,绿树成荫,莲花如船,盘蜒只觉困乏至极,找一处柔软草地,倒头就睡。 陆振英看了看盘蜒,心中担忧,暗想:“大哥到了此处,似乎乱了心神,我受他太多恩惠,正要好好照顾他。” 她伤口疼痛,睡不着觉,走到泉边,伸手取水洗涤,忽然只觉浑身脏乱污秽,难受之极。她面色桃红,又扫了盘蜒一眼,见他睡得深沉,心想:“快些洗个澡,否则真成了臭烘烘的臭虫了。”她生性爱洁,这般数日不沐浴,实乃生平未有之惨事,轻轻挪步树后,宽衣解带,步入清泉,只觉一阵清凉,倍感愉悦。 盘蜒本在做梦,突然心头火起,杀意汹涌,他惊觉自己被陆振英吸引,似对她生出倾慕之意,这破天荒的念头令他如坐针毡,似入虎口。他睁开眼,双眸如蛇,使出太乙蛇游步,悄然走到陆振英身后。 她正在岸边,取泉水擦拭娇躯,全无知觉。 盘蜒心想:“掐住她脖子,轻轻一拧,她绝难活命。不是她死,便是我亡。陆姑娘,莫要怪我,是你非要救我性命,那是你多管闲事。” 他一步步走进,渐渐看清她玉雕般曼妙玲珑的身子,但他不为所动,反而更增杀心。 就在这时,她肩膀转过,盘蜒见她伤处乌黑肿胀,沿她体表经脉发散出去。 盘蜒手脚发颤,霎时泪盈眼眶。那链锥中有降魔法术,而她吃了妖鹿内丹,体内妖气流动,那法术化作凶狠的剧毒,正在吞噬她的身躯。 盘蜒心道:“她为何不对我说?啊,是了,她生性坚强,自觉欠我太多,她怕我生气,不想让我为难。她先前一直遮着伤处,这术法如此厉害,一日之内,便会危及性命。” 弹指间,他心防崩溃,难以遏制的情感涌入心脑,他的从容不迫,他的游戏人间,他的阴谋算计,全数就此遗忘。他本就想不起自己是谁,此刻更不多想。他踏上一步,搂住陆振英纤细的身子。 陆振英大吃一惊,心想:“是盘蜒大哥?他想要对我做什么?”想要挣脱,却觉盘蜒贴着自己肩膀,正泣不成声,似乎并无歹念。 她稍稍放心,又觉羞不可抑,说道:“大哥,你....你放开我成么?让我穿上衣衫。” 盘蜒哭道:“我对不起你,振英,我累你将要丧命,你为何要救我?你这傻瓜,蠢蛋!你快把我逼疯了!” 陆振英虽早担心自己伤势,闻言仍不禁伤心,她道:“大哥,你莫要搂的这般紧,我伤口痛的要命!” 盘蜒惊呼一声,立时退开,手足无措之下,砰砰几声,狠抽自己耳光。陆振英急忙劝道:“你先让开....将我衣衫递给我。” 盘蜒闭上眼,恭恭敬敬捧着她衣衫,跪地呈上,如同对待女王一般。 陆振英定下心,穿着整齐,见盘蜒仍老老实实的跪着,颇觉窘迫,说道:“大哥,你可以睁开眼了。” 盘蜒一睁眼,泪水又滚滚而下。陆振英笑道:“大哥可是被此地迷了魂?先是瞧我可恶,此刻又对我这般好。” 盘蜒露出赤胆忠心的神色,热血沸腾,说道:“我非要救你性命,补报你的大恩。” 陆振英道:“你要救我,我自然开心,但我欠大哥更多,这也是理所应当之举。” 盘蜒大声道:“我是个无可救药的混账坏蛋,姑娘菩萨心肠,点醒于我,令我从噩梦中醒来,此恩更大于天。我是非报不可。” 陆振英见他说的慷慨激昂,虽觉他夸大其词,不知所云,但也深受感动,问道:“大哥可知我这伤势如何救治么?” 盘蜒道:“这神殿中定有仙法,可中和姑娘体内鹿妖内丹。不,不,不仅如此,我当令姑娘练成神功,一生一世不再受苦。” 陆振英忙摆手道:“什么神功仙法,我是万万不敢贪图的,只求能够活命罢了。” 盘蜒道:“姑娘随我来!”怕她受累,气血运转,加重伤势,将陆振英横抱而起,陆振英想起先前自己光着身子在他怀中,对照此时,又羞又怕,但盘蜒目光坚定,全不来看她,她心想:“眼下也唯有相信盘蜒大哥了。” 盘蜒再度以幻灵掌力化解她伤痛,带她走过道道天桥、层层巨楼,身旁云游如海,山柱登天,虹光照耀,穹窿百拱。陆振英只觉赏心悦目,赞叹不休,盘蜒为逗她开心,便述说此神殿诸般来历。陆振英听得入迷,问道:“盘蜒大哥,你怎地知道的这般清楚?” 盘蜒笑道:“你都不读书么?此乃古神氏族所在,一应大殿雕像,自然乃古时神祗了。” 陆振英道:“那是大哥你太过聪明,什么都知道,我即便听过神话故事,却也联想不到一块儿去。”往四处张望,心有余悸,问道:“为何眼下不见机关陷阱了?” 盘蜒道:“我破解入口那伏羲降魔法,这神殿便以为我乃轩辕弟子,再不加害。但咱们若要找寻此处真正神器,那便是触犯天威,必然遭难。” 陆振英惊道:“那岂不是凶险至极?大哥万万不可再为我冒险。” 盘蜒怒道:“你还说这样的话?你想气死我么?”他好不容易对她竭诚相待,乃是他此生头一次对人心怀敬慕,听她对自己客气,只觉火冒三丈。 陆振英做了个鬼脸,说道:“那也好,我俩同甘共苦。” 盘蜒满意笑道:“姑娘放心,我岂同凡俗间不自量力的莽夫?我当有法子骗过那守卫。” 陆振英问道:“守卫?” 盘蜒抬头望着一神殿上浮雕,说道:“守卫。” 只见浮雕上刻着一行短字,写道:“轩辕黄帝,逐蚩尤,至异世,镇守此方。”此图乃一高大威严的帝王,手持神剑,与一如山般巨人作战。那巨人背后乃是悬崖,轩辕正占据上风。 在两人之上,有一双如星空般的蛇眸正凝视战况。 ------------ 二十六 弥留之际幻梦醒 陆振英惊声道:“那是轩辕帝与魔怪蚩尤交锋的故事,这我倒曾爹爹听过。”她曾以为这不过是一段传说,但这神殿似天高地阔,又冠以轩辕黄帝之名,不由得她不信。 盘蜒朝浮雕默然望了一会儿,走向这大殿之中,他喜道:“此殿居甲子上元,正是中枢所在,其中必有宝物可救你。” 陆振英说道:“大哥,你说那里头守卫又是何人?可是那蚩尤么?” 盘蜒道:“那蚩尤早被逐出天外,难以来此,里头定不是蚩尤。” 陆振英显有些害怕,说道:“万一真是这魔头....” 盘蜒笑道:“若真是它,这魔头与我是老交情啦,咱们一见,念及旧恩,怎能打得起来?” 陆振英见他说的容易,知他在玩笑,心下宽慰,问道:“你怎与这魔头相识?” 盘蜒道:“我俩在梦中见过,我张开大嘴,吞它脑子玩儿呢。” 陆振英听得阵阵寒意,咋舌道:“你这梦好生恶心。” 盘蜒一生,似长梦不醒,但醒来之后,却几乎全数遗忘,这时一见轩辕斩魔浮雕,便似记起一个极荒唐可怖的梦。他记得那蚩尤被困在一孩童体内,正值复苏之时,他如贪吃的毒蛇,一口吞下那孩童脑子。 这景象让他不寒而栗,却又让他饥饿难耐。 那时是梦么? 此世是真么? 两人走入大殿,见层层回廊螺旋向上,空旷至极,似有百丈之高。底层一大殿,巨石为柱,天木为粱。殿中各个方位现出巨人,活灵活现,闭目跪地,皆有四丈之躯。 盘蜒说道:“你屏住呼吸,我使太乙步法,可不惊醒他们。” 陆振英心道:“它们全数活着?”不禁骇异,屏住一口真气。盘蜒微微一笑,踏出一步,恰在此时,身后脚步轻响,只见万鬼众人身披火甲,快步直冲过来,陆振英不由轻呼一声。 那毒霜冷笑道:“泰一,你骗得咱们好苦,却不知咱们仍能找到这儿来?” 盘蜒看着泰慧,见她美目含笑,甚是得意,问道:“你先前打我一巴掌,随后亲我一口,便是为了追我而来?” 泰慧大笑道:“泰一叔叔,你纵然有诸般鬼怪法门,但功夫差劲儿,总是美中不足。我便料到你真知这轩辕神殿所在,不然哪会这般巧,你失踪许久,恰好此时现身?” 万鬼众人纷纷喝道:“与他多说什么,将他杀了算了。” 毒霜道:“大伙儿四下散开,依照泰慧姑娘布置方位,以免他以太乙幻灵功夫脱困。” 盘蜒低声对她说道:“屏住呼吸,一切照旧,无论发生什么都莫要惊慌。”说罢更不犹豫,转身朝内奔去。 众万鬼大怒,施展身法,各个儿快如骏马,转瞬间已冲出十数丈,忽然只听其中一巨人高声呼喊,抬头睁眼,站立起来,手持巨斧,不向盘蜒多看一眼,直朝众人而去。 这巨人浑身发青,仿佛死去多时,双目泛白,双耳尖尖,上身光秃秃的,健壮如岩,腿上穿黑甲,拦住去路,声势惊天动地。 毒霜惊怒交加,怒道:“这巨怪为何只盯着咱们?” 泰慧神色震骇,心想:“莫非他算准咱们会来追他?是了,他要通过此地,需得有人吸引守卫。他奔行时使得是游蛇步,那巨人只望见咱们一大群人,全不知他在这里。” 若泰慧等人不至,盘蜒硬要潜过,未必能瞒得了这许多巨人,但他们既然赶来,盘蜒使出挪转心思之法,那巨人方才睡醒,自然容易糊弄。 只见这巨人迈开巨步,舞动巨斧,仿佛排山倒海的飓风,一击扫过,数人登时粉碎,竟全无还手之力。这万鬼众武士各个儿身手不凡,对上那鹿妖尚且不惧,岂料这巨人出手太快,众人只觉眼前一黑,躲闪不及,便已毙命。 毒霜心下惊惧,不敢硬拼,身法如燕,落荒而逃,其余人也吓破了胆,大呼小叫中狂奔。那巨人陡然仰天怒吼,宛似惊雷,毒霜心中巨震,脚下发软,竟翻了个跟头,其余万鬼众人当即被这吼声波及,身躯巨震,倒地而死。 毒霜知难以逃脱,面露怒容,回身数道血色剑气劈出,他这剑气乃毕生绝学,一旦使出,往往连石墙都能劈裂。那巨人吸一口气,身上黑光腾腾,陡然罩着一层黑甲,与那剑气一碰,数道黑气立时反咬过来。毒霜双目圆睁,惊惧已极,被那黑气一扯,登时骨骼尽断而亡。 泰慧见万鬼众高手在巨人面前不堪一击,心慌意乱:“只怕唯有太爷爷那般功夫,方能胜得过这巨人,它到底是什么来历?我偶尔得了这轩辕神殿消息,以为此处已被遗弃,岂料如此凶险。”当下顾不得停留,惶惶疾冲,施展太乙步法,跑入内殿。 她有所不知,这巨人生于上古,乃轩辕率诸神与蚩尤作战俘获战将,遭受处罚,被剥去灵魂,留下躯壳在此,守护殿中宝物,近似天神,绝非凡物,那万鬼虽自称鬼怪,又岂能是这等货真价实的魔怪之敌?其余巨人知来者不难对付,故而依旧沉睡,仅由首领出战,果然便绰绰有余。 泰慧急忙奔行,跑过长廊,终于见到盘蜒与陆振英身影,她哭喊道:“泰一叔叔,快救救我。”拉住盘蜒手掌,不禁哭出声来。 盘蜒甩脱她手,皱眉说道:“你怎地不朝外跑?非要跟我而来?你可要把那巨人引过来了。” 泰慧撒娇道:“你是我叔叔,我想也不想,便来找你了。叔叔以往待我极好,岂会见死不救?” 盘蜒想说:“我全想不起来自个儿是谁,也未必是你叔叔。”但话音未落,只听沉重脚步声,那巨人朝此走来,转眼已至近处。 泰慧吓了一跳,朝盘蜒瞧了一眼,想要再跑,但又不敢。盘蜒将陆振英放在地上,对泰慧说道:“好好扶着她。” 泰慧心生希望,握住陆振英手臂,说道:“这位便是我叔叔夫人么?我该叫她陆婶婶?” 陆振英忙道:“谁是他夫人了?我与大哥....大哥不过是患难之交。” 泰慧想要讨好她,但此时局面危急,她心下烦乱,实在没心思闲聊。她问道:“泰一叔叔,你有法子胜过这巨人么?” 盘蜒道:“也说不准,唯有勉强一试。” 陆振英问道:“大哥有何打算?” 盘蜒道:“我打算做个美梦。”说罢闭上双眼,脑袋低垂,身子摇晃,竟似真已站立入眠。 在那可怖的梦中,他曾是蚩尤。他当再入梦境,那他是否会以蚩尤身份醒来?这念头极为荒谬,但盘蜒唯有一试。 哪怕他唤醒的不过是个行尸走肉? 泰慧脸上变色,心想:“他可真是疯了?” 那巨人渐渐靠近,竟放慢步子,停在盘蜒身前,巨大身子犹如铁塔,影子将盘蜒罩住。泰慧、陆振英心惊胆颤,但泰慧乃是怕自己性命不保,而陆振英则担忧盘蜒安危。 过了片刻,巨人跪倒在地,低下脑袋,伸出手掌,触碰盘蜒,神态空洞,但举止极为敬服。盘蜒手心也在他额头上一碰,那巨人身子巨震,如梦方醒,喊道:“你是主人么?” 陆振英与泰慧大奇,暗想:“这巨人为何叫他主人?” 盘蜒道:“此人并非是蚩尤,蚩尤不过曾留于此人躯壳,留下一丝残魄罢了。你若顾及昔日情分,便放此人一马。” 巨人惨然道:“我也是一样,我也不过是残魄。”似有些沮丧,站直身子,转身便走,他来去如风,眨眼间便已远去。 泰慧、陆振英目瞪口呆,隔了半晌,这才高声欢呼,喜悦万分。盘蜒身子一晃,复又醒来,泰慧纵体入怀,又在他脸颊上一吻,说道:“叔叔,你这又是使得什么功夫?当真神奇之至。“ 盘蜒轻轻一推,将两人分开,说道:“此乃空城之计,这巨人脑袋空空,心中质朴,我以幻灵功夫引他来碰,骗他我乃是蚩尤,他便信以为真了。” 泰慧大感艳羡,道:“叔叔,我俩许久不见,你也不送我一份见面礼么?你不许藏私,快将这功夫教我。” 盘蜒微笑道:“奇怪,我倒不记得你是我侄女。” 泰慧嗔道:“你这人好生无情,当年我还是小姑娘时,我俩何等要好?我记得我常坐在你膝头,听你说那些不着边际的疯话呢。” 陆振英说道:“这倒是假不了,盘蜒大哥,你以往也曾自称泰一,而你精通泰家幻灵功夫,我们都信以为真呢。” 盘蜒见陆振英面有病容,知她再忍耐苦楚,心中怜惜,说道:“事不宜迟,闲话少说,咱们边走边谈,还望里头有治病的仙丹。” 陆振英笑道:“大哥料事如神,我这条命全倚仗大哥啦。” 盘蜒柔声道:“我欠你良多,绝不会任由你死了。”又将她横抱而起,继续前行。 泰慧笑吟吟的瞧着两人,鼓掌说道:“你二人这等恩爱,还说不是夫妻?啊,是了,婶婶尚未过门,是以并非婶婶。但山人掐指一算,也差之不远了。” 陆振英啐道:“你这丫头,小小年纪,为何口舌如此不安分?我与盘蜒大哥清清白白的。” 泰慧笑道:“你眼下与他清清白白,将来可未必算的清楚。我这几声婶婶先叫着,将来你若不依我叔叔,我可要找你算账。” 盘蜒察言观色,知陆振英极为尴尬,他对她唯有感激之情,也知她对张千峰深情款款,于是说道:“侄女不可胡说。” 泰慧见盘蜒神色凝重,吐吐舌头,不再提及此事。 ------------ 二十七 神剑之辉浑生死 盘蜒怕陆振英伤势加重,危及性命,走在前头,步伐甚是急促。泰慧跟在身后,模样甚是关切,但偶尔沉思,脸色又变得颇为阴沉,她想道:“泰一全不认我这侄女,我又何必对他容情?待他不备,我便横剑要挟那陆振英,要他将此地轩辕神功拱手相让。他怜惜此女性命,所谓关心则乱,必有机可趁。” 她盘算已定,脸上不露破绽,反而显得颇乖巧听话,不停说起那“泰一”往昔之事,化解其心防。 陆振英也极有兴致,问道:“盘蜒大哥...不,泰一大哥他怎会失踪?你们泰家嫡系,威震天下,为何他却始终籍籍无名?” 泰慧挽住盘蜒臂膀,说道:“泰一叔叔乃是我泰家的....嘻嘻...那个不肖子孙,要他学武,他学不到家,练岔了气,险些将自己逼死。要他学术,他倒也肯下苦功,结果却将自己逼的疯疯癫癫,整日价闯祸生事,说些谁都听不懂的话。后来他犯了大错,大伙儿没法子啦,只有将他关了起来。” 盘蜒皱眉道:“我闯了什么祸?小丫头信口雌黄。” 泰慧嘻嘻笑道:“这可不是我随口乱说,那件祸事太大,我祖爷爷险些要把你脑袋砍下来呢。” 陆振英甚是后怕,问道:“那是什么祸事?” 泰慧肃然道:“咱们泰家给他安排一门婚事,要他迎娶燧家小姐,谁知他假意答应,反而要将那小姐杀了。” 陆振英“啊”地低呼,望向盘蜒,心中半点不信,说道:“大哥岂会做这样的事?” 泰慧道:“当年叔叔说的神神叨叨,他道:吾等皆为三皇之后,东皇泰一,风皇燧氏,势不两立,岂能媾和?大伙儿怒不可遏,将他绑起,狠狠教训他。那婚事也就此不了了之。” 陆振英问道:“他那位未过门的妻子呢?她岂不是挺可怜的?” 泰慧笑道:“这叫因祸得福,那位燧家姑娘因而嫁于我小叔叔,如今养育子嗣,地位甚高,若真嫁了我这位泰一叔叔啊,眼下可就守活寡了。” 盘蜒脑中思绪缭乱,说道:“那我又怎会跑到蛇伯城来?” 泰慧道:“你问我?我又问谁?不过此事你倒真欠我恩情,当年我闲来无事,跑到你屋子里找你说话,你传我些稀奇古怪的术法,我感激于你,你要些什么事物,我都偷偷摸摸的带给你...”说到此处,不禁真涌出思念之情,她如今一身太乙异术的本事,进境远胜过同辈,足以与家族渊博者比肩,除了她天资聪慧之外,也大半仗此“泰一”教导之功。 盘蜒道:“那我能逃将出来,也是你‘偷偷摸摸’纵释的了?” 泰慧嗔道:“原来你真全忘光啦,忘恩负义的坏蛋,人家当年可为此被痛骂一顿呢。” 盘蜒问道:“原来累了侄女,愿闻其详,还请告知。” 泰慧道:“你当年对我说:‘侄女,他们要关我一辈子,让我终生不得自由。你说这刑罚是不是太过了?如今唯有你能帮我。还请你去帮我找几味药来,每天少量混入饭菜之中,不久之后,我便会生病,他们定会放我。我便可悄悄溜走了。’” 陆振英问道:“后来呢?” 泰慧道:“我这人心肠最好,对叔叔千依百顺,便依照他的法子,取些毛褐、藜藿等药材,扮成粉末,混入饭菜,过了不久,他果真大病一场,险些...险些死了。”说着说着,哭哭啼啼的抽泣起来。 陆振英笑道:“盘蜒大哥,你侄女待你真好,你眼下明明活着,她也替你担心。” 盘蜒叹道:“我先前对侄女无礼,累你受苦,当真对你不起。” 泰慧擦干泪水,破涕为笑,说道:“哪里哪里,叔叔也救我一回,我半点也不怪你呢。今夜你我在此重逢,我便陪伴叔叔婶婶,从此不再分离了。嗯,只要你们别嫌我碍着你们亲亲我我就成。” 陆振英又分辩道:“我说了多少次啦,我不是什么婶婶,盘蜒大哥的心上人,乃是蛇伯城城主之女东采奇姑娘,也是我的师姐。” 泰慧瞪了盘蜒一眼,说道:“好你个叔叔,怀中抱香玉,心中还惦记着别家姑娘!你若要对不住这位婶婶,我决计饶不了你。” 盘蜒不欲多谈,岔开话题,又问:“那我装病之后,就逃出来了?” 泰慧道:“你病得太重,就此一命呜呼。大伙儿无奈,将你下葬,我可为你好好痛哭了一场。可过了几个月去瞧,见那坟头被挖,你的尸首不知去向,连不少祖宗墓穴都被起走。我心里有数,知道你是装死逃脱,但却不知你为何刨了咱们泰家祖坟?” 盘蜒道:“胡说,我岂是这样的人?”但转念一想,自己在蛇伯城外雪山上醒来时,确有一泰家陵墓,那又是何道理?莫非自己真是那个“泰一”?但为何自己会知道这许多隐秘?又怎会梦到蚩尤异界之事?他心中那催命般的食欲又是从何而来?他心中苦恼,倍受折磨,也懒得去深究了。 说话间,三人来到一石室,比先前大殿内殿要小得多了,但仍宏伟至极。石室正中有一水池,水池上空悬着一柄金光璀璨的宝剑,剑柄翠绿,似为神玉,剑身纤薄坚韧,光芒万丈,水池中有一柄剑鞘,却极为残破,不过是一段烂木头。 盘蜒喜道:“就是此物,这便是轩辕斩魔之剑,只要手持此剑,便可化身神人,拥有无上神威。” 泰慧警戒问道:“那该如何取得此剑?想必更是艰险至极了?” 盘蜒道:“真正难关,在于那些无魂巨人,只要来到此处,必有过人之能,再以太乙幻灵掌力凝聚全身,便可取下此剑。” 泰慧道:“叔叔快上前取剑,便由我来照顾陆家婶婶好了。” 盘蜒笑道:“就你这小丫头多嘴,你越这般叫唤,陆姑娘要不乐意了。” 泰慧娇声道:“我叔叔这般聪明,陆婶婶怎会不乐意?只是你不肯改口,难道要人家姑娘自己投怀送抱么?况且你俩已抱在一块儿啦。” 陆振英面红耳赤,急道:“你再这般说,我...我...”一时也找不出反制堵口之法。 泰慧微微一笑,说道:“你不要我搀扶,非要缩在叔叔怀里,你的心思,谁都瞧得出来了。” 盘蜒无奈,唯有将陆振英交到泰慧手中,陆振英眼下受伏羲降魔法所制,伤势已扩至半身,手臂无半点力道。泰慧轻轻巧巧将陆振英接过,神色愉悦,笑道:“婶婶这般俊,我瞧得也甚是动心。” 陆振英“哼”了一声,不敢答话,否则必再惹取笑。 盘蜒走至水池旁,凝重运功良久,握住那剑柄,身子不由一颤,泰慧目不转睛的望着盘蜒,心中紧张焦急,屏息静默。 过了片刻,盘蜒退后几步,回过身,微微一愣,只见泰慧手中一柄细剑,对准陆振英咽喉,脸上笑容灿烂,目光咄咄逼人。 盘蜒怒道:“你....你.....这是何意?” 泰慧笑道:“叔叔,你好生小气,心中这许多奇妙法门,诸般神通,却只教我那么一星半点。我求你教我那降服无魂巨人的本事,你却推三阻四,好生让人心冷。如你当时可待我好些,我眼下也不会出此下策了。” 盘蜒沉默半晌,说道:“你快放了陆姑娘,你要学那本事,我立时便教你。她受伤太重,不可耽搁。” 泰慧摇头道:“你为了这陆姐姐,连亲侄女都不要了,当真好生偏心。只要我手中长剑轻轻一送,她立即香消玉殒,可没那么久好活了。” 盘蜒朝她怒视片刻,见泰慧神色悠闲,但眼中偶尔现出寒光,唯有恨恨说道:“你要这柄神剑?你自管上前拿去好了。” 泰慧道:“你抛过来!不许犹豫!你若要布阵施术,我当即便可知觉。” 盘蜒甚是懊恼,垂头丧气,将长剑一扔,稍有些偏,但泰慧手指凌空一钩,那长剑自行转向,到她手心之中,这一手快捷无伦,内力也极为深厚,可见她一直深藏不露,武功甚是了得,或仅比那毒霜稍逊一筹。 泰慧笑了一声,放脱了陆振英,身形一晃,倒飞数丈,舞动长剑,果然剑影重重,又轻又快,切风时全不受力,竟似空无一物,又觉一股极深湛内力钻入经脉,她欣喜万分,尽情吸纳享用,仿佛顷刻间修为增长数十倍,眼前陡现万般奥秘,令她思绪无数,振奋欲飞。 正得意间,她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呜地一口鲜血喷出,蹒跚走了几步,软倒在地,那长剑也脱手落下,她顿时心下惊怒:“我...我又中了他的计策?” 盘蜒抱起陆振英,说道:“快些潜入池水,不可屏息,任由此水涌入咽喉,无论多么痛苦,也当忍耐,我在你身边护法,你无需担忧。” 陆振英笑着点了点头,低声道:“多谢大哥。”话虽不多,但对盘蜒料事精准,真是五体投地,又见泰慧委顿在旁,模样凄惨,心中有些可怜。 原来那悬挂空中之剑,虽有神效,但亦是陷阱,手持剑者被剑中神灵咒罚,若不抵御放手,不多时便深受其害。盘蜒取下神剑时,使得梦游秘法,心不在焉,经脉阻隔,勉强不受其害,但泰慧全不知情,任凭真气入体,顷刻间便受了重伤。 ------------ 二十八 苍雷之罚浊清泉 陆振英步入池中,那泉水霎时便没过头顶,她心中害怕,但想起盘蜒所言,任由泉水灌入口鼻,胸腹苦闷,想要咳嗽,咽喉由此痛痒,更是苦不堪言。 又过片刻,她如遭雷击,浑身滚烫,经脉间有如刀割,身子痉挛,一股无可阻挡的力量似野兽般在体内骇动。她痛不欲生,恐惧异常,想要浮出水面,但盘蜒手掌抵住她灵台穴、天灵盖,将她摁住,阻她出水。 陆振英五官扭曲,奋力挣扎,却似听盘蜒说道:“相信我,莫要抗拒。”她想起盘蜒对她承诺,深信不疑,当即静下心来,任凭水中咒术如何摧心,她皆听之任之,不再挣扎。 这池水之中蕴有天雷真气,如修士步入其中,便似被天雷劈中,经脉受创,如入地狱,堪比渡劫之罪。陆振英内力不到,身入池水,本是必死无疑之举。 但盘蜒在旁陪伴,不停以太乙幻灵掌功夫缓解她痛楚,而太乙异术乃是一门逃避天罚的异法,盘蜒用于此处,在陆振英体内大布疑阵,令那天雷真气没头没脑的乱窜,伤不及要害。加上两人一男一女,阴阳相济,恰好可削弱雷电。如此持续良久,陆振英身子僵直,肺中窒息,呼吸停滞,水泡不生,盘蜒趁势将她拉了起来。 陆振英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双目圆睁,似已身亡,但盘蜒在她胸口一按,内力到处,打通她一口气,陆振英“呜呜”闷哼,吐出一大口血来。盘蜒将她扶住,看她肩上黑斑,早已消失无踪。 盘蜒喜道:“陆姑娘,这法子果然管用,你伤势已然痊愈。” 陆振英甚是虚弱,脸色苍白,但仍朝盘蜒淡然一笑,说道:“全赖大哥相助,我自个儿定然不成。” 盘蜒拾起那水中破木剑鞘,送入陆振英手中,说道:“这池水中真气何等厉害,此剑鞘却安然无恙,或已过了万年。此乃异宝,姑娘当好生收着。” 陆振英道:“这如何使得?大哥为何不自己拿着?我能保住性命,已然福缘深厚,不可多求。” 盘蜒笑道:“你从池水中存活,这剑鞘只有你能用的了。” 陆振英坚决推辞,盘蜒道:“姑娘若不收下,我盘蜒报不了恩情,心中难安,一辈子都不好过,说不准三天两头的上吊跳崖,到时缺胳膊断腿,姑娘心中过意的去么?” 陆振英笑得咳嗽起来,说道:“你这人...好,我便听你的,拿着这剑鞘,只是不知它有何用?” 盘蜒道:“其中奥妙,我半点不知,总之妙不可言,咱们可慢慢摸索。” 陆振英挺腰站起,稍一运功,感到浑身真气沸沸扬扬,奔行如雷,与往昔不可相提并论。那真气奔入掌心,几不可制,她娇叱一声,拍出一掌,一道电光直飞出去,正中立柱,轰轰作响,声如雷鸣,留下一道焦痕。 她目瞪口呆,傻傻的看着自己手掌,盘蜒道:“看来这池水真气非凡,姑娘竟练成了一门霹雳般的内劲。” 陆振英见这掌力如此惊人,登时如获至宝,喜道:“这全是大哥的功劳,盘蜒大哥,我该如何谢谢你?” 盘蜒心想:“我求你让我追随左右,护你一生周全。”他此生头一次被人触动心扉,深受感动,只觉若不陪伴眼前少女,此生便无趣得紧,这并非情.爱,而是真心实意的敬仰,但他性子别扭,这话却说不出口,只是说道:“我这人最喜欢钻研学问,姑娘收获此功,我生平从所未见,将来必能生出更大威力来。我倒想陪伴姑娘身边,一睹此功全貌,此宝神效。” 陆振英忙道:“我也不想与大哥分离。”顿了顿,又道:“大哥,我...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大哥莫要嫌弃....” 盘蜒道:“姑娘还有何心愿?尽管说来,我瞧瞧自己能否办到。” 陆振英脸上发烧,小声道:“我想与大哥义结金兰,拜做兄妹,不知大哥能否答应?”她对盘蜒极为钦佩,听他愿意相伴,自也欢喜,但她乃是未出嫁的少女,而盘蜒也并未婚娶,两人长久呆在一块儿,极易引起流言蜚语,她早对张千峰钟情,虽心上人此刻生死不明,却仍怀希望,不愿生出误解。思来想去,唯有结为义兄妹最为妥当。 盘蜒只求能照看她,名义如何,全不挂怀,当即微笑道:“义妹所言甚好,我是求之不得。” 陆振英听他转口极快,立时便叫自己义妹,心花怒放,忙道:“大哥在上,请受小妹三拜。将来我与大哥有福同享,有难我当...” 盘蜒捂住她的嘴,说道:“大恩不言谢,大义不空誓,咱俩既然都有此心,不必赌咒发誓,兄妹之情也绝不更改。否则纵然誓言如何忠诚,也不过一句空谈。” 陆振英心想:“我这大哥乃放浪狂士,不将俗法礼节放在眼里。如此甚好,我欠大哥恩情,这辈子都还不清,我这一生一世都要对他好。”遂用力点了点头。 世间义结金兰之人,虽多有忘恩负义、难以善终之辈,但也有情真意切、更胜亲人的佳话。陆振英得遇盘蜒,真比多了个亲哥哥还要高兴数倍。 两人修养片刻,走下那水潭台阶,只见泰慧正打坐运功,以真气疗伤,神色极为专注,头顶真气盘绕,已至紧要关头。盘蜒说道:“这女子甚是狡猾,功夫也极为厉害,若她再找上门来,倒也不易应付,我这便将她杀了。” 陆振英吓了一跳,忙道:“万万不可,大哥,此人是你侄女,你怎能对她如此?她最多十四岁芳龄,未经教导,不懂以诚待人,咱们当收留她,悉心感化,盼她能改邪归正,万不可痛下杀手。” 盘蜒摇头道:“她看似年幼,实则并非如此。我听闻世上有吸血为生的妖人,可以青春永驻,长生不老。她几次三番算计我,心思之老辣狠毒,哪里像是个少女?连那毒霜都被她玩弄在股掌之间。我看哪,她并非是我侄女,而是她随口捏造,欺瞒咱们。” 其实泰慧先前所言似并不虚假,她年纪未必真实,但盘蜒睡了多年,早已忘了自己岁数,没准还真是她叔叔。只是这女子若成隐患,威胁陆振英性命,便是她自称盘蜒亲爹亲娘,盘蜒也照杀不误,反正他也想不起来往事,不如当做不知。 陆振英听他说的头头是道,暗暗心惊,万般不忍,说道:“大哥,你就依了我吧,咱们英雄好汉,不杀手无寸铁的女子。” 盘蜒心想:“眼下义妹武功未必在这泰慧之下,而她心思也难瞒得过我。”叹道:“如此也好,但咱们决不能让她跟着。” 正说话间,泰慧睁开眼来,望向二人,眼神恼恨,又见陆振英神清气爽,病容全无,更是嫉妒万分。她怒道:“泰一,你....你真让她得了轩辕的神功?” 盘蜒朗声道:“不错,你千算万算,终究不能如愿。义妹,你让她瞧瞧你的本事。” 陆振英知盘蜒有意让她显露掌力,让泰慧知难而退,于是凝力掌心,拍出一掌,噼啪一声,远处电光霹雳,留下黑焦一块,烟雾飘散。泰慧目露惊惧之色,颤声道:“这便是轩辕的...为何你能这么快练成?”见陆振英腰间系着那破木剑鞘,心知那定是真正宝物,露出羡慕神色,不禁咬住嘴唇。 盘蜒道:“我不来杀你,但你要好自为之,咱们就此告辞。” 泰慧突然再度放声大哭,双手擦拭泪水,细小的身子不停抖动,她哭喊道:“你好偏心...叔叔,好偏心。她又并非真是婶婶,不过是义妹。她根本半点不把你放在心上,怎及得上你亲侄女?你一心惦记人家美色,可人家将来必将你抛在脑后。呜呜,呜呜,叔叔是笨蛋!傻瓜!又坏又蠢!” 陆振英听她将自己说的这般不堪,自也有些生气,反驳道:“我怎会抛弃大哥?我与他结义为亲,此生都绝不背弃。如违誓言,叫我陆振英受天打雷劈而死!” 泰慧有意挑拨离间,即便两人不会当即反目,也要盘蜒心中难受,又道:“你说的好听,将来之事,谁能知道?叔叔,我劝你一句,你若真喜欢这陆姑娘,非娶她为妻,要了她身子,她才能对你死心塌地,否则什么山盟海誓,不过是一句空谈。” 陆振英想不到泰慧说出这般无耻话来,饶是她天性善良,也当场气得发颤。 泰慧心下暗笑,瞪着陆振英道:“你被我说中了心思么!叔叔,我猜她定另有英俊潇洒、家大业大的情郎,这才对叔叔你用这等欲擒故纵的手段。否则以你这般俊脸才干,哪个女人不爱?若非我是你侄女,也早爱你爱的死去活来了。” 盘蜒突然冷笑起来,泰慧吓了一跳,当即闭嘴,只听盘蜒说道:“你老实说,你如今到底几岁?这等歹毒狠心的言语,又岂是个乳臭未乾的小姑娘能说出口的?” 泰慧自知失言,急道:“你看我像几岁?我说的全是真话。乃是全心全意为你好。” 盘蜒拾起那柄金剑,神色麻木,直指泰慧咽喉,泰慧不寒而栗,花容失色,忍不住泪水又滚滚而下,她嚷道:“好吧,好吧,我....我招,我招,我今年二十多了,自从身入万鬼,成了血鬼之后,便不再长高长大了。” ------------ 二十九 清白之躯染污血 盘蜒道:“那你泰家为何跟从万鬼?你又如何成为这幅模样?”长剑一振,刺入她肌肤半寸,登时流下血来。陆振英吃了一惊,但料想盘蜒既已答应留情,岂能出尔反尔?是以并不阻止。 泰慧触及心事,霎时哭的梨花带雨,说道:“叔叔,你当真要杀我么?咱们泰家为何与万鬼联手,我并不知情,我是苦命人儿,家中容不下我,我便投奔那毒霜。毒霜说如我要跟从他,须得死上一回。他吸干我的血,又反以他的血喂我,我醒来之后,便....成了如今这样。我实则恨透了他,一直想要逃走,但...但委实无法相抗。” 盘蜒问道:“我与泰家再无关联,你莫要再叫我叔叔。你家中为何容不得你?” 泰慧泣道:“叔叔便是叔叔,此节我并未骗你,只不过你离家已逾十年了,为何...为何你也与我一般不曾变老?莫非你投入...投入万仙了么?”也不提为何被泰家赶走之事。 盘蜒察言观色,知她并未说谎,摇头道:“此事无需你过问。”将那金玉宝剑投掷地上,说道:“你已抵受住此剑真气加害,若小心谨慎,今后当可持之而无虞。等你复原之后,可手持此剑出去,殿外巨人,必不再为难。如若你再跟来,我定有法子制你,你可听明白了?” 泰慧又恨又喜,恨的是盘蜒待她疏远,远不及对陆振英亲切。喜的是盘蜒将此剑留给她,令她不至于空手而归。她来时曾费尽心思破解机关,倚仗此剑功效,归去时当可省力许多。 陆振英仍极对泰慧极为怜悯,但她拿得起,放得下,既然知泰慧定然无碍,便不再多言,与盘蜒走出大殿。 两人穿过长廊天桥时,她又忍不住问道:“大哥,我总觉得你那侄女本性不坏,你为何对她如此绝情?” 盘蜒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既然忘却前世,那此生与她便再无瓜葛。你以往是怎么劝你弟弟的,说要‘恩威并施,仁慈坚忍’,眼下怎地又婆婆妈妈起来了?” 陆振英神情苦楚,抿唇不语,盘蜒登时醒悟道:“原来你见她孤零零一人,触景生情,想起你姐弟处境了么?” 陆振英凄然道:“在蛇伯城中,若非千峰师父相救,二皇子搅了局面,加上大哥巧言相劝,我必然落入那东耿介手中,其后经历,思之仍不免后怕。我至今仍...仍守得清白,比这泰慧姑娘实在走运太多。” 盘蜒奇道:“你怎知她不再清白了?” 陆振英顿觉难以启齿,沉默半晌,才道:“她落入那奸诈歹毒的毒霜之手,际遇之惨,我思之仍不免颤栗。她不是说自己对那毒霜....无法相抗么?”想到此处,泪水扑簌而下。她本是生性坚强的诸侯之女,但此刻方从池水中脱胎换骨而生,心情飘忽,又对泰慧同情至极,一时难忍悲戚。 盘蜒道:“那泰慧若知你这般想象,非气得要找你拼命不可。” 陆振英明白过来,惊喜喊道:“她并未失身受罪么?大哥,你怎地知道?”此话一出口,便觉万分害羞,满面红晕,但却覆水难收了。 盘蜒哈哈笑道:“我倒听说过:似这等以饮血为生之人,生性极为冷漠,不喜欢爱。盖因吮血之时,喜悦炽烈,万倍于欢好。泰慧既然与他们为伍,沉迷于吸血之乐,便对男欢女爱嗤之以鼻了。” 陆振英如释重负,回思刚才与盘蜒所言,只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唯有低头不语,神色慌张,不敢与盘蜒对视。 盘蜒瞧出她心思,说道:“所谓‘心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咱俩侃侃而谈,心中坦荡,义妹何必觉得忸怩?” 陆振英被他一劝,莞尔一笑,说道:“我此生头一次与旁人说这些...这些女子名节之事,便是我娘亲也不曾......” 盘蜒摇头道:“遮遮掩掩,反惹祸事。需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你娘亲这是害了你。你若什么都不懂,将来要与那张千峰洞房,还不得被牵着鼻子走么?” 陆振英气冲冲的说道:“你再拿此事取笑我,瞧我不赏你老大耳刮子。我怎会与千峰师父...那个...” 盘蜒点头笑道:“这才是女中豪杰的模样,正是我识得的那个不让须眉的陆振英陆女侠。” 陆振英被他逗得又好气又好笑,说道:“那个陆女侠可是会揍人的,专揍那些油嘴滑舌之人。” 盘蜒淡然一笑,当即不再言语,陆振英原本对这位义兄颇为客气,与他这番稍稍拌嘴,虽说的话颇不上台面,但只觉隔阂全无,真如同亲兄妹一般亲密。 走了大半天,终于离了轩辕大殿,此时明月当空,夜色晴朗,陆振英回头张望,心头巨震,只见山谷尽头那诸般巨塔神庙渐渐隐去,之前经历如同梦幻一般。 盘蜒叹道:“此乃上古神迹,下次再来,轩辕大殿方位又变,需得再已术法推算,但情形定比眼下艰难许多。” 陆振英说道:“只可惜这神庙危机四伏,否则久居其内,岂非神仙般的日子?” 盘蜒抬头望月,忽然间若有所思,说道:“义妹,我尚有要事,须得暂与你分别少时。” 陆振英登时一阵不舍,问道:“大哥...你...要去哪儿?”声音依依恋恋,甚是苦涩。 盘蜒道:“你不可对张千峰提我助你练仙法内劲之事,只说自己机缘巧合,与我一道误入神庙,无意中得此神通剑鞘。待我大事一了,我便会前来找你们。” 陆振英微微一愣,惊喜问道:“你....你是说千峰师父还活着?” 盘蜒点头道:“他眼下与东采奇姑娘在一块儿,两人卦象相关,彼此救助,历经磨难,但并无大碍。” 陆振英微觉酸楚,悻悻问道:“他与...采奇师姐?两人这几天来,一直...一直同甘共苦么?” 盘蜒瞧出她心思,神情嘲弄,满眼笑意,说道:“你可是吃醋了?瞧你那担惊受怕的模样。” 陆振英立时大羞,嗔道:“大哥你好没正经,总是讥笑于我。我哪里会吃醋,不过担心他们二人罢了。” 盘蜒不答,指着东首一座山崖说道:“咱们误入轩辕神庙,触动枢机,眼下这魔猎阵法渐渐退去,最多再过一天,路径便明晰可见,若要返回蛇伯城,倒也不算为难。你朝此山崖走去,必能与张千峰相遇,再朝前走,便可遇上你那骏马雪猿了。” 陆振英甚是喜悦,但又问:“大哥你要去哪儿?不如我陪你一程。咱们既知师父师姐所在,倒也不愁找不着他们。” 盘蜒道:“你当早些与他们相遇,此处魔猎残留凶兽亦将急于捕猎,你们三人在一块儿,此危机当不足为患。” 陆振英问道:“大哥,既然如此,此地仍极为凶险,你为何不与咱们同行?”她知盘蜒虽奇计迭出,但毕竟武艺不足,真遇上危险,未必能够安然脱困。 盘蜒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小别重聚胜新婚,道不同不相为谋,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人多则乱,乱则生变。”嘴里胡言乱语,一拂袖袍,倏然远去,隐没在密叶之后。 陆振英望着盘蜒隐去之处,眼神迷离,心下茫然,霎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她心想:“我这位大哥有古隐之风,生性潇洒,行事疯癫,往往出人意表,真乃一位狂士。将来有哪个女子嫁给了他,不是天大之幸,便是天大不幸。”忽然又想:“我为何又操心起大哥婚事来了?”脸上发烧,拧了自己一把,定了定神,便依照盘蜒指点方位行进。 她此时身负绝艺,内力虽仍远不及张千峰,但在体内运转周天,真气快若闪电,急怒奔腾,这轻身功夫施展开来,顷刻间比原先快了十倍,她惊喜异常,便愈发感念盘蜒的好处,又隐隐感觉此真气大有玄机,似仍有极深的潜力。她忆起在那水池中险些溺毙的经历,心神恍惚,又深为自己胆气骄傲。 她偶然想到:“这定是轩辕黄帝留下的秘法,果然玄奥无比,当世谁又能猜想得到?盘蜒大哥又怎能知道这些?”但盘蜒要她莫要多言,更别多问,自有他的道理,或许是这位义兄阅历广博,天下无双,故而知道许多隐秘。 她一边思索,一边行走,约莫两个时辰之后,来到那山脚下的一片茂林,只见林中透过火光,染红树木,远远瞧来,甚是温暖。 忽听一人问道:“来者何人?”正是张千峰的声音。 陆振英一颗心飘飘欲仙,喜不可抑,喊道:“师父!”飞奔上前,扑入张千峰怀中。张千峰与东采奇皆惊喜喊道:“徒儿!”“师妹!” 陆振英退开半步,仰望张千峰,见他依旧丰神俊朗,仙气扬扬,气度超卓,只是眼下满身血污,瞧来更添阳刚勇猛,而身后东采奇则并未染血,只是衣衫有些脏乱。 张千峰上下打量陆振英,眼神关怀,问道:“徒儿,你也从那魔猎中逃出来了?” 陆振英点头道:“我遇上了盘蜒大哥,多亏他一路指点,我才能够活命。” 东采奇“啊”地尖叫起来,喜道:“盘蜒他也在这儿?他人现在何处?” 陆振英说道:“他说仍有要事,暂且先行一步,但说不久便会找到咱们这儿来。” 东采奇想起盘蜒离去时的情景,心绪纷纷,颇觉想念,思忖:“咱们历经患难,若再次相遇,我决不再出言气他。” ------------ 三十 百兽之围孰为师 张千峰甚是好奇,问陆振英详情,陆振英念及盘蜒之恩,说起他救治马儿雪猿,避开万鬼众人,误入轩辕神殿之事。只依盘蜒所言,不提及他通晓隐秘等情形。 张千峰听得那嗜血的万鬼众人,不由得脸上变色,说道:“他们之中,可有一叫做洁泽的女子?” 陆振英、东采奇见他如此惶急,从容神色顿消,心下皆想:“莫非这洁泽女子是他昔日的爱侣?”陆振英微觉紧张,摇头道:“其中除了那泰家姑娘之外,并无其余女子。” 张千峰这才松了口气,但眉宇间仍有隐忧。 陆振英深情凝视张千峰,见他无动于衷,心下情丝纠葛,有心刺探他心意,说道:“我感激盘蜒大哥途中照顾,已与他已结为兄妹了。” 东采奇惊道:“你们...结为兄妹?” 陆振英说道:“大哥待我恩重如山,我感激于他,便提议如此。” 东采奇也对盘蜒极为钦佩,点头笑道:“我原也有这等心思,只是他也不理睬我,竟然一走了之。”她当时以为盘蜒钟情自己,遂一口回绝他,又提出结下兄妹之谊,盘蜒却不答应。她猜测是盘蜒大失所望之下,心绪不宁,但仍不愿绝了念想,不想有兄妹名义,以图今后再圆好事。岂料如今陆振英捷足先登,先与盘蜒结拜,东采奇仔细想想,微觉好笑。 张千峰道:“这位盘蜒确有不俗本事,唉,我也想多与他结交结交,不知他对我有何成见。” 陆振英见张千峰浑不在意,黯然神伤,她虽耽于此情,但毕竟心胸开阔,并非痴缠不放的寻常女子,稍一吐纳,杂念全消,说道:“盘蜒大哥说:咱们误入轩辕神殿,动了中枢,不久便知方位,可以返回蛇伯了。” 东采奇、张千峰尽皆大喜,只是眼下那魔猎大阵未散,唯有留在原地等候。陆振英又问起他二人经历,东采奇望向张千峰,满眼敬慕之意,说道:“咱们遭遇之奇,与师妹相比也毫不逊色,惨烈之处,只怕犹有过之。” 原来当时两人劫后相遇,张千峰听得凶兽脚步隆隆,知此处危机四伏,如若乱走,反易受困,遂找一山洞待着,打算静观其变。 孰料等了大半天,东采奇饿得厉害,她精于狩猎,便瞒着张千峰出去捕兽,途中遇上一野兔,她甩出袖箭,将野兔射杀,刚一得手,便见一两丈长的猎豹缓步走来,除了三对豹爪之外,肩上竟有一双人手,指甲尖锐,寒光闪闪,东采奇吓得大喊一声,施展太乙步伐,想要逃开。 但那猎豹行动奇速,霎时朝她扑来,东采奇避开一击,正要踏出第二步时,那猎豹爪子已近在咫尺。 就在此时,张千峰及时赶到,砰地一掌,将那猎豹打的踉跄。猎豹行动如风,绕着张千峰奔行,张千峰使出阴阳天地掌,脚踏乘凤驾云步,身法迅捷,不在那猎豹之下。激战许久,张千峰一招“霜风雪雨”,打在猎豹腹部,正是它身躯最柔软处,当即将猎豹击伤。 猎豹眼见不敌,怒吼着远去,张千峰被猎豹抓出一道伤痕,若非他有万仙体质,这一击已然被开膛破肚了。 东采奇既愧疚,又感激,忙向张千峰致歉,张千峰笑道:“你既然拜我为师,何必纠结于此小事?师父救徒儿,天经地义之理。”点穴止血,过不多时,伤口已然愈合。 东采奇拾起兔子,烤熟之后,分与张千峰吃了。两人回到洞中,张千峰与东采奇分居内外,各自入眠。 万仙门人,本就倍受凡间诸国敬仰,而张千峰喜好侠义之事,多番出手,降妖除魔,更是名震天下。东采奇望着这英俊至极、本领高强的仙人,竟如陆振英一般对他芳心暗许。她之所以不愿回应盘蜒“爱意”,便是早对张千峰动情之故,眼下与他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不由得心思大乱,难以成寐。 睡了许久,只听洞外吼声大作,张千峰睁开眼来,只见有一头巨熊,一只巨蜥,一头披甲猛虎,还有那多爪猎豹,正围在洞外,但并不急于闯入。 张千峰与东采奇自知情势危急,互望一眼,眼中皆彷徨无措。张千峰迎了出去,那巨熊慢吞吞的上前,朝张千峰点一点头,竟意欲单打独斗,颇有高手风范。 张千峰心下苦笑:“想不到我张千峰今日竟与这熊妖比武,也算三生有幸了。”说罢一摆手,一招“同舟共济”,掌力轻飘飘的直击过去,但内含摧坚真气,若打在岩石上,定会石屑纷飞,烟尘弥漫。 那熊妖径直冲来,皮粗肉厚,只是微微一晃,便将张千峰掌力冲散,随即拍掌,掌风刚猛凌厉,张千峰生平罕见。无奈之下,只得使轻功避让,但那熊妖稍一扭动,掌力如影随形,张千峰回手招架,胸口一痛,险些受伤。 他吃了大亏,不敢稍有怠慢,打起十二分精神,与这熊妖缠斗,但熊妖掌风广布,如同数十柄惊心动魄的巨锤扫过,张千峰不敢硬接,唯有施展身法,抢一步之先,绕到那巨熊背后还击。但巨熊身躯坚硬,受之如若无物。张千峰连中几招,全无效用。 熊妖蓦地往地上一躺,大地一晃,张千峰脚下踏空,身形迟缓,熊妖一掌袭来,张千峰被打个正着,口吐鲜血,踉跄落地。东采奇大骇,冲上前去,扯着张千峰,使出太乙步法,避让熊妖数招,一时险象环生。 张千峰调匀气息,见东采奇脚步奇幻,心想:“我在哪儿见过这景象?似乎先前乱军交战,曾有相似情景?”又回想起那悠扬琴声,顷刻间如醍醐灌顶,顿悟陡生。 他抱起东采奇,身子一转,先使八卦步法,踏了数步,避开熊妖,再学东采奇模样,以太乙异术闪躲,一边躲闪,一边喊道:“你将盘蜒传授的口诀说给我听。” 东采奇被他一抱,喜出望外,全不畏惧,便将那万字口诀一一背诵出来。张千峰用心思索,在紧要关头,竟悟性大增,脚下生幻,似左实右,如近如远,正是他用来对付那三首猎犬的功夫。 那熊妖不料局面逆转,任凭他如何出掌,再也碰不到张千峰分毫。张千峰在避让之际,莫名间生出感应,瞧出那熊妖身法间破绽,他踏步上前,拔剑刺出,正中那熊妖胸腹之间,位置精准,那熊妖痛呼一声,手足乱动,掌风朝四面八方飞去,张千峰被掌风擦中,连摔了几个跟头,闹得满脸挫伤,但总算护得东采奇平安。 熊妖暴躁一会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张千峰凛然生威,望向其余三妖。那巨蜥丝毫不惧,也不哀悼,爬行过来。张千峰将东采奇放下,嘱咐道:“你到洞里去,一旦开战,便开口念诵那口诀。” 他先前使出玄妙步法,一举取胜,但那顿悟转眼消散,所听得口诀也未在脑中留下半点,似乎老天爷不让他轻易兼顾太乙、伏羲的神功。张千峰明白这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便让东采奇在旁相助。 东采奇答应一声,心下甚喜:“我原也能帮上师父的忙,多亏了盘蜒教我这本事。” 那巨蜥猛然前冲,张嘴就咬,张千峰躲开,那巨蜥横扫铁尾,如铁锁横江一般。张千峰听东采奇所言,轻巧避过,那巨蜥口吐毒雾,探出长舌,攻势诡谲多变,更胜过那巨熊,也奈何不了张千峰。 他躲了数十招,忽然欺近,一掌将巨蜥打翻,趁那巨蜥挣扎之际,一剑刺入它身躯尾巴交汇处,当即了结此妖。 随后那铁甲虎上前搦战,此虎身法之快,不逊于那猎豹,力气之大,也仅比巨熊稍弱,更是身披铁甲,不惧刀剑掌力,比先前三妖更难对付。 张千峰耳听东采奇背诵诀窍,神定心澄,见机行事,使那太乙躲闪功夫,一味游斗。若与他交手的乃是一代宗师,或是成名高手,张千峰这般只顾逃窜,必受对方呵斥辱骂。而张千峰以仙人自居,心高气傲,也必会舍之不用。但如今他受妖兽围攻,局面不利,有性命之忧,更需顾及东采奇安危,当即抛却杂念傲性,谨小慎微,避险逃难,又不停试探此虎弱点所在。 就在这时,那猎豹听东采奇在旁念咒,怒吼一声,朝她奔去。东采奇大惊,慌忙避让,但口中仍丝毫不停。 所幸那猎豹先前受伤极重,动作迟缓,东采奇一时无碍。张千峰心中一动,喊道:“你朝我这边来!” 东采奇立时奔向张千峰,而张千峰引那铁甲虎来追。临到碰面之时,张千峰抱住东采奇,使太乙步法,仿佛凌空虚度,霎时躲开,但残影仍留在空中。那铁甲虎与猎豹撞个正着,被那猎豹爪子手臂缠住,放声怒吼。 张千峰瞬间抢上,长剑刺入铁甲虎口中,口中柔软无防,由口入脑,铁甲虎当即断气。张千峰更不犹豫,再刺入那猎豹肚腹,也将这猎豹杀死。 东采奇惊魂未定,泪水涟涟,张千峰苦战获胜,心中喜悦万分,不禁仰天长啸,将东采奇拉扯起来,笑道:“徒儿,师父还没教你什么本事,你倒先让为师获益匪浅。” 东采奇笑出声来,脸上如雨后玫瑰,娇艳可爱,说道:“师父要学,我怎敢不倾囊相授?我这就将口诀全说给你听。” 张千峰自知机缘难得,不愿错失,一揖到地,笑道:“古人云:‘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者也。’如今姑娘解我疑惑,救我性命,也是我的师父。” 东采奇娇笑道:“徒儿快快做好,且听为师传道。” ------------ 三十一 天云之琴掌拨弦 期间经历虽然繁复惊险,但东采奇仅向陆振英简略述说。陆振英笑道:“师姐能帮上师父的忙,可比我强的多啦,师父,你学会那太乙术法了么?” 张千峰摇摇头,叹了口气,他记心奇佳,悟性更是了得,但死活记不住那万字的太乙秘术总纲,偶尔使出那太乙步法来,更是不知所云,谬误百出,他苦思一夜,却并非徒劳无功。 他说道:“说来也怪,太乙奇术似是以幻境躲闪规避的功夫,与伏羲八卦截然不同。我用以步法,融入八卦轻功,总是不得其解。但辅佐掌法,却能融会贯通。” 陆振英惊喜问道:“师父创出一门新掌法了么?”众所周知,万仙门存世千万年,武功千锤百炼,包罗万象,几可谓完美无缺。若要再有突破,那是何等艰难之事,如今听张千峰所言,竟在掌法上有所创制,双姝闻言,皆万分钦佩。 张千峰笑道:“我若以阴阳天地掌击出,蕴含八卦降魔真气,虽然厉害,但总是正面迎敌,不能避实就虚。我先前听那林间琴声,若有所悟,再得采奇徒儿所背太乙术数,想象那掌力敝如琴音,弥漫各处,忽轻忽重,但教敌人有所疏忽,便可从四面八方涌入,来一招‘趁虚而入’。” 陆振英与东采奇皆极为聪慧,齐声说道:“那掌力便如陷阱一般,总叫人难以防范了?” 张千峰哈哈笑道:“孺子可教。”掌心向上,微微一托,随即一推,一股飘忽内劲涌出,陆振英一挡,那内劲突然变了方位,从她背后掩至,陆振英“啊”地一声,回手抵挡,却晚了一步,背心一阵麻痒,也是张千峰出手极轻,否则这一掌便令她吃了大亏。 东采奇咯咯笑道:“我也领教过啦,真是神出鬼没的功夫。” 张千峰道:“此掌击出,掌力散布身前方圆一丈,敝如罗网,暗藏杀机。只要敌人稍动,掌力便依照太乙术数,自行针对敌人软肋,比之原先‘阴阳天地掌’威力不减,但效用倍增。我以往便想用八卦之术实现此效,但太过艰难,颇费心机,往往击出三掌,内力便已告罄。但运用太乙之道,可谓事半功倍,如此掌力可连绵不绝。” 陆振英鼓掌道:“这功夫如此了不起,师父可想好什么名目没有?” 张千峰意气风发,说道:“此掌力受于琴音,似声波般无孔不入,我打算称其为‘天琴云弦掌’。你们俩觉得如何?” 陆振英、东采奇喝彩道:“好名字,又好听,又优雅,配得上师父仙人身份。” 张千峰经历这魔猎劫难,变得愈发谦逊,说道:“我不过是万仙三层弟子,万万称不上仙人,否则也不会被困在此处,寸步难行了。” 三人交谈片刻,忽然都感耳鸣心热,眼前景象迷幻,似乎天地间生出异变。陆振英晃晃脑袋,喜道:“莫非真如盘蜒大哥所言,那魔猎阵法已然撤去了?” 当即来到洞外,望向四周,看似景致如常,实则天差地远。张千峰飞身上树,遥望远方,只见黑草如海,雪山万里,正是魔猎之前的景象,雪山那头,便是蛇伯城了。张千峰喜出望外,跳落在地,说道:“咱们可以回去了。” 双姝欢呼起来,陆振英说道:“我还得去找盘蜒大哥,还有...还有我的马儿,与那位雪猿前辈。” 张千峰点头道:“魔猎既消,凶兽也难以为害,咱们不如在林中转悠一圈,瞧瞧有无幸存之人。” 商议已定,陆振英便依照盘蜒指点,与二人寻向那山崖,走了三里路,却见她那马儿欢天喜地的朝她奔来。她急忙迎了上去,见那马儿精神健旺,蹦跳如飞,伤势竟已无碍。她想起盘蜒所言,笑道:“我内伤好了,你也因此受益?好马儿,好马儿。” 张千峰点头道:“这马儿忠心护主,极具灵性,世间罕有,振英,你将来绝不可负它。” 东采奇也道:“师父才高八斗,不如给它起个名字?” 张千峰笑道:“我哪里称得上‘才高八斗’?你那万字的太乙总纲,我便万万背不出来。”顿了顿,又道:“我等百死余生,实乃侥幸,此马也与我等一般,不如称其为‘猎林’如何。” 陆振英喜道:“好极,猎林,猎林,今后我多带你去林中转转。”那马儿似听得懂人话,晃脑嘶鸣,竟在答话。 陆振英问道:“那位雪猿前辈呢?” 猎林转了一圈,朝雪山望望,示意它已然返回。陆振英不禁惆怅,问道:“那它伤势好些了么?” 猎林点了点头,欢叫一声。陆振英感激雪猿恩情,眼中含泪,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忽然又听树上有一女童声音,她道:“姐姐,姐姐!” 东采奇稍稍一呆,登时心花怒放,抬头望去,见东采凤正躲在一棵大树上,藏身茂叶之中,正哭得泪眼朦胧,娇小的身子不停颤抖。 东采奇也泣不成声,喊道:“妹妹!”两三步攀上树去,抱住东采凤,再从树上下来,两人经历这恐怖绝伦的惨事,原想不到能够重逢,此刻一见,真是欢喜的快要飞上天了。 东采凤哇哇大哭,说道:“姐姐,姐姐,我害怕,我躲在树上,见许多妖怪杀人吃人,我都不敢哭出声来呢。” 东采奇咧嘴傻笑,泪水涌入嘴中,又咸又苦,她道:“妹妹真是勇敢,若换做姐姐,在你这般年纪,早就吓得傻了。你也真机灵,躲在....这棵树上,那些凶兽居然没瞧见你?” 张千峰也暗呼侥幸:他先前见许多蛇伯将士也躲上树去,但都被揪了下来,转眼被撕咬得粉碎。这位少女心有灵犀,蒙天垂怜,竟借此逃过一劫。 东采凤道:“我....我瞧见一位疯疯癫癫的叔叔躲在树上,他招手让我过来。我便过来找他,好不容易爬上树,他开始弹琴....我听着琴声,迷迷糊糊的睡去,不久前才刚刚醒来,那叔叔却已经不见了。” 张千峰、东采奇、陆振英纷纷喊道:“那人在弹琴?” 东采凤“嗯”了一声,说道:“他初时不过在树上旁观,那些凶兽全见不到他,也...也找不到我。但后来他双手一开,不知从何处现出一张古筝,就这般叮叮咚咚的弹了起来。” 张千峰心道:“此人安居树上,自然早有准备,知道此地会生出魔猎来。他身负如此神通,为何不预先警告大伙儿?”转念一想,此人必是大有来历之人,或有难言之隐,不便明着相助。那琴声博大精深,数十里外仍能听清,这份功力何等深厚,自己绝无法与之相比,他更由此召来那盘踞天际的白龙。他出手救了自己这些人,大伙儿都欠他莫大恩情。 陆振英望着那棵树木,眼神困惑,暗想:“这树怎瞧得有点眼熟?”她曾与盘蜒在此树下相遇,却不曾察觉东采凤就在树上,此时却半点也想不起来。 东采奇问道:“那弹琴的仙人长什么模样?穿什么衣衫,你能认得出来么?” 东采凤小脸愁苦,用手拍着脑门儿,摇头道:“我想不起来啦,只觉得那人怪里怪气的。”她只觉几天前的一切似一场噩梦,噩梦醒来,旋即将一切忘得干净,那梦中恩人一切言行举止皆极为模糊,如隔着一层水雾一般。 张千峰沉吟道:“既然如今采凤姑娘跟着咱们,便不可再行耽搁,需得早些返回,将那蛟蝮、庐芒恶行公之于众。他二人犯下这等罪过,与那叫异兽的阎王沆瀣一气,杀人无数,凡间诸国、万仙门人,全数放不过他们,只要他们仍在这世上,哪怕他们乔装打扮、隐姓埋名,也逃不出天公地道。” 却听空中传来大笑,众人心头一震,只见一黑影从天而降,落在众人眼前,身形枯瘦,眼闪紫烟,正是先前那罪魁祸首蛟蝮。 蛟蝮冷笑道:“张千峰,料不到你居然仍留着狗命,想要坏老子好事?”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张千峰想起那无数惨死勇士,怒火中烧,恨不得将此人脑袋劈碎,但他屡经磨难,知道敌人狡猾厉害,绝非那诸凶兽可比,旋即便沉着下来,说道:“我本就打算找你,蛟蝮,你恶贯满盈,今日也该交待了。” 蛟蝮与那庐芒约定,分别随阎王前往聚魂山噬魂。庐芒先去,他便守在必经之路上,以防魔猎大阵退散之后,有活人赶回去通风报信,令他二人身份败露。 本来这魔猎之威何等猛烈,凡人身处其中,万死不得一生,即便不当场全军覆没,也必死在其后凶兽猎杀之中,蛟蝮料不到张千峰等人竟能逃过此劫。但他自诩神功非凡,又见张千峰浑身浴血,不足为虑,便现身阻拦。 陆振英说道:“师父,咱们一起上,此人诡计多端,咱们也顾不上江湖道义了。” 张千峰不知陆振英身负奇功,身法极快,颇可相助,摇头道:“你与采奇护着采凤,莫令他有可趁之机。”暗想:“那庐芒似不在此处,我当速战速决。”凝神静心,抖擞精神,缓步上前。 那蛟蝮见张千峰步法精妙,并无衰弱之态,暗自心惊,但转念一想:“我即便杀不了他,难道还逃不了么?等庐芒返回之后,两人一齐动手,杀他易如反掌。” ------------ 三十二 雷霆之怒剑轻巧 张千峰倏然前冲,眨眼之间已越十丈之远,来到近处,使一招“化险为夷”,一掌劈下,那蛟蝮侧肘挡住,左手流动,宛如毒蛇,指尖点向张千峰咽喉,张千峰往后一让,那指力点中一棵酒碗般粗细的小树,咔嚓一声,登时断裂。 蛟蝮一招不中,反应神速,再度变招,右掌变幻,形如蛇咬,呼地一声,袭向张千峰下盘。张千峰单足踩下,趁蛟蝮躲闪,再一招“九星连珠”,掌力接连击出,那蛟蝮胸口中招,但他身法油滑,稍一倒退,将掌力卸了,仅受轻伤,他怪叫一声,当即不架而走。 张千峰喝道:“哪里走?”身法一转,左踏乾位,右履震位,掌力快如闪电,砰地一声,将蛟蝮打了个踉跄。那蛟蝮勃然大怒道:“你莫要猖狂,我稍试探一番,你还得寸进尺了?”蓦然间双手暴长,卷向张千峰,张千峰不料他竟有妖法,见他手臂伸缩,变作两条血口白牙的巨蟒,姿态诡异,委实变化无方。 但张千峰以不变应万变,双掌一分,打出掌力,扭转巨蟒方位,那巨蟒又扫中大树,喀喀两声,树木再断。 东采凤年纪幼小,见两人相斗激烈,各自招式威力奇大,不由得惊叫起来。东采奇、陆振英也各自动容,心想:“这两人皆是凡世中一等一的好手,果然功力绝俗。” 张千峰与蛟蝮越斗越紧密,身法闪动,飘忽不定,陆振英目光如电,仅能勉力跟上,东采奇已全然摸不着头脑。张千峰招式光明正大,掌力雄浑,体内有万仙仙法,不惧蛟蝮剧毒。而蛟蝮身躯柔软似蛇,张千峰那排山倒海的掌力打在其身,却总难有全功。 张千峰心想:“这蛟蝮如此难缠,若那庐芒赶来,我实难独斗两人。” 他那阴阳天地掌本是一门刚柔并济的绝学,使出阳力时,可斩铁,可裂石。若转为阴劲,内力直摧经脉,伤脏腑,扰真气。两者皆有神效,自来是张千峰极为倚仗的功夫。 可眼前对上蛟蝮,此人招式古怪,张千峰闻所未闻,身躯似游蛇、似泥鳅,内力扩开,笼罩其身,更增其黏滑。张千峰以阳力摧他,力道被蛟蝮卸开,以阴劲伤他,却难破其体外真气。 两人激战三百招,所到之处,碎石折树,沙尘激荡。忽然间,那蛟蝮左脚踢出,霎时也化作蟒蛇,口吐黑雾,张千峰被其一扰,顷刻间头昏眼花,不得已屏息退开,那蛟蝮蛇臂一绞一拧,张千峰右臂剧痛,急运内力相抗,只听乒乓声响,两人蓦地分离,张千峰拿椿站定,脸色有些苍白。 蛟蝮大笑道:“张千峰,你那仙家真气当真了得,若是常人被我一碰,整条臂骨皆已断裂,你倒还能逃得脱,但即便如此,你右臂伤重,功夫已大打折扣,事到如今,你还是乖乖送死,我可给你个痛快。如若不然,我将你那几个红颜知己,一个个啃来吃了。” 张千峰沉住气,心想:“事到如今,唯有冒险一试。”他那“天琴云弦掌”本未练熟,不想仓促使出,以免这强敌有了防范。如今局面不利,也唯有这趁虚而入、攻敌不备的掌法,才能破解此人护体真气。 想到此处,他左掌握住右臂,装作剧痛模样,眉头紧锁,咬牙闷哼。 那蛟蝮心下一喜,不失良机,猛然冲上,左右臂化作巨蟒,同时咬落,张千峰右臂一张,手一推,天琴云弦掌内劲广布,悄然散开,攻势竟毫无声息,玄妙异常。 蛟蝮闯入其中,浑然不觉,顷刻间后背剧痛,正是他功力运转时最薄弱之处,咔嚓一声,断了几根肋骨。他大骇之下,吸一口气,正欲退开,张千峰再出一掌,如张大网般罩住蛟蝮。蛟蝮摸不着头脑,双臂一振,正要出招,张千峰掌力陡然发难,又中其后脑勺,蛟蝮头晕目眩,不敢再逗留,扭头撒腿就跑。 张千峰暗叫可惜,他这天琴云弦掌虽然厉害,但掌力实有所不足。若他阴阳天地掌能使出十成威力,这天琴云弦掌则仅有六成,毕竟神功初创,未能圆满,若假以时日,才能真正圆满无缺。 他见蛟蝮逃走,再度追上,再出掌力,隐布蛟蝮身前。本来以蛟蝮身手,对上这天琴云弦掌,未必如此刻这般全无还手之力。但他以往从未见过这神鬼莫测的功夫,以为张千峰隐有神助,掌力无中生有,惊慌失措之下,竟全忘了抵挡。张千峰此番全力施为,掌似巨槌,正中蛟蝮心脏,蛟蝮哇哇惨叫,鲜血狂涌,朝后摔倒。 张千峰稍觉放心,正想再出掌将其杀了,但蛟蝮口中陡然喷出一口紫烟,挡在身前。张千峰大吃一惊,手一挥,掌风到处,驱散烟雾,却见那蛟蝮在地上蛇行,飞速扑向陆振英等三人。 张千峰心慌意乱,急速追去,但蛟蝮动身极早,张千峰追之不及。蛟蝮奸笑一声,身子腾空而起,蛇臂挥向东采凤,打算以她为质,迫张千峰就范。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陆振英长剑出鞘,只听轰隆一声,一道电光射出,蛟蝮万料不到陆振英有这等神奇功夫,浑身麻痹,从空中跌落。 陆振英更不停留,剑光如电,错落刺出,刹那之间,张千峰心乱目眩,仿佛见层云落雷,惊心动魄。那蛟蝮先中了张千峰掌力,又中了陆振英雷霆剑气,哪里还躲闪的开,多处中剑,惨叫声中,血流如瀑,身躯变得干枯瘦小,当即断气。 张千峰惊喜无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问道:“振英,你从哪儿学会这门功夫?” 陆振英初建奇功,一颗也心怦怦直跳,如在梦中一般,她默立片刻,想起盘蜒嘱咐,说道:“我无意中在轩辕神殿中落入泉水,浑身又痛又麻,动弹不得,多亏盘蜒大哥将我救出。我因祸得福,得了这一身古里古怪的功夫。” 张千峰笑道:“我不知你有这等本事,当真吓了一跳。若非如此,只怕真栽在这蛟蝮受伤了。你身负此等奇功,假以时日,前程不可限量。” 陆振英摇头笑道:“师父先别夸我了,你自个儿伤势怎么样了?” 张千峰战胜强敌,委实辛苦,右臂伤重,倒也罢了。那数掌实乃毕生全力所聚,此刻自身仙气疲弱,只想找一处好好歇歇。他说道:“事不宜迟,趁那庐芒未至,咱们快些离开。振英你如今功夫虽强,但火候不够,未必能敌得过那庐芒。” 陆振英、东采奇齐声道:“师父所言甚是。” 猎林啡地一声,陆振英一下子明白过来,说道:“师父,它让你、采奇、采凤坐上去呢。” 三人依言而为,那猎林朝主人瞧了一眼,陆振英点了点头,猎林陡然撒腿怒奔,快似雷动,陆振英大笑一声,也旋即追了上去,却难以企及其速。那马儿稍稍放慢脚步,等待主人跟上,陆振英埋怨道:“你这孩儿,跑得倒快,可是向我显本事来着?”猎林呜呜嗯嗯地哼了两声,模样甚是喜悦。 .......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蛟蝮干瘪身躯中,钻出一条紫色小蛇,这小蛇乃是他死后灵魂出窍生出的妖物,乃是贪魂蚺的真身,如今他身死之后,方才又恢复这等形状。 它东瞧西看,匆匆朝西游行,来到草原上,等候片刻,终于见那庐芒飞速赶来,那庐芒眼下身躯肥壮,满面微笑,不停打着饱嗝。蛟蝮心知他在聚魂山那儿吃了个痛快,心中嫉妒,大叫道:“庐芒哥哥,庐芒哥哥!” 庐芒瞧见它这模样,惊恐异常,怒道:“是谁将你杀死了,令你丧失一身功力?” 蛟蝮哭泣道:“那是那张千峰。哥哥,阎王人在何处?我需前往聚魂山,吞噬炼魂,方能渐渐凝聚躯体,否则靠自己修炼,真不知要再等到何时了。” 庐芒顿足道:“你这傻弟弟,耽搁太久,阎王何等人物?岂会等你?他赶我出来,已然回去了。” 那蛟蝮怒道:“那如今该如何是好?难道我又要如这般模样,修行个一百年么?真不知下回魔猎,又会现身何处。” 庐芒道:“贤弟休要惊慌。有哥哥在,决计短不了你的。你哥哥吞噬聚魂山炼魂之后,如今功力倍增,胜过苦修百年,你留在哥哥身边,保管你不愁吃喝。若机缘巧合,咱们再遇上下回魔猎,哥哥必让你先行享用。” 蛟蝮怒气渐消,说道:“哥哥定要替我做主,先将那张千峰、陆振英杀了,再让我吃了那东采奇、东采凤姐妹。我要将她们吃的尸骨不剩,方才解我心头之恨。” 庐芒笑道:“此事简单,如今哥哥我凡间无敌,区区万仙张千峰又何足道哉?你且等着,我如今酒足饭饱,正要好好歇上一歇,待我养足精神,便去与那张千峰算账。” 突然间,夜空一道霹雳照亮草原,庐芒见有一人影踱步走来,眼神如蛇,眸现紫烟。 庐芒瞧其形貌,心想:“此人与咱们一样,也是一贪魂蚺,喊道:“真想不到世间仍有同胞,你又是何人?” 那人走到近处,蛟蝮惊呼道:“这人是那个泰一,是东采奇的属下。想不到你竟也与咱们一般。” 盘蜒是贪魂蚺吗?盘蜒自个儿也不清楚,他笑道:“我与你们有些不同,你们想去聚魂山,但我却没法去那儿。” 蛟蝮奇道:“你不能去聚魂山?那你该如何果腹?凡间并无炼魂,你又如何增进修为?” 又一道闪电劈过,照亮黑暗,盘蜒笑得十分欢畅,眼中满是恒古的贪欲。 他道:“我饿得很,在此等候两位,已有多时了。” ------------ 三十三 蛇身之人称古皇 庐芒瞧盘蜒神色,顿时惊觉他意图,一股寒意涌过全身,旋即暴跳如雷,喝道:“下三滥的杂·种,你想要吃我?可是发了疯么?好,好,好!”说到第三个“好”字,施展身法,猛攻过来。 这贪魂蚺乃远古之物,爱吃聚魂山中的‘炼魂’,却从不吃这凡间活人之魂,更不食其余同类的魂魄,庐芒知这盘蜒图谋,心中惊怒的无以复加,一出手便极为凌厉。他刚从聚魂山中饱餐而归,身躯肥大,谈不上灵巧,但功力倍增,来势凶猛,如同大象奔腾,震的大地摇晃。 盘蜒闭目,一动身,也不见得如何快捷,登时避开这庐芒扑击。庐芒哇哇怒吼,左臂变化,四条碧蓝蟒蛇凭空飞出,右臂一颤,也如左臂一般,攻势猛烈无比,远胜过先前蛟蝮与张千峰相斗。 蟒蛇临头,盘蜒仍从容不迫,更不睁眼,连脑袋也不曾抬起,足下一动,竟从庐芒身旁绕过,身法轻巧,似蝴蝶飘舞,庐芒惊声大喊,身子盘旋,那八条烈蟒化作风暴,砸向八方,“砰砰”声中,将方圆两丈内打的一片狼藉,破烂不堪。 庐芒大声喘气,一扭头,却见盘蜒又到其身后,身法奇特,直是匪夷所思,蛟蝮、庐芒双双大骇:“此人也不见得如何快速,为何这密不透风的招式竟半点碰不着他?” 庐芒知敌人功夫诡谲,心思更是残忍恶毒,当下不再留手,一张嘴,“哇”地一声,吐出一口毒雾来,似波浪层云一般,将盘蜒团团围住。这毒雾乃是贪魂蚺最为得意的妙招,既可搅乱局面,令敌人摸不着头脑,又可以毒伤人,若敌人内力不继,立时便送了性命,蛟蝮不久前才以此法迎战张千峰,令张千峰两度失手。 这庐芒此时妖法深湛,远非蛟蝮可比,那毒雾流毒辽广,雾中毒素变作毒蛇,从四面八方朝盘蜒攻去。 却见盘蜒再动,身法轻盈,如梦如幻,从那毒雾中破开,众毒蛇竟无法为害。庐芒瞬间惊慌失措,稍有犹豫,盘蜒探手刺出,扎入庐芒胸口,竟如伸手取水,毫不受阻。庐芒痛呼一声,无法相抗,不由跪倒在地,喊道:“饶命,饶命!” 盘蜒似痴傻了一般,全不理会,双眼对准庐芒脑壳,眼帘却不曾张开。庐芒见他这死人般举止,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不住哀求。盘蜒手掌成爪,在庐芒脑袋上一抓,破开头骨,将其脑完整无缺的取出来,一张嘴张的极大,瞬间一口吞没。 庐芒身躯抽搐,七窍流血,再也活不转了。 蛟蝮吓破了胆,一扭身子,慌不择路的逃开,它虽失了躯壳,但身形微小,反而加倍灵活,藏入黑草之中,心下暗忖:那吞吃同类的魔鬼决计找不到他。 它正东躲西藏,忽然腰身一紧,已被人抓住,提了起来。它惊恐无比,哭喊道:“同类,同类,我求你饶我一命,我功夫差劲儿,弱小无用,难以果腹,味道也难吃得紧...” 盘蜒睁开眼来,蛟蝮见他那蛇眼光芒妖异,冷如寒霜,更是死命挣扎。 盘蜒痛苦不堪,霎时神情扭曲,说道:“本就不好吃,但那毕竟是炼魂。” 蛟蝮陡然明白:“他无法前往聚魂山,便诱咱们得逞,吞噬咱们脑中炼魂。咱们自以为得手,孰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咱们...咱们中了他的计了。” 盘蜒将蛟蝮蛇头咬断,呑落腹中,那小蛇就此气绝。 盘蜒摇了摇头,急忙脱去衣衫,盘膝而坐,双手贴在胸腹,刹那间,浑身肌肉撕裂,鲜血泊泊流下,盘蜒撕心裂肺的大叫起来,抖动不止,仿佛被无数毒蛇撕咬,这般惨叫许久,方才消停下来。 他做了一个梦,在梦中,他召唤蚩尤残魄,附身躯体,代他与庐芒相斗。那残魄不及蚩尤武勇之万一,但身法由虚入实,难以捉摸,远胜凡俗,那庐芒自不是对手。 只是这功夫极为凶险,他不过是凡人之躯,怎能施展神威?若非他算定可吞食庐芒脑中炼魂,保住他一条性命,万不会如此行事,否则他定会葬身于此了。 他仰卧在地,脑中思索: “我吃了两条贪魂蚺,只吃蛇头,不及其余,正如剥虾剥蟹一般。 它们叫我同胞,但我却吞了它们。 它们绝非善类,我呢?我又是什么好东西了?它们诱·人入毂,杀得尸山血海,以之换得饱食,而我知它们手段目的,却袖手旁观,任由那些勇士烈士死去。 我害了那十多万人,又杀了‘同胞’,我身上罪孽,岂不更胜这贪魂蚺么? 我大可以说自己乃替天行道,报仇雪恨,自认为正气浩然。但我心知肚明,实情并非如此。 我只是贪食炼魂,手段卑劣无比,罪恶滔天,嘴脸何等丑恶? 而那炼魂味道令人作呕,我为何要求之若渴?” 他思索许久,伤势痊愈,遂站起身来,一瞥眼,却见草地中趴着两个模样古怪的少年,一人狐脸,一人犬脸,目光惊惧的望着盘蜒。 盘蜒知它们乃草海妖族族人,问道:“你们在这儿多久了?” 两个少年“哇”地一声,哭喊起来,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一边大喊:“食人脑的妖怪,食人脑的妖怪!妈妈,爹爹,救命!” 盘蜒苦笑一声,险些落泪,但这两个少年不认得他,他也无需在意。他穿上衣物,一把火将庐芒尸首烧了,随即扬长而去。 他惦记陆振英安危,推断方位,朝她行进之处赶路。 他心下苦楚,需得找到陆振英,似乎留在她身边,对她展露善意,便能让他心安许多。 他心中自语道:“我为何要在乎这善恶?我只是想待她好,要她过得无忧无虑,只要她心中喜乐,我便再无所求。她是我栽培的花朵,饲养的小猫,她将来本领高强,行善积德,侠义为先,名满天下,便能赎我之罪。既有如此好处,我又何乐而不为?” 他不明白自己心思,但胡思乱想,便由悲转喜,几乎放声大笑起来。 行过草原,来到雪山上,但见夜幕之下,漫山遍野白皑皑的一片,大雪如同鹅毛缤纷而下,行走艰难,只怕连牛马也会被掩埋。 他见山上有一小屋,窗户用木板挡住,但从缝隙中却可见火光。他走至屋前,拍了拍门,说道:“我乃过路游者,路遇风雪,不见归途,还请好心人行个方便。” 只听陆振英在屋内欢呼道:“是盘蜒哥哥?” 吱呀一声,门板打开,东采奇、陆振英一齐上前,各握他一手,神色激昂,泪光晶莹,口出欢声笑语,东采凤目光疑惑,望着盘蜒,似曾在哪儿见过此人一般,可却想不起来。 张千峰喜道:“盘蜒兄弟,你果然安然无恙,怎地找到这儿来了?” 盘蜒道:“此乃归蛇伯必经之路,我料来你们也跑不到哪儿去。”却见陆振英那马儿也卧在屋内,占据老大一块地盘,模样甚是惬意。 东采奇揶揄道:“原来你与振英师妹结为兄妹了,就不怕我喝醋吗?” 盘蜒笑道:“咱们一对兄妹大盗,乃是打家劫舍的绿林豪杰,小姐便莫淌这浑水了。” 众人劫后余生,心情极佳,说笑几句,又安然坐下,或躺或倚,烤着篝火,满是暖意,也有些倦了,三个少女皆迷糊睡去,张千峰深怕那庐芒袭来,不敢怠慢,便坐在窗边守着。 盘蜒也无睡意,靠在墙上,默默出神。 张千峰道:“盘蜒兄弟,我知你对我有所不满,若我无意中得罪了你,在此请你多多包涵。你救了振英,我对你感激不尽,如承蒙不弃,咱们不如交个朋友。” 盘蜒目光闪烁,说道:“万仙张千峰何等名望武功?我如何担当得起?” 张千峰心知他脾气古怪,对自己总话里带刺,也不在意,微笑道:“盘蜒兄弟才学绝妙,智计过人,能与你相识,张千峰三生有幸。”说罢朝他深深一拜。 盘蜒心想:“这张千峰脾气倒好,我若一味冷言冷语,未免太过无趣。”也起身作揖,说道:“过奖,过奖。” 就在这时,只听风声怪异,宛似龙吟,余韵不绝,震动天地,回荡九霄。张千峰急忙掀开木板,朝外望去,风雪朦胧,但那庞大白龙掠空蛇行,仍隐隐可见,他心下敬畏,感慨万千,忍不住跪倒在地,遥遥朝那白龙磕头道谢。 盘蜒沉吟道:“千峰仙家,你可知你们万仙一门,乃是轩辕黄帝一手所创?” 张千峰原是不知,闻言肃然起敬,问道:“兄弟当真渊博,张某孤陋寡闻,确实未曾听说。” 盘蜒心中浮现出些许记忆,他激动起来,不禁说道:“传闻上古之时,伏羲创制八卦之术,将其传于轩辕,其时灾祸横行,天上涌出无数蛇怪,师徒二人联手与这些蛇怪交手,惊险万分的护住世间平安。伏羲见事态平息,静思多年,云游四方,据说破开天门,蹈星而去了。” 张千峰道:“我只听说过上古伏羲为皇,轩辕为帝,却不知他二人竟有师徒之谊。” 盘蜒又道:“伏羲一走,却引来了灾祸。聚魂山中生出统领阎王的魔神蚩尤,率领阎王与亿万妖众,从聚魂山侵入凡间,于是再为祸惨烈,生灵涂炭,几可与远古那蛇怪之祸相提并论。 轩辕黄帝见敌人势大,便以伏羲八卦之法推算,历经千辛万苦,找来神兽,率领无数凡人勇士,与蚩尤一场大战。他连使‘妙计’,策反群妖,终于苦战获胜,却未能将蚩尤杀了,只不过将它驱逐至异世,再难以返回此世。 自此之后,这世上便有蚩尤所留众妖,繁衍后代,成了如今北方万妖之国,与凡人划分地界,大体还算相安无事。轩辕知聚魂山上仍有更多阎王,满怀恶念,不容轻忽,遂创立万仙,留下一位大弟子引导凡人,他自己就此隐居,与伏羲一般不知去向。那位大弟子,便是如今万仙推崇为祖师爷的真仙。” 张千峰只知万仙由一位“真仙”所创,至于更早之事,则全无头绪。他想起那恐怖至极的阎王“异兽”,不禁打了个冷颤,说道:“若我不经此事,只怕难信盘蜒兄所言。盘蜒兄可是见了那白龙,心生感慨了?” 盘蜒道:“若我所料不错,那白龙叫做蜃,与那追随轩辕黄帝的神兽一般古老。只不过它地位不尊,未得仙名。” 张千峰崇敬万分,说想:“这乾坤之广,造物之奇,真是无所不有,正所谓有恶必有善,有魔必有道,我既身为万仙,当谨遵上古圣帝德训,以此身躯热血,震慑万鬼。” 盘蜒默念道:“万鬼,万仙。万鬼,万仙。”听着屋外风雪,却感寂静,终于不再说话。 ———— 本卷完 ------------ 一 一朝天子一朝臣 接连数日狂风暴雪,于空中呼啸肆虐,众人无奈,唯有在屋中暂避,过了两天两夜,风雪方才平缓下来。 盘蜒饿得奄奄一息,跪在雪地中嚷道:“苍天开眼,我愿出尽生平所有,只求一顿饱餐。” 东采奇笑道:“你这人一无所有,打算诓老天爷么?” 盘蜒道:“你怎知我一无所有?我这俊俏脸蛋,莫非不宝贵稀罕么?” 三位女子皆大笑起来,张千峰也暗暗摇头,东采凤嘻嘻笑道:“这位大哥哥,就算你长得有三分秀气,老天爷未必瞧在眼里。我倒来问你,如若老天真降下好吃的,你便舍了这容貌不要,变成一幅丑脸么?” 盘蜒摇头道:“姑娘好没骨气,俗语云:‘大丈夫,不求嗟来之食。’老天即便要与我做交易,我也得还还价钱。” 东采凤啐道:“我又没要拿骨肉皮换吃的,你还有脸说我了?” 陆振英问道:“大哥,你要怎般还价?” 盘蜒道:“我这满头秀发,最是珍贵,可短上半寸,换上一斤烤猪肉。我眼角似有皱纹,可让老天爷收了,谋求芳萃之汤。” 三女笑得直不起腰来,东采凤又蹦又跳,说道:“老天爷不降下天雷,把你劈成烤肉,已算得仁慈至极了。” 便在这时,天上雷声滚滚,盘蜒吓了一跳,忙道:“瞧你这张乌鸦嘴,可别真引来祸事,快走,快走。” 众人想起魔猎之惨,心有余悸,遂加急赶路。山中积雪降霜,悬崖路滑,甚是危险,不得已只能绕路。途中盘蜒离开打猎,得了雪鸡、野猪,便烤来吃了。陆振英心下不忍,也不如何饥饿,推辞几句,远远避开,张千峰奇道:“振英,你多天不曾进食,为何不来吃些?” 陆振英不敢相瞒,说道:“我自从得了这雷霆般的内力,腹中不饿,又瞧见是生灵为食,难以下咽。”她当时目睹魔猎,蒙雪猿、猎林所救,对世间野兽又怕又爱,不忍猎杀,更不忍以之果腹。 张千峰乃半仙之体,可数十日不进食而无碍,闻言暗喜:“她所获真气似与我万仙度化之法有异曲同工之妙,体质与我相近,以她功夫,将来若要入我万仙门中,可谓易如反掌,不久便能升至三层境界,进境之快,古今罕有。”于是点头道:“咱们万仙门亦有慈悲为怀,茹素而不沾荤腥之人。既然如此,那为师也不吃了。” 陆振英俏脸微红,点了点头,暗自欢喜。 盘蜒本就不想旁人与他分食,见两人避而远之,甚是高兴,与东采奇、东采凤两人抢夺,一个人将烤鹿全数笑纳。东采奇知他食量惊人,见怪不怪,东采凤则吓得目瞪口呆,叱道:“将来你吃成个大胖子,便连一张俊脸儿也没了。” 盘蜒怒道:“我若胖了,肉便多了,拿去与老天爷换些宝贝,也不算寒酸,如此一来,不又苗条如柳了么?” 东采凤年幼好动,最喜与他吵嘴,哈哈笑道:“我怎没你这般聪明?老天爷与你做买卖,可得哭的稀里哗啦,那咱们蛇伯城便得天天下雨。” 众人大兜圈子,走了三天三夜,方才回到蛇伯城。城中守将见城主女儿归来,慌忙将他们迎入宫中。大公子东采臻、二公子东采英,汇集城中重臣贵族,齐聚大殿,询问经历。 张千峰将众人追入黑荒草海,中了蛟蝮、庐芒毒计,遇上魔猎,蛇伯、俦国将士皆受荼毒之事说了出来。 此事太过荒谬,若从旁人口中说出,只怕谁也不信,反而要斥那人为疯子,但张千峰何等人物?岂能诳语欺瞒?一时之间,众人悲恸万分,恐慌之极。东采臻更当即痛哭道:“父王,父王!你死的好惨!” 东采英自也伤心,但知此事非同小可,蛇伯城精锐一战尽失,无一生还,若此事被邻国得知,或有奸佞无耻之辈会趁火打劫,蛇伯城即有亡国之祸。他硬起心肠,说道:“此事暂且瞒住,不可外泄。我当加急募兵,征召健者,建制新军,如此方为万全之策。” 东采臻瞪眼擦泪,嚷道:“事情到了这般地步,你还想隐瞒实情么?若传扬出去,城中便要造反了。” 东采英见他软弱,当真恨铁不成钢,一把扯住他领口,神力到处,将这位大哥举起,厉声道:“爹爹已死,你将继位,岂能孱懦慌乱?此事一旦泄露,城中纵不内乱,也必人心惶惶,畏惧那‘魔猎’者有之,仇恨朝廷者有之,伤怀死去者有之,更怕有外敌进犯。而今城防衰败,难以应付骤变,稍有不慎,实有灭顶之灾。” 东采臻畏惧这弟弟,一屁股摔倒在地,模样极为丢脸,他喊道:“那你这法子又能管用么?你瞒得了一时,又能瞒得了一世?” 东采英喝道:“十日之内,新军必成,有此军在,外敌不敢侵扰,内贼无能陷害。之后再将此事广而告之,大办祭典,告慰亡灵,便可度过难关。”他目露虎威,扫过大殿上十多人,说道:“你们当中,若有人泄露此事,我东采英非杀此人不可!”说罢足下一踏,轰地一声,内劲迸发,众人脚下震动,脸上尽皆骇然。 正惊恐时,东采英已快步走出大殿,匆匆征兵去了。 东采奇素来敬服这位二哥,对东采臻道:“大哥,二哥他是好意,你权且照他意思来,就说爹爹意气风发,剿灭俦国恶贼,正扫荡草原,驱魔除妖,故而暂无消息。” 其余重臣皆敬畏东采英,并无异言。东采臻浑浑噩噩,脑中乱糟糟的,又是害怕,又是气恼,当下隐忍不语。 他退朝之后,回到自己宫中,正闷闷不乐,却听一白骨卫兵说道:“大公子,尧仆射求见。” 那尧仆射叫做尧生流,在朝中地位尊隆,是大公子的授业恩师,官职也高,更胜过那蛟蝮。他快步走来,朝东采臻作揖道:“大公子可是为城主之事伤怀?事已至此,多忧无益,大公子乃城中众望所归,还请节哀顺变。” 东采臻生性优柔寡断,却也管不住嘴,闻言长叹一声,说道:“还有一事,更令我难受。” 尧生流老谋多智,双眼一转,已猜到了几分,小声道:“老臣有要紧事与大公子商量。” 东采臻登时暗喜,遂让左右退下,尧生流道:“大公子,肘腋之变,近在旦夕也!” 东采臻吓了一跳,问道:“老师为何这么说?谁有这么大胆子?” 尧生流神色隐秘,说道:“便是二公子东采英,他今日对大公子无礼,全不将你放在眼里,又擅自募兵征军,其狼子野心,路人皆知!” 东采臻本就担心此事,闻言默然,眼中流露出深深惧意,他迟疑道:“爹爹曾亲口许诺,他死去之后,由我继任侯爵之位。此事大伙儿都听得清楚,他若有异心,岂能得逞?” 尧生流道:“城主不曾有遗诏,更不曾禀明天子。这二公子平素骄横,又暗中笼络群臣,我瞧今日朝廷上,倒有一大半替他说话。而他武功如何,大公子比我所知更明,我蛇伯城敬重勇士,更胜过正统名义。此人如今拥兵自重,大权在握,若时候一长,大公子性命便在他一念之间。” 他这句话语气阴森可怖,如厉鬼索命一般,东采臻吓得魂飞魄散,霎时跳了起来,问道:“那如今之计,又该如何?老师千万救我一救!” 尧生流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我已说服左将军西海、廷刀指挥世杰、大祭酒盛樽三人,全听大公子差遣。咱们三人各有门客家仆,数目在两千之上。大公子如今掌管内宫,此事便容易得紧。” 这尧生流倒并非奸臣叛逆,也非存心危害朝政,而是疑神疑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瞧那二公子东采英不顺眼,又一心拥戴大公子,遇上这等剧变,心生歹意,误以为东采英嚣张跋扈,有自立之心。 而早先东采英情急之下,对东采臻恫吓威胁,更令尧生流下定决心,深信不疑。故而他早作准备,来此劝东采臻先下手为强。 东采臻闻言大喜,问道:“若能成事,今后必对老师言听计从。不知老师有何计策?” 尧生流道:“大公子可假意借酒消愁,喝的酩酊大醉,随后邀二公子入宫作陪,两千人扮作侍卫,藏于各处。大公子素来为人懦...那个...深藏不露,二公子轻视于你,必然不疑。他一旦入宫,大公子可用此物下毒,随后传下暗号,咱们这两千甲士便一拥而上,将他斩成肉泥。此人一死,他家中将士群龙无首,大公子再立时调兵遣将,将余孽一网打尽,至此大事已成。” 东采臻心下已然答应,只是此乃不仁不义之举,尚要装模作样一番,他挤出眼泪,叹道:“咱俩乃是亲兄弟,我宁愿他待我不仁,我也不能待他不义。此事将来若传扬出去,我有何面目去见爹爹牌位?” 尧生流深知这弟子习性,暗骂道:“他非要我扮足奸臣,自个儿充作明君。”也是无可奈何,咬牙道:“大公子就说他深夜入宫,意图行凶。反正此人之前行径,大伙儿有目共睹,以此为由,谁能质疑?” 东采臻长叹一声,摇了摇头,说道:“全听老师所言,我并无异议。” ------------ 二 二虎相争必有伤 东采英命人四处张贴告示,许以重赏,招募勇士好汉,又广撒金银,雇佣卖命之军。翌日已有四万人在册,他一刻不停,命麾下四妖将日夜操练,严加约束,只盼早日能练得像模像样,可堪大用。 张千峰道:“贤弟这般拼命,莫非此事真这般紧急么?” 东采英叹道:“兵法有云:‘决胜至千里之外,防患于未然之中。’父皇中妖人奸计,使得我蛇伯城十万精兵全军覆没,正是前所未有的大难。如今我隐瞒噩耗不报,只怕惹起民怨,故而早一天练兵有成,便早一日可度过此劫。” 就在这时,只见尧生流走入大门,见了东采英,立时高声呼喊道:“二公子,你做的好事!” 东采英奇道:“尧大人何处此言?采英不曾冒犯你啊?你怎地找我问罪了?” 盘蜒也随张千峰等人在东采英府上作客,见这老头脸色苦恼,心中一动,只觉有些古怪,但一时也说不上来缘由。他心想:“这老头年纪一大把了,精神倒还不错,嗓门甚是吵耳。” 尧生流道:“二公子,你知大公子性子随和,前一日大伙儿早朝时,你如此辱他,当真伤透了他的心。他本就悼念亡父,伤心欲绝,这会儿更是自暴自弃,整日价借酒消愁。你若再不去瞧瞧,只怕他真要醉死了。” 东采英素知其兄为人宽厚,从不对人发火,哪料得到他早已翻脸?此刻听他如此,自觉理亏,心下歉然,说道:“我昨日太过激愤,以至于行径不当,正要好好向他赔罪。” 东采奇忙道:“大哥真是的,他将来乃侯爵之尊,岂能因此而萎靡不振?二哥,我俩一起去劝劝他。当此紧要之际,咱们一家之亲,更当同舟共济。” 东采凤嚷道:“我也要去!我也要见大哥。” 尧生流一时发愣:“他们全要跟去,总不见得将这两位小姐也杀了?”但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可想,只得说道:“如此最好,三位齐至,大公子定能振作。” 盘蜒悄然上前,对东采奇道:“小姐,我可否也跟去瞧瞧?” 东采奇摇头道:“此事仅涉我东家私事,与你无关,你莫要跟来了。”说罢随尧生流一道离去。 东采英一走,张千峰等人当即告辞离去,返回客栈。盘蜒自顾自出来,抬头观星望月,只觉星象不祥。他本不想多管闲事,但此事牵扯甚广,说不准还连累了陆振英、陆扬明姐弟,于是施展太乙步法,轻易潜入宫殿,见内外白骨卫远远散开,守备不严,心想:“此乃主欺客凶,内外更迭之兆。”遂迈步生幻,绕过众人,飞身上楼,不多时已来到大公子寝宫客厅之中,躲在横梁之上。 他知那东采英功夫惊人,耳目敏锐,稍有不慎便被查知,于是使出“庄周梦蝶”的功夫,招蚩尤残魄附体,霎时身处虚实之间,若有若无,自然不生半点声响。 只见大公子东采臻坐于桌案之后,身旁金壶玉杯,琼浆冰饮,正喝的酣畅淋漓,痛快无比,他见东采英等人到来,哈哈一笑,歪嘴说道:“你们....也来陪我喝酒么?” 东采英上前拱手道:“大哥身体要紧,不可再行放纵,此时夜深,还请早些安歇。” 东采臻拿起酒壶,咕嘟咕嘟喝了几口,递给东采英,说道:“爹爹死了,你不让我发丧,更不让办祭典,爹爹魂灵去不了聚魂山,化作冤魂,那该如何是好?你...你得罚酒一壶!”说罢泪水涔涔而下,也是他想起兄弟之情,哭得甚是真切。 那度魂祭典乃是蛇伯习俗,极为神圣,照例不可过了七日,如今便要逾期,东采英想起此事,自也愧疚,说道:“兄长教训的极是。” 那酒壶柄上藏有机关,东采臻转交时,以袖袍遮住壶柄,轻轻一转,柄中空心,藏的毒质便流入酒内。东采英虽武功深湛,一则全没料到兄长要加害,二则不敢与兄长对视,竟并未留神,高举酒壶,咕咕喝了一大口,喝罢说道:“兄长,我却有不对之处,但我也是为了你好。请宽限我十日,十日之后,如并无祸事,我甘愿领受责罚。” 他说完这话,终于瞧了东采臻一眼,就这么一瞥之间,惊觉此人眼神喜悦,神智清醒,登时察觉不妙。 东采臻退开半步,脚下拌蒜,惨叫道:“哎呦,你推我作甚?” 东采英心想:“脚下虚假,他是假装酒醉!这酒里有毒!这是行凶暗号!”他稍一运功,顿时任督二脉一阵绞痛,随即虎吼一声,朝东采臻抓去,东采臻哪里躲闪的开?被内力一罩,落入东采英手中。 东采凤吓了一跳,喊道:“二哥,你又要揍大哥了么?” 东采奇警觉异样,急忙护住东采凤,遮住她眼睛,转身便往外走。忽然间,无数甲士如潮水般奔腾而来,手持长矛,涌入殿中,将四人围得水泄不通。 本来东采臻那壶酒中乃是入口毙命的剧毒,他万料不到东采英内力这般深厚,稍一耽搁,便被东采英擒住,东采臻心中叫苦:“为何这猛烈毒药竟丝毫奈何不了他?” 东采英厉声喝道:“大哥,你为何要在酒里下毒?我为蛇伯尽心尽力....是了,你是怕我抢你城主之位?可笑,可笑!你是我大哥,我怎会如此下作无耻?” 东采臻惨呼道:“你若真有忠心,还不快将我放了?” 东采英只要掌心内力一吐,立时便将此人击毙,但如此一来,他便真成了弑兄夺位的反贼,而他得手之后,势必为众人所杀,此后蛇伯无主,便是小人得利的局面,饶是他行事坚毅果决,此时也不禁浑身发颤。 尧生流见局面堪忧,喊道:“先将这两个丫头捉了!用利刃制住!” 东采奇喊道:“我乃城主之女?谁敢上前?将来必不得好死!” 若这些甲士皆为蛇伯城中原民,必敬佩东采奇身份勇气,无人胆敢动手,但其中有不少尧生流所养异国死士,对她毫无怜悯之心,数十人一齐抢上,刀剑齐挥,横栏各处,东采奇怕伤着小妹,不敢抵挡,转眼已然受制。 尧生流又道:“东采英!你若不放手,你那两个妹妹,可就要缺胳膊断腿了。” 东采英虎目含泪,心想:“我...我便到此为止,决不能累我妹妹!”苦笑道:“大哥,是你赢了,但我要你对天发誓,不得殃及采奇、采凤。” 东采臻喜道:“这是自然,你还不放我?” 东采英身子摇晃,松脱了手,东采臻立时拔出剑来,朝他兄弟心口刺去。 眼见便要得手,蓦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行踪缥缈,也说不上如何迅猛,但弹指间掠过十数丈,在东采臻剑上一碰,东采臻手臂登时断裂,身子连转数十圈,惨叫一声,闭气晕厥。那黑影扛起东采英,又稍稍一动,那对东采奇姐妹刀剑加身的门客纷纷中招,撞在墙上、柱上,砰砰声中,骨头粉碎,当即毙命。 东采英虽意识迷糊,但仍瞧得明白,心想:“这位恩公武功更远胜千峰大哥,似慢实快,功夫如神仙一般。他是何人?”但见此人浑身如罩烟雾,瞧不出样貌。 那黑影又拉住东采英、东采凤,倏忽远去,众人射箭刺矛,但事发突然,哪里碰的着他? 黑影身负三人,疾若奔星,飞空驾云,行了十里地,已来到张千峰客栈之外,拍一拍门,随即不见了踪迹。 张千峰当即现身,见东采英唇边满是鲜血,东采奇,东采凤哭得厉害,忙问道:“采英怎会如此?” 东采奇咬唇流泪,说道:“是大哥下毒害他。他...他以为二哥要夺权....他手段好狠。” 张千峰手指如飞,阳力闪动,已护住东采英任督二脉,随即一股浑厚仙气拍入体内。东采英闷哼一声,睁开眼来,只觉暖气周流,四肢恢复力道。他身负妖法内劲,虽然凌厉,韧性十足,但不擅长驱毒疗伤,眼下得张千峰援手,立时便大为好转。 那毒性虽烈,实则为祸不深,并未深入脏腑,这两人内力皆深厚异常,携手抗毒,只一盏茶功夫便除个干净。东采英重重吐一口气,说道:“多谢大哥救我。” 张千峰道:“以你修为,最多再过一日,便一切如常,眼下尚需疗养。” 东采英一张虎脸杀气密布,顷刻间如同魔鬼一般,东采奇问道:“二哥,你现在有何打算?” 东采英怒道:“东采臻这懦夫奸贼,竟敢下毒暗算于我,我岂能与他善罢甘休?” 他这句话说得响亮,陆振英、陆扬明已然听闻,纷纷来到张千峰屋内,询问缘由,各自心惊。 东采英冷静下来,说道:“事不宜迟,我这便返回家中,召集属下,杀入宫去,非要拧掉东采臻的脑袋。” 陆振英思虑片刻,说道:“此事不妥,二公子如鲁莽行事,酿起内乱,必然两败俱伤,城中守军本不足两万,如此一闹,更是如无头苍蝇一般形同虚设。” 东采英站起身,来回踱步,眼中发亮,终于摇头笑道:“姑娘所言极是,如今之计,绝不可硬拼,而当以大局为重。我这便召集人马,前往我封邑汉南,那儿虽是平原小镇,城墙低矮,但那儿的民众皆愿追随我。” ------------ 三 深谷幽幽木门沧 原来东采英令有封地,名曰汉南,只是墙不坚、地不广,且地产不丰,而昔日东耿介对这次子甚是忌惮,不愿其在外生事,故不曾纵他归去。如今朝内大乱,此处不可再留,东采英便决意离去。 他道:“大哥,妹妹,陆公子,陆小姐,不如随我一并走了,以防采臻那厮陷害。” 张千峰道:“贤弟,你速速领军而去,我等留在此处,那采臻必欲大肆污蔑你名声。咱们若同行,除了行刺之罪,只怕还要安上绑掠陆家姐弟、城主女儿之罪。咱们留下,也好替你作证辩解。” 东采英深觉有理,却也有些忧心,问道:“万一那厮真丧心病狂,意欲对你们不利,那又该如何是好?” 张千峰道:“义弟可是糊涂了?你领大军在外,你大哥便不敢胡来。况且有我在此,难道还怕他不成?” 东采英哈哈一笑,说道:“我倒忘了兄长是何人?万仙仙长,岂同寻常?大哥就算有熊心豹子胆,也必要掂量掂量。” 东采凤哭哭啼啼,甚是可怜,东采奇宽慰她几句,又道:“况且那位出手相助的高手也在城内,我看大哥此刻担惊受怕,比咱们处境更糟。” 东采英叹道:“却不知这位高手是何人,我瞧他面目,却一无所得。大哥,此人可是你们万仙的前辈高手?武功恁地神妙。咱们兄妹性命皆为他所救,却不及好好向他道谢。” 东采凤高举小手,大声道:“我知道他是谁,他便是那林中弹琴救我之人。那人也一般瞧不清容貌。” 东采奇若有所思,说道:“若真是那位仙人,咱们欠他良多,还也还不清了。但他既然是仙人,自也不会在乎,只是他为何总相助咱们?” 张千峰自也毫无头绪,自忖:“莫非万仙真来了一位耆宿,但他为何不出面指点于我?”他虽在万仙门第三阶层,但武功当不逊于四层高手。东采英既然对那人功夫如此推崇,想必当是第五层的长辈,张千峰久闻其中多有脾气怪异之人,此刻深藏不露,自也不足为奇了。 东采英放心下来,当即回府,招来那四大妖将,聚集兵将,简述情由,任众兵卒自行决断是否跟从。他威名素著,生性豪迈亲切,众兵士虽入伍不久,但皆对他忠心,四万人全数跟从他冲出城去,前往汉南。此军虽初学乍练,并非精兵,但他治军有方,这时行军已威势不凡,毫不杂乱。守城将领不敢阻拦,便打开城门,任由他去了。 他手下那豹脸剑客恨恨道:“采英,为何不索性杀了那东采臻?此人狼心狗肺,死不足惜。” 东采英答道:“斑叔叔,我若当真反他,城内守军不明就里,没准会跟我大哥。咱们聚兵不久,打起仗来,不过一团散沙,而敌人占据地势之利,定要硬拼,胜算极小,即便取胜,我蛇伯城也元气大伤,不如另觅良机,如真能与大哥握手言和,自然是上上之策。” 那斑叔叔道:“合我五人之力,再加上你那万仙的义兄,难道杀那小子不成?只要此人一死,那便万事不愁了。”这四妖武功皆与东采英在伯仲之间,五人联手,纵然张千峰亦无法匹敌,即便宫中侍卫摆出铁桶阵,也未必能保得住那大公子性命。 东采英摇头道:“我便不愿如此,否则即使我嗣位,又岂能令众人臣服?” 豹脸剑客仍要再劝,那绿须老者道:“斑圆,你少说两句,一味逞强好斗,不过是匹夫之勇罢了。” 斑圆怒吼一声,一振缰绳,加速冲在前头。东采英笑道:“斑叔叔,咱们将来自有扬眉吐气之时,你也莫要生气。” 绿须老者叹道:“斑圆武功虽高,但不受管束,实再令我心忧。” 东采英说道:“柳须叔叔,也唯有你能帮我劝劝他,可多劳烦你了。” 柳须唉声叹气,神色无奈,与东采英并肩而骑,商议今后方略,东采英经此大难,虽一时气愤,但此时已沉着如常,只想着如何能善罢此事。蛇伯城虽不过是一座大城,周遭仍有诸小国归附,也有邻邦素来交恶。东采英深谋远虑,到此地步,也不禁愁容满面。 ...... 盘蜒先前出手救了东采英等人,孤身来到郊外,收摄神通,又急忙褪去衣衫,忍受撕心裂肺之苦,他痛骂道:“盘蜒,盘蜒,你为何要多管闲事?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过了许久,他脸色苍白,脚下发软,似生了一场大病,方才缓过劲儿来。这“庄周梦蝶”的功夫虽然威力极大,但时候稍长,便是万蛇噬肉之痛,盘蜒心生畏惧,暗想:“今后除非振英遇险,或我自个儿命悬一线,否则绝不可再用,稍不留神,小命不保。” 他穿上衣物,悄悄潜回客栈,闷头大睡,直至早晨,却听有人拍门道:“盘蜒大哥,盘蜒大哥!”正是东采凤那小丫头。 盘蜒怒道:“这才几时?还让不让人活了?” 东采凤嗔道:“姐姐,他再不露面,咱们把门撞开。” 盘蜒道:“我眼下一丝不挂,两位可要开开眼吗?” 东采奇“咦”了一声,声音羞怯,东采凤年纪幼小,丝毫不惧,嚷道:“姐姐,这人好不要脸,咱们便进去瞧瞧?” 盘蜒无奈,只得打开门来,东采奇见他容貌憔悴,嘴唇发紫,吓了一跳,关切问道:“盘蜒,你生病了么?” 盘蜒惨声道:“病的厉害,唉,苦不堪言。但也有几分好处,算是有得有失。” 东采凤大感好奇,问道:“哪里算有得有失了?” 盘蜒道:“我面有病容,勉强可算得病中佳人,更增几分美貌。” 东采凤哈哈大笑,捧腹打滚,作势要呕吐,东采奇虽知局面危急,也是忍俊不禁,说道:“你这丑八怪,真是恬不知耻了。昨夜你睡得和死猪一般,却不知发生了一场剧变。” 盘蜒道:“什么剧变?我什么风浪不曾见过?” 东采奇遂将昨夜之事详细说来,盘蜒装作吃惊模样,不停询问,言行毫无破绽。东采奇又道:“我属下全在宫中当值,眼下已被我大哥捉了,仅逃出来一人。如今之计,唯有去面见祖母,求她出面调停。” 盘蜒听说她这祖母出生泰家,身份不凡,威望极高,有她主持局面,自然大有迂回余地。他神色凝重,沉思问道:“你那位祖母眼下何处?” 东采奇叹道:“她一直深居宫中,说要修炼一门功夫,故而久不露面,咱们等闲也见不着她。如今出了这等大事,料来我大哥定已捷足先登,跑去她那儿告状去了。她未必会出面见他,但就怕她万一见了,听信一面之词,偏向大哥,若大哥得了她的手谕,城中军民,便再不会跟从二哥。” 盘蜒哈哈笑道:“这位老奶奶如今贵庚?这把年纪,居然还不闲着。学那仙魔高人闭关修炼?她练什么功夫?采阳补阴么?” 东采奇与东采凤对这位祖母奉若神明,齐声怒道:“你胆敢拿奶奶开玩笑?”霎时朝他瞪视,盘蜒心下一跳,遂不敢多言。 东采奇道:“咱们不可拖延,当快些前往她修行闭关之处。此刻时日尚早,她脾气古怪,旁人催她越急,她便越是让旁人干等。如今赶去,说不定恰好赶上。” 盘蜒道:“若咱们到了那处,这位老奶奶不肯出面,任由咱们与那大公子大打出手,那岂不糟糕透顶么?” 东采奇道:“这当口也无法可想,只求能闹出些动静来,令她老人家出来相见,一切便有分晓。” 盘蜒道:“就凭咱们这几个虾兵蟹将,若那大公子派人把守路口,咱们怎能闯的进去?非得叫上张千峰不可。他武功胜咱们百倍,突围应当不难。” 话音刚落,张千峰从屋中出来,笑道:“盘蜒兄如此看得起在下,自当效犬马之劳。” 盘蜒称赞张千峰,不料被他听见,心下恼恨,又道:“仙家蛮力过人,充当打手,乃是顺理成章之事。” 东采奇嗔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与师父斗嘴?” 众人商议妥当,陆家姐弟留在此处,料来无碍,而张千峰领盘蜒、东采奇、东采凤三人赶往那泰家祖母闭关之处,名曰“桃英亭”。 四人出了客栈,见四下无人,放下心来,从马厩前来坐骑,一路疾奔,行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有木楼挡住山谷。此山高耸入云,仿佛有仙灵居住,虽在雪岭,但山上有苍松翠柏,借着日光,竟不逊于南方灵山的景致。 那木楼两旁竖起整齐木墙,拦住山谷入口,墙上黑影林立,手持弩箭,对准张千峰,墙上将领喝道:“来者速速下马投降,否则格杀勿论!” 东采奇喊道:“我乃城主之女东采奇,尔等还不收弓?如若再对我无礼,便是犯上之罪!” 那将领微觉犹豫,但他受东采臻号令,要他不论来人,只乱箭阻挡,当即下令,墙上数枚箭矢射出。 张千峰见那箭矢迅猛,长袖一卷,如同一面大盾牌般,将那箭矢挡在一旁,他在马背上一借力,腾空而起,霎时已跃上墙头,施展阴阳双掌,掌风柔和猛烈,这墙上不过十人,站的分散,又被他神功震慑,顷刻间便被点中穴道,瘫软在地。 ------------ 四 碧泉青树发如雪 张千峰几招间便将敌人制服,心中不由喜慰:“这些时日虽历经艰辛,但功夫委实大有长进。此间大事一了,返回门中,我当参加试炼比武,以求升登第四层阶。” 万仙门人得了仙体长寿之后,多半便不求上进,耽于原状,不少人一辈子便再难有所成就。张千峰三十岁得入万仙门,其后三十多年间便庸庸碌碌、功夫进境缓慢,若非尔后遭遇劫难,得了启发,身手也必停驻不前。 东采奇叫好一声,张千峰打开门,让其余三人奔入,稍稍停顿,复又加急前行,途中又有不少好手拦路,手持弩弓、长枪,从山上、石后、草丛中袭来,张千峰或拨或挡,内力到处,所向披靡,反将敌人一一震伤。 再行数里,只见前头一方碧蓝清泉,绿叶茂盛,隐有光浮其上,绿树丛中有一山洞,铁门紧锁,挡住入口。而东采臻、尧生流等百余人聚在泉水之畔,山洞前方,见张千峰等人到来,立时亮出刀刃,剑拔弩张,暗潮汹涌。 东采奇冷冷说道:“大哥,你带这许多人来此,可是想连奶奶都要加害?” 东采臻一时语塞,神情慌张,小声对尧生流:“我就说要少带人马,不然被奶奶瞧见,大伙儿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尧生流道:“城主莫要上当,若带的人少了,怎能拦得住这张千峰?” 张千峰双目扫过众将士,见虽人数众多,但似并无高手,他也不放在心上,但如今身在蛇伯城尊长府前,不可轻易动武。 他心念一转,朗声道:“在下万仙张千峰,特来此拜见老夫人。这蛇伯城主长子东采臻倒行逆施,残害忠良、不念骨肉之情,实乃禽兽不如。如今又携众爪牙来老夫人住处前放肆,我等前来相助,若待会儿在府前动手,得罪了老夫人,还请老夫人宽宏大量,原宥在下。” 他喊话时内力转运,声音悠扬,虽不如何响亮,但暗中散播出去,方圆数里皆清晰可闻,那铁门虽闭得严实,但也挡不住此声,想来那老夫人必听在耳中。 东采臻怒道:“你胡说八道?我怎会对奶奶无礼?我这人一向对奶奶最是恭敬。” 盘蜒奇道:“大公子性情百变,谁能说得准了?昨夜惊闻城主丧身噩耗,大公子非但不伤心,反而鸠占鹊巢,霸占城主寝宫,连夜饮酒作乐,要城主妃子作陪。这等发人之先,前所未有之事,也唯有大公子这等奇才方做得出。” 东采臻气得语无伦次,大骂道:“我.....何时霸占爹爹内宫了?” 盘蜒声音尖锐,东采臻叫的虽响,但钻入众人耳中,任谁都听的明白,他又道:“这位尧大人令二公子、三小姐、四小姐进宫相劝大公子,大伙儿全都瞧在眼里,谁知大公子一见这架势,以为二公子要抢他爹的女人,立时翻脸,下毒害了二公子。这尧生流更是老来好色,令人发指,觊觎两位小姐美色,便下令手下持刀逼迫,要将她二人衣服剥光....” 尧生流老脸涨得通红,胡须直翘,呵斥道:“你血口喷人,老夫何尝如此?” 盘蜒道:“那我问你,你可曾让他们三人进宫相伴大公子?大公子可曾下毒加害二公子?你又是否让人持刀威胁两位小姐?诸般恶行,大伙儿皆有目睹,你要抵赖也抵赖不掉。” 尧生流生性狡诈,当即说道:“你颠倒黑白,想要倒打一耙,但老夫人何等英明.....” 就在这时,只听一女子慢条斯理的说道:“大清早的,吵吵嚷嚷,还让不让人静心了?”那声音无处不在,不知从何处传来。张千峰目露惊异,心想:“这份功力委实深厚,其中圆熟老辣之处,更是不同凡响。”盘蜒则寻思:“她本人自然在铁门里头,但传音之时,源头变幻,这是太乙的‘掩声’之法。” 他心有所想,环顾周围,见一棵大树之后埋着许多树桩,树桩高高低低,暗含机巧,只是布得太密,反而繁复多余。盘蜒心想:“她在练太乙术数,以树桩摆下飞峰阵,只是她一心求面面俱到,反失了灵气。” 东采奇、东采凤两人立时跪倒,哭泣道:“奶奶,大哥他加害二哥,欺负我二人,还请奶奶替咱们做主!” 东采臻不甘落后,也立即跪下,于是乎身后众人,齐刷刷的跪倒一片,他抢着说道:“奶奶,我实有难言之隐,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只听嗡地一声,那铁门缓缓开启,阳光照入洞中,只见一身穿绸袍的老妇坐在躺椅上,头发黑白夹杂,脸色惨白,病怏怏的,乃是久不见天日所致,皮肤光滑,瞧来像是三十多岁的少妇。只是眼角旁皱纹交织,这才看出她年岁不小。 东采奇心想:“奶奶内功深厚,快六十岁的人了,长相却只有四十不到。” 在这老夫人身后,又站着另一老妇,头发全白,一张脸却似少女一般清秀雅致,神色恬静淡然,只是一道疤痕,斜着划过左眼,令她仅剩一目,若非如此,本是个风华绝代的丽人。众人心下生疑,皆想:“这莫非是一位少年白头的小丫鬟么?”但见她饱经沧桑的眼神,隐约间感到她年岁极大。 那黑白头发的老妇,正是蛇伯城主之母,东采臻等四兄妹的祖母,名叫泰丹春。她神色阴阳怪气,无精打采,一双眼却极具威势,从众人脸上徐徐饶了一圈,懒洋洋的问道:“耿介死了么?”语气竟全不伤心。 东采臻垂泪道:“奶奶,爹爹他远征北域草海,中了妖魔埋伏,不幸战死....” 泰丹春嗤笑一声,神情满意,说道:“死得好,死得好,这不孝的王八蛋,我来此幽居十多年,他从不曾来向我问安。他当年执意要娶那妖国来的妖精,还不许我杀她,与我大吵一场,害我在此孤居多年,空虚寂寞,空度残年。他如今死在妖怪手中,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东采奇心中大怒,忍不住说道:“奶奶,爹爹他每年都来这山谷中见你,是你闭门不见他,你怎能....说他不是?” 泰丹春眼中精光一闪,有如烛火,霎时只见青影晃动,直朝东采奇扑来,她与东采奇本相隔二十丈,但眨眼间便已欺近五丈之内。 泰丹春凌空一巴掌拍出,掌力如风,张千峰足不抬,腿不动,一招“幻影移形”,登时拦在东采奇身前,拱手弯腰,朝泰丹春行礼,两人内力一碰,化作乱风,四下纷飞,吹得众人发丝飞扬。 那泰丹春足尖一顿,倒退如飞,弹指间已回到躺椅上,那躺椅纹丝不动,似乎她本就躺着,未曾跃起,她身法之轻盈巧妙,委实有如鬼魅,令人敬畏。 张千峰道:“老夫人神功惊世骇俗,只是为何对自己亲孙女儿下此重手?” 泰丹春沉声道:“若非你多管闲事,我不过打她一巴掌,让她得一教训罢了!万仙之人,哼,果然可恨,我蛇伯城侯门之事,与你有何关联?” 她本拟一掌打的东采奇痛彻心扉,满脸红肿,要她今后不敢再与自己顶嘴,谁知张千峰突然出手,她见这人身手不凡,遂使出真实功夫来,与他这么一过招,她占得先机,全力以赴,张千峰纯是抵挡,手下留情,就这片刻之间,她见敌手招式由巧反拙,内力暗藏制衡,知此人根底更胜自己半筹,不由得惊怒交加,对东采奇、东采凤更是反感。 张千峰道:“在下鲁莽行事,得罪老夫人,实在言行失当,正要赔罪。只是采奇乃是我徒儿,老夫人瞧在我脸上,还请暂饶她这一回。” 泰丹春凝视张千峰,问道:“你叫做张千峰么?你们万仙之人,各个儿乔装打扮,臭美的很,看似年轻,实则老得不像话,你今年多大岁数?” 张千峰道:“在下今年七十出头了,没准比老夫人更要老迈。” 泰丹春本自诩老来年轻,虽已垂暮,但姿色犹存,谁知眼前这万仙的张千峰更是奇特,年过七十,相貌俊秀异常,直是个英气逼人的美少年,她一听之下,大怒欲狂,一颗心偏登时向东采臻,厉声喝道:“那东采英人呢?他怎地不来见我?” 张千峰道:“二公子为大公子毒害,为了不骨肉相残,迫于无奈,已出城去了。” 泰丹春咬牙道:“东采英这厮相貌如畜生一般,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当年瞧她娘,便知定是祸胎。东耿介死于妖魔之手,说不定便是东采英暗中捣鬼,与北域妖国勾结所至。采臻,你毒的好,此乃替天行道,为父报仇的义举。” 东采凤急道:“奶奶,奶奶,这事儿与二哥真没关系。大哥他....他...还让尧生流这臭老头拿刀抵住我们,以咱们为人质呢....” 泰丹春冷笑道:“我看哪,你们两个小丫头胆小怕事,见识低微,不明事理,你们与那孽子呆在一块儿,被他骗的团团转,脑子糊里糊涂,正该好好关起来,用刀剑吓上一吓,这叫‘棍棒之下出孝子,刀剑之中见英雄。’” 东采臻大喜过望,喊道:“奶奶所言极是。我....我确实是好意,如今二弟潜逃未归,这万仙之人又猖狂得紧,还请奶奶替我做主!” ------------ 五 春意荡漾眸似水 张千峰不料这老妇不分青红皂白,一位偏袒大公子,更不悲其子丧,心肠之歹毒冷漠,委实罕见罕闻。他道:“老夫人放任奸邪之徒,加害无辜之人,如此行事,岂能让人心服?” 泰丹春一听张千峰说话便来气,对她身后那白发丫鬟嚷道:“霜然丫头,咱俩一起斗斗这万仙!” 那白发丫鬟柔声道:“是,夫人。”嗓音苍老,语气却极为温婉,令人听着甚是舒服,身形一摇,与泰丹春一同飞来,站于张千峰身前三丈远处,凝立不动。 张千峰心下为难,但到此地步,却也不得不动手。瞧这霜然内力了得,若不使重手,难以打发,可一旦出手重了,这两人年纪不小,稍有不慎,将她二人打死打残,那便后患无穷。 就在对峙时,盘蜒走上前来,笑道:“老夫人可曾认得我?咱们本是一家人,何必打打杀杀,伤了和气?” 泰丹春仔细朝他一望,神色依旧凄厉,说道:“不认得,你又是何人?胆敢与我攀亲?” 盘蜒道:“我姓泰,单名一个‘一’字,老夫人可想起来没有?”他全不记得往事,也不知这老妇与泰一相不相识,只是随口一说,稍加试探,他本被埋在蛇伯城外小聚魂山陵墓之下,或曾与这泰家老妇有过照面。 泰丹春“啊”地一声,声音发颤,陡然神色惊惧异常,如见鬼怪,对霜然道:“丫头,此人....此人当年.....你记得么?” 霜然目光惊诧,但神色平淡如水,点头道:“不错,正是此人。当年他来过此处,前来找夫人。” 众人尽皆大惊,万料不到这盘蜒竟与泰丹春大有渊源。张千峰低声对盘蜒道:“你曾见过这老夫人么?” 盘蜒道:“我不记得,但瞧来不错。”他找到些许往昔线索,自己也甚是欢喜,盘算该如何套出话来,说道:“既然是老相识,又是一家亲戚,老夫人....” 忽然间,泰丹春朝他一抓,盘蜒只觉一股猛力拉扯,不由自主朝她飞去,他急忙踏“格”将之位,再使“取”将之方,登时脱出泰丹春的拈花指力,只见泰丹春双目死瞪,厉声道:“这确是太乙步法,你到底是人是鬼?为何还活在世上?” 盘蜒被她扯的筋肉生疼,心下虚了几分,问道:“什么是人是鬼?难不成我曾死在这儿了?” 霜然道:“当年你曾来咱们府上作客....” 那泰丹春怒骂道:“要你多嘴!”甩手一个耳光,霜然被打得站立不定,朝后跌出,撞在树上,咳嗽一声,唇边鲜血直流,但她面无喜怒,缓缓站起,竟丝毫不以为意。 盘蜒喊道:“老夫人待手下如此凶残,久之必失人心。霜然姐姐,你脸上疼么?”他有意挑拨这主仆间关系,故而对这霜然甚是关怀,果然霜然双肩一颤,但身子依旧不动。 泰丹春尖声道:“她性命是我救的,我要杀她,她屁都不敢放,若她再多说半个字,我连她右眼一道剜了。” 盘蜒心道:“原来霜然左眼毁在你手里,这老妇性情狠毒,直是匪夷所思,莫非是属蛇的?”他无意为此争执,朗声说道:“老夫人,我泰一不记得往事,本想问老夫人一问,但老夫人三缄其口、心中有鬼,那我倒不便多问了。” 泰丹春“哼”了一声,身子抖动,不知是发怒还是畏惧,她心想:“那泰一十多年前来此,确实死了,此人与那人长得虽像,却未必是同一人,说不定乃是泰家派来试探于我。”如此寻思,渐渐安定下来,心下筹谋对策。 盘蜒又道:“眼下这场官司,老夫人见事不明,为奸人玩弄在股掌之间,我俩既然是亲戚,我自不可放任不管....” 东采臻怒道:“你说谁是奸人了?” 盘蜒笑道:“谁残害骨肉,陷害忠良,便是大大的奸人,不知大公子身边是否有这般奸臣?” 东采臻性子软弱,被盘蜒这么一说,心中有愧,登时说不出话来,尧生流则道:“咱们公子已是蛇伯城主,得老夫人首肯,并无过失,你妖言惑众,又骗的了谁?” 盘蜒叹道:“素闻蛇伯城百姓耿直勇敢,不畏强权,此间是非曲直,将来定有公论。千峰仙家,不如咱们这就带着两位小姐离去,在街上摆开戏台桌椅,将此事编成书戏,说上个一年半载,让大伙儿自行评判如何?” 东采臻身子一震,心想:“这张千峰乃万仙门人,咱们万万是留不住的。只要此人一走,将此事散布出去,民心惶惶,必有怨声载道,那可如何是好?” 盘蜒见尧生流似要抢白,立即又道:“就说这朝中有一老妖,名曰尧生流,又有一老夫人,名曰丹春。这老夫人年纪虽大,但容如少女,美艳绝伦,风华当世无双。只瞧得这老妖尧生流心痒难搔,日思夜想,恨不得将这丹春抱入春闺,一亲芳泽...” 尧生流怒道:“你说话如此难听,我岂会对老夫人有这般心思?” 盘蜒尖声尖气的说道:“这尧生流心中有鬼,只觉旁人碍事,故使出毒计,先害朝中二公子逃亡,又将大公子扶为傀儡,掌握兵马大权。如此一来,他便扫除障碍,再无波折,径直面前那丹春夫人,见她桃腮凤眼,美如春华,真个是热血沸腾,如痴如醉....” 尧生流暴跳如雷,喝道:“放屁,放屁!你胡说些什么?” 殊不知盘蜒逆料那老夫人心思,知她老来皮厚,不怕风流韵事,只喜旁人赞她美貌,故而盘蜒对她容颜大肆鼓吹,又说这尧生流对她朝思暮想。 她心下不怒,反而暗喜,只想:“我年轻时素有美艳之名,如今也未必差了。这尧生流可真有此心思?”又听尧生流怒骂“放屁”!只道他骂她容貌不美,登时气愤无比,深恨这尧生流奸恶无状,盘蜒数落其罪名,多半也并非虚假。 盘蜒叹道:“你说‘放屁,放屁’,可是对老夫人不敬了。我见这老夫人闭月羞花之貌,这等污秽言语,是决计不会在她面前出口的。可见你心肠歹毒,另有奸计,未必对老夫人痴心。只怕是打着污人名节,吃干抹净,拍屁股走人的念头,并无长相厮守之意了?” 尧生流咬牙切齿,脱口说道:“你嘴里放干净些!我何尝有这些心思?” 泰丹春道:“够了!给我住嘴!”一口真气喷出,那尧生流离她不远,为她内劲所及,顿时耳中嗡嗡,身子发软,左右赶忙扶住。 泰丹春又道:“你自称泰一,但不知真假,在此胡言乱语,对我说尽挑逗之言...”说到此处,嘴角闪过一丝笑意,语气竟有几分娇羞,但旋即又冷声说道:“如此胆大包天,有何企图?” 盘蜒知道她已被打动,言下大有斡旋余地,暗想:“她与她孙女东采奇一般,喜欢听男人花言巧语,真是花痴一个。”又道:“丹春夫人明鉴,在下对夫人唯有崇敬之情,爱护之意,不忍见这老贼对夫人虚情假意,故而甘冒大险,挺身而出,来此一睹夫人风采,意欲成全夫人多年心愿。” 泰丹春“哦”地一声,问道:“我有什么心愿,你可曾清楚?” 盘蜒道:“在下可口述泰家太乙神术万字真诀,献给夫人,以博美人一笑。” 泰丹春心中一跳,登时全身火热、满心渴望,她当年执意嫁给蛇伯城主,被泰家赶走,那太乙真诀便未学到家。而泰家武学博大精深,永无止境,威力实不在万仙仙法之下,她念及此事,常常深感懊悔,自叹若以她天赋资质,如得真传,未必不能真长生不老,青春永驻。 近些年来,她在此闭关,一则是气恼儿子不听她劝,二则是意欲由浅入深,钻研泰家武学精髓。泰家诸般神功,大多以太乙异术法为根基,她于此道苦思冥想,久久未能解惑,常常苦恼万分。此刻听盘蜒竟意欲以此法相赠,圆她多年心愿,怎能不欣喜若狂? 但她脸色如常,问道:“我怎知你那口诀是真是假?效用如何?你若真有此口诀,我又怎能奈何得了你?” 盘蜒道:“我一见夫人面貌,便唯有敬爱之心,恨不得倾囊相授,夫人奈何不了我,我也对夫人服服帖帖,无可奈何也。” 泰丹春扑哧一笑,眉宇间竟满是妩媚,嗔道:“你这些风言风语,我暂且也由得你了,你若骗我,我非找你算账不可。” 张千峰、东采奇立时一身冷汗,心想:“盘蜒他言行荒诞,可别真惹得这老夫人缠上了他。” 东采凤则想:“他与奶奶怎地突然变得如此要好?奶奶倒像是年轻了二十岁一般。” 盘蜒心下也嘀咕:“莫要真当了东耿介的便宜老子,他非得化作冤魂,找我拼命不可。”旋即敛容道:“只是在下有个小小心愿,不知老夫人能否聆听?” 泰丹春点头道:“你说吧,你要什么?”伸手梳理长发,神色诱人,声音竟颇为慈祥。 盘蜒道:“只求夫人主持公道,将这图谋不轨,挑唆骨肉相残的尧生流关押起来,如此方可一扫奸佞,重振朝纲。” ------------ 六 相视而笑知心迹 尧生流惊骇至极,喊道:“老夫人莫听此人谗言!” 泰丹春听盘蜒先前巧舌如簧,本就对这尧生流心怀不满,眼下急于得那太乙神术真诀,哪里还将此人性命放在心上?更听他叫自己“老”夫人,顿觉刺耳,众人直见眼前影动,咔嚓一声,那尧生流脖子一拧,鼻中轻哼,已被泰丹春杀死。众人之中,除了盘蜒、张千峰瞧得真切,旁人竟皆反应不及。 东采臻惨叫一声,一脚摔倒,颤声道:“奶奶,这....这....” 泰丹春道:“此人蛊惑城主,罪该万死,将他尸首抬出去,如有同党,一并捉了!”又对东采臻道:“孙儿,此事错不在你,是这老贼作恶,你仍乖乖当你的城主,但今后有什么事,我都会帮你出出主意。”她有意掌管大权,神态雀跃,不容东采臻辩驳。 这泰丹春辈分极高,武功又强,而东采臻这城主太过懦弱,她说出话来,旁人半点不敢违逆。一时尽皆跪倒,向她敬拜道:“谨遵旨意!” 泰丹春又道:“孙儿,蛇伯城自有祖宗习俗,不可更改,你这就将噩耗传遍全城,操办祭典,恭送全军亡魂。你爹爹虽是个不孝混账,但身为城主,功可抵过,你当不吝金银,好生料理他的后事。” 东采臻稍觉安心,心想:“她让我当城主,那是不追究我罪过了?啊,对了,她与我二弟素来不睦,有她老人家在此,那小子甭想回来与我争权。”他所求不过如此,心情好转,连声告谢,率众辞别。 东采奇、东采凤再向泰丹春磕头道:“多谢奶奶主持公道,奶奶英明,处事果决,大伙儿都心悦诚服。” 泰丹春神色严厉,说道:“两个小丫头,又来口是心非,言不由衷那一套。采奇,你先前对我不敬,这笔账我暂且记下了,今后再找你算账,眼下无事,全都给我退下了!”东采奇战战兢兢,向她请罪,倒退着走开。 盘蜒蹑手蹑脚想要溜走,泰丹春道:“霜然,将他拿下!”那霜然倏然赶上,纤手一扳,将盘蜒双手反拿,盘蜒也不反抗,哎呦一声,喊道:“夫人为何突然命人动粗?” 泰丹春道:“你答应我什么来着?眼下想要抵赖不成?” 张千峰走上一步,说道:“夫人,有话好说,不必动粗。还请放了盘蜒兄弟。” 霜然似对张千峰有些忌惮,见他走近,当即松手,盘蜒道:“夫人何必心急?待我回去之后,仔细回想口诀,务必无所缺漏错失,方能放心教于夫人,否则若让夫人稍有失望,我岂不心疼么?” 泰丹春哈哈一笑,眼如柔丝,朝他一瞥,啐道:“这嘴恁地无聊,你何时能想的清楚?” 盘蜒心中寒气蹿升,心想:“这老太婆这般神态,可像极了吃人老虎。”心底虽惧,但神色亲切,说道:“明晨我必来此造访,只盼不扰夫人清修。” 泰丹春点头道:“甚好,甚好。”朝霜然招了招手,霜然走近,泰丹春猛然又一掌拍出,又重又狠,霜然被打得跌坐在地,闷声不响,擦去口鼻鲜血,垂首不语,只听泰丹春训道:“你瞧见那万仙的人便怕了?谁让你松手了?” 霜然道:“是,夫人,奴婢知错了。” 张千峰愤愤不平,意欲替那霜然出头,但盘蜒劝道:“她们俩数十年下来,早习以为常,你何必多劝?走吧,走吧。” 众人离了山谷,沿街骑行,张千峰道:“盘蜒兄弟,你明早真要再去见那丹春夫人么?此人心狠手辣,翻脸无情,正所谓伴君如伴虎,你此行甚是凶险。” 盘蜒哈哈笑道:“有何凶险,我教她口诀货真价实,并无虚假,她若学不会,那是她蠢笨。她若学会了,我有功无过。此去定能安然过关,说不准还能从她嘴里套出些话来。” 东采奇抿唇微笑,神色调皮,不停张看盘蜒,盘蜒问道:“姑娘为何瞧我?” 东采奇笑道:“盘蜒大哥,你样貌本就不差,今日特别精神,很对奶奶胃口。甚好,甚好。” 盘蜒心想:“无事拍马屁,非奸即盗,必有隐情。”皱眉问道:“什么?小姐为何突然这般说?” 东采奇脸色泛红,似难以启齿,道:“我是学我奶奶,说你‘甚好,甚好’。她这人....当年她与爹爹吵架,可并非全为了二哥娘亲之事。” 张千峰奇道:“这其中莫非有什么不得了的私密么?” 东采奇想要说话,但突然忍耐不住,捧腹掩面,大笑起来。盘蜒只觉毛骨悚然,怒道:“你有话快说,傻笑作甚?” 东采奇啐了一声,说道:“我记得那...那一年,我爷爷去世,我奶奶....便派人去请连弓城中出名的美男子,偷偷摸摸送入她宫中,据说....据说陪她睡了一年。我爹爹听得消息,这才怒气冲天,与她吵嘴,将那美男子吊死。奶奶屡教不改,多次重犯,爹爹无奈,派大军拦住她宫殿花园,她恼羞成怒,这才闭关隐居。” 盘蜒听得魂飞魄散,心下叫苦不迭,颤声道:“你胡编乱造,哪有此事?这老太婆年近六十,只怕早已悔改。”心中不住打鼓:“莫非我自掘坟墓,挖了个火坑来跳?” 东采奇笑道:“本来嘛,这等家中丑事,我也不便外传。但此事牵涉到你的....清白,我不得不稍加提醒。”说罢又一阵窃笑。 张千峰见盘蜒呆若木鸡,似乎吓破了胆,自也觉得好笑,但仍宽慰道:“盘蜒兄弟不必多虑,那老夫人修为深湛,举止端庄,绝非那放荡宣泄之人....”说着咳嗽一声,忍笑不语。 盘蜒忽然道:“千峰仙家,不如今夜这差事,由你代劳如何?” 东采奇急道:“你说什么呢?这是你惹的祸,怎能让师傅遭殃?” 盘蜒道:“这哪里是灾祸,乃是好事一件。素闻万仙仙长,内力不凡,擅长采补之术,精通双修之法。千峰仙家乃世间罕见的俊俏郎君、风流少年,与那老夫人功力悉敌,可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由你一行,定能收获颇丰。” 张千峰哈哈大笑道:“盘蜒兄何必自谦,你饱读诗书、才高八斗,品貌俊雅,与那老夫人相谈甚欢,乃是非你不可。何况你已答应下来,岂能反悔?” 盘蜒费尽口舌,劝张千峰不动,不由得心神不宁,坐立不安。 回到客栈,陆振英前来询问,东采奇笑道:“师妹,盘蜒大哥好生英勇,若非他挺身而出,敢作敢当,此事万不会如此圆满了结。” 陆振英又惊又喜,笑道:“我就知义兄定有扭转乾坤的本事。” 东采奇便将此事活灵活现的说了,讲到泰丹春对盘蜒眉目传情之时,更是添油加醋,绘声绘色。陆振英也大觉好笑,不忍揶揄盘蜒,只是柔声说道:“但愿今晚别出什么岔子。” 盘蜒失魂落魄,心下忐忑:“万一这老太婆真要拿我开刀,又该如何?”苦思片刻,把心一横,想道:“若真如此,又能如何?这老太婆容貌不差,让她舒服舒服,我也不算吃亏。若哄她开心,便可问出当年那‘泰一’来此遭遇,也可解我多日心结,何乐而不为?” 等至深夜,只听城中各处哀声四起,哭声如潮,从各个方位涌来。东采奇说道:“那是送魂游行大典了,大哥想必已传出噩耗。” 盘蜒走上街头,见黑暗之中,无数百姓身穿白衣,打着灯笼,哭哭啼啼,漫步前行,仿佛一条金鳞闪闪的庞大金龙一般。不少人瑟瑟发抖,神色惊恐,想来仍不知蛇伯将士战死实情。盘蜒心想:“他们不明所以,不知端倪,反而生出恐惧。如这些时日有敌人攻来,只怕能不战而胜。” 他心生轻微愧疚,返身回房,静思片刻,就此睡去,在梦中,他见那点灯白衣的城民朝自己涌来,以火烛炙烤自己,他惊惧异常,但却无法挣扎。 他转醒之后,天色微亮,便起身前往那泰丹春住处。遥遥望见泰丹春打扮一新,穿金戴银,轻衫薄纱,露出香肩酥.胸,涂抹胭脂,画眉勾眼,连头发都染得全黑,与昨日绝不像一人。她坐在椅上,举止温婉有礼,说不尽的温柔娇媚。 他微觉颤栗,但旋即又平静如初,向她笑道:“这位仙女妹妹你好,不知你可见一位俏佳人在此?她叫丹春夫人,约莫三十岁年纪,比你大着十岁上下。” 泰丹春轻笑一声,心中美滋滋的,如饮佳酿,她嗔道:“你眼瞎了么?我不就是丹春?你怎地叫我妹妹了?” 盘蜒故作惊讶,瞠目结舌,过了半晌,这才嚷道:“你....你莫非真是仙女,竟有这等重返青春的能耐?仙女身负如此本事,在下不敢唐突佳人,岂能冒犯于你?这就告辞了。” 泰丹春将他一扯,两人近在咫尺,她神色贪婪,说道:“我都快六十的人了,算什么唐突佳人?你答应要教我功夫,不许耍赖,快快如实招来。如不老实,我可要好好罚你。” 盘蜒在她下巴一勾,泰丹春见盘蜒知趣,顺服抬头,心下大乐,嗔道:“你这冤家,胆子倒不小,胆敢对我动手动脚的?” ------------ 七 推杯换盏情正浓 盘蜒道:“我胆小的紧,夫人不让我碰,我如何敢抗命?”作势起身要走。 泰丹春本是风流之人,又正值情浓之时,更多年不曾与男子欢·好,见盘蜒言语讨喜,相貌堂堂,哪里肯放他走了?身子一软,已在盘蜒怀中,盘蜒触上她纤臂肌肤,她微微发颤,低嘤一声,顿时吻了上来,盘蜒一让,避开香唇。 她嗔道:“你这坏蛋,为何躲闪了?你....还有什么害羞的?” 盘蜒叹道:“我...我....我与夫人本出生泰家,乃是血亲一脉,如何可作出这等事情?” 泰丹春急道:“到此地步,你便是我亲兄弟,也顾不得那许多了。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 盘蜒道:“那位霜然难道不知么?” 泰丹春听她名字,眼闪寒光,似极为愤怒,说道:“你为何说她名字?你可是瞧上她了?我这便将她眼睛舌头全数挖了,瞧她还能勾·引男人么?” 盘蜒心道:“原来这泰丹春嫉恨自己丫鬟美貌,故而待她极凶。”他隐隐对那霜然有些同情,霎时不想与这泰丹春有半点瓜葛,心思一转,说道:“这女子远不及夫人美貌,我不过随口一问,夫人若要罚她,我自无异议。” 泰丹春笑道:“你让我罚,我偏不罚,便不让你称心如意。” 盘蜒淡淡一笑,站起说道:“夫人,这光天化日之下,咱俩若行径亲热,未免不美。不若等至晚间,月光霏霏,同处暗室,我二人饮酒作乐,等待耳热心醉之际,再成好事如何?” 泰丹春啐道:“等到晚上,我已无心情,谁来理你?”但不过是撒娇的气话,万舍不得放过盘蜒,见他懂得情调,心下喜悦万分。 盘蜒道:“我一诺千金,说话算话,来此传授夫人太乙异术真诀。” 泰丹春沉迷武学奇术,不逊于男女之爱,闻言精神抖擞,忙道:“你怎地不早说?” 盘蜒当即口述那太乙神术歌诀,此太乙之术,虽不及八卦流传之广,但俗世中亦有算命卜卦之人以此为生。只是盘蜒所知的太乙术法截然不同,乃是用于武学、内功、幻境、秘法的奇门,歌诀名目,与俗人所知差别惊人。 此法纯仗悟性修习,否则即便痛下苦功,也难有所成。这泰丹春虽学过一些泰家皮毛,奈何命中无缘,纵然听盘蜒详尽阐述,但临到运用,便毫无头绪,进境远不及她孙女东采奇与那位泰慧。 她懊恼起来,怒道:“你可是在敷衍于我?为何你那口诀,与我所知有天壤之别?” 盘蜒哈哈笑道:“我这太乙异术可比泰家要深奥许多,你连泰家的术数都不曾学全,我这术法岂能朝夕而得?夫人还请耐心,有道是不悟则已,一悟惊人。” 他走到泰丹春洞外那树后木桩前头,动手搬开数十块木桩,露出松散阵法,说道:“夫人所摆飞峰阵虽然滴水不漏,但密密麻麻,未免本重。我稍加变动,形成‘关仙阵’,如此有出有入,有活有死,也更简易得多。” 泰丹春对这飞峰阵钻研多时,不断推演,木桩越积越多,始终难以圆满,此刻见盘蜒稍稍一变,果然是不破不立,效用不凡,心下大喜,嘴上却道:“你这小不正经的,破我木桩,撬开松洞,还有心出入其中,还不快占巢戏凤?”言语甚是淫·靡荒唐。 盘蜒哈哈一笑,说道:“夫人瞧好了。”又再行摆弄树桩,顷刻间布成“掩龙阵”,说道:“这掩龙阵暗藏杀机,令敌人掉以轻心,摸不着头脑,也是飞峰阵的变化,这也不过是太乙三十六阵的变数之一。” 泰丹春见他手法如神,顷刻间便有妙法,观看片刻,茅塞顿开,赞叹道:“原来有这许多规矩,那三十六阵各是什么?你给我全说出来?” 盘蜒料来她难以活学活用,更不藏私,向她娓娓道出。泰丹春听得入神,不时击节赞许,惊叹不已。只是她学过就忘,难留心中,更运用不熟,也是天意使然,不能强求,只是泰丹春为之着魔,更不细想,用心记忆。 这般学到晚间,霜然端上酒菜,在旁伺候两人,盘蜒见小菜精致,正想夸她,又省起这泰丹春生性善妒,怕累及霜然,遂说道:“这酒菜倒也罢了,远不及夫人手艺。” 泰丹春果然高兴,笑道:“你又不曾吃过我烧的菜,这般油嘴滑舌,逗人家开心。” 盘蜒硬着头皮,在泰丹春唇上一吻,说道:“夫人身子这般香,手艺又岂能差了?” 泰丹春心花怒放,管不住自己,盘蜒趁势劝酒,泰丹春以为他打算酒后云雨,心中怦怦直跳,当真是酒到杯干,来者不拒,而盘蜒又悄悄使出太乙幻灵内力,神不知,鬼不觉,将她灌得酩酊大醉,脑袋一歪,沉沉睡去。 盘蜒见逃过一劫,松了口气,朝霜然眨眨眼,笑道:“这位老婆婆,这泰丹春对你不好,我也有心避她,咱俩可是一条船上的人,只求你替我遮掩过去。” 霜然凝视盘蜒,神色木然,只是说道:“多谢这位先生替我说话,令我免去皮肉之苦。” 盘蜒说道:“婆婆果然识趣,既然如此,便再帮我个忙吧。” 他将泰丹春脱了个精光,与霜然合力把她送入床铺,稍一运功,挤出汗水,涂满香喷喷的锦被,说道:“若她问起,你就说我一夜折腾,累得精疲力竭,只怕几天都起不了床,唯有先行告退了。” 霜然道:“先生,须知她欲·望难尽,昔日被她折磨致死的英俊少年不计其数。你即便暂且逃开,也难保今后平安。” 盘蜒笑道:“事到如今,也唯有瞒上一会儿是一会儿了。”说罢将酒桌上饭食穷呑殆尽,霜然见他这幅模样,脸上震惊,不复麻木,娇躯止不住发颤,盘蜒笑道:“我这人胃口太好,并非什么饿鬼,老婆婆莫要害怕。”说罢扬长而去。 他回到客栈,见张千峰等人全数不见,等到深夜,方才陆续返回,盘蜒见他们皆身穿白衣,恍然大悟:原来众人皆去那送魂祭典了。 东采奇一见到他,脸上露出古怪复杂的神色,将他拉到一旁,问道:“你与....奶奶....可同床共枕了?” 盘蜒说道:“什么你啊你的,还不叫我爷爷?如此没大没小,没上没下,规矩在哪儿?” 东采奇哭笑不得,挤出一丝怒色,叱道:“你这般胡来,辱我蛇伯城主母,若城中勇士听闻,非要将你碎尸万段不可。” 盘蜒半点也不在乎,说道:“大伙儿你情我愿,又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若不舍这身子,你奶奶火气大,你姐妹二人可没好日子过。” 东采奇恨恨道:“照你这么说,你倒是舍生取义,投身喂虎的大好人了?你...你分明是占我蛇伯城便宜!你....你这好·色之徒。” 陆振英坐在一旁,装作漠不关心,实则留神探听,心中暗恼:“我这大哥,虽孤高清雅,才学无双,但风流倜傥,变化无常,为何做出这等无聊举动?”转念一想:“但....但他若不如此,那老妇人偏袒大公子,我等在蛇伯城便没太平日子过了。”一时气闷,一时无奈,心潮起伏不定。 张千峰则见盘蜒一脸倦容,说道:“盘蜒兄弟,须知美色耗骨血,胭脂伤皮肉,那老夫人并非易与之辈,若迷恋上你,今后难以善罢。” 盘蜒极不耐烦,说道:“仙家自个儿不也年少多情么?我听闻你们万仙门中,男女私情,不计其数,不管俗世礼法,往往兴之所至,便结为爱侣仙配,更多的是采·补之法,你有何资格教训我了?” 张千峰身子一震,想起一件极伤心之事,叹道:“我早已痛定思痛....可也悔之晚矣。”说罢连连摇头,不再多言。陆振英、东采奇极为关切,心想:“莫非师父以往曾有过刻骨铭心的爱人?”想要询问,但张千峰神情落寞,回屋歇息去了。 如此一来,众人各觉窘迫,盘蜒不再多留,也就此回房。 到了次日清晨,他心中一跳,陡觉异样,立时转醒,却见霜然站在窗口,从外瞧他,眼神空洞,来意不明,盘蜒一阵恐慌,问道:“原来是老..老婆婆,你来找我何事?” 霜然道:“夫人未曾学会你所传术数,要我来此,带你去见她。” 盘蜒惴惴不安,小声问道:“她...她知道昨晚之事么?” 霜然大声道:“先生看似不羁,实则乃罕见的正人君子。夫人姿色美艳,如同少妇,身份又高贵至极,如此投怀送抱,先生能坐怀不乱,妥善处置,不生争端,世间有几个男子能够?” 盘蜒道:“你小声些,如此大声嚷嚷,可是想要谋财害命么?” 那霜然微微一笑,笑容高深莫测,盘蜒从不曾见她表情变化,不由大吃一惊,心想:“她怎地突然变了性子?啊,是了,她有心让义妹与采奇消了误解,对我乃是好意。莫非昨晚她曾来这客栈偷听?我竟浑然不觉,这女子轻功忒也了得?” 果然两旁屋中,陆振英、东采奇听得真切,稍一思索,更觉惊异,皆想:“听这位婆婆所言,原来盘蜒不曾做出...那等事,我可错怪他了,那他为何不辩解?他这人疯疯癫癫,事事出人意表,当真猜不透他。”不免又是一阵好笑,一阵愧疚。 ------------ 八 腹中空空等千年 盘蜒随霜然施展身法,奔向泰丹春住处,霜然与盘蜒齐头并进,不曾领先,不曾堕后,又不时看着盘蜒。 盘蜒奇道:“婆婆可有话要说?” 霜然犹豫片刻,道:“先生既精通太乙奇术,以此法搬运真气,效用胜凡人百倍,为何一身内力并不出众?敝如抛金玉以求污泥,令人好生费解。” 盘蜒心想:“我才从坟头爬出来一月时光,自己不知是死是活,能够活蹦乱跳,已经谢天谢地了。”答道:“我曾生了一场大病,功力由此受损,才至如今地步。” 霜然点头道:“我也料得如此,否则怎会不进则退?” 盘蜒突然想道:“这婆婆知我往昔之事,也定知道我怎会跑到山上陵墓之中!”见四下无人,问道:“婆婆,听你与泰夫人所言,十多年前,我曾来到此处,但我眼下全想不起来,还请婆婆告知,以解我心头之忧,如获此大恩,我将来必报。” 霜然神色黯淡,说道:“往事不堪回首,又敝如朝露泡影,先生何必念念不忘?” 盘蜒急道:“我若不知,便糊里糊涂,天地虽大,我却孤身一人,其中苦楚,还望婆婆体谅。” 霜然紧皱眉头,抿唇苦思,突然间眼中露出极大恐惧,盘蜒一惊,有所察觉,拉住她手臂,卷起她衣袖,只见她皱巴巴的手臂上数十道血淋淋的弯钩疤痕,当是不久前留下的。 盘蜒道:“是那老太婆弄得么?” 霜然惨笑一声,说道:“她....她今晨醒来,见你不告而别,恨我处事不利,便对我用刑。” 盘蜒气往上冲,顷刻间涌起杀心,此恨意之厉,他生平从未有过,但他立觉困惑,不知自己为何如此,急忙收摄心神,宁定下来,说道:“婆婆,这老太婆如此恶毒,以你的轻功,大不了一走了之,何必跟着她受罪?” 霜然道:“我....我对她畏惧万分,不敢违逆。况且离了她,我....我又能去哪儿?我并无亲友,也是孑然一身,跟着夫人,至少不愁吃穿。” 盘蜒道:“你怕她做什么?以功夫而论,你并不在她之下。” 霜然道:“你还年轻,说了你也不明白。” 盘蜒道:“我岁数只怕不小,只不过这些年来稀里糊涂,半生半死,不曾变老罢了。” 霜然听他说“半生半死”,神色一变,登时变作哑巴,默然不语。盘蜒见她极不痛快,心急之下,不停相问,但霜然怯懦至极,万不肯吐露,盘蜒不想逼迫太甚,自也无可奈何。 来到桃英亭碧泉洞外,见泰丹春换了件衣裳,依旧玲珑诱人,美艳风骚,但盘蜒恨这女子恶毒,见了大倒胃口,神色间倒不露形迹,懒洋洋的一拜,笑道:“夫人,昨夜春宵劳苦,在下至今未曾缓过劲儿来。” 泰丹春怒道:“你只顾自己快活,人家迷迷糊糊,就这般被你揩油?你这人好不要脸。” 盘蜒哈哈一笑,迎了上去,握住泰丹春手掌,搂住纤腰,泰丹春格格娇笑,登时似没了骨头,直往盘蜒身上倒,盘蜒在她脸颊上一吻,泰丹春不依,抱着盘蜒又拧又咬,似是发情的母猫,盘蜒偷望了霜然一眼,见她头也不回的走远了。 泰丹春道:“盘郎,你昨夜累着了么?” 盘蜒道:“又累又甜,苦中作乐。” 泰丹春又羞又喜,说道:“你可是存心灌醉我的?莫非怕我不依你么?这情爱之事,当两厢情愿,最是美妙,我昨晚人事不知,不曾享乐,今夜....今夜绝不能放过你。” 盘蜒心中发毛,问道:“夫人不是要我来讲解太乙三十六阵么?” 泰丹春嘻嘻一笑,说道:“你说这太乙术数,可用于宇宙,亦可应验人体,你便说说我这身上物件,哪些是八将,哪些是十二神?” 盘蜒见她逼迫甚急,似不可耐,忙道:“夫人,我来此之时,未曾饮食,肚子饿得慌,不知夫人这儿可有吃的?待我饱餐一顿,方有力气解惑。” 泰丹春嗔道:“昨夜还没吃饱么?你这贪心的小冤家。” 盘蜒陪她说些男女风话,泰丹春拗不过他,便让霜然送上饭菜,盘蜒见餐盘中热气腾腾,心想:“她早有准备,料定我要讨食。” 一抬头,只见霜然朝他悄悄眨眼,望向盘中酒杯。盘蜒登时留神,泰丹春看似随意,实则万分小心,拿起两杯酒,一杯递给盘蜒,一杯握在手中,笑道:“盘郎,此乃我珍藏多年的四海甘露酒,今日特意为你而开,你快些尝尝?” 盘蜒眸中惊喜,凝视泰丹春,将酒杯放在桌上,吻上她红唇,右手握住她双手,泰丹春情迷之下,不曾提防,让盘蜒接过酒杯,盘蜒趁势将那两杯酒一换。 两人缠绵片刻,盘蜒缓缓退开,举杯说道:“干了!”一饮而尽。泰丹春抿唇一笑,也喝尽美酒。 她在盘蜒酒中放入催情之药,可令男子情欲勃发,一发不可收拾,只要她一下令,非得死在温柔乡里不可,但对女子却恰阴阳调和,似迷药一般,如今她自个儿喝下,困倦无比,眼皮一沉,再度睡去。 盘蜒掀起她眼皮,见她睡得极沉,不禁后怕,如同死里逃生,对霜然笑道:“婆婆又救了我一回,真乃我命中贵人。” 霜然拉住他手,说道:“夫人下手狠辣,只求自己享乐,你若下次再来,只怕难逃一死。这便速速离去,远走他乡。”说罢一扯盘蜒,运功动身,不多时已走出老远。 盘蜒一抽手,说道:“我若一走了之,婆婆定活不成了,陆家姐弟也必遭报复。如真要走,大伙儿便一齐离城,前往汉南,投奔二公子。” 霜然凄然道:“我不能走,我...我离不开夫人。” 盘蜒心下惊异,问道:“这老太婆待你还不够狠么?你对她有何留恋?” 霜然道:“她救我性命,待我恩重如山,我....我宁愿自己死了,也不能背叛夫人。” 盘蜒道:“婆婆,你帮我两次,可见你这人是非分明,也知这老太婆不是好人,既然你有此心,一走了之,又有何难?这老太婆追来,大不了与她动手,也未必输于她了。” 霜然摇头道:“盘蜒先生,你与众不同,与你相伴,我才能生出反抗勇气。我见她要害你,万不能让她得逞,可也不敢当真与她动手。” 盘蜒受宠若惊,问道:“婆婆为何待我这般好?莫非我上次来此,曾与婆婆一见如故,结为至交么?” 霜然道:“上次你来时,我....我并不知你是同胞,否则也不会任由夫人将你害死。” 盘蜒心中一跳,问道:“同胞?”刹那之间,怒不可遏,食欲顿起,双目变得宛如毒蛇,凝视霜然,也见她眼中紫烟飘渺,正是贪魂蚺的征兆,只是这紫烟极为微弱,若非两人靠的极近,盘蜒万万无法察觉。 霜然流泪道:“你也是贪魂蚺么?不久前那番阎王魔猎,葬送数十万大军,便是你所引发?” 盘蜒登时满心冤屈,胸口如被铁锤砸中一般,他疯道:“不是我!不是我!我怎会做这样的事?你冤枉我,诽谤我,你虚情假意,想要害我?我....我杀了你!” 他莫名间暴怒欲狂,双手掐住霜然脖子,将她摁倒在地,手臂用力,狠狠挤压,只想将她脑子剖开,吞噬她脑中炼魂。 霜然武功精强,远胜过盘蜒,但她却全不抗拒,默默流泪,被掐的满脸血红,双眼瞪大。刹那间,盘蜒只觉天旋地转,悔恨无比,松开手,抱住霜然,在她脸上亲吻,恨不得向她磕头跪拜。 他嚷道:“不是我,不是我。”也是泪流不止。 霜然柔声道:“我错怪了你,是我不对。先生是好心人.....” 盘蜒拥着霜然,不想松手,仿佛她是极亲近的亲人,靠在她身上,便暖洋洋的,如同陆振英一般。霜然任由他搂抱,似乎慈祥宽容的母亲,对待闯祸调皮的儿子。 盘蜒问道:“你有多久不曾吃炼魂了?” 霜然道:“我已记不清啦,数百年,一千年?我不想将凡人献祭阎王,前往聚魂山,与其受良心煎熬,不如忍耐饥饿。” 盘蜒见她发丝如雪,容貌似少女,身上肌肤却如同树皮,心想:“贪魂蚺不吃炼魂,便会沦落到这般模样,期间只怕更会痛不欲生,哪管什么良知煎熬?她定是受了极大摧残,以至于痛定思痛,不再追求炼魂。” 他问道:“婆婆,你饿么?这些年,你是如何熬过来的?我定会设法...设法喂你,让你饱餐一顿。” 霜然尚未答话,却听背后一声尖叫,声音震怒无比。 盘蜒一回身,见泰丹春披头散发,神色凄厉,双目凶恶,死死瞪着两人。霜然低呼起来,身躯巨震,急忙朝后逃去。 泰丹春怒道:“贱人!你勾引我的男人,今天非杀你不可!”纵身一跃,霎时已拦在霜然面前,霜然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足下发软,胆气全无,行动不便,泰丹春一掌拍向她脑袋。 眼见霜然便要被一掌拍的头破血流,盘蜒拉住霜然,迈离位、震位,瞬间避开泰丹春一掌。而泰丹春身上药性未退,身法也不灵便,否则盘蜒也救不了霜然。 ------------ 九 梦里梦外镜水月 泰丹春厉声嘶吼,来势更加凶猛,手掌一拂,使一招“玉石俱焚”,广罩盘蜒胸口数个要穴。盘蜒想也不想,将霜然横抱胸前,足踏太乙游龙步,身影虚实难辨,总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泰丹春招式,饶是她掌法精妙,擒拿轻巧,势若猛虎,却也捉不住两人。 泰丹春龇牙咧嘴,痛骂道:“难怪你不肯从我,原来是被这小狐狸精迷住了?十多年前,也是这般,你这没良心的小贼,你这忘恩负义的贱货!你总是偷我宝贝,该杀千刀的破烂货!老不死的奸婆!” 原来多年之前,她也曾招美貌少年来陪寝,那少年被她喂了迷药,被折磨的奄奄一息,不得已向霜然求助,霜然不忍,偷偷放跑了那人,泰丹春由此认定霜然狐媚淫乱,与那人私通,狂怒之下,挖去霜然一目,这才饶她性命,此时以为霜然故态复萌,当真恨之入骨。 泰丹春嘴里喝骂,暴跳如雷,出手越来越快,如同一场暴雨,砰砰声中,掌风横扫,打在地上,便是一个掌印,一阵烟尘,盘蜒足下闪动,形影闪闪,仿佛能逆料她心思,故而并未中招。 这般斗了百招,泰丹春内力激发,压下迷药药性,出手愈发凌厉,仿佛鹿奔狼袭,更无定势,盘蜒一味躲闪,局面更是恶劣,不多时便被她掌风擦中,闷哼一声,口中流血。 霜然道:“先生,放我下来,速速远去,不然连你也要葬送于此。” 盘蜒道:“你这婆婆太过迂腐,什么时候了?为何还不出手抵挡这妖婆?” 泰丹春听他叫自己“妖婆”,心中暴怒,左掌成爪,在右掌上一碰,传递内力,使一招“离心离德”,真气盘旋,轰地一声打了出去,盘蜒慢了半拍,左脚擦伤,霎时鲜血淋漓,惨叫着跌倒在地。 他身子一转,罩在霜然身上,此时泰丹春再一招“玉石俱焚”,五指扫上盘蜒背心,盘蜒口喷鲜血,摔在一旁。 霜然脸颊沾上盘蜒鲜血,陡然一个激灵,如梦初醒,从地上拾起一块尖石,举在面前,恰好泰丹春攻来,扑地一声,尖石入眼,登时废了这丹春夫人左目。 泰丹春对自己容貌爱逾性命,不由得放声惨叫,如同濒死的野兽,她拔出发髻中簪子,再朝霜然右眼刺去,霜然挥手挡住,簪子离她眼眸仅有半寸,两人比拼内力,一时僵持不下。 突然间,泰丹春呜地一声,手臂无力,滚落在地。霜然将她推开,见她脑后被一柄匕首刺入,正是盘蜒一击得手,将泰丹春杀死。 盘蜒上前抱住霜然,问道:“婆婆可还好么?” 霜然已然平静下来,道:“我没事,你中她掌击,受伤极重,还不速速疗伤?” 盘蜒道:“这丹春夫人在蛇伯城中身份尊贵无比,如今被我二人合力所杀,这祸闯得不小,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这就....”话说一半,大声咳嗽,满嘴血红。霜然在他肩上一按,一股柔和醇厚的内力涌入,盘蜒盘膝坐倒,引导霜然内劲,运太乙术法,缓缓疗伤。 霜然道:“此地极为僻静,每隔上半个月,才有仆役送来食粮珠宝等物,你受伤太重,尚需静养,不可仓促走动,留在此地乃是上上之策。” 盘蜒见她并不惊慌,亦不难过,知道她心魔已除,不再对这心狠手辣的丹春夫人有愚忠执念,不禁放心,又感应她掌心内力,心头震惊无比,问道:“你这是...万仙的功夫?” 霜然点头道:“不错,我当年犯下一件大错事,引发魔猎,害死了一位至亲好友。从此之后,我便不再谋求前往聚魂山捕食。但那饥饿袭来,直非善念可抵挡,我深怕神智错乱,便寻求一门修心养性,压抑心魔的功夫。” 盘蜒道:“你找上了万仙?” 霜然道:“我乃贪魂蚺,修炼数百年而成人,在凡间本无身份,机缘巧合之下,我遇上一位万仙仙家,在他门下为徒十年,精熟道法丹术,终于得入万仙门。万仙的‘灵仙丹’可压抑贪魂蚺的食欲,我由此又撑过了数百年。” 盘蜒喜道:“原来这食欲也有应对之法,那灵仙丹长什么模样?我倒要去万仙偷上一些了。” 霜然道:“先生,此举怕行不通,那灵仙丹对常人效用平平,万仙门也不怎么调配,我当年混入万仙门,在炼丹房找了差事,方才自行熬制,许多药材,唯有万仙山中才有。” 盘蜒大失所望,苦笑一声,又问道:“那你为何又到了这老虔婆家里,被她折腾得这般惨?” 霜然咬咬嘴唇,双目茫然,说道:“那一年,万仙门与强敌交战,咱们这一派.....被强敌屠戮殆尽,我活了下来,但....但却无法返回万仙门...” 盘蜒问道:“为何回不去?难道万仙这般没人情味儿,不纳老弱伤残么?” 霜然含糊说道:“我当时昏头昏脑,也想不起来往事,糊里糊涂的来到蛇伯,被丹春夫人所救,她以灵丹妙药救我性命,而我当年心魂皆受煎熬,正在最痛苦无望的时候,因她而活,莫名其妙的便对她死心塌地,敬畏无比,半点也生不出抗拒的念头。我等贪魂蚺,若长久不食炼魂,便会有多般病状,生出无数心魔,若非你此刻到来,舍命救我,我定然仍对她敬若神明。” 盘蜒笑道:“难怪婆婆你见到张千峰,神色激动,原来是见着同门,想求他带你回去??” 霜然道:“我已万万不想回到万仙,我不食那灵仙丹已久,又不愿再吃炼魂,想来命不久矣。先生此刻虽救我性命,我甚是感激,但多活一刻,对我而言,不过多受一刻罪罢了。” 盘蜒劝道:“婆婆脾气也太别扭,为何不回万仙?那灵仙丹也不用自个儿掏钱。” 霜然似有难言之隐,又对万仙毫无留恋,盘蜒再劝,她只是摇头,神色固执,绝无商量余地。 盘蜒心念电转,心想:“这婆婆叫我同胞,将我视作亲人,待我可谓极好,我投桃报李,总得想法让她回心转意,她不吃炼魂灵丹,将来就算不死,也得变为行尸走肉,我怎能听任其事?” 他思量少时,问道:“婆婆,我先前问你那事,你顾及老太婆,不肯告知,眼下可说了么?” 霜然道:“就算先生不说,我也必如实说来。我记不得那是多少年前之事,你容貌与此刻别无二致,驾着马车,行入山谷,来找丹春夫人,自称乃是泰家亲友,前来拜会,并有厚礼相赠。” 盘蜒神色苦恼,毫无头绪,皱眉道:“这老太婆如此放荡,我可曾与她....” 霜然脸上竟闪过一丝笑意,摇头道:“当年丹春夫人刚有新欢,偷藏在洞中,虽见先生容貌不凡,生性洒脱,但既然你是亲戚,便也放过你了。” 盘蜒长吁短叹,连叫“侥幸”,问道:“我当年送她些什么?” 霜然道:“一马车的墓碑骨灰。” 盘蜒闻言愕然,问道:“我带这些玩意儿做什么?” 霜然道:“照你所说,此乃泰家风水英灵汇聚,最是灵验无比,想要带上城外小聚魂山上埋了,如此可保夫人青春永驻,蛇伯城兴旺无比。你要夫人招募百来个勇士,陪你背着这许多物件,爬上山去,修建陵墓。” 盘蜒笑道:“丹春夫人这等暴躁脾气,只怕当我是戏耍她来的么?” 霜然点头道:“先生猜测奇准,夫人当时说道:‘侄儿若不实情以告,我万万不能答应,而侄儿偷掘泰家祖坟,罪该万死,我更要将你送回泰家治罪。’ 先生似有些神志不清,遂答道:‘我被蛇妖附体,要去山上墓中发梦入眠,如能一梦不醒,自然最好,但如转醒过来,必然再来向夫人请安。’ 夫人勃然大怒,以为先生威胁于她,暗中拍了先生一掌,掌中蕴含阴劲,当时也不发作,要先生离去之后,掌力侵入脏腑,立时便置你于死地。” 盘蜒忽觉头晕脑胀,浑浑噩噩,心想:“不错,做梦,做梦,我是在山上做梦呢!我在梦中闯入异世,遇上了蚩尤....那梦....那梦是真的么?不,不,那不过是个梦。” 但为何他会有蚩尤的残魄?他,盘蜒,泰一,无论他的名字叫什么,他真扛着那许多墓碑,在山上修建陵墓,摆放整齐,随后自己躺入了墓地,在雪中长眠了数十年。 他问道:“我自称‘蛇妖附体’,那是什么意思?” 霜然道:“我们贪魂蚺往往神智异样,以为自个儿体内有蛇,胃口极大,故而常常自认中邪。我当时也以为你是同胞,但见你眼中并无异常,体内真气也极为平庸,这才没有多管。”顿了顿,又道:“但这会儿再瞧见你,你眼中紫烟便极为显著,正是同胞无疑。这十多年间,你身子剧变,终于成了贪魂蚺,这情形我从未见过,或许是我孤陋寡闻了。” 盘蜒渐渐理清旧事,心想:“如此说来,我将自个儿活埋之后,在土中假死做梦,但我记得那梦似有数千年之久,在此世却不过短短十多年么?我醒来之后,便将自己叫做盘蜒,忘了身为泰一之事?我原先并非贪魂蚺,但眼下却已成了奸险贪吃的妖怪?” ------------ 十 五夜凝思得真传 盘蜒又想起那泰慧所言,脑中渐渐理出思绪,已知昔日那“泰一”荒唐疯癫的一生。 他抬起头,见霜然目光平静柔和,似已看破生死,心中不忍,涌出一股照顾她、爱护她的心愿,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朝她深深一拜,说道:“多谢婆婆指点迷津,令我知悉过往,不复糊涂无知。” 霜然闪身避让,不受此拜,说道:“我风烛残年,命不久矣,能帮先生一回,我也很是喜慰。” 盘蜒道:“婆婆一言,等若令我重获新生,受此大恩,如若不报,我盘蜒还算是人么?婆婆说这般丧气话,岂不让我盘蜒心冷?不如你我来打个赌如何?” 霜然道:“先生花巧百出,又想出什么古怪点子了?” 盘蜒道:“我俩定三年之约,劳烦婆婆暂且随我盘蜒同行,不可再说这寻死不活的言语。” 霜然道:“不说便不说,但我心里却免不了这般想。这也不必定下赌约。” 盘蜒道:“好,只要婆婆不说,我心里便痛快多了。我盘蜒要在三年之内,替婆婆找到炼魂,令婆婆饱餐一顿,从此再不饥饿。如若成事,婆婆当收我为徒。如若不成,我便认婆婆做干娘。” 霜然本性子端严,闻言却笑出声来,说道:“此事无论成与不成,我岂不都成了你的长辈?你说那炼魂,又从何处得来?唯有聚魂山中才有炼魂,而我却不想去巴结阎王,残害凡人。” 盘蜒道:“婆婆有所不知,其余贪魂蚺脑中,亦有炼魂.....” 霜然面色不豫,说道:“你怎地知道?难道你曾以同胞为食么?” 盘蜒也不隐瞒,说道:“那两大恶人引发魔猎,招来阎王,杀人无数,我乃是替天行道,将这两人杀了吃魂,也算是根除祸害。婆婆心地良善,与那二人一天一地,我定要救婆婆性命,区区同胞又何足道哉?” 霜然摇头道:“我听着便反胃恶心,此事休要再提。” 盘蜒道:“其实还有一物,常来凡间,脑中亦有炼魂,且极为精炼灵妙,入腹之后,可保数百年不饿。” 霜然被他一说,自也好奇心动,问道:“你又怎会知道此事?你遇上过那物么?” 盘蜒道:“此事全系我推测而得,甚为艰难,但也未必不可为。” 霜然问道:“那到底是何物?” 盘蜒道:“阎王。” 霜然哑然失笑,以为盘蜒又在搞怪,但见他神色肃然,极为认真专注,不由得心下发颤,问道:“你要对阎王下手?各大阎王掌管生死之事,身负乾坤定数,你此举岂非自寻死路?” 盘蜒笑道:“婆婆且别不信,若三年之内,我真找着阎王,将其脑中炼魂呈上,你可莫要推三阻四,让我白费心机。” 霜然默然片刻,朝盘蜒盈盈一拜,盘蜒忙将她扶住,只听她说道:“盘蜒先生对我如此关怀,我若拒绝,那便是不知感恩之徒。就依了盘蜒先生,只是盘蜒先生切不可甘冒奇险,将自己性命当做儿戏。否则霜然宁死不食。” 盘蜒喜道:“师父放心,徒儿这条命可要紧的很,若无十足把握,绝不会贸然行事。” 霜然问道:“你怎地叫我...叫我师父?” 盘蜒道:“你答应了赌约,我赢了,我拜你为师。我输了,我认你叫娘。此刻先师父,师父的叫着,如若不然,我叫你娘亲如何?” 霜然蹙眉道:“那.....那还是叫我师父好了。” 盘蜒费尽唇舌,便是等她这句话,如此一来,两人便成了师徒,关系亲密,霜然不觉孤单,心情好转,才能生出求存念头。至于那夺取阎王炼魂之事,自然难如登天,如真有阎王到来,便是一万个盘蜒也奈何不了他。 但阎王一旦身处凡间,便有弱点破绽,盘蜒隐隐心有设想,倒并非一味哄骗霜然。 果然霜然当上师父,眉宇间甚是喜悦。她替盘蜒在此疗伤,足足一天一夜无人打扰,待盘蜒内伤痊愈,她说道:“盘蜒先生.....” 盘蜒道:“师父叫我什么?” 霜然脸上一红,说道:“徒儿,你出生泰家,身负泰家的幻灵真气,此时已颇有火候,这内力虽然精妙,但毕竟是旁门左道,又不甚强劲,遇上真正根底扎实、内劲雄浑的高手,只怕便要处处吃亏了。” 盘蜒喜道:“师父可是要传授功夫了?妙极,妙极,我正愁该如何开口呢。” 霜然道:“我们贪魂蚺自身便有妖力护体,但不知为何,你身上妖力微弱,只怕是当年受了致命伤,至今仍未痊愈。好在为师在万仙门中练过一门养身凝气的功夫,可采集日月精华,炼化心体,增强根底。以你的聪明才智,定能有立竿见影的奇效。” 盘蜒欢呼道:“师父给见面礼了!”跪倒在地,朝霜然磕头,霜然微笑道:“这顽皮孩子。”遂说出一段口诀,唤作‘五夜凝思功’。 这口诀中说道:“日月轮转,可分阴晴圆缺,仍有一‘食’,可谓五夜。五夜之中,乾坤灵气浩瀚,水火失守,金水来而星火逝,上下弦变,阴阳互济。修士可纳此五夜真气,历练心智,如此可习登仙之法。”教习练者在这阴晴圆缺食五般情形下感悟灵犀,修炼仙家真气。 一年之中,这五夜变化,算的极为罕见,在此五夜之中呼吸吐纳,功力进境奇快,尤其是那‘食’日,更是数十年难得一见。一旦遇上这等机缘,若修士得了机缘,心生灵悟,功力便可突飞猛进,胜过旁人苦练数十载。 但由于此五夜中,群妖游行,魑魅丛生,也是危险至极的时候,修士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丢魂落魄,便是丧尽修为,当场惨死,也并非罕见之事,故而需仔细斟酌,小心准备,有师长在旁守护为佳。 盘蜒甚是聪慧,过耳不忘,一遍就将口诀记得分毫不差。霜然欣慰说道:“这功夫是为师护身保命的本事,你平日中当勤修苦炼,积累内力,不可急躁,也不可偷懒。等有一定功底,便推算这五夜之时,叫我陪伴,冒险吸纳灵气。” 盘蜒问道:“若师父不在,到了那五夜,这功夫便不可练了么?” 霜然道:“凶险万分,不知会招来什么鬼怪,我若不在旁守着,你非得分神抵挡不可。” 盘蜒心道:“正所谓富贵险中求,这功夫如此诡异,我倒要支开师父,瞧瞧有何鬼怪会来。” 霜然又道:“练成这功夫之后,每到这五夜时,便会内力剧增,耳目如神。但这功夫在万仙之中会的人不多,眼下没准已然失传。你当严守机密,不可对旁人吐露,更不可贸然施展。好在万仙中神功繁多,若非博学至极之士,只怕也认不出来这功夫。” 盘蜒听她语气萧索,似当年她弃万仙而去,实有极大仇怨,以至于这功夫都已不为人知。他有心打探,但又怕霜然伤心,只得就此作罢。 他问道:“师父,那万仙也挺麻烦,非要分成各个派别,又上下分层阶,闹得和官府衙门一般。” 霜然道:“万仙何等庞大,从古至今,除了横死之人,各个儿有三百年寿命,故而人数繁多,又多有傲慢自大之辈,比寻常诸侯国更甚。于是分门别类,创制品阶,也是顺理成章。” 盘蜒道:“那张千峰如今身列第三品阶,武功已如此了得。师父当年又身处第几层?”顿了顿,又道:“五夜凝思功如此神妙,师父定然比那张千峰要厉害多了。” 霜然笑道:“你看我如今本事,当年又好得到哪儿去?我不过是个烧炉子的小道姑罢了,找人问上一圈,也没人知道我是谁。” 盘蜒有心逗她高兴,说道:“师父莫要谦逊,你美貌过人,定然人人欢喜。我猜当年只要一提,哪有不知道的?各个儿都去打听,问那炼丹炉旁的绝色美女是谁。那炼丹房中定然生意兴隆,门庭若市了?莫说以往,便是今朝,师父也是个风华绝代的.....美妇人。” 霜然脸色一板,说道:“你师父如今老太婆一个,就算当年,又哪里能算好看?你莫要对我说这些笑话。” 盘蜒马屁失效,倍感沮丧,但见霜然并非真的着恼,这才放心下来,揣测霜然心思,暗想:“天下哪有不爱美的女子?师父虽孤高恬淡,但想必不能免俗,她头发虽白,身子虽皱,但一张脸又何尝比我义妹逊色?嗯,她定是在意其余缺陷,故而不愿我提及此事。我这当徒弟的,岂能不尽孝心?将来让她吞服炼魂,定能重现往昔光彩,就如那蛟蝮、庐芒一般。” 霜然传功已毕,不忍那丹春夫人暴尸荒野,与盘蜒在一风景秀丽之处挖了个洞,将她埋了。她念及两人多年主仆之情,虽受尽折磨,仍皆感怀,跪地不起,长久悼念。 盘蜒心想:“我与这丹春夫人亲吻拥抱,也算是老交情了。她不仁在前,我杀她在后,总算是她吃亏。照理我倒也不可不拜。”遂朝她拜上数拜,虔诚哀悼几句。 两人身上满是污泥血汗,霜然命盘蜒脱光衣物,到池水中洗浴干净,从洞中取出丹春夫人多年前男宠服饰,让盘蜒打扮一新。 ------------ 十一 群魔乱舞火焚城 盘蜒更衣之后,霜然再行沐浴。盘蜒急忙避开,偶然间想起先前陆振英在池边擦身之事,心中一动,偷偷张看,见霜然头颈以下皮肤苍老,宛如枯树一般,而容颜却与少女无异。霜然朝他望来,盘蜒大骇,转身缩颈,匆匆跑开。 霜然不以为意,换上新衣,闭上洞门,说道:“你若在此并无牵扯,那咱们便就此离去。” 盘蜒心想:“我这一走,难道便舍了义妹么?”于是将担忧陆振英之事说了,霜然微微一愣,说道:“既然如此,倒不可不告而别,你这就去找她,偷偷告知实情,我可替你作证,但却不能让旁人知道了。” 盘蜒甚是苦恼,说道:“明明是这丹春夫人害你我在先,咱们迫不得已还手,但纵然向众人说明实情,只怕也无人肯信,真是百口莫辩了。” 霜然斥道:“若非你先勾起夫人情欲,此事也不至于此。” 盘蜒喊冤道:“我怎知这丹春夫人会有此心事?她年逾花甲,我只道她清心寡欲了呢。” 霜然苦笑道:“女子越年长,越盼真情郎。”话说一半,陡然抿唇不语。盘蜒朝她一望,见她目光躲闪,不知有何心思。 两人走出山谷,盘蜒正要回客栈,突然只听城墙上有人惊呼道:“北方妖怪,北方妖怪来啦!”脚步哒哒作响,手敲锣鼓,狂奔而过。紧接着传来无数惨叫声,墙头形影坠落,身子似有残缺,蓦然红光大盛,火焰如云,有无数甲士在光中闪动。 于是城下大乱,百姓纷纷涌上街头,探头张望,神色紧张至极。 盘蜒惊道:“师父,正如那二公子所料,只怕有敌人得了消息,趁势攻进来了!” 霜然也觉震惊,说道:“城中兵力稀少,局面不利,咱们需设法逃脱。” 盘蜒挂念陆振英,说道:“我非得去找义妹不可。” 霜然在盘蜒额上一吻,盘蜒吓了一跳,正想相问,霜然道:“你我同为贪魂蚺,如此可互相感知。我不想抛头露面,你先去与她汇合,等待时机,我自会来找你。” 盘蜒心知霜然武功极高,只怕与张千峰相差无几,她以往心灰意懒,因而使不出真实功夫来,眼下精神振作,为人又冷静,自保绰绰有余,他朝她跪地磕头,随即奔向城中。 只见一路上众人慌乱惊恐,四处钻躲逃窜,黑暗之中,更是混乱至极,八方皆有凄凉惨叫、刀剑斩物之声。忽听一声怒吼,一通体湛蓝、一丈多高的巨人冲了出来,手中木棒一转,撞飞数个侍卫,面向盘蜒,神色狰狞。 盘蜒心知定是极北之地的众妖夜袭,点头道:“妙极,妙极,我倒是头一回见着北方妖族。”那湛蓝巨人高举木棒,砸向盘蜒脑袋,盘蜒身形一转,躲到巨人足下,手掌变动,蓦然推出,霎时面前雾气朦胧,飘向那巨人。 巨人痛骂道:“钵儿塔啦!”不知何意,飞足一踢,砰地一声,竟踢中一堵大树,他高声痛呼,稍一失衡,盘蜒早沿着他手臂跃上他肩膀,使出幻灵掌力,在它脑上一拍。 这巨人头脑简单,幻灵真气恰是他的克星,霎时被迷,只觉满脑袋皆是臭虫,似要啃他脑壳,他狂躁起来,木棒挥舞,径直朝自己脑袋上砸下,邦邦几声,头破血流,昏厥过去。 盘蜒笑了一声,行似游龙,从巨人身旁绕过,许多蛇伯士兵愕然注目,眼中满是敬畏之情。 途中仍有阻隔,皆是些常人高矮的怪物,毛发杂乱,枭目狮鼻,数目繁多,下手凶狠,蛇伯城守军百姓纷纷惨死。盘蜒丝毫不顾,以巧妙步伐避而远之,不多时来到客栈,见客栈火魔翻腾,浓烟刺鼻,却无陆振英、张千峰等人身影。 盘蜒推想:“以义妹与张千峰的武功,绝不会莫名间失手,想必是顾及东采奇等人,早已撤离了。” 他抓起一把灰烬,掌心滚烫,急忙撒出,借之占卜,算定方位,遂追踪过去,又找了许久,却在一高楼屋顶见到张千峰身影,只见他赤手空拳,独斗四个敌人,敌人或有铁齿,或有毒舌,或有利爪,或持巨锤,各个儿体型巨大,与盘蜒遇上的湛蓝巨人相似。 周围房屋起火,火炎飞舞,但此楼一时未被波及,红火黑幕之中,张千峰身法越转越快,忽然见一声断喝,拍出两掌,正是他天琴云弦掌的功夫。那四人万不料张千峰有这等绝招,被打得肋骨寸断,同时摔倒在地。张千峰袖袍轻振,威力如铁,砸上强敌脑门,登时皮开肉绽,将四个巨人击毙。 盘蜒喝彩一声,张千峰瞧见他,施展轻功,从檐上落下,喜道:“盘蜒兄弟,你果然无事,大伙儿全都很担心你。” 盘蜒问道:“张仙家,我义妹呢?” 张千峰道:“我拖住这四人,让她们骑马从东门逃出去了。” 盘蜒松了口气,问道:“你可知这些妖怪是什么来头?” 张千峰摇头道:“连你都不知,我怎能知道?它们话语凶蛮,乱七八糟,半句也听不懂。但我猜测多半是俦、郭之援,他们竟与北方妖国勾结,当真不要脸面。” 两人说了半天,不得头绪,便一齐赶往东门,好在蛇伯城占地极广,众妖入城之后,只是如无头苍蝇般四处烧杀,否则若遇上大军,连张千峰也难轻易脱困。 从此到东门,自也并不太平,张千峰途中救助残兵败将,聚集一大群人,众人齐心协力,杀出重围。盘蜒心想:“到此关头,这张千峰仍要多管闲事么?”但他心中对蛇伯城始终有愧,张千峰行侠仗义,他也并不出言嘲弄。 出城门之后不久,便见到陆振英孤身骑马在雪地中等候,周围躺倒一圈妖兵,样貌各异,穿着古怪,体型比常人稍高一些,看来她已让东采奇等人先行离去了。 张千峰道:“振英、你没事么?” 陆振英见张千峰救出这一大群人来,更有盘蜒在内,惊喜交加,答道:“没事,师父,义兄,你们怎会碰上的?” 盘蜒道:“眼下不忙叙旧,敌人势大,当速速启程,前往汉南与二公子汇合。” 正说话间,却见城内火光之中,有一青袍汉子朝此走来。此人中等身材,一对横眉,双目又凶又大,留一丛黝黑胡须,迈步之际,颇为从容。 张千峰与盘蜒见此人气度超凡,同时心惊,盘蜒寻思:“此人是谁?行走时不急不躁,似近实远,委实非同小可。” 张千峰对陆振英道:“你们快走,我在此拦住他。”说罢迎了上去,他不久前才练成神妙掌法,虽不知这敌人是谁,但也丝毫不惧。 那人倏然一晃,身影如电,已然绕过张千峰,来到陆振英面前。两者本相距约莫三十丈远,岂料此人说来说来,陆振英大惊失色,想要拔剑抵挡,但那人左手按住陆振英肩膀,右掌在陆振英脖子上一切,饶是陆振英此时内力有成,但运用未熟,登时便晕了过去。 那人将陆振英擒住,在马背上一点,瞬间又飞出二十丈远,身法之快,直是难以言喻。 张千峰长啸一声,已然追上,一招“天琴云弦掌”打出,也是他见此人武功太高,一出手便是凌厉至极的功夫。 那人“咦”了一声,身子盘旋,霎时狂风大作,气势汹涌,将张千峰掌力化解,又一指朝张千峰点来。张千峰应变奇速,左右掌交错一托,耳中嗡嗡作响,胸口巨震,连退数步。那人虽只单手,但招式连绵不断,风起云涌,如鬼如神,张千峰左右见拙,只得连连后退。 那人哈哈大笑,声音嘶哑,站立不移,指力愈发强盛,似铁枪巨箭般投来,张千峰连退出十丈,方才能勉力抵挡此人强悍绝伦的指力。 那人笑道:“你是万仙之人?如此内力掌法,只怕已登万仙第四层境界了。” 张千峰体内真气震荡,久久不平,但他强忍不适,大声道:“阁下又是何人?身负如此神功,为何要与妖人为伍,抢夺这无助弱女?” 那人道:“这姑娘是无助弱女?哈哈,她运气极佳,得入轩辕神殿,收获轩辕真气,假以时日,必成大器,我万不能让她落在万仙手上。” 盘蜒心下大震,暗想:“他为何知道义妹进入轩辕神殿之事?此人武功太强,我该如何救她?” 张千峰深吸一口气,踏上一步,双掌缓缓推出,此招乃他全身功力所聚,如飓风驱云,排山倒海,向那青袍人涌去。 青袍人冷笑一声,竖起食指,稍稍凝力,也是一招点出,指力无声无息飞至,巨力相撞,只听哗啦一声,张千峰口吐鲜血,身子如断线纸鸢,骤然倒飞出去,落出数丈之远。 青袍人击败张千峰,见他未死,眉头一扬,说道:“好功夫。”手指一颤,又一道之力袭来。 早在张千峰中招倒地之际,盘蜒翻身骑上那猎林,一振缰绳,朝张千峰奔去,猎林奔行如风,盘蜒一把将他拉上马背,借此躲开这一招。 盘蜒对猎林道:“我必救你主人脱身,快带张仙家至安全之处。”说罢跳落在地,在它臀上一拍。 猎林甚有灵性,知道在此也是无用,嘶鸣一声,载着张千峰便逃。青袍人立时追袭,但猎林全速疾驰,那青袍人追了片刻,料知难追,只得作罢。 ------------ 十二 妖夜碎骨雨纷纷 盘蜒见青袍人一肩仍扛着陆振英,轻描淡写便重创张千峰,可谓挥洒自如,大有余裕,实难测他武功深浅,暗想:“我若使庄周梦蝶,唤出蚩尤来,不知能否胜他?这人是什么来头?” 他心下慌张,但见陆振英落在此人手上,绝无逃跑念头,可即便他立时就走,只怕也无法从此人手中逃生。 一众跟张千峰逃出的蛇伯军民大感惊恐,登时四散而逃,青袍人神色残忍,却又带着几分疯狂喜悦,他道:“小兔崽子们,跑吧,逃吧,我倒要瞧瞧你们能逃到几时。”陡然间已拦在数人前头,手指轻颤,惨叫声中,众人头破血流,已被他指力杀死。他来去极快,只见青影由东到西晃了一晃,众人无一生还。 那青袍人哈哈大笑,见鲜血汇流成河,喜不自胜,在血中蹦跳几下,登时血浪四溅。他见盘蜒并未逃跑,仍牢牢注视自己,脸上既无畏惧,亦无悲愤,略一沉吟,说道:“你便是引这陆小丫头得此轩辕真气之人?你可是叫泰一?” 盘蜒大声道:“可是泰慧她告诉你的?你是万鬼门下么?” 青袍人点头道:“你倒也机灵,我与万鬼联手,但并非万鬼门下。我叫做冥坤,你可曾听说过我么?”他听泰慧说盘蜒见识渊博,又见他铁石心肠,对自己动手杀人之事不为所动,故而对他多说几句。 盘蜒道:“我不曾听过你的名头,但我义妹对这轩辕真气一无所知,你快些将她放了!你要知道什么,我定如实相告。” 冥坤笑道:“是了,我听那叫泰慧的女子说:你所知隐秘极多,心思巧妙,比这女子更是要紧。嘿嘿,眼下一见,方知那女子危言耸听,实则不足为患。” 盘蜒喝道:“快放开她了!”脚下迈步,施展太乙身法,朝冥坤冲去。冥坤道:“你这是太乙步法,这可当真少见。”手指一弹,砰地一声,盘蜒身侧尘土激扬,险些命中,盘蜒加紧步法,每一步皆出人意料,顷刻间行无定向,虚实难辨。 冥坤皱了皱眉,双手齐挥,真气浩荡,离乱纷纷,盘蜒奔至半路,被他指力逮个正着,只听“咔嚓,咔嚓”几声,盘蜒大声惨叫,滚倒在地,断了双足一臂,这一跤便摔得极惨,脑袋磕在地上,鲜血长流。 冥坤甚是失望,说道:“原来也不过如此,单以步法而论,并不比那泰慧高明多少。” 他呼啸一声,声音传入城中,过了半晌,有许多兵马涌了过来,盘蜒挣扎着抬起头,只见面前皆是奇形怪状之人,有的脑袋硕大,脸如野猪,有的遍体绿毛,獠牙虎眼,皆穿着粗糙兽皮甲胄,他以太乙术数估算,数目约在五万朝上。 冥坤道:“扎个担架,将这残废放上去,带回大营。” 众妖对冥坤畏惧至极,不敢耽搁,抢上数妖,匆匆制成担架,将盘蜒拽到担架上,盘蜒痛的青筋暴起,几乎背过气去。 冥坤又笑道:“城中可还有活人么?” 有一满面疤痕的虎面人道:“回禀大人,俘虏了数万人,已经关押起来,静候大人发落,其余则逃出城去了。” 冥坤甚是欢喜,说道:“如此正和我心意,若一下全杀光了,未免太过扫兴。唯有细水长流,才是道理。”说罢又大笑起来,有人递上酒葫芦,那冥坤开怀畅饮,转眼便喝得干净。他一甩手,将陆振英扔到旁人手中,说道:“回去吧。” 盘蜒手脚剧痛,不敢多想,好在他精通幻灵内力,以此法催眠神智,肢体麻痹,便不觉痛楚。 他抬头凝视天上,但见一轮圆月,高悬天际,隐隐有雨滴落下。盘蜒练过那五夜凝思功,忽然心生感应,知道极为凑巧,正到了那“阴晴圆缺食”五夜中的阴夜,此时月中阴魄大盛,却不受层云阻挡,故而世上阴气弥漫,皆可借而用之。 盘蜒暗呼侥幸,登时忘却身处险境,只是体会外物异样,记忆此时知觉,引导体内真气运转,不久便毛骨悚然,眼前幻象丛生,似有无数光秃秃、惨兮兮的红眼小鬼朝他爬来。 盘蜒心想:“这便是师父所说的心魔么?若被这心魔占据身心,便会引来外魔,非要杀我不可。”他心中已有计较,不敢再练,急忙催动幻灵内力,以毒攻毒,将心魔驱散。 众妖行了约莫一个时辰,盘蜒又见前方无数兽皮大帐,连在一块儿,宛如褐色海洋一般,火把投下血色光影,映得此地凶蛮险恶。盘蜒脑中迷糊,想起自己那千年梦境中,似也曾来到过相似的地方,无数妖魔聚在一块儿,割肉喝酒,吵骂厮杀,令他在梦中心惊胆颤,恨不得深深躲藏起来。 冥坤武功虽高,但残忍好杀,性子疏懒,说道:“让毒夫与泰慧审问此人,我已忙了一夜,得好好休养休养。”众妖知此人武艺超逸绝伦,不敢稍有不敬,连忙齐声答应下来。 盘蜒心想:“泰慧在此,这万鬼果然与众妖携手。不,不,那万鬼门没准便是北方妖国所创。” 他与陆振英被抬入一大帐之中,里头遍地血迹,又有诸般刑具,满是割刀尖刺,甚是骇人。有一妖魔浇下冷水,将陆振英泼醒,陆振英晃晃脑袋,眼神困惑,但霎时便醒悟过来,望向盘蜒,见他手脚扭曲,心痛无比,喊道:“大哥,你的伤...” 盘蜒咬牙痛呼道:“这群畜生王八蛋!我骨头都被捏碎啦!” 众妖兵见他叫的凄惨,全无骨气,不禁哄笑道:“这小子算什么英雄好汉?”有一妖在他断臂上一踢,盘蜒身子巨颤,震天价惨叫起来,叫了两声,双眼翻白,口吐白沫,似已奄奄一息。 有妖兵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余人也叽里咕噜的回话,语气有些慌张,盘蜒心知他们怕自己死了,问不出口供来,必受冥坤酷刑。果然如他所料,众妖消停了些,分立两旁,只是看守两人。 陆振英见盘蜒受苦,更胜自己遭难,不禁眼中含泪,但转念一想:“到此地步,我当苦思脱身之法,营救大哥,而非眼泪汪汪,徒劳无益。” 等候片刻,只见一绝美少女走来,正是曾败在盘蜒手下的泰慧,她身后跟着一弯腰驼背、白发苍苍的熊脸妖怪,当时那冥坤口中的‘毒夫’了。 泰慧见盘蜒惨状,眉头一皱,喝道:“此人何等要紧,谁让你们对他用刑的?” 毒夫嚷了几句,将这话译了,众妖一齐叫屈,纷纷摇头,毒夫道:“并非是他们做的,而是冥坤大人下的手。” 泰慧想起冥坤来,眼中露出恐惧之情,不敢多言,走到盘蜒身边,甜美一笑,说道:“泰一叔叔,咱们又见面啦。想不到你仍与这位婶婶一道,感情真美妙的紧。” 盘蜒道:“我....我好心饶你...饶你性命,你为何忘恩负义?”语气断断续续,可见他伤势极重,只怕伤口已然发炎。 泰慧神色恼恨,说道:“我便恨你饶我性命,你用阴谋诡计,胜之不武,偏偏还假仁假义的施恩,我决计饶不了你。” 陆振英急道:“泰慧姑娘,求你看在他是你亲人份上,务必救他一救。你无论有何请求,我皆答应你。” 泰慧笑道:“太迟啦,我要的轩辕真气,此时已到了你身上,我也找不到那轩辕神殿的去路,除非你答应听命于我,一辈子听我使唤。” 陆振英担心盘蜒性命,几乎便一口答应,但盘蜒抢着说道:“莫要答应她!这小妮子心肠恶毒,说话全不可信!” 泰慧在盘蜒断腿上一踩,盘蜒痛的懵了,顿时脸白如纸,气喘吁吁。泰慧道:“若不是你还有些用场,我这便杀了你,好让你少受些苦。” 毒夫嘻嘻笑道:“小姐,我有个法子,既不杀他,也可让他不受骨痛所害。” 泰慧奇道:“你有什么妙法?” 毒夫丑脸狰狞,甚是踊跃,说道:“我将他手脚全数割了,那他骨头自然便不痛了,哈哈,哈哈!”他笑声阴森歹毒,殊无欢喜之意。 盘蜒突然闷哼一声,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泰慧见他命在顷刻,急忙点他紫宫穴、玉堂穴,内力所至,终于将他救了回来。她道:“此人受伤太重,不可再加刑罚。来人,将他断骨接上了。” 众妖面面相觑,毒夫劝道:“泰慧小姐,这人不过是个卑贱的凡人,咱们不对他用刑,已是天大的客气,如再接他手足,那可成了佛堂寺庙,咱们可是转做善事了?万一此人复原,就此溜走,又该如何是好?” 泰慧怒道:“他断骨之后,少说数月不能动弹,怎能复原逃走?”念及盘蜒赠剑饶命之恩,想要亲自动手替他接骨,但终究更怕那冥坤,犹豫许久,只得作罢,对毒夫道:“你好生看管他,如他情形不佳,速速通告我知晓!” 毒夫大咧咧的说道:“小姐何必多言?” 泰慧见他惫懒,心中有气,一拂袖袍,匆匆走远。 众妖见她走了,对她一通痛骂,毒夫对盘蜒冷笑道:“你这臭虫,也配让咱们熬夜守着?咱们可没那兴致。”打了个呵欠,也扬长而去。 他这一走,众妖更是松散,商量一会儿,只留下两人守着,旁人则纷纷开路,找酒寻欢去也。 ------------ 十三 阎王醉酒如婴儿 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那两个守卫眼见上司同僚各个儿撂挑子走人,哪里有心思看守?取来铁链,将陆振英绑上几圈,又见盘蜒死气活样,更不放在心上,往地上一躺,少时便沉沉入眠。 盘蜒知两人睡熟,身躯抖动,几声轻响,胸骨已然归位,再动手足,断骨也已接上。本来接骨时必剧痛无比,但盘蜒以幻灵内力麻痹手足,不复痛觉,自然行事顺利,毫无顾忌。 陆振英眸中惊诧,但却悄然无声,心下佩服:“大哥总有出人预料的举动,我替他担心,真是杞人忧天了。” 盘蜒再使那蛟蝮的功夫,身子弯折滑动,似无骨头一般,顷刻间从铁链中脱出,却也令陆振英吓了一跳,寻思:“这功夫大哥又是从何处学来的?与那蛟蝮好像。” 脱身之后,盘蜒在两个守卫灵台穴上一拍,二妖本睡得舒服,登时睡死过去,深陷梦中,动弹不得。 他取回陆振英兵刃,割断绳索,解下铁链,陆振英喜道:“二哥,总得要你救我。你骨头刚刚接好,眼下可疼的厉害么?”她知断骨之人,纵然正位,但总也疼痛难忍,需固定多时不动。 盘蜒悄声道:“我有幻灵真气,可缓除疼痛,你不必担心。”将长剑递到她手上,又道:“你从此出去,直往西北走,认准一山坡杏林,不可偏离,到了那杏林,再行向西面雪肠小谷,途中不可逗留,我最多一炷香功夫,便来与你相会。” 陆振英对盘蜒言听计从,乖乖点头,捏了捏盘蜒手掌,示意关心,随即离帐而行,果然途中守备松懈,众妖散漫,巡视马虎,她不多时便脱离大营。 盘蜒从帐中出来,捻土拂雪,运口诀,算凶吉,得“挑灯醉酒”之兆,他心下一喜,静悄悄的来到一处,见眼前帐篷高大气派,料知是那冥坤所在。此人自高自大,喜好杀人饮酒,一旦喝醉,手段凶残,杀起来有如割草一般,故而众妖皆避而远之。 盘蜒闪身而入,只见冥坤怀抱酒坛,仰躺在地,睡得有如死猪,盘蜒取过匕首,以幻灵真气扰动声响,真如蚁行蝶飞,悄无声息,对准方位,蓦然全力刺出,扑哧一声,正中冥坤心脏。 那冥坤闷哼一声,蓦然抓住盘蜒手腕,但盘蜒使蛇身功夫,顿时滑出,冥坤想要呼喊,但身处幻灵真气之中,声音微弱,帐外十丈之外无人知觉。他挣扎片刻,滚倒在地,瞪大双目,一动不动。 盘蜒杀了强敌,轻笑一声,正要外出,忽然心中一颤,从桌上拾起一卷书信,也不多看,立即冲出大帐,奔行一会儿,突然妖营中呼声大作,聒噪刺耳,盘蜒眉头一皱,回望一眼,只见那大帐正在燃烧,火焰熊熊,众妖喊叫着奔向那边。 盘蜒暗骂:“这卦象曰:挑灯醉酒,果然挑翻了灯!盘蜒啊盘蜒,你怎地如此不小心?”不敢逗留,撒腿飞奔,只听一女子怒吼道:“原来是你捣的鬼!” 话音刚落,泰慧从旁闪出,手持那轩辕金剑,朝盘蜒刺来,盘蜒朝她微微一笑,作势要出手。泰慧屡次上盘蜒大当,对他畏惧已极,此刻一瞧,只觉此人意图深远,捉摸不透,这一剑便不敢贸然刺出。 盘蜒哈哈一笑,一扬手,朝泰慧冲了过来,泰慧见此人浑身都是破绽,真比不会武功之人尚要蠢笨,但她心里惊惧,委实无法形容,脑中只想:“他又有何诡计了?” 高手比武,岂能有片刻犹豫?突然盘蜒身法快了一倍,手法巧妙,夺过泰慧手中长剑,架在她脖子上,泰慧又惊又怒,心想:“果然又着了他的道。”对盘蜒的忌惮又深了几分,不敢反抗。盘蜒点中她穴道,将她扛起,倏然远去。 这泰慧武功远胜盘蜒,心计也算了得,但每每遇上盘蜒,便似遇到克星一般束手束脚,且总是功亏一篑,痛失好局。如此心态失衡,信心全失,在盘蜒面前如同婴儿,全无还手之力。 她被盘蜒扛起,心中气恼,愤愤说道:“叔叔,你就会欺负自己侄女!当真不要脸之至。” 盘蜒回骂道:“你不来招惹我,难不成是我主动去惹你的?你屡教不改,不尝教训,我也没有法子。” 泰慧央求道:“好叔叔,我知错啦,今后再也不敢,你这就放了我吧。” 盘蜒道:“放总是要放的,但也不急于一时。” 泰慧心头一喜,娇声道:“我就知你舍不得害我。”心中却想:“我一旦露面,总被此人整的束手无策,下回我不找他,但求万鬼其余高手相助,有何不可?” 盘蜒径直来到那雪肠小谷,见山谷中有一线天缝,陆振英在山下等候,见盘蜒到来,又惊又喜,问道:“大哥,你怎地又...又捉了这泰慧姑娘?” 泰慧有意挑拨两人,喊道:“你大哥丧心病狂,行事荒谬,竟爱上自己侄女,想要对我动手动脚。你快叫他放手,男女授受不亲,他对我搂搂抱抱,亲手亲脚,成何体统?” 陆振英笑道:“你省些力气吧,大哥岂是这样的人?” 泰慧闷闷不乐,不禁沮丧,盘蜒将她扔在雪地里头,泰慧尖叫一声,索性卧在雪中,暗自生气。 盘蜒抬头望天,见天色漆黑,仍毫无天明征兆,暗想:“一年之中,这阴月无云之象仅有一天,故而夜晚更为漫长,如此也好。” 陆振英问道:“大哥,咱们接着去哪儿?” 盘蜒道:“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守着。若有妖魔追来,劳烦妹子替我打发。”说罢盘膝而坐,运五夜凝思功,内力流过经脉,震动关节,医治身上骨伤。 陆振英心下怜惜,暗想:“大哥实则受伤极重,但怕我担忧,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我怎地如此自私急躁?竟察觉不到他伤情苦处么?”不放心那泰慧,又在她几处要穴上补上几指。想要帮助盘蜒,但却无从下手。 泰慧怒道:“若冥坤大人前来,叫你们双双不得好死!” 陆振英笑道:“能和大哥死在一块儿,也算不枉此生。” 泰慧嗤笑一声,说道:“你这女子好生糊涂,我叔叔喜欢的人明明是我,全不将你放在心上。我先前问他:‘那位陆振英是不是你的心上人?’他哄我说道:‘我半点也不将她放在心上,所钟爱的,唯有你这小丫头。’”也是她气恼不过,便大肆编造谎言,就算陆振英不信,也要让她不好受。 陆振英红着脸道:“我与大哥乃是兄妹之情,彼此关怀,并无非分之想。只是大哥说他爱你,却甚是荒唐,定是姑娘撒谎蒙骗我来着。” 泰慧哈地一声,又要反驳,却听盘蜒道:“那冥坤被我一剑刺入心脏,帐篷火起,他可逃出来没有?”陆振英闻言,不禁欢呼雀跃,大声喝彩。 泰慧顿时大惊,心中失望,颤声道:“你杀了冥坤大人?他.....他神功无敌,怎会死在你手上?” 盘蜒道:“以有心算无心,便算仙法盖代,又能怎样?只要阎王捉人,还不是死的干干脆脆?” 他说罢深吸一口气,不再言语,五夜凝思功运至紧要关头,无数心魔小鬼朝他扑来,各个儿面如死灰,红眼血口,四肢如蜘蛛肢节般纤细。盘蜒苦苦相抗,既不驱逐,也不接纳。 突然间,雪地中脚步沙沙作响,只见那驼背的熊脸妖怪毒夫率一百多妖追袭而来,泰慧大喜,呼喊道:“在这儿,在这儿!” 毒夫厉声道:“将这两个臭虫零碎的咬来吃了!” 众妖持弓箭在手,嗖嗖几声,向陆振英飞来,陆振英见情势危急,不敢怠慢,心中凝定,双目眨也不眨,以那轩辕雷霆真气,使出电鹤剑法,一招“野鹤孤云”,长剑翻卷,如鹤翼,如白云,将箭矢全数挡开。 毒夫见箭矢奈何不了她,又再度下令,众妖四下围住,同时挺架长枪,朝她刺来。 陆振英见众妖面目可憎,神情凶恶,怕它们伤了盘蜒,不敢手下留情,又一招“鹤鸣九皋”,霎时刺出九剑,每一剑皆巧妙无比,附着电鹤真气,众妖一见,无不大惊。 她朝上一劈,正中脑袋,绽裂头盔,将一狐脸妖杀了,又往左一振,点中一熊怪胸甲,内力传入,重创敌手。紧接着剑似流云,一绕一转,剑影渺渺,众妖虽强悍奋勇,人数众多,但这电鹤剑法以剑气杀人,有如鬼魅,是以无人能敌,陆振英顷刻间便大占上风。 那毒夫见势头不妙,扑了上来,手掌亮出毒钩,钩尖绿光点点,迎向陆振英长剑。陆振英身法奇快,纵身一跃,从他后方扫出长剑,那毒夫不及转身,突然背上驼峰中了露出另一张脸,咧嘴一笑,一口毒雾喷来。 陆振英大吃一惊,被毒雾罩住,她急忙屏息,内力急转,将毒气排出肺腑,若非她得了轩辕仙气,已然死在毒气之中。 毒夫大笑一声,趁她片刻犹豫,使一招“滚落岩”,身子蜷缩,如一块大石头,背上驼峰在地上一顶,咚地一声,弹了过来。陆振英往旁一闪,也是她经验不足,落脚处恰好有妖兵赶来,一枪刺出,划破她脚踝,足上登时染血。 ------------ 十四 鬼迷心窍月儿圆 陆振英一个踉跄,再使一招“野鹤孤云”,剑光似雪,将妖兵斩杀,她受伤后腿脚不便,那毒夫怪笑一声,蜷身撞来,中她胸口。陆振英虽有真气护身,但只觉疼痛入骨,头晕眼花,跌了出去,竟一时闭气晕厥。 泰慧喜道:“好一招滚落岩,毒先生果然好本事。” 毒夫傲然道:“小姐对这轩辕真气推崇备至,实则也不怎样么。” 泰慧见盘蜒仍在旁打坐,全不为厮杀所动,说道:“将这女子拿住,这男子须得千万小心。” 毒夫恨恨道:“此人杀了那冥坤,咱们该如何向门主交待?依我瞧,斩了这小子手足,看他还能有何诡计。” 泰慧心下不舍,但也怕极了盘蜒,说道:“用弓箭射他手脚,也不必真下手这么狠....” 正说话间,她心头陡然一颤,只见月光惨白,映照雪地,无数小孩儿从山坡上、石壁后、地洞中钻出,一个个儿毛发全无,遍体发青,双眼充血,笑容邪诡,胳膊细如树枝,指甲尖锐,四肢并用,朝她慢慢爬了过来。 泰慧惊叫一声,喊道:“快,快,鬼怪,鬼怪!” 毒夫等妖魔双目圆睁,自也见到这恐怖景象,毒夫暴喝一声,露出利爪,抓向一小孩儿,但那小孩儿登时消散,这一抓未中,但突然又从毒夫脑袋上冒了出来。毒夫哇哇惨叫,张牙舞爪的一通打闹,但身上爬着数十个小鬼,拔他毛发,扯他口鼻,毒夫魂飞魄散,什么都顾不上了,卯足劲儿冲了出去。 泰慧也被小鬼咬住,吓得厉声尖叫,忽然间,只听远处山坡下一声兽嚎,震动旷野,似是一头庞然大物。又见一物冲天而起,落在近处,泰慧一瞧,心下巨震,那正是毒夫的断掌。 众妖兵吓破了胆,争先恐后狂奔起来,但偏生不知方位,朝毒夫遇难方位冲去,旋即哀嚎不断,血冲上天,那庞然大物边吃边吐,脏腑、眼珠纷纷从天而降,掉在泰慧身旁。泰慧惊恐万状,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盘蜒吐出一股浊气,站起身来,泰慧身上小鬼立时爬走,一转眼便没了踪影。而那庞然大物重重低吼一声,有如地震一般,沙沙声中,踏雪而去,自始至终,不曾现身。 泰慧“哇哇”痛哭,喊道:“叔叔,叔叔,我再也不惹你了,我求你不要害我。”此时她惊吓过度,瞧向盘蜒,只觉此人无所不能,偏生难以看穿,宛如神祗仙佛,令人打从心底里敬畏。 盘蜒刚刚运五夜凝思功力,抵御心魔侵袭,一边运转周天,一边以太乙术数转化其效,趁此阴月之夜,借助天时地利之便,将这心魔化作幻灵内劲,以天地真气传出,饶是那毒夫体内妖力深厚,妖兵数目众多,也抵受不住这般的威势。而众妖中招之后,心魔附体,引来真正的鬼怪,自投罗网,成了那鬼怪过冬的食粮。若非盘蜒及时收摄功力,泰慧也必沦为那鬼怪口中之物。 盘蜒抱起陆振英,点她几处穴道,她不过一时昏倒,并无大碍,而盘蜒习练有成,内力充沛,稍一医治,她当即转醒。她见地上零零碎碎的脏器,惊呼一声,问道:“大哥,这又是怎么了?是你将他们赶走的么?” 盘蜒道:“那还是义妹的功劳,你替我挡上一阵,我借此引发阵法,恰好逐走众妖。”说罢卷起陆振英裤管,替她包扎伤势。陆振英心中温暖,搂住盘蜒肩膀,乖巧的忍住疼痛。 泰慧兀自呜咽,见两人亲密,心有不满,大声道:“你俩是义兄妹,这般亲亲我我,成何体统?” 陆振英又一阵脸红,颇觉不好意思,盘蜒道:“我这叫坐怀不乱,心如止水,否则算什么得道高人?你这丫头道行太浅,说了也不明白。” 陆振英小声道:“大哥,我好些了,你放我下来吧。”盘蜒立即轻轻将她放落,手脚甚是体贴。 盘蜒从怀中取出那冥坤书信,手指一捏,一枚绿幽幽的豆子飘上空中,散发微光,以之看信,他可以真气幻化影象,借此发亮也毫不为难。 陆振英奇道:“这书信又是从哪儿来的?” 盘蜒道:“那冥坤放在桌上,我来一招顺手牵羊,将其取来,此人身世离奇,一身神术几可谓罕逢敌手,倒要查查他的来历。” 泰慧道:“反正此人已死,叔叔又何必怕他?叔叔可以问我,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盘蜒笑道:“你眼下怎地学乖了?” 泰慧嚷道:“叔叔待我仁爱有加,我也并非铁石心肠,岂能不投桃报李?叔叔,我想明白啦,我从此便跟着叔叔,再也不回万鬼去了。便是家里派人找我麻烦,我也由叔叔罩着,定能安然无恙。” 盘蜒嗤笑道:“那可免了,你这小丫头频繁惹事,我也借此得了不少好处。你如跟来,我还得费心提防你,你如跟从万鬼,我倒省心省力。” 泰慧怒道:“你....你嫌弃我么?我待你一片真心,哪里比你义妹差了?” 盘蜒打了个哈哈,说道:“你几次三番翻脸不认人,还有脸说‘一片真心’?你给我如实招来,这冥坤是何来头,如答得不假,我便放了你,还将这柄金剑完璧归赵。” 泰慧其实也并非真心想跟从盘蜒,只不过想让盘蜒不加害自己,他如拒绝自己好意,必然心中有愧,多半会手下留情。但盘蜒压根儿便不想伤她,此节她也隐约知道。 她回忆片刻,说道:“这冥坤本也平平无奇,并非如何了得的人物。他受南方所谓‘天子’驱逐,穿越草海,到北方妖国找了个差事。过了几年,不知为何,陡然间武功增长千百倍,成了万鬼之中极受瞩目的高手。” 盘蜒问道:“那是什么差事?” 泰慧道:“他当了狱卒,对入狱之人施以酷刑。据说此人生性恶劣,欺软怕硬,凡在他手下受刑之人,各个儿惨不忍睹。之后他自称从这诸般刑罚中悟出了妖法,练成如今这身功夫。但此人收获神功之后,便杀尽了昔日同僚,斩杀那妖国国王,随后为万鬼招纳。” 盘蜒翻看书信,念道:“师海主上,皇上如聋似盲,不听忠言,我受诬所害,唯有远走他乡。我劫后余生,只怕今后唯寄居妖国,与众妖为伍。” 泰慧道:“这人所说皇上,便是众诸侯拥戴的天子了。那师海又是何人?” 盘蜒反复说道:“师海?师海?” 陆振英说道:“这信是他写给旁人的,但他为何不曾寄出?” 盘蜒摇了摇头,又念道:“师海主上,我听你之言,设法在一妖国中谋求狱卒之职。众妖嘲讽于我,似要害我。我担惊受怕,但想起师海嘱咐,方才忍耐下来。诚如师海主上所说,我持刀割肉之时,心中喜悦,非同寻常,似师海于旁,随即心无旁骛,再无纷扰。” 他翻找书信,只见全是写给那“师海主上”,他写道自己受群妖戏弄,心头大恨,写道自己折磨囚犯,愈发狂喜。他又写道那师海来找他,在他耳畔呢喃,要他狠心自残,而冥坤又怕又喜,一一照办。 十多封信后,那冥坤诉苦道:“师海主上,我恋上一女子,她温柔体贴,美貌善良,对我亦有意。她要我辞官陪伴,随她回乡。我该如何是好?” 陆振英与泰慧心中不以为然,想道:“那女子可是瞎了眼么?这冥坤乃是刑官,为人残忍,她既然‘美貌善良’,为何偏偏钟情此人?” 盘蜒继续读道:“师海主上,我求你莫要逼我。宫苑她对我真心实意,除了主上外,世间唯有她待我最好。我愿替你杀一百人,一千人,一万人,要他们各个儿死的血肉模糊,要他们哀嚎痛呼,到黄泉之中,亦难得安宁。主上莫非不期望此事么?我对主上忠心耿耿,难道不能得此倾情之恋?” 陆振英惨然道:“莫非那...那师海主上嫉妒此人,非要他杀了心上人么?” 泰慧道:“婶婶,那你可大错特错了,只怕世上压根儿便没有这师海主上,全是此人心魔作祟。他自个儿生性残忍,受尽欺压之下,变得暴躁狠毒,什么恶事做不出来?叔叔,你说我说的对么?” 盘蜒沉默良久,说道:“不错。”取出最后一封信来,念道:“师海主上,昨夜我做了一梦。身在梦中,我来到宫苑住处,那地方艳花绿草,风景如画,她父母与她同在家中,似在商议要事。 我偷听所言,恨从中来,原来她父母要将宫苑嫁于一妖国武士为妻,我乃南人,本领低微,他们瞧我不起,绝不让宫苑与我有瓜葛。 宫苑....宫苑点头答应了。 师海主上,你曾答应我,只要我衷心供奉于你,你便赐予我无上神通,令我心想事成。但如今那神通在何处?我心愿又岂能得偿? 那不过是一梦,我可为所欲为。故而我拔出锯刀匕首,杀入屋中,先将她父母杀死,再要将她带走。她绝情至极,不肯顺从,我便也将她杀了。 我随后依照主上法子,放尽尸首鲜血,要他们死后也苦不堪言。 师海主上,等我醒来之后,我明白您所言非虚。 我举手投足,皆有涂炭生灵之力,鬼泣狼嚎之勇,您借此一梦,令我醒悟,我岂能不报答圣恩?我愿将满城生者各个儿折磨致死,只求令主上一喜。” ------------ 十五 雪桃广秧龙虎会 其后再无信笺,盘蜒读毕,心中思绪纷至沓来,似乎有些兔死狐悲。他曾经做过这样的梦,在梦中置身于群妖之中,危机四伏,稍不留神便难保性命,境况与冥坤相似。这冥坤由此发疯,求助于那“师海”,虽然可怜,但也在情理之中。 陆振英叹道:“他际遇虽惨,但杀人无数,到头来还是难逃天劫。” 泰慧道:“幸亏这人死了,他若是敌手还好些,若是与咱们为友,喜怒无常之下,人人惶恐度日,谁也不知他哪天心血来潮,要对咱们动刀子。” 他死了吗?盘蜒真杀了他吗?盘蜒心中没底,他有些悔恨不曾斩下此人脑袋。 他解开泰慧穴位,令她还复自由,将那金玉剑递还给她,笑道:“侄女还请自便,若下次再打我主意,我也欢迎之至。” 泰慧听他语气戏谑,不禁气往上冲,但想起方才那小鬼附体的一幕,又害怕异常,她暗咬银牙,思忖:“我先解开这金玉剑的奥秘,等武功远胜于他,再行复仇不迟。”计较已定,反而朝盘蜒妩媚一笑,说道:“叔叔说什么笑话,我能打你什么主意了?”说罢盈盈施礼,轻轻一动,已然远遁。 陆振英打趣道:“你别说,你这侄女倒也当真可爱,咱们几次三番与她作对,我确有些喜欢她了。” 盘蜒道:“义妹此言差矣,这丫头年纪实则比你大得多了,心思更是敏锐,你若对她失了戒心,立时便有大难临头。” 陆振英奇道:“那你为何屡屡放她走?你若真是她叔叔,更要好好拉拢她,管教她才是。” 盘蜒笑道:“她比你诡计多些,比我却还差得远。你义兄满腹经纶,通晓天文地理,正好拿这丫头练手逗趣。” 陆振英哈哈一笑,嗔道:“你这人脸皮好厚,我本想夸你几句,但你自个儿却把自个儿吹上了天。你欺负孤女幼童,也好意思说嘴?” 盘蜒挺挺胸膛,说道:“狮虎搏兔,亦不留力。莫说对上这奸猾的小丫头,就算当真是满月儿童、八旬老妪,我盘蜒也必全力以赴,绝不留情。” 陆振英推了他一把,笑道:“你若真去欺负弱小,我可也要‘毫不留情’,好好责骂管教。” 盘蜒怨声喊道:“娘,孩儿知错啦,我原来拜的不是义妹,而是干娘。” 陆振英见他惫懒胡闹,作势要打,盘蜒东躲西藏,陆振英也捉不住他。 盘蜒见陆振英脚伤不轻,将她背起,朝南疾行,陆振英心中害羞,但对盘蜒全心信任,也不点破。盘蜒走过先前那山坡,只见雪地中一处大坑,边缘甚是平整,盘蜒心知乃是“五夜凝思功”招来的鬼怪,心下感激,复又后怕。 他赶路时有个讲究,每过一炷香功夫,便停步抓土抛洒,以此观望卦象,可凭此趋吉避凶,一路上翻山越岭,果然避开万鬼众妖追捕,似堂而皇之的走明途官道一般。 这般不停前行,途中找一山洞,烤火入眠,睡了小半天,再度启程,终于赶往汉南。只见此地两侧有平缓山坡,石屋层叠,傍山而建,依次向上,石壁皆饱经风霜,表面斑驳。而又陈布农田,种些耐寒作物。 东采英将大营扎在山中,布置规整,可进可退,似与山地融为一体。盘蜒赞道:“这二公子行军布阵,确实有一套,比他老子高明多了。” 陆振英说道:“不知大伙儿怎么样了?” 盘蜒将她放下地,两人互相搀扶,走入营地,有守将认出二人,忙引他们去见东采英,东采英大喜过望,说道:“听闻二位被众妖捉走,我正不知该如何营救呢。” 忽听马厩中一声欢喜嘶鸣,陆振英“啊”地一声,跑去见猎林,抱住它头颈,好生亲热想念,再去探望陆扬明等人。 盘蜒问道:“张仙家伤势如何了?” 东采英说道:“我五人已合力替他运功疗伤,而大哥他何等功力?眼下已无性命之忧。但何人武功这般厉害,能将大哥伤成这样?” 盘蜒道:“那魔头叫做冥坤,昔日也曾为人,尔后被天子罢官流放,到了极北一妖国中,际遇甚惨。”说罢取出书信,交于东采英。 东采英皱眉道:“这冥坤十招内击败义兄,即便我与四位师父联手,只怕也敌不过此人,而敌人大军数目众多,咱们也不能以多取胜,那可如何是好?” 盘蜒笑道:“我逃出来时,趁此人醉酒,一剑刺中他心口,就算他不死,也算去了大半条命。” 东采英喜出望外,不由得咧嘴大笑,一把抱住盘蜒,将他高高抛起,复又接住,大声道:“盘蜒先生,你可立下大功,解了我心头大患了。” 盘蜒被他扔的脑袋昏沉,怒道:“我立下功劳,你抛我做什么?” 东采英挠挠头,说道:“我这人生性如此,脾气外露,若得罪了先生,还望恕罪。我素闻先生乃足智多谋之人,不如留在我身边,当那总军师如何?我对先生必言听计从,礼遇有加,如同儿子一般。” 盘蜒道:“谁是谁儿子?你这话给我说清楚了?” 东采英登时如临大敌,说道:“自然我是慈父,你是儿子了。” 盘蜒摇头道:“你若对我言听计从,礼遇有加,那我便是慈父,你才是儿子。将军不知常识,好生可笑。” 东采英怒道:“我这慈父性子宽容,故而听儿子的话,孩儿莫要多辩,这就定下名分吧。” 盘蜒道:“我这人生平有个脾气,从不当人儿子,非要当爹不可,孩儿,此事就这么定了,由此时起,谁再说话,谁便是儿子。” 此言一出,两人登时闭嘴,全不吭声,生怕稍有不慎,便低人一头。 正僵持间,忽然帘布掀起,只见霜然走了进来,见两人大眼瞪小眼,气氛古怪至极,说道:“盘蜒,我在此等候你多时,你总算平安归来。”她不便吐露收徒之事,但仍忍不住关切相问。 盘蜒听她开口,不啻于圣旨,只得答道:“前辈放心,我活蹦乱跳,一路太平,前辈好意,好生令人感激。” 东采英哈哈大笑,说道:“我赢啦,我赢啦,盘蜒,还不快叫我爹爹?” 霜然愕然问道:“什么爹爹?” 盘蜒道:“霜然前辈来此打断,这赌约自然作罢。没爹爹儿子的事。” 东采英说道:“那你这军师当是不当?”神情甚是热切。 盘蜒道:“眼下当当,倒也无妨,但我有言在先,我尚有要事未办,此间大事一了,我便辞去这职务,你不可推三阻四,硬要挽留。” 东采英笑道:“说不定咱们屡战屡胜,先生这军师当的开心舒坦,舍不得离去呢?” 盘蜒点头道:“将军一言九鼎,那咱们便一言为定了。我暂摄这军师之职,若有谏言,万望将军采纳。” 东采英看人奇准,用人不疑,这些时日对盘蜒智计极为心折,当即答应道:“全由得你了,只要军师一声令下,我绝不迟疑,定然照办。” 盘蜒道:“好。”走到大桌旁,见桌上摆放一张蛇伯方圆五十里的地势图,这汉南村位于蛇伯东南三十里处,而先前群妖扎营之处,则在蛇伯东北五十里。 盘蜒指着一处,说道:“还请将军派出赶路最快的探子,于这‘广秧石窟’处等候,如群妖攻来,立时还报,咱们可及早得知消息。” 东采英暗暗心想:“我本有意防患未然,军师与我想到一块儿去了。”那广秧石窟离此有四十里地,他招来手下那鹿女师父,说了几句妖国话,那鹿女答应一声,立时飞奔而去。 盘蜒见这鹿女身法奇快,单以奔速而论,不在张千峰之下,暗暗点头,又指向另一方位,说道:“将军再派一得力探子,于这‘雪桃崖’守着,如有兵马偷来,也不可耽搁,立时告知。” 东采英吃了一惊,问道:“这雪桃崖乃是南方诸国通往蛇伯城的必经之路,与我汉南并无关联,军师为何如此布置?那众妖大军难不成还会大绕圈子,再去蛇伯?” 盘蜒笑道:“若我所料不错,从此经过之军,并非群妖,而是趁火打劫之辈。” 东采英恍然大悟,说道:“是俦、郭的鼠辈?他们果然得了消息。” 盘蜒道:“将军先前曾有过此忧,怕城主兵败的噩耗传出,邻国趁机偷袭。如今我卜算一卦,曰:‘其心不死,三军交锋’,我便推算那俦、郭二国仍不死心,必拿我义妹与扬明公子。俦国军力全失,难以为祸,则必以郭国为主。他们行军在外,只怕仍不知蛇伯已被妖国所灭,咱们可来一招‘隔山观火’之计,引妖军与郭军互相残杀,咱们可坐收渔翁之利。” 东采英听他这计策全是占卜所得,不免稍觉可疑,但既然他奉盘蜒为军师,自不愿违誓,于是招来那豹脸剑客,说道:“斑圆师父,还请你去雪桃崖,找隐秘处躲着,如有大军行过,速速回报。” 那豹脸剑客瞪着地势图望了半天,问道:“这是何人出的馊主意?雪桃崖与咱们汉南并无关系,为何要我冒雪刺探?” 东采英脸色一沉,说道:“师父,军令已出,还请照办。” 斑圆咧开嘴,嘟囔一声,望向盘蜒,大声道:“可是此人的主意?” 东采英点头道:“我已拜盘蜒先生为总军师,他的意思与我一般。” 斑圆重重哼了一声,稍稍一动,踪影已逝,身法竟比那鹿女更是精妙。 ------------ 十六 双仙临门不报喜 东采英叹道:“我这位斑圆师父,脾气确有些急躁,但行军打仗却能勇冠全军。只是....” 盘蜒道:“若我让他白跑一趟,他定要将我扯来吃了?” 东采英忙道:“军师莫要担心,他绝不至于如此。”心下自也担忧盘蜒所料不中,以这斑圆脾气,今后定会处处与盘蜒作对。 盘蜒拱手道:“那容我先行退下,静候消息。”说罢随霜然退出大帐。 两人找一僻静之处,霜然道:“我查知你落难,心中焦急,想来救你,但那人武功太高,我也绝非敌手,正在思索营救的法子,谁知你片刻间便已脱险,反而将那人杀了。”她与盘蜒心意相通,只需定身凝心,运功查探,或可知盘蜒所见所闻,有如身临其境一般,此时说起这事,不禁甚是歉然。 盘蜒忙道:“师父何出此言?若累得师父替我遭难,我心中如何过意的去?况且此行因祸得福,恰碰上阴月之时,如不曾练过师父所传神功,我只怕难以脱险,我正要好好向师父道谢呢。” 霜然道:“我这功夫也有许久不练,不知昨夜乃是阴月之时,否则定守在你身边相助了。你这功夫练得怎么样了?” 盘蜒甚是得意,笑道:“师父,不是我盘蜒夸口,这五夜凝思功效用叫人意想不到。”于是说出自己如何用太乙异术,借助天时月色,将那心魔传出,一举击败追兵。 霜然微笑道:“我倒不曾想这功夫有这般用法,好孩子,你当真聪明,能举一反三,不拘泥于所学。这午夜凝思功招来心魔,各有不同。阴时为凄鬼、晴时为怒鬼、圆时为疯鬼、缺时为厉鬼,食时为夺心鬼。这种种心魔,虽然厉害,倒也不至于致人死地,但若当真背运,引来极可怕的外魔,那便难以打发了。此次你以心魔蛊惑敌人,诱来巨兽,稍有不慎,你自个儿岂不遭殃么?” 盘蜒道:“师父有所不知,只要心魔散去,那外魔自也离去,我自有分寸,岂会害了自己?” 霜然点了点头,又道:“我知你定会来此,便来投奔这位二公子。他以往也识得我,问我丹春夫人之事....” 盘蜒惊声问:“师父怎生答话?” 霜然道:“我推说是众妖将她杀了。” 盘蜒笑出声来,说道:“我跟师父学内劲本事,学拳脚功夫,师父也学会我撒谎骗人的本事功夫了?” 霜然抿嘴而笑,说道:“你说我不学好么?那要不要我也拜你为师?” 盘蜒肃然道:“鄙人有三大绝学,皆乃世间无双无对的秘术,一则曰撒谎如流,二则曰皮厚如石,三则曰逃命如风,此三绝技,乃是我不传之秘,纵然师父反拜我为师,我也定然不传。况且师父心术太正,学也学不成。” 霜然在他耳朵上一拧,啐道:“还有一招油嘴滑舌的功夫,也是人所不及,惹人讨厌。” 盘蜒哈哈一笑,答道:“师父所言极是。” 霜然敛容道:“这位采英公子本就与丹春夫人不睦,知她死讯,全无追究心思,我还担心他要我为主殉葬呢,好在他竟全不在意。” 盘蜒大拍胸脯,长吁说道:“好险,好险。这老凶婆怎配得上要师父陪葬?” 两人交谈一会儿,又各自分开,霜然返回自己帐篷。盘蜒再去见东采英,却见东采英笑容古怪,盯着盘蜒直看,递来一杯酒。 盘蜒一饮而尽,奇道:“将军有何话说?” 东采英哈哈笑道:“我听采奇说了军师与我祖母之事,我祖母可是瞧上你了?” 盘蜒无法抵赖,心下叫苦,答道:“若非我挺身而出,你祖母派人追你,只要她一声令下,你这些将士多半皆会哗变。此乃缓兵之计,以我之苦,讨她欢心,换得将军平安。” 若换做旁人,得知盘蜒与自己祖母关系非凡,定视为奇耻大辱,非要报仇雪恨不可,但东采英本不将礼法放在眼里,又与丹春夫人素有嫌隙,根本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反而说道:“这老太婆临死之际,有军师相伴,九泉之下,亦可瞑目了。那位霜然夫人陪伴我祖母多年,功夫之高,不逊于我,虽然年纪大了,但一张脸仍有姿色,军师与她如此亲密,想必也有一段良缘了?” 盘蜒听得毛骨悚然,惶恐至极,只得如实说道:“这位前辈指点我功夫,我已拜她为师,哪里有半点亵渎心思?”顿了顿,又道:“此事说来不妥,还望将军替我保密。” 东采英自知失言,颇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说道:“我自当守口如瓶,咱们去瞧瞧我义兄怎么样了。” 又走入一张大帐,只见张千峰坐在床上,正自运功,陆振英、东采奇在旁服侍,东采奇双目红肿,似曾大哭一场,盘蜒微觉奇怪,但也不便多问。 过了一盏茶功夫,张千峰吐纳几声,睁开眼来,脸色红润,毫无病容。他已听陆振英述说经历,见到盘蜒,不由大喜,起身恭迎道:“盘蜒兄弟,你救我在先,救振英在后,又铲除那魔头冥坤,我欠你良多,今后必设法补报。” 盘蜒见他模样,知他伤势已复原大半,问道:“仙家怎地好的这般快?” 张千峰道:“那冥坤指力虽强,但毕竟隔得远了,未曾致命,又多亏义弟与身边四大高手一齐相助,打通我闭塞穴道,我万仙真气别有一功,只要运行如常,流遍十二经脉,阴阳调和,水火相济,以之疗伤,倒也效用非凡。” 盘蜒心想:“难怪万仙被世间众人尊为仙长,功夫确有其独到之处。霜然师父也曾出自万仙,那五夜凝思功何等神妙?我自称渊博广知,又怎能想象这月夜有诸般讲究?”他本一直对万仙门暗怀怨怼,此时竟生出敬佩之情。 陆振英说道:“师父,那冥坤既已伏诛,你也不必心急,当静静调养,以免留下隐患。” 张千峰叹道:“我从未听见过这冥坤名头,他未出绝招,我已然敌他不过,若他一上来便全力以赴,我焉能挡他一招?我身在万仙,竟不知世上有这等高手,当真坐井观天,何等可叹可笑。却不知那万鬼之中,是否仍有其余这等人物?” 东采奇神情苦楚,泣道:“二哥,大哥定然落在他们手上,这些妖魔手段残忍,他境况定然悲惨,眼下强敌已除,师父也已复原,不如连同你那四位师父与千峰师父,一同出手,将他从妖魔手中救出来?” 东采英对敌人一无所知,更不知东采臻是否留得性命,又岂能甘冒大险,派爱将义兄出生入死?见她哭的可怜,心下不忍,柔声劝道:“小妹,我已派人出去打探,若得知大哥下落,岂能坐视不理?” 东采奇抹泪道:“大哥他得罪了你,我也知他不对,但他毕竟是咱们的大哥,二哥,我求你啦,你定要救他性命。”她本聪明伶俐,但在这半月之内连受挫折,父亲、祖母、属下接连惨死,如今更是无家可归,早已胆怯魂惊,想起那下落不明的大哥来,竟如着魔了一般。 陆振英劝道:“我与义兄陷入万鬼大营时,并未见着大公子,没准他并未失落,只不过藏在某处罢了。” 东采英说道:“此事终须谋后而定,小妹切勿忧心。” 东采奇大声道:“你可是怕了那万鬼?” 东采英眉头一皱,只觉此话有些刺耳,正要驳斥,忽听营帐外有人朗声笑道:“那万鬼又有何奇异之处?竟将尔等凡人吓成这样?有我万仙在此,群妖又何足道哉?” 众人听到万仙名头,无不震惊,张千峰心下一喜,问道:“是哪位师兄驾临?” 帐外有两个男子落地,一人穿淡紫袍,小眼睛,方脸蛋,一人穿淡绿袍,大眼睛,马脸蛋,束发盘髻,皆似二十七、八岁年纪,样貌端正,行走如风,当真是仙风道骨。 万仙人数众多,张千峰自也认不全,但此二人倒也认得,那方脸紫袍的叫召开元,那马脸绿袍的叫于步甲,皆是万仙仙家,修炼精强,已至万仙第四层境界,与张千峰派系不同。 张千峰顿生敬意,朝两人行礼道:“召师兄,于师兄,你二位怎地来了?” 召开元道:“咱们得了师长号令,知有群妖大举来犯,十数日之内,连下陈、星、宋、安诸国,百姓遭难,流离失所,事态紧急,故而调遣仙家至各国勘察实情。” 东采英脸色剧变,问道:“西北诸国接连沦陷,为何...为何我竟半点不知消息?”随即想到:蛇伯不久前才与俦国交锋,以至于全军覆没,咱们自顾不暇,不及其余。 那召开元冷笑道:“凡人孤陋寡闻,大难临头仍不自知,总得要万仙登高一呼,方可将群妖扫荡干净!” 陆振英暗想:“早知如此,咱们又岂能轻易放走泰慧?总要问清实情,有所准备。”恰好盘蜒也朝她望来,两人目光相对,眨了眨眼,皆不点破。 于步甲叹道:“凡人无能,竟无一国能抵挡片刻,不是死了君主,便是逃难如鼠,你们蛇伯城号称‘威震北妖’,果不其然,也难堪一击。” 东采奇听他话中带刺,羞辱蛇伯众将,不禁怒道:“谁不堪一击了?咱们聚集在此,便是谋划反击之道,你二人来此空口大话,又有何用?” ------------ 十七 无知无畏踏血途 召、于二人脸上变色,望向东采奇,但见她容貌秀美,衣着华贵,脸色登时缓和下来,怒气顿消,东采奇与两人对视,全无退怯之意。 召开元笑道:“这位小姐脾气好大,我师兄弟二人可没得罪你啊?” 于步甲也道:“咱们特意来此知会诸位,诸位非但不领情,反而出言指责,当真令人好生伤心。”说罢捂住心口,表情苦恼。 盘蜒心道:“万仙第四层的大高手便是这副德行?见了美女,脸都不要了。” 原来这召开元、于步甲二人早年专心修仙习武,一路突飞猛进,登上万仙第四层境界,欲攀第五层而不得,屡屡受挫,知道碍于天赋,难有所成,终于罢手,转而下山而行走江湖。他二人既然身在万仙门,武功高强,凡间几无敌手,自然倍受敬慕,各国皆待如上宾,更有无数美女投怀送抱。 这两人一世钻研武学,陡然间坠入这花花世界,岂能不眼花缭乱,迷心丧志?没过多久,便深深沉迷其中,享受这登仙般的福气,于是变得雄心全无,贪图享乐,更是自高自大,眷恋美色。此时一见东采奇,免不了欲念大动,指望她眉目传情,随后献身服侍,岂知等了半天,这东采奇竟全无此意,不免大失所望。 张千峰道:“有两位师兄相助,万鬼群妖再凶狠厉害,想来也不足为惧。” 召、于二人皆想:“是了,这张千峰游玩世间,闯下好大的万儿,这位小姐自然被他迷得晕头转向,见我二人,居然全不动心?当真岂有此理。”他二人本是为除妖降魔而来,一见美女,便动歪念,几乎便将正事抛在脑后了。 召开元冷笑道:“师弟辅佐蛇伯城,竟累得全城沦陷,百姓惨遭屠戮,当真好生无能。” 于步甲也道:“师兄此言差矣,张师弟不过是三层弟子,本领有限,怎能与我四层门人比肩?”言下之意:这张千峰本事低微,乃是顺理成章之事,今后还是瞧我俩大显身手吧。 陆振英、东采奇气往上冲,东采奇正要斥责,陆振英却抢上一步,作揖说道:“两位既然是师父的师兄,便是我的师伯。大难当头,咱们自当齐心协力,共拒强敌,师伯如有相助之意,咱们自然感激涕零,如只是来此冷嘲热讽,羞辱师父,请恕我等当不起这人情。”她话语间平平淡淡,甚是恭敬,但言辞却甚是厉害。 这二人又要发怒,但瞧清陆振英美貌,更是口干舌燥,目瞪口呆,好在两人尚有几分自制,立时整顿嘴脸,还作潇洒模样,只是众人皆瞧得清楚,心中皆有不满。 于步甲哈哈大笑,说道:“不错,不错,咱们本是同门,便是一家人了,将来定要好好亲近亲近。张师弟,你这徒儿根骨奇佳,乃极为出众的人才,你挑弟子的眼光可当真不错。” 召开元也嘿嘿直笑,伸手来拍陆振英,陆振英也不躲闪,任由他拍在肩上,神情宁定如常。 于步甲瞧出张千峰曾受过重伤,此时脚步虚浮,真气不纯,心道:“这家伙在此显本事,抖威风,将这两个丫头迷得死去活来,哼哼,但最终棋差一招,栽了跟头。且瞧我于真仙施展妙法,横扫千军,如此美人定会芳心大动,终被我抢夺过来。” 召开元也是同样念头,这邪念一起,浮于表面,两人皆坏笑起来。 盘蜒又想:“这两人武功虽高,但却是草包两个,当真又色又蠢。相较之下,张千峰倒不怎么讨厌,我怎生想个法子,令此二人吃些苦头?”他心思变化无常,自个儿也摸不着头脑,因霜然、张千峰之故,对万仙稍有改观,但见此二人,又大失所望,不免又暗中怀恨。 想到此处,他立时便有计较,抱拳说道:“两位真仙,多亏你二人驾到。咱们正有大战在即,可谓背腹受敌,局面恶劣之至,只怕也唯有两位真仙能力挽狂澜了。” 他这马屁一拍,效用立竿见影,召开元、于步甲最喜这等扶倾救急的大功,正愁没有显露功夫的地方,闻言振奋,齐声道:“我二人正是为此而来。” 盘蜒又道:“若我所料不错,数个时辰之内,必有一场大战,咱们营中皆是新兵,那敌人数目惊人,只怕抵挡不住。唯有两位真仙出手,才可扶大厦于将倾,救百姓于水火。” 召、于二人见盘蜒说话讨喜,容貌俊秀,似是此地主事之人,不免对他看高了几分,挺胸点头道:“本仙久经战阵,除妖无数,有本仙在此,保管群妖落花流水,血流成河....” 于步甲插话道:“开元师兄武功与我不相伯仲,且瞧我二人大显神威,让尔等大开眼界。” 盘蜒叹道:“只是其中有一桩难处,咱们军中兵卒初学乍练,不通军纪,不明严规。临到交锋之时,若两位真仙一通厮杀,横扫千军,我瞧这些新卒要么吓得傻了,要么心生崇敬,从此以独勇为上、逞强冒进,再不喜援护合作的兵法。是以虽有近益,更有远忧,唉,当真令人为难。” 于步甲笑道:“你这人好生别扭,又要我二人救命,又不许我二人出手,那你说又该怎般?” 盘蜒道:“只能委屈二位,临战之时,听我盘蜒号令,如时机不至,强敌不临,不可出击。此事甚是为难,只是我听闻万仙门中仙长虚怀若谷、为人谦和,而我蛇伯城中女子,也最爱这等听话忍耐的英雄。” 召开元、于步甲被他夸得飘飘欲仙,听他后一句话,皆想:“原来此城中女子有这等讲究,难怪,难怪。”召开元道:“好,行军打仗,自有其道,既然这位兄弟诚心恳求,我二人慈悲为怀,自当入乡随俗。等战事一起,便听你号令行事,但你若庸庸碌碌,出了乱子,可别怪我二人找你算账。” 他二人实则并未经历这等十数万人的大战事,只道与数千人交战一般,两者毕竟有真才实学,可力敌百人,出入千军,心下颇不在意。 东采英见盘蜒说服此二人,放下心来,便上前引荐,这两位仙家神态高傲,除了对东采奇、陆振英讨好之外,待旁人半理半不理,众人皆想:“张仙家何等气度,此二人却这幅模样,莫非他们武功更远胜张仙家么?”殊不知数年之前,张千峰也是这般性子,只是后来经历挫折,这才变得谦逊有礼起来。 忽听帐外哒哒声响,有两人疾奔而来,转眼已至近处,召开元、于步甲心下惊诧:“这两人轻功也不算差了,又是何人?” 东采英喜道:“是斑圆、鹿宁回来了。”忙出帐迎接,只见那豹脸剑客、鹿身女子一齐奔至,鹿女道:“采英,广秧石窟果有众妖缓缓赶来,数目逾六万。沿途烧杀抢掠,预计离此尚有一天路程。” 豹脸剑客望向盘蜒,眼神有些敬佩,说道:“雪桃崖有郭军驻扎,数目十万,似是奔赴蛇伯而去。” 东采英惊呼道:“军师神机妙算,当真有决胜千里之能。” 盘蜒笑道:“决胜千里,万万不能,小算百里,倒也勉强不错。将军这就派两支轻军,各两千人,埋伏于雪桃崖北五里处,广秧窟南十里处,一番冲杀,许败不许胜,稍稍交手,便立时撤离,聚在白条原,如此可引得郭军妖军趁夜互相厮杀,咱们埋伏在旁,可坐收渔翁之利。” 东采英立时传令下去,派绿须老者与那獠牙汉子各自领军,盘蜒详述计策,那两人经验丰富,一点就透,旋即离去。东采英则召集大军,下令向白条原进发。 盘蜒身处军中,见众将士全无交谈,行军迅速,刃甲齐备,丝毫不乱,不禁暗赞这东采英治军有方,短短五、六天之内,此军已颇有规模,若假以时日,必是一支精锐之师。 此时夜深山空,雪花飘落,全军脚踏积雪,沙沙作响,这雪原本宁静祥和,但大军行过,却显得死气沉沉,如同黄泉一般,这些年轻将士缓缓上坡,抬头所见,便是雪絮浮空,无尽黑夜,宛如一张无情的蛇口,意欲将他们吞没。盘蜒左右张望,见一张张坚毅果决的脸,各自稍有惧意,但却咬牙忍耐。 盘蜒心想:“他们都在害怕,但他们却不会退缩。蛇伯城的汉子,各个儿英勇过人。” 盘蜒想起不久之前,他也身在军中,默不作声的,心怀叵测的,任由阴险毒辣的贪魂蚺将他们引入黑暗的草原,带入妖异的树林,成了阎王的贡品,一个个凶兽口中丧生。 那是一群更加无畏强悍的勇士。 如今绕了个圈,他又处在相似的境地,带着这些暗中胆怯的、畏惧未知的少年,去投入战争,去面对死亡。 盘蜒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当这军师?东采英虽然诚恳,但盘蜒喜怒无常,随心所欲,他何必去指引将士们实施杀戮、见证死亡? 他确实有其深意,但在内心深处,他明白自己是在赎罪。 他放任无罪的人死去了,所以他要保卫他们的家园。 他听着那“沙、沙、沙”的踏雪声,心下平静,甚至有些愉悦。 死者已逝,那是盘蜒的罪。 盘蜒将取下逝者的荣耀,交付于这些新生的英雄。 这些畏惧死亡的将士们。 ------------ 十八 真阳火焰雪蒸腾 大军抵达白条原,寻一处山谷埋伏起来,不出盘蜒所料,此时风雪渐戢,月光反而明亮。这白条原地势繁复,群山多谷,正是埋伏的好去处。 若双方皆无耽搁,当是那柳须老者早到少时,獠牙大将稍迟片刻。真是如此,东采英率军支援,助柳须拖延一会儿,等妖国抵达,与郭军交锋,再谋脱身,而此地如同迷宫一般,每一里皆有数道山谷,稍一折转,立时踪迹难寻。妖兵与郭军先锋追兵定会相遇,双方不明战况,定会大打出手。 盘蜒虽反复计算清楚,颇有把握,但事到临头,心中不免动摇,若他算的不准,或是气运不佳,轻则白跑一趟,稍有折损,重则是全军覆没之危。 盘蜒是个罪人,他不指望老天庇佑,让他心想事成。但身旁这万万的新兵呢?苍天会眷顾他们,引他们取得胜利么? 他摇了摇头,打消这念头,苍天无眼,凡人性命于仙魔如朝露晨雾一般,盘蜒心下发颤,无可名状的恐怖涌了上来,刹那间几乎难以自持。 他正要去找东采英,下令就此撤军,但就在此时,他有所感知,捏起雪块,卜了一卦,心头一喜,知道万事比料想中更为顺利。那柳须老者与獠牙汉子竟同时抵达了。 果不其然,山谷中一阵喧闹,有探子回报道:“柳须将军、铁齿将军回来了。” 盘蜒紧张起来,深怕算错时机,反将敌人同时引来,急忙爬上山崖,朝远处张望。只见雪原之上,两支大军互相冲去。 风势再起,大雪重降,此时黎明已至,但层云蔽日,雪地之中仍有些昏暗,双方皆瞧不真切。即便他们能看得清,凡人见了妖魔,妖魔见了凡人,岂能手下留情? 果然双方杀在一块儿,阵形交织,兵刃挥舞,盘蜒隐隐听见嘈杂的惨叫、骏马的嘶鸣、猛兽的怒吼,还有那战鼓的声响,但他立时想到:那不过是风雪中生出的幻听,相距里许,风声又大,他其实全听到错了。 郭军人数占优,但众妖更为勇猛,双方糊里糊涂,见敌方凶恶,寸步不让,雪地上无数黑点纠缠冲撞,有人倒地,有人惨死,有人一往无前,有人落败逃命。 盘蜒身在远处,站在山上,只觉这景象毫无意义,真如同看着两队蚂蚁打架一般。血深入雪,不复流动,尸首倒地,仍不过是一黑斑。若世上真有神魔,所在之处,只怕比盘蜒更为遥远,盘蜒尚且不觉怜悯,他们更是视而不见。 他又望向蛇伯众将,他们缩身山岩后,各自又在想些什么? 有人在发抖,那是热血作祟,还是心生怯意?他们想就此下山,疯狂杀戮吗?亦或当即罢手,就这般悄悄的瞧着? 等了许久,双方援军赶至,又有更多蚂蚁涌来,于是溪流汇成大江,黑点在雪地中扩散开来,忽而紧贴,忽而松散,各自毫无章法,但盘蜒却从中看出难以形容的美感,他们在困惑中拼杀,在迷茫中受伤,在混乱中死去,归于永恒的宁静,灵魂超度,离开尘世,前往那聚魂山。 两军皆仓促应战,糊里糊涂,但群妖稍占上风,郭军现出溃败迹象,盘蜒见一只蚂蚁在阵中穿梭,心想:“此人传出主将撤退之令。” 果不其然,郭军纷纷扭头,往回狂奔。若盘蜒站在近处,必能瞧见他们丢盔弃甲、连滚带爬的狼狈相,或是众妖追至,杀戮逃兵的惨状,但眼下只见黑点挪动,看不清他们惊惧的神情,听不见他们绝望的呼喊,盘蜒心中平静下来,他也知道蛇伯众将士与他一般。 战事自有其魔力,临到阵仗之前,见了鲜血,心生麻木,那些胆怯与愤怒,皆化作了杀戮的欲望。 盘蜒感到饥饿,他那食欲再度发作,不可抑制。 他点燃炮仗,砰地一声,在空中炸裂,于是众军怒吼,更无迟疑,弓手一轮箭雨射出,正中追来的群妖,东采英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四妖将紧跟在后,其余将士见了,无人甘愿落后。 过不多时,这些活生生的、如疯子般的、满心恐惧与勇气的战士们,一个个儿也沦为遥远的、躁动的、陌生的小黑点、小蚂蚁,或是黑乎乎的江水,加入战团,搅乱局面。 盘蜒飞身下山,来到近处,只见东采英策马纵横,勇猛至极,所到之处,有如风卷残云,而他背后似长眼睛,无论敌人从何方偷袭,他必立即抵挡,一招取胜。 但即便他神勇至斯,但群妖攻势凶悍,力道过人,东采英几番进出,身上已中弓箭,但他身躯壮硕无比,似有钢筋铁骨,虽然负伤,却行动如常,挥舞战斧,大喝一声,飞快转动,霎时数妖脑袋飞上半空,替麾下将士解了围。 东采英大笑一声,仰天喊道:“为蛇伯报仇,为亲人报仇!”啸声如雷,众人皆听得清清楚楚,无不舍生忘死,士气暴涨,他们虽武艺生疏,但聚在一块儿,阵法有序,互补不足,登时化作死亡的巨浪,将敌军淹没、搅碎。到此地步,群妖虽凶残鲁莽,但也知道害怕,纠集残兵,往北撤去。东采英早有防备,下令包抄追赶。 突然间,盘蜒见远方有一青袍人飞速奔来,足不点地,如凌空飘行。盘蜒虽有预料,但仍不禁心头一震,命数十个传令兵齐声大喊道:“那冥坤来了!” 张千峰受伤未愈,故而并未随军杀出,闻言大惊,登高一望,确实不假,他急道:“盘蜒兄弟,你不说已将此人杀了么?” 盘蜒道:“我只刺中此人心脏,但他为何未死,我委实不知。”转身对召开元、于步甲道:“两位仙长可曾瞧见那青袍人么?他便是先前重伤张千峰仙家的高手,此人武艺通神,妖法怪异,当世之中,只怕无人能及。” 召开元、于步甲两人等了许久,见战况顺利,毫无显威风的时机,早已急不可耐,也曾屡次向盘蜒请缨出战,但盘蜒好言相劝,始终不允。此时听闻此人竟击败过张千峰,反而倍感喜悦。 召开元道:“你说此人当世无敌?当真不将我万仙放在眼里了。且让我单独去会会他。”说罢跨步而出,弹指间便已入战场。 于步甲心道:“岂能被你抢了威风?”喊道:“师兄等我,我替你掠阵!”身形一晃,如飞鸟般追了过去。 冥坤手指一弹,指力疾飞,扑扑声中,将两个士兵身子洞穿,再拍出一掌,将一人打得筋骨寸断,随后东游西走,所到之处,将士死伤惨重。东采英与四大妖将各有负伤,见此人身手惊人,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皆感骇然,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召开元长啸一声,拔出长剑,朝冥坤劈下。那冥坤怒道:“又是万仙的杂碎!”踢出一脚,一股劲风击出,召开元袖袍一拂,抵消敌人内劲,足踏八卦,横剑斩出,冥坤见他剑刃极快,势大力沉,不敢怠慢,双掌箕张,朝前一托,内劲震荡,召开元只觉气血翻涌,站不住脚,踉踉跄跄,退开几步。 于步甲道:“师兄小心,你只怕不成,还是让我来吧。” 召开元心中有气,大声道:“我一时不慎,绊了一下,哪里不成了?你莫要来烦我。” 他与这冥坤过了几招,知敌人确是凡间罕见的强敌,但他仍有绝学,也非对付不了,大喝一声,手掌红光翻腾,那长剑霍然起火,剑身变得血红,表层有火光流动。 他与于步甲乃是万仙门中圣阳派的弟子,练有奇功,名曰“真阳神剑”,乃是凭借自身长寿仙体,冒险服食真阳丹药,将药力融入手少阳三焦经,流遍诸穴,练成这“真阳神剑”的招式。使动之时,一柄剑上如有熔岩,极为锋锐,且运剑加倍迅捷,若练到极高境界,更可御剑飞行。 召开元功力不到,只能召出这“真阳神剑”来,万万无法飞空,但威力已是极大,他冷笑一声,眼神轻蔑,得意笑道:“我真阳神剑之下,从不留敌性命,如今正要拿你祭剑!魔头,这就上来受死吧!” 于步甲叹了口气,心想:“师兄这真阳神剑红光如此鲜艳,确比我更为精熟。此剑一出,胜负已分。” 那冥坤被盘蜒刺了一剑,受伤极重,但他身怀妖法,有如神助,此刻保住性命,也不觉疼痛,只是一身本领大打折扣,只能使出一、二成来,若平时遇上这真阳神剑,如何放在眼里?但此时却不敢轻视,神色凝重,身躯微微发颤。 召开元道:“你不上来,也难逃一死!”手臂一振,一道火光劈出,果然如燎原之火,声势惊人,火焰化作圆弧,迎面焚来。 冥坤被火光波及,手臂无声无息粉碎,他惨叫一声,往后就倒。 召开元见状大喜:“我多时不用此招,功力竟精进如斯?连骨头都瞬间融化了?” 他顷刻间稍有分神,那冥坤陡然间身法诡异,似水如火,从召开元身旁流过,霎时点出指力,召开元闷哼一声,胸口破洞,一口鲜血喷出。那冥坤又拍出一掌,咔嚓几声,召开元肋骨断裂,在地上打了个滚,就此昏死过去。 于步甲大惊失色,怒道:“你这是什么妖法?”再看那冥坤手臂完好无损,难道那一瞬之间,自己竟看走了眼么? ------------ 十九 绵绵涓涓水流淌 于步甲一时摸不透敌手妖法,不敢怠慢,也不及上前救助师兄,拔出长剑,全神贯注,真阳内力贯通手臂,剑上红光绽放,也使出“真阳神剑”来。 他心道:“此人武功诡异,身法如同血水一般,师兄那一剑未斩在实处,自然伤不了他。我只需小心谨慎,见招拆招,胜算委实不小。”想起师兄落败,而自己若能取胜,那岂不是压过师兄一头?念及于此,心中反而雀跃。 冥坤双手成爪,左上右下,摆出鳄嘴之形,暴喝一声,十道指力猛击过来。于步甲见此人攻势凌厉,闪身避开,那冥坤转眼跃近,顷刻间连环出招,攻势汹涌。 于步甲将真阳神剑运转成圈,密不透风,仿佛一个大火球般,守住门户,暗自留神。这冥坤身手本胜过这于步甲十倍,当真生死相搏,一招便能取胜,但此时重伤未愈,功力大打折扣,身法远不如昔日灵便,又担心伤势发作,不免束手束脚,两人斗了百招,于步甲竟渐渐占了上风。 于步甲心下得意,寻思:“我稳操胜券,那陆姑娘、东姑娘得知此事,还不对我搂搂抱抱、宽衣解带么?”想起此事,心头狂喜,招式便浮躁起来。 冥坤登时察觉时机,后退一步,左手挥拳打出,于步甲心道:“来得好!”,一招“海上日出”,剑招如金光粼粼,变化万千,乃是他“真阳神剑”奥妙之最。 岂料冥坤手臂忽然化作血水,绕过剑光,蓦然又凝聚成形,于步甲这一招虽然凌厉,但收势不及,冥坤这一拳便结结实实打在于步甲胸口。 于步甲惨叫一声,倒飞出去,胸口气闷,惊觉已被封住穴道,顿时汗流浃背,暗想:“他这功夫化肉于血,何等神妙?这是什么妖术?” 原来冥坤所使,乃是他那位“师海主上”传授的妖法,名曰“血流功”,一旦使出,身子油滑,仿佛骨骼全无,更可将四肢化作血水,避开断臂断腿之伤,只要血水泼洒不远,立时便能复原。他平素单凭一身强横凌厉的内力指法,便足以横行众妖国,这血流功太过麻烦,根本不屑动用,但如今境况不利,便拿出这本事,果然连连奏效。 于步甲身躯麻木,遍体生寒,想要喊:“饶命。”但话至嘴边,才发觉已被点上哑穴。 冥坤更不留情,一掌劈向于步甲脑袋,就在这时,张千峰及时赶到,大喝:“莫伤我我师兄!”一掌拍出,掌力扩开,挡在于步甲身前。 冥坤曾在他这“天琴云弦掌”之下吃过苦头,不敢冒进,只得收手。忽然又有五人一齐涌上,正是东采英与麾下四大妖将,各个儿身手精强,如虎似熊,力大无比。冥坤知情形不妙,胸口隐隐作痛,暗生怯意。他本有一门败中求胜的绝技,但不到万不得已,决不可动用,否则他伤势发作,当场便一命呜呼了。 他心意已决,深吸一口气,刹那间连出六掌,掌力刚猛,那六人不敢硬接,只得退开,这一招使力过猛,冥坤伤口剧痛,不免心惊肉跳,足下一点,如飞龙般腾空而去,嘴里喊道:“暂且饶过你们!”转眼已走得远了。 东采英等人虽极为强壮,但他们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各自早已精疲力竭,负伤不浅,而张千峰内伤尚未痊愈,众人皆不敢追去。 东采英重整军队,收拾一番,众将匆匆一数,死了三千多人,心下黯然,但毕竟大获全胜,心情悲喜交加,委实难说。他又见郭国残兵战战兢兢的走上前来,便迎上前去,大声问道:“你们贼眉鼠眼的模样,可是去偷袭我蛇伯的?” 残兵全数大骇,纷纷嚷道:“不敢,不敢,咱们...咱们是得知蛇伯有难,前去救助....” 东采英冷冷说道:“蛇伯有难?你们倒说说,这蛇伯又有何难?” 一残兵将领忙道:“大伙儿皆是天子臣民,与极北妖怪势不两立,咱们自然是前来...前来对付这些妖孽的。这位可是蛇伯东采英公子?久闻公子用兵如神,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不,远胜其名。您救了咱们性命,乃是咱们郭国的大恩人。” 东采英长啸一声,如晴天霹雳,那将领登时魂飞魄散,一跤跌倒,好在东采英并非以内力伤人,只不过稍加恫吓,这才保住此人一命。 东采英指着南方群山,说道:“这里是我北国境地,蛇伯领土,尔等不请自来,本当全数关押,处以重罚。但念在尔等与群妖作战,算的忠勇,眼下网开一面,这就速速回去。如若再来,我刀下可不容情。” 众残兵千恩万谢,不敢逗留,撒腿就跑,渐渐消失在雪山之中。 蛇伯众将经此大战,士气高涨,喜悦莫名,东采英朗声唱那首“出征曲”,这数万将士想起数日前逝去的长辈、死去不久的战友,无不感动落泪,齐声高唱,忽然间,天空雪花缓缓飘落,贴在脸上身上,不觉冰冷,反而甚是温柔,众将士仰起脑袋,感受雪花,深深呼吸。 东采英喜道:“这是他们向咱们道别来的,他们定安然前往聚魂山了。”找来一块方石,取宝剑在上头刻道:“归魂谷”,又写道:“蛇伯将士大破妖魔于此。”置于众人先前躲藏的山谷之中。众新兵激昂无比,知道此役定能流传千古,无不涌出自豪之情。 张千峰将召开元、于步甲扶起,替他们运功疗伤,两人皆恨得咬牙切齿,却又皆不服气。 召开元怒道:“这冥坤功夫也不如何,只是妖法诡谲,我一时不查,着了他的道。不成,我定要再去找他,堂堂正正再比一场,非要诛杀此魔不可。” 于步甲也道:“我眼下已摸透他的套路,哼,单打独斗,我绝不会再输。师兄,此人便交给我去料理了。” 张千峰叹道:“两位师兄听我一劝,此人武艺登峰造极,绝非纯有妖法。除非找咱们万仙第五层的师叔师父出手,否则决计奈何不了他。” 召开元哼了一声,冷笑道:“张千峰,你一个劲儿的夸大此人武功,到底有何居心?莫非你被他打得怕了,想要投靠万鬼,拜他为师么?”他自己败于冥坤手上,颜面全无,便想将张千峰说的十分不堪,以泄心头之恨。 张千峰道:“我乃是实言相告,并非怯懦。咱们万仙虽强,但世间之大,高手如云,即便将万仙的功夫练到第六层境界,如宗主、使者那般,也不敢自称天下无敌。” 于步甲眉头紧皱,眼神阴沉,说道:“张千峰,就凭你这粗浅功夫,也敢擅自指摘咱们万仙绝顶高手么?更何况你长敌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只要我禀明宗主,定要你吃不了,兜着走。”他与那召开元是一丘之貉,自个儿心情糟糕,便整治张千峰撒气。 张千峰有些恼了,说道:“宗主何等开明?又岂会因这等小事而介怀?两位尽管去说,张某听之任之。”说罢拂袖而去。 召、于二人重重“哼”了口气,心中皆想:“等我伤势好了,定要好好教训这张千峰。”他们不知张千峰武功突飞猛进,此时已比他们稍胜,只当他是寻常三层弟子,对他颇为轻视,见他胆敢朝自己顶嘴,心中气恼,直是无以复加。 东采英听三人斗嘴,替张千峰鸣不平,但他毕竟是外人,不便插手万仙门内之事,等张千峰脱开身,与他并肩骑行,返回汉南,他道:“义兄,我瞧这两个万仙门人,功夫也未必比你更高,怎地脾气这般大?真当自己是仙人了?” 张千峰叹道:“咱们万仙门人,平日行走凡世,再无别门别派可足抗衡,故而自高自大惯了。此时遇上这不知从何处来的万鬼,如仍像以往那般不知天高地厚,只怕便有迫在眉睫之厄。” 东采英指着捉来的妖族俘虏,说道:“只盼这些妖孽嘴别太牢,咱们可从中撬出些消息来。”他一转眼,见盘蜒也不骑马,在前步行,大笑道:“军师,你何必如此委屈自己?”说罢骑马追上。 他见盘蜒愣愣不语,与以往神采飞扬的模样截然不同,心中大奇,复又担心,笑道:“军师,咱们这群赶鸭子上架的杂牌军,能够有此大捷,你可谓居功至伟,人人都巴不得向你敬酒,为何哭丧着脸?” 盘蜒叹道:“此战胜得极险,我不曾料到那郭军如此不堪,那妖军获胜之后,兵力只稍有折损。若非将军勇猛过人,此战胜负,委实难料。我...我罪大于功,并无半点功劳。” 东采英不知他所指乃是黑荒草海那魔猎之事,忙劝道:“军师此言差矣,若非你神机妙算,那这妖军必会先至汉南,将咱们打得落花流水,死死伤伤。即便咱们勉强守住地盘,将妖军赶跑,那郭军得了消息,又会紧跟而来,那咱们可真走投无路也。如今咱们大获全胜,重创群妖,这功绩传到天下百姓耳中,谁不颂扬我蛇伯军威?这其中一进一出,乃是生死之别,军师也莫要谦虚啦。” 盘蜒淡然一笑,无言以对。 东采英又道:“如今咱们局面稳定,以军师之意,接下来又该如何?” ------------ 二十 女儿心思谁能猜 盘蜒见东采英精力弥漫,知他自有主意,反问道:“将军你以为如何?” 东采英说道:“如今群妖方败,岂不是可趁之机么?依我之见,当直击蛇伯,夺回城池,解救落在敌人手中的百姓。” 盘蜒默不作声。 东采英急道:“军师为何不说话了?若觉得我这法子不成,但说无妨,我岂会见怪?” 盘蜒道:“将军,我若劝你就此放弃蛇伯,不顾那些俘虏难民,我便成了残酷无情之人,又或是胆小怕事之辈。但你仔细想想,此次那‘万鬼’准备周详,大举进犯,四面开战,已将北方边境之国一一击溃,你若夺回蛇伯,又能坚守到几时?就算救回百姓,到头来也不过徒劳无功,反而痛失战果,累这些将士送命。” 东采英登时醒悟,问道:“军师之意,那万鬼仍有后援?” 盘蜒道:“将军当速速审问这些妖兵俘虏,定有所获。” 众人回到汉南,陆振英等人早得了大捷消息,无不欢欣鼓舞,唯有那召开元、于步甲二人闷闷不乐,瞧谁都不顺眼。 东采英找来郎中,涂抹伤药,医治剑伤,那郎中见东采英筋骨坚硬如石,神色震惊,知道若非如此,只怕这汉子早一命呜呼了,不禁叹道:“将军真乃神人也。” 东采英哈哈笑道:“我小时候,大伙儿都叫我妖怪杂种,哪里算得上什么神仙?”他面目半人半狮,远看威武,近观可畏,自幼便令旁人惊异,得亏在北方与妖国接壤之处,若到了中原诸国,遭遇定更为不堪。 有一将领大声道:“将军,咱们这回杀了多少敌人?只怕有四、五万了么?”言下甚是自豪。 东采英淡淡说道:“我也不知,咱们也不必纠结于此。” 盘蜒见那柳须、鹿宁、斑圆、铁齿四将皆神色不豫,知道这四人以往皆来自北方妖国,此刻与同胞厮杀,当时虽不曾多想,事后定然不喜,更不愿与旁人多谈,当即说道:“事不宜迟,当早些审问俘虏。” 东采英年轻气盛,也不觉疲倦,点了点头,便与盘蜒走入大帐,见数个妖怪被绑得严实,他精通妖国诸语,当即大声问话道:“你们这儿谁是领头的?谁军阶最高?” 有一狼头人身的矮小妖怪道:“回禀大人,小人乃是一千夫长,如今落入大人手中,望大人念在大伙儿为同胞份儿上,饶咱们一命。”他见东采英身躯尊容,高大威猛,忍不住便出言求饶,其余妖怪也纷纷附和,声音甚是敬畏。 东采英心下自伤,但旋即又意志坚定,说道:“你既然是千夫长,那所知定然极多,我问你,你们群妖为何突然进犯中原?又是何人领头?兵力到底多少?如答不上来,我便斩掉你的狗头!” 那狼首妖怪心惊胆战,说道:“那是万鬼的宗主下令,说中原天子与万仙勾结,亵渎神灵,不可饶恕。那万鬼在北方众国威信极大,各国君主皆听其号令,谁也不敢坠后,便一齐调兵遣将,追随而来,听说有五十万先军来此,其后更有强援,非要剿灭万仙,占据中原不可。” 东采英暗暗心惊,心想:“咱们与北方妖国交战多年,从不曾听说过这万鬼,为何我那四位师父也不告诉我?莫非连他们也不知道么?若真有五十万妖军来袭,非联合诸侯,协力抗敌不可。” 他又问道:“你们先前占领蛇伯城后,那些俘虏,下场又会如何?” 狼首妖怪道:“那位冥坤大人喜欢残杀俘虏取乐,只怕....只怕....”说到一半,忽觉不妙,万一这东采英有意效仿,那自己岂不是自寻死路么?立时大声道:“只怕他们....眼下安然无恙.....” 东采英“哼”了一声,思绪紊乱,又道:“你们可曾捉了蛇伯城的大公子?他现在何处?” 狼首妖怪道:“咱们确想捉他,但他逃入东北山中,也不知到哪儿去了。冥坤大人命人搜山,我也不知结果。” 东采英心想:“大哥既然脱困,那暂且不用管他。”点了点头,对守卫道:“此妖甚是服从,你们给他些酒肉。将他单独关押,不许打骂。” 那狼首妖怪大喜,连声道谢。 两人出了帐篷,在雪中踱步,东采英说道:“军师以为如何?” 盘蜒道:“此妖所言多半不假,那万鬼宗主此番野心极大,全军进犯,兵力只多不少。将军留在北方,驻守汉南,此地全无屏障,决不是长久之计。” 东采英神色苦恼,知盘蜒所说不错,不禁叹了口气。 盘蜒又道:“将军眼下有两条路走,第一条路:孤军深入,夺回蛇伯,营救落难百姓,再救回被困的大公子。就算真如有天助,马到成功,办成这种种匪夷所思的难事,但届时兵力所剩无几,护不住百姓,连自身也难保。” 东采英斩钉截铁的说道:“咱们当以大局为重,此事决不可为。” 盘蜒道:“第二条路,立时率汉南百姓南下,群妖方经大败,十日之内,必难追赶。途中招兵买马,聚集兵力,知会各国君主,与中原诸侯会盟,齐心协力,与众妖分庭抗礼。如能立下战功,何愁不受天子封赏,重振蛇伯之威?” 东采英喜道:“好,就听军师妙计,咱们休整半天,立时拔营离去。只是其中有一难处,除了那俦国之外,南方诸国与我蛇伯城交情平平,素无往来,不知他们是否愿意接纳?” 盘蜒从地上拾起泥土雪块,郑重抛掷在地,观星测际,过了片刻,说道:“卦象曰:友难我福,助人助己,火烧雪融,可避西南。火烧雪融,说的是祸起北方,不可久留,可避西南,乃是要咱们朝西南进军,必有所获。” 东采英神色古怪,眼有笑意,说道:“军师,你什么都好,便是这占卜看卦的本事,让我颇不放心,总是心里没底。” 盘蜒道:“信则有,不信则无,我这解卦未必准确。但西南之地,有一国曰莲,这莲国自来受蛇伯遮挡,不受兵祸,此时群妖大军进犯,我猜这莲国也受波及。将军此去,行军不必太急,途中吸收难民,操练兵阵,待抵达莲国之时,早已兵强马壮,它不收留,咱们自也有法子占山驻守。” 东采英点头道:“那就这么着。” 忽听身后有人走近,两人回头一瞧,正是东采奇走来,她神色悲戚,泪光盈盈,说道:“二哥,你二人说的话,我都听得清楚....你...你真要舍大哥而去么?” 东采英说道:“不错。”见东采奇瞪大妙目,显然极为悲愤,又劝道:“妹子,如今事态危急,咱们自身难保,实在无力救援。况且大哥身边自有高手护卫,说不定竟能逃过一劫。大伙儿听天由命吧。” 东采奇与东采臻乃一母所生,与二公子东采英却是异母,平时虽然交好,但实则不及与那大公子亲密。她近日来屡丧亲友,触动心事,激发蛮性,万万不舍再抛下东采臻不顾,这时不禁喊道:“你是怨他下毒害你,故意见死不救么?你武功这般高强,又兵强马壮,既然知道大哥去处,那些妖怪怎拦得住你?” 她不提此事也罢,旧事重提,东采英登时火冒三丈,说道:“是了,这小子想要杀我,难道还要我舍命救他么?他也命人对你兵戎相见,你难道就不生气?” 东采奇大声哭道:“他若死了,你便是蛇伯城主了么?若大哥不在,蛇伯城已经亡了。你种种图谋,皆是痴心妄想!” 东采英勃然大怒,说道:“你站着说话不腰疼,若非咱们这些将士冒死杀敌,你这丫头早沦为众妖俘虏,哪有心思对我说这话?感情咱们这些将士的命不是命,唯有你们这一家子最是金贵,非要咱们替你送死不可?你若要救,尽管动手,我不拦着,但要我这些兄弟替你送死,那是绝无可能!” 东采奇素来精明懂事,看似欢快外向,但论起坚毅果决,非但不及东采英,与陆振英相比也颇有不如。听东采英所言,气往上冲,悲苦绝望,厉声道:“我也用不着你帮我!”哭哭啼啼,转身就跑。 东采英气呼呼的喊道:“你少给我惹事,否则我把你关入牢里,十天半月不放你出来!”东采奇更不理睬,钻入营帐之中。 盘蜒劝道:“这小丫头没见过世面,这般年纪,最是敏感多愁,将军也不必放在心上。” 东采英重重吐了口气,苦笑道:“我一直未曾婚娶,当她与采凤是我女儿一般。这小丫头以往瞧着倒也乖巧,从不给我添乱,谁知年纪一大,便自作主张,难以管教了。” 盘蜒道:“将军今后重担极大,只怕无暇顾及两位小姐。不如让张千峰仙家替你相劝,想必效用更佳。” 东采英望着白茫茫的雪山,终于感到疲倦不堪,心神困乏,说道:“我爹爹以往英雄了得,威震北境,乃是我心中独一无二的勇士,十多年前,他何等潇洒勇敢?但到了后来,我见他常常愁眉不展,犹犹豫豫,为这操心,为那担忧,乃至于沉迷酒色,总有些瞧不起他。” 盘蜒问道:“眼下你知道他的难处了么?” 东采英笑了几声,说道:“如一人事事都要过问,身上担子太重,等到了再难承受的地步,只怕便什么都不想管了。” ------------ 二十一 观风见水探阴阳 盘蜒道:“将军并非令尊,又怎知会如他一般?大丈夫不惧泰山之崩,又岂能为琐事烦心?” 东采英只不过稍稍感慨,并非当真烦扰,宣泄一番,立时不再挂怀,他数日操劳,又受了些伤,困意袭来,抵挡不住,笑道:“军师,我得回去闷头大睡了,明日午后,等停了风雪,咱们便立即启程,前往莲国。” 盘蜒情形比东采英更惨,当真心力交瘁,此时已如梦游一般,答应一声,立即回到营帐,闭眼便睡。 醒来之后,东采英下令行军,又知会汉南百姓随行。百姓皆知群妖压境之事,他们自来将北方众妖视作残忍至极的野兽,无不心惊胆颤,哪里有不肯的?令出不久,皆已准备停当,当即出发。 上路不多时,却见东采凤骑着小马驹跑来,惊声道:“二哥,姐姐她不见啦!” 饶是东采英处变不惊,闻言也不禁冷汗直冒,问道:“何时不见的?你找过她没有?” 东采凤哭道:“我从早上便不见了她。昨天她脸色阴沉,自个儿一个人偷偷哭泣,问她缘由,也不答话。我...我没料到她....” 东采英头疼欲裂,说道:“你怎地不早对我说?这丫头去了何处?” 东采凤哭的愈发响亮,一时旁人尽皆留上了神。陆振英急道:“二公子,我这就出去找她。” 东采英说道:“今早又下了一夜雪,足迹全无,咱们如何去找?”沉思片刻,咬牙道:“她定是去找大哥了。这混账丫头,当真添乱。”心中顷刻决断,唯有回军往北,与群妖决一死战。 盘蜒知他心思,摇头道:“采奇小姐绝非莽撞之辈,她定是知道东采臻身在何处,这才独自外出。将军若贸然回去,绝非上策,我精通占卜算命之道,此事便交在我身上,定将她带回来不可。” 陆振英说道:“大哥,我与你同去。你功夫....”她想说盘蜒功夫不行,但想起盘蜒屡次救她性命,到了紧要关头,自己反而更倚仗他,这话便说不出口。 盘蜒笑道:“我好不容易将你救回来,岂能让你再随我犯险?你还是乖乖留在此处吧。” 张千峰道:“盘蜒兄弟,我随你前往。采奇拜我为师,我不能弃她不顾。” 东采英心知唯有如此,感激说道:“义兄,军师,这可多谢了,我昨日与采奇吵嘴,眼下还要累你们相救,当真愧疚万分。” 盘蜒答道:“我俩三日之内,必能返回。你们只管行军赶路,不可等候。”骑马奔出,张千峰也振辔追上,两人离了大军,往北而去。 召开元、于步甲两人互望一眼,于步甲暗中说道:“这张千峰对咱们无礼,岂能轻饶?趁他离了众人,咱们追去,好歹教训他一顿。” 召开元深以为然,两人施展轻功,快逾奔马,悄悄走远了。 张千峰赶上盘蜒,问道:“盘蜒兄弟,你可知她去了哪儿?” 盘蜒道:“那妖魔俘虏供述道:‘大公子躲入蛇伯东北群山之中。’这山势绵延万里,妖军想必找他不到,但咱们这位采奇小姐定知道些隐秘。” 张千峰叹道:“她这丫头平时倒也聪慧,为何突然之间如此鲁莽?她孤身一人,又能有什么作为?” 盘蜒道:“她是要逼迫二公子回去救她,与妖军决战。如若不然,她不惜一死。她这些时日伤心过度,心里承受不住,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张千峰神色压抑,忽然道:“我当年有一位师妹,她...她也被一群妖魔掳走,我一时疏忽,未能及时救她,竟....竟累得她....” 盘蜒奇道:“她死了么?” 张千峰摇头道:“她叫做洁泽,曾是我的....恋人。我俩得了机缘,找到一处天门所在,借那天门,前往异世,找寻真仙的遗迹神功,在那异世之中,我二人遇上大劫,她被那些妖魔吸血,自个儿也成了以血为生的怪物。”说罢眼中含泪,悔恨至极。 盘蜒道:“难怪当时我与义妹说起那些吸血怪人,你会问‘洁泽’的名字,原来还有这般典故。” 张千峰道:“我蒙几位朋友相助,救出她来,借助天门回到此处。她....她性子变得暴躁邪恶,只要见着鲜血,无论那血来自何人,都要吸得干干净净不可。我稍不看管,她便偷偷摸摸外出杀人。她再无半点善念人情,只有...只有难以抑制的食欲。” 盘蜒不禁动容,颤声道:“食欲?” 张千峰道:“不错,食欲。她受食欲指使,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欲阻拦她作恶,她发了疯似的想要杀我....” 盘蜒淡然问道:“所以你便杀了她么?” 张千峰一时语塞,愣愣不语,过了半晌,说道:“我料不到她身手变得如此厉害,我....我敌不过她,眼见便要命丧她爪下。但就在刹那之间,她....她眼中现出一丝理性,就这片刻迟疑,我一掌拍出,正中她心脏,这一掌运上十成力道。将她打落了万云山,她跌入云海,我.....我从此再也没见过她。” 盘蜒陡然间对这洁泽十分同情,她与自己相似,也受食欲蛊惑,以至于行事乖戾,犯下罪孽。但两人又有所不同,洁泽喜好鲜血,而盘蜒贪慕炼魂,她那食物随处可见,但盘蜒却非得以同类为食不可。 盘蜒畏惧那食欲,它一旦兴起,便扩散至全身,占据大脑,激发盘蜒身子潜能,催促他不择手段、舍生忘死的去追求食物。到了那时,盘蜒便沦为魔鬼,沦为行尸走肉,内力大增,妖性肆虐,连自己都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张千峰驱散阴郁,振作精神,说道:“你那叫泰慧的侄女,她与洁泽一般以鲜血为食,不知两人是否相识?若兄弟有暇,能否带我去见她?我有些事要向她打听。” 盘蜒问道:“你以为洁泽还活着?” 张千峰咬牙道:“那吸血怪物似叫做....魁京,她成了魁京之后,似乎着魔一般,武艺突飞猛进,若当真不死,定酿成大祸。此事由我而起,我责无旁贷,非亲手了断不可。” 盘蜒苦笑道:“如此说来,这般成了妖魔,似利大于弊了?她既然不来害你,你又何必多管闲事?这世上妖魔无穷无尽,你管得过来么?” 张千峰道:“唯独是她,我不能不管,哪怕豁出我这条性命,我....我本就欠她的,大不了交还给她。” 盘蜒道:“仙家这般想法,岂非假仁假义,自私自利么?既然要除妖,当不分彼此,一视同仁。” 张千峰也不生气,说道:“我境界远不如兄弟,唯有先渡己,后渡人了。” 两人骑行许久,霜雾大作,雪飘如幕,天地间灰蒙蒙的一片,这马儿虽长在北地,但也承受不住。张千峰道:“咱们舍了马儿,步行去找吧。” 盘蜒怒道:“你内力比我深厚,翻山越岭,自不为难,但我若无此马,那可就要了老命了。” 张千峰哈哈笑道:“兄弟说笑了,你屡经劫难,连那轩辕神殿都难不倒你,怎会畏惧这区区雪雾?” 盘蜒道:“若我爬不动山,仙家肯当这骡马背我么?” 张千峰道:“这又有何不可?只要盘蜒兄弟拉的下脸,愿当那耍赖犯懒之人,我自然愿意效劳。” 盘蜒笑道:“这可是你自个儿说的,到时可别光说不练。”说罢当即弃马,任由它们逃离风雪。 两人走上一座山峰,这山脉何等广袤深远,人立其上,有如砂砾,而白雾流动,遮挡万物,根本瞧不清远处。 盘蜒抓起一把雪,划破手掌,沾染鲜血,以太乙手法撒出,正是他那卜卦之法,这功夫一日之内不可多用,否则易惹灾祸,或是卦象失灵。 张千峰自然习过伏羲八卦的奇术,旁观卦象,以易经相解,全然不知所云,不禁暗暗摇头,心想:“我沉迷武学,这算命功夫委实粗浅的紧。” 盘蜒道:“连云仰汉,虫飞蛙跃,鸟坠蛇谷,人居其所。” 张千峰问道:“这又是何意?” 盘蜒道:“她仍在我二人东北之地,鸟坠蛇谷,那山形状似蛇。人居其所,那儿原有人烟。连云仰汉,乃是此山极高。虫飞蛙跃,则阴阳相克,生死交汇。她所去之处极为罕见,风水本是极佳,经年转变,此时极凶。” 说罢又抹血在石,卦中再算,便有端倪,皱眉道:“她怎会知道这等隐秘之地?莫非他们蛇伯城中有密道通往此处?”对张千峰道:“张仙家,咱们这便走吧。” 张千峰看的心旷神怡,深感佩服,朝盘蜒长揖道:“盘蜒兄,我于这八卦易理钻研多年,本也自以为算是了得,与你相比,委实不值一哂。” 盘蜒笑道:“所以说你们万仙狂妄自大,总以为老子天下第一。” 张千峰道:“盘蜒兄说的不错。”竟然毫不驳斥,反而大为赞同。 盘蜒奇道:“你小子怎变得如此窝囊?我骂你万仙满门,你也不找我算账?” 张千峰道:“若旁人说出这话,我非要讨回公道不可,但盘蜒兄弟妙算超凡,我唯有敬佩之意,求学之心,哪里有半点不服?” 盘蜒“哈”地一声,说道:“原来你是想拜我为师?那可是痴心妄想。” 张千峰这些时日来苦思太乙术法,似乎其中藏有奥妙,可解他伏羲八卦术法的困惑,越想越是沉迷,此刻被盘蜒说中心事,老脸一红,他虽未必真有拜师之意,但求知之心极为迫切,说道:“只要盘蜒兄弟肯指点一二,我张千峰欠你人情,将来必有报答。” 盘蜒心中一动,说道:“大丈夫一言九鼎,不许抵赖。我将来要求你办一件极为艰难之事,只要说出口,你都不可拒绝,如此你能答应么?” ------------ 二十二 踏脉驱灵寻龙诀 张千峰自来言出必践,从不反悔,闻言稍觉为难,说道:“盘蜒兄弟不妨先说来听听?若此事与我万仙门规相悖,请恕我不能答应,如并非这般,那我绝不会拒绝。” 盘蜒道:“我将来如要投入万仙门下,仙家可否做个担保?” 张千峰喜道:“你要来万仙?那可真是欢迎之至。盘蜒兄弟精通太乙异术....”话说一半,想起一事,又不禁烦恼,说道:“只是万仙门中,有几大派系对太乙术数颇为敌视,盘蜒兄弟如真要入门,必受他们刁难。” 盘蜒道:“我只不过偶尔有此念头,未必当真要攀上万仙,真到那时,我这一身本事,也必隐瞒不用。仙家到时帮我美言几句,暗中动些手脚,那又有何不可?” 张千峰皱眉道:“万仙入门之事极为艰难,审查重重,绝难插手,我最多替盘蜒兄弟引荐,也不知是否有用。如若你拜我为师,或可稍受看重......” 盘蜒“嗤”地一声,说道:“要我拜你为师?那我岂不是矮了一辈?你小子道貌岸然,想不到心眼奸诈,竟有这等歪念?” 张千峰一愣,心想:“你这般刁钻古怪,我还真不敢收你为徒。”答道:“是我失言了,盘蜒兄弟见谅。” 盘蜒笑道:“也无需你如何出力,只要你指点门路,告知我该向何人送礼,那人喜好如何,我自有办法疏通上下,顺利过关...” 张千峰怒道:“你当我万仙是黑心害人的衙门、贪赃枉法的狗官么?” 盘蜒叹道:“愚不可教,对牛弹琴,张千峰,我看你长得机灵,想不到这般冥顽不灵,你这也不肯,那也不肯的,那是不想学我这通神学问了?” 张千峰眉头一扬,说道:“我是不耻下问,虚心求学,你还真当我非学不可么?” 盘蜒道:“好,那我便退上一步,让你颜面上好看些,你将万仙的伏羲八卦之术告知于我,我老人家眼光独到,修为深湛,稍稍指点你一句,你便终身受用不尽了。” 张千峰见他老气横秋,脸皮之厚,当真罕见罕闻,令人哭笑不得,说道:“好,那你我便切磋切磋。”也不隐瞒,遂将万仙所传口诀说出。 万仙门中的伏羲卦术与俗世经文迥然不同,不重算命占卜,也不涉风水,纯是修仙炼体的法门,将天地真气视作一张四通八达的密网,谓之曰“脉”,借助此脉,挪移力道,布阵生奇,引发诸般妙用。与太乙异术相较,不及其妖异诡怪,却有一股浩然正气。 但两者并非全无相通之处,伏羲八卦亦可布下幻阵,迷人耳目,只是需颇费工夫,阵法庞大,不及太乙那般灵动,既可对单,亦可责众。 本来万仙门规森严,这功夫不可轻易外传,但张千峰所属派系号称“海纳百川”,欲促进天下武学、仙法融合,反而鼓励门人入世收徒传道,除非那功夫为万仙门不传之秘,否则绝无禁忌。而这伏羲八卦之法纯靠悟性,易学难精,万仙门人对其也不如何看重,只道即便流传出去,亦难生出祸害。 盘蜒暗中琢磨,顷刻间便恍然大悟,深受启发,心想:“我以往所知伏羲卦术,多半皆是谬误,此刻听了真经,方知昨非而今是。好险,好险,幸亏往日不曾钻研,否则便迷途难返了。” 张千峰传授已毕,正要复述,盘蜒却早已记住,说道:“咱们公平交易,童叟无欺,我听了伏羲卦术,再传你太乙真诀。”于是背了几句,张千峰一听,不禁摇头苦笑,说道:“这功夫我曾听采奇说过,却死活记不全,更是难以弄懂。” 盘蜒道:“如此说来,你与太乙术数无缘,或是你那伏羲卦术作祟。那是你运气不佳,可不算我坑蒙拐骗。” 张千峰垂头丧气,甚是不快,但忽然灵机一动,心想:“这太乙的幻灵掌力极有奇效,似可令人生幻。我习练阴阳天地掌时,常常心中乱绪,纷扰不休,为何不向他请教除幻之法?” 想到此处,他精神一振,问道:“盘蜒兄弟,我若将内力行过三焦时,眼前浮现大水,挤压胸腔,无法呼吸,这幻象该如何消除?” 盘蜒道:“你那内力有何异处?” 张千峰道:“乃是七分太阳、三分太阴。” 盘蜒道:“那是你运功急躁,真气调配不当之象。可有三种法子化解此厄,将其导入正途。但此三法皆凭悟性,你可一一尝试,如若不行,那便是你命中无缘了。”将这三种口诀全数说出。 张千峰经脉存息,脑中想象,将三种法门试演一遍,登时消解那幻境。他解了这困扰多年的难题,如获至宝,惊喜无比,险些欢呼出声,又问道:“我再运六分真阳、四分厥阴,行过督脉之时,便觉有烈日炙烤,酷热难耐,口干舌燥,难以支持,这又该如何是好?” 盘蜒沉思片刻,问道:“你是行至灵台穴,还是风府穴?” 张千峰调息片刻,稍稍尝试,登时满脸血红,大汗淋漓,说道:“风府穴。” 盘蜒道:“这却是中了风邪,外物侵扰的症状,也有三方可解,如你愚鲁,这三个方子皆不成,那便是难成大器,不如作罢。”冷嘲热讽几句,也将这三种方法点明。 张千峰小心一试,立时突破难关,他笑了一声,差点儿蹦跳起来,但怕盘蜒轻视,不敢表露,又连连发问。盘蜒身负幻灵真气,对种种妄念杂心皆有应对之法。张千峰小心记在心中,心下激动,如登仙飞升一般,暗想:“幸亏遇上盘蜒,否则终此一生,这诸般杂症也难克服。”殊不知这其中固然有盘蜒的功劳,而他自己悟性过人,修为深湛,内力掌控精准,亦是不可或缺。 他喜获突破,将这阴阳天地内劲运转几遍,再无半点滞涩不通,只觉真气如初阳破云,光芒万丈,回想起昔日身手武功何等粗鄙,大有恍如隔世之感。 张千峰深感恩情,正想向盘蜒道谢,忽然盘蜒说道:“找到了!” 他吃了一惊,朝山下望去,此时他练功有成,于伏羲八卦感悟更深,目力更为敏锐,透过风雪,只见山谷对面,雪山之下,似有一山洞。那雪山孤零零的,隔绝群山,其下深渊无底,只怕唯有飞鸟能够过去。 张千峰问道:“采奇在那山洞中,她是如何渡过深渊的?” 盘蜒道:“这周遭定有密道,可通往那边,但咱们只怕已错过了。” 张千峰又问:“你可有法子找着?” 盘蜒道:“唯有姑且一试了。” 他先前听了张千峰的八卦方术,结合太乙术法,心有所悟,当即跪地挤血占卜。八卦虽称可感悟乾坤真气密网,实则乃是挪移方位、探测地脉的功夫。而太乙则是引导灵魂、逃难避世的秘法。两者结合,用于占卜方位,竟生出奇效。 盘蜒只觉血中生出灵知,沿地上一脉流动过去。二人往回奔行一里,挖开厚厚雪堆,果然见一扇沉重木门。张千峰运劲一提,露出一处垂直向下的洞窟,石壁上有一铁索梯子,朝下垂落。 张千峰道:“就在这儿了!”按理这等深洞,若久不通风,其中或有毒素,当用火把一试,但张千峰乃半仙之体,毫不畏惧,运气护住身躯,从梯子上爬下,盘蜒在上头张望,等了约莫半柱香功夫,张千峰声音传来,说道:“这里头空气通畅,快些下来吧。” 盘蜒早冻得难受,立时攀梯而下,途中举目漆黑,根本不知自己到了何处,心下不免慌张。 好不容易脚踏上实地,顿觉一股彻骨寒气袭来,盘蜒猝不及防,惨叫一声,瑟瑟发抖,牙齿格格相碰,喊道:“这下头怎地比上头还冷?” 张千峰道:“此地千年冰冻,寒气沉积,自然比外头更为恶劣。” 盘蜒使出幻灵掌力,一道绿光浮于掌心,照亮方圆一尺,张千峰笑道:“幻灵真气,果然让人大开眼界。”使八分真阳、两分太阴真气,“虎”地一声,掌中一团火焰喷出,直飞一丈,登时瞧清前方状况。但见两旁冰墙,一条通路,甚是宽阔。 张千峰见盘蜒冷的厉害,在他灵台穴上一拍,一股温煦内力涌入,盘蜒顿觉舒坦,说道:“你有这功夫,将来开澡堂子替人搓澡,旁人澡堂子便得关门大吉了。” 张千峰笑道:“这叫好人有好报,若非你先前教我如何消除心魔,我内力不足,自顾不暇,哪里还管得了你?” 盘蜒道:“这等小恩小惠,又有何用?既然你从我这儿得了天大的好处,那将来我入万仙之事,便着落在你头上了。” 张千峰道:“我说了好几次了,那事我也做不了主,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万万无法徇私舞弊。” 盘蜒怒道:“师父叫你做什么,你便老老实实去做!哪里这么多推三阻四?” 张千峰道:“你脸皮倒不薄,怎地又成我师父了?你传我几句口诀,便自抬辈分了么?” 盘蜒理直气壮的说道:“本来嘛,我这人闲云野鹤,从不沽名钓誉,自来懒得收徒,但如今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饭,你得了我的真传,那也叫没有办法,我不收你做徒,你将来也会到处招摇撞骗,说是我太乙术数的传人,那我还不如自认倒霉算了。” ------------ 二十三 冰月寒星亮晶晶 张千峰哈哈笑道:“兄弟尽管放心,我张千峰再如何不济,也绝不至于拿你名头行骗。何况你也学了我伏羲八卦的口诀,以此而言,你岂不成了我徒弟么?” 盘蜒强辩道:“我不过是听了一遍,解解好奇之心,哪里有学习之意?如若我将来若入了万仙之门,这功夫岂能不蒙传授?早些晚些,又有何不同了?” 张千峰道:“既然你比我晚入万仙,那便是我晚辈,岂能再自称是我师父?” 两人一路争辩,互不相让,张千峰虽觉此人胡搅蛮缠,但对他极为敬佩,倒也不觉无聊,时间一久,两人反而熟络起来。 张千峰心想:“我先前遇上那些难题,以之询问师父师祖,他们只让我再勤修苦炼,以求水到渠成,但盘蜒却有极详细的应对之法。莫非他的学识更胜过万仙门中长辈?这倒也未必见得。但此人待我有恩,我当铭记于心,他即便口头讨些便宜,我岂能与他计较?” 又前行少时,盘蜒那幻灵光球委实不便,两人稍一疏忽,前头有一断桥,险些踏空摔下去。盘蜒四处张望,想找物件卜卦,但凝神片刻,懊恼说道:“我算卦太过频繁,此时已不可再用。” 张千峰拔出佩剑来,真气到处,“雄”地一声,那宝剑发出光热,如同火炬一般,照亮周围一丈,盘蜒奇道:“这便是真阳神剑的功夫么?” 张千峰点头道:“不错。”怕盘蜒又自居有功,不敢多言,实则他正是凭借盘蜒口诀,这才生出妙悟,打通经脉,得以将这功夫运用自如。 他朝下张望,仍看不真切,一股掌力拍出,红光闪过,终于见到对面也有断石,相距约莫二十丈,当是有人通过时断裂的。张千峰朝盘蜒瞧去,盘蜒懒洋洋的说道:“相距太远,我跳不过去,徒儿,你快些将我背过去了。” 张千峰笑了一声,陡然一抓,将盘蜒朝对面扔出,盘蜒惊呼一声,飘过老远,翻身站直,怒道:“你当我是雪球么?这般抛来抛去?” 话音刚落,张千峰施展乘风轻功,霎时赶至,笑道:“得罪,得罪。” 盘蜒嘟囔道:“力气虽大些,但又有何了不起了?正所谓大丈夫斗智不斗力,况且练了七十年内力,却也不过如此,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么?”任凭他如何讽刺,张千峰皆置若罔闻,一笑而过。 来到此处,转过拐角,穿过一石窟,忽然间周遭明亮起来,两人抬头,只见两人已走出山洞,似来到一处山谷。可仔细一瞧,离地面约莫十丈,有一层透明蔚蓝的大块冰层,牢牢分隔上下,极厚极寒,从前往后,延伸不知多广,真乃乾坤奇观,神鬼造物。透过那冰层,两边山峡约有百丈,极为陡峭,难以攀岩,亦令人望而兴叹。 张千峰感慨道:“早听闻雪山之中多有这水晶明殿、地底龙宫,一直斥为无稽之谈,如今方知所言不虚。” 盘蜒道:“瞧这冰层如此平整,莫非竟是人切出来的?” 张千峰笑道:“只怕唯有古时踪迹全无的真仙,方才有这等能耐。” 只听一处传来低微呼声,两人一听,皆感惊喜,张千峰喊道:“采奇!”冲上几步,只见一少女身穿厚重大衣,蜷缩一岩石下方,借其躲避寒风。她脸色发青,冻得几欲昏死过去,若非她内力有所小成,只怕早已毙命于此。 张千峰知人受冻之后,经脉脆弱,若陡然间至于温热之中,气血逆乱,反易丧生,是以小心翼翼,潜运内力,将一丝丝暖热内力注入丹田,引其在十二经脉间流动。过了半晌,东采奇身子颤抖,扶住张千峰,流泪道:“师父,我....”话一出口,立时一口鲜血流出。 盘蜒道:“你运太乙术法,暂隔绝阴脉,以防阴气太盛,可稍稍好过些。”握住她小手,施展幻灵真气,令她仿佛身处春暖花开之地,虽未真能生热,但东采奇心情却好转不少。 张千峰运功半个时辰,见她脸色红润,大有起色,说道:“你缓缓运功,动动手脚,活动活动血脉。否则耽搁一久,今后只怕有些不灵便。” 盘蜒道:“这洞中不知有什么鬼东西,咱们早些出去,以防再生乱子。” 东采奇眼神迷茫,急道:“不....不...我哥哥尚在里头,我要救他出来。” 盘蜒道:“小姐可是又执迷不悟了?你尚且被冻得如此,你哥哥如真在深处,早已死了,你又何必打扰他?” 东采奇咬牙道:“不,不,我哥哥.....”突然泪流满面,说道:“我死也要见哥哥最后一面,师父,盘蜒哥哥,你们先回去吧,我不能舍下他。” 盘蜒朝张千峰使个眼色,要他将东采奇击晕带走,张千峰微微叹息,内力鼓荡,正要震荡她经脉,刹那间,盘蜒浑身一个冷颤,拉住张千峰,一招“鲤跃龙门”,朝前鱼跃,轰地一声,上头冰层断裂,砸在张千峰身后,当即冰屑纷飞,寒雾激扬。张千峰袖袍一拂,一股真阳内劲拦路,瞬时将冰屑消融。 但如此一来,大块冰岩堵住,众人失了退路,无法原路返回,只能继续前行。 张千峰神色困惑,却也无奈,将东采英横抱而起,正要朝里走,盘蜒却问道:“采奇小姐,这洞窟内凶煞狠毒,恶灵肆虐,似在传你入内,里头到底有什么东西?” 东采奇害怕起来,说道:“哥哥在里头,我只知此事。” 盘蜒示意张千峰停步,又道:“这山洞如此隐秘,你又是如何得知此地?” 东采奇虽心神大乱,但对两人极为感激,不愿隐瞒,说道:“我若如实告知,你们能....能帮我将哥哥带出来么?” 盘蜒道:“咱们走投无路,只能向前,可也不能贸然送死。” 东采奇咬咬牙,说道:“我小时候曾...曾随大哥与爹爹来过此地。” 张千峰吃了一惊,问道:“这地方如此凶险,你们怎能熬过这等诡异的寒气?” 东采奇道:“咱们当年带足油灯、火把,穿上冬狼的皮袄,好不容易才抵达那祖庙。唯有蛇伯城历代城主,方知道这其中秘密。当时爹爹便有意立大哥为侯,而我缠着大哥,非要跟来,他们只能答应。咱们骗二哥说要出去捕猎,走了三天三夜,这才来到这里。” 盘蜒冷笑道:“你们压根儿便不把将军当做家人,他不肯来救你家大哥,却又怨得了谁?” 东采奇脸上一红,自知理亏,又道:“我爹爹说,上古时候,有古神与一蚩尤妖魔大战,其中有一位玄武圣兽,被一极可怕的妖怪重创,落在此地,它鲜血流出,魔力涌动,地貌改变,形成这冰山雪谷。碰巧咱们蛇伯城祖先路过此处,送来无数野兽为食,保住这位圣兽性命。 那圣兽便传给祖先一柄神剑,名曰‘寒星’。隔了数日,那大妖怪终于找到玄武圣兽下落,追杀而来,那位祖先替玄武抵挡妖怪手下,逃入这山谷,激斗过后,他杀光了那许多爪牙。玄武亦将那大妖怪重创逐走。它向我祖先道谢,送他无数金银,随后便飞天而去。 我那位祖先凭借神兵珠宝,创立蛇伯帝国,雄霸北境数千年,近年来虽已势微,远不如前,但这故事却流传下来。除了我祖先之外,那“寒星”宝剑谁也无法使动,他便将其埋藏在此。那宝剑散发灵气,寒冷彻骨,以防外人靠近。蛇伯城城主每隔十年,便要来此祭拜祖先,求其保佑。” 盘蜒心道:“但那祖先却不怎么灵验,如今蛇伯毁于一旦,这老太爷难不成在这儿看戏么?” 东采奇又道:“十多年前,我们三人穿过山谷,走入神庙,敬拜神像,触碰那‘寒星’神剑。我哥哥突发奇想,想要将它拔出来,便趁爹爹不备,以火油灼烧那神剑外的冰壳,谁知烧了许久,丝毫无用。我爹爹见状,痛揍了哥哥一顿,将他关在此处一夜,要他吃些苦头。” 张千峰道:“咱们离那神庙如此之远,已冷成这副模样,临到近处,那还了得么?” 东采奇摇头道:“到了神庙之中,若为蛇伯血脉,便不觉寒冷了。一晚之后,我哥哥从神庙中出来,神色有些欢喜,我偷偷问他缘由,他道:‘妹妹,我听见那寒星神剑对我说话啦。’ 我信以为真,问道:‘它对你说什么?’ 大哥说道:‘它要我长大成人之后,再回到这儿来,它便视我为主人,让我驾驭神剑,重铸往昔霸业。’ 我当时也并未在意,更不曾对爹爹说起,隔了许多年,咱们长大成人,都忘了这事。 后来城中遭难,我听说哥哥朝此逃跑,便知道他定然....定然是来找这柄剑了。所以我知道哥哥还活着,他已得了寒星剑,此时武功天下无敌,定能率咱们蛇伯重振雄风。” 张千峰将信将疑,问道:“盘蜒兄弟,你怎么看?” 盘蜒道:“你哥哥以火灼烧冰层,只怕唤醒了那寒星,它以神器诱人心智,定位恶灵无疑。它一直再等你哥哥长大成人,来此救它脱离囚笼。” ------------ 二十四 追忆不舍人已逝 东采奇全然不信,嚷道:“那是古时传下来的神剑,为玄武所赐,怎能又什么恶灵?我要去见我哥哥,我要去见他!” 盘蜒道:“这冰层断裂的极为诡异,落下之处,意在堵路而非伤人。定是神庙中那鬼魂作祟,要将咱们引入庙中杀死泄恨。” 张千峰也颇为犹豫,说道:“如今也回不去了,唯有硬着头皮,进去瞧瞧。” 东采奇欢喜至极,搂住张千峰脖子连连亲吻,欢呼雀跃,张千峰唯有苦笑,如遇上撒娇的小女儿般毫无脾气,盘蜒叹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去见见那寒星是何模样。” 再顺着冰层山谷向前走,不知不觉,又走入一洞穴之中,其内有光,不知从何方来,照得洞里头微微发紫,只见面前地上平整,乃是砖石铺成,两旁巨柱林立,柱上雕刻巨龟神龙,更有栩栩如生的雕像,皆是些全副武装、姿态英勇的英雄人物。 这洞穴也极为宽阔,三人朝里前行,只见一个人影歪歪扭扭的站着,衣衫单薄,皮肤冻得发青,瞧来并不高大,肌肉也不健壮。他手中握着一柄蓝光幽幽的长剑,剑上刻有蛇伯徽记,当真精美绝伦,等若仙物。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一张骇人的脸。他脸上覆盖白霜,双目圆睁,一眨不眨,嘴巴咧开,咬紧牙关,活脱一副冻死鬼的模样,瞧他五官,不正是大公子东采臻么? 东采奇霎时悲痛欲绝,喊道:“大哥,你....你没事吗?”虽说着关切问候之辞,但在她内心深处,已知她那亲哥哥已经死了。 那此刻这持剑走动的又是什么人?莫非是她大哥死不瞑目,仍眷恋人世? 或是如盘蜒所说,恶灵作祟,他想杀人发泄? 东采臻挥动“寒星”,刹那间身上寒雾蒙蒙,笼在他周围,似风中斗篷般飘扬,他双手持剑,低吼一声,朝三人袭来。东采奇惊呼道:“大哥,我是三妹啊!”泪水夺眶而出,但东采臻全无停手之意。 张千峰见他行动迅速,一柄剑来势极为凶猛,手一振,将东采奇与盘蜒推到两旁,往前一跃,手中剑闪红光,正是那“真阳神剑”,与那寒星一碰,轰地一声,宛如龙吟。火焰与寒气互拼,登时雾气弥漫。 张千峰只觉敌人内力汹涌泱莽,气势雄浑,更有极厉害的寒气,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左掌一转,拍出“天琴云弦掌”,掌力反罩向那寒气。 东采臻喉咙发出闷响,身躯巨震,被掌力击中破绽,忙不迭朝后退去,但仍行动自如,似全未受伤。张千峰吃了一惊,心想:“我此时功力远胜数日之前,这掌力实有屠龙伏虎之威,为何伤不了他?”他追击上前,凝目去瞧,只见东采臻身上罩着一层淡淡的霜层。 张千峰稍一思索,便知其中道理,原来这东采臻出手之际,剑上真气自行披在他身上,化作护体气盾。自己这阳刚掌力被其寒气抵消,自然伤他不得。 东采臻哼地一声,横着挥动长剑,那长剑陡然间长了一丈,如长矛般扫了过来,张千峰挪移脚步,转至东采臻身侧,又一道掌力打出。东采臻不管不顾,硬接了这刚猛凌厉的一招,手肘一曲,立时变招,长剑再刺向张千峰面门。 张千峰双掌连动,使一招“极目望山”,掌力如蚕丝般缠住那长剑,待罡气凝结,他大喝一声,生出一股巨力,想要将那长剑夺下。但突然间,东采臻随这劲力前冲,长剑再度暴涨,蓝星一闪,张千峰低呻一声,肩上中剑,右臂顿时麻痹,整条胳膊罩在寒霜之中。 张千峰大惊失色:“这剑上寒气如此惊人,连我真阳内力都抵受不住?”好在他应变神色,内力飞流吐纳,顷刻间便驱散那寒毒。他暗呼侥幸:“若前几天遇上这魔头,这一招纵杀不了我,我这条胳膊就算废了。” 盘蜒忽然从地上拾起雪块,撒于半空,那雪块竟化作冰镜,并未散去。他说道:“张千峰,踏兑位!变震位!” 张千峰正躲闪那东采臻剑招,听盘蜒所说,与他所想不谋而合,当即依言避开。盘蜒又绕了半圈,再撒雪块,凝结成晶。 他自听了张千峰那伏羲八卦的口诀,心中冥思苦想,短短半天之内已颇有感悟。此时以八卦中‘气脉’之理,催动太乙中‘幻灵’依附在气脉之上,便形成这寒冷平整的镜子,唤作“照妖镜”。只需依照太乙八将的方位分布八处,便可将这恶灵压制,令他动弹不得。 他不停喊话,要张千峰依此方位躲闪,大兜圈子,乃是令这恶灵不得脱出这八将包围,以便他安置“照妖镜”。他手脚甚是迅速,须臾间八面镜子便已完工,当即喊道:“真阳神剑,立时反击!” 张千峰此时身在半空,但想也不想,长剑当即斩落,那东采臻嘶吼一声,陡然间行动迟缓,竟躲闪不开,张千峰一剑正中他肩膀,划破霜盾。他回身又是一剑,哐当一声,那霜盾如水晶般碎裂,剑尖刺入东采臻胸膛。 东采奇撕心裂肺,痛苦无比,哭喊道:“师父手下留情!”鼓足勇气,朝东采臻扑了过去。 张千峰见她如此,心生怜悯,那砍头的一剑便落不下去。好在东采臻受伤极重,又被照妖镜束缚,此时跪倒在地,虽目光凶狠,但也伤不了人。东采奇抱住东采臻,小手抚摸他脸颊,又将自己小脸贴了过去,泪水滚滚而落。 原来这寒星剑被封在此处千万年,剑上满是寒气,生灵不近,却易引来鬼魂。它采日月精华,聚集灵气,渐渐生出一歹毒残忍的恶灵来。它度过漫长岁月,剑上威力逐渐衰退,但那恶灵却愈发猖狂,只想破开冰层,逃离此地,可始终一筹莫展,无奈之下,它终于睡了过去。 东采臻当年一把火将这恶灵唤醒,那恶灵由此与他心灵相通,但东采臻那时年幼,并非蛇伯城主,故而无法将它取出,于是它只能等待时机,盼他继任城主之后,返回此处。 也是天意弄人,东采臻城破逃亡,忆起童年,果然到了这里,他本已奄奄一息,鼓足最后力气,握住这寒星剑柄,将它取出,但他转眼死去,其后又被剑上恶灵附体。 那恶灵初获自由,正在庙中休息,却忽然感到张千峰等人到来,它甚是好杀,遂操纵冰层,隔断出路,让这三人自投罗网,到这神庙中受死,谁知张千峰武功了得,而盘蜒异术更是玄妙,它图谋不成,反而受制。 这时东采奇不顾寒冷,摸着已死去大哥的活尸,回忆当年自己还是幼童的时候,这位大哥对自己照顾有加,疼爱无比,哪里觉得他有半分可怖?心中又想起死去的父亲、祖母、城中亲友,真是泪如雨下,肝肠寸断。 张千峰此时内力深厚,听觉入微,知这大公子已无心跳脉搏,确确实实已然死了,说道:“采奇,人死不能复生,这人已不是你大哥,你就让他去吧。” 东采奇固执的摇了摇头,她手臂冻得发紫,脸蛋上也有淤血,泪水从眼眶流下,真是火辣辣的疼痛,但她万舍不得与这位亲人分离。 她贵为侯爵之女,自幼养尊处优,家人将她视作掌上明珠,而她又以蛇伯为荣,在内心深处,她对家人极为依赖,情感深厚无比,此刻亲历离别,这才明白自己心意,只觉得无依无靠,生不如死。 盘蜒叹道:“小姐,这恶灵害死了你大哥,你不许咱们杀他,你大哥怨气难消,定会恨透了你。” 东采奇哭道:“他已经死了,怎还能恨我?如果....如果你能让他活转过来,骂我一顿,哪怕再凶再狠,我也欢喜。”说道此处,真情流露,声音哽咽。 盘蜒道:“我有个法子,真能让你大哥‘活转’,没准还能让他与你说几句话呢。” 东采奇欣喜若狂,问道:“你真有这法子?你定是在骗我对不对?不,不,盘蜒大哥,你有许多稀奇古怪的法子,你一定有起死回生的法术。” 盘蜒笑道:“我眼下只不过有五成把握,但你若再拦路不动,耽误时机,那可真就万劫不复了。” 东采奇飞也似的逃开,拉住盘蜒,喊道:“快,快!你有何妙法,快些使出来了。” 盘蜒握上那寒星剑,心念电转,已感应到了那剑上恶灵。 本来这恶灵受法则制约,仅能俯身蛇伯城主,但盘蜒所修习的太乙奇术,其根源乃是一门聚灵引魂的功夫。他施展心法,弹指间便将这恶灵吸入掌心。 这乾坤之间,万物皆分阴阳,生灵皆有魂魄。阴阳之气沉积,便化作气脉,由伏羲八卦查探掌控。而灵体往往依附于气脉之上,可受太乙异术召唤指使。盘蜒以往使出占卜之术、幻灵镜像,究其本质,皆是向这灵体求助而成,只是这阳世间灵体微弱,施展起来极为麻烦。 而灵体若随着气脉中“天脉、龙脉”前往聚魂山,受聚魂山炼化,则化作炼魂,乃是灵体中的精粹,那贪魂蚺便以这炼魂为食,食欲无穷无尽,盘蜒亦是如此。 当下盘蜒容纳恶灵,顿感它在体内翻江倒海的作恶。这寒星剑乃是神物,已将此恶灵化作炼魂,盘蜒以太乙术法束缚,将其引导至胃部,不多时便将其消化。这炼魂味道奇佳,效力显著,盘蜒如饮佳酿,一时竟有醺醺之意。 ------------ 二十五 沐浴清泉芳心暖 张千峰见盘蜒神色诡异,暗叫不妙,以为他被恶灵附体,这当口不能耽搁,一巴掌招呼过去,盘蜒被打的眼冒金星,痛呼一声,怒道:“你小子打我做什么?可是公报私仇么?” 张千峰歉然道:“我以为你中了邪,如大公子一般。” 盘蜒喊道:“我岂能如此不济?你这一掌打掉我三魂六魄,不见鬼也要见阎王了。” 东采奇急忙帮张千峰道歉,盘蜒不依不饶,一会儿说头疼,一会儿说脚疼,直如泼皮无赖,折腾片刻,才将寒星剑递给东采奇。东采奇凝视此剑,心下又是憎恨,又是激荡,隔了许久,方才伸手握住。 盘蜒反掌在东采臻脑门上一拍,吸取他残存魂魄,再探双指,搭在寒星剑剑锋,令那魂魄引渡至此剑上,这魂魄极为虚弱,并非炼魂,盘蜒也无法吞食。寒星剑乃古时神物,东采臻又是蛇伯城主,命中与此剑投缘,顺顺当当便寄生其中。 东采奇满怀希望,瞧盘蜒手脚不停,忙忙碌碌,捣鼓了好一阵,始终不明所以,忍不住问:“我大哥还能活过来么?” 盘蜒道:“你可问问他自己。” 东采奇既困惑,又高兴,见那尸首一动不动,茫然四顾,问道:“大哥,你....你在哪儿?” 突然听有人答道:“三妹,三妹。”正是东采臻的声音。 东采奇惊呼一声,扭头张望,不见踪影,竖耳倾听,又大声道:“大哥,你从何处对我说话?” 那声音又道:“我....我也不知,周围好冷...好冷....”迷迷糊糊,似刚刚睡醒,又似想立时睡去。 东采奇逐渐醒悟:那声音不在别处,正在她心里。 盘蜒道:“你大哥将魂魄置于寒星剑里头,此剑便有如你大哥一般,从此以后,唯有你能使动,也唯有你能与你大哥说话。” 东采奇眼眶湿润,既喜且悲,额头贴住寒星剑,跪在地上,哭泣道:“大哥,大哥。” 张千峰本不信世上有怨灵魂魄之事,但这些时日见证诸般异样,已不由得他不信,见东采奇执着于亲情,不禁怜惜动容,说道:“你大哥定会守护着你,有如活着时一样。” 盘蜒深知这寒星剑上恶灵已消,又附上东采臻之灵,否则东采奇万万无法运用自如。但此剑阴寒,那东采臻魂魄此刻虽并无恶意,但久而久之,会有怎般隐患,委实难言。他说道:“小姐,若此剑撺掇你做坏事,你宁愿将它搁置不用,万万不能听从。” 东采奇点了点头,说道:“谢谢,谢谢千峰师父,谢谢盘蜒大哥。” 张千峰在洞中绕了一圈,并未找到出路,不禁担忧起来,说道:“唯有设法挖开那堵路的冰层,从原路返回。” 东采奇忽听那寒星剑说道:“我....我有..法子..”她站起身来,说道:“你们跟着我。”走到一祭坛上,扳动四周神像,只听一通擂鼓般的震响,那祭坛挪动,下方露出一条通路。她说道:“由此可脱出这神庙,返回雪山。” 盘蜒、张千峰高声喝彩,甚是喜悦,东采奇知下方并无机关陷阱,当先走入,径直向前,走了小半个时辰,脚下变得松软起来,竟现出青青绿草。 东采奇“咦”了一声,感到一股热风扑面而来,再往前走,豁然见一方圆数十丈的温泉,盘蜒熟知地理风水,笑道:“冰层之后,竟有热水,造化之妙,巧夺天工。风水上说,这叫做‘噬壤息丘’。唯历经大苦,方有这等好处。” 他三人有所不知,当年玄武与妖魔大战于此,那妖魔手下有许多火怪,被玄武所杀之后,身躯沉入雪中,与地下热泉相连,竟涌出这热气腾腾、经久不息的泉水来。蛇伯后人发现此处,挖掘遂道,以做将来逃离时的出路。 东采奇走到泉水旁,伸手一触,只觉暖洋洋的,极为舒坦,恨不得跳进去洗个澡。但张千峰与盘蜒站在高处,对此地指指点点,评头论足,皆一副酸儒模样,她心中羞怯,也难以启齿。 张千峰心思灵敏,瞥见她神色为难,咳嗽一声,说道:“盘蜒兄弟,我二人去前头转转,让徒儿....好好歇歇.....” 盘蜒有心捣乱,说道:“此地如此舒服,我也要在此歇歇。”说罢竟仰天躺倒,双手做枕,模样闲散。 张千峰只得直说:“采奇累了许久,要在这泉中洗浴,正所谓非礼勿视,咱们等她洗毕,再回来也不迟。” 东采奇心下感动,暗想:“师父待我真好,这般温柔体贴。” 盘蜒笑道:“咱们身在危机四伏之地,不可掉以轻心,更绝不可落单。依我之见,便由我入泉中,替小姐擦身搓背,千峰仙家在坡上守着。这叫做‘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远近左右,无微不至,照顾周到,毫无疏漏。“ 东采奇登时满脸通红,她少女心思,不禁想象与张千峰一同沐浴的场景。张千峰见盘蜒说的不像话,也面红耳赤,一把将盘蜒揪起,说道:“你随我来!” 盘蜒惨声道:“你好强横霸道,你不见你徒儿眼中清波流转,对我芳心款款么?咱们两情相悦,你又管得着么?”嘴里胡说八道,叫的震天响。 张千峰道:“咱们都是读书人,知书达理,荒郊野外,不行狎辱之事。”将盘蜒如一捆稻草般扛起,点上穴道,走到山后。盘蜒怒道:“你为何封我神门穴?神道穴?可是想独占好处,不让我参上一脚?” 张千峰哭笑不得,顺手点上盘蜒哑穴,当个狱卒,好好看着盘蜒,朗声道:“徒儿,你放心洗澡,我在这儿看着他。” 东采奇虽然感激,也羞怯万分:“这师父....我就算不洗澡也没事,他非要大声宣扬。”但眼下盛情难却,急忙脱去衣衫,步入池水。她蛇伯城地处冰天雪地,要洗热水澡可极为麻烦,她一辈子不曾见过这温泉,一经浸泡,浑身暖融舒服,登时将愁苦抛到九霄云外。 张千峰见盘蜒不停朝自己眨眼,便解开他哑穴,问道:“你又有何事了?” 盘蜒笑道:“千峰仙家,你两个徒儿很喜欢你,你难道自个儿不知么?” 张千峰一怔,微觉苦恼,说道:“徒儿敬爱师父,那不是天经地义之事么?” 盘蜒道:“你这叫装聋作哑,揣着明白装糊涂,她们对你喜爱,乃是男女之情。眼下她们年纪还小,懵懵懂懂,迷迷糊糊,但日子一久,便成了刻骨铭心的爱意。” 张千峰皱眉道:“胡说八道,岂有此理。” 盘蜒笑道:“我听说你们万仙门中,皆是些男仙女仙,从不将世俗礼法放在眼里,这可是真的?” 张千峰长叹一声,说道:“我们入了万仙门,一辈子便不可生育。故而...故而并无婚娶之说。偏生寿命又久,许多人穷极无聊,男女之间,只要是平辈,也不必禀明师长,可自行结合...欢好,成双成对,无人会多说一句。” 盘蜒哈哈笑道:“这可真不像话,如此乱七八糟,可会有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么?” 张千峰道:“争执摩擦,总在所难免,但多半不会伤及性命,一时气恼,也算不得什么。万仙之中,实则谈不上什么刻骨铭心、海枯石烂的真情,男女之间,不过是各取所需,多半是为了练那阴阳调和的道术。”他每每想起自己往昔风流荒唐的行径,总不由得深感悔恨,汗流浃背。 盘蜒又问:“那师徒之间可否恩恩爱爱,勾勾搭搭?” 张千峰苦笑一声,答道:“这事....其实也有,但却不可声张,大伙儿也就睁眼闭眼,不置一词了。咱们万仙既然自称仙家,便秉承逍遥意境,不愿拘束。”顿了顿,又道:“但我经历洁泽之事,于这****已看的极淡。采奇、振英对我如何,我也管不了,但我对她二人并无爱意。” 盘蜒想起陆振英来,心生保护之意,忽然道:“我义妹对你情深意重,你若不愿要她,当需对她挑明此事,将来若惹她伤心,我决计饶不了你。” 张千峰见盘蜒神色肃然,并非玩笑,心头一震,不知该如何作答。 就在这时,东采奇已擦干身子,穿上衣衫,喊道:“千峰师父,盘蜒大哥,累你二人多等了。” 张千峰答应一声,解开盘蜒穴道,从山坡后绕了出来,东采奇望着张千峰,面泛红晕,笑容欢畅,难掩心中情愫。张千峰暗自叹息,心下犹豫,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东采奇刚从热水中出来,如遇寒风一吹,极易感染风寒,张千峰便将内力注入她灵台穴,助她抵御寒气,突然惊觉她体内有一股极为了得的阴寒内劲,护住她各处经脉。他微微思索,便已明白:她手持寒星,与这冰天雪地有如一体,已半点不惧寒冷。 东采奇抿嘴微笑,侧过身,握住张千峰手掌,另一手捏住寒星剑,经此一役,她已明白自己心意,如此仿佛身处亲人身旁,内心平安,再无忧虑。 偶然间,她目光扫过盘蜒,见他步行于前,举止潇洒,想起他为自己所做之事,忽然心头又乱。他这人来历不明,行事高深莫测,神神秘秘,却令她不猜测不透。 ------------ 二十六 大言凿凿不知羞 这山路平缓向上,走了半天,终于见到悬梯,三人手脚并用,急速爬升,到了尽头,顶上又是一木门。 张千峰运劲一推,竟纹丝不动,想来是被冰霜冻住。他喊道:“小心了!”一掌拍出,火炎如柱,只听轰隆一声响,那木门飞上了天,积雪融化,大水倾泻而下。 张千峰拂动袖袍,内力到处,衣袖鼓胀,仿佛一柄雨伞,将水流全数挡开,等候半晌,水流减弱,再攀爬出去。 这出口位于一雪山圆顶上,此刻雪原晴朗,寒风轻拂,天上竟有阳光。盘蜒笑道:“这正是‘雨过天晴风雪止,苦尽甘来归家去’。” 东采奇愧疚道:“我一意孤行,任意妄为,险些连累了你们,我定要向二哥请罪,哪怕他将我关入大牢,我也绝无怨言。” 张千峰道:“义弟深明大义,又对你极为关切,慰问尚且不及,又怎会见怪?如他真要责罚,我定会替你求情。” 东采奇鼻子一酸,心下一暖,又要哭泣,张千峰再说道:“采奇,你也并非小孩儿,需三思而后行。就算你不顾我贤弟与自己性命,但采凤姑娘对你极为依靠,你怎能舍她不顾?” 东采奇更是羞愧,连声道:“是,是,徒儿好生糊涂,下次再也不敢了。” 盘蜒道:“你二哥奉我为军师,对我言听计从,我要他东,他不敢往西。我要他罚你,他定会剥你的皮。我要他不罚,则必有好一通嘘寒问暖。故而你回去遭遇如何,全在我一念之间。” 东采奇笑道:“原来如此,盘蜒大哥待我最好,定会帮我说话了?” 盘蜒打了个呵欠,说道:“那自然要看你出什么价钱了,你实话实说,家中有多少银两,一股脑的给我搬出来,请我痛痛快快吃上一顿,若对我好生孝敬,我这么一高兴,没准便帮你吹吹耳边风。” 东采奇笑道:“是么?我倒要去问问二哥,你这人牢不牢靠,若是拿钱不干事,那我是高攀不起,不如敬而远之了。” 三人途中说笑,走下山来,所在乃是一片溪谷,只见花草翠绿,小溪流淌,岩石光滑,鸟飞狐奔,令人瞧着心情大好。 忽然间,盘蜒与张千峰同时眉头一扬,停下脚步,张千峰道:“前方是何高人?为何藏头露尾?” 东采奇吃了一惊,低声问道:“可是北国妖族的?” 只听有人冷笑几声,两个身影从树上飘落,正是召开元、于步甲师兄弟。 这两人先前见张千峰与盘蜒离了营地,本打算追赶上来,将张千峰痛揍一顿出气,谁知途中失了他行迹,连来路都不识得了。两人无奈之下,辨明星象,朝北进发,好不容易找到这溪谷,见气候温暖怡人,便在此安睡修养。 张千峰见两人神色不善,问道:“两位师兄,为何等候在此?可是不识得回去路途?” 召、于二人途中遭遇天寒地冻,吃尽苦头,若非他们有仙气护身,早就冻得一命呜呼了,饶是并无大碍,但也颇为受罪,对张千峰怨气更盛,这时听他问出这话,真如火上浇油,登时气炸了肺。 召开元铁青着脸,说道:“于师弟,你说咱们好端端的万仙门,为何偏偏总会生出些不要脸面的败类来?” 于步甲神色轻蔑,答道:“师兄所说的那无耻败类,不要脸的货色,又是说谁?” 召开元道:“这无耻无颜的奸贼哪,正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人武功也不怎么样,在门中籍籍无名,碌碌无为,整日价在凡间厮混,仗着自个儿那三脚猫的功夫,骗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闯下响当当的名头,又惹得许多荒淫无耻的王族女子陪睡....” 于步甲一拍大腿,怒道:“这奸贼真是丢尽了我万仙的脸,师兄,咱们既然身为同门,遇上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岂能不管上一管,将那匪类打个半死?” 召开元道:“好说,好说,就算真打死了他,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张千峰气往上冲,恶往胆生,但他多经变故,气度沉稳,刹那间已镇定下来,冷冷说道:“两位师兄原来有意赐教了?你们是一齐上,还是车轮战?”万仙之中,各派系弟子比武较劲儿,也算平常,往往动手前必先斗嘴,张千峰早见得惯了。 召开元哼了一声,说道:“让我先来教训教训你,张千峰,你自己做的那点丑事,自己心里清楚。如被我揍得半死,回去想鲲鹏师叔告状,可别怨咱们将来更下狠手。”他毕竟对“海纳百川”派的几大高手极为忌惮,是以先出言警告,以免张千峰真去申诉。 张千峰心道:“我可没得罪你啊?为何猛然前来找茬?”见召开元双足交错,左拳右掌,如箭在弦上,也不及多问,只得摆开架势迎战。 召开元使一招“龙腾虎跃”,一拳隔空打向张千峰左肋,张千峰此时武功已胜过召开元不少,单掌虚拿,嗤嗤两声,力道反击过去,只是他一来不愿伤了同门和气,手下留情,二来这两天来奔波不止,又遇上过强敌,内力尚未复原,这一招威力倒也不大。 召开元踏上一步,轻击一手,破开张千峰罡气,欺近身来,霎时招式五花八门,如风如雨,直取敌手要害。张千峰使出阴阳天地掌,掌法精妙,掌力变幻,一时旗鼓相当。 于步甲本来一直瞧张千峰不起,以为他最多撑不过五十招,谁知此刻召开元使尽全力,将一套“大真阳掌法”使得无懈可击,仍奈何不了张千峰,不禁暗呼奇怪,不敢再稍有轻忽。 东采奇见张千峰身法受制,攻势只占了三成,忧心忡忡,问道:“盘蜒大哥,师父他能赢么?” 盘蜒心知张千峰有意忍让,不愿明着取胜,于是叹道:“召仙家,你神功盖世,自然人人皆知,我盘蜒一直佩服得紧,眼下这张千峰绝不是你对手。” 召开元闻言一喜,呼呼出掌,向张千峰施压,得了空闲,这才说道:“我乃万仙第四层好手,自然非比寻常。” 盘蜒又道:“先前我求你迎战那叫冥坤的魔头,也是召开元兄施展神通,克制敌手,立下大功,咱们才有机会取胜。” 召开元脸皮虽厚,但闻言也不禁脸红,他几招内被冥坤“血流功”击败,根本不曾消耗敌手半分力气,哪里称得上“立下大功”?这般由喜至忧,手脚不免迟缓。 盘蜒道:“我目睹那惊世一战,这才恍然大悟,得知万仙门中有两门绝世武功,超逸绝伦。” 召开元忍不住问道:“什么绝世武功?” 盘蜒道:“一门功夫,叫做‘胸口碎大石’,乃是以自身胸口,去阻击敌手铁掌,一碰之下,自身真气溃散,口鼻流血,屎尿齐流。那敌手见了,岂能不觉恶心?这么一来,心神大乱,局面便大大有利了。” 召开元怒道:“谁屎尿齐流了?你小子放什么狗屁?” 盘蜒又道:“还有一门功夫,叫做‘乳头贴手指’,乃是挪动身躯,用乳头去碰敌手手指,其计算之精准,用途之奥妙,下场之惨烈,皆已至空明返虚的境界。只要敌手还有半分骨气,遇上此招,定然羞愧难当,引为奇耻大辱。这么一闹,敌人纵有穿铁破岩的指力,也唯有舍弃不用了,这叫以己之弱,破敌之强,可谓开前人所未创的神功。” 召开元被那冥坤指力伤了左胸,伤势不重,此刻也已复原,可一直担惊受怕,极为在意。眼下一边与张千峰缠斗,一边听盘蜒在旁胡说八道,大放厥词,似褒实贬,将自己说的十分不堪,心中恼恨得无以复加,不由自主的想象受伤时那钻心剧痛,如此一来,真觉得胸口又疼痛起来。 召开元冷汗直冒,心下发颤,偷偷朝胸口一望,登时魂飞魄散,只见伤处有一大滩鲜血涌出,染红衣衫,定然是伤口破裂所至。他脑中乱作一团,心想:“我明明已然痊愈,怎地又突然发作了?糟糕,我若继续缠斗,只怕有性命之忧。” 就在惶惶不安间,张千峰左掌一拍,攻入召开元门户,正中召开元膻中穴,召开元大叫一声,浑身麻软摔倒。 盘蜒哈哈大笑,说道:“召仙家,又一招‘胸口碎大石’。” 于步甲凌空一掌,逼退张千峰,再解开召开元穴道,召开元脸色惨白,急忙瞧向胸口,哪里有什么血迹了?他脑袋发懵,暗想:“莫非是我惊吓之际,眼花瞧错了么?” 原来盘蜒趁召开元激斗时,使太乙幻灵功夫,说话扰乱召开元心神,令他生出幻觉,招式迟疑,破绽百出,立时便败阵下来。 若两大高手相斗,浑身真气激荡,全神贯注,本不易中迷魂法术,但盘蜒所说言语正触到召开元痛处,使他不得不分神倾听,而盘蜒所使功夫又极为玄妙,召开元忙乱之下,决计抵挡不住。 召开元朝盘蜒怒目而视,说道:“若非你小子使诈作弊,说话令我分神,我怎会输给这区区小卒?” 盘蜒洋洋得意,笑道:“你俩比斗,有不准旁人说话的规矩么?” 张千峰有心化解仇怨,说道:“刚刚一战,我侥幸胜了半招,实则未必能赢师兄,但既然胜负已分,还望师兄莫要继续纠缠。” ------------ 二十七 仙家跌跤坠泥潭 召开元虽仍心怀怨恨,但也知这张千峰仙法武功不在自己之下,而刚刚要穴被封,并未受伤,可一时半会儿气血不畅,再与他动手,殊无把握,于是重重“哼”了一声,强忍怒气。 于步甲喝道:“张千峰,你让人施奸计相助,纵然取胜,又算什么本事了?有种与我堂堂正正过招!”他在旁观战,瞧出盘蜒言语犀利,巧舌如簧,句句切中要害,当真打斗起来,极难不受他骚扰,是以事先出言斥责。 张千峰道:“于师兄,何必苦苦相逼?咱们同为万仙,有同门之谊,为何要做这等无畏争斗?如今大敌,不正是那神秘莫测的万鬼么?” 于步甲眼珠一转,已有借口,笑道:“正因那万鬼众妖厉害,我门中仙人,岂能不勤修苦练、真刀真枪的切磋?平常那点到为止的过招,临到战阵,只怕没什么用。张千峰,你是‘海纳’派,我是‘圣阳’派,彼此间武学迥异,正当货真价实的比试比试。” 东采奇道:“师父,他们俩是存心挑事,难道你还瞧不出来么?” 盘蜒也道:“小姐此言不差,这两人相貌丑陋似鬼,千峰仙家却英俊不凡,此二人怎能不怀恨在心?” 于步甲闻言大怒,登时火冒三丈,刷地一声,掣剑在手,剑上一团精纯火焰熊熊腾飞,嚷道:“张千峰,接我一剑!”手腕一振,一招“灼日流霞”,向张千峰急刺过去。 张千峰无奈,拍出一掌,令于步甲费心躲闪,如此缓了一缓,手中已现出长剑,也运“真阳神剑”,长剑化作一团大火炬,横剑一挡,“铛”地一声,与于步甲僵持不下。 于步甲、召开元大惊失色,齐声怒道:“你怎会我圣阳派的绝学?” 张千峰道:“我万仙门武学虽万万,但未使不能殊途同归。” 于步甲骂道:“放屁!定是你海纳派偷学我圣阳派的功夫!” 张千峰勃然不悦,说道:“这剑法也不过是调息运功的诀窍罢了,未必是你圣阳派一家独大。” 于步甲不言,剑招一变,陡然凶狠毒辣,全往张千峰眼睛、咽喉、下阴处刺去,霎时身影晃动,夹在红光,仿佛一条图样古怪的帷幕罩着张千峰,非但不手下留情,反而恨不得将张千峰刺得半身不遂,甚至一命呜呼。 东采奇极为担忧,喊道:“喂,你们同门较量,为何要下这等狠手?” 召开元道:“这等偷学功夫的小贼,怎能轻易饶过?就算不当场杀了,也要废掉他这一身盗来的内力。” 张千峰见这于步甲攻势猛恶,心思暴虐,不免颇感为难。他武功已比这于步甲为高,即便召、于二人同时夹击,他未必不能取胜,但念及同门之谊,出手之际总留有余地,不比这于步甲杀人放火的架势,故而两人激斗许久,竟然有来有往。 于步甲心下急切,暗想:“这小贼偷我圣阳派武学,为何竟能使得这般圆熟?若今日胜不了他,他今后回万仙一炫耀,说我圣阳派两大第四层高手,败在海纳派三层小卒的真阳神剑之下,非但我圣阳派颜面无光,我二人从此哪里有出头之日?” 念及于此,他大吼一声,蓦然掌剑齐施,忽而掌风,忽而火光,将张千峰逼退数步,全身力道贯于手臂,那火剑霎时激射而出。 这一招叫做“神行飞剑”,正是于步甲苦练多年而成的绝招,迎敌时突然使出,可将这团大火在身前数丈操纵自如,有如多了一柄剑一般,而他手上功夫不停,定要敌人心惊胆颤之下,被他斩于剑下。 张千峰见那红光扑面而来,有如一条凶残火蛇,心中一惊,忽然倒飞出去。那红光势头极快,但始终离张千峰差了一尺,万难靠近。于步甲吓了一跳,暗想:“他轻功如此了得?比我这神剑还快?” 这一人一剑飞出数十丈远,张千峰陡然出剑,将那红光挡开,朝前一跃,转眼已至于步甲面前。于步甲心道:“来得好!”将那红光召回,同时手掌直击,打向张千峰面门,要他瞻前顾后,无法兼得。 张千峰被逼上绝境,再不能留力,“天琴云弦掌”打出,掌力如遮天大旗,席卷而来,曲拂迂回,虚实难辨。于步甲初时不觉,仍加急猛攻,突然间内力一颤,感到不妙,但为时已晚,砰砰几声,被掌力打中,厉声惨呼中连连打滚,口鼻鲜血长流。 张千峰又身子一转,将身后那红光击碎,手法迅捷灵巧,举重若轻。 于步甲踉跄爬起,捂住胸口,想要调匀气息,但胸口气息堵塞,呜地一声,又一口鲜血涌出。以这于步甲的武功,张千峰的掌法虽然精妙,但绝不能一招将他重创,只是于步甲估错形势,攻得太急,疏于防范,而这掌法委实有神出鬼没之能,如此一得一失,顷刻间便分了胜负。 张千峰战胜强敌,但心中却无丝毫喜悦,反而甚是后悔:“我出手怎地如此不分轻重?这么一来,同门间岂不因此生隙?”但转念一想,若非这二人盛气凌人的死缠不休,又怎会闹到这般地步?纵然这二人到长辈面前无理取闹,自己也能站住道理。 他思索片刻,心情平静,上前将于步甲扶起道:“于师兄,委实对不住了。” 于步甲惊怒交加,恨不得突施冷箭,将张千峰一剑刺死,但此时已知张千峰武功远胜于他,丝毫抗拒不得,暗忖:“为何一上来不与师兄一道夹攻,我们两人出手,定能取胜,随后再将这小贼功夫废了。”但到此地步,也是追悔莫及,唯有认栽。他垂下脑袋,恨恨不语。 召开元与于步甲念头相近,脸上堆笑,走上前来,喝彩道:“张师弟原来深藏不露,掌法剑术,如此深湛,我二人甘拜下风....”他见张千峰一手扶住于步甲,右侧大有破绽,心思闪烁,装作拍肩示好,猛然抓向张千峰身后风池穴,这一招“风吹草动”,已是极厉害的杀招。 眼见就要得逞,召开元眼前突然跳出一只白乎乎、光秃秃的小鬼,指甲尖尖,抓向他左眼,他尖叫一声,心生怯意,张千峰早已察觉,放脱于步甲,横臂抬肘,将召开元格开,退后一步,谨慎提防。 盘蜒笑道:“召仙家,你为何一惊一乍的?可是心中有鬼么?”这小鬼自然是他幻灵内力的效用,他经历五夜凝思功的阴月一劫,将这心魔牢记脑中,而召开元刚刚中他术法,仍未能驱散,盘蜒料定他要使奸计,便以此法扰他一扰,果然效用奇佳,并不能当真伤他,但也令他奸计败露。 召开元一身冷汗,心想:“此地当真古怪,那小鬼是什么东西?莫非我真中邪了?” 张千峰一拂袖袍,将于步甲推向召开元,冷声道:“两位师兄,我万仙门人行事一向光明正大,心中坦荡,纵然面对妖邪,也不曾失了端正,还望两位深深反思。我言尽于此,不复多言,咱们这就告辞分别,两位莫要跟来,否则莫怪我手下无情。” 召、于二人心里痛骂张千峰,这当口却无可奈何。张千峰拱一拱手,盘蜒朝两人笑眯眯的点一点头,东采奇更是横眉冷对,三人不再逗留,就此离去。 走了约莫五里远,盘蜒稍一占卜,说道:“这两人并未跟来,想来是怕了张仙家。嘿嘿,万仙高手,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了。” 他言语中满是讥讽之意,张千峰如何听不出来?他心底羞愧,也无力替那两人辩解。 东采奇却道:“师父,这两人便是万仙第四层阶的高手么?你武功仙法远胜他们,莫非已跃至第五层阶了?”眼下满是憧憬倾慕之情。 张千峰叹道:“这二人不过初入此阶,功夫算不得厉害。这一层层不过是粗略划分,我身处第三层,武功未必弱于第四层好手,而第四层中自有高人,我与他们相比,委实天差地远,更不知何年何月,能够赶上他们。” 东采奇见他眼神中满是敬仰与雄心,显然斗志昂扬,自也替他欢喜,笑道:“师父,以你过人天资,再练个几十年,说不定能当上这万仙的掌门....不,不,你们那儿叫做宗主呢。” 张千峰甚是惶恐,忙道:“我何德何能,怎能去做宗主?就算我穷竭一生精力,能够升上五层阶级,已是非分之想,天大的创举,这宗主、使者之尊,绝非我所能企及。” 东采奇听他如此敬畏,更是自然对那宗主、使者视若神明,忘情想象那等仙家英姿,不禁心驰神摇,愣愣不语,又走了一段路程,她再度问道:“师父,如今万鬼率百万大军,入侵咱们人间重地,其中如那冥坤般的高手,只怕数目极多。你说咱们万仙那顶尖高手,为何不大举下山,一举震慑群魔?” 张千峰道:“若事态当真紧急,师长们绝不会置之不理。只是宗主常对咱们训话道:‘凡间之事,自当由凡间人处置最为恰当。若咱们万仙贸然插手,非但扰了咱们清修,更乱了世间礼法。’故而万仙门规,五层、六层高手,如不得诸仙使应允,不可干扰凡间争端。” ------------ 二十八 天罗地网何处走 东采奇目光闪闪,满怀希望,问道:“如今凡世危在旦夕,想必万仙的宗主再也坐不住啦,那咱们可有幸见到当世的活神仙了么?” 张千峰精神一振,说道:“那也未可知,只盼能遂你心愿。” 两人聊了一会儿,却见盘蜒在旁不置一词,张千峰心下好奇,问道:“盘蜒兄为何突然沉默寡言了?” 盘蜒淡然道:“有得道之人,便也有成魔之妖。若万仙真高手尽出,那万鬼又岂能坐视不理?真到那时,凡间生灵涂炭,反而天下大乱,我倒盼望万仙门莫要插手,那万鬼也得老实待着。” 张千峰心下慎惧,暗中赞同,东采奇却道:“自古以来,邪不胜正,那万鬼纵然厉害,咱们万仙又岂会畏惧?” 盘蜒哈哈一笑,说道:“邪不胜正?谁正谁邪,如今已有定论了么?” 东采奇稍稍一愣,立时道:“自然凡人是正,妖国是邪,万仙是正,万鬼是邪了。这极北妖国如此可恶,累得我蛇伯惨遭屠戮,怎能不是当世第一大恶?” 盘蜒道:“不错,不错,对你而言,确是如此。”之后便陷入沉默,继续装聋作哑。 三人走出溪谷,东采奇认得方位,寻路往南,星夜兼程的疾行,途中路过一处小镇,买了三匹马,更是加急追赶。行了二十多天,已远离了蛇伯附庸诸城属地,来到莲国边境,途中兵荒马乱,满目狼藉,想来都是那妖军的手笔,张千峰与东采奇见状恼怒,但盘蜒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此处山地平原接壤,站在山坡上朝远处望去,见大地往天边延伸,墨山绿崖,巍峨挺立,似剑似矛,白云飞深连远,点缀在蔚蓝天上。 张千峰见多识广,周游天下,说道:“到了这里,便是莲国的‘巽木郡’,此郡也算不得多大,但义弟不得莲国国君应允,只怕不能入内。” 盘蜒望向那青山绿水,说道:“将军定然在哪出山中占山为王了,咱们找到官道,沿官道前行,他必派探子在路口接应。” 三人走下山坡,穿过一座丛林,正走过一座小溪旁,突然间四下喊声大作,只见无数面目狰狞的妖兵杀了出来。 张千峰心头一震,喊道:“咱们中了埋伏!”耳听四方,知道西面薄弱,将东采奇横抱胸前,又道:“从这边走!” 只见一高壮妖兵领一群小妖挡住去路,各个儿尖嘴獠牙,面目如野猪一般,那妖兵手持一百斤巨斧,双手运劲,当头朝张千峰劈下,张千峰更不手软,一掌拍出,如崩涛山坠,咔嚓咔嚓几声响,身前众妖被打得东倒西歪,飞天滚地,轻的断了肋骨,重则呕血身亡。 张千峰心头一喜:“我功力比以往强了一倍,这‘天琴云弦掌’威力竟远胜‘阴阳天地掌’。” 他从伤兵中穿过,陡然又有数妖手持铁盾铁斧,叫嚷着跑了过来,张千峰再出数掌,杀的人仰马翻,惨叫连连,如此重伤逾百人,谁知蓦然胸口一痛,掌心臌胀,他登时汗流浃背,心想:“我连出二十五掌,内力消耗过剧,这掌法不能再用。” 但他毫不气馁,拔出剑来,足下一扫,将一妖绊倒,长剑跟上,将那妖斩成两截。忽听树上嗖嗖几声,无数箭矢倾泻而下,张千峰长剑流转,叮叮当当几声,尽数挡住。 就这么一阻,又有群妖哇哇呀呀的赶来,挺架长矛,如同一团长满锯齿的旋风,将张千峰与东采奇围了个严实,长矛伸缩,从前后左右刺来。 张千峰暴喝一声,身形拔高,在一长矛上一踩,运真阳神剑,长剑如天火吞噬过去,削断敌人兵刃,砍倒数人,杀出重围。但他护着东采奇,身法不灵,已被擦伤数处。 东采奇见他半边身子染血,心疼无比,喊道:“师父,你放我下来,我有寒星剑!” 张千峰自然知道她寒星剑威力奇大,若敌人数目不过百,她定能自保无虞,可此刻群妖漫山遍野,只怕有三、四千人,她稍跟不上张千峰,转眼便会被杀,如何能让她离身? 奔行数十丈,他生出感应,只觉树上又有弓手,前头灌木抖动,再钻出来百余妖怪。张千峰心下后悔:“早知那天琴云弦掌消耗这等厉害,便该斟酌使用,迂回奔逃,决不能正面交锋。”当下已走投无路,顷刻间急思计策,竟不知如何是好。 刹那间,那弓手铮铮射箭,劲弩落下,身后追兵猝不及防,哇哇大叫,一下子倒了一片。而前方挡路群妖疯狂大吼,也从两人身旁绕了过去,反与追兵杀的不亦乐乎。 张千峰与东采奇面面相觑,正困惑间,身旁灌木丛突然伸出树枝,将两人拉住,张千峰吃了一惊,凝目一看,那灌木丛中有一张人脸,不正是盘蜒么? 东采奇内力远不及张千峰,没看清盘蜒,吓得惊呼一声,盘蜒立时捂住她的嘴,说道:“是我,是我。” 张千峰喜道:“太乙幻灵功夫,果然神乎其技。” 盘蜒道:“若非你大杀特杀,四周煞气沉重,我也没法浑水摸鱼,但我已使尽本事,只有这区区规模,若不想死,快随我走了!” 说罢绕了个圈,先往东北,再往东南,张千峰与东采奇弯腰矮身,紧跟着盘蜒,有几回群妖朝他们望来,全数视而不见,想来盘蜒将幻灵内力挡住他二人,生成幻影,若非内力深湛,耳清目明之人,决计看不破这伪装。 盘蜒所走途径正是群妖阵中分散疏忽所在,不多时已走出围堵。随后三人迈步飞奔,冲出三里地,走出密林,只听前方马蹄隆隆,竟然又有兵马。 张千峰毅然道:“盘蜒兄弟,你带着采奇快走,我设法挡他们一挡。” 东采奇道:“师父,我绝不离你而去。”竟又泪流满面,心中愁肠百转。 她正深情凝视张千峰,有心袒露心迹,盘蜒轻笑一声,朗声问道:“可是斑圆将军来了?” 果然见一豹脸大将率士兵虎步而来,见到盘蜒,咧嘴大笑,说道:“你这军师,果然在这儿,怎地这般凑巧?” 盘蜒道:“我自然是算卦解卦,未卜先知了。咱们身后有敌人,数目三千左右,你们快些埋伏起来,反来一招‘诱敌深入’。” 斑圆大喜,一挥手,身后数千士兵藏身草丛树上,动作熟练至极,他这支将士乃蛇伯突袭营,犹擅伏击。 张千峰见盘蜒镇定自若,大吃一惊,问道:“你早知这儿有妖军伏兵了?” 盘蜒立时换一副慌张神色,说道:“哪里?我不过是随机应变罢了。”说罢朝身后大喊道:“总算逃出来了,那群毛贼可追不过来。”声音尖锐,直朝群妖方向传去。 过不多久,群妖赶至,见三人所在不远,无不高声欢呼,莽莽撞撞的冲锋而来。盘蜒惨叫道:“滚开,别追过来!”拉住东采奇、张千峰,脚底抹油,慌忙开溜。 妖军浑然不觉,步入埋伏,斑圆一声断喝,刹那间箭如雨下,敌人宛如活靶,全无抗拒之能,转眼死伤惨重,斑圆拔出双剑,左一刺,右一斩,又转如漩涡,当真势如破竹,杀人如割草芥一般,蛇伯众将也争先恐后,一涌而出,从前后包抄过去。 群妖纵然勇猛凶悍,但一来深陷重围、心神大乱,二来被张千峰杀了近两百人,士气衰弱,三来蛇伯全军极为精锐,如龙如虎,气势汹汹,因而稍一交手,妖军立时土崩瓦解,伤亡惨重,如鸟兽般四散逃窜。 斑圆大获全胜,得意大笑几声,一把扶起东采奇,再命人替张千峰包扎,走向盘蜒,说道:“好军师,你很是不错,我先前看走了眼,你也不算得坑人。” 张千峰又惊又喜,说道:“盘蜒,你是故意引咱们来这儿的,对不对?你料知斑圆将军在左近守候,以咱们为饵,来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是么?” 盘蜒神态恼怒,信誓旦旦的说道:“我全然不知此事,只不过误打误撞罢了,这群妖如此凶狠,我若知他们在此,岂能不避而远之?我是拿自己性命开玩笑的蠢货么?” 张千峰笑道:“我又不是怪你,反而钦佩的紧,似你这等决胜千里之人,我生平从未见过。” 盘蜒坚决否认,死不改口,东采奇问道:“斑圆将军,你怎知咱们会在此遇险?” 斑圆说道:“这事儿可极为怪异,昨夜采英在寨中做梦,梦见军师对他说道:‘明日必至,派三千人马,在官道上埋伏守候,必遇群妖,可得大胜。’将军将信将疑,便命我找一处躲藏起来,谁知你们果然来了。” 众人目光一齐对准盘蜒,盘蜒脸皮极厚,微笑道:“将军居然有这等梦中之福,可为何想起我来?真让人挺不好意思的。” 东采奇见张千峰浑身浴血,伤势不轻,当真比自个儿受伤还难受百倍,朝盘蜒大声道:“你如真知道这事,为何....为何...不告诉咱们一声?你害得师父这般....我....我绝不饶你。” 盘蜒愁眉苦脸,大喊冤枉,张千峰道:“既然盘蜒兄弟并不知情,那他有功无过,此事就这么过去吧。只是不知这许多妖军为何会知道咱们来此?又为何会大动干戈,紧追不休?” 斑圆自也一头雾水,盘蜒说道:“他们只怕是认错了人,误打误撞,想要捉的是另一位要紧人物。” ------------ 二十九 纷纷扰扰英魂散 东采奇问道:“什么要紧人物?你为何说他们认错人了?” 盘蜒道:“卦象上说:‘幼龙落浅滩,雄狮啸刃山’,这幼龙之说,自是指一位大人物。他既然有难,必是这妖军所图。此官道乃莲国出逃必经之路,妖军伏兵只怕是为了捉那‘幼龙’而来。” 东采奇嚷道:“好哇,你果然知道....知道此处有埋伏。” 盘蜒吓了一跳,自知失言,忙道:“惨了,惨了,我这人一贯疯疯癫癫,连自个儿都不知道自个儿说什么。小姐,我刚刚可是又犯了疯病,胡言乱语了?” 东采奇不依不饶,严声责道:“你少装疯卖傻,若再抵赖推诿,小心我严刑逼供。”说着拉住盘蜒,挥舞粉拳,盘蜒惨叫一声,东躲西藏,东采奇也捉不住他。 斑圆不理两人胡闹,整顿阵形,带着俘虏,行向东采英所在山寨,那山寨位于‘剑刃山’上,数日之前,东采英来到此处,碰巧在剑刃山上找到一荒弃城寨,大喜之下,便在此处安营。他曾屡次欲前往莲国,但巽木郡守军甚是警戒,全无放行之意。东采英如要硬闯,原也不费吹灰之力,但他毕竟有蛇伯爵位,不敢轻举妄动。 盘蜒甚是得意,说道:“我这看卦的本事,果然不曾我欺。说是刃山,便是刃山,合该将军在此发达。” 东采奇怒道:“你果然在撒谎!你这大骗子、讨厌鬼!” 盘蜒面露惊讶,说道:“小姐,你可是听错了?我刚刚又没动口?啊,是了,你先前受惊不小,眼下仍未复原,尚有些痴傻,故而幻视幻听了。” 东采奇瞪了他一眼,说道:“好个盘蜒,骗我还不算,还骂我是笨蛋?” 张千峰见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好言相劝,众人总算来到山寨前头,只见一大圈木墙围住许多大木屋,四处皆有木架,许多哨兵来回巡视,占地辽阔,但未经修补,只能暂住,不可久居。 走入山寨,东采英、陆家姐弟赶来相见,东采英见妹妹平安无事,当真喜怒交加,大步上前,训斥道:“你任性行事,害咱们好生担心,更累得义兄与军师千里奔波!你做事前怎地不好好想想?” 东采奇哭泣道:“哥哥,是我错了,但我实在想念大哥....” 她这一哭,东采英登时心软,叹道:“你好歹与我说一声,唉,罢了,罢了,只要你平安无事,那便万事大吉。”说罢搂住东采奇,摸摸她脑袋,命人带她下去休息。 陆振英等人见盘蜒等人安然返回,自也大喜过望,东采英问起其中经过,盘蜒拣要紧的说了。东采英听闻那“寒星”之事,雄狮般的脸上露出一丝悲凉,说道:“原来爹爹他们一直瞒着我,我始终不过是个外人。” 盘蜒到校场看了一圈,见众将士兵强马壮,刀枪娴熟,比之二十日前不可同日而语,暗赞东采英练兵有方,又见众人神情坚毅悲壮,乃是历经浩劫而余生之人的神态,知道精兵初成,不可闲置,说道:“如今大公子已死,将军顺理成章成为蛇伯城主,当嗣侯爵之位。这山寨虽可暂居,但并非长久之策,咱们当尽快下山,前往莲国境内,以求安身之所。” 东采英笑容惨淡,说道:“我这妖怪般的模样,中原天子,列国诸侯,又岂能真许我为侯?” 盘蜒笑道:“将军,世人无知愚昧,但唯独有一样好处:各个皆是唯利是图、趋利避祸之人。若你当真有力挽狂澜之能,横扫天下之威,他们巴结讨好你尚且不及,又岂会嫌弃你的出生样貌?” 东采英心头一喜,点头道:“军师说的半点不错。只是巽木郡不准我大军靠近,如今也是无可奈何。” 盘蜒说道:“将军可与陆家姐弟、采奇小姐一道纵马上前,亮明身份,再将先前俘虏的妖兵推到城前,我料定巽木郡非但不会阻拦,反而忙不迭朝你下跪求情呢。” 东采英奇道:“哪有这等道理?” 盘蜒道:“事不宜迟,咱们这就下山一试。” 东采英立时下令,全军发兵,前往巽木。这支大军军纪似铁,奉令如山,顷刻间便整备妥当,浩浩荡荡,举师扬威,一路前行,只一个时辰便抵达城前。 巽木郡城墙上守军见了这阵势,吓得瑟瑟发抖,自以为命不久矣,但念及恩义,仍大声喊道:“来者速速退去,若要硬闯,格杀勿论!” 东采英等四人单独出阵,陆振英策马上前,说道:“我乃俦国先君之女陆振英,携弟陆扬明,蒙蛇伯城主东采英,其妹东采奇护送,前来投奔莲国国君!”她话语明晰响亮,一字一句传入城内,可见内力大为不凡。 那守军将领惊喜万分,喊道:“你们当真是蛇伯城兵马?并非妖军?” 陆振英说道:“千真万确,绝无欺瞒。这位蛇伯城主也受妖军兵害,蛇伯城沦陷于众妖之手,但他前不久刚刚一场大战,以多胜少,击败六万妖魔大军。” 东采英一挥手,大军中走出百余俘虏,不是熊脸猪鼻,便是猿脸鸟嘴,确是妖怪无疑。那将领啊呀一声,登时再无疑虑,忙命人打开城门,亲自出城迎接,他奔到东采英面前,扑通跪倒,哭喊道:“城主,我....我罪该万死,阻挡尊驾,还请....城主不计前嫌,万望救我国君一救!” 东采英朝盘蜒望去,见他笑得极为欢畅,显露癫狂之态,心中惊佩的无以复加,忙翻身下马,扶起那守军道:“不知将军尊姓大名?莲国何等强盛,为何要我相助?” 那守军哽咽道:“小人名叫周福门,若知是大人到此....绝不会稍有阻拦,若将军早去支援,局面.....局面定早有转折。我一月前收到消息,知有二十万妖国大军从西方攻入我莲国,连下二十余城,眼下正围攻我国大都,国主吃了败仗,无法突围,眼下情形....真不知怎样了。” 东采英不禁骇然,大声道:“那你为何不前去救援君主,反而龟缩在此?更阻拦我等去路?” 周福门连抽自己耳光,哭道:“我以为....以为将军乃是北妖援军,不敢擅离职守....” 东采英说道:“你城中有多少将士?” 周福门道:“一共三千人。” 东采英当机立断,说道:“一个不留,全数随我进发。你给我指路,咱们这就去救急。” 周福门正如无头苍蝇一般,陡然听他号令,心中反而安定下来。东采英率军从郡中穿过,沿途召集壮丁散兵,汇聚其余守军,凑足八万人马,七日之内,抵达莲国都城‘荆门’。 盘蜒随东采英登上山坡,遥望城下,只见戎马漫山遍野,似云似海,长枪林立,旌旗猎猎,箭塔高耸如山,云梯如骨架般耷拉在墙头,城楼中火光四起,血染砖石,正在激战之中。 东采英问道:“军师,如今敌多我少,咱们从何处下手?” 盘蜒笑道:“将军何必多虑?这是难逢的良机,咱们攻敌不备,可以一敌二,城中将领见来了救星,必士气大振,敌人腹背受敌,心慌意乱,十成本事使不出三成,此乃必胜之战。” 东采英对盘蜒信任无比,闻言精神大振,鼓荡内力,大吼道:“蛇伯勇士,友邦落难,咱们岂能不救?莲国好汉,敌军凶残,还不奋勇卫国?”他声音洪亮,如潮水般涌入众将士心中,人人勇气倍增,浑不惧死。 东采英更不多言,振辔催马,顺着斜坡冲下,四妖将各率军紧随,众将士宛如雷霆,刹那间攻入群妖后方,手起刀落,血肉横飞,旗断人亡,敌阵霎时土崩瓦解。 有领军妖将见局面大乱,暴喝声中,手持巨锤,朝东采英杀了过来,一锤子抡圆,砸向东采英,东采英早有防备,也骑马迎了上去,稍一振缰绳,眼疾手快,竟抓住那巨锤长杆,随后手腕一抖,一枪刺中那首领胸口,那首领惨叫一声,落马而亡。 若论真实武功,东采英此刻远不及张千峰,但到了战阵之上,他竟比平时勇猛数倍,招式简洁有效,往往在弹指间斩杀强敌。 城中守将本已支持不住,正想往城中逃去,陡然间来了救星,一招击败敌军大将,无不欢呼雀跃,如溺水之人见了救命的渡舟,刹那间士气倍增,生出拼死的气力来,于是反扑过去,牢牢守住墙头,将进犯敌军推了下去。 盘蜒见情形惨烈,心头思绪万千,想要大哭,又想要大笑,他望见群妖不再凶悍,各个儿脸上露出恐惧、惊讶、激愤、茫然的神色,对这突如其来的死亡全无防备。 这是无数货真价实的野兽,野蛮、残暴的侵略者,他们毁灭沿途城镇,杀人无数,以此为乐,甚而吹嘘武勇。他们一路取胜,全不曾想到厄运会降临到他们头上。 血液从创口流出,脏腑争抢着涌到地上,脑袋飞空,筋骨粉碎,他们正化作惨死的亡灵,带着杀戮的喜悦与死亡的惧意,回荡在凡间上空,再如逆流的瀑布,哀嚎着涌向聚魂山。 但在临死的刹那,盘蜒怜悯他们,盘蜒见到他们脸上扭曲的神情,祈求的目光,身躯笨拙的躲闪,龟缩的动作,昭示他们的软弱怯懦。在死亡面前,他们显得渺小无能,成为祭品,前往阎王的国度。 是盘蜒让他们死去,是盘蜒在制造死亡,是盘蜒引导灵魂前往聚魂山。 他隐约觉得自己似乎一直在这么做。 那是从何时开始的? 他已记不清了。 或许那时天地混沌一片,有无数天蛇如雨般落下。 盘蜒脑中大乱,终于痛哭起来。 ------------ 三十 人生在世须尽欢 陆振英见盘蜒嚎啕大哭,虽不明缘由,但也极为关切,正欲上前慰问,却见那位霜然婆婆已至盘蜒身畔,握住盘蜒手掌,柔声对他说了些什么。 陆振英心中一宽,暗忖:“这位婆婆是大哥的师父,有她出马,我何必插上一脚?”见霜然面容极美,但头发花白,手上皮肤布满皱纹,总觉得颇为怪异。 战况持续约莫大半个时辰,众妖支持不住,丢盔弃甲,狼狈逃窜。 群妖发狠时纵然凶猛厉害,如丢了士气,则一溃千里,此时沦为猎物,全无抵抗之力。东采英不依不饶,领军追逐,又杀了万余逃兵,这才停手。 他除下头盔,来到城下,大声喊道:“蛇伯东采英,特来相助莲侯。” 守城大将见他旗帜,已知这支神兵来历,却不知是蛇伯城哪位将军,闻言吃了一惊:“久闻这位蛇伯二公子英勇绝伦,想不到却是这般尊容。”若在以往见了,纵然不惧,也必暗中排斥,但众人死里逃生,保住性命,见他相貌,反而觉得英姿勃勃,豪迈至极,对他哪里敢稍有不敬?当即敞开城门,让大军入内。 东采英不忙入城,反而喝令整队,排成方阵,众将士整齐有序,军纪严明,竟无一人出声私语,连新编入的莲国将士也无例外,待列阵已毕,方才缓缓入城,各个儿摘下头盔,以示敬意。莲国国主得知此事,更是肃然起敬,跑出宫殿,于街上亲迎援兵。 东采英此时仍未嗣侯爵之位,忙施以下属之礼。莲国国主忙道:“若非将军前来,我莲桑早死于妖魔之手,哪里敢自居高位?”反向东采英躬身道谢,东采英连忙搀扶。莲桑挽着东采英之手,将他引入宫殿。 周福门将东采英拒之国门之外,耽搁许久,延误战机,生怕东采英提起,心下惶恐不安,但东采英却只字不提,他这才放心下来,对此人更是感激。 莲桑摆宴酬谢众人,又搬出无数金银财宝,赠予东采英。东采英坚决不收,说道:“如今乱世之中,我等居无定所,有此金银,又有何用?蛇伯沦陷于妖军之手,百姓受难,我军岂能贪图享受?” 莲桑叹道:“我也已听闻北境沦落之事,却想不到他们来的如此之快。将军放心,我莲国得以保全,全赖将军之助,从今以后,国中诸城,任由将军挑选,我再派人潜入北境,传出消息,救援蛇伯百姓来此。” 东采英喜道:“我岂敢要什么城池?只是国主肯接纳我蛇伯难民,义高恩深,请受我一拜。”说罢果然朝莲桑磕头。 莲桑阻拦不住,又道:“我与你爹爹昔日乃是好友,从祖上算来,其实乃是一家人。如今蛇伯遭难,你爹爹、大哥早逝,那侯爵之位非你莫属。我这便修书一封,启奏陛下,让你继任爵位,封地封邑。” 东采英皱眉道:“众妖来势凶猛,扫荡诸国,天子为何不聚盟诸侯,共同抗拒北妖?” 莲桑叹道:“天子年轻有为,自有打算,咱们唯有静候消息了。”他见东采英礼数周全,英姿飒爽,在战场上有如神助,心知他将来必成大器,有心巴结,但苦于无女儿可嫁他,心底发愁,惋惜至极。 盘蜒忽然问道:“国主,约莫七、八日之前,咱们曾遇上妖军埋伏,似要捉拿极为重要的人物,不知你有否消息?” 莲桑惊声道:“不错,这位公子怎知此事?” 盘蜒笑道:“我算了一卦,得知有幼龙遇难....”朝东采奇望了一眼,听她“哼”了一声,说道:“大骗子。” 盘蜒微微一笑,又道:“国主虽位高权重,但却不应验这‘幼龙’之称,不知是何许人也?” 莲桑神情忧虑,说道:“当今天子之母,乃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她年纪大了,思念故乡,便辞别天子,携带女儿,来我莲国居住,岂料....突然起了妖祸,都城被众妖围住,她二人何等金贵,自不能随我在此等死。” 盘蜒心道:“幼龙之说,便着落在这位姑娘身上了。”朝东采英使了个眼色,东采英见盘蜒目光怪异,只觉莫名其妙,却也不便发问。 莲桑又道:“约莫十日之前,突然有几位万仙高手突破重围,来到城中,说是奉当今天子之命,要救我姐姐与侄女出城,我不敢不从,只得任他们行事,将人带走,如今也不知是否平安。”说罢连连摇头。 张千峰道:“国主放心,我这几位同门既然杀的进来,必然能冲杀出去,只是不知他们姓名,国主能否告知?” 莲桑道:“其中一位叫许布,一位叫刘威。” 张千峰喜道:“这两位皆列四阶,仙法高明,果然有过人之能....”话说一半,想起盘蜒所说‘落难’,不免又暗自心惊。 忽然间,只见一探子奔入殿内,大声道:“国主,大事不妙,三日之前,夫人与小姐都落入那幽青山贼人手中了。” 众人大惊失色,顿时哑口无言。莲桑怒道:“这群贼人为何要捉拿她们?” 探子道:“听说他们被众妖收买,妖军埋伏在北路,他们伏击在东路,趁几位仙家不备,突施冷箭,竟一举得手,两位仙家突围时受伤不轻,再无法相抗,战死当场。” 张千峰身子一震,登时大怒,说道:“那两位师兄何等了得,为何会敌不过区区山贼?” 顷刻之间,庭上群臣皆骇然相望,瑟瑟发抖,脸上惧意显著,隔了半晌,莲桑缓缓说道:“幽青山上匪人首领也是一北方妖怪,自号幽青王,此人极为厉害,传闻有万夫莫当之勇。咱们派兵围剿过此人几次,皆...皆败下阵来,委实...奈何不了此人。” 东采英等人面面相觑,暗想:“这幽青王当真如此了得?那为何籍籍无名,不曾听闻?” 盘蜒道:“我观方圆数百里山势,大抵弯曲盘绕,道路迫隘,只怕是大军难以通行,而众山贼占了地利,故而难以对付。” 莲桑稍稍挽回颜面,笑道:“对,对,公子说的不错。但这幽青王武功确实不凡,我曾聘请武师高手上山剿匪,皆被此人杀了,拿着脑袋,趁夜挂在城墙上,早晨一瞧,百姓大惊,咱们实在无法,只能听之任之,又派重兵巡视道路,稍稍缓解其害。” 盘蜒道:“我家将军武功惊人,也可谓‘万人莫当’,手下更是高手如云,大有大斗,巧有巧斗,此事便着落在咱们身上,定要将那夫人小姐救出来。” 东采英暗想:“此事极为艰难,军师为何要揽下来?”知盘蜒自有计策,遂点头道:“不错,事关天子亲眷,咱们责无旁贷。” 莲桑喜道:“若将军真能办成此事,陛下必感念恩情。”又不住劝酒敬酒,推杯换盏,畅饮数轮,东采英推说不胜酒力,率众离去。 他回到营中,问盘蜒道:“军师,事关重大,咱们为何要揽下这担子?那王母王妹从莲国国主手上失落,咱们一插手,便也脱不了干系。” 盘蜒答道:“将军,正所谓‘富贵险中求’,此事既然艰难,唯有能者可为,卦象上说,此乃名扬天下,得天子器重的良机。将军这些时日连克妖军,名声早已传开,若再单枪匹马,上山击败这令莲国闻风变色的幽青王,天下武人,必皆心悦诚服,纷纷投靠。” 东采英胆气虽豪,但并非不知天高地厚的莽夫,苦笑道:“军师,我虽信得过你,但我手上玩意儿与义兄相比,差的实在太远,更谈不上天下无敌,令群雄慑服。若与义兄悄然上山,没准能救出那两位来,想要单枪匹马的击败这幽青王,那可真不知自己斤两了。” 盘蜒道:“这事自然由将军定夺,我言尽于此,不复相劝。将军想要率军强攻也好,领高手一拥而上也罢,需早些决断,以免王女王母在贼人手中受苦。” 东采英略一沉吟,暗暗叹气,说道:“那就全听军师所言,明早我自个儿上山,向这幽青王挑战,只是我纵然取胜,如贼人不顾道义,一拥而上,我也难活着下山,更别提救出人来。” 盘蜒甚是满意,说道:“将军放心,我自当追随将军,将军福星高照,此去必有所获,更远超我预料之外。”说罢起身告辞。 东采英心想:“我可是疯了么?此去九死一生,我为何要听军师的话?”但转念一想,大丈夫活于世上,若一味求全求稳,委实无趣的紧。他本就是胆大包天的性子,又极敬佩盘蜒谋略,加上无妻无子,并无牵挂,顿时将生死置之度外。 他想通此节,再无困扰,这一夜睡得极为安稳,更不曾做梦。 醒来之后,他神清气爽,本想向两个妹妹、一位义兄、麾下爱将道别,但又极厌烦这牵扯不断、婆婆妈妈之事,索性什么都不说,想道:“我若死了,莲国国主感念我恩情,必将善待诸位。而我义兄何等神功,大军又精锐武勇,定能平安无事,度过难关。这叫‘英雄好汉,当断则断’,哈哈,我又是什么狗屁英雄了?” 他走过大营,见盘蜒早牵马等在外头,东采英微微点头,两人迎着初升夕阳,上山去了。 ------------ 三十一 英雄逞勇征北漠 两人走上山道,寻路前行,盘蜒说道:“我已打听过这幽青山路径方位,也知那幽青王山寨所在,途中必满是探子哨兵,咱们离那山寨约莫十里,便分头前行,将军径直向前,装作投诚,我另有途径,绕上一段路,从后方潜入山寨,必能将人救出。” 东采英问道:“那咱们又该如何脱身?” 盘蜒道:“我自有脱身之法,将军可自求多福。” 东采英哭笑不得,说道:“那我岂不是死路一条了?” 盘蜒道:“那将军便真留在山上,当个土匪,过些时日再溜出来。将军大可放心,我回去之后,让他们莫上山剿你。” 东采英心下叫苦,但知道盘蜒定另有妙计,便答应下来,随后沿途向上,见这幽青山光秃秃的,满目黄石砂岩,山壁经风吹雨打,极为坚硬,模样古怪,或卷或曲,瞧来极为不善。 再走了十里地,盘蜒向东采英指明道路,选一条凶险起伏的山路攀走,东采英径向前行,果然见一座石砌的山寨,位于山中一广阔平台上,高耸矗立,方方正正,由灰石堆成,山寨满是石楼,中有一高塔,处在乌云之下,颇为阴沉。 忽见山寨石门敞开,冲出许多匪人来,各个儿披毛褐、穿兽皮,各持刀枪剑戟,身背弓弩箭矢,当先一矮个壮汉大声道:“哪个不要命的羔崽子,胆敢上咱山来?” 东采英全然不惧,朗声道:“我听说这山上有个大王本领很大,与我一般,也是北方来的,便想来瞧瞧这大王身手,若真赢得了我,我山鹰便替他卖命,若是名不副实,我也好回村去夸口夸口。” 众匪人蓦然前仰后合,爆发出一通大笑,那领头的汉子说道:“咱们这山上的幽青王,端的是青面獠牙,双目大如橘子,胳膊粗如小树,便千百人也敌不过他,你区区小猫崽子,怎是他的对手?还不快快滚了?” 东采英嚷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下山说说,这赫赫有名的幽青王,竟怕了我孤身一人,不敢与我放对。” 众匪人脸色一沉,各自恼恨,领头汉子心道:“这些时日,大王久候北方妖国使者不来,又不能吃那母女,正是暴躁不安,老拿咱们兄弟出气,这狮子精傻里傻气的找上门来,正好让大王动动手脚,痛快痛快。”于是道:“好,你既然想来寻死,那咱们也不拦着。”说罢派人去知会幽青王,再将东采英领如山门,反正这人孤立无援,便真有极大本事,众山贼也不用怕他。 东采英见这山寨中堡垒林立,建造的极为结实,布局甚有章法,绝非这群山贼所能,心想:“这山寨乃是高人所建,却不知那位高人去了何处?终被这群毛贼占了。” 他来到寨中广场,正中竟有一处祭祀图纹,四方有立柱,正中摆一大火盆,那地上图纹极为精细,似是一威武雄狮。 东采英正观赏图纹,陡然间地面震动,他回身一瞧,心头一跳,只见丈许高的青面巨怪走了过来,身上有三条手臂,脑袋上毛发糟糟,鼻子上长着肉瘤,双目圆睁,似难以闭眼,那巨怪张口喊道:“那来送死的肥肉在何处?”口水飞溅,如下了一场大雨,将身旁两个山贼淋的满身臭味儿。 东采英自来勇猛好斗,见这幽青王如此凶狠,心下反而欢喜,叫道:“好,你果然凶神恶煞,正是好对手!幽青王,你我较量较量,我若输给你,任你处置,你若输给我,我便是这山上大王了!” 幽青王眯起双眼,神色轻蔑,说道:“就你这么个小不点儿,还不够我一口饭食,也敢说这等大话么?我当年一巴掌拍死莲国十员大将,你若瞧见,保管屁滚尿流不可。” 东采英说道:“那咱们便较量较量!”足下一踏,咚地一声,四下一阵摇晃。 幽青王从腰间取出一根狼牙棒,足有一人大小,咆哮一声,横扫过来。东采英见他纯是力大,倒也不惧,朝前一冲,竟反而跑向那巨怪身前。 幽青王发出怪叫,兵刃砸地,巨响轰鸣,烟尘飘飘,东采英跃在半空,两道劈空掌力拍了出去,那巨怪挥手臂抵挡,身子晃动,竟被东采英逼退几步。 东采英纵跃如虎如豹,早爬上那幽青王颈部,挥出一拳,砸在巨怪脸上。那巨怪惨叫起来,一颗牙脱口而出,又急忙伸手来捉,东采英闪身一让,反将幽青王手臂捉住,随即往下跳落,大喝一声,如同惊雷,将幽青王高高举起,狠狠摔落。 只听乒乓巨响,幽青王摔得不轻,叫的如同杀猪一般,众山贼大为震惊,纷纷喊道:“这妖怪倒也厉害!” 幽青王怒道:“还不快一起上,将此人宰了?” 东采英笑道:“原来不过如此,什么‘万夫莫当’,原来不过依仗蛮力罢了。”陡然冲出,接连出拳,拳力如落石般发散,将众山贼打得头破血流,大呼小叫,竟无人能欺近身来。 幽青王翻身而起,暴怒之下,另两只胳膊抓起两个山贼,充作棍棒,一齐砸向东采英,只听头骨碎裂,清脆作响,两人登时毙命,却早被东采英避开。 东采英一身武功极为奇特,若单打独斗时,总不能全力以赴,但若面临绝境,以少敌多,顷刻间全神贯注,却能发挥出数倍的气力。 此刻他被敌人围攻,耳目敏锐,手脚奇快,稍稍一动,又跃到幽青王身上,手掌做刀,破空斩落,邦地一声,如敲击空竹,打的幽青王头晕眼花,猛然闭气昏倒。这巨怪本来身躯刀枪不入,故而以往许多高手前来诛杀,僵持许久,稍有不慎,便是惨死下场,但东采英怪力惊人,这一击又打在幽青王脖颈要害,瞬间便有奇效。 众匪人万料不到东采英这等神威,霎时气为之夺,不由得退后几步。若这千百人手持长矛弓箭的一拥而上,东采英纵然一身怪力,但最终也必然不支。只是他们见东采英轻而易举,将这自来无敌的巨怪打得不知死活,心下发虚,哪里还敢动手? 东采英心想:“军师早知这巨怪敌不过我,这才让我独自上山,以扬我武名。他知己知彼,比我还清楚我自个儿,眼光何等敏锐?” 他环顾四周,目光凛凛,大声道:“幽青王已败在我手,我便是此山大王,哪个不服,上来与我较量较量!” 众土匪对这幽青王素来并无忠义,只不过畏惧他手段狠辣,无人能敌,不得不屈从,此时见东采英神威有如天神,哪里还敢动手?那矮个儿壮汉上前说道:“这位山鹰大王,咱们从此以后,都对你忠心。” 东采英微微一愣,心想:“难不成真要收了这群土匪么?”心下犹豫,正在思索借口,却见一旁走出一精瘦汉子,面现谄媚笑容,说道:“这位大王,咱们山寨前不久劫了一位极为美貌的官家小姐,乃是金枝玉叶,娇嫩欲滴,大王何不随我一起去瞧瞧?” 东采英等的就是这句话,暗叫好运,喜道:“还有这等好事?还不速速带我去见见她?” 众匪人脸上现出为难神色,矮个壮汉道:“大王,这点子乃是妖军一位大人物点名要捉之人,咱们不敢轻易碰她,至今还小心伺候着,大王万不可强占此女。” 东采英松了口气,暗想:“如此说来,王女并未受苦?”他有意装傻,大咧咧的说道:“你说的挺有道理,但我这人不曾见过什么‘金枝玉叶’、官家小姐,跑去开开眼界,又有什么不对了?” 那精瘦汉子走近几步,骂道:“咱们这位新大王想要看看美人,你推三阻四个什么劲儿?有什么事皆由新大王担着,大王神功无敌,怕的谁来?” 那矮个儿心下恼怒,暗想:“这钻山雀怎地突然胆大起来,敢对我吆三喝四的?啊,是了,这小子见风使舵,想要趁势往上爬!”也不敢得罪东采英,任由两人走向塔楼,旁人远远跟在后头。 来到暗处,左右无人,东采英仔细瞧瞧那精瘦汉子,突然发觉他脸上如罩雾气,飘忽不定,他恍然大悟,低声问道:“你可是军师么?” 精瘦汉子嘿嘿一笑,说道:“二公子内力精湛,若非如此,也看不破我这幻灵真气。”盘蜒以幻灵真气变化人脸,异化人声,委实惟妙惟肖,但若有高手内力深厚,耳清目明,便能看透伪装。 他潜入此地已有多时,摸清那王女王母所在,也偷得钥匙,走上楼去,找到一间牢房,打开房门,只见一中年美妇、一妙龄少女坐在草席之上,美妇目光镇定威严,而少女则有些惊恐。 盘蜒说道:“新大王,你瞧他们可还对你胃口么?” 东采英笑道:“自然,自然,好看的紧,漂亮的紧,比咱们村里的姑娘要美得多啦。” 盘蜒又道:“大王打算如何处置?” 东采英皱眉道:“这牢房又脏又臭,我要将她们带下山去,给我娘瞧瞧我新讨的媳妇儿。” 众土匪大惊失色,纷纷嚷道:“新大王,万万不可呀,如妖使怪罪起来,咱们全都要遭殃....” 盘蜒朝众人眨眨眼,众人不明其意,困惑不解,却听盘蜒道:“大王,甭听他们胡说,你武功当世第一,怕什么使者?到底还是美人要紧。况且那妖使耽搁了这许多天,一时半会儿也来不了,你带下山去,给老母瞧瞧,炫耀炫耀,再带回来,岂不两全其美?” 东采英大笑起来,说道:“好主意,好主意,这年纪大的也要带走,小的美,大的也美,我统统都要。”说罢将两人扛在肩上,走出牢笼。 ------------ 三十二 仙童飞翮势凌云 那母女二人以为要受恶人羞辱,吓得身躯颤抖不休。东采英硬着头皮,装作不知,大步走过城寨。那矮个汉子仍要劝阻,盘蜒忽然道:“新大王,咱们山寨中这些年抢了不少财宝,如今你得了媳妇儿,正是喜事,为何不赏给大伙儿?” 众匪人登时神清气爽,眼中闪烁贪婪光芒,心下蠢蠢欲动,那矮汉自也不劝了。 东采英笑道:“好说,好说,我刚刚当上山大王,讨了媳妇儿,要金银何用?大伙儿这便分了吧。” 众人皆想:“大伙儿把金银一分,就此散伙,各自下山,管那什么妖使?”更有人想:“这新大王武功虽强,但却是个蠢货,咱们岂能跟着他?一不做,二不休,将幽青王宰了,山中许多金银,咱们一辈子不愁吃穿。”顷刻间齐声欢呼、歌功颂德,争先恐后涌了出去。那矮个壮汉将匕首扎入幽青王眼中,那巨怪杀人无数,终于恶贯满盈,死于下属之手。 两人更不迟疑,快步朝外走,走到那祭祀场中,忽听有匪人惨叫一声,从天而降,身子七扭八歪,筋骨寸断而死。 有人认出他来,惊呼道:“是放哨的胡兄弟!有官兵杀进来了?” 东采英心中一凛,只见城寨门中有一青袍汉子缓缓走来,面容凶煞,神色沉着,霎时一股寒气从头流下,暗想:“是那冥坤!为何这魔头亲自来此?” 众匪人也不识得他,以为他是官兵,一齐围上,矮个壮汉喝道:“你是何人?胆敢杀咱们兄弟,是急着要去投胎么?” 冥坤手指一弹,那矮汉惨叫起来,额上破开一个大洞,立时气绝,众人大骇,不由得退开几尺,无不目光惊惧。 冥坤道:“如再对我无礼,皆杀无赦!”又看向东采英,点头道:“这便是那王女王母么?很好,很好。” 东采英上回与他照面时戴着头盔,冥坤并未认出他来,以为他不过是寻常匪人,他此行乃是受万鬼宗主之令,前来带走人质,寨门前山贼对他不敬,他也懒得多言,随手杀人,全不放在心上。 东采英冷汗直冒,心想:“如今可如何是好?”看向盘蜒,见盘蜒兀自发愣,低声说道:“军师若无妙策,咱们可全得死在这儿了。” 盘蜒凝视冥坤,凝视他那残酷双目、刀削般的脸颊,感受他身上可畏可怖的气势,心中稍觉慌乱:来此之前,他曾计算时机,推测动向,听风观星,始终谨小慎微,他隐约知道冥坤会来。 盘蜒不得不冒险,他在等候冥坤,他需要证实几件事,那是出于好奇么?还是源自他那催命的食欲?或许兼而有之。 他是个不顾一切的疯子,连自己都捉摸不透自己,混沌之中,他试图推动转轮,编织丝线,将众人的命运交织在一块儿,他像极了一条奸险狡诈的毒蛇,埋伏在草丛之中,静静等候猎物,满拟一口将其吞没。 但万一他推算错了呢?他是在自取灭亡吗? 东采英又问道:“军师?你为何不说话?” 冥坤不耐烦的说道:“还不将人交给我?”话音刚落,手指一戳,指力破空而至,已然动手杀人,东采英无奈,手掌一劈,嗤地一声,他手心剧痛,朝后退却,幸而这冥坤只使了五成力道,否则连指骨已被震断。 冥坤面露惊讶,喝道:“你这是蛇伯城的功夫,你是何人?” 东采英不知该如何作答,却见盘蜒走上几步,哈哈笑道:“冥坤,你可认得我么?” 冥坤功力惊世骇俗,目光敏锐,登时看出盘蜒面貌,喜怒交加,道:“是你!好极了,我到处找你不到,当真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小贼,你这就上来受死吧!” 盘蜒道:“冥坤,你已然中计,仍毫不自知,当真可笑之极,你可知这城寨有何来历么?” 冥坤曾被盘蜒刺中心脏,险些死了,那是他生平从所未有的大败,此刻虽然惊怒,但仍不免有几分戒备,见这城寨布局规整玄妙,心头一震,问道:“有何来历?” 盘蜒道:“据传数千年之前,曾有一位异界的阎王降临凡世,统领万千妖魔鬼怪,杀的世间尸山血海,死者无数,天地间一片战火,于是北方妖国与南方凡人摒弃前嫌,联手结盟,一同与此阎王恶战。这幽青山乃是一北国古妖好汉据守之地,他率众在此迎战阎王大军,凭借一身盖世绝俗的妖法,最终存活下来。” 东采英心道:“此地纵然来历不小,他又说这些做什么?难道想将这冥坤吓跑么?” 那冥坤也道:“那古时妖怪如何了得,与我又有何干?” 盘蜒笑道:“那位古妖当今有个子嗣,名头极为响亮,叫做荼邪,此人你可曾听过?” 东采英“啊”地一声,说道:“屠邪铁手,世上真有这么一位英雄么?”这荼邪乃是当世一位极有名的大高手,据传半妖半人,武艺绝高,连万仙都让他三分,不愿轻易招惹,乃是中原凡间武林“邪魔外道”四位宗师之一,号称“众妖之上屠邪手,万仙之下海魔王,九山之巅天外剑,五洲之内泰道家。”只是此人声名流传久远,但绝迹江湖,谁也不知他是否还活在世上。 冥坤脸色微变,问道:“莫非这荼邪就在左近?”他身负奇功,虽不惧这荼邪,但却不知此人底细,一时有些心慌。 盘蜒道:“正是如此,否则我为何诱你来这儿?你瞧好了,我这便唤他到来除魔降妖!”说罢拉起东采英手掌,在他手心一划,东采英闷哼一声,掌心流血,心中更是惊异。盘蜒以衣袖擦抹东采英鲜血,随即斩断袖袍,抛入那祭祀场大火盆中,顷刻之间,那火焰冲天而起,化作幽青色。 冥坤喝问道:“这汉子是什么人?” 盘蜒道:“他便是蛇伯城城主,东采英东将军,他与那位荼邪氏皆为半人半妖,他母亲也源自那位古时大妖血统,只要以他血液祭拜,那屠邪铁手转眼便到。” 东采英又惊又喜,险些欢呼起来,暗想:“军师真乃神人也!”冥坤身子僵硬,脸色阴沉,但顾及身份,不可东张西望,但心下却当真着慌。 那火焰势头大盛,声如爆竹,震耳欲聋,东采英却听盘蜒轻声道:“随时准备落跑。” 东采英心下叫苦,暗想:“原来这荼邪并不在这儿?这虚张声势之计又有何用?” 忽听天边似传来一声猿啼,突破层云,直冲而来,众人皆感敬畏,只见一道白光斜刺里飞过,盘旋一圈,落在地上,乃是一只遍体粉色的大猿猴,长着一对蝙蝠般的翅膀,猿猴肩上坐着一俊秀道童,约莫五尺高矮,双目呈蓝,满脸乖戾,笑容透出一股邪气,背上一柄长剑,红鞘暗缨,隐有宝光流动。 冥坤沉住气,神色将信将疑,问道:“你便是那屠邪铁手么?” 那道童稍稍一怔,摇头道:“屠邪铁手?此人还活在世上么?”环顾四周,见东采英怀抱王女王母,笑了一声,嚷道:“果然在这儿!你这妖人,便是你杀了我万仙门人,劫走此二人的么?” 东采英全然摸不着头脑,暗想:“这道童是万仙之人?并非荼邪?他来势不凡,为何却是幼童模样?”稍稍思索,立时恍然:盘蜒先前拖延时间,夸大其词,等的并非那屠邪铁手,而是这位万仙道童。 盘蜒大声道:“仙长明鉴,我二人乃是奉莲国君主之托,上山救人来的,这幽青王便是为我家公子东采英所杀。”指着冥坤道:“此人便是肆虐北方,连败万仙好手的魔头冥坤。他也是前来劫拿两位贵人的罪魁祸首。” 那道童神色喜悦,身形一晃,如同一阵旋风,霎时落在地上,与冥坤对立,他虽样貌稚嫩,身形矮小,但如此一站,顿时盛气凌人,催人生畏,他道:“你就是那冥坤?” 冥坤瞧出此人修为极深,不可貌相,点头道:“你又是何人?” 道童道:“我乃万仙第五阶层‘遁天’修士,道号千灵子,冥坤,你横行多时,今日狗头难保了。”他声音稚嫩,用词无礼,真如顽童一般,竟全不将这冥坤放在眼里。 东采英大吃一惊,望向盘蜒,问道:“你知道这位遁天仙长会来?”万仙五层高手极为罕见,他此时心中震动,丝毫不逊于那荼邪陡然现身。 盘蜒道:“这幽青王杀了万仙的人,万仙岂能善罢甘休?”随即喊道:“千灵子仙家,多谢你大恩大德,我二人先走一步了。” 千灵子瞧出盘蜒、东采英与冥坤为敌,那冥坤身份不假,此二人自是友方,当即笑道:“待我杀了这老妖,咱们一道下山,你们又何必先去?莫非信不过本仙么?” 盘蜒道:“咱们本事低微,怕你二位斗得天崩地裂,殃及池鱼,所以早走一步。” 千灵子甚是狂妄,哈哈大笑,说道:“好说,好说,快走,快走,等我赢了,再去找你们。” 冥坤立时冲了过来,千灵子拔剑一斩,冥坤不得不回身阻拦,两人真气隔空一碰,气流炸破,两丈内众匪或死或伤,吓得魂飞魄散。千灵子叫道:“好功夫!”一剑刺出,那冥坤反指点出,千灵子剑上金光流动,化作余晖,铛铛声中,山坡又是一震。 冥坤见千灵子内力极强,与自己在伯仲之间,再也无暇追赶,只得凝神静心,与千灵子过招,一时间,两人旗鼓相当,难分高下,千灵子长剑忽顺忽逆,玄妙无比,剑上真气如惊涛骇浪般扩散开来,那冥坤全力以赴,指力化作一柄两丈黑矛,点刺锋扫之下,也是有攻有守,寸步不让。 ------------ 三十三 你来我往斗冲虚 这千灵子看似年幼,实则为万仙门耆宿高手,身列第五层“遁天”之列,武功之强,更胜过张千峰十倍,此刻这‘千灵金剑’使出来,当真飞灵生光,精妙绝伦,但冥坤也非易与之辈,两人遥遥相斗,指力剑气浩浩荡荡,汹涌澎湃,卷过山石,砰砰炸裂,好在这城寨极为牢固,这才逃过摧毁之厄。 这般有来有回,互不相让的斗了两百招,千灵子“哼”了一声,将那千灵金剑一抛,在空中化作七柄宝剑,唤作“七星离合”,各剑来回穿梭,似电光石火,刺向冥坤要害。此招笼罩边际不及‘千灵金剑’,但威力之强,犹有过之,冥坤十指连弹,指力纵横,堪堪抵挡得住。 千灵子心中焦急:“我在万仙门中,算得上声名显赫,广受敬仰,连宗主对我都温勉有加,终有一日能升至第六层‘破云’境界,这冥坤虽击败了几个三、四层好手,但过往却声望寥寥,名不见经传,为何恁地了得?” 他样貌似孩童,心思也极为活泼,易不耐烦,急于求成,寻思:“这般久耗下去,虽终究能够取胜,万一稍有疏忽,放跑了这老贼,我这脸该往哪儿搁?”想起自己身负诸般神通,一扬手,那七星离合顿时重聚,汇成那金剑,他伸手一接,翻一跟头,稳稳站定。 冥坤见他停手,也气定神闲的站住,他原先脸色阴森,似颇为发愁,但激斗良久,始终未露败象,眼下也不显得如何窘迫。 千灵子大声道:“魔头,你能挡住我这数百招,也算的颇为难得,除了与同门高手切磋之外,我再未碰上你这般凶恶妖魔。” 冥坤道:“好说,万仙五层‘遁天’仙人,果然也甚是棘手,要杀你颇不容易。” 千灵子冷笑道:“好狂妄的魔头,我仍有神功,你又能挡得住么?”掌心运劲,左手又现出一柄蓝剑来,名曰‘沉浮宝剑’,此剑暗合五行之土,他左右手各持宝剑,呼啸一声,身形闪过,化作两道金蓝弧光,分刺冥坤喉腹。 冥坤退后半步,一指戳出,一指弹出,两股巨力袭来,千灵子那沉浮宝剑在地上一划,瞬间泥沙如浪,挡住指力,他身子一转,似左实右,金剑反手横扫出去,金光照向冥坤心脏。 冥坤急忙躲闪,但那泥沙如影随形,铺天盖地的追来,千灵子瞧出破绽,喊了一声“着!”金剑狠狠刺入冥坤胸口。 他一招得手,大喜过望,更不迟疑,双剑绞杀过去,霎时在冥坤胸腹间连刺数十剑,他双手灵巧至极,这双剑使得如繁花缤纷,缭乱漫漶,宝剑也甚是锐利,刺中护体真气,如入无物一般。 千灵子狂攻已毕,蓦地退后,见冥坤胸前血肉模糊,欢呼一声,说道:“妖魔,可知我万仙神功厉害了?” 岂料冥坤微微一笑,瞬间伤势复原,只不过稍稍擦伤罢了,千灵子吓了一跳,怒道:“你...你这是什么邪法?” 冥坤道:“我身躯转化自如,可化作血水,柔软无形,你招式纵然强横,又如何能伤得了我?”他这血流功可将四肢化作血流,顺滑流动,不受阻碍,亦可用于胸腹,只不过需甘冒伤及脏腑的危险,这冥坤冒险一试,果然逃过一劫,但暗中却稍受了内伤。 千灵子大为气馁,暗想:“这人可化作血水淌过,我不通真阳神剑剑诀,又该如何对付他?”顷刻间踌躇不前,支颐沉思。 冥坤到此地步,实也深为苦恼,他有意追杀盘蜒与东采英,捉拿那天子亲眷,不可无功而返,但这千灵子仙法变化无穷,倒也让他极为烦扰。 千灵子毕竟经验老道,察言观色,见冥坤气息微乱,心道:“他那血流功必有破绽,否则岂非天下无敌?是了,只要我攻势密集不止,久而久之,他岂能抵挡的了?说不得,如今只等使出吃奶得劲儿了。”也是他顽童心性,喜怒不定,想通此节,立时又仰天长笑。 冥坤奇道:“这又有何好笑?” 千灵子故作高深,闭目叹道:“可惜,可惜,你这妖魔道行深湛,今天却偏偏要死在这儿了。在我‘千灵天兵’之下,世上妖魔皆难逃一死。”说罢将双剑融合,嗡嗡声中,金光蓝光喷涌上天,弹指间倾泻而下,化作数百金身蓝甲的持剑甲士,各自挪动脚步,身手迅捷,整齐划一。千灵子手指一伸,甲士一拥而上,各个儿神勇无畏。 冥坤冷笑道:“区区杂碎小卒,又有何用?”十指动如烈风,放出指力,数个甲士中招,蓦然软倒在地,那冥坤暗暗心惊:“这些‘天兵’比凡人要强硬得多,我这十指本拟诛杀数十人,岂料只击败少数。” 千灵子催动真力,天兵倏忽一窜,各个儿快了数倍,宛如移形换位,凭借这奋力冲锋,已将冥坤去路堵住,又手持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天上地下,无处不是刀光剑影。 冥坤怒吼一声,变指作掌,一击击奋力劈出,威力比指力更强,真有横扫八荒的气势,但却不如指力灵动,千灵子心道:“若他早些以掌力与我比拼,未必会落到此等境地。可如今我使出千灵天兵,嘿嘿,早已分了胜负,他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他这千灵天兵可化作千只天猴,缠手缠脚,也可变作五百甲士,横冲直撞,皆当随机应变,正因如此,却是百试百灵。眼下兵刃似狂风暴雨,全无中断,冥坤厉声惨叫,不停使出血流功来,但仍连连中招,当真流血不止。 千灵子得意洋洋,吟道:“鸿钧生混沌,盘古开未蒙,伏羲知阴阳,千灵降天兵。”自吹自擂,双手如转两仪,在胸口合十,大喝一声“轰”!众甲士一齐出手,哗啦一声,那冥坤化作肉泥血浆,全无人形。 千灵子翻身跃上那粉红飞猴,淡淡说道:“幺麽小丑,岂堪一击?”目光一扫,见山上贼人死的死,逃的逃,一个也不剩下,自己纵然显尽威风,这场古今罕见的大斗法却无人得知,不由得气往上冲,懊恼的拍打飞猴出气,那飞猴吱吱大叫,任由主人逗弄。 他正欲命飞猴升空,忽然间背上冷飕飕的,回头一瞧,只见那冥坤尸身上,血水源源不断的流出,没过众甲士脚踝。千灵子心中一震,暗想:“我似乎从哪儿见过这法术。” 眨眼间,血水涌动,蔓延上来,众甲士皆被血水吞没,成了一个个儿僵硬的血人。千灵大骇之下,急忙催甲士挣扎,但那血水立时变化,成了一个个儿栏杆锋锐的铁笼,那铁笼稍一挤压,众甲士全数粉碎。 千灵子心痛的惨叫一声,泪水直流,再看那血水化作浪头,朝自己打来,他急忙摧飞猴腾空,这才逃过一劫,但有滴滴血水如水珠般射来,变作利刃,飞猴厉声哀嚎,被削掉几片皮毛,吓得手忙脚乱,在空中颠倒翻腾,千灵子喊道:“别慌,别慌!” 冥坤从血水中站起,抬起头,长发披落,目光冷漠,如野兽般喘息,看似行将倒毙之人,但不知为何,千灵子觉得此人极端危险。 他生平遇上过许多险境,迎战过无数强敌,但到了此刻,他真真切切感受到恐惧,似乎有利刃抵住喉咙,或是利牙咬上了脑袋,他心思大乱,狠狠鞭笞那飞猴,让他快些腾云而去,但那飞猴也吓破了胆,遍体发软,升不上去,只能低低翱翔。 死亡终于现身,来的太快,人不会害怕,宛如做梦一般;来的太慢,人也不会恐慌,不知不觉便到了尽头。但至这般境地,死亡近在咫尺,却冷眼旁观,迟迟不至,仿佛在刻意捉弄,又或是盘算着最恶毒的诡计,它成了无可阻挡的恶疾,侵入心魂,使人闻风丧胆,功力全失。 千灵子哇哇大哭,伏在飞猴背上,朝山下俯冲而去,这飞猴只要稍有不慎,两人必摔得粉身碎骨,可眼下心胆俱裂,只能谋求侥幸了。 冥坤身躯摇晃,痛苦的跪倒在地,哭喊道:“师海主上,我求求你快些回去!我....我难过得紧,我身子似要粉碎了....” 他颤颤巍巍的蠕动片刻,似在聆听教诲,过了片刻,他站起身,神色狂喜,却又冷酷的骇人,他踉踉跄跄的迈了几步,只觉有些麻烦,身子又再度融化,成了血池,泊泊卷动,突然间,那血池中腾空飞出一条血蛇,如离弦之箭般闪过,径直追向千灵子。 ..... 盘蜒早与东采英下了山,也不回莲国都城,反而选一条小路,往山峡中跑去,但见山峦层叠,荒无人烟,似是一处幽荒苍凉之地。 东采英背上那王女道:“这位公子,你真是哥哥派来救我母女的?” 东采英说道:“在下蛇伯东采英,这位是我国军师盘蜒,请恕微臣无礼,触碰公主身子,只是如今境况危急,事非得已,只能从权。” 王女微笑道:“没关系,没关系,你救了我与我娘,我真不知该如何谢谢你。” 盘蜒见她丝毫不慌张,更无寻常女子的羞涩,比之牢中情景大有改观,哈哈笑道:“不知公主殿下芳名?” 那王母尖声说道:“别告诉他,咱们王室贵族,女孩儿家姓名,只能告诉夫家。” 王女稍一犹豫,叹道:“恕我无礼,无法相告,委实对不住。” ------------ 三十四 巨灵神拳破海浪 盘蜒甚是不满,说道:“大伙儿同舟共济、患难与共,区区闺名又有什么打紧?你若不说,咱们便以‘你、你’相称,岂非太过不敬?” 东采英忙道:“军师不必多言,一切随两位欢喜。” 盘蜒默然,领头奔行一个时辰,但见前方荒山无边,岩石形状如断剑碎矛,愈发悲壮。东采英问道:“军师,咱们为何不去莲国?” 盘蜒道:“这叫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咱们偏不往回,好让那冥坤找不着咱们。” 东采英身躯一震,问道:“莫非那位千灵子仙长也敌不过冥坤么?” 盘蜒道:“咱们总得防着一手。” 忽然间,空中响起惊呼声,嗷嗷连吼,夹杂着尖锐童音,盘蜒抬头一瞧,只见那粉色飞猴与千灵子歪歪扭扭的飞了过来,那飞猴双掌在地上一撑,颠簸几下,终于站稳,千灵子怒道:“你为何停下?还不快走?” 东采英见他神色慌张,更是心惊,问道:“仙长,连你也敌不过那冥坤?” 千灵子脸上一红,说道:“这老贼绝非凡类,身上藏有妖法,我只得....只得暂避其锋芒,快走,快走!” 盘蜒望向那飞猴,它双目圆睁,气喘吁吁,心魂惧惊,一时半会儿难以升空,他见此情形,又喜又怕,捏了捏手,只觉手心已满是汗水。 这飞猴甚有灵性,它隐约感到那凶恶不祥的征兆,怕成这幅模样。它知道万物相克,知道趋吉避凶,也知道冥坤体内藏着什么。 尸海。 盘蜒腹中似有毒蛇蠕动,张大嘴巴,嗷嗷待哺。食欲让他喜悦,又令他痛苦,那尸海是他的猎物吗?不,不,此刻还不是时候,此刻恰恰相反。 就在这时,天上一道红线滑过,落在众人面前,冥坤裹在红雾之中,微垂脑袋,直视众人,咧嘴而笑,眼神极为冷漠。 千灵子大叫一声,双手颤抖,取出千灵金剑来,抛掷出去,化作七星离合,直取冥坤。冥坤探出双手,血雾凝成水滴,飞散过去,铛铛几声,那七剑尽数折断,千灵子神色绝望,一缩身,躲到那飞猴背后去了。 盘蜒面露微笑,笑千灵子自欺欺人,到此境地,他们哪还有藏身之处,避难之地? 冥坤喉咙鼓动,声音加倍低沉,却像是女子在说话,听来极为凄凉刺耳,他道:“你唤我出来,为何还要躲闪?” 千灵子嚷道:“你待怎样?” 冥坤道:“折磨、酷刑,让我找找乐子。我已有许久未曾折磨万仙了。” 东采英吸一口气,将二女放下,一个箭步冲上,劈出数掌,掌力疾飞过去,冥坤手指一弹,掌力消弭于无形,指力反击而来,东采英胸口如遭锤击,哇地一口鲜血喷出,本来这一指已要了他的性命,但他天赋异禀,顷刻间吊住一口气,喊道:“盘蜒兄弟,带她们走!”朝冥坤扑了过去。 冥坤笑道:“好,我也让你零零碎碎而死。”袖袍一振,一道血光涌出。 眼见东采英便要中招,忽然间一物从天而降,轰隆一声,众人只觉狂风大作,登时全数被吹上了天,飘开数十丈,方才站定,落地时极为轻缓,竟无丝毫凌乱。 那物抬起,地上留下一个拳印,再看那巨物,正是一个硕大无比的拳头,遍体蓝光,旋即遁形不见。 冥坤身躯翻涌,仿佛一池鲜血泛起浪花,又徐徐凝聚,那拳力伤他不轻,对旁人倒也无害,可见那拳头有意护住盘蜒等人,东采英逃过一劫,只觉胸口痛楚蔓延,气喘吁吁,手脚悉数无力。 冥坤目光越过众人,望向远处,问道:“是何方高人阻我?” 众人一惊,回头一看,只见沙尘之中,有一白发老者缓缓走来,他留有短发,发须如雪,整整齐齐,但肌肤黝黑发亮,目鼻如同狮虎,用一破破烂烂的裘皮裹住身躯。 老者来到近处,伸手扶起东采英,运掌在他双肩一拍,东采英剧痛顿消,却又汗流浃背,浑身滚烫,不禁一跃而起,喜道:“多谢这位前辈相助,不知前辈....” 他正要问老者姓名,两人四目相对,东采英惊觉此人相貌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也是半人半妖,面目如狮,刹那间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盘蜒抢先说道:“这位可是威震当世的屠邪铁手荼邪荼老先生?” 东采英心魂俱震,暗想:“军师他并未骗人?这儿真有这么一位荼邪前辈?” 老者不及答话,神色凝重,望向冥坤,沉吟许久,终于叹道:“老夫今个儿怎么了?接连碰上邪门之事?” 千灵子颤声嚷道:“荼邪?你是荼邪?邪魔外道中的荼邪?”他身居万仙高位,自也听说过那屠邪铁手的名头,只是不曾得见。 老者道:“你这娃娃骑着飞兽,料来是万仙第五层之人了?” 冥坤暗想:“屠邪铁手,果然有过人之处,但即便有几斤蛮力,如何能是我的敌手?” 老者点了点头,他原本有些颓丧,但忽然之间,昂首挺胸,身上气势咄咄逼人,如登天庭,众人惴惴不安,仿佛犯了错的孩童,不敢直面此人,千灵子暗想:“我生平所见之人,唯有‘破云层’的老头,方才有这等威势。” 冥坤呼喝一声,双手一振,血水化作巨浪,足有数丈之高,汹汹涌涌,茫茫荡荡,朝荼邪卷来,千灵子骇然道:“不可硬接,那血水会化作刑具,触者必死!” 荼邪一甩裘袍,打出一拳,那拳力现出拳头形状,如小山般大小,光芒蔚蓝,哗啦一声,将那血水打散,拳力未消,化作波动,竟将血水打的粉碎成气。 东采英瞧得心悦诚服,暗想:“他这一拳与我相比,威力大上数百倍,世上竟有如此神妙的绝学?” 便在这时,冥坤身形晃动,绕到荼邪身后,血水绕动,竟将荼邪裹住,顷刻间化作无数锯齿利刃,绕着荼邪绞磨,东采英急道:“前辈小心!”想要上前相助,但却无从下手。 只听荼邪暴喝一声,真气扩散,身躯似膨胀百倍,震动到处,冥坤怒吼起来,变作激流,远远飞去,等变回人形时,模样甚是狼狈。他厉声道:“你这是巨神拳,巨神体!” 荼邪走上几步,说道:“不错,我那天神掌力可还未曾使出,你可想试试?”说罢大啸一声,啸声如同地震,冥坤被罡气一冲,血水淋漓,险些又被吹走。 冥坤本想再与荼邪周旋,或能占到上风,但他神通难持久,无奈之下,朝众人狠狠瞪视,身躯盘旋而起,霎时腾空远去,速度之快,目不及追。 荼邪哈哈大笑,甚是畅快,众人死里逃生,皆如释重负,喜悦万分。千灵子蒙他相救,自也感激,上前作揖道:“多谢这位老兄援手,在下感恩不尽。” 荼邪打量千灵子,哼了一声,神色又变得阴沉起来,说道:“何必多谢?我生平少与万仙门人打交道,瞧你是小娃娃,我也懒得计较,你快与你那猴子走了!” 千灵子顿时大怒,指着他骂道:“臭老头,坏老头,你不睬我,我也不睬你!你脾气如此古怪,我才懒得与你多说,反正我欠你的情,将来还你便是。” 荼邪笑道:“这小娃娃脾气倒不小。”轻轻一推,千灵子蓦然惊呼,嗖地一声,飞上了天,那飞猴见那凶神逃走,放下心来,急忙飞起接住主人,扑腾振翼,远远飞走。 荼邪又望向盘蜒、东采英等人,东采英跪倒在地,大声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晚辈对前辈敬仰已久,今日得见,果然神勇异常,真是不枉此生。”那王女王母也一齐向他施礼道谢。 盘蜒东张西望,问道:“荼邪老兄,你可方便让咱们到你老窝逛逛?” 另三人倒吸一口凉气,尽皆惶恐:这荼邪如此武功身手,面对万仙仙家,尚且不放在眼里,这盘蜒如此大放厥词,难道想被荼邪一巴掌糊死么? 谁知荼邪对万仙并无好感,但为人随随便便,不喜礼数,见盘蜒话语随意,倒也不往心里去,轻轻一托,将东采英扶起,说道:“你们随我来吧。” 东采英惊喜万分,急忙跟着荼邪前行,走过峡谷平原,深入群山,来到一极隐秘的高山前头,足有两百丈高,荼邪道:“那洞穴在一百八十丈处,东采英,你随我来,其余人随意。”说罢走上山道。 东采英大吃一惊,问道:“前辈为何知道我姓名?” 荼邪自来有话直说,也不隐瞒,说道:“你是我外孙,我岂会不知?” 那王女王母震惊无比,望向东采英,目光满是敬仰,东采英登时头晕脑胀,心脏狂跳,血液流动太急,呜地一声,又是口吐鲜血。荼邪复在他背心一拍,说道:“你中了那人一指,若非你有我血脉,早就死了。你来找我,怎地不早说一声?我刚刚睡醒,见那幽青山火光诡异,方才知觉,要是晚了半步,你小子也活不成了。” 东采英摇头道:“我...我并非是来找你,我也不知你在这儿。”想要扯出盘蜒来,却见盘蜒朝他直使眼色,东采英哭笑不得,暗想:“军师他神神秘秘,罢了,我受他大恩,岂能负他?” 荼邪皱眉道:“那你为何又将血滴撒入火盆?此事唯有你娘知道。你娘人呢?她还在蛇伯么?” 东采英神情悲伤,说道:“娘亲她并未告诉过我,她......她数年前已然病死了。我那是误打误撞,无意为之。” 荼邪陡然愣住,身子发颤,不多时便流下泪来,仰天长叹道:“我当年不让你嫁那凡人,你非要一意孤行!孩儿啊孩儿,你好苦的命!” ------------ 三十五 隐士慈悲怀狮心 东采英心下悲伤,想起幼时丧母的情形,顷刻间也湿了双眼。 荼邪一时情绪失控,稍露伤感,但旋即又宁定如常,说道:“你娘自小便是我行我素、顽固执拗的性子,我不让她嫁那蛇伯城的少年,她偏偏不听人劝,还与我大吵大嚷。我恼怒之下,便立誓从此不再与她相见,回到这山中隐居。想不到这一别真永不再见了。”顿了顿,又问道:“她可是被奸人害死的?” 东采英摇头道:“娘亲患了重病,无法医治,并非为人所害。” 荼邪又问了几句,语气平静,但脸上颓废之情却更浓了半分。 众人行了数里路,来到山顶,只见一处幽静阴暗的洞穴,洞外有花草树木,一座木屋,洞内则有一泉清水。最奇的是,在洞中竟有火炉风箱,许多铸剑器具。 荼邪道:“此乃你我祖先晚年所居之处,那位祖先名叫神荼,数千年前,万鬼与万仙联手,抗击一阎王大军,他为人悍勇无比,越至绝境,越擅武力,当年这峡谷中有数十万守军,最终只他一人存活。咱们族中偶有人能继承这般异状。” 东采英遥想先祖英姿,心中豪情万丈,大为振奋,本来在他心底,一直暗以自己身份容貌自卑,但此刻遇上外祖父,听他讲述旧事,只觉得热血沸腾,一扫沮丧之情。 荼邪道:“如今咱们一脉之中,人都死的差不多了,只有你我爷俩剩下,你小子今天也险些丢了小命。你可娶亲了没有?养娃娃了没有?” 东采英答道:“孙儿一生忙于征战,无暇娶妻....” 荼邪一巴掌打来,东采英被打的晕头转向,撞在石壁上,王女惊呼道:“前辈为何下此狠手?”急忙将东采英扶住。 荼邪喝道:“你仍无子嗣,却偏偏逞强好斗,要为这两个凡人而死?你这般蠢笨,我不教训教训你,你今后不长记性,早晚会蠢死。” 王女道:“恩公他是为了救我....”俏脸娇红,热泪盈眶,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盘蜒在旁一瞧,便知此女已对东采英有情,正应验了他卦象所道,不免暗自得意。 东采英苦笑道:“孩儿知错了,下此定会学聪明些。” 荼邪瞪了他一眼,又道:“光学聪明,又有何用?你功夫如此差劲,下回遇上万鬼、万仙的好手,一样难逃一死,你在此住上三天,三天之内,我传你‘狮心炼化’的功夫,只要你不算太蠢,练成之后,再有这等高手找你麻烦,至不济也能自保。” 东采英大喜过望,急忙向荼邪磕头,荼邪任由他磕了三个,将他阻住,说道:“这功夫乃是神荼祖先所遗留,自来不存文书,全靠记忆,旁人也难以习得。”朝那王女、王母、盘蜒望来,微微皱眉,说道:“你们三个,全给我进洞去了,若敢偷听,我可要对你们不客气!” 盘蜒朝荼邪作揖,转身远去,王母战战兢兢,微觉气恼,但无法相抗,嘴里嘟囔几句,老老实实在洞里待着。王女目光清澈,望着东采英,忽然在他耳畔轻声说道:“我叫罗芳林,你好好记得。” 东采英吓了一跳,暗想:“她先前说这姓名非夫家不告,为何又告知于我?”回望罗芳林,见她眸中情思闪烁,满面晕红,不禁怦然心动。罗芳林眨一眨眼,入洞去了。 荼邪拍拍他脑袋,东采英急忙收摄心神,正襟危坐。荼邪也盘膝坐下,深深喘一口气,突然间鼻中流下一道血线。东采英惊声问道:“外公,你怎么了?” 荼邪叹道:“先前与那高手相斗,我使出巨神体来,身子坚硬,真气鼓荡,一时不至受伤,但过几个时辰,那伤势便会缓缓发作,持续十日,好在不至丧命,这也是‘狮心炼化’的妙用,可令你渡过必死之难。我已有数十年不曾使过这功夫了。” 东采英暗自惶恐:“我以为祖父武功远胜那冥坤,谁知也胜得极险。” 荼邪一指点向东采英胸膛,东采英呼吸一滞,猛然间鼻孔喷出一大口气来,竟激起一阵朔风,荼邪哈哈一笑,说道:“你小子天资极佳,不逊于我少年之时,可是生平不少与人争斗?” 东采英说道:“孙儿常年在外征战,也有数十次受群敌围困,死里逃生的战例。” 荼邪点头道:“这狮心炼化的异能,在咱们一脉之中也极为少见,你母亲便无此能耐。这功夫的精要,便是将人心中绝望、痛苦、焦躁、杀戮之意,炼化成真气,再由真气炼化成形,化作拳力、掌力、铁躯、乃至剑气,如你我这等人,遇上九死一生的逆境,往往死不甘休,非要再闹腾上一会儿,这便是天生的狮心。而狮心炼化,便是将这百折不挠的心智储藏驯化,铭记在心,真遇上强敌,可随时随地使出来。” 东采英常常回思十几年来一场场惨烈征战,每到那时,便心神激荡,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但意欲调用这力道,却如水中捞月,往往一无所有,此刻听荼邪一说,登时有所感悟,喜道:“外公说的极是,难怪我平常总觉得有力使不出来。” 荼邪向他说了千字口诀,要他牢牢记住,再向他缓缓详解。东采英甚是用功,花了一个时辰记住,再用一个时辰参悟,也是他与这功夫天生投缘,不多时便已领会。 荼邪有些惋惜,说道:“若我早知你这外孙有此天赋,自打你年幼时起便传你这本事,这三十年的征战便效用倍增,你功夫也定比眼下强了十倍。唉,我脾气太倔,说不去蛇伯,便死也不踏足半步,却也耽搁了你。” 东采英忙道:“外公为何这么说?我眼下学了,也是倍受好处。” 荼邪一翻眼,大声道:“我说耽搁便耽搁了,你多劝什么?不成,不成,我老来糊涂,犯了大错,非要补救不可!”说罢双掌在东采英太阳穴一拂,东采英痛呼一声,顷刻间浑身剧痛,脑子似要被挤出脑袋一般。 荼邪护住东采英心脉,让他不至于立死,又喝道:“快些运狮心炼化!” 东采英咬牙忍耐,果然吊住一口活气,将心中诸般苦楚磨难一一转化,融入经脉,终于缓过劲儿来,随后再徐徐调养。 荼邪道:“我方才将我心中些许戾气传入你经脉之中,虽不过是些零碎折磨,但你功力微弱,如此也可大受好处。这法子不可常用,也不可刻意为之,否则效用大减,反而不美,稍有不慎,便会一命呜呼。” 东采英惨笑道:“外公放心,我岂会自讨苦吃?” 荼邪道:“咱爷俩天命如此,一生少不了争斗,你将来免不了自找罪受的时候,你当借此练功,不得怠慢。” 东采英心想:“一个军师,一个外公,这两人都总把我往火坑里推,却全是为了我好。”不免感叹遇人不淑,气运古怪。 荼邪今日传功完毕,稍稍料理自己伤势,正欲外出捕猎,却见盘蜒背着一只大山猪、一堆野果走上山来,随后剥皮洗肉,生火烧烤,叫那罗芳林母女一道吃饭,荼邪见了,自也乐的偷懒。 荼邪、东采英胃口已算得极大,但盘蜒更是食量惊人,与这两人争抢,一顿饭竟将山猪吃得干干净净,罗芳林二人不过吃了几口,见盘蜒相貌文雅秀气,想不到吃相这般难看,吓得不轻,将他视作食人妖怪一般。 荼邪瞪着盘蜒,久久不语,盘蜒心下发虚,不敢多言。 荼邪忽然问道:“孙儿,你老实回答我,可是你这军师让你来此找我的?” 东采英犹豫片刻,斩钉截铁的说道:“外公,真是孩儿为救夫人小姐,误入此地,与军师无关。” 盘蜒松了口气,笑道:“老前辈为何疑神疑鬼?晚辈与将军交情极好,你可别为难晚辈。” 荼邪道:“你一见我面,便道破我的身份来历,那又是怎么回事?” 盘蜒大吃一惊,忙道:“我瞧前辈器宇轩昂,超逸绝伦,除了荼邪前辈,真想不出仍有旁人了。” 东采英听他这借口糟糕至极,眉头一皱,又道:“外公,军师并未说谎。” 荼邪双眼微闭,晃了晃脑袋,忽然笑道:“很好,很好,你小子不违背诺言,很够朋友,正是我族的好子孙,这小蛇也算帮了你我大忙,想来并无恶意。” 东采英心道:“小蛇?什么小蛇?”但也放心下来,与盘蜒对望一眼,盘蜒微微张口,口型为:“谢谢”。东采英朝他一笑,也动口道:“谢谢。” 用餐已毕,荼邪又支开众人,传东采英“巨神拳、巨神体、巨神剑”三门功夫。那巨神拳乃是调度真气,化作巨拳,攻守一体的绝学;巨神体则为护体神功,可保人吊住真气,暂时身躯不灭,浴血奋战,最终大难不死。 而那巨神剑并非临战时所用功夫,而是一门铸造宝剑宝刀的异术。世间能工巧匠,锻造好铁名刃之时,往往需得全神贯注,呕心沥血,将自身血气融入剑中,方得传世之作。荼邪晚年穷极无聊,便将这狮心炼化的功夫用于锻铸,他神功非凡,每锤敲击,总能贯注神力,即便所用寻常铁料,所得宝剑皆非凡物。故而在他心底,这巨神剑才是他最为得意的本事。 ------------ 三十六 荣华富贵似流水 众人在山上待了两天,至第三天晚间,东采英说道:“外公,我外出已久,若不早些回去,只怕令大伙儿忧虑,外公不如随我一道下山如何?如今天下大乱,万鬼横行,也唯有外公如此功夫,方能震慑群魔,平复乱世。” 荼邪摇头道:“我懒得管外边的杂事,我的下落,你们也给我把嘴关紧,若走漏风声,惹人上山来烦我,定要你们都吃些苦头。” 罗芳林嗔道:“老爷爷为何凶巴巴的?恩公是怕你老来寂寞,想要尽孝,这才诚心相邀,你说的这般决绝,岂不伤了他的心么?” 荼邪虎目扫过她脸庞,罗芳林脸上一红,微微侧过脑袋,不敢与他对视,荼邪笑了一声,说道:“小姑娘,你可是瞧上我这外孙了?” 东采英“啊”了一声,顿觉窘迫,那王母鼓足勇气道:“哪有此事?我闺女岂会....” 罗芳林羞得脸若玫瑰,低声道:“恩公救我性命,小女子无以为报,这辈子愿诚心侍奉于他,只不知恩公心意如何?” 那王母脸上变色,一时说不出话来。 东采英惊喜交加,却又有些难以置信,说道:“姑娘贵为天子之妹,我如何配得上你?” 盘蜒道:“将军,此事由不得你做主,全听荼老爷子裁决。” 荼邪大声笑道:“我正愁我这外孙不成气候,一辈子讨不得老婆,你是当今天子的亲妹妹?倒也与我外孙般配。采英,这事就这么定了。” 他乃当世妖仙,一身神通可谓冠绝天下,自也不怎么将凡人天子瞧在眼里,在他心中,自己外孙血统高贵,哪个女子能与他结缘,反而是那女子的福气。 那王母脸色愁苦,说道:“孩儿,你可要慎重思量,不可轻率...他相貌....” 罗芳林心道:“这位东采英公子形貌威风、武勇无双,又是这位屠邪铁手的孙儿,若真练成了神功,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他救了我性命,可见此乃命中注定的姻缘,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万不能拿不定主意。”心下坚定,朝东采英说道:“公子若不要我,我这辈子绝不他嫁。” 东采英心头火热,喜道:“能得你青睐,乃是东某生平第一幸事。此生此世,东某宁死不负。”他生性豪迈,更不忸怩,一时感动,便将罗芳林搂如怀中,只觉这少女娇柔无比,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鲜花一般,抱得轻了,怕难传心意,抱得紧了,又怕弄疼了她。 罗芳林虽也有少女特有的娇羞,但却远比常人坚毅大胆,柔声道:“英郎,我心中早已是你的人了。” 那王母知罗芳林素来胆大妄为,却料不到她如此轻易便将自己交付出去,正要相劝,却听盘蜒笑道:“这位夫人,恭喜,恭喜。” 王母心下有怨,嗔道:“这算...这算哪门子喜事...”朝荼邪一看,只得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盘蜒说道:“我家东采英公子手握雄兵十万,不久前以多胜少,连败北妖两阵,领军杀敌逾超二十万,端的是威震当世,风头正劲,放眼天下英雄,只怕无人能出其右。而这位荼老前辈又是他的外公,有他撑腰,将来无论有多大难题,必能化险为夷,如履平地一般。而他为这位姑娘出生入死,全不顾自身性命,这等人品侠义,岂非天下少女梦寐以求的佳偶?” 荼邪虽不想管凡间闲事,但眼下为促成外孙佳缘,也不得不先说些好话,遂笑道:“正是如此,我心疼外孙,自然连孙媳妇儿一道疼爱,今后两人有何不顺,尽管找我,我必出手相助。”心下却想:“今后老子警醒一些,见亲戚上门,拿小事烦我,便脚底抹油,远远逃开,料来他们也找不着我。” 王母被盘蜒、荼邪一劝,不禁心动,暗道:“他们所说倒也不差,蛇伯城主,确配得上我这女儿。更何况他还有这地仙做倚仗?”当即转怒为喜,笑道:“我怎会反对,正要替两个小辈欢喜呢。” 罗芳林、东采奇心花怒放,先向荼邪磕头,再向王母拜倒,正要站起,盘蜒却挺起肚子,嚷道:“我煞费苦心,替你俩安排这段缘分,怎地不拜拜我这媒人?” 东采奇哈哈一笑,当真要拜,罗芳林嗔道:“要我拜你可以,但你与我夫妇二人同辈,拜完之后,岂能不给赏钱?” 盘蜒脸上变色,惨叫道:“免了,免了!”身形一闪,匆匆跑远,想来是怕极了罗芳林讹钱的本事。夫妇两人不禁莞尔,相视而笑。 当夜荼邪便让出小屋,让夫妇二人洞房,那王母心疼女儿,只觉这小屋太过粗陋,不断抱怨,但罗芳林却全不介意,反而甚是满意。盘蜒想要挨到小屋窗下偷听,被荼邪一瞪,不敢动弹,但夜深之后,那小屋震动不休,传来男欢女爱之声,王母满脸通红,盘蜒嗤嗤偷笑,荼邪更是笑歪了嘴。 再过半个时辰,响声方消,盘蜒虚弱说道:“我....我去撒尿.....”脚步发虚,软绵绵的朝后山走去,王母怒道:“你这人心里好生肮脏!想要去做那坏事么?” 盘蜒茫然道:“夫人在说什么?我去方便,又是什么坏事了?” 王母“哼”了一声,说道:“你心里想些什么,我心知肚明,清楚得很,你心头有火,想要...动手发泄...” 盘蜒肃然起敬,说道:“原来夫人如此渊博,竟连此事也知道?莫非陛下曾也...有此雅兴么?” 王母气往上冲,但此事难以启齿,又重重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再理睬。 盘蜒笑了一声,来到后山,对树撒尿,刚刚解决大事,就听头顶有人叹了一声。 盘蜒大骇,身躯一阵抖动,抬头一瞧,见荼邪坐在山坡之上,双眼冷漠,望着盘蜒。盘蜒羞涩说道:“晚间风大,我这小兄弟遇冷...收缩,瞧来有些小了,上不了台面,让老爷子见笑,见笑。老爷子胯间神龙,自然是旷世神器了?为何不去让那王母尝尝滋味儿,反而找我炫耀......” 他正胡说八道,污言秽语,那荼邪从腰间拔出一柄剑来,朝下一扔,一声轻响,刺入山岩,直至没柄。这山岩受风吹雨打,内含矿藏,坚硬如铁,但在这宝剑锋刃之前竟有如豆腐。 盘蜒寒毛直竖,说道:“老爷子抛下剑来,想要我自宫么?这倒也并无不可,只是自宫之后,可有什么神功传授?” 荼邪冷冷说道:“你骗得了旁人,却瞒不过我,你可是贪魂蚺么?” 盘蜒登时默然,神色落寞,愣了许久,拾起长剑,此剑外观如同流水,剑身成灰,银光闪烁,刻有纹路,仿佛浪花一般。 荼邪道:“贪魂蚺受食欲驱使,一旦失控,心魂皆丧,什么恶行都做得出来。我生平杀过贪魂蚺,也知你们心中痛苦,更遇上过一些平素良善之辈。” 盘蜒抬起头来,神情悲愤,说道:“我受生性驱使,无法自控,于我而言,那也算不得什么恶行。你好了不起么?自以为无所不知,却又怎知道那‘痛苦’之烈?” 荼邪神功震慑天下,屠魔无数,而盘蜒本领低微,此时竟敢顶撞于他,可谓胆大包天,但盘蜒心头大乱,顷刻间万事不顾,豁出去了。 荼邪沉吟片刻,笑道:“不错,我只不过略有耳闻,却不知贪魂蚺来历底细。”指了指那柄剑,说道:“此剑名曰‘妙水’,乃是我生平最铸剑中翘楚,你帮我外孙良多,我岂能不知?这柄剑便赠送于你。” 盘蜒愣在当场,良久之后,低声道:“多谢。” 荼邪道:“但你今后若对我外孙不利,被我知道,我必将你打成肉泥,尸骨无存,哪怕你脑中小蛇,我也一并揪出来宰了,非要你万劫不复,死不超生。”他知道贪魂蚺常常害人无数,委实放心不下,故而出言警告,用词极为严厉。 盘蜒心头火起,双手负在背后,更不理睬,大步而去,模样极为威风,谁知走了几步,裤袋未扎,裤腿滑落,他脚下拌蒜,痛呼一声,摔了个狗啃泥。 荼邪瞧得直乐,说道:“就你这般蠢笨,又岂能害得了我外孙?哈哈,哈哈!我又何必杞人忧天?”大笑声中,山上狂风呼啸,登时人影全无。 盘蜒爬起身来,骂骂咧咧,回到洞穴中,闷头就睡,到了次日清晨,东采英夫妇从屋中走出,神态甜蜜,如泡在蜜糖中一般,东采英见盘蜒鼻青脸肿,吃了一惊,问道:“军师昨夜可是摔跤了?怎地变成这般模样?” 盘蜒恶人先告状,说道:“你那外公,好不像话,我正在树前方便,他非要盯着我瞧,我心里一慌,脚下一滑,就摔成这猪头狗脸....” 罗芳林全然不信,见王母已然起身,问道:“娘,外公人呢?” 王母茫然四顾,自也全无头绪,四人找了一圈,竟全无荼邪身影,东采英一转眼,见木屋后的花园中插了一柄剑,旁有刻字,曰:‘宝剑赠孙媳,剑名曰‘荣华’。” 罗芳林惊呼一声,将宝剑拔出,见剑身小巧,剑锋如水晶般透明,却又锋锐至极,不由得感激涕零,说道:“外公他不想再见咱们,却又送我这柄荣华宝剑。” 东采英与罗芳林携手跪下,朝那山洞连磕三个响头,随即恋恋不舍离了此地,并肩下山而去。 ------------ 三十七 一朝封侯天降喜 四人由盘蜒领路,离了峡谷,也是他们运气极佳,在林间竟找到一群狂奔的野马。 这三日之内,荼邪除了传授东采英狮心炼化的功夫之外,随口讲述,皆是极深奥的武学道理,东采英非但真气倍增,身法眼力皆大有长进,疾奔几步,竟赶上野马,一一驯服,毫不费力。 那王母不会骑马,罗芳林便与母亲同骑,东采英自己与盘蜒分骑两匹,稳稳当当,不急不忙,行了三天路程,顺利抵达莲国都城。 众人见东采英回来,无不惊喜万分,待见他救回王母王女,更是狂喜无比。 莲国国主莲桑见东采英与罗芳林相依相偎,好的蜜里调油,心中嘀咕,小心翼翼的询问,东采英满心骄傲,朗声道:“承蒙王女青睐,我与她已结为夫妻了。” 百官一听,尽皆哗然,不知该如何是好,但见两人如此恩爱,想来是两情相悦,而那王母更无半分不满,方才放心下来,诚心向两人祝贺。 莲桑感念东采英救命之恩,遂补办婚礼大典,替两人轰轰烈烈庆贺一番,全城百姓历经战火,更喜庆典,无不华服彩衣,载歌载舞,上街游乐庆祝,满城皆喜气洋洋,纵情享乐。 那王母见东采英受全城百姓敬拜,仿佛大圣大贤一般,心中仅剩的一丝不满终于烟消云散,罗芳林更是深感自豪,暗赞自己眼光独到。 过了数日,莲桑说道:“两位若愿留在此城,我定修建宫殿,让两位住的舒适,若两位不愿久居,我当禀明天子,天子定有封赏。” 东采英谢道:“我与林儿之事,必须禀明圣上,还请国君修书一封,我当亲自与芳林送去。” 莲桑当即应允,正思虑如何起笔,恰在此时,有侍卫来报,曰:“请莲国国主、蛇伯城主一同迎接天子御使。” 两人皆感惊讶,急忙迎了出去,只见一俊秀幼童趾高气昂的坐在太师椅上,手持一卷黄缎,张千峰坐在下首相陪,盘蜒则坐在斜对面,敛容肃颜,直如饱学宿儒。 那幼童与东采英一照面,齐声惊呼起来,东采英认得这幼童正是那飞天遁地的千灵子。 千灵子大声道:“原来是你!你果然是蛇伯城主,并未骗我!我听张千峰说:你已讨了王女做老婆了?” 东采英躬身笑道:“若非仙家替咱们挡住那冥坤,我夫妇二人早已落入其手,绝无今日好事,仙家大恩,我等无片刻或忘。” 千灵子道:“天子小儿已得知你大胜群妖,解了莲国之围,甚是欢喜。其余各国的笨蛋皆不像话,与万鬼妖军打一场,败一场,连战连败,溃不成军,也唯有你取得大捷。如今你又成了天子妹夫,天子尚不知情,你更当随我去见他一见。” 说罢抖开卷轴,念诵上谕,大意为:“莲国国君莲桑、蛇伯城主东采英,御敌有功,保全家国,圣心甚慰,特赐东采英侯爵之位,如今正集结诸侯,欲与万鬼决战,还请速来玄鼓城会盟。” 东采英这些时日喜事接连上门,顷刻间竟如在梦中,全不信自己会这般好运,千灵子怒道:“你小子装什么蒜?还不快大哭大笑?好好高兴高兴?” 东采英与莲桑一齐跪下道谢,东采英问道:“天子为何不留在云景都城,非要万里迢迢赶至前线?如此岂不危险么?” 千灵子摇头道:“我见过这小天子,这小子心中满是雄心壮志,总想着什么‘千古一帝’,‘流芳后世’,自个儿也喜欢舞刀弄剑,哼哼,但在我万仙面前,岂不是班门弄斧么?但我万仙与他总是一边的,万鬼入侵,事关天下气运,我万仙自也不能袖手旁观。” 莲桑听千灵子口中对当今圣上颇为不敬,不敢接口,东采英则颇为忧虑,问道:“若咱们贸然聚集,则边境诸国守御薄弱,万一众妖分散游击,咱们岂不是作茧自缚么?” 千灵子哈哈笑道:“你小子倒也懂些兵法,但小天子身边也并非全是蠢人,咱们得到消息,万鬼大军也正集结,兵力过百万,聚在寒谷城外,此城乃边境诸国国境连线正中,它们定是要大举进犯了。” 东采英恍然大悟,说道:“那事不宜迟,咱们当速速率军前往。” 莲桑年纪大了,不久前刚刚熬过灭国之厄,此刻想起,兀自心有余悸,半点不想奔赴前线,他眼珠一转,咳嗽几声,面露苦涩,说道:“老夫先前率军作战,受了些伤,老骨头这会儿还痛的厉害,只怕...只怕无法远行。反正东侯与老夫乃是同盟挚友,不分彼此,还请东侯率我莲国八万大军,代我前去支援。老夫不堪重用,委实愧对天子厚望,唉,真是老而无用,死不足惜。” 东采英信以为真,忙道:“国君何必自责?圣上必不见怪。”当即传令下去,蛇伯四万兵将,莲国八万军队,在一日内整装待发,后日一早,立即出城,赶赴战场。 千灵子又吵着要见王母王女,东采英忙请二人出来相见,千灵子见两人平安无事,容色如常,这才点头道:“原来你二人并非被这东侯胁迫,那我也算放心了。” 罗芳林皱眉道:“就算你是仙家,如说我相公坏话,我一样不会甘休” 千灵子一拂袖袍,说道:“妇人蠢笨,我不与你一般见识。”竟就此走出大殿,此人全然不懂礼数,兴之所至,说来便来,说走便走,真如未长大的幼童一般。 他来到殿外,翻身坐上那飞猴,见张千峰出来恭送,又道:“千峰师侄,我听说你与召开元、于步甲两人打斗,用阴谋诡计胜了这二人,此事可是真的?” 张千峰昂然道:“启禀师叔,千峰心性如何,那二人口碑怎样,真相究竟怎般,师叔定然心中有数,浊者自浊,清者自清,千峰也不愿多言掩饰,逞口舌之便。” 千灵子笑道:“好一个‘清者自清’。”突然间手掌一翻,金剑探出,剑气如矛,刺向张千峰。 张千峰陡然间长剑出鞘,只守不攻,转剑阻挡,两人内力一撞,张千峰气血翻涌,足下腾腾连退,方才拿椿站定。 千灵子目露惊讶,说道:“你内力果然不错,我这一剑,满拟让你摔得满头大包,哭丧着脸,谁知你还能站得住?” 张千峰得盘蜒指点,驱逐吐纳时种种妄念,这些时日,内力又有增长,虽仍与千灵子天差地远,但却远超千灵子意料。 张千峰以为千灵子有意责罚,跪地说道:“师叔明鉴,召、于二人之事,千峰并无过错。” 千灵子双手交叉胸前,颐指气使的说道:“孰是孰非,我自然清清楚楚,但那两人是四阶层‘飞空’的弟子,你不过是三阶层‘渡舟’的小儿。你单凭一人,却接连将这二人打得抱怨不休,我心中好奇,便想试试你的功夫罢了。不错,不错,虽比我还差得远,但胜过那两个杂毛,却又绰绰有余了。” 张千峰放下心来,说道:“师叔,千峰万万不敢妄自尊大,逾越阶序。” 千灵子“哈”地一声,说道:“便是妄自尊大,又能如何?万仙之中,只要有本事,便不怕不能出头,你明年快些赶考赴会,让那两个杂毛瞧瞧厉害。”说罢一拍飞猴,那飞猴此刻又神气活现,精神十足,霎时飞的老高,虎虎声中,飞的没了影。 东采英走上前来,笑道:“大哥,你这位师叔脾气古怪,样貌弱小,但一手剑法当真出神入化,正是不可貌相,深不可测。” 张千峰皱眉道:“但真如你们所说,那冥坤身怀秘术,一旦施展,连这位师叔都抵挡不住,那局面便极为不利。” 东采英说道:“千灵子前辈定已禀告万仙宗主,那万仙门六层‘破云’的高手定会倾巢而出,料来也不用怕什么冥坤。” 张千峰想想也是,心中稍安,他早听闻东采英得了奇遇,功夫又有进益,也想一探究竟,问了几句,出手一试,果然知觉他内力大进,仅比自己稍逊一筹,更胜过那召开元、于步甲,他深替东采英高兴,说道:“贤弟有此功夫,将来到了战场之上,我再也不用替你担心。” 东采英惆怅说道:“只是这功夫须得出生入死,饱受苦难,才能有所突破,看来我是天生遭罪的命。” 张千峰莞尔笑道:“正所谓‘玉不琢,不成器’,武学至理,非苦练而不可得,你我兄弟正当共勉。” 东采英尚有要事,遂向张千峰告辞,回到军营,指挥整备,调动兵马,操练新兵,又召见莲国大军,结识诸将,等忙碌已毕,又得回宫殿中陪娇妻,睡到一半,再被铁齿、鹿宁等人叫醒,说要商议军情,当真不可开交,全无余裕。 好不容易得了空闲,已然是深更半夜,他从军营返回,走过长廊宫门,却见盘蜒昂首而立,手扶栏杆,遥望明月。 东采英喜道:“军师,你怎地也不去睡?晚上在宫里捉鬼么?” 盘蜒吟道:“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只不意将军也起来夜行,可是老婆索要过度了么,吃不大消,故而潜逃至此么?” 东采英笑骂道:“什么玩意儿?她还嫌我力气太大,叫苦不迭了呢。” 盘蜒道:“唉,在下身为军师,岂能不替将军解忧?在下有一缩阳之法,可传授将军,以解夫人之苦。” ------------ 三十八 黄袍割袖保性命 东采英心中好笑,但装作发怒道:“好你个军师,你竟有这等害人的法子?你老实招来,你用此法害过多少人了?”一边说笑,一边走到盘蜒身旁,盘蜒侧脸看了看他,旋即又凝视夜空。 东采英忽然感慨万千,说道:“军师,我东采英生平从不求仙拜佛,连蛇伯旧习也一直不屑一顾,但遇上你之后,我才知道天道茫茫,万事或许皆有定数。若不是你指点迷津,我早被众妖剿灭,更谈不上如今习得神功、封侯娶妻了。林儿一直管我叫恩公,然则在我心中,你才是真正的大恩人。” 盘蜒淡淡说道:“天下岂有不散的筵席?等这兵祸一过,便是你我分别之时。” 东采英当时心血来潮,欲拜盘蜒为军师,曾听他说起终将辞别之事,那会儿他一口答应下来,原以为不过是盘蜒谦逊之辞,想不到如今大事将成,富贵在手,盘蜒竟又提起此事,顷刻之间,东采英如遭雷击,脑中一片空白。 盘蜒道:“将军莫非不允么?” 东采英急道:“军师助我良多,我大恩未报,怎能答应?” 盘蜒道:“我接连泄露天机、预料大事,若长久如此逆天而为,只怕会招来灾祸。我最多再帮将军一回,此后便无法再顾及将军,留在此处,也只能吃干饭,不干活,当个吃闲饭的懒汉了。” 东采英愣了半晌,蓦然哈哈笑道:“军师啊军师,我不让你走,并非是贪图你那才干,而是打从心底里与你投缘,只要你留在军中,我管你一辈子不愁吃喝,花天酒地,你便是不再出半分力气,我也瞧着欢喜,更何况我一身富贵全是拜你所赐。” 盘蜒见他情真意切,所说确是肺腑之言,不禁稍觉感动,但他心意已决,说道:“如我所料不错,北妖兵祸,不久必退,此后便是多年的太平天下,偶尔有小打小闹,但也无关大局。我虽可占卜天象,终究怕天劫扰我,因而打算投奔万仙,寻求渡劫之法。” 东采英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军师志向远大,想要谋求成仙么?既然如此,我岂敢阻拦?将来军师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使唤我,哪怕我老的走不动路,一样听军师差遣,绝无还价。” 盘蜒道:“倒也不必将来叨扰于你,眼下便有一桩小事,还当请你去办。” 东采英当即说道:“军师尽管直说,我掏心掏肺,也要替你办成。” 盘蜒道:“此去与万鬼众妖决战,你可再立一大功,从此以后,必受天子器重,可谓言出必允。你当求天子驱逐当今俦国君主,扶陆扬明继任侯爵之位,从此你蛇伯与俦国结为姻亲同盟,彼此相助。” 东采英笑道:“军师,这本就是我答应陆家姐弟之事,哪能不办得妥当?这事太过容易,做不得数,我仍欠你恩情未报,你将来记得千万讨还。” 盘蜒忽然陷入沉默,久久不发一语。东采英悄悄一望,见盘蜒双目如蛇,抿嘴微笑,黑暗之中,似乎有一张黑色的幕布,将盘蜒遮住,让他被神秘莫测的阴影笼罩,令他笑容如同鬼蜮,东采英瞧得冷汗直冒,一时竟有些惶恐不安。 盘蜒说道:“不久之后,我会问你借两千骑兵,全听我差遣,这骑兵我今后会还你,一个都少不了,还望将军答应。” 东采英笑道:“自然答应,自然答应,不知军师要用这人马做什么?可是要劫富济贫?两千够用吗?如若不够,我麾下军马全听军师差遣。” 盘蜒道:“空闺幽冷,莫负佳人,今夜我所言已尽,就此告辞。”说罢拱一拱手,转身远去,披风飘扬,长袍如水,相貌英俊,举止潇洒,气度超然如仙,东采英愣愣张看,心中涌出无尽敬意。 谁知走了两步,盘蜒被长袍一绊,啊呀一声,骨碌碌滚了起来,竟从阶梯上滚落下去,身法之圆滑顺溜,直是罕见罕闻。 东采英哈哈大笑,想去上前搀扶,盘蜒自觉颜面无光,早就灰溜溜的跑远了。 次日依旧忙碌,到第三天早晨,大军召集完毕,物资齐整,养足精神,东采英当即下令启程,沿大道,穿原野,行向玄鼓城。 那玄鼓城地处平原山地交汇处,离北境诸国不远,易守难攻,土地肥沃,物产丰饶,百姓众多,民好农蚕,可屯兵百万,端的是兵家必争之地。东采英打算直入城池,与诸侯齐聚,共朝天子,立誓结盟,但盘蜒指着地图,说道:“将军可先前往此城西北的‘黄袍城’。必有所获。” 东采英问道:“这一来一去,最快又得两日,可别误了天子定下的期限。” 盘蜒笑道:“将军有所不知,天子就在那边,此去乃是捷径。如去的晚了,天子性命难保。” 东采英登时骇然,问道:“将军,卦象这么说的?” 盘蜒说道:“卦象言道:‘匆立之帐,晚则不保’,可解为天子临时在那黄袍城立帐,却又被妖军围困。” 东采英早领教过盘蜒占卜神效,哪里有半分怀疑?立时传令下去,大军调转方向,全速行向黄袍城。 赶了约莫大半天路程,途中并无异状,众将士皆将信将疑,暗想:“将军可是又听了军师神棍言论,带咱们随处乱跑了?” 至当日黄昏时分,突见远处有一人一马疾奔而来,那人一见大军,立时转向,行色匆匆,逃向东面。那斑圆乃是先锋,呼啸一声,纵马追去,不多时便将那人止住,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奔逃?” 那人见斑圆一张豹脸,又惊又怒,一斧子朝斑圆劈来,斑圆双剑圈转,嗤地一声,点中那人穴道,他武学深湛,剑上附有真气,以剑点穴,不伤皮肤。 斑圆正要逼问,但东采英已然赶至,说道:“我乃蛇伯城城主东采英,这位将军是我麾下大将斑圆。这位好汉又是何人?” 那人本已绝望,听东采英所言,当真喜出望外,也是病急乱求医,大声道:“我乃天子麾下骁骑右将军雨蒙,天子他在黄袍城被十万大军围困,我突围出来报信,侯爷速速去救!” 东采英倍感焦急,暗想:“真给军师料中了?”问道:“圣上为何去了那黄袍城?” 雨蒙急道:“圣上恼诸侯屡战屡败,他....他急于给北妖一个下马威,听闻黄袍城寨左近常有妖军抢掠,遂率五万人马奇袭过去,虽大败敌军,岂料....岂料北妖认出他旗帜,迅速调动大军,几个时辰之内便将黄袍城团团围住。” 东采英当即喊道:“天子有难,急速行军!”声音如同数头狮子怒吼,震动旷野,大军前后皆闻,哪里还敢耽搁?当即斑圆、东采英率先冲出,后军紧随不坠,这一番奔行虽快,但前后有序,队形紧密,骑兵方阵更是丝毫不乱,足见东采英布阵有方,安排得当。 只一盏茶功夫,已来到黄袍城外,只见战场上人群密布,战甲如云,战马如江,残尸断肢体遍布,各处皆有火光,而空中乌云滚滚,似有无数冤魂升空。 那黄袍城乃是一城寨,城坚强厚,足以据守,但此时也已危险万分。 东采英下令冲锋,喊道:“蛇伯城东采英前来救驾!”率先杀了进去,使出巨神拳法,咚咚两声,当者立毙,随后蛇伯骑兵如洪水般涌入,所到之处,立时拼死相斗,杀的血流成河。 众妖军久闻蛇伯城勇将之名,闻言只觉大难临头,此时再度被敌人扰乱后方,立时荒乱散漫,大见薄弱。 但此军妖将治军有方,临危不乱,他喊了几声,聚集数股兵力,暂且从城下撤离,迂回侧方,反而向东采英杀了过来,嘴里喊道:“这人必是蛇伯城主,先将他杀了!” 刹那之间,有数十个妖国巨怪朝东采英冲了过去,各个儿一丈高矮,手持巨斧铁锤,转动起来,如狂风巨浪一般。东采英毫不畏惧,铁拳击出,先重创一人,躲过斧砍锤击,猛然一窜,跳至那巨怪头顶,一肘子将他脑袋打的缩入颈部。 东采英一招得手,热血上涌,就在这时,有一狼牙棒砸向东采英脑袋,东采英大喝一声,使出巨神体来,顷刻间身躯高涨,将那狼牙棒震碎,再出一拳,将那妖怪打飞出去,撞入敌军,咔嚓咔擦数声,压断数人骨头。 人群中一道身影闪动,红光绕了一圈,斩下数个巨怪头颅,东采英见是张千峰,长啸一声,向他招呼。张千峰点了点头,双掌风起云涌,罡气广罩,砰砰声中,将眼前七、八个敌人毙于掌下。 不久之前,张千峰误入妖军包围,急于突破,不吝于使出这‘天琴云弦掌’的绝学,以至于内力转眼告罄。但此时他身处友军之中,知道不必留力,故而使尽本领,要先杀的敌人心惊胆战,相助友军得势。 这兄弟两人并肩作战,各自勇不可当,身影所至,如马蹄踏草,敌人一触既溃,东采英麾下四大妖将也各个儿如洪水猛兽,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而东采英虽锐气正盛,头脑却不失冷静,辨别局势,常常找士兵奔走传令,冲击敌军软肋。 众妖军极为顽强,如此厮杀了一个时辰,双方皆有伤亡,但终于败下阵来,那领头妖将聚集残兵,离了城寨,东采英追了一阵,勒令鸣金收兵。 ------------ 三十九 天子至尊窝囊气 黄袍城中守军见救星英勇无比,气震山河,那妖军如此残暴,竟也难敌这大军猛攻,委实惊喜异常,一时竟各个儿如痴如狂。 那雨蒙将军走出蛇伯大军,喊道:“刘将军,这位是蛇伯城东采英东城主,快些打开城门,咱们这就将陛下带离此地!” 东采英翻身下马,上前几步,说道:“微臣在此恭迎陛下圣驾!” 那刘将军咳嗽一声,心想:“这东采英这些时日名头好大,想来不是善茬,我岂能不挫挫他的锐气?”摆出一副高官派头,慢条斯理的说道:“且让他等着,我去向陛下禀告一声。” 城外众将皆有些恼怒,想道:“咱们出生入死,好不容易逐走这许多妖军,你还向咱们摆谱?”但想到城内乃是当今天子,只能忍耐火气。 盘蜒找来一人,命那人喊道:“启禀城主,北方又有军情,似又有妖军聚集,数量更为庞大。” 东采英见盘蜒笑眯眯的,立时猜到他用意,装作惶急模样,大喊道:“这如何是好?咱们千里奔波,已不堪重负,只怕守不住此处了。” 刘将军大骇之下,脚下生风,手足并用,跌跌撞撞去见天子,过了半柱香功夫,城门敞开,众卫士簇拥之下,一金甲金盔的少年人走了出来,神情激动,又有些忧虑,东采英立时率众人跪倒,齐声道:“末将参见陛下!”喊声如雷,数里可闻。 那少年人正是当今天子,姓罗,叫罗蟠,如今二十多岁,他少年心性,平日里受文武百官吹捧颂扬,颇有些自以为是,这一个月来接连听闻诸侯大败的消息,心中恼恨,极渴望率军取胜,彰显自己贤能英明,不久前令诸侯盟会,自己率先赶至玄鼓城,听到此处有妖军出没,有心一显身手,遂指挥大军出城打仗,不料太过张扬,反而陷入妖军包围,险些兵败受缚。 此刻他得了东采英相救,自然感激至极,但顾及身份,却又有些不甘,因而心境颇为复杂,虽然喜悦轻松,却也羞愧恼恨。他稍一犹豫,毕竟喜大于忧,走到东采英面前,将他扶起,亲切问道:“你便是我那便宜妹夫东采英么?” 东采英大惊失色,惭愧说道:“微臣...微臣自作主张,罪该万死。” 罗蟠笑道:“我听那位千灵子仙家说了,我那妹妹是心甘情愿,我娘也甚是欢喜,我哪里会怪罪于你?她自小便是这等任性妄为的性子,我也管不了她。今夜你立下这等大功,加之先前几番大捷,真乃我朝第一猛将。” 东采英心下欢喜,暗想:“天子拍我马屁,我稍不留神,便被拍的飞上了天。”当即收摄心神,不敢骄纵,仍低头道:“能得皇上盛赞,微臣死而无憾了。” 盘蜒忽然道:“陛下,我家将军纵然有真才实学,但论此战功劳,却是连陛下一成都没有的。” 众人闻言一奇,都想:“这人是谁?马屁拍的如此恶心?”唯独张千峰、东采英知他性子,生怕他暗中讽刺,出言挑衅,心中皆忐忑不安。 罗蟠奇道:“为何你说我功劳极大?” 盘蜒道:“陛下这一招妙计,叫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自知身份尊贵,心怀无上勇气,自入险境,引得众妖自投罗网,纷纷围攻。而陛下身居孤城,面对十倍敌军,兀自指挥若定,守御森严,全然不落下风。我家将军得知陛下英勇,深受感动,哪里敢不全力来救?陛下既然已拖住敌人主力,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我家将军从后包抄,自然能轻易取胜,这也是沾了陛下的光。将军,你说我这话对不对?” 东采英为人大大咧咧,也非自命清高之人,兼之对盘蜒言听计从,这时见他大拍马屁,怎能不顺其意?立时附和道:“哪里有半分不对?我是半点功劳都没有的,全赖陛下神机妙算。” 两人一搭一档,这一番歌功颂德,颇合乎情理,如扮蜜糖浆,甜腻至极,只将罗蟠说的飘然欲仙,骨头酥软,心中不快顿时灰飞烟灭,对东采英更是好感倍增,不由大笑起来,说道:“我只是....随心行事罢了,也非...事先谋划。” 盘蜒大呼道:“这叫信手拈来,无心偶得,乃是古今兵法中最高境界。皇上兵法娴熟,倒也罢了,最难得是这天佑气运,我家将军途中迷路,误打误撞的赶到这儿来,无意中与陛下会师,终于促成此功。陛下蒙天眷顾,这江山如铁桶似的,群妖再如何蹦跶,又如何能敌得过陛下兵威?” 罗蟠信以为真,喜得红光满面,点头道:“很好,很好。东城主,上天引你我相聚,可见对我二人有极大期望,回去之后,我便封你为公爵,君臣携手,扫荡群魔。” 东采英喜出望外,连声称谢,却又真怕妖军重整旗鼓,劝罗蟠早些撤军。罗蟠点头称是,命人备马拉车,即刻撤离此地。 再行一天功夫,终于抵达玄鼓城外,只见此城围墙高耸,塔楼崇立,依山而建,庞大而古老,如同玄武扛岳,俾睨万里。城中守将见天子旗帜,早早打开城门,城主率众出门跪拜,大声道:“陛下,你迟迟不归,臣不敢擅离职守,不敢去找你,但委实忧心忡忡,几夜未眠了。” 原来罗蟠出城前曾放豪言,要此城城主莫要跟来,这城主不过是一伯爵,岂敢违命?但这几天却无一夜入寐。 东采英见罗蟠脸色冷淡,抢先说道:“陛下率咱们打了一场大胜仗,杀敌无数,扬威天下,自无需你们相救。” 那城主哪里敢不信?磕头道:“陛下神武,但还快请入城休息。” 罗蟠苦等这城主救援不来,本有心问责,听东采英这么一说,想道:“不错,如今用人之际,我不可轻易动摇军心,再说了,我此去打了胜仗,正该高兴,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于是点头说道:“东城主劳苦功高,寡人对他极为倚仗,你让他麾下大军驻扎在城南东流湖畔,取十万黄金、五百头牛羊,千坛美酒犒劳。” 众将听得如此重赏,无不欢喜,高声欢呼谢恩。 罗蟠领众人来到宫殿,恰好此时罗芳林、王母、陆振英、陆扬明、东采奇、东采凤等人总算赶到玄鼓城,罗蟠不召见其余诸侯,先会见东采英一行人。 王母嗔道:“孩儿,你派那两位万仙仙长将我与女儿带离莲国都城,却险些害了我二人。若非贤婿相救,咱们母子又岂能再见?” 罗蟠听她说起途中经历,更是后怕,愈发惊愕,说道:“原来东城主便是昔日那位大英雄屠邪铁手的外孙,无怪乎神功如此惊人。你在短短数月之内,先于蛇伯雪地中大败妖军,又解了莲国城围,救下寡人母亲妹妹,此刻又...又与寡人携手退敌,际遇之奇,功劳之大,真可谓如有神助。” 东采英朝盘蜒眨眨眼,笑道:“我有奇人相助,倒是半点不假。” 盘蜒回瞪他一眼,要他不可声张,东采英想起约定,只得忍耐不语。 罗蟠又对罗芳林道:“妹妹,我原先怪你先斩后奏,急着嫁人,本担心你是上当受骗呢,此刻一瞧,才知你为何如此心急火燎,要嫁给东城主,否则以他这等人才,城中美女一拥而上,你哪能捷足先登?” 罗芳林极有信心,傲然道:“那些胭脂俗粉,岂能与我相比?不信你问问我夫君?” 东采英说道:“夫人待我情深意重,肯嫁于我,真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罗蟠又取笑几句,望向陆振英,见她气度超然,美貌绝伦,远远胜过旁人,顿生倾慕,奇道:“这位姑娘又是何人?可是这位东将军的妹妹?” 陆振英拉着陆扬明的手,走到罗蟠面前,盈盈拜倒,说道:“小女子与家弟出生俦国,乃俦国国君子女,一年之前,受奸人迫害,只得投奔蛇伯城主,蒙东采英城主救助,才能来此见到陛下。” 罗蟠早听说俦国叛乱之事,但此乃诸侯家务,他贵为王室,虽可号令诸侯,但实则国中兵力未必能胜过诸侯大国,是以一直未曾阻挠,反而有意安抚,赐那俦国篡位者爵位。此时闻言,登时想起此事,神色怜悯,叹息道:“真苦了你二位,两位放心,在我这里,绝无人能伤得了二位。” 东采英霍然站起,走到陆扬明身旁,跪倒在地,恳求道:“陛下,当今俦国国君实乃叛逆,以下犯上,以客欺主,实乃罪大恶极,只求陛下首肯,将俦国之地、侯爵之位,赐还这位陆扬明公子。” 罗蟠自诩为英主,心中自有公道,又对东采英极为看重,听他所言,心中生出同情之意,更想起当今俦国国君不遵自己号令,联合郭国,向蛇伯寻衅发兵,不禁深感不满,当即说道:“那俦国君主如今就在城内,但却一直不曾来见我,此人犯下大罪,我为天下共主,岂能轻饶?两位放心,我必会妥善处置。” 陆振英与陆扬明闻言大喜,齐声泣道:“多谢陛下主持正义,我二人永世铭记在心。” 罗蟠虽非好色之徒,但喜好美人,乃天下男子天性,仔细打量陆振英,越看越心惊脑热,想要当场求亲,可他早有正室,也不缺妃子,不得旁人做媒,却也无法厚颜启齿,只得苦苦忍耐。 ------------ 四十 金池聚会龙抬头 不久之后,东采英起身告辞,罗蟠也不挽留,回到宫中,招来几位心腹大臣,问询捉拿俦君之事,有一老臣劝道:“陛下,大战将至,不可仓促生变。俦国.军虽人数不多,一旦哗变,却也不是小事。” 罗蟠皱眉道:“但陆家公子乃正统,当今俦侯乃篡者,他与东采英以此相求,我岂能不答应?更何况那东采英曾救我性命。” 在他心中,更为重要之事,乃是讨得陆振英欢心,等大事一成,他借此向她求婚,料来她推却不得。 众臣知这位天子年轻心热,颇为正直公道,一旦下定决心,不可更改,更何况此事利大于弊,又有一大臣道:“既然如此,陛下可明日召集诸侯,聚于金顶池畔,当众将俦侯捉了下狱,令东采英掌控俦国大军。” 罗蟠笑道:“妙计,妙计,就照爱卿说的办。”心里想象陆振英欢笑如芍,投怀送抱的场景,不禁微笑起来。 ..... 陆振英得了罗蟠许诺,知道弟弟复位在即,心中颇为喜悦,回到营中,连声向东采英谢恩,东采英说道:“陆姑娘说的什么话来?这事儿不早商量好了么?我不过帮忙一劝,哪里有半分功劳?” 陆振英动容道:“若非城主英雄盖世,立下古今罕有的大功,我姐弟二人绝不能上达天听,有此复兴良机。” 东采英指着陆扬明道:“陆公子,当年你答应娶我那妹妹采凤,却也不可抵赖,咱们两家从此便是姻亲,当和和睦睦,齐心协力才是。” 陆扬明小脸通红,羞涩说道:“我自然....自然求之不得。”他年纪还小,自不懂男女之情,但想起从今往后,那活泼可爱的小姑娘便是自己妻子,不禁怦然心动,两人名分早定,只是诸事忙乱,一直无暇顾及,此刻东采英重提,他才又想了起来。 陆振英笑道:“此事对我陆家有利,也是我姐弟二人亏欠城主的。” 东采英摇头道:“第一,此事互利互惠,谈不上谁欠谁亏。第二,是你那义兄、我那军师一手促成此亲,你我都该好好谢谢盘蜒兄弟。” 陆振英拉着陆扬明,又要想盘蜒拜倒,盘蜒笑道:“妹子,你可是酒喝多了,见谁都要拜?咱们求仙练武之人,哪里有那么多规矩?” 陆振英心中感动、险些流下泪来,说道:“大哥义气深重,纵然不在意,但此事对我姐弟而言,却厚恩如天,岂能不拜?” 盘蜒道:“只是明晨仍有一件难事,你当好好斟酌斟酌,说来不是祸事,但也不算喜事。” 众人闻言好奇,纷纷问道:“又会有什么乱子?莫非天子要出尔反尔么?” 盘蜒低声道:“这天子算的一位实诚人,话一出口,买卖已成,只是他也有些私心,要咱们出个好价钱,非得斤斤计较不可。” 众人听他将此事说的跟街市买菜一般,无不暗觉好笑,陆振英问道:“陛下他想要什么?” 盘蜒道:“明晨他必召集诸侯,先封将军为公,随后会囚禁俦君,命将军接管俦国军队。俦国经与蛇伯一战,元气大伤,料来人马不过五万,而俦君德薄恩微,倒也无虞下属为他不平。” 东采英知盘蜒料事奇准,放心下来,说道:“这是一件大好事啊?又何难之有?” 盘蜒又道:“待大局已定,陛下会当众向义妹求亲,纳她为妃。” 众人闻言,无不震惊,陆振英娇躯发颤,抿唇不语,陆扬明急道:“这如何使得?他早有妻妾了,为何还要姐姐?姐姐,你万万不能答应。” 盘蜒道:“妹子,你愿不愿意?” 陆振英心里千万个不愿,但想起弟弟大事未定,怕惹恼天子,再生事端,不由得犹豫至极,心中煎熬,头脑发胀,一时呼吸艰难,过了许久,她苦涩问道:“我....我为了大事,自当....” 盘蜒握住她手掌,说道:“我只问你愿不愿意,不问你应不应当。” 他声音宛若清泉,流过陆振英心田,刹那之间,她感到头脑一阵清凉,坚毅说道:“大哥,我不愿意,我愿追随....大哥,不愿嫁给陛下。” 她这话说的斩钉截铁,毫不迟疑,但盘蜒心思巧妙,查知她真正想要追随之人并非自己,而是身旁的张千峰,自己不过是她羞涩遮掩时的借口。 他也不在意,微微一笑,说道:“那好得很,明日待天子料理完了正事,你便借口心愿已了,向张千峰仙家跪拜,求他带你赴万仙门求学,以求登仙之法,万仙乃神门,纵然是凡人天子,也不敢纠缠万仙弟子,那天子虽会懊恼,但也奈何不了你。” 张千峰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我万仙弟子,不可娶凡人为妻,亦不可嫁于凡人。徒儿若有此恳求,天子也无话可说。” 陆振英喜道:“徒儿多谢师父。” 盘蜒说道:“只是天子必不甘心,纵然不当场发作,但这几天也会给咱们脸色看。” 东采英笑道:“那咱们只好夹着尾巴做人,暂且装孙子啦。” 盘蜒朝东采奇望去,见她神色怪异,知道她心中羡慕陆振英,于是说道:“采奇小姐也是一位罕见的美人儿,将军可将她嫁于天子,天子得了她,定然心满意足,不复怨念,如此可平息此事。” 东采英闻言极为为难,他与这妹妹虽非同母所生,但自来将她们视作亲妹妹一般照看,如何能够牺牲她终生大事,讨好当朝权贵?挠头道:“这事....只怕不妥...” 东采奇登时大怒,说道:“我也不愿嫁给那好色之徒!”转身走到张千峰面前,恭敬跪倒,说道:“求师父也带我奔赴万仙,接受登门考验,渡我入万仙之门!” 张千峰笑道:“好,好,你们都是我徒弟,肯更上一层楼,我自当竭力相助。” 东采奇转怒为喜,朝盘蜒瞪了一眼,却见他笑眯眯的,神色得意,似乎此事也在他意料之中,不由得心头一震:“他..他是故意激我....” 盘蜒道:“那就这么定了,明晨两位姑娘抢在天子开口提亲之前,一同请求登仙,天子决料不到咱们是为了防他一手。” 张千峰说道:“两位贤徒,我有言在先,你二人一旦提此恳求,便不可悔改,如通过万仙考验,一辈子便都是万仙门弟子,若咱们真能了断战事,我当立即带两位前往万仙门,修行期间,不得再与亲友相会。” 东采奇看了看自己小妹与二哥,陆振英凝视陆扬明,两人皆有些不舍,但事已至此,不得更改,这些孩子将来自有东采英照料,定能平安无事,遂齐声说道:“师父,咱们绝不反悔。” 张千峰拍了拍她二人肩膀,示意激励,陆振英、东采奇回到各自帐篷,心潮起伏,久久难眠,一会儿想着张千峰,一会儿想着亲人,但脑中印象最深的,却是盘蜒那高深难测的笑容。 ..... 等到翌日早晨,罗蟠果然传令,召集诸侯聚于金顶池畔校场,众诸侯各率将士,纷纷涌来,顷刻间武旗罩日,枪戟如林,人声似浪,甲胄如镜,闪闪发光,场面壮观至极,这逾十万军官在此会师,想着不久之后的一场旷世大战,无不激昂振奋。 罗蟠亲自走上点兵台,慷慨宣讲,陈述妖军恶行,宣誓定要守护家园,匡扶正义,扫荡妖邪,扬威天下。众诸侯各有算盘,心怀鬼胎,暗中计较,但众将士则无不热血上涌,精力倍增,齐声誓约道:“愿随陛下至刀山火海!” 罗蟠又道:“蛇伯城侯爵东采英屡建奇功,连败妖军,统军有方,艺盖当世,寡人知其忠勇,嘉奖其能,故而今日升其为公爵,封于龙高山,将来若夺回蛇伯城邦,自也归他管辖。” 那龙高山乃是东面一处山地丘陵,地势险要,又盛产水果、粮食、丝绢,自来为天子所有,如今以此地赐之,确是极大的恩惠。只是此地与蛇伯城相聚数千里,看来在天子心中,对于取回蛇伯,实则并无多大把握。 东采英朝天子跪拜,大声道:“天子救我蛇伯难民于水火,天恩浩荡,东某唯有誓死以报。” 罗蟠又道:“俦国国君陆凯易上前听旨。” 那陆凯易见东采英得势,正暗自心惊,闻言一个激灵,不明所以,走上前去,正要跪倒,但数个卫士早上前来,将他绑住。 东采英暗想:“果然如军师所料,半点不差。”但早就见怪不怪了。 诸侯脸上尽皆变色,互相议论,不少老谋深算之辈已明白其中道理。 罗蟠斥道:“陆凯易欺瞒寡人,犯上作乱,谋杀忠臣,忤逆其父遗令,又追杀兄长遗孤,可谓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辈,若非东城主赤胆忠心,不负所托,万里送陆家姐弟来向我伸冤,我至今仍被此恶人蒙蔽。我如不杀此人,天理难容,难平妖祸!” 那陆凯易大声道:“陛下,陛下,你不可轻信小人一面之词!陛下,陛下!” 罗蟠道:“陆家姐弟何在?” 陆振英携陆扬明走上几步,朝罗蟠跪拜,罗蟠道:“你二人当手刃此贼,彰显正义!” 陆振英说道:“是!多谢陛下!”凝眸于陆凯易脸上,想起此人杀尽自己亲友,欺凌霸占她母亲,当真恨得咬牙切齿,呼啸一声,长剑出鞘,运那轩辕真气,一道雷光当空劈落,陆凯易惨叫一声,口鼻流血,当场气绝。 ------------ 四十一 大罗金仙偷贡品 罗蟠本以为陆振英是娇滴滴的柔弱女子,对她怜惜有加、整夜不忘,也只道她不敢当真动手杀人。此时催她亲手复仇,料定她必然退缩,那他自可代劳行刑,谋求她好感,哪里能想到她毫不含糊,一出手便声势显赫,以奇妙至极的神功将陆凯易击毙。他见此情景,大吃一惊,久久竟无法言语。 陆振英抱住陆扬明,两人喜极而泣,泪水涔涔而下,陆振英说道:“多谢陛下替我二人做主。” 罗蟠尚未答话,陆振英朝张千峰走去,迤迤然跪倒在地,齐声道:“师父,如今徒儿大仇已报,家弟有圣上照顾,在凡间再无牵挂,我早与师姐商量好,若真有这一天,便乞求师父施恩,将咱们二人带入万仙之门,以求修炼仙法,镇守世道太平。” 话音未落,东采奇也立时上前跪下,说道:“恳请师父开恩,赐我姐妹登仙机缘。” 张千峰神色庄重肃然,说道:“你二人虽屡获奇遇,但此事非同小可,其中艰难,远超想象,你们可忍耐得住?” 双姝朗声道:“我二人已下定决心,更无犹疑。” 张千峰道:“如此甚好,你二人已是我万仙待试弟子,学艺未成之前,不可再与凡间有丝毫牵扯。” 陆扬明虽早知此事,但真到此刻,却也万分不舍,哇哇哭道:“姐姐,姐姐,你为何就此走了?” 陆振英说道:“弟弟,我心意已决,不可更改。你这一路上甚是勇敢坚强,姐姐见你如此出息,也能放手而去了。” 陆扬明抽泣道:“姐姐,等我.....长大了,定要去万仙山上瞧你。” 校场上群雄皆不曾料到这等转折,见这两个女子美艳秀丽、冰雪慧雅,当真赏心悦目,又竟一齐投入万仙试炼,霎时间呼唱喧哗,议论不止。罗蟠所求落空,心头失落,一时竟茫然无措。 东采英装作吃惊模样,说道:“小妹,你当真下定决心了?” 东采奇道:“哥哥,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但此事已不能更改,望你今后多多照顾陆家小弟,还有我咱家小妹。” 东采英叹了口气,说道:“罢了,罢了。” 罗蟠回过神来,霍地站起,急道:“振英姑娘,我.....寡人请你回心转意,此事容后再谈。” 陆振英摇头道:“陛下恩义,我铭记在心,等我学艺有成,将来必会补报,但师父既已答应下来,已不可‘回心转意’了。” 罗蟠一时冲动,说道:“寡人一见你模样,便时时刻刻记得你言行举止,我....我替你报仇,多半便是为了讨你欢喜,你若愿嫁于寡人,寡人定千百倍的....宠爱你。”他情急之下,已顾不得后果,便是要他发下凶誓重诺,他也必一口答应下来,群雄一听,无不暗暗摇头,暗生嘈噪诽义。 张千峰皱眉道:“陛下,我万仙自有万仙的规矩,我这两个徒儿已是待炼之人,请陛下莫要纠缠。” 罗蟠面向张千峰,说道:“这位万仙仙家,你给寡人个面子,暂且收回此言,放陆姑娘一马....”正要费心相劝,忽然间,只听云层中传来雷霆般的声音,震得池水荡漾,众耳嗡嗡,校场旗帜飘然欲飞,那声音喝道:“张千峰所言不错,万仙门规,岂能容凡人更改?” 盘蜒脸色惨白,浑身巨震,只见云中有六个道人纷纭而下,众人见他们凌空飞行,随风飘荡,无不惊呼起来,待看清这六人面貌,更是惊异无比。 这六道皆头戴九琉冠冕,镶金白袍,足下各踏一柄宝剑,身法有如梦幻,稍稍一动,便有余晖。其余五人戴着面罩,想来不欲示面目于凡人,为首一老道鹤发童颜,双目有神,密须随风飞扬,身有宝光流动,确是活神仙无疑。 张千峰心头狂跳,立时跪倒在地,说道:“弟子张千峰,恭迎六位破云尊长!” 校场上诸侯天子,帅将校卒,无不骇然,陆陆续续跪倒一片,说道:“我等得见仙长,当真三生有幸!” 盘蜒哆哆嗦嗦的拜倒在地,不敢抬头直视这六道。 为首老仙朗声道:“诸位不必多礼,这就起来吧。”六人同时出掌,众人只觉足下一热,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无不心下惊怯:“这六位万仙首脑果然功力超凡,足以抵敌百万之众。” 那老仙说道:“罗蟠,你贵为天子,亲至前线,迎战群妖,能有这等勇气,当真难能可贵。既然如此,我万仙也不能置之不理。” 罗蟠大喜过望,说道:“若诸位神仙施以援手,区区北妖万鬼,又何足道哉?” 老仙道:“我等本不欲插手凡人小妖之事,那所谓‘万鬼’中似有异界妖魔,不可轻敌,故而我万仙当为尔等施佑守护,若遇上大妖作乱,我等必不会坐视不理。” 盘蜒瑟瑟发抖,只觉喘不上气来,这六道一齐现身,身躯散发威压,对常人自然无害,却令他倍受煎熬。 罗蟠听这老仙一说,大失所望,哀求道:“此战关系到凡间安宁,我等万不能输,只求神仙莫要置之不理。”言下之意,自是求这老道对寻常小妖也莫手下留情,不如全替他打发得了。 老仙一挥手,云中又落下许多人,各个儿骑着飞兽,张千峰又是一惊,认得乃是第五层阶“遁天”的前辈好手。 老仙说道:“除我‘遁天’‘破云’等道人之外,仍有十万门人,届时亦会助阵,我等将亲临战场,指挥门人相助。” 罗蟠大喜过望,作揖道谢,又想去找陆振英时,但她早已躲入人群,不见踪迹。罗蟠心中难受,但知道如今万仙首领现身,此愿望必难得逞,唯有强迫自己将她遗忘。 老仙一拂袖袍,张千峰、陆振英、东采奇三人腾空而起,浮在他身旁,老仙命一骑鹤的五层‘遁天’道人将三人接住,说道:“罗蟠,待你进军之时,我等自会相随,暂且告辞了。”说完此话,众仙再度浮入云层,遁隐而去。场中群雄从未见过这等群仙掠空的盛况,兀自如痴如醉,仍长久哑口无言。 盘蜒如死里逃生,大难不死,险些痛哭出声来,他拖着疲软无力的身子,缓缓站起,凝视空中那缓缓旋转的乌云,心中思绪万千,恍恍惚惚,惕惕怵怵。 那便是这世上的仙人么?果然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你们俯视着凡间,超脱了生死,我们在你们的眼里,又是什么模样?是猪狗牛羊?还是蚊蝇蝼蚁?或是蛆虫粪豸? 是了,是了,你们神气活现,威风凛凛,大伙儿都畏惧你们,敬仰你们,认你们做主,甘愿降为奴仆杂役,以为有你们撑腰,万鬼妖魔,委实不值一提。但我却明白得很,我见过那异兽,知道那尸海,我猜你们在害怕,故而无法舍弃凡人,安心去做神仙。若无凡人,你们也无法安身。 你们在害怕什么?万鬼中有可怖的魔头吗?还是你们从万鬼之中,见到了熟悉的景象?可怕的征兆? 盘蜒忽然渴望一场浩劫,见证仙鬼大战,杀的头破血流,肠穿肚烂,那又将何等精彩? ...... 过了二十日,玄鼓城外四十里处的群英丘上,大军毕集,各路诸侯皆整装待发,甲胄兵刃,如山似海,将士骏马,无穷无极,呼吸生风,于是层云涌动,笼罩旷野。 等候片刻,侧方走来许多白袍人,各个儿衣衫整洁,手持宝剑,盘蜒扫了一眼,只觉如同一大片白云,或是漫山遍野的雪。这白袍大军头顶,有约莫三十人盘旋翱翔,如同云中白龙一般。 东采英自愿甘当先锋主将,上前朝万仙众人一拱手,万仙中走出一人,正是张千峰,也是这十万门人的头阵。兄弟二人相视一笑,东采英朗声道:“进军!”于是脚步雷动,巨响远传,大军如巨浪,如地震,朝北席卷而去。 依照经略,大军将攻入北境,先占领玄冰城,修筑堡垒大营,以此为轴,扫荡四周,逐步清除北境方圆数千里之地,如遇妖军抵抗,务必一具击溃,斩草除根,终将敌军逐回草海那头。蛇伯城乃在北方,冰山雪岭,倒也不急于解救。 但先前得了讯息,百万群妖已在玄冰城下汇聚,双方必有一场惨烈宏大的拼杀,规模之巨,足堪比古时谣传。众将士想到此节,难免惴惴不安,随即省起身后有万仙支持,又纷纷安心了不少。 来到一片冰原上,东采英忽然号令停止,派探子上高坡一望,匆匆来报:“曰:‘前方人影密密麻麻,覆丘盖山,有北妖大军驻守。” 全军呼吸急促,手心冒汗,知道大战在即,无不紧张,谁也不知此战结局如何。 再前行十里,群妖已可目见,在北妖大军上空,也浮着二十多人,有人骑兽,有人踏剑,各个儿身穿黑衣。 盘蜒心中又一阵狂跳,暗想:“万鬼。” 己方头顶忽然传出啸声,喝道:“停下!”当是那万仙为首老道所发,也不知是对何方所说,但声音洪亮,双方皆闻,盘蜒目光清晰,隐约见对面有一足踏飞剑的黑衣人挥手止住大军。 众将士极目去望,隐约只见敌方大军中,竟站着数百个如同小雪山般的巨人,各个儿约有五、六丈高,众人见状,心惊肉跳,暗想:“这群妖怪阵中竟有这等庞然大物?咱们该如何对付?” ------------ 四十二 神王鬼首是一家 那万仙老道飞出方阵,行向敌军,而万鬼那黑袍人也徐徐迎上,天上层云宛如一漆黑树冠,而两人如同树冠下黑白两色的蚂蚁。 老道曰:“尔等万鬼群妖,为何侵我地界,扰凡间安泰?”声音传遍数十里。 那黑袍人掀起兜帽,露出一头银发,容貌颇为年轻英俊,他笑道:“菩提老道,你还认得我么?”话语清晰,也是遍野皆闻。 老道身子一震,顷刻间足下起伏不定,长剑摇晃,似要跌落,但立时稳住身形,在空中凝固不动,闭口不语,更无半点动作,那黑袍人也陷入沉默。 众将士心中惶恐,往正上方望去,见万仙那五位破云仙家也一动不动,似成了泥塑一般。 盘蜒心想:“他们在用传音之术交谈,其中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万仙,万鬼,正道、邪道,哈哈,哈哈。” 过了许久,老道一挥手,身后五人一齐赶来,与他并肩浮空,而另五个黑袍人也同时飘至,六人对六人,似要决战,全军皆攥紧兵刃,心中打鼓,准备豁出去了。 突然间,这十二人降在地上,万仙五人手按老道肩膀,万鬼五人也拍住首领背心,双方齐声大喊,万仙老道与万鬼首领手按大地,只听轰隆隆巨响,刹那间天摇地动,岩碎石裂,地上缓缓升起一面冰墙,将两人隔开,向东西蔓延开去,冰墙银光闪烁,横跨雪原,与远处高山连在一块儿,宏伟无比,高耸通玄,辉煌遁天,巍峨破云,足足升起十多丈,方才停下。 万仙六人皆露疲态,仿佛大病一场,招了招手,天上又飞下六位遁天仙人,将他们各自背负起来,灵兽振翅,浮上空中,众仙商议一会儿,遁天仙家各个儿神色惊异,但不久皆已释然。 那位千灵子指使飞猴,来到天子大军前头,运功说道:“本门仙长,以仙法激发地下龙脉,升起这冰墙,可隔绝妖物,守护边境。从此以后,以此万年玄冰巨墙为界,凡人不北上,妖怪不南下,违者杀无赦!诸位,此战已然了结,还请回吧。”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纷纷出言询问,更有人痛声喝骂,罗蟠纵马上前,怒喊道:“北妖侵我国界,杀人无数,岂能就此作罢?你们擅作主张,将这方圆数千里的地界拱手让给了妖怪么?” 千灵子晃晃脑袋,笑道:“很好,很好,天子小儿有此决心,不吝众将士性命,也要取回国土,我很看得起你,咱们万仙是不掺和了,便在远处为诸位摇旗呐喊,加油鼓劲儿,祝诸位杀得北妖丢盔弃甲,狼狈逃窜。”说罢呼啸一声,遁天、破云众仙一齐腾空而去。那万仙大军见师长离阵,自也不再逗留,头也不回,返身而走。 一时之间,全军上下皆面面相觑,大呼小叫,指着万仙一通痛骂,但在众人心底,却无不大呼侥幸,暗暗欢喜,他们瞧那万鬼阵仗如此猛恶,若真打起来,取胜之机极为渺茫,万仙众人能与万鬼众妖讲和,没准是救了全军性命。 东采英心念故国,甚是气恼,暗想:“这冰墙不过挡住玄鼓、玄冰城前这茫茫雪原,我总要设法绕路,直取蛇伯。”但转念一想,自己若贸然行事,擅起战乱,非但孤军难胜,只怕更犯下大错,受累下狱,成为千古罪人,叹了口气,唯有忍气吞声。 他望了望罗蟠,罗蟠装模作样的骂了一会儿万仙,露出惋惜神色,说道:“既然如此,全军撤退!” 不知谁忽然欢呼了一声,开了个头,于是军中兵卒各个儿如逃出学堂的顽童,嘻嘻哈哈的低声庆贺,罗蟠气往上冲,想要呵斥,可仔细一思量,自己心中又如何不喜? 此战本军未败,敌军未胜,虽失了领土,可北境乃冰天雪地,万里霜国,纵然有诸侯,但实则并非富饶宜居之处,如今万仙纵容万鬼,铸造冰墙,自然由万仙担上骂名,自己丝毫无过,也保留大军实力,不必天长日久的征战,实可谓一桩幸事。 东采英在人群中找寻盘蜒,纵马至他身旁,低声道:“军师,你说过咱们未必打的起来,果然如你所料。你还曾说今后有许多年太平日子,不知战事何时再起?” 盘蜒道:“我岂能预料多年后之事?将军饶了我吧。” 东采英想起他泄露天机,畏惧天劫,自也替他担心,拍拍他肩膀,不再多问。 大军回到玄鼓城,罗蟠召集诸侯,升堂议事,堂中诸侯各自心情大好,侃侃而谈,彼此间纵然曾有仇怨,此刻也如亲兄弟般交好。罗蟠瞧在眼里,暗中摇头,却也半点不想处罚。而在城主诸营地间,更隐隐传来天雷地震般的欢笑声。 罗蟠道:“如此一来,这玄鼓城乃是兵家重地,绝不可轻忽,哪位爱卿愿在此留守,监视北妖动向?” 众人心中发怵,一时无人接口,东采英跃跃欲试,但不知妻子心意如何,也不敢请缨。罗蟠见东采英如此,心知他有此意,笑道:“东城主,你东北那圈山脉不用去了,便留在此地,充当寡人朝廷铜墙铁壁如何?这玄鼓城地势奇佳,幅员辽阔,你可以此建国,方圆百里城池,任你挑选,皆可纳入其中。” 东采英喜道:“多谢圣恩!” 罗蟠便升了原玄鼓城主的爵位,让他前往东北,与东采英封地调换,东采英领了此城地图城符官印,清点宝库,一时间诸事繁忙,幸亏那鹿宁、绿须二人有经营理财之能,东采英这才缓过劲儿来。 他回去与罗芳林一说,罗芳林比他还要欢喜,说道:“夫君,这是哥哥器重你呢,今后城防要紧,料来物资不缺,更何况大丈夫当肩负重担,建功立业,岂能贪图安逸?我能嫁给你,真是天赐良缘。” 东采英哈哈大笑,拥她入怀,说道:“我能有你相伴,这才是天助我也。” 之后几天,诸侯陆陆续续离城而去,返回领土,这场百年罕有的大战役,竟就此不战而息,群雄虽觉白跑一趟,但各个儿却如过节般欢喜,回过之后,各诸侯下令庆贺,于是全国各地,满城张灯结彩,百姓欢笑流泪,迎接平安归来的子弟兵。 盘蜒对东采英说道:“将军,大事已了,还请将军派斑圆、铁齿两位,领军队前往俦国,助陆扬明公子继任国君。” 东采英知他心意已决,虽恋恋不舍,但也不便挽留,倒一大碗酒,热泪盈眶,诚恳忠挚,哽咽说道:“军师,祝你今后万事顺利,心想事成。” 盘蜒微微一笑,走到僻静处,道:“将军,我最后替你卜上一卦,你当牢记于心。” 东采英见他神神秘秘,不欲旁人听闻,不禁深感好奇,只听盘蜒说道:“攀崖狮吼狂风起,芳林凤舞将称皇。” 东采英闻言大惊失色,顷刻间冷汗直冒,暗想:“军师他...他什么意思?芳林凤凰?芳林她...她会称皇么?” 盘蜒摇了摇头,说道:“无心无为,顺其自然,此乃天机,不可有第三人知道,将军为人忠厚,必有后福。” 东采英心中忐忑,不忍分离,率军护送足足二十里地,这才怏怏而返。 之后数十日,盘蜒随陆扬明、东采凤,与俦国大军行向俦国,俦国原君主陆凯易不得人心,军中一贯对他不服,而这些时日受东采英管教,皆对东采英极为臣服,受其所托,自然也对陆扬明竭力效忠。而陆扬明得陆振英教诲,心地善良,尊重待人,广受众将士爱戴。 陆扬明想到能返回故国为君,不由得极为兴奋,但仔细想想,难免惶惶不安。 东采凤嗔道:“你当上国君之后,我便是你夫人了,你们男人,各个儿不是好东西,我可非要将你管的紧紧的,以防你到处胡来,拈花惹草。” 陆扬明大惊失色,说道:“什么叫‘拈花惹草’?” 盘蜒笑得前仰后合,说道:“你这小鬼头,才九岁不到,怎知道的如此清楚?这些话可是跟你姐姐学来的?” 东采凤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昂首说道:“姐姐还说,我那婆婆不知为人怎样,她不能照顾我,要我自个儿学的精怪些,须知妇人心,海底针,寸寸凶险,步步惊心。”想起不告而别的东采奇,小嘴一噘,有些伤心,不知她眼下是否顺利成仙了? 陆扬明急道:“我娘亲为人最好,最是慈祥,若非她舍身相救,我与姐姐早落入那陆凯易之手了。” 盘蜒问道:“你们当年是如何逃出来的?说与我听听?” 陆扬明想起当时情景,不免伤心害怕,说道:“我爹爹....当时身患重病,快要....快要不成了,朝中大臣说要由我继位,由我娘亲摄政....” 盘蜒点头道:“国君将丧,新君继位,此乃万分隐秘之事,不知那消息如何传出去的?以至于陆凯易与郭国贼人竟抢先动手。” 陆扬明道:“姐姐说,当时知道此事的,不过寥寥数人,其中定有奸臣,里应外合,接应那....奸贼入主。” 盘蜒点头道:“然后呢?” 陆扬明道:“尔后忽有一天,我娘急匆匆来找咱们,说要咱们收拾行囊,速速与侍卫逃离都城,前往蛇伯避难。姐姐问她缘由,她道:‘你们有个叔叔,叫做陆凯易,勾结叛徒,不久就要入城。你们快些走了。’” 盘蜒微笑道:“哦?那你娘为何不走?” 陆扬明道:“娘亲说她留下来拖延时间,混淆奸人视线,保护咱们安然离去。” 盘蜒眼中闪过一丝喜悦,连连点头道:“好母亲,好母亲。” ------------ 四十三 冰雪玉人守贞节 大军翻山越岭,晓行夜宿,走走停停,约莫一月之后,终于抵达俦国国都,此时举国皆听闻消息,百姓感念先君恩德,无不早盼这位陆扬明公子归来,一行人来至街上,处处人潮涌动,夹道欢迎,众生扶持,连连跪拜。 陆扬明泪流满面,从车中向众人挥手道谢,激起一片欢声雷动。 行至宫中,文武朝臣,会同一位容貌极美的中年妇人走出,乃是俦国夫人,盘蜒见她相貌确与陆振英、陆扬明极为相似,似画中美人儿一般。 陆扬明哭喊道:“娘,娘!”撒腿狂奔,那妇人一把将他抱起,哭的梨花带雨,嚷道:“孩儿,孩儿,你这一路可受苦了。果然是老天开眼,我母子终于有团聚的一天。” 陆扬明指着斑圆、盘蜒等人道:“多亏了玄鼓城英公相助,派几位叔叔哥哥帮我,否则孩儿也无法回来。娘,那叛贼陆凯易已死在姐姐剑下啦。” 那美妇身躯巨震,泪如雨下,强笑道:“那就好,那就好。真是苍天....苍天保佑了。” 盘蜒上前拱手道:“在下采英公麾下军师盘蜒,奉英公号令,送陆公子归国,俦国夫人委曲求全,以娇弱身躯抵挡虎狼爪吻,受尽苦难,一言难尽,才是真正的了不起。” 俦国夫人听他说‘以娇弱身躯抵挡虎狼爪吻’,不由得脸上一红,说道:“多谢盘军师,爱子之心,天下母亲皆有,乃是情理之中,不足为奇。” 斑圆等人都心生敬意,想道:“她如此美貌,孤立无援,落在那陆凯易手中,怎能得保清白?只怕受尽折磨,境况极为不堪。但她一弱女子舍命守护子女,比咱们这些男儿汉更可贵百倍。正所谓红颜薄命,只望她今后得享平安吧。” 陆扬明又向俦国夫人引荐东采凤,这小丫头一改刁蛮脾性,朝她庄重行礼,俦国夫人见这小女孩儿娇美可爱,乖巧懂事,自也欢喜,说道:“好可爱的媳妇儿,等她长大一些,我便让你二人成婚。”说着说着,又流下泪来。 陆扬明问道:“娘,当务之急,乃是找出那与陆凯易里应外合的奸臣,当时若非他引狼入室,娘亲也不会受苦受难。” 俦国夫人急道:“你这孩子,刚一继位,岂能清算旧账?朝中并无恶党,你暂且莫要过问,等局势稳定,咱们再行合计。” 陆扬明领受教诲,于是打消了这念头。 当夜陆扬明设宴招待众人,宴席过后,盘蜒在宫中四处游逛,神态清闲,陆扬明感激他的恩情,自也随他心意。 如此过了三天,斑圆不愿久留,欲率大军离去,遂向陆扬明与俦国夫人辞行,陆扬明拉住斑圆毛茸茸的大手,说道:“斑圆叔叔,多谢你一路护送。” 斑圆笑道:“你这小娃娃很好,将来定成大器,如有人欺负你,尽管派人来找我,我必率大军来帮你。” 盘蜒则道:“我听闻俦国以东三十里外有一皇雕神像,乃是古时遗迹,极负盛名,我一直有个心愿,要朝圣古皇,在那处建造庙宇花园,还请斑圆老兄借我两千步兵,相助建筑。” 斑圆道:“军师,采英早对我说过,我麾下将士,全听你差遣,两千不够,我再多留上一段时日陪你。” 盘蜒摇头道:“我卜卦算过,两千洽和吉数,多少皆不美,你尽管离去,等大事一了,我便遣这将士回去找你。” 斑圆执意要留,盘蜒坚决不允,斑圆对盘蜒钦佩入骨,不愿违逆,遂不多不少,留下两千健者,随后离城归国。 俦国夫人抿嘴笑道:“盘蜒先生学究天人,这神庙定然极为灵验了。” 盘蜒哈哈一笑,朗声答道:“岂只灵验而已,我打算将这神庙叫做血祭庙,今后埋骨无数,冤魂不休,最是惨烈无比。” 俦国夫人连拍胸口,啐道:“哎呦,哎呦,先生好会吓人,可吓坏妾身了。” 盘蜒道:“新庙初建,须得广而告之,三日之内,两位不可外传此事,三日之后,还请国君替我宣扬宣扬,就说东采英麾下军师盘蜒在古皇神像处建庙。”说罢扬长而去。 俦国夫人大惑不解,问陆扬明:“这位盘蜒先生行事疯疯癫癫,古古怪怪,他一贯如此么?” 陆扬明与东采凤齐声笑道:“娘,军师哥哥最是厉害,别看他有时痴呆,实则聪明的紧。” 俦国夫人“嗯”了一声,愣愣不语。 如此过了三日,陆扬明果然依照盘蜒所说,将此事传扬出去。于是百姓雀跃,整日价议论此事。 这一日晚上,俦国夫人用膳之后,独自在闲宫修养,四下寂静,唯有虫鸣鸟语,她想起往事,寂寞难耐,不由得连声叹气。 就在这时,只听一人在她身后问道:“夫人为何哀叹?” 俦国夫人吃了一惊,回头一瞧,只见来人眉清目秀,面带微笑,正是那盘蜒。她低呼一声,皱眉道:“先生,你是如何进来的?” 盘蜒笑道:“鄙人生平一无长处,唯有翻墙入室,偷香窃玉的功夫,世人难及我万一。” 俦国夫人登时俏脸燥红,口舌发干,颤声道:“先生好不正经,我乃守寡之妇,心如死灰,你要偷香窃玉,来找我这老太婆做什么?” 盘蜒走上一步,仔细打量她身躯,俦国夫人被他一瞧,浑身发软,呼吸粗重,嗔道:“你....你胆敢对我无礼?你不怕杨明知道么?” 盘蜒在她耳畔说道:“夫人不想让他知道,但有些事,终究是瞒不过去的。” 俦国夫人以为他要求欢,纵情想象,不多时已心神俱醉,说道:“原来你留下来并非造庙,而是....而是别有所图?” 盘蜒笑道:“我所图甚大,夫人给的起么?”说着握住她的玉手。 俦国夫人啐道:“你们男人都是色鬼,也就那点出息,你倒说说,除了我这人之外,你到底还要什么?” 盘蜒摇头道:“我不要夫人的身子,只要夫人每年赠我黄金万两,丝绢万匹,年轻美貌的宫女百人,夫人年纪大了,我是没半点胃口的。” 俦国夫人心头火起,怒道:“你....你说我什么?我凭什么给你这么多钱财?” 盘蜒“嘘”了一声,说道:“夫人害死丈夫,与陆凯易偷情,私开城门,引军入内,又放逐自己二女,这些消息,可比种种身外之物贵重多啦。似夫人这等蛇蝎心肠,我是半点不敢沾染偷吃的。” 俦国夫人霎时眼前一黑,站立不定,向后就倒,但盘蜒将她一拉,拥她入怀,继续说道:“夫人何必装病?我好不容易来此,可不愿白来一趟,总得说定价钱,我好早些安心。” 俦国夫人咬牙道:“你血口喷人,我...我这就让杨明将你....将你杀了。” 盘蜒笑道:“此事若闹到国君面前,夫人罪行昭示天下,我固然活不成了,夫人从此被关入不见天日之地,境况可大大不妙。” 俦国夫人厉声道:“我儿子岂会相信你的谗言?” 盘蜒在怀中一摸,取出几封书信来,打开一封,念道:“凯易,吾依你所言,在俦君酒中下药,他日必遂你愿,圆我二人昔日之好。盼甚念甚,图谋相会。笑笑儿。” 俦国夫人一听,当真寒冷彻骨,惊魂飞天。原来那陆凯易乃俦国国君之弟,早年与这位俦国夫人笑笑儿有一段情事,他争君位而不得,流亡在外,投靠郭国。 陆凯易与这笑笑儿互相倾慕,朝暮不忘。尔后他买通笑笑儿婢女,双方互通书信,又勾搭在一块儿。俦国夫人旧情复燃,竟听陆凯易所言,用药毒害了丈夫,趁朝中无主,再勾结朝中大臣,打开城门,迎陆凯易继位。 只是她尚有一丝人性,知陆凯易生性残忍,怕他害了自己儿女,遂在陆凯易入城前夕,让儿女仓皇出逃。陆凯易与她相逢,双宿双栖之余,仍不忘派兵追杀这姐弟,俦国夫人阻拦不住,但她生性凉薄,最终也置之不理。 她万没想到俦国、郭国大军接连败在蛇伯城,陆凯易伏诛而死,陆扬明归国继位,她惊慌之余,急忙处置,烧毁陆凯易写给她的书信,而那与她密谋的几位大臣,自然早已被她害死。 她四处找寻自己写给陆凯易的回信未果,以为他已销毁,这才放心下来,谁知这盘蜒神通广大,竟将其全数找到。顷刻之间,她心慌意乱,伸手抓向那信笺,盘蜒轻轻一推,她落在远处,抢夺不到,只能狠狠瞪视盘蜒。 盘蜒笑道:“这陆凯易心思倒也缜密,这信笺并未藏在书房,而是在屋檐砖瓦下挖了一洞,想必是对夫人爱意深厚,留作纪念,竟放置在头顶上。” 俦国夫人心念电转,说道:“我什么都答应先生,你留下来,我....我好生伺候你,你若嫌我.....不美,我....我在国中选宫女让你享用。便是你要当国君,我也帮你劝杨明退位。” 盘蜒摇头叹道:“夫人,我这人生性淡泊,闲云野鹤一般,实懒得在这小国多待。” 俦国夫人怒道:“你到底要怎样?” 盘蜒懒洋洋的说道:“我来此不为别的,只想将那庙建好。开工数日,进展顺利,预计仍要半年,方可初具规模。这半年之内,我便待在古皇神像处,半年之后,待我忙完,再找夫人清算此事。”见俦国夫人脸色难看,哈哈一笑,说道:“这人惊恐模样,种种丑态,真是百看不厌。” 俦国夫人眼前一花,那盘蜒已不知去向,她尖叫一声,将一玉器砸的稀巴烂,气的浑身发抖,暗想:“他故意戏耍我,这疯子,这....这奸贼。”良久之后,她沉静下来,开始苦思对策。 ------------ 四十四 肚饿难耐沿街讨 俦国夫人脑中忽然一闪,想起她有一兄弟,乃是俦国勾陈郡驻守将军,那陆凯易封侯之后,器重此人,委派大军于他管辖,约有四万兵卒,皆是些周游佣兵,号称强横,各个儿凶残。那盘蜒身处两千士卒包围之中,自以为安然无恙,定然防备松懈,她何不亲自去找那兄弟,命他扮作强盗,偷袭盘蜒,将他手下一个不留的杀了,再将书信烧毁? 她心意已定,事不宜迟,唤来心腹侍卫,连夜出宫,弛向勾陈,马车披星戴月,约莫一个时辰后抵达,她命人传令进去,过了片刻,她那兄弟赵杰出城恭迎,惊喜道:“姐姐,你怎么来了?” 俦国夫人道:“赵杰,我有一件大事,关乎你我安危前途,不可耽搁。” 赵杰奇道:“什么事如此要紧?” 俦国夫人恨恨说道:“我遇上一奸贼叛党,名叫盘蜒,乃是护送吾儿归国的一位使臣。他不知从何处找来....找来我与陆凯易书信,以此要挟于我,要....要霸占我身子,谋害我母子,再将我的心腹全数捉住砍头。” 这赵杰隐约知道俦国夫人与陆凯易之间私情,闻言大惊,喝道:“此人当真色胆包天,不要性命了。姐姐放心,我这就带一支兵马,前去找他,非要将此人斩成肉酱不可。” 俦国夫人急道:“他眼下正在羽皇神像处造庙,你可曾听说过?他麾下有两千大军,为人又擅长用兵,你此去不可疏忽,非要斩草除根,不能走漏一人。你当将全部军队一举带去,扮作土匪,四面包围,层层堵截,将他杀了。” 赵杰笑道:“多亏姐姐提醒,不然可要白跑一趟。姐姐放心,我这支雄兵之中多有好手,皆是花费重金从各国招募而来,此人只要眼下不走,已然插翅难飞。”停了停,色迷迷的朝俦国夫人望了一眼,又道:“我若替姐姐扮成此事,姐姐赏我些什么?” 俦国夫人啐道:“你我姐弟之情,何必分什么彼此?” 赵杰生性好色无比,与俦国夫人同父异母,早就对这位花容月貌的姐姐眼馋心热,嘴上轻笑,心中却想:“我将那书信取了,她从此便逃不出我的掌心,任由我出入闺房,夜夜享她艳福,而陆扬明年纪幼小,抵不了事,这俦国便由我为所欲为了。”想到此节,更是欢喜,哪里还能等待?立时传令,夜聚大军,浩浩荡荡,风行雷动,朝那羽皇神像处赶去。 他马不停蹄,一路疾行,约莫三个时辰,来到那羽皇神像山谷外,只见前头有一圈树林,零分散布,杂乱无章,他曾来过此地,见状一愣,心想:“这树林与以往大不一样,似乎被砍伐过了。”不虞有他,率军入内,径直朝里赶路。 这山谷间地势并不复杂,穿过树林,便可赶至谷外,入谷后再行不远,便可见到那羽皇神像。谁知赵杰一入其中,四下一片黑暗,月光晦暝,树影如鬼,他生性胆大妄为,稍觉奇怪,但也不害怕,认准方位,只顾着往里冲,谁知一直走到天明,依旧未走出密林。 众将士不由得惶怖心慌,纷纷喊道:“古怪,邪门儿,可是遇上鬼打墙了?咱们怎不记得这地方有这般大?” 赵杰累了一夜,再也支持不住,当即停下歇息,命人捕猎烧饭,闷头呼呼大睡,睡至午后,再度进军,依旧毫无头绪,目光所及,只觉处处不一样,绝非在原地绕圈,但这鬼林子便是没有尽头。 他在林中转了三天,惊骇无比,愤怒异常,但却无可奈何,好在林中野兽密布,众人也不至于挨饿。 ........ 盘蜒身在羽皇神像山谷之中,命众将士将伐来木材竖立在地,东一排,西一簇,连成奇门阵法。蛇伯将士皆感古怪,却也不问,只是闷头苦干,听令行事。 等布置完毕,盘蜒点头道:“多谢诸位相助,大事已了,诸位这就返回玄鼓城吧。” 领头校尉大吃一惊,说道:“军师,你这神庙不用建了?就这乱糟糟的木头,哪里像个样子?” 盘蜒道:“不错,已然成功,诸位不可逗留,速速回去,我这木阵名曰‘天劫’,乃是请神降临的绝阵,你们如不听我的话,在此多待,非但坏了我阵法,还将惹来灾祸,殃及家人,我让你们离去,乃是为你们着想。” 众士卒早领教过盘蜒诸般奇技,霎时大惊失色,遵令撤离,从山谷另一头绕了个大圈,过山川河流,一刻不停,赶着回国去了。 盘蜒等诸人散去,心头生出些许恐慌,他抬头望着那羽皇巨象,见他身披羽毛般的铠甲,容貌受风吹雨打,早已模糊蚀损。 但此物极为古老,内蕴天地灵气,可做阵中枢纽。 盘蜒闭上眼,凝神感知方圆三十里的情形。他借助军队砍树搬石,在外头树林中布下太乙迷魂阵,以之困住俦国夫人同党,让他们团团乱转,暂且抵达不了此处。而除此之外,他仍有多处大阵,用以查探外敌袭来。 如是凑热闹的百姓,受困阵法,决计无法来到这山谷中,但如果是冥坤,情形就大大不同了。 他是什么时候猜到冥坤身份的? 盘蜒记得在军营之中,自己的匕首刺入冥坤心脏,刀刃刺破胸腔,确确实实扎入要害,冥坤并非心脏位偏,而果真并未死去,有什么东西在延他寿命,不让他丧命。 所以盘蜒盗走此人书信,便是为了弄清此事。 其后冥坤再度现身,行动如常,那致命重伤竟只稍稍阻碍了他。盘蜒由此确信无疑,那师海便是阎王,冥坤则是阎王的化身。 阎王乃来自聚魂山的大魔头,若非天象特异,时刻古怪,比如魔猎之刻,不可在凡间长久逗留。 故而有的阎王费尽心机,找寻化身,压抑妖力,来到这凡世之上寻欢作乐,就如同饕餮之徒品尝佳肴,好游之人踏遍山河一般,他们在聚魂山上待的腻了,自然要外出走走。 阎王们各司其职,有的收死于兽口兽爪之下的死灵,有的则偏爱殉情而死的哀魂,有的喜好丑陋恶毒的心魄,有的则独好纵欲身亡的风流鬼。 而这师海嗜好令人发指,他专收死在酷刑之下的魂魄。他引诱冥坤前往妖国,担当狱卒刑吏,催他丧心病狂,便是为了寄魂于此人身上。 盘兜了一个大圈,胡乱忙活,四处征战,平息妖祸,日子过得糊里糊涂,颠三倒四,实则在混乱之中,他一点点儿接近目的,终于在此刻完成了他的布局。 冥坤不过是阎王化身,但他脑中是不折不扣的炼魂。 属于阎王的,芬芳可口的,千年难遇的炼魂。 他的食欲几乎沸腾爆炸,正是这疯狂痛苦的食欲,让他激发出无穷潜能,屡屡料事如神,算无遗策。 盘蜒又哭又笑,几乎想放声痛骂:你是多么卑劣悲惨的畜生祸胎啊,你这猪猡、馋虫、喂不饱的毒蛇、死有余辜的杂碎,你为了填饱肚子,会做出多么可怕的事情来? 但事已至此,他已不能退缩了。 他感到师海来了。 盘蜒手指一颤,立时解开了密林中的法术,于是幻象消失,那赵杰的兵马由此脱困,众人欣喜若狂,大声呼喊,那赵杰望向山谷,哈哈大笑,说道:“就在里头,给我杀进去!” 众将士早憋了一肚子火,无不奋勇争先,迈步冲锋,不多时走入谷中,只见盘蜒坐在巨象之前,周围并无旁人。 赵杰骑马上前,指着盘蜒喝道:“使妖法的小贼,你这会儿还能逃到哪儿去?” 盘蜒不答,抬头望向山顶,只见一青袍人随风起落,轻巧落下,站在盘蜒身前数丈远处,面带冷笑,神色残忍。赵杰等人见此人身手奇高,以为是盘蜒强援,不禁骇然,可仔细查看四周,并无其余援手,这才放心。 盘蜒说道:“冥坤,你果然听话。” 冥坤眼现恼怒,问道:“你怎知我要来?” 盘蜒笑道:“我刺你心脏一剑,令你险些变作死狗,你心胸狭窄,记恨不忘,我难道瞧不出来么?我散布消息,说我在此建庙,便是为了让你知晓。你消息果然灵通,不出十天,乖乖赶来,万鬼难道准许你越过那冰墙么?” 冥坤微微一惊,见盘蜒身后有大军蠢蠢欲动,却也不放在心上,道:“我早不受万鬼约束,今日来此,便是为了取你性命。你即便有所防备,找来一群乌合之众,在我眼中,又有何用?”他武功高强至极,在数万人中取人首级,毫不为难,何况盘蜒就在近处,早难逃他手心。 盘蜒蓦然仰天大笑,刹那间风起云涌,天地变色,冥坤惊疑不定,全身紧绷,森然道:“你笑什么?这又是什么邪法?”他感知盘蜒内力并不浑厚,此时境况诡异,并非妖力仙气所至,而是另有秘术。 盘蜒说道:“你有本事杀我么?你到来试试看?” 冥坤手指一抖,轰隆一声,盘蜒所坐之处顿时烟尘暴起,裂开一个大洞,但盘蜒身影消散,消失不见。 冥坤脸上变色,望向那大军,见众兵卒神色也一头雾水,他登时醒悟:“原来此人躲在大军之中,刚刚那不过是幻术!为何以我的眼力,方才竟不能立时拆穿他?” ------------ 四十五 心烦意乱遁入梦 本来以冥坤深厚内力,若他全神贯注之下,盘蜒所使障眼法术实难有成效,然而此处有一古皇神像,盘蜒以其为枢,吸纳灵气,布下大阵,纵然冥坤亦难逃此术。 冥坤心知有异,不敢怠慢,正想撤离此处,忽听大军中有人说道:“冥坤,冥坤,你可曾记得你曾经做过的梦么?” 冥坤回过头,心中思绪涌动,他喝道:“什么梦?我从不做梦!” 盘蜒声音缥缈无踪,却总能传到他耳朵里,他笑道:“是啊,是啊,自从那以后,你便不再做梦了。你在梦中杀了她,她的父母,由此获得无上神通,是么?你还记得杀宫苑时的情景么?她有没有求饶?有没有痛哭?她答应嫁给你了,对么?” 冥坤勃然大怒,他手指点出,指力所及,霎时杀了十数人,血流如注,染红沙土,赵杰大军自也震怒,赵杰喊道:“将此人杀了!”于是大军涌上,将冥坤团团包围,刀枪剑戟,似磨盘般朝冥坤碾去。 冥坤受万军包围,奋力冲杀,顷刻间身旁尸骨堆积,血流成河,盘蜒话语仍不停传入他耳中,令他狂怒难遏,盘蜒说道:“那是梦吗?冥坤,你问问自己,那天醒来时候,你手上可曾染血?啊,是了,自然有血,你难道不曾怀疑么?你定然自欺欺人,掩耳盗铃,告诉自己那是梦境,你未曾真杀了宫苑,她仍好端端的待在家里,等候你迎娶她,是么?” 冥坤大声咆哮,那梦境如巨浪般卷来,令往昔惨剧重现,他抱住脑袋,大怒欲狂,如濒死野兽般来回冲杀,顷刻间杀人无数,赵杰大军人心惶惶,正想退去,但空气中血雾弥漫,杀意洋洋,众将士也渐渐为之沉迷,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鼓荡胸腔,他们沦为野兽,乃至沦为屠夫,似乎如能杀了冥坤,便是无上快乐,如杀不了他,毕生都难释怀。 盘蜒嘶哑的大笑,言辞如鬼魅般传来:“假的!你蒙受神启,屠杀那妖城之后,可曾回去找她?你不敢,你不能,你知道找不到她。你骗自己她已远走高飞,躲在安全之处,自不用你去操心,但你为何不仔细回想呢?在你那狂乱残酷的杀戮中,难道不会稍有疏忽,将她也杀了吗?” 冥坤被数枚箭矢射中,口喷鲜血,手掌一抓,将一人脑袋捏碎,将此人举起,连同他手上的巨斧一道抡转,那人接连撞死同僚,渐渐身躯碎裂,变作骨头,乃至碎骨。冥坤荷荷怒吼,杀心入脑,全不知躲闪迂回,只是一味的蛮干狂杀。 盘蜒又道:“你当回去瞧瞧,真的,何必害羞胆怯?你能找到她那花园,她那宅子,从她窗口探头瞧她――她那闺房,眼下自然与往昔不同,那儿点缀着她的头发、她的脑壳,她的眼珠、她的脑浆、她的牙齿、她的脖子、她的手足、她的脏器。说起眼珠,等一见到你,她仍会死死瞪着你瞧,认出你是杀她的凶手。 她是受尽折磨而死的,你一边大喊着‘师海主上’,一边零零碎碎的宰割她,就在她父母面前将她残杀。因为什么来着?啊,对了,她父母不愿她嫁给你,欲迫她嫁于旁人。她最终答应了,是么?多么无情无义、自私冷酷的女人。你恨透了她,她难道不可恨吗?你杀了她,她难道不该杀吗?通过酷刑,你烙印恐惧,在她心中,在你脑海。你比世上任何人都了解她,她性命终结于你,你最终拥有了她。” 冥坤眼前浮现出那惨绝人寰的真相,悔恨、憎恶、扭曲、疯狂,顷刻间似要将他撕碎。 师海,师海,你让我做了什么? 突然,他顿时脑中一片空白,仰天长啸,身子浮上半空,体内涌出海浪般的血水,裹住山谷中每一个士兵,化作铡刀、铁索、磨盘、滚刀、锯齿、铁鞭、剥皮削刃,长满尖刺的笼子、挖人心脏的弯钩,众将士身受剧痛,终于清醒过来,眼神惊惧,使出吃奶的力气惨叫,但到此地步,已无济于事。 他已并非冥坤,而是隐藏在灵魂深处的阎王。 尸海快乐的处刑,缓慢的折磨,压榨这些濒死的灵魂,冥坤对他的憎恨将他逼迫出来,尸海庆幸自己的决定,如稍微迟些,冥坤便会丧失魂魄,沦为空壳,那尸海精心找寻的化身便毁于一旦了。 那盘蜒在哪儿?他自然已经死了。但尸海仍不放心,他捏紧拳头,漫山的血海燃烧起来,火焰冥冥,红雾遮蔽天云日轮,刹那之间,众将士尸骨被焚烧成炭,他这法门可销蚀骨肉,对木石并无损坏。 四万魂魄受酷刑而死,他们将前往聚魂山,化作炼魂,涌入尸海的领土,沦为尸海的奴仆。 化身终究是化身,不可持久,尸海施展神力过度,微觉疲倦,眼下当暂且修养,等冥坤恢复冷静。 忽然间,尸海脑中剧痛,不禁痛呼起来,似乎有无数尖锐的爪子钻入他身躯,以缓慢、悠闲的动作,刺入他脑子、脏腑、血管、肌肉、骨头。尸海手脚乱挥,在地上打滚,全无刚刚镇定自若之态,偶尔睁眼,见到盘蜒盘膝坐在他面前,身上金光闪烁,白雾缭绕,真如仙神一般。 尸海瞧出那并非幻境,咬牙爬起,蓦然一动,血光闪过,已将盘蜒罩住,但盘蜒身子一晃,身法诡异至极,将那血幕破开,已来到尸海面前。尸海大吃一惊:“此人功力非凡,竟不逊于那荼邪,他一直....一直在示弱装傻么?” 他知情形不妙,事到如今,唯有舍了这化身,将魂魄遁入领土,重新谋求一化身,或等魔猎之时再图报复,可稍一动念,发觉自己竟无法将魂魄抽离,尸海环顾四周,见巨木成墙,精心散布,瞬时恍然大悟,怒道:“你这是‘血脉迷心咒阵’?” 这血脉迷心咒阵乃是借助惨死者怨气,以太乙术数,攻入敌人心脉,令敌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自身极难化解。盘蜒在梦境之中,曾以此应对敌人,若杀戮过重,怨气冲天,即便强如天神,亦难豁免此灾。 盘蜒不答,朝尸海走来,尸海亲手杀了大军,被这四万死者怨灵困扰,难以抽魂而去,盛怒之下,倏然扑向盘蜒,卯足全力,一拳击出,拳势惊天动地,有如万军,但也不见盘蜒如何快速,就这么轻轻一飘,已避开拳力,随手在尸海天灵盖上一震,尸海受苦太重,已是强弩之末,浑身抽搐,口吐鲜血,软倒在地,再无法反抗。 盘蜒身子摇晃,睡眼惺忪,似从梦中醒来一般,他道:“尸海,尸海,你身为阎王,竟耽于游戏人间之乐,眼下终于自食恶果了。” 尸海狠狠道:“你杀了我,我魂魄自会回归聚魂山,等我重整旗鼓,再来找你,你也难逃一死。” 盘蜒道:“你魂魄逃不了。”眼中紫光闪现,神色如蓄势的毒蛇一般。 尸海惊呼道:“贪魂蚺!”至此地步,他终于知道自己下场,不禁瑟瑟发抖起来。 盘蜒道:“只要被吞了魂魄,阎王也会死,如你在聚魂山,我功力微弱,与你天差地远,决计奈何不了你。但你到了凡间,法力十不存一,便是我下手的良机了。你可知道,阎王若死,又会有何后果?” 尸海自然不知。 盘蜒又道:“你那领土之内必生内乱,再过数十年,又会生出一位新的尸海阎王来。只是那尸海阎王必不记得你的遭遇,也决无意查清此事。” 尸海喉咙咕噜咕噜,眼珠乱转,急思计策,但盘蜒不容他挣扎,取出妙水剑来,刀刃轻转,将他脑袋剖开,取出他脑子,置于早就备齐的包囊之中。尸海身子抽动两下,终于死去。 盘蜒捧着那包囊,运太乙术数,令那脑子仍然存活,他心中痛苦,恨不得一口吞落,但他想起与霜然之约,竟生出一股高傲之气,更不多想,迈步走出山谷,找一匹马,疾驰而去。 他回到俦国都城时已是深夜,四下漆黑,星光隐逸。霜然曾随盘蜒来到此地,在皇宫中有一间独居小院。 盘蜒推开房门,霜然已然惊醒,见他狼狈模样,稍觉奇怪,问道:“徒儿,你又与何人争斗过了?” 盘蜒取出包囊,心痛万分的说道:“你....你吃了它。” 霜然大吃一惊,取出来一瞧,登时头晕目眩,娇躯巨震,她身为贪魂蚺年岁久远,自能感受到那脑中宏大壮绝的魂魄。 她颤声道:“你....你这是从何处而来?” 盘蜒退后两步,压抑心中抢夺之意,说道:“阎王。” 霜然眼神惊惧,万不敢相信盘蜒所言,但此时无需其余证据,这头脑中的魂魄便是铁证。 她道:“我....我不能,我发誓....” 盘蜒突然冲上前来,死死掐住她肩膀,指甲抓破她枯萎的肌肤,他怒道:“你不吃,我...我便挖开你的脑袋....”他言语残忍,却湿了眼眶,像极了受委屈的孩子。 霜然轻轻一推,盘蜒退后几步,她想起两人之间约定,心头感慨万千,触动心弦,她愣了片刻,将那脑子捧在手心,吃了一小口,只觉美妙滋味儿流遍全身,激起她忍耐已久的食欲。 她随即贪婪的张大嘴,如蛇吞活兔般将脑子吞落腹中,刹那之间,她身躯蜷缩,如遭雷击般发颤。 她身上每一处毛孔都在沐浴甘泉,她感到自己正在新生。 过了许久,她缓过身来,抚摸身上肌肤,已娇嫩光泽,如玉如萃。而她体内,充沛的真气随心所欲的流淌着。 盘蜒则抱作一团,依旧哆哆嗦嗦,目光投向霜然,其中欲望,难以言喻,可畏可怖。 霜然柔声道:“盘蜒,盘蜒,你待我真好,我该如何报答你?” 盘蜒猛然将她搂在怀里,扯去她衣衫,疯狂嗅她的香气,似要将那灵魂从她体内抽出一丝一缕。霜然面带微笑,任由他行事。 在抚摸之下,两人渐渐忘情,她等待着盘蜒,却见他眼神变得如同猛兽,凶残的难以言喻。 须臾间,盘蜒大叫一声,转身就跑,脚下一软,扑倒在地,他痛苦大叫道:“我不能,我不能!” 霜然伸出玉手,轻轻摩擦他的手臂,心道:“你害怕的不是我,是心底的食欲,是么?你怕一旦与我亲热,便会被随之而来的欲望逼疯,你会控制不住,设法害我。” 盘蜒身子开裂,现出无数伤口,鲜血如瀑,那是他使动庄周梦蝶,召唤蚩尤残魄的代价,霜然在他身上一拍,内力到处,他血流立止。再将他搂入怀中,两人如情侣般温存着。 盘蜒哭泣道:“师父,我....我想投入万仙门,我怕...我怕....” 他怕总有一天,那食欲爆发出来,他再无法控制心神。正如眼前,他刚刚杀了一位阎王,那将来呢?他会杀更多的人,乃至引发更多的灾难么? 霜然笑道:“你可是想去骗灵丹吃?学你师父的坏模样?” 盘蜒点点头,霜然温柔说道:“求仙之道,亦是一场寄托。你如有意,我自然乐于成全。我告知你万仙途径,你可自行找去。如你要我相伴,我....我也很是高兴。” 她声音宛如美妙的催眠曲,盘蜒双目沉重起来,这数十日来无时无刻的折磨、煎熬、算计、忍耐,终于烟消云散。 他依偎在霜然身上,闻着她肌肤的香气,再无半分杂念。 他遁入了甜蜜、平安、欢快的梦,在梦中,他并非孤单一人,身边有亲人,有着许多牵挂。 那景象让他不适,却也令他欢喜。 ―――― 本卷完 ------------ 一 天大地大任逍遥 俦国宫殿中漆黑阴暗,冷冷清清,一俏丽妇人正在屋内来回踱步,神色焦急,嘴里喃喃自语,忽然间,她听屋外脚步声响,急忙一瞧,只见一宫女匆匆走来,这宫女脸色惨白,仿佛撞鬼了一般。 俏丽妇人命侍卫退下,迎向宫女,急道:“他们那...那事儿怎样了?已过了数日,为何杳无音讯?” 宫女身子发抖,忽然跪倒在地,哭道:“夫人,赵杰将军他们....他们全死了。” 俦国夫人尖叫起来,声音绝望,仿佛乌鸦哀鸣,她问道:“怎么....怎么死的?” 宫女道:“我得....得京指挥使传信,说在羽皇神像山谷中,找到赵将军大军尸首,全数被烧焦成炭,无...无一人...生还。” 俦国夫人难以呼吸,往后就倒,宫女急忙将她扶起,俦国夫人气息微弱,说道:“那....那可是蛇伯军队....所为?” 宫女摇头道:“蛇伯军队前些时日从城前经过,取了行李,朝玄鼓城去了。他们神情如常,盔甲上并无血污,料来....料来并非他们所为,那山谷中更无....更无其余尸首。” 俦国夫人牙齿碰在一块儿,格格作响,问道:“你....你是说....是盘蜒一人所为?” 宫女吓了一跳,说道:“世上怎会有这般人物?便是万仙的大仙,只怕也无这等能耐。” 俦国夫人道:“那盘蜒人可回来了?” 宫女点头道:“守城的杜将军说,那盘蜒不久前手捧一囊,骑马奔入城中,身上确满是血污。夫人....咱们可要立即将他捉了?” 俦国夫人面无人色,大声道:“你可想找死么?不...我眼下可如何是好?”匆忙思索,仓促间毫无计策,便将宫女遣退,一夜无眠。 次日一早,她想道:“他要杀我,我必死无疑,唯有亲自去见他,无论如何,也要讨好此人,求他手下留情。” ..... 阳光照入霜然小屋,盘蜒身子一颤,转醒过来,四下一望,却不见霜然踪迹。 盘蜒没来由的一阵慌张,仿佛不见了母亲的孩童一般,他连忙占卜,费尽心机,却丝毫不知霜然去向。 他忙活半天,忽然停手,不由得苦笑起来:“师父恢复美貌,身手尽复,定是出去走走,风光风光,我何必大惊小怪?” 便在这时,他见一旁案上有一书信,字迹娟秀,写道:“徒儿亲启”,盘蜒忽觉黯然,手指发颤,取出信来,读道: “贤徒,为师待你恩义微薄,反受你深恩厚情,虽感激涕零,也愧疚不安,你我同族,本当为亲人伴侣,奈何已为师徒,岂可有肌肤之亲?我得你眷顾,情意坚厚,实乃毕生幸事,心中实千愿万肯。昨夜一事,你不忍伤我,我又如何忍心伤你?如今我强你弱,食欲难耐,久必生事端,我实不可长伴于你。思来想去,唯有暂离,盼日后相见,宁死不负。” 盘蜒攥紧书信,仿佛痴呆一般,过了半晌,突然间将书信撕得粉碎,跪倒在地,朝屋外连连磕头,他用力极大,砰砰声中,脑袋磕破出血,脑子发晕,一下子扑倒在地。 他明白霜然心意:两人皆为贪魂蚺,心怀残忍欲念,彼此又暗含情愫,稍有不慎,这情欲便会化作食欲,越是亲密,越易相残。霜然以往长久压抑心性,沉静如冰,面对盘蜒之时,自能镇定自若,可昨夜盘蜒令她吃下阎王脑子,她胸中压抑许久的欲望如山洪暴发,不可阻挡,而她此时身手远胜盘蜒,只要稍一不慎,盘蜒便会沦为她腹中之物。她芳心苦楚,思量一晚,别无他法,唯有弃盘蜒而去。 盘蜒疯笑几声,暗想:“我注定孑然一身,不可亲近于人,昨夜所梦,岂非自作多情?如今连老天都不让我知道她去哪儿了。”他心中食欲越强,占卜越准,但他对霜然思念太甚,加之霜然功力绝俗,那太乙卜卦的奇术便难有效用。 正在自怜自伤,屋外有人说道:“霜然夫人,你徒儿盘蜒可在此处?昨夜有人见他来此了。” 盘蜒走到屋外,见俦国夫人探头探脑,模样忐忑,身后仅跟着一宫女,盘蜒逐走烦扰,平静下来,问道:“夫人,你气色差的很哪。” 俦国夫人犹豫道:“我...我能否进屋来?” 盘蜒一让,俦国夫人低头走入,关上板门,忽然跪倒在地,哭泣道:“盘蜒先生,我求你饶我性命,我水性杨花,毒杀丈夫,抛弃儿女,确实死有余辜,但....但我已痛改全非,今后...今后必安安分分,老老实实,诚心诚意的对待扬明,先生宽宏大量,心怀公道,还乞先生网开一面,我愿做牛做马,服侍先生。” 盘蜒察言观色,知道她怕的厉害,再无半点违逆之心,稍稍推算,料定她今后难以为祸。他并非执迷正道是非的铁面判官,先前之所以恐吓此人,便是为了借那赵杰大军对付尸海,如今达成所愿,自也不必刁难。 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颊,俦国夫人抬起脸蛋,泪光晶莹,目光惊恐,盘蜒想起陆振英来,登时再无怨气,说道:“我乃振英义兄,夫人便是我干娘,若夫人诚心悔改,我自不会再过问。” 俦国夫人大喜过望,顾不得矜持,握住盘蜒手掌,热烈亲吻,盘蜒又道:“只是夫人需知我并非愚笨之徒,且消息灵通,擅未卜先知,干娘将来若再有丝毫对不起扬明之事,我盘蜒绝不再手下留情。” 俦国夫人登时悚惧,连声道:“扬明是我儿子,我...我早已清醒过来,怎...怎会再有异心?” 盘蜒挥手送客,俦国夫人十分听话,乖乖退出屋子,一直回到自己寝宫,这才安心下来。 她暗想:“难怪这盘蜒对我无动于衷,他竟是我的干儿子。”但转念一想,此人昨夜睡在霜然屋中,与他师父必关系逆乱,也绝非善类,只是此人身怀妖法,能举手间屠灭万军,俦国夫人怕他能猜自己心思,立时收摄心神,不再胡思乱想。 盘蜒知俦国局面稳定,无意逗留,收拾一番,将霜然书信烧了,随后离了俦国国都,飘然远去。 ...... 他依旧思念霜然,想要找她,可仔细一想,缘分如此,何必强求?如今有两条路走:一则,他对万仙门极为好奇,也想相伴陆振英,有心投效,只是万仙之门极为苛刻,隐秘至极,如今却不得其法。二则,他出生赫赫有名,势力雄厚的泰家,而泰家与万鬼联手,必然不容于人世,盘蜒有心回乡一探,只怕也难以如愿。 盘蜒摘下几片树叶算卦,想要辨明前路,谁知蓦然头重脚轻,支持不住,一头栽倒在草丛中。 他晕乎片刻,逐渐缓过劲儿来,暗想:“是了,我前些时日接连揣测天意,早超界限,如无食欲支撑,不可再贸然使动,否则不是摔个狗啃泥,便是摔个狗吃屎,何苦来哉?更何况‘天意难测,随遇而安’,我如今再无牵挂,独自一人,随机应变,岂不快哉?而师父传授我五夜凝思功,我眼下清闲,为何不趁机修习?” 他心意已决,推算时日,知道离那‘晴月’夜尚有一个月时光,凝思功曰:“晴月者,七阳三阴,天灵魂显魄淡,万里无云。”又曰:“阴时为凄鬼,晴时为怒鬼,圆时为疯鬼,缺时为厉鬼。”凄鬼如何,盘蜒已领教过了,那怒鬼又是怎样,倒不可不见识见识。 他风餐露宿,自由自在,独行于天地山河之间,走遍崇山峻岭,明景丽地,也不辨东南西北,如此走了二十多天,来到一环山绕水的林间,从山上眺望,远处二十里外,有一宽敞广大的庭院雅宅,隐于竹林之中,屋檐若飞,石墙凝稳,端的是四季如春,风景如画,偶然间,可听那院中传出击剑斗棍之声,想来也是一处武林人家。 盘蜒心道:“这等隐居山庄,多半规矩古怪,只怕也视此山水为他家之产。我有意练功,又何必多惹麻烦?”遂找一隐秘洞穴躲藏起来,那洞中深处有一光棍儿狗熊,盘蜒与它打了个照面,彼此倒也相安无事。 他静心修炼多时,终于等到那晴月夜,果然月色晴朗,月亮七分明,三分暗,空中更无一片云彩。盘蜒运凝思内力,嗅到空气中有硫磺之味,有焦躁之意,只要稍不顺心,便火气冲冲。 盘蜒盘膝打坐,心中澄澈,过不多时,脑中现出景象,仿佛开了天眼,有许多凶神恶煞般的红衣孩童攀爬过来,手持燃烧刀刃,来刺盘蜒肌肉,盘蜒不由的火冒三丈,恨不得将这些小鬼掐死,若是旁人,只怕早就怒气勃发,自残泄恨,但他本就精通幻灵内力,知道心火来由,以幻灵法术化解,将这怒气融入凝思功中,顷刻间内劲沸腾,如海水云气,滔滔洒洒。 盘蜒暗暗欣喜:“这凝思功虽然凶险,但一夜苦练,便可突飞猛进。而似我这等聪明脑袋,这一晚足足抵旁人苦练十年。” 正自夸自赞,得意洋洋,忽然间周遭酷热,口鼻中有血腥气味儿,盘蜒吃了一惊,知道那红衣孩儿惹来了鬼怪,只怕极难对付。 果然如他所料,俄而一团大火从天而降,乃是一只通体红色的怪物,它身躯似虾,一对铁钳,一双尖足,偏偏鳞甲上生着厚厚长毛,红彤彤的,有如火焰。 ------------ 二 天火烧身何处躲 那龙虾火怪连声尖叫,直冲过来,盘蜒展开身法,飘忽不定,于千钧一发之际躲开,惊觉此怪行动迅速,竟不比张君宝稍慢。 火怪双钳分合,一回臂,朝盘蜒脑袋夹去,盘蜒急运太乙游龙步法,足踏八将方位,再避数招,火怪勃然大怒,背上毛发如猫般暴涨,红光闪耀,隆隆声中,又似被火点着。它朝前一扑,化作一个大火球,滚滚如轮,疾冲而至。 盘蜒见躲闪不开,顷刻间拔出长剑,运五夜凝思功内劲,在身前一拦,内力护体,耳中嗡地一声,被撞得远远飞出,他身在半空,拔剑一刺,深入岩石,手臂险些扯断,这才止住坠落,再去看那洞穴,已成一团火海,那狗熊多半也活不成了。 盘蜒胸口热气翻滚,浑身无处不疼,暗想:“此怪只怕不比张千峰稍弱,凶残野蛮,犹有过之,也无法用花言巧语蒙混。”他体内幻灵真气涌动,缓解痛楚疲倦,拔出长剑,身子便朝下摔去,这山坡不高,盘蜒在地上一翻滚,化解力道,就此站稳。 但头顶上又一通巨响,那火怪浑身冒火,如落星般砸下,盘蜒朝旁一躲,布下幻灵真气,刹那间林中满是他身影,各个儿惟妙惟肖,动作逼真,自身则隐于树后,与树木同色,朝远处溜走。 谁知那火怪一眼识破,霎时又朝盘蜒追来,速度飞快,盘蜒脑中闪过一丝困惑:“纵然如冥坤那般眼力,也决不能在刹那间知道我方位。这火怪如何知我在这儿?”火怪临到近处,盘蜒无奈,使出庄周梦蝶,那怪轰隆一声炸裂开来,惊天动地,火光冲云。 盘蜒招来蚩尤残魄,躲开致命火灾,但也难逃重伤,伤了一手一脚,他越使这庄周梦蝶的功夫,反噬之害越大,若稍有不慎,便会自残而死。他稍一思索,反观自照,忽然发觉心中有几头红色小鬼仍在作乱。 盘蜒明白过来:这火怪乃是这红小鬼招引,晴月为怒,此怪果然张牙舞爪,嚣张如狂,凶狠无比。 原来这五夜凝思功效用奇大,但也最为凶险,修士欲借月中灵气增长功力,暗逆天理,竟从异界中招来这等凶兽,一门心思猎杀修士。故而修炼这功夫的修士往往找高人护法,竭力抵挡招来的鬼怪,修士越强,鬼怪越猛,但只要月夜一过,修士便得平安,也算练成了当夜的功夫。 盘蜒摇摇脑袋,奋力站起,紧握长剑,哈哈笑道:“好狡猾的妖怪,居然也懂得这门门道道,早派你儿孙试探于我。若我不散去今晚所得真气,你便阴魂不散,非要夺我性命么?” 火怪攻势接连落空,暴跳如雷,火气腾腾,盘蜒道:“火还不够大,非要再旺些才好!”突然疾冲而去,剑法变幻,将妙水剑刺入火怪身躯,这妙水剑乃是荼邪以巨神剑妙术铸造神兵,端的锋锐无比,而那火怪不料盘蜒竟有胆反击,一时发愣,被盘蜒割伤皮层,流出一些血来。 火怪哇哇怪叫,双臂飓风般舞动,周身一丈内蒸汽缭绕,花草受热枯萎,盘蜒一击得手,更不逗留,直朝树上爬去,借树枝弹力,嗖嗖声中,远远逃开。火怪毛发膨胀,成了一团熊熊大火,比先前更是愤恨,刚想追赶,陡然间身躯放光,厉声惨呼,一通巨震,响彻山谷,竟被炸的支离破碎。 盘蜒刚刚那一剑中蕴含太乙幻灵内劲,将今晚吸纳的月中怒灵全数汇入火怪心中,正如火上浇油、雪上加霜,这火怪本就暴怒异常,顷刻间抑制不住,体内真气大乱,竟将自己炸死。 盘蜒绕了一圈,回到那火怪尸首身旁,目光狂怒,使劲儿一剑剑刺入它那僵直身躯之中,痛骂道:“不错,不错,你这寻死的残渣杂碎,你想要杀我?那我便先杀了你,我非但要杀你,我还可饱餐一顿!” 他一时鬼迷心窍,想起霜然不告而别,若非她如此绝情,不助自己练功,他又怎会落到这般地步?这念头在脑中澎湃撞击,如同怒涛,他顾不得灼热,伸手剥开那龙虾火怪甲壳,取出烧的焦黑的肉,放入嘴中大嚼特嚼,他全是赌气,故而食不知味。 过了半晌,盘蜒吃的干净,仰天大笑,站起身来,突然口中鲜血狂涌,他愣了片刻,怒骂道:“蠢货,蠢货,贪心不足的蠢货!”他一顿啃食,那火怪体内有剧烈火毒,侵入他经脉中,登时如遭火焚。 他哀嚎几声,强撑着返回山洞,匆匆找那狗熊,见它躺在洞穴最深处,身上焦了一大片,受伤极重,痛苦至极,却也并未死去,可见它并非凡物。盘蜒顾不得自个儿病痛,长叹道:“老兄,我害了你,如今非得救你不可了。”鼓足剩余精力,拍打狗熊伤处,令它心生清凉,缓解伤痛。 都说境由心生,这幻灵真气玄妙精微,竟令这狗熊一时吊住性命。盘蜒早在练功之时,便预料到会有外魔加害,只是不期会如此凶恶,他在林中转悠一圈,不多时便找了些阴冷治烫的药草,以泉水浸泡,捣烂成浆,返回洞中,敷在狗熊身上。那狗熊哼哼几声,眸中现出生机。 盘蜒自身也难受的要命,取些药材吃了,就地躺倒,立时晕厥过去。 昏昏沉沉,万事不知,到半夜转醒,自己伤势更无好转,脑袋发烧,盘蜒深知此乃体内驱逐外魔的功效,不可以幻灵真气麻痹过关,否则自身气血不加抵抗,反易深受其害,只得勉力忍耐,期间又费心替那狗熊换药,那狗熊颇通人性,眼神和蔼,对他缓缓点头。 过了一天一夜,那狗熊竟好了许多,外出捕猎,不久捉回鱼肉,盘蜒早饿得狠了,更不品尝,连骨头一起吞落,他脾胃极为强硬,这区区鱼刺也难不倒他,那狗熊似瞧得傻了眼,与他一般,一口吞鱼,极为利落。 这一人一熊困在洞穴之中,颇有相依为命之意,盘蜒采药,狗熊捉鱼,倒也配合得当。那狗熊伤势虽重,但恢复远比盘蜒迅速,盘蜒吞入腹中的乃是凡间一等一的霸道火毒,若非他肠胃特异,当场便已毙命,即便如今勉强活了下来,一时也难有起色。 偶然间,盘蜒心想:“都说阴晴圆缺,相生相克,阴后必晴,圆必有缺,那阴月时的凄鬼,定能克制晴月时的怒鬼。”想通此节,精神振奋,潜运神通,令自己身临其境,想起阴月时那凄惨景象,果然与当时别无二致。 他身负太乙幻灵内力,博大精深,乃是当世独一无二的奇功,其变化诡异卓绝,远超泰家所传,眼下盘蜒令自己进入梦境,与彼时境况一模一样,连空中气味儿、冰冷体感、阴森氛围皆精细入微,只感无数白瘦小鬼伸爪子钻心而来。果如他所料,一旦陷入这情境中,那催命般的火气便渐渐衰退。 盘蜒欢畅的发笑,满地打滚,用力捶地,更摧两者交锋,不知不觉,竟悄然化解了这必死无疑的绝境,那火怪体内毒质化作妖力,逐步融入他经脉之中。 自古以来,凡是修习这五夜凝思功之人,绝无人如盘蜒这般疯疯癫癫,竟将那火怪焦肉吃个干净,而这焦肉蕴含奇毒,恰似阎王爷索命,更无人能从中存活。但盘蜒的太乙术数本就是掌控天地灵气的法门,这般胡乱应付,竟摸索出一条前所未有的法子,幻生灵识,灵现生机,从火怪死尸之中,攫取了它部分妖灵。 饶是他侥幸逃生,收获妙法,可受苦太久,神智有些错乱,加上病愈时折磨倍增,身子骨太过衰弱,他发疯般的以头撞地,撞了许久,那狗熊一掌拍下,将盘蜒拍晕,以防他继续自残。 正蒙蒙混混间,只听洞口脚步声响,有一粗豪声音说道:“熊大爷?熊大爷?前些时日天降大火,殃及这地方,咱俩都担心的紧,也不敢来瞧。你可曾被火烤了?” 又听一发颤声音说道:“哥哥唉,你那熊大爷终于吃人啦,你瞧他这儿有一具死尸。” 盘蜒想要说话,但口干舌燥,只动了动嘴唇,旋即彻底昏厥。那两人大呼小叫,喊道:“熊大爷,你喜欢吃活的了?” 那狗熊一口咬住盘蜒背上衣衫,轻轻搬动,放到那两人身前,点了点头,示意那两人将盘蜒带走,其实这狗熊乃是这山中镇山之王,年纪极大,广受林中山庄之人尊敬,此举自有一番威严。那兄弟二人则是山庄中颇不成器的弟子,对狗熊敬畏万分,心肠也是不差,便将盘蜒背起,向山庄走去。 ..... 盘蜒沉睡不知多久,大喊一声,矍然醒来,眼前起先雾蒙蒙的一片,不久那雾气渐渐散去,只见面前有二人,一人三十岁出头,一人二十多岁年纪。年纪大的体格健壮,五官英俊,但又凶巴巴的,瞧来傻里傻气,年纪小的身材瘦长,样貌与那壮汉相似,只是神态怯懦至极。两人身穿蓝色劲服,见盘蜒转醒,皆露出喜悦之情。 壮汉抹汗道:“我还当要替他把屎把尿呢,总算晚节得保。” 瘦子说道:“哥哥,那活是你让我干的,你叫什么屈?” 壮汉怒道:“我有此心,你出力气,咱兄弟俩分得如此清楚做什么?你说话这般殷勤,你想要拍这位兄弟马屁么?” 瘦子辩解道:“咱们受熊大爷恩惠极多,熊大爷让咱们照顾这位兄弟,咱们岂能推三阻四?自当竭力相救了。” 盘蜒心头感激,问道:“多谢两位相救之恩,不知贵地何处?两位尊姓大名?” ------------ 三 仙水冷凝土做身 那壮汉奇道:“你不知咱们这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神刃山庄么?”见盘蜒神色困惑,指着自己,说道:“我乃神刃山庄第十八代二弟子,绰号混世宝玉不莹。”又指了指他那兄弟,说道:“他是我弟弟,神刃山庄十八代第八弟子,绰号鬼知道玉不甜。” 盘蜒笑道:“好名字,好名字,玉不莹,灵光暗藏,定为至宝,玉不甜,回味不绝,久生仙灵。两位姓名高雅,绰号威风,果然是当世罕见的好名号。” 玉不莹草包一个,闻言甚是欢喜,道:“原来是有见识的读书人,难怪熊大爷留你性命,果然有些道理。” 那玉不甜嚷道:“熊大爷从不吃人,与读不读书有何关系?” 玉不莹怒道:“我说熊大爷做事有道理,难道还错了?难不成熊大爷做事乱七八糟,胡乱吃人么?” 玉不甜道:“咱们说读不读书的事儿,与熊大爷做事有无道理扯不上边。” 玉不莹挥了挥手,作势要打,那玉不甜大惊失色,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却又不跑远,躲在屋外偷偷张看。 盘蜒见两人夹缠不清,颇觉好笑,玉不莹道:“前些时日一场大火,师父只当熊大爷丧生火海,便让咱们来瞧瞧,这位兄弟可知那大火由来?” 盘蜒道:“在下名叫盘蜒,实不知缘何火起,我恰巧路过此山,见火势消退,便进洞瞧瞧,谁知那位熊大爷伤势不轻,我粗通医理,略施针药,替熊大爷治伤,两人也算是患难之交了。” 玉不甜道:“他这话不假,我见洞中有药浆药水,确是生肌去腐的草药。”这位玉不甜胆子虽小,医术却不差,算得上山庄内一位郎中。 玉不莹大喜,说道:“原来是熊大爷的恩人,那没说的,你也是我玉家兄弟的好朋友。” 玉不甜又问道:“这位小哥为何自个儿昏迷在洞里?我瞧你额头破口,手心发烫,定是烧的厉害,以至于撞墙发泄,神志不清了。“ 盘蜒赞道:“不甜兄弟医术如神,当时情景,直如亲见一般。不错,那洞中火气氤氲,我受其所害,自个儿也病倒了。若非熊大爷捉鱼喂我,我早就一命呜呼,故而咱俩生死与共,交情深厚。” 玉不甜得他称赞,心花怒放,说道:“小哥真有眼光,武学心法,不过是末端小技,鄙人药石之术精湛过人,可以治病救人,才是我辈修习初衷,今年祖师爷来此,我必能仗此而入万仙门中。” 盘蜒惊呼一声,说道:“你们山庄与万仙门有关联么?” 玉不莹甚是自豪,说道:“关系可亲了,万仙门中有一位五层遁天的仙长,乃是我神刃山庄祖宗。她每十年来此一趟,考校后裔武功兵刃,若是练得不差,她便带去万仙宝山,经受试炼,以谋求入门,至不济也能留在她那一派中,找个差事,从此吃饱穿暖,万事不愁。” 盘蜒喜道:“我也是寻仙求道之人,不知诸位能不能行个方便,让我见见这位仙家?”他知这位仙家为五层高手,辈分远高于张千峰,自己若得她青睐,一入门便比张千峰高了一辈,那颜面上便加倍有光,但转念一想,未必如此,这万仙辈分似乎极乱,那千灵子一熊毛孩子,张千峰也管他叫师叔。 玉不莹说道:“此事咱俩说了不算,我兄弟二人闲云野鹤,不管杂事,你老子....我从不收徒,我弟弟也管不了徒弟,你要入门,得去找我师兄。他是本门第十八代大弟子,能说得上话。” 盘蜒察言观色,见他说起那大师兄,神色颇为不屑,知道两人素有嫌隙,只怕此路不通。盘蜒看人奇准,一见这玉家兄弟,便知二人生性不坏,为人直率可喜,那大师兄或是刁难小气之辈。 玉不甜果然道:“哥哥,大师兄性子别扭,多半不允,与你更是不对付,咱们不如去找小师妹吧,她上次擅闯神仙谷,偷入六宝房,咱兄弟二人替她打下手,她多半会帮咱们。” 盘蜒心下一乐,说道:“不甜兄弟,你怎地将此事说出来了?不怕我泄露天机么?” 兄弟二人面面相觑,突然惨叫一声,脸色慌乱,盘蜒笑道:“放心,放心,我盘蜒对天发誓,若吐露此事,令外人知道,叫我拉稀腹泻,死的脏臭不堪。”那两人这才转忧为喜。 玉不甜道:“我听人说了,小师妹她多半在金口瀑下竹林练武,咱们这便去瞧瞧。” 盘蜒连连说好,三人出了屋子,盘蜒环顾周围,见此地草木交织,滕苗绕墙,苍柏斜长,远处有一座座精致楼宇,木是红漆木、瓦是黑石瓦,匾是金字匾,檐是飞角檐,说是山庄,胜似宫阙,又有名山环绕,仙雾飘飘,不愧为神刃之称,修仙之地。 盘蜒叹道:“不游天下,不知地大海阔,不至神刃,不明人杰地灵。唯有这一方仙土,方能生出两位这等人才。” 玉家兄弟大受鼓舞,只觉盘蜒眼光如神,真乃毕生伯乐,玉不莹道:“这话说的好,我兄弟二人并非凡俗,其余同门,纵然有些根骨,但比之不甜,皆稍逊了半筹,与我相比,更是一塌糊涂。” 盘蜒笑道:“可不是吗?” 兄弟二人当先领路,途中有劲服门人来来往往,见此三人,也不在意。盘蜒见众人身上皆携带花里胡哨的兵刃,有的镶嵌许多廉价玉石,有的刻酸儒字画,有的颜色鲜艳,有的则造型奇特,盘蜒暗想:“他们自称神刃山庄,莫非这山庄中皆以铸刃为荣么?”心中暗暗记得。 穿过花园,从旁门绕出,走过一片桃花林,景色骤变,但见青竹青叶,拔萃岑岭,从远方有水汽飘来,更是清凉舒坦。盘蜒心旷神怡,又赞了几句,玉家兄弟各自欣喜,满心自豪。 在竹林尽头,见有一小瀑布坠下,水柱晶莹,气泡成雾,只见一美貌少女衣袂飘飘,盘膝而坐,她也身穿湛蓝劲服,但经巧手修缮,样式美观花巧,颇有慧灵,她凝神吐纳,忽然吟道:“水流如绢洋洋洒,水镜洁净拂看花,水光摇摇红颜逝,水声永驻传天涯。” 吟罢,她倏然起身,足迈花步,身法如柳,在池中滑石上轻舞灵动,如同一只蓝色的蝴蝶一般,那水里石块光滑如镜,又圆又小,便是站立也极为艰难,但她舞姿曼妙,竟流畅至极。 玉不莹、玉不甜齐声喝彩,说道:“小师妹,你终于练成了这‘淌水采莲步’了。” 盘蜒心道:“这姑娘知咱们到来,故意卖弄,这轻功又有什么了不起了?”若是换做旁人,见她这等身姿舞艺,为她着迷尚且不及,盘蜒见她炫耀功夫,反而老大看不起她。 那小师妹睁开眼来,瞧见三人,微微一笑,足尖一点,轻盈而至,到三人面前,拱手施礼,笑道:“粗浅功夫,令三位见笑了。”说罢朝盘蜒凝视,目光惊讶。 盘蜒见她这诧异神色流于表面,全是装的,登时明白过来:“她早知这玉家两位老兄捡着我这么个闲汉,特意告知他二人自己行踪,引我来见她。” 他所料半点不差,这位小师妹叫做吕流馨,正是这神刃山庄庄主的女儿,她生性机灵,心思活泼,孤芳自赏,最喜旁人见到她时为她美色倾倒沉迷,尤其是遇上俊俏之人,更想惹得几分牵扯,几缕情丝。 神刃山庄门中人人讨好于她,她耳目众多,得知玉家兄弟找着盘蜒,此人来历不明,容貌颇为秀雅,她习性发作,便挑这风景秀丽之地,暗暗等候这三人来找,看似偶然相遇,实则已等了好几个时辰了。 盘蜒索性装出震惊模样,大叫道:“这位姑娘....可是...是了,她定是山灵聚气,水仙化身,否则为何有这等轻功,这般容颜?” 吕流馨霎时如饮醇酿,飘飘欲仙,心想:“他叫我‘山灵水仙’?我果真这般美貌?不错,不错,我这些时日确又美了几分,将来得入万仙之门,无数英俊仙家定也爱与我结交。”想象将来盛况美事,心驰神摇,但总算及时回过神来,一跺脚,啐道:“谁是山中妖精了,你这人嘴巴好坏好油,人家不睬你了。” 盘蜒道:“仙女之容,胜似出水芙蓉,令日月无光,令生者魂飞,令死者还阳,古今中外,五湖四海,绝无人能及姑娘之万一。” 这马屁拍的夸大至极,恶心无比,那玉家兄弟虽不明所以,也不禁听得一身鸡皮疙瘩,但吕流馨如何听得出其中讽刺之意?顷刻间欢喜的心快跳出来了,可面上仍要矜持,狠狠推了盘蜒一把,说道:“你...你又是何人?为何一见我面,便说这些...这些大实话?” 盘蜒道:“在下凡夫俗子,不得引荐,如何敢与仙女说话?还请玉不莹兄弟替我引言,令我得以亲聆玉唇轻启。” 吕流馨满面雀跃,抿唇捋发,缓缓点了点头,暗想:“这人好多规矩,定是一位读书人,嗯,‘亲聆玉唇轻启’,这话甚是有礼,我当好好记得,到了仙山之后,也得这般文绉绉的说话。” 玉不莹说道:“小师妹,这人叫盘蜒,是他从火灾中救了山上的熊大爷,他想投我神刃山庄学功夫。” 盘蜒道:“不错,还望仙女开恩,令小人得以常伴仙女身畔。” 吕流馨笑道:“你这人不怀好意,心思不正,咱们门中岂能容你这等动歪脑筋的人?” 盘蜒喊冤道:“小人怎地动歪脑筋了?难不成直抒心怀,也会有错么?” 吕流馨嗔道:“你...就算有此心思..咳咳,你若真心想学我神刃山庄的功夫,我便去找爹爹一说,你若....哼哼....你若打别的主意,我便算没见过你这人。” ------------ 四 拜师学艺重入门 盘蜒庄重说道:“小人一心求学修道,全无非分之想,还请姑娘代为求情。” 吕流馨受盘蜒接连恭维,心下颇喜,说道:“好,既然你如此诚心,那我便去知会爹爹一声,收你当我弟子。” 盘蜒登时蒙了,问道:“姑娘要收我为徒?” 吕流馨甚是得意,笑道:“是啊,你如今入门已晚,大师兄、三师兄、四师兄他们都开始选弟子了,我自不能落后,也得开宗开山。 盘蜒道:“在下今年二十有三,不知姑娘贵庚?瞧姑娘如此年轻,最多不过十七岁芳龄,我岂能当你徒弟?”他知自己为贪魂蚺,年岁想必极大,即便以泰一身份算来,也不下四十周岁,只是样貌在二十三、四左右,自不能如实说来。 吕流馨嗔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你学艺不精,带艺投师,年纪比我大些,也算不得如何稀奇。哼,我吕氏一派,武艺博大精深,若非根骨秉性极佳之人,我...吕先生还不屑去教呢。”她生平从未收过徒弟,但一直颇为向往,又一贯自高自大,盘蜒此时送上门来,她心下欢喜,自要来一场开门大吉。 盘蜒沉吟片刻,说道:“在下有一件好礼,正要赠予姑娘,还请姑娘过目。”说罢抽出妙水剑来,银光一闪,颇为耀眼。 吕流馨凑来一瞧,见此剑似银染蓝,剑身纯净,宛如水流,其余并无奇特之处,心下微微失望,好奇问道:“这剑有什么了不起?” 盘蜒道:“此剑名曰‘妙水’,姑娘乃水中仙子,与姑娘相得益彰,乃是天作之合。”说罢捏个剑诀,走到池水边,一剑划过水面,随即抽手退开,其余三人上前一看,无不大惊,只见流水中断了一截,仿佛被裁断的丝绸布匹一般,水淌过那断口,生出漩涡,过了约莫半柱香功夫,方才接续,继而流动。 这妙水剑乃是荼邪得意之作,其上附有狮心炼化的神通,盘蜒催动剑上功力,真气急振,竟将水流气流击得粉碎,生出空洞,当真是一柄斩波截洪的神剑。 这神刃山庄既然以“神刃”自号,自然人人喜欢宝剑宝刀。吕流馨见状欣喜若狂,暗想:“我若得了此剑,祖师爷今年返乡,一见我有这宝贝,定会招我踏入万仙门。” 神刃山庄那位祖师爷乃万仙神藏派系的高手,这门派宗旨,便是立志找寻天下奇珍异宝、灵丹妙药、妖法仙术,一一收纳入万仙门中。她平时挑选入门弟子,除了注重武功内力之外,更要看是否与诸宝贝有缘,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琉璃玉石,只要珍贵罕有,她皆会铭记在心,反复权衡品评。 说来也巧,那祖师爷今年便会驾临神刃山庄收徒,不知有意带走几人。吕流馨芳华正茂、又是处子之躯,若错过此次机缘,便得再等十多年,届时成了拖儿带女的黄脸婆,青春逝去,即便真能投入万仙,又岂能有脸结交诸位天仙般的人物?故而她志在必得,非成功不可。 她思索片刻,说道:“你如真将此剑赠我,我...我或会向爹爹大大的美言,推举你成为他的关门弟子。” 盘蜒道:“我诚心要姑娘欢喜,岂有他求?此剑你暂且收下。”说罢交到吕流馨手中,吕流馨掂量掂量,挥动几下,只觉柔韧轻飞,极为趁手,难抑喜悦之情,拉住盘蜒手掌,说道:“走,咱们这就去见爹爹。” 玉家兄弟见状大喜,玉不莹说道:“小师妹出马,师父哪里有不准之理?”玉不甜道:“不错,盘蜒小哥,不,眼下便可改口叫盘蜒师弟了。” 盘蜒拱手道:“同喜,同喜。”四人离了瀑布,回到大院,其余弟子见吕流馨返回,无不施礼招呼,吕流馨微微点头,对盘蜒轻声道:“本门门规森严,在内院之中,不可大声喧哗。”众人又见她对盘蜒如此亲热,不少男弟子大感奇怪,愤愤不平,盘蜒心道:“初来乍到,闷声发财。”一言不发的随吕流馨赶路。 走上台阶,见一大殿模样的宅子,前头有一广阔平台,约莫十多个山庄门人正列阵午练,出拳时大声呼和,踢腿时风声飒飒,又有一文雅公子负手慢行,他身穿蓝袍,文士打扮,神态严厉苛刻,时不时揪出旁人,厉声喝骂,那人答话稍慢,便得他狠心体罚重责。 吕流馨回头朝盘蜒甜美一笑,说道:“这是本山庄的大师兄,待人可凶的要命,但有我在此,你莫要害怕。” 盘蜒笑道:“姑娘神通广大,我等若有仙人指路,自然高枕无忧了。” 玉不莹对这大师兄老大不满,嚷道:“大师兄,你这些弟子犯了什么错?为何要他们顶着太阳受罪?” 那大师兄双目扫过四人,见到盘蜒,眉头一皱,再见吕流馨对盘蜒侧目微笑,更是光火,大声道:“本门练武重地,你门带这不相干的人来做什么?” 吕流馨躬身道:“启禀师兄,这位盘蜒哥哥前来拜师学艺,我见他是可造之材,便带他来见见爹爹。” 大师兄冷笑一声,说道:“师父这些年不再收徒,你又不是不知,此人有何本事,能让师父网开一面?”身形一动,霎时已至四人面前,一抬手,抓向盘蜒胳膊。 玉不莹伸手拦住,师兄弟二人功力相近,手臂格挡,各自都是一震,大师兄道:“玉不莹,我要代师父试试此人功夫,你为何要多事?” 玉不莹喊道:“易安,你用这归尘擒拿手,哪是试他手段?怕是要折断他一条膀子吧,有我混世宝玉不莹在此,哪容你伤他一根毫毛?” 吕流馨不再客气,叱道:“易安,你还不快快让开?我要去见爹爹,你胆敢阻拦我么?” 易安微一犹豫,退开一步,说道:“师父在里头午睡,我是怕你们将他吵醒....” 吕流馨道:“你们这般‘呼呼哈哈’的练功,爹爹怎能睡得着?”拉着盘蜒,径直往里走,易安微一犹豫,对众弟子道:“给我再练上十遍‘冲天拳法’,谁敢偷懒,我定重重责罚!”跟着几步,紧随盘蜒。 盘蜒东张西望,见这大宅外有两座石雕,一是猛虎,作势欲扑,一是神龙,盘旋向上,他观其形状,赞道:“虎为动,龟为静,龙为乱运,火凤为定运,庄主定是喜动而不乱,心游而神凝的高人。” 大师兄道:“本门武功练到最高境界,讲究后发制人,稳凝如山,你这话大违本门武学道理!你擅作主张,私下揣摩,自以为聪明,单凭此言,我定劝师父不让你入门。” 玉不莹怒道:“你这不是故意刁难么?这话哪有什么毛病?” 易安正要反驳,忽然堂上人影闪动,一黑袍蓝襟的黑发老者陡然现身,除了盘蜒之外,另四人一齐跪倒,喊道:“参见师父。”盘蜒心想:“他便是这山庄庄主了?”他生性随心所欲,也不自高身份,跪下说道:“参见庄主。” 那山庄庄主叫做吕西悬,此刻神色颇为怪异,袖袍一拂,真气一托,盘蜒也不抗拒,其余人抗拒不得,五人皆随之站起,吕西悬对盘蜒拱一拱手,说道:“这位小兄弟刚刚所言极是,那‘喜动而不乱,心游而神凝’,当真说到我心坎里去了,小兄弟学识渊博,所见高明,真乃我府上佳客。”说罢请盘蜒就坐,命人奉茶。 吕流馨与玉家兄弟闻言都替盘蜒高兴,暗想:“他运气忒好,随口一句话,竟令师父如此开心。”易安则恼恨交加,脸色极为难看,想道:“这贼小子花言巧语,偏偏师父爱听恭维。” 殊不知这门前雕像,正是这山庄那位万仙门祖宗所留,她当年练功若有所悟,极为喜悦,故而铸造神像纪之。 而吕西悬近年来面壁新创武学,已渐渐脱出本门‘后发制人’的界限,只是思绪纷乱,有一要点无法想通,一直苦恼无比,此刻陡闻盘蜒所说,再去瞧那雕像,与数百年前祖先心境一模一样,顷刻间心领神会,点通灵犀,如何能不大喜? 但他振奋一会儿,忽然又想:“我本以为自己面壁苦思的这‘天运掌剑’功夫,已脱出祖师武学桎梏,想不到仍不过她当年入道前的境界,祖师功夫,当真深不可测。”不免又有几分沮丧。 盘蜒连连躬身道:“小人随口一说,哪里有什么高明见识?庄主夸赞过了,过了。” 吕西悬笑道:“哪里?我相信天运如此,缘分注定,将小兄弟送来点化于我。即便你当真是无心之言,也令我受益匪浅了。” 易安嫉恨的快要疯了:“师父为何对这小子如此看重?可是他拍马屁拍的舒服?” 吕流馨趁势说道:“爹爹,这位盘蜒哥哥前来拜师,既然你俩如此有缘,你便收他做个关门弟子吧。” 吕西悬愣了愣,神色郑重,蓦然伸手,抓住盘蜒掌心,盘蜒只觉吕西悬内力如山石滚落,势不可挡的猛攻过来,与当年初遇时的东采英相近,自己颇有不及,他心念电转:“我若显露功夫太高,岂不成了惹事显摆来的?若功夫太次,又当真是来坑蒙拐骗的。” 他拜师之心极诚,不敢得罪此人,小心掌控分寸,勉力阻挡,却节节败退,约莫支持片刻,吕西悬哈哈一笑,松开手来,说道:“原来你功夫不差,却不知曾是哪门哪派的好手?” 盘蜒又跪倒在地,说道:“在下昔日曾在泰家一旁门中学艺,尔后泰家与万鬼勾结,我不愿与之同流合污,故而逃至此处。” ------------ 五 门中佳人笑吟吟 这数个月来,万鬼大军横扫北境之事已传遍天下,无人不知,而天子率军征讨,最终不了了之,世人谈论已有多时。 吕西悬虽隐居在深山老林,于此也有所耳闻,更素闻泰家名头,听盘蜒自报家门,奇道:“你曾是泰家门人么?” 盘蜒道:“正是,但在下早已改过自新,与泰家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易安道:“师父,此人定是泰家奸细,或是妖人派来,要窃取我山庄绝学,更可混入万仙门中,万万留他不得。” 吕西悬沉吟片刻,详细问了盘蜒经历,盘蜒心下忐忑,只说自己从泰家逃出,来到后山,与那狗熊同住一洞,又替狗熊治伤之事,吕西悬笑道:“真有此事?那可奇了。” 盘蜒见他神色缓和,不由得放心下来。 玉不莹道:“师父,盘蜒小哥所说半点不假。”遂说了那狗熊令兄弟二人替盘蜒治伤之事。 吕西悬道:“那位后山老熊前辈曾与山庄祖师爷交情深厚,犹擅长辨别忠奸妖邪,它既然信得过盘蜒兄弟,我又哪里会起疑?” 盘蜒何等机灵,知道他已答应,当即叩谢道:“多谢师父收留之恩,徒儿感激不尽,定当竭诚相报。” 吕流馨抚掌笑道:“爹爹英明,恭喜爹爹替我收了个新师弟。”玉家兄弟也高声击掌欢呼。 吕西悬点头道:“起来,起来,从今往后,你便是咱们神刃山庄弟子,咱们山庄存世已有数百年之久,端的是源远流长,我这人甚是开明随意,不重规矩,但咱们山庄门规,你却不得不知。易安,你都说给他听了。” 易安脸色难看,大声说了一遍,大抵是些不结交奸邪,不伤同门和气,不得随意伤人,不得欺凌弱小之类的条目,盘蜒一一记住,神色恭敬,他本就无所事事,生怕食欲发作,致使神智异样、倒行逆施,这才寄望于投入万仙门,以霜然所说门中那灵丹为食,缓解身上异状,此时得了这天赐良机,乃是打从心底欢喜,这拜师之意极为诚恳。 吕西悬笑道:“说来也巧,我昨日得知二姨太已有身孕,本就有意庆贺,却又新收了个徒儿,更想通了新功夫的诀窍,这三喜临门,更当大办宴席。” 吕流馨“啊”地一声,喜道:“二姨娘有...有孩儿了?那我岂不是又要添个弟弟?” 吕西悬拧了拧她脸颊,眉开眼笑的说道:“你这孩子,性子太急。还指不准是男是女呢。” 吕流馨笑道:“爹爹本事极大,定是男孩儿无疑。” 易安、玉家兄弟、盘蜒皆出言道喜,盘蜒偶然看到易安神色,察觉他眼中怀恨,似乎不仅仅是见不惯自己走运,他也懒得多管,并不放在心上。 吕西悬传令下去,命山庄众弟子今晚在这神剑堂齐聚,又道:“盘蜒,你虽曾习过泰家武艺,功力不浅,但那毕竟是妖....咳咳...奇门异术,并非正道,与我神刃山庄光明正大的功夫水火不容,在我山庄之中,未得我准许,绝不得动用泰家所学,如习练内功心法时有走火征兆,更当早些告诉我。” 盘蜒心道:“不用泰家功夫也算不得什么,我答应你便是。”当即一口允诺。 吕西悬于是传他一门内力法门,名曰‘神刀汇脉功’,其中精要,乃是动用真气,催生五行“土”像、“金”像,以土生石,以石生玉;以金生铁,以铁化刀,乃是一门极其刚猛的内劲。 盘蜒将口诀记在心中,思索片刻,已然融会贯通,明了其中种种难处要点,心想:“我一生功夫,皆在幻灵迷神的变化,招式威力着实不大,若佐以这神刀汇脉功,两者相辅相成,只怕效用不差。” 吕西悬见盘蜒神色沉迷,似乎苦思不解,叹道:“你乃我关门弟子,我本当费心指点于你,只是我仍要参悟那天运掌剑,又要预备万仙祖师爷来访,实在难以抽身....” 吕流馨自告奋勇道:“爹爹,我可指点师弟功夫,同门之中,数我最是聪明,也是我学的最快最好,我记忆犹新,教起来加倍顺当。” 吕西悬暗暗摇头,心想:“这丫头就这毛病,见谁家少年长得俊俏,便换着法子与那人要好,虽不至于当真生出乱子,但久而久之,定会惹人闲话。”又知道她这等年纪,稍有不慎,堕入情网,两人一旦亲吻触碰,岂能自制?故而万万不能让她与盘蜒长久相处。 他心意已决,说道:“不莹,不甜,你二人入门日久,神刀汇脉功习练有成,便由你们代我传功,盘蜒,若你有所不解,莫要犹豫,立时来找我。” 盘蜒道:“师父不必为我操劳,徒儿定勤学苦练,不负师父之望。” 玉不莹挺胸笑道:“小师弟,想不到你终还是得跟我学功夫,你大可放心,这神刀功并非最艰难的本事,你若学的快了,我还有更多了不起的法门教你。” 玉不甜偷偷对盘蜒道:“师弟,我大哥心肠不坏,但正是好心办坏事,要他教人,还不如自个儿拿刀抹脖子来的干脆些。” 玉不莹怒道:“你小子功夫大半也是我教的,可把你教坏了么?” 玉不甜吓得怪叫一声,说道:“没,没,哪里,哪里。”却朝盘蜒挤眉弄眼,暗示警告。 盘蜒心下喜悦,想道:“我真的拜师入门,有了师父师叔,师兄师弟,师姐师妹?”他生平从未有过这等经历,既觉新奇,又十分兴奋,但在他心底,不免患得患失,深怕稍有不慎,这一切又会得而复失,如梦般消逝。 玉不莹、玉不甜与盘蜒极为投缘,便安排他在两人居所住下,这山庄人数众多,掌门弟子两、三人住在大屋,下一代门人则七、八人挤一间房屋。盘蜒安顿下来,便静心用功,这神刀功走阴阳经络,偶尔动用奇经,确实颇为精妙,但也并不繁复,盘蜒早打通任督二脉,更身负幻灵内力,修习时杂念全无,心魔不生,更以五夜凝思功相助,习练起来极为迅速。 到了晚间,三人出了屋子,来到大殿,见四处高挂灯笼,红光闪闪,两旁摆满长桌,桌上满是佳肴美酒,诸弟子皆已到场。 在大殿之上,吕西悬与正室夫人、二房姨太坐在主桌,玉不莹、易安、玉不甜等十位弟子坐次席,盘蜒乃是关门第三十弟子,恰与吕流馨相邻而坐。 吕流馨朝他眨眼笑道:“小师弟,功夫练到怎么样了?” 盘蜒叹道:“刚刚入门,不得其法,也仅仅比师姐高明一些罢了。” 吕流馨气呼呼的说道:“刚一入门,便胡吹大气,对师姐无礼,你说你该不该罚酒?” 她要盘蜒喝酒,那正是罚赌鬼掷骰子,罚嫖客逛妓院,正中盘蜒下怀,盘蜒说喝就喝,酒到杯干,甚是爽气,又顺便在桌上扫荡一圈,登时清空数盘。旁人目瞪口呆,似乎觉得此人是猪精变的。吕流馨见盘蜒相貌俊雅,却不料此人吃起酒菜,如同厮杀拼命一般,更是惊愕万分。 殿上主桌,吕西悬举杯道明喜事,先说二姨太身孕之事,激起满堂彩,盘蜒偷眼去瞧易安,果然见他脸上变色,目光躲闪。吕西悬等喧闹一阵,又指着盘蜒,说出他拜师之事,众人依旧贺词纷纷,但显然没什么劲头。 众门人举杯畅饮,过了几轮,吕流馨酒意上涌,起身向二姨太敬酒,二姨太微笑应对,说道:“馨儿乖巧的很,如今已十七岁年纪,不算小姑娘啦,夫君,你可得早些替她找一位如意郎君了。” 吕流馨羞红了脸,说道:“爹爹,今年祖师爷来的时候,我定能被她相中,得入万仙,从此....长生不老,那成不成亲,也不打紧。爹,祖师爷她此次要挑选几人?” 门中诸弟子都对此事极为期待,闻言都竖起耳朵,静候吕西悬回答,大殿中立时安静下来。 吕西悬叹道:“一个月前,我也曾托人写信询问,她老人家答道:‘出了这等大事,万仙也当放宽界限,如真有杰出弟子,不限人数,多多益善。’” 众人闻言,如惊雷般欢呼起来,门中精英纷纷想道:“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我本担心比不上门中顶儿尖儿的人物,这么一来,今年真乃天赐良机。” 吕流馨双目如星,说道:“爹爹,为何祖师爷她今年如此宽容?”上次祖师爷来时,她不过六岁年纪,门中仅一人被选中,去了万仙,不久又铩羽而归,未能撑过那登仙试炼。 吕西悬神色凝重,如临大敌,殊无欢喜之意,沉默良久,终于叹道:“还不是因为万鬼现身之事?” 此言一出,大堂中复又冷寂,众弟子心中暗惊,如闻噩耗一般。 吕西悬起身道:“千年以来,咱们南方诸国得万仙庇护,一直高枕无忧,并无灾祸,虽偶有争端,但总算百姓安居乐业,江湖不见巨浪,朝廷稳如泰山,岂料...岂料极北妖国步步紧逼,竟已占据北方全境,其中之意,常常令我不寒而栗。” 如今战事虽然平息,但世间高瞻远瞩之辈,皆感坐立不定,寝食难安,他们通过诸般门路,知悉那场议和情景,那万鬼以往虽闻所未闻,其势力之强,却足以与万仙抗衡,这千年来遮风避雨的大树,顷刻间岌岌可危,安稳不再,令天下风雨飘摇,似乎天随时都会塌下。 ------------ 六 时运来兮赌常胜 吕西悬叹息几声,又道:“到如今地步,万仙门也不得不谋求开拓,祖师爷发下话来,不拘人数,凡是年轻有为的弟子皆可一试,但凡入她老人家法眼,便可齐入仙山。” 他门下第三弟子兴罗布说道:“以师父如此出神入化的功夫,当年为了咱们神刃山庄,毅然留下,不去万仙门求仙,这等大智大慧、大仁大勇,如今这世道已寥寥无几了。” 吕西悬道:“我当年新婚燕尔,舍不得我夫人,怎能离去?”说着握住正室夫人手掌,几句话将往事带过,实则他当年与自己亲弟弟争夺这庄主之位,惊险获胜,伤势未愈,自知决计通不过万仙试炼,这才未能成行,但此节却不必多说。 众弟子想起数月之后祖师爷大驾光临,那才是眼下头等要事,饮酒吃菜时,各个儿都有心事,盘蜒自也倍感雀跃,寻思:“不知那祖师爷喜不喜恭维奉承?但上梁不正下梁歪,瞧我师妹模样,她多半好不到哪儿去。” 酒席散了之后,众人各回各家,盘蜒睡到半夜,被玉不莹梦话吵醒,听他大呼小叫,都是些鸡毛蒜皮、吃饭喝酒的小事。他大感滑稽,也不想睡了,见月色明亮,索性走出屋子,在后山信步闲游,听山中鸟鸣,野兽奔走,灌木丛颤颤摇摇,花草树木皆如罩月纱。 盘蜒心道:“五夜凝思功说道:‘月下有灵’,我这太乙术数也推崇感应灵气,这神刃山庄算得一处妙地,我何不找一灵气浓郁的练功佳所,从此以后,便在那地方修炼内力?” 他知积累内劲时,须得与武理、外功相配,如此可得均衡,故而循序渐进,胜于突飞猛进,他先前习练五夜凝思功时,不慎吞吃那火怪血肉,此时体内真气震荡不休,有违那‘均衡调和’之道,敝如一穷小子一夜暴富,如不加遏制,花费起来大手大脚,非但不受其益,反而深受其害。 他想的明白,暗中戒惧,压制那股浮躁阳气,运太乙八将之法,找寻灵气,不知不觉,已来到后山,忽听前方有人呼吸沉重,似极为吃力。 盘蜒缩身树后,朝前望去,只见吕西悬正在打坐,双手做龙虎之状,顷刻间连变数般招式,或如持弓、或如劈砍、或如刺矛、或如虎爪、或如龙卷,招招快捷刚猛,掌风如雷,但即便招式相同,但所蕴含内劲却大同小异,似乎难以掌控。 盘蜒瞧了片刻,心道:“这便是师父的‘天运掌剑’功夫?嗯,他欲借助地灵,增强出手力道,果然是另辟蹊径,这功夫若无宝物相辅,只怕难以成事。”细细打量,见吕西悬胸口挂一玉佩,闪闪发光,料来是那用以借运的宝贝。 过了半晌,吕西悬缓缓收功,那玉佩颜色暗淡了不少,他脸色沮丧,站起身来,说道:“盘蜒,你出来吧。” 盘蜒稍觉惊愕,走了出去,跪地说道:“师父,徒儿并非有意偷学功夫。” 吕西悬点头道:“我临时起意,来此练功,山庄中无一人得知,你又非料事如神的神仙,岂能找到这儿来?你起来吧。” 盘蜒暗想:“这话也不算对,也不算错,我并非神仙,但有时占卜起来精准如神。”起身说道:“这里风景如画,幽静无扰,我想来这儿练功,不想师父也在这里。” 吕西悬道:“我知你刚刚入门,有心追赶同门,但本门武功,讲究心平气和,不受外扰,你若练得太急,反而不美。” 盘蜒道:“师父教训的是,徒儿这就回去睡了。” 吕西悬稍一迟疑,说道:“你我在此偶遇,算是你福至心灵,你过来吧,我将这‘天运掌剑’功夫口诀传授于你。” 盘蜒心下好奇,说道:“师父,徒儿这才入门半天,那‘天运掌剑’是本门最高深的功夫,你便算传我,我又如何能够领悟?” 吕西悬笑道:“你这孩子可是傻了?这机缘旁人求之不得,你还推三阻四作甚?” 盘蜒做个鬼脸,说道:“我是怕我运气太好,惹旁人说嘴怀恨,骂我投机倒把,师父偏心不公。” 吕西悬道:“这功夫早晚要传给大伙儿,你管旁人做什么?还不快记忆功法?” 盘蜒只得再度跪下,吕西悬思索顷刻,将这功夫心诀念了出来。 其中原理,大抵是以本门神刀汇脉或龙虎功的内劲为根基,调度真气,感应虚乱,令真气极快运转,如同野马狂奔,难以捉摸,但到紧要关头,却得把握得住,以期陡然间功力倍增,远远超出自身极限。正如盘蜒先前所料,这功夫极讲究运势,故而需时时佩戴宝玉宝珠,以借天运,调和阴阳。 吕西悬之所以心血来潮,传盘蜒这门神功,倒也并非真偏袒于他,而是他今夜思绪万千,脑中乱作一团,胸中如憋着一口闷气,非得找人倾诉不可,而盘蜒今早只言片语,竟使得吕西悬茅塞顿开,吕西悬为人有些迷信,这时碰上盘蜒,知道这弟子学问不差,心中忽然生出期望,盼又能借此收获灵感。 他念完口诀,说道:“你有何不明白的地方,尽管问我,我今夜当尽我所能,为你解惑。” 盘蜒道:“师父这门功夫如此神奇,徒儿万不指望一夜之间能够开窍。只是有一事未明,还请师父指教。” 吕西悬道:“你能问出问题来,便已极为难得,你说吧。” 盘蜒道:“这功夫注重乱中有序,序中有乱,以阳为虎,以阴为龙,虎掌气势,龙主运势,连丹田气海也视作龙虎相争之处,这...这又如何能办到?” 吕西悬听他一言便道出他新遇上的难题,不由暗赞他聪明,说道:“我本欲找其余脉络,以调节阴阳争端,保存纷乱,但委实不得其法,故而只得找些珍贵玉器宝石,吸纳天地灵气,镇压我体内之乱,生出些有益运势来。” 盘蜒道:“师父,这法子虽然管用,但终究非长久之计。我昔日在泰家之中,习得一门口诀,乃是以丹田为凤,与龙虎成三足鼎立之势,无需借外力,也可化解体内纷乱,更可加以利用。” 吕西悬脑中嗡嗡,喉咙咕咚一声,如聆仙乐,心下雀跃无比,正想出言求教,但想起自己是师父,如何能向徒儿学功夫?他沉住气,忍住笑,慢吞吞的问道:“你那口诀倒也古怪,只怕与本门武功有所冲突,你说来我听听,或可帮你解其中隐患。” 盘蜒说道:“是,师父。以泰家之见,这龙虎凤龟,乃天地制衡的中枢,体内经脉,虽可得阴阳五行,却也可以四圣标识。只是人人体质异样,所练功夫不同,心气也千变万化,故而时有三圣,时有四圣,不可一概而论。”遂念出一段诀窍,脱胎于太乙异术的八将阵法,简述龙虎凤三者经脉走向,心生幻境的化解之法。 吕西悬心下发颤,早听得汗流浃背,但正面却全无异状,神色自若,似在评判这功夫有无毛病,而并非诚心诚意的学习。盘蜒一遍说完,吕西悬只记得三成,心有不甘,又道:“徒儿,你说的太快,我未能听明白,其中或仍有不少毛病,你再说两遍,需得放慢一些。” 盘蜒见他装模作样,心下好笑,想道:“这师父好爱面子,不懂就不懂,装个什么劲儿?”但得蒙他传授本门绝学,盘蜒有心补报,于是又说了两遍。吕西悬边想边记,总算牢牢铭记在心。 吕西悬“嗯”了一声,点头道:“乍听之下,并无坏处,但你不可擅自动用,以免生出祸害来。” 他与盘蜒一夜探讨,至此这“天运掌剑”功夫已圆满无缺,想到祖先这门失传绝学,终于又在自己手中重现,心中喜悦实难以言喻,如此一来,对盘蜒也愈发看重,忍不住拍拍盘蜒肩膀道:“好徒儿,当真聪明好学,为师不曾看走了眼,但本门武学需劳逸结合,你快些回去歇息,今晨功课,你不必再做了。” 盘蜒谢了一声,转身离去,吕西悬仍在林中逗留许久,理顺龙虎凤三者诸般变化,练至一半,不禁连声傻笑。 ...... 此后数月,各个弟子苦练不休,欲在祖师爷面前卖弄本领,得以登入仙山,都想:“即便祖师爷带咱们上山之后,未能通过考验,但总算踏足仙境,开了眼界,那是多少人一辈子碰不上的好事?” 盘蜒早将那神刀汇脉功练得纯熟,又练那天运掌剑,也毫不为难,至此神刃山庄的内功心法于他而言已毫无奥秘,今后只需日积月累,增进修为,自然而然便能达到那位祖师爷当年境界。但盘蜒性子别扭,初时身处同门亲友之间,极为兴奋,大感乐趣,到后来便失了兴致,食欲发作,每日心头发慌,苦恼不已。 这一日.他捕了山猪,正在林中与玉家兄弟烧烤,却见吕流馨轻盈盈的飞奔而来,手中提一篮子,见到盘蜒,神情亲热,嚷道:“大馋鬼,猪精鬼,饿死鬼,瞧我给你们带什么来啦?” 盘蜒道:“可又是花糕、梅团?” 吕流馨奇道:“你怎么知道的?”掀开竹篮,其中果然满是花糕团子。 玉不甜道:“小师妹就会做这两样,旁的也不能指望。” 玉不莹道:“且味道也就那样,除了盘蜒师弟,咱们都吃的腻了。” 吕流馨朝两人瞪了一眼,那两人吃了一惊,不敢多言,吕流馨道:“小师弟,这两人不知好歹,我也懒得理会,但你说什么也得....”话音未落,只见篮子空空,她“咦”了一声,见盘蜒唇边满是饭粒,原来这满篮饭团,早被他一口吞了,此人动口之快,直是骇人听闻。 ------------ 七 兔死狐悲兄妹情 吕流馨呆若木鸡,隔了良久,却又欢喜起来,说道:“还是师弟品味高明,知道师姐手艺超凡,哪像你们两个师兄,成天就知道欺负人。” 玉不莹道:“你这是自个儿骗自个儿,盘蜒哪分辨得出味道?” 盘蜒道:“二师兄此言差矣,若我面前有马尿牛·粪,你说我会去吃么?” 三人大倒胃口,吕流馨更是撒娇发嗔,拉着盘蜒,只是不依,非要讨个公道,盘蜒也不去理她,挥刀切下一烤猪蹄来,张口就呑,也如风卷残云一般。 吕流馨笑嘻嘻的说道:“你呀你,总有一日,非将咱们山庄吃穷了不可,你说你这般吃法,怎地不长斤两?”说着掏出手绢来,擦去盘蜒嘴边油腻。 盘蜒道:“什么叫长斤两?你真当我是肉猪么?” 吕流馨嗔道:“你刚来时说话何等体贴文雅?眼下原形毕露,言辞这般粗鲁,说不定真是猪精变得,哼,去你的,我不理你啦。” 她一转脑袋,作势走远,盘蜒急忙劝道:“师姐莫要生气,在下一时心急,如有冒犯,罪该万死。”吕流馨笑了一声,又迤迤然走了回来。 玉不莹、玉不甜见状,心中嘀咕:“小师妹虽待谁都好,待盘蜒师弟格外亲热,庄主也对他分外器重,若她去不成万仙,多半会嫁给盘蜒,没易安半点屁事。”两人与盘蜒相处久了,对他才学性子极为佩服,瞧两人亲密,心下暗暗喝彩。 吕流馨又道:“是了,我还有一件事物,今早无意中找着的,当真稀奇古怪,你们陪我去瞧瞧好么?” 玉不莹道:“小师妹眼光那还用说?自然是罕见宝贝。” 玉不甜道:“今日得瞻仙物,全拜小师妹所赐。” 盘蜒道:“见者有份,咱们都要沾光,可不能让你一人独吞。” 吕流馨道:“你不要瞧,那也由得你,哼,将来就算你苦苦求我,我也不会让你瞄上一眼。”说罢迈步而行,三人只得在后作陪。 吕流馨走到后山极荒僻之地,来到一株石榴树下,拍了拍手,蹦跳两下,呼喊道:“绿狐狸,绿狐狸,你出来吧,我给你带好吃的来啦。” 盘蜒惊呼道:“原来你没安好心,将咱们带来喂妖狐,难怪先前骂我猪精来着。” 吕流馨朝他一瞪眼,取出预先备好的熏肉,在手上挥了挥手,只见一通体绿色的狐狸钻了出来,皮毛宛如玉雕一般,当真奇特异样,那狐狸极为谨慎,尾巴又大又厚,缠住树枝,晃荡下来,瞬间将熏肉叼走,随后晃眼不见。 吕流馨笑道:“没良心的小东西,喝完奶便忘了娘。” 玉不甜道:“小师妹,这狐狸从何处来的?咱们以往怎不曾见过?” 吕流馨神采飞扬,甚是感激,说道:“那天我在林中练功,一时走火岔气,甚是凶险,幸亏这小家伙从树丛中钻出来,在我脸上舔了舔,我闻到一股清香,这才渐渐好转,后来试探着运功,反而内力大有长进呢。它是我救命恩人,我自当好好报答。”说罢又取出一块熏肉,朝那绿狐狸晃动,那绿狐狸慢吞吞的垂了下来,正要叼去,盘蜒忽然肚饿,喊了一嗓子,一跃而起,一口将那肉夺走。 吕流馨怒道:“你还是人吗?连畜生的东西都抢着吃?” 盘蜒一下将熏肉吞了,那狐狸甚是气恼,跃下来咬盘蜒脑袋,盘蜒惨声大喊,吕流馨等三人也大呼小叫,赶上来救,好不容易将狐狸扯开,盘蜒被咬的头破血流,求饶道:“狐狸祖宗,就一块肉,犯得着么?” 那狐狸冲着吕流馨直嚷,似是要她再补上一块肉来,吕流馨头一次捧着这绿狐狸,只觉手掌柔然毛痒,欢喜至极,说道:“你随我回家,熏肉应有尽有。” 盘蜒摇头道:“师兄,师姐,这狐狸之事,咱们万不能告知旁人,否则必生事端。” 吕流馨奇道:“它这等小不点,又能惹什么事?” 盘蜒道:“这并非寻常狐狸,而叫做‘疫狐’,我曾在山庄书中见过记载,自古以来,极为稀罕,但也往往被视作凶险之兆,盖因它体内诸般毒素,易于传播人体。” 吕流馨急道:“你胡说,我被它舔过脸颊,为何不受其害,反而好转了?” 盘蜒道:“你可是运‘龙虎功’时冒险而为,走阳维脉时冲的太猛?由卦象上说,这叫‘阳魔关善’,易于生出凄厉阳毒,这狐狸唾沫中含有极强烈的阴毒,万般巧合之下,救了你一条性命,反而助长你内力。” 吕流馨吃了一惊,问道:“你怎知我练功时的情景?那....那你被它咬的出血,为何又没事?” 盘蜒冷笑一声,说道:“我功力何等深厚,岂能与你相提并论....”话音未落,噗地一口鲜血吐出,直挺挺躺了下去,顷刻间脸色发青,腿脚发抖。 三人大骇之下,忙上前照看,以为盘蜒命不长久,各个儿魂飞魄散,吕流馨更是痛哭流涕,伏在他胸口哀号,好在盘蜒昏迷少时,悠悠转醒,说道:“....此物果然....了得,若非是我,换谁能活命?” 吕流馨在他身上一拍,红着脸道:“你可吓坏我了!师弟,你不会...不会再死了么?” 盘蜒道:“这绿狐狸十分可恶,你交给我,让我拿它炖肉吃了。” 吕流馨急忙缩身远离,紧紧抱住那疫狐,嗔道:“是你自个儿不好,人没人样,与它抢食,否则它怎会咬你?” 盘蜒道:“那你让我咬它几口,咱爷俩便算扯直了,这叫来而不往非君子。” 吕流馨道:“被你咬上一口,只怕直接进肚了,万万不可!”顿了顿,上前握住盘蜒手掌,说道:“师弟,你消消气,饶了小绿狐狸吧,我定会好好管教,不让它胡乱咬人。它毕竟救我性命,我...心中不忍...” 盘蜒神情木然,过了半晌,他微笑起来,说道:“大人不记小人过,小师妹如此劝我,那我便饶它这一回。” 吕流馨道:“你...你叫我什么?我怎地成了小师妹了?” 盘蜒道:“我若总是师弟,气量自然大不起来,如何能轻易饶它?但若我成了师兄,那自然彬彬有礼,大度谦让,不能与小师妹计较了。从今往后,咱俩调个位置,你叫我师兄,我改口叫你小师妹。” 吕流馨笑道:“好吧,反正你年纪比我大,叫你师兄也顺理成章。”又对玉家兄弟道:“两位师兄,这绿狐狸之事,你们不准对任何人讲,不然我若得知,从此以后,便再也不理你们了。” 玉家兄弟甚是听话,齐声道:“盘蜒师弟都不计较,咱二人岂会告密?小师妹放一百个心吧。” 吕流馨将绿狐狸放上树,正要离去,见盘蜒倚树而坐,似无意起身,心下担忧,问道:“盘蜒...盘蜒师兄,你身子要紧么?” 盘蜒笑道:“乖乖小师妹,你师兄内力深湛,并无大碍,但要在此休息一会儿。” 吕流馨听他叫自己“乖乖小师妹”,霎时心潮汹涌,胸中淌过一丝暖流,平时确也有人这般叫她,但从未有盘蜒这般令她心动。她生性活泼,尤其爱与门中英俊少年打交道,本也以为这盘蜒在她心中并无特异之处,谁知他忽然如此称呼,竟令她顷刻间脸红心跳起来。 她设法平息心乱,娇声道:“我还有事,不能陪你啦,你在这儿好好养伤,不许...不许欺负小绿狐狸。” 盘蜒点点头,笑着注目于她,吕流馨浑身发烧,匆忙与玉家兄弟走远,仿佛逃跑一般。 等众人离去,盘蜒抬起脑袋,见树上疫狐正懒洋洋的般的尾巴轻轻摇摆,偶尔与盘蜒对望,也丝毫不以为意。 盘蜒感到疫狐的毒素在体内滋生增长,似恶作剧的孩童,四处给盘蜒添乱,盘蜒运太乙术数,将其引导至体内某处,培育囤积起来。 这感觉极为微妙,将盘蜒从酷刑般的食欲中解救出来,让他分心,让他又生出希望。 这漫长的几个月,盘蜒早已感到厌烦,山庄的功夫简单至极,远及不上那五夜凝思功凶险刺激,盘蜒心中空洞,那食欲如同魔鬼的爪牙,如同索命的精灵,又从黑暗中冒了出来,不停折磨他,撕扯他的心脏脑袋。 盘蜒厌倦了,盘蜒每时每刻都在竭力忍耐,他胃口大开,海呑湖喝,但不过是望梅止渴,远远无法填满他那虚无的食欲。 世事奇妙,上苍有恶毒的安排,就在盘蜒苦苦抗争邪念的时候,老天爷忽然递来一柄杀人的刀,于是盘蜒脑中闪过雷霆,那是由欲·望驱使的风暴,撕裂了黑暗,让他见到血腥,让他沉迷于阴谋。 他苦苦哀求自己:克制那欲望,收敛杀意与恶念,放过这儿的一切,放过这美好的世外桃源,你大可以立即离去,不必捅破那气泡,不必揭露人心的险恶,你不是神,你不过是一条贪吃的蛇。 离开此地,那食欲便能平息么?不,不,盘蜒会堕入更深的痛苦。自盘蜒醒来之后,一直极为幸运,食欲总很快找到猎物:那两条贪魂蚺,那阎王的化身.....故而盘蜒不曾遭受这上·瘾的折磨,但眼下他心中并无目标,所以他痛不欲生。 是的。 盘蜒是一条极端贪婪的蛇。 若他的胃口得不到满足,他便要制造毁灭,无论那事物曾经多么美好。 ------------ 八 密如蛛网伏暗处 又过了数天,这一日,盘蜒正与玉不甜在武场切磋,忽听院中有人急匆匆赶来,众人一见,识得是庄主坐下四弟子蒋正争。蒋正争大声喊道:“师父,师父,有敌人来了。” 吕西悬不敢怠慢,走出厅堂,问道:“什么敌人?” 蒋正争道:“徒儿也不知,但得了敬天镖局消息,说他们一车孝敬老爷的金银,就在山下遇上一黑衣人,将数十个镖师打倒,劫走了车上黄金。” 吕西悬心头火起,喝道:“这群镖局的脓包,为何连一人都敌不过?又是何人如此大胆,敢在咱们眼皮底下动手?可瞧清那人武功家数了么?” 蒋正争神色犹豫,答道:“回禀师父,那人....那人似使得是本门武功,一手‘血染红土刀法’极为地道。镖局的燕镖师认得清楚。” 吕西悬甚是恼恨:他这些时日为了恭迎祖师爷归乡,花钱如流水一般,而敬天镖局乃是方圆百里孝敬金银最多的帮派,他期盼这笔银两已有多时,却不料半途出了岔子。 他道:“燕镖师人呢?带他来见我。” 蒋正争答应一声,不久令他弟子抬入一担架,担架上有一中年汉子,脸色蜡黄,精神萎靡。 吕西悬问道:“燕镖师,你们镖局怎地如此粗心大意?竟不知多派人手护卫么?” 吕流馨道:“爹爹,这人受伤不轻,挺可怜的,你好好问人家。” 吕西悬道:“这镖局如此脓包,若非仗着我神刃山庄威名庇佑,生意怎能这般兴隆?他短了我这趟金银,我不当场杀...罚他,已然是极为客气了。” 燕镖师断断续续说道:“对...对不住,总镖头定...定会设法弥补....” 吕西悬道:“你当我在乎这点银子么?我门下出了叛徒,这才是头等大事,那人身形如何?身手怎样?你给我如实说来。” 燕镖师喘了几口气,盘蜒忙替他喂水,燕镖师道:“谢...谢谢...”又道:“那是在一天...之前,午时刚过,咱们行过山下十三弯坡,那人突然...杀了出来。此贼...极为粗壮高大,掌力....刀法....皆高明至极,我瞧见那人....那人眉毛粗乱,似长刺的毛虫....” 吕西悬心道:“眉毛粗大,似长刺的毛虫?这燕镖头功夫着实不差,我山庄之中,又有哪个武功了得的弟子长这般模样?”众人左右偷瞧,皆疑心重重。 吕西悬道:“蒋正争,易安,玉不莹,兴罗布,你四人召集众弟子,一个个审问过来,一天之前,哪个不在山庄之内,一问便知。” 易安等人领命,接连盘问众人,谁知这些时日不少人皆外出办事,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易安见盘蜒与吕流馨站的颇近,两人窃窃私语,吕流馨脸红的仿佛苹果,吃吃娇笑,似乎盘蜒说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易安气不打一处来,上前问道:“盘蜒,你昨日去了何处?” 盘蜒道:“昨日我与小师妹待在山庄之内,不曾出门。午时我正在屋中睡觉,她可替我作证。” 易安嫉妒无比,怒道:“你胡说些什么?你午睡时...她又怎能知道?” 吕流馨说道:“大师兄,这倒是真的,盘蜒哥哥午后不适,玉家兄弟替我跑腿,我便留在他那儿,照看照看他。” 易安听她叫“盘蜒哥哥”,语气甜蜜,堂堂师姐,竟甘愿矮人一等,可见两人关系非同一般,更是心头火起,恨不得将盘蜒掐死。他啮齿说道:“你...你一女孩儿家,怎能....怎能如此不知羞耻...” 吕流馨柳眉一竖,说道:“我自有分寸,不曾进屋,只不过在屋外打坐,不时瞧他,哪里...哪里不知廉耻了?” 易安稍觉放心,但想起吕流馨何曾待自己如此体贴?更是心如刀割,蓦地出手,已掐住盘蜒脖子,用力一捏,骂道:“你这奸诈阴毒的小白脸,你....你离师妹远一些,不然我宰了你。” 盘蜒五官扭曲,神情痛苦,抓住易安手掌,指甲划破他皮肉,流下血来,易安见盘蜒反抗,用力更大,盘蜒啊啊发声,气息微弱,吕流馨怒道:“你放开他!”一掌拍向易安缺盆穴,易安无奈,只得放脱了手。 盘蜒大声咳嗽,口吐鲜血,吕流馨知盘蜒毒伤刚愈,身子衰弱,不由心疼至极,扶住他柔声道:“盘蜒哥哥,你伤了脖子,小心不要转头。”朝易安狠狠怒视,拉起盘蜒,两人缓缓走开。 易安见吕流馨瞧自己的眼神决绝无情,当真恨透了自己,一颗心冰凉冰凉,想要追赶,却又僵在原地,无法挪步。 吕流馨扶着盘蜒,一边慢行,一边说道:“大师兄如此不讲理,真太欺负人了,盘蜒哥哥,你放心,我定会去向爹爹告状。” 盘蜒忽然笑了一声,说道:“他很喜欢你,你难道看不出来么?” 吕流馨脸上一红,说道:“我将来要去万仙,谁在乎这凶巴巴的强盗了?”望着盘蜒,心头怦怦直跳,竟涌出千缕情思,忍不住道:“盘蜒哥哥,可惜你功夫尚不到家,不然你...你随我同去万仙,岂不甚好?” 盘蜒在她小鼻子上一拧,笑道:“好傲气的小师妹,你定有把握能被选上么?” 吕流馨见他举止亲昵,心下一甜,说道:“我有妙水宝剑,加上练‘龙虎功’有成,若不得入选,那岂不是天大的冤屈?” 盘蜒苦着脸道:“你若真要去,那我也非去不可了,要不然肥水流了外田,岂不令我肝肠寸断么?” 吕流馨羞得脸上发热,问道:“什么...肥水流外田,我...我与你有何关系?” 盘蜒突然凝视她双眼,眼神似有千言万语,深邃难述,吕流馨口中干涩,霎时娇羞无比,将盘蜒推开,说道:“你欺负我!”捂住脸颊,又一溜烟逃走了。 盘蜒眨了眨眼,只想大声发笑,但心底又涌出深深的恐惧。 那劫走黄金的不是旁人,正是盘蜒。 这些时日,他悄悄卜卦,打探消息,得知那敬天镖局的行程,设法支开玉家兄弟,装作毒发不适,令吕流馨在屋外照料他,又以太乙幻灵功夫制造假象,料定短短时间内,吕流馨绝不会看穿。他运障眼法潜出屋子,施幻术改变形貌,出手将镖局众人打得落花流水,劫走数千两黄金,早在途中将那马车推下山崖。 他需要的并不是钱财,而是争端的火苗。 上天赐予他那剧毒的狐狸,在他脑中灌输可怕的阴谋,盘蜒不知该咒骂上苍,还是感激的磕头?他痴迷于编织阴谋,挑动人心,一时竟压抑下那噬骨的食欲。 吕西悬正毫无头绪,气得在家中坐立不安,忽然又传来噩耗,有数个弟子被抬入大殿,各个儿昏迷不醒,似中了剧毒,吕西悬神色急躁,质问:“这又是怎么回事?” 吕流馨心中慌张,走近一瞧,瞬间面无人色,知道那几个弟子正是中了绿狐狸的毒,症状与盘蜒那时一模一样。她手足无措,东张西望,恰在此时,盘蜒挨到她身边,她稍稍安心,情不自禁的握住盘蜒手掌。 他的手掌并不温暖,甚至稍显冰冷,但却令吕流馨镇定下来。 三弟子兴罗布道:“师父,他们三人去山上采摘人参,替二夫人补身子,似乎遇上了妖兽,被毒成这幅模样。” 吕流馨“啊”地一声,急问:“怎知是....是妖兽做的?说不定是那盗走金银的叛徒所为。” 兴罗布道:“小师妹所言也不无道理,但我这弟子刘石头曾说,他在山中见过一绿尾狐狸,瞧模样似有剧毒。” 吕流馨冷汗直流,哑口无言。 吕西悬大惊失色,说道:“这是‘疫狐’,祖宗书上曾说过,想不到又重现于世。此物大不吉利,非杀不可。刘石头在何处见到这妖兽的?” 兴罗布道:“回禀师父,他似是在烈芬山上见着的。” 吕流馨松了口气,心想:“小不点儿在后山,为何跑到烈芬山去?但它眼下总已回来了,不成,我得快些去瞧瞧它。”她见盘蜒关切相望,心中情动,但盘蜒轻轻挣脱她小手,又令她稍感失望。 盘蜒手心微微发颤,越发害怕自己:那刘石头所见绿狐,乃是盘蜒的幻术,而他们所中剧毒,也是盘蜒悄然偷袭所至,分量并不致命,但足以至人昏迷,引发恐慌。 吕西悬令十大能干弟子统领山庄众人,前往烈芬山捕杀疫狐,吕流馨抽空去后山找寻,却也不见它踪影,不免担惊受怕。 她打听消息,玉不莹通风报信道:“有人见着那绿狐,一通乱箭,不知得手没有,也不见有半点血迹。”吕流馨想起小绿狐救命之恩,茶饭不思,日子过得有些迷迷糊糊,好在盘蜒不时出言安慰,说道:“疫狐极为狡黠,便是天下最精明的猎人,也未必能捉得住它,本门弟子功夫虽高,但在密林之中,如何能是它的对手?” 吕流馨“嗯”了一声,刹那间只觉柔弱无助,无依无靠,平时虽有无数人讨好她,但此刻也唯有盘蜒与玉家兄弟靠得住。 盘蜒温言道:“祖师爷不久将会到来,你当收摄心神,不为这小事劳心,以免届时发挥失常,你我不能一同前往万仙。” 吕流馨奇道:“你也要去万仙?哈哈,盘蜒哥哥,并非我瞧不起你,但....但此事....” 盘蜒微微一笑,说道:“山人自有妙计,姑娘还请拭目以待。” ------------ 九 本是同根何相煎 众人忙碌数日,终无所获,吕西悬愈发恼怒,心情奇差,吕流馨也不曾再见到绿狐,更是心神不宁。 有一日午后,忽有弟子前来说道:“师父,院外有一群人,自称是山庄的同门亲友,前来拜会师父。” 吕西悬皱眉道:“什么同门亲友?有多少人?” 那弟子道:“约莫一百多人,他们....都携带了兵刃,当先一位报上姓名,叫做吕西垂。” 吕西悬、易安、兴罗布等人皆不禁动容,知道这吕西垂数十年前曾与吕西悬争夺庄主之位,被吕西悬重重劈了一剑,受伤不轻,不敌而逃,易安道:“师父,这....这人仍活在世上?那劫镖之事,定是此人捣鬼。” 吕西悬寻思:“正主儿找上门来,反倒好办多了。他以往功夫便不及我,眼下我练成了‘天运掌剑’,此人又如何放在我眼里?”说道:“召集众弟子,聚在练武场,咱们先礼后兵,瞧瞧他们来意。” 门人不多时聚集已毕,整整齐齐排成方阵,身形挺拔,各个儿精神,兵刃斜插,神色毫无怠慢。再过不久,那吕西垂率大群人走入,此人身穿一身褐袍,身形胖大,手上青筋暴起,极有威势,身后众人也各个儿英挺健壮。 吕西垂、吕西悬两人各自上前,吕西悬想起往事,心中微觉内疚,但他多经风浪,立时不再挂怀,脸上毫不动声色,拱手说道:“兄弟,多年不见,今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吕西垂笑呵呵的说道:“我想念哥哥,也想念老家,回来瞧瞧,难不成哥哥又要赶我跑么?隔了这么多年,咱俩昔日恩怨,我早就忘得干净,莫非哥哥还曾记得?” 吕西悬暗忖:“当年是我占了便宜,稍有些理亏,但自来庄主之位,皆是力强者当之,也不能算我做错了。他装得豁达,我岂能小气?”当即笑道:“记得什么?老弟回来,那是天大的喜事。” 他命人搬来椅子,要双方众弟子坐下,吕西垂道:“不必了。”一摆手,他那些弟子席地而坐,动作整齐划一,身手颇为矫健。 吕西悬道:“兄弟这群弟子果然好功夫,可把我那些徒儿比下去啦。”也拍了拍手,他门中弟子也一齐就地坐下,动作不曾稍慢。仆役上前,奉上茶水,双方皆招待妥当。吕西悬、吕西垂两人各自坐在太师椅上,相隔颇近,似乎极为亲密,全无心结。 两人客套几句,吕西悬问道:“兄弟,咱们开门见山的直说,你带这许多人来,当真只想回来瞧瞧?还是遇上麻烦事,要哥哥我帮忙么?” 吕西垂道:“好说,我有两件要事,需与哥哥商量。这第一件事嘛,我在东湖堡得了消息,说有泰家众高手,勾结万鬼妖人,意欲找咱们神刃山庄的麻烦,我心知此事重大,不及多想,便急匆匆的赶来相助了。” 吕西悬吃了一惊,问道:“泰家好歹也算武林豪门大家,行事竟如此乖戾么?万鬼又为何要找我山庄麻烦?他们与万仙议和,岂能跨越那冰墙边界?” 吕西垂道:“泰家倒行逆施,早已投敌叛国,做出什么事来都不足为奇。而万鬼更是不讲道义的妖人妖道,行事无诚意可言。我门下有一得力弟子打探的清楚,据说咱们山庄方圆近百里地之内,有一极古老的遗迹,其中有一本仙法秘籍,极了不得,故而万鬼对此志在必得。” 吕西悬道:“这可真是莫名其妙,本山庄立于尘世数百年,从未见过什么遗迹,更不知有仙法之事。” 吕西垂郑重道:“有道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那弟子听说这遗迹乃是万仙之祖所遗留,其中宝贝,当真非同小可。” 吕西悬听得心痒难搔,贪念丛生,问道:“兄弟可知那遗迹何处?”一言问出,登时明白吕西垂此行目的,并非全心助自己抵挡万鬼与泰家联手,而是要分得山庄遗迹中的好处,又道:“兄弟不计前嫌,远来相助,这等高义,令我好生惭愧感动,如此事能成,我两家定当冰释前嫌,同归一门,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吕西垂哈哈笑道:“我肯前来,自是早不计较当年小事。”顿了顿,又道:“我还听闻:咱们山庄的祖师爷今年要来挑选门人,不限人数,这可是真的?” 吕西悬心头一震:“我千叮咛万嘱咐,此事不得对外宣扬,又是谁传出去的?又为何偏偏落入此人耳中?我山庄之中定有奸细,此事确凿无疑。”稍一沉吟,说道:“兄弟如何得知此事?道听途说,不可轻信。” 刹那间,吕西垂脸上闪过一线怒意,但转眼又平静下来,淡淡说道:“我为哥哥千里奔波,哥哥若连这事也瞒我,那可太伤我心了。哥哥先前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话可作数么?” 吕西悬问道:“你要怎样?” 吕西垂指着身后徒儿,说道:“登仙之事,既然为我神刃山庄殊荣,我虽为山庄旁支,数十年来远居荒地,不曾受益,实在不公道,如今与哥哥重归于好,又有如此机缘,哥哥何不大力推举我门下几位弟子,让祖师爷认识认识?” 吕西悬心道:“好哇,原来你大举前来,是为了与我在祖师爷面前争利。”露出为难神色,说道:“兄弟,你也知咱们山庄的规矩,我乃本宗,你乃旁系,我向祖师爷举荐人才,自当以我本宗弟子为主。” 吕西垂微微一笑,说道:“哥哥,当年我二人闹不和,你曾说道:‘庄主之位,力强者居之’,我当年功夫不及,自无话可说,但如今向祖师爷推荐人才,咱们也当唯才是用,这才是对祖师爷真正的恭敬。” 吕西悬板着脸,冷冷说道:“依你之见,咱们俩还是要切磋切磋,手底下见真章了?” 吕西垂叹道:“咱们都上了年纪,有儿有女,岂能如年轻时那般不知轻重?我知哥哥练成了祖师爷失传的‘天运掌剑’功夫,纵然这些年我有所突破,只怕也未必能胜得过哥哥。” 吕西悬怒道:“谁告诉你这事的?你在我身边安插奸细,有何居心?” 吕西垂道:“哥哥名扬天下,威震武林,一举一动皆备受瞩目,这等大事,不传自走,哪有什么奸细?我这一粗浅手段,可入得哥哥法眼?”说罢拉住椅子,往旁一挪,只见地上那坚硬青砖上有椅子腿的印记,化作一条笔直细线,直划过一丈远。 众弟子齐声低呼,吕西悬心下一凛:“椅腿乃是软木所制,他传功于上,硬化其质,竟能在铁石上刻印,又悄无声息的发功及远,划破地面,功力之高,绝不在我之下。他这些年际遇非凡,若当真动手,我并无全胜把握。” 吕西垂道:“这功夫甚是简陋,在哥哥眼中,自是不值一哂。我这些弟子也得了我真传,正要与哥哥门下弟子比试比试,以武会友,再以武择英。” 吕西悬心下明白,说道:“你这比试,规矩如何?” 吕西垂道:“倒也简单的很,我派出门下三位不成器的弟子,哥哥也选出三位好手来,咱们三战两胜,推举人才之事,便全由胜者说了算,败者不得有丝毫异议。” 吕西悬知这吕西垂来意不善,意欲在祖师爷面前一举压灭自己威风,但若他那‘万鬼袭来’之事为真,自己在此事上决不可与他翻脸,而得先攘外,再安内,否则双方大打出手,非但令敌人有机可趁,若被祖师爷得知,更会大受责罚。 他不愿示弱退怯,心意已决,点头道:“便依兄弟的意思,咱们各派三人比武,三局两胜,这仙门选人之事,也由胜者说了算。” 吕西垂见兄长服软,微觉得意,他此次重新出山,便是为了借此次危机,竖立威信,一举重夺庄主之位,他手下弟子虽多,但人数毕竟远不及山庄本宗,故而需祖师爷大力支持,只要她点一点头,吕西悬纵然不愿,可也违逆不得。 双方商议妥当,众弟子听得明白,垂门弟子有备而来,跃跃欲试,悬门弟子各个儿恼恨,眼神不善。 吕西垂早有人选,指着一高个儿汉子说道:“他是我门下首徒,宇平,你出来见过师伯。” 那宇平上前行礼,悬门弟子一瞧,无不惊怒,原来此人身躯如铁塔一般,两条眉毛粗糙,像极了毛毛虫,这形貌与那劫镖的蒙面人相近,吕西悬愤愤想道:“定是此人所为,这老小子是故意找茬来的。”但眼下并无实据,也奈何他不得。 他沉住气,说道:“兄弟一上来便派出大弟子,可是要我好看么?易安,你入我门中最久,由你去试试他身手。” 易安应了一声,一振袖袍,昂然出列,面向那宇平,说道:“宇平兄,你胆子可当真不小。” 宇平听易安语气无礼,冷笑道:“我胆子一贯大的很,易安兄却又是如何知道的?” 易安冷声道:“你做下的案子,唯有你自个儿知道。”使一招‘南征西讨’,朝宇平袭去,他修习神刃山庄内功已久,功力深湛,这一出手声势惊人,悬门弟子都大声喝彩起来。 宇平以掌做刀,反击过去,两人各自变招,顷刻间斗得极为激烈,掌风虎虎,激于数尺之间,一时难分胜负。 ------------ 十 金棒银剑翩翩舞 易安见此人功夫,确是本门嫡传正宗,只在要紧处稍加修改,变化不定,应对起来极为别扭,但易安身经百战,经验老道,顷刻间便有应付之道,出手时稳扎稳打,处处小心。 宇平招式再奇,终究是擅自更改,不及原本功夫那般千锤百炼,发力收力,微有滞涩,难以持久,百招一过,身法便渐渐迟缓起来,易安大喜:“旁门左道,终究不过如此!”蓦然变招,出掌出拳,风声大作,宇平慌乱之下,躲闪不开,砰砰几声,被打得跌跌撞撞,总算他皮糙肉厚,功力不浅,这才未受重伤。 易安嗤笑一声,说道:“宇平兄,你四处抢钱夺镖,身怀金银,可是拿人参灵芝当饭吃?才有这一身健壮筋骨?” 宇平怒道:“胡说些什么?”突然蛮横的直冲过来,易安见他动作太大,这一招已颓势尽显,心中暗笑,一招“西荡雁山”,跃上半空,指尖点向宇平眉心,这一指凝聚全力,便要当场将这宇平打的半死,讨好师父。 谁知他忽然眼前一花,这一指竟然落空,易安大惊失色,发觉宇平已到了他身后,易安心想:“为何我看走了眼?他明明就在我前头,怎会” 宇平也觉莫名其妙,本来易安那一指势头凌厉,他败局已定,却料不到易安对着空气指点,仿佛突然发疯一般,危急关头,宇平无暇细思,一转身,施展擒拿手段,抱住易安,往地上狠狠一砸,易安脑袋着地,咚地一声,饶是他头颈刚硬,内力深厚,也被摔得头晕眼花。 宇平大喝一声,打出数拳,正是血染红土刀法的变招,易安接连挨打,穴道被封,身子转了几圈,终于软倒在地,悬门弟子齐声怒吼,厉声痛骂道:“强盗奸贼,真不要脸!” 宇平莫名其妙,但战胜强敌,终究十分喜悦,朝众人转了一圈,举止洋洋得意,十分刻意做作。 吕西垂笑道:“哥哥,我徒儿功夫还算过得去么?” 吕西悬脸色铁青,心中起疑:“人人都瞧出易安刚刚胜券在握,却不料他忽然胡乱出手,尽皆落空,似刻意相让一般,而吕西垂对本门之事了如指掌,那奸细莫非便是易安么?” 他默然片刻,命人将易安扶回,没好气的说道:“这一场算你赢了,让后一人出来吧。“ 吕西垂拍了拍手,垂门弟子中走出一各自高挑纤瘦的女子,这女子叫关尤佳,既是他徒儿,也是他的义女,年纪虽不过二十出头,但已得吕西垂功夫真传,兵刃上尤其厉害,更获赠一柄六尺乌金杖,此杖乃一柄罕见奇物,可克制诸般刀剑,一触既裂,可谓无往而不利。 吕西垂道:“尤佳,你向伯伯问好。” 关尤佳傲然道:“西悬伯伯,我常听爹爹说起昔日旧事,听说爹爹曾败在你手下,此事可是真的?” 吕西悬见她神色倨傲,心怀不满,皮笑肉不笑的说道:“确有此事,侄女为何有此一问?” 关尤佳道:“我常常困惑不解:我爹爹如此高的功夫,岂会败在伯伯手上?若非伯伯本事当真高强,便是当时以诡计取胜,今日一战,当可稍见端倪了。”说罢昂首挺立,神情中满是不屑。 吕流馨心下恚怒,主动请缨,说道:“爹爹,这位姐姐瞧不起爹爹功夫,想来自身功夫定是极高,不如让女儿去会会她,向她学学妙招?” 吕西悬心想:“我对馨儿悉心指点,她武功已得我神髓,更胜过我年轻之时,如由其余弟子出战,未免有以大欺以男欺女之嫌,由馨儿出手,最是合适不过。”于是点了点头,低声说道:“事关重大,不可轻忽,万万不能输了。” 吕流馨也是心高气傲之人,笑道:“爹爹放心,瞧女儿替你挽回颜面。”一转妙水剑,跃入场中,说道:“姐姐,我来与你过招。” 关尤佳见吕流馨年轻美貌,远胜于己,心生嫉妒,说道:“好个可爱的小丫头!”朝前一突,乌金杖扫向吕流馨脚踝,这一招去势飞快,暗藏内劲,只要打在实处,脚踝立时粉碎。 吕流馨竖剑下挡,只听锵地一声怪响,宛若敲锣,那乌金杖被妙水剑削去一段,关尤佳大骇,急忙后退几步,吕流馨也不追击,巧手舞剑,转动剑花,身姿曼妙讨喜,摆一个架势,回话道:“好漂亮的姐姐,这杖子也当真好看。” 她这番卖弄身姿,双方门中男弟子皆瞧得心中一荡,无不神色痴迷,关尤佳见状更怒,寻思:“她这剑比我这杖强上不少,但我内力招式可胜于她,非要将她打的鼻青脸肿不可!”她有心一洗义父之耻,报这断杖之仇,顷刻间双手持杖,有如撑舟划桨,杖子晃动,招式变化无方。 吕流馨潜运龙虎功,脚踏采莲步,身形一闪,刺向关尤佳左臂,关尤佳陡然变招,后发先至,点向吕流馨面门,吕流馨惊呼一声,急忙避开,关尤佳踩上一步,乌金杖由身后抡过,已至吕流馨头顶,吕流馨急忙挥剑格挡,但关尤佳再度变招,犹如风雪飘摇,全无定式可言。 吕流馨练成龙虎功,单以内力而言,不逊于这关尤佳,兵刃上更是远胜,但关尤佳铁杖功夫太过巧妙,非但招式怪异,且与轻功步法配合的天衣无缝,一旦运转开了,直如行云流水一般,吕流馨凭借宝剑突刺横削,硬是招架,这才勉力维持不败,可她心生怯意,气势溃败,眼见便要输了。 就在这时,盘蜒突然说道:“这关尤佳身子像铁棒,手臂像铁棒,两条腿也像铁棒,再舞动一根铁棒,这棍棒**使出来,加上她一张丑脸,真如棒子精变作人样,叫人瞧着害怕,气势上输了一筹,否则小师妹怎会敌不过她?” 关尤佳向来自诩美人,但见吕流馨如此容貌,不免稍自惭形秽,暗怀嫉妒,此刻闻言,不由得勃然大怒,热血上涌,狠狠砸出几棍,力道沉重无比,但招式太过简单,使到第三招时,吕流馨一剑上劈,声如裂纸,再将那铁杖斩成两截。 关尤佳尖叫一声,双臂各握一截,狠狠刺向吕流馨双手。吕流馨本以为分了胜负,稍觉松懈,这一招已躲闪不开,却听盘蜒又喊道:“使足踏边塞!” 这“足踏西塞”乃是采莲步法中的一步,乃是朝前之势,并非躲避的功夫,吕流馨全不思索,一步稳准迈出,恰好从关尤佳双臂中穿了过去,如此已突入关尤佳门户,肩骨正撞中关尤佳膻中穴,关尤佳闷哼一声,神色难以置信,松脱双手,再也动惮不得,伏在了吕流馨肩上。 吕流馨又惊又喜,朝盘蜒望去,见盘蜒朝她眨眨眼,神色欣慰,由衷替她高兴。她心花怒放,却又满面羞红,心头小鹿乱撞,不敢再瞧他,将关尤佳送回吕西垂身边,说道:“叔叔,我侥幸取胜,但论真实功夫,我赢不了这位姐姐。” 吕西垂顺手解开关尤佳穴道,朝盘蜒怒目而视,哼了一声,说道:“这话不假,若非这小子满口胡言,扰乱我女儿心思,她怎会输给你?” 吕西悬胜了一场,心情极好,更感激盘蜒救了自己女儿,对他更是欣赏看重,听吕西垂出言斥责,怎能不替他出头?立时说道:“习武之人,讲究心如止水,不受外扰,我这徒儿不过随口说两句玩笑话,又岂能左右战局?” 吕西垂身边走出一人,乃是一器宇轩昂的青年,名叫步光,他与那关尤佳乃是一对恋人,见她受辱落败,早已按捺不住,指着盘蜒道:“这位师弟只言片语,便有立竿见影的奇效,可见武学深湛,我步光不才,欲与你一战!” 吕西悬望向吕西垂,见他并无阻止之意,心知这步光功夫极高,定是吕西垂压场的人物,他不忍盘蜒被此人打伤,斟酌道:“盘蜒毕竟乃是我小徒,入门不久,未必” 盘蜒道:“师父,这位师叔口口声声说起本门天运掌剑,似乎对其颇为不屑,我蒙师父恩重,曾从师父手里习过这功夫的一些皮毛,一直不曾有机缘施展,不如眼下让我试上一试,看看这功夫威力如何?” 吕流馨低呼一声,问道:“爹爹,你曾教过盘蜒哥哥本门绝学么?你怎地不告诉咱们?”心想:“爹爹连这功夫都教他了,莫非莫非真有意让他与我”其余门人也啧啧称奇,望向盘蜒,有的眼神怀恨,有的目光惊讶,玉家兄弟则由衷为他叫好。 吕西悬笑道:“那也是一桩巧合罢了,但盘蜒天资过人,确实不假。”他见那步光身形稳重,动作柔和,却又余力不绝,远胜过自己门下其余弟子,实无人能敌得过他,又见盘蜒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一动,想道:“莫非他真已将我这功夫运用纯熟?反正此战难胜,不如让盘蜒一试。” 他想到此处,说道:“盘蜒,这位师侄身负绝学,尽得本门真传,你可千万要小心了。” 盘蜒说道:“师父说的不错,他是那位棒子精师妹的老公,只怕是一筷子精转世,法力高深,不服不行。” 关尤佳气的哇哇乱叫,喊道:“步光,替我杀了这贱嘴的小贼!”步光双眼一睁,怒意如火,大喝一声,掌力遥遥击出,朝盘蜒猛攻过来。 < ------------ 十一 张灯结彩定亲酒 盘蜒微一侧身,将步光掌力躲开,那掌力击在地上,砰砰作响,激起一阵余波,盘蜒稍一摇晃,步光隔空掌力又打了过来,盘蜒不敢怠慢,只得奋力躲闪。 吕西悬见这步光掌力极为了得,功力之深,已不逊于自己盛年,心下暗惊:“他遥遥出掌,掌力连环不断,盘蜒无法欺近他身前咫尺,自是全无胜机,这可如何是好?” 易安先前败阵,颜面无光,但见盘蜒接连躲避,情形极为狼狈,比自己大为不如,心中反而快慰:“即便我的隔空掌造诣也不如这步光,但由我上场,尚能一拼,这油嘴滑舌的浪荡子弟哪里能赢?” 忽然听盘蜒道:“你当我不会么?”闪过一掌,蓦然推出掌力,步光眉头一皱,心道:“此人果然有两下子。”凝力一挡,那掌力如微风拂柳,全不抵用。步光哈哈一笑,又想:“原来是唬人的。” 只见盘蜒借着这一掌之空,突进三丈,已然近身,身法颇快,在地上奔袭宛如游鱼入水,再一拳打向步光面门,步光冷哼一声,左掌一挡,右掌劈出,速度飞快,手掌化作一道白影,盘蜒再避不开,只得勉力抵挡,但听“波”地一声,盘蜒身躯巨震,朝后退开几步。 步光笑道:“我近身掌力更胜隔空掌,你可失算了。”一边讽刺,一边出招,一双手如风起云涌,一双腿如惊涛骇浪,攻势迎面袭来,盘蜒已全无还手之力,只是凭借轻功绕着逃窜,偶尔出手挡招,身子便一阵晃动,脸色惨白,似乎随时会吐血。 吕流馨急道:“盘蜒哥哥,你不要再硬拼,不如....”正想要盘蜒认输,但吕西悬道:“孩儿,莫要扰他。” 吕流馨见父亲神色惊异,甚至颇为期待,虽不明道理,但也想:“盘蜒哥哥是男子汉,若因我之言而认输,他今后颜面尽失,只怕会生我的气。不,不,他待我极好,从不怨我,但...但总会伤他的心,还不如让他堂堂正正的落败。” 但盘蜒一旦落败,这三场比试便算是吕西垂胜了,吕流馨登仙愿望只怕就此泡汤,她念及于此,又不免倍受煎熬,心急如焚。 她正在排理思绪,忽见盘蜒已被逼至绝境,步光跃上半空,掌力吞吐,盘蜒无路可退,唯有举掌正面硬抗,四掌相碰,只听一声闷响,步光“哇”地一声,神色痛苦,退开数尺,唇边流下血来。 吕流馨心头一喜,但又大惑不解:“这步光内力如此厉害,为何会被盘蜒哥哥所伤?这一下两人以硬碰硬,全无取巧之处,莫非是他心下疏忽了么?” 只听吕西悬笑道:“好徒儿,好一招‘天运掌剑’。” 盘蜒道:“还是师父教的好!”猛然抢上,出拳出掌,如刀如剑,步光调匀气息,狠狠反打回去,但气势已大不如前。又斗了数十招,盘蜒再一招打出,步光横臂阻拦,又是一声巨响,步光如飞鸟般直摔出去,撞在立柱上,忍不住张嘴吐血。 盘蜒笑道:“步光师兄,这一掌滋味儿如何,还请你点评点评。” 步光脸现惧意,说道:“你掌力为何突然增强数倍?” 盘蜒道:“天运掌剑,自然要看天运,我得美人关切,运气极佳,出手时力道忽强忽弱,连自个儿都难以捉摸。阁下情人是容貌平平,运气只怕不好,定然非我敌手。” 吕流馨闻言大羞,见盘蜒朝自己望来,只与他对望一眼,立时又避开双眸,心中却着实窃喜,吕西悬笑骂道:“你小子正经一些,别给我胡思乱想。” 步光气往上冲,朝盘蜒直扑而来,这一跃已用尽全身力气,盘蜒手臂一挥,佯装要出掌,步光已如惊弓之鸟,知道硬拼绝非敌手,急忙收势,如此胸腹间露出极大破绽,盘蜒迈出采莲步伐,肩膀一顶,也封住此人膻中穴,与吕流馨取胜法子一模一样。 步光全身麻软,无法抗拒,被盘蜒举在肩上,送回吕西垂处,学着吕流馨的语气,娇滴滴的笑道:“叔叔,我侥幸取胜,但论真实功夫,我赢不了这位哥哥。” 吕流馨扑哧一声,笑得极为欢畅,悬门众人也哄笑起来,吕西悬道:“盘蜒,不得对师叔无礼。” 吕西垂恨得咬牙切齿,但脸上却全无异状,接过步光,冷冷说道:“恭喜大哥练成绝世神功,你仗此古怪内力,一旦运气护身,只怕天下无敌了。” 吕西悬心下暗叹:“我这天运掌剑,终究全仗巧合,偶然间能够劲力倍增,但却无法掌控,如真遇上棘手的强敌,而这功夫又无法发动,那局面便极为恶劣了。如真能未卜先知,将运势积攒起来,于危急关头使出,那才可真正称得上圆满无缺。” 但眼下大敌当前,他虚张声势,也不明说,说道:“兄弟夸赞过了,盘蜒这功夫初学乍练,尚稍有不足之处。如今三战两胜,推举门人之事,还是由哥哥我做主,兄弟可有话说?” 吕西垂也不想就此破脸,说道:“技不如人,自无异议。” 吕西悬哈哈大笑,大出心中恶气,命仆役整治酒菜,在练武场中摆开宴席,招待垂门众弟子,吕西垂城府极深,也不翻脸,在酒桌上仍与吕西悬谈笑如常,只是两人间免不了冷嘲热讽,暗中较劲,彼此仇怨更盛。 吕西垂见盘蜒与吕流馨坐在一块儿,彼此交谈亲密,真是一对璧人,暗想:“我听闻祖师爷极为严厉苛刻,若女子失了贞节,便不能得入仙门。侄女与这小贼如此要好,两人岂能无瓜葛?” 他想到此处,有心激怒吕西悬,呵呵一笑,说道:“哥哥,你挑女婿的眼光倒也不差,这俩小娃娃何时成婚?可别忘了问我讨喜钱。” 吕流馨陡闻此言,咦了一声,恨不得钻到桌底下去,盘蜒握住她小手,她身子发颤,再无法逃开。 吕西悬摇头道:“盘蜒是我爱徒,但却并无入赘之意。” 吕西垂点头道:“我山庄素来门规森严,男女门人,不得当众纠缠,我见他二人如此....如胶似漆,以为侄女已然....与他那个....嘿嘿....心生误解,还望哥哥见谅。” 吕西悬听他辱及女儿清誉,如何不恼?但转念一想:“盘蜒已得我真传,行事机灵,比那反复无常的易安强上百倍,若馨儿与盘蜒不得入万仙门,让他二人成亲,有何不可?”遂笑道:“他二人本有婚约,只是万仙大事将近,故而暂且搁置罢了。” 吕西垂淡淡说道:“原来如此,他们既是未婚夫妇,言行举止,便全无顾忌了。”暗中佩服吕西悬老奸巨猾,沉得住气,也不再多谈此事。 吕流馨一双美目瞪得滚圆,颤声道:“爹爹,你....你....说什么?”却听盘蜒悄悄对她说:“我也没听清,你再要你爹爹说一遍?”吕流馨又羞又恼,狠狠推了盘蜒一把,盘蜒哈哈大笑,离席而去。吕流馨微一犹豫,随盘蜒离开。众弟子之中多有倾慕吕流馨之人,各个儿如闻噩耗,易安更是怒发冲冠,全不掩饰愤恨之情。 众人又闷闷不乐的喝了一会儿酒,吕西悬安排住处,安置垂门弟子。他虽接纳众人,但总觉得惴惴不安,如站在深渊边上一般,心中暗想:“垂门众人,实乃隐患,莫非那万鬼门要害我之事,全是吕西垂编造的?将来怎生想个法子将他们赶走。” 吕西悬独自思索一会儿,酒意发作,沉沉睡去,但不久之后听屋外有猫叫,又惊醒过来。 他心血来潮,走向二姨太屋子,却听屋内有人交谈,其中有一男子声音,吕西悬听出那是易安,他心头一震,不急点破,侧身偷听。 二姨太轻声道:“你...你为何又来找我?他....他随时都会回来。我不是要你再不要见我么?” 易安道:“我也不知为何,今晚静不下心,非见你不可。师父他酒喝多了,睡得极沉,你不用担心。”说罢不停挠着手上伤痕,那伤痕是当天他掐盘蜒脖子,被盘蜒抓破的,至今仍未愈合。 二姨太沉默片刻,说道:“你不是恋上你那小师妹了么?不去找她,来找我做什么?” 易安沉声道:“你难道还不明白我心思么?老贼当年霸占你身子,强娶你为妾,我身为弟子,功夫未成,唯有忍气吞声,我讨好吕流馨,便是为了....为了向老贼报复。” 二姨太哭泣道:“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已是西悬的人了,眼下怀上他的骨肉。你我再无牵连,他毕竟是你师父,你....你这就去吧。” 易安道:“师父....老贼当年已有将吕流馨嫁于我的心思,但如今又突然横生枝节,哼,他如此不讲信义,我恨不得....恨不得将这老贼宰了。” 二姨太急道:“你千万不可这么说,你若敢伤了西悬,我....立时便死在你面前。” 吕西悬酒劲发作,再也忍耐不住,喝道:“易安,你这逆徒!我全听得清清楚楚!” 易安惊得魂飞魄散,身子一窜,破窗而出,吕西悬追入屋中,正要追出,那二姨太抱住吕西悬,哭道:“老爷,老爷,我求你饶他一命,他今夜喝得醉了,胡言乱语,做不得数。” 吕西悬对二姨太极为宠爱,先前听她所言,似并不曾背叛自己,反而极为忠贞,心中一软,便甩不开她,唯有在床边坐下,将她轻轻搂住,柔声哄劝。 ------------ 十二 锦衣夜行难容身 易安慌不择路的逃了出来,心下惊惧,暗忖:“吕西悬这老贼必要除我,如今之计,唯有找到吕西垂,向他投诚,趁今晚先将老贼杀了。” 他跑过庭院,来到垂门所住的偏院,正要入内,却被门中弟子拦住,喝道:“来者何人?为何擅闯本门之地?” 易安道:“我乃吕西悬门下大弟子易安,有事求见师叔。” 有一大汉走了出来,易安一瞧,正是那宇平,宇平冷笑道:“师父已然睡下,今夜不见客,师兄请回吧。” 易安情急之下,说道:“实有天大要事,如不告知师叔,你们垂门将有灭顶之灾。” 宇平脸色一沉,问道:“好小子,你敢咒咱们,可是想再试试我的拳头?” 易安武功原高于这宇平,但先前诡异的败在他手下,不免有些心怯,此时又是来投靠的,不敢造次,说道:“吕西悬密谋屠戮师叔一门,我得知消息,特来密告,我甘冒奇险,来此相助诸位,在悬门已无立足之处,还请兄弟网开一面,容我入内躲藏。” 宇平心下震惊,问道:“真有此事?” 易安正要再行捏造,却听院内有一老者说道:“这等两面三刀,背叛师门之人,岂能容他入内?易安,你还不快快滚了?”正是吕西垂的声音。 易安急道:“师叔,我满心正义公道,乃是诚心投靠师叔....” 吕西垂心想:“此事无论真假,皆不能容此人进来,否则反而让吕西悬有了口实。”厉声道:“你再不走,我便将你擒住,押送回大哥府上,由他发落了!” 易安大惊失色,哪里还敢逗留?足下使劲儿,飞身上树,急急逃走。 宇平、关尤佳、步光等人皆心下忐忑,问道:“师父,万一这人所言不假,又该如何?” 吕西垂森然道:“吕西悬确实心狠手辣,不顾亲情,咱们今晚都惊醒些,严加防范,他见咱们守的严密,便不敢来了。哼,我好心赶来帮他,想不到竟得此回报。” 众弟子得令,当夜轮班值守,不曾松懈。 易安知不能再多留,趁着天黑,翻山越岭,想要就此逃远,但忽见有三、四个人影聚在一块儿,举止甚是轻祟,那几人也瞧见他,纷纷喊道:“大师兄,你怎地也在这里?你也是来对付盘蜒的么?” 易安听到盘蜒姓名,怒火攻心,而这几人平素乃是他的党羽,对他极为尊敬,他心中一动,见此处远离山庄,倒也不惧吕西悬追来,他问道:“怎么?盘蜒那小子在这儿?” 众门人愤愤不平,说道:“咱们见他与小师妹一前一后,勾肩搭背的走向后山,只怕...只怕要去做那等坏事!这小子嚣张跋扈,不懂规矩,竟博得师父欢心,将神功美人儿一并赏给了他,咱们气愤不过,非要揍他一顿出气不可。” 易安心生毒计,想道:“先将这盘蜒杀了,再将吕流馨掳走,吕西悬投鼠忌器,想必不敢对我动手。这老贼抢我情人,我要千百倍回报在他女儿身上。”他想着想着,面露狠毒笑容,说道:“好,那咱们便悄悄跟去,若他们真做出这等不要脸的勾当,咱们就将盘蜒宰了。” 众人吓了一跳,说道:“师兄,杀人倒也不必,若被师父知道,咱们可都难逃性命。” 易安劝道:“大伙儿都蒙上面,装作是垂门之人做的。待结果盘蜒,再享用小师妹,她如此放荡无耻,咱们也不用与她客气,天大的事,都有垂门替咱们背黑锅。” 此言一出,众人不禁心动:他们久跟易安厮混,迫于他淫威,对他言听计从,不敢违逆,又恨吕流馨对盘蜒情有独钟,被易安以她娇躯相诱,哪里能忍受得了?于是纷纷说道:“便听大师兄的。” 易安命众人取手绢遮住口鼻,穿过竹林,找了一圈,果然见盘蜒与吕流馨坐在一块儿,吕流馨哭的泪如雨下,手上捧一绿色狐狸,那绿色狐狸身上中了一箭,已然奄奄一息。 易安惊想:“原来这疫狐是她饲养的,这可真没想到,嗯,前几日咱们巡山的时候,大伙儿射箭追杀,果然还是命中了。” 吕流馨哭道:“绿狐,绿狐,我不该...不该留你在这儿,想不到竟害了你。你为何要离了后山,到处乱跑?你不知外头危险么?” 盘蜒柔声道:“小师妹莫要担心,我有法子,可救这绿狐。” 吕流馨喜道:“真的?”抱住盘蜒,在他脸颊上一亲,说道:“盘蜒哥哥,你快些...快些救它。” 盘蜒接过绿狐,手掌轻颤,已拔出那箭矢,毒血登时涌出,盘蜒伸手在它身上按摩抚摸,血流立止。 这绿狐身上气血流动与人体迥然不同,故而医人的点穴法门对它却无用。但盘蜒精通太乙术数,将绿狐血脉视作太乙八将阵法般推算,自然出手奇准,效用非凡,而他此刻体内真气也非同小可,以此替小绿狐止血治伤,几有起死回生之效。 吕流馨见小绿狐神情缓和,偶尔能眨眼,模样甚是平静,料来已度过难关,顷刻之间,她再难抑制对盘蜒心意,搂住盘蜒,将脑袋倚在他肩上,小声道:“盘蜒哥哥,谢谢你啦,你对我...这般好,我....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你。” 盘蜒道:“你让我亲亲你的小嘴,我便心满意足了。” 吕流馨娇躯发颤,不敢答应,心里却千肯万肯,只盼盘蜒能明白她的心思。 盘蜒笑道:“你不回答,我便自个儿做主了。” 吕流馨使尽全力,这才“嗯”了一声,闭上眼,不敢去看盘蜒,忽然只觉唇上一热,她呜地一声,刹那间手脚无力,但又热情高涨,脑袋微微扭动,任由盘蜒亲吻。 两人吻了许久,吕流馨睁开眼来,眸中柔情似水,小声道:“盘蜒哥哥,我....我的心好乱。我....我明明想去万仙,但又绝不想与你分离。你....你想我怎样?我爹爹已许了我两人婚事,在我心里,也早...早就把自己当做你的人了,可是万仙....万仙...那是我一辈子的梦啊。” 盘蜒依旧在笑,神色令她猜测不透,突然间,盘蜒惨叫一声,一柄长剑刺穿他身子,吕流馨大骇之下,肝肠寸断,竟忘了反抗,被四五个汉子制住,她见盘蜒被一人抛在一旁,身子抽搐,似乎活不成了,她脑中大乱,恨不得也立时随盘蜒而去。 只听一高大的蒙面人道:“点她穴道,将她脱的精光,大伙儿一个个来,不许争抢。” 又有一人笑道:“这小媚狐平常老招惹老子,偏偏不让我碰,我可早等的不耐烦了。” 那高大蒙面人喝道:“你胡说些什么?” 吕流馨顷刻间醒悟过来,怒道:“是你?你是大师兄,你是三师兄,你是四师兄,你们....你们.....” 众人心头巨震,齐声叫喊起来,兴罗布问道:“大师兄,她认出..认出咱们,如今...如今该怎么办?” 易安冷笑道:“还能怎样,完事之后,一并杀了。”他其实另有盘算,想要长久霸占吕流馨,但此事不能言明,而需找一时机,将这四人一一杀死,再将她夺走。 吕流馨大哭道:“你们杀了盘蜒哥哥,我...我就算化作鬼,也要将你们碎尸万段....” 话音刚落,最外头一弟子痛呼一声,脑袋飞上了天,紧接着,又一弟子口喷鲜血,胸口染红,倒地而亡。 易安、蒋正争、兴罗布同时拔出剑来,神色惶恐,只见树影之中,盘蜒披头散发,一身劲服沾染鲜血,手中妙水剑闪着银光,他哈哈大笑,嗓音嘶哑,如同乌鸦,回荡在树林上空。 吕流馨欣喜若狂,喊道:“盘蜒哥哥,你没事么?” 易安厉声道:“我明明刺中你心脏,你怎地未死?” 盘蜒嗅到了血腥的气味儿,受到重伤刺激,见证人性的丑陋,一时又快活起来,那痛苦与乐趣压制了食欲,让他一时不再感到无聊。眼前的人皆是他的玩偶,操纵于股掌之间的傀儡,但这些玩偶也会反抗,令盘蜒遭罪,这让盘蜒高兴坏了。 他扮作乖巧的徒儿,他扮作风流的恋人,他扮作友好的师弟,他扮作得力的助手,他扮作凄惨的受害者,如今他又要扮作罚恶的神,享受复仇的快乐,虽然他的仇人也不过是他手中愚蠢的棋子。 盘蜒沉迷于自己的虚伪,但他的虚伪却揭穿了每个人的伪装,他由此认为自己是最诚实的人。 如果他们不能让自己舒心,盘蜒会毁灭他们,毁灭的过程,盘蜒从中作乐,他一直在这么做,从古至今,在梦境与现实之中,盘蜒都是如此。 蒋正争大喝一声,长剑狠狠劈落,盘蜒身子一转,隐没在丛林之中,兴罗布冲了上来,在灌木丛中乱砍。 只听易安喊道:“在这里了!”兴罗布转过身,顿时傻了眼,只见易安一剑劈头盖脸,刺穿兴罗布脑袋。 蒋正争骇然道:“大师兄,你疯了么?”他不知在易安眼中,兴罗布刚刚形貌化作盘蜒,指着他大声嗤笑,浑身皆是破绽,这才被易安斩杀。 易安以为杀了盘蜒,大声叫好,回头一瞧,却见盘蜒站在他身后,对他笑道:“大师兄,你疯了么?” 易安神智大乱,哇哇吼叫,以剑作刀,使出血染红土刀法,凶猛朝“盘蜒”劈去,那“盘蜒”也舞动长剑,与他斗得难分难解。 但毕竟是易安功夫更胜一筹,二十招后,他使一招“中原逐鹿”,左斩右劈,一剑刺穿“盘蜒”心口,他仰天疯笑,说道:“这下可真死了吧。” 幻境消失,那死者现出原形,不是盘蜒,却是蒋正争。 ------------ 十三 情海无涯苦作舟 易安心下困惑,又生出极大的恐惧来,不明白自己为何接连看错了人,他愣了半晌,扭头就跑,不料没跑出多远,头顶忽然有一人倒吊下来,易安厉声哀嚎,眼神异常惊骇,只见那人朝自己咧嘴而笑,一张脸狂热欢喜,如同鬼怪。 易安瞪大眼睛喊道:“盘蜒!”莫名间,他感到手腕麻痒,急忙一瞥,瞧见那道道指甲伤痕,他一下子回想起数日前的情形,当时他恼怒之下,要将盘蜒掐死,盘蜒在挣扎中挖破了易安皮肤。 易安突然明白过来:“这一切皆是此人捣鬼!”他不知自己为何会这般想,但这念头仍钻入脑中,令他憎恨入骨,他咆哮道:“你....你这魔鬼!”运足全力,一剑刺向盘蜒咽喉,去势如烈火一般。 盘蜒也刺出一剑,比易安这一剑快了数倍,正是天运掌剑的功夫,易安脑袋登时被从中剖开,此时盘蜒身子下坠,妙水剑如裂豆腐,将易安整个人如劈柴般一切为二,鲜血如怒涛,淋了盘蜒一身,盘蜒感受那血液中的恨意,心旷神怡,如痴如醉,他不禁发疯似的笑了起来。 吕流馨见状害怕,但得知盘蜒没事,什么都顾不上了,手忙脚乱的爬了过来,扑入盘蜒怀中,说道:“盘蜒哥哥,你的伤....”抚摸他胸口,却并无剑伤,她脑中混乱,不明所以:“我明明见他中剑,为何他....安然无恙?” 她先前所见景象,自然是盘蜒的太乙幻灵内力导致,盘蜒中剑处在手臂,却令众人确信将他杀了,引他们对付吕流馨,终于露出野兽般的本性,他恨这些丑陋的畜生,而这恨意让他欢喜。 盘蜒捧着她的脸颊,说道:“没事了,没事了。”吕流馨痛哭流涕,狂喜之中,亲吻盘蜒脸庞,盘蜒眼神空洞,又道:“我杀了人,咱们当速速离开此处。” 吕流馨有些六神无主,道:“是这些人...这些人先动手的,爹爹必不会见怪。” 盘蜒道:“如今局面微妙,我与你在此私会,杀了他五位得意弟子,你爹爹定然会大发脾气,此事你只装作不知即可。” 吕流馨道:“好,我全依你。”她原本陶醉在热恋之中,经此一事,更对盘蜒生出患难与共的真情来,竟对他言听计从,全不多想,如盘蜒要她放弃登仙愿望,就此将身子交给他,她多半便会听话。 两人走过一段路,在溪水中洗净身上血迹,坦陈相对,吕流馨少女心性,情难自已,想要上前依偎相拥,但盘蜒神色冷淡,声音威严,阻止她亲热举动,吕流馨心道:“他经历一场惨烈厮杀,自无心情与我...与我痴缠。” 她运龙虎功,身子发热,将衣衫蒸干,这才与盘蜒惜别。她不忍舍下疫狐,抱着它悄悄返回屋内,卧倒在床上,眼前终于浮现出那残酷猛烈的拼杀来,她瑟瑟发抖,不敢多想,就在这时,疫狐轻轻哼了一声,舔她脸面,吕流馨只觉头脑一片舒坦,并非中毒迹象,反而平息了心中纷乱,如此安稳入眠。 次日一早,她喂了小绿狐熏肉,见它睡得安稳,放心下来,换上一件漂亮新衣,走出屋子,去找盘蜒,只见盘蜒与玉家兄弟在谈天,两人相见,盘蜒待她颇为冰冷,只朝她点一点头,其余更不多言。吕流馨上前与盘蜒交谈,盘蜒最多只是“嗯”了一声,便当她不在面前一般。 吕流馨生平头一次陷入真心实意的深情,当真刻骨铭心,难以自拔,见盘蜒如此,心中恼火,却又惊骇万分,不顾旁人,大声问道:“盘蜒哥哥,可是我做错了什么?你为何这般对我?” 盘蜒站起身,不发一语,径直走开,吕流馨又怕又急,拉住盘蜒胳膊,说道:“你为何这般待我?昨晚....昨晚....明明....盘蜒哥哥,你告诉我哪儿做错了,我....我决计不敢再犯。”她自幼被山庄众人视作掌上明珠,不敢对她有丝毫得罪,故而性子高傲的紧,像这般低声下去的哀求,实在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玉家兄弟见两人吵嘴,有意打圆场,玉不莹劝道:“师弟,师妹,说句公道话....” 盘蜒道:“两位师兄,我与小师妹有话要说,能否让我二人单独谈谈?” 那两人何等识趣,赶忙跑的远了。吕流馨凝视盘蜒侧脸,只想纵体入怀,痛哭一番,又想与他大吵一场,发泄怨气。 盘蜒道:“师妹,你我二人既然都有登仙入门的心思,彼此还是收敛些为妙。我若扰了你清修,你将来必恨我一辈子,我若受你连累,自然也不会给你好脸色看。” 吕流馨登时眼冒金星,心如刀绞,问道:“你昨夜...昨夜还亲我来着,为何...为何一下子...” 盘蜒笑了起来,神色诡异,似笑她蠢笨,他道:“昨夜我二人都喝醉了酒,好在并未逾矩,你一贯聪明,怎地分不清轻重?是万仙门重要,还是你我二人情事重要?” 吕流馨哇地一声,哭成了泪人,跺脚道:“盘蜒哥哥,我想清楚了,我....我即便不去那万仙门,也要一辈子与你在一块儿。” 盘蜒“哈”地一声,似听到了世上最可笑的话,吕流馨心中冰凉,恍恍惚惚,只听盘蜒说道:“我经历昨夜之事,已想的明白了,你怎地还未参透?我非进万仙门不可,你心神已乱,成了我修行的累赘,从今往后,还请师妹自重,我当助你斩断情缘,大彻大悟,但愿在祖师爷驾临之前还来得及。” 吕流馨大怒之下,扑上前对盘蜒又打又扯,但下手却极轻极弱,盘蜒一把将她推开,又道:“我当初与你在一块儿,便是为了讨庄主欢心,要他传授绝学于我,如今我已然大成,你自诩美貌,在我眼中,与凡花俗草,又有何异同?” 此话太过狠毒绝情,吕流馨如遭五雷轰顶,眼前一黑,立时晕了过去。盘蜒见她悲伤过度,稍觉怜悯,但旋即想道:“我已有振英义妹、霜然师父要照看,岂能再惹其余女子?这等庸俗亲情委实麻烦至极,我不杀她已是天大慈悲,但也不能令她留恋纠缠。她如能经历此劫,反而有天大的好处,有十成把握能登仙过关。” 他将吕流馨抱起,送回她闺房,叫来丫鬟服侍她。吕流馨昏迷半天,悠悠转醒,整个人如痴傻了一般发愣,那丫鬟见小姐这般模样,心下发慌,命人熬汤烧粥,吕流馨理都不理,只是卧床闷睡,那小绿狐趁旁人不在,稀里呼噜地将饭食吃的干净,便钻入吕流馨怀中安睡,似存心安慰。 这一人一狐,接连数夜都睡在一块儿,那疫狐身上本有极厉害的寒毒,潜移默化间渗入人体,可致人死地,只是吕流馨与它初遇时侥幸逃过一劫,那寒毒便不再有害,反而有益,恰巧吕流馨丧魂落魄,身子易于受寒,更加速毒素涌入。他们相互抚慰,相互依存,短短数日间,吕流馨虽自暴自弃,但内力却飞速增长,不知不觉间有如脱胎换骨,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这一日,吕流馨一觉睡醒,只觉神清气爽,心情恬静,想起盘蜒来,虽仍爱恨交加,却已无那般要死要活的悲戚,叫来丫鬟,吃了些粥,恰巧此时有一女弟子来找她,说道:“师妹,你身子若好些,便一起去见师父吧。” 吕西悬这些时日来也曾看过她几次,知道她与盘蜒闹了别扭,故而要死要活的,颇为担忧,但他门中失了数个精干弟子,怀疑为垂门所为,因而与吕西垂势如水火,也无暇多管,只盼她能自行好转。 吕流馨见这女弟子神情紧张,问道:“师姐,出了什么事?” 那女弟子道:“听说是找着了大师兄他们...他们的尸首,凶手遗落了事物,正是垂门中人的兵器。” 吕流馨“啊”地一声,吓得不轻,暗想:“是盘蜒...盘蜒他栽赃的?”有心点破,可毕竟对盘蜒仍钟情难忘,感激他的恩情,不忍令他受苦,只得闷声不响。 双姝来到大堂,只见地上五具尸体,吕西悬与吕西垂两人怒目对视,情形剑拔弩张,双方弟子也各自瞪视,手握剑柄刀柄。 吕西悬道:“你这混账王八蛋,我好心收容你门下,你却杀了我心爱的弟子!这笔账该如何算?” 吕西垂怒道:“这事绝非我门下弟子所做,一举击杀贵门五大好手,本门可没这般本事。” 吕西悬道:“一个人或许不成,但多人一起动手,他们又如何能挡?前些时日,有人目睹易安深夜前往你府上,随后又匆匆走出,可有此事?” 吕西垂暗想:“你居然派人监视我?”心下怀疑,胡乱猜测,忽然自以为想通吕西悬阴谋,喝道:“是你故意让这厮来找我,随后自己将他杀了,好挑起事端么?” 吕西悬勃然大怒,高声道:“什么万鬼泰家?我看全是谎话!老子万不该容你踏入我山庄一步!你杀我弟子,我也让你尝尝滋味儿!”抓起茶碗,扔了出去,正中一垂门弟子脑袋,那人当即脑壳碎裂,倒地气绝。 吕西垂哇哇乱叫,一把掐住吕西悬脖子,喊道:“新仇旧恨,今天便算个清楚!” ------------ 十四 穷途末路入魔窟 吕西悬抓住吕西垂胳膊,反手打出,吕西垂胸口中拳,朝后退开,但同时也踢出一脚,正中吕西悬腹部,两人齐声闷哼,又各自猱身而上,施展上乘武艺,擒拿短打,抓劈拳肘,无所不用其极。 双方弟子早就摩拳擦掌,见状顿时火气爆发,挺出兵刃,冲杀上去,顷刻间互相砍斫,彼此间仿佛最憎恨的仇敌一般。 吕流馨这才知道大事不妙,再不顾盘蜒嘱咐,大声喊道:“住手,住手,人并非....”话说一半,盘蜒从后绕来,捂住吕流馨小嘴,吕流馨吃了一惊,用力挣扎,饶是她这些时日功力倍增,但盘蜒用力巧妙,她却无法挣脱。 她侧目去看盘蜒,更是心惊肉跳,盘蜒一脸狂热笑容,眼中泪光晶莹,似乎沉浸在难以言喻的美妙之中,她急道:“盘蜒哥哥,什么时候了,再不能隐瞒!”但却只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垂门悬门大打出手,惨烈拼杀,霎时人仰马翻,横尸就地,再也收不住势头,他们虽曾算作同门,可隔阂已久,老死不相往来,早就互有怨气,此刻这怨气骤然爆炸,双方皆杀红了眼,脑子里只想着如何宰了这群忘恩负义的仇敌,每砍出一刀,挥出一剑,都使出吃奶的力气,而谁若稍有胆怯,手下留情,立时便会死在当场。 吕流馨眼见一个个熟悉要好的同门惨死面前,不禁怒火中烧,已无劝阻之意,她忍耐不住,回肘打向盘蜒,盘蜒哈哈一笑,闪身避过,说道:“你也要去杀人么?妙极,妙极,世上鲜有比杀人更好的消遣。” 吕流馨心想:“盘蜒哥哥可是吓疯了么?怎地说话如此残忍?”她脱出身,抽出妙水剑,足踏妙步,剑光闪动,将垂门数人兵刃斩断,身子圈转,横剑扫出,又将数人重伤。 她一招“商女寻江”,轻盈飞起,足尖连踢,正中敌人手腕神门穴,敌人刀剑脱手,蛮性发作,反而朝她猛扑过来,吕流馨想起易安等人残忍恶毒的行径,心中厌憎,妙水剑转了一圈,割破这几人咽喉,当即了账。 关尤佳怒道:“臭小娘,好生狠辣!”手持一根细铁棍,使“草中分拨”,捅向吕流馨丹田,吕流馨此时耳清目明,身法极快,关尤佳这变化奇幻的棒法已奈何不了她,稍稍一转身,已尽数避开,连敌人后招都全已失效。 关尤佳见她武艺如此高强,与数日前仿佛换了个人一般,心头一震,大感慌乱,吕流馨从地上滑过,一脚将关尤佳踢倒,顺手点中她中注穴。垂门中人见关尤佳失手,士气顿消,这才感到害怕起来。 吕流馨见敌人已有收手之态,喊道:“大伙儿稍安勿躁!听我说几句话!”她此时内力不凡,声音盖过厮杀,众人皆听得清楚,手下都渐渐缓了。 就在这时,盘蜒偏偏朝步光扑去,一掌打出,步光领教过盘蜒厉害,不敢怠慢,也尽力反打,那一掌顺顺当当绕过盘蜒守御,打在盘蜒胸口,盘蜒痛苦惨叫,身子直飞上天,扑通一声,摔在人群之中。 吕流馨这时眼神敏锐,脑子清楚,心中起疑,暗想:“以盘蜒哥哥的功夫,为何会一招败给步光?他是故意....” 但悬门弟子再度愤怒,杀心又生,两方又撞在一块儿,将兵刃刺入敌人身躯,吕流馨大喊:“住手!”但再也无人听她,而步光朝她赶来,呼呼数掌遥击而出,吕流馨出手挡驾,身子微微一晃,她内力不弱于这步光,但敌人经验老道,两人缠斗,她一时再难占上风。 忽听吕西垂痛呼一声,胖大的身子跌在一旁,吕西悬大声喘气,说道:“总算...总算...制住你了,你怎是我的对手?”他二人生死相搏,初时难分胜负,尔后吕西悬天运掌剑功夫见效,一拳打中吕西垂要害,吕西垂虽筋骨强硬,但也承受不起,断了数根骨头,再也无法拼斗。 垂门弟子纷纷围在师父前头,悬门弟子已成包围之势,吕西悬大笑几声,神色凶狠,说道:“我就知你来此不安好心,你想要夺回庄主之位么?那什么万鬼妖道的,都是你编出来唬我的吧!” 吕西垂口吐鲜血,说道:“我....好心前来援助,想不到...好心当作驴肝肺,你非但不感恩,还要将咱们赶尽杀绝?当年你率先发难,以极卑劣手段陷害于我,若非我走得快,早死在你的剑下,你这....禽兽不如的东西....” 吕西悬听他揭穿自己往昔阴谋,大怒欲狂,喝道:“狗东西,你说得够了!”步履生风,朝吕西垂走去,悬门弟子跟随而上,垂门弟子迎面阻挡,都被吕西悬等人以武力杀退,吕流馨想要相劝,但吕西悬充耳不闻,他来到弟弟面前,更不多话,一掌拍向吕西垂头顶。 恰在此刻,天上掉下一团湛青毒蛇,盘在吕西悬头上,张嘴在他头顶一咬,吕西悬凄厉喊叫,一把将那毒蛇扯开,盛怒之下,断成两截。以他的身手武功,这毒蛇本来万偷袭不了他,但吕西悬鏖战许久,心神疲倦,一时失了防范,竟被敌人抓住空隙,一举得手。 又听屋外四面传来嘻嘻哈哈的奸笑声,声音从极多的人口中发出,如同夜中狩猎的一群豺狼,又是奸邪,又是可怖。 此时垂门、悬门众弟子大多受了重伤,鲜有完好无损之人,听到这妖魔鬼怪般的笑声,无不大骇。 随后从门外涌入一群人来,面目诡谲丑陋,大多全是北妖之族,当先两人中一人消瘦身材,身披黑色斗篷,双目有如毒蛇眼睛一般,约莫四十岁年纪。另一人则披头散发,脸上布满鳞甲,口嘴朝前凸起,仿佛一头蜥蜴精。 那消瘦之人冷笑道:“想不到这般好运,真是全不费功夫,全数给我拿了,一个都不许走脱!” 吕西悬心头巨震:“吕西垂说的不假?真有外敌来袭?他并非是来找我复仇的?”他只觉脑袋上一片麻痒,知道那蛇咬剧毒厉害,惊骇万分,奋力运功抵挡。 那蜥蜴精声音尖锐低沉,说道:“我就说中原人愚蠢无能,泰荣,你还直说这山庄不好对付,当真是危言耸听了。” 泰荣神色冰冷,说道:“鲟鱼,此事非同小可,自不能疏忽对待,若非我令咱们多等上一段时日,怎能如这般坐收渔翁之利?” 那蜥蜴精鲟鱼仰天打了个哈哈,说道:“便是他们不自相残杀,我亲自领军,他们又岂能逃得掉?” 这两人说话之时,群妖一拥而上,他们人数本稍不及山庄众人,但眼下对方两败俱伤,便已远胜,吕流馨、步光、玉不莹等好手意欲抵抗,但鲟鱼神出鬼没,武艺也极为了得,霎时绕到众人背后,一条龙尾卷过,点中吕流馨穴道,再吐出舌头,在步光喉咙上一触,两人毫无抗拒之力,当即摔倒在旁。 众山庄弟子意欲抗击,但经过方才一场激战,此时身心劳苦,斗志全无,不多时便被群妖杀得溃不成军,活人全数绑了。泰荣身法极快,瞬间将吕西垂、吕西悬击晕。 吕流馨大叫道:“爹爹!”望向泰荣,见他脸型坚毅,竟与盘蜒有五、六分相似,刹那间惊疑不定,回想起盘蜒先前种种举动,心头涌起一股寒意。 她想道:“盘蜒说....说他是泰家旁支中的叛徒,这泰荣显然也是泰家的高手。莫非....莫非....他真是泰家派来的奸细?” 她仍对盘蜒一往情深,不愿相信这荒谬的念头,将其奋力驱散,但看着泰荣,比较盘蜒,当真越瞧越像。 泰荣摇头叹息,说道:“兄弟相残,当真让人没眼瞧了。一家人尚不知相亲相爱,同舟共济,败亡已是命中注定,世上又更有何人能救的了你们?”指着吕流馨道:“除了这女的,其余人全数杀了。她是神刃山庄骨血,待会儿用得着。” 吕流馨急道:“且慢,我...”那泰荣大拇指一弹,吕流馨哑穴一麻,即刻开不了口,两人隔了七丈之远,但此人随手发力,认穴精准无比,力道也丝毫不减,吕流馨虽内力不凡,与泰荣相比,却委实有天壤之别。 泰荣面向吕西悬,说道:“我泰荣生平最恨的,便是六亲不认的畜生!你兄弟好心来帮你,你怎能兵戎相见?”手掌虚拿,喀喀数声,吕西悬本就毒入膏肓,浑身功力全失,被他内力一触,浑身筋骨寸断而死,吕流馨悲痛欲绝,但说不出话来,只能默默哭泣。 玉不莹见状大怒,破口大骂道:“泰家的走狗,投靠万鬼,不人不妖,毫无脸面,下手残忍,才是天下最大的畜生。” 泰荣笑了起来,说道:“好胆识,好气魄,大敌当前,不忘师恩,也算是一号人物,我便让你爽爽快快死吧。”说罢就要出手。 忽然间,一道人影朝他扑来,手掌成爪,拿向泰荣肩骨,泰荣倒退半步,袖袍一拂,气劲已将此人攻势去路全数封住,端的是神妙至极的功夫,但那人身形闪动,如雾如云,竟从泰荣另一侧现身,再度出手抓下。 泰荣大喝一声,身法如箭,蓦然已不在原处,他一转身,已看清那人面貌,刹那间瞠目结舌,身子僵直。 吕流馨看到那袭击之人正是盘蜒,心下稍喜,又暗暗替他担忧。 泰荣愣了半晌,叹道:“你与泰一有何关联?为何长得与他这般像?” ------------ 十五 海市蜃楼梦一场 当泰荣将吕西悬杀死时,盘蜒猛然惊醒,心道:“师父他待我有恩,我....我到底做了些什么?我竟....竟又犯下这等罪孽?” 他生性反复无常,忽正忽邪,那食欲作祟时,神智错乱,无论多么令人发指的事都做得出来,然而一旦邪乎劲儿过去,便追悔莫及,深恨自己诸般恶行,此刻他见吕西悬死状凄惨,霎时如坠冰窟一般,想起自己所做之事,心下几乎在滴血。 他心神恍惚,勉力替自己辩解道:“这吕西悬并非好人,而是道貌岸然的恶霸,他强占徒弟爱侣,残害亲生兄弟,胁迫周围帮派交纳供奉,作威作福,兴风作浪,他迟早难逃天罚,我...我不过让他本性暴露出来罢了。我...我这人便是这样,一见人心丑恶,忍不住便要揭露。” 但他看到这大殿中惨死的这许多同门,不禁悲从中来,随后泰荣要杀玉不莹,盘蜒忍耐不住,立时出手相助。 他听泰荣质问自己身份,心生胆怯,怕引起同门憎恨,忙道:“我不认识什么泰一,我与你们泰家全无牵连,我那师兄说的不错,你们为虎作伥,作恶多端,我如何会与你们为伍?” 泰荣道:“你刚刚那太乙游龙步,正是泰家嫡传,自来除了我兄长之外,绝无第二人能使得这般纯熟。你说不认得他?这可有些奇了。” 盘蜒道:“你们所求不过是那地下宝藏,我等已无反抗之力,何必赶尽杀绝?这位前辈,你武功高强,咱们这些人,就算发疯苦练一辈子,也绝不是你的对手,万万无法向你报仇,还请前辈高抬贵手,饶咱们性命。” 泰荣神色捉摸不定,只反复打量盘蜒脸庞,脸上缓缓浮现微笑,说道:“你当我泰荣是无知小儿么?江湖仇杀,要么不动手,要么便斩草除根,绝不容情,我泰荣终究有老迈之时,保不准其中有哪位练功有成,找上门来,那我泰荣岂不成了自掘坟墓的蠢货?” 那鲟鱼嘶喊道:“废话什么?一个个儿杀了,我许久不吃人肉啦。” 盘蜒心下急思脱身之计,但此时自责心切,淡忘了食欲,也使不出那未卜先知的本事,却听泰荣说道:“好,瞧在你与我兄长容貌相似,我退让一步,你我二人比试一场,若你胜得过我,我便饶了这许多人。” 盘蜒大喜,但忽然又省起一事,说道:“你即便饶了咱们,你这些手下又会如何?” 泰荣点头道:“我泰家岂有花言巧语之辈?他们各个儿都不会再出手。” 鲟鱼望向泰荣,神色凶狠,说道:“你有何本事对我发号施令?” 泰荣从容道:“你真以为我会输么?” 鲟鱼曾与泰荣暗中交手,知道泰荣武功极高,稍胜自己一筹,若连此人都落败,那今日之事未必顺利,他思索许久,喉咙发出威胁之音,但不再反对。 盘蜒双目扫视一圈,见神刃山庄人人神色关切,对自己由衷信任,全无怀疑,连那被自己决绝抛弃的吕流馨也并未见怪,他心情忧郁,悔恨交加,对泰荣道:“你先出手吧。” 泰荣双手摆开架势,半合半张,似擒拿,又似拳术,倏然一动,盘蜒只觉身前气流骤变,数条毒蛇凭空钻出,朝盘蜒咬来。 神刃山庄众人吓得大叫,盘蜒足下灵动,早已避开,那毒蛇咬上立柱,咔嚓一声,那厚重立柱霎时断裂,好在这屋子极为结实,并无倒塌之势。 泰荣又抬起手心,食指拇指轻轻一捻,地上一下子钻出毒蛇,朝盘蜒席卷而去,但盘蜒步法精微奥妙,倏往忽来,众人眼前幻象丛生,盘蜒已来到泰荣面前,他使天运掌剑功夫,内力剧增,一掌击出,泰荣面露惊讶,竖臂一拦,砰地一声,他足下连动,退后数尺。 盘蜒心想:“这泰荣好高功夫,只怕与张千峰不相伯仲。”他虽可预测天运掌剑的运势,伺机发动猛攻,但毕竟无法持久,一招得利,旋即游走,那泰荣立即反击,双手如蛇般忽长忽短,蜿蜒腾飞,内力到处,皆有碎石之威。 盘蜒只一味施展太乙步法游斗,数十招只能还手一击,脚上踩起鲜血,高高溅起,将他浑身染的血红,但他双眼不曾离开泰荣半刻,他先前那一掌中凝聚幻灵内力,可无形间令敌手大乱阵脚。忽然间,他见泰荣眼神迷离,心头一喜,须臾间身形一动,有如离弦之箭,使天运掌剑,这一击已蕴含十成力道,宛如山崩地裂一般,只要命中,纵然不当场击毙强敌,也可重创此人。 眼见这一掌即将得手,泰荣瞬间目光冷漠,右掌幻化成数百条毒蛇,毒蛇拧在一块儿,化作一柄长枪,急刺出去,此招快若闪电,盘蜒“啊”地一声,被那长枪刺穿胸口,那长枪余势不消,这般穿堂而过,刺破墙壁,轰隆一声,撞出个极大的窟窿。 吕流馨刹那间仿佛自个儿中招,“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喊道:“盘蜒哥哥!不要!” 盘蜒倒在血泊之中,胸口破开一个大窟窿,绝无幸存之理,泰荣大笑,声音宛如嚎叫,他说道:“你还要瞒我?你便是我那哥哥泰一!你那幻灵掌力,我岂能就此忘了?” 吕流馨哭道:“你胡说八道,盘蜒哥哥怎会是你...你哥哥?”心想:“他先前还骂我爹爹不顾亲情,既然认盘蜒哥哥为兄长,又为何出手如此狠毒?” 她不知这泰荣在泰家这一辈中,乃是备受推崇、出类拔萃的英才,小小年纪便显露峥嵘,广受众人赞誉疼爱,而他心高气傲,用功也极为勤勉,不惧苦怕疼,反而比旁人更废寝忘食的习武。 泰家所练的幻灵真气威力极大,可谓独步武林的绝学,但既然被称为‘绝学’,自然艰难到了极处,便是家族之中,也鲜有人能随心所欲的掌控。其习练之法,乃是采摘诸般迷药蛇毒,酿制成毒浆,练功者口服外敷,将其中迷幻毒气融入自身真气,即便是最聪慧坚忍之人,也往往要花数十年的功夫,才能将这内劲使用自如。 但到了泰荣手中,六岁起练,只花了十年功夫,便已可将双手幻化成毒蛇,令招式虚实难辨,远近随心,掌中毒性更是凌厉绝伦。泰家众人见了,无不对他赞不绝口,引为天骄一般。 泰荣有一兄长,比他大了一岁,名叫泰一,此人被人唤做“一根筋”,神志不清,最是疯癫,平素不服蛇毒,不敷迷药,常常孤独一人,龟缩在屋内,或者赤身裸体,在丛林间晃荡,被泰家上下视作累赘、耻辱,无人看得起他,泰荣与泰一地位悬殊,一天一地,泰荣虽顾及兄弟之情,但泰一太过窝囊,泰荣对他也极为轻视。 然而忽有一日,泰荣与其余泰家子弟比试幻灵真气,众人双手相抵,比拼内力,谁若能令对手发癫发笑,便算赢了。泰荣连胜十人,浑不费力,一旁长辈看得连连点头,眼神赞许至极,泰荣虽早习惯了,但也不禁窃喜。 便在这时,他兄长泰一吊儿郎当的游逛过来,两人父亲见了大怒,命泰一坐下与泰荣较量,示意泰荣好好教训教训这位兄长,让他受些耻辱,长些记性。泰荣士气正旺,一口答应下来,泰一虽不情愿,但迫于无奈,唯有出手。 两人一试,泰荣初时大占上风,令泰一哭叫求饶,但泰荣步步紧逼,要让泰一知道厉害。 岂料泰荣刹那间心神迷乱,眼前见到无数前所未有的景象,有妖魔鬼怪,有美女妖精,有飞禽走兽,有神仙魔王,泰荣当场发了疯,整整哭喊了三天三夜,方才转醒,他见身旁同伴神情惋惜,吞吞吐吐,目光对他颇为同情,不再对他敬若天神,反而如望着受罪的婴儿一般。泰荣问出实情,倍受打击,霎时如坠深渊。 泰一从不练功,从不服毒,从不敷药,甚至从不看本门秘籍一眼。他连最顽皮的幼儿都不如,不服管教,不知礼数,毫无廉耻,与世隔绝,只是沉浸在自己那荒唐的世界中,他大笑大哭,肆意妄为,原因莫名其妙,无人能问的出来,也无人能懂他的言语。然而就是这么个家族中的废物,令家族中的骄子蒙受奇耻大辱。 泰荣自然不甘心,想要再向泰一挑战,但当泰荣回想起面对此人的那一刻,泰荣隐约想起:从泰一心底,自己窥见了浩瀚奇异的万物。 那是何等壮观,何等瑰丽的幻境。 莫非那才是世道真貌? 泰荣退缩了,害怕了,他曾经拥有的光彩开始褪色,他不再胆大妄为,不再炫耀本事,他如心惊胆颤的亡国之君,竭尽所能、战战兢兢,守护自己那仅剩的、暗淡的光荣。 家中众人对泰一刮目相看,张罗着替泰一娶亲,但泰一对这婚约不屑一顾,公然抗命,族中长辈无奈,唯有让泰荣继过泰一的亲事。 泰荣娶妻生子,看似志得意满,但他深知他始终生存在泰一的阴影之下。 若非泰一谦让,泰荣得不到现在美满的一切。 不久之后,泰一装死逃走,并掘走了家族的祖坟,泰家气急败坏的追踪他,但泰荣却打从心底里祈求:泰一永远也不会再出现。 泰一是泰荣头顶的阴云,遮住了他的太阳,他的天空,只有泰一不在,泰荣才能真正成为泰家的支柱与荣耀,故而泰一决不能活命。 ------------ 十六 千石怪林布阵法 先前泰荣与盘蜒相斗,中了盘蜒的幻灵掌力,登时确信无疑:此人正是他久未见面的大哥泰一,只是他功力大不如前,自己方能缓过劲儿来。他心中震怒,多年的积怨愤恨当场炸裂,充斥头脑心胸,使出毕生绝艺“千蛇枪”,以幻灵毒气汇成一击,顷刻间结果了眼前大敌。 他欣喜若狂,振臂高呼道:“除了那小丫头,一个个儿全都宰了!”群妖纷纷吼叫,执刀上前,就要动手,忽然间却又齐声惨呼,有的抱头,有的握足,在地上打滚起来,模样极为痛苦。 泰荣一见,心下惊惧:“这是幻灵内力!”仔细去瞧,只见群妖疼痛之处都沾染血迹,莫非是神刃山庄死者血中有毒么? 他熟读泰家之中诸般典籍,突然想起一事:“故老相传,幻灵内力中有一门高深阵法,名曰血脉迷心咒,那施展咒法之人找到死在目标手下仇人的尸体,以那尸体血液为蛊,养其恶灵,以此为咒,令杀人凶手痛不欲生。”他再望向手下,暗中观察,果然是那咒法症状。 泰荣瞪视盘蜒尸首,见他全然浸泡在血水之中,明白过来:此人早有预谋,令自己濒死,将这绝咒威力尽数施展,泰荣体内有泰家幻灵毒液,浑厚无比,故而不受其害,但其余这四百手下却抵受不住,连鲟鱼也痛的上蹿下跳,似快要疯了。 他大喝一声,再使出千蛇枪功夫,投掷出去,砰地一声,盘蜒尸体粉碎,群妖叫声这才渐渐消停,陆续站起。 泰荣道:“其余人不能再杀,以免受咒法所害!捉了这丫头,咱们去找那神殿!” 吕流馨咬牙道:“你杀了盘蜒哥哥,我宁愿死了,也绝不落在你手中!”就要咬舌自尽,蓦然地上隆隆震动,哗啦一声,一只石头巨掌升起,解开吕流馨穴道,吕流馨吃了一惊,以为是泰荣的妖法,却见泰荣神情也极为惊讶。 又听一女子声音说道:“你们是从何处得知那神殿的?可知那神殿中有些什么?” 众人一齐朝那声音来处望去,只见一美貌道姑婷婷而立,她黑发盘髻,脸蛋秀美至极,更胜过吕流馨一筹,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身着金玉道袍,身材窈窕,纤腰婀娜,瞧来风情万种,却又有一股浩然正气。吕流馨记得自己年幼时见过此人,她正是神刃山庄那位祖师,万仙第五层遁天的仙家。 她见此人到来,悲喜交加,喜的是此人一到,便是妖魔再多,众人也能保住性命,悲的是她若早来半步,盘蜒便能存活下来。 泰荣心中一凛,暗道:“此人何时到来?为何我竟半点不知?”鲟鱼却嗤笑一声,一挥手,众妖将道姑围住,兵刃密密麻麻,如同一张长满利齿的虎口。 道姑见群妖不答,双眼凝视泰荣,说道:“我问你话,你怎地还不开口?” 鲟鱼哄笑起来,群妖也随他大笑,鲟鱼道:“你这道姑,脑子可是坏了?你也不瞧清楚情形?咱们只要稍上前动动手,你立时成了一团肉酱,咱们这许多人,每个人只分得一片肉末罢了。” 道姑在地上一拍,石板碎裂,徐徐升起一柄石剑,她将石剑握在手中,说道:“我再问一句,你们可知那神殿中有些什么?” 鲟鱼大喊道:“将她宰了!”话音未落,道姑一剑已至眼前,将那鲟鱼脑袋一剑斩落,泰荣见状,大惊失色,群妖也吓破了胆,朝后逃开几步,无不腿脚发颤:这鲟鱼身手之高,仅比泰荣稍逊,岂料连这道姑一招都挡不住。 道姑将鲟鱼脑袋抛下,石剑一抖,鲜血渗入剑中,她森然道:“那神殿中藏有穷凶极恶的魔头,尔等无知,觊觎其中宝物,竟敢擅闯我中原凡境,不将万仙放在眼里了么?”石剑一指,力道沿地面传出,砰砰声中,已将群妖震死数十人。 泰荣双掌捏紧,两柄千蛇枪掷出,道姑不敢怠慢,左右格挡,将长枪打得粉碎,再度出剑,地上石屑纷飞,内力游动,稍有触碰,敌人便死伤惨烈,唯有泰荣能勉力自保,但他接了数招,内力不畅,脸色极为难看。 又斗了片刻,道姑见众妖魔露怯想逃,手指在地上一点,又听咚咚几声,数个石头巨掌挡住大门,将靠近的妖怪捏的血肉模糊。她有心根除妖魔,喝道:“奸邪妖孽,一个都跑不了!”又拍出掌力,中者身躯粉碎,仿佛被大石头压死一般。 泰荣目光闪烁,闷哼一声,手臂化作毒蛇,蛇口中喷出绿色雾气,围绕道姑一圈,道姑冷笑道:“泰家幻灵毒气,却又奈何不了我!”一双美目霍然生光,却见泰荣身影朦胧,忽然从雾中各处冒了出来,她不敢怠慢,收摄心神,聚气周天,寻找泰荣踪迹。 猛然间,她脚下一疼,朝下一瞥,脸上变色,只见那鲟鱼脑袋正死死咬住她脚掌,她一掌拍下,将那脑袋打成肉泥,只觉伤处麻痒无比。道姑心下稍惊:“这蜥蜴精这等狠毒,毒性非同一般,竟连我的飞升隔世功都无法抵消吗?” 正在这时,泰荣那幻灵毒雾逼近,各个儿幻影手持千蛇枪,作势欲攻来。道姑长啸一声,狠狠在地上一踏,巨力如天崩地裂,朝四下传开,仿佛地震传波,无人能近她三丈之内。 毒雾散去,泰荣惨叫一声,身躯在地上滚动数丈,满头鲜血,喊道:“撤!撤!”数枚毒枪刺出,将墙壁打破大洞,群妖连滚带爬、争先恐后,没命价奔逃出去。那鲟鱼也在其中,抱着那吕西悬尸体,头上新长出个脑袋,晶莹嫩绿,步履蹒跚,道姑见他能断头重生,心中自也骇然。 她中了奇毒,一时无心追赶,急忙坐倒抵挡,眨眼间便将那毒素压下,再看周围众弟子伤势各个儿沉重,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同门残杀,岂非咎由自取?但那是你们师傅作怪,却也怨不得你们。”暂不顾自身伤势,施展法术,地面升起数个手掌,按住伤者灵台穴,依次以内劲疗伤,她内力何等浑厚?最多不过片刻,便缓解那人痛楚。 吕西垂倒留得老命,哆哆嗦嗦的爬起身来,朝道姑跪拜道:“祖师爷在上,请....请受弟子一拜。弟子倒行逆施,率同门互相残杀,实在...实在罪该万死。” 道姑苦笑道:“我在一旁瞧得清楚:那是吕西悬率先动手,也不能全怨你。” 吕西垂心中一喜,却又想:“你既然早在此处,为何不出手阻止?咱们遇难之时,你也不及早相救?” 道姑又板起面孔,说道:“你定是心中怨我不出手相助,是么?” 吕西垂哪敢承认?骇然道:“祖师爷,弟子绝无这般念头,祖师爷英明至极,远胜我等凡人,咱们愚鲁蠢笨,岂敢稍有怨言?” 道姑说道:“你们瞧瞧你们自个儿做出来的事!出手这般狠毒,便是对待仇敌,只怕也不过如此,我气恼不过,正要你们受苦受难,好好醒醒脑子!若你们不流血、不吃苦,将来定有重蹈覆辙的时候。” 她在吕西垂肩上一按,吕西垂哇地一声,口吐鲜血,道姑曰:“吕西悬作孽身死,照理而言,当由你继任庄主,你虽纯是好心前来,却不得好报,受了极大的委屈,但你处事不当,并非统领之人。我如今废去你一身武功,但却在你体内注入仙气,令你延年益寿,这等赏罚,你可服气么?” 吕西垂恭恭敬敬的答道:“祖师爷恩深似海,弟子感激不尽。” 道姑指着玉不莹,说道:“你过来。” 玉不莹吃了一惊,跪倒在她面前,问道:“祖师爷找我何事?” 道姑说道:“我先前见双方相斗之时,你武功不差,但始终只不过自保,并未杀死一人,而吕西悬死时,你能不忘师恩,出言维护,这等胸襟人品,当可继任此山庄。” 说罢,道姑在玉不莹神封穴、神藏穴上运劲,约莫半柱香功夫,打通了玉不莹任督二脉,又传授他一套口诀,说了三遍,要他牢牢记住,嘱咐道:“当年我便瞧出这吕西悬心术不正,终将生出祸事,但我一时犹豫,不曾废他职务,另择贤能,终于至此恶果,玉不莹,你为人正派,自然知道将来该如何行事。” 玉不莹感激无比,正要谢恩,道姑摇了摇头,身子一晃,脸上涌起一团青气,众弟子一见,无不担心起来。 道姑寻思:“那毒素比预想中更为厉害,不易对付,群妖欲挖掘山庄中那隐秘神殿,万一稍有不慎,唤醒那邪魔,天地间必生灾祸,我未必能制得住它。可...可我若费心疗毒,少说也要两天无法动手,这...这该如何是好?” 正为难时,却见一人走了出来,说道:“祖师爷,我找着一物,或能替你疗毒。”众人看清此人面貌,无不惊喜万分,喊道:“盘蜒?”吕流馨本伤心欲毙,听了这话,美目圆睁,蓦然间如入美梦之中。 道姑认出他正是先前拼命抵挡泰荣之人,见他没死,自也欣慰,可又有些奇怪,凝眸一瞧,见他胸口确有大洞,伤势惊人,但却偏了一寸,幸运至极的没伤着心脏,她见状放心下来,说道:“你很好,很是英勇,我一直后悔未曾救你,你又是如何逃过一劫的?” ------------ 十七 赏饭讨钱厚脸皮 原来盘蜒在千钧一发之际,使出庄周梦蝶的功夫,身形隐于世间,暗藏虚空,这才避过致命伤,但这功夫恶果发作,依旧他胸口留下破洞,伤势极重,而盘蜒浑身沾满死者鲜血,他借此使出幻灵真气,幻化形影,得天运掌剑内劲催化,效用强了数倍,方才骗过众人眼睛,地上那具支离破碎的尸体并非是他,而是另有其人,连泰荣、道姑都看走了眼。 他心存愧疚,迷迷茫茫,想着隐瞒真相,却又想要补救,这才不顾伤情,现身与这万仙道姑说话。他听道姑问起情形,随口敷衍道:“回禀祖师爷,我也不知为何能够活命,想来是运气极好罢了。”说着从怀中取出那小绿狐狸来。 小疫狐见到道姑,吱吱叫唤,竟惊喜之极,道姑见了小疫狐,也是欣喜若狂,欢呼道:“是疫狐?你走失许久,我到处找你,还以为你就此不见了呢。” 盘蜒、吕流馨大吃一惊,问道:“原来它是祖师爷身边之物?”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忐忑,暗想:“这疫狐原来是祖师爷饲养,咱们大肆围捕它,若被祖师爷知道,那定又会受到责罚。” 道姑除下鞋袜,露出晶莹雪白的脚掌,众弟子虽对她敬若天神,见此也不禁心动,小疫狐张口咬上她伤处,注入阴毒,如此以邪驱邪,过了片刻,道姑脸上青气已消,她笑了一声,将小疫狐抱起,问盘蜒道:“它怎会到了你手上?” 盘蜒道:“它恰巧跑到屋外,被我瞧见,顺手抱住了。” 道姑笑道:“疫狐最是怕生,从不与外人亲近,你定是与它有些交情,不然它也不会认你。” 盘蜒点了点头,到一旁坐下,打坐运功,调理伤势,道姑知盘蜒受的是致命伤,刚刚能活转过来,实是侥幸至极,又见他如此硬气,心中赞赏,在他膻中穴上注入雄浑真气,刹那间涌向经脉,助他疏通气血,补足元气。盘蜒本被折腾的死去活来,经她援手,终于转危为安。 吕流馨走了过来,凝视盘蜒,眼中又是羞怯,又是担忧,心情复杂至极:盘蜒对她绝情冷酷,将她如杂草般丢弃,令她伤心欲绝;而她父亲伤逝,则是由盘蜒杀死易安等人而起;加上盘蜒身份隐秘,举止怪异,更曾令她心中不安。然而她此刻见盘蜒受了这般重伤,起因又是为救助众人,她心中感激,旧情复燃,霎时再无别的念头,唯有款款深情。 那小疫狐叫了一声,又扑到吕流馨肩上,在她脸颊上舔嗅,道姑似能听懂小疫狐的叫声,问道:“你先前受了伤,便是这小丫头救你的?”小疫狐连连点头,对吕流馨极为依恋。 道姑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吕流馨跪倒在地,朝道姑磕头道:“祖师爷,我年幼时曾见你一面,至今铭记,不敢或忘,弟子名叫吕流馨,家父乃是...乃是亡故的吕西悬。”说罢诸般悲情涌上心头,不禁又哭哭啼啼起来。 道姑见吕流馨楚楚可怜,面容俏丽,心生喜爱,点头道:“疫狐自古被视作不吉之物,你能冒众人之大不韪,好心相救,我欠你极大的恩情,你有何请求?尽管开口,我决无不允。” 吕流馨心中一颤,望向盘蜒,恰巧盘蜒也向她望来,目光中满是温勉之意,吕流馨心道:“我....我...这就舍了他么?”咬咬牙,磕头道:“求祖师爷开恩,准许带我前往万仙。” 道姑似早料到此事,握住吕流馨手掌,吕流馨只觉一股浩荡内力流遍全身,她竟全无法与之抗衡,过了片刻,道姑喜道:“你与疫狐朝夕相处,竟无意中连破玄关,这身功夫已极为不错,就算你不求我,我也非带你去万仙门不可。” 吕流馨一阵狂喜,却又一阵心酸,伏地泣道:“多谢祖师爷开恩。” 道姑刚刚见她对盘蜒遥遥相望,显然钟情不舍,而盘蜒先前与那泰荣相持许久,灵性十足,竟令这道姑也捉摸不透,以他功夫,入门万仙,自也绰绰有余。 她心意已决,望向盘蜒,微笑道:“那人是你情郎么?” 吕流馨呼吸急促,脸羞得如同红茶花一般,苦涩说道:“他....他是....我不知道。” 盘蜒睁开眼来,摇头道:“师妹将来是要当仙人的,我乃百死莫赎的大罪人,万万配不上她。” 吕流馨心道:“你为了不要我,将自己说的如此不堪?”心头大苦,默然不语。 道姑暗道:“小两口闹别扭了,我若不也将你带走,我这女徒儿可要跳崖寻死呢。”也不以为意,对盘蜒道:“这位小兄弟,我如要引你回万仙门,你可否愿意?” 若她早几天到来,向盘蜒说起此事,盘蜒高兴还来不及,哪里有半分不愿?但此时他浑浑噩噩,脑中乱作一团,怕自己到万仙之后,恶习发作,又忘恩负义,倒行逆施,可别连这浑身正气的道姑也害了。 他闷声不响,过了许久,说道:“请....请恕我高攀不上。” 吕流馨不禁喊道:“你是为了避开我,你当真如此讨厌我么?” 盘蜒道:“我说啦,我这人心肠太坏,配不上姑娘,姑娘待我极好,我岂会讨厌?” 吕流馨仍要多说,道姑示意她莫要急躁,不紧不慢的说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盘蜒如实说了,道姑点头道:“山人道号‘雨崖子’,乃是万仙门‘神藏派系’的门人,咱们这一派要旨,乃是收集天下可取的武功秘籍、灵丹妙药,神兵宝藏,归于门中,回报万仙。山人侥幸得道,于万仙门中位列五层遁天之阶,离六层破云所差不远,也算的略有薄名。贫道此时诚邀你入我门下,拜我为师,不知这位小兄弟能否答允?” 众人听得心惊肉跳,惴惴不安,想道:“祖师爷在求他拜师?这小子捣什么鬼?要是换做我,哭着喊着也要答应了。” 盘蜒听她为‘神藏门’,心中一动,暗想:“霜然师父听说也是炼丹房的,不知那可抑制贪魂蚺食欲的‘灵仙丹’,这雨崖子身边可有?”心头火热,内疚之情,霎时灰飞烟灭,问道:“不知仙长可听说过‘灵仙丹’么?” 雨崖子点头道:“我神藏派主管炼丹炉,什么灵丹妙药没有?”话一出口,见盘蜒唇边口水如雨,倾泻而下,她吓了一跳,眉头紧皱,斥道:“你这是什么鬼样子?给我正经一些!” 盘蜒哈哈一笑,擦去口水,奔上前来,朝雨崖子噼里啪啦的一阵磕头,说道:“师父在上,请受弟子跪拜!”他早已拜了两个师父,但霜然不见,吕西悬横死,他只顾着那‘灵仙丹’,什么尊师重道、拜师规矩,他半点也想不起来。 雨崖子见吕流馨眸闪星光,喜悦至极,自也替两人高兴:“且瞧山人来一招‘巫山云雨’,将两人凑做一对,既当师父,又做媒人。”袖袍一拂,盘蜒自行站起,她道:“你磕头磕得够了,等今日大事一了,咱们便回神藏派天门。” 盘蜒愁眉苦脸,蓦然呜地一声,口吐鲜血,雨崖子与吕流馨齐声惊呼起来,雨崖子扶住盘蜒,鼓足内力,替盘蜒治伤,只觉盘蜒体内真气如云海朝霞,变幻无穷,雨崖子暗暗心惊:“我这男徒儿功力,可比女徒儿高得多了。”她欲将盘蜒体内真气收服,但闹了半天,依旧乱七八糟,无从着手。 盘蜒道:“师....师父,可有灵仙丹....替我治伤?” 雨崖子道:“灵仙丹名不副实,乃是治腹泻的丹药,治不了你这伤。” 盘蜒又道:“师父,灵仙丹....好吃的紧,你让我尝尝,我一尝之后,伤就会好,力气便足,功夫便高,正气就生,便有兼济天下之愿,扫荡妖魔之志,从今往后,这世道便....便有救了,天下有情人,婚姻皆美满,各个儿从此专生儿子,不生女儿,七...七八十岁仍春心不息,没羞没臊。” 雨崖子啼笑皆非,说道:“敢情这区区灵仙丹,有这等毁天灭地的效用?”翻了一会儿,从包囊中取出一瓶,掀开瓶塞,倒出两枚小橘般的红丹来,正是盘蜒朝思暮想、期盼已久的灵仙丹,随后喂入盘蜒口中。 丹药入腹,刹那之间,盘蜒只觉精神振奋,心情舒畅,那催魂催命的食欲得以平息,胸中满是光明美好,直如得道登仙一般。盘蜒心想:“难怪霜然师父对此丹药赞不绝口,果然名不虚传,真乃天下最好吃的东西。” 雨崖子见盘蜒如痴如醉,问道:“盘蜒,你怎么了?” 盘蜒答不上话来,吕流馨啐道:“师父,他这人.....这人是装死,他平常饿着肚子,便叫嚷着吐血要死,一旦吃饱,便是这般猪头猪脑的模样。” 雨崖子笑道:“猪头猪脑?那猪精可真俊的很了,将我女徒儿迷成这般情形。” 吕流馨脸上一红,想要反驳,但又怕盘蜒不喜,只得来了个默认。 盘蜒站起身来,昂首挺胸这么一立,众人一瞧,无不暗赞:只见他正气浩然,神色肃穆,容光焕发,俊秀温雅,当真如一万年的童男,不开花的处女,幡然醒悟的瘟生,改邪归正的娼妓。 只听盘蜒说道:“师父赏饭之恩,徒儿没齿难忘,从今往后替师父做牛做马,百死莫辞。” ------------ 十八 一朝离别永相隔 雨崖子笑道:“你只谢我赐饭之恩,也不必如此小题大做。”心想:“他先前所受之伤几乎丧命,眼下却神采奕奕,其中虽有我这‘暖石功’的效力,但多半是灵仙丹的神效,莫非咱们这么多年来,一直看走了眼么?” 她心下嘀咕片刻,正想施展功力,医治旁人,但转念一想,又知不妥,说道:“诸位弟子好生养伤,如今那万鬼欲找寻神殿,万一惊扰了其下仙魔,事态必不可收拾,我先将此事了结,再回来照看诸位。” 众人大受感动,齐声道:“祖师爷,大事为重,不必挂念咱们,区区伤势,也不致命。” 盘蜒道:“师父,我随你一起去。” 吕流馨也道:“师父,务必带上我,师父重伤初愈,尚需照料,我...我二人在旁,也好照料。” 盘蜒道:“师妹,你听我一句,你功力不济,去了反而拖累,仅由我二人去即可,你留在此处,等我二人回来找你。” 吕流馨听盘蜒对自己说话,不复先前冷漠,反而对自己颇为关爱,稍觉欢喜,又觉不满,嗔道:“我功力是不及师父,但却比你强些,师兄你才从鬼门关回来,才更该留下。” 盘蜒道:“师父见识了得,自有判断,师父,你说我与她功夫谁高谁低?” 雨崖子道:“你们两个孩子,这当口就别怄气较劲了,那地方听说极为凶险,你们全都别跟来。” 盘蜒急道:“师父,你瞧师妹色迷迷的模样,留我在此,你可放心么?” 雨崖子、吕流馨一齐笑出声来,但又各自气恼,吕流馨作势打他,盘蜒步履如飞,身法灵便,吕流馨哪捉得住他?雨崖子手掌一吸,登时制住盘蜒,她沉吟片刻,说道:“好,你二人一齐随我去,也好让你二人长长见识,但若当真危险,便立时舍我逃走,为师自有保命之道,谁不遵我号令,我立时开革出门,听清了么?” 吕流馨无奈说道:“是,师父。”盘蜒却道:“师父深明大义,舍不得我这般徒儿,怎会将我赶走?” 雨崖子斥道:“你莫当我说笑,我万仙门最敬尊长,不得违逆师父之言,盘蜒,你武功虽高,人也有义气、骨气,但我瞧你油嘴滑舌,毫不端庄稳重,这毛病乃我万仙大忌,今后如若不改,我非动用本门刑罚不可,你当好自为之。” 盘蜒吓得不轻,蓦然换了副道貌岸然的嘴脸,郑重说道:“师父所言极是,徒儿天生老实,但这几个月来被师妹拐带坏了,这才如此不像话,今后得师父教诲,定然改邪归正,遁入空门....”话没说完,已被吕流馨又推又打,闹作一团。雨崖子只觉滑稽,但仍板着面孔,以示威严。 三人走出大殿,跟随群妖脚印,朝山间走去,吕流馨怀抱疫狐,又与盘蜒重归于好,更了却毕生心愿,得入万仙门中,当真心花怒放,一时半会儿难以平静下来,她问道:“师父,我读过你留下古书,书中将这疫狐称为恶兆,怎地如今与它如此亲密?” 雨崖子叹道:“此事也是由山中那隐秘万分的神殿引起,当年我仍在山庄之中练武,那神殿中浊气散发出来,感染众人,患者众多,而我一位....一位朋友恰巧找着这疫狐,被这疫狐咬了,由此染毒,我便以为此狐害人极深,并非善类。” 吕流馨听她说起那“朋友”时语气怪异,笑道:“那位‘朋友’与师父定然极为亲密了?可是师父的....嘻嘻...师父的那个?” 她以往对雨崖子奉若神明,尊敬万分,绝不敢在她面前说笑,但经盘蜒一路插科打诨,她瞧出这位仙长性子温和,与以往想象差得极远,虽仍敬重至极,却也少了几分畏惧。 雨崖子长叹一声,说道:“前尘旧事,提它作甚?我如今登入仙门,往事有如云烟一般。彼时我欲杀那疫狐,但被那位朋友劝阻,他道:‘我身上症状与旁人不同,这狐狸实则救了我性命。’我虽然不信,但听他所言,也不追捕疫狐了。” 吕流馨与盘蜒对望一眼,她心道:“那是数百年前的事,但对照今朝,何等巧合?我便是由这疫狐,对盘蜒哥哥....动心的。” 她回想起盘蜒初次叫她小师妹的情景,那时阳光洒洒,照亮她的心扉,令她头一次感受爱意,念及于此,她不禁湿了眼眶,大着胆子,握住盘蜒手掌,盘蜒并不躲闪,反而握紧了她,吕流馨呼吸紊乱,如沐春风一般。 却听盘蜒嚷道:“师父,师妹她非礼我也!你瞧她这毛手!”吕流馨大失所望,哼了一声,用力甩脱盘蜒,扭头生气,不再理他。 雨崖子道:“你这混账,到底懂不懂少女心思?流馨她如此待你,旁人求之不得,你当真不知好歹!还不快向流馨赔罪?” 盘蜒眨了眨眼,诚惶诚恐的说道:“师妹高抬贵手,饶我一回。”吕流馨听他将自己说的如同土匪一般,心中更恼,朝盘蜒狠狠瞪了一眼。 雨崖子又追忆道:“那疫病持续一段时日,忽然间,无数鬼怪从那神殿中冲出,各个儿身披黑甲,冒着黑烟,但身上寒冷至极,冲入山庄,四处杀人。”忆起那会儿景象,兀自不寒而栗。 盘蜒道:“师父定然大展神威,将鬼怪杀的干净了?” 雨崖子叹道:“我当年可没如今本事,但将大伙儿聚在一块儿,四面堵住入口,找寻粮食,死守了七天七夜,终于在第七天晚上,许多万仙仙家赶来,领咱们反击出去,诛灭众妖邪。他们见我所创的‘运势掌法’威力不差,说我有灵性,便邀我加入万仙。” 吕流馨问道:“师父自然答应了?嗯,我可是傻了,所以大伙儿都叫你万仙门中的祖师爷。” 雨崖子微觉心酸,点了点头,说道:“我见识万仙的神功,对照自己所学,只觉沉醉,不曾多想,一口答应下来。但....但....岂料...“突然闭口不言。 吕流馨问道:“师父,后来呢?” 雨崖子想起伤心往事,心头苦楚,摇头道:“没什么。”其实她当年情形与吕流馨一般,在山庄中有一情深意重的情郎,那情郎武功本不逊于她,只是患了重病,这才没被万仙瞧中。她追求武道,与情郎分别,而情郎执意留守祖居之地,以防那神殿中妖魔重临。 她一走就是三十年,通过万仙考验,练功有成,再回来时,早已物是人非,那情郎也不知去向了。 她身为万仙仙家,自也有万仙高傲脾性,回思这段情事,往往感到当年言行荒谬可笑,不知轻重,但在她心底,实仍难忘这铭刻入骨的爱恋。于是她找到疫狐,一番观察,知道正如那情郎所言,这疫狐并无大害,遂将其收留,带回万仙。又过了数十年,她练功大成,每隔一段时日,就回到山庄,传授武艺,考察门人,引导其中俊杰人才入门。 她宣称此乃回馈故乡之举,但她暗中明白,那是在悼念她那段动人心魄、难以忘怀的少女情事,她要守护他曾经守护的地方。 但人们似乎忘了他,没有人再提及此人,雨崖子身为仙长,并不多问,以免在凡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感伤。 这一回她返回此地,不意竟遇上了盘蜒、吕流馨二人,她一见两人之间牵连,登时莫名激动,联想到自己,几乎难以自持。她当即下定决心,决不能拆散此二人,而要将他们一同带回万仙,撮合二人。恰好两人皆是数十年一遇的人才,此事顺理成章,无人会质疑于她。 三人闷闷走了一会儿,脚印忽然失踪不见,雨崖子吃了一惊,茫然张望,但群妖仿佛飞上天一般全无踪迹。 吕流馨问道:“师父,那神殿在哪儿?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万鬼定是冲着神殿去的,咱们只要找那神殿即可。” 雨崖子脸色窘迫,咳嗽一声,说道:“是,是。” 盘蜒道:“师父,你知道那神殿在哪儿么?” 雨崖子虽自尊为仙家,但性子比其余万仙高手要谦逊不少,既然不知,也不太过逞能,咬牙狠心,说道:“我....我实则并不清楚。” 吕流馨奇道:“可师父先前说,这神殿乃古时仙魔所留,其中极为危险,不可惊动,你又岂能不知?那万鬼又为何知道?” 雨崖子叹道:“我所知甚少,乃是后来与万仙同门翻阅古书,彼此探讨而得出的论断。”她指着占地广袤的山林,说道:“依照地理之说,此地或许曾为岁皇群山地界。” 吕流馨问道:“岁皇群山?那是什么?” 雨崖子道:“万仙中一本‘宇游史册’记载:‘六位真仙,开辟虚空,建藏经观,集仙石、神器、天地瑰宝于观中,押妖魔鬼怪、神灵奇精镇守。’说的是古时候有六位真仙,以伏羲八卦之术,创立空间,在其中建了个藏经道观,道观中藏有仙石,神器。又困住许多厉害至极的妖怪守护。但真仙尔后离了此世,不复得见,那藏经道观也就四分五裂,散布到世上各处了。” ------------ 十九 一朝蛇咬怕井绳 吕流馨越听越是糊涂,问道:“那藏经道观为何会分散开来?那岂不是连房子都要塌了么?” 雨崖子道:“那道观乃是以伏羲八卦之法挪移虚空,拼为整座楼宇,一旦真仙不见,那许多处空间便自行散乱,分部天下,房屋自然有损毁,但据传仍极为宏大。” 吕流馨道:“那这藏经道观其中一角,便落入这岁皇群山了么?” 雨崖子点头道:“万仙史册上书:曾有一位仙长,得遇一极北处的妖仙,那妖仙劝说这位前辈与他一道翻阅书籍,查询古卷,寻访这藏经道观,随后一同出游,据说来到这神刃山庄的群山之中,两人从此不再露面。咱们便有此推断,只是来找了数次,皆空手而回,不曾找着入口。” 盘蜒道:“如今瞧来,那万鬼的本事可比咱们万仙大得多了,咱们占山多年,不知其妙,他们初来不久,便已找法子进去了。” 雨崖子道:“话不能这么说,万鬼久居北国,那边乃蛮荒之地,遗忘之国,自然有许多珍贵的古书了。咱们万仙中人聚在一块儿,商议对策,都猜那万鬼之所以大举入境,建立据点,便是为了找寻中原失落的许多隐秘。” 她又环视一圈,一无所获,叹道:“我本以为此次能跟着他们,找到通路,想不到仍然落空。如今之计,唯有我尽快返回万仙,请来援兵,在山间四处布防把守。或是找精通伏羲八卦阵法的同门,在此处破解迷障,步入虚空。但除了第六层的仙长之外,还有谁有这般本事?”一时之间,深陷沉思。 盘蜒心想:“如那藏经道观以伏羲之法隐藏,我自当以太乙之术破解。” 伏羲八卦乃寻脉之术,据传天地充斥灵气,沉积升降为山石水流、日月星辰。而太乙术数为寻灵之法,世间有地脉天脉龙脉气脉,皆有生灵附在其上,灵气浓厚,便成了仙洞妖窟。故而两者既相融,又相抵,可相生,可相克。盘蜒曾听张千峰念过万仙的八卦之法,结合太乙真诀,所学已极为深湛,当世罕有匹敌。 他凝眸片刻,见树木花草山石溪流,感知其中灵动,以太乙口诀格取其意,果然暗含道理,乃是极罕见的登天气脉,只要沿此气脉行走,便如踏入虚空,全无行踪可寻。 盘蜒心想:“那泰荣本事倒也不小,竟也能破解伏羲遁法,但为何先前与我相斗,被我的太乙游龙步打的手忙脚乱?”但转念一想:泰荣定是凭借万鬼中的地图游记所载,如此有脉络可倚,只要内力深厚,眼神敏锐,熟悉幻灵法术,倒也能寻着途径。 他见一丛芭蕉花极为高大,却隐在树后,暗生异象,乃是此地枢位,凑近了细看,吕流馨道:“你瞎走什么?当心周围危险。” 盘蜒说道:“师父,这芭蕉花似是一处记号,你运功凝神看看?” 雨崖子身怀高深仙气,若与人对敌时,可看破敌人诸般法术,但在山间花繁叶茂的地方,不知焦点,乱看一通,毫无效用。此时经盘蜒提醒,运功片刻,久久查看,瞬间看出些门道来。 她喜道:“这芭蕉树....很是古怪!上头有血迹,怕是吕西悬尸身上的。”捏住其中一片树叶,那树叶当即飘落,往前飞去。 雨崖子急道:“你们两个跟紧我!”踏出一步,如踏入软沙之中,但脚下已然腾空,雨崖子心道:“盘蜒福至心灵,竟偶然看破天机,真乃天助我也!”倍感振奋,将真气运行到极致,辨别形影,道破虚幻,步步踏出,步步小心。 盘蜒拉住吕流馨手掌,说道:“我踩哪儿,你踩哪儿,不可弄错了。” 吕流馨心头一热,笑道:“你还不是跟着师父走?我又不是傻瓜蠢蛋,要你卖什么好了?”嘴上说的强硬,但身子轻快,紧紧握住盘蜒。 三人顺着气脉,越走越高,在盘蜒眼中,乃是一条白云积成的山路,而雨崖子仅能看清半透明的路途,吕流馨则只觉乘风向上,惊讶万分,叹为观止,说道:“师父本事好高,竟能看出这等门道来。” 雨崖子心下得意,答道:“此通路虽然奇特,但也非天下独有,咱们万仙之中,也有此通天盘旋路,通往破云神山,规模要庞大的多,唯有第六层破云的尊长才可攀岩,我瞧得多了,也不如何稀奇。只是这通路的起点颇为难找,故而咱们以往一直不得其法。” 盘蜒道:“师父,幸亏你带了我来,方才有此一功,真乃先见之明也。” 雨崖子笑道:“是啊,若非你提醒,我还真没留神这芭蕉树有何异样。” 吕流馨道:“你误打误撞的无意间发现隐秘,又有何了不起了?你定是要去芭蕉树旁方便,无意中踩着万鬼群妖的....的屎尿了,对么?” 盘蜒“啊呀”一声,说道:“师父有先见之明,师妹也是明察秋毫,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师妹也。” 吕流馨格格娇笑,说道:“就你那点本事,少在我面前邀功啦。” 盘蜒道:“我先前方便之后,手还没洗,师妹握着可还舒坦?” 吕流馨一阵恶心,急忙抽回手来,摸出丝绢,用力擦拭,说道:“你这大坏蛋,总是欺负我。”只顾着擦手,稍有恍惚,一脚踩空,她尖叫一声,就要落下,但盘蜒顺手一拉,将她拽了回来,吕流馨顺势倒在盘蜒怀里,心头恐慌,但看清自身处境,却又极为喜滋滋、甜蜜蜜的,小脸一侧,贴在盘蜒胸口。 盘蜒道:“师父,你看看,师妹犯蠢,我又立下一功。” 雨崖子随口答道:“你抱着你师妹,小心照看她。” 盘蜒叹了口气,只得依言而为,吕流馨又惊又羞,只觉盘蜒将自己横抱起来,身子发热发软,心生美梦成真之感。 三人此时已在百丈高空之中,空中朝日初生,渲染红云,地上树木如披血纱,诡异绝伦,吕流馨将耳朵靠近盘蜒,听到扑通扑通的心跳,极为频繁,不知是自己血流淌过耳朵,还是盘蜒心情激动所致? 她低声道:“盘蜒哥哥,先前我与你吵嘴,真对不住你啦。” 盘蜒愣了许久,说道:“我....我为人太坏,才该向你道歉。若非我..我犯下错事,你爹爹也不会死了。你便算一刀将我杀了,我又岂敢有怨言?” 他所说之事,乃是自己疯病发作,为缓解食欲,挑逗吕流馨少女情思,诱发众人心中恶念,以至于酿成大祸。但吕流馨哪里能想得到?她想起父亲,虽然悲伤,但仍安慰道:“你是为了救我才杀了大师兄他们,他们那时禽兽不如,并非常人,你对我委实有恩,我...我不怪你。” 盘蜒“嗯”了一声,糊弄过去,不再吐露心迹,以免控制不住,将实情说了出来。 吕流馨忽然想起盘蜒对自己所说的那些伤人的狠话,不由得想问个清楚,又说道:“盘蜒哥哥,你....你那时对我说,之所以讨好我,是为了....为了令爹爹传你本门绝学,那是你骗我的,是么?” 盘蜒笑道:“我是怕耽误你清修,这才恶语相向,不然你缠着我,我缠着你,两人整天啥事不干,就顾着摸手摸脚,哪里能得师父赏识?” 吕流馨一阵激动,说道:“在我心目中,你比万仙门重要得多,但你却更看重万仙,宁愿舍弃我么?那将来...将来你遇上更大的机缘,也会...也会这般赶我走么?”回想盘蜒当时冷淡神色,语气凄苦,不知为何,又难过起来。 盘蜒道:“你年纪还小,分不清轻重缓急,所见也着实不远,我却看得明白的多。当时我二人情事有害无益,我不愿连累你,也不想害了自己,思来想去,还能如何?你我当天分离之后,你反而功力大进,我也有极大进境,此时反观,更可知我举动无错。” 吕流馨不禁气恼,说道:“你可知我当时都快气死了么?若非小疫狐陪伴我,我....我当真要上吊抹脖子了。” 盘蜒知她真会这么做,心惊肉跳,暗想:“盘蜒,盘蜒,这小丫头对你用情太深,你都做了些什么?以你那变化无常的性子,你真会害死她了。” 他本性实则极为孤僻阴暗,当年对陆振英生出爱慕之情,竟起意将她杀了,以免扰乱自己心思,此刻被吕流馨纠缠,虽自身毫不动心,可也不免如蛆附骨,颤栗不安。 他沉吟半晌,也无妥当之法,难不成真将吕流馨害死害疯?毁她一生么?只得说道:“师妹,我今后定会好好待你,弥补我昔日罪孽,你原谅我先前所为,成么?” 他的声音发自肺腑,满是沉痛悔恨,似乎经历无数苦难,有千万把小刀钻心剜肉。吕流馨、雨崖子受他感染,更无半点怀疑,瞬间情难自已,雨崖子念及少女时那段往事,不禁心酸,而吕流馨则喜极而泣,更亲密的抱紧了他。 盘蜒身躯微微发抖,他知道在心底最深最黑暗的地方,潜藏着那条古老、永恒的毒蛇。 那毒蛇无疑是他的本性,是他最真实的写照,是他无法摆脱的罪恶,是他疯狂生命的起源。 它小心的潜伏着,畏惧着,躲闪着,但随时会张开大嘴,吞没灵魂。 ------------ 二十 白骨嶙峋尸成海 沿着那气脉又走了片刻,盘蜒忽觉气息一变,仿佛游鱼入水一般,空气中充溢灵气,淡香扑鼻,雨崖子神色凝重,说道:“咱们已走入虚空,离了尘世,这儿便是那藏经道观了。” 再走了十里路,那气脉消去,三人终于脚踏实地,只见面前一片灰蒙蒙的土地,一眼望去,不见尽头,空中似有白光浮动,一株株庞大枯萎的芦苇形貌妖异,随风晃动,此地仿佛干涸的池塘一般。 吕流馨神色惶恐,说道:“这儿哪像是仙人所居之地?更....更似是阴曹地府了。” 盘蜒心跳加快,忽忽若忘,无意间运太乙之法,眼前生出幻觉,只见一个个皮肤溃烂、容貌消瘦的死人茫然游荡。他急道:“师父,此地满是疫病之气,不可轻忽,当立即运功护体。” 雨崖子奇道:“你怎知道此事?但为师乃仙人之躯,区区疫病,自然无碍,你与馨儿却需得小心了。” 吕流馨与小疫狐相处已久,自然而然已生出抵御之法,但她自己却是不知,双手缓缓圈转,置于丹田,运劲护住全身。 盘蜒心中似有一团火,灼热燃烧起来,那是喜悦,又是食欲,他心想:“疫病?疫病?有一阎王,专司捉捕患病而死之魂,可是那阎王在此?”偷偷占卜,却又不像,不禁大失所望。 再走不久,一座深远大山横亘在前,将平原一分为二,雨崖子左右张望,见地上一丛脚印,朝左走去,便也走向左方,前行不远,见悬崖之下,有一百多具尸体,瞪大眼睛,惊恐万状,正是先前进来的北妖一行。 盘蜒心道:“这儿还只是一小半人手,泰荣、鲟鱼只怕兵分两路,各走一方,他们遇上了何事?” 雨崖子知道事态危急,喝道:“盘蜒,馨儿,此地凶险,你们速速离去,回到气脉那边等我。” 吕流馨道:“师父,你孤身一人....” 雨崖子厉声道:“我先前怎么说来着?”忽然间,她朝来路望去,只见一灰袍人朝他们走来。 那人身形极瘦,似乎只剩下骨架,袍子破破烂烂,上头图案早已淡了,等他走近一些,看清此人面目,三人皆吃了一惊,知道他决不能是活人。他脸皮干枯,皮肤碎裂,眼中无珠,并无嘴唇,只有两排灰白的牙齿。 盘蜒道:“此人埋伏在山崖上,等咱们走过,便跳下来伏击咱们。但这山崖足有百丈之高,他竟能安然无恙的落地,此人轻功极高,师父万万小心。” 雨崖子面带冷笑,手掌张开,一柄石剑破土而出,落在她手心里,那灰袍人从身上抽出一根肋骨,肋骨上黑火熊熊,化作一柄黑刃。两人行至间距三丈处停下,雨崖子朝那人微微躬身,那灰袍人一愣,也回了一礼。 雨崖子本镇定自若,但此时脸上变色,问道:“这是本门礼法,你是我万仙的前辈么?” 那灰袍人全听不懂,身影一晃,黑刃刺向雨崖子。雨崖子道:“好,那我领教前辈剑法!”石剑微颤,霎时连出十剑,剑尖银光闪闪,宛若连星,剑上真气冲击,旷野风啸如狂。 吕流馨瞧得敬佩万分,暗想:“世上竟有这般精妙的剑法,我一直以为爹爹武功已当世罕见,但他若与师父过招,半招都招架不住。” 那灰袍人也刹那间刺出十剑,招式与雨崖子一模一样,只是变了方位,以攻对攻,在雨崖子密不透风的攻势中找着破绽。 雨崖子惊声道:“此乃‘十层天阶’,你果然是万仙前辈!”凝神应对,石剑加速,铛铛声中,将敌人招式尽数封死,旋即一剑反击过去,乃是一招“隐鳞出没”,这一剑虚实难分,一样威力极大,那灰袍人斜劈一剑,将雨崖子迫退。 单以剑术而论,这两人不相上下,难分伯仲,但雨崖子毕竟乃是生者,心思机敏,变化灵巧,而灰袍人早死去数百年,无魂有魄,招式快而呆板。斗了百招,雨崖子卖了个破绽,身子跃上半空,灰袍人果然中计,挺黑刃斩出,雨崖子呼啸一声,身子左右摇摆,瞬间避开,石剑横劈,哗啦一声,从灰袍人胸口划过。 这一招“虬龙出水”神妙无方,剑上力道极为惊人,她本拟将灰袍人一刀两断,但石剑触上那人长袍,只听“咣当”一声,竟似被铁钳夹住,雨崖子眉头一皱,手腕一翻,真力到处,两人身躯巨震,各自退开数丈。 灰袍人长袍破裂,只见他身子仅剩骨头,根根骨头发黑,似有火光,正是他以骨头挡住雨崖子石剑一击。 雨崖子忽然想起一事,更是惊出一身冷汗,厉声道:“那是万仙的‘神骨术’,为何....为何到你手中,竟变得如此妖异!” 数百年前,万仙门中有一位仙长,练有一门旷世仅有的绝学,便是那‘神骨术’,他以无上仙气锻炼根骨,以至于骨骼坚硬无比,生长自如,根根骨头绽放金光,乃是降魔救人的光芒。那位仙人正是与北地妖仙一同来找那藏经道观的前辈好手,随后便下落不明,那“神骨术”的真谛从此失传,万仙门只留下些许皮毛。 雨崖子熟知那位仙人生平,故而认了出来,只是此人功夫邪气极重,只怕是从那仙人手中偷学的。 灰袍人全无知觉,更不答话,浑身骨骼暴涨,化作一大刺猬,急速滚来,转眼只有咫尺之遥,雨崖子聚气片刻,身子变得晶莹如玉,呼地一掌拍出,砰地一声,将那灰袍人骨骼全数震断,那灰袍人被打的倒飞出去,卧地不起。 这雨崖子所练的万仙门“暖石功”造诣深厚,当今万仙之中鲜有人及,她将功力提升至极致,由石化玉,比那失了仙气的“神骨术”要更为坚硬,而她使出天运掌力,威势如排山倒海,也非那灰袍人能够抵挡。 吕流馨与盘蜒齐声喝彩:“师父,此人不是你对手。” 雨崖子恢复原状,走到灰袍人身旁,见他骨骼凋碎,脸上全无痛苦神情,乃是一具活尸,更是恼怒,说道:“你这妖魔,胆敢偷学我万仙门神功?本门仙长定也被你害死了,是么?” 盘蜒急道:“师父,躲开!” 顷刻间,灰袍人骨头炸裂,化作黑色粉末,涌了过来,雨崖子急运“暖石功”,身子化作玉石,砰地一声,直摔了出去,撞上山崖,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来。 吕流馨飞奔过去,将雨崖子扶起,雨崖子恢复原貌,神色懊恼,说道:“不料....不料此人竟有这等手段。”幸亏盘蜒出言提醒,否则稍慢片刻,她被那骨灰正中肉身,便有性命之危,但饶是如此,她也受伤极重,遍体无力。 吕流馨将雨崖子扶起,说道:“师父,咱们不能再往前走了,得找处休息休息。” 雨崖子其实极为自傲,经受这番挫折,心中愤愤不平,点头道:“我一时不查,真是阴沟里翻船,但以我‘暖石功’起死回生之效,佐以仙人体魄,只需....只需一时三刻...”运功一查,惊觉此人骨头中蕴含强烈阴气,绝非少时能够驱走,沉思片刻,说道:“扶我到山崖下静养。” 吕流馨应了一声,却见盘蜒走道那灰袍人残躯边,拾起一块断骨,走了回来。吕流馨只觉恶心,问道:“盘蜒哥哥,你这是为何?” 盘蜒心想:“此地灵气极重,冤魂聚而不散,太乙之术效用剧增。” 他抚摸那断骨,顷刻间心有灵犀,回想霜然所传“五夜凝思功”,领悟了感应死灵心意之法,暗自沉思:“假以时日,或可创出一门前所未有的功夫,将魂魄纳入尸体,令其还魂而生。自来生死永隔,其界限难如登天,连阎王都极少逆天而行,我若真能研习出这等妙法,实乃古往今来罕有的创举,可堪比神迹了。”想着想着,心下雀跃无比。 吕流馨推了他一把,盘蜒惊醒过来,持住雨崖子另一手臂,雨崖子出师不利,本有些烦闷,见盘蜒浑浑噩噩,不知在想些什么,更是不喜,叱道:“大敌当前,你怎地脑子突然糊涂了?万鬼高手如云,不逊于我万仙,将来若战事一起,就你这般,还想活命么?” 盘蜒正想说笑几句,雨崖子喝道:“少给我嬉皮笑脸的模样,都什么时候了?到了紧要关头,你连馨儿一半都及不上。”盘蜒甚是郁闷,将嘴边的话又吞了下去。 三人来到悬崖边,见一山洞,里头并无异样,于是躲了进去,雨崖子见盘蜒闷闷不乐,说道:“盘蜒,你先前一言救我,我很是感激,但自古严师出高徒,我待你二人实则颇为宽容,当真遇上险境,未必是什么好事。” 盘蜒手握那断骨,捧在胸口,仰着脑袋,痴痴呆呆,没听见这话,雨崖子哼了一声,压下怨气。吕流馨劝道:“师父,盘蜒哥哥他.....他怕是受了惊吓,您莫要生气啦。” 雨崖子叹道:“馨儿,我劝你一句,一个人到了紧要关头,才能瞧出他真才实学来。我知你爱他极深,本也想圆你二人好事,但眼下见他如此....当需好生历练,你们暂且不可贪图男女之情,你明白了么?” ------------ 二十一 神魂颠倒石中剑 吕流馨羞涩一笑,暗想:“师父生气啦,盘蜒哥哥并无大错,她偏偏对他如此严厉。”殊不知雨崖子生平鲜有败绩,但一日之内,接连被敌人毒计所伤,满腔怨怼,易于迁怒旁人,盘蜒只不过恰好撞了上来。 盘蜒摒除杂念,动用术数,那断骨中残存灵识,渐渐涌入盘蜒脑中。他感到悲伤、绝望、英勇、留恋、气愤之情纷至沓来,眼前白光一闪,只见一道人立于面前,此人相貌堂堂,躯体隐隐有金光流动。 盘蜒心中问道:“你是何人?” 那道人曰:“我...我乃豹足,万仙遁天的仙人,不,不,我已然死了,我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盘蜒又问道:“你身躯已被雨崖子毁了,既然同为万仙之人,你为何要杀她?” 道人曰:“我....我与嘉麒兄弟来到此处,遇上那....那妖魔,与他一场死战,将他击败,送他重入地底,但.....但我二人也难以活命了。嘉麒兄弟想了个....个法子,将我化作残尸,留在此处,当做狱卒,不让旁人进来惊醒此妖,也...也不让它自行出去。” 盘蜒问:“你此时功夫如此高强,以往想必更为了得,那妖魔又是何人,竟如此厉害?” 道人答:“嘉麒兄弟极为悔恨,他说此妖叫做疫魔,乃是当年随轩辕帝抗击古妖蚩尤的大功臣,大战之后,它受轩辕帝封赏,却做尽坏事,被轩辕帝派兵围剿,终于落得重伤不支的下场。可这....这疫魔非同小可,苟延残喘之下,逃到这岁皇群山,陷入假死。又过了漫长岁月,我与嘉麒兄弟来此,惹得疫魔苏醒。” 盘蜒问道:“那你二人为何扰他?” 豹足道:“我身在万仙门中,沉迷旧时神物法宝,翻找古书,得知藏经道观中有一部分或漂流到岁皇群山中,便找上那位通晓诸般隐秘的嘉麒兄弟,由他引我至此。谁知此地既有那神殿,又藏有疫魔,我....我好生悔恨....” 盘蜒心想:“豹足与嘉麒年岁二人远比雨崖子师父更久远,如此看来,他们将疫魔封阻之后,过了数百年,它又渐渐转醒了。” 豹足道:“你能听见我心思,又是那万仙道姑的弟子,很好,很好,我这一身‘神骨功’亦算是万仙门一大流派,如今遇上了你,总算....总算后继有人了,那疫魔如今又蠢蠢欲动,还望....还望你替我补过。” 盘蜒心道:“阁下牺牲性命,造福苍生,死后仍不忘重任,实乃英雄豪杰,能得阁下指点,盘蜒感激不尽,阁下所托,盘蜒必竭力完成,不敢疏忽。” 豹足叹了口气,盘蜒只觉数不尽的秘诀涌入脑中,弹指间便已深深记住,这弥留千年的万仙仙长就此魂飞魄散。 盘蜒收摄心神,缓缓调息,方才与死灵交谈,耗费心血极大,竟令他有些昏昏沉沉,突然间,他胸口一疼,情急之下,朝前一滚,避开致命伤,回头一瞧,只见一透明人影逐渐现形,满面鳞甲,金色双眸,口中吐信,正是那蜥蜴精鲟鱼,它手中持匕首,正是伤了盘蜒的兵刃。 吕流馨惊呼道:“你...你是万鬼的怪物!盘蜒哥哥,你胸口....在流血!” 鲟鱼知盘蜒已不足为惧,回过身来,目光凶狠,喊道:“万仙的婆娘,你斩我脑袋,可以为我死了?你倒是斩的痛快,却不料也有今天么?” 雨崖子正运功至紧要关头,遍体酸软无力,无法还手,但脸色如常,有心威慑拖延,说道:“我正愁找不到你,但你却送上门来寻死么?” 鲟鱼先前身躯变色,化作无形,卧在一旁,将三人言辞听得清楚,哈哈笑道:“好一个阴险的婆娘,你伤势太重,一时半会儿复原不了,我瞧的明白,听的实在,岂能上当?你大可放心,我斩了你头颅之后,掏空脑子,回去当尿壶使。” 说完,他蓦然一跃,刺出匕首,吕流馨挥出妙水剑,鲟鱼匕首横握,在她剑身平处一敲,吕流馨内力远不及他,手臂巨震,妙水剑远远飞了出去。 雨崖子忍住疼痛,手指一伸,插向鲟鱼双目,手法极为灵巧,鲟鱼不敢怠慢,侧头避让,雨崖子登时变指为拳,狠狠打在鲟鱼下颚,若她功力完好,这一拳已将鲟鱼脑骨震碎,但此时功力微弱,只将鲟鱼打退半步。 鲟鱼笑道:“这一下可露陷了吧!”攥紧剑柄,匕首急刺,雨崖子凝聚气力,拉住吕流馨,两人呼地一声,腾空而起,飞出十丈远,但她用力过剧,刚一站稳,噗地一张口,吐出一大口血来。 吕流馨一身武艺全在剑上,此时赤手空拳,在鲟鱼怪力身法面前已全无用处,但她恨此人杀了盘蜒,又有心维护师父,挡在前头,说道:“师父,你快走!” 雨崖子苦笑道:“傻孩子,咱们逃不掉啦。想不到我一身绝世神通,竟也丧命于屑小之手,无名之地。”她虽说的轻松,但毕竟从未面临这等绝境,心中彷徨无助,却不想向敌人示弱罢了。 就在这时,忽见盘蜒站起身,走了几步,面向鲟鱼,阻隔她们与这蜥蜴怪物,吕流馨见盘蜒垂着脑袋,双目紧闭,胸口一大滩鲜血,似在梦游,不禁惊喜,却又心疼,喊道:“盘蜒哥哥,你伤情如何?” 鲟鱼冷哼一声,笑道:“螳臂当车,自不量力,你八成命都没了,迟早也是我腹中食物。”话音刚落,朝盘蜒直冲过去。 盘蜒不答,手掌虚张,陡然间现出一柄石剑来,那石剑韬光不显,偶有银芒,表面毫无瑕疵,正是雨崖子“暖石功”的法门之一,其余三人见状大惊,雨、吕二人乃是出乎意料的惊喜,鲟鱼则是心有余悸的惊惧。 雨崖子心想:“这孩子何时学了我的暖石功?这功夫乃是我结合运势掌法与万仙门的仙家真气所创。啊,是了,他先前与那泰荣相斗之时,曾依稀使出我那‘运势掌法’来,又见我一番鏖战,竟然心有灵犀,自行领悟了?” 她神刃山庄一脉武学,属五行之中的“金、土”,仿四圣兽中的“龙、虎”,那天运掌剑与运势掌法根本道理一模一样,乃是借土中运势,调和龙虎,催动金铁破敌。盘蜒思绪诡异偏旁,常常发前人所未想,此刻以太乙幻灵法术,借这藏经道观遗地中浩瀚灵气,得土中运势,模仿雨崖子模样,竟幻化出她那石中剑来。 此剑仅是外表神似,剑上真气与雨崖子天差地远,但那幻灵真气此时牢不可破,雨崖子、鲟鱼也难看出差别来,鲟鱼曾被此剑斩头,重新得见,方寸大乱,这冲锋便有些犹豫不决。盘蜒轻轻一转,刹那间剑光纷纷,十道银光击出,正是万仙的“十层天阶”剑法,只见数尺之内尘土飞扬,剑气喧动,如同铁网一般,鲟鱼大骇,匕首乱挥,又哪里抵挡得住? 只听嗤地一声,鲟鱼脖子剧痛,它吓得魂飞魄散,就地一滚,摸了摸喉咙,湿漉漉的满是鲜血,但却未再断头,它暗呼侥幸:“我一共三颗脑袋,有三条性命,岂能丢在此人手中?快跑,快跑!”不敢逗留,立时发足狂奔。 盘蜒悠悠跟来,突然一闪而过,已挡住鲟鱼去路,乃是太乙游龙步的游魂步法,借助此地冤魂,竟然效用倍增,形影如同闪烁,顷刻之间,又是十剑斩出。 这十剑半数乃是幻影,但鲟鱼先被雨崖子斩头,刚刚又受了剑伤,功力大打折扣,如何能辨别得清?蓦然胸口、腹部接连中剑,饶是他鳞甲如铁,但也被一刺即破。盘蜒趁势击出幻灵掌力,正中鲟鱼天灵穴,鲟鱼迷迷糊糊,头晕眼花,心底恐惧万分,再也行动不得,只是大嚷道:“饶命,仙家饶命!我......我......再也....” 盘蜒转动手臂,鲟鱼脑袋登时上了天,他伸手在伤口处一拉,又扯出一颗脑袋来,皮肤碧绿,瞧来极是脆嫩,那脑袋又哭喊道:“大侠,大侠,我错了,今后做牛做马,甘当奴仆....”盘蜒高举长剑,将这脑袋一斩为二,眼珠血肉,纷纷飞扬,鲜血如浪涛般涌出,染了盘蜒一身。 他自始至终一直耷拉着脑袋,瞧不出喜,见不着怒,动手残杀之时,如同扫除擦灰般无动于衷。 吕流馨见他得胜,欣喜若狂,但见他此时如同血人一般,不由得想起当时盘蜒杀了易安等人的场景,她微微发颤,暗想:“盘蜒哥哥看似文弱,实则心思强硬,我远不能与他相比。” 雨崖子死里逃生,自也欢喜,想起之前对盘蜒太过苛刻,心中有愧,但也拉不下脸来道歉,索性装作不知,笑道:“盘蜒,你先前魂不守舍的,便是在想我那门功夫么?好徒儿,学的像模像样,你怎地不问问为师?我也好指点指点你。” 盘蜒身子摇晃,单膝跪地,脑中又察觉到那鲟鱼的死灵,那死灵痴痴呆呆,见了盘蜒也不知逃走。 盘蜒问道:“那泰荣现在何处?你们是如何找到这儿来的?” 鲟鱼老老实实答道:“泰家已举家搬入冰墙以北,破解万鬼带来的诸般古卷。其中一古卷中描述岁皇群山地形气脉,咱们才能来此,泰荣与我兵分两路,他去找‘月明星稀’的宝刀,我来找‘离乱大法’的秘籍。” ------------ 二十二 小鸡小狗可登仙 盘蜒问道:“离乱大法?月明星稀?这两件宝物在此?它们又有何用?” 鲟鱼也答不上来,形影声音愈发微弱,不久便察觉不到。 盘蜒睁开眼来,见雨崖子、吕流馨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盘蜒问道:“师父伤势如何了?” 吕流馨笑道:“多亏了师兄大发神威,消解一场劫难,师父刚刚说自个儿好多啦。” 雨崖子极为要强,说道:“若我当真动手,未必不能杀了这鲟鱼,但盘蜒既然要一显身手,我自然乐于成人之美了。”她身列万仙门第五层,身份尊贵,门下弟子极多,若她被一未入门弟子相救之事传扬出去,不免惹人闲话,是以对盘蜒虽十分感激,却不曾稍稍表露。 她思索片刻,又问道:“盘蜒,你再使一遍我那‘石中剑’试试?” 盘蜒道:“师父,我这点能耐,你就别要我耍宝献丑了,怪难为情的。” 雨崖子微微一笑,说道:“那‘石中剑’乃是我所创的一门得意功夫,我见你使得有模有样,很是高兴,你再让我瞧瞧。” 盘蜒躬身道:“还请师父指点。”说罢一扬手,掌中一柄石刃现形,先一招“南北贯通”,又一招“上下纷飞”,身形游动,剑光飘忽,架势千变万化。 吕流馨瞧出此乃神刃山庄的剑法,鼓掌道:“好身手,真得我神刃山庄真传。” 雨崖子道:“使‘十层天阶’!” 盘蜒举剑过顶,霎时剑光纵横,风啸光舞,这十剑在眨眼间闪过,雨崖子看得明白,说道:“可以了,很好,很好。” 吕流馨见盘蜒得雨崖子欢心,委实替他高兴,倾慕之情愈浓,说道:“师父,盘蜒哥哥连那万鬼的怪物都赢得了,想必不久将来,可尽得你的武功精髓啦。” 盘蜒道:“我这是胡乱舞剑,没头没脑至极,哪里及得上师父分毫?” 雨崖子道:“那蜥蜴精被为师斩过头,功力锐减,只使得出五成本事,但即便如此,盘蜒身手已极为不错。你那‘十层天阶’中融入泰家幻灵真气,果然别出心裁,能够以假乱真。” 盘蜒这一惊非同小可,暗想:“被她看破了?她此刻功力不足,为何还能看穿?”心下惶恐,急忙跪倒在地,说道:“弟子非故意隐瞒,师父不曾问起,徒儿也不敢冒险点破。” 吕流馨道:“师父莫要见怪,盘蜒哥哥确实曾混迹于泰家一附庸门派,但后来改邪归正了。他练有幻灵真气,也并非什么隐秘。” 雨崖子摇头道:“他这幻灵真气威力不强,但以变数多端而论,远胜过那泰荣,唯有泰家嫡系,才能使出这等手段。在山庄之中,那泰荣曾叫你为‘兄长’,但你以死相拼,我还有些不信,此时一见,方才再无怀疑。盘蜒,你对师父实话实说,你到底是何人?” 盘蜒把心一横,说道:“我....我确是泰家旁门的子弟,只是蒙一位泰家高手指点过几年功夫,师父,我早与泰家恩断义绝,万望师父相信徒儿。” 雨崖子闭目片刻,睁眼道:“我神藏派并非海纳派,门下弟子,不可是旁门左道之人,也不许练邪乎诡谲的功夫,但....但你天资极高,心肠不坏,为师并非食古不化之人,你起来吧,泰家幻灵功夫,从此不可轻易在万仙门人眼前运用。” 吕流馨与盘蜒都松了口气,盘蜒喜道:“师父心肠才好,待我如娘亲一般,怎舍得将我逐走?” 雨崖子叱道:“你既然曾在泰家,所知必然不少,快坦诚相告,不许隐瞒,万鬼来此有何意图?” 盘蜒心知此地危机四伏,隐秘重大,本就想设法告知她,于是将此地有‘离乱大法’秘籍、‘月明星稀’宝刀,还有那疫魔之事全说了出来。 雨崖子脸上变色,沉吟道:“我.....确听过那疫魔,此人据传乃远古时黄帝麾下一员猛将,疫魔乃是此人绰号,姓名曰渊北辰,听说此人天生体弱多病,但久病不死,变得极为古怪,只怕以由人变为妖怪,莫非....莫非此人真隐藏在此?”回思昔日神刃山庄所遭受劫难,感到极为可信。若真是这渊北辰在此,雨崖子即便完好无损,也无必胜把握,眼下伤势未愈,更是制不住他。 盘蜒道:“师父,如今之计,你与师妹先行离去,我设法入内,阻止那泰荣众人,我听说那渊北辰仍假死不醒,只要阻住万鬼,便不怕那疫魔渊北辰诈尸还魂了。” 雨崖子道:“胡说,你虽长进,但仍远不是那泰荣对手,更不知此地深处有何等险情。”停了停,又道:“我只需运功六个时辰,便可痊愈,届时咱们加紧行事,希望能抢在万鬼前头,夺走此地秘宝,防止魔头复生。你二人替我护法,盘蜒,你多费些心思。”她知盘蜒武功远胜过吕流馨,若真有强敌到来,还得靠盘蜒打发。 盘蜒、吕流馨齐声答应,雨崖子手捏法诀,收敛心思,静坐凝神。 盘蜒走到洞口,遥望这荒凉、晦暗之境,吕流馨走到他身边,拉了拉他衣袖,盘蜒坐了下来,吕流馨小鸟依人,靠在盘蜒身上,盘蜒微觉不妥,但自己也满怀心事,不欲争论多辩。 吕流馨见这平原延伸出去,直至天边,那天空白光有如丝绸般漂浮,黑幕衬托之下,瞧来有些妖异,却也极美。 她道:“盘蜒哥哥,想不到短短辰光之内,你我会经历这般惊人的剧变,十几天之前,哈哈,我是个被你逗得哭鼻子的小丫头,你还是我爹爹门下不安好心的小徒弟呢。” 盘蜒惊呼道:“你怎地颠倒黑白呢?我当时乃是纯洁无暇、一张白纸的清白少年,而你却是色欲熏心、不怀好意的坏心师姐。” 吕流馨狠推了他一把,痴笑起来,身子有如蜜糖般甜腻,黏在盘蜒怀中,嗔道:“你这手是木头么?”一扯一拉,将盘蜒右臂放在她肩上。盘蜒咳嗽一声,说道:“师妹,咱们可是在照看师父。” 吕流馨点头道:“是啊,但此事正主儿可是你,盘蜒哥哥,我常常自以为聪明伶俐,过目不忘,学起武功来,比其余同门快了十倍,可与你一比,真是差的太远了,你是何时学会师父的石中剑的?” 盘蜒道:“学会二字,愧不敢当,只不过形似而神非,吓那鲟鱼一吓罢了,他吃过师父苦头,一见此剑,心惊胆颤之下,功夫十不存一,便不是我的对手了。” 吕流馨笑道:“原来你也懂得谦逊?咱俩什么关系,你对我闹这些客套做什么?你一身功夫当真了不起,我瞧你一入万仙门,立时便名声大噪,我自然也能沾些光了。” 盘蜒道:“我传出名声,你为何能捞着好处?” 吕流馨俏脸有如红霞,说道:“因为....师父都说了,要你....好生...好生待我。”先前盘蜒出神之际,雨崖子向她说了万仙门中男女仙侣之事。吕流馨听说万仙门门风豪放,仙侣千万,不禁怦然心动,更是向往。 盘蜒恍然大悟,说道:“正是!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将来飞黄腾达,家中的小鸡小狗,自然也获益不浅了。” 吕流馨啐道:“好哇,你绕着弯儿骂我是小鸡小狗。”在盘蜒手臂上一捏一拧,盘蜒“啊”地一声,惊呼起来。 吕流馨心道:“我下手虽不轻,但你何必大惊小怪?”一转眼,也尖叫一声,只见洞口站着一人,荒原风吹,那人摇摇晃晃,颤颤巍巍,朝洞内走了进来。 盘蜒对吕流馨道:“回去照看师父。”走上几步,看清此人面貌,心头一震,只见他脑袋圆滚滚的,仿佛田中鼹鼠,但毛发已秃了不少,极为憔悴,但一身破旧道袍,手足与人无异,乃是北国来的妖魔。 盘蜒朝那人拱手说道:“不知阁下来此何事?可是咱们占了阁下的洞窟?咱们途经此处,路遇不便,还请阁下容我等逗留半日。” 那鼹鼠突然口中吐出一口黑血,说道:“杀了....杀了豹足兄弟...的人在何处?” 盘蜒蓦然醒悟,说道:“你是与那位....那位豹足共患难的前辈么?”想起那万仙的豹足曾提起此妖仙,称他为嘉麒兄弟。 鼹鼠精又道:“我命不久矣,但....但我要替豹足....复仇!”漆黑的眼中流下泪珠,大喊一声,朝盘蜒奔来。盘蜒道:“冷静些,何必如此?”使出石中剑,拦住鼹鼠精去路,但鼹鼠精双手交错,突然地上升起一黑乎乎的黑泥,朝盘蜒直罩下来,盘蜒身子一钻,避开此招,他心知这鼹鼠精绝非恶人,而雨崖子此时不可受扰,说道:“豹足前辈死于我手,前辈只找我便了。”说罢夺路而逃。 鼹鼠精大喊一声,踩上那黑泥,朝盘蜒追去,弹指间已拦住盘蜒去路,他刚一停稳,便大声咳嗽起来,病得竟然极重,盘蜒道:“前辈身子抱恙,勿要苦苦相逼,害人害己。” 鼹鼠精哀声道:“豹足兄,你当年为救我而死,而我将你化作尸首,令你死后仍然受罪,如今你终于惨死,我...我也要随你而去了!”说罢手指连点,地上死去的万鬼众妖缓缓站起,神色空洞,望向盘蜒。 ------------ 二十三 百年幽居赎罪孽 盘蜒暗自心惊:“此人竟能令死尸复生?”但凝神一瞧,见各个儿皆是活尸,并非生者,想来这嘉麒不过将妖气注入死者之中,令其行动自如,盘蜒心下好奇,只想弄清其中道理,一时心神恍惚。 鼹鼠精尖啸一声,众活尸朝盘蜒飞扑而来,盘蜒见活尸面目狰狞,指甲疯长,上头缠绕黑气,不敢怠慢,一剑将活尸斩首,但其余活尸围了过来,攻势猛烈,动作飞快,盘蜒稍不留神,左臂似被碰上,急急避开,他百忙之中一瞧,见一道伤口,几可见骨,却不觉得半分疼痛。 再看那鼹鼠精嘉麒,此人眼神狂乱,身子每次挪动,都几乎呕心沥血,盘蜒若有所思,忽然步如游雾,闪身到了远处,将手中石剑抛开,鼹鼠精见情形有异,令活尸缓下,悄悄围住盘蜒。 盘蜒道:“前辈,豹足前辈虽死,但未尝不是一场解脱。前辈莫要咄咄逼人。” 嘉麒道:“我二人铸成大错,死不足惜,但万不能容尔等踏入那藏经道观一步!” 他眼神凶恶,又要催动攻势,盘蜒右手从左臂伤口中抽出一截骨头来,骨头离体,刹那间金光闪耀,竟成了一柄光彩夺目的宝剑。嘉麒“啊”地喊道:“你怎会豹足的神骨术?” 盘蜒道:“豹足前辈临死之前,已动用残念,将诸事告知在下,也将这神骨术传给了我。阁下,我师徒三人来此非有恶意,乃是阻住真正险恶敌人。” 嘉麒身子发颤,愣了许久,说道:“神骨术手段绝不仅如此,你....你再使一招,如当真不差,我才能信你。” 盘蜒才刚学会这功夫,不曾钻研,哪里能动用纯熟?但他喜好偏激艰难,越是难题,他越喜尝试,回思豹足所传功夫,一咬牙,那骨剑骤然暴涨,化作一柄骨刺斜生的两丈锯齿,随后用力一挥,光芒万千,劈在一众活尸身上,驱散邪气,数个活尸立时重归尘土,不复活动。 嘉麒仰天大笑,目中含泪,说道:“错不了,这正是豹足的功夫,当年他便是用这招将我打服,我这才替他卖命,出生入死的来到此地。他既然选你为传人,我岂能多加为难?”说罢一挥手,死尸尽皆倒地,他身旁黑泥也已散去。 盘蜒见嘉麒道人站立不定,急忙迎上,将他扶住,见他情形不对,忙探他脉搏,只觉跳动微弱,竟然已濒临死亡,盘蜒将内力注入嘉麒经脉之中,嘉麒摇了摇头,隔绝脉络,说道:“豹足既然走了,我亦不能独活,你无需为我费心。” 盘蜒道:“前辈,你既然能来到此地,为何不由此出去?豹足前辈虽成了行尸走肉,你却并未受困啊?” 嘉麒惨然道:“我二人与那疫魔渊北辰交手,豹足替我挡了致命一击,救我性命,我才能重创疫魔,将其重新困死。豹足他临死前执意要我将他残魄招回,令他成了未死未生的怪物,借助....借助此地灵气存活,在此镇守,以防那渊北辰脱困。我既然害他如此,岂能弃之不顾?何况我中了那疫魔的恶疾,在此尚能苟延残喘,到了外界,必死无疑。” 盘蜒心道:“豹足乃是万仙仙家,嘉麒乃是北国妖仙,此二人本该为仇敌对头,想不到竟能尽释前嫌,结为挚友,这嘉麒于此守护豹足数百年,这份忠义之心,举世罕见,可称为一段千古佳话。” 嘉麒握住盘蜒手掌,说道:“那....那疫魔凶险奸诈,害了我二人一生。你....你当继承我二人遗志,万万不能让他...跑了。你学了豹足的神骨术,我再传你我的....起死功....” 盘蜒道:“前辈,那疫魔困在此地,但也因此永存不灭,我无意在此长住,万不敢再受前辈恩惠。” 嘉麒已无求存之念,心下坦然,万事不扰,苦笑道:“那....那也由得你了....”将那起死功的口诀念了出来,念到一半,已然气绝。 盘蜒只觉嘉麒的情感脱出身躯,流过盘蜒心头,起死功的诀窍如同铭文,刻在盘蜒记忆深处,仿佛盘蜒已记了一辈子一般。 盘蜒想起豹足,再念及嘉麒,这两个鲁莽冒进、创下大祸的老仙人,为了弥补过错,一生一死,固执的携手在此坚守,生者饱受病痛,死者备受摧残,又同一日在此彻底入土。盘蜒暗骂他们冥顽不灵,将他们视作疯子,但却又不免仰慕此二人。 罪孽,补救?罪孽,补救?犯下罪过,便当真要去弥补么?哪怕牺牲性命,终生受罪,难道他们不曾后悔? 你呢?盘蜒,你回想得起自己的罪孽么?你会如他们这般去赎罪么? 盘蜒在心底千百遍的痛骂,什么肮脏言语都说出来了。他知道自己骂的不是豹足、嘉麒,而是盘蜒他自己。 盘蜒回到洞口,见吕流馨满目忧虑,一见他回来,立即纵体入怀,又哭又笑,盘蜒正心头阴郁,得她抚慰,不禁有些感动。 他用力搂住她,感受她身躯的温暖,芬芳的气息,吕流馨“啊”地低呼一声,又羞又怕,却几乎难以自持。 她感到盘蜒在哭,又听盘蜒说道:“师妹,我对不起你,你爹爹是我害死的。” 吕流馨恼道:“你还提此事做什么?我说了多少次啦,与你无关,你是为了救我,才....才动手杀人....” 盘蜒道:“师妹,你不明白的,全是我的错,易安是见你我要好,这才...” 吕流馨见他吞吞吐吐,言语含糊,稍感气恼,说道:“我俩之事,何必管什么易安?男子汉大丈夫,喜欢女孩儿家,女孩儿家也喜欢你,谁欺上头来,你就要与那人拼命,岂非天经地义?” 盘蜒不答,只道:“你等着,我心中有数,不久便有分晓。” 吕流馨以为他要向自己求亲,一颗心似要飞上天去,不知如何处置,嘴角带笑,却哭喊一声,扭头就跑,一直钻入洞中,躲到雨崖子身后,偷偷探出脑袋,看着盘蜒,只觉阵阵晕眩。 盘蜒查看雨崖子状况,知她正全力运功,到了紧要关头,双掌在她肩头一按,运张千峰所传的伏羲八卦口诀,引导土中真气,流入其脉,缓抚其心,雨崖子的暖石功本就借助五行之土,得此强援,心头一宽,再无顾忌,将运势内力发挥的淋漓尽致,不多时便打通玄关,伤势复原。 她回神睁眼,看向盘蜒,问道:“你也学过万仙的伏羲八卦?” 盘蜒道:“我识得一位叫张千峰的仙长,两人切磋武学,他传过我一些功夫。” 雨崖子也曾见过张千峰,但也不放在眼里,淡淡说道:“此人耽于俗事,为何将万仙的功夫传于外人?海纳派行事越来越不成话了。”话一出口,又觉不妥,说道:“你眼下自然不是外人,但往事为鉴,亦可见其弊劣。”盘蜒怏怏称是。 她站起身,又道:“盘蜒,为师接连受你相助,本该好好赏你,但眼下局势未明,时间紧迫,也不能耽搁。” 盘蜒哈哈一笑,说道:“师父何出此言?咱俩情同母子,儿子照顾娘,乃是天经地义之事。” 吕流馨嗔道:“你说的太肉麻啦,师父可不爱听。” 雨崖子骨子里有些冷淡,听盘蜒此言,稍觉不当,但也暗觉高兴。她道:“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动身。” 三人出了洞穴,再沿山势进发,约莫两个时辰后,前方景致剧变,只见一尖顶阁楼矗立在断壁残垣之中,此处想必便是那藏经道观的残骸了。 盘蜒说道:“师父,古书上不是说:此地满是驻守的妖魔鬼怪么?依我看,咱们悄悄潜入,省得遇上打斗。” 雨崖子见识高明,摇头道:“若此地有那疫魔渊北辰,古时又曾闯入过两位高手,只怕守卫早不知去向,途中纵然有波折,料来也难以为害。” 盘蜒诚惶诚恐的喊道:“师父神机妙算,见识过人,乃是万仙之幸,正道之福也!” 雨崖子笑道:“你就没个正经模样,紧要时刻,你拍什么马屁?你二人都警醒一些,此地仍极为危险,不是说笑的时候。” 穿过废墟,忽然间立柱上、墙壁后、露台里、石堆中,钻出无数黑甲武士,雨崖子见他们样貌五花八门,有的乃是中原常人,有的则是北地兽妖,口鼻间冒着黑气,模样与当年围攻神刃山庄的妖魔相近。 盘蜒拉住吕流馨,退至墙角,将她挡在身后,说道:“师妹,小心。这些妖魔身上各个儿有奇毒邪术,恐怕乃是渊北辰所造。” 雨崖子见这疫魔手下数目极多,指了指一棵大树,说道:“你二人跳到上头去!若有妖魔追上来,居高临下,也好抵挡。” 两人点头称是,纵身一跃,已到了枝头,有黑甲妖魔追来,盘蜒与吕流馨出剑刺下,妖魔纷纷中剑落地。 雨崖子凝聚功力,顿足踏地,只听一声雷鸣般的巨响,地上开裂,土中生波,劲力向四面八方传去,众妖魔首当其冲,霎时断筋裂骨,如风中落叶,身不由己的跌了出去,方圆十数丈之内一片残败,群妖已大半重创,站不起来。这一招“玄武裂石”乃是雨崖子护身绝学,一脚踩出,有屠龙摧林之威,她先前曾以此招大败泰荣等万鬼群妖,此时使出,声势依旧骇人。 ------------ 二十四 孤崖深谷两相望 盘蜒、吕流馨身在树上,方才安然避过这一招之威,两人脸上变色,暗呼侥幸,那大树树根已然震断,喀剌剌一声倒了下来,两人找一处平整之地落下,见雨崖子缓缓走动,接连出剑,将其余敌人杀死,剑气快如闪电,轻如蝴蝶,只在转眼间便了断干净。 她停手驻足,见盘蜒、吕流馨目瞪口呆,神色仰慕至极,微觉得意,一扫先前颓势,暗想:“我乃万仙数十万仙家中顶儿尖儿的好手,自然非同寻常,盘蜒纵然有些小聪明,但见到我这举世罕见的神通,岂能不拜服的五体投地?” 吕流馨吐了吐舌头,说道:“师父本事这般高,就算来数千怪物,一样不是你的对手。我只要能有师父一成本事,便已心满意足了。” 雨崖子心想:“哪有这般容易?”嘴上却道:“你已见过真正高深的武学,只要勤修苦炼,未尝不能有所突破。”她扫视一圈,忽然身躯一颤,面有愁容,但见此间敌人已尽,便继续朝前赶路。 盘蜒见雨崖子神色奇特,似极为感伤,问道:“师父,你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雨崖子叹了口气,说道:“当年我仍是凡人之时,神刃山庄也曾遭遇这般黑色妖魔大举袭击,我曾对你们说起过此事,眼下回想起来,只觉物是人非。” 盘蜒道:“师父也提及过一位好友,对么?” 雨崖子不再隐瞒,点头道:“不错,他....他叫做解谷,极为聪慧,武艺高明,我曾与他有过....一段情缘,之后我登入万仙,便与他分手。数十年后回归山庄,却再也找不到他。” 她沉思片刻,又道:“当时情景极为古怪,我原先同门都已逝世,问了一圈,他们却仍有人忆起,但无人记得解谷,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以他当时的功夫,会被众人遗忘?” 吕流馨道:“定然是这位前辈想念师父,伤心欲绝,故而隐居起来,不问世事了吧。” 雨崖子摇头道:“他并非这般愚鲁沉迷之人,而且才智卓绝,彼时隐然已是山庄首领,即便他立即隐居,旁人也会提及他名字,万不会如不曾存在过一样。” 盘蜒道:“或许他有难言之隐,说不出的苦衷,惹得众同门生厌,闹得众叛亲离,是以无人愿意提他,久而久之,遂被淡忘。” 雨崖子心中一沉,不知为何,心头涌起极大的不安,她想道:“众叛亲离?他....他怎会如此?但...但.....”她不明白自己为何竟生出惶恐之情,心底忧患此起彼伏,但又不敢细思。 盘蜒又道:“这许多黑色妖魔中,有许多面目乃是凡人,却不知是从何处来的?” 雨崖子“啊”地一声,脑中陡然顿悟,想道:“先前围攻我的那些妖魔,他们的容貌.....容貌....” 那些正是她数百年前离别的那些同门,他们被疫病感染,不知怎地来到此处,竟成了那渊北辰的爪牙。 雨崖子心情愈发沉重,迷迷茫茫,望向四周,仿佛自己是去坟头上坟。她心道:“解谷,解谷,你....你也在这儿么?莫非刚刚我...我无意中将你杀了么?”她沉默不语,闷头穿过这荒园,不多时来到那阁楼之下,问道:“盘蜒,那离乱大法秘籍又在何处?” 话音刚落,从一转角处走出一大群人来,为首一人四十岁年纪,相貌堂堂,腰有刀鞘,正是那泰荣,双方一见,各自大惊。泰荣见到盘蜒,更是脸色惨淡,问道:“你...你怎地活过来了?” 盘蜒笑道:“我师父是万仙的大人物,巧施妙手,可起死回生。泰荣老兄,你那千蛇枪可杀不了我。” 泰荣初时着实畏惧,但旋即镇定下来,拔出腰间刀刃,之间此刀非金非铁,刃上花纹逆乱,难以辨别其意。他已得手这月明星稀宝刀,久等鲟鱼不至,知道必出了乱子,便冒险找到这儿来,一路上虽遇上重重阻碍,但却皆不是他宝刀敌手,泰荣屡屡得胜,心中得意,不复一贯冷静沉着,也不将雨崖子放在眼里。 他冷笑一声,说道:“兄长,万仙之人上回救了你,但这次我将你砍成肉酱,瞧你还活不活的过来?”说出此言,群妖各个儿叫嚣,将三人团团围住,神色无不凶煞。 雨崖子冷冷道:“那便是‘月明星稀’之刀么?” 泰荣道:“不错,正要取你这颗的万仙脑袋!”突使一招祖传的“灵蛇出洞”,刀刃斩风,直劈过来。雨崖子石剑一横,架住敌人攻势,手中石剑竟破开一大口,就此断裂,万鬼众妖见状,无不欢呼起来。 雨崖子轻笑一声,玉足一动,身法有如鬼魅,已至泰荣身后,断剑如影随形,泰荣急忙回身,一招“边塞牧歌”,挡住门户。但雨崖子上引一剑,剑上生出黏力,稍稍一转,泰荣只觉掌心剧痛,险些拿不住兵刃。 他大骇之下,左臂化作毒蛇,使出那“千蛇枪”功夫。此乃他毕生钻研苦练的救命本事,并非当真将手变成这许多毒蛇,而是真气氤氲,由此生幻,看似形状骇人,实质不过是极强的指力。说来也怪,那真气唯有变成蛇状,才有惊人劲力,效用倍增,其余形貌则无此用处。 只听真气破空之声大作,这千蛇枪朝雨崖子刺来,真气凝聚,委实无坚不摧,但雨崖子肌肤化玉,随手一掌,将这指力打的溃散无形。泰荣大叫一声,却也借此退开数丈,但脸色已极为难看,心知雨崖子仙法高深,胜过自己十倍,自己纵然有宝刀护身,也绝非她敌手。 他心知局面太差,已无法再图谋那“离乱大法”,喊道:“给我拦住这婆娘!” 群妖答应一声,一齐朝雨崖子攻来,雨崖子幽幽一叹,抬足蓦然踩落,正是她那“玄武裂石”的功夫,忽然一声尖啸钻入群妖耳中,内力震荡,众妖哇哇大叫,口吐鲜血,反应慢的被她一招震死,即便有轻功高明之辈急忙腾空,也受冲击不轻,落地之后,一时再难起身。 泰荣早知不妙,在雨崖子出招之前已拔腿就跑,他轻功极高,弹指间已在远处,雨崖子使出绝学之后,为地气束缚,暂且无法追赶,但忽见一人拦在泰荣面前,说道:“留下宝刀来!” 泰荣看清那人面貌,杀心顿起,喝道:“泰一,你这可是自己找死!”一刀劈向盘蜒,但盘蜒稍稍避让,躲开攻势,仍旧拦在泰荣面前,目光望向泰荣身后,喜道:“师父,我拖住此人,你一掌将他杀了!” 泰荣吓破了胆,稍一回头,果然见雨崖子已在近处,他急于脱身,足下用劲儿,“呼”地一声,已从盘蜒头顶越过,但一落地,只觉手上空空荡荡,不见了宝刀,他一转身,又惊又怒,见那宝刀已在盘蜒手中,而雨崖子仍在原地,并未追来。 他稍一思索,便知刚刚所见景象,正是盘蜒早布下的幻景,雨崖子这“玄武裂石”使出之后,片刻间无法使动轻功,怎能追来?而盘蜒预先料到自己逃跑方位,布下幻阵,伺机夺刀。本来盘蜒未必敌得过泰荣,遑论从他手上夺下利刃,但趁着泰荣见到雨崖子假象,心慌意乱,足下使劲,手上疲软的瞬间,顺顺当当便将宝刀抢走。 泰荣恨盘蜒入骨,但当机立断,不再缠斗,手臂连振,千蛇枪连射而出,一枚刺向盘蜒,一枚飞向雨崖子,盘蜒宝刀转了一圈,将千蛇枪挡飞,浑身一震,退开数尺,而雨崖子已然得了自由,劈出一拳,也化解了敌人指力。 泰荣借着反震之力,身影晃动,早就跑远了。 雨崖子见已得了那宝刀,心头一喜,也不追赶泰荣,出剑诛杀群妖,他们各个儿心胆俱裂,往四处奔逃,雨崖子喝道:“尔等罪孽深重,逃得了么?”剑气如狂风暴雨,四下涌动,敌人哪里躲闪的开?登时便连连伏诛。 吕流馨偶然一瞥,见有一妖鬼鬼祟祟朝隐秘处躲去,喊道:“哪里跑?”施展轻功,旋即追上,但那妖怪身躯滑溜得如同泥鳅,一扭腰,钻入一裂开的石缝中,吕流馨身子虽然纤瘦,但也无法追入。 雨崖子连败强敌,但仙气仍源源不绝,损耗轻微,足尖一点,已来到那石缝前头,说道:“徒儿让开!”石剑劈下,铛地一声,那石块立即粉碎,其中妖怪惨叫一声,被斩成肉泥。 说来也巧,这石块一碎,周围废柱碎石一齐往两旁崩塌,露出其后一洞穴来,吕流馨神色紧张,不知其中何物。雨崖子运劲护住要害,手掌变作玉石,掌心如夜明珠般发亮,照入洞窟,只见这洞窟极浅,里头有一滩极厚重的黑泥,黏住石壁,黑泥下方,有一具庞大的骨骼,骨架歪歪扭扭,生前只怕是妖非人。 盘蜒赶了过来,望向那黑泥,心想:“这是那位嘉麒道人的起死功效用,以死者怨气化作泥土,一旦裹得严实,足以置人于死地。”于是说道:“师父,这黑泥之后裹住之人,便是那渊北辰了,咱们莫要惊扰,就此离去吧。” 雨崖子妙目晶莹,似有些湿润,望着地上那骨架,只见骨架中有一块幼儿巴掌大的玉石,玉石上乃是一座孤崖,一座深谷,崖上一女子,谷中一男子,两人遥遥相望,瞧那崖上女子美貌绝伦,正是少女时的雨崖子。 ------------ 二十五 花言巧语为奸盗 盘蜒心道:“这玉牌上刻的,当是师父与那解谷往昔恋情。他二人彼此挂念,却阴差阳错的从此永别。那解谷的玉牌为何会在此处?” 他仔细望向那厚重黑泥,再看看地上尸骨,寻思:“这尸骨便是那解谷么?” 雨崖子凌空一抓,那玉牌已到她手上,她神色苦楚,一寸不移的凝视洞窟黑泥,似想看穿其后藏着何物。 盘蜒道:“师父,解谷前辈已死,咱们收拾他尸骨,这就走吧。” 雨崖子道:“地上那人不是他,他长身修体,那是旁人遗骨。他就在那黑泥之后。” 盘蜒急道:“师父,那黑泥之后,定是那疫魔渊北辰,咱们万不可放了他。” 雨崖子淡淡说道:“自从咱们到了此处,别无真凭实据,可确信那疫魔就在此处。世间纵然有妖异之事,但千年万年前的传说又岂能当真?但解谷就在这里,我笃信无疑。”亮出长剑,朝那黑泥斩下,盘蜒横过月明宝刀,刀光一闪,“铛”地一声,挡住雨崖子一击。明月宝刀可增强持刀者臂力,刀刃可抵挡真气,而雨崖子又未尽全力,盘蜒手臂一麻,这一剑却终于挡了下来。 雨崖子喝道:“你胆敢对师父动手?可是大逆不道的恶行!” 盘蜒见雨崖子声色俱厉,神智已受蛊惑,说道:“师父,此地邪气森重,不可久留,咱们先走为上。” 雨崖子手掌一翻,已抓住盘蜒领口,盘蜒只觉浑身巨震,被雨崖子狠狠摔了出去。吕流馨急忙上前将盘蜒扶起,发觉盘蜒穴道被封,已站不起来,雨崖子斩出剑气,拿捏分寸,将那黑泥劈开一个小孔,刹那间,她娇躯摇晃,热泪盈眶,一张脸又红又白,如入梦境一般。 只见那黑泥中露出一张俊秀的病容,消瘦忧郁,睁开双眼,对她微笑。 雨崖子毕竟非轻率之辈,浑身仙气游动,运转数遍,知自己神智清醒,所见并非假象,她勉力镇定,喝问道:“你真是解谷?你怎会到了这里?” 解谷哭泣道:“崖儿,崖儿,我在此孤零零的等你,等了数百年啦。你...你容貌一如往昔,不曾变老,我....我已然是个糟老头,这可...这可真想不到。” 雨崖子忍住眼泪,语气缓和下来,说道:“你...你也是未曾变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解谷道:“你我分别之后,我时时刻刻都在想念你,无意之中,我来到此地,遇上一鼹鼠精,那鼹鼠精吐出黑泥,将我困在这洞穴中,我本来我已必死无疑,想不到还真有与你见面的一天。” 雨崖子听吕流馨说过那鼹鼠精之事,盘蜒却不曾对她说起那嘉麒来历,她又多信了几分,举起那玉牌,问道:“这是你刻的?你为何要....要带着此物?” 解谷哽咽道:“崖儿,你不知我曾多想念你。你在这儿的时候,我为了不扰你清修,将....将心事藏得紧紧的,不敢对你吐露半句,但你走了之后,我便生无可恋,迷迷糊糊,满脑子只想着你,天意,天意,你我终于重逢。” 雨崖子呼吸粗重,以她绝世功力,竟也头晕目眩起来,她瞧着那玉牌,见其上雕刻精妙无比,可见倾注心血之热烈真诚,她往往自诩为斩断情丝、与世隔绝的仙人,但这段隐藏多年的感情,突然间冲破她心牢,汹涌而出,令她脑中别无他念,唯有深爱之意。 她倏然劈出数剑,那黑泥旋即消散,解谷光着身子,跌落在地,雨崖子轻轻虚托,将他扶住。 解谷大声咳嗽,说道:“崖儿,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你是仙人,也瞧不上我。那...那鼹鼠精妖法高明,你莫要管我,自个儿快走吧。” 雨崖子情感如同山洪爆发出来,令她仿佛变回年少懵懂的少女,见他如此诚挚关怀,哪里还顾得上矜持?一把将他抱住,柔声道:“天可怜见,终于让我救出你来。那鼹鼠精并不在此,但即便他现身,也不是我的对手,我正要将他杀了,替你报仇。” 解谷垂着脑袋,长发披落,遮住他脸颊,雨崖子看不清他表情,她霎时有些心动,想亲亲他的脸。她身在万仙数百年,虽一直守身如玉,耳濡目染之下,其实并不如何矜持,此刻与情郎劫后相遇,又得情郎表明心迹,如何能忍耐得住?伸出手指,掀开解谷发丝。 解谷在笑,但那笑容似乎豺狼,眼神凶残狂暴,在那一瞬之间,雨崖子以为自己看走了眼。 解谷一掌刺出,扑一声,穿破雨崖子胸膛,雨崖子惊得脑中空空,竟忘了运功抵挡。 痛苦心碎淹没了爱意,雨崖子惨叫一声,陡然倒纵出去,但她受伤太重,心肺受损,这一跃只退后一丈,又蹒跚倒地,她呜地一声,口中鲜血涌出。 解谷站起身,转动脑袋,活动四肢,从那死去妖魔身上除下衣衫,动作舒缓至极。 雨崖子悲声道:“解谷?你为何要....伤我?” 解谷微笑道:“你可认错人了,但这也怨不得你。我占据这副躯体,花了好久才逐走他的魂魄,我本来那身子已被豹足、嘉麒毁得残缺不全,再无用处,恰好此人找来,我便借来一用。我记得他所记之事,所以还认得你。算来你我还有几分故人之情,但你既然是轩辕门徒,那我便饶不了你。” 雨崖子全然糊涂了,喃喃道:“你....你到底是谁?” 解谷道:“你那徒儿已说的明明白白,你当真蠢得可以。我乃渊北辰,数千年前,无知世人称我为疫魔,嘿嘿,他们称我为魔,那我又何必对他们客气?” 雨崖子喊道:“你...你当真是渊北辰?你为何还活着?你又怎会到了解谷体内?” 渊北辰叹道:“你三人已命在顷刻,何必知道此事?”五指并拢,手掌化作锥形,朝雨崖子再刺过来。 这渊北辰刚刚苏醒不久,身子尚极为虚弱,当真与雨崖子相斗,几乎毫无胜算,但雨崖子重伤至极,一时动弹不得,而渊北辰这一刺也迅捷无比,他对准雨崖子脑袋,下手绝不留情。 危急关头,忽然一道金光照来,渊北辰大吃一惊,说道:“豹足来了?”立时缩手躲避。只见盘蜒手持一段金色骨剑,朝渊北辰斩出,那金光如龙似凤,盘旋飞舞,渊北辰忌惮万分,只得连连闪躲。 其实以盘蜒此时功力,这金骨剑即便刺个正着,也决计奈何不了渊北辰,但盘蜒以太乙幻灵功夫,令这金光加倍炫目,不逊于当年的豹足,而渊北辰千年前败于豹足、嘉麒两人联手,心下骇然,不及细思,唯有先走为上。 吕流馨惊想:“盘蜒哥哥功夫千变万化,这....这金骨剑与那灰袍人的黑骨刃好像。”雨崖子则喜出望外,认出这正是当年豹足道人闻名天下的“神骨术”,她想道:“盘蜒是从哪儿学过来的?”急忙凝聚功力,缓缓恢复力气。 渊北辰见盘蜒动作也不出奇迅速,有心试探,奔跃几下,猛然突进过去,盘蜒一扬手,又一道黑泥迎上,正是嘉麒的起死功。渊北辰一见,更是心惊肉跳,当真如惊弓之鸟,旋即后撤,便在这时,雨崖子悄无声息的一剑刺来,从背后刺入渊北辰胸腔。 渊北辰大叫一声,回手一掌,被雨崖子挡住,两人内力撞击,就此分开。渊北辰捂住胸口,哇哇痛呼到:“好痛,好痛!你这婆娘下手好狠!” 盘蜒道:“师妹,你照看师父,我来对付这魔头!”一招“十层天阶”,罩住渊北辰周身十尺,渊北辰躲闪不及,腹部、胸口、喉咙接连中剑,他想起若被盘蜒击败,那黑泥覆体,又是数百年不见天日的情形,登时又怒又怕,大喝一声,口中一股黑血喷出,乃是他绝境求生的“黑死洪流”。 事发仓促,盘蜒全未料到,但他应变神速,抽出那月明星稀刀,刀光一闪,如同屏风,将那黑血挡住大半,但身上扔沾染不少。盘蜒只觉浑身麻痒,眼前一阵模糊,急忙运功抵挡,那黑血渗入盘蜒肌肤,似有融骨之效,但盘蜒运神骨、起死功夫,总算保住性命。 那渊北辰不停吐血,将地面融化,雨崖子以毕生功力,使出“玄武裂石”,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道冲向渊北辰,只听喀喀声响,他骨头粉碎,远远摔了出去,随后一动不动,想必活不成了。 雨崖子精疲力竭,晕了过去,这时只听地面隆隆作响,突然间朝山崩地裂,盘蜒立时扑来,挡住雨崖子、吕流馨,只见地下裂开一条缝,极为深远,三人顺着裂隙摔落下去。 盘蜒被石块接连砸中,身上毒气伤势一并发作,他反而哈哈大笑,说道:“自找的,自找的,好痛快,这才像样,这才有趣!” 他身怀五夜凝思功、神骨术、天运掌剑、起死功等诸般武学,此刻以太乙奇术引导,绝境之中,陡然生出奇效,骨头发光,坚硬异常,而一层黑泥又将三人垫住。 他凌空转身,想起那晴月时现身的火怪,运五夜凝思功,一口大火吐了出去,将跌落的小石融化,大石方位移动,借着热力推动,缓解坠势。 猛然间,三人落在地上,盘蜒骨骼剧痛,眼前景象旋转,当即晕了过去。 ------------ 二十六 高山流水心意传 他感到一股暖流从掌心、灵台淌过,登时睁开眼来,黑暗之中,光影全无,盘蜒抬掌,掌心发亮,照耀数丈之远,见吕流馨坐在盘蜒身边,正以真气缓解他伤势,她伤势不重,额头划破一道口子,但血已止住了。再看一旁,雨崖子靠在石壁上发怔。 盘蜒道:“我没事了。”忍痛站起,稍稍一走,痛的直吸凉气,若非此地灵气广布,令盘蜒功力大增,从这般高处落下,定然粉身碎骨了。 吕流馨指了指他那月明星稀宝刀,说道:“我醒来之后,用此刀照了一圈,四面全是厚石头,连上头都已堵死,咱们出不去啦。” 盘蜒道:“这宝刀锋锐无比,而师父武功通神,只要师父伤愈,仗此宝刀之利,未尝不能破路出去。” 雨崖子脸上犹有泪痕,她摇头道:“我伤势太重,少说十日之内难以复原。何况此地闭塞,我难呼吸吐纳,运功起来,加倍艰难。” 盘蜒道:“师父囊中有诸般灵丹妙药,为何不取出来吃了?” 雨崖子道:“我早已涂过伤药了,但那渊北辰掌中有毒,又伤了我心脉....”说到此处,想起方才景象,不由得伤心欲死,隐约竟有轻生之念。她暗骂自己愚不可及,为何看不透那遥远虚无的眷恋?当真有失她仙人身份。她虽这般想,只是事到临头,越想越是难过,就如吕流馨多日前一般心如死灰。 在她少女年代,她本可拥有情郎,与他逍遥一世,相濡以沫,不久之前,她陡然惊觉那美梦或可成真。但转眼形势急转直下,现实以最残酷的手段,让她心碎魂断,于是被她压抑百年的情感恶如猛兽,加倍的摧残她。 她并非无法求生,但她为何要活下去? 吕流馨道:“师父,你别灰心,咱们总想得到法子。” 盘蜒从雨崖子包囊中摸索一阵,翻出那灵仙丹来吃了,精神一振,使出幻灵内力,摒除疼痛,身子格格震响,自行接上断骨。吕流馨见他之前诸般奇妙本事,早已见怪不怪了,雨崖子则视而不见。 盘蜒从地上拾起一物,正是那玉牌,心中一动,凑近查看,吕流馨想要问话,但雨崖子陡然怒道:“将这玉牌砸了,那是渊北辰的阴谋诡计,混账!混账!” 吕流馨道:“是,师父。”小声对盘蜒说:“咱们别惹师父生气啦,这玉牌虽然精致,但师父见了伤心,咱们将它砸了吧。” 盘蜒不答,走到角落之中,双手一合,罩住玉牌,运太乙异术,心如止水,刹那间灵感扰动,浑然忘我。 空中景物幻化,现出广厦高堂,他见一英俊少年遇上一美貌少女,两人并肩行走江湖,一同习练武艺,彼此探讨,各抒己见,他感受到恋慕、欣赏、羞涩、朝思暮想的情意。他听见少年吹起笛子,少女轻声歌唱,两人心思相通,懵懵懂懂,各自矜持。 随后,少年患病,少女不辞辛劳,不惧污秽,费心照料于他,少年感激至极,情深入骨,但重病之中,他自惭形秽,愈发不敢开口。 黑色妖魔从山上涌来,同门纷纷惨死,少女站了出来,搜救众人,在一处坚守,她指挥若定,威风凛凛,刚毅果决,当真如天人一般。那少年恨自己成为累赘,恨不得自己立时死了,只求老天能救这少女一命。 但他太弱小,太无能,为何偏偏在少女最无依无靠的时候,沦为这般废物?他想要守护她,却又如何守护得了?他在心底默默发誓,他愿牺牲性命,换少女一世幸福。 少女历经厮杀,武艺突飞猛进,数日之后,万仙驾临,一举驱逐诸般妖魔,其中一英俊风流的仙长诚邀少女,欲引她登入万仙之门。 少年心痛至极,少女来向她道别,眼神不舍,他觉得自己见到其中难舍难分的爱意。但他知道那是他的幻觉,是老天爷的考验。他爱她,爱的极深,爱的无悔。他向上苍乞求,上苍回应了他,赐予少女运势,他怎配拥有她?怎能再拖累她? 他望向她那笑容灿烂的师父,默默想到:“他定能照顾好她。他比我强了万倍。” 于是她走了,他知道自己的性命走向了尽头。 那恶疾去而复返,愈发严重,少年彻底沉沦堕落,常年不洗澡,离群索居,浑身散发恶臭,皮肤上长满恶疮。他本是山庄中出类拔萃的人物,但却不思进取,自绝于人,众人对他改观,视他为恶兆,疏远轻视于他,更不愿提及他的姓名。 久而久之,人们会忘了少年吗?她会忘了少年吗?少年希望如此。他想起往昔美好情形,开始雕琢一块玉石,那玉石并不值钱,满是瑕疵,但却成了少年心中寄托。 他病入膏肓,自知快要死了,他本期盼少女有朝一日返回,自己还能遥遥瞧她一眼,稍抑思念之苦,于是便生出求存的念头。他至少要活到她回来的那一刻,瞧瞧她高不高兴,本事如何,是否有爱侣陪伴?见到自己时,她会厌恶吗? 不,不,她如此善良完美,绝不会有这等念头,但自己不配她的关怀,更不能让她伤心落泪。 他要医好自己的病,漂漂亮亮、精精神神的去见她。 就在这时,梦中有人朝他呓语,他患上了游魂症,不知不觉的朝山上走去,过了不知多久,他发觉自己来到岁皇群山荒凉原野。 那梦中人说道:“莫要害怕,来找我,来找我,我能治你的病,更传你一身远胜过万仙的功夫。” 他心脏狂跳,意乱神迷,虽然有些不信,但也万万拒绝不了,他发疯似的朝前狂奔而去,竟不顾病魔摧残。 他遇上一灰袍人,手持骨剑,追杀少年,少年夺路而逃,不知怎地,竟将那灰袍人躲过。再往前行,那声音指明一条隐秘道路,可绕过一可恶的“鼹鼠精”。少年依言而为,行过大片废墟,终于见到一洞窟,那洞窟之中有大片黑泥,罩住其下之人。 少年微觉犹豫,转念一想:“除死无大事。”便动手挖掘黑泥,那黑泥本可烧毁他的双手,但不知为何,他却安然无恙。 黑泥之下,有一奇形怪状的骷髅,绝非常人,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倒似是被无数巨石碾压过的死者一般。那声音让他触碰骷髅,刹那间,他只觉有人似在他脑袋中打开一扇门,那人钻了进来,要将他逐走。 少年这才知道不妙,大吵大嚷,与那人奋战,但那人极为蛮狠,少年抵敌不住,魂魄逃窜,钻入那玉牌之中。他见到自己的身躯站了起来,疫病转眼消散,少年恍然大悟:“原来这妖魔被困在此地,逃不出来,便选中自己,令少年染病,诱他前来此地,将他替换。” 他听见自己说道:“我睡了数百年,再找了数百年,终于找着了你。不容易,太艰难了,但终于....终于....重获自由啦。” 便在这时,那鼹鼠精陡然现身,与那魔头一番恶斗,那魔头仿佛大病初愈,仍极为羸弱。被鼹鼠精再度封入黑泥,惨叫几声,昏睡过去。 那鼹鼠精气喘吁吁,花了极大力气,搬运石块、裂墙,将这洞窟遮挡起来,不知为何,少年的魂魄便弥留在玉牌之中,度过了数不尽的日日夜夜。 终于,就在今天,他等到了他曾发誓守护的少女归来,他见她受骗受创,惊恐万分,但却无能为力。而他夙愿已了,便要散去了。 盘蜒心中质问道:“你的崖儿仍未脱离险境,你怎能离他而去?” 少年残存的魂魄说道:“我求你代我照看她,我求求你啦,我一生都是个窝囊废,我无法可想,只能倚仗你了。”声音如泣,令盘蜒毛骨悚然。 盘蜒心知此乃乾坤间的法则,此人要么困在此地,化作微乎其微的残魄,要么前往聚魂山,变作炼魂,受阎王驱役。他心有灵犀,问道:“你可知如何从此地脱出?” 少年道:“我....我曾从那疫魔心中查知此事,我...我可告诉你。”但越发小声,几乎如蚊蝇一般。 盘蜒一咬牙,抽出一截骨头来,化作笛子形状,吹出一支曲子来。 那曲子正是当年的解谷与雨崖子在山中练功时所奏,他吹给她听,她轻声附和,曲子优美、纯洁,毫无烦扰,更无欲念,唯有少年对美景的赞叹。 他寄情于云、寄情于雨、寄情于山、寄情于水,更寄情于那他心目中美貌无双的少女。 但少女不明白,她以为他奏的是山中景致,殊不知自己正是他眼中最美的风景。他只求遥遥望她,别无邪心。那是最美好、最无瑕的爱意。 高山流水,心意互传,当年的两人沉迷其中,隐隐情愫暗生,但谁也不愿先开口。 吕流馨听得赞叹不已,一转眼,却见雨崖子满目深情,哭的梨花带雨,她等曲子吹完,指着盘蜒,厉声道:“你到底是谁?你怎会...怎会吹解谷的曲子?”似是质问,又似是求情,期盼盘蜒再吹奏下去。 那少年的灵魂受乐曲感召,弥留在此,他道:“此地亦有一条脉,只不过是条鬼脉,我...我这就告知你方位,你可从这鬼脉出去。我只求你照看好她,莫要再让她身处险境。” 盘蜒道:“若非是你,她不会败给那魔头,她早就不需要旁人照看了。她深爱着你,你难道还不明白么?”顿了顿,又道:“你还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少年一阵酸楚,却又欢喜无比,他道:“当年她问我:‘你这曲子,说的是山水云海么’?我笑着点头,但却并未确实答复,实则在我心中,这曲子中唯有她这云中仙子而已。”又再说出口诀,盘蜒玄学深湛,顷刻间便了然于心。 ------------ 二十七 少年少女道别离 盘蜒得那口诀指引,恍然大悟,已知该如何打开通路。解谷魂魄再回头张看雨崖子,似再看千万遍也不厌一般。 她不知道他在这儿,但那笛声让她由悲转喜,又有了生机。少年最后一次凝视此生最爱的少女,他忽然明白盘蜒所言:她至今爱他,她也无需自己守护。 他了无牵挂,魂游天外,就此离世。 盘蜒半抬手掌,潜运太乙,静观伏羲,在四周墙上连拍,这洞窟本就有玄机,过不多时,盘蜒触动四周灵气脉象,眼前一亮,一道黑木门现出形状,那门中混沌一片,似雾气中不断变换的星空。 雨崖子咬着嘴唇道:“此乃天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盘蜒道:“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这并非天门,而是鬼门,但效用却是一样,师父、师妹,请随我来。” 雨崖子卯足力气,死死拉住盘蜒手臂,吕流馨道:“师父,小心你的伤....” 雨崖子见盘蜒神色平淡,不由忡忡不安,放脱盘蜒,说道:“我定要你说出实情,不许对我隐瞒,你与解谷到底有何关联?” 盘蜒走入那鬼门关,鬼门消散,三人已处在一深广洞穴中,只见面前有一壁龛,中有一卷书册,盘蜒走上前去,将书册取下,上书“离乱”二字。 吕流馨道:“万鬼他们要找的便是这离乱大法,还有这月明宝刀,这刀确是神物,这大法想必也极为了得。” 盘蜒翻开书页,上曰:“浊世伊始,阴阳飞浮、光影交错,故乱象丛生于世,万物无序,因果聚集凝结。彼时也,乱中有真知,由乱而可得福祸,方得无为而治。后混沌开辟,乱渐有序,然则天理大道,周而复始,序终归于乱也。 此书所载心法,诱心魔,主躯壳,以乱而知物,以知而功成。则得混沌真气,莽莽漠漠,自有料敌机先,败敌于未发之能。 心魔毕竟乃是邪物,若呈于体表,漆黑如墨如夜,故而曰‘夜影’,此心魔可离体独存,则谓之‘离形’,此乃离乱大法之精髓所在。 此功重中之重,在于纵控心魔,故又曰‘玄夜伏魔功’,更为妥当。” 吕流馨读得浑然不解,问道:“又是‘离乱大法’,又叫做‘玄夜伏魔功’,这功夫好生麻烦,道理更是不通。” 雨崖子若有所思,再翻书册,只见其中所载法门凶险无比,亦极为残忍,乃是对一幼童以针灸法门刺入周身穴道,反复喂养心魔。她心中不喜,但仍说道:“我神藏派宗旨,乃是搜救世上宝物秘籍,助正抑邪,此功虽是邪道,但也决不能落入邪人之手。” 盘蜒将书册缓缓翻看一遍,已牢牢记住,交给雨崖子,说道:“还由师父处置。” 雨崖子点头收下,见此地甚是冷寂,并无外魔烦扰,于是取出一颗丹药服下,搬运真气,养身疗伤。 吕流馨精神困乏,便靠在盘蜒身上睡去,盘蜒回忆这数日来所见所闻,心中雀跃,脑中苦思那离乱大法的种种法门,不知不觉便汗流浃背。 这功夫与他那庄周梦蝶有几分相似,却无诸般危害隐患,若他以此离乱大法,掌控庄周梦蝶,有朝一日,或许可运用自如了。 过了一日,雨崖子收功站起,虽伤口仍有些疼,但行动已然无碍,她斟酌片刻,说道:“咱们找通路出去。”沿洞中石道而行,约莫走了二十里路,头顶阳光灿烂,闻到花草清香,又行不久,已脱出绝境,身处一崇山峻岭之中。 盘蜒欣喜若狂,冲到草地里头,仰天躺倒,深深呼吸,吕流馨轻笑一声,紧随而来,扑在盘蜒怀里,盘蜒大叫道:“你想压死我么?”两人说笑几句,甚是欢畅。 雨崖子望向四周,见山崖深谷,云海茫茫,又是一阵凄凉,想起当年自己曾与解谷来过此地,耳畔又想起解谷那动人的笛声。 她走上几步,问道:“盘蜒,解谷到底经历如何?你给我如实说出来。” 盘蜒稍一思索,说道:“解谷前辈说:你当年问他曲子说的可是这山水云海,他一直未曾答复,实则他心中所想,乃是一位美貌端丽,天下无双的云中仙女。他还想说:他深爱那位仙女,但一直不敢开口,直至那位仙女隐入万仙,他才明白自己心意。” 雨崖子站立不定,软倒在地,身子发颤,泪眼模糊,咬牙道:“这个....这个傻瓜....” 盘蜒道:“我练有幻灵真气,错有错招,竟能听到解谷魂魄说话,他当年身患重病,被众人排斥,又受这渊北辰蛊惑,无意中闯入藏经道观之中,被渊北辰的魂魄抢占躯体。他的灵识,则寄居在玉牌之中。” 雨崖子“啊”地一声,将玉牌捧在手心,凝视不语。 盘蜒又道:“他见到心上人脱困,心愿已了,早已升天。他一生只望那位姑娘平安喜乐,见她武功高强,对他情深如昔,心中安宁,别无遗憾。” 雨崖子心中哭喊道:“你这...你这狠心人,你若早对我说这些,我宁愿不去万仙,也要与你长相厮守。” 盘蜒叹道:“这位解谷前辈实是一位可怜人,但他对师父之心,委实感天动地,令日月失色了。” 吕流馨早已哭成了泪人,搂住雨崖子道:“师父,师父,你....你...节哀顺变...” 雨崖子被她一招惹,险些也嚎啕大哭,但她毕竟是世外高人,登仙之躯,顿时硬起心肠,转而说道:“盘蜒,你将来要好好对待馨儿,不许弃她不顾,否则我必不饶你,你听清了么?” 吕流馨眼角含泪,嫣然笑道:“师父,盘蜒哥哥岂是那样的人?” 盘蜒吐吐舌头,暗想:“我多说多错,惹鬼上身,何苦来哉?”于是说道:“师父教导的是。” 吕流馨又问道:“师父,不知那渊北辰怎么了?” 雨崖子道:“他占据解谷身子,功力确实不凡,但毕竟是凡人之躯,中我一剑,被我玄功打碎脊椎,即便不死,也终生动弹不得,料来他无法脱困,待我回山之后,理清要务,再来剿灭此魔。” 三人下山之后,不久回到神刃山庄,玉不莹忙派人好酒好菜,好吃好住的招待,雨崖子沐浴更衣之后,说道:“万鬼众人必去而复返,你持我书信,当速速召集江湖同道,齐聚一堂,埋伏于各处,严加防范贼党。” 玉不莹恭敬领命,他兄弟二人与吕流馨、盘蜒交情极好,离别在即,虽由衷替两人高兴,却又不免难过。 盘蜒悄声道:“不莹师兄,你那不甜弟弟天资聪慧,若专心习武,不捣鼓医术,将来必有大成。西悬师父传我‘天运掌剑’功夫,实已臻山庄内外功的极致,你将这口诀记下,自个儿好好琢磨琢磨。” 玉不莹心想:“我那弟弟傻不拉几的,哪里有你说的那般了得?”但也替玉不甜欢喜,兴冲冲的答应下来。 吕流馨对山庄一草一木皆极为留恋,央求雨崖子再多留一夜,雨崖子自有心事,答应下来。 吕流馨要盘蜒相伴,两人有说有笑,游逛山岩丛林,只觉各处比以往美丽百倍,她心道:“终于....终于....了却心愿。若我此生能在仙山上与盘蜒哥哥长相厮守,那不知有多么快活。”盘蜒猜着她心思,故作欢笑,心中却另有打算。 他送吕流馨回屋之后,无心睡眠,找一处泉水,将脑袋扎入水中,借水中清凉,令脑子冷静,思索这时日来所学诸般奇功,不由痴迷忘事,险些在水中溺毙。 只听哗啦一声,他被人提了上来,用力喘气,肺脉几乎要炸裂开来。扭头一瞧,却见雨崖子眸含笑意,缓缓摇头,说道:“你若这般溺死,当真是天下第一笑话,我雨崖子看走了眼,怎么收了你这个疯徒弟?” 盘蜒奇道:“师父怎知我是疯子?我这些时日装得极为正常,并未漏出马脚啊?” 雨崖子忍俊不禁,笑出声来,但立时肃穆道:“贫嘴!不许与为师玩笑。” 盘蜒悻悻答应一声,雨崖子愣了半晌,柔声道:“徒儿,你再吹那曲子,让为师听听成么?”声音荡气回肠,柔情万千,似忘了自己身份。 盘蜒道:“师父可有笛子么?我手中空空,又能吹什么?” 雨崖子嗔道:“你练成了神骨术,如先前那般化骨为笛,有何不可?难不成你还怕疼么?” 盘蜒黯然道:“师父有所不知,咱们先前踏入异世,我那幻灵真气可感知周遭怨灵残余,故而我功力大增,脑子好使数倍,几乎无所不能,但跑了出来,一身本领便十不存一了,你再要我抽自己骨头,那可非要了我的命啦。” 雨崖子岁数极大,见多识广,确实听到过这般传闻,只是不曾亲眼见到罢了。她伸手一探盘蜒经脉,感应内力,知道他所言不假,心想:“我还当遇上个千年罕有之才,原来并非如此,但即便有所局限,他终究天资超凡,足以承我衣钵了。” 她自听了盘蜒一支曲子,一番劝慰,生平从未对一人如此感激,只是碍于颜面,无法明说罢了。 ------------ 二十八 高处风啸不胜寒 雨崖子默然少时,从怀中取出一支玉笛,交给盘蜒,说道:“你便用这笛子奏给我听。” 盘蜒见这玉笛玉色温厚,显然乃是古物,心中一动,问道:“这可是解谷前辈之物?” 雨崖子叹道:“我至今才知他心意,回思往事,悔之晚矣,这笛子确是他所留,我甚是珍惜。” 盘蜒道:“师父,人死不能复生,多思无益,徒留伤心罢了。你乃世外高人,身份超卓,不久心境定能坦然如初。” 雨崖子点头道:“不错,但我只想再听听那曲子罢了。” 盘蜒心想:“师父这些年一直孤身一人,这笛子想必不曾离身了?她其实孤单寂寞,不曾忘了解谷前辈....”想着想着,神色古怪。 雨崖子问道:“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吹?” 盘蜒身子僵硬,如木偶般将笛子放在唇边,只觉闻到一股女子体香,这笛子似是雨崖子贴身携带,颇为温暖。雨崖子奇道:“你闻什么?这笛子我珍惜的很,常常放置在清净之地,勤勤擦拭。” 盘蜒定了定神,回想那曲子,吹奏起来,只是他心中满是男女缠绵之态,这笛声便成了靡靡之音,并无原先两小无猜之雅,反而多了十分情意绵绵之乐。 也是当真巧合,雨崖子此时脑中所想,正是与解谷成婚的梦想,琴和人心,加倍优美,雨崖子心旷神怡,幽幽说道:“若我当时听了你这曲子,便知你心意,万不会留你独自一人了。” 盘蜒松了口气,将那笛子交还给她,雨崖子摇了摇头,又取出那玉牌,一并塞给盘蜒,说道:“你替我收着,我不通乐理,也不想再惹乱心思。”盘蜒对那解谷极为怜悯,便依言收下。 雨崖子不发一言,盘蜒也不敢离去,只见她闭目片刻,睁开眼来,目光变得坚定庄重,不怒自威,她道:“盘蜒,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盘蜒见她俯视群山,神刃山庄安于一隅,相较之下,极为渺小,说道:“师父可是在担心万鬼?” 雨崖子点头道:“当时我也曾随菩提宗主一道,在雪原上迎战万鬼大军。我本以为会是一场惨烈厮杀,只是不曾料到会如此收场。菩提宗主行事素来高深莫测,但总有道理,当时举动,如今终于显现出恶果了。神刃山庄不过是初见端倪,我推断万鬼更有更凶狠厉害的手段。” 盘蜒心想:“原来师父当时就在我头上,但却没认出我来。是了,在她眼中,我与其余百万凡人并无异同,她如何会记得我?”说道:“难怪师父意欲广招人才,引入万仙。” 雨崖子苦笑道:“非但如此,我万仙以往与俗世格格不入,仅派低层弟子联系传讯,从今往后,却不可如此疏远隔绝。抗击万鬼,我万仙尚可独支,但若再加上数目如海的妖国众妖,我万仙非与诸侯各国关系紧密,掌控全局不可。” 盘蜒鼓足勇气,问道:“师父可知战场之上,宗主与那万鬼的妖人说了些什么?” 雨崖子吃了一惊,反问道:“你当时也在那儿?你怎地知道的?” 盘蜒道:“我是玄鼓城中一员小卒,倒也见到那壮观景象。” 当时巨大的冰墙拔地而起,升入空中,所见之人,无不敬畏。它似在告诫众人,仙魔确实存于世间,随时可将这世道变得面目全非。 雨崖子出神片刻,说道:“此事只怕唯有破云层的六位仙家知道,但众师尊自有打算,若不欲告知于人,我等也不便多问。” 盘蜒道:“也许他们不能说,也不敢说,万鬼知道一些事关重大的隐秘,迫使破云六仙只能与万鬼握手言和。” 雨崖子喝道:“盘蜒,此事无需你过问。你乃万仙门人,岂能说这等不敬尊长的话?” 盘蜒丝毫不惧,笑道:“万仙之道,崇尚自由自在,无拘无束,逍遥任意,随心所欲,难道连心里话都不能说了么?” 雨崖子一时语塞,摇头道:“大敌当前,不可动摇军心,盘蜒,若这些话被其他人听见,你轻则受罚,重责开革出门,为师也救不了你,你今后不可再说,更不能这般想。” 盘蜒并不固执,跪地磕头道:“徒儿知错了。” 雨崖子道:“你起来,起来。万仙门中弟子极多,其实如你这般想法,有不少门人与你类似,总觉得受了蒙骗,愤愤不平。但正所谓‘高处不胜寒’,越到了上头,便越知决断之艰难,一言一行,皆不可轻忽行事,否则必惹起轩然大波。” 盘蜒心想:“高处不胜寒?你也在高处,自然极不好受了?”于是问道:“师父,你冷么?” 雨崖子笑道:“师父内力深厚,区区山风,怎会觉得寒冷?” 盘蜒道:“我曾到过蛇伯城外的小聚魂山,那儿冰天雪地,冻气彻骨,便是钢铁也会冻裂,师父眼下不觉得冷,但若真有冻得死人的大风吹来,师父还不如随我去山下待着为妙。” 雨崖子道:“若人人都避难远逃,不堪风浪,那岂不是天下大乱了?” 盘蜒叹道:“或许这山顶之上本就不该有人。正所谓爬得越高,摔得越狠。若总想高高在上,以山河为盘,百姓为棋,那便首当其冲,要忍受那夺命的大风,待得风云变色,天地生患,山上的人便会遭殃。” 雨崖子听盘蜒话里有话,暗含深意,正在沉思,忽然盘蜒拉住她手掌,说道:“师父,咱们下山吧。” 雨崖子脸上一红,说道:“你这孩子,没大没小?你又不是稚龄孩童,拉我手做什么。” 盘蜒心中弥留解谷心意,对雨崖子不免生出依恋照顾之情,说道:“解谷前辈要我好生照看师父,我有此尚方宝剑、免死金牌,自然言出必践,令行禁止,师父莫要争辩。”大大方方,拉着雨崖子就走。 雨崖子心中温暖,任由他握着,直至到了山脚下,盘蜒这才放手,随后告辞而去。雨崖子抚摸手掌,呆立许久,方才回屋入眠。0 次日三人收拾停当,雨崖子长啸一声,空中飞来一大鸟,弯嘴翠羽,身躯巨大,从头到尾足有三丈,盘蜒大吃一惊,说道:“这是褐嘴翠鸟,师父,你有这宝贝,为何先前不用?” 雨崖子道:“先前用不着,我让它歇上一会儿,但眼下要去咱们神藏派,唯有借它之力。”原来万仙门人,修炼至第五层阶,便可挑选一神兽当做坐骑,可腾空飞行,极为便捷,千灵子、雨崖子皆是如此。 吕流馨年幼时曾见过这翠鸟,早就想坐上去试试,等三人坐稳,翠鸟嗖地一声,如飞箭般升上空中,穿云而去。 这翠鸟飞的奇快,且背上羽毛如盖,挡住疾风,盘蜒、吕流馨便不觉难受,而翠鸟羽毛松软清香,极为舒适。 雨崖子道:“万仙武学成千上万,神功无数,其中尤以我神藏派与海纳派为最,但万变不离其宗,万仙最为倚仗而屹立不倒的功夫,名曰‘飞升隔世功’,其中共分七层,第一层可传授未入门的有缘人,等到了山下仙露泉中,可借此功夫引渡上山。其余六层,则对应‘涉水、游江、渡舟、飞空、遁天、破云’六层仙家境界。我眼下便将这飞升隔世功的第一层口诀教授于你二人。” 她口中述说,耐心教导,神色极为慎重,吕流馨听其中教导,皆是些‘望灯扳桨,虬驾天矫”之类神游学说,只觉难以索解,盘蜒听得昏昏欲睡,脑袋一沉一起。 雨崖子瞪了盘蜒一眼,喝道:“你小子好没轻重!此事关乎你性命,你睡个什么劲儿!” 盘蜒吓得不轻,忙道:“我听着呢,师父。” 雨崖子道:“这口诀乍听之下,神神秘秘,无法明了,但实则乃是极精深的道家经文,若非通读学说,所知渊博之辈,极难明了其中含义。但我为助你二人能熬过试炼,先详细阐明其中道理。”于是一一剖析:望灯是何穴道,虬驾该如何运气,何时凝神,何时忘物,极为繁复讲究。 吕流馨甚是聪慧,且自幼所学近于道学,再加上那疫狐与她相伴,内力根底扎实,又得雨崖子提点,稍后便觉一股真气游走于经脉之中,所到之处,便觉舒坦无比,雨崖子甚是欢喜,说道:“很好,很好,你刚一入门,便有如此进境,在我门下也算极为罕见了。” 她这数百年间共收了神刃山庄十多位亲传弟子,这十位弟子最不济也登入第三层‘渡舟’阶层,而吕流馨如此机灵,也令她颇为惊喜。 盘蜒勉力听了一会儿,又打起呼噜来,吕流馨怕雨崖子生气,想要将盘蜒唤醒,却见雨崖子留上了神,神色紧张万分,她在盘蜒耳畔轻声道:“盘蜒,你瞧见了什么?” 盘蜒说起梦话,答道:“师父.....我瞧见一....一座客栈,客栈中....空无一人。” 雨崖子道:“那客栈中有些什么?” 盘蜒道:“有一账簿,还是名册?旁有笔墨,似...似是让我...留下姓名。” 雨崖子大喊:“不好!”在盘蜒印堂穴上一点,盘蜒鼻中鲜血长流,霎时惊醒过来。 ------------ 二十九 跋山涉水渡舟客 吕流馨心疼情郎,问道:“师父,盘蜒哥哥可是走火入魔了?” 雨崖子眉头紧皱,困惑不已,自语道:“为何会这样?他并非在清泉之中,怎会受此诱·惑?” 盘蜒擦去鲜血,甚是好奇,问道:“师父,什么清泉?什么诱·惑?” 雨崖子道:“我本就要告知你们,但不料盘蜒竟险些受害,此事从未有过,难道这也是万鬼的作为?” 她沉思少时,说道:“如想入我万仙门中,除了练成这‘飞升隔世功’第一层之外,等到了山下,会有一泉,此泉名曰仙露泉,练功有成者浸泡其中,渐渐心魂离体,身躯沉沦,便会遁入极为凶险的梦境之中。” 吕流馨骇然道:“梦境?” 雨崖子点头道:“若功力不纯、缘分未到之人,一入泉水,便会身受重伤,被泉水震飞出去。而那些合适的弟子,便会见到这梦境。那梦境因人而异,有的人所见乃是客栈,有的人则是灯塔,有的是皇宫,有的则是沉船,这众多地方,皆有一书册,有一怪人,那怪人身披斗篷,高大异常,挡住出口,不让人出去。” 吕流馨问道:“咱们可是要与这怪人打上一场?” 雨崖子道:“咱们称这怪人为‘湮没’,不知何许人也,在梦境之中,武艺可谓无敌,便是破云的仙家也胜不了他。他会诱骗你在那书册上写下姓名,他便放你出去,赐予你一身神功、仙家躯体,但那是谎言,千万不能相信,你要忍痛斩断自己双手双脚,交给此人,以示决心,他便会放你过关。” 吕流馨吐吐舌头,惊声道:“还好只是做梦,不然谁忍受得了?” 雨崖子摇头道:“那虽是梦境,但在现实之中,你的手脚也会断裂,池水由伤处涌入躯体,走经脉脏器,以仙气洗涤尘埃,方可得重生。外人一不通‘飞升功’,二不明这‘湮没’诡计,决不能借此铸造仙体。唯有被万仙选中之人,才会告知其中机密。此乃万仙门不破之誓,不可轻易告知外人,不然立时便有天罚。” 吕流馨又问道:“那如果在湮没书册上写下名字,又会如何?” 雨崖子道:“那便是遁入魔道,虽然过关,但出浴时身子虚弱,哪怕是我心爱的弟子,我也会立时诛杀,绝不手下留情。” 吕流馨忐忑不安,勉力笑道:“幸亏师父提醒,不然我定然小命难保。” 雨崖子道:“那‘飞升隔世功’每练成一层,须得找这清泉,重受考验,付出代价也倍加惨烈,泉水旁有人守着,如发觉异常,当即出剑斩杀。我踏入飞空境界之后,苦练遁天层功夫,在池水中重逢‘湮没’,至今思之,仍不寒而栗。” 盘蜒点头道:“我不知其中关窍,差点儿上当受骗,幸亏师父一巴掌将我打醒。” 雨崖子苦笑道:“你真是古里古怪,我从未听说有人在池水之外遇上‘湮没’的,或许是我多虑。”她又叮嘱两人习练‘飞升隔世功’,盘蜒老老实实苦修,果然不再入睡。 但盘蜒仍能见到那客栈,那书册,那湮没,他虽然醒着,却仍在神游梦中。现实成了幻影,梦境无比真实,雨崖子的身影与那湮没重合,盘蜒成了事不关己的看客,来去匆匆,那湮没并未注意到他。 盘蜒听见客栈之外有风声,有灵魂的喊叫,此处在哪儿?那绝非纯是幻境,而是真正存在之地。 这儿是聚魂山吗? 盘蜒虽是贪魂蚺,但却不同于同类,无法前往聚魂山,但在这客栈里头,他嗅到炼魂的气息,他猜测此处是聚魂山,但不知是哪个阎王的领地。 或者说,这湮没便是阎王? 盘蜒去触碰那湮没,但手臂透了过去,他只能看,却什么都碰不到。 他半梦半醒,很快便支持不住,心神一乱,回到现世。 如此飞飞停停,数日之后,来到一处广袤山脉,雨崖子道:“此乃风鹰山脉,绵延万里,山的尽头便是海。那儿是启蒙山,那儿是邃古山,那儿是汪泽山,那儿是九桥山....多的数不完,隐秘处也难以估量。咱们神藏派在山中有道观,但隐于天门异界,非常人所能涉足。神藏派中,又有天门,可抵达万仙本宗。” 盘蜒见青山时如利刃,直指苍穹,时又如卧龟,伏于江河,翠绿如毯罩在山间,偶点缀白雪,色彩分明。而云气如海,分隔形势,山道险阻,幽谷巑危,当真是气势磅礴,与天地齐寿同威。他笑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此山脉偏偏高山万丈,仙人万千,那可真是灵验无比了。”吕流馨则激动的词不达意,索性什么都不说了。 雨崖子令那翠鸟停在一座道观前头,道观名曰“怀江观’,观中迎出几个仙风道骨的道士,见了雨崖子,神色恭敬至极。 雨崖子指了指盘蜒、吕流馨,说道:“两位徒儿,前来见过诸位长辈。”逐一引荐,身份颇高,少说也是三阶层“渡舟”的道人。 其中一道号“文宇”的老道忙说:“尊长何必多礼?你远道而来,定是接引两位徒儿上山的吧。” 雨崖子点头称是,文宇道人说道:“近日来池水旁繁忙得紧,都是些求入门来的。” 雨崖子笑道:“本派人丁兴旺,可是大大的好事了。”她武功之高,在高手如云的万仙门中也威名极盛,众人对她尊敬万分,她有意入内,众人殷勤引路,不久来到后院一碧蓝平静的泉水旁,这泉水径约二十丈,有不少人浸泡其中。 突然有人断手断脚,身躯抽搐,鲜血如花般绽开,岸上有道人面露喜色,再过片刻,那人手脚长出,皮肤光洁,岸边道人便将他拉了上来。 只听又有人大叫一声,如被大风卷起,从水中跌出,落在地上,口吐鲜血,眼见是不活了,一中年道人长叹一声,取出丹药,塞在那吐血人口中,好容易救活过来,说道:“你功力未到,并无机缘,忘了此事吧。” 雨崖子对二人说道:“一旦失手,纵然不死,也会落得丧魂落魄的地步,极可能成了白痴,无法泄密。” 盘蜒心想:“难怪听张千峰说,万仙这二十多万人,一层十五万,二层七、八万,大多不思进取,不愿更攀高峰,原来是怕了这登仙不成的后果。” 雨崖子心想:“盘蜒心意坚定,馨儿这飞升功虽然精熟,但心气远不及他,若盘蜒失手,馨儿定然难成。”于是说道:“馨儿,你先入池。” 吕流馨害怕起来,目光不安,雨崖子轻声道:“徒儿,长久以来,我挑选许多山庄子弟来此,鲜有人天资胜得过你,只是你万万不可怯懦。” 盘蜒道:“你想想一路来的历练,山庄遭遇,藏经道观的妖魔,这等大难都熬过来了,区区仙露泉,又有何惧?” 吕流馨想起往事,勇气倍增,但见泉水畔男子无数,如何能脱去衣衫?雨崖子喝道:“凡胎而已,何以扰心?你还脱不得这牵挂么?” 吕流馨一咬牙,解开轻衫鞋袜,闭上眼,扑通一声,跃入水中,雨崖子目不转睛的望着池水,心底难安,她知道这池水既考验道家功夫,又磨练心智意志,古往今来,哪怕再了得的英豪,只要稍一不慎,立时便被这泉水所害,或当场而死,或生不如死。 不过一时三刻,吕流馨四肢齐断,口吐鲜血,雨崖子与盘蜒齐声叫好,见她娇躯旋转,血花绕身,不多时竟自行睁开眼,轻轻一跃,破水而出,身躯完好无损,面带微笑,真如出水芙蓉一般。 雨崖子见爱徒行动自如,惊喜交加,说道:“好徒儿,恁地了得。”抛出一件袍子,内力牵引,那袍子如一隐形人般将吕流馨罩住,吕流馨如雪花纷转,行云流水,落地之时,已然穿戴整齐。 她跪倒在地,喜道:“多谢师父传功引导之恩!” 雨崖子道:“恭喜徒儿得入仙门,从此身为万仙,脱尘非俗。” 盘蜒道:“恭喜师妹,贺喜师妹,从此长大成人。” 吕流馨笑道:“你胡说些什么?我本就是大人了。” 盘蜒奇道:“你自个儿竟不觉得么?我在你出水刹那,见你胸肌饱满,远胜往昔,像是老了三、四十岁一般,师父,你觉得....”话音未落,雨崖子与吕流馨各赏一嘴巴,啐道:“鬼东西!你盯着哪儿瞧?”盘蜒惨叫道:“饶命,饶命!”拔腿绕着池水就跑。 池畔众人知有人洗尘登仙乃是天大喜事,往往师徒拥抱,或笑或哭,却不曾见到这般打闹,一时啧啧称奇。 忽然间,盘蜒脚下一滑,一头栽入水中,雨崖子、吕流馨大声惊呼,旁人见状,也皆脸上变色。吕流馨想起在池水中的梦境,心急如焚,说道:“师父,咱们捞他上来?” 雨崖子面无人色,说道:“不成,一旦如水,旋即入梦,唯有自行解脱,旁人相助,非但害了他,若惹怒了梦中那湮没,真...真不知会有何后果。” 此事传开,众仙人道人听说有傻子在池边戏耍落水,纷纷跑出来瞧热闹,雨崖子、吕流馨神情慌乱,但到这当口,却也无计可施了。 ------------ 上架感言 感谢各位热心的读者,当然还有起点的编辑给予我的许多帮助,这本书将在9月16号正式进入收费章节。 正如不少老读者推测猜想的一样,这本书是我上一本书《蛆蝇尸海剑》的续作。但通常不需要读过上一本,一样能无障碍的看这本《万鬼万仙》。 这本书原本只是尸海剑的最终卷而已,讲述太乙的前生今世,以及与他相关的万鬼、万仙的故事。但最终我推翻了原先的想法,因为这一卷实在太特么长了,就算再加上一百万字,也无法说清楚万鬼、万仙、蚩尤、山海门的故事。 那就索性再写一本万鬼万仙吧。 更久一点的读者会发现在《面具的肖像画》中有张千峰的身影,他吐露了一些关于万鬼、万仙的线索。但希望读者们不要在意这些线索,因为我实在圆不上了。 在欧美的东方吸血鬼设定中,万仙堕化为万鬼,万鬼堕化为鬼人,也既是魁京,东方的吸血鬼。这些吸血鬼相当有趣,他们以人类为食,却又畏惧着黄泉里的十二个阎王(有中国的,有日本的),当阎王之间结束内斗,将会诞生一位魔皇,魔皇将带来永恒的平静,意味着吸血鬼与人类的灭亡。吸血鬼们除了与人类争斗,更与阎王的魔鬼们抗争。 我借用了一部分的设定,但放弃了用吸血鬼为主题的念头,那样有太多限制,且与中国的仙侠格格不入。我放弃了欧美人的十二个阎王,自己编了另外的阎王,当然会借用中国古代的神话故事。 太乙(或盘蜒)是与苍鹰截然不同的人物。太乙本质上是个阴谋家,有更黑暗的邪念与罪孽。苍鹰其实还是个好人,他虽然内心弱小,但却要阻止强大的心魔,但太乙呢?他也在畏惧,但他更多的时候是憎恨着、等待着、饥饿着。 所以这将是个有许多缺点的主角,但他的复杂让我写起来提神醒脑。太乙会在自己的正邪间做无人见证的挣扎,我将竭力确保他不会走上邪路。 我曾不断告诫自己:更残忍一些,把一些角色写死,尤其是那些女角色,她们的存在让故事的主题浮于表面。让该活的人活,让必死的人死,这是作者该干的事。但实际上前几次我做不到,我同样做不到让这些角色受非人的虐待屈辱,因为传统的武侠作者似乎不这么做:他们都秉持着一些正义和公道。 我也做不到让主角收编女性角色,像皇帝一样各个儿临幸,因为我总觉得角色是活生生的,独立的,有自己的想法和自由,追求目标,而不像中国古代女性那样逆来顺受。所以我让苍鹰从头到尾都死死憋着,哪怕读者说他再起不能,我也忍住了,直至完结的时候。 希望盘蜒不会这样。事实上也不会。 还请原谅我不喜欢角色一成不变的性格,所有角色,从年轻到中年,从小卒到贵族,经历不同,人人都会改变(实际上现实中也会),或许是蝇头小利,或许是杀亲之仇,或许是求不得,或许是追不到,如果有导火索,我会让角色黑化,或者洗白,哪怕不幸的破坏了原来的大纲。 这本书发生在不同凡响的世界,武功变得虚无缥缈,奇幻怪异,但这仍会是一个江湖。活生生的、快意恩仇、刀头舔血、争权夺利的人充斥其间,在自称为仙与自甘堕魔的势力夹缝间摇摆。 我向上天祈祷我不会太监,哪怕老是被人说烂尾。 谢谢一直以来的支持。 ------------ 三十 朝如青丝暮如雪 盘蜒发觉身在船舱之中,波浪起伏,涛声汐汐,此处似乎与以往不同,但盘蜒知道本质并无差异。 一高大汉子坐在他面前,斗篷披肩,兜帽遮面,隐去容貌,两人之间有一书册,亦有墨宝。 高大汉子道:“在书册上留下姓名,我便放你出去。” 盘蜒发觉手上持有一剑,他想也不想,立时斩向那汉子,高大汉子身形不动,盘蜒只觉一股气墙撞在身上,他惨叫一声,断了几根骨头,咬破嘴唇,鲜血长流,狠狠摔在舱壁上。 滋味儿糟透了,但既然来此,为何不试试?这汉子体内乃是炼魂,盘蜒感受得到,食欲大动。 汉子又道:“在书册上留下姓名,我便放你出去。” 盘蜒摇了摇头,右掌舞剑,斩断双腿,剧痛之下,登时又摔了个跟头,他大声喘息,又斩断左手,将长剑刺入船板,右臂往剑刃上挥去,手掌齐腕而断。他成了血人,鲜血泊泊涌出。 湮没不再言语,起身让开,原本封死的舱壁上露出舱门,盘蜒咬牙大笑,声音却像是哭泣。 他并未出去,用残躯在地上一撑,爬到那书册旁,用牙咬开书页,舌尖沾血,将自己姓名写在书册上。 湮没身躯一震,似乎从未见过这般情形,一声轰鸣,整个船舱被巨浪抛上了天,它在空中散了架,盘蜒落在海面上,于是乎时光就此停驻,天地间寂静无声,周围是静止的海面、木屑与白云。 盘蜒哈哈大笑,说道:“这儿...不是聚魂山,这里是哪儿?”他不想弄清,但他制造了混沌,扰乱了常理,这梦境已无法揣度了。 一切如他所愿。 盘蜒四处张望,不经意间,见到一个竹篮在海上漂浮。他感到一阵悸动,此地光阴已然凝固,为何这竹篮浮动如常?他先前瞧向那方位,明明空无一物,这竹篮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他催动幻灵真气,隔绝痛楚,使神骨术,断臂断腿中伸出骨骼,再运起死功,手脚回复原样。此地似梦非梦,似真非真,灵气无边无际,盘蜒成了此地的主人,功力似增长了百倍。 他游向竹篮,竹篮中有一婴儿。那婴儿瞪大纯真的眼睛,目不转睛的望着盘蜒,似极为害怕。 盘蜒哭出声来,张嘴笑道:“别怕,别怕,这是为你好。” 他手中现出骨刺,变作扎针,回想那离乱大法的记载,一根根刺入这婴儿身体。婴儿神色痛苦,哇哇大哭起来,盘蜒感同身受,这一根根针也确确实实刺入他自己经脉之中。 这里时光停滞,但盘蜒与这婴儿却不受限制,婴儿不停长大,盘蜒不断变老,盘蜒每日替这婴儿针灸,以幻灵真气替他续命。他能感受到婴儿的每一丝痛苦,也能体会婴儿内力的增长。 他忘了岁月,忘了凡世,忘了万仙,忘了一切,心中唯有这成长的少年,唯有那玄夜伏魔功,两人不曾交谈,但两人却明白彼此的心意。 等那少年约莫十三、四岁年纪,盘蜒患了重病,已奄奄一息,那少年朝他微笑,手持一柄长剑,刺入盘蜒心脏之中。 ....... 盘蜒张嘴大喊,蓦然醒来,只听众人欢呼雀跃,喊道:“雨崖仙子,你徒儿醒了!” 雨崖子探盘蜒脉搏,目光欣慰,温言道:“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吕流馨喜极而泣,抱着盘蜒,说道:“盘蜒哥哥,我还以为...你活不过来了呢。” 盘蜒神色迷茫,佯装无知,问道:“我怎地了?我记得我斩断手脚,海浪掀翻了船....” 雨崖子道:“你怎地事事与旁人不同?咱们见你手足断裂,正替你高兴,但却发觉你漂浮不动,似乎溺死了。我唯有隔空将你拉上岸,又见你心脏停跳,脸色惨白,咱们真当你...丧身于此。” 盘蜒道:“那我可算过关了么?” 雨崖子以仙气试探,点头道:“你已臻涉水境界,从此以后,青春常驻,无病无患,伤口自愈,百毒不侵。” 盘蜒喜道:“这不就成了?盘蜒能有今日,全仗师父成全,多谢师父养育哺乳之恩....“ 雨崖子怒道:“你小子可是昏头了?什么养育哺乳?我根本没养过你,何来哺乳之说?”周围道人闻言莞尔,有人不禁发笑,雨崖子凌空数掌打出,那几人“啊呀”一声,被打得七荤八素,逃之夭夭。她本想连盘蜒也揍,但他刚从阴曹地府回来,深怕她再一动手,他又得去向阎王爷请安,只得暂且忍耐。 她见两位徒儿极为争气,毕竟欢喜,当即唤来那翠鸟,载着三人飞上空中,穿过层云,翱翔于山谷之中,只见一环形圆山,山中有一盆地,烟雾缭绕,正中有一扇十丈高的红漆天门,那天门本黯淡无光,但雨崖子念了口诀,天门众便光芒闪烁起来。 翠鸟从门中穿过,景物再度骤变,遥望远处,只见翠山绿树,绵延无边,悬楼横跨山势,廊桥横连飞虹。云海飘游,似龙凤一般,彩光空照,与仙境无异。原先那风鹰山脉虽也宏大,皆是些荒山野岭,远不如此处数百座宫阙楼宇,金碧辉煌,更胜过凡间帝王宫殿。 雨崖子下令在一广场上落下,三人下地,又有十余个道人匆匆赶来,年纪看似在二、三十岁之间,身穿精美道袍,各个儿精心打扮,样貌挺秀,朝雨崖子跪倒齐喊:“弟子恭迎师父回来。” 雨崖子笑道:“师父这一趟出远门,又从咱们山庄招来二人,是你们的师弟师妹,你们可要好生照看,悉心指引。” 吕流馨甚是乖巧,深深作揖,说道:“诸位师兄师姐,我叫吕流馨,初次相会,实乃毕生殊荣。”盘蜒则不冷不热的打了声招呼。 众道人见吕流馨美貌,盘蜒俊秀,心底都暗自喝彩,纷纷上前引荐介绍,众人既然以仙人自诩,举止果然落落大方,言辞流畅,全无拘束。 吕流馨用心记忆众人姓名,妙目打量各人容貌,心中微觉失望:“我还道万仙各个儿都是仙人般的模样,谁知也并不出奇美观,虽比神刃山庄好上不少,但也称不上美若天仙,还不如盘蜒哥哥不疯癫之时呢。” 但转念一想:“我有了盘蜒哥哥,难道还不知足么?旁人就算再英俊美貌,与我又有何干?”于是不看男仙,反观女仙,暗自揣摩,以防冒出情敌,幸好也未有女子胜过自己。 雨崖子指着一年轻道人,说道:“歌乐子,你先带他们二人转悠一圈,只在我这道观之中,莫要出去。将万仙门规好生告知,要两人切莫懈怠。” 歌乐子道:“徒儿知道了。”对盘蜒、吕流馨道:“师弟,师妹,请随我来。”于是离了广场,沿石阶向上,一路详细讲解万仙规矩,指明各紧要之处,他言行潇洒,极为亲切,吕流馨连连发问,揣测其所好,不多时便与他极为熟络。 盘蜒恭敬问道:“歌乐子师兄,我瞧你们都是道人,莫非入师父门下,非得做道人不可么?” 歌乐子对男女神态截然相反,哼了一声,说道:“咱们师父就是道人,你初来乍到,便想别出心裁,与师父不同么?你回住处之后,衣橱中有件道袍,你给我好好穿上,别给咱们丢人。” 吕流馨奇道:“师兄,连我也要这般么?” 歌乐子和颜悦色的说道:“你们女孩儿家爱漂亮,自然全无顾忌,我瞧师父待你极好,也不会生气。大师兄说不定会刁难师妹,但由我替你担着,师妹不必担心。” 吕流馨嘻嘻一笑,说道:“多谢师兄。”又道:“但我与盘蜒哥哥两人要好,师兄可否也帮盘蜒哥哥一把,小妹感激涕零,铭记心中。” 歌乐子心中一凛,问道:“你与这位师弟....是何关系?” 吕流馨道:“我们乃是过命交情,出生入死的朋友。”既不点明心意,也不把话说绝,留有一丝余地,歌乐子稍感安心,自觉有望,哈哈笑道:“他既然是你的朋友,自然也是我歌乐子的朋友。师妹尽管放心。”明面上不敢对盘蜒怎样,言辞便客气起来。 盘蜒心想:“这万仙中也多有沉迷安逸之徒、贪图享乐之辈,比之俗世间更为不如,当真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仙人,仙人,他们何德何能,胆敢以仙人自居?”心下不屑,但表面上却毫不显露,偶尔与歌乐子交谈几句,言简意赅,谈吐得体,走了一圈,这歌乐子已对盘蜒有所改观,心想:“这小子人还不差,也还算块可造之材。他既然也是神刃山庄之人,我也不可多刁难他。” 歌乐子说完门规境况,又道:“师父乃是万仙遁天层的大高手,但嫡传弟子皆是从神刃山庄来的,故而彼此之间,以师兄、师弟、师姐、师妹相称。而嫡传弟子,若练功有成,又可在凡间收徒。引导入门,如今师父这一支,共有弟子数千人。至于咱们神藏派其余旁支,人数虽多,但说起本领精强,却远不如咱们了。” 吕流馨问道:“歌乐子师兄如今身在第几层了?” 歌乐子淡淡说道:“如今跻身第三层渡舟之列,但料来不久之后,可入四层飞空。” ------------ 三十一 他乡故友重相逢 盘蜒听出他看似轻描淡写、浑不在意,实则甚是热烈,对自身境况极为自得,不禁暗暗好笑。 歌乐子又说了万仙其余六大派系情形,万仙立世近万年,史册如山,仙家千辈,最年长的仙人存世数千年,辈分早乱七八糟,如在同派系之中,尚有师徒之说,与其余派系则按层阶、岁数论资排辈。而弟子如勤修苦炼,层阶越过师长,师徒情谊纵然不变,但却不可再以师徒相称。 转悠半天,三人来到道观大殿,名曰善性堂,雨崖子的诸嫡传弟子皆在此盘膝用功。那大弟子叫做三芝道人,国字脸形,浓眉大眼,最是憨厚公正,武艺也极为了得,身列四层飞空,广得众人敬爱,他见盘蜒、吕流馨,说道:“师弟,师妹,你二人刚来不久,想必疲累了,今日大可随心,不必苦熬苦练。” 盘蜒、吕流馨一齐道:“咱们末学后进,正要苦练不缀,不敢偷懒。” 三芝道人遂一一引荐众嫡传弟子,雨崖子坐下二弟子名曰四方道人,神情严肃,不苟言笑。三弟子名曰洗水道人,心思活泼,极好逗乐。四弟子名曰白素道人,乃是一秀丽道姑,性子与雨崖子有几分相似,皆温柔有礼。 这四大弟子各自活了两百岁有余,身列四阶,乃是雨崖子门下最得利的四大高手,他们练功有成,收徒无数,在凡间乃是一代宗师,本可自由行事,各有要务,不必来此苦修,只是今日有新同门前来,特意在此迎接。 过了片刻,雨崖子走入大殿,对盘蜒、吕流馨道:“算你二人在内,我门下如今嫡传弟子共有十三人,各个儿成就不凡,用功勤勉,不惧艰险,你二人也当加紧用功,不堕了本门声威。我这就传你们飞升隔世功“涉水”的口诀,每日如完成道观俗务,当以之为重,不得偷懒。”当即运传音入密之法,将这涉水口诀教授二人。 她传功完毕,又朝歌乐子瞧了一眼,说道:“馨儿年芳十七,刚刚入门,事事新鲜,易受干扰,诸位爱徒不可纠缠她,更不可勾勾搭搭,心思叵测的讨好,如让我知道有谁对馨儿风言风语,我定不轻饶!” 歌乐子吓了一跳,直咽口水,心道:“师父怎会知道?啊,是了,她老人家定然跟随在后,还好我不曾说过头的情话来。”原来此人早有前科,雨崖子深知各弟子脾性,故意让他引二人游山,亲眼见他言行,趁势教训他一番,一番训斥,果然令歌乐子诚惶诚恐,心惊肉跳,不敢再犯。 便在这时,只听殿外一道人喊道:“诸位尊长,海纳派鲲鹏仙长,携张千峰师兄前来拜会。” 众弟子小声议论,各自惊讶,不知此二人前来何事。 那鲲鹏道人乃是万仙门中鼎鼎大名的人物,与雨崖子齐名,武功深湛至极,而张千峰亦是风头正劲,名声在外,虽不过是三阶渡舟弟子,但武功仙法素为众人称道,据传他曾一举击败两大四层飞空高手,想来不久当可更上一步。 雨崖子不敢怠慢,亲自率众出迎,只见一衣着朴素的中年文士,一俊美秀气的青年道人迎面走来。 那中年文士率先道:“师姐,我听闻你归来不久,有一事急于相问,故而冒昧前来,不知是否打扰师姐歇息了?” 雨崖子微笑道:“师弟乃是稀客,我欢迎之至,何扰之有?”遂将两人引入大殿,奉座奉茶。 张千峰朝众人一一恭敬行礼,门中女弟子瞧见他容貌举止,一股好感油然而生,吕流馨瞧瞧张千峰,又看看盘蜒,心中比较,暗自惊叹。 张千峰见有一人颇为眼熟,那人又朝他嘿嘿直笑,顷刻间认了出来,大喊一声,上前握住盘蜒手掌,喜道:“盘蜒兄弟,你...你怎地会在这儿?” 众人大感震惊,纷纷问道:“怎么?你二人认得么?” 盘蜒哈哈笑道:“我与千峰仙家是老交情,不打不相识,他除魔降妖之时,找上我这小妖,我险些被他在雪里埋了。” 张千峰也笑道:“我欠盘蜒兄弟极大恩情,算得上生死之交,只是这些时日不得离山,故而不曾去找他。盘蜒兄弟为何会来万仙门?莫非....” 雨崖子微微一笑,说道:“那可当真凑巧,他已经过试炼,如今入我门下,你二人已是同门了。” 张千峰大喜过望,说道:“我就知道你定然能成,果然如此,果然如此。”但他颇识大体,知道师长有要事相谈,自己不便多言,于是拍拍盘蜒肩膀,退到鲲鹏身后。 吕流馨轻声问道:“盘蜒哥哥,你与这位张千峰很熟么?他见你就像见到亲兄弟一样。” 盘蜒道:“岂能不熟?当年我被他揍得鼻青脸肿,还好他高抬贵手,不然我还能活命么?” 吕流馨半点不信,又问道:“那后来呢?你二人怎会握手言和了?” 盘蜒道:“后来我到一王府上找差事,结识了一位王女,又与另一位官家小姐结拜为兄妹,此二人恰好是他徒儿,我便顺理成章,与他结为好友了。” 吕流馨怒道:“好哇,你....你原来有这许多红颜知己瞒着我!你...你....”恼恨之下,偷偷扯住他又打又拧,盘蜒低呼道:“师妹饶命,饶命,我与那二人清清白白,天地可证!” 雨崖子对他二人甚是宠爱,但也不得不管束,轻哼一声,说道:“肃静,肃静!你们两个小的好没规矩!”两人悚然,老老实实的坐在一旁。 鲲鹏道:“我得了师姐消息,听说师姐此次外出,与万鬼、泰家交过手了?” 雨崖子点头道:“师兄耳目好生灵通,我晨间送信,你傍晚便知。” 鲲鹏指着张千峰道:“徒儿,你将那魔猎之事,向大伙儿说来听听。”张千峰点了点头,便将随蛇伯大军深入草海,遇上阎王“异兽”,十余万人死于非命之事详细说了出来,又指着盘蜒说道:“盘蜒兄弟也在当场,只是他运气极好,未曾正面遭遇那魔猎灾祸。” 雨崖子脸色惨白,望向盘蜒,盘蜒缓缓点了点头,雨崖子叹道:“世间....真有如此可怕的魔王?我一直以为那阎王不过是歪理传言罢了。”其余弟子也尽皆骇然。 鲲鹏神情凝重,说道:“万鬼身处极北之地,发源不明,突然崛起,说不定与这阎王交情深厚,如今大举侵入边境北域,我猜菩提宗主与诸位仙使所以忍让,便是忌惮那阎王异兽之能。” 雨崖子点头道:“我不知事态竟如此严苛,故而对诸位尊长颇有怨言,现在想来,当是我见识短浅了。” 鲲鹏道:“但一味忍让,岂是长久之策?师姐此去与万鬼正面交锋,可见万鬼气焰嚣张,包藏祸心,正欲为祸中原,我等发誓要镇守世间平安,岂能坐视不理?我此次前来,便是求师姐与我同去拜见菩提宗主,详述经过。要宗主早些决断。以宗主与诸位仙使出神入化的功夫,若先发制人,总好过坐以待毙。” 这鲲鹏乃是万仙门中一位极具远见,心忧天下,却又雷厉风行的强硬人物,他瞧不明白万仙高层意图,心中不安,便四处拉拢同道,频频向上发问,即便徒劳无功,也可探出些端倪来。 雨崖子斟酌片刻,说道:“此事我也不能擅作主张,不如师弟与我一同去谒见本门仙使蒙山尊长,他恰好也在山中,并未闭关。” 鲲鹏喜道:“蒙山仙使也在?那可....那可真是荣幸之至了。” 雨崖子道:“盘蜒,馨儿,你二人乃是人证,随我走上一遭吧。”两人齐声说好,随她动身,五人出了大殿,鲲鹏叫来一大鹏鸟,雨崖子唤来那翠鸟,振翅升空,又朝山上飞去。 吕流馨听歌乐子所言,知这蒙山乃是万仙六位“破云”层的顶尖高手之一,亦是这神藏派的一派之长,据传有翻江倒海,御剑如神之能,万料不到会这么快见到此人,又是激动,又感胆怯。 朝上飞行一会儿,只见一孤零零的木阁,众人翻身而下,雨崖子跪在石阶前,朗声道:“蒙山尊长,弟子与海纳派鲲鹏师弟有要事求见。” 隔了许久,木门缓缓敞开,只见房屋之中,地铺竹席,别无器具,但各角落皆闪烁明灯,光暗交织,晦明不定,一白发苍苍的老道盘膝而坐,双目一黑一白,左边摆放拂尘,右边则是阴阳盘。 盘蜒心道:“这便是蒙山老道了么?瞧来貌不惊人,但神识暗藏,果然深不可测。”鲲鹏、雨崖子神色如常,张千峰、吕流馨、盘蜒则皆如身临危崖,不免有些惶恐。 蒙山开口道:“雨崖,鲲鹏,你二人可是为万鬼之事而来?” 鲲鹏急道:“正是,仙使尊长聪慧明视,洞悉事态,鲲鹏愚鲁不堪,本不该擅作主张,自添烦扰,但如今万鬼咄咄逼人,步步紧迫,我万仙却无动于衷,听之任之,万仙门下数十万弟子皆不明所以,不免心生困惑,还望蒙山尊长稍稍提点,以解我心头之结。” 雨崖子取出那月明星稀宝刀、离乱大法秘籍,走入木阁,呈给蒙山,将在藏经道观中遭遇说了,只是她有心替盘蜒隐瞒泰家出身,只简述自身经历,并未详谈其余。 ------------ 三十二 妙语连珠创宗源 蒙山老道曰:“万鬼中人已与菩提宗主议和,彼此不得互扰国境。他们意在夺宝,既然未曾得手,此事总不见得大动干戈。何况那冰墙有神灵之气,可隔绝真正厉害的妖魔。” 雨崖子道:“尊长,他们杀入神刃山庄,伤人无数,已违背所约,岂能就此作罢?” 鲲鹏也道:“师姐所言不错,咱们一退再退,已无路可退,此事非追究不可。自玄鼓城外雪原一战,凡间对万仙不满者众,怨声载道,本门已离心离德,若长此以往,只怕凡世中上至诸侯,下至百姓,皆不肯再听命于我万仙。” 蒙山道:“我等本愿,在于修道成仙,而非为凡事所困。这般争权夺利,更害我心,尔等为此烦忧,四处疲于奔命,于自身修行损害不小。凡间对我万仙如何看待,宗主与老夫皆不放在心上,其余四位同门,也皆赞同此节。” 鲲鹏急道:“莫非尊长便如此坐视不理么?” 蒙山道:“六派皆已传令下去,要不拘一格,广招人才入门,壮大势力,也算是有所准备了。” 鲲鹏摇头道:“能入万仙门的,本就是凡间道学名家,精英好手,如任意扩张,多半招来的皆是些丧身泉水之辈,又有何益处了?” 蒙山老道眉头一皱,说道:“老夫已说的清楚,神刃山庄之事不过偶然,绝非万鬼大举生事,老夫不愿过问,尔等也当约束行径。即便你去问菩提宗主,答复必无不同。万一凡人与群妖开战,万鬼与我万仙皆置之不理。” 鲲鹏极不耐烦,跳了起来,说道:“尊长,你说的轻巧,我万仙数十万人,并非各个如尊长一般永世长存,不食俗谷,咱们所用兵刃、所穿衣物、一应吃食、书籍,皆需凡人供给。咱们与凡间关联紧密,唇亡齿寒,决不能袖手旁观。” 蒙山道:“今日我无心俗事,尔等速速退去!”已下了逐客令。 鲲鹏先前在别处接连碰壁,此时再也忍耐不住,说道:“还请尊长告知当日雪原商议详情,为何万仙要容让万鬼?咱们又不曾与敌人交手,岂能知道敌人强弱?莫非诸位尊长与万鬼是老相识么?” 蒙山站起身,踏上一步,问道:“鲲鹏,你是何意?” 雨崖子见蒙山神色不善,敌意尽显,生怕他一怒出手,忙道:“尊长所说极是,鲲鹏师弟,咱们这就告退吧。” 鲲鹏性子偏激,大声道:“若咱们在泉水之中,在湮没那书册上写下名字,是否便成了万鬼?” 刹那之间,一柄长剑朝鲲鹏直飞过去,此剑本不在此地,不知从何处现身,神秘无比,直到此剑飞过眼前,众人方才察觉。 鲲鹏霎时出剑,铛地一声,将那长剑弹开,瞬间鸣响震撼群山,似数口巨钟一同敲响一般,鲲鹏出手快如闪电,剑光如盾,与那长剑相抗,雨崖子心头巨震,暗想:“尊长真决意杀他,他若对我这般出手,我决计挡不住五招。这鲲鹏武功果然在我之上。” 又听一声闷哼,鲲鹏退到远处,掌中长剑已断,脸色如白纸,额头汗珠滚滚。蒙山老道愣了片刻,复又坐下,说道:“你何时将飞升功练到这般境界?”他本拟五招内将鲲鹏重创,废他武功,但不料十招一过,鲲鹏虽受轻伤,但竟勉力守住要害。他起了爱才之心,于是罢手。 鲲鹏昂然道:“我若不竭力苦练,将来万鬼来袭,诸位尊长不出手相助,难不成咱们坐以待毙么?尊长如此武功,不杀万鬼,反对本门弟子出手,我鲲鹏今日纵然一死,也算开了眼界,不枉此生。”说罢哈哈大笑,笑声中满是激愤。 蒙山也不生气,沉默许久,说道:“你所料不错。” 雨崖子吃了一惊,问道:“尊长,什么所料不错?” 蒙山道:“万仙祖上规矩,在池水梦境之中,若在书册上写下姓名,无论那人是谁,皆必诛杀不留。我等自残身躯,借助天地正气重生,乃是无上毅力决心。然而在册中留名者,贪图捷径,受恶魔所惑,则必将倚仗世间邪气作恶,菩提宗主当日发觉那万鬼众人,正是由此法修行而生,与万仙正邪相对,只怕势均力敌,知道胜负难料,担心众生涂炭,双方这才立誓言和。” 盘蜒险些大笑起来,想道:“骗徒,骗徒,我偏偏在书册上留名,你们怎地查不出来?” 但或许他本就是妖孽恶魔,一直掩盖得极好,旁人发觉不了呢? 鲲鹏听实情与自己所料不远,问询多日,终有所获,面露喜色,磕头道:“多谢尊长释疑。”张千峰也随师父跪地稽首。 蒙山道:“与万鬼战事万不可开启,此事攸关苍生气运,需得慎之又慎,不可轻忽....” 盘蜒忽然跪地说道:“蒙山尊长,弟子有一事禀告。” 蒙山斜视盘蜒,问道:“你又是何人?” 盘蜒道:“我乃一层涉水的弟子,本事低微,但恰好与师父亲历万鬼于神刃山庄的暴行。” 蒙山点头道:“你说吧。” 盘蜒道:“尊长,我听师兄说,咱们神藏派宗旨,乃是搜救天下遗失瑰宝秘籍,以防为邪人所用,也可壮大我万仙势力。那万鬼久居北地,手头有诸般古籍,记载古时神物所在,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他们或不会大举来袭,但若潜入冰墙以南,将这些宝物一一掠走,月明宝刀、离乱秘籍,不过是万分之一,咱们难道便眼睁睁的看这么?” 蒙山创立神藏派,对世间古物极为看重,心中一凛,瞧了瞧手中宝刀、书册,知道皆非同小可,心想:“若真是如此,咱们.....决不能一再容让。”点头道:“说下去。” 盘蜒道:“那万鬼派遣精锐,游击各方,试探咱们底线,咱们万仙高手无数,难道就不能学他们模样,也来这么一出防贼妙法么?如今万仙六大派系,各自为政,主张不同,是以各派虽各有所长,但难以联手合作,委实诸多不便。 依我看,不如在六位破云尊长之下,再创立一小派系,受六位尊长督导,派中召集其余各派精兵强将,制定对策,专门应对扰我南方的万鬼群妖,如立功劳,必有好处。人数也不必多,千人左右足矣。” 鲲鹏喜道:“好办法,好主意!”他一心主战,有意团结诸派,但屡屡受挫,处处碰壁,不得诸仙使宗主支持,盖因他一味谋求诸派大统,所谋权力更在宗主之上,万仙门中无一人能够担当此任。如今盘蜒提议,这小派由六大破云尊长指挥,行动更为灵活,亦可抑制万鬼行径,比之他原先设想,乃是以退为进,暗藏玄机的妙招。 蒙山道:“此事单凭我神藏派足矣,何必联合诸派,调遣人员,岂不麻烦?” 盘蜒道:“各派皆有各派的好处,取长补短,方可事半功倍。比如我神藏派虽云游天下,但所知所学,毕竟不如海纳派渊博。又如圣阳派武艺精纯,克制诸般妖法。且各派参与其中,不曾有所偏颇,也可少些怨言,增进彼此默契,此乃一举两得的美事。更何况除魔卫道,我辈义不容辞,极为光荣,乃是流芳千古之举,定然谁也不愿落后。” 蒙山心道:“我与其余五位同僚常需闭关清修,不欲受琐事烦心,此举到不失为一个折中的法子。” 盘蜒见他似有赞同神色,又道:“弟子以为:鲲鹏师叔为人热忱,武艺出众,乃是这小派首领最合适人选,其余各派,若有意愿者,也可入内辅佐师叔。”他瞧出万仙之中多得是无所事事之人,这小派若真能干出名堂,必然从者如流。 蒙山念及万鬼各处抢夺宝物秘籍,只觉如房中硕鼠,不堪其扰,非得设法制止不可,于是点头道:“我当将此事告知宗主与其余仙使,再行斟酌。” 鲲鹏忙谦逊道:“这位师侄捧杀我也,我何德何能?可堪重用?”望向雨崖子,说道:“师姐德高望重,我鲲鹏五体投地,此事非师姐莫属。” 雨崖子笑道:“这是你与盘蜒捣鼓出来的事儿,可别扯上我。” 盘蜒笑道:“八字还没一撇,师叔何必眼下推辞?” 鲲鹏心想:“咱们海纳派的仙使对我极为信任,想必赞同,但我需早些回去,向他禀明实情。其余各派尚需游说,此事殊为不易.....”他数月来为万鬼之事发愁,此刻终于有所进展,眼前见到一丝光明,浑身上下充满干劲儿。 张千峰见师父如此,自也替他高兴,对盘蜒更是敬佩。 众人再向蒙山老道致谢,乘坐羽兽,振翅而去。 回到道观中,鲲鹏向雨崖子道别,张千峰道:“师父,我与盘蜒师弟尚有话要说,能否在此多留片刻?” 鲲鹏心想:“听千峰所言,这盘蜒才智卓绝,武道深湛,将来必出人头地,那小派若真能创立,他与千峰可为我左膀右臂,正要让两人多亲近亲近。”点头道:“他刚入门不久,你却是老资格了,有些事需提点提点他。” 雨崖子啐道:“师弟,瞧你说的,好似我雨崖子门下都是冷心肠,就你的好徒弟是热心人。” 鲲鹏哈哈一笑,拱手一让,乘风远行。 张千峰拉住盘蜒手臂,对雨崖子道:“师伯,我借盘蜒一用。” 盘蜒怒道:“什么借我一用?你当我是什么东西?” 雨崖子点了点头,笑道:“贤侄自便。” 吕流馨急道:“这位师兄,我....我可以跟来么?” 张千峰见吕流馨对盘蜒神色依恋,不禁莞尔,心想:“大半年不见,这小子已有佳侣了?果然大有长进。”也替盘蜒喜悦,点头道:“自然随师妹所愿。” 吕流馨大喜,跟着二人,走上一处山峰。 ------------ 三十三 一举成名争朝夕 山上有一处凉亭,周遭红花绿叶,巨木林立,三人在凉亭中坐下,张千峰道:“可惜我不知盘蜒兄弟在此,不然带些好酒,通宵达旦的畅饮谈天,岂不美哉?” 盘蜒道:“以往不知万仙的好处,似你们这般日日游山玩水,饮酒作乐,真是神仙般的日子。” 张千峰一怔,知道他又出言讽刺,微笑道:“盘蜒师弟果然还是老样子。” 吕流馨道:“千峰师兄,听说你武功很是厉害,在第三层渡舟弟子之中乃是第一高手,这可是真的?” 张千峰摇头道:“师妹说笑了,我一直不求上进,停步不前,若非与盘蜒师弟谈武论道,受了些启发,又岂能有今日功夫?” 吕流馨甚是好奇,盘问缘由,张千峰简略说道:“我练功之时,遇上心魔生幻,盘蜒兄弟出言提醒,助我突破壁障。” 吕流馨白了盘蜒一眼,说道:“瞧不出你疯疯癫癫,竟然是千峰师兄的恩人。” 盘蜒笑道:“我身怀绝学,道行高深,是你这小丫头肉眼凡胎的,不识大罗金仙罢了。” 张千峰斟酌词句,问道:“师弟,师妹,你二人....二人可是...可是一对...那个青梅竹马么?”他见二人神色亲热,彼此颇有默契,不由想起自己那位失踪的情侣洁泽,心头一阵惆怅。 吕流馨俏脸晕红,瞥向盘蜒,盘蜒道:“我那古板师父不许咱们扰馨儿练功,那也叫无可奈何,我也只能暂且老实些了。” 张千峰哈哈一笑,说道:“那是自然,万仙门中,武功越高,地位越尊,我见不少人沉迷享乐游玩,功力终生停滞,师妹方才入门,正是前途无量的时候,师伯这规矩也是为师妹着想。” 盘蜒问道:“振英、采奇两位如何了?” 张千峰听他问起两位爱徒,立时眉飞色舞,自豪之情油然而生,说道:“她二人进境奇速,这一年来飞升隔世功已有所成就,三日之后,便要参加试炼会考了,试入二层境界了。” 盘蜒说道:“义妹身怀轩辕真气,与这飞升隔世功颇为相似,两者互相催化,自然突飞猛进。但采奇姑娘又怎能跟得上义妹?” 张千峰道:“采奇有那寒星剑护体,此剑中蕴有寒冰真气,她又与那剑寸步不离,不知不觉间功力倍增,她们二人进步飞快,在海纳派中颇为轰动,便是其余门派,亦....哈哈....亦有不少拥趸。”原来陆振英、东采奇本就有绝丽之姿,两人姐妹情深,彼此寸步不离,倍加引人注目,不久之后,名声不胫而走,万仙门中的轻浮子弟,都知道海纳派来了两位天资卓绝、秀丽至极的少女。 盘蜒一拍大腿,笑道:“这群吃饱了没事干的王八羔子,见着美女,如饿狼一般。你这师父可得好好把关,莫让我义妹被人骗走了。” 吕流馨道:“那两位姑娘很美貌么?她们是....是盘蜒哥哥的义妹?” 盘蜒道:“陆振英是我义妹,那东采奇却曾是我上司。” 吕流馨甚是气恼,心想:“我倒要瞧瞧这二人是怎般天仙模样?”她在神刃山庄之中受众人众星捧月,来到万仙,那歌乐子也对她大献殷勤,对自己容貌身段极为自负,听张千峰说她二人好似风华绝代,广受青睐,心底颇不服气。 盘蜒问道:“千峰师兄,你两位徒儿一年便登入游江之层,你不过区区渡舟,岂不寒碜了些?” 张千峰点头道:“徒儿尚求上进,我岂敢偷懒?三日之后,我也要投身试炼了。” 歌乐子曾告知两人这会试情形,一年一度,自觉习练飞升隔世功有成的门人可向派中提请,参与那试炼。众人齐聚万仙本宗一高山之巅,陆续投身仙露泉水之中,再会那可怖的湮没怪人。 若与会者功力不足,便会受泉水重创,往往要修养一年方可复原。若能通过湮没考验,从池水中出来,再与其余与会者比试武艺,最多选出八人,登入下一阶层,传授飞升隔世功更高深武学。如武功冠于众人,更会倍受本派器重,重赏无尽。 盘蜒道:“好,尔等如此上进,我又岂能堕后?我这便禀明师父,也要参加会试。” 张千峰、吕流馨吃了一惊,齐声道:“此事非同小可,你可别开玩笑。” 盘蜒哈哈笑道:“大丈夫若不语出惊人,技惊四座,岂能一举成名?师妹、师兄放心,我盘蜒必能轻易过关,与振英、采奇会师四强。” 张千峰又劝了几句,见盘蜒极为固执,全不妥协,却也只能干替他着急,说道:“师弟虽聪慧过人,但习练内功,决不能一蹴而就,那泉水只考验飞升功的进境,其余门道,一概无效,师弟如真有意一试,这三日之内,须得日夜不停的苦练,不能有片刻懈怠。” 他说了几句,知道希望终究极为渺茫,也觉没趣,长叹一声,告辞下山。 盘蜒拉住吕流馨道:“走,咱们去找师父。” 吕流馨道:“师父说过,即便再聪慧之人,这功夫少说也要修炼一年方能有成,她绝不会答应你,盘蜒哥哥,你又何必自讨没趣?”心中忽然一颤:“他是想与那东采奇、陆振英相见,让她二人刮目相看么?” 盘蜒将她横抱而起,说道:“莫要多问,瞧我显显本事。”大步走了出去。吕流馨心中一甜,登时怨气全消,暗想:“他若受池水所伤,我必好好照顾他,何必担心那两个女子?我当加紧习练,一年之后,又岂会输给那二人?” 两人回到道观,盘蜒将吕流馨放下,却恰在大堂中见到雨崖子,盘蜒上前跪拜,说了要参试会考,其余众弟子皆大惊失色,喊道:“你可是疯了么?” 雨崖子压抑怒气,说道:“你这狂徒,当真不知天高地厚。你还不曾修炼那涉水层口诀,便想一步登天了?只要你一入那仙露泉中,当场便会被重创。” 盘蜒极为固执,只是不停磕头,其余同门皆想:“这小子可是急于出头?当真狂妄已极。” 雨崖子一见盘蜒,便想起解谷,对他极为疼爱,真有如爱子一般,见他心意坚定,怎么劝也听不进去,叹了口气,说道:“我神藏派规矩,不可阻弟子参加会试。你既然一意孤行,去池水中吃些苦头,也是好的。” 大弟子三芝道人取出纸笔,让盘蜒写一封书信,自报派系、阶层、姓名,折好之后,叫来一送信弟子,前往本宗报考去了。 白素道人苦笑道:“小师弟,你可知我是入门第几年,方才得入第二层的?” 盘蜒道:“师姐这般人才,定然是第二年便大杀四方,技压群雄了。” 白素道人用力摇头,说道:“我是在第七年方才自觉练功有成,在师父门下,也算的第三快的了。”指了指三弟子洗水道人,洗水道人甚是得意,笑道:“我是第二快,也花了五年岁月。” 盘蜒奇道:“那第一快的又是哪位师兄师姐?可是大师兄、二师兄么?” 洗水道人叹道:“那小子最不成器,明明天赋超卓,只一年便登入第二层‘游江’境界,但之后便浑浑噩噩,泯然众人了。” 吕流馨“啊”地一声,问道:“那位师兄人在何处?” 四方道人扫视一圈,不见那人影子,又道:“他定又是跑去炼丹房偷丹药吃了,这小子酗酒成瘾,偷窃成性,最是可恶!” 盘蜒听此人如此风评,心中一跳,暗想:“莫非此人也是贪魂蚺么?我本也想去炼丹房监守自盗,倒与此人想到一块儿去了。” 众人正在大斥其非,却见一高大道人步履蹒跚的走入大殿,此人样貌倒也算是俊秀,此刻衣衫皱做一团,邋里邋遢,满身酒气散发出来,盘蜒与吕流馨认得此人道号“分物”,乃是雨崖子门下第七弟子。盘蜒细看他眼眸,贪魂蚺彼此之间心有灵犀,可瞧出特征来,此人决计不是,但定是贪吃贪酒之徒。 雨崖子怒道:“分物!你又去偷醉仙丹了,是么?” 分物道人大骇,扑通跪倒在地,说道:“师父恕罪,恕罪,且瞧在我祖宗脸上,饶我一次,只赏我一顿板子吧。” 雨崖子道:“你还知道你祖宗?蒙山尊长乃当世大仙,在万仙门中也是佼佼人物,你年少成名,前景何等辉煌?如今怎地成了这副模样了?” 分物道人抬头道:“我说了多少次啦,祖宗逼我练功出了岔,否则我怎会如此不像话?” 雨崖子道:“你也知道自己不像话了?你又不肯说那是什么功夫,要我如何相信?” 分物道人唉声叹气,说道:“我是不能说,不可说,师父你就再饶我一回吧。” 雨崖子无奈,命三芝、四方两人持木板,在分物道人屁股上一通痛揍,分物道人不敢运功抵挡,惨叫如猪,但此人脸皮极厚,没心没肺,打了一百板,此人双目翻白,当场装死。雨崖子长叹一声,说道:“将他带下去,今后炼丹房好生看管,莫要再让此人有机可趁。” 盘蜒暗暗叫苦:“我拜师来此,便是为了那灵仙丹,被这分物道人一搅合,今后又该如何是好?” ------------ 三十四 美言谄笑浴清池 只一日之隔,盘蜒参试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万仙门中无人不惊,纷纷心想:“此人入门不过一日,便想一步登天?其中定有古怪!”不绝有好事仙人来此询问究竟,雨崖子不堪其扰,索性闭门谢客,让盘蜒专心练武,更严令门人不得向外人多言。 众仙家打听不出音讯,更是心痒难搔,于是便有人捏造谣言,传的风生水起,像模像样,但又自相矛盾,反而更是模糊不清。雨崖子多有耳闻,知道此事已骑虎难下,盘蜒难以放弃,否则在万仙之中,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 神藏派另有两位五层遁天的仙长,前来拜会雨崖子,其中一女子名曰华普,素来与雨崖子争锋相对,互不相让。她冷笑道:“雨崖子师妹,你闹这么一出,累得咱们神藏派这一日来鸡飞狗跳,不得半点安宁,你那弟子可有真才实学?若不过是想嬉戏玩闹,咱们可不能轻饶此人。” 雨崖子淡淡一笑,说道:“华普师姐不必多言,小妹自有分寸。” 另一男子道号紫若,叹道:“此人既然是咱们同派门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贫道自也盼他有所成就,并非盲目自大的狂人。还望师妹吐露一二,稍解我二人疑惑。” 雨崖子苦笑道:“紫若师兄,盘蜒他心思如何?进境怎样?我也半点不知。但好在三日之后必有分晓,只盼他莫要受伤过重罢了。” 紫若、华普大失所望,告辞而别。雨崖子回到大殿,众嫡系弟子一齐围了上来,歌乐子道:“师父,师弟他可害惨咱们了,他先前可是在山下仙露泉一跤滑倒,摔入池水里头?人人都说咱们神藏派雨崖道人门下出了个傻瓜。” 雨崖子嗔道:“咱们但求心无所愧,旁人言语如何,咱们又何必多虑?尔等枉活了百年,难道仍看不透此事么?” 三芝道人曰:“师父说的极是,但外人言语太过,讽刺辛辣,让本派弟子颜面全失,总让人心生愤愤。” 雨崖子道:“盘蜒失手,乃是情理中事,若盘蜒苦练过关,那本派上下,岂不倍感光荣?又有何愤愤之情?” 众弟子无不动容,问道:“师父,盘蜒他真有把握能过关么?” 雨崖子不过是一时冲动,脱口而出,但盘算希望,实在微乎其微,世上焉有人能在三日之内,便将飞升隔世功第一层境界练得圆满无缺?她与吕流馨互望一眼,见对方眼中充满忧虑关切,唯有暗自长叹。 三日之后,盘蜒破关而出,众人见他面貌都吓了一跳,只见他三日间竟瘦了十多斤,委实如同竹竿一般,雨崖子又是恼怒,又是怜惜,叱问道:“你乃半仙之体,纵然三日不吃不喝,也不会成这副模样,你到底在胡闹些什么?” 盘蜒惨然道:“师父,徒儿肚饿,要讨些灵仙丹吃。” 雨崖子咬一咬牙,取出几颗灵仙丹,盘蜒大叫一声,一招饿虎扑食,夹手夺过,一顿狂吞,服药之后,倒地就睡。雨崖子怒道:“你给我起来!”将盘蜒托起,吕流馨、白素道人替他整理仪容,梳理乱发。雨崖子道:“此事关乎我神藏派颜面,你纵然不成,也别给我出丑。” 盘蜒奇道:“此乃我个人之事,怎地涉及神藏派了?我本也没多大指望,只不过胡乱试试罢了。” 众人一听,更是火冒三丈,吕流馨拉住盘蜒胳膊,急道:“盘蜒哥哥,你....你....只是在胡闹?” 盘蜒笑道:“我想到了池水畔,众多美女袒露娇躯,我便可一饱眼福了。” 雨崖子勃然大怒,一巴掌打了过去,旁人赶忙劝住,说道:“师父,打晕了他,咱们神藏派可混不下去了。” 雨崖子重重哼了一声,压住火气,说道:“盘蜒,此事早已传遍万仙六派,你并非不知轻重之人,若你飞升功功力不到家,那池水定然反噬,轻则要养伤一年,重则性命难保。无论怎样,你都要心怀勇毅,不可退缩,拿出本门弟子的样子来。” 盘蜒果然振作精神,说道:“师父,我若侥幸再遇上那湮没怪人,又该如何应对?” 雨崖子心想:“你只怕还未进入梦境,先被泉水所伤,万万难再见那湮没。”但仍说道:“千万不可在那书册上写字,当用一钝刀将四肢缓缓割断,如此方可过关。” 盘蜒问道:“若在书册上留名,旁人如何看得出来?” 雨崖子道:“怎地看不出来了?你若四肢无伤,安然离水,立时便会被一旁考官杀死。” 盘蜒脸色发白,愣了片刻,说道:“弟子当尽力而为,不辜负师父师兄师姐师妹一番深情厚谊。” 众人穿过天门,来到万仙本宗群山,只见群山通天彻地,仙宫光耀流云,更胜过神藏派一筹,天门前已挤满了人,皆是些来瞧热闹的各派弟子,瞧见盘蜒,发出一通大呼小叫,大多冷嘲热讽、阴阳怪气。 盘蜒怒道:“喊什么喊?大丈夫岂能碌碌无为,不思进取?我宁愿死了,也要到泉水中试上一试,只要我活下性命,一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总比你们这些畏首畏尾之辈要强。” 此言一出,倒也博得一阵喝彩,不少年轻气盛的道人点头道:“不错,不错,虽然不知自己斤两,但也算勇气可嘉了。” 好不容易穿过山间栈道,只见一虹桥横跨山峰,相连百丈,远处那山白雾蒙蒙,群鸟盘旋其上,海声喧嚣其后,雨崖子道:“这便是会试之处,山名‘危途’。馨儿、白素,咱们三人陪盘蜒过去。” 盘蜒心道:“为何只能女子过去?难道女子看男子入浴算是吃亏,男子看女子露体便是享福么?唉,天道不公,世风如下也。”心中胡说八道,呼天抢地,却也不敢明说。 不多时穿过山谷,有数个道人迎了出来,见到盘蜒,心中惊讶,却勉力装作镇定模样,核实一番,引三人来到一大池旁,这大池比山脚下的仙露泉又大上了数倍,平素戒备森严,不许门人自行前来,效用威力也比山下那接引入门的泉水更为显著。 盘蜒见各门各派的应试者在池边绕了一圈,忽然间,一肤色黝黑的老者踩着飞剑,凝在半空,负手而立,仿佛是从空气中幻化而来的。众人一齐跪倒,恭敬喊道:“恭迎蝉鸣仙使莅临会试,督导吾等。” 盘蜒心下惊骇,暗想:“这又是一位万仙门的顶尖人物?”原来这一年一度的会试极为重要,近年来规矩已变,宗主仙使虽忙于修行,但却轮流来此主持大局,不再置之不理。这蝉鸣仙人乃是圣阳派的尊长,今年轮到他出面当差。 蝉鸣不愿多谈,朗声说道:“诸位不必多礼,诸位应试者验明正身了么?” 众考官齐声道:“已然验明无误!” 蝉鸣默然片刻,说道:“我听闻有一涉水弟子,入门不过三日,便欲一试游江,那位弟子何在?” 这数百人一齐转动目光,寻找那狂妄之辈。盘蜒咳嗽一声,怏怏说道:“回禀尊长,正是弟子。” 蝉鸣笑道:“我听蒙山提起过你,你伶牙俐齿,主意不错,但不知是否有真材实料?” 盘蜒心中一喜,暗想:“听他所言,那鲲鹏立派的倡议多半有望。看来我胡乱行事,闯下名声,倒也对那大事有所助益。”只是垂首不语。 忽听对面有一女子惊呼道:“盘蜒哥哥!”另一女子也喜道:“是他,真是盘蜒!” 盘蜒抬头望去,只见陆振英、东采奇二人携手而立,陆振英依旧如画中仙子,秀气清纯,样貌比往昔更美,而东采奇虽比她稍逊,但也是风华出众,艳丽柔媚,两人望向盘蜒,目光惊讶至极,似全没料到竟能与他在此重逢。 盘蜒心想:“准是这俩丫头蒙头苦练,不闻窗外风雨之声。不知我已名扬天下,如同贯耳之雷。” 吕流馨瞧见二人,暗暗心惊,暗想:“我若不好好打扮,可被她们比下去了。”向盘蜒靠了一步,拉住盘蜒手掌。 蝉鸣道:“此次可有欲至遁天层之人?” 众考官道:“回禀尊长,并无人有此资质。” 蝉鸣道:“那渡舟之人,意欲飞空,又有几何?” 一考官展开书卷,报上姓名,一共约有十四人,张千峰赫然在列,他身后也站着几位女仙家,看来同门陪同之人只能是女子。 这第四层飞空的门人一年最多只取两位,即便连续数年无人成功,亦非奇事。 考官喊道:“请天地派玉真仙友入水!” 那玉真道人约莫四十岁年纪,脱得赤条条的,跃入水中,只支持片刻,如被巨掌捏住一般摔了出来,他骨骼尽断,口喷鲜血,同门忙抢上医治,总算捡回一条性命。 考官接连喊出姓名,一众男仙女仙一一脱衣下水,但也都在顷刻间落败,更有人当场丧命,盘蜒心想:“昔日见到万仙飞空阶层的两个仙家,人品极为不堪,功夫也远不及张千峰,想不到竟能熬过这般苦练。”殊不知那召开元、于步甲二人升入四层之后放纵疏懒,功力不进反退。 等了半天,终于轮到张千峰出场,盘蜒见陆振英、东采奇两人神色紧张,各自捏紧拳头,真比自己入水更为激动。 ------------ 三十五 庄周梦蝶如隔世 盘蜒忽然背脊生寒,急转目光,在对岸人群中见到一人,那人样貌二十岁上下,黑发黑眸,神色阴鸷,似也不怎么出奇。但不知怎地,盘蜒只觉此人的眼眸黑的诡异,隔绝光亮,深不可测。 那少年也望向盘蜒,微微一笑,笑容中似有难以描述的仇恨。盘蜒莫名间害怕起来,扭头不去看他。 众人惊呼一声,旋即掌声如雷,但见池水中张千峰手足全断,血溶于水,又过了半晌,他睁开眼,四肢愈合,身形一动,已到了岸上,一旁考官立时递上衣物,张千峰匆匆穿戴整齐。 吕流馨喜道:“千峰师兄果然了不起,这么多人,也唯有他能过关。” 雨崖子道:“听说此人今年不过七十年纪,进境之快,实属罕见,不逊于他师父鲲鹏。但如要踏入第五层遁天境界,仍要难上百倍,若非毅力心境、天赋修为皆臻极高境地之人,难以迈过这一难关。”她心有所想,随口说出,倒并非想自吹自擂。 盘蜒却心想:“师父要咱们拍马屁啦。”笑道:“那师父有此成就,当真古今罕有,令我神藏派上下生辉了。弟子定要以师父为楷模,终生当菩萨般膜拜。” 雨崖子淡淡一笑,说道:“你少来这套。你若真能熬过试炼,我神藏派才真正颜面有光。” 之后又有三人入水,其中一人亦通过考验,但最后一人在水中浸泡许久,周围气氛顿时冷寂下来,人人毛骨悚然,唯有窃窃私语。 盘蜒又瞧向那黑眸少年,他眼神闪烁着奇特的光芒,如见了新奇事物的猫,又如意欲捕食的蛇。 再过片刻,那人从水中走了出来,神色憔悴,眼神恍惚。 一考官怒道:“伯阳!你可是在那名册中留名了?” 伯阳哈哈笑道:“不错,不错。一味斩手断脚,毫无意味,我早就想试试别的门道了,尔等保守懦弱,不求进取,岂不可笑么?” 数个考官拔出长剑,朝伯阳刺去,那伯阳一甩手,水中一声巨响,浪中蕴含内力,翻涌奔腾而来。众考官长剑舞动,运功将那水气化解,伯阳趁势跑向本派众人,意欲捉一人为质,放手一搏,谋求出路。 刹那间,那伯阳浑身冒火,他厉声惨叫,扑倒在地,却再难前进半寸。那火焰似饥饿的野兽,在他各寸肌肤上疯狂咬啮,他迅速融化,不久已成了一堆泊泊冒泡的肉汁,那肉汁表面仍残留五官、手脚模样,加倍恶心。 只见三道红色飞剑在空中游动,似精灵妖魅,运行自如,那三柄剑稍一晃动,回到蝉鸣身边,弹指间消散不见。 众人齐声惊呼,这才明白是仙使出手,见他显露这一手神功,皆敬畏无比,跪拜喊道:“仙使神通,冠绝天下。” 张千峰心下骇异,暗想:“若这三柄剑朝我袭来,我即便使出浑身解数,只怕也抵挡不住,就算师父那般身手,也仅能支持一时。” 蝉鸣道:“将那叛徒残躯收拾了。”有人取一麻袋,手持簸箕,将那混杂血肉的热油扫了进去,众仙家皆爱干净,见状无不感到恶心,又见这老道对本派弟子竟毫不留情,更是由衷敬佩。 蝉鸣道:“去年尚有两人通过池水试炼,但却比武落败,此二人当与今年出浴者再比,获胜者可获授‘飞升隔世功’飞空阶层心法,服食灵丹妙药。” 盘蜒心想:“原来还要打上一场,张千峰本事不小,获胜在情理之中,即便今年不胜,明年仍有机会。”极想看一场热闹,不禁雀跃无比。谁知那比试将留至最后,又不免稍觉失望。 渡舟众人事毕,再是游江众弟子经受考验,一众仙家入水出水,各有欢喜忧愁,说巧不巧,选出四人来,之后再与去年比试落败者相斗。 盘蜒知道轮到自己这些涉水门人,池边群雄眼神一齐聚在他身上,大多是幸灾乐祸、嘲弄轻视之色,唯有陆振英、东采奇、张千峰等寥寥数人真心替他担忧。 盘蜒却不担心,若无十足把握,他不会在此露面。他需回到那梦境之中,他在那儿留下了一个婴儿,那孩子境况如何了?盘蜒得弄明白。 那不幸的婴儿,他也是迷梦中的幻影么?盘蜒感到他是真实的,盘蜒对他的折磨并非是噩梦,不然盘蜒不会如此内疚。 可他在池水中回到的梦境,未必与上回相同,湮没或许只有一人,但谁又知道自己将随波逐流,去往何方? 一考官朝盘蜒斜视一眼,见他脸色麻木,双目飘忽,冷笑一声,报上另一人姓名,盘蜒报考最晚,故而留到最后,却也吊足了众人胃口。 一众涉水小仙陆续入浴,人数繁多,成者少而败者多,不久东采奇、陆振英相继入内,轻易过关,引起一片惊诧。她二人也不过修行一年,时日极短,也是极罕有的情形了,而双姝容貌出众,更是引人喜爱,倍受瞩目,故而众人欢呼雀跃,颇为轰动。 陆振英出了池水,朝盘蜒投来亲切目光,挂念之情确是发自肺腑,盘蜒心头一热,朝她眨了眨眼,竖起大拇指,陆振英想起自己衣不蔽体,脸上一红,闪至一旁。 考官拿起名册,喊道:“神藏派雨崖子门下盘蜒入水!” 众人精神振奋,无不直起身子,双目放光,凝视盘蜒,盘蜒哈哈大笑,朝众人抱拳示敬,喊道:“诸位父老乡亲,在下远道而来,途中缺了盘缠,正要在此卖艺讨生,诸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再不济骂个几句,也算结下一场孽缘,将来我必上门报仇,不死不休。” 雨崖子怒道:“你这笨蛋,这当口搞什么鬼?”作势要打,盘蜒大呼小叫,脚下抹油,往前一冲,忽然一脚踩空,哎呀一声,头下脚上,再度和衣入池。 群仙齐声大笑起来,其中女子居多,莺莺燕燕,叽叽喳喳,一时这庄严残酷的会试,竟成了欢声笑语的闹市。雨崖子、吕流馨哭笑不得,暗想:“这个笨蛋,回去非饶不了他!”见盘蜒泡在水里,却又惴惴不安。 盘蜒习练飞升隔世功未成,一入池水,便感到水中灵气似雷似火,朝他袭来,他运起太乙异术,感应水中精灵,只觉凶悍暴怒,但也非不可缓和。他曾助陆振英熬过轩辕神殿的池水历练,对照此时,情形颇为相近。 涉水之道并非一成不变,可游江,可乘舟、可驾云,自然也可化作游鱼,溶于水中。或者沦为水鬼,任由大水将这具皮囊载往终点。 修仙之法,成魔之道,何尝不是如此? 他遁入梦境,见到茫茫水雾,无边海浪,他留在此地的少年已然不见了,而天地间光阴流动如常,异象已然消失。 有一人划着小船,急速驶来,盘蜒见舟上那人正是湮没。 盘蜒笑道:“老兄,上次一时糊涂,胡来一番,委实对不住你。还望老兄大人有大量,饶我这一回。” 湮没一把抓住盘蜒,将他死命按在船板上,手持钝刀,狠狠在盘蜒手足上划过,盘蜒痛的哇哇乱叫,喊道:“此事纯属自愿,你怎地蛮干?我要在名册上留名,快将那名册拿来!” 湮没开口道:“我非但要斩断你手足,还要砍掉你的脑袋。” 盘蜒心想:“原来你能开口说话。”嚷道:“你这是公报私仇,作威作福,我要见你上头。” 湮没不答,将盘蜒四肢拧断,举了起来,盘蜒问道:“这儿原有一少年,他人呢?” 湮没掐住盘蜒脖子,手指运劲,盘蜒喘不过气来,肺中发出绝望的喘息。 但这是梦境,盘蜒的梦境,湮没是外来者,而盘蜒早已打破了梦中的规矩。他一直是梦中人,他在梦中经历过漫长的人生。 在那个梦中,盘蜒是仙人。 巨浪化作巨掌,将湮没卷起,摔入海中,随后巨涛如同大山般涌来,将湮没抛上空中,反复冲击。湮没怒吼一声,使出怪力,将海浪击散,蛮横的朝盘蜒冲来,但大海无边无际,威力浩大,那湮没纵然有惊天动地的本领,依旧被海浪越推越远。 盘蜒望着断手断足,想起那失踪的少年,心生畏惧,海浪将小舟掀起,那钝刀在空中转了几圈,扑哧一声,正中盘蜒心脏。 他自己杀死了自己,而非湮没得手,他知道自己将安然醒来。 盘蜒睁开眼,见到无数眼睛悬挂在头顶,如同那些高高在上,残忍恶毒的星星,似乎随时会拿出刀剑,剖开盘蜒的肚子,仿佛他是一条吞了人的恶蛇。他大声惨叫,双手乱推,但却被人挡住。 只听吕流馨喊道:“盘蜒哥哥,是我,是师父,这儿是危途山顶!你过关了!”周围轻声细语,议论不止,轻蔑嘲笑变成了惊佩赞赏,成了关切拥护。 但不知何时,他们又会换一副嘴脸?成王败寇,世道如此,万仙又岂能免俗? 盘蜒只觉头疼欲裂,稍一呼吸,心脏剧痛的几乎停跳。他问道:“我....我....又怎么了?” 雨崖子道:“与上次一般,你手脚断了,但险些淹死,你这孩子,怎地次次出事遇险?”她嘴上责备,但眉宇间却满是喜色。 盘蜒艰难说道:“师父,徒儿....唯有一事相求。” 雨崖子见他神色郑重,心中担忧,问道:“什么事?” 盘蜒肚子一通咕噜作响,他嚷道:“徒儿饿了。” ------------ 三十六 功名利禄如尘土 盘蜒随众人离了池水,来到一宽广洞窟之中,今年第一层“涉水”共有十二人度过仙露泉中会试,但仍需打一场擂台,与去年失意门人一同决一胜负,得出八强,升入高层,故而在此等候,雨崖子、吕流馨则不能相陪。 陆振英、东采奇兴冲冲跑来,陆振英说道:“义兄,我先前一直担心你呢,现在想想,真是白操心一场了。”东采奇道:“我也曾听闻有一狂妄门人,练功三天,便硬要入水一试,想不到那人便是盘蜒你,更不料你竟能熬过来。” 盘蜒叹道:“我便是拼的性命不要,也不能输给你们两个小丫头,否则岂不丢脸?” 陆振英笑道:“义兄天纵奇才,我是万万不敢比的,等此事一了,我定要与义兄好好聚聚。” 东采奇皱眉道:“盘蜒,我先前见你身边有一极美貌的姑娘,你好生本事,刚一入门,便有伴了?” 盘蜒道:“那姑娘叫做吕流馨,是我同门师妹,咱俩交情不浅,但我盘蜒生性端庄,并非四处招惹女子之辈。” 东采奇“呸”地一声,笑道:“当年是谁一遇上我,便对我甜言蜜语,死缠烂打的?” 陆振英点头道:“是啊,师姐将你当年行径都对我说了,盘蜒哥哥,你可是骗人家姑娘将你放在心上了?” 盘蜒怏怏道:“当年情景,宛如隔世,我等如今踏足仙界,脱胎换骨,那些陈腐旧事,两位又何必念念不忘?我盘蜒如今已改邪归正,不近女色也。” 陆振英、东采奇齐声笑道:“你骗谁呢?咱们万万不信!” 他们三人于此次会试中倍受关注,聚在一块儿交谈,洞中过关之人皆侧目来看,见二女对盘蜒和颜悦色,无不啧啧称奇,多有不以为然、诋毁鄙夷者。 陆振英道:“义兄,若我两碰上,你可千万莫要手下留情。此擂台不禁旁门功夫,你尽管放马过来。” 东采奇则道:“当年我俩比武招亲,你便是我手下败将,如今更不是我对手啦。” 盘蜒道:“两位饶了我吧,我垂垂老矣,怎能敌得过二位,但求二位手下留情,助我蒙混过关。” 两人笑骂他几句,怕打扰旁人,遂告辞而去,携手至角落,盘膝打坐,静心养气。 盘蜒环顾众人,见各个儿神色冷漠,偶然间抬眼一扫,眼中皆有寒光。盘蜒如芒在背,心生不耐,对洞窟外考官道:“这位师兄,我得去方便方便。” 考官道:“擂台不久便要开打,怎地就你事多?快去快回,过期不候。” 盘蜒问道:“弟子名叫盘蜒,师兄,不知我何时上场?” 考官早知他姓名,冷笑道:“此事由蝉鸣仙使抽签而得,头一个便是你上场。此乃万仙门一年一度的大盛事,观者无数,你可别腿软开溜了。” 盘蜒怒道:“我最后出那仙露泉,又要头一个上擂台?这其中敢说无徇私舞弊,故意刁难?” 考官轻蔑说道:“你三天便渡过飞升功涉水境界,区区小事,定难不倒你。” 盘蜒叹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哼了一声,走出洞去,他也并非真想方便,不过想独自一人,喘一口气,理清思绪。 他在池水中并未见到那婴儿,心情沉重,郁郁不欢,他不明白那婴儿到底是何物,是人?是鬼?还是幻?盘蜒对他施针用药,助他练成离乱之法,每每回思此事,总免不了汗流浃背,惊恐万分。而湮没仍认得他,盘蜒精通太乙通灵之术,知道湮没并非虚假,确有其人。 他走了不远,来到一处幽静之地,见一清澈池塘,有粉色水莲徐徐漂浮,水汽混杂花香,令人心怀舒畅。 蓦然间,他背上一痛,胸口气闷,一股凌厉真气游走于肺腑之间,盘蜒一口血吐在池塘中,一回头,见刚刚仙露泉畔的那黑眸少年站在身后,眼中闪着寒光,神情喜悦万分。 盘蜒道:“你....你为何....” 那少年道:“你喜欢大出风头?世事难料,我偏不让你如愿!” 盘蜒一掌朝他反击过去,这一掌运太乙幻灵内力,幻影动息不止,已尽毕生本领,但那少年手上黑气如焰,竟穿破盘蜒布下的幻景,砰地一声,正中盘蜒膻中穴,盘蜒闷哼一声,双膝酸软,跪倒在地。 少年再打出数拳,盘蜒仰面躺下,满脸是血,意识模糊,只隐隐想道:“即便我对上张千峰,他也决不能一招间将我击败。这少年纵然偷袭在前....为何能克制我的功夫?” 少年一脚踹在盘蜒腹部,盘蜒哇地一声,身躯蜷缩成一团。他在盘蜒耳边说道:“你好好记得我的名字,盘蜒,我叫做‘血云’,我不杀你,但我生平最恨招摇炫耀、洋洋得意的小人,你休想在我面前显摆!” 他将盘蜒脑袋摁入池水,用力搓洗,将血迹除尽,随即闪身而去。 盘蜒在地上蠕动几尺,凑到池塘前一照,脸上伤势极轻,几乎瞧不出来,那血云手法极为阴狠毒辣,中拳处火辣辣的疼痛,但竟毫无痕迹。而掌力深入经脉,致使极重的内伤,盘蜒浑身虚脱,站立不稳。 他是什么人?盘蜒不记得这少年曾经入水试炼,血云,血云?盘蜒何时与他结仇了? 他稍一回神,痛楚加剧,盘蜒捂住胸口,急忙运功疗伤。 盘蜒,你这罪恶的疯子,饥饿的魔鬼,总要掌控全局,玩弄人心。如今这彷徨无措、无力抗拒的滋味儿如何? 盘蜒脑中乱作一团,有无数影影绰绰的人在指着他大笑,他自己也想发笑,笑自己争名逐利的丑态,笑自己春风得意的模样。那血云说的极对,盘蜒也憎恨自己,他变得与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物一样滑稽丑陋。 令人作呕的仙人。 便在这时,只听陆振英喊道:“义兄,义兄,你在哪儿?轮到你上场啦。” 盘蜒心中急躁,一口气堵在胸口,但他仍撑起身子,喊道:“我这就来!” 陆振英见他形貌,心中生疑,问道:“义兄,你....你可是运功出岔了?你若身子不适,我向考官求情,让你晚些上场。” 盘蜒摇头道:“我好得很,妹妹放心,瞧你哥哥身手。” 陆振英脸色惊疑,拉着盘蜒,暗暗运功替盘蜒疗伤,盘蜒喉咙咕噜一声,松脱她的手,说道:“我说了,我好得紧。” 先前那考官朝他厉声道:“盘蜒,你想要临阵脱逃么?” 盘蜒微笑道:“岂敢,岂敢。” 考官引着盘蜒,走过一条山道,前方阳光耀眼,走出洞口,乃是一山中平台,辽阔宽大,平整方正,四周一圈斜坡,少说也坐了三、四万仙人。这会试后的擂台乃是万仙门年度大事,亦是极重要的消遣,盘蜒一夜间声名显赫,这场比试更是观者如潮,一见他出来,登时爆发出如雷喝彩。 盘蜒走入平台正中,对手乃是万仙门下法剑派的一位门人,去年他与对手过招,一时疏忽,败了半筹,历经一年勤修苦练,此次又卷土重来,志在必得。 那门人朝盘蜒拱手行礼,说道:“同门,我乃法剑派亿兆门下盛德,我二人以武会友,点到为止。” 盘蜒笑道:“就凭你这三脚猫功夫,也敢对我说什么点到为止?你若能伤我一根毫毛,我盘蜒便给你跪下。” 观者本大多对盘蜒不满,闻言更是恼恨,纷纷出言斥责,说盘蜒无礼至极。 盛德怒道:“你好生狂妄,我好意向你问候,你却出言不逊!” 盘蜒真气微弱,精神萎靡,但表面上却若无其事,说道:“你越是啰嗦,越是不成,不知这擂台规矩怎样,不然我非宰了你不可。” 盛德大喊一声,朝盘蜒杀了过来,双手一扬,两道掌风有如暗器,盘蜒一矮身,避过一掌,但另一掌却万万躲不过去,只听一声脆响,盘蜒翻身就倒,胸口血流如潮,观者见盘蜒伤重,发出声声惊呼。雨崖子、吕流馨等人更是骇然。 盛德犹豫说道:“我这一手....不知轻重,盘蜒师弟,胜负已分,你快些下去疗伤吧。” 盘蜒撕下衣袖,裹住伤口,骂道:“我被哪个王八羔子暗算打伤,一身本领荡然无存,不然你怎会是我对手?” 盛德冷笑道:“输了便是输了,你怎地早些不说,非等我占了上风,方才说嘴?可是输不起么?” 盘蜒想要站起,突然脚下一滑,盛德走上几步,意欲搀扶,但盘蜒倏然一跃,一掌劈向盛德脖子。众观者大怒,齐骂:“卑鄙小人!” 盛德武学深湛,使出“望风观海”,双掌如剑,点中盘蜒云门穴,这两掌反应神速,精妙至极,盘蜒身子酸麻,扑通一声,跪在盛德面前。 盛德连抽盘蜒数个耳光,又一脚将盘蜒踹倒,喝道:“我不杀你,似你这等浮夸无耻小人之血,当真脏了我盛德双手!” 盘蜒心想:“骂得好,骂的痛快。”只想仰天大笑,但鼻子一酸,却捂住双眼,大哭起来。 吕流馨见周围门人指着盘蜒哈哈大笑,将他视作丑角一般,不禁满面羞红,痛苦万分,她本以盘蜒为傲,此时却恼他如此丢脸,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雨崖子身影一闪,来到擂台,又轻轻一揽,盘蜒已到了她臂中,盘蜒兀自大哭大喊,丑态百出,狠狠羞辱自己,雨崖子在他耳边低声道:“傻孩子,你是怎么想的?你伤势太重,连站立都难,何苦再为难自己?” 盘蜒心头一震,霎时天旋地转,在雨崖子怀中晕去。 ------------ 三十七 岂甘跪地献谄媚 盘蜒回过神来,只觉一双手掌贴住背心,雨崖子正运功替他调理,体内暖洋洋的,一时不觉伤痛。 吕流馨见他醒来,神色一喜,突然又闷闷不乐,盘蜒开口问道:“擂台比完了么?” 吕流馨道:“你睡了足足一天一夜,早结束啦。你那两位红颜知己都过了关,千峰师兄也轻易取胜了。”语气中不乏埋怨之意。 盘蜒道:“若非....若非我身上有伤,焉能输给那伯阳?” 吕流馨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既然受伤,当事先说明,为何上来不说,等落败再讲,反而落得个毫无担当的名声。大丈夫输就输了,又为何要出手偷袭?当真丢尽了脸。” 只听歌乐子道:“师弟太过狂妄,终于自食其果了。师父,盘蜒他品行不端,有违忠厚之道,还请师父酌情处罚。” 盘蜒转头一瞧,只见雨崖子嫡传门人皆站在一旁,神色古怪,有人怜悯,有人惋惜,有人则颇为欢喜。 白素道:“歌乐子师弟此言不妥,盘蜒进境神速,只三日便练成飞升隔世功‘涉水’功力,替咱们神藏派大大长脸,纵然比武落败,但谁没有个失手的时候?” 三芝道人曰:“不错,大会不禁计谋招式,只要能够取胜,毒药暗器,无所不可,师弟纵然言辞有失,但却不违反门规。” 盘蜒听这两人替自己开脱,不禁感动,雨崖子道:“盘蜒,是谁将你打伤的?那人功力极高,掌力潜伏经脉内,几乎隐秘无踪,连我也难以尽除,唯有你自行调息周天,方可痊愈。” 盘蜒恨恨道:“那人自称‘血云’,道士打扮,样貌二十左右,不知是哪儿钻出来的,好生可恶。” 众人面面相觑,皆不认识此人,雨崖子沉吟道:“这血云莫非是混入山里的奸细?或是别家道宗前来的游客?”万仙门虽当世独大,其余门派难以争辉,但常常邀旁人上山作客,以显威势。 便在这时,只听屋外有一女子笑道:“什么‘血云’,‘白云’,无凭无据,胡乱指控,传出去徒惹耻笑。”话声未断,众人眼前一闪,那华普已走了进来。众弟子急忙转身施礼,喊道:“华普师伯。” 华普道:“我来瞧瞧那‘受伤’的小师侄,碰巧听诸位非议,哈哈,果然好笑至极,我在外笑得腹痛。” 雨崖子道:“师姐为何发笑?” 华普道:“盘蜒师侄,败了就败了,那是技不如人,若非心胸狭窄之辈,又怎能输不起?你非要编造出一个‘血云’来,难道要大伙儿替你四处宣扬,讨回公道么?” 盘蜒道:“那血云千真万确,定有其人,可非我编造出来的。” 华普高声道:“你要真有骨气,今天吃了败仗,这一年中勤修苦练,穷竭努力,明年找回场子,也就是了。我来此之前,在外转悠一圈,听别派弟子都将你说的十分不堪,什么‘行事卑鄙’、‘脸皮极厚’,多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你非要指证那‘血云’在赛前伤你,无凭无据,谁来信你?你这不是自掘坟墓,自找没趣么?” 盘蜒心中好笑:“正所谓‘朝游巍峨峰,夕坠峥嵘沟,登得越高,跌得越惨’,我言行不羁,举止乱七八糟,有此报应,确是罪有应得。盘蜒,你真当自己出息了?成仙了?这一众仙人衣衫光鲜,争名逐利,勾心斗角,俯偻匍匐,啖恶求媚,你何必与他们为伍?盘蜒啊盘蜒,你今日之败,败在情理之中,败得妙不可言。” 过了不久,那紫若道长也前来探病,他生性慎重,替盘蜒诊脉,见伤势果然不轻,但也不知是否乃血云所伤,叹了口气,说道:“师侄,外头流言四起,恶语不断,有不少门人对你甚是不满,你当平心静气,莫要放在心上。”又对雨崖子道:“师侄实乃可造之材,稍受挫折,算不得什么。师妹,我看不如让他担一清闲差事,远避众人,这人一忙事,不得空闲,心有寄托,烦恼便消了许多。” 雨崖子点头道:“盘蜒,我神藏派内有诸部,各司其职,你可任选一处干事。” 盘蜒精神一振,说道:“师父,师伯,我可去炼丹房中帮忙。” 紫若道长微笑道:“甚好,甚好,这炼丹房正缺人手,在那儿任职,亦可精通我神藏派诸般药方,师侄选的不错。”原来这炼丹房事务繁重,房中炎热,密不透风,又有炉中诸般浊气,最缺劳力,他心中本意,便是让盘蜒在炼丹房中当苦差,稍示惩戒,以平外人之愤,不曾想盘蜒自个儿撞了上来。 雨崖子眉头一皱,说道:“盘蜒伤势未愈,此事不可仓促定夺。他需静养,师兄师姐诸事繁忙,咱们便不耽搁两位了。” 紫若道长讨了个没趣,与华普悻悻道别而去。 雨崖子又嘱咐盘蜒几句,率众弟子离开,只吕流馨一人留下。屋中冷清下来,吕流馨神情犹豫,蓦然红了双眼,伏在盘蜒肩上大哭起来。 盘蜒奇道:“师妹哭什么?可是吃醋了?” 吕流馨抽泣道:“谁吃醋了?就你这没出息的模样,谁会为你吃醋?” 盘蜒哈哈大笑,突然伤口刺痛,又大声惨叫起来,吕流馨忙替他按摩伤处,又是怜悯,又是叹息。 盘蜒忽然道:“师妹,你觉得我做错了么?” 吕流馨瞪了他一眼,说道:“你还做的对了?大伙儿对你寄予厚望,你却不争气,让大伙儿都抬不起头来,我为了你与旁人争吵,受了好大的委屈,你却依旧没心没肺,还给我傻笑。” 盘蜒道:“我不争气?非我盘蜒自夸,万仙创立至今,有谁能如我昨日那般争气?我让你们替我与旁人吵嘴了?” 吕流馨气往上冲,说道:“我替你说话,你还有脸埋怨我?若非我真心想与你好,我才懒得为你受气。” 盘蜒道:“我也没求你对我好,你若不想受气,便离我远些!” 吕流馨万料不到他说出这般绝情话来,勃然大怒,一巴掌重重打在盘蜒脸上,盘蜒道:“好,你这疯婆娘,快走,快走,别在这儿惹我生气!” 吕流馨更不多话,脸如寒霜,扭头就走。 盘蜒待她走远,心中难受,却也感解脱,一翻身,躺在床上,愣愣瞧着屋顶,默默不语。 还不够,还不够,你做的还不够绝,她对你心中仍有依恋,留有深情,你太心软了,盘蜒,她是注定要成仙人的,你与她不一样,你看得清楚,心中明白,你不想如万仙一般虚伪,不想套上层层枷锁,你记得吗?你在那名册上留了名。 那池水中的梦境无关善恶,而是信仰。斩断手足,乃是受困规矩,留名书册,则步入混沌。理与乱,规矩与自在,你该如何抉择? 万鬼?万仙? ..... 盘蜒伤势起起伏伏,过了数十日方才痊愈。吕流馨仍常常来照看他,但心怀恼恨,在盘蜒面前与歌乐子谈笑甚欢,盘蜒与她又吵了几回,挨了几个耳光,关系并无进展,也出奇的并未恶化。 某日,雨崖子召集众徒,说道:“为师有要事,须得回神刃山庄一趟。三芝,四方、洗水、白素,道观之事,劳你们多费心了。” 众弟子齐声称是,盘蜒问道:“师父可是要再去会会那渊北辰么?此事极为凶险,还请师父带徒儿同去。” 雨崖子笑道:“不错,那渊北辰一日不死,总是心腹大患,我已拖了一月,只怕有所隐患。我本就要倚仗你那寻路的本事。”她目光一扫,对歌乐子道:“我三令五申,不得扰乱馨儿心思,歌乐子,你整日不务正业,与诸女弟子玩乐,我早有耳闻,但一直盼你自行悔悟,但你迟迟不改,好生令我失望。” 歌乐子脸上变色,跪地磕头道:“师父,那是有人诬告弟子,并非实情,师父明辨是非,求还弟子清白。” 雨崖子喝道:“为师亲眼所见,你还想狡辩么?罚你前往苦心崖面壁思过,崖中自有吃食泉水,你不得擅自离崖,更不得与旁人交谈。” 歌乐子暗自怨声载道,但也无可奈何,唯有低头领罪。 雨崖子又对吕流馨道:“馨儿,这些时日来,听闻你练功并不勤勉,也不曾向我求教,这又是怎么回事?” 吕流馨跪下说道:“师父,我要照顾盘蜒哥哥,故而...故而无心用功。” 雨崖子道:“你今年不过十七岁年纪,正值青春,易于情扰,故而为师对你保护有加,并非不通人情,禁隔人欲。你天资过人,在我门下弟子也极为罕见,我瞧你不思进取,好生惋惜,你自个儿仍不知道么?” 吕流馨念及师恩,冷汗涔涔直下,她脾性活泼,爱好交游,昔日在神刃山庄中,一心渴望万仙,其意强烈无比,故而用功勤奋,可如今已得半仙体质,易于疏忽,如无人严加督导,自个儿实在提不起劲来清修。 雨崖子叹道:“其中也有为师之过,对你太过放纵。从今往后,由白素专门教你,白素,如馨儿稍有怠慢,你尽管责骂,务必要她赶上明年仙露泉会试。” ------------ 三十八 口是心非贼大胆 盘蜒随雨崖子骑上翠鸟,往神刃山庄方位赶去。行了一段路程,翠鸟落地捕食歇息,雨崖子问道:“盘蜒,你与馨儿吵嘴了么?” 盘蜒黯然道:“吵了好几回了,也怨我近来脾气不好,惹她生气,耽误她修行不小。” 雨崖子叹道:“你为人机灵,可知为师一片苦心么?” 盘蜒道:“师父可是想成全我二人,故而严惩歌乐子师兄?我盘蜒上辈子定是行善积德,遇上这么一位好师傅。只是我与师妹之事,若姻缘不到,却不能勉强。” 雨崖子之所以想玉成两人好事,乃是想起自身遭遇,心生伤感,不忍拆散这一对爱侣,此时见两人闹别扭,不禁好生失望,无奈说道:“如此也好,馨儿聪慧,正可静下心来修习我传的功夫。” 盘蜒见她愁眉不展,说道:“师父可是想念那解谷前辈了?既然如此,我恰好带着那玉笛,这便吹奏一曲可好?” 雨崖子笑道:“你吹吧。” 盘蜒取出笛子,胸腹运气,奏出悠扬笛声,曲子似清泉流水,似白云春风,正是解谷当年所创曲子,雨崖子甚感悦耳,轻轻点头,手指按着节拍,暗暗附和。 盘蜒一曲奏罢,说道:“师父,我这曲子吹得如何?” 雨崖子点头道:“难得你文武双全,演奏传神,与当年解谷颇有相似之处。” 盘蜒道:“听说解谷前辈武功本也不差,他一身功夫,当与师父所学颇有相通之处了?” 雨崖子叹道:“当年山庄之中,诸般武学五花八门,我两人修行大不相同。我练得乃是神刀汇脉功,龙虎功,随后创出运势掌法,但解谷所练叫做‘玉华功’,我曾与他比武,他有意相让,我两人才斗成平手,他武艺委实在我之上,若他不曾患病....”念及此事,愁上心头,更对那疫魔渊北辰恨之入骨。 盘蜒问道:“师父,那解谷前辈可练有什么剑法掌法?你说我与他相似,不如传我几招,也算替他找个传人。” 雨崖子心中一动,神色为难,心想:“他....他为何要学解谷的武功?那也并不玄妙,远不如我万仙所传。”暗自琢磨,默然不语。 盘蜒见她犹豫,问道:“师父不肯教么?还是解谷前辈抠门,未曾传给师父?” 雨崖子已有些不快,但架不住盘蜒纠缠,说道:“盘蜒,我传你那么些武功还不够?你非得分心去学其余,如此贪多,小心误入歧途。也罢,既然你诚心求教,我便传你解谷的‘玉龙剑法’。”说罢摆开架势,剑招层出不穷,变化多端,时而似飞云,时而似尘泥,时而直指苍穹,时而斜刺大地,剑招极是美观,而雨崖子内力深厚,精通武道,剑上附着真气,威力已然极大。 盘蜒细细观察,用心记忆,看了一遍,已然记得清楚,说道:“解谷前辈定然是用这玉笛做剑,向师父演示功夫,我猜的对么?” 雨崖子闻言一愣,缓缓点了点头,盘蜒极为郑重,手握玉笛,将那玉龙剑法一招一式使了出来,果然有板有眼,虽姿势偶有不准,却也八九不离十。 雨崖子低着脑袋,耐住性子,瞧盘蜒使了一遍,淡淡说道:“你悟性极好,有过目不忘之能,这剑招此刻仍不纯熟,可将来再图圆满。” 盘蜒曾感知到解谷些许灵识,但这套剑法却记不完全,又深知此事极为要紧,关乎生死,不容疏忽,忙道:“还请师父指点谬误,务必让我运用熟练。”朝雨崖子深深一揖,闭目少时,回思雨崖子先前劲力拿捏,再将这剑法运了一遍,这回大有长进,剑招行云流水,有模有样。 雨崖子显然无心多谈,随口敷衍几句,但盘蜒甚是较真,不停请教当年解谷剑招样貌如何,非得使得与解谷丝毫不差,方才罢休。 雨崖子见盘蜒舞动玉笛,身手矫捷潇洒,与解谷越来越像,恍惚间又回到数百年前,正与解谷互相切磋,研讨进展。她身躯发颤,咬紧牙关,扭头不去看他。 盘蜒问道:“师父,我使得与解谷前辈可还有不同么?” 雨崖子道:“差不多得了,这剑法并非上乘功夫,不必多费心血。” 盘蜒道:“我总觉得那一招‘山川险阻’,劲力总有些勉强,不够顺当....” 雨崖子忽然怒道:“够了!”一挥手,盘蜒手腕巨震,跌在一旁,那玉笛飞上半空,雨崖子手指一捻,那玉笛似被无形力道握住,扑地一声,插·入土中。 盘蜒愕然问道:“师父,你...为何恼了?” 雨崖子狠狠打了盘蜒两个耳光,盘蜒头晕脑胀,不明所以,却听雨崖子喝道:“盘蜒,你是什么心思,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盘蜒问道:“我....我做错什么事了?” 雨崖子双目微·湿,叱道:“你又吹解谷之笛,又学解谷剑法,你...你真当自己是解谷么?” 盘蜒猜到她心思,不由得大喊冤枉,说道:“师父,请听徒儿解释...” 雨崖子道:“我生平最恨的,便是那些用情不专,花言巧语之辈,那歌乐子四处招惹同门女子,被我重罚,本就有警示之意,你倒好,非但不领教训,反而...反而打师父的主意?你以为你扮作解谷模样,便能讨师父欢心,从此对你刮目相看么?” 盘蜒急道:“师父怎会这般想?我只不过....只不过佩服解谷前辈,想要继承他遗志...” 雨崖子见盘蜒吞吞吐吐,显然心中有鬼,在盘蜒背心一拍,盘蜒剧痛钻心,站立不住,一头栽倒。 雨崖子道:“我对你太过放纵,你可是生出误会,以为...以为我对你有情?万仙虽门风不严,但我雨崖子岂是这等放·荡之辈?从今往后,你若再对我疯言疯语,哪怕稍有不敬,或是嬉皮笑脸,我便打得你皮开肉绽!再犯第二次,我就废了你一身功夫!” 盘蜒叫苦不迭,暗想:“师父想的歪了,竟不听我辩解!罢了,罢了,也是我盘蜒倒霉,有苦不能说,暂且忍她一回。”闷声说道:“师父教训的是,徒儿....徒儿知错了。” 雨崖子重重“哼”了一声,目光轻蔑,对盘蜒失望至极,她道:“盘蜒,我生平从未...罕见你这般奇才,只是你心术不正,总想要一步登天,钻营捷径,如真是如此,你功夫越高,权利越大,便越是无愧无耻!我对你说这些,乃是为了你好,可莫要真犯下大错,追悔莫及。” 盘蜒心想:“你可说到我心里去了,万仙之中,多得是这样的人,又岂止我一个?骂得好,骂的妙,我盘蜒罪有应得,活该如此!”他本满心冤屈,但顷刻间一扫而空,不再多说,朝雨崖子磕了几个头,走到一旁,侧卧入眠。 雨崖子觉得自己话说得重了,想要温言几句,但随即硬起心肠,置之不理,睡至次日晨间,她招来翠鸟,两人再度上路,盘蜒对雨崖子依旧恭敬有加,但如非必要,不再与她啰嗦。雨崖子稍觉不悦,心想:“他自己做错了事,居然还对我心怀不满?这等不孝徒儿,我还指望他什么?” 这般飞行数日,终于回到神刃山庄,玉不莹率众迎了出来,喜道:“祖师爷,你果然回来了,大伙儿都盼你许久啦。”于是向雨崖子引荐众人。 他听雨崖子嘱咐,在山庄中聚集了一大群江湖武人,以防那疫魔从岁皇群山中出来。此时各路豪杰齐聚一堂,衣着各异,兵刃奇特,其中有四、五人乃是俗世中赫赫有名、常胜不败的好手,在万仙中堪比二层游江的弟子,他们曾受雨崖子恩惠,又与神刃山庄交好,故而在此已守候多时了。 雨崖子微微颔首,问道:“可有怪人从山林中走出来?” 玉不莹道:“祖师爷放心,大伙儿都警醒的紧,这一个月来,轮流巡视,倒也太平,更何况有万仙仙长相助,更是高枕无忧了。” 雨崖子奇道:“万仙?” 只见有五个身穿万仙衣着的门人走出人群,朝雨崖子拱手道:“我等乃法剑派门下,飞空阶牛乐、友朋、渡舟阶冠捷、厚直、墨俗,在此恭候师叔大驾。” 雨崖子奇道:“你们几位为何到来?我不曾邀过帮手啊?” 那牛乐道:“师叔已将此事禀明菩提宗主,宗主深明大义,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故而早一步派咱们五人到来,守在此地,以防万鬼去而复返,再防那疫魔从藏经道观中出来。” 盘蜒问道:“你们可去那芭蕉树边看过?”那芭蕉树周遭有气脉灵异,可步入天门,前往藏经道观之中。 牛乐道:“咱们依照菩提祖师吩咐,前去查看,那芭蕉树似已被大火烧过,破了卦象,气脉不在原处了。” 雨崖子沉吟道:“为何会遭遇山火?可是天雷打的?” 玉不莹说道:“那是有一弟子献策,说如此可将那天门中的妖魔彻底隔绝,再难出来,咱们便早早动手了。” 雨崖子微觉失望,说道:“我本想进去将那疫魔杀了,如今他被困在里头,我不能手刃仇敌,好生遗憾。” 牛乐笑道:“师叔,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魔头说不定早死在你手上,即便不死,被困在废墟之中,永世无法脱困,受尽折磨,岂不远胜过杀他?” ------------ 三十九 四处留情风流仙 雨崖子叹了口气,眼下无可奈何,便想离去,玉不莹忙道:“祖师爷既然来了,大伙儿想尽尽孝心,设宴款待祖师爷,这许多慕名而来的英雄好汉,也全都敬重祖师爷久矣,渴望一见,还望祖师爷赏脸。” 雨崖子盛情难却,答应下来,玉不莹大喜,忙吩咐庄上仆役准备,于大殿中整治酒席,好酒好菜,如山如海,雨崖子不喜人间烟火,只是品尝素酒,稍尽意思而已。庄上群雄见她貌如天仙,名不虚传,无不赞叹,但无人胆敢有半分不敬,更无人有意劝酒。 牛乐、友朋、冠捷、厚直、墨俗五人来此已有数日,一贯自高自大,瞧不起这些凡间人物,但在雨崖子跟前却收敛许多,与众人有说有笑,极为亲和。 盘蜒环视全场,神色茫然,玉不甜找他喝酒,盘蜒问道:“师兄别来无恙么?” 玉不甜苦着脸道:“这些时日都不太平,山庄里挤满了人,有名的,无名的,认识的,不认识的,众弟子叫苦不迭,但也无法可想。” 盘蜒奇道:“其中还有无名之辈?莫不是奸细么?” 玉不甜道:“就算是奸细又能如何?放着几位万仙仙长在此,料来也不敢造次。今日祖师爷一走,大伙儿自然也散了,咱们总算能有些太平日子。” 盘蜒忽然道:“我瞧瞧你面相。”将玉不甜拉到一旁,命他张嘴瞪眼,观闻问切一番,眉头紧皱,低声道:“我传你几句口诀,你偷偷运功,排除体内毒素,可留得一条性命。” 玉不甜目瞪口呆,正要发问,盘蜒轻声道:“不可宣扬,你将这口诀偷偷告知你大哥,也要他小心在意,但莫要声张。” 玉不甜精通医道,问:“你那口诀调养阴阳,镇压肝脏邪火,似是对付极厉害的疫病,莫非咱们不知不觉已中了奸人毒计?” 盘蜒道:“此乃太乙驱邪之法,那疫病尚未发作,故而能够祛除。” 玉不甜急道:“那为何不告诉大伙儿?难道只有我兄弟二人中招?” 盘蜒道:“不可让那人有了提防,说出来便不灵了。况且各人体质各异,我熟知你兄弟二人经脉分布,气血运行状况,故而能对症下药,其余人则难以相救。” 玉不甜急的满头大汗,匆匆忙忙下去,找一空子,将口诀传给玉不莹,其余更不多说。玉不莹大大咧咧,也不多问,只是依言而为,身子也无病痛,也无缓和,只当是其弟设想的养生功夫。 盘蜒回到桌旁,作势饮酒,他不再去看旁人,自斟自饮,更不理旁人客套。 豹足、嘉麒、解谷三人离世时,将毕生遗愿托付给了盘蜒,他们的骨头、生命、灵魂,融入了盘蜒,成了盘蜒的一部分。盘蜒颇有自知之名,他并非善人,行事忽正忽邪,但唯有一桩好处,他信守承诺,始终不曾忘了那疫魔。 他知道疫魔逃了出来,他知道疫魔会埋伏在这儿,混杂在人群之中,他还知道以疫魔的医术,此刻已然痊愈。 雨崖子敌得过他么?如果她不能,盘蜒不会容他逃脱。她是解谷立誓保护的人,盘蜒责无旁贷,自当照看她,救她性命。 群豪酒酣耳热,各自胆大起来,对雨崖子与万仙众人一通奉承,更有人当场赞她美貌,雨崖子随口敷衍几句,心中颇不耐烦,但群雄给她面子,不辞辛劳赶来,她也不能当众破脸。 有一粗豪汉子忽然嚎啕大哭,跪在雨崖子面前,大声道:“求仙长替我主持公道!” 雨崖子问道:“你有何冤情?” 粗豪汉子涨红了脸,指着万仙门友朋道:“他....他....勾引我老婆,两人偷情已有数日,我....我打不过他,他威胁我不许多口,否则要取我性命。” 友朋脸上变色,怒道:“你这醉鬼,胡说些什么?” 雨崖子慎重起来,肃然问道:“友朋师侄,这位汉子所说可是真的?” 友朋脸皮一红,但他是万仙成名高手,身列飞空阶层,不愿撒谎,说道:“师叔,我原也不知那女子已然婚嫁,她自个儿也找上我,我也无法可想。他妻子水性杨花,不守妇道,我初时不知,之后便已后悔。” 群雄中议论纷纷,交头接耳,雨崖子侧耳一听,知道众人大多知道此事,只是摄于万仙之威,不敢出头罢了。 汉子咬牙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我老婆确...确实不好,但此人举止不端,先与我妻子....眉来眼去的...”原来万仙门人,不少都是风流人物,平素在门中乱来惯了,到了凡间,无师长约束,更不顾礼法。凡间女子遇上万仙众人,心存仰慕,往往被三言两语,挑的心痒难搔,主动招惹、趋之若鹜的大有人在。 此时众人都有些醉了,这汉子一起头,旁人各个儿指着万仙五人喝骂,说他们作威作福,不干正事,一天到晚的拈花惹草,看来似友朋这般情形,其余四人也不甘落后,各有建树。 雨崖子大感羞愧,凝视盘蜒,心想:“稍有不慎,盘蜒将来也会如他们这般。我万仙中人才无数,但大多意志薄弱,不耐诱惑,只是门风如此,也是积重难返了。” 牛乐微微一笑,朗声道:“我万仙门人,行事逍遥自在,不受约束,岂是凡人所能揣度?况且我等无法生育,便算与那位姑娘有情,也不过是露水姻缘,转瞬即逝罢了,诸位何必放在心上?” 群雄登时大怒,连声喝骂道:“好个不要脸的混账东西,王八羔子!”“不错,万仙高手,便是这般模样么?” 雨崖子举起酒杯,陡然掷出,朝牛乐飞去。牛乐急忙伸手去接,但那酒杯忽上忽下,酒水撒出,溅入牛乐眼中,牛乐“啊”地一声,又被酒杯砸中额头,霎时鲜血淋漓。他虽是一第四层弟子,但沉迷欢愉,远不及张千峰,更与雨崖子天差地远,而雨崖子怒到极处,这一掷毫不留情,若她下手再重些,已取了牛乐性命。 雨崖子道:“尔等这般行事,与凡间负心薄幸之辈有何差异?等回山之后,我会向法剑派师兄告知此事,非要重责尔等!”法剑派主管万仙门中赏罚大事,最是严厉,雨崖子见派中弟子如此不像话,更是加倍气恼。 牛乐等人大喊倒霉,但事已至此,却无法可想,只恨自己一时疏忽,竟让人将此事捅了出来。 这时,有一仆役上前替雨崖子换了杯酒,雨崖子心神微分,不虞有他,便想饮酒,但盘蜒霎时拉住雨崖子衣袖,指着那仆役说道:“这位兄台,你这酒壶从何处得来?” 那仆役奇道:“我从厨房取来的,客人,可是有什么不对劲么?” 盘蜒让玉不莹找来一犬,让犬饮酒,隔了半晌,那犬并无异状,群雄本有些担心,见状无不松了口气,笑道:“小兄弟虚惊一场,可是谨慎过度了?” 牛乐突然道:“对了,你可是神藏派里那挺出风头的小子?号称三天之内,练成飞升隔世功涉水境界,随后又在擂台上被人揍得哭鼻子了?” 盘蜒点头道:“回禀师兄,正是区区在下。” 法剑派五人面面相觑,猛然一齐大笑起来,脸色鄙夷至极,友朋道:“这位师弟,听说你一入本门,便与海纳派两位美貌师妹打得火热,却又在神藏派中藏有娇娘,此事可是真的?” 牛乐被雨崖子打伤,不敢对雨崖子怎样,但怀恨在心,有意在言语上找回场子,笑道:“岂止如此而已?这位老弟本事极大,可谓老少通吃,处处留情,我等可不能与他相比。” 友朋问道:“师兄为何说他‘老少通吃’?他搭上的那几位,岁数可娇嫩的很。” 牛乐偷偷朝雨崖子望了一眼,叹道:“不敢说,不敢说,只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大伙儿心里有数。否则神藏派这许多得力弟子,为何偏偏只有他一人能得伴雨崖子师叔?” 友朋“啊”地一声,道:“这位师弟这等本事,也是我万仙一绝了,不知有何名堂?” 牛乐笑道:“师弟有所不知,这门绝学,叫做‘一惊一乍,万众瞩目’,你瞧他胸有成竹,拿美酒喂狗,显露一腔忠心,纵然猜的不准,也算立下大功,惹得佳人芳心暗喜....” 雨崖子身形一晃,已到牛乐身后,捏住他脖子一翻,咔嚓一声,牛乐头上脚下,将桌子撞得粉碎。只听她冷冷说道:“再多说一句,我便割了你的舌头。” 牛乐鼻青脸肿,嚷道:“我...我回去禀告师父,非要找你算账不可....你自个儿做出来的事,还不让人说么?” 就在此刻,只见一旁墨俗、冠捷、厚直三位三层弟子脸色发黑,拔出长剑,朝雨崖子背心斩去,这三人功力俗世罕见,剑上风声如哨,去势极快。但雨崖子眼观六路,顷刻间使出暖石功,浑身如罩玉石,铛铛声中,将那三剑反震回去,那三位弟子浑身巨颤,长剑脱手,口鼻流血,但他们似失心疯一般全不知疼,荷荷喊叫,施展擒拿,再度扑向雨崖子。 雨崖子袖袍一拂,喀嚓三声,将三人腿骨折断,那三人摔倒在地,终于无能起身。 ------------ 四十 前仇旧恨齐清算 雨崖子拾掇下三人,一回身,却见牛乐、友朋二人面露苦楚,正在打坐,黑气从齿缝双目中蒸腾而出,她心下震惊,暗想:“这确是疫魔渊北辰的功夫。当年神刃山庄受此围攻,而我们在那藏经道观中也遇上过这等情形。” 忽然间,满堂群雄,无论男女,齐拿兵刃,快步朝雨崖子跑来,身上黑气腾腾,声色俱厉,雨崖子想要以“玄武裂石”神通杀光众人,却也不难,但她心中不忍,身子一转,剑光如龙,刹那间砍倒数人,却不伤性命,施展轻功,已至殿外。又见盘蜒、玉不莹、玉不甜也飞奔出来。 群雄一涌而出,在雨崖子面前五丈远停下,雨崖子踏上一步,昂然道:“渊北辰,枉你活了千年,藏头露尾,心惊胆颤的,岂不可笑?” 众人齐声大吼,声音中满是痛苦,可见尚有心智,正在与那疫魔妖术抗衡。雨崖子微觉慌乱,心想:“他要以这些凡人为质么?”侧目一看,见盘蜒等三人却安然无恙,大感奇怪,但此刻也无暇细思。 牛乐、友朋两人从人群中走出,不发一语,拔出长剑,指向雨崖子,雨崖子又道:“我万仙本该百病不侵,你是如何操纵他们心神的?” 盘蜒道:“师父,是那些女子,渊北辰趁那些女子与这些同门欢好之时,将那病症传了过去,万仙体质虽强,但也并非毫无破绽。” 雨崖子骂道:“这群混账!”也不知骂得是谁。 牛乐一剑朝雨崖子刺来,友朋也夹攻而至,这两人武艺不凡,仙法深湛,一旦联手,威力更胜过张千峰一筹,雨崖子在两人剑影中来回穿梭,应对自如,但心思灵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提防渊北辰陡然出手。 牛乐跳出战团,手指在剑身抹过,剑上已沾满符纸,那符纸蓝光闪耀,突然间如被狂风卷上空中,方位变化不定,朝雨崖子罩下,雨崖子不敢怠慢,潜运内力,石剑圈转,剑气洋溢,如爆豆般一阵巨响,那符文被雨崖子剑气粉碎。 友朋大喝一声,剑斩雨崖子腹部,雨崖子横剑一拦,内力一震,那友朋承受不住,长剑脱手,但他瞬间变得极为蛮勇,飞身冲上,双手连振,数道符咒朝雨崖子疾刺过去,如同飞刀一般。 雨崖子心知这符咒非同小可,乃是法剑门降魔咒剑功夫,一旦被符咒划破身躯,功力便会受扰,身手大打折扣,境况急转直下。她不敢怠慢,使出暖石功,身子变作玉石,与那符咒一碰,将符咒纷纷震落。 牛乐厉声呼喊,一掌朝雨崖子拍下,雨崖子虽不愿伤他二人,此刻已不能容情,一掌反击过去,已使出浑身力气,牛乐口中鲜血狂喷,倒飞数丈,就此人事不知。 雨崖子回过身,再与那友朋比剑,只两招便将友朋符咒剑斩断,再一指正中他印堂,友朋摇摇晃晃,软绵绵的躺倒在地。 雨崖子连胜两人,却也毫不放松,神情严厉,大声道:“渊北辰,你还有什么能耐?你祸害我神刃山庄数百年,今日便出来了断恩怨吧!” 那渊北辰依旧不出声,须臾间,群雄高声呐喊,一股脑朝雨崖子杀来。 只见一矮小汉子朝前一冲,伸手抓向雨崖子腿脚,雨崖子踢出一腿,正中那汉子膻中穴,使力轻微,只将他点晕。她随即使出轻罗妙玉掌,手法轻柔快捷,噼里啪啦数声响,又打昏数人。 她手下留情,但众人却各个儿癫狂,出手凶残狠毒,雨崖子拳打脚踢,无人能挡得住她一招,而众人兵刃暗器虽然无处不在,也破不得她身上玉壳,只是她不愿痛下杀手,应付起来加倍吃力,又斗了一炷香功夫,她褪去玉壳,只以神妙身法躲闪。 盘蜒有心相助,但委实无法插手,只能喊道:“师父,局面不利,咱们先行撤走!等回到万仙,自可调集援军前来。” 雨崖子咬牙道:“不成,我不能堕了万仙威风,而这许多人命,岂能说走就走?” 转眼间,群雄纷纷张口,吐出一大口黑血来,仿佛一场污泥大雨,雨崖子急忙以玉体功相护,那黑血中有极凌厉的瘟毒,在人体中潜伏多日,培育而成,委实有蚀铁溶金之害,雨崖子被浇得浑身都是,那护体玉壳登时消散,雨崖子大惊失色,一招‘双枭退飞’,骤然退出圈子。 就在此刻,一道人影闪至她身后,重重数掌打在她灵台穴上,雨崖子娇躯抖动,败中求胜,倒翻踢出一脚,正中那人咽喉。那人“嘿”地一声,倒退几步,站稳身子。雨崖子回头一瞧,脸色惨白,说道:“是你!” 只见来人眉清目秀,身穿劲服,正是解谷容貌,但已被那疫魔渊北辰占据。 玉不莹跳了起来,大喊道:“你便是那提议烧了芭蕉树之人!原来全是你阴谋算计!” 渊北辰颇为困惑,问道:“你兄弟二人也中了我的疫病,为何并无异样?”稍一沉思,微笑道:“无妨,你二人功力微弱,不足为虑。” 雨崖子稍一运气,自知受伤极重,渊北辰掌中瘟毒在体内翻江倒海,掌力更是厉害,以她无往而不利的护体真气,竟然抵挡不住,而她刚刚那全力一脚虽也得手,但以此魔头功力,旋即便可冲破穴道。她手掌一转,地上钻出一只石手,将渊北辰抓住,随即缩回。她这一运功,忽然又喷出鲜血。 她呼啸一声,那翠鸟从天而降,盘蜒将她背起,同玉不莹、玉不甜两兄弟一齐爬上,翠鸟奋力振翅,倏然远去。 但这翠鸟体力与雨崖子息息相关,雨崖子伤势太重,翠鸟便也萎靡不振,飞了约莫十里路,那翠鸟支持不住,盘蜒指着一处悬崖,说道:“在那儿落下。”翠鸟依言降落,一落地便侧身躺倒。 玉家兄弟见雨崖子脸色吓人,忽而变白,忽而变黑,各自心慌,但他们功力远不及雨崖子,也无法相救,玉不甜急道:“盘蜒,你快些将你那太乙驱毒的功夫传给祖师爷,让她自行疗伤。” 盘蜒摇头道:“她定能挺得过来。” 雨崖子睁开眼,愣了片刻,问道:“什么太乙驱毒功夫?” 盘蜒朝玉不甜暗暗摇头,示意他保密,玉不莹这时突然醒悟,说道:“是了,不甜,你先前教我的口诀,故而我..我未受其害。” 玉不甜心神不宁,东张西望,说道:“此处极为隐秘,那渊北辰未必能追到这儿来。” 雨崖子苦笑一声,摇头道:“我中了他的瘟毒,他或许能知道我的行踪。我....我得运功疗伤,你们....你们....”心中彷徨,知道自己绝境反击,使出仙法,却只能困那渊北辰少时,此刻情势危急,唯有听天由命,遂盘膝坐定,施法疗毒。 盘蜒见她入定已深,料来毫无知觉,对玉家兄弟道:“你们在此照看她,我去去就来。” 玉不莹惊呼道:“师弟,你这是要去哪儿?渊北辰只怕已然脱困,你四处乱逛,极为危险。” 盘蜒道:“不必惊慌,我正要去找他。” 玉不甜吓了一跳,嚷道:“你要去...去找那魔头?连祖师爷都敌不过他,你可是去送死么?” 盘蜒心想:“我确是去送死,但死的却是渊北辰。” 那聚在山庄中的诸位豪杰,他们仍还有救。盘蜒如不早些赶去,他们可真活不成了。只要渊北辰一死,他们便能活命。 你为何要假仁假义?你根本就不在乎。你已累得无数人丧身,又何必怜悯这区区之数? 我不在乎,但豹足在乎,嘉麒在乎,解谷在乎。他们死在我面前,有恩于我,助我脱困,我不能辜负所托。 他们与疫魔纠缠了千百年,却奈何不了他,你故意放他出来,你知道在岁皇群山杀不死他,唯有在此,能将他彻底毁灭。你算准了一切,对吗?你算准他潜入群雄,埋伏雨崖子,现身凡世,好心机,好手段,盘蜒,盘蜒,你除魔降妖,惹得一身罪孽,却又何苦来哉?他脑中可没有什么炼魂。 盘蜒不知道,他有许多事想不明白,但他知道如何杀了那魔头。 这就足够了。 他拍了拍玉不甜肩膀,玉不甜想起正是他传授口诀,救了自己,心生希望,不再劝阻。盘蜒施展轻功,倏然远走。 兄弟二人惶急不安,但也不敢舍了雨崖子,谁知过了一顿饭功夫,雨崖子低哼一声,吐出黑血,勉力睁开眼来,环顾四周,脸色虚弱。 两人齐声喜道:“祖师爷,你这么快便醒了?” 雨崖子道:“不过....不过驱逐了瘟毒,但功力损耗太大,我...我可以走动了,盘蜒呢?” 玉不莹急道:“盘蜒他说要去找那魔头,咱们劝他别去,但他压根就不理睬。” 雨崖子心头巨震,喝道:“他这糊涂蛋,回去岂不是送死?” 两人齐声道:“咱们也是这般说他的,但劝他不住...” 雨崖子扶起坐骑,说道:“你们就在这儿等着,我去带他回来。” 玉不莹道:“祖师爷,你伤势未愈,这一去....” 雨崖子说道:“他是我徒儿,我岂能弃他不顾?”说罢拍了拍翠鸟,那翠鸟聚集力气,腾空而起。 ------------ 四十一 魔王现世天地焚 雨崖子令翠鸟加速而行,然而飞至途中,它实有些难以支持,雨崖子无奈,命它在一处歇息,自己打起精神,匆匆赶路。她伤势丝毫未愈,奔行不动,即便遇上那渊北辰,也是徒呼奈何,她只盼能早些遇上盘蜒,将他劝住。 她潜入山庄,来到那武场,只见盘蜒坐于场中,兀自闭目,她心头一喜,正想招呼,但忽然间伤势发作,她连喊都喊不出来,软倒在地,唯有调息静养。 地面“轰”地一声,那渊北辰破土而出,见到盘蜒,微微一愣,而盘蜒恰好也于此时站起。 渊北辰道:“是你?不错,不错,我不曾忘了你,你学了那豹足、嘉麒的功夫,害我中了那婆娘一招,吃苦不小,我也正要洗清你的脑子,便与身后这些人一般下场。” 雨崖子心中喊道:“快跑,快跑!”但却开不了口,唯有暗暗叫苦。 盘蜒站起身,身上闪耀金光,从肋部拔出一柄骨剑来,一滩黑泥从地上涌出,绕着盘蜒游走,渊北辰点头道:“这便是那豹足与嘉麒的法术,但你功力太浅,向我挑衅,委实不知天高地厚。” 话音未落,渊北辰已至盘蜒身前,膝部弹起,顶向盘蜒胸口,盘蜒躲闪不开,骨剑反刺出去,那渊北辰长笑一声,一手挥出,那骨剑立时粉碎,那一膝也透过盘蜒身子。 那形影飘飘洒洒,就此消散,渊北辰心中一凛,说道:“这是幻灵内力?”四下张望,不见盘蜒踪迹。 黑泥豁然张开,朝渊北辰罩下,渊北辰一掌拍出,那黑泥当即溃烂,便在这时,盘蜒现身渊北辰背后,骨剑急刺出去,渊北辰一让一抓,那骨剑立时烟消云散,盘蜒左手持一玉笛,顷刻间招式如狂风暴雨,无休无止,点中渊北辰身上穴道,雨崖子心道:“没用,这渊北辰功力之高,更胜于我,即便手持利刃,也破不了他的护体真气。” 果然渊北辰随手在盘蜒胸口一拍,只听喀喀数声,胸骨震断,盘蜒惨呼起来,摔入人堆之中。 渊北辰哈哈大笑,说道:“原来如此,我还当你为何有这般功力,原来那金光骨剑黑泥全是假的,不过是幻灵内力之功。”他这一掌中有那夺心的疫病,深入盘蜒脏腑,知道盘蜒已无法相抗,唯有乖乖沦为自己仆役,两人功力相差一天一地,若非他有心活捉盘蜒,几招内便将他杀了。 盘蜒爬了出来,摇摇晃晃,奋力站起,胸口一大滩黑血,渊北辰只需稍一运功,盘蜒立时便俯首陈臣,沦为活尸,他自知胜负已分,也不忙于一时,笑道:“你还有何本事?我倒还想瞧瞧你那幻灵真气。” 盘蜒看了看胸前血迹,知道自己模样凄惨,他想要逞强大笑,但胸腹剧痛,哇地一声,又接连呕血。渊北辰冷眼旁观,并不出手,因胜券在握,他被困千年,也想找些乐子。 盘蜒闭上眼,玉笛竖在眼前,豹足似又对盘蜒说话,嘉麒再度向盘蜒哭诉,解谷凄凉吹笛,钻入盘蜒心中。 可悲,可笑,可怜,你们早就死了,却偏偏将魂魄留在世上,与这魔头纠缠。为了什么?为了万仙的尊严?为何好友的托付?为了再见爱侣一眼? 人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你们什么都没留下,只不过是没头没脑的残躯,破败不堪的一群可怜虫,我碰上你们,何其不幸?便是因你们的小恩小惠,我便要替你们收拾烂摊子么? 他知道自己若置之不理,抽身离开,豹足、嘉麒、解谷早无知觉,自是阻止不得,但盘蜒眼下走不了了,他继承三人意志,命运使然,唯有留下,与这疫魔死战。 渊北辰有什么罪过?他定然是妖魔恶霸么?他害死的人与盘蜒相比,谁更多些? 盘蜒忽然又想起雨崖子来,这凶巴巴的师父,她很是美貌,半点不假,却爱胡思乱想,训斥自己,将盘蜒贬的一文不值,当真是不识好歹,糊涂得很了,盘蜒至今仍很是气恼,但也不想与她计较。 解谷,你看见了吗?这便是你那念念不忘的情人,她自以为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清白纯洁、卓立于尘的仙子。不,她不是仙人,万仙中没一个仙人,哪怕自称为真仙之人,他们也是人,也有丑恶的欲望。 她不过是个凡人,好心肠的凡人。 你要守着的凡人。 我要守着的凡人。 盘蜒身子一个激灵,睁开眼,陡然间挥臂转剑,使出解谷的“玉龙剑法”,剑走风云,气若游雾,翻花弄巧,凝眸观星,他使得极为缓慢,一招一式皆有条不紊,并非与人相斗拼杀,而是一场剑舞,一场花里胡哨,美妙绝伦的剑舞。 雨崖子又急又恼,暗想:“他可是疯了?为何突然使这功夫?对这渊北辰又有何用?” 渊北辰本想静观其变,找些乐趣,但蓦然神色凝重,不由自主的大喊一声,朝盘蜒猛扑过来,手掌做刀,刺向盘蜒背脊,顷刻间,他身躯痉挛,硬生生听在空中,动弹不得。 盘蜒斜步回身,玉笛正中渊北辰膻中穴,随后点中他缺盆,印堂、神封诸穴,招式仍是玉龙剑法,但手法快捷无伦,灵幻虚茫,无迹可寻,弹指间已用太乙八将之法,封住渊北辰八大要穴,渊北辰身上本真气沸腾,足以护体,但此时却溃不成军,全无效用。 渊北辰惨叫一声,跪倒在地,他怒道:“你做了些什么?为何我...我肉身不听使唤了?” 盘蜒道:“记忆犹新。” 渊北辰大声道:“什么?” 盘蜒道:“你以为将魂魄驱逐出身躯,这身躯便彻底属于你了么?身躯记忆犹新,不会轻易忘本,时间隔得越久,肉身反抗之意便越是显著,如今过了数百年,我可轻易唤醒躯壳记忆,令他想起生前一切,令他疯狂反抗,意欲与原主人重逢。我这玉龙剑法习练已久,与当年解谷所用别无二致。躯壳记忆起来,你已无法驱使得动它。” 雨崖子心中惊骇得无以复加,想道:“我错怪他了!他向我请教这功夫,便是为了对付渊北辰。但....但他为何不向我明言?不,他确实想对我解释,但我却不容他多说。”想起自己对盘蜒神色无情,言辞冷酷,不禁悔恨交集,流下泪来。 渊北辰用力挣扎,但他已中了盘蜒太乙幻灵之法,思绪已乱,再难抗拒。盘蜒道:“还有一事,你先前说错了。” 渊北辰死死瞪视,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见一团黑泥如蛇般将他紧紧缠绕,渊北辰呼吸沉重,一张脸涨得通红。 盘蜒道:“虚与实,真与假,光与影,正与邪,是与非,谁又能说得准?你并非邪魔,我并非正道,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生?你说我这骨剑黑泥是假的,但你是寄生亡魂,又何尝是真的?” 盘蜒已不知自己在说谁,是眼前的魔,还是内心的蛇? 他手中骨剑金光璀璨,宛若骄阳,一剑斩出,渊北辰脑袋粉碎,那黑泥再轻轻一卷,将解谷残躯拧成肉末。 他走上几步,施展太乙聚魂之法,见到渊北辰魂魄茫然升空,盘蜒伸出手,引他渡到自己身上。 渊北辰极为贪婪,竭力狂攻,想要将盘蜒逐走,但盘蜒轻轻一握,将他阻住。渊北辰意识涣散,记忆涌入盘蜒心中。 盘蜒发觉身处高峰,空中一片血红,他见到轩辕帝身穿金甲,另一汉子身穿红甲,另有无数将士追随身后,远处群妖漫山遍野,有如云海,刀刃无休,各个儿面目狰狞,遍体血污,急速行军,于是群山震动,日月失色。 红甲汉子见到群妖中一威武巨人,脸上变色,说道:“轩辕,这便是那蚩尤么?那些阎王又在何处?” 轩辕喃喃说了一句话,红甲汉子并未听清,但渊北辰站得稍近,而盘蜒更是留神,他听轩辕说道:“师父,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轩辕不再自语,喊道:“无论阎王还是蚩尤,大丈夫死而无惧,何必在意?大伙儿轰轰烈烈,厮杀一场,姜兄弟,我这便去了。” 他长啸一声,空中雷霆万钧,于是一条黑龙破空而至,他一跃而起,站在黑龙背上。随后大地裂开,一玄武巨龟攀出深渊;火云阵阵,一头凤凰盘旋而来;狂风大作,一雪白猛虎乘风飞过,轩辕施展伏羲八卦,空间挪移之法,随这四兽瞬间已在远处,杀入敌阵,群妖施展妖法,乾坤紊乱,却挡不住轩辕等人。 那蚩尤稍稍一动,已将轩辕扯住,狠狠一甩,轩辕飞上百丈高空,但轩辕只一晃,瞬间一剑斩中蚩尤,但那蚩尤刀枪不入,连出铁拳,拳拳行踪不定,轩辕抵敌不住,局面恶劣,那四兽齐来支援,吐出风火毒雷,罩住蚩尤。 便在这时,妖中冲出四员大将,一者庞大,浑身着火,乃是一羊角巨兽;一者遍体红斑,常人体型,但浑身杀气冲天;一者人首蛇身,手持长枪,蜿蜒而过;一者肥胖不堪,样貌丑陋,一张嘴足有小山之巨。 那姜兄弟大惊失色,说道:“这便是那四大阎王么?” 渊北辰急道:“不错,属下听轩辕帝说,那巨兽叫做暴虐,主宰残酷恶灵;那红斑者名曰斗神,却主宰恶疾死者;那蛇身者名曰蛇帝共工,主宰淹死之魂;那肥胖者名曰吞山,主宰暴食亡者。姜大哥,咱们不能再拖延,快些去救轩辕帝!” 姜兄弟犹犹豫豫,似极为勉强,但坡上众将瞧得热血沸腾,哪里还忍耐得住?只听咆哮如浪,众人杀了下去,那姜兄弟咬咬牙,施展轻功,冲入战场。 好一场末日般的大战。 渊北辰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受了多少伤,他胡乱冲锋,见人便斗,终于眼前一闪,见那红斑的阎王“斗神”出现在他面前。 他全不畏惧,扑了上去,斗神挡下一招,似极为喜悦,说道:“好勇士,当受重赏。”吹一口气,渊北辰只觉天旋地转,就此人事不知。 ------------ 四十二 海誓山盟由此得 情景再变,渊北辰醒来之后,发觉身处一兽皮营帐之中,轩辕与另一少年正在照看他,渊北辰问道:“咱们....咱们赢了么?” 轩辕浑身血污,摇头道:“暂且撤军罢了,咱们胜不了蚩尤,我伏羲八卦之术奈何不了他,只能暂且困他片刻。那四大阎王也极难对付....” 少年问道:“师父,这蚩尤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何要闯入咱们这世道来?” 轩辕木然道:“我也不知,四大阎王乃是追随蚩尤而来,他们不甘居于聚魂山,而蚩尤天生便可开辟裂隙,来回异界,他们看似臣服蚩尤,其实不过利用他罢了。咱们可善用此节,令敌人自乱阵脚,咱们或有取胜之机。” 少年道:“蚩尤身躯坚硬无比,气力更是巨大,即便那四大阎王窝里反,咱们该如何胜他?” 轩辕沉思许久,说道:“唯有先剥夺蚩尤穿梭之能,再将他送往异界.....” 少年喜道:“师父,你有法子了么?” 轩辕道:“天地间本有制约,各有地界,鲜有例外,蚩尤乃乾坤异术,故而定有制衡之法。世间魂魄前往聚魂山之后,罪孽得净化,再注入轮回海,如此出生之人,方得身心洁净。我需冒险将蚩尤带回聚魂山,送入轮回海,借助这山海之力,剥除其法,令他永世不得返回。只是...只是该如何前往轮回海?” 突然间,轩辕脸上极为愤怒,咬牙切齿,似想起不堪回首的往事,渊北辰暗自心惊,不敢发问。 少年颤声问道:“师父,怎么了?” 轩辕回过神来,摇头道:“不,没什么。”他站起身,似要走出营帐,却又说道:“徒儿,世道之妙,难以揣度,无论何等灾难,皆有应付之法。我与蚩尤决战,如若能成,则万事大吉,如若稍有闪失,你便继承我衣钵,带领部族作战。” 少年顿时热泪盈眶,说道:“师父,徒儿不成,徒儿那八卦法术生疏得很。” 轩辕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伏羲通天道世间唯有一人能够大成,我若不在,你必能得道。” 少年跪倒在地,激动万分,但见轩辕一往无前的气度,渐渐抑制悲伤,他道:“师父大仁大勇,徒儿绝不负师父所托。” 轩辕又道:“阎王也乃祸端,四兽虽可压制一时,但他们本该镇守天地四角,此非长久之计,世间真气云集,我算定上苍会赐你志同道合的伙伴,你当与他们联手,创立门派,如此可与阎王抗衡。此乃山海之惠,可称之为山海门。” 少年伏地不起,也不知听没听进去。轩辕道:“北辰兄弟,你中了那斗神邪法,好在姜兄弟已然替你医治过了,望你并无大碍。” 然而轩辕错了,那疫病早已潜伏在渊北辰脏腑深处,无迹可寻,连神农亦未察觉。 再过数年,战事消弭,轩辕击败蚩尤,四大阎王被逐回聚魂山,渊北辰疾病发作,变得不人不鬼。他本是氏族的英雄,但此后备受厌恶,人人当他是瘟神,称他为疫魔,盖因与他相处之人,各个儿身冒黑气而死。 他远离众人,居于深山老林,躲避那一双双憎恨的眼神,躲避那一句句恶毒的咒骂。 他做错了什么?以至于受此惩罚?他为世间平安奋战,却沦落到这般下场? 渊北辰想到过死,但斗神的疫病令他奋力求存,他变得憎恨凡人,变得充满杀意。他罹患疾病越重,一身功力便越强,不久,他练成邪法,屠戮村庄,终于被轩辕那徒儿制止。 渊北辰拖着残躯,躲到昔日轩辕告知他的一处隐秘山中,在那儿进入长眠..... 盘蜒心想:“原来你与那解谷极像,你也曾遭遇背叛,受世人排挤,对么?” 盘蜒明白这滋味儿,巨大的落差令人寻求孤独,疯狂由此而生,那是强烈的恨意,由此想要复仇,复仇是唯一的快乐,亦是逃避麻木的良方。 你也曾问过老天,为何要这般待我? 你找到答案了么? 盘蜒在渊北辰脑中搜寻,最终失望而归。 他放任那灵魂离去,前往聚魂山。 盘蜒羡慕他,忽然肚子又饿了起来。 ....... 渊北辰一死,众人身上疫病尽消,纷纷昏了过去。盘蜒直起身子,骨头一通轻响,他痛的冒汗,步履蹒跚,歪歪扭扭的走了几步,蓦然一双手从旁扶了过来,盘蜒一扭头,见到是雨崖子。 她也境况不佳,但比盘蜒强些。 盘蜒大吃一惊,说道:“师父,徒儿并非有意相瞒,只是徒儿并无把握,也不知这渊北辰当真会跑出来。” 雨崖子柔声道:“是师父错了,师父错怪了你。师父....师父....”脸上浮起红晕,眼眶湿润,停了半天,只是说道:“你肚子饿么?我这儿还有灵仙丹,你要吃多少都有。” 盘蜒哈哈一笑,说道:“师父,徒儿向你讨个差事,等咱们回万仙之后,你便让我去炼丹房当职如何?” 雨崖子皱眉道:“不好。” 盘蜒愁眉苦脸,费尽哀求,说道:“徒儿好歹算立了些小小功劳,师父网开一面,成全我一番心愿吧。” 雨崖子嘴角含笑,仍摇头道:“那地方又脏又苦,你去做什么?” 盘蜒心想:“如今之计,唯有使激将法,骗她几句,方能成行。”于是道:“我知道了,师父定是舍不得我,瞧我细皮嫩肉,将我当做心肝宝贝,我说得对么?” 雨崖子点头道:“不错,我是舍不得你。” 盘蜒怀疑她故意说反话,笑道:“原来竟不忍我受半点委屈?那可正好,从今往后,我在师父门下当真横行无阻,有恃无恐了。” 雨崖子倏然捧住盘蜒脸庞,在他唇上轻轻一吻,盘蜒魂飞魄散,惨叫一声,问道:“这....这怎么闹得?” 雨崖子朝他轻轻眨眼,说道:“我吻得不是你,而是解谷,你大惊小怪做什么?” 盘蜒满头大汗,唯有接口道:“是,是,原来吻得是...解谷...解谷前辈得此一吻,心愿已了,早已升天,今后想必....不会再遭...遭此罪了。” 雨崖子嫣然一笑,说道:“那可难说得紧了。” 盘蜒心下发抖,暗想:“她这是什么意思?可是昏了头了?这糊涂师父,脑子不清不楚,到底想些什么呢?” 雨崖子拉住盘蜒手掌,转过身去,身姿轻盈,仿佛顷刻间变回往昔少女,盘蜒如同木头,跟着雨崖子,走向那翠鸟降落之处,他记得一个月前,他也是这般牵她的手,走下山坡。 雨崖子令盘蜒坐上鸟儿,说道:“你静静躺着养伤。”说罢呼啸一声,褐嘴翠鸟飞入云中,掠过青天。 过了一会儿,雨崖子问道:“盘蜒,你怎地知道该如何击败这疫魔?” 盘蜒道:“徒儿通晓太乙奇术,此术有通灵之道,那疫魔既然以解谷前辈躯体转世,于我而言,破绽百出。而他虽功力胜我百倍,但我猜他心思,多半会意图操纵我心神,故而不怕他一上来便将我杀了。” 雨崖子嗔道:“你若早些告诉我,我也不会挨这一掌。” 盘蜒受她责备,心中反而好过了些,说道:“那疫魔城府极深,耐心极佳,我初时也摸不准他的心思。” 雨崖子道:“你还要狡辩?为师赏罚分明,你既然害我吃苦,我可要好好罚你。” 盘蜒道:“师父尽管责罚,徒儿皮粗肉厚,经得起揍。” 雨崖子啐道:“我也懒得揍你,但今后你得给我规规矩矩的。若我再见你对馨儿纠缠不清,扰她清修,你看我怎生整治你?还有,你平素无事,便多来找我,为师有许多精妙的本事要单独传给你,你性子油滑,我需得好好教导,以免你到处招惹....招惹别的姑娘。” 盘蜒心想:“不是你先前说要撮合我与师妹么?眼下怎地变了口风?你不怕整日与我相处,孤男寡女,招来闲话么?”又问道:“玉家兄弟尚在山上,大事已了,咱们可要去知会他二人一声?” 雨崖子道:“我可用千里传音的法门,虽不能真传千里,但也可令他二人知晓。”说罢潜运功力,传出话去。 雨崖子不急于返回万仙,嘱咐那翠鸟悠悠前行,与盘蜒看遍山河,传授盘蜒心诀武艺,听盘蜒吹奏玉笛,说说笑笑,甚是惬意,两人如同挚友,却非师徒。盘蜒猜测她对自己感激,又了却一桩心事,故而有游乐之情。 话虽如此,等回到万仙之后,雨崖子便回复原状,待盘蜒一如往昔,众门人全不怀疑,她问起吕流馨、歌乐子境况,见她果然练功有成,而歌乐子在山上也老老实实,甚是欣慰。 而宗主问雨崖子那疫魔之事,盘蜒求雨崖子替他遮掩,雨崖子虽不明所以,却也听他所言,只说自己与那疫魔一场激战,得盘蜒相助,将他诛杀,宗主大加赞赏,温勉有加。 又过了数天,鲲鹏,张千峰师徒二人登门拜访,见到盘蜒,甚是喜悦,盘蜒猜到几分,问道:“可是宗主与诸位仙使答应了师叔立派提议?” 鲲鹏哈哈大笑,说道:“可不是吗?我这一个月可跑断了腿,四处求爷爷告奶奶,说的口干舌燥,好在诸位尊长也有心遏制万鬼,终于答应下来。师侄,这新门派由你提出,你自然便是创始之人,便请你起个名目吧。” 盘蜒惊声道:“我才疏学浅,身份低微,万当不起这等殊荣。” 张千峰道:“师父心意已决,由盘蜒兄弟开口,大吉大利,今后这门派必前程万里。” 盘蜒知推脱不得,沉吟许久,说道:“那...那便叫‘山海门’如何?” 鲲鹏奇道:“这山海门之说,可有什么名堂么?” 盘蜒道:“魂归于山,得以净化,轮回入海,生生不息,咱们这门派职责,便是净化恶人,守护世道,故而以山海谓之,倒也并无不妥。” 鲲鹏微微一笑,说道:“好名字,好名字,山海门,那就叫山海门吧。盘蜒师侄,你如愿意,从此便是咱们这山海门人了。” 盘蜒身子一震,怀念温暖之情涌上心头,但旋即黑暗与疯狂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光与暗交织在一块儿,令盘蜒脑中乱作一团,许久无法宁定。 他似曾在其中,眼下又回到原处了么? ―――― 本卷完 ------------ 一 过街老鼠难容身 宽阔洞穴中挤满了人,盘蜒左右瞧瞧,有人神情紧张,有人加紧练功,也有人气定神闲,不以为意。微光从头顶洞窟洒落,倒也不见得阴暗。 一年之前,盘蜒也曾在此等候,随后比武落败,受众人奚落,如今他重游故地,心下感慨,暗想:“不知那血云何在?” 他瞧见吕流馨也在人群之中,正与一潇洒文雅的公子笑谈,眸光闪动,甚是喜悦。盘蜒想起自己似乎这大半年都不曾与她这般说过话。 盘蜒上前问道:“师妹?你度过那泉水试炼了?” 吕流馨斜觑他一眼,冷冷道:“原来是我那赫赫有名的师兄,亏你还想的起来我,知道我来此会试。” 那公子奇道:“这位可是盘蜒盘道长?久闻大名,今日一见,三生有幸。”见两人神色不对,微觉异样,抱拳一让,走到一边。 盘蜒笑道:“我就知道师妹定然能成,果然不出山人所料,我这神机妙算之能,可谓当世一绝。”说罢笑了几声,见吕流馨颇为冷淡,笑声又小了下去。 吕流馨道:“盘蜒师兄好大架子,平素闲来无事,半句话也懒得多说,怎地今天偏不对劲,跑来找我了?” 盘蜒道:“我怕扰你清修,乱你心思,只得暂且避让....” 吕流馨怒道:“连说一句话的功夫都没有?盘蜒,你是有意气我,还想怎样?你做错了事,难道还要我向你感恩不成?我俩相处,我一直让你,一直盼你向我赔罪,也不必甜言蜜语,只要一句认错,我立时便原谅你了,可你....可你....好生让我失望。” 盘蜒道:“我确不知师妹心意,有负于你,师妹教训的是。” 吕流馨冷笑一声,说道:“现在知道错了,为时已晚,我俩已无瓜葛,师兄好自为之。” 盘蜒愕然相望,愣了半晌,叹道:“师妹,对不住了。” 吕流馨一摆袖袍,扭过头去,不再理睬,盘蜒怏怏离开,吕流馨忽然又道:“盘蜒,当年在山庄之中,你对我说的那些绝情话,你可还记得?” 盘蜒也不回身,稍稍点了点头。 吕流馨望着盘蜒背影,怒火中烧,说道:“当年我在床上如死人般躺着,心在滴血,天天盼你来看我。却不见你一丝影子,我早该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幸亏我醒悟的早,从今往后,你我最多不过师兄妹的情分,不,如若见面,我不来睬你,你也不必理我。” 盘蜒,这不正是你想要的么?早在投入万仙门之前,你就想令她厌恶你,斩断对你的情丝,不是吗?此事比设想的更为顺利,你可心满意足了? 盘蜒心中苦楚,颇不好受,但一时之痛,却也算不得什么。 他去年败在擂台上,可在洞窟与擂台间自由来去,无需考官领路,他来到那擂台,又见无数观众,各个儿衣着光鲜,面带笑容,指指点点,甚是兴奋。 有考官报:“神藏派吕流馨,圣阳派白柳!” 坡上观者翘首期盼,连声道:“是了,终于来了。”吕流馨也进境奇速,一年之内便熬过池水试炼,万仙中多得是多情好事之辈,听闻有俏美可人的聪慧少女,无不想一睹芳容。 吕流馨走出洞口,斜视盘蜒一眼,盘蜒朝她颔首鼓励,吕流馨轻轻哼了一声,不再理他,只见对面一青年公子,倒持长剑,正朝她友好行礼。 吕流馨道:“这位可是白柳公子么?贫道神藏派吕流馨。”她乃雨崖子嫡传弟子,自称为道姑,实则并不信奉道宗。 那白柳公子说道:“久闻姑娘美名,今日得见,不胜之喜,形势所迫,在下当全力以赴,还望姑娘莫要手下留情。” 吕流馨道:“好说。”两人客套一番,吕流馨瞧白柳公子架势,知他不会先动手,足尖一点,使出一招“道冠诸侯”,长剑斩向白柳脑袋,那白柳还了一招“火烧连城”,两人交换数招,兵刃并不相碰。 盘蜒心想:“师妹得师父亲传,于武道领会极深,那白柳本就不是她敌手,再加上妙水剑之利,此战必胜无疑。” 果然如他所料,吕流馨身法越来越快,招式恰到好处,时而短打,时而远攻,那白柳公子瞻前顾后,委实忙不过来,斗了数十招,他手上仙气一弱,被妙水剑斩断兵刃,白柳身子剧震,懊恼无比,抛去兵刃,就此认输。 吕流馨上前握住白柳手掌,柔声道:“承让了,公子武功奇佳,只是不忍伤我,咱们就此结识,也算一场缘分。” 那白柳心潮涌动,霎时不再怨恨,朝她痴痴一笑,吕流馨朝盘蜒瞥了一眼,朝台上众人行礼,走上坡道,找着雨崖子与白素道人。 观众见状,齐声叫好,有人心想:“她如此武功容貌,不逊于去年东采奇、陆振英两位姑娘。而她亲和喜人之处,犹有过之。” 之后又斗了几场,分了胜负,考官又道:“神藏派盘蜒,天地派银叶。” 盘蜒走上擂台,环视观众,见各人神情迥异,言辞激烈,摇头冷笑者大有人在,他不再多想,凝视洞口,只见一秀丽女子走了出来,身着一身青袍,盘蜒问道:“来者可是银叶姑娘么?” 银叶点头道:“盘蜒师弟,久仰大名,早想一会了。”说罢左右手一摆,摸出两柄匕首,却见盘蜒两手空空,奇道:“师弟用什么兵刃?” 盘蜒道:“好男不跟女斗,我见到女子,打不起精神,若再用兵刃,岂不太过无耻,咱俩空手比比?” 这银叶在万仙小一辈中也颇有艳名,倾慕者为数众多,听盘蜒口出狂言,无不愤慨,陆续有人大喊道:“小贼好生狂妄!”“上次被揍得半死,如今尚不得教训么?”“银叶师妹,狠狠让他吃些苦头,要他再无颜来此显摆!” 银叶面有怒容,暗想:“你瞧不起我?且让你看看我天地派的本事!”呼啸一声,身法如狼如虎,朝前一跃,双手舞动刀刃,刺向敌人要害。此为天地派森林刀法,乃是天地派中一位前辈高人长居山野,与野兽同吃住,妙悟玄奥,所创出的一门奇功,一旦使出,灵活至极,身手迥异无比。 盘蜒双掌交错,抓向她兵刃,银叶心道:“好生无礼!”倏忽一动,身子圈转,正是一招“猎豹攀树”,身子轻盈灵敏,足下生出奇特力道,仿佛真踏上树木一般,盘蜒招式顿时落空,反而露出老大破绽。 银叶娇叱一声,手臂陡然伸长,乃是一招“长臂猿猴”,盘蜒大叫起来,朝后飞退,只听哗啦两声,他道袍裂开,胸口两道浅浅刀伤,险些便被开肠破肚。 盘蜒感到伤处火辣辣的疼痛,鲜血一滴滴渗出,他想:“单以身手而论,这银叶武功更稍胜过第二层弟子,天地派果然也有些人才。” 银叶不容他有喘息之机,再度冲上,匕首连环飞舞,扎挑捅勾,攻势如同狂风一般,盘蜒足下迅速,步法奇妙,但只有躲闪的功夫,全无还手之力。 突然间,他一个虚晃,趁银叶分心,已在数丈之外,银叶恼恨至极:“这奸贼一味逃避,算什么男子汉?生平从未见过这般不要脸的人物!”一个箭步,双刃齐出,如同剑齿虎牙,势头凌厉异常。 盘蜒一晃眼,看台观者宛如幻影,他心道:“笑个够吧。” 他忽然脱去长袍,往她脸上罩去,银叶攻得太急,大吃一惊,双臂一搅,将那长袍斩裂,如此缓了一缓,又见盘蜒解开裤带,长裤顺势滑落,露出其下短裤。 银叶又羞又恨,骂道:“你要不要脸?” 盘蜒道:“我斗得热了,难不成要憋死热死?”又将长裤朝银叶扔去,银叶早有防备,绕了一步,朝盘蜒斜冲而至。 盘蜒挥动那裤带,打向银叶脸面,忽然裤带中一团粉雾撒出,银叶吓了一跳,呼吸急促,吸入不少,她大声咳嗽,袖袍一拂,将粉雾驱散,怒道:“这又是什么?” 盘蜒笑道:“这叫不吃饿死散,味道可还不错?” 银叶心想:“什么不吃饿死散?从未听过,只怕是极恶毒的毒药。”刹那间,她见盘蜒从眼前消失,急忙扭头去找,但找了一圈,擂台上竟全无影子。 她心神大乱,怒道:“你这又是什么邪门功夫?你可是逃走了?” 一旁传来盘蜒声音,他道:“你中了我‘不吃饿死散’的剧毒,已辨不清虚实,只有坐以待毙了。” 银叶大怒,匕首来回横扫,舞得如同轮毂一般,忽然天灵盖被盘蜒一拍,她急忙上挑一剑,却也落空。她头晕片刻,凝神去听,却只闻台上众人喊道:“他在你左边!”“他在你右边!”“快躲!快躲!” 银叶心道:“原来旁人能看得见他,唯有我中了他的毒药,这人卑鄙.....卑鄙至斯...“正在发火,砰地一声,被盘蜒一拳打中鼻梁,鲜血长流。 她从未被人如此重伤,章法大乱,剑招更是不知所云,被盘蜒左右开弓,连打几个耳光,幻灵真气钻心,再也支持不住,栽倒在地,人事不知。 众人犯怒,喝骂声如山呼海啸一般,盘蜒哈哈大笑,双手高举,握拳相庆,反而倍感愉悦。 他心想:“伪君子,笑话我吧,我岂能与你们同流合污?谁说女人打不得?谁说这美女是宝贝?” ------------ 二 诡计多端千夫指 吕流馨怒道:“师兄太不像话了,使诈取胜不提,还对女子下此狠手。” 白素点头道:“如此确实胜之不武,只怕有损我神藏派声誉。” 雨崖子道:“你们好好想想,若真到生死相搏,存亡一线的境地,敌手狠辣残忍,非要取你性命,你还能讲究礼教道理么?莫说是女子,便是白发苍苍的老妇,又岂能稍有迟疑?” 白素道:“是弟子错了,师父教训的是。”吕流馨则不以为然,心想:“眼下可非生死一线的地步,盘蜒品性委实卑劣,我以往真是瞎了眼。” 雨崖子对盘蜒了解极深,知道那粉雾并非毒药,不过是障眼法而已,掩盖盘蜒幻灵真气,他功力远胜过银叶,早在两人贴身相斗之时,那幻灵真气已渗入敌人体内,盘蜒不欲真实功夫为人所知,故而大费周章,以阴谋取胜。而盘蜒虽身怀诸般奇术,但情愿受千夫所指,乐于糟践名声,也令雨崖子颇为头疼。 她长叹一声,暗暗苦笑,心中反而加倍怜惜。 此次也有十六人于擂台比试,八人可至游江层,但仍需决出一优胜之人,谓之状元,受宗主嘉奖,乃是极大的荣光。故而盘蜒、吕流馨虽然获胜,却尚要留下比武。 盘蜒穿戴整齐,朝众人作揖一圈,回到洞口,倚墙而立。众人对他冷嘲热讽,唾沫横飞,更有人朝他投掷杂物,盘蜒浑不在意,颇为自得。 蒙山仙使道:“肃静,肃静!此次擂台,不计手段,唯不许伤人性命,盘蜒取胜,不违规矩,诸位肃静!”他一发话,如山呼海啸,众人听得清清楚楚,无不敬畏,场面便归于平静。 考官报上吕流馨姓名,她再度上场,与又一文秀公子比武,那公子乃是海纳派严碑,正是先前在洞窟中与她聊天之人,他武功比吕流馨更高,只是怜香惜玉,并不使重手,吕流馨得他放纵,使尽浑身解数,两人斗得甚是精彩,不似争锋,倒像演舞,你来我往,进退合拍,彼此皆感喜悦。 众人渐渐不耐,有人骂道:“此乃会试场所,不是你二人谈情说爱之地。” 吕流馨脸上一红,娇叱一声,剑招变得凶猛起来,那严碑叹了口气,忽然拍出数掌,掌力笼罩之下,吕流馨手腕无力,铛地一声,长剑远远飞出。吕流馨“啊”地一声,纵身去拿长剑,但严碑比她更快,在她纤腰上一抱,吕流馨瞬间娇躯酸软,被他拿在怀里。 她娇羞万分,嗔道:“你....你放开我,这般成何体统?” 严碑柔声道:“是我太过无礼,得罪姑娘。”说罢退后几步,朝她一揖到地。吕流馨拾起长剑,脸上发烧,慌忙退下,这一战算是她输了。 考官道:“吕流馨师妹虽败,但已可登入游江境界,稍后可获赐仙丹,习练游江层功夫。” 盘蜒冷眼旁观,暗想:“我以往也如这严碑一般,讨好女子,德行如此不堪。”蓦然脸上发烧,恨不得挖个地洞躲起来。 众人上上下下,接连比试,再过不久,又轮到盘蜒出场,对面一人,乃是法剑派信君,虽生的五大三粗,方脸浓眉,但依旧打扮秀雅,衣着极为讲究。 两人对视一眼,信君尚未开口,盘蜒说道:“老猪穿新衣,依旧不是人。” 信君气往上冲,暴喝一声,拔出法剑,直袭盘蜒,盘蜒解下腰带,挥了过去,那信君知道厉害,将内力凝聚周身,屏住呼吸,朝盘蜒那腰带斩去,只听一声轻响,那腰带登时断成两截,却并无粉末散出。 信君微微一愣,眼前一黑,脑袋已被盘蜒长裤罩住,他哇哇乱叫,目不见物,被盘蜒数拳打在背心,信君身子骨极为强硬,挺过数招,用力扯向那长裤,本欲将其撕碎,但盘蜒一抽手,那信君手指挖在脸上,留下一道伤疤,鲜血长流,更是厉声大喊。 盘蜒传回长裤,笑道:“裤袋中并无那‘不吃饿死散’,但长裤中却足量不缺,师兄还请笑纳。” 信君怒道:“无耻的败类,你...你....”一眨眼,登时心胆俱裂,只见面前之物身躯巨大,皮肤粗厚,鳞片崎岖,乃是一直立的大蛇。信君不知此乃幻灵真气,生平又最怕毒蛇,登时拔腿就跑,盘蜒趁势追上,趁他体内真气涣散,点中他穴道,又将信君制住。 坡上众人又是一通不着边际的痛斥,说盘蜒丧尽天良,无恶不作,委实乃万仙之耻。又有人说他裤裆有毒,奇臭无比,才令信君方寸大乱,吓破了胆。 蒙山仙使朗声道:“盘蜒胜得合乎情理,诸位勿要喧闹!”观众无奈,唯有将骂声吞落腹中,心中却想:“蒙山仙使偏袒本派门人,好生不公。” 盘蜒取下信君腰带,说道:“这算你赔我的,咱俩就此两清,再无恩怨。”笑容依旧,回到原处待着。 他这场一比完,便算入了四强,随后一场,乃是那严碑与另一好手相斗,严碑持剑在手,不用掌力,朝对手深深鞠躬,又向吕流馨方位微笑点头,眉目传情,吕流馨大觉窘迫,心道:“这人老缠着我做什么?他赢了我,还好意思向我炫耀?”但见他将自己放在心上,不由得暗自窃喜。 严碑长啸一声,剑尖圈转,竟使出吕流馨的剑法来,吕流馨吃了一惊,暗想:“他只与我较量百招,便将我功夫全记住了?这人好生聪明。” 她所使剑法,乃是雨崖子所创,白素道人所传,名曰“千棘神剑”,剑招看似美观,暗含杀机,一招一式皆蕴有极强韧的反击之力,其精髓在于剑上真气,而非精妙剑招。 她看严碑使了十招,只不过形似而已,并未得这千棘神剑的妙处,只是他记性惊人,在招式中融合自身领悟,内力又极为深湛,故而与对手较劲,一时不落下风。 吕流馨忽然想道:“他想用我剑法取胜,意思是说:我功夫仅稍逊于他,却比旁人更强。他实则...实则在讨好我。”想到此处,不由得笑了起来。 严碑敌手名曰赵德,乃是万仙门另一大派系苦朝派的弟子,剃了大半头发,只留下短寸,神情严肃,衣着朴拙,所使兵刃也不过一段六尺黑木,此刻板着面孔,将那黑木左右挥舞,力道震荡,乃是一往无前、大开大合的功夫。 盘蜒平时少见这苦朝派门人,一见之下,大感钦佩,暗赞:“虽也未必不是假惺惺的伪君子、假神仙,却比其余万仙要顺眼多了。” 严碑武功内力本在这赵德之上,但一味讨好吕流馨,太过轻敌,硬接了那黑木头数招,竟霎时岔气,内力溃散,被赵德步步紧逼,无路可退。 到此地步,严碑再顾不得玩闹,猛吼一声,长剑横斩,接连数招,招招相同,已然使出绝技,方才扳回局面,随后全力一掌,正中赵德腹部,赵德高声惨呼,直摔出去,内息不畅,知道难以取胜,唯有低头认输。 吕流馨站起身来,远远朝他大喊道:“喂,喂,这位公子,你功夫学的可不到家呢。” 严碑面上无光,但总算惊险取胜,朝吕流馨雅然一笑,说道:“自然远远及不上姑娘了,将来有缘,还要向姑娘多多请教。” 吕流馨点了点头,朝他还以微笑。 考官宣道:“有请神藏派盘蜒,圣阳派洛天波!” 盘蜒抖擞精神,再度登台亮相,而那洛天波也缓步上前,只见此人神态凝重,目光冰冷,掩不住心中轻蔑之意。 洛天波道:“盘蜒师弟,你仍要空手与我对敌么?” 盘蜒道:“杀鸡焉用牛刀?我手中无剑,却比手持兵刃之人更为厉害。” 洛天波笑了一声,说道:“我洛天波生平还从未见过师弟这般狂徒。”长剑一振,上头燃起火焰,宛如罩上一层红彤彤的透明丝绸,不停随风飘扬,台上有多人惊呼道:“真阳神剑!”正是圣阳派最负盛名的神功,想不到此人仅列游江阶层,竟已练成这般绝学。 洛天波喊道:“你若认输,我便饶你一回。否则只要被我这长剑稍稍擦伤,便会断手断腿!” 盘蜒微笑道:“那不如师兄先认输?我也可饶你一回。” 洛天波眉头一皱,瞬间冲了上来,盘蜒面对敌人,却不停朝后倒退,但终究比洛天波慢了一步,洛天波一剑斩下,剑刃来势奇快,盘蜒倒翻出去,将这一招避过。 洛天波冷哼一声,将长剑舞得密如飞蝗,毫无空隙,紧紧追着盘蜒,但盘蜒轻功油滑至极,这剑尖始终差他半寸,却万万逮不着他。 观者本见了真阳神剑,各个儿兴奋无比,对洛天波大加赞赏,谁知到正面交锋时,盘蜒东逃西窜,竟全不还手,且线路狡猾得紧,这洛天波纵然身法再快,但总能被他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众人瞧得火气极大,纷纷再骂道:“什么玩意儿?”“瞧得我都快睡着了!”“这盘蜒属狗的吧,跑的这叫一个顺溜。” 洛天波虽然内力精强,但毕竟远不及圣阳派召开元、于步甲二人,这真阳神剑无法持久,但他极为要强,全力直追,也不曾散去功力。突然间,盘蜒停下步子,洛天波大喜过望,猛然一剑劈下,谁知盘蜒脑袋瞬间凑了过来。 洛天波大惊失色,心想:“我....我若杀了他,这比武便算我输了。”急忙收手,但他本已真气不继,强弩之末,难耐骤变,蓦然内息逆乱,盘蜒再轻轻一转,到他背后,手掌一拍,已制住洛天波大椎穴。 ------------ 三 泼妇骂街无赖汉 一众看客见了,更是惊怒交加,骂道:“人家好心饶你,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还真下的去手么!” 盘蜒朗声道:“诸位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似耍猴般让诸位观赏,不给赏钱,倒也罢了,还在那儿指指点点,嘴里大喷臭气,站在这儿也闻得到!” 此言一出,当真激起众怒,刹那间鼓噪如雷,骂声似海,盘蜒似自知理亏,灰溜溜跑到一边,藏在阴影之中。 蒙山道:“严碑、盘蜒本领高强,一路获胜,稍事休息,再上来决一胜负,胜者为冠,得宗主明赐。” 吕流馨一颗心砰砰直跳,暗想:“师兄他果真杀出了重围,要与严碑对上了?不知两人谁更胜一筹?”按理她该盼盘蜒取胜,此乃光耀本派的大事,但先前严碑对她大肆示好,温柔体贴,而她对盘蜒余怒未消,再瞧他一路手段颇不光明,着实欢喜不起来。 白素笑道:“咱们神藏派已有数年不曾有这般风光,虽不过一群涉水弟子之争,但蒙山仙使心中定然高兴。” 雨崖子道:“仙使他老人家已至心无尘埃,外物不扰的境界,未必会如何喜悦,可盘蜒倒确挺有出息,也算给仙使增光了。” 白素心想:“师父对盘蜒实在太好,有如....亲儿子一般,我上回还瞧她替盘蜒织衣衫呢。”暗暗好笑,但丝毫不敢显露出来。 众人等了一盏茶功夫,考官又道:“有请神藏派盘蜒,海纳派严碑献上绝技!” 严碑深深吸一口气,想道:“这盘蜒行事卑鄙,全无脸皮,功夫却不过尔尔,我可莫要中了他的奸计。嗯,他与那吕姑娘关系亲密,我可以激将法惹他发怒,怒则生乱,必有机可趁。”他在海纳派小一辈中成名已久,将飞升隔世功练得炉火纯青,更身兼数派武学奥秘,武功极高,早可踏入游江境界,只是海纳派中所学太过驳杂,有琴棋书画,有医玄卜植,严碑又喜好结交仙侣,故而一直耽搁至今。 他走到场中,朝盘蜒微微一笑,说道:“盘蜒兄弟,在下与你那位馨儿师妹交情不浅,引为知己,而海纳、神藏两派又关系紧密,彼此友好,咱们此次交手,重在切磋,便如我与馨儿师妹先前一般,师弟先前那些手段,如再使出来,只怕有些不妥。” 吕流馨听得脸上发烧,垂下脑袋,暗想:“他说我与他交情不浅?这人好会说话。”想起严碑刚刚搂住她纤腰,颇有些心乱。 严碑本指望盘蜒吃醋发火,岂料他却无动于衷,也不忙上场,只朝严碑点了点头,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柄长剑来。台上有人笑道:“现在知道厉害了?想要用兵刃了?” 盘蜒忽然捏着嗓子,尖声道:“流馨师妹,你先前那‘千棘神剑’果然精妙,但我只瞧一眼,便已学会,我演给你瞧瞧?”他学严碑口吻说话,倒也颇为相像,只是刻意丑化,声音又假又腻,观众一听,虽对盘蜒并无好感,但也恼这严碑勾·搭少女,纷纷大笑起来。 严碑心头火起,说道:“盘蜒师弟,若要比武,还请快些出手。” 盘蜒不答,捏住长剑,抡臂出招,招招是千棘神剑的招式,只是动作别扭无比,双腿夹紧,似是一憋尿之人在舞剑,一边挥剑,一边挤眉弄眼,朝吕流馨传情。吕流馨也觉先前严碑举止与此颇有相似之处,扑哧一声,莞尔一笑,旁人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喊道:“你小子扮丑角本事倒不小。” 严碑咬紧牙关,望向考官,喝道:“他迟迟不上台,可是违背规矩?” 考官道:“你先前也向他客套了几句,彼此忍让吧。” 盘蜒此时喊道:“哟呵,这苦朝派的黑木头笨头笨脑,不是我的对手...哎呦,哎呦!”霎时手忙脚乱,怪叫连连,似是遮拦不住,蓦然脸色一变,变得狰狞丑恶,一把扯掉长袍,如王八拳般乱挥几剑,骂道:“王八羔子,真当老子干不过你?”蛮横斩劈,终于获胜,于是又再度变脸,五官文雅英俊,向吕流馨抛几个媚眼,他这表情变化丰富,倒也精妙绝伦,常人万万不及。 众人哄堂大笑,说道:“不错,之前就是这般。” 盘蜒抱拳招摇一圈,踏上擂台,严碑早七窍生烟,大叫一声,朝盘蜒一剑斩来,正是他先前战胜赵德时的功夫,盘蜒使一招“围魏救赵”,反刺过去,严碑立时变招,连连刺向盘蜒要害,剑上气势如虹,威力似惊涛骇浪。 只是他恼恨过度,攻得太急,声势容易衰竭,一招使老,瞬间露出空隙,被盘蜒“啪”地一声,抽了一个嘴巴。他立时暴跳如雷,脑中空白一片,唯有难消退的怒火,于是武功招式皆无影无踪,朝天怒吼,抛去长剑,朝盘蜒猛扑猛咬。 这一年之中,盘蜒习练五夜凝思功,已将“阴晴圆缺”四时掌控纯熟,佐以幻灵真气,可趁敌人恼怒、畏惧、悲伤之际,注入灵识,操纵其情绪,使其发狂发疯,除非敌人功力胜他极多,否则全无抵抗之力,五夜凝思功本不过是增强内力的修仙功夫,这却是盘蜒别出心裁的用法,已超出霜然当年所授本意。 严碑被盘蜒挑起火气,再中了那轻轻一巴掌,怒的恨天怨地,宛如疯狗,什么风雅掌法,拈花指力,指星剑舞,全数忘得一干二净,一味的东扑西爬,四肢并用,打得全无章法,但威力倒也不小。 盘蜒也怒骂一声,一把掐住严碑脖子,两人扭打做一团,你抽我一耳光,我揣你一屁股,头顶脚踢,抓脸捏阴,无所不用其极,便是醉汉卧斗,也不及这般惨烈。这比试本该雅致怡情、高深奥妙,颇有仙家意境,此刻却似两头发·情的猪猡对拱一般。观者中老成持重者看的晕头转向,掩面不语,轻浮躁动者则瞧得哈哈大笑,骂骂咧咧。 这般扭打了一炷香功夫,终于盘蜒技高一筹,一脚踢中严碑胯下,严碑尖声怪叫,双目翻白,力竭昏倒,而盘蜒一张脸肿的如闯过蜂窝一般,他得意非凡,捏紧双拳,高举手臂,哇地一声怒吼,倒也激起一片叫好。有人嚷道:“阁下猪拱神通,果然天下无敌!” 蒙山颇为无奈,说道:“盘蜒乃此次会试状元。”见他此刻尊容,哪里像是状元?顿了顿,又道:“八位获胜者,还请至后堂服食仙丹。”取出一柄宝刀来,对盘蜒道:“此乃月明星稀宝刀,是昔日仙家遗物,赠予盘蜒,望善加运用,维系天地正气。” 盘蜒更是好笑,心想:“这宝刀是我取回来的,如今又还给我了。” 那宗主菩提匆匆现身,将宝刀交给盘蜒,只恭贺一句,又瞬间不见,盘蜒不以为然,暗想:“这老道也太不够意思了,感情我胜得不够漂亮么?”其余观者都想:“菩提宗主没给你气死,已算是神功非凡,修为深湛了,谁还想与你啰嗦?” 但即便如此,盘蜒乃此番优胜,冠于众人,蒙山倒也并不发火,微微点头,御剑而去。 雨崖子门下众人赶来,雨崖子递上一身新袍子,查看盘蜒伤势,又是怜爱,又是无奈,说道:“不过是皮外之伤,明早便消肿了。” 三芝道人板着脸道:“盘蜒,你这一年来练得是什么功夫?猪拱神功么?师父传你诸般武艺,你一招都没用。” 盘蜒哈哈大笑,拍了拍三芝肩膀,说道:“师兄所言差矣,武功练到最高境界,便可随心所欲,信手拈来,何必拘泥于功法招式?” 三芝道人脾气温厚,见盘蜒夺魁,实则脸上有光,苦笑一声,摇头道:“门中不幸,门中不幸。” 洗水道人生性好乐爱事,笑道:“师兄说什么话来?师父门下我等道士,平常着实太过沉闷,出了盘蜒、分物两个活宝,那可要好好珍惜才是。” 歌乐子冷冷说道:“只怕咱们神藏派从此沦为笑柄,任谁都要揶揄几句。” 雨崖子摇头道:“凭智取胜,也是胜了,盘蜒有功无过,诸位莫要多言。” 吕流馨走上前来,说道:“师兄,咱们可还要去领那丹药么?”说着拉住盘蜒手掌,她本对盘蜒满怀怨气,爱意早已冷了下来,但他方才言行滑稽,逗她开怀,且又“大显神威,声名远扬”,对他再度生出好感,神色颇为亲密。 雨崖子见两人手拉着手,心中不满,说道:“馨儿,你自个儿先去,盘蜒受伤不轻,我要替他细细查探一番。” 吕流馨无奈缩手,随一考官离去。雨崖子道:“盘蜒,收摄心神,盘膝坐下。”盘蜒遵命而为。 众弟子知师父运功之时,不便在旁观瞻,于是纷纷告退,雨崖子见四下无人,轻轻拍打盘蜒脑袋,佯怒说道:“你这顽皮小子,可是我对你太过骄纵,你便无法无天了?” 盘蜒喊冤道:“徒儿乖的很,听话的很,师父假模假样,要为我疗伤,我不老实留下来了么?” 雨崖子哈哈一笑,柔声道:“我是真关怀你,你可别不知好歹。”她也算半个得道之人,平素极为端庄,但在盘蜒面前,却能够嬉笑怒骂,全无顾忌。 ------------ 四 诸事不顺下下签 雨崖子探盘蜒脉搏,细细查看一番,盘蜒心中感动,暗想:“这位雨崖子师父待我与霜然师父一般好,我糊涂一生,却能遇上这两位如此慈祥的女师父,当真天幸加佑。”念及霜然,不知她现在是否平安,不禁深感怀念。 雨崖子道:“你这就去吧,但需记住,你虽不顾自己声誉,但我见你如此,心中颇不好受。” 盘蜒道:“师父放心,徒儿自有分寸。”绕过洞窟,来到后堂,考官分发丹药,说道:“此药极为珍贵,服食之后,体格强健,伤愈加倍,练功时气血流畅,邪念不生,再增百年寿命。恭贺诸位得入游江境界。” 吕流馨朝盘蜒一笑,走过来问道:“师兄,世事真巧,你又拿回了这月明星稀宝刀么?不知此刀之利,与我妙水剑相比孰高孰低?” 盘蜒说道:“这等无聊小事,多问什么?” 吕流馨见他语气不冷不热,忙道:“师兄,你可是怨我先前与那严碑....我并非真寄情于他,只是你待我太过冷漠,我...有心气你罢了。” 盘蜒叹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用,我盘蜒声名狼藉,在万仙人人喊打,师妹还是离我远些好了。” 吕流馨笑道:“什么‘声名狼藉’?大伙儿是嫉妒你聪明呢。”说着挨近一步,似要握盘蜒手心,盘蜒心想:“所谓‘成王败寇’,半点不假,我比武获胜,先前打女人、耍阴谋的污名便全数不见了。”稍稍一让,说道:“我还有事,师妹请便。”就此扬长而去。 吕流馨被晾在原地,气得发抖,呆立片刻,也恨恨离开。 他随雨崖子等人回到道观中,还未得空闲,只见鲲鹏、张千峰两人正在大殿中等候,他奇道:“师叔、师兄,找我有何贵干?” 鲲鹏道:“听说你此次扬眉吐气,一扫颓势,咱们身为同门中人,岂能不来道喜?” 盘蜒道:“何喜之有?不过是矮子之中拔高个儿,纯属侥幸而已。一群第一层的后生胡乱比试,何足挂齿?”三人一边闲聊,一边踱步出来,在山崖间行走。 张千峰道:“师弟太谦逊了,你这叫开头彩,咱们这山海门起步不久,正要你这般大显威风,闯出些名堂来,也好为人所知。” 鲲鹏听张千峰提及此事,不由微微发愁,说道:“一个月前,我前往苦朝派招揽门人,只有寥寥数人响应,至今门中人数不过三十,虽各个儿都是好手,但消息闭塞,不知世间情形,万鬼有何阴谋,咱们可是两眼一抹黑,没头又没脑。” 盘蜒一拍大腿,怒道:“咱们这山海门何等荣光?为何不肯入伙,难不成咱们万仙都是些懒虫软蛋么?” 张千峰道:“只怕大伙儿自诩为仙家,贪图安逸逍遥,不知形势险恶,也不知咱们这山海门有何要事,颇有些顾虑。” 鲲鹏忽然露出恼怒神情,说道:“什么仙人?好没自知之明。只不过是一群醉生梦死、怕苦畏难之辈罢了。到了这等地步,他们还不醒悟么?”顿了顿,又道:“我径直去找苦朝派南泊秃驴,这老小子推三阻四,硬生生将几位答应入门的弟子劝了回去。我鲲鹏如此行事,并非为了一己之私,实乃为万仙着想,结果各人皆自私自利,以为我想争权?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盘蜒明白各派首脑顾虑,万仙六位尊长虽答应这山海门之事,但毕竟未曾大力推行,故而诸派皆不愿放得力好手前来,唯有神藏、海纳两派出力最多,各有十多位渡舟、飞空好手入门。他道:“如若不成,咱们去找第二层的弟子,威逼利诱之下,好歹捉个百八十人,方可有人手办事。” 鲲鹏哈哈大笑,其中却殊无欢快之意,他道:“万仙门规,二层游江弟子,不得派中尊长答应,更不能出万仙群山一步。咱们即便拿刀子逼人,到头来也不过是徒惹笑话罢了。” 他心中不快,焦急万分,眺望远处,却见有许多门人在山中树下吟诗作对,弹琴歌舞,其中不乏门中成名已久、道行深湛之人,鲲鹏越看越气,蓦然长啸一声,喊道:“大难临头,火烧眉毛,却兀自歌舞升平,一无所知,若真是如此,灭门之祸不远矣!” 他也不加掩饰,声音传出数十里,山下群仙皆听得清清楚楚,众人面面相觑,过了半晌,皆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其中有几人偷偷摸摸的说道:“是那疯子鲲鹏,整日害怕什么万鬼。” 有一女子眼尖,说道:“那一旁之人,不是他徒弟张千峰么?” 另一女子笑道:“啊,果然是他,脸蛋确是一等一的俊俏,倒像是个仙女似的。只是跟了他那凶神恶煞的师父,也有些庸俗土气了。” 还有一男子道:“另一人不是那名声糟糕的涉水小徒盘蜒么?不,不,他眼下也登入第二层。就是这贼人,打伤了咱们银叶师妹。” 头一女子道:“听说这三人异想天开,创立了什么山海门,四处拉拢门人,我好几位师兄师妹都被那鲲鹏缠过啦。” 那男子连声轻笑,说道:“真是不务正业,无事找事,不仅如此,还咒我万仙有灭门之祸?若非我眼下正忙,懒得与他计较,非要狠狠教训教训他不可。” 那几人声音极轻,本不想被鲲鹏听到,但鲲鹏仙法惊人,听得一清二楚,哼了一声,足尖一点,霎时已到了众人之间,喝道:“你是何派弟子?竟说要教训我?” 那男子吓了一跳,却又故作镇定,转过头去,装作不知,也不理睬,鲲鹏一把将他抓起,那男子虽是第四层飞空弟子,但在鲲鹏手下竟毫无反抗之力,鲲鹏道:“你有胆大放厥词,眼下却又成了缩头乌龟了?” 一旁许多门人或是天地派,或是圣阳派,见状皆惶急不安,连大气都不敢喘,那男子鼓足勇气,顶撞道:“我乃天地派宣途师父门下王栽树,鲲鹏,我何时得罪你了?你不分青红皂白,胡乱出手伤人,好生不讲道理!” 鲲鹏见张千峰、盘蜒快步赶来,怒气渐渐平复,想道:“我与一后辈弟子较什么劲儿?” 便在这时,只听树上有一人冷笑道:“放下我徒儿。”忽然数片落叶飞了过来,在空中连成一片,仿佛兽爪般罩下,鲲鹏一愣,松脱右手,放了那王栽树,举掌一封,砰地一声,将落叶打散,那落叶咄咄声中,刺入一旁石板,竟似比梅花镖还锋利。 树中人身形一晃,已拦在鲲鹏与王栽树身前,鲲鹏认得此人名曰宣途,也是第五层遁天门人,自己虽与他不熟,但也不可伤了和气,说道:“宣师兄,我一时心急,冒犯了贤徒,还望师兄见谅。” 只见这宣途看似四十岁年纪,眉毛已然剃光,自行画眉,脸上化妆,颇为精细,但衣着却极为朴实,他满脸嘲弄之色,说道:“鲲鹏,有我在此,你可伤不了我徒儿,冒犯二字,却也谈不上。你回去做你的清秋大梦吧,我也懒得揍你。” 鲲鹏听他言下傲慢,竟全不将自己放在眼里,正要发火,但转念一想:“小不忍则乱大谋,我若与他大打出手,徒然败坏我这山海门派名声。”默然不语,扭头就走。 宣途回过头,朝众弟子做了个怪脸,暗示这鲲鹏外强中干,在自己面前不敢放肆,众天地派弟子哈哈大笑,圣阳派弟子更是大声起哄,卖力嘲弄。 鲲鹏登时怒发冲冠,正要回身打架,却听盘蜒笑道:“原来是天地派在此附庸风雅,卖弄把戏,我还道谁家琴声歌曲如此不堪,敢情是那银叶丫头的师兄师姐。” 鲲鹏经盘蜒这么一说,稍稍消气,冷静下来。 宣途死死瞪着盘蜒,嘴唇发颤,神色极为诡异,他叫道:“你便是那打伤我徒儿的小贼盘蜒?银叶她满脸青肿,至今仍有印记,我正要找你算账!” 盘蜒笑道:“擂台之上,不认爹娘。输赢全看本事,也不管你是男是女。你教出来的徒儿本事差劲,自个儿也好不到哪儿去!” 宣途怪叫一声,袖袍一拂,内力迸发,卷起落叶,直朝盘蜒袭去,忽然间,鲲鹏拍出一掌,那落叶霎时被掌力拍的粉碎。 宣途大怒,猛然一冲,手做虎爪,朝盘蜒脑门抓下,便在这时,只觉手腕处被人一格,两人内力冲击,宣途浑身巨震,抵挡不住,腾腾腾连退数步,只见鲲鹏身形凝立,站在盘蜒身前。 鲲鹏道:“师兄手下留情。” 宣途喊道:“你胆敢对我出手?你们这山海门倒行逆施,不顾同门情谊,可是得了宗主首肯,便无法无天起来了?我定会去宗主面前告状,要你那山海门遭殃。”他稍一试探,已知道鲲鹏武功深不可测,自己未必能胜,无法再对盘蜒出手,只是恼怒不过,非要扣上些罪名不可。 盘蜒笑道:“师叔刚刚那一抓来势汹汹,已决心要取我性命,颇有以大欺小的威风。不知宣途师叔可否也一并告知宗主,瞧他老人家如何示下?” 宣途脸色难看,但一时语塞。鲲鹏见己方站住道理,怒气全消,拱手道:“叨扰了。”遂与盘蜒、张千峰拂袖而去。 ------------ 五 得道多助失道寡 三人转了一圈,来到鲲鹏大宅,此处名曰紫天府,也是俯视山云,飞鸟盘绕的神仙居所,那些所谓“山海门人”今天便在此聚会。 雨崖子门下数大弟子得她首肯,也已列入门人之中,洗水道人出门问:“鲲鹏师叔,你们因何耽搁了?怎地你心绪不宁?” 鲲鹏骂道:“万仙门中,多是些不顶用的混账,只知吃喝玩乐,不知大祸临头。” 张千峰在旁微觉窘迫,他以往与天地、圣阳派诸人别无二致,若非数年前发现一天门,借由那天门前往异世走上一遭,由此顿悟,只怕也是这等纸醉金迷、庸庸碌碌的模样。 三芝道人与洗水道人唯唯诺诺,暗想:“师父让咱们跟这狂人干事,将来可别得罪了同门,受到排挤。”心中都打起退堂鼓来。 便在这时,只见有两个海纳派弟子抬着一人,走了进来,众人一瞧,只见分物道人喝的酩酊大醉,满面油光,嘟囔道:“醉仙丹,再...再来一枚,盘蜒兄弟,再来...行行好....有何差事,都包在师兄身上。” 原来盘蜒这一年来在炼丹房当差,与这分物道人交情极好,自个儿偷吃灵仙丹,偷赠他醉仙丹,分物道人名声本就极差,盘蜒也是臭名昭著,两人混在一块儿,算得上沆瀣一气,更被万仙众人引为笑谈。盘蜒拉拢分物道人加入这“山海门”,分物道人自然义不容辞。 鲲鹏苦笑道:“好,好,我‘山海门’本就名声不佳,如此方才相衬。让外头那群没羞没臊的王八羔子说嘴去吧。”他正在气头上,竟然粗话连篇。 却听门外有人问到:“请问鲲鹏师叔,盘蜒师弟在吗?” 鲲鹏行事偏激,常常得罪高人,故而门庭冷落,自来鲜有外人光临,闻言吃了一惊,忙迎了出去,只见十多个同门站在院中,为首两人有些眼熟,他忙问:“不知诸位来我这....这山海门何事?” 盘蜒认出二人,奇道:“可是法剑派牛乐,友朋两位师兄?” 那二人见到盘蜒,面露喜色,走上前来,深深作揖,说道:“我二人蒙师弟相救,感激无比,只是一直无缘回报。偶尔得知师弟列入这‘山海门’之事,故而来此,以效绵薄之力。” 盘蜒大吃一惊,暗想:“我与渊北辰相斗之事,他们已经知道了?当时这两人神智模糊,怎会知晓?”迟疑片刻,问道:“二位为何这么说?” 牛乐道:“咱们中了那疫魔毒计,心神受控,竟然欲加害雨崖子师叔,若非师弟击败那渊北辰,我二人定当性命不保。咱俩别的都没瞧见,却只模糊见到师弟一剑斩掉那渊北辰头颅,咱们由此获救。若师弟不嫌我二人先前旧怨,万望收我二人与门下弟子入门。” 盘蜒喜道:“两位师兄肯来,那是最好不过。” 鲲鹏、张千峰也不明其中经过,但见这两人心意诚挚,自也喜出望外。 忽然头顶风声飒然,众人一抬头,见雨崖子骑着褐嘴翠鸟从天而降,三芝、洗水、分物、盘蜒齐声道:“师父,你怎地来了?”一齐跪下相迎。 雨崖子笑道:“怎么?你们在‘山海门’中,不受我管束,我便不能来看看你们?” 鲲鹏忙道:“师姐说的什么话来?这位师侄不过在我这儿帮忙,万不敢与师姐相争。” 雨崖子点了点头,偷望盘蜒一眼,微微一笑,说道:“不知你们山海门中可还有空缺?我闲来无事,也想入门。” 众人闻言大惊,鲲鹏更是摸不着头脑,愣了片刻,问道:“师姐何等身份?我...我万不敢....” 雨崖子朝鲲鹏拱手道:“我真心实意,愿入此门,若山海门职责所在,愿听鲲鹏师弟差遣,绝无反悔。” 原来雨崖子偶然间听到闲言碎语,议论这新创的“山海门”之事,言下对盘蜒等人极尽嘲弄,雨崖子气愤不过,心疼爱徒,如何能置身事外?她本已吩咐门下几位有闲门人相助,此次索性豁出去了,自个儿跑来入门。 鲲鹏听她话语斩钉截铁,绝无虚假,不禁心花怒放,哈哈大笑,说道:“好,好,师姐要来,我也不敢自居一派之长。这门主之位,便由师姐担当。” 雨崖子摇头道:“我可不想担这般重担,听说你们山海门要与万鬼作对,而我与万鬼颇有过节,若要和万鬼相斗,尽管知会一声,其余之事,我可不管。”说罢有意无意,走到盘蜒身边。盘蜒感激至极,忽然间闻她身上芬芳,只觉心中安宁。 鲲鹏接连得了大援,一时之间心中满是希望,盘蜒道:“难得大伙儿齐聚,还请鲲鹏师叔向大伙儿说说咱们这山海门之事。” 鲲鹏沉吟少时,朗声说道:“三年之前,我等万仙门人与万鬼在玄鼓雪原一会,六位尊长施展神通,以至冰墙裂地,横亘天维,万仙、万鬼各自退兵。之后我万仙再无动作,凡间诸国,对我万仙失了信任,颇有不敬。而万鬼诸恶趁势钻营,渗入冰墙以南,散布爪牙,培植势力,蠢蠢欲动,其心险恶,昭然若揭。” 盘蜒点头道:“不错,我曾与雨崖子师父会过万鬼众妖,果然狡猾无比,险些放纵出那疫魔为祸。此乃冰山一角,其毒计仍难以估量。” 雨崖子附和道:“徒儿所说不错。” 鲲鹏精神一振,又道:“在下蒙六位尊长授意,得创立此‘山海门’,其本意便在于‘驱逐万鬼,镇守山海’。我万仙皆为出世修道人士,按理不该多管凡间争端,然则‘出世未必能得道,入世未必不得道。’万仙一贯松散行事,各有意愿。而我山海门则非得团结一致,共同进退不可。” 众人相互张望,不少人便想:“如时常入世,那可误了修为。” 盘蜒则喊道:“师叔说得好,游山玩水如能悟道,那打打杀杀更是捷径。咱们仙人立于世间,放着大把妖魔不杀,无数仙境不探,那算个狗屁仙人?” 雨崖子抿嘴一笑,在盘蜒脑门上一拍,啐道:“不许口吐污言。”她实在忍耐不住,看似责骂,实则神色颇为亲切。 张千峰也道:“师父所言有理,我六十年时光浑浑噩噩,进境低微,然则在凡间屡遭险情,功夫竟突飞猛进,可见我万仙的功夫,非运用而不强,非历练而不坚,如要悟道,先出世,再入世,终可至随心所欲的境界。” 鲲鹏心下一乐:“千峰与盘蜒助我良多,真乃不可多得的人才。我能遇上他二人,可谓天助我也。”又道:“无有规矩,不成方圆。咱们万仙门要立下功劳,做出样子,不得已,非动用严规不可。从今往后,诸位每日巳时须得来此一报,我会委派事宜,或聚在一块儿习武,或一道外出办事,齐心协力,不得推诿。” 有一法剑派弟子问道:“那如本派有事,与山海门互扰,那又该如何是好?” 盘蜒与张千峰都想:“万仙门中,能有什么要紧事?多半是吃喝玩耍、闲情雅致。” 鲲鹏道:“既入了我‘山海门’,便当以山海门为重,我会酌情考量,努力调停。” 他又取出数十颗拇指大的宝石来,分给众人,自己留有一玉像,说道:“此乃我珍藏多年的宝物,名曰泪滴子母石,最是神奇不过,无论相距多远,若有事欲找我,皆可凭借此石传信。一日可飞三千里。万里之遥,亦不再话下。” 盘蜒取过宝石,站在门外,对着泪滴石喊道:“除魔降妖,山海无敌!”一松手,那宝石快如闪电,铛地一声,落在那玉像手中,玉像旋即发声道:“除魔降妖,山海无敌。”正是盘蜒声音。 众人皆惊呼起来,都想:“久闻这鲲鹏武功在第五层遁天中出类拔萃,又不近女色,功力精纯,手中宝物无数,并非不知天高地厚,一味胡来的疯子。”原先对他毫无信心之人,此刻不免生出敬畏。 鲲鹏、张千峰、盘蜒三人早已商讨妥当,将山海门门规一一说了出来,众人听了,倒也并无异议。 鲲鹏想起午间之事,又道:“诸位若听旁人非议,莫要理会,咱们如今初创不久,自然多有无聊之辈指指点点。” 盘蜒与张千峰互望一眼,心想:“这当真是肺腑之言了,您自个儿先悠着点吧。” 鲲鹏布置众人事务,有人派下山去,前往诸国,联络诸侯天子,告知这“山海门”之事。有人则留下习练武学,鲲鹏委实有罕见罕闻的才学,精通伏羲八卦之术,早设想好诸般群战时的阵法,预想将来碰上大批万鬼,哪怕仓促应战,自可应对自如。 他又对盘蜒说道:“师侄,你那炼丹房的差事便交了吧。” 盘蜒与分物道人同时惨叫起来,扼腕痛惜,神色惨淡,雨崖子握住盘蜒手掌,打他手心,说道:“不许对师叔无礼,不就是那灵仙丹么?我让人多预备些,也就是了。” 鲲鹏道:“师侄过目不忘,记心奇佳,兼之悟性惊人,我有一桩重要差事,唯有你能胜任。” 盘蜒奇道:“什么差事?” 鲲鹏道:“万仙门,海纳派、神藏派各有其一。还请,博览群书。” ------------ 六 不通史书听乡闻 盘蜒问道:“师叔可是让我去学书库中武功秘籍么?”他当年取回那离乱大法,听说便藏在神藏派书库之中。 鲲鹏道:“库中确有些凡间武学,但未必能比师姐所传功夫高明,师侄不必为此费心。还请师侄翻阅诸般史料,找寻这万年来诸般宝物、奇兽、奇闻、神功记载,若能找着其在世间方位,那咱们便抢先去取回来。” 雨崖子点头道:“这主意当真不错,万鬼似对世间珍宝了如指掌,频频抢夺,气焰嚣张,但咱们万仙藏书千万,正要有人静下心来专注此事。只是史册太多,便是通读一遍,少说也要十年时光,此事殊为不易。” 盘蜒自也好奇,说道:“这是大大的美差,我定不负所托。事不宜迟,我这就去了。” 雨崖子道:“徒儿,你过来,我送你去神藏派书库。”唤来坐骑,将盘蜒拉上,气流振动中,翠鸟已然远去。 两人身在空中,雨崖子说道:“你可知我为何要加入这山海门?” 盘蜒笑道:“师父凶巴巴的模样,怕是想争门主之位?师父放心,有我暗中策应,保管顺利之至。” 雨崖子轻推他一把,说道:“谁对你凶了?你别冤枉人。我也不想当什么门主。”顿了顿,又道:“去书库之事,也不急于一时,我带你去炼醒山瞧瞧?万仙群山绵延数万里,洞窟无数,便是一百年也难以遍观。” 盘蜒心想:“师父将我当做贪玩的孩童么?这山山水水有何好看?”说道:“咱们若去四处游玩,不务正业,被师叔知道,岂不得活活急死?” 雨崖子叹道:“那我陪你去书库吧,我昔日也好读书,但功夫越高,兴致越淡,有你相陪,我或能重拾回来。” 盘蜒道:“师父怕我偷懒,要来监工伴读么?” 雨崖子嗔道:“你不喜我陪伴?真是不识好人心。好吧,好吧,你自个儿静静读书,我会时时来查看进展,以防你偷懒。” 盘蜒笑道:“原来当真是监工,那可是严师出高徒了。”雨崖子微微一笑,令翠鸟降落,盘蜒心想:“她一辈子不曾娶亲生子,莫非将我视作孩儿了?”心底更生出爱护之意,那情感得自于解谷,极为深沉,已与盘蜒身心融为一体。 书库位于千仞之峰,下有百溪,据传乃是砍伐神木所造,屋宅高大,约有三层,气味芳香,历史极为久远,树木成林,环绕院中,幽幽静静,令人顿生仁智。 盘蜒走入其中,有十余位弟子迎了上来,皆漫不经心,神色慵懒,为首一道人问:“这可是稀客,你是来这儿看书的?” 盘蜒笑道:“此话问的妙不可言,我并非来看书,而是来吃书的。还请诸位备齐油盐酱醋,助我下咽。” 有人认出他来,说道:“他是雨崖子师公门下弟子,名叫盘蜒。” 那为首道人也是游江层门人,却是白素道人徒弟,今天恰好轮此当值,守在此处,也不能出去游玩,颇为气闷,怏怏说道:“既然是盘蜒师叔,还请自便。” 盘蜒走入书库,只见百排书柜,高约一丈,柜中书册无穷,宛如繁星,数目令人叹为观止。顺梯而上,情景类似。 盘蜒问道:“请问诸位师侄,史料古籍在何处?” 众人摇头道:“咱们不过看守,以防外人来偷书,其余一概不知。” 盘蜒又问:“若书册有所缺损,你们管不管?” 众人笑道:“此地有仙气守护,书册久而不腐,除非有人故意捣蛋,怎会有所缺损?” 盘蜒察言观色,心想:“只怕来此轮班之人各个儿这副德行,即便有所损坏,他们也全不上报。” 这天下数十万万仙门人,一旦入门,大多性情骤变,成为贪图安逸,不求上进之徒,百中唯有一、二人仍用功勤勉。盖因人生要事,无外乎传宗接代、求生怕死,入了万仙门,此二者皆不足为虑,自然心气全无。此书库虽然藏经无数,珍贵无比,若在凡间,必惹无数求学者趋之若鹜,然而到了万仙群山中,竟然门可罗雀,除了偶尔有人送新书来此,更无人迹。 盘蜒肚里暗骂,一排排书柜去找,终于在顶层找着,搬梯子取下书来,一边默念,一边记忆。他读书时颇有章法,看得虽快,但几不遗忘。再将暗含深意的书目牢记,放在一旁,随时可相互借鉴,寻找关联。待见到可取之处,便取纸笔,将其摘抄下来。 如此天天前来翻书,朝至晚归,废寝忘食,足足持续一年,雨崖子有时前来相伴,陪他一同读书,她以往也曾饱览全书,有她相助,进展更快,两人皆敢乐趣盎然。 有一晚,雨崖子见盘蜒已写了好几册书簿,大感好奇,翻看一番,更是钦佩,只见书页中整整齐齐写着诸般记载,神物一册、奇兽一册、花草一册、神功一册、古神一册,灵山一册,仙海一册,书中条目引经据典,清清楚楚,出处在何,原文怎般,尽皆齐备。 雨崖子叹道:“若让我来捣鼓此事,只怕连一册都理不出来。” 盘蜒甚是喜悦,说道:“我盘蜒一目十行,过目难忘,换做旁人,哪儿有我这般快捷?” 雨崖子“嗯”了一声,偶然间翻看一页,读道:“月明星稀刀,古仙所留,置于藏经道观之中,可借月时凝功,难言威能。”其后注道:“已获于岁皇群山。” 雨崖子笑道:“你这月明星稀宝刀来头不小呢,竟能借助月光,莫非在明月之下,刀会变得愈发锋锐么?” 盘蜒沉吟片刻,说道:“书中说‘难言威能’,便是闹不明白其中秘密。我读到此处,也在月下试过,倒也没瞧出什么端倪来。” 说着说着,雨崖子有些困了,便在桌上睡去。 盘蜒看着身旁七本书册,心下自豪无比,想道:“若将来有人来此,读我书中所言,岂能不佩服的五体投地?”但转念一想,以万仙仙人德行,便是再过上百来年,也未必会有人阅览,倒不如将其带出,交给鲲鹏,由他发落。 他这一年全扑在书卷之中,此刻大功告成,心下舒畅,而他得此静修机缘,用功也颇为勤奋,已将飞升隔世功游江层练得颇为圆熟,等待明年此时,料想便可升入渡舟层阶。届时该如何应付那湮没怪人?他倒也颇为头疼。 就在这时,黑暗之中,只听有人搬动梯子,挪到书架旁,慢慢攀上,取出一书,随手一抛,落到盘蜒面前。 盘蜒大惊失色,心想:“为何深更半夜会有人来?”朝雨崖子看了一眼,兀自睡得香甜。 以雨崖子的功力,除非来人乃是蒙山、蝉鸣、菩提等顶尖高手,她岂能毫无知觉?莫非她中了迷药,竟昏过去了? 盘蜒扶住雨崖子,轻轻摇晃,她并未转醒,盘蜒将她放下,站起身来,问道:“那位兄弟,你是何派的弟子?” 那人笑了一声,说道:“你不敬师长,竟与自个儿师父亲亲我我,甜甜蜜蜜,我都瞧得一清二楚,你可抵赖不得。” 盘蜒道:“我与师父并未...并未逾矩,兄弟可别凭空污人清白。” 那人奇道:“并未逾矩?那你二人怎地睡在一块儿了?这女道姑又为何衣衫凌乱?衫不蔽体?” 盘蜒吃了一惊,回头一瞧,只见雨崖子衣物碎裂,露出大片肌肤,他惊怒交加,不知为何如此,急忙脱下长袍,遮住雨崖子,那人嚷道:“好,我这就让人来瞧瞧你二人丑态!”放声喊道:“来人哪,来瞧神藏派雨崖子与那盘蜒如何苟且偷欢!” 盘蜒大怒,手中长出骨剑,朝那人疾刺过去,但那人手肘挺出,正中盘蜒手腕,盘蜒遍体酸麻,被那人一拳打中胸腹,剧痛之下,滚在一旁。 盘蜒心想:“此人是谁?为何我...我功夫全使不出来?” 那人依旧处在暗影中,瞧不清面貌,他又叫喊了几句,随即住口,只听烛火哔剥作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等了许久,不曾有人到来。 那人“哈”地一声,说道:“算你运气好,那些人全数被我杀了,半句不该听的话也听不见。” 盘蜒冷汗直冒,问道:“你将看守弟子全数杀了?” 那人道:“可不是吗?你猜我是谁?” 他从梯子上跃下,露出面容,盘蜒见他脸色惨白,神色凄厉,登时认出他来。盘蜒喊道:“你是血云!” 血云淡然一笑,说道:“很好,亏你还记得我,咱俩两年不见了。” 盘蜒怒火中烧,破口大骂道:“奸贼懦夫,狗一般的杂种,乌龟精,王八蛋,你有种....”骂了几句,忽然醒悟:“我为何会如此恨他?就因为他当年揍了我一顿?”他生平几乎绝不动怒,此时情绪激荡,不可遏制,不免大觉奇怪。 血云又取下一本书,在盘蜒面前摊开,指着其中一页,上书:“立世百年之际,阎王‘暴虐’破边界,再入世。真仙已去,万仙率众与之一战,六位破云仙长丧命,诛杀阎王。” 盘蜒困惑不解,心想:“这是什么书?为何我先前并未见到?阎王‘暴虐’?这..这是何时之事?” 血云哈哈笑道:“轩辕击败蚩尤之后失踪不见,其弟子领悟天道,升真仙,创立万仙门,随后天门开启,他与另五位真仙前往异界,追杀蚩尤。于是这世上唯有万仙,再无真仙。不料百年之后,那阎王暴虐竟又返回来了。” ------------ 七 得道锦衣还乡来 盘蜒道:“我曾....我曾遇上过阎王,以万仙破云尊长之能,合力之下,轻而易举便可取胜,为何迎敌那暴虐,六人一齐丧命?” 血云道:“你说的可是那尸海么?那尸海不过是阎王化身,功力十不存一,倒也不足为患。那‘暴虐’全力以赴,万仙便难以抵敌了。” 盘蜒心中突地一跳,想:“这是我心底最隐秘之事,他如何得知?” 血云再翻过几页,手指比划,盘蜒读道:“万仙历一千八百三十二年,阎王‘斗神’临极北妖国,遣仙使魏物高等援手,与蛮‘百举’共败之,丧四大仙使,门人无算。” 盘蜒也从未听闻此事,暗想:“如此说来,万仙与聚魂山的阎王仇怨不小,那为何万仙上下,对阎王绝口不提,连张千峰以往都不曾听过?” 血云见盘蜒愣愣出神,抽了他一嘴巴,盘蜒面颊高高肿起,死死盯住他,血云不去理会,快手翻书,盘蜒见书中记载,皆是数千年来万仙诸般隐秘,极为详尽,这万仙号称创世万年,但实则不过数千载。 盘蜒满眼见万仙中争权夺利,恩怨情仇之事,不由得心惊肉跳,寻思:“若被万仙得知我看过此书,非要关我一辈子。”但转念一想,此书也不知真假,这血云更是不安好心,自己何必相信他的鬼话? 血云又指着一处,说道:“此处更是有趣,让人瞧不明白。” 那行文字写道:“历四千一百五十年,阎王‘蛇帝’、‘吞山’临凡。”其下文字皆失踪不见,不知结果如何。 盘蜒奇道:“蛇帝、吞山两个魔头卷土重来,万仙是如何应对的?” 血云神色雀跃,似见到有趣玩物的孩童一般,他道:“这就是其中玄妙之处,万仙为何不愿多提阎王之事?又为何将其中所录尽数删改?欲盖弥彰,岂不好笑?” 他将此书扔到一旁,身子高高跃起,隐入暗处,不久再度现身,手中又有一书,名曰“焚仙录”,其中写道:“历四千一百七十年,前往陆腾,焚骨于地窟。” 盘蜒骇然想道:“这血云的意思,两阎王乱世之后二十年,万仙前往陆腾焚烧尸骨?那陆腾离万仙群山又是万里之遥,他们为何要大费周章,去那儿火化仙人?莫非那尸骨极为危险,轻易焚化不得?” 血云让开几步,盘蜒突然间得了自由,不受拘束,他跳了起来,又要与血云拼命,但血云身上黑光闪烁,陡然掐住盘蜒脖子,哗啦一声,再将盘蜒脑袋撞在地上。 他声音鬼鬼祟祟,令人如入冰窟,他道:“我要你去陆腾,查清此事。” 盘蜒大声道:“你到底是谁?我为何要听你的?” 血云冷冷说道:“你自欺欺人,以为自己不知道?还是你不愿想起来?你欠我极多,我不杀你,已是天大的慈悲了。” 刹那间,四面八方的黑影如退潮般消去,盘蜒惨叫一声,猛一抬头,见缕缕阳光从窗口照了进来,原来不过是南柯一梦。 雨崖子轻哼一声,悠悠转醒,脸色极为妩媚,她想起与盘蜒同眠一夜,虽是伏案夜读,但仍不禁有些脸红。 门外传来哒哒脚步声,有一人懒洋洋的说道:“早上就要来受罪,还要伺候盘蜒那小子,真他奶奶的难受。” 另一人道:“你若气不过,在盘蜒茶水中放些泥灰,也就是了,保管他察觉不到。” 雨崖子微觉不满,就要找他们算账,盘蜒拉住她小手,摇了摇头,雨崖子气顿时消了,怕被人得知两人孤身过夜之事,施展轻功,蓦然不见,那几位轮值门人如何察觉得了? 盘蜒将那七册书拿了,回到鲲鹏大宅,见“山海门”众人又在苦练阵法武功。 这一年之中,山海门也有些进展,此时人手已过五十,鲲鹏偶尔问盘蜒查阅消息,倒也时不时能找着些稀罕事物,他慷慨分发,绝不私藏,人人得了好处,故而这山海门人各个儿对他极为敬佩,经过一番历练,门下众人精神抖擞,神态坚毅,不似其余万仙门人那般萎靡不振,贪图享乐。 盘蜒将编撰书卷交给鲲鹏,鲲鹏与张千峰一瞧,各自惊喜,连连赞叹。鲲鹏笑道:“贤侄,真亏你有这般钻研本事,旁人若无十年八载,万万成不了这等大事。” 盘蜒道:“我不过是耐心好些罢了。”犹豫顷刻,说道:“师叔,我有要事在身,须得下山一趟,前往陆腾。” 鲲鹏道:“陆腾处在洲陆之南,离此不近,此去少说也要数月,途中颇有波折,可要我派人同去?” 有声音说道:“你为何要听那血云差遣?那不过是个梦。” “去查清楚,此事极为重大,关乎天下气运,关乎万仙,关乎你我。” 我还在梦中吗? 盘蜒摇头道:“此乃侄儿私事,不敢劳烦诸位。” 鲲鹏道:“既然如此,还请师侄带着这泪滴子母石,如有用得着,便将这石头松开,令它飞回,无论多远,咱们会尽快赶来。” 张千峰面带笑容,说道:“盘蜒师弟,我也有一天大的好消息,早想告知于你,只是你一直忙于正事,未能有闲,故而不曾开口....” 盘蜒道:“有话快说,啰里啰嗦的,耽搁我正事。” 张千峰道:“振英已至第三层渡舟境界了。” 盘蜒身子一震,这当口真如做梦一般,傻了半天,问道:“什么?” 鲲鹏哈哈笑道:“这小丫头听说是你义妹?果然进步神速,灵气十足,入门第三年便踏入渡舟,只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壮举。” 盘蜒自也替陆振英高兴,想道:“这岂不是我的功劳?若非我带她领悟那轩辕真气,而那轩辕真气与飞升隔世功水·乳·交·融,相得益彰,她怎能有如此进展?嗯,但毕竟她自身勤奋好学,苦练不缀,也是缘由之一,我倒不便占了全功。” 心下正自卖自夸,张千峰甚是得意,仰面叹道:“非但如此,之后那擂台比武,也是她独占鳌头,再度夺魁,咱们海纳派人人颜面有光,都说我张千峰教徒有方,嘿嘿,其实是这丫头争气,与我有何关联?但我这引路之功,倒也不算太小。” 盘蜒见不得张千峰占了好处,酸酸说道:“师兄面如冠玉,教徒如神,想必出门行路,都会被万仙的娘们儿围追堵截,处处遭饿虎扑食、拦路劫道,想要拜你为师了?” 鲲鹏大笑一声,张千峰脸上一红,咳嗽一声,说道:“师弟料事如神,这都猜得到?” 盘蜒大声道:“三年渡舟,也算不得难事,我盘蜒明年必迎头赶上,如若不成,我一头撞死在此。” 张千峰与鲲鹏不料盘蜒如此争强好胜,忙道:“使不得,使不得,不可胡乱发誓。” 盘蜒又问道:“那你另一徒儿东采奇呢?” 张千峰道:“她自知修为不到,今年并未入试,唉,她与振英两人天资皆佳,但总是差了一筹。她素来要强,今后一年,更要发奋苦练了。” 盘蜒道:“师父带进门,修行靠个人。振英如此出息,并非师兄之功,采奇稍逊一筹,并非师兄黑锅。” 张千峰笑骂道:“去你的,总是取笑我。快快下山去吧。” 盘蜒向两人告辞,又去找雨崖子,雨崖子二话不说,点头道:“正巧我也有事,我俩一同前往。” 盘蜒吓了一跳,忙道:“师父,此事非我独去不可。” 雨崖子道:“难不成你还有事瞒着我么?咱师徒还分什么彼此?不成,我非去不可。” 盘蜒道:“我此去陆腾,乃是在途中历练功夫,以备明年仙露泉会试。有师父在身边护着,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一路定然风雨无碍,不受半点苦,怎能有所长进?这叫砥石砺金,玉不琢不成器。” 雨崖子听他称赞自己待他太好,心下窃喜,嗔道:“原来你还有些良心,但你这话也有些不对头,莫非有我在身边,你便难有进步么?” 盘蜒急忙说道:“师父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我怕其他同门怪师父偏袒。” 雨崖子点头道:“你呀,总有诸般借口,我偏要待你好些,有谁管得了我?好吧,你途中警醒一些,莫要惹是生非。如遇危难,千万莫要蛮干,相信以你所学,定能化险为夷。” 盘蜒道:“我有鲲鹏师叔的泪滴子母石,用以求救,百试百灵。况且以渊北辰手段,尚奈何不了我,你何必忧虑?” .... 但你怎知陆腾有何危险?渊北辰与阎王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那会有阎王吗? 我还会回来吗? 盘蜒无法作答,他向众人挥别,雨崖子送他至天门,由此离山远行。 他已有两年不曾领略凡间山河,俗世风貌,此刻徒步前行,只觉步履轻快,自由自在,只是空中气味儿有些污浊,不如万仙山中仙气令人心旷神怡,但盘蜒用力呼吸,反而更觉愉悦。 他本以为万鬼之事影响深远,凡间诸国必齐心共进,彼此言归于好,不计仇怨,谁知走过几处,又听闻武林厮杀,侯伯争斗,天子横征暴敛之事。他微觉滑稽,想起东采英来,不禁有些怀念。 那陆腾远在东南,盘蜒便取道玄鼓,顺道去瞧瞧这位昔日将军情形。 ------------ 八 忽而河东又河西 约莫行了十来天,已抵达玄鼓城中,见城墙规模更胜往昔数倍,城楼之上,旌旗战戟连成一片,宛如刀山一般。盘蜒从城门走入,找一卫兵,拱手道:“我乃万仙弟子,道号盘蜒,特来求见你家将军。” 众卫兵不敢怠慢,前后拥着,将盘蜒送入宫内。宫中龙柱雕墙,飞檐凌轩,广场纵横数亩,态势非凡,更胜过昔日蛇伯城。想来城中王妃乃是天子的亲妹妹,自然赏赐丰厚。 亲兵进去告知公爵,盘蜒等候一会儿,只见一虎目大汉快步走过石阶,正是东采英来了。两人一见,那大汉欢喜的快要上天了,大笑声中,双手握住盘蜒手掌,喜道:“军师,我的好军师,你可总算下凡来见我了。” 盘蜒自也高兴,说道:“我不过顺路来此,见你家中宅子漂亮,岂能不来瞧上一番?” 东采英说道:“军师说的好,但只留片刻,可太把我当外人了。不住上一年半载,岂容你跑路?” 盘蜒笑道:“万仙有规矩,年轻弟子,不得师长首肯,不可轻易入世。我若久住,非得有天雷来打我不可。” 东采英大失所望,说道:“军师不帮我忙,三年来我只觉处处不顺,只盼军师能回来帮我一把,今日总算得偿所愿。” 盘蜒道:“若处处凭借天机取胜,算什么英雄好汉?将军何等豪杰,不可倚仗这灵幻占卜之术。” 东采英点头称是,问起东采奇情形,盘蜒道:“采奇在万仙门中倍受众人爱戴,万仙中真假仙女无数,却鲜有人风头能盖得过她。” 东采英挠挠头,苦笑道:“我这妹妹青春永驻,等我七老八十,她定然容颜不减,到时在回来瞧我,那可尴尬至极了。”又问起义兄张千峰境况,盘蜒如实相告。 两人边说边走,来到前厅,只见一光彩照人的少妇迎了出来,却也认得,正是当年执意嫁给东采英的罗芳林。盘蜒躬身道:“贫道参见王妃。” 罗芳林此时风姿绰约,犹胜当年少女之时,但神色间有一股子威严,当真雍容华贵,眸光衬着宝石,雪肤配于彩服,容色不容逼视。 她微笑道:“你是采英的贵人,又是万仙的仙家,那可真是不得了的贵客,采英,今夜可要大摆筵席,招待盘蜒仙家。” 盘蜒道:“贫道求之不得,只怕吃穷了将军。”三人一齐大笑。 三人走入厅中,宫女奉上茶水点心,交谈片刻,忽然有人来报:“城主,皇上又传来谕旨,要城主领军相助,讨伐冯国叛逆。” 东采英、罗芳林眉头一皱,东采英问道:“皇上可说要何时出征?” 那亲兵说道:“皇上说:越快越好,须得尽早平息叛乱。”说罢退出大厅。 盘蜒久不理俗事,于诸国消息所知不多,问道:“素闻冯国国主忠于天子,一片赤胆,可昭日月,为何如今出了乱子?莫非国君丧生,朝中内乱了?” 东采英正要开口,罗芳林神色忧郁,说道:“此事不劳仙家....” 东采英笑道:“夫人,对于咱们这位媒人,又有何可隐瞒的?”转头对盘蜒说道:“皇上怀疑各国都有万鬼北蛮的内奸,号召天下公爵侯爵伯爵,一股脑儿将家中嫡子送往灵夏的国都,说是代为照看,教授帝王之术,实则以其为质。哪家不遵号令,便为通敌之罪,诸侯共伐之。” 盘蜒叹道:“他疑心重重,见人当鬼,自然瞧谁都奸恶,如此倒行逆施,反而真有人反了。将军,你府上公子可还安好?” 东采英又是惊讶,又是不安,问道:“你怎知我养了孩儿?” 盘蜒道:“我瞧夫人脸色不豫,自然也受此连累。如此猜想,只怕将军也深受其害。” 罗芳林再也忍耐不住,眨眨眼,流下两行清泪,她道:“哥哥对我夫妻二人恩宠有加,咱们岂能有二心?但他....他只觉采英坐拥大军,武功绝世,连咱们都信不过。已将我那两个孩儿...全数召至灵夏去了。” 盘蜒忽然紧紧瞪着罗芳林,心头迷茫,隐约见她印堂、鼻尖、嘴唇三处有浮光练成一线,似幻非幻,似真非真,面相极为奇特。三年之前,两人初遇时,她不曾有这般异样,此刻盘蜒却可轻易看出。 但那一道浮光却另有暗影相伴,似绕树飞舞的蝴蝶。 罗芳林见他死瞪着自己,眼不眨,身不动,委实无礼至极,抹去眼泪,平静问道:“仙家,为何盯着我瞧?可是我脸上有什么古怪?” 东采英打起圆场:“准是老婆你漂亮无比,连军师这等人物都迷得不行。”他生性豁达,又对盘蜒感恩无比,不以为忤,反以为荣。 盘蜒一个冷颤,回过神来,说道:“我看王妃相貌,真乃有福之人,不久之后,将有一场大难....” 罗芳林虽极有涵养,但闻言也不禁动怒,沉声问道:“这算哪门子的福气?” 盘蜒道:“大难之后,必有大福,王妃只需设法度过此劫,将来富贵无极。” 罗芳林心想:“我本已极为尊贵,还能再如何‘富贵无极’?这江湖术士胡说八道。” 东采英领教过盘蜒本事,却登时信了,急忙问道:“军师,那大难应在何处?大福又是怎般?” 盘蜒摇头道:“天机不可泄露,但贫道慈悲为怀,哪怕豁出性命,也不忍令你二人受难。那大难应在灵夏皇城,只怕要着落在两位公子身上。” 罗芳林与东采英齐声惊呼道:“什么?我们孩儿?” 盘蜒神情凝重,点了点头。 罗芳林霍然站起,冷冷说道:“道长,你来我府上作客,我夫妇欢迎之至。但你危言耸听,拿我孩儿安危大做文章,是否太过无礼?” 盘蜒连忙起身作揖,说道:“贫道岂敢如此?只是事关重大,不得隐瞒。” 东采英冷汗直冒,说道:“军师算无遗策,绝.....绝不会....”饶是他一身功力超凡脱俗,情急之下,定力全失,难以措辞启口。 罗芳林终究不信这等风水命数言论,却也放不下心,她暗想:“小心谨慎,千次不多,莫非哥哥身边出了奸臣,谗言诬陷我夫君?此事不可不虑。”于是说道:“仙长,我夫妻有私事要谈,还请仙长暂避。” 盘蜒道:“我也恰好有急事要办,便不多留,将军,咱们后会有期。” 东采英竭力挽留,说道:“莫非军师觉得咱们怠慢了你?我这就向你磕头赔礼,军师莫要生气。” 盘蜒笑道:“将军放心,咱俩这等交情,岂能因小事而生出脾气来?我是真不能久留,就此告辞了。” 东采英无可奈何,与盘蜒依依惜别,罗芳林等盘蜒走远,说道:“夫君,我非去灵夏走上一遭不可。” 东采英沉思片刻,说道:“我与你一起去。” 罗芳林道:“万万不可。如今孩儿在皇上手中,看似平安,实则危如累卵,稍有不慎,便断送他二人性命。你......你不记得我那罗塘哥哥的下场么?” 那罗塘也本是天子亲兄弟,封为公爵,极受信任,然而由于频频劝阻天子莫要横征暴敛,增养兵马,引起天子不满。一年之前,天子命其外出,前往一素来野蛮不臣之地征税,却又暗中送信,增长税额,使得当地百姓震怒,竟活生生将这位公爵分尸。 天子闻讯嚎啕大哭,原来他本不过想给罗塘一个教训,谁料危难突发,竟葬送了这位忠心耿耿的贤臣。罗芳林与那罗塘交好,更是恨透了天子的无能愚蠢,却也暗中惊惧,无法可想。 两人回想起此事,皆感不寒而栗,罗芳林道:“既然你信得过你那军师,咱俩孩儿便真处于险境,皇上让你讨伐冯国,纵然冯国有冤,咱们也顾不了那许多了。你用兵厉害,冯国绝不是敌手。而我前往皇城,管束我俩孩儿,无事则已,有事也能应对。” 东采英知道唯有如此,本想派麾下四大妖将一齐护送,但罗芳林道:“皇上自当年玄鼓城外一战,对万鬼、北妖耿耿于怀,鹿宁他们如入了皇城,稍有不慎,便凶多吉少。”东采英唯有作罢。 次日一早,东采英便派一支千人护卫,多请高手,护送罗芳林出城。 ..... 盘蜒沿大道飞奔数日,行至一处旷野中,忽见山坡上坐着一人,此时晨雾浓厚,天色阴沉,盘蜒看清此人正是那血云,心头一震,握住刀柄。 他生平从未如此惧怕一人,在这“血云”面前,盘蜒仿佛俎上鱼肉,一身功夫机智,却全然使不出来半分。 血云双目一片漆黑,化作黑雾,从眼中涌出,样貌十分狰狞。盘蜒浑身僵硬,问道:“我已照你所言,前往陆腾,你还要怎样?” 血云身形一晃,已到盘蜒身后,盘蜒想要转身,但那血云在他耳畔问道:“你看出来了么?” 盘蜒颤声道:“看出来什么?” 血云道:“你看见她了,看见她身子里的潜能。你为何不替她算卦?你也不知道她将来会怎样么?” 盘蜒怒道:“你说的可是罗芳林?她却有富贵之相,但那又如何,她是天子之妹....” 血云道:“你看到就好,看到就好。但她自己一无所知,所以咱们得帮她一把。” ------------ 九 不识木兰是女郎 罗芳林领大军穿过市镇,沿大道赶路,约莫十来天,已远离玄鼓城。这几日天气炎热,艳阳高照,众人已显露疲态,恰巧绕过山崖,耳听涛声浪鼓,哗哗啦啦,似大军捶打皮鼓似的。罗芳林暗暗称奇,命人到岸边一看,只见一条大江穿流而过,气势汹涌至极,便是鱼鳖也被卷入河底,她问道:“这是什么河?咱们怎地绕到这儿来了?” 统军将领答道:“启禀公主,此乃双游河。平素干枯,可从河道取近路,夏季岸边常有积水,极为凉快,只想不到眼下竟有水流。” 罗芳林道:“那还不快绕回原路?若是耽误大事,岂不糟糕透顶?” 那将领挨了训斥,心头不快,只得向属下发火,骂道:“你们谁领得路?竟害得王妃不悦?可是不要脑袋了?指路之人给我站出来,我当重重责罚!”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有人指着一士兵道:“是通飞指的路!” 将领神色严厉,说道:“通飞,你有何话说?” 那士兵竟吓得瑟瑟发抖,脸色惊惧,将领冷笑道:“亏你还是咱们军中汉子,吓成这副德行....” 罗芳林忽然心头起疑,在轿中问道:“通飞,你可有事瞒着咱们?” 那通飞大叫道:“没有,没有,王妃莫要听信谗言,我通飞忠心耿耿,为王妃肝脑涂地,全无半分迟疑....” 罗芳林心思缜密,寻思:“既然是此人领路,他又如此害怕,那此处定有危险!”喊道:“全军戒备!小心有刺客!” 众将士立时摆开转轮大阵,将罗芳林团团护住,那通飞被五花大绑,掼在地上,将领道:“通飞,你不答话,小心头上脑袋!” 通飞吓得六神无主,哇哇喊道:“我招,我招,我前些日子在镇上遭遇几个恶人,将我擒住,知道我是领头先锋,以我妻儿老母要挟,非令我将大伙儿带到这儿来。” 那将领怒道:“为兵者,忠字当头,宁死不屈,你这投敌叛主的小人!”挥刀砍落,咔嚓一声,这通飞脑袋落地。 便在这时,只听两旁山崖后齐声呼喊,刹那间四面八方全是伏兵,各个儿奇装异服,体型彪悍,有穿兽皮,有罩麻衫,高矮胖瘦,麻子胡子,无奇不有,当先走出一魁梧汉子,一肥胖汉子,一矮小汉子,身穿黑红白三色铠甲,乍看极为威风,却也不怎么合身。 那矮小汉子厉声道:“玄鼓城的婆娘,你就算杀了那小子,却也已走投无路了。既然到了此地,还是乖乖随咱们走一遭吧。” 那肥胖汉子点头笑道:“让你这些部下一个个儿将自个儿绑了,省得咱们遥江三雄一番手脚,咱们待会儿好好疼爱于你,要你快活快活。”说罢笑得肥肉乱颤,神色奸诈无比。 罗芳林镇定自若,微笑道:“遥江三雄?我却不曾听闻,不知三位与我家夫君何仇何怨?为何要引我至此?” 那魁梧汉子取出一杆大锤,朗声道:“你那夫君对当今恶皇言听计从,助其行凶,这些年来,杀了多少忠心诸侯?咱们奉巢国国主之命,深入此地,早已等候你多时了。” 罗芳林心想:“我出行不过半月,但早先曾飞鸽传书,知会我那哥哥,如此说来,皇城之内定有内奸了?那巢国国主居于荒蛮,统领南狄,听说野心不小,素来不服管束,难怪今日有此举动。” 那矮个汉子掣出一柄半月双刃斧,手腕一振,哗啦啦一声响,说道:“还不快自个儿降服?若让咱们动手,兄弟们手脚可没轻没重。” 那胖子又怪笑道:“若要反抗,瞧我四招‘毒龙出水,密闯荒岭,一探荒山,泉水甘甜’,不把你制的服服帖帖?” 玄鼓城众将士听得怒不可遏,齐声怒吼,那遥江三雄仗着武功高强,手下众多,也不将玄鼓众人放在眼里,魁梧汉子一声令下,众匪人如狼似虎般袭来。 罗芳林道:“都料理了,尽情厮杀。” 将领喝道:“是!”下令:“摆蛛网阵,举矛刺击!”众将士高举长枪,待敌人靠近,倏然刺出,当真如毒蛇突咬一般,一轮交锋,杀了数十贼人。其后将士取出弩弓,朝半空一轮齐射,只射的众贼倒了一片,尖叫连连,一时鸡飞狗跳。 这蛛网阵阵形严密,以逸待劳,可进可退,灵活至极,前后将士间配合紧密,而玄鼓城又素以精兵强将著称,遥江三雄所率土匪虽然凶恶,但如何是这天下一等一雄兵的敌手?只稍一交锋,竟如浪花撞山,一触既溃。如此冲锋四、五次,死伤无数,玄鼓城众将却毫发无损。 那魁梧汉子跳到阵前,喝止众手下,暴喝道:“懦弱小人,躲在阵中龟缩不出,算什么英雄好汉?” 罗芳林笑道:“我本就不是英雄好汉,是英雄好汉的,便单枪匹马与我这蛛网阵较量较量。”说罢一挥手,阵中裂开一条道来,显是让遥江三雄通过。 那三人脸上变色,哪敢入内?罗芳林道:“你们不来,我倒来找你们了。”蓦然一动,身如脱缰野马,霎时冲了出去,来到那胖子面前,挥锋斩下,那胖子不料这娇滴滴的王妃公主武功竟如此高强,哀嚎一声,鼻子被整个削去。 魁梧汉子大惊失色,一锤子砸了过来,腕力殊为惊人。罗芳林手中短剑一转,噌地轻响,那锤子被剖开两半,半边砸在胖子脑袋上,登时脑浆迸裂,她这短剑竟是一柄锐利至极的兵器。 魁梧汉子嚷道:“三弟,这婆娘....”他与那矮子登时豪气全失,话没说完,拔腿就跑,罗芳林道:“错了,错了,英雄好汉,岂能龟缩不前?”身法如燕,顷刻间已点中那两人穴道,众土匪吓得半死,哪里还敢逗留?一个接一个狼狈逃窜,眨眼间竟走了个没影没踪。 众将士齐声道:“王妃神功惊人,我等佩服万分。” 罗芳林指着遥江二贼,说道:“你们不知我丈夫乃凡间一等一的高手么?便是万仙的仙人,也未必能胜得了他。我得他真传,就凭你们这些虾兵蟹将,怎能奈何得了我?” 那将领心想:“纵然城主武功卓绝,但王妃习武天资极高,短短三年便突飞猛进,远胜过寻常江湖武人,也是一桩远近传颂的奇事。” 那魁梧汉子跪在地上,大声喊道:“王妃饶命,咱们有眼无珠,冒犯尊驾,确是该死,还请念在我等家有老小....” 罗芳林不再理睬,拂袖而走,回到轿中,那将领恭敬问道:“王妃,该如何处置这两人?” 罗芳林道:“一刀一个,给他们个痛快吧。” 众人心悦诚服,赞道:“王妃豪气过人。”手起刀落,将那二贼杀了。 罗芳林见天色已晚,无法再行赶路,叹道:“咱们找一处干净地方,就此扎营。”众将领命,遂寻一干燥山石之下,摆开营帐,取水煮饭。罗芳林命侍女点燃熏香,换上清洁衣物。 那侍女与罗芳林感情极好,全无隔阂,笑道:“公主,你说那些土匪蠢是不蠢,明明毫无本事,竟然也敢打你的主意。” 罗芳林道:“他们可非全无本事,说不准在江湖上,也算的一方好手呢,丹儿你可全都不懂。” 侍女吐吐舌头,说道:“小姐武功厉害,这点儿我是懂的,若非小姐有身孕耽搁了一年,武功倒退回去,眼下只怕更胜过城主了吧。” 罗芳林淡淡一笑,说道:“他并非打不过我,而是爱极了我,在我面前扮兔扮鼠而已。我这功夫纵然不错,却决不能如他一般冠于凡世。” 侍女道:“小姐自小便喜欢舞刀弄剑,力气大的很呢。我记得有一回,小姐受助孝小王爷欺负,一气之下,险些将他打死了。” 罗芳林回思往事,不免窘迫,叹道:“我也不知自个儿一拳为何会有这般奇效,当时年纪还小,可把我吓得不轻。” 侍女道:“助孝小王爷说:他中了你那一拳,透不过气,浑身劲力半点没有,似乎魂都快被吸走了。” 罗芳林不愿再谈,说道:“我要看书练功了,你点上灯吧。” 此时已然入夜,水气从岸边吹来,暑气大减,不觉炎热,众人皆感舒适,但又怕山贼去而复返,故而严加防范。 就在不远处一滑石坡上,盘蜒正静静打坐,腿上横卧月明星稀宝刀,凝视月夜,握住宝刀,潜运功力。 经一年翻书钻研,盘蜒已知这宝刀妙用,远远超乎原先设想,竟与他那五夜凝思功相辅相成,配合无间。此刀确可借助月光,生出诸般内力,令刀锋愈发锋锐。但盘蜒精熟五夜凝思功夫,以此操纵宝刀,可从中感应阴晴圆缺各般效用,就仿佛又到了每年月色异样之时。 那月色催生心魔,而心魔引来妖物,妖物受月色指引,盘蜒使出幻灵内劲,融入月明宝刀,便可借此操纵那妖物。锻造这宝刀之人,原先只怕并非有此设想,而霜然也绝不曾想到如此运用五夜凝思功。但盘蜒最喜剑走偏锋,尝试学说,历经一年思索,终于创出这前人不曾设想的奇妙手段。 盘蜒吸一口气,汲取宝刀上月缺时内力,心魔涌来,等候半晌,只见一高约两丈,满目充血,遍体霜蓝的怪物凭空现身。 ------------ 十 东西南北一窝蜂 那妖物作势扑来,但盘蜒竖起宝刀,拦在面前,那妖物离盘蜒约莫三尺,硬生生停住,呆了片刻,又退了回去,弯腰俯首。 盘蜒知此妖生性为‘厉’,却不知是何名目,心中便称其为厉鬼,细细查看,见其身上有鳞、背上有鳍,走动之际,身上霜雾浮游。盘蜒轻声说了几句话,那厉鬼闪身离去。 它来到罗芳林等人营帐之外,藏身阴暗之中,趁卫兵分神,突然冲出,直闯大营,身法奇快。众将士见此妖物,无不骇然,大声喊道:“何方妖魔?”“结阵护住公主!”“放箭,放箭!” 那厉鬼能浮空而行,甚是灵活,众将士兵刃齐出,哪里碰的着它?它顷刻间来到罗芳林帐外,掀开帘布,忽然见一匕首刺了出来,厉鬼一吐寒气,罗芳林手上无力,匕首落在地上,她心下一惊,拉住那侍女,一招“飞采星烛”,跃出帐篷。 厉鬼大喊一声,体内妖气炸开,一股寒风扩出,冰冻入骨,罗芳林与那侍女同时一阵麻木,摔倒在地。众将士本扑过来相救,但那寒气极为凶猛,当先者受其所摧,站立不住,登时面色发青,昏倒过去。 为首将领喊道:“不许退缩,给我齐上!”各个儿豁出命来往里头闯。 厉鬼张开手掌,连连拍出,掌力所到之处,空中水气凝结成冰,弹指间化作冰墙,将众人拦在后头,众将士虽然奋勇,但一时手忙脚乱,也砸不破此墙。厉鬼拉住罗芳林与那侍女,陡然升空,朝远处飞逃,众将士急忙射箭,但都被厉鬼拨开。 众人心急如焚,不敢耽搁,那将领大声吆喝,全军一齐冲了出去,追赶那厉鬼。但厉鬼身法太快,天色又黑,早已不知去向。 罗芳林被那厉鬼拿着,只觉寒冷彻骨,似乎血都快凝成冰了。再看她那侍女丹儿,更是难以抵挡,她怒道:“你要捉我,我跟你走就是了,快放了她!”伸手在厉鬼身上拍打,那厉鬼似听得懂人话,将侍女一转,交到罗芳林怀中,罗芳林急忙将她抱紧,侍女稍稍好转了些。 谁知过了片刻,厉鬼身上寒气蔓延开去,侍女又面露痛苦,脸色惨白,嘴唇发黑,罗芳林急忙运内力暖她身子,自己也苦苦支撑,只是这寒气太过厉害,她内力也非如何深厚,但求勉力支撑,自身难保,那侍女更是形势艰难。 这般苦熬了半个时辰,那厉鬼终于落下,身在一不知名的山谷之中。罗芳林真气耗尽,但仍抱住侍女,两人一齐倒地,她颤声道:“你可是巢国国主派来的妖物?他既然能使得动你,定然已与万鬼有关联了?” 厉鬼不答,一把将侍女拉起,张嘴大笑,一股晶莹蓝光从侍女手腕上延伸,朝她胸口流去。罗芳林大惊失色,知道这寒气一旦触及心口,侍女便万万活不成了。她大怒之下,不知从何处又生出力道,一拳打了过去,正中厉鬼腹部。 突然间,她只觉经脉间真气狂涌,奔腾不息,直往丹田,那真气也冰冷万分,她惊骇起来,急忙抵挡,却又感到这真气看似凶恶,实则并未加害。 厉鬼痛呼一声,踉跄几步,将侍女抛在一旁。罗芳林精神一振,心想:“我这一拳正打中他气脉松动处?那再打一拳试试?”缩手回去,使一虚招,左拳砰地一声,又中厉鬼气海。那厉鬼身子摇晃,双手一垂,忽然竟有些恍惚。罗芳林又吸了不少阴气,反而精神振作。她手臂连振,打出数十拳,那厉鬼愈发疲软,跪地大叫,蓦然一掌将她推开,蹿上空中,霎时不见。 罗芳林将它逐走,总算松了口气,微一吐纳,竟觉得一股雄浑内力弥漫周身穴络,料来是从那厉鬼身上得来,只是这内力极为诡异,行踪飘忽,起伏不定,颇难掌控。她想起夫君所传调息心法,坐下凝神许久,总算可调度自如了。 她睁开眼来,再去看她侍女,见她境况堪忧,想要替她疗伤,却听山后有人欢呼道:“在这儿了,公主殿下!”只见有近百人匆匆赶来,正是玄鼓护卫。 罗芳林喜道:“是,是,你们总算来了,谁有伤药?快救救丹儿。” 众将士此次远行,自然带着不少灵丹妙药,本打算进贡天子,此时倒也用得上,见侍女丹儿中的乃是寒毒,那为首将领从兜中翻出一瓶,瓶上写:“烈阳怯寒丹”,倒出几枚,送入那丹儿口中,药物颇有灵效,过了片刻,丹儿已渗出汗水来。 将领率众跪倒,齐声道:“属下办事不利,累公主受苦,还请公主责罚。” 罗芳林自知因祸得福,反而从那厉鬼身上吸了不少妖力,虽不明所以,毕竟有些欢喜,说道:“我没事,那冰怪被我赶跑,应当不敢再来....” 众人亲眼目睹那妖物身手厉害,法术可怖,听罗芳林竟能将其逐走,无不喊道:“公主如此神功,真叫属下等佩服的五体投地。” 罗芳林问道:“其余人呢?” 将领道:“大伙儿分散开了,各领百人,来找公主,如今已然找到,待回到营地之中,吹响号角,自当集合。” 罗芳林问道:“那些被妖物伤着的兄弟呢?可有人伤亡么?” 将领笑道:“多谢公主挂怀,那妖物看着厉害,但法术并非致命,大伙儿只是受了冻伤,料来无性命之忧。” 罗芳林放下心,正要率众返回,却忽然听东面林中沙沙作响,走出一人,此人脑袋正中秃了,脸庞却长发垂落,一丛山羊胡子,身着布袍,手持木杖,杖上挂一葫芦,身子颇为肥胖。 那将领已有些风声鹤唳,急忙下令众人拉开弩弓,对准此人,问道:“来者何人?” 那半秃人愣愣望着罗芳林,忽然咧嘴捧腹,嘻嘻嘻的疯笑起来,将领喝道:“再不答话,格杀勿论!” 就在这时,又听东首林中脚踩落叶,再望过去,又见一瘦瘦高高之人走近,此人穿一身宽大长袍,却偏偏削断袖管,露出手臂,手臂长的骇人,仿佛两柄明晃晃的细剑一般。那瘦高个儿见了罗芳林,也不禁张嘴傻笑,发出呵呵呵呵之声。 众人正惊愕间,突然头顶又有声响,只见一身躯高大的女子从空中飘落,着地无声,她衣衫极为讲究,薄纱轻罗,露出胸口、腹部肌肤,只是身材健壮至极,几与这玄鼓城将领一般厚实,一张脸蛋也千娇百媚,与身躯反差极大。她一眯眼,也尖声大笑起来。 罗芳林见这女子身手,知道有异,沉声问道:“三位武林前辈,恕我等冒昧无礼,不慎擅闯此处,冒犯三位,万望宽宏大量,原宥我等。” 那高大女子笑得更加厉害,说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蜂巢四友’此次远来此地,便是奉国主之命,找东采英的晦气,不料运气这般好,竟在这儿逮着他老婆。” 那秃头胖子道:“四妹说的不错,若非咱们遇上小贼,连夜追来,怎会碰巧遇上正主儿?” 那长臂瘦子恨恨道:“只不知那小贼去了何处。他偷了咱们盘缠,来到左近,却没了影子。三弟,你遇上那小贼了么?” 那四妹接口道:“那小贼纵然可恶,但也不过小事一桩,二哥总为此斤斤计较,却又何苦?咱们缺钱,顺手杀些武林人士,不就有钱了?何况这王妃身边怎缺金银?” 罗芳林听这三人啰嗦半天,也听出头绪来,心想:“那妖物果然与他们一路,皆是巢国国君的走狗,但未必互通声气,在此遇上我,纯是巧合罢了。这蜂巢四友又是何等人物?” 那四妹虽位列末席,但似乎全由她拿主意,她笑道:“罗芳林,你可曾听过我‘蜂巢四友’?” 罗芳林心想:“一群妖魔鬼怪,我如何能知道?”摇头道:“恕我孤陋寡闻,确不曾听过。” 四妹笑容顿敛,怒道:“我四人在江湖上鼎鼎大名,这几年间做出何等大案来,你竟然一无所知?你这无知的小娘们儿,如今落在我手中,非要你多吃些苦头。” 秃头胖子抢上一步,说道:“我蜂巢四友规矩,与人动手前,非得报上名号不可,这叫明人不做暗事。你们当中若有人活得性命,需得替我四人宣扬宣扬。” 他指着那四妹道:“我四妹乃是‘花丛彩蜂’柏欢,一手‘风吹花动’的轻功暗器,端的名动江湖。”再指着自己,笑道:“我排行老三,名曰‘醉人胡蜂’容八志,手上这葫芦杖神妙无比,一年前头,那灵宝八寨便毁在我一人手上。” 那瘦高个儿挺起胸膛,神色得意,等那容八志引荐,岂料容八志就此闭嘴,摆开架势,似要动手。瘦高个儿怒道:“老三,你他·奶·奶·的忘了谁了?” 容八志脸色不屑,说道:“你与四妹勾勾搭搭,不怀好意,我与你仇怨不小,管你有何名堂?” 瘦高个勃然大怒,便要与容八志打斗,那四妹嘻嘻哈哈的娇笑几声,啐道:“好啦,好啦,二哥名号由我来说,他乃‘斩树刀蜂’梁琼,一手‘铁臂刀掌’,当世有谁不怕?”那瘦高个听柏欢对他极为推崇,转怒为喜,朝她频抛媚眼,而那容八志脸色不豫,愁眉苦脸的望着柏欢。 ------------ 十一 重施故技一锅粥 罗芳林暗忖:“这三人夹缠不清,不可多与他们啰嗦。”朝那将领使一眼色,将领一扬手,众将士登时张弓射箭,飞矢如雨,朝那三人袭去。 柏欢格格一笑,从身旁矮石上拍下一块石头,力贯掌心,扔了出来,那石块在空中“啪”地飞散开来,碎石纷纷扬扬,将箭矢挡下大半。那容八志转动葫芦杖,招式连转,如同一面盾牌,再将其余箭镞拦住。 梁琼道:“王八羔子,胆敢先动手?”双臂交叉,横在脸前,直取众人。那将领喝道:“布阵!”全军进退,霎时已然就绪,前军刺出长矛,后军弯弓箭出,仿佛铜墙铁壁,全无破绽。 那梁琼骂道:“雕虫小技,有什么用了?”双臂急抡,刹那间夹住三根长枪,他练有一门奇功,双臂刀枪不入,手肘、手腕处更是锋锐无比,内力一震,咔嚓咔嚓几声,震断敌人兵刃。忽然间有箭迎面射来,梁琼将断抢朝上一扔,梆梆声中,尽数弹开,自身毫发无损。 众将士脸上变色,心想:“此人身手有如鬼怪一般,这哪是什么武功?分明便是妖法。” 梁琼怪叫一声,几个起落,绕着敌阵转悠,蓦然手臂伸长,宛如砍刀弯钩,扑哧一声,从人群中钩出一人来,双手一斩,顿时劈做两半。 罗芳林与那将领心下骇然,众兵阵形愈发紧密,但那梁琼手臂关节怪异,忽短忽长,令人难以捉摸,局面极为被动。 柏欢瞧得乐不可支,说道:“二哥,这一招‘圆月弯钩’使得漂亮至极。” 容八志酸溜溜的喊道:“虽然不错,但比起四妹的‘蜘蛛吐丝’手法,相差便天高地远了。” 罗芳林见梁琼不停奔走,其余二蜂气定神闲,并无出手相助之意,心下更是慌张:“他们如此有恃无恐,定是胸有成竹,若待会儿一齐上来,岂不更难对付了?须得早些打发。” 她得东采英传授过用兵之法,稍一思索,已有计策,说道:“变阵,使‘龙蛇阵’!” 那将领急道:“公主,咱们不可冒进,若露出破绽....” 罗芳林道:“只管下令!” 将领无奈,唯有传令变阵,众兵卒登时散开,抄截梁琼后路,那梁琼被团团围了,前后左右全是敌人,再不能随意游走,趁机拿人。 梁琼左右张望,尖啸一声,倏地高高跃起,直朝罗芳林奔去,有士兵以长矛刺他,梁琼以手臂抵挡,反而借力,身法更快了几分,眨眼间已到罗芳林面前,手臂一探,拿住罗芳林后背,笑道:“自作聪明,终究手到擒来。” 罗芳林陡然回身,一掌打出,正中那梁琼缺盆穴,梁琼只感一股极冷寒意透入体内,一个激灵,动作迟缓,罗芳林笑道:“自作聪明,终究手到擒来。”一招“飞舟仙剑”,纤足回旋踢出,那梁琼脸上挨招,霎时鼻血长流,倒飞出去。 罗芳林故意示弱,引那梁琼偷袭,趁他轻敌之际,陡然使出妙招来,竟将这武功远胜她的怪人重创。也是她吸取那厉鬼身上不少寒气,功力增长数倍,身法更是迅速,又能在短时间运用纯熟,借此机缘,方才能打伤梁琼,否则以她原本内力,即使梁琼掉以轻心,她也决计奈何不了此人。 那将领喜道:“将这刺客拿下!”众士兵气势一振,蜂拥而上。 那柏欢怒道:“好个贼婆娘,胆敢伤我亲亲二哥!”一招“天女散花”,将大石块投了出去,哗啦啦在空中炸开,数个将士躲闪不及,背心中招,口吐鲜血,倒地而死。 这柏欢膂力远超常人,而手上功力怪异,可令石块松软随心,随手一抓,便可从石壁上取出大石块来,投出去时,那石块在空中分散,当真如炮弹一般。 容八志肥躯一动,已拦在梁琼身前,葫芦杖打出,杖法快的令人眼花缭乱,而杖头那葫芦威力极大,士兵稍稍一触,便是头破血流、断手断脚的下场,玄鼓城众人竟全然近不了身。 梁琼晕头转向,但仍嚷道:“我正要显威风杀敌,要你卖什么好?” 容八志啪地一声,抽了梁琼一耳光,梁琼勃然大怒,气息反而顺畅,只听容八志道:“四妹叫你‘亲亲二哥’,便是这一巴掌的道理。” 梁琼哇哇乱叫,一跃而起,凶性发作,将火气发在敌人身上,冲入人群,双手转的如同滚刀阵一般,只一眨眼功夫,便杀了七、八个士兵。这三怪各显神通,攻势凶猛,玄鼓众人如何支撑得住? 罗芳林鼓足勇气,朝那容八志攻去,容八志狞笑道:“小娘子,我四妹不要我,你倒也俊的很。”肥大的身子轻轻一转,已绕至罗芳林身后,那杖头葫芦微微一抖,已点中罗芳林至阳穴。罗芳林内力纵然了得,但以武功而言,仍与容八志这好手相差极远。 梁琼嚷道:“已然得手,不必多杀,这就走吧。” 柏欢嗔道:“三哥,你这没良心的,你不要我了,要这小·骚·公主么?” 容八志大笑道:“稍稍逗两句,乐呵乐呵,有何不可?我心中唯有四妹而已。”轻飘飘飞身而走。 众军士听这三人言语恶劣,无不气炸了肺,更是奋勇争先,舍命相救,无奈这三人武功太高,配合又精妙无比,一时无能为力。 便在这时,又有一人掠空而来,手掌拍向那容八志秃头,容八志正在急速奔行时候,手上又拿着一人,全无反抗之力。但他功夫精湛,葫芦杖更是极奇妙的神物,仓促间将葫芦杖一转,竟陡然又生出力道,身子拔高几尺,避过这一招。 但来人早算到此节,身在半空,也抛出一块石头,砸中容八志背心,石头一声尖啸,其上真气惊人,容八志眼前一黑,直栽下来。那人顺手抢过罗芳林,又在容八志屁股上一踢,似踩在皮球上一般,瞬间倒退,已落在地上。容八志则在地上接连打滚,摔得满脸是血。 柏欢惊呼道:“三哥!”情急之下,连扔出三块大石,去势快如闪电,这正是她最得意精妙的功夫,名曰“连珠夺命弹”,她见捉拿不成,已有心取罗芳林性命。石块在空中一撞,轰地一声,无数碎石砸落,宛如一场冰雹,那救人者身形迟缓,罩住罗芳林,身上砰砰几声,竟硬生生挺了过去,但听这声响,只怕浑身骨头已然粉碎。 那人受伤极重,哇地一声,鲜血从口中涌出。 柏欢出手之时,梁琼心有灵犀,早已奔了过来,双臂一前一后,连成长刀,斩向那人头颅,他经验何等老道,听那人骨头声音,知此人已无抗拒之力,这一招来势奇快,全不留余力。 岂料那人轻轻一滚,竟躲开这一招,随即一刀劈出,梁琼招式用老,但甩臂一挡,却挡了个空,胸口被划破长长血痕,险些连肚子都被剖开。 梁琼厉声惨叫,退后几步,见血流不止,知道今日万难得手,若被士兵围住,三人都有性命之忧,喊道:“救了三弟,咱们走!”抓住一士兵,在他脑门上一撑,那士兵头壳破裂而死,梁琼借此力道,快如螳螂,霎时已然远遁。 柏欢骂道:“小贼,算你狠。”抱起容八志,施展轻功,倏忽间已在远处。 众将士急忙围上,见那救人者躺倒在地,伤势沉重,动弹不得,而罗芳林则脸色忧虑,望着那人,无法开口,但却并未受伤。 将领解开罗芳林穴道,罗芳林急忙抢上前,哭喊道:“盘蜒仙家,盘蜒仙家!你怎么样了?” 众人心中一惊,暗想:“原来是万仙的仙长,无外乎如此了得。” 这救人者正是盘蜒,而这蜂巢三怪也正是他巧计引来此处。他装作毛贼,在一镇上找到三人,偷了三人银子,施展轻功,逃到此处,令罗芳林与三怪相遇,等三怪大展雄风,即将得手之际,他算准时机,猛然出手,竟一招内击败那厉害至极的容八志,随后他故意挨柏欢暗器,以幻灵内力制造异响,似乎受伤剧烈,令梁琼失了防范,趁势逐走三怪,以博取罗芳林全心信任。 果然罗芳林感激至极,想起自己在玄鼓城对此人好生无礼,而若非此人相救,自己已落入贼人之手,下场难以想象,此人以德报怨,对自己夫妇二人恩情深重,当真无以为报。她念及于此,心急如焚,忙命人速速取伤药救助盘蜒。 盘蜒有意无意,握住罗芳林手掌,探她内力,果然已吸了那厉鬼妖气,盘蜒神色痴傻,瞪着罗芳林直看,罗芳林脸上一红,心想:“他为何总是这般看我?先前在玄鼓城也是如此。”但她秉性镇定,也不乱想,任由盘蜒相握凝视。 盘蜒心道:“她真...真如那血云所说?她面相特异,决计错不了。此乃紫薇星相,她将来前程远超人预料,我原以为是东采英,但那面相却转到她的身上。那血云....血云想要利用她么?” 统军将领翻出“精血补神丹”,送入盘蜒口中,盘蜒实则内力浑厚,伤势轻微,但仍装作艰难痛苦的模样,哀叹许久,这才撑起身子。 罗芳林朝盘蜒磕头道:“仙家,你大恩大德,我罗芳林此生难忘...”就要磕下去,但盘蜒手掌一托,她只觉一股柔和内力裹住她,竟自行站了起来。 ------------ 十二 夜来暗香入营帐 盘蜒说道:“想不到在此遇上王妃,那三人虽暂且退去,或仍有援手,此地不可久留。” 罗芳林点头道:“不错,他们自称‘蜂巢四友’,眼下只有三人,那头目定然更加厉害。”众人抬起伤亡战友,沿山路,转河道,终于回到扎营之处,那将领点燃炮仗,在空中炸开,其余将士陆续返回,见到罗芳林无碍,尽皆大喜。 罗芳林担心盘蜒,问道:“仙长,你怎会来此?若非碰上你,今夜我怕真活不成了。你乃仙人身躯,为何代我受苦?” 盘蜒心中颇为不安,恨那血云逼迫自己害人,累许多兵卒惨死,但眼下装作若无其事,哈哈笑道:“我算什么仙人?万仙之中,多得是我这般招摇撞骗,毫无本事之辈。我虽身手平平,但这身子也算经过历炼,筋骨粗壮,复原极快,多半能够活命。” 罗芳林道:“仙长何必过谦?你若是招摇撞骗,毫无本事,那咱们这些人可真汗颜无地了。” 盘蜒问起罗芳林夜晚遭遇经过,罗芳林心中本就困惑不解,想起丈夫常常称赞盘蜒无所不知,眼下又对盘蜒十分感激,也不隐瞒,将自己被那厉鬼掳走,无意间吸取厉鬼妖力,随后遇上那“蜂巢四友”之事全说了出来。 盘蜒奇道:“咱们万仙也确有这等吸人功力的法门,唤作吸霞洗脉功,但这功夫颇为凶险,往往自身功力要胜过旁人,方可吸纳过来,否则等若婴儿拉车,蚂蚁拔树,万万难以得手。且若敌人内力中带有寒毒、热毒、麻毒、阴毒、阳毒,侵入丹田之后,自个儿反而遭殃。” 罗芳林惊声道:“我并未练过‘吸霞洗脉功’,哎呦,那妖物体内遍布寒毒,我....我吸了不少,这可有些不妙了。” 盘蜒道:“王妃,得罪了。”在她手腕上一探,沉吟片刻,说道:“奇怪,奇怪,那妖物寒毒确实已入你体内,且积累不弱,单以内力而论,已不逊于先前那三个刺客,且运转流畅,仿佛天生习练过一般。” 罗芳林转忧为喜,问道:“这又是为何?” 盘蜒道:“气者,血之魂魄也,血者,气之载舟也。气血存于经脉之中,若真气变化,体征自也随之更替。王妃血脉极为奇特,自然而然便容纳了寒毒,经脉易质,筋骨柔韧,此乃易筋锻骨的奇异体质,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可惜王妃不修道术,也已嫁人,否则我当引王妃入万仙门了。” 罗芳林喜好习武,闻言喜出望外,问道:“那我今后找人比武,吸取旁人功力,久而久之,我岂非天下无敌了?” 盘蜒摇头道:“王妃此言差矣,夺人内力,乃是习武者大忌,犹如盗人财物,窃人妻女,为人所不耻。咱们万仙之中若有人练那吸霞洗脉功,即便不用,也常被人指指点点,若非迫不得已,受敌人加害,绝不会轻易动用,否则终生引以为辱。” 罗芳林微觉窘迫,赧然道:“那....那我专找些奸恶之徒,死刑囚犯来,夺他们功力,那总算无错吧。” 盘蜒凝视她双眼,罗芳林脸上莫名发烧,自知不妥,垂下头去,盘蜒缓缓叹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偷盗贼财物,难道不是偷么?辱抢匪妻女,难道不是辱么?你这未必真是‘吸霞洗脉功’,但需记得这等功夫,重中之重,在于‘无心偶得’四字。若存心夺人功力,即便当时无碍,将来必有大难,这叫‘天理永世长存,公道自在人心’。” 罗芳林恍然大悟,深以为戒,起身施礼,说道:“若不是仙长提点,我定然沉迷其中,犯下大错,追悔莫及。仙长今夜两番救命之恩,实乃我夫妇当世最大的恩人,不知仙家有何吩咐?我定然照办,也好稍尽心意。” 盘蜒问道:“瞧王妃所行方向,莫非是去灵夏皇城么?” 罗芳林道:“不错,仙长有何指教?” 盘蜒道:“我也要去皇城,不如与王妃同行,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罗芳林本有此意,闻言大喜,忙道:“这可是求之不得,若那蜂巢四怪真回来找我,或是那妖物再度现身,非仙长在此,不能抵挡。” 盘蜒笑道:“你有千人大军护卫,既然有了防备,那四怪便难以为害了。” 罗芳林又问道:“仙长可知那蜂巢四怪是何来历?武功恁地厉害,我却从未听闻这四怪名头。” 盘蜒道:“我被关在荒山野岭,更是孤陋寡闻,岂能知道?但那四怪身手诡谲,功力高深,足以与万仙高手相抗不败,以往却不闻名江湖,十有八九是随万鬼南下的帮凶,又或正是万鬼中的好手。” 罗芳林陡然站起,目光惊惶,说道:“他们....他们说是巢国国主派来,那国主...只怕与万鬼勾结了?”巢国在南荒之地,万鬼在北蛮之国,两者据说相聚数十万里,本风马牛不相及,但如若蜂巢四友真是万鬼门人,那便是巢国叛乱的铁证。 盘蜒笑道:“与万鬼作对,乃是咱们万仙的吃饭本事,王妃尽管放心,有我在此,就算再如何不济,也能带着王妃跑路。” 罗芳林还以微笑,向盘蜒告辞,走出营帐。她心想:“盘蜒仙家先前几乎舍命救我,他与我无亲无故,为何如此,莫非真是为了采英?但他与采英也并非血脉至亲,亦无结拜之情,怎会做到这等地步?莫非....莫非....”想起盘蜒看自己的眼神,不禁心乱如麻。 她熟谙政道人事,并非满脑天真的少女,虽一时慌乱,但旋即宁定如常,走回自己帐篷,已然思虑周详,对侍女丹儿道:“听说万仙中人,虽可欢好,但无法养育,你去那位万仙仙家营帐,好好服侍他入睡,也算我稍稍弥补亏欠。” 丹儿登时羞红了脸,想要拒绝,但见罗芳林神色严肃,并非寻常玩笑,想起自己身份,不敢抗拒,低头朝外走去,罗芳林见她行走艰难,似仍有隐患,微有不忍,劝道:“那位盘蜒才貌双全,当世罕有,他若看中了你,那是你的福气。” 丹儿倒并未见过盘蜒,心下忐忑,步步流泪,战战兢兢的来到盘蜒帐中,盘蜒本在练功,见她进来,不禁一愣。那丹儿见盘蜒面容俊秀,不禁脸色更红,心中已有八分情愿,再无勉强受难之情。 盘蜒问道:“你是王妃的侍女?” 丹儿娇滴滴的说道:“王妃要我来此伺候仙长。” 盘蜒啼笑皆非,在她眉间一点,丹儿惊呼一声,只觉一股暖流涌入身躯,身上寒毒顿时全消,此乃五夜凝思功的月晴内力。盘蜒道:“你转告王妃,她的好意,在下心领,但万仙之中,并非皆是好色之徒,我在万仙门中已有爱侣,姑娘虽然美貌过人,但在下不敢冒犯。” 那丹儿感激说道:“谢谢仙长。”却又有些失望,退了出去,找到罗芳林,将此事一说,罗芳林暗暗称赞,更是敬佩,心想:“这些年多见万仙之人,大多都是贪图美色的软骨头,这位盘蜒与我丈夫互为知己,果然与众不同。” 次日一早,众人养足精神,再度上路,那将领问道:“公主,咱们是否要绕道而行?” 罗芳林道:“为何要绕道?” 将领答曰:“属下怕那蜂巢四友再度惊扰公主,故而....” 罗芳林道:“咱们大军过境,踪迹显见,避是避不过去的。而咱们玄鼓精兵,纵然一时挫折,也绝不可堕了公爵威名,岂能因区区四人而绕路?” 众人闻言,士气大振,齐声道:“属下宁死也不辜负公主!” 如此过了数日,途中平安无事,这一日途经莲国,国主多年前蒙东采英相助,这才从群妖大军中保下性命,此时早已得了消息,亲自出城相迎。 罗芳林出轿行礼,说道:“岂敢劳国主尊驾?我不过借道贵国,不料国主这般隆重。” 莲桑哈哈笑道:“公主,你这么说,可把老臣当做外人了。当年采英城主千里相助,保住我老命,我一直苦于无处报答,你都到我家门口了,我不妥善招待一番?我岂不是忘恩负义的老糊涂了?” 罗芳林见他心意极诚,心下颇喜,但仍坚持相拒,说道:“我急于赶赴皇城,决计不能耽搁,多谢国主盛情。” 莲桑劝她不动,唯有作罢,但仍说道:“出城三百里,皆是我莲国地界,我派大军护送,定要确保万无一失。请公主恕老臣婆婆妈妈之罪。” 罗芳林微笑道:“这岂是婆婆妈妈?我感激尚且不及,岂敢怪罪?” 莲桑当即抽调两千将士,赠送厚重礼品无数,随罗芳林奔赴皇城,罗芳林见这军队兵强马壮,心下欣慰,暗想:“如此便万万不怕那四怪、妖物了。” 于是继续前行,不知不觉已来到莲国边界,再往南行,五日之内,便可抵达灵夏了。 罗芳林向莲国统帅说道:“多谢一路护送,还请代为向莲桑国主致谢。” 那统帅尚未答话,却听先锋兵卒大声道:“前方有敌人拦路,共有四人!” 罗芳林“啊”地一声,玄鼓将士心中也咯噔一声,暗生惊恐。 ------------ 十三 苟延残喘一口气 莲国将领道:“让那四人速速让路,否则拿下审问。” 罗芳林掀开帘布,望向盘蜒,心中发怵,却见盘蜒颇为镇定,心情稍稍好转,暗想:“咱们这儿三千精兵,敌人不过四人,除非有那冥坤一般的身手,或是我夫君祖宗屠邪铁手的功夫,否则何惧之有?” 她身在大军包围之中,瞧不清前方状况,过了半晌,只听莲国将领禀告:“那四人中三人不动,走出一人,大伙儿已将那人擒获。另三人早跑的远了。” 罗芳林问道:“那人是何模样?” 将领道:“模样极为怪异,公主可要见见?此人绝不能为害。” 罗芳林道:“将那人用铁链层层拴住,以刀剑加身,带来见我。” 莲国将领心想:“你也忒小心了,此人已成残废,放着大军在此,何惧之有?”虽颇有异言,但仍遵照吩咐,将那人用铁链层层缠住,带上前来。 罗芳林一见此人,不禁头皮发麻,这俘虏样貌凄惨至极,浑身光秃秃的,肤色发青,骨瘦如柴,脸上容貌已被烧毁,只有一双鱼眼,嘴唇也烧糊在一块儿,双臂骨头粉碎,被拧成七八段,身上更密密麻麻的全是伤口,瞧他肋骨扭曲,体内断骨也是不少,若非此人仍能走动,任谁都以为此人死去多时。 盘蜒走近,护在罗芳林身前,脸色慎重,已不复先前宁定,罗芳林低声问道:“这人....这人怎会成了这般模样?” 盘蜒摇头道:“我也不知,但此人危险至极,王妃速速将他杀了。” 罗芳林摇头道:“此人深陷重围,尚且不惧,咱们怎能如此怯懦?”于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何拦我去路?” 那人开口说话,嘴唇之间有黏丝相连,仿佛融化不久,众人顿觉反胃,只听他说道:“我乃蜂巢四友之首,‘杀人狂蜂’幽丛。” 罗芳林心头一跳,暗想:“果然是他。”稍有畏惧,但仍问道:“先前阁下派人暗算于我,未能得逞,如今落于我手,还有何话说?” 幽丛道:“姑娘说错了,我何尝落入你手中?” 罗芳林鼓足勇气,说道:“你瞧瞧你眼下处境,难道还不清楚么?只要你稍稍一动,立时被千刀万剐,万箭穿心,斩成肉酱。” 幽丛道:“你瞧我这模样,还怕什么万箭穿心?”身形一动,似要挣扎,罗芳林吓出一身冷汗,急忙下令道:“杀了他,快,快!” 莲国将领当先出刀,银光一晃,已砍中此人脑袋,随即众人刀剑齐下,刺入此人身躯,幽丛一声不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脑袋几乎从身上掉落下来,他浑身血液早已枯竭,纵然满身孔洞,却只有一滴滴血流缓缓渗出。 盘蜒大喊一声,拔出月明星稀宝刀,狠狠劈下,正中此人脑门,莲国将领笑道:“万仙仙家,这人死的不能再死了,何必多此一举?” 盘蜒面无人色,说道:“此人未死,我这宝刀锋锐无匹,当世罕见,却剖不开他的头颅!” 便在这时,那幽丛断头蓦然扶正,已与身躯重新融合,随后足不动,手不抬,但听“铛铛”声响,那重重铁链已被他内力震得寸断。 莲国将领大骇,喊道:“放箭,放箭!” 幽丛虚劈一掌,空中嗡嗡作响,那将领登时被打成肉泥,如同从百丈山崖上坠落一般。众人高声怒喝,纷纷出剑射箭,但那幽丛身形变化,浑身满是窟窿,背上长出绒毛蝉翼,竟成了一只半人半妖的怪物,手足身躯是人,脸如黄蜂,胸口却犹如蜂巢。 他飞扑过来,窟窿中飞刺齐射,那飞刺来势奇快,转眼有多人倒地,一兵卒举盾抵挡,那铁盾登时穿透,刺中兵卒手臂,他惨叫起来,铁盾落在一旁,随后再一枚暗器飞来,结果性命。 罗芳林惊声呼喊,眼前数十个玄鼓将士旋即被幽丛掌力飞刺击毙,他抓住罗芳林,翅膀急动,霎时已升上半空。 就在这时,盘蜒奋力一跃,拦住幽丛去路,一刀斩出,幽丛当空一转,手臂一甩,他这胳膊骨头断的干干净净,仿佛一条链鞭,又快又准,盘蜒稍一缩手,幽丛已绕到盘蜒身后,波波声中,飞刺如箭,盘蜒腰腹中刺,从体内洞穿而过,他哇地一声,伤口中鲜血狂喷,坠落在地,刹那间脑中只想:“这幽丛功力之高,更胜于雨崖子师父,只怕与鲲鹏师叔差不多了。” 罗芳林急道:“仙家!仙家!”她心神大乱,奋力抗拒,拳头挥向幽丛,幽丛毫无防备,挨了她一拳,突然身子一晃,内力被罗芳林吸取,他目光惊异,手指虚弹,罗芳林手腕巨震,登时脱臼,再无力反抗。 以他此时妖法威能,即便要杀光这三千精兵,也能勉力办到,但他这‘黄泉幽巢’功夫有极大隐患,若时辰一到,形态复原,又成了那不死不活的模样,虽绝不会死,却成了毫无还手之力的半死之人,故而不愿久留,施展身法,瞬息已在数十丈之外。 他来到山坡之上,与其义弟义妹碰头,三人见他得手,喜道:“大哥神功盖世,果然马到成功。” 那梁琼想起昨夜被罗芳林暗算,恨意陡生,骂道:“让我斩断这婆娘一手一脚,再交给那巢国国主处置,他只要那东采英臣服,咱们送去这女子肢体威胁那城主,也合国主心意。” 容八志道:“这婆娘美貌得紧,不如让我亲上几口,摸摸身子。” 柏欢嚷道:“容八志,你这狼心狗肺的小人,你一见美女,便将人家忘得干干净净了么?” 容八志忙道:“四妹不必多虑,所谓‘攘外必先安内’,你若嫁我,我岂会招惹其余女子?” 梁琼冷笑一声,说道:“那你刚刚说什么话来?四妹,此人本性难移,随口一句话,便暴露其劣性。” 容八志抢白道:“我乃坦荡荡的小人,心直口快,却只说不做,心思纯洁无垢,四妹何必多心?” 柏欢啐道:“我便瞧不得你对其余女子亲昵,二哥,从今往后,我再不理他,只真心真意待你好。” 梁琼大喜过望,正要开口赞同,幽丛道:“莫要胡搅蛮缠。”那三人对这大哥畏惧如虎,登时不敢再言。 幽丛道:“这女子....似是主人一直在找寻之人,我需禀明主人,决不能伤她分毫。那巢国国主只要咱们令东采英归降,并非定要拿住这女子,咱们不交此人,他料来不敢硬索。” 另三人齐声说好,翻身上马,正要离去,却见有一少年缓步走上,挡住四人去路,那少年颇为秀气,但神色阴鸷,一身黑衣,间或有黑气缠绕浮动。 柏欢尖声道:“哪个不识相的胆敢拦路?”弯腰从地上抓取石块,手臂一扬,一招“风吹花动”,那石块声如牧笛,骤然打了过去,听此尖声,便知这石块上真气何等惊人。谁知那少年凌空一抓,那石块登时凝固,又波地一声,反弹回来,其速竟快了数倍。 柏欢“咦”了一声,躲闪不及,眼见便要被打成重伤,那幽丛一甩长臂,似龙咬凤啄,已将那石块打的粉碎。 幽丛森然道:“你是何人?功夫倒也不差。”他与这少年过了一招,自忖若全力以赴,虽然颇耗力气,但定能取胜,是以并不畏惧。 陡然间,那少年咧嘴而笑,双目冒着黑烟,神色如同鬼怪,他道:“我乃万仙血云,来此与我那朋友盘蜒碰面,不知他眼下何处?” 罗芳林惊喜交加,忙道:“盘蜒仙家他受了重伤,还请仙长速速去救他。” 血云奇道:“姑娘,这四人显劫持于你,你为何不求我救你,反而让我先救盘蜒?” 罗芳林道:“盘蜒仙家形势更危,而我并无性命之忧,仙家快去,他肚子被穿了个孔,只怕....只怕....”一时瑟瑟发抖,语无伦次。 血云朝罗芳林躬身行礼,甚是恭敬,说道:“盘蜒能得姑娘如此厚爱,当真是他的运气。姑娘放心,待我先打发这四人之后,再去救他不迟。” 罗芳林急道:“这蜂巢怪物很是厉害,你....你先逃走,再设法救我...” 幽丛稍一晃动,已站在血云面前,冷冷说道:“既然是万仙,那便见阎王去吧。”拍出一掌,掌风咆哮,如风起云涌,已将血云牢牢罩住。 血云喊道:“说得好,万仙本就该见死!但我却死不了。”一闪身,浑身真气激发,砰地一声,竟从掌力中生突出来,幽丛微微点头,双掌连环出击,掌力盖住数丈,宛如许多千斤巨石轰在地上,但那血云身上罡气浑厚,动作似乱似理,毫无规律,忽而正,忽而邪,快如龙马猎豹,令人捉摸不透,总能惊险避开幽丛招式。 那幽丛打出数十掌,忽然变招,双掌击出,飞刺激射,布下天罗地网,血云已被逼至绝境,只能出掌硬拼。砰砰声中,血云身躯巨震,烟尘扬起,将他遮住。 幽丛面色沉着,昂首不动,忽然见血云已来至近处,跃在半空,蓦地一拳砸落。幽丛早预料到此节,蓦然变化,施展擒拿手法,抓向血云,不料他脑中忽然大乱,眼前金星直冒,剧痛钻心。 ------------ 十四 形影不离光暗生 就在这刹那间,幽丛心念电转,想道:“此乃太乙幻灵功夫,我何时中此法术?”他与这万仙的少年相斗,全神贯注之下,全无疏忽,又是从何处中招?紧要关头,不容细思,足下生出力道,蓦然倒纵出去,手掌斜引,掌力如洪,守住门户,要那血云万难趁势追击。 刚一站定,背后一阵剧痛,竟被敌人偷袭得手,幽丛大喊一声,内力流转,双目复明,只见梁琼、容八志两人各出兵刃,打中幽丛背心,也是幽丛刻意提防那血云,全没料到这两位心腹竟会背叛。 幽丛高声长啸,指尖轻点,已将两人制止,便在此刻,那血云手掌黑气激增,化作黑刃,劈中幽丛脖子。幽丛奋力回身一掌,血云抬手一封,使出一招“天凝地闭”,那黑气变做屏风,将掌力卸下,但饶是如此,依旧被打得连连后退。 幽丛深吸一口气,怒视柏欢,却见她并无异状,满面惊慌,对那两人行径骇异至极。 幽丛顷刻间醒悟过来,想道:“是那万仙的门人,我半死半生之时,此人以利刃斩我头颅,幻灵内力由此入体。而梁琼、容八志都吃过此人苦头,那法术在他们体内潜伏许久,如今才发作出来。他....他早就算好要对付我了?这幻灵内力神出鬼没,更胜于泰家前辈高手。” 他受伤不轻,局面颇为不利,再去看那血云,见他已将罗芳林抱在怀里。幽丛心道:“这血云定是万仙五层遁天的门人,今日已无法得手,万一功力失效,身躯变得残破,陷入半生半死境地,更非此人之敌。” 他当机立断,说道:“好,今日算你胜了。”更不多言,抓住梁琼、容八志,抛上马背,急急振辔,狂奔远遁。 罗芳林见强敌远走,蓦地欢呼一声,回头去看血云,不由得吓了一跳,只见此人面目模糊,歪歪扭扭,似是被掌力打成面糊,她眨眨眼,凝神再看,却见血云已面目如常。 血云微笑道:“姑娘为何这般看我?”顺手接上她手腕断骨。 罗芳林道:“我又蒙万仙仙长所救,激动至极,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血云道:“不知如何是好,那便什么都不用做。”飞身一跃,身披黑影,霎时足不点地,踏空而行,只一会儿工夫,便回到大军之中,众人见她顺利归来,无不振奋,兴高采烈,各个儿仿佛过节一般。 罗芳林道:“这位是万仙的....”血云插话道:“贱名不足挂齿,还是去看看盘蜒兄弟。” 罗芳林急道:“不错,大伙儿伤情如何?盘蜒仙家呢?” 莲国将领极为心虚,兀自惊惧,说道:“启禀王妃,死了五十多人,伤了七、八十人,这恶人当真凶狠至极。”说罢领罗芳林到盘蜒身边。 罗芳林见盘蜒卧在床铺中,上身赤裸,腹部缠着厚厚绷带,他见到血云,脸色惊异,如见鬼怪一般,颤声道:“是你?” 血云道:“盘蜒兄弟,咱俩终于重逢,我在那儿等你许久,你怎地姗姗来迟?罢了,罢了,你既然受伤,我也不来怪你。” 盘蜒目光空洞,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原来是血云兄出手,这才救下王妃,若非如此,情形....当真不妙。兄台立下大功,可替咱们万仙争光了。” 罗芳林看看血云,再看看盘蜒,蓦然暗忖:“这血云与盘蜒两人并非好友,反而好似有仇一般。” 她冒出这想法来,自己也觉得荒谬,但细细打量,见那血云目光闪烁,仿佛蓄势待发的毒蛇,而盘蜒眼中也有异光,宛如威胁防备的猎物。 她觉得这血云极为可怖。 她慌忙责骂自己:他救了自己性命,自己有这般念头,岂非忘恩负义之至?他不过表情呆板了些,外观令人不悦,仅此而已,怎会是心怀叵测的敌人? 她血流加速,陡然间头皮发麻,惊觉盘蜒与血云两人长得颇像。那血云五官似是从盘蜒脸上硬生生扯下,稍加揉搓,制成一张人皮面具,套在一具无颜躯壳上,因而所有表情皆奇怪万分。乍看之下,其实毫无端倪,但唯有心存疑惑,用心琢磨,才能发现其中诡异卓绝之处。 她一狠心咬上自己舌尖,疼痛传遍脑袋,她回过神来,暗骂:“你胡思乱些想什么?可是被那蜂巢四友吓得神智错乱了?这两人都对你有恩,彼此这般友善,你为何要大肆猜疑?” 血云斜觑罗芳林一眼,说道:“盘蜒兄弟虽然聪明,但毕竟道行不够,敌不过那蜂巢四怪,不消说,我还是留在此处,照看王妃为妙。” 罗芳林喜道:“有这位仙长相助,此行今后定然顺当。” 血云在她耳畔说道:“只是我姓名隐秘,不可对旁人多说,你能答应么?” 罗芳林道:“仙长放心,我必守口如瓶。” 血云似乎颇为满意,走到一旁,静坐入定。 罗芳林此行屡遭磨难,又连遇救星,不由得暗呼侥幸,她向莲国军队道谢,命他们退去,遂传令下去,扎营修养至天明,再度启程,继续赶路。 这回众人尝到厉害,不敢在缓慢拖延,一路追风赶月,马不停蹄,约莫三日之后,终于抵达灵夏皇城,虽然疲倦,但也终于松了口气。 这灵夏乃是天子世代主政之城,有宝刹千道,宫殿无数,满城皆是高楼广厦、巧阁园林,既有气势恢宏之宅,又有小桥流水之家,端的是帝王圣地,气象富贵,云龙风虎,高贤齐聚。 当今圣上罗蟠命人传令下来,要大军驻扎城外,不得入内。罗芳林安排妥当,领着盘蜒、血云与几位心腹一同前往皇宫,面前天子。 那宫殿光芒万丈,辉煌璀璨,处处金雕,满满玉像,东有参天木,西有神仙草,南有含春闺,北有神龙居,四面八方是数不尽的美景,谈不完的过往。 罗芳林踏入大殿,见到罗蟠,立时跪地磕头道:“圣上哥哥,妹妹想念于你,盼着见你,历经艰险,可终于得偿所愿了。” 罗蟠见着罗芳林,自也颇为高兴,微笑道:“快些起来,我也怪想念你的,你若不来,我还得差人去请你来呢。怎么,途中可有不顺?” 罗芳林说了巢国国主一路加害之事,罗蟠神色震怒,一拍几案,骂道:“这南蛮王竟敢与万鬼勾结?他以往虽傲慢无礼,不肯朝见于我,但我念在他不懂规矩,形同野人,也不与他一般见识,他这忘恩负义,脏心烂肺的奸贼,可是嫌自个儿命太长了?” 罗芳林见他为自己发火,可见仍顾及兄妹之情,心中稍安,又道:“采英已遵圣上号令,讨伐冯国去了,圣上哥哥可得到消息没有?” 罗蟠笑道:“采英将军马到成功,已然攻下冯国都城,将那国主擒住。我前几日收到他飞鸽传书,甚是欢喜。我有妹夫如此神将,这天下安如磐石。” 罗芳林早料到此节,恭贺道:“哥哥洪福齐天,采英所以获胜,皆是托你的福。” 盘蜒贵为万仙之人,见天子不跪,故而站在罗芳林身后,见罗蟠说起‘安如磐石’四字,笑容颇为僵硬,心知此人多疑,怕手下功高盖主,不可一世,但他疑心之人太多,又怕极了万鬼,不得不倚仗这位战无不胜的大将。 罗蟠又抬头看着盘蜒、血云,笑道:“两位万仙仙家救我妹妹性命,寡人深念恩情,可要什么回报么?” 血云抢先答道:“不用,不用,你与万鬼为敌,咱们万仙岂能不帮你?” 罗蟠自三年前在玄鼓雪原无功而返,对万仙颇有怨言,眼下身边更无一万仙门人辅佐,只是不敢当真得罪,故而阳奉阴违,明上一套,暗地里又是一套。而他以为中原诸侯将他视作笑柄,有意立威,这些年大肆敛财,税负沉重,招兵买马,锻造兵器,随时磨刀霍霍,意欲与冰墙后群妖打仗,如此又不能不求万仙相助。 他听血云言辞无礼,不用敬语,微觉恼怒,却也不便发作,只是淡淡对一太监说道:“传罗麾、费锐来见我。” 那太监退了下去,罗蟠不再理睬盘蜒二人,也不赐座,也不奉茶,盘蜒本不在意,但罗芳林却满目歉然。 罗蟠道:“妹妹,你一路受苦,我若不替你报仇,那还当什么天子?我叫罗麾、费锐二人,便是让他们召集诸侯,随我御驾亲征,讨伐那大奸大恶的巢国。” 罗芳林微觉吃惊,劝道:“哥哥不可大动干戈。那巢国虽非诸侯,但祖宗赐予王位,国力雄厚无比,在诸侯之中鲜有敌手。纵然哥哥神武,战而胜之,也必生灵涂炭,将士死伤无数。” 罗蟠脸色一板,说道:“我心意已决,你莫要再劝。若非我确知你受巢国几次三番追杀,哼,没准...哼哼....”冷哼几声,却不挑明。 罗芳林心中忐忑,垂首道:“哥哥所言极是。” 盘蜒心想:“这罗蟠早就想对巢国动手,念头固执,几成了心病,谁帮巢国说话,谁便是他眼中钉,若谁与巢国作对,他便对谁客气得紧。” 忽然间,血云转过头来,双目发红,黑血从眼眶中流下,他冲盘蜒大喊:“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你看穿天意了吗?” 盘蜒身躯一震,见罗蟠与罗芳林全无知觉,并未听见血云疯狂嘶喊。 ------------ 十五 六亲不认誓出兵 不多时,罗麾、费锐快步走来,那罗麾乃是罗蟠之弟,封为国公,又是上大夫,地位尊贵,而费锐则是一老头,官拜丞相。 罗蟠笑道:“弟弟,费大人。”罗芳林也向两人问候,众人寒暄几句,各自入座,罗蟠道:“我找你们来,乃是商议征讨巢国之事。那巢国国君近来愈发猖狂,竟在我国境之内对芳林儿动手。此事铁证如山,军中多有人证,决计不假。弟弟,我要你在十五日之内,征集诸侯五十万兵马,歃血为盟,共伐南蛮。” 费锐唯唯诺诺说道:“圣上英明,此乃造福天下之举。此战必胜,尔后北蛮妖国、万鬼万仙,岂能不对圣上敬畏交加?一齐来朝?” 罗蟠点头道:“费大人,我如真能威震仙鬼,自是一件名垂千古的大事。”他想起当年与万鬼决一死战,却是雷声大、雨点小,最终只走了个过场,心中失落无比,每每念及,便总觉得诸侯皆嘲笑自己,因而夜不能寐,如今这南蛮跳了出来,正是他一雪前耻,建立功业的良机。 罗麾却道:“哥哥,这南蛮地处偏僻之地,路途遥远,艰险无数。咱们对巢国所知极少,若贸然强攻,只怕胜负难料。” 罗蟠心下不悦,说道:“书中记载:‘南蛮之国,不服教化,民众愚鲁,阵法松散,武艺粗劣。’这等荒蛮野人,国中只怕连铁器也找不出多少来。而中原群雄,常年与群妖征战,精兵强将,不计其数,咱们此去可操必胜。弟弟所言,可谓过慎而怯了。” 罗麾道:“哥哥所读乃是百年前圣人游记,但毕竟是早远旧文,做不得数。咱们这百年来器具突飞猛进,那南蛮莫非就停步不前了?” 罗蟠道:“圣人之言,岂能有错?你说南蛮本事长进,又是何处来的消息?” 罗麾道:“我曾在府上接见过南蛮宾客,听闻他们述说国中情形....” 罗蟠脸色一变,站起身来,说道:“罗麾,你知咱们与南蛮势同水火,彼此仇视,为何还要召见他们的宾客?我又为何不知?” 罗麾仗着是皇亲国戚,又立下过极大功劳,有恃无恐,脾气也不小,昂首道:“我见哥哥繁忙,那南蛮使臣等候多日,哥哥却不相见,我是替哥哥你分忧。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咱们若要与南蛮交战,岂能顽固不化,照本宣科?” 费锐咳嗽一声,扭过头去,罗芳林一阵心慌,想要相劝,却见盘蜒频频朝她摇头,唯有抿唇不语。 血云在旁笑道:“这见识当真不错。圣上有贤弟如此,江上稳固,九鼎在握。”声音诚恳,似是由衷惊叹。 罗蟠听罗麾有事瞒他,本已发火,又听他当着妹妹顶撞自己,登时怒火炽热,再听血云赞赏罗麾,哪里忍耐得住?喝道:“来人,将罗麾拿下!” 罗麾连退数步,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罗芳林则大惊失色,跪地喊道:“圣上哥哥,罗麾哥哥他...他一时失言,并非有意冒犯,还请赐恩恕罪,饶他一回。” 罗麾与兄长自幼一齐长大,不信罗蟠敢对自己怎样,听妹妹向自己求情,稍有惊惧,转眼恢复心气,倔脾气上来,说道:“你找我来商议巢国之事,我苦心劝诫,何罪之有?” 罗蟠在天子之位上待了许久,整日担惊受怕,思绪繁多,心中所想,除了如何留名青史之外,便是怎样掌控天下,坐稳皇位。何人可信,何人可疑,常常拿不准主意,身心倍受煎熬。 他看似光明正大,年轻有为,实则心底早变得心狠手辣,遇上危难,全不将亲情当一回事,他那兄弟罗塘便因与他争执,被他派去征税,设计误杀而死,他那时哭哭啼啼,哀悼感怀,但其实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只觉旁人对他又敬服几分。 此刻他见罗麾全不服软,怒火中烧,对罗芳林大声道:“住嘴!”再转而对罗麾道:“你是臣下,我是天子,你对我言语不敬,已是死罪,但我宽宏大量,也不杀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把这尖牙利齿之辈给我押入大牢,好好关上一段时日。何时学乖,何时放人!” 罗麾骂骂咧咧,只是不服,罗蟠殿上武士一拥而上,将罗麾牢牢绑住,带了下去。罗蟠微觉快意,却见费锐、罗芳林一齐跪在地上,说道:“怎么?你们还想替他求饶?不是便快起来。” 费锐道:“是,是。”忙不迭爬起。盘蜒走上几步,将罗芳林扶住,轻拍她背心,示意她莫要冲动。血云朝罗蟠一笑,眼神颇为轻视。 罗蟠其实颇忌惮这两大万仙高手,拍一拍手,忽然有四人从屋顶落下,只见这四人各自约莫五十岁年纪,身形高大,虎背熊腰,眸子精光闪耀,内力极为深湛。 罗蟠笑道:“两位万仙仙家,听闻两位与那蜂巢四怪交手一番,而我宫中亦高手无数,未必比那四怪逊色,这四位好汉,昔日在江湖上名头响亮,合称‘崇山峻岭,望南四侠’,如今投效家国,已为我所用。你们两家见见。” 那四人神色恭敬,竟无一丝骄傲之情,一齐跪倒在地,谦声道:“愿为圣上肝脑涂地!” 盘蜒所知本就渊博,在万仙山中苦读一年,对天下奇人异事了如指掌,说道:“原来是二十年前威震江湖的望南四侠,当年四位联手北上,率数十位门人,迎战‘夜游谷’千余名好手,打得一众豪杰鬼哭狼嚎,元气大伤,死伤无数,而四侠也就此销声匿迹。诸位事迹至今仍广而流传,可谓佳话。” 那崇山峻岭四人神色冷漠,不以为意,更不答话。罗蟠奇道:“是么?你们当年这等英雄气概?不过他们已舍了过往牵扯,一心一意为我效劳,若有不知死活之辈,嘿嘿,意欲行刺我,倒也先问问他们答不答应。” 四人齐声暴喝道:“冒犯吾主者,杀无赦!不敬吾主者,杀无赦!吾主所指者,杀无赦!” 盘蜒与血云摇了摇头,也一齐道:“万仙素来敬重凡人皇室,我二人岂敢无礼?”声音一模一样,就如同一人所发。 罗蟠哈哈大笑,更是得意,说道:“在我宫中,如他们这般英雄好汉,不计其数。万仙高手,固然了得,但我凡间亦有真才实学之人。” 罗芳林见他心情好转,问道:“圣上哥哥,不知我那两个孩儿身在何处?可否引来与我一见?” 罗蟠点头道:“正该让你们母子团聚。”叫来一小太监,让他领路,带罗芳林朝柳蝶宫走去。 宫中奇景迭出,宏大繁复,每走过一段回廊,便有池水红桥、庭院宫阙,罗芳林、盘蜒、血云来到那宫廷,只见假山真树,间杂花草,有许多护卫站在各处,而院中有少年少女,幼儿幼童在玩耍,多是诸侯送来为质之人。其中两个孩童最为幼小,一头金发,嫩脸隆鼻,双目如猫如虎,极为可爱,虽才蹒跚学步的年纪,却异于常人,奔走如飞。 罗芳林在其中见到自己孩儿,心下狂喜,顷刻间美目含泪,想要上前相认,但院中起了争执,有三个十岁的小胖子将她孩儿推倒在地,狠狠打了几巴掌,纷纷骂道:“你们这两个妖怪,来到宫中,施展妖法,祸害咱们,祸害我父皇,我要告诉父皇,让他把你们爹爹妈妈捉来砍头!” 罗芳林勃然大怒,想要教训这三个混账孩童,但转念一想:“正所谓伴君如伴虎,小不忍则乱大谋,有罗塘、罗麾哥哥前车之鉴,我万万不能莽撞。盘蜒仙家料事奇准,说我孩儿命中有劫,我...总不能自乱阵脚,小孩儿的事,大人也不便插手帮腔。” 一旁的老宫女、小太监见状大惊,跪倒在地,拦在那三个胖子面前,说道:“三位小主人,这话可不能乱说。” 为首的小胖子尖声道:“我们三人昨晚同时做梦,梦见一仙人对咱们说,冉冉、香香两人乃是祸害,迟早会引来吃人妖魔,可把咱们吓得半死,既然一齐做梦,这事便假不了。非要打死这两个祸根不可!”另两人齐声附和,皆表赞同。 冉冉、香香哭喊道:“没有,胡说,没有,胡说。”显然害怕至极。 老宫女抱住他二人,问道:“梦中之事,不可轻信。没准是真妖魔骗三位小主人的。梦中仙人长什么模样?” 那小胖子道:“那人浑身黑乎乎的直冒烟,也瞧不清面貌,看来便可怕的紧。” 盘蜒心中一凛,望向血云,血云朝他笑道:“不错,不错,就是我,就是我做的,你怎能不知道?” 盘蜒再偷瞧罗芳林,她并未察觉,似乎这血云压根儿不曾开口。 盘蜒心头愧疚,垂下脑袋,那阴魂不散的罪孽又浮在心上。 小胖子举起肥拳,作势要打,罗芳林轻轻一跃,身子舞动,将冉冉、香香搂在怀中,她身着彩衣,姿势曼妙,刹那间光彩照人,令人眼花,那三个胖子正是罗蟠所生三子,见她跳的美观,轻盈欢快,皆目瞪口呆,愣愣望着她,不愿动手。 其中一小胖子问道:“你从何处而来,为何穿的这般漂亮?你可是爹爹的妃子?” 罗芳林抑制火气,一手揽着二人,另一手抵纤腰,微笑道:“乖乖小侄子,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我便是你们那未见面的姨。” ------------ 十六 妖魔鬼怪乱京城 那三个顽童奇道:“你便是这两个妖怪娃娃的娘?”罗蟠十六岁时便得了三子,其后再无建树,对此三人骄纵异常,故而各个蛮横霸道,平素欺负作乱,如同恶棍一般,宫中人人自危,不敢招惹这三个小皇子。 罗芳林笑道:“瞧这话说的,什么妖怪不妖怪,他二人是你二人弟弟。” 盘蜒见三顽童盯着罗芳林,神色颇有些痴傻,似觉得她形貌出众,漂亮的紧。罗芳林更不多言,朝两人微笑点头,展开身法,霎时如彩云般飘走。 她来到一空地上,冉冉、香香齐声大哭,喊道:“娘,娘,你可算来了,我想娘,想爹了。” 罗芳林也哭红了眼,说道:“天可怜见,让我母子有团聚之日,有娘在此,再不让你二人受半点苦,咱们聚在一块儿,再也不分开。”她虽识大体,但委实恨透了那三个侄儿,片刻也不想逗留,暗想:“那三童若向罗蟠胡言乱语,他轻信神鬼之说,那可如何是好?怎生想个法子,让他放咱们走人?” 便在这时,盘蜒跟了过来,罗芳林心中一宽,便将此事向盘蜒说了,盘蜒心如乱针扎刺,痛苦不堪,但脸上却颇为平静,说道:“那卦象模糊,难以索解,王妃但留在此处,静观其变吧。” 罗芳林叹了口气,道:“暂且唯有如此了。” 她在宫中战战兢兢度过三日,到了第四日日暮,罗蟠召见,她一咬牙,带着二子,由盘蜒相伴,来到龙宇宫,只见罗蟠眉头紧皱,似有心事,她见状更是心惊。 罗蟠见她与二子寸步不离,哈哈一笑,说道:“妹妹有何放心不下?宫中守备森严,高手无数,各个儿眼疾手快,你让他二人自个儿去玩,我有正事要与你商量。” 罗芳林稍有犹豫,罗蟠沉吟片刻,说道:“我听我那三个胖小子说了些怪事....” 罗芳林急道:“皇上,奇梦童言,岂能...” 罗蟠大声笑道:“妹妹以为我当真会信这等鬼话么?我当场便厉声打骂他三人,如今他们已然服帖。”说罢传令下去,过了一会儿,一太监领着三人入内,三人见着罗芳林,又是一愣,神色喜悦,嚷道:“是漂亮的妖仙阿姨。” 罗蟠喝道:“什么妖仙阿姨?见着长辈,为何不拜?” 三人怏怏磕了头,罗芳林哪里肯受?急忙将三人扶起。罗蟠指着冉冉、香香,说道:“带两位侄儿下去玩耍,若再有半分怠慢欺凌,我非打断你们的腿不可!” 三人答应一声,握住冉冉、香香手掌,罗芳林遍体生寒,险些上前动武,但总算有几分自制,硬生生忍了下来。 香香、冉冉喊道:“娘,娘,我怕。”罗芳林心想:“不可惹恼罗蟠。”摇头道:“三个大哥哥知道对你们好啦,你们跟着哥哥,莫要调皮,好么?娘就在此处,说完便来找你们。”二童甚是听话,那太监将五童带到屋外大院,任由玩耍,小心伺候。 罗蟠笑道:“咱们是一家之亲,彼此之间,更不能生出隔阂。妹妹可也是这般想的?” 罗芳林点头道:“哥哥此言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便在这时,隔间门板一开,走入两个老迈大臣来,其中一人乃是费锐,罗蟠对费锐道:“费大人,此事由你说吧。” 罗芳林见罗蟠神色古怪,似欲装出悲伤模样,但却装得不像,心中一跳,问道:“什么事?” 费锐唉声叹气,说了些“天妒英才,英年早逝”的话,才道:“罗麾大人在狱中染上急性恶疾,已然去世了。” 罗芳林“啊”地一声,心中一酸,哽咽道:“前些日子还好好的,怎会....” 盘蜒知道是怎么回事,也知道是何人下的手,更知道那人在盘算什么。 罗蟠恼道:“我让你们将他关起来,可非让他受罪,而是要你们好好待他,让他自个儿反省,正是一番美意,你们....你们如此疏忽怠慢,害死我亲兄弟,岂不.....岂不让我也担负骂名?” 费锐惶恐说道:“圣上安心,罗麾大人染疾而亡,乃是天数,定是他冒犯天子,故受天罚,怨不得旁人。” 罗蟠实则心中喜悦,如释重负,这些时日,他不断询问罗麾消息,却有人传来朝中流言,说罗麾拉帮结派,勾组党羽,如若此次归去,将来必有大患。他本已有除去罗麾之意,但不料却似有人知他心意,暗中将罗麾害死,伪造成病亡模样,罗蟠推测便是这费锐所为,暗赞他知自己心意。 他去了心病,却又生出新忧,他仍有一亲弟弟,地位名望,不逊于罗麾,与罗麾素来亲情深厚,他怕此人心生怀疑,暗中作怪,有心安抚,思忖:“唯有责罚费锐,让他吃些苦头,将来再赏他些什么。” 念及于此,他道:“费锐,我让你看管弟弟,你办事不利,累他身亡,罪责不小。你在蚌陵封地便收归皇室,大狱中一应狱卒,尽皆克扣俸禄。” 费锐实则全不知情,闻言暗怒,但哪里敢显露出来?磕头道:“老臣知罪,圣上处罚的是。” 罗蟠又斜睨罗芳林,心想:“她与罗麾兄妹情深,不知会不会怨我?”他召罗芳林前来,说是告知噩耗,实则乃是察言观色,考验其心。 罗芳林早料到罗蟠意图,虽然悲戚,但旋即抹泪道:“天意难违,此事乃是罗麾哥哥自个儿不对。”罗蟠果然放心不少。 此时天黑了下来,宫中四处点灯,有如星悬夜幕,又似萤火浮舞,罗蟠道:“今个儿难得,妹妹便留下陪我,我这便将娘亲也接过来,咱们一家子吃顿团圆饭。你好好劝劝娘亲,她得知罗麾之事,心中悲伤得很。” 罗芳林心想:“还有罗繁哥哥,为何你不请他?”不敢开口,欲言又止。罗蟠见她如此胆小,更不担忧,心想:“我这妹妹自幼乖巧,我何必提防着她?”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聊了许久,突然间,只听院外一声长长惨叫,众人大惊,那崇山峻岭四侠霎时现身,护住罗蟠,盘蜒心头困苦,随罗芳林冲了出去。 只见月色之下,一龙虾般的火怪张牙舞爪,逼近幼童,身旁躺着四个护卫,已然被烧成焦炭。 盘蜒垂下脑袋,不忍观看,那火怪正是他亲手招来的。 众人见火怪离五个孩童靠的太近,阻隔通路,投鼠忌器,怕它暴起伤人,不敢上前招惹。 三个胖孩哇哇乱叫,哭道:“妖怪,妖怪,他们果然招了妖怪来!”“不错,这两个小祸胎,梦中仙人说的半点不错。”“它是来找小妖怪的,咱们将小妖怪送过去!” 三人乱糟糟的一通大吼,举起冉冉,香香,朝那火怪扔去,罗芳林“啊”地一声,不料这三人竟如此恶毒。 火怪张开前肢,钳住二童,两人同时闷哼,口中鲜血狂喷。盘蜒身形一晃,宝刀出鞘,斩向那火怪,那火怪双臂立断,盘蜒趁势将两个小娃娃抱住。那火怪哀嚎一声,身上火焰如旗,张扬肆虐,身子蜷缩起来,变作转轮,轰地一声,直飞出去,撞破宫墙,拦路侍卫吓得不轻,被火轮一撞,登时死伤惨重。火怪在地上一弹,几个起落,已消失不见。 盘蜒查看幼童伤势,见腹部烧融,触及脏器,腰上深深一道伤口,围成一圈,皆已命在顷刻,他心中又恨又悔,暗想:“我为何要听血云指使?”又想:“这是命中注定,我是在助她脱困!” 他脑中虽乱,手脚不停,指尖轮点玉堂穴、紫宫穴、膻中穴,体内仙气源源不绝,注入幼童经脉之中,他二人已然昏迷,幻灵内力涌入脑中,令二人心跳不止,不至于气绝,那火怪乃是五夜凝思功“晴月时”引来,是为“怒妖”,盘蜒则以“阴月时”内力相助,化解二童体内热毒。 罗芳林心如刀割,也想上前照看,霎时一道蓝光晃动,只见一怪遍体寒霜,双目凄厉,朝罗蟠三子冲去,她认出那正是先前捉她的妖物,罗蟠惊呼道:“快去护住吾儿!” 那望南四侠早已扑上,四人一齐出掌,四道开山般的掌力打向那厉鬼,厉鬼身子旋转,呼呼也拍出掌风,霎时天寒地冻,望南四侠三人运足内力,与那寒气相抗,另一人一招“灵猫上树”,轻功灵巧,已抱住三子,再足下生风,眨眼已脱离险境。 就在此刻,一绿皮怪物从地下钻出,模样似是猿猴,高逾一丈,鼻长如匕首,直朝罗蟠袭去,那望南四侠正苦苦与厉鬼纠缠,相救已万万不及。 罗芳林正不知所措,蓦然背上被力道一推,那劲力极大,方位巧妙,她不由自主的跳了起来,撞在罗蟠身上,碰巧救了他一命,那绿皮怪物一抓正中罗芳林左肩,霎时抓下一块肉来。 她剧痛之下,又觉体内麻痒无比,似有蛆虫钻洞,眼前渐渐模糊,但这么缓了一缓,那绿皮怪物已被侍卫重重包围,其中不乏极高明的好手,怪物仰天长啸,往地上一钻,挖洞而走,顷刻间不知去向。 她再去看那厉鬼,也已飘上空中,飞速逃离。她大声喊道:“孩儿,我的孩儿!”毒素发作,一阵头晕,就此昏迷过去。 ------------ 十七 柳暗花明又一村 罗芳林昏迷不醒,只觉阵阵病痛,备受折磨,一会儿梦见儿子被拦腰斩断,一会儿梦见被妖物抓破喉咙,好不容易转醒,宫女大喜,传出话去,罗蟠等人匆匆赶来,罗蟠喜道:“妹妹,若非你替我一挡,寡人性命已经不在了。” 罗芳林心下糊涂,暗想:“我并非有意救你,是...是谁推了我一把。”但仔细回想,当时院中并无旁人,不免更是困惑。 罗蟠皱眉问道:“她为何不答话,可是中毒未愈?” 盘蜒道:“我已用内力将毒素清除,当无大碍,但病灶刚去,难免虚弱。” 罗蟠道:“我妹妹金枝玉叶,待我最好,于国有功,仙家妙手相救,寡人朝廷上下皆感激不尽。”他初时信不过盘蜒,找来内家高手、当世名医替她疗毒,众人皆说性命难保,但盘蜒一出手,效用立竿见影,罗蟠惊叹之余,寻思:“这毒性竟如此猛烈,芳林儿为了救寡人,连孩儿性命、自个儿性命全都不顾。这等忠心,古今罕有。”于是对罗芳林赞许有加。 罗芳林忽然说道:“我孩儿怎么样了?” 罗蟠一时语塞,盘蜒斟酌许久,说道:“二位公子性命是保住了,但....” 罗芳林大叫:“但是什么?” 盘蜒道:“但伤了督脉,这辈子....这辈子无法行走。” 罗芳林“啊”地一声,强撑下地,惨声道:“让我去见他们,我要去见他们!” 罗蟠想起院中之事,只感愧疚,这二童所以受伤,乃是他儿子推搡出去所致,如此看来,罗芳林先前相救举动,当真是菩萨心肠,宽厚至极了。 他命宫女扶住罗芳林,走到二童养伤之处,罗芳林见儿子兀自沉睡,与常人无异,可其实已终生残疾,不禁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盘蜒轻拍罗芳林道:“王妃放心,此事便着落在我盘蜒身上,哪怕我寻遍天下,耗尽心血,也要找到灵药,令二位公子复原如初。” 罗芳林并非软弱盲目的女子,虽一时悲痛欲绝,但听盘蜒所言,已想到好处:“盘蜒仙长曾对我夫君曰:‘福祸相依,因祸得福‘,我无意中立下大功,儿子又受这般磨难,定能求罗蟠放我母子返回玄鼓。”想到此处,对盘蜒卜卦之能更是佩服无比。 但她万料不到此事乃盘蜒一手促成,那推她替罗蟠抵挡妖物的不是旁人,正是血云。 她思虑周详,振作精神,对盘蜒道:“多谢仙家慈悲。” 盘蜒道:“二位公子病情或仍有反复,我要留在此处,照看他二人。” 罗芳林再度谢过,走过重重宫门,来到御书房,却见罗蟠召集心腹大臣,正在商议要事,他见到罗芳林,面露喜色,说道:“妹妹,我正在找你,我那两侄子怎样了?” 罗芳林深恨罗蟠那三个儿子,但扮作凄然欲涕的模样,哀声道:“哥哥无需挂怀,他们....他们好的紧。”说罢泪水已夺眶而出。 罗蟠叹道:“你还要瞒我,是怕我伤心么?都是我那三个小子不懂事,害了侄儿...” 罗芳林急道:“不,不,哥哥何出此言?怎能责怪他们?小孩儿家懂些什么?” 罗蟠见状,更是感激,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不翼而飞,他道:“我问盘蜒仙家那三怪来历,得知你来此途中,曾遭遇过其中一怪,可有此事?” 罗芳林点头道:“不错,正是那浑身霜寒的鬼怪,它当是巢国国君派来的。” 罗蟠恨恨说道:“果然如此,巢国那群南蛮如此放肆,先害我妹妹,又害我儿子,更欲行刺于我,我不灭南蛮,誓不为人。” 罗芳林已不在意此事,扫过群臣,见她那罗繁哥哥并不在其中,心底微起波澜,但旋即不以为虑。 罗蟠道:“我让你们去查那三怪如何混入城来,你们可有消息?” 护国大将军说道:“圣上,我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罗蟠笑道:“但说无妨,此地并无我信不过之人。” 大将军道:“罗麾...大人死后仅仅一日,便生出这般异事,只怕大有可疑之处,似....似是....” 罗蟠问道:“似是如何?” 大将军道:“似是有人要替罗麾大人报仇一般。” 罗蟠徐徐点头,问道:“是巢国那蛮王么?” 大将军压低声音道:“蛮王与罗麾交情不够深,定是罗麾最亲近之人。” 群臣闻言,议论纷纷,脸上表情皆仿佛在说“我早就猜测如此,果然英雄所见略同”。 罗蟠拔身而起,来来回回走了一圈,神色严厉,问道:“将军以为,谁最可疑?” 大将军道:“灵夏城中,除了圣上之外,唯有芳林公主....” 罗蟠怒道:“芳林儿母子险些为寡人死了,此等忠心亲情,举世罕有,若再提她名字,我立时把你投入大牢!” 大将军连忙道:“圣上说的极是,除了芳林公主之外,仍有当今皇太后,罗繁大人。” 罗蟠“嗯”了一声,听这二人名字,却并不如何惊疑,只怕他也早在猜测,却要等旁人先提了出来。 大将军又道:“昨日晚间,圣上派人去请皇太后,她却迟迟不来,万幸避过那三妖刺客。而罗繁大人与罗麾大人关系极好,罗麾大人一死,他便闭门不出,不曾有半点消息。而罗麾大人生前与罗繁大人一同接见巢国使臣,彼此自然相熟。” 罗蟠冷笑道:“我待这两个弟弟不薄,凡事皆由着他们,他们可背着我做了不少好事哪。”从腰间解下剑鞘,交给那大将军,说道:“你领此宝剑,亲自领军围住罗繁府邸,便说我有事相请,将他带来,其余人全数收押。” 大将军挺胸道:“属下遵旨。”顿了顿,又问:“如罗繁大人不肯遵命,又该如何?” 罗蟠道:“如遇抵抗,格杀勿论!”大将军恭恭敬敬的领命去了。 罗蟠又叫来一年轻将领,说道:“你率一支侍卫,闯入皇太后宫内,将她软禁,但不许伤她。”那将领也当即退下。 罗蟠又与旁人商议亲征巢国之事,罗芳林等候半天,罗蟠才问道:“妹妹,你有何事?尽管直说。我决无不允。” 罗芳林泣道:“哥哥,我孩儿如今这般模样,我...我只想与我夫君重聚,一同照看他二人,彼此也好有个依靠,还望圣上垂怜恩准。” 罗蟠凝视罗芳林,脸上喜怒不定,罗芳林呼吸急促,更是痛恨此人,便是这片刻之间,仿佛煎熬了千年一般。 罗蟠叹道:“此乃人之常情,我本想留你们在此照顾,但你既有此意,我自当放行。只是....” 罗芳林抬头问道:“只是什么?” 罗蟠笑道:“我妹夫乃当朝第一名将,远征南国,缺他不可。” 罗芳林道:“且待我送我儿回城,与采英碰面之后,再让他追随圣上。” 罗蟠点头道:“那你可得小心一些,那巢国国主与万鬼勾结,手下妖异无数,途中诸多危险。我先飞鸽送信,让妹夫出来接你。” 罗芳林终于欢喜起来,跪下说道:“多谢圣上哥哥圣恩!” 罗蟠本有些不放心东采英,但转念一想:“当时那妖魔出手,我已必死无疑,她若有二心,岂能救我?罗蟠啊罗蟠,纵然你众兄弟都没安好心,连母后都信不过,唯独这妹妹对你一片赤诚,芳林儿生性机灵,那东采英即便有异动,她也必代你劝阻,替你通风报信,你何必多心?” 他又传来宫中八大好手,皆是昔日武林中顶儿尖儿的的前辈高人,嘱咐他们打起精神,确保罗芳林平安。 罗芳林返回住处,收拾行李,想起明日终于可以离了这龙潭虎穴,心头欢快至极,但又想起自己那两个遭罪的孩儿,胸口怒火熊熊,难以平息。 便在这时,忽然一阵大风吹来,将殿中窗户吹开,罗芳林吃了一惊,叫道:“丹儿,丹儿,将窗关上了。”等候半天,丹儿并未答应。 她多经险境,心中警惕,抽出长剑,缓缓走出闺房,霎时屋内灯火齐灭,她想要大喊,口鼻却被人掩住。 她奋力挣扎,却感到那人松开手,低声道:“王妃,是我。” 罗芳林登时如死里逃生,问道:“盘蜒仙家?” 那人道:“我是血云。” 罗芳林心想:“这二人声音好像,我是辨别不清。”转过身来,血云退开一步,在椅子上坐下,笑着凝视罗芳林。 罗芳林问道:“仙家这些日子去哪儿了?好久不见你。”心中却想:“若他在此,以他的神功,便不惧那三头妖物,我儿也不会受苦。” 血云叹道:“寄人篱下,如履薄冰的日子,滋味儿不好受吧。” 罗芳林微微一愣,想要遮掩心事,但却又想:“他救我性命,与盘蜒仙家互为知己,我当信任此人。”于是叹道:“哥哥已答应放我离去,我是不必在此搅合了。” 血云突然大笑起来,这笑声万分可怖,似有追魂夺魄之能,直钻入罗芳林心底,罗芳林吓得腿脚软,想要喊叫,却不出半点声响。 血云止住笑声,说道:“你以为罗蟠会就此罢休?他一时信任于你,但隔了两年,又会放心不下,疑神疑鬼,再找个借口,将你两个儿子接回来住,没准连你也一并软禁在此。反复试探,直至逼你丈夫造反不可。” ------------ 十八 海天遥遥自称王 罗芳林心道:“他为何说这样的话?哥哥怎会....”但又猛然惊醒:“我在自欺欺人么?他说的乃是实情。眼下夫君尚有用处,我又一时得他信赖,但隔了几年,以他心狠手辣的性子,我全家老小,岂能.....” 血云取过一盘子,从怀中摸出六个小棋子儿来,放在盘中,其中一子发白,其余全黑。罗芳林凝视盘子,默然不语。 血云逐渐从盘中取出棋子,最终剩下一黑一白,不再动手,只是朝罗芳林微笑。 罗芳林刹那间心脏狂跳,浑身发热,说道:“你....你是要我....” 血云笑道:“圣人处事,当随机应变,顺应天机。如今罗蟠手足相残,唯剩你一人,你说该如何是好?” 罗芳林闭上眼,静静思索,隔了许久,她睁开眼来,她问道:“我该怎么做?” 血云又笑了起来,但此刻笑声令人愉悦,仿佛仙乐一般。 ..... 翌日清晨,罗芳林已准备妥当,携二子与朝廷八大高手,两千精兵拥护,向罗蟠辞行,走出灵夏城门,盘蜒与血云相送。 罗芳林问道:“盘蜒仙家不随我回去么?” 盘蜒道:“我本欲前往陆腾,此刻还相差十万八千里,岂能半途而废,来回折腾?” 罗芳林微微一笑,美目流光,笑容中似有千言万语,却又心照不宣,盘蜒朝血云看了一眼,见血云眼神也是如此。 三人各自明白,但此时却不必再言。 血云道:“我还要留在灵夏,这儿住的最是舒服,不必去陆腾受罪。” 有一去过陆腾的将领道:“仙家要去陆腾?” 盘蜒道:“不错,大哥可有指教?” 那将领小声道:“陆腾乃天子祖宗陵墓旧地所在,据传也有不少仙家坟冢,自来凭吊者无数,但需经过巢国境内,数年前咱们与巢国交恶,你再前去,未免凶险。” 盘蜒道:“我乃万仙仙家,本事不小,怕他作甚?”又问道:“大哥当年是如何去的?可否指点一条途径?” 那将领道:“从此往东南,前往岛津,开玄,至林蒙,烟许,过八哥河,便已到了巢国南蛮之境,可见黄牛、野狼、红狐、毛狮子,这便没走错路。那儿有个坛海大镇,镇上有船,可乘船渡海,行个几天,到巢国国都,再往东走,便是陆腾了。” 盘蜒咋舌道:“怎地这般麻烦?” 将领甚是得意,说道:“走海路还算快,若走山路,需绕过生风山,那又是一月路程。” 盘蜒谢道:“如此多谢大哥指点。”再向罗芳林别过,却与血云互不理睬。 他照那将领所言,不紧不慢,寻路东行,见客栈便住,见山河便游,见酒铺便钻,见武人便躲,常常深入人迹罕至的险境,找天灵地妙之处练功,他所学太过驳杂,脑中思绪缤纷,须得理出一条明路来。 他心想:“我一身功夫,皆以太乙幻灵真气为主,那飞升隔世功威力却也极大,与神骨术、暖石功圆融无暇,我在万仙门内,这功夫可不能堕后。”思索数日,遂决定主攻飞升隔世功,混杂幻灵内力,以浑厚掌力、锋锐宝刀,设法迷敌心智。 他思虑已毕,痛下苦功,废寝忘食的习练多日,脸上长出乱须,衣衫也满是汗臭,哪里有半点仙人模样?他变幻出一面镜子,对照一瞧,捧腹大笑,说道:“好极了,好极了,这模样可比万仙门人顺眼百倍。” 话虽如此,他要返回人境,也不能这般人鬼难辨的样貌,便脱光衣物,在小溪中洗净,盘理发髻,胡子却留着不动,弄完一瞧,好一神武英挺的除魔道士。 他自觉功力大进,若今年再报会试,信心十足,心下甚喜,可想起血云托付之事,不禁头疼万分,暗想:“他要我查清当年万仙在陆腾埋藏尸骨的隐秘,此人没安好心,我又何必听他的话?”但又觉得不可违拗,唯有硬着头皮,再度上路。 他看清方位,卜上一卦,前途不明,他近来服食仙灵丹后食欲不兴,卜卦本事大打折扣,但如此也不至于心生邪念,惹事祸害万仙了。 再赶几天路程,抵达坛海大镇,此镇本是小小渔村,却是通往陆腾的捷径海路,人潮频繁往来,商客游者无数,渐渐也壮大起来,规模可观,颇见兴旺繁荣。 盘蜒穿过镇子,来到码头,见一叶叶小舟,一帆帆大船,整整齐齐停在岸边,阳光明媚,照在堤坝上,也是罕见的奇景。 盘蜒找一船老大问道:“我要前往陆腾,不知是何价钱?” 那船老大摇头道:“道长,海路不通啦,俺们也没法子,你不如从山路绕吧,走过两月,也就到了。” 盘蜒奇道:“为何海路不通?” 船老大道:“海中来了群怪鱼,各个儿长脖如柱,躯体如楼,牙长的跟大砍刀似的,如不除去,俺们也只能在此干等。” 盘蜒道:“那你们没了生计,喝西北风么?” 船老大道:“怪鱼将海中其余小鱼逐到岸边来,大伙儿近岸捕鱼,卖个好价钱,也不必下水犯险。” 盘蜒朝海中一瞧,果然鱼群无数,各个儿肥大,但长此以往,这海中必寸草不生。那怪鱼在深海吃不着东西,也非得到岸上害人不可。 盘蜒心想:“那怪鱼未必有他们说的那么庞大,若不过鲨鱼大小,我倒可设法除去。”问道:“诸位问过巢国国主么?他可愿派兵剿灭?” 船老大忙道:“这怪鱼乃是海神娘娘发火降灾,让咱们吃些苦头,领些教训,咱们当加倍虔诚敬拜,哪里可有怨言?更不能对它们动手。” 盘蜒摇头道:“老兄此言差矣,这世上未必有什么海神娘娘,即便....” 话音未落,那船老大火冒三丈,拔出砍刀来,指着盘蜒道:“这人对海神娘娘不敬,小的们,将他抛海里喂鱼!” 盘蜒暗暗叫苦,自知嘴上闯祸,也不愿与他们动手,身子陡然倒纵出去,众海民眼前人影晃动,已不见了盘蜒,以为白日见鬼,无不大呼小叫,啧啧称奇。 盘蜒回到镇上,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圈,见有许多游人困在此地,前进不得,又不愿再行千里,翻山而过,陆陆续续有人返回。 盘蜒试着算卦,卦象说:“按兵不动,有朋远来。”他心想:“看来不过是一时之灾,我且静观其变吧。有朋远来?有朋远来?莫非会有熟人来么?”好在他带的金银甚多,更可以幻灵内力讹钱,便在镇上找一雅致客栈住下,潜心练武,倒也清闲。 等了许久,天天询问,仍无人愿意出海,倒也听到不少消息:这镇上众渔民船夫皆听命于一武林大派,名曰金舟派,门主乃是昔日威震当世的人物,人称“澜海王”,如今在此主持局面,远离中原江湖。 盘蜒心想:“澜海王?此人在武林中名声鼎盛,号称‘众妖之上屠邪手,万仙之下海魔王,九山之巅天外剑,五洲之内泰道家。’,并称‘邪魔外道’,乃是当代凡间宗匠,据说武艺登峰造极,与东采英那老祖宗荼邪齐名,连万仙都给他面子,不知真实功夫如何?以此人名望,岂能受困于区区海兽怪鱼而不敢动手?” 他有意去见那澜海王,但此人帮派位于一山中大殿中,防备极为严密,盘蜒不愿硬闯,唯有作罢。 这一日在茶铺中喝茶,又听人说道:“中原天子统领大军,打入我国,激战甚是惨烈。听说咱们连战连败,唉,只怕从此兵匪不断。” 又有人道:“咱们坛海有海魔王坐镇,管他天子地子,怕他个鸟?只要海魔王发话,那皇帝也得抖上半天。” 另一人道:“咱们巢国都城远悬海外,要么隔着大山,通行艰难,调军不便,瞧来咱们这儿是不想守了。罢,罢,罢,换谁做主,都是一般。跟从巢国国主,不如跟着中原天子。” 那几个渔夫争吵起来,说那人投敌叛国,大逆不道,那人甚是害怕,索性不言。 盘蜒暗想:“不知东采英将军是否也快来了?莫非那有朋远来之卦,指的是他?” 正在思考,忽然见茶铺中走入三人来,众客人纷纷侧目去看,无不暗赞: 只见两个男子,三十岁不到年纪,看来器宇轩昂,衣衫讲究,远远观之,便觉气度不凡。 再瞧一少女,真个是玉颜花貌,难描难述,衣着淡雅,手持长剑,杨柳腰,金莲步,面色如雪中红梅,便是微微一笑,可令众生颠倒。 盘蜒又惊又喜,想道:“义妹?她怎地会来这里?”这女子正是他那结拜的妹妹陆振英,看来卦象所说,便是此人。 陆振英等三人找一处入座,并未留意盘蜒。盘蜒心想:“他们三人江湖经验不够,入座之前,岂能不查探周遭?” 其中一方脸男子道:“振英师妹,你昨晚可是去海边游逛了?” 陆振英点头道:“回禀郑师兄,我确是外出,但你二人皆不在客栈,我无法可想,已留言告知。” 那郑师兄皱眉道:“师妹,你女孩儿家,年纪又轻,独自一人,若无人作陪,在这般偏僻之地,万万不可独行。下回你要出门,预先知会一声,便由我陪你如何?” 另一人道:“师兄,师妹愿意自个儿散心,要你多管什么?师妹,他管东管西,甚是麻烦,我这人最是乖觉,由我作伴,可比他强的多了。” ------------ 十九 酒香不怕巷子深 盘蜒暗想:“瞧此二人模样,真是丢人现眼。”但转念一想,万仙门人,大多皆是这般熊样,一生所求无外乎美色享乐,此二人也不算出格,只是不知陆振英为何万里来此? 陆振英说道:“我是去船夫那儿问明此地状况,并非游玩。两位师兄自不必作陪。” 那郑师兄笑道:“师妹到底勤奋,一来便办正事,但你这三年来头一次下山,何必匆匆忙忙的?” 另一人也道:“师妹,我有一句肺腑之言,今日要劝一劝你。” 陆振英神色慎重,点头道:“马师兄请说,我洗耳恭听。” 那马师兄笑道:“你师兄我看着年轻,实则已六十有余,年岁越大,这世事看的便越透彻。咱们这万仙门哪,既然已脱尘登仙,便得有当仙家的气派,凡是讲究不急不躁,逍遥随意,如此方得洒脱。” 陆振英“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马师兄又道:“你下得山来,一路上马不停蹄,也不与咱二人游玩交谈,好伤同门之谊,今个好不容易到了此处,风景难得,生平少有,师妹当放下担子,随我二人转悠转悠,快活快活。”那郑师兄嘿嘿一笑,连连点头。 盘蜒听他这话说的太过无耻,竟向她公然索欢,陆振英是他生平第一恩人,岂能容她受辱?他正想出手教训,但陆振英却开口说道:“两位师兄,振英也有几句心里话要说。” 那二人自诩风流,以为她心动,忙道:“师妹只管说,咱们全听你的。” 陆振英道:“振英受师父之命,随两位师兄下山历练,本想学学我万仙门浩然正气,修身之德,但两位师兄一路上花言巧语,丑态百出的模样,振英瞧在眼里,隐忍至今,此刻再忍耐不住,我万仙门虽实力雄厚,举世难逢敌手,可俗语说‘仁者无敌’,又道‘圣人者,以德服人,以理屈人,以言教人,以行知人’。咱们若不修德修行,善语善心,哪怕功夫再高,谁都瞧不起咱们。” 盘蜒暗暗点头:“义妹这话说的好,万仙之中,虽号称皆为修道人士,但有几人能有她这般见识气概?” 郑、马二人面红耳赤,各自恼羞,但陆振英乃是张千峰弟子,鲲鹏徒孙,这二人资格虽老,却也不敢得罪,一时哑口无言。 陆振英又道:“如今咱们来此,为的乃是找寻失踪的几位同门,他们行踪未明,生死不知,我念及他们安危,心中焦急,故而一刻也不敢停留,风风火火、急急匆匆的来救他们,便是早上一分一毫,也是好的。两位师兄,昨夜你二人可是去镇上乐坊花天酒地了?你们这般行径,有负师门所托,更陷那些受难同门于水火。” 盘蜒心想:“她是为救失踪同门而来?那几人也来到坛海镇,想要前往陆腾么?” 那郑师兄叫郑喜,被一通斥责,心底怀恨,只羞得抬不起头来。而那马师兄叫马勒,不禁气急败坏,他嚷道:“他们不知去向,也不知遭遇何事,咱们追踪过来,已过了月余,不过是找找其下落,查清他们几人下场罢了,哪有那么着急?” 陆振英说道:“若他们仍有一线生机,咱们便决不能懈怠。” 正说话间,一跑堂的走了过来,手持热茶,放在三人面前,又端出热菜,说道:“玫瑰蜜糖卤汁醋鱼,香油拌葱大虾,甜糖豆腐蟹黄羹,三位慢用,慢用。” 盘蜒见这跑堂的身法快捷灵动,身怀武艺,不禁留上了神,寻思:“那茶水饭菜中有毒么?但万仙门人,体质百毒不侵,即便其中有寻常蒙汗药,也奈何不了他们三人。”他不明那跑堂底细,不想暴露身份。 郑喜暗生闷气,更是口渴,举杯喝了一口,只“呸”地一声,骂道:“这茶水怎地是酸的?这哪是茶水,莫不是尿么?” 那马勒也一口将茶水吐出,拍桌子嚷道:“店家,店家,你这茶水恶心坏了!你可知咱们是什么人?” 盘蜒瞧出端倪,知道茶中有药,味道古怪,却也害不了万仙之人,这跑堂的不明万仙底细,若非这两个门人不明江湖手段,早已察觉其中有鬼。 陆振英忙抿了一口,只觉清香可口,并无不对,正疑惑间,那跑堂的慌忙返回,说道:“两位稍安,稍安,小店的早茶风靡千里,最是有名,也是一块金字招牌,两位客人可是口舌太刁,喝不惯这味道?” 郑喜“哼”了一声,脸色不豫,说道:“你当咱们是未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么?我三人乃万仙仙家,平时品茗仙茶,知道好歹,你这茶味道有古怪,还想狡辩抵赖?你若不给咱们一个交代,我拆了你这茶楼。” 陆振英劝道:“郑师兄,让他们换一杯茶,也就是了,或许是忙中出错,也未可知。” 马勒冷冷说道:“此地如此怠慢,咱们待会儿可不付账。” 那跑堂的说道:“是,是。”快步下去,那两人再度坐下,盘蜒见那跑堂离去之前,拿抹布在二人椅子上擦拭几下,心知有鬼,但他却未对陆振英动手,盘蜒有心看戏,反而倍感振奋。 过了片刻,那跑堂的再度上前,递来新茶,果然芳香扑鼻,当是名品。那郑喜、马勒脸色缓和,说道:“这还像话。”揭开杯盖,静心喝茶,品尝菜肴,陆振英也不与他们多谈。此二人脸皮极厚,心底兀自在想:“这师妹一辈子未见过男人,不知好处,这才如此倔强,怎生想个法子,诱她上钩?早知带些靡草汁来,她一饮便醉,之后便好办多了。” 那跑堂等了一会儿,忽然说道:“两位客官,五菜三茶,一共黄金二百两,还请付账吧。” 马勒听他存心招惹,勃然大怒,说道:“什么狗屁玩意儿?”霍地一动,便要出手揍人,但那椅子黏住马勒屁股,竟也被拉了起来,马勒被椅子一撞,顷刻间脚步踉跄,那跑堂的一拳打在马勒脸上,登时鼻血长流。他大笑道:“兄台吃的太饱,屁股吞了座椅,当真罕见。” 郑喜拔出剑来,连椅子一道合身扑上,一道剑气刺向那跑堂,但敌手身法滑溜,轻轻避开,手指隔空一点,郑喜顿觉臀部如同火烧,痛的大叫起来,只听呼地一声,两张椅子着火,郑喜、马勒吓得上蹿下跳,满地翻滚,跑堂的双足连点,招式精妙,瞬间踢中两人穴道。 郑、马二人仙法精深,若正面与郑喜相斗,绝不至于一招败阵,但被火烧屁股之下,难以施展功夫,竟转眼被敌人制住。楼上客人纷纷惊骇,不敢再凑热闹,一齐夺路而逃,盘蜒一个翻身,躲在柜台之后,探头偷瞧状况。 陆振英长剑出鞘,数道电光闪过,椅子登时粉碎,火焰被剑风卷过,就此熄灭,她转动身子,霎时拦在那跑堂面前,朗声道:“阁下何方人物,为何伤我师兄?难不成不将我万仙放在眼里么?”她见这跑堂的显有极诡异的妖法,不知为何,自己却未中招,心下暗暗提防。 那跑堂的满脸倾慕之色,躬身说道:“姑娘才是天仙般的人物,其余这两个货色,乃是人中残渣,不值一提。我这回出手,乃是帮姑娘出气,姑娘难道看不出来么?” 陆振英喝道:“你伤我同门,便是与我为敌!”更不多话,一剑此处,快极无影,霎时身法剑招皆如雷霆一般,她昔日蒙盘蜒指导,练成这轩辕雷霆真气,又精通飞升隔世功夫,身法之快,在万仙渡舟一层实可算作第一。 那跑堂的原以为陆振英乃是娇嫩软弱的美人,不料她功夫竟这般了得,一时疏忽,已被她剑光圈住。只见她剑招凌厉,似水火冲突,似风雷碰撞,又是迅猛,又是轻巧,他处于下风,数十招之内无法还手,总算他功底深厚,缓过劲儿来,两人斗得旗鼓相当。 跑堂的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右手再点出一指,郑喜、马勒二人身上火势又起,陆振英吃了一惊:“我明明挡住他指力去向,为何他仍能引燃他二人?” 她转过身来,再度斩出剑气,灭了大火,那跑堂趁此时机,突然欺近,在陆振英脖子、腹部一拍,陆振英“啊”地一声,手足僵硬,似成了石雕一般。 跑堂的哈哈笑道:“万仙仙女,你武功这般高明,当真好生令人敬佩。只是你心肠太好,非要保此二人性命,这才失手落在我手上。” 陆振英神色慌张,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何要害我三人?莫非咱们万仙门走失门人,也落在你手上了么?” 盘蜒见她神色,却又暗暗叫好:“她这惊慌神情全是装的,她习练内力有成,自有解穴之法,莫非是想从此人口中套出话来?” 跑堂的摇头道:“小仙女,你可冤枉人了。我要对付你们万仙,全是由这两个小子而起。他们昨晚在酒楼喝酒,骗我门中几位姑娘与他们同眠,信誓旦旦,海誓山盟,模样可着实感人,谁知睡了一夜,至晨间又不告而别。那几位姑娘向我哭诉,说要上吊撞墙,你说我不出手,难不成放他们白白跑了?” ------------ 二十 十八钓叟钓寒江 陆振英心下羞愧,但仍说道:“明人不做暗事,我师兄做出事来,阁下若上门质问,咱们定会给你个公道,似这般阴谋暗算,又算是什么好汉?” 那汉子微笑道:“好,姑娘既然相问,我便如实相告,弃‘暗’投‘明’,我乃讨钱帮许才合,蒙江湖上看得起,都叫我‘才惊湘楚’。姑娘可曾听说过我么?” 陆振英昔日乃是俦国贵族,尔后在万仙修行,江湖之事所知有限,摇头道:“原来是讨钱帮的高手,无怪乎如此手段。” 那汉子自以为名扬天下,陆振英必然知道,一听之下,大感失望,悻悻说道:“你万仙门高高在上,瞧不起我们讨饭之人么?” 陆振英朗声道:“无论何门何派,只要堂堂正正行事,我万仙皆一视同仁,但若是偷袭算计之辈,请恕我等不愿结交。” 许才合怒道:“好,你万仙狗眼....你万仙自诩清高,做出坏事来不想认账,那我便做些不地道的事,来个以牙还牙。此二人辱我门中姑娘,我....便同样待你。”他自头一眼见到陆振英,便深深着迷,难以自控,真当她为仙女一般,但见陆振英直斥其非,对他怨气颇深,爱恨交加之下,竟起了霸占强娶之意。 他靠近几步,伸手捉向陆振英手臂,突然间眼前白光一闪,胸口已被长剑抵住,他心头一震,知道敌人若手腕一送,自个儿不死也得重伤,哪里还敢动弹?陆振英手指如风,瞬间点中许才合三处穴道,许才合闷哼一声,缓缓坐倒。 陆振英说道:“阁下太小瞧我万仙功夫了,我等经脉异于常人,寻常点穴手法对我等又有何用?”她那轩辕真气乃是远古轩辕帝所创的一门神功,她功力虽浅,但与飞升隔世功互有助益,内力游移灵动快速,这解穴能耐更远胜过万仙中不少前辈高手。 此时郑喜、马勒二人也总算冲开穴道,从地上爬起,神色凶狠,拔出兵刃在手,对准许才合咽喉,郑喜骂道:“臭要饭的,你不长眼睛,不动脑子,竟敢惹到我万仙头上来了?瞧本仙让你尝尝我万仙的手段,将你这蚂蚁一把捏死。” 马勒也道:“这臭虫胆子不小,我倒要将你肝胆挖出来,瞧瞧是何恶心模样。”此二人气急败坏之下,哪里有半分逍遥如仙的气势? 陆振英脸色不悦,暗想:“你们这般说话行事,害我万仙臭名远扬。”但当着外人面,不可窝里反,只得默然不语。 许才合胆气不小,瞪着那二人道:“万仙之中,竟有你这等到处放屁的猪狗?我门中姑娘被你二人所害,你等可有半分悔意?什么万仙?我看不如换个名目,叫做‘万猪’好了。” 郑喜、马勒全无羞耻之心,郑喜昂首说道:“咱们洒下仙露,凡人女子实则得了好处,这哪算什么错事?” 马勒道:“不错,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二人昨晚让那几个放荡鸡崽儿得道,她们飘飘欲仙,岂不快活?” 陆振英火气上涌,怒道:“原来你们...真糟蹋了人家姑娘?还好意思说出口?” 郑喜笑道:“师妹,你情我愿之事,有何不好意思的?师妹未经人事,不知其中快乐,实则床第之欢,女子比男子更是舒坦,师妹可要试试?” 马勒也道:“师兄所言,正得我万仙门之意,我等在世间渡人,岂能自私自利?当得带凡人一道补阳修仙了。” 两人说罢,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突然却听茶楼下咚咚作响,有人缓步踩上楼梯,朝上走来,陆振英见许才合面露喜色,心知不妙,问道:“来者何人?还不报上名来?” 那人缓缓现出脑袋,随后露出整个身躯,乃是一褴褛落魄的老乞丐,这乞丐身形高大,披头散发,发须半黑半白,一张脸又长又瘦,皱纹宛如刀刻出来,身子如同竹竿一般。 郑喜长剑指着老乞丐,说道:“瞧你模样,与这许才合一路,也是讨钱帮的了?” 许才合冷笑道:“万猪的猪猡,我劝你嘴里客气一些,我野秋爷爷何等身份?你这般说话,可是自寻死路了。” 郑喜怒道:“你骂我什么?瞧我不收拾你!”他也不把这老乞丐放在眼里,回身一剑,刺向许才合胳膊,剑上运足真力,要将他胳膊一剑斩下,以显万仙的威风。 忽然间,郑喜只觉喉咙似被铁箍套住,头脑一闷,登时被高高吊起,随后重重甩了出去,听“乒乓”几声巨响,这茶楼木墙接连撞破,桌椅碗筷也碎落一地,郑喜头破血流,大声惨叫,但又已穴道被点,无力动作。 马勒大骇之下,一剑指向老乞丐咽喉,这一招“落日西悬”,剑上内力震荡,笼罩老乞丐身上五尺,又算准他辗转腾挪的去向,手段猛烈至极。 野秋重施故技,袖袍一拂,宛如挥抛鱼竿,这一招叫“独钓寒江”,真气如环,套住马勒脖子,将他吊上半空,随即掷出,也是飞掠数丈,直朝郑喜脑袋飞去,只要撞个正着,两人定然脑袋粉碎,一齐丧命。 就在危机之际,只见一团黑泥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罩住郑喜,将马勒接下,救了两人,又见柜台后钻出一人,朝野秋躬身行礼,说道:“老先生,这两人虽不是东西,但在下不幸为万仙门人,却不得不救他们一救。” 陆振英一时没认出他来,心中惊讶,暗想:“原来台后藏着一人,这人是谁?为何先前不现身?这黑泥又是什么功夫?” 野秋开口说话,声音冰冷萧瑟,有如秋风一般,他道:“万仙门人,除了这小女娃之外,一个个都人品猥琐,举止不端。你躲藏起来,又有什么好意了?” 盘蜒尚未答话,野秋又对陆振英点头道:“小女娃儿良心很好,先前那人要卸我孙儿臂膀,你手腕转动,可是要使那一招‘秋风扫落叶’?我即便不出手,你也能救下他来。” 陆振英说道:“我万仙主持天下正道,已非一日,怎能伤一无力反抗之人?我师兄不过是出手恫吓,并非真会伤人。” 野秋道:“我这双老眼睛没瞎,看的清清楚楚,你何必替这两个死人开脱?” 陆振英心中一跳,问道:“死人?” 野秋道:“此二人落在我手里,已是必死无疑,小姑娘倒是个人物,此事与你无关,你走吧,若再回来,我便将你擒住,让我孙儿讨你做老婆了。” 陆振英脸上一红,说道:“前辈此言差矣,我师兄纵然有错,但也罪不至死,而我更万不能抛下我师兄不顾。” 野秋哼了一声,说道:“那你便是愿意留下当我孙儿老婆?” 陆振英急道:“胡说....”话音未落,只觉身旁风声飒飒,知道这老乞丐动手袭来,急忙施展轻功,飞快倒退出去。 但她轻功虽快,毕竟与野秋相差太远,而野秋这一招‘十八钓叟’乃是他生平绝学,范围极广,有如天罗地网,内劲于各处布下十八处套环,环环相扣,陆振英不知底细,哪里躲闪的开?霎时双足被困,哎呦一声,已被真气绑的严实。 她又运内力挣扎,但野秋内劲柔韧,张弛有度,她如何挣脱得开?野秋手指一点,陆振英浑身一麻,僵在原地不动。 野秋袖袍一拂,真气到处,那许才合穴道解开,一跃而起,朝野秋拜倒在地,笑道:“多谢干爷爷救命,也多谢干爷爷赐我一好老婆。” 野秋冷冷说道:“你小子也不像话,这女娃乃天下罕见的好姑娘,照理你万万般配不上,但我野秋既然发下话来,她自愿留下,那只能便宜了你小子。” 许才合笑得合不拢嘴,说道:“干爷爷教训的是,她不听干爷爷的劝,那也怨不得我。” 盘蜒走上几步,说道:“且慢,这婚事一无媒妁之言,二无父母之命,做不得数。老前辈一厢情愿,若传扬出去,岂不坏了讨钱帮的名声?” 野秋倒也并非是非不分之人,打量盘蜒,说道:“这女子师长不在此处,便得听她自个儿意愿,她硬要嫁我孙儿,却又怪得谁来?你这万仙门人并未做错事,便由你回去告知她师父这桩婚事,我等他三天,若他三天不来,那我便让我孙儿与她成亲了。” 陆振英怒道:“我不愿,你拿我同门要挟于我,我....我....宁死也不嫁这...这卑鄙小人。” 野秋实乃当世武林中一位众人敬仰的大侠,但生性喜怒无常,本对万仙全无好感,又见郑喜、马勒二人言行奸恶,便一心视万仙如邪窟恶党,他让许才合娶陆振英为妻,实则打得是救她脱离苦海的心思,以免她将来被万仙所害,也成了放浪形骸的人物。至于她自个儿愿不愿意,却也顾不得了。他沉吟道:“傻娃儿,你这同门如此奸邪,你硬要偏袒,结果害人害己,你可知道教训了么?” 盘蜒道:“老先生,都说长兄为父,这姑娘乃是我义妹,我可代她师长说话,这桩婚事太不妥当,请恕我不能答应。” 陆振英“咦”了一声,仔细打量盘蜒面貌,又惊又喜,喊道:“盘蜒哥哥,原来是你?” ------------ 二十一 火烧眉毛一扫空 郑喜、马勒二人自然知道万仙门中有这么一位盘蜒,听说此人名声糟糕,却恰好是陆振英的义兄,此刻一见到他,心中皆想:“这人嘴皮子厉害,手段也颇为狡诈,但在这野秋老丐面前一概无用,只盼他能转移视线,拖住敌人,我可冲开穴道逃生。”但老丐内劲直透经脉,即便两人仙法精妙,一时也毫无效用。 许才合道:“你说是她义兄便是么?干爷爷,咱们不必信他。况且有我干爷爷做主,也轮不到你这‘万猪的猪猡’说话。” 盘蜒道:“老先生,你听听你这孙子所言,当真恃强凌弱、强横霸道,与我这两个不像话的师兄有何差别?你与我义妹非亲非故,硬逼她嫁人,那是江湖上土匪山贼的行径,人人都称你‘叶落知秋’野老爷子行侠仗义,光明磊落,有孙儿如此,看来这江湖传闻,也未必靠得住了。” 许才合急道:“万仙辱我帮中姑娘.....” 盘蜒不等他说完,又道:“强娶民女之罪,自来不容于江湖,我盘蜒若死在这里,别无人证,倒也罢了,若我留下一条性命,必将此事传于天下,要大伙儿评评理:叶落知秋老爷子一世英名,怎会认这么个不肖孙子?老爷子最好一掌将我打死,省得将来后患无穷。” 野秋微微一笑,说道:“这姑娘被万仙蒙骗,一时糊涂,脑子不清,分不清好歹来,我这孙儿在江湖上名声不差,嫁于他之后,初时不愿,但将来必会明白过来。”他自知举动不妥,但脾气倔强,对陆振英极为看重,更对万仙偏见极大,怎能放任她受万仙作风毒害? 陆振英又气又急,正要驳斥,野秋手指一振,点中她哑穴,她便叫喊不出。 盘蜒道:“我瞧你这孙儿窝囊的很,半点本事没有,配不上我这义妹,先前被我义妹长剑一指,吓得屎尿齐流,跪地不起,这般软骨头,我盘蜒一辈子不曾见过。” 许才合怒道:“你说什么?你倒有本事,先前钻在暗处,龟缩不出,传扬出去,让人笑掉大牙。” 盘蜒道:“我盘蜒在江湖上籍籍无名,躲躲藏藏,有何稀奇?孙子尽管对外去说,我也自管我宣扬,咱两家公平做事,谁也不吃亏。” 许才合骂道:“你嘴里干净些,谁是孙子了?”他心中虽爱煞了身边仙女,但毕竟在江湖上颇有侠名,权衡利弊,不愿放盘蜒生离此地,说道:“爷爷,咱们将此人杀了,闭他之口。” 野秋登时不满,说道:“这人也没招惹咱们,更没做出伤天害理之事,岂能说杀就杀?咱们行得正,坐得直,救人回头,劝人向善,也不怕旁人说嘴。”许才合暗骂他老来糊涂,却也不敢多说。 盘蜒道:“既然如此,那咱们不如来打个赌如何?我与这位许兄弟比试一场,我若取胜,便替我义妹松绑,大伙儿好言好语,坐下商量。我若输了,从此守口如瓶,任由两位坏事做绝,我一概不管不问。” 许才合闻言一愣:“他若取胜,并未要咱们放他们走人?他若输了,我便可名正言顺娶这仙女了?”这许才合年纪不大,但自幼得名师指点,武艺精熟,在江湖上前呼后拥,一直罕逢敌手,近来更练成了其祖父所传的绝学‘火蛭功’,一出手便制住万仙两大高手,端的是信心十足,胜券在握,再听盘蜒赌约有利,哈哈一笑,说道:“好,那咱们就赌了,盘蜒兄弟可不能说话不算。” 盘蜒笑道:“老兄放心,有你爷爷在此,我若使诈,骗得过他么?” 许才合点头道:“那就放马过来!”微屈背脊,双手虚张,似要擒拿,朝盘蜒迈出一步,霎时已然欺近,随即手掌拂向盘蜒下盘。 盘蜒喝了一声,踢向许才合面门。许才合抬起右掌,守株待兔,两人一触,许才合趁势一抹,内力激发,已黏在盘蜒脚掌上。 这功夫正是他火蛭功的精妙手段,此内力可生出黏力,贴在人身上,如同水蛭一般,先前许才合便以此法门令郑喜、马勒被椅子粘住。而他随后催动内力,这火蛭真气便登时起火,将敌人烧伤。 此刻他一招得手,却也不急,见盘蜒攻势也不如何凌厉,有心稳操胜券,索性再与盘蜒拆招,与盘蜒以内力硬碰硬拼斗,过了二十招,盘蜒身上七、八处被他拍中,许才合暗暗得意,心想:“瞧我取你性命!”他本不信盘蜒会保守秘密,眼下必胜无疑,更有一举杀人灭口之心。 他缩回半步,手指一点,以为盘蜒瞬间便被烧着,谁知敌人浑身毫无异状。他“咦”了一声,正纳闷间,忽然背后灼热,传来焦味儿,他回头一瞧,只见一团大火在他背上张狂乱窜,越来越旺,许才合大惊失色,就地一滚,拼命扑灭火焰,谁知那火焰似被浇油一般熊熊燃烧。 许才合大喊大叫:“干爷爷,救命,救命!”乱扯衣服,不久脱得精光,再扑打头发、胯下毛发,那火焰无孔不入,穷凶极恶,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皮肤烤焦,化作热油,景象渐渐模糊,似眼珠都要被烧坏了。 这般乱动乱跑了半天,猛然脑袋一晕,清醒过来,发觉自己仰面躺着,身上一丝不挂,手中满是各处毛发,头上、胳肢窝、双腿间火辣辣的疼痛,但并无其余伤势。再去看野秋,见他缓缓摇头,却无相救之意。 盘蜒走上几步,问野秋:“老爷子,你说句公道话,我与令孙是谁赢了?” 许才合见盘蜒全无伤势,大惑不解,却听野秋叹道:“泰家幻灵真气,果然精妙绝伦,今天总算开了眼界。你内力远胜过我这干孙子,他有心算计,反而被你趁虚而入。” 盘蜒哈哈大笑,上前解开陆振英穴道,陆振英脱离险境,欢喜异常,扑到盘蜒怀里,欣喜喊道:“义兄,幸亏你在这儿,否则我...我可....“心下又羞又怕,难以启齿。 盘蜒道:“你还是小娃娃么?又搂又抱,成何体统?还不快给我站直了?” 陆振英微笑叫道:“是!”果然亭亭玉立,乖乖在盘蜒面前站定。盘蜒握住她手心,助她调理乱息,须臾间只感自身真气震动不休,盘蜒心下大奇,暗想:“这是怎么回事?”立时缩手,脑中困惑不解。 许才合却是颜面尽失,见衣服已被撕成碎片,忙从郑喜身上剥下长袍来穿在身上,他见盘蜒与陆振英举止亲密,恼羞成怒,质问道:“我明明已用功夫将你罩住,你到底有何妖法?为何我会着了你的道?” 野秋本就有些后悔认这干孙子,见他如此模样,心下暗骂他无能,说道:“他身上有护体真气,你那火蛭功仅能留存表面,自然被他挡开,而你与他比拼内力,反中了他幻灵真气,自身反受其害。” 许才合这才明白过来,恨恨道:“这火蛭功如此无用,我还当...当如何了得...” 野秋冷笑道:“我义弟若听闻此事,非被你气得半死不可。你自身修为不足,破不了敌人真气,却怪这功夫不济,你也就这点儿出息么?” 许才合张口结舌,垂头丧气,但如何能够甘心?他抬头又道:“干爷爷,他虽然赢了,但先前他说....大伙儿好言好语,坐下商量,咱们可没答应放他走。” 野秋微微点头,语气缓和下来,指着郑喜、马勒,对陆振英说到:“姑娘,万仙门看似光鲜,实则乃藏污纳垢之地,我生平见过无数这般不干好事的子弟,也见过许多放荡无耻的‘仙女’,你长久身在其中,难免会变成这般模样。我劝你早些回头,远离这浑水。你不嫁我孙子,这也由得你了,但我决不许你回到万仙门中。” 陆振英答道:“前辈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说一句‘坐井观天’,并不为过。我万仙中弟子固然良莠不齐,但未尝没有忠肝义胆的豪客,我师父张千峰侠名播于江湖,前辈可曾听说过他?” 野秋“嗯”了一声,说道:“我昔日曾见过这张千峰一回,此人与门中几位师妹举止亲密,出双入对,虽侠义为先,但举止也算不得端正。” 陆振英瞬间如遭雷击,手心发寒,颤声斥道:“胡说八道,我从不见师父在门中有....有亲密之人。”她对张千峰痴心一片,情愫深藏,此刻陡闻这般消息,一时竟有些失态。 野秋道:“姑娘可四处去问问,我野秋生平不打诳语。张千峰以往确也风流,但听说眼下收敛了许多。嘿嘿,虽说迷途知返,也算不错,但以往之事,岂能如此轻易算了?” 陆振英娇躯发颤,思绪乱作一团,盘蜒说道:“你师父为人如何,你瞧得最是清楚,何必听旁人乱嚼舌根?我虽处处与张千峰为难,但他眼下确实心如止水,言行正派至极。”心中却想:“男子汉大丈夫,有女子投怀送抱,如我盘蜒这般坐怀不乱的,当世能有几人?这确不能算张千峰错了。”不由得意万分。 陆振英对盘蜒极为信服,听他所言,顿时重振精神,对野秋说道:“老前辈对我万仙诸般不满,虽是一片好心,请恕我不能领情。” 野秋双手交叉,负于胸前,昂然说道:“你愿不愿领情是你的事,但老子愿不愿放人,却又是老子的事。” ------------ 二十二 马嚼牡丹混不吝 陆振英心生怯意,劝道:“老前辈仍要凭武功留下我么?难道不怕我万仙高手找上门来?” 野秋生平行走江湖,鲜有人能挡住他一招半式,也不曾与万仙遁天、破云层的高手过招,故而全不放在心上,说道:“若万仙真有本事,尽管来找老子好了。” 盘蜒轻轻对陆振英说道:“待会儿动起手来,我可拦住这老爷子,你趁势飞下楼去,让你那马儿‘猎林’过来接你。” 陆振英摇头道:“大哥,咱俩并肩作战,与这老爷子拼了。” 盘蜒道:“这老爷子只捉你一人,下手颇有分寸,你一走,我定能脱身。这轻重可要分的清楚。” 两人以极低声音交谈,宛如蚊蝇一般,但野秋仍听得清楚,说道:“鬼鬼祟祟,打什么主意?”蓦地探手成爪,已使出得意招式“十八钓叟”,顷刻间十八道真气席卷而至。 陆振英尝过厉害,急运轩辕真气,倒翻出去,但野秋这一手功夫太过精妙,霎时前后左右皆是气劲,她身法虽快,但到了半路,已然无路可走。 就在这时,盘蜒只觉遍体急震,有真气如怒龙疯虎,在经脉中乱窜,忽然间一股黑气从灵台、天灵、丹田、膻中四穴中渗出,化作黑火黑雾,将他身躯裹住,而陆振英身上则白光闪烁,翻涌不休。 两人皆感手足上生出极大力道,黑光白光绕在一块儿,嗡地一声,四周晃动,那“十八钓叟”的真气竟被破开一道口子。盘蜒登时察觉,拉住陆振英,施展轻功,霎时已落在茶楼之外。 陆振英惊喜万分,却又困惑不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盘蜒神色惊慌,喃喃说道:“这是离乱大法的功夫,我何时....何时练过这离乱大法了?”他想起泉中梦境里的婴儿,想起那婴儿浑身扎针的模样,想起他憎恨的眼神,想起他刺往自己心脏的一剑,盘蜒蓦地大叫一声,狠狠拍打脑门儿。 陆振英握他手掌,问道:“怎么了?” 盘蜒颤声道:“我忘了....忘了付茶水钱。” 陆振英先是一愣,又不禁笑道:“区区小事,何必计较?”顿了顿,又道:“郑喜、马勒仍在楼上,咱们可不能不顾。” 盘蜒骂道:“这两个浪荡货,没法子,总得救他们一救,不然咱们万仙声名更差,落得个背弃同门的名头。” 两人眼前身影闪动,野秋老丐已然追至,他负手挺立,眼神有一丝惊诧,说道:“刚刚那一招是什么功夫?黑光白光的,好生刺眼。” 盘蜒拔出月明宝刀,对陆振英说道:“迫不得已,只能联手与他一斗,你使‘光鹤剑法’,我从旁夹击。” 陆振英对野秋点头道:“老前辈,如此得罪了!” 野秋瘦脸上露出干巴巴的笑容,他道:“久闻俦国有两门仪仗剑舞,唤作‘光鹤,电虎’,莫非姑娘是俦国之人么?” 陆振英说道:“晚辈叫陆振英,乃是如今俦国国君陆扬明姐姐。” 野秋叹道:“那光鹤剑法虽然美观,但实则无多大用处,姑娘要用这剑法对付我?” 盘蜒道:“前辈一见便知,厉害得紧。”对陆振英说道:“动手!” 陆振英不再多言,长剑一振,使一招“风声鹤唳”,朝前疾冲,轩辕真气化作鹤形,护住周身,盘蜒以刀做剑,使雨崖子亲传石剑功夫,单刀由下而上挥砍。两人兵刃靠近,登时黑白光芒涌动,互相激荡,增长数倍,直取野秋。 野秋脸上变色,双掌齐出,乃是一招‘江渚白发’,掌力宛如巨浪,无形有质,坚韧至极,反击过去,只听砰地一声,真气纷纭,四下扩散,双方内力竟旗鼓相当。 这“江渚白发”威力更胜过“十八钓叟”,野秋曾以之在江边击破浪涛,端的是威力惊人,若陆振英与盘蜒分别单独与他相斗,无论宝刀宝剑何等锋利,也必被他这一掌击飞兵刃,身躯受震,伤势不轻,但此刻两人联手,功力合击,全不落下风。 野秋大喝一声,掌做拳,拳化爪,霎时掌风指力,层出不穷,陆振英无暇细思,再使一招“凌云之鹤”,剑尖白光激发,盘蜒紧跟着她,单刀上墨色混混,仿佛在白纸上作画一般。三人隔着数尺以真力相斗,忽然又极快近身,妙招迭出,内力也在伯仲之间。 斗了百招,陆振英怯意消退,斗志昂扬,又倍感舒适爽快,只觉自己无论使何等招式,盘蜒总有天衣无缝的刀法相助,两人心意相通,功力互传,各自妙悟不断,仿佛天生便该联手迎敌一般,斗得越久,她心情越是舒畅,剑法中种种精妙之处一一显现出来,与这厉害至极的前辈高人相持不败,更令她心生自豪。 野秋蓦然变招,数掌连拍,呼呼声中,将两人逼退。陆振英与盘蜒并肩而立,百忙中朝盘蜒斜视一眼,见盘蜒脸色惨白,似乎身心备受折磨一般,陆振英微觉惊慌,暗想:“义兄他身子不适么?” 盘蜒毛骨悚然,心道:“这...确是离乱大法,玄夜真气,我压根儿没练过!为何我会有这功夫?又为何与她的轩辕真气配合如此默契?血云...血云.......我的头好疼!”但大敌当前,他不敢示弱,唯有苦苦忍耐痛楚。 野秋道:“带着你们那两个贼骨头师兄走吧。” 陆振英喜道:“真的?老前辈放过咱们了?” 野秋愤愤道:“老子练了五十年功夫,两百招以内拾掇不下两个娃娃,哪还有脸留人?走着,走着,老子瞧见你们便心烦。” 陆振英朝野秋恭恭敬敬一鞠躬,说道:“老前辈神功惊人,晚辈若非与义兄合力奋战,决计抵挡不住。多谢老前辈手下留情之恩。” 野秋道:“你们两个娃娃心肠不差,不肯丢下同门不顾,比我识得的万仙门人强了百倍,料来今后不至于走上歪路,罢了,罢了,老子又不是吃饱了没事干,与其打的精疲力竭,不如就此认输。” 盘蜒道:“老前辈,该是咱们认输才是。我二人年轻气盛,以多打少,丝毫奈何不了前辈,岂敢自称取胜?” 野秋瞧瞧盘蜒,又瞧瞧陆振英,笑道:“你二人真是结义兄妹?从这剑法刀法来看,交情可好得很哪,便是亲生兄妹,新婚夫妇,也未必有你二人这般投缘。” 陆振英听他言语满是取笑之意,脸上一红,又朝盘蜒看了一眼,羞道:“老前辈取笑了。” 盘蜒飞身上楼,解开郑喜、马勒穴道,两人闷闷道谢,随他下来,见野秋、许才合仍在,不禁仍颇骇然。而许才合虽然落败,但心有不甘,还想与陆振英多谈几句话。 野秋叹道:“我这老脾气太耿太硬,时而不分青红皂白,两个小娃娃莫要见怪,我这干孙子太不成器,当真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不错,你二人才应是一对。” 陆振英面颊飞红,嗔道:“盘蜒哥哥是我义兄,什么....什么一对,老前辈怎能为老不尊,胡言乱语?” 野秋对两人刀剑功夫极为心折,闻言大失所望,又见盘蜒脸上殊无喜色,似神飞九天,心不在焉,又暗骂这小子错失良机,拜什么狗屁兄妹。 此时空中有人发笑,刹那间一人从天而降,身法轻盈迅捷,功夫竟似不在野秋之下。郑喜、马勒见状吓得不轻,连退几步,随时预备逃窜。许才合喜道:“爷爷,你老人家总算来了。” 盘蜒见来人也是个老丐,身躯健壮高大,满面红光,发须飞扬,与野秋截然相反,登时想起一人来,行礼道:“这位莫非是‘马嚼牡丹’许丹许老爷子?” 那老丐道:“不错,不错,你这万仙门人倒渊博的很,能瞧出老子是谁。” 盘蜒道:“讨钱帮两大神丐‘落叶知秋’野秋,‘马嚼牡丹’许丹,江湖中人,哪个不知?” 许丹点点头,面带坏笑,望着野秋,嘴里“嘿嘿嘻嘻”,却不说话。 陆振英奇道:“许丹老爷子怎么了?” 野秋冷冷说道:“我这义弟先前躲在一旁偷瞧咱们比武,见我胜不得你二人,眼下便要取笑我了。” 陆振英“啊”地一声,惊道:“原来许老爷子一直在旁,若他出手相助,我二人早已落败。” 许丹笑道:“小娃娃,你这话说的可臊人了不是?我兄弟二人江湖上辈分极高,他单独对你出手,已是脸皮极厚,我岂能再帮上一把?那岂不是‘马嚼牡丹,暴殄天物’么?况且我武功未必及得上义兄,多我一人,也未必能胜。” 盘蜒心想:“这两位老爷子光明磊落,其实算是好人。” 许才合又道:“爷爷,这几位万仙门的仙家,与咱们有些过节,这郑喜、马勒二人糟蹋了本帮几位....”他仍不舍陆振英,见亲爷爷到场,又想央求他替自己做主,故而再提起这桩恩怨来。 许丹道:“你是说李花花,麻珠珠这几个小婆娘?她们平素也不如何检点,昨夜之事,我也知道,是她二人先招惹这两个浪荡子弟,这两人虽不是好东西,但咱们讨钱帮纵然缺钱,也不能玩仙人跳讹人不是?” 许才合闻言目瞪口呆,结结巴巴的说道:“可..可爷爷...” 许丹揪住许才合后颈,说道:“你小子还嫌丢人不够么?咱们晚间还有大事要办,那可是要见血丢脑袋的。你累我大哥费劲,可是想害死大伙儿?” ------------ 二十三 温言软语暖心头 陆振英本是为找寻失踪同门而来,正愁毫无线索,闻言一愣,她甚是机警,问道:“许老前辈,你们稍后还与人有约么?” 许丹道:“不错,敌手底下有几个厉害角色,我讨钱帮在巢国帮众不少,这群魔头想在咱们地头闹事,断咱们生计,咱们也不能答应啊。” 陆振英说道:“许老前辈,野老前辈,实不相瞒,本门派我三人前来,本是为了一桩极要紧之事。一年之前,我万仙有数个同门来此办事,随后下落不明,可过了数月,有一人回到门中,他浑身上下,伤势极重,只来得及说:‘在坛海镇...’当即咽气。本门师长心知有异,便遣我等下山查访此事。两位前辈若能指点迷津,我等感激不尽。” 许丹与野秋互望一眼,眼中皆有隐忧,野秋道:“看来你们万仙与万鬼想到一块儿去了,这可当真难得。” 万仙四人听到“万鬼”二字,不由震惊,盘蜒问道:“万鬼?今晚与两位前辈约斗的可是万鬼中人?” 许丹叹道:“于此事我倒所知不多,但咱们讨钱帮得了消息,说万鬼门人今夜齐聚明月湖,要与老海魔头为难,我讨钱帮欠老海魔头恩情,不能不报,遂也召集帮众,等在此地,恐怕要与万鬼有一场恶斗。” 盘蜒忽然问道:“万鬼可也是走失了门人?” 野秋与许丹沉吟许久,齐声叹气,野秋道:“是,我所知不详,但听说他们也是来要人的。” 许丹似极为苦恼,隔了半晌,指着远处海港说道:“此处海湾有个名目,叫做魔海,自古风浪极大,行船艰难。但多年前头,老海魔头来到此处安营扎寨,他想出法子,造出极为牢固的大船,风浪摧不破,又将造船法门传给渔夫,此后方可在海路畅通无阻。但这海中委实不对头,一旦载客驶出海港,总不断有人在途中落海失踪,仿佛着魔一般,即便不再沉船,也是陆续死人。” 陆振英问道:“既然此海如此危险,那大伙儿为何不走山路?而走海路呢?” 许丹说道:“此事最古怪之处,乃是常人出海,绝不会出事,渔夫船工也总安然无恙。但若是身怀武功、手上沾血之人,便会被这魔海吞落。只是江湖武人,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每十人出海,偶尔死上一人两人,委实算不得什么大事。况且既然习武,胆子皆不小,又岂能因此而退缩?但近来听说海上又出了怪鱼,老海魔头的日子,定然麻烦的紧了。” 陆振英又问:“前辈之意,我万仙与万鬼失踪之人,都是落海而亡了么?但照前辈所说,这魔海十人中只取一人,我万仙为何一人都未返回?” 许丹答道:“这你可问住老头子了,但凡是皆有意外,或许这海水与万仙门人更不对付?” 盘蜒问道:“两位前辈,此事既然与万鬼有关,我虽武艺低微,但身为万仙门人,决不能置之不理,不知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与两位同行?”他那山海门的职责所在,便是要查清万鬼动向,此刻遭遇对头,便非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陆振英说道:“义兄,我与你同去吧,这万鬼之中或有其余线索。”她先前与盘蜒刀剑合璧,更觉亲密了几分,不想他孤身犯险,更何况两人联手,威力倍增,不逊于这二老任意一人,即便真有危险,也必有应付之道。 盘蜒低声说道:“你不知万鬼之中有何等好手,还是莫要跟来为妙。” 陆振英微觉气恼,说道:“你这话说的好生气人,与你在一块儿,我什么都不怕,况且临阵脱逃,有违万仙门规。” 盘蜒道:“门规都是拿来唬人的,门规令万仙门人洁身自好,有几人真能把持?” 陆振英说道:“你能,我也能。” 盘蜒无奈,在她鼻子上轻轻一勾,说道:“蠢妹子,服了你了。” 陆振英心头一喜,笑道:“笨哥哥,这才像话。”两人曾屡次同历风雨,眼下心有灵犀,真比亲兄妹还亲上几分。 这两人轻言细语,神态亲近,真把郑喜、马勒、许才合三人看的心如蛇咬,七窍生烟,但见那二老都向着此二人,也是不敢多言。 郑喜心想:“怎生想个法子,让这盘蜒大大出丑,以解我心头之恨?” 马勒则想:“最好设法将此人赶走,这小子不过二层弟子,有何资格与咱们相争?” 许才合想到:“或可借万鬼之手,将其余三个万仙门人都杀了,我也可借机亲近这位仙女。” 野秋、许丹二老答应下来,绕路行进,来到离海滩颇近的一处山中,但见芭蕉树漫山遍野,椰子树上天入地,各处满是碣石、滑石、海洞、水洞,草随足起,花绕身长,走了十里地,只见两百来个丐子整整齐齐,席地而坐,见二老到来,又一齐起身相迎。 野秋、许丹也不引荐盘蜒等人,只是说道:“这几位是遇上的帮手,大伙儿不必多问。”又对一身穿破烂裘服的中年乞丐道:“帮主,我们来了。” 那中年乞丐是讨钱帮帮主许目,乃是这许丹的侄儿,他见多识广,看郑喜等人穿着,便知他们乃是万仙门人,反而宽心,说道:“点子眼下还没来,大伙儿招子都放亮一些,精神都绷紧一些。当年若非澜海王救咱们于危难之中,咱们讨钱帮焉能有今日?” 众丐复又坐下,野秋、许丹坐在帮主身后,许才合又与其余三大乞丐坐成一排,座次有序,颇守规矩。 陆振英低声问盘蜒道:“义兄,这讨钱帮什么来头?为何面对万鬼,竟丝毫不惧?那万鬼又如何潜到这东南之地?” 盘蜒道:“讨钱帮乃是当世凡间第一大帮,实力不容小觑。这两大长老各自武功,只怕已在张千峰师兄之上,帮主虽然差上不少,但比你我总要高明些。而那万鬼与巢国勾结,与中原朝廷作对,在此势力恐怕也不小。”遂将他在途中遇上罗芳林,助她抵挡那幽丛之事说了出来。 陆振英紧张起来,问道:“万鬼之中竟有这等高手?那幽丛功夫与鲲鹏师公谁更厉害?” 盘蜒道:“鲲鹏师叔自然更是了得,但那人比我师父雨崖子毫不逊色。只是万鬼绝非易与之辈,当真与万仙全力争锋,胜负委实难料。”他朝郑喜、马勒望去,皱眉道:“你师父为何派你们三人来做这等危险之事?” 陆振英幽幽叹道:“我师父忙于那‘山海门’之事,并不知情,我一位师伯有意让我受些磨练,故而特意派我下山。”忽又嫣然一笑,说道:“想不到在此碰上你,你又是来做什么的?” 盘蜒不愿多谈,说道:“我奉鲲鹏师叔之命,有一桩极要紧的使命,须得前往陆腾。” 陆振英想了想,说道:“你我兄妹许久不曾独处,不如此事忙完,我随你同去如何?” 盘蜒摇头道:“你这妹子笨手笨脚,骨柔皮嫩,还要随我漂洋过海?你可饶了我吧。况且此乃我山海门机密,你一外人瞎掺和什么?” 陆振英啐道:“先前咱俩一齐出手,我可拖累你了?我师父早问我是否愿意投身山海门,我忙于会试,故而一直推辞,眼下我改变心意啦,你与师父都在其中,怎能少的了我?” 盘蜒又劝道:“咱们山海门藏污纳垢,满门土匪,要你这女子做什么?” 陆振英笑骂道:“好哇,你一句话骂了我师父,我师公,连你自个儿师父都栽进去了。这可是现成的把柄,你不答应我,我便要向师父告状了。” 盘蜒与她争论不休,互相打趣,陆振英本就口齿伶俐,盘蜒也劝不动她。郑、马、许三人只愁得度日如年,恨不得将盘蜒零碎宰了。 便在这时,只见林中又走出二十多人来,皆身穿黑衣,手持奇门兵刃。有一人身法奇快,霎时已来到讨钱帮前头,他道:“前头一群杂碎,可是海魔王的走狗么?” 盘蜒认出他来,低声对陆振英说道:“此人乃是万鬼蜂巢四友中的梁琼,武功不容小觑。” 陆振英神色慎重,问道:“那幽丛又在何处?” 盘蜒扫视一圈,并未见到那半死不活的形貌,更不曾见到一大马蜂怪人,曰:“还好他不在此处。” 讨钱帮众人勃然大怒,顷刻间刀剑出鞘,张弓搭箭,对准此人,帮主许目甚是沉稳,挥手制止,说道:“咱们是讨钱帮的人,听说你们要与澜海王为难,澜海王与我讨钱帮交情不浅,他的恩怨,便是咱们的恩怨。他的梁子,便由咱们讨钱帮接过。” 梁琼道:“原来是一群叫花子,脸皮倒也不薄,敢与我万鬼为敌?这叫蚍蜉撼大树,可惜不自量...” 忽然间,那许丹眼闪红光,起身走上一步,梁琼笑道:“想动手么?”摆开架势,双手左前右后,手臂如刀,身子纹丝不动。 许丹手指一弹,两道火光疾飞而过,梁琼大惊失色,双足一点,倒翻出去,砰砰两声,面前燃起两团大火,若是他稍慢片刻,即便不被指力所杀,也必为火焰烧成重伤,这正是许丹闻名天下的火蛭功。 许丹见他竟能躲开一招,暗暗点头,心想:“此人武功倒也不差。” ------------ 二十四 海中凶险藏魔鬼 万鬼众人见这老丐身手极高,功夫巧妙,无不脸色凝重,而那容八志走入人群,转动葫芦杖,指着许丹道:“兀那老丐,海魔王与你们讨钱帮非亲非故,何必淌这浑水?” 柏欢也尖声道:“可是海魔王让你们出头,替他送死的?” 野秋蓦然喝道:“海魔王的名头,岂是你们这群妖魔鬼怪随意叫的?”声如当空惊雷,万鬼众人面露诧异,身躯各自震动,柏欢吓了一跳,不敢再出言不敬,索性不再开口。 万鬼中走出一位书生模样的文士,两撇八字胡,脸色发青,似长久不见天日,他甚是有礼,朝众乞丐鞠了一躬,说道:“原来是‘落叶知秋’野秋、‘马嚼牡丹’许丹两位老先生,无怪乎如此了得。两位可是得了海....澜海王前辈知会,特意前来助拳的?” 野秋沉声道:“海老魔头并未告知咱们,但咱们讨钱帮消息灵通,自个儿非要管这事。” 许帮主见万鬼忽然客气起来,颇有些措手不及,眼下不忙破脸动手,忙道:“万鬼素来与南方武林毫无瓜葛,咱们南人与北妖更无恩怨,诸位潜入这南荒处多年,行事张扬,自然容易瞧见端倪,澜海王前辈望重武林,对我讨钱帮恩深似海,此事不可置之不理。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那文士摘下书生巾,笑道:“许帮主多礼了,在下乃万鬼‘降头书生’赵靡。”只见他头发半秃,额头上长一对触须,原来也是北妖族人。 赵靡目光扫过群丐,见着陆振英、盘蜒、郑喜、马勒四人,突然眼放异光,嘴角上翘,问道:“为何万仙会与讨钱帮一道?”语气平淡,但盘蜒从中察觉出些许喜悦。 郑喜冷冷答道:“你万鬼既然在此,我万仙为何不能来?便是要瞧瞧尔等妖魔有何诡计。” 柏欢、梁琼、容八志忽然一齐指着盘蜒道:“是你?” 盘蜒道:“诸位好久不见,上次匆匆一别,你们回去之后,可曾被那幽丛老兄教训一顿?” 容八志怒道:“你这奸贼,用手段操控我等,老大...老大....”他被那活尸幽丛狠狠处罚,不久前伤势才好,回想起来,当真不寒而栗,也对盘蜒加倍憎恨。 盘蜒叹道:“我那幻灵真气阴魂不散,驱逐不尽,只要我稍使手段,便能让你二人自相残杀,你们难道不怕么?” 梁琼、容八志深为忌惮,脸上变色,待要不信,但上次尝过苦头,委实刻骨铭心,互望一眼,蓦然施展身法,眨眼间已逃得不见踪影。 群丐见盘蜒两三句话,便将这两个妖人逐走,嘻嘻哈哈的大笑起来,陆振英笑道:“盘蜒哥哥,这两人好生胆小。” 盘蜒心下却更为惊讶,这梁琼、容八志二人身手不凡,也算的有勇有谋,绝非毫无头脑的懦夫,为何会被自己一句话吓跑?他心中隐隐不安,一时却猜测不透。 赵靡恢复沉着,对郑喜说道:“敢问诸位仙家为何来此?”语气竟颇恭维。 郑喜昂首道:“不久之前,我万仙有几位门人在此遭难,我等奉命寻来,想要查清事情,不知你有何头绪?” 马勒也道:“师兄,我瞧他们定是幕后凶手,不然为何碰巧在此遇上?” 赵靡忽然哀叹一声,连连摇头,神情颇为悲悯,他道:“久闻讨钱帮在江湖上处处仗义,好打抱不平,如今便有一桩大不平之事,诸位反而要助纣为虐,与我等为难,莫非我万鬼所为全是错事么?” 许目见敌人人数不多,但各个儿身形挺拔,足下稳凝,只怕皆是难缠的好手,若打斗起来,己方必有伤亡,不愿轻易寻衅,问道:“你说你们遭遇不平,故而向澜海王寻仇?” 赵靡回头朝手下一望,有人从林中推出一辆小车,车中走下一女子,她身披一张麻布毯子,骨瘦如柴,腿脚无力,发丝干枯,显然受过极大的折磨。赵靡说道:“这位姑娘,也是我万鬼门人,我等来到此处之后,曾派她与几位弟子从海路前往巢国。欲过魔海,便得乘坐澜海王的船,丽儿,你对讨钱帮诸位好汉说说,途中你碰上何事?” 那丽儿“哇”地一声痛哭起来,将毯子掀开,只见其下赤身露体,身上满是骇人的伤口,有人以利刃剖开她肚子,随后又缝合起来,又将她胸口削去一大块肉,众丐一瞧,无不震怒,纷纷问道:“这是谁干的?”“可是你万鬼做的好事?”陆振英捏紧拳头,也气的瑟瑟发抖。 丽儿激动无比,胡乱说话,两旁万鬼门人再将她身子罩住,丽儿哭道:“我....我那天与五位同门乘船离港,行驶了七、八日,那船上有....那魔王的人,他们偷听我等交谈,知道咱们是万鬼,便在饭食中下了药,将我等迷倒之后,带到一极隐秘之地。我看见....看见那魔王将我同门的肚子一刀划开,割...割里头的脏器吃....” 众丐虽见惯肮脏之事,但听她说的如此恶心,无不汗毛直竖,气往上冲,许目厉声道:“那魔王....那魔王是谁?” 丽儿哭道:“那人是个老头,鼻子极高,双目海蓝,我听旁人叫他老爷....” 陆振英低声道:“这千里海域皆是澜海王管辖,只怕....只怕....” 许丹与野秋齐声道:“不错,那正是老海魔头。” 丽儿又道:“那老头很是得意,他说:‘万鬼、万仙之人练过奇门功夫,脏器受损,恢复起来加倍快速,每一人可足足吃上一年而不死。你们今后见到万鬼、万仙门人,千万不要放过,一个个儿捉到此地,助我练功,可比寻常武林人士要有用的多了。’” 群丐听到清清楚楚,心中顷刻间想到极可怕之事,猛然怒发冲冠,炸开了锅,一跃而起,大声道:“这姑娘说的可是真的?”“如此说来,这许多年在海上失踪的武人...”“错不了,定是被这海老魔头捉起来吃了。” 许丹与野秋相互张望,脸上露出惊怒、悔恨之情,盘蜒心想:“这两位老爷子知道些由头。” 陆振英、郑喜、马勒也咬紧牙关,说道:“那咱们那些失踪的门人,也是....也是落在了海老魔头手中?” 丽儿点了点头,赵靡又道:“将万仙的兄弟也带出来!” 马车中又被扶下一人,此人脸色惨白,奄奄一息,郑喜指着此人,惊声喊道:“孔师兄?” 那孔师兄气若游丝,颤声道:“郑师弟?你们来了?”万鬼众人将他抬上前来,动作极为轻柔。孔师兄结结巴巴的说道:“一切....一切都如这位丽儿姑娘所言,我....我与她一块儿逃出来的。” 盘蜒问道:“那澜海王行事如此奸恶,防范必然严密,你二人如何能够生还?” 孔师兄气息愈发微弱,但仍说道:“我与丽儿被关在...关在一处,他们说....万鬼与万仙能养....养下娃娃.....当真...胡说八道,但那海魔王偏偏坚信此事,让我与....丽儿行房。我二人白天去被放血割肉,晚上便...关在一块儿,非要我二人成亲...” 郑喜与马勒都想:“这叫白天受罪,晚上享福,这丽儿容色也挺美的。”这两人自私自利,生性凉薄,一时也不想他们受了多大的苦,满脑香艳景象。 丽儿道:“后有一日,那海老魔王要闭关许久,不能来...来折磨咱们,我...我...”突然嚎啕大哭,说道:“我牺牲色相,引守卫来糟践我身子,孔师兄趁势将那守卫杀了,夺走钥匙,我二人便偷了小船,从地底岩洞逃了出来。” 群丐对这丽儿同情之至,又敬佩无比,齐声道:“姑娘受苦了。” 孔师兄道:“确实...确实多亏了丽儿。尔后咱们碰上万鬼搜救之人,我二人这才生还。又养伤数月,方才恢复神智。” 许目气呼呼的一拍大腿,说道:“若这海魔王真做出这等恶事,咱们讨钱帮绝不能与他善罢甘休。即便咱们欠他恩情,但也不能是非不分。” 野秋说道:“此刻想来,当年我讨钱帮许多弟子在海上遇难,只怕也是这海魔王一手促成,他借此卖咱们人情,杀了十人,放了百人,以免惹人怀疑,受武林中人群起围攻。哼,咱们当时怎会如此蠢笨?” 许丹咬紧牙关,双目瞪得滚圆,当真怒发冲冠,恨意全写在脸上。群丐更是义愤填膺,对万鬼已全无敌意。 那赵靡叹道:“诸位讨钱帮的大侠,若心中仍有一丝正义之心,还请让路,由我万鬼去向这罪魁祸首,杀人无数的海魔王讨回公道。” 讨钱帮群侠连声道:“你这话说的不对,咱们非但不再拦你,还要助你们万鬼一臂之力,将这海魔王满门老小,杀的干干净净,方解心头之恨。”“若捉住海魔王,不如也将他零碎割来吃了?只怕滋味儿不坏!” 盘蜒心中大叫:“不对,不对!他们既然是来寻仇拼命,为何带着这二人?难不成还要与那海魔王对簿公堂么?” ------------ 二十五 大水淹了龙王庙 陆振英见盘蜒脸色不对,正要问话,盘蜒忽然道:“赵先生早算到我等会来此等候么?不然为何令孔师兄与这位丽师妹同来?” 赵靡转向盘蜒,呆立片刻,惨然道:“咱们不知那海魔王府上情形,唯有指望他二人指路。兼之若有武林人士阻拦,我等可晓之以情,揭露那令人发指、骇人听闻的恶行。” 许目说道:“多亏赵先生留了一手,不然咱们这群丐子不分好歹,可要没头没脑的与诸位打上一架啦。” 盘蜒心头大乱,又想道:“一派胡言,一派胡言!是他故意散出消息,讨钱帮才知道此事。”他想要大声喝止,但眼下万鬼众人有真凭实据,劝得群丐情绪激昂,自己若胡乱出言指责,岂不是会被当成疯子?又有谁会信他? 海底下有深不见底的黑暗,盘蜒感到恶毒与贪婪,如同搅碎船只的暗流、漩涡、风暴、雷电,那是来自魔鬼的食欲。 就像他一样。 于是盘蜒默不作声,不,他满心疯狂与虔诚,静静的、由衷的期盼着。 赵靡露出感激神色,说道:“讨钱帮诸位侠客果然深明大义,我本担心那澜海王号称武功天下罕有,我等未得门中‘鬼首’相助,未必能奈何得了他。如此一来,又多了几成胜算。” 盘蜒道:“那为何不请那些‘鬼首’出来?” 赵靡叹道:“‘鬼首’乃我门中栋梁,注重修为,平素鲜外出行走,我等职位不高,如何能差遣得动?” 陆振英说道:“还请诸位放还我孔师兄,等咱们四人回万仙禀告师尊,再行定夺。” 那孔师兄身子一震,蓦然喊道:“我...我不回万仙,赵先生与丽儿他们对我恩重如山,我...我愿随他们一同前往!” 郑喜皱眉道:“师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万鬼乃是邪道,与我万仙仇怨不小,你怎能因区区小恩小惠,便背叛我万仙教诲?” 孔师兄道:“万鬼....并非邪道,而是大大的侠派正道,你们若真要帮我,便随我一道前去找这海魔王算账,不然便等着替我收尸吧。” 陆振英年轻气盛,易受激励,一股英雄气概油然而生,说道:“好,我便随孔师兄走上一遭!” 盘蜒道:“义妹果然是万仙门的侠女。那我便舍命陪君子了。”语气不冷不热,毫无波动。 郑喜、马勒都想:“她既然去了,咱们岂能不去?否则岂不被这小子捷足先登,掳走这师妹的芳心?况且这两个老丐何等功夫,那海魔王如何能是敌手?”都说:“既然如此,我定要为其余同门报仇。” 赵靡作揖道:“今日方知万仙门胸襟广阔,大义为先,好生令人钦佩。” 许目见野秋、许丹二老默默不语,问道:“伯伯,叔叔,你们与那澜海王颇有渊源,这澜海王武功到底如何?” 许丹看了看野秋,野秋点头道:“对他们说了无妨,老海魔头自个儿作孽找死,咱俩在三十年前便该出手杀他了。” 群丐皆不明缘由,大为好奇,许丹道:“三十年前,那老海魔头还并未自称什么‘澜海王’,他叫兰怀古,与我二人乃是同门师兄弟。” 众人大吃一惊,万料不到这二丐与澜海王有这等关系。 许丹道:“咱们派的字号叫‘山中派’,人丁稀少,唯有师父与咱们三人,但门中玩意儿当真不差,师父他老人家号称‘山中怪狮’,武功之高,江湖上人人敬畏。师父他是个武痴,若听闻世间有什么神功秘法,非得去一瞧究竟不可,倒并非想要偷学,而是有意切磋,开开眼界。 那一年,师父听闻海外‘陆腾’一古墓中出土史有明文的绝学“天极宗卷”,落入陆腾摩崖山庄庄主手中。他老人家欣喜至极,就此下山,前往摩崖山庄一探究竟。 我三人苦等师父一年,全无下落,不得已,唯有去陆腾走上一趟,找寻师父行踪。咱们乘船渡海,行了半个月,精疲力竭的到了陆腾,修养一日,再找到那山庄...“ 他说到此处,突然神色悲苦,似有些气馁,许才合问道:“爷爷,你们找到师祖了么?” 许丹叹道:“找着他的时候,他老人家身边全是残缺不全之人,唯独他一人好端端的...活着。不,他那状况,也算不得....算不得活人了。” 野秋随之长叹一声,叹息中有说不尽的悔恨,许丹苦笑道:“义兄,这件事咱们可没有做错,但你也仍在后悔么?” 野秋道:“不管怎样,咱们总犯了弑师之罪。” 群丐骇然无语,但野秋、许丹二丐生平声名极佳,乃武林中备受称颂的大侠,众人都想:“他们定有极大的苦衷。” 许丹连连摇头,说道:“那摩崖山庄所在之处本该极为隐秘,但山庄大堂内却全是各门各派的武人,咱们当时瞧见师父独自站在人堆之中,其余人九成已死,活下来的,被师父绑在一块儿,已被他啃食的不成人形,但却并未死去。” 陆振英“啊”地一声,想象当时惨景,不禁握住盘蜒肩膀,盘蜒脸色愈发不像人,却似被鬼附体一般。 许才合惊声问道:“师祖他....他吃人么?” 许丹说道:“不错,咱们推测,他老人家来到山庄之中,碰巧遇上江湖武人与山庄争夺那‘天极宗卷’,不知为何,众人尽数发疯,互相残杀,师父他武功冠于群雄,竟因此取胜,但他也发了疯,沦为吃人的畜生,咱们问他缘由,他反而出手要杀咱们,我、义兄与兰怀古三人奋力抵抗,终于....终于在乱战中将他杀了。” 赵靡道:“两位前辈高人大义灭亲,此乃义举,而非罪过。两位何必为此介怀?我看咱们多说无益,还是快些去海魔王魔窟中救出人来吧。” 盘蜒喃喃道:“你为何不让他说下去?你想隐瞒什么?” 陆振英倚靠在近处,闻言好奇,说道:“盘蜒哥哥,你说什么?” 盘蜒摇头道:“没什么,我疯病犯了。” 许目对赵靡说道:“此事极为重要,须得问个清楚。”又道:“叔叔还请继续。” 许丹道:“接下来的事儿,义兄知道的更清楚,还是义兄来说,更为妥当。” 野秋当即说道:“咱们在屋中搜寻一圈,我发觉在里屋还活着个小婴儿,身上满是血迹,被埋在成山的尸骨之中。” 群丐皆是闯荡江湖的豪杰,手中各有几条人命,听野秋所说语气平淡,却无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许目问道:“伯伯可找到那‘天极宗卷’了么?” 野秋沉思半天,终于叹息一声,说道:“不错,找着了。” 群丐登时大呼小叫起来,须知这‘天极宗卷’据传乃是天神失落的神功,在武林中最为有名,人人梦寐以求,万仙门曾花无数力气找寻这门功夫,但以万仙之能,尚且不能得手,这秘籍若真在讨钱帮手中,二丐择贤传授,讨钱帮只怕早已一统江湖,与万仙争雄了。莫非这两个老丐竟如此自私,瞒着大伙儿,丝毫不露风声么? 野秋见众人眼神,心中明白,说道:“那‘天极宗卷’竟然...竟然被那摩崖山庄的主人刻在了婴儿背部皮肤之上。” 陆振英不禁怒道:“这人怎地如此残忍?” 野秋声音凄凉,说道:“姑娘有所不知,一旦起练这‘天极宗卷’的功夫,便会成了凶残无道,吃人杀人的魔鬼。做出这等勾当,半点也不奇怪。” 陆振英凝视野秋,问道:“老前辈如何得知?莫非老前辈练过这门功夫么?” 野秋与许丹皆道:“不错。” 众人纷纷大喊,有人羡慕,有人鄙夷,更有人声音中满是恐怖。 陆振英问道:“那两位前辈为何并未做出那些残忍举动?” 野秋说道:“咱们三人一见那婴儿身上文字,读了几句,尽皆欣喜若狂,只觉上头武学博大精深,神妙至极,每一句都有无上奥秘,可解我等心中诸般疑惑,只要照此修炼下去,无论是万仙还是北妖,再无一人是我敌手。于是咱们埋头记忆,不停思索,直至....直至发疯。 碰巧不久有一群山贼来到山庄中安身,我三人现身出来,将他们或捉或杀,关在一处,初时还不觉得怎样,但过了不久,便想挖他们体内脏器出来.....吃了,借之增强内力。这感觉愈发强烈,连做梦都是这般念头,而且我...我与义弟互相仇视,彼此忌惮,恨不得将对方杀了,啃食血肉,吸取他身上功力。咱们终于明白师父....师父为何会陷入那般境地了。” 许才合哆哆嗦嗦的问道:“那为何又能脱困?” 野秋道:“那一天,我三人之间仇恨已至极处,眼见便要互相残杀,突然间天降大雨,洪水冲破山崖,将山庄淹没,那洪水如无数条蟒蛇,将我三人缠住,挤得咱们喘不过气来。我与许丹被一直从山庄冲入大江,再从大江冲入海水,如此飘了七、八日,我二人终于清醒过来,想起当时入迷景象,当真不寒而栗。” 群丐皆想:“但那‘天极宗卷’毕竟已落入你二人手中了?” 野秋料知群丐心思,说道:“从那以后,我与义弟自认不可再为同门,索性断了师门称谓,结拜为兄弟,所练的‘天极宗卷’功夫也留下少许,其余尽数遗忘干净,不敢想起来,更不敢再行运用。” ------------ 二十六 暗流涌动将重逢 有帮众便想:“你二人得了神功,偏偏不练不用,当真是可惜至极。”又有人想:“他二人所以练功走火,变得脾气暴躁,只怕是资质不够之故,若交由我来练,定能练成这绝世神功,从此天下无敌。” 许才合说道:“爷爷,你功夫这般高,便是由于练了这天极卷宗的缘故么?” 许丹道:“咱们从不敢动用,否则心智失常,只怕敌友不分的一通乱杀,犯下老海魔头此刻之罪。” 陆振英心道:“如此说来,先前他与咱们相斗,实则颇为容让了?想不到除了万仙、万鬼之外,凡间竟也有这等高手。” 野秋道:“我二人与老海魔头失散之后,有十年不曾有他消息。谁知江湖上忽然冒出来这么个海魔王,接连吞并帮派,收服属下。咱俩当时已成了讨钱帮长老,不知此人底细,以为是个祸害,便联手上门去找他,谁知一见面,竟都认出对方来,原来是多年不见的同门。咱们劝他收手,他不听劝告,便与咱俩过招...” 群丐从未听说过此事,兴奋起来,纷纷问道:“两位长老定然取胜了?” 野秋道:“咱俩本已打定主意,只要他稍露出半点‘天极宗卷’武功底子,我二人便也使出这功夫,与他拼个同归于尽,谁知这老魔头狡猾得紧,只以山中派招式应对,我二人联手夹攻,始终只能不胜不败,当时我俩一时糊涂,信了此人,便各自罢手,立下互相让步,不可敌对的约定,之后近二十年又平安无事,我只道他与咱们一般清醒过来,想不到...想不到这老魔头一直在练这邪功...” 许目微觉惶恐,问道:“伯伯,若他真练了这许多年,那咱们如何是他对手?今日一去,那是半分把握也没有的。不如你将那功夫背诵出来,大伙儿一块儿参详参详...” 那孔师兄道:“咱们逃出来时,正是海魔王闭关练功的紧要关头,听说他走火甚重,身子残疾,眼下定然仍不能分神。这会儿正是一举杀他复仇的良机。” 许丹喜道:“如此最好,当真天助我也。” 野秋却仍有顾虑,说道:“大伙儿听了,若咱们找到老海魔头之后,他功夫太高,即便咱们与万鬼合力也制不住他,那我二人非使出‘天极魔功’不可,届时我二人脑中满是邪念,杀意难抑,如同疯子一般,你们便抛下我二人,只管逃走。” 群丐中发出惋惜惊叹之声,人人都道:“我等绝不抛下二位长老,苟且偷生。” 许丹喝道:“这是我二人多年前造的孽,以至于有此遗祸,若与他同入黄泉,便了却咱俩一生心愿,划算得很。你们逃出去后,在老海魔头宅子周围堆放柴火、热油,当即点火,莫要放我三人中任意一人出来,可听清楚了么?” 众人见许丹、野秋一身苍莽气魄,无不动容,不少人当即哽咽,许目大声道:“两位长老真乃我讨钱帮中前所未有的大英雄!好,就照长老所言,咱们定然照办。” 盘蜒心中不住想:“那幕后之人在引众人过去,他是谁?是澜海王么?他有何企图?这许多...许多人命...” 盘蜒转向万鬼,望着赵靡,又想:“先前梁琼、容八志匆匆而逃,并非真怕我杀了他二人,而是怕被我幻灵真气所迷,说漏了嘴,道出此间阴谋,以至于坏了大事。万鬼与那海魔王沆瀣一气,绝无可疑。但那丽儿与孔师兄身上的伤却...却不是假的...啊,是了,这二人要么并不知情,要么被万鬼胁迫,不敢道出真相。或许这二人被万鬼所救之后,万鬼先一步找上海魔王,彼此商量好了。” 他又要眼睁睁看着众人送死么?若他说出实情,他们多半不会信,可或会心中存疑,多做准备,只要能拖延一会儿,找万仙门仙使前来,那海魔王便不足为虑。 但他真想看看那藏在暗中的黑手,更不能容他逃脱。 食欲,那食欲,那是魔鬼的呓语,魔鬼的诱惑,魔鬼的宝藏,魔鬼的美食,它在诱惑盘蜒,变为魔鬼。但那是何等舒适,何等令人满足。盘蜒再一次陷入这般境地:他并非罪魁祸首,只是个清醒的旁观者,可以昧着良心,眼睁睁看罪恶伸出魔爪。 他真正在意的仅有陆振英一人,但那黑手并无机会伤她,在他自以为得手的刹那,盘蜒便会杀了他,吃了他的脑,无论其中有无炼魂,那无足轻重。盘蜒曾做过这样的事,他知道该如何把握时机。 你是那人的帮凶,罪人。 但那会让你喜悦,盘蜒。 万鬼与讨钱帮商议一阵,定下方略,由讨钱帮领头前往澜海王大宅,万鬼众人披上破烂袍子,混在其中,那澜海王对讨钱帮全无戒心,或会放行,等众人入内之后,便一齐动手,找人逼问澜海王密窟所在。 商定之后,野秋、许丹领头前行,来到一处园林,前方有一大宅,周围园林环绕,高墙外围,群楼矗立,果然气派至极。 野秋在门上轻叩,过了许久,无人应答。野秋、许丹运内力倾听宅内声响,竟然悄无声息。两人暗叫不好,许丹说道:“老海魔头果然机警,只怕已然逃了。” 野秋霍然从墙上飞跃而过,许丹使火蛭功,一掌将那铁门打的直飞出去,万鬼、群丐冲入其中,陆振英对盘蜒道:“义兄,咱俩四处探探。”盘蜒答应一声,两人跃上屋瓦,再院中飞快的奔行一圈,却未见到半个人影。 众人聚在一块儿,皆感沮丧,许目道:“既然他已逃了,咱们便公告武林,宣扬此人罪行,这老贼已成了武林公敌,量他无处容身。” 赵靡说道:“咱们搜上一会儿,或有所获!”忽然门人中钻出一人,伏在地上,动作如同猎犬,四周嗅嗅,指着西首一处庭院说道:“那儿有血腥气味儿。” 许才合笑道:“赵大哥,想不到你们万鬼门下竟有这等人才,这又是什么功夫?” 马勒说道:“兄弟有所不知,这门‘狗鼻子功’乃是万鬼不传之密,端的是独步武林,人所不及,用来做那鸡鸣狗盗之事,只怕是无往而不利,我万仙只能瞠乎其后。”群丐皆是粗豪之人,闻言哄笑起来。 许目喝道:“都给我规矩些,莫要得罪了好朋友!”对赵靡道:“我这些下属口无遮拦,兄台莫要见怪。” 万鬼众人神色麻木,全未放在心上。赵靡道:“此乃小事,何足道哉?” 那鼻子灵敏的怪人穿过大院,爬过池塘,众人走过小桥,只见一座黑瓦红柱的高堂,站在高堂前头,这下子便闻到腥气扑面而来,中人欲呕,似是无数死鱼浸泡在血水之中。 群雄握紧兵刃,眼中现出紧张、焦急、不安、胆怯之意,但到此关头,各自都有了杀心。 盘蜒对陆振英说道:“若果真有敌人,咱们不可留手,你一上来便使出轩辕真气,我也使出那...那功夫。” 陆振英问道:“义兄那功夫有何名堂?为何与我那武功配合如此精妙?” 盘蜒摇头道:“我如何能够得知?咱们今后再设法弄明白了。” 此时虽大敌当前,但陆振英得盘蜒在旁,心中安定的很,笑道:“或许上苍注定,要我兄妹二人携手闯荡江湖呢?” 盘蜒点头笑道:“又或是上苍注定,我非被你拖着不可,难以脱身。” 陆振英哈哈一笑,想起屡次被盘蜒所救,说道:“这话可是你说的,那我这辈子可非拖累你了。”话刚离口,便觉此言太过亲密,有违兄妹身份,不禁大羞。 盘蜒心想:“我欠你一条命,你害得我生出凡人心思,此世你已甩不脱我了,妹妹。” 野秋遥遥一掌,将板门打的粉碎,只见屋中一片漆黑,有丐子点燃火把,往里头一照,群雄又各自惊骇无比。 只见满地鲜血,四处尸骨,皆已残躯不全,似都是被活生生咬死的,气味儿难闻至极,以此判断,这些人死去已有多时,但不知为何,竟满是鱼腥味道,不似寻常死尸。 许目来过这府上几回,稍稍辨认,更是震怒,说道:“这海魔王当真丧心病狂了,这些全是他府上门人,莫非他竟一个不留的杀了?”众人想象此地惨案,委实背脊发寒。 野秋恨恨道:“这果然是‘天极宗卷’的法门,他练成了妖邪恶魔,无论亲朋好友,皆是他眼中猎物。” 许丹忽然道:“他如练到这般境地,进食之后,非要长久待在某处静修不可。” 野秋道:“不错,他定然还在这府上,便在那密窟之中。” 盘蜒偷瞧那赵靡,见他朝另一人使了个眼色,随后说道:“大伙儿在这儿搜搜,看看有无线索。” 众人立时散开,过了片刻,先前那人四处拍打,惊呼一声,说道:“在这儿了!”指着一面墙壁,那墙壁上留着一个血掌印。 许丹在墙上一按,喜道:“这墙后头是空的!但也颇为厚实,得亏你能发觉。”他劈出三掌,梆梆三声,那墙壁轰然倒塌,露出其后一条黝黑遂道来。 盘蜒头皮发麻,凝眸前方,那是神秘的黑暗。 黑暗之中,魔鬼在召唤他们呢。 ------------ 二十七 一墙之隔生死间 群丐欢呼起来,但喊声中颇见不安,盘蜒暗自想道:“去啊,去啊,前往这巢穴之中,前往这宝库里头。是去替天行道也好,是去争抢秘籍也罢,既然身在世上,岂能如蝼蚁般偷生?看哪,看哪,你们贪图之物就在其中,令你们念念不忘,死得其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此乃恒古不变,颠扑不破的道理。” 他明知群丐中大多乃是好汉,但仍将他们想的十分不堪,如此他心中会稍好过一些,仿佛罪孽也轻了不少。 许丹说道:“走吧,去与老海魔头算算总账。”他与野秋并肩大步走入密窟之中,众人随之涌入。 盘蜒对陆振英说道:“义妹,你留在这儿,若其中有机关陷阱,大伙儿失陷在内,你需得去万仙求救。” 陆振英急道:“我绝不怕死,你为何要我....” 盘蜒道:“在我等万仙门人之中,你轻功最佳,又有那‘猎林’骏马,竭力返回万仙,最多不过五日,咱们一旦遇险被擒,如此或还有救。” 陆振英虽绝不愿与盘蜒分离,但她素来深佩盘蜒料事之能,俏脸微愁,不得已答应下来。郑喜、马勒都想趁机留下相陪,但见陆振英神色不善,知道此举途惹她蔑视,劝了几句,她毫不理睬,唯有怏怏随群雄入内。 群丐一路上万分小心,辨别四周机关陷阱,果然找着不少,许目哼了一声,说道:“海魔王布下重重阻碍,想来也是胆怯之辈,况且他自毁长城,将手下弟子尽数杀了,独自一人,又有何惧?” 身旁丐子都强笑道:“帮主所言极是,况且这老魔头的布置也不管用。” “咱们讨钱帮本就是捉狗捕蛇的行家,他这可是强盗碰上贼爷爷,白忙活一场。” “我看哪,咱们也甭和他客气,一照面,什么飞刀、飞镖、袖箭、甩铃、梅花钉、飞蝗石,八尖牙儿,一股脑的朝他身上招呼,任他本领通天,也必难逃一死。” 许目笑道:“这法子好,本帮所以威震江湖,这暗器功夫也是一绝。谁手劲儿大,暗器功夫好的,给我站在前头,如一碰头,话不多说,给他来个天女散花,脑袋开花。” 众人信心大增,兴冲冲的推举出数十人来,各个儿是江湖上的暗器名家。许丹与野秋都想:“若不问问清楚,始终良心难安,万一其中有所误会呢?”但随即又想:“这许多年来多有武人丧身,再有万鬼、万仙人证,万万假不了,此战务求必胜,什么手段都可使出来。” 群丐列队站好,手扣暗器,再朝前进发,这地道颇为宽阔,五人并行也不觉拥挤,只是一路向下,洞外隐约可听见水流撞石之声,可见这海洞竟处在深海之下。 不久之后,前方现出光亮,出了地道,只见一极空旷的洞穴,上下百丈,四方遥远,石壁宛如翡翠般闪着淡绿荧光,壁中挖出牢房,以铁杆挡住,密密麻麻,遍布各处,竟是一景致怪异的地牢。 在地牢正中坐着一老者,身形消瘦,白发苍苍,双目湛蓝,朝众人木然张望,而周围有数个木架,木架上又绑着被割破肚腹的俘虏,此刻尚未断气,郑喜、马勒认出那几人,又惊又怒,喊道:“这是咱们万仙的人!” 孔师兄指着那老者道:“就是他,他便是挖我...我脏器的魔鬼。” 野秋大喝道:“海魔王,总算逮着你了!” 许目一点头,刹那之间,无数暗器好似雪崩般飞了过去,暗器上攥紧内力,风声大作,声势骇人,暗器分类齐活,有的巧,有的猛,有的玄,有的飘,有的直飞,有的拐弯儿,那海魔王纵然轻功再高,也决计躲闪不开。 只听一通巨响,海魔王被打个正着,身子霎时千疮百孔,鲜血飞溅,仿佛撕破口的肉饼一般,众人见状,以为取胜,纷纷欢呼雀跃起来。 许目笑道:“这叫罪有应得,死不足惜。” 野秋凝视那尸首,见其手指微微一动,他一声怒吼,双掌击出,使出“十八钓叟”来,掌力仿佛化作铁索,将海魔王牢牢罩住,奋力拉扯,欲将他头颅扯断,但海魔王深吸一口气,砰地一声,野秋身躯一震,真气从中断裂。 那尸首哈哈大笑,轻功如电,霎时已落在一旁万仙门人身旁,伸手入内,挖出心脏,送入嘴里,那万仙门人历经无数折磨,登时断气。群丐无不惊骇,心想:“这到底是人是鬼?” 许丹喝道:“老魔头,你果然练成了‘天极宗卷’上的邪法!” 海魔王转过身来,伤势已然复原大半,他笑道:“很好,你们这两个老不死的追了过来,你二人装的道貌岸然,难道不曾练过?” 野秋对众人道:“再放暗器!” 群丐又一轮骤雨般的遥攻,野秋算定这海魔王要么闪躲,要么硬挡,无论他如何应对,自个儿都有致命一击伺候,谁知那海魔王一矮身,从木架上捉下一万仙来,挖了心脏,送入嘴里,以那人身躯为盾,身躯急速倒退,乒乓一阵轰鸣,四下石屑纷飞,海魔王将那万仙尸首一抛,身子一抖,除了袍子破烂,其余竟然毫发无伤,连原先伤势也已痊愈。 许目吓得直冒冷汗,暗想:“这老妖怪是不死之身,咱们如何取胜?”群丐也各感颤栗。 野秋与许丹互使眼色,顷刻间心意相通:“这海魔王虽然可取食脏器疗伤,但观其身手,与往昔并无不同,仅稍胜自己半筹,若两人联手一战,可占到八、九成胜算。只需防他取食人心即可。” 两人思虑已定,忽然一左一右,攻上前去,野秋出掌,许丹抓下,一如巨熊,一如猛虎,攻势宛如雷霆破空,锐不可挡,那海魔王身子腾空,朝后飘去,但双足连踢,也是快捷如风,只在眨眼间,众人眼花缭乱,目眩神驰,震惊于这三人惊世骇俗的功夫。 战况虽看似焦灼,但也正如二丐所料,这海魔王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三人如陀螺般撞了数十招,那海魔王连连中掌,饶是他真气浑厚,但也痛的哇哇大叫。野秋、许丹提防此人挖周围人心脏,故而谨小慎微,不然早就将他重创。 群丐隐约瞧出胜机,各自有些欢喜,忽然间,身后万鬼一齐出手,众人猝不及防,惨叫声中,已纷纷被点中穴道。 二老丐见状大怒,野秋使出“江渚白发”,许丹拍出“火蛭功”,巨力从两侧急功过去,海魔王勉力抵挡,哇地一声,口中鲜血狂喷。 野秋喝道:“你去对付万鬼!这老魔头不足为患了!” 许丹点一点头,趁势一闪,来到万鬼门人之中,足下一弹,腾空而起,双手连拍,乃是一招“砍竹烧火”,掌风到处,万鬼无不慎重,有五人上前,分别与他对了一掌,各自手臂发麻,更有三人唇边流血,委顿在地。 许丹身子一转,对着那赵靡,森然道:“臭妖人,这是怎么回事?” 赵靡神色从容,微微一笑,说道:“老前辈如还猜想不出,那脑子也真不好使了,哈哈,哈哈。” 许丹怒道:“你们想趁火打劫,就此灭了咱们讨钱帮么?” 赵靡笑道:“此言大谬,荒唐至极,咱们若真要动手杀人,诸位焉能活到此刻?” 许才合被点中穴道,趴在地上,他惊慌害怕,胡思乱想,忽然喊道:“你们....你们想要将咱们捉住,喂那海魔王...当...当饲料?”想起这可怖场景,真是心胆俱裂。 赵靡叹了口气,缓缓摇头,说道:“海魔王自个儿将来也难逃一死,但你所想却也相差不远,咱们真正要捉拿的,乃是许丹、野秋二人。” 许丹火气上涌,冷声道:“就凭你们这些小魔小鬼,便以为奈何得了老夫么?”倏地一拳打出,直朝赵靡而去,赵靡急忙格挡,但许丹内力浑厚,这一拳实有断瀑之威,叫敌人挡得住拳劲,挡不住内力,这万鬼首领登时高声惨呼,直跌出去。群丐士气大振,也各挺兵刃,七、八个对付一个,与万鬼杀作一块儿。 ...... 盘蜒耳听周围喊声震天,刀剑入体,鲜血喷溅,不断有人丧身。他并不出手,潜藏在隐秘地方,就像在那异兽的魔猎之中,他也不是这般么? 那并非怯懦,盘蜒预备救众人,他不能引起注意,他要找出那幕后主使来。 洞中曾死了无数的人,眼下也有惨烈厮杀,盘蜒散发内力,操纵亡灵,灵气盘旋,化为太乙阵势,借助地灵,盘蜒见到一条地脉,这儿果然有一处地门。 那人躲在里头,就像盘蜒一样,胸有成竹、满心期待的等候结局。 盘蜒心想:“但你等不到了。” 他施展太乙游蛇身法,瞬间踏上地脉,走入常人难知的密道,绕了一大圈,空间变幻,他发觉自己身处石墙之后。前方有一面墙透明如冰,可从墙内看见外头厮杀。 有一人坐在一张大椅子上,正紧张的观望墙外局面。 他就是那躲在黑暗中的魔鬼。 忽然间,盘蜒嗅到了空气中炼魂的气息。 这是一个同胞....贪魂蚺,或是一个阎王? 盘蜒笑了起来:如果他是阎王,何必在此看戏?他是个无能、胆小、狡猾的懦夫,仅此而已。 ------------ 二十八 与世隔绝任逍遥 盘蜒使出轻功,无声无息的走上前去,那椅中人物并未察觉,盘蜒高举宝刀,便要斩落,忽然间,那人似要找寻什么,回头一瞧,见到盘蜒,登时大吃一惊,而盘蜒看清他模样,呼吸一滞,竟下不了手。 只见那人是个十岁年纪的幼童,长如丝,垂及腰部,一双眼眸如同碧泉深潭,晶莹如玉,另外唇红齿白,竟是个绝美的男孩,他浑身不着片缕,皮肤上被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 那幼童闷哼一声,似要反击,盘蜒使出幻灵掌法,砰地一声,正中少年胸口,那少年被真气迷惑,动弹不得,嘴里喊道:“你你这是太乙真气!你是?你是?你是老怪常常说的” 盘蜒厉声道:“什么老怪?”他心神大乱,想起在多年前那梦境之中,被他残忍杀害,吞噬脑子的幼儿又想起在仙露泉幻想之中,他以无比残忍的手段,折磨一无助的婴儿。 彼时二者的痛苦弥留在盘蜒心中,盘蜒惊恐万状,一时难忍愧疚之情,刀剑对准幼童心脏,但始终刺不下去。 他想:“他他不是那二人,与他们毫无关联。那不过是梦,是幻,当不得真,做不得数!这少年是罪魁祸,我若饶他,便是无穷无尽的祸害!” 念及于此,他咬碎嘴唇,硬起心肠,一刀砍落。 忽然间,身前电光闪过,盘蜒“啊”地一声,任由那电光飞去,却也因此停手,只见6振英闪身而至,拉住盘蜒手臂,说道:“哥哥,你在做什么?你为何要杀这孩子?” 盘蜒道:“你怎会找到这儿来?” 6振英说道:“我放心不下你,没听你的话,来到洞中,我能感到你身上内力,莫名其妙的绕来绕去,终于找到此处。” 盘蜒心想:“她那轩辕真气能感应我那离乱内力?”指着那少年道:“这人是万鬼与海魔王的同党,须得立即杀他。” 6振英生性善良,见这少年纯洁可怜,如何忍心?说道:“哥哥,眼下未查清实情,暂且不急,这少年” 盘蜒不愿违背6振英,但那少年极端危险,非得当即杀了不可,他道:“不能磨蹭了!妹妹,我何时骗过你?再不出手” 6振英急道:“你一贯聪明,我自来信服,但这孩子身上刻满经文,显然是那海魔王的受害者,是他当年从摩崖山庄救出的婴儿怎能胡乱杀害?”她虽这般说,但越想越不对劲儿,那是三十年前之事,这少年最多不过十岁。 两人正匆匆争辩,那少年怪叫一声,突然恢复自由,伸手在椅子下一拉,盘蜒大骇之下,一刀劈出,但少年身子倒蹿,砰地一声,撞破那透明冰墙,身子不坠落,反而朝上一翻,顷刻间不见踪影。 盘蜒喊道:“不好!”洞穴摇晃起来,大片洞壁剥落,露出墙后破洞,随后水声大作,只见泥灰色的水柱涌入洞窟,刹那之间,将洞中万鬼门人、讨钱乞丐一并卷入。水流飞上涨,很快便触及这一处密洞,盘蜒与6振英被水浪一冲,站立不定,大口呛水,又咸又苦。 盘蜒道:“这是海水,快屏住呼吸!” 6振英立时依言施为,水流淹没洞穴,盘蜒拉住6振英的手,奋力朝外游去。 来到密洞外头,却见万鬼众人皆已除去衣衫,露出真实形貌,竟是一群身上长鳞,有翅有鳍的怪人,脖子约有三尺,两眼鱼珠,在水下游动迅,呼吸如常,而此时群丐全无反抗之力,被万鬼众人捉住,绑个严实。 海魔王与野秋、许丹功力深厚,屏住呼吸,兀自缠斗。海魔王受了重伤,但水性极佳,而野秋、许丹二人身在水下,一成功力也使不出来,三人奋力拼斗,万鬼门人游了过来,手持长枪,将三人团团围住。 盘蜒见众人尚未现自己二人,朝6振英做了个手势,要她随自己逃走,6振英摇了摇头,指着讨钱帮众人,眼神不舍。盘蜒心下大急,想道:“此刻徒然送死而已,又有何益?”运全力拉扯6振英,6振英甚是坚决,使劲儿抗拒。 刹那间,两人身上内力鼓荡,黑气白光涌了出来,竟化作一黑白交杂的小小气罩,隔绝海水,6振英脚踏实地,啊地一声,站立不稳,竟扑在盘蜒怀里,那气罩一阵紊乱,又往外扩了半尺。 两人又惊又喜,都想:“似乎靠的越紧,这气罩越大。”虽不好意思,但不自禁的又靠近了些。 这气罩内空气充足,6振英开口道:“咱们咱们不可舍旁人逃生。” 盘蜒道:“你可是疯了么?眼下咱们又能做什么?” 6振英说道:“至少至少救出两位老爷子来,或是几位同门” 若换做旁人说如此蠢话,盘蜒早就骂出口了,但6振英在他心中乃是最重要的人物,更胜过霜然、雨崖子,恩义难以言喻,盘蜒想起自己袖手旁观之罪,也不免深为悔恨,稍一犹豫,点头道:“那便试上一试吧。” 6振英运轩辕真气,盘蜒使离乱内劲,那气罩虽护得两人平安,但他们心意不同,却着实不听使唤,要它往东,偏偏往西,盘蜒叹道:“咱们仍操纵不熟,这般可救不了人。”6振英心急如焚,却也无可奈何。 就在这时,只听许丹突然张嘴大吼,须翕张,双目充血,奋力将野秋远远推开,野秋神色悲苦,满是不忍,施展擒拿手段,将拦路的万鬼众人推开。 盘蜒与6振英一齐想到:“这是那天极神功!他牺牲神智,要救大伙儿。” 许丹使出这功夫来,须臾间身躯膨胀,度倍增,肌肤坚硬如铁,他抓住一万鬼门人,一把挖出此人脏器,在嘴里吃了,伤势愈合,一甩手,真气隔着水波传开,扑扑几声,周围五人头颅碎裂而死。许丹又找一活人,挖他脏腑,万鬼众人奈何他不得,唯有远远避让。 忽又见水中游出一人,正是先前那孩童,他趁许丹不备,指尖飞出两道绿芒,正中许丹背上灵台穴,许丹咕噜噜一声,身子麻痹,那孩童趁势取出尖刀,刺入许丹胸口,从中挖出一颗滚圆光的红球来,一口呑落。许丹手足抽搐,停止反抗,在水中漂浮。 那孩童在水中哈哈大笑,得意万分,身子震动,似要身长大。盘蜒与6振英见状大惊,蓦然心意有灵,彼此再无隔阂,盘蜒顿时知觉,说道:“你收摄心神!”抱住6振英,驱使那黑白气罩,直朝野秋赶去。 野秋本已憋不住气,身上多处受伤,也要使出那天极宗卷来,转眼间水中冲来一狭窄的黑白圆球,咚咚几声,将他身边万鬼撞得筋断骨碎。盘蜒扯住野秋,但那圆球委实不大,也不能将他拉进来。 6振英心中一跳,想道:“先前我跌落义兄身上,那圆球便大了几分,若若我与他再贴近些”无暇多想,忽然吻上盘蜒嘴唇,刹那之间,盘蜒脑子狂热,思绪乱作一团,两人心中皆情愫涌动,难分彼此,那圆球往外再扩,盘蜒一扯野秋,将他也罩在圆球之内。 6振英脸上红,一颗心跳动如狂,她于那短暂瞬间,隐约融入盘蜒心思,察觉到他对自己深厚的敬爱与怜惜,却纯净无暇,无丝毫占有私欲,便像她父亲一般,她感动无极,却又娇羞万分,这会儿仍有些痴傻。 盘蜒骂道:“傻丫头,当真胡闹。” 6振英还嘴道:“笨哥哥,我这叫随机应变。” 盘蜒替野秋止血,指使那圆球突围而去,万鬼那些半鱼半人的怪物纷纷堵截,圆球威力极大,敌人一碰,便被撞的不知所云,东飘西荡。这水中一片昏暗,方向不明,但盘蜒的太乙奇术本就是灵魂避世的法门,俄而算定去路,不多时来到进来的密道,所幸并未被堵死。 6振英回头望去,见那孩童此刻气急败坏的追了过来,他已成了二十多岁的模样,五官扭曲,凶狠至极,手脚却有气无力,想来是他刚杀了许丹,食其本元,有些昏昏欲睡。 6振英哭了起来,说道:“盘蜒哥哥,都怪我都怪我阻你出手,这孩子果然是元凶主使” 盘蜒见那黑白圆球朝内缩当是由于6振英心气衰退,他对6振英最是疼爱,便是她杀人放火,盘蜒也定偏袒帮衬,哪里忍她伤心?急忙说道:“不,这哪儿是你的过错?我本也无法下手杀他,你阻了我的罪孽,防我心生悔恨,我如何会怪你?” 6振英脸上烧,闭上眼,又在盘蜒唇上深深一吻,其中滋味儿又是甜蜜,又是感动,两人内力震荡,又稍强了一些,盘蜒驾驭那气罩,当真轻而易举,随心所欲,顺着密道水流冲了出去,哗啦一声,直撞出来,回到那堆满尸的大堂之中。 盘蜒收摄心神,散去气罩,见海水仍不绝涌出,但万鬼众人不敢贸然冲出水面。两人扶起野秋,手脚有些疲软。 盘蜒道:“小心了,万鬼计划周详”话音未落,只见马勒、郑喜二人慌慌张张跑了回来,见到盘蜒、6振英,面露惊喜,说道:“你们怎地也逃出来了?”。 < ------------ 二十九 天地有水无定法 陆振英心想:“他们明明先我入那密窟,为何反而会在这里?莫非是贪生怕死,先跑出来了么?” 盘蜒喝道:“外面怎么了?” 郑喜慌忙道:“也不知怎么回事,山谷中似突发洪水一般,大水能把人淹了,境况糟糕至极。” 盘蜒道:“原来和洞窟里头一般无二,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冲回镇上再说。” 马勒吃了一惊,,问道:“洞里也被水淹了么?” 此时野秋昏迷不醒,伤处几乎致命,盘蜒抓住野秋手掌,将内力源源不绝注入进去。都说心不死,人不去,只要人心中存一丝挣扎念头,往往便吊住一口气在,幻灵真气可令人意念坚定,而飞升隔世功内力强劲,两者相佐,如同活命灵丹,野秋一时也不至于死了。 陆振英忍不住问道:“两位师兄,你们不知洞里情形,怎能先跑出来?莫非早知万鬼的图谋?” 郑喜与马勒神色局促,似心里有鬼,盘蜒冷笑道:“他们以为你在外头,怕你‘孤单寂寞’,想出来陪你解闷儿,想不到你反而自行进去了。” 郑喜被盘蜒料中,大感羞恼,马勒脸色一惊,复又装出义正言辞的模样,喊冤道:“你莫要血口喷人,咱们哪有这般心思?” 陆振英摇了摇头,与盘蜒共同扶着野秋,展开轻身功夫,匆匆往外闯去,两人此时心念如一,彼此稍有动作,另一人立时知其意图,力往一处使,心往一处想,便是双生子也没这般默契。陆振英偷偷瞧盘蜒,盘蜒朝她做了个鬼脸,陆振英脸泛红晕,一直染红了脖子,心想:“我那般对待义兄,他不知生不生气?”但旋即又想:“都什么时候了,怎能在意这事?” 少时走出山庄,陆振英往山下张望,果然见大水震荡,气吞天下,从山崖间咆哮而过,这峡谷已然变成河谷。陆振英问道:“为何....为何会这样?” 盘蜒道:“只怕突发海啸,漫过了堤坝,这周遭全是矮山,想不到也受了水灾。” 陆振英又道:“那如今该怎么办?” 盘蜒说道:“你随我来。”朝山中西侧走去,乃是一处陡峭悬崖,地势稍高,水流从旁绕过,四人攀岩而下,不多时来到地面,山势如同大堤,水声隔着山壁,轰轰隆隆,仿佛从天上奔流而过。陆振英赞叹道:“这是太乙术数么?委实神乎其技。采奇师姐说她也曾问你学过一些,用于习武,妙用不断。” 盘蜒笑道:“她所学焉能及我皮毛?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都可纳入太乙术数卦象。我观此山灵气动静,便知风水如何,此乃太乙避水诀。” 陆振英忽然心中烦闷,问道:“义兄,采奇师妹说....你曾为她比武招亲,这可是真的?” 盘蜒道:“那丫头当年被一小白脸骗的七荤八素,故而想出这么个自欺欺人的法子,想要助那小子成名,却被我误打误撞,坏了计策,也不知是好事坏事。” 陆振英心跳加快,她想起除了东采奇外,盘蜒在神藏派中似仍有一位极亲密的少女相伴,寻思:“义兄他....他一直不缺红颜知己,那我先前亲他的举动,当真太过胡闹,若传到那位姑娘耳中,岂不会惹来天大的麻烦?” 她思绪一乱,盘蜒立时察觉,说道:“此时莫要乱想。” 陆振英身子一震,答道:“是!”他们急于脱困,根本不理郑喜、马勒,一同运功,两人真气互相催动,步法快的如同疾风,郑、马二人在后头大呼小叫,却万万追赶不上。陆振英此时只想与盘蜒独处,这二人留在身边,多嘴多舌的,令她异常反感,急欲摆脱而后快,反正这二人留在山谷中也死不了。 奔了许久,盘蜒指着一处高高的陡坡说道:“从此上去,翻越过后,便回到镇上。” 陆振英说道:“万鬼非要得手,定然布置严密,镇上或许也有埋伏,但他们料不到天降大水,咱们可趁乱溜出镇子。” 盘蜒神色忧虑,说道:“但愿如你所言。” 此时已到晚上,两人翻山而过,靠近镇子,只见大水漫过腰部,港口定然更糟,两人在水中赶了会儿路,猛然见有许多浮尸随水流飘来,穿着打扮乃是百姓,陆振英上前查看,尸首上有刀剑伤痕,更有人被咬的血肉模糊,血流染黄了河水,死状残忍至极,或许是死于暴徒之手。 陆振英与盘蜒同时想到:“有人趁洪灾时杀人?不知是巧合呢?还是万鬼所为?” 但听一屋内有人怪吼一声,冲出一身影来,两人看清那人样貌,不禁头皮发麻:那人脑袋全不像人,倒像是晒干的鱼头,浑身一股腥臭味儿,张开鱼嘴,里头尖牙利齿,但他身上却穿着渔民服饰。 盘蜒劈出一刀,将那人斩死,紧接着又人从两旁屋子钻出,各个儿都是这死鱼般的嘴脸,见到盘、陆二人,如饿狼见着兔子般猛扑过来,在水中动作极快,可比饿虎猎豹。两人急运内力,真气张开,相互助力,稍稍一动,已突出鱼妖重围。 两人疾奔半天,来到一隐秘地方,见四下无人,这才稍稍安心,找一处坐下休息,陆振英回想那几人身手,说道:“他们不会武功,动作全无路数,并非万鬼的人。” 盘蜒点头道:“或许是镇上百姓变成这般模样。” 陆振英吓了一跳,说道:“人怎会变成这般妖怪?怎有这种道理?慢着...慢着,他们先前所穿衣裤,可不就是....全是此地的渔人!”她虽身负万仙仙法,定力胜过凡人,但这景象太过惊悚,令她如坠入噩梦之中,霎时吓得一身冷汗。 盘蜒道:“这里头大有文章,非三言两语说的清楚。”偷偷探脑朝外一瞧,见许多鱼妖在窗外走动,嘴里叽里咕噜的,说道:“晒网....打鱼....吃人....吃老婆...我儿子呢?”所述皆是些断断续续的家常琐事,能听明白,但不知所云,反而更令人胆寒。 陆振英忽然想起以往在黑荒草海的遭遇来,说道:“义兄,当年那阎王....那些可怕的凶兽,这儿的情形与那时颇为相像呢。” 盘蜒登时醒悟,说道:“不错,魔猎,这可不是魔猎么?” 陆振英急道:“这也是魔猎?咱们怎地又被卷入里头了?” 盘蜒用拳头抵住脑门,沉吟道:“说是魔猎,但为何全无迹象?”当年他在蛇伯城外遭遇那异兽阎王时,天有魔月,方位大乱,现出迷一般的怪林,可眼下方向建筑却并未错异。 他渐渐思索明白,说道:“那海啸便是魔猎的征兆,乃是有人激发海脉,以至于有此洪灾。” 陆振英颤声道:“是何人干的?这等神通广大?是咱们先前见到的那孩童么?那孩童也是阎王?” 盘蜒怀疑是他,却也难以想通。只是眼下局面恶劣,此地极为危险,稍有不慎,便被数万鱼妖团团包围。盘蜒卜算一卦,苦笑道:“卦象上最安全所在,乃是深山老林,但这会儿咱们可回不去了。” 陆振英问道:“那咱们该躲在哪儿?野秋老爷子他....”查看野秋状况,气若游丝,随时都可能咽气,她忧心忡忡,想运气替野秋疗伤,谁知手一碰上野秋穴位,他闷哼一声,睁开眼来,一把狠狠抓住陆振英手臂,陆振英惊呼一声,痛的眼泪直流,手腕险些被野秋拧断。 盘蜒在野秋丹田上一按,野秋顿时泄气,盘蜒心下黯淡,寻思:“这是回光返照,他性命已危在旦夕。这...这是我的错么?” 野秋咬牙支撑起来,老泪纵横,说道:“你们....你们听着....听着....我把天极卷宗....念给你们听。” 陆振英忙道:“老爷子,你好好歇歇吧,这卷宗已无关紧要了...” 盘蜒伸手挡住她小嘴,神色凝重,鼓足毕生内力,源源不绝的注入野秋丹田之中,这时已不敢稍有疏忽,须得将幻灵真气运至极处,方可续住野秋之命。 野秋精神稍振,催促道:“女娃娃,你性子聪明,这口诀我...我只念一遍...”也不等陆振英答应,张口念诵“天极卷宗”法门,他死到临头,蓦然神智极为清醒,脑中再无杂念,这口诀竟说的极为流利清晰。 陆振英想说:“我不想学这功夫。”但见盘蜒专注铭记,她也学他模样,一字一句的牢牢记住。她背书本事远不及盘蜒,可这会儿与盘蜒心意互传,那口诀如烙印在她脑海中一般挥之不去。 野秋将口诀说完,声音微弱下去,他道:“你们....你们务必要逃出此地,前往....前往陆腾,我先前说了谎,我...我、师弟、老海魔头,实则...实则....是被选中....” 盘蜒问道:“选中?被何人选中,那婴儿吗?” 野秋道:“不错,当年摩崖山庄之中....众人厮杀,是为了....被那婴儿选中,得蒙传授....天极宗卷。咱们三人无意中破坏....破坏了那规矩,故而....代替师父,成了被....被选中之人。” 盘蜒顷刻间明白过来,质问道:“如此说来,我与义妹也成了被选中之人?” 野秋苦笑一声,说道:“不错,不错,你们....你们快杀了我,不然....不然可就功亏一篑...” ------------ 三十 轩辕玄夜共伏魔 盘蜒问道:“为何要杀你?什么来不及了?” 陆振英也道:“老前辈莫要灰心,咱们说什么也要救你。” 野秋急匆匆的说道:“当年我师父使出...这功夫,变得如....许丹....刚刚一样,我与他...事后想到:他本打算将体内的...内丹自个儿剖出来,喂给那婴儿吃了,谁知此事....办到中途,我三人现身,乱了他心思,他死了之后,咱们...万不该去找那婴儿,更不该练...那邪功。从此以后,咱们三人都....中了咒,总有...总有偿还之时。” 盘蜒听他有气无力,说的缓慢,索性自己说道:“当年在摩崖山庄也有大水冲浸,可是那婴儿使得法术?你二人后来又回去过了?” 野秋道:“并非那婴儿,练...那功夫之人,一旦体型变化,对他便....俯首称臣,那大水....另有其人。咱们逃出之后,初一段日子夜夜噩梦,总听见那婴儿要咱们回去,说.....咱们已被他挑选。咱们尔后...回到陆腾的.....摩崖山庄,在山庄底下....有通道,已....被封住,那儿.....或有这婴儿出生的秘密....,也有....对付他的法子....” 盘蜒道:“一旦那婴儿捉住你们三人,又会怎样?” 野秋原本也不知道,但此刻已想的通彻,说道:“他让咱们....练天极邪功,为的便是自己,一旦咱们....体形变化,为他....所用,他会恢复原样.....在那之前,须得....” 他说着说着,忽然虎目圆睁,眸中血光如炬,已丝毫不像垂死之人。 盘蜒松开手掌,与陆振英同时后撤,野秋仰天长啸,又厉声喊道:“他....他在操纵我变化,快....快.....将我杀了,莫让他得逞...” 盘蜒拔刀在手,说道:“老爷子,你与许丹前辈舍生取义,真无愧于大侠称号。” 那野秋本已神智错乱,身躯增长,闻言一愣,脸上现出自豪坚毅之情,盘蜒心中默念:“我不会让你白死。”一刀劈下,野秋竭尽心血,瞬间散去功力,身躯疲软,挡不住宝刀,于是鲜血四溅,野秋头颅落地,便在同时,盘蜒与陆振英各感到气血纷乱,从野秋体内涌出无数情绪,真气如风暴般钻入二人身子。 陆振英“啊”地一声尖叫,朝后退开,靠在墙上,盘蜒运太乙异术,顷刻间定下神来,又以通玄法门,感应野秋死后些许灵气。 许久之后,他将陆振英扶起,说道:“得运轩辕真气,否则那.....那‘婴儿’会查知咱们,试图操纵我俩。” 两人本已精疲力竭,但得了野秋死后功力相助,已然恢复大半,陆振英依言运功,盘蜒也使离乱大法,他引导二者彼此相助,驱逐经脉中邪气。 盘蜒本就是掌控人心,以灵生幻的行家,知道真气摧心的种种诀窍,更得了野秋临终心念,而这轩辕玄夜真气更似是克星一般,只一会儿工夫,便发觉这‘天极宗卷’中阴险歹毒之处,一一剔除干净。 便在这时,屋外噼啪作响,似落地蹦跶、垂死挣扎的鱼,骤然屋门敞开,一大鱼头伸了进来,目光呆滞,却鬼气森森,陆振英默然斩出一剑,剑上真气宛如雷电,登时了账。 盘蜒道:“咱们出去!”两人真气纵扬,再度疾驰而去,一众鱼妖声嘶力竭的大喊大叫,嘴里乱七八糟,如潮水般围拢过来,盘蜒将宝刀舞得如同狂风,刀风扩散,当者披靡,很快杀出一条血路,两人瞬间跑的不见踪影。 陆振英一边随他奔走,一边问道:“义兄,咱们现在去哪儿?” 盘蜒叹道:“如老爷子说的不错,他死了之后,那婴儿便要捉我二人,咱们如能回到万仙,自然最好,但他必然纠集人手,堵住出镇去路,咱们原路返回,怕是自投罗网。” 陆振英道:“那不如找一处隐秘之地,躲藏起来,来一出‘兵行险招’?” 盘蜒点头叫好,他得了野秋零碎记忆,隐约想起镇上有一破败祖庙,就在港口左近,那儿地处偏僻,又传闻闹鬼,平素无人敢去,村民必然极少,若真人迹罕至,眼下定无村民变得鱼妖。 他喜道:“我知道一去处。”趁着天黑月暗,两人步履无声,宛如幽灵般穿街绕巷,来到海岸,这时潮水已然退去,各处都有鱼妖走动,似乎都精神恍惚,茫然不知所措。 两人潜伏屋顶,陆振英低声道:“他们似乎并非全丢了魂,还能想的起来自个儿是人。” 盘蜒喃喃道:“若能想的起来,岂不更是可悲?” 陆振英听盘蜒语气萧索,轻轻拉住他手掌,试图安慰,忽然间,她感到幽深无底的愧疚、悲伤、痛苦、绝望宛如巨浪般打了过来,她吓得魂飞魄散,顷刻间几乎麻木,盘蜒已然察觉,一甩手,两人分开,陆振英险些从屋顶滑落,但盘蜒拉住她衣袖,她趁势稳住身子。 她惊魂稍定,暗想:“义兄才多大年纪?怎会有这般深不可探的悲苦?”想到此处,心中对他却更是怜爱万分。 盘蜒却想:“轩辕真气与玄夜真气彼此相吸引,稍有不慎,她便会知我心思,探知我的隐秘,知道我犯得许多罪孽,那她岂不会因此憎恨我?”但转念一想:“她恨我厌我,又能怎样?我不求她回报,只想照顾她一生平安罢了。”遂心无困扰,平静如常。 他再握住陆振英小手,陆振英收摄乱绪,不运功夫,被盘蜒一碰,心底涌出一股难以捉摸的暖流。 盘蜒指了指远处海港,只见一木架延伸出去,乃是一木桥,在木桥浅水处有一平台,以大理石砌成,平台上有一大庙,四周有木墙挡住海浪,它被水汽侵蚀,木墙斑驳,瓦片残败,树木枯萎,大庙周围数里并无人影。 盘蜒道:“去那儿。” 陆振英点了点头,施展轻功,如苍蝇般轻盈,一同从鱼妖头顶飞过,不多时落在院内,满目苍夷,荒草死绝,真比坟地还荒凉许多,连鸟叫虫鸣都不曾听闻,更不提那些鱼妖的呢喃自语。 盘蜒道:“咱们就在这儿歇一晚上,但愿能平平安安。” 两人练就飞升隔世功,可长久不吃喝,数日不睡眠,只是先前消耗过剧,委实有些支持不住,便走入庙内休息。他们在庙中大殿一瞧,四周零零碎碎有些牌位,数目极少,当是此地以往的重要人物。 盘蜒不愿多瞧,说道:“振英,你先睡上一会儿。” 陆振英“嗯”了一声,说道:“我不困,只要稍稍歇息就好。” 两人找平整干净处坐下,各自打坐调息,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精力已然复原,也不知是正有巧合,还是心有灵犀,两人竟同时睁开眼来。 陆振英朝盘蜒一笑,盘蜒愣了愣,也朝她张开笑脸。 陆振英忽然问道:“哥哥,我先前....先前....亲你...亲你嘴唇,可曾让你....着恼了?”她问出这话时十分害羞,战战兢兢,但她并非忸忸怩怩的姑娘,性子坚定,加上与盘蜒心无隔阂,无法将这念头藏在心底。 盘蜒道:“我倒怕你着恼,我是着实欢喜的。” 陆振英万料不到他如此直白,顿时如释重负,又生出极大的喜悦,她道:“我怎会着恼?只是想不到我头....头一次与男子亲吻,竟是与你.....” 盘蜒见她说的吃力,哈哈大笑,道:“你这话说的好生别扭,你小时候难道不曾与你爹爹亲嘴儿么?” 陆振英嗔道:“那能一样么?你又不是我爹爹。” 盘蜒道:“长兄如父,小妹如女,其实也差得不远。” 陆振英这下真有些恼了,说道:“原来你这般想,我却另有心思。哼,懒得与你多说。” 盘蜒见她扭过头去,当是在生闷气,起身走到她身边,低声道:“你喜欢我,乃是我梦寐以求之事。” 陆振英心头剧震,霎时一颗心仿佛仿佛长出翅膀,飞上云端,飘飘然如在梦中,她虽行事直爽,听了此言,再无半点勇气回头去看盘蜒。 一直以来,她暗恋师父张千峰,但张千峰却另有牵挂,寄情于一失踪不见的‘师妹’,她为此苦恼,知道此事终是虚妄,多年中,她倍受折磨,苦不堪言,然而就在今天,她与盘蜒彼此牵挂,携手渡难,患难之中心思相连,她本就与盘蜒极为亲密,佩服他诸般本领,此刻情愫陡然袭来,又得盘蜒亲口承认,她欣喜若狂,霎时将那苦恋抛在脑后,只是又着实不知所措,生怕得而复失。 盘蜒又道:“先前我俩真气贯通,你也早知我心意了,不是么?” 陆振英开口也不是,闭嘴也不是,羞答答的点了点头,盘蜒道:“看来还是在生气,唉,罢了,罢了。” 陆振英吓了一跳,她初得真情,最是怕梦想破灭,急忙道:“我....谁生气了?我...只是有些倦了。” 盘蜒道:“倦了?那就好,刚刚你听见什么梦话没有?都说倦催恶梦,想必你刚刚所闻,都是虚假....” 陆振英怒道:“什么恶梦、梦话?我清醒得很,你说过的话,还能不认么?” 盘蜒道:“我说什么来着?” 陆振英咬牙道:“你说‘你喜欢我,乃是我梦寐以求之事。’” 盘蜒面露微笑,陆振英反应过来,登时羞不可抑,说道:“你...这话是你说的!”转身避让,盘蜒再轻握她手心,陆振英一身冷汗,几欲虚脱,把心一横,转身蜷缩在盘蜒怀里。 ------------ 三十一 互诉衷肠说情话 如此一来,陆振英耳中便听到盘蜒胸中心跳,那声音空空荡荡,深沉悠远,她虽身处险境,又刚刚经历一场莫大惨事,但听着这擂鼓般的声响,心中却满是安乐。 盘蜒道:“先前我俩能猜到对方心思,是么?” 陆振英羞道:“对啊,你也早知我对你....那你为何不说出来?” 盘蜒微觉不好意思,说道:“你知道我怎般想的,那我何必多开此口?” 陆振英叱道:“我偏偏爱听你亲口这般...这般说,否则我只当自个儿在做梦呢。” 她回想刚刚由盘蜒身上传来思绪,隐约觉得他颇为遥远,似乎甘于藏身在暗处,默默无声的照看自己,并非看中自己相貌、才学、武艺、名声,更无半点索求,他明知自己暗恋张千峰,对二人却无丝毫不满,反而由衷替她担忧,他为何不求回报?世上怎会有这般无私的爱?那....那真能唤**意么? 陆振英问道:“你...从什么时候....把我放在心上?” 盘蜒叹了口气,说道:“从那轩辕神殿中,你替我挡了那陷阱之后,我当时怕极了你。” 陆振英奇道:“你为何会怕我?” 盘蜒再藏不住心事,他道:“我这人孤单了很久,光阴永无止境,似乎过了几千年一般,我记不起自己遭遇之事,但我记得我一生之中,从未对任何人有过亲情牵挂。你救我性命之后,我知道自己忘不了你了,我因此害怕,困惑,我管不住自己心意,只想靠近你,跟着你,救你性命,助你练成功夫,这样谁都伤不了你啦。” 陆振英只觉盘蜒声音悲苦,可怜至极,又想起那时景象,心中甜蜜羞涩,难描难述,她道:“我那会儿在泉边洗澡,你....你突然冲出来抱住我,我....还以为你要使坏呢。我怎地这般蠢笨?当场就该瞧出来了。” 盘蜒道:“你恋着张千峰,我怎会瞧不出来?更何况我也不求你反过来念着我,如此岂不让你困扰?” 陆振英知道瞒不过他,索性说道:“但我现在....现在只喜欢你一人,师父待我极好,但此生此世,我心意已不会变。” 她顿了顿,又道:“我娘亲说,真正挂念一个人的时候,便恨不得这人从头到脚,每时每刻,都属于你自己。即便嘴上说的再漂亮豁达,心底也不容旁人分享。我眼下便这般想你,但你为何...为何不这般想我?似乎我若转恋旁人,你也无所谓一般。”两人所处情形极为微妙,无论有何情绪,对方都能查知,她索性抛去羞涩、伪饰,把心中念头全数倾诉出来。 盘蜒苦笑道:“我怎知我这怪脾气是怎生来的?我这人是天下最别扭的混账,你莫管我怎生想法,只需知道我待你真心实意,愿为你舍弃性命。” 陆振英笑道:“这你可瞒不过我,我老早便察觉到了,你又是怪异,又招人喜欢。” 盘蜒道:“我行径糟糕至极,在万仙之中声名狼狈,你却是高高在上、受万千宠爱的仙女,你若真与我相处久了,只怕会受万般非议,坏了自己名声,说不定还会生我的气。” 陆振英察觉到他竟有气馁之意,急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你待我这般恩情厚意,我难道还舍得与你分开么?我又有什么了不起的?我那轩辕真气受惠于你,而胸中才学,更及不上你的九牛一毛。你我....你我今天真气融合,那是老天要我二人在一块儿。那些人有眼无珠,不知道你的能耐,而你不沽名钓誉,我反而加倍敬重于你。你若....若因此想抛了我,我便....我便在你面前自毁容貌,那总配得上你了么?” 盘蜒低声道:“你都不怕,我怕什么?就是这句话。” 陆振英静下心来,再回忆她当年在万仙门会试中见到景象,盘蜒身边伴着一位少女,那少女显然对盘蜒极有情义。她记起少女叫做吕流馨。 陆振英问道:“那位吕姑娘...她对你一往情深,你....你会怎生对她?”她也想装作若无其事,大度宽容的模样,但她骗不过自己,也骗不过盘蜒,她此生头一次陷入爱河,心意热烈,如同风暴,她识得盘蜒更早,便有先来后到之心,宁愿盘蜒做个负心郎,也不愿他被那吕流馨夺走。 她遵循父亲教诲,品行高尚,仁义道德,一辈子走着正道,但她此刻终于知道真正的爱是何等盲目,只要她坚信盘蜒属于自己,就算他骗尽天下女子,自己也会护着他,爱着他,等待着他。 但他呢?他为何会舍得我?他爱我不及我爱他那般深么? 但陆振英已全然顾不上了。 盘蜒说道:“你想看当时场景么?我可以让你瞧瞧。” 于是盘蜒心思传了过来,她见到他零碎记忆:盘蜒在会试中落败,输的极惨,吕流馨并未安慰他,反而与他争吵,大发脾气。随后两人一年不再交谈,她对盘蜒冷淡,四处结交风流子弟,直至盘蜒最终离她而去。 陆振英放下心来,喜滋滋的说道:“那姑娘不要你,却被我捡个便宜了。” 盘蜒捏了捏她的鼻子,说道:“你这丫头是天大的宝贝,防备森严,却被我这小偷偷到手里,这下子谁也抢不走了。” 陆振英娇笑起来,说道:“小贼骨头,知道我是宝贝,便要待我好一些,无论谁来讨要,你都要与他拼命,知道么?” 盘蜒忍不住道:“若你留在我身边受苦,自个儿想要离去,我难道能眼睁睁看着你闷闷不乐么?” 陆振英说道:“你这话好生无情,我与你在一块儿,便是在刀山火海中,也如登仙境一般。眼下这番折腾还不苦么?为何我这般欢喜?” 盘蜒心想:“天真的丫头,你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如果我心生变乱,有害你的意图,我怎能容许自己留在你身边?不,不,正因如此,我更要压下邪念,只走正道。”但心底这番交战却不能让她知道,盘蜒隔绝了这思绪,满心希望,满心彷徨。 两人说了会儿情话,陆振英心想:“今后有无穷无尽的日子待在一块儿,也不忙于一时。”这念头又让她心中光明,生出求生念头,她道:“咱俩早上养足精神,便从庙中杀出去,径直返回万仙。既然这儿有...有万鬼,有魔猎,并非我俩可以抵敌,非得破云的仙使出手不可。” 盘蜒思索片刻,稍感不妥,说道:“这般硬闯倒非上策,照野老前辈所言,那婴儿似能察觉他的心思,令他自行使出‘天极邪功’来,那我二人定已暴露行迹,途中必布满万鬼追兵。” 陆振英皱眉道:“盘蜒哥哥,你学问比我好,倒来说说这‘天极邪功’到底是怎样的功夫?为何那婴儿历时三十年不曾长大成人?咱们在洞窟中见到那孩童,便是那婴儿么?怎地才不过十岁年纪?野老前辈说他被婴儿选中,那又是怎么回事?” 盘蜒仰起脑袋,仔细思考,说道:“那婴儿定是极为妖邪之物。他身上纹着天极宗卷,那年在陆腾的摩崖山庄,庄主为他举办邪典,以为这婴儿乃是天赐好运,可助自己练成神功,想不到实则上了这婴儿的当,只是山庄中有人不小心走漏消息,许许多多的武林人士闻讯而来,见了神功,自相残杀,最终活下来的,便是‘选中之人’。” 陆振英说道:“那位山中怪狮前辈,便是被选中之人了?随后野秋、许丹、海魔王将他杀了,他们又成了人选。” 她一边说,一边理清思绪,说道:“那三人本该有一场你死我活的拼杀,决出唯一的活人,谁知大水淹没山庄,坏了这婴儿的盘算。于是...于是那邪法威力一分为三,这海魔王、许丹、野秋老爷子各分得一份。故而....故而....” 盘蜒点头道:“隔了这许多年,那婴儿终于找到法子,满拟将他们三人本元内丹一并吞吃,方可促成自身邪法长进,练成邪功。野秋老爷子随咱们逃了出来,将那功夫传给我二人,那...那便是仪式,又在那婴儿控制他心神的刹那,令我将他杀死,那邪法也因此传到我二人身上。” 陆振英察觉盘蜒心中极为愧疚,紧紧抱住他,说道:“你莫要自责,野老前辈英雄一世,若沦为那妖魔食物,那才是真的冤死。” 盘蜒心想:“我本可阻止惨剧,但我...为私欲所迷,实则过错在我。”但他生怕陆振英替他忧心,强打精神,说道:“如此说来,那婴儿非要捉我们不可,但野老前辈豁出性命,托付咱们,咱们更不能让万鬼众妖得逞了。” 陆振英左思右想,终于下定决心,说道:“盘蜒哥哥,我随你一起偷船前往陆腾,他们料不到咱们胆敢冒险,防备定然不严。” 盘蜒凝视她脸庞,问道:“你真要如此?咱们唯有从海上过去,听说海里来了怪鱼,极为庞大,就咱们两人,此去更为凶险。况且万鬼之中多有半鱼模样的怪物,情形对咱们极为不利。” 陆振英说道:“咱们万仙之人浸泡仙露泉,几乎丧命其中,区区海水,又算得了什么?除此之外,咱们更无其余法子了。” ------------ 三十二 北海章鱼死人棺 盘蜒笑道:“姑娘有胆有谋,又是绝代佳人,谁能得你青睐,真乃神仙之福,我瞧那人定然又英俊,又精神,又讨喜,又机灵,才能这般好运,赢得美人芳心。” 陆振英脸上一红,说道:“自吹自擂,没羞没臊。你莫一味恭维我,正经来说,你可会驾船?” 盘蜒道:“我这条命长的惊人,阅历何等丰富,鸡鸣狗盗、小偷小摸,划船捕鱼,昔日似都学过一些。” 陆振英高兴起来,说道:“只要你会就成,我俩在船上互传内劲,我配合你划桨,以我的轩辕真气,你的....” 盘蜒道:“玄夜真气。” 陆振英奇道:“玄夜真气?这念法与轩辕真气相似,你从何处学来的?” 盘蜒心头一阵慌乱,想起仙露泉之事,暗中悔恨,他急忙掩盖过去,不让陆振英知道,答曰:“我在神藏派书库中翻书,无意中学了过来。” 陆振英笑道:“你看,这叫福至心灵,若非你学会这功夫,我俩只怕要失之交臂,一辈子做义兄妹呢。”停了停,续道:“等到了船上,我俩以轩辕、玄夜功夫互助,这叫心有灵犀,相得益彰,等那些万鬼察觉,咱们早不知去向了。” 盘蜒点头道:“这还叫‘夫唱妇随,干活不累’。” 陆振英一阵娇羞,道:“你爱怎么说便怎么说吧,谁教我看上你呢?” 那野秋与许丹对海魔王颇有戒心,故而频来此镇,对镇上情形了解颇多。盘蜒得野秋少许灵识,默想港口分布,说道:“咱们不可等待天明再走,需得趁夜出航。” 陆振英点头道:“不错,天黑时目不见物,它们也瞧不真切。” 两人当即动身,走过大殿之时,陆振英偶尔看了一眼庙中牌位,忽然心中一动,上前拂去灰尘,凑到月光下一瞧,只见上书“祖公泰淮蛇之位”。她奇道:“泰淮蛇?这祖庙中祭奠的人也姓泰,盘蜒哥哥,你虽自称盘蜒,但那泰慧说你是他叔叔呢。” 盘蜒自也好奇,在诸多牌位上扫视一圈,大吃一惊,说道:“这庙中人物尽皆姓泰,但泰家祖居另在他方,这庙中死人虽同姓,却未必与泰家有关。姑娘心思灵巧,明察秋毫,竟于百忙之中,不忘观察细微之处,好生令人钦佩。” 陆振英笑道:“你要说我节外生枝,胡思乱想,可不用说的这般肉麻。” 忽然间,只听屋顶有人闷声说道:“来人既然是泰家子弟,为何不参拜祖宗灵位?” 盘蜒、陆振英脸上变色,都想:“这人来此多久了?为何咱们竟不知道?”听那人声音,似乎被裹在棉被之中,故而听来万分别扭。 那人等了片刻,似颇为不满,说道:“男的确有泰家血脉,女的是泰家媳妇儿,啧啧啧,偏偏又练了古怪的功夫,难怪不受那‘徘徊’掌控。那天极卷宗的残卷可在你们心里头?” 盘蜒与陆振英互望一眼,心下戒备,都想:“这人知道的好多,他是万鬼之人?” 盘蜒问道:“什么‘徘徊’?阁下是谁?” 那人闷闷说道:“我听赵靡说,你们已见过‘徘徊’,这群废物!我行动不便,让他们设计将野秋、许丹一网打尽,想不到野秋竟能逃生,还玩这般把戏。” 盘、陆二人各自骇然:“听这人意思,他似是此次万鬼阴谋的主使?那‘徘徊’便是身上纹着卷宗的婴儿?” 那人叹气道:“既然是泰家之人,便是我的后代晚辈,我本不忍心动手,但好不容易找到‘徘徊’,而阴差阳错之下,尔等竟被选中,也是命中劫数难逃。” 盘蜒心想:“它自称行动不便,咱们何必与它啰嗦,既然行迹败露,更需早些抢船离开。” 他将心意传到陆振英心中,她立时反应过来,两人并肩倚靠,忽然间真气大盛,嗡地一声,奔向庙门,身法快如离弦之箭。但转眼有一团白乎乎的软泥从天上落下,哗啦一声,挡住去路。 盘蜒拉着陆振英,陡然转向,从墙上跃过,这一动依旧迅速至极,却见数条章鱼触·手挥舞过来,势头凶猛,宛如惊涛骇浪,盘蜒躲闪不开,以黑白真气化作掌力,呼地一声打了过去,一声巨响,那触·手四分五裂,汁·液随之飞溅。 就这么稍一拖延,更多触·手伸了出来,陆振英这才看清那拦路之物,竟是一软绵粘稠的白色大章鱼,瞧它模样,显然已经死了,可依旧攻势猛烈,毫无破绽。 盘蜒道:“阁下既然为隐士高人,为何藏在章鱼之中?莫非为了龟缩不出,竟丝毫不顾颜面么?” 那人在死章鱼里头道:“我为了治伤,修炼一门功夫,虽然颇有成效,反而却患了怪病,只能待在海里,若要上岸,非得借助海啸不可,还不能长久暴露在外,没法子,只能在章鱼里头歇着,暂居这海边祖庙之中。巧极,巧极,若非尔等自投罗网,没准还真让尔等跑了。” 陆振英心想:“这人倒也实诚,这是他天大弱点,为何对咱们说了?”随后猛然醒悟过来,惊呼道:“那海啸是你的手笔,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那人笑道:“我先前听你二人提到‘魔猎’,莫非除我之外,你二人还遇上过其余阎王?” 两人惊恐万分,再不停留,齐心协力的朝后院奔去。忽然眼前人影晃动,盘蜒立时出刀,陆振英斩出一剑,都是全力以赴,不再留手,但那人手掌连拍,掌力波及,盘蜒正面受力,手臂一麻,半身酸软。 陆振英顿时知觉危险,抱住盘蜒,两人朝后倒飞出去,只听轰隆巨响,那人掌风化作碧绿巨浪,将数棵大树打得粉碎,若两人逃得稍慢片刻,已被那浪涛重伤。 只见那人浑身光溜溜、湿哒哒的,竟是一黑发赤·身的女子,除了形体怪异之外,容貌美艳至极,她立于月色之下,黑夜之中,神色微微赞叹,说道:“我借海魔王的名头行事多年,你二人这黑白真气倒是头一回瞧见。这名目可是‘轩辕、玄夜真气’么?这名字好生该死。” 盘蜒心道:“我就道那澜海王武功虽高,但也敌不过野秋、许丹二丐联手,真有些名不副实。而海魔王与屠邪手齐名,连万仙都敬他三分,原来是她幕后捣鬼。” 他见那女子身上涂满章鱼体内粘·液,心道:“若除了这粘·液,她只怕非得躲回章鱼体内,万不能行动自如。” 他深深呼吸,手臂轮转,蓦然搁在胸前,双掌一同拍出,掌风化作一条蟒蛇,朝她咬了过去,那女子哈哈笑道:“这是泰家的幻灵掌力?你以为我不会么?”伸出纤臂玉掌,掌力反击过来,化作海浪,力贯金石,不可阻挡,乃是以真气而成海水之形,暗合自然之法,故而威力倍增。 盘蜒掌力与她一碰,蓦地扩散开来,四处纷飞,院内又是一通震响,于是墙倒树断,真如洪水过境,靡滥震荡,那女子“咦”了一声,只见那两人所在方位,眼下已满是雾气,以她的眼力,竟找不出两人身影。 那女子功力虽深厚无极,但毕竟练功走火,未曾复原,身上又罩着章鱼尸液,感官大打折扣,她冷哼一声,以为那二人逃走,身形一晃,蓦然已站在庙顶,仰天长啸一声,这庙本身处海中平台上,周围海水霎时暴涨,如山崩地裂,奔腾过来,刹那间充斥院落,将这祖庙外院摧毁,盘蜒那幻灵雾气也已消散。 她凝神去找两人影子,忽然身边有人说道:“陆腾摩崖山庄!” 她吃了一惊,不料那人竟如此胆大,反而埋伏在自己身边,她回身一掌抓下,但胸口剧痛,已被一物洞穿,她心下大骇,暗想:“什么暗器这般厉害?”伤处麻痒万分,知道尸液破开一口,空气钻入,有如剧毒,情形危险至极。 她气急败坏,倏然打出一掌,盘蜒未能躲开,喀拉几声,被她打断几根肋骨,受了内伤,喉咙中涌出血液,陆振英急道:“盘蜒哥哥!”在空中将他接住,盘蜒吐出一口血,含糊叫道:“去海港,快,快!” 陆振英答应一声,施展雷霆真气,弹指间已然跑远。 那女子不敢追击,身子一扑,钻入章鱼尸体之内,立时运千里传音功夫,对万鬼众人喊道:“众人听令,那二人前往海港,速速上前堵截,莫让他二人跑了。” ...... 陆振英怀抱盘蜒,关心他伤势,不禁汗流浃背,眸中含泪,盘蜒低哼一声,睁开眼来,笑道:“姑娘一哭,如雨后海棠,当真美艳,令人赏心悦目,心旷神怡。” 陆振英哽咽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玩笑?” 盘蜒道:“这岂是玩笑话?我瞧见姑娘,心情大好,敝如中了幻灵真气,全不觉疼痛,有道是‘美人在旁,死而不僵。’我这般舒舒服服的,状况大好,伤势....转眼便不碍事了。” 陆振英破涕为笑,说道:“好,我相信你不会骗我。你当知道:你我心有灵犀,你若伤痛,我比你更痛苦百倍,不仅身上疼,心里更疼。” 盘蜒忙道:“我好了,我好了,岂敢连累姑娘?”说着忍痛一跃而起,步履矫健,哪里像受伤模样? ------------ 三十三 忘恩负义真小人 盘蜒潜运幻灵真气,传流经脉,疼痛锐减,身子稍稍一震,断骨已然接上,行动起来如完好无损,陆振英喜道:“这还差不多。”但仍扶住盘蜒不放。 饶是如此,那女子掌力实在惊人,虽先被盘蜒打伤,仍将盘蜒伤的够呛。陆振英问道:“要不要找一处养伤?” 盘蜒道:“那女子妖法深湛,定能远远指挥万鬼,调兵遣将,令人来捉咱们。咱们去向已然暴露,说不得,只能抢先登船了。” 陆振英答应一声,借盘蜒内力,鼓动自身真气赶路,只是此刻盘蜒伤重,这轩辕玄夜真气威力已远不如昔,陆振英心下焦急,急催内息,盘蜒说道:“你可将你那‘猎林’马唤过来。” 陆振英摇头道:“它不曾随我前往万仙,也并未跟我过来,我与郑喜那二人同行,不能独自骑马,否则我早将他们甩脱了。” 盘蜒笑道:“你只管叫唤试试,这马儿机灵的很,能感应你心思,就与我一般。” 陆振英不禁莞尔,说道:“是啊,你是人,它是马,你二人好生相似。” 盘蜒道:“我与猎林也是老交情了,当年我不还救它性命么?咱俩是难兄难妹,它见着我,准欢喜的摇头晃脑,屁滚尿流...” 陆振英笑道:“我那马儿可比你有出息多了,怎会与你胡闹?”虽然不信,仍运气呼啸一声,她体内功力浑厚,身在半空,不受房屋阻隔,声音远远传去。 突然间,只见一匹骏马在水上飞奔而过,奇速无比,仿佛能凌波而行,陆振英又惊又喜,忙向它招手。一路上有鱼妖扑咬它,都被它轻巧避过,宛如轻功绝顶的高手。 它来到房屋下方,轻轻一跃,已落在屋顶,陆振英欢呼道:“乖孩子,你一直偷偷跟着我么?”与盘蜒翻身上马,沿岸边疾奔,盘蜒道:“讨钱帮虽然穷酸,但在港口也有一艘好船,两人一马,正好搭乘。” 陆振英问道:“对了,你刚刚用暗器击伤那女子,那又是什么法宝?为何以那女子轻功,竟然躲闪不开?而她的护体真气也遮拦不住那暗器。” 盘蜒道:“这便是你鲲鹏师公送我的宝物,唤作泪滴子母石,只要我授意,它便可日行万里,返回万仙中求援,这宝石坚固无比,不受阻碍。我将它当做飞蝗石扔出,想不到竟一举成功。” 陆振英喜道:“这么一来,师公、师父他们定能收到消息,赶来救咱们了?” 盘蜒道:“远水解不了近渴,咱们这会儿还得相依为命,指望不上他们。” 奔了一盏茶功夫,已至码头停船之处,两人望向船边,不由得心头一震,只见许多万鬼的半鱼半人从另一方向赶来,当先有一人奋力逃跑,瞧他身形,正是郑喜。 陆振英虽不喜此人,但仍犹豫不决,她恪守万仙门规,同门性命危机,她不能视而不救。盘蜒知她心意,说道:“咱们上前救他,随即折转逃命,以猎林的脚力定来得及。” 陆振英心道:“你我二人同行,非多他在其中,好生讨厌。”但也不可置若罔闻,呼啸一声,猎林陡然猛冲,不旋踵间已至郑喜身旁,郑喜大声道:“师妹,师弟,救我,救我。” 盘蜒道:“来了!”伸长手臂,郑喜稍稍一拉,落在盘蜒背后,猎林虽负三人,但神力不凡,当即转向,再跑向讨钱帮的船,后蹄点地,腾云驾雾般一跃,瞬间已然踩实。 盘蜒见这是一条乌篷船,倒也不大,好在船身结实,他解开缆绳,拉起铁锚,陆振英问郑喜:“我让你在山中待着,你为何跑出来了?马勒师兄呢?” 郑喜气喘吁吁,说道:“他遇上万鬼的恶徒,死在一人掌下,唉,多亏师弟替我挡了一挡,否则我也难逃出来。” 陆振英无暇多想,走开去帮盘蜒,盘蜒用竹竿在河岸一撑,那船驶了出去。 突然那郑喜悄掩上来,一掌拍中盘蜒背心,盘蜒惨叫一声,垂首晕去。陆振英见状大怒,喝道:“你做什么?”手掌切向郑喜颈部,郑喜“呼呼”出拳,将陆振英逼退,将盘蜒抱起,跃上猎林,大声吆喝,猎林不知怎地,竟听了郑喜使唤,纵身跳回岸边。 陆振英“啊”地一声,急忙抛锚停船,但此时已离岸十丈远,难以返回,她望洋兴叹,徒呼奈何。 郑喜托着盘蜒,此时万鬼众人赶到,赵靡走近二人,哈哈大笑,说道:“好,你做的不错,这功劳可当真不小。” 陆振英在船上高喊:“郑喜,你这忘恩负义的贼子!你....你快放了盘蜒哥哥。” 赵靡笑道:“忘恩负义?这万仙的窝囊废欠咱们人情,咱们杀了他那师弟,却留他一条性命,只不过喂他毒药,他若不帮咱们擒住你二人,自个儿便小命难保。” 他得意非凡,又朝陆振英喊道:“你若不想你这位师兄丧命,便快些把船撑回来。”陆振英紧皱眉头,默默不语。 郑喜五官僵硬,低着脑袋,催促猎林,背着盘蜒,策马至赵靡身边,赵靡不虞有他,取出匕首,对准盘蜒胸口,望向海岸,正要再开口,刹那间盘蜒翻身而起,一指点中赵靡下颚穴道。 本来这赵靡功力不弱,身上有万鬼门中内力护体,而盘蜒伤势不轻,赵靡绝不至于轻易中幻灵真气,可此时全无防备,只专注迫陆振英投降,哪里抵挡得了?蓦然晕头转向,已被盘蜒拉上马背。 万鬼众人脸上变色,纷纷围了上来,但郑喜哇哇乱叫,拾起匕首,如疯了一般拼命砍杀,他毕竟乃万仙渡舟弟子,武功不凡,万鬼门虽然了得,仓促之下,也被他一齐迫退。 盘蜒一拉猎林鬃毛,这骏马再一扭头,冲了几步,奋力腾空,前蹄在船上一点,再度回到甲板上。陆振英放心下来,与盘蜒两人一同划桨,乌篷船破开海水,远离岸边。万鬼众人合力将郑喜杀死,匆匆再找船只,更有人欲跃入水中。 盘蜒拔出宝刀,指着赵靡,笑道:“全都给我站着别动,否则你们这位首领脑袋不保。” 万鬼门人虽行径似妖,但各个儿竟颇讲义气,脸色气愤,却也不敢动弹,唯有眼睁睁看着他们远去。 陆振英忙道:“你可吓坏我了,你怎地看出郑喜他听命万鬼?”她察觉到盘蜒心思,知道他有心犯险,反制敌人,虽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但也不便阻拦,先前盘蜒落入赵靡手中,她难明后果,心中其实备受煎熬,此刻见盘蜒平安,更是欢喜万分。 盘蜒说道:“那小子鬼头鬼脑,看着就不对劲儿,我只不过防上一手罢了。” 原来盘蜒早看出郑喜有鬼,趁他慌乱之际,以幻灵掌力加于他身上,又暗中嘱咐陆振英小心。那郑喜刚有发难之意,盘蜒立即知觉,催动内劲,迷住郑喜心神,郑喜被万鬼众人折磨了许久,也已心力衰竭,瞬间全无抗拒之力,反而落入盘蜒掌控。他驾驭猎林,绑走盘蜒,皆已在盘蜒计算之中,为的便是捉拿万鬼众人的首领。 盘蜒这一来一去,实则极耗心血,此时稍稍得了空闲,赶忙盘膝坐下,运功疗伤。陆振英见四下太平,也不忙划船,伸手抵住盘蜒几处穴道,助他医治内伤。 盘蜒知时间紧迫,不能耽搁,等身子稍稍好过了些,便说道:“这伤倒也不忙在一时,先远远逃开再说。” 大海广袤无边,海啸之后,水汽弥漫,倒也风平浪静。陆振英在赵靡身上补了几指,又得盘蜒指点,两人扳动木棹,互相助力,节奏合拍,这小船乘风破浪,行速颇急。 盘蜒稍稍卜卦,知道追兵并不明二人下落,不由如释重负,他走到赵靡身边,在他背心一按,赵靡缓缓苏醒,见到自身处境,脸色惨白,说道:“想不到万仙中竟有这等奸诈之人!” 盘蜒道:“老兄也甭客气,说起阴谋诡计,万鬼手段才叫滑溜。” 赵靡运气急冲穴道,但知无法脱困,脑中思索计策,哪里想得出半分半点? 盘蜒道:“师妹,留着此人,总是祸患,咱们将他杀了,抛入海中,喂海底怪鱼如何?”说罢朝陆振英偷偷眨眼。 陆振英明白他意思,笑了一声,说道:“好啊,我正怕那海中怪鱼突然冒出来呢。” 赵靡倒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只是听两人声音随意,似全不将自己性命当一回事,心想:“能多活一刻是一刻,总好过随随便便死了。”他口齿伶俐,极富智计,忙道:“两位仙家,留着小人小命,总是有用。那怪鱼不过是渔夫谣传,怎能当真?” 盘蜒问道:“除了当当人质,恐吓那些万鬼追兵,其余又有何用?反正他们也追不上来。” 赵靡急道:“两位想知道什么?小人知无不言。” 盘蜒指着陆振英,说道:“这位姑娘是我顶头上司,师妹,你说我该饶他么?” 陆振英笑道:“我可管不住你,反而总替你担惊受怕的。好吧,且问问他知道些什么?” 盘蜒道:“谨遵师妹法旨。”又对赵靡说道:“你们万鬼为何与那‘徘徊’勾结?那章鱼中的女子又是怎么回事?” 赵靡道:“咱们所以相助徘徊,正是受了那位‘蛇帝共工’主人之令。” 盘蜒这一惊非同小可,险些叫出声来,他道:“那...那女子叫做‘共工’?她不是...泰家的祖宗么?怎地...怎地会是聚魂山阎王.....的名头。” ------------ 三十四 孤舟渡海龙腾云 赵靡脸色剧变,道:“阁下果然渊博,不错,‘蛇帝’主人确是一位来自异世的阎王。许久之前,她闯入这世道,被万仙阴谋所害,以至于功力全失,伤情沉重,也无法返回异世,她为此冒险修炼千年,终于有今日能耐。” 盘蜒道:“她与泰家渊源可是真的?” 赵靡道:“我也不过是道听途说,做不得数。听闻当年她受伤之后,落难在此,变作一寻常女子,在这海边扮作渔女,她捕鱼手法何等神妙?本地渔民尊她为首,久而久之,渔业兴旺,竟成了大镇,她声名远播,有一泰家落难子弟慕名而来,与她相恋,结为夫妇,养育子女,数百年后,这镇上子民,实则大多为她后裔。” 盘蜒皱眉道:“那泰家子弟可是叫‘泰淮蛇’?” 赵靡道:“只知那人姓泰,名字小人便都不知道了。那泰淮蛇乃是‘蛇帝’之子,故而名字中有个‘蛇’字。” 陆振英说道:“这镇上民众为何会突然变化成鱼妖?莫非是因为阎王现世?那蛇帝对他们施展邪法了么?” 赵靡道:“此节甚是奇怪,咱们万鬼中有北方妖族,其中有半鱼半人,这还说得过去,为何本地百姓会突然如此?咱们也摸不着头脑。” 盘蜒斟酌道:“既然百姓乃蛇帝后裔,若受莫大妖力波及,诱发体内妖性,随之形态异化,倒也不足为奇。” 陆振英神色惶恐,问道:“可是那‘蛇帝’的作为?她好生狠毒,竟连自己子孙也....” 盘蜒道:“未必是她下的手,她功力不曾复原,或许无此能耐。此灾乃是乾坤天地间察觉灾祸,降下征兆,便如真阎王现世一般,十有八九,是老天爷警示那‘徘徊’重生。” 陆振英点了点头,又问赵靡:“那徘徊又是什么来头?可也是异界的魔王?” 赵靡愁眉苦脸,说道:“我不过是受鬼首差遣,前来相助‘蛇帝’主人,其余一概不知。” 盘蜒道:“既然蛇帝对此人志在必得,想必危险至极。咱们需快些查清实情......” 话音未落,忽然船身剧震,海水灌入船舱,盘蜒心想:“可是海中怪鱼?”与陆振英冲出船舱,只见一油滑发亮的巨大身躯在水中若隐若现,忽而潜伏,忽而跃动,偶尔现出嘴脸,脑袋如蛇,鱼嘴巨大。猎林见了怪鱼,吓得厉声嘶鸣。 陆振英拔出长剑,等怪鱼朝船冲撞之际一剑刺出,她那雷霆剑气虽然了得,但这怪鱼大如小山,在水中迅捷异常,如何能伤的了它?而它转了一圈,潜入海底,陆振英也找它不到。 盘蜒忽然问:“当年我俩在轩辕神殿中找着一柄剑鞘,它如今何在?” 陆振英道:“我随身带着,那是你赠我的东西,我时时刻刻都留着。” 盘蜒胸口流过暖意,暗想:“她当时虽未必对我有情,但却不忘恩义。这般善良正直的姑娘,为何会看上我这样的罪人?” 他稍一失神,那怪鱼蓦地张嘴扑咬过来,咔嚓一声,将船舱咬下大半,赵靡立时葬身鱼腹,这半截船体也随即散架。陆振英惊呼一声,落入海中,盘蜒立时抓住几块木头,以内力黏在一块儿,拼凑成一简易木筏,又将陆振英托起,让她安稳站好。他在水中推动木筏,以防它失衡。 陆振英不敢分心,取出剑柄,问道:“那剑鞘在这儿,但又有什么用处?” 盘蜒道:“把长剑扔了,伸左手给我,右手握住剑鞘!” 陆振英毫不犹豫的照做,盘蜒将心念传入她心中,就在此时,那怪鱼从下方直升上来,想要将两人一并吞了,盘蜒喊道:“出手!” 陆振英急忙运盘蜒心中法诀,将剑鞘斩出,突然间白光骇乱,宛如数十道天雷劈落,那怪鱼身躯巨震,陡然飞上半空,传来阵阵焦味儿,转了一圈,扑通一声巨响,再度落水,掀起海浪,片刻之后,浮了上来,鱼肚朝上,已然死去。 陆振英见这剑鞘神效如此,不由得惊喜交加,而盘蜒已躺在船板上,神色恍惚,嘴歪眼斜,头发根根竖起,想来是被雷电擦中。陆振英心疼起来,忙抱住盘蜒,将内力注入他体内,过了片刻,盘蜒怪叫一声,清醒过来,说道:“厉害,厉害,我度过此天雷大劫,可是要升仙了?” 两人死里逃生,不由得欣喜若狂,抱在一块儿,互相亲吻脸颊、嘴唇,陆振英举起那剑鞘,问道:“这剑鞘竟有这般威力?你怎地不早对我说?” 盘蜒道:“我这一年来在万仙中大读特读,阅遍书籍,这才知道名堂。此物有个名头,叫做‘接雷’,若非落在你手上,旁人运用起来,难如登天,你与它真乃天作之合,再般配没有。” 陆振英眨眨眼,微笑道:“好哥哥,你别卖关子啦。” 盘蜒又道:“书上有云:此物可纳空中落雷,储在剑鞘之中,一旦受引导击出,威势无穷,真如霹雳一般。但世上哪有这般巧合?便是过了十年八年,天天在雨里泡着,也未必有一道雷电劈中这‘接雷’,故而这玩意儿一直没多大用处。” 陆振英甚是聪明,蓦然猜到,鼓掌叫好:“是了,我练的是轩辕雷霆真气,又常常将它带在身边,这三、四年时光下来,它已聚集我体内不少内劲,但我为何...为何自个儿不曾察觉?” 盘蜒点头道:“它并非夺你内力,而是生出共鸣,有借有还,也可暗中增长你那真气效用。若非你这姑娘好心,时时将它带着,也不会有此神威。” 陆振英微觉害羞,笑道:“我一直怪想念你的,所以此物不曾离身,果真是好心有好报。”突然间微觉异样:“原来我心底早暗中挂念着他,只是我自个儿一直不曾察觉。”这般一想,又后悔自己为何不早些醒悟,险些错失这情郎。 正说着话,猎林在水里扑腾扑腾,游了过来,陆振英心情放松,瞧它滑稽模样,不禁哈哈大笑。盘蜒道:“猎林闺女,你看你主人好不像话,居然嘲笑于你,今后你要与我多亲近些,与她多疏远些,明白了么?” 陆振英推了他一把,啐道:“你少给我笼络人心,猎林怎会理睬你?”那猎林游到近处,伸脑袋触碰陆振英额头,陆振英深受触动,红着眼眶道:“好闺女,你随我这不成器的主人受苦了。” 此刻两人置身海上,只攀着一大块木板,委实身不由己,好在各自乃半仙之体,不惧饥渴,倒可支撑许久,但一直如此,总不是办法。 盘蜒想了想,取出月明星稀宝刀,以之做船桨滑动,挥动时以太乙奇术算定方位,手法巧妙,借足水流灵气力道,无论水流方位如何,皆可以之朝前推进,陆振英叫好道:“盘蜒哥哥,你这太乙法术,当真无所不能,到处都能派上用场。” 盘蜒笑道:“可不是么?我当年凭借此法,在旁人家中偷鸡腿鸭腿猪屁股,可谓神鬼不觉。” 陆振英揶揄道:“你还用这功夫骗姑娘心思,瞧我现在,可被你唬得老老实实,魂不守舍的。” 盘蜒惊道:“原来姑娘也是同道中人,我也被你骗的晕头转向,七荤八素,这辈子都迷迷糊糊的。” 陆振英喜道:“我可没用什么鬼门道,你甘愿自投罗网,我岂能轻易饶你?” 盘蜒只盼能找着一块小岛,以太乙异术算卦,卦象上说,最近陆地,也在‘南海一隅,九天之遥,怒涛百隔’,可见路途不近。他心想:“如此下去,总难脱困,若唯有我孤身一人,吃些苦头,忍饥挨饿,倒也罢了,但振英与猎林在旁,怎能让她俩受苦?” 蓦然间,只听陆振英指着身后,惊呼道:“还有一条怪鱼!” 盘蜒吓了一跳,回头一望,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但见海浪之中,一条身躯如海蛇般的巨物猛冲过来,转眼已拦在两人面前,脑袋钻出海面,双目凶恶残酷,狠狠盯着二人,比先前那怪鱼更庞大一圈。 陆振英举起剑鞘,但其中雷霆真气已然耗尽,若再要运用,少说也得一年半载。 怪鱼喉咙中蓦然泊泊作响,刹那间,那‘蛇帝’从中钻了出来,她冷冷说道:“你们好大的胆子,本事也当真不小,竟能杀了我的孩儿。” 盘蜒奇道:“你孩儿?先前那怪鱼是你孩儿?” 蛇帝哼了一声,说道:“它们随我来到凡间,不久前方才被我唤醒。你二人好能耐,好手段。你可是叫盘蜒?你刚刚伤得我不轻,但我也不来杀你,走吧,你俩随我去见‘徘徊’。”语气愤恨已极,却不得不强自忍耐。 盘蜒苦思脱身之策,但到此地步,几乎已至绝境,他犹豫片刻,忽然将宝刀对准自己胸口,说道:“你速速退走,不然我便自尽于此,如此你那阴谋也无法得逞。” 话一出口,蛇帝手掌一翻,一股巨浪打来,掌力怒至,盘蜒闷哼一声,摔入海水。陆振英惊呼道:“盘蜒哥哥!”想要跳下去相救,但蛇帝五指并拢,海浪化作巨掌,已将陆振英捏住,陆振英情急之下,哭出声来,厉声道:“放开我,盘蜒哥哥他...他...” 蛇帝说道:“他中我全力一掌,必死无疑,如今知道‘天极卷宗’的唯有你一人,如此倒也简单了。” 陆振英卯足全力,运功相抗,蛇帝面带微笑,任由她挣扎抗拒,说道:“可怜的女娃,明知无用,为何还要自找苦吃?” 陆振英心想:“盘蜒哥哥当真死了?那...那我也不想活下去。”看看海中猎林,它焦急万分,在水中转圈,想要救她,却又哪里能够? 就在这时,蛇帝身躯颤抖,抿紧嘴唇,侧过脑袋,似在聆听声音。陆振英微觉奇怪,也凝视倾听,只觉海水之下,浪潮之中,隐约间竟似有乐声。 那乐声极为宏大,乃是由海风吹动,潮汐拨动,一环接一环,连成一片,密集成乐,激流涌来,漩涡回荡,奏出宫商之音,发于海面,随风远传,直达九霄。 陆振英目瞪口呆,暗想:“我听过这乐声,那是...那是在魔猎之时,有仙人以此救助咱们,随后有一条白龙....” 蛇帝露出愤怒紧张的神色,她厉声尖啸,想要将陆振英拉扯过来,刹那间,一条庞大无比的白龙从水中钻出,顶着猎林,撞破海浪,救下陆振英,载着一人一马,须臾间直入万里高空,上击苍云,伴随海中乐曲,蜿蜒随风飞去。 蛇帝疯狂大喊:“泰乙?你还活着?你这狼心狗肺的王八蛋!狗杂种!” 饶是她叫的再响再恨,但那白龙已然消失,她如何能追赶得上? ------------ 三十五 祖祖辈辈挖坟头 陆振英紧紧拉住那巨龙龙角,匆忙四顾,见猎林被龙鳞卡住,一时也掉不下去。她虽自身脱离险境,但想起盘蜒,当真伤心欲绝,正犹豫着该不该松手坠海,追随他而去,却听身旁有人大喊:“你可松手,这龙甚是平稳。” 陆振英听出是盘蜒声音,当真如死后还魂,一回头,见盘蜒正盘膝坐在她身边,身上湿漉漉的,陆振英尖叫一声,扑入盘蜒怀中,脑袋用力在他脸颊上磨蹭,哭的如大雨倾盆,泪水不尽。 盘蜒被她感染,竟也低声哽咽起来。陆振英稍稍冷静,问道:“你....怎地......怎地唤出这神物来了?咱们当年在黑荒草海,也曾遇上过这神龙。” 盘蜒摇头道:“这神龙或是来救你的,我不过是它顺手捞上罢了。” 陆振英笑道:“我怎不知道自个儿有这般能耐?” 盘蜒道:“这神龙叫做‘蜃’,传闻海上渔人往往被这蜃所造幻境所迷,在幻梦中失踪数十年,随后方才找回家中,却往往物是人非。你屡次得它相救,莫非真是仙女么?” 陆振英登时信了,说道:“它....它救我两次性命,对我恩重如山,我该如何报答?”跪在地上,朝白龙磕头道:“蜃先生,蜃前辈,你为何待我这般好?我陆振英若不弄明白,心中委实难安。” 这蜃龙巨大如山,陆振英在它身上,如同蚂蚁附在人身,那蜃龙也听不清她所说。陆振英不敢大声,又拜了拜,这才回到盘蜒身畔,盘蜒道:“你对它说,咱们要去陆腾,否则它胡乱转悠,咱们岂不是要飞到天边了?” 陆振英有些为难,说道:“我岂敢对它发号施令?” 盘蜒道:“这叫老实不客气,有便宜不占,枉称君子。” 陆振英啐道:“君子抑己随人,哪里会占旁人便宜?” 盘蜒道:“好,你不敢得罪它,咱们男子汉大丈夫,当仁不让,便由我对它说吧。” 陆振英见他说的英勇无畏,心下暗赞,却见盘蜒五体投地,如毛毛虫般拱到神龙角旁,说道:“这位漂亮英俊、天神下凡的美丽神龙大人,在下乃你身上一条毛虫盘蜒,求你能否在百忙之中,将咱们在陆腾放下?或者找一处有海港的岛屿,咱们好自行乘船过去?神龙大人恩德盖世,毛虫我今后必躬身舔痔,把屎把尿,报答您的恩情。” 陆振英听得啼笑皆非,一扯他耳朵,喊道:“喂,你这骨头也太轻太贱了,神龙大人岂能瞧得起你?” 谁知那“蜃”低吼一声,陡然增速,两人站立不定,相拥摔倒,正好跌在龙鳞之中,那龙鳞如同屏风般将两人挡住,虽然坚硬,但倚靠在上,倒也不觉疼痛。 两人不明所以,可彼此陪伴,也毫不害怕,反而这般乘龙御风而行,真乃生平未有的奇遇。陆振英喜道:“都说自己是万仙万仙,如今吃苦之后,享此仙福,那才不枉这称号。” 盘蜒上上下下打量她,说道:“奇怪了。” 陆振英好奇问道:“什么奇怪了?” 盘蜒道:“这位仙女,你今个儿怎么了?为何瞧你仙气十足,比以往要漂亮一些?啊,是了都说这人靠衣裳马靠鞍,此刻身在龙背,岂能不仙气倍增?” 陆振英哈哈笑道:“你言不由衷,讽刺于我,当真可恶,我要狠狠罚你。” 盘蜒惊呼:“仙女心狠手辣,这刑罚又是如何?” 陆振英往他身上一躺,任由他接住,说道:“我罚你抱我一天,不得松手。” 盘蜒怒道:“果然好生厉害,当真是催魂夺命的酷刑,不知姑娘可否讨价还价?” 陆振英啐道:“怎生讨价还价?” 盘蜒道:“我要抱你十天十夜,如此方可心满意足。” 陆振英一阵娇羞,说道:“好哇,你不长记性,以罚为荣,我罚你抱我一生一世,不得离手。” 盘蜒道:“莫非吃喝拉撒都在我身上?” 陆振英笑道:“你当我是婴儿么?你胆敢顶嘴,更是罪加一等。” 两人眼下打情骂俏,全无顾忌,一路其乐融融,只恨不得一辈子在龙背上独处,那猎林见两人亲密,也上来凑热闹,用鼻尖触碰各人脸庞,更惹得陆振英欢声笑语,盘蜒大惊小怪。 如此飞了一天,“蜃”又吼了一声,数片白色龙鳞离体合拢,将盘蜒、陆振英、猎林各自裹住,用羽毛缠住,抛离身躯,陆振英只觉自己飘飘荡荡往下降,又是紧张,又觉刺激,过了约莫一炷香功夫,龙鳞震动,哗啦一声,破裂开来,陆振英翻身滚出,见到盘蜒、猎林就在一旁。 盘蜒抬头望天,大喊道:“神龙大人,多谢你相助之恩,毛虫盘蜒铭记在心,今后必替你立长生牌位,每日跪拜烧香,磕千万个响头。” 陆振英嗔道:“你这不是骗神龙前辈么?千万个响头,磕了百来个,你早就头破血流了。” 盘蜒笑道:“骗他又怎地?他难道还真跟我计较么?咱们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分得清清楚楚,这叫君子骗人有道。” 陆振英拍打他脑袋,说道:“我这叫‘君子抽人有道’。” 盘蜒捂住脑袋,大声道:“姑娘美貌无比,做什么都有道理,这叫美人之道,更大于天。” 陆振英轻笑几声,说道:“算你会拍本姑娘马屁,好啦,我也不罚你了。” 盘蜒定下心来,往四周一望,见身处海滩边上,取贝壳算卦,卦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盘蜒喜道:“是了,这便是陆腾,那神龙大人可不马虎,舒舒服服,一路顺风。” 陆振英精神一振,只见天色阴沉,山岭森然,一棵棵奇树怪花,一块块鬼石妖柱,虽不荒凉,但暗有阴寒,难免有些不安。 盘蜒道:“陆腾乃数千年前古人埋葬祖先之地,故而礼教之坟,巫教之庙,贵族之陵,圣人之碑,齐聚在此。风水幽冥,鬼气吐咽,瞧来是有些不对头的。但此地并非杳无人烟,也有村落人家,豪门大派。巢国统领南蛮夷民,不服礼化,更有不少以挖盗小坟为生。” 陆振英微觉气恼,说道:“这些人怎地毫无良心?别人埋骨在此,他们岂能惊扰,不怕天打雷劈么?” 盘蜒道:“都说鬼魂怕恶人,这些人有胆无知,那些孤魂野鬼,纵然有所知觉,也不愿招惹他们。况且据说巢国国主已下了严令,设立岗哨城寨,严厉监视,不许擅自挖坟,更何况这陆腾占地辽阔,群山中古墓无穷无尽,越往深处,墓中越有凄厉鬼怪,作恶凌厉,谁也不敢冒犯。” 陆振英问道:“那摩崖山庄也在陆腾,不知又在何处?” 盘蜒摇头道:“最好找人问上一问,但其中有个难处....” 陆振英登时明白过来,说道:“不错,这巢国与万鬼勾结,他们知道咱们目的,岂能毫不设防?虽未必来的这么快,但咱们不可暴露样貌。” 两人一合计,若带上猎林,更容易被人认出,碰巧山坡后有一大片草地,一群野马扬纵狂奔,陆振英对猎林道:“好孩子,去与它们玩闹,等我忙完正事,便回来找你。”猎林于是追上马群,它奔行飞快,与马竞速,立时成了其中首领。 别了猎林,二人继续前行,不多时见到一处村落,青山之下,茅屋座座,炊烟袅袅,甚是幽静。 盘蜒暂时使出幻灵真气,变化形貌,自己脸上罩着一层黑厚胡须,变得五大三粗,大腹鼓胀,而陆振英则成了面黄肌瘦的少年,她眼睛又大又美,盘蜒便令她眼上长出伤疤,胡须稀稀落落,衣衫也变了模样,这么一来,两人面貌全非,陆振英不禁心悦诚服。 只是盘蜒这幻术极耗心血,只能持续半个时辰,否则便难以逼真,破绽百出。 两人走入村庄,盘蜒这真气非但可迷眼,更可迷耳,但自己不能开口说话,以免分心,他令陆振英嗓门粗豪,向一村中汉子问道:“老兄你好,我二人乃杀鹿山的猎人,路过此地,被坟中一半鬼半兽的东西缠上,闹得灰头土脸,不知能否买几件衣衫、食物?” 那村汉最是贪财,但见两人模样凶狠,宛如土匪,也不敢索要过度,说道:“我家倒有几件富余衣衫,给我一两黄金便可。” 陆振英装出恼怒模样,说道:“价钱太贵,你当我杀鹿山的好汉是好相与的么?再敢相欺,小心我这位兄弟‘冷面铁拳’手下无情。”她头一回装出土匪模样,只觉声音古怪至极,大感有趣,心下暗暗好笑。 村汉大骇,朝盘蜒望了一眼,见这壮汉满脸横肉,只怕不仅杀鹿,还会吃人,忙道:“我...我这就去取。”回屋片刻,拿出两件衣物,皆是男子样式,倒也整洁合身,陆振英心想:“如此无妨,军装都穿过,何况布衣?”哈哈一笑,说道:“算你乖觉!”取出一两银子,交到村汉手上,村汉唯唯诺诺,满头大汗,逃也似的跑开了。 离了村庄,来到一深山处,将万仙衣衫换下,挖洞埋了,再换衣衫,陆振英找一泉水,查看自身样貌,只觉英姿煞爽,甚是满意,在盘蜒面前飘然一转,微笑道:“盘蜒哥哥,可还看得过去么?”她本不注重自身容貌,但既然深陷爱恋,自然非博得心上人喝彩不可。 却见盘蜒羞羞答答,扭扭歪歪的学她一转,嗲声道:“这位仙女,你瞧奴家姿色,可能及你此刻万一?” 陆振英被他一逗,不禁捧腹大笑,作势要踢他,说道:“人家...人家哪有你这般臭美?” ------------ 三十六 万箭齐发心肠毒 陆振英又嫌自己容貌太美,易惹人注目,想在脸上涂些泥巴,盘蜒道:“不必如此麻烦,我教你个法子,只需在人中、印堂两处穴道运三阴七阳之力,立时便有奇效。” 陆振英奇道:“真的?”对着河水一试,只看得火冒三丈,原来竟不知不觉成了个斗鸡眼、兔子唇的怪人,她叫道:“好你个盘蜒,胆敢骗本姑娘。” 盘蜒笑道:“姑娘要以泥巴易容,泥土里没准有老鼠屎、苍蝇卵,岂不糟糕?还不如扮作白痴傻子。” 陆振英啐道:“什么话到你嘴里,反而加倍恶心。好啦,咱们也不易容,就这般走着瞧吧。” 两人沿小道赶路,初时道旁还有农田农家,行了二十里地,入了深山,只见条条山道蜿蜒盘旋,上下起伏,山里头时时有浓雾涌出,神出鬼没,而松树柏树,杂草灌木,皆呈黑色,不似仙府,更像鬼洞。 翻过数座山头,远远见到前头有两群武人对峙,一群武人人数较少,约莫七、八人,另一群人数目多了一倍。那七八人穿的是纹衣华服,腰配长剑,很是讲究,另一群汉子则清一色黑白丧服,手持弯刀、铁锹、背着圆滚滚的行李。 华服汉子身前站着一人,乃是人群首脑,留一丛美髯,打理得甚是精巧,那美髯公冷冷说道:“姓洪的,可别给你脸不要脸。那未欢王爷征召高手之事,咱们花墓堂已然包了,尔等莽汉下人,名声破烂的起庙会,还不就此打道回府?否则我可要不客气了!” 丧服汉子前也立着一人,灰色脸庞,模样精瘦,眼神极为凶狠刁钻,他道:“杨老兄,这陆腾墓群方圆千里,可是由你老兄包下来了?未欢王爷广邀巢国高手,要去掘开那埋仙旧墓,可没说是你们独门独家的事儿。” 美髯公仰天打了个哈哈,说道:“我杨隋既然发下话来了,大伙儿可不敢不给面子,你起庙会胆子可不小。我劝你一句,未欢王爷此行未必有什么好意,你与我争执,得不偿失,将来必后悔莫及。” 姓洪的冷冷说道:“我洪惊鬼横了十多年,便是万仙的半仙,万鬼的恶鬼,老子也从不服软。咱们两家以往和和气气的,你管白山,我管黑山,井水不犯河水,我也给你几分颜色,你如今可非要得寸进尺,姓杨的,今个儿咱们不争别的,就争一口气。” 杨隋收敛笑容,神色严厉,说道:“如此说来,起庙会是不肯让了?” 洪惊鬼道:“黑山白山,总得有个说话的主,今个儿大伙儿都明白,要是谁在未欢王爷面前走上一遭,从此这黑山白山的坟头事,便归谁家管辖。” 杨隋点头道:“好一个倔牛脾气,咱们既然都是武林中人,手底下见真章吧。” 盘蜒见两人要打斗,对陆振英说道:“最好能混在其中,瞧瞧那未欢王爷有何图谋。没准能问出摩崖山庄所在。” 陆振英问道:“如何能混进去?” 盘蜒道:“两家半斤八两,咱们帮那花墓堂吧,雪中送炭,胜过锦上添花,我瞧那长胡子多半敌不过那洪惊鬼。” 陆振英细看那杨隋身形动作,功力显然胜过那洪惊鬼一筹,不知为何盘蜒会认定那杨隋会遇险。 洪惊鬼道:“好!是熊是王八,兵刃上分个明白!”取过一根哭丧棒、一柄短铁锹,哭丧棒贴在脚边,短铁锹直指敌手,忽然一动,铁锹劈出。 杨隋长剑出鞘,稍一转,再一振,已将铁锹远远荡开,洪惊鬼连声暴喝,哭丧棒竖劈横斩,短铁锹下挖上撩,招式紧密,环环不断。而杨隋一柄长剑使得花巧百出,内力也颇为了得。 两人招式上难分胜负,这内功修为便极为关键,洪惊鬼外门功夫凶猛异常,但毕竟敌不过内家高手,两人兵刃稍一相接,洪惊鬼身躯总是一颤,连吃暗亏。陆振英心想:“如此下去,不出十招,洪惊鬼非吐血受伤不可。” 杨隋占据上风,一柄剑运的是花繁叶茂,百变千奇,越来越是潇洒,洪惊鬼节节败退,已无还手之力,他退到一处,蓦然哭丧棒铿锵一声,竟节节分开,化作一根九节鞭来,鞭身弯弯扭扭,卷向杨隋脖子。 杨隋吃了一惊,长剑一挡,洪惊鬼趁势回夺,杨隋怒道:“不知斤两的老狗!”力贯手臂,内力激发扬撒,砰地一声,洪惊鬼九节鞭就此折断。 忽然间,洪惊鬼那短铁锹分成两截,那铁锹头如飞刀般直掠过来,杨隋“啊”地一声,身子急转,左腿被划出深深一道血痕,黑血瞬间流出。杨隋面露惊恐,说道:“朱颜毒?” 洪惊鬼哈哈大笑,说道:“不错,正是见血蚀骨的朱颜毒。我让你退让,你偏偏不听,眼下可好,非但害了自己一条小命,连你花墓堂上上下下,鸡犬都难以活命。” 花墓堂众人一齐怒吼起来,洪惊鬼举起两根手指一扬,起庙会众人摸出弩弓,瞄准前方,花墓堂中一老者斥道:“咱们这八人乃是花墓堂赫赫有名的高手,区区弩箭,以为咱们敌不过吗?” 洪惊鬼笑道:“若是弩箭上涂了朱颜毒,那便难说得紧了。况且朝诸位发箭难中,莫非连这位身中剧毒,难以动弹的杨隋老兄,咱们也对不准么?那可真没脸见人啦。” 杨隋咬紧牙关,双目圆睁,双手掐住大腿,正急速运功抵御毒血上行,此时若再中箭,也不必毒发,转眼便横尸就地。他喊道:“大伙儿不必管我,将起庙会全数宰了!” 洪惊鬼喊道:“好,你要呈英雄,我偏偏让你当不成!放箭,射死这杂碎!”话音刚落,起庙会众人扣动机括,嗡嗡声中,毒箭破空而过,十四枚发向花墓堂其余好手,三枚对准无法抵抗的杨隋。 便在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苗条身影从天而降,手中剑鞘一转,忽左忽右,快如雷霆,邦邦声中,毒箭一齐转向,起庙会帮众连连大叫,抱头闪躲,但这毒箭势头更快了数倍,霎时有数人中箭。 又有一人飞身而至,在杨隋腿上伏兔、环跳两处穴道一拍一按,杨隋只觉心头舒坦,疼痛全消,伤处黑血喷洒出来,流了一地,终于转为鲜红。杨隋见状心喜,知道毒气已消,这条性命总算保住了。 他凝神一看,只见面前一男一女,男的容貌极为秀雅,眼神空洞飘忽,衬得他一张脸惨淡如鬼。而那少女则美丽绝俗,眸光有如灵水,红颜庄严如仙,却又十分亲切。杨隋心头感激,说道:“多谢两位救命之恩。” 盘蜒道:“可还没完,且听我师妹发落。” 陆振英点了点头,对洪惊鬼说道:“你暗器伤人,使尽阴谋诡计,更是下手狠辣,意欲赶尽杀绝,我本该好好教训你,可今日饶你一回,还不快些走了?” 洪惊鬼又惊又怕,暗想:“这婆娘身手快的瞧不清楚,莫非是山中妖怪变得?否则怎地这般好看?”他武功虽远不及陆振英,但见多识广,能屈能伸,虽不知这二人是何方神圣,但也知道今日一败涂地,不敢顶嘴,对属下喊道:“中箭的快些服解药,有这两位大侠助阵,咱们今个儿暂且认栽。今后....”嘟囔几句,似撂下狠话,但旁人也听不清楚。 杨隋留得性命,心头侥幸,但仍恨起庙会手段歹毒,高声喊道:“洪惊鬼,咱们这梁子算是结下了,下次非要上门讨教,以报今日之赐。” 洪惊鬼沉声道:“若非这位女侠现身,你早就成了咱们庙中鬼魂,还有脸向我说嘴?咱们今后走着瞧吧。” 杨隋怒道:“我上来手下留情,不然定能速速胜你,下回有了提防,不惧你暗器机括,你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洪惊鬼朝他瞪视,心知这杨隋所说不差,趁此良机,有意赶尽杀绝。可一瞥之下,见陆振英神色不快,吓得寒毛直竖,哪敢逗留?呼喝手下,心惊胆战的逃开了。 陆振英等起庙会众人走远,说道:“这位杨大哥,这洪惊鬼心肠歹毒,以阴谋手段而论,只怕你非他敌手,今后结下深仇,你可要多多提防。”她经历俦国政变,深知这等仇杀惨烈,不可心软,也不劝他诸如“冤家宜解不宜结、得饶人处且饶人”之类的话。 杨隋支撑着要向两人下跪,盘蜒急忙扶住,说道:“老兄何必如此?我家师妹自来行侠仗义,乐此不疲,她救了你,自个儿也快活。” 陆振英笑道:“师兄过誉了。” 花墓堂门人见此二人形貌出众,当真是一对璧人,心中暗暗钦佩叫好,只是这男子神态有些古怪,似浑浑噩噩,又似痴痴傻傻,但瞧他出手时的身法,疗毒时的内力,却也绝非凡俗。 杨隋问道:“敢问两位恩公尊姓大名?杨某全家性命,皆拜两位今日所赐,便是天长地久,也觉绝不敢忘怀。” 盘蜒道:“咱们是万仙门人,要去摩崖山庄,杨老兄可知在何处么?”他二人显露武功,料来那洪惊鬼回去必会宣扬,如此也不必隐瞒身份,索性如实告知,走一步看一步。 ------------ 三十七 古墓紧闭仙无踪 杨隋肃然起敬,说道:“原来是仙家到了,无怪乎如此了得,远胜凡俗。两位要去何处?恕小人无知,未曾听闻那地方。” 先前那老者道:“门主,这摩崖山庄早在三十多年前就毁于一旦,故而门主不曾听说。但小老儿我却知道。” 盘蜒心下一喜,说道:“真是问对人了,老先生可知那山庄曾经在哪儿?咱们有些急事,非赶过去不可。” 老者笑道:“小老儿我活了六十多年,陆腾地界,单论见多识广,阅历渊博,谁能及得上我了?当年拉尔松脱丽那婆娘还嫌我孤陋寡闻,不肯嫁我,当真有眼无珠,不过小老儿眼下已不将那婆娘放在眼里,年少之事,当真糊里糊涂的。” 盘蜒道:“老先生看破红尘,果然了得,那婆娘无缘嫁于老先生为妻,当真错失良机了。这拉尔松脱丽名字如此难听,一瞧便是稀奇古怪,难以相处的蛮族女子,老先生莫要为这眼光差劲的婆娘伤心。” 老者叹道:“小兄弟所言不错,这拉尔松脱丽乃南夷红毛族人,全名拉尔松脱丽·克莱芭雅·门沃尔脱,名目着实拗口,若非当时错失机会,我一时不慎,娶这南夷红毛婆娘为妻,这辈子岂不苦哉?” 盘蜒见这老头不觉自己啰嗦,有心戏耍,笑道:“这南夷红毛婆娘....”陆振英重重拧他耳朵,说道:“别胡闹,捡正经的说!” 盘蜒叹了口气,只得闭口,老者吓得不轻,忙改口道:“咱们这陆腾,从东往西,一共五千里山地,归巢国统辖,自古便是埋尸地。越往东去,便越是古旧,里头埋藏的人物便大有来头,没准跑出个尸龙巨魁来,小老儿也常有耳闻,不知真假。” 陆振英苦笑道:“劳烦老丈说的快些,咱们实在不能久等。” 老者忙道:“是,是,但前因后果,不能不说清楚。咱们这地儿,叫做黑山白山,由我花墓堂、起庙会两家瓜分,风水奇佳,宜埋贵族,山中亦有不少古墓,其中财物,价值不菲....” 盘蜒道:“对,对,老先生掘人尸骨,自然财源滚滚,但那摩崖山庄到底何处?” 老者道:“再往东走,又有烈士山,君子山,圣人山,寡·妇山,贞·节山,荡·娃山......皆有门派把持,但大伙儿每年都得上缴银两,进贡巢国,否则便得卷铺盖走人。这巢国国主派其兄弟未欢王爷充当这守墓的将领,若不交钱,不许发掘墓庙。” 陆振英皱眉道:“这国君公然受贿,盗墓偷坟,难道不怕遭天谴么?” 老者叹道:“这墓中埋得也未必是些好人,咱们取之有道,怕什么天谴?”见陆振英不置可否,倍感惊慌,再道:“昔日摩崖山庄何等辉煌?山庄中高手如云,连巢国国主也不敢招惹。它位于陆腾最东面,其地有二山,名曰‘徘徊山’,‘仙殇山’。” 盘蜒与陆振英齐声惊呼:“徘徊山?” 老者笑道:“不错,徘徊山,仙殇山,那‘仙殇山’据传有伏魔法术,其下有数千年来万仙派先祖尸骨,端的是神圣无比。摩崖山庄纵然百年字号,挖坟千万,也是万万不敢开启。而那徘徊山嘛,听闻岁月更为久远,那赫赫有名的‘天极卷宗’,便是出自山中一墓。” 盘蜒心想:“那咱们便得行至陆腾最深处了。”与陆振英互相张望,都从对方眼中瞧见些许安心之情。他们既然知道没走错路,心中便更有底气,只是前路不知更有怎般艰难,不免有些担忧。 杨隋忽然道:“两位要去徘徊山?那碰巧是未欢王爷召集人手的地方。他预备对仙殇山下手,挖开这仙墓,偷盗其中宝贝功法呢。” 陆振英奇道:“什么?他当真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连万仙的古墓都敢动?” 杨隋叹道:“仙家有所不知,近来巢国与中原天子大军交战,听说有一虎面将军用兵如神,武功天下无敌,将巢国打的落花流水,连失城池,巢国国主本求万鬼门相助,但万鬼门不愿公开露面,引来万仙。巢国国君走投无路,眼看就要灭国亡族了。” 盘蜒道:“所以这国主老儿便想出下作法子,想要偷窃其中神仙埋藏的宝贝,试图力挽狂澜?” 杨隋摇头叹息:“本来嘛,这古墓万仙已然荒弃,万仙不愿再来,咱们国主也不问问万仙心意,便自作主张,嘱咐未欢王爷,对仙殇山中一最大的‘怨怒千神墓’下手。大半个月之前,未欢王爷派出朝中数百精兵发坟,不料出了怪事,这数百人竟一个都没有回来。 未欢王爷深知情势不妙:单靠他手下那些门外汉,只怕万万不能成事,遂传出号令,要咱们五千里群山各派中抽调数个精英,听他差遣,否则满门抄斩。若能从墓中找着神妙宝贝,他则必有重赏。咱们与那起庙会先前便因此争执。” 盘蜒道:“咱们要找的是徘徊山,与这仙殇山并无瓜葛....”话说一半,身子凉了半截,想起那血云所说:万仙曾在陆腾掩埋尸骨,其中藏有万仙罪孽。 盘蜒起初不正是为此而来的么? 陆振英灵机一动,说道:“既然此行如此危险,便由我二人替杨隋大哥走一遭如何?咱们身为万仙门人,本想悄悄行事,正好借杨隋大哥的名号。杨大哥放心,不到万不得已,我俩绝不惹出乱子来。” 杨隋性命是他俩所救,自然言听计从,眼下又与起庙会撕破脸皮,他怕自己带着门中好手一走,起庙会杀上门来,那可悔之莫及,当即一口答应。 盘蜒让他属下脱两件长袍下来,与陆振英各自换上,杨隋再将门中信物交给盘蜒,等准备妥当,杨隋踌躇着说道:“我本担心此去乃是死路一条,两位肯代劳,又是一番活命之恩。只是两位千万小心,一则墓中神秘,危机四伏,二则两位既然是....那个仙家,想必未欢王爷对两位偏见极大,还望莫要揭露自身身份。” 陆振英笑道:“大哥放心,咱们自有分寸,定然害不了你。” 杨隋心想:“你那分寸,未必是我这分寸,其中拿捏,难以精准。”但不敢说出口,挥手向两人作别,率属下返回花墓堂去了。 盘、陆二人知道事态紧急,稍事休息,再度上路。那杨隋已指明方位,连途中诸般地标山貌都说的明白,盘蜒记心甚佳,记得一清二楚,而陆振英也是聪慧伶俐,有时来到一处,有些模糊不清,位置不明,两人稍加合计,总能摸索出头绪来。 越往东去,山势愈发险要,天色愈发阴沉,树木如石雕,花草长坟头,水流惨白,风夹阴气,山间有猿啼鹤鸣,好似鬼哭狼嚎一般。总算时时见到有武者背负各般挖坟器具,埋头赶路,故而也不觉荒凉。 陆振英、盘蜒皆不想与旁人多言,以免露出马脚,故而远远避开。两人脚程颇快,至第四日已抵达徘徊、仙殇山脉,途中有岗哨拦住,卫兵喝道:“什么人?” 盘蜒递上信物,说道:“我师兄妹二人乃是花墓堂应征而来。” 卫兵细细查看,随后放行,有人领路,再前行十里,走入一极大的盆地,见有许多好汉聚在一处,形貌不一,有雅有俗,或礼或蛮,盘蜒粗略一算,少说也有五六百人。 领路士兵冷冷说道:“在这儿等着。” 陆振英见他对盘蜒蛮横无礼,微觉不满,问道:“不知要等到何时?” 那士兵见她样貌出众,倒也不敢怠慢,答道:“姑娘稍等几日,还有许多挖坟的没来呢。” 陆振英又问道:“请问咱们可否先行离去?这地方委实有些拥挤了。” 士兵道:“姑娘暂且委屈委屈,一旦入了这‘聚魂盆’,便得听王爷差遣了。”说罢走远。 陆振英与盘蜒找一空地待着,只觉四周臭气扑鼻,当是众人马便溺味道。陆振英颇能吃苦,隐忍不言,盘蜒心中怜惜,使出幻灵内力来,令两人鼻中嗅不到气味儿,陆振英嘻嘻笑道:“这叫掩耳盗铃,实则那气味儿还是钻过来了。” 盘蜒道:“这怎叫‘掩耳盗铃’?这叫眼不见为净。” 正说话间,却见一样貌怪异的女子从旁路过,她个子高挑,身穿一猩红色劲服,脸上罩一红白面具,从头到脚包得密不透风,只露出一双美目来。她朝盘蜒扫了一眼,又扭过头去,但盘蜒暗想:“这女子似认得我,她目光在我身上虽只停留一刹,但对旁人却视而不见。”但转念又想,说不定是她见陆振英太过美貌,心生好奇呢? 如此又等了三天,陆陆续续来人,终有千人之众,至第四日傍晚,盆地高处有一木台,有一人被士兵簇拥,走到台上,此人身穿白银虎头甲,个子矮小,一张脸却似土匪一般,嗓音也响,他道:“全都给我住口!听本王有话要说!” 众武人骂骂咧咧,倒也静了下来,那未欢王爷道:“本王今天叫大伙儿来此所为何事,大伙儿想必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那千神墓与众不同,极为危险,乃是那装模作样的万仙古墓,但咱们已找着入口,派人下去探过。正要倚赖大伙儿,帮本王将其中宝贝捞上来。” ------------ 三十八 你方唱罢我登台 谷中群雄哗然喧叫道:“王爷不必隐瞒,大伙儿都知道先前王爷手下死伤无数!”“你要大伙儿替你卖命,咱们先小人,后君子,价钱如何,你划下道儿来吧。”“咱们纵然人多,不明那墓情形,也是枉然,那些将士死因到底如何?” 盘蜒暗想:“在场的都是赫赫有名的贼人,若说挖土打洞的本事,当世只怕罕有匹敌,但说到武功高强,除魔降妖,又如何能及得上万仙?纵然来一千人,一万人,在狭小墓穴之中,也是施展不开。” 未欢王爷脸色震怒,骂道:“哪个再敢多嘴,本王将他满门押入大牢!”群雄气息一窒,不敢强硬,但心中皆千百遍的痛骂。 未欢王爷道:“如今国家有难,正是存亡危急之时,你们这一个个老太爷躲在深山老林,不为国效力,不投军打仗,日子好过的很,眼下本王让你们派些用场,居然还敢多嘴?” 人群中有一汉子高喊道:“王爷,这墓中之物,终究只是虚妄,未必真有什么宝贝。即便有宝贝,又岂能挽回败局?” 未欢王爷笑道:“我手底下也有能人,算到这墓地中必有神物,一旦出土,便可无敌于天下,尔等只管听命行事,何必啰嗦?” 当即有人便想:“如果此言为真,那玩意儿我必偷偷据为己有,要这奸王空欢喜一场。” 未欢王爷见群雄似乎服帖,甚是满意,又道:“不久之前,本王确派人下去探路,结果再无半点音讯,再栓上绳索,遣人入内,绳索断了,人却没影,这墓穴确实有些鬼门道。” 众人脸上变色,纷纷问道:“这下头妖魔如此厉害,王爷可有应付之策?” 未欢王爷道:“大伙儿都是掘坟的行家,自然对付得了凶狠妖怪,本王正要问你们主意。” 其中有明白人渐渐想清楚:“此人舍不得手下送命,竟让咱们代为送死?”大半打起退堂鼓来。 未欢王爷挥了挥手,不再多言,走下高台,钻入一山洞之中。又有一和尚走了出来,站在众人面前,身躯高大肥壮,满脸皱纹,胡须灰白,有人认出这和尚法号“应驼”,江湖上声名显赫,据传武艺高强,深得巢国国君赏识。 应驼僧道:“请诸位施主随老衲入内。” 众人四下张看,见山坡上站满士兵,手持弓弩,难以抗衡,也不敢违命,随那应驼僧走入一线山缝,行了约莫三里地,只见群山层构,乱道交结,从远处望去,山上黑乎乎的满是杂草,却像是污泥一般黏住山石。 再看山下树林之中,有一硕大地洞,径约两丈,周围石块堆砌,想来是不久刚刚挖掘开来,一条宽阔阶梯斜着向下,延伸至暗不见物的黑影中。 众人围成一圈,探头探脑,忐忑不安,陆振英小声说道:“这便是咱们万仙的‘千神墓’么?” 盘蜒点头道:“多半错不了,但为何会叫做千神墓?莫非这陵墓中埋着数千人么?” 两人胡乱猜测,毫无头绪,便在这时,人群中也有人问到:“莫非墓中那千万个死仙作乱?杀了下去偷盗之人?”想起其中可怖之处,谁敢多向前走上一步? 便在这时,那未欢王爷率大军骑马而来,停在近处,翻身下马,走到应驼僧身旁,说道:“此地便是‘怨怒千神墓’,许久以前,这地方有一摩崖山庄,有一位山庄庄主夜夜做梦,梦中见到千万个鬼魂向他索命,此人虽然胆小,但精通墓中玄机,登时想到这下方有墓,故而以此命名,告诫后人这坟墓何等厉害。” 他等了片刻,对应驼说道:“让他们快些进去吧。” 应驼朗声道:“王爷有令,要诸位快些入内,莫要耽搁。” 有许多汉子登时大怒,骂道:“咱们好端端的过日子,也不欠你们巢国什么,为何要替你送死?当真欺人太甚!大伙儿和这害人王爷拼了,就此反他娘的。巢国气数已尽,大伙儿今后不必再受此人恶气。” 未欢面有怒容,斥道:“大胆,将这些恶徒反贼一个个捉住了!” 应驼应声而动,蓦然已至人群之中,袖袍一转,乃是他一门‘五龙五鹰’的佛门神通,这袖袍拂过,内力宛如绳索,便是水中五龙,天上五鹰,也一并手到擒来,群雄措手不及,瞬间被应驼捉住三人,和尚举起俘虏,当做兵刃抡动,谁人也不敢阻拦,应驼再腾空一跃,回到未欢王爷面前,将那三人掼在地上,说道:“王爷,便是这三人叫的最是响亮。” 未欢狠狠道:“这些可恨反贼,留着何用?动手!”三个兵士拔刀上前,将那三人脑袋砍下,顿时血溅当场,惨不忍睹。 群雄相顾失色,都想:“这应驼武功如此了得,咱们中无人能敌,难不成非要替这奸王当挡箭牌、烧火柴不可?”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人影从士兵中钻出,晃动几下,手掌如鹰爪,直取应驼咽喉,应驼竖眉瞪眼,喝道:“何方妖孽?” 他乃当今世上佛门中成名人物,身手之强,江湖上广受赞誉,见敌人这一招“鹰爪手”指力极佳,不敢疏忽,袖袍翻卷,罩向那人头顶。那人斜身避开,身法再变,如同猎豹,蓦然间速度骤增,扑向应驼,双手交错出招,应驼以不变应万变,舞动袖袍,内力如同大风般往外扩攘,但那人功力也极为了得,一时间竟相持不下。 盘蜒看那人招式,心中一动,笑道:“原来是这姑娘。” 陆振英闻言一惊,问道:“你认识她?她...她是个女子?” 盘蜒叹道:“她是万仙的同门,今年参加会试,与我比武,被我这卑鄙小人,以无耻手段打的鼻青脸肿,最终铩羽而归,白忙活一场。” 陆振英听盘蜒说过此事,奇道:“她就是那位天地派的银叶师....妹?她怎地会来到这里?”其实这银叶岁数比陆振英更大,但万仙辈分乱七八糟,早就分不清楚,陆振英乃三层渡舟弟子,而银叶为一层涉水弟子,她身份稍高,便自称为师姐。 银叶招式越变越奇,但毕竟火候不及,渐渐落于下风,斗到第五十招上,应驼使一招“暗藏乾坤”,手掌从袖袍下探出,倏地抓住她手腕,两人内力一撞,银叶“啊”地一声,身子摇晃,抵敌不住,被应驼擒住。 应驼喝问道:“你到底是何人?为何敢偷袭老衲?” 未欢王爷见银叶相貌美艳,举手投足有脱尘之气,不禁好·色心起,笑道:“将这小美人儿送入我府上,不许伤她。” 银叶毫不慌张,淡淡说道:“阁下死到临头,居然还敢打本仙的主意,哼哼,当真愚昧至极了。” 未欢王爷道:“什么?你...你叫自个儿什么?” 银叶尚未答话,忽听他那卫兵中呼呼哈哈一通笑声,众卫兵急忙回头,以兵刃相对,但有两人掠过半空,从两边一齐攻向那应驼。 盘蜒见这两人武功皆远胜应驼,单一人出手,这应驼便必败无疑,两人合力之下,配合巧妙,快捷异常,应驼僧瞬间大为狼狈,连声道:“你们以二敌一,算什么好汉?” 其中一人双掌齐出,宛如泰山压顶,另一人使擒拿手法,好似老树盘根,应驼惨叫一声,被掌力击中,跌在一旁,滚了一滚,昏迷过去。那两人站直身子,脸色得意,银叶转动手腕,笑道:“多谢两位师兄相助。” 盘蜒认出其中一人,也是万仙天地派的门人,叫王栽树,另一人与他武功相若,当是万仙飞空层的弟子。未欢王爷连连吆喝,令属下挡在他面前,围住这三个不速之客。那三人陷入重围,但却毫不慌乱,两个男弟子对银叶嘘寒问暖,呵护体贴。 盘蜒低声骂道:“贪恋女色,好生丢人。” 陆振英叹气道:“我万仙门弟子一贯如此...”说罢朝盘蜒扫了一眼,眼神警示。 盘蜒忙道:“我盘蜒用情....专一,可比不上他二人四处留情,不顾廉耻。”说出此话,不禁又想:“我真的用情专一么?可...不久之后,我非...非得与别的女子...” 陆振英笑道:“你先别忙自夸,我要好好考察考察你今后行径,死死防范你那吕流馨师妹。” 盘蜒面有愧色,说道:“是,是。” 未欢气急败坏,喝道:“你三人是什么来头?以少胜多,好不要脸,料来也不是什么名门大派的人物。” 王栽树对另一同门道:“钟代师弟,这奸王好生不知好歹,居然说咱们万仙并非名门大派。” 此言一出,四周众人尽皆变色,不禁想道:“原来是万仙的门人!正主儿既然来此,那今日这墓是入不成了。”一时之间,几家欢喜,几家发愁。 那钟代笑道:“他说咱们以多敌少?他也不瞧瞧自己身边这千万喽啰,围住咱们三人,倒是英雄好汉了?” 未欢王想起自己今日图谋,知道难以善罢,非有一场恶斗不可,又想起世间对万仙门种种传闻,不禁心寒,嚷道:“莫要走脱一个,全数拿了,就算他三人乃是万仙,咱们千军万马在此,他们又能有何作为?” 空中霎时风声猎猎,只见一浑身银白的长翅狐狸,一遍体粉色的双翼猿猴,分从东西两边,一道落在地上。长翅狐狸上落下一布袍男子,妆容精致,粉色猿猴上跳下一少年道士,清秀可爱。 那布袍男子冷笑说道:“便是千军万马,又能奈何得了我万仙了?” ------------ 三十九 一人可抵千万军 未欢王见此二人如此气派,心知不妙,但仍问道:“你们两个,又是什么来路?” 那骑飞猴的幼童仰天大笑,道:“真是有眼无珠,孤陋寡闻,连我万仙千灵子的名头都没听过?” 未欢王手下众人神色困惑,互相低声询问,千灵子气往上冲,喝道:“好一群盗墓奸贼,当真辱我太甚!”指着那布袍涂妆的男子问道:“此人名头更小,你们准也不知了?” 只听那应驼惊呼道:“这人....这人乃‘百目孔雀’宣途,他是万仙遁天层天地派的高手!这三个小的都是他弟子,无怪乎如此了得。” 这宣途既然归于天地派,自然要遨游天下,遍览地貌,他为人又好炫耀身手,百年间当真闯下好大的名头,这应驼一见他那银狐坐骑,便已猜出此人身份。 千灵子火冒三丈,怪叫一声,拔剑指着宣途道:“咱俩比划比划,在这儿分个高下!” 宣途冷冷说道:“千灵子,你一路上跟我作对,我念你是个小小孩童,故而容让,如今凡人在前,你莫要再夹缠不清。” 千灵子倒也并非不知轻重,双目扫过众人,目光严峻,说道:“这些个凡夫俗子,聚在这墓地前头做什么?莫非是要偷死人宝贝?” 盘蜒与陆振英皆感好笑,心想:“原来他什么都不知道,想来是胡乱云游到这儿。” 银叶道:“启禀师叔,徒儿混在凡人之中,早已探听清楚,他们想要偷盗咱们万仙旧墓中的宝贝。” 千灵子“哈”地一声,神色轻蔑至极,道:“就凭这几个虾兵蟹将,也敢打咱们万仙的主意?”对宣途道:“你是知道他们图谋,这才一路赶到这儿来?” 宣途叹道:“我这三个徒儿不告而别,远行来到此处,我本是为找他们而来,想不到竟遇上这事。” 银叶面有愧色,咬牙道:“徒儿....徒儿受那奸徒重创,此乃毕生大辱,非报此仇不可,听说那奸徒要来陆腾,故而找两位师兄一同来此。未及禀明师父,好生愧对师恩。” 盘蜒想起当时擂台之上,自己将她打的鼻血直流,满面红肿,她口中奸徒不正是自己么?不由得听得心惊肉跳,陆振英微微一笑,轻声道:“这姑娘是来找你算账来啦。” 盘蜒答道:“我不过是将她那张脸揍成猪头,以万仙之体,一日便可复原,怎会有如此大仇?” 陆振英啐道:“女孩儿家最爱惜容貌,你打她脸庞,可不是结下深仇大恨么?” 盘蜒怏怏道:“脸不让碰,身子不让摸,那咱们还比个什么劲儿?我直接大叫投降算了。” 陆振英笑道:“那也未尝不可。” 宣途道:“三个不像话的小东西,罢了,罢了,也算是错有错招,立下一功。”转身对未欢王道:“此墓据传乃我万仙千年前的古墓,仙长将其封埋,不许入内,诸位擅自启封,此乃一罪。我万仙之地,地位何等尊崇,岂容凡人染指?此又是一罪。奸王,你乃罪魁祸首,这便随我去万仙受审吧。” 未欢王心中大慌,喊道:“射箭,射箭,一齐围上,将这老老小小给我杀了!”众将士得令,挺枪振辔,呐喊声中,如海水般朝宣途、千灵子等人杀来。 千灵子嗤笑道:“自寻死路的东西,莫怪本仙动手杀人。”取出千灵金剑,往上一抛,化作七剑,唤作“七星离合”,端的是轻巧如灵,来去飘渺,这七剑转悠一圈,便杀伤七人,顷刻间敌将胆怯,千灵子得意大笑。 为首将领喝道:“别管这七剑,以盾拖住,先杀了这娃娃!”传令下去,有铁甲盾兵涌上,七八人围成阵势,那七剑钻下,刺不破铠甲铁盾,反而被铁甲兵死死踩住,千灵子连番催动,但这千斤力道压在上头,他这七剑以灵巧为先,哪里挣脱得出?稍稍一顿,百余个士兵刺出长枪,袭向他本尊。 千灵子怒道:“好狡猾的狗贼!竟然踩我宝剑!”双手虚拿,呼呼声中,掌力骤出,将当先几个兵卒打死。随其掌风所到之处,忽然间凭空钻出金甲武士来,陆陆续续,接连不断,不知从何处奔出,与大军杀在一块儿,这金甲武士悍勇异常,武艺娴熟,全凭千灵子心念操纵,如同手脚一般,未欢王兵多将广,但也被打的丢盔弃甲,死伤惨重。 未欢王与众将惊声齐喊:“这是什么妖法?” 千灵子嘿嘿直笑,一边出掌,一边指挥,这五百金甲武士各个儿可以寡敌众,未欢王大军霎时便溃不成军,一齐败逃,未欢王吓得魂飞天外,自个儿也催马狂奔。 宣途在旁观战,心下惊佩,暗想:“若论这抵敌千军的本事,我确实远不及他。但单打独斗起来,他却未必能抵得住我那‘孔雀百木’。”银叶、王栽树、钟代三人本以为这师叔只会胡闹,此刻见他如此神通,无不瞧得心神恍惚,敬佩无比。 千灵子道:“哪里跑?”施展轻功,眨眼已拦在未欢王面前,陆振英赞叹不已,心道:“他身法竟远比我雷霆真气迅捷,不愧是遁天的前辈高人,武功深不可测,更胜过我师父一筹。” 千灵子手掌凌空一捏,已将未欢王制住,未欢王倒也乖觉,急忙求饶道:“万仙仙家,我.....我知错了,再不敢...再不敢冒犯万仙神墓。” 千灵子左右开弓,几巴掌打了上去,虽未运内力,但也打得未欢王晕头转向,他道:“你以为道个歉,陪个罪便完事儿了?我万仙门人,各个儿是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的黑心魔头,这便要将你一干祸害擒拿回去,抽筋扒皮,下油锅当炒菜吃。” 宣途等人眉头大皱,暗想:“此人这话说的如此娴熟,只怕早有前科,屡次坏我万仙名声,且次数不少。”但千灵子素来胡闹生事,万仙门门规不严,自也由他妄为。 未欢王吓得汗如雨下,道:“仙长,小人....小人不过是掘开了泥土,这墓道本就没关门,况且....况且你万仙墓早已搬家,小人也委实不知....” 千灵子听他说的急切,料知不假,他生性最是好奇,听得心痒难搔,暗道:“如此说来,倒非要去里头看个清楚。”但眼下四个同门在旁监视,他倒不便即刻动手挖坟,反正这古墓也不长腿,定然跑不了。 他计较已定,说道:“任你如何狡辩,先随咱们回万仙山再说。” 便在这时,只听盗墓群雄中有人喊道:“小心背后!” 千灵子“咦”了一声,登时察觉身后气息轻微流动,他身子陡然拔起,瞬息间已在三十丈外,却听嗡嗡声中,有暗器疾飞而至。千灵子长剑飞转,铛铛几声,将尖刺一一挑落。饶是他逃得性命,但一时也手忙脚乱,大感狼狈,若非那人提醒得及时,他即便不死,也必身受重伤。 只见面前飘着一形状可怖的怪物,浑身毛茸茸,一对透明翅膀,躯体上满是窟窿,宛若蜂巢,形体似是人,长着一张马蜂面孔。 千灵子冷汗直冒,喝道:“你是什么人?从何处冒出来的?” 那人更不答话,倏然身形晃动,无影无踪,又陡然来到千灵子身后,双掌连环打下,掌风中夹杂飞刺,千灵子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仓促间无法还手,虽将千灵金剑舞得滴水不漏,但已大处下风,境况极为不利。 突然间,宣途手持木剑,隔空一斩,木剑上生出枝叶,绿叶飘散开来,打向那怪物,怪物尖啸一声,身子盘绕,避开绿叶,绿叶落地,噼啪作响,地面顿现数十个窟窿。 千灵子趁势飘然远退,凝神站住,大声喘气,骂道:“好险,好险,赖皮的龟孙,胆敢偷袭你爷爷?” 宣途道:“师弟不擅独斗,且由我替你解围,还请师弟在旁修养。” 千灵子怒道:“放屁,放屁,我不过一时疏忽罢了。你小子好生狂妄,就凭你那根烂木头,怎敌得过我的金剑?” 宣途道:“我救你性命,你还不给我乖乖听话?” 千灵子一时语塞,暗想:“这老小子好**猾,卖我人情,要我听他号令,我且冷眼旁观,若他遇险,我便出手救他,就此逆转形势。” 先前那出言提醒之人正是盘蜒,陆振英见局面紧张,不明这怪人从何处而来,问道:“盘蜒哥哥,这怪人好生厉害,又是何人?” 盘蜒道:“他便是我曾遇上的幽丛,他也混在士兵之中,被千灵子一剑重创,但此人非死非生,陡然间变化身躯,暗中偷袭,若非我碰巧见过此人,今天非着了他的道不可。” 宣途问道:“阁下如此妖法,在下生平罕见,我宣途手下从不杀无名之辈,阁下还不报上名来?” 幽丛道:“我乃万鬼的幽丛。” 宣途脸色一变,银叶等人不禁低呼一声,皆暗想:“果然唯有万鬼之人,能与我万仙高手不相伯仲。”千灵子则骂道:“原来是万鬼的龟孙子,难怪只知鬼鬼祟祟的伎俩。” 宣途道:“原来阁下乃是幕后主使,这未欢王不过受你利用,才大胆与我万仙作对?” 幽丛道:“死到临头,仍要多话?”身在半空,蓦地拍出一掌,掌力如巨石般落下,宣途心头一震,暗叫:“好厉害!敢情他刚刚未出全力!”不敢硬拼,斜着避开,那幽丛登高临下,双掌交替击出,竟无片刻断绝。 ------------ 四十 浴血奋战玩泥巴 宣途见敌人掌法精妙,内力似永无止境,知道若局面始终被动,此战有败无胜,蓦地躲到一山石背后。幽丛再出两掌,只打得尘土飞扬,裂石纷纷,好在这山石厚重,受这两掌也不曾折断。 幽丛无奈,在空中飞了半圈,绕到宣途这一面来,宣途本不过是赚这片刻,蓦地身形一闪,跳至半空,背后荧光幽若,竟现出一孔雀屏来,那孔雀屏散发出数道真气,将幽丛缠绕住,渐渐凝固,竟如一极厚极密的树冠。 这法门正是他毕生苦修的绝学“孔雀百木”,乃是以自身仙气与天地真气融合,焕发生机,现出这活化灌木,其枝叶蕴藏剧毒气息,若敌人功力不高,立时便浑身溃烂而死,若敌人内力深厚,亦会被这“孔雀百木”整治的筋骨麻软,行动缓慢。 此刻他与幽丛相斗,寻一巧妙时机,倏然使出这孔雀百木功夫,幽丛嘶哑喊叫,身子麻痹,从空中掉落下来,宣途哈哈大笑,立时再施展法术,孔雀百木层层圈圈的缠卷起来,狠命绞杀,越缩越紧,只一会儿功夫,那百木已蜷成一棵头颅大的木球,里头之人就算性命再硬,也决计活不下来了。 银叶、王栽树、钟代一齐鼓掌道:“师父神功无敌,这妖魔虽然凶狠,如何能与师父争锋?” 宣途微笑道:“话说如此,万鬼中有这等魔头,也算是极为难得了。但毕竟我万仙本事要技高一筹。”隔着五丈这么一捞,登时又将未欢王捉在手中。 千灵子见不得宣途威风,呼呼生着闷气,心想:“若待会儿这宣途跑到我面前来,我岂不该向他道谢?”心有不甘,忽然想起先前有人出言提醒,瞪眼在盗墓群雄中张望一番,忽然大笑几声,指着盘蜒与陆振英说道:“我认得你们!可是你两人向我喊话的?” 盘、陆二人无可奈何,无法隐瞒,走上前来,躬身道:“盘蜒、陆振英参见千灵子师叔。” 千灵子道:“两个小娃娃很是不错,那嗓子喊的颇为及时。你们怎地也混到这儿来了?”他与宣途素有嫌隙,不肯对此人好言好语,便假装分心遗忘,蒙混过去。 他这么一搅合,宣途师徒四人立时察觉,银叶见了盘蜒,只气的咬牙切齿,怒道:“盘蜒!盘蜒!你果真在这儿!” 盘蜒叫苦不迭,却也无法浑赖,点头道:“原来是银叶师妹,你好,瞧你精神不错,隔了数月,更是健旺了。” 银叶踏步上前,戟指骂道:“你这下手狠毒的小贼,咱俩这场恩怨,可不能就此善罢。如今我总算找着你了,咱俩再来比划比划,我非报上回之仇不可。” 陆振英心想:“这女子好小心眼,大伙儿比武动手,受伤在所难免,你眼下已然愈合,全无痕迹,又何必斤斤计较?”朝银叶深深作揖,说道:“银叶师妹,盘蜒哥哥他上回确实有错,下手伤你太重,我代他向你赔不是了。好在你如今已然复原,咱们有缘共为万仙,还请网开一面,莫再伤了和气。” 银叶斜觑她一眼,说道:“原来是咱们万仙最有名的大美人儿,怎么?你怎会与这恶贼厮混在一块儿了?” 盘蜒喝道:“你说谁是恶贼?” 银叶脸色一变,厉声道:“除你之外,此地更无旁人比你奸恶。” 盘蜒道:“擂台之上,只要不伤人性命,无论暗器毒药,皆可大用特用,姑娘技不如人,便当甘拜下风,为何说我奸恶?” 银叶身子摇晃,脸上怒意大盛,说道:“你若真是君子,便当怜香惜玉,手下留情,你打我耳光,将我鼻梁打断,我当时一照镜子,可伤心的彻夜难眠,姓盘的,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盘蜒胸膛一挺,说道:“是你自个儿耿耿于怀,放不下此事,何等小鸡肚肠?” 陆振英心思细腻,见此情形,有心说和,对盘蜒柔声道:“哥哥,你好好向银叶姑娘道个歉,也就是了,不可这般对她无礼。” 银叶见陆振英容貌极美,远胜自己,对盘蜒又显然极好。这盘蜒将自己打伤,自己却有美人相伴,一路逍遥快活,她越想越怒,不禁暴跳如雷,咬牙道:“陆振英,你如此袒护此人,可是与他勾搭上了?这人手段卑劣,名誉败坏,你可是瞎了眼么?” 盘蜒喝道:“你说我不打紧?为何要说我师妹?好,你要讨回公道,如你所愿,咱俩再打一场。” 陆振英心中有数,挥手止住,说道:“师兄,万万不可,你....”她知盘蜒武功远胜银叶,一旦又胜了她,那这仇可结得更深了。 银叶抢着说道:“盘蜒,我上回中你奸计落败,心中不服,非要堂堂正正,再比试一番。” 盘蜒道:“好,如你所愿,但我有言在先,此战过后,无论胜负,你都不可再找我寻仇。” 银叶冷冷道:“你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宝贝么?”却也并未明着答应下来。 陆振英见盘蜒神色肃穆,显然欲全力以赴,在他耳畔低语道:“你千万不可再伤她,否则....否则她会缠你一生一世。” 盘蜒笑道:“你别担心,山人自有分寸。” 陆振英心想:“咱们来陆腾另有要事,不可耽搁,这幽丛已然现身,其余万鬼只怕不远,若是那蛇帝...蛇帝赶来...”但转念再想:他俩本是为躲避万鬼,找寻“徘徊”隐秘所来,眼下有两大遁天仙长坐镇,自也不用怕什么万鬼。 宣途严厉喝道:“盘蜒,以往你仗着那鲲鹏威风,对我无礼,我这人宽宏大量,饶你一回,你若再敢伤我徒儿,我立时便要你好看!” 千灵子则道:“这小辈争风吃醋,要你多管什么闲事?你们仨尽管放开手脚,有我给你们撑腰。” 陆振英满脸通红,无法作答,银叶怒道:“什么‘争风吃醋’?”她死死望向盘蜒,见他神色不动,竟似没听到这话,不由得“哼”了一声。 盘蜒摆开架势,左掌前屈,右掌守御,蓦地大喝一声,左足扫出。在场万仙门人皆武功高强,见他内力不凡,身法飘忽,不禁暗暗点头。 银叶动如脱兔,转眼已然避开,脑袋一顶,招式怪异,她心知盘蜒步法巧妙,这一招定然不中,早预备有凌厉后招,谁知盘蜒似傻了一般,自行将头凑了过来,咚地一声,被她额头撞了个正着。她额头上布满罡气,这一招威力奇大,盘蜒登时鼻血长流,洒了一地。 陆振英惊呼道:“师兄!”想要上前相助,却见盘蜒满脸怒容,一手捂鼻,反手打了银叶一个耳光。银叶眼神愈发凶狠,似这一掌令她怒火更盛,她有心报复,攻势不停,双掌一托,乃是一招“水牛翻身”。 盘蜒满脸是血,好像瞧不清楚,被她手掌砍中双肩,她这招将真气布在掌缘,如两柄尖刀一般,而盘蜒双臂似布满内力,一旦破口,鲜血狂喷而出,银叶“啊”地一声,神色不忍,闪身避开,如此一来,将地面染的血红,竟成了一处小小水洼。 陆振英心如刀割,忙将盘蜒揽在怀中,不及说话,泪水已涔涔而下。银叶脸色惨白,嘴唇哆嗦,也被这景象惊得魂不守舍。 宣途愣了半晌,叹道:“徒儿,此事就这么算了,这人已遭报应。” 银叶颤声道:“我...我不是有意,是他...” 正在众人分心之际,忽然间,宣途背后土壤裂开,钻出一红褐色的大蚂蚁来,亮出前肢,寒光一闪,刺向宣途,宣途遽然察觉,身形一晃,朝前避让,但仍被蚂蚁划断膝盖,一条腿立时残了,他哀嚎一声,刹那行动不得。 那蚂蚁正是幽丛所变,他那“黄泉幽巢”功夫极为妖异,令自身假死,可形体分裂,变作小黄蜂,小蚂蚁,再重新汇聚成形。黄蜂飞空远攻,蚂蚁钻地肉搏,一般的威力奇大。他以此功夫钻出那孔雀百木,一直跟着宣途,只要他稍不留神,立时便动手暗杀,此刻他一招得手,宣途已躲闪不开,而千灵子身在远处,便是手段再快,也万万难以相救。 就在这必死之时,那蚂蚁“吱吱”惨叫,竟当空乱舞刀刃,打得不知所云,一边乱砍,一边连连点头,竟似失心疯了。宣途又惊又喜,双手一撑,已躲到远处。而千灵子趁势上前,使出七星离合的功夫,七剑齐出,若幽丛神智完好,这七剑决计伤他不得,但他眼下浑浑噩噩,立时被刺穿躯壳。 幽丛惊呼一声,形态变回原样,千灵子剑如风雷,霎时将他砍得伤痕累累,不过此人本就伤势骇人,此时也未必比以往更惨。幽丛跪地不起,气息脉搏全数中断。 千灵子呸地一声,一脚将幽丛尸身踹倒,他救了宣途一命,挽回颜面,心情奇佳,笑道:“万鬼,万鬼,果然脑子有鬼,若不是他突然发疯,宣途老兄便小命难保啦。” 陆振英紧抱住盘蜒,忽然间感受到他的心意,问道:“你故意流这么多血,便是为了制住此人?” 盘蜒点了点头,暗想:“可不是吗?此人功力太高,我那幻灵真气难以生效,若不来些迷魂鲜血,不成阵法,如何迷得住此人心智?” ------------ 四十一 渡己渡人不回头 盘蜒一身武学根底实以太乙术数为本,以此术招来幻灵,可迷人心智感官,而他习得五夜凝思功之后,也已明了人心中怯怒疯厉之情。 他料到那幽丛另有邪法,绝不至于被宣途轻易击败,方才与银叶相斗,故意引那银叶将他打的血流成河,人血之中蕴含灵气,而盘蜒体内则更为醇厚,他借此施展血脉迷魂大法,融合五夜凝思功的怒意,竟令这厉害至极的敌人一时迷糊。高手相斗,本就在一线之间,幽丛破绽百出,立时便被千灵子趁势制服。 盘蜒急道:“这人练有奇功,半生半死,眼下正在养伤,将来定阴魂不散。” 千灵子颇不相信,左右打量,嚷道:“那我将他脑袋砍下,总了账了么?”抡圆宝剑,扑哧一声,斩入·肉中,谁知连砍数下,那脑袋便是死活不掉。千灵子吓得不轻,喊道:“邪门!邪门!” 王栽树、银叶、钟代三人神色惊惧,问道:“这该如何是好?” 盘蜒道:“金木水火土,五行相克,我看此人行土,以木克土,须得以木行法术将他刺死。” 千灵子斜眼看着宣途,悻悻道:“这是你的老本行,难怪我这金剑不管用,倒不是功夫不如你。”他性子争强好胜,又喜强词夺理,非要多说几句。 宣途膝盖伤势严重,走动不得,钟代、王栽树将他扶起,宣途恨恨道:“万鬼狗贼,今日便是你葬身之....” 忽然间,只听山外传来轰轰隆隆,滂滂呛呛的水声,陆振英面无人色,喊道:“小心,是那阎王?” 千灵子奇道:“什么阎王?” 只见漫天大水,势如狂龙群飞,万虎疾奔,从山上奔流下来。盘蜒心念电转:“此地原来邻近海岸,那叫蛇帝的阎王找过来了。该死,该死,我为何要现身?” 盗墓群雄、巢国将士皆吓得心胆俱裂,四散而逃,未欢王也抢上马儿,一溜烟跑的没了影,千灵子正欲招飞猴来躲避水灾,霎时只见一身影闪过,身上荧光闪现,一掌拍向千灵子。 千灵子叫道:“不要命了?”横剑反削,那人手掌刚硬,铛地一声,竟将千灵子长剑握住。千灵子暴喝一声,内力反震过去,正是千灵金剑的高招,谁知那人身子一颤,竟未被打退,左掌如刀似枪,招式如连珠般使出。千灵子气恼起来,也以掌法与他对敌,但此人蛮力极大,以千灵子数百年仙法修为,内力上竟稍落下风。 陆振英看清那人面貌,更是骇然,喊道:“是那徘徊!” 眼见大水已至近处,其中现出许多奇形怪状的妖物,有鱼头怪客,有铁甲虾妖,有人脸螃蟹,有利齿蛇魔,徘徊大喊大叫,攻势愈发凶猛,千灵子被他打了几拳,鼻青脸肿,更是气恼异常,卯足劲儿与徘徊拼杀。 就在这时,一红衣女子忽然拦在二人当中,纤臂在两人腕上一捏,施展巧妙手法,将妖气仙气一催一搅,千灵子只觉手上一轻,那徘徊狂烈凶猛的劲力陡然消失。红衣女子双掌推出,砰地一声,将徘徊远远推开。 她身形一晃,拉住盘蜒,说道:“去古墓中。”声音沙哑,似极为苍老。盘蜒与陆振英正慌乱间,如溺者遇船,喜出望外,当即追随她而去。千灵子见敌人数目太多,自知寡不敌众,哼了一声,同时飞身而起,双手连抓,将宣途师徒数人全抛入那墓道,随后足尖一点,已冲入墓中。 墓穴中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千灵子高举金剑,光芒四射,见墓道高深远延,极为广阔,那红衣女子在前头飞奔,身法颇快,但显然留有余力,等候盘蜒等人。而王栽树三人架着宣途,也是没命价赶路。 身后水声大作,已然淹了过来,盘蜒四下打量,心念如电,想道:“此墓也是依伏羲八卦降魔大阵布置,如此说来,定有封墓机关。” 那红衣女子从路边拾起一石块,对着石墙一通敲打,盘蜒登时会意,也拾起石块,在她对面敲击,敲到第十下,众人后头乒乓一通啸鸣,两旁伸出巨大石板,慢慢合拢,大水不住涌入,红衣女子攀上石壁,抬手虚托,盘蜒等人被她举到半空。 千灵子嚷道:“这办法好!”不愿输人,依样画葫芦,将宣途等人救下。 过了片刻,那石门合拢,大水再难以涌入。盘蜒道:“这石门厚愈城墙数倍,且有灵气守护,万鬼是攻不进来了。” 众人松了口气,银叶见盘蜒神完气足,而陆振英则与他贴的极近,心中来气,叫道:“咱们既然已深入墓中,自也出不去了?咱们与万鬼豁出去一战,未必便败,这下可被你害的走投无路。” 盘蜒笑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大伙儿既然来了,到里头瞧瞧,却也并无不可。”他以幻灵真气驱散痛楚,自然行动自如,跟好人一样。但陆振英知他失血过多,虽有万仙之体,仍需照看,故而不停运内力助他疗伤,两人这轩辕玄夜真气何等神效,恢复起气血来加倍迅捷。 千灵子摸着脸上伤处,痛骂那徘徊下手太重,盘蜒见他挨了重手,竟只是皮外之伤,当真有钢筋铁骨了,想不到此人如此细皮嫩肉、娇小讨喜的外貌,竟这般扛得起揍,不禁啧啧称奇。 宣途也调养腿伤,过了一炷香功夫,轻身功夫已然复原。他起身向那红衣女子问道:“多谢阁下相救之恩,阁下刚刚那一手,乃是万仙‘云梦沙丘手’的‘滑和式’,功力深厚,不逊于在下,莫非也是万仙遁天层的同门么?” 千灵子指摘道:“宣途,你见识浅陋,话语啰嗦,我当真没眼看了。” 宣途蒙千灵子相助,本对他有几分感激之情,但闻言又觉恼火,忍气道:“我怎地见识浅陋,话语啰嗦了?” 千灵子道:“这位师姐先前化解我与那发光汉子打斗时,所用内劲,的的确确是我万仙‘飞升隔世功’遁天层的心法,招式可作假,底子却万万假不了,你这不是多此一问?既然问出这丢人话来,可不是‘见识浅陋,话语啰嗦’么?” 宣途怒道:“我又不知她内功情形,问上一句,又能怎样?你也不唠唠叨叨的说了一大堆?” 千灵子也怒道:“我几次三番救你性命,你小子敢和我顶嘴?你伤养的如何了?经得起我痛揍么?” 盘蜒走向那红衣女子,问道:“多谢前辈救了大伙儿。” 那红衣女子衣着密不透风,仰天笑了一声,甚是豪迈,说道:“你也不差,知道这其中关窍,若只有我一人,未必来得及。” 千灵子本在吵嘴,闻言被引了过来,问道:“这位同门怎知这机关,盘蜒师侄又为何知道?” 红衣女子对盘蜒道:“由你来说,更明白些。” 盘蜒一愣,暗想:“她怎知我说的明白?”但论当世玄学之术,盘蜒实乃权威,心中也洋洋自得,当即说道:“我走过这墓道之时,发觉地有圆石,置于八阵方位,而通道走向也暗合八卦之理。故而推测此墓形状,乃是一伏羲降魔大阵,契合地脉,镇压其中亡灵,墓中一应机关、方位、轴枢,都得与阵法道理相符,否则便走了妖灵。我与这位前辈敲出奇音异律,此墓知觉,便启动了封门。” 盘蜒虽对伏羲八卦有所领悟,却远不及他那太乙术法,但两者颇有相通之处,盘蜒想着破阵,倒推过来,自然便知入阵道理了,并非他所说以伏羲遁甲术推明,此节却不便相告。 宣途听得暗暗点头,心想:“这小子在门中声誉虽坏,却也算的奇才,他与鲲鹏捣鼓的那山海门,未必没有可取之处。” 千灵子崇尚蛮干,不喜玄术,只听得晕头转向,说道:“一句话,咱们出的去么?” 盘蜒道:“如今并无回头去路,只有往里头闯了。” 王栽树喝道:“此乃万仙前辈之墓,岂容轻易亵渎?” 盘蜒愁眉苦脸,说道:“咱们回头无岸,而此墓如此慎重,想必其中定有古仙珍宝,与其被凡人捞走,不如先下手为强,这叫干冒天下之大不韪,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千灵子一听顿时来劲儿,眉开眼笑道:“如捞出宝贝,咱们二一添作五...”看了那红衣女子一眼,说道:“咱们三分天下,各取所需。”他是顽童脾性,见着好玩事物,非得把玩许久不可,一时也忘了自己身份尊贵,岂能做那监守自盗的行径? 宣途也想:“我正愁修为停步不前,若真从其中找出些神功秘籍来,没准有一天能破云而去,踏入飞升隔世功最高境界。”但这话不便明说,一双眼滴溜溜直转,只是不出言反对。而银叶等小辈弟子也各无异议。 盘蜒笑道:“好,形势所逼,咱们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便从此墓逃生,若见着好物件,咱们便顺手保护起来....” 千灵子乐开了花,说道:“不错,正当好好保护。”瞧瞧盘蜒,说道:“你们那山海门怎么样了?你这小娃娃不装模作样,虚虚假假,很和我心意,可要我来帮上一把?” 盘蜒心想:“这位小爷武功虽强,但却是捣乱惹事的能手,咱们山海门庙小位低,请不得你这尊神。”也不敢出言反对,只得唯唯诺诺,含混几句,推给鲲鹏师徒。 ------------ 四十二 除灵易脉祸无穷 千灵子兴冲冲的便要出,宣途老谋深算,定下心来,说道:“且慢,这其中尚有不少疑问。”望向盘蜒、6振英,问道:“两位师侄,先前那大水从山中泛出,随后又不知从何处跑来一万鬼的高手,将千灵子师弟打成这般模样” 千灵子恼道:“我不过是一时没留神,否则怎会吃亏?”摸摸脸蛋,兀自甚是疼痛,心下更是烦躁。 6振英说道:“此事极为重大,正要禀告三位长辈。”于是将自己与盘蜒在坛海镇偶遇讨钱帮,中了这徘徊陷阱之事说了出来,但她生性谨慎,不敢说出记忆天极宗卷之事,以免更惹麻烦,只说这徘徊乃是万鬼的魔头,他二人来此处,便是为了找对付他的法子。 千灵子嚷道:“此人纵然了得,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即便我一时半会儿胜不了他,但我与宣途老杂毛联手,决计是不怕他的,再加上这位师姐,此人压根儿不是对手。” 宣途冷冷说道:“这位同门,在下于门中不算得粗心健忘,却不知你是哪派的高手?” 那红衣女子哑着嗓子哈哈一笑,说道:“我乃苦朝派散乐,自来深居简出,不曾与诸位结交,这可当真疏忽了。” 宣途、千灵子肃然起敬,登时不敢吵嘴,这苦朝一派在万仙门中最为庄重,其门人严守诸般戒律,几与和尚尼姑一般,且门人修行刻苦,乃是万仙门中极精强的支派。而这散乐两人以往倒也见过几面,但听闻此人容貌损毁极重,不愿抛头露面,即便到了人前,也始终不露半寸肌肤,眼下她又将自个儿裹得严密,两人如何认得出来?可此时回想,心中恍然:“原来是她,难怪如此了得。” 散乐道:“本门仙长预料到这万仙古墓必有一劫,我奉他之令,需得到里头查清这劫难原委,来此一瞧,果不其然。唉,也是我太过草率,出之前不曾召集帮手,若非两位同门在此,我可真是一筹莫展,束手无策了。” 宣途哈哈一笑,疑虑全消,说道:“若非师妹到此,咱们俩也已吃了大亏。咱们互帮互助,乃是理所应当的。” 如此一来,众人皆感欢喜安心,以万仙门的声威本领,处理凡间事务,最多不过几位小辈弟子出面,往往便可迎刃而解。此地既聚集万仙三大遁天高手,那是极其罕有的情形,无论墓中有何危难,料来也不至为难。 散乐谦逊几句,不再耽搁,率先迈步前行,众人相继跟上,此墓道深邃幽远,阴森死寂,接连行了数里路,只听见自己脚步声响,更觉异样,好在墓中气息也不浑浊。 这般走了半天,前头又一座大石门拦住去路,这石门上广大至极,有如天门,上有轩辕浮雕,武勇生动。散乐仰望此门,似乎她面罩布下眉头紧锁,深受困扰。 千灵子问道:“这大石门要如何破开?我千灵掌力虽然了得,千灵天兵人数虽多,但拿这大石头只怕也没辙,等我将其凿开,少说也要半个月时光。” 宣途道:“莫要胡来,此石上定有仙法加封,若要硬闯,只怕连洞都塌了。” 散乐喃喃说道:“想不到做的做的如此决绝,竟用这轩辕神像加固,这可万无一失了。” 盘蜒最擅长分辨人言情绪,听她虽说的是“万无一失”四字,但隐约之下,极为难过,似乎与心爱之人就此永别似的。 盘蜒沉思片刻,微笑道:“散乐前辈来此之前,莫非不知此间情形么?” 散乐看了他一眼,见他笑容古怪,不禁转过头去,不与他对视,说道:“我不过不过稍有耳闻罢了,如今这大石拦路,我也无法通过,唉,想必是白来一趟。” 千灵子吓得一蹦老高,喊道:“那咱们岂不是要困死在这儿?” 散乐道:“墓外那两扇石门并非永久固封,等三天之后,咱们可再敲墙奏音,就此出去。” 千灵子先是一喜,又大失所望,说道:“如此说来,咱们岂不是空欢喜一场?这墓中宝物莫非取不出来了?” 盘蜒道:“既然是降魔阵法,便并非牢不可破。” 散乐身子一震,喜道:“你果然有法子?”话一出口,便知失言,说道:“我见师侄面相聪明,不出所料,竟精通此间道理。” 盘蜒心中暗暗冷笑:“这婆娘装的好像,可她早知我本事,她来此并非防止劫难,而是要深入其中,施展阴谋诡计。她虽未必是万鬼之人,也决计不与万仙一路。” 他眼下虽是万仙门人,可除了6振英、雨崖子两人之外,心底对旁人总十分疏远,眼见这散乐别有所图,好奇心起,大感有趣,忍不住便要助她行事。他道:“此门与这降魔地脉融为一体,暗中招来仙气神灵,迫退这墓中邪物。但身在脉中,随这地脉而变化,只需变动风水,便可牵一而动全身,就此撤去这降魔之法。” 散乐赞叹道:“师侄所言精微奥妙,令我茅塞顿开,不知该如何行事破阵?” 银叶嚷道:“他不过有口若悬河、天花乱坠的本事,哪里能开启这墓门?也太小看千年前咱们万仙的祖宗了。” 王栽树、钟代与她交好,也齐声嘲笑道:“盘蜒师弟口仙音,暗藏神功,莫非就能一举开门么?”“是了,他自以为自个儿强胜祖师,好生狂妄,但面临这神威仙法,他以为他那阴谋诡计有何用处?” 盘蜒怒道:“我若能开启此门,你们给我下跪赔罪么?” 银叶双手交叉胸前,神色轻蔑,说道:“我便不信,就凭你这些小小把戏,若能开门,天下绝无这般道理。” 盘蜒好胜心起,在石门前来回踱步,细细打量,穷竭心血,思索破解之法。 此门本意,乃是镇守墓中极为不祥的亡灵,故而绝不容许开启,以盘蜒伏羲八卦的火候,原本不足以解封。然而机缘巧合之下,三十年前,离此山十里之外的徘徊山体爆山崩海啸,波及此处,竟从地底根源处诱变数,这降魔法术功效稍有减退,露出破绽来。 受此影响,尔后三十年内,这门后仙气诡变,奇上生异,异极生妖,诸因叠加,这门上灵气已然松动,再过百年,或许自然而然便会消除。而盘蜒无法以脉术消解阵法,却剑走偏锋,以太以幻灵奇术拆解,费心钻研一个时辰,已将法门前后想的透彻。 他停下脚步,闭目将法门再想了一遍,料来定然可行,遂说道:“我已有开门之法” 银叶嗤笑道:“谁会信你这奸诈小人?” 6振英大声道:“盘蜒哥哥如若不成,难不成你冷言冷语,便有法子了?给我好好听着。” 银叶狠狠瞪了她一眼,咬牙不语。 盘蜒续道:“但我有言在先,这门后墓中之物极端怪异,非仙非鬼,非人非妖,非生非死,乃是异数怪胎,一旦开门,降魔真气涣散,顷刻间便会极为凶险。” 宣途顿时犹豫起来,暗想:“莫要因一时贪心,闯下大祸来,是否该就此收手?”却听千灵子说道:“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倒没底了。这门还是不开” 银叶哈哈笑道:“果不其然,盘蜒师兄,你这招故布疑阵,当真用的高明至极,被你这么一说,谁也不敢真让你尝试啦。” 千灵子“咦”了一声,心下纠结,既怕后果,又想一试。宣途被银叶这么一说,也想:“莫非这小子确在骗人?” 盘蜒察觉散乐呼吸稍有变化,她遮掩极好,心跳平稳,但盘蜒心思何等灵敏,瞬间察觉异样。 但盘蜒何必在乎? 散乐说道:“我苦朝派武功冠绝万仙,这门后妖物再如何凶险,我也是万万不怕的。”顿了顿,又道:“千灵子、宣途两位同门,若真担惊受怕,还请原路返回,待我入内除妖之后,再带两位来找寻祖辈众宝如何?” 千灵子受不得激,高声喊道:“我法剑派武学深湛,何尝比你苦朝派差了?你不怕妖物,难道我千灵子会怕?若真有妖物出来,咱俩倒要比比谁杀的快,杀的多。” 宣途脑子一热,顾及颜面,贪图宝物,也道:“既然两位如此,我自也不能落后。盘蜒师侄,你若真能开门,这便动手吧。” 盘蜒地下脑袋,双目望着地面,不让人看他脸上笑容,他自知这笑容有如鬼怪,自个儿也控制不住。他须臾间回复如初,正对石门,手抵正中,说道:“还请散乐前辈站在我左侧,宣途前辈站在我右侧。”散乐,宣途照他所言,各自站好。 千灵子急道:“那我呢?你怎地把我忘了?” 盘蜒道:“还请千灵子前辈站在我肩上。” 千灵子登时又恼了,叫道:“你是看我个儿矮,想要消遣本仙?” 盘蜒笑道:“中枢轴转,变化最多,唯有千灵子前辈心思灵巧,功力高,足以坐镇。” 千灵子转怒为喜,笑道:“你怎地不早说,害我生气,险些愁白头。”身子一转,已落在盘蜒肩膀,轻飘飘的毫无分量。 盘蜒道:“我将运真气,调度这门上灵咳咳脉象,出光亮,请三位逆运劈空掌力,转为隔空黏劲儿,将那脉中仙气捉除,此乃除灵咳咳易脉之术。”。 < ------------ 四十三 浴血而生为鬼人 这三人皆是万仙中第一流的高手,若要隔空取物,可达十丈之远。盘蜒掌心发力,运太乙术法,挪转门上灵气,喊道:“散乐!” 只见一道绿莹莹的光球从门上鼓起,离地约莫五丈,散乐伸手一拿,掌风所及,那光球登时消了。 千灵子笑道:“好玩,好玩!”甚是兴奋。盘蜒又道:“宣途!”宣途见着光球,也轻描淡写的取下。 盘蜒此举,乃是在此门上布太乙八将小阵,分“掩、迫、守、攻、囚、击、关、格”,引导其门上精灵现形,其焦灼激烈之处,不逊于与高手拼斗,自身也大耗精力。千灵子等三人仙法深厚,远胜盘蜒,除灵时随心所欲,大见逍遥,但盘蜒一边估算,一边驱阵,累得满头大汗。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门上荧光汇聚,盘蜒道:“三人合力!”到此时已呼吸沉重,从胸腔中直喘出来。千灵子、散乐、宣途同时出掌,这一拉足有万斤力道,只听轰隆一声,大门摇晃,灰尘簌簌,有如瀑布。盘蜒急忙缩手退开,喊道:“门后有妖物!” 陆振英喊道:“盘蜒哥哥。”将他挡在身后,银叶等天地派三人不料他真能成事,神色惶恐焦虑,小心提防敌人。千灵子哈哈笑道:“两位同门,咱们比比谁杀的妖物多些?” 那大门朝两旁缩入,机关力道极大,连洞穴都随之晃动,待得烟尘消停,果然见黑暗中现出许多眼睛,眸中红光闪烁,凶相毕露。 宣途心下一凛,暗想:“这眼神蕴含神识,并非野兽,倒像是活人。但这古墓千年前便被封住,怎会有人在内?” 忽然间,那一双双眼睛飞速冲出,千灵子金剑照耀,看清来人,只见一个个皆为人形,只是秃头消瘦,双耳尖尖,爪牙似虎,身形快如灵猫,从天上地下朝众人扑来。 千灵子笑道:“原来是一群古怪妖人,何足道哉?”嘴上先讨些便宜,双掌平推,砰砰几声,同时打中六人。他本算定以这一掌之力,众妖纵然不死,也必骨骼寸断,行动不得,谁知敌人中掌之后,虽远远摔开,但旋即又一跃而起,断骨转眼便恢复原样。 千灵子脸上变色,喝道:“骨头好硬!逼我使出真本事来!”双手连挥,刹那间金甲武士纷涌而出,正是他千灵天兵的绝学。众天兵聚在一处,可抵凡间数千甲士,霎时兵刃如网,勇猛无畏,迎向众妖。 只见一妖蹦跳如飞,扑向银叶三人,王栽树大喝一声,掣出降魔木剑,劈向那妖胸口,谁知那妖背后陡生翅膀,如蝙蝠般在空中一转,瞬间咬向王栽树脖子。王栽树惊呼起来,险险避开,脖子已被擦伤,他不敢再有丝毫小觑之心,凝神应战,使出天地派逸风剑法,拆到十招,这才将此妖杀死。 陆振英见银叶遇上敌手,苦战不下,而盘蜒一时无虞,说道:“我去帮你的银叶姑娘。” 盘蜒喊冤道:“怎地是我的银叶姑娘?” 陆振英微微一笑,施展轩辕真气,动如惊雷,身子腾空一转,长剑如圆月般斩出,将那妖脑袋劈开,替银叶解围。银叶气喘吁吁,伸手抹汗,说道:“谢...谢谢...”陆振英说道:“小心!”将她一扯,再出一剑,登时又杀一妖。 银叶生性刚强好妒,见陆振英武功比自己高了十倍,暗暗惊怒:“她入门不过三、四年,怎能有这般功夫?只怕已远超渡舟一层,至于第四层境界了!盘蜒便是因此对她着迷?” 殊不知陆振英这十多天来屡逢磨难,多与当世豪杰过招,她本就聪明,又开了眼界,于招式上大有进益。而她与盘蜒彼此通晓真气,将玄夜内劲吸入体内,加上无意中修得天极宗卷上的神通,内力上也突飞猛进。如此内外兼修,身手已颇有宗匠风范,远胜过郑喜、马勒等第三层弟子。 而银叶自入万仙门之时,便是本派中出了名的才女美人儿,一贯心高气傲,倍受同派师兄疼爱,然则她先败于盘蜒之手,对他憎恨至极,随后再被陆振英所救,知道她与盘蜒交好,见了她神妙潇洒的功夫,非但不觉感恩,反而嫉恨交加。 她自知身在险境,不能多想,背靠陆振英,摆开架势,戒备敌人,蓦然见有一高大妖人落在她面前。那妖人倒不急于拼杀,反而形态从容,朝她微笑。银叶与他眼睛对上,顿时再难挪开目光,她心中宁定,似乎昏昏欲睡,又仿佛听那人在她耳边说道:“咱们无冤无仇,何必厮杀?你有想杀的人么?那人眼下不防备你,你为何不动手?” 银叶本就有心病,被那人看穿,中了邪法,毫无抗拒之能,刹那间神智全无,回过身,手掌如刀,直取陆振英背脊,正是一招“水牛翻身”,王栽树、钟代本前来相救,见到这场景,突然傻立原地,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盘蜒捏住她手腕,将她推开,银叶惨叫一声,落在那迷魂妖人身旁,抱住脑袋,跪地哆哆嗦嗦。陆振英死里逃生,兀自心有余悸,但见银叶如此,不禁关切,问道:“她中了敌人迷咒?” 那妖人叹道:“可惜,可惜,只差一点儿,这女子这辈子已醒不过来,她功夫不错,正好当我弟子....”正说话间,银叶猛然跃起,一掌劈在那妖人脑袋上,将他斩成两截,那妖人极为顽强,脑子裂开,仍能喊道:“她怎能...怎能清醒?” 盘蜒笑道:“你那雕虫小技,怎能制住我万仙?” 妖人身子抽搐,眼神惊骇,终于咽气,身子渐渐枯萎。 陆振英却心下了然,盘蜒方才捏住银叶神门穴,注入幻灵真气,破解了那人迷魂术,令他疏忽,终于死在银叶掌下。 银叶杀了那施咒妖物,心头一阵恍惚,倒在血泊之中,闻到那妖人血中气味儿,忽觉得口干舌燥,而那血液气味儿香甜无比,她喉咙翻滚,脑袋麻木,张嘴伸出舌头,在血池中一尝,那血液立时如潮水般灌入她体内。 众人正被群妖猛力围攻,除了盘蜒与散乐之外,谁也没有察觉,然则两人不过一愣,随即置之不理。 就在战况激烈之际,只见空中飞落一人,正在宣途面前,宣途长啸一声,使出孔雀百木功夫,气催草木,将那人死死困住,但那人化作一团白雾,瞬息间从中脱困,宣途吃了一惊,催动掌风,将那白雾打散。那人在远处重聚,朗声道:“都给我住手!” 此人妖力不凡,声音如同尖刀,传入众人耳中,闻着皆身躯震荡,众妖朝后跃开,千灵子仍要追赶,但散乐说道:“且听他有什么话说!”千灵子哼了一声,倒也听话,就此罢手。 那白雾妖人说道:“大伙儿不必冲动,他们乃是咱们恩人,虽体内鲜血甜美,但咱们万万不可恩将仇报,否则与禽兽何异?又有何面目自称万仙?” 千灵子听得怒发冲冠,嚷道:“你管自己叫什么?咱们万仙何时有你们这班怪物了?” 白雾妖人“哦”了一声,笑道:“诸位果然是万仙中人,我这些手下性子急躁,被关在墓中千年,闻着人血气味儿,一时按捺不住,对诸位无礼,以至于酿成大错,各有伤亡,正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在下白仓,在此向诸位谢罪。”说着深深作揖。 盘蜒、陆振英同时心想:“这些人也爱吸血?想当年我俩在草原树海中遇上一群万鬼的血鬼,与他一般嗜血,那泰慧不也如此么?”两人心意一般,陆振英朝盘蜒点头,盘蜒问道:“不知阁下识不识得一位毒霜的汉子?”那毒霜便是当年接收盘蜒侄女泰慧的吸血妖魔,但已死在轩辕神殿之中了。 白仓摇头道:“在下千百年来不曾外出,外头之人,一概不知....” 他身旁又飘来一人,身上罩着白甲,极为高大威武,那人道:“白仓,你怎地忘了?仙露泉中的魔神曾提及毒霜名字。” 白仓恍然大悟,点头道:“不错,不错。” 盘蜒莫名其妙,问道:“怎地又‘不错’了?”千灵子也怒道:“你们这儿也有仙露泉?感情还真当自己是万仙?嘟噜噜,吹法螺,玩的溜,不知羞,脸皮厚,真不错。” 白仓笑道:“慢来,慢来,咱们一桩桩说明白了。咱们确实曾是万仙门人,在下曾为法剑派门人白仓,如今乃这‘重生派’门人,你先前使得‘千灵天兵’,可见你也是法剑派门人,你练的是不老长春功?泽春是你师父?“ 千灵子吓了一跳,喊道:“你怎地知道?泽春曾是我师父,但这姑奶奶生性太懒,已被我比下去了,眼下她见着我,非叫我师兄不可。” 白仓哈哈大笑,说道:“泽春这小丫头是我徒孙,按辈分算来,你还是我曾徒孙一辈儿。” 千灵子哇哇乱叫,死活不信,他虽武学上造诣惊人,震动天下,但对万仙祖辈名人所知极少,宣途则沉稳许多,问道:“诸位自称万仙,为何咱们都不曾听闻?又为何会被困在此处?” 刹那间,白仓脸上露出惊喜狂热的神态,周围众妖,各个儿也是如此,白仓问道:“你们不知咱们....被困在此地?连听都没听过咱们?那是何人让你们来的?” ------------ 四十四 失魂落魄沉黄泉 千灵子不虞有他,说道:“没人让咱们来此,我自个儿周游天下,老兄管得着么?” 盘蜒暗暗心惊:“他们所以休战,是以为咱们另有强援,怕其余万仙门人找上门来。如今这千灵子可说漏嘴了。”忙道:“师叔,散乐师叔乃是奉仙长之命来的。” 千灵子笑道:“不错,我倒忘了此节,那些老儿自个儿懒惰,不肯挪窝。” 那白仓又问:“那除了诸位之外,更无旁人同来么?”他竭力装作和颜悦色,但语气中凶煞之气已难遮掩。 千灵子听他语气不善,傲然道:“怎么?难不成你还想动手?咱们虽无旁人助拳,但对付你们这些假仙真鬼来,也是绰绰有余。” 忽然间,只听陆振英惊呼道:“银叶师妹她...她断气了。” 白仓“咦”了一声,说道:“想不到这姑娘与咱们如此有缘。” 宣途急急查看,果然没了心跳,呼吸也已中断,他怒道:“你们对我徒儿.....好,好,好!”说到第三个“好”字,再度扑出,背后如孔雀开屏,伸出数十根木刺来,喀喀声中,接连刺穿这群“万仙”妖物。 白仓本就有杀心,又知眼前众人并无后援,再无后顾之忧,喊道:“给我上!”飘忽而至,一招“壮志凌云”,双足如踩祥云,在空中连踢,宣途与他斗了三十招,这才占了上风。他连声大喝鼓劲,要将这杀徒仇敌毙于剑下。 忽然间,先前那白甲大汉加入战团,手中长出白骨,施展精妙剑招,剑上内力刚猛绝伦。宣途喊道:“这是神骨术?你怎会....”虽然惊讶,但他独斗两人,仍是有来有回,不落下风。 千灵子嚷道:“妖人杀银叶师侄,我便杀妖人解恨!”再施神通,令千灵天兵结阵抗敌。但众妖人数太多,动作隐秘,手段狡猾,精通战阵支援之道,他与宣途虽然神通非凡,但到此地步,也仅能自保。 盘蜒见局面紧急,喊道:“往墓里头跑!”抓起银叶身躯,抛给钟代,与陆振英齐施剑招,刹那间两人真气暴涨,剑尖所至,这群妖仙纷纷逃窜,无人敢撄其锋芒,钟代与王栽树趁势奔向洞内。 散乐见状,似有些发愣,她叹了口气,蓦地拍出五掌,这五掌力道古怪,各有不同,忽而刚猛,忽而阴柔,或直来直去,或盘旋绕圈,或虚无缥缈,掌风扫过之处,群妖伤亡不少,一时气为之夺,不敢过分逼近,千灵子、宣途也因此摆脱出来。 盘蜒心头巨震,想道:“这是五夜凝思功的内力!”这掌力玄奥微妙,变化多端,正应了那五般月像,盘蜒修习这功夫时日尚短,仅能以其迷魂,但散乐掌下威力极为惊人。 千灵子喊道:“走,走!”呼哨一声,剩余金甲武士挡在前头,拦住这群妖物。盘蜒等他来到那石门之后,以雨崖子所传的暖石功,拍出天运掌剑,五行催土,打中地面,引导地上灵气,重布气脉,那石门晃晃咣咣,重新合上。众妖怕极了此门,又见散乐等三人这等神功,哪里再敢追来?唯有眼睁睁看着此门关上。 其实盘蜒扰动气脉,只是令这石门再闭,门上已无降妖灵气,但这石门本身也有万斤之重,群妖想必不会费力凿穿此门。 千灵子满头大汗,颇为疲倦,难以为继,说道:“如今双方调换位置,咱们被困在里头,他们反到了外头。盘蜒师侄,你鬼主意多得很哪。”他极少明着夸人,这句话已是极难得的称赞了。 宣途道:“不知这群妖人是何来头?可是万鬼的妖魔?” 陆振英说道:“师叔说的极对,我与盘蜒哥哥当年便遇上过万鬼的血鬼,也如他们一般,号称以吸血为生。” 盘蜒道:“只是那些血鬼,却远不及这些妖人厉害了。那白仓说他听过“毒霜”名头,但却没有细说,不知两者有何关联。” 散乐见盘蜒困惑,说道:“他说此处有‘仙露泉中的魔神’,可见墓中仍有隐秘。没准这洞里头的妖魔,与那万鬼中的血鬼一样,乃是那魔神所造。” 盘蜒望向散乐,眼神亲切,笑容温和,说道:“师叔之意,咱们还应当到里头走一遭了?” 陆振英心想:“盘蜒哥哥对这位师叔敬重的很哪。嗯,她先前那一掌何等神妙,自然令人钦佩了。” 散乐点头道:“不错,既然来了,不可半途而废,总要弄清这群吸血妖人来历。” 千灵子道:“我要将他们杀的干干净净,替银叶师侄报仇!” 宣途感激说道:“多谢师弟高义,有师弟此言,我天地派上下同门皆深感恩情。” 千灵子道:“银叶姑娘死的可惜,我挺看好她,故而非报仇不可,但你小子却与我不对付,我也不要你道谢。” 宣途怒道:“我怎地得罪你了?自我下山偶遇你之后,你便处处与我为难?你今个儿把话给我说明白了?” 千灵子登时气冲冲的说道:“当年我在一僻静之处修炼不老长春功,谁知你这小贼与一女子跑到草中打滚亲嘴儿,我由此练功走火,越练年纪越小,从此倍受同门嘲弄,这口气我忍了数百年,便是杀父之仇也不过如此!我不来杀你,已是宽宏大量至极了,你小子可别不知好歹!” 盘蜒与陆振英心想:“谁知你躲在草丛里练功?此事倒也不能全怪宣途。”他二人结下情缘,知道情侣相处,极难自持,尤其万仙中人无生育之能,更是肆无忌惮,倒也体谅起那宣途来。 宣途面红耳赤,说道:“我倒不知其中关窍,但....但也不能怨我。” 千灵子又道:“后来你小子瞧见我模样,嘲笑我道:‘何处来的乳臭未乾的小娃娃?还不快去找你娘讨奶喝?’我气愤不过,与你动手,被你打得晕晕乎乎,扔上了树,你可还记得此事?” 宣途想起此事,知道做的不对,心中惭愧,忍气不语。 千灵子越想越气,说道:“此事不提便罢,一提起来,真有血海深仇!姓宣的,此事一了,我非要与你好好斗上一场!” 宣途也是一贯自高自大,自私自利之人,昂首说道:“好!我宣途也不怕你。” 正吵嘴时,忽听王栽树道:“师妹....师妹她醒过来了!” 众人大奇,关切探望,只见银叶双目圆睁,喉咙格格作响,但仍并无气血之声。千灵子爱护小辈,凌空一按,一股温暖柔和的内力流入银叶胸腹,银叶身躯颤抖,忽然口中呕出一大口血来。千灵子吓了一跳,连点她穴道止血,但却毫无效用,银叶仍吐血不止。 宣途怒道:“你害死我徒儿,我和你没完!” 千灵子反唇相讥:“她十成性命去了九成,本就没救了,况且那一掌本该对症...” 盘蜒斩下一片衣袖,死死勒住银叶脖子,钟代大喊:“你做什么?”想要将盘蜒推开,但散乐手指一弹,钟代瞬间浑身僵硬。 盘蜒这手法虽然粗蛮,但却立竿见影,银叶停止呕血,翻身躺倒,喉管仍格格发声。 散乐沉吟道:“她气息已无,也不用呼吸吐纳,勒是勒不死的。” 宣途怜爱问道:“不知银叶她患了什么怪病?为何这般不死不活的?” 散乐指指盘蜒,说道:“盘蜒师侄学究天人,想必已有计较。” 盘蜒哈哈一笑,说道:“师叔这般抬举我,我怎当得起你这般疼爱?” 陆振英拍他一把,啐道:“你少来套近乎,师叔对你客气,你倒打蛇随棍上,变本加厉的撒娇起来了?快说说师妹怎么了?” 盘蜒道:“她死了一大半,活下一小半,这叫‘失魂症’。她脑中魂已离体,找不回来,之所以活着,乃是偏偏留下残魄....”他说到“残魄”二字,心中一阵恍惚。 我体内也有蚩尤的残魄,它与这姑娘一样,非生非死,可怜可悲。 宣途急道:“她怎会落到这般境地?” 千灵子恨道:“这还用问?是那些‘重生派’的吸血妖人下的毒手!这群坏蛋,臭贼,龟孙,混账!” 盘蜒道:“人死之时,往往‘魂飞魄散’,两者齐失,方能死绝。然则魂魄之说,道理千万,数千年来无人能说的精准。我猜这魂魄本是一物,相辅相成。魂近人性,魄近本性,若魂不在,魄亦可转化为魂。” 宣途沉思片刻,欣喜问道:“照你这么说,银叶她还有救?她魄还在身子里,只要将魄转为魂.....” 盘蜒将脑袋凑近银叶,假意细看,实则以阴影掩盖脸上毒蛇般的笑容,他侧目偷瞧散乐,果然见她也似嘴角带笑,但她罩着面罩,也瞧不真切。 盘蜒抬头问道:“你真要将她复活过来?” 千灵子嚷道:“这还有假?只要她有救....” 宣途则冷静得多,听盘蜒语气古怪,问道:“盘蜒师侄,这其中定然....极为艰难,是么?” 盘蜒说道:“魂主阳,魄主阴,魂近人,魄近鬼。若我将她那魄转化为魂,她由此苏醒,你们猜,还会与原来一样么?” 众人大吃一惊,不由背脊发寒,陆振英问道:“盘蜒哥哥,她会...她会变成什么模样?” 盘蜒指了指那石门之外,说道:“若我所料不错,她会变成他们,借此获得重生。” ------------ 四十五 老鼠儿子会打洞 众人猛然一个冷颤,无不震惊,千灵子当即说道:“只要活转,总比这般痴傻要强,不见得真让她死了。况且外头那些妖物号称吸血,实则未必如此,大伙儿也没亲眼瞧见不是?” 宣途也道:“不错,他们虽怪异凶狠,但乃是被关押多年,神智失常所至,银叶是我徒儿,岂能与他们一样?” 钟代说道:“盘蜒师弟这便快快动手吧。” 盘蜒道:“我自身可没这能耐,须得再往里走,借浓厚灵气相助,方可化魄为魂,转世重生。” 众人自无异议,当即动身,这陵墓依旧深远无比,几无尽头,这几个万仙门人小心翼翼,缓步前行,一路上竟再无那些“重生派”妖仙。 走了数里,来到一大墓室,空间辽阔,径尺难测,似皇宫神庙一般,数座石桥连至中间一大平台,那平台也如街市般宽广,只见平台里头以围栏圈起罩住,养着无数硕大老鼠,众鼠甚是温驯,非同一般。 千灵子偏偏怕鼠,顿时筋骨麻软,冷汗直冒,喊道:“恶心,恶心,这群妖人当真该死,没事养这么些老鼠做什么?” 王栽树道:“师叔,恐怕是拿来当粮食的。”他天地派推崇谐于自然,纳于天地,倒也不觉得恶心。 千灵子大感反胃,急运功排除杂念。盘蜒走过那圈圈围笼,忽听见声响,只见一熄火的大熔炉,他取过火钳,在熔炉中一拨,哗啦啦声中,许多烤成焦炭的鼠尸掉落下来。千灵子惨叫一声,躲到散乐背后。 陆振英忍俊不禁,笑道:“师叔放心,这些老鼠都死了。” 千灵子道:“老鼠怎会死?死一只老鼠,又生出一窝来。” 钟代见四周并无屠宰割肉之处,颤声道:“莫非他们养这些老鼠,是....是为了喝血?” 宣途指着一处说道:“只怕不假,你们来看!”掀开一处门帘,只见空中挂着鼠尸,地上有水槽,槽中全是鲜血,水槽延伸至大桶之中。 千灵子喃喃道:“想不到这群妖仙如此厉害,竟连老鼠都敌不过他们,我能活到今日,真乃侥幸。” 盘蜒笑道:“那师叔可不如我了,我若施展全力,独斗三、四只老鼠,可谓不在话下。” 千灵子喜道:“真的?那咱们说定,若老鼠涌来,我可全仗你替我挡驾。” 盘蜒道:“在下号称屠鼠毙蚊狠郎君,有我在此,师叔可高枕无忧矣。” 陆振英啐道:“杀几只老鼠,为何这般得意?你看把师叔骗的。” 千灵子、盘蜒齐声道:“你不知老鼠厉害,瞎掺和什么?” 陆振英微笑道:“好好好,你二人真是一对活宝,我不管你们啦。” 众人走过这“粮仓”,偶尔有人影闪过,但藏得极为隐秘,似乎胆怯大于敌意,宣途谨慎,说道:“咱们不熟地形,莫要节外生枝。” 散乐忽然一动,来回之间,已将一人擒在手上,那人全身透明,在微光中几乎瞧不出来,但散乐稍一用力折磨,那人惨叫起来,现出原形,也是一脸色青白的妖人。 散乐问道:“你是何人?” 那妖人身躯消瘦,疲软无力,惨声道:“我叫....我叫....辫获,是此地...此地伙夫...哎呦,哎呦....姑娘手下留情。” 散乐又问道:“你也是那‘万仙重生派’的人?” 妖人嚷道:“是,是,姑娘全都知道了?大伙儿....大伙儿人呢?莫非都已...全军覆没了?” 散乐哼了一声,说道:“不错,那些人如何能抵挡咱们?你如实招来,为何此地竟只有你一人?” 妖人吓得半死,说道:“白仓长老发梦,梦见仙露泉魔神说:脱困之日将至,要他召集这墓村上下千人,至封魔大门处暂等,不久之后,门上封魔灵气消散,咱们便终于可到外头去了。我....我舍不得这些老鼠,也不想脱离此地。” 千灵子怒道:“原来这些....小魔头是你养的。” 妖人颇有些自豪,说道:“是啊,这些祖宗原本顽劣的紧,若非我调·教有方,它们怎会变得如此乖巧?”随即露出心疼神色,说道:“可惜这墓村上下千张嘴巴,都指着小祖宗鲜血解渴,唉,每次放血,我都心有不忍。” 盘蜒笑道:“如今他们全数....全数不在了,你这些祖宗反而得保平安不是?” 辫获笑道:“是啊,我独自一人,能喝上多少血?从此不必在伤它们性命了,这叫因祸得福。” 散乐喝道:“带咱们去仙露泉,我要去见见那魔神!” 辫获奇道:“诸位为何想要如此?魔神鲜有清醒的时候,即便见到,他也未必理睬诸位。” 散乐劈出一掌,掌力所及,一笼子登时压塌,里头老鼠血肉模糊,全数死去。辫获眼泪直流,连声道:“我知道啦,知道啦,莫要再动手。” 散乐放脱了他,辫获道:“要去见魔神,须得路过我那婆娘洞窟,她可凶悍的紧,我得变幻模样,否则她定要发火。” 宣途问道:“变幻模样?怎生变幻?” 辫获跪倒在地,双手交叉,蓦然身躯发颤,长出灰色毛发来,转眼变成一人身鼠面的怪物。千灵子尖叫一声,钻入盘蜒怀里,不敢回头去看,王栽树、钟代一齐出剑,但散乐将两人长剑夺下,说道:“且瞧他有何花样。” 宣途默想:“辫获,辫获.....”忽然脸色惨白,说道:“我听说过一‘辫获’,他乃千年前我天地派高手,创立这化兽奇法,可变作人身野兽,面如虎豹豺狼,你与那辫获有何关联?” 辫获声音如常,起身笑道:“你也是万仙天地派的?原来你是我曾徒孙,这....这不是挺巧的么?我如今功力不足一成,那狮子老虎是万万变不成了。但现出鼠形,倒也不难。” 宣途大惊,喝问:“你招摇撞骗,蒙不了我!那辫获早已死了,怎会变成你这下作卑贱的模样?” 辫获叹道:“你们有所不知,大伙儿当年被万仙同门活生生烧死之后,丢到这儿来,但凭借魔神之能,终于又.......又得了重生。” 盘蜒身子发颤,心底生出寒意。 邪念在舞动,恶魔在呓语,他想起了血云所言,那消失不见的罪孽,那层层掩埋的真相。 这些丑陋、诡异、凶狠、堕落的妖魔,他们真的是恶么? 那些崇高、伟岸、光明、正派的万仙,他们真的是善么? 或者善恶交织,已然分不清好坏? 但罪人需付出代价,这是世道的真理。 散乐问道:“你们为何会被烧死?”语气急促严厉,似乎颇为憎恨。 辫获拍拍脑袋,黯然道:“我想不起来了,白仓或许知道,魔神更是清楚,但咱们大多数重生派的都忘得干干净净。” 宣途插话道:“这还用问?定然是他们犯下滔天大罪,万仙不得不如此处置。” 散乐贴近辫获,脸上面罩衬出她脸上轮廓,显然五官有些扭曲,辫获胆子极小,见状抱头缩身,抖个不停,过了片刻,散乐知此人确实不知,说道:“带我去见魔神。” 辫获如蒙大赦,冲了出去,众人紧紧跟上,走了不久,来到又一漆黑洞窟之中,只听上下左右吱吱作响,无数细细的眼珠闪着荧光,千灵子哭喊道:“盘蜒师侄,这人不怀好意,带咱们来老鼠窝了,你快替我杀了他!” 盘蜒道:“师叔不必惊慌,此人是个人质,有他在此,老鼠不敢轻举妄动。” 洞中老鼠涌了出来,行动迟缓,慢慢悠悠,半点也不凶恶。随后一身形纤细,容貌憔悴的女子走了出来,尖声道:“辫获,这些....这些又是什么人?”她一副病怏怏的形态,眼神颇为严厉。 辫获道:“奔裙乖乖,他们乃是外来人,要去见咱们仙露泉的魔神。” 宣途倒吸一口凉气,说道:“‘群兽夜出’奔裙,你也曾是万仙遁天的高手么?” 奔裙也不理他,只盯着辫获,痴痴笑道:“你今个儿毛发很是漂亮,咱俩好久不曾...不曾在一块儿啦。” 辫获嚷道:“那也不忙于一时,这些客人要由你此处通过....” 奔裙道:“他们要过去,便由得他们好了,你随我来,咱俩快活快活....”拉住辫获手掌,自个儿也变作一头人身鼠脸,两人耳鬓厮磨,抱在一块儿,钻入一石洞之中。 宣途等人大感肉麻,暗想:“这两个妖魔,好生不知廉耻,光天化日之下....”但往四周张看,此刻黑魆魆的一片,也不能说是光天化日了。 盘蜒忽然反应过来,喊道:“给我站住!”那石洞陡然落下一块大石,将二人挡住,与盘蜒等人隔开。 千灵子哇哇大叫:“他们这是做什么?” 盘蜒急道:“这女子是要救这辫获!”刹那间,洞中老鼠齐声尖啸,朝众人扑了过来。 千灵子将脑袋埋入盘蜒肩膀,双手捂住耳朵,来个掩耳盗铃。宣途哼了一声,手中现出木剑,运转如轮,将上前的老鼠瞬间杀死。散乐双掌灵动,使“五夜凝思功”,掌力扩散出去,端的是毫无缝隙,密不透风。众老鼠体型如猫,动作又慢,被稍稍一碰,立时倒毙。 盘蜒道:“随我来!”趁老鼠一时胆怯,领众人穿过洞穴,来到外头。 ------------ 四十六 朝夕瑶池见河神 前方洞壁宛如山谷悬崖,一道石桥横连两岸,众人冲过石桥,众老鼠此时已缓过劲儿,重又追赶过来。宣途微觉惊惶:“这许多老鼠毫无止境,何时是个了局?稍有不慎,便会葬身鼠腹之中。” 突然间,山下一阵急响,一只老鼠攀爬上来,咬向陆振英,她惊呼一声,推出掌力,将那老鼠打回桥上。随着她这般呼喊,众老鼠瞬间摇摆不定,原地打转,再过一会儿,重又变得温和迟钝,如退潮般离去。 众人大惑不解,但也就此松了口气。千灵子“咦”了一声,问道:“为何这般?” 盘蜒立时醒悟,喜道:“振英师妹乃兽围氏血脉,天生与动物为善,便是老虎饿狼也能驯服,何况区区老鼠?” 千灵子欢呼一声,跳出盘蜒怀抱,拉住陆振英手掌,说道:“这位师侄,咱俩天生投缘,从今往后,便由你罩着师叔我啦。”他脾气与十二岁孩童无异,也不在乎辈分之别,更无半分男女杂念,眼下极怕老鼠,见了救星,当真万事不顾。 陆振英回过神来,苦笑道:“师叔何必过谦?我....我当竭尽所能。” 盘蜒道:“咱们防上一手,以免追兵过来。”见这地下山谷中有不少奇花异草,木屋木架,便拆了一些,匆匆布置一番,借草木灵气,促成太乙幻灵阵势,却道:“这伏羲八阵图极为粗浅,但料来老鼠是钻不过来的。” 宣途、千灵子粗通易理,而盘蜒手法精巧,他二人也分不清太乙、伏羲差异。宣途道:“盘蜒师侄,振英师侄,你二人身怀异能,当世罕见,令我刮目相看,我以往对你二人颇为轻视,如今想来,好生愧疚。” 陆振英忙道:“师叔过誉了,咱俩不过有些旁门左道,万不能与师叔真实功夫相比。” 千灵子道:“师侄,你不必理这老色鬼,他没准在打你主意呢。” 宣途年轻时行径荒唐,但老来已深为收敛,闻言大怒道:“你小子多大年纪?还与这小姑娘搂搂抱抱,拉拉扯扯,为老不尊,成何体统!” 千灵子笑道:“贫道今年不过十二周岁,对你这疯话一窍不通,你莫要污我耳朵,染我心思。” 盘蜒急劝道:“咱们快找一安静所在,此地灵气浓郁,或可将银叶师妹救活。” 宣途道:“不错,这正是首要大事。” 陆振英则道:“这墓中为何竟有这小镇般的地方?那些‘万仙重生派’的妖人又是为何复生?咱们可否找些记载,查清此事?散乐师叔不正是为此而来么?” 散乐点头道:“极是,极是,咱们当找到那‘仙露泉’。” 盘蜒盘膝凝神,辨别半晌,说道:“那仙露泉必在阴气至盛,阳气匮乏之处。咱们可借此找去。” 众人无不赞同,盘蜒接过银叶,朝前进发。 心中有个声音念道:“盘蜒,你怕了吗?重生派之事,万仙之事,这银叶之事,很快便要灾祸不断了,你能否预见得到?” 只要振英她平安,雨崖子无碍,霜然顺心,世道越乱,我越是欢喜。 它又问:“哪怕万仙毁了,万鬼胜了,阎王活了,蚩尤醒了,你也不在乎?” 我哪有这般能耐?我只是怕了,饿了,闲了,困了,想在世上多活动活动。 它笑道:“你一直满脑子坏主意,你是毒蛇,盘蜒,万仙不是你的归宿,万鬼才是。” 或者两者皆不是呢? 越往里走,血腥气味越浓,但这气味儿丝毫不臭,反而散发清香,似乎这血气清醇,洁净无比。两旁现出浮雕石壁,壁上闪着红光,沾染鲜血,令浮雕仿佛活了过来。浮雕样式内容并无特异之处,不过是仙家驰骋飞跃的英姿,然则盘蜒看在眼中,却觉得这些仙人狰狞至极,似乎在紧盯着自己一般。 走过长廊巨殿,来到一庙堂中,四下一看,除了一径长十丈池水之外,其余空无一物,而那池中乃是鲜红浓稠的血水。 忽然间,银叶尖叫一声,脱出盘蜒怀抱,扑通一声,跳入池水,旋即消失不见。 宣途、千灵子各吃了一惊,凑到水池旁观看,只见里外通红,涟漪不起,阴森可怖的杀气朝外涌出。 两人骇然万分,心想:“这里头有厉害无比的妖物!”急朝后退开,就在此时,两人齐声痛呼,坐倒在地。千灵子一回头,望向散乐,怒道:“你....是你....你为何....”他毫无防备之下中了散乐一掌,她掌力阴毒,直是匪夷所思,饶是他内力浑厚,但五脏六腑间处处有如刀割,再也站不起来。 宣途心道:“她可是中了池中魔头的迷魂术?”想要出手抵挡,但散乐在他肩上一点,宣途如遭雷击,“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只觉她那内力有如排山倒海,自己竟半点抵受不住。而同时千灵子也再中散乐一招,仰躺在地,神色痛苦。 王栽树、钟代、陆振英脸色剧变,三人各挺兵刃,拦在宣途、千灵子面前。散乐袖袍一转,三人手腕巨震,兵刃一齐粉碎。散乐率先一掌打向陆振英,掌力未出,已有风雷潮汐之声,端的是声势惊人。 陆振英以为必死,脑子一片空白,但盘蜒忽然现身,挡住那一掌去势。砰地一声,盘蜒只觉胸中骨头似全数断了一般,眼前一黑,跪倒在地,口鼻涌血。陆振英心痛得大喊大叫,赶忙再转到盘蜒身前。 她见散乐身子摇晃,脸上面罩湿润,似是汗水,又似是泪滴。 散乐一抓,将陆振英抛在一旁,手指连弹,也封住王栽树、钟代穴道。她推拿盘蜒胸腹经脉,注入内力,转眼便起死回生。随后她抱起盘蜒,跃入血池。 血液流入盘蜒口鼻耳中,令他无法呼吸,痛苦异常,而那水池深不见底,似乎一直流入地狱。沉沦许久,两人遇上阻力,将他们往外回推,但散乐运神功反击,一时相持不下。 盘蜒打了个手势,让她顺着自己的方位来。散乐点了点头,盘蜒寻一条迂回规避之道,引散乐曲折前行。他扰动血水,幻化成太乙阵势,如此破除阻隔,一尺一尺的下潜。 他感到那池水似要唤醒体内的魄,但两人灵魂尚在,故而被池水排斥。而两人已豁出性命,非潜到池底不可。 蓦然间,他耳中哗啦一声巨响,终于穿过池水,来到一地窖之中。他隐约见散乐脱去面罩,吻上自己嘴唇,助自己胸肺呼吸。 她一头白发,脸上仅有独眼,但依旧美貌绝伦,秀丽的难以言喻。 盘蜒哈哈笑出声来,咳嗽着说道:“霜然师父,果然....果然是你。” 霜然也露出微笑,在他额头、鼻梁、脸庞上亲吻,说道:“你莫要说话。此地没准颇为凶险。这散乐曾与我有仇,被我杀了,我冒名顶替而来,你眼下已然猜到了?” 血光就在头顶,映照在墙上,化作千丝万缕的流光,那血水如同帷幕,罩住这密室,但却一滴也不滴落。 有一衣衫破烂,瘦如骷髅的男人倚靠在墙上,银叶横在他怀中,那男子在她耳畔低语几句,银叶露出甜美、迷醉的笑容,蜷缩身子,就此睡去。 盘蜒见她嘴角两颗犬牙又长又利,使她脸上露出凶相。 男子抬起头,眼中紫烟摇曳。 霜然道:“仙殇,我总算找着你了。” 男子道:“你还活着?” 霜然道:“我倒要问问你,你为何还活着。我听说万仙将你杀死,我....我功力不足,便一直在找你下落,尔后遇上些波折....多亏遇上高人相助...”说着偷偷朝盘蜒望了一眼,眸中满是感激。 盘蜒心想:“这男人是谁?他是师父的老公么?” 仙殇道:“你想要.....复仇么?”他说话极为艰难,每说一个字,都宛如吞咽刀针一般。 霜然冷冷说道:“我要替所有人复仇,可不止你一人。” 仙殇道:“我...万仙....请来三昧真火....烧了咱们所有人,大伙儿搂在一块儿,哭喊....求饶...最终全数....凝成一大焦尸....” 霜然厉声道:“他们为何如此?果然好生狠毒...” 仙殇不答,他见盘蜒翻身坐起,两人四目相对,盘蜒传出心意,许久之后,仙殇问道:“你....与咱们一样,也是...贪魂蚺么?” 盘蜒道:“还请老兄告知在下实情。” 霜然道:“你已是万仙门人,在门中已有爱侣,还多问些什么?”她想起刚刚打盘蜒一掌,心中又痛又恨,痛自己险些将他杀死,恨他竟为另一女子舍生。 盘蜒道:“我对师父敬爱之情,无分毫改变。” 霜然摇头道:“你在门中已另有师父,为何还要说些虚情假意的话?我....我实话实说,万仙负我极多,我此生绝不原谅万仙之人。” 盘蜒道:“人吃鱼而弃骨,鹤食龟而去壳。我纵然在万仙中有珍视之人,但也并非与万仙一路。” 霜然愣了愣,忽然仰天大笑,说道:“好,好,欲之所及,管他什么道义忠心?你果然是贪魂蚺,果然是吾辈中人。” 仙殇道:“我....我将....旧事传给...你二人,千年前发生....之事,不可....让....他们....隐瞒。” ------------ 四十七 三昧真火烧英灵 盘蜒挣扎着坐直身子,心下喜悦,凝神倾听,仙殇道:“那.....事在千年之前,我当年并非...贪魂蚺,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其时阎王乱世,生灵凄惨,四处都有妖邪,我与家人走了千里路,躲避...躲避阎王。” 盘蜒想起血云所述,问道:“千年之前?那阎王可是蛇帝、吞山?” 霜然目露惊异,问道:“你怎会知道?” 仙殇道:“正是...正是那二人。我到了...仙山之下,遇上阎王手下妖物,我妻子女儿因此丧生,我狂怒..之中,竟生出潜能,将妖物...杀死。随后我...被万仙所救。” 霜然道:“当年我已身在万仙中多年,跻身遁天境界。万仙过往便与阎王有仇,祖上有十位顶尖好手接连丧生于阎王手上,万仙对阎王又恨又怕。那年蛇帝、吞山齐至,势不可挡,他们虽找不到万仙入口,但凡间诸国已岌岌可危,也恰巧于此时遇上仙殇。” 盘蜒问道:“仙殇老兄身有特异之处么?” 霜然长叹一声,说道:“阎王势大,万仙无法匹敌,有破云的仙长前往极北妖国,找寻昔日曾与万仙携手大战阎王的妖族后裔,众人研究古籍,终于琢磨出一条战胜阎王的法子来。” 盘蜒指了指仙殇,问道:“便是仙殇老兄么?” 霜然点头道:“非常之难,当用非常手段,但....但那手段也未免太狠辣了些。” 盘蜒听她语气悔恨,急问:“他们想出什么法子来?” 霜然道:“双方首脑商议一番,都觉得若携手抗敌,未必不能险胜,但当年胜过阎王之时,每次皆令本门本国人才凋零,死伤无数,故而此次众人便极为犹豫,不愿再度牺牲。他们决定冒险一试,造出两位‘真仙’来。” 盘蜒奇道:“真仙?我也曾听过真仙名头,但据传已离世数千年了。” 霜然道:“此事自然极为艰难,但那时双方决心已定,无可更改,于是兵分两路,各自行事。那北境妖国听闻世上有一神功,名曰‘天极宗卷’,数百年前曾有人练成这功夫,纵横当世数十载,连万仙北妖都不得不避其锋芒,北妖经过多年找寻,最终有所收获,找着天极宗卷的传人,邀他出山相助。” 盘蜒“啊”地一声,道:“仙殇前辈莫非...莫非...练有天极宗卷?” 霜然摇头道:“那是北妖找着的‘真仙’,而万仙则另有设想。他们知道阎王初现凡间时,会有一场‘魔猎’,将死者灵魂献给阎王。北妖国内一本古书记载:‘人魄化魂,万鬼夜行。’说的是若世人的魄变作魂,人也变作鬼怪。于是便有人想道:‘若令数十万人将魄集于一人身上,化作那人灵魂,那岂不是会造出一个咱们自己的‘阎王’么?’” 盘蜒瞪大双目,望向仙殇,仙殇点头道:“万仙菩提宗主说....我这人....体质特异,可与旁人...连心,感知旁人情感,我欲为家人复仇,非得...牺牲自我不可。” 盘蜒颤声问道:“那万仙....找来许多活人了?” 仙殇道:“北妖...人国,各....各捉来一些,凑齐...五十万之数,绑在一伏羲大阵之中,以...地脉缚灵,将众人...灵魂剥离,残留鬼魄,众人饱受摧残,无尽的痛苦涌入我体内。他们全数...全数死了,而我....受炼魂侵蚀,成了贪魂蚺,成了仙殇,成了对抗阎王的兵器。” 盘蜒嘴角扩开,凄然大笑,眼神又是悲凉,又是讥讽,他道:“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非常之难,非常手段!果然不假。” 霜然道:“那练成‘天极宗卷’之人,名曰‘徘徊’,而彼时又得了仙殇。万仙便尊仙殇为万仙宗主,创立一派,名曰‘屠魔派’,麾下聚集万人,皆愿为仙殇誓死效忠。北妖那徘徊对上蛇帝,而仙殇便应付吞山,各方一场天昏地暗,颠倒乾坤的大斗法,我在斗法中受了重伤,不复人形,修炼了数十年,终于再度想起往事来。” 盘蜒道:“是了,仙殇前辈击败那阎王‘吞山’,而师父之后心神恍惚,漂泊世间,几百年后,终于落入那蛇伯城恶婆娘泰丹春手中。” 霜然摇头道:“我那时并未尽言实情。我回魂之后,其实返回过万仙,但却打听不到屠魔派半点消息,而当时万仙的宗主命人将我绑起,说我乃叛徒邪魔,放火将我烧死。我于是再度化作蛇形,苦修度日,最终被泰丹春收留,若非徒儿你相助,我只怕会再死在她手上。” 盘蜒攥紧拳头,手心滴血,他咬牙笑道:“好,好,好,万仙果然非同凡俗,下手果断的很。”霜然是他同胞,是他亲人,是他师父,他听到霜然受此酷刑,不禁大怒欲狂,对那万仙宗主残忍手段恨之入骨。 他问仙殇:“前辈,那...万仙为何要将你杀死?” 仙殇道:“我.....我毕竟并非仙人,而是...由死者鬼魄化作的魂灵。他们布下那伏羲八卦阵,转化我时,受我惊魂所扰,仙露泉根源被鬼魄感染。那仙露泉本是灵魂升华途径,但从此以后,湮没在池中梦境现身,引导众人寻求鬼魄化灵之道。” 刹那间,盘蜒浑身宛如凝冰,哑口无言,过了半晌,他问道:“原本....原本那梦境中并无湮没?在那书册留名之人,会因魄而变鬼?” 那我呢?我到底做了些什么? 仙殇道:“那湮没乃是我...我的镜影。” 他顿了顿,又道:“阎王身在凡世,毕竟有了破绽,被我与徘徊分别击败。我遇上那吞山阎王....嘿嘿......肥胖恶毒,招式诡异,极难对付。我二人受伤极重,一时难以复原。除了‘屠魔派’剩余数百人外,万仙门有许多弟子也将我视作大英雄。新入池水会试的门人,无论是涉水、游江、渡舟、飞空、遁天的门人,在不知情中,大多走了魄变之道,身心近鬼,进境奇快。只要与万仙门人相处久了,彼此便互相憎恨,争端无尽。这些人也投入我的麾下。” 霜然当时并不在场,闻言俏脸震怒,恨恨道:“他们便因此...因此害了你们?” 仙殇道:“他们召集万仙盟会,声称各派弟子都需在场。我伤势未愈,也无提防,于是六位....破云的老贼...一同出手,将咱们所有...屠魔派一齐绑了。他们六人合力,可使出‘九天三昧凤火’,想要将咱们烧死。我那些门人属下抱坐一团,将我护住,大多被烧成了灰烬。我受火气所伤,也仿佛死了一般。剩下的....被烧得融成肉油,混杂在一块儿,再也不分彼此。” 盘蜒闭上眼,清清楚楚感受到那血水中传来灵气,那是深不见底的恨意怨念,死前无私的信仰,心有不甘的绝望。借那灵知,盘蜒尝到了他们那时撕心裂肺、似永不休止的痛苦。 与我一体,让我知道你们的悲苦,你们的功绩已被世人遗忘,尸骨被抛弃在这深渊的最底层,但至少我会记得你们。 仙殇续道:“万仙见三昧真火无法将咱们烧尽,唯有将咱们埋在凡间地下,谁知那地方此后频频闹鬼,人心惶惶。菩提无奈,唯有六人合力,将咱们搬到这万仙古墓中,激活墓内轩辕降魔阵,我被扔在这地底深处。” 盘蜒问道:“后来你又是如何活转的?” 仙殇道:“我....实则已为贪魂蚺,魂魄模样似蛇,离体而出。借助那尸堆中残存魂魄,我凝聚成这般模样,那尸堆失了残魄,被降魔大阵摧毁,而我只能躲在此地。 我....颇为侥幸,而那六个老贼万万料想不到,这地底乃是降魔真气的死角,几乎...无法伤我,我凝聚力气,恢复两、三成法力,再散出体内众属下残魄,钻入此地万仙古人的尸首,来一招借尸还魂,令他们重生,他们借万仙躯壳,也不会被降魔阵所伤,如此一来,我几乎精疲力竭,无法离开洞窟。” 霜然抬头望向那血池,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仙殇道:“我嘱咐白仓,令他捕捉墓中老鼠,杀死之后取血,在地底灌入血水,如此可彻底隔绝降魔真气,令我...多活一段时日。我陷入梦境,保存一丝清醒,我神智可离此墓穴,触及这山中百姓,在梦中与他们相会。” 盘蜒奇道:“莫非你也传授他们以魄变魂之道?” 仙殇道:“你.....知道的倒也不少。两百年前,曾....有一人,名曰‘毒霜’,乃是摩崖山庄的少庄主,他身患重病,我便托梦于他,传他法门,他天资极高,不久假死,随后重生,从此便不知去向了。” 盘蜒忆起泰慧所言,似乎自己这“泰一”多年前也曾假死,不知是否乃是这仙殇蛊惑所致?但泰家居所离此十万八千里,两者只怕风马牛不相及,况且自己也不爱吸血。 霜然接过那银叶,细细看她,知道她已成了与白仓一般的妖物,又道:“仙殇,我这就带你出去。只要你还活着,咱们便不算败给万仙....” 仙殇苦笑一声,说道:“我....我半生半死,早已支持不住,如今我等来....等来传人,也可....解脱了。” ------------ 四十八 重见天日出古墓 霜然身子发抖,问道:“你为贪魂蚺,即便身躯毁了,魂魄犹在,千万莫要灰心丧气。” 仙殇微笑道:“这墓中轩辕降魔大阵专为我而布,我若活着,无法出去,且我若一到外界,施展功力,万仙立时得知,我脑中乃是....乃是炼魂...” 盘蜒瞬时面无人色,道:“你想让咱们把你吞了?”霜然明白其中关键,咬紧银牙,默然不语。 仙殇道:“这位小兄弟,我先前见你一路来此,似精通太乙术数,是么?” 盘蜒道:“前辈....学识渊博,竟能瞧得出来?” 仙殇道:“天意,天意,太乙乃控灵术,我...将灵魂残魄....托付给你,你这就....这就动手吧。你得我...得我功力,却不得轻易使动,否则万仙....万仙必有知觉。” 盘蜒凝视这残缺凄惨之人,忽然间狠下决心,他一路来此,还能期望什么?这辈子指引他前行的,除了食欲,更无他物,此人自愿充当盘蜒的粮食,那不正遂了盘蜒心愿么? 如欲施罪于人,不可假借旁人之手,那罪孽是我的,内疚悔恨也由我承担。 我...当真要替他复仇么? 盘蜒幻化骨剑,颤颤巍巍的割开仙殇头颅,大嘴开裂,将脑子吞下。仙殇面带微笑,竟毫无痛苦,身子就此软倒。 于是仇恨如流,往事如烟,将盘蜒淹没。 他昏迷许久,终于清醒,见自己脑袋枕在霜然柔软的身子上,她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说道:“先前你似死去,然后又活了过来。你眼下还是盘蜒么?” 盘蜒反问道:“师父,你指望我是谁?” 霜然道:“盘蜒。” 盘蜒哈哈一笑,说道:“还是师父待我最好。”挣扎起身,说道:“这墓中那些由魄转生之人,体质怪异,大多靠吸血活命。偶尔也会有如咱们这般吃魂的怪胎。劳烦师父找到白仓他们这些鬼人,带他们前往巢国杨鸾之地,那儿多有深洞密窟,可供潜藏。待我此间大事一了,便会来找你们。只是他们不可被阳光照及,否则有性命之忧,故而需朝宿夜行。” 霜然微笑道:“你已然有打算了?真是一点儿没变。你叫他们鬼人?” 盘蜒道:“那是仙殇起的名目,非仙非鬼,索性管自个儿叫‘人’吧。” 霜然指了指银叶道:“这女娃儿已是鬼人,我便带走了。” 盘蜒想起又要与她分别,万分不舍,朝她跪下磕头,说道:“劳烦师父了,徒儿不孝,不能陪伴师父身侧。” 霜然叹了口气,也跪倒向他磕还,道:“我将时时盼再与你相会,你......对你那爱侣可是真心么?” 盘蜒心中一凛,暗想:“媳妇娘亲,自古相互瞧不顺眼,我师父也是一般。”头疼起来,说道:“自然千真万确。” 霜然拍拍他脑袋,道:“那我便不杀她,但万仙终究是我等大敌,还望你莫要因此摇摆。” 她神色平淡,但语气甚是坚决,似乎无论盘蜒如何打算,她都不会强迫。 为何不向万仙讨回血债,让他们为罪行而受苦?如若视而不见,坐视不理,这世间岂不太无趣了? 盘蜒只知有罪便有罚。 盘蜒道:“师父,此事不可急躁,当徐徐图之。但仙殇将心魂托付于我,我岂敢稍有辜负?” 霜然道:“你虽得了仙殇残余功力,但暂且运用不熟,也未必胜得了那宣途与千灵子任意一人,可要我出去将他们杀了?” 盘蜒摇头道:“他们实半点不知实情,还请师父开恩,饶他们一命。” 霜然微微颔首,跃入血池,游升而去。 盘蜒心想:“那徘徊曾与仙殇并肩作战,他又是为何死去?莫非也是万仙陷害的么?”他思索许久,不得其解,又料定霜然走远,朝上一跳,顺着血池往上游水,不久之后,从水中钻出。 只听陆振英惊呼一声,忙将他拉上,喜极而泣,说道:“我....我以为你...淹死在里头....你下次不许再替我抵挡,你若死了,我还能活么?” 盘蜒将她揽在怀里,柔声道:“我也是这般,因而谁中那一掌都无关紧要,咱们生死都在一起。” 陆振英、王栽树、钟代被霜然点中穴道,其余人则中掌昏迷,陆振英醒来时霜然早已离去,更不知盘蜒去向,她正心急如焚,却见盘蜒从血池中冒出头来,登时喜出望外,又听盘蜒言语情深,心中情意缠绵,甜甜蜜蜜,恨不得一辈子躺在盘蜒怀中,再也不分开半寸。 她问道:“那散乐到底是谁?她现在人呢?” 盘蜒说道:“这婆娘并非散乐,真的散乐恐怕早被她杀了,随后来这么一出狸猫换太子,骗过咱们。她将你们制住之后,要我破除此地降魔阵法,遂带我跃入池水中,想找寻下头宝贝。” 两人本心意相通,无法欺瞒,但盘蜒可伪装心思,毫无破绽,陆振英并未察觉,奇道:“那然后呢?” 盘蜒道:“那婆娘上了大当,池水中只有一具死了多年的尸体。她气恼之下,捉了银叶师妹,也不及害我,就此离开。” 陆振英兀自后怕,吐吐舌头,说道:“这么说来,她倒并非心狠手辣之人,否则她出去时再补上一掌,咱们可全活不成了。” 盘蜒笑道:“你心肠太好,这等狡猾敌人,你也念她的好处?” 陆振英说道:“这叫实话实说,不能昧着良心,她虽是对头,但盗亦有道。” 两人依偎一会儿,陆振英忽然省起千灵子、宣途等人,忙与盘蜒施救。王栽树、钟代不过穴道被封,时候一到,自然解了。而千灵子、宣途则去了半条性命,即便以两人仙体了得,若要痊愈,少说也得十天半月,盘蜒与陆振英合力运功,调理两人经脉,过了一天一夜,方才将两人救醒。 千灵子稍复精神,立即破口大骂道:“那老太婆,老尼姑,一辈子没人讨的恶婆娘!下手忒也狠毒,我这般可爱的小娃娃也毫不怜惜!还掳走了咱们银叶师侄....” 宣途冷不丁说道:“你省些力气吧,好几百岁的人了。咱们动手不动口,将来必报此仇。” 千灵子火气上涌,又要喝骂,但一口气转不过来,大声咳嗽,唯有作罢。盘蜒抱住千灵子,王栽树、钟代扶住宣途,在洞中转了一圈,并无出路,唯有从原路返回。路过石桥,鼠洞,鼠笼,墓道,众老鼠全不来犯,而那奔裙、辫获二人早不知去向。 再走了大半天,只见外头两扇墓门打开,阳光从外头照射进来,那些重生派的鬼人已然不见,盘蜒心知是霜然所为。 出了墓穴,天上日光惨淡,但仍令众人精神振奋,盘蜒道:“那些重生派千百年来困在墓中,真不知怎生熬的过来?” 宣途道:“快些走吧,要不然那巢国兵马与万鬼....”话音未落,只听远处传来行军之声,来势颇快,脚步密集,人数难以估量。宣途等人心下惊恐,千灵子骂道:“你这碎嘴招祸,真该点你哑穴!” 宣途道:“这与我有何干系?” 千灵子道:“关系可大了,咱们两大万仙遁天高手,想不到今天要死在凡俗小人之手,传扬出去,岂不遗臭万年?” 转眼间,山谷转角现出大军,旗帜飘扬,上书“未欢王”三字,众将士穿红甲,举红枪,踩红靴,踏红土,样貌强横,气势霸道,数目约有五万之众,前是骑兵,中是步兵,后是弓手,整齐列队,军容不乱。另有万鬼妖魔混杂其中,那徘徊赫然在列,幽丛与蛇帝却不见踪影。 未欢王道:“将这些万仙杂碎捉了,如想反抗,便砍掉那人脑袋。” 陆振英说道:“此地开阔,快退到墓中去。”盘蜒道:“好!”急忙再入墓道,但那徘徊大喊一声,突然跃了过来,如一道疾风,瞬间拦住众人去路,盘蜒与陆振英一齐出手,刀剑凝黑白真气,激荡震动,刺向徘徊。徘徊挥手挡开,喊道:“就是你二人!天极卷宗!天极卷宗!” 宣途大吃一惊,问道:“什么天极卷宗?” 盘、陆二人无暇回答,分斩徘徊双肩,真气宛若狂岚,招式巧妙无比,但徘徊稍一回身,将两人招式避开,一拳打向盘蜒,盘蜒引导陆振英内劲,接下这一招,砰地一声,三人各自退开,竟一时难分高下。 虽在危急关头,但陆振英仍一阵惊喜,喊道:“盘蜒哥哥,你功力大有长进了!” 盘蜒道:“这是自然,那血水池可是白去的?”陆振英紧随盘蜒,两人跃上空中,罡气笼罩,如黑龙白鹤、青电苍雷,直刺向徘徊。 他们此时联手,威力已不逊于千灵子、宣途任意一人。而那轩辕玄夜真气更似是这徘徊克星。徘徊本来身躯刚强,便是宝刀利刃也难伤其肤,然而被两人内劲一碰,他便露出痛苦神色,大叫着朝后逃开,却又心有不甘,仍寻机与二人游斗。 千灵子、宣途等人此刻得见两人联手声威,心中惊讶直是非同小可,千灵子喊道:“两位师侄,你们武功原来高得很哪,这又是什么功夫?”宣途心想:“这双人剑法轻灵快捷,威力奇大,真气攻守一体,果然是罕见的神剑。若非这般神功,也挡不住这钢筋铁骨的万鬼门人!” 斗到紧要关头,盘蜒心想:“这徘徊心智不全,可以智取!”朝陆振英传达心念,陆振英登时会意,两人瞬间连出虚招,刀剑一快一慢,露出极大破绽来。 那徘徊果然中计,紧追过来,猛力朝陆振英砸去,这一拳快如离弦之箭,力可排山倒海,但陆振英早有防备,轻轻移步,已然避开,盘蜒趁势劈出明月宝刀,哗啦一声,正中徘徊胸口,此刀本就锋锐无比,又蕴含凌厉气劲,须臾间斩出一道深深口子,徘徊惨叫起来,跪倒在地。 盘蜒、陆振英心头一喜,但蓦然间两人心口剧痛,眼前一黑,感到那徘徊体内的天极神通朝他们二人汇聚而来,盘蜒惊慌心想:“咱们身上也有天极卷宗,若杀了他,咱们便会被迫吸收他功力,届时浑身动弹不得,周围强敌环伺,那可必死无疑了。” ------------ 四十九 亲朋好友远方来 那徘徊迷糊片刻,复又站起,胸前伤痕已然不见,他撕裂衣衫,露出身上刻字,字样闪着绿光,忽然间手掌一劈,这掌力沉重猛烈,宛如天龙坠云,却又方位诡谲,不知从何而来。盘蜒、陆振英朝右躲闪,但那掌风倏然一变,又绕圈追至。 陆振英喝道:“看掌!”借盘蜒内力,拍出雷霆一掌,两股巨力相撞,徘徊掌力登时溃散,不料霎时化作千丝万缕,缠绕上来。等两人知觉时,那内力已黏住两人轩辕玄夜真气,陆振英只觉内息狂涌,正被那徘徊飞速夺去,她惊呼道:“他在强夺咱们的天极内力!” 盘蜒道:“让他夺走好了!”陆振英恍然大悟,不再抗拒,刹那间,两人得自野秋老丐的神功离体而去,飞入徘徊丹田。如今世上天极神通内力终于齐集,再无旁落,徘徊仰天大笑,振臂高呼,身躯膨胀,霎时体形又大了一倍,万鬼众人见状大喜,也弹冠相庆,欢呼雀跃。 但这真气入体,融入经脉之时,徘徊浑身僵硬,无法动作,此时徘徊身躯刚硬至极,敌人也万万伤不了他。可盘蜒在那天极内劲中融入太乙幻灵功夫,迷住徘徊心念,竟令他护体神功难及心脏要害处。盘、陆二人遽然一动,长剑如流星般划过,扑哧一声,刺入徘徊胸口。 徘徊双目暴圆,身躯霎时变得僵硬、软绵,渐渐缩小,成了个娇弱的幼儿,又缓缓腐化,成了一具尸骨。局面骤变,万鬼门人同时惨呼起来,陆振英也扭过头去,不忍凝视,心中隐隐痛惜。 那幼儿口中吐出一绿光闪闪的圆球,圆球周围似罩雾霾,仿佛将发散开去。盘蜒眼疾手快,连连出掌,以劈空掌力化作一太乙八将阵,困住那圆球。他料定这圆球乃是“徘徊”真身,不如此处置,那圆球便会散做真气,涌入自己与陆振英体内,将自己二人化作新的“徘徊”。 他将圆球捧在手中,思索片刻,塞入怀里。 先前三人相斗之时,未欢王遏制大军,未曾相助,一来是三人斗得太急太快,寻常兵卒难以插手,二来他对这徘徊颇为忌惮,想令双方两败俱伤,他可借机除去隐患。此刻见未欢落败,他喊道:“放箭!”于是弓手举弓,万千箭矢离弦,朝众人头顶落下。 盘蜒、陆振英急往墓道退去,挥剑抵挡飞矢,但前后左右,四面八方处处落箭,紧密得全无间隙,两人纵然有气罩护体,但与徘徊激战许久,疲累至极,守御薄弱,转眼已分散欲破。千灵子急道:“快些,快些,拼着挨一两箭,快些跑进来!”虽急火攻心,却无力相助。王栽树、钟代二人则傻愣旁观,更不上前接应。 忽然间,大军后方连声痛呼,兵刃落地,阵型大见散乱,未欢王身在阵中,心头大惊,回头去瞧,只见许多手持宝剑、衣袂飘飘之人冲杀进来,各个儿武艺高强,超乎想象之外,有数人更使出奇异法术,无人能挡。 未欢王惊呼道:“来者何人?” 有一青袍书生一闪而至,手中长剑幻影重重,眨眼间清清楚楚刺出数十剑,身旁敌人或死或伤,连盾牌都被此人剑尖绕过,仿佛他那长剑由虚返实,已臻空明。陆振英看清那人面貌,喜道:“鲲鹏师公!”宣途、千灵子也喊道:“原来是鲲鹏师弟。” 大军中万鬼门人喊道:“是万仙!”“杀千刀的万仙,偏偏此时赶来!”“咱们有言在先,不得启战,尔等不守信义么?” 鲲鹏厉声道:“尔等闯入中原,屡生事端,今日又与凡人勾结,害我万仙同门,岂容放纵轻饶?” 又见一巨型翠鸟振翅飞过,落在盘蜒、陆振英面前,一容貌秀美的道姑飘然落地,握住盘蜒手掌,说道:“徒儿安然无恙么?你害得咱们好找。” 盘蜒喜道:“师父,你们果然来了。可是收到我那泪滴子母石?” 雨崖子道:“你说‘陆腾摩崖山庄’,咱们谁也不知那地方在哪儿,碰巧见到这支大军赶来,咱们紧跟在后,总算赶得及。”她温勉几句,陆振英朝她鞠躬道:“师伯祖,我乃海纳派陆振英....” 雨崖子笑道:“我知道,你是盘蜒义妹,便和我亲徒儿一样。”拍拍她肩膀,甚是亲切,施展轻功,快如风火,瞬间杀入敌阵,使出“玄武裂地”,轰隆一声,周遭数十个敌人筋骨寸断而死。陆振英赞叹道:“你师父武功,当真叫人大开眼界。” 盘蜒道:“你这马屁要当面拍,否则抵什么用?要她老人家亲耳听到,这才真心欢喜你这徒儿媳妇。” 陆振英脸上一红,啐道:“人家说的是心里话,谁拍马屁了?” 两人跃上高坡,粗略张望,见来人全是万仙“山海门”的干将,约莫百人之数,但各个儿以一当百,张千峰、洗水道人、三芝道人、白素道人、四方道人全数在此,行动迅速,身法灵活,内力雄厚,战阵也有条不紊,足见鲲鹏训练有方。鲲鹏、雨崖子更是所向披靡,所到之处,敌人纷纷溃散。 便在这时,盘蜒瞧见一人,心中一动,对陆振英说道:“你留在此处。” 陆振英想说:“我与你同去!”但盘蜒摇了摇头,传达心思,陆振英信任于他,不再多言,只道:“万万小心。” 盘蜒施展奇门步法,绕入战场,见张千峰出掌出剑,招式逍遥潇洒,武艺显然又有长足进展,仅比雨崖子逊色一筹,敌人虽纷涌而来,箭如雨下,矛如飞蝗,但在他天琴云弦掌内劲之下,无人能伤他分毫。 盘蜒又见地上有一具尸体,缓缓挪动,爬向分物道人,突然钻入地底,丝毫不露形迹。盘蜒喊道:“小心!”使出天运掌剑,宝刀劈下,铛地一声,手臂巨震,朝后飞退几步。 那尸体本想偷袭分物道人,被盘蜒这般一扰,刀锋偏了几寸,分物道人猛然警觉,一矮身,险险避过,那尸体趁势一掌,正中分物胸口,他惨叫一声,闭气晕厥过去。 那人现出形貌,乃是一巨大蚂蚁,前肢如刀刃一般,正是屡次与盘蜒交手的幽丛,他怒视盘蜒,喊道:“又是你!”前肢倏然斩落,盘蜒在刀上凝聚幻灵真气,刹那间招式虚实难辨,身影如云,勉力避过幽丛数招,但已是岌岌可危。 便在这时,张千峰从旁夹攻过来,一掌拍出,宛如天网,蓦地自行转向,直取那幽丛破绽,幽丛低哼一声,背心中掌,身子转过,朝张千峰反攻过去,张千峰使真阳神剑,剑上光芒直刺幽丛脑袋。幽丛脑门顶来,竟硬生生承受一击,双手一挥,咔嚓一声,将张千峰长剑斩断。 张千峰“啊”地一声,喊道:“好妖魔!”身子陡然拔高,连连拍出掌力,幽丛双足一蹬,冒着攻势,从掌力中穿过,挥臂再攻。张千峰万料不到这幽丛妖法这般高强,以伏羲八卦之术避让,总算逃过一劫。他落在地上,手臂火辣辣的疼痛,这才发觉被这妖魔斩伤。 盘蜒赶至张千峰身边,说道:“张仙家,可要我助你一臂之力?” 张千峰道:“这妖魔很是了得,远胜于我,你快些去找师傅,让他来将其除去。” 盘蜒道:“靠旁人帮忙,岂不无趣?我倒有个主意,可以试上一试。” 张千峰知他智计过人,忙问道:“什么主意?” 幽丛从天而降,挥肢刺落,张千峰瞧出他对准盘蜒,急使天琴云弦掌,盘蜒等的便是此刻,忽也拍出太乙幻灵掌,两股掌力同时扩开,微光闪烁,如一张轻纱般将幽丛裹住,景象极为怪异。幽丛微微一震,仍飞扑过来,盘蜒“啊”地一声,脖子上被割下一大片肉来,瞬间鲜血长流。 张千峰喊道:“你快快退下!我来...”话音刚落,却见幽丛愣在当场,过了片刻,身上甲壳粉碎,肌肉变形,成了一残缺不全之人,模样半死不活,令人不禁生畏。 张千峰“咦”了一声,奇道:“为何那一掌能制住他?” 盘蜒知道其中道理,却不道破,说道:“看来咱们误打误撞,拖延久了,竟耗尽此人功力。” 张千峰笑道:“你胡说些什么?这人妖力深厚至极,怎会如此不济?你到底使了什么鬼法子?” 盘蜒忽然惊呼道:“敌人凶猛,咱们不可偷懒!”足下滑溜,瞬间跑的没了影。 张千峰苦笑着摇了摇头,隐约觉得这幽丛未死,凭空凝聚真阳内力,化作一柄火光熊熊的宝剑,一剑斩落,只听虎虎声中,那幽丛身躯焚烧起来,顿时烟雾重重,不久化作灰烬。他环顾战场,复又投身其中。 等张千峰一走,周围景致变化,盘蜒从透明无人处钻出来,背起幽丛躯体,复又钻回其中,再度消失无影,原来这幽丛尸首并未烧尽,先前张千峰所见,则是盘蜒布下的幻景。他得了仙殇残魄,内力又大有增长,心智武功也颇有进益,此时施展幻灵内力,藏于乱糟糟的战阵中,便是雨崖子、鲲鹏察觉不了。 他察觉这幽丛与墓中鬼人一般,也是死而复生之人,但幽丛情形更惨,体内鬼魄时而化魂,时而归魄,故而时生时死,却总能一息残存。盘蜒从仙殇那儿习得残魄化魂的道理,此时反其道而行之,借着张千峰那天琴云弦掌的方位,将幻灵掌力侵入幽丛心经,他掌中蕴有仙殇浑厚至极的内力,幽丛伤势也未痊愈,竟一举令他魂魄归位,变回原形,这才将他制住。但他遮掩的极为巧妙,仿佛倚仗的全是张千峰的掌法。 ------------ 五十 黑山黑雨黑心肠 他携幽丛快步而行,翻山而过,不久来到海边,在幽丛胸口一拍,幽丛低哼几声,转醒过来,他瞪大双目,怒视盘蜒。 盘蜒道:“老兄一路与我作对,可把我伤的不轻。”指着脖子伤口,若非他以内力止血,这伤势已要了他的性命。 幽丛恼恨片刻,恢复气度,说道:“我终于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随你意愿,我幽丛认栽了。” 盘蜒道:“我有事相问,问完之后,我便放你回去。如若出尔反尔,叫我盘蜒这辈子都是乌龟王八蛋。” 幽丛大笑一声,但声音中殊无喜悦之意,他冷冷答道:“我岂会向你这万仙走狗低头?” 盘蜒道:“你若不答,我精通泰家幻灵内力,你眼下生死之间,心神涣散,抵挡不住,我随时可逼你开口。” 幽丛迟疑刹那,哼了一声,不再争辩。 盘蜒问道:“你们万鬼上下官阶品秩如何?你算是多大的官儿?” 幽丛微一停顿,答道:“万鬼有六位鬼首,其余分舵皆乃北国妖族加盟,若要对抗万仙,方才听鬼首调遣,平常则不归其管辖。我乃蛇帝麾下先锋干将,并无什么官阶。” 盘蜒道:“那位蛇帝曾是聚魂山阎王,你知道此节么?” 幽丛笑道:“无论是阎王还是魔头,只要能向万仙复仇,大伙儿便听她的话。” 盘蜒嗤了一声,说道:“乌合之众,行事散漫,怎能是万仙对手?那蛇帝为何要找那‘徘徊’?” 幽丛道:“你得了那徘徊的内丹,等若练成了天极卷宗上的神通。蛇帝若吞食此物,便可恢复阎王身份,当世之中,再无敌手,届时她统领万鬼大败万仙,便可在凡间称皇称霸了。” 盘蜒奇道:“她若恢复神功,不回聚魂山,为何要在凡间瞎转悠?” 幽丛道:“此节我也不知,但万鬼之中,唯力为尊,六大鬼首许诺蛇帝,若她神通尽复,便转而由她掌管大权。” 盘蜒又问道:“徘徊内丹可令阎王重生?那天极卷宗为何有这般效用?当年这徘徊曾与蛇帝大战,结果又是怎样?” 幽丛目光惊异,说道:“原来万仙之中,仍有人记得当年大战。”随即闭口不言。 盘蜒催促道:“你若不答,我可要动用幻灵掌力了。” 幽丛骂了一声,无可奈何,说道:“千年之前一场大战,蛇帝主人惜败于徘徊掌下,伤重难愈,躲藏起来。而徘徊纵然了得,却也得耗时修养。万仙的狗....万仙门人说:仙殇欲与徘徊大人聚首商议要事。徘徊大人与那仙殇曾并肩作战,彼此惺惺相惜,不虞有他。不顾伤势,前去与他碰面,谁知这竟是万仙的诡计!” 盘蜒心中连声笑骂,来自仙殇的怒火流遍全身,他问道:“万仙可是为了抢夺天极卷宗的秘密?” 幽丛怒道:“你原来心知肚明,何必假惺惺的问我?” 盘蜒拍拍他肩膀,说道:“我问你之事,皆是心中存疑,故而需你解惑。” 幽丛深怕他幻灵掌厉害,只得答道:“原来万仙早害了仙殇,又假借仙殇名义,引徘徊入毂。那年在西海古道上一场大战,徘徊终于死在万仙六大高手围攻之下。哼,万仙的狗贼只道听途说,知道些皮毛,不知这天极神通须得经历仪式,背诵口诀,方可由死者传于凶手。那内丹当即消散,从此不知所踪。” 盘蜒听他说的真切,问道:“你那时也在当场?” 幽丛目露恨意,说道:“不错,我当年乃....乃徘徊随从,也几乎死在那里。幸亏蛇帝大人潜伏在旁,等万仙众人离去,将我救下,以阎王的神通令我活转。这近千年来,我死死活活,隐姓埋名,躲藏在北国妖地,避开万仙耳目,若非得知徘徊重现,我也不会来到此地。” 盘蜒心下了然:阎王久居聚魂山,可将炼魂化作生灵,供其驱役,但幽丛当时并未死绝,并无炼魂,故而以阎王手段相救,才成了如今这副德行。 他摸出那徘徊的内丹,在手中把玩,幽丛“啊”地一声,眼睛紧盯此物,目露凶光,但却无法抢夺,盘蜒问道:“这天极卷宗炼成的内丹为何可令阎王复原?它到底有何来头?” 他先前曾问过此话,但幽丛并未回答,故而重新提起。 幽丛忽然露出极敬畏的神色,身躯发颤,良久才道:“据传....聚魂山上曾有一位魔神,无人知其来历,但听说他妖法无穷,足以与蚩尤匹敌,此人唤作‘黑雨老怪‘,众阎王对他皆极为忌惮,也多有人欲奉他为主。 只是此人神秘至极,行踪诡异,无人知晓其心性、面貌、居所,喜好。这‘天极卷宗’乃是这黑雨杀死无数生灵后所创,据说为阎王的雏形,故而聚魂山上诸多阎王也欲争夺此天极卷宗,以求更增威能,奠定聚魂山霸主之位。” 盘蜒只感敬畏,不由得想象那神通广大的黑雨,寻思:“原来这天极卷宗的内丹与仙殇有异曲同工之妙,皆乃生灵魂魄汇聚而成,幸亏被我用缚灵术困住,不然侵入我与振英体内,还当真不易对付。” 他已问完了话,对幽丛道:“你走吧,去找你那主子。” 幽丛吃了一惊,问道:“你....你当真要放我?你可是在我身上施展....施展阴毒幻术了?” 盘蜒摇头道:“小人观人,无人不小人,可笑,可笑。” 幽丛倒也坦荡,见盘蜒手下留情,咬一咬牙,说道:“这徘徊内丹在你手上,咱们必欲得之,你若不杀我,今后...后患无穷。” 盘蜒微微一愣,说道:“此事多人亲眼得见,瞒是瞒不过的,反正由我收着,与旁人无关,你们爱闹腾便闹腾,咱们万仙杀妖不眨眼,正是求之不得。”说罢将幽丛举起,振臂一掷,抛入海中,幽丛身形极瘦,飘在海上,被海浪越卷越远。 盘蜒匆匆赶路,不久回到战场山谷,只见万仙“山海门人”浴血奋战,兀自未休,未欢王虽统领五万大军,但与万仙交手,众将士本就惴惴不安,又见这群“仙人”杀的血流成河,尸骨成堆,哪里像是自由自在的仙人?倒像是穷凶极恶的魔鬼。渐渐胆气消散,多有溃败之人,那未欢王虽痛斥喝令,却也阻止不得。 盘蜒见万仙门人各自模样狼狈,血染白袍,剑饮红浆,无论是温婉的白素道人,还是亲切的洗水道人,此刻眼神表情皆已剧变,仿佛这残酷杀戮唤醒了他们,让他们走出仙山神湖,落入最污秽肮脏的地狱,不再是远离俗世的仙人,而成了不惧生死的勇士。 万仙,万仙,沐浴这清冽的血水,在血水中觉醒,在血水中享乐。你们以为仙露泉是升仙的试炼么?自残躯体便是莫大的勇气么? 用长剑去剖开肚腹,用掌力去劈碎脑壳,用牙齿去咬,用指甲去挖,伤了便割下袖袍裹伤,累了便吃敌人的血肉补气。鲜血,灵魂,渴望,放纵,追求武道,而非仙法,守护朋友,而非自保。 一旦开始屠杀,这又有多难?凡人不恭敬,便用鲜血尸体让他们臣服。 万鬼万仙,万仙万鬼,本就是同源。 盘蜒见张千峰长剑转切,直朝未欢王冲去,似乎他料定久战不利,不想多有伤亡,故而奋力一搏。但未欢王手下也有凡间高手,数十人结成阵势,架住张千峰,令他步步艰险。张千峰连出重手,打伤强敌,他鏖战疲倦,掌力已大打折扣,只是他武功太高,招式精妙,敌人畏惧于他,不敢过分逼近。 鲲鹏、雨崖子本自高身份,不愿擒拿敌方主帅获胜,但观察战况,如若不然,己方必再有伤亡。鲲鹏呼啸一声,朝未欢王冲去,隔着二十丈远手掌一握。两人相距太远,当中又有无数甲士阻隔,谁也料不到他是冲着未欢王动手,谁知他这一握运伏羲八卦心法,气随脉象而走,掌力破开虚空,抵达未欢王身上,他往空中一拉,未欢王惨叫一声,已身在高处。 鲲鹏步法挪转,身影隐现,霎时已将未欢王拿在手中,他又接连踏虚而行,来到一矮坡上,大声喝道:“全都住了!” 巢国全军本就气馁,见主将失手,更是士气萎靡,向外退开,将万仙众人围在正中。盘蜒见万仙之中有几人受伤不轻,却并未死去,只是全数困乏,而未欢王大军折了逾一万人手。 鲲鹏尚未答话,未欢王惨声道:“住手,住手,放他们走吧!” 鲲鹏哈哈大笑,说道:“你倒也乖觉,咱们万仙另有后援,如再不收手,你这些人马全数要沦为冤魂。” 他形影一动,倏然又回到同门之中,巢国大军不敢阻拦,让开一条道来,鲲鹏松开手,掌力无形,未欢王抗拒不得,只能老老实实跟着。 盘蜒下了山,领千灵子、宣途、陆振英等人与鲲鹏众人会聚,万仙在前,巢国大军远远坠后,却万万无胆造次。 鲲鹏冷笑道:“瞧不出你这王爷这般窝囊,将士对你还宝贝的很。”心想:“我怎地不早些拿他?下次不可再犹豫了。” 未欢王吓得面色如土,谄媚笑道:“是诸位仙长本领太高,大伙儿又敬又怕,咱们国君一时昏头,听了万鬼谗言,与万仙作对,真是...真是大大的不该。” ------------ 五十一 逼上梁山投名状 众人走了数日,终于离了这陆腾群墓,凭借万仙之体,功力早已复原,伤势也已无碍。鲲鹏对未欢王道:“咱们言而有信,这就放你回去,你有胆子再招惹咱们试试?咱们恭候大驾。” 未欢王感激涕零,忙道:“再也不敢,再也不敢,小人受万鬼蒙骗,这才倒行逆施,如今受万仙仙长点化,哪里还敢有半点亵渎之心?” 盘蜒掌心暗运功力,在未欢王肩上一拍,说道:“我等先前手下留情,未出全力,否则莫说你这些人马,便是巢国倾极全军,又如何是咱们对手?咱们本大可捉你不放,送至中原天子罗蟠处领赏,但咱们万仙岂能做这样的事?”借这一掌之力,幻灵内力入体,正是这未欢王惊惧喜悦,心思矛盾之时,他毫无察觉,立时中招。 未欢王忙道:“是,是。大人不记小人过,万仙仙家怎能与我一般见识?”遂离了众人,狂奔而去。 鲲鹏又问起宣途等人遭遇,宣途颜面无光,照实说了,千灵子道:“鲲鹏师弟,你这次来的很是及时,师兄我欠你人情。” 宣途数月前曾对鲲鹏这山海门冷嘲热讽,眼下偏偏获其相救,脸有愧色,说道:“昔日我多有得罪,还望师弟莫要见怪。” 鲲鹏笑道:“什么人情?怎会见怪?咱们这新创的山海门若不对付万鬼,又有何用处?” 千灵子又问:“你怎地消息这般灵通?知道来此救咱们?” 鲲鹏从怀中摸出一泪滴子母石,轻运功触碰,那石头发声道:“陆腾摩崖山庄!”正是盘蜒说的话。千灵子欢呼一声,将这石头夺过,笑道:“原来是这宝贝,此石头甚好,救了我一条性命,便由我收下保管了。” 他身心皆与孩童无异,见到好玩的宝贝,童心发作,非要据为己有不可,鲲鹏也见怪不怪,正要答应。盘蜒却道:“且慢,这石头是师叔送给我的,你怎地说拿就拿?我可是仗着它保命呢。” 千灵子自知理亏,又欠盘蜒人情,忙道:“盘蜒师侄,你天资不错,眼下本事也不小,但功夫练得还不到家,不如我传你一套神功,你将这石头转赠给我如何?” 雨崖子斥道:“他是我徒儿,你说他功夫不好,可是削我颜面么?” 千灵子转口道:“他功夫是不错的,但比起他媳妇儿来,还是差了那么一星半点....” 雨崖子道:“什么媳妇儿?” 千灵子指着陆振英,嚷道:“这位漂亮师侄与盘蜒师侄成了一对,莫非你不知道?” 陆振英与盘蜒不料他大庭广众之下说了出来,陆振英又羞又惊,盘蜒也是大急,一把抱住千灵子,捂住他嘴巴,喊道:“你这告密之徒!谁让你说出来了?” 千灵子最喜胡闹,见盘蜒没轻没重,没大没小,不禁兴致大起,就地一滚,远远逃开,喊道:“救命啊,杀人灭口啦!欺师灭祖啦!”盘蜒怒道:“你....你给我站住,今天非把你扒皮抽筋不可!”一招“虎口夺食”,朝千灵子抓去,千灵子怪叫一声,飞过数丈,爬到分物道人头顶,盘蜒作势捉他,千灵子瞬间跑的无影无踪。 众人心想:“这千灵子胡作非为,这盘蜒也全不当他是师叔,这两人都疯疯癫癫,成何体统?” 雨崖子冷冷望向陆振英,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张千峰也莫名其妙,问道:“徒儿,你与盘蜒师弟当真结缘了?” 陆振英急忙跪倒在地,说道:“徒儿与盘蜒师兄真心相恋,还求师父,师伯祖成全。” 张千峰心想:“她与盘蜒相识已久,同风共雨,盘蜒师弟也是我良友,这实乃美事一桩。”哈哈笑道:“起来,起来,咱们万仙原不在乎什么父母之命,只要你二人愿意,以盘蜒师弟的人品,为师岂会有半句反对?” 雨崖子对盘蜒道:“听说你与她乃是义兄妹,以俗法而言,岂能结为婚姻之亲?” 盘蜒朝她恭敬作揖,说道:“师父有所不知,咱俩当年乃是口头结拜,并未宣誓,也是当不得真。” 陆振英闻言愕然,心道:“原来他当年早对我有情,故而留了退路,这人....这人......如此打我主意,好不像样!当真该罚。”心底又涌起甜美之意。 雨崖子哼了一声,神色不悦,说道:“那也由得你们了。只是我神藏派注重清修,你若完不成我教授的功课,不许与她纠缠。如被我瞧见,便有重责。张千峰,你海纳派纵然松懈,也不可带坏了我徒儿。” 张千峰、陆振英心下惶恐,只得答应几句。盘蜒心底惨叫道:“完了完了,又来个老娘,只怕比霜然这婆婆更是厉害。先前还对我和颜悦色的,眼下却成了母夜叉啦。” 白素、三芝、四方皆想:“师父对盘蜒素来疼爱,为何他得了这般美貌的伴侣,她却似吃了火药一般?” 千灵子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说道:“师姐可是自个儿瞧上你徒儿,火气这般大?” 雨崖子大急,一掌打向千灵子,千灵子“哎呦”一声,身子一转,缩在人群之中,跑到鲲鹏身后,说道:“鲲鹏师弟,你瞧你师姐欺人太甚,要打我这般可爱的童儿。”人群中有不少女弟子,听他自夸,无不莞尔,唧唧喳喳的议论起来。 鲲鹏打圆场道:“师姐不过吓唬吓唬你,怎是真的动手?不然师兄屁股早就开花了。” 千灵子叹道:“也罢,也罢,她救我这条小命,我纵然被打的屁股分瓣,也只能由得她了。” 盘蜒道:“师叔害我不浅,又惹我师父生气,更抢了我那泪滴子母石,这诸般恶行,非得还我公道不可。” 千灵子嘟嘴翻眼,喊道:“你要怎样?划下道来吧!打屁股,打手掌,在下一概奉陪。” 盘蜒道:“以师叔这等神妙武功,若用来游山玩水,东躲西藏,四处耍乐,岂不可惜?而咱们山海门与万鬼交锋,总有些力不从心,非得有一镇得住场子,救的了危难的好手不可...” 千灵子兴冲冲的说道:“这镇得住场子的好手可不好找,我瞧万仙之中也没几个。”他有心引盘蜒再恭维几句,也不立即答应。 盘蜒道:“是啊,故而想请师叔替咱们美言几句,请宣途师叔加入咱们山海门一派。千灵子师叔与宣途师叔同甘共苦,交情不浅,自然言出如山,马到成功。” 千灵子噌地一声蹦起,大喊道:“这宣途仗着几根烂木头,实则有何能耐?你要我求他入伙,为何却不求我?当真欺人太甚。” 张千峰趁势说道:“千灵子师叔行事异想天开,周游四海,咱们山海门自知高攀不上...” 千灵子立时又笑逐颜开,说道:“你不问问,怎知高攀不上?说不定我老人家一开心,便一口答应下来了呢?” 张千峰、盘蜒同时望向鲲鹏,鲲鹏见状心喜,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不妨勉力一试,唉,但终究希望渺茫,难以成功。” 千灵子心痒难搔,说道:“你只管问,只管问,怕什么?万仙之中,便要有这等不畏难的胸怀。” 鲲鹏道:“不知千灵子师兄可否屈尊,投入我山海之门,听我这才干不足的师弟号令呢?” 千灵子当即道:“好,既然众望所归,期待万千,我老人家自也不忍回绝,便这么着吧,我回去便和咱们家老爷子说一声,从今往后便听你的话啦。” 宣途见这山海门眼下势力不小,而确担心万鬼崛起,为祸更烈,说道:“我宣途也愿与诸位齐心协力,便也算我一份,鲲鹏师弟,今后若有差遣,我宣途定不推辞。” 鲲鹏陡然间得了这两大高手助阵,心底暗暗叫好,忙行礼道:“两位师兄神功盖世,能得二位相助,实乃本派至幸。”众山海门人也尽皆喜悦。 雨崖子毕竟是修道之士,此刻已平静如常,对盘蜒道:“为师并非刻意阻挠你二人,而是为你二人着想。我眼见良才美玉,不忍你俩为情所扰,故而严厉了些,望你俩明白我一番苦心。” 盘蜒、陆振英喜道:“多谢师父!”“多谢师伯祖!” 雨崖子扭过头去,远远走开,白素道人朝盘蜒摆了摆手,示意他莫要张扬行事,以免惹雨崖子操心,盘蜒面色发愁,点了点头。 张千峰心道:“如今我等称谓更是大乱,罢了,罢了,万仙本无明规,大伙儿何必为此纠结?” 陆振英悄悄对盘蜒说道:“咱俩这些时日还是暂且忍忍为妙,免得害你师父她老人家烦扰。” 盘蜒叹道:“早知如此麻烦,我也不叫他们来了。不如咱俩就此私奔,甩开这群捣乱搅合的?” 陆振英嗔道:“大伙儿好心前来救你,你可莫要胡来。” 盘蜒捏捏她脸颊,也不反对,陆振英便回到海纳派门人之中,盘蜒也回到雨崖子门下。 众人取道山路,过文蛮、台荒、圆肚江,途中并无巢国大军围剿,倒遇上零星巢国逃兵,直往山去,只怕是要做山贼土匪了。盘蜒粗通南蛮语言,拦人一问,那人长叹道:“巢国联军兵败如山,被一东采英打的接连溃散,而那未欢王本该率军支援,眼下却不见踪影。” ------------ 五十二 大军围城难寸功 张千峰甚是热切,说道:“那东采英乃是我义弟,又是我徒儿哥哥,我当去拜会他一番。” 鲲鹏道:“巢国与万鬼沆瀣一气,正是大敌,大伙儿索性赶往战场,助那凡人天子取胜,再立下一功。” 众人尽皆叫好,一路询问,找对方位,不久来到巢国国都城外,但见远处烽火熏天,狼烟四起,双方大军在城下竭力拼杀,死伤者不计其数,刀阵枪林,如绞肉的磨盘一般。 盘蜒道:“观其战局,焦灼处在城南,城北当有破绽,我们攻破城北,再绕城南,一举破城。” 千灵子最喜群架,喊道:“哪儿有那么麻烦?单凭我一人,便可敌千军万马。” 盘蜒笑道:“师叔神勇,小侄亲眼所见,哪里有假?还请师叔使出千灵功夫,一显万仙威风。” 千灵子倍感振奋,大声叫好,众人疾奔一阵,来到城北,见城上亦满是旗帜,盘蜒道:“那是疑兵之计,只怕全是假的。” 千灵子袖袍一振,现出五百金甲卫士,众人直朝城楼奔去,但距离数十丈,复又停下,城上守军忙一轮箭雨射落,但相距太远,箭又太少,难有成效。 鲲鹏道:“两位师兄,雨崖子师姐,咱们先登城!”足下稍动,瞬间飞身上楼,长剑波及,敌人丢盔弃甲,纷纷倒地。雨崖子、千灵子、宣途各自钦佩至极:“本门中伏羲八卦的武技当推他为首,这般瞬息百丈,剑出无影,咱们谁人能够?”各自也飞上城墙。 这四人皆乃万仙遁天层高手,于凡人眼中与神仙无异,区区数千守军,根本不在他们眼中,由他们一扰,城楼巢军再难立足,纷纷败退,在楼下结阵。盘蜒等人趁势各出掌力,如同千斤木槌,砰砰几声,将城门打得粉碎,随着那五百金甲武士冲入。 陆振英找上盘蜒,说道:“咱们使那轩辕双剑功夫!” 盘蜒道:“我正要赖上姑娘,姑娘反自己送上门来了?” 陆振英笑道:“你打什么鬼主意?紧要关头,你可不许偷懒!否则咱俩皆出工不出力,这功夫还有何用?” 两人各运功夫,内劲激发,刀剑凶猛,真气浩荡,盘蜒一刀斩出,刀风如钩月,陆振英一剑刺出,剑气如雷光,挡路者稍稍一碰,便浑身麻痹,口鼻流血,纵然敌人中有万鬼的妖魔,亦决计受不住两人一击。 万仙众人本在专注缠斗,见这两人招式这般玄妙,无不啧啧称奇,大加赞赏。张千峰也瞧得眼花缭乱,暗中惊叹:“徒儿那雷霆真气乃是机缘巧合得来,师弟这功夫又叫什么名堂?两者合力,当真天衣无缝,单以剑招威力而论,不逊于我师父。” 众人顷刻间攻破阵地,敌人或死或伤或逃,士气溃靡,盘蜒虽头一次来到此城,但推算方位卦象,了解地形,喊道:“再去城南,莫要走散,途中有敌人阻拦。” 他率万仙众人穿过捷径,冲破障碍,终于抵达城南墙头,跃上高楼一看,见墙上士兵兀自坚守,并无落败迹象,而城外天子大军压根儿近不了城墙。盘蜒心想:“这天子大军太过不济,料来不是采英将军领头了?他那玄鼓城士兵为何不在?” 忽然间,他耳畔有人笑道:“为何不在,你难道不清楚?” 盘蜒背脊发凉,如坠冰泉,急忙回头去瞧,哪里有半个人影? 但他听清那是血云的声音。 是啊,是啊,我怎会不知道?早在数月之前,安排便已妥当,结局也已注定。他本该不在,以洗脱嫌疑。 盘蜒仍在出神,但鲲鹏已到了城楼上,使一招“箫管齐鸣”,两道剑气击中二十丈远处的敌将,登时将那人刺死。守军见状大骇,仿佛碰上夺命魔鬼一般,各自挺起兵刃,但无人敢上前搦战。 雨崖子凌虚而来,足下一踩,使出“玄武裂地”,轰隆声中,城墙塌下一块,如被炮石砸塌,登时震死十数人,守军纷纷惊呼道:“妖怪!妖怪!”哪里还敢反抗?刹那间跪倒一片,城墙上由此接连陷落,降兵败将不计其数。 城外中原大军本已露败象,忽然城头再无箭矢落下,局势好转,却也莫名其妙,不敢靠前,只是与城外巢国·军队纠缠。鲲鹏问投降士兵道:“你们当中,谁是守城大将?” 那士兵吓得说不出话来,盘蜒指着人群中一人道:“我先前见他发号施令来着。” 鲲鹏走上前去,那人蓦然大叫一声,盔甲披身,身躯如同一面厚墙,朝鲲鹏直撞过来,鲲鹏倏然出剑,只听一声清响,那人铁甲登时散落一地,却不曾伤身体半分,乃是他庖丁解牛的神通。鲲鹏手掌按在那人头顶,他痛苦喊叫,高大的身子竟被鲲鹏提了起来。 鲲鹏问道:“你是巢国大将军?” 那人道:“不错!老子死则死矣,却丝毫不怕,老子叫作勇观!” 鲲鹏又问:“你们巢国国主何在?” 勇观道:“我怎会出卖国主下落?你杀了我好了。” 鲲鹏笑道:“好汉子,得罪勿怪!” 他点中勇观穴道,走上几步,将他身躯横举过头,高声喊道:“巢国守军听着,若不罢斗,我便将此人扔下城楼!” 城下大军一见,无不震惊,一则不料敌人竟已攻破城楼,此城只怕已然失陷,顿生绝望之情。二则这勇观在军中威望极高,众将士念及此人恩惠,都有救他性命之意。不知何人起头,将手中兵戈掷地,哐哐声中,长枪刀剑接连落下,巢军竟全数投降。 中原军队喜出望外,这才挥军而至,将俘虏捉了,万仙众人打开城门,与众友军会面。 天子罗蟠身穿金甲,由大群甲士簇拥而入,见了服饰,登时认出是万仙的活神仙,心中涌出感激之情,却又大感丢脸。 原来他御驾亲征,与这巢国交战许久,不曾知会万仙相助,乃是有意彰显国威,暗示万仙:“无需尔等相助,万鬼也不是我等对手。” 这一路打仗下来,他自己领军交锋,却难以占得便宜,而东采英夫妇出战,往往轻易取胜。战况虽佳,但罗蟠心底却殊无半点欢喜。之后临近巢国国都,罗蟠便听信谋士之言,命东采英去征讨其余城池,自个儿率诸侯猛攻这大城,打算一举取得全功,终结此役。 不料这国都守备坚若磐石,固若金汤,城中军民上下齐心,奋力抵抗,而罗蟠又调度失当,一味的猛攻强·上,几番受挫,非但毫无胜机,反而有溃败征兆。若非万仙众人赶到,这城固然攻不下来,只怕更会损失惨重,就此铩羽而归。因此眼下罗蟠虽得以顺利入城,但见着万仙,只觉抬不起头来。 鲲鹏道:“我等乃万仙山海门一脉,特来相助陛下一臂之力。” 罗蟠悻悻笑道:“多谢诸位仙家。”对左右说道:“我早料到万仙会来,故而下令强攻,如今得手,倒也不出所料。”几句话将功劳占了。 鲲鹏也是傲性之人,本不看重这凡人天子,见他道谢之意甚淡,登时不快。千灵子更是嚷道:“你这叫马后炮,事后准,你瞧你先前被打的狗模狗样.....”其余万仙也尽皆不满。 罗蟠干笑几声,颜面无光,心头唯有恼怒,再无半分感恩,说道:“诸位仙长还请自便,咱们初占城池,尚需忙碌。” 张千峰问道:“陛下,我义弟东采英是否在此?” 罗蟠以为他话中带刺,暗讽自己用兵无能,非倚仗东采英不可,只恨得牙齿发痒,哼了一声,说道:“不在,他人在别处,离此地极远。” 鲲鹏心想:“万鬼已灭,这凡人天子又如此混账,咱们何必与他们再多啰嗦?”大声道:“走吧,此地俗事太烦,咱们何必在此搅合?”众人更不与罗蟠多话,就此拂袖而去。罗蟠心中暗骂,却也无暇理会。 就在此时,一队人马赶来,喊道:“陛下,大喜,大喜,咱们擒住那巢国国主了!” 罗蟠不禁捏紧拳头,大声叫好,问道:“你们怎生逮住的?” 那将领倒也不贪功,说道:“是一位叫‘盘蜒’的万仙门人将他擒住,交给咱们,再转交给陛下。”说罢将那俘虏带了上来,罗蟠曾与此人有过一面之缘,一见果然不差,哈哈笑道:“楚寿归,咱们又见面了,你可别来无恙么?” 那楚寿归只恨得七窍生烟,他本已从皇宫密道中逃出,不料突然钻出一万仙门人来,击败他手下护卫,将他捕获,他心想:“真是流年不利,那万仙为何会碰巧在密道出口之外?”虽然愤恨,但更是惊恐不安,低声下气的认输求饶。 罗蟠道:“此人既然落网,大局已定,料来再无波澜。”遂率大军进驻皇宫,将一众内宫宫女看守起来,封存宝库,下令搜城,剿灭余孽。于是城中大乱,伤及无辜无数,冤死者横尸拦路,堵塞街道。 鲲鹏等人离了此城,盘蜒忽然赶上说道:“诸位同门,我尚有要事需办,非留在此地不可。” 鲲鹏也不多问,说道:“师侄小心,莫要惹上乱子。”陆振英虽恋恋不舍,但见盘蜒独行之意极为坚决,又怕雨崖子见怪,只能依他所言。 ------------ 五十三 孤身刺帝倏远去 盘蜒在荒山中找一隐秘之地,静思今后方略,他曾在那未欢王经脉中拍入掌力,仅可持续数日,今夜非得下手不可。 他知此事非同小可,天子身边不知有多少高手,自己更不能显露半点武功家数,此去等若独闯龙潭虎穴,委实难料后果。 但却也有趣得紧。 盘蜒喜欢这蛛网般的局面,痴迷于缠在一块儿、不可辨别的丝线,轻轻一抽,推动事态,或者放纵猎物,或者惊醒蜘蛛,或者毁灭自己。 他取出月明星稀宝刀,唤出火怪、冰怪、木怪、土怪来,那四怪神色空洞,不知心思,盘蜒推测它们憎恨自己,却反抗不得。若盘蜒心意稍不坚定,它们便会一股脑扑上来,将盘蜒粉身碎骨。 死亡的寒意让盘蜒无比清醒,倍感振奋。 他等待入夜,命四怪潜伏在巢国国都附近,在城外战场找一死尸,换上那死尸甲胄,藏好身上事物,随后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城内。 此刻烧杀已停,房屋破败,尸骸满目,耳中不绝号泣之声,血腥气味儿无处不在。盘蜒施展幻灵真气,与黑暗融为一体,仿佛影子,仿佛黑水,又仿佛火光,仿佛月色。他翻入皇宫高耸的围墙,避开巡逻护卫,穿过庭院,找到那罗蟠摆宴庆贺的大殿。 殿上有文武百官,立功将领,巢国宫中侍女被迫光着身子走来走去,有的倒酒,有的陪酒,有的舞蹈,有的被功臣搂在怀里。 罗蟠甚是得意,满面醉态,喊道:“谁说朕打不赢胜仗?这巢国....还不是被朕一举打下来了么?无论是东采英那厮,还是关坡、咏西、莲百灵,谁都远不及我!” 众人一齐称颂道:“皇上用兵如神,当世无敌,臣等皆远远不及。” 盘蜒见东采英夫妇并不在场,罗蟠怕他们抢了功劳,将他们远远支开,他们尚在征战,怎能赶来? 也有大臣劝道:“陛下,咱们方才取胜,正当安定民心,严密防备,以免再生事端。如今陛下沉迷酒色,委实...委实不妥。” 罗蟠指一宫女道:“去陪这位大人玩耍玩耍,让他乐乐。” 那宫女强颜欢笑,走上前去,吻上那大臣脸颊,那大臣满面通红,有心抗拒,但罗蟠又派两个侍卫将那大臣架住,强迫宫女与他欢好。众大臣中有不少严正明礼之人,见状皆臊红老脸,目光躲闪。 罗蟠真臂高呼道:“那楚寿归人在何处?将他与他老婆孩儿带上来,瞧他的老婆女儿与朕的爱卿洞房!哈哈,哈哈!” 忽然间,宫殿外传来一声痛苦惨叫,有人喊道:“是巢国余孽!”随后刀剑声吵成一片,极为刺耳响亮。 众大臣脸上变色,罗蟠大声骂道:“叫你们严加戒备,这余孽是如何混进来的?” 一侍卫队长急忙赶来,说道:“陛下,是那未欢王的将士,准是..准是有内应私开宫门,攻入皇宫的。敌人兵分两路,一丛去救楚寿归,一丛来此惊扰陛下!” 罗蟠道:“数目多少?” 那队长道:“约莫一、两千人。”他实则也不明有多少余孽,但总是报得越多越好,若能防备得住,更显得功劳极大。 罗蟠怒道:“还不快些上前杀敌?”呼哨一声,霎时有数人从暗处现身,各个儿身形快捷,手脚有力,乃是他多年来从江湖上收罗的高手。他抽调五人,随那侍卫队长离去,殿上武将也纷纷下楼迎战。 盘蜒见时机到来,心思一动,刹那间,那火怪、冰怪、木怪、土怪一齐现身,直奔罗蟠而去。罗蟠大骇,身子翻滚,躲到屏风之后,喊道:“护驾,护驾!有刺客!有...有万鬼的妖魔!” 就在这时,殿上各大高手一齐涌上,挡在罗蟠身前,盘蜒识得其中有“崇山峻岭”这望南四侠,武功极为了得,其余人想必也不逊于这四人。众人施展神妙招式,三、四人抵挡一怪,各个儿使出浑身本领,于是掌风大作,刀光恍惚,双方打得不可开交,盘蜒潜形于梁上,全神贯注操纵四怪,自己则无暇出手。 那火怪身子蜷缩,砰地一声,如火轮般滚向屏风。一肥大汉子精通寒冰掌力,呼呼数掌拍出,掌力迎了上去,竟令那火焰一时平息,另三人刀剑齐施,总算架住火怪。火怪喊叫一声,钳子夹来,咔嚓两声,有二人脖子鲜血狂涌,就此断气。 但那肥大汉子趁势拍出寒冰掌,一声巨响,打中火怪外壳,火怪极为痛苦,朝后退开,又有一持枪好汉身子圈转,宛若车轮,枪尖刺入火怪脑袋,火怪厉声大吼,抱住那持枪汉子,火焰暴涨,将那汉子炸成碎片,火焰如一条大舌头般卷过,那寒冰掌高手也被烧去半边头颅。但火怪支持不住,自个儿就此散去。 那土怪张开大嘴,行动迅捷,手段残忍,登时咬死数人,而它身躯坚硬,刀剑难伤。它身子一抖,泥土飞溅,沾染上旁人身躯,立时将那人牢牢钉在地上。盘蜒指使土怪扑向罗蟠,来到半路,却被崇山峻岭四侠一齐出掌打落在地。 这四侠内外功夫俱臻上乘,绕着土怪走马灯般出招,掌力或阴或阳,或猛或巧,土怪虽身强体壮,但也渐渐抵受不住。它一甩身子,泥土如雨般罩下,将其中三侠淹没,唯有其中一人逃过一劫。此人缓过劲来,冒险一击,一招“鹞子翻身”,身子倒挂,反跃向土怪,一刀砍中那土怪胸口薄弱处,顺势一掌击出,这掌力好不刚强,又是趁虚而入,那土怪哗啦一声化作碎石,却也将那人压的筋骨寸断。 不久冰怪、木怪突破重围,木怪融入木柱,从罗蟠身后钻了出来,冰怪散布寒气,将一众高手冻的僵直难移,两怪一齐朝罗蟠扑去,罗蟠惨呼道:“饶命!饶命!” 蓦然人影晃动,拉住罗蟠,险险从二怪夹击中钻出,手掌上真气沸腾,一道烈风猛冲出去,那冰怪首当其冲,被打得手臂折裂。木怪潜入木头,顷刻间游至那人身边,数根木刺涌向来人。 那人足下轻点,竟踩着木刺尖端,借力倒翻,顺手在那木怪身上一抹,那木怪身上焦黑,惨呼一声,行动停顿,那人再一脚回踢,将木怪打得四分五裂。 盘蜒见此人身子高大,神色悍勇,留一丛长长黑须,又认出此人家数,暗想:“这是‘马鸣龙木”的功夫!想不到这马法荫仍活在世上。” 木怪一死,化作木锥,激射而出,那马法荫身子倒纵,掌心发黑,在身前一拂,如起了一层薄雾,却又十分灼热,木锥瞬间冒烟灼烧,化作灰烬。 马法荫刚一站稳,冰怪飞来,喷出一团雾气,单臂挥舞,数枚冰锥同时刺向罗蟠。但那马法荫武艺之高,反应之快,实不逊于张千峰,那黑掌晃动,冰雾冰锥受那热气一熏,转眼融化成水。马法荫上前一步,铁拳打出,也将那冰怪杀死,随后飘开数丈,避开那冰怪死后寒气。 罗蟠抱住马法荫,神色激动,喊道:“马先生,我就知唯有你靠得住,这四怪如此厉害....当真好险,好险。唯有你在此,方能保我平安。” 马法荫神色如常,说道:“陛下谬赞了。” 罗蟠望向其余文官,全数躲藏不见,罗蟠怒骂道:“这群窝囊废物,我贵为天子,遇上危难,他们竟自顾自躲起来了?明天早朝,我要他们各个儿皮开肉绽,一个个革职查办!” 马法荫身子一转,挡在罗蟠身前,只见梁上有一人翻身落地,身穿巢国士兵甲胄,头盔遮面,瞧不清容貌。 马法荫说道:“阁下便是此事主谋么?” 盘蜒点了点头,指着罗蟠,示意马法荫让开。马法荫微微一笑,单掌一竖,右手捧心,正是他最得意的功夫“龙木掌法”。 这马法荫乃是数十年前武林中一位叱咤风云的人物,精通“马鸣腿法”与“龙木掌法”,凭此两门神功,端的是纵横天下,威震四海,竟鲜有人奈何得了他。但他生性狂妄,结仇太多,终于被仇家设计陷害,几乎丧命,结果却被官府救下,他心怀感激,从此便一心一意效命于天子。 传闻北海孤岛有树,名曰“龙木”,其枝干如龙身盘旋,果实焦黑,滚烫极热,吞食此果之人必死无疑,然则马法荫祖辈机缘巧合之下,吃下龙木果而不死,从此便传下这门掌法来,出掌之际,掌风炽热,难以捉摸,实乃震惊天下的绝学。也是马法荫见盘蜒能驱使四怪,功夫诡异,不敢怠慢,一出手便是这百战百胜的武艺。 盘蜒朝马法荫奔去,使出五夜凝思功,顷刻间打出四掌,分冰火土木四层力道,一齐袭向马法荫。马法荫心中一凛:“这掌法似不在我龙木掌力之下!”由上而下斜斜一牵,热气蒸腾,内力反击过去,盘蜒变幻招式,身手奇快,马法荫沉着应对,三十招之后,料得敌人也不难对付。 须臾间,罗蟠身子扭曲抽搐,嘶哑喊叫起来,马法荫大吃一惊,回身去看,只见罗蟠身上一股黑气,如水般从他头顶灌下,马法荫急道:“陛下!”想要上前替罗蟠运功疗伤,但盘蜒猛然扑至,一拳打出,马法荫不得已回身自保,与那拳力一碰,只感耳畔似有鬼魂在喊叫,皮肤剧痛,如无数爪子从暗处抓挠他。 马法荫暴喝一声,真气震荡,护住周身,但却再也顾不上罗蟠。 盘蜒推出一掌,砰地一声,罗蟠胸口破洞,五脏六腑倾泻而出,他撞在立柱上,立柱倒塌,将他全身骨骼压的粉碎。盘蜒得手之后,再出拳脚,将其余柱子打断,霎时石屑纷扬,目不见物,他跃下城楼,倏然步入灵虚,就此远去。那马法荫为殿中魂魄所扰,如何能够追赶? ------------ 五十四 两世为人如噩梦 东采英奉罗蟠之命,攻打巢国边远城池,他玄鼓城精兵良将,不久而克。入城之后,他约束将士,不得扰民,又审讯俘虏,忙得难以抽身。 他正与副官商议军情,门板推开,罗芳林走了进来,屏退左右,说道:“夫君,我有要事,需独自出去。” 东采英奇道:“什么事这般要紧?可要我派人陪你同往?” 罗芳林摇头道:“我独自一人,无需旁人相助。” 东采英霎时明白过来,低声问道:“你可是要去见那血云?此人着实诡异,你相信此人么?” 罗芳林忽然恼了,说道:“我是为了咱们的孩儿!罗蟠嫉恨贤能,对你诸般提防,我若....若不听他所言,保不住咱们全家性命!” 东采英黯然道:“是我无能,难以....难以守护你与孩儿。但罗蟠若当真相欺,我也绝非束手待毙之徒。” 罗芳林冷冷道:“当年他索要我俩孩儿为质,你答应下来,终于累得他二人毕生残疾,你号称武勇,事到临头,为何不稍加反抗?” 东采英悔恨至极,说道:“我一念之差,顾及他对我知遇之恩,无法拒绝。我....” 罗芳林瞪着眼前高大雄武的丈夫,在她面前,他显得如此憔悴沧桑,她心底明白他是什么样的人:他自幼受人排挤,故而极渴望为人善待,样貌虽豪迈异常,武功足以横行当世,但心底深处规规矩矩,受忠义礼法所困。 他实则是迂腐的好人。 他无法与罗蟠作对,故而护不住她与二子,不,恰恰相反,当是罗芳林来守护他,守护这个家,守护属于她的天地。 她只能听血云安排,那是她唯一的希望。 她不再多言,转身离去,心底忽然想道:如果血云骗了她呢? 事态进展至今,与血云所料分毫不差,罗蟠种种举动,诸般言行,皆宛如受血云操纵一般,此人诡计之深,谋虑之远,委实令人毛骨悚然,与虎谋皮,焉得善终?此人为何穷竭心智相助自己? 可别一时疏忽,引狼入室,罗蟠毕竟是你的亲人。 亲人?在罗蟠心中,哪还有亲情可言?他杀了罗麾、罗繁、罗塘,连他们子孙也不放过,一个个尽数阴谋害死。如今终于只剩我与他,他不对我与夫君动手,那真是西边出太阳了。 罗芳林昂起脑袋,不再有半分犹豫,她哪里还有退路?不成功,便成仁。哪怕血云是穷凶极恶的魔鬼,罗芳林也唯有他可倚靠。 她独自一人出城,依照血云密信所言,走过曲折小径,幽荒山路,行至半夜,果然在山上找到一荒庙,那庙门、立柱、屋檐、牌匾皆已损坏,饱受风霜,蛛网蚁穴,满目可见。 罗芳林点燃火把,走入庙殿,见一尊黑乎乎的木头佛像,已被蛛网罩住,佛眼也被蚂蚁咬穿一洞,佛像落到这份上,灵不灵验,已可断言了。 佛像下睡着一人,罗芳林走近几步,那人惊醒,抬头看她,罗芳林“啊”地一声,喊道:“盘蜒军师?” 盘蜒微笑道:“你果然来了。” 罗芳林问道:“血云呢?他怎地没来?” 盘蜒道:“我不知道,我...我碰巧来到这庙中,你....你与他约在这儿碰面?” 罗芳林退后一步,妙目细细打量盘蜒,她道:“你在装傻么?世间哪有这般巧合?” 盘蜒头疼欲裂,一阵虚脱,忽然间,他脑中生出诸般杂念,如云开雾散,渐渐清晰。盘蜒举起满是血污的手掌,说道:“我杀了罗蟠。” 罗芳林身子摇晃,似快要哭出来了,她喜道:“真的?真的?你当真....当真成功了?但他身边高手众多,你如何....” 盘蜒道:“我精通幻灵掌法,近来又有长进,我招来火怪、冰怪、木怪、土怪....”他神智紊乱,想也不想,一股脑将刺杀之事颠三倒四的讲了出来。 罗芳林蓦然娇躯发颤,如沉入冰水中,她颤声道:“什么火怪,冰怪,木怪?” 那时在途中劫持她的,不就是一浑身冰霜的妖魔么?而在灵夏城中几乎将她孩儿截成两半的,也是冰火木三妖。她虽然慌乱,但不久已明白过来,恐惧消散,怒火中烧,她一把扑上前,掐住盘蜒脖子,厉声道:“是你!是你害我孩儿半身不遂!一切....一切都是你捣的鬼!你说我孩儿将有劫难,是因你早有加害之心!你这狗贼!我...我杀了你!” 盘蜒在她手腕一握,罗芳林半身麻痹,软倒在地,他跪在她面前,眼神凄凉,泪水如洪,低头向她认错。而罗芳林兀自震怒,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盘蜒道:“唯有...唯有如此,我才能让你明白过来,让你下定决心,如今我已经得手。只需你最后...最后踏出一步,这天下便尽在你手中。” 罗芳林咬牙道:“我只求满门平安,什么天下....我...” 盘蜒忽然双掌抵住她太阳穴,大声道:“你在自欺欺人,你心中早有此意,是我释放了你!令你梦醒!令你硬起心肠!” 罗芳林知道盘蜒说的不假,她一直清楚自己是怎般人物。 她虽身为女子,但胸怀大志,也比其余皇兄清醒的多,早瞧出罗蟠不可共享富贵,故而她随母亲远行,又执意嫁给东采英,那并非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指望能找一靠山,拥有自由,拥有真正的安全。东采英祖父荼邪神功盖世,万军难敌,她本指望能招纳此人,但事与愿违,她未能得逞,东采英确是个无可挑剔的丈夫,可竟是个愚忠忍让的武夫。 在这数年中的梦境里,她无数次陷入绝望与悲伤,却在外人面前笑容如常。奇怪的是,自从她爱子重伤,血云与她同谋之后,她便如释重负,能睡得安稳了,就像明知必死的死囚,再无半点牵挂。 她难道不该感谢这赐予她致命一击,将她推入深渊,再将她带往天堂的人么? 她道:“让血云出来!” 盘蜒点了点头,屋顶咚地一声轻响,随即落在庙门外,那人笼罩月光,黑雾缠身,手上提着两人。 罗芳林挣脱盘蜒,回身面对那奸诈的魔鬼。 她心道:“不,我前后都是魔鬼,那血云是,盘蜒难道不是?两人一般可怕,他们从来都是一条心思。他们想要什么?将我也变成他们的同伴,另一个歹毒的魔鬼?” 血云咧嘴而笑,罗芳林看不清他的脸,只看清那雪白的牙齿,她一直觉得此人是场幻觉,是个假象,他并无脸面,只不过带着一张人皮面具。 血云将手中两人抛在地上,罗芳林凑近一瞧,不禁面无人色,遍体颤栗。 那二人是她的侄子,罗蟠的子嗣,天子的龙儿,残害她孩儿的凶手。 血云笑道:“我就知道罗蟠这厮愚不可及,他谁也信不过,怕自己亲征,有人拿他孩儿为质,故而将老婆孩子一股脑的带了过来。” 盘蜒喃喃问道:“就只有这二人了么?还有旁人么?” 血云道:“还有一婆娘有了身孕,但已被我宰了。你又杀了罗蟠,一众大臣正忙着找此二人。” 盘蜒道:“他们可曾怀疑?” 血云道:“怀疑?他们早定了心思,推测必是巢国余党下手,便是我在他们面前自认凶手,也准被他们认作疯子,追打出宫。你时机选的不错,那未欢王受你指使,召集大军,攻打皇城,营救巢君,而那冰火土木四怪又被一口咬定是万鬼所召,皇后娘娘远在千里之外,更是毫无嫌疑。如此哪里还会有旁的主使?” 罗芳林听见“皇后娘娘”四字,身躯一震,忽然心喜,又不禁骇然:“这二人编织阴谋,将众人耍得团团转,而我全然置身事外,任谁都想不到我头上。” 盘蜒扑通一声,坐倒在地,低声道:“那就好,那就....” 血云指了指那两个胖小子,说道:“皇后娘娘,这便动手吧。” 罗芳林一个哆嗦,看看两个侄儿,又看看盘蜒血云。两个胖小子昏死在地,盘蜒目光呆滞,而血云依旧面目模糊。 她颤声道:“我.....我.....为何非要如此?罗蟠死了,我...” 血云道:“你很聪明,并非优柔寡断的寻常女子,你想想,再仔细想想?” 盘蜒凌空一指,幻灵真气涌入罗芳林脑中,她“啊”地一声,登时回忆起往昔种种情形:她想起花园里头,他们欺侮她孩儿,说他们乃是妖孽;她想起此二人愣愣望着她,稚嫩的眼睛里满是邪念;她想起他们将自己孩儿推向凶残的妖魔,却洋洋得意,毫无愧疚。 回忆之后,未来的景象又浮现在眼中,她见到他们长大成人之后,骗自己入宫,将自己绑了,大肆****以圆儿时妄想;她见到自己两个儿子入宫求见,被此二人在自己面前杀害;她又见到丈夫起兵反叛,却心神不宁,指挥失当,大败之后,自缢而死。 刹那间,罗芳林呼吸沉稳,心静如水。 他们是魔鬼,现在我也是了。 盘蜒递过一柄匕首,罗芳林紧紧捏住,她走到两个皇子面前,摇醒了他们。 二人看清她样貌,惊喜喊道:“姑姑?是姑姑?你是来救我们的?” 罗芳林摇了摇头,匕首划动,刺死一人。另一人吓破了胆,哇哇大叫。罗芳林静静听了片刻,心中并无怜悯,反而涌起复仇的快意。 我是皇后,这天下属于我了。 罗芳林将匕首扎入那孩子胸口,扑哧一声,鲜血染红衣襟。 盘蜒与血云由衷欢呼,替她叫好。罗芳林站直身子,感到直至此刻,自己才真正的活着。 ------------ 五十五 有缘千里来相会 她出神许久,问道:“咱们该如何处置孩子尸首?” 血云道:“倒也不急于一时,皇后娘娘,罗塘、罗蟠、罗麾等人之中,你可知我二人为何偏偏看中你?” 罗芳林一凛,说道:“我委实不知,愿闻两位解惑。” 血云笑道:“因为你身为女子,千娇百媚,令盘蜒这好色之徒一见钟情。” 罗芳林斜睨盘蜒,见他不置可否,冷笑道:“我如何能与一众万仙仙女比肩,先生取笑了?先生若真欲帮我,还请实言以告,否则我绝不掺和这天子龙椅之争!” 血云道:“好!大伙儿今后要同舟共济,图谋大业,我如何胆敢相瞒?”手指在空中划动,宛若弹枝摘叶,罗芳林只觉天池、神封、灵台、气海四穴蓦然阵痛,几欲炸裂开来,她想要惊呼,但血云再点中她膻中穴,罗芳林脑中嗡地一声,生出幻觉,宛如在空中漂浮,晕晕乎乎,不知过了多久,这才转醒过来。 她问道:“这...这是怎么...” 只见那废庙已然垮塌,碎石滚动,尘土飞扬,三人已在庙院之外,盘蜒提着那两具皇子尸首,血云面对着她,瞧不清他神色。 罗芳林问道:“这....这怎么了?” 盘蜒仿佛呓言般道:“夫气者,古之灵能也,玄化鬼神,随日月而行,乾坤变,则气息亦变。阴者为妖气,阳者为仙气,强者为罡气,活者为人气,腾者为龙气,沉者为地气。” 罗芳林听不明白,问道:“你在念什么?” 血云道:“皇后娘娘,你身怀千古罕见之能,既不知其然,也不知其所以然,当真快把我活活气死。” 罗芳林暗骂:“我哪有你们万仙这般长命?有空学这些歪理学说?”叹道:“先生为难我了,我委实听不明白。” 血云道:“这天地真气与人体气血一般随脉络而动,其中纷繁复杂,分门别类,数不胜数。人体之气,源于丹田,而世间真气,亦有发源,万仙门中有仙露泉,仙人浸泡其中,受其中仙气滋润,自然而然便长出仙体。然则这仙露泉亦有起源,古书上说,那发源之处名曰‘鸿源‘,鸿源中真气纯粹,故而称为源气。” 罗芳林道:“是么?那这源气与我又有何关联?” 血云道:“先前我以玄夜真气突袭姑娘,姑娘本来必死无疑....” 罗芳林提心吊胆,暗想:“他刚刚想杀我?我落入他二人手中,这可...”转念一想,他俩若要取自己性命,真如碾死蚂蚁一般,随即不复担忧。 血云又道:“但那力道透过姑娘身子,汇入经脉,陡然间由姑娘膻中穴反震出来,力道增强数倍,反将那破庙毁了。姑娘体内有暗穴隐脉,汇聚成一缺口,挪转空间,直抵达那‘鸿源’,故而可转化诸般真气为‘源气’,千变万化,无所不能,古往今来,只怕从无一人天资胜得过姑娘。” 罗芳林骇然道:“为何我身子里会有这....这....鬼玩意儿?你二人又是如何得知?” 血云哈哈笑道:“咱哥俩占星观天,无所不知,说了姑娘也不明白。总而言之,以姑娘本事,便如一活生生的仙露泉,只要姑娘开窍,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所以我二人找上你来,乃是顺应天意,一片好心,并无半分恶念。” 盘蜒忽然道:“姑娘,罗蟠虽贵为天子,掌管凡间诸侯,但在仙鬼两派面前,当真不堪一击,只要两者稍一动念,他这王朝便会如沙子一般风蚀而去。上苍有灵,让我等遇上了你,乃是苍生之福。由你当朝,定可奠定千年基业,与万鬼万仙抗衡。若姑娘不计前嫌,我二人定忠心耿耿,死心塌地,为姑娘效劳。”说罢双膝跪地,恭恭敬敬朝她磕头。 罗芳林听盘蜒情真意切,绝无半句虚言,想象未来之事,身子颤抖,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血云道:“我也是这句话,他代我把头磕了,姑娘便当我也向你拜过。” 罗芳林强自镇定,说道:“我该如何动用这能耐?” 血云朝盘蜒看了一眼,示意他取出那物。盘蜒从怀中摸出那天极神功的内丹来,道:“摊开手掌。” 罗芳林翻掌正对盘蜒,盘蜒道:“这内丹乃万仙、万鬼竞相争夺之物,其中妖力惊人,足以移山平海,正因为此,于人危害极大,但姑娘若真乃天命所归,必可淬炼此丹,化为鸿源之气。”说罢与罗芳林掌心相对,将那内丹推入罗芳林掌中。 她惊骇万分,顿觉手臂肿胀,体内真气如无数铁钩铁链,挂住那内丹,直往她体内拉扯。她想起数月之前,自己遭遇危难,胡乱出拳,也将别人体内真气纳入自身经脉。当时盘蜒向她说教,要她不可轻易动用。可眼下他正卯足全力,将这来路不明之物化作汹涌澎湃的内力,融入她气息之中。 刹那间,她耳畔如雷炸响,那内丹已消失在她体内,她蓦然胸口剧痛,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黑血来,那黑血泊泊冒泡,飞入空中,消散不见。 血云嗤笑道:“从此以后,世上再无什么天极卷宗。” 罗芳林勉力起身,微一运气,忽然间只觉神智清醒,手脚力大无穷,似乎稍稍纵跃,便可达数十丈之外。随意出掌,便能断树裂墙,有无坚不摧之能。这情景本该令她震惊,但眼下她却出奇平静,似乎她已脱胎换骨,超脱世外一般。 盘蜒道:“天极卷宗神效难测,本远不止如此,但姑娘将其熔炼,去除其中害处,唯留下源气,效用大大减弱,饶是如此,姑娘此刻体内功力,已不逊于万仙破云长老。只是虽有良玉,尚需砥砺,偶得神铁,百炼成钢。姑娘需奋发图强,仗此心法,天下武学在姑娘面前再无奥秘,无论妖法仙法、拳术掌功,姑娘皆可掌握自如。” 罗芳林点头道:“甚好!”心中默想东采英传授她的武功招式,体内源气变幻,忽然打出一拳,拳力如鲸如象,正是荼邪的巨神拳法,轰地一声,打向血云。血云朝后倒纵,点一点头,身上黑气盘旋,化作一道弧光,踢向罗芳林脸面。罗芳林横过手臂,掌风如林,乃是巨神掌法的一招。但血云陡然加速,身影在半空中忽隐忽现,霎时已一掌拍在罗芳林肩上。 罗芳林“啊”地一声,内力一震,将血云反击回去,缓缓运功,将他那一掌之力化为己用。血云在一旁站定,问道:“皇后娘娘当真要杀我?” 罗芳林道:“正是报先生先前数道指力之恩,想不到仍奈何不了先生。” 血云笑道:“一报还一报,很好,很好。” 经过这么几下过招,罗芳林终于涌出信心,她初学乍练,尚无法自如运功,单打独斗,仍不是血云这等高手之敌,但到了战阵之中,她这巨神拳术威力只怕更胜于东采英,念及于此,她心情畅快,面带微笑。 突然间,血云手指连点,击中罗芳林数处穴道,罗芳林闷哼一声,僵在原地,她怒道:“你...你这是做什么?你先前是怎么说的?”她眼下功力虽高,但经验太过不足,而血云动手时全无征兆,快如雷霆,罗芳林竟半点不及抗拒。 盘蜒将罗芳林扛起,带到小溪旁,血云道:“将她衣服剥了。” 罗芳林满脸通红,怒道:“你敢!” 盘蜒神色麻木,照血云所言,除尽罗芳林衣衫,她身躯袒露在二人面前,只羞得紧闭双眼,不敢张看两人脸色,心中骂道:“这两个反复无常的小人,我....我早该提防他俩。” 血云将她衣衫在小溪中洗的干干净净,不留半分血迹,手掌运劲,掌心滚烫,将衣服熨干,盘蜒则将罗芳林浸泡在水中,洗净她身上血污,血云道:“她回去之后,不可留下半点证据,需得洗的清清白白的。” 罗芳林渐渐不怕,却又恼羞成怒,嚷道:“你们...你们好生胡闹!早说一声不就完了么?何必动手动脚?” 血云与盘蜒面面相觑,神色极为为难,盘蜒道:“要不....要不算了?” 血云道:“这是你的苦差,问我做什么?但此事不可不为。” 罗芳林嚷道:“还有什么事?给我老实招来?” 血云闷声不响,提起两具孩童尸首,旋即消失在丛林之中。于是河畔只留下盘蜒与罗芳林两人。 罗芳林问道:“盘蜒,你说,你还有什么诡计!” 盘蜒蓦然大声说道:“还请姑娘赐我一夜之欢!” 罗芳林脸上发烫,霎时张口结舌。 盘蜒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对不住姑娘,需借姑娘身子,替我....替我生一个孩儿。我这念头对不起将军,更对不起姑娘,姑娘如若不愿,我...我宁死也不再提起。” 罗芳林道:“你还有脸说?你怎能有这般无耻念头,你害了我两个孩儿,我怎能.....你告诉我你为何要如此?” 盘蜒羞愧无地,解开罗芳林穴道,高高跃起,刹那间已然远去。 罗芳林赶紧穿上衣衫,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暗想:“他与这血云神神秘秘,不知又有什么勾当。”想起盘蜒对自己诸般加害,又有许多恩惠,再想着他刚刚落荒而逃的神色,不禁暗暗摇头。 ------------ 五十六 痴痴缠缠绵绵软 她离了废庙,展开轻功,直比虎豹更为迅捷,不久回到军营中。东采英仍未入睡,反而整装待发,人人神情肃穆。罗芳林心底雪亮,却问道:“为何急着要走?” 东采英说道:“半夜收到狼烟传讯,形势有变,大军撤离巢国都,只怕....只怕状况甚是堪忧。” 罗芳林道:“既然如此,我随你同往。此城暂且顾不上了。” 东采英如何不知其中利害?但如今首要之事,需得与大军汇合,他练兵有方,令出如山,俄而准备已妥,挥军离城,赶往巢国都高岗。 军队加急前行,过了一天,行至途中,前方烟尘滚滚,有许多将士快步奔来,各个儿惊恐不安,丢盔弃甲,旗帜东倒西歪,战马也屡屡失蹄。东采英赶上前去,将败将收纳,找一险要处安营扎寨,在败军中认出一人,乃是左将军兼徐国侯爵徐谦亮,东采英问道:“徐公,我一天前收到捷报,大局已定,怎会突然成这幅模样?” 徐谦亮霎时嚎啕大哭,老泪涔涔,东采英心知不妙,赶忙相劝:“快些理清头绪,趁敌人立足未稳,咱们可反败为胜。” 徐谦亮道:“皇上....皇上驾崩了!” 东采英身躯一晃,霎时面色如土,问道:“皇上身边侍卫一个个神通广大,为何...为何护他不住?” 徐谦亮捶胸顿足道:“听一姓马的侍卫说,敌人精通妖法,驱使冰火土木四妖,以诡异手段将他缠住,他...他救皇上不及...” 原来罗蟠死后,城中大乱,巢国大军群龙无首,士气崩溃,而未欢王又熟知城中情形,率军反攻过来,诸侯联军数目虽多,但背腹受敌,处处都是危险,死伤极为惨烈,竟就此一溃千里,纷纷败退逃亡,那高岗眼下又落入未欢王手中。 这时罗芳林走了出来,眼中含泪,颤声道:“哥哥他....他死了?”身躯一晃,往后倒去。东采英赶忙将她扶住。他知军机紧急,万不能放过,喊道:“大伙儿再辛苦辛苦,趁夜出击,打敌人个立足未稳。”他料定巢国余孽不多,守不住这偌大都城,若自己突袭而至,胜机极大。 罗芳林睁眼咬牙道:“带我去前线!” 东采英知妻子脾性刚硬,不让须眉,更不多言,尽出兵马,风风火火,洋洋烈烈,直取高岗。 他来到城前,只看一眼,心头大喜,原来这城仍乱作一团,城墙守军战战兢兢,慌乱不已,当即下令攻城。他兵分二路,自己率主力一路攻打西面,斑圆、绿须一路攻打北门,他麾下多有武功高强的好手,冒着零星箭矢奔到城下,命人以攻城槌撞破城门,自己与众高手则飞身上楼,施展巨神拳术,砰砰数声,击毙敌将,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 忽然间,身旁一声清啸,巢军中奔出许多遍体尖刺,面貌如犬的妖魔,东采英冲上前去,击出拳掌,一人独斗数十人,只觉敌人力大勇猛,绝非易与之辈。 正打得不可开交,难以脱身,蓦地一道纤细身影闪过,那人双拳探出,势如巨石,轰隆一声,正砸在众妖魔防备薄弱处,顿时击毙数人。 东采英喜道:“外公?”他见那巨神拳法威力极大,不逊于自己,以为是荼邪赶来,谁知定睛一瞧,那高手不是旁人,正是他那千娇百媚的公主妻子,他霎时傻眼,正在发愣,有一犬怪张开血口,朝他咬来。罗芳林身子回转,使一招“石尘回风”,咔嚓一声,将那人打的筋骨粉碎。 罗芳林叱道:“别分神,好好应战!” 东采英哈哈大笑,精神振奋,陡然前冲,身躯刚硬如铁,正是巨神体的功夫,这功夫讲究心境、气血,战况越是激烈,身躯越是奋勇,他弹指间出拳踢腿,敌人已万万招架不住,再去看罗芳林,她身手虽然生疏,单以内力而论,比自己只高不低,夫妻二人联手出战,巢军士兵与万鬼妖魔如何能够阻拦? 罗芳林头一次身处战场,亲历这腥风血雨,不知怎地,心情却平静得很。她打出拳去,将敌人脑壳杂碎,连眼球脑浆都瞧得清楚,她非但不怕,反而麻木的紧,宛如她少女年纪时,在花园中无忧无虑的采花赏月一般。 陡然间,她心中响起一轻微声音,那人道:“姑娘,来这儿,来这儿。” 罗芳林心道:“盘蜒?”似乎见到盘蜒在远处一闪而过,她见东采英已与大军聚首,敌人败局已定,不及告知,当即追盘蜒而去。 在城中绕绕转转,不一会儿来到皇宫里头,她追上盘蜒,见他站在屋顶,跃至他身边,问道:“你又有什么鬼主意?” 盘蜒道:“未欢王与楚寿归就在里头,他们这次学了乖,不敢再走地道。” 罗芳林轻笑道:“多谢这份功劳。” 盘蜒道:“举手之劳而已,姑娘何必为此挂怀?” 罗芳林双手下压,咔嚓声中,这屋瓦顿时坍塌,她飘然而下,袖袍一拂,真气如旋风般卷动,将敌人打的东倒西歪。她此刻内力精纯浑厚,耳目之灵,足抵得上万仙绝顶好手,瞬息间瞧见一惊恐老儿,一矮壮汉子,另外有七、八个怪状护卫,东首有数个华服汉子被五花大绑,正是罗蟠朝廷中德高望重的大臣。 那几个大臣认出她来,惊呼道:“公主殿下!” 有一护卫身形晃动,手中一柄纹路奇特的弯刀,朝罗芳林劈来,刀锋势头不定,颇为飘忽。罗芳林一招巨神掌拍出,那人立时一绕,险险避开,弯刀如蝴蝶振翼,悄无声息间已至罗芳林脖颈。 罗芳林一时轻敌,不料敌人轻功这般了得,刹那间局面危险,忽听盘蜒道:“‘四海欢舟’!”正是她从东采英手中学过的防身招式。她此刻功力何等厉害,身形加倍快速,稍一矮身,一脚扫出,喀地声响,那弯刀客一声惨呼,腿脚折断。她趁势推出一掌,那人鲜血狂喷,眼见是不活了。 罗芳林以最粗浅的招式,竟一招内击败这武学深湛的强敌,又惊又喜,刹那间头脑清醒,隐约想道:“只要我出手行有余力,不急不躁,凭我掌中真气,哪怕是直来直去的功夫,也已威力无穷,何必冒险去使巨神拳法?” 她领悟此节,顷刻间修为大进,手指一拂,指尖发力,刷地一声,将一敌人右手打的弯弯扭扭,又一背翻,手掌抹过敌人脑袋,那人脊椎寸断,瘫软如泥。她小手一钩,一敌人兵刃脱手,再被她稍一挪转,扑哧一声,将一人深深刺入石墙。她信心倍增,瞬间找着敌人退怯犹豫之时,一招“巨神掌”拍出,一声轰鸣,将四个敌人一击压成肉饼。 她杀尽场中护卫,悠然转身,秀丽脸上镇定平静,以掌做剑,哗啦声中,将那几位大臣铁锁斩断,那几人急忙跪倒在地,连声喊道:“公主殿下神功盖世,小人等感激不尽,佩服无比。” 罗芳林笑道:“都起来吧,女孩儿家动手动脚,实在太不像话,还望诸位替我隐瞒。”凌空点出指力,那老儿与汉子穴道中指,身子一转,就此昏了过去。她体内真气乃是所谓“源气”,变化随心所欲,不受经脉、阴阳、心神、体能所限,这等隔空伤人之效,于她而言,实可谓轻而易举。 盘蜒在她心中说道:“这老儿是楚寿归,这将领是未欢王。我令未欢王神智不清,竟要软禁自己大哥,故而城内乱糟糟的,难以形成严密守势。” 罗芳林心下感激,见他并不现身,知他有意全自己功劳,假意问道:“这两人便是巢国国主与未欢王爷么?” 大臣中有那费锐老头,他毕恭毕敬的说道:“公主殿下神机妙算,何等聪慧?可惜...可惜事发之时,殿下却不在场,以至于陛下...不幸丧身。”说罢众大臣哭哭啼啼,以袖擦泪。 盘蜒暗暗传话:“问他们你那两个侄子下落。” 罗芳林装作惶急心疼,擦拭眼角,问道:“不知两位皇子现在何处?” 一侯爵哭喊道:“那....那未欢王心狠手辣,说已在狱中将....将....皇上爱妃爱子一起杀了....” 罗芳林骤然惨呼一声,捂住胸口,催动内力,登时泪水如雨,喊道:“这可....这可如何是好?” 在场众大臣在朝中皆势力不小,又都是急智之人,心中都想:“如今天子一脉,唯有公主殿下一人,罗蟠、罗繁、罗辉、罗塘及一应王子悉数惨死,而她手握玄鼓重兵,武功出神入化,性子也是奇佳,咱们大伙儿欠她性命,更不可不报!” 在这一时刻,众大臣心中都是一个念头,竟不约而同磕头道:“还请公主殿下主持大局,摄天子之位,以安臣民之心!”“公主殿下,请登皇位,统领天下!”“公主殿下,天意眷顾于你,老臣愿助你登基为帝!” 罗芳林心头一热,顿足道:“真是,哥哥他尸骨未寒,你们....莫要迫我。” 众大臣见她半推半就,一齐竭力相劝,罗芳林抿嘴道:“好啦,诸位既然如此心诚,我便顺大伙儿之意,咱们先行离开此处。” 众人狂喜,将未欢王与巢国国主绑了,推门出去,碰巧玄鼓大军已攻入皇宫,赶忙将众人护住,送往平安之地。有人急忙来报:“公主殿下,咱们在一囚牢中找到两位皇子尸首....” 罗芳林怒道:“都是这未欢王下的毒手!”一掌劈出,未欢王当即毙命,众大臣见状齐声叫好。 这时大局已定,恰巧朝阳升起,金光万丈,突破云层,天地间明暗共存,罗芳林一转身,再瞧屋顶,哪里还有盘蜒的影子? 她微微一愣,想起盘蜒先前那荒唐请求,嘴角翘起,笑容痴迷。 他为何要与我....如此? 罗芳林已不想知道原因。 她对众人道:“去对我夫君说,我要在城内逛逛散心,要他不必挂念。”众人不及劝阻,她已飞空而去。 她找寻一会儿,忽然见一阁楼,景象清雅,似有幻影,她心中一动,凌空而行,来到阁楼之中,果然见盘蜒坐在栅栏之前,呆呆望着楼下。 他显得疲倦、害怕,神色落寞,但面容好看极了。 罗芳林在他身边坐下,与他一同观赏美景,隔了半晌,她道:“先前你说的那事,我答应了。” 盘蜒扭过头来,眼中满是犹豫。 罗芳林又道:“你伤了我两个孩儿,当再还我一个。”说罢解开衣领,褪去甲胄、小衫、罗裙,露出娇嫩美丽的身躯,盘蜒呆若木鸡,似乎想要躲闪,却又勉力留下。 罗芳林碰上他的手,拉他抚摸自己,盘蜒一个激灵,用力回夺,但罗芳林已搂住了他,在他唇上温柔一吻。 他很是生疏,不知该如何是好。 罗芳林问道:“你是头一回么?” 盘蜒苦笑起来,说道:“姑娘见笑了。” 罗芳林哈哈一笑,拥着盘蜒,两人紧紧相贴,如盘旋的蛇一般。 她让盘蜒亲吻自己的额头、美貌、鼻梁、嘴唇,柔声道:“终于....终于轮到我....教你些本事了,你好像很聪明....让我瞧瞧你....有多聪明。” 盘蜒笨拙的学着,其中殊无趣味,但他仍卖力与她欢好,他抛却脑中的愧疚与迷茫,让自己沉迷其中。这确是他头一次与女子亲热,他将其想象成陆振英,忽然间,霜然、雨崖子冒了出来,盘蜒头皮发麻,一时又不敢亵渎。 罗芳林柔声笑着,缠住盘蜒腰部,神色享受,轻轻低哼,这让盘蜒备受鼓励,忘却羞涩,思绪渐渐堕入浑浊。 那孩儿该叫什么名字? 徘徊内丹乃阎王雏形,盘蜒心中有蚩尤残魄。 要不叫他苍鹰? 盘蜒压根儿不知道这名字从何处钻入自己脑中。 他始终难以决断。 ―――― 本卷完 ------------ 一 衣锦还乡行路难 罗芳林转醒过来,见盘蜒已穿戴一新,似有离开之意,她回思那一番缠绵,微笑道:“你何必急着走?一时半会儿,他们不会找到这儿来。” 盘蜒道:“皇后娘娘,在下万分对不住你,将来....若你生下孩儿,待他长大,求你让我传授他功夫。” 罗芳林红着脸道:“我当上皇帝,你便是我的王妃,我非要好好宠你不可,想要见他,岂非轻而易举之事?何况传授武艺。” 盘蜒摇头道:“我乃万仙门人,不能留在你身边,血云他....他今后会辅佐你。” 罗芳林大失所望,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我听闻万仙不能生养,你为何说我会...我会...怀上你的孩儿?” 盘蜒道:“万仙血脉异样,但皇后娘娘体内源气可将其去除,况且....况且....” 罗芳林道:“况且什么?” 盘蜒心想:“那是蚩尤之魄,那是我犯下的罪孽。我已经赎罪了么?”说道:“况且皇后娘娘受苍天赐福,今夜之后,必有所获。” 罗芳林哈哈笑道:“我这般美貌,你相貌也不差,不论像你我都好。” 盘蜒又道:“孩儿降生之后,姓名可为....” 罗芳林道:“我是皇帝,自然由我说了算。”她仔细想想,又觉烦恼:此事若被东采英得知,定然大雷霆,她与丈夫感情深笃,东采英对她千依百顺,将来也是她需倚仗的重臣,念及于此,她心想:“我需将采英支开,养孩儿之事,万不能让他知道。” 盘蜒先行离去,罗芳林伸伸懒腰,梳理一番,走下阁楼,来到大殿,众臣将一见到她,无不欣喜。东采英说道:“芳林,大伙儿替你担心,找你许久了。” 罗芳林见大殿中一张龙椅,也不犹豫,当即坐下,东采英等人已互相通气,稍稍一愣,并无异议。罗芳林道:“咱们来此已久,众将士皆想念故土。如今战事已了,余孽尽收,咱们这便返回中原吧。” 费锐道:“圣上继位之事,也当在灵夏操办。” 东采英见群臣无人不服,替她高兴,但转念一想,心中又不是滋味儿:都说男主外女主内,两人本来夫妻情深,男的勇猛,女的温柔,乃是一对人人称赞的佳偶。如今她武功不逊于己,更成了自己顶头上司,照此算来,自己岂不成了她内宫之臣?想到此处,不由得暗暗沮丧。 罗芳林招东采英上前,说道:“玄鼓城临近雪原冰墙,直面万鬼,最是要紧,咱们孩儿仍在城内,不容轻忽,你出来已久,需尽快返回。这就先走一步,让玄鼓将士回家去吧。” 东采英正怕众人取笑,闻言如蒙大赦,说道:“我....微臣遵命。”说罢就此离殿。 费锐等人待他走远,又歌功颂德,说了几句,费锐等文臣突然跪倒在地,说道:“圣上,女皇继位之事,古时亦有先例,但那位女皇从此不再与夫家共居,更需挑选男妃男侍伺候圣上。” 罗芳林稍觉尴尬:“与采英分别,倒也罢了,但我岂是这等放荡狐媚的女子?”正欲驳斥,但细细寻思,又哑然失笑:“我如今是皇帝了,俗礼贞洁,三从四德,皆不再适用于我,而当用在服侍我的男人身上。从今以后,天下俊男,皆为任我挑选的嫔妃。我原先那些想法,可要好好纠正了。” 如今她大权在握,武功群,心境自然而然剧变,向众人号施令,语气中威严油然而生,众人无不凛遵。她又找到马法荫,免他罪责,召见此人。马法荫未能护驾建功,反而犯下护主不利的大罪,自以为死罪难逃,谁知这女皇非但既往不咎,反而和颜悦色的模样,心中感激得难以言喻,连连向罗芳林磕头。 罗芳林淡淡说道:“你起来吧。” 马法****谢圣上!” 罗芳林点一点头,隔着数丈,随手一掌按出,喊道:“接招!”掌风涌了过去,马法荫大吃一惊,只觉狂风扑面,一时呼吸艰难,如不反抗,必有性命之忧,不得已举掌一拦,只听一声闷响,他连退数步,方才拿椿站住。 罗芳林收掌笑道:“我用人只看此人本事,马大人这般功夫,确是凡间一等一的好手,我非但不怪你,还要升你做侍卫统领。” 马法荫左右张望,见身旁树木零落,正是罗芳林掌力扩散而至,他心下惊佩至极,大声道:“圣上武功更胜小人,能得圣上金口称赞,圣恩重用,小人死而无憾!”他这几句话自肺腑,倒非平时拍罗蟠马屁时的言辞,心中怎么想,当即便说了出来,毫无违心之处。 她恩威并施,赏罚严明,做出诸般安排,如此又在高岗城中逗留两天,留下几位有功之臣,封侯镇守此地,这才率军凯旋,返回中原。 此去走的仍是山路,由巢国至中原,途中多得是荒山绝景,峻崖蔽日,幽晦险阻,道路颠簸至极,罗芳林不喜坐轿,反而飞身攀岩,如履平地,群臣见了担惊受怕,屡屡相劝,但罗芳林毕竟年轻气盛,有些少女的顽皮,反而嬉笑着吓唬众人。众臣皆想:“也唯有她如此武勇,这般本事,才能当这古今罕见的女皇。”拿她毫无办法。 不久之后,来到一处平原山野,见仙云缭绕,虎啸鹤鸣,紫霞漫天,树木绿秀,景致幽远稀罕,令人观赏不尽。 罗芳林来时心神不宁,不曾留意,此刻有心观景,遂问道:“这儿是什么地方?这山生的好生壮观,咱们在此扎营,我要去山上瞧瞧。” 费锐等人登时愁眉苦脸,纷纷劝道:“圣上,听我等劝诫,此地不可久留,非得快马赶路不可。” 罗芳林奇道:“瞧你们怕成这幅模样,咱们数十万人马在此,即便真有神仙,咱们也是不惧,你们也当真忒胆小了。” 有一老臣叫索翰,说道:“圣上,天气炎热,先帝尸易坏,咱们可得赶回去替先帝丧不可。” 罗芳林哈哈大笑,说道:“你这借口好生蹩脚,咱们从此回到灵夏,少说也得月余时光,他若不臭,那可真是诈尸见鬼了,还不如快些将他火化。这山中到底有什么古怪?” 费锐道:“据说巢国以往统领南地蛮夷之族,势力可不得了,眼下巢国已覆,众蛮族再不受管束。此山叫做剑仙山,有一吞剑蛮族居于此地,此族人生性凶恶,不易交涉....” 罗芳林皱眉道:“那咱们来时不也走此山过么?为何不见那些蛮族了?” 索翰与费锐连挠胡须,说道:“来时不见他们影子,回去时便得加倍小心了。” 罗芳林笑道:“好,既然你们如此害怕....” 索翰喜道:“圣上可是要加紧过境?老臣这便传令....” 罗芳林道:“就地安营扎寨,我要好好游山玩水。”众人大惊失色,有苦难言,但罗芳林调皮一笑,一众老头也劝她不住,她传令下去,大军原地修养,众将士本已赶路一天,皆感疲倦,闻言终于得救。 罗芳林带上宝剑,弓箭,水壶,匕,说道:“我独自一人,入山寻仙访道,几天之后回来,劳烦诸位在此等候。” 文武朝臣惊的魂飞天外,大喊道:“圣上,这如何使得?” 罗芳林有些不耐,拔出短剑,剑上蓝光闪闪,霎时六道真气飞窜出去,掠过悬崖,击中十丈外山壁,噼啪声中,留下六道剑痕。她这宝剑乃是荼邪以“巨神剑”手法锻造,名曰“荣华”,正是荼邪得意之作,她此刻能感应剑上灵气,化作鸿源真气,出剑时威力倍增,这一招东采英所传“刻骨铭心”,功力委实惊世骇俗,令一干俗人瞧得如坠梦中。 她道:“我这就去了。”足下一点,顿时飞跃山谷,在石墙上一按一扯,陡然蹿升,已到对面山上,真如灵虚飞行一般。费锐等人虽然担心,但见她这功力与仙人无异,唯有苦笑摇头,都想:“这位女皇武功如此之高,本朝前所未有,总算也是好事。” 忽见罗芳林又探出头来,对他们喊道:“我那哥哥的尸已有味儿了,真的,快些烧了,以免扰人胃口!”说罢不见踪影。 ..... 她如羚羊般在山间纵跃横渡,顷刻间已攀上顶峰,其时夕阳斜委,赤云漫天,她初掌帝位,再见了这一览群山的景象,不禁感慨万千,心潮起伏。 她正在愣愣出神,忽然遥遥望见远处山中有一人影,她心中好奇,凝目去看,登时心头一阵激动,借着夕阳余晖,她认出那人正是盘蜒。 她急忙奔下山坡,找一斜插突出的树枝,借力一点,从山渊上飞过数十丈,就地一滚,卸去力道,盘蜒回过头,神色戒备,尚未答话,已被罗芳林扑倒在地。 盘蜒低哼一声,连连摇头,神色颇为紧张,罗芳林正是情浓之际,与他深深一吻,笑道:“盘爱妃,看来老天注定,要寡人今夜欢喜舒坦,这几天来你躲着不见我,可想不到仍被我逮着了么?” 盘蜒急道:“山上蛮族,情形有些不对,似乎有诡异勾当。” 罗芳林心中一凛,低声道:“你跟着他们一路至此?血云呢?” 盘蜒道:“这与血云无关,我瞧见他们绑住一少年,似是一场活祭。” ------------ 二 骨头架子诈尸来 罗芳林低呼一声,道:“好贼蛮,竟这般歹毒,此事既然让咱们碰上,可不能不管。” 盘蜒道:“你怀有身孕,需得小心。” 罗芳林微笑道:“八字还没一撇呢,你怎地瞧出来的?你这小坏蛋,巴不得我被你闹大肚子,是么?” 盘蜒赧然叹道:“我掐指一算,料定如此,这是我盘蜒吃饭本事,可谓万无一失。” 罗芳林推他一把,娇嗔道:“也不害臊,还洋洋得意的。” 盘蜒又问道:“你贵为当今天子....那个天女,怎会孤身一人来此,莫非你下头那些臣子造反了么?” 罗芳林道:“他们万万不敢,但我...我心中似有个念头在呼唤,非要我来此寻山,想不到竟遇上你这冤家。”她虽早已嫁做人妇,但世人喜新厌旧,其性难改,她虽不忘丈夫恩义,可既有新欢,便将盘蜒当做宝贝。 盘蜒指了指山坡草丛,两人向上跟去,罗芳林见草毯被压弯,可见有数百人从此而过,虽然不惧,但也颇为谨慎。 来到坡上,两人藏身树后,朝上张望,但见云潮血红,山上树木渐渐荒芜,似乎躲着山中瘟神一般,在高处聚集许多蛮子,披着兽皮,脸上挂珠戴环,头结成粗辫,纹身遍体,描得血红,似一柄柄长剑。 当中有一满身赘肉的老者,似是众人领,在两棵大树间用绳索绑住一少年,那少年身躯也涂满剑样纹身,精赤上身,双腿用白布裹住,不知死活。 那老者用蛮语喊道: “剑神夏息,我们将此人献给你,令你降临,求我族兴旺,子孙有好日子过。” 罗芳林问道:“他们再念什么?这般郑重。” 盘蜒如实说了。 罗芳林只觉这祷告太过粗陋,低声道:“那夏息是什么人?” 盘蜒摇头道:“大约是这吞剑族信奉的神,不像是什么好东西。世间各地宗教各异,谁知道他们的夏息,又是旁人教中的谁谁?” 有一蛮子取过一柄长枪,对准那少年胸口,朝下一划,留下一道浅浅伤疤,又露出下体,两人一瞧,大吃一惊,盘蜒道:“这....这是个女子,为何...为何胸口....” 罗芳林道:“不许看了!闭上眼。”她见这些蛮子竟然掳走少女,她胸口平坦,想来年纪极小,心中震怒至极,立时冲上前去,翻身一拧,那持长枪的蛮子脖子折断,当即死去。 众蛮子大骇,喊道:“将这婆娘捉了,莫让她触怒剑神!” 罗芳林喝道:“一群狗贼,不得好死!”左掌往右,右掌往左,往两旁拍出,掌力如同铁球般飞过,两个蛮子立时飞上了天,撞入树林,定然活不成了。 那肥胖老者见状不妙,大叫道:“死命拦住她!”取过火把,在一柄长剑下炙烤。那长剑质地有异,瞬间如在大铁炉中烧红了一般。老者将那长剑吞入肚子,呼地一声,火星飞舞,长剑直朝少女飞去。 罗芳林功力虽高,但群蛮各个儿手持巨剑,从四面八方朝她砍来,她过于急躁,深陷重围,不得不躲闪兵刃。她百忙中见到飞剑,手指一钩,内力骤,黏住那飞剑剑柄,但那长剑通体滚烫,霎时将她内力烧断。飞剑全不受阻,刺向少女心脏。 忽然间,盘蜒斩出一刀,其中一棵树朝下弯倒,绳索一松,少女身子扭曲,一棵树将她往下拉,一棵树将她向上吊,眼见她纤臂要断,盘蜒腾空而起,一刀斩断她绳索,少女朝上一弹,盘蜒拉住她手臂,再斩断另一根绳索,两人一齐飞上高空,盘蜒连连出掌,将真气散布在外。 肥胖老者惊恐万状,惊呼道:“快,快!非杀她不可!”众蛮族各吞火剑,朝盘蜒吐出,盘蜒身在半空,无处借力,已万万无法避开。罗芳林“啊”地一声,吓得面无人色。 只见一众火剑从盘蜒身上透过,仿佛他不过是幻影罢了。罗芳林顷刻间明白过来:“这是幻灵内力,他先前出掌时,已变幻了景象,竟连我也骗过了。” 盘蜒抱住少女,偷偷藏身在大石头后,等待片刻,钻了出来,金刀挥过,刀风卷出,将两人砍翻,众蛮子顿时乱作一团。那肥胖长老哭丧着脸,哇哇乱叫道:“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罗芳林瞧出破绽,“呼呼”几声,打出巨神拳,蛮人中拳后如被山压了一般,霎时骨头寸断而死,如此一来,敌人不敢追上,罗芳林退开几步,挡在盘蜒与少女身前,神色傲然,说道:“尔等不服礼化,行事残忍,今天本姑娘非要大开杀戒不可。” 肥胖老者倒也听得懂罗芳林所言,他指着少女,身子颤,抬头望天,喊道:“月亮....月亮已出来了,剑神已听取祷告,却未收到祭品,完了,咱们一个个儿都活不了。” 罗芳林冷冷道:“你们这祭典不知已有多久,想必死在你们手中的少女不计其数,既然还只想着自己死活?不用那剑神出手,本姑娘便送你们上路。” 肥胖老者惨然道:“你知道些什么?这祭典非同一般,乃是剑神降临的夜晚,你....你害死大伙儿....索性是个死,大伙儿和她拼了!”众人振臂高呼,一股脑杀了上来,罗芳林毕竟并非杀人如麻的悍将,心底犹豫:“总不见得将他们全数杀了?况且就我与盘蜒两人,还要守护那少女,稍有不慎,只怕还会丧身在这儿。” 就在这时,只听山下一声巨吼,震耳欲聋,竟如同一场地震。罗芳林心想:“那是什么?”盘蜒抢上一步,喊道:“是那‘剑神’,跑!” 罗芳林艺高人胆大,正欲一看究竟,忽然间脚步隆隆,一个骷髅头从山下冒出,单是这头骨眼洞便足有那胖壮老者大小,蛮族众人回头一瞧,直是心胆俱裂,绝望万分,有的扭头就跑,有的跪地等死。 那骷髅渐渐现出原形,只见它身躯巍峨,约莫四、五丈高,手持一大剑,比它只大不小,身上仍留有腐肉,从骨头间挤出,骨头黑白交杂。 罗芳林倒吸一口凉气,惊呼道:“这是什么怪物?”不敢逗留,随盘蜒狂奔而去。 骷髅巨剑左右晃动,剑法竟极精妙,先将逃跑众人斩杀大半,再数剑杀死留下来的蛮子,双足踏地,霎时从天而降,朝盘蜒等三人落下。盘蜒道:“用巨神体!”抱紧罗芳林,朝骷髅身下一钻,只听山崩地裂般一声巨响,骷髅踏在地上,山石现出裂缝。而盘蜒等人竟恰好躲在他双足缝隙之间。盘蜒使玄夜真气,罗芳林用巨神体神功,抵消大半冲击,饶是如此,两人浑身巨震,骨头喀喀作响。 骷髅半蹲在地,缓缓转动脑袋,一时找不到盘蜒等人。它抬足走开,盘蜒早已算准,无声无息这般一滚,避开它脚步,也是千钧一,危险至极。 罗芳林心想:“以我的掌力,若打在骷髅脑袋上,未必无效。只要打中五、六掌,说不定能将它打倒。”但这骷髅举动太快,招式太妙,兼之体型巨大,脑袋稍稍一动,便已挪动数丈,自己实无半分把握。 盘蜒传出心声,说道:“眼下有烟尘,我那幻灵真气可迷他一时。” 罗芳林摇摇头,低声道:“与它拼了。” 盘蜒指了指北面,说道:“我算定那儿有一洞穴,听我号令,一齐朝那儿奔去。” 那骷髅倒也不蠢,低头找寻,似乎知道那三人就在此处,但也未必真有灵知,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他们。 盘蜒缓缓推出一掌,掌力推动烟尘,化作三个人影朝远处狂奔,那骷髅又是一跃,半空中身子倒转,长臂出剑,哗啦一声,将一大块草丛斩得光秃秃的,那三个幻影自然消散。 盘蜒道:“跑!”将罗芳林一推,她足下用力,快捷无伦,飞冲出,而盘蜒施展太乙游龙步,踩灵踏虚,寻脉而动,仅比她稍慢片刻。罗芳林睁大双目,果然见山壁上有一洞窟,三人奋力朝里头一钻,只听外头乒乓震动,一股巨力冲击进来,三人接连翻滚,到了洞穴深处。 那骷髅大声咆哮,想将拳头伸进来,罗芳林也一道拳力击出,此时危机关头,激她体内潜能,砰地一声,正中那怪物,骷髅身躯一震,接连中招,极不好受,唯有将手缩了回去,它在洞口来回踱步,似乎也没什么法子。 盘蜒左右张望,说道:“你没事么?” 罗芳林突然“哇”地一声,大口呕吐出来,盘蜒心头巨震,慌忙问道:“你腹中感觉如何?” 罗芳林神色无奈,苦笑道:“看来你这人本事不小,我俩不过一夜,便已还了你的债。若是长久如此,咱们可养下十七八个孩儿了。” 盘蜒虽早料到如此,但依旧局促不安,问道:“什么叫还了我的债?” 罗芳林道:“你害我香香、冉冉抱恙终生,岂不得再还我一个漂亮孩儿么?这下可好,我既已有孕在身,眼下可敌不过这骷髅魔怪啦。”她有孕不过数日,其实全然无碍,原本也敌不过这所谓“剑神”,但她心高气傲,有心撒娇,便赖在盘蜒身上。 盘蜒愣了片刻,微笑道:“皇后娘娘放心,虽事突然,可有我在此,咱们定可顺利脱困。”他瞧这洞中似乎另有通路,施展幻灵功夫,变幻光芒,照亮前方道路,果然见其中有道,曲曲折折朝内而行。 ------------ 三 杀身成仁天外剑 这洞中通道初极为狭窄,石块石柱,远近难辨,罗芳林几乎以为到了死路,但盘蜒就这么一转一折,从缝隙间挤过去,立时便见前路一片开阔。再走不久,前方一处地下池水,水声叮咚,水上雾气游移,寒气凛冽。 罗芳林见盘蜒兀自抱着那少女不放,心下不满,说道:“你这色鬼饿狼,莫拿你的脏手碰这姑娘。” 盘蜒道:“皇后娘娘误会了,我岂是这样的人?” 罗芳林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我岂会不知道?你若是正正经经,会迫我为你生孩儿么?” 盘蜒忙道:“那是两厢情愿之事,何来强迫之说?我记得若非皇后娘娘步步指引,循循善诱,我决计不得其法。” 罗芳林哈哈大笑,说道:“好好好,寡人是色鬼饿狼,强占于你,爱妃无辜的很,这总行了吧,你快些将这姑娘给我。”说罢将少女接过,拨开她长发,对着盘蜒掌中光芒一瞧。只见她头发血红,睫毛长长,高挺鼻梁,嘴唇红嫩,肤色有些粗糙,但仍是一漂亮可爱的女孩儿。只是她满身红色图纹,呈剑形,便如蒙上一层红纱般瞧不真切。 罗芳林愤愤道:“那群蛮子可对这姑娘....做了那样的事?” 盘蜒道:“皇后娘娘功力通神,可自行试探。盖因处女童男之身,女为绝阴,男为纯阳,真气极为显著。” 罗芳林体内有鸿源真气,对世间所有内力皆心有灵犀,忽然灵感一闪,在她丹田上一碰,只觉她功力不深,但确是名家底子,其质淳朴精巧,正是绝阴内力,她松了口气,说道:“这姑娘仍是童女....”忽然朝盘蜒瞪了一眼,说道:“你不许看她!” 盘蜒手一拨,空中现出一张厚大披风,罩在少女身上。罗芳林心中一动,笑道:“这幻灵真气好生方便,如练得熟了,什么漂亮衣衫都变得出来。” 盘蜒道:“这其中涉及太乙异术之理,并非天地间自然真气,皇后娘娘未必能学得会。否则皇后娘娘要学,我必倾囊相授。”他那内劲幻化成实物,触感质地皆截然不同,只不过样貌无可挑剔,依附在人体上,阻挡视线罢了。 罗芳林摇头道:“罢了,我精力有限,既要治国,又要习武,更不缺衣衫穿,学这法门又有何用?”总觉得这少女脸上纹路碍事,取出手帕,沾了沾水,在少女脸上擦拭,擦了半天,惊觉这剑纹已渗透皮肤,去除不得,那少女嘤咛一声,蜷缩在罗芳林怀里,喊道:“妈妈。” 罗芳林善心顿生,对少女怜爱有加,柔声道:“可怜的姑娘,你这几天受罪了。” 少女睁大双眼,只见她双眸晶莹,极为聪慧,眼珠极大,如同夜猫一般。她四下张望,问道:“这是哪儿?你不是我妈妈。” 罗芳林摇头道:“你被蛮子捉了,咱们救你出来,我叫罗芳林,他叫盘蜒。你叫什么名字?记得家在何处?” 少女突然露出凶狠表情,牙尖嘴利,脸上红纹如血,瞧来加倍狰狞,她嚷道:“该死的蛮子,竟在我饭食中下药!杀,杀!”奋力挣脱罗芳林怀抱,脚一落地,登时站立不定,朝盘蜒身上倒去。 盘蜒想将她扶住,谁知少女突然捉住盘蜒手掌,手腕使力,竟使出擒拿手法,要将他手臂折断。盘蜒顷刻间只觉她力道千变万化,精细入微,自己内力虽远胜此人,但若运蛮力,反而抵挡不住。他心念电转,身子自然而动,使出太乙玄学,内劲绕转,引导她手上力道,四下闪避,乃是八将中“关、格”手法。 少女“咦”了一声,万料不到自己一招竟拿不住他。就在短短刹那,一个追,一个避,真气变幻数十番,两人惊觉对手心法极为了得,生平罕见,少女哈哈一笑,嚷道:“有趣!”不再紧追,任由盘蜒将她接住。 罗芳林内力虽强,但见识不到,也瞧不出这两人瞬息之间,所运精妙绝伦的功夫,少女体内药性极为厉害,此时仍未散去,她实则精神萎靡,躺在盘蜒手臂中一动不动,神色慵懒,如同半梦半醒的小猫。 盘蜒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刚刚那是什么功夫?” 少女道:“盘蜒,盘蜒,你那又是什么功夫?” 罗芳林奇道:“怎么?你俩刚刚交手了?” 少女笑道:“芳林,盘蜒欺负我,不让我折他胳膊,也不告诉我他有趣的功夫。” 罗芳林苦笑一声,说道:“你当叫我芳林姐姐,而他是盘蜒哥哥。咱俩从蛮子手中救下你来,颇为辛苦,你怎能起意断他手臂?” 盘蜒道:“告诉你也无妨,我这叫太乙幻灵掌,你今年多大了?”他见这少女言辞稚嫩,胸前平坦,无一丝起伏,只怕只有十岁不到年纪,但如此年幼,身材已颇为高大,武功手段又这般高明,世间绝无这般道理,莫非她与千灵子一样,练了什么长春不老的功夫? 少女道:“我姓天,天珑,十四岁。”见盘蜒盯着她胸口瞧,咧嘴笑道:“我要练剑,胸口两团肉长得太大,着实碍事,被我挖了,扔了,再也长不出来。” 罗芳林头皮发麻,细看她皮肤处,纹身之下,果然有血红的伤疤,只是粗粗一瞥,难以辨别。 少女又道:“我,天珑,家里人叫我剑痴,听说吞剑蛮子有好剑法,来此见识,蛮子说我是剑神祭品,好生可恶,我蠢笨极了,中了极厉害的药物。” 盘蜒问道:“天珑,天珑?江湖传言:‘众妖之上屠邪手,万仙之下海魔王,九山之巅天外剑,五洲之内泰道家。’这邪魔外道四人,乃凡间武林四大宗师,莫非姑娘乃是这‘天外剑’一派的人物?” 少女鼓掌笑道:“聪明,聪明,盘蜒知道我来历。”手指一动,罗芳林腰间短剑已到她手上,罗芳林内力虽高,反应虽快,但她手法太过精妙,罗芳林竟丝毫无法阻止。 少女取过荣华剑,闭目感知,道:“好剑!”身子一挺,倏然刺出几剑,手腕无力,这几剑歪歪扭扭,罗芳林道:“珑儿,你力气耗尽,使不出真本事来,该好好修养!”她手指一弹,指力笼罩,天珑掌心一震,长剑自行回到罗芳林剑鞘之中。 天珑见了罗芳林这高深内力,反不惊讶,望向盘蜒,问道:“你瞧出门道来了么?” 盘蜒心中惊骇,一时难以形容,她刚刚刺击数招,剑上内力急振,着重的乃是剑势、剑意,而非剑招,力道,正是所谓“风雨欲来,蓄势待发”的境界。只要她有意伤人,那剑法立时如万花迷眼般骤变,若敌人在她一丈之内,必难挡锋芒,多半难逃一死。 盘蜒沉思片刻,反踏上一步,左足在地上一抹,右掌作势击她头顶,幻灵内力积而不动,也是他幻灵掌最奇异的变数之一。 天珑用力鼓掌,欢天喜地的叫道:“妙极,妙极,我若击龙,你便化虎,我若转阴,你取奎变,招招应对,处处逢生,好幻灵掌力,好太乙术法。” 盘蜒恭恭敬敬朝她一揖,说道:“姑娘神剑,已脱出万仙门道,天外剑剑理深湛,名不虚传,还请姑娘告知神剑威名。” 罗芳林深知盘蜒之能,见他如此慎重,暗暗惊讶:“莫非这珑儿剑法竟如此神奇,否则盘蜒哥哥怎这般郑重神态?”她细细回想少女功夫,但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天珑摇头道:“这剑法,家中都说无用,无人肯练,叫做杀生剑。唉,蠢笨蠢笨。”怪叫一声,再倒往盘蜒怀里,这回是真的头晕眼花,支持不住了。 罗芳林见她如此,忙运功力替她疗伤,她此刻真气已不逊于万仙的蒙山、蝉鸣、菩提等人,但运用不熟,十成使不出一成来,盖因有人赚钱虽快,花钱却笨,她过惯了内力低微的日子,陡得浩瀚真气,即便想法使用,一年半载也难有成效,非得在绝境中方能激发出来。饶是如此,那少女得此强援,仍好过不少,笑道:“老婆老公,一个内力高,一个功夫深,般配的很。” 罗芳林脸上一红,说道:“我不是他老婆,而是他主子。” 天珑奇道:“不是他老婆,那你肚里的孩儿,却定然是他的了。” 罗芳林“啊”地惊呼一声,问道:“你怎地知道了?我....我....” 盘蜒道:“天珑姑娘,此事万分隐秘,还请姑娘不向旁人说出此事。” 天珑伸出长长指甲,在自己喉咙出划破浅浅伤口,说道:“不说,否则自尽而死。” 罗芳林与盘蜒皆暗暗摇头,不以为然,心想:“这姑娘疯疯癫癫,看似幼稚,实则心性坚毅,对自己如此残忍,真不知那天家怎生教养的。” 罗芳林试探半天,察觉到天珑体内毒质顽固,难以祛除。盘蜒一试,也是如此,他道:“你可是在蛮子当中住了许久?这毒性日积夜累,非顷刻间所能根除。” 天珑道:“我犯蠢,犯蠢至极。我割了自己胸脯,本家老头不乐意,要责罚我,我溜出来,打听世间奇异剑法。唉,有万仙,剑法听说是极好的,我找人比试,不过如此,连败了数十人.....” 盘蜒说道:“我便是万仙之人,你尽找些软脚虾、没本事的人物,自然百战百胜了?你我若是相斗,我未必会输给你。” 天珑也不在意,说道:“都是些渡江、游泳、飞上天的王八乌龟小虫子,确实不难对付。你那不是剑法,唉,掌法也不错,但我不喜欢练掌法,只喜欢杀使掌法的。” 盘蜒心中一凛,暗想:“她找上渡舟、飞空的高手,兀自能轻易取胜?她这话什么意思?她想要杀我?”但随即醒悟:这少女心直口快,不在乎人命,情感极为模糊,在她心中,这“喜欢杀”三字还得拆开,或许其中“喜欢”二字更为着重。 ------------ 四 其乐融融如亲子 罗芳林道:“珑儿,你剑法虽很是奇妙,但习武之道,首重根基,内力深了,什么功夫都威力倍增。须知当世有万仙、万鬼两派,门中高手如云,武功深不可测,你性子....直爽,千万莫要得罪这两派之人,否则碰上内家高手,你恐怕要吃大亏。”话刚说完,便想:“她击败许多万仙高手,得罪万仙还不重么?” 天珑摇头道:“内力深、招式强,不算什么,没灵性,及不上我。”指着盘蜒道:“他的功夫有灵性,不一样。我家门中数百人,江湖上许许多多高手,万仙万鬼的老怪,只怕无一人及得上他。” 罗芳林有心较劲,问道:“那我呢?” 天珑忽然探手摸摸罗芳林胸脯,罗芳林满面红晕,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天珑道:“你内力很强,潜力大,但比不上他,他...像巨山,像大海,聚造化灵气,除我自己之外,不曾...见过他这样的人。” 盘蜒听她将自己捧得如此之高,不禁心花怒放,说道:“唉,英雄所见略同,论天下英雄,唯我与天姑娘二人矣,原来我身在万仙,位居游江,还当真委屈了自己,但龙潜深渊,豹隐密林,此乃仙灵深藏,看淡名利之志。” 罗芳林啼笑皆非,说道:“好,好,你二人很了不起,我万万难以企及。” 天珑唠叨半天,终于说回正题:“我道听途说,南蛮有吞剑族,剑法厉害,非来瞧瞧不可。我闯入寨子,打败高手。南蛮狡猾,假意敬重,整天好酒好肉伺候,我不知有毒,大吃半个月,他们说我应对天象,要招剑神....” 盘蜒问道:“你想要向那剑神挑战,是么?” 天珑道:“剑神,神?好生狂妄,非打一架。但中毒之后,抵挡不住,被绑了,昏过去,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对了,你们救我,可见到那剑神了么?” 罗芳林心有余悸,道:“那哪儿是什么剑神?当真是妖魔鬼怪。那是一五丈高的骷髅怪物,手中持剑,厉害至极,说是剑魔剑鬼还差不多。” 天珑霎时满脸渴望,问道:“怎生厉害法?” 罗芳林想了想,飞身一跃,已至池水对面,在空中短剑抡过,皆是那骷髅所用招式。随后身形一晃,回到原处,说道:“它剑法简单得很,但体重太大,力道太强,随手攻来便难以抵挡。”她功力超逸绝俗,此时演示武艺,灵动强力之处,与那骷髅巨怪相差不远。 天珑问盘蜒道:“你来说说,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罗芳林见她对自己身手不置可否,心底失望,问道:“它招式便是如此,再无其余了。” 天珑似胸有成竹,嘻嘻笑道:“瞧你老公的。” 盘蜒也觉纳闷儿,喃喃道:“它招式简单,芳林所演,已穷尽它....”忽然间,眼前宛如闪过光芒,惊呼道:“它在空中横扫一剑,乃是短剑派的‘短小精悍’,这般左右摆剑,乃是游兽派的‘左右逢源’,长剑上斩,乃是鸣惊派的‘一鸣惊人’,这皆是小巧功夫。” 天珑哈哈大笑,说道:“不错,不错,剑神之名,差的不远,正是好对手。”但旋即一脸懊恼,说道:“中毒了,打不过它,否则非与它过招。” 罗芳林莫名其妙,问道:“她是什么意思?这骷髅剑招巧妙,又怎样了?” 盘蜒道:“这骷髅每出一剑,皆是以巨力使动小招,这叫举轻若重,乃是剑法中极高深的境界。故而出手之际,招式可大可小,随时有诸般变化,看似使得蛮力,但实则蕴含武学至理,仗此心法,无论对付一人,还是对付千军万马,皆能应对自如。” 天珑笑道:“答的妙,词用的准,我说不出来,你倒很有学问。” 罗芳林心道:“就那骷髅巨人使这几下,便能说出这许多道理?这两人故作高深,故意吓唬我么?” 盘蜒将天珑抱起,说道:“无论是剑神还是剑骨头,咱们避其锋芒,来一招溜之大吉,那骷髅也未必敌得过咱们。这叫脚底抹油,天下无敌。” 罗芳林哈哈大笑,说道:“好威风么?照你这么说,那大伙儿还打什么仗?敌人攻来,咱们便逃,也不算落败了?” 盘蜒道:“芳林此言差矣,等敌人攻来,咱们再逃,若敌人轻功太高,则未必能逃得掉。故而不可望风而逃,当无风而走,才是真正的当世不败。我这太乙术数,便是依此心法创制。” 天珑肃然起敬,满脸虔诚,道:“你这道理很是管用,我学到了,无风而走,未卜先知,与我杀生剑诀有异曲同工之妙。” 罗芳林大感滑稽,啐道:“这人胆小怕事,随口胡说,你别被他唬住了。” 盘蜒与天珑同时嗤笑一声,似嘲弄她冥顽不灵,罗芳林大摇其头,不再争辩,说道:“休息够了,咱们先离开此地,等回到大军之中,我取灵丹妙药,定可治珑儿之伤。” 天珑奇道:“大军?” 三人离了池水,继续赶路,罗芳林对盘蜒道:“咱们不必瞒她,你说给她听。” 盘蜒立时恭恭敬敬的说道:“天姑娘,你眼前这位夫人并非寻常,乃是当今中原圣上。她微服出巡,查访世间不平,碰巧路过此处,救下你来。” 天珑“啊”地一声,细细一想,也不怀疑,说道:“那你呢?妃子么?” 盘蜒微觉窘迫,罗芳林微笑道:“他确是我的情郎,但却不愿做我妃子,否则我定千百倍的宠他,夜夜留宿他宫内,再不看旁的男人一眼。” 盘蜒叹道:“还好圣上英明,我也算能自持,否则成了祸国殃民,败坏朝政的祸害,那可当真是红颜祸水,遗臭千年了。” 天珑劝道:“盘蜒,男女之情,扰修炼,很不好。便如我以往胸前两堆烂肉,太讨厌。” 盘蜒被吓出一身冷汗,说道:“姑娘忍心刚毅,人所不及,在下实达不到这般境界。” 天珑道:“简单极了,你胯下那物,我帮你割掉,一了百了。”说罢真伸手来摸,盘蜒倒吸一口凉气,将她高高举起,天珑恼了,说道:“难得遇上你,你执迷不悟,没了好敌手,又该怎么办?” 罗芳林以为两人玩闹,微笑道:“珑儿,你年纪小,不懂其中道理,人生在世,并非一味追求比剑比武,还有不少乐子。这男女关联,便最是要紧。你莫要吓这位盘蜒哥哥。” 盘蜒心想:“这疯婆子是真要割我,并非假把式。”忙道:“我....我可替天姑娘找一好敌手,保管你满意,姑娘不必缠着我。” 天珑双目愣愣盯着盘蜒,说道:“我见了千万人,都比不上你,上哪儿找?” 盘蜒满头大汗,说道:“万仙中多得是,我.....我带你上山,你要割谁,自管下手,我是不会拦你的。”天珑“嗯”了一声,似答应下来,盘蜒如劫后余生,不由得一阵狂喜,见这天珑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罗芳林凑近查看珑儿,低声问道:“她自称厉害得紧,但我半点瞧不出来,可是珑儿她年幼无知,自己编造出来的大话?” 盘蜒叹道:“她剑法是很不错的,但除非遇上强敌,不然无法佐证。这剑法与世间所有功夫都大不一样。” 罗芳林笑道:“这女孩儿很依赖你哪,你说咱们将来孩儿是男是女?以后咱们也如现在这般看着他,那可有多好。”她此刻与盘蜒共同照顾天珑,不禁想起与东采英关怀二子的景象,心下温馨喜悦。 盘蜒道:“我自然日-日夜夜盼着这一天,但皇后娘娘忽然有孕,只怕旁人...传出闲话。” 罗芳林掩唇而笑,道:“我自有办法遮掩过去,放心,不会泄露天机,惹人找你拼命的。” 盘蜒心中怜惜,在她唇上轻轻一吻,说道:“你侍卫中都是些不中用的人物,我对你怎能放心得下?” 罗芳林道:“罗蟠左右也不乏高手,那马法荫更是了得,功夫仅比我丈夫稍逊,且甚是忠诚可靠。” 盘蜒摇头道:“他功夫虽高,但到了紧要关头,未必肯舍命救你,这一介武夫,若旁人拿他父母妻子要挟,没准会被策反。更何况男女有别,他无法时时刻刻守在你身边。” 罗芳林见他想的周到,自也担心,问:“不是还有你那兄弟血云么?” 盘蜒心脏揪紧,颇为慌张,目光躲闪,说道:“他并非我兄弟。” 罗芳林问道:“那他是谁?他长得与你极像,大小事宜,皆是你二人商量,我能登基,也是你俩共同策划而成。” 盘蜒道:“他....他是....我...我的弟子,我教出来的徒儿。” 罗芳林以为他在说笑,也不追问,说道:“这徒儿好不恭敬,你做师父的,要好好打他板子啦。” 盘蜒话锋一转,说道:“我早已想好了,我要替你找数位武功高强,机灵敏锐,对你赤胆忠心,愿全心全意,没日没夜守护你的高手。他们无妻无子,举目无亲,缺了你便无法存活。也唯有如此,我才可稍稍安心。” 罗芳林听他语气诚挚,不由得心中感动,但知道此事太过荒谬,笑道:“你的好意,寡人心领,但世间哪有这般人物?莫说找出十位,便是能遇上一人,也有些异想天开啦。” ------------ 五 天堂有路偏不走 盘蜒口中叨念,不再多言,走过洞穴,在山道中绕行,不多时山中起雾,小雨绵绵,天色阴沉的紧。罗芳林见盘蜒领路时毫不犹豫,竟似熟知此地一般,问道:“你来过这儿了?” 盘蜒道:“此地叫做杨鸾山,山中仙洞,天下闻名,皇后娘娘既然来此,自然要好好游玩。” 罗芳林笑道:“爱妃何必相瞒?这里定有玄机,你准又有什么高深莫测的计策了?” 盘蜒稍稍一顿,说道:“待会儿若遇上怪人,皇后娘娘莫要慌张。由在下替娘娘分忧,定能平安无事。” 罗芳林暗暗心惊,思忖:“他这人花样百出,各举动皆有深意。莫非他领我逃亡,也早在他算计之中?”忽然又想:“他与我欢好,当真是喜欢我,倾慕我么?”她这些时日领教盘蜒与血云手段,委实刻骨铭心,仔细想来,隐约觉得盘蜒未必是真情实意。 她又想:“他是想骗我倾心于他,方便掌控?”她久居朝廷内宫,自然见惯种种虚情假意,虽一时热情入脑,深陷爱河,心底却总保有一丝冷静。 行路数里,途径渐渐平坦,通往一大洞,近处几棵苍松孤零零的,蔓藤沿石坡垂下,另有大片樟树绕在两旁。 洞内阴影中现出一双双红眼珠子,有人问道:“来者何人?” 罗芳林竖起耳朵,听周围声响,并无呼吸之声,心底冰凉,暗想:“这洞中竟有这许多高手,呼吸声这等轻微?” 盘蜒道:“大伙儿自己人,我识得仙殇师父。” 洞中传来脚步声,只见许多脑袋光秃秃的人走出来,正是先前在仙殇山万仙墓中遇上的鬼人。当先一人正是那白仓,他满脸狐疑,双目警惕,打量三人,罗芳林虽身怀绝艺,但见对方人多,自也不敢怠慢。 白仓忽然笑道:“原来是万仙的小哥,你与那霜然是一伙的?” 盘蜒问道:“霜然她来过这儿了么?” 白仓道:“自然来过,大伙儿与她是老熟人了,见面之后,有说不完的话。便是她领咱们来这儿的。” 盘蜒见众人神色各异,毫无友善之情,问道:“她人呢?让她出来见我?” 白仓瞪着盘蜒看,蓦地嘿嘿发笑,其余“鬼人”也嘻嘻哈哈的哄笑起来,罗芳林毛骨悚然,右手不禁按上剑柄,盘蜒冷冷注视众人,神色不善。 白仓道:“她也是万仙之人,体内鲜血诱人的很,大伙儿一个没忍住,想要出手拿她....”说罢双手一摊,脸色颇为惋惜。 盘蜒喝道:“她被你们擒住了?” 白仓笑道:“她虽被咱们冷不丁劈了几掌,但这婆娘武功极为厉害,大伙儿可被她闹得慌慌张张,最后大伙儿说的僵了,这婆娘转身就走,外头日头不小,咱们也追不上她,想不到你这小子竟送上门来了。” 盘蜒大声道:“我受仙殇师父所托,特来找寻诸位,商议今后大计,还请诸位克制欲念,大伙儿莫要敌对。” 白仓身旁一高大汉子喃喃道:“忍不了的,忍不了的。咱们喝了数百年老鼠血,若不是此地荒山野岭,我恨不得再找一村庄,喝些甜美的人血。” 罗芳林又惊又怒,喝问道:“你们喝人血为生?好一群妖魔鬼怪!” 那高大汉子双目圆睁,牢牢盯着她瞧,一边咧嘴傻笑,罗芳林道:“你这恶鬼笑什么?笑得好生恶心!” 汉子说道:“姑娘血味儿也甜美的很,与那些山村农妇大为不同。我忍不得,忍不得....”露出苦恼难耐的神情,蓦然大叫一声,朝罗芳林扑来。 罗芳林见他纵跃之际,身法极为奥妙,竟负高深武学,立时一掌打向那人胸口,大汉不料这美貌人儿内力这般惊人,不及招架,也一掌拍向罗芳林面门。两人掌力在空中一撞,“卜卜”几声,大汉内力被她化解,他惨叫一声,被打得跌跌撞撞,满脸痛苦之色。 罗芳林暗自心惊:“此人武功深湛,恁地了得。” 白仓道:“使‘神骨术’,莫要留手!这三人自投罗网,乃是上门的吃食!” 那大汉数百年前也是万仙遁天层的高手,化作鬼人苏醒,功力耗费大半,即便如此,亦足以横行凡间。他从身上抽出一根白骨,骨头上血水滴落在地,冒起黑烟,这血中实有剧毒。万仙神骨术本是一门驱邪除妖的神功,但这大汉自身已堕入邪道,运用这功法来,自然也邪气森森。 罗芳林拔出荣华剑,朝大汉眉间刺去,大汉暴喝一声,横骨抵挡。罗芳林手腕一振,一道剑气窜出,那大汉圈转骨剑,再挡住剑气。 忽然间,他大声痛呼,只觉那剑气似吸盘般从他体内汲取内力,随即涌向罗芳林。大汉怒道:“你这是什么邪法?” 罗芳林自也察觉异样,心头一喜,暗想:“原来我竟有这等功夫。”她这鸿源内力实乃天下诸般真气之祖,若敌人内力不及,与她力道相持,便有被她吸收转化之危。她呼啸一声,舞动长剑,频频变招,皆是东采英所传的招式。这招式在那大汉眼中原也算不得什么,但偏偏她内力奇高,手脚迅速,加上劈空剑气亦能吸他真气,便如同一手脚长满利牙的大章鱼般,这大汉如何招架得住? 众鬼人见状,纷纷嘶吼起来,白仓情急喊道:“一齐上,将这婆娘杀了!”率先下场,手持一柄石剑,剑身周围绕着一黑色小球,也曾是万仙中一门失传的的奇功“疑神疑鬼剑法”。他武功比那大汉更高,两人联手,罗芳林便一时难以拾掇得下。而其余鬼人跑了上来,将三人团团围住,一时也不围攻。 就在这时,盘蜒忽然从旁绕出,月明宝刀斩向白仓,白仓见他招式虽妙,但内力不深,心底冷笑:“他孤身来此,我还道有什么惊人艺业,原来不过这般。”他使一招“群木遥望”,左掌如风,打向盘蜒心口,右手则朝罗芳林继续猛攻。 只听嚓地一声,白仓手掌中刀,他心思大乱,随即胸口剧痛,被罗芳林一拳打个正着。白仓口吐鲜血,跌在一块大石上,那大石当即四分五裂。 盘蜒刚刚那一刀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已用上幻灵真气,瞧着是冲敌人左肋而去,却偏了数寸,对准白仓手腕,那白仓看不破那幻觉,竟自行将手掌凑上去挨刀。本来以真实武功而论,白仓本绝不至一招落败,但他被罗芳林分心在前,又对盘蜒轻敌在后,竟在罗芳林手下吃了大亏。 只是这鬼人身躯强壮至极,白仓伤势不重,忍住剧痛,翻身而起,喊道:“还看什么?动手将他们撕碎了!” 众鬼连声呼啸,有如山中大风,霎时跃下,纷纷袭来。罗芳林左拳运力,一招“巨神拳”打出,也是她遇上危难,心神振奋,体内鸿源真气激荡纷扬,这拳力刚猛无比,当先几个鬼人合力出掌,砰地一声,各人眼冒金星,丹田剧痛,被打得踉踉跄跄,受伤不轻。 罗芳林心中一震:“这些怪物好生了得,竟各个儿都是强手。” 盘蜒喊道:“再使‘巨神掌’!西首!” 罗芳林不及细思,呼地一掌,拍向西面,这掌力比拳力更广,力道却是稍逊,盘蜒趁她出掌之际,随之冲出,身形虚幻,他就在众鬼人眼皮底下,但步法太过巧妙,众人对他竟视而不见。 盘蜒挑选人群中武功最高之人,突施冷箭,那几人奋力抵挡“巨神掌”,一时不察,被盘蜒刺破肌肤,受了些轻伤。伤者大怒,喊叫着去追盘蜒,而盘蜒虽怀抱那天珑,仍是滑溜如蛇,使一招“草蛇灰线”,瞬间已回到罗芳林身边。 罗芳林道:“接下来该如何?” 盘蜒道:“往东首出掌!” 罗芳林再度出手,掌力有如崩山滚石,但她将源气化为“巨灵掌力”,已无法汲取旁人真气,只是她这掌法威力太大,已近似屠邪铁手的五成神通,众鬼人虽皆乃古时万仙高手,却不敢不全力接招。 盘蜒故技重施,一招“暗度陈仓”悄然赶至,出刀无影无踪,霎时又砍伤数人,皆是敌人中最为了得的好手。 有一鬼人极为警觉,忽然看清盘蜒所在,手掌一抄,爪力隔空朝他抓下,此人心思狡诈,见盘蜒抱着一瘦小少年,必有心照料,出手时便打向天珑。盘蜒“啊”地一声,只得转身护住她,那人指力狠毒,哗啦声响,盘蜒惨叫起来,背上顿时鲜血淋漓。 他忍住伤势,跑回罗芳林身边,喊道:“出掌!咱们朝西南处跑!” 罗芳林单掌推出,盘蜒也随之出掌,幻灵掌力搅动尘土,霎时众人一阵眼花,三人从众鬼身旁钻过,跑向山顶。白仓跳到高处,看清三人动向,喊道:“朝山上去了,趁天黑快追!” 盘蜒与罗芳林催动功力,从山中险要处飞奔而过,罗芳林埋怨道:“大军师,你自以为算无遗策,这下可看错人了吧。” 盘蜒道:“这群鬼人好生可恨,当真不识好歹。芳林,你身子还好么?” 罗芳林嗔道:“暂且没觉得难受,总算没给你害死。” 盘蜒微笑道:“我俩孩儿性命硬的很,区区挫折,也伤不了他。” 罗芳林有些恼了,说道:“先是那顶天立地的剑骨头,眼下又是不人不鬼的吸血怪,你怎地一天到晚把我往绝路上赶呢?” ------------ 六 天外飞剑小丫头 盘蜒被她数落,心中有愧,闷声不响,只埋头往山上跑去。罗芳林心道:“可是我说的重了?”念及她与盘蜒这数月来恩恩怨怨,当真惊心动魄,神魂激荡,时而爱他入心,时而恨他入骨。 那珑儿说他如高山深海,难以测计,罗芳林当时嗤之以鼻,但此刻想想,只觉这话说到她心眼里去了。她生平从未遇上这样的男人,看似脆弱,却又似无所不能,令她想破脑袋也捉摸不透。盘蜒身上有太多谜团,她深深为之吸引,却又暗暗担惊受怕,急于看穿他的把戏。 她心想:“他与我欢好时是真实的么?他拥着我身子,贴住我脸颊的时候,为何我感到他如此遥远?” 她一路乱绪纷纷,终于来到山巅,上头是渺渺星空,下方乃是千丈悬崖,如从山上坠落,纵然她功力再深,也决计难以活命。 白仓等鬼人追到近处,白仓气喘吁吁,走上前来,说道:“这下还往哪儿逃?若不想死,自己上前受缚。” 盘蜒摇了摇头,笑道:“为捉咱们三人,诸位倾巢出动,如此诚心,当真令人动容。” 罗芳林身子一震,心想:“他还笑得出来?” 忽然间,盘蜒抱紧天珑,朝众鬼人直奔过去,白仓手握石剑,一剑袭向盘蜒脑袋,谁知盘蜒就地一滚,背部向上,竟露出极大破绽。 霎时天摇地动,巨响纵贯群山,一巨大身影如神兵天降,踩踏在地,登时压死多人,那身影手臂一转,剑招迭出,巨剑如巨木石柱一般砸落,偏生剑剑精准,收放自如,弹指间又有数人丧命。 罗芳林惊呼道:“是那剑神?” 盘蜒喊道:“这是我请来的援军,诸位死到临头,好走不送!”说罢在那白骨腿下一钻,尘土笼罩,已不见形迹。 有鬼人怒吼道:“咱们人多,怕它作甚?将这怪物一道宰了!” 众鬼被关了数百年,心肠歹毒,火气极大,仗着人多艺高,全不知畏惧,又见这骨头巨怪杀了同伴,有心复仇,全数涌了上去。 白仓以为这骨头徒然巨大,必然笨拙,喊道:“从他骨头往上爬,砍他脑袋双眼!”有数十个大力士扛起树木,朝这“剑神”扔去,来一招“声东击西”,白仓趁势带人绕它背后,顺他骨架攀岩。 众人轻功极高,虽这骨头“剑神”不住转动,似在找人,却仍爬的极快,猛然间,有数人身躯一晃,站立不定,从骷髅半身处掉落,咚地几声响,摔倒在地,竟就此昏厥。 罗芳林看出这几人正是盘蜒挥刀砍伤之敌,心想:“这几人在众鬼中武功最高,想不到也着了盘蜒幻灵真气的道。”她不知盘蜒得了仙殇的炼魂,自也获其能耐,而众鬼皆为仙殇施法复生,盘蜒熟知其中关窍,一旦将幻灵真气融入人体,扰乱那魂魄,众鬼功力再强,也定难以抵挡。 众鬼以为是这骷髅施展邪法,更是狂攻猛打,有人跳到它肩膀上,正要砍它脑袋,但那骨头怪倏然一动,奔行如风。那几人在肩上全无借力之处,顿时被甩了下去。骷髅一转身,巨剑所及,那几人登时成了肉泥。 罗芳林瞧得清楚,心想:“这骷髅巨怪经验老道,绝不愚蠢,它如何不知自己软肋所在?正是故意引他们上当的。” 众鬼大呼小叫,围着骷髅巨怪厮杀,这巨怪高举长剑,猛然落下,有力士以树干抵挡,但巨怪立时变招,竖劈变为点刺,轻轻在那人脑袋上一碰,那人顿时脑壳粉碎而死。罗芳林不禁惊叹:“此招如止奔马于顷刻,拨千斤以四两,果然是精妙至极的功夫。”她先前身在险中,不知这巨怪功夫奥妙,此刻在旁一见,果然是奇变丛生,妙用无穷。 这巨怪“剑神”厉害无比,力敌众鬼,大占上风,众鬼里头高手悉数被盘蜒击晕,也是群龙无首,其余人此时见同伴死的凄惨,顿生惊惧,纷纷喊叫道:“走了!走了!”连滚带爬,狂奔下山,虽模样着实狼狈,但身法丝毫不慢,足见轻功何了得。 巨怪折下一根等高树木,如扔暗器般投出,手法精准,灌注内力,断木连连滚动,先压死一半。随后它朝前腾跃,巨剑横摆,蓦地剑上狂风大作,剑气如一堵高墙般盖下,轰隆一声,内力到处,山石巨震,石屑粉碎,又将剩余一半杀了。 罗芳林见这骷髅剑神武功深奥,时而气势磅礴,时而小巧如蝶,不禁瞧得颇为痴迷,过了片刻,霎时又清醒过来:“这巨怪杀完了人,岂不轮到自己这三人了?”急忙去找盘蜒,只见盘蜒朝她跑来,说道:“你抱着这丫头。” 罗芳林急道:“万不能与这巨怪硬拼,它这般厉害,仅仅逊于那位屠邪铁手。” 盘蜒道:“我自有妙计,且瞧我.....” 正说话间,天珑睁开眼来,微微一笑,身子一弹,霎时挺立起来,将身上那红布一卷,已将身子卷住,她道:“盘蜒,盘蜒,你待我真好。”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背。 盘蜒知她意指自己替她挡住那一抓,说道:“姑娘知道便好,且在旁观战,瞧我大展雄风....” 天珑道:“一报还一报,这剑神功夫很好,我替你收拾。” 罗芳林忙拉住她道:“你胡说些什么?这怪物....”话未说完,刹那间手腕无力,感到恐惧、迷茫、失落、疲倦诸般情感,一齐涌入心中,她心惊胆颤,不由得松脱了手,凝视天珑娇小瘦弱的身躯,乱糟糟的长发,只觉她身上散出阵阵酷寒,似有万千利刃一齐对准自己似的。 但这压迫之感转瞬即逝,她一个哆嗦,退后一步,见盘蜒也目瞪口呆,傻愣愣望着天珑。 天珑道:“现在莫碰我,也莫说话。” 罗芳林问道:“这...这是....什么功夫?” 盘蜒忽然答道:“这并非功夫,而是她心中剑意。” 罗芳林喃喃道:“剑意?什么是剑意?她功力不深,为何如此厉害?” 盘蜒郑重说道:“剑意乃剑客心中对剑虔诚之心,并非真气,而似凶灵恶煞。但此意念最为纯正,暗合天意,故而可降妖除魔,压倒诸般邪念。” 罗芳林想起天珑所言,问道:“这便是她的杀生剑诀么?她...她并没有剑哪。” 盘蜒身子渐渐发抖,他似乎想起以往的噩梦,他捂住额头,低声道:“她的剑在心中,很快便汇聚在她手上。但...但只能维系顷刻。” 罗芳林“啊”地一声,不想错失良机,目不转睛的观看。 那骨头剑神立于天珑身前,她约莫五尺高矮,而这“剑神”足有五丈,两者体型相距数十倍,便如鼠象对立,强弱显见,全无法相比。但罗芳林心生幻觉,仿佛这天珑与剑神一般高大,两者威压扰动山气,于是鸦雀无声,万兽潜缩。 骨头剑神咆哮一声,吼声中蕴含真气,朝天珑罩去,天珑一抬手,嗡地一声,面前似有透明铁壁,将这吼声化去。 罗芳林低呼道:“这是剑法么?” 盘蜒颤声道:“她在面前生出气劲,那气劲如无数短剑,振动不休,那狮吼功到来,她如斗剑般与其交锋,将其击散。这功夫极耗心神,却不费多少内力。” 罗芳林心下骇然,一时想不明白。 剑神横剑胸前,须臾间已在半空,一剑扫下,正是它先前杀死鬼人的绝技。那剑气如狂风巨浪,漫山遍野,朝天珑覆去。罗芳林脸上变色,喊道:“小心!”急忙运功抵挡剑气。 天珑足下转动,身子摇摇晃晃,手中偶尔有红光闪现,仿佛风暴中的一条小舟,但这小舟如有神助,虽受起伏,却始终安然无恙。 罗芳林本紧张至极,待见到剑气散去,天珑安然无恙,不禁如释重负,问盘蜒道:“她怎能抵挡住这般天威?莫非她深藏不露,内力竟如此深厚?” 盘蜒道:“这剑神的剑气广而不密,空隙极大,天珑内力不强,但也不弱。她找寻那剑气薄弱处,只需偶尔使劲,以剑急震破气便可。” 罗芳林喊道:“可人岂能有这般心思?这等手段?” 盘蜒苦笑道:“她剑道已超凡入圣,更远胜过这所谓剑神。以她功夫,便内力平平,万仙之中也唯有寥寥数人能敌得过她。” 那骨头剑神似恼羞成怒,高高跃起,朝下砸落,掌中长剑转动,方位难以捉摸。只听轰隆一声,天珑哈哈一笑,竟从那骨头剑神肩上探出脑袋。罗芳林急问:“你还说她内力不高?这一跃数丈?岂是凡人所能?” 盘蜒道:“她对内力运用妙至巅毫,于顷刻间聚于一处,爆发巨力,故而内力不厚,威力却强悍至极。” 骨头剑神朝前疾冲,想将天珑甩脱,但天珑足下生出黏力,如生根一般长在上头,骨头剑神大急,挥掌拍向天珑,但天珑料敌机先,身子一旋,已至它另一半边肩上。随后跃在半空,手中红光凝聚,变出一柄鲜红灼烧的火剑来。 那骨头剑神朝她怒吼,内劲喷出,真气护体,但天珑以剑破气,仿佛吃饭睡觉,当真轻而易举,霎时将那吼震功一剑两断,她身子钻入剑神口中,咔嚓一声,又从剑神脖子处穿了过去,她掌中火剑只持续刹那,此刻已然不见。 那剑神哀嚎一声,顿时散架,只听乒乓巨响,瞬间垮塌,就此消散。 ------------ 七 鸿源江河炼魂炉 罗芳林只看的失魂落魄,不知不觉间,衣衫里外已被汗水浸透,她叹道:“我只道武功练到最高境界,当以内力真气为君,招式技艺为臣,正所谓大愚若智,大巧不工,如今见她功夫,方知武学道理,实则另有天地。天外剑门中这小小丫头也有这般神功,其余长辈武功之强,只怕更超逸绝伦了。” 盘蜒道:“正所谓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滴水千年蚀花岗之岩,你若积累内力,拳脚之力皆可笼罩数里,这小丫头便万万敌不过你。眼下她之精巧已达极致,而你内功则刚有起色,故而有高低之分。然则天下武功,练到最高境界,往往殊途同归,内力招式皆至顶点,方才可自称圆满。这珑儿若再想有所进益,非从内力上下苦功不可。” 罗芳林恍然大悟,心中又想:“这天外剑一派听说亦是一国贵族,如今已是我臣下,我何不重用这一门?若得他们相助,岂不是如虎添翼,万事无忧么?” 盘蜒突然惊呼一声,飞奔出去,天珑本朝他二人走来,忽然娇躯一软,又伏倒在地,盘蜒奔得极快,神色急切,满脸忧虑,罗芳林也不禁焦急起来:“他为何如此慌张?那‘剑神’已然死了啊?” 盘蜒弯腰将天珑抱起,足下一点,立时转向,又朝此一阵狂奔,那骷髅脑袋霎时红光千道,只听虎地一声,火焰冲天,气浪翻滚,竟爆裂开来。罗芳林顾不得危险,迎了上去,朝盘蜒那儿一抓,内力如绳,正拴住盘蜒手臂,她将盘蜒扯回身旁,盘蜒将她抱住,朝前一滚,喀剌剌连声轰鸣,两人脚下山石碎裂,朝下陷落,顿时现出一个大坑,离两人不过数寸之距。 罗芳林连呼侥幸:“咫尺之遥,我二人便要葬身深渊了。” 天珑睁开眼来,道:“该死毒药,阴魂不散。” 罗芳林奇道:“原来你身子并未痊愈?刚刚与那‘剑神’交手...” 天珑笑道:“打架时不去理它,打完架又难受的很。唉,屋漏偏逢连夜雨,毒药未除,下头又流血了。” 盘蜒问道:“什么下头又流血了?” 罗芳林立时明白过来,脸上一红,嗔道:“女孩儿家的事,你多问什么?”她见天珑剑法入圣,心底敬佩的很,此刻听她一说,才想起她仍不过是个年幼体弱的小姑娘,不禁又心疼怜爱。 天珑道:“男子好得多,唉,我为何不是男子?盘蜒,你那话儿碍事,不如给我按上,堵住我那破洞,我做男子,你当女子。” 盘蜒怒道:“你胡说八道,这玩意儿哪能说挪就挪?你可是与我有仇?老盯着我那玩意儿做什么?” 天珑嚷道:“情根不除,神功不成。” 盘蜒喊道:“什么歪理?天下这许多高手,难道各个儿都是太监?” 天珑嗤笑道:“天下哪有什么真正的高手?我看好你,非得要你戒色不可。” 罗芳林见两人越说越污秽,心头火起,厉声道:“都给我住口!”盘蜒吓了一跳,乖乖闭嘴。天珑道:“你看,你不成,太怕老婆,何苦来哉?”但见盘蜒不还嘴,也渐渐消停。 盘蜒走到那大坑旁,见黑暗之中,下方有点点火星,正是先前那剑神炸裂的残躯,他道:“咱们下去瞧瞧。”背上天珑,与罗芳林爬下断崖,原来这山中本有一空洞,被这骨头一炸,山体开裂,便露出这一通路来。 只见洞正中有一小小泉水,水面闪着微光,平静清澈,盘蜒沉吟片刻,道:“芳林,咱们到泉水中去。”说着动手解罗芳林衣衫。 罗芳林登时羞涩起来,挡住他手掌,望向天珑,啐道:“当着小姑娘的面,你给我正经一些。” 盘蜒道:“这正是大事,此泉与万仙的仙露泉一般,发自鸿源之水,借那剑神与众鬼人灵魂鬼魄,我要替你复生护卫。” 罗芳林心头一震,想起盘蜒先前所说:“我要为你找来十位高手,武功盖世,对你忠心耿耿,舍生相护。”她犹豫片刻,自行脱去衣物,袒露肌肤,步入池水,倒也不深,问道:“然后呢?” 一众鬼人方才被那巨怪杀死,山顶下陷,尸首自然也掉落下来,盘蜒翻找一圈,笑道:“好极,好极,果不出所料,他们都还活着。”搬动身躯,将十人挑选出来,抛入水中,罗芳林辨认面貌,认得正是被盘蜒幻灵内力事先击晕之人。他们不曾与那巨怪正面交手,竟由此幸存下来,但伤势也极为沉重。 随后盘蜒又道:“芳林,划破指尖,流血入水,全身放松,万不可抵御。”将手掌放入水池,心神宁定,扰动池水中源气,融合那巨怪魂魄、鬼人怨灵,引导他们与罗芳林心神相连。 盘蜒体内有仙殇炼魂,数十万人在顷刻间因仙殇而死,仙殇成了鸿源之水难愈的伤痕,以魄为魂的仙人,他改变了鸿源池水,令其中生出湮没这怪物来。 仙殇精通操纵鬼魄之道,盘蜒继承了他的遗志。而罗芳林体内有鸿源的通路,这些鬼人、巨怪的亡灵尚未散去,盘蜒将引导他们,令他们将罗芳林视作他们新的源泉。这道理与湮没一般,复生之人虽远不及湮没那般可畏,但也算得神通惊人,对罗芳林俯首听命。 罗芳林闷哼一声,刹那间眼前幻象浮现,见到刚刚死去的众鬼人魂魄聚在一块,池水化作熔炉,将它们灼烧、锻造、融合,化作一缕缕灵气,穿针引线,流过自己经脉,再钻入那十大高手心中。她感到那几人原本性命岌岌可危,魂魄松散软弱,被这炼魂侵扰,不多时便再不可分割。 她心脏狂跳,竟能感知这十人心思,仿佛他们的性命已连在一块儿,仿佛他们成了自己的亲人,又仿佛是她同生共死的伙伴。她明白他们将永生永世效忠自己,这忠诚毫无由来,却牢不可破。 一个词冒了出来,涌到她舌尖。 血亲。 她耳畔风声大作,晕眩头疼,她惨叫起来,盘蜒忙将她拉上岸,变出一块丝巾,擦拭她湿漉漉的身子。罗芳林大声喘息,迷迷糊糊的晕了过去,过了许久,这才悠悠转醒,见那十人一动不动跪在她面前,双目恭敬亲切的望着她,眼神狂热,似乎只要望着她,留在她身边,便有无穷的喜悦。 盘蜒在她耳畔低声道:“你可探知他们心思,也可将心意传达到他们心中,无论多远,皆不会失效。” 罗芳林稍稍一试,果然如此,这几人心底的情绪传入她脑海,待她诚挚深厚,万万无法作假。罗芳林传意到:“都起来吧。”那几人立时起身,动作整齐划一,极为迅速。 盘蜒又道:“魂魄融入躯体,自然而然生出真气,尤其是那巨怪残魄,更是难得,故而他们身手不凡,不在你此刻之下,更身负各种奇门法术,将来定可派的上用场。” 罗芳林道:“但他们吸血为生,形貌古怪,我怕若带回灵夏,惹出乱子来。” 盘蜒笑道:“这又有何难?天地间多得是作奸犯科,死不足惜之辈,用他们鲜血喂养这些护卫,有何不妥了?皇后娘娘可称他们为归顺收伏的蛮族人,身患怪病,见不得日光。谁又敢稍有异议?” 罗芳林稍稍一想,已有遮掩之法,她陡然间得了这十大高手相助,心中喜悦非常,但转念一想,登时头皮发麻,问道:“盘蜒,你....你....是故意引我来此的?” 盘蜒眨眨眼,笑道:“皇后娘娘何出此言?我与皇后娘娘在山中偶遇,不过是一场巧合罢了。” 罗芳林脑中乱作一团,努力回忆,说道:“我路过此地群山时....突然心神不宁,只想四处巡游,偏偏...碰巧遇上了你,又遇上吞剑族族人。咱们救下珑儿,再找上那群鬼人。听他们所言,似也是你安排在此。你挑起与他们争斗,刺伤其中十人,又....又引那巨怪剑神将他们几乎全数杀死,引发塌方,露出此地....此地的仙露泉来。对了,对了,你早对我说过,要帮我找十大高手守护于我。” 盘蜒摇头道:“皇后娘娘想的好生邪乎,我岂能算的这般清楚?这‘剑神’如此厉害,我又如何有把握制得住它?皆是碰巧而已。” 罗芳林心下更慌,尖叫道:“我不知道!是了!你算定珑儿有这般能耐,是么?” 她越想越是心惊,仿佛自己一举一动,所有心思,都在盘蜒算计之中。她原本不过是一外嫁的公主,身处绝境,朝不保夕,听丈夫说起盘蜒能耐,不过当做传言,并不尽信,反而一笑而过。之后在盘蜒、血云相助下,她登基为帝,至此才领略到这二人厉害手段,但也仅将他们视作心腹之臣,军师之才。 她随后与盘蜒欢好,宠信此人,将身心托付于他,以为他甚是可靠,定能辅佐自己治理天下。谁知这短短一天时光,在盘蜒种种匪夷所思的“巧合”之下,竟除魔降妖,一举收服这十大阴气森森的高手。她刚出池水,心意激动,脑子却加倍清醒,霎时明白过来:她一直在盘蜒掌控之中,身不由己,泥足深陷。他眼下相助自己,自己便事事顺利,若他将来反了呢?那她怎有抗拒之力? 她如今身居高位,心知权利何等重要,不禁寻思:“我...我是皇帝,我是天子龙女,岂能....岂能受制于他?不,不,我看不透他,便不能用他,更不能被他利用。” ------------ 八 山海梦幻难言述 她心中虽惊惶不宁,但神色如常,咳嗽几声,已平静下来,盘延服侍她穿上衣物,她满眼妩媚之色,笑道:“你毛手毛脚,想做什么?我自个儿会穿衣裳。” 盘蜒脸皮一红,道:“皇后娘娘回去之后,自然有人伺候,但我二人却需暂且分离,这恐怕是我唯一一次替皇后娘娘更衣了。” 罗芳林暗暗松了口气,却听盘蜒道:“那血云或会来找皇后娘娘,望娘娘多听此人谏言,无论有何难关,皆可迎刃而解。” 罗芳林点头答应,心下却另有盘算:那血云更难揣测,她对盘蜒尚有依恋之情,血云则非得设法牵制不可。只是这二人料事如神,阴谋深远,不可轻举妄动。她柔声道:“盘郎,你我二人虽不是夫妻,但缠绵之际,更胜过新婚。你不在身边,我仍会时时刻刻想念你。” 盘蜒道:“好好照顾我俩的孩儿,他必天赋超卓,更胜过这位珑儿。” 珑儿在旁嚷道:“喂,偷骂我!不要脸!” 罗芳林只觉盘蜒神神秘秘,诡谲难猜,也不知他是真心还是假意,但仍颇为感动,微微颔首,穿戴完整,问道:“你要回万仙了?珑儿,你又怎么办?不如随我回灵夏如何?灵夏乃天下中都,富丽堂皇,什么都不缺。我治好你身上的毒,带你四处游玩,你若玩腻了,我便送你回天家府上。” 天珑喊道:“我这毒难治,盘蜒有法子,我跟着盘蜒,想法将他那玩意儿割了....” 盘蜒急退几步,连连作揖道:“姑娘,算我怕了你,这就认栽,我叫你一声祖宗,咱俩这就分道扬镳如何?” 天珑道:“见死不救,你还是人么?连我都怕,气不死我?” 罗芳林见天珑对盘蜒胡搅蛮缠,哈哈一笑,说道:“既然珑儿这么说了,你带她回家,替她治毒疗伤,但万万不许欺负她。”本来盘蜒与天珑孤男寡女,非亲非故,一同上路,实在不妥。但这天珑年纪太小,武功太高,性子又如此凶猛,盘蜒与她一道,只怕受苦的反而是他。而这二人一个聪明,一个厉害,这一路上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盘蜒无奈,唯有应承下来。三人走出山谷,天上星光点点,盘蜒指明方位,罗芳林便率那十鬼人去了。 天珑望望盘蜒,盘蜒望望天珑,一时无话可说,过了半晌,盘蜒道:“你那毒深入五脏六腑,非得长久以药物补治,方可缓缓去除。没奈何,我送你回你老家,写一药方,让他们慢慢折腾吧。” 天珑道:“老家人恨我,回去又得杀人,好生讨厌。” 盘蜒吃了一惊,问道:“你在天剑山庄杀了人,所以逃出来的?” 天珑点头道:“我成天在家光着屁股走来走去....” 盘蜒万不料她头一句话便如此猛恶,一个踉跄,险些栽倒,问道:“你....你不穿衣衫?那与野兽何异?小祖宗,你可得知道要脸哪。” 天珑道:“年纪小,不打紧,年纪大,才要脸。” 盘蜒怒道:“谬!谬极!大谬至极!礼教需自三岁起,七老八十德不亏。” 天珑不理他,又道:“我光着屁股,自己玩,我一哥哥跑来,要拿我当老婆,我便将他宰了。我那哥哥的娘又跑来骂我狐狸精,我也将她宰了。如此一来,这山庄是回不去了。” 盘蜒冷汗直冒,说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姑娘举止不端,自然....自然惹人....垂涎。” 天珑凑近瞧他,忽然将身上遮羞布一扔,露出光滑纤细的身子,盘蜒吃了一惊,问道:“你这是为何?” 天珑道:“你为何不拿我当老婆?我难看么?莫要说谎,我知道我好看的紧。” 盘蜒苦笑道:“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平素拈花惹草,明明有了心爱的姑娘,却与这位皇后娘娘勾搭,乃是天下最混账的男人。你莫要惹我,最好离我远远的。” 天珑摇头道:“我看你眼神,与别人不一样。便是我家中太监,庙里和尚,也无你这般眼睛。” 盘蜒恼道:“你骂我是太监秃驴?” 天珑道:“你连太监秃驴都不如,与我一般,不贪男女之爱。” 盘蜒道:“我说啦,我有心爱的女子,怎地不贪男女之爱了?” 天珑做出苦恼困惑的模样,忽然说道:“啊!是了!你这人脑子正,那话儿坏事,如今没法子了....” 盘蜒一惊之下非同小可,瞬间朝后倒纵出去,天珑喊道:“哪里跑!”掌心一翻,现出一柄五彩玲珑的宝剑,直刺盘蜒要害,她出手如风,剑气不发,剑意已将盘蜒笼罩,若换做旁人,到此地步,除了与她硬拼之外,绝无其余出路。但盘蜒使太乙术法,逃命功夫天下无双,蓦然一闪,脱出那剑意。 天珑娇笑一声,说道:“好,能破我剑意之人,倒是头一回遇到。”一边说话,一边回身转手,宝剑似光,影不及形,直追盘蜒,仍对准他胯下之物。 盘蜒气往上冲,喝道:“欺人太甚!”呼呼拍出数掌,天珑“啊”地一声,正撞入掌力,若是寻常内劲,被她剑意一冲之下,立时溃散,万难阻她片刻。但她眼下不过试探盘蜒功夫,并非真要阉他,剑意不强,而盘蜒那幻灵掌力与世间诸般真气截然不同,真气裹住幻灵,直摧人心。天珑剑意顿消,转了个圈,笑道:“有趣,有趣,没看错人。”仰天躺倒在地,笑眯眯的望着盘蜒。 盘蜒再抛来一件长布,将她罩住,天珑指了指那剑神头颅,问道:“我这般厉害,你不知,是么?” 盘蜒道:“我千算万算,也未算到姑娘在此,你乃是这卦象中的异象。” 天珑道:“你本要自己收拾骨头剑神?” 盘蜒点了点头,道:“它并非这世间之物,而受祭典感召,由聚魂山来此,故而魂魄不稳。我机缘巧合之下,通晓扰乱魂魄之法,任凭此怪如何厉害,只要中我幻灵掌力,立时便会受制。” 天珑蜷缩身子,默念道:“盘蜒,盘蜒。”微微一笑,道:“你是假人。” 盘蜒愕然相望,忽然垂下头去,说道:“在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欺骗无数,确实虚伪的紧。” 你是这样的人,又有何面目指责万仙?你以为除恶杀罪,便可消除自己罪孽么?可笑,可笑,你犯的错早已无法补救。 那是什么错?为何我半点想不起来? 他正在自问自答,天珑又道:“你假得很,明明什么都不在乎,却骗自己在乎。你幻灵自己,令自己做梦。你是海,是山,山与海,会在乎凡人怎么想么?你不过是山海间的一场梦,梦中的影子罢了。” 盘蜒冷冷说道:“你知道什么?多嘴的丫头。” 天珑道:“我觉得,我也是这山,这海,这世道的一部分。我遇上你,我很高兴,高兴坏了。如你要拿我当老婆,完事之后,我不会杀你,只会割了你那话儿当做留念。” 盘蜒大笑起来,摇头道:“那还是免了,我那玩意儿还有些用处,不妨留着。” 天珑嗯了一声,爬了过来,倚靠在盘蜒身上,说道:“毒发了,幻灵掌力。”说罢闭上眼。 盘蜒埋怨道:“我也累了半天,你这孩子...”见她不答话,只得将幻灵内力注入她灵台穴中,缓解痛楚,令她沉沉睡去。 睡至晨间,天珑醒来,说道:“带我去万仙。” 盘蜒心想:“她毒性未除,又闯下大祸,天剑山庄是回不去了。她不愿与我分别,唯有带她回万仙一趟。”说道:“带你同行,并无不可,但咱们须得约法三章。” 天珑侧脑袋想了想,道:“说来听听。” 盘蜒道:“一者,须知大道由礼而得,大知由德而明,无德无礼,便无知无道.....” 天珑怒道:“说人话!” 盘蜒暗骂她不学无术,说道:“你在我面前,需穿的整整齐齐,不许赤身露体,否则岂不成了禽兽?” 天珑笑道:“你怕看了我身子,想拿我当老婆。” 盘蜒反驳道:“在下不过是山海间南柯一梦,怎会贪慕男女之情?何况姑娘并未成人,在下虽厚颜无耻,也万万不会碰你。” 天珑无言以对,只得说道:“再说。” 盘蜒道:“二者,须知脏器骨血,乃父母之赐,天地造化,无故不可夺,无故不可取...” 天珑骂道:“听不懂!剁了你舌头!” 盘蜒怏怏说道:“你不可再要阉我。” 天珑左右晃动脑袋,说道:“好,饶了你了。” 盘蜒大喜过望,仿佛捡回一条性命,又道:“三者,我这人声名狼藉,在万仙可谓人人喊打,姑娘跟我回万仙,可不能光明正大,否则我固然更臭名远扬,姑娘自个儿也弄污了名头。故而姑娘最好女扮男装,装作我新收的童子。” 天珑道:“脸上身上红纹洗不掉,不像童子,倒像蛮子。” 盘蜒胸有成竹,笑道:“这又有何难?此泉水乃是仙露泉,水蕴净化之力,区区油污,全不为难。”说罢斩下衣袖,沾湿泉水,替她擦洗。 谁知忙活半天,全无效用。只臊得盘蜒颜面无光,恼羞成怒,骂道:“这群蛮子,挺漂亮一小姑娘,闹得一辈子成了大花脸!死得好,一个个该死得很!” ------------ 九 八臂飞鼠杀仙家 天珑道:“擦不掉倒挺好,看着凶,敌人怕我。” 盘蜒叹道:“你眼下年纪还小,不知轻重,女孩儿家毁了容貌,这辈子生不如死”但想起她自剜胸口,此生已难复原,不禁替她难受。 天珑笑道:“这纹身漂亮得紧,哪算毁了?一红遮百丑,琵琶半遮面。” 盘蜒听她胡言乱语,登时莞尔,说道:“那也由得你这小祖宗了。” 两人养足精神,当即启程,走山道、过原野,渡小河,来到一城镇上,盘蜒替她梳盘丝,卷成盘髻,打扮成小道童模样,再找药店抓了些药材,配在一块儿让天珑吃了,这叫猛药不如粮食,药补不如食补,珑儿天性乐观,活泼豁达,而那毒药虽然难缠,但也不致命,诸因叠加,十数天之后,毒性大大缓解,偶尔作,珑儿只当好玩。 这一日又来到一镇外,时近傍晚,二人在一酒铺喝酒吃菜。盘蜒细嚼慢咽,但食量骇人,不知不觉已吃了八大碗饭。天珑有心与他比较,也张口海吃胡喝,但如何能是盘蜒对手?不多时已吃的肚子鼓起,叫苦连篇,骂道:“猪!这头猪!吃不死你。” 盘蜒笑道:“我剑法武功不如你,但论饮食之道,天下何人能及得上我?” 忽见两个衣袂飘飘、华服金玉的汉子走了进来,盘蜒认得此二人正是万仙圣阳派的于步甲、召开元,瞧这二人脸面浮肿,步履轻浮,料来昨晚定又花天酒地,胡作非为了。 天珑低声道:“万仙的,吃花酒、逛窑子,我教训过他们。” 盘蜒顿感头疼,仔细一想,近年来万仙门人频频外出走动,动静不小,此二人尤为活跃,被天珑找上,也算不得奇事,问道:“他们认得出你么?” 天珑道:“两人喝的烂醉,认不出来。但我又想揍人,你别拦着我。” 盘蜒忙连声哀求,道:“无祸便是福,祖宗消停些吧。”天珑微微一笑,又用力揉着肚子。 于步甲朝酒保招招手,那酒保忙上前招呼,于步甲道:“小二,我问你,你可知数月前咱们万仙几位同门来过此处?”他一开口,众人便知他酒劲未消,本来万仙门人体质不凡,不易醉酒,但若酒色齐沾,便是神仙也熬不过去。 那酒保道:“二位爷是万仙的仙家?咱们这范阳镇热闹繁华,整天人来人往,似两位仙家这般衣着好看的,实在不少。” 召开元举掌一劈,呼地一声,不远处红漆木柱登时破开一口,周遭酒客大吃一惊,躲躲闪闪,召开元道:“你若不老实,便是杀害万仙的同谋。” 酒保脸色惊惧,忙道:“我哪有这般胆子,这等手段?仙家说的是几人?” 于步甲道:“约莫五人,袍子胸口有火焰刺绣,那是咱们同门师兄弟。” 酒保登时想了起来,说道:“正是,正是,便是死在八截棍那些恶人棍下的几位仙家?”周围众人听得这“八截棍”之名,无不惶恐,神色皆极为紧张。 于步甲、召开元同时喊道:“你果然知道?当时情形如何,你可曾亲见?” 酒保道:“小人若亲眼所见,这会儿哪儿还有命在?但小人只听说,是八截棍中那位八臂鼠下的手。” 盘蜒心想:“八截棍?这又是什么帮派?竟敢对万仙门人下手,当真胆子不小,本事也非凡俗。” 对面一穿灰衣的汉子走上前来,神色激愤,说道:“两位仙家可是来找那八截棍一派算账的?” 于步甲冷冷说道:“若真是这八截棍一派动的手,嘿嘿,咱们便将他们挑了,又有何妨?谁让他们惹咱们万仙?” 灰衣汉子道:“那八截棍帮派在此地作威作福,鱼肉乡里,勾结官府,端的是无法无天。咱们大伙儿饱受欺压,早忍不下去了。如今两位万仙的大英雄肯替咱们做主,大伙儿都肯助两位一臂之力。” 他身旁走来一人,拉住他道:“穷老四,你可是活得不耐烦了?八截棍也是你能惹的?”说罢望向万仙二人,神色戒备,满是谨慎。 穷老四喊道:“八截棍杀我老父,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早已豁出去了。” 那劝说的压低声音,说道:“八截棍已杀了五位万仙高手,难不成还怕这区区二人么?即便他俩有莫大神通,将八截棍上下击败,只要走脱一人,便是极大隐患,你莫将大伙儿都牵连进去。” 召开元哈哈大笑,忽森然道:“我二人乃万仙第四层飞空门人,行走凡间,怎会有敌手?莫说这小小帮派,便是皇宫内院,咱们也来去自如。” 于步甲问道:“你们谁人知道那八截棍为何要杀我万仙门人?又有谁知晓当时情形?” 酒铺中人面面相觑,一时无人胆敢开口,穷老四指着一人,说道:“黄牙樽,你最好打听,自称见到过当时情景,还不快向两位仙家道来?” 那人张口结舌,露出满嘴黄牙,吞吞吐吐的说道:“我我怎知道?你莫要为难老子” 于步甲稍稍一动,已握住黄牙樽脖子,将他举起,内力震荡,那黄牙樽登时感到体内麻痒无比,嚷道:“饶命,饶命,我说,我说!”于步甲将他扔在地上,喝道:“若有半句隐瞒,我便将你全家杀的干净!” 盘蜒知天珑看不惯万仙强横霸道,偷瞧向她,见她神色苦恼,捂着腹部,似肚子极疼,倒也无暇理会此事。 黄牙樽道:“是,是。回禀仙家,小人当时确瞧的清楚。那是五、六月前的一天,那一日晚上,五位仙家来到镇上,说是要查访一车被劫走的财宝,顺着踪迹,找到此处。小人当家的当时也不知他们五人五人是万仙仙家,便有心有心” 召开元喝问道:“原来你也是黑道中人,你那当家的想要打劫咱们万仙?可是嫌自个儿命长?” 黄牙樽道:“小人哪敢与诸位为难,不过当时半点不知,当家的也催的急迫,想抢在八截棍出手之前,来一招先下手为强。于是趁他们逛酒楼,去窑子之时,带好些兄弟埋伏在小道两旁,预备出手。 那天晚上,空中全是乌云,偶尔有月光,也是一片惨白。我不知为何,心里着慌,便有些不想动手,但咱们当家的可忍不住了,呼喊一声,冲了出去,还没奔出几步路,已被一位仙女打得昏倒在地。” 于步甲与召开元大笑道:“就凭你们这三脚猫功夫,便是练上一百年,也挡不住咱们万仙门人一招。” 黄牙樽擦汗道:“是是我也不敢多瞧,只看了几眼,咱们这十多人,拿刀拿剑的,已全数被仙家放躺下啦。领头一位男仙家笑道:真是不自量力,自讨苦吃。他抓起咱们当家的,正要盘问,便在这时,那魔头便来了。” 于步甲、召开元留上了神,问道:“魔头?什么魔头?” 黄牙樽道:“我当时没想起来,可事后一琢磨,那人那人便是江湖上传闻已久的那位八臂鼠了。” 召开元等人消息不灵,也不将寻常江湖武人放在眼里,问道:“这叫八臂鼠的,武功很了得么?” 穷老四咬牙道:“两位仙家有所不知,这八臂鼠乃是八截棍一派最狠辣、最凶悍的杀手,当年大风教何等风光?生意遍布九国,门人横行天下,连诸侯都要与他们教主结交,但与八截棍起了冲突。有一日那八截棍突然难,这八臂鼠闯入大风教总坛,将他们全教上下的教主、法王、堂主、香主杀的干干净净,一个不留。那大风教就此衰败,如今已久未听闻了。” 于步甲道:“小小邪教,倒也不值一提,江湖上以讹传讹,难道还少了?未必是那八臂鼠一人下的手。” 黄牙樽喃喃道:“了得,了得,简直如鬼怪一般。我当时只听那位女仙家喊道:什么人?那人手持黑乎乎的铁棍,霎时便将那位那位女仙家打的头破血流,当场死去。” 召开元瞬间暴跳如雷,骂道:“便是这混账杀了常师妹?” 黄牙樽道:“不止如此,那人身子一颤,分出八条手臂来,每条手臂持一黑棍。众位众位仙家见同伴死去,恨得大喊大叫,一齐围攻上去,但那人黑棍舞动,抵挡五人,谁都奈何不了他。我渐渐听到众仙家连声惨叫,大声嚎叫,终于终于有人求饶,最终一个不留,什么声响都没了。” 于步甲怒道:“放屁!放屁!你可知他们少说也是第三层的门人,更有两人是飞空层的好手,不过一无能鼠辈,岂能独自杀那五人?” 召开元道:“是了,定是他们喝醉了酒,功力不纯,终于失手。” 黄牙樽道:“不,不,我瞧众仙家清醒的很,不像醉酒模样” 召开元袖袍一拂,黄牙樽哎呦一声,登时头下脚上,一头撞在地板上,痛的他哇哇乱叫。召开元问道:“那八臂鼠长什么模样?” 黄牙樽惨声道:“那人那人身材矮小,约莫六尺,穿夜行衣,瞧不清样貌。我吓得厉害,一口气转不过来,就此昏了。”。 < ------------ 十 蛆鼠相随是一窝 于步甲、召开元狂妄自大,又恨那八臂鼠入骨,并无退缩之意,于步甲对穷老四道:“那八截棍帮在何处安生?” 穷老四喜道:“两位真有出手之意,我穷老四当召集人手,随两位杀上门去。” 召开元沉吟片刻,说道:“本地有什么帮派?你倒说来听听?” 穷老四道:“有释门派的和尚,跃马山的好汉,八垠五虎,武宁派的道士,各个儿都对八截棍帮恨之入骨。自打他们来此之后,咱们偌大一镇,唯有这四家尚能吃上饭。我这便替两位联络大伙儿,商量好了再动手。” 召开元与于步甲互望一眼,缓缓点了点头,穷老四大喜过望,立时下楼而去。 盘蜒低声道:“我要跟去瞧瞧,你回客栈歇着。” 天珑居然颇为听话,点了点头,闷声不响的去了,盘蜒微觉奇怪,但眼下更有要事,掐指一算,卦象曰“物囚遗体,晦暗无光。”盘蜒心中一动,暗想:“此卦说遗体中有事物,或有异常。莫非那五人尸首尚在此处?”当即走出酒铺,问明此地衙门方位,施展轻功,潜入那停尸间里头。 他运幻灵内力隔绝臭气,变幻光亮,查看情形,只见一排大桌,桌上果然有五具尸首,高矮不一,尸首却并未腐化。原来万仙练功至第三层境界,可令尸身长久不腐,蛆虫难生。 盘蜒暗叫好运,查看五尸伤口,皆是被棍棒击中要害,受巨力震荡而死,此刻已瞧不出那人所使招式。 盘蜒心想:“卦象说尸首体内有物,那又是何物?”先在一男尸脑袋上一拍,运当年嘉麒所传的“起死功”,佐以仙殇纵魄之法,顿时挽回那尸首一丝残魄,盘蜒眼前幽光晃动,不久一片漆黑。 他见自己身处镇中一条石板路上,两旁乃是荆棘灌木,他身边躺满黑衣人,想来是那黄牙樽的同党。 他听自己说道:“你们是何方小贼?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忽然间,空中飘然一人,那人六尺不到身材,弯腰驼背,更显猥琐,他那师妹道:“什么人?”那矮小刺客掣出黑棍,砰地一声,将常师妹打的头骨粉碎而死。 他怒吼一声,火气上涌,直扑过去,展开济济昊阳掌,掌力极为雄浑,其余同门也一齐大怒,各施拳脚,将那刺客围住,走马灯般夹攻。刹那之间,掌风拳力交杂在一块儿,风声猎猎,周遭树石遭殃,墙屋损毁。 那矮小刺客霎时长出八条手臂,各持短棍,左一挡,右一转,动作奇快,力道刚猛,将众人攻势挡住,兀自从容不迫,行有余力。他心中惊异,喝问道:“你这是什么妖法?” 忽然间,矮小刺客矮身扫腿,手上将短棍一抛,化作一团圆盘,砰地一声,正中一人。盘蜒心头一震,暗想:“这是‘携凭影附’,正宗的万仙招式。” 那中招之人放声大喊,跪倒在地,似痛苦无比,盘蜒见他伤处淤青一块,迅速蔓延,不久扩至全身,随后消退,那人也就此死去。 盘蜒心道:“这一招固然难挡,但棍上显有极厉害的邪法,将毒气传入人体,连万仙之躯都抵挡不住。” 他感到这人害怕起来,出手之际,着重自保。又斗了百来招,那人八臂转动,铛铛几声,将众人招式架开,随后踏步而前,双手斜捅,又有两人中招,也是跪地痛呼,倍受折磨而亡。 盘蜒寻思:“这是‘十层天阶’,雨崖子师父临敌绝招之一,这人稍加变动,运用巧妙至极,若非对万仙武学浸淫多年,将这绝技使得炉火纯青,绝无法临敌变招,威力不减。此人曾为万仙之人,为何却又相助这等江湖恶霸?” 如今同伴全数死去,唯留下自己一人,他慌乱起来,想要逃走,但那刺客蓦然一动,一棍砸在盘蜒头顶,盘蜒只觉脑袋嗡地一声,魂飞魄散,幻觉消退,已回到停尸房中。 盘蜒一阵恍惚,心想:“这刺客武功并非惊天动地,但身手灵活,招式精妙,杀人时心无波澜,如同傀儡,那八臂功夫更是罕见罕闻。而他棍上似有剧毒,稍一沾身,必死无疑,确是极可怖的敌手。召开元、于步甲二人此去若碰上此人,必死无疑。” 他正要离去,蓦地想道:“那刺客急于杀这五位万仙,莫非这五人有所发现么?”他又在衙门中找了一圈,并未找着这五人衣物、行李,或已被那刺客焚毁。 他思索片刻,拔出月明宝刀,苦笑道:“宝刀兄弟,委屈你替我开膛破肚,做做这恶心勾当。”回忆起这五人受伤情形,在伤处轻轻一割,借着幽光,见伤口里头坑坑洼洼,竟似被某物咬穿大洞,那洞中漆黑枯萎,散发阵阵恶臭。 他咬牙凝神,伸出手去,在那破洞中掏摸,突然哗啦啦一声响,他心知不妙,急忙缩手,见密密麻麻的黑蛆从那人身中钻出来。盘蜒急运五夜凝思功,掌心着火,扫荡开去,那黑蛆凶暴至极,竟连火焰都不停撕咬吞噬。 盘蜒急思计策,左掌拍出太乙幻灵掌,顷刻间迷住黑蛆心神,就在这短短一刹,火焰暴涨,将黑蛆烧的干干净净。眼见火焰将蔓延至尸体,盘蜒再以点出阴月指力,寒气波及,熄灭火苗。 他扫视满地黑蛆,心头骇然:“那八臂鼠棍上剧毒,一旦钻入经脉,竟寄生而成这恶心事物。这黑蛆虽然并无心智,但以人体真气为食,当真暴虐异常。” 他先前伸手入尸首之中,似触到一物,此刻清除蛆虫,再度犯险一试,摸索几下,触到一硬物,摸出来一瞧,乃是一条土色缎带。盘蜒心想:“这缎带为何会在此人体内?啊,是了,他见敌人厉害,临死之际,偷偷将此物吞下肚子。这....这又是什么宝贝?为何这许多毒蛆,竟未能损毁此物?” 他好奇心起,顿时精神振奋,暗想:“那八臂鼠虽然厉害,但未必对付不了。召开元、于步甲二人固然惹人厌,却肯为同门报仇,这事做的倒不差,没奈何,且去帮这两人捉住那贼老鼠。” 他将那缎带洗净,在各尸首上连拍两掌,一掌迷魂,一掌放火,那停尸间霎时火光升腾,烟雾弥漫,盘蜒身形一晃,快步离去。 他测算方位风水,不久找到大群武人聚在一块儿,约莫四、五十人。有和尚,有道士,有俗家好汉,有绿林豪杰,众人静悄悄的在林中走过,领头的正是那穷老四,万仙两人紧跟其后,众人腰间背上皆有兵刃,神色凶狠,但也有些害怕。 盘蜒悄跟在后,约莫半个时辰,只见一圈高大栅栏,栅栏后有一间大院,大院里黑乎乎的,不见半点光亮。 众好汉聚在一块儿,穷老四对一和尚道:“恤生大师,你曾到此地做过法事,那八截棍的八大首脑,还有那八臂鼠,都在什么地方?” 那老僧手持一“十字”木桩,说道:“老和尚也不过来此两次,但好在记性不差,那八位首脑分八处阁楼,一人一间屋子,绝不会错。至于那八臂鼠嘛,老衲我倒不曾见过。”说罢拿木桩在地上刻画一番,众人听得明白。 黄牙樽颤声道:“八截棍威震武林,就凭咱们这些小角色,再加上万仙两位英雄,只怕也不能济事,万一失手,定然死无葬身之地了。” 盘蜒心生疑团:“若八截棍真如此了得,为何藏在这镇上,不去莲、游、赵、辉等大国大城?又为何居于这破破烂烂、毫不气派的宅子之中?那八大首脑名不见经传,也未必是什么了不起的角色。仅凭那八臂鼠一人,纵然有三头八臂,怎能有这等呼风唤雨的名头?”但转念一想,自己耳中听闻,全是这镇上二流武夫言传,他们口中的‘威震武林’,未必真能雄霸江湖。 召开元与于步甲见众人谨小慎微,神色间满是不屑,穷老四道:“好,大伙儿依计行事,各自蒙面,不使奇异兵刃,即便无法赶尽杀绝,他们也疑心不到咱们头上。” 众人一齐望向万仙二人,心中有数:这两人如此大摇大摆,不遮不挡的入内,八截棍自然以为旁人乃是万仙帮手,此仇也定算在万仙头上。反正万仙势大,也不在乎此事。 话说清楚,众人当即动手,先将十字木,蜂王钉,雷震锥等怪异兵器藏了,手执钢刀,朝围栏奔去。这钢刀在江湖上最是常见,无人不会使,常言道:‘十堂九剑闲,十头八刀取’,庙堂之上,闲置宝剑,江湖之中,拿刀砍头,可见钢刀流传之广,刀客之多。 盘蜒飞身上树,遥望院内情形,只见召开元、于步甲二人当先而入,旁人也翻越围栏,缩身墙下,穷老四连打手势,众人破门而入,刹那间一声声惨叫从屋内传来,又听砰砰震响,有数人撞破窗户,跑入大院。 召开元拔出长剑,刺向一个敌人,那人施展拳脚功夫,一拳砸来,召开元巧步上前,掌心下压,拍中那人背心,咔嚓一声,将那人骨头震碎。那人甚是悍勇,怒吼起来,抱向召开元双腿,召开元见敌人身手不差,当即横扫一剑,剑发火光,正是真阳神剑功夫,火焰漫出,顿时取下那人脑袋。 黄牙樽见状发愣,又忽然欢呼道:“棍老大死了,棍老大死了!”穷老四等人一见,都想:“万仙功夫,果然神妙无比!”更是信心倍增,放心大胆,全不留情,将屋中男女,不分老幼,一个个动手杀了。 ------------ 十一 黑蛆神教生意忙 盘蜒遥遥观望这仇杀,心底却无阻止之意。似这等斩草除根,灭人满门之事,在江湖帮派间司空见惯,当真动起手来,万万不会留情。故而刀头舔血、有情有义的汉子,平素绝少娶妻生子,一旦成家,便需得隐退江湖。否则便是狼心狗肺,连累家人的懦夫。若家中惨遭屠戮,也只能认命,不怨仇家心狠。 正拼斗间,西厢一屋中石墙轰地一声裂开,数人滚倒在地,哇哇乱叫,不久已然毙命。又见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冲出,手持那黑铁棍棒。 盘蜒暗暗心惊:“这棍棒正是那八臂鼠所用,稍被擦伤,毒蛆入体,立时便有性命之忧。” 穷老四等人不知厉害,朝那些大汉围攻上去。大汉抡圆棍棒,朝一武宁派道人点去,那道人持钢刀一拦,蓦地钢刀发黑,铿锵一声,断得粉碎。道人大惊,被大汉一招“打蛇七寸”正中脖子,立时倒毙。如此一来,众人心惊肉跳,皆不敢上前。 于步甲喝道:“死到临头,还这般顽抗?”腾空而起,一道劈空掌力飞出,那大汉身手也极为灵活,就地一滚,躲开掌力,不停左躲右闪,想要欺近于步甲,于步甲冷哼一声,使一虚招,左掌虚探,右掌实拿,刹那间打中那大汉天灵盖,大汉头骨碎裂,气绝而亡。 刚击毙敌手,身后风声飒然,又有人抢攻。于步甲斜身一让,那黑棍打中树木,那树枝叶凋零,不多时已然枯死。于步甲、召开元各自惊骇,一齐让开,盘蜒暗想:“这黑棍全不讲道理,一旦肉身中招,转眼便死,几无挽救余地,此物是何金铁所铸造?为何这般猛恶?若手持此物,便是毫无武功之人,也已不可小觑,真乃天下至邪宝物。” 饶是这些汉子兵刃厉害,但毕竟武功与万仙两大高手不可相提并论,召开元一招真阳神剑,剑锋转动,快如烈火,将众汉子手腕一齐斩断。惨叫声中,于步甲抢上一步,使一招“九星连珠”,乒乒乓乓,将剩余敌人击毙。 众人见状,这才松了口气,放下心事来,但仍不能掉以轻心,又里里外外找了一圈,确保再无活口。穷老四得报大仇,颇为喜悦,但兴致一过,却又不免心慌,说道:“那八臂鼠不知下落如何了?” 有一汉子跺脚嚷道:“早知也不忙全杀干净,留下几个活口,也好审问审问。” 黄牙樽脸色难看,说道:“八臂鼠不除,必会找上门来报复,若查出实情,到时咱们一个都活不了。”众人齐声道:“是,是,如此一来,非得找出那八臂鼠去处不可,趁他毫无防备,一齐下手杀了。” 商议几句,众人将目光聚在于、召二人身上,满是期盼之情。召开元道:“既然是万仙的仇家,一个都不能放过。大伙儿四下里搜搜,可莫要放过丝毫线索。” 众豪杰齐声道:“是!愿听仙家吩咐。”四散开去,用心找寻起来。 盘蜒见黄牙樽偷偷摸摸找到那黑铁棍,拾在手里,突然间,他厉声痛呼,咣当一声,将铁棍掉落在地。众人一同朝他望来,只见黄牙樽捏住手掌,不住发颤,肤色发青,这青色扩散蔓延,不久脸部浮肿黝黑,双眼满是黑血,滚了几圈,再也不动了。 于步甲面有惧色,说道:“此物如此邪门,为何八截棍之人取之无事?” 盘蜒心想:“他们定练有邪功,方能运用自如。” 召开元急忙翻看敌人尸首,见手上并无特异之处,一时也摸不着头脑。群豪中本也有觊觎宝物之人,到此地步,以为那黑棍上藏有恶鬼,避犹不及,哪里还敢上前拾取? 正迟疑间,那些黑棍却渐渐瓦解消散,变作一根根毫不起眼的木棍。于步甲凌空一抓,掌心真气凝聚,如罩一层厚布,取棍在手,并无任何异状,看来那黑色褪去,这棍子上邪法也不见了。 于步甲道:“师兄,你有何高见?” 召开元道:“咱们回圣阳派,去问问蝉鸣祖师爷,只怕唯有他老人家才知其中隐秘。” 就在此时,盘蜒见空中飞来一人影,那人六尺不到,身形瘦这一跃极远极轻,身手利落无比。那人落在房屋上,身躯颤动,变出八条胳膊来。盘蜒暗叫道:“八臂鼠果然来了!”心下戒备,潜运功力。 八臂鼠开口说道:“此乃黑蛆夺命杖。” 众人陡听有人说话,无不吓出一身冷汗。召、于二人掣出长剑,回过身来,齐声问道:“你便是那八臂鼠么?”两人虽强自镇定,但声调仍不免稍显心慌。 那八臂鼠面罩黑巾,瞧不清容貌,一双眸子乌黑发亮,闪着寒光,他道:“八截棍,八截棍,好不济事,遇上真正的高手,即便有这般宝物,也难逃这一死。少了这八截棍,今后便少了条财路。” 召开元道:“这八截棍打家劫舍,抢掠百姓,都是你授意的么?你实则是八截棍的首领?” 八臂鼠指着穷老四道:“穷老四,你们八垠五虎在此地也算是地头蛇,八截棍已死,倒也罢了,你们愿不愿入咱们这黑蛆教?从今以后,此地酒楼、赌场、乐坊、花船、佃租,都归你管。只要你点一点头,我便教你这黑蛆夺命杖使用之法,今后更将这黑蛆夺命棍多卖些给你。” 盘蜒闻言明白过来:“原来这黑蛆夺命杖虽然厉害,但难以保存,极易耗尽。这八臂鼠的黑蛆教以此控制江湖帮派,收敛钱财,可见定是邪教。” 于步甲冷冷道:“你这妖邪如此手段,可是万鬼中人?” 八臂鼠哈哈大笑,说道:“万鬼?万鬼又如何?只要大伙儿齐心协力,钱财不断,各有好处,与谁联手皆无关紧要。咱们黑蛆教一视同仁,并无偏见。” 穷老四极有骨气,说道:“咱们八垠五虎与八截棍有血海深仇,你那什么黑蛆教料来不是好东西,咱们英雄好汉,誓要与你们周旋到底。” 八臂鼠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蓦地投出一物,飞向穷老四,那物去势极快,一闪而过,穷老四还不及喊叫,已被那物洞穿胸口,伏倒在地。 群雄见此,无不变色,纷纷朝两旁退开。八臂鼠道:“今个儿若不投降,这穷老四便是下场。”召开元、于步甲拔出长剑,飞身跃上屋顶。八臂鼠手指一钩,先前投出的暗器自个儿飞了回来,乃是一根二尺长的短棍。他八个手掌翻转,又摸出八根短棍来。 召开元道:“八臂鼠,你杀我万仙门人,咱们非杀你不可!” 于步甲道:“在你死前,咱们尚要问个清楚,为何你要杀那五人?” 八臂鼠笑道:“那五人走错了道,东问西问,好不麻烦,又不肯归降我黑蛆教,合当该死。你二人武功也不过尔尔,既然路过此地,那是不用想活了。” 盘蜒不禁摸出怀中那土色丝绢,仔细翻看,暗想:“莫非那五人有什么了不得的线索,与这黑蛆教关联极大?” 召开元长啸一声,长剑着火,刺向八臂鼠胸口,于步甲手臂凝力,绕至敌手身后,一招“女蜗补天”,由下而上,招式火光皆变幻不定。 八臂鼠驱使双臂,将两人招式格开,另两条胳膊点了出去。那二人不敢硬接,斜身退步,稍收心神,转眼又使出万仙神妙招式,剑招火焰、掌力腿劲,攻势如狂风巨浪,紧密无间。 八臂鼠倒从容不迫,八臂八棍转如车轮,时而跃空,时而低伏,招式精妙无比,将两大高手炫目招式一齐挡住。召、于二人使出浑身解数,尽催内力,但敌人浑若无事便接了过去,可见他功夫虽以小巧为主,内力却极为深湛。 群雄知此战何等要紧,攸关众人生死,皆看得大呼小叫,咬牙切齿。盘蜒则用心记忆这八臂鼠招式,渐渐摸出其中门道。 斗了百招,盘蜒瞧出召、于二人气势已颓,正到了最危险的时刻,不能再耽搁,立时从藏身处飞出。恰在此刻,八臂鼠八棍齐出,正是一招“十层天阶”,召开元大惊失色,喊道:“这,这”心慌意乱,抵挡不住,咔嚓声中,长剑被敌人震断,那八棍砸向召开元胸口。于步甲喊道:“师兄!”剑刺八臂鼠后心,想要攻敌必救,但八臂鼠蓦地回身,分四棍一绞,于步甲长剑也断,砰砰声中,两人中招,口吐鲜血,一齐摔倒。 盘蜒本料到两人局面不利,但未曾想顷刻间便命悬一线,这八臂鼠出手之狠辣,竟令盘蜒始料未及。他双掌推出,幻灵掌力席卷而至,罩住召、于二人,将那黑蛆迷住,暂且难以加害。身在半空,宝刀出鞘,也使一招“十层天阶”,眨眼间劈出十招,招招猛恶,灵幻迷眼,那八臂鼠身躯一震,倏然倒退,避开盘蜒锋芒。 于步甲中了幻灵掌,神志不清,但也认出盘蜒来,喊道:“是是你?你是盘蜒?” 盘蜒道:“不错,正是同门我。老兄精神不佳,可是昨夜入了桃花乡,享尽温柔滋味儿,身子骨吃不消了?” 召开元怒道:“我二人中了邪法,命在顷刻,你还有心玩笑?”想起自己二人曾上过此人大当,丢尽颜面,此时心下满不是滋味。 盘蜒微微一笑,说道:“实话实说,何罪之有?有我在此,两位性命无碍,最多虚惊一场,岂不是幸运至极?”。 < ------------ 十二 仙仙鬼鬼落谁家 那八臂鼠看见盘蜒,一双眸子惊诧至极,竟不上前抢攻。盘蜒心道:“瞧此人模样,定然认得我。他果然是万仙门人,但万仙之中,又有何人这般体貌身材?” 召开元道:“此人....此人使‘十层天阶’,那是万仙极上乘的剑法。” 盘蜒道:“八臂老鼠,你是从万仙门中出来,特意跟上这两位仁兄么?” 八臂鼠身子微微发颤,喊道:“盘蜒,盘蜒,你为何....为何要多管闲事?你走吧....你快些滚了。” 盘蜒心下愕然:“此人为何如此怕我?”他虽身负奇术,但在万仙门中仍不过是游江弟子,名声糟糕,不以武学闻名,这八臂鼠武功更胜第四层弟子联手,何等了得?若说畏惧盘蜒,当真没这个道理。 盘蜒笑道:“老兄这么一说,我倒非要瞧瞧你本来面貌!”足下踏前,宝刀随身,斩向八臂鼠。八臂鼠见他招式威猛,忽然神色一变,目光冷漠空洞,却又闪着凶光,八臂轮转,反击过来。盘蜒陡然弹起,长剑斜引,竟穿过八臂,直刺腹部。八臂鼠四臂抵挡,四臂连打,电光石火之间,攻势层出不穷。 盘蜒道:“好!”展开月明宝刀,霎时刀光雪亮,宛若一层月光,正是这宝刀吸纳月中灵气,化作刀风。八臂鼠陡然朝后飘开,在树上轻轻一点,绕了半圈,身法飞快。但盘蜒步法巧妙,只踏两步,便追上数十丈,一刀斩下,刀风如海浪般涌去。 于、召二人看得目瞪口呆,暗想:“单凭他这手轻功,这般刀劲,武功已不在我二人之下。虽仗着宝刀神效,但终究难能可贵。”只是以他这般身手,仍稍不敌这八臂鼠,不知这八臂鼠为何对盘蜒有些避让,竟不全力以赴。 正猜测时,八臂鼠大喝一声,将四棍扔出,四棍挡住门户。这两招***夏秋冬”,“一夫当关”,一攻一守,极为奇妙。那扔出四棍绕了个圈,打向盘蜒后背,而身前四棍随时可转守为攻,他本就比盘蜒多了六臂,大占便宜,这招一出手,更是无处不在,紧紧逼迫,已无丝毫相让之意,而是孤注一掷的绝学。 忽然间,盘蜒身子一斜,袖袍一拂,如大圆盘般卷住身后四棍,身子随而旋转,顷刻间又斩出数刀,八臂鼠无暇变招,只得硬挡,只听铛铛数声,刀棍密响,如刀锯木。盘蜒猛然一停,再甩袖袍,那四棍力道被他卸去,梆梆几声,尽数落地。 于步甲直冒冷汗,召开元心惊肉跳,回想盘蜒刹那间那般玄奥至极的手段,竟隐隐有些着迷:若他刚刚一味躲闪,必被“一夫当关”所伤,而他若拼命猛攻,则前后无法兼顾。除了他那一拂一转,实无第二条法门可反攻自救。他这几招算计之精,运用之巧,实以超乎两人想象之外,便有分毫之差,此刻已死在这八臂鼠夺命棍杖之下,更别提夺下敌人兵刃了。 两人此刻站的极近,八臂鼠失了一半棍棒,也不敢贸然以隔空取物手法拾回,否则他稍有异动,盘蜒定趁势猛攻上来,一举奠定胜局。 八臂鼠倒颇为沉着,说道:“你怎知我会这招式?又怎能破解得了?” 召开元寻思:“不错,盘蜒化解的手段,非苦思冥想、千锤百炼的修习而不可得。一夫当关、春夏秋冬,虽都是万仙门的招式,但万仙门武学万万,绝无人能一一针对。盘蜒早知他会使出这招来。” 盘蜒答道:“阁下杀五位同门之时,曾分别使过这两招,我便设想以阁下八臂之便,若将这两招并用,自然极难对付。” 八臂鼠惊声道:“你怎知我杀人的事,你....你当时就在那里?” 盘蜒眨眨眼,说道:“我还知阁下在找些什么,你剥除几位同门衣衫,可那物件你自然没找着了?” 八臂鼠瞪大双眼,凶神恶煞般瞪着盘蜒,高声道:“你都知道些什么?那东西在...在你身上?” 盘蜒道:“正是如此,阁下以为杀人灭口,便能湮灭真相,颠倒黑白么?须知老天有眼,善恶有报....” 八臂鼠沉声道:“盘蜒,我本不想杀你。”伸出二指,互相一擦,骤然间,盘蜒袖袍上黑斑点点,飞速朝他身上长去。召开元这下看得真切,那黑斑蠕动爬行,乃是一条条恶心可怖的黑蛆。他适才卷住那黑棍,沾染其上邪气,竟也生出这恶魔般的毒物。 盘蜒“啊”地一声,急忙挥刀去斩袖袍,就这么稍露破绽,八臂鼠身形一晃,身子转如陀螺,八臂已封住盘蜒退路,盘蜒大声道:“手下留情!”但八臂鼠这一招“灵龙阴虫”凌厉刚猛,盘蜒胸腹中招,咔嚓几声,护体真气被破,胸骨断裂,哀嚎一声,远远摔了出去。 召开元、于步甲瞧得大急,可自身也动弹不得,只能大声喝骂。 八臂鼠见盘蜒在地上厉声惨呼,痛苦无比,知他被黑蛆撕咬,若一息尚存,只有加倍痛苦,犹豫片刻,叹道:“我给你个爽快。”快步走上前去,举起一棍,就要往盘蜒头上砸落。 他只道盘蜒断了大半骨头,再无反抗之能,下手时浑身放松,加上心情凝重,毫无提防。岂料盘蜒倏然直挺挺站了起来,宝刀划过,将八臂鼠胸前斩出一大条口子。八臂鼠大叫起来,血流如注,棍棒急急砸落,但幻灵真气借伤入脑,八臂鼠身子摇晃,翻身倒地,身躯难动。 他惊呼道:“你为何....为何黑蛆无效?你骨头已根根粉碎,为何....” 原来盘蜒见此人异常难斗,知要取胜,非得数百招之后,故而行险卖一破绽,以毕生功力硬接他一招,再以幻灵真气造出断骨声响,令这八臂鼠信以为真,掉以轻心。盘蜒浑身满是幻灵内劲,那黑蛆触及皮肤,立时昏昏沉沉,懒懒洋洋,如何能够加害?他装作濒死,诱此人过来,全力一刀,已将此人制住。若非他有意审问此人,那一刀已可取他性命。 群雄见状,虽不明所以,仍齐声欢呼起来。于步甲、召开元半喜半忧,想道:“咱们与那张千峰有仇,他则与张千峰称兄道弟。咱们受此人恩惠,今后该如何是好?” 盘蜒自行接骨,历来乃是拿手好戏,隔绝痛觉,身子如蛇般一扭,喀喀声中,骨骼接续完好。他张嘴呕吐,将体内黑蛆尽数吐出,龇牙咧嘴,东拍西打一番,直起身子,说道:“阁下心肠不差,想让我少受些苦,定然是好朋友了。如此倒非看看阁下本来面貌。” 八臂鼠忽然哇哇大叫,身子抽搐,显然痛苦万分,盘蜒脸上变色,不得已退了一步。只见此人身上血水横流,夜行衣之下定然千疮百孔。他一身功夫太过诡异,竟刹那间重创自身,不惜倍受折磨,借剧痛驱散幻灵真气。八臂鼠摇摇晃晃,翻身而起,但一脚没站稳,又跪倒在地。 盘蜒愣了半晌,说道:“你伤成这幅模样,与中幻灵真气又有何异?一般的不是我对手,正是负隅顽抗,何苦来哉?” 八臂鼠哭喊道:“不是我,不是我,是....是教主命我这般做的。” 盘蜒奇道:“教主?” 就在此时,他心头涌起寒意,往天上看去,只见圆月之下,一黑袍人骑一只黑色蠕虫,如一片乌云般飘了过来。那黑袍极为宽大,将黑袍人面貌遮得极为严实。他离得极远,而那蠕虫飞的不快,离落地尚有许久。 盘蜒急忙退开,掌心运力,分击召、于二人印堂,那两人头脑发晕,哇地一声,将黑蛆吐得干净。盘蜒将两人扶起,说道:“两位速速逃离,远远离开此镇。” 召开元忙道:“师弟何出此言?合你我三人之力,未必不能与那人一战。”说罢连连咳嗽。 于步甲也道:“师弟救我二人性命,正要好好报答,岂能舍你而去?”说着也不停吸气,痛苦异常。 盘蜒见两人装模作样的说漂亮话,实则不想逗留,哈哈一笑,说道:“快去搬救兵救我,比留在这儿送死要强。” 召、于二人想道:“此人若战死在此,咱们虽欠他大恩,但终究不必还报。将来多替他烧些纸钱,也就是了。”念及于此,惆怅说道:“那....那就全听师弟的。” 盘蜒心底厌恶,冷笑道:“再会了!”召、于二人忍住疼痛,足尖用力,倏然逃入林中。群豪面面相觑,也向盘蜒道谢一声,就此别过。 盘蜒知那黑袍人仅针对自己而来,故意飘行,让旁人散去,以免多生事端。果然众人一走,那黑袍人身影一晃,弹指间已至盘蜒面前。他在八臂鼠身上轻轻一按,八臂鼠闷哼一声,脑袋一垂,骑上那蠕虫,远远而去。 盘蜒道:“老兄便是那黑蛆教的教主?” 黑袍人不答,反而问道:“你得了天极卷宗的内丹,如今已在你体内?” 盘蜒心中一凛:“我得了那内丹之事,至今不过月余,这黑袍人怎知道的如此清楚?”当时他与陆振英携手对付那“徘徊”,战而胜之,盘蜒夺得那内丹,以太乙术法将其困住。此事虽有多人目睹,但知道这徘徊之事的,唯有万鬼中人。如此说来,这黑袍人自然也来自“万鬼”了? ------------ 十三 蚊蝇漫天风雷动 盘蜒有心威慑强敌,说道:“我也不知那玩意儿何用,误打误撞的落入我手中,着实烦闷的很。” 黑袍人闷声不响,忽然朝前一冲,掌中黑棍朝盘蜒点来,盘蜒也没看清,但脚踏太乙飞蜂步,步入“囚”位,再转“守”位,已然避开。 他这步法模仿魂魄亡灵,找寻风水的脉象,往往将敌人蒙得摸不着头脑。盘蜒刚一站定,心中一寒,再急急移步,只觉脑后生风,隐隐生疼,勉勉强强的再躲开一招。 盘蜒心下大骇,寻思:“这人武功比那八臂鼠高了十倍,下一招怕要我性命了。”到此地步,不能留丝毫余地,揣测黑袍人心思,双掌一转,霎时将幻灵内力打了出去。他得了仙殇残魄,熟知驱使魂魄的法门,幻灵掌将此地死者魂魄化作真气,一股脑急飞而出。 那黑袍人“咦”了一声,身子一顿。盘蜒趁他一缓,急施轻功,身形宛如烟雾水汽,钻入一房屋里头。他不久前行刺罗蟠,便是以这幻灵掌驱魂大法得逞,这回又借此逃过一劫。 他撞入房屋,砰乓几声,跌的七荤八素,遍体都是汗水,心道:“不可逗留,更不能硬拼,不然真死在他手上,谁又替我报仇?” 盘蜒急忙估算此地魂魄数目,那驱魂掌法还能打出两、三掌,掌力可谓“阴魂不散”,那人若不通太乙、伏羲玄学,多半难以避开。但凭借这区区两掌,他又能逃开多远? 那黑袍人见他入了屋子,一时也不追赶。盘蜒稍一斟酌,忽然间明白过来:他对“徘徊”内力颇为忌惮,而自己连连避开他招式,也令他格外谨慎。如今自己身在屋中,黑袍人一时也不敢追来。 他想到此处,稍稍松了口气,屋子里黑乎乎、静悄悄的,盘蜒不敢大声喘息,双手摸索,忽然灵光一闪,发觉地上有块毯子。他轻手轻脚的掀开,稍一触碰,心头狂喜,原来这屋中有一暗门,就在这毯子之下。 盘蜒伸手将门板打开,发出“吱呀”响声,却并不下去,转身将手掌贴住石墙,内力一吐,石屑脱落,那石墙竟悄然破开一洞,这正是五夜凝思功的阴力之效。 当他打开门板之时,黑袍人当即知觉,再不犹豫,一掌前推,掌力如无形巨浪,直劈过来,只听“轰隆”巨响,这宅子被打的支离破碎。盘蜒趁此响声,从破洞中钻了出去,又蓦然将幻灵掌力布于身前,化作幻象。他自个儿再地上一翻,脚步轻巧,静悄悄的跑入屋后山林中。 也是他运气奇佳,这林子里恰好是八截棍一伙儿谋财害命,处决俘虏之地。林中怨气冲天,残魄悠悠荡荡,盘蜒大呼侥幸,在林中以掌力布阵,霎时如龙潜水,凤藏火,即使那黑袍人再如何厉害,一时半会儿也奈何他不得。 盘蜒急思对策:“这人武功之高,只怕不逊于荼邪老前辈,且至今所用招式不露半点家数,瞧来颇为平常。这么一瞧,更可知此人武学深湛,已至随心所欲,信手拈来的境界,随手一击,都有千斤之力,百兽之威。可即便如此,只要让我砍他一刀,击他一掌,将此地亡灵一窝蜂塞入他心经,便可有反败为胜之机。就算再不济也能困他许久,让我得以逃脱。” 他思索已定,便希望此人贸然闯入林中,他可借助天时地利,反败为胜。 正凝神观望那人动向,忽然听前方嗡嗡作响,盘蜒心知不对劲儿,偷偷张开,吓了一跳。只见头顶一大片黑云,极快的绕来绕去,发出嗡嗡之声。盘蜒看清那是成千上万只苍蝇,闪烁黑气,反射月光,忽然飘了下来,在花草树木上稍稍一碰,登时树木枯萎,花草凋零,不过几口呼吸间,方圆数十丈内大树尽毁。 盘蜒伏在地上,不敢动弹,那群黑苍蝇越降越低,有一回几乎贴着盘蜒脑袋掠过。盘蜒一咬牙,身子翻滚,离开原地,朝远处逃开。但他就这么一动,那苍蝇已然察觉,振翅声大作,朝他疾冲过来。盘蜒无奈,打出幻灵掌力,如同冤鬼缠身,众苍蝇似没了脑袋,互相冲撞,大群大群落地。 便在这时,那黑袍人已至盘蜒跟前,手中黑棍打向盘蜒脑袋。盘蜒大喊一声,再使出那幻灵驱魂掌法,怨灵如山呼海啸,扑向黑袍人。黑袍人早领教过他这招,但仓促之间,也想不出其中道理,眨眼间被冤魂缠住。盘蜒宝刀在手,一招“生灵涂炭”,刀如雷动风驱,刺向那黑袍人心脏。 但听“铛”地一声,那黑袍人胸前竟生出一块铁板来,以盘蜒宝刀之锐,竟也难有寸功。盘蜒看清那铁板是那黑苍蝇聚集而成,此人虽一时无法动弹,但那黑苍蝇变化万千,只怕比他本人更为难缠。 盘蜒背上发寒,正想变招,黑苍蝇顺着宝刀冲向盘蜒面门。盘蜒大惊,将幻灵内力布于刀上,甩脱苍蝇,身子如离弦之箭,瞬间倒飞出去。那黑袍人长啸一声,真气扩散,终于收摄心神,施展身法,快如风火一般,须臾间已赶上盘蜒,掌中现出黑棍,朝盘蜒咽喉刺落。 就在垂危之际,又有一矮小人影从旁闪出,红光一现,黑袍人惨叫一声,被那红光刺中腹部,他身子一晃,目光仿佛要喷出火来,怒道:“蝉鸣?” 矮小人影闷闷呼吸,那红光宛若幽灵,在他手上旋转飞舞,黑袍人武功也当真了得,身负重伤,依旧挡得密不透风,以那矮个儿的绝世剑法,偷袭得手,又占据近身搏杀之利,仅仅也稍占上风。盘蜒知道来人是天珑,心下感激,定了定神,急忙掌心朝上,凝聚内力,布置周遭魂魄,不多时林中方位迥异,幻象迭出,正是太乙奇术的“囚魂关魄之阵”。 黑袍人眼光极高,心念如电,呼呼拍出数掌,掌风化作黑苍蝇,凶猛异常的撞了过来。矮小人影手指一弹,面前真气急振,将那黑苍蝇挡下。黑袍人不再缠斗,运起轻功,瞬间飞上天去,就此远遁。 盘蜒捡回一条命,却也累脱了力,刹那间脑袋一片空白,脚步踉跄,朝后摔倒,天珑将盘蜒一挡,扯下面罩,说道:“撒什么娇?我不背你。” 盘蜒声音轻微,说道:“谢...谢谢。”天珑嘻嘻一笑,说道:“不用谢,不用谢。那人很厉害,不曾见过这高手,怕比天家的老头还厉害了。好玩!” 盘蜒道:“咱们得....先离了此处...回客栈...” 天珑恼道:“麻烦,不是你,我与那人打个天昏地暗。”埋怨几句,终究对盘蜒极为关切。她将盘蜒如扁担般扛在肩上,飞身上树,奔行如电,不久回到镇上客栈,将盘蜒往床上一抛。盘蜒痛呼一声,浑身无处不疼,似快要散架了。 天珑道:“先前我不在场,不知后果,你怎地惹了那玩苍蝇的?” 盘蜒仰躺着修养,脑中却不住思索:“那人见到天珑掌中剑芒,脱口喊道‘蝉鸣’二字。他见识极为高明,认出天珑的功夫与圣阳派蝉鸣相似,比那名声显赫的‘真阳神剑’要更高一筹。如此说来,此人认得圣阳派仙使蝉鸣老祖?这黑袍人这般身手,定是万鬼中首脑之一,他既亲自出马,定有极大的阴谋。”不禁摸了摸怀中那土色丝绸,只怕这是极重要的线索。 天珑见盘蜒不理她,也不生气,反而钻上了床,躺在盘蜒身边,盘蜒顿时脑子大乱,说道:“珑儿,快回自己屋去,我运功过度,需得静养。”他得仙殇教诲,轻易不敢使动真实功夫,否则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天珑道:“有一门功夫,叫采阴补阳,你好我也好。” 盘蜒气往上冲,说道:“采你个头!还不快走?当初你我同行之前,你答应什么来着?” 天珑忽然眸中含泪,说道:“盘蜒,你害我大了肚子,想要赖账?你得替我治治。” 盘蜒听得寒毛直竖,一惊之下,霎时来了精神,颤声道:“珑儿祖宗,你这话不可乱说,你年幼话少,别人听在耳里,信以为真,我盘蜒便不用做人了。” 天珑捂住小腹,楚楚可怜,说道:“是真的,不信你摸摸。”拉住盘蜒手掌,用力拉扯。 盘蜒无奈,在她肚子上一摸,果然圆圆滚滚,盘蜒稍稍一探,了然于心,怒道:“是你吃坏了肚子,腹肿胃胀,怎地胡说八道?” 天珑道:“你非卖弄,我与你较量,比赛吃饭,吃坏了肚子,半天出不了门。可不是你害的么?” 盘蜒恍然大悟,苦笑道:“难怪你先前晚饭时模样古怪,沉默寡言,原来如此。这病倒也不难治,但那采阴补阳的邪法可治不了。等我养好伤势,再来医你。” 天珑娇嗔道:“人家耐不住,要现在便真正欢喜。”伸手便要搂来,盘蜒毛骨悚然,拼命往床里头缩,谁知天珑忽然脸色一变,惊呼一声,从床上跃起,捧腹喊道:“又来了,又来了。”转眼跑的没了影。 盘蜒心下叫苦:“练这杀生剑的,多半没脸没皮,没心没肺,各个儿都是我命中魔星。”话一出口,又觉纳闷儿:我何时碰上过其余练杀生剑诀的? 他静下心来,缓缓转动内息,聚集功力,他不过是耗尽自身内力,精神萎靡,并非受了内伤,而幻灵真气又可麻痹痛楚,振奋精神,不多时已回复如初。 ------------ 十四 谁家都有闹心事 他病情已除,又捧着那片碎布思索:“这物件得自那五位死去的同门,他们又是从何处得来?是了,那黄牙樽说这五人乃是追查被劫财物而来,这碎布自然是那下手劫财之人失落的。这碎布有何用处?帮派暗号么?擦汗手绢么?又或是武功秘籍?” 想到武功秘籍,心念一转,到客栈厨房盛一碗热水,在水中浸泡,果然有文字显现。这丝绸手艺精巧,浸水之后,表面分了层次,便看出其中变化,上头写道:“堕崖剑诀:此物不得外传,记忆后束之高阁.....人体之中,经脉纷错,行阴之奇,走阳之正,此剑诀要旨,在于由上而下,似水瀑倾倒,又如坠崖而不由己,然则坠落之势,势如摧朽。剑诀如此,内力亦当如此,阴阳失势,如流横行....” 盘蜒看得明白,心想:“那八臂鼠是为了这布上秘籍才杀人么?这秘籍定是那黑蛆教流传的武学。这堕崖剑诀...”默念其中诀窍,果然剑走偏锋,极为奇异。他见了文字,再回想那八臂鼠所施展功夫,虽招式属万仙范畴,可心诀不正是这‘堕崖剑诀’么?此人本当牢牢记住,却太过偷懒,终于遗失在这儿。” 正在钻研,却见天珑脚步轻飘飘的走了回来。她身上慢毒未消,又上吐下泻,这会儿便无精打采,病恹恹的喊道:“盘蜒,治病,郎中,开药!” 盘蜒遂替她按摩幽门穴、神封穴,贯通足阳明胃经,天珑甚是舒服,脑袋在盘蜒怀中转来转去,瞧见那堕崖剑诀,拿来一瞧,紧皱眉头,说道:“你偷学天家的剑法?” 盘蜒惊呼一声,问道:“这是天家的功夫么?” 天珑道:“我那一家,功夫虽死板,但江湖上大大有名,剑诀很多,盖不外传。这是堕崖剑诀,我天家的物件,你从哪儿偷来的?” 盘蜒见到一丝希望,忙道:“并非偷来,那‘八臂鼠’杀了万仙门人,我从尸身上搜出来的。” 天珑笑道:“人赃并获,不给好处,休想封我之口。” 盘蜒忙道:“好姑娘,好妹妹,我这不替你治病呢么?” 天珑道:“我这肚子便是你搞大的,你不治,那可没天理啦。” 盘蜒倒吸一口凉气,怒斥道:“你怎地还这么说?腹泻半天,肿早就消了,你还拿此说事?” 天珑笑嘻嘻的说道:“莫生气,莫生气,你偷天家的功夫,我还要好好夸你呢。”在那丝绸上左瞧右看,说道:“这丝绢也是天家之物,嗯,是了,天家祖上有一婆娘,手巧的很,将秘籍缝制在绢布上,后来手艺失传,土色,土色,天净沙脉,这是数百年前的事物,嗯,那人是谁?” 盘蜒忙问:“你说何人是谁?啊,是那黑袍人么?” 天珑摇头道:“非也,非也,如今天家老祖宗有几位兄弟,每人获不同色丝绢秘籍,老祖宗得了蓝色,其余旁支丝绢色彩各异,乃是那婆娘别出心裁的花样。那获赠土色之人走上邪路,被老祖宗大义灭亲,早灰飞烟灭了。” 盘蜒精神一振,说道:“如此说来,那黑蛆派中有一位高手,与你们天外剑关联紧密?”但转念一想,那持土色绢布之人既然惨遭杀害,这堕崖剑诀没准是流传在外的。 天珑却道:“瞧来挺像,天剑派实则没个好东西,我爹更是讨厌,不如你们万仙杀上门去,将天剑派就此挑了?” 盘蜒摇头道:“你就别出馊主意了。你爹爹生你养你,总对你有恩,你多少也得念着些。” 天珑娇躯一颤,似被盘蜒说中心事,默然片刻,说道:“那你呢?你会泰家本事,为何不回泰家?” 盘蜒“啊”地一声,问道:“你...你怎知道?” 天珑道:“天家一老头的干女儿嫁了泰家的公子爷,天家泰家,世代颇多姻亲,真他奶奶的一塌糊涂。我瞧你功夫,与泰家幻灵掌相似,早认出来了。” 盘蜒心下苦恼,黯然道:“不少人说我是泰家之人,但我....我半点记不得在泰家之事,就仿佛那是上辈子,又像是忘得干净的梦一般,我总觉得真正的自个儿早就死了,眼下徒具一具躯壳,里头的人并非...并非原来那人。” 天珑反倒欢喜起来,说道:“你是泰家,我是天家,都是大门派,却都有福不享,逃了出来,咱俩当真相像,我怎地没早遇上你?” 盘蜒微笑道:“但你记得以往之事,可比我幸运多啦。” 天珑嚷道:“我宁愿屁都不记得,你当想起那些臭事很开心么?” 盘蜒见她神色恼恨,长发竖起,有如幼小狮子一般,不禁心想:“她绝不会无缘无故凶杀亲友,以往定还有难言之隐。”心中这般想,脸上自然而然的显露出同情之色。天珑涨红了脸,目光躲闪,忽然喊道:“又来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珑儿要去茅厕!”稍稍一动,已然出门去了。 盘蜒静坐片刻,想着心事,不久便沉沉睡去。睡到午后,自己饿醒,匆匆下楼叫了酒菜,又让店家熬粥,送入天珑房中,谁知天珑哈哈大笑道:“本姑奶奶胃口甚宏,这一口稀粥又有屁用?” 盘蜒奇道:“你先前心情不好,身子糟糕,眼下却都好了?” 天珑道:“你姑奶奶我岂是凡人?哪有心情差劲的时候?区区小病,又怎奈何得了我?”竟精神极佳,全无先前软弱迹象。 盘蜒迫她将粥喝了,见她确实无恙,说道:“那黑蛆教没准另有高手前来,咱们来一招‘脚底滑溜’,先走一步,让敌人跑一场空。” 天珑笑道:“早该去万仙玩玩儿,耽搁这么久,让人好不耐烦。” 两人出了客栈,却听街边有人大声议论道:“八垠五虎满门惨死,不知是何人下的手?” 另一人道:“武宁派的道士也死得极惨,一夜之间全数丧命,莫非是那八截棍的手段?” 众人七嘴八舌,转述消息,原来昨晚偷袭八截棍的好汉,其帮派中人无一存活。想来是那八臂鼠逃脱之后卷土重来,大肆报复。一时之间,镇民人心惶惶,难以平静。 盘蜒颇为失望,暗想:“原来昨夜救人之举全是徒劳,不知于步甲、召开元二人怎样?”抓土占卜,得“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之卦,方知那两人平安无事。 天珑武功虽强,但功力毕竟远不及那黑袍人,当真正大光明的动手,赢面委实不大,而黑蛆教或有其余高手。盘蜒不欲硬拼,避其锋芒,出镇之后,取山路险径而行,走了许久,方才转到大道,他计算前程,得了吉兆,终于放心下来。 之后再无其余事端,两人雇了辆马车,一边替天珑治毒,一边赶往万仙神藏派的风鹰山脉。这一日来到山下,上山找到看门的老道,那老道见盘蜒带着一古怪道童,奇道:“盘蜒老弟,他可是你徒弟么?今个儿正好仙露泉旁有空,可带他试炼一番。”盘蜒是雨崖子嫡传门生,与这老道却是同辈,故而两人称兄道弟。 盘蜒道:“这孩子身中奇毒,非得去万仙本宗医治不可。他是我客人,并非徒弟。” 老道面色为难,说道:“门规上说:游江层弟子需独来独往,如要带客,需禀明师长。老弟先在道观中小住,且让老夫去告知雨崖子仙长。” 盘蜒拱手道:“如此多谢了。” 天珑忽然道:“什么仙露泉试炼?” 老道忙“嘘”了一声,说道:“此乃万仙不传之密,小兄弟乃是外人,请恕不可告知。” 天珑望向盘蜒,追问道:“什么仙露泉试炼?” 盘蜒袖袍垂下,手掌在其中稍稍摇动,示意她稍安勿躁,说道:“这事太过要紧,你这孩子无需知道。须知无知是福,多知是祸。” 天珑点点头道:“小气鬼,不说算了。” 老道命人打扫两间屋子,让两人暂住,等安排妥当,便亲自送信入天门去了。他这一走,天珑又缠上盘蜒,问道:“告诉我,那试炼是什么?” 盘蜒道:“那试炼乃是万仙的升仙之道,本来是不传之密,若非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万万不会告知。” 珑儿催道:“快说,快说。” 盘蜒便将飞升隔世功与仙露泉考验规矩清清楚楚的说了,珑儿眼睛闪闪发光,笑道:“好玩,当真好玩!断手断脚,又立时复原如初?泡泡泉水,便可长命百岁?我也要当万仙。盘蜒,你教我飞升隔世功。” 盘蜒头疼至极,说道:“我带你来治病,怎能节外生枝?你一身功力并非道家一脉,毫无根基,练不了飞升隔世功,一入池水,反受重伤。” 珑儿怒道:“有这等好事,这路上数个月,你怎地半点不对我说?” 盘蜒苦不堪言,嚷道:“祖宗,奶奶,道家心法博大精深,岂是短短数月能学会的?况且我地位不高,也不能随意收徒。” 珑儿道:“你不教我,怎知我学不会?我练成万仙的功夫,脱去凡胎,这毒性自然就除了,还要治个屁伤?你不收徒,只传口诀,让我自个儿琢磨不就成了?” 盘蜒灵机一动,说道:“初入门弟子,若无本门尊长应允,数年之内不可私自下凡。我传你功夫可以,但入门之后,你便不能下山了。” 珑儿愣了半晌,登时气馁,道:“还有这规矩?”她终究不是无理取闹之徒,心下权衡利弊,颓然道:“罢了,罢了,只当个客人便好。” ------------ 十五 隔三差五出乱子 在道观中待了半天,屋外脚步急响,盘蜒心下一惊,暗想:“怎会如此隆重?莫非出了乱子?”出门一瞧,只见白素、三芝、四方道人一齐走来,见了盘蜒,皆面露喜色,白素道:“师弟总算回来了,大伙儿还以为你也出了岔子呢。” 盘蜒见了众人,也倍感亲切,上前施礼道:“三芝师兄、四方师兄、白素师姐,我途中确实遇事,耽搁了些时候。小弟何德何能?竟让三位特意迎接?门中出了什么乱子?为何这般劳师动众?” 三芝叹道:“一言难尽,雨崖子师父座下弟子接连倒霉,不知是否有人故意与咱们作对。” 盘蜒愕然问道:“什么接连倒霉?” 白素道:“先别忙叙旧,快些回去,早作准备要紧。” 四方笑道:“师弟旅途疲倦,仓促之间,怎能承受得住?咱们还是再缓上一年吧。” 白素顿足道:“关乎盘蜒终生大事,岂能玩笑?”拉住盘蜒便往外走。 盘蜒只听得毛骨悚然,百忙中也拉住天珑,那三人见了这孩童,自然各个惊讶,询问她来历,盘蜒心想:“此事也不用隐瞒。”说道:“她乃是江湖上天外剑的子弟,遭遇劫匪,中了剧毒,我得设法去炼丹房找药救她。” 三人神色诧异,三芝说道:“可是‘九山之巅天外剑,五洲之内泰道家’的天外剑?那也是当世大派,势可敌国,虽远不及咱们万仙,但也不容小觑。你为何不将她送回天剑派?” 盘蜒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总得将她治得完完整整,毫无遗症,方可归还。”几句话遮掩过去,不提她在天家杀人,找万仙麻烦之事。 三人点头道:“此话有理。”天珑瞪大妙目,装的极为乖巧,傻愣愣的在三人脸上瞧来瞧去,闷声不响。 盘蜒说明此事,又道:“师兄先前说师父座下弟子流年不利,又是为何?” 三芝叹道:“也是师父久等你不来,派洗水师弟出去找你。他半路遇上强敌,险些把命丢在外头,幸亏被其余门人相救,送了回来。” 洗水道人极为随和,待盘蜒甚是亲切,盘蜒闻言惊怒,问道:“可问出对头是谁没有?” 三芝说道:“洗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人蒙面黑衣,手持一黑铁棍.....” 盘蜒“啊”地一声,怒道:“是这厮?竟然又是这厮下的手?” 三芝奇道:“你认得此人?” 盘蜒道:“这人江湖绰号‘八臂鼠’,乃是一心狠手辣的屠夫杀手。小弟曾与此人交手,连使诡计,侥幸将他逼退,不料....不料竟又遇上洗水师兄。洗水师兄好些了没有?” 三人听说他竟能将这强敌“逼退”,虽未必使得正大光明的手段,仍不禁心下赞叹。三芝道:“洗水师弟被打断腿骨,躺了数日,眼下已然无碍了。” 盘蜒心生困惑:“那八臂鼠若使出黑蛆夺命杖,击中洗水师兄,师兄绝无生还之理,为何仅能打断洗水师兄腿骨?”嘴里却道:“这奸贼与我万仙实有血海深仇,正要与众师兄商议处置之法。” 白素幽幽叹了口气,说道:“还有一桩官司,说来更是让人叫屈。咱们那活宝分物师弟,与天地派几位弟子起了争执,他与一人单打独斗,竟将那人打的险些咽气。” 盘蜒反而叫好,说道:“分物老兄好酒贪杯,但平素逆来顺受,窝囊...那个...老实无比,准是有人惹他急了。我猜此事错不在他。” 白素摇头苦笑,答道:“此言倒也八九不离十。那几人之中,有他昔日爱侣。分物师弟与她重逢,彼此间不免多说几句,那女子眼下情人碰巧撞见,便出手戏弄侮辱分物,分物气愤不过,两人切磋较劲,分物居然获胜。” 盘蜒鼓掌喝彩,又道:“师姐,你这话我不乐意听。分物老兄好歹也曾是一代英杰,打赢旁人,为何要用‘居然’二字?” 白素道:“那人是第四层飞空弟子,着实厉害。谁都料不到他竟能打赢。” 盘蜒兴冲冲的说道:“他能以弱胜强,非但自个儿扬眉吐气,还为本派增光添彩,岂非天大的好事?”本来三层渡舟弟子与飞空门人内力或可相差十倍,分物在三层弟子中并不杰出,与当年张千峰不同,这般战胜强敌,着实难能可贵。 白素道:“按理说,天地派辱骂在先,分物反抗在后。而天地派人多势众,分物孤身一人。此事是非曲直,一目了然,即使天地派告状,咱们也理直气壮的。然则本派紫若师伯执意要严加处罚,将分物送入刑典山黑屋当囚徒,咱们已有好久不曾见他了。” 盘蜒摇头道:“错了,大错特错了。紫若这老小子对外太软,对内强硬,好不令人寒心。” 四方脾气刚硬,闻言深感赞同,大声道:“师父也找紫若说理,但紫若得蒙山祖师撑腰,师父拗不过他。此人当真不可理喻,如茅厕石块一般。” 众人皆出言喝骂几句,白素笑道:“师弟,师父弟子之中,数你最会闯祸,你如今平安无事,大伙儿尽皆放心。但当下仍有一难事,你非得努力过关不可。” 盘蜒先前听她说起“关乎终生大事”,不禁战战兢兢,魂不守舍,问道:“还请师姐详细告知。” 白素嘻嘻笑道:“你与那位海纳派陆振英姑娘,不是....结为仙侣了么?她时时刻刻都想念着你,隔三差五来问你情形,就差在咱们道观长住啦。” 盘蜒纵然皮厚,闻言不禁脸红,暗想:“我可真不是东西,在外头与芳林....结下私情,欺瞒振英妹子,当真禽兽不如,罪该万死。”他熟知陆振英性子,以她温柔善良的天性,加上爱意深厚,这些时日只怕无片刻安宁,几可谓倍受煎熬,生不如死。想到此处,盘蜒心如刀割,忙问道:“振英她知道我回来了么?” 白素道:“自然知道,她整日价惊魂不定的模样,甚是可怜,我时时开导她,也很喜欢这丫头,碰巧这些天留她住在我家中。得知你到天门之外,她当即想来见你,却被霜然师父喝止住了。” 盘蜒听在耳中,顿时对白素感激不尽,大声道:“师姐对振英照顾之恩,师弟便舍了这条性命,也万万难以报答。”说话时情绪激动,声音竟有些发颤。 白素微笑道:“像她这般懂事可爱的姑娘家,你若将来相负,我当真找你算账。” 盘蜒心中有愧,道:“是,是。”忽听身后天珑“嗯”了一声,盘蜒偷瞧她,见她脸上表情木然,但眼神却满是笑意,更是惭愧郁闷。 但他有什么法子?万仙无法生育,唯有罗芳林可替盘蜒生下那孩儿。为了赎罪,盘蜒不得不再犯下罪过,如此一个接一个,环环相扣,从天入地,连成巨环,形成枷锁,将盘蜒这罪人紧紧束缚。 你应该为此受罪,盘蜒,你不配享受这幸福滋味儿。你本不该爱上她,你瞧见了么?你是什么样的人?一旦她知道你的本性,她岂不是伤心欲绝么? 盘蜒摇摇脑袋,下定决心,暗道:“哪怕半点风声也不能让她知晓。”他并非想隐瞒过错,却不想让陆振英受苦。他知天珑极重信诺,既然发誓不泄密,此事便不会从她嘴里漏出。 他心中这些念头一闪而过,又听白素说道:“师父不让振英来见你,也唯有你去见她了。” 盘蜒问道:“师父为何如此?” 白素甚是不解,说道:“师父言下之意,你二人皆乃万仙百年罕见的人才,振英妹子更是了得,过早相恋,对修为扰动不小。她要我对你说:‘青年男女,易冲昏头脑,耽于情.欲。你二人长久不见,岂能抑制情欲?故而不许你二人私下相会。若要见面,也当在师长面前,矜持有礼,老老实实才行。’” 盘蜒啼笑皆非,说道:“师父一辈子清心寡欲,对此规矩倒不少。” 白素道:“此事最是古怪,我当年与一位爱侣双宿双飞,师父便从没管过我.....”说到一半,自知失言,脸上一红,当即改口道:“三芝、四方、洗水、歌乐、分物他们与女子结交,师父也睁眼闭眼,唯独对你甚是防备,可见她对你寄予厚望,与众不同。” 三芝、四方大声咳嗽,装作没听清这话,盘蜒无奈答道:“那就老老实实的吧。” 白素又道:“师父还说了:‘你二人今日见面并非不可,但今日之后,须得尽量少见,不见,甚至刻意避让。振英师侄,你已至渡舟境界,正当更加发愤图强。而我那盘蜒徒儿,若不能升至第三层,便不得与你相会。’” 盘蜒吃了一惊,问道:“这是什么歪理?” 白素道:“是啊,天下哪有这般道理?振英师妹年轻好动,思慕情郎,最是难以克制的年纪。若再隔上一年半载,与你隔绝不见,免不了引来那一个个狂蜂浪蝶,粉面小生,稍有不慎,一时疏忽,师弟啊师弟,那可就糟糕至极了。” 盘蜒心想:“振英对我绝不会变心,但这相思之苦,只怕也难以承受。”急忙问道:“今年试炼在什么时候?” 白素道:“就在大后天,当真紧急的很。” ------------ 十六 不识道姑真心意 盘蜒一拍脑袋,惨声道:“那岂能耽搁?再晚些便来不及了。” 三芝道:“眼下上报,未免仓促,不如今年作罢,来到明年再试不迟。古往今来,入门四年而升入三层之人万中无一,师弟纵然着急,也半分勉强不得,反而易受那池水所伤,半年难以复原。” 白素驳斥道:“不勉强,不勉强。你不懂少女心思。”一推盘蜒,道:“只顾着说话,别忘了赶路。” 盘蜒拔足飞奔,众人紧紧跟上,不多时入了天门,过天桥云池,来到雨崖子道观中,一进屋,便见到陆振英站在门前,眸光盈盈如水,满目相思之苦。盘蜒喊道:“振英!” 陆振英登时流下泪来,如痴如醉,既不说话,也不迈步。盘蜒上前将她揽腰抱起,陆振英这才又哭又笑,话语间不知所云。 盘蜒道:“我这人什么风浪没见过?你替我担心,岂不害自己受苦?下次万万不可如此。” 陆振英喊道:“你....你还怪我?分明是你胡闹任性,不告而别。一天两天,倒还罢了,长此以往,我怎受得了?” 盘蜒心知此刻不可驳斥,连连认错,握她小手打自己耳光,运足内力,下手颇重,陆振英这才心疼起来,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但又想起周围全是道人,不由得面红耳赤。 雨崖子袖袍一拂,内劲传来,如一堵无形墙壁,将两人分开,说道:“道家清修之地,岂能行猥亵之事?你们给我收敛了!” 陆振英满脸通红,退后几步,低头道:“弟子...俗心未了,师伯教训的是。” 盘蜒也道:“徒儿知错了,还请师父恕罪。” 雨崖子脸如玉雕,不喜不怒,说道:“你二人见也见过了,振英师侄还请自便。”竟已下了逐客令。 陆振英“啊”地一声,哀求道:“弟子能否在此多留几日?我与盘蜒哥哥....” 雨崖子斥道:“我道观之中,岂是男女私交之地?我对盘蜒期许极高,若被你耽搁,铸成大错,岂不可惜?而你也乃海纳派杰出女子,不图增进修为,反沉迷男色之中,当真是执迷不悟,愚蠢之极!我说啦,若盘蜒不登飞升隔世第三层境界,你二人便不许见面。” 盘蜒求情道:“师父,咱俩.....” 雨崖子对陆振英说道:“你再不走,我可要动手撵人了。还是要我找鲲鹏、张千峰过来?” 陆振英无可奈何,她见了盘蜒,已喜出望外,一时心满意足,说道:“那盘蜒哥哥,诸位长辈,我就此告辞了。” 盘蜒抢上一步,在她耳边快嘴说道:“不过三天而已,长不了的。” 陆振英料不到他有意今年会试,惊喜喊道:“你今年真要一试?可别太急了,我...我忍耐得住,也知道你不会....不会变心。” 盘蜒点头道:“我自然信得过你,但你又何必多加忍耐?” 陆振英羞涩一笑,说道:“那我静候你的消息。”说罢告退而去。 盘蜒又对雨崖子恭敬问好,全了礼数,雨崖子嗔道:“你有了心上人,师父自然次她许多了。为何先与她搂搂抱抱,不向师父施礼?” 盘蜒心下好笑:“原来师父也喝这醋,真如老娘见了媳妇儿一般。”忙跪地用力砰砰磕头,脑袋顿时红肿。雨崖子心下不舍,说道:“谁稀罕你磕头了?又笨又蠢,我怎会教出你这般徒弟?”手掌虚托,将盘蜒扶起,仔细打量盘蜒脸色,见他精神不差,心中好过了些。 白素极为热心,说道:“盘蜒,今年会试你跑不了啦,我这就替你报名。” 雨崖子道:“且慢!不可临时起心,急躁而行,当此事为儿戏么?”指着天珑道:“这小道童是谁?” 盘蜒道:“回禀师父,她乃凡间江湖中‘天外剑’一派的姑娘,在弟子眼皮底下受恶人加害,中了奇毒,须得以炼丹房中灵丹妙药食补医治。” 天珑忽然跪倒在地,磕头道:“道长开恩,救我一救。”盘蜒知天珑素来天不怕地不怕,对万仙更不瞧在眼里,陡见她跪拜,不禁吓了一跳,却也佩服她甚识时务,并不固执。 雨崖子面冷心软,见她如此,霎时怜惜起来,说道:“原来是个漂亮丫头,怪可怜的。她脸上是.....”逮着天珑,问东问西,天珑本言语粗鄙,跟个蛮子一般,但此刻娇滴滴的答话,反而更惹人同情。 白素朝盘蜒使个眼色,打手势道:“我替你报名去也。”盘蜒心里千万声道谢,朝她连连作揖,白素眨眨眼,悄悄跑了。 雨崖子将天珑交给一精通医术的弟子法相,说道:“带她去炼丹房中,对症下药,她脸上身上这些纹身,也当设法除去。”法相点点头,领天珑下去了。 雨崖子再转向盘蜒,问道:“白素去本宗替你忙活了?你为何如此一意孤行?” 盘蜒道:“是....是弟子硬迫师姐帮忙的。弟子一心只求上进,今年非入试不可。” 雨崖子叹了口气,对旁人道:“你们都下去吧。”众人齐声答应,依吩咐退出大殿。 盘蜒望着雨崖子,见她神色愁苦,楚楚可怜,但眉宇间仍留有喜色,不由说道:“弟子在外不归,也累师父替我担忧了。” 雨崖子身子一震,眼角泛出泪花,盘蜒心中感动,暗想:“师父对我慈爱之情,只怕不下于振英。我盘蜒身在世上,得她二人挂怀,当真何等幸运?” 只见雨崖子面颊生红,握住盘蜒手掌,说道:“我....我也有许久不听你吹笛,不见你舞剑了,实话实说,我挺想念你的。” 盘蜒道:“弟子不孝,只顾自己,不曾在师父身边陪伴,当真太不像话了。” 雨崖子幽幽叹息,说道:“盘蜒,我要你知道。那陆振英这般年纪,最是喜怒无常,并非佳偶。你若要找一伴侣,万仙中实不乏佳配,便是本派之中,也...也有许多...” 盘蜒心下叫苦,说想:“这可扯远了,师父为何对振英心有偏见?旁人再美再好,与我又有何关?”说道:“弟子眼下心无旁骛,先度过那泉水试炼再说。” 雨崖子忽然发起脾气,甩脱他手掌,说道:“心无旁骛,心无旁骛,你脑子里想着那女子,怎能叫心无旁骛?她容貌确实不差,但我....我门下有几个女弟子,着实不逊于她,你何苦被她迷得死去活来?” 盘蜒道:“是,是。但弟子今日看破红尘,宛如盲人一般,分不清旁人美丑,满心皆是昔日万仙豪杰英姿,以此鼓劲,方可百折不挠。” 雨崖子瞪目道:“什么叫‘今日’看破红尘?那明日呢?” 盘蜒道:“明天也...那个....心无尘埃,后天不近美色,师父若点一点头,我大后天便自宫明志。” 雨崖子被他逗乐,哈哈一笑,但立即忍住笑容,叱道:“在我面前,一样的胡言乱语!”顿了顿,又道:“大后天那会试,你还是莫要自找苦吃。这数月来你辗转万里,奔波不休,最耗体力,如何能撑过仙露泉试炼?我不忍你身受重伤,你给我老实歇着吧。” 盘蜒昂然道:“师父对我厚爱有加,我岂能不知?但大丈夫在世,便不能庸庸碌碌,畏畏缩缩。常言道:‘人所不能,真英雄也。’若一心只求中庸,但行‘力所能及’,又岂是英雄好汉所为?徒儿往昔入门数日,便尝试游江层会试,虽苦,却也乐在其中。” 雨崖子被他说动,刹那间眸光流转,满是敬佩之意,点头道:“想不到你这惫懒孩子,竟也心怀大志?” 盘蜒道:“那是自然。咱们万仙多是混吃等死,虚度光阴之人。徒儿在外见了万鬼行径、凡间百态,知道万仙迫在眉睫,危在顷刻,时不待我,需求上进,绝不愿沦落至这般境地。” 雨崖子不禁喊道:“好!”心下想道:“我只当他聪明俊俏,惹人喜爱,但却是个游戏人间的男子,想不到竟有如此雄心壮志。”一颗心狂跳不止,说道:“既然如此,为师也当助你了却心愿。你有何难处,尽管开口,莫要客气。” 盘蜒喜道:“多谢师父成全。徒儿急于成事,但此事先例极少。唯有振英师妹曾三年而入渡舟,经验老道,徒儿左思右想,唯有向她问询诀窍,方可涉险过关....” 雨崖子气往上冲,怒道:“不许!” 盘蜒惨叫一声,又道:“徒儿这一路上跑断了腿,累弯了腰,浑身都不舒服,师父巧手有力,可否替徒儿推拿经脉,舒缓疼痛?” 雨崖子脸上一红,啐道:“不许!”语气已大为缓和。 盘蜒再道:“师父酿制的莲心玉豆汤滋味儿极佳,可宁神精心,助人睡眠,可否烧些让徒儿喝了?” 雨崖子微笑道:“你这人太过馋嘴,又伶牙俐齿,真....真是一无是处,我懒得理你。你自个儿自生自灭去吧。” 盘蜒愁眉苦脸,哀声叹气,便往外走,雨崖子又道:“你....你若真要喝那莲心玉豆汤,我....我明日便熬上一些,你自个儿过来喝吧。” 盘蜒心想:“师父终究待我极好。”千恩万谢,回屋去了。 ------------ 十七 朝夕之池不知深 三日之后,盘蜒随雨崖子、白素、吕流馨三人前往危途山。盘蜒与吕流馨一见,稍觉尴尬,但吕流馨却笑盈盈的,丝毫不以为意。 她道:“盘蜒师兄,听说你与那位陆振英姑娘好上了?” 盘蜒颔首道:“正是如此,师妹消息倒也灵通。” 吕流馨道:“这位陆姑娘乃是一位众星捧月,人人夸赞的宝贝,师兄难道不怕惹恼一众男仙,遭人围追堵截么?” 盘蜒道:“既然自称仙长,便犯不着为此争风吃醋,我倒瞧瞧谁人如此小鸡肚肠,为此寻衅?” 吕流馨哼了一声,说道:“那陆姑娘容貌是美的,人品也是好的,但偏偏有一桩毛病,倒让我老大瞧不起了。” 盘蜒无心接口,索性充耳不闻,吕流馨见他不理自己,心下暗恼,追上几步,大声道:“她这人眼光太差,偏偏瞧上你这油滑之人。我当年将你弃了,心中好生庆幸。她却偏偏当做珍宝,念念不忘。嘿嘿,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瞧她呀,这点便远远不如我。” 盘蜒道:“师妹说的极是,青菜萝卜,各有所爱,此事也怨不得振英。” 吕流馨不依不饶,又道:“你不是与她为义兄妹么?如今怎能勾勾搭搭,做尽香艳之事?” 盘蜒淡淡说道:“登入万仙,两世为人,前世已不必计较了。况且我与她并未...并未同床而眠。” 吕流馨大笑一声,说道:“你这话全无道理,照你这么说,便是亲兄妹,亲姐弟,或是亲母子,皆可结缘?那岂不是成了禽兽不如的....的混账了么?” 雨崖子道:“馨儿,不得口出污言!”吕流馨道:“是!”朝盘蜒斜视一眼,眼神满是轻蔑。 雨崖子见盘蜒神色平静,不露喜怒,点了点头,说道:“盘蜒,你师妹这几句话说的太冲,却也并非毫无根据。今日试炼,无论成与不成,你都当反思这段情缘,有益有害,心中当有所觉悟。” 盘蜒道:“多谢师父、师妹指点。”依他以往巧舌如簧的本事,定然反唇相讥,非与吕流馨吵起来不可,但当下他却沉默寡言,变得惜字如金,可见对此次试炼何等看重。 雨崖子又道:“馨儿,你这一年来进境如何了?何时能尝试这三层会试?” 吕流馨神色一变,忙道:“师父放心吧,馨儿用功勤勉,进展不小啦。” 雨崖子望向白素,见她面露苦笑,心中一动,握住吕流馨手掌,内力一吐,霎时在吕流馨经脉中流转一圈,只觉她仙法内力竟毫无进展。雨崖子皱眉道:“馨儿,可是练功遇上阻碍了?若你白素师姐答不上你的疑问,可尽管来找我。” 吕流馨神色苦恼,嚷道:“师父,我....我有许多不明白之处,但白素师姐诸事繁忙,我也.....也不敢劳烦她,只能自己瞎琢磨。” 雨崖子对白素道:“白素,你这当师姐的,怎地不多关怀关怀馨儿,反对那陆振英如此照顾?我不曾说过,要你以相助馨儿练功为主,多费心一些么?” 白素再忍耐不住,说道:“回禀师父,并非我不传她功夫,馨儿师妹近一年来,陪九歌派几位男弟子游山玩水,追风赏月,我想找她,也多半找不着。此事一众门人都曾目睹,还请师父明鉴。” 雨崖子厉声道:“馨儿,可有此事?” 吕流馨身子发颤,脸色惊恐,说道:“师姐,你怎地....怎地这般说?我何尝得罪过你?你为何要编造....我的不是?” 白素道:“我为人如何,众所周知,这话假与不假,倒也不难查清。似你这般情形,我也见的多了,算不得什么坏事,但误你修为,委实不小。师父门下弟子,各个儿少说也踏入渡舟一层,我不忍师妹就此荒废,非师父出面开导你不可。” 雨崖子愣了片刻,柔声道:“馨儿,那九歌派不在六大派之列,但人数最多,各个儿不务正业,乃是轻浮子弟。你初入万仙,易上当受骗。从此以后,你与盘蜒一样,不入渡舟,不得谈情说爱。” 吕流馨怏怏道:“是,师父。” 雨崖子又对盘蜒道:“你瞧见了?盘蜒,耽于情事,便易分心。馨儿天资之高,绝不在那陆振英之下,如今却原地驻足不前,便是由此而起。” 盘蜒心想:“师妹沉迷其中,我却收放自如,其中差异,不可以道里计。”但转念又想:“切不可因此耽搁振英修为,如何取舍,倒是一桩难事。” 说话间,三人到了危途山,走过悬空古桥,转入山中,步入山谷,又见池水与一众仙家。此次主持仙使乃是海纳派海平老仙,他神色和蔼,鹤发童颜,一身灰袍,盘膝坐一大石上。 盘蜒见陆振英、东采奇皆在对面,一齐朝他眨眼微笑,他先吃了一惊:“莫非振英要登飞空?这也太快了些。”但立时明白过来:“原来是采奇这丫头要入渡舟,振英不过是相陪。” 过了不久,海平道:“众弟子既已齐聚,还请下水试炼。” 盘蜒等了数轮,众人上上下下,至他入水,陆振英一双眸子清光流转,睫毛颤动,似极为担心。雨崖子对盘蜒道:“心如止水,不可有所波动。这渡舟试炼远比游江要难,人心中会生出莫大恐惧,稍抵受不住,便受重伤。” 盘蜒答应一声,脱去衣衫,步入水中,耳听周围众人议论纷纷,大多恶语相向,盘蜒心想:“那湮没在下头等我,那是仙殇遗留的神识。我本非去会他不可。” 池水没过耳朵,似浪涛冲岸,似万马奔腾,盘蜒眼前一黑,登时人事不知。 他伏在地上,隐约又听见海浪潮汐之声,他四肢渐渐恢复力道,想要站起,忽然间,他喉咙一紧,剧痛之下,被那湮没举了起来。 盘蜒知那湮没恨自己数次作弊,有意取自己性命,喊道:“等等!”但湮没手掌伸出,抓向盘蜒心脏。盘蜒死命抓住湮没粗臂,运转幻灵内力,两人体内皆有仙殇残留魂魄,霎时心灵相通。湮没虎躯发颤,退后几步,将盘蜒放下,说道:“你....你....”声音模糊,如云中闷雷一般。 盘蜒脑中乱作一团,感到湮没那儿传来无穷无尽的悔恨痛苦,确与那仙殇一样。这情感来自数十万惨死者,他们残魄涌入仙殇脑中,由魄化魂,仙殇由此得了神力,可与阎王抗衡。 你救了世道凡间,世道凡间却害了你。 盘蜒大声喘气,嗓门嘶哑,海水、汗水、泪水混在一块儿,沾满脸颊,他看着湮没,见湮没形貌渐渐清晰起来,那正是仙殇,但却比仙殇要强壮精神的多。 湮没道:“原来是你,难怪举动古怪,隔了许久,你终于回来了?” 盘蜒道:“我并非仙殇,他已经死了,是我...助他解脱。他魂魄依附在我身上,我记得一些....零碎往事。” 盘蜒记得仙殇悟得的法门,记得那洪水猛兽般的苦楚,他还记得仙殇取胜时的快乐,最终惨死时的绝望,有苦有甜,但混在一块儿,反而更受煎熬,若是常人,早就被这万千思绪逼疯了。但盘蜒却仍好好的,又或者他早已疯了? 你与万仙门人有说有笑,不动声色,似已忘了那仇恨。你还想摧毁万仙吗? 盘蜒只觉这念头很有趣,但未必真会这么做。 你答应霜然过什么?你全忘了吗? 盘蜒不曾许下诺言,他仍在迷茫,仍看不清自己的心思,还有血云的心思。那罪孽是菩提等人犯下,与旁人未必有关,万仙正在腐朽,正在败坏,盘蜒若能让它重生,不胜过将其粉碎么? 湮没将手按在盘蜒灵台穴上,感知盘蜒诸般念头,他哆哆嗦嗦,蓦然愤怒有如山崩地裂,难以遏制,过了许久,他却又镇定下来,神色麻木。 盘蜒问道:“你为何会在这儿?听说你本不在此处。” 湮没道:“鸿源察觉到了仙殇,冥冥之中,天地自有安排,从仙殇中剥离小半魂魄,镇守此地,制衡妖气仙气。我亦被困在此,是个狱卒罢了。” 盘蜒苦笑道:“我也觉得你好生多余,在此孤苦伶仃,穷极无聊。” 湮没道:“不无聊,不无聊。留在此地,时时见万仙、万鬼之人来来往往,心惊胆颤,断手断足,留名书册,扭曲性情,倒也有趣,但万料不到.....万料不到万仙如此卑鄙,竟将他活活烧死!”他本不知仙殇下场,此刻得闻,刹那间面目凶恶,五官扭曲,如同地狱恶鬼一般。 盘蜒忙劝道:“你....可是要报复万仙门人么?此事唯独与宗主菩提等寥寥数人有关,旁人并不知情。” 湮没垂下脑袋,说道:“我受天数制约,仅在鸿源之海把守天门,以防逆乱之徒,奸诈妖人,不可随意伤人,更不可由此脱困,但你赐我神智清醒,忆起往事,湮没感激不尽。” 盘蜒干笑几声,说道:“那坏规矩的便是我,但咱俩同病相怜,还是...手下留情吧。” 湮没道:“你若不重创身躯,或在册中留名,便无法从此离开。此乃原理命数,违背不得,我欲饶你,但也无法放你。” 盘蜒呆了半晌,伸出手来,说道:“自个儿动手,唯有加倍疼痛,还请兄弟代劳。” 湮没本不能伤遵守规矩之人,但盘蜒早闹得天翻地覆,湮没见盘蜒甚是诚恳,点了点头,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柄砍刀,刀锋寒光流动,阴气袭人。 ------------ 十八 看透百态如梦醒 盘蜒胸肺间呼噜噜大喘,哆哆嗦嗦睁开眼来,见雨崖子正轻按他印堂、太阳二穴,盘蜒问道:“我...我手脚....” 雨崖子笑道:“手足断而复原,你眼下已度过头一遭难关啦。” 白素道:“这几年是怎么了?接二连三的冒出这等速成之人,莫非这池水威力大不如前了么?” 雨崖子道:“盘蜒确有出息,人又聪明,若肯静下心来练功,这般也不稀奇。” 盘蜒不知所云的嘟囔几声,朝水池对岸张看,只见陆振英与东采奇击掌相庆,欢喜至极,东采奇在陆振英耳畔说笑,陆振英面色娇羞,却也有几分自豪。盘蜒见她开怀,心中自也温暖。 其后东采奇踏入水池,沉浸许久,手足受创流血,引起一片哗然。有人道:“海纳派该当中兴,这女弟子倒比男弟子有出息多了,先是陆振英,再是东采奇,可并称绝代双娇而无愧。”又有人道:“神藏派也不差了,那位吕流馨姑娘也是罕见之才。而盘蜒这小贼虽可恨,倒也有几分真功夫。” 另一人愤愤说道:“他准使奸诈诡计,蒙混过关,莫非是发觉这池水有空子可钻?” 众人一齐点头,各抒己见,推想池水破绽所在,便无人说盘蜒以真功夫过关。盘蜒本不在意,但陆振英却听得清楚,不禁与身旁人争论几句。一众男弟子反而更是起劲儿,加倍添油加醋,念叨盘蜒种种不堪。陆振英气的浑身发抖,唯有听之任之,掩耳避开。 盘蜒见陆振英受自己连累,心下惶急,但那湮没与盘蜒互传心智,他脑中仍满是无数冤屈悲痛之情,浑浑噩噩,悚悚不安,这么一乱,便又昏了过去。 又过一会儿,他神智复归,见自己身在一阁楼之中,周遭约有十来人,其中八人乃是二阶层至三阶层的参试弟子,其余则是考官,正等候渡舟一层擂台比武。盘蜒翻身坐起,见东采奇正与旁人交谈,众人神色各异,但眼神皆颇为谨慎。 东采奇见他醒来,嘻嘻笑道:“盘蜒师兄,你好大的本事。” 盘蜒道:“恭喜师妹度过难关,待会儿还请手下留情。” 东采奇道:“咱俩未必能碰的上,就算碰上了,我也舍不得伤振英师妹的好哥哥。”说罢又微笑起来。 盘蜒仍有些昏昏沉沉,说道:“振英她...她为我受气了,我好生过意不去。” 东采奇道:“你这重色轻友的小子,我也替你辩驳吵架,你怎地不谢谢我?” 盘蜒忙道:“师妹维护之恩,我定....定铭记不忘....” 东采奇在他身边坐下,低声道:“当年咱俩比武招亲,何等好玩?我至今想起,仍不禁傻傻发笑呢,不料眼下你却先与师妹好上了,你说这世事古不古怪?” 盘蜒忽然变得笨嘴笨舌,想来是湮没思绪未散之故,只说道:“险些....害了采奇姑娘,当真对不住。” 东采奇啐道:“你那是救了我,否则我早被那玉郎害了,为何要说对不住我?”想了想,又道:“其实我欠你恩情不少,为你出头,也是情理中事。” 便在这时,有考官道:“神藏派盘蜒、海纳派江岸,你二人上擂比试,胜者可登渡舟之阶。” 那先前与东采奇交谈之人过来说道:“小师妹,我这就与盘蜒兄去了。” 东采奇叹道:“这可真有些为难了,一个是我同门师兄,一个是我凡间挚友,我也不知自己该盼谁取胜。” 那江岸微笑道:“都说女生外向,师妹有此心思,师兄我好生伤心。” 东采奇道:“非要我向着你么?你俩还是凭真功夫取胜吧。” 盘蜒喃喃道:“真功夫?真功夫?”率先走出阁楼,穿过一满是绿树鲜花的长廊,来到擂台之中。 只见周围坐着满满一圈人,比之前年更为熙攘,气氛热烈,人声嘈杂,这游江层比武自然比涉水层要精彩许多,故而更受关注。 江岸从后赶上,踏上中间四方石台,说道:“盘蜒兄,听闻你足智多谋,手段奇巧,而神藏、海纳两派素来交好,今日正要领教你的神功了。” 盘蜒道:“足智多谋?不,不,此次....当以真功夫取胜。”他仍有些迷迷茫茫,不清不楚,脑子里反反复复只是那“真功夫”三字。 江岸喝道:“有僭了!”朝前一冲,手中长剑突刺,剑上布满罡气,乃是海纳派“苍穹剑法”,这一剑来势飞快,但又蕴含变化,似从上而下,又似由下而上,当真刚猛柔韧,兼而有之。 盘蜒拔出宝刀,斩向江岸长剑,铛地一声,江岸兵刃折断。江岸“啊”地呼喊起来,抛了长剑,施展巧妙身法,如风如火,妙招层出不穷,威力丝毫不减。看台观者反而大声骂道:“倚仗兵刃之利,算什么本事?”“老子最看不惯这人,怎地没人将他宰了?” 盘蜒耳中嗡嗡,宝刀旋转,守住门户,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江岸见盘蜒随手出招,次次都防得恰到好处,若自己攻得太急,反而易陷入困境,难以脱困,不住盘算其中关窍。 又斗少时,江岸大喝一声,疾冲进去,冒险去夺盘蜒宝刀,去势太急,反而浑身都是破绽,盘蜒若要伤他,此刻已易如反掌,但他心道:“他是振英师兄,我重伤此人,岂不令她为难?”心底犹豫,唯有暂且退后。 忽然间,江岸袖袍一抬,嗖嗖声中,数十枚尖锥朝盘蜒胸口刺来,盘蜒大吃一惊,卷过宝刀,左右一振,将尖锥尽数挡开。但江岸右手一推,掌力如铁锤般打中盘蜒左臂。 盘蜒痛呼一声,脚下错乱,江岸仰天大笑一声,同时手指一扯机关细线,他胸前“铮”地一声,又飞出一枚圆弹,那圆弹正中盘蜒,砰地炸裂开来,刹那间黑烟烈火将盘蜒裹住,盘蜒在地上翻滚,大声咳嗽,连呼喊声都发不出来。 原来这江岸一直对陆振英、东采奇二人喜爱有加,自两人一入门起,他便关怀备至,热忱呵护,只盼有一日能将这两人相继夺到手中。谁知数月之前,他得知陆振英与盘蜒结情之事,心中怒火直是难以形容,待见东采奇也对盘延颇为偏袒,更是满心恶毒残忍的念头。 他投入万仙之前,曾是江湖上一神机门中出类拔萃的巧匠,非但武功精强,机关手艺更是首屈一指。为对付盘蜒,早预备诸般厉害暗器,一旦动手,非将盘蜒置于死地不可。这手段本毫不光明正大,若对付旁人,怕惹来众怒,倍受指责,然而招呼在盘蜒身上,乃是让他自食恶果,以暴制暴,绝无人会说他半句。这时在擂台上遇见盘蜒,便毫不犹豫的使了出来。 顷刻间,擂台周围静了下来,人人注视战况,听盘蜒呼吸艰难,身躯滚动,竟都觉得盘蜒有些可怜。陆振英忽然站起,哭喊道:“盘蜒哥哥!”观众听在耳中,更是有些不忍。 江岸蓦然醒悟:“不能杀他,否则这比试便算我输了!”正想上前熄灭火焰,但见盘蜒身上飘开一层白雾,迎面吹来,极为寒冷,江岸大惑不解,朝后退开数丈。白雾缓缓飘动,盘蜒在雾中站了起来。他袍子被烧的破破烂烂,脸上也有大片焦黑,但性命却是无碍。 江岸嘿嘿一笑,说道:“盘蜒兄弟,这又是什么奇特手段?”心想:“他受伤极重,已不是我的对手。况且我还有暗器未曾使出,只需小心他奸计,此战稳操胜券。” 盘蜒神色淡然,说道:“江岸兄功夫了得,让我大开眼界,始料未及,好生令人钦佩。” 江岸道:“咱们明人不说假话,你老兄以往诸般劣迹,比我可恨百倍,我这叫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你还真别抱怨。” 盘蜒望向台上,见陆振英身躯发抖,心中悲伤、痛苦、怜爱、恐惧一阵阵传达过来,他心想:“我岂能再让她担心?我岂能再让她为我烦恼?不,不,万万不可。非但不可如此,我还要让她为我欢喜,为我骄傲,一辈子颜面有光。” 盘蜒对江岸说道:“先前采奇师妹说:‘要以真功夫比试’,这话果然有理。” 江岸见盘蜒镇定自若,倒也不敢急躁冒进,他既然已尝到暗算的好处,便极为依赖此法,暂时不做他想,脑袋望向看台,惊呼道:“振英师妹,你莫做傻事!” 盘蜒一转头,江岸趁势启动机关,双臂急响,数十道黑影飞向盘蜒胸口,这暗器以机括触发,飞速极为惊人。 盘蜒手持弯刀,刀锋一抹一切,击中暗器,一个不漏,那暗器登时倒飞出去,江岸不禁“咦”的一声,慌忙后撤,但盘蜒使太乙手法,刹那间暗器分布成“飞蜂阵”,所谓当局者迷,江岸压根儿分不清那暗器来势,大声惨呼之中,被暗器刺中手足,踉跄几下,滚倒在地。 台上众人中不乏万仙高手,见盘蜒使刀手法柔和至极,力道精细入微,竟在眨眼间运数十种劲力,将暗器如原样击回,去势唯有比原先更快更准,却又不伤江岸要害,这乃是货真价实、神乎其神的绝艺,无法投机取巧,莫说渡舟一层中鲜有人及,便是在第四层中,又有几人能够做到? 江岸惊呼道:“我认输,我认输,盘蜒兄莫要加害!” 盘蜒凌空一抓,江岸身上暗器悉数飞起,落在一旁,再朝众人作揖,就此下场,竟不发一语,但言行得体,甚合仙家气派,便是千言万语也远不及他方才举止。众看客心中敬佩,小声议论,言语中已皆是溢美之词。 陆振英见情郎大显身手,一扫数年来怨气,心中甜蜜,坐回原处,不由得痴痴笑了起来。 ------------ 十九 寒星冷光透骨来 有考官将那江岸抬了下去,海平老仙身居高台,见门下弟子落败,神情依旧死气沉沉,示意众考官莫要耽搁,继续比武。 随后乃是一九歌派弟子与法剑派弟子相斗。九歌派第一层涉水弟子在各派中数目第一,但仗着身子骨异于常人,纵情享乐,恣意妄为,大多就此荒废了。只是九歌派中才子佳人极多,所求美学艺术,成就竟也不小。万仙各派中道观、宫殿、阁楼、小筑、乃至花草庭院、字画雕刻,皆出自九歌派之手,是以此派虽武学上毫无建树,但万仙之中,各派于其并不排挤。 那九歌派门人武艺倒颇为了得,乃是九歌派罕见的上进之人,饶是如此,仍不是法剑派那人敌手,数招间便败下阵来。法剑派门人斜视盘蜒,露出冷笑,乃是挑衅之意。盘蜒心想:“我怎地得罪你了?你那派的千灵子与我交情极好,以此算来,你不得对我恭恭敬敬的?” 殊不知千灵子顽童一个,在派中令众人极为头疼,武功越高,惹祸越多,众门人不知千灵子与盘蜒关联,纵然知道,也不放在心上。倒是盘蜒前些年以诡计击败信君,得罪法剑派不小,至今在小一辈中对他仍极有偏见。 两人下场,东采奇与一圣阳派弟子登台,那人一副公子哥打扮,身着结绿红袍,宝剑流缨,头戴华冠,真是仪表非凡,名曰昆佩玉。盘蜒暗想:“这人名叫佩玉,果然穿金戴银的,万仙虽乃出世之人,但从来不缺银两。这自是那九歌派的功劳了。” 东采奇朝那人施礼道:“昆佩玉师兄,还请指教。” 那昆佩玉与大多万仙门人毛病一般,见了美貌少女,总要调笑几句,当即淡淡一笑,说道:“当此青山绿水,风景奇美之地,你我二人相遇,岂非有缘?” 东采奇心下大叫倒霉:“我以往遇上玉郎,被他花言巧语骗得极惨,真叫命中背运。谁知来了万仙,十步便是一个玉郎,老天爷当真不开眼了。”她暗暗气恼,脱口说道:“有缘,有缘,我手中长剑与你屁股有缘!” 昆佩玉脸上变色,说道:“师妹如此神仙般人物,为何口出粗言?啊,是了,是了,师妹入门不过四年,仍脱不了俗世庸恶之气。正所谓近兰者熏香,近鲍者恶臭,师妹若真欲登大雅,还当与我好好结交结交。” 话未说完,东采奇一剑朝昆佩玉袭来,昆佩玉拔出宝剑,转个剑诀,将那一招化解。东采奇娇叱一声,剑上星光流离,化作两道寒雾,涌向昆佩玉,昆佩玉惊呼一声,剑上火焰灼热,去挡那寒雾。他这真阳神剑功夫威力不大,而东采奇的寒星剑乃是太古神物,寒气凌厉,席卷而至,昆佩玉剑上火焰登时熄灭。 昆佩玉大喊:“这是海纳派的功夫?”他毕竟武功不俗,眼见不敌,迈步奔出,动作仍颇为潇洒。 东采奇操纵寒雾,左拦右堵,将昆佩玉围住,说道:“我海纳派名言‘海纳百川’,派中武学渊博,今天便让你开开眼界。” 昆佩玉见她寒星剑散耀流辉,漂亮至极,灵机一动,说道:“是了,你徒仗宝剑之利,算什么本事?莫非你那张千峰师父别的不教,只教你谈情说爱了?” 东采奇听他辱及张千峰,当真怒从中来,说道:“好,那我便用师传武功斗你!”一甩长剑,散去寒雾,使一招“万乘雄主”,剑刃真气扫荡,左右摇摆,径取昆佩玉额头。昆佩玉见她功力不凡,不敢怠慢,还一招“参差不齐”,一剑刺出,霎时变化多端。 东采奇这些年在张千峰教导下苦练飞升隔世功,又受寒星剑上寒气历练,一身仙气极为扎实。只是她入门时日太短,侧重内力,便顾不及拳脚兵刃功夫,但她曾得盘蜒传授太乙奇术口诀,佐以张千峰的伏羲八卦法术,两者相融,竟发挥出极大威力。 此刻与强敌激战,她出剑之时,剑如有神牵鬼引,时而卷曲,时而玄直,自然而然便生出诡异变化,心念稍稍一动,长剑便遂她心意,将敌人剑招一一拦住。她功力胜过昆佩玉,心诀更是了得,斗了五十合,她一招“骊龙宝马”,身子前倾,剑隐左右,忽然已点中昆佩玉右手手腕,昆佩玉长长一声哀嚎,声音凄惨无比,落下长剑,不及认输,掩面跑下场去。 东采奇还剑入鞘,转了一圈,朝众人作揖,周身寒星霜雾,闪闪发光,真如冰雪仙子一般。观众看得甚是痴醉,顿时响起满堂赞叹,有人道:“这姑娘天资卓绝,何尝比她师妹差了?”“不错,她内外兼修,人又漂亮,当真惹人怜爱。”刹那间人群谀词如潮。 她走下擂台,站在盘蜒身旁,笑道:“盘蜒师兄,你将咱们那江岸伤的好惨。”盘蜒打擂之时,她并未出来,是以不知原委,而后详问江岸,江岸便将盘蜒说的极其不堪,手法卑劣。东采奇虽不尽信,但心中总有些不喜。 盘蜒察觉有异,皱眉道:“那江岸是怎么说的?” 东采奇道:“他说你突施冷箭,放出暗器,他一时不查,才会落败。” 盘蜒冷笑道:“倒打一耙,贼喊捉贼,他还好意思说?那暗器来自他身上,就凭他所学这点粗浅功夫,我还不屑用暗器对付他。” 东采奇眉头一挑,说道:“你是说咱们海纳派功夫粗浅么?那你怎地被....烧成这幅模样?” 盘蜒道:“师妹武功自然是好的,振英也比我强得多了。只是那江岸却无半点过人之处,若非我稍有分心,他怎能伤我毫毛?” 东采奇自知武功仅比那江岸稍高一筹,听盘蜒这般说,心下不服,低声道:“好,那咱俩待会儿决一胜负,分个高低,你可莫输给法剑派那人。” 盘蜒笑道:“我怎会落败?还是师妹你多长些心吧。莫要旁人言语相激,你便舍长取短,非要以剑招取胜,殊不知战阵之上,无所不用其极,可别败在旁人手上,白说大话。” 东采奇恼道:“你瞧好吧,我既然放下话来,便绝不落空。” 两人吵了几句,便凝神观战。台上此刻乃是一苦朝派人物,一圣阳派人物交手。苦朝派手持熟铜棍,圣阳派则使真阳神剑。那苦朝派弟子初时不利,但越战越勇,终于一棍劈下,内力有如巨石飞落,将圣阳派那长剑打得寸寸折断,就此获胜。 东采奇暗暗心惊:“这苦朝派的大汉如此厉害,我非用寒星剑方可取胜,否则岂不是被盘蜒师兄取笑?”她与盘蜒交情极深,虽然吵嘴,但也并不含恨。 考官又道:“神藏派盘蜒,法剑派阿阳!” 东采奇嗔道:“你可打起精神,否则待会儿可碰不了头。” 盘蜒点一点头,踏上几步,飘然登场。那阿阳掣剑在手,说道:“盘蜒,当年你击败信君,手段何等卑鄙!他乃是我至交好友,彼时一败,他至今郁郁不乐,恨你入骨。此仇我非报不可。你有何毒药迷粉,尽管使出来吧。” 盘蜒礼数周全,朝他躬身抱拳道:“俗语云:‘胜败乃兵家常事’,一时挫折,何足道哉?那位信君虽历大败,但若能由此开悟,识破战局中诸般诡计,岂非因祸得福,颇有助益么?我猜他眼下已踏入第二层了?” 阿阳道:“饶是如此,却也晚了一年,盘蜒,你为人如何,大伙儿都心中雪亮,就莫耍嘴皮子功夫了!” 盘蜒道:“此言有理,正该这样。” 阿阳双手一分,左右各一柄宝剑,左蓝右绿,大喊一声,蓝剑如飞沙走石,绿剑如水波涟漪,身子急转,一阵猛攻,正是法剑派的独门绝学“沉浮宝剑”,当年千灵子曾以此招对付冥坤,一时大占上风,这阿阳功力虽不及千灵子半成,但这招式威力太强,一旦使出,真有独闯龙潭之势。 盘蜒挥刀劈落,竟透过旋风般的剑招,斩向阿阳头顶,阿阳吓出一声冷汗,硬生生停止,遽然后撤,躲开这一招,喊道:“你这月明宝刀有何神效?为何能破我剑法?” 盘蜒道:“笑话!你招式变得再快,总不见得密不透风,为何说我仗着宝刀之威?” 阿阳一咬牙,再度一跃,双剑如虎牙分布在侧,忽而交错在一处,乃是一招“虎口拔牙”,盘蜒再出一刀,刀生幻光,又已笼罩阿阳脑门。阿阳心下惊骇,此时已不能再退,身子一侧,右剑一移,左剑一挡,又是一招“翔尾鸿翼”。 这一下变招极快,已是阿阳看家本领,盘蜒眼见不敌,只得后退。阿阳大喜,剑上真气贯通,两道剑风破空而出,他提防盘蜒诡计,急于取胜,这一招已顾不得盘蜒性命。 忽然间,盘蜒以极快手法左右挥刀,铛铛两声,将那两道剑气弹开,随后左掌探出,竟从阿阳剑网中透过,抓住他手腕,轻轻一转,阿阳怪叫起来,只觉天地颠倒,身躯腾空,被盘蜒摔了出去。他落在擂台边上,恰好没摔到外头,再看盘蜒,左手持着一物,已将他那蓝剑夺下。 阿阳汗水涔涔,又惊又怕,不敢相信自己双眼,暗想:“这一夺怎地如此快法?他眼力怎地这般精准?他刚刚那一扔轻描淡写,实则内力雄浑至极,我如入漩涡,竟全然身不由己。这不是奸计,而确确实实是极上乘的功夫。” ------------ 二十 苦尽甘来再夺魁 盘蜒道:“阿阳师兄,咱们还需比下去么?” 阿阳脸色惨淡,摇头道:“罢了,我不是你的对手,心服口服。”说罢怏怏走下擂台。众仙多有识得这阿阳之人,知他极为要强,不料此刻却亲口自认不敌。有见识高明者瞧出盘蜒修为深湛,这一手奥妙难述,也有那眼力差劲者便胡乱猜测道:“莫不是盘蜒捉住阿阳把柄,强迫他认输败走么?” 盘蜒再瞧瞧陆振英,见她也目不转睛的凝视自己,两人相视一笑,陆振英举起小手,抱拳向他道喜,盘蜒点了点头,昂首阔步的退了场。 他走过东采奇身旁,东采奇有心较劲,说道:“你莫要吹嘘,本姑娘正要显本事呢。” 盘蜒道:“我明明什么都没说,何来吹嘘之事?” 东采奇道:“你一撅屁股,我便....瞧你那洋洋得意的嘴脸,我还看不穿你的心思么?” 盘蜒哈哈笑道:“姑娘若能取胜,自然随你嘲弄,眼下却徒逞口舌之勇,有何益处?” 东采奇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说道:“当初比武招亲,你也没赢我,眼下更赢不了啦。” 盘蜒暗道:“得亏输了,若赢了还了得?你岂不成了我老婆?”指了指石台,示意那苦朝派门人已在等候她了。 东采奇不敢疏忽,倒持寒星剑,朝那人作揖道:“这位师兄,有僭了。” 那苦朝派弟子短发黑脸,膀大腰圆,极为粗壮,与其余万仙门人穿着打扮皆格格不入,但其门中半僧半道,精研武学,弟子武功在各派中极为出众,地位尊崇。此人叫做清荒,神色肃然,也作揖道:“师妹有僭了。” 东采奇暗暗小心,先虚晃一招,长剑轻颤,乃是“凤点头”的妙招。清荒高举熟铜棍,“呼”地一声砸落,竟如犀牛狂奔,巨力惊人。东采奇心下斥道:“好生无礼!”只得避开,找寻此人破绽。但清荒收势极快,旋即第二招已紧跟而至。东采奇脾气上来,横剑格挡,铛地一声,虎口剧痛,险些长剑脱手。 她心慌意乱,只得绕着那清荒游斗,寻破绽出招,清荒全不给她喘息之机,铁棍连连袭来,一棍快胜一棍,东采奇委实躲避不开,又接一招,两人硬碰硬互拼,陆振英胳膊酸麻,脚下有些踉跄。 盘蜒忽然道:“主为迫,客为掩,风行扶摇,是为神动。当找阳光投影之处,离兑相和之处。魔猎之事,犹在眼前,岂能相忘?” 东采奇“咦”了一声,心想:“他这是要我运太乙奇术,阳光投影,是为躲避遮掩,风行欺主,乃是神谕,他是让我奔走如风?是了,是了,太乙奇术,本意便是逃避躲闪。那清荒力道再大,攻得再急,但棍棒打在风上,又有何用?我当初是怎地躲过那魔猎的?” 这太乙奇术隐隐与世道格格不入,极易被淡忘忽视,而东采奇这些年钻研万仙功夫,早忘了当年遭遇。盘蜒这几句口诀甚是关键,令东采奇心念转动,霎时想起当年躲避魔猎凶兽时的情景,耳畔风声流转,仿佛那一段救命的仙乐。 她当即随风奔走,足踏掩迫,分辨主客,忽地避开清荒棍法。那清荒用上腰力,“呼呼”作响,旋动熟铜棍,招招相连,宛若狂风一般,只是东采奇轻功巧妙,步伐诡异,既不远离,又不靠近,与清荒棍上招式仿佛化作一体。清荒攻势再如何猛烈,已半点伤不得她。 清荒看似镇定,实则背上已满是汗水,他这“冲飚棍法”讲究收放自如,运转随心,但其棍上力道极大,若要随心所欲,使动起来加倍耗费内力,两人相持许久,他百招之后已显露疲态。 东采奇见状暗喜,蓦然抢上,已闯入清荒门户之内,寒星剑上寒气散发,涌向敌手。清荒正气喘吁吁,吸入一大口寒霜,霎时眼冒金星,腿脚无力,东采奇趁势点出长剑,在清荒手上一触,内劲侵入经脉,清荒低哼一声,铁棍脱手,东采已将长剑架住他脖子。 清荒无奈,咬牙道:“在下功夫不及,多谢师妹指点。” 东采奇忙还剑入鞘,将他扶起,说道:“小妹胜得极为侥幸,何来指点一说?师兄见我是女子,有意相让罢了。”清荒毕竟是修道之人,虽有争胜信念,但败了也不挂怀,朝东采奇行了大礼,倒拖铁棍,就此走开。 台上众仙见东采奇赢得漂亮,足见她机智过人,武功高强,而她取胜之后,言语谦和,也无半分骄傲之态,更是深得人心,引来长声喝彩。 东采奇也不下去,就在擂台上俏生生站着,等候盘蜒。盘蜒静候片刻,听考官说道:“有请神藏派盘蜒,海纳派东采奇上台切磋,一争今年会试状元。” 众人喊声大作,喧嚣震山入云,几乎全是为东采奇鼓劲儿,有人喊道:“盘蜒,你要是再耍诡计,我非宰了你不可!”又有人道:“莫要伤了采奇师妹,否则叫你无法活着下山!” 陆振英心思不定,纠结至极,暗想:“采奇师姐与我要好,有如亲姐妹一般,她若夺魁,我当为她欢喜。但盘蜒哥哥广受误解,正是扬眉吐气的时候,我怎能盼他落败?罢了,罢了,只愿他二人各凭真实本领,力强者胜。” 东采奇趁人声吵耳,低声道:“盘蜒师兄,多谢你那几句指教之言,让我茅塞顿开,方才取胜。” 盘蜒道:“既然约定会师于此,岂能让你逃了?” 东采奇嘻嘻一笑,说道:“我的太乙奇术是你教的,你以为我铁定赢不了你么?我先前未尽手段,如今正要请师兄品评。” 盘蜒笑道:“原来你还藏了一手。” 东采奇道:“那是自然,师兄接招!”寒星剑左右翻飞,宛如飞雪轻风,朝前一指,瞬间飞出一团晶莹光球,霜气如尾,朝盘蜒飞了过去。盘蜒拔刀在手,朝后飘开,但那光球却突然碎裂,轰地一声,面前冰屑哗哗作响,空中浮着霜雾,地上一片霜冻。 东采奇笑道:“你帮我一回,我便让你一招,不出奇偷袭你啦。这招名目叫‘蛇伯雪岭’,先请师兄过目。” 盘蜒点头道:“师妹真乃正大光明的女君子。” 东采奇道:“先别忙夸我!”施展太乙术法,融合八卦阵势,朝盘蜒冲去,转眼到了近处,寒星剑上寒风彻骨,数道冰锥飞出。她更不停歇,随冰锥刺出一招“九星连珠”,长剑刺斩撩点,快速无比,这一轮强攻,既有寒星剑上凛冽寒气,又有海纳派精妙招式,弹指间攻势如潮,已是她苦练多年,珍藏已久的绝学。 盘蜒左掌推出,寒气涌动,砰地一声,与冰锥撞在一块儿,四周白雾蒙蒙,他随即使出“十层天阶”,刀光剑影交织在一块儿,东采奇后招悉数被挡下。她“啊”地一声,心想:“他也会寒冰内力,威力不在寒星剑之下!”长剑一转,使出那招“蛇伯雪岭”,冰球朝盘蜒撞去。 两人离得极近,这冰球去势又急,一旦炸裂,笼罩数丈,盘蜒万万躲闪不开,而东采奇有寒星剑护体,自然不惧,而盘蜒却非受重伤不可。东采奇甫一出招,立即后悔,但也无法收回。正不知所措间,盘蜒举掌横栏,面前轰隆一声,生出一团大火轮,将那冰球挡住,寒气热气相互抵消,哗啦啦一声,四下雾气更浓。 东采奇施展轻功,从雾气中冲出,长剑转动,驱散游雾,见盘蜒站在她不远处。东采奇喊道:“师兄,这也是你神藏派的功夫么?” 盘蜒这功夫得自霜然的“五夜凝思功”,但却是他别出心裁,攫取火怪之灵,从而新悟得来,与当世其余“火炎掌”、“烈火功”、“真阳神剑”差异极大,更非万仙门中功夫,但乍看之下却不易分辨。盘蜒微微一愣,有心遮掩,说道:“咱们神藏派多得是神功秘籍,我学了不少这旁门左道的功夫。” 东采奇急思取胜之法:“我这‘蛇伯雪岭’功夫得自寒星剑,几乎无穷无尽,但他内力终究有耗尽的时候,是了,只要他不抢功,我便立于不败之地。而盘蜒哥哥武功胜我不多,也无一举制胜的能耐。” 她思忖片刻,估摸着能有九成胜算,正欲出手,却见眼前人影一闪,倏忽不见。东采奇“啊”地喊叫起来,急运八卦步法躲避,谁知灵台、魄户、魂门几处穴道一紧,立时动弹不得。 她又惊又气,啐道:“师兄,你这又是什么怪招?” 盘蜒道:“内力高了,武学深了,便是平常招式,也有莫大威力。”说罢袖袍一拂,解开东采奇穴位。东采奇急忙转身,瞪着盘蜒,眼中满是迷茫困惑。 盘蜒道:“你认输了么?” 东采奇心中不服,暗想:“他看在师妹面子上,不敢惹我。”想起两人昔日交情,也是有恃无恐,有意撒娇,笑道:“我却是输了一招,但却莫名其妙,师兄若要我认输,还得再显些神通....” 盘蜒不待她说完,出掌在她肩头一拍,正是神藏派嫡传招式,但掌法迅捷至极,目不急追,心不及思,东采奇只觉一股海浪般的巨力将她推上半空,正要惊叫,足下已然踩实。她左右张望,心下骇然,原来自己恰好踏出场外,一寸不多,一寸不少。盘蜒这一掌内力极强,拿捏极准,却又不伤自己分毫,足见两人武学修为相差何止倍徙?东采奇便是苦苦思索,也不明白他这一掌是如何办到的。 ------------ 二十一 棒打鸳鸯嘴传功 顷刻间,台上众仙皆目瞪口呆,鸦雀无声,有识之士皆想:“想不到这盘蜒武功已这般了得,当真动武,已可胜飞空一层的好手。便如前些年的张千峰一般。”也有那瞧不明白的想:“他一掌将采奇姑娘击飞数十丈远,却如轻拿轻放一般,其中莫非有什么猫腻么?”又有心思叵测者暗忖:“那东采奇乃是陆振英师姐,没准是受她师妹所托,故意让盘蜒来着,不错,不错,刚刚那一招,便如她自行跃出擂台,否则焉能有这般奇效?他们串通一气,让盘蜒得这状元。” 海平老仙道:“盘蜒后学末进,武功颇为可观,哪怕渡舟之中,已无人能敌得过你,状元之称,当之无愧。”众人闻言,登时如炸开了锅,议论个不停不止。 盘蜒依照规矩,磕头说道:“多谢祖师金口称赞,盘蜒无能,何敢当此盛赞?” 海平老仙又道:“然则你一身奇异武学内功,并非飞升隔世功之效,故而需戒骄戒躁,缓缓图之,最少也要在四年之后,方可谋求升入飞空境界。咱们万仙宗旨,乃在于修身养性,感悟天地,自怡心体。至于争强好胜,打打杀杀,则已落于下乘。” 他这话的意思,乃是告诫盘蜒:你武功虽高,内力虽强,但飞升隔世功乃万仙门武功根底,这真气修为不成,便难以万寿无疆,升天入地,羽化登仙。旁的功夫便是再如何厉害,总不及此神功永无止境,前景广阔。他见盘蜒乃是可造之材,起了爱才之心,便点化他几句,要他厚积而薄发,乃是鼓励之意。 盘蜒垂首道:“祖师可知我乃万仙中新立山海派之人?” 海平道:“可是我弟子鲲鹏所创门派?” 盘蜒道:“不错,咱们这山海派意在守护凡间,扬万仙之威,灭万鬼气焰。以我之见,长远有长远的好处,速成有速成的妙用,因而无论是‘飞升隔世功’,还是‘暖石功’,只需能派上用场,对付万鬼,咱们皆毫不犹豫的物尽其用,其旨与海纳派‘海纳百川’颇有互通之处。” 海平摇头道:“我创海纳派,便是为了消弭争端,开阔心胸,平息武学偏见纷争,可非为了争斗。” 盘蜒想起仙殇,凝视海平,心想:“当年杀害仙殇前辈,屠戮同门的,便有这海平老仙一份。”心下愤愤,不禁说道:“如若天外有妖魔扫荡凡间,以至于黎民百姓血流成河,尸骨如山,咱们非但要无所不用其极,更免不了杀人无数,不择手段。祖师觉得弟子这话有无道理?” 海平木然摇了摇头,也不答话,盘蜒瞧不出他心思,心下有些气馁,说道:“弟子言行无状,得罪祖师,还请祖师责罚。” 海平从身边取过一物,抛给盘蜒,盘蜒接过一看,乃是一对玉镯,上有活门,可大可小,海平道:“这叫‘雨散’环,戴在手上,颇可增长飞升隔世功之效,亦坚不可摧,攻守俱佳。你既为状元,这雨散你可收下。” 盘蜒叩首道:“多谢祖师明赐。” 海平翻开眼皮,盘蜒隐约间似从他眼中见到一丝悔恨,但他立时又恢复死气活样的神态,足踏飞剑,转瞬无踪。会试已了,众仙便陆续散走,人群中仍多有对盘蜒怀恨者,言语颇为恶毒,但也有不少人对盘蜒改观,竟为他出言争辩。盘蜒听在耳中,却如耳旁风一般,全不放在心上。 东采奇上前说道:“盘蜒,你骗人!原来你....你武功这般高。” 盘蜒道:“我怎地骗你了?我不曾说我盘蜒武功低微,连小猫小狗都打不过。此乃谦逊之德,而非欺瞒之罪。其中差别,师妹当分辨清楚。” 东采奇心下并不生气,反而佩服至极,但这气恼模样却非得让他瞧见,以防此人骄傲自大,对自己显摆。她怪罪几句,领着盘蜒,上看台去找陆振英,碰巧陆振英也赶了过来。盘蜒抢着说道:“好妹妹,我可替你长脸了么?” 陆振英心中之喜,当真难以形容,可脸上却不显露出来,啐道:“欺负我师姐取胜,还得意么?还不是我师姐让你的。” 东采奇哈哈笑道:“是啊,是啊,还是我师妹眼光独到,看的真切。” 盘蜒道:“可不是么?采奇刚刚那一招‘霸王扛鼎’,真有数万斤的力道,便是母夜叉也不曾有这般凶残,我手打在她肩上,骨头已然粉碎。好妹妹快亲上一亲,摸上一摸,替我疗伤。” 陆振英红着脸道:“谁是你好妹妹,你这般没轻没重,我才...才不碰你爪子呢。” 东采奇一抓盘蜒手掌,用力一捏,喊道:“你喊谁母夜叉来着?” 盘蜒痛呼一声,说道:“断人手掌的,便是母夜叉,轻摸柔抚的,便是好妹妹。” 东采奇笑骂道:“是么?师妹,你瞧你这情郎,他叫我好妹妹呢。”说罢作势要吻盘蜒手背。 陆振英心中一急,抢上前握住盘蜒手心,说道:“这人胡言乱语,师姐莫要理他。” 东采奇微微一笑,说道:“你呀,还是舍不得他叫我‘好妹妹’不是?” 陆振英忙道:“他愿叫谁好妹妹,我全都不管,我瞧他来气,要捏碎他这爪子,当一当这母夜叉。” 东采奇见两人神情亲密,显有一肚子话要说,笑道:“走啦,走啦,我还得去找考官领丹药,找师父学功夫呢。盘蜒,你伺候好我师妹,可别忘了此事。” 盘蜒点一点头,拉着陆振英,两人来到庭院中无人之处,陆振英猛抓起盘蜒手掌,轻轻一捏,恼道:“你怎地让师姐亲你,还叫她好妹妹?” 盘蜒奇道:“你....你可是....” 陆振英嗔道:“我怎么了?” 盘蜒道:“你可是吃醋了?” 陆振英脸颊飞红,说道:“有什么吃不吃醋的?你既然与我相好,便不许与别的女子油嘴滑舌,更不可让她们动手动脚。” 盘蜒道:“这是自然,我这等娇嫩身子,软玉之躯,虽有千万人垂涎,又岂能让旁人占了便宜?自然独门独家,由好妹妹你一人霸占,随你蹂躏欺侮了。” 陆振英忍住笑意,嗔道:“你给我好好说话,别跟个....跟个傻子似的。谁要....蹂躏欺侮你了?我也不知该如何...如何下手。” 盘蜒喜道:“好妹妹既然有意,要不要我来教你对我毛手毛脚?” 陆振英狠狠捶打他脑袋,笑道:“这可不用教,我只会揍人,如此便已心满意足了。” 盘蜒握住她小手,陆振英呼吸一滞,心中柔情似水,登时不敢再撒娇耍蛮,又成了温文尔雅、羞涩乖巧的少女,盘蜒道:“我本是个没片刻正经,疯疯癫癫,名声败坏,人人喊打的混球,此次比武,仍旧打算坑蒙拐骗,插科打诨的蒙混过去。你可知为何我忽然显本事了?” 陆振英点头道:“你是为了我,你怕我难堪,故而振作起来。我也是如今才知你这般了得,功夫几乎与师父差不多了,我当真好为你欢喜。” 盘蜒道:“我瞧见你为我受旁人的气,便半点也忍受不住,非要让你扬眉吐气不可。” 陆振英微笑道:“你当我在乎你是怎样的人么?无论你是...是小丑也好,是大...大傻瓜也罢,我都向着你,要为你说话。你受旁人误解,我能为你做些小事,分担些苦楚,心中自豪的紧。” 盘蜒心中感动,再忍耐不住,搂住她纤腰,在她唇上用力一吻,陆振英顿时情动,也凑过红唇,任由盘蜒亲密。 忽然间,只听雨崖子道:“徒儿,师侄,我有正事要与你二人商量。” 盘蜒与陆振英大吃一惊,只得分开,陆振英面如红花,双手捏在一块儿,身子瑟瑟发抖,盘蜒忐忑不安,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雨崖子神色古怪,似有些忧虑,却又难以看透,她道:“盘蜒,你既已登入第三层境界,事不宜迟,这便吞服丹药吧。”说罢从怀中取取出一枚药丸,一松手,那药丸如被人托着,自行飞到盘蜒手中,盘蜒道:“多谢师父。”将丹药吞下。 雨崖子道:“我瞧你今日显露武功,已远超我预料之外,便算与白素、洗水等人相比,或许能稍胜半筹。你乃我门下从未有过的杰出子弟,我待你自然要更重视些,还望你心无二用,勤勉修炼,成为我门下栋梁之才。” 盘蜒得了夸赞,甚是喜悦,说道:“师父恩重如山,乃弟子此生至幸。”说罢向雨崖子跪地磕头,陆振英心想:“夫唱妇随,我也拜拜她,讨她欢心。”遂与盘蜒一同拜倒。 雨崖子沉吟片刻,说道:“以你的资质,何时能练成这一层飞升隔世功?我倒极想瞧瞧。咱师徒俩莫要耽搁,我这便传你口诀,从今日起,你当不近女色,心无旁骛的修习起来。” 盘蜒与陆振英齐声惊问:“不近女色?” 雨崖子点头道:“正是不近女色。” 陆振英忙道:“我师父去年....传功之时,不曾嘱咐这...不近女色之事。” 雨崖子笑道:“你师父张千峰是男子,你是女子,他自不必对你提起这功夫规矩。这飞升隔世功‘渡舟’一层由男子习练,便不可动情,也不可失身,否则便功亏一篑,后果极为凶险。” ------------ 二十二 如坠泥潭陷得深 盘蜒愣愣望着雨崖子,雨崖子面色微红,似有些着慌,说道:“这传功之事,门规极严,除我这师父之外,你不得向其余门人询问,否则便是犯了大忌。你只需照我吩咐,为师岂会害你?” 盘蜒忽然想起一事,说道:“师父,张千峰身在第三层时,曾有一爱侣名曰洁泽,两人早已有夫妻之实。他不也仍升至第四层阶了么?” 雨崖子妙目圆睁,一时语塞,愣了片刻,这才说道:“他....他那是....奇怪,奇怪,按理而言,确是不该。”胡乱说了几句,俏脸一板,说道:“盘蜒,我是你师父,对你期望极高。这渡舟层的飞升隔世功或并非要杜绝女色,但这般放纵,便好生对不住你这脑袋瓜子。我怎么说,你便怎么做!难不成你想违背师命么?” 盘蜒暗想:“师父这一招‘棒打鸳鸯,拆散红线’使得好生笨拙。”心下好笑,说道:“师父想要我怎样?” 雨崖子见他服软,松了口气,半劝半训道:“你发下誓来,若不登入遁天一层,不得....不得与振英师侄欢好。” 陆振英大感委屈,有心争辩,但她一女孩儿家,这话却杀了头也说不出口。 盘蜒急急嚷道:“师父,男欢女爱,乃是人之常情,岂可灭人欲、屈人性?况且所谓‘欲速则不达’,我与振英师妹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彼此愿结为夫妇,若时时刻刻忍耐压抑,只怕不出数年,已被逼的疯疯癫癫,傻不拉几。” 陆振英听他说出情话,一时心神俱醉,情难自已。雨崖子眼神霎时凄然欲绝,她道:“你不入遁天层,便得归我管辖,此事没得商量。振英师侄若真识大体,便不会硬求强要。否则便是胡搅蛮缠之辈,弃之也不可惜。” 盘蜒心想:“师父待我极好,倒也不能与她争吵,不如我来一招吐血三升,要死要活,哭闹上吊,死皮赖脸,总得打动了她。”满脑馊主意层出不穷,却见陆振英向雨崖子深深一拜,说道:“师伯一片好心,盘郎,你还是听你师父的话。” 雨崖子闻言身子一震,默默不语。 盘蜒奇道:“你当真要我如此?” 陆振英嫣然一笑,说道:“你刚刚说愿与我结为夫妻。有你这话,我此生已死而无憾。咱俩身在万仙,寿命这般长,时时刻刻能见面,已是天大之幸,也不必贪这片刻欢愉。又所谓好事多磨,我得你眷顾,总觉得此事太美,怕引来什么灾祸。如此慢慢悠悠,方得细水长流。况且以你的本事,升入遁天,怕也用不了太久。你我皆有三、四百年岁月,今后还会更长,难道便等不了这一会儿么?” 盘蜒喃喃道:“等不了,等不了。见了媳妇儿不洞房,颜面脸皮输精光,我今后行走江湖,还有何脸面见人?” 陆振英轻笑道:“谁...谁那般无聊,会问你这等羞人之事?若真有人....问起,你便说我已是你的人了,我....决计替你圆谎。” 雨崖子硬起心肠,说道:“盘蜒,你快些发誓!莫要耍嘴皮子。师侄甚识大体,你怎地还如此不成器?” 盘蜒叹了口气,说道:“盘蜒在此对老天爷、祖师爷、财神爷、阎王爷发誓,得入万仙第五层遁天之前,只当自个儿是个太监,绝不与女子亲热...” 雨崖子惊声纠正道:“不必...你只需说‘不与振英师妹亲热’便成!”话一出口,便知不对,匆匆扭过头去,补救道:“反正.....你也不会勾....搭旁的女子。” 盘蜒笑道:“那我这话倒也没错。”又道:“否则便被阎王爷厉鬼索命,财神爷不曾露面,祖师爷不传我功夫,老天爷拿雷劈我。” 雨崖子缓缓点头,说道:“如此便好,盘蜒,为师所作所为,皆是一片苦心,只盼你...盼你明白我的...心意。” 陆振英、盘蜒心意一般,齐声道:“多谢师父、师伯关怀。” 雨崖子见两人显有话要说,心中有愧,只道:“盘蜒,你若与她说完情话,便来找我,我传你渡舟层的功夫。”说罢闪身不见。 盘蜒与陆振英相互看了看,陆振英双手叉腰,装出判官模样,大声笑问道:“盘蜒,你给我从实招来,你师父为何对你情有独钟?竟敢与老...老娘我争汉子?”她心思颇为细腻,见雨崖子这番痴情言行,早猜到了八成,又见她这阻挠设障的法子自欺欺人,神态悲惨,心中竟可怜起雨崖子来,是以并不恼怒,只是想问个明白。 盘蜒惊呼道:“哪有此事!我师父岂能看上我这混球?” 陆振英嗔道:“少给我抵赖,你师父瞒得了旁人,能瞒得了你媳妇儿我么?本大人明察秋毫,判案公正,铁面无私,只要她确有冤情,便容你娶妻纳妾,你师父样貌也美得稀罕,算是便宜你这坏蛋。” 盘蜒回想起雨崖子平素种种关怀,霎时一身冷汗。以他的机灵,此事本显而易见,但他心中却绝不敢往那处想,眼下听陆振英一提,连声惨叫道:“好妹妹,在下尊师重道,岂可做出这等猪狗不如之事?还求大人网开一面,饶小人一条狗命。” 陆振英哈哈笑道:“即便你清白无辜,但无风不起浪,你与你师父到底经历过何事?给我一五一十的说了!” 盘蜒便将他与吕流馨如何蒙雨崖子收徒,三人如何闯入藏经道观,遇上疫魔渊北辰,如何脱险,自己如何用解谷武功救了雨崖子之事和盘托出。 陆振英听了倍受感动,眼眶微红,说道:“你这傻子。你用她以往情郎的身份解救她脱困,师伯她于情事白纸一张,怎能不对你刻骨铭心,念念不忘?” 盘蜒垂头丧气,说道:“早知如此,我便偷偷行事,暗中将那渊北辰除了,也不至于生出这许多波折。” 陆振英说道:“你师父有何不好了?万仙门非比寻常门派,不禁师徒之恋。大丈夫三妻四妾,何等平常?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便讨要了她,又有何妨?” 盘蜒蓦然睁大一双蛇眼,陆振英吓了一跳,啐道:“你这双眼冒出来做什么?好生吓人。” 盘蜒道:“振英,我...我一直不清楚自个儿身世。我脑子太乱,过往似罩在黑暗之中,浸泡在深潭之底,总觉得....恶兆无处不在。你先前说过,若一事太美,便恐惹来灾祸。我有你一人,已怕受天妒人怨,累你受苦。师父她待我再好,我也必对她敬而远之。我只求能...与你在一块儿,其他人是再也顾不上了。” 陆振英不禁动容,钻入盘蜒胸膛,泣道:“但你师父终究...终究是个可怜人。” 盘蜒道:“世上有亿万可怜人,我盘蜒算是什么东西?不能与我在一块儿,便是倒霉可怜么?这可是为师父着想。更何况....我看我师父未必将我放在心里,咱们也不必胡思乱想。” 心底有声音问道:“你真守得住她么?盘蜒?你不愿害你师父,却偏偏要害她?舍了她吧,舍了她吧。”那是似是血云在说话,语调极为阴森。 盘蜒恐慌至极,他想要哀求,但稍一犹豫,那声音已然不见了。 陆振英苦笑道:“是,是,唯独我眼光太差,当你是块宝贝。”她静了片刻,忽又轻轻笑出声来,说道:“方才....你胜了师姐,我听到背后有不少女子夸赞你呢。” 盘蜒大惊失色,暗叫不妙,说道:“我不听!你这是下套让我钻。” 陆振英嚷道:“你给我好好听着!有人说道:‘这盘蜒脸还挺俊,想不到武功这般高强。’又一婆娘说道:‘这人以往越看越讨厌,现下看来,却越来越讨人欢喜。’还有一狐狸精道:‘他这叫浪子回头,加倍的不容易。我想起他以前被人嫌弃,好生可怜他,真想好好怜爱他一番。’” 盘蜒怒道:“这些娘们儿,想对我这个那个?好生放荡!若有人胆敢过来,瞧我不扇她们几巴掌!” 陆振英说道:“我爹爹曾说过:‘成王败寇,世事皆是如此。’盘蜒哥哥,你需知道,你并非....并非再是那受人唾弃,无人拥护的疯子啦。除了我、采奇师姐、你师父、你同门,还有山海派的诸位长辈,便在其余万仙弟子中,你也不再孤立无援。” 盘蜒背脊发凉,惴惴不安,血云笑着说:“你瞧,你瞧,女人有了,名声有了,你眼下与万仙那群狗杂种、伪君子一模一样了。” 盘蜒不禁反驳道:“那又有何不对?” 血云道:“不对的很,大错特错。那是泥潭,是腐坏,是停滞不前,是一蹶不振!像我一样,放逐自己,盘蜒!盘蜒!” 盘蜒怒道:“滚!滚!给我远远滚开!你不是我,我不是你!” 血云道:“我唯有你,你唯有我!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陆振英不知盘蜒心中惊涛骇浪,恐惧得如坠地狱,她一下子探出手,捏住盘蜒脸皮,说道:“若真有狐狸精来惹你,你得给我打起精神,远远逐开。你既然不要你师父,我也不来强迫,从今以后,我心中只有一个你,你心中也只许有一个我。” 盘蜒答道:“是啊,一直都是如此。唯独此事是不会变的。” ------------ 二十三 人心难测相谈欢 两人又依偎一会儿,陆振英说道:“雨崖子师伯要传你功夫,你当速去找她。” 盘蜒道:“被你这么一说,我可当真不敢再与她独处了。” 陆振英叱道:“她毕竟是你师父,你自个儿拿得定主意,何必畏首畏尾?” 盘蜒又道:“我是怕你放心不下,暗暗喝醋。” 陆振英嘻嘻一笑,说道:“本仙女何等大度?若她当真喜欢你,我自也喜欢她,怎会喝醋?但我再见到旁的女人,可非找你算账不可。” 盘蜒想起罗芳林来,登时心虚三分,说道:“仙女旨意,在下岂敢不遵?” 陆振英在他脸上亲了亲,便放盘蜒离去了。 盘蜒过了危途山,行至那悬空桥时,山中恰来薄雾,被夕阳染成金红色,四下无一人影。盘蜒微觉奇怪:“这会儿又非深更半夜,如此美景,怎会如此冷清?莫非有什么要事?” 正思索间,身后走来一人,脚步极轻,盘蜒回头一瞧,见那人四十年纪,一身紫袍,正是神藏派遁天层的紫若道人。盘蜒见了此人,寻思:“这位老兄欺内怕外,严惩我那分物师兄,惹得一片怨言,真不是东西。”但碍于辈分,只得说道:“小侄拜见师伯,不知师伯怎会在此?” 紫若神色和蔼,微笑道:“我平素习惯来这儿散心,危途山悬空桥,风景乃是万仙一绝。盘蜒师侄今日好生长脸,为我派增光添彩,真乃旷世之才。” 盘蜒哈哈大笑,说道:“得师伯赞誉,小侄倍儿有面子,好生高兴。” 紫若点了点头,道:“师侄连夺游江、渡舟会试状元,风头正劲,甚是罕见。我当年便瞧出你根骨不凡,才气过人,曾在你师父面前竭力夸赞于你。” 盘蜒喜道:“师伯竟有这等恩情?小侄蒙师伯器重,今后自然听师伯差遣了。” 紫若见盘蜒乖觉,笑容愈发亲切,他道:“我听说师侄在归来途中曾遭人偷袭,可有此事?” 盘蜒道:“哪儿是遭人偷袭?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但那敌手委实不易对付。” 紫若恨恨道:“那偷袭之人可是江湖上恶名昭彰的‘八臂鼠’么?我已听召开元、于步甲二人说出期间经过。师侄武勇过人,竟连这杀人魔头都败在你手下。” 盘蜒叹道:“可惜我受人阻挠,不曾杀的了他,以至于洗水师兄也被此人打伤。” 紫若忽然神色一变,瞧来极为小心,说道:“师侄,你老实对我说,那八臂鼠使得功夫,可有本门的招式?” 盘蜒奇道:“师伯真乃神人也,你....你怎地知道此事?我不曾对旁人说起。” 紫若肃然道:“我说一事,你自个儿记在心里,不许轻易对旁人说。咱们需有真凭实据,方可断定,在此之前,不可引起那贼人怀疑。” 盘蜒问道:“贼人?哪个贼人?” 紫若道:“洗水受伤之事极为可疑,他功夫更胜过召开元、于步甲一筹,而那八臂鼠又岂能断他双足?如真将他伤到这般地步,又为何伤他之后,不将他顺手杀了?” 盘蜒“啊”地一声,说道:“师伯的意思是....” 紫若神神秘秘道:“洗水多半便是那八臂鼠。他与你交手之后,怕显露了家底,故而来一招苦肉计,自认受伤,以此洗脱咱们猜疑。” 盘蜒一拍大腿,愤愤说道:“不错,不错,为何我便不曾想到?定然是他,我这便去找他算账,与他当场对质!” 紫若忙道:“咱们无凭无据,怎能声张?总得有一丝线索可查,方能让师妹心服口服。对了,你在死去万仙门人身上,可找着什么凭证么?” 盘蜒咧嘴大笑,双目放光,默然片刻,说道:“师伯,我猜这洗水及那黑蛆教,与江湖大派‘天外剑’极有牵连。” 紫若神情紧张起来,急道:“你....你找着什么了?” 盘蜒道:“我在一位万仙门人死尸上,找着一块丝绸,丝绸浸泡热水,显露一套‘坠崖剑法’,此剑法恰是天外剑一脉流传已久的不传之秘....” 紫若嚷道:“你怎知...是天外剑的功夫?天外剑势力不小,此事非同小可,涉及仇怨极深,不可妄自揣测,你将这事对谁提及没有?” 盘蜒摇头道:“除了我万仙与天外剑,世上还有何门何派剑法如此高超?但我性子谨慎,并未传扬,故而唯独我一人得知。” 紫若脸色缓和下来,长吁一口气,说道:“师侄之贤,本门之幸也。不知师侄可否将那丝绸交于我一观?” 盘蜒笑道:“师伯又一顶高帽子戴上来,我自然乖乖听话。那物件便在我身上。”说着身手入怀,低头摸索。 他这一动,双手受困,门户大开,全身都是破绽,但腹部最是致命。紫若手中瞬间紫光大盛,一剑朝盘蜒腹部刺去。谁知盘蜒早有防备,他出手再快,盘蜒占了先机,知道他定直奔腹腔而去,霎时侧身避开。随后抛出那雨散双环,打向紫若。 紫若武功与雨崖子相若,更是远胜盘蜒,两人平手相斗,盘蜒不敢使出仙殇内力,决计撑不过五十招。但他这一招急于取盘蜒性命,全不料盘蜒算计,力道使过了头,全无缓和余地。而那双玉镯得飞升隔世功仙法,飞的加倍迅猛,紫若双目同时被那玉镯打中,霎时眼前一黑,鲜血长流。 紫若哇哇惨叫,一招“虎啸紫渊”,长剑脱手,如同紫电,绕身急速转动,护住要害,但盘蜒趁他双眼不明,拍出幻灵掌力,笼罩方圆十丈,刹那间只听山风大作,隐没盘蜒声息。他从悬空桥上挑落,拉住木板,反吊在桥上,一刀斩中紫若脚掌。月明刀锋锐异常,瞬间从脚底板上穿了上去。紫若又一声尖叫,往下一掌拍出,他掌力极强,这一招声势犹胜过雨崖子的玄武裂地,砰地一声,这悬空桥由正中断裂。 也是他惊慌过度,全忘了身在何处,胡乱出掌,反害了自己,悬桥一断,他霎时无法自控,朝悬崖下摔去。他急忙施凌空飞抓功夫,想要在绳索上借力,但盘蜒拉住木板,一掌反击过去,阻隔紫若精妙内力,紫若长声痛呼,坠入谷底。只听见轻轻几声响,似乎断了骨头。 盘蜒逃过刺杀,拽住垂落木桥,一时心有余悸,暗自后怕。他素知这紫若对晚辈极为苛刻,无事这般讨好,定然有所阴谋,待听他提及洗水之事,更已断定其用心险恶:洗水道人平素极为机智,若他真是那八臂鼠,绝不会来这么一出‘此地无银三百两’,无端引人注目。 而盘蜒投掷玉环,幻灵一掌,斩人脚底,阻其自救的功夫,实已在心中盘算过数遍,乃是全力以赴,不敢稍留余地,否则如何奈何得了这万仙数得着的大高手? 他在断桥上吊了片刻,松脱了手,顺悬崖攀了下去,来到谷底,却见地上一滩血迹,朝远处拖去,盘蜒暗自惊骇,寻思:“这紫若从数百丈处落下,竟然未死?功力当真深厚至极了。” 他心脏狂跳,拔刀在手,顺血迹找寻紫若,他料定紫若走的不快,又怕他尚有一口气在,做那困兽之斗,故而步步小心,时时刺探。过了不久,他走入一山林间,却见紫若倒在血泊之中,一动不动,瞳孔扩张,嘴巴张大,却毫无气息。 盘蜒“哎呦”一声,大叫可惜,上前摸他脸颊,发觉他刚死不久。此人脑后有一剑伤,并非伤重而亡,而是被人杀了灭口。 盘蜒抬头仰望,只见高山环绕,云雾弥漫,松兰柏芝,隐在其中,飘飘晃晃,如同人影一般,可哪里还找得到那人踪影? 盘蜒心想:“那人一剑杀了紫若,旋即越山而走,身法之快,如同雷电,武功绝不在那黑袍人之下。他为何不留紫若性命?又为何不杀了我?是了,他见紫若伤成这样,以为我可运用‘天极卷宗’,故而心存忌惮。又怕我与紫若对质,供出他来,非杀他以绝其口。他如何得知紫若在此?或是紫若唤他来的,便如那八臂鼠一样。” 他本想一走了之,远离是非之地,装作不知此事。但转念一想,这紫若乃是神藏派的佼佼者,地位何等尊贵?他打断悬桥,死在此处,定惹来轩然大波。自己若拍屁股走人,将来被人查出蛛丝马迹,岂不是黑白颠倒,有理也说不清了? 想到此处,他索性留下,在紫若身上搜索一番,确有不少值钱宝贝,但并无那凶手线索。盘蜒等了约莫一个时辰,头顶传来扑扑风声,只见鲲鹏、千灵子、雨崖子、宣途等人骑着飞兽降入山谷。 盘蜒心中稍定:“这大多是山海一派的老熟人,莫说人不是我杀的,就算真死在我手上,咱们也可毁尸灭迹,遮掩过去。” 这紫若乃是雨崖子师兄,她一见他这般情形,惊呼一声,跳落在地,走近了查他生死,盘蜒忙道:“师父,与我无关,我不过碰巧撞见而已。” 雨崖子道:“大伙儿听见巨响,见断了悬桥,一齐找了过来,想不到紫若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盘蜒干笑道:“没准是紫若师兄修炼一门久已失传的跳崖神功,一招失手...” 雨崖子道:“你别给我嬉皮笑脸的,他脑袋上有剑伤,你可瞧见是何人动手?” ------------ 二十四 嘴皮翻飞浑是非 盘蜒心知不可隐瞒,遂将在悬空桥遇上紫若,自己识破他诡计,他掌断悬桥,随后坠崖,被一高手所杀之事详细说了。他取出那丝绢,以示其上“堕崖剑法”,说道:“紫若便是为这罪证而来。”又将此物来历细细道来。 雨崖子含恨道:“想不到紫若竟与江湖匪类有所牵连,以他身份,为何要做这等走狗勾当?”又埋怨道:“此事如此要紧,你为何早不对咱们说了?” 盘蜒辩解道:“我这叫阴差阳错,不料竟钓出一条了不得的大鱼来。”又暗想:“这紫若绝不是那八臂鼠,否则当夜以硬碰硬,我决计胜不了他。但那黑蛆教首脑竟指使得动紫若,莫非竟是万仙中极有来头的人物?不,不,万仙中藏龙卧虎,没准有一潜藏之人暗中下令。又或者他一开始便是天剑一派的人。” 千灵子嚷道:“我自然信得过盘蜒兄弟,但毕竟空口无凭,而紫若这老头儿身份不小,定会闹到那六老头面前,单凭你一面之词,他们怎会相信?” 宣途道:“千灵子师弟平素虽胡搅蛮缠,但这几句话说的不错。仙使宗主或以为是盘蜒师侄偷袭所致。” 千灵子怒道:“你头一句话骂我什么?” 盘蜒忙道:“我与紫若师伯无冤无仇,武功差的极远,何必自讨苦吃,非要与他拼个你死我活?此事涉及数位万仙弟子性命,我呈上证物,宗主也并非糊涂之辈。” 便在这时,又见两人飞速赶来,身轻如燕,有如乘风一般。众人一见,认得是张千峰与洗水道人。两人问起事端,盘蜒又照实说了一遍。洗水道人思索片刻,说道:“盘蜒师弟说的半点不错,那天我遇上八臂鼠,被他重伤之后,假装昏迷。那八臂鼠也被我狠狠刺中几剑,伤的极重,本也动弹不得。不久我隐约见一紫袍人将他带走,眼下一琢磨,那人声音心法,正是紫若师伯无疑。” 盘蜒喜道:“有师兄替我作证,此事万万冤枉不到我头上。” 鲲鹏叹道:“本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紫若身份非常,这也....也瞒不过去。那六个老头固执的紧,唉,这又是一桩棘手官司。” 雨崖子将紫若尸身载了,众人越崖回山,见山上已皆是围观门人。有数个遁天好手眼力过人,瞧见尸身,大吃一惊,忙质问道:“为何紫若会死在山下?这桥可是被他万紫千红掌所断?”更有人匆匆赶往本宗,向菩提报信去了。 鲲鹏淡淡说道:“咱们正要向宗主禀报,详情暂无可奉告。”群仙便赶往本宗神山,那山名曰昆仑,乃借名于古籍所载一仙山。这昆仑山上云气缥缈,仙雾缭绕,上有数万青松绿柳,数万珍禽异兽,山势平缓,宛如卧龙,偏偏有千丈之高,百里之遥,乃是宗主菩提与五大仙使闭关修炼,处理要务之地。若无要事,除了这六人与打理的许多童子、护卫之外,唯独遁天层门人可随意出入。 鲲鹏道:“洗水、盘蜒、千峰,你三人可随我等入内。”托着尸体,与雨崖子、千灵子、宣途等人踩着古桥,走向青山。桥上有一红木天门,约有二十丈高,古朴宏伟,鲲鹏运飞升隔世功遁天层功力,那门一声巨响,由此敞开。 过桥之后,只见一条平整铺石大道绕山而上,两旁绿树繁茂,有如高墙丘阜,途中有淡淡云雾游动。众人脚程皆快,匆匆而行,约莫小半时辰,来到一园林中,林内有许多高阁殿堂,红墙白窗,高高耸立,唯有鸟兽之声,钟钵之响。有数个道童打扮的人迎了出来,他们早已得了消息,说道:“宗主与仙使已在青丘殿内,还不快去明示经过!” 鲲鹏等人武功虽高,但对这些道童却不敢无礼,齐声谢过,走入那青丘殿中,这大殿高大广阔,内饰倒也朴素,只见高台之上,六个老仙端坐蒲团,正中一白发白须的老仙,便是万仙门宗主菩提,他道:“紫若为何而死?是何人下的手?又是何人当先见到?” 众人跪倒在地,鲲鹏恭恭敬敬的答道:“宗主,此事非同小可,我山海门中有一干将,乃是海纳派雨崖子师姐坐下弟子。他亲历此事,正要陈述案情。” 盘蜒于是将自己在危途山悬空桥遇刺之事一五一十的说了。那六个老仙并不打断,脸上全无表情,直至盘蜒说完。海平说道:“盘蜒,你乃初涉渡舟的弟子,即便武功可与飞空层门人比肩,那紫若要杀你,你若事先不知情,绝不是他的对手。” 盘蜒道:“弟子在外遇上一桩奇事,涉及数位万仙同门惨死,手中握有要紧证据,故而小心戒备。而紫若师伯出言试探,所说之事极为详尽,我不曾对旁人说起,心下起疑,便故意卖个破绽,诱他偷袭,用‘雨散’双环打伤他双眼,惊险逃过一劫。” 蝉鸣问道:“你将你二人所使招式复述一遍。” 盘蜒忙将两人过招情形详述出来,蝉鸣反复提问,盘蜒手脚比划,一一解答。 苦朝派一黑脸高大的老者说道:“你说你追下山崖,见紫若被人刺首而死,那人旋即翻山而去。依你之见,此乃杀人灭口,咱们万仙之中仍有行凶叛徒了?” 盘蜒听说这苦朝派老者名叫暗谷,于是答道:“回禀暗谷祖师,弟子确有此疑。弟子在外间偶遇一凶案,数位万仙弟子遭恶人所杀,但那恶人留下一丝绢....” 蝉鸣老道脾气不小,当即说道:“你说的那几人,正是我圣阳派弟子。我派召开元、于步甲二人同去追查他们下落,这二人仍未向我回复实情。” 盘蜒“咦”了一声,说道:“但那二人想必已然回山了?” 蝉鸣瞪目说道:“我听得消息,他们就在门中,我等候已有数日,却不见他们来述说此事。”他本已等的极不耐烦,当即运千里传音功夫,喝道:“何茂,何茂!快让你那两个徒儿来见我,禀报仇杀之事!”那何茂乃是跟随他最久的弟子,蝉鸣曾传他一套传音之法,可隔数百里,传声入何茂耳中,而那何茂亦可简单答话。 等了许久,蝉鸣陡然站起,拔剑在手,一道红光如火龙般直飞出去,刺向屋顶,海平老仙双手一转,施展“混元玄功”,空中陡现一漩涡,将那火龙吞没,他道:“蝉鸣,你养性多年,怎地毫无长进?眼下为何发火?” 蝉鸣怒道:“何茂找到召开元、于步甲,他二人也已死去多时!被那恶贼折磨的不成人形!” 众人闻言皆大吃一惊,盘蜒立时想道:“那...那人杀我不成,当即去找召开元、于步甲,以此断我人证?”忙道:“那二人定将此事告知过旁人,可否问问有无其余人知晓?” 蝉鸣灰扑扑的脸上布满杀气,又问了何茂几句,叱骂道:“他二人龟缩家中,拖延多时,为了居功,连何茂都不曾知闻其情。好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徒!” 盘蜒脑子急转,暗想:“不,那两人绝不至于如此。定是他们受人威胁,不敢轻易出门。那人为何不早将他二人杀了?对,他欲先对我动手,故而对那二人恫吓威胁,暂且稳住,要杀我之后,再去找那二人。”当即将这念头说了出来。 蝉鸣稍稍冷静,沉吟道:“如照你所说,那灭口之人非但武功极高,心计极深,地位也更胜过我弟子何茂。不然那两人岂会吓成这幅模样?” 盘蜒急掏出那丝绢來,说道:“这丝绢乃是一重要线索,上书天外剑....” 海平打断他道:“盘蜒,至今之事,皆是你一面之词。你说紫若乃是凶徒,紫若已死。你又说召开元、于步甲可替你作证,但他俩也已死去。其中蹊跷,岂不可疑之至?” 菩提奇道:“海平,你又有何见解?” 海平静默半晌,说道:“根本没有什么八臂鼠,又或者盘蜒便是那八臂鼠。” 山海门众人大吃一惊,鲲鹏、张千峰齐声喊道:“师父,师祖,此事绝无可能。” 海平道:“便是盘蜒杀了咱们万仙门人,又是盘蜒杀了于步甲、召开元。紫若察觉异样,故而他杀了紫若。他见此事闹得太大,因而编造长串故事来。那丝绢上有何异状,皆无关紧要。” 盘蜒蓦然抬头,凝视海平,见海平双目低垂,依旧不露心迹,他似是推断案情,全无偏见,但几句话将盘蜒逼上绝境。 雨崖子怒道:“我徒儿是什么样的人,我自个儿心里清楚!他怎会做出这等事情?” 洗水也道:“祖师,紫若确与那八臂鼠狼狈为奸。此乃我亲眼所见。那八臂鼠身形矮小,也绝不是盘蜒。” 海平点头道:“那乃是缩骨之术,并不稀奇。你所说如果不假,那盘蜒定是与紫若闹翻,非杀他灭口不可。我亲眼所见,这盘蜒武功高强,绝非凡俗,一举击败会试众敌手,可谓深藏不露,如今连紫若也败在他手上,或有许多奇异本事。” 盘蜒默然不语,张千峰大声道:“祖师爷所言并无实据,皆乃推测罢了。” 菩提忽然道:“然则紫若确死在盘蜒身边。五位仙使,不知大伙儿意下如何?” ------------ 二十五 锒铛入狱心自在 众人顿时心情绷紧,静候六老裁决。鲲鹏、雨崖子看着海平,眼中满是怀疑。 海平道:“此事再明白不过,盘蜒乃罪魁祸首。” 蝉鸣道:“何以断定?召、于二人绝不至畏惧区区第三层弟子。我说他所言为真。” 暗谷道:“此人短短四年便至渡舟一层,或许隐瞒真实功夫,倒需试上一试。” 天地派仙使名曰杨木,一身淡绿袍子,他道:“暗谷,你要怎生试法?” 暗谷道:“我运摧肠掌,搅他肝肠,他功力深浅,一试便试出来了。”他苦朝派有诸般折磨敌人的法门,这催肠掌力令人如入油锅,痛苦无比,决计无法忍耐,非使出吃奶的力气抗不可。 杨木叹了口气,说道:“可惜,可惜。好端端一条性命。”听他语气,似盘蜒必抵受不住,性命难保,但他却又无心相救。 菩提面向蒙山,问道:“这弟子乃是神藏门下,蒙山,你有何见解?” 蒙山“哼”了一声,脸色阴沉,并不言语。 菩提对暗谷道:“你那功夫太过狠毒,运用时需拿捏分寸,不许取盘蜒性命。” 暗谷摇头道:“拿捏不准,非得致人将近死地,方可探出虚实。如他死了,不过一渡舟弟子,有何可惜?” 只听“刷”地一声,鲲鹏拔出长剑,怒容满面,喝道:“暗谷!你说出这等话来,已无半分仁心,与万鬼的恶徒又有何异!今日我鲲鹏在此,万不容你碰盘蜒一根手指!”他为人最不顾俗法尊卑,听暗谷如此蛮横,不禁勃然大怒。 雨崖子也踏上一步,说道:“盘蜒是我徒儿,他为人如何,我最是清楚。几位仙使无凭无据,若要酷刑罚他,还请连我一并处罚!” 千灵子道:“盘蜒老弟好得很哪,几位老哥,可别逼人太甚了。” 暗谷冷冷说道:“就凭你们这几个遁天层的小子,为一无名小卒,难不成想造反么?” 盘蜒心下感激,忙道:“诸位尊长稍安勿躁,且听弟子说几句话。” 菩提也不愿当真处罚眼前众人,点头道:“你说吧。” 盘蜒问道:“蝉鸣祖师,不知你那几位弟子是何时遇害的?” 蝉鸣道:“约莫四、五个月前。” 盘蜒道:“彼时弟子正在海外陆腾之地,如何能有这般分身本事,回中原杀了这些同门?此事陆振英师妹、千灵子前辈,宣途前辈皆可为证。” 千灵子叫道:“不错,不错,此事千真万确,决计不假!当时我正在那墓中倒腾呢。” 海平“哦”地一声,又长长思考,说道:“凶手未必是你,但你却非并无同党。” 盘蜒哈哈笑道:“我盘蜒入门不过四年,此前与万仙全无涉及,却能够培植势力,麾下有这许多高手卖命,万里之外,受我调遣杀人,连紫若师叔都牵涉其中,诸位仙长当真相信此事么?” 海平一愣,无言以对,菩提等人也觉此事太过离奇。 暗谷道:“那紫若确确实实为你所杀,此事你也想抵赖么?你或不过是其中一员干将罢了。你受一首脑指使,欲杀紫若灭口。” 盘蜒道:“我若不过是一小卒,又与圣阳派弟子之死无关,我为何要杀紫若?我又如何能杀得了紫若?那首脑这般调兵遣将,岂不是自乱阵脚,惹人猜疑么?此事已无实证,暗谷祖师宁愿信这匪夷所思的推论,也不信我盘蜒凭性命找出来的证据?”他口齿伶俐,才思敏捷,辩解时自然而然便加倍令人信服。暗谷口才与他天差地远,想要指摘,却一时理不清头绪。 菩提点头道:“你这么说,似有几分道理。” 盘蜒又道:“宗主与诸位仙使武功登峰造极,杀我盘蜒不难,我这条性命也无足轻重。然则我死之后,若那真凶仍留在万仙,以此人心计武功,乃是极大隐患,稍有不慎,连诸位也有性命之忧。不如留我性命,严加看管,以求此事水落石出。” 菩提不禁动容,喃喃道:“不错,不错,其中轻重缓急,决不可颠倒。” 暗谷厉声道:“好一张尖牙利嘴!多说无用,盘蜒,你真实底子如何,咱们便来试上一试!”站起身来,五指并拢,刹那间,盘蜒如入铁箍,身子腾空而起,朝暗谷飞去。他这一招手法太快,力道太巧,鲲鹏、雨崖子两人就在盘蜒身旁,竟全阻拦不住。 盘蜒惊呼一声,急思计策,只见白光一闪,他身子一轻,已然脱困,随后阵风吹来,盘蜒轻飘飘朝后飞去,转眼已回到原处。又听雨崖子喜道:“蒙山师父!” 蒙山挡在暗谷面前,大声道:“盘蜒乃我神藏派门人,暗谷、海平,你二人急于加害于他,到底有何鬼心思?”一时间发须飞扬,杀气腾腾,威势弥漫开去,充斥大殿,直如万头雄狮猛虎,凶视眈眈。 海平也不动怒,说道:“你知我性子,不过就事论事罢了。对盘蜒并无偏见。” 暗谷退后半步,在蒲团上坐下,见菩提无动于衷,叹道:“当断不断,犹犹豫豫,菩提,你老了。” 蝉鸣捋须大笑道:“蒙山性子老而弥坚,老夫甘拜下风。”他自诩也是火爆霹雳的脾气,更是护短之人,但若非被逼无奈,绝不会同向两位同辈挑衅,见蒙山如此,不禁暗暗钦佩。 菩提问道:“蒙山,你说该如何处置盘蜒?” 蒙山身上凶焰消退,他道:“你说怎般便怎般,但唯独不许伤他。”说罢退到一旁。 菩提道:“既然如此,便如盘蜒所说,暂且将你关押起来,一边彻查此事。” 蒙山并无异议,雨崖子等人也不禁松了口气,鲲鹏对盘蜒道:“师侄放心,咱们非替你将那恶贼揪出来不可。” 盘蜒道:“那人武功极高,只怕不逊于仙使,大伙儿千万小心。”说罢朝高台上那六老望去。 鲲鹏缓缓点头,以极低的声音道:“那海平是非不分,极为可疑,暗谷也急于迫害。” 盘蜒自也畏惧,长叹一声,鲲鹏拍拍他肩膀,走到一旁。雨崖子握住盘蜒手掌,以她深厚功力,此时掌心已一片湿冷。盘蜒心头温暖,说道:“盘蜒这条命又烂又硬,师父不必为我担心。” 雨崖子双目微红,眸中深情切意,已毫不遮掩,她道:“盘蜒,你莫装傻,你知道我为何待你这般好。” 盘蜒心想:“你爱的那人不是我,而是心中的解谷。我怎生让你看透自己?”神色茫然,说道:“因为我是你徒儿?” 雨崖子见他蠢笨,又恨又急,咬牙道:“不错!是徒儿!” 便在这时,许多童子走来,将盘蜒用金绳绑了,推搡着走出大殿。又行了十多里路,来到一黑楼里头,这黑楼上下六层,幽光冥冥,阴森恐怖,屋檐有如枪戟一般,盘蜒暗想:“真不料这昆仑山中竟有这等去处。” 黑楼中狱卒找一牢房,四面围墙,砖石坚硬,如钢一般,将盘蜒关押进去,再关上铁门。刹那间盘蜒没入黑暗,唯独背面墙上有一小窗,抬头可见点点星光。 铁门上有一送说话的小口子,盘蜒闲来无事,捉地上干草卜卦,连得恶兆,不禁惊恐起来。 他探头张望,见一人在外走来走去,喊道:“童子老兄,童子老兄,你今年到第几层了?” 那童子倒不冷漠,随口答道:“与你一般,也是三层渡舟。” 盘蜒又问:“童子隶属何派?” 童子道:“执掌万仙法规,自然是法剑派。” 盘蜒唉声叹气,说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皆在这又黑又臭的地方,真是度日如年了。” 童子有些气恼,说道:“这本是苦朝派的差事,但菩提祖师爷怕你受苦朝派折腾,特意让咱们法剑派接手。你老兄是舒坦无忧了,咱们可陪你一块儿倒霉。” 盘蜒道:“对不住,对不住。童子老兄,我求你对菩提祖师说说,能否让他偷偷摸摸,亲自来这儿值守?” 周围众童子大惊失色,齐声嚷道:“你可是疯了?为何要菩提祖宗亲自出马?” 盘蜒道:“他若不来,那不出十天,咱们可就再见不着面了。你还是去向他说说。” 那起初与盘蜒搭话的童子皱眉道:“你大可放心,此处有一遁天层师伯守着,咱们十余人,也全是三、四层好手,绝无人能伤得了你。” 盘蜒道:“我性命是决计无碍的,但诸位小命可就难保了。我劝大伙儿一句,索性全部撤走,留我一人在此,方可活得久些。” 众人一同喝骂道:“你大放厥词,可是活得不耐烦了?你让咱们走开,可是想要借机逃脱?你当咱们想在此守着么?” 盘蜒无可奈何,劝了几句,终于不再相劝。 这黑楼乃是昆仑山一处监狱,但所囚门人并非十恶不赦之徒,不过稍示惩戒,故而看管不严。最初几日,众童子兢兢业业,全无松懈,那遁天层高手也寸步不离此楼,过了数日,全无动静,狱卒皆心生不满,看管便松了下来。 盘蜒几次三番让他们传话,说夜间或有人前来刺杀,然而他屡次算错,众人早不信他,反而骂他胡言乱语,扰乱军心,接连几天不来送饭。盘蜒不得饭食,又吃不到灵仙丹,食欲发作,心头如着火一般苦恼。。 < ------------ 二十六 烽火连天还俗去 这天夜里,盘蜒对狱卒道:“今晚必有大劫,还请各位童子知会宗主,要他亲来抵挡。” 众童子怒极反笑,为首一人道:“你来此十日,哪一日不这般大嚼舌根,胡编乱造的?你当你是什么宝贝?宗主与仙使总不能天天守着你。” 盘蜒又道:“你们那位第五层的长官人在何处?让他前来见我。他或肯听我的话,保住一条小命。” 狱卒首领闻言发火,取一铁条,咚地一声,敲在门上。盘蜒唯有退后,贴住墙角,那首领道:“咱们师父也非时时在此。他乃真正的仙人,莫要当他愿守着你。” 盘蜒不再说话,往干草堆上一躺,众童子嘟囔道:“众位祖师再不处置此人,咱们可要被他吵得疯了。” 首领叹道:“明日我便去找师父,请他问问祖师爷如何是好。再无指示,咱们便偷偷摸摸将此人杀了,省得成天在此看守。这本是一、二层弟子的差事,为何要咱们遭罪?此人又是什么宝贝?” 众人皆点头叫好,见夜色已深,便里里外外找松软舒适之处睡下。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黑楼中再无声息,屋外却风声大作,鸟兽纷纷偃息,不敢作响,忽然间,这一层楼灯火齐灭,有一狱卒惊呼道:“什么”刹那间再无言语。 盘蜒睁开眼来,正对狱门,盘膝而坐,那铁门哐铛一声,就此打开,借着微弱星光,只见一黑袍人站在门口,随即朝盘蜒走来。 盘蜒大声道:“来人!来人!有凶手!罪魁祸首来了!” 黑袍人道:“此楼中除你我之外,再无活人。菩提等人不在此山,任凭你如何呼喊,也不会有人相救。” 盘蜒心下黯然,叹道:“我我让他们全数离去,他们便是不听。” 黑袍人冷笑一声,说道:“你料知我会来找你?” 盘蜒指着自己,说道:“你要夺那徘徊内丹,非来找我不可。我知你忍耐不住,不惜暴露身份,也会亲自出面。” 黑袍人身子颤抖,似极为震惊,犹豫片刻,问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盘蜒笑道:“你想要杀我,以为如此那天极神功便会挪到你身上?然则你不通那天机卷宗口诀,如杀了我,这徘徊内丹便就此断了。” 黑袍人点头道:“你对我说出此事,以为我不敢杀你?” 盘蜒道:“是啊,你非但不会杀我,反而要千方百计留下我这条小命。” 黑袍人略一沉吟,踏上一步,说道:“我不杀你,但有许多法门令你生不如死,非要你说出那口诀不可。”蓦然一晃,一掌劈向盘蜒,谁知掌力从盘蜒脑袋中透了过去,竟击中幻影,而未打在实处。 黑袍人立时转身,四下扫视,牢房中更无半点人影。但黑袍人眼神锐利,登时见到牢房门外有一脚印,当是不久留下。原来盘蜒费心多时,造一幻象,又在牢房中布下幻灵掌力,遮住自己一应动静,那黑袍人打开牢房,目光聚在幻象身上,向前走动,不顾其余,盘蜒趁势溜出房门,以黑袍人灵敏至极的耳目,竟半点都未看破。 黑袍人自知上当,刹那间追了出去,却见四下起火,黑烟滚滚,也是黑袍人杀光黑楼中所有狱卒,不留半点活口,盘蜒再无顾忌,便以五夜凝思功掌力四处放火。这楼中木材干枯,又堆积柴草,极易点燃,眨眼间火焰已蔓延至各处。 黑袍人捏捏拳头,心头震怒,他转念一想,却又不再担忧:“此事从旁人眼中看来,乃是盘蜒杀人逃狱,成了无可置疑的铁证,谁也不会猜疑到我头上。烧得好,烧得好。只是他身怀徘徊内丹,将来一旦融会贯通,武功之高,更胜于我,非得尽早逮住他不可。” 大火冲天而起,宛如巨浪般翻滚,吞没这黑狱,黑袍人更不久留,施展轻功,霎时远远飞走。 盘蜒逃出黑楼,潜藏在密林之中,料想那黑袍人本事再大,也决计找不着自己。他展开离乱**,以玄夜真气附身,不多时来到那石桥处,手按其上,以太乙奇术破了上头伏羲阵法。那大门开了条缝,盘蜒冲了出去,一路急速奔行,只见头顶一大鹏鸟飞速而过,他心中一动,知道陆振英正在上头,极为自己担忧。 盘蜒传达心声过去,那大鹏鸟蓦然折转,盘旋一圈,落在地上,有数人翻身下来,正是鲲鹏、张千峰、陆振英、东采奇。 东采奇问道:“师妹,你怎知盘蜒就在附近?” 陆振英神色惶急,四下张看,答道:“我与盘蜒哥哥心意相通,若相隔不远,他有法子将念头传给我。” 鲲鹏急道:“那囚困楼着火,盘蜒怎会跑出来?你可是思念过度,急昏头了?” 盘蜒从树后跑出,低呼道:“我在这儿!” 陆振英欣喜若狂,瞬间扑了上来,鲲鹏等人自也松了口气。陆振英喜极而泣,说道:“我好生担心你,总算再见着你了。” 鲲鹏料事颇准,见盘蜒模样,霎时明白过来,说道:“可是那真凶到牢房去找你了?真亏你能逃得出来。” 盘蜒暗暗佩服,说道:“师叔所料不差,实情确是如此。”遂简要述说逃亡法子,张千峰赞叹道:“幻灵真气,真是妙用无数,巧夺造化。” 鲲鹏却眉头紧皱,叹道:“如此一来,你虽留下性命,但任谁瞧见此事,都道你是杀人逃亡,这罪名可当真百口莫辩了。” 陆振英与东采奇脸色惨白,皆为盘蜒忧心,盘蜒道:“我本已打定主意,此地暂且不能待了,非得下山不可。万仙刑罚倒不可怕,可怕的是那阴魂不散,厉害至极的黑袍人。” 东采奇问道:“那黑袍人为何非捉你不可?他若就此潜伏,谁也不会疑心他了。” 盘蜒道:“振英可对你们说过那天极卷宗之事?” 陆振英曾向鲲鹏禀告陆腾途中经过,众人闻言先是一惊,当即又恍然大悟,鲲鹏道:“那黑袍人是为那那凶险事物而来?那事物可还在你身上么?” 盘蜒苦笑道:“此物极为不祥,我早已将其扔入海里,眼下确不知去向。那黑袍人武功太强,却因此不会杀我,倒也是个糊涂人物。” 张千峰支颐苦思,总觉得不是办法,问道:“真凶必是万仙之人,你若下山之后,又如何查清真相?” 盘蜒取出那堕崖剑诀的丝绢來,在空中展开,此物受六老轻视,并未取走。鲲鹏凝视少时,叹道:“你要去找天外剑问清此事?这这可未免舍近求远了。” 盘蜒道:“如今敌暗我明,那黑袍人又不知有多少同党。我留在万仙,稍有不慎,便会连累诸位朋友。如在山下,独自一人,凭借算卦的能耐,那黑蛆教首领也未必奈何得了我。” 陆振英见盘蜒心意坚决,万分不舍,说道:“盘蜒哥哥,我与你同去。你我二人同时施展神功,未必会输给那黑袍人。” 盘蜒握住她手掌,将心思传达给她,陆振英霎时得知他爱护自己之意,她心想:“我若陪伴着他,他为我着想,随时愿舍命救我,如此方寸大乱,力强而心怯,只怕只怕反而害了他。”垂下脑袋,呆呆流泪,却不再劝阻。 张千峰却道:“师弟,你孤身一人,总是不便。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如今你遭劫难,我决不能袖手旁观,不如你我一同下山走上一遭如何?” 盘蜒本欲回绝,但瞧陆振英凄然神色,心下不忍,又知张千峰为人正直,武功才学皆极为了得,有他相伴,确可令陆振英安心不少,遂答道:“如此多谢师兄。” 鲲鹏道:“你二人皆是我山海门干将,万万不可或缺。此番下山,途中务必小心。我留在此处,设法替盘蜒周旋,若让我逮住哪个老的最是可疑,哪怕是菩提祖师,我也绝不与他干休。” 盘蜒知鲲鹏性子狠中有稳,粗中有细,武功在遁天一层中出类拔萃,有他与雨崖子等人联手坐镇,菩提必得权衡轻重,听他申辩不可。他心中一宽,又道:“还请师叔告知我师父,还得多照看些振英师妹,没准那黑蛆教” 鲲鹏点头道:“不错,她也与那天极卷宗有关,此事不可不虑。你尽管放心,咱们山海门也非易与,如今被欺到脸上,正要与那黑蛆教好好较量较量。” 盘蜒哈哈一笑,深为感激,鲲鹏道:“此处离我海纳派天门相近,你可由此还归凡世。最好那黑袍人心急赶来,我可要与他打上一架。” 众人来到那天门处,灵脉转动,盘蜒、张千峰与众人道别,走了出去。刹那间景象骤变,物异人换,两人已身在山云之中,繁星之下,万仙种种景物已消失不见,这天门将两人传了近千里路,正缓缓闭合,那黑袍人若不知方位,决计追赶不上。 张千峰道:“盘蜒兄,你可知天剑一派所在何处?” 盘蜒怒道:“你自告奋勇而来,莫非竟不知道?你这七十几年是睡过来的么?” 张千峰“啊”地一声,说道:“我确不曾与天外剑打过交道。” 盘蜒正要嘲弄他,忽听背后风声急响,张千峰大吃一惊,袖袍急转,拦住那人去路,却见一团火红头发一闪而过,自己竟抓了个空,身后天门就此关上。那火红头发扑入盘蜒怀里,盘蜒一声惨叫,栽倒在地,那人叫道:“你撇下我,算什么男人?” 张千峰见这人年纪幼小,道童打扮,脸上满是红色图案,问道:“小兄弟,你又是何人?”。 < ------------ 二十七 一语惊醒梦中人 盘蜒站起身来,说道:“她可不是‘小兄弟’,而是天剑派的千金大小姐,天珑姑娘,你可叫她珑儿。” 张千峰大为震惊,道:“她怎会从天门里头往外走?又为何与你如此亲密?”他见珑儿年纪幼小,样貌古怪,不禁心怀疑惑。 天珑道:“我与盘蜒遇上,有黑袍坏人,我把坏人逐走。” 张千峰头一回听天珑说话,颇不习惯,只觉没头没尾,问道:“什么?” 盘蜒笑道:“珑儿与我一同遇上那黑蛆教,也算的是个人证。便是她告知我那堕崖剑法来历。咱俩生死之交,自然非比寻常。” 张千峰欢喜说道:“那不就结了,有她做人证,你也不必背这罪名。她小小年岁,为人淳朴,谁都不信她会说假话。” 盘蜒叹道:“当时我被那黑袍人逼上绝路,正是她陡然现身,出剑将黑袍人逐走。她武功高强至极,只怕与你师父差不多了。” 张千峰怨声道:“莫开玩笑,你这话有谁相信?”但转念一想:“莫非她与千灵子师伯一般,也练了长不大的功夫么?” 天珑道:“你不信,咱俩比划比划。” 盘蜒问道:“你身上毒已除了么?” 天珑道:“除与不除,都没什么打紧,不碍着揍人。” 张千峰道:“乖孩子,我与你盘蜒哥哥尚有正事,咱们先上路再说。你既然是天剑派的千金,如不嫌弃,当与我二人同行。” 天珑随手从地上拔起一根狗尾巴草,道:“你若怕了,自不用比。” 张千峰望向盘蜒,见他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暗想:“莫非她真有过人的功夫?”心生好奇,说道:“既然如此,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天珑不再吭声,一扬手,那狗尾巴草打向张千峰额头,张千峰见她出手极快,暗赞一声,他武学深湛,使一招“琴瑟相和”,左右手前后抓出,要夺下天珑兵刃,再捏住她咽喉要害,并非真要伤人,不过轻轻在她喉咙处一碰,天珑便算输了。 刹那间,天珑钻入圈子,张千峰招式落空,狗尾巴草陡然笔直,其上真气凝结,竟有破风之声。张千峰大惊失色,瞬间提升内力,足下不动,身子一斜,避开攻势。但天珑变招更快,狗尾巴草追向张千峰喉咙,乃是以牙还牙,也攻向同一处。 若换做旁人,到了这般境地,已非认输不可,但张千峰再使妙招,单足踢向天珑腹部,天珑“咦”了一声,手掌做刀,劈了下来。张千峰陡然一个转身,已脱出天珑兵刃笼罩。 天珑欢呼道:“又一个,盘蜒哥哥,此人与你一样,很了不起,好运,好运,万仙中果然有些门道。” 盘蜒听她夸张千峰,心下酸溜溜的,说道:“他怎能与我相比?” 天珑有意试探,须臾间攻势如狂风暴雨,以最刁钻古怪的方位打出,招招出乎意料,匪夷所思。而她将剑意散播出去,宛如大网一般,张千峰仿佛身处万丈高山,东南西北处朔风大作,飘忽不定。他满头大汗,脑中已无其他念头,只将生平所学万般功夫尽数施展开来。 学武之人,往往精力有限,人心有尽,推崇“贵精不贵多”,专修一、两门武学,练到炉火纯青,便足以闯荡江湖。而若学的太多,不免乱心乱脑,临阵时抉择太多,反而犹犹豫豫,远不如专学专用。然而张千峰身处万仙海纳派中,历经数十年修行,所学武艺何等渊博?虽平素不用,但却详细记忆心中。 此刻他面临天珑剑法,每挡一招都大感奇特,以往所精熟的绝活,似都派不上用场,非得从脑中翻箱倒柜,掘出最恰当、最适合的招式来,不得稍有差池,否则立时便败在她手上。受天珑逼迫,他尽出潜能,往昔所见所得的武艺,哪怕再如何草草一瞥,也如救命稻草般涌现出来,一见既用,一用既灵。 盘蜒在旁观战,心下骇然,暗想:“这张千峰虽手忙脚乱,但仍勉强守得下来。换做是我,局面也好不到哪儿去。单以搏斗之技而言,他心思灵动,绝不逊于天珑。” 他自从与张千峰初遇之后,便一直对此人冷言冷语,揶揄嘲讽,即使曾有并肩作战之谊,仍不禁疏远此人。盘蜒自也不明其中道理,只道是两人天生八字不合,性子针对罢了。 然则这时他见张千峰与天珑比武,蓦然间若有所思,好似在哪儿见过这人,又曾与他大打出手,在他手下吃过大亏。那人面貌已记不清楚,或许是梦境里头的遭遇,但那人与张千峰皆感悟伏羲天道之法,身法心思渐渐变得越来越像。 天珑说盘蜒像山,像海,像山海所造的梦。那张千峰呢?他莫非也是盘蜒曾做过的梦么? 天珑倏然抖动手腕,那狗尾巴草溜溜转圈,张千峰为剑意牵引,不由自主的转了起来,他长啸一声,霎时镇定心思,脚踏实地,连连退开七、八步,方才站稳脚跟,浑身上下已大汗淋漓。两人相斗,皆虚发虚接,不摧尽内力,但张千峰却觉得疲累至极,犹如与绝顶高手比拼内力一般。 天珑乐开了花,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张千峰气喘吁吁,说道:“张...张千峰。” 天珑看看盘蜒,又看看张千峰,神色古怪,似高兴至极,又似满心烦恼,过了半晌,她道:“很好,张千峰很好,盘蜒也很好。” 张千峰不知天珑意思,只觉与她一战后,自己心中如打开一扇宝库大门,见到无数奇珍异宝一般。他自知武学修为又更深一层,不禁欣喜,朝天珑躬身作揖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姑娘武学深湛,远胜在下,真叫人大开眼界。” 天珑忽然道:“你功夫直来直去,还是盘蜒更有意思,我决定啦,不是你,而是盘蜒。” 张千峰愕然道:“姑娘这话何意?” 天珑兴冲冲的,脸颊通红,颇为振奋,说道:“你不必明白,反正我也不要你。” 盘蜒也莫名其妙,说道:“两位既已尽兴,咱们这便上路吧。” 天珑问道:“盘蜒,你要去哪儿?” 盘蜒道:“我受那黑袍人栽赃陷害,眼下要洗清冤屈。黑袍人或与天剑派有关,我要去找天剑派人物,设法查清此事。” 天珑奇道:“是那土色绢布么?那玩意儿早丢了好几百年啦。” 盘蜒道:“我曾对此事算过一卦,见卦象如长剑指天,正应验了‘天剑派’之说,非从天剑派着手不可。珑儿,你家在何处,我这便送你回家。” 天珑笑道:“天剑派杂种可恶,你要算账,我自然高兴。但有言在先,我两不相帮,最多看看热闹。不过那黑蛆教的人来,我可帮你打架。” 盘蜒道:“只要你指清楚路,珑儿尽可袖手旁观。无论杀人放火,都是我与张千峰两人的事。” 张千峰苦笑道:“杀人放火,未免太过。咱俩还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到万不得已,莫要招惹是非。” 盘蜒道:“我与振英结为伴侣,你便是我丈人老头,怎能不帮我行事?” 张千峰怒道:“我怎地成了你丈人?若果真如此,你成了我晚辈,我自然要好好管教了!” 盘蜒“咦”的一声,自知失言,反而矮了一辈,心下不满,怕张千峰咬住此事不放,非要管自己叫儿子,好在张千峰并非这般无聊。 天珑往草地上一坐,找一木棍,在土上画一幅地图,说道:“咱们眼下在哪儿?” 张千峰道:“咱们在智慧洲庄严国附近。” 天珑在图上画了个点,愣愣不语,过了许久,说道:“我那一家,在津国称王,我爹爹是一侯爵,号称拥兵十万。天剑派在各国皆有门馆庄园,有钱的紧。” 盘蜒道:“天外剑历代门主武功盖世,势力雄厚,与泰家并称中原江湖双雄,原来竟有爵位。” 天珑道:“山贼土匪罢了,那爵位是后来封的。喏,咱们这儿离津国相差十万八千里,你们找错了出口。” 张千峰与盘蜒一瞧,各自叫苦不迭,张千峰道:“咱们不如返回万仙,再偷偷摸摸从神藏派天门出去,如此可省下万里之遥。” 盘蜒道:“眼下万仙里头准炸开了锅,闹得天翻地覆,贸然回去,只是自投罗网,不如由凡间找路过去。” 天珑突然露出厌恶神色,说道:“我有一哥哥,这人极为讨厌。他那住处离此约莫千里,名叫天禅山庄。你们可先去找他,问出些事来。” 盘蜒、张千峰齐声惊呼道:“莫非是天禅山庄庄主天心公子么?” 天珑哼了一声,满脸不屑,说道:“我可指引你们去找他,看看...看看此人现在怎样。” 盘蜒道:“素闻天剑派小一辈四大公子‘相见倾心’,这位天心年纪最小,但武功听闻超凡脱俗,不知他功夫与你相比如何?” 天珑怒道:“他如何能与我比?这杂种孬种!我再见到他,非杀了他不可。” 张千峰忙劝道:“珑儿为何发火?莫非你二人有什么过节么?” 天珑道:“莫废话,要去找他,我便指路。” 盘蜒知她在天剑派中定有悲惨往事,否则不会背弃本派,杀人出奔,倒也不便多问,于是说道:“如此多谢珑儿。” ------------ 二十八 绿林豪杰恭欢迎 天珑并不多话,当即领两人出发。离了山,三人风餐露宿,早行夜息,赶得甚是急促。盘蜒卜算数次,只觉福祸难料,心中并无把握,但事已至此,心头食欲如饥饿的毒蛇般翻江倒海,反而令他精神振奋,似有火在体内燃烧。 一路行进,过了野金山、媚儿桥、天长河,落草原,于曲扬城大江处折转,走了五、六天,已至一河谷,河谷四周遍布人家,甚是热闹,远远又见山上有山庄,藏于竹林之中,草木兴盛至极,似多时无人居住。 天珑道:“那便是我哥哥天心家了。” 盘蜒居高临下望去,赞叹道:“此地半隐半俗,闹中取静,当真是好去处。” 天珑道:“我不要见他,你二人自个儿去吧,若能见着他,不可提起我。” 张千峰奇道:“那我俩如何找你?” 天珑笑道:“不必找,不必找,我藏在暗处,自然会出来见你们。盘蜒和我胃口,难不成我还会放跑他么?” 盘蜒恼道:“在下难吃得紧,还请姑奶奶高抬贵手,免开贵口。” 天珑道:“不是你,便是千峰哥哥,两人一般好吃。” 张千峰心道:“这丫头可是跟着盘蜒学坏了?满嘴男女风话。”大是不以为然,有心说她几句,但一则天珑本性不坏,心思坦诚,张千峰实不想多说,二则她武功太高,自己训话,她也未必理睬。 天珑摆摆手,倏忽间隐没林中。盘蜒、张千峰见状一愣,抖擞士气,朝山庄走去。 张千峰道:“师弟,咱们虽怀疑此事与天剑派有关,然则并无真凭实据,若如实相问,多半问不出什么。” 盘蜒道:“天珑说这土色绢布乃是天剑派女祖师传给弟子的信物,各门色彩不同。这分得土色绢布一人走上邪路,被其兄弟诛杀。这绢布引那八臂鼠追杀万仙门人,必然非同小可。” 张千峰见过绢布,问道:“上头武学虽然了得,但未必天下无敌,那八臂鼠为何非得夺回?” 盘蜒笑道:“故而这绢布牵扯极深,他们知此物一暴露,咱们便能查出那黑袍人是谁。但咱们需得先下手为强,免得天外剑也被那黑袍人灭了满门。” 张千峰摇头道:“天剑派何等了得?除了我万仙与那万鬼之外,当世怕再无人有这等能耐。” 盘蜒道:“外祸不足虑,但内忧却未可知。” 张千峰心头一凛,问道:“天剑派有内忧么?” 盘蜒道:“卦象上有此征兆,咱们静观其变吧。” 走过一大片杏树,忽听身旁脚步急响,有数人排成一列,各个儿流纹黑绸衣,大帽遮脸,拦住去路。张千峰见众人打扮奇特,问道:“众位是何人?为何拦我二人去路?” 领头一人道:“你二人是什么门派?” 两人在途中早换了衣裳,此刻麻袍灰衫,头戴斗笠,挡住颜面,衣着上认不出身份。盘蜒道:“乃是练山捣药派,正要去天禅山采些药材。诸位可是绿林豪杰?能否行个方便?” 首领一抬头,乃是一中年汉子,双目有神,足见内力不弱,他冷笑道:“此路不通,两位请了。” 张千峰道:“为何此路不通?咱们问你们话,又为何不肯回答?” 首领一抬手,众人拔出刀来,他道:“区区无名小派,也配要咱们答话?” 他身旁一矮个汉子道:“山老酒,没准是天剑派的奸细。” 那山老酒脸色一变,道:“不错,不管如何,先拿了再说!”他一挥手,众汉子一齐冲了上来。 盘蜒道:“速战速决,全数点穴!” 张千峰点一点头,袖袍一转,宛如旋风,有数人手腕中招,内力传遍身躯,霎时口吐白沫,晕死过去。他本就在凡间罕有敌手,近年来武功长足进展,与凡人过招,当真轻而易举,如捉弄蜗牛一般。 盘蜒拔出刀来,刀锋连点,无声无息间,十人先后中刀,刀上似有雷电,一触即麻,却不伤躯体,刹那间翻身躺倒。那山老酒目瞪口呆,身子哆嗦,握住单刀,想要逃跑,但又知定逃不掉。 盘蜒道:“抛下兵刃,给我跪下,双手抱在脑后。” 那山老酒并非无胆小卒,但眼前敌手武功太高,施展起来宛若妖法,山老酒吓得发懵,只得乖乖听话。盘蜒手掌按在他脑袋上,说道:“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不许废话,不许迟疑,不然我掌心吐力,要你不死不活,这辈子便成了白痴。” 山老酒大喊道:“我说,我说,大侠...那个神仙饶命,小人...家有老小,嗷嗷待哺。” 盘蜒笑道:“是啊,你若死了,你老婆不免嫁做旁人,你儿子女儿日子难过,皆是你不听话所致。” 山老酒道:“是,是....小人听话。” 盘蜒道:“你们是何门派?为何聚集在此,拦路打劫。可是见我身旁这人像个娘们儿,想要劫色?” 张千峰怒道:“你好好问话,什么乱七八糟的!” 山老酒道:“并非...想要劫色。咱们本是开山派的,受金宗大哥所邀,来此....作客罢了。”他以为盘、张二人乃是天剑派的帮手,哪敢再说出实情? 张千峰沉吟道:“金宗?可是江湖人称‘红衣金冠’的魏金宗魏大侠?” 盘蜒登时也想起此人来,万仙门曾收录此人事迹,说此人‘技艺不凡,勇猛过人,于蓬莱、泽江之地享福立威,广受敬畏。’ 山老酒抬头道:“是了,是了,正是这位魏大侠。” 盘蜒道:“魏金宗身在蓬北,为何会来这苔南之地?又为何要找天剑派的麻烦?”想了想,又道:“可是与此地的天心公子有什么过节?” 山老酒急道:“这位大仙有所误会,咱们哪儿有什么过节?又怎会找天剑派麻烦?” 盘蜒掌上运功,山老酒霎时双目充血,浑身剧痛,无法忍耐,他厉声惨叫道:“我说,我说,我说!魏大侠曾被天剑派天心公子打伤,夺走重要事物。大伙儿...大伙儿来替他报仇。” 盘蜒收摄功力,张千峰朝他点了点头,两人走到一旁,张千峰道:“那魏金宗武功极为了得,号称蓬北无敌,交情极为广泛,有他在此,咱们想要找天心问话,想必大大不易。” 盘蜒道:“且问问他有多少人手,但多半问不出来。”他又走到山老酒面前,问道:“你守在这儿,封锁道路,便是为了堵截天剑派援军么?魏金宗共邀了多少人来?” 山老酒道:“玉京派,双豺派,倾乐帮,西坞坊的西四娘,少说也有十来个帮派。咱们开山派玩意儿不错,魏大哥让咱们守住这西路,若见着天心...天心少爷,非捉住他不可。” 张千峰笑道:“不错,阁下武功极高,正是那天心少爷敌手。” 山老酒脸皮一红,知道张千峰正嘲弄他,自己手上这点本事,在此人面前与蚂蚁毫无不同,他道:“咱们本该通风报信,见两位人少,想要先立一功,谁知两位功夫这般高强。啊!啊!莫非两位之中,便有天心公子在么?” 盘蜒有意捉弄,问道:“你怎知咱们身份?见识当真不差。” 山老酒哈哈一笑,有些得意,说道:“都说那天心公子一张脸出了名的俊俏,两位都好看的紧,老子...小人也不瞎,如何能瞧不出来?” 盘蜒拍拍张千峰肩膀,说道:“我身边这位,便是人称‘玉树临风花枝展,红杏出墙寒梅搔’的‘花心太岁’天心公子了。” 张千峰气往上冲,但眼下两人相互照应,不可拆穿,唯有硬生生忍住,哼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山老酒惊呼一声,说道:“小人眼瞎心蠢,不知是公子驾到,多有冒犯,还请...还请公子恕罪。” 盘蜒道:“你们好大胆子,我天剑派江湖上何等声威,那魏金宗纵然了得,你们这些虾兵蟹将,又怎敢欺到咱们头上?莫说十大派,二十大派,便算百大派联手,天剑派又有何惧?” 山老酒苦着脸道:“咱们开山派一贯对魏大哥言听计从,也是没有法子。其余门派缘由如何,咱们也不清楚。哎,总之一言难尽,我瞧大伙儿都气呼呼、兴冲冲的。” 盘蜒转头问道:“公子爷,咱们眼下又该怎么办?” 张千峰没好气的说道:“便由你想法子,我天心懒得很。” 盘蜒点了点头,在众人身上一拍,登时全数转醒。盘蜒道:“我刚刚那一掌,叫做‘厉鬼挖喉’,侵入经脉,若不得我消解,三日之后,喉咙便烂出一个个小洞,又涨又痛,吃不下饭,无法入睡,却无法死去,真如厉鬼索命一般。诸位如不听话,这掌力发作出来,其中滋味儿,诸位可想试试?” 众人领教过盘蜒与张千峰神功,霎时魂飞魄散,哪里敢强硬?忙不迭嚷道:“自然全听大仙吩咐。” 盘蜒便除下两件黑袍,自己与张千峰换上,替了其中两人,大冒挡住脸颊,对山老酒道:“你若想讲义气,到了人群中便大喊大叫。莫说届时逮不住我二人,就算真逮住了,那‘厉鬼挖喉’一生效,嘿嘿,这叫做生不如死,死不停歇。” 众人虽是江湖好手,但并非侠义中人,终究自己性命要紧,无不连声答应,不敢抗命。 ------------ 二十九 鸳鸯大盗劫镖来 张千峰将那被替两人打昏在地,藏在草丛中。盘蜒命山老酒领头,行向山庄方向。到了山庄之外,只见黑压压的一大群人齐集在空地上,皆是江湖豪客,身携兵刃,打扮各异,东南西北皆有。群雄见山老酒回来,也不在意。 只见山坡上挺立一人,身形壮大,满面虬髯,穿一身黄色长衫,甚是威风。那人瞧见山老酒,说道:“山老弟,我正要派人找你,不料你自个儿回来了。” 盘蜒低声道:“好好回话,莫要露出马脚。” 山老酒无可奈何,答道:“大哥,道上一切太平,我便回来瞧瞧。” 有一身穿轻纱薄衫的女子道:“魏大侠,这山庄只怕有好几年没人住了,房屋里头都已长草,文书兵刃,全数不见。我瞧大伙儿白来一趟。” 张千峰瞪了山老酒一眼,说道:“原来你们早搜过庄园了,怎地先前不说?” 山老酒急忙低声道:“咱们什么都没找着。” 魏金宗道:“这山庄之下,未必没有密道,只是咱们一时发觉不了。如今天剑派流年不利,树倒猢狲散,那天心小贼在津国待不下去,非回来住不可。” 盘蜒与张千峰吃了一惊,心想:“为何说天剑派流年不利?莫非遭遇灾祸了么?” 人群中也有人不知,便有一短衫大汉奇道:“魏大哥,咱们三子派受你大恩,你说什么,咱们便做什么,自身性命也顾不上了。压根儿不曾想那敌手何等厉害。” 魏金宗点了点头,说道:“思三弟果然义气深重,哥哥我铭记在心。” 那大汉又道:“只是大哥说那天剑派自己倒霉,本派上下兄弟,不由得都稍稍松了口气。不知天剑派遭了什么难?他们既然与大哥有仇,不如说出来,让大伙儿开心开心。” 此言一出,人群中吵闹起来,有不知情者同样发问,而知情者嗤之以鼻,骂他耳目不灵。 魏金宗笑道:“思三弟久居青谷地,消息不通,这也怪不得你。若非天剑派自个儿倒行逆施,乱成一团,我怎会莽莽撞撞的与天剑派为敌?即便我自个儿不怕,总不能连累这许多为我卖命的兄弟姐妹啊?好,那我便再将此事说个明白。” 群雄安静下来,聆听魏金宗说话。 魏金宗说道:“约莫三年之前,我在佳人河接了一桩差事,帮梅花镖局的梅兄弟保镖,护送之物乃是一红漆盒子,要送往莱东岛岛主手中。” 又有一披发头陀笑道:“那盒子中是什么物件,如此要紧?竟需红衣金冠魏大哥亲自护送?” 魏金宗沉默少时,说道:“那盒子中乃是一柄匕首,名曰虚度光阴。” 盘蜒轻呼一声,对张千峰说道:“这虚度光阴乃是古时极为有名的宝剑,万仙书中曾有记载。” 张千峰登时也郑重起来,说道:“我读过师弟所编书册,听说这匕首上有神灵庇佑,诡异难测。莫非这魏金宗所保的虚度光阴便是那神剑么?” 盘蜒道:“不知真假,且听他继续说下去。” 群雄之中却无人知此剑厉害,纷纷说道:“这匕首想必有些门道,不然莱东岛岛主不会如此郑重。” 魏金宗叹道:“我既然管上此事,便不能袖手旁观。更何况众所周知,莱东岛岛主是我丈人老头,这便成了我自家之事,岂容有失?” 众人听他说的坦诚,无不大笑起来。 魏金宗道:“咱们到了佳人河畔,见景致不差,气候凉爽,便在河边喂马歇息。便在这时,只见路边来了一男一女。男的俊美,女的娇美,衣着打扮华贵的很。我身旁有一兄弟说道:这男女若是劫匪倒好,咱们反将他们捉住,女的可好好惩治一番。便让那男子瞧着,加倍刺激。” 有一花白胡子的胖大老者叹道:“魏老弟,那便是天心公子与他那老婆么?你那兄弟这般说,可非惹出祸来啦。” 魏金宗连连摇头,说道:“关老哥有所不知,咱们在道上行走的,途中无聊,嘴上说说,可万万不会真如此无耻。大伙儿离得这般远,料想那二人也听不见此话。更何况那女子穿的甚是放荡,胳膊在外,胸口半露,大腿根子甚是光滑,便是青楼女子,也不能穿成这样出来啊?” 群雄齐声骂道:“是了,这女子不要脸面,那天心公子更是荒唐。” 魏金宗道:“咱们心下留上了神,那两人果然走了过来。那男子极为无礼,说道:虚度光阴便在你们手上?我乃天剑派天心,此物本是我天剑派挖掘出来,被人盗走,如今正要讨还。我心中有气,大伙儿也全数动怒,于是拔刀在手,围住两人,喝骂斥责,便要动手。” 众人见魏金宗神色不豫,都知这一仗打下来,只怕他们败得极惨。 果然听魏金宗道:“那天心口舌伶俐,说咱们倚仗人多,不是好汉。要与我单打独斗。我如何能忍?便挥单刀与他过招。唉,此人剑法果然厉害,五十招之后,我被他一剑刺中胸口,剧痛之下,脑袋发胀,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先前那轻衫女子问道:“那天心公子当时多大年纪?”她语气甚是激动,眼神憧憬,仿佛多偏向些那天心公子。 魏金宗微觉不满,说道:“他甚是高大,瞧来二十岁总是有的。” 盘蜒不以为然,想道:“天剑派相见倾心四大公子相传皆不过二十三岁,这天心年纪最小。而三年之前,他并未成名,怎能有二十岁年纪?” 魏金宗又道:“天心与他身旁那婆娘以为我死了,便不再理我。等我醒来之后,身旁那些兄弟已全数丧命。也是我魏金宗胆小怕死,不敢逗留,便包扎伤口,跌跌撞撞的逃离了那河岸。唉!唉!唉!” 他连着三声叹息,语气颓丧至极,似悔恨极深,难以忘怀。 那白胡子老头道:“魏老弟何必自责?咱们江湖中人,胜败乃兵家常事,你英勇奋战,不敌倒地,谁又能够怪你?那些兄弟全数死了,你独自逃亡,也在情理之中啊。” 魏金宗苦笑道:“我便是忘不了那一败。”顿了顿,又道:“我也不怕大伙儿笑我。遇上那天心之前,我魏金宗一身玩意儿当真不坏,走南闯北,无论是江洋大盗,还是一派之长,都不曾胜得了我。败给他之后,我痛定思痛,隐居家中,苦练功夫,便是要讨回这口气,找这天心报仇雪恨。” 有一矮个和尚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以魏大哥的修为,想来此刻已有必胜把握了?” 魏金宗道:“那是自然。我叫大伙儿前来,乃是为了提防他叫天剑派帮手,否则便与他单打独斗,非将这狗贼宰了不可。” 人群中有女子吵嚷道:“杀了倒也不必,让他领些教训,便就是了。” 魏金宗哈哈一笑,说道:“诸位姐妹如此心软,倒让魏某好生难办。” 便在这时,有一道士走到魏金宗身边,面向众人,朗声说道:“我渔道人来此,却非因为私怨,而是这天剑派作恶多端,决不能放纵。咱们今个儿如能杀了天心,自然绝妙。如找他不得,便再纠集同道,赶往津国,总而言之,非要将天剑派上上下下杀的一干二净,以绝后患。” 魏金宗点了点头,说道:“咱们替天行道,本非如此不可。” 一中年女子嚷道:“渔道爷,天剑派怎地惹你了?为何要做的这般绝?他们是名门大派,统领津地武林,也不听说怎么伤天害理了。” 渔道人道:“桂夫人,你可曾听说过黑蛆教么?” 桂夫人闻言有气,尖声道:“这教派无恶不作,大伙儿大多吃过苦头,真比万鬼更惹人愤恨。我说它没准儿便是万鬼扶植起来的。” 盘、张二人身躯一震,不禁全神贯注,竭力运功,听那道人所言。盘蜒心想:“这黑蛆教看似一贯隐秘行事,想不到早已臭名远扬了。” 渔道人说:“本来这黑蛆教神神秘秘,这儿抢生意,那儿做买卖,手段厉害,大伙儿不知虚实,便欲除害,也无从下手。然而近来得了消息,这黑蛆教竟是天剑派一手所创,替天剑派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捞些黑心的金银财宝。” 群雄中倒有一半不知,同时喧哗起来,魏金宗提气说道:“且听渔道爷说完。”又将众人声音压了下去。 渔道人笑了笑,又道:“诸位可知这三年来,天剑派中祸起萧墙,瘟疫流行,接二连三的死了名宿好手?他们虽瞒的严实,但消息终于传了出来,天剑派的天舞、天骄、天神、天德等顶梁柱一个个儿病死,如今又有消息,连那掌门天秋也病的不轻。嘿嘿,这天外剑虽超卓于世,但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又曰多行不义必自毙,他们得意了千八百年,终究有倒大霉的一天。” 桂夫人又问:“即便如此,也不能说他们是黑蛆教啊。” 渔道人说:“正是这天剑派屡遭噩耗,乱了分寸,做事便露出马脚。半个月前,黑蛆教挑了滚地鼠帮,无意中落下兵刃,正是天剑派独门独用的宝剑。又有一得罪黑蛆教的帮派重山派遇害,也有活口见天剑派动手杀人。”。 < ------------ 三十 把酒与君同欢喜 盘蜒低声道:“张老兄,你怎么看?” 张千峰行走江湖多年,稍一思索,答道:“此事澄清的太过容易,莫非有什么阴谋么?” 盘蜒道:“正是。网那黑袍人想要栽赃给我,只怕其属下不得消息,自作主张,却有意栽赃给天剑派,引咱们万仙将天剑派毁了。” 张千峰叹道:“那黑袍人心思缜密,步步抢先,不留丝毫罪证,咱们本来境况颇为不利,谁知其属下自乱阵脚,反而将此事引到天剑派上去了。这么一来,即便此刻闹到宗主面前,咱们也有转机。” 盘蜒笑道:“如此看来,这黑蛆教与天剑派真有不小的仇,否则为何急于加害?” 这儿的江湖人物,各个儿都几乎与黑蛆教有仇,又大多是快意恩仇的豪客,听渔道人说出实情,接连怒吼道:“原来竟有此事,那咱们非找天剑派算账不可了。” 忽听得庄园内一棵柳树上有人格格一笑,声音稚嫩娇柔,宛如幼童,群雄登时察觉,目光闪亮,望向声音方位。魏金宗高声道:“可是天剑派的兔崽子到了?” 众人本极为紧张,听魏金宗口出不逊,不由得放心下来,有人哄笑道:“藏头露尾的,可不是兔崽子,而是兔儿爷吧。” 此时天色昏暗,那柳叶中蓦地飞出一物,正中那笑骂之人印堂穴,那人闷声不响,一头栽倒。 有人忙将他翻过来一瞧,只见他眉间一道血痕,暗器透脑而过。那高大柳树离此人少说二十丈远,扔暗器的手劲准头皆骇人听闻。 魏金宗不禁一凛:“这人功力如此之深,莫非是天剑派的祖宗?”虽然畏惧,但仍大声道:“暗箭伤人,不算本事。你若再不出来,可别怨咱们放火烧树了。” 只听一男子笑道:“魏金宗,你倒也命大,当年那一剑刺不死你,如今又来送死了?” 魏金宗听清此人语调,不正是当年那天心公子么?他勃然大怒,说道:“你若有几分胆量,便出来与我一决胜负!” 说完此话,双方皆长久不语,魏金宗一方心下忐忑,怕敌人又扔出暗器,而那天心公子却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过了半晌,柳条摇动,只见一俊俏的公子哥儿,怀抱一柔美如水、媚眼朦胧的少女缓缓飘落在地,他怀抱一人,浑身真气流动,落地时寂静无声,这手轻功一显,群雄不由敬服。 盘蜒看看那天心公子,年纪在二十四岁左右,当真风流倜傥,相貌堂堂,而那少女蜷成一团,红衫蓝裙,如百花齐放,艳丽无比,她嘴里呢喃,满脸羞红,露出长腿、双臂,肌肤当真娇嫩柔弱、吹弹可破,仿佛一触即碎的玉器一般。 张千峰皱眉道:“这两人喝了酒,天心公子将这少女灌醉了。” 盘蜒笑骂道:“不像话,太不像话,两人先前只怕还做过那好事。他们在树上看戏,口不闲,手不停,当真逍遥快活。” 张千峰低声道:“如今他二人孤身陷入重围,若局面不利,咱们当救他们一救。” 盘蜒点头道:“一应言谈,由我代劳,老兄坐享其成便可。” 张千峰笑道:“可别再让我冒充旁人便行。” 那山老酒吓了一跳,望向两人,神情不快,盘蜒道:“我便骗了你,向老弟道个歉。老兄可知足了?” 山老酒忙道:“岂敢,岂敢。”毕竟性命在盘蜒一念之间,无论如何不敢揭穿此事。 天心大咧咧的说道:“魏金宗,你嘴上说要单打独斗,可实则胆怯的很,没种的很,若不找上百来人,自个儿是不敢前来的。” 魏金宗冷冷说道:“多说无益,且瞧瞧咱俩谁是孬种。三年前你夺我一枝镖,杀我兄弟,今个儿我便要讨还公道。” 天心哈哈大笑道:“讨还公道?那虚度光阴不也是你偷偷摸摸潜入我山庄之中,杀人劫走的么?” 魏金宗稍觉理亏,更是大怒,喊道:“你反咬一口,当真不要脸了!如今力强者胜,更无其他道理。” 天心拔出长剑,那剑身上满是螺纹,银光闪烁,外观奇特至极,他道:“好一个力强者胜!” 魏金宗曾败在此人手下,此战为报这奇耻大辱,已是毕生荣辱所系,不敢稍有怠慢,上手一招“归字诀”,前冲过去,单刀一挑,刀势极为刚猛,宛如恶虎一般。 天心怀抱少女,施展不开,却也不愿放下,稍稍挪步,架开那一刀,身子微微一晃,奇道:“三年不见,你这功夫怎么练得?” 魏金宗狠狠道:“这便是我莱东岛的龟寿心诀,我得岛主真传,如今已练到至高境界。” 天心道:“好!”那我便与你好好比比。长剑陡出,剑招如行云流水,内劲如狂风涌动,魏金宗招式不及此人巧妙,但内力上稍胜一筹,两人你来我往,渐渐陷入缠斗。 天心忽然转了几个圈子,手腕力,将魏金宗逼得狼狈不堪,自己身子也不由剧烈晃动,那少女娇滴滴的说道:“你抱着我毫不舒坦,放我放我下来吧。”虽是平平常常说话,但声音抑扬顿挫,极为悦耳。她容貌未必及得上6振英、雨崖子,与东采奇、吕流馨各有千秋,只是浓妆艳抹,加上十二分的柔软,十二分的天真,竟生出十二分的诱惑。 天心哈哈一笑,在她唇上一吻,放她在地。如此一来,他脱去重压,身法霎时又快了不少,忽而一招“寒波漾漾”,剑招飘忽,忽而又一招“纷纷断肠”,招式凌厉。魏金宗空有一身内力,却逐渐无用武之地,被天心逼迫得极为狼狈。群雄一见,无不担心。 少女嘻嘻笑道:“天心哥哥,他比上回好的多啦,你再让让他,让我多瞧瞧你使剑的英姿。” 张千峰道:“这天心公子名不虚传,在凡间得享大名,绝非幸致。” 盘蜒皱眉道:“他悟性虽不错,剑上灵气也不缺,但比起天珑来,当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张千峰道:“他年纪尚轻,能练到这般境地,已是不错了。天外剑的长辈或许功夫远胜于他。” 盘蜒笑道:“就算比他厉害十倍,也未必是你我对手,如此看来,这天外剑除了天珑之外,其余人也没那么邪乎。” 张千峰苦笑道:“你说的虽是实话,但未免太狂妄自大了些。” 盘蜒道:“既是实话,有何狂妄?咱们万仙本不就该如此德行么?” 天心猛地往地上一躺,魏金宗见有机可趁,大声呼吸,一刀砍落,谁知天心陡然朝前滑动,已至魏金宗身后,在他身上一推,魏金宗一个踉跄,险些摔个跟头。天心笑道:“老兄当再去练个十年,咱俩还能斗得更久些。” 少女伸伸懒腰,说道:“你不该说这等气人的话,人家明白你在让他,该有多伤心难过?” 群雄听她冷嘲热讽,无不大怒,那渔道人喝道:“先将这雌的拿了,要那天心束手就擒。” 数人当即领命,手执兵刃,一齐冲上,架住那少女脖子,张千峰眉毛一皱,正要出手,盘蜒道:“稍安勿躁,静观其变。” 张千峰道:“都什么时候了” 话音未落,那少女手中忽然多处一柄短剑,她掌心一摊,那短剑化作蓝光,绕了一圈,扑哧扑哧几声响,那几人齐腕断裂,大声痛呼,霎时鲜血喷溅而出,就在血水要碰上她的瞬间,少女一翻短裙,内力如风浪一般挡在前头,身上竟未沾染一滴。 她接过匕,朝上飘开,如被线牵引一般,轻盈落在那天心身旁,轻轻捏他一把。 天心长笑一声,嗖嗖刺出三剑,剑意悲凉,有如残叶,但蕴含肃杀剑气,魏金宗惨叫一声,避过要害,但腿骨已伤,一时站不起来。若非他武功不弱,这三剑已将他刺死。 少女顽皮笑,腻声道:“天心哥哥,好一招如隔三秋。” 张千峰与盘蜒凝视那少女,心头大震,张千峰暗想:“这少女武功比那天心当真高出十倍,她又是什么来头?”盘蜒心想:“刚刚她那一捏,将功力传到天心身上,令他剑法更强,一举取胜。” 群雄虽然人多,但见这少女武功太过神奇,一时心慌意乱,战战兢兢,竟无人再敢言语。 少女“呜”了一声,纤臂挡住脸面,露出一双大眼,怯生生的说道:“这些人闷闷的,好生可怕。” 渔道人扶起魏金宗,颤声道:“算你天外剑武功高强,然则天下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你天外剑纵然再如何猛恶,武林中也必有英雄豪杰来找你们算账。贫道在万仙之中也有靠山,总要你天剑派满门不得好死“ 少女哭哭啼啼的说道:“天心哥哥,他们好凶狠呢,总说要杀我天剑派。” 盘蜒擅长揣测旁人心思,暗想:“这少女并非真的害怕,而是装出胆怯,她心中实则舒服着呢。” 天心淡淡说道:“好妹子,那还不容易?一个个全数杀了。杀到人人害怕,自无人再敢吓唬你。” 就在此刻,盘蜒与张千峰心中一动,只觉群雄圈外,又有许多人围了过来。盘蜒回头一瞧,见众人身穿黑衣,手持黑色铁棍,奔行极为迅,他心头一紧,对张千峰道:“正主儿来了。” 张千峰微微颔,说道:“是万鬼么?还是黑蛆教?” 盘蜒道:“是黑蛆教的。小心那黑铁棍,碰上便死,绝无还价。” 那少女自也察觉,却不知来人是谁?她道:“凶道士,你们又有帮手了么?” 渔道人奇道:“大伙儿都在此处,哪里还有帮手?” 忽然间,夜空中一道火光闪过,乃是一红色人影,那人手掌一挥,红剑掠去,天心脑袋断裂,身子泊泊冒泡,瞬间化作热油。那少女顿时心胆俱裂,痛哭流涕,喊道:“哥哥,好哥哥!这” 凶手啪啪打了她数个耳光,下手颇重,少女昏死过去。凶手仍要再打,张千峰、盘蜒抢上前去,喊道:“手下留情!”那凶手哼了一声,将少女扔给张千峰,身形一晃,消失不见。。 < ------------ 三十一 并肩作战立功德 盘蜒虽未看清那凶手面貌,但从身形手法看来,定是天珑无疑,他惊疑不定,寻思:“为何天珑要杀她哥哥?又为何要掌掴这少女?莫非她哥哥曾做过对不住她的事?” 张千峰自也认出天珑来,他看看怀中少女,轻捏她人中,传入真气,这少女嘤咛一声,登时醒来。张千峰问道:“姑娘,你没事么?” 少女眼中寒光一闪,手中匕腾空而起,化作蓝光,迅如飞矢,刺向张千峰脖子。这匕锐利异常,动向又颇为奇特,实乃当世一等一的厉害暗器,且出时离张千峰近在咫尺,当真难以抵挡。 但张千峰不久前曾与天珑过招,于武学道理领悟更深,见状虽惊,手掌却随之而动,在面前一竖,掌力隔空盘旋,化作伏羲八卦阵法,那匕转了个圈,势头消解。张千峰手指一弹,那匕飞向一旁,盘蜒将其接住。 突然间,那少女使出掌刀功夫,切向张千峰缺盆穴,掌力化作无形长剑,势头极为险恶。她这招虽颇为厉害,可也远不及天珑。张千峰再点出手指,朝向她神门穴,少女惊呼一声,迫不得已,只得缩回纤臂。她稍一停顿,双手攻势如潮,怒突凶卷而至,张千峰喊道:“姑娘,我并非坏人!”单手使阴阳天地掌,与少女斗了十招,终于以一招负心薄幸,又点中她膻中穴。 少女惨叫一声,身躯急震,身子软若无骨。盘蜒在旁笑道:“她是患了怪病么,天生比旁人娇贵许多。” 张千峰叹道:“她见情郎被杀,岂能不恨?又岂能硬挺得住?” 场面陡生变数,群雄见突然冒出三人来,其中一人杀了天心公子后逃脱,另两人捉住那少女,尽皆大奇。魏金宗忍住伤痛,由左右搀扶,拱手说道:“不知两位高人高姓大名?这般出手相助,在下深感大恩。” 张千峰摇头道:“在下姓名无足挂齿,诸位小心,有敌人正赶过来。” 话一出口,群雄背后有人喊道:“恶贼杀了天心公子,咱们黑蛆教非替他报仇不可。”众人大惊,回头去看,只见十八人身穿黑衣,黑棍在手,眸子在黑夜中闪闪光,宛如饿狼野鬼一般。群雄脸上变色,都想:“天剑派果然是黑蛆教的幕后主使。”盘蜒、张千峰则暗道:“这黑蛆教演技如此拙劣,语调竟半点也不伤心。” 盘蜒低声道:“他们听得魏金宗前来寻仇的消息,想要搅乱局面,落实天剑派罪名。” 张千峰点头道:“或许还想一举两得,杀了天心公子。哼,如今他们可得偿一半心愿,但另一半却不能让他们心满意足。” 盘蜒忙道:“他们扯上天剑派,咱们也不必管。” 张千峰摇头道:“天心公子已死,万不能再让天剑派蒙上不白之冤。”朗声说道:“我天剑派与黑蛆教并无关联,更不识得你们是谁。你们想要挑拨离间,惹天下群雄围攻我天剑派,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黑蛆教众闻言,眼神更是凶狠。群雄一时摸不着头脑,他们眼见此人同伙下狠手杀死天心,又见他制服那武功高强的少女,这人怎能是天剑派的?又有人当即想道:“听闻天剑派中四大公子争夺掌门之位,内斗甚是激烈,这两人定是其余公子的手下。” 那少女睁开眼来,睫毛颤动,凝视张千峰,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张千峰也不理睬,又道:“大伙儿当心,这黑蛆教手中黑棍狠毒至极,一触既死,大伙儿逃去,由我等对付这些恶人。” 盘蜒长叹一声,骂道:“你这笨蛋,如今这事儿可揽到咱们头上了。” 渔道人喊:“大伙儿也不是没骨头的懦夫,黑蛆教自来寻死,大伙儿便送他们上路!莫管规矩,将他们乱刀分尸!” 群雄高声呼喊,杀心顿起,抄家伙冲向那十八个黑衣健者,当先一黑衣人喝道:“既然如此,全数杀了,不留活口。”十八人当即迎击,黑棍打出,棍法精妙,威力更是惊人,无论何人,只要稍稍一触,立时倒地身亡,绝无挽救余地。群雄初时此起彼伏,你跟我随,群起而攻,死了数十人之后,无不心惊肉跳,霎时胆气全无。 有人惨叫一声,抛了兵刃,快步而逃。有人起头,旁人更是忍耐不住,慌不择路,拔腿就跑。顷刻间群雄溃不成军,哭爹喊娘的四散逃窜。 黑蛆教领命人堵住山谷出口,见到来人,棍棒点出,中者立毙,无一幸免。有豪杰意图翻山,也被黑蛆教拦住去路,只得折返。约莫二十来人被困在角落,挥动兵刃,垂死挣扎。 张千峰见盘蜒并无相救之意,急道:“你难道就任由他们死了?” 盘蜒摇头叹气,说道:“黑蛆教仍有援军,救了也是白救,反而耽搁时机,不如咱们趁早溜走。” 张千峰怒道:“便是救出一人,也是一条性命,你怎知黑蛆教布置?你照顾这姑娘!” 盘蜒冷哼一声,说道:“那你便放了她,由她自生自灭。”说罢身形一动,朝战场奔去。 张千峰道:“姑娘,在下绝无敌意,更非你的仇敌,此地不宜久留,你当自便。”大拇指一弹,解开她穴道,放她下地,身法前冲而去,快如疾风一般。 黑蛆教众人步步紧逼,但提防群豪暗器,一时也不冲上。忽然间,盘蜒闪身而至,拍出一掌,掌力如同大火球般砸落,乃是五夜凝思功的火怪掌,借助幻灵真气,火焰虚增,更是广泛数倍。众黑衣人骇异无比,朝两旁躲闪,轻功大是不凡。 盘蜒这一掌落空,有四人点出黑棍,动作迅猛,整齐有力,各个儿武功皆不逊于万仙游江层弟子,手中兵刃更有一击致命之险。 盘蜒掌缘布满幻灵真气,在一黑棍上一切一抹,夺下一根来,那人虽然惊讶,随后冷笑一声,以为盘蜒自不量力,转眼便被棍上邪术所害。盘蜒也还以冷笑,黑棍点出,正中那人头颅,打的脑浆迸裂。其余三人惊呼起来,阵脚大乱。盘蜒先推出一掌,掌中驱使魂魄,扰乱那三人心神,又再出三掌,也将三人击杀。 盘蜒急忙扔掉黑棍,麻痹掌心黑蛆,手上一阵麻痒,见零零星星的蛆虫掉落在地。他一转眼,见张千峰也与数人缠斗。其中有三人武功极高,可比肩万仙渡舟层弟子,张千峰还得提防他们兵刃。 他观战片刻,倏地有五人抢上,朝盘蜒袭来,手中黑棍分成阵型,锁住盘蜒脚下手上。盘蜒拔出金刀,刹那间刀光如水,纷纷扬扬,将那五人逼退。这五人功夫比那四人稍胜,且外围又有三人守着,随时上前夹攻。盘蜒以掌力击出,那五人便以棍棒格挡,自己的催魂掌力已奈何不了他们。 盘蜒竟生出惊佩之情,暗想:“定是那黑袍人吃了我的亏后,想出应付之道来。这黑棍攻守一体,真乃造化奇物。他们怎地认出我来的?” 就在这时,一旁张千峰使出天琴云弦掌,掌力扭转,宛若星落,只听砰砰数声,当前两人守备落空,被打中要害,顿时口吐鲜血而亡。他这掌力几年来大有长进,一掌中已有数股力道,分分合合,攻敌不备,成了他一门举世罕见的护身绝学。 盘蜒一见,心生较劲之意,脚踏数步,顷刻间动作如同蛇形,在敌人之中穿插盘绕,飘渺难测。黑蛆教众不料他突然变招,一时转来转去,追逐盘蜒。盘蜒陡然停步,但人影仍往前冲,敌人被他所迷,浑然不觉,盘蜒两掌拍出,那两人浑身冻僵,抽搐而死。 张千峰道:“师弟好俊的掌法!可要我来帮你?” 盘蜒脚下急动,躲开数招,再去看他,只见张千峰面带微笑,却皱着眉头,身旁躺着数人尸。盘蜒看他掌心黑,竟已碰上那黑棍,此刻正运功抵挡。盘蜒暗骂道:“愚不可及,当真愚不可及,我让他躲那黑棍来着。” 他急于救人,不再留手,忽地掌中拍出一股白雾,刀上亮起一团强光,众人眼睛一蒙,顿时睁不开眼,看不清人,盘蜒施展太乙幻灵掌功夫,算定敌人方位,倏然打出五掌,将五人打的胸骨粉碎,真气入体,心跳立停。他再一扬袖袍,收摄内力,幻象由此消退。 张千峰瞧得心驰神摇,说道:“真乃奇幻百出,神鬼莫测,这掌法叫什么名目?” 盘蜒蹿了过来,捏住张千峰手腕,见那黑气已过间使穴。盘蜒怒道:“我让你小心,若我不在,你小命已然丢了。如今你这条手臂蠢货,蠢货!”张千峰功力远胜过召开元两人,那两人转眼已有性命之忧,张千峰仍可抵御那黑蛆,但也不过稍稍延缓死期罢了。 张千峰见他动怒,不敢顶撞,苦笑道:“我不料那人功夫如此高强,一时不查。师弟可有解救之法?” 盘蜒道:“剁掉这手掌,便可救你一命。” 张千峰叹道:“好在咱们万仙自有妙法,断了手掌,百来天便长出来了,不至于终身残疾。” 盘蜒“哼”了一声,催幻灵真气,裹住张千峰伤处,催眠那黑蛆,说道:“运功将蛆虫逼出。” 张千峰依言而行,不多时掌心裂开一条口子,数十条黑蛆顺着鲜血滚滚翻出。张千峰松了口气,抹汗道:“多亏师弟,这条胳膊总算是保住了。”。 < ------------ 三十二 落花有意随流水 盘蜒低声怒道:“你要做好人,当大侠,但需得量力而行,黑蛆教这黑铁棍杀人于弹指之间,稍有不慎,我二人都得丧命于此。舍己救人,实乃愚蠢之极。” 张千峰被他所救,还嘴不得,只能叹道:“师弟教训的是。”又对活下来的武人说道:“大伙儿散去,钻入林中。敌人还有后援。” 群雄见两人身手,真想不到世上有如此神奇的武功,不禁千恩万谢,魏金宗喊道:“两位大侠神功盖世,还请告知姓名,魏某性命皆拜两位所赐,这辈子当两位菩萨跪拜。。” 张千峰暗想:“我若不答,未免瞧不起人了。”于是说道:“我乃万仙张千峰,这位是我师弟盘蜒。” 盘蜒怒道:“我被万仙通缉,你这不是害了我吗?” 张千峰本也是好意,让盘蜒也得些功劳,闻言稍稍一愣,说道:“若真有追兵,咱们远远躲开,那人未必找得着咱们,迫不得已,只能动手。” 群雄都想:“他万仙搞什么名堂?为何也似有惨烈内斗?” 魏金宗道:“谁敢泄露恩公姓氏,便是乌龟王八蛋,老子要是知道,非将他脑袋拧下来不可!” 众人忙道:“不说,不说,死也不说。” 群雄当即作鸟兽散,盘蜒查看黑蛆教众人死尸,见各人面目上罩着黑烟,不由窦疑丛生。张千峰沉吟道:“这黑蛆教哪儿来这许多高手?那黑铁棍又是从何而来?” 盘蜒摇头道:“那八臂鼠武功极强,不在你我之下,只想不到除他之外,仍有这许多强敌。” 忽然间,黑蛆教黑棍变化,还原成寻常铁棍。尸身上黑烟也渐渐消退,露出一张张常人面孔。张千峰看了一眼,脸上变色,说道:“他们都是万仙门人!” 盘蜒“啊”地一声,问道:“当真?是哪一门派的?” 张千峰道:“都是九歌派的,海纳派中有女弟子与他们结缘,我见过其中一、二人。” 盘蜒急急思索,说道:“关键之处,在于那黑烟。这黑烟可增长他们功力,操纵他们心神,也可将他们所见所闻传回给那黑袍人。先前我出幻灵掌击毙四人,后五人立时有应对之法,定是那黑袍人暗中遥遥教唆的。” 张千峰望着那几张熟悉面孔,心生寒意,只觉敌手妖法神秘莫测,宛如无法看透的黑幕一般。那黑袍人已渗透万仙,驱策万仙门人,便如恶疮囊肿,如不住将其祛除干净,便连万仙也会有倾覆之忧。 恰在此刻,两人猛然惊醒,同时道:“敌人定会赶来!”盘蜒运太乙心法,测算际遇,算出数里外有人正包围过来。张千峰道:“哪个方向?” 盘蜒道:“哪儿都不行,人数太多,各个儿都是高手,缠住了脱不开身。” 那少女忽然道:“我知道一条密道,可通往离此三十里外的隐秘山谷。” 盘蜒欢呼一声,连忙道谢,将那匕抛还给她,笑道:“虚度光阴,物归原主。” 张千峰心想:“原来这匕便是那虚度光阴,果然了得。”匆匆上前向那少女作揖,说道:“还请姑娘开恩,告知那密道所在。” 少女偷眼瞧他,见张千峰容貌英气勃勃,俊美过人,却又有一股浩然正气,如宗师隐士般沉稳,垂下脑袋,微笑道:“你维护咱们天家名声,澄清那些汉子的误会,我自然要帮你。”上前拉住张千峰手掌,张千峰只觉她小手柔软光滑,皮肤如水,暗想:“奇怪,奇怪,她可是用了什么药物?便连洁泽师妹都不如她。”转念又想:“我为何又想到洁泽师妹?” 盘蜒在旁瞧得大乐,寻思:“这女子水性杨花,情郎刚死,又对张千峰这老儿芳心暗许了。”一面摇头,一面忍笑,索性扭头不看。跟随在后。 那少女走入山庄,见庭院中花草丛生,宛如树山花海一般,不禁眉头紧皱,娇声说道:“长久不来这里,都乱成这副模样啦。”穿过庭院,来到宅院,她打开一扇房门,在床上扳动机括,东一堵墙喀喀震动,露出一条通道来。 少女指了指密道,说:“随我来吧。” 盘蜒心想:“且看我盘蜒甘当绿叶,乐于助人,反衬张老儿胸怀广阔。”抢上一步,大声道:“师兄,人心叵测,小心其中有玄机。” 那少女脸如寒霜,怒视盘蜒,眼中泪光莹莹,似快要哭出来了。张千峰不虞有他,果然说道:“她小小年纪,并无心机,又与咱们无冤无仇,为何要加害?” 盘蜒道:“俗人无知,谣传咱们万仙肉美,吃了可延年益寿。我瞧这丫头要将咱们做成饺子。” 张千峰哈哈笑道:“师弟又开玩笑了。” 少女低头抬眼,嘟嘴说道:“我不依,那人不信我,我不理你们啦。快走,快走,省得被我害了。” 张千峰无可奈何,只得拿出以往哄伴侣的手段,说道:“我张千峰对天誓,若方才对姑娘有半分怀疑,便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少女“咦”了一声,急忙伸小手,挡住张千峰嘴巴,说道:“你莫要这么重的誓,我我”一咬牙,脸脖通红,拔出那虚度光阴的匕,霎时蓝光闪耀,照亮暗处,走入通道。张千峰与盘蜒跟了进去。少女扳动机括,关上墙面,说道:“路上有陷阱,你们跟紧我,否则又冤枉我要吃人肉啦。” 盘蜒冷哼一声,将这黑脸扮得十足十。张千峰则软言软语道:“几句戏言,姑娘何必当真?我张千峰赌咒誓,姑娘又不许了。” 少女扑哧一笑,说道:“我不许,你便真听我的话么?我又是你什么人了?” 张千峰道:“所谓谦谦君子,自当谦让。” 这通道最初数里矮小狭窄,到后来便开阔起来,接上一地下洞窟,洞窟中分岔通路,不知该取哪条道。少女指着一条清泉,说道:“这水很干净,你们若渴了,可以喝上几口。我有些不舒服,需好好歇歇。” 盘蜒又道:“姑娘,形势紧急,咱们两人性命可耽搁不起。” 少女顿足道:“你性命要紧,我性命便不要紧么?我昨晚喝了相思酒,若不调息,便会走火入魔。唉,我那好哥哥若在,便可替我护法了,但他但他”说着说着,霎时泪如断线珠子,涔涔而下。 盘蜒道:“姑娘身子不舒服?刚刚出手对付我师兄,可干净利落得很。” 张千峰吃了一惊,怕盘蜒惹恼了她,连忙道:“师弟莫要多言。我出手不分轻重,伤了姑娘,正要补过,姑娘要如何护法?张某或可代劳。” 少女羞答答的说道:“好哥哥若在,握住我手掌,抱着我睡上一小会儿,我便身心无碍了。” 张千峰登时悚然,说道:“如此倒不容易,但在下精通阴阳天地掌,隔空将阳刚之力传入姑娘体内,也不必贴得紧密。” 少女怒道:“非得肌肤相贴不可,不然我我要死啦,你二人忘恩负义,见死不救,便都是你张千峰害得。” 盘蜒肃然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师兄若不成,便由我盘蜒代劳。”说罢作势起身。 少女惊呼道:“不行,我一见这人,怕的厉害,反而病得更重了。” 张千峰无可奈何,暗想:“我七老八十的人了,也不必有此顾忌。更何况救人性命要紧。”他如临大敌,谨小慎微的运转三遍真气,罡气护住丹田、膻中、灵台、天灵四穴,欲念不起,杂念不生,厚着脸皮,说道:“姑娘若当真为难,张千峰可替替姑娘解忧。” 少女欲拒还迎,双目水灵灵的瞧他一眼,旋即脸颊飞红,张千峰见她也不答应,也不断拒,猜测她脸嫩说不出口,将她手掌一握,少女轻呼一声,扑在张千峰怀里,两人依偎着坐了下来,靠在石壁上。 盘蜒心下大恨:“为何我不擅丹青?不然非要作画留念,题词曰:八旬老汉心不死,花季少女没羞臊。” 少女低声道:“张千峰,张千峰,你名叫张千峰么?” 张千峰道:“正是,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少女道:“你叫我甘儿吧。千峰大哥,你与你那讨人厌的师弟,都是万仙之人么?” 张千峰点头道:“我乃万仙海纳派,他是万仙神藏派,他并非恶人,不过是加倍小心了些。” 少女笑道:“你说他是好人,我便当他是好人,我都听你的。”愣了愣,说道:“原来你们万仙中人武功如此厉害,便是我天剑派中一等一的好手,怕也敌不过你。” 张千峰摇头道:“在下微末本事,实不值一提。天剑派号称九山之巅,剑道之外,我张千峰纵然再如何狂妄,也不敢在天剑派前自称无敌。” 少女道:“咱们小一辈中,只怕唯有天相师兄,能与你比上一比。但他功夫太高,我也不知他到底如何。老一辈的人物都死的差不多啦。” 张千峰听她语气黯然,劝道:“天剑派门中不幸,实乃武林中一场浩劫。姑娘天资过人,武功高强,前途不可限量,当需保重身子,以图重振天剑派声威。” 少女嘻嘻笑道:“你说我功夫很好么?但我出尽全力,你只一条胳膊,便将我打的没头没脑。我还差的太远啦,我那天心哥哥,更是不及你半成。” 张千峰听她语气痴缠,虽说的是武艺,但已隐隐涉及男女情意。他自从洁泽失踪之后,便一直严守礼法,洁身自好,不再动情,此刻听她说话,登时大感忌讳。只是他心如止水,不动声色,也不严厉喝止。。 < ------------ 三十三 佳人公子两不误 甘儿又道:“我听说你们万仙门的人,各个儿英俊潇洒,和仙人一样,嗯,今日一看,果然不假。便是那讨人厌的盘蜒,长得也还有几分人样。万仙里头,是不是尽皆如此?” 张千峰闷闷“嗯”了一声,并不作答。 盘蜒道:“我两人算得了什么?万仙之中,皆是青春靓丽,一笑倾城的才子佳人。咱俩便是人模狗样,无人问津,四处如乞丐般浑赖乞讨,这才被喊打出来,四处追杀呢。” 甘儿轻笑几声,脑袋埋在张千峰胸口,细细嗅他身上气息,不久沉沉睡去。张千峰大觉不适,只觉这姑娘举止太过亲昵,绝非外表看上去那般清纯无知,她那饮酒乱息的病状,只怕也是装出来的。 盘蜒心道:“这女子一看上张千峰,便将那天心公子忘得一干二净。她正卖弄手段,装作羞怯可怜,要惹张老儿对她死心塌地。张老哥虽然迂腐,但也颇忍耐得住,她这一番做作,未必瞒得过他。” 约莫睡了一个时辰,甘儿悠悠转醒,笑道:“睡得好生舒服,这辈子一直这般便好了。” 张千峰问道:“甘儿姑娘也是天剑派的人物么?你可是那天心公子的妻子?” 甘儿急道:“我才十八岁年纪,哪儿会那么早嫁人?又不是不是嫁不出去。你莫胡乱猜想啦。” 盘蜒道:“姑娘剑法内力远胜过天心公子,必是天剑派中出类拔萃的人物,但名声不彰,好生可惜。四大公子,相见倾心,其余小一辈中并无知名人物,不知姑娘又是何人?与那四位公子如何称呼?” 甘儿昂道:“我就叫甘儿,是天心师妹,别说些打打杀杀的话啦,好煞风景。” 盘蜒取出那土色绢布,交到甘儿手上,说道:“还请姑娘过目此物,不知是否眼熟?” 甘儿取那虚度光阴短剑一照,看清绢布字样,惊呼道:“这是天净沙门一脉的颜色,但那一脉早你怎会有这事物?” 盘蜒道:“数月之前,有黑蛆教的人杀了万仙门人,失落此物,有人认出这是天剑派的剑诀,之后我蒙受冤屈,同门将我逐走,被师兄护送逃至此处,便是要向天剑派问清此事真相。姑娘如有所知,还请务必相助。” 甘儿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块红色手绢,说道:“天剑派共有五门,我与天心哥哥是天蝶枫门一脉,故而一应武功秘籍,全刺在红色绢布上。这等绢布极为重要,乃是祖师娘娘所传,万不可遗失。这天净沙门只有书册记载,早已不见踪迹,乃是数百年前被老祖宗诛杀的邪门儿。那叛徒一死,他那些弟子也尽数被杀,身上绢布就此遗失大半。只是各脉绢布上武功心法并无不同,大伙儿也不在意。想不到又在这儿遇上了。” 盘蜒道:“那这黑蛆教乃是那天净沙门卷土重来,故而非找天剑派麻烦不可,如此倒也说得通了。” 甘儿眨眼道:“我先前瞧见那些恶贼与两位仙长动手,果然极为了得。既然如此,可非让本门长辈知道不可。大敌当前,咱们不可再糊里糊涂的。” 张千峰见她坐直身子,神色凝重,不再做少女娇羞状,人瞬间精神了不少,暗暗长吁一口气,他道:“这黑蛆教极为厉害,不仅练有天剑派的剑法,更得了万仙功夫,还有诸般邪法妖术,绝不容轻忽。” 甘儿一跃而起,拍拍脸颊,在水里洗涤一番,妙目闪烁光芒,神情肃穆,身材纤瘦,倒也不矮,前后窈窕,霎时竟像换了个人。她道:“这地道我也有许久不来,只模糊记得方向,若带错了路,咱们只能原路返回。两位莫要怪罪。” 张千峰道:“姑娘放心,我师兄弟二人皆精通卦阵之法,感知方位乃是拿手好戏,只要走过的路,便不会再度弄错。” 甘儿看他一眼,微微一笑,柔声道:“张仙家,你愿不愿与我相好?” 张千峰与盘蜒同时闷哼一声,不料她说的这般直白。张千峰道:“姑娘说笑了,我俩素不相识,今日初见,姑娘又刚刚丧偶,我张千峰岂是如此趁人之危的小人?” 盘蜒心想:“这老儿说话不经脑子,你就算看不上她,总得委婉拒却,旁敲侧击,如此岂不得罪了她?” 甘儿道:“我与那天心哥哥不过是各取所需,他喜欢我腻歪些,小巧些,我便讨他开心,实则已不厌其烦了。千峰哥哥,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是风情万种的?还是小家碧玉的?还是撒娇胡来的?” 张千峰摇头道:“姑娘此言差矣,我与师弟” 他本想说“我与师弟有正事要办。”谁知甘儿惊声道:“你原来喜欢男人?你你” 张千峰与盘蜒魂飞天外,霎时冷汗直流,齐声怒道:“万万不是!” 甘儿道:“我瞧上了你,也不会麻烦,你喜欢旁的女人,我压根儿懒得管你。我所求不多,只要咱俩一个月见上几回,你带我游山玩水,双宿双栖,说些甜言蜜语给我听。我带你去见见我那些姐妹,惹她们羡慕嫉恨,我便心满意足了。没准过了两年,我对你也腻了,咱俩便没了关系。” 张千峰生平从未遇这般放荡虚伪的女子,一时愕然,却不愿恶语相向,只说道:“甘儿姑娘快人快语,但张千峰心有所属,不愿再做纠缠。” 甘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有福不享,有便宜不占,张千峰,你是不是个傻子?”说罢迈步前行。 盘蜒抢上几步,与张千峰并肩,低声说道:“她气势变了。” 张千峰点了点头,说道:“料不到她竟是这样的人,真是人心难测。” 盘蜒道:“她眼下面相已变,不再是娇小苦恼的少女,而是王公贵族的气度,争雄天下的态势,我万万不会弄错。” 张千峰想起天珑所言,答道:“天剑派乃是津国王侯,这姑娘没准也是王女之尊。如此模样,倒也在情理之中。” 盘蜒苦笑道:“她若是王女,而那天心公子又是王侯之子,他二人待在一块儿,岂不有悖伦常?也难怪天珑要杀她哥哥,打这姑娘耳光了。想不到天剑派竟做出这等丑事。” 张千峰暗暗叹气,说道:“天珑姑娘下手狠毒,当真当真是惨绝人寰。这二人再举止不端,她也不能杀自己哥哥啊?” 甘儿忽然转过身来,问道:“你二人说天珑?你们认得天珑么?刚刚杀天心的便是她?她怎会有这么高的功夫?” 两人吃了一惊,不料她耳音如此了得,竟然能听得见。盘蜒道:“珑儿她脾气古怪,事事出人意表。也是她瞧不过甘儿姑娘与天心公子之事,贸然出手,但也情有可原。” 甘儿笑道:“你以为那天心是我哥哥?以为我俩举止不端?犯了大忌?你俩乱嚼舌根,好生无礼!”陡然拔剑在手,朝盘蜒刺来,盘蜒心想:“这是堕崖剑诀!”这短剑来势太快,剑刃化作一道飞光,比刚刚更迅数倍。盘蜒拔刀格挡,两人兵刃一碰,只觉甘儿内力暴涨,有如海上飓风一般。盘蜒急运天运掌剑功夫,借运势挪移内力,只听铿锵巨响,两人各自退出数步,竟是旗鼓相当。 甘儿摸摸脸颊,说道:“刚刚天珑那丫头打的我头晕脑胀,剑意入脑,功夫使不出来。这张千峰陪我睡了一会儿,倒也消了这病状。你以为我功夫不过如此,便有些瞧不起我天剑派了?” 张千峰心下恼怒:“原来她先前惺惺作态,病恹恹的模样,真是要我替她疗伤?” 盘蜒点头道:“虚度光阴,果然光阴似箭。姑娘能将此宝物运用自如,绝非凡人,为何江湖上不曾听闻你的名字?” 甘儿笑道:“蠢材,蠢材,你怎地还想不到?四大公子,相见倾心。我天心之名,你时时刻刻都挂在嘴上。” 盘蜒惨呼一声,瞪大双眼,而张千峰更是遍体生寒,张口结舌,两人颤声道:“你你是天心公子?那刚刚死去那人” “甘儿”道:“那是我与天甘的玩笑,他喜欢我扮作女子,他冒充我的名目,这样倒也有趣。咱俩如此行事已有多年。他是我找的情郎,但死了也没什么可惜。只不料天珑这婆娘有这般厉害,莫非她也有意争那天剑之位?那她为何又不将我杀了?” 张千峰想起自己与男人搂搂抱抱,这七十年英名就此不保,不禁寒冷入骨,咬牙切齿,欲哭无泪。 盘蜒喝问道:“你到底是男是女?”他目光敏锐,灵感过人,但教这天心身上有丝毫可疑,盘蜒早看出来了。但此人容貌身姿,嗓音举止,哪里有半分男人迹象?她扮作那甘儿时,便是天下最稚嫩娇气的女子,只怕也不及她那媚态。 天心哈哈大笑,陡然又变了神态,纤手叉腰,昂挺胸,小声道:“你说呢?你愿我是男子还是女子?” 张千峰沉住气道:“天心公子可是故意消遣我二人来着?” 天心道:“消遣,消遣,嘿嘿,嘿嘿。在你眼中,我定是世上最恶心丑陋,为人不齿的怪物了?到底是我消遣了你,还是旁人再消遣我?你以为我天心愿意如此吗?”。 < ------------ 三十四 疯言疯语家不幸 盘蜒心想:“原来天珑所以杀那天甘,重击这天心,便是瞧不惯他二人做派。网她年纪幼小,性子执拗,出手不留情面,当真怪不得她。” 张千峰只觉天心有些可怜,问道:“天珑姑娘曾自言恨透天剑派诸般做法,莫非天心姑那个公子也曾受害么?” 天心朝一岔路上指了指,凄然一笑,说道:“这洞窟中住着一人,便是他害我至此,若不是他,我怎会变成这副模样?” 盘蜒问道:“那人是谁?” 天心道:“你俩若立誓绝不泄密,我便如实告知。” 盘蜒当即说道:“若向旁人吐露天心公子今日所言,让我盘蜒不得好死。” 张千峰也道:“张千峰若泄露天心公子丝毫隐秘,必身败名裂,死的苦不堪言。” 天心神情松懈下来,叹了口气,说道:“那人便是我与天珑的爹爹。” 张千峰颇为惊讶,心想:“天珑、天心武艺如此高强,其父功夫定更加了得,怎会住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 天心道:“我比天珑大了三岁,到我五岁之时,我天剑派突然找到这虚度光阴的短剑,依照古时传说,此剑可令人知觉敏锐,加倍迅,我爹爹贵为天蝶枫脉的主人,便有意凭借此上古神剑,练成绝世神功,在五脉中独占鳌头。但此剑虽锋利至极,却无人能驾驭得了,爹爹非但不因此高兴,反而越来越愁。” 盘蜒问道:“但你如今却将此剑运用纯熟。” 天心眼神苦楚,霎时又变回那柔弱可怜的少女模样,这回确实千真万确,并无作假,她道:“我爹爹忽然做了一梦,梦中有人传授他一门极残忍的功夫,练功有成之后,便可运用此虚度光阴之剑。那门功夫唯有男子可练,但需得男子阉割,将下身清除干净,半点不留。” 张、盘头皮麻,默然不语,望向天心,目光万分同情。 天心道:“我爹爹我那蠢笨的爹爹,他他不敢自己练这功夫,更信不过其余弟子。他他便找一时机,将我拐走,把我将我割了,强迫我练这门邪功。我害怕极了,但见他神态凶恶,不敢反抗,只得依言” 张千峰嫉恶如仇,登时大怒欲狂,说道:“那禽兽不如之人,单凭荒唐一梦,便对儿子下这等毒手?他眼下就在这洞窟里头住着?你为何不把他杀了?” 天心幽幽长叹,说道:“我我并不恨他,其实我挺感激他的。若非他兵行险招,我不会练成这般名震江湖的功夫,也不可能知道自己有这般美貌。” 张千峰寒毛直竖,问道:“美貌?” 天心露出微笑,果然风华奇佳,她红唇轻启,白齿纯洁,说道:“我爹爹仍让我打扮成男孩儿,习练那功夫,却不知这功夫迷人心智,令我身心变化,缓缓转为女子。我从此不爱姑娘,只爱讨喜可人的风流公子。我身手渐渐强了,天剑派中,除了上一代中寥寥数人,还有天相那三位哥哥,再无人是我对手。” 盘蜒奇道:“听你这话,似乎公子并不困扰么?” 天心道:“自然颇为难受,我怕旁人笑话,只得偷偷摸摸换上女装,独自一人溜到这山庄里头住下,结交佳客好友,随后遇上了天甘哥哥。嘿嘿,我这才觉自个儿有多么好看,多么俏丽,大伙儿都拼命讨好我。但此事瞒得了一时,瞒不过一世,终于有人觉我这嗜好。两年之前,我爹爹因此疯,来到此地,将自己关入密洞。这山庄我也待不下去了,只能回到津国,但我不想再瞒,索性便我行我素,反正也鲜有人管得了我。” 张千峰暗道:“天剑派莫非各个儿都是疯子么?这天心如此模样,竟没人管管?” 盘蜒问道:“你如今才十八岁年纪公子开窍可挺早的。” 天心嘻嘻笑道:“练那功夫,长得飞快,我十三岁时,身子已然长成,胸口、屁股,腰腹,全数比女人还要女人,你可想一饱眼福?” 盘蜒虽疯疯癫癫,至此也吓得不轻,忙道:“在下无福消受,无福消受。” 天心收敛笑容,横持短剑,左右一抛,那短剑宛如活物,化作一蓝色圆盘,在她身前绕了一圈,又回到她手上。她道:“盘蜒兄、千峰兄,我听说万仙之中,上下六层,你二人这般身手,可是第五层的高人么?” 张千峰自谦道:“我乃第四层飞空,师弟乃第三层渡舟。” 天心皱眉道:“莫非万仙其余众人,功夫真的出神入化,远凡俗么?我看并不见得。” 张千峰道:“我万仙武学深不可测,广博如海,我见识浅陋,也不敢妄自揣测其威。”他实则已是飞空一层数得着的高手,但他为抬高万仙声望,不惜自贬。 盘蜒却满不在乎,笑道:“老哥莫要谦虚,凭你的本事,最多再过一、两年,便可登入遁天一层。我盘蜒虽比你稍慢,但眼下身手,也未必会输给老哥你。” 张千峰道:“我是万万不敢如此念想。师弟倒自信的很,这也是好事一桩。” 天心道:“好!我与两位携手,先从此地脱身,再查清那黑蛆帮的真相,洗清两位冤屈。但两位也需帮我一个小忙,两位意下如何?” 张千峰见天心什么都不隐瞒,喜他坦诚,又有洁泽前车之鉴,怜他命苦,说道:“公子只管开口,但教力之所及,决无不允。” 天心叹道:“也是我天剑派命中劫数,这十年来,除了久隐不出的祖师爷,家中上一辈好手66续续患上疯病,有的死了,有的失踪,如今掌门人天秋伯伯也力不从心,他已答应下来,今年便要选出一位新门主,主掌那天神剑,嗣侯爵之位,成为一国之君。” 盘蜒奇道:“你想要得这津国侯爵?可可公子这幅模样,众所周知,旁人怎能答应?” 天心听盘蜒说他缺陷,并不在意,反而淡淡一笑,说道:“如今中原已有一位女天子,便多一位女侯爵,又有谁敢异言?” 盘蜒愁苦说道:“偏偏姑娘并非那个纯的女子,也非纯的爷们儿” 天心道:“我就说我爹爹从小将我当男子来养,实则本是女子,谁人胆敢揭穿?天秋伯伯说过,若有谁能力挽狂澜,于乱世中为天家立下大功,武功又当真高强,无论男女,皆可嗣位。我若能一举灭了这黑蛆教,便是一桩大功德,天秋伯伯必然欢喜,再得你二人相助,天相、天见他们纵然势力不弱,也绝不是我敌手,如此我便成了天剑派的主人了。” 张千峰暗忖:“师父常说:抗击万鬼,绝非我万仙一力所能。非得团结诸侯,联合行事不可。如今这天心与咱们图谋一致,瞧来也并非恶人,正是可靠盟友。咱们山海门若得天剑派助力,声势便足足增长一倍了。只不知师弟意下如何?” 却听盘蜒说道:“好!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咱们三人这便击掌立誓,你助咱们,咱们助你,互利互惠,永不背叛。” 张千峰暗暗苦笑:“他倒答应得快,敢情我说话毫无份量。”也道:“我也并无异议。” 天心大喜,与两人互相击掌,立下誓言。 盘蜒说道:“咱们既已结盟,从此便不分彼此,大伙儿都是好朋友,好兄弟咳咳好兄弟姐妹。公子,天珑她与你又有何过节了?” 天心叹了口气,神色苦恼,说道:“她这丫头古怪至极,既不练武,又不读书,端的是不学无术。她与我一般,十二岁时,身材玲珑,已长得跟千娇百媚的大姑娘一样” 盘蜒怒道:“莫非你那狗爹也”但立即知道不对,他曾见过天珑身躯,除了胸口那骇人伤疤,其余与寻常少女并无区别,不见宫刑伤势。 天心摇头道:“她确确实实是姑娘家,只是性子和男人不,性子与疯狗一样。她在家不穿衣裳,引得姨娘的儿子将她抱在床上,她便将那人一剑杀了,又将姨娘也砍死,随后便跑的不知去向。我爹爹死了儿子,伤心欲绝,加上我这这模样,便彻彻底底的了疯。” 张千峰叹道:“她定是察觉了公子的隐秘,气愤不过,心态失衡,这才有这等举动。” 天心怒道:“这又关她什么事?她打我耳光,杀我恋人,这小魔头”忽然想道:“她可是跟你二人学功夫,以至于身手如此厉害?” 盘蜒颇为苦恼,说道:“她这身本事,谁能教得出来?咱俩都在她手中吃过苦头。” 天心将信将疑,只道:“我毕竟是她亲大哥,血浓于水,她总会回来找我。她功夫若当真高强,咱们又多了个帮手,对付黑蛆教来便更多了些把握。” 盘蜒长吁短叹,说道:“那可未必,未必,除非咱们被逼上绝路,否则她定躲在一旁瞧乐子。” 天心思索一阵,不得其法,只得暂且作罢,她道:“我那疯子爹爹,你俩不见也罢。咱们这就从洞中出去。我带你二人前往津国,查清这土色绢布来历。”。 < ------------ 三十五 伊人俏立水中·央 张千峰琢磨:“他那爹爹虽然可恶,但毕竟乃是天剑派家务之事,连天心也不在意,我又岂能横插一手?”盘蜒也是同样心思,两人遂不多说,只随天心朝洞中走去。 行了约莫三、四里地,前方现出一片果园,又有一张铁网罩,乃是捕捉老鼠的。天心道:“我那爹爹藏在这里,捕鼠种树,倒也逍遥自在。” 盘蜒奇道:“捕鼠?他...他吃老鼠么?” 天心叹道:“他这疯病可不简单,一年前我回来瞧过一趟,他变得牙尖嘴利,有如鬼怪,见了我的模样,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似....似不认得我一般,还拼命催促我走。他不吃老鼠,却吸老鼠的血...” 盘蜒大惊失色,说道:“他可是脸色苍白,毛发落光,身子消瘦至极?” 天心奇道:“你怎地知道?” 盘蜒不禁惶急起来,喊道:“他成了吸血的怪物,公子为何不把他关押起来?” 天心反道:“他毕竟是我爹爹,我又不来照顾他,若不得自由,岂不要饿死了?” 忽然间,天上传来嘻嘻哈哈的笑声,响彻洞穴,连至两端,三人心下震惊,抬头一瞧,只见洞顶黑暗之中,露出一双双红光闪闪的眼珠。 天心怒道:“什么人?”将“虚度光阴”扔了出去,刺中一人,那人惨叫一声,扑通掉落下来,只见此人一双巨翼,浑身绒毛,竟是一只孩童大小的蝙蝠。他刚一落地,复又飞空而起,没入黑暗。 天心毛骨悚然,喊道:“何方妖魔,为何在此做巢?” 盘蜒拍出幻灵掌力,灵光绽放,照亮洞窟,只看密密麻麻的人面蝙蝠倒挂在上,眼神狂暴,嘴角带着狞笑,少说约莫有二十只。那蝙蝠面貌各异,与人相似,只是加倍消瘦丑陋,露出尖锐犬牙,身躯摇摇欲坠。 天心盯着正中一头蝙蝠,心下剧震,登时流下泪来,喊道:“爹爹!” 那蝙蝠翻身落地,盯着天心,又瞧瞧盘蜒、张千峰,怪叫一声,嚷道:“你....这二人又是你的相好?” 天心无暇回答,急道:“爹爹,你怎地变成这副....这副形貌?你成了妖怪了么?” 天心爹爹惨笑起来,说道:“你问我怎会如此?我还没来问你呢!你倒是越长越‘漂亮’啦!你不是我儿子,反倒比我女儿还像女儿。” 天心怒道:“你还有脸说?你....若不是你,我怎会如此?”他虽不为自身现状自卑,但总免不了对这坑害自己的父亲心怀厌憎,此刻听他一说,顿时恼怒起来。 天心爹爹喃喃道:“乖孩儿,你可知我为何....为何要来到此处?我不为别的,只想多陪陪你。你长得与你死去的娘越来越像啦。嗓门儿、身段、神态,都与她一模一样。乖孩儿,我想念着你,你却离我而去,留我孤零零在此,当真痛不欲生。若非主人到来,重用于我,让我有了寄托,我决计活不到今日。” 天心脸上一红,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盘蜒骂道:“越来越不像话了,即便他不是你儿子,是你女儿,你有这等念头,便是千刀万剐,也算便宜你了。” 天心爹爹朝盘蜒怒目而视,说道:“你是她的新欢?你这般对我说话,可是不想活了?” 张千峰喝问道:“你那主人是谁?” 天心爹爹道:“主人便是主人。尔等擅闯此处,拐带我孩儿,便是罪该万死!”尖啸一声,发出声波,三人耳中嗡嗡,一时视线模糊。洞顶蝙蝠扑腾扑腾的全扑了下来,露出血盆大口,朝盘蜒、张千峰咬下。 盘蜒拔刀在手,对准一蝙蝠当头斩落,那蝙蝠身法灵动,倏然一转,绕了个圈,盘蜒这一招自然落空。而张千峰拍出天琴云弦掌,掌力如网,按理绝难躲避。但一众妖魔太过机灵,当即察觉,振翅高飞,张千峰的掌力也难奏效。 盘蜒道:“它们有预判招式之能,不可小觑。” 张千峰笑道:“但除此之外,倒也无出奇之处。” 有一蝙蝠突然亮出兵刃,朝盘蜒刺下,这一招来势刚猛,但如此便露出破绽,盘蜒侧身避让,一指点中那蝙蝠脑门儿,幻灵真气发作,那蝙蝠哇哇乱叫,反扑向自己同伴,霎时咬住一妖,竭力吸血。众蝙蝠见状,似见到生平最恐怖之事,纷纷远远避开,迂回漂浮,却不夹攻。 张千峰问道:“他们为何如此害怕?” 盘蜒牢牢盯着那两只咬在一块儿的蝙蝠妖,其中一头身子渐渐干枯,忽然尖叫,化作灰尘飘散。另一蝙蝠哈哈大笑,手舞足蹈,正要起飞,但其余蝙蝠怒气冲冲的扑了下来,将这蝙蝠撕成碎片。 盘蜒脑中灵光一闪,瞬间心神震荡:“它吸光那同僚鲜血,又吸了同僚的魂魄。血可通魂?血可通魂!无怪乎我以自身鲜血使幻灵真气,便可威力倍增。” 但这吸魂之举似犯了众妖大忌,便如常人见人吃人一般,既恐又恨,非处以极刑不可。如此一来,众蝙蝠妖更恨透了盘蜒,瞬间散开,铺天盖地罩向盘蜒。盘蜒斩出刀风,将它们逼退,但这些蝙蝠厉害至极,非但躲闪奇快,且力气奇大,武功招式也颇为高明。盘蜒一时摸不透众蝙蝠动向,只能勉力自保。 天心喊道:“我来帮你!”扔出匕首,快如奔星,伤了一蝙蝠面颊,众蝙蝠妖本对他手下留情,这么一来大为震怒,凶性发作,也朝她狂攻猛打。天心仗着匕首锋利,轻功高强,唯有招架之功,却无还手之力。 天心爹爹叹道:“将我孩儿打晕,切莫杀死了他。”身形一晃,朝张千峰攻去。张千峰单掌一抓,气流盘旋,乃是一招“巴山夜雨”,既有擒拿手法,又有汹涌掌力,端的神妙至极。但天心爹爹双翼一震,张嘴一啸,顿时化解此招。他突到近处,翅膀如大铡刀般砍了过来,张千峰又一招“贵妃醉酒”,身子倒翻,右掌反打,两人内力一碰,天心爹爹招架不住,却又轻轻远飘。 张千峰心想:“他感应敏锐,功夫厉害,若要胜他,少说也得百招开外。”但见盘蜒被众蝙蝠缠住,连连使出虚招,众妖摸不着头脑,不久当可占上风。而天心武功稍逊,局面不利,好在众妖不敢杀他,他一时并无危险。 张千峰静下心来,凝思与天珑过招时景象,加重掌中力道,天心父亲不知不觉间已被张千峰掌力缠住,待他发现,已然不及,大呼一声,面露慌张。张千峰更不等待,催出一掌,便要将此人制住,忽然间,他背上剧痛,眼前一黑,喷出一大口血来。却听天心父亲喜道:“主人?” 那主人仿佛白色幽灵,轻笑一声,从张千峰身边飘开,向天心攻去,数招间将天心打得节节败退。那白衣主人长袖一扬,使“袖里乾坤”,已点中天心数处穴道。 张千峰蓦然仿佛深陷回忆的漩涡,不由自主的卷了进去,他听这人一笑,见这人一招,便想起那一段刻骨铭心,悔恨终生的往事。痛苦、爱慕、怀念、绝望如四柄尖刀,在他心口划下深深的伤痕。他死死睁大眼睛,想要看清那人面貌,但眼中淌下泪水,双手无力,无法擦去。 那主人捏住天心喉咙,对盘蜒道:“还不抛下兵刃?否则我便宰了她!” 盘蜒哼了一声,脚下生灵变幻,骤然脱出战阵,来到张千峰身旁,将他扶起,运幻灵真气消解他伤痛,却见张千峰泪眼朦胧,颤颤巍巍,顷刻间似痴傻了一般。 再看那主人容貌,她一身白衣,窈窕婀娜,杏目柳眉,苍白如雪,红唇如火,既有仙人气度,又有诱人妩媚,极为妖异美艳。盘蜒问道:“你便是此间主人?便是你将这许多人变成这般‘鬼人?” 那主人奇道:“你怎地知道‘鬼人’之事?还是随口胡说的么?” 盘蜒道:“我曾遇上不少鬼人,姑娘这些手下,还算不得最为诡怪。在下盘蜒,这位是我师兄张千峰,你手上那位...姑娘名叫天心,乃是这位老兄的孩子。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主人哈哈大笑,笑容中满是狂态,仿佛随时要大哭起来似的。她道:“你不妨问问你那师兄,他与我颇为相熟。” 盘蜒看张千峰情形,稍一沉吟,说道:“姑娘可是叫洁泽?” 张千峰听到这名字,瞬间身子发抖,主人脸色一变,冷笑道:“你怎地知道?他对你说起过我?” 盘蜒笑道:“岂止说起过你?他对你念念不忘,恨不得挖出心来,在上头刻满姑娘名字。” 洁泽陡然神色悲戚,但旋即又竖起眉头,表情凶狠,她怒道:“虚情假意!那他为何从不来找我?” 盘蜒道:“他找了许多年,踏遍中原,废履无数,却始终不见姑娘踪迹。”其实张千峰找没找她,盘蜒半点不知,但盘蜒见张千峰如此痴情,料想必然找过,即便此人当真疏懒,盘蜒也唯有将他说成痴心无悔之人。 洁泽一字一句的说道:“便是他害我如此!” 盘蜒道:“他当年那一掌打在你身上,也彻底改变他自个儿生性。这些年来,他始终愧疚含恨,备受折磨。他本是风流倜傥,四处留情的逍遥仙人,但你失踪以后,他便心如死灰,再不近女色,无论有多美貌的姑娘找他,他皆严守礼法,敬而远之。” ------------ 三十六 血脉迷心争赴死 张千峰听盘蜒替自己说情,句句诚挚,不禁感恩万分,盘蜒又低声对他道:“莫给我丧气,挺腰站直,别让她瞧扁了。”张千峰精神一振:“不错,我岂可自暴自弃?”于是直视洁泽,不再躲闪。 洁泽冷冷说道:“你还有脸说不近女色?刚刚你与这婆娘抱在一块儿,足足好几个时辰,当我没瞧见么?” 张千峰心道:“你原来就在一旁,但为何没听见天心揭露身份?”忙道:“他...他身受重伤,须得我如此救治。我与他并无情感纠葛。况且.....” 洁泽道:“当面撒谎,好不要脸!你二人搂搂抱抱,我...实在瞧不下去,索性便不看了。如今这婆娘落在我手里,瞧我将这狐狸精吸成干尸。” 张千峰忙道:“万万不可!洁泽,你本性善良,在我心中美如天仙,无半分瑕疵。你为何要.....要做如此凶残之事?” 洁泽见张千峰维护天心,妒火中烧,难以忍耐,喝道:“人难道可不吃饭食么?难道可忍住欢爱么?我吸血欲念更强盛百倍,这女子与我有仇,今日非杀她不可!” 天心父亲忙道:“主人,他是我的儿子,并非姑娘,还请主人手下留情,饶他一命,只将他变化为蝙蝠妖就好。” 洁泽惊呼道:“他...他是男子?”细看天心身材样貌,哪里有半分男子迹象?冷笑道:“你胆敢骗我?这分明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也好,也好,我将她变作蝙蝠,让她容貌尽毁。”天心虽有一身本领,但要穴被制,无法动弹,更无法出声,心里已惶恐异常。 张千峰急忙道:“师妹!我愿替他!” 洁泽神情剧变,问道:“什么?” 张千峰道:“你可将我变作那蝙蝠妖怪,我....我对不起你。当初狂妄自大,疏于防范,竟让你被恶人掳走,以至于害你如此。我当受罚,与旁人无关,我愿沦为妖魔,一辈子陪伴你。” 洁泽咬住嘴唇,思索片刻,说道:“好,你过来吧。” 盘蜒大声道:“张千峰!你好生愚蠢!这女子显在诓你,你也能信?” 张千峰死志已决,不顾盘蜒劝阻,当即走上前去,来到洁泽面前,洁泽凑近他脖子,鼻子颤抖嗅探,说道:“你的血臭的很,讨厌的很。”张千峰答不上话来,只是纵情凝视这朝思暮想的情人,想在临死前多看她一会儿。 洁泽突然在他缺盆、膻中两处穴道一拍,张千峰闷哼一声,立时摔倒。洁泽放声大笑,眼神怨怼,说道:“你想要舍生救这婆娘?我岂能让你如愿?我要你离近了好好瞧瞧,瞧这玉人儿成为人模狗样!” 忽然间,盘蜒从旁闪出,一刀斩向洁泽脑袋,洁泽此刻武功极高,更胜过张千峰一筹,盘蜒虽行动隐秘,但她早已察觉,有心在张千峰面前,将他亲朋好友一个个儿变作怪物。她白袖旋转,如玉盘般架开剑招,再使出一招“青春永驻”。 洁泽当年狂性发作,杀人无数,被张千峰打落悬崖之后,一时未死,被万鬼门人救走,从此栖身于一偏远山中,以野兽鲜血为食。她对这情郎爱憎交加,心思无片刻宁静,为排遣岁月,她便着手创制武功。她精熟万仙武学,为人颇为聪明,身怀仙法妖气,内力更是不凡,加上落寞悲苦,心绪巧合之下,终于创出一门奇特的掌法来,名曰“刹那永恒”。 这“刹那永恒”乃是她感叹自己长生不老,却孤苦伶仃,宛如被冻在寒冰中一般,由此感悟而成的功夫,前后共有十五般招式。其中要旨,便在于“以静制动,动可为静”,将自身内力化作铜墙铁壁,凝固不动,在顷刻间爆发出绝大力道,宛如山崩地裂,令敌人功亏一篑,乃至自食其果。 这时她与盘蜒相斗,见他功夫极高,身法更是灵动,想要制住,颇为不易,索性守株待兔,静候盘蜒攻来。这招“青春永驻”正是刹那永恒招式之一,袖袍凝空不动,实则蕴含极强内力,盘蜒不虞有他,单刀斩上她袖袍,顺势直指她咽喉。洁泽微微一笑,霎时催功力反震过去,盘蜒只觉敌人内力如洪水猛兽,势不可挡,大声惨叫,单刀脱手。 张千峰喊道:“师弟!”急运功冲击穴道,但洁泽内力深厚,他也冲不开堵塞。正焦急间,洁泽已拍中盘蜒气户穴,将盘蜒摁倒在地,毫不迟疑,咬上盘蜒脖子。张千峰“啊”地一声,眼前星光乱冒,暗想:“我一意孤行,害死了我师弟?他对我有极大恩情,我好蠢,正是愚不可及!” 洁泽紧闭双目,似乎盘蜒鲜血极为香甜,令她飘然如仙。但猛然间,她身子巨震,朝后仰躺,接连翻滚,急忙挖自己嘴巴,想要呕吐,但盘蜒坐起身,手掌往下一翻,洁泽呜呜发声,身躯颤抖,已无法行动。她一受制,天心父亲与其余蝙蝠妖尽数僵硬,闭气昏厥过去。 盘蜒点住缺盆穴,止住流血,衣襟已被汗水浸湿,他翻身而起,解开张千峰穴道,张千峰忙去查看洁泽情形,见她神色苦楚,泪水直流,似忍受剧痛,难以抑制。张千峰匆匆喊道:“师弟,师弟,我求你高抬贵手,放她一马。” 盘蜒走到近处,忽然一抬手,打了张千峰一个巴掌,张千峰嘴角流血,摔倒在地,盘蜒道:“你可睡醒了吗?” 张千峰晃晃脑袋,仍未说话,盘蜒又一脚踢出,把张千峰踹了个跟头,张千峰满嘴泥土,缓缓撑起,盘蜒又道:“你还有什么名堂?” 张千峰大喊一声,朝盘蜒扑去,心中满是怒火,似要狠狠打盘蜒一顿出气。盘蜒站立不动,只是冷冷看着张千峰,张千峰当场愣住,停下脚步,不忍出手,盘蜒再打出一拳,正中张千峰印堂穴,张千峰脑袋“嗡”地一声,思绪全无,如入云中,身子如烂泥般滩在地上。 洁泽不明白盘蜒为何突然痛揍张千峰,见此情景,不禁心急,喉咙咕噜噜作响,盘蜒手指隔空一捏,洁泽忽然能够发声,她大叫道:“他是你同门师兄,你为何如此待他?” 盘蜒道:“我早瞧不惯这小子做派,一直想狠狠揍他。姑娘既然恨他,我便将他打死算数。” 洁泽怒道:“我与他的事,与你何干?我自然恨他,却不容你打他。” 盘蜒道:“你吸了我的血,血触至心魂,在我面前,你已如木偶一般无用,凭什么大言凿凿,发号施令?” 洁泽道:“我...我也是万仙门人,是你师姐。还...还望你念在同门之谊,放过你师兄。” 盘蜒冷笑道:“你是邪魔妖怪,他不许我杀你,便已与妖邪为伍,这等万仙叛徒,我岂能纵容他活命?你二人只能活一人,我不杀你,便得杀他。” 洁泽厉声道:“哪有这般道理?” 盘蜒道:“确实毫无道理可言,我还可将你二人全数杀了,以免将来再生波折。这张千峰一直挡我的路,实乃我眼中钉,肉中刺。” 洁泽咬咬嘴唇,流下鲜血,泪水也随之淌下,她哭泣道:“你杀了我吧,我成了这副鬼模样,早该死了。” 盘蜒点了点头,蓦地将他脑袋抬起,说道:“你听见了?她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我杀你。” 张千峰双目仍能转动,已然热泪盈眶。洁泽“啊”的一声,苍白的脸上满是红晕。盘蜒一拂袖,洁泽与张千峰同时得了自由,又一同站起。张千峰仍痴痴望着洁泽,洁泽却不敢看张千峰眼睛。 盘蜒道:“看在师兄的面上,姑娘若要跟着我们,我自无异议,若想离去,还请自便。此刻外头仍是黑夜,姑娘还可找地儿休息。” 张千峰稍稍清醒了些,说道:“师妹,我求你留下,咱们可想办法,回复你原来本性。” 洁泽擦去泪水,说道:“师兄,我....我已无法回头了。我杀了太多的人,犯下太多罪孽,若与你在一块儿,老天爷会霹雷打你。” 张千峰想说:“我不在乎,和你死在一块儿,我死而无憾。” 洁泽鼻子抽泣,似要大哭,但终于生生忍住,幽幽叹了口气,说道:“你难道不知么?我已是万鬼中人,两年前藏身于此,蛊惑了这洞中住客,替万鬼造出妖魔来。这些蝙蝠妖魔吸食鲜血,方圆百里之内死伤无数,这...这全当算到我头上。” 张千峰“啊”地一声,脑中一片空白,盘蜒却笑道:“我这师兄一惊一乍,如白痴一般。只怕脑子已不好使了。也罢,再让他睡一会儿吧。”话刚出口,又一掌打在张千峰后脑勺上,张千峰浑浑噩噩,失魂落魄,半点抗拒不了,再度缓缓软倒在地。 洁泽急忙道:“你答应过不再杀他。” 盘蜒微笑道:“我何时说要杀他?他是我师兄,为人素来为我佩服,只是今日犹犹豫豫,婆婆妈妈,颇让我瞧不起,非得打醒他不可。” 洁泽放心下来,又恋恋不舍的看了张千峰一眼,说道:“多谢师弟放我离去。还请....好好照顾我这师兄。” 盘蜒皱眉道:“下次你若再与我作对,我绝不饶你性命,无论张千峰在不在场,都是一般。” 洁泽神色凄苦,说道:“我....我本已不想活命,但见了他...我...”不敢多言,施展轻功,如灵猫般奔走而去。 ------------ 三十七 该出手时就出手 盘蜒又救起天心,天心却望着张千峰,面带红晕,神色又是感激,又是羞涩,一时又媚态尽显。盘蜒奇道:“你小子又有什么鬼主意了?” 天心道:“先前张兄他他甘愿为我而死,可是可是对我” 盘蜒不禁莞尔,说道:“此事你可问他,我也说不明白。”天心怔怔凝视,吞吞吐吐,忽然见到他父亲,气往上冲,说道:“想不到爹爹他竟沦落至此,真是丢尽我天剑派颜面!” 盘蜒道:“若非他心怀内疚,丧魂落魄,绝不至如此轻易被洁泽掌控,疯病本可医治,如今却难以拯救他了。”点张千峰灵台穴,将他救转过来。 张千峰睁开眼,不见洁泽,眼神颇为绝望,嘴唇发颤,想要说话,却又说不出什么。天心在他身旁坐下,握住张千峰手心,张千峰一个哆嗦,躲到一旁,喊道:“不可,不可!洁泽她会误会,公子还请自重!” 天心叱道:“你发什么疯?那洁泽乃是一吸血女妖,不折不扣的妖魔!你与她既然无缘,便当及早放手,何必纠纠缠缠,死皮赖脸的?” 张千峰怒道:“你说什么?”举掌便要打他,天心目光冰冷,抬起俏脸,张千峰目光软弱下来,又收敛声势,退缩至一旁。 天心甚是得意,笑道:“你们男人啊,便是三心二意,既想讨好这个,又想贪图那个。你先前愿替我受罪,我便知道你打什么心思了?你眼下装的苦情,实则虚假的很。” 张千峰想要反驳,盘蜒抢先说道:“公子眼见情侣惨死面前,转眼便对其余男子投怀送抱,这份凉薄本事,当世男子,只怕无人能及,凡间女子,也无人能望公子项背。” 天心厉声道:“你说什么?” 盘蜒不再理他,对张千峰道:“师兄,我识得一人,那人与你颇为相似。” 张千峰道:“相似?”声音虚弱,仿佛梦呓。 盘蜒道:“那人是我梦中不偶遇的强敌,我与他互斗,割下他脑袋,借术法探知他脑中思绪。此人武功虽高,但命却不好,心怀正义,却屡屡失手,反而害死了一大群人。他由此苦恼万分,生了心病,这才一心求死,故意败在我手上。” 张千峰咧嘴惨笑,喉咙苦涩,仿佛正在哭泣,他道:“不错,不错,我越想起洁泽,便越想自杀谢罪。” 盘蜒道:“先前我打你几拳,你可还疼么?” 张千峰道:“不,多亏师弟打醒了我”盘蜒蓦地又是一拳,打得张千峰鼻血长流,张千峰惊怒交加,说道:“你” 盘蜒笑道:“打得还不够重,你仍是一块行尸走肉,并未好转。” 张千峰变得迟疑不定,垂下脑袋,瘫坐在墙上。 盘蜒道:“你看看天心公子,他际遇与你相比,岂不悲惨万倍?你可见他如此气馁么?” 天心其实并不以为苦,但仍点了点头,道:“张兄,大丈夫能屈能伸,百折不挠,你为一区区女子寻死觅活,好生让人瞧不起了。” 张千峰道:“盘蜒,若有朝一日,因你无能,竟害得振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又被你打下悬崖,受尽苦头,你也定会如我一般愧疚万分,难以自拔了。你不经历此事,万不会明白。” 盘蜒沉默片刻,忽然道:“师兄,我来问你,若你身边最亲爱紧密的恋人,一个个儿与你反目成仇,视你为敌,你又当如何是好?又或是你神志不清,行事颠倒,竟杀尽所有同门亲友,事后清醒,你又会怎样?” 张千峰神色困惑,良久之后,目呲欲裂,大喊一声,如见鬼般推开盘蜒,颤声道:“你怎会知道这句话?你从何处听到这句话?” 盘蜒摇头道:“我也想不起来,但我似乎有此经历。师兄也曾听过此言?” 张千峰想起了数年之前,他与洁泽同行荒漠,在一营帐之中,曾见到一位怪人,那怪人当时便对他说出这番话来。当年张千峰桀骜不群,未曾历险,未能体会到其中伤心欲绝,无可奈何之处,只是这话却一字不差的烙在他心中,不久洁泽便遭遇劫难,变成恶鬼。眼下他陡然听盘蜒提起,不禁惊恐万状,以为冥冥之中,天意作祟,让他重历那段最伤心的往事,重闻那惊心动魄的预言。 盘蜒见张千峰不答,又道:“师兄,莫要犹豫。” 张千峰问道:“什么莫要犹豫?” 盘蜒道:“刚刚我揍你一拳,你犹豫不决,要还手,却又忍耐住了。先前相斗,以你功夫,如下定决心要将天心公子父亲击杀,胜负早分,也不会被洁泽趁机所伤。再之前救江湖豪客时,你也曾犹豫过往召开元、于步甲欺上头来,你何尝不迟疑?你想要救人,便出手去救。想要杀人,便放手去杀。想要追洁泽,一辈子不与她分离,便干净利落的堕入魔道。若想斩妖除魔,便磨刀砺剑,下手无情。岂能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张千峰心知自己果然如此,羞愧无地,紧咬嘴唇。 盘蜒道:“无论仙法、魔道、佛心、神念,走到极致,便是至理。并无对错可分。杀人百万,便成了上苍的刀,普度众生,便是老天降下的救主。盖因天意莽莽,无人可阻。**烈烈,不免轮回。” 张千峰默念盘蜒所言,眼神疑惑,仿佛头一回认识他似的。 盘蜒又道:“师兄,我其实一直极厌憎你。” 张千峰苦笑一声,说道:“师弟一贯对我言语恭敬,难怪我没瞧出来。” 盘蜒道:“我本以为我俩是同一类人,同而相斥,异则互补,我畏惧于你,故而非与你争锋相对不可。如今见你这般窝囊模样,我可当真放心了。很好,很好,张师兄,张千峰,你便这般萎靡下去,我便欢喜不尽。” 张千峰默不作声,过了许久,终于说道:“谢谢。” 盘蜒又离了张千峰,走向那群蝙蝠妖魔,一刀一个,斩掉头颅,蝙蝠妖便化作烟尘,就此消亡。天心见盘蜒将宝刀对准父亲脑袋,霎时花容失色,惊呼道:“不行!”一剑朝盘蜒刺来,盘蜒也不格挡,蓦地加速斩落,天心“啊”地一声,也不愿当真伤了盘蜒,哗啦一声,人头落地,天心父亲身躯化作灰烬,当即死去。 天心见状,神情悲愤,但却挤不出眼泪来,心底反而隐隐轻松畅快,盘蜒道:“你爹爹追悔莫及,受尽痛苦,如此解脱,胜过苟延残喘。天心,你明白么?” 天心收摄心神,表情冷漠,宛如镇定自若的江湖女侠,不复之前小女儿慌乱神态,她道:“盘蜒兄,这毕竟是杀父之仇,你便半点不担心我今后报复?” 盘蜒道:“不担心。” 天心一时语塞,呆立少时,苦笑道:“你一直如此自作主张么?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 盘蜒道:“若公子当真是做大事的人,便当明事理,懂轻重,我自不必忧虑。而若公子小鸡肚肠,斤斤计较,将来也不成气候,我又何必为此费神?” 天心长叹一声,低声道:“可我爹爹终究是个可怜人,真不知他怎会落入那洁泽手里。” 盘蜒感知死者残存灵知,稍稍沉吟,说道:“万鬼派洁泽来到此处,洁泽体内鲜血有异,喂你爹爹服食,他逐渐沦为洁泽奴仆。他又外出去捉江湖武人来,一一制成这蝙蝠妖怪。” 天心奇道:“你怎知的如此详尽?” 盘蜒不愿旁人知道他通灵之能,只说道:“我万仙门通晓江湖诸般隐秘,稍一推测,绝不落空。” 忽听一旁张千峰说道:“不错,我见过这鬼人作恶,确实可将这吸血咒传于受难之人。” 天心回身张看,见张千峰虽依旧憔悴,但脸上已无半分异样,他对张千峰极为依恋感激,不禁欢呼一声,问道:“千峰兄,你好了?” 张千峰道:“师弟,我从今往后,无论面临怎样难题,都不会再左右为难,犹豫不断。多谢,多谢你了。” 盘蜒愁苦说道:“你何必谢我?我这不是给自己找苦头吃吗?苦也,苦也。“ 张千峰哈哈一笑,说道:“我欠你恩情,怎会让你吃苦?你又为何叫苦连天?” 盘蜒道:“山人算过一卦,你我命里犯冲,八字不合,我总会给你拖累,唉,罢了,罢了。” 张千峰道:“胡说八道,哪有此事?” 天心知张千峰已然无碍,又收起女孩儿模样,问道:“那万鬼偷占这密洞,到底有何企图?莫非便是为了不断造出这蝙蝠妖么?” 盘蜒又问周遭游灵,他们也所知不详,不由得稍感挫折,说道:“洁泽与这些蝙蝠妖不过是看守,真正要紧事物,就在这地道更深处。” 天心不禁骇然,说道:“这洁泽已如此厉害,她竟不是这里最危险之人么?这群万鬼也与咱们天剑派为敌,可是与黑蛆教勾结的?” 张千峰道:“万鬼现世不过十年,黑蛆教却似早有恶名,两者未必有牵连,但万不能掉以轻心。” 盘蜒恼道:“真不该轻易放了洁泽,好歹该问出些话来。唉,如今悔恨无用,咱们小心一些,招子放亮,莫要走神。无论黑蛆教何等奸猾,总不及万鬼神神秘秘,高手如云。” 天心恨恨道:“想不到我天心封地,竟沦为妖魔巢穴?”三人全神贯注,将内劲布满全身,再往洞窟深处进发。。 < ------------ 三十八 梧桐树下影斑驳 绕过那片果园,又过小溪、石林,前方坡上有数个大棚。盘蜒拔刀在手,几个起落,已跃上山坡,刀光似月,照亮方圆。他查知其余棚子并无异样,唯有正中棚子有人声息,便走入其中。 只见大棚里头站起一人,那人身躯异常高大,弯腰驼背,已触到棚顶,比盘蜒足足高了两倍,长发脏乱,从脸庞垂下,手足皆长,宛如竹竿,此人身旁堆满尸首,皆是村民,有老有少,尸体残缺,当是被他吃了。 盘蜒道:“你是何人?” 那竹竿冷笑道:“你便是洁泽所说的万仙门人?” 盘蜒道:“阁下好生不懂礼数,眼下是我问你,可非你问我。” 竹竿道:“你闯入咱们万鬼的地头,也敢自称通情达理?好生可笑。” 盘蜒道:“尔等邪魔,在此地为非作歹,害人无数,我万仙特来除灭。我称尔等为‘阁下’,已是客气至极。” 竹竿点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蓦地一张嘴,熊地一声,喷出一大团热气来。盘蜒早有防备,当即运掌还击,掌力阴寒,将那热气化了。那竹竿手长脚长,轻轻一动,砰砰声中,撞出棚子,盘蜒趁势追了出去。 天心道:“两位师兄,此地乃我天心府上,万鬼不请自来,好生可恨,便让我亲手对付这些恶贼。” 盘蜒知他急于挽回颜面,笑道:“此间东道放话,客者何敢不遵?” 张千峰道:“公子小心,此人定身怀异术,不可急躁。” 天心朝张千峰嫣然一笑,说道:“你替我担忧,我很是高兴。” 张千峰神色窘迫,不再多言,天心手持短剑,一翻裙摆,双足前后踏实,身子柔韧纤细,曼妙绝伦。那竹竿笑道:“其余胆小鬼都随洁泽逃走,我非要留下,将你们这些小贼杀了再说。” 天心实则武功高强,仅比张千峰、盘蜒稍逊一筹,方才与洁泽相斗,一来他不擅夜战,黑暗中瞧不真切,二来洁泽以多打少,率众围攻。三则出其不意,失了防范,竟被洁泽数招制住。此时他怕被张千峰看低,体内真气凝聚,不敢有丝毫轻忽。娇叱一声,一剑朝那竹竿怪人刺出。 竹竿怪人挥拳打了过来,拳在空中,已发出剥剥异响。盘蜒与张千峰齐声喊道:“危险!”天心顿时加速前冲,轰地一声,那拳在地上砸了个大窟窿。天心一剑刺中怪人,以‘虚度光阴’之利,仅仅留下少许划痕。竹竿怪人巴掌如同蒲扇,朝天心盖下,天心身影化作一道蓝光,霎时已躲到一旁。又听一声轰鸣,那一掌拍碎岩石,满地烟屑。 天心脸上变色,暗想:“这妖怪力气如此了得,拳脚与铁锤似的。便是天下一等一的铁布衫高手,只怕也不及此妖。” 盘蜒忽道:“守必有漏,攻必有疏。敌强之处,未必真强。” 天心何等聪明,当真一点就透,朝盘蜒粲然点头,双手持剑,再朝竹竿怪人冲去,那怪人如拍蚊子般双掌一合,天心使一招家传绝学“秋寒入窗”,瞬间蓝光如点点繁星,刺向怪人手腕处。这一招极为冒险,若不能阻碍敌人,自个儿局面便极为不利。那竹竿怪人痛呼一声,手腕受伤,忙不迭后退,他那抵挡伤痛的功夫,命门偏偏在手掌之下,此时已被识破。 天心大喜,身如狡兔,腾空一剑,再刺向竹竿怪人咽喉。她既知‘敌强之处,未必真强’的道理,那这怪人口中吐毒,最是危险,也必有重大破绽。果然竹竿怪人脸色剧变,一张嘴扩得极大,又一团寒气喷出。但天心这“虚度光阴”的功夫委实快极,眼睛一眨,她已划过怪人喉咙,只听“嘶”地一声,怪人鲜血四溅,脑袋几乎被一剑两断,他摇晃两下,扑倒在地。 张千峰与盘蜒齐声喝彩道:“好‘虚度光阴’。” 天心扬起俏脸,手插纤腰,笑道:“剑是好剑,人是妙人。两位只夸剑,不夸人,眼光未免有所缺陷了。” 张千峰突然见那竹竿怪人嘴巴再往外扩,忙道:“小心!”天心急蹿一步,有意无意的撞在张千峰怀里,脸上一红,笑道:“多谢千峰兄提醒。” 张千峰答道:“公子何必客气?” 怪人似没了下巴,那嘴便如蛇般撬开,不久便有六尺之长。忽然间,从嘴里跃出数个遍体漆黑,眸闪蓝焰的怪物,面似蚂蚁,满是棱角,一条短尾,四肢如人。那些怪物呼喊一声,再度变形,又成了手持兵刃的北国妖民,直朝三人袭来。 天心见敌人武功高明,躲开一招,惊呼道:“这是怎么回事?” 盘蜒道:“先打发这几人再说!”单刀翻转,叮地一声,斩断敌人兵刃,那妖民虽败不乱,抓向盘蜒面颊,内力甚是雄浑。盘蜒与那妖民对了一掌,妖民惨叫一声,手骨折断,翻倒在地,它自知不敌,立时自刎而死。 敌人虽各个儿了得,但数目不多,又太过仓促,怎是张千峰等三人敌手?不下十合已尽数落败。众妖甚是英勇,一旦失手,立时自尽身亡,张千峰肃然起敬,当即罢手,也不阻止。天心见他如此,笑道:“千峰兄菩萨心肠,好一个笨蛋。这些人如此古怪,你不问个明白,晚上睡得着觉么?” 张千峰叹道:“如若强逼,他们也必宁死不答。这些北妖也是好汉,咱们便放他们一马吧。” 天心眸含笑意,实则毫不见怪,在他耳畔低声道:“女孩儿便喜欢男人傻一些,笨一些,千峰兄,除了那洁泽之外,是不是仍有许多女子念着你呢?” 张千峰哭笑不得,唯有道:“公子饶了我吧,在下实不好此道。” 天心笑道:“那是你没尝过滋味儿,你便当我是女孩儿,便知我的好处了。” 盘蜒在旁看的心有余悸,大呼侥幸:“得亏张老兄在此,替我抵挡这婆娘....这兔儿爷,不然我岂不得遭殃?”但转念一想:“我这人天生惹人厌,他绝不会瞧得上我,我这岂不是自作多情,杞人忧天么?” 敌人已除,再去看那怪人,自也断气。盘蜒走近竹竿怪人身边,单膝跪地,拍打其身,愁眉不展,愣愣不语。 张千峰问道:“师弟,你可知这怪人来历?” 盘蜒道:“书中记载,上古时有一妖魔,名曰‘梧桐’,有诸般异能。乃是聚魂山中生出的异术,极为罕见。此妖只怕便是那梧桐了。” 天心“啊”地一声,甚是钦佩,问道:“你怎地知道?” 盘蜒道:“梧桐者,来者不至,久候影生。这梧桐乃是树妖,体内有空洞,可将聚魂山的果实妖召至凡间各地,在这梧桐妖周围数十里内活动。而那果实妖可与凡间生灵‘移形换位’,将那人物替换过来。” 张千峰心生寒意,刹那间明白万鬼图谋,他道:“有这梧桐妖,万鬼便可源源不绝的将北妖送至中原诸国了!其用心好生歹毒!” 盘蜒点头道:“当年玄鼓、玄冰二城之间架起那冰墙,乃是古时遗留神术,实则确可隔绝北妖进犯。但万鬼早有预谋,通过这梧桐树妖,一点点儿将兵力传输过来,在中原各地活动。” 张千峰大是惶急,说道:“若万鬼有这等奇异能耐,其调兵遣将,何止灵活百倍?那咱们万仙...可被动万分了。” 盘蜒笑道:“一则这梧桐树妖极为稀少,也极难驯服,只可用于小处,却闹不出大动静来。二则此物形貌太过明显,反而易暴露踪迹,咱们既已知晓,那万鬼也不敢轻易动用,以免徒然损失。” 天心“嗯”了一声,又将目光对准盘蜒,笑道:“盘蜒兄,你好生聪明。” 盘蜒霎时魂飞天外,筋骨麻软,险些背过气去,他怒道:“我愚蠢至极,白痴一个,公子何必过奖?” 天心道:“仔细瞧来,你也俊美的很,不比千峰兄差呢。” 盘蜒恨不得自插双目,烧毁面容,当即扮作猪头狗脸,回头嚷道:“天心公子说什么来着?” 天心格格娇笑,说道:“你呀,又聪明,又秀雅,定是花心人物,这等男人我见得多了,万万比不了千峰兄,我也不会放在心上。你想躲我,我还想躲着你呢。” 盘蜒一听,反而来气,蓦然变得眉清目秀,神色风流,怒道:“我比不上张千峰这傻蛋?天心公子,你可别口是心非,昧着良心说话。” 天心笑道:“我偏偏半点不喜欢你,你也别生气啦,这事儿勉强不来。” 盘蜒道:“不是喜欢不喜欢的事儿,你说我不如此贼,便是瞧不起我。” 张千峰微笑道:“师弟心思悟性,处处胜我一筹,我万无法企及。天心公子,你瞧他对你一片真心,不如多对他好些,让他舒坦舒坦。” 盘蜒“咦”了一声,果然见天心朝自己虎视眈眈,眼中流光似水,心中千百遍叫苦:“你这蠢货,怎地自掘坟墓,还往里头跳的欢快?” 他正欲吐痰流涕,惹人厌烦,好在天心幽幽叹气,说道:“此事命中注定,盘蜒兄,情感之事,你莫要强求,我实则...心有所属。” 盘蜒如蒙大赦,一时几欲虚脱,真比仙露泉渡劫更苦不堪言,又见天心媚眼如丝,不停抛向张千峰,而张千峰则抬头望天,装傻充愣,盘蜒暗暗欢呼,心中又幸灾乐祸起来。 ------------ 三十九 你追我逃躲不开 三人又搜寻一圈,再未见到其余“梧桐树妖”,天心叹道:“这儿既然被万鬼众妖所知,怕是不能住了。” 盘蜒道:“只是公子这密道如此隐秘,万鬼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天心一愣,支颐思索良久,说道:“那密道入口完好无损,莫非我天家有万鬼的奸细么?只是这山庄封授给我,知道此事的少之又少。” 张千峰道:“万鬼倒也罢了,眼下大敌乃是黑蛆教。万鬼纵然作恶,只要咱们不去招惹,应当无碍。” 天心啐道:“你便想着你那洁泽师妹。她纵然爱你,其余万鬼的却绝非善类。” 张千峰老脸一红,道:“公子说笑了。” 三人再度赶路,前方洞内再无危险。不多时出了密道,三人已身处一茅屋地窖之中,但见屋外日头高照,花草兴茂,满目青翠,白云万里。天心指了指自己衣衫,说道:“这衣衫已然脏了,我得换上一身,你俩莫要偷看。” 盘蜒冷笑道:“都是大老爷们儿,看看又能怎样?我盘蜒今日倒要开开眼界,瞧瞧你到底是什么模样。” 天心眨眨眼,容貌动人,说道:“是么?盘蜒兄可要服侍我更衣沐浴,梳头画眉?” 盘蜒见她笑得欢畅,不禁头皮发麻,哪里还敢啰嗦?与张千峰两人出了茅屋,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见天心梳洗完毕,穿戴整齐,走了出来。他穿一身红绸大氅,内有淡色底子,美目如星,面如牡丹,绑了长发,肌肤水灵灵的,手持折扇,轻轻挥洒,任谁见了,都道是一女扮男装的俏丽佳人。 天心见盘蜒、张千峰神色惊诧,颇为得意,说道:“如此可还使得么?” 盘蜒嘿嘿几声,说道:“公子这叫欲盖弥彰,掩耳盗铃,画了眉毛,涂了嘴唇,谁瞧不出来公子乃是姑娘?”话刚说出,便觉不对,他本就是公子爷,还作本来面貌,也在情理之中。s只不过这位仁兄姿色太艳,反而越看越不对头。 天心叹道:“我本就是姑娘家,易服外出,怕仍有人识破本来面貌,还请两位多多照看了。” 盘蜒听得遍体麻痒,真比走火入魔更为难耐,张千峰却大大方方的说道:“咱们已是患难之交,本该同舟共济。公子若准备停当,咱们这便启程如何?” 话音未落,只听有人喝道:“在这里!”三人心头一紧,只见许多黑衣人奔行如风,从山上冲了下来,其中一人身形矮小,形态急剧变幻,瞬间便长成八臂,手持八根黑棍,陡然掠空而过。 张千峰惊声道:“可是八臂鼠?” 盘蜒嚷道:“都是这婆娘慢吞吞的,否则咱们早跑远了。” 天心嗔道:“你这人毫不温柔体贴,活该一辈子找不到姑娘。” 盘蜒怒道:“本公子偏偏得佳人青睐,艳福无边。” 天心道:“大言不惭,大吹法螺!” 八臂鼠身上黑焰升腾,竟又长成两只爪子,如此化作十臂,功力已然大增。张千峰一招“天琴云弦”,封住八臂鼠去路,八臂鼠瞬间连连出手,攻势如惊涛骇浪,轰地一声,将张千峰掌力击散。张千峰不料敌人武功如此高强,心下忌惮,朝后飘开,躲过八臂鼠一轮猛攻。 盘蜒见八臂鼠身手竟远胜往昔,实不知此人是如何办到的。他斩出数刀,夹杂掌法,与张千峰联手斗八臂鼠一人,这才逐渐占到上风。只是这八臂鼠兵刃竟又生出许多变化,忽长忽短,忽隐忽现,分分合合,神鬼莫测。盘蜒预计少说也得两百招之后方能拾掇下此人。 天心道:“我来助阵!”蓦地一剑刺来,那八臂鼠手臂转动,又使出一招“十层天阶”,刹那间黑光纵横,当真如一长满倒刺的大圆球。三人近身不得,只得暂且避让。 弹指间,黑蛆教其余人物已然跟上,盘蜒道:“这兵刃极为难办,满是剧毒,东首无人,咱们朝那儿逃去!” 另两人答应一声,施展轻功,飞速奔逃。天心内力虽及不上盘蜒、张千峰,但运“虚度光阴”心法,短途冲跑,反而更比两人迅捷。而黑蛆教中除了那八臂鼠之外,旁人倒也不见得如何了得,八臂鼠畏惧这三人联手,也不敢贸然独追。 三人一口气奔出数十里地,盘蜒急道:“如今唯有分散了逃,引敌人分散了追。若追兵之中没了八臂鼠,便反将敌人杀了。我朝东北,师兄朝东,天心朝东南,绕个圈子,在那儿汇合,联手斗斗这强敌。”说着指了指远方一座郁郁葱葱的高山。 张千峰道:“如此甚好,两位保重。小心那黑色铁棍,宁愿无功,千万不可触及。” 两人齐声说好,分头蹿出,朝不同方向而去。盘蜒留神身后情形,果然那八臂鼠舍了旁人,朝自己追来,身法快的不像话。他怒道:“你怎地不去追那婆娘?又不去追张千峰?我与你何仇何怨?” 八臂鼠冷笑道:“你屡次阻我黑蛆教,仇怨已深,非杀你不可。” 盘蜒跳上一山石,说道:“有种露出本来面貌,本公子不杀不要脸面之人。” 八臂鼠飞身追上,八棍两爪,一齐打了过来,盘蜒双掌推开,一团烈焰,一团寒冰,如水火双龙,吞向八臂鼠。但八臂鼠轻格硬挡,将盘蜒掌力化解,一招“明月当空”,身子转动,直冲过来。盘蜒脚底滑溜,巧妙避让,钻入树林之中。 八臂鼠道:“你这是太乙游龙步,果然甚是难测,但我家主人早已想出破解之法!”蓦地升上高空,投出两根铁棍,那铁棍插在地上,轰地一声爆开,化作两团黑雾。八臂鼠再投再炸,顷刻间黑雾如渔网一般,将盘蜒团团围住。八臂鼠不惧雾中毒咒,身影一闪,已站在盘蜒面前。他心下得意,不禁哈哈大笑。 盘蜒也仰天大笑,双手交错胸前,笑容颇为欢畅,八臂鼠怒道:“你又笑什么?到此地步,你已走投无路。” 盘蜒道:“走投无路的人是你。”双臂伸直,如转磨盘般一推,霎时雾气朦胧,身躯已罩在层层黑烟之中,那黑烟与黑雾重叠,刹那间雾内人影重重,再看不清盘蜒方位。八臂鼠大惊失色,喊道:“你这是什么功夫?” 盘蜒道:“我那幻灵真气,可借雾生雾,借云生云,你借我这茫茫烟雾,我当好好感谢你。” 八臂鼠连连转身,极目瞪视,想查知盘蜒身在何处,但委实不见此人踪影。忽然间,他身后风声骤响,八臂鼠探出六臂,一齐抓了过去,但那声响也不过是幌子。盘蜒垂直落下,一巴掌打中八臂鼠脑门儿,八臂鼠“啊”地一声,饶是体格健壮无比,也不禁头晕眼花,站立不住。盘蜒拔出刀来,抵住此人咽喉,喝道:“八臂鼠,你精通万仙功夫,你到底是谁?” 八臂鼠咬牙道:“你这身功夫,绝非万仙武学,而是泰家幻灵内力,你呢?你又到底是谁?” 盘蜒斥道:“眼下是我来问你,不是你来问我!”他抓住八臂鼠脸上面罩,用力一扯,谁知八臂鼠这面罩并非凡物,也是那黑蛆死尸提炼而成的邪物,突然燃烧起来,盘蜒只觉手臂剧痛,刹那间如被火烧,不由惨叫一声,匆忙退开数丈。 忽然间,那黑雾散去,盘蜒见另有两人站在自己两侧,这两人也身穿黑衣,体格壮硕,一人手持黑铁双锤,一人手持黑铁巨锤,目光凶恶,瞪视盘蜒。 八臂鼠遮住脸道:“由你们你们处置此人。”回头转身,缓缓步入树丛。盘蜒见手掌伤势奇重,急忙运太乙“囚龙”心法,暂且困住毒素,但如此一来,这右手便无法用了。 盘蜒问道:“不知两位尊姓大名?可也是黑蛆教的?” 其中一人冷笑道:“废话少说,盘蜒,你死期已至了。” 另一人更不多话,抡起巨锤,朝盘蜒猛力砸落,盘蜒观其手法,心思急动:“这是苦朝派的招式。”斜身躲开,左臂一托,此人还了一掌。两人掌心一碰,盘蜒身子一晃,只觉此人内力极强,不易对付,若在平时,盘蜒定能以太乙奇术取胜。然而这时苦苦抑制右手毒素,心神皆不得空闲,便是单打独斗,多半难保不败,更何况身旁更有一人候着。 那双锤汉子一招“双龙戏珠”,铁锤前后袭来,盘蜒扫出一腿,那人反手打向盘蜒腿骨,此时那巨锤汉子一招“香山菩萨”,宛如礼敬佛像,封住盘蜒后路。盘蜒一时慌乱,将内力布在背上,朝上一跃,霎时眼前一黑,被打的直飞出去。 巨锤汉子欢呼一声,道:“还不中?”两人眼神狰狞,身形闪动,一齐扑了过来。 刹那间,有一人从旁跃出,抱住盘蜒,轻轻一晃,已避开两人,同时空中两股掌力打下,那两人猝不及防,闷哼两声,霎时浑身破洞,鲜血如瀑,筋骨粉碎而死。 盘蜒又惊又喜,忙去看那两位救星是谁,等看得清楚,却又惨声道:“怎么是你?” 头顶那人脸色阴沉,宛如一满是窟窿的蜂巢,正是昔日死敌,万鬼的大高手幽丛。而身旁那人瘦瘦高高,则是“斩树刀蜂”梁琼。随后一旁脚步声响,走出一壮大女子,一秃头汉子,乃是那柏欢与容八志。 幽丛飘然落地,看看盘蜒手臂,说道:“死不了的。” 盘蜒心下发愁,说道:“本来是死不了,但落到你老兄手中,那可就难说的很了。” 幽丛摇头道:“你放我一马,我还你一条命,从此两不相欠。你小子福大命大,死不了的。”。 < ------------ 四十 天妒红颜玉易碎 盘蜒奇道:“真的?老兄真放我走了?” 幽丛道:“我幽丛岂是锱铢必较、有恩不报的屑小之辈?既然说出话来,你还多问什么?” 盘蜒如释重负,隐隐生出感激之意,却听柏欢道:“大哥,此人坏咱们大事,杀了一梧桐树妖,又逐走洁泽等人。咱们非得让他吃点苦头不可。” 盘蜒心想:“他们果然也知道此事。”忙道:“姑娘此言差矣,蜂巢四友乃江湖高人,武林前辈,岂会为区区小事斤斤计较?姑娘如此花容月貌,若这也操心,那也费神,万一长出白发、生出皱纹来,岂不让梁琼老兄、容八志老兄痛心疾首么?” 这几句马屁拍得极为精髓,柏欢心花怒放,笑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本姑娘身怀万鬼法术,怎会变老?”但果然不再刁难。而梁琼、容八志听他赞美心肝宝贝,自也颇为舒坦。 幽丛道:“盘蜒,我家主人想要见你。你若左右无事,不如随我走上一遭。” 盘蜒奇道:“你家主人?可是那女阎王爷么?这女人厉害得紧,我是得罪不起,高攀不得,老兄便当没见过我得了。” 幽丛叹道:“主人并无恶意,只是有些话想要问你罢了,阁下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盘蜒摇头道:“我还有正事,委实无暇,老兄既然救我一命,还请再高抬贵手,多谢多谢。” 幽丛也不勉强,忽然出手一抓,握住盘蜒手臂,一股雄浑内力侵入脉络。盘蜒身子一震,立时竭力抵挡,幽丛只是加紧猛攻,内力宛如潮水,无处不在。过了片刻,他脸上变色,松脱了手,盘蜒指尖竟涌出黑乎乎的血滴来。 盘蜒气息微乱,说道:“阁下要替我疗伤,好歹说上一声,可把我吓得不轻。” 幽丛默然片刻,蓦地大笑起来,说道:“盘蜒啊盘蜒,我主人果然没看错你,你无需我相帮,更无需我替你疗伤,先前相救之事,不过几句笑谈罢了。你身负如此能耐,为何会陷入这般境地?当真狗屁不通,自寻烦恼。” 盘蜒笑道:“阁下最后一句话说的深得我心,我本就是狗屁不通之人,专做自寻烦恼之事。” 容八志奇道:“大哥,这人武功很厉害么?以往咱们与他交手,他不过诡计多端,行事狡猾,也并非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幽丛不答,大步走开,旋即已在远处。那三人将信将疑的望着盘蜒,盘蜒朝他们微微一笑,柏欢猜测不透,只喊道:“大哥,等等,等等!”三人顷刻间已走的干净。 盘蜒大感困倦,仰天躺倒在地,一时什么都不想了,闭眼呼呼大睡。如此睡至午间,终于醒来,期间倒也无黑蛆教的人打扰。盘蜒暗忖:“我那师兄与那兔儿爷不知是否平安?”掐指一算,得一吉兆,登时放心下来,找了过去。 他脚下不停,行了一个时辰,来到那高峰深谷之地,只见张千峰盘膝打坐,双目紧闭,神情如临大敌一般,而天心坐在不远处,把玩那虚度光阴的短剑,不时偷眼瞧张千峰。盘蜒心中好笑:“这小子瞧这老头儿的眼神,像极了肚饿的母老虎。可是恋奸情热,按捺不住了?” 他走近几步,喊道:“两位久等了。” 张千峰面露喜色,问道:“师弟途中可遇上什么麻烦?” 盘蜒点头道:“那八臂鼠堵上了我,还有八大金刚、十六罗汉、三十二比丘等高手助阵,但终究不敌本人神拳灵掌,天下无敌的功夫。” 天心格格发笑,嗔道:“你既然有这等本事,为何不在咱们面前露上一手?害得咱俩东躲西藏的,险些被黑蛆教的黑棍毒害。” 盘蜒吹不下去,便转口道:“你二人那边可还顺利么?” 张千峰简要说了两人情形:他们带黑蛆教的人大兜圈子,途中各个击破,全数制服,但黑蛆教众悍勇至极,各个儿服毒自尽,无一活口。两人在此碰面,已等了好几个时辰。 盘蜒心想:“你两人独处许久,什么好事都做出来了,那公子可有没有对老头亲亲吻吻,东搞西搞?”心下一通乱想,不禁毛骨悚然,不敢随意玩笑。 三人已养足精神,遂再度上路。天心带两人绕隐秘山路,避开黑蛆教追捕,朝津国天剑派总坛迈进。天剑派中分舵遍布天下,但不久前收到密令,悉数前往津国聚会,因而各地分舵中人丁稀少,天心找不到好手相助,只替换骏马,更易衣衫,再继续朝前赶路。 盘蜒见各分舵门人瞧天心眼神,似各个儿将他当做怪物一般。天心强自镇定,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途中张千峰问道:“为何天剑派要召回分舵强手,莫非国中发生内乱了么?” 天心叹道:“只怕是天秋伯伯病情危重,要传下体内剑灵,选出一位掌门人来,故而召集五脉,商议大事。” 盘蜒道:“既然此事要紧,咱们非得快马加鞭不可,你不想争夺这掌门人之位么?” 天心神色不快,说道:“各脉都需推举出一位人人服气的俊杰来,方可得天秋伯伯会见,决定是否传授剑灵。咱们天蝶枫脉未必肯推举我,回去再急,只怕也没我什么事儿。” 张千峰又问:“何谓剑灵?是一门极厉害的功夫么?” 天心笑道:“你们万仙不是什么都知道么?为何还要问我?” 张千峰摇头道:“公子莫要取笑,万仙终究并非全知全能,单论剑术之道,天剑派就未必在我万仙之下。” 天心道:“好吧,对你说说,倒也无妨。” 他取出“虚度光阴”,闭目凝神片刻,剑上闪现幽幽蓝光,照亮他精致脸庞,他沉默片刻,说道:“古语有云:‘剑乃伏魔形,虽非生,灵更胜于生者。’单以此而论,无论什么兵刃,都及不上宝剑。因为宝剑可降魔除妖,而宝刀神枪却万万不能。一个用剑的高手,携带宝剑,不知不觉间便会将心血投入宝剑之中。高手死后,宝剑流传于世,若有有缘人得了,便能继承这高手的灵知心性,武功也突飞猛进了。” 盘蜒点头道:“如此说来,天剑派武学传承,乃是剑灵过继的法门了?” 天心道:“盘蜒兄说的不错。我有‘虚度光阴’,天相有‘游人玉马’,天倾有‘暗香扑鼻’,天见有‘窗单影疏’。这皆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好剑,若持剑人功力深厚,得天剑派剑法神髓,可容纳天秋伯伯的‘非花非雾’宝剑剑灵,练成本门故老相传的绝世武功,若能如此,便是理所当然的门主了。” 张千峰道:“听闻天秋前辈武功登峰造极,足以当‘天外剑’之威名,可惜时运不济,竟然患病,只不知他如何挑选那继位之人?” 天心道:“上回天秋伯伯夺魁之时,各脉之中,无一人才干能及得上他,故而大伙儿都无异议,没起任何争端,这一回局势不明,非得手底下见真章不可。” 盘蜒与张千峰齐声道:“莫非要打擂台么?” 天心点头道:“天剑派的规矩,与武林规矩也差的不多,最终还得打上一架,只是这场架也并非人人有资格掺和。我天蝶枫红一脉有两位长老,若我能得他二人中任一人推举,天蝶一脉定全力支持我,如此便可与其余几位哥哥同台比武了。” 张千峰道:“那公子如今首要之事,乃是找到那两位长老,要他二人点头么?” 天心蓦然眼眶红肿,似要哭泣,盘蜒与张千峰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相询,但天心已擦干泪水,挺直腰杆,说道:“不错,非要他二人答应不可。” 盘蜒心想:“这兔儿爷...不,这位公子遭遇悲苦,但心性坚毅,并非寻常的怪人。”不禁同情起他来。 再行三日,终于来到津国境内,此国中多有湖泊,分东南西北四大湖,大江由国中流过。虽在北方,却是极负盛名的水乡。 时至傍晚,三人抵达一“秦千城”,天心道:“我天蝶一脉就在此地,我老家也在城里。两位随我来。”振辔由长街奔过,不久来到一极为阔气的府邸,牌匾曰“天蝶枫红”。 三人翻身下马,走入大门,两位红衣剑客闪身而出,喝道:“本门有要事,不得擅入!” 天心拱手道:“两位师兄,别来无恙么?” 那两人看清天心面貌,各自惊诧万分,其中一高个儿道:“天心公子,你怎地...这般打扮?” 天心道:“我平素闹着玩儿的,眼下正事当头,可不能再花里胡哨啦。” 两剑客上下打量他,眼神古怪,似防贼一般,另一人道:“我去禀告天椿长老,让他出来见你。” 天心笑道:“我自个儿进去便成。” 两人退后一步,挡住天心去路,天心登时恼火:“这本是我家,连天椿长老也不过是客人,你二人凭什么阻我?”短剑连剑鞘一齐点出,那两人急忙格挡,但天心身手何等迅速,一人中关门穴,一人中太乙穴,霎时浑身僵硬,站立不动。 张千峰皱眉道:“天心公子,如此不大妥当吧。” 盘蜒道:“师兄有所不知,这些人如此遮遮掩掩,必有重大图谋,咱们岂能不探上一探?” 天心点头道:“不错,这些人反客为主,反而有事瞒我?非要查探清楚不可。” ------------ 四十一 泪光莹莹抱不平 三人知这府上高手如云,绝不容轻忽,当下躲至暗处,施展轻身功夫,朝府内悄掩过去。天心熟知周围一草一木,三人身手极高,一路找去,倒也无人察觉。不久来到一优雅广大的竹屋之外,张千峰听一侧有多人呼吸声,便招手让两人过来。 盘蜒耳贴墙上,只听一老者道:“至于本脉推举之人,诸位可有人选么?” 有一细声细气的人道:“天椿长老,咱们天蝶枫红,自来人才济济,倒也不怕其余各脉。我举荐一人,更是本脉翘楚。” 天椿长老“哦”了一声,问道:“此人是谁?” 那细声音说道:“便是人称‘剑中将军’的司徒天雪。他手中‘天雪神剑’端的是神妙无方,这两年来在江湖上行走,各路好汉皆敌不过他。” 天椿长老“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又有一粗豪声音说道:“司徒天雪也算有能耐么?那我推举这人,岂不可一步登天了?” 天椿长老道:“不知这位英才是何人?” 粗豪者道:“他绰号曰‘大雁纷飞’,乃是我侄儿天雁,手中宝剑,取名曰‘北雁南飞’,虽年纪不大,但悟性之高,可谓千百年难得一见。” 细声音尖声道:“天雁有何资格与我徒儿天雪相比?” 粗豪者怒道:“天望小子,你胆敢看不起我徒儿?好,他俩之事,暂且不提,咱俩先比划比划。” 细声音喊道:“难道我还怕了你这狗熊不成?” 屋中众人急忙劝住,天椿长老叹道:“姑且记下这两人来,旁人还有何说法?” 于是众人各抒己见,将心中英侠一一报上,盘蜒听了半天,却无人提起天心名字,不知是不是先前已提过了。 天椿长老沉吟许久,说道:“人选之事,关乎本脉气运,单凭一面之词,不可仓促定夺。我看大后天便在折桂园定下大会,本脉好手,尽数到场,大伙儿谈武论道,看看真本事。” 众人齐声说好。 天椿长老又道:“我听小修子说:老四的孩儿,可是叫天心的?他本事极为不错,可与别脉的天相、天见、天倾相比。诸位为何不曾提起他来?” 刹那间,众人安静下来,似在等旁人接口,过了许久,天椿长老道:“怎么?可是这孩子举止不端么?” 那粗豪声音蓦地哈哈大笑,椅子喀喀摇动,似前仰后合。众人也随之嘿嘿发笑。那细嗓门天望说道:“长老,您老人家长久不理俗务,总不见得没见过这天心吧。” 天椿长老奇道:“这孩子来拜过我么?” 那粗嗓门道:”这几年来,他逢年过节,都会随他爹上门,便是那‘玲珑小巧’的小丫头,哈哈,哈哈。”众人一同哄笑起来,声音尖锐,如同一群妖魔鬼怪。 盘蜒与张千峰皆感愤怒,望向天心,见他脑袋抵住竹墙,五官隐在黑暗之中。两人不约而同,分别轻轻拍上他肩膀,天心身躯一颤,又凝固不动。 天椿道:“这孩子....” 粗嗓门道:“这天心虽在江湖上好大的万儿,但若推举他当掌门,只要其余四脉斜眼看咱们几下,大伙儿一辈子抬不起头来。这不男不女的小太监,怎能当我天蝶枫红一脉的门面?” 细嗓门儿道:“天雄这几句话,话糙理不糙,他武功再高,可偏偏喜欢男人搂他抱他,那张嘴也不知做过什么肮脏之事...” 众人一听,又嘻嘻嘻的一阵奸笑,有人道:“若不知他底细,老子倒也想抱他一抱,让他亲上亲下的....” 天心再忍耐不住,抽泣一声,盘蜒立时飞起一脚,砰地巨响,将竹墙踢破个大洞。张千峰身形一晃,冲了进去,那大放厥词之人正说到一半,张千峰凌空一抓,那人倒翻出去,来到张千峰面前。盘蜒、张千峰各自几个巴掌,将这人打得双颊红肿,晕头转向,张千峰再一甩手,那人晕倒在地。 那天望怒道:“什么人?”拔出长剑,朝张千峰斩去。张千峰一招“千里孤客”,单掌后发先至,绕过长剑,打在天望脸上,这一掌不运内力,反而加倍迅速,这天望如何抵挡得住?霎时倒在一旁。 顷刻间,门中高手皆拔剑在手,盘蜒一掌打出,霎时寒雾闪闪,挡在众人身前。众人齐声喝道:“寒冰掌力?你是何人?”再定睛一瞧,只见张千峰、盘蜒两人一左一右,站在一美貌公子身旁,那公子双目红肿,神色凄然,不正是刚刚众人口中的天心么? 人群中走出一高大剑客,正是那粗嗓门的天雄,他道:“原来是天心...那个公子回来了。你怎地也不和咱们说一声?这两人动手伤人,又是什么来头?” 盘蜒道:“咱们是天心公子新收的随从,你们先前说什么话来?可当咱们是木头人么?” 众人见这二人武功高得出奇,当真罕见罕闻,又听他自认是天心随从,更是大感惊骇。但也有人看此二人相貌不凡,推想天心生平喜好,不由寻思:“说是随从,或许不假,但这三人之间有没有那恶心勾当?这倒也难说得紧了。不然此二人这般功夫,怎能死心塌地为天心办事?” 天椿咳嗽一声,说道:“天心,刚刚咱们所言,你都听到了?” 天心点一点头,道:“天椿爷爷,一字不差,我都记在心里。”她说话时声音发抖,自伤之情更胜过愤恨之意。 众人都觉尴尬,尽数默然。天椿道:“大后天在折桂园,本脉办一大会,各位受推举的佳弟子都需试演本领,你可要前来么?” 天心惨然道:“就我这样的人....” 张千峰抢着说道:“自然如时而至,绝不失约。除了我家公子,更有谁能挡得住其余几脉的那几位好手?” 天心摇晃几下,登时语塞,不敢去看众人。 天椿双目牢牢盯着天心,说道:“我是你长辈,有些话我便直说了,并非真要刁难你。” 天心点头道:“天椿爷爷请讲。” 天椿指了指屋中众人,说道:“你武功之高,众所周知,如今我枫红一脉的首要人物都聚在此,然则先前问询下来,却无人愿推举你,你自然是知道的?” 天心脸色惨白,小手抖动,点头道:“是,我..我都知道。” 天椿道:“你在江湖之上,可有供你驱使,死心塌地,能干得力的势力么?若无我天剑派供你财物,你可有谋生之能,聚财之本?” 有人嘻嘻一笑,以极低的声音说道:“他自然可以去青楼卖身,来钱只怕比寻常女子还快些。”他说话声音轻微,但盘蜒、张千峰、天椿、天心都已听到。张千峰顾全大局,无暇理会,装作不知,盘蜒狞笑起来,双目冰冷,如毒蛇般望向那人。 天心年纪幼小,自幼孤苦,性子又怪异,哪里来什么经营敛财的本事?她愣了许久,摇头道:“我都....没有。” 天椿道:“且不论你人品如何,但大伙儿不待见你,你自个儿又孤立无援,单凭武功,便算你真的了得,如你登上天剑派掌门之位,得了侯爵封赏,这天剑一派,岂不要毁在你手里了?” 天心泪水夺眶而出,他道:“长老教训的是,天心一无是处,委实...委实无颜...“说罢扭头就跑,张千峰喊道:“天心!”急忙追了出去。 盘蜒朝众人作揖,袖袍一挥,面前寒雾登时化作一阵大风,功力稍弱者被风一吹,立时呼吸不畅,睁不开眼。簌簌风声中,盘蜒说道:“谁说我家公子无人臣服?谁说她身无金银财宝?”身影晃动,已然不见。 众人兀自震惊,许久方才回过神来,那天雄问道:“长老,天心这两个随从武功高的很哪,他们是什么来头?” 天椿长叹一声,说道:“万仙。” 众剑客纷纷大呼道:“万仙门的人?他们不是....不是天倾公子府上宾客么?为何会帮天心出头?” 天椿道:“万仙门数十万高手,分门别类,繁复处远胜我天剑派,门中意见不同,何奇之有?” 刚刚那说天心“可去青楼”之人又笑道:“这两人宁愿跟这不男不女的妖怪,自个儿只怕也不怎样。那天倾纵然是大敌,但那边的万仙门人,可比咱们这头强的多啦。” 天椿冷冷说道:“天心是本门弟子,天岩,须知祸从口出的道理。” 天岩吓了一跳,急忙轻轻打自己耳光道:“长老所言极是,小人知错了。” 他打了一掌,右掌又接了一下,比先前更重一些,打完两掌,仍不过瘾,又左右开弓,接连数个耳光打在脸上。众人以为他诚心悔过,并不劝阻,谁知天岩猛然一拍,砰地一声,打掉几颗牙齿,瞬间嘴里满是鲜血。 身旁几人大惊失色,忙伸手拦他,但天岩退开几步,躲开拉扯,又恶狠狠几掌打出,掌中使天剑派正宗内力,脸上如何支持得住?不多时已满脸是血,兀自狠揍不休。 众人喊道:“他失心疯了!”将他压倒在地,但天岩力气倍增,又顶了起来,天椿叹了口气,手中木杖顶端一点,正中天岩昏睡穴,天岩蜷缩起来,这才终于消停。 天椿喃喃道:“这是幻灵真气?但怎地如此厉害?”嘟囔几句,别了众人,独自回房去了。 ------------ 四十二 齐桓当世盟诸侯 盘蜒出了天蝶府,估算方位,先找到张千峰。张千峰见他赶来,急道:“天心不知跑哪儿去了,他故意躲着我来着。” 盘蜒叹道:“他看似放纵,实则脆弱易伤,已无颜再面对我二人。” 张千峰道:“但咱们何尝看不起他了?” 盘蜒道:“他欲与你亲近时,你拒人于千里之外,脸上神情总不对劲。而我心里更是‘兔儿爷,兔儿爷’的叫骂,我两人言不由衷,实则深深伤了他。” 张千峰愣了愣神,说道:“那总不见得真与他摸手摸脚的?” 盘蜒笑道:“不错,不错,虚情假意,反更不对头。你若当他是朋友,这些话原该当面说个清楚才是。” 张千峰道:“那如今咱们该如何是好?” 盘蜒拔出月明宝刀,在地上画了地图,说道:“我已卜算明白,询问清楚,离此秦千往北百里,有一麝香山,山中有一城寨,名曰鸳鸯寨,寨主大大有名,名叫甘罗秀,此人武功高强,属下中多有彪悍之辈,抢掠周遭城镇,敛财无数。师兄还请赶往此山,将那甘罗秀杀了,劫出寨中宝物,装在寨中大车上,再返回此地,务必在大后天早晨,抵达那折桂园。” 张千峰大喜道:“师弟已安排妥当了,真是神机妙算。” 盘蜒道:“此事关乎咱们这位天心公子一生,万不能疏忽,且寨中人数众多,师兄还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张千峰多行走江湖,上山除害之举驾轻就熟,点头道:“告辞了。”旋即远行离去。 盘蜒抬头观星,低头算卦,隔了良久,叹气说道:“今晚可要跑断腿了。”施展身法,向西前行,出了秦千镇,又行了三十里地,来到山间一小村庄,此村叫樊家村,村中有一‘家和道观’,也是武林同道。 盘蜒见道观院中火光明亮,照得四下有如白昼,走了进去,他轻功了得,院子里虽满是武人,但也无人察觉。道观大宅前有一高台,高台之上,又见一红袍金冠的汉子正大声说话,瞧他容貌,正是那魏金宗。 魏金宗道:“大伙儿邀我来此,实是给足我魏金宗面子,魏某倍感盛情,却也不得不拒却。那黑蛆教与天剑派并非一路,而有不共戴天之仇,诸位英雄如今聚集在此,要与天剑派为难,实则中了黑蛆教的奸计了。” 人群中有一丐者道:“魏大侠,你身上伤势是怎么来的?” 魏金宗眉头一皱,说道:“魏某学艺不精,败在那天心公子手下。随后黑蛆教杀来,天心公子死于乱战,若非万仙两位高手相助,魏某与身边这些好兄弟,只怕脑袋已然不在了。” 那丐者笑道:“魏大侠,你武功人品,大伙儿是极佩服的。但你是个直来直去的汉子,不懂得这等邪教大派的种种手段。而我讨钱帮混迹于市井,于此道只怕要比你强上一些。” 魏金宗道:“依廷老弟之见,这其中又有什么阴谋了?” 丐者道:“这个嘛,自然是天剑派与黑蛆教见结仇太多,若天下群雄围攻,只怕有灭门亡国之灾,所以布下一局,先杀人,再卖好,故意放诸位跑路。魏大侠在江湖上德高望重,只要你替天剑派作证,大伙儿多半会信。” 魏金宗怒道:“你又不在当场,怎能胡言乱语,污蔑咱们的恩公?黑蛆教那些好手确实死在两位恩公掌下,天心公子更是惨死,此事非但我魏金宗亲见,渔道长等兄弟更可为此作证。” 那丐者朗声道:“然则江湖上千万万万死在黑蛆教、天剑派手下的好汉,更是铁证,无可辩驳。那些黑蛆教留下的活口,都指证那些恶人使得是天剑派的武学,用的是天剑派的兵刃。我讨钱帮乃天下第一大帮,虽与天剑派自来相安无事,共助侠义,然则大义当前,纵然撕破脸皮,竖立一强敌,咱们也是毫不退缩。” 这院中一千来人,倒有一大半是讨钱帮的丐子,众乞丐一齐呼喊,声势颇不可挡。魏金宗大声道:“咱们不可中了敌人挑拨离间之计!”但群雄激愤之下,哪里听他相劝? 盘蜒悄然走上几步,点倒一丐,换上那人鹑衣,倒也无人知觉。他遮住脸面,大喊道:“尔等在此聚会,可是不把我黑蛆教放在眼里了?” 他这几句话运上内力,清清楚楚传到众人耳中,群雄吃了一惊,瞬间多人拔出兵刃,见盘蜒身穿讨钱帮衣着,手持讨钱帮竹棍,更是不知所云。 讨钱帮那廷老丐怒道:“你是黑蛆教的?为何穿我讨钱帮衣衫?” 盘蜒笑道:“讨钱帮与咱们黑蛆教交情极好,彼此交换帮众,也在情理之中。” 廷老丐气往上冲,嚷道:“放屁,放屁,我讨钱帮与黑蛆教势不两立。你以为单凭衣衫破烂,竹棍在手,便可冒充咱们名头行事了?” 盘蜒道:“衣帽可假,但功夫却万万假不了。”倏然一动,一招“独钓寒江”,掌力如同绳索,已绑住左右两个丐子手臂,盘蜒往上一掀,那两人腾空而起,众人惊呼声中,那两人已被点中穴道,晕了过去。 众丐脸色剧变,大声道:“野秋长老的‘钓叟功’,你....你是野秋长老的弟子么?” 盘蜒哈哈笑道:“诸位倒也识货,不错,我确从野秋前辈那儿学了神功。” 原来当年野秋被那徘徊所害,命在旦夕,盘蜒受野秋托付,将他杀了,感知野秋弥留心迹,自然而然也懂得不少野秋的功夫。他眼下功力高了,这钓叟功已融会贯通,随手使出,神效非凡。 廷老丐脸色难看,说道:“你这掌力纵然神奇,但独有此招,也未必不是假冒。野秋长老已然逝世,但他那‘钓叟功’变化繁复,绝不仅有一招而已。” 盘蜒点头道:“老兄所言,倒也有理,如此得罪了。”弹指间双掌连动,使出那“十八钓叟”来,有十多个讨钱帮众站在近处,手中兵刃一紧,已被盘蜒夺下。盘蜒再使一招“江渚白发”,掌力如浩瀚大水,诸般兵刃蹿了出去,咚咚声中,刺入一旁立柱上。 廷老丐大惊失色,颤声道:“十八钓叟?江渚白发?你这功夫从何处学来?” 自野秋、许丹、许目三人死后,讨钱帮这“钓叟功”绝学已然失传大半,帮中有诸长老功力虽高,但缺了这门讨钱帮镇帮武学,一直感到颜面无光,暗中苦闷,无人胆敢争这帮主之位。其余帮众也底气不足,行走江湖,总觉得不复从前威风。此时廷老丐陡见盘蜒使出这绝招来,手法之妙,功力之强,绝不逊于当年野秋老丐,不由得又慌又喜。 盘蜒道:“老哥眼下可信我是讨钱帮的了?” 廷老丐沉吟片刻,说道:“阁下是讨钱帮的,为何要冒充这黑蛆教?你既然是野秋长老的传人,便当一心一意为咱们讨钱帮着想,为何反而陷害咱们?害咱们在诸位英雄面前抬不起头来?” 盘蜒眼神喜悦,说道:“正是这几句话,我黑蛆教可冒充讨钱帮,那冒充万仙门、天剑派,又有何不可?诸位英雄只见到天剑派兵刃服饰,零星半点的招式,便一口咬定天剑、黑蛆两派勾结,那我身负讨钱帮不传之秘,岂非铁证如山么?” 群雄已知盘蜒现身说法,实则乃是帮魏金宗作证,否则以他的功夫,出招之际,早有人伤亡。再听了此言,都觉有理,心想:“武功招式也并非冒充不了,天剑派虽强横霸道,但总算是侠义道上的名门正派,岂能做出这等勾当?”渐渐一大半人都心生疑惑,觉得先前论断未免太过莽撞。 盘蜒除下面罩,人影晃动,已站在台上,魏金宗看清他面貌,委实惊喜交加,喊道:“恩公,原来是你!” 盘蜒笑道:“这许多人中,魏老兄倒是个真正的明白人。”随即朗声说道:“我乃天剑派天心公子的好朋友,万仙神藏派的盘蜒。当年野秋长老临死之际,将一身武学托付给我,要我在讨钱帮中择一天资过人,处事明白的英侠传授,除了钓叟功之外,仍有一门火蛭功,诸位眼下可有合适人选么。” 魏金宗奇道:“天心公子?天心公子不是已被人杀了么?”他见到天珑一剑将那公子爷斩成肉酱,至今难以忘怀。 盘蜒摇头道:“先前死去那人才是真正招摇撞骗之徒,魏老哥弄错了。” 群丐心热起来,大是激动,当即低声议论起来,廷老丐属讨钱帮‘泥丸分舵’,他年事已高,也不想争帮主之位,但他却有个极聪慧的私生儿子,想扶植爱子当那帮主,若学会了这‘钓叟功’、’火蛭功’,帮中再无人能与他争夺,忙道:“有人选,有人选,盘蜒老弟若真肯指点咱们功夫,我讨钱帮上下,今后都欠盘蜒老弟莫大恩情。” 盘蜒心想:“家家都有烦心事,你家争权,我家也夺利,咱们大伙儿倒想到一块儿去了。”点头道:“大丈夫一诺千金,至死不悔,我既然答应野秋长老,自然兑现诺言。但我盘蜒有个小小请求,还望老哥答应。” 廷老丐暗想:“我就知天下没这般便宜之事。”但权衡轻重,无可推脱,只得说道:“你我二人一见如故,老弟只管开口,老哥哥我岂能不帮?” 盘蜒道:“我那天心公子愿与诸位好汉结为生死之交,从今往后,互相扶住,主持江湖公道,为大伙儿谋利,为死在黑蛆教手下的诸位英雄报仇。天心公子为人亲和公道,本领胜过在下十倍,乃是当今的大英雄,大豪杰,更与黑蛆教绝无关联,诸位若信得过我,咱们这便击掌立誓,我盘蜒若稍有反悔,死后受千刀万剐,永世不得超生。” ------------ 四十三 跃入泥潭甘堕落 魏金宗佩服盘蜒武功,又感激他的恩情,立时答道:“恩公救命之恩,不能不报。”渔道人也跃上台来,道:“贫道死里逃生,皆乃张千峰、盘蜒两位恩公之德,从今往后,自然受盘蜒恩公差遣。” 盘蜒摇头道:“两位此言差矣,大伙儿平等相交,彼此投缘,岂能分了上下?只是天心公子乃是我至交好友,还望诸位尽释前嫌,多帮衬帮衬。” 魏金宗道:“恩公何出此言?一来当年杀我兄弟的恶人已然死了,此仇一笔勾销。二来那天心公子与恩公投缘,自也是当世高人。咱们自然是信得过的。” 盘蜒心想:“天心身子怪异,难免惹人非议。罢了,今后便一口咬定他是女子便了。”再无犹疑,与那两人各击三掌,这是江湖上不可更改的大誓言,莫说此刻众目睽睽,便是无人在旁,也决计不可背弃。此二人在江湖上德高望重,交情广泛,隐隐算是一方领袖。众人见这两人与盘蜒立约,登时便有不少人愿意追随。 廷老丐眼下已下定决心,说道:“盘蜒老弟,我讨钱帮当下并无帮主,但我分舵之事,我可决断。便由我与你击掌如何?” 盘蜒点头道:“老兄说什么话来?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野秋、许丹两位老爷子何等英雄,由此观之,讨钱帮好汉定然一言九鼎,乃是大大的金字招牌,上上下下我都佩服的紧,哪里有信不过的?”又与廷老者击掌三下。 盘蜒又道:“还请诸位于大后天率众至秦千折桂园外等候,助天心公子一臂之力。”说了天蝶枫一脉推举掌门人选之事,群雄见他坦陈相告,都觉欣慰,一口答应下来,除了讨钱帮众人,旁人纷纷散去。 廷老丐对人群中一少年道:“锡儿,你过来。”那少年应了一声,喜滋滋的上前,盘蜒见此人眼神清澈,手脚沉稳,道:“怪了,怪了,他与老哥骨骼相似,可是沾亲带故么?” 廷老丐支支吾吾的说道:“锡儿乃是我义子。咱们泥丸分舵的兄弟,各个儿都对他服气。” 盘蜒道:“钓叟功、火蛭功皆需内功底子深厚,悟性也极为了得的人才方可练成。这位小兄弟且记住其中口诀,千万记得一事:野秋前辈虽知火蛭功法门,但一心一意钻研钓叟功,方才使得出神入化,当世罕逢敌手。俗语云:‘贪多嚼不烂’,小兄弟当择一而终,切不可三心二意。今后此事传开,你讨钱帮中自然有贪图神功之辈眼红。我盘蜒立誓绝不传于旁人,小兄弟也当小心奸人加害。” 那锡儿忙道:“多谢大哥哥提点。”盘蜒便屏退外人,不眠不休,将这两门功夫述说给这少年听了。锡儿果然甚是聪明,用心记忆,四、五遍后已滚瓜烂熟。盘蜒又详细指点其中诸般难处,也回答锡儿提来疑问。这锡儿曾得野秋指教内功心法,与这钓叟功一脉相承,上手颇为迅速,盘蜒又教的得法,仅仅大半天功夫,武功已突飞猛进。 锡儿感恩戴德,想向盘蜒磕头拜师,盘蜒阻止道:“我乃万仙中人,俗间牵扯越少越好,当不得你师父。况且半天之交,举手之劳罢了,也算不得什么恩情。”锡儿大失所望,却也唯有作罢。 两人出了屋子,已至第二天晚间,讨钱帮众人迎了上来,廷老丐询问进展,一试锡儿身手,果然已有天翻地覆的变化,他爱子心切,骄傲自豪,不禁老泪纵横,说道:“你这孩子果然有出息,不枉我养育你一番。”又对盘蜒道:“从今往后,我廷大眼这条性命便交给盘蜒仙家了,您老有何吩咐,尽管说来,我泥丸分舵全体帮众绝无二话,当场照做。” 盘蜒微笑道:“只别忘了后天之约。”拱一拱手,扬长而去。 他回到秦千城,四处转悠,并未找到天心踪迹。盘蜒心急起来,暗想:“他莫非自暴自弃,去逛窑子了?”仔细想想,又觉荒唐。坐地算了一卦,耐心一解,曰:“有山南凿,仙家酒会。” 盘蜒心想:“南边有南凿山么?”到城中找人一问,有一酒楼跑堂的说道:“南边有一桃花山,景色出众,仿佛神仙凿刻出来的一般,乃是我津国九山之一,又是那天倾公子居住之地,到了晚间,往往奏乐唱歌,甭提多热闹了。只是若非达官贵人,又或是当今名士,不可上山,否则便会被赶下山来。” 盘蜒谢了一声,暗想:“天心去找他哥哥做什么?莫非改变心意,要助此人夺那掌门?”离了酒楼,途中问路,脚底生风,只半个时辰便抵达那桃花山下,其时天上月色如枫,红光朦胧,漫山桃花如河流、如红云,纵横生长,炫目至极。盘蜒心想:“这天倾公子似乎并非天蝶枫红一脉的,但住的倒也不远。” 山中有道蜿蜒向上,途中有许多绿袍剑客把守,想必这天倾一脉主绿色。盘蜒行至近处,忽听有一护卫笑道:“天倾公子身旁带的那姑娘倒标致的紧,不知又是哪家的闺秀?” 另一人叹了口气,说道:“老兄可看走了眼,那并非是哪家的小姐,而是一公子爷。” 先前一人道:“我看走了眼?可是裘兄弟你生了眼病?她虽身穿大氅,但这般容貌身段,哪里像是个男子模样?” 裘兄弟嘿嘿冷笑,懒得答话。 先前一人“哎呦”一声,压低声音:“可是那天蝶枫红脉的天心?” 裘兄弟终于答道:“还算马老兄有点儿见识,不错,正是天心。” 先前一人愣了半晌,两人一齐笑了起来,马老兄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瞧两人这般亲密神态,莫非咱们家公子也好这一口?” 裘兄弟道:“老兄此言差矣,我家公子岂是这样的人?他纵然风流倜傥,和蔼可亲,但遇上这等不男不女,恶心讨厌的妖怪,本定当敬而远之,只是这天心武功极高,他若要与我家公子联手,公子岂能不待他客气些?” 马老兄道:“这妖怪荒唐无耻,没准要咱家公子陪他一晚,唉,我若是公子爷,遇上这等纠缠,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况且....况且我听说这天心便在红家也是瘟神,人人避而远之。公子若与他扯上关系,徒然糟蹋了名声,得不偿失。” 盘蜒心头火起,正想狠狠教训这两人,却听两人话锋一转,裘兄弟笑道:“那些万仙之人得知天心身份,一个个可吓得不轻。本来如见着骨头的狗,急吼吼的张口就呑,一下子又成了遇上贼的秀才,恨不得当场远远逃开。” 盘蜒暗忖:“万仙中人?那又是谁?莫非是来追杀我的?” 马老兄这回却成了百事通,说道:“裘老弟有所不知,这群万仙的来头可不小,不少是万仙天地派第四层的高手,武功之高,比之天倾公子也差不了多少。其中一人更是号称第四层第一高手,名叫‘连环游’。” 盘蜒自也听说过这‘连环游’的名头,此人近年来声名鹊起,据说武功仅稍逊遁天高手一筹,不出数年,必可踏入遁天,修习遁天层妙法,只是不曾亲眼所见,心下总有疑惑。 裘兄弟问道:“这天地派,第四层啥的,都是什么意思?” 马老兄半通不通的解释一番,裘兄弟笑道:“他万仙里头,也有见不得人的勾当,居然将自己人伤成这幅模样,关在笼子里头,又打又骂,欺负得狠。那笼中老兄又是什么人?” 马老兄道:“据说是万仙第三层的一个窝囊废,在万仙山中得罪了那连环游,在途中巧遇,自然要吃足苦头了。” 盘蜒心想:“那被连环游捉住的人是谁?听这二人所言,连环游当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或可设法相救这位师兄弟。” 但眼下他急于查知天心境况,不能多管闲事,便悄悄从旁绕上山去,山中众剑客武功虽高,又如何能察觉得了他? 来到山上,桃花树围了一圈,地上青草依依,妙月生辉,果然风景如画,盘蜒躲在树后,偷偷查探,果然见到天地派的人分散各处,饮酒作乐,载歌载舞,甚是逍遥快活。天心坐在一年轻潇洒的绿袍公子身旁,双颊绯红,已有醉态。他对那公子满目亲切,但那公子却颇为冷漠。 万仙中一人站了起来,对那绿袍公子说道:“天倾公子,此地果然优雅清美,风景美妙,唯有我万仙之中的小月山,方有这等小巧精致的桃花景色。” 天倾笑道:“连兄过奖了,凡间之地,岂能与仙境相比?” 天心点头笑道:“等天倾哥哥当了我天剑派掌门之后,我自当陪他前往万仙向诸位道谢。” 连环游疑惑的看他一眼,说道:“天心公子,你当真是男儿?这可真是奇了。” 天心强笑道:“不错,不错。你可是要说:我这人不男不女?老兄自管直言,实话实说,我活该倒霉。” 连环游“哼”地一声,眼神轻蔑,更不多话,走回原处,万仙众人交头接耳,议论不休。 天倾见众人目光射·来,却又闪烁着嘲弄之色,眉头紧皱,沉默不语。天心讨好他,对他说话,天倾只是不理。 ------------ 四十四 青梅竹马娃娃亲 盘蜒在旁推敲天心心思:“他定是自知夺帅无望,退而求其次,想助此天倾成那掌门。瞧他对这天倾神色信赖,两人想必交情不浅。” 又喝一轮酒,天倾拍了拍手,从山坡一座阁楼中走出十多位美女来,各个儿婀娜多姿,薄衫嫩肤,聘聘婷婷靠上前,娇娇巧巧依入怀,连环游等人低声发笑,有人见天倾并未坐拥佳人,便笑道:“天倾公子,听说你素来风流不羁,今个儿怎地清心寡欲了?” 天倾笑道:“这些姐姐,今夜专为招待诸位仙家而来,我自然是后天下之乐而乐。” 连环游大笑道:“依我之见,公子待会儿仍有欢娱,故而得省些力气,更怕那人儿瞧着生厌,我说的不假吧。” 天倾见他目光瞧向天心,摇头道:“仙家会错了意,我与天心并无瓜葛,不过是远亲罢了。” 天心面露失望之色,但仍说道:“天倾哥哥,你儿时待我极好,我一直当你是....真正的亲人。” 天倾“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其余万仙酒性发作,笑得更是欢畅,有人问道:“天心公子,莫非你二人昔日曾有一段佳话么?” 天心忙道:“岂有此事?正如天倾哥哥所说,我今夜到来,便是为了助他争夺我天剑派掌门之位。” 天倾忽然笑了起来,问道:“天心,你说要帮我成事,但你倒说说,你能为我做些什么?” 天心抬眼凝视天倾,大声道:“我一身功夫还过得去,哪怕你要我杀人,我也绝无....” 天倾摇头道:“我并无要杀之人,这些万仙的仙家实力雄厚,足以助我,自无需多你一人。你说呢?你还能有什么用?” 天心一时语塞,脸色惨淡,场面有些冰冷,只见一瘦瘦小小的万仙门人醉醺醺道:“他还可陪你睡上几夜,让你高兴高兴。” 众万仙忍俊不禁,哄堂大笑,天心手握剑柄,目光又是愤怒,又是茫然,一会儿看看万仙,一会儿又看看天倾。 天倾不理那吵闹笑声,走到天心身边,拉住他小手,将他扶了起来,天心心头一阵温暖,双目晶莹,泪水在眼中滚动。天倾问道:“天心,你为何待我这么好?论武功,天相他比我更强,论智计,天见号称算无遗策,这两人你都不帮,怎地就瞧上我了?” 天心一阵激动,说道:“倾哥哥,你还记得...我八岁的时候,曾在你家住上过一段时日么?” 天倾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我岂能忘了?那时我瞧见家中来了个美貌小姑娘,可把我乐得快疯了。” 天心缓缓说道:“我也..我也一直牢牢记住,咱俩去大树瀑布,小雨溪流,你带我钻醉儿洞,去菩萨塔,我淋了雨,受了寒,你用暖烘烘的内力替我治病....这种种往事,我一辈子记在心上,永远也忘不了。” 连环游等人不再发笑,似有些厌倦,但眼中都露出鄙夷之情。天倾毫不介意,只是笑道:“我还记得咱俩在你爹爹面前亲了嘴儿,我还说要讨你做老婆呢。” 天心一时无法呼吸,只想纵体入怀,但总算硬生生忍住。 天倾又道:“你可知你走了之后,又生出什么事来?” 天心摇头道:“我也不知,但后来这许多年...我俩便没再见过面。” 天倾道:“后来啊,那个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的傻小子,整日将你记挂在心上,还向他爹爹求情,要与你定下娃娃亲呢。” 天心双手紧握,脑中阵阵晕眩,他道:“我不能....我俩....” 天倾蓦然厉声道:“我知道不能,因为我爹爹告诉我,那个姑娘并非姑娘,而是小子,是太监,是个可恶至极的骗子!” 天心慌忙起来,急道:“我并没有....” 天倾道:“那之后数年,我被许许多多的人嘲笑,说我爱上了个妖怪。我亲眼瞧见那妖怪打扮的花枝招展,与其余男子出双入对,笑得跟个荡妇似的。我初始为你争辩,替你与旁人打架,受你连累被人欺负,但越来越多的人瞧不起我,说我不爱姑娘,爱个太监。哈哈,哈哈,回想当年,我好悔恨,我恨自个儿脑子糊涂,没看清你是个怎样的疯子、妖婆!” 天心后退几步,强忍住泪水,天倾忽然又道:“昨晚你来找我,我便登时想起这些事来。我瞧着你,见你比以往更漂亮了些,古怪,真是古怪,我竟仍恋着你,爱着你,这些万仙门人在旁瞧着,我那些部下也都知你身份,但我却还想着抱抱你,亲亲你,问问你有没有受苦。旁人怎么想,怎么看,我是半点也顾不上了。” 盘蜒心想:“这天倾也不大正常,莫非这‘相见倾心’,各个儿都是怪人?但听他这几句话,心肠倒是不错。”他擅长辨别人心底意图,瞧这天倾真情实意,不顾俗法,自也稍稍敬佩。 天心“哇”地一声,终于哭了起来,他道:“天倾哥哥,这世上只有你真心对我好,你待我的恩情,我一辈子都无法报答。” 天倾喃喃道:“你报答得了,你自然报答得了。当世之中,也唯有你能够帮我了。” 天心抽泣道:“你说,你说,无论什么,我都答应你。” 天倾猛然将天心搂在怀里,吻上他嘴唇,盘蜒险些惨叫起来,不禁头皮发麻,遍体生寒,暗想:“这天倾当真腻歪极了,天心虽似女子,但毕竟大有不同,众目睽睽,岂能做这等不要脸面之事?私下里搂搂抱抱,倒也并无不妥。” 天心身子发颤,说道:“别,别,我是个....不祥之人,莫让旁人笑话你......” 天倾在天心耳畔说道:“五年之前,我爹爹....让我练一门剑法,那剑法叫做‘死绝剑’。你可曾听说过?” 天心不知他为何忽然谈起剑道,问:“这名字好生吓人,为何叫死绝剑?” 天倾道:“天相练得是‘狂隐剑法’,天见练得是‘迷乱剑法’,我爹爹生前嘱咐我道:‘一个人的剑招里头,需得融入情感,融入觉悟,如此方是上乘功夫。如一柄剑循规蹈矩,死气沉沉,便如笨头笨脑、依样画葫芦的书法、字画、诗词一般,当真丑陋至极。” 天心笑道:“这话倒有几分道理,我这些年练‘虚度光阴’,总不免心底泛出些情感来,运剑时便不知不觉多了许多变化。” 天倾抚摸天心脑袋,说道:“这‘死绝剑法’自然神妙无比,但唯有一桩坏处,非得亲手杀了喜欢的人,让自己一颗心麻木无情,再生不出半点心绪,如此出剑时带着死意,敌人便极难抵挡的住了。” 天心“啊”地一声,有些害怕,但先前天倾所言情真意切,太过美妙,让天心心底涌出无限希望,一时半会儿还无法褪去。 天倾声音发颤,透出一股子狂热,他大声道:“我啊,本想杀我爹爹,但我实则恨透了他,况且他眼下也已病逝。我妈妈死的早,自然是碰不上了。我这些年来独闯江湖,也没遇到刻骨铭心的爱人。我想不到,真想不到,老天有眼,在此时将你送到我身旁,助我练成这‘死绝神剑’。” 天心大骇,急往后退,但天倾那柄剑叫做“暗香扑鼻”,剑招隐秘,宛若鬼魅。天心毫无察觉,已躲闪不开,嗖地一声,“暗香扑鼻”刺入天心胸膛,他尖声惨叫,心疼至极,由天堂跌落地狱,绝望中隐隐想道:“我....我终于解脱了么?天倾他至少...至少真正爱过我。” 他本站得靠近悬崖,中剑之后,身子仍不住后退,此刻已身在半空,陡然朝下坠去。天倾仰天大笑,但语调却悲,无数先前阻碍困扰他的武障,顷刻间迎刃而解,脑中顿悟如潮。 便在这时,众人只见一道黑影从树后奔出,如沉雷暴风,身形划破空中,直朝天心追去。万仙众人齐声喝道:“什么人?”一齐出手,施展万仙擒拿手段,抓向那人要害,众人招式皆精准凌厉,封得严实,凡间罕有。但那人委实太快,步法又极为诡谲,顷刻间绕过众人,跟着天心跳落。 连环游追到悬崖边,见山下雾气茫茫,已没了那两人踪迹,他只觉莫名其妙,问道:“天倾公子,你可知另一人是谁?” 天倾道:“无关紧要了。此山千丈,山壁上并无树木阻挡,下方山谷多有野兽,一旦坠崖,连尸首都无人能找到。” 众仙家看着天倾,眼中皆有些佩服。他们原本只道此人耽于美.色,举止乖逆,不愿与之同谋,都有舍弃此人之意。谁知他手段决绝,剑法高超,已将那不男不女之人杀死。连环游笑道:“天倾公子果非凡俗,见你如此本领,大事八九可成,若今后得了掌门之位,我万仙天地派与你天剑派更是相处和睦,互帮互助了。” 天倾摇头道:“天心已死,天蝶枫红,实已不足为虑。但天相,天见绝非易与之辈,而天秋伯伯心意难料,我也颇为发愁。” 连环游道:“可要我派出人手,先去试探试探那另外两人的功夫如何?若有良机,我便替天倾公子顺手除去那二人,又有何妨?” 天倾微笑道:“此事正要好好与诸位商量。”他命那些侍女收拾桌盘,自己领万仙众人离了桃树园,走向坡上精美辉煌的阁楼。 ------------ 四十五 光阴岂是虚度过 盘蜒施展玄夜真气,再将心神深处仙殇的神通一股脑儿全搬出来,当真快若无形,疾驰而至,他下坠片刻,便已追上天心,伸手一捞,将天心抱在怀里。 他一时未曾防范,竟令天心被奸人所害,心下颇为愧疚,但眼下顾不得查看他死活,施展神骨术,骨头破体而出,往外疯长,刺中一旁石壁,那骨头受他体内真气助益,极为强韧,将两人牢牢卡在山中。 盘蜒松一口气,一探天心呼吸,竟已停了。他一惊之下,险些背过气去,心里千百遍痛骂道:“这白痴兔儿爷,自个儿上门送死,眼下可如何是好?” 正悔恨交加之际,却见天心掌中兀自握着虚度光阴。那短剑闪着幽光,如喘息般忽明忽暗,天心身子软绵绵的,并不僵硬,但这短剑如黏在他手上一般不得松脱。 盘蜒陡然一阵惊喜:“剑灵融合,人剑合一?他在生死之际,竟有这般灵悟?他死不了,死不了,我非将他救不可。” 他初时见天心受人排挤,心头极不好受,也不知为何如此,他既然对天心颇为同情,便替他四处奔走,收拢帮手。于盘蜒而言,也不过是生性使然,喜欢掌控局面罢了。然而当下他眼睁睁看着天心受骗垂死,心底激愤,脑中感伤,就仿佛极有感情的亲人快要死去一般。 他手掌贴住石壁,招出一团黑泥来,正是昔日嘉麒妖仙“起死功”的妙法,那黑泥裹住天心,便如婴儿至于母体,诸邪不至,百病隔绝。他算出若自己绕过山壁,向下行个百丈,便有一处洞穴,其中并无凶猛野兽。他低声欢呼,当即动身,片刻间已抵达那处。 他走入洞中,解开黑泥,先握住天心手掌,小心翼翼的试探他魂魄,发觉一条隐秘踪迹,通往“虚度光阴”之中。盘蜒大喜过望:“这短剑果然是神物,当不逊于东采奇师妹的‘寒星剑’。” 昔日东采奇的大哥东采臻为妖魔迷了心神,魂魄被排挤于寒星之中,随后为盘蜒所救,留存于寒星剑上,相助东采奇练成高深武功。这会儿天心情形与当年极为相似,却又有所不同。他临死之际,陡然间魂魄与此剑上剑灵融合,再也不分彼此。他身子虽受重创,但此剑也成了他身子一部分,分担伤势,令他陷入假死之境,魂魄并未散去,便还算活在世上。 盘蜒道:“需得快些施救,修复他胸口创伤,那魂魄在剑上留得时间长了,便会不人不鬼,纵然回魂,也成了钢筋铁骨的活尸。” 他既然曾吞吃了仙殇的炼魂,其时功夫便非同小可,但仙殇为万仙千年来大敌,盘蜒深恐使出这份内劲来,万仙竟有探知之法,故而一直隐藏,不曾显露。然而眼下急于救人,他也顾不得琐事,解开天心衣扣,见他雪白隆起的胸口上满是鲜血,饶是盘蜒救助心切,也不禁笑骂道:“兔儿爷,你到底是男是女?” 盘蜒双掌压下,以仙殇的仙气,借助天运掌剑,催动起死功,黑泥钻入心脏缺口,修补伤势。这心脏之伤,非同小可,本万难治愈,但盘蜒又使太乙幻灵真气的“庄周梦蝶”,令天心身躯不知自己生死,脑中无痛无苦,复原起来便加倍有效。 如此忙活大半天,天心身子一晃,心脏怦怦跳动,脸上显出一丝暖色。盘蜒本已是强弩之末,见状精神一振,再使出摄魂法,引导短剑上魂魄归位,他不知那魂魄是否还有人性,大是忐忑不宁,心里委实没底。 他不住输入真气,再过了数个时辰,天心睁开眼来,看了盘蜒一眼,眼神颇为冷漠。盘蜒大怒,童心忽起,凑上前来,在他胸口一拍,天心一个巴掌打来,盘蜒痛呼一声,骨碌碌滚到一旁,捂住脸颊,反而喜道:“好了,好了,兔儿爷知道害羞,那便还算没白忙活。” 天心愣了片刻,喃喃道:“兔儿爷?” 盘蜒将他袍子扣上,说道:“那天倾好不是东西,若当真恨你,将你逐走便是,为何还要杀你?如此也好,你可瞧清此人嘴脸,与他抢掌门之位时,也不必因此心软。” 天心冷冷推开盘蜒手臂,低着脑袋,忽然间两道泪痕流过玉颊,盘蜒笑道:“你可是喜极而泣了?还不快谢谢本仙家?” 天心本闷声痛哭,闻言再忍耐不住,哭泣道:“你....你为什么....不让我死了?留我在世上,受这....无尽的嘲笑,永远痛苦下去。” 盘蜒得意洋洋,说道:“你要死,我非要你活,这乃是仙家本事,也是仙家的风光。” 天心霎时泪水决堤,情绪崩溃,嚷道:“你何必假惺惺的救我这败类废物?你根本不知我是怎样的人。我...我身子毁了,男女不分,倒也罢了。我偏偏....偏偏到处留情,自诩风流,我.....睡过不少喜好男风的男人,可...可我心底却薄情的很。椿长老、天倾他们说的不错,这世上无人怀念我,无人喜欢我,我自作自受,作孽无数,早该死了。” 盘蜒稍稍沉默,说道:“我救你回来,岂不是对你好么?我盘蜒看重公子,公子岂能不报答我?” 天心道:“你....你叫我兔儿爷,实则...实则心里看不起我。你救我又有什么好心思了?不过想借助我争夺天剑派掌门。你.....另请高明吧,与我在一块儿,徒然臭了名声,脏了身子。” 盘蜒双目似蛇般一动不动,紧盯着天心,天心泪水流过嘴唇,他咬了咬牙,道:“你若...真为我好,便任我死去吧。” 盘蜒笑道:“公子说的不错,实则世上鲜有人对公子关怀,少有人是公子朋友。公子为讨好旁人,扮作诸般讨喜可爱的女子,当时种种举止媚态,滑稽无比,可让我盘蜒笑歪了嘴。” 天心蓦然心头一阵寒冷,黯然想道:“他...他终于说实话了么?他明知我会寻死,仍说出这般绝情的话来?” 盘蜒道:“然则唯有一人,对公子不离不弃,誓死追随,便是你再荒唐可笑一万倍,他总陪在你身边,默默照看着你。也唯有此人算得上公子的‘朋友’。” 天心听盘蜒说的郑重,忽生热望,奇道:“那人是谁?” 盘蜒握住天心小手,那手中正拿着“虚度光阴”,不曾有片刻分离。盘蜒道:“他。” 天心大惑不解,只觉空欢喜一场,怒道:“你故弄玄虚,作弄我么?” 盘蜒双手握拳,托住天心手掌,那短剑便抵住盘蜒额头,稍稍用力,流下血来,天心“啊”地一声,用力回缩,却见盘蜒闭上双眼,微笑道:“别动,虚度光阴正告诉我你俩之事。” 天心苦笑道:“你这人...可是疯了?他....在说什么?” 盘蜒道:“我瞧见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脖子上吊一金锁,靠近架子,将‘虚度光阴’拔了出来,愣愣凝视,短剑头一次转醒,他能听见那孩子的心声。” 天心皱眉道:“你....你怎知当时情景?是了,你胡乱猜测,也有猜中的时候。” 盘蜒又道:“它再次见到那孩子的时候,他已躺在病床之上,孩子脸色惨白,旁边放着一盆,盆中有鲜血,很多的鲜血。孩子害怕极了,哭泣不停,他的爹爹在安慰孩子,劝他练一门功夫。” 天心眼神惊恐,大叫道:“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想要回夺短剑,但盘蜒双手纹丝不动。 盘蜒道:“短剑感到怜惜痛心,从那一刻起,他便留在孩子身边。那孩子握着短剑,脸色便好过了些,短剑稍感欣慰,他知道自己遇上了真正的主人。” 天心哭花了眼,小声道:“骗人,骗人。” 盘蜒又道:“他听见那孩子背诵道:‘剑是空,心也是空。剑是命,心也是命。剑心本一体,福祸共享之,便有千万敌,等闲岂有惧?’那孩子舞剑舞得欢快,便忘了烦恼,忘了男女,步入奇妙的境界。他哈哈大笑,唱着儿歌,扭动纤腰,飞上飞下,自由快活。短剑为孩子高兴,因为这孩子鲜有欢快的时候。” 天心愣愣看着盘蜒,他依旧再哭,依旧再问:“你怎么知道?”但语气中已无半分质疑。 盘蜒道:“短剑知道小主人爱上了别家的公子,他不知男女之别,只知道爱就是爱。小主人为此苦闷,他爱哭鼻子,哭起来闷声不响。短剑不能说话,他想传心意给那孩子,但那时孩子却察觉不到。好在孩子性子坚强,总能在旁人面前,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天心傻笑起来,泪水在舌尖留下咸味,他道:“他...他还告诉你什么?” 盘蜒道:“小主人渴望被爱,渴望靠近别人,渴望认同,渴望他不曾拥有的荣光。有知趣俊俏的公子找上他,讨小主人欢喜,小主人便陪伴那人,保护那人,哪怕他知道那人并不真正将他放在心上,小主人也不在意。那人叫天甘,那人叫郑横,那人叫梁远....名字无关紧要,要紧的是小主人不再孤单,小主人感到快乐,哪怕是短暂而难堪的快乐。” 盘蜒顿了顿,见天心不再悲戚,反而甚是感动,他又道:“短剑是小主人的朋友,他渐渐有了灵性,也知道孤独、苦楚、悲凉、失落。但他庆幸小主人感知不到他,也不会因他伤感。 他记得他们在雨中练剑,在雪中奔跑,在江边静坐,在山上攀爬。他记得小主人画红妆,穿花衣,经历厮杀,与人拼斗,一生中大大小小的事。 后来,小主人被他最爱的人所伤,快要死了,在生死的刹那,短剑终于让小主人见到了自己的心,那颗忍耐、沉着,忠诚、挚爱的心。小主人心脏受伤,他走投无路,为了拯救小主人,短剑非这么做不可。小主人以为自己无依无靠,但小主人不知道,自己正是他那柄可怜的、孤独的短剑此生唯一的寄托。” 天心又大哭起来,将宝剑攥在手中,离了盘蜒的额头,他喊道:“你说谎!你说谎!我为何自己都不清楚?” 盘蜒道:“他不想让你知道,你要自己问他,向他敞开心扉。他是剑灵,世上最忠心耿耿的游灵,只要你呼唤他,他必然会答复你。” 天心神情痴迷,终于跟傻子似的,将宝剑举到唇边,低声问道:“虚度光阴,你....你真的在么?” 隔了许久,他心中生出回应,似幻似真,不知从何而来,却令他暖的心都快融化了。 短剑答道:“主人,我一直都在,一直都在。” ------------ 四十六 咫尺天涯莫开口 天心愣愣盯着短剑,红唇微微颤动,似在喃喃自语,实则在与短剑互诉衷肠,隔了良久,他站起身来,一招“香火之缘”,长剑直劈,又一招“两情相悦”,左右挥剑。他手上不停,脚下起舞,剑招如万花筒般层出不穷,妙变无数。剑势时而如燕雀振翅,时而如虎豹疾扑,当真是随心所欲,信手拈来,皆是极高超的绝艺。 他心头喜悦,咧嘴大笑,仿佛又回到儿时学艺的时光。那时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想,无忧无虑,唯有从一柄短剑中汲取无止境的快乐。他伤势本仍沉重,但剑招自然而然生出,他便不觉痛,不惧死,不烦恼,不迟钝,天剑派的招式,各剑派的招式,自创的招式,如行云流水连在一块儿,一招、一式、一路、一套,彼此再无分别,也瞧不出痕迹。 蓦然他身子踏前,短剑对准盘蜒额头,对准盘蜒先前伤处,盘蜒不为所动,反而说道:“好剑法,好功夫。兔儿爷与剑合一,踏入高深境界,便是那天倾‘死绝剑’再如何厉害,公子也绝不畏惧。” 天心忽然道:“你既然叫我‘兔儿爷’,为何待我这般好?与我这兔儿爷混在一块儿,你自个儿不也丢脸么?” 盘蜒摇头道:“我不过顺手拉了公子一把,哪里有什么功劳?更谈不上如何善待公子。” 天心神色友善,目光清澈,说道:“虚度光阴将此间经过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若不是你冒死相救,我已坠崖而亡;我心脏被刺,魂灵飘在剑上,肉身已必死无疑,是你穷心竭力的运功帮我,将我从阴曹地府拉了回来;而多亏你提点,我....我与虚度光阴才真正心意相通。盘蜒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天心何德何能,能得你如此看重?我委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盘蜒笑道:“兔儿爷,你可别看不起自己。你能与这短剑投缘,并非是练了那糟践自个儿的功夫,而是你天生心诚,有人剑合一的天分。你爹爹疯疯癫癫,误信梦中妖惑,可当真害了你一生。” 天心怒道:“你叫我兔儿爷,你自个儿又是什么好东西了?你这鬼鬼祟祟的蛇精怪,吃不饱的猪头三。” 盘蜒恼道:“你还敢骂我?娘娘腔,兔儿爷,小白脸,鼻涕虫,爱哭包,送死鬼。” 天心道:“大变态,大色狼,咸猪手,丑八怪,臭不要脸!” 盘蜒道:“等会儿,慢来,你骂我蛇精猪头,我还能忍,你说我变态色狼,这便有些胡编乱造了。” 天心脸泛红晕,嗔道:“你先前碰我胸口,亲我...亲我嘴唇,趁人之危,难道还是什么好东西了?” 盘蜒自然死不承认,辩道:“兔儿爷,你可是伤的昏头昏脑,自个儿胡思乱想了?” 天心喊道:“做了坏事,却不敢担当,你这胆小鬼,窝囊废!” 盘蜒叹道:“也罢,也罢,这些污名,我便委屈委屈,承受下来。但我这等当世一等一的美男子,你却叫我‘丑八怪,不要脸’,当真是古今奇冤,天地共愤了。” 天心“嗤”地一声笑了起来,叫道:“你自个儿听听你说的话,便是那‘天倾’再不要脸一万倍,只怕也及不上你。” 盘蜒道:“我实话实说,就成了不要脸之徒?公子可真有些不讲道理了。” 天心哈哈一笑,蓦然伤势发作,身子摇晃,盘蜒将他扶住,靠墙坐下,见天心嘴唇干渴,便下山取些水来,喂他喝下。 天心道:“蛇精怪,你虽然讨厌,但你若....若不嫌弃我,我便当你是朋友了。你种种好处,我将来必设法回报。” 盘蜒笑道:“兔儿爷公子说什么话来?咱们曾击掌立誓,自那时起便是盟友。盟友盟友,勉强算是好朋友,好兄弟。我任由你死了,岂不便宜了你?坑害了自己?我若不助你夺得天剑派,我便成了说话不算话的小人。” 天心道:“就算我死了,你找天相、天见、天倾,各个儿都比我强得多。你大可与他们结盟。” 盘蜒道:“那些公子爷有什么好?远不如兔儿爷你这美.娇.娘般的人物,看着让人欢喜。” 天心呼吸急促,满脸红晕,心中大羞,说不出话来,盘蜒又查看他伤情,说道:“你明日还得去折桂园比武,伤势不能耽搁。咱俩再治上一治。” 天心任由盘蜒解开衣领,触碰胸脯,输入真气,双目紧闭,脸红的宛如红茶花,盘蜒心无杂念,一心一意搬运周天内力。天心只觉舒舒服服,倦意上涌,不久便沉沉睡去。 等他转醒之后,发觉天色初亮,自己身在盘蜒怀中,在大道上飞速疾奔,快如骏马,稳稳当当,心口也不再疼痛,盘蜒取出面镜子,让他一照,天心见自个儿换了身干净大氅,妆容甚是整洁,当是盘蜒摆弄的。他问道:“蛇精怪,咱们去哪儿?” 盘蜒道:“你可是糊涂了?自然是去折桂园,天蝶枫脉在那儿聚会比武呢。” 天心急道:“我...我没这个资格,他们不会服我。” 盘蜒喊道:“兔儿爷,你没明白一件事。这比武夺帅,自来只看重身份、武艺。你身为天蝶枫红昔日主人之后,理所当然有此资格。而你武艺若当真天下无敌,便算他们不服,也要打服他们。” 天心经历前夜之事,本已心灰意冷,但得虚度光阴相助,他心中坦荡,不再以自身残缺样貌为耻。而盘蜒要他前往何处,只要有此人相伴,就算那儿是刀山火海,天心也毫不犹豫、心怀喜悦的去了。 行了一个时辰,赶到折桂园外,只见园中奇花异草,春意盎然,点缀清池,多有苍树古木,一座座亭台楼阁,一道道曲桥回廊,风景甚美,宛如诗画。 盘蜒将天心放下,天心见盘蜒疲态尽显,满头虚汗,心下怜惜,嘴里却说道:“蛇精怪,你被我连累,这条命已去了八成,还有两成给我好好留着,可别让本少爷担心。” 盘蜒哈哈笑道:“万仙仙法足以起死回生,要你瞎操什么心?”顿了顿,又道:“本仙家妙手回春,你眼下伤势已万无一失,不留半点。到了擂台之上,你若不尽显威风,大展本事,可莫怪我好好教训你。” 天心微笑道:“好,好,我便听你的话。不然你这蛇精怪不知又有什么鬼点子了。” 两人走入园中,只见熙熙攘攘的已站满了人,盘蜒张手变出一顶轻纱草帽,遮住天心头脸,天心奇道:“何必如此遮掩?” 盘蜒道:“莫要让人认出你来,非到千呼万唤之际,万万莫要露面,这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天心笑道:“瞎搞明堂,好吧,我便....”盘蜒摆一摆手,钻入人群,消失不见。 天心暗暗说道:“虚度光阴,我...我可是又自作多情了?” 短剑答道:“他对主人关怀之情,绝无可疑,但此人心意诡谲,主人莫要轻举妄动,更不可向他表白心意。” 天心苦笑一声,默然不语,他到此地步已然知足,万不愿再自寻烦恼,徒惹伤心。 天椿长老走上擂台,众人顿时静了下来,天椿说道:“我天蝶枫红上下英杰今日齐聚在此,便是为了选出一位本脉执掌,随后再争夺我天剑派掌门之位。本来嘛,此事本当由昔日执掌天禅兄弟主持,但天禅兄弟早已不问世事,更是下落不明,这叫无可奈何,我天椿也只有勉为其难,不自量力的推举此事。” 众人纷纷喊道:“有天椿长老出面,咱们还比试什么?便由天椿长老去当这掌门得了。” 天椿哈哈一笑,说道:“我若出面,让别脉兄弟一瞧,都道:‘你红脉可是没人了?找这么个糟老头子出来当掌门?可别两三下便翘辫子啦,快滚,快滚。’” 众人哄笑起来,又道:“长老长命百岁,谁敢对长老无礼,大伙儿可与那人没完。” 天椿摇头道:“天秋兄弟年纪也不算太老,他既然有传位之意,自然要选个年纪轻轻,前景光明之人,带领我天剑派扭转局面,创下一番大事业。我红脉之中,人才鼎盛,龙虎潜伏,这等年少英雄又怎会少了?” 那天雄在一旁喊道:“我推举‘大雁纷飞’天雁公子,天雁这孩子年少成名,一手剑法精熟无比。我红脉十二路神剑,他已尽得真传,进境之快,古今少有。” 又有一慢性子之人道:“我推举‘剑中将军’司徒天雪公子,当世剑术名家所学剑法,可谓贵精不贵多。天雪公子将一路‘雪花漫漫’练得出神入化,足以与当世高手争锋。” 这天蝶枫红一脉中自也有不少江湖成名人物,手底下各有家财势力,这会儿接连推举人选,天椿便让众人一一走上台来。不久便有六七人并肩而立,手中长剑样式各异,身材高高矮矮,胖胖瘦瘦,尽皆极有气势。 天椿点头道:“其余还有没有了?” 天心孤零零一人,无人举荐,心下有些没底,但偏偏不见盘蜒踪影,正迷茫间,只听园外有许多人呼喊道:“讨钱帮泥丸分舵六百好汉,前来拜见天心公子!”声音如雷滚动,震得亭台隆隆作响。 天心险些惊呼出来,天椿也吃了一惊,正欲传功答话,却又听有远处无数人大喊道:“蓬北魏金宗,苔南渔道人,会同蓬莱六百好汉,前来与天心公子结盟!”也是声如海浪,响彻数里。 ------------ 四十七 一剑无血俏佳人 天剑派众人难以置信,皆想:“讨钱帮乃当世第一帮派,魏金宗、渔道27也是蓬莱的武林领袖。他们竟都肯跟从那雌雄不分的妖怪?这其中可有什么阴谋么?” 天椿道:“本派于此聚会,不知诸位英雄如何得知?天心公子并不在此,众朋友只怕白来一趟。”他内力浑厚,这几句话随风远传,屋外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天心正待答话,却见盘蜒走上前来,朗声道:“天心公子不久便到,还请诸位英雄派遣代表,入园参观,也好做个见证。”他内力更是了得,声音直传入众人耳朵里,仿佛在近处说话一般。 台上众年轻公子都不识得此人,见他擅作主张,无不有气。那天雪道:“你又是何人?此事轮不到你做主。” 天椿淡淡说道:“原来是万仙门人相助天心,也好,也好。我天蝶枫红一脉,便在此恭迎诸位武林高人驾临。”过不多时,只见那廷长老,姓锡的少年,魏金宗、渔道人等首脑人物接连进来。这几人在江湖上名头响亮,在场天剑派中也有不少熟人,免不了一通客套问好。 天椿见状,自也欢喜。武林中无论各门各派,一旦临到改朝换代,争选首领之时,内部总免不了一番争斗,为显公正,便诚邀道上成名人物、前辈耆宿到场旁观,也好做个人证。如今这几人虽是外人,但既然来了,倒也令本脉颜面有光,更显隆重。 他向那几人拱手问好,问起来由,魏金宗道:“咱们佩服天心公子武功为人,欠他极大的恩情,乃是诚心诚意前来与他结盟。” 廷老者也道:“天心公子广施恩惠,咱们讨钱帮也受他不少好处,我泥丸分舵虽不过是一群叫花子,但岂能不知知恩图报的道理?” 天椿朝盘蜒望了一眼,盘蜒笑道:“天椿长老,我家公子绝非凡人。长老昔日有所不解,如今可放心了么?” 天椿道:“老夫数日前口不择言,好生惭愧。天心公子既有这许多朋友,自也可一争本脉执掌。” 蓦然间,屋外又一齐走入一僧一道,那老僧身披金灿灿的袈裟,老道穿着银闪闪的鹤氅,行走时步履奇快,身手矫健。天椿认出这二人乃是秦千城中颂罗庙、老庄观的住持、观主,各自德高望重,广受城民敬爱。天椿哈哈笑道:“两位老兄为何突然到来?也不事先知会我一声。” 颂罗僧道:“不知天心施主现在何处?他如此菩萨心肠,真令老僧敬佩至极。” 这下连盘蜒都感纳闷儿,暗想:“这又是怎么回事?莫非是张老哥在捣鬼?” 老庄道见天椿一头雾水的模样,遂说道:“我道观中今早忽然收到天心公子布施五千两黄金,让咱们道童添置衣衫田产。他这般慷慨,真乃天下第一大善人。” 颂罗僧道:“我寺中也得了五千两黄金,说是礼敬菩萨,救济穷困的钱财。我二人碰面一合计,非向他当面致谢不可,于是便找到这儿来了。” 盘蜒一扭头,见院外墙上站着一人,朝自己缓缓点头,正是他遣去剿匪抢钱的张千峰。盘蜒当即乐了:“这法子更好,有钱不用,枉自为人。衣锦不还乡,乃是夜行贼。他这一手既显了阔绰,又得了名声,他果然也不是笨蛋。” 天椿沉吟片刻,朗声道:“还请天心公子上台露面,迎接贵客。” 天心不再犹豫,身形一晃,已站在擂台之上。众人见一美貌俊俏的公子陡然出现,当真是精神抖擞,身形挺拔如松,玉颜生辉,光彩照人如月。先前讨钱帮、魏金宗、颂罗僧、老庄道四阵为他闯开极大的排场,令人心生期待,此刻再一见,无人觉得他形貌古怪,反而倍加顺眼,一股崇敬之情,油然而生。 天心朗声道:“在下来迟一步,让众位久等,好生愧疚,还望诸位见谅。” 魏金宗、渔道人认出他正是当夜“天心公子”怀里那武功奇高的少女,心下惊诧至极,但他们自称英雄好汉,既然已发下话来,自然不能反悔。廷老者、颂罗僧、老庄道三人则想:“原来这天心公子竟是女扮男装,那可加倍不容易了。”向他千恩万仙,天心暗暗感激,神色恭敬,全无居功之意。众人见他言行得体,更生出钦佩之心。 天椿道:“天心,咱们拖延已久,不可再行耽搁,你若决意争执掌主位,咱们这便开始。” 天心道:“全听长老吩咐。”退到一旁。 天椿于是说道:“台上这九位年轻俊杰,便是我天蝶枫红执掌候选。还请九位各显本事,比武分个胜负。” 魏金宗问道:“若是八人、十六人,倒也罢了。这九人又该如何比试?” 天椿道:“九人亦可混战。直至场面上剩下四人,再行单打独斗。” 众人自无异议,天椿下场,擂台上仅留下九人。刹那间,场下群雄高声喧哗,大声喝彩。 场上众人皆恨天心先前姗姗来迟,显摆威风,将他们比了下去,以至于声势全无。当即便有三人拔出剑来,不约而同的朝天心攻了过去,这三人乃是“大雁纷飞”天雁、“剑中将军”天雪、“道路长阻”天祖,武功皆颇为高强,一人剑法变化无方,一人剑招刚猛有力,还有一人沉稳严密,刹那间剑光已将天心罩住。 天心短剑出手,随手一刺,已点中天雁阴都穴,剑刃虽利,剑气却钝,不伤人体,却令天雁动弹不得。随后他回手上撩,又点中天雪膻中穴,依样而为,将天雪制服在地。那天祖留有余力,上前稍慢,只瞧见蓝光闪动,先前二人已然折了。 天祖大骇,急转长剑,剑法密不透风,护住身前门户。谁知天心往前一冲,短剑透过剑网,天祖中柱穴一麻,闷哼一声,也栽在地上。 场上场下众人尚不及惊呼,天心已击败三人,这剑法快捷无伦,众目难追,除了盘蜒、张千峰、天椿之外,竟无人看清他剑势的来龙去脉。 剩余四人还没交上手,只傻愣愣的看着天心,天心向离他最近一人点了点头,说道:“天明兄弟,得罪了。”朝天明漫步走近。 天明身材高大,足足比天心高出一头,但眼下已吓得不知所措,大呼大喊,仗着手长,一剑朝天心砍落,这一招“沉香劈山”倒也使得极为凌厉。天心点了点头,猛然一剑点出,短剑剑尖恰好抵住那长剑的剑尖,这一招眼力之佳,手法之巧,直是匪夷所思,堪称神来之笔。只听“嗡”地一声,天明受天心内力震荡,口吐白沫,手臂发抖,浑身无力,闷头昏死过去。 一时间,满园中寂静无声,众人皆傻了眼,他们只听闻天心武功了得,身列本派四大年轻公子之位,但谁能想到这么娇滴滴的俏公子,无论身法内力皆如此超逸绝伦,真宛如天外来客一般。 盘蜒喊道:“好功夫,公子真乃当世神剑!”群雄这才反应过来,登时掌声如雷,爆发出满园喝彩。 张千峰心想:“天心怎地武功又突飞猛进了?此刻若要胜他,只怕已大为不易。”但总之也深深为他高兴。魏金宗、渔道人咋舌不已:“原来他武功这般高,当时咱们与他作对,蒙他手下留情,不然咱们哪里还有命在?” 天椿暗自赞叹,但脸上仍沉稳淡然,说道:“如今还剩下四人,四位公子可要抽签抓阄,捉对厮杀么?” 有两位公子满头大汗,口干舌燥,一人乃是害怕那神乎其技的剑法,一人则为天心的神功美貌沉迷,两人齐声道:“不敢与天心公子作对。” 天心躬身道:“多谢两位承让。”又面向最后一人,问道:“天石兄,你还要指教么?” 那剩余一人人高马大,满身贴满黑色方片,身子一动,哗啦啦作响,那天石冷笑道:“兔儿爷,你剑法纵然了得,但却绝不是我的对手。” 若在以往,天心听此人骂他“兔儿爷”,纵不大怒,也必伤心,然则此时他听见这称呼,不禁朝盘蜒望去,见盘蜒眼中满是揶揄笑意,天心只感甜蜜。盘蜒问道:“阁下身穿黑竹甲,手持黑竹剑,两者坚硬异常,你便以为天下无敌了么?” 天石“咦”了一声,问道:“你怎知我这两件宝贝?但纵然知道,又能如何?” 天心道:“天石兄,你若真要万无一失,为何不做个面罩护住脸面?如此也躲不过我的快剑。” 天石“啊”地一声,有些恼了,喊道:“我知道你要刺我脸,我难道还躲不开么?这叫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话音未落,他只觉左右脸颊一疼,两道血水从皮上流了下来,天石惨叫一声,急忙举剑挡在脸颊前头。天心轻笑一声,说道:“天石兄莫要害怕,不过打声招呼罢了,我知道你要守哪儿,难道还奈何不了你么?”瞬间刺出一招,朝天石胯下刺去。 他这一剑故意放缓手脚,天石虽浑身裹得严实,但见要害遇袭,总非得相护不可。双腿稍稍夹紧,便这么一分神,脸上再露出破绽,天心长剑一绕,剑身平拍,“啪”地一声,已封住天石印堂穴。天石转了个圈,倒在擂台之上。天心衣袂飘飘,俏脸微笑,双眸如星,向场下众人一拜。众人看的激动异常,都觉天心容貌又美了几分,心中都想:“世间真有如此绝妙的剑法,也真有如此好看的人儿么?”(。) < ------------ 四十八 梅园七友仙家过 天椿长老心下暗惊:“天心公子剑术之高,已远远胜过其父了。”他见?6??人心悦诚服,而天心声望武功皆已极高,自己这天蝶枫红一脉倒颇有希望夺得这天剑派掌门,也是由衷喜悦,大声道:“恭喜公子大获全胜,本脉执掌之位,由令尊传于你手上,乃是名正言顺,众望所归。公子身负绝学,也是不负众望。” 场外众剑客拔出剑来,倒持在手,躬身行礼道:“恭喜新执掌继位。” 天心心中激荡,如在梦中:“我真的继承爹爹之位?这些人从此都听我使唤?”盘蜒朝他点了点头,虚度光阴告诫曰:“归心,归心。尚不是高兴的时候。”天心收摄心神,谢了几句,天椿长老道:“新主登位,自当摆宴欢庆,还请诸位英雄豪杰于明晚前往喜莺楼喝一杯庆功酒。” 那颂罗僧、老庄道笑曰:“这是本地一桩大事,不啻于新君登机,封王封爵。咱二人自当备齐厚礼,到场恭贺。” 魏金宗也道:“从今往后,我等与天心公子同甘苦,共荣辱,永不背弃!” 天心先前遭众人唾弃,一辈子不曾有这等光荣,不由得红了眼眶,哽咽道:“多谢诸位前辈厚爱,天心....天心...失礼了。”扭过头去,擦抹眼泪。 盘蜒心想:“这也当真难为他了。不过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岂不丢脸?莫要给人看轻了。”但见众人脸上满是同情、怜惜、爱慕之色,深深为天心着迷,不禁哭笑不得:“原来人地位高了,武功强了,便可黑白颠倒,美丑亦可改观,当真七荤八素,一塌糊涂。” 天椿笑道:“执掌,本来尚有诸般琐事,但今个执掌累了一天,老头儿怎能再劳烦执掌?那岂不是太不识趣?等明晚上酒宴一过,执掌若有心思,咱们再说正事不迟。” 天心甚喜,送别江湖群豪,散去本派众人,与盘蜒、张千峰留在园中,缓步游赏。天心道:“张兄,盘兄,我天心能有此刻,全是拜你二人所赐。” 张千峰道:“在下毫无半点功劳,全赖盘蜒师弟妙计。” 盘蜒也道:“此事张千峰无半分功劳,全仗我神机妙算。” 张千峰闻言一愣,问道:“你倒也不谦虚谦虚,捧我几句?我这三天来可跑断了腿,费尽了口舌,到现下水都没喝一滴。” 盘蜒哈哈笑道:“师兄是仙人,便是一年不吃饭,一个月不喝水,只怕也死不了人。区区小事,何必挂在嘴边?那些匪人功夫还算过得去么?” 张千峰笑道:“功夫不值一哂,但洞中宝贝真多。我扛了千斤的大宝箱,找江湖上的朋友备了快马大车,日月兼程,这才刚刚赶上。” 天心垂首道:“有两位这般好友,天心即便立刻死了,此生也已无憾。” 张千峰性子随和豪爽,与其余万仙大不相同,江湖上多有朋友,往往言语投缘,便与人结交结义,无论那人是王公贵族也好,市井卒屠也罢,皆不分高低贵贱,更何况与天心患难与共过了?当即说道:“天心兄弟,咱们三人天生投契,既然彼此互助,有生死之交,又何必分什么彼此?不如就此结拜为兄弟如何?” 天心喜道:“好说,我也正有....” 话说一半,盘蜒怒道:“本人乃万仙仙人,岂能与这等凡夫俗子结拜?免了,免了。” 张千峰见盘蜒不知趣,劝道:“结拜之事,有利无弊,何况天心公子对师弟感激之至,情义深厚?再说这凡俗之分,委实模糊的很。” 盘蜒道:“你二人要结拜便结拜,别牵扯上我。我看这兔儿爷,越看越像婆娘,若当真结拜了,该叫他义弟还是义妹?不干,不干!” 张千峰听盘蜒叫天心“兔儿爷”,心头一凉,怕天心生气,谁知天心笑道:“我也不要与你这蛇精怪结拜。千峰哥哥,咱俩自管咱们,甭去理他。” 张千峰见盘蜒不肯,自也无奈,他这结义规矩早已滚瓜烂熟,当即两人跪倒,撮土为香,说了些“义结金兰,同生共死”之类的话。盘蜒在旁出言讽刺,说道:“若有人娶妻过十,便是污人清白,造孽不浅,死后要入剥皮地狱。若有人结义过百,世人反而叫他大英雄、大豪杰,当真岂有此理。” 张千峰反驳道:“我哪有结义过百?至今算来也不过七人罢了。” 天心又惊又喜,问道:“不知另外七位哥哥是什么人物?千峰哥哥可否替我引荐?” 张千峰数道:“如今玄鼓城公爵东采英是一位,八里铺酒泉老哥是一位,华春堂华郎中又是一位.....”如数家珍,一一道来,天心听这些人来头不小,不是武林前辈,便是当世英侠,心生仰慕,说道:“今后哥哥若有空闲,定要带我前去拜见。” 张千峰笑道:“这是自然,只是大伙儿天南地北的,相聚也不容易。” 三人正相谈甚欢,忽听有人喊道:“此园乃官家重地,不得擅闯,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又有一人冷笑道:“区区俗人,胆敢挡我仙家去路?快让你家新执掌出来见我!” 紧接着先前那守门人惨叫一声,再无声息。天心登时大怒,说道:“何人胆敢来本园撒野?”真气鼓荡,声音直飘了过去。 霎时数道身影晃动,已飞身而至,来到天心面前。只见这几人茧绸绿袍,冠冕堂皇,趾高气昂,腰间挂着长剑,正是几天前在桃花山上遇见的连环游等人。 连环游等人看清天心容貌,不由得目瞪口呆,呆了片刻,这才回神问道:“你....怎地还活着?” 忽听身后脚步声响,天椿长老领着本派弟子赶来,立于天心身后,天椿问道:“执掌,这些可是敌人么?” 天心淡淡说道:“万仙门天地派诸位仙家,怕是奉了天倾之命,听说我天蝶枫红一脉已有主人,前来一探虚实。” 连环游见对方人多,虽有些忌惮,但也不惧。他双目打量众人,忽见到张千峰、盘蜒两人。他喜出望外,咧嘴大笑道:“盘蜒?张千峰?你二人也在这里?” 张千峰叹一口气,说道:“连师兄,想不到在此偶遇。” 连环游等人霎时拔出剑来,指着盘蜒道:“此人杀人放火,手上命案不少,菩提祖师已下令追捕,你二人如要反抗,莫怪我等剑下无情,取你二人狗头!” 天心一挥手,天剑派众人也拔剑在手,他道:“这儿是我天剑派的地方,众位仙家若不守主客之道,不管是万仙还是万鬼,我天剑派绝不姑息!” 连环游不愿与这数百人为敌,眼珠一转,对张千峰道:“张千峰,你这些年来好大的名头。人人都道你是我万仙第四层‘飞空’顶儿尖儿的高手,碰巧我连环游名声也不坏。今个儿倒要向你讨教讨教了。” 张千峰心想:“如今之计,唯有先将此人打服,再向他辩白盘蜒遭遇。”他近年来多经历恶战,身手经验皆大为增长,虽知这连环游素有飞空第一高手之称,但也无丝毫怯意,一振袖袍,便要迎战。 盘蜒忽然道:“师兄,且慢!” 张千峰微微一顿,立时停步。连环游神色不屑,问道:“你这杀人凶犯想要显显本事么?” 盘蜒道:“连环游,我张千峰师兄武学何等神妙,如要胜你,不费吹灰之力。只怕你遭了大败,颜面无光,气的撞墙自尽,那我便问不出话来了。” 连环游怒极反笑,说道:“就凭张千峰这区区小儿,尘埃般微末功夫,我连环游还真不放在眼里。好,好,瞧在同门一场,我暂不杀你,你有什么话要问?” 盘蜒道:“我曾听到消息,众位在途中捉了一位同门,将他囚禁在牢笼之中,此事可是真的?那人现在何处?” 连环游奇道:“你这人消息倒也灵通,怎地知道这事?咱们防他逃走,将他带在身旁。对了,听说此人与你交好,咱们还当他是你同党,途中没少让他吃苦头。” 盘蜒与张千峰互视一眼,眼中皆有怒意,张千峰喝问道:“他是谁?让他出来见咱们。” 连环游微微一笑,摆手示意,身后同门飞身出园,不多时推一囚车走了进来。只见那囚车中人浑身伤痕,血迹斑斑,被打得极为惨痛。 张千峰急道:“分物师兄!”原来车中人正是雨崖子的徒儿、山海门的同僚分物道人。 分物道人低哼一声,睁开眼来,看看张千峰,又看看盘蜒,眼中露出深深恐惧,突然又紧紧闭上。 张千峰道:“分物师兄与咱们并无关联,快些将他放了!你们彼此无冤无仇,为何要下此狠手?” 连环游蓦地仰天大笑,说道:“好一个无冤无仇!”指着同门中一人说道:“阳师弟,你倒来说说,你二人有何仇怨?” 那阳师弟恶狠狠的说道:“数月之前,这窝囊废调戏本派师妹,被我制止,竟突施冷箭,将我重伤,害我丢尽颜面。这等卑鄙无耻之徒,自然要见一次,打一次,要他好好学学,明白些为人处世的道理。” 分物哆哆嗦嗦的说道:“我不过与她说了...说了几句话,是你先动手,我....莫要逼我,莫要逼我!”他喉咙似受了重伤,语气低沉嘶哑,痛苦不堪。 ------------ 四十九 分物道人苦作乐 张千峰早听说过此事,说道:“分物师兄因此受罚,被关押许久,如此?6??能有什么仇怨?诸位因此频出狠手,公报私仇,心眼未免狭隘。” 阳师弟怒道:“这一无是处的窝囊废害我丢尽了脸,哪里能随便算了?”怒上心头,长剑在分物背上划过,分物“啊”地一声,流出又红又黑的脓血来。 张千峰道:“住手!”朝前一冲,连环游一招“含冤沉江”,掌力如壁,将张千峰挡住,张千峰推掌迎敌,连环游只觉敌人力道大的异乎寻常,大惊失色,急忙催力抵挡,只听“乒”地一声,他朝后连退数步,这才站稳。 饶是张千峰胜了一招,但众人兵刃齐出,将张千峰拦住。张千峰见敌人长剑密不透风,各个儿都是高手,自己纵然敌得过两人、三人,但十人一拥而上,自己便难以脱身,也是有心无力,脚下挪移,退开数尺,脱出敌人圈子。 这时盘蜒走近一步,轻声对张千峰道:“事情不对劲儿,你看分物那血.....” 张千峰心下惊异,凝目一瞧,分物背后血液溢出,其中似有极厉害的毒素,故而半红半黑,但那黑血中似有东西蠕动。 连环游输了一手,恼羞成怒,大喊道:“好个张千峰,你再不投降,我便将这分物宰了!”长剑一抖,已架住分物脖子。分物哭泣道:“你们冤枉我,冤枉我,祖宗,祖宗,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万仙众人齐声嗤笑起来,连声道:“好个软骨头,连祖宗都叫出来了?当真是废物一个。” 盘蜒只觉一股寒气从上而下涌过脊梁骨,他想:“听说分物的祖宗乃是蒙山仙使,他本是雨崖子师父门下出类拔萃的人才,但其后自甘堕落,从此再难成气候。” 忽然间,天椿长老指着分物喊道:“阿属,阿属,你是阿属?” 分物勉强抬起头,看着天椿,眼神迷茫,却又惊恐之极。 天心问道:“长老,你识得此人么?” 天椿道:“数十年前,阿属...他本是我天蝶枫红一脉的弟子,武功极高,远胜于我,本脉执掌对他寄予厚望,但有人发觉他练有‘天净沙脉’失传的剑法,故而将他关押起来,谁知一场大火,那牢房就此毁了。阿属与我交情不错,我这辈子忘不了他的面貌。” 盘蜒心念急转:“天净沙脉?土色丝绸?分物是那‘天净沙脉’的传人?他的祖宗是蒙山老道?是了,是了,他从天剑派逃脱之后,前往雨崖子师父的神刃山庄,投效其中,终于被师父选上带走。阿属,阿属....他莫非便是那八臂鼠么?如此说来,那黑袍人便是....” 连环游见盘蜒呆呆出神,张千峰犹豫不决,心生快意,说道:“你们可还想瞧瞧这软骨头吃苦受罪么?还不快些....” 一句话说到一般,只听咔嚓一声,连环游手腕粉碎,他痛的厉声尖叫,躲开数尺,只见分物身子蜷缩起来,黑血将他裹住,化作黑衣,随即分裂开来,化作八条手臂。周围半仙大吃一惊,喝问道:“你这是什么妖法?” 分物哭喊道:“你....阿椿,阿椿,我不想杀你,但...但你知道的不少,识破我身份,祖宗让我杀你。” 只听哗啦啦连声巨响,那囚车四分五裂,分物脱困而出,八臂中长出短棍,朝四周点出,竟又比先前交手更快一倍。万仙众人猝不及防,手腕各自中棍,刹那间,众人五官扭曲,痛呼着翻身倒地,那黑蛆在众人体内疯长,令人痛不欲生。 张千峰急道:“分物师兄,你...你....” 分物一扬手,数道黑棍打了过来,张千峰使出“天琴云弦掌”封住去势,但那黑棍猛然炸开,砰砰声中,张千峰情非得已,连连败退。 霎时黑烟横隔在众人前头,再看不清其中景象,只听连环游喊道:“你...这是什么功夫?”咔嚓一声,骨头断裂,又撕拉一声,伤口崩开,连环游连连惊呼,惊呼声又变成哀嚎,变成求饶,变成呜咽,最终声息全无。而地上其余万仙仙家本还哎呦哎呦的闷哼,随后又一通喀嚓喀嚓的声响,众人便没了气息。 天剑派众弟子见一众万仙门人在此人手下不堪一击,不禁脸上变色,盘蜒厉声道:“你们全数走了,那黑棍碰上必死,无法相救。” 天心见门人目光不舍,显然有意相助,急忙喝令道:“还不快走?不听我的话么?”他虽刚刚夺帅不久,但武功太高,自然而然便生出威信,天椿无奈说道:“便听执掌的话,大伙儿速速离去。执掌,你千万保重。” 众人遵命,纷纷走远,谁知忽然八臂鼠从雾中钻出,挥兵刃打向天椿,天椿“啊”地一声,想要躲闪,但这一招来势凌厉,劲风罩住天椿周身一丈,天心惊呼起来,但已相救不及。 张千峰、盘蜒同时出掌,掌力快如惊雷,正中八臂鼠后背,八臂鼠微微一晃,这一棍打的稍偏,天椿武功不弱,借机躲开。但八臂鼠在半空一脚踢出,天椿口吐鲜血,摔在一旁。八臂鼠又跃入人群,所到之处,瞬间七、八人横尸就地。 天心奋不顾身扑上前去,一剑刺向八臂鼠咽喉,八臂鼠不料他来的这般快,但他八臂灵活,霎时一招“凤依桐树”,居高临下的数棍袭来,天心人影一晃,仿佛一团红雾,已然躲开。 张千峰趁势欺近身躯,使出“九星连珠”的掌法,他此时何等功力,这掌法使出,也宛如多了数条胳膊一般,掌上内力雄浑,招招有千斤之力。但八臂鼠手上黑棍实乃古今罕有的邪物,便是以万仙之躯,碰上了也非死即伤,张千峰心有忌惮,招式不敢使老,一时也竟只能僵持。 此时两人斗得激烈,真气如网罩般朝外扩出,外人稍稍一碰,便会被震得吐血受伤。天心全神贯注,不住计算那气罩的破绽,蓦然间心念一动,查知时机,他毫无犹豫,蓦地扑出,恰好从两人真气薄弱处穿过,他娇叱一声,短剑连刺,如倾盆大雨般落下。 八臂鼠怒吼一声,再遮拦不住,被“虚度光阴”划破身躯,张千峰精神一振,双掌拍出,一招“阴阳天地掌”,一招“天琴云弦掌”,前者牵扯阻碍,后者趁虚而入。八臂鼠胸前中招,惨叫一声,朝后跌开。 但他身子骨强硬至极,中了张千峰全力一掌,兀自仍能行动自如,他一转身,蓦然已在数十丈之外,张千峰与天心同时追出,但八臂鼠抛下短棍,“砰砰”的炸裂不断,变作毒雾,那两人不敢上前,心中虽恨,但也无法追赶。 忽见盘蜒从天而降,他故技重施,一掌拍向八臂鼠脑门儿,八臂鼠侧头避让,岂料他眼前一花,砰地一声,撞在无形之处。他冲劲太猛,这一撞甚是不轻。八臂鼠极为顽强,翻身而起,见盘蜒身形变化,一化十,十化百,一齐朝八臂鼠猛攻过来。 张千峰与天心看的心神恍惚,暗想:“他这是什么功夫?当真神妙无方,换做是我,只怕难以抵挡。” 分物果然是学武奇才,也是应变奇快,身子急转,如同龙卷海风,手上短棍朝周围飞出,不断炸裂成雾,连连击破幻影。但他所在之处,景物已然错乱,看似开阔,实则狭窄,那短棍有的不及炸开,反弹回来,分物自也苦不堪言。 他手忙脚乱,大叫一声,朝上突飞上去,但其实太乙幻术遮住身旁大树,盘蜒早躲在树上候着,见他送上门来,轻轻巧巧拍下一掌。幻灵掌力透脑而入,分物顿时昏厥。盘蜒顺手将分物捧住,手脚不停,连点他穴道。盘蜒指力中蕴含幻灵真气,非但阻气血运行,更令人长眠不醒,这分物除非内力再强上十倍,否则再无能抗拒。 盘蜒飞身而下,一抬手,方圆二十丈之内,景物还做原形,无中生有,有者变形。天心嚷道:“蛇精怪,想不到你竟有这般本事,这是泰家幻灵真气么?” 张千峰笑道:“师弟这幻灵真气,便是放眼天下,只怕也独此一门,别无分号了。” 盘蜒仰天长笑,说道:“我这才是真正的仙法,飞升隔世功在我太乙幻灵功面前,只有徒呼奈何的份儿。”笑了几声,忽然手上一抖,那分物似乎一动,盘蜒吓了一跳,惨叫一声,忙抛下此人,远远躲开。天心格格轻笑道:“叫你得意忘形,原来胆小如鼠,这下还不原形毕露么?” 盘蜒指了指天椿长老,天心见他脸色惨白,但气息却顺,并无性命之忧,不禁放下心来,料来是盘蜒先前救下此人,再来与八臂鼠缠斗。他心中感动,又想道谢,却怕盘蜒更加得意,哼了一声,对盘蜒道:“你以为我会谢你么?我偏偏不在乎。” 盘蜒道:“你这叫欲盖弥彰,多此一言。说是不谢,实则感激的屁滚尿流,回去要将我当菩萨般跪拜了。” 天心笑道:“你就臭美吧,谁会拜你?先前拜兄弟时你不来,眼下过时不候。” 盘蜒道:“我好稀罕么?又不是拜天地,娶新娘。兄弟有什么好拜的?” 天心道:“原来你专好娶新娘子,那也并无不....”蓦然脸上一红,舌头打结,那个“可”字便说不出口。好在盘蜒并未留意,将分物道人背起,说道:“须得好好审问分物老兄,洗清我那不白之冤了。” ------------ 五十 沉沉浮浮蛆跗骨 三人将分物道人,连同天椿长老,一并送入屋内。有弟子请来大夫照看?6??椿,盘蜒等三人则守着分物,不敢有丝毫放松。 盘蜒道:“我这就拍醒了他,他稍有异动,两位立时出手,哪怕将他断手断脚,也莫要留情。” 张千峰道:“我俩领会得了,师弟尽管动手。” 盘蜒在分物肩上一拍,分物低哼一声,幽幽转醒,看着三人,眼神惊惧,全无先前一丝一毫的凶悍。 盘蜒问道:“分物,你我既是师兄弟,又是偷吃丹药、好吃懒做的好友,你为何几次三番要害我?” 分物满头大汗,连连运功,但提不起半点儿劲来,盘蜒道:“我知你并非自愿,而是受人所迫,对么?那人施展邪法,令你丧魂落魄,杀人无数,原也怪不得你。蒙山仙长看似有道之人,岂料.....” 分物“啊”地一声,声调仿佛垂死的野兽,他颤声道:“你们....你们都知道了?” 盘蜒与张千峰暗暗心惊,面上却毫无波澜,那蒙山老道在昆仑山上替盘蜒挺身而出,与海平、暗谷二老争锋相对,极为仗义,盘蜒本对他毫无疑心,暗自感激。但此刻想来,蒙山这一招缓兵之计倒也奏效。他令盘蜒被关押起来,自己随时可将他劫走,拷问天极卷宗的下落,纵然此刻未成,但盘蜒也成了杀人越狱的逃犯。 盘蜒喝道:“他下手如此狠辣,若得知你泄露他身份,你难道还能活么?他将你害的人不人,鬼不鬼,你为何还执迷不悟?” 分物喃喃道:“没有用的,没有用的。若他到来,咱们都跑不了。我即便竭力抗拒他那法术,一旦黑蛆...上身,我仍会变化成那恶徒。” 盘蜒心想:“他果然是身不由己,自己并非想要作恶。”想起八臂鼠那时而凶残,时而悔恨的眼神,心里有数,说道:“我曾从他手下逃走过两次,难道还怕他不成?你大可放心,我的幻灵掌力是那黑蛆克星,有我在此,可制止你变换。” 分物念及两人交情,心下愧疚,咬一咬牙,点头道:“好,好。盘蜒师弟,我....我便信了你。你要我说些什么?” 盘蜒道:“我要你一五一十将全情说出来,你如何遇上蒙山,蒙山身份来历怎样,你为何会成了这八臂鼠,那蒙山还有何阴谋?不可有丁点隐瞒。” 分物道:“是,是。”捧住下巴,神色苦恼,想了许久,说道:“大约七十年前,我本是西山八蛮族一村寨的少年,有...有一天晚上,全村人都染上了那黑蛆,老老少少全数死了,唯有我一人活了下来,被蒙山祖宗救下,蒙山祖宗当时已是万仙破云的高手,身份极为尊贵。” 张千峰怒道:“可是蒙山尊....他下的毒手?” 分物道:“我....我也不知,但蒙山祖宗看着满村尸骨,眼神痛苦,这倒万万假不了。他说我天分极高,可抑制这黑蛆,似乎有他的血脉,便传我武艺,抚养我长大。” 盘蜒问道:“他传授的,可是天剑派的剑法?” 分物低声道:“不错,唉,我当时也不甚清楚。” 天心奇道:“为何这叫蒙山的老仙会天剑派的功夫?我记得天剑派从未出过万仙门人啊?” 盘蜒道:“或许是那天净沙脉。” 天心吃了一惊,又道:“这蒙山是天净沙脉的传人么?” 盘蜒摇头道:“蒙山年纪古老,少说也有五百年朝上,他并非天净沙脉的传人,怕是天净沙脉的祖师了。” 天心急道:“但那人明明已经....” 盘蜒道:“老弟等会儿再问,先等分物老兄说个明白。” 分物点点头,又道:“等我练到八岁的时候,蒙山要我设法混入天剑派,习练其中剑法,设法夺了天剑派掌门之位。我照他所言,小心翼翼的习武修炼,在天蝶枫脉中渐渐出人头地,谁知....谁知被人发觉,关押了起来。” 张千峰道:“蒙山如此高的功夫,便是孤身挑了天剑派,只怕也并非难事,他为何大费周章的要弟子冒险行事?” 天心笑道:“大哥也太看不起咱们天剑派啦。我家历代掌门,在江湖上有‘邪魔外道’的宗师之称,虽未必及得上万仙绝顶的那几人,但也未必会输了多少。” 张千峰道:“为兄失言,贤弟莫怪。” 盘蜒道:“你也别胡乱谦虚,蒙山老道神功非凡,确有独斗天剑派的能耐。只是剑乃伏魔器,他练有那黑蛆怪法,这天剑派掌门的功夫只怕正是他的克星。故而他想图谋天剑派掌门之位,一劳永逸,令天剑派由内瓦解。分物师兄,后来又怎样了?” 分物再道:“我体内有蒙山的黑蛆,他查知我困境,便放火烧了我的囚笼,让大伙儿以为我...我被烧死了。再后来,他...他说须得再想法子,带我前往雨崖子师父那山庄,推举我成了师父的弟子。” 张千峰道:“你我二人年岁相近,但分物师兄当年大出风头,可谓不世奇才,短短数年,度过游江、渡舟,古往今来,罕有可比。” 分物有些激动,身子又颤抖起来,说道:“是啊,是啊,我练功颇快,那也是蒙山教导之功。我名声传扬开,门中不少女子找上我,要与我结伴结缘。我记得...记得小琦她那可爱面貌,至今想起,仍不能忘。” 三人倒不知那小琦是谁,但分物想起此人,脸上露出温柔神色,显然情深无比,难以忘怀。 分物道:“我仍记得那晚我与小琦私会,她自己做了醉桃米团,要我趁热品尝,我俩渐渐情浓,忘乎所以,我搂住她,解开她衣衫,随后...随后.....” 他说的乃是旖旎之事,但神色恐怖,嗓门颤抖的厉害,盘蜒冷冷问道:“那黑蛆出现了么?” 分物身子一震,黯然道:“是的,唉,是的。我亲眼见那黑蛆钻入小琦体内,自个儿....自个儿分化,由一分二,二化为四,转瞬间便将她吃的一点不剩。我愣愣望着那一幕,听小琦惨叫、哀嚎、苦苦恳求我,但我没法子,那黑蛆...黑蛆占据了我的心,我动弹不得,指挥不动。 过了许久,那黑蛆吃饱喝足,自个儿便消亡了。我如在噩梦中,脑中不住想起当年村子里的惨状。这时,蒙山祖宗找上了我,长长叹息,说道:‘你与我一般,也被这黑蛆寄生,无法摆脱,事到如今,唯有设法操纵此物了。’ 我害怕过度,开不了口,但事后我问祖师爷这黑蛆从何处而来,祖师爷眼神空空洞洞,整个人仿佛成了干枯的死尸,并未回答这疑问。他便以我作为活生生的例子,命我不断制造这黑蛆,在活人身上施展,查看其效用。慢慢的,他钻研出许多法门,可自由自在的掌控黑蛆,炼制黑蛆,为他所用。他借此创立了黑蛆教,将驯化的黑蛆授予旁人,换取那人忠心效命。” 盘蜒心生疑惑,问道:“蒙山在世数百年,自个儿也中了这黑蛆邪法,为何不早些着手钻研,非要借你之力?” 分物哀声道:“他身上那黑蛆远远比我的古老,他对那黑蛆压抑遏制尚且不及,哪里敢轻易动用?况且被黑蛆附身之人,如若不死,便仿佛脑子里多出一个人来,那人脾气暴躁,手段残忍,我....着实害怕那人,巴不得他从不现身。蒙山祖师他定然也是如此。蒙山祖宗对我有恩,我本对他极为感激,但...但他屡次令我变化做那‘八臂鼠’,我....我不愿如此,我宁愿死了,也不想再变作那模样。” 天心道:“你们黑蛆教在江湖上势力不小,罪行累累,种种作为,到底有何目的?” 张千峰与盘蜒也大惑不解,以蒙山身份武功,单凭神藏派这数万万仙弟子便足以称霸武林,为何要大费周章的调遣这神神秘秘,见不得人的黑蛆教? 分物道:“祖宗他...他需要许许多多的金银,黑蛆教的本意,乃是考量黑蛆,查清消解这黑蛆的法门。不知为何,祖先他须大量银钱,购置珠宝、神铁、乃是人血、兽骨、象牙、宝剑、魔具。他说非得如此,否则必酿成大祸。咱们黑蛆教便明里暗里的替他设法敛财。” 盘蜒道:“是了,他将那黑蛆制成黑铁棍棒,卖给江湖匪人,既可笼络人心,又得了无数钱财。我猜除此之外,黑蛆教更有意屠灭天剑派了?” 天心眉头一扬,凝视分物,神情颇为机警。 分物痛苦说道:“不错。黑蛆教势力广大,既有万仙高手,也有江湖人士,数目不多,但倚仗黑蛆的法门,便足以与天剑派较量。” 盘蜒道:“这黑蛆数目源源不绝,传播广泛,绝非出自你一人,可另有获取采掘之地?” 分物道:“我可造出黑蛆来,但数量太少,仅可用于试研,自然....自然另有产地。” 盘蜒见分物有问必答,并无隐瞒,终于令真相大白,但转念一想,又警觉起来,问道:“蒙山他可知你失手被俘的消息?” 分物哎呦一声,说道:“不好,不好,他不查则已,一查便会知道,即便他自己不来。他手下仍有高手,只怕....只怕不比我稍弱。此处着实危险的紧。” ------------ 五十一 死后魂灵得升天 盘蜒忙问道:“你可有法子抵挡蒙山刺探?” 分物道:“我身子6里有那黑蛆,只怕....” 盘蜒道:“这黑蛆并非死物,我那幻灵真气颇为奏效,你那黑蛆在哪处经脉?” 分物道:“就在....就在.....”忽然间,他双目圆睁,双手紧紧抓住脑袋,身子剧烈抖动,另三人齐声问道:“你怎么了?” 分物勉力说道:“我...那黑蛆....蒙山祖宗在催动黑蛆....我...” 盘蜒急道:“千峰师兄,你我二人合力,你运伏羲八卦,我借你通路,以幻灵真气直抵他丹田,一举消除那黑蛆。” 张千峰点头道:“好!我该从何处着手?” 盘蜒道:“灵台通心,当从灵台穴....” 分物尖叫道:“不可!万万不可!深处那黑蛆...那黑蛆什么都吃,你二人内力反而助长了它。” 张千峰道:“事不宜迟,非得一试!” 分物声音凄凉绝望,说道:“你们...你们不清楚,盘蜒,你那幻灵掌力...固然厉害,但深处那黑蛆非死既生,一直警醒着,绝不会昏迷不动。且它...我每败一次,这黑蛆便会...便会增强许多,直至如蒙山祖宗那般...谁都无法对付....盘蜒,盘蜒,我求求你,我求你杀了我。” 盘蜒怒道:“你说什么胡话?你我师兄弟一场,我岂能让蒙山得逞?我非救你不可。” 分物眼中含泪,惨然道:“我一辈子...都是蒙山的傀儡,更是那黑蛆的奴隶。我坏事做绝,流毒无穷,早就...早就罪该万死。杀了我,盘蜒,张千峰,天心公子,杀了我,不然那黑蛆催我动手,我怕....我怕伤了你们。” 盘蜒道:“你先睡上一会儿!”再不留情,一掌打向分物灵台穴,却见灵台处现出一大片黑影,宛如沸水般气泡翻腾。盘蜒更不停手,掌力与那黑影一触,喀喀作响,声响如鼠啃木柱一般,黑影顺着幻灵真气直扑过来,盘蜒吃了一惊,掌力一催,那黑影被镇压回去,但兀自闹腾不止。 分物悲叹道:“他知道你的功夫,已有破解之法,我尚...尚能抗拒它,你为何还不杀我?我是罪人,我...唯有一死,方能赎罪。” 盘蜒蓦然惨叫道:“放屁!”身子摇晃,直退出去,指甲紧紧掐住胳膊,又厉声怒吼道:“胡说八道!你这算什么罪?”指着张千峰、天心二人厉声道:“你与他二人一般无病呻吟,自以为苦!稍有不顺便要死要活,你们这....都算罪,那我呢?那我呢?” 张千峰、分物、天心都愕然看着盘蜒,不知他为何如此。就在此刻,分物哇哇乱叫,背上那阴影如潮水般淋遍全身,仿佛一件夜行衣,但那黑影到脸颊处便停了下来,分物满头冷汗,苦苦抵挡,哭喊道:“行行好,行行好。”接连重复这三个字,似乎他只会这般说话一样。 张千峰一咬牙,正要出手,天心短剑出鞘,刺入分物额头,瞬间鲜血四溅,盘蜒见状,霎时僵硬不动。 分物咧嘴傻笑,眼神如同醉酒一般,毫无痛苦,也毫无留恋,他轻声道:“谢谢。”双目闭上,露出欣慰笑容,就此气绝。他一死,遍体黑蛆纷纷掉落,身躯扭动而死。他受这黑蛆折磨一世,终于在死后得了解脱。 天心神色怜悯,说道:“我情非得已,唯有...唯有如此。” 张千峰心下悲伤,但也唯有劝道:“义弟所作没错,若不然,咱们三人都有性命之忧。” 盘蜒直起身子,走到分物面前,神色冷淡,俯视这昔日好友。顷刻间,他拔出金刀,一斩剖开分物肚子,双手拉扯,将他的肠、胆、脾、胃全数拉扯出来,天心惊呼道:“蛇精怪,你做什么?”想要阻止,但盘蜒疯了般乱动,手臂挥舞,手上满是血污,天心看着发毛,张千峰不明其意,竟一同愣在当场。 盘蜒哭喊道:“不错,不错,你犯了错,是该死。与我一般,正是活该。你以为死便结束了么?那个天神,那个仙人,他还要挖你脏器,让你死无全尸,让你把吃掉的东西一样样吐出来...”他激动已极,张嘴咬向地上肠子。张千峰再看不下去,喝道:“盘蜒,住手!”劈出掌力,打中盘蜒风门穴,此乃督脉、足太阳之汇,盘蜒低哼一声,立时昏倒在血泊之中。 天心见盘蜒如此悲痛,心中怜爱,一时彷徨,心疼的将他扶起,张千峰接过盘蜒,说道:“分物已死,咱们不可逗留,天心,你这便随咱们走吧。” 天心问道:“义兄,咱们该去哪儿?” 张千峰沉吟片刻,说道:“你已听闻此事,那蒙山若知晓情由,必会找你灭口。他似对天剑派的天秋掌门有所忌惮,如今之计,唯有快些赶往都城了。” 天心赞同道:“本派掌门之事迫在眉睫,也不可耽搁,咱们正好借此赶往那里。”忙去告知天椿等人,又命他们知会魏金宗等江湖豪客,酒宴之事,暂且缺席。 天椿点头道:“正事要紧,执掌先行一步,咱们迟个两天,料理这许多尸体,随后便会跟来。” 天心谢过,挑了三匹马,随后挥鞭扬蹄,疾驰而出,朝津国都城赶去。 离了秦千城,盘蜒徐徐转醒,张千峰心有余悸,问道:“师弟,你好些了么?” 盘蜒颇为平静,反问道:“分物尸首呢?” 天心见他如此,反而害怕起来,说道:“我嘱咐天椿他们将分物埋了。盘蜒兄,是我...是我擅作主张,将他杀了,你要责骂我,哪怕找我寻仇,我...我绝无怨言。” 盘蜒忽然跃上天心那坐骑马背,在他腰上一抱,低声道:“多谢。” 天心登时心头暖洋洋的,抿嘴微笑,低头道:“不必谢我,小事一桩。”盘蜒拍拍他肩膀,身子一转,已在第三匹马背上。 张千峰瞧出门道,心下倒也乐了:“我那振英徒儿让我管着盘蜒,这小子果然不分男女,四处勾搭,我这怪人义弟对他颇有情义。若让振英知道了,非吵翻天不可。但我张千峰又岂是告密之人?罢了,只要不抓他现行,我只视而不见。” 天心熟知道路,选一条风景宜人的途径前行,一路上指点江山,描述风景,这是紫山,那是赤水,何时有雾,何时有雨,如数家珍一般。盘蜒却想着心思,张千峰道:“既然咱们已知道那黑蛆教乃是蒙山主使,不如将此事宣扬出去,既然知情人多了,那蒙山无法隐瞒,更无法四处灭口,师弟的不白之冤,也可就此洗刷。今后便让菩提祖师等人出手对付蒙山便可。” 盘蜒道:“师兄虽是为我着想,但此事万万不可传开。天心公子,你能否也替咱们保密?” 天心道:“你说怎样便怎样吧,只是你为何如此?” 张千峰也道:“你可是担心无凭无据么?我与天心皆可为师弟作证,菩提宗主并不糊涂,只要稍有疑点,定不会放过这武林公害。” 盘蜒道:“师兄你想想,若咱们将此事广传江湖,人人都知道我万仙中出了个为害江湖的大魔头,从今往后,我万仙名望一落千丈,江湖中受黑蛆教荼毒之人,便会将此仇算在我万仙门头上。而我山海门与万鬼为敌,正要各诸侯鼎力相助,如此失了人心,备受猜疑,万鬼再来一招‘趁虚而入’,那咱们便大大不利了。” 张千峰恍然大悟,佩服至极,说道:“师弟深谋远虑,处处为大局着想,竟不顾自身遭遇,这等胸襟气度,好生令人心折。” 盘蜒双眼看着前方,心中却想:“此事牵扯或许极大,决不能让其余五老知道。甚至...甚至不能让张千峰清楚其中原委,没错,没错,此事唯有我一人独自见证,独自解决。蒙山身后,仍有黑手,那人是谁?那人是谁?这黑蛆又是从何而来?” 他蓦然又想起一事,问道:“天心公子,你说你天剑派中许多鼎盛高手忽然间悉数患病,陆续身亡,这又是怎么回事?” 天心神色忧虑,道:“你怀疑此事与黑蛆教有关么?” 盘蜒道:“即便不是黑蛆教,也定是极厉害的敌人,否则怎会平白无故的产生瘟疫?又偏偏只挑天剑派高手发作?” 天心正欲答话,却见前方景色熟悉,他欢呼一声,精神大振,笑道:“此事等咱们入城再说。”说着挥鞭遥指,只见绿山之下,白云悠悠,城墙矗立,房屋陈列,百姓来来往往,已到了一座极繁华的大城。 那都城名叫半春,只因其气候独特,或半冬半春,雪后回暖,或半春半夏,百花齐放,故而此城春季永驻,真正的四季如春。又有名山环绕,大川流过,风水极佳。由于此国王侯剑术超凡,得了“天外剑”之称,故而城中民风尚武,人人佩戴长剑,也算是当世一绝了。 天心笑道:“这儿便是本国王侯住处,天剑派的老巢,除了万仙门的剑仙,当世剑客,都视此地为神圣所在。” 盘蜒哼了一声,说道:“天外之剑,好了不起么?” 天心轻轻眨眼,说道:“实话实说而已,并非狂言大话。” ------------ 五十二 小小魔头缠上门 三人驰入城中,街上往来者皆是持剑豪客,铁匠铺中也皆是剑、锏模具,街上熙攘,摩肩接踵,车马难行,仿佛天下所有剑客一下子齐聚在此。 盘蜒道:“传言天剑派有十万剑客,今个儿一瞧,怕是远远不止了。” 天心道:“平常也不至于如此,怕是消息传出,都是些来打听掌门之争。所谓十万帮众,怕是算上大军数目,而且也并非全都持剑。战场之上,兵刃长一寸便多一寸好处,毫厘之差,往往便是生死之别。” 盘蜒笑道:“所以说,某人用一柄短剑,当真大逆不道,有违常理。” 天心白了他一眼,嗔道:“你可要与本人短剑比划比划?” 盘蜒皱眉道:“小公子爷,你这人太过胡闹,咱们本在说正事,你岔开话题做什么?” 天心与张千峰都想:“分明是你先东拉西扯,怎地反咬一口?”但眼下也不能多辩,天心叹道:“咱们说到哪儿了?我都给忘了。” 盘蜒哈哈一笑,说道:“所以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你这无毛小儿,最是定不下心,连正事都忘得干净。” 天心啐道:“好好好,唯独盘蜒兄以大局为重,无片刻分神,乃是心怀天下、急危救难的大英雄。” 盘蜒笑道:“你知道就好,也不必大肆宣扬,我这人最不慕虚名,你这般说倒让我不好意思了。”吹嘘两句,神色肃然,又道:“天剑派众高手接连病倒,到底是怎么回事?” 天心道:“我听人说,似是得了疯病,便如我爹爹一般。先是做了怪梦,醒来之后便疯疯癫癫,习练极为凶险、闻所未闻的剑法。” 盘蜒奇道:“你爹爹将你逼成了美貌姑娘,倒也罢了,其他人又是什么毛病?” 天心听他赞自己美貌,脸上一红,心下反有些欢喜,他道:“我只是道听途说,也不知是真是假。有的人在地下掘开温泉,在泉水中浸泡数十日,最终浑身溃烂而死。有的人炼制丹药,服食之后,大口吐血身亡。有的人挖去双眼,在脑袋上挖了一洞,说自己开了天眼。有的人要找神功秘籍,跳落悬崖,摔成了肉泥。” 张千峰听得连连摇头,说道:“他们可是练功走火,竟至于此?” 天心叹道:“此事越想越是可怕,大伙儿都说我天剑派闹了鬼,绝非走火入魔。那罹患疯病之人,各个儿正值盛年,内力修为深湛,我听长老们说起,都对我爹爹这一辈赞不绝口,说我天剑派受上天眷顾,这一辈青出于蓝,今后数十年更加兴盛,谁也料不到一个个竟然都疯了。如是练功出错,绝不会同时患病,症状各自不同。” 盘蜒盯着张千峰看,张千峰微觉奇怪,忽然又醒悟过来,说道:“不错,不错,我当年也是如此。若非师弟指点我化解妄念幻想的法门,我只怕也非发疯不可。” 天心莫名其妙,问道:“这又是什么道理?” 盘蜒道:“习武者天资越高、进境越快,脑子便越不清楚,不是做噩梦,便是见幻象,久而久之,自然便奇奇怪怪,与众不同了。这便是上苍定数,也是习武之劫。你先前吵嚷着甘愿一死,也是这般道理。但度过此劫,武功便可突飞猛进,不可限量。” 张千峰笑道:“似乎真是这么个道理,我消除幻觉之后,这两年进步极大,相比之下,前六十岁好像白活了一般。” 天心暗暗赞叹盘蜒学问,又问:“可也不至于上一辈全数如此啊?纵然他们各个儿了得,也未必强得过天秋伯伯,为何天秋伯伯反而....”但立时察觉不对,天秋这一场怪病,怕也是由疯病演化而来。急忙改口道:“我天剑派老一辈中,也有许多前辈高人,为何安然无恙?” 盘蜒叹道:“或许...或许天剑派正该转折。不然怎会生出天珑这么个当世无双的小魔头?她一身功夫,怕是不逊于天秋了。” 天心曾挨了天珑两个耳光,受她剑意折腾,吃苦不小,但不曾见她功夫全貌,心中颇为不信,说道:“我这妹妹怎地不露面了?你二人如此推崇她,我倒要好好见识见识。她如今唯有我这唯一一个亲人,不来找我,还能去哪儿?” 盘蜒想起此事,登时吓得不轻,不禁叫出声来,张千峰问道:“师弟缘何惨叫?” 盘蜒道:“你想想那天甘是怎么死的?那小子对天心公子搂搂抱抱,动手动脚,被天珑砍成肉泥。咱俩与天心待在一块儿,天珑若误认为咱们与他不三不四,动手动脚,咱俩岂能逃得了那一剑?” 张千峰倒吸一口凉气,说道:“但咱俩什么都没做?若因此挨捅,当真是不白之冤了。” 天心见两人慌慌张张,六神无主,不由得怒道:“咱们心中无愧,何必怕她?就算咱们交情非同寻常,天珑她又管得了我么?” 忽听天上有一娇嫩声音嚷道:“我偏偏要管,你万万不许打盘蜒的主意。” 盘蜒大吃一惊,身形一晃,躲到一旁草堆之中,身法之快,有如闪电。张千峰也吓得不轻,一扭头,见天珑斜卧在屋檐上,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直勾勾瞪着三人。天心见着妹妹,心中又喜又恨,说道:“好个丫头,你打我几巴掌,杀了天甘,还不下来向我赔罪?” 天珑打了个呵欠,说道:“你不喜欢那天甘,逢场作戏,杀了也不打紧。我瞧你当时模样有气,但你眼下已明白过来,好得多了。我也懒得管你。” 天心见天珑浑身图纹,显然遭遇颇惨,怜惜起来,柔声道:“妹妹,爹爹已经死啦,无论你有什么罪,什么恨,咱们都不记挂,你回来陪陪姐姐成么?” 天珑笑嘻嘻的说道:“天剑派无趣的紧,我不想回来,再说了,你到底愿当我哥哥还是姐姐?你拿不定主意,我瞧着也难受。” 天心道:“我已拿定主意,我认命了,自认为女子,便算旁人再如何嘲笑....” 天珑双目如炬,逼问道:“你会怎样?充耳不闻,装作不知么?” 天心咬一咬牙,说道:“若被我听见,我便将那人杀了。” 天珑哈哈大笑,甚是欢畅,说道:“好,好,如此最好。你心下已无犹豫,天秋老儿那柄天外剑,便由你得了吧。” 天心听她言下之意甚是狂妄,但不知为何,却仿佛天经地义,本该由天珑定夺此事一般,一股遵从之意油然而生。 天珑又朝盘蜒看来,见他埋头入草,装作不知,娇声道:“盘蜒哥哥,我姐姐便由你照看啦。但你得管住你那玩意儿,若伸到我姐姐裤头里,瞧我不将它生生割来吃了。” 盘蜒气往上冲,怒道:“你这么说,我反而非要勾搭她了。”天心闻言一愣,无言以对。 天珑指指自己眼睛,又指指盘蜒,示意自己紧盯着他。盘蜒汗流浃背,登时气馁,举手求饶,天珑笑道:“三个都乖乖的,我不管你们啦。”笑声中身影一晃,顿时踪迹全无。 盘蜒放下心来,骂道:“这小魔头,非要管东管西,害得我虚惊一场。” 张千峰定了定神,说道:“咱们当先去皇宫,向天秋掌门禀明黑蛆教之事,掌门身躯抱恙,若疏于防范,只怕被奸人所害。” 天心道:“正该如此。”翻身上马,吆喝几声,马儿一路小跑,朝皇宫赶去。 这半春城皇宫气派恢宏,里外布局宛如长剑,又似卧龙,盘旋百亩,宫殿挺拔壮观,有百重院,千层关,万阶梯,屋檐黑乎乎的向外翘起,剑拔弩张,栋梁红彤彤的笔直向上,厚实如鞘,宫中题字画作、浮雕塑像皆如刀刻一般。 张千峰赞道:“好宫殿,好宫殿,当真有武者风范,既为一国君侯,又乃武林豪杰,天外之剑,果然好大气派。” 天心颇为自豪,却只是说道:“大哥过誉了。” 盘蜒道:“画虎不成反类犬,这叫做不伦不类。花了银钱,却只落得庸俗蛮莽,无半分风雅,便如巢国野人居所一般。” 天心怒道:“蛇精怪,偏偏你挑三拣四的没一句好话,我真想赏你几个嘴巴。” 盘蜒哈哈大笑,说道:“你只听奉承,不容逆耳,岂不让人心冷?” 宫中侍卫拦住三人,天心递交玉牌,乃是秦千城伯爵之令。但即便无此令牌,侍卫中也有人认得天心,说道:“公子可是来见侯爷的?” 天心道:“天秋伯伯怎么样了?” 那侍卫队长乃是天秋徒儿,武功极高,极为忠诚,想起天秋境况,不禁满脸忧愁,说道:“侯爷....侯爷在苦苦支撑,实则...实则...” 天心“啊”地一声,神色惶急,说道:“我有要事禀报,还请师兄通报一声,此事关乎天剑派生死存亡。” 侍卫队长叹道:“侯爷说了,他受心魔困扰,需凝神相抗,无论谁也不见。待三日后掌门人大会之时,他自会出面。” 天心急道:“江湖上谣言纷纷,说我天剑派与邪教勾结,为祸武林。又有一极厉害的大仇人要害我天剑派,此事耽搁不得。” 侍卫队长道:“那仇人身份如何?” 天心无奈,说道:“乃是昔日天净沙脉的大敌。” 侍卫队长大为震惊,愣了半晌,说道:“我...我这便去转告侯爷,诸位在此等候。”(。) ------------ 五十三 仙人指路讹钱财 三人等候良久,侍卫队长返回答道:“侯爷说了,天净沙脉数百年前已然覆灭,纵有漏网之鱼,也成不了气候,我天剑派也应付得了。” 天心彷徨无措,又问:“那如今举国政事又该如何?” 侍卫队长左右张望,低声道:“由侯爷夫人主事,天蛇竹青脉、天龙云白脉、天雀海蓝脉、天蝶枫红脉四位长老相助。待侯爷选定传人,再将政事一并移交。” 天心无奈说道:“如此多谢大哥了。”与盘蜒等人告辞而去。 盘蜒问道:“咱们当去会见你那天蝶枫红脉另一位长老,探探虚实,否则天秋掌门若已被人害死,咱们不能蒙在鼓里。” 天心道:“你这张嘴真不吉利,怎能胡乱说话?” 盘蜒道:“这叫小心驶得万年船,问个清楚,以防万一。” 天心思忖片刻,点头道:“如此也好,你们随我来。”向一侍卫问清那长老所在,寻路赶去。 行至半路,迎面走来一蓝袍玉带的公子,此人面带笑容,双眼灵动,手摇折扇,举止潇洒,相貌甚是亲切俊朗。天心神色惊异,问道:“天见哥哥?” 盘蜒心想:“这便是那‘相见倾心’四大公子的天见么?我还当是如何了不起的人物,原来不过是乳臭未乾的小毛孩?” 天见朗声一笑,朝三人谦谦行礼,说道:“偶遇佳人,喜不自胜。天心儿,你这么一打扮,纵然不施粉黛,可把满城的女孩儿都比下去啦。” 若数日前天见对天心这般说话,天心定然欢喜不尽。然而他受天倾陷害,尔后剑灵融心,短短时日内饱经变故,人也成熟了不少,闻言淡然一笑,说道:“妖里妖气的,天见哥哥莫要说笑。” 天见笑道:“天心儿何必过谦?我乃是实话实说,绝无虚假。你身边这两位兄台器宇轩昂,定是万仙的仙家了?久仰盘蜒、张千峰两位大名,今日得见,幸甚,幸甚。” 张千峰还礼说道:“天见公子消息好生灵通,更令人钦佩。”他与盘蜒助天心拉拢江湖豪杰,此事早已传开,天见知道他二人在此也算不得稀奇。 天见手缓缓一让,说道:“三位陪在下走走如何?” 天心摇头道:“我三人急于求见天晴长老,哥哥好意,我等心领了,若无要事,咱们这就告辞。” 天见“咦”了一声,说道:“这可当真巧了,天晴长老正在我府上作客,三位如要见他,正该当与我同行才是。” 天心暗暗疑心,寻思:“我天蝶枫红脉的长老,为何与他这天雀海蓝脉的首脑碰面?其中可有什么隐情?此事非查清不可。”点头道:“如此正好,还请哥哥领路。” 天见面露喜色,握住天心小手,朝前走去,举止甚是亲昵。天心小心戒备,但神色间却无异样。盘蜒与张千峰凝神提防四周,并无人声剑影,但仍不敢放松。 天见说了几句家常话,陡然叹气道:“天心儿,你可知天晴长老为何在我家中待着?” 天心笑道:“我正要问天见哥哥呢,此事总有些古怪。” 天见神情忧虑,叹道:“这数月来,我天剑派在江湖上树敌极多,兼之天秋伯伯如今病重,举国上下,人心惶惶,江湖之中又多有是非不分之辈。境况已同水火。” 天心道:“此事我已查清,乃是一黑蛆教的恶徒刻意陷害我天剑派,我得盘蜒兄、张千峰兄相助,已与许多江湖同道握手言和,澄清真相,料来不久便可平息争端。” 天见闻言,倒也十分欢喜,朝天心作揖道:“天心儿本领好生高强,我天见自诩还算个聪明人,与天心儿你才干一比,当真屁也不是。” 天心道:“天见哥哥又胡乱夸我了。” 天见说道:“句句是肺腑之言。”忽然眼光沮丧,又道:“我那一脉中的许多长辈,非要我一争这掌门之位。我才疏学浅,生性疏懒,武功低微,如何能担大任?可偏偏他们强硬的很,我身不由己,无法推脱。天心儿,如今有一件极要紧之事。你若能帮我料理妥当,这帮主之位,我决计不敢与你相争,反而会竭力帮你,算是还你人情。不知你意下如何?” 天心奇道:“什么为难之事?若天见哥哥也没法子,我只怕更是不成。” 天见道:“你夺了天蝶枫红执掌之位,武功自不必提,借此余威未散,那些江湖人士定然不是你对手。更何况你有万仙两大高手助阵了。” 天心问:“江湖人士?什么江湖人士?” 天见抬头数道:“都是些倚老卖老,极为难缠的人物,有风沙马帮的垂鞭手垂七爷、黄鹤帮的驰鸣大旗驰老三,独眼派的杜无双杜老头,风波寺的白鸥老僧各个儿皆是老江湖,老滑头,眼下聚在一块儿,要找咱们半春城四大长老讨债。” 盘蜒蓦然接口道:“这些人物,都是各帮派辈分极高、资格极老的前辈,听说多年来不行走江湖,为何突然都冒了出来?” 张千峰道:“我识得垂七爷,当年年少时还与他打过一架,算是有些交情了。后来下山之后,听说他已不问世事,今个儿冒头,所为何事?” 天见长吁短叹:“自然是为了他们的徒子徒孙,要向咱们讨个公道。那黑蛆教罪孽太广,栽赃手段太过高明,如今全到了咱们头上。这些老头见后辈吃了亏,聚集在一块儿,向咱们四大长老叫阵,结果便定下这么个约会,说好在我家中比武论个高下。” 天心奇道:“既然是四大长老之事,为何担子会落到你肩上?” 天见道:“也是我自不量力,一口承担下来,要替老头儿调停。只是以我的功夫,眼下如何镇得住场面?非得天心儿你替我消灾解难了。” 天心微笑道:“天见哥哥剑法通神,远胜于我,连天见哥哥都不成,我是更没能耐啦。你那‘窗单影疏’的神剑,都胜不过这些老头子么?” 天见道:“那都是我家人吹嘘出来的,我哪有这等神功?天心儿,瞧在我俩昔日情分,我求你务必帮我这一回,我只求莫要太过丢脸罢了。三日之后,我必投桃报李,还此人情,鼎力支持于你。” 天心听他甜言蜜语,委曲求全,心中犹豫不决,朝盘蜒看来,盘蜒向他缓缓点头,天心于是说道:“既然如此,天见哥哥还请带路。” 天见大喜道:“天心儿可救我性命了。” 他领三人走出皇宫,行了十里地,来到一处精巧庭院,走入院中,又至一大堂,大堂里头灯火通明,桌椅齐全,坐着数十个武人。有僧有道,有匪有蛮,各个儿眼神不善。天心扫视一圈,并未见到天晴长老,唯有他天雀海蓝的长老天豪端坐在主座太师椅上。 天心问道:“不知天晴长老现在何处?” 天见转而问那天豪:“天豪爷爷,天晴爷爷人呢?” 天豪叹道:“这老小子身子不适,回家休息去了,我便留下,等你回来。你若再晚些,这些老小子便等不及啦。” 盘蜒见这些武人果然各个儿了得,但也并不难打发,唯独靠墙坐着一圈蓝袍人,瞧其坐姿,看不出武艺深浅,倒是不容小觑。蓝袍人以锦布遮住口鼻,一时看不清样貌。 堂中武人里头,走出一圆滚滚的老僧,那老僧道:“天见,这便是你找来的帮手?你以为凭这区区三人,便可打发咱们了?” 天见笑道:“这位美貌如仙的公子爷,乃是我天剑派小一辈中功夫最高的天心少爷。他身后两位,则是万仙门的盘蜒、张千峰。” 众武人惊呼起来,纷纷大声道:“竟然是万仙门人?” 张千峰依稀认得其中数个老者,但数十年不见,早已认不清面貌,那几人似也不认得他,他身为万仙,虽比其余仙家谦逊得多,可此时为天心参谋,倒也懒得多加客套。 盘蜒冷笑道:“我天心公子既然到场,这件事便着落在咱们身上。无论你们与天豪长老有何过节,眼下都算咱们之事。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一口气说个清楚。” 老僧道:“好说,好说,我乃风波寺住持,法号白鸥和尚。你天剑派假冒黑蛆教,杀了我风波寺的人,这笔账该如何清算?” 盘蜒点头道:“原来是白鸥大师,我万仙门中,倒也提起过你的手段。你可是使木鱼铁锤,练得是冷清心法?” 白鸥和尚颇为惊喜,问道:“原来万仙门提到过我,这这可”他心下荣幸,脸上乐呵呵的,哪里像是苦大仇深,杀气腾腾的冤家? 盘蜒道:“万仙立世数千年,每有弟子行走江湖,见着新奇凌厉的武功,就算不学,总得记上一笔,写明其中奇异之处。素闻白鸥大师武学深湛,为人仗义,想不到今日能在此碰上。” 白鸥朝天见望了一眼,脸色一变,说道:“施主多说无益,我与天剑派仇深似海,此事如何了断?” 盘蜒笑道:“白鸥大师意下如何?” 白鸥道:“素闻天心公子剑术超卓,老衲不才,今日倒要向天心公子讨教一二,若公子能胜得过老僧,老僧便就此作罢。” 天心奇道:“只要我赢了你,你便既往不咎?不报此仇了?” 白鸥又偷眼朝天见看去,肃然道:“出家人戒嗔戒噪,执意寻仇,本是本是不该。若是公子武艺高超,我复仇无望,自当放下执着。”(。) < ------------ 五十四 七姑八婆频往来 天心妙目闪烁,疑心大作,又问道:“老和尚,这等血海深仇,你轻易便愿放手?那你又何必远道而来?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实话实说,这许多人来此到底有何企图?” 白鸥神色愈发窘迫,喝道:“多说无益!”取出木鱼小锤,先将木鱼扔出,小锤使一招“杏花满头”,打向天心,招式攻守俱佳,内力悠长,但不见半分火气。 天心掣剑在手,纤腰一旋,一剑反刺向白鸥咽喉。老僧见来势太快,招架不住,斜身闪避,但天心可随意掌控剑灵,“虚度光阴”轻轻巧巧一拆,招式一分为二,瞬间已到白鸥身后,倒转剑身,剑柄在老僧肩上一敲。白鸥僧“啊”地一声,神色羞愧,穴道已然受制。 盘蜒与张千峰齐声道:“公子妙剑,当世无双!”用力吆喝鼓掌。天心望向堂上群雄,只见众人面露怯意,再去看天见、天豪,这二人眼神有些躲闪。 天心解开白鸥僧穴道,说:“老和尚,承让了。” 白鸥僧灰溜溜的走回人群,群豪犹豫许久,又有一道人走了出来,说道:“贫道乃稼和山的无情道人,向天心姑娘讨教。” 天心本想说道:“在下并非女子。”但转念一想,自己身子怪异,何必劳神辩解?笑道:“原来是无情道长,你道观又与我天剑派有什么仇了?” 无情道人眼珠一转,朗声道:“黑蛆教杀了贫道一远方亲戚,此仇岂能轻饶?” 天心问道:“道长意欲如何?” 无情眉头紧锁,瞪大双眼,咬牙切齿,真似有血海深仇,说道:“手底下见真章罢了。” 盘蜒瞧瞧天见天豪,又看看这无情,说道:“公子爷,我瞧这道人定不怕死,且武功高明之至。你与他生死相搏,万万不可留情。” 无情道人闷哼一声,神色顿时缓和下来,缓缓说道:“倒也不必如此,只要姑娘能胜个一招半式,此仇便一笔勾销。” 天心见这无情说话前后矛盾,委实不知所云,暗想:“这群武人虽也算得上好手,但怎地没半点英雄气概?”他背过身子,长剑竖于身后,乃是一招“抛弃妻子”的怪招。无情见这起手招式怪异无比,不明起意,浑身上下布满内劲,等候天心发难。 天心叱了一声,身子拔起,眨眼间已至无情道人身侧,无情道人修为深厚,习练上乘刀法已久,立时有应对之法,使“思乡心切”,手中单刀一拐,劈向天心胸口。但天心微微一笑,短剑晃动,交于右手,又已点中无情道人“太乙穴”,这一招巧妙至极,手指灵动,宛如杂耍一般,无情虽有一身扎实了得的内功,但顷刻间也败了下来。 天心问道:“道长还寻不寻仇了?” 无情连声道:“不敢,不敢,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天心点点头,释放无情,回身面对群雄,说道:“诸位还有谁要赐教?” 盘蜒侧过脑袋,偷瞧天见,此人微抬手臂,五指箕张,朝群雄晃了晃。群雄登时变了神色,从中又跳出一老僧,喝道:“贫僧拜庭,今个儿是来报仇雪恨,可不管什么江湖规矩。这小丫头自诩了得,非要硬出头,大伙儿报仇要紧,抄家伙上!” 群雄大声叫好,霎时兵刃在手,天心后退半步,短剑指地,说道:“诸位前辈年纪大了,就算不是儿孙满堂,也是徒孙满堂,怎地行事无耻,如此不像话?” 那拜庭僧笑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话一出口,便知失言,忙改口道:“小丫头可是收了天豪老先生钱财,非替他卖命不可?” 天心奇道:“你怎地这般蠢?我与天豪爷爷本是一派,何必收什么钱财?” 拜庭僧脑筋糊涂,愈发慌乱,嚷道:“原来你们是一派的,我还当你们两家有仇呢。” 天见神色恼怒,大声道:“兀那和尚,你想要挑拨离间么?” 盘蜒笑了一声,对张千峰道:“师兄,缴械!” 张千峰登时会意,他不欲偷袭,一拱手,说道:“得罪!”双掌抱圆,一招“天琴云弦”打出,掌力漫漫散开,将群雄笼罩在内。拜庭僧当即察觉,喝道:“什么玩意儿?”手刚一动,掌力趁虚而入,只听“铿锵”声响,左首十数人人手掌巨震,兵刃飞上了天。张千峰这一招不欲伤人,只瞄准兵刃,反而更是举重若轻,随心所欲。 盘蜒趁势一招“十八钓叟”,将那些铲斧刀剑,短打长兵全数捞了过来,抛在地上。张千峰又一掌打向右首,群雄虽有防备,但他这掌法太过精妙,众人惊呼声中,兵刃纷纷脱手,盘蜒依样画葫芦,将那些兵刃拉扯到近处,如此除了那些背靠角落的蓝袍人之外,其余仇家全成了赤手空拳。 刹那间,群雄惊骇万分,不知这两人使得是仙法还是妖术,不少人心中当即想道:“万仙门人,果然名不虚传。” 盘蜒走上前来,哈哈笑道:“天见公子请这许多好汉来,便是为了考校我家天心公子本事来了?是了,是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天见公子‘窗单疏影’纵然精妙绝伦,但无人知你招式底细,将来相斗,便可大占便宜了。” 天见忽然脸色难看,强笑道:“岂有此事?我与天心儿途中巧遇,怎来得及做如此布置?这些仇家,我是一个都不认得的。” 盘蜒道:“这又有何难?三日之后,便是天剑派门户大事,你早邀请这许多好手住在此地,又预先得知天心夺了本脉执掌,这才来一招‘守株待兔’,我家公子仁义过人,为朋友两肋插刀,你向他大倒苦水,他又岂会无动于衷,袖手旁观?” 张千峰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天见公子可瞧出什么门道来没有?” 天见望向天心,见他神色气恼,知道瞒不过去,起身骂道:“没用的东西,枉你们自称江湖高人,连区区三人都奈何不了!” 群雄面有愧色,垂头丧气的退在一旁。 天心冷冷说道:“天见,你若真想见识我‘虚度光阴’之技,何必玩这许多花样?咱们这便较量较量如何?” 天见瞪视天心,静默片刻,突然“嘿嘿嘿”的轻笑起来,天心道:“你何必装模作样?如你手上玩意儿不差,为何要折腾这许多花样?你功夫虽高,但从小到大,这懦夫性子却万万改不了。” 天见笑声戛然而止,笑容消退,哼了一声,说道:“本人并非怕了你那剑法,不过想学上一学,见上一见,瞧瞧这虚度光阴到底有何奇妙之处。你这婊子无足轻重,真正可虑的,乃是天相、天倾那二人。本人从不做毫无把握之事。你三人来此薄衣山庄,无人知晓,如今还想生还么?” 天心环顾四周,说道:“就凭你这些人手,便想杀了咱们?我瞧你才是痴心妄想,糊里糊涂之辈。” 便在这时,一众蓝袍人走上前来,围住三人,天见哈哈大笑,说道:“姑丈,姑妈,姐姐,还请替我料理此三人。” 盘蜒心道:“这些蓝袍人与他沾亲带故,自是他这一脉的好手了,但以天蝶枫红一脉推想,倒也未必是我与师兄联手之敌。” 其中一人森然道:“万仙本就是我等死敌,不容放过,很好,很好,泰一,我等找你许久,总算是冤家路窄。” 盘蜒听那人声音,吓了一跳,顿时冷汗直冒,喊道:“你是...你是泰家那位....” 那蓝袍人除下面罩,面容与盘蜒颇为相似,只不过年纪大了一轮,盘蜒愣在当场,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天心与张千峰同时问道:“他们是谁?” 又见一身材娇小之人移除面罩,她约莫十四岁年纪,容貌美艳无比,这少女娇声笑道:“泰一叔叔,你不认得我了么?当年我好生受你照顾,如今要来还债啦。” 盘蜒回过神来,面带微笑,那少女反而立时如临大敌,后退一步,尖叫道:“叔叔小心,此人又有阴谋。” 盘蜒道:“公子,师兄,我正要替二位引荐,这位兄台,乃是如今万鬼高手,泰家赫赫有名的千蛇灵枪泰荣泰大爷,而这位小姑娘,来头倒也不小,乃是江湖人称‘血染玫瑰’的泰家泰慧大小姐。其余诸位,料来也是泰家的人了?” 泰荣双目中闪过一丝恨意,盯着盘蜒腰间宝刀,定是想起当年盘蜒阻挠之仇。此人数年前于神刃山庄的藏经道观中找寻宝物,但先后败于雨崖子、盘蜒之手,至今引以为耻,如今仇人相见,当真气恼异常。 泰慧昔日屡受盘蜒算计,见到盘蜒,心下便怯了八分。但想己方人多势众,各个儿都是好手,泰荣得入万鬼,受了考验,武功更是突飞猛进,泰慧也领悟手中轩辕金剑的妙处,料来盘蜒再难翻身,不由得稍稍安心。 天心道:“天见!你身为天子封臣,如今与这万鬼勾结,可是要与中原武林为敌么?” 天见哈哈大笑道:“泰家并非万鬼,哪里有那么多仇怨?” 天心道:“泰家早投奔万鬼,你还要抵赖狡辩?” 天见又笑道:“我姑妈乃是我爷爷的义女,这位泰荣是我姑丈,这位泰慧是我姐姐,咱们本就是一家人,怎能说得上是勾结?难不成不许咱们认亲戚,走亲戚么?”(。) ------------ 五十五 恩恩怨怨算不清 盘蜒心想:“这泰家万鬼,姑丈姑妈,乱七八糟的,我若真是那泰一,这天见岂不成了我侄子?”想到此处,笑道:“既然是来探亲访友,那何必打打杀杀的?大伙儿和和气气喝酒吃饭,岂不美哉?天见公子好不懂事,还不快些设宴?” 天见目露凶光,正要答话,却见万鬼中走出一人,除去伪装,乃是一娇美女子,约莫三十多岁年纪,她怒道:“泰一,咱俩当年的账还没算,你怎还有脸活在世上?” 盘蜒暗暗叫苦:“这又是从哪儿结来的仇家?”问道:“不知这位阿姨与我有何恩怨?” 那女子眉毛倒竖,怒气勃发,厉声道:“泰荣,你还不去将这心狠手辣、言而无信的王八蛋杀了?” 泰荣被这女子吆三喝四的,却只哼了一声,并不反驳,上前说道:“泰一,明年今天,便是你的忌日。” 盘蜒善观面相,瞧出这两人脸上有夫妻姻缘,哈哈一笑,说道:“原来是泰荣老弟的媳妇儿,可惜你一世英雄,想不到竟然惧内。” 泰慧闻言,忍俊不禁,说道:“泰一叔叔,你果然什么都忘啦。当年这位燧婶婶本是要嫁给你的,但你非但不要,反而下毒害她,险些累她性命。此节我都对你说过,你可万万别想抵赖。” 天见、天心、张千峰听得云里雾里,而盘蜒更是虚汗直流,天见问道:“这位万仙....也是泰家之人?” 泰慧笑道:“千真万确,他是我叔叔,泰荣叔叔的哥哥。” 泰荣又闷哼一声,眼中怒气又盛了半分,但也颇为窘迫。盘蜒暗暗推测:“这小子娶了个母老虎在家,想必尝遍苦头,眼下将这过错都推在我头上了。”不由得怜悯起泰荣来。 天见本欲一举铲除天心等人,眼下见众人彼此客套,哪里忍耐得住?拔出剑来,喝道:“泰家诸位,先将他们拿下再说!” 那燧氏毫无犹疑,手持一柄铁木画扇,朝盘蜒猛扑过来,神色凶狠至极,只怕生死之仇也不过如此。盘蜒惊呼道:“弟弟,你媳妇儿撒泼,你怎地不管管?”避开那画扇一戳一展,袖袍一拂,内力推出,那燧氏胸口沉闷,呼吸不畅,只得暂且退下。泰荣上前接应妻子,燧氏嚷道:“快将这狗屁不如的疯子杀了!” 泰荣满脸无奈,答道:“我自有分寸!”手指点出,指力变幻莫测,宛如数条探头探脑的毒蛇,盘蜒此时武功,与当年两人相遇时已今非昔比,见招拆招,打出幻灵掌力。彼此试探数合,惊讶之情,油然而生。 泰荣心想:“他成了万仙中人,功力果然增长许多,即便不用诡计,也是个厉害至极的强敌。” 盘蜒寻思:“他体内有万鬼的内劲,功力之强,不逊于千峰师兄。不错,不错,正好拿来练练手。” 两人深知此次交手极为险要,不敢怠慢,泰荣使出泰家羽灵指法,指力如虎爪,如蛇巢,威力虽比昔日千蛇枪稍小,但灵动之处,远远胜之。盘蜒则以不变应万变,运太乙幻灵掌迎战,夹杂万仙诸般武学,身法如雾如云,令人眼花缭乱。 旁观众人见两人比拼奇幻功夫,无不震惊钦佩,各自设身处地,想象自己迎敌时的情景,更是各有感悟。 张千峰暗想:“泰家武学虽不及我万仙永无穷尽,但若练到极高深处,也是妙用不断。盘蜒师弟此时武功绝不在我之下,所差的不过是飞升隔世功的火候罢了。”不禁替盘蜒高兴。 天心则又是担忧,又是欢喜,喜得是盘蜒功夫超乎想象,颇出她意料之外。忧的是盘蜒敌人太强,若要不败,怕是不易。至于泰家、天见等人,也都各怀心思,凝神观战。 斗了百招,泰荣退后数步,双手伸直,“呼喝”两声,使出千蛇枪来,这功夫极为凌厉,昔日一旦使出,连雨崖子都得小心应付,但听嗖嗖声中,两道长枪般的群蛇朝盘蜒飞去。盘蜒当即拔刀,斩在千蛇枪上,一刀披散,但另一道指力陡然变向,飞向盘蜒咽喉。盘蜒挺刀一挑,与那内劲一碰,惊呼一声,手上蓦然乏力,那刀竟被千蛇枪震上半空。 泰荣、泰慧早认出此乃月明星稀宝刀,一同欢呼起来,泰慧飞身而起,将宝刀拿在手上,哈哈一笑,正自得意,谁知腰上一轻,自己那柄轩辕金剑已被盘蜒拿在手上,直指她喉咙。原来盘蜒这一招‘声东击西’中运了太乙异术,将众人目光吸引在金剑身上,泰家众人对此刀向往已久,纷纷乱了心思,竟无人察觉盘蜒施展手段,霎时擒住了泰慧。 泰慧脸色惨白,心中生怨,怒道:“坏叔叔,你就知道欺负我,每次...每次都算计我。” 盘蜒道:“你何时不找我麻烦,我自也不必害你。还不将宝刀还我?” 泰慧咬牙道:“我偏偏不还你,我是你侄女,你能拿我怎样?你又舍不得杀我。” 盘蜒道:“杀是自然不可,但点你穴道,注入幻灵真气,让你大哭大笑,有何不可?” 泰慧叹了口气,将宝刀拿在手上,假意恋恋不舍,抚摸几下,那宝刀陡然金光大作,胜过月光百倍。她趁势喝道:“叔叔!” 其实不等她开口,泰荣早已动手,身形一闪,已到盘蜒身后,一招“酒后斩蛇”,一掌切向盘蜒后劲。他功夫了得,闭上眼也知盘蜒方位,这一掌快速至极,却也精准无误。却不曾想盘蜒也算计着他,趁他闭眼刹那,身子一弯,左右手同时点出,一者中泰慧膻中穴,一者中泰荣太乙穴。两人惨叫一声,跌向两旁。 盘蜒将月明宝刀、轩辕金剑拿了,说道:“多谢两位亲戚慷慨相赠。” 泰荣又恨又愧,却也无法可想,燧氏解开他穴道,嘴闲不住,在他耳旁数落道:“你好生窝囊,这疯子害我一辈子,你怎地还输在他手上?我是没脸见人啦,这就回去抹脖子上吊,带你儿子回娘家,大伙儿一拍两散。” 泰荣暗想:“老子才是瞎了眼,以至于今日受罪,听你大放厥词,当真比幻灵真气还催命。”但也不敢争辩,唯有暗生闷气。 盘蜒笑道:“两位瞧我面上,莫要吵嘴。都是泰家之人,何必做的这般难看?” 泰慧忽然呜呜哭了起来,盘蜒奇道:“小侄女,你这哭鼻子的毛病可还没改了?” 泰慧抽泣道:“我哪里有爱哭的毛病?但你这叔叔就知道欺负侄女,非但点我穴道,还抢走我的宝剑,我....我怎能不伤心难过?” 盘蜒将那宝剑一掷,剑柄在空中一转一敲,已解了泰慧穴道,泰慧喜出望外,又将宝剑拿住,笑道:“我就知道泰一叔叔不是坏人。” 天心见盘蜒击败泰家首脑,对天见道:“天见,你还有什么话说?你若仍意犹未尽,可亲自下场。” 天见万不料盘蜒竟有这等手段,自己费心找来的大援竟也败了一招,一时呆若木鸡,愣在当场。天豪老者急道:“泰家诸位,还不快结太乙大阵,困住这三人?” 泰荣暗忖:“泰慧这丫头受他恩惠,倒也罢了,我输在他手上,依照江湖规矩,岂能死缠烂打?若要以多取胜,传出去更成了笑话。”苦笑一声,抬头望天道:“棋差一招,满盘皆输,今个儿我万鬼认栽了。泰一,你叛出我泰家,投奔万仙,我回去禀告祖师,他自会找你算账。” 盘蜒唉声叹气道:“这位老弟,我是真半点想不起来。不然我怎能不认账?” 泰荣道:“天豪叔叔,天见侄儿,我等已然尽力而为,奈何力不从心,大伙儿无颜以对,这就告辞了。” 天见怒道:“你若就此不管,我答应万鬼的诸般条款,就此作罢,今后你们也别指望我相助。” 泰荣冷冷说道:“若指望侄儿夺得天剑派掌门,当真如水中捞月,好生艰难,我万鬼便不涉这浑水了。” 天见急火攻心,大声道:“你休想走了!” 话音刚落,屋外砰砰声大作,霎时木墙粉碎,无数黑衣人从外冲入。泰荣道:“什么人?”见当先一人手持黑棍,招式极为凶狠,泰荣举掌在那人天灵盖一拍,那人当即身亡。此时又一人欺近身来,泰荣使一虚招,想要夺那人兵刃,但盘蜒急忙一指点中那人额头,将那人杀了,喝道:“这兵刃不可触碰,上头剧毒碰了必死。他们是黑蛆教的人!” 泰荣吃了一惊,斜眼去看,只见天见找来的武人正与众黑衣人搏命相斗,果然只要被兵刃稍稍一碰,当场便死,绝无救援余地。他心下骇然,见妻子受两人围攻,大吼一声,两道千蛇枪直贯出去,将那两人打穿了肚子。再猛然一蹿,抱住妻子,他见敌人太多,兵刃太强,部下转眼已死伤大半,正茫然无措,盘蜒道:“你带你老婆先走!” 泰荣心下感激,但竟不顾泰慧,说道:“如此多谢了!”施展身法,刹那间冲出山庄,没入丛林。 泰慧见泰荣舍自己而去,眸子闪过一丝恨意,却挥动轩辕金剑,剑尖外三尺闪着弧光,随剑游走,这柄剑本就锋锐绝伦,而这弧光也丝毫不逊,只要敌人擦着碰着,立时断手断脚,血流不止。她乃是吸血的鬼人,武功原也极高,体质筋骨更胜过万仙,这会儿杀的兴起,所到之处,黑蛆教众人难挡锋芒。 但她太过显眼,黑蛆教中冲出一人来,手持一柄黑剑,黑剑上也满是黑蛆,那人踏上一步,一剑劈落,泰慧举剑格挡,金剑黑剑相碰,嗡地一声巨响,泰慧手臂一麻,退开一步。那人再举剑过顶,朝她斩下,招式一模一样,泰慧再挡一招,只觉的宛如背负泰山,委实支持不住。那人回力极快,再度从上而下砍落,泰慧再招架不得,唯有退开,但那人剑法变幻无穷,霍地一剑刺向泰慧眼睛。(。) ------------ 五十六 剑如漩涡转不休 泰慧尖叫一声,躲闪不及,忽然间,盘蜒、张千峰、天心同时攻到,两道掌力,一道剑光奇袭而至,那剑客长剑飞快转动,霍然身前如一轮月食,轰轰声中,那剑客身子飞退,显然不敌,但这一招总算挡了下来。 盘蜒心下暗悚:“这剑客功夫极强,怕不逊于分物师兄了。” 张千峰指了指那些江湖武人,说道:“我去救助旁人。” 天心答应一声,眼光转动,见天见天豪匆匆忙忙跑向山庄深处,他心怀怒气,大声道:“奸贼休走!”施展“虚度光阴”,身影一晃而过,朝那两人追去。 盘蜒知他此刻身怀绝艺,而手中宝剑颇有灵知,即便遇险,也能应付。又见张千峰东一掌,西一拳,神出鬼没,阴阳交替,黑蛆教无人能挡,这才放心下来,专心对付眼前剑客。 那剑客双手握剑,由下朝上一钩,盘蜒持刀抵挡,运上五夜凝思功内劲,左右挥砍,刹那间真气洋洋,幻象迭出,许多蓝白红橙的小鬼缠了过去。那剑客闷哼一声,身上黑气大盛,心意坚定,竟不受扰。但盘蜒刀法越变越奇,身子化作游雾,时而隐形,时而天降,那剑客愈发被动,连连大吼,招式更为猛烈,但却难有寸功。 盘蜒料想不出二十招便可稳操胜券,想擒住此人逼问。谁知那剑客紧握长剑,转了一圈,顿时黑光如轮,以那剑客身子为心,呼地一声直切过来,来势刚猛已极。盘蜒眉头一皱,说道:“好功夫!”使出神骨术,手腕骨头暴涨,登时化作一面金光闪亮的大盾牌,又听“噼里啪啦”一通震响,他那盾牌碎裂散开,自身无碍,但这大堂摇摇欲坠,石屑纷落。 那剑客从烟尘中冲出,长剑转切,须臾间身前剑光骤现,化作数十个黑色漩涡,转转旋旋,明明灭灭,朝盘蜒压下。盘蜒心叫不妙,暗想:“这是什么剑法?急转无声,轻盈沉重,当真巧妙至极。比之分物师兄,怕是更胜一筹了。”心中念头急转,左掌一团火旋风打了出去,右手一道月光紧随其后,稍稍一阻,身子后撤,这叫暂避锋芒。 谁知泰慧先前瞧两人激斗,又不得不躲避落石,一时分神,那黑衣剑客颇为狡猾,不追盘蜒,反向泰慧冲去,遽然黑光如潮,剑风将她罩住,泰慧一是心中怕了,二是后路被坠石所断,顿时又不知所措,命在顷刻。盘蜒大惊失色,急忙拍出一掌,那剑客左手当空一抓,挡开掌力,另一手刺出黑剑。 就在这时,泰慧身子一紧,竟透入倒塌石壁,又从后头冒了出来,剑客那一剑劈中石壁,喀拉几声,那石壁分作两半。盘蜒又惊又喜,喊道:“可是鲲鹏师叔到了?”这一招正是伏羲八卦的挪移之法,除了鲲鹏之外,万仙鲜有人懂。定睛一瞧,却见张千峰冲上几步,挡在泰慧前头,神色颇为喜悦。 盘蜒问道:“你弄懂这挪移法门了?” 张千峰自己都没回过神来,说道:“我胡乱一试,不想竟能奏效。”堂上武人死伤大半,被他所救,当下已经逃走。但黑蛆教的人数目仍是极多,正从四下围拢过来。 盘蜒抖擞精神,振作心气,说道:“我师兄弟皆有一夫当关之勇,大丈夫深陷绝境,方见英雄本色。此时被困,正可激发斗志,宁死不屈,扬我二人威风。” 张千峰闻言振奋,点头道:“不错。” 盘蜒又道:“尔等黑蛆教众,纵然势大,但行事卑鄙逆乱,正所谓邪不胜正,光到影消,如今我二人为光,诸邪为影,即便再黑再密,如何能压得过我二人?” 张千峰暗想:“师弟一贯忽正忽邪,变化不定,想不到竟有这等胸襟。”更是心神激荡,大声附和道:“正是!” 盘蜒昂然道:“师兄暂且退下,且让我与这黑衣剑客单打独斗,分个胜负。” 那黑衣剑客倒有几分狂狷之意,左右一摆手,示意众人退下,双手交叉胸前,傲然凝视盘蜒。盘蜒身上流光溢彩,虚实难辨,张千峰暗赞道:“这又是什么了不起的神功?” 盘蜒蓦地朝黑衣剑客冲去,黑衣剑客不敢怠慢,小心分辨盘蜒动向,张千峰正全神贯注观战,忽然手一紧,却见盘蜒就在身旁,喊道:“跑!” 张千峰哭笑不得,暗道:“他先前那话虽然威风,原来是缓兵之计,用来布置幻象的。”见盘蜒扛着泰慧,脚底生风,不多时已跑出数十丈,张千峰施展轻功,转眼追上,黑蛆教众人被幻术迷眼,一时发懵,但那黑衣剑客终于察觉,怒道:“快追!”一马当先,急冲上来。但他深知盘蜒、张千峰两人皆极为厉害,不易对付,也不敢离属下太远。 这山庄厅堂繁多,极深极大,有如皇宫一般,冲入其中,稍有不慎,便乱了方位。但盘蜒心中急算,脑中记忆,倒也不会受困。他逃跑躲闪的手段乃是天下一绝,当世无双,在山庄山山水水中绕了半个时辰,已然甩脱了黑蛆教众人。 张千峰松了口气,问道:“你跑什么?我二人联手,难道还取胜不得?” 盘蜒道:“平手相斗,取胜不难,但我这便宜侄女受了伤,若要分心照顾,便有些自身难保了。” 张千峰“啊”了一声,见泰慧胸口一道剑痕,不停涌出黑血来。原来黑衣剑客那一剑实在太快,泰慧虽保住性命,但仍被重伤,只是她体质怪异,那剑上黑蛆竟无法将她害死。 盘蜒道:“我这侄女与你那洁泽相好一般,都是吸血的鬼人。体内有毒质,黑蛆一时受阻。” 张千峰心中一凛,细看泰慧容貌,果然如此,他怒道:“万鬼好生可恶,竟对这幼小女子做出这等...这等行径!” 盘蜒叹道:“我也不知她为何如此,但她似是为泰家所迫,被万鬼中一‘毒霜’陷害成这幅模样。” 张千峰恨恨道:“那毒霜现在何处?” 盘蜒道:“他已死于一山谷之中,难以为害了。”顿了顿,又道:“你那洁泽师妹,只怕也有毒霜的手段,可将凡人化作这吸血的鬼人。” 张千峰想起那洞中的蝙蝠妖人,一时呼吸艰难,无法答话。 盘蜒使出幻灵真气,轻按泰慧风门、心俞诸穴,她低呼一声,呕出一大口黑血,这才悠悠转醒,见自己身处一小屋之中,躺在盘蜒怀里,她问道:“泰一叔叔,是你救了我么?” 盘蜒道:“自然是我救的,哪里还有旁人?”指了指张千峰道:“我师兄也出了点小力气。” 张千峰本想说:“在下也略尽绵薄之力。”不料盘蜒毫不客气,独占功劳。张千峰“哼”了一声,说道:“你向其余女子示好卖弄,我非告诉我徒儿不可。” 盘蜒怒道:“你在门中与其余女子勾勾搭搭,广收女徒,我向洁泽泄密了没有?” 张千峰愣了愣,笑道:“我心下无愧,随你告密,你若能找着洁泽,我给你磕头都成。” 泰慧双目瞪视盘蜒,眼中隐隐闪着红光,她道:“泰一叔叔,你....你再答应我一事好么?” 盘蜒道:“你这丫头还得寸进尺了?先说来听听。” 泰慧道:“我....我想...喝你的血,我还从未尝过万仙的血呢。”说着说着,苍白的俏脸上布满兴奋之色。 盘蜒骂道:“你可是想要我老命?门儿都没有。你给我好好忍着。” 泰慧身子一抖,忽然凄凄惨惨的哭了起来,泪水似大雨般滚滚而下。盘蜒瞧不下去,劝道:“你也算长大成人,怎地说哭就哭?” 泰慧大声道:“泰家不要我,叔叔也不要我,我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人心疼,我...我....十四岁那年,便被家里赶了出来,送往万鬼,从生到死,不死不生,我...我...孤苦伶仃,再无依靠。” 盘蜒心下惨然,暗想:“我本也是孑然一身之人,但如今投入万仙,倒也有不少朋友。泰荣对这丫头也压根儿不理。她若真是我侄女,我岂能见死不救?”当即挽起袖子,咬牙道:“你喝上几口,便给我住嘴。我血里头有**法术,你想害我,可得掂量掂量。” 泰慧喜道:“我就知道就算旁人不要我,叔叔总惦记我。”张开小嘴,轻咬盘蜒血脉,她一对尖利犬牙刺破肌肤,盘蜒只觉刹那间心神俱醉,舒坦无比,真比欢_爱仍要销魂许多。但他刹那间清醒过来,数了二十下,内力激发,震开泰慧。 泰慧“嗯嗯”几声,脸上竟生出羞红,神态宛如痴狂,盘蜒与张千峰皆暗生惊惧,张千峰想:“当年洁泽吸血时也是如此,便是我俩当年两情相悦,同床共眠之时,似也不及这刹那快活。这毒咒如此邪门儿,若不加阻止,总有一天要生出极大的祸端。” 盘蜒身为万仙,气血恢复极快,但眼下仍有些虚弱,而万仙血液也极合泰慧胃口,她伤势转眼愈合,半点疤痕没有,竟瞧不出来先前曾受过伤。张千峰曾长久照顾洁泽,对此异状早见怪不怪了。他长叹一声,走到暗处,盘膝静思。 泰慧在盘蜒身子里翻了个身,忽然说道:“叔叔,我从此便跟了你,好么?我不回万鬼了,也不理什么泰家,你我连连相遇,这叫缘分,世上原没人比我俩更亲。” 盘蜒道:“这位张千峰曾认识一位洁泽师妹,你听说过她么?” 泰慧点头道:“我曾见过她,她本领比我更大,能将人变作蝙蝠妖怪。原来她曾与你师兄相好。”说罢嘻嘻微笑起来。 盘蜒道:“那洁泽无法在万仙容身,你也一般。我若接纳了你,非但无法帮你,反而害你性命了。”(。) ------------ 五十七 刀剑如梦扮蛇神 泰慧垂泪道:“叔叔,我....万鬼....我屡次失手,万鬼只怕容不下我。我若返回万鬼,没准便会被关押起来,那些鬼首...凶残的紧,万一狠心要杀我,我...我可再也见不着你啦。” 盘蜒沉吟片刻,说道:“为何泰家会如此残忍,竟将你献给万鬼受苦?” 泰慧嗔道:“还不是你害得?若不是你传我太乙功夫,我也不会接连闯祸了。” 盘蜒吃惊不小,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泰慧道:“你当年装死逃脱之后,我着实伤心了好几天。我太爷爷说此事大不吉利,怕是恶兆,非得找些下人献给蛇神,平息蛇神怒气。” 盘蜒身子一震,奇道:“蛇神?什么蛇神?” 泰慧道:“咱们泰家世世代代信奉蛇神,你怎地连这都忘了?我记得当年你最疯癫的时候,便常常喊道:‘蛇神托梦给我啦,要我去替他做梦,以免那人醒过来。’总是些乱七八糟的话。” 顷刻间,盘蜒脑中似有千万根毒刺搅动,他惊心动魄,险些晕厥过去,他想:“我要替谁去做梦?防止谁醒过来?我...我到底是谁?是泰一?还是...还是.....我怎会成了贪魂蚺?” 泰慧见盘蜒战战兢兢的模样,小手摸摸盘蜒额头,神色极为关切,盘蜒深受感动,也碰了碰她的小脸,问道:“那蛇神便叫做蛇神么?可有旁的称呼。” 泰慧道:“太爷爷以往常说,那蛇神或是昔日古神,名曰太乙。但近年来他又颇为疑惑,说这蛇神并非太乙,或许是伏羲帝呢。” 盘蜒颤声道:“伏羲?太乙?伏羲便是太乙?” 泰慧摇头道:“太爷爷说:‘太乙、伏羲’乃奇门遁甲的大成,道理却截然相反,绝非一人所创。咱们泰家推崇太乙幻灵真气,本当是太乙一路,然则我家有一世代供奉的蛇神雕像,观其形貌,考究古籍,当是伏羲无疑。所以他老人家说:‘咱们的祖宗是太乙神,供奉的却是伏羲帝。’嘻嘻,都是些读书人的玩意儿。万年前或许要紧,眼下却不值一提了。” 盘蜒收摄心神,点头道:“先说你自个儿的事。” 泰慧嗔道:“你自个儿打岔,害我绕了半天,却偏偏不肯照顾我。”抱怨几句,又道:“我泰家有无数奴隶,便要在其中选出数十人,献祭蛇坛。其中有....嗯....有一个孩子,与我要好。” 盘蜒哈哈大笑道:“你这小鬼早知春风,偷尝恋果,他可是你的小情郎?” 泰慧又羞又急,说道:“我当年才十二岁,哪里有这等心思?但他是我朋友,我总不能不帮他,不,我非救他不可。于是我想起你教我的太乙奇术,其中有一门‘入梦’之法,又想起太爷爷他们迷信无比,或许我可用此法术,骗他们放了曲封。” 盘蜒惊呼道:“入梦之法极为凶险,稍有不慎,自个儿便成了白痴,你不知天高地厚,当真把自个儿往鬼门关里推。” 泰慧道:“若你在我身边提点我,我自然会稍稍收敛些。但你自个儿都是个疯子,当时又一走了之,哪里会顾得上我?我也不多想,将那入梦功夫练了几遍,心领神会,当晚便托梦给我爹爹,泰荣叔叔,还有我那爷爷。” 盘蜒问道:“梦境乃神境鬼地,最为捉摸不透。你怎地操控他们的?” 泰慧笑道:“我哪有那本事?我泰家最是信仰鬼神,养了许多巫婆,我不过在其中扮作一人,假传蛇神话语罢了。我说奴隶中有一少年受蛇神眷顾,不可伤害,非放了不可。我爷爷信了这话,便将曲封救下,收为义子呢。” 盘蜒赞叹道:“我瞧你这丫头有些小聪明,想不到比我料想的还聪慧许多。泰慧泰慧,果然慧质兰心,名副其实。” 泰慧头一回听他称赞,眉开眼笑,说道:“你瞧,你算我大半个师父。我本事再高,你也有大半功劳。你不心疼我,又能心疼谁呢?我看你还是收养了我,将本事都传给我,今后也算有个传人。” 盘蜒道:“我自有安排,你先说下去。” 泰慧点头道:“我见这法子奏效,便有心更进一步。你当年说这‘入梦’法术分为三层,我这叫‘痴人说梦’,并非真看清他人梦境,不过是吓唬吓唬人罢了。另外还有‘身在梦中’、‘庄周梦蝶’两层,我倒颇想学学。” 盘蜒道:“所以呢?你这小贼猫便频频下手了?” 泰慧突然气恼起来,眼中泛出泪花,说道:“我只将这事告诉曲封那小子,谁知他忘恩负义,竟....竟出卖了我。将此事告诉爹爹。这下子引起轩然大波,人人说我亵渎神灵,这几年来蛇神托梦,怕是全做不得数,非要处死我不可。可我....可我明明才闹了三、四次罢了。” 盘蜒又是心疼,又是愤怒,骂道:“这曲封小贼当真该死!他现在何处?我非要替你将他宰了。” 泰慧咬牙道:“听说这小子眼下不得了啦,他练成了‘丧侣独行’的功夫,武功之高,不逊于泰荣叔叔。泰家上下都很倚重他呢。偏偏我这救命恩人下场凄惨,被关入大牢,恰好当年泰家与万鬼接上头,我由此保住性命,便被当做养不起的赔钱货、小媳妇儿,送给万鬼,被吸干了血,变成如今这幅鬼模样。” 盘蜒道:“你爹爹、妈妈呢?他们难道狠得下心肠?” 泰慧顿时香肩颤抖,扑入盘蜒怀里,又一阵嚎啕大哭。盘蜒道:“别哭,别哭。”轻轻拍打,泰慧道:“他们...他们铁石心肠,对我最狠,仿佛我是....我是捡来的一般。我想爹爹,想妈妈,好不容易泰家搬到北方,我再去看他们,他们偏偏不见我了。” 盘蜒眼眶红了,叹道:“虎毒不食子,父母做到这般份儿上,与禽兽何异?好孩子,好孩子,你自个儿要争气,富贵深山有远亲,你本事大了,功夫高了,他们岂能不认你?” 泰慧道:“我功夫也就这样啦,没人教我,我还能再有何进益?” 盘蜒沉思片刻,说道:“你能将太乙幻灵法运用于‘入梦’之术,这已是极罕见的天资了。便是泰家许多长辈,只怕也不及你。我这便传你太乙的‘身在梦中’与‘庄周梦蝶’。以你资质,佐以这金剑,今后前途不可限量。” 泰慧欢呼一声,朝盘蜒跪下磕头,盘蜒当即拦住她道:“你若真认我这叔叔,何必这般客套?” 泰慧笑道:“我怕今后落下口实,你好说我不懂规矩。” 盘蜒道:“你我交锋数次,你何尝懂规矩了?我便喜欢你这没大没小的模样。” 泰慧俏脸一红,霎时文静起来,盘蜒说道:“梦者,心之湖烟,茫茫而不可测。心者,梦之门扉,故而意欲观梦,当需明心。身在梦中之法,可令神游体外,潜旁人之梦。如欲有此神效,当先令心澄空无念。” 泰慧问道:“为何要澄空无念?” 盘蜒道:“湖上烟大,窗上便有水汽,如何看得清楚?故而先将窗户擦的干净。这便是需得静心的道理。你先令心思静下来,无论有何纷扰,皆不为所动,如此进入旁人梦境,你便能稳如泰山,不受加害了。” 泰慧问道:“那又如何令心无尘无染呢?只怕唯有断气的人,脑子里才全无念头。” 盘蜒道:“这便是这功夫最为艰难之处。你身旁那位张君宝师兄便学过我太乙除幻的法门。只是他学的极为有限,远不如你通晓太乙原理。只需记得‘水来土掩、敌退则迫、攻守有度、囚而自乐、一夫当关、不拘一格’,令太乙自行流动,汇聚成发,乱象之中,自有空洞。”说着详细讲解“水来土掩、敌退则迫”等等心法变幻的道理。 泰慧曾蒙那恍恍惚惚的“泰一”教授过多年太乙之术,修为远胜过张千峰、东采奇等人,此时用心修学,每时每刻皆有难以言喻的领悟。她欢喜至极,兴致越来越浓,短短几个时辰,便仿佛经历无数起伏。她看似年幼,年纪已远逾二十,但所谓神形相随,她心智一直极为幼稚,可眼下通悟武道,心思成长,人也因此懂事了不少。 盘蜒见她学的不慢,点头道:“至此你已习得这身在梦中之法,仗此功夫,你便可在旁人梦境中来去自如。古人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又云‘一语惊梦,一梦通心’,你一旦入梦,便可探知旁人隐秘,或潜移默化影响人心,久而久之,更能练成极深厚的幻灵功力,若敌人内力不强,心智不坚,中你掌力,你便可将其随意掌控。” 泰慧默想这法门,欢笑道:“是了,是了,如在梦中也能不停练功,进境岂不更快了许多?” 盘蜒道:“这实是太乙奇术中最偏门奇特之处,你当牢记顺势而为,不可强求的道理,万万不可贪多。否则一旦心乱,自己或深受其害,届时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泰慧“嗯”了一声,又问道:“泰一叔叔,那‘庄周梦蝶’的功夫又有何用?” 盘蜒想起这功夫,只觉浑身不自在,说道:“这一层功夫隐患更大,我也未曾窥其全貌。都说知人易,知己难。这庄周梦蝶,便是看破自己,参悟心灵,令魂魄穿梭异世,招来神灵的法子。”(。) ------------ 五十八 灵知脉象缠绕结 泰慧娇声道:“叔叔只管教我,就算我学不会,总能受些启发。何况你自个儿一个人琢磨,远不如两人探讨来的快些。” 盘蜒心道不错:“我对她说太乙入梦法门,自个儿倒也想起来不少。这些道理我曾在梦中想通,但逐渐忘却,若无她提醒,怕是难以追回了。”于是又说了庄周梦蝶的法门。 若将太乙术法钻研至极深奥境界,可将天地万物皆视为虚妄,试图以太乙道理看破,至此地步,身处世间,宛若梦境。身处梦境,又宛如凡间。彼此再无界限,以至于达成诸般不可想象之事,比如焚天蒸海,比如遨游九霄。 盘蜒依稀记得自己曾偶尔破解此法,但那又似是南柯一梦,做不得数。反正他眼下已难以企及,便不再为此烦扰。只将这丈量乾坤的大道说了出来。泰慧虽然聪明伶俐,但受限阅历心境,无论如何也难以索解。 张千峰忽然说道:“听师弟所言,当真令人恍然大悟,智慧顿开。” 盘蜒怒道:“我自管教我侄女,你小子偷听些什么?” 张千峰颇不好意思,无法抵赖,只得说道:“告罪,告罪,我本不想听,但师弟所说道理实在博大精深,发人深省,令千峰获益匪浅。泰慧姑娘,在我万仙伏羲八卦法门中,于世间诸象也自有领悟,你要不要听听?”他见泰慧这孩子身世可怜,不由自主的想起洁泽来,他爱屋及乌,心中颇想相助,听盘蜒传她功夫,她学的甚快,便也借此指点她一番。 泰慧喜道:“好啊,你是我叔叔师兄,便是我师伯,师伯要传功夫,我自然是却之不恭,受之无愧了。” 盘蜒想要阻挠,但转念一想:“张千峰平素将伏羲脉法最深奥的心法藏着掖着,不让我知道,我也没脸问他,不如趁此机缘,偷学他七八成的。” 张千峰道:“依伏羲之见,这世道由脉象主宰。天上有天脉,地上有地脉,人中有经脉,经脉中又有心脉。伏羲神术根本,便在于探知脉象,化为己用。当年玄冰、玄鼓城外,万仙六位仙长,万鬼六位鬼首,齐聚力道,将仙法妖气注入地脉,以至于升起冰墙,神通效用,可谓通天彻地。这并非他十二人当真有颠倒乾坤之能,而是鬼斧神工,天然自成。那冰墙本就在那儿,仙长们不过将其激发出来罢了。” 泰慧登时明白过来,说道:“原来如此,我还当他们怎地这般了不起?原来是借天地的力道。” 张千峰笑道:“能够借世间脉象之力,这已是极罕有的本领。只怕数百年来不过十人罢了。”他想了想,又道:“伏羲术法之中,最神妙的功夫,唤作‘伏羲通天道’,乃是将人体融于天脉、地脉、龙脉、仙脉、鬼脉之中,其中与天融合,便可一举登仙,古往今来,无数人谋求此法,但又有几人能够成功?” 盘蜒忽然笑道:“所谓天人合一,并非唯有伏羲通天道可成。有人聆听天音,有人嗅探天香,心投意合,自然得道。我曾听说过一人,便可借树木生灵香气,与大地树木融为一体,法力永无止境,天下之大,再无人能制得住他。” 张千峰想象那神妙境界,不禁愣愣出神,半晌之后,这才道:“师弟见多识广,人所不及,但我伏羲通天道练到极致,也可至天人合一。”说罢闭目扬手,忽然间手中多出一玉碗来。泰慧惊呼道:“这是从哪儿来的?可是变戏法么?” 盘蜒转身,在石墙上一劈,破开一洞,只见墙后乃是隔壁卧房,房中桌案上摆放许多玉碗。张千峰笑道:“不错,师弟已然看破,这玉碗正是隔空取来的。” 泰慧愕然道:“但...但隔了这厚厚墙壁,如何能够办到?” 张千峰道:“我原也想不通其中关键,但听师弟先前所说‘庄周梦蝶’,一下子开了窍,脑中自然便冒出许多道理来。看来玄学之道,彼此颇可互济。”说着身子不动,蓦然凭空消失,泰慧一转眼,见到张千峰已在对面屋中。盘蜒开的那破洞不过巴掌大小,张千峰绝不能从中钻过。 盘蜒哈哈笑道:“恭喜师兄练成这等偷香窃玉的神功。” 张千峰微笑道:“踏入诸般脉象,身子便隐于异世,于是凡间诸物再不是阻碍。这便是伏羲通天道的精髓。太乙术法曰:‘诸象皆虚妄’,伏羲术法曰:‘诸脉皆通达’,究其本质,两者极为相近,不过练法差异罢了。”说罢将刚刚领悟的伏羲通天道讲述出来。 泰慧脑中思绪万千,一会儿是太乙,一会儿是伏羲,妙悟层出不穷,欢喜的坐立不定。张千峰道:“我海纳派虽号称‘众生平等’,实则仍有不少偏见,我也不便收留你。泰慧姑娘,你可去找我那洁泽师妹,提起我来,她必会竭力帮你,详尽讲述我海纳派伏羲法门的口诀。” 盘蜒道:“你又出什么馊主意?洁泽见你将一身本事传授给泰慧,非打翻醋坛子不可。到时候我这侄女被人欺负,我可要找你算账。” 张千峰脸上一红,说道:“那你又有何高见?” 盘蜒笑道:“我有一位朋友,定能竭力照顾我侄女,便与我一般无二。不,他心智武功比我还厉害许多。” 张千峰奇道:“凭你这机灵劲儿,当真世上少见,谁能处处压你一头?莫非是破云的仙长么?” 盘蜒道:“他叫做‘血云’,乃是当今天女圣上身边相国,泰慧也不必回什么万鬼,可投靠于他,他必将你视作亲闺女般看待。” 泰慧道:“我不要,我偏要跟着叔叔、师伯学功夫。你们不让我去万仙,我便在万仙山下找村子住着,你们何时有空,便来看看我就成。” 盘蜒道:“你这吸血的毛病发作起来,六亲不认,嗜血难忍。血云却有法子助你。” 泰慧无可奈何,说道:“那我先见见这血云好了,若他长得难看,性子好色,我扭头就走,回来再找你讨债。” 盘蜒笑道:“你不必去找他,他已经来了。” 张千峰一凛,猛地见到窗外多出个影子,以他此时功力,竟然对此人到来一无所知。此人轻功之强,只怕犹胜过万仙遁天层好手。那人走到门前,推门入内,手上提着数个圆滚滚的器物。泰慧以为那是奇门兵刃,借着月光仔细一瞧,赫然发觉那是血淋淋的人头。她虽然并非胆小之人,但见状仍不禁惨叫一声。 张千峰喝问道:“这人头是从哪儿来的?” 那人笑道:“我与黑蛆教的打了一架,将他们赶跑,阁下为何发火?可是要想被我摘下脑袋?” 张千峰松了口气,说道:“在下不敢,不知阁下与咱们一路,得罪莫怪。”但听此人声音阴森,总不免有些戒备。 那人身上绽放红光,照亮面容,泰慧与张千峰更是大惊失色,原来此人容貌与盘蜒极为相似,但比盘蜒年轻几岁,那红光曲曲折折,洋洋洒洒,瞧来有几分朦胧。 泰慧问道:“叔叔,这位便是那....” 盘蜒道:“他便是我说的血云。血云兄弟,她是我侄女泰慧....” 血云道:“她是你侄女,便是我侄女,你我二人一齐作奸犯科,杀人放火,那是何等交情,何必分什么彼此?泰慧姑娘,你随我回灵夏吧,皇上见你如此可爱,定然会加倍疼爱你。” 泰慧与血云一见,不禁生出亲切之意,便如面对盘蜒一样,心头已无半分不满,笑道:“我这人有桩怪毛病,喜欢....喜欢吸人血。最好还是莫让中原天子知道。” 血云微笑道:“鬼人,鬼人。倒也不算得如何稀奇。皇上娘娘身边有十个护卫,与你一般毛病,武功比你更强,胃口比你更大,但却远不及你机灵。皇上娘娘一瞧见你,怕是要欢喜的掏心掏肺,便如亲生女儿一般。” 张千峰奇道:“当今圣上身边也有....也有这鬼人?”心下隐隐生惧,总觉得是极大隐患。 血云道:“凡人夹在万鬼万仙之间,自然也得有自己手段。阁下经历不凡,这鬼人与阁下颇有渊源,还请阁下替咱们保密。” 张千峰冷冷说道:“我万仙以世间侠义正道为先,只要血云先生不违侠义道,我张千峰自然不管。” 血云道:“皇上娘娘秘密捉拿死囚,充作鬼人血囊、护卫,众死囚皆乃大逆不道,死不足惜之人,他们反而借此能够活命,这或许不碍着张仙家了?” 张千峰听血云语气戏谑,与盘蜒相似,倒也不想计较,说道:“先生贵为当今相国,当劝皇上娘娘施展仁义,造福百姓,如此舍小求大,张千峰并非不知变通之辈。” 血云道:“你若遇上你那位洁泽姑娘,也可让她来找我。她身在万鬼之中,无人照看,阁下能够放心么?” 张千峰望向盘蜒,盘蜒点了点头,说道:“你可信得过他。”张千峰道:“好,若我能找到她,定指引她来见你。” 血云拉住泰慧小手,见她腰间那柄金剑,笑道:“盘蜒,你对这侄女可好得很哪。小侄女,咱们趁夜赶路,我替你安排食宿,保管你不受半点苦。” 泰慧暗想:“你年纪比我还小,怎地说话老气横秋?莫非你已是万仙的老头了?”但见他熟知自己习性,倒也高兴,说道:“叔叔,师伯,我这就去了。多谢二位传功之恩,咱们后会有期。” 张千峰、盘蜒朝她作揖,血云身形一晃,快如黑龙一般,霎时腾空而去。(。) ------------ 五十九 人命官司闹上堂 张千峰暗想:“先是天珑,又是血云,师弟竟识得这许多世所罕见的年轻英才。我周游列国数十年,与师弟相比,也可算的孤陋寡闻了。”但昔日机缘巧合,他曾通过一天门前往异世,见过不少怪物奇人,此时不禁回想起来,与眼下相比,倒也不遑多让,心底颇为感慨。 盘蜒神情忐忑,似对这血云有些忌惮,这会儿也不开口。张千峰又道:“不知天心兄弟现在如何?师弟,不如我二人分头去找,你搜东面,我搜西面。” 盘蜒答道:“他去追那天见,我瞧天见声势虽然不小,手上功夫未必了得,以天心功夫,即便捉不住此人,也可化险为夷,眼下黑蛆教又被逐走,咱们可返回大堂处等他。” 张千峰点头说好,两人出了房屋,不久回到大堂,听见一声欢呼,天心从梁上跃下,盘蜒问道:“天见那小子人呢?” 天心道:“我追上他之后,与他过招,划破他左手,但他转身又跑,东钻西钻的,不久又没了踪影。这狡猾混账,今后大会之时,我非要揭穿此人嘴脸不可!” 张千峰点头道:“他先与万鬼勾结,一见失手,立即招来黑蛆教,可见此人两面三刀,何等奸诈?咱们着落在此人身上,定可探知黑蛆教不少隐秘。” 盘蜒凝神苦思,不予置评。天心问道:“盘蜒哥哥又在想些什么?” 盘蜒道:“黑蛆教中有一个厉害剑客,剑招如同旋风漩涡,铺天盖地都是,当真难以对付,这也是你天剑派的剑法么?” 天心道:“那剑招到底怎样?你演给我瞧瞧?” 张千峰解下长剑,交给盘蜒,盘蜒手腕一振,霎时幻化出数个漆黑圆环,他这招式徒具外观,威力自远不及那黑衣剑客,但乍看之下却一模一样。 张千峰赞叹道:“师弟若一出手,准能将黑蛆教众人吓一大跳。” 盘蜒道:“只是吓唬人罢了,真若动手,怕是非露馅不可。” 天心脸色震惊,说道:“这剑法确是我天剑派的‘云纱乱剑’,黑蛆教竟连这剑法都能力练成么?我...我也不过瞧过剑谱罢了。”天剑派立世近千年,人才辈出,剑法繁多,除了祖师女侠传承的功夫,后辈宗师皆有所创建,数目极为惊人。单以威力而论,这云纱乱剑在天剑派众剑法中数一数二,只是极少有人能运用纯熟。 张千峰道:“黑蛆教的蒙山老道本是天剑派的高手,此节倒不足为奇....” 天心摇头道:“云纱乱剑并非祖宗传下,乃是后世一位宗匠前辈所创。是了,定是天见他将这门剑法偷偷传给黑蛆教了。” 张千峰道:“既然如此,三天后天雀海蓝一脉出场比武的,未必是这碌碌无为的天见,只怕另有其人了?” 天心道:“咱们说什么也要向天秋伯伯道明实情,绝不容他们再使阴谋,他们还想争夺掌门之位?当真痴心妄想。” 盘蜒忽道:“天心,那天见与你过招,约莫几合?” 天心道:“甚是艰难,我约莫过百回合才伤他。” 盘蜒皱眉道:“方才黑蛆教人数太多,首领武功又强,对上咱们,未必便败。那天见为何忙不迭的逃走?” 张千峰问道:“师弟的意思是....” 盘蜒道:“天见未必与黑蛆教一路。他当时与万鬼并未闹翻,更何必一举得罪这许多江湖同道?” 天心道:“盘蜒哥哥,你见识自然是极高的,但此事确确实实说的不对。那天见喊道:‘休想走了!’黑蛆教立时现身。这是铁证无疑,他万万抵赖不掉。他有心一举灭口,自然肆无忌惮了。” 盘蜒道:“你们好好想想,此事有诸般疑点。” 他见两人目光困惑,又道:“他若有信心将咱们一网打尽,为何自个儿要跑?此乃可疑者一。万鬼与黑蛆教并非对头,他为何要瞒住双方,以至于另彼此互不知情,自相残杀?此乃可疑者二。” 张千峰缓缓点头,说道:“不错。万鬼与黑蛆教如若联手,我三人只怕便在劫难逃了。” 盘蜒又道:“那黑蛆教并非预先埋伏在此,不然我三人到来时怎会毫无察觉?况且黑蛆教对此山庄地形不熟,被我轻易甩开,这岂不是主客颠倒么?此乃可疑者三。有此三者,除非这天见乃是糊里糊涂,见事不明的傻子,否则他便绝非黑蛆教同谋。” 天心笑道:“照你这么一说,他中我那一剑,委实冤枉得紧。” 盘蜒道:“冤枉是半点不冤,他算计咱们在前,活该挨你一剑。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黑蛆教得了消息,在此算计于他。” 天心道:“莫非黑蛆教在城中竟有这等手眼么?不,不,我天剑派大事在即,城中守备森严,黑蛆教怎能潜得进来?” 盘蜒笑道:“那便是另有奸细,里应外合了。此人若一举杀了天见、天心两位公子,便有十足把握夺得掌门之位。那人不是天倾,便是天相。” 天心想起天倾,秀脸恼恨,咬牙道:“定然是天倾这....这不要脸的东西!” 三人计议许久,一时难以断言,又见屋外漆黑一片,万籁寂静,山庄中婢女下人要么被杀,要么早已逃离,府上再无旁人,他们便在山庄中寻一处小睡。 次日一早,盘蜒外出找寻泰荣作证,但此人甚是机警,早已离城而去,张千峰则在城中客栈、庙堂打探,找到他营救的几位江湖好汉,众人对他感激涕零,张千峰便领他们来到皇宫中,随天心会见天蝶枫红脉的另一位天晴长老。 天晴长老早收到书信,知道天心比武胜出,选为本脉执掌,倒也甚是恭敬。天心向他引荐白鸥、无情等武人,群雄在江湖上混迹已久,名头颇响,有些与天晴交情自也不差,天晴问道:“各位老兄弟为何重出江湖?可是一心帮我天心公子?” 白鸥气的胡须直翘,神情仍有些后怕,将天豪长老邀他们伏击天心,随后遭黑蛆教动手屠杀之事说了出来。其余武人出言附和,天晴越听越怒,喝道:“这天见道貌岸然,想不到行径与狼犬无异!众位意欲暗算我家天心公子,可莫怪老哥哥我翻脸无情!” 群豪无不骇然,忙连声求饶,天心道:“天晴爷爷,他们一时受天见蒙骗,眼下已有悔悟之心。咱们莫要怪罪。”群豪一听,如蒙大赦,对他更是感激。 天晴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找天豪这老贼算账!”当即领着众人,步入宫中,来到朝廷上。这津国满朝文武皆佩戴宝剑,各有武功,见到天晴率领许多江湖武人,倒也并不奇怪。天晴大声道:“天豪!你这老狗给我出来!” 朝中一上大夫离角问道:“晴公,在夫人面前,不可大声喧哗,豪公如何得罪你了?” 天晴被他这么一说,倒也不敢造次,向那王侯夫人行礼道:“夫人,老臣所属天蝶枫红一脉,近日选出执掌,便是这位天心公子,正要拜见侯爷,待选掌门之位。” 王侯夫人也知道天心,但多年不见,不料他此时竟出落的“千娇百媚,如花似玉”,微笑道:“他分明就是个女孩儿家,为何闹男扮女装这一出?不过倒也好看极了。” 天晴咳嗽一声,不知该如何作答。待天心行礼完毕,又接口道:“不意他天雀海蓝脉做事奸恶,将我家公子骗入薄衣山庄中,先派万鬼围剿,后又现黑蛆教追杀,还望夫人明察严惩贼人。”遂命众武人交待详情。众豪向王侯夫人跪拜,白鸥老老实实说出经过,众人不断附和补充。 那王侯夫人吃了一惊,忙问道:“天豪公眼下何在?” 众臣面面相觑,无人知晓。王侯夫人又道:“那天见公子人呢?” 就在这时,只见殿门中走入一人,身穿蓝色锦袍,左手缠着白布,神色狡狯,眼珠转动,正是那天见公子。天晴正欲发火,盘蜒拍他肩膀,说道:“前辈暂且容他,看他有何话要说?” 天心上前面对天见,天见气势一窒,停步不前,但神色倒颇为镇定,天心说道:“天见,昨夜蒙你招待,今个儿正要如数奉还。我天晴爷爷已将实情悉数禀告王侯姑姑,你还有什么话说?” 天见双目望向那许多武人,见他们各个儿气恼,咬牙切齿,这些人在他家中作客多日,国中多有知情人,他知自己无论再巧舌如簧也无法抵赖,忽然脸色一悲,跪倒在地,放声大哭道:“王侯姑姑,我....我天见知错了。” 那王侯夫人性子温和,实非统领全国的英才,见状登时心软,问道:“天见侄儿,你认了昨夜之事么?天豪公眼下又在哪儿?” 天见转过身来,朝天心连连磕头,说道:“天心儿,我....我对不住你。本脉天豪....天豪非逼我害你,我心中不愿,但却拒绝不得。” 无情道人喝道:“你将此事全推在天豪头上,好生容易,天豪他人呢?咱们大伙儿都是受他邀请而来,有许多话要向他问个清楚。” 天见抹泪道:“我也不知此人下落。我自知做错了事,便来这儿负荆请罪。那黑蛆教....黑蛆教并非我引来,怕是天豪的主意。” 王侯夫人叹了口气,说道:“胡闹,胡闹。黑蛆教声名狼藉,作恶多端,如今潜伏在城内,委实隐患极大。天豪公到底是怎么想的?”(。) ------------ 六十 黄泉无门闯进来 天见哀声道:“天豪爷爷说:我祖父与万鬼的泰家关系紧密,可借他们之力...铲除....敌人。我这人耳根软,三言两语便信了他的鬼话。如今我....我愧疚得很,也没脸争这掌门之位啦。但那黑蛆教为何出现?我是半点也不知情的。” 王侯夫人不知真假,问道:“天心孩儿,你受天见加害最深,你说该如何处置他?” 天心想起盘蜒所言,说道:“他肯来认错,没准黑蛆教真非他同谋,天豪如今下落不明。依我之见,当让他将功赎罪,将天豪找来对峙。” 王侯夫人笑道:“好孩子,心胸当真宽广,可谓‘巾帼不让须眉’,不愧为红脉执掌。” 天心道:“王侯姑姑,我....并非巾帼,而是...男子。” 王侯夫人哈哈一笑,说道:“天下焉有你这等俏丽男子?你可骗不过我。我那小叔准是将你这女娃儿当男儿养,想要瞒过大伙儿。你放心,即便你是女子,也未必不能继承这天外之剑。” 天心听她替自己辩解,反而如释重负,暗忖:“不错。我便说爹爹有此打算,从今往后,我是真正的女子,不是男子。”朝盘蜒看了一眼,盘蜒朝他一笑,眨眼向他道喜。天心抿住嘴巴,微觉羞涩。 王侯夫人又道:“天见,侯爷一贯赏罚分明,我也自当如此,你犯下事来,决不能逃过责罚。你退了蓝脉执掌之位,此次另挑人选,竞争掌门人。”说罢命人传讯给蓝脉另一长老,知会他此事。 天见无奈,答应下来。群臣又就此事商讨后续,忽然间,殿外侍卫喊道:“天龙云白脉天相公子,天蛇竹青脉天倾公子到!” 众人喧哗起来,一齐朝外看去,只见有数人走入,正是天相、天倾与两脉的长老。后头有人抬着担架,架子上躺着一死人,白布遮掩,满是鲜血。王侯夫人惊呼道:“天相、天倾,这又是怎么回事?” 天相颇为高大,五官端正,一身白袍,相貌中有一股威严之气,他说道:“我途经金华街时,见天倾一剑将此人杀死。上前一瞧,正是蓝脉的天豪爷爷。我问他缘由,他说此人与黑蛆教勾结,非杀不可。我不明所以,便将天豪尸身抬了,与天倾一同来此。” 天心朝天倾怒目而视,天倾眼神中稍有惊讶,但又似满不在乎。天心道:“天倾!你没想到我还活在世上吧!” 天倾淡淡说道:“我那一剑明明刺中你要害,奇怪,奇怪,莫非是那怪人将你救活的?” 王侯夫人奇道:“你二人又有什么恩怨?” 天倾道:“我与天心在桃花山上比武,他败在我手上,胸口中剑坠崖。” 天心怒道:“你假意向我示好,出剑偷袭,怎能算是我败了?”当即说出山上境遇,讲到天倾虚情假意,手段残忍,更是咬牙切齿,身子发颤。 王侯夫人见众人乱作一团,登时头晕脑胀,难以理清头绪,她问道:“天倾,此事可当真?” 天倾摇头道:“我二人乃是比武,哪有偷袭之事?他落败后怕了我,便含血喷人,意欲不战而胜。” 天心道:“天倾,大丈夫敢作敢当,你如此懦弱无能,胆小怕事,难道心中无愧么?” 天倾道:“你无中生有,搬弄是非,才是卑鄙无耻之徒。” 他自从得知天心死里逃生的消息之后,一直难以置信。但他已练成死绝剑,心如死灰,无情无义,不久便镇定如常,几无悔恨之情。他热心于夺取天剑派大权,如何能自承罪过,就此失了资格?反正天心别无证据,他一口咬定乃是公正比武,王侯夫人自难定他的罪。 王侯夫人又道:“那你又为何杀了天豪?” 天倾道:“勾结黑蛆教之人,一个个儿都非杀不可。我今早听闻消息,知道此人行径可疑,碰巧遇上此人,便出手擒他。他动手反抗,我手中长剑便饶他不得。” 天心斥道:“你这是杀人灭口,欲盖弥彰之罪!昨夜之事,连姑姑也是刚刚知晓,你怎地已有消息了?” 天倾冷笑道:“我意欲继任掌门,自然要广布眼线,知晓局面了。否则岂不成了四处碰壁,没头没脑的蠢货?我替本门锄奸,也能算作过错么?” 天心瞬间拔剑在手,喝道:“你说我是蠢货?我天剑派光明正大,威震当世,岂能凭借这等鬼鬼祟祟的手段占据高位?” 盘蜒道:“天心,此事死无对证,多争无益。且由王侯夫人定夺吧。” 王侯夫人心里没底,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便在这时,众人剑上嗡嗡作响,如同擂鼓一般,众人闻声,无不震惊。只听有个苍老的声音说道:“争执无谓,两日之后,于载道场中,各脉聚集,四脉执掌比武论剑,胜者可传我衣钵。” 盘蜒与张千峰互望一眼,都想:“天秋掌门神功盖世,奥妙至极,果然是当世高人,深不可测。”那发声之人定是病榻中的天秋,他于深宫里传音出来,初时极轻,却借助众人长剑震动发声,殿内声音清晰,殿外却寂静无声,这份功力出神入化,委实足以傲视天下。也难怪蒙山也对此人颇为忌惮。 群臣听王侯掌门决断,便皆不再争论,天心虽愤愤不平,但也不敢违逆。天倾冷冷说道:“诸位擂台上见真章吧。”一拱手,大步流星,离殿归去。天相不再多言,也是行礼后走开。 王侯夫人道:“蓝脉需快些定下人选。红脉这两天也消停一些,若再惹出祸端,我决不轻饶。” 天心暗道:“那是人人要找我麻烦,我又有什么法子?是了,她曾是白脉之人,自然要多偏袒天相多些。”暗自委屈,却抗争不得。众人出了大殿,天晴骂道:“天椿那老狗怎地还不来?咱们红脉受尽闲气,两天后非要好好显显威风不可!执掌,你这两天给我好好用功,此战许胜不许败!” 天心道:“爷爷尽管放心,我就算豁出性命,也非杀了那天倾不可。” 盘蜒忽然摇头说道:“他练得便是死剑,你要杀他,反而正中他下怀。” 天心奇道:“你怎地知道?那死绝剑有何特异之处?” 盘蜒道:“我听人说起过这门剑法,此剑最喜绝境,越是不利,越是厉害。所谓‘临百死而求一生’,他非但自己求死,死意散发开来,对手心意动摇,却也甭想活命。” 天心想起桃花山上中此人一剑,兀自心有余悸,问道:“盘蜒哥哥,那我该如何取胜?” 盘蜒道:“你问我,我去问谁?我剑法稀疏平常,比不上天外剑的高手。天晴长老阅历渊博,自然是知道的了?” 天晴最爱面子,闻言老脸涨红,咳嗽道:“我....以往年轻时自然知道,眼下年纪大了,可有些...那个记不清了。” 张千峰道:“我万仙的伏羲八卦之中,分‘休、生、伤、杜、景、死、惊、开’,由生至死,需经伤、杜、景。或走休、开、惊。” 天心“啊”地一声,喜道:“义兄,何谓伤、杜、景、休、开、惊?” 张千峰道:“休为玄武,景为朱雀,伤为青龙,惊为白虎。对应四兽五行。但也可有相应境地。若你懂得八卦之法,可用地脉扰其剑术,没准能破其死绝剑。” 天心听张千峰讲解许久,苦苦思索,不得其法,不由得愁眉苦脸。盘蜒又道:“你别听我师兄乱说,若要练他那伏羲八卦,便得从老庄学说入手,看遍淮南逍遥,这才算得入门,怎能在顷刻间破那天倾的死绝剑法?” 天心又道:“你说的倒轻巧,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天倾害我极深,难道当真老天无眼,非要让这小人得势么?他多半便是与黑蛆教密谋的叛徒,我怎能让天秋伯伯的神功落入此人手上?” 盘蜒道:“师兄,老庄之道,岂非讲究随心所欲,师法自然么?” 张千峰叹道:“清静无为,自在逍遥,那是得了大道之后的境界。但天心并非得道之仙,遇上强敌,决不能视而不见,无阻而过。” 盘蜒沉吟片刻,忽然拉起天心纤手,天心脸上发烧,问道:“你....没事拉拉扯扯做什么?” 盘蜒道:“咱们在此胡思乱想,反而徒劳无益。即便那天倾剑术再高,也绝非天下无敌,无可阻挡。你经历过生死别离,当心意坚定些,看开些。船到前头自然直,你定下心来,到时没准有出奇制胜的法子。”说罢传入幻灵真气,助天心宁定心神。 天心听盘蜒劝说,见他举止亲热,一颗心飘飘飞飞,颇为欢喜,登时烦恼全无,想道:“不错,不错,咱们与其在此自惊自吓,不如多练练功夫,增强几分内力。天倾武功本与我在伯仲之间,他变得更强,我也远胜往昔。他那死绝剑纵然厉害,我的虚度光阴又岂会怕他?” 众武人说道:“天心公子,天晴老兄,咱们这群老糊涂险些犯下大错,从今往后,咱们便都听你红脉号令,子子孙孙都当你红脉为好朋友,好兄弟。” 天晴、天心谢过,送众人离去,回到天晴长老家中,碰巧红脉众人已随天椿长老赶到。众人齐聚一堂,听闻天心等期间经历,各自又是愤慨,又是侥幸。(。) ------------ 六十二 一了百了不求活 过了一炷香功夫,天倾道:“我已无碍,事不宜迟,这便让天心上来吧。” 天沛长老于是朗声说道:“还请天心公子出场迎战。此战之后,便可决出掌门之位,继承侯爷神剑。” 天心神色专注,一时心中空空,再无杂念,轻轻一动,已站在擂台上,手中蓝光摇晃,“虚度光阴”已然出鞘。 天倾死气沉沉,神色加倍凝重,竟比先前与天相斗剑时更为阴沉。他多处流血,局面恶劣,但正因为此,反而激发出逆命之意,剑未出,杀意弥漫,令人不寒而栗。 天心娇叱一声,越过擂台,转眼一剑已临近天倾咽喉,天倾手中黑光流动,与天心短剑交锋,当地一声,天心身形如风,又已至天倾身后,再使一招“幽山穷奥”,点刺天倾脊梁骨。天倾倒转长剑,格开虚度光阴,天心眼睛一花,黑剑险些刺穿他左眼。他身子倒退,宛如风筝般腾空而起,这一招也是迅疾异常,呼吸间已掠过擂台,抵达对角。 两人不再对攻,各自戒备,细想敌手招式力道。众看客瞧得心惊肉跳,汗毛直竖,回想起两人这转瞬间攻守进退,大半人只觉非人力所及,唯有小群人可猜想其中奥秘,但也不禁佩服,由衷赞叹起来。 天心比旁人更惊骇许多:他方才连出杀招,实已将虚度光阴的神速运至极致,但这死绝剑委实诡谲,无论天心出剑再快再猛,临到紧要关头,天倾总能有更快、更妙的招式反击过来,且每每后发先至,令天心不得不守,不得不退,那第二招更是匪夷所思,几乎便将天心杀了。 天心如何甘愿落败?陡然朝天倾冲去,足尖一点,身在半空,霎时剑光如雨,倾泻下来。天倾避开数招,终于还手,一剑横斩向天心胸口,天心剑交左手,于生死关头挡了一剑,身子翻转,一脚踢向天倾面门。天倾不闪不避,长剑上撩,竟又抢先临近天心膝盖。 天心大惊,急忙催动剑灵,足一抬,身子蓦然翻转,宛如浮空的精灵般飘开数尺,这才惊险万分的避开此招。这一来倒也大出天倾意料,天心身在半空,本已全无借力之处,谁知忽然如有人托住他一般,硬生生将他扳开大段距离,方才令天心逃过一劫。 天心落地之后,顾不得喘息,刹那间又猛攻过去,刚刚那转瞬片刻,天心蓦然深悟剑上游灵,此时出手迅猛如昔,但更多了许多如梦如幻的变数。 他与虚度光阴化为一体,身即是剑,剑既是身,他挥动长剑时,身躯也似被人挥舞,故而动作远超常人所能,剑上内力更是雄厚。天倾大声惊呼,挡了数招,嗤地一声,胸前袍子破裂,留下一道血痕。他连连后退,终于横过长剑,摆出守势来,但仍挡不住天心玄虚奥妙的攻势。 天晴、天椿二老大喜过望,喊道:“天心要取胜了!”红脉众门人更是大声助威,各个儿又笑又叫,使尽了力气。 张千峰心想:“这便是人剑合一的境界么?此法一旦发挥的淋漓尽致,就算平平无奇的招式,在剑客手中亦可加倍凌厉,何况天心本就精湛之极的功夫?那死剑就算再悍勇无畏、遇强则强,但人力终有穷尽,远不及这有如鬼魅的神剑。” 二十合之后,天倾多处染血,已成了血人,剑法也渐渐迟缓下来。张千峰道:“到此地步,胜负显见,天倾已成了强弩之末。” 盘蜒摇头道:“死绝剑剑意将出,天心能否领悟真正的天外之剑,便在此刻了。” 张千峰大吃一惊,问道:“剑意?”霎时想起当时天珑对自己猛攻,剑招未出,剑意已将自己围得水泄不通,似乎她可从万千方位攻来。 果然天倾长啸一声,天心脸色骤变,剑招迟缓,天倾一招“背道而驰”,天心举剑格挡,竟短了半寸,他惨叫一声,登时肩头出血。天倾再出一剑,剑光化作圆弧,天心急忙闪躲,但左腿上破开一道长长口子,鲜血长流。 广场中众看客见天心剑法如神,容貌可爱,大多本已偏心于他,此刻见他忽然受伤,心疼之余,又觉惊恐。近处一圈观众突然大声惊叫,神色惶恐,纷纷朝远处跑开,宛如见了鬼一般,更有人当场吓晕过去。 张千峰道:“这便是死绝剑剑意么?” 盘蜒道:“不错,临近之人,便宛如被活埋的活人一般,又或是长剑加身的囚徒,惧死乃是人之本能,便算不怕死的,在此剑意之下,那恐惧也非从脑中钻出来不可。将天心他们父辈逼疯的,只怕便是这等剑意。”说罢反而朝擂台近处跑去。 张千峰更是心惊,快步上前,紧随其后,问道:“这天倾乃是天剑派上一辈屡屡死去的罪魁祸首?” 盘蜒道:“他当时还未到眼下地步,不能是他,天剑派宫中有极凶狠霸道的剑灵,只怕是心意难测的魔怪。” 正如盘蜒所说,当下天心惊惧万分,只觉天倾长剑随手一刺都能取了自己性命,他气势衰退,一身功夫只使出五成来,想逃不愿逃,想拼不愿拼,果然进退两难。天倾倏然长剑纵横,天心抵挡不住,蓦地胸口被刺,长剑透体而入。他痛呼一声,眼前模糊,摔倒在地。 天心感到灵识飘飘忽忽,意乱神迷,仿佛快要离体,豁然眼中一亮,他见到空中一双血红的双眼,一张微笑的大嘴,他脑中大乱,数不清的杂念痛苦陡然冲击过来,天心惊恐万状,几乎快要发疯。 就在这时,喧嚣骤静,四下一片黑暗,天心见到盘蜒坐在自己对面,神色温和,眼中满是喜悦。他很快明白过来,这儿并非现世,只怕是一场梦境。 天心问道:“盘蜒哥哥,我死了么?” 盘蜒道:“濒死之际,光阴停止,你经过了那恶灵的考验,终于接近天外之剑了。” 天心低呼一声,问道:“什么恶灵?什么是天外之剑?” 盘蜒道:“超脱痛苦、疯狂,超脱死亡、绝望,这便是天外之剑。” 天心大感糊涂,问道:“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 盘蜒笑道:“天倾的死绝剑是假的,只能吓唬吓唬不曾经历死境之人,而你已经死过,由死而生,与剑灵合一,你还记得么?于道家学说之中,这叫‘剑解飞升’,你由此渡劫,成了剑仙之躯。” 天心忙问道:“但我...但我确实敌不过他啊,他那剑意让我吓丢了魂,否则我怎会被他...伤了?” 盘蜒道:“你与他相斗,引来了皇宫中那真正的剑灵,他知道你已踏入境界,故而施于你考验。他将你至于死地,迫入险境,趁你弥留,将疯狂的剑意透入你体内。” 天心看看四周,心情平静,问道:“那我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盘蜒抬头道:“一半靠你自个儿,一半靠我守着。两天之前,我握住你手掌,在你心中注入幻灵真气,压下诸般杂念。那剑灵并非真要害你,而是想将你逼上极限,故而手法有些蛮干,并不难对付。我借助死意,与那疯念对抗,居中化解,以此守护你那剑灵,助其百炼成钢,脱胎换骨。” 天心又是感激,又是不解,再问:“那天外之剑是什么?我根本想不明白。” 盘蜒叹道:“天外之剑,便在于剑灵,你由剑重生,身心皆已淬炼无缺。只是毕竟我插手管了一管,并非你自行悟得,故而尚需指引。” 他拾起地上虚度光阴之剑,说道:“剑乃破魔器,为万刃之尊,道家法具,除剑之外,再无其余兵刃可容纳好斗武勇的游灵。刀不行,枪不行,锏不行,斧头不行。这虚度光阴与你熟识,你能感应得到其中灵识,然而其余的剑呢?” 黑暗中露出一片光明,天心感知到天倾的“暗香扑鼻”长剑,那剑上游灵也正注目自己,只要他轻轻呼唤,那长剑定能为己所用。 盘蜒道:“由死而生,人剑合一。剑不灭,人不死。你眼下功力尚浅,故而仅能掌控区区少数宝剑。然而天下利剑何止千万?你与这无穷尽的剑灵融为一体,功力亦能冠绝古今,试想天下之大,何人再能伤得了你?何人再能胜得过你?天倾使得是死绝剑,只是这天外之剑,实则乃是永生不灭、金刚不坏之剑。” 天心想象这超脱化外的妙境,不禁浑身发抖,心醉神迷,却听耳畔声嚣大作,黑暗如沙般散去,他慢吞吞的站起身来,见虚度光阴已然折断,天心知道那剑灵再一次救了自己,不禁流下泪来,捧剑哭泣。天倾双目圆睁,神色惊惶,隔了半晌,这才大声道:“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天心任凭眼泪流下,手指一钩,天倾手中长剑眨眼已到了天心手里。天倾大骇,连声道:“你这是什么邪法?”以他的功力,就算敌人武功高他十倍,全力猛攻,虽能杀他,也未必能一招夺过他手中长剑,谁知天心随随便便已拿了过来。 天心道:“天外之剑,更是破邪之法。”随手一剑斩出,剑如轻风而过,天倾受伤本重,又失了死绝剑剑意,身子迟缓,如何能躲闪得开?顿时手足中剑,惨叫一声,摔倒在血泊之中,身子震颤挣扎,却再也站不起来。 ------------ 六十三 千年剑灵得寄托 场中看客本以为天心已死,无不震惊悲伤,谁知他竟又神奇至极的活转过来,霎时欢呼声有如海啸飓风,震耳欲聋。有人说道:“这位公子莫非是神仙?不然怎能死而复生?” 另一人喊道:“这便是真正的天外之剑了,你不听他自个儿说么?” 第三人道:“天外之剑,天外之剑,我不管他功夫如何,这辈子我只认他做天剑派掌门,津国的侯爷了。” 头一人怒道:“天心公子天仙般的人物,要你献什么殷勤?对了,你以往不曾骂他不男不女么?公子他怎会要你这等两面三刀的人物?” 第三人又羞又急,说道:“一时误会,公子定不会介意,从今往后,我这条性命便送给公子,赴汤蹈火,连眉毛都不眨一下!” 第二人道:“不错,我也是这句话!” 另有不少迥异的人,说着大同小异的话,须臾之间,津国众贵族剑客都为天心绝世风姿倾倒,纷纷起誓死效命之心。 天心走向天倾,天倾见他到来,登时面如死灰,眼中流露出极大的恐惧,尖声惨叫,声如厉鬼,但口齿不清,半句话也说不连贯。 天心感到死绝剑效用已退,眼前这人已被积压的绝望吓破了胆,他这才明白盘蜒所说:“此人死绝剑是假把式,奈何不了你。”天倾一剑刺穿自己心脏,自以为悲痛欲绝,故而看破生死,实则他对天心情意不深,所谓死绝剑,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那真正的死绝剑如幽灵般游荡在天剑派皇宫之中,一个接一个逼疯天剑派高手,若非盘蜒早有防备,天心也已深受其害。 他念及于此,望向盘蜒,眼中热泪盈眶,盘蜒朝他笑笑,天心还以一笑,恨不得纵体入怀,千百次的亲吻这人。 他怀抱虚度光阴,悲痛又涌上心头,此剑两度救他性命,乃是他一生情感寄托,此时剑上游灵逝去,他怎能不肝肠寸断? 天沛问道:“天心...掌门人,如今咱们该如何处置?” 天心回过神来,寻思:“我是掌门人了,一举一动皆不可再幼稚。”当即擦去泪水,说道:“将天倾扶下去,好生照看起来。他心智已失,不足为患,但毕竟仍是青脉执掌。” 天沛笑道:“是,是。掌门人大人大量,真乃本派之福,百姓之幸。” 就在这时,台阶上大殿门开,黑影中走出一人来,众人看见此人,接连低呼,语调敬畏,却又极为惊诧。此人发须全白,脸色宛如死人,身穿纹龙袍,手扶一柄极为古朴的灰色长剑,他正是津国王侯,江湖尊称为“天外剑仙”的天秋。但瞧此人面容举止,便说他早已死了,只怕也有人相信。他一现身,威势如山,场上再无人敢喧哗,连低声细语也收敛许多。 天秋嘴不动,唇不启,却发出话声来:“千百年来,终于又见到这剑仙之躯,不灭之剑。好孩子,好孩子,我可等到你了。” 刹那间,连同天心在内,满场剑客一齐跪倒,齐声喊道:“微臣参见侯爷!” 天秋施展轻功,快如闪电,蓦地到了天心身前,他手中长剑浮了起来,横于胸口,他道:“此剑乃‘非花非雾’,容我剑灵已逾八百年....” 天心“啊”地一声,问道:“伯伯,你已...已活了八百年么?” 天秋声音传入天心耳中,除了这两人之外,唯有盘蜒查知。天秋道:“这是....这是我犯下的罪,但我不得不如此。我兄弟仍在世间,唯有...唯有这法门,我才能守得住天剑派。” 天心知道两人以剑灵传心,顷刻间已知晓其法,问道:“伯伯做了什么?” 天秋道:“你还不明白么?天秋早已死了。我乃非花非雾的剑灵,寄托他身上,助他找到传人。” 天心目光惊惧,问道:“你到底是谁?” 天秋急忙道:“莫害怕,莫害怕,我叫天微....” 天心顿时生出崇敬之情,喊道:“你原来是祖师爷么?” 那剑灵说道:“不错,天剑派如今四脉,乃是我传下的星火。数百年前,我那天净沙脉的兄弟练剑走火,武功无敌于天下,他祸害人间,杀戮无数,唯有我....我镇得住他。我将他击败,却发觉迹象,知道他还活着,且不知何时会回来复仇。我是凡人,终有一死,而后辈之中,无人武艺能及他一成,更无法以剑之正气震慑此人。我无可奈何,唯有将自身融入剑中,一代一代,传承下来。” 天心倍感荣耀,问道:“原来历代掌门人,都领悟了这人剑合一的大道么?” 剑灵道:“并非如此,至今唯有你一人。那些掌门人一触碰我,我便以极强的心志,侵入他们心神,强行与他们融合起来。他们天资虽高,各自内力极强,但论起感悟剑灵,唯有你我罢了。天秋如此,天易如此,哪个不是这样?” 天心吓了一跳,知道如若真相这般,那些掌门人便不再是自己,而是沦为这天微的奴仆了。 剑灵道:“我并非残忍之徒,故而竭力不...不扰乱他们心思。但他们欲得我神功,非得性子剧变不可。” 天心忽然想起一事,怒道:“那逼疯逼死那些家中长辈的也是你了?” 剑灵急道:“不,不是我。不知从何时起,宫殿中生出一股更为凌厉的剑灵来,遇上天资卓绝、练功有成之人,便竭力逼迫陷害,连我都...都守不住天秋,他病重不起,终于在十天前去世,我无可奈何,只能占据他躯壳,保持尸身不腐。如你再不出现,我难免有露馅之时。” 天心道:“对了,那恶灵可是你那宿敌施展招引来的?” 剑灵苦笑道:“如若是他,咱们天剑派早就毁了,怎能熬到今日?” 天心问道:“那我....我该怎么做?” 剑灵道:“你可感知剑灵,我便无需再掌控你,操纵你。我甘愿散去知觉,渡功力给你,只求你守护我天剑派世代平安,找到我那凶恶的兄弟,将他一举斩杀,永世不得超生。其中诸般曲折,之后你尽会知晓。” 天心查知这剑灵极为诚恳,绝无狡狯伪饰,心中一股勇气油然而生,他道:“前辈英风侠气,令晚辈永世敬仰,晚辈承前辈心愿,既为重任,也是天大的荣光。” 剑灵再无迟疑,剑上真气化作惊涛骇浪,涌入天心经脉,融入天心心智。但这剑上功力何等浩大,一时半会儿却也难以圆满。 张千峰与盘蜒立于擂台边上,见天心与天秋凝立不动,显是在传功。张千峰暗暗赞叹,替天心庆贺,却听盘蜒低声道:“待会儿天心身上真气鼓荡,肉眼可辨,你立时打出天琴云弦掌,击向乾位,决不能留半分力道。” 张千峰吃了一惊,但不动声色,也不敢四下张望。果然等候片刻,天心衣袖如风帆般膨胀,张千峰立时全力一掌拍出,掌力化作罡风,挡在天心背部,只听嗡嗡声响,掌力消散,空中落下许多黑蛆来。张千峰暗呼侥幸:“定是有人趁两人传功之际,剑气溃散,全无防备,陡然发出这黑蛆,竟快似无形,目难辨别,若非盘蜒预先提醒,天心无论如何也难逃一死。” 张千峰出手之时,盘蜒也斩出刀光,盘旋于天秋背部,挡下数道攻势。他跃上擂台,指着天相道:“你是黑蛆教的人?” 天相登时神色剧变,目光凶恶,身上黑光翻涌,盖住身躯。他身后众弟子也纷纷变化,遍体黑色,他长剑出鞘,一刀黑色剑气斩出,果然迅速绝伦,宛如无影无形的风,盘蜒与张千峰早有提防,各出一掌,砰地一声,掌力反击过去。天相大喊一声,长剑转切,剑刃无声,但身前剑气急转,化作数个大漩涡来。 张千峰道:“你便是当晚那黑蛆教刺客!”拍出天琴云弦掌,与剑气撞击,乒乓声中,狂风冲天,擂台木板立时粉碎,裂成两半。众剑客惊呼声中,黑蛆教众人一齐冲上擂台,不管不顾的奔向天心、天秋二人。 天剑派众侍卫大惊之下,上前阻拦,但黑蛆教攻得极为凶猛,手上兵刃触之立毙,转瞬间已攻破防线,看台上众人虽不乏高手,但相距太远,阻隔重重,欲相救也已不及。 盘蜒一招“十层天阶”,刀风飞起,蕴含幻灵真气,霎时击伤数人。那几人攻得太急,失了防范,神智糊涂,辨不清敌我,竟向自己人猛攻过去。敌人阵脚一阵慌乱,盘蜒左掌擒拿,右手持刀,转眼又杀伤众多。如此一来,终于将敌人攻势拦下。 那厢张千峰与天相搏斗,只见剑气似大海,掌力如天风,巨力相撞,地动山摇,这擂台眨眼已损坏大半,成了废墟。旁人看的瑟瑟发抖,心惊肉跳,暗想:“都说万仙门都是半仙转世,想不到果真不假。而天相公子功夫竟这般高,只怕比天倾更胜一筹。” 天相这狂隐剑法一旦全力施展,一剑一招皆如同狂风,剑招隐于风沙之内,便隐形无相。此人剑法内力远在天倾之上,剑上黑蛆更是剧毒无比。但张千峰数日前苦思武学,又有领悟,与天相斗了个旗鼓相当,一时难分胜负。 ------------ 六十四 蜻蜓点水小雨时 天相久战不下,气势愈发强盛,当空一剑劈下,剑气反而盘旋起来,宛如黑玉圆盘。张千峰双掌齐出,接下这一招,身子不由得微微一晃,又见到黑蛆教教众挺起黑棍,对准天心、天秋,数道黑气激射过去,当真快如飞矢,无处不在。 张千峰心下焦急,微微分神,天相骤然变招,使“游龙戏凤”,剑势巧妙,发力于毫厘之间。张千峰心头一凛,蓦地想起天珑与自己过招情景,这一来灵感激发,当即也变了功夫,一招“小桥流水”,再一招“世外人家”,身子原地一转,在腾空倒翻,于千钧一发至极将天相剑招避过。 天相武学深奥,见状使“八风之音”,长剑斩削切拦,手法各异,一轮急功。张千峰手腕翻转,一招“九星连珠”打出,但招式将发未发,虚虚实实,将天相这刚猛壮绝的招式破的干干净净。天相见敌人手法绝妙,却又极为随性,仿佛戏弄自己一般,高声长啸,已然动怒,终于使出一招“圣宰帝霸”来。 这一招他与天倾斗剑时曾经使过,剑招如枪林箭雨,此刻威力更远胜之前,但张千峰矮身一脚扫出,正是这一招破绽所在。天相腿上剧痛,手上力道稍减,剑招迟缓,张千峰趁这片刻时机,足踏地脉,遁入虚空,转瞬间又在天相背后现身。 天相心下一片茫然,竟不知为何如此。他虽被张千峰踢腿所伤,但那一剑必可将张千峰斩杀,谁知张千峰凭空消失,又莫名出现,竟避开了这必死一劫。 张千峰刚刚连用小巧招式,便是为了积蓄内力,专注精神,使出这伏羲通天道的法门,眼下天相破绽百出,正是良机。他仍点出一指,指力不强,但如白雪流风,飘忽不定。天相有了防备,将真气凝于全身,霎时黑气大盛,若张千峰不增强指力,反而会被这黑蛆教内功震伤。 但他不知张千峰这一指也是伏羲通天道的妙术,指力暗合天脉,全不受扰,那护体真气又如何能阻拦得住?顷刻间指力透体而过,便如穿过空气一般。天相闷哼一声,经脉被封,身子僵硬直立,再无法反击。 张千峰不敢怠慢,这当口全力以赴,一招阴阳天地掌击出,砰地一声巨响,天相胸骨断裂,跌了出去。总算张千峰这一掌手下留情,否则打在天相头上,已然结果此人。 他击败强敌,再去看天心等人,不禁如释重负,大声叫好,只见四面厚重冰墙挡在天心、天秋身前,墙上布满幻灵真气,色彩变幻,那黑蛆教新兵刃再伤不了天心。盘蜒立于冰墙之上,躲闪四处飞来的黑箭,这一法术自是他的手笔。 盘蜒见张千峰得了空闲,喊道:“师兄莫要偷懒,快些将这些放冷箭的打发了。” 张千峰答应一声,身法迅捷,四处游走,所到之处,无人能挡他一招半式。只是此次天相部下共有百来人谋反,其中不乏硬手,饶是张千峰武功超凡,一时半会儿也打发不光。敌人手中黑棍不停发失,更令天剑派死伤惨重。 忽然间,只听冰墙内一声长啸,冰墙顿时坍塌,天心飞身而出,一抬手,地上掉落的长剑自行飞上半空,直刺敌人,同时剑意浩然,正是妖术克星,已镇住满场黑蛆邪法,邪教教众吓得心慌意乱,躲闪不开,陆续中剑倒地,伤口鲜血狂涌,再也猖獗不得。 天剑派众人见他一出手便逆转形势,定下场面,正是天秋昔日的绝学,尽皆惊喜万分,喊道:“掌门人!” 天心眸中含泪,望向天秋,众剑客这才发觉这位侯爷身子僵硬,气息全无,已然逝世,顷刻间无不悲伤,不少人当即嚎啕大哭起来。 天心手捧“非花非雾”,在天秋面前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天秋伯伯大恩大德,天心永世不敢或忘。天心不惜性命,也必将天剑一派发扬光大,以手中长剑,除妖降魔,守护亲友。” 众剑客再无犹豫,一齐向他跪拜道:“恭送老掌门仙去!恭喜天心公子继侯爵位!恭贺掌门人神功大成!” 天相抬起头来,目光不曾有半分惧意,天心道:“天相!你身为白脉执掌,为何要勾结邪教,残害同门?” 天相淡淡说道:“成王败寇,无需多言,我不能替祖宗分忧,实是死不足惜。” 天心道:“你那祖宗,可是万仙门的蒙山老道?” 天相摇头道:“祖宗便是祖宗,他待我恩重如山,我岂能出卖他?”话音刚落,黑蛆教众人身子上黑光流动,身子里头咔嚓咔擦作响,瞬间相继死去。天相也身躯发抖,就此毙命。 天心花容失色,咬牙道:“想不到此人....此人如此强硬,他到底为何....” 只见盘蜒走到天相尸身前,手掌轻触天相脑袋,天心不明所以,正困惑时,天椿、天晴、天沛、王侯夫人等围了上来,语气愉悦,七嘴八舌的向他道喜。 天心勉力镇定,说道:“劳烦天晴爷爷料理天秋伯伯后事。天椿爷爷收拾广场、安置本派各脉门人。天沛爷爷,王侯姑姑,关于爵位国事,我仍有许多话要请教,但眼下却不忙于一时。”他得了“非花非雾”的剑灵,此刻体内真气宛如浩阳,更有天微数百年来心得知识,虽顷刻间未必能尽数想起,但话语间自有王侯威严,众人一见,无不发自心底的臣服忠诚,恭恭敬敬的凛遵号令。 天心又转向盘蜒、张千峰,见张千峰神色拘谨了不少,但盘蜒依旧满不在乎的模样。天心泪光莹莹,娇躯轻颤,嘴角带笑,说道:“多谢义兄与盘蜒哥哥鼎力相助,若无二位,我天心焉能有今日?” 张千峰见他一如往昔,放心下来,笑道:“自家兄弟,何必多言?”盘蜒却道:“兔儿爷,你少给我得意忘形,威风八面,咱俩说话算话,你是不是也该帮咱们一把了?” 旁人听他对掌门人无礼,无不愤愤不平,破口大骂,天心挥手阻止道:“不许对盘蜒哥哥无礼。”止住骂声,走近几步,对盘蜒说道:“你要我如何帮你?” 盘蜒道:“咱们当协力对付那黑蛆教首脑,此处不是说话之处,咱们得找一处人少的地方详谈。” 天心心中一动,点头说好,领二人来到一处无人空屋,盘蜒尚未张口,天心蓦地紧紧抱住他,双眸如春风流水,含情脉脉的看着盘蜒,红唇鲜红,身子热情如火。盘蜒头皮发麻,尖叫道:“侯爷饶命,侯爷饶命!小人再不敢叫你兔儿爷了!” 张千峰哈哈大笑道:“贤弟,我师弟已有爱侣,你可莫要吓他。” 天心泪如雨下,大声道:“自从我懂事之日起,我从未有这般喜爱、敬仰、崇拜、感激一人。盘蜒哥哥,无论你待我如何,我这辈子心中都唯有你一人。” 盘蜒怒道:“老子拿你当朋友,你奶奶的竟想对我动手动脚?你再不放开,老子....真拿你这个那个了。” 天心喜道:“你说什么?我....我千肯万肯....我愿一辈子与你在一块儿。” 盘蜒惨叫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咱们读书人讲究斯斯文文,不急不躁。” 张千峰听得老脸发臊,头大如斗,说道:“我....我什么都没听见,两位自便,在下先行告退。”身形一晃,忙不迭远远溜走,脑中直纳闷儿:“我徒儿问起来,我该如何交待?是了,我练功入迷,万事不知。师弟与义弟...咳咳....义妹之事,我是糊里糊涂,全不知晓。”他此刻万般无奈,只得改口叫了义妹。 天心此时功力卓绝,更胜过盘蜒,热情上头,盘蜒如何阻拦得住?只得任他亲吻,天心身子与女子全无差异,但刚经过一番杀戮,遍体满是血腥气味儿,更催得天心恍恍惚惚、心乱如麻,热情激昂,好似决斗赴死一般,他断断续续、气喘吁吁的说道:“我....我....与女子别无差异,可以让你真正的欢喜,你一试便知。那些看客...他们都说我美得很,盘蜒哥哥,你说呢?你瞧我美么?” 盘蜒趁天心脱去衣物之时,手臂一卷,甩开纠缠,已立于一丈之外。天心大失所望,蓦地泪水直流,垂首道:“你原来仍嫌弃我,对,对,我配不上你。你还是离我远远的为好。” 盘蜒神色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他道:“天心,我费尽心思,令你练成这天外之剑,你便是如此糟蹋我好意的么?” 天心抬起头来,目光悲凉,问道:“我想报答你,盘蜒哥哥。我诚心诚意要对你好。” 盘蜒心知这天外之剑虽非死绝剑,但仍需得剑客心中绝情,隔绝杂念私欲,否则心存滞涩,对剑失了诚挚,便极易就此停步不前,终生再无进展。念及于此,盘蜒道:“你好好想想,思索你身上剑法。天剑派中那作祟的恶灵仍留存暗处,你心思稍有松动,便会被其逼疯逼死。我非嫌弃你、厌恶你,而是对你寄予厚望,不能害你送死。” 天心欲言又止,忽然伏在地上,小声哭泣起来,盘蜒声音如同寒冰,说道:“是了,你好好哭一场,睡一觉,醒来之后,给我明明白白的。非但是我,你也不许去找其他男人,否则我见一个,杀一个,杀到你恨我入骨为止。” 他撂下这话,头也不回,推门而出,就此远去。天心留在屋中,默默咀嚼盘蜒所说,脑中思绪万千,心思如海浪般翻滚。 ------------ 六十五 得罪女子求死难 此时天色已晚,皇宫中已然沉寂,宫女侍卫各司其职,秩序井然。盘蜒走几步路,忽听有一少女问道:“你不要我,偏要我姐姐?” 盘蜒一抬头,见天珑坐于树梢,大眼睛一眨一眨,宛如星星。盘蜒忙辩解道:“在下正人君子,岂能行猥亵之事?天心意志坚定,绝非柔弱女子,料来不久便会忘了这无聊念头。” 天珑笑道:“我爹爹将天心姐姐除了个干干净净,半点儿不剩,与女子一模一样,你也不必觉着恶心。你可想知道她昔日怎地与别的男子欢好?我偷偷的看,都看得清楚。” 盘蜒一个冷颤,摇头道:“在下不欲知情。”顿了顿,又道:“珑儿,如今你姐姐封侯,你也不必再孤零零的,大可留在她身边,彼此也好有个照应。你身上毒素消了没有?” 天珑道:“皇宫里闹鬼,我是半点也不想呆的,那病根也就这样,不好不坏。不过你那话说得很好,嘻嘻,‘我瞧见你找别的男子,见一个,杀一个’。我也想对姐姐说这话呢。” 盘蜒心道:“原来你在旁偷听,知道的一清二楚,刚刚为何明知故问?”想到此处,又不禁后怕:若他按捺不住,与天心欢爱,只怕眼下已成了天珑剑下亡魂,又或是成了太监。 天珑又道:“姐姐练成了这剑法,我倒很想与她较量较量。唉,可又怕一时忍不住,将她杀了,也罢,也罢。” 盘蜒忽然想道:“这天珑神智不清,时笨时慧,莫非也受那宫中恶灵迫害?”他心生同情,问道:“珑儿,你说天剑派中闹鬼,自己可曾亲历?” 天珑身子一颤,旋即神色如常,说道:“那鬼很厉害,厉害极了,但那些傻瓜才会受苦,我脑袋瓜聪明,反而借此练成了杀生剑。”她目光如水,凝视盘蜒,又道:“盘蜒哥哥,你很好,自个儿有自个儿的想法,武功自成一派,很新鲜,很巧妙,与旁人不同,那恶鬼不会来找你,放心,放心。” 盘蜒莫名其妙,忽然天珑身子一动,已坐在盘蜒肩上,娇躯延展,抱了抱盘蜒脑袋,摸了摸盘蜒头发,在他耳朵上轻轻一咬,弹指间已不知去向。盘蜒笑骂道:“你是猫么?这般神出鬼没的。” 次日午后,盘蜒推算天心已得空闲,前往宫中耀华殿,碰巧见许多剑客大臣退出殿门,而张千峰已等候在旁。他一见盘蜒,满目揶揄,笑道:“师弟与我义妹昨晚可曾尽兴?” 盘蜒倒吸一口凉气,急道:“我可是清白得很,你别...别向振英告密。” 张千峰哈哈一笑,说道:“咱俩什么交情?放心,放心,张千峰别的不成,唯独守口如瓶的本事,当世无人能及。” 盘蜒怒道:“谁要你守口如瓶?在下蒙圣人教诲,知书达理,岂能行荒淫之事?你去四处问问,我盘蜒是光着屁股出来的,还是衣冠整齐出来的?出来时足下发软,还是精神抖擞?” 张千峰蓦然生敬,说道:“原来师弟这等了得,做事滴水不漏,精力强盛,屹立不倒,足见英雄本色。” 盘蜒哭笑不得,也懒得多辩,两人走入殿中,只见天心一身镶金红袍,头戴金冠,端的是艳丽不可方物。她朝盘蜒斜视一眼,眼神幽怨冷淡,盘蜒心想:“她仍在生气?我不趁人之危,她反而不知好歹?莫非真要我将她搅得筋疲力尽,松软如泥,她才心满意足么?这世道不容正人君子,当真糟糕的很了。” 张千峰道:“义妹,黑蛆教之事查得如何了?” 天心笑道:“我怎地成了义妹了?大哥改口真快。” 张千峰道:“义妹....本是女子,也是该昭告天下了。如今女皇当朝,有一女侯,料来也顺理成章。” 天心点头道:“正该如此,都是盘蜒哥哥与义兄的功劳。”顿了顿,又道:“我派人审问白脉众人,只是天相行事隐秘,至今仍毫无头绪。” 盘蜒道:“天相幼年时曾遇上过蒙山老道,他与分物师兄一般天赋卓绝,可自如驾驭黑蛆。蒙山老道亲传他功夫,他将蒙山视作恩师,自然要投桃报李,舍命回报了。” 天心与张千峰奇道:“你怎知道的这般清楚?” 盘蜒心道:“我当阴司,审问他亡灵,他如何抵赖得了?”淡淡一笑,说道:“山人掐指一算,便知古今,眼下已将前前后后的隐情想的清楚。” 天心白了他一眼,说道:“那蒙山老道为何亲自不来?若他在场,趁天秋伯伯与我传功之时,咱们未必能守得住。” 蒙山对这天秋极为器重,更胜过分物许多,有不少隐秘也不瞒他,盘蜒心中有数,答道:“这蒙山老道极怕津国皇城,不愿来此,唯独借助旁人之手阴谋算计。也是他碰巧找着天相这般百年罕见、又肯听他指使的英才,方能下定决心,对天剑派掌门下手。天相得知掌门传授神通的隐秘,便擅作主张,意欲一举成功,替他师父除心腹大患。” 天心“嗯”了一声,说道:“但他做事好没头没脑,三天前先派人杀我与天见,三天后又故意败在天倾手上。” 盘蜒道:“他本意乃是自己夺得掌门之位,趁天秋传功时将他杀了,所以才派出刺客,伏击在天见那薄衣山庄周围,伺机行暗杀之事。但后来阴谋败露,索性改变主意,嫁祸给天倾,自个儿毫无嫌疑。到了比武之时,他见你与天倾功夫太高,他无必胜把握,就算得胜,怕也精疲力竭,难以行事。遂早早败阵,受了些伤,招来同党靠近擂台替他医治,趁你得胜传功之际大开杀戒。” 天心心有余悸,叹道:“我传功时无法抗拒,若非你率先识破他奸计,我定难以幸免。哼,不领情的混账。” 盘蜒听她话锋一转,也不道谢,反而斥责,不禁怒道:“你怎地又骂我?” 天心道:“我心头有气,想骂便骂,再说我也不是骂你。”盘蜒“哼”了一声,天心又“哼”了一声,两人互相瞪视,彼此不让。 张千峰咳嗽一声,说道:“你俩莫岔开正事。” 天心道:“黑蛆教神出鬼没,捉摸不定,暗中对我天剑派下手,那黑棍夺人性命,轻而易举,委实难以防范,却不知那黑蛆教老巢何处?” 盘蜒道:“如今唯有两条路走,第一条路,咱们三人杀上万仙,冲入神藏派,将蒙山老道砍成肉酱。” 张千峰吓得不轻,说道:“莫说咱们三人合力,未必挡得住蒙山一击....” 天心嗔道:“大哥为何如此看轻我?我已得天秋伯伯神通,正是那蒙山克星,只要与他照面,他绝不是我的对手。” 张千峰只得改口道:“就算义妹剑术如神,胜得过蒙山,可咱们未必能见得着他。万仙门中高手成千上万,咱们就算胜得过十人、百人,遇上遁天、破云的高手,最好也得受缚被擒,最差怕是死无葬身之地。再说我二人乃是万仙门徒,岂能与同门厮杀?” 盘蜒笑道:“此路定然不通,第二条路,咱们找到那些黑蛆发源之地,一举销毁,逼迫蒙山老道单独来找咱们。只要除此首恶,其余人便不足为患了。” 天心喜道:“这法子好,此人乃是我天剑派恒古大敌,如能一举铲除,乃是天大的好事。”她得了非花非雾,一身内力已更胜万仙第五层好手,更有一身浩然剑气,足以除魔伏妖,而那蒙山老道长久来一直畏惧天剑派掌门,即便单打独斗,她也不惧这万仙门顶儿尖儿的好手。 张千峰问道:“只不知黑蛆教本部何在?” 盘蜒道:“天心,此事需得从你身上着手。” 天心道:“我?你又要拿我怎样?” 盘蜒不理她语气古怪,又怨又恼,说道:“你好好想想,定能回想起来,你们天剑派的天微祖师,如何与这蒙山老道结怨的?” 天心皱眉道:“我如何能够得知?我仍是我,可并未变成那八百多年的祖宗。” 盘蜒握住天心小手,天心身子一颤,反手一打,啪地一声,盘蜒手背登时红肿,盘蜒怒道:“我是要助你想起大事,你怎地打我?” 天心道:“我最恨那些轻薄油滑的男人,见一个,杀一个。你再敢碰我一个手指头,我便狠狠打你耳光。” 盘蜒啼笑皆非,说道:“你怎地如此不成器?我说这话是为了你好,你难道还不明白?” 天心道:“除非你诚心诚意向我道歉,一辈子听我的话,否则你我再无瓜葛,你还是规规矩矩的好,少给我毛手毛脚,搂搂抱抱的。” 张千峰遍体生寒,咳嗽道:“我....我出去方便,两位自便...” 天心喝道:“义兄,你给我留下!我不愿与这坏蛋独处,也不知他脑子想些什么,对我有何企图。” 张千峰一身冷汗,只得庄严肃穆,挺立当场,装聋作哑,不发一语。 盘蜒暗暗叫苦不迭,寻思:“得罪好汉,至不济横死,得罪女人,更是生不如死。”只得叹道:“我不碰你,但你听我念几句口诀,定能唤醒那剑灵,想起许久以前之事。” 天心也非不分轻重,点头答应下来,盘蜒于是说出诀窍,天心依法施为,不久便有奇效。 ------------ 六十六 走投无路心不死 张千峰见天心若有所思,心生希望,问道:“义妹,你可想起什么来了?” 天心眼放光芒,喜道:“是了,是了,原来如此。”带两人出了大殿,穿堂绕廊,不久来到一端凝厚重的大库房中,这库房极为高大,亦极为豪阔富贵,天心命人取来钥匙,走入其中,周遭壁龛橱柜中整整齐齐摆放金银珠宝。 盘蜒惊呼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津国虽流年不利,但仍是富得流油。” 张千峰叹道:“有权有力,有武有名,焉能不富?” 天心道:“这些无关紧要,随我来。”走上楼梯,来到阁楼,见其中别无他物,唯有一尊神像,一柄紫色长剑。那长剑样式毫无花巧,晦暗无光,也不知有何奇异之处。 盘蜒愣愣望着这长剑,问道:“这剑与那蒙山老道有何关联?莫非比非花非雾更胜一筹,能一剑将这老头杀了么?” 天心道:“这柄剑上已无灵气,故而锋芒不再。但于我天家而言却极为贵重,那是最初那位祖师娘娘传下来的宝物。” 张千峰道:“天剑派这位祖师娘娘传下天外剑道,武功之强,只怕足以光耀千古了。” 盘蜒笑道:“你先别急着拍马屁,没准这祖师娘娘徒有虚名,全仗后人出息呢?” 天心怒道:“若非....哼...若非你帮我大忙,单凭你这句话,我便非与你打上一架。” 盘蜒不敢争吵,立时收口闭嘴。 天心道:“那是许久以前的事啦,那时我天剑派尚未创立,世道也满是灾乱妖魔,祖师娘娘她家破人亡,东奔西跑的避难,时时刻刻都有性命之忧。有一天,她被鬼怪迫上绝路,眼见便要死了,但就在这时,一位仙人从天而降,救她脱险。” 盘蜒奇道:“仙人?那人可是万仙的?” 天心瞪了他一眼,说道:“就算是万仙的又如何?你可是想借机炫耀门庭,贬低我天剑派么?你万仙门眼下也不要你。” 盘蜒大叫冤枉:“我不过问一句话,可什么都没说。” 天心微微一笑,又道:“这位...哼...万仙的仙人见祖师娘娘天赋极高,便收她为徒,传她武艺,数年之后,祖师娘娘已得了这位仙人的真传。仙人他心怀大志,爱护苍生,有意将咱们中原神州从妖魔手中解救出来,于是率领万仙大军,联合北地的妖国,与妖魔作战,接连十年,祖师娘娘便在他身边帮他。” 盘蜒心中一动,问道:“这位仙人叫什么名字?” 天心道:“他似是一位万仙中地位极高的领袖,倍受敬畏,名叫仙殇。” 盘蜒点头道:“这人姓名倒是古怪,仙殇,仙殇,倒似是他当了仙人,反而很伤心似的。” 天心叱道:“你莫要言语不敬,这位大恩人的姓名,岂容你胡乱非议?” 盘蜒哈哈笑道:“岂敢,岂敢,多谢,多谢。” 天心不知他为何道谢,重重拧了盘蜒脸颊一把,又道:“这位大恩人击败了妖魔的两大首脑之一,终于令世道太平,百姓平安,可他自个儿也身受重伤,回到万仙天门中,不久便与世长辞了。祖师娘娘伤心欲绝,便独自一人,不告而别,来到津国之地,仗着这柄仙殇恩人的仙殇剑,缅怀他的音容笑貌,常常痴痴呆呆,不吃不喝好几天。” 盘蜒紧皱眉头,装模作样的掐指占卜,笑道:“这位祖师娘娘,可是叫做采桑女侠?” 天心“哎呦”一声,甚是喜悦,说道:“你真有本事,居然知道她的名头,可是读过我天家族谱?” 盘蜒道:“我还知道这位采桑女侠常常对仙殇恩人眉来眼去,吞咽口水呢。原来你们天剑派家学渊源,这一门少女怀·春的功夫,可谓炉火纯青,熟能生巧了。” 天心作势要打,盘蜒跐溜一声,躲到张千峰后头,张千峰大声劝道:“两个都给我住手,古人静地,岂容打闹?” 天心朝盘蜒凶巴巴的摆个怒脸,说道:“这柄仙殇剑与仙殇恩人连为一体,仙殇恩人死去,这柄剑自然便失了神锋。但对祖师娘娘来说,它虽无用,却仍是无上的宝物。她对仙殇恩人思念过度,不知不觉间,竟悟出了一条前所未有、由剑悟灵的功夫,这便是我天剑派‘天外之剑’的由来。” 张千峰道:“观那死绝剑与永生剑,便可知‘由死而生’的道理,原来那位采桑女侠思慕逝者,由此入道,难怪,难怪。” 天心点头道:“后来采桑女侠路过津国九山中的子野山,在山中得遇一位天家的少年郎,她见少年郎....长得与仙殇恩人有几分相似,不舍离去,两人相处数月,彼此暗怀情愫,便结为夫妇,养儿育女。她助那位天家少年当上津国王侯,创立天剑派,又分五卷绢布给五位子女,这便是我天剑派五脉之始。从那时起,这柄仙殇剑便留存在津国宝库中,说来也怪,即便无人打扫抹灰,它周围也绝无浮尘,只怕是祖宗显灵了。” 盘蜒神情痴迷,直勾勾的看着那仙殇剑,脑中发胀,心脏狂跳,那柄剑似在召他,令他神魂颠倒,忡怔不安。 心头有人问道:“你一直在找它,不是么?你惹上诸般是非,闹得天下大乱,被万仙追赶,被蒙山追杀,掺和天剑派内争,助天心当上掌门,分封侯爵,不就是为了夺到它么?” 盘蜒愤怒回道:“我哪有这般无聊?这是命中注定,顺势而为,局面如此,并非我一手操控。” 那人又笑道:“你不必多想,不必争辩,它就在眼前,你为何还不去拿它?你使障眼法,神不知鬼不觉,便可将此剑夺在手中。凭你的能耐,难道造不出一柄赝品来?” 盘蜒心中胆怯,身子阵阵发寒,答道:“还不是时候,万仙提防着仙殇,一旦我唤醒剑中剑灵,万仙中必有人能知觉。我不使仙殇的仙法内力,便是预防此事。” 那人嘿嘿发笑,催促道:“那便毁了万仙,将害你的人都杀了。我会帮你,凭你我二人,天下何事能难得倒咱们?” 盘蜒道:“我不是你!我不想毁了万仙!” 那人道:“你变得软弱了,盘蜒,当初你造出我来,便是预防你贪图安逸。你忘了仙殇的仇么?你想只诛首恶?哪有这么简单?仇恨岂能因此终止?斩草除根,一了百了,如此你便再不会饿了。” 黑暗之中,血光弥漫,盘蜒见到血云慢慢朝自己走来,伸出手掌,摸向盘蜒额头。盘蜒震怒异常,回手抵挡,血云长笑一声,说道:“你执迷不悟,分不清敌友,好生令人心冷。”转眼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他脑中思维沸腾,但实则只不过一刹,等他清醒过来,又模模糊糊的听天心说道:“百年之后,祖师娘娘终于寿终正寝,此时津国已换了好几次国主。天剑派五脉之中,有两位出类拔萃的英雄人物,一位叫天微,便是今后我天剑派祖师爷,另一位叫做天蒙,只怕乃是如今黑蛆教的幕后黑手了。众人心知肚明,新掌门人必是这两人之一。” 盘蜒道:“自然是天微祖师取胜,天蒙这恶人落败了?” 天心道:“你这岂不是废话?若是天蒙获胜,咱们天剑派焉有今日?这天蒙性子最为贪婪,他游荡天下,四处搜刮奇珍异宝,甚至不惜掘人坟墓,拆庙灭观,终于在江湖上引起公愤。有武林领袖集结好汉,围剿此人,但天蒙武功太高,独战群雄,竟然全身而退,更杀了百来个成名人物。” 张千峰惊呼道:“江湖各门各派之间沾亲带故,牵扯广大,如此一来,这天蒙只怕成为天下公敌,再难容于世了。” 天心点头道:“可不是吗?如此一来,大伙儿非要我天剑派给出个交待来,否则从此处处与天剑派作对,截咱们镖物,断咱们财路,害咱们门人,那天蒙纵横当世,无可匹敌,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天剑派虽一国侯爵之尊,但总不能因一人得罪所有武林同道啊?” 盘蜒却道:“这其中大有不对劲的地方。” 天心奇道:“什么不对劲了?” 盘蜒道:“天蒙引起众怒,确是不该,但数千好汉围攻他一人,难道便是光明正大,理直气壮之事了?这许多人要杀他害他,他难道便束手就擒,任由人宰割么?两者争执,先惹者贱。江湖正道既然不讲道理,这天蒙大开杀戒,也不算得理亏。” 天心与张千峰一时默然,无法辩解,张千峰道:“师弟所说,倒也有几分道理。” 盘蜒又道:“可不是吗?你瞧瞧我眼下境况,明明清白无辜,却被万仙门、黑蛆教追袭,对上同门,不还手不行,还手又理亏,这岂不是进退两难,被逼上绝路了么?” 天心见盘蜒委屈,柔声道:“盘蜒哥哥,你莫要灰心,有我天剑派在此,定会替你作证。便是当真与万仙为敌,我也在所不惜。” 盘蜒甚是感激,说道:“多谢侯爷,多谢师兄。” 天心笑容荡漾,说道:“何须多谢?我天心虽对你凶了些,但并非忘恩负义之辈。”她停了停,又道:“总而言之,那天蒙闯下大祸,天微祖师也不能置之不理,非出手制止他不可。” ------------ 六十七 等等待待几时休 张千峰道:“天剑派祖师爷将这天蒙击败了?” 天心道:“可不是吗?那天蒙剑术是极高的,但天微祖师已得采桑女侠真传,能够感悟剑灵,正克制天蒙剑招。天蒙敌不过他,唯有逃走,可最终仍被祖师爷一剑刺穿心脏,坠入沼泽之中。” 张千峰道:“心脏中剑,那是必死无疑了...”话说一半,便知不对,眼前的义妹便是活生生的例子,改口问道:“天微祖师如何得知这天蒙仍活着?” 天心道:“祖师爷与天蒙打斗甚是激烈,天蒙散发出的凶狠剑意,牢牢印在祖师爷心里,潜移默化之间,两人相互感知,彼此可查知对方。那天蒙虽然九死一生,但祖师爷毕竟未亲眼瞧见他尸首,故而心里仍未能放心下来。初时他确感觉不到天蒙位于何处,不久之后,心头涌起阴霾,便发觉到极不对劲的地方,似乎那天蒙仍活在某处,气息微弱,却仍活的好好的。” 盘蜒问道:“那这天微祖师爷为何不派人去找寻这天蒙?” 天心道:“祖师爷击败天蒙之事,江湖上有许多前辈高人亲眼目睹,都说这天蒙必死无疑,绝难活转过来。祖师爷召集人手去找,众人虽敬重于他,但都懒洋洋的,以为祖师爷激战过烈,有些异想天开。祖师爷见人心不齐,调度不动,找了几天,一无所获,也只能作罢了。唉,他曾留下书册,告知咱们这剑灵附体,可起死回生的道理,可当时咱们天剑派没一人信他所言,他迫于无奈,只能容魂于剑,一代代传了下来。” 盘蜒道:“沼泽?沼泽?那沼泽是怎般模样?” 天心在记忆中翻找,不久便有所获,说道:“那是一潭黑乎乎的湿地,周围阴冷黏滑,常年不见天日,稍运气差些,便会涌出毒雾。我记得那儿....那儿似叫做‘藏尸谷’,嗯,对了,便是这瘆人的名字。” 盘蜒喜道:“就是那儿,藏尸谷,藏尸谷,那儿便是这天蒙重回人间之地。他人虽在人间游荡,但这藏尸谷对他极为重要,咱们需赶往这藏尸谷,找出这蒙山的老巢。那儿定有他创立黑蛆教,作恶多端的铁证。” 天心稍有迟疑,说道:“如今隔了数百年,那藏尸谷只怕早已面目全非,当年天微祖师便没找着此人,眼下更是希望渺茫。何况我刚当上这掌门,正要禀明女皇,受她封赏,倒也不忙于一时。” 盘蜒道:“万万耽搁不得,我本是万仙逃犯,累得千峰师兄随我东躲西藏,好生过意不去。若是蒙山先下手为强,派遁天的高手找上门来,那便糟糕至极,祸害无穷。” 天心轻声劝道:“盘蜒哥哥,我知道你心中着急。然则此事有我天剑派一力承担,绝不会让你与义兄再受冤屈。你二人便安安稳稳的住在津国,无论是万仙、万鬼、黑蛆教,咱们都有法子应付。” 盘蜒怒道:“你说得倒容易,一天两天,不生事端,还不会怎样。一旦天剑派有人因我二人遇害,国中必起争执,届时其余四脉一同迫你将咱们逐走,你又能压得下去么?昔日浑咏国国主被一鸣聋鸟怪救了性命,为了感恩,收留此妖,国人纷纷说其不详,国主无奈,为平民愤,竟将这鸣聋鸟杀了。兔死狗烹,此乃古时血淋淋的先例,你当下满口答应,今后怎样,谁能说得准?” 天心大怒,咬牙道:“我乃江湖侠义之士,岂能用古国昏君相比?我津国上下国民,也非愚昧无知之徒。” 盘蜒冷笑道:“好时蜜里调油,怨时抽筋扒皮,这等情形,我难道还见得少了?” 张千峰道:“师弟,义妹绝非违誓不遵之人,你且听他一劝,若真出了事,我自然与你并肩共担。” 天心听盘蜒接连出言不逊,心中惊怒交加,强忍怒火,斥道:“此事暂不急于一时,你且等候一月,一月之后,我必有处置。” 盘蜒急不可耐,心如火焚,忽然想道:“此事为何要涉及他俩?不错,不错,今后之事,唯我一人便可。他们两人陪同前往,稍有不慎,徒然送了性命。我独自一人,反而更自在些,更灵活些。” 他计较已定,不再争辩,又朝仙殇剑看了一眼,眼神久久停留,随后不再迟疑,一拂袖,大踏步离宝库而去。 张千峰长叹一声,说道:“义妹,师弟他长途跋涉,屡经波折,言辞有些激烈,你莫要放在心上。” 天心神色忧愁,说道:“义兄,我并非有意气盘蜒哥哥,实在....实在是担子重大,身不由己。我对他....对他一片真心,他难道不知么?” 张千峰道:“情缘之事,不可强求,否则徒留悔恨罢了。义妹放心,师弟心胸广阔,绝非记仇不忘之人,我替你稍劝劝他,料来他会体谅。”说罢拱手告辞。 等张千峰走远,天心压下心中苦楚,细细回想盘蜒刚刚神态,蓦地一凛:“他自从见了仙殇剑之后便神色异样,紧盯着它,眼睛都不眨一下。盘蜒哥哥到底有何企图?莫非他要偷盗这仙殇剑么?他于我有天大的恩情,如他开口请求,我便赠予他此剑也无妨,但其中有何隐秘,我须得查探明白。” 她前后思虑清楚,回到御书房,招来五位深藏内宫的侍卫高手,号称少宫五杰,这几人白发苍苍,年纪老迈,剑法之高,不逊于那天见公子,内力更是远胜,只是自幼居于宫中,专门教导训练,充当侯爷护卫,是以不为人所知,也无争权之心。天心道:“劳烦五位陪我今夜藏身宝库之中,提防有贼人偷盗本派仙殇古剑,若遇上贼人,切莫不可重手杀他。” 五杰中的大哥问道:“侯爷,那贼人为何偷这仙殇剑?莫非是贪图神兵么?此剑已然变钝,表面腐蚀,颇为脆弱,这贼人难道不知?当真是好蠢的飞贼。” 天心笑道:“他有时确是个傻瓜,有时又聪明的怕人。咱们不可掉以轻心,须得人赃并获,从他嘴里挖出些话来。” 五杰更不多言,俯首听命。天心等晚膳已过,便与五杰来到藏宝库中,各自悄悄藏好,不发声息,悄然静待。等至三更半夜,天心稍有不耐,忽然间,只听底层几声轻响,似是有人倒地,若非此时天心内力深厚,只怕探听不到。 天心寻思:“盘蜒哥哥好高功夫,楼下那些护卫功夫不弱,竟被他轻易打发,这回将他捉个正着,非要他依从我不可。”她对盘蜒用情极深,虽恼他对自己诸般隐瞒,却不怪他击伤皇宫护卫,即便他杀了那些人,天心也不在意。 又听喀喀几声,宝库精钢锁具已开,这宝库钥匙在天心身上,也不知盘蜒用的何种手法开启。少时,宝库中六人借着微光,果然见盘蜒黑衣蒙面,飞身而上,踏上一步,凌空一拿,那仙殇剑直朝盘蜒飞去。 天心点出一指,“铛”地一声,仙殇剑落在一旁,盘蜒惊呼一声,转身就走,天心身携五柄宝剑,手一抬,五剑霎时拦在盘蜒面前。盘蜒并未携带兵刃,双掌平推,砰砰声中,将五剑推到一旁,但就这么稍一阻碍,天心与五杰刹那间已阻住盘蜒去路。 天心笑道:“盘蜒哥哥,大半夜的,你来我天剑派祖传宝库做什么?” 盘蜒嘶哑着嗓子喊道:“什么盘蜒?你认错人了。” 天心道:“是么?”蓦地非花非雾出鞘,使出一招“白璧无瑕”,她此刻已得天剑派祖宗剑灵,剑法比往昔高明十倍,虽只一招,但剑上暗藏杀机,剑气如雾,并不伤人,却已令盘蜒无处可躲。那少宫五杰瞧得心旷神怡,如饮佳酿,暗想:“就算咱们再练个百十年,也无法将‘白璧无瑕’使得如此神妙。” 盘蜒斜退半步,蓦然倒劈一掌,掌力竟从天心剑气中穿过,天心喝道:“当真动手么?”直刺一剑,宛如飞龙破天,声势惊人,盘蜒迈游龙步法,弹指间身影重重,幻象无穷。天心剑法深湛,不为所动,手掌轻挥,剑影浮动,到第二十招时,已将盘蜒前方去路尽数隔断,少宫五杰猱身而上,从旁夹攻,长剑如电网般覆下,盘蜒回身欲逃,却找不到半点破绽。 天心这时如要伤人,可谓探囊取物一般,但她如何舍得伤了这心上情郎?只是微微一笑,长剑一挑,盘蜒躲闪不及,面罩落地。盘蜒怒吼一声,想要遮住脸庞,天心已看清他面貌,说道:“盘蜒哥哥,我并不怨你,只是你为何要夺这仙殇剑?” 盘蜒不再遮掩,冷冷道:“我要独自去那藏尸谷,需借你仙殇剑一用。” 天心道:“我答应过你要陪你一同前往,你为何信不过我?我只求你在此住上一个月,无论何人胆敢来找你麻烦,我都保你平安无事,高枕无忧。” 盘蜒摇头道:“我便是等不了,我也不要你跟来。此行极为凶险,我不能让无关之人受到牵连。” 天心笑道:“我当下的功夫,纵然仍不及万仙那六大顶尖高手,但也相差不过毫厘。何况那天蒙世代惧怕我这一柄非花非雾,可见我足能对付得了。” 盘蜒厉声道:“你好生不自量力,单凭你这骄傲自大的心思,我便不许你去找他!我欲独往,与旁人皆无关系!” 天心叹道:“好啦,好啦,我答应你,明个儿一早,我便陪你同往,你也莫要生我气啦。” 少宫五杰瞧她这小女儿撒娇的媚态,不由得生出慈爱之心,暗想:“咱们这位新女侯怕是深爱这万仙的仙家,在他面前言行好生幼稚。” 盘蜒毫不领情,手一招,那仙殇剑上紫光大盛,落在他手中。盘蜒道:“你不听劝阻,便莫要怪我剑下无情了。”(。) ------------ 六十八 一饿之下粗糠美 天心曾数次试探这仙殇剑,知其剑灵已散,半点不留,一见其光芒再现,哑然失笑道:“盘蜒哥哥,你用幻灵真气催其发光,唬弄我么?” 盘蜒一振腕,刺出长剑。 天心知盘蜒掌法厉害,刀法精妙,倒是头一次见他使剑。她对世上各派剑法见识极高,但此时却看不出盘蜒这一招深浅所在。她挺起长剑,再使一招“白璧无瑕”,剑意直指盘蜒各处,当真灵动至极,盘蜒蓦地变招,身在半空,剑光如雨般洒落。 天心暗暗点头:“这一招‘寒山黄钟’变得不错,正是堕崖剑诀,已深得我天剑派剑法神髓。他从何处学来的?”纤臂回转,足尖点地,霎时向上斩剑,招式如烈阳破空,气势强盛。五杰看出这一剑令敌人挡无可挡,避无可避,无不暗暗叫好。 盘蜒轻颤剑尖,与天心长剑一碰,忽然间,天心那柄“非花非雾”方寸大乱,剑灵到处游走,难以操控,天心全料不到此节,大惊失色,长剑脱手而出。 她虽败不乱,立时凝聚心神,感知盘蜒那柄剑,意欲阻碍他那剑意,将这长剑夺过,不料浑身一个激灵,只觉那剑上剑灵威严厚重,自己非但降服不得,反而寒意遍体,脚下酸软,盘蜒又一剑刺向她额头,噗地一声,划破极浅的伤口。幻灵真气由此入脑,天心眼花缭乱,心潮起伏,再动弹不得。盘蜒趁势一斩,劈碎铁窗,眨眼间已不知去向。 五杰本以为天心剑法盖世,盘蜒身手纵然了得,但就凭一柄破剑,怕挡不住天心二十招,岂料胜负逆转,盘蜒竟一招击败天心。五人护主心切,立时挡在前头,不及追赶,盘蜒早跑的远了。 天心意念坚定,几个吐纳,已将幻灵真气驱逐干净。她一跃而起,喊道:“盘蜒呢?” 五杰中的大哥说道:“他夺了仙殇剑,已然远去了。属下无能,追不上他。” 天心回忆刚刚两人交手数招,心中愈发不甘,加倍气愤。本来以她身上功夫,盘蜒绝不能是她对手,然而不知为何,他手中那仙殇剑内竟凭空生出一威势浩大的剑灵来,更胜过“非花非雾”许多,压制她那兵刃,令其施展不开。纵然如此,天心也仍有取胜之道,她想要掌控那仙殇剑剑灵,却又再度失手。顷刻间,她最得意、最神妙的功夫被敌人所破,心慌意乱,手脚迟缓,被盘蜒趁势击败。 她恨恨想道:“天微祖师说:我天剑派中有一极恶的剑灵,害死了天秋伯伯,莫非便是盘蜒手中那仙殇剑所为?他...他早就知道其中隐情,却一直隐瞒不说?这仙殇剑本是死物,被盘蜒一碰,却又活了过来,他到底施展了何等手段?难道他一路随我至此,便是为了找到这仙殇剑的下落?” 五杰见她出神,不敢打扰,天心思索许久,终于下定决心:“我定要追上他,好好问个清楚,这回交手,我绝不留情,定不会再败于他手上。”她这想法倒也并非全无根据,若她一上来便全力以赴,不耍花巧,剑刃不与盘蜒那仙殇剑相碰,以她出神入化的剑道,定然早就胜了,也不至于为剑灵反制。 她命人备马,自己去找张千峰,来到张千峰住处,拍门喊道:“义兄,义兄!盘蜒闯祸了!” 张千峰吃了一惊,披上袍子,出来问道:“盘蜒做了何事?” 天心道:“他夺了我天剑派的仙殇剑,独自一人,去那藏尸谷了。” 张千峰“哎呦”一声,又道:“他好生糊涂!为何要夺仙殇剑?” 天心于是将盘蜒深夜偷剑,被自己发觉,两人瞬息交手,盘蜒倚仗剑灵取胜经过都说了出来。张千峰明白过来,说道:“盘蜒的太乙幻灵真气有招灵之法,那仙殇剑上本无剑灵,但没准他有法子招引。” 天心“哼”了一声,说道:“他剑上恶灵害死我天剑派十多位好手,罪大恶极,决不能饶恕。他夺走此剑,委实极为凶险,稍有不慎,他自个儿也会中咒而死。咱们非得阻止他不可。” 张千峰道:“他夺剑而走,或许自有打算。是了,他不想再令我二人涉险,故而独闯那藏尸谷,或许他想凭借此剑指引,以恶制恶,击败那蒙山仙使。” 天心骂道:“好一根筋的傻瓜,他以为凭借剑上游灵便能取胜?他功力不够,稍一疏忽,便会被蒙山杀了。”说着说着,不禁大为担心,二话不说,来到马厩,少宫五杰已备好骏马。 张千峰道:“我与你同去,师弟对我有恩,我不能袖手旁观,不然也没法向我师父与徒弟交代。” 天心道:“好,这就出发。”嘱咐少宫五杰道:“我此去黑蛆教老巢,你命天椿、天晴爷爷代理国事。”五杰吓得不轻,齐声道:“国主乃万金之躯,岂能轻易赴险?” 天心笑道:“放心,放心,我心脏被穿都死不了,黑蛆教也奈何不了我。”那五人这才放心下来,不及多言,天心、张千峰已振辔而去。 天心借助天微的剑灵,回忆那藏尸谷所在,脑中渐渐清晰起来,忽然又想:“我即便知道藏尸谷方位,盘蜒哥哥又是如何得知?” 张千峰见她神色困惑,问道:“贤妹有何不解之处?”天心如实说了。张千峰道:“师弟精通玄学,一旦机灵起来,几乎无所不知。他一听这‘藏尸谷’之名,想必便了然于胸。” 天心咬牙道:“这混账骗得我好苦!好生不知好赖。他有话好好对我说了,我岂能埋怨他?他一意孤行,可别把自己真害死了。”说到气苦之处,不由得双目红肿,泪水簌簌而下。 张千峰反倒镇定下来,不慌不忙,笑道:“贤妹,以师弟的性子,岂是那鲁莽行事,自寻死路的笨蛋?” 天心道:“我不知道!我只知我快被他气疯了。” 张千峰暗暗心惊,寻思:“她怕要撒泼,暂且莫要激怒她为妙。”遂闷声不响,只跟着天心疾驰。这两匹马皆是津国首屈一指的神驹,奔行起来宛如神风,且长力十足,不愿休息,一天一夜,足可行千里。 盘蜒出得半春皇城,施展身法,钻入崇山峻岭,高岗大川,只一会儿工夫,便奔了数十里路,浑身真气震荡,宛如洪荒之水。 他手中这仙殇剑乃是历时千年的神物,自然而然便生出灵知,化作剑灵,且为天剑派众剑之祖,仙殇死后,此剑上剑灵也陷入沉睡,唯独仙殇能够唤醒。盘蜒继承仙殇炼魂,与这宝剑一碰,顿时令其醒来,倒并非太乙奇术的功劳。天心误以为此剑上乃是恶灵,实则也并非如此。而她纵然悟得人剑合一的妙境,又如何能指使得动自家祖宗? 盘蜒默想这藏尸谷,脑中自然浮现其方位,仙殇对此地极为熟悉,盘蜒已然得知,无需占卜。他花了两天时光,来到一处雾气浓厚,草木遮天的沼泽地中。此地覆盖极广,泥沼绵延百里,若要找到黑蛆教根源所在,倒也并非易事。 但对盘蜒来说,却并不困难。 盘蜒已许久不服食那灵仙丹,这会儿饥肠辘辘,脑中执拗,本性发作,心中欲望如火山,如汪洋,无可遏制,催魂夺魄。 他知道自己找寻的是何物,隔着万里,隔着光阴,他已嗅到了那炼魂的气味儿。他是觅食的野兽,天生就知道该怎么做。他无需旁人指点,无需旁人相助,恩怨委屈、情缘友谊,对此刻的盘蜒而言可有可无。人饿了就要吃,恨了就要杀,爱了便亲热,困了便入睡,简简单单,纯纯粹粹。无论那人是仙使也好,阎王也罢,盘蜒不用再算计,懒得再思索。他精准的搜寻着,却又盲目而固执。 他在山中绕圈,走入一处黝黑深远的山洞,那山洞中岩层折断,诡谲突兀,并非天然形成,而是被人用掌力打得稀巴烂,风吹日晒而成。 盘蜒问道:“仙殇,这是你的手笔么?”他哈哈大笑,身子柔滑,宛如软骨的毒蛇,越钻越深,须臾间已到了深处。他一双眼瞪得极大,整个脸因此扭曲,微光之中,他见到山洞中瘫软着、深埋着、镶嵌着、倒挂着许许多多的活人。说是活人,倒也并不妥当,这些人并未死去,但也已无可挽救。 他们身上长满密密麻麻、黑色透明的囊肿,囊肿中有黑蛆爬动,不断孕育孵化,之后便钻入洞中央一处黑池。 盘蜒跪倒在地,激动地哭泣起来,心悦诚服,敬佩万分。这整个溶洞宛如肠胃,宛如肝脏,宛如大脑,这些活人...十万活人孕育着黑蛆,受尽折磨,痛苦不断发散出来,却喊不出口,叫不出声,无法宣泄,又无法死去。于洞窟一角,堆放着人参、灵芝等等大补药材,各个儿都极为珍贵,稀世罕见。 盘蜒喊道:“蒙山!这便是你的祭坛,你的教址么?黑蛆教积累钱财,便是为了养活这许多活人,这些活人再养活你那主子么?你当真是一代人杰,竟有这等绝妙精巧的主意。” 蒙山并未回答,盘蜒也找不到蒙山的主子,盘蜒不耐烦起来,疯狂的大喊大叫,叫了许久,他困顿的坐下,无数黑蛆涌来,笼罩在盘蜒身上。 黑蛆将活人的灵魂与盘蜒相连,数不尽的痛苦悲伤钻入盘蜒的脑子,蔓延至他身体各处,活人正受极大的煎熬,魂魄炼化,寻找出路。 盘蜒问:“仙殇,你就是如此诞生的么?” 他又想:“原来如此,这可美妙极了。” 痛苦之中,盘蜒感到了喜悦,他仍然饥饿,但他愿意暂且等待。(。) ------------ 六十九 黑水之下藏何物 天心、张千峰日夜兼程,行了数日,终于抵达那泥沼山谷中。张千峰问道:“这便是藏尸谷?不知师弟人在何处。” 天心翻身下马,四下张望,顿足道:“当年天微祖师便没找到天蒙下落,眼下更如没头苍蝇,找起来谈何容易?这盘蜒哥哥好生混账。” 就在这时,地面一阵摇晃,周围泥沼翻腾,吐气冒烟,轰地一声巨响,远处山石炸裂,一股黑气直冲云霄。天心、张千峰见这等天地异变,脸上变色,齐声道:“就在那儿!莫非他真的遇上天蒙了?” 两人不敢停留,运起轻功,急速奔去,途中沼气蒙蒙,极为险恶,但天心乃剑仙之体,张千峰为万仙之身,这寻常毒气倒也无害,只不过心头总有些嫌脏。不久到了那山中,山壁纷纷碎裂,石块突出掉落,两人绕了一圈,找着一大洞,虽然这大山坍塌,但洞口却越来越大。 忽然间,洞中嗡嗡作响,一大团黑云飞了出来,其貌浓密诡异,滚动不止,天心道:“是那黑蛆!”她手持非花非雾,运剑意,朝那无数黑蛆发出,黑云急速扭动,似极为痛苦,转眼纷纷落地。张千峰欢呼道:“天外之剑确是黑蛆克星!” 天心精神一振,笑道:“还不是我功力深湛?”话音刚落,更多黑蛆从洞中如洪水喷·出,其势漫山遍野,天心惊呼一声,心神守一,长剑一指,剑意更盛,黑蛆接连跌落,但也不过是杯水车薪,难以尽除。 张千峰也拔出剑来,运真阳神剑,一团烈焰翻卷过去,烧下大片,两人齐心协力出手迎敌,又不时灵活躲闪,这黑蛆无人操控,没头没脑,过了许久,终于被烧得七零八落。 天心松了口气,说道:“痛快,痛快。” 张千峰道:“这些黑蛆数目虽多,但并不凶狠,否则扑咬起来,未必阻拦得住。莫非刚刚山崩地震,这些黑蛆惊扰出巢,竟有些昏沉沉的?” 天心微微一笑,道:“有我在此,万事无忧。师兄这杞人忧天、谨小慎微的性子可改不了了。” 忽听林中沓沓作响,一大群黑衣人奔了出来,一见两人,眼神登时凶光毕露,为首一汉子弯腰驼背,却极为高大,冷冷说道:“你二人又是什么来头?” 他说完这话,斜眼一看,地上满是黑蛆尸首,又心痛的怒吼起来,骂道:“这小婊·子,小狗贼!胆敢坏咱们吃饭的家伙?你们用什么奸计将它们诱出产地,将它们全都害死了?” 天心喝道:“尔等是黑蛆教的?你又是什么人?” 那驼背巨汉道:“你二人必死无疑,说说无妨,我等乃黑蛆教奉蛆使者,专职在此饲养黑蛆,本教花费重金,从世上各地捉来活人,咱们便喂山参、灵知、鲜菇、太岁,吊住他们性命,在他们身上做手脚,养出这许多黑蛆来。武功越高,这黑蛆养的越是健壮。” 张千峰大怒道:“好一群丧心病狂的杂种!”天心头皮发麻,又决意将这群人赶尽杀绝。 驼背巨汉笑道:“你二人瞧来功夫不差,倒正好当做饲料。”黑蛆教众人拔出黑棍,对准两人,突然有人喊道:“不对,不对!这女子是天剑派的女侯,这男子是万仙门的张千峰!” 驼背巨汉“啊”地喊了一声,说道:“原来是这两个对头,正好,正好,天相、分物接连失手,该轮到我显本事了。”他从身后解下一根丈许的漆黑禅杖,左右转动,风声大作,陡然朝天心脑袋砸下。 天心有意亲自惩戒,道:“义兄莫要出手!”长剑出鞘,身形一晃,避开敌招,斩向那巨汉腹部。那巨汉武功奇高,那禅杖虽有数百斤,但仍挥动自如,招式也颇为巧妙,手臂一回,倒转禅杖,横扫过来,一股劲风随之卷过。 天心暗想:“此人手长脚长,内力精湛,功夫倒也不见得比天相差了。只怕是黑蛆教又一要人。”长剑一点,竟借禅杖之威,身子反飞上半空,朝巨汉当头劈下,身上蓝光幽若,正是一招“虚度光阴”,矫健之处,远胜往昔。巨汉大吃一惊,噼地一声,肩膀中招,一条胳膊就此废了。 巨汉捂住伤口,惨叫几声,大怒道:“还愣着么?一起上了!” 黑蛆教中纷纷大喝,黑棍朝前一刺,数道黑蛆朝天心飞去,来势飞快,更胜弓矢,呼吸间已锁住天心去路。 天心娇叱一声,浑身真气激发,剑意缠绕,反震过去,那黑蛆并非死物,而有灵识,被那真气一碰,立时溃不成军,从空中如雨般坠落在地。黑蛆教众人何尝见过这等景象,一时间人人目瞪口呆,僵在原处。 巨汉哇哇乱叫,气势怯了,拔腿就跑,却眼前一花,天心一剑斩出,那巨汉头颅滚上了天。头颅砰地炸裂开来,黑蛆如潮水般泻下。 张千峰道:“小心!”天心道:“早知道了!”倒退半步,长剑一圈,剑招如莲花盛开,将黑蛆挡住,全数震死。她回头一瞧,黑蛆教众人呼呼喘气,已四下跑向各处。 天心道:“一个都别想跑了!”她携带许多宝剑,手一扬,驱动剑灵,顷刻间数柄飞剑掠过,快如疾风,立时便追上逃兵,各施巧妙剑法,哧哧声中,已将众逃兵杀死。这些宝剑各个儿皆乃天剑派珍藏,剑上游灵神异至极,由她主使,便如随身带着十多个剑法绝顶的大高手,随她心意而动,且无惧无畏,厉害之处,犹胜过千灵子的千灵天兵,更是这黑蛆教黑蛆的克星。 张千峰暗暗赞叹道:“义妹功夫果然已更胜我派遁天高手,我是难以企及了。她剑意伏魔,剑上正气浩荡,锄奸破邪,当真得心应手。” 天心小试身手,一举杀了黑蛆教这许多强敌,且大是轻而易举,浑不费力。她先前败给盘蜒,一直闷闷不乐,郁郁寡欢,直至此刻,方才尽显神功本事,一扫心头阴霾,她重重呼了口气,笑道:“我还当自个儿本事没这么高,看来倒将自己瞧得小了。义兄,你说我对上那黑蛆教的首脑,胜负之数如何?” 张千峰沉吟道:“贤妹功夫仍极有潜力,我也不曾见过蒙山仙使全力,无法妄断。只是你这剑法令蒙山仙使心怀畏惧,或有极大的赢面。” 天心道:“事不宜迟,我看这洞中便是黑蛆教老巢,咱们一鼓作气,先将里头之物一把火烧了。” 张千峰担心盘蜒就在其中,顾不得危险,点头答应,两人迈入洞窟,四处幽暗,道路狭窄,怪石尖突,或断或阻,好在先前黑蛆冲出洞时,已呑开一条通路,倒也并非无法通行。走了半个时辰,来至盘蜒先前瞧见的那处洞穴,两人一见到眼前情景,无不厉声尖叫起来,饶是两人定力了得,胆子极大,此时也不禁心惊肉跳。 天心鼓足勇气,看其中一人,剑意发出,其中倒并无黑蛆留存。那人身上满是囊肿,脸色发黑,已千疮百孔,此时已然死了。她再去看其余尸首,各个儿皆是如此。 天心颤声道:“邪教,邪教,这罪该万死的邪教!我一剑杀了那些教众,当真便宜他们了。” 张千峰“啊”地一声,匆匆奔了几步,扶起其中一人,喊道:“是师弟,是师弟!” 天心大急,上前一看,盘蜒脸色惨白,眼中、鼻中、嘴中不断有黑水流出,气息奄奄,身上满是创口,其中也直流下黑血,所幸并未死去。天心“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喊道:“盘蜒哥哥,你挺住!”在盘蜒膻中、上脘、太乙穴注入剑意,但却如石沉大海,毫无效用。 张千峰听盘蜒心跳呼吸虽然微弱,但颇为沉稳,说道:“他死不了,但受莫大折磨,一时醒不过来。” 天心咬牙道:“那蒙山老道....我非要将他大卸八块!” 陡然间,洞口亮起微光,有一人长声叹息,走了进来。张千峰、天心倏然起身,持剑在手,只见来人极为消瘦苍老,一身黑袍,浑不透光,正是万仙的仙使,当世仙家的泰山北斗蒙山老仙。 天心怒道:“他便是蒙山?” 张千峰缓缓点了点头,说道:“仙使作恶多端,祸害江湖,倒是大大出乎弟子所料了。盘蜒师弟落到如今地步,也是阁下陷害的么?” 蒙山摇头道:“我感到异变,刚刚赶来。”四下看看,苦笑道:“是了,时候到了。阎王...阎王终于要活了。晚了,晚了,我未能夺得徘徊神力,一切都完了。” 张千峰骇异万分,大声道:“阎王?什么...什么阎王?什么徘徊?”天心脑中一阵扰动,记得天微祖师也曾听说过阎王之事,却也不知那徘徊是什么。 蒙山道:“千年之前,此地有过一场大战,万仙的真仙‘仙殇’与聚魂山的阎王‘吞山’在此决死搏命。终究是仙殇更胜一筹,将‘吞山’打得支离破碎,不得不藏身于这藏尸谷中。” 天心道:“仙殇恩人....仙殇恩人与阎王?是了,祖师娘娘曾说起过此事。” 蒙山笑道:“采桑是我娘亲,你身上有天微的剑灵,总算在我临死之际,能够再见到昔日至亲。” ------------ 七十 分物合物自在心 天心叱道:“天蒙,你看看你周围,这全是你犯下罪孽。我天微祖师不曾杀得了你,眼下教我遇上,我万万饶你不得!” 天蒙神情萧索,苍老得宛如枯树一般,他道:“天微,天微。是了,便是此人将我逼迫至此。数百年前,我那时岁数尚轻,剑术有成,悟得了死绝剑,然而我千不该、万不该去招惹那贱人。” 天心心下好奇,问道:“贱人?什么贱人?” 天蒙惨然道:“那贪慕享乐、无耻至极的贱人。她是天蝶枫红脉的执掌,算是我的堂姐。这婊子怕我争夺掌门,故意色诱我,让我沉迷美色,花钱如流水一般。我由此喜好珠宝、金银,锦衣玉袍、雕阁云殿,嘿嘿,即便我由死到生这么走了一遭,这性子也未曾改了。我为讨好她,很快便将身边财物使得干净,又去抢夺武林同道、贵族巨富,终于惹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天心怒道:“那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天蒙道:“不错,不久我明白过来,将那贱人宰了,如此一来,我那天微兄长自也放不过我。阴差阳错,他追逐我到了此地,我在他手上败了半招,便是这极微小的半招,却害我受苦至今。他一剑穿透我心脏,我也刺破他肚子。我跌入这泥沼,遇上了吞山阎王。” 张千峰领教过阎王恐怖绝伦的手段,兀自心有余悸,问道:“这吞山阎王曾败在那位仙殇前辈手上,怎地又活转过来了?” 天蒙哈哈大笑道:“阎王怎会死去?它虽败得极惨,但仍留在这世上。若它自尽身亡,便可回归聚魂山,继续当它的阎王,只不过会忘却此间之事,权当一场梦境罢了。它不愿如此,便弥留在此世,耐心等待,终于等到了我。” 天心颇为不信,以为天蒙说的乃是疯话,问道:“你所以活转,便是这....阎王的功劳么?” 天蒙道:“吞山,吞山,这位阎王便是这穷凶极恶,胃口无穷的黑蛆源泉。他借我体内死绝剑内力,寄生一条黑蛆,救活我性命。令我充当他爪牙,四处搜刮活人来此,狠狠折磨这些活祭,以数十万人的剧痛苦楚,转化魂魄,终将令它完好无损的活转过来,神通虽不及聚魂山时,但也差的不远。” 张千峰道:“你藏身我万仙之中,竟一直不曾为人发觉?果然奸诈至极。” 天蒙道:“我...我脑子似一分为二,一者清醒,要找寻解脱之法,我修习仙家真气,便是为了压制这要命的黑蛆,但哪怕我练到第六层境界,仍....仍只不过稍稍延缓百年罢了。我还....命人搜刮奇珍异宝、神器秘籍,想要找到出路。这盘蜒...徘徊....乃是我唯一指望,可如今也已太迟了。” 张千峰道:“为何太迟?盘蜒师弟与此有何关联?” 天蒙瞪着盘蜒,似极为伤心气恼,只说道:“眼下多说,又有何益?我另一半脑子主管这黑蛆教,往往夜间行事,发号施令,这炼魂大阵....如今功德圆满。它已然大成,我将彻底沦为它手下傀儡,连一丝心魂也保不住。不过这世道也就此完了,尔等皆将死无葬身之地。万鬼、万仙,哈哈,哈哈,此次仍能如以往一般走运么?” 天心寻思:“这人疯疯癫癫,乱乱糟糟,什么阎王天王,总之非杀他不可!”心有所思,霎时剑意如风如云,充斥数十丈方圆。 天蒙身子一震,说道:“你....这是非花非雾?它便是....天微当年害我的兵刃。” 天心道:“半点不差,你逃避我天外剑派掌门多年,时至今日,总难逃一死。” 天蒙神色惊讶,忽然又大声发笑起来,指着天心,似听了极荒谬的蠢话一般,天心气往上冲,一道剑气斩了出去,天蒙挥剑一格,那剑气直往上飞,砰地一声,在洞顶留下一道丈许的口子。 天蒙笑道:“我逃避天剑派掌门?你说我怕了天微那小子?莫说我眼下神功大进,已远胜过当年身手,便是我身死之前,又何尝怕过他了?你以为我不对天剑派动手,是我怕敌不过你们?那阎王最怕我失了掌控,故而不许我与故人照面。天剑派中确有棘手的恶灵游荡,我倒也颇为忌惮,至于你们这区区不成器的掌门剑灵,又如何放在我眼里?” 天心怒道:“我已除尽你这洞中黑蛆,你若不服,那你便来试试怎样?” 天蒙道:“这黑蛆对阎王已无用处,故而不受控制,脆弱易死,你还真当自个儿天下无敌了?很好,很好,天剑派害我极惨,正是我不共戴天之仇!你们送上门来,我正要抽筋扒皮,要你也尝尝我八百年来受的苦!” 天心喝道:“我并非无敌天下,但对付你这贼叟,却也绰绰有余!”手持非花非雾,功力汇聚,怒意如潮,朝天蒙斩出一招“天雾地花”,这一剑雷霆万钧,剑气震怒喧嚣,翻滚朝前,好似无数剑刃汇聚成浪涛一般。只听“哗啦啦”轰鸣,气浪冲天,杀意如潮,烟尘起伏,数十丈内石断地裂,满地疮痍。 天心一阵疲倦,但吸一口气,旋即神采奕奕,见自己这一剑之威竟至于斯,怕足能取百人性命,不由得暗自得意:“此剑威力之强,剑意刚猛,哪怕是妖魔鬼怪,定也承受不住。”又想:“我当戒骄戒躁,慎言慎行,不可轻易动用这祖师爷的绝学,否则杀戮过重,波及无辜。” 张千峰忽然面无人色,拉她朝后退开,说道:“看那儿!” 尘雾慢慢消退,模糊之中,天蒙老道徐徐站起,白发稍乱,脸上零星擦伤,但却行动如常。天心大骇,紧攥住宝剑,霎时哑口无言。 天蒙道:“尔等后生,见识差劲得很,以为招式开天辟地,广笼阔盖,武功便比旁人更强么?若是对付千人、万人,你这招还算使得。对付我这糟老头子,却也未必管用。武学之道,在于变化巧妙,掌控随心,情形各异,自个儿也得琢磨法子。对付一人有对付一人的手段,对付多人有对付多人的妙招,不多花一份力气,不多使一分蛮劲儿。” 张千峰见他唠叨,蓦地一招天琴云弦掌打出,掌力刚柔并济,暗寻破绽。天蒙笑道:“这一招不错!”斜劈一剑,铛地一声,将那掌力挡开,运劲之妙,玄乎其玄,掌力撞上岩石,那岩石陡然粉碎。张千峰这掌法力道已远胜往昔,但在蒙山面前竟宛如粗拳糙腿,不值一哂。 天心咬牙道:“那让你瞧瞧我天剑派剑法!”直冲上前,使一招“威震九国”,手中一剑刺向天蒙咽喉,身后八剑绕着天蒙厮杀。天蒙点头道:“这还像样子,有天微八成火候。”长剑一牵一绕,一纵一横,一斩一格,一圈一推,剑上力道柔和至极,将天心剑招化解。再拍出一掌,掌力与剑气一碰,天心胸口剧痛,气血翻涌,不由得后撤。 张千峰从旁攻来,一招“鸾凤翱翔”,双足连环,如凤尾般横扫而出,天蒙道:“你足以升入遁天了!”手掌箕张,掌心似金铁般发亮,挡了五招,张千峰蓦地一个冷战,急忙翻转动身,躲闪开去,喀喀一声,地上突起数十柄金刺,险些将张千峰刺穿。 天蒙神色凝重,喝道:“伏羲通天道。除鲲鹏之外,你也领会此招了?”他这一招“泰华山峰拔地起”乃是神藏派中最为神妙的功夫,自来施展,鲜有人能全身而退,谁知张千峰凭借寻脉挪移术,身形遁入虚空,竟躲开了这致命的杀招。 天心暗想:“我抵达近处,再使一招‘天雾地花’,总不会落空!”指使其余八剑剑灵,虚晃数招,身子圈转,又一道刚猛无俦的剑气当头劈下,剑刃巨震,响彻四方。天蒙喝道:“分!”一招“兴风作浪”,掌力分作八道,罩住其余八剑,铿锵几声,将那八剑融化作一面大盾,挡在面前,又一声哐啷声响,那大盾粉碎,天心这一剑也由此消散。 天心心惊肉跳,尖叫起来,想要逃开,但她这一剑用力过猛,身子迟缓,天蒙长剑刺出,嗤嗤声中,天心手脚受创,登时软倒在地。她咬牙忍耐,败中求胜,借助剑灵,转瞬间愈合伤口,但谁知中剑处鲜血变化,竟凝成金灿灿的铁链,将她牢牢钉在地上,他这神藏派功夫练到最深境界,炼化万物,何等自如?人血中本有铁质,与地上微物融合,立时便起变数。 张千峰大急之下,匆匆来救,但天蒙连使“兴风作浪”“泰华峰起”,空中瞬间满是剑刃,张千峰救人心切,举止过急,猛然间多处中剑,重重摔倒在地,血水化作铁圈,也将他死死缠住。 天心喊道:“义兄!义兄!”心急如焚,暗暗生出悔意:“我....我功夫远远不及,偏偏高傲自大,硬要向这老道挑战。非但救不了盘蜒哥哥,连义兄与自个儿性命都要搭上。”饶是她多历劫难,至此地步,也不禁害怕至极,身子止不住的发抖起来,但转念一想,旋即释然:“我与盘蜒哥哥、千峰义兄携手共赴黄泉,也算死得其所,何必多虑?” 忽然间,只听几声轻响,四肢上镣铐折断,她手脚得了自由,定睛一看,不禁吃了一惊,只见半空中一柄紫剑转来转去,宛如鬼魅,弹指间又斩断铁圈,将张千峰救起。 天蒙一转眼,见不远处站着一人,双目闪着紫光,眼眸如同毒蛇一般。天蒙默然少时,冷笑道:“你小子原来死不了,你被黑蛆寄生脏器,竟然活着,可是那徘徊内丹的功劳?” 盘蜒神色古怪,似极为喜悦,又颇为害怕,仙殇剑慢悠悠的停在盘蜒身旁,盘蜒伸手拿住,手指连点,指力冲击张千峰与天心穴道,幻灵真气涌入体内,缓解两人痛苦,两人便可行走自如。 天心喜道:“盘蜒哥哥,你怎么....怎么好了?” 盘蜒道:“我要你二人滚得远远的,你们为何非要赶来?还不快给我逃出洞去!” 天心想要反驳,但盘蜒语气中威严显著,两人心头巨震,竟无法抗命,张千峰道:“师弟,你怎么办?” 盘蜒严声道:“你头一天认识我么?我岂是舍命救人、自寻死路的蠢货?” 张千峰有心相助,但天蒙那神藏派内力钻入经脉,宛如剧毒,令他暂时功力微弱,留在此处,突然成了累赘,而他对盘蜒素来信服,稍一迟疑,说道:“师弟,对不住,多谢你了。”拉住天心,直往外冲,天心慌乱之下,脑中一片空白,不久已随张千峰远去。 天蒙叹了口气,也不追赶,只仔仔细细打量盘蜒,问道:“我与你多次交手,可愈发看不透你。你若就此躲藏起来,等时候一到,我自会沦为吞山的活尸,再无半分心智,也未必会去找你。可你偏偏要送上门来,还自行被黑蛆附体。莫非你被那徘徊内丹折磨疯了么?” 盘蜒道:“我本也不想来,但不久前遇上一人,那人说我必胜无疑,又说我命中注定要跑来此处。我听信此人所言,这才傻乎乎的赶来,也不知将来会不会后悔。” 天蒙笑道:“你说什么蠢话?那让你送死之人是谁?” 盘蜒轻抚手中紫剑,抬起头,眼神清澈,再无半分扰动,他笑道:“那人叫做仙殇,不知前辈是否曾有耳闻?” ------------ 七十一 仙家池水漏了底 天蒙知这仙殇曾是万仙古今罕有的大人物,声望之高,几可媲美立派的那位真仙,吞山便败于此人手上。他投入万仙门时,这仙殇早已死去,他多方打探此人消息,未有收获,但吞山却因此放心下来。尔后他踏入破云层,万仙宗主、其余仙使对此事仍遮遮掩掩,天蒙知其中有重大隐情,却自有烦心事,也懒得过问。 他陡听盘蜒提及此人,不禁惊讶,细看盘蜒手中那长剑,不正是仙殇遗物么?他厉声道:“你这话是何意?仙殇还活在世上?” 盘蜒道:“你可知何谓仙殇?” 天蒙陡然醒悟,说道:“你又有什么花言巧语?你想借机拖延,让那两人逃脱?那两人是生是死,我皆不放在心上,但你身怀徘徊内丹,我非夺得不可!”他心头又燃起希望,想要将盘蜒擒住,逼问天机卷宗的法诀,随后将其杀死,借徘徊之力,驱逐体内黑蛆,一举重获自由。 盘蜒环顾四周,说道:“无数亡灵惨死时,怨气如火,炼化魂魄,聚于一人之体,仙殇由此脱去凡胎而生。他感受深海般的痛苦,体会死者临终情感,心头始终悲苦不散。他生前是什么人?有何亲友?身手如何?至此已全无关紧要。他替死者而活,替鸿源而活,替这世道而活,他不再是人,而成了贪魂之蛇。他虽为仙人,但早已殇逝。仙殇并非某人,而是万仙铸造的象征。” 天蒙呼吸急促,望向洞中无处不在的死尸,说道:“吞山....吞山让我折磨活人,莫非也是为此?” 盘蜒道:“阎王引发魔猎,引死者入聚魂山中,与炼化仙殇的阵法有何差异?阎王也是贪魂蚺,但他永不知饥饿,他时时刻刻感悟生死,仙殇阎王,本无不同。仙殇乃万仙的阎王,阎王乃成魔的仙殇。” 刹那间,天蒙微微颤抖,双目死盯着盘蜒手中长剑,他道:“仙殇?” 盘蜒不复多言,说道:“让吞山出来见我!” 天蒙忽然身子痉挛,退开几步,浑身上下黑气氤氲,已被体中黑蛆夺了神智,他再次大喊:“仙殇!”长剑一转,螺旋般刺出,蓦地狂风大作,剑气席卷而过,所及之处,山石随之飞来,聚成百柄石剑,石剑再变,凝成铁剑,不断盘旋,宛如飓风。这一招“彗星扫凶”正是天蒙神藏派中至高无上的剑诀,刚猛浩大之处,更胜过天心的“天雾地花”数倍。 盘蜒身形一晃,已透过这排山倒海的一招,直朝天蒙攻去,天蒙惊呼道:“伏羲通天道?”心头大乱,出剑抵挡盘蜒剑招,脑中不住思索,愈发惊骇:他那一剑剑气持续不断,劲力不减,即便以鲲鹏伏羲通天道的功力,也无法遁虚行走如此之久,然而盘蜒身法诡谲无比,仿佛突然变作幽灵,不受他剑招所伤。 盘蜒道:“虽然大同小异,但却不可混淆,此乃太乙虚灵术。”长剑急振,刺向天蒙要害,天蒙举剑格挡,铛地一声,两人各自一震,功力在伯仲之间。天蒙修为深厚,眨眼已镇定下来,设想破解之道,剑招变得精妙奇巧,不再硬功蛮干,剑上更附有万仙的降魔真气,如此一来,盘蜒若再化为灵体,也必受剑气所伤。 盘蜒频频出剑,如烟如波,两人剑招皆千变万化,全无定法,彼此攻守之际,力道方位皆计算精准,否则稍有差池,局面便急转直下。本来平手搏杀,盘蜒功力不输,剑法却与天蒙差得极远,然而他刚刚经历万魂催命,如置身千年之前,回忆起仙殇诸般绝学,在这无数亡灵中相斗,招招出手皆神妙诡异,好似梦幻,天蒙与他斗了千招,兀自难分胜负。 但天蒙心神由那黑蛆主宰,实则有极大隐患,极易分神,斗得越久,越是急躁,渐渐的心起波澜,只想找盘蜒功夫中的破绽,一举将他击败,蓦然盘蜒露出疏漏,天蒙想也不想,当即斩出,盘蜒长剑牵引,往回一磕,天蒙手腕一酸,惊呼声中,长剑已然脱手。 盘蜒道:“着!”长剑劈出,天蒙急运功诀,身上涌出层层黑蛆,变作铁石,哐地一声,挡下盘蜒剑招。随后再催内力,那铁石突起,化作许多刀枪剑戟,刃口旋转,卷向盘蜒。 盘蜒身子透明,一举避过,已来到天蒙身后,又刺一剑,天蒙再罩上铁甲,但盘蜒这一剑正是仙殇的妙招,剑如幽灵,透体而过,等到了天蒙体内,陡然化作实态,天蒙惨叫一声,手掌抓住仙殇剑,不顾疼痛,真气鼓荡,从盘蜒长剑上反击过去。盘蜒眉头一皱,说道:“比拼内力么?”也运功抵挡,只觉敌人真气如困兽之斗,反而加倍凶险。 天蒙惨笑一声,口吐鲜血,力道倍增,盘蜒霎时明白过来:“吞山即将活转,天蒙生死已无关紧要。他硬逼天蒙消耗我功力,以便他轻易杀我。”果然天蒙催促功力,似乎要逼出身上最后一丝气血。 盘蜒长叹一声,凝力固守,不再反攻,天蒙厉声大吼,盘蜒如遭雷击,被天蒙打飞出去,撞得山石七零八落,纷纷倒塌。天蒙哈哈大笑,神情狂喜,好似疯子一般,朝盘蜒猛扑过来,手上鲜血凝固,化作黑剑,直斩盘蜒脑袋。 谁知斩至途中,那黑剑化作黑沙,瞬间烟消云散,天蒙“咦”了一声,只觉体内真气空空荡荡,一身仙法已荡然无存。他功力全失,那黑蛆无了依靠,哗啦啦一顿急响,从他身上脱落。 天蒙道:“这....这是....怎么回事?我....我...”他受伤极重,但仍留有性命,而那纠缠他数百年的黑蛆,眼下已落在地上,成了一滩黑泥。他震惊的无以复加,以为正在做梦,并非噩梦,而是远超预料的美梦。 盘蜒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抹去唇边鲜血,说道:“你现在明白何谓仙殇了么?” 天蒙抬头看他,忽然喜道:“是了,是了!你那一剑....是为了救我,你斩断了我与鸿源关联,令我仙气散尽,成了凡人。那黑蛆....黑蛆藏身我丹田气海,仙气一散,它自然也死了。” 盘蜒淡淡说道:“仙殇乃鸿源池水的异数,若被仙殇伤了丹田,万仙之人便与凡人无异,当初那六个老儿创出仙殇来,只怕半点不知此节。我并非滥好人,留你性命,是要你留书一封,尽述自身罪状。你失了飞升隔世功功力,若无我仙气支撑,你转眼便成枯骨。” 天蒙何尝不明白其中关键?但他受黑蛆奴役许久,早已精疲力竭,憔悴不堪,当真恨不得立时死了,然则黑蛆却不让他死。此刻他能得少时自由,当真心花怒放,感激涕零。他笑道:“多谢,多谢。我即便此刻死去,也胜过再残存千年。” 盘蜒不再理他,转身面对那黑色池水,天蒙知此后仍有恶战,稍有不慎,举世皆要受难,也不犹豫,朝盘蜒深深作揖,转身离了洞穴。 池水中泊泊冒泡,很快便如滚烫的开水般泡沫无数。盘蜒心头恐惧蔓延,食欲暴增,也如这气泡般没有尽头。 吞山来了,阎王的炼魂来了。 黑水里头冒出一颗肥大的头颅,双目闪着白光,头顶光秃秃的,肥肉层层叠叠,宛似恶瘤。那头颅破开黏糊糊的黑水,随后露出庞大的身子,乃是一丑陋无比,肥胖得骇人听闻的巨怪,它身高十五丈,一圈圈肥肉摇摇晃晃,好像衣裙般挂在身上。它望着盘蜒,咧嘴而笑,那嘴巴一直从下巴拖到地上,血盆大口挡住了整个躯体。 仙殇,你如何胜过他的? 吞山大笑起来,大地随之摇晃,似乎他随手一拍,这洞穴也会随之倒塌。他道:“你果然是仙殇,我活转过来,便又遇上了你。但你本事远不如往昔,只剩下一成气力,眼下又受了伤。妙极了,好极了。我不杀你,还要喂你黑蛆,让你成了我的仆从,这凡世仍有万仙,倒也得找些帮手,再费些功夫。”他大嘴缓缓开闭,语速倒也颇快,或许用了腹语法术。 盘蜒大声道:“吞山,你识得尸海么?” 吞山道:“尸海?他是我老对头了。莫非此人也到凡间来过?” 盘蜒道:“他也已死在我的手上。” 吞山咆哮一声,苍白的双眼转为血红,他怒道:“放屁,放屁!你眼下这微末功夫,怎能杀了阎王?” 盘蜒笑道:“你尽管可以试试。” 吞山一掌拍下,盘蜒见他徒有蛮力,倒也不惧,剑光一闪,巨力反撞过去,将吞山手掌弹开,吞山一个踉跄,大吼一声,一股黑气直喷出来。盘蜒绕着池水飞奔,躲避黑气,吞山转动脑袋,紧追不放,盘蜒身形一晃,倏然已至吞山肩上,紫光闪烁,一剑劈出,霎时剑上笼罩冤魂戾气,重似山崩,快如雷移,刺入吞山眼睛,这一招正是他效法天珑对付那骷髅剑神的手段,用在吞山身上,倒也恰如其分。 吞山身为阎王,形貌不过在一念之间,眼珠中剑,一时疼痛,转眼便回复原状,当年盘蜒与尸海相斗,借助阵法取胜,倒也不见得如何艰难,然而尸海不过是阎王化身,功力十不存一,吞山在凡间蛰伏数百年,一点点找回功力,现时虽仍不及其昔日圆满,却也比尸海强的多了。他身子一抖,无数黑蛆漫天而来,盘蜒斩出剑气,缓解局面,却无法立足,只得跃回地面。 吞山双掌一合,气浪翻滚,直袭而至,盘蜒不料吞山这等迅速,身在半空,无处可躲,喀地一声,正中掌力,他低声闷哼,直摔出去,滚了几圈,只觉断了好几根骨头。(。) ------------ 七十二 徒然力强难施展 吞山见盘蜒受伤,笑得肥肉乱颤,一时间地动山摇,盘蜒站稳身子,接连出剑,使得全是大开大合、天雷地火般的宏大功夫。但吞山那张血口深不见底,无论怎般剑气掌风,被他张嘴一吞,立时荡然无存。盘蜒遥遥劈出数十剑,这吞山皮层油光发亮,反而更见精神。 盘蜒神色凝重,不再游斗,足下缓移,每出一剑皆聚力许久,却仍是毫无效用。吞山笑道:“若你是当年那个仙殇,我便吞不了你这内力,然而你差得极远,非我敌手。”他饱餐一顿,心满意足,也无意纠缠,蓦地身躯往下一沉,轰轰声中,黑水池掀起巨浪,朝盘蜒席卷过去。 盘蜒大喝一声,长剑横摆身侧,双手抡直,斩出一剑,一道紫光宛如瑰丽壮观的烟火,撞破黑水,挡下这一招,然则那黑水落地后,忽然自行变作黑乎乎的人形,张牙舞爪朝盘蜒扑去。盘蜒瞬间拍出数掌,打中人形,那人形由此散开,忽地又分成两人,大小力气皆与先前人形一模一样。 吞山捧腹大笑:“这便是我黑蛆精华,唤作‘长斤两’,我吞了你的功力,反过来对付你这小贼。这长斤两由你内力汇成,你掌力打上去,却助长他越变越多。你内力越强,这长斤两便越是精神。” 盘蜒手忙脚乱,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稍一犹豫,一“长斤两”手掌抓出,正中盘蜒咽喉。盘蜒“哇”地一声,喉咙鲜血如注,险些就此断气,他急忙以仙殇真气医治,伤口愈合,逃过一劫,但就在这时,一“长斤两”从后一夹,将盘蜒双手锢住,盘蜒奋力挣扎,另一长斤两以掌做锥,扑地一声,刺入盘蜒丹田。 盘蜒身子发颤,如遭雷击,一股黑气遍体乱窜,吞山道:“仙殇,你终究还是败了,非但惨败,且永世为我卖命!”那长斤两一个接一个连成一片,忽然钻入盘蜒经脉,刹那间,盘蜒跪倒在地,脑袋几乎贴住地面。 吞山借那“长斤两”探入盘蜒神识,心中得意非凡,当年他便是用此法掌控天蒙。“长斤两”实则乃是吞山分身,与它密不可分,心意互传,吞山暗忖:“他眼下已无抗拒之力,我需弄清他脑中诸般阴私,招来更多帮手,方可剿灭万仙。”于是指使长斤两深探盘蜒心神,眼前景象变化,已沉入盘蜒脑海。 盘蜒蓦地抬起头,脸上笑容狰狞,宛如毒蛇,吞山惊呼一声,只觉陷入牢固紧密的铁箍之中,自己心神反被困在盘蜒脑里。吞山似断了脊梁骨,指使不动身子,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任凭他在盘蜒脑中大喊大叫,摇摇晃晃,却又哪里动的了半分? 他头皮发麻,厉声道:“这是很么把戏?你还想顽抗?你力气再大,大得过我吞山么?” 盘蜒道:“我装的像不像?扮得巧不巧?你以为我奈何不了那‘长斤两’么?我若不装的逼真,岂能令你糊里糊涂,毫不防备的钻入我脑中?你可知我经历了什么?你可知我要如何对付你?” 吞山高声呼啸,心神在盘蜒脑中撞动,忽然间,他见到盘蜒脑海中现出一双充斥天际,遮挡星空的蛇眼,那蛇眼极为熟悉,贪婪奸恶,其中透出食欲来,霎时令吞山魂飞魄散,他僵了许久,颤声喊道:“伏羲蛇妖?你是伏羲蛇妖?不错,不错,我记得你....” 盘蜒不答,仿佛压根儿没听见,只是说道:“几天之前,我来到此地,让那黑蛆寄于我身,神魂溶于此地那些活祭心中,我感知他们的苦、悲、惨、哀、恨、怒,他们虽助你复生,但对你恨之入骨,这恨意寄存在我心境脑海之中,化作牢笼,牢不可破,等你钻来。这并非现世、并非聚魂山,而是轮回海。力气、仙法、妖法、体魄,在此再无用处,唯有纯粹的魂,纯粹的心。” 吞山也不曾去过轮回海,他惨声道:“轮回海?你脑中直通轮回海?” 盘蜒道:“何人脑中不是?只不过他们无知无觉,亿万人中,唯有区区数人可将神识送入此地。这便是太乙异术至高的妙用。轮回海中,灵魂洗尽铅华,心力坚者、所知多者、情感丰者,远胜过诸般蛮力武道。吞山,你纵然在凡间与聚魂山横行无阻,在轮回海中,纵然无此牢笼,你也不是我的对手,非但是你,世间再无人能敌得过我。” 吞山道:“你不仅仅是仙殇,你何时....何时....你当年唤醒了阎王,唤醒了蚩尤,眼下为何要猎杀我们?” 盘蜒听吞山说话,但全然想不明白,那话语被幻灵真气所扰,虽然入耳,但传不到他心里。似乎轮回海中另有灵识,阻挠盘蜒获悉此事。他稍一用力,那牢笼开始收缩,挤压吞山神智。这吞山虽也是占据人心,操纵亡灵的好手,然则焉能是盘蜒之敌?眨眼间,吞山神魂几欲溃散。他壮硕丑陋的身躯逐渐融化,很快变作常人大小,消瘦异常。 盘蜒“啊啊”大叫,猛扑上去,一爪挖出吞山的脑子,其实吞山炼魂已在盘蜒脑中,但光吃了那炼魂,却无法填饱盘蜒食欲,非得将这脑子送入肚中,走上这么一圈,盘蜒不知其中道理,但却非这么做不可。他一口将那脑袋吞了,陡然巨响通天,几乎炸破盘蜒脑壳。数不尽的隐秘在盘蜒眼前飞过,但突然间狂风大作,如滚刀阵般将那隐秘毁灭,盘蜒茫然相望,无法阻止,也不想阻止。 他魂不守舍,无知无觉,不知过了多久,等他醒来,浑身上下已无半点完好之处,骨头折了大半,伤口密密麻麻,盘蜒心想:“那炼魂催我发疯,险些让我归天了。”再看周围,那黑水已然蒸干,其下无数尸骨。 盘蜒又想:“这吞山算是死了。但数十年后,聚魂山又会跑出一位来。”想到这肮脏至极的阎王,又想到自己吃了它脑子,当真恶心的恨不得挖出自己肠胃来,好好清洗清洗。 但清洗之后呢?我仍会饥饿,仍会想方设法的找贪魂蚺、找仙殇、找阎王、找蚩尤。为何我不是阎王?为何我去不了聚魂山,却能到了轮回海?不,我也不能算进了轮回海,那不过是一小片天地,在我脑中存着的幻境。吞山,吞山,你委实蠢笨极了,放着聚魂山那宝地不待,偏偏要到凡间来受罪,眼下呢?哈哈,你反而成了我腹中食物。他临死之前对我说了些什么?这蠢货什么都没说么? 盘蜒答不上来,甚至害怕自己这般乱想,摇摇脑袋,这念头已然不见。 每一次狩猎,盘蜒便觉得自个儿加倍丑恶,万分危险,他控制不住自己,他觉得仿佛无帆的小舟,置身食欲的海洋,那起伏不定,难以预测的海浪将自己带向各处。他竭力不让船倾覆,眼下又只钓大鱼充饥,然而哪天饿得狠了,或是他找不到阎王、贪魂蚺、仙殇,他会去吃人的脑子么?那灵仙丹可抑制一时,但效用渐渐衰退,总有一天,便再无用处。 我需得找法子,前往聚魂山。这凡间还有什么值得留恋? 他蓦地想到陆振英,心头温暖,陡然间意志坚定,乱象豁然不见。他心道:“我....我得回万仙找她,与她呆在一块儿,一百年,一千年,只要她不嫌弃我,我...我便能忍耐饥饿。可恨,可恨,当年我为何会恋上她,她又为何会恋上我?眼下她甩不掉我啦,若她稍有变心之意,即便我死缠烂打,使尽恶毒手段,也是全无顾忌的。” 他拾起仙殇剑,一拍脑袋,暗骂:“这剑可不能带回去。”犹豫片刻,在那剑上一拍,仙殇剑立时粉碎,便是用数万斤硬铁来碾,也绝无法如此干脆。 盘蜒自得其乐,笑道:“这法子妙!”运功推开巨石,迈步而出。 行了一段路,只见前方有一人影,正是天蒙道人,他见到盘蜒,眼中闪过喜色,说道:“吞山败在你手上了?” 盘蜒心道:“我吞了吞山。”登时有些反胃,险些呕吐出来,强忍少时,点头道:“总算替你收拾妥当。小老儿,我虽不指望你投桃报李,但你自个儿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天蒙微微一笑,说道:“老道将死之人,死前能得神智清醒,不为奴役,全拜兄弟所赐,岂能不全心报答?我经营黑蛆教数百年,记载笔录,不计其数,只是我藏得甚是隐秘,除我之外,更无人所知。”说罢详尽讲述那埋藏之地。 盘蜒喜道:“这可救了亲命了。” 天蒙道:“只是以兄弟此刻功夫,万仙之中,足以媲美六层高手,为何还要委屈在万仙门?大丈夫当开创天地,自立门户,方才是敢作敢当的大英雄。” 盘蜒脸上一红,说道:“不瞒老兄,我在万仙门中有个相好。” 天蒙“咦”了一声,笑道:“可是我门下那雨崖子徒儿?不错,不错,我眼下脑子清清楚楚,回想起来,这女娃儿瞧你眼神便不对劲。好得很,妙得很,师父瞧徒弟,口水嗒嗒滴,这女娃儿守身如玉,宛如白莲,武功也极为了得,正好配得上你。” 盘蜒怒道:“我岂是对自己师父动歪脑筋的混账?自然另有心上人。” 天蒙恍然大悟,说道:“既然如此,老夫也不乱点鸳鸯谱了。”顿了顿,坐直身子,又道:“老夫罪可弥天,死有余辜,临死前能交得你这么一位朋友,已是不枉此生。” 盘蜒知其仙气即将散尽,心生敬意,向这位万仙的一代宗匠磕头悼念,天蒙低声道:“老夫....死不足惜,但万仙....毕竟乃是正道。盘蜒兄弟,你.....身为仙殇,今后当好自为之,老夫若真有一丝灵知,必为你祈福,稍报....恩情。” 眨眼间,天蒙形貌骤变,化作一具枯骨,盘蜒并不挽留其魂,任其离去,立时便不知所踪。 盘蜒知其前往聚魂山,仍逃不脱哪个阎王之手,但蒙山良知已回,至少临死之前,他心底不曾悲哀。 人生至此,倒也值了。 盘蜒呢?盘蜒能够如此么?(。) ------------ 七十三 莫问前程心中安 盘蜒来到洞外,见张千峰、天心二人各自盘膝而坐,周身烟雾缭绕,微微发颤,正苦苦运功疗伤,两人脸色如金如土,显是中了极重的毒,先前与天蒙相斗,天蒙掌剑中蕴金质,渗入骨血,足以致命,若非两人内力高超,如何能抵受得住? 盘蜒走近,在张千峰灵台、天心膻中各自一拍,时机巧妙,功力精微,正是毒质与二人体内真气争斗最凶之时,那毒质难以抗衡,立时溃散,二人脸上毒气消散,同时张嘴,吐出一大口黄橙橙的污血来。 天心睁开眼,见到盘蜒,虽极为虚弱,仍不禁喜出望外,喊道:“盘蜒哥哥!你胜了那天蒙?” 盘蜒摇头道:“比剑是比不过他的,但他见了祖宗兵刃,良心发现,消除心魔,已然自尽而亡。” 张千峰信以为真,喜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就道师弟定有对付此人的法子。”但念及此人乃万仙倍受敬仰的大宗匠,不禁又有些惋惜,至于吞山之事,他既没见到,便以为是那天蒙老道信口开河,疯言疯语。 天心叹道:“他实则可算作我天剑派祖师之一,但犯下这滔天大罪,当真死不足惜。如此一死,总算了解一桩千年悬案。”顿了顿,又道:“我只道自己剑法有成,定能胜得了他,想不到万仙的宗师,功夫委实难以测度,我这....井底之蛙,见识武功都还差得远哪。” 她说话时偷瞧盘蜒,以为他定要出言嘲弄,那也无可奈何,不料盘蜒神色如常,这才心下稍定。 盘蜒道:“天蒙功夫阴狠,在你二人身上种下奇毒,即便吐出大半,仍有一小半却驱逐不得。唉,我虽然是当世一等一的玄学大师,怕也难以救助了。” 张千峰“啊”地一声,问道:“此毒若长久累积,又会怎样?” 盘蜒道:“那毒质在二位鲜血里头,久而久之,鲜血变黄,宛如金水,死状苦不堪言,唉,唉。”说罢连连摇头,语气极为悲悯。 天心、张千峰虽各不惧死,但想起这长久折腾的病痛,不禁坐立不安,齐声道:“师弟,那天蒙可留下什么解毒的法子?” 盘蜒道:“我是解不了毒的,但却识得一人,此人阅历丰富,手段高超,啧啧,我自愧不如,唯有此人或能有解救之道。” 张千峰喜道:“此人...此人是谁?我二人这就去拜访。” 盘蜒皱眉道:“但此人脾气古怪,举止不羁,且手段太过凌厉,怕两位承受不住,从此沉迷....嘿嘿....深堕其中。” 天心道:“咱们都吃过不少苦,怎会无法忍耐?别卖关子啦,性命攸关,快说说那人是谁。” 盘蜒微微一笑,说道:“那人叫好纤纤,居于阳河南景化城的登仙楼。” 张千峰与天心一听这“登仙楼”之名,登时肃然起敬,张千峰道:“此楼名号如此气派,莫非这位好纤纤竟是一位当世隐仙么?” 天心点头道:“我孤陋寡闻,竟不知江湖上仍有这么一位高人。盘蜒哥哥可否引荐引荐?” 盘蜒道:“难,难,我被她害得不浅,若再去找她,非死在她床...手上不可。此事不可代劳,唯有你二人独往,但需事事小心,处处在意。” 张千峰急忙道:“还望师弟指点迷津,以免我二人忙中出错。” 盘蜒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说道:“师兄先拿出百两银子,跑去那登仙楼,此楼在当地大大有名,一问便知。” 张千峰“哦”了一声,笑道:“大隐隐于市,果然不同凡响。” 盘蜒又道:“师兄走到登仙楼门口,便会见到一如花似玉,没穿衣服似的大姑娘,不是叫‘花花’,便是叫‘茵茵’,或是叫‘怜怜’,没准叫‘爱爱’,你将银两交给此人,说道:‘我乃万仙张千峰大爷,今个儿来此糟蹋银子。让纤纤前来作陪。’” 张千峰愈发惊异,说道:“这好纤纤行踪如此隐秘,竟似藏在花柳之地,莫非她有什么极深远的阴谋么?” 盘蜒道:“阴谋是没有的,你且听好,若好纤纤正在陪客....” 张千峰奇道:“陪客?” 盘蜒不理,继续说道:“若她在陪客,你便仔细瞧瞧,那儿美女众多,随便挑一个你中意的.....” 天心在旁听得一头雾水,怒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解毒大事,岂能随随便便?” 盘蜒道:“性命攸关,你别打岔。”又道:“师兄找一姑娘,引入一间香喷喷、美艳艳的闺房,先一招‘童子出关’,将自个儿衣衫脱了,不可留下半点,再一招‘吃干抹净’,除了那姑娘罗裙。随后一招‘灵蛇归巢’,腰腹用力,气沉丹田,连使‘七进八出’.....” 张千峰见盘蜒脸色渐变,此时已一脸坏笑,怒道:“好哇,你是让我逛窑子去么?我身上哪儿还有什么毒?” 盘蜒哈哈大笑,说道:“有毒,有毒,须得阴阳调和,泄光精元,得享登仙之乐,这才能治得好啊。” 天心恼羞成怒,说道:“我这就给你一百两银子,你好好伺候本王,来个阴阳调和,帮本王解毒!不让我登仙,我决计饶不了你。” 盘蜒吓了一跳,说道:“姑娘忒也无耻,这种风话也说的出来?阿弥陀佛,罪过不小。” 天心道:“我二人好心来救你,为你受了重伤,你还来消遣咱们,到底有没有良心?” 盘蜒“哼”了一声,说道:“你一说此事,我便来气。我偷盗那古剑,独自前来,便是不让你二人拖累我。谁知你二人蠢笨如驴,非来不可。你二人活该中毒,此刻毒性也仍然未解,非是致命之毒,乃是傻瓜之毒,一辈子都解不了啦。还不如去逛逛窑子,找好纤纤姑娘、柳茵茵姑娘消遣消遣,好过四处给我捣乱。” 张千峰知他大开玩笑,反而放心下来,笑骂道:“你精于此道,莫非常与那好纤纤勾搭?可要我去告诉我徒儿?” 盘蜒倒吸一口凉气,急道:“我好歹救你性命,你怎地不讲义气?” 张千峰道:“我这人嫉恶如仇,正气过人,更瞧不得我徒儿受半点委屈。” 盘蜒落下口实,不敢再招惹两人,运幻灵真气替两人疗伤,两人仙体不凡,不久便已痊愈。盘蜒随后说道:“天心,我已了却大事,便要离去,就此告辞。世道险恶,人心难测,你身居高位,言行举止、所见所听、属下心思、身上担子,皆与往昔大相径庭,你当谨小慎微,深思熟虑行事。天剑派大多对你效忠,但也有觊觎你美色之徒、心怀嫉恨之辈。你要好好分辨了。” 天心痴痴看着盘蜒,泪眼朦胧,心想:“他真的...真的要走了?”心中一千万个不舍,已不记挂那仙殇剑之事,更再无半分怨气,恨不得不当这侯爷,在盘蜒身边当个随从跟班,一辈子与他厮守。但陡然间,她手中非花非雾剑灵震荡,冲入她心脑,驱散这小女儿家的情怀,一股江湖豪气油然而生,她脑中清醒,刚勇果决,悲戚之心顿时消散。 她仰起脑袋,说道:“盘蜒哥哥,千峰义兄,你二人大恩大德,深情厚谊,我天心铭记在心,永世不忘。” 张千峰笑道:“咱们又不是生离死别?只要万鬼不再捣乱,师弟不再蒙冤,我二人有的是空闲,将来常常带师弟来看你,有何不可?” 盘蜒点一点头,与张千峰并肩而去,倏忽已在没了踪迹。 天心愣了许久,蓦地长啸一声,红衣如火,身法如风,行向津国方位,她边走边想,一会儿带着温柔笑容,一会儿露出坚毅神色,行到途中,愁上心头,泪水又一点一滴流下,她一咬牙,隔绝念想,迈步狂奔,如火云般飘过天际。 张千峰与盘蜒来到黑蛆教密室之外,盘蜒记得天蒙所说,开启密室,只见其中无数奇珍异宝,金银财物,柜上更满是书册,记载黑蛆教劣迹:何时于何地掳掠何人,何时于何地招纳何人。何时入账,何时花费,更多的是绝望疯狂的自言自语,正是天蒙书法,万万无法作假。 张千峰黯然道:“蒙山祖师委实疯得厉害,但....但为何有时脑子又如此清楚?就仿佛他心中有两个人似的。” 盘蜒道:“是啊,他自号蒙山,自然是蒙蒙晕晕,脑子不清的。就好比你叫张千峰,这辈子注定要疯一千次。” 张千峰怒道:“你叫盘蜒,难怪跟个蛇似的,嘴巴毒得狠,厉害得狠。” 盘蜒哈哈笑道:“师兄居然会还嘴了?果然好出息。” 张千峰道:“陪你到处奔波,怎能不变得尖酸刻薄?” 盘蜒叹道:“有道是学坏容易学好难,果然不错,师兄这般正派人物,也没将我带上正道不是?” 张千峰笑道:“师弟啊师弟,你虽稀奇古怪,牙尖嘴利,鬼点子多得很,但你这一路上所作所为,足可称为当世大侠,令张某钦佩得很。你本就是个好人,何必我提携管带?” 盘蜒闻言一呆,苦笑一声,说道:“师兄,多谢。” 张千峰奇道:“你谢我做什么?谢我实话实说?” 盘蜒道:“谢你一路相助,不曾离弃。” 张千峰心头一暖,无言以对,只觉这途中辛劳,已半点不算什么。他一生中虽好结交朋友,义兄义妹众多,但隐约之中,却觉得唯有这处处与他斗嘴的盘蜒,才是真正的知己。 盘蜒忽然怒道:“老子向你道谢,你怎地屁都不放一个?到底懂不懂人事?” 张千峰昂首笑道:“我受之无愧,何必道谢?你硬是索要答谢,人品便大大有问题了。” 两人一边吵嘴,一边将屋中书册装入两个大箱之中,各举一个,走出密室,张千峰忽然说道:“师弟,这屋中记载,足可证你清白,但....” 盘蜒道:“若公之于众,嘿嘿,万仙声誉,只怕要落得比万鬼更差。咱们万仙称霸数千年,积怨更深,人人都盼着咱们栽跟头哪。” 张千峰叹道:“此物只能呈给菩提宗主与其余仙使,决不能让旁人瞧见。” 盘蜒笑道:“且看他们如何处置了,若宗主老儿要杀我二人灭口,你又会怎样?” 张千峰毫不犹豫说道:“还能怎样?唯师弟马首是瞻,言听计从而已。” 盘蜒道:“你不后悔?” 张千峰笑道:“我知道的太多,眼下后悔也来不及了。” 盘蜒心想:“你知道的还不算多,但我不可再拖你下水。”此时一阵夜风吹来,盘蜒脑子反而一阵迷糊,急忙摇了摇脑袋,两人辨明方位,施展身法,夜色笼罩,身披星光,朝万仙天门赶去。(。) ------------ 七十四 万仙非仙错不错 万仙门本宗山势中有一破云山,最为高耸巍峨,顶天立地,此山中山风猛烈,似厉鬼索命,山石如铁,寸草不生,故又被唤作‘人头山’,此山立于云海之中,万仙寻常门人便极目眺望,也极难瞧见此山,唯有一天门可供出入。 这山头如此险恶遥远,却是万仙门宗主菩提居所。 这一日,菩提从所住小筑中出来,踏过天门,来到昆仑山脉中一余淮殿,走出大殿,见左右各躺着一人,两人分别伏在两书箱上呼呼大睡。菩提稍加辨认,识得一人乃是杀人叛逃的恶徒盘蜒,另一人则是小一辈中盛名最富的张千峰。 菩提微觉奇怪,但他一身神功,自也不惧,袖袍一拂,两人浑身滚烫,“啊呦”两声,翻身而起,见到菩提,脸上又是惶恐,又是放心。 盘蜒道:“师兄,你恁地无礼,余淮殿中,岂能肆意大睡?瞧你满脸通红,准是做什么下流春梦了?” 张千峰道:“你还说我?你自个儿不也睡着了?” 菩提道:“此殿外有瞌睡虫,不知不觉,催人入眠,倒也怪不得你二人。”两人恍然大悟,连声道:“是,是,我万仙仙法神妙,世所罕有。” 菩提脸色一板,问道:“你们如何找到这儿来?” 盘蜒道:“晚辈精通太乙异术,破解了通来此地的天桥,开启大门,知此殿与宗主仙居相通,故而来此等候。” 菩提道:“你既可由此逃脱,自然能过来。想不到你居然是泰家之人。” 盘蜒神色窘迫,无法否认。张千峰则道:“师弟并非有意隐瞒,而是身份特异,怕不容于万仙。他身为泰家外道,却练得是正宗万仙功夫,所行之事也大仁大义,侠名播于江湖,绝非泰家奸细。监狱杀人之事另有隐情,还望宗主明鉴。” 菩提稍稍迟疑,叹了口气,说道:“连环游等人外出惨死,据说曾遇上你二人,你们可曾知情?” 盘蜒道:“其中曲折,一言难尽。”打开书箱,从中取过一本书来,恭恭敬敬递给菩提,菩提手一托,那书册立在他面前,自行翻开,菩提看了几页,饶是他一身定力冠绝天下,也不禁乱了呼吸。 他袖袍一拂,书册中再飞出数十本书册,在他面前排列成墙,菩提双目如电,飞快扫过,额上渐渐渗出汗水,随后他撤去功力,再一拂袖,内力到处,两箱书登时被压成粉末。 盘蜒、张千峰吓了一跳,暗想:“此乃毁尸灭迹的手段,只怕他要痛下杀手了?”心里千百遍的咒骂这无耻老仙。 菩提道:“瞧你二人神色,准以为我要杀人灭口?” 两人脸色难看,面面相觑,盘蜒道:“除我二人之外.....” 菩提苦笑道:“除你二人之外,江湖上已多有人知,是么?好个蒙山,他瞒的滴水不漏,可把我万仙清誉毁得干干净净。” 他出神顷刻,又道:“你们随我来。” 张千峰心下忐忑,疑神疑鬼,说道:“我随仙长入内,师弟留在外头。” 菩提一拍手,两人霎时如陷入铁索圈中,绑得严实,动弹不得,盘蜒大骇,想运仙殇内力逃脱,但稍有迟疑,旋即不再挣扎。菩提领二人快步走入大殿,踏入天门,来到那‘人头山’中,两人被山风一吹,阴气入体,转眼便痛苦难言,菩提一掌盖下,内力到处,两人身上一暖,那阴风便难以为害了。 盘蜒怒道:“老道,你带我来你家中作甚?你年纪这般大了,还想对我二人怎样?我二人可不好这调调!” 菩提哈哈一笑,说道:“老夫三千年童子身,你二人在我眼中,不过两团粪土罢了。” 盘蜒又喊道:“士可杀,不可辱,你要杀我,何必骂我是粪球?我瞧你不过是一泡尿渍....” 张千峰听盘蜒骂得痛快,心想反正难逃一死,也想破口大骂,但菩提手一握一松,两人登时解了束缚。两人暗暗吃惊,倒也不敢造次。 菩提推门入屋,只见屋内极为勤俭朴素,灰扑扑的泥墙,一把扫帚,一柄拂尘,一串钥匙,满地草席,除此之外,再无它物,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唯独墙上一六星占相图闪闪发光,颇为奇特。 菩提凝视那占星图,隔了许久,问道:“蒙山现下何处?” 盘蜒对蒙山颇为尊敬,说道:“蒙山尊长良心发现,幡然悔悟,已然自尽而亡了。” 菩提摇头道:“自尽而亡?不,不,他是仙气耗竭而亡。其中情形到底如何?你二人给我从实招来。” 盘蜒微觉惊慌,寻思:“就凭这一张破图,他怎地知道的这般清楚?这老仙未卜先知的能耐,只怕稍逊于我。”他对自己掐指算命的功夫极为自傲,如此置评,已是极大的褒奖了。 他稍稍沉吟,说了蒙山实乃天剑派祖先天蒙,逃过死劫,因此发疯,千百年来,在世上各处掳掠人质,害其性命,说要侍奉献祭一阎王,尔后在那洞窟之中,盘蜒手持天剑派祖宗宝剑,令其心神大乱,一剑刺中其丹田,终于散去其功力,菩提清醒,懊悔其罪孽,于是自绝洞中。 菩提脸上肌肉抽动,目光惊恐,喃喃道:“黑蛆教,黑蛆教,我当真麻木糊涂,听你说起这名目,居然木知木觉?险些...险些出了大事。”他转过身来,大声问道:“那蒙山可曾提起过那阎王的名字?” 张千峰道:“他确说过一古时的阎王吞山,但咱们始终没有见到。” 盘蜒抢着说道:“蒙山自称阎王寄生在他身上,他仙气一散,阎王亦就此死去,咱们都未曾目睹,也不知是真是假。” 菩提忽然扶住二人,神色激动,苍老的脸上露出欢喜神情,他道:“如此一来,你二人非但无过,反而有天大的功劳。蒙山确为吞山阎王附体,一旦这阎王重生,非但我万仙便有覆灭之危,这世道也必遭一场浩劫。” 张千峰与盘蜒脸色惊诧,张千峰是发自肺腑,盘蜒却是装的,两人齐声道:“蒙山仙长所言不假?”“这世上真有吞山阎王?” 菩提道:“千峰、盘蜒,我听说你二人曾遇上过异兽阎王魔猎,自然知道阎王的厉害。” 张千峰想起异兽之事,心中又恨又惧,点了点头。 菩提又道:“自古以来,聚魂山的阎王便是我万仙的心腹大患,所幸冥冥之中,天意保佑,除了魔猎之时,阎王无法来到凡间,而那吞山却找到奇异的法子,降临此世,功力完好无损,一通征伐,这俗世几乎被他毁灭殆尽。尔后我万仙中出了一位英雄人物,登高一呼,聚集群雄,终于击败了这阎王。” 盘蜒气往上冲,忍耐不住,问道:“不知这位英雄人物是谁?莫非也是破云的一位仙长么?” 菩提丝毫不觉,双眼低垂,叹道:“他叫做....叫做仙殇,唉,仙殇....”他提起仙殇来,语气竟萧索倦然,心灰意冷,哪里像是万仙数千年来的大宗师?倒似是一老年丧子的落拓老书生。 盘蜒不敢多说,以免露出破绽,张千峰“啊”地一声,说道:“仙殇,仙殇,天剑派的那位恩人,便是叫做仙殇的。” 菩提倒也知道此节,点了点头,道:“盘蜒无意之中,竟以天剑派的神剑刺中蒙山丹田,由此诛杀了那吞山阎王,莫非当真是仙殇他在天有灵,庇佑我万仙,守护这尘世么?” 盘蜒怒火中烧,身子发颤,但唯有强压下火气,哀声道:“可惜那仙殇宝剑历时太久,刺中蒙山之后,便由此消散了。” 菩提目光凄凉,低声念道:“仙殇,仙殇....”又道:“仙殇他....他是我万仙的大英雄,功力绝俗,古往今来,只怕唯有那位创派的真仙宗师能与他相比。我万仙.....万仙对不起他,我当年受奸人所骗,竟做出丧心病狂之事。” 盘蜒登时脑中混乱:“他要说出那段往事?他为何如此?他隐瞒此事长达千年,为何突然要说出来了?” 张千峰极为仗义,问道:“宗主所说之事究竟如何?” 菩提道:“蒙山登入破云之前,另有一位破云之人占据其位,此人捏造事端,制造冲突,让咱们误以为仙殇乃是大敌,数十年之内,必会演化为凡间的阎王。咱们....糊里糊涂,以极其卑劣的手段,将这位大英雄与其同伴活生生的....活生生的烧死,埋于陆腾仙冢之中.....“说到此处,已老泪纵横,以他惊世骇俗的功力,此刻摇摇晃晃,站立不定,倚靠在墙上。 张千峰不胜惊愕,怒道:“你们....你们....竟做出这等事来?” 盘蜒冷冷说道:“你又为何对我二人说出来?难道不怕我二人泄密?” 菩提道:“有些罪孽,终究是瞒不过去的。纵然瞒得一时,又岂能瞒一辈子?昔日已然追悔莫及,眼下岂能重蹈覆辙?我只求二位.....二位替咱们守住此仙殇之密,老道感激不尽。”说罢向两人深深一揖。 张千峰终究对菩提极为崇敬,见他伤心之意真诚深沉,无法拒绝,答应下来。 盘蜒心中急思:“我该相信这菩提老仙么?仙殇对万仙极为憎恨,说万仙有监视法术,防其脱困,没准我与吞山、天蒙相斗时,这菩提已然知晓,故意试探我来着?”他察言观色,难以断言,唯有点头许诺。 盘蜒又问道:“那主使的破云高手,后来如何了?” 菩提道:“咱们之后查清真相,找他算账,此人被我等合力击败,不料未曾死去,逃到北妖国中,我再次遇上他时,他....他已成了万鬼的宗主。” 张千峰、盘蜒相顾失色,终于明白当年在玄鼓、玄冰城平原上,菩提遇上那银发之人,为何会惊慌失措,又为何会与他定下契约,竖立冰墙,原来万鬼与万仙本是同宗,更犯下仙殇之罪,如此事传开,必然天下大乱。 菩提离了小屋,又回到昆仑山脉,敲响一大钟,风声传音,这钟声响彻天际,菩提运气说道:“万仙诸弟子,如有空闲,还请立时来观辉台上一聚。”他声音也不响亮,但运有神术,只要身为万仙门,即便在万里之外,也能听得清楚。 他让盘蜒、张千峰陪伴左右,在观辉台上静坐,两人隐隐猜到其意,都感局促难安。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各门各派的弟子,约莫十数万人,已聚在观辉台,众人见到菩提老仙,既惊且敬,又看见盘蜒与张千峰,更是诧异无比。鲲鹏、雨崖子、千灵子、陆振英、白素等人心思大乱,冲到近处,问道:“宗主,这又是为何?” 菩提站起身,更不拖延,讲述蒙山老道创立黑蛆教,为祸江湖,杀害万仙弟子之事,他记心极佳,引述那书册中诸般恶行,竟无丝毫疏漏。万仙众弟子尽皆骇然,即便功力最深的门人,眼下已冷汗直冒,心潮起伏。 菩提道:“我万仙创派宗旨,意在守护世间,诛杀妖邪,主持公道,造福苍生。我菩提无能有罪,竟不知身边挚友,已是罪行累累,天道不容的大恶人,反而如同瞎子一般,险些陷害了无辜之人。若非张千峰、盘蜒两位持莫大勇气定力,排除艰险,查明真相,更救苍生于水火之中,我菩提老儿已成了万仙千古罪人。” 他跪倒在地,朝四下磕头谢罪,众人惊呼不断,张千峰、盘蜒吓得不轻,想要相扶,但菩提功力波及,数丈之内,无人能近,两人也无法来搀。 菩提站起身来,又道:“如今世道大乱,奸邪丛生,而我万仙悠闲已久,早生懈怠,正要有杰出之人逆转形势。雨崖,从今往后,你暂摄神藏派仙使之职,等到有人登入破云,再另做打算。六大派中,当需鼎力相助鲲鹏的‘山海门’行事,不可再推诿拒绝。” 雨崖子悲喜交加,暂且领命。鲲鹏早就担忧万鬼之事,闻言大喜过望,乒乒乓乓向菩提跪拜,喊道:“菩提祖师心澄神明,虚怀若谷,才是我万仙根本所在。” 菩提又朗声说道:“我等虽自号仙长,但终究难脱俗心。万仙非仙,不凡亦凡,还望诸位门人与老夫共勉。” 万仙门人一齐跪倒,随他齐声喊道:“万仙非仙,不凡亦凡。吾等自当铭记于心!”声如响雷,破云入天,不知将抵达何方。 张千峰心神激荡,看着漫山遍野的同门,身子发颤,心中满是自豪。他再望向盘蜒,见他又神色痴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难道不知菩提所言,会为他二人带来多大的光辉与荣耀么?若他知道,为何又如此麻木?表情这般古怪? 张千峰猜不透盘蜒,他隐约觉得世上没人能猜得透他。 ―――― 本卷完 ps:多谢一直以来订阅的读者,否则我无法想象该如何坚持下去。(。) ------------ 一 天上人间一晃眼 都说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仙家寿命长远,恍恍惚惚,日子过得颇快,似在朝夕之间,数年已过。 这一日于万仙危途山上,盘蜒由考官领路,走过小道,至于擂台前头,台上看客登时爆出惊雷般的喝彩,掌声大盛,震得四下颤动。盘蜒环视一圈,立时便瞧见陆振英,她目露喜色,朝盘蜒嫣然微笑,神态亲切,宛如春风一般。她早在一年前便登入飞空,而盘蜒不欲与她争斗,故而延后至今。 她不远处又坐着一人,皆是光彩耀目、容色出众的美女,一人乃是他授业恩师,如今神藏派的仙使雨崖子,她自从当了这仙使之后,整日勤修苦炼,如今修为更增,只是不敢尝试破云试炼,一直拖延,颇为此苦恼。 雨崖子身旁则是白素、吕流馨、天珑。 天珑于三年前被天心送至万仙门,她郑重修书一封,求雨崖子收留其妹,赐飞升隔世功医治她身中剧毒。雨崖子也当真欢喜这质朴天真的姑娘,便命白素收她为徒,天珑何等天资?修习内功,短短数月便入了门。 她与吕流馨似感情极好,两人整日价待在一块儿。她体内仍有毒素,难以祛除,却也并未恶化,身上那纹身也擦洗不净,她自个儿浑浑噩噩,也不在意,天天游山玩水,自在逍遥,就算她如此不务正业,如今也已是第二层游江弟子了。 而吕流馨得天珑陪伴,竟然改头换面,尝到习武之乐,不再耽于男女暧昧,这几年来,她武功大进,去年终于登入第三层境界,一手剑法远近闻名,自然是天珑传授之功。她那小疫狐与天珑也颇为亲密,或是因天珑剧毒难愈,故而受这狐狸青睐之故。 盘蜒又见到张千峰站在擂台一旁,衣冠楚楚,乃是考官,他于前年脱胎换骨,终成了遁天仙家,进境之快,万仙数千年中也颇为稀有。盘蜒朝张千峰眨眨眼,说道:“师兄,咱俩什么交情,你帮个忙,多偏袒偏袒。” 张千峰瞪了他一眼,板起面孔,说道:“阁下是谁?我压根儿不认得你,何来偏袒之说?大伙儿各凭本事吧。”说着掏出公文,念道:“神藏派盘蜒,法剑派汤俊!有请两位同门登台比武。” 两人毫不卖弄本事,各自登台,盘蜒规规矩矩朝那汤俊拱手道:“汤师兄,有僭了。” 汤俊也拱手笑道:“盘师弟受万众瞩目,人人推崇,何必多礼?我遇上师弟,取胜是不指望的。” 盘蜒道:“不,不,我盘蜒功夫低微,为人乱七八糟,远远及不上汤师兄。” 汤俊又笑道:“哎,师弟太过谦逊,你当年除去我万仙中一大公害,功劳耀眼,武功自然是极高的,在这儿卖弄什么玄虚?” 盘蜒道:“我盘蜒偷鸡摸狗,浑水摸鱼的本事,倒也可称颂一时,其余功夫,实可谓渡舟之末,全无可取之处。这当口一遇见师兄,便忍不住要向你磕头求饶。” 汤俊笑容僵硬,又笑了两声,说道:“师弟是在消遣我么?” 盘蜒道:“师兄为人客气,我怎敢消遣?只不过我盘蜒功夫太差,内力太弱,不如师兄可怜可怜,就此高抬贵手,算我取胜如何?” 汤俊是出了名的笑面老虎,也擅长这扮猪吃虎的把戏,不料盘蜒一上来便言语戏弄,讽刺他虚伪功夫,心中已然大怒。他拔出双剑,铿锵一撞,说道:“盘蜒师弟,多说无益,咱们手底下见真章吧!” 盘蜒道:“师兄快人快语,从不多言,果然名不虚传。” 汤俊颜面无光,大喝一声,一剑指出,另一剑上飞出十道咒符,好似落英缤纷,笼住盘蜒,只要贴中一张,便让人痛不欲生,宛如被高手打入掌力一般。 盘蜒拔刀在手,倏忽间刺出,霎时将十道咒符全数刺落,顺手一格,铛地一声,汤俊长剑脱手,这两招一气呵成,快似一击,这汤俊虽预伏许多后招,但眼下统统用不上了,盘蜒在汤俊肩上一拍,退开数步,躬身道:“承让了。” 汤俊愣了半晌,勉力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师弟神功,果然是出人意料。但我不过败了一招,未必算输啊?”他深知盘蜒武功在他之上,但他身怀一奇异法宝,仍想出其不意的施展出来,一举逆转获胜。 盘蜒叹道:“师兄果然争强好胜,远胜于我。既然如此,我再接师兄高招。”一摆架势,手中捏着一烟管,烟管中涂满黑草药,并无火星。 汤俊怪叫一声,目瞪口呆,只想:“我这晕水烟怎地到了他手上?啊,他刚刚拍我一下,已将这水烟顺去了。”这晕水烟便是他出奇制胜的宝物,若两人激斗之时,汤俊点燃水烟,从怀中散发蒸汽,绕在身边,他自个儿服了解药,不受其害,盘蜒却非中毒晕倒不可,谁知眼下已到了盘蜒手里。 盘蜒道:“师兄怎地还不出手?” 汤俊脸上肌肉一颤一颤,愣了许久,低声叹道:“师弟好高功夫,唉,罢了,罢了。我这上不了台面的手段,终究奈何不了师弟。” 盘蜒将水烟递到汤俊怀里,说道:“师兄心思精巧,确是强敌。比武切磋,若不能耍些阴谋诡计,那可委实无趣的很了。” 汤俊登时感同身受,笑道:“不错,不错,师弟不也曾以此闯出名堂么?” 盘蜒神色懊恼,说道:“只可惜眼下被人管的严了,不能如往昔般耍宝。” 汤俊道:“你这叫饱汉不知饿汉饥,武功高了,不是好事一桩么?”摇了摇头,走下擂台,倒也败得洒脱。 盘蜒心道:“未必,未必,为何我功夫越高,脑子便越是不清楚?”暗叫倒霉,就此离场。众看客见盘蜒轻易取胜,虽在意料之中,但他极受拥戴,也博得了不少喝彩。盘蜒旧性子发作,愤世嫉俗,又想:“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年我莫不是人人喊打的人物?眼下却成了这幅境况。可笑啊可笑,盘蜒,这般度日,你不觉难熬么?” 他自从服下吞山炼魂,初时倒不怎样,待得这炼魂融入脑中,便与仙殇炼魂之间征战不休,看似神色如常,实则极受折腾,若非他定力惊人,只怕非得天天撞山撞墙,将自己撞得昏昏沉沉,以此蒙混过活。盘蜒度日如年,苦苦支撑,算计着少说总得再过一年,方可令双方太平下来。 他一下场,张千峰又朗声道:“海纳派李允,圣阳派廖闻声!” 那李允笑了一声,飘然登场,说道:“多谢师兄接引。” 张千峰道:“师弟何必客气?这不过是职责所在罢了。” 对面那圣阳派廖闻声缓缓走上台来,一袭黑色披风,手中一柄红澄澄的长剑。他斜看盘蜒一眼,又看了张千峰一眼,眼神颇为不屑,更不朝李允望去。 李允暗暗发火:“这小子好生狂妄,我是与他过招之人,他偏偏瞧不起我!”从怀中取出双钩,摆一招“非秋不来”架势,喝道:“圣阳派的小子,这就动手吧!”语气也毫无礼数。 廖闻声冷冷说道:“你走吧,我不伤你,饶过你了。你还不配与我动手。” 李允怒喊道:“狂妄自大,不知斤两!当真该死!”一钩朝廖闻声头顶钩去,再一招“无规无矩”,双钩变幻,转向廖闻声各处要害。他双钩上真气震荡,又怒又奇,登时仿佛一道旋风。 廖闻声长剑在地上一转,“呼”地一声,地上升起一团大火柱来,李允“啊”地惨叫,急忙闪避,但那火焰势头太猛,在李允头上这么一擦,霎时烧掉他眉毛胡须,幸亏李允身上有真气护体,不然连头脸也被烧糊了。 李允惊呼道:“你这...圣阳派哪有这等功夫?”圣阳派以真阳神剑最负盛名,然而这廖闻声所使法术比真阳神剑更为凌厉,以李允这般见多识广的人物,也不曾见过如此变招。 廖闻声道:“废话什么?还不认输?”这长剑上烈焰翻卷,风火交加,便如一面火炎大旗般朝李允劈下,李允双钩招架上去,手心发烫,厉声尖叫,忙不迭撒手逃开。那双钩落在地上,已被烧得通红,怕是再无法使动。李允自知不敌,见廖闻声眼神无情,生怕一不留神,被这恶汉所杀,只得跳出场子,拱手道:“我认输,认输!” 此次主持仙使正是圣阳派蝉鸣老道,他见状颇为喜悦,点头道:“闻声,这天火神剑的功夫,你是从何处学来?以你这等本事,怎地今日才升飞空?”言下之意,你为何不早些参加这会试? 廖闻声昂然道:“回禀祖师爷,我往日只觉这会试比武徒然热闹,但其实比试之人,武功低微的很,实懒得参与。飞升隔世功纵然了得,却并非天下最强的内力,我更不想自行断手断脚,是以拖延至今。” 蝉鸣见他如此狂妄,神色不快,问道:“但你眼下又怎地来了?” 廖闻声一指盘蜒,神色鄙夷,说道:“我便是特意要来会会这溜须拍马,精乖无能之辈。今日遇上他,果然运气不坏,只是倒便宜了这小白脸张千峰。” 张千峰闻言一愣,暗想:“我与盘蜒怎地得罪你了?” ------------ 二 死者非我亲手刃 原来这廖闻声并非甘于淡泊,毫无野心之人,他来万仙八十余年,暗暗修习,积蓄功力,满拟在数年前连夺飞空、遁天二层魁首,如此当可为万仙千年来进境神速第一人,满门上下,焉能不为他倾心?却不曾料出了蒙山与黑蛆教之事,张千峰、盘蜒因而获益,抢尽风头,这廖闻声没来由的便恨上两人。 不久张千峰步入遁天一层,廖闻声更是暗暗恼火,知自己这“千年来进境第一人”的头衔已遥不可及,便是想当众击败张千峰出气,也已全无机会,如今唯有退而求其次,先于会试中教训教训盘蜒再说。他探听得盘蜒今年入试消息,心生快意,便兴冲冲的赶来参赛。 张千峰、盘蜒自不知其中关窍,蝉鸣懒得多问,只道:“圣阳派廖闻声,神藏派盘蜒,你二人当养精蓄锐,稍后上台献艺。” 廖闻声冷笑道:“我气势正盛,无需修养,除非这盘蜒要多躲上一会儿。” 盘蜒脑袋嗡嗡作响,吞山炼魂又在作祟,不禁怒道:“我会怕你?天火剑法又算得了什么?”轻轻一跃,到了台上,朝廖闻声唱喏道:“师兄这便来吧。” 廖闻声将长剑摆于身侧,剑尖灼烧,陡然间一团大火球滚了过来,盘蜒吃了一惊,朝旁一让,轰地一声,擂台上一团焦痕。廖闻声早对盘蜒功夫了如指掌,知他步法精奇,擅长躲闪,故而拟定应对之策,长剑摇摆,在地上扫荡,呼呼几声,盘蜒周遭已布满团团大火,要他无立足之地,自不能施展游龙步伐脱困。旁观众人见廖闻声功力如此雄厚,无不动容。 盘蜒大声道:“好手段,阁下有备而来,并非鲁莽之徒。” 廖闻声心想:“这盘蜒还会寒冰掌力,多半会以此灭火。” 果然盘蜒双掌合分,飘出两团霜雾,廖闻声趁此时机,陡然突进,绕到盘蜒背后,一招“孤醉野村”,刺向盘蜒大椎穴,他剑法攻势猛烈,真仿佛烈火一般。盘蜒“啊”地一声,往前踏了两步,廖闻声见盘蜒这一招也在算计之内,暗暗叫好,剑尖在地上一点,又一团火柱斜斜生出,如喷泉般袭向盘蜒。 盘蜒运五夜凝思功,拍出一招寒冰掌,掌力也甚是凝厚,砰地一声,与火柱一撞,顿时烟雾四起。廖闻声心念急转:“他掌力果然了得,挡得住我这天火一剑。”单以内力强劲而论,这廖闻声已远超出渡舟境界,更胜过第四层不少好手,这一招“凤凰施火”已是他全力以赴,不料盘蜒仍挡得下来。 但这廖闻声为此次比武已准备多时,算定各种情形,盘蜒挡住此招,他倒也不怎么惊讶,趁着雾气大作,他更无片刻拖延,又一剑当空劈落,出招奇速,方位奇准,无论盘蜒是躲是挡,廖闻声皆更有应对方法。 这时,他眼前一闪,透过白雾,隐约见盘蜒朝旁奔去,原地已无人影,廖闻声立时变招,往旁横扫一剑,剑上火焰升腾,仿佛树冠,左掌悄然凝力,要令盘蜒挡得住火焰,挡不住剑刃,挡得住剑刃,挡不住他劈空掌。 他正盘算盘蜒后招,忽然背心一痛,已被利刃抵住,廖闻声惊呼一声,急想:“千算万算,还是误信了他幻灵真气的幻象!”但他败中求胜,往前疾冲几步,当即转身,火焰如蛇,从上到下盘绕全身,这热气大盛,登时吹散了雾气。他见盘蜒果然停下脚步,手持尖刀,离他一丈,正皱眉看着他。 廖闻声说道:“素闻你诡计多端,奇变百出,果然让人防不胜防。”暗忖:“如今我使出这‘火焚秋叶’一招来,火衣加身,他任何招式皆近不了我身。我可大胆猛攻,凭力取胜。” 盘蜒道:“廖师兄,你练得不是飞升隔世功,可是万仙门中另一套绝远心法?” 廖闻声心中一凛,说道:“你怎地知道?”他深知飞升隔世功虽神效惊人,但难以速成,万仙中多得是古往今来的奇妙功夫,何必在一颗树上吊死?他在众秘籍中找寻多年,终于挑出一本“绝远神功”来,仿佛为他精心创制,运用起来得心应手,配合天火神剑也天衣无缝,故而他才信心满满,自诩武功之强,已不逊于第五层的大高手。 盘蜒笑道:“这功夫威力虽大,但毕竟不如飞升隔世功有自愈自洽之能,你这招‘火焚秋叶’虽效用吓人,可能支持多久?一炷香功夫?一盏茶功夫?你急于求成,如飞升隔世功练到遁天境界,自能令你这招式源源不绝,单凭绝远神功,怕是短了些,缺了些。” 廖闻声知道盘蜒说到点子上,没准另有拖延心思,心下大急,喊道:“休得胡言,吃我一招!”手中火剑暴长,好似一根燃烧的树木,劈头盖脸,打了过来,急于在刹那间分出胜负,即便将盘蜒一剑宰了,他也全不在意。 盘蜒手指遥遥朝廖闻声一点,五夜凝思功发出,令廖闻声怒上加怒,火上浇油,廖闻声只觉心头火起,怒气狂涌,他定睛一瞧,只见浑身上下爬满红彤彤的小鬼,廖闻声火气更盛,仿佛热气蔓延至经脉各处,他大叫一声,轰隆轰隆的,身上炸裂开来,摇摇晃晃,扑倒在地。 盘蜒“啊”地叫出声来,脑中乱成一团,上前将廖闻声扶起,见他身躯支离破碎,已然死了。盘蜒顿觉天旋地转,心下连喊:“我...我杀了他?我出手怎地如此没轻没重?”盘蜒生平击毙不少强敌,此刻虽惊,但也不如何悔恨,这比武场上不许杀人,否则便算落败,盘蜒却不在乎,只是他深恨自己糊里糊涂,拿捏失当,他本只打算令这廖闻声吐血晕厥,谁知出手过重,竟令他爆裂而死。 盘蜒心中乱糟糟的,直想:“我吞了那阎王炼魂,若不加收服,出手便乱七八糟、毫无章法,稍有不慎,后果...后果何等惨烈?该死,该死的吞山,死了仍不让我太平。” 张千峰等人已赶了过来,见廖闻声已死,心中又惊又悲,但见盘蜒愣愣出神,又劝道:“师弟,这并非你的过错。” 蝉鸣道:“廖闻声强练天火剑法,乱了次序,这才走火入魔,自燃身亡,与盘蜒并无关系。” 盘蜒结结巴巴的说:“与我....无关?”吞山炼魂又开始肆虐,盘蜒急于收服,变得浑浑噩噩,平素伶牙俐齿竟不翼而飞。 这飞空层会试非同小可,另一考官也是遁天层高人,苦朝派辛刺大师,他上来查看,说道:“但也不可坏了规矩,此人与盘蜒相斗倒毙,按理盘蜒不可再夺得此次魁首。” 蝉鸣摇头道:“这并非盘蜒亲手所杀,何罪之有?”盘蜒当年查出黑蛆教真相来,替他门下于步甲、召开元等弟子报仇,蝉鸣老道便似乎对盘蜒极为偏袒,这老道神通旷世,位高权重,这会儿一开口,与宗主发话几无差异,张千峰、辛刺何敢不从?众看客不明所以,也都道并非盘蜒过错,见盘蜒神志不清,显愧疚至极,反而生出同情来。 盘蜒突然坐起,朝蝉鸣乒乒磕头道:“弟子累得廖闻声师兄惨亡,如何敢得魁首?弟子倒行逆施,手段暴虐,还请祖师爷责罚。” 蝉鸣大声道:“我说你没错便是没错,你给我闹什么枝节?你便是此次魁首,谁人不服,让他来找我。”说罢从怀中取出一吊坠,说道:“此乃抑扬神玉,极为珍贵,价值连城,其余倒也没什么用处,数千年前凡间曾有君主愿举国求之,如今赏给你了。” 盘蜒大怒,想要连推带骂的拒绝,总算在危急关头定下神来,颤颤巍巍的接过神玉,随手往脖子上一挂。 蝉鸣见他如此,脸色缓和,又道:“雨崖子,你好好劝劝你徒儿,喂他服下丹药,再传他飞空层的隔世功。” 雨崖子恭恭敬敬答应一声,蝉鸣对众人喊道:“比武已毕,诸位还不散去?”众仙听祖宗发话,哪敢逗留看热闹?不一会儿便走了个干净。蝉鸣手一托,廖闻声尸首随他浮起,依照圣阳派规矩,尸首当焚毁,献祭火神,他徐徐飞行,不久便隐没在山巅后。 陆振英等人赶了过来,雨崖子一瞧见陆振英,神色便有些严厉,陆振英朝她乖巧鞠躬,雨崖子咳嗽一声,将盘蜒扶起,说道:“大伙儿都说你没错,你自己何必胡思乱想?随我来。” 盘蜒望向陆振英,陆振英朝他调皮一笑,似再说:“让你师父高兴高兴,不必顾及我。”盘蜒宁神静心,随雨崖子等人回了神藏派,来到道观之中,雨崖子清退众人,在蒲团上一坐,看着盘蜒,神色似笑非笑。 盘蜒道:“师父怎么了?” 雨崖子道:“你与那陆振英入门不到十年,纷纷登入第四层境界,这世道变化好快。我当年也足足花了三十年功夫,才升至飞空,更花了百年才至遁天。” 盘蜒叹道:“弟子也....也不知,当是师父教导有方。” 雨崖子道:“这其中自然有为师的功劳,我不让你与那陆振英....圆房,保住你一身阳气,否则哪有如今成就?你当年还对我埋怨,你当我不知么?” 盘蜒忙道:“弟子万万不敢。” ------------ 三 佳人红妆醉而媚 雨崖子怨声道:“我记得你初来的时候,与师父不知多亲,不说整天在一块儿,朝夕相处,相依相伴,总是有的。但这几年你找着伴侣,与师父便着实生分了。我便要传你功夫,也得如逮贼般追着你。” 盘蜒默然片刻,说道:“徒儿不孝,累师父伤心了。” 雨崖子幽幽叹气,说道:“这几年来,你自个儿琢磨飞升隔世功,居然连过玄关。我万仙中多少人在渡舟层混迹数百年,不得其法,郁郁而终,你只一会儿功夫便办到了。你已然如此了得,自无需师父陪伴。” 盘蜒这些年确刻意避开雨崖子,一者防旁人之口,二则令陆振英放心,三来不敢真招惹这位他敬爱有加的恩师,哪怕她当真有一丝一毫情意,盘蜒非得避嫌,只盼她能修为深湛,能自行绝此念头。 此时他听雨崖子抱怨,回想数年举止,心下愧疚,说道:“师父,徒儿实在太不像话,不顾着师父心思。也是徒儿天生性子孤僻” 雨崖子笑了一声,说道:“孤僻?你与那陆振英如此要好,怎能算作孤僻?你只是嫌师父讨厌,躲着师父罢了。” 盘蜒急道:“徒儿罪该万死,惹师父心生不满,还请师父重重责罚。” 雨崖子道:“你这话说的今个儿是你踏入飞空之日,若在凡间,你已可开宗立派、自创门户了。今日实是大喜,为师却抱怨连篇,委实不该。” 盘蜒松了口气,说道:“这全是师父教导之恩。” 雨崖子道:“你暂且等一会儿。”离了屋子,盘蜒左等右等,脑中又乱了起来。过了许久,雨崖子返身出来,手端小桌,桌上有酒有菜,她已换了身秀美袍子,化了淡妆,更衬得身姿千娇百媚,容貌超凡脱俗。 盘蜒奇道:“师父,你这” 雨崖子道:“你自然忘了,我却还记得清楚。当年今日,你我同去神刃山庄,你用解谷的招式杀了疫魔渊北辰。那之后,你我情同情同姐弟,游山玩水,俯瞰风景,那是何等逍遥自在的日子?” 盘蜒自也感怀,说道:“师父赠我笛子,我一直珍藏在家中,哪里曾忘了?” 雨崖子脸上如同火烧般通红,神色娇羞,身子竟微微发颤,便是对付万鬼强敌,怕也不如此刻惊魂。她捏着嗓子,以极柔腻的声音说道:“你还记得还记得你我曾相拥一吻么?”她素来生性端庄高洁,乃是出世高人,此时娇滴滴的说话,实则已大违本性,极为勉强,但她忍耐许久,实在压抑不住,只得勉力一试,学凡间深情女子的言行。便是这一句话,已是她苦练多日的成果。 盘蜒也涨红了脸,说道:“师父难忘解谷前辈,情意忠贞,好生令人钦佩。” 雨崖子心头一紧,脱口说道:“我当时吻的是你,可不是解谷。解谷已逝,你却活生生在我面前。”说出此言,已羞得站立不定,心脏狂跳。 盘蜒呼吸一停,愣愣望着雨崖子,吞山炼魂横冲直撞,四处捣乱,盘蜒竭力管束,此时被雨崖子一扰,脑中乱绪纷纷,诸般情感都冒了出来,一会儿是解谷遗留之情,一会儿是仙殇离别之恨,洋洋洒洒,虚虚实实,如梦如幻,心乱如麻。 雨崖子一急,泪水夺眶而出,又道:“我我这些话在心里憋了许久,我也为今日准备了许久。徒儿,你舍了我,去找那陆振英,我不怪你,但你望你怜惜为师一番情意,莫要莫要疏远我,不要我,避开我,嫌弃我。今个儿我求你陪我,别去找她,解谷,崖儿我我只有这小小心愿。”她本来预备了长篇大论,打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将这徒儿重新夺回,谁知事到临头,方寸大乱,连称呼都已前后不一。 盘蜒见她楚楚可怜,不胜羞急的媚态,当真又是感激,又是慌乱,心中有千奇百怪的声音喊话,有豹足,有嘉麒,有解谷,有庐芒,有蛟蝮,有仙殇,有渊北辰,有吞山,有天相,有无数死在盘蜒手上之人。盘蜒心防决堤,瞬间意识涣散。 等他清醒过来,雨崖子已躺在他怀里,两人嘴唇贴在一块儿,雨崖子身上散发淡淡花香,令人沉醉,令人着魔。她退开半寸,流泪道:“盘郎,盘郎,我早该对你说你也不会被陆振英师侄夺走了。”旋即又吻了上来。 盘蜒委实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稍有迟疑,雨崖子立时知觉,羞愧无地,说道:“我哭得模样很丑么?我我这就回去补妆。” 盘蜒抱紧了她,说道:“崖儿很好,美貌得很。” 雨崖子心头一喜,说道:“只是比不上你那振英妹妹,对么?” 盘蜒道:“不,师父与她一般美貌。只是徒儿配不上你。徒儿绝非朝三暮四,三心二意之人。既然有了” 有人在他耳边厉声道:“你忘了罗芳林么?你还有脸说这话?”那人似是血云,又似是旁人。 雨崖子道:“你肯亲我抱我,便是心里有我。我也不强求,不多要,咱俩咱俩可瞒着旁人,你自管去陪振英师侄,只盼你拨些时光给我,在这短短时刻之中,只只陪着我,想着我,恋着我,亲着我。你有别的姑娘,我却唯有你一人。” 她说着说着,身子在盘蜒怀中扭动,她袍子宽大,稍一厮磨,已露出肩膀至胸口的大片肌肤,光泽如玉,美貌惊人。她将自个儿送了过来,盘蜒唯有托住,碰着她发烫的身子,似乎用力稍大,便会弄伤了她。 忽然间,盘蜒心中一阵冰凉,一股寒冷彻骨,夺人魂魄的恶念侵入心神,那恶念似魔鬼、似妖神,冷冰冰、笑眯眯的看着两人,似乎想在等待两人交合的刹那,将两人一齐杀了。它本极为隐秘小心,不想被盘蜒发觉,但盘蜒终究察觉到了它。 盘蜒猛地记起这恶念,他曾在天剑派半春城皇宫中遇见过它,它便是那逼疯无数剑客的剑灵,那蛮横奸诈的鬼怪。 它怎会在此?它盯上我了?它想要做什么? 盘蜒答不上来,但顿时清醒过来,情欲立消。他摸了摸雨崖子灵台穴,将她缓缓扶离,雨崖子嘤咛一声,羞得几乎晕去,咬着嘴唇,艰难苦涩的说:“你你可要了我,我知道你长这么大,只怕没碰过女人,我我也没碰过男人。” 盘蜒脑中急转,顷刻间已有托辞,说道:“崖儿,你我做个约定如何?” 雨崖子道:“约定?” 盘蜒道:“你曾要我发誓在不入遁天层之前,不与女子雨崖子记得清楚,嗔道:“我说的是‘不与振英师侄欢好。’你可记错了。”说罢嘻嘻一笑,神色颇为狡狯。 盘蜒在她鼻尖一吻,雨崖子心头甜蜜,依偎在盘蜒怀里,盘蜒道:“你这小滑头,你早就算好今日了?” 雨崖子道:“我呀,可比不上你一成,但对付你这小坏蛋,也不能不耍心眼儿。”说罢娇笑起来,身子震颤,盘蜒只得抱紧了她。 盘蜒道:“崖儿,你毕竟毕竟是我师父,我虽是个混账,但并非滥情浪子。等我升入遁天之后,你我再行再行夫妻之事,你说怎样?” 雨崖子抓起他胳膊,牙齿轻轻一咬,说道:“那可得等到什么时候?我花了数十年苦修,这才抵达如今境界,你呢?你纵然聪明” 盘蜒道:“五年。” 雨崖子低呼道:“你你开什么玩笑?” 盘蜒道:“张千峰由飞空升至遁天,也不过花费相近年月,万仙之中,可谓前所未有。故而被称作千古进境第一快。师父等我五年,五年之内,千万莫破云飞升。” 雨崖子红唇抿紧,眸中清波如水,爱怜无限,沉吟片刻,说道:“我心中有了你,怎能怎能静下心来练功?莫说五年,有你相伴,便是五百年,我也成不了那六个老家伙。好吧,五年便五年。你说话可不能不算。” 盘蜒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雨崖子娇笑道:“我的心早被你骗走啦,直到今天,我才讨回来一点儿,还没问你要利头呢。” 盘蜒将她放在地上,俯视着她,两人深情再吻,似从对方体内嗅探迷魂的香气一般。雨崖子神魂颠倒,说道:“咱们是是万仙,也无需名分。我答应答应你,好好藏着掖着,不让你那那媳妇儿知道。只要你时时来亲亲我,抱抱我,我已高兴极了。” 盘蜒道:“我能抱你亲你,比你更是高兴。论到情欲,女子可不及男子一成。” 雨崖子啐道:“你又不是女子,怎地知道?我偏偏说:我爱你比你爱我更深更烈。” 盘蜒微微一笑,站起身来,雨崖子以为他要走,望着情郎,心中满是自豪爱意,替盘蜒整理仪容,抚平衣裳褶皱,纤手反复,一刻不停。谁知等了半天,盘蜒仍纹丝不动。 雨崖子脸上发烫,笑道:“我放你走了,你怎地还赖在这儿?莫非等不了五年?” 盘蜒道:“师父,徒儿的飞升隔世功呢?” 雨崖子哎呦一声,说道:“我可险些忘了,为了咱俩之事,你还是痛下苦功,早些将这功夫练成吧。”说罢神态严肃,摆足师父架势,口述诀窍,盘蜒跪地聆听,也是庄严肃穆,正气凛然。(。) < ------------ 四 芳心一片难放手 盘蜒出了道观,蓦然间心神恍惚,想静下心来细思雨崖子之情,但脑中止不住跳出那凶恶剑灵来。 他想道:“那剑灵为何阴魂不散的跟了过来?我做了何事?招惹了它么?啊,正是仙殇剑。它或许并非宿在仙殇剑上,但我夺了仙殇剑,它便盯上了我。” 但或又是盘蜒脑中不知所云的幻觉?盘蜒此时已说不上来了。 他见四下无人,气候舒适,有心独处,便沿着山道悠悠慢行,偶尔遇上万仙门人,都朝他投来友善、敬重的目光。盘蜒从来便讨厌这高高在上的人物,想自己如今处境,不知该喜该忧。 大约行了一个时辰,夜色已深,人迹更是稀少,他猛然听见一娇嫩声音说道:“师姐,我不认得路,你再带我去岁云斋瞧瞧,好么?” 盘蜒听出这是天珑声音,她口中那师姐,自然是她形影不离、交情深厚的吕流馨了。 吕流馨道:“你自个儿去了好几次,以你的聪明劲儿,怎能不认得路?为何还要师姐携带?再说了,我不是你师姐,是你师叔,你这小丫头好没规矩。” 天珑嘻嘻道:“我帮你练成飞升隔世功渡舟层功夫,功劳好大好大,叫师姐,不叫师叔,有何不妥?”她投入万仙门后,言辞大有长进,但怪言怪语,依旧不知何时会冒出来。 吕流馨道:“我那是....那是....唉,你怎想得到用小疫狐助我练功?它毒性厉害,说不定便毒死了我,你还说功劳,我半条命都被你吓没了。” 天珑道:“它天天陪你入睡,毒得死谁,都毒不死你。我让它咬破你风府穴、风池穴、紫宫穴、玉堂穴等等十八处穴道,借毒素让你气血活络,你内力自然而然便高了。” 吕流馨“啊”地一声,道:“原来如此,原来竟是这等道理,当天你趁我入睡,将我绑了,差遣小疫狐咬我,我还当你是个疯子呢,其实呀,你是为了我好。不过小疫狐怎会听你的话?” 天珑笑道:“小家伙很懂事,知道这是为了你好,莫说咬你,便是去咬你朝思暮想,念念不忘的盘蜒哥哥,它也照办不误。” 吕流馨羞道:“你说什么哪!我....我当初便不该对你说那些话,眼下被你捏住把柄,老取笑我。” 盘蜒顿觉不安,吓出一身汗来,正犹豫着该不该走,天珑道:“我投桃报李,你陪我去岁云斋,我有一桩极要紧的私密事要说。” 吕流馨笑道:“上回去岁云斋,你让小疫狐帮我练功,眼下又有什么鬼主意了?”但语气亲热,已答应下来,两人手拉着手,朝岁云斋走去。天珑甚是机警,不时东张西望,以防有人跟踪。 盘蜒心下冷笑,暗想:“我盘蜒岂是鬼鬼祟祟,尾随少女的奸贼?你如此防我,我反而要偷偷跟着了。”心里想的大义凛然,道理十足,蹑手蹑脚,悄无声息,小心跟了过去。天珑昔日武功便已登峰造极,更胜过她姐姐,眼下内力深了,当真不可估量,盘蜒不敢怠慢,运太乙幻灵真气,身形宛如虚无,这才无人查知。 那两人来到一处山坡上,但见绿草兴茂整齐,宛如绿毯,海棠淡红,绿柳斜倚,一间清雅小斋坐落坡上,果然是清净的好去处,盘蜒心中却大喊奇怪:“天珑这丫头,何时有这等雅兴了?” 那两人携手在一柳树下盘坐,吕流馨道:“好啦,你有什么话,便快些说罢。” 天珑道:“师姐,你为何喜欢盘蜒哥哥?我听说你俩曾经很要好,是么?” 吕流馨嗔道:“原来你便是为这些无聊话来此,早知道我便不睬你了。” 天珑笑道:“我爱听,师姐对我最好,总不会骗我瞒我。” 盘蜒暗暗摇头,不免想道:“这丫头凶起来像小老虎,撒娇起来更是讨喜至极,予取予求,抵挡不住。” 吕流馨犹豫片刻,道:“那你不许对旁人说,更不许拿此事要挟我。” 天珑捧腹大笑道:“我对旁人都凶巴巴的,对谁说去?何况这事也并非见不得人。再说了,我何时要挟过亲亲师姐?我惹恼了你,那可真成了孤家寡人,无人理睬了。” 吕流馨道:“好啦,好啦。”她这件事埋藏心底,一直苦闷,其实早想找人倾诉,此时天珑一问,吕流馨便已心动,缓缓说道:“当年盘蜒哥哥与我都是....都是神刃山庄的弟子,他对我...对我很好,是我头一个喜欢的男子。” 天珑瞪大美目,说道:“他是你的...青梅竹马?” 吕流馨红着脸道:“他来山庄不到一年功夫,谈不上青梅竹马,但他对我极好,我也最喜欢他。后来山庄出了乱子....” 天珑又问:“什么乱子?” 盘蜒知道天珑看似糊涂,实则机灵至极,生怕她推断出当年实情,心里不禁惴惴。吕流馨说了当时山庄困境,内忧外困,天珑长吁短叹:“我那爹爹也不是好东西,咱俩还真是同病相怜。” 吕流馨道:“随后咱俩遇上了雨崖子师父,便一同上山来了。我....我高兴极了,本以为能与盘蜒哥哥长相厮守,千百年的结为伴侣,谁知......谁知.....” 天珑气呼呼的说道:“这盘蜒哥哥移情别恋,拈花惹草,是么?这混球,先是罗天子,又是陆仙子...” 盘蜒心里惨叫,但此事曲在自己,又能怪得了谁?天珑要说出来,盘蜒唯有自认倒霉。 好在天珑嘴巴甚严,吕流馨问:“罗天子是谁?”天珑道:“你别问了,我随口说出,乃是为对仗韵脚。” 吕流馨幽幽叹息,又道:“谁知他到了山上,便已...便已恋上其他姑娘,不顾及我了,对我渐渐冷淡,不再理睬,咱俩于是疏远,就此分手。” 盘蜒暗想:“我确实冷落了你,但那年我规规矩矩,孤孤单单,哪里有其余姑娘?咱俩好聚好散,谁也别埋怨谁。”但毕竟深感亏欠吕流馨,于此事上便自承过错。 天珑问道:“姐姐可曾与这小贼欢好?不对,上回我瞧见师姐身子,你还是待字闺中的处子,自然不曾便宜这小子。” 吕流馨轻拍天珑脑袋一下,啐道:“这种事情,你怎地张口就来?若传扬出去,我...我羞也羞死了。” 天珑道:“守身如玉,何羞之有?倒是咱们门中那千万个不要脸的婆娘,今天找个汉子,明天便移情别恋,凭借美貌,讨要好处,将自个儿当贱货般买卖....” 吕流馨急道:“你这话千万不可再说,否则得罪了八成女门人,那可....” 天珑直乐,说道:“可不止八成,我瞧九成婆娘,都是朝三暮四的婊子。师姐虽多与其他男门人交往,但紧要关头,倒也把持得住,这一点便足见姐姐对盘蜒哥哥深情难忘,心结难除。” 吕流馨垂首道:“唉,不知...不知他与陆师姐怎么样了。我有心气他,这才与其余男子亲近,谁知弄巧成拙,他....他反而更不理我了。” 天珑道:“我这人有一门本事,只要一瞧别的女子行姿站姿,便知她开没开荤...”吕流馨扑哧一声,欢笑起来,盘蜒也险些开怀大笑,吕流馨笑道:“你这张嘴....真是....我可拿你没办法。” 天珑又道:“他与那陆姑娘规规矩矩的,倒不曾破她身子,师姐,说不准盘蜒哥哥仍想着你呢。” 吕流馨面泛晕红,低声道:“他与陆师姐就算真成了夫妻,我也唯有祝愿,不会怨恨。你说的不错,我....我至今仍念着他,爱着他,他是我头一个喜欢的男人,我一辈子....一辈子都会记得他,为他守着身子。就算他以为我人尽可夫,看不起我,我也....也无怨无悔。” 盘蜒心中一酸,几乎想向她认错:“一切错在我盘蜒,我更不恨她,我当年为何招惹她,利用她?我毁了她山庄,害死她亲人,我岂敢对她有丝毫怨怼?傻丫头,傻丫头,你为何不恨我?” 天珑忽然又道:“师姐,你当年山庄之事,似乎皆是盘蜒哥哥引起。若非他杀了你那大师兄,栽赃给你那师叔,你们两家也打不起来,没准你爹爹便能留得性命,你难道不恨他么?” 盘蜒心下畅快,暗想:“不错,不错,她正该恨我,天珑说的大妙。我盘蜒撩拨少女心,玩弄权谋奸计,馨儿她即便要杀我,我也是活该丧命。” 吕流馨道:“易安之事,是他对我的大恩,我岂能恨他?我...每每想起,反而更想着他些了。” 天珑若有所思,说道:“若他是故意引易安入毂,故意杀他,故意栽赃,故意惹你山庄自相残杀呢?” 盘蜒身子一震,险些仰躺在地,他虽盼望吕流馨憎恨自己,莫要虚耗情意,但不料天珑料事如神,竟真能推想出来。 吕流馨喊道:“你别异想天开了,那些事全是巧合。何况时隔多年,我早忘了此事,你何必提出它来?” 天珑凝视着她,忽然动容一笑,神色同情爱惜,说道:“就算他真是有意为之,你也不会忘情,你爱他爱的太深,这情感已刻入你心肺骨皮里头啦,师姐,我说的对么?” 吕流馨双目微微湿润,道:“你这孩子,总...总是语出惊人,夜深了,咱们...咱们这就回去吧。” 天珑叹了一声,说道:“可怜,可怜。”两人手握着手,就此扬长而去。 ------------ 五 开门大吉好弟子 盘蜒心中乱象更烈,脑中思绪好似厉鬼,四处煽风点火,引起一片灾祸。盘蜒不敢四处走动,便找一处清净地方静思,不知不觉睡了过去。次日一早,悠悠转醒,情形好转,但忆起昨晚两番对话,兀自忡怔不安,他想:“我答应振英什么来着?为何还去招惹其他女人?” 他心生愧疚,便行向海纳派,他想见见心上人,与她好好说说话,以求片刻慰藉。 陆振英此时已是飞空层的高手,在万仙之中地位崇高,有独居房屋大院,布置小巧清雅,宛如世外人家一般。盘蜒观赏庭院,见栽种草木匠心独具,不禁佩服,又想:“我盘蜒真不是东西,有了这等聪慧美丽的伴侣,偏偏还不知足。” 复见阁楼中装饰美而不华,丽而不俗,想道:“她才貌双全,举世罕见,我盘蜒真是猪狗不如,一而再,再而三的骗她。” 绕了一圈,见屋后有一茅厕,再想:“我盘蜒便如这粪中蛆虫一般,怎地配得上她?” 他正触景伤情,借物抒情,自怨自艾,唉声叹气,却听楼上有女子娇笑道:“师父,师父,你看师伯他又发癫了。先看花草,再看对联,又看茅厕,待会儿没准要钻土里去啦。” 盘蜒吃了一惊,抬头张望,见一英姿飒爽的少女凭栏俯视,约莫十六岁年纪,盘蜒奇道:“你又是谁?” 那少女微笑道:“启禀师伯,弟子名叫曹素,乃是振英师父门下大弟子。”语气响亮,语速颇快,性子颇为直爽。 盘蜒皱眉道:“她何时收的徒?我怎地不知道?” 陆振英从屋中出来,俏脸微红,但又有些自豪,说道:“盘蜒哥哥,这是我半年前收的徒儿,你瞧瞧她还不错么?” 盘蜒心想:“她在渡舟层时便获准收徒,升入飞空层,若再无建树,反而说不过去了。”笑道:“你眼光何等了得,我瞧她天资聪慧,将来必成大器。” 曹素抢着说道:“师父,师伯拍你马屁呢。我虽然不错,但也没他所得这般好。” 陆振英啐道:“没规矩,怎么对师伯说话呢?”心里却甜滋滋的,盘蜒握住她手,说道:“昨晚我习练飞升隔世功,没来找你,好生对不住。” 陆振英低声笑道:“可是你师父不放你过来?” 盘蜒大惊,说道:“哪有此事?师父....她不曾纠缠我。” 陆振英叹气道:“我每每见到你师父落寞孤单的模样,总忍不住可怜她,盘蜒哥哥,你也不能老躲着她,她....她毕竟是你师父。她老人家既然钟情于你,又对你有极大恩情,你岂可不稍加回报?” 盘蜒唯唯诺诺,几句话蒙混过去,心底更是羞愧,陆振英见他颇萎靡不振,心中担忧,问道:“你还在想廖闻声之事?那决计怨不得你。是他逾越阶层,以速成功夫运上乘招式,这才引火烧身的。” 盘蜒想起这事,更是郁郁不欢,心思沉重,也不隐瞒,说道:“我催幻灵内力引他发火,谁知拿捏不准,竟就此害死了他,这实则全是我的过错。此次魁首状元,我....我愧不敢当。” 陆振英暗暗惋惜,但见情郎难过,如何有半点埋怨责怪之情,说道:“刀剑无眼,生死无常,那廖闻声招式凶狠,没准也要杀你,你不动手,难不成束手待毙么?天下哪有这般道理?” 盘蜒叹了口气,又问道:“你何时收的徒儿?为何遮遮掩掩,不让我知道?” 陆振英说道:“一来我让她静下心来习练飞升隔世功,二来嘛,我也怕扰乱你修行功夫,故而偷偷的指点她武艺。如今她练功有成,明年便去会试,我也不用隐瞒了。” 曹素身形一晃,轻盈飘落,蓦地拔剑在手,一剑刺来,说道:“师伯还请指教。” 盘蜒见她这一剑招式巧妙,来势奇快,已有轩辕真气的模样,心下叫好,抬手格出,曹素活泼好动,又有几分急躁自傲,见盘蜒招架精巧,有心较劲,手腕用力,这一剑陡然加速,瞬间已至盘蜒面门。 盘蜒“咦”了一声,颇为惊讶,只得仰首躲避,曹素娇叱一声,长剑向下一斩,直取盘蜒咽喉。 盘蜒心中急想:“我俩有何仇怨?你为何像要拼命似的?”身子一侧,再避让一招,得了片刻余裕,心想:“是了,这丫头只知发力,不知留力,一味求快,当是个急性子了。” 陆振英知曹素万万伤不了盘蜒,但也不禁担心着恼,斥道:“徒儿,你不得对师伯无礼。” 曹素笑道:“师父,你总说师伯武功比你更高,我看却不见得。如他当真这般了得,却又敌不过我,我岂不是可一步登天了?” 盘蜒微觉尴尬,说道:“你那一招‘黑白分明’刺得太急,左肋有老大破绽,转刺为劈,右侧又全是空隙,我若反击,早就得胜。” 曹素做了个鬼脸,说道:“嘴皮子功夫,谁不会了?我出剑变招这般快,你怎能打我破绽?” 盘蜒悚然不安,怕出手过重,又伤了她,曹素心道:“这师叔登入飞空,功夫自然是好的,但以剑法而论,没准我已得师父真传,在万仙之中已出类拔萃。”不禁自负自得,又道:“师伯看招!”使一招“凤凰来仪”,长剑圈转,宛如火凤盘旋。 盘蜒心想:“是了,我不出手,总不见得伤她。”压下乱绪,迈步反朝她冲去,临到近处,蓦然一躲,曹素道:“只会躲么?”身子腾空,长剑垂下,刺向盘蜒后颈,乃是一招“五岳之崩”,也是极快极猛的功夫。 盘蜒看她力道用老,难以收回,忽然再动,身子扭转如蛇,已到了曹素身后,这一下他从地上蹿到空中,当真神鬼莫测,不胜怪异,曹素惊呼一声,想回肘打他,但先前太急,眼下更乱,手上力道松脱,长剑脱手,扑哧一声,刺入树木。曹素止不住势头,砰地一声,撞在灌木丛里,丛中有一尖石,顿时撞得她额头出血,她捂住脑袋,“哇”地一声痛哭起来。 陆振英惊呼一声,心中怜爱,上前将曹素扶起,查看徒儿伤势,盘蜒见她性命无碍,放下心来,暗道:“我这几天是怎么了?与人动手,无论怎般容让,总累得敌手伤残死亡。我先前瞧她跌落,为何不出手救她?” 他实则明白其中道理:自己愧对陆振英,便不想再与别的女子有何瓜葛,再加上误杀廖闻声之事,竟变得谨小慎微,哪怕是动武过招,也不敢去碰女子身子。他见曹素朝自己瞪视,眼神颇为不善,反而感到释然:“这下这女子恨上了我,万万缠不上来。” 曹素泣道:“师父,我头上会留下疤痕么?” 陆振英笑道:“你师父我受过比这更重的伤,但万仙功夫奇妙,便是断手断脚也能痊愈,莫说这区区小伤。”她将曹素当做自己妹妹一般,见她委屈,虽知此事绝不怪盘蜒,仍想哄她开怀,说道:“盘蜒哥哥,你欺负我徒儿,还不向她认错?” 盘蜒怏怏道:“好,好,你有了徒儿,不要老公,难道不怕我吃醋?” 陆振英俏脸泛红,朝盘蜒眨了眨眼。 曹素“嗤”地一声笑了起来,说道:“我师父才不是你老婆,你别叫的这般肉麻。师父待我最好,你今后见着我,也不许以大欺小。” 盘蜒怒道:“我哪里以大欺小了?我压根儿没碰你半根手指头。” 曹素道:“你当让着我,由我打赢了你,这才叫真正的高人风范。如今你不费功夫便将我弄成血人儿,反而比大打出手更是可恶。” 盘蜒有心让曹素生气,说道:“振英,你这徒儿好厉害,我是伺候不起了。”说罢一摆袖袍,背过身去,曹素“哼”了一声,说道:“师父,师伯他气量好小,你也不管管他?” 陆振英说道:“你还说?这全是你自讨苦吃。他胜了你,你说他以大欺小,他输给你,你说他徒有虚名,你这小丫头,当真刁蛮得紧了。” 曹素见师父训斥,不由惊慌起来,说道:“徒儿不该,下次万万不敢了。”心中又道:“我明明被他伤成这副模样,还要被师父喝骂,当真好生不公。”本就不服盘蜒功夫,此时更增怨恨,倒也颇合盘蜒心意。 陆振英见她低头认错,劝慰她几句,从屋中取出伤药,以内力替她疗伤,她轩辕真气何等神效,不久便已愈合。曹素悻悻朝盘蜒、陆振英施礼告退,盘蜒淡淡朝她点一点头,更无一词。曹素以为他摆架子,小心眼,心里直骂脏话。 待曹素走远,陆振英长叹一声,吐吐舌头,露出调皮模样,说道:“你对我这徒儿意见大得很哪。” 盘蜒哈哈一笑,奇道:“莫非我该对她嘘寒问暖,碰手碰头,甜言蜜语的,你便舒坦了?” 陆振英摇了摇头,说道:“素儿她....她性子是高傲了些,自负了些,但她本性极好,甚是热心,与其余九歌派门人大不相同。” 盘蜒问道:“她原是九歌派的?”九歌派聚集大半万仙涉水层弟子,出了名的不务正业,所学驳杂,真不知陆振英怎会从中选取弟子。 陆振英说道:“说来也颇巧合,她原先那师父远行失踪,她不愿功夫停滞不前,恰巧我识得她师父,又于山中遇上她练剑,见她天资甚好,便指点她几句,她便拜我为师了。” ------------ 六 巧言刑罚甜如蜜 盘蜒问道:“她师父也是九歌派的?去了何处?可告诉鲲鹏师叔没有?”这些年来,万鬼于中原频频活动,拉拢江湖门派,勾结各方诸侯,抢夺仙家宝物,更杀了不少万仙门人,鲲鹏派遣山海门人追杀仇敌,严加防范,屡屡挫败万鬼阴谋,双方仇越结越深。81中文网 菩提更下了严令:一、二层门人不得轻易出山,三层门人需少说三人同行,方可临凡。九歌派中极少有三层渡舟弟子,曹素的师父如要下凡,已违门规,更可能已为万鬼所杀,故而非知会鲲鹏不可。 6振英想起这位旧识来,神色黯淡,说道:“那位师姐与我交情极好,我俩是结义兄妹” 盘蜒又惊又喜,问道:“她是你义姐?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6振英说道:“我一直不曾告诉你,早在我当年上山之后,恰巧于一次游玩中遇上了她,她叫做小遥,形貌形貌半人半狼,毛雪白” 盘蜒除了本门中人,从不与外人啰嗦,在外人看来颇有些孤僻冷漠,更不知她竟有这么个好友,道:“奇怪,奇怪,她是妖仙么?” 6振英点头道:“万仙之中,也偶有这等北方人物。我与她交谈几句,彼此大感投缘,一来二去,便成了姐妹啦。” 盘蜒笑道:“你是兽围氏后人,她是半人半兽,你俩自然一见如故了。” 6振英神色凄凉,说道:“只可惜可惜她两年前突然不知去向,我四处询问,却无她半点下落,小遥姐姐她留下这么个徒儿,我我非得好好照顾她不可。” 盘蜒心想:“曹素这小婆娘刁蛮急性,不去揍人,已然谢天谢地了,哪里还有人能令她委屈?”说道:“等明日我算上一手,查查这位小遥师姐下落,没准能找着她呢。” 6振英喜道:“我早就想求你,但怕耽误你练功,这可真谢谢你了。” 盘蜒低呼一声,嚷道:“你对我这般客气,可是要吓死我么?” 6振英微笑道:“感情我对你凶巴巴的,你便不害怕么?”她得盘蜒许诺,心情极好,忽然又想起一事,拉盘蜒入内,取出一轴绢布来,说道:“你来瞧瞧,你媳妇儿闲来无事,这卷书可还入得了相公法眼?” 盘蜒听是6振英大作,登时便看高了十分,再听似是她所创武艺,更是惊叹至极,相见恨晚,啧啧说道:“这字体缤纷络绎,繁缛相宜,字如其人,美不胜收,第一眼瞧见,便让人打从心底里欢喜。” 6振英娇嗔道:“你别只拍马屁,我让你好好瞧瞧里头所写。” 盘蜒读道:“人体分阴阳二气,清浊明晰,此二气者相生相克,分白赋黑,可谓极妙”念了几句,神色愉悦,赞道:“言简意赅,简明易懂,却又用词精美,真是朝闻道,夕死可矣” 6振英一拧盘蜒耳朵,盘蜒惨叫一声,听她叱道:“我让你别拍马屁,好就是好,不好便不好,实话实说,否则我不饶你。” 盘蜒不敢再赞,默念下去:“然吾经年累月,积蓄内力,令真气如雷霆奔腾,星火混混,非隔绝阴阳,亦非融合两仪,而是阴阳互撞,进而生成雷云气息之故。此法授自轩辕,得于天成,实乃侥幸,然而天授之功,岂可独享?吾苦思其法,每有所获,便点滴记之,于是成书,谓之曰:轩辕神功。又融入祖宗虎鹤剑法,与之相得益彰,更为神妙,故又称虎鹤双绝。” 他一路读下去,眼神敬畏,汗水涔涔,语调中已无半点戏谑之意。 6振英探知盘蜒心意,知他惊叹崇敬之情,更是得意。她知情郎深明武理,满腹经纶,只怕更胜过不少遁天层高手,能得他如此赞赏,岂能不心花怒放? 她见盘蜒读完一遍,笑盈盈的说道:“怎样,盘大状元有何指教?” 盘蜒道:“你将你6家祖上的虎鹤剑法融于轩辕神功了?” 6振英点头道:“当年我俩在6腾大战那徘徊,我已运用自如,但若不明其理,岂不是昏头昏脑,摸着石头过河么?所以我苦苦回忆,不断试演,终于将这老天你助我收获的功夫记录下来,虽非自创,但也颇为辛苦了。” 盘蜒喃喃道:“原来阴阳互撞,心化虎鹤,竟有这等奇效。是了,是了,此乃天道之剑,正气浩荡,邪魔避退,故而白光如雷,耀眼夺目。我以往一直一直思索不通。” 6振英实则天资奇高,有心成一代宗匠,绝非一味武勇,只学不钻之人,她听盘蜒从她书中收获启,这可比夸她赞她更高兴数倍,她喜滋滋的说道:“我让我徒儿学了这虎鹤双绝,她与你过招,是不是剑招快极?” 盘蜒肃然道:“你说阴阳互撞,冲击震荡于手少阳、足少阳,便如光鹤出天,然则这冲撞之法,对自身经脉也颇有损害,弄得不好,自个儿先得瘫了。” 6振英说道:“是啊,我思索了不少缓解之法,你不妨一一试试。” 盘蜒摆开架势,蓦地连拍数掌,掌法倒也不慢,6振英笑道:“大笨牛,你胡来什么呢,这几掌打向我,可半点都碰不到我。” 盘蜒“嗯”了一声,闭目凝神,猛然间白光闪烁,身法如电,一把将6振英抱起,笑道:“这一招够快了么?” 6振英大笑道:“坏蛋!轻骨头!登徒子!小无赖!我教你功夫,你偏偏用来用来戏弄我。” 盘蜒在她唇上一吻,6振英身子酸软,热血上脑,情浓得无法自已,红着脸道:“这儿这儿还不成,咱俩好好谈功夫,你你别胡来咱俩答应过你师父” 盘蜒将她放下地,笑道:“你这功夫是真正的了不起,可谓开创了万仙千古未有的局面。我是忍耐不住,非亲亲你这当代宗师不可。” 6振英喜上眉梢,一振衣袂,身子一转,已到了桌上,大声道:“好你个偷香窃玉的小贼,本姑娘乃当代大仙,开宗立派的人物,你胆敢偷偷亲我,该当何罪?” 盘蜒连连作揖道:“姑娘说怎么罚便怎么罚,我是半点主意都没有的。便是要我倒夜壶,挑粪便,也是在所不惜。” 6振英嘻嘻说道:“我怎会让你做如此轻松之事?我要罚你千年万年,陪我写字,探讨武功,更不许哭丧着脸,紧锁着眉,你若难过,便是忤逆不道,该重重打屁股。” 盘蜒奇道:“若咱们俩长相厮守,我忍耐不住,又偷亲宗师,那又该怎么办?这处罚已然太重,难不成更有重刑?” 6振英沉思片刻,面色红如牡丹,说道:“那那我便便亲还给你吧。” 盘蜒心头一暖,笑道:“那我岂不是吃大亏了?非得弥补给你不可。” 6振英点头叹道:“那咱俩亲亲我我,怕是没了尽头。” 两人一问一答,彼此心中愉悦,甜美的难以言喻,又交谈许久,盘蜒想起正事,取出碗筷,替她算那小遥行踪,蓦地神色骤变,浑身巨震,6振英见他如此,自也心惊,问道:“你知道小遥在哪儿么?” 盘蜒道:“卦象上说,她人在西北雪山之中,妖魔环伺之地,并未有离魂之兆,病灶之象,可见仍然活着。” 6振英最重情义,闻言大骇,急道:“你可知她确切所在?西北西北雪山,那那是蛇伯城那一带么?” 盘蜒摇头道:“蛇伯往西,更有高原雪岭,非妖国,附庸中原,号称雪岭三十国,素来纷乱不休,其中以夏最强。那儿住人比蛇伯混杂数倍,妖与人共居,自来相安无事。” 6振英问道:“我也曾饱读史书,以往怎地不曾听说过?” 盘蜒叹道:“那老是出乱子,对中原天子时恭时慢,既无害,又无益,中原的人对这三十国所知甚少,谁还大老远跑去雪岭记载?编些神怪故事,却又无人相信。” 6振英虽然忧心忡忡,但总算有了好友下落,稍稍安心,又问:“那你对那儿倒熟悉的很,是从哪儿读过来的?” 盘蜒道:“史书没有,野史总有,只是说出来有人信么?卦象说她人安好,所在之处,妖魔混杂,那唯有这雪岭三十国了。只是这三十国幅员辽阔,似不比我中原之境小多少,要一国国,一城城搜寻过来,倒也不易办到。” 他见6振英神色失望,急于逞能,又投筷子抽签算卦,他近年来武功越高,但卜卦本事却毫无长进,又兼之吞山炼魂捣乱,到了后头,只觉耳鸣眼闪,天地颠倒,大口大口呼吸,6振英心疼爱侣,急忙阻住他道:“小遥既然平安,那咱们暂且不用着急。” 盘蜒咬牙道:“不成,非非算出个名堂不可。我盘蜒别的不成,难道太乙术法还不灵验了么?只是只是这儿隔得太远,最好能去雪岭走上一圈,算的更加准些。” 6振英深受感动,点头道:“那咱俩即刻动身,上雪岭走上一遭”话说一半,见盘蜒神色喜悦,眉开眼笑,立时醒悟过来,羞道:“你你骗我与你单独同行,打得打得什么坏主意?” 盘蜒搂住她纤腰,轻声道:“我哪有什么坏主意?哪怕咱们规规矩矩,清清白白,什么都不做,我也想与你在一块儿四处转转。” 6振英感同身受,自也高兴,但她被盘蜒一抱,不由羞涩起来,面色如火,一时无言以对。。 < ------------ 七 名利满门扰我心 两人皆为鲲鹏小辈,更是属下,若要离山,非得禀告他不可,于是再前往山海门所在。81中文网 鲲鹏这山海门得菩提宗主重视之后,此时已今非昔比,改头换面了。门中将近千人,皆是行事得力,心怀志向的仙人,数年来与万鬼交手,与诸侯结交,人人都颇为忙碌。 两人一入院门,便见到一奇门大阵,由门中三层弟子结成,阵法变化奇异,却又不失大气,阵中人游走如风,变化如水,攻去如火,严防如土,兵刃光芒闪闪,金光刺目,暗合八卦之变,蕴含降魔之法。鲲鹏站在阵法一旁,不停指点号令,又偶尔与张千峰交谈几句。 盘蜒、6振英等了一会儿,鲲鹏操练已毕,说道:“诸位仙法皆高,一点就透,不愧为本门大才,将来行走江湖之时,无论单打独斗,还是以多敌多,使出这四海大阵来,定可大增胜算。” 众门人纷纷说道:“鲲鹏师叔这一番指点,令我等茅塞顿开,当真终生获益不尽了。” 鲲鹏拍了拍手,众人随即散去,一旁四方、三芝道人找上几人,委派要务,商谈军机。 盘蜒心想:“如今这山海门好似军营,已非往日散漫迟缓的清闲衙门,鲲鹏师叔指挥有方,手段精妙,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单以才干而论,我生平所见,真没几个人能比得上他。” 两人向鲲鹏问好,鲲鹏道:“盘蜒、振英,你二人来的正好,我这儿正有一件紧要之事要与你二人商量。” 6振英想提及那小瑶,但听鲲鹏所言,倒也不急于开口,问道:“师公还请吩咐。” 鲲鹏道:“千峰眼下成了我的平辈,你叫我师伯得了,不可坏了万仙的规矩。” 6振英微觉好笑,但鲲鹏平素最不在乎辈分,她也不便太过客套,于是说道:“师伯。” 鲲鹏点点头,说道:“千峰,此事与你有莫大关联,还是你来说吧。” 张千峰道:“师弟,徒儿,前些时日,我收到我一位义弟信笺,他叫做庆大福,乃是西崇山勾龙禅心派的掌门人” 盘蜒叹道:“师兄,不是我说你,你眼下在凡间的义兄义弟,只怕成百上千了吧。” 张千峰笑骂道:“你少给我夸大其词,冷嘲热讽,依旧不过七人罢了。这位庆大福乃是我早年行走江湖时结交,虽比我年轻一些,如今也七十多岁的人了。” 盘蜒道:“勾龙禅心派,勾龙禅心派,可是江湖人尊为黑面金佛的庆大福庆老爷子?” 张千峰道:“我这义弟武功极高,虽未出家,但笃信佛法,因而道上确如此叫他。我俩常常书信往来,倒也不算生分。” 盘蜒道:“这等凡人,能与我万仙的遁天仙家结拜,真是千百年修来的福分,难怪他叫做庆大福啦。” 鲲鹏笑了一声,甚是赞同,他实则对凡间人物颇看不起,只是与万鬼争斗,非借凡人出力不可,他权衡利弊,这才不得已派人与凡间诸侯结交,他自个儿不到紧要关头,是万万不会出面的。 张千峰叹道:“我义弟曾与我出生入死,交情极深,我我其实欠他极大的恩情。他叫庆大福,实则是造福旁人,委实是一位极受爱戴的大侠。如今他有事求我,我非得帮他不可。” 6振英问道:“师父,他有事求你?何事如此要紧?”她见鲲鹏颇为郑重,招张千峰、盘蜒两人着手这事,可见其非同小可。 张千峰道:“我这义弟有个儿子,名叫庆牧君,如今身份也非同一般,乃是当今百神教的教主,江湖人称禅杖无敌。” 盘蜒博览群书,消息灵通,闻言低呼一声,说道:“这位仁兄近年来武功突飞猛进,收伏群雄,广纳教众,在神江一带,势力已非同小可。足以与讨钱帮、天剑派、五行宫一较高下了。原来他老子是武林大豪,难怪,难怪。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张千峰道:“如今庆老弟送来书信,便是因他这教主儿子引起。庆牧君前些时日,无意中得了一柄古今闻名,极为神异的禅杖,名曰食月宝杖,这禅杖乃是百神教遗失多年的宝物,据传有变动天地,动摇乾坤之能。” 盘蜒与6振英尽皆不信,齐声道:“这宝杖怎会如此了得?” 张千峰哈哈笑道:“古时传说,岂能当真?尤其是这等邪教鼓吹邪法,更是夸大了万倍。这宝杖如真有这等神异之处,他百神教早就一统江湖了。” 鲲鹏道:“饶是如此,这宝杖史有明文,载入书册,定有其奥妙之处。盘蜒,你手中有月明宝刀,确是神物。这食月宝杖只怕也不差了。” 盘蜒喜道:“师叔想将这宝贝抢在手里?那我盘蜒可是贼爷爷偷孙子,驾轻就熟了。” 鲲鹏笑道:“你就想着偷宝贝,咱们万仙又非那该死的万鬼,岂能做这等事?” 张千峰道:“我这位义兄之子得了祖传宝物,便有意开一场宝杖扬威会,说他百神教得了此宝物,得了天命,借此慑服神江一带各个儿豪雄,如有不服者,便在这会上挑明仇怨,以武夺宝,否则将来再以阴谋手段抢夺,便成了武林公敌,全天下的好汉都瞧那人不起。我义兄爱子心切,生怕在这扬威会上有万鬼现身,那可无人能挡,所以便求我在场坐镇,帮他儿子度过此关。” 盘蜒皱眉道:“咱们万仙何等尊崇,岂能随意帮凡人的忙?莫说这百神教名声不好,便是名门正派,今个儿得了便宜,将来假借咱们万仙名头为非作歹,咱们可当真百口莫辩了。” 鲲鹏点头道:“师侄所言,倒也不无道理。师侄说咱们该当如何?” 盘蜒道:“你让百神教准备黄金万两,咱们万仙便帮他镇住场面。” 张千峰、鲲鹏大感莞尔,呼叱道:“那岂不更是帮凶打手的勾当么?你这是什么馊主意了?” 盘蜒大叫冤枉,说道:“我这是替咱们万仙着想呢,这叫先做黑脸,再唱白脸,花钱消灾,天经地义,有竹杠不敲,天诛地灭。” 6振英拧他脸颊一把,笑道:“你这市侩小人不除,这才叫老天无眼呢。别给我捣乱啦。” 鲲鹏说道:“咱们无意夺宝,但也决不能让万鬼得手,这宝杖名头响亮至极,以万鬼之贪婪凶恶,岂能不到场作乱?千峰,此事与你密切相关,自当由你出面。盘蜒,你与千峰配合无隙,正好与他同行。” 张千峰、盘蜒多年来并肩作战,倒也无往不利,当即答应下来。6振英又说了小瑶与雪岭三十国之事,鲲鹏叹道:“这雪岭三十国遥远严酷,几与北妖无异,我万仙从不插手,绝不踏足。它虽依附中原天子,但终究非我族类,这小瑶去那儿做什么?” 6振英摇头道:“我也不知,但她与我交情深厚,我非要查清她下落不可。” 鲲鹏道:“此事觉不容轻慢,这样吧,你随你盘蜒哥哥同去神江百神教,等此事一了,再做打算。”言辞间模棱两可,不置可否,6振英微觉沮丧,却也无法违命。 张千峰别了鲲鹏等人,返回家中,取了些盘缠,朝外走去,他至今仍未选定飞兽坐骑,但他惯于独行江湖,一时半会儿也懒得顾及此事。途中万仙同门见他到来,神色皆钦佩敬仰,女仙家更是神魂颠倒,呼吸急促,口吐芳息。 张千峰名声比盘蜒好上许多,人也更为俊美,最难得的是他严守礼法,不近女色,两年前蒙菩提推崇,已是人人称颂的大功臣,如今得入第五层遁天,更是号称千古第一神,天赋卓,万众瞩目,人人惊佩无比。 他绕过一条山道,斜刺里冲出数个美貌仙女,各个儿精心打扮,妆容巧致,拦住张千峰去路。张千峰愕然道:“诸位可是找张某的,又有何要事?可否容后再谈?” 众女子满脸娇羞,眼睛水灵灵的,笑容极为痴迷,纷纷说道:“我等对张仙长崇拜得无以复加,听说张仙长只收女徒,特意前来,愿拜张仙长为师,一辈子服侍张仙家。” 张千峰大感窘迫,说道:“谁说我只收女徒?我我如今尚未有意收徒。” 为一女子急道:“仙长收了两个徒儿,一人是6振英6仙子,不到十年,便已升入飞空境界,进展之快,我等闻所未闻。而另一位是东采奇东师妹,如今也已是渡舟中成名高手,学艺精湛,倍受推崇。张仙长非但自身功夫高,教徒的法门也一等一的妙,我等皆乃各派中极出众的女弟子,若仙长不收留,我等便长跪不起了。” 张千峰听她恭维,心里阵阵舒坦,他几年前刚升入遁天,仍有些战战兢兢,不敢轻易受人恭维,以免乱了心神,耽误进境,但架不住天天如此,人人待他如痴如狂,所言却又不假。他虽是虚怀若谷,自命清高之人,可对此习以为常之后,怎能依旧心如止水,不为所动? 他定了定神,说道:“诸位谬赞了,千峰愧不敢当。” 众女子闻言,仿佛中了术,喝了化心酒,情不自禁的尖叫起来。有几人顾不得矜持,上前便要亲吻搂抱,张千峰应对有方,身形一晃,眨眼间便已数十丈之外,正是他伏羲通天道的“寻脉而走”,众女子遥望他背影,忘了追赶,忘了万物,只是“嗯嗯,唉唉”的叹息,一时间心中满是风花雪月,柔情蜜意。。 < ------------ 八 群仙驾临江岸边 张千峰一路奔走,身影甚是轻捷,心底也喜滋滋的。8Ω『 ┡ 1中文 网他虽对洁泽念念不忘,已毫无谈情说爱的心思,但见众人对他推崇喜爱,怎能不心花怒放,暗暗欢喜?他心道:“我这一段时日确实突飞猛进,功力比以往更胜十倍。若在十年之前,便是有人信誓旦旦告知我此事,我也必斥之为无稽之谈。眼下我习练这遁天一层功夫,虽暂无头绪,可没准哪天福至心灵,一下子便脱成仙了?” 他越想越是高兴,脚底生风,纵情飞奔,不多时已抵达天门处,见盘蜒、6振英、曹素、东采奇等十数人正翘等待。 张千峰奇道:“怎么这许多人同行?” 东采奇笑道:“师父,我不能随行,听说你要去,特来向你道别。我尚要加紧练功,以免被师妹甩下太远,将来还得叫她师叔呢。” 6振英急道:“师姐一辈子都是我师姐,这称呼万万不能改了。” 曹素道:“师公,我获师父准许,随你们出去闯荡闯荡,有你们几位撑腰,我才不怕什么万鬼。” 其余年轻弟子也皆是鲲鹏麾下的山海门人,大抵列第三层渡舟,有男有女,见了张千峰,当真激动万分,欢声笑语的甚是热闹。盘蜒叹道:“师兄,这位是天地派庄伟,这位是法剑派柳婷,这位是圣阳派杨盛”他记性了得,一个个报上名来,又道:“他们皆仰慕你品性才气,此次听说你出马,跑得比兔子还快。”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道:“千峰师叔,大伙儿对你佩服的不得了,听说为你卖命,那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张千峰闻言飘飘然的骨头大轻,但仍郑重警告道:“此去并非玩乐,说不准会遇上万鬼之人,诸位一番好意,在下自然心领了。只是这一大群人齐去,未免多有不便。” 盘蜒喝道:“都听清楚了?此行不必人多,诸位请回吧。” 那柳婷眸如清水,娇滴滴道:“千峰师叔,大伙儿练了你与鲲鹏师伯的‘四海大阵’,苦于无处实战,此去若遇上强敌,你让大伙儿历练历练,有何不可?” 张千峰盛情难却,而众人对他敬拜,他毕竟也颇为愉悦,寻思:“有盘蜒师弟在旁,除非遇上万鬼的那鬼之一,决计误不了事。”点头道:“如此甚好,只是出门在外,不比在万仙逍遥,诸位可得打起精神来。” 众人只求追随张千峰,闻言狂喜,连连欢呼,张千峰叹了口气,脸上却带着笑容,领着众人走出天门,朝神江方向行去,众弟子也曾多外出行走,但与心目中的大英雄同行,只觉风月奇美,云气舒畅,步履加倍轻快。 柳婷大着胆子,快步走到张千峰身边,小声道:“师叔,我我拜你为师好不好?” 张千峰三天两天便遇上拜师之人,闻言头疼,淡然道:“我自顾不暇,哪里还能收徒?何况师侄已有恩师,岂能另拜他人?” 柳婷红着脸,身躯抖,说道:“我师父不过是渡舟之人,本领不到家,眼下已成了我同辈。我孤零零的,别无依靠,功夫停滞不前,还请师叔开恩收留,弟子弟子身心皆愿献给师叔。” 张千峰听她最后一句话如此大胆,等同示爱,心头一凛,正不知该如何作答,却又听一女弟子周钰薇喊道:“师叔莫听她胡说,她哪里孤零零的了?柳师妹交际多广,多与男子为友,名声早就传开啦。” 柳婷怒道:“你这长舌妇,要你多什么嘴?” 周钰薇道:“千峰师叔,我已禀明我师父,他准许我另拜名师,并愿替我引荐。还请师叔收留,弟子一辈子便是在师叔座下为一小奴,也是心满意足的。” 她两人这般一闹,其余人登时大乱,无论男女,皆争先恐后上来拜师。张千峰见实在不像话,袖袍一扫,喝道:“不许再提拜师之事,不然把你们一个个赶回万仙。” 众人被他内力一震,各个儿如陷入软泥一般不出声,手脚也动弹不了。他这手神功一显,众人对他更是憧憬喜爱,却又另生敬畏,哪里还敢多嘴? 6振英哈哈笑道:“诸位师弟师妹,我师父脾气虽好,但也有严厉的时候,诸位消停点儿吧。若真与万鬼交手,大伙儿各显才干,立下功劳,我师父自然会另眼相看了。” 众人深觉有理,都想:“不错,听说千峰师叔人品好,心肠好,又不爱女色钱财,当真是完美无缺、万中无一的大圣人。咱们若品行端正,心思聪慧,自然能讨他欢喜。”心中登时涌出无限期许。张千峰见众人收敛,撤去内力,继续前行。 途中经山川河流,风谷幽径,此时正值冬季,到了神江边上,便有融融小雪从天而降,枝头披上霜衣,大地一片雪白,江边寒意涌动,北风呜呜劲吹,众人乃半仙体质,不觉寒冷,反而倍加振奋,指天观地,啧啧称奇,议论不休。 万仙山中四季如春,鲜有落雪,万仙门一、而曾弟子每逢霜雪季节,便往往央求长辈携其外出赏雪历寒,久而久之,便成了万仙的松雪节。张千峰说道:“咱们早些了结此事,返回万仙,还来得及过这松雪节呢。” 柳婷幽幽叹道:“我能与师叔相伴,天天都是过节的日子。” 周钰薇嗔道:“你就会拍马屁,一门心思讨师叔欢心,师叔待大伙儿一视同仁,你这般做也没什么用。” 柳婷气得满脸通红,说道:“师叔,你看周师姐她老欺负我。” 张千峰道:“两位莫要争吵,万勿坏了同门之谊。” 其余门人甚是乖觉,立时你言我语的相劝,场面又热腾起来。忽然间,江面上缓缓漂来一艘大船,船上红帆吃风,宛如火云,船体极为壮观,船有三个木雕人,更是精雕细琢,极为传神。船上旗帜上书“百神教主庆”。 盘蜒说道:“船上可是‘禅杖无敌’庆牧君庆教主?我等乃是万仙门人,特应邀而来。”他这几句话语调平常,并不出奇吵耳,但声音透过风雪,传了数里,直入那船上船客耳中。大船登时转向,朝岸边靠来。张千峰赞叹道:“师弟功力非凡,绝不在我之下。” 盘蜒恼道:“只可惜世人见识差劲,没人向我拜师,我这两天可憋得狠了。” 众门人见他显露功夫,本已钦佩,听他话语委屈,不由得齐声笑了起来,周钰薇笑道:“盘蜒师兄与千峰师叔齐名,功夫自然是高的,但咱们大伙儿都认准了师叔,岂能一心二用?”柳婷道:“盘蜒师兄纵然了不起,但毕竟不过是飞空的人物,比师父还差了那么一些。”又有一女弟子元藏藏道:“6师姐在旁盯着,大伙儿也不好意思与师兄多说不是?” 6振英笑道:“我可没那么小心眼儿,你们谁要拜师,我鼓掌欢迎,替你们撑腰。” 这江岸边水倒也不浅,那船驶到离岸十丈远处,抛锚收帆停下,船上人影飞起,落在岸上,快步朝众人走来,张千峰看清来人,喜道:“义弟!”飞奔上前,与一花白胡子的老头紧握双手,神色皆激动至极。 那老头额头半秃,白苍苍,身子微微福,一身紫袍,极为富贵,满面笑容,双目有如铜铃,为人威风凛凛,他声音哽咽,说道:“义兄,过了这么些年,咱俩总算又见面啦。你与当年一模一样,我却已快进棺材了。” 张千峰眼眶湿润,说道:“义弟莫这么说,你内功精深,筋骨强健,定能活过百岁。咱俩今后每年一聚,尚有三十多次碰头,你又何悲之有?” 元藏藏赞道:“师叔他重情重义,不忘旧恩,真是绝世罕见的奇男子。” 柳婷也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师叔人这般好,自然对谁都掏心掏肺,与谁都是知己了。”旁人也都对两人情义赞不绝口。 盘蜒心下不平,暗想:“这张千峰将他们迷得死去活来,便是他当众打这老头嘴巴,只怕也有人替他说话。” 张千峰道:“义弟,我替你引荐引荐我万仙门的几位门人。”说罢指明众人,一一告知,庆大福乐呵呵的说道:“老头儿今天果然好福气,这叫庆大福江边遇群仙,从此享福乐无边。老头儿叫庆大福,在此见过诸位仙家。”众人知他身份,哪里敢像平素那般摆架子?恭恭敬敬向他行晚辈之礼。 船上放下小舟,将张千峰等人6续带至大船上,只见船体宽敞,堪比官府大舰,有巧加装饰,珠玉镶嵌各处,尊佛雕于木墙,这大船极为豪富,可见这百神教聚财有道。 张千峰心想:“这百神教雄踞神江,如此阔绰,当多是不义之财。”脸上显露犹疑之色,庆大福浑然不觉,喊道:“牧君!牧野!牧海!牧纷!快出来见你们伯伯!” 话音刚落,从船舱中又走出四人来,各个儿身形挺拔,躯体健壮,一身精美劲服,更有许多属下跟随。这四人皆乃庆大福儿子,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庆家四鳞”,其中尤以长子庆牧君最为了得,一手禅杖功夫在江湖上罕逢敌手,人称‘禅杖无敌’,如今当了百神教教主。这四人当即向张千峰跪倒磕头道:“伯伯,小侄这厢有礼了。”(。) < ------------ 九 阴晴圆缺终有食 曹素见这几人已过中年,那“禅杖无敌”更是五十出头,却叫张千峰“伯伯”,不禁“扑”地一声低笑出来。那百神教教众对她怒目而视,曹素生性自高自大,神色间毫不在乎,反而甚是得意。 张千峰道:“诸位何必行此大礼?”手掌一抬,那四人只觉真气托身,无法抗拒,自然而然便站了起来。那庆牧君一身武功在江湖上罕有敌手,这才当上百神教教主,不料在张千峰面前竟宛似孩童,不禁惊佩交加,大声道:“久闻万仙的遁天仙家乃当世活神仙,今个儿一瞧,竟比传闻更是了得。” 张千峰常常受人恭维,早来者不拒,微笑道:“侄儿这一身功夫也极为难得,由内力观之,这禅杖无敌四字可受之无愧。” 庆牧君说道:“伯伯这么说,可是埋汰我庆牧君来着?这四字乃是朋友胡乱叫的,我万万不敢担当。” 万仙众人与百神教众互相客套几句,并肩步入船舱,船舱中亦是金翠满堂,奇花异草的甚是奢靡,但布置之人一味讲究贵重,颇有些暴户的意味。庆牧君命人奉上香茶,寒暄片刻,张千峰道:“我听闻百神教得了食月宝杖,这宝杖现在何处?” 庆大福道:“远栖,你将那宝杖拿上来,给我义兄瞧瞧。” 人群中走出一青年人,神色恭敬,甚是俊朗,他答应一声,走入船舱深处,张千峰、盘蜒听见喀喀轻响,似是开启密门,过了片刻,那远栖走了过来,手中一柄黑乎乎的禅杖,禅杖之上镶着一红色舍利子。 庆大福道:“将这禅杖给我义兄瞧瞧。” 那远栖低声道:“老爷子,万一这万仙想要想要强夺” 庆大福冷冷说道:“你说什么?”语气颇为阴森。 远栖不为所动,依旧说道:“万一万仙夺了宝杖就跑” 庆大福忽然将远栖打翻在地,指着他鼻子骂道:“我义兄与我过命交情,若他索要,这宝杖便赠送给他,又有何妨?你对我义兄无礼,便是与我庆大福过不去!你小子仗着功劳,着实有些无法无天了。” 远栖抬起头,凝视庆大福,眼中寒光闪烁,庆牧君冷哼一声,说道:“远栖,你可是嫌命太长?” 那远栖攥紧宝杖,脸上神色不变,站起身来,擦去嘴角血迹,将宝杖交给张千峰,张千峰见此人平白无故挨了打,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叹道:“诸位朋友若因我张千峰而伤了和气,那我可当真无颜多待了。” 庆大福笑道:“义兄何出此言?天下任何帮派教派,总有自个儿的规矩,这远栖目无尊长,咱们若不重责,将来如何服众?” 盘蜒点头道:“不错,不错,远栖兄弟,你将这杖子给我瞧瞧行么?” 远栖转过身,脸上已恢复谦恭表情,将宝杖递给盘蜒,盘蜒接过宝杖,陡然间身子一哆嗦,脑子紊乱,心中惊惧万分,急忙将这宝杖交了回去。 6振英问道:“盘蜒哥哥,这宝杖有什么玄机?” 盘蜒大声道:“这宝杖从哪儿来的?” 庆大福等人见盘蜒如此惊乱,反而暗自得意,心想:“你虽是我义兄的同门,气度可差得远了,而瞧你这样,便可知咱们这宝杖确是神物。” 庆牧君笑道:“是这位远栖小兄弟整理我百神教书籍时,找着一张地图,在一万分隐秘处挖掘出来的。远栖,你将那书册给万仙仙家过目。” 远栖将那宝杖交给庆牧君,脸上平平淡淡,毫无怒气,更无谄媚之色,随后去找书册。庆牧君精通权术,深谋远虑,暗想:“此人不动声色,实乃极厉害的角儿,将来需提防着点儿,最好设法将此人除去。” 再稍等片刻,远栖手捧书册,交给盘蜒,盘蜒读道:“食月宝杖,得月食之精髓,点金化玉,消骨去肌,破石断树,威力无俦也。昔檻之帝得此宝杖,灭军灭国,万里伏尸,由此创数百年之大业。今得此物者,若知其隐秘,必可天下无敌,堪比神魔。”细看这书册上下,确确实实乃是极古老的笔墨。 盘蜒沉吟道:“檻朝乃千年前头的大国,其国君野心勃勃,自称帝皇,由此书册观之,莫非便是借这宝杖迹的?” 6振英说道:“盘蜒哥哥,你那月明星稀宝刀也可借月象之力,与这食月宝杖没准是一对呢。” 张千峰道:“不错,这宝刀无坚不摧,也是极厉害的神物。” 庆大福等啧啧称奇,急于一见,盘蜒拔刀在手,在众人面前转动一圈,说道:“我这宝刀纳月之灵华,而食月宝杖得月食异象,两者截然不同。我委实不知这食月宝杖到底有何神奇之处。” 远栖轻轻说道:“或许古书中颇有夸大,盘蜒仙家先前为何慌张?” 盘蜒瞪他一眼,说道:“我哪里害怕了?我这月明宝刀饱含月灵,没准会招来些妖魔鬼怪,这食月宝杖阴气十足,怕也能唤来不干净的东西。嘿嘿,这东西极不吉利,你们百神教莫要贪图,不如早些将其扔了。” 远栖凝视盘蜒,眼神空洞,不置一词。庆牧君心想:“这等宝物,得来不易,没准是老天爷要我百神教掌控天下,哪里能轻易丢弃?”但却不敢得罪张千峰的师弟,说道:“咱们百神教也不贪图什么,只想坦坦荡荡的,又显显威风,让各方豪杰知道咱们百神教得宝罢了,等明晚大会一过,咱们便将它牢牢锁起来,料来也不至于生出灾祸。” 盘蜒点头道:“我言尽于此,诸位自便。” 庆大福等松了口气,庆牧君又道:“咱们的是无名帖,见者有份,凡是江湖人物,皆可前来,好酒好菜的伺候。我料定天剑派、讨钱帮、五行教、通光寺等大门派定会来人,此节咱们倒也不惧。唯独万鬼的邪徒若来,除了义兄之外,咱们怕是无能为力了。” 张千峰道:“我本就是为此而来,自当效绵薄之力。只是万鬼之中有六大顶尖高手,若来任意一人,我怕是抵敌不住。” 庆大福脸上变色,问道:“万鬼中竟有高手更胜过义兄?” 张千峰点头道:“听菩提宗主所言,万鬼之内那六大鬼,武功之高,绝不逊于咱们破云的仙使,但万鬼万仙彼此有约,仙使鬼皆不得干涉凡间之事,我猜万鬼对咱们万仙总颇为忌惮,知道若违反此条,双方争端必盛,万鬼当不至于为这食月宝杖而干冒大险,挑起大战。” 柳婷拉住张千峰衣袖问道:“师叔,师叔,除了那六人之外,万鬼其余好手,你皆能战胜得了么?” 张千峰这几年来自觉大有长进,信心十足,闻言豪气顿生,点头道:“我当竭力一试,绝不丢我万仙的脸。更何况有盘蜒师弟在旁掠阵,咱们万仙是不会怕万鬼的。” 周钰薇拍手笑道:“师叔当真好英雄,好气概,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想会会那些万鬼啦。” 元藏藏点头道:“师叔,不如你主动向万鬼挑战,让大伙儿开开眼界?” 张千峰道:“若起争端,双方必有伤情,我只盼他们不来,但并非怕了他们,真事到临头,我也绝不退缩。”众门人听得连连点头,双眼放光,打从心底里倾慕这位亲切豪迈、深明大义的大高手。 再聊了几句,百神教奉上美味佳肴,众人举杯欢饮,相谈甚是投契。大船沿江水行进,又过一天,见一海岛缓缓离近,从雪雾中看去,岛上礁石仿佛凝固的海浪,漆黑的乌云。 庆牧君号施令,大船靠岸,众人下船登岛,此岛甚是辽阔,虽在海边,倒也非不毛之地,岸边有高山,山上有花花草草,甚是茂密,再里头有亭台楼阁,轩榭廊筑,并非是海盗海贼走私岛屿,而是百神教经营多年的商贸大岛。此时岸边已有许多船只停稳,数目着实不小。 庆牧君问岛上一教徒:“来了多少江湖汉子?” 那教徒道:“启禀教主,可来了不少,66续续都有好几百人啦。” 庆牧君冷笑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看不少未必是真心恭顺我百神教的,其中定有觊觎宝物之徒。” 张千峰问道:“可有万鬼门人么?” 教徒神色凝重,点了点头,说道:“也不遮掩,大摇大摆的便来了。领头那人自称千禽道人,出手凶狠,打伤咱们好几个兄弟,大伙儿一味忍让,总算等到教主你回来。” 张千峰“嘿”了一声,说道:“千禽,千禽,果然行径如同禽兽,好是嚣张,如今倒要会会他们了。”他见这千禽举止暴躁,料定绝非鬼,那便不必顾忌了。 便在这时,一小山后脚步声响,走出两人,此二人身形高大,披着披风兜帽,如同铁塔一般,遥遥望见众人,竟快步朝此而来。 庆牧君喝道:“来的是何方的朋友?还不报上姓名?” 那两人不答,陡然身形一闪,已绕过庆牧君,庆牧君回身去抓那后一人,那人探出利爪,凝在空中,守中有攻,武学深湛。庆牧君喝道:“好!”挥手去切那人手腕,那怪客蓦地反攻过去,双方各使精妙招式,几招一过,难分胜负。 头一人直奔张千峰,张千峰不敢怠慢,一掌推出,掌力横在面前。那人笑道:“义兄,你一上来便使重手么?”陡然拳头暴涨,宛如巨锤般打来,张千峰惊喜交加,喊道:“义弟?”两人内力一撞,那人脚下退了一步,这才站稳,他甩了甩手,脱去兜帽,露出一张极威风豪气的面孔来。 来人正是玄鼓城城主,屡战屡胜的勇将,张千峰的义弟东采英。。 < ------------ 十 缘何来此了残生 盘蜒一见东采英,登时想起罗芳林来,不免心中有愧,又见东采英神色如常,这才稍稍放心。 东采英瞧见盘蜒,也是喜出望外,举止亲热至极。他身后那大汉露出本来面貌,正是他那铁齿将军。众万仙弟子均想:“这东采英功夫好高,仅比师叔稍逊一筹。那尖牙怪人功夫也比咱们强上不少。” 庆大福笑道:“张千峰!你四处替我认义兄弟么?怎地把这权倾天下的东国主扯进来了?我是贼,他是官,咱俩搅和在一块儿,这可大大的不对头啊。” 东采英说道:“我今个儿来这儿,便不当自个儿是劳什子国主将军,大伙儿依照江湖规矩办事,我不过是来见见千峰与军师。” 张千峰奇道:“你怎知我会来这儿?” 东采英说道:“数日之前,我收到封匿名信,说有件事事关重大,非我亲自来一趟不可。我本想置之不理,但信中说此事关乎我义兄张千峰、好友盘蜒的性命。我一琢磨,已有多年不曾行走江湖,玄鼓城还算太平,索性便来此走上一遭。” 盘蜒望向庆大福,说道:“庆老爷子,这封信是你写的?”张千峰收到信笺出自庆大福之手,他便推想东采英也是如此。 庆大福慌忙道:“老头子我虽久闻东采英大将军威名,却不知他是千峰义兄代结的义弟,为何写信给他?更怎会说此事危及两位性命?” 盘蜒皱眉道:“如此说来,此事倒有几分阴谋的模样。” 东采英明白过来,说道:“军师的意思,此人故意将咱们聚在一块儿?那人有何企图?” 盘蜒道:“千峰师兄会来,倒也不算出奇,至于我当他跟班,则当真巧合了,此人以我二人为由,借此引将军你出马,料事如神,非同小可。” 庆大福猛地想起一事,厉声道:“远栖,是你小子献策让咱们开这宝杖大会,此事全是你的手笔么?” 远栖跪地大声道:“远栖不曾让老爷子知会万仙仙家,此事我并不知情!还望老爷子与教主明鉴。”庆大福“哼”了一声,只道:“你起来吧。” 东采英说道:“这岛上百神教是东道,既然与义兄亲近,料来并非主使。我看那主谋定混在宾客之中。咱们既然来了,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不能一直蒙在鼓里。” 张千峰点头说好,盘蜒却道:“诸位既知情形有异,为何要一意孤行,有道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庆牧君教主,我瞧你也别惦记着显摆宝贝,举杖立威了。咱们暂且收场,再做打算吧。” 庆牧君哑然失笑,尚未答话,那远栖说道:“教主,咱们大张旗鼓操办此事,若就此罢手,从此百神教言而无信,成了江湖笑柄,再无人投靠咱们,更反而得罪大批江湖同道。” 庆牧君点头道:“仙家,你看,我也是这几句话。咱们好汉子做事,总不能瞻前顾后,怕东怕西,前后不一啊。” 盘蜒望向张千峰,张千峰缓缓摇头,说道:“我答应义弟之事,岂能畏险而退?师弟莫要再言。”周钰薇等人笑道:“盘蜒师兄可是怕了?”“你如此胆哪里有半点万仙气度?”“是啊,咱们万仙是堂堂正正之师,若每次交锋皆不战而走,如何能敌得过万鬼?”陆振英有心替盘蜒辩解,但此事关乎她恩师,倒也不便多言。 盘蜒气往上冲,转头说道:“将军,你听我一劝,此事与你无关,当速速离去。” 东采英笑道:“军师自来算无遗策,我是心悦诚服的。但两位义兄在此,敌人藏在暗处,我总不能不讲义气,一走了之啊。拜把子的情义,怎能说变就变?”说到此处,神色有几分忧愤。 盘蜒心头一震,霎时明白东采英心思:传闻罗芳林登基为皇之后,已与东采英断了名分,接走两个孩儿,但又升了他的官,另赐娇妻给他。东采英这些年来武功倍增,战功赫赫,诸侯遵他为盟主,看似春风得意,可在他心底,怎能忘了罗芳林种种绝情的举动?眼下所言,自是暗暗抒发这心中抑郁。 盘蜒对他一直有愧,稍一软弱,脑中思绪有如洪水滔滔,乱作一团,无法再劝。 众人合计一通,也猜不透其中玄机,张千峰道:“无论敌人有何企图,咱们这许多高手在此,总有法子应付。” 庆牧君抬头望天,说道:“时辰已到,咱们这就去武庙吧。” 那武庙乃是岛上住民极为笃信的一大圣地,庙中有许多木雕神像,真人大手艺精致,栩栩如生。庙前广场天然而成,辽阔至极,正对海滩,景致壮丽,可见海浪泱泱,夜风海气,从岸边吹来,甚开人心怀,壮人志向。 广场正中,有一祭坛,祭坛通体漆黑,上有一人首浮雕,看不清容貌,只知胡子一大把,不知何许人也。 百神教已准备妥当,广场上群雄入座,皆井然有序,礼数周到,不曾怠慢。天剑派、讨钱帮、万鬼的几大门派人物坐在前头,有桌案摆茶,其余小门派只能屈居后排,各人皆有茶座。万仙座位便在百神教左首,可见与主人关系亲密,与万鬼敌我分明。 盘蜒见天心不在其中,但天剑派的一人已认出他来,喜道:“千峰仙家!盘蜒仙家!你们你们怎地来了?” 盘蜒识得此人乃是红脉弟子,名叫天巡,近年来声名鹊起,在天剑派中已是一流人物,问道:“女侯这些年可曾安好?” 天巡笑道:“她老人家武功太高,我不敢妄言,但咱们天剑派在她手下越来越兴旺,这全是拜千峰仙家、盘蜒仙家所赐。两位既然与此间主人要好,那咱们自然乖乖作客了。” 盘蜒笑道:“原来你们本想砸场子来着。” 天巡道:“眼下是万万不敢了。” 张千峰谦逊几句,心想:“天心未收到书信,莫非那阴谋之人不知我、师弟、天心三人之间交情深厚么?又或是他只想对采英兄弟动手?”他怀疑此事定与万鬼有关,双目望去,见万鬼仅来了数人,为首道士倒也道貌岸然,衣衫华美,衣上绣百鸟,佩玉佩,脸上一团青气,不时朝张千峰望来,眼中满含杀意,当是那千禽道人了。 张千峰观其坐姿气度,隐隐生出感应,知道这道人确是强敌,但也并非无法对付。 那庆牧君、庆大福虽是邪教人物,但规矩倒也不差,与各门各派的人都打招呼,居然能认得十之**,足见交情广泛。群雄中纵然有要寻仇找茬的,此时脸色也缓和了不少。 庆牧君见礼数已全,更无宾客到来,便命人取过那食月宝杖来,走上祭坛,更不多话,将那宝杖横扫出去,陡然轰隆一声,黑气飞扬,打在左侧一大圆石上,那圆石当即碎了一大半,仿佛被野兽咬去半边。群雄一见,骤然惊呼,眼神中流露出惊诧、羡慕、嫉恨、阴沉种种神色。 张千峰点头暗道:“这宝杖确是奇物,庆牧君武功本远不及本派第四层弟子,但有此宝杖,功力倍增,已能胜得过本门一些飞空层好手了。” 盘蜒则想:“食月,食月,这一招倒真像是天狗食月似的。” 庆牧君道:“各位英雄好汉,武林同道,庆某于数月之前,蒙上苍恩惠,祖宗庇佑,于我百神教宝库之中找着这食月宝杖。本教嘿嘿虽非名门正派,但素来行事坦坦荡荡,堂堂正正,既得神物,岂能不广而告之,让江湖上的朋友知晓?咱们偶得宝物,若有朋友眼红不满,便在这大会上说个明白,动武也好,耍嘴皮子也罢,我百神教一概奉陪。” 话音刚落,人群中站起一人,自报姓名,乃是西水派的愁郎君李珣,他手持钢刀,足下一点,已到了祭坛边上,说道:“庆牧君,你百神教作恶多端,行事霸道,当真是声名狼藉,人所不齿。若让你们得了这食月宝杖,江湖同道岂有安生之日?想不到万仙居然与尔等同流合污,沆瀣一气。在下不才,愿以手中钢刀,会会教主杖法,若能取胜,这宝杖便归我李珣所有。” 庆牧君偷偷看了张千峰一眼,见他神色不豫,怒道:“好个愁郎君,你血口喷人,才是真正的下流无耻!不错,我百神教确是做走私勾当,劫掠买卖,但咱们只害贪官奸商,不碰穷苦百姓。你黑白颠倒,可是想挑拨离间么?” 李珣冷笑道:“你有种便接招,没种便交出宝杖,多说无益,咱们各凭真功夫说话。只是你若倚仗宝杖取胜,便是功夫低微的无胆懦夫。” 庆牧君不怒反笑,将宝杖交给身旁二弟,反手取出一根钢杖来,说道:“李兄,还请进招吧。” 那李珣更不多话,刷刷三刀劈出,皆极狠辣险要,但他武功虽强,仍比庆牧君差的远了,庆牧君让他是客,故意容他三手,到第四招上,禅杖当头砸落,“砰”地一声,将李珣钢刀打落在地,又踢出一脚,将李珣打了个满地滚。百神教众人见他狼狈,纷纷哈哈大笑起来,乃是替教主壮声势。李珣颜面无光,灰溜溜的跑了。 其后又有数个武林好手向庆牧君挑衅,或是寻仇,或是夺杖,但庆牧君这“禅杖无敌”并非吹嘘,总是三招两式的将敌人打发,大是轻松如意。。 < ------------ 十一 寻寻觅觅何时休 群雄中好手上上下下,庆牧君独身应付,不换旁人,胜得全无悬念,且来人中却无一人重伤,可见他手下留情。如此打发十来人后,群雄虽仍有不少人垂涎这宝杖效用,却也不敢上台了。 庆牧君微微一笑,说道:“既然众位英雄再无异议,这宝杖从此便归我百神教所有。从今往后,若再有人起意抢夺,那便是说话不算话的小人,为江湖同道不齿。其余江湖上的朋友未能在场,甚是可惜,但咱们也过期不候了。” 群豪中有一人起身说道:“庆教主果然是光明磊落的好汉子,旁人得了宝物,藏着掖着尚且不及,哪有像教主这般开诚布公的?而教主这一身神功,更是深不可测,让人大开眼界。” 众人识得此人乃是沟栏河外境派的皇甫仁涵,名头不小,庆牧君面露喜色,说道:“多谢皇甫兄成全。” 皇甫仁涵笑道:“好说,庆教主大仁大义,在下佩服得紧,倒要好好与庆教主攀攀交情了。” 盘蜒心想:“这皇甫仁涵早识得咱们这位庆教主,两人一唱一和,接下来庆教主便要来一出仁义群英会,广纳有缘人了。” 庆牧君正要劝众人与他百神教结盟,却见万鬼之中站出一个女子来,她原先头罩面纱,此时露出真容,容貌怪异,双眼奇大,宛如毒蛇,嘴角如犬般裂开,既可怖,又着实有些漂亮,她软绵绵的说道:“庆教主,你让我仔细瞧瞧你那杖子成么?” 庆牧君心下一惊,不免有几分慌乱,但当着群雄的面,他不可示弱,微笑道:“这杖子乃我百神教神物,极为贵重,不可轻易示人。不知这位姑娘尊姓大名?为何执意要看?” 那女子眯起眼睛,眼神又贪婪,又调皮,她说道:“我叫泰关别,你可听说过我没有?”唯有盘蜒看清她眼中有一抹紫烟,霎时浑身发烫,食欲如火山爆发,难以遏制。 她是贪魂蚺。 庆牧君听说她姓“泰”,不禁身子一晃,问道:“姑娘可是泰家中人?” 泰关别笑道:“是啊,我是泰家的。我随千禽老儿来到中原,乃是来找我哥哥。你见过我哥哥没有?”群雄闻言,登时小声议论起来,心下颇为忌惮。 庆牧君摇头道:“在下此生并未见到泰家人物,姑娘找错了地方。” 泰关别道:“这可就奇了,他气味儿在此浓厚的很,但眼下又消失不见,这可当真古怪。我找了他三百年啦,但他一直躲着我,唉,也是我不好,一会儿贪吃,一会儿贪玩,总静不下心来找他。” 众人都想:“这女子当真胡说八道,她虽长得人不人,鬼不鬼,但最多二十岁年纪,哪来什么三百年?” 庆牧君见这泰关别言辞古怪幼稚,心想:“最好能将她骗走,以免节外生枝。”说道:“咱们这儿人多,大伙儿替姑娘想想法子,没准能稍有收获,你那哥哥长什么模样?泰姑娘若找到你哥哥,可要对他说些什么?” 泰关别眨了眨眼睛,眼中流下两行清泪来,她叹道:“他眼睛像蛇一般,唉,实在好认不过,眼睛里头有亮晶晶的紫色,只是....只是你们也瞧不见罢了。你们若见了他,便对他说:‘妹妹好生想念你,只想将你脑子挖开,吃里头的魂魄。你不想吃我,但我却非...非吃你不可。’” 众人听了她说这几句话,只觉得寒意彻骨,她语气发自肺腑,绝非虚假,就好似一想念哥哥的小妹妹要他哥哥给她买花衣裳、小糖人一般,但词中意味却残忍得如同鬼怪。 盘蜒脑中剜肉般疼痛,急想:“她到底是谁?她...她可是来找我的?可我半点也想不起这女子....这倒也不奇,我何曾想起泰慧、泰荣了?” 庆牧君低笑几声,说道:“咱们....咱们如遇上令兄,定代为转达,姑娘还请归座,稍后我百神教仍有大礼相送。” 泰关别愣愣出神,忽然又道:“我先前要看那宝杖,你推三阻四,借口多多,眼下又随口打发我么?你当我泰关别是什么人?三岁小孩儿么?” 庆牧君忙作揖道:“姑娘误会了,在下岂有此意?” 泰关别提高声音,又道:“我瞧出来啦,你巴不得想赶我走开,便与我哥哥一样。我那哥哥定藏在你这里,我嗅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否则怎会突然不见了?你想要骗我?你....你好生可恶!” 刹那间,她身影晃了一晃,庆牧君“咦”了一声,身子歪斜,跌了一跤,身旁众人齐声尖叫,他自个儿一瞧,只见自己右腿已被斩断,鲜血如瀑,滚滚流出,他愣了片刻,这才厉声惨叫起来。 泰关别尖声道:“吵死啦!”又是人影一闪,青光飞向庆牧君脑袋,张千峰、盘蜒同时出手,张千峰凌空一抓,庆牧君遁入伏羲脉象,转瞬间已至他身旁。盘蜒一刀斩向泰关别喉咙,也是刀光如电,快速已极。泰关别骤然倒退出去,已离盘蜒有一丈远,暗藏反击之意,盘蜒一竖刀刃,刀风如罩,横在两人面前。泰关别一凛,叫道:“万仙门好高的功夫。” 旁观群雄之中,除了千禽、张千峰、东采英之外,旁人只见到青影金光闪闪烁烁,压根儿瞧不清两人交手,待两人停手罢斗,这才生出莫大的惊骇来,群雄暗想:“她若要杀人,咱们这四百来个好汉,一个都跑不了,也唯有万仙人物才挡得住她。”万仙门人则惊魂未定,想道:“想不到盘蜒师叔功夫这般高。” 张千峰手掌虚捏,已封住庆牧君伤口,庆牧君疼痛过度,失血过多,已然晕了过去,庆大福见爱子落下这终生残疾,当真痛心疾首,老泪满面,大喊道:“万鬼的妖婆,老子....老子和你拼了!”庆家其余三子、百神教教众遽然拔出兵刃,朝万鬼众人围来。 张千峰大声道:“莫要招惹她,万鬼由咱们对付!采英,你照看大伙儿。”东采英答应一声,运巨神掌力,内劲有如纭纭温泉,护住庆牧君心脉,已稳住他伤势。 张千峰起身站到盘蜒身边。那千禽道人叹道:“想不到万仙之中,也有这般强敌。贫道此次远来中原,倒也非小题大做。”说罢与那泰关别并肩而立。 泰关别看着盘蜒,忽然鼻子抽动,一双猫眼石般的大眼睛满是喜色,她道:“哥哥?不,不是哥哥。” 盘蜒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一会儿哥哥,一会儿不是哥哥。” 泰关别哈哈大笑,说道:“你不是我哥哥,但....嘿嘿,有些事,咱们心照不宣。你....脑子似乎也香甜得很哪。” 盘蜒暗自心寒:“她知道我是贪魂蚺,但不敢揭穿,是了,她也不想让旁人知道贪魂蚺之事。”蓦地泰关别身形一花,双手化作狂蟒,蟒蛇嘴中吐出数柄尖刺,如绞肉刀般朝盘蜒卷了过来,盘蜒身旁五丈皆已无法站人。 盘蜒道:“师兄,你对付这千禽道人!”刀光大盛,掌中生火,裹在数道火蛇之中,迎了过去,他不敢使大风大浪般的招式,以免伤及无辜,是以刀法奇术皆极为小巧,威力却丝毫不弱。 泰关别“啊”地一声,笑道:“你非但是...嘻嘻....而且也是泰家之人?” 盘蜒道:“功夫虽有些相似,但泰家武学怎及得上我万仙?”催动飞升隔世功,一招“十层天阶”斩出,刀影宛似流水,千曲万折,变化如梦,而泰关别掌中恶蟒则穷凶极恶,暴骇骤怒的袭来。盘蜒欲以巧取胜,令她暂且知难而退。他有心吃她脑袋,若眼下将她擒住,势必带回万仙发落,那今后便无单独时机下手了。谁知这泰关别武功奇高,心思也极为狡猾,令盘蜒一时捉摸不透。 张千峰怕盘蜒稍有闪失,正凝神观战,突然那千禽道人直冲过来,手中拂尘化作千丝万缕,点向张千峰要害,拂尘上真气极为惊人,尚在远处,已震的张千峰身躯震颤。张千峰左掌上,右掌下,同时拍出,乃是他天琴云弦掌的变招,只听得“波、波”数声,将千禽道人内力消弭无踪。 千禽道人本自诩武艺超凡,万仙中除了那几位仙使,其余再无敌手,谁知引以为傲的“白鹿青崖”拂尘招式竟被此人随手化解,两人皆知遇上了生平罕有的强敌,哪里还敢留手? 张千峰足下扫荡,乃是一招“鸟变龙诡”,千禽道人左手拂尘,右手指力,立时反击。张千峰身子一弹,身子盘旋,掌力如石破天惊,足劲似万壑惊雷。砰砰声中,两人各自中招,倏忽间退出数十丈远,这才化去敌人劲力。 万仙门人看得连连惊呼,皆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连陆振英都目眩神驰,心想:“师父如此了得,倒也罢了,想不到盘蜒哥哥真不在师父之下,师父平时所言,倒也并非谦虚,盘蜒哥哥也非一味自夸自赞。”东采英则由衷替盘蜒高兴:“军师果然了不起,眼下武功绝不在我之下,无论智勇,我都只能瞠乎其后了。” 千禽道人、张千峰连连喘气,彼此打量,急思应对之法。张千峰心想:“他那双指发力的功夫连环不绝,我该如何破解?嗯,我可腾跃在空,拿他太阳穴道,瞧他如何应付。”这念头在脑中闪过,身子不由自主的冲去,千禽道人果然挥动拂尘,指力激射,张千峰跃在半空,摆个虚招,双手陡然一合,砰地一声,正中千禽太阳穴。 千禽闷哼一声,吃了大亏,但他功力超卓,罡气未破,身子拔地而起,脑袋朝张千峰撞来。张千峰举掌一封,千禽一招“雄飞雌从”,踢出一脚,正从张千峰双掌中穿过,也是啪地一声,被张千峰真气挡住。两人各自退开,调理气息,苦思对策。 ------------ 十二 一场大雨从天降 张千峰想道:“我若不使出伏羲通天掌来,终究难以取胜。”他这几年妙悟渐生,明白若要在武道上更进一步,非在这玄之又玄的伏羲通天功夫上痛下苦功,眼下遇上强敌,心下反而有几分欢喜。 他正要施展绝学,那千禽反而抢先变招,左手食指中指并拢,亮起一枚火星,缓缓朝张千峰飘去。张千峰心想:“此物如此缓慢,又有何用?”但依旧斜身避在一旁。那火星陡然光芒大盛,又分出数道红线,飞射向张千峰,张千峰右拳打出,拳风这么一挡,砰地一声,围观众人只觉脚下震动,耳中嗡嗡鸣响。 张千峰不禁咋舌:“这看似轻飘飘的火星,力道竟如此强劲,不在我拳力之下。” 那火星仍不停发出红色光芒来,打向张千峰要穴,看似变化多端,实则像是一门极精妙的指法。千禽趁那火星朝张千峰猛攻,自己也悄掩过来,拂尘一挥,宛如漫天大水,奔流而下。张千峰左挡火星,右拒强敌,数十招一过,局面已岌岌可危。柳婷等人看得明白,一颗心纷纷吊在嗓子眼儿,大喊道:“师叔,万万小心!” 顷刻间,张千峰施展身法,足踏气脉而走,已然消失不见,千禽这一招“百鸟朝凤指”乃是他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绝学,宛如天罗地网,鲜有人能从中脱身,谁知张千峰竟不翼而飞了,他大骇之下,转身去找,但如何来得及?张千峰一掌击出,也暗含脉象,透过护体真气,正中千禽胸口。千禽“哇”地一声吐出血来,败中求胜,手指点向张千峰额头,这一指已催出毕生内力,委实势不可挡。 张千峰心有灵犀,右掌一抹,面前脉象挪动,将这指力转在一旁,砰地一声,石屑纷飞,化险为夷,随后变掌为拳,使出伏羲通天的功夫,又是一击重拳。千禽毕竟武学深湛,竟在片刻之内有了应对之法,朝后一飘,真气层层阻隔,张千峰这一拳便打不在实处。饶是如此,这千禽已疼的满头大汗,叫骂不迭了。 张千峰击退强敌,吐一口气,只觉意气风发,愈发神勇,一跃而起,以掌做刀,劈向千禽脑门儿。千禽见这一招如泰山压顶,只怕有逾千斤之力,也是暴喝一声,指尖点出火星,光芒千道,汇做一处,正是那“百鸟朝凤”,要与张千峰拼个你死我活。 两人内力撞击,岛上好似打了个惊雷,令人心惊肉跳。千禽道人惨呼一声,磕磕绊绊的连退数步,软倒在旁,盘膝而坐。而张千峰身形沉稳,凝立如山,双目似星,朝千禽淡然张望。 千禽闭目片刻,笑道:“好功夫,嘿嘿,好功夫,阁下在万仙之中,定是遁天层顶儿尖儿的好手了?” 张千峰微笑道:“岂敢,岂敢,在下后学末进,在万仙中稀松平常。老前辈武功也极为了得,但毕竟天意如此,令在下侥幸得胜,倒也非老前辈功夫不及了。”一振袖袍,负手而立,竟不再追击。他击败这强敌,依旧神完气足,可见自身这飞升隔世功何等充沛,他心中喜悦,又见这千禽气定神闲,不挂怀胜负,果然是宗师气度,一股惺惺相惜之意油然而生。 群雄见两人斗得精彩粉尘,惊天动地,此时张千峰慑服强敌,都放心下来,再去看盘蜒与那泰关别之斗。这两人都使得小巧招式,以快打快,幻影无穷,令人看得头晕眼花,不明所以。偶尔两人分开对立,泰关别眉目轻松写意,盘蜒则咬牙切齿的模样,似乎这泰关别仍占到上风。 张千峰看了片刻,心下惊骇:“这泰家的女妖并未出全力,妖法之深,委实不可估量,只怕更胜过这千禽。盘蜒师弟久战不利,莫要被这女妖重创了。”他不知这泰关别与盘蜒都有心吃对方脑子,又不想令旁人得知,此刻相斗,不过试探虚实,并非生死相搏。 再斗了一会儿,已至子夜时分,盘蜒心想:“这把戏无聊至极,好歹砍她一刀,让她受些伤,将万鬼逐走,也好给百神教一个交待。” 忽然间,泰关别眼中凶意大炽,望向盘蜒背后,盘蜒心中一跳,微一侧身,却见百神教那远栖手中拿着食月宝杖,抬头望着星象,眼神变化,已成一对极大的蛇眼,他神色急迫,嘴里念念有词,脸上神色焦急、害怕、期待、喜悦,繁复混杂,仿佛赶考赴会的秀才一般。 盘蜒心想:“他原先也刻意掩藏面貌,似是在躲避这女魔头追赶。” 泰关别双手袖袍一撩,手中毒蛇喷出两道毒液,划破地面,毒气升腾,将盘蜒迫退。她甜蜜的笑了起来,说道:“哥哥,你果然在这儿,我总算找着你啦。” 众人都想:“这人是她哥哥么?不错,不错,他眼神与她一模一样。” 庆大福吓得面无人色,想起自己父子对此人横加羞辱,得罪极深,而此人竟又是这凶残无比的女魔头的哥哥,当真是惊魂欲飞,冷汗直流。东采英踏上一步,将庆家父子挡住,以防此人加害。 远栖低下脑袋,淡淡说道:“我饶你性命,你为何还要追来?下一回我未必能忍耐得住。” 泰关别脸色一沉,喝道:“泰远栖!有些事,命里总逃不掉的!你我之间血海深仇,非分出个你死我活不可。” 庆大福闻言又生出希望:“原来这兄妹俩有不死不休的仇,最好拼得你死我活,那可就万事大吉了。” 泰远栖“嗯”了一声,又凝视天空,口中念念有词,竟似全不将这泰关别放在心上。 盘蜒顺泰远栖目光张看,只见月色缓缓变化,极为怪异。贪魂蚺对月相极为敏感,偶尔能感应到阎王的魔猎,这月色虽奇,却非魔猎征兆,不知这泰远栖在等些什么。 泰关别厉声对盘蜒道:“你不想死,便给我躲在一旁,若上来捣乱,我先将你吃的干干净净。”走上前去,蓦然手掌中飞出五条大蛇,各个儿有树木粗细,五丈之长,不似蟒蛇,倒似恶龙,身躯扭动,地面颤动,毒气蔓延开来,众人吓得心胆俱裂,一齐朝远处逃开。 张千峰、盘蜒也不禁心寒,暗想:“她刚刚与咱们动手,怕只用了六成功力,她....她....仅比那蒙山逊了一筹,莫非她竟是泰家中来头极大的人物么?这远栖又是什么人?” 那五条大蛇陡然朝泰远栖卷去,泰远栖抱紧宝杖,逃到一旁,但那大蛇行动紧密,全无空隙,霎时将他卷住,泰远栖痛呼起来,不知使了什么手法,从巨蛇阵中逃出。左手右腿已断,伤势极为严重。 泰关别狞笑道:“我练了好几百年,已非当年那任你宰割的小丫头啦。哥哥啊哥哥,事到如今,你是想零零碎碎的死呢?还是痛痛快快的死?” 泰远栖汗水点点,血流不止,仍不住观望天象,突然神情狂喜,大喊一声,抱着那食月宝杖,往那祭坛上用力一敲。盘蜒瞬间醒悟:“他在等星月方位,而非单纯月色。他之所以不与这泰关别动手,便是为了凝力使动这食月宝杖!” 泰关别道:“别耍花样啦,这宝杖看似厉害,也算不了什么。”话音刚落,盘蜒、泰关别、泰远栖三人皆心潮起伏,神魂激荡,天上月色朦胧,炼魂在其中飞舞,那是魔猎的迹象。 泰远栖哈哈大笑,血水从唇边流下,他说道:“阎王,哈哈,阎王,您快些出来,快些出来。” 张千峰、陆振英倒吸一口凉气,当真魂飞天外,高声道:“你说什么阎王?”泰关别惊怒交加,喊道:“为何会突然有魔猎?这宝杖到底有何用处?” 盘蜒身子发颤,大喊:“魔猎!魔猎!全都乘船逃了,越远越好!”但转念一想,不仅仅这一方岛屿,便是数百里方圆,此刻已沦为魔猎场所,方位剧变,无人再能逃脱。他怒骂道:“混蛋!”瞬间食欲沸腾,眼睛几欲充血,内力似要涨破身躯。这魔猎来的太急太快,盘蜒已无法压抑那食欲。 但转眼间,那月亮变作黑色,天地间一片黑暗,众人更是害怕,尖叫声快冲上天去了。盘蜒、张千峰各施法门,灵光火焰,照亮周围数丈之地,可立时又有惨白的幽光从四处浮起,将四下照得宛如阴曹地府,倒也无需照明功夫。 泰远栖跪倒在地,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他道:“为什么,为什么?这并非阎王。”盘蜒想:“月色不对,这不是阎王。”但食欲并未消退,仍然蠢蠢欲动。 空中蓦地裂开一道口子,如蛋壳开裂一般。那口子里头一片漆黑,如毒蛇般盘旋着、蜿蜒着,从裂口中走出一个黑衣人来。 那黑衣人约有一丈高矮,稍有些驼背,浑身上下,黑光如刺般突出闪烁,他一张脸却出奇的白,皮肤干枯,双目无神,胡须漆黑,竟是无数条美丽的黑蛇化成。那黑蛇也不凶残,反而平静至极。 这正是祭坛浮雕中刻画之人。 黑衣人走向泰远栖,问道:“你唤我....唤我来的?”他并未张口,但声音充斥天地,不知会传至多远。 泰远栖道:“你并非....并非阎王,你是谁?” 黑衣人道:“我...我乃黑雨....老人。”他语气极为犹豫,似想不起来自个儿名字。 盘蜒身子颤抖发软,急忙去找陆振英,将她挡在身后,陆振英压低声音,小声问道:“盘蜒哥哥,这黑雨老人是阎王么?他....他想要做什么?” 盘蜒想起昔日幽丛所言,说道:“他不是阎王,他比阎王更糟。我们...我们走不掉了,我们只怕....只怕...全会死在这儿。” ------------ 十三 说是救星也未必 黑雨老怪缓缓伸手,抓向泰远栖,泰远栖没来由的惊恐万分,挥杖反打,但似撞上无形气墙,那食月宝杖陡然飞了出去。泰远栖惊呼一声,身形虚无缥缈,正是太乙异术的游龙步法,瞬间已在数十丈之外。 黑雨老怪那枯手依旧徐徐放落,众人眼前一变,泰远栖已被黑雨老怪拿在手中。张千峰心头大震:“这是伏羲通天道的功夫,但泰远栖步法绝妙,隔得又远,我是万万拿不住他的。” 泰关别怒道:“我哥哥的命是我的,你给我放下他来!”手指一点,那数条巨蛇一股脑朝黑雨老怪扑去。黑雨老怪慢吞吞转过身来,无声无息间,那巨蛇如变戏法般凭空消失,他再一抬手,泰关别“咦”了一声,也已被黑雨老怪掐住脖子,她手足乱抓乱打,但已发不出力道,在黑雨老怪面前,竟似幼童般无法无力。 众人见这先前厉害至极的女魔头眼下如此凄凉,心中惊惧的无以复加。 黑雨老怪喃喃道:“贪魂蚺?”摇了摇头,将两人放落。泰远栖落地之后,四下张望,神色急促失落,随后万事不顾,拔腿就跑。泰关别叫道:“你...你给我站住!”施展身法,蓦地蹿出,两人身法皆快,转眼不知去向。 众人都想:“他放了这两人性命,咱们多半也能无事。” 黑雨老怪低声道:“魂魄杂乱,都需炼化。”抬掌对天,只听轰隆隆一声巨响,空中乌云微茫,被雷光照亮,那云层压得极低,仿佛随时要塌下来似的。 骤然间,黑白光芒之中,众人隐约见到六条弯曲的黑影降临,慢慢落下,待到了近处,才看清那是六条一丈长短、通体漆黑发亮、长着黑翼的黑蛇,那黑蛇却是人面,五官圣洁妖艳,无论男女,一时皆生出极大的情欲,想要与这六张面孔的主人欢好。 黑雨老怪点一点头,六条黑蛇四散开来,一条窜向庆大福,张千峰足尖一点,霎时已迎了上去,他经历魔猎,领教过阎王厉害,如何胆敢怠慢?左掌阴阳天地,右掌天琴云弦,心怀伏羲天道,已是他毕生功力所聚。 那黑蛇只是冲撞,扑地一声,竟撞破张千峰掌力,顶在他胸口,喀剌剌几声,张千峰肋骨剧痛,不知断了多少,霍地朝后飞去,那黑蛇摇了摇头,钻入庆牧君口中,庆牧君哇哇乱叫,瞬间粉身碎骨,黑血滚滚流出。那黑蛇一转身子,又钻了出来,口中衔着一条极可爱的小黑蛇,小黑蛇一张翅膀,朝天上飞去。 盘蜒几乎跪倒在地,高声呼喊起来――那是炼魂,那大黑蛇将人的魂魄当场炼化,它似是聚魂山的使者一般。盘蜒浑身燥热,敬畏无比,对盘蜒而言,那大黑蛇、那黑雨老怪,皆犹如救主,犹如神祗。 他非得到那大黑蛇不可。 眨眼间,大黑蛇四下游走,钻入人体,衔出小黑蛇,一一放生空中,更无一人能够相抗。一大半人为这黑蛇容貌所迷,不知害怕,另有些人吓丢了魂,卯足力气,逃之夭夭。 张千峰挣扎起身,见庆大福抱住大儿子半边尸体,哭的撕心裂肺。张千峰喊道:“义弟,你随我来!”拉住庆大福,庆大福道:“不,不,义兄,老头子死了不要紧,你救我其余几个儿子。” 张千峰一咬牙,见庆牧野已然死了,只活下庆牧纷,庆牧海两人。那庆牧纷怀中仍抱着一人,约莫十六、七岁年纪。 张千峰忍住伤痛,如风般冲了过去,便在这时,一条大黑蛇游至,张千峰反掌去打,但那大黑蛇身形淡化,这一掌已然落空,随即又顶了过来,快得没影子一般,张千峰躲避不及,聚气胸前,想要硬抗,但庆牧海大喊道:“救我弟弟!”朝前一挡,被大黑蛇一缠,立时粉身碎骨,魂魄炼化,成了小黑蛇。 张千峰心中悲痛,拉住庆牧纷,庆牧纷哭喊道:“哥哥,哥哥!”张千峰左臂夹住他,右臂夹住那少年,跑到庆大福身边,再将他扛在肩上,伏羲通天道发动,弹指间已冲出百丈远。 此时一条大黑蛇赶了上来,张千峰大急,再运心法,倏忽远去,避开这一招,他落地之后,只觉背上轻了不少,回头一瞧,只觉钻心剧痛,眼前一黑,险些晕厥,只见庆大福只剩下一条胳膊,脑袋身躯皆已不知去向。 张千峰双足发软,浑身巨震,心想:“他被...被黑蛇咬死了?是,是,我躲得太慢,我当真...无能...” 但心灵深处,一个极可怕的念头油然而生。 我带他进入脉象,没将他带出来,空间挪转时,斩断了他的手臂,是我害死了义弟。 那少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喊道:“爷爷,爷爷!” 庆牧纷也哭道:“爹爹!爹爹!” 张千峰强打精神,又迈动脚步,他不敢再使动伏羲通天道,只一味以仙法奔逃,也是神速如风。但他茫然四顾,发觉四下尸骨如山,血水如河,自己仍在祭坛周围,离海岸相距遥远。他突然想道:“这里脉象大乱,并非凡间,而是...聚魂山,这....这黑雨老怪到底是谁?他竟能将聚魂山整个儿招来?” 在这绝境之中,他却霎时想起盘蜒来,不错,不错,唯有这位精通玄学的盘蜒师弟,没准能带大伙儿走出去。他茫然张望,又是心中刺痛,他见到万仙中不少门人也已惨死,尸体上那眼睛毫无神采,却直勾勾的盯着张千峰,似怪他无法保住他们性命。 张千峰忍住泪水,压下自责,再找片刻,已见到盘蜒与陆振英、曹素三人,三人身后跟着东采英。盘蜒将那两人抱住,施展太乙步法,躲避黑蛇,一时倒也无碍。 张千峰追了上去,尚未开口,盘蜒道:“跟着脉象,莫跟着我,不然会被我甩脱。” 张千峰顿时醒悟,急思伏羲八卦之法,双目敏锐,见盘蜒行走之处确有一条极隐秘的龙脉。张千峰不敢再钻入龙脉异境,以免害死庆家二人,只是步步小心,紧踏脉象路径,那大黑蛇忙着炼化旁人魂魄,竟对这几人视而不见。 盘蜒领众人走了许久,离那祭坛才刚刚隔了三里,此处有一庭院厅堂,屋内空无一人,盘蜒道:“你们全躲进去。” 众人惊魂未定,只觉浑身疲累,皆虚脱在地,张千峰心下悔恨自责,庆家父子抱头痛哭,东采英晃晃脑袋,也是虎目含泪,骂道:“我铁齿师父....也死了,他妈的黑雨老怪,他妈的泰远栖!”先前盘蜒在他体内注入幻灵真气,他才能跟得上盘蜒,因此得救。 曹素为人心高气傲,性子浮躁,志向远大,却又极为专注,此刻受了挫折,竟比旁人恢复更快些,她对陆振英说道:“师父,咱们安全了么?可逃过那魔头了么?” 陆振英见死了许多同门,伤心至极,流泪道:“我也...我也不知,盘蜒哥哥,你说呢?” 众人望向盘蜒,却不由得吓了一跳,只见盘蜒一双蛇眼闪闪发光,脸上似笑非笑,眼神似哭未哭。他道:“你们留在这儿,我去探探消息。” 张千峰想要劝阻,盘蜒身形虚迷,已然远去。陆振英放心不下,说道:“我跟去瞧瞧。” 张千峰斥道:“胡闹!振英,你去了又有何用?”刚一张口,浑身上下剧痛有如刀割一般,他知自己受伤太重,又勉力运功,伤了心脉,若不及早运功疗伤,只怕会有性命之忧,急忙收摄心神,搬运内力。 东采英见状说道:“义兄,我助你一臂之力。”双手分抵张千峰两处穴道,内力源源不绝,浩浩荡荡,一时两人皆物我两忘。 陆振英毕竟担心盘蜒,想:“便是死也死在一块儿。”冲了出去,曹素见状心想:“就我与师父两人完好无损,师父能去,我为何去不得?”也悄悄跑出庭院。 陆振英与盘蜒心灵相通,只要盘蜒不加阻挠,她便可感知盘蜒心思,而盘蜒此时食欲爆发,加上吞山炼魂折腾,已无暇掩盖情绪,更不关注细微处,陆振英只感到盘蜒心情激动万分,脑中念头乱七八糟,难以理解,仿佛疯了一般。她愈发担心,却也能知道盘蜒方位所在。 她奔了一会儿,听身旁脚步轻响,回头一瞧,见到曹素赶来,她眉头一皱,啐道:“你这孩儿,为何如此冒进?” 曹素笑道:“师父关心情郎,我便不能关心师父?” 陆振英骂道:“顽皮胡来!此时还在贫嘴?” 曹素道:“师父,在那黑雨老怪面前,咱们谁不一样?不过一死而已。” 陆振英苦笑一声,只得由她。她绕过一堆乱石小山,从山壁侧探出脑袋,忽然间,她与曹素浑身僵硬,瞠目结舌,眼神敬畏,脑中念头全无。 她遥遥见到一条盘旋海上的白龙,白龙头顶,盘蜒盘膝而坐,而那黑雨老怪浮在空中,无数条大小黑蛇如同黑云般托住此人。 盘蜒掌中有一张木琴,他轻轻拨弄,于是宏大壮绝、优美凄凉的曲子从中传出,但那曲子越变越急,越变越乱,最终竟如群魔乱舞,杀星乱世,满是嫉恨与急迫。盘蜒神色变得忽而恶毒,忽而妖媚,忽而狠辣,忽而柔和。 曹素颤声道:“师父,这....这是什么功夫?咱们万仙的绝招么?” 陆振英咬紧牙关,泪水涔涔而下,她心中只想:“盘蜒哥哥,你...你...原来...原来一直是你。我..为何竟没有想到?” ------------ 十四 但求无名隐江泥 陆振英回想起当年遭遇的那场魔猎,那时空中白龙飞过,救她免于丧身妖兽腹中,又想起那蛇帝女妖将她捉住,也是那白龙救她脱险,这两番经历刻骨铭心,可为何她竟没猜到那是盘蜒所为?那会儿除了盘蜒,更有何人有此手段? 她心道:“原来我...我的救命恩人....那位神功通天的仙人,便是我的...我的盘蜒哥哥?他是我的情郎?”刹那之间,心生自豪、爱慕之情,却又有些自卑,但这自卑心思转瞬消失,她深知盘蜒爱着自己,无论他是什么人,无论他本是如何高强,他的心都属于自己。她想到此处,连那咸咸的泪水,落入嘴唇,也变得万分甜蜜。 盘蜒嘶哑着嗓子,大喊一声,指使白龙朝那黑雨老怪冲去,那白龙所过之处,水雾升腾而起,缭绕龙身丈许,雾中异象丛生,超乎想象。那黑雨老怪身旁黑蛇如箭飞出,冲入白龙水雾里头,白龙身躯巨震,雾中有了点点红色,当是被黑蛇所伤。但白龙依旧不停,轰轰地顶来。黑雨老怪躲闪不开,海上砰砰声响,黑蛇群分散开去,风转浪破,那黑雨老怪被撞得跌入水中。 陆振英心想:“那黑雨老怪似也精通伏羲通天道,为何避不开这径直一撞?”殊不知这白龙乃是半生半灵的异物,那绕身水雾硬生生变化脉象,黑雨老怪如欲遁入灵脉,受伤反而更重。 海浪中转起漩涡,黑雨老怪又浮了上来,盘蜒神色暴躁,又催促白龙袭去。黑雨老怪伸出一指,隔空如按如捺,弹指间,盘蜒头上冒出一团黑云,黑云沸沸扬扬,当中一道黑雷劈下,那白龙虽动作飞速灵巧,仍被打个正着。它长啸一声,身躯摇晃,但盘蜒站的极稳,未被甩下。 黑雨老怪见那白龙受此一招而无恙,也不在意,盘蜒见天上乌云漫漫,不知何时又有雷击,便令这白龙绕一大圈,伺机再发动猛攻。黑雨老怪道:“气运已变,天地已不容你!”话音刚落,空中破开大口,数百道黑雷一同击落,盘蜒惊呼起来,刹那间仿佛八荒六合全是雷电,那白龙支持不住,遍体鳞伤,抽身便走,黑雨老怪凝视这怪物,似乎并无追赶之意。 霎时间,却见一人从那黑雷中钻出,猛抓向黑雨老怪,黑雨老怪一抬手,那人身躯如蛇,在空中极顺溜的一折转,避开他这一招,已落在黑雨老怪身前,一张嘴张得极大,便要咬向黑雨脑袋。黑雨老怪叹了口气,运力一震,盘蜒“咚”地一声,就此坠海,激起滔天巨浪。 盘蜒从海中浮起,掌中拍出寒气,凝结成冰,将他托了上去,他受伤极重,遍体鲜血,但兀自神色凶狠,宛如饿兽。他脑中食欲前所未有的强烈,内力宛如山火,不可遏制。 曹素见盘蜒这副神态,不由得惊呼起来,盘蜒身子巨震,一扭头,看见陆振英与曹素,瞬间惊得头晕眼花,魂不附体,脑中渐渐清醒过来:“她....她一直看着我,看着我这幅模样?”他见陆振英眼中泪光闪闪,以为她畏惧自己,殊不知她实在深为他担心。 黑雨老怪声音从空中传来,他道:“你....是蛇妖?” 盘蜒怒道:“什么蛇妖?谁是蛇妖了?我...我...”他惦记陆振英,急于掩盖实情,竟连食欲都被他硬压下去,哪里还敢施展飞雷雨火般的神通? 黑雨老怪五指上冒出黑气,倏地一探,盘蜒胸口上登时现出五个爪印,他“啊”地一声,只觉这黑雨老怪在隔空挖他心脏,他急运太乙法术抗衡,身上刹那间裂开无数伤口,鲜血如雨,往下直淌,但这黑雨老怪法力之强,足已与那蚩尤匹敌,即便在凡间受诸般束缚,盘蜒如何阻拦得住? 他只觉心脏便要离体,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黑雨老怪惊呼一声,似极为不甘,漫天黑云似水池中破了个口子,顿时被抽上天去。黑雨老怪道:“为什么?为什么聚魂山....会不听使唤?”声音愈发轻微,旋即消失在天边。 于是乱象消弭,唯留下平静月夜,朗朗乾坤,靡靡雾气,淡淡星光。 盘蜒死里逃生,遍体剧痛,如受火烤一般,但想起陆振英来,哪里还顾得上区区疼痛?他再度落水,奋力游了一会儿,临近岸边,见陆振英与曹素飞奔过来。 盘蜒想要说话,但喉咙一甜,又大口呕血,陆振英急忙抱住盘蜒,抽泣道:“盘蜒哥哥,原来....原来一直是你。” 盘蜒大声道:“不是我,不是我。”咳嗽几声,疼痛入骨,仿佛有老鼠在他血管骨头中钻洞一般。他惶恐已极,心头阴霾扩散开来,无穷无尽的冤魂在喧嚣暴动,若他探知陆振英心思,立时便知她感激爱意,但他偏偏忘了此节,或是不敢探查。 陆振英见他害怕,露出温柔笑容,轻声道:“是你救了我,救了师姐,救了...救了咱们大伙儿。”说罢一撅嘴唇,嗔道:“你连我都隐瞒,当真好生令人生气。不过本姑娘宽宏大量,心地善良,也不跟你计较啦。” 盘蜒稍稍安心下来,痛楚锐减,他对陆振英是信得过的,但一转眼,又看见曹素在旁,不禁眼神戒备,流露出些许敌意。 曹素瞪大双眼,目光狂热,这当口也合不拢嘴,连连赞叹道:“师父,你先前可看的清楚了么?那一大条白龙,我看直立起来,少说也有武卧山那么高,还有那乱七八糟的闪电,委实是乌七八糟,不知该怎么说了。盘蜒师伯这么一转手,使出‘冰天雪地’掌法,于是鲸鱼般的冰块叠了起来,越升越高,哈哈,妙极,妙极,这等功夫,我向柳婷她们说说,她们定然不信。”她说着说着,又蹦又跳,十足像个疯婆子。 盘蜒心生邪念:“这丫头功力低微,我可用太乙幻灵功夫...试着迷她神智,消去她记忆,如此永绝后患。” 这念头不过一闪而过,陆振英却陡然惊觉,一时难以置信。盘蜒眼下脑中乱象如云,常人无法理解,但偏偏这一丝心意从乱数中脱出,被陆振英得知,她心头大震,深为不安,说道:“盘蜒哥哥,不要。” 盘蜒一个哆嗦,匆匆收摄心神,隔绝念头,陆振英更是惊异:“我...我还当是我轩辕真气未必总能管用,原来他一直有法子将我挡在他心扉之外,这...这...”她虽仍爱盘蜒极深,但不免由此生出些许嫌隙来。 她这么一想,盘蜒立时跪倒在地,抱住她细腿喊道:“师妹,师妹,你若不要我,我立时跳入海中喂鱼。” 陆振英红着脸道:“你这样子...成何体统?也不知羞,快给我起来了!” 盘蜒果然乖乖站起,双眼水汪汪的瞪着陆振英,陆振英不禁好笑,说道:“你一大男人,又不是受委屈的小姑娘,装什么可怜?” 盘蜒道:“这可不是装可怜,而是真可怜,我受伤太重,你若要赶我走,我稍一伤心,只怕便一命呜呼了。” 陆振英本将他视作大恩人、大英雄,见他如此惫懒,当真全没主意,又想:“我见他乘龙腾云、莫测高深的,以为他离我太远,谁知他....他仍是那个疼我、爱我、离不开我的师兄。”这般想着,霎时心中充满柔情蜜意,说道:“你莫要寻死觅活的,我....怎会变了心思?” 盘蜒霎时欣喜若狂,在陆振英鼻尖、额头上亲吻,这么一闹,她脸上也染得满是血污,盘蜒“哎呦”一声,倍感歉意,心神一分,积压的伤痛一股脑发作出来,突然直挺挺的倒了下去。陆振英惊声道:“你别...别吓我!”与曹素将他扶起,在他印堂穴、膻中穴中注入轩辕真气,与他玄夜真气相互激发,终于稳住伤情。 陆振英放心下来,扯下衣袖,命曹素去庙中井里打水来,替盘蜒擦拭伤口。盘蜒睁开眼道:“不用,都是皮外伤,内伤....内伤也不重。” 曹素本就不想做苦差,闻言甚是高兴,又问道:“盘蜒师伯,你原来这么大本事,我看莫说是千峰师公,便是菩提祖师爷也未必及得上你了。” 盘蜒喝道:“我哪有这等能耐?此事不许外传!听见了么?” 曹素笑道:“我若有这么高功夫,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亲眼瞧瞧,到时人人崇拜、当世无敌,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岂不是极大的好处么?” 盘蜒道:“你...你发下誓来,决不许说给其他人知道。” 陆振英察觉盘蜒怒火熊熊,怕他生气伤身,劝道:“曹素定会守口如瓶,你大可放心。曹素,你这便发个誓。” 曹素吐吐舌头,说道:“不说便不说。我明白啦,这等要紧事情,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盘蜒如释重负,斜靠在一棵树上,陆振英问道:“盘蜒哥哥,刚刚你与那黑雨老怪....这是怎么回事?” 盘蜒整理思绪,说道:“其实并非我如何...如何厉害,我不过是狐假虎威,有一座大靠山,那蜃龙祖宗愿意帮我,我才能与那老怪斗斗。”他这话倒并非谦虚,即便他使出仙殇的仙气来,也敌不过这黑雨老怪数道暗雷,若非蜃龙替他抵挡黑蛇撕咬,盘蜒两、三招便死在黑雨老怪手上。 曹素喜道:“那蜃龙祖宗为何肯听师伯的话?他肯听我使唤么?” 盘蜒道:“我也不甚清楚,我有时唤它,它肯回应,有时便是千呼万唤,它也不肯露面。这位龙爷爷性子古怪的很,当真是捉摸不透。” 陆振英感激的无以复加,叹道:“这位蜃龙前辈屡次救助咱们,唉,可咱们着点儿微末能耐,如何能报答得了它?” ------------ 十五 糊里糊涂不记仇 盘蜒此时已然镇定,回想那黑雨老怪的身手,兀自心有余悸,暗想:“他初时与我相斗,仍想放我一马,就如放那泰远栖、泰关别一般,他似乎只杀凡人,不杀贪魂蚺,我才能倚仗那蜃龙撑过几合,否则一交手便死,岂有回旋余地?随后....随后我欺近他身旁,意欲吞他,他一掌将我打退,随后才动了杀心。他...他叫我‘蛇妖’,语气竟有些忌惮,哈哈,这黑雨老怪怕是聚魂山的妖怪祖宗,他居然忌惮我盘蜒?” 他想到这里,真不知该哭该笑。 但他为何突然罢手?那老怪说聚魂山不听掌控,又是怎般道理?是了,是了,我不容聚魂山,聚魂山也不容我。那聚魂山与我互斥,这世道便生出手段,将异物抵挡出去。总不见得鸠占鹊巢,客逐主出? 可又怎会如此? 曹素又道:“我见了千峰师公的功夫,常常惊为天人,哪知道现下想来也不过如此,连那老怪物手下一条黑蛇都敌不过,一招便被打的不知所踪。” 盘蜒道:“那是师兄大意轻敌,不知那黑蛇这般厉害。”不过那黑雨老怪手下黑蛇当真可怖,也不见得比那蒙山老道逊色,由此可见这黑雨老怪真是横得没边了。 此时岛上异状消退,三人虽在海边,但也不知方位,似乎离那庙宇隔了十几里地。陆振英说道:“没准儿...没准儿庙里头还有活人,咱们当设法相救。” 曹素喜道:“师父心肠最好,柳婷她们没准还活着呢。”她想充当救星,令旁人对她感恩戴德,不免兴致勃勃,可旋即想起不能吐露盘蜒之事,不禁又憋得难受。” 盘蜒无奈,陪两人找了过去,来到那庙中广场,见满地尸体,皆从脑门起始,整个身子裂成两半,肠子脏器掉落一地,委实凄惨绝伦。陆振英头晕耳鸣,霎时寒冷彻骨,曹素则大叫恶心,闭目不看。盘蜒道:“万仙看遍风月云霞,却见不得这尸山血海么?日子过得当真舒坦。”他虽是万仙中人,但有时生性偏激,忍不住便要冷嘲热讽。 曹素反驳道:“我宁可太太平平的在山中待着,也不愿跑到这死人堆里头,呸,呸,我都要吐啦。” 盘蜒冷笑道:“就凭你这点儿胆识,也想成为天下第一高手?” 曹素怒道:“你功夫便很了不起么?还不是仗着那蜃龙的威风?见者有份,你为何不将那蜃龙让我认识认识?没准我俩一见如故,这蜃龙天生便喜爱我呢?” 盘蜒道:“倒似我欠你似的,为何要帮你到这份儿上?” 陆振英叱道:“徒儿,你别胡搅蛮缠,没上没下的。门里长辈都说你多少回了。” 曹素对师父倒极为尊敬,神色局促,小声道:“是,是,徒儿知错了。”又偷偷朝盘蜒做了个鬼脸。 这时,盘蜒忽然说道:“在这里了!”走到一倒塌的山石前头,双掌左右一分,掀开石头,其下躺着三人。上头一人是那千禽老道,用身躯挡住法剑派柳婷与天地派庄伟。老道抬起头来,虽满脸鲜血,却欣然一笑,将那两人推了出来,竟然仍有呼吸。 曹素、陆振英大喜,忙将那两人接过,陆振英不绝向千禽老道道谢,盘蜒也肃然起敬,说道:“道长与他们二位素不相识,又不计门派之别,长久宿怨,不惜舍生相救,真乃大侠之举。我万仙门上下皆欠道长恩情。” 千禽道:“老道也伤的不轻,你有耍嘴皮子的功夫,为何不早些替我医治?” 盘蜒笑道:“道长果然不客气,咱们欠债还钱,不攀交情,这可好办多了。” 千禽点头道:“欠债还钱,不攀交情,便是这八个字。” 盘蜒运幻灵真气,佐以飞升隔世功,在千禽任督二脉间游走,双方门派间本有不共戴天之仇,但千禽老道素闻万仙‘沽名钓誉,自诩清高’,绝不会趁人之危,而他伤势太重,知盘蜒若要加害,自己左右是死,此节倒也不萦绕于心,且盘蜒也算有些身份,岂能不要脸面的忘恩负义? 他替老道调理一阵,发觉老道内力奇妙,与飞升隔世功效用几无差异。两者似皆起源于鸿源之泉,如此倒也不足为奇。 过了半晌,千禽老道站起身来,说道:“阁下也是万仙遁天的好手么?为何会泰家幻灵真气?” 盘蜒笑道:“我与泰家是亲戚,一身功夫,与那一家颇有相通之处。” 千禽老道微微颔首,说道:“年少有为,好生令人羡慕,我救万仙两条人命,你替我治了些轻伤,一算下来,你万仙欠我的可还没两清。咱们后会有期,莫忘旧债。” 盘蜒闻言一乐,说道:“好,后会有期,莫忘旧债,也是这八个字。” 千禽拍了拍手,不久之后,空中飞来一大甲虫,盘蜒心想:“此人道号千禽,却骑虫豸,当真名不副实之至。”心里一顿指摘,千禽自也不知,拱手告辞,瞬息远去。 陆振英潜运内力,将柳婷、庄伟救醒,那两人身子虚弱,仍有些迷茫,曹素便背起柳婷,盘蜒背起庄伟,朝张千峰等人所在前行。 走到途中,张千峰、东采英两人迎面赶来,见到盘蜒等人,东采英大呼小叫,喜悦至极,而张千峰疲倦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众人回到那厅堂之中,各人不及询问详情,修养伤势,闷头大睡。 过了一天,庆牧纷与他那儿子向张千峰道别:“伯伯,我与偃儿先行一步,返回金环城,知会奶奶、娘亲、伯伯、嫂嫂他们。”这勾龙禅心派在金环一带势力极大,乃是名门望族,若非如此,庆牧君也无法轻易当上百神教教主。 张千峰黯然道:“我...我委实无能,保不住义弟、侄儿等人性命,实在愧对...愧对你们。”他心中反复想起他那义弟的尸首,仍猜测到底是自己误杀的,还是那黑蛇咬死的?如他丧身蛇口,张千峰心里便好过了些。但如是自己滥用伏羲通天道所至,那....那又....该如何是好? 庆牧纷急道:“伯伯何出此言?我二人能保住性命,全拜伯伯所赐。此恩永世不忘。” 张千峰惭愧无地,无颜以对,也不相送。好在这岛规模不小,东岸死者无数,另一头百姓却并未遭殃。庆牧纷在此岛上名望颇高,不久备齐船只,就此离岛。 东采英想起昨夜惨状,气的毛发直竖,真有如雄狮一般,来回踱步,切齿说道:“这黑雨老怪.....黑雨老怪是什么妖魔?莫非也是阎王?咱们....咱们该如何复仇?”他在蛇伯城中,已与阎王结下不共戴天之仇,此时又失了半师半友的爱将,当真要气炸了肺。 盘蜒道:“黑雨老怪乃聚魂山的魔头不假,但似并非阎王,一身神通,更在阎王之上。”又对陆振英说道:“当年咱俩遇上那徘徊,据说便是黑雨老怪所创。” 陆振英“啊”地一声,回想起来,仍不寒而栗,说道:“这黑雨老怪如此...如此残忍无道,天下间难道无人能除去这魔头么?” 盘蜒摇头道:“咱们出门在外,若在海上遇到海浪,在山上遇到山崩,在沙漠中遇上风沙,在丛林中遇上毒气,难不成也要报复么?那黑雨老怪平素绝不涉足凡间,只在聚魂山隐居。昨夜之事对他而言,不过是闲来散步,踩死蚂蚁罢了。真正可虑的,乃是招引黑雨到来之人。” 东采英一跳而起,咆哮道:“军师所言不错,是那泰远栖,这王八蛋拿着食月杖子,这么一敲,便将黑雨老怪招来了!但...但这混账功夫也高的很,哼,但我东采英宁愿死了,也不能放他逍遥。” 盘蜒道:“他兄妹二人仇怨极深,妹妹比兄长似厉害许多。但咱们若要杀那兄长,他妹妹反会阻止,如今之计,唯有找到那两人,引两人自相残杀,咱们伺机报仇。” 东采英笑道:“军师这计策最是得心应手,当年在蛇伯城外.....”想起蛇伯城,忽然闭口不言,似有难言之隐。 陆振英问道:“我至今没弄清那泰远栖有何图谋?他招来这黑雨老怪,害死这许多人,自个儿也没得了什么好处啊?莫非这人天性恶毒,只想害人?” 东采英说道:“此刻想来,写信招我来此的,定也是这阴险毒辣的狗贼。他妈的,老子与他有什么仇?为何非要害老子?” 盘蜒回忆这泰远栖一举一动,心想:“他既然是贪魂蚺,自然是想赶赴魔猎,招来阎王,带他去聚魂山了?那食月宝杖....不错,食月宝杖真正用处,乃是急剧改变月相,令天地异变,招阎王现身。” 这魔猎乃是天地运转的大规矩,本非人所能造就,而是天地日月抵达方位,脉象剧变,障壁撕裂,灵气喷涌而成,这食月宝杖竟能有这般逆天而行的法力么? 盘蜒头皮发麻,如坠雪域,一时胆战心惊,却又无比渴望那宝杖。 我若夺得此物,猎杀阎王,吞其脑子,其非容易千倍? 但若弄巧成拙,令阎王常驻凡间,便如那吞山一般,你根本全无取胜之机,反而连这世道也为你葬送了。 不,不,我岂会如此蠢笨?我夺那杖子,自然要好好钻研,弄清实质,方可运用,绝不会冒险。 你这贪心的猪猡,你吞了吞山,至今饱受折腾,你难道不领教训么? 但我还吞了仙殇呢,为何顺顺当当,至今无事? 为何你至今无事? 是啊,为何如此? ------------ 十六 你追我赶竞争逐 盘蜒再思索泰远栖行径,种种细节,宛如就在眼前。 他想:“泰远栖看那食月宝杖时,时而皱眉,时而咬唇,他也拿捏不准这宝杖规矩,更不明其效用。是了,是了,他不过是在摸索。魔猎之时,阎王杀人越多越欢,这食月宝杖怕也要聚集众人,但也不必太多,如这岛上不过四、五千住民,庙中也不过千人不到。他是妖魔鬼怪,要害万仙门,乃是理所应当,多多益善的举动,可东采英与他无冤无仇,他为何要骗他到来?莫非....莫非竟不是他?” 想到此处,更是难以索解,似乎除了这泰远栖之外,仍有一幕后黑手在布置阴谋。那泰远栖浑浑噩噩,被食月宝杖迷得死去活来,又被他妹妹追的苦不堪言,哪里会顾得上东采英?他不过是一贪魂蚺,想引起魔猎,去聚魂山吃魂,却不料招来了商量不得的黑雨老怪。 东采英问道:“军师,你一算一个准,知道这泰远栖去哪儿了么?” 盘蜒笑道:“这有何难?只是将军若去找他,可不能急着动手。” 东采英说道:“我若是武功再强一倍,或才能勉强胜他,哪里会急着寻死?总要找些得力助手,趁兄妹俩打情骂俏的时候,来一招趁火打劫。” 盘蜒惊呼道:“将军真乃棒打鸳鸯的强盗祖宗也,佩服,佩服。” 东采英哈哈大笑,说道:“还不都是军师教的?” 盘蜒随即一算,说道:“此人去了此岛镇上,乘船回了神江,似是去了阮郎城了。” 东采英心想:“若要追杀此人,非义兄与军师同去不可,咱们三兄弟联手,绝不会输给那婆娘、恶贼。”但隐隐又觉得颇为危险,他并非不知轻重的莽夫,此刻对敌人底细半点不知,贸然追去,可别另生风波。 正犹豫间,忽听大堂外有人骑马来回奔走,喊道:“散开去找!” 东采英听出那人声音,喊道:“可是斑圆师父来了?” 斑圆喜道:“将军?真是毫不费功夫,说着便找到了!”话音未落,便见到一个矫健身影闯入厅堂,也是盘蜒的老相识了。斑圆与众人一见,又惊又喜,喊道:“你是那什么都知道的军师,你是军师的拜把子兄长,你是....你是这军师的义妹,陆家的公主。” 曹素嚷道:“喂,你倒说说,我又是谁?” 斑圆不认得曹素、庄伟、柳婷,哼了一声,说道:“我管你是谁?闲杂人等,莫要多话。” 曹素怒道:“我乃万仙涉水弟子曹素,将来定成鼎鼎大名的人物,你眼下对我无礼,莫怪我以后给你脸色。” 陆振英忙道:“徒儿,住口!”对斑圆道:“将军别来无恙?” 斑圆哈哈笑道:“好得很,好得很,跟将军南征北战,武功大有长进,小姑娘,你长得可越发精神啦....”一看张千峰,奇道:“为何将军义兄这般沉闷,可是喝醉酒了么?” 张千峰精神萎靡,淡淡说道:“斑圆将军精神倒是不错。” 斑圆对盘蜒最是佩服,正要与盘蜒搭话,可转了一圈,惊呼道:“将军,铁齿人呢?” 东采英红了眼眶,心头气苦,说道:“咱们中了敌人奸计,铁齿他死的....死的好冤。”于是说出百神教中泰远栖害人的毒计,与那黑雨老怪降临之事。 斑圆与铁齿虽常常斗嘴,但交情极为深厚,闻言更是怒火冲天,哇哇叫道:“好他妈个奸贼,不将他挖心吃肝,老子从此不做人了!将军,你可有那奸贼下落?” 盘蜒见这斑圆气恼过度,似忘了正事,问道:“斑圆将军,你为何来找采英爵爷?” 斑圆“啊”地一声,这才醒悟过来,说道:“皇帝娘娘要派钦差来玄鼓城巡视,爵爷当速速返回。” 东采英大吃一惊,说道:“芳林她....那钦差是谁?” 斑圆道:“听说是她身旁那十大蝙蝠怪之一,但眼下尚未抵达。” 盘蜒心中一动,问道:“蝙蝠怪?那又是何人?” 东采英说道:“什么蝙蝠怪,这话若传到这十人耳中,咱们非得挨骂不可。那十人叫做红衣蝠卫,乃是芳林....皇帝娘娘身边的十大侍卫首领,听说各个儿忠心耿耿,武功高强的很,未必比我差了,也不知是她从哪儿找来的。只是关于这十大高手传闻古怪,听说阴森可怖的很。” 盘蜒干笑几声,说道:“那将军爵爷非赶回去蛇伯不可了?” 斑圆道:“将军,铁齿之仇,不可不报...” 东采英眼神不安,似有极大隐情,低声道:“你忘了....忘了那事么?” 斑圆恍然大悟,说道:“不错,不错,我一气之下,什么都忘了。那事更为要紧,可不能让钦差知道。” 盘蜒好奇心起,笑道:“将军爵爷可是偷偷瞒着皇帝娘娘金屋藏娇?怕她吃醋么?你俩早断了好几年,她若再小心眼、发脾气,那可是过分了些。” 东采英嘿嘿苦笑,说道:“军师将来前来蛇伯,我必如实告知,眼下我却得先赶回去不可。”随后正色道:“还请军师代劳,查清那泰远栖、泰关别下落,等我忙完大事,必与军师携手除恶,报仇雪恨。” 盘蜒无奈,唯有答应,众人来到江边,见岛上住民仍对前天晚上之事议论不休。除了斑圆乘坐的那艘军舰之外,其余船皆下水捕鱼、载客去了,盘蜒等人唯有再等一天。东采英上了军舰,与众人挥手道别,渡江而去。 陆振英见张千峰神色落寞,孤身一人在海滩上来回行走。对盘蜒道:“咱们怎生想个法子,劝师父想开一些?那并非他的过错。” 盘蜒叹道:“他此次出来,全不料竟是这般结局,非但救不了义兄,更护不住其余万仙同门。” 陆振英急道:“但...但那可是黑雨老怪啊,你不说便是聚魂山的阎王都未必敌得过他么?师父好歹救了庆牧纷与那少年。” 盘蜒道:“好吧,咱们便陪他说几句话,也是好的。” 曹素从旁钻出,形影不离的跟了过来,似怕漏听了半点隐秘,她心思活泼,颇有些小聪明,故而总怕别人有事瞒她,她得不到便宜,那可大大吃亏了。 张千峰见盘蜒、陆振英过来,摇了摇头,说道:“让我....让我独自待着。” 盘蜒问道:“师兄可在想功夫么?” 张千峰摇了摇头,只是说道:“让我独自待着。” 盘蜒朝陆振英、曹素摆了摆手,示意二人站住,走了上去,张千峰身形一晃,拔腿就跑,盘蜒莫名其妙,喊道:“你跑什么?”也施展轻功,急追上去。陆振英与曹素大惑不解,但两人一个使伏羲通天道,一个运太乙真仙法,一个寻脉而走,一个遁虚追踪,旁人万万难以看清。 盘蜒提气直追,脚下生风,如踏云途,而张千峰则忽隐忽现,稍稍一闪,便凭空消失,随后越过数十丈远,追追不上,甩甩不脱,两人转眼绕岛跑了大半圈,张千峰蓦地脚下拌蒜,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盘蜒喜道:“逮住你了!”一把抓住张千峰胳膊,张千峰用衣袖遮脸,喊道:“我没脸见人!没脸见你!你让我一个人静静。” 盘蜒怒道:“你怎地没脸见我了?可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啊,是了,你偷瞧我老婆洗澡了,是么?” 张千峰急道:“振英是我徒儿,我...我怎会...” 盘蜒哈哈一笑,说道:“我可不止一个老婆,你知我说的是谁?” 张千峰闻言一愣,知道他在玩笑,叹了口气,垂下脑袋,说道:“先前....先前咱们登岛时,你曾让咱们就此罢手不管,我...我没听你的话,害得....本门弟子惨死,我...我对不起他们,更对不起你。” 盘蜒道:“这可不是么?我盘蜒若不是遇上张千峰你,便不会登入万仙,如不在万仙,便能生儿子了,我投奔东采英,在玄鼓城娶十八房姨太,眼下早就儿孙满堂。以我心机手段,作威作福、捣鼓捣鼓的,没准已然当上皇帝,运筹帷幄之下,将万鬼打的落花流水,将北妖赶回草海北方。如此一来,这泰远栖便无法作恶,便全没今日之事。张千峰,你这恶棍,竟敢害我皇帝大梦落得一场空,你说你该如何赔我?” 张千峰听他乱七八糟的说了一大堆,实则全是反讽,乃是好心劝自己莫要挂怀,张千峰稍觉感动,心情也好转了些。 他定了定心,又道:“我....我...出门之前,在万仙山路上,遇到不少....不少女子要拜我为师,我装作全不在乎,虚怀若谷,实则...实则心里可乐开了花。等遇上柳婷、周钰薇她们之后,一路受到恭维,我更是如在梦中,总觉得我真如他们所说,乃是万仙的希望,武功天下无敌,迟早有一天能破云飞升,可....可....” 他说着说着,神色凄凉,抽泣道:“我....我没能保护他们,他们全都死在我面前。” 盘蜒怒道:“别人若赞你胯下器大,长约一丈,活儿又好,金枪不倒,你自个儿便会当真么?这群笨羊蠢牛自个儿不成,便寄托心意在旁人身上,将你想的尽善尽美,寻死要活的非得跟来,实则关你屁事?我当年几个耳光打你,可是白打了么?” ------------ 十七 一招失手难追悔 张千峰听他说的粗俗,虽对死者不敬,但句句在为自己开脱,心头感怀,闭目片刻,说道:“师弟,你让我自个儿好好想想,我将他们带入险境,总得设法交待。” 盘蜒道:“你可是要将他们尸首挖出来么?” 张千峰心想:“我的心思,多半逃不脱师弟料想。”点头道:“不错。” 盘蜒叹道:“明早有船离岛,你无论如何得赶回来,即便找不着尸首,咱们也就此作罢。” 张千峰歉然道:“是,是。”语调甚是倦怠,他容貌虽年轻英俊,实则已是八十多岁的老人,盘蜒心想:“他可别老年犯病,从此痴痴呆呆,加上孤苦伶仃的,那可真没法救了。”重重一声叹息,转身便走。 回到镇上客栈,陆振英问道:“师父他怎么样了?” 盘蜒道:“比以往更婆婆妈妈,他要去尸堆里掘尸体。” 陆振英感念师恩,抿住嘴唇,神色也颇为悲凉。 柳婷蓦地闷声哭泣起来,身躯颤抖不停,曹素道:“师姐,你闹什么呢?” 柳婷哭道:“周钰薇,元藏藏她们....她们死的好惨,千峰师叔他好生可怜...那黑雨老怪....黑雨老怪....我眼睁睁见到周钰薇在我面前被那蛇撕裂,哇...哇.....!”她说着说着,竟嚎啕大哭,再也遏制不住。 陆振英叹一口气,说道:“那事已然过去,傻姑娘,你莫去想它,忘了它吧。” 柳婷道:“若咱们再遇上那黑雨老怪....呜呜...那又该如何是好?只怕连菩提宗主也敌不过他。” 曹素道:“师姐,你大可放心,咱们这儿有杀手锏,锦囊计,嘻嘻,你不见那黑雨老怪已被赶回去了么?” 柳婷喜道:“真的?你见到那时情形了么?” 曹素笑道:“那还有假.......”陆振英侧目一看盘蜒,只见他脸上带着笑意,目中却闪着寒光,她吃了一惊,怕盘蜒发火,喝道:“徒儿,你给我跪下!” 曹素无奈,只得跪倒,问道:“师父有何吩咐?” 陆振英说道:“柳婷她伤心难愈,你还对她胡言乱语,大肆讹骗,成何体统?”曹素甚是委屈,说道:“我不是安慰她么?怎地讹骗了?” 陆振英曾于海边感受到一丝盘蜒心思,惊觉他对曹素的歹毒念头,至今颇为惶恐,难以忘怀,情急之下,大声道:“你答应过咱们什么来着?” 曹素见陆振英发火,只觉背上凉气嗖嗖,暗暗叫苦,说道:“好啦,徒儿这就闭嘴。”拍了拍柳婷,果然就此收敛,陆振英见盘蜒又回复平静模样,这才放心下来。 众人一夜无话,次日一早,那庄伟吓得半疯半傻,忽然大声惨叫起来,盘蜒探他心脉,摇了摇头,说道:“他伤了心魂,唯有带回万仙山医治。” 陆振英又问:“盘蜒哥哥,咱们之后回万仙么?还是去追查那泰远栖?” 盘蜒道:“自然是去追泰远栖了,他手中那食月宝杖太过凶险,非夺过来不可。否则频频引来阎王魔怪,咱们万仙也无法对付。” 陆振英想了想,道:“可那泰远栖从祭坛边逃离之时,并没带那食月宝杖。这我瞧得清楚,绝不会错。” 盘蜒“咦”了一声,稍一回想,点头道:“是了,那宝杖被黑雨老怪击落在地,可后来呢?莫非仍留在庙里头?” 他霎时振奋至极,可转念一想,又觉不对:“那泰远栖既然知道宝杖这等重要,为何急匆匆离去?黑雨老怪撤走之后,那泰远栖仍有大把时间找寻此物。莫非他是怕了咱们,又或是他妹妹追的太急么?不对,不对,此人将杖子视若性命,若我是他,绝不会就此不顾,便是甘冒大险,也要找回来。” 盘蜒掐指一算,仍不明那宝杖下落。正盘算间,曹素兴冲冲的从港口跑来,喊道:“师父,师伯,船来了,咱们可以离岛了。” 盘蜒见张千峰仍未到来,对曹素道:“你去跟船夫说一声,等等咱们,如若他不肯,不惜动武夺船。” 陆振英责道:“别教坏了我徒儿。” 曹素笑道:“师父太老实啦,咱们万仙是当世的仙人,自然言出法随,谁敢不遵?可是吃了豹子胆了么?”说罢又折返港口去了。 盘蜒道:“振英,你随我去绑张千峰。” 陆振英吓了一跳,问道:“为何要去绑他?” 盘蜒只觉头大如斗,说道:“这小子挖尸体挖得疯了,一整晚不曾回来,如不捆绑,怕是劝他不动。” 两人来到广场上,果然见张千峰绕着广场团团乱转,肩上扛着好几具尸体,盘蜒怒道:“张千峰!你搞什么名堂?” 张千峰喃喃说道:“还...还少了半具,还少了半具尸体,那是...那是元藏藏的,我非找着不可。” 陆振英见他原本何等潇洒从容的人,一夜间成了这副模样,不禁忧心忡忡,大声劝道:“师父,少了半具,也就罢了,那渡船要走啦。” 张千峰神色苦恼,一下子坐倒在地,他昨夜被盘蜒一劝,本已好了不少,但找寻尸体时,见了这些同门惨状,竟又仿佛失心疯了一般。 盘蜒上前一把拉住他衣襟,喝道:“你已耽搁了咱们半个时辰,少了半具尸体,又能怎样?” 张千峰唉声叹气,说道:“我....我年纪大了,记不清楚,似少了一具,又似少了半具。那尸首皆已不成人样,我....我压根儿分不清谁是谁...”他在万仙中仍算得极为年轻,但倍受摧残之下,语气已颇为苍老。 盘蜒心想:“他好端端的,怎会似被迷了魂一般?”忽然冷静下来,张望四周,感应此地灵气,这一众尸首灵魂已被炼化,只留下一丝一毫残魄,正是这残魄扰得张千峰失魂落魄。 盘蜒寻思:“他们离体之际,双目俯视全场,自然也瞧见了那食月宝杖下落。”心头火热,希望倍增,立时施展太乙引魂术,指引那些残魄,汇入盘蜒心思。 他见那黑雨老怪将泰远栖击飞,宝杖落地,滴溜溜滚出老远,恰好落在庆牧纷身边,随后黑雨老怪招来黑蛇,动手杀人,场面大乱,庆牧纷那儿子趁无人注意,拾起食月宝杖,藏在一石缝之间。随后庆家之人接连惨死,庆牧纷却随张千峰逃过一劫。 再过半天,局面沉寂,庆牧纷父子俩跑了回来,取出那食月宝杖,又跑向海边,推断时辰,当是两人向张千峰道别之后。 盘蜒心头迷茫:“原来这宝杖仍落在勾龙禅心派手中,他们还不死心么?但那....那....泰远栖为何不曾回来找寻?莫非....莫非...贪魂蚺....”猛然间,盘蜒遍体生寒,一跃而起,已经想的明白。 是泰远栖头一个找到这食月宝杖,他定有法术,能感应到这宝杖在何处。他急于逃离泰关别,所以不曾逗留,但他知道这宝杖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庆牧纷拿了这宝杖,泰远栖若甩脱他妹妹,立时便会去找勾龙禅心派。 这时张千峰已然放弃再找,跪倒在地,双手挖坑,要将尸首埋进去。陆振英见这凄凉景象,妙目含泪,握住盘蜒手掌,似要从他手中感受安慰,盘蜒沉吟片刻,蓦地手掌一劈,一团烈焰“腾”地一声涌了出去,点燃那些尸首,刹那间大火惊乱,火蛇飞舞,将尸首罩得严实。陆振英“啊”地惊呼起来。 张千峰眼现怒意,死死瞪住盘蜒,盘蜒则露出微笑,张千峰大声道:“师弟,你这是为何?好歹....好歹让我将他们埋了。” 盘蜒道:“来不及了,张千峰,你若再不清醒,一切便都晚了。” 张千峰问道:“什么都晚了?误了那渡船?大不了再推迟几天,我....我本想好好安葬他们,可你....” 盘蜒冷冷说道:“庆牧纷拿了食月宝杖。” 张千峰脑子仍含混不清,问道:“那又如何?” 盘蜒道:“那泰远栖必会找上门去,若稍迟一些,你猜勾龙禅心派会怎么样?” 张千峰与陆振英同时一震,陆振英说道:“庆牧纷见到泰远栖,必....必会执意复仇,而泰远栖手段如此毒辣,全不顾旁人性命,那勾龙禅心派便有....” 盘蜒叹道:“不错,便有灭门之患。” 张千峰面无人色,足尖一点,陡然狂奔出去,盘蜒与陆振英各施真气,两人合力,瞬息间跟上张千峰。 三人来到港口,遥遥见曹素将船上众人打的东倒西歪,躺了一地,盘蜒喜道:“振英,你这徒儿道并非全无可取之处。” 陆振英苦笑道:“完了,完了,她可全被你带上邪路了。”盘蜒绕道客栈,背了柳婷与庄伟,须臾间跃上船来。 曹素指着满地船夫船老大说道:“他们可毫不客气,还要对本仙动手动脚,风言风语,也不瞧瞧自个儿长得多丑。” 那船老大求饶道:“不敢了,不敢了,小仙女,你说何时走,咱们便何时走,我若提早杨帆收锚,我便不是个东西。” 张千峰对船老大喝道:“你这船可到庆家府上?” 这船老大一贯受勾龙禅心派指使,自然熟知方位,点头道:“爷爷只管吩咐,咱们绝不违逆。” 张千峰心中焦急,五内俱焚,暗想:“我糊里糊涂的,耽搁了行船,可别....可别害的庆家满门老小因我而死。”他望向盘蜒,似想从盘蜒那儿寻求些许宁定安慰,但盘蜒闭目而坐,似根本懒得理会,张千峰一时彷徨无助,真仿佛不会游泳的溺水之人。 ------------ 十八 爷爷奶奶拉家常 在江上行了大半天,登陆之后,再问路前往金环西崇山,却也相距不远,又疾行数个时辰,来到一山林之前,但见金樟绿柳,一排排侧立两旁,中间有一条小道,众人站在高处,遥遥可见一大户人家。 盘蜒道:“振英,曹素,你们在此守候,照看柳婷与庄伟。”那两人答应一声,盘蜒与张千峰便赶往山庄。 来到院子外头,登时便闻到一股血腥气味儿,张千峰心慌意乱,越墙而过,瞬间怒发冲冠,眼睛充血,只见院子里头到处躺着死人,场面凄惨可怖,有几人兀自抽搐,但气息已绝,想来刚死不久,一半人半妖的女子站在庭院之中,缓缓转过头来,望向两人。 张千峰捏紧拳头,厉声道:“你....你是泰关别?你这女魔头,为何下....下这等狠手?” 泰关别娇声笑道:“我好不容易追到这儿来,他们不问青红皂白,便对我毛手毛脚的,我问他们哥哥下落,他们也不肯说,于是顺手便杀了。”她看一眼盘蜒,更是眉开眼笑,想来是见了同胞,起了食欲,又道:“你们居然从那庙里逃了出来?很好,很好。” 张千峰见不远处趴着几个幼童,身躯偶尔发抖,料来并未死去,只不过装得昏倒而已。再扫视一圈,终于看到庆牧纷与他儿子尸体,张千峰大吼一声,直朝泰关别冲去,一掌切向她咽喉,招式虽为近身搏击之术,但运用伏羲通天道心法,威力之强,不逊于他惊天动地的手段。 泰关别手如毒蛇,稍一扭曲,反缠了上来,张千峰左手化拳,顷刻间连打数十招,泰关别格格一笑,挡下拳头,趁势一脚踢向张千峰腹部,却又被张千峰躲开。张千峰一变身法,闪闪烁烁,已到了泰关别头顶,同时一抓而下,只要落在实处,定令敌人脑袋开花。泰关别万料不到张千峰这般神出鬼没,尖叫一声,脑袋一侧,却也留下三道口子,鲜血滴滴渗出。 泰关别怒道:“我手下留情,与你玩玩罢了,你可真给脸不要脸!”一转身,不知从何处钻出十多条蛇来,将她身子裹得严严实实,各个儿张嘴撕咬,攻势如倾盆大雨、密集无绝,张千峰逐渐加重掌力,但怕伤及那些孩童,力道始终使不足,而不知为何,泰关别也始终不用铺天盖地的决绝手法。 张千峰武功本稍不及泰关别,但仗着一口恶气,攻势宛如凶虎狂龙,浑不惧死,而他伏羲通天道的法门又神妙莫测,百招内竟与这女魔头斗了个难分胜负。张千峰渐渐镇定,心神专注,连使妙招,伺机找寻泰关别破绽要害,忽然想道:“我若非顾着那活下来的孩童,一上来便使天琴云弦掌,未必是这女子对手。武学之道,讲究随机应变,因势利导,绝非不分轻重的横冲直撞。” 这道理原本浅显易懂,他以往也曾常常听到,但他不久前内力大增,出手时往往气势磅礴,雷霆万钧,因而感悟冲淡,此刻面对强敌,领悟却又深了一层。 就在这时,有一孩童蓦地爬起,手持匕首,朝泰关别背后捅去,嘴里怒喊道:“我为我爹爹报仇!” 张千峰大骇道:“回去!”泰关别背后一蛇蓦地吐信,卷住那孩童手臂,往旁一扯,那孩童“砰”地一声,撞在墙上,张千峰“啊”地一声,以为这孩童伤重难活,不由得心如刀绞。 与此同时,泰关别纤臂扭转,也已缠上张千峰胳膊,比拼内力,一顿狂攻猛打,张千峰急运飞升隔世功抵挡,但这泰关别妖法深湛,虽颇不及蒙山、蝉鸣等人,但比张千峰更强许多,张千峰关心幼童,难免分神,功力便有些不纯,这一增一减,一进一退,更如何能是泰关别对手?片刻之后,他口吐鲜血,眼前似罩了一层迷雾,软倒在地,昏迷不醒。 泰关别凑近张千峰,细细查看,笑道:“真俊,真俊。”她蛇般柔滑的手掌在张千峰脸蛋上来回抚摸,神情颇为赞许。 盘蜒刚刚冷眼旁观,不曾动手相助,一来他与张千峰同时办事,自高身份,彼此间极少联手抗敌,更不会以多打少。二来他有心单独对付这女子,果然张千峰不支倒地。他道:“你心肠倒好,不杀小孩儿。” 泰关别看他一眼,幽幽叹道:“咱们泰家是不做这等事的。” 盘蜒问道:“武林中讲究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姑娘如此心软,难道你不怕他们将来报仇雪恨么?” 泰关别笑道:“等他们来找我报仇,那便已长成大人,一个个讨厌至极,我杀起来便熟门熟路啦。怎么?你这般多话,可是想催我将他们杀了?” 盘蜒哈哈笑道:“你不杀孩儿,我便觉得你有几分好心,动起手来,未免有一丝不忍。” 泰关别双手左右一分,发出数道指力,扑扑几声,将那几个活着的孩童点得晕了,如此也省得节外生枝。她凝视盘蜒,刹那之间,眼中紫烟宛如火海,汹涌猛烈,她狞笑道:“待会儿我吞你脑子时,可不会有丝毫不忍。” 盘蜒道:“我也是这句话。” 泰关别更不迟疑,陡然间双手变出毒蛇,宛如战车轮毂,霍霍旋转,直朝盘蜒袭来。盘蜒右手虚张,霎时现出一柄紫色宝剑,双手一挥,月明宝刀与仙殇宝剑同时击出,双刃虚幻隐现,似光似电,弹指间已反击过去。泰关别低呼一声,两人功力一碰,嗡地一声,泰关别手腕一软,不禁朝后退了半步。 她脸上变色,心想:“这人内力怎这般厉害?我...我敌不过他,他不比万鬼那几个鬼首差了。”但转念一想:“此人是万仙门人,万仙中五个仙使全是老头,此人名不见经传,只怕是三板斧头,一时神勇。哼,说不得,唯有全力以赴,逼他露出马脚来。” 想到此处,泰关别施展轻功,霎时腾空而起,飞出山庄,朝空旷之地奔去。盘蜒见她所去方向与陆振英等人所在相近,稍一犹豫,旋即提气直追。 泰关别见他轻功高明,所使正是泰家游龙步法,更是惊诧,在半空中一个转身,猛地一招“造化之争”,两条巨蛇从她嘴里飞出,二蛇隆隆而动,快如飓风,霎时已将盘蜒去路封住。泰关别冷笑一声,现身在盘蜒身后,交错双掌,猛地一轮掌力打出。 她这掌法名曰“共工怒掌”,既有断山摧峰之力,又有浩瀚江水之强,乃是她护身的无上神功,盘蜒心中一惊,只觉在何处见到过这掌法,不及细思,立时也已太乙幻灵剑应对。 他本被蟒蛇缠住,无法动弹,但以太乙术数化为虚灵,蓦然脱困,而他运仙殇内力,力道之强,招式之妙,更胜过泰关别不少。刀光剑影之中,泰关别与盘蜒硬拼二十招,大感手臂酸麻,头昏脑胀,胸闷气短,天旋地转。她惊的魂飞天外,心想:“我...我要被他吃了!这贪魂蚺如此厉害!他...他定是万仙中大有来头的人物!” 她想到自己落入敌人腹中的下场,当真肝肠寸断,比死去更为可怖,她已被盘蜒剑气层层围住,无法脱困,但这当口自然奋力求存,砰砰数掌,将盘蜒攻势格开,掌变拳,拳再变掌,使出一招“不周山断”,轰隆隆一阵轰鸣,地上裂开一径长十丈的大坑。 但她用力太猛,失了小巧,盘蜒硬生生挡下,旋即一剑点中她膻中穴,剑刃变钝,剑气穿透经脉,泰关别尖叫一声,泪水直流,不由得跪在盘蜒面前。 盘蜒俯视着她,心中那头猛兽翻江倒海,暴躁无常,他轻轻触碰泰关别脑壳,眼神又是感动,又是欢喜,又是疯狂,又是凶恶。泰关别颤声道:“不要,不要....吃我。”但她早已绝望,知道那食欲如何猛恶,到此关头,诱惑之大,委实可令人丧心病狂,沦为魔鬼,便是佛陀也压抑不住。 盘蜒沉默片刻,问道:“你刚刚那掌法叫什么名目?” 泰关别“咦”了一声,心想:“你吃了我,便差不多什么都知道了。”但此时不敢违背,老老实实答道:“叫做...共工怒掌。” 盘蜒道:“万鬼中有一女魔,叫做蛇帝,也叫共工,你可识得她么?” 泰关别惊呼道:“你...你怎地认识我奶奶?” 盘蜒思绪紊乱,混沌一片,隐然间生出亲切之情,他在她肩上一拍,她穴道已解,但身子酸麻,内力衰弱,暂且也无法再行作恶。泰关别不知所措,一时问不出话来。 盘蜒忽然捂住胸口,惊咋的痛呼一声,喊道:“你....你好生卑鄙,竟...竟暗算于我。” 泰关别心想:“我怎地暗算你了?”一扭头,见山下冲出两人,正是她在庙中遇上的万仙女子,她又听盘蜒低声说道:“今日之事,你不许对旁人提起!快走!” 泰关别登时醒悟,暗想:“有了证人,他不会再吃我,故而作一场戏。但他竟能压下那食欲?”这念头一闪而过,哪里还敢逗留?高呼一声,霎时招来一条飞蛇,将她卷住,带上半空,就此飞入云层。 盘蜒几乎悔得肠子都青了,但这时也追之不及,他在地上滚了几滚,翻身坐起,陆振英跃上悬崖,将盘蜒搂住,神色关怀爱怜,难描难述。(。) ------------ 十九 招揽生意抢徒弟 盘蜒惨然道:“这女妖好生狡诈,我...我中了她算计,但她伤势也不轻,料来不敢返回。” 陆振英握住盘蜒手掌,柔声道:“你自个儿身子要紧,这女魔头武功太高,你能将她逐走,咱们已然谢天谢地了。”四下张望,问道:“师父人呢?” 盘蜒道:“他与泰关别比拼内力,终于不敌。但性命并无大碍。” 曹素又蹦蹦跳跳、欢呼雀跃的说道:“师伯,我与师父在旁可看的明白,你武功高明之至,便是不仗那白龙祖宗,怕也远远胜过千峰师公。了不起,了不起,当年我不知底细,还骂你是个....嘿嘿....骂你只求出名,卑...那个...无所不用呢,这几天我想的明白,从今往后,我非一心一意拥戴你,谁说你坏话,我便与那人拼了。” 陆振英见曹素对盘蜒由衷钦佩,甚是欢喜,她自个儿何尝不满心自豪,又敬又爱?但她知道盘蜒性子,对曹素道:“徒儿,咱们老规矩,你不许对旁人说起此事。” 曹素发觉这惊天秘密,如鲠在喉,只想全天下都知道她的师伯,师父的爱侣,是万仙一等一的好手,如此一来,她定然颜面有光,倍受羡慕。谁知陆振英不让她炫耀,闻言大失所望,哭丧着脸道:“我...我只和几个要好之人说了,又有何妨?师伯也不会如此小气。” 盘蜒淡淡说道:“你自管去说,若被我知道此事,后果如何,你自行想象吧。” 陆振英听盘蜒语气冰冷,宛如霜刃一般直刺人心,心底一阵揪紧,曹素功力低微,定力不强,更是吓得瞠目结舌,颤声道:“我...我自然什么都不说了。你是我师伯,与我是一家人,我怎会...不听你的话?” 盘蜒道:“如此最好。”他察觉陆振英对自己心有隔阂,如何不怕?急忙轻声道:“娘子,你生我气了?” 陆振英听他叫自己娘子,语气惶恐,瞬间心都快化了,羞涩摇头道:“谁是你...娘子?谁生你气了?你别胡思乱想啦。”心头阴霾瞬间散去,又是阳光万里。 盘蜒又问道:“我让你俩守着柳婷,她们人呢?” 陆振英说道:“我听见雷雨般的巨响,放心不下,这才出来瞧瞧,柳婷身子早已复原,料来并无风险。” 盘蜒道:“娘子这般关心鄙人,真令鄙人飘飘然,软绵绵,心惊肉跳,手脚麻软。” 陆振英啐道:“你尽说些肉麻话,才让我心惊肉跳的。” 曹素道:“师父当真好福气,若师伯对我说这些话,我怕欢喜的要飞上天去了。” 陆振英又好气又好笑,说道:“口无遮拦的丫头,你给我乖乖合上嘴。” 曹素调皮一笑,捂住嘴巴。 三人回到山庄中,将张千峰救醒。张千峰吐纳几下,胸口烦闷,气息不畅,咬牙道:“这....这妖魔,我内力耗费大半,依旧奈何不了她。”若他以奇巧功夫迎敌,尚能支撑许久,但如比拼内力,便远远比不上这修炼数百年的、吞魂无数的贪魂蚺了。 盘蜒说道:“得亏师兄耗得她疲累,我才能将她逐走。” 张千峰被他这么一说,心里稍好过了些,但抬头四顾,却又如丢了魂般,眼神悔恨交加,若非晚辈在旁,只怕要泪如雨下了。 盘蜒将那几个孩童救起,见是两个男孩儿,两个女孩儿,皆似九、十岁年纪。另三人惊吓过度,悲伤至极,竟无法言语,只有先前持刀想要报仇的男孩儿目光炯炯,闪着怒气。 盘蜒瞧出他年纪最大,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你弟弟妹妹呢?” 那男孩儿一边流泪,一边恨恨说道:“我叫庆仲,我爹爹叫庆牧君。听说....他.....他们......都死在这一男一女这两个万鬼奸贼手上。” 其中一女孩儿“哇”地一声痛哭起来,说道:“我要爹爹妈妈,我要爹爹妈妈。” 张千峰再顾不得自伤,上前抱住这两个说话的孩子,说道:“你爹爹妈妈伤势....太重,需好好疗养。”他以为这女孩儿什么都不懂,故而先骗骗她,让她好过一些,他自个儿也能微微安心。 女孩摇头哭道:“她们活不过来啦,她们被那女妖杀了。” 张千峰心酸悲恸,咬牙道:“别哭,别哭,我是你们爷爷的...义兄,有我在此,坏人决计伤不了你们。” 男孩儿大声道:“你没用,你打不过那女妖怪,你走,你走!我不要你,我庆家有天下无敌的武功,我自个儿便能练好功夫,自个儿便能报仇!” 张千峰手臂发抖,羞愧的无以复加,盘蜒喝道:“不知好歹的小混账,咱们千里迢迢,跑来救你,你们便这般没教养么?” 男孩儿气得奋力挣扎,想要逃走,盘蜒怒道:“小犟种!你倒蛮狠!”一把抓向他衣领。张千峰道:“师弟,别!”将盘蜒格开。 盘蜒怕张千峰再受打击,从此一蹶不振,却不料这幼童几句话如晴天霹雳,发聋振聩,在张千峰脑海中回荡不休,他心想:“报仇,报仇,不错,练好功夫,便能报仇。我眼下自怨自艾,自暴自弃,又有何用?这小小孩童尚知道愤慨震怒,自壮胆气,你呢?你连他都不如吗?” 他刹那间想起洁泽,想起阎王,想起那魔猎,再想起泰关别、泰远栖、黑雨老怪。他记得自己曾经在魔猎时发誓,说要脱胎换骨,练成绝世仙法,除魔降妖,保得这世间平安。 那眼下呢?张千峰,你办得到么?你是那言而无信,自欺欺人的懦夫蠢货么?你身处第五层遁天,便心满意足,自以为是,沉迷于恭维之中,陶醉于美色之诱,但你委实差的太远。这会儿绝非得意忘形之时,更非魂不守舍之由,你还没死,那仇人、妖魔、邪神、万鬼也都未死未灭,反而逍遥横行,你岂能就此沉沦? 他不断自问自答,脑中思绪纷至沓来,无休无止,一时激愤,一时热血,一时羞愧,一时感动。片刻之间,他不再畏惧,亦压下悲戚,目光中渐渐有了神采。 他对那庆仲道:“咱们是万仙门人,你可知万仙门么?” 庆仲摇头道:“我不知道,我爹爹从来不说。” 张千峰笑道:“是了,你年纪太小,你爹爹尚来不及告诉你。我万仙乃世上最了不起的门派,门中高手如云,武学通天,就算我保不住你,我这些同门也足能护得你们平安。” 庆仲道:“我才...我才不要什么万仙?我爹爹说咱们勾龙禅心派要自强自立,终有一日要统领武林。” 盘蜒冷笑道:“初生牛犊不怕虎,果然是无知者无畏。你纵然了得,但你这些弟弟妹妹呢?若那女妖魔返回,你又能保得他们无事么?” 庆仲弱小的身躯不住发抖,他想起泰关别的手段来,终于赶到害怕无助,再看那哭泣不止的幼小亲人,虽有相依为命之意,奈何无熬过乱世之能。 张千峰站起身,指了指院中一棵四人方能合围的大树,手掌竖起,轻轻一动,喀喀几声,掌力飞过数丈,那大树从中剖开,宛如劈柴一般干脆,庆仲等小孩毕竟孩童心性,见了他这神乎其神的一掌,无不紧紧盯着,嘴巴张的老大。 张千峰道:“我虽没什么了不起的功夫,但颇有些古怪的法门,如你们愿意,我可传你们些万仙的本事,即便不及勾龙禅心派的武学,可比你们闷头摸索,怕是强上不少。” 那先前大哭的小姑娘忽然一拉身旁两人,同时拜倒在地,喊道:“仙人爷爷,我求你收咱们做徒弟,传咱们功夫,将来....将来咱们也去万仙门。”她见张千峰样貌好看的紧,武功也神妙难测,虽未必敌得过那两个害她满门的妖怪,却由打从心底喜欢敬拜。 何况她虽胆小,但她也知仇恨,也想报仇。 张千峰眼角含泪,看着这几人,似乎看见他未能保护的义弟、侄儿。他立时擦去泪水,神色郑重,说道:“万仙门武功艰苦卓绝,辛劳异常,若尔等意念不坚,慧心不足,便是空耗数十年苦功,尔等能够忍耐这般历炼么?” 三人奶声奶气的喊道:“能,能。” 张千峰又望向庆仲,庆仲也早有拜师之意,但他先前把话说的绝了,这会儿却拉不下脸来。 盘蜒笑道:“好一副驴脾气,张千峰,你何必自找麻烦?这几个小的不知才智心气如何,即便当真了得,你花下大把心血,岂不耽搁自己修为?再说了,他们未必没有亲戚,你说收留便收留,岂不是越俎代庖么?我看这庆仲受不了这苦,想去亲戚家住下,享受安稳日子,定不会拜你为师。” 陆振英明白他心意,瞥了他一眼,笑盈盈的说道:“你便会起欺负小孩儿。” 盘蜒扮作黑脸,这几句话倒也一针见血,庆仲受不了激将法,一气之下,扑通跪倒,砰砰朝张千峰磕头,说道:“仙人爷爷,还请收我庆仲为徒。我受得了苦,我....我定要学成一身了不起的武艺。” 张千峰心中欢喜异常,但脸上却不动声色,手掌一抬,那四个孩子如裹在棉被里头,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张千峰道:“从今往后,你们便是万仙门人,也是我张千峰的徒儿。万仙非仙,不凡亦凡,超脱凡尘,不舍凡心,你们能够做到么?” 那四个孩子抬起稚嫩小脸,依旧大声道:“能!能!”(。) ------------ 二十 画龙点睛破空去 张千峰喜道:“好孩子,好孩子。”想起盘蜒所言,又问道:“你们庆门还有亲戚没有?我收你们为徒,按理需得知会他们一声。” 庆仲道:“回禀师父,好像在磊石镇有一家远亲,前些时日才刚来往过。” 张千峰点头道:“如此也好,那镇子我恰好倒也知道,这便带你们走上一圈,告知详情。” 盘蜒插话道:“且慢,且慢。我还有几句话要问。” 庆仲先前见盘蜒言语不冷不热,幼小心中自然有气,对盘蜒毫不理睬,倒是那小姑娘问道:“师叔要问什么?” 盘蜒道:“那泰远栖来到你们家,可夺走什么事物没有?” 小姑娘嘴唇颤抖,似又要号哭,强忍着说道:“这大恶人..与那女妖....一般可恶,他来到院子里,二话不说,先...先将勤修哥哥打死,再一掌打死牧纷叔叔。从牧纷叔叔宅子里夺了那根极了不起的杖子,一晃眼...便逃走了。” 张千峰见这幼徒模样可怜,心中气恼,但这时已不复先前惶急不宁,说道:“徒儿,暂且别想此事,咱们这就出发,先找亲戚,再去万仙。” 盘蜒又问道:“这大恶人你们以往认得么?他当与庆牧君教主相熟。” 小姑娘道:“是啊,大恶人以前是牧君伯伯的手下,倒也挺和气的,在咱们禅心派里住了好几年了,万想不到...想不到....”说着说着,又抽泣起来。 盘蜒问道:“那大恶人住在何处?可是在这宅子里么?” 小姑娘摇头道:“他虽是伯伯心腹,但毕竟是外姓,不能与大伙儿一起住。我也不知....” 另一少年忙道:“我记得他住在镇上青帝崖上,山顶有一座破庙,无人居住,我伯伯好心,便打扫打扫,让这恶人住下啦。” 盘蜒喜出望外,仿佛拨云见日一般,说道:“我本担心无此人线索,几位师侄可当真帮了大忙了。” 庆仲大声道:“师叔,我要.....我要亲手杀了那泰远栖,你找着他,千万莫要动手。” 盘蜒摇头笑道:“你要手刃仇敌,志气倒是不小,但这泰远栖武功胜过你千倍万倍,就算你真的脑袋瓜聪明,心有灵犀,一点就透,少说也得苦练几十年时光,方才能敌得过他。你要我暂且罢手,莫非要我将他抓住关起,让你不劳而获么?” 庆仲道:“我不要百年、千年,我....我几年中便要练成绝世仙法,我总要凭自己武功...报仇。” 盘蜒打量他一番,说道:“心怀仇怨,也未必不能得道,只是过了几年,仇怨消退,你习武之心难免暗淡。” 庆仲喊道:“我对那二人之仇,永世不忘,绝不减退!” 盘蜒稍一犹豫,说道:“好,我即便遇上那人,也不会与他动手,等你将来功夫高了,再自行了断深仇大恨。” 庆仲高兴起来,终于向盘蜒道谢。盘蜒与张千峰商量一番,当下张千峰领这四个幼童,连带庄伟、柳婷二人,先拜访庆家远亲,随后入门学艺。而盘蜒、陆振英、曹素三人追查这泰远栖下落。 众人分别之后,盘蜒在镇上问了一圈,找到青帝崖。寻山路向上,路过一片松林雪原,果然见到一庙,庙门灰扑扑的,旧窗破墙,全无人迹,天上小雪纷纷而落,庭院庙堂皆黑白斑驳。曹素心中发怵,问道:“那泰远栖若在里头,那可如何是好?” 陆振英说道:“盘蜒哥哥,你对付得了那泰远栖么?” 盘蜒说道:“这小子只是腿脚飞快,心思机灵,武功比她妹妹差得远了。只是答应了庆仲那小子,咱们暂且也动不了他。” 曹素笑道:“我这小师叔眼下叫得凶,没准儿练几年功夫,便记不起此事啦。再说这泰远栖这般了得,小师叔急于报仇,少说也得升入第五层不可。他想短短几年便一飞冲天,天下哪有这般道理?” 陆振英轻拍她肩膀,说道:“你自个儿也是个急性子,可得好好收敛些了,咱们海纳派的武学,讲究海阔天空,逍遥无为,你可不能一味求快求狠。” 曹素眨眨眼,笑道:“是,谨遵师父指点。” 盘蜒推门入庙,四下张望,全无半点声息,于是走入庙堂,见一黑乎乎的铁神像,遍体锈迹,上下蛛网,隅有鼠穴,满是浮灰。盘蜒说道:“照我那小师侄所说,庆牧君曾派人替这泰远栖打扫住处,这庙里怎会有这大片蛛网老鼠?” 陆振英登时醒悟,说道:“莫非蛛网后有密门?”她曾听盘蜒说过:自己这轩辕雷霆真气威力极大,可借闪电之威,发热发震,消去空中异状,旋即劈出长剑,霎时蓝光电闪,那大片蛛网哗啦啦断开,露出一面墙壁来,那墙壁飘飘忽忽,歪歪扭扭,仿佛罩着一层雾般。 曹素赞叹道:“师父好高明的剑法。而此人故布疑阵,反而却更加显眼,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盘蜒道:“这是我家娘子剑气震离幻景,以至于幻影不灵,原来本非如此。我家娘子慧质兰心,聪明之至,正是这奸诈之徒的克星。”他语调正经,自然而然便说出口来,虽是溜须拍马,但浑然天成,鬼斧神工,陆振英俏脸一红,知他刻意讨好,却也极为受用。 盘蜒在那墙壁上一碰,幻影消失不见,露出一坑坑洼洼、起伏不平的密道来。 盘蜒走入其中,忽然间,背后那神像一通巨响,转过身来,手中一柄纷乱纠错的雷剑,霍地朝曹素砍落。曹素花容失色,蓦地脚下一软,只退开一尺,那雷剑已至头顶,决计躲闪不开。 陆振英惊呼一声,一招“九星连珠”,长剑连刺那神像面门、胸口多处,她剑上真气凌厉,平素练功时,能轻易刺入数尺厚的花岗岩墙,岂料击中这又脆又锈的铁皮,竟只留下淡淡一层划痕。神像毫不受阻,手中巨剑噼啪作响,真如霹雳从天而降,斩在曹素身上,霎时将曹素拦腰截断。 陆振英见爱徒惨亡,眼前一片血光,顷刻间悲痛欲死,撕心裂肺的呼喊道:“徒儿!”再朝那神像刺去,那神像回过剑来,上下这么一搅,铿锵一声,陆振英只觉一股巨力传来,斩蟒剑落在远处,那神像更不停手,当胸一剑斩出,陆振英心神恍惚,绝望无比,知道大限将至,却也无力反抗。 就在这时,只觉鼻尖剧痛,那神像巨剑竟刺中她鼻梁,那痛楚钻心一般,陆振英忍不住大声惨叫,身子一挺,已然坐起。她冷汗直冒,见身前之人正是盘蜒,手指点着她鼻子,一截尖骨从指尖凸起,刺入她鼻子正中,当是他用幻灵真气助自己脱困。她定神一瞧,见那神像背对着她,与原先并无变化。 那一切都是一场梦么? 她耳中听见吵闹,兀自迷迷糊糊,急忙看向身边,见曹素捧着肚子,哭喊道:“师父,师父,徒儿肠子出来啦,好疼,好疼。”陆振英一看,哪里有什么肠子?连衣衫都不曾破损。 陆振英喜极而泣,喊道:“徒儿放心,你没事,没事,太好啦。”抱住曹素,但曹素仍失魂落魄的模样,痛呼连篇,不绝于耳。 盘蜒道:“娘子,你没事么?”神色关切,眉宇间满是爱怜。 陆振英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没事,刚刚....刚刚我见到...曹素呢?她为何仍不好转?” 盘蜒尚未答话,陆振英已从他心底听见心声,盘蜒想道:“曹素生死,与我何干?我只挂念着你,爱护着你。”她不禁怒道:“盘蜒哥哥,你....你快些帮曹素一把。” 盘蜒低呼起来,急忙隔断心声,陆振英不禁心中起疑:“盘蜒哥哥何等敏锐,怎会不知此处有陷阱?他或许....或许本能救曹素,但他为了救我,竟置我徒儿于不顾?他对曹素一直不满,莫非他....他故意借此地妖异之手,要除去曹素么?不,盘蜒哥哥岂会是这样的人?” 盘蜒也不知她心中交战,手掌覆住曹素额头,说道:“这泰远栖布下太乙**阵来,竟然如此隐秘,连我都无法察觉。想不到除我之外,世上仍有这等太乙术数的高手。” 陆振英忽然咬牙道:“谁知....谁知是不是你布下的法术,由此陷害我徒儿。” 盘蜒身子一震,见陆振英目光闪烁,不敢看他,但偶尔一瞥,眼中满是恶意。盘蜒愈发心惊:“这是血脉迷心咒阵!” 他擅长此道,知陆振英已中了邪法,心底对自己哪怕有一丝怀疑,此时也千万倍的放大开来,而曹素幻觉已深,以为自己伤重,若再拖延一会儿,只怕真就此断气。 盘蜒手心一晃,转切陆振英肩上缺盆穴,陆振英尖叫一声,剑若雷霆,反刺向盘蜒手心。但盘蜒武功远胜,内力一吐,已封住陆振英整条胳膊,随后补上一指,令她昏睡过去。盘蜒本对陆振英敬为天神,深知此举又被那迷阵所用,更加深她对自己憎意,心中忐忑不安,可此时形势不妙,已不能有半点留情。 他制住陆振英,想驱散曹素身上那幻灵真气,这时只听那密道中扑扑作响,一五彩斑斓,身上条条彩纹的巨大蜘蛛从洞里爬了出来。(。) ------------ 二十一 蜘蛛祖宗肚腹空 那蜘蛛脑袋下有一人脸花纹,笑容欢畅,但出奇邪门儿。盘蜒见那蜘蛛怪异,本也不惧,只是陆振英、曹素境况堪忧,心中急思:“须得尽早替两人驱除幻灵真气,不然一死一疯,我....我岂能让振英受罪?” 他见陆振英遇险,当真如自己上断头台一般,手脚不停,抵住陆振英灵台,内力透体,追逐那幻毒,谁知一探之下,背上激起寒意,不由打了个冷颤,只觉泰远栖手法精妙绝伦,竟不比自己逊色,按照太乙八将法门到处躲闪,盘蜒一时半会儿也捕捉不到。 那七彩蜘蛛“吱吱吱”三声怪笑,微微抬头,那人脸眼中,一道毒液霎时喷出,盘蜒手一抬,罡气升起,将那毒液挡下。人脸陡现惊异之色,从地上朝空一跃,已反踩在屋顶,绕着盘蜒转来转去,盘蜒一手抵住陆振英背心,一手盖住曹素天灵盖,运神妙仙气,护住两人心神。 那蜘蛛尾部排出蛛丝,色彩缤纷,如彩虹般横在天上,不多时,已成了一张密集严实的大网,那蜘蛛又怪笑起来,一足在大网丝线上一拨,嗡嗡声中,种种异声朝三人传去。 盘蜒喊道:“不好!”知道这声中也有太乙奇术,可令人着魔,自己身处其中,定能自保,但陆振英与曹素却要糟糕。他当机立断,抱住两人,身形一晃,已钻入那洞窟里头。 七彩蜘蛛妖性通灵,见盘蜒跑开,也不急着追赶,反怕盘蜒功力超凡,以劈空掌力、隔空剑气伤它,它在墙上拨拉两下,露出另一条小道来,身子一翻,啪啦啪啦,钻入其中,只一会儿功夫,便来到这庙中地窖里头。 原来这七彩蜘蛛乃是泰远栖从泰家带来的妖怪,极为险恶,危害无穷,平素泰家习练幻灵真气,便有一支派倚仗此七彩蜘蛛的奇毒,也可谓远古祖宗,源远流长了。泰远栖在勾龙禅心派内待了十年,在此庙地下建了一密窟,密窟中满是他捉来的活人,让这七彩蜘蛛吃了,一点点建成血脉迷心咒阵,由这七彩蜘蛛驱使,也借以增长这七彩蜘蛛邪法毒术。 泰远栖精通太乙术数,算定将来必有高人闯入此地,故而留下这蜘蛛,防人进入他那密窟。它那蛛网中沾着它身上毒液,效用非凡,陆振英用剑一斩,那毒液散做水滴,依附在她与曹素身上,顿时便深受毒害。而这蜘蛛此时嗅到盘蜒体内有幻灵真气,心中惊喜,委实难以遏制,非要将盘蜒捉住吃了。 密窟中一片漆黑,周围满是蛛网,蛛网中裹着许多死人,怨气沿蛛网蔓延开去,暗合机巧,成了太乙八将之象。那蜘蛛见盘蜒盘膝坐在暗处,双手抵住二女,正倾力运功,替二人驱毒。它甚是欢喜,钻到盘蜒背后,遥遥吐出蛛丝,快如离弦之箭,扑扑两声,刺入盘蜒后背。盘蜒闷哼一声,回过头,眼神惊惶至极。 这七彩蜘蛛心知幻灵毒气入体,盘蜒浑身麻痹,已无力抵挡,又不禁“咯咯咯”发笑,它将那蛛丝与庞大蛛网连在一块儿,霎时洞中怨气毒气汇聚一处,一齐猛攻,要将盘蜒体内真气吸入它毒囊里头,随后真气涌来,七彩蜘蛛稍稍一尝,当真甜美如蜜,妙不可言。 猛然间,它“噫噫”尖叫起来,身子抽搐,扑通一声,从蛛网上落下,身子不听使唤,动弹不得。盘蜒吐了口气,起身走到它面前,哈哈笑道:“老兄偷鸡不成蚀把米,我这幻灵真气滋味儿可还过得去?” 七彩蜘蛛懂得人话,急问道:“为何....为何我...我会中毒?”泰家功夫分为毒蛛派、毒蛇派、毒花派,这七彩蜘蛛本就是泰家一脉“毒蛛派“武学源泉,无论是毒蛇派、毒花派的毒质,对它毫不管用,如今反中了幻灵真气,便是想破脑袋也想不通。 盘蜒道:“我替那两位姑娘治伤,本颇有些无处着手,蜘蛛老兄吸我的幻灵真气,我便来一招‘借尸还魂’,借她们毒素,冒名顶替一番,一帆风顺、不受阻拦的将我那功力送还给你,等到你本元内丹之中,把门一关,你那毒素无法入内,便是我当家做主的时候了。如今她二人安然无恙,也多亏了老兄顺手解毒的功劳。” 七彩蜘蛛仍不明白为何自己那毒素制不住盘蜒,可无暇多想,急忙挣扎,但身子麻了,宛如身首异处,仍然活着,却比死去更为无力。盘蜒喝道:“你给我老实说了,泰远栖与泰关别到底是什么人?” 七彩蜘蛛道:“你不杀我,我便告诉你。” 盘蜒奇道:“你这等妖魔,倒会讨价还价,我不杀你,难不成放任你害人么?这许多人命岂不是你伤的?” 七彩蜘蛛道:“人吃牛,我吃人,有何不同?” 盘蜒道:“你还要狡辩?你眼前的是人还是蜘蛛?我若是人,自然替人说话了。” 七彩蜘蛛被盘蜒驳得无法可想,又道:“你不杀我,我便告诉你。” 盘蜒心想:“此物这般有灵,定然稀少异常,我若杀它,怕是有悖天道了。”天道似将生灵分三六九等,这人虽尊贵,毕竟不及珍惜虫兽。他想到此处,在七彩蜘蛛下巴处人脸头上一拍,一股精纯浑厚的内力涌入体内,七彩蜘蛛惨叫一声,身躯震荡,登时发觉已能移动。它喜道:“你真不杀我?” 盘蜒道:“你告诉我泰远栖到底是泰家什么人?”他本以为泰远栖独倚仗那食月宝杖,其余倒不足为患,谁知这一番遭遇,竟险些令盘蜒遭殃失手。这泰远栖对太乙学问深湛,只怕已入化境,比之那武功高强的泰关别棘手数倍。 七彩蜘蛛偷瞧盘蜒,仍盘算着该如何吃他,但见盘蜒脸上神色,莫名间异常心慌,暗道:“我几次三番暗算泰远栖,反被他降得服服帖帖,此人神情与泰远栖相似,怕也是厉害角色,我唯有乖乖听命。” 它念及于此,如何还敢造次?说道:“泰远栖乃泰家毒蛛派的祖师爷爷,泰关别是毒蛇派的祖师婆婆。至于毒花派的泰家宗主,反倒是这两人的小辈,但武功却在这两人之上。” 盘蜒惊呼一声,不料这两人来头这般大,问道:“那泰远栖为何来到此处?他那食月宝杖又从何而来?” 七彩蜘蛛道:“这我又如何得知?他与泰关别早不问世事好几百年,他似躲着泰关别,脑中念头千奇百怪,谁也闹不明白。十多年前,他回到泰家,将我从巢穴中带出,来到此地,命我在此看守。” 盘蜒转身四顾,说道:“这地窖里头有些什么?” 七彩蜘蛛道:“他布下血脉迷心咒阵,借此整理思绪,令脑筋聪慧灵敏。唉,他这人患有疯病,非得如此,方可行动如常。” 盘蜒心下一凛:“我....那泰一也被人唤作疯子,行事不知所云,与这泰远栖好生相似。他当年挖了祖坟,莫非...莫非也是想治疯症?不错,不错,如此便说得通了。但为何我...我半点想不起这泰一生平?全是旁人告诉我的,我到底是不是这人?” 他愣了片刻,又对七彩蜘蛛道:“那泰关别曾说它祖上有一位极了不起的奶奶,据说来历惊人,你可知此隐秘?” 七彩蜘蛛身躯发抖,极为惊恐,说道:“你....你也知此事么?那位奶奶叫做共工,据传乃是一位阎王转世。她与泰家一位祖先成亲,养下孩儿,泰远栖、泰关别正是她的孙子、孙女。” 盘蜒心想:“果然是蛇帝共工,这女阎王身患恶疾,无法离了海蛇海怪的躯壳,平常也不上岸,倒也不足为惧。但若她将来脱困,找回神通,为祸之烈,绝不在那吞山之下,我对付吞山这蠢货尚可用计,对她便得另想法子了。” 但眼下当务之急,并非招惹这意图不明的落魄阎王,而是夺那食月宝杖,盘蜒再问:“那食月宝杖又有何用?” 七彩蜘蛛迈开八足,从蛛网裹成的茧中取出一本书册,说道:“那泰远栖常常糊涂,故而习惯记录所学,这册子乃是某年所记,我不曾读过,但你或可从中翻出些名堂来。” 盘蜒大喜,翻开书页,读道:“魏谋七年,得食月宝杖,似有神异之法,引魔猎之变。然则怀揣摸索,动静全无,其名‘食月’,莫非需等天狗食月时么?这天狗食月数十年一遇,几与魔猎间隔相当,以此召来魔猎,岂非得不偿失,多此一举?尚不及等待魔猎胧月一刻。” 他心道:“看来这泰远栖知道这宝杖用途,却不知如何启用。”继续翻看,过了许久,这泰远栖似终于弄明白了,写道:“古时有尊魔者,世以为邪,不容常道,故于隐秘处立阎王祭坛神殿。其时也,神人在世,灵气浩荡,混混沌沌,故阎王可于祭坛中转世化身,行走世间,虽功力仅为十一,仍尝试者众也。食月宝杖,可于祭坛处激魔猎而生,每隔数月,便有暇隙。” 盘蜒忆起当时情形,这才明白过来:寻常魔猎,需得等候时辰,而这食月宝杖却需找对地方,便可唤来魔猎。这泰远栖引众人齐聚黑雨老怪的祭坛处,便是为了试试如何招引聚魂山的魔头。 ------------ 二十二 阎王乱世五千年 盘蜒心下琢磨:“但这泰远栖怕是心里没底,或是屡次尝试不灵,遂招来一大群武人,既有万鬼,又有万仙,连他妹妹也跟了过来。大伙儿大打一通,当真天下大乱,不知怎地,竟招来那油盐不进,商量不得的黑雨老怪,若非他是贪魂蚺,这当口已经死了。这小子可弄清宝杖的机巧没有?” 七彩蜘蛛见他出神,又动了心思,偷偷爬开,想要以陆振英、曹素为质,但盘蜒手往下压,它瞬时痛的如抽筋剥皮,肢节抽搐,哎呦哎呦的大声喊叫,只想:“他果然留了后手,与那泰远栖一模一样。” 盘蜒再往后翻,书曰:“《黄泉经》云:‘阎王者,古神也,古神者,天地造化也,神通广大,难想难述。古时天神帝王、超度登仙者,或皆实为阎王。’阎王本无名,或有万千尊号,然则独其自称为准。自称何处来?泰家先祖人氏遍访天下,观祭坛铭文而记之―― 一者曰:蛇帝共工,司溺死之魂、海水亡灵,北妖大蜀之地尊为水神,亦为泰家坛海镇旁系祖先。 一者曰:暴虐焚天,司屠城之将、杀人魔头之灵,中原大鹏住民尊为战神。 一者曰:异兽凶狮,司兽口之吻,利牙咬死者,北妖回川地尊其为兽神。 一者曰:修罗非天,司不屈亡魂,大胆反贼,金褐人尊其为农神。 一者曰:斗神红疫,司疑难杂症,病死之人,信奉此神者未有存活者也。 一者曰:尸海刑官,司剥皮处死,凌迟折杀之人,北妖青青之地诸国尊其为判官。 一者曰:细脖邪龙,司小偷小摸,背信之徒,北妖梵罗国奉为天地主神,当真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也。 一者曰:吞山腹饿,司大腹便便,胃撑而死之人,盐铁岛民称为酒神、欢乐神、丰收神。 一者曰:逐阳祝融,司焚火自尽,跳崖欲飞的寻死者,其体型巨大,中原沛泊国、北妖海怡族尊为乾坤天柱山神。 一者曰:混沌裂隙,司飞升超世,堕化入狱者,孔汴八十一修仙族尊其为开天辟地之神,然则未必尽然。 一者曰:鬼心五子,司人心凄厉,人模鬼样者,催烟国尊为邪神。 一者曰:劣魂冥顽,司倔强不听,教化不得死者,中庸国尊为圣人,其学说传之广也。 另有蚩尤、黑雨,非阎王,为祸或稍胜阎王。聚魂山魔皇者,其位未定,阎王交锋争之。 黄泉经者,祖父泰乙所著,远栖思祖宗之功才见识,仰慕难抑,常汗泪齐下,夜不成寐,然则吾之圣者,岂非他人冤家?难言无错无失。又世间诸神,实乃夺魂阎王,何尝不可笑? 泰远栖醉中所书。” 至此此册已尽,再无后文,盘蜒恍惚一阵,心想:“这泰远栖为何后来成了贪魂蚺?莫非这阎王与凡人生下后代来,各个儿都是这般么?未必,未必如此,否则天下岂不乱套了么?” 仙殇吞服炼魂,自个儿便成了这吞魂的蛇,或许凡人只要误服炼魂而不死,便可成了这长生不死的怪物。照此推想,定是那蛇帝动了手脚,才令这对兄妹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书中又说这蛇帝夫婿名叫泰乙,古时文字多义,繁简变化,泰乙自然便是太乙了。此人学究天人,又能获阎王青睐,绝非寻常人物。盘蜒记得自己做过的那长长的梦中,自个儿不也叫太乙么? 刹那间,盘蜒莫名振奋,心想:“食月宝杖倒也罢了,阎王脑中的炼魂也算不得什么。这太乙著《黄泉经》,定有其余文字留下,我....我非找尽此人遗物不可,或可弄清我自个儿来历。”仔细想想,这泰乙未必与自己这“泰一”有何关联,但他生平所作之事,大多看似偶然无关,实则最终皆暗合命理,胡乱找寻一番,即便徒劳一场,又有何妨? 只听身后陆振英一声轻哼,盘蜒将她扶住,陆振英缓缓睁眼,见到盘蜒,顿时热泪盈眶,纵体入怀,盘蜒紧紧搂住她身子,说道:“师妹,师妹,没事了,梦醒了就好。” 陆振英哭泣道:“盘蜒哥哥,我做了....做了极可怕的梦,梦见你要害我,害我徒儿,变得...变得穷凶极恶,难以理喻。” 盘蜒道:“你信我会如此么?我盘蜒对天发誓,即便我有诸般操纵人心的手段,但有生之年,绝不会对你使一点半点,更不会伤及你挂念之人。” 陆振英此时清醒过来,想起那实则并非噩梦,自己确对盘蜒声色俱厉的质问,不禁愧疚惶急,心痛难抑,盘蜒打趣道:“你与我小吵一场,我反而加倍疼惜你,这叫小打小闹,大恩大爱。”陆振英哧地一声笑了起来,说道:“乖相公,你这般懂事,今后我绝不对你凶啦。” 两人说几句情话,反而更为亲密。陆振英再看曹素,见她呼吸平稳,病状已平静下来,这才如释重负。 盘蜒指着那七彩蜘蛛道:“便是这妖物布下陷阱,陷害咱们,这地窖中死了好几百人,也是它做的好事。娘子,只要你点一点头,我这就将此妖杀了。” 七彩蜘蛛惨呼道:“你答应饶我性命,岂能出尔反尔?” 盘蜒冷笑道:“我答应了,我娘子可没答应。娘子,你意下如何?” 陆振英有古时部族血统,天生与野兽亲近,这七彩蜘蛛半虫半兽,她与蜘蛛一对眼,突然生出同情来,摇头道:“你既然答应放它,我也是一般心思。” 她近年来渐渐领悟自身本领,在蜘蛛脑壳上一拍,施展兽围氏奇法,登时对这蜘蛛心思了然于心,觉得它虽诡计百出,变化多端,但既为野兽,只要答应自己之事,万万不会反悔。她道:“你吃人亦可,吃野兽亦可,可从今往后,不得再以人为食,你能答应么?” 那蜘蛛被她一触,心中竟升起一股善念来,又知道此刻违抗不得,说道:“我答应,我答应。从此只吃动物,不再吃人。”它许下诺言,只觉心头如上了一层铁锁,难以摆脱,难以违背,心下更是惊异:“这女子来头不小,竟能掌控我心思?”虽明知如此,却也无半分不满。 陆振英点头道:“你这就去吧,此后你若再行作恶,我与盘蜒哥哥都有法子狠狠治你。” 七彩蜘蛛连声答应,身子一扭,钻入墙上大洞,就此远去。 盘蜒抱起曹素,三人出了地窖,回到庙里,陆振英以飞升隔世功替曹素疗伤,她本不过伤了心神,身子无恙,一转眼便已转醒。她满头大汗,长长呼喊道:“可吓死本仙姑啦!我还当我死了呢,原来是一场梦。” 盘蜒说道:“若是梦境一场,咱们也不用如此辛苦。”于是将那泰远栖在庙中布阵伏兵之事说了出来,曹素听得提心吊胆,背脊寒气嗖嗖,说道:“世间竟有这般厉害妖兽,又有这等奸诈的恶人。若非师伯在这儿,我曹素怕真一命呜呼了。” 陆振英沉吟道:“盘蜒哥哥,咱们所练的飞升隔世功中,似有沉着心性,抗拒外魔的法门。将来再遇上泰家手段,或可以此对付。”说着念出其中一段‘洗髓静心’法诀来。 盘蜒道:“娘子天纵奇才,随机应变,何等潇洒自如,在下岂敢指摘?” 陆振英微笑道:“你别只顾着夸我,说说能管用么?” 盘蜒道:“遇上寻常泰家人物,他们体内幻灵毒气不强,施放时大手大脚,便是瞎子也看得出来,咱们若有防备,自然抵挡得住。但遇上真正的高手....” 曹素插话道:“比如师伯这样的人。” 盘蜒朝她微微一笑,示意领情,曹素脸上用一红,心想:“这师伯俊俊的,对我乱笑什么?师父也不管管?” 盘蜒又道:“施展这幻灵真气来,往往遮遮掩掩,分人心神,总要令敌人全无知觉,这才悄悄下手。”说着拿来一张桌子,一个破碗,手指在破碗上轻轻敲打,突然间,陆振英、曹素脚跟处穴道奇痒难当,双姝同时娇笑起来,陆振英喘息道:“乱来...乱来,我倒也算了,你欺负我徒儿做什么?” 盘蜒收摄功夫,两人这才止住笑声,说道:“我这敲碗不过是障眼法,将你二人眼光吸引,实则浑身真气缭绕,已从你二人皮层涌泉穴渗入体内。” 曹素怒道:“人家是黄花闺女,你...你怎地碰我脚底心?师父,师伯他好生无聊。” 盘蜒道:“我又没动手,乃是隔空而为,犹如放线诊脉,又有何妨?” 陆振英问道:“是了,所以遇上幻灵真气的宗匠,一味抵抗防御,反而被他有机可趁,那咱们又该如何是好?” 盘蜒道:“挡不住,便设法驱毒。你练得虎鹤双绝功夫,正是天下一等一的驱邪功夫,等那幻灵真气入体,稍觉异样,立时便运轩辕真气,若中毒不深,转眼便已无碍,反而由此对毒气熟习,从此自然而然便生出抵御之法。这便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陆振英对自己这虎鹤双绝之法一直颇为自豪,闻言喜出望外,急忙细思这真气运行道理,不久便深有领悟,这轩辕真气的造诣不知不觉又深了一层。 ------------ 二十三 山雨欲来云漫天 曹素道:“师父,你与师伯是....是老夫老妻,不分彼此,你让师伯也传我几门功夫成不?” 陆振英笑道:“还不会跑,便想要飞了?你师父虽不强,教你却绰绰有余,你想要一步登天么?先将为师的功夫学学好吧。” 曹素大失所望,可怜巴巴的望着盘蜒,盘蜒也不在意,心想:“虽知泰远栖的来龙去脉,却不知他去向。照他书中所说,定会去找其余阎王的祭坛所在,但那又在何处?” 他苦于毫无线索,正苦思时,曹素心中烦闷,四下走动,无意间脚下一拌,哎呦一声,摔在一堆蛛网里头,她暗叫晦气,挣脱开来,扯断蛛丝,却见蛛网下有一具死尸,身躯干枯,双眼已被挖去。曹素哇哇惨叫起来,一头扑入陆振英怀里,陆振英啐道:“你这捣蛋鬼,乱跑什么?” 曹素道:“师父,这...这庙里庙外也全是死人,咱们若再不走,怕是要闹鬼了。” 陆振英说道:“那蜘蛛比鬼更可怖,咱们还不是平平安安?你少给我危言耸听了。” 盘蜒蓦地“咦”了一声,看那死尸样貌,面有喜色,说道:“这徽记....徽记....” 双姝看那死者袍子破烂,但上头确有徽记,乃是一初生小鹿,通体灰白,陆振英问道:“这人怎么了?这徽记有何异样?” 盘蜒道:“你已然忘了?这是玄鼓城徽记,故老相传,玄鼓城有一神鼓,乃是一神鹿牺牲性命,以鹿皮制成,可驱邪避祸,保一方平安。此乃玄鼓城朝臣服饰,此人生前受尽折磨,定是泰远栖严刑拷打,逼问消息。”说到此处,心中稍安:这泰远栖虽知太乙阵法,但不会通灵之术,否则何须逼供?杀人之后,自知那人心中隐秘。 陆振英大着胆子,细看那尸体样貌,说道:“这死尸死去尚不足数月,否则天热时早就发臭腐烂了。” 盘蜒甚是高兴,说道:“你这徒儿误打误撞,可帮了我大忙。真是傻人有傻福。” 曹素怒道:“什么叫傻人有傻福?我....我早知这蛛网里头有重大隐秘。” 盘蜒朝她拱一拱手,就此道谢,掌心冒火,虎地一声,那尸体就此燃烧起来,盘蜒抓起一团雪,往尸体里抛掷,这叫冰火双重天,阴阳两相隔,乃是借魂占卜,虽所得讯息皆零零碎碎,晦涩难懂,但盘蜒却有破解之法。 过了片刻,盘蜒说道:“此人生前乃是玄鼓城阴阳司祭酒,掌管诸般司仪。” 曹素愣愣问道:“你....你能和死人说话?” 盘蜒道:“单单说话,何足道哉?还能问出许多家长里短、金银财宝来了。” 曹素喜道:“真的?师伯快快将这本事教我。我光去给人家做法事,也能一辈子不愁吃喝啦。” 盘蜒笑道:“但从今往后,这死人魂灵便缠上姑娘,且专在晚上找你,此人死的极惨,被挖眼挖舌的,化作鬼魂,样貌更为可怖,姑娘可吃得消么?” 曹素尖叫一声,光想着便不寒而栗,嚷道:“师父,师伯这嘴好气人。” 陆振英瞪了盘蜒一眼,说道:“你忙你的,别吓唬小姑娘,胡言乱语的,连我都吓的厉害了。” 盘蜒搔搔脑袋,暗叫倒霉,又道:“但此人另有秘密,却是人所不知。他乃是玄鼓城中一小小邪教的首脑人物,娘子,你猜在他那邪教里头有些什么?” 陆振英皱眉道:“莫非与这泰远栖有极大的关联么?” 盘蜒拍手道:“娘子一猜一个准,当真吓煞我也....”曹素哼了一声,说道:“师伯,你太怕老婆,好没出息。” 盘蜒与陆振英同时一笑,不置可否,盘蜒道:“其中有一祭坛,正是这泰远栖意欲找寻之物。这死人实则为百神教的一位隐秘头目,与庆牧君交情不凡。” 陆振英说道:“不错,不错!百神教,在那岛上,泰远栖用杖子敲打的,也是一上古时祭坛。看来这百神教着实不简单哪。” 盘蜒道:“难怪泰远栖要投靠庆牧君,助他当上百神教教主,原是为了发掘这百神教之密。”他已知那祭坛就在玄鼓城内,有了方向,甚是振奋,可想起玄鼓城乃是东采英封地,不免替他忧心。 那火越烧越大,陆振英说道:“此庙邪气冲天,死者无数,最好一把火烧了干净,咱们这就走吧。” 她刚站起身,顿感到身上真气异动,白光浮闪,她吃了一惊,只见那尸首丹田处爬出一极小的人影来,约莫指甲尺寸,那人影在火中蹦跳两下,倏忽散去。陆振英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她道:“盘蜒哥哥,这可当真奇怪,我见....”一回头,见盘蜒目光震惊,呆立发愣,过了半晌,盘蜒道:“当真古怪,走了!走了!” 三人走出庙来,陆振英回头一指,说道:“那明明是...明明是玄夜真气,但为何这般小巧?盘蜒哥哥?那小人儿可是你留下的?” 盘蜒轻轻拉她辫子,陆振英无奈,唯有乖乖随他前行,只见盘蜒摇头道:“与我全无关系,这世上会玄夜真气的非我一人。” 陆振英好奇起来,问道:“还有旁人会玄夜真气?那人....那人是谁?也能与我这轩辕真气相应和么?” 盘蜒道:“那人叫血云,乃是当朝女皇帝身边相国。” 陆振英大感诧异,又问道:“那为何玄鼓城的祭酒丹田中会有玄夜真气....”她话音刚落,陡然闭口,已想到一桩极险要之事。 盘蜒叹道:“咱们是万仙门人,凡间之事,我二人无需多管,可也不必忌讳。这血云以这离形小人,藏身东采英身边,怕是罗...女皇帝要监视将军举动。” 陆振英越想越是繁复,长叹一声,说道:“那女皇帝以往乃是东国主的....妻子,为何要如此提防他?” 盘蜒道:“你爹爹以往教过你么?此乃帝王权术,若是朝中有权臣,王臣间彼此难免猜疑,便是骨肉之亲,亦会相残,何况妻子丈夫?振英,这事暂且不可让将军知道。” 陆振英点了点头,霎时想起她那久未见面的弟弟来,他眼下已年逾二十,两人互通书信,彼此安好,但不知他眼下是否还是昔日那淳朴害羞的少年? 三人更不逗留,径直往玄鼓城而去,途中步履匆匆,马不停蹄,连过十余国,经平原湖泊,小山小水,不久已至玄鼓城。盘蜒走入宫殿,禀明来历,东采英立时接见,脸上喜滋滋的,但眉宇间仍有些许忧虑。 盘蜒说道:“将军,我追查那泰远栖、泰关别行踪,此时已有进展。” 东采英想起此事,怒气复生,大声道:“真的?军师,那二人现在何处?” 盘蜒于是简述庆府灭门,张千峰收徒,盘蜒庙中降妖,又找到玄鼓大官之事,只隐去那血云奇术不谈。东采英万料不到朝中大臣竟死于荒庙,对这泰远栖更恨入骨髓,切齿道:“照此一瞧,此人害我重臣在先,又诓我送死在后,定是与我玄鼓城有极大仇怨了?除此人之外,更无人知你与义兄会去那岛上,你们不去,我自也不会去了。” 盘蜒点头沉思道:“这玄鼓城下有镇邪地脉,极为重要,将军武勇过人,祖上又是神通广大的妖仙,万鬼对玄鼓城忌惮至极,或许此人非除去将军不可。”又说出那阴阳祭酒司隐秘身份,说道:“玄鼓城中有一阎王祭坛,泰远栖眼下虽不现身,但十有八九,正在城内。” 东采英喜道:“你知道那祭坛在哪儿?咱们这就赶去,非逮住此人,将他大卸八块不可。” 盘蜒等的便是他这句话,他已从那阴阳司祭酒身上算出祭坛方位,当即指明,说道:“此去不可人多,以免打草惊蛇。”东采英答应下来,回到宫中,不久准备妥当,披甲带刀,弓箭齐全,皆是他近年来铸造的兵刃。 等到天黑,盘蜒留曹素在宫中等候,与陆振英、东采英三人赶往那阎王祭坛。 陆振英问道:“盘蜒哥哥,你可知那祭坛敬拜的是哪位阎王?” 盘蜒道:“此节倒是不知,但那泰远栖意欲引发魔猎,一旦得逞,无论是何方神圣,玄鼓城怕是保不住了。” 东采英想起此事后果,心头冰凉,脑中发热,恨不得眨眼间便捉住这罪魁。三人出了内城,绕至郊区,来到一极深极荒的山林中,只见空中乌云遮月、树影张扬,漆黑阴森,凶禽恶兽四下里高呼低吼,当真让人毛骨悚然。东采英想起这泰远栖心计手段,越是临近,反越是沉着。他那狮心炼化乃是越挫越勇,敌强越强的内力,若遇上凶险至极的情形,反而能有意想不到的妙用。 盘蜒辨析方位,盘算途径,三人爬上一座绝壁,果然在月光之下,见到一血红祭坛,祭坛长一丈,宽半丈,形状如鼎,上头写着篆体文字。三人躲在石后,左右张望,却不见另有人影。 东采英低声问道:“莫非他尚未到来?咱们可要在此埋伏?” 盘蜒见乌云遮月,这云气绵延持久,可见接连数日,此山中皆月相奇差,泰远栖万万不会到来。他心想:“泰远栖见到这天相,定然掉头就走,咱们守在此处,怕是白等好几天,反而易露出马脚来。” 他一抬眼,细看那祭坛,不由得哭笑不得,暗骂晦气,知道三人此次只怕白来一趟。原来那祭坛上写的篆体乃是“尸海刑官”四字,尸海早被盘蜒夺了炼魂,数十年间皆不会再生,这祭坛实已荒废无用。 ------------ 二十四 西方大道传进来 他呆了半晌,说道:“这祭坛已然破败,怕是不灵,那泰远栖一见便知,万不会久留。走吧,走吧。” 陆、东二人奇道:“你能说得准么?哪里看出这祭坛破败了?” 盘蜒随口捏造几句,他口才了得,说的天花乱坠,登时令他二人信服。东采英虽未捉到泰远栖,但得知城外再无隐患,总是放下心来。 三人此行落空,下山回城,行至途中,忽听远处一声哨响,旋即有数十人奔行而过,轻功甚是了得,夜深人静时,夜行人脚踏草木,只发出沙沙轻响。 三人心知有异,藏在暗处,偷偷跟了过去。东采英心想:“我蛇伯城乃兵家重地,如今又有钦差在城内,这些夜行之人鬼鬼祟祟的,定有极大的阴谋,莫非是泰远栖的同党?”这般设想,心中谨慎,想到此次终不会空手而回,不禁精神一振。 那许多人穿林而过,来到一林间草地,草地周围层峦叠嶂,地势空旷遥长,已有三、四百人举着火把,分散而坐,看似阵形散漫,但各小阵却极有规矩。东采英说道:“敌人这般大阵仗,咱们也得准备准备。” 盘蜒点头道:“师妹,你回玄鼓城,知会斑圆将军一声,要他今夜戒严谨防,不可疏忽。” 东采英从怀中摸出兵符,交给陆振英,陆振英对盘蜒道:“你二人也得保重。”她知盘蜒功夫极高,东采英也甚是了得,无论敌人是谁,身在密林草丛之地,两人至不济也能逃走,是以无需担心,身形一动,瞬间便已走远。 盘蜒、东采英隐藏气息,缓缓靠近,盘蜒稍一算卦,知道敌人于乾、兑、震、艮处布下探子,于是小心躲避,那几人如何发现得了? 临到近处,见众人衣衫驳杂,各有兵刃,有的讲究,有的破烂,有穿锦袍的,有穿兽皮的,有的拿大刀,有的持镰刀,各个儿彪悍,神色肃穆。盘蜒低声道:“将军,你这探报功夫做的委实不怎么样,这许多人在荒郊野外已住了两、三天了。” 东采英骂道:“都是那阴阳怪气的钦差,我要应付他,做足表面功夫,底下毕竟出了乱子。” 盘蜒一晃眼,认出其中有讨钱帮,有天剑派,有五行教,有通光寺,皆是些名门大派,心下一动:“莫非咱们大惊小怪的,又想错了?” 讨钱帮中站起一长身健壮的汉子,盘蜒认得正是昔日自己传授功夫的锡儿,眼下已是讨钱帮锡帮主了。锡帮主恭恭敬敬的问道:“天心侯爷来了没有?” 盘蜒、东采英皆大吃一惊,东采英问道:“可是武林盟主、天剑派掌门、津国的那位鼎鼎大名的王侯?”天心这些年来声名显赫,将天剑派整治的好生兴旺,又于一年前夺得了这武林盟主称号,除了天剑派势力雄厚、津国国力强盛之外,武林中也有不少人对她死心塌地,要么爱她容貌,要么敬她绝学。 盘蜒笑道:“将军不曾与她打过交道么?” 东采英说道:“上回莲国那老哥要撮合我与这天心姑娘成亲,天花乱坠的一通恭维,想做这便宜媒人,从我这儿捞些好处,给我几句话顶了回去。我已有.....老婆,万万配不上这凡间剑仙了。” 盘蜒道:“江湖传闻:‘东南玄鼓,西北天剑,并世双雄,国之栋梁。’你二人乃当世诸侯中武功最高的两位,又是一男一女,自然有好事者操心。” 东采英哈哈笑道:“我这点儿微末玩意儿,绝比不上天心侯爷。这几句话可让我臊得没谱了。”他天赋秉异,这些年又屡屡征战,出生入死,狮心炼化功夫大成,但听旁人传言天心武艺,自忖仍比她差了一筹。 两人说话之际,群雄已七嘴八舌的商讨一番,随后天剑派中人群分开,有一美貌少女推出一精致小车,车上空无一人,车旁有一柄入鞘长剑。 旋即空中人影一闪,车前如红雾弥漫,火纱轻舞,待众人反应过来,只见一英姿飒爽、美**人的秀丽女侠已坐在车中,双眸灵动,肌肤光滑,柳眉柳腰,红甲如花,当真令人不禁心生敬慕。 盘、东二人同时想:“她闹什么玄虚?好好出场不成么?”但她身姿漂亮,自也深感悦目。 群雄恭声道:“恭迎盟主驾临。” 天心点头道:“让大伙儿久等了,好生过意不去。”众人神色惶惶,齐声道:“哪里,哪里,大伙儿也才刚到。” 天心微微一笑,问道:“淮南派的太和前辈到了么?” 盘蜒、东采英心中一凛,心想:“淮南派的太和道人?什么事如此要紧,竟请出这太和道人来了?听说此人自称游仙,武功绝顶,声望不在昔日讨钱帮两大神丐之下。” 却听远处树上有一声音说道:“天心侯爷可是找我?”众人循声望去,见一镶银边天蓝道袍的老道从树上跃下,那细细的树枝竟不曾有半点晃动,蓦然间,太和道人已在众人之中,朝天心拱手施礼。天心不敢怠慢,也起身向他施以晚辈之礼。 通光寺中走出一老僧,一袭灰黄僧袍,盘蜒认得叫做无常僧,乃是通光寺住持,据传也是修为绝俗、苦禅有成的当代宗师。他朝太和道人合十说道:“昔日一别,不觉已过十年,道长别来无恙?” 太和甚是豪爽,哈哈笑道:“无常和尚,你果然也来了?我便知你这横和尚化不去心头凶念狠念。” 无常僧说道:“那阿刹罗教派入侵中原,行事残忍凶恶,短短数月,已毁了许多门派,老衲有几位心爱弟子,亦死在这阿刹罗派手上。此乃生死之仇,亦是江湖道义,不可不报,不可不管,倒并非老衲看不破嗔念。” 五行教中也站出一络腮胡子,说道:“尔等以为那仅是阿刹罗派作恶?错了,错了,只见其表,不见其实,这买卖可非赔本不可。” 此人衣着璀璨、挂满金玉珠宝,似是一富商土豪,而非武林人士,但众人皆认得此人乃五行教的“望云思仇”王云教主,他不仅是教派之主,亦是当世富豪,近年来早已隐退江湖,专心发财,他一现身,便可知今日之事,非同小可,连这不问世事的俗家高手也牵扯进来。 天心说道:“王教主心怀大义,肯亲自出山,我等江湖武人深感恩情。不知王云教主又有何消息?” 王云道:“我是个钱痴财迷,专心做买卖的人,本来也不想淌这浑水,但一来我王云与诸位交情都不浅,二来嘛,那阿刹罗派要断我财路,我也不能放任不管。诸位可知这阿刹罗派来自何方?如此不分青红皂白的打打杀杀,又有何企图?” 天心道:“我等消息闭塞,不及王云教主灵通,还请教主示下。” 王云叹道:“阿刹罗教派本发源自西北雪岭三十国,如今那三十国已失陷于万鬼北妖之手,阿刹罗教派投诚万鬼,雪岭三十国欲入侵中原,知我中原武林人士本领高强,一心报国,故而先让这阿刹罗教派打头阵,铲除咱们武林高手。这阿刹罗教派中有万鬼的人,嘿嘿,来势汹汹,其意昭然。” 东采英脸上变色,低喊一声,说道:“为何....为何我半点不知此事?雪岭三十国乃是我中原附属,怎地一夜之间,投靠万鬼了?”昔日蛇伯与雪岭诸国皆属北地,但雪岭诸国远在西方,寒山高耸如云,道路艰险阻隔,双方只偶有通商。但雪岭诸国对中原天子效忠,终究是极大的好事,如今一得一失,形势便陡然逆转。 盘蜒在雪地上比划几下,说道:“是了,雪岭诸国虽然偏远,但却在那除魔冰墙以南,万鬼可借助雪岭诸国屯兵,将高手妖魔送至中原。好一招假道灭虢,好一招暗度陈仓。”本来万鬼搬运妖邪至南方,需借助那梧桐树妖的法术,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走通雪岭国这条路后,虽要翻山越岭,但毕竟大有改观。 锡帮主问道:“王教主,你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王云恨恨说道:“我在雪岭三十国有买卖,万鬼杀了我的人,抢了我的货,收了我的钱财,我岂能半点不知情?” 天心道:“如今大伙儿聚在此处,便是为了与这阿刹罗教派硬碰硬,堂堂正正的会上一会。我得了消息,知道他们动向,似朝玄鼓城而来,要对玄鼓城东采英将军动手,这东将军虽然神功惊人、兵法了得,但敌人在暗,他在明处,敌人又高手如云,局面颇为凶险,说不得,咱们这些江湖人士,须得替他挡上一挡。” 东采英闻言大是感激:“我自个儿糊里糊涂,却要这许多江湖上的好汉替我操心。”他被那百神教的事折腾,又忙于应付钦差,竟然漏洞百出,半点也不知情。 锡帮主说道:“咱们讨钱帮已打探清楚,知道阿刹罗派约有两百来人,这几天来专走山路小道,鬼头鬼脑的,但要去玄鼓城,这翅膀山是必经之路,咱们等候在此,定能拦住他们。” 天心道:“虽然如此,但咱们对敌人底子半点不知,其中有多少好手,有什么兵刃,全是一头雾水,故而我召集大伙儿,已全是我中原武林的精英。至于有些隐居高人不出面,咱们也没有法子。” ------------ 二十五 龙木霸主鬼皇帝 有一书生模样的青年汉子道:“不知盟主可曾知会过万仙?有可曾告知东城主?” 天心道:“晚啼公子思虑周详,可把我天心比下去啦。” 那书生绰号“乌鸦晚啼”,这几年来势头正旺,连做下几件大事,在江湖上名气不小,又自诩为风流人物,听天心叫上他名字来,颜面有光,心想:“这天心盟主毕竟是姑娘家,喜爱英俊少年,她为何记得我的名头?莫非竟将我记在心上?”微笑道:“盟主贵人事忙,难免稍有疏忽,在下对盟主素来敬仰,又是江湖闲人,自然要多替盟主着想了。” 天心颔首道:“太和道长,依您之见,咱们是否当找万仙?” 太和老道捋须笑曰:“几年之前,黑蛆教为祸江湖,听闻正是万仙中一大有来头人物所为,连万仙自个儿都深受其害,不曾遮掩消息,这么算来,大伙儿可与万仙有极大仇怨。兼之万仙一贯自高自大,高高在上,瞧不起咱们凡间武人,咱们何必热脸贴他们冷屁股?我对天心盟主的武功甚是钦佩,盟主若真能令武林群雄团结一心,咱们又何必向万仙委曲求全?” 那晚啼公子见众人目光微有鄙夷,似怪他见识短浅,竟提出这荒谬建议,他心下忐忑,但仍故作镇定,说道:“但这阿刹罗派一心要害东采英将军,咱们岂能不告知他一声?东采英将军神功惊人,有他相助,此战可操必胜。” 天心笑道:“无常大师,您意下如何?” 无常僧道:“俗语云:‘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江湖自有江湖规矩,那阿刹罗先对咱们中原武林人士下手,暂且与朝廷无涉,即便那东采英功夫再高,名头再响,毕竟是朝廷大官,咱们以此事寻他,未免...未免显得咱们武人无能,报不了仇。” 东采英叹了口气,暗忖:“我生平极少行走江湖,远不及这位津国侯得人心了。武林好汉,各个儿脾气古怪,不服国法管束,但这一番为国为民的侠义心肠,却令人好生钦佩。” 晚啼公子脸皮涨红,脱口道:“但天心侯爷也是朝廷王爵,与那东采英一般哪。” 天心道:“在下此刻并非替国行事,也并未调津国兵将,而是天剑派掌门身份,与平民无异。晚啼公子莫非不知我为人处世的规矩么?” 晚啼公子哑口无言,颜面无光,终于闭上了嘴,心中却想:“待会儿与阿刹罗、万鬼交手,我可非得好好露几手,让他们刮目相看。” 天心又道:“那阿刹罗派虽强横霸道,惹下天大祸害,但每次行事,总是派少许人大摇大摆的找上门去,依照武林规矩,将那门派好手一一击败,随后再痛下毒手。这行径纵然可恶,但咱们也不能失了气度。” 王云道:“盟主,那阿刹罗自恃高手众多,武学惊人,次次欺凌弱小,这才有恃无恐。如今敌人实力难测,咱们何必守什么规矩?依我看,在山中各处埋伏,暗器弩箭,一股脑招呼上去,先消消气,泄泄恨再说。” 天心望向太和、无常,问道:“两位前辈怎么说?” 太和道人说:“不妥,这雪岭蛮族尚且知耻,咱们岂能丢脸?” 无常也道:“人以诚待我,我以诚待人。人以礼待我,我以礼待人。如今本方好手更多,各门各派首脑齐聚一堂,乃是堂堂正正之师。” 东采英与盘蜒互望一眼,都想:“这群武人也当真迂腐,两军交战,什么手段不能用?非要先礼后兵?”东采英本想回城调度兵马,将阿刹罗派一网打尽,当下怕行不通了。 天心于是唤道:“‘千里迢迢’程千里兄弟可在?” 有一消瘦矮小的汉子飞身而出,轻功甚是了得,向天心拜道:“盟主有何吩咐?” 天心道:“还请程兄弟持我书信,先去会会阿刹罗派,约他们在前头二十里的‘大丑林’碰头,若他们不答应,你便速速回来,咱们径去找他们。”她早有准备,取出一封信来,手指一弹,那信如受绳子牵引,平平稳稳落入程千里手中。 程千里道:“定不负盟主所托!”足下生风,宛如飞腾,转眼不见踪迹。 群雄复又坐下,但此时已知敌人动向,各个儿兴致高涨、心中惧勇交杂,嘴里嘟囔不停,天心神态悠闲,手中把玩扳指,甚是自如。盘蜒心想:“有天心压阵,区区名不见经传的阿刹罗派,未必能有什么作为。而这王云、无常、太和三人武功更远胜本门第四层弟子,三人联手相助天心迎敌,此战料来无险。” 他抓起几株杂草,抛来一算,心头一震,见卦象曰:‘鬼首妖仙,惊天动地。’盘蜒暗叫不妙:“莫非有万鬼的鬼首跟随这阿刹罗派?” 盘蜒想起当年与蒙山一场大战,他即便使出仙殇神通来,但仍胜得极为艰险。那蒙山心神恍惚,被盘蜒计策骗过,盘蜒这才有机可趁,一剑得手。如当真有鬼首到场,盘蜒唯有勉力抵挡,维系个不胜不败,但如此一来,自己身上秘密,便万万再难瞒过。 念及于此,盘蜒当机立断,说道:“将军在此躲着,我先去敌人那儿探探。” 东采英心头好笑:“我堂堂当世公爵,却非得在草丛里趴着。”但他本是大大咧咧,随性而为之人,丝毫不以为意,微微点头,盘蜒悄悄起身,赶往阿刹罗派方向。 如此奔行四十里地,不多时已见到那帮派营地,起了数十张帐篷,两百武人四散而坐,只见雪岭士兵面貌与中原人大异,脸颊消瘦,身躯瘦小,皮肤苍白,满是冻伤,穿兽皮兽围,持皮盾铁钩。盘蜒施展太乙游龙步,无声无息间靠近敌营,伏在暗处,依旧偷听。 只见一高大至极、骨架宽阔,手足瘦长的巨人坐在当中,粗略一看,约一丈高矮,那巨人皮肤粗糙,干巴巴的宛如树皮,皮肤深黑,身上所穿却是纹龙黑袍,腰系玉带,头戴黄冠,相貌极有威严。在他身旁,坐着幽丛、泰关别、一虎脸红唇女子、一鹰嘴秃头男子,盘蜒知那另两人武功少说也幽丛相近,惴惴不安,本有刺杀之心,此刻也只能忍耐。 那龙袍巨人大声道:“泰姑娘,你可找到你哥哥没有?” 泰关别道:“回禀龙木鬼首,我迟了一步,被他...被他逃脱了。” 盘蜒一凛:“此人果然是万鬼的鬼首!但当年在冰墙前后,并未见到这等样貌的怪人哪?” 那龙木又道:“听说此人又引发魔猎,招来了聚魂山的魔头?” 盘蜒心想:“为何说‘又’引发魔猎?此人以往有过先例么?” 泰关别点头道:“招来一叫做黑雨的老怪,本事厉害至极,却不知又是哪方的阎王。” 龙木哈哈大笑,但眉头紧皱,眼神殊无欢喜之意,他道:“此人上回作恶,已害死我妖国十万余人,献给那阎王魔头。我下令妖国上下,非要将他逮住杀了不可。如今他在中原人处也来这么一遭,莫非是想将功赎罪?” 泰关别咬牙道:“他哪是将功赎罪?他是胡来一气,只...只想讨好阎王,填饱肚子罢了。但他太过机灵,我又...又找不到他了。” 便在这时,一旁军中人走来,盘蜒一瞧,只见是蜂巢四友中那肥壮女子柏欢,柏欢娇声说道:“泰姑娘,你这么一说,前天我在那狼嘴崖上,似见到过你那哥哥。” 幽丛乃是半死不活,闻言却睁开眼道:“此事事关重大,你可拿得准么?” 柏欢道:“大哥放心,我岂是乱嚼舌根之人?泰姑娘那哥哥相貌如何,咱们大伙儿都瞧过通缉榜文,自然不会认错,梁琼也在那边,他可替我作证。” 那瘦子梁琼微笑道:“不错,此乃我二人亲眼所见。他当时嚎啕大哭,喊道:‘那祭坛是废的!如此又少了一个!为何如此?为何如此?’” 盘蜒心道:“此人果然来过,却不知怎地发觉那尸海祭坛不灵?” 泰关别惊呼一声,喊道:“不错,不错他确是在找什么祭坛。” 龙木怒道:“你二人既然瞧见此人,为何不早说?如今耽搁了捉拿时机,却令此人又可逍遥法外了。” 梁琼与柏欢脸上一红,容八志一跃而起,骂道:“你们....你们两个奸夫****背着我跑到荒山野岭,去做什么好事了?” 柏欢道:“我要去观月听风,赏花赏树,你这俗人自然是不懂的,我不陪梁哥哥去,莫非还要你去么?” 那容八志当即怒吼起来,就要与梁琼动手,龙木大掌一拍,砰砰两声,梁琼、容八志被打的直飞出去,身后乃是极高的杉树,那两人从树上掠过,竟没碰上半点。盘蜒吓了一跳:“这人怪力十足,单凭这轻轻一掌,威力已不逊于天心那‘天雾地花’了。” 幽丛身形一晃,陡然窜出,片刻间已提住两位义弟,将两人放在地上,这两人皮粗肉厚,又有保命奇功,不然早已身亡,此时只被打得晕了过去。幽丛顿了顿,说道:“多谢鬼首留情。” 龙木哼了一声,说道:“下不为例,否则格杀勿论。”又对柏欢道:“那泰远栖又说了什么?你给我全说出来。” ------------ 二十六 一试身手又如何  柏欢惊恐万分,身子发颤,说道:“那人说道:‘稍受挫折,又有何妨?那冷州...冷州似也有百神教遗址....’” 龙木道:“冷州?那是何处?”话一出口,周遭雪岭众人便连声惊呼起来,神色恐惧,不少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龙木恨道:“给我如实禀报,不然便是欺君之罪!”他脾气极为暴躁,长臂一伸,已抓起一雪岭国人,张口一咬,那人立时血肉模糊,被他咬死。雪岭三十国人纷纷大骇,远远跑开。龙木将那人嚼碎,又道:“你们知道冷州在哪儿?” 一雪岭国汉子说道:“冷州便在....” 龙木将此人一捏,当场骨头粉碎,就此气绝,龙木喊道:“叫我鬼首,否则便是大不敬的罪名。” 众人见他这般残暴,眼神躲闪,如遇上魔鬼一般。盘蜒心想:“此人倒行逆施,杀人如麻,丝毫不得人心,比当年的冥坤更甚,久而久之,手下必不攻自破。”单以气力而论,此人在冥坤之上,但似是个没头没脑的蠢人,若四下无人,单打独斗,盘蜒自能轻易取胜。 又一雪岭国士兵道:“启禀鬼首,冷州国乃我雪岭三十国之一,大伙儿皆降了万鬼,唯独冷州国自恃方位隐秘,难入其国,至今不肯投诚。” 龙木嘿地一笑,说道:“如此甚好,我才当上这鬼首,自要一显本事,待咱们将中原武人杀得干净之后,再回头来对付冷州国。那泰远栖逃到冷州国了?既然被我盯上,他又岂能一直逍遥下去?” 盘蜒想:“此人这鬼首头衔是刚得来的?那万鬼眼下有七大鬼首了么?” 便在这时,营地外喧哗声响,那“千里迢迢”昂首走了进来,说道:“我乃天心盟主信使,持她老人家信笺,拜会阿刹罗派首脑。” 龙木眯起双眼,笑道:“天心?便是那天剑派的贱人?她怎知我要来?” 程千里怒道:“你好大的胆子,胆敢辱骂咱们盟主?” 龙木忽然身子前倾,手一长,喀喀两声,程千里双臂齐断,他痛的双眼翻白,呼喊不及,险些闭气晕倒。盘蜒手按刀柄,一旦这龙木有杀人之意,他立即出手相救。 龙木笑道:“我不杀你,放你回去,对你们那婊子说:我龙木鬼首驾临中原,不想死的,便自断双手,向我求饶。你们凡人各个儿样貌难看,老子也提不起胃口来。但那天心若是不降,咱们这儿两百多人,到时自有她享不尽的男人。”说罢荷荷荷大笑起来,声音宛似老虎喘气一般。 程千里倒也硬气,强忍疼痛,低头从怀中咬出信件,雪岭国一汉子将那信件接过,交给那鹰嘴汉子,恭恭敬敬的说道:“鹰灵教头。” 那鹰灵点一点头,再将信件转交给龙木,龙木目不识丁,再转给那虎脸女子,说道:“虎灵教头,你念给我听听。” 虎灵拆开一瞧,说道:“这天心言语倒不客气,说咱们外来中原,与他们结了仇,此次要一了百了。在‘大丑林’中等咱们,与咱们决斗拼杀。” 龙木捧腹大笑道:“好,好,放你回去,对那婆娘说,自个儿剥光衣服,洗干净待着,我这些小奴可得快活快活啦。” 程千里愤慨已极,目呲欲裂,但这当口也不敢相争,足尖一点,忙不迭跑出营帐。 龙木笑了一会儿,命众人启程,前往大丑林。他捉了左近农夫,让那人指路,对这玄鼓城周围倒也熟知。盘蜒掩藏起来,偷偷跟随,无人能察觉得了他。过不多时,来到大丑林中,四周满是白桦树,甚是茂密,当中草地广阔,足以容纳数千人。中原武人已在林中等候,一见阿刹罗派众人,纷纷怒骂起来。 龙木问道:“我让你们自断双手,来这儿投降,为何还不照办?” 天心冷冷说道:“阁下便是阿刹罗教派首领么?” 龙木道:“好说,好说,你便是那个天心婆娘?果然容貌丑陋,与其他凡人一般无二,老子是没什么兴致的。” 中原群雄听此人当众辱骂盟主,便当她是青楼女子一般,无不怒气冲天,破口大骂,什么污言秽语都喊出来了。天心一挥手,止住众人,说道:“两军交锋,不斩来使,阁下虽作恶多端,但一贯行事还算坦荡,为何将咱们程兄弟伤成这副模样?阁下如此行径,岂不有悖高人身份?” 龙木听到“高人”两字,脸色难看,似稍有后悔,结结巴巴的说道:“我不过是显显本事,你们可吓破了胆没有?” 天心道:“程兄弟轻功虽高,内力招式却非所长,再说他身为信使,肩负重任,如何能与阁下动手?阁下贵为一派宗主,以多欺少,恃强凌弱,对我中原武林一全无抗拒心意之人手段毒辣,今后大伙儿提起,阁下非但立不了威,反而败坏了名头。” 龙木五官扭曲发颤,高举拳头道:“哪个混蛋敢瞧不起我?我非吃了他不可!” 盘蜒登时摸清此人心思:这龙木便如一步登天的暴发户,一朝得势的泥腿子一般,既凶狠霸道,又极要面子,功力虽强,脑子却不好使。这等人物竟是万鬼的首脑,可见万鬼中藏污纳垢,乱七八糟,倒远不及万仙了。 天心这些年武功更进一步,在中原凡间武林已绝无敌手,便是万仙派来联络的飞空弟子,也难以挡她一招。她身处高峰,无可匹敌,空有一身绝俗剑法,却无从施展,大感乏味,到此地步,方才体会到‘高处不胜寒’的孤冷之意,此次之所以亲自前来阻那阿刹罗派,便是听说这阿刹罗派中首领凶悍绝伦,似颇足以与她一战。 她这会儿见这龙木这般凶狠莽撞,心下稍感失望:“这大怪物空有蛮力,又有何了不起?在我神剑之下,怕也不过三招两式,就能打发。唉,也不知盘蜒哥哥、千峰义兄为何不来瞧我?他二人武功过人,咱们倒可比试比试。” 她这失落念头转瞬即逝,昂首朗声道:“阁下远来中原,本人自当恭迎大驾,好好招待一番。不知阁下是否有胆,与我手中长剑较量?” 龙木正愁无处立威,又听说这天心威震天下,似剑法极为厉害,见她挑战,大喜过望,站起身来,走到前头,挺起大树般的身子,说道:“人人都说你这丑婆娘人美剑美,我看倒稀松平常,咱们这么着,我就一人,随你派多少人上来,便是这好几百人一拥而上,在我眼中也算不得什么。” 天心目光冰冷,说道:“好狂妄的妖魔!便是你这等丧心病狂、罪行累累之徒,我手中长剑决不能放过!”身子一冲,直袭过去。 龙木双手一拍,天心长剑迅速无比的朝两旁一转,剑气所及,那龙木竟无法合掌,天心瞬间已至那龙木身前,使动“威震九国”,瞬间空中现出八柄宝剑,围着那龙木流转不休,宝剑银光璀耀,弧光相连,竟宛似数条圆环绕敌厮杀。 群雄见状,无不动容,太和、无常等人心想:“若与她一剑为敌,还可设法应付,如那八剑齐上,立时便有性命之忧,这姑娘一身武学已得天剑派真传,便是万仙之中,又有几人能敌得过她?”大半人则想:“莫说这九柄剑,单是她手上这非花非雾朝我刺来,我连一招都抵挡不住。其余八剑这般快法,竟不比她手中剑法稍逊?这一轮猛攻,好似大军布阵,千人袭敌了。” 实则其余八剑毕竟不如她那非花非雾宝剑,但除了太和、无常等高手之外,群豪多半瞧不出来。 那龙木不料这娇滴滴的女孩儿剑法出神入化,奇功也前所未见,顷刻间被刺得大吼大叫,手忙脚乱。天心剑上有剑灵真气,本对世上妖国大有效用,而非花非雾更是古今神剑,谁知刺在龙木身上,虽可伤他肌肤,却难及深处,此人眨眼已遍体轻伤,可不曾流血,足见他皮粗肉厚,体内另有乾坤。 天心料知有异,出手时虽灵动飘忽,却又留了心眼儿,处处颇有余地,只看那龙木还有何手段。果然龙木蓦地放声大吼,捏紧一拳捅来,天心手一拨,八剑齐出,挡在面前,正是一招“四面八方”,只听“嗡”地一声巨响,八剑被一拳震飞,群雄脚下阵阵摇晃,功力稍浅者头晕耳鸣,踉踉跄跄。 天心喜道:“好恶妖,这等了得。”她已许久不曾鏖战,精神一振,手一招,齐聚八剑,使“舟女采莲”,八剑上真气更强,嗖嗖在龙木身边来回穿梭。龙木怒骂道:“臭婆娘,你....你躲什么?”手掌挥动去抓,稍一动便刮起狂风,武林群豪苦熬不住,不得已唯有后退,但龙木虽有龙象之力,只是天心剑招精妙,他如何捉拿得住? 盘蜒暗暗称赞道:“天心不曾疏懒,剑法更是纯熟,确已有当年天秋风范。这龙木虽是鬼首,但武功生疏,不善缠斗,看来是我多虑了。” 天心再使一招“如转水月”,非花非雾旋转起来,剑上银光如无数水蛇,卷向敌人,喀喀声中,龙木皮肤纷飞,好似被剥下树皮。龙木“哎呦”一声,粗壮的身子越来越瘦,天心笑道:“原来不过是一头皮厚的烂木头罢了。”长剑疾刺,点向龙木心脏。 ------------ 二十七 无所不用恶之极 就在此刻,风云突变。 那龙木眼中寒光一闪,微一后仰,极为巧敏,竟将天心这一剑避过,巨掌一翻,压向天心。天心心头一震:“他先前笨拙模样全是装的?”施展人剑合一心诀,变冲为退,骤然间已避开一掌。 龙木站稳身子,跃在半空,双手连抓,招式大开大合,好似天塌下来一般。天心身形一晃,弹指间已在十丈之外,那龙木拳头击中大地,轰隆隆一通震响,宛如地震。众人“什么玩意儿?”“我的妈呀!”“哎呦不好!”地乱叫起来,四散躲开。场中尘土飞扬,泥地粉碎,烟雾弥漫,将那龙木隐在其中。 盘蜒见那烟尘有异,似极为滚烫,登时想起当年罗蟠身边那护卫马法荫来,马法荫使得便是一门“龙木掌法”,掌中发热,热气滚滚,绝不可触碰,眼前这万鬼怪人叫做龙木,所使本领果然与马法荫那掌法颇有相似之处。只是此人力大无穷,施展起来,更是令人震惊。 天心练得乃是长生剑法,身与剑合,心与灵通,故而身子骨极为强健,那热烟漫开,她有宝剑护体,受伤极小,但久而久之,剑灵难免损毁,功力也总会不济。故而她运展轻身功夫,不停躲闪这热风。猛然间,那龙木从地上钻出,竟成了一株极雄伟的大树,那大树上树枝钻出,仿佛密密麻麻的刀枪,一股脑儿朝天心扎下。 天心长剑飞旋,叮叮当当一阵急响,将那树枝挡下,但手中长剑发红,似被大火烤过一般。天心掌中剧痛,滋滋冒烟,匆匆逃开,使一招“霜刃凝水”,九柄剑上剑灵寒气森森,化解热气,总算挨过敌人邪法,转身去看,那大树已经枯萎。 天心额头冒汗,暗想:“这又是什么奸险功夫?此人定是万鬼的树妖头目。是了,就与昔日碰上的梧桐树妖一般。” 远处又哗啦啦响了起来,天心一看,更是大叫不好,龙木扛起两棵巨树,朝天心扔了过来,这树木怕有数千斤重,龙木却仿佛抛小石头一般,势头猛烈已极。天心想要躲闪,但身后全是江湖朋友、同门中人,岂能弃之不顾?危机关头,将毕生功力凝在剑上,一招天雾地花劈出,将那两棵树斩成两截。她此招剑气刚猛,登时反朝龙木打去,龙木又拿起一树,骨碌碌一转,将天心剑气弹开。 天心虽大汗淋漓,可倚仗剑灵,内力仍极为充沛,而龙木神态悠闲,更似是气力无尽一般。两人皆是耐力悠长之辈,这般比武险象环生,却真不知要耗到几时。两人遥遥相对,此刻都站立不动,互相盘算取胜之法。 众好汉只看得心惊胆颤,着实替天心捏一把汗,却又精神大振,热血沸腾,太和心想:“这妖人精通无数妖术,兼之气力巨大,绝非寻常妖孽,莫非竟是万鬼中顶儿尖儿的人物?”无常则想:“这怕是中原武林与北方妖国百年难遇的大比武,若天心盟主得胜,我中原好汉扬眉吐气,士气激昂,谁人不为之喜悦庆贺?但若她输了,世人难免不丧魂落魄,萎靡不振了。” 盘蜒善看人面相,见这龙木神色与先前一样,仍是凶蛮蠢莽,却不知为何突然开窍,非但奥妙邪法层出不穷,连一招一式都极有章法,抛掷树木时,更是极高明的暗器功夫,他算准天心心思动向,要她无法躲闪,只能硬拼。盘蜒心想:“他先前并非故意示弱,而是忽然有人教他如何施展本事。这人是谁?他见识武功极为高超,当是一位颇了得的高人。” 他悄悄环视,却并未见可疑之人,幽丛、泰关别、鹰灵、虎灵都神色漠然,压根儿不关心这一战,先前龙木被天心逼迫不过,这几人眼中反有快意,似极厌恶这树妖龙木。 这时,龙木面露笑容,连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天心深吸一口气,问道:“什么‘原来如此’?” 龙木道:“婆娘武功很高,不愧是什么武林盟主,我很是佩服,但我之后招式施展开来,便已分了胜负。” 天心不禁暗想:“他还有更厉害的招式?”心下惶惶,打足精神,凝神应对。 龙木一转身,已抓住两个江湖好汉,说道:“我用此二人做兵刃,与你较量较量。” 天心大怒,厉声道:“你.....你怎使这等下三滥的手段?你们阿刹罗派行事便如此卑鄙么?” 龙木洋洋得意,说道:“老头子说了,你们人多,咱们人少,随我如何行事,都不会理亏。” 天心暗骂:“什么‘老头子’?此人脑筋不清,却又全不要脸。”喝道:“你我二人单打独斗,主将单挑,与旁人无涉,乃是江湖铁一般的规矩,你以我方兄弟为质,则是最无耻卑劣的行径。” 龙木道:“我这是当做兵刃,并非拿来要挟,其中大有分别。”大吼一声,握住那两人双腿,当做双棍挥来,天心不敢招架,也不能使重手,否则这龙木掌力一吐,这两人当场便死。她稍稍一动,遥遥避开。但龙木追了上来,呼呼舞动二人,招式笼罩极广,朔风大作,二人大声惨叫,初时不绝于耳,但片刻之后,便没了声音,不知是晕厥过去,还是被龙木捏死。 群雄无不怒火冲天,拔出刀剑,想要围堵龙木,天心怕他们徒然送死,急道:“全都给我回去!”话音刚落,龙木已在她面前,额头上长出一根树枝,好似牛角,往下一拱,对准天心胸口而去。天心无奈,长剑一拂一转,剑气如屏,横栏前方。龙木嘿嘿一笑,霍地将那两人递出,天心惊呼起来,但听两声轻响,长剑已将那两人脑袋砍断。 盘蜒暗暗惊讶:“这龙木早算好此节,特意令她误杀同伴,她这剑灵功夫,怕是要大打折扣了。以这龙木脑瓜,决不能既知她剑法破绽,又巧施连环计策,一举乱她阵脚,那背后之人武学深湛之至、心机也甚是深远。” 果然天心惊骇万分,心神大乱,她这人剑合一功夫最讲究万物不扰,她当年向盘蜒示爱,盘蜒严词拒绝,并非有意伤她之心,而是顾及她剑法进境,唯有大放厥词,断她念想,助她心意坚定。此时她中了敌人奸计,剑灵一度失效,龙木手臂横扫过来,砰地一声,将天心打得倒飞出去。 天心毕竟经历过生死劫难,转眼已凝定下心思,但她受伤不轻,身法失了灵便。龙木几步踏上,呼呼喝喝,拳头如山崩地裂般狠砸过来,内力接连不断,源源不绝。天心勉力以剑气挡了五招,到第六招上,胸口剧痛,张嘴吐出一大口血来。 太和、无常、王云三人飞身扑上,太和出剑,无常挥杵,王云劈刀,三道凌厉内劲打了过去,此三人武功高强,联手出击,未必输给天心,而这三招乃是救援盟主,攻敌必救的绝技,已全不留一丝余地,那龙木被打得跌在一旁,撞破山壁,咚咚作响,旋即翻身爬起,满头满脑流血,怒骂道:“好哇,中原人猪狗不如,以多打少,好不要脸!” 太和骂道:“你手段奸恶下贱,才是禽兽不如,无耻之犹!” 王云道:“多啰嗦什么?将这妖魔宰了!” 无常使一招“福祸无常”,降魔杵照那龙木脑门打去,卯足全力,势如雷霆,那龙木气急败坏,已无心听那幕后之人教导,一把抓来,被无常虚晃一枪,波地一声,降魔杵打在太阳穴上,龙木先前受伤不轻,身躯巨震,头脑剧痛,太和身子一钻,突入龙木门户,一招“捉鬼画符”,剑光划过,龙木双眼剧痛,大声哀嚎,似要把嗓子喊破了。 王云最是精明,脚下一滑,使“醉翁卧睡”,宝刀劈向龙木咽喉,龙木虽体格无比健壮,但接连被真气所伤,此时已千疮百孔,这一刀阻拦不住,眼见便要身受重伤,但他身前人影一花,砰砰几掌拍出,太和等三大高手急忙挥兵刃抵挡,手臂一阵酸麻,只得暂且避开。 盘蜒看清那出手之人正是幽丛,泰关别守在一旁,神色清闲,虎灵、鹰灵二人则将那遍体鳞伤的龙木扶起。幽丛道:“若是单打独斗,倒也罢了,再有旁人出手,我等自不会袖手旁观。” 中原三大高手互相望去,见彼此眼神皆有惧色,知道这蜂妖怪掌力刚猛绝伦,凭己方三人功夫,未必能胜得了他,敌方高手太多,己方这四百人虽全是名家子弟,但决计难以抗衡。 龙木一跃而起,脸上青筋毕露,大叫道:“一个个都给宰了,谁都跑不了!” 虎灵道:“龙木鬼首,此行行踪暴露,不可再行张扬,多造杀孽,以免招来万仙破云层敌人。” 龙木朝她怒目而视,道:“你胆敢不听我号令?”话没说完,一掌已朝她打去,虎灵叹一口气,退后避开,鹰灵也让在一旁。 泰关别笑道:“好玩,好玩,我便陪鬼首闹上一闹。” 幽丛浮在半空,盯着太和三人,若他们稍有举动,他自然也会出手。 龙木身上烟雾腾腾,只眨眼间便伤势痊愈,群雄见状,无不惊呼起来,想道:“这妖魔非但身躯坚硬,受了这般重伤,仍愈合飞速,莫非真是不死之身?” 天心内伤太深,捂住心口,委顿在旁,自知已无力再战,已有撤离之心,以她轻身功夫,定能顺利脱困,但如此一来,身旁这许多好汉势必一齐葬送。她心中犹豫万分,仓促间又岂能决断? ------------ 二十八 一言不合争魁首 她兀自彷徨无措,那龙木巨怪却早急躁难耐,一个大步,已落在中原群雄之中,大手一挥,将一人打成肉泥。群雄登时哗然,怒气爆发出来,抽兵刃喝道:“将这怪物宰了!” 天剑派数人一合围,成了剑阵,拦在天心身前,喊道:“掌门人,你快走!”朝龙木杀了过去,龙木杀心已起,手持一段巨木,左扫右抹,乒乒乓乓的,杀了十多人,在场好汉各个儿皆是硬手,但在这力可拔山的怪物面前,一时也真无可奈何。轻功好的尚能闪躲,凭硬功招架的,转眼便横尸就地。 天心一阵感动,一阵焦急,想下令众人逃走,但如这般一开口,武林中人人丢尽了脸,更是闻风丧胆,只怕再不敢与这阿刹罗教派为敌,到头来还不得向万仙求救?那自己这武林盟主便万万当不下去了。 龙木虽极为凶悍,但一味横冲直撞,毕竟敌不过这数百好汉的百般兵刃、漫天暗器,不多时已多处中招,树皮受损,更是暴跳如雷。泰关别道:“好一群没种的脓包!”轻轻一晃,已到人群之中,双手变作毒蛇,身子一转,顿时咬伤数人,就像手中持丈许长的钢鞭一般。她武功高强,妖法奇异,远非眼下疯头疯脑的龙木可比,这两人合力一冲,群雄遮拦不住,便有溃散之象。 太和道:“无常、王云,咱们上!”挺起兵刃,围攻上去,泰关别丝毫不惧,一卷手,缠向三人兵刃。那三人各施巧妙轻功,避让她攻势,一时间也无法还手。 幽丛冷冷观战,见局面僵持不下,颇为不耐,倏然俯冲,朝天心飞去,天心低呼一声,手一扬,三柄剑朝幽丛迎去,幽丛见她力道衰弱,稍稍一动,避开剑招,一道掌力隔空劈向天心脑袋。 忽然间,空中又一道刀风、一道拳力飞过。幽丛大惊,陡然拔起,躲闪开去。紧接着两道人影一齐现身,一个是威武大汉,一个是英俊道士,正是东采英与盘蜒出来相救。 天心看清来人面孔,霎时满脸通红,热泪盈眶,喜道:“盘蜒哥哥!你怎地在这儿?” 盘蜒朝她眨眨眼,不忙答话,朝幽丛招呼道:“幽丛老兄,瞧我面子,再放咱们一马。”众人闻言皆奇:“这人怎地与这马蜂怪称兄道弟?” 幽丛见到盘蜒,神色怪异,正欲答话,泰关别“啊”地一声,身子发颤,尖叫道:“怎地是你?”展开身法,遽然脱出围攻。 幽丛与泰关别一停手,中原群雄局面瞬间缓解,又成了数百人围攻龙木一人。太和、无常、王云三人尤为了得。但龙木陡然又得了启发,招式忽凶忽忍,变化多端,盘蜒心中一动:“那幕后人物复又指点他了?” 这龙木本身底子极为惊人,得名家指点,使上乘武学,一拳一脚皆章法分明,有规有矩,众好汉如何能对付得了?呼吸间便接连死伤。群雄面无人色,不得已朝外散开,但龙木大喝道:“一个别想活!”双手握在一块儿,手中大树朝四面八方挥去,稍有擦碰,非伤既死。 东采英知这群好汉本是为他而来,见他们惨死,当真心血如沸,如何按捺得住?猛然一扑,一道“巨神拳”打出,他天性威猛正直,一颗狮心极为纯正,这一拳融入极重的情绪,那龙木回手一拦,喀喀一声,手上巨木被震得飞上了天。 东采英趁势跃在空中,一脚蹬出,那巨木“呼”地朝龙木飞去,龙木大喊:“想与我比力气?”伸手去抱,被巨木撞个正着,身躯不由得一抖。东采英趁势又打出巨神掌力,龙木硬接两招,神色恼恨,已退出数丈远,与群雄隔开。 东采英落在群雄之前,如天神般挺胸而立,拱手大声喊道:“诸位既然是冲我来的,与旁人无关!玄鼓东采英在此!领教阁下高招!”他气势何等威风,喊声如同惊雷,群雄见了,无不欢喜,群妖听了,神色剧变。 盘蜒笑道:“将军,容我借个东风。”人影一闪,已站在东采英身边,同他并肩,与众妖对峙。讨钱帮那锡帮主认出盘蜒,大喜过望,喊道:“是万仙的盘蜒师父!”众好汉听了,又是惊喜,又稍感没趣:他们自作主张,与北妖作对,到头来还得万仙门人出手。 泰关别对幽丛道:“幽丛,你怎识得这万仙门人?” 幽丛叹道:“共工主人想要见他,我蒙他饶过一回,又救了他一次性命,也算有些交情。怎么,泰姑娘也认得他?” 泰关别恼道:“奶奶又与此人有什么牵连?” 幽丛摇头道:“我不知隐情,只是奉主人号令行事。” 泰关别“哼”了一声,心知绝非盘蜒敌手,不敢硬拼,偃旗息鼓的退回妖群。幽丛朝盘蜒点了点头,盘蜒亦向他点头示意,幽丛落在地上,变回死人模样,柏欢忙将他扶回阵中。 盘蜒大感得意,心想:“我盘蜒面子挺大,万鬼中的大高手都愿让我。可见外出行事,功夫再高,也不如交情好用。我屡遭横祸,广施恩惠,也算天公加地道,好人有好报了。” 东采英对那龙木道:“听说阁下不远万里,赶来玄鼓,便是要找鄙人?我东采英不过老粗一个,一介莽夫而已,何必如此劳师动众?你要与我打架,孤身一人来找我便是,何必鬼鬼祟祟,躲躲闪闪?” 龙木怒气竟平复下去,咧嘴笑道:“你便是那东采英?不错,不错,咱们此行便是要绑了你去。” 东采英稍稍一愣,心想:“他们果然是冲我来的?为何要大费周章的绑我?莫非要拿我要挟芳林?那可真好生滑稽,芳林岂会因我而乱了方寸?”问道:“在下何德何能,蒙诸位妖兄这等看重?” 龙木道:“屠邪铁手本是咱们北妖的大高手,如今咱们北妖又要与中原打仗,自然非捉你不可。” 众人闻言,大惊失色,心想:“他们果然仍不死心,但狼子野心,谁人不知?北妖何等奸恶残忍,这心思倒也在意料之中了。” 东采英苦笑道:“你们要拿我威胁我外公?” 龙木道:“不错,不错,屠邪铁手很是厉害,武功力气,据说不比我差劲....” 东采英冷笑一声,心想:“外公若是出手,你是必死无疑,绝无活路,此人当真是口无遮拦,不知天高地厚。” 龙木续道:“他既然是咱们北妖的人,决不能帮着中原,与自家人作对.....” 东采英喝道:“外公与我一般,乃是半人半妖之躯,又素来在中原为生,你北妖入侵中原,惹起祸端,咱们自然豁出性命,帮助中原人铲除你们这群妖魔了。”群雄听他说的大义凛然,齐声赞叹道:“不错,东采英城主是咱们中原英雄,荼邪大侠更是当世高人,岂能为你们北妖卖命?” 龙木嘿嘿笑道:“东采英,你可知咱们北妖的抽茧庙中有一位算命极准的老太婆?” 东采英皱眉道:“我怎知北方有何传闻?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龙木道:“那老太婆前些时日得了天启,说道我北妖中将生出一位神功非凡的妖王,与万鬼结盟,统领北妖万国,一举占领中原全境。你可知她口中那位妖王是谁?” 盘蜒陡生寒意,偷朝东采英看去,见他面相并无异状,他自认一身占卜本事,当世无人能及,这位昔日将军并无什么‘妖王’征兆,盘蜒确信无疑。 东采英登时明白他言下之意,怒道:“你想要挑拨离间么?我东采英对当今皇上忠心耿耿,绝不违逆,你这等荒谬胡话,当世有谁会信?” 龙木哈哈哈的大笑起来,喊道:“我自也不信,那妖王除我之外,岂能有旁人当之?你少给我自吹自擂啦。今个儿我冲你来,便是非要将你捉住,折磨的不人不鬼,迫屠邪铁手现身,瞧那老太婆的卜卦如何应验。” 东采英冷冷说道:“听阁下之意,可是仍要捉我?” 龙木点头道:“不错,不错,谁敢阻拦,我便杀谁。”骤然迈步飞奔,直取东采英,双拳紧握,拳上枝叶疯长,成了一根尖刺横生的狼烟棒,蓦地当头打落。 东采英双手左右挥拳,砰砰两声,内力碰撞,两人各退半步,东采英暴喝起来,提气一掌拍出,仿佛山壁坍塌,朝敌人盖去。龙木挥手挡开,一腿踢出,东采英真气浩荡,化作巨神体,轰隆一声,将龙木反震开去。 群雄看得连连喝彩,大呼小叫起来,心中惊佩得难以言喻,都想:“人人说东城主当世武勇无双,武功之高,不在天心盟主之下,今日一瞧,岂止如此?除了他之外,又有谁能与这巨怪平手角力?”殊不知东采英此时使得狮心炼化功夫,暂且功力倍增,一招一式皆排山倒海,威力无穷,但一个时辰之后,伤痛反涌,他便难免痛得动弹不得,足足要卧床三天了。 两人打得气势磅礴,石屑纷飞,周身十丈内皆站不了人。但那幕后高人指点这巨怪,令他武功骤增,招式玄妙,又似知道东采英弱点所在,斗到后头,攻势三成,守势七成,东采英纵然悍勇,半个时辰之后,力气已然不继。(。) ------------ 二十九 你方唱罢我登台 龙木大喊道:“小小凡人,还不束手就擒?”身躯如蛮牛般撞来,东采英硬抗一招,浑身肌肉发颤,极不好受,但反激发出他蛮劲儿,一把抓住龙木,施展“巡山擒拿手”,掐住龙木脖子,全力往旁扳动。 龙木不曾想东采用忽然间气力暴涨,挥拳狠打东采英身侧,但东采英运内力将力道卸去,咬紧银牙,死死不放。他这当口不觉疼痛,但回去之后,定痛的死去活来,此时却顾不上了。 那鹰灵、虎灵见状大惊,同时飞身来救,盘蜒一刀斩出,将那两人缠住,说道:“想要以多打少么?”他不敢动用仙殇内力,其实敌不过这两人联手,但两人急于相救龙木,心意慌乱,而盘蜒拍出幻灵真气,令敌人眼前幻境重叠,一时竟令两人寸步难行。 只见那龙木气喘吁吁,就要不敌,刹那间,东采英脸色发青,头昏眼花,缓缓松开手臂,那龙木大笑起来,回肘将东采英打退,东采英脚下有气无力,竟似已中了剧毒。 盘蜒大惊:“将军体质健壮,狮心炼化更是了得,纵然龙木身上有火毒木毒,又怎奈何得了他?”这回轮到他想要救人,但虎灵、鹰灵各出拳脚,如网如屏,盘蜒稍有迟疑,已受阻隔,片刻间脱身不得。 龙木五官扭曲,大叫道:“我也不抓你,眼下就宰了你!”一拳捣向东采英脑袋,中原群雄震惊万分,想要施救,如何能来得及? 危急关头,众人只觉眼前一空,东采英已不在原处,龙木“啊呀”一声,正纳闷间,却见一白发狮脸的魁梧老者将东采英提在手上,一手握住他手腕,眉头紧锁,沉吟不语。龙木屡屡在就要得手的关头被人搅和,气急败坏的骂道:“你这老畜生又是谁?” 群雄面面相觑,除了盘蜒之外,谁也不认得此人。但王云教主见此人狮鼻狮嘴,气势宛如高山大海一般,稍稍一想,惊喜异常,恭恭敬敬的鞠躬道:“这位是屠邪铁手荼邪前辈么?晚辈五行教王云,今日蒙天之幸,竟能见到老前辈,当真欢喜难言了。” 这老者正是东采英的外公,凡间“邪魔外道”四大宗师之首,人称“屠邪铁手”的荼邪。他似没听到王云招呼,又查看东采英片刻,将他抛给盘蜒,说道:“他性命无碍,但这毒素不可小觑。你俩交情深,给我好好照看我孙儿。” 盘蜒喜道:“老前辈心疼外孙,果然赶来了,可是途中得了消息?” 荼邪自然是前来替东采英消灾的,但他性子别扭,不愿承认,只闷声说道:“这群小妖找我,我便来与他们会会。”一转身,神色宛如凶神恶煞,瞪视群妖,那虎灵、鹰灵心生感应,吓得瑟瑟发抖,满头大汗,心中打起退堂鼓来。其余雪岭国众人也各自害怕。 那龙木却是蠢货,不知轻重,仍大咧咧的说道:“你这老畜生便是那屠邪铁手?你孙子蛮力挺大,又比你年轻多了,仍是我手下败将,你老儿若不投诚我万鬼,也终究是我手下亡魂。” 荼邪笑道:“那咱们便来试试!”忽然打出一拳,真气如鬼神震怒,骤然间现出一径长十丈的透明大拳头,那拳头上内劲刚强,震荡不休,龙木心头大震,急忙全力来挡,但荼邪却是一拳虚晃,左手做刀,横劈过来,那左掌也极为巨大,更是快如雷电。龙木哀嚎一声,喀喀作响,瞬间身子破开大口,险些被拦腰斩断。 盘蜒、天心、太和等修为深厚的高手只看得舌挢不下,盘蜒心想:“他右拳出手已有万斤之力,但却说变招就变招,说收力便收力,运用之妙,何等惊人?世人都称颂‘举重若轻’的功夫,但重到这般地步,仍轻得宛似羽毛,这便是出神入化之境了。这荼邪老爷爷身手之强,与我万仙的蒙山老道在伯仲之间。” 龙木气力虽大,但武功与荼邪天差地远,即使有高手指点,也绝不是荼邪对手。虽说如此,却断不会一招落败。只因他先前连斗高手,即便精力无穷,此刻也感疲累,而荼邪愤恨之下,这一出手便是生平最刚猛巧妙的招式,龙木如何能想得到荼邪功夫高到这般地步?眨眼间便被重伤。 幽丛、泰关别、虎灵、鹰灵四人一齐上前,挡住龙木,这四人对龙木全无好感,但得其余鬼首严令,非护住龙木性命不可。那龙木捂住伤处,叫的如同杀猪,但过了片刻,身躯已然长全,一瘸一拐的站了起来,瞧来性命无碍,只万万无法争斗了。 荼邪自也诧异,说道:“这妖怪身子骨倒也古怪,似是杀不掉一般。如此也好,让我多揍几拳,多砍几刀。” 泰关别道:“荼邪老妖,你别得寸进尺,咱们四人合力,你也讨不了好处。” 荼邪先前见过这四人武功,虽也不放在眼里,可打发起来,倒也非得费些功夫不可。他挂念孙子伤势,也不及斩草除根,心意已决,冷笑道:“带上你们这脓包头目滚吧。” 龙木又蛮又蠢,但此刻已吓破了胆,喊道:“快走,快走!这老....老狮子可不好惹。咱们不捉这东采英了。”呼喊几声,倏地身子圈转,重重摔在地上,闭目晕去,身旁扬起一团烟雾,将他身躯挡住。 盘蜒与荼邪都想:“这烟雾是他树皮中渗出的热气,他还有什么门道?” 烟雾散去,只见龙木身旁站着两个黑袍人,一人头如蜥蜴,但眼睛灰蒙蒙的,另一人则发须似火,个子不高,但身躯宽大。这二人站姿老迈,但隐然间便令人望而生畏,似乎极端危险可怖。 荼邪眯起眼睛,说道:“你二人又是什么来头?” 那老蜥蜴说道:“我乃万鬼鬼首,名叫履伯,屠邪铁手,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个强敌。” 火法老者说道:“我亦是鬼首,名叫孟火,荼邪,你身有北妖血统,为何百般维护这些凡人?你那孙子更与我北妖为敌,伤我族人无数,他应验预言中人,我非带走他不可。” 群雄听他们报出“鬼首”二字,当真是惊得魂飞魄散,浑身上下如坠冰窟一般。那龙木虽也自称鬼首,但群雄一直不知,且他言行鲁莽,不知情者也万万猜不到。天心至此已汗流浃背,万想不到此事竟招来了万鬼的大人物。 荼邪高声道:“放屁,放屁!你们想掳我孙儿,便得问我这双铁拳答不答应!” 老蜥蜴忽然张嘴吐出一颗毒球,霎时已在荼邪面前,盘蜒道:“前辈小心!” 荼邪道:“我知道!”一边说话,一边出掌一握,将那毒球裹在巨神掌中,那毒球轰隆炸开,毒气氤氲,但被荼邪裹在掌力之中,无法扩散,不然这场中数百个好汉,只怕已大半中毒了。荼邪大喝一声,内力巨震,将那毒气粉碎,但脸上已有惊慌之色。 老蜥蜴道:“荼邪,你我二人功力难分上下,再算上火老儿,你便万万难敌了。” 荼邪怒道:“便是你先前偷袭我孙子,难怪那毒气这般厉害。我不信你这两个老头这般不要脸,想要夹攻老子么?” 孟火道:“这东采英身份不凡,你把他交出来,咱们保管不亏待他。老头我说话算话,从不诳语。” 荼邪心想:“我以狮心炼化功夫奋力一搏,或能拖延个几百招,豁出老命,也不能让他们害我孙子。”摆开架势,霎时浑身战意凛冽,身子骨似大了一圈,扭头对盘蜒道:“你只管带我孙子跑了,跑回万仙山,要那些老头子出来干活!” 盘蜒却想:“这二人是万鬼的大头目,为何能越过那冰墙?莫非是走雪岭国那条道么?这两人本不在此,不然我与荼邪绝不能半点不知。荼邪想舍命一搏,让我逃走?我该使出仙殇本事帮他么?” 荼邪见他沉思,怒道:“你发什么呆?还不快滚了?” 盘蜒心中计较已定,说道:“老前辈还与以往一般,瞧我不顺眼么?放心,放心,我却有法子让大伙儿脱困。”反而走上一步,拔出刀来,竖在身前。 泰关别惊呼道:“小心,此人.....此人武功极为厉害,我也曾....”想起自己曾答应盘蜒不泄露此事,这后半句话便说不出口。 老蜥蜴履伯冷冷说道:“这是月明星稀宝刀,你便是那万仙山海门的盘蜒么?你屡次坏我万鬼好事,嘿嘿,咱们可都认得出你来。你也在此?很好,很好。” 盘蜒道:“老前辈知道在下姓名,果然消息灵通,见识广博。你识得这月明星稀宝刀,自然知道其中效用了?” 孟火老鬼说道:“此刀可借月色,斩出刀风刀光,但在我二人面前又有何用?是了,你精通太乙幻灵真气,可又想拖延时间,施展幻术逃生么?” 盘蜒心想:“万鬼探子功夫好生了得,我万仙可远远不及。”他摇头道:“两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卖弄所知,岂不可笑?这宝刀可吸收月色,令刀变锐变强,却也不假。但天上月色分节气不同,各有奇特之处,便非两位能够知悉了。” 履伯笑道:“月色分阴晴圆缺,各有灵气,听说世上确有这么一门武学,莫非你练会了这门功夫?你想凭这功夫阻拦我等?” 盘蜒道:“除阴晴圆缺之外,另有一食,这月食数十年一遇,极为罕见。但巧合之下,晚辈倒也曾见过,这月明宝刀也已记下了。” 他那刀锋蜕变,成了通体漆黑,晦暗不明的刀刃,将宝刀往前一挥,空地上现出一片阴影,那阴影扩散开来,似云遮月,似深谷阴,似花凋零,似地荒芜,阴影形成蛇身。于是一条黑乎乎的人脸羽翼蛇幻化出来,一双美丽晶莹的眸子盯着众人,一下下吐着蛇信。(。) ------------ 三十 狗仗人势虚咋呼 泰关别吓得半死,惊呼道:“黑雨老怪?” 履伯、孟火二人自也听过黑雨老怪名头,闻言目光惊骇,履伯道:“这黑蛇便是黑雨老怪?” 泰关别颤声道:“那是黑雨老怪的....的黑蛇,那魔头....魔头...莫非也要来了?”四下里转头转脑,深怕见着这可怖的怪人。 本来五夜凝思功乃是借月色增强修为的功夫,而月明星稀刀则是贮藏月光灵气的利刃,盘蜒却以之招来异方恶怪,既非创制这门功夫宗师的本意,亦远超铸造宝剑工匠的意料。盘蜒见了这黑翼蛇怪,心头自也发毛,但眼下唯有硬着头皮,试着以太乙幻灵术纵控,便如他驱使冰火土木四怪一般。 那蛇怪极为刁钻,盘蜒聚集精神,不住传递心意,那蛇却不为所动。但履伯、孟火二人离得太近,那蛇对盘蜒毫无恶意,蓦然朝前一蹿,蛇身扭动,咬向履伯,履伯见识高超,见这蛇动向奇特,如龙飞黑水,虎步险滩,岂敢怠慢?凝立一掌,拍向蛇身,那蛇陡然一翻,已咬住履伯手腕。 履伯闷哼一声,掌上毒气散出,透过黑蛇肌肤入体,这毒气本极为阴险,便是荼邪的狮心炼化也难化解,谁知这黑蛇万毒不侵,恰好克制履伯功夫,刹那间,履伯只觉心魂大乱,脑子里似也有条毒蛇在撕咬。 他怒喝一声,收摄心念,砰地一声,将那黑蛇震脱,也是使力太过,方圆三十丈内一通震动。那黑蛇一转身,弹向孟火,仿佛一团黑火焰般,孟火手掌竖拦,一团团红彤彤的透明火星汇聚起来,掌中已现出一柄宝刀,唤作“地灵火刀”,其火极为阴狠,并非阳气,他劈出一刀,刀风刮起,“熊熊”声中,地面霎时升起数道火墙。 黑翼蛇怪动作诡谲,当空疾冲,身子又不停旋转,它虽也不过一丈长短,但这般一动,霎时有如海中漩涡,风中龙卷,令人心生莫大敬畏,透过重重火墙,与孟火宝刀一撞,二者身子一震,各自退开,孟火头脑晕乎,登时醒悟道:“这蛇一招一式,皆直攻心魂,稍有不慎,便会被它将魂魄攫走。”当下小心应付,与这黑蛇斗得难分难解。 盘蜒趁势喝道:“黑蛇姐姐,黑老先生肯派你前来,当真帮了天大的忙,但不知他老人家为何不来?可是太忙?” 泰关别大惊:“他竟与那黑雨老怪攀上交情了?” 那黑蛇虽不会害他,但也不理睬盘蜒,盘蜒却是自问自答:“原来如此,黑老先生眼下正忙,但他自个儿不来,能否再派些人手?” 黑翼蛇恰好此刻蛇头连咬,仿佛点头,被孟火刀劲拦住,铛铛震响,盘蜒喜道:“原来如此,那可太好了。”说罢暗暗运功,众人眼前一明一黑,光影起伏,霎时又跑出一条黑翼蛇来。 此蛇并非真物,乃是盘蜒太乙幻灵功夫的幻影,但他此时功力深厚,众人如何分辨的出来?履伯、孟火惊想:“头一条是真,第二头岂能有假?那黑翼蛇不是点头来着么?” 这二人如若联手,定能胜过这一条黑翼蛇,但两条黑翼蛇则大是棘手,更绝不想得罪黑雨老怪。履伯大喊一声,在地上一掀,地面溶解,化作大片泥沼,泥沼中冒出气泡,将那黑翼蛇裹住,他道:“全给我走了!”孟火双手一推,萤火点点,砰地一声,那泥沼霎时成了炎洋火海,黑翼蛇一振翅膀,朝后逃开,身上还挂着零星火苗,那火焰升了十丈高,挡住众人追袭道路。阿刹罗派众人扛起龙木,急匆匆逃入林中,不久已不见踪迹。 那黑蛇绕了一圈,回身紧盯盘蜒,一双人脸神色冰冷,眸子闪着黑光,盘蜒低呼一声,知道它意欲伤人,急忙撤去宝刀功力,那黑蛇便缓缓黯淡,遁入无形了。 荼邪指了指那火墙,叹了口气,说道:“此乃阴火,最是阴魂不散,少说也要烧上半天,追是追不上的。他们既然撤走,那便随他们去了吧。” 群雄死里逃生,又见敌人落荒而逃,神色颇为高兴,再得见数场极罕见的大比武,更是如遇天人,心醉神迷,不少年轻子弟、善言好汉便滔滔不绝的议论起来。 荼邪将东采英扶住,掌心内力浩浩,替他驱散履伯之毒,约莫一炷香功夫之后,东采英口吐黑血,低哼几声,悠悠转醒。屠邪铁手何等威名?当真如神话中的妖仙一般,他替孙子疗伤之时,群雄在旁观看,心生敬仰,谁也不敢开口,又谁也不想离去。 盘蜒从怀中摸出一枚色彩古怪的灵丹,送入东采英口中,说道:“这叫‘肠穿肚烂腹泻丸’,服下之后,便连肠子都拉得出来。就算不幸身亡,也是拉个不停,连死人都会拉得活转,乃是一枚起死回生的神药。” 荼邪哈哈大笑,东采英也苦笑一声,说道:“军师还不如让我干干净净的死了,好歹留一丝体面。”那药丸入口之后,倒也颇为舒坦,哪里有腹痛之感?他知盘蜒素来语出惊人,爱好搞怪,这药丸定是解毒的良药,只是他嘴上乱说一通罢了。 盘蜒又从怀中取出一瓶来,说道:“将军体内毒性未除,这腹泻丸需时时服用,不可有一日疏忽。足足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方可永绝后患。” 荼邪道:“我孙子一身牛肉熊骨,何必当这药罐子?我手段不差,他毒素已除,眼下已无大碍了。” 盘蜒道:“老前辈虽为当世高人,但毕竟这下毒害人的本事,远不及咱们万仙高明...” 荼邪不禁莞尔,笑道:“这话倒也不假,你们那黑蛆教便挺麻烦,我本当万仙是一群阴测测的伪君子,谁知竟也不遮掩欺瞒,我反而有几分佩服了。” 盘蜒叹道:“我看那履伯毒素悄然入体,藏于暗处,必有后患,老前辈若稍有不查,可别害了我这将军性命。” 荼邪知盘蜒与东采英有同生共死的交情,闻言倒也不恼,点头道:“你倒像个郎中模样,孙儿,这....腹泻药丸你且拿下,时时服用,不可或忘。” 东采英被荼邪这霸道内力捣鼓之后,虽保住性命,但脑袋昏胀,不多时又晕了过去。荼邪将他背起,朝玄鼓城走去,群雄跟随在后,但荼邪视而不见,只对盘蜒说道:“好几年不见,你小子功夫怎地这般高了?原先颇不及我孙儿,但眼下已比他更胜。” 盘蜒道:“晚辈已是万仙中人,得万仙传授仙法,自然突飞猛进。” 荼邪笑骂道:“放屁,放屁,万仙能教的出什么好功夫?我今年百岁年纪,武功也不见得比万仙那好几千岁的老头差劲。你是自个儿出息,与万仙狗屁关系没有。” 盘蜒道:“老前辈不知我万仙飞升隔世功的神妙之处么?” 荼邪道:“那是修仙功夫,若只求长生不老,学了倒也不差,但这功夫虽好虽强,却既要迎敌厉害,又要延年益寿,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事?我瞧这功夫稳扎稳打,进境平稳,但见效倒也不快,且练到后头,威力也不过与我这狮心炼化差不多。” 盘蜒道:“老前辈天赋秉异,但千万人中,唯有你与你孙儿有天生的狮心,其余人便难有这造化了。飞升隔世功可造福天下,令世人广受恩惠,这便非老前辈神功所及。” 荼邪点头道:“你今个儿帮我大忙....” 盘蜒急道:“晚辈不过有幸与前辈一同抗敌,算什么帮忙?” 荼邪喊道:“我说帮忙便帮忙,你啰嗦什么?你帮我大忙,替我孙儿挡去一场祸事,我本该传你一门厉害心法,但你眼下功夫这般高,我也无法教你。这样吧,咱们是赌鬼欠烂账,债多不压身,我先欠你人情,回去之后,再设法还你如何?” 盘蜒喜道:“我这人计较的很,老前辈既然说出此话,可别指望赖账。” 荼邪笑道:“我这人钱债情债,一概是不还的,但这人情债却不会不认。你若要找我,便来那幽青王的幽青山上,在那祭坛上点一团大火,在旁守着,我便会来找你。” 盘蜒想起罗芳林之事,心中忐忑,忽然道:“老前辈,我还有一事相求。” 荼邪道:“你尽管开口,求什么求?” 盘蜒也不犹豫,说道:“将来....将来若我盘蜒做了对不起将军之事,被老前辈得知,还请老前辈饶在下一命,也饶....另一人性命。” 荼邪脸色一变,瞪视盘蜒,似要逼问他似的。盘蜒鼓足勇气,与他对望,并不退缩。 过了片刻,荼邪忽然大笑道:“你开什么玩笑?你若真要害他,这当口还会对我说么?你俩交情极好,我看了很是欢喜,你这万仙人还不错,我是信得过的。” 盘蜒忙道:“那老前辈是答应了?” 荼邪略一迟疑,说道:“只要你不伤我孙儿、曾孙儿、孙媳妇儿性命,不害他肢体不全、脑子不清,其余之事,我一概不究。” 盘蜒心想:“但愿....但愿不至于到那般地步。”朝荼邪恭恭敬敬作揖,说道:“如此多谢前辈了。” 荼邪被他这几句话一说,心下稍感不快,但他极为爽直豁达,转眼已不介怀,说道:“你替我向孙儿,孙媳妇道别,我便不去城里了。”说罢腾空而起,一阵狂风过后,荼邪已破空而去。(。) ------------ 三十一 虚情假意问寒暖 盘蜒愣愣心道:“孙媳妇儿?这荼邪老儿说的是谁?是罗芳林么?还是东采英眼下老婆?”罗芳林做了皇帝之后,已与东采英断了情分,另赐他美女为妻,荼邪隐居深山,只怕仍不知此事。 群雄围拢过来,吵吵嚷嚷的议论刚刚争斗,尽皆深感惊叹,引以为荣。 有人道:“都说屠邪铁手神功无敌,今日一瞧,当真是活神仙,只怕比万仙万鬼的头目更厉害许多。” 又一人道:“这是自然,你看他那孙儿东城主,一身武功也不比咱们盟主差了。若不是敌人以毒暗算,那巨树怪已被他活生生勒死。” 天心调理内息,已稳住伤势,兴冲冲的走来,心中满是旖旎风情,只想与盘蜒亲近,但见盘蜒眼神冷淡,全无昔日情分,不禁又心冷下来。 盘蜒一拍东采英肩膀,催他转醒,说道:“将军,这许多好汉都是为你抱不平来的,你好歹招呼招呼。” 东采英精神一振,拱手道:“诸位英雄大恩大德,我东采英此生不敢淡忘,还请诸位去宫中饮酒作乐,好好歇歇。本人定好酒好菜、重金厚礼,竭力报答诸位。” 无常和尚说道:“城主何必多礼?吾等乃是江湖散人,不喜繁文缛节,何况也并未帮得上忙,大事已了,自当远去,何颜久留领赏?” 太和道人笑道:“老和尚这话说到我心眼儿里去了。贫道闲云野鹤,不好佳肴,不好钱财,更何况城主与荼邪前辈武功盖世,本无需我等瞎忙。” 王云却道:“城主,我倒有些买卖,要在玄鼓城开张,到时若有所求,还请城主行个方便,我也不图暴利,公平买卖,大伙儿均又好处。” 东采英连年征战,军饷颇为吃紧,闻言喜道:“王大哥这是财神爷哪,本人求之不得,请还请不来呢。”双方相视大笑,各感喜悦。 讨钱帮锡帮主神色感激,说道:“盘蜒师父,你...近来可好?” 盘蜒摇头道:“我不过代野秋、许丹两位老前辈传功,岂敢自称你师父?”神色竟颇为疏远。锡帮主却也不怨,朝他恭恭敬敬跪倒磕头。 盘蜒手掌一托,将他撑起,表情稍稍缓和,说道:“锡帮主,你心意已领,但你乃一派之主,身份非同寻常,不可任意行事。”说罢若有意,若无意的朝天心看了一眼。天心身子一震,脸上一红,心想:“不错,我既为当世大国侯爵,又为天下第一派的掌门,岂能与他当众搂抱?”她近年来受众星捧月般对待,自信十足,已非昔日悲叹残躯、自伤身世之人,此刻与盘蜒重逢,霎时生出再续前缘的念头。 群雄不受东采英挽留,纷纷散去。东采英急道:“天心侯爷,你若身为侯爵,来我城外,我岂能不重礼相待?你若为武林同道,我东采英也是习武之人,既受大伙儿恩情,如若不报,心中岂能安定?” 天心道:“既然城主盛情相邀,我便叨扰了。”令群雄自便,她天剑派随东采英、盘蜒回到城内。城门刚关上,只见一绝美少女随风飞来,扑在盘蜒怀里,喊道:“你怎地现在才回?事情还顺利么?”盘蜒脸上满是柔情爱意,在那少女额头一吻,轻声道:“我这不是完好无损的回来了么?” 天心一瞧,脑中大乱,仿佛被高手打了一掌。她急忙运剑灵功夫稳住心思,扭过头去,平复脸色,又回身笑道:“盘蜒仙家,这位姑娘是谁?” 陆振英自知与盘蜒太过亲密,委实不雅,脸上发烧,连忙大大方方、有礼有节的说道:“在下万仙陆振英,请恕在下孤陋寡闻,不知这位女侠尊姓大名?” 天心见她容貌绝丽,更胜自己一筹,心中气苦,勉强笑道:“原来是万仙的仙女,果然....果然名不虚传,我乃津国国主、天剑派掌门天心。今日一见,不胜之喜。” 陆振英自幼受俦国国君教导,精熟礼法,又甚是谦逊,向众人接连问好,客套许久,不骄不躁,谁也不得罪。众人来到宫中,东采英下令设宴,此时已是黎明,公爵殿中自已忙碌起来,不多时备齐美味,招待天剑派众人。 陆振英问起昨晚交战之事,东采英简略说了。陆振英听完来龙去脉,不由得连呼侥幸,看看盘蜒,又看看天心,偷偷朝盘蜒瞪了一眼,盘蜒做了个委屈鬼脸,两人皆感好笑,陆振英见天心郁郁不欢,暗叹道:“盘蜒哥哥好生胡闹,又惹得这姑娘伤心.....她虽然可怜,但我绝不让她。”不由挺了挺身子,理了理头发。 天心故作镇定,说道:“盘蜒仙家,多年不见,你功力却又高了许多,竟能招出这等神物来。那黑翼飞蛇又是何方神圣?竟能抵挡那万鬼两大鬼首。” 东采英也奇道:“那是黑雨老怪变出的妖物,军师你又怎生学来的?” 盘蜒一个哆嗦,目光颇为后怕,拔出宝刀,说道:“我已向那两个鬼老头说的清楚了,这明月宝刀吸了上次黑雨老怪月食法力,我不过借来一用。不过也好生危险,我实无把握能制得住它,若那黑蛇一上来便与咱们作对,咱们只怕都要大触霉头。我这辈子是不敢再招它现身了。” 天心哼地一声,板着脸说道:“仙家与城主功夫极高,有数不尽的靠山,用不光的法宝,我天心不过是多余之人,自作多情,胡乱奔走添乱罢了。” 东采英吓了一跳,慌忙劝道:“侯爷何出此言?侯爷绝世神剑,当真令人大开眼界。若非那龙木巨怪卑劣至极,侯爷早胜过它了。而侯爷与诸位豪杰替采英挡上一阵,令我城中百姓不至于受累,东采英既感恩,又惭愧,却是无以为报。” 天心斜觑盘蜒,冷笑道:“公爵大人确有好心,但旁人怕是另有心思,瞧我不起,恨不得我吃些苦头,或是早些走了。不然他一身奇门异术,为何不早些出来助我?” 盘蜒突然道:“天心,我怎地惹你了?” 天心气往上冲,心想:“你对我不理不睬,便是不相识之人,彼此还得客气客气,你这般嘴脸,直将我视作祸害么?你有美貌的...美貌的女伴,便非得这般无情无义?”当即恨恨说道:“你是大仙人,大高手,我这凡间人物自然高攀不上。我是死是活,你连管都不管么?” 东采英瞧出门道来,心想:“原来是争风吃醋?军师真是‘乱七八糟穷赌鬼,四面八方讨债鬼。’他何时与这位天下闻名的女剑客勾搭上了?”暗暗好笑,也得打圆场道:“侯爷莫要生气,军师他见你遇险,不是出来搭救了么?” 当时那幽丛要对天心下手,东采英与盘蜒一齐相助,这才帮她脱困,但天心此时正要撒气,全不讲理,叱道:“我俩当年也算....也算同甘共苦,出生入死的好友,他早不现身,累我受伤,半点也不疼....不顾及昔日情分。” 陆振英听盘蜒说过他与天剑派对付黑蛆教之事,却不知他与这位天心有何纠葛,微一沉吟,柔声道:“原来如此,妹妹可真受委屈了,盘蜒哥哥,你向天心妹妹道个歉,陪一杯酒吧。” 盘蜒徒呼奈何,心想:“媳妇儿发话了,要我息事宁人,不可抗命。”于是道:“天心侯爷,我不该袖手旁观,眼睁睁瞧你受伤,这厢向你赔罪了。” 天心见他对陆振英言听计从,更是愤恨,大声道:“你是仙人,我是凡人,我岂敢要你赔罪?盘蜒仙家,你我....你我从今往后,再无半点瓜葛,以后老死不相往来。我....我回去便嫁人,你也早些娶了这姑娘为妙,我是半点也不在乎的。”她又恨又急,竟口不择言,欲盖弥彰,将心思全说了出来。 东采英听得大感滑稽:“这侯爷几句话一说,可不得逼我军师撞墙了么?想不到她对军师这般情深意重。”他听说天心这侯爵自幼女扮男装,直到夺得天剑派掌门之位,方才公告天下,恢复女儿身份,瞬间追求者如过江之鲫,源源不绝,她一直冷冰冰的,对谁都不假辞色,原来她心有所属,寄望于这位怪脾气的军师。他这般一想,不由得嘿嘿笑了起来。 天心朝东采英怒视,东采英吓出一身冷汗,急忙装作饮酒,谁知此时巨神体重伤反噬,东采英“哇”地一声,吐血晕厥。左右侍女忙将他扶了下去。天剑派众人自然与盘蜒熟识,这会儿脸色尴尬,闷声不响,见东采英病发,登时如遇上救星,连连起身说道:“公爵千万当心身子,莫要硬撑。” 东采英那新夫人赶了出来,向众人致歉,散去宴席。天心气呼呼的直朝外走,走了几步,见盘蜒也不追来,又回头朝他瞪视。 陆振英推盘蜒一下,耳语道:“你好好与她道别,不然我不睬你了。”盘蜒叫苦不迭,心想:“怎地这般麻烦?”只得说道:“天心侯爷走好,在下多有得罪,今后若有机缘,定当补报。” 天心怒道:“谁要你补报?我不要你待我好!”心中却想:“我定要将剑法练得天下无双,远远胜过他,再来找他算账,狠狠报今日之辱。”心意已决,身影陡然拔升,瞬间已远离宫墙。天剑派众人大声道:“掌门,掌门!”一齐快步追了出去。 ------------ 三十二 天子钦差登门拜 盘蜒目送天心走远,喟然叹息,蓦地背脊发凉,如浇冰水,一回头,见陆振英目光炯炯,面带冷笑,当真如审死的判官一般。盘蜒忙道:“东将军伤势不轻,我这便去瞧瞧.....” 正想使一招金蝉脱壳,陆振英一把揪住他衣领,说道:“你给我全说出来,你与这天心妹妹是怎么回事?不许打马虎眼!” 盘蜒哪敢隐瞒?老老实实的将他如何与天心相遇,如何两番助她练成神剑,她又如何登上掌门之事全说了出来,只是瞒去天心童年惨事不谈,这叫不损人阴私。 陆振英心想:“你对这位姑娘有如此大的恩情,莫说你长得不差,哪怕你是丑八怪,她也必爱你爱的死去活来了。这....这....撞大运的哥哥,怎地老碰上这等麻烦?”心中又骄傲,又叫苦,脸上却一副铁面神态,说道:“好,我信你的话,便暂认定你并无逾矩行径.....” 盘蜒道:“不必暂认,我千真万确,不曾碰她惹她。” 陆振英见他惊慌,暗暗好笑,喝道:“本官宣判,还不肃静?你呀你,做的虽是好事,但今后离这些黄花闺女、贞节长辈,还是远些为妙。省得本官老是来审你,累也累死了。” 盘蜒道:“我不仅帮女子,还帮幼童男子,你看东将军,还有你那弟弟,我这叫‘行侠仗义扶危困,持剑天涯除妖魔。’乃是侠义本色也。” 陆振英哈哈笑道:“那还请这位自说自话的大侠,今后帮困除妖之时,带上我这位可怜兮兮的小姑娘,以免我替你担惊受怕,提心吊胆。” 盘蜒心想:“自然不能时时带你犯险,但眼下不妨答应下来。”忙道:“娘子圣明贤能,在下求之不得,岂敢不遵?” 两人调笑几句,反而互相更为珍视,一齐返回宫殿。陆振英叹道:“但你先前也太过绝情,对人家不理不睬,也难怪人家由爱生恨了。我要是这位天心姑娘,定要想着法的狠狠教训你。” 盘蜒道:“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天心她练得剑法,乃是一门借剑登仙的修术,故而须得心不染尘,神无起伏。若心神大乱,则一身功力便使不出来。她若心里记挂...记挂情郎,斩不断这最后一丝情缘,剑法中始终有极大隐患。她先前败在那龙木手上,正是因定力不到家的缘故。” 陆振英笑容戏谑,说道:“你压根儿不懂姑娘家的心思,她若得了意中人,便是丝毫不会武功,她也快乐无比呢。反正她情郎本事很大,她武功不高,情郎便非得天天陪着她不可。”说罢俏脸娇羞,眼神幸福洋溢。 盘蜒哎呦一声,惊道:“好,好,原来你本领已经极高,但装作不成,骗我如履薄冰、惶惶不安的护着你。” 陆振英轻笑几声,说道:“别闹,我是真不成,你敢撂挑子不干,我可真死给你看啦。” 两人回到宫殿,去内宫探望东采英,他那新夫人出来向两人道谢,眉宇间愁容惨淡,盘蜒见她虽然美貌,但不过是一平平常常的大家闺秀,在这临近北妖、危机四伏的城中,丈夫又刚刚被妖怪所伤,她岂能不魂不守舍,难以安定? 再走入东采英病房,东采英龇牙咧嘴,痛的闷哼不断,但瞧他神态,伤势已全不要紧。盘蜒道:“将军,我替你以内力疗伤如何?” 东采英忙道:“将军好意,在下心领了,但我这狮心炼化功夫越伤越是厉害,眼下伤筋动骨,乃是一桩大好事。我外公若能与人痛痛快快的打一场,被那人揍得半死,于他而言,怕是要欢喜至极了。只可惜他老人家武功太高,此事委实不易。” 陆振英听盘蜒讲述过期间经过,叹道:“想不到没遇上那泰远栖,反而碰上万鬼的鬼首。他们若要捉拿将军,此事恐尚未平息。” 东采英想起此事,更是恼恨不已,说道:“这狗贼王八蛋,没事找事的老狐狸,说我是什么狗屁妖王转世,非要捉我,此事若传扬出去,我那...皇帝老婆不得将我脑袋砍了么?” 陆振英笑道:“将军何必多虑?罗....皇上岂是这等愚昧无知、自毁长城之人?你二人曾有夫妻情分,共有二子,这般牵扯羁绊,又怎能被谣言所破?” 东采英说道:“是啊,我不过是随口玩笑罢了。”一转眼,见到盘蜒脸色凝重,不禁吓了一跳,问道:“我老婆不会....不会真要捉我吧。” 盘蜒摇头道:“皇上.....皇上未必.....倒不必怕。万鬼若仍不死心,将军城中高手众多,防备严密,而将军武功高强,闲杂人等自也不惧。万鬼的鬼首如不想与我万仙仙使冲突,绝不敢贸然闯入。真正可虑的,乃是那龙木巨人。” 东采英说道:“这巨人到底是何来头?” 盘蜒道:“我偷听他谈话,他自称乃是万鬼之首,仿佛皇帝一般。” 东采英惊呼道:“他可是胡吹大气么?他确有几斤蛮力,但比之我外公可差得远了,即便如我外公这般神通,遇上万鬼鬼首,怕也颇为忌惮呢。这龙木巨怪决计不成。” 盘蜒沉吟道:“这巨怪眼下不成,但他的习武天资.....只怕更胜过将军一筹。” 东采英回思先前争斗,心中一沉,暗暗发愁,点头道:“这巨怪天生神力,具诸般妖法,已然不好对付。” 盘蜒道:“我先前观他举动,就好似全然不会武艺一般。但蒙人指点之后,进境飞快,有如脱胎换骨。他力气大、妖法怪,这倒也罢了。但他这等学本事的脑子,乃是真正可怖之处。” 东采英身躯一震,说道:“这龙木脑子很好使么?” 盘蜒道:“他气恼起来,便什么都忘了,但他若静下心来,委实是个可怖可畏的敌手。先前比武时,那履伯、孟火躲在暗处指点龙木,无论什么招式,他一学就会,一会既精,竟能与天心的神剑斗个旗鼓相当,甚至稍占上风。他眼下仍不过与将军在伯仲之间,但若他忽然开窍,能掌控心绪,潜力无穷无尽。” 东采英说道:“那咱们该当如何?先下手为强么?” 盘蜒喜道:“是,是,将军此言,一针见血,正中靶心。他要捉将军,万料不到咱们要先行动手,将他除去,如此永绝后患。此妖举止卑鄙,无耻无德,咱们无论用什么阴谋手段对他,皆可说得过去。” 东采英犹豫道:“如非万不得已,我仍想与此妖平手相斗,它力气刚猛,我生平罕见,正是个极好的对手。” 盘蜒哈哈一笑,说道:“狮王之心,果然不同凡响。若他不来害将军,将军自也不必诡计待他。只是他万万不肯放过将军罢了。” 此时门扉轻响,有亲兵说道:“红衣蝠卫、天子钦差,奉图大人前来探望城主。” 东采英咬了咬牙,甚是苦闷,说道:“快快有请。” 不久门一开,只见一穿的严严实实,密不透光的瘦高个儿走了进来,此人脱去笠帽,露出面容,他双目血红,眯成细缝,脸色惨白,嘴角露出小小尖牙,陆振英见状大惊失色,心想:“这不是万仙古庙中那些....那些吸血怪物的容貌么?这便是天子钦差,红衣蝠卫?” 这奉图似有些困顿,软绵绵的说道:“在下听闻城主受伤,特来探病。在下略通医术,可替城主稍稍诊治。” 东采英笑道:“多谢大人厚意,但我伤势已然无碍了。” 奉图神色高傲,也不理睬盘蜒、陆振英二人,仿佛他们不在此处一般,但偶尔朝盘蜒一看,登时瞠目结舌,大为震惊,说道:“是....是你?” 盘蜒心想:“是我,是我,我是你爹,便是我造出你来,令你守护芳林。”不动声色,说道:“阁下认识我么?” 奉图愣了片刻,说道:“不,不认得,你....你与咱们那血云相国好生相似。” 陆振英奇道:“当今相国与我盘蜒哥哥长得很像么?” 奉图低哼一声,也不回答,转过脑袋,面对东采英,又道:“待城主伤愈之后,还请陪微臣去周遭郊岭转转,不知城主可否答应?” 东采英说道:“荒郊野外,无趣得紧,有何好去?更何况钦差大人身子....身子抱病,不耐阳光,咱们还是在宫中歇歇,晚上去夜市逛逛,在酒楼中消遣消遣如何?” 奉图紧盯东采英,突然冷笑起来,说道:“微臣这些时日在城中走访,着实听到不少传言哪。城主可是嫌皇上给的赏赐不够,国中税赋太轻,手底下买卖可当真不差。” 东采英也大笑起来,但语调干巴巴的,他道:“咱们这玄鼓城虽兵荒马乱的,但好歹乃是商贸通路,我买卖些刀剑弩弓、粮草牛马,可非中饱私囊,而是筹措军饷罢了。” 奉图道:“将军这买卖做的好生兴旺,定然财源滚滚了?” 东采英说道:“啊,是了,是了,是本王疏忽。”招来一员老臣,对他耳语几句,那老臣匆忙走下去,过不多时,捧上一大盘金锭来,叠得整整齐齐,金光耀眼,送到奉图面前。 ------------ 三十三 人在庙堂不由己 陆振英见这奉图公然索贿的德行,心生厌恶,对东采英也生出一丝不满:“这位东将军何等英雄人物,如今混迹高位,也成了这副模样。” 谁知这奉图却道:“城主视钱财如宝,于我则一文不值。我奉皇上号令,来此巡查防务,看看有无奸细。我屡次要去城周查访,城主推三阻四的,更想要收买于我,莫非有见不得人之处?” 东采英勃然变色,斥道:“钦差大人,你若有真凭实据,尽管去禀明皇上,徒然在此出言不逊,中伤本人,是何居心?” 奉图嘿嘿冷笑,说道:“我早有耳闻,听说你这玄鼓城四周,有一座小蛇伯城,东采英,你倒说说,可有此事?” 东采英无半分迟疑,摇头道:“什么大蛇伯城,小蛇伯城?我故乡蛇伯城已被万鬼攻陷,这玄鼓城便是我如今家园,是否叫做蛇伯,于我并无不同。” 盘蜒见他镇定至极,应答如流,反而知道有古怪,东采英定提防这钦差会问出“小蛇伯城”之事,故而早有腹稿。但那小蛇伯城又是什么地方? 奉图瞪视东采英,却也不敢闹僵,呆了少时,脸色缓和下来,说道:“微臣职位所迫,先前几句话说的重了,实则并非对公爵不敬,皇上对公爵也极为看重,望公爵莫要见怪。” 东采英笑道:“我大老粗一个,怎会放在心上?钦差大人别自个儿吓自个儿了。” 奉图又戴上笠帽,遮上面巾,就此退了出去。 盘蜒等他一走,连忙问道:“将军,你真的在捣鼓什么小蛇伯城?” 东采英神情窘迫,思来想去,也不想瞒他,说道:“你二人随我来。” 他穿戴整齐,独自领着盘蜒、陆振英走出城去,朝东南密谷深处走了二十里地,绕过重重险阻,只见悬崖之后,出现一城寨,以木墙围起,约莫有十亩之广,城寨中有座座房屋,群群住民,块块良田,口口深井。住人大多半人半妖,容貌迥异,说的乃是蛇伯土话。 盘、陆二人吃了一惊,问道:“你当真建了座小蛇伯城?” 东采英叹道:“他们从玄冰城那边逃出来,我手下亲兵碰巧遇上,天可怜见,都是我昔日蛇伯城百姓,我岂能不管?于是在此建城寨,供他们暂居。” 盘蜒心想:“难怪那天斑圆将军说起朝廷来了钦差,你慌得连报仇都顾不上了,急急忙忙赶了回来,原来是因为此事。”说道:“这城寨花销只怕不菲,将军买卖兵刃、粮草,力推商贸,便是为此么?” 东采英甚是愁苦,说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这城主做了许多年,才知城防要钱,学堂要钱,田要钱,水要钱,处处都要花费。我建造此地,动用人力物力,差点儿将宫殿都送当铺了。” 陆振英说道:“将军此举实乃极大的善举,为何不向罗芳林姐姐禀报?她为人贤明,又与你....与你关系亲密,得知此事,定送来财物相助。” 东采英指着百姓说道:“你看看他们容貌吧,自玄冰城以北沦陷,原先来南边讨生活的妖民、半妖,皆倍受排挤,广遭驱逐,甚至多有屠戮。我虽严令不得欺侮妖民,但如何制止得住?便是我自个儿,也常有百姓痛骂反对,说我...说我....”一时愤愤不平,难以启齿。 盘蜒道:“他们说你是北妖奸细么?” 东采英苦笑起来,说道:“差不多也是此意,我轻易不敢对妖民示好,不然百姓不满,只怕终有一日会反我。我在此建城,实则瞒过百姓,城中除了一支亲兵队,此外鲜有人知。不瞒....不瞒两位,我已....已杀了不少疑似传扬此事的细作,其中....不乏清白无辜、误涉其中之人。” 陆振英脸色不忍,说道:“将军,你本该守护玄鼓城,保卫百姓平安,而不该...不该对.....对自己人下手.....” 东采英惨然道:“不错,不错,我确本该以城防为重,玄鼓为上,但这些....这些百姓....他们都是我的老乡,是我的家人哪。我若不帮他们,这几千、几万条人命,岂不因此惨死?那我的罪过岂不更大?我手上是沾了无罪之人的血,我是犯了欺君之罪,得了贪财之赃,但我...我别无选择,我必须瞒过此事,否则万一芳林下令将他们赶走,我...我可真走投无路了。” 陆振英曾受过东采英与蛇伯城极大恩惠,回想起来,心下自也同情万分,她道:“多谢将军信我二人,我二人对天发誓,此生绝不泄密。” 东采英说出心思,仿佛落下心头一块大石,稍感畅快,笑道:“若连军师与陆姑娘都信不过,我东采英活着还有什么意味?” 盘蜒皱眉问道:“但此事瞒得了一时,瞒不过一世,终究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到了那时,将军又该如何?” 东采英实则毫无头绪,说道:“咱们只能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了。如将来芳林知道,我便是向她磕头跪拜,苦苦哀求,也要劝她保全此地。” 盘蜒望着东采英,心中踌躇不决,过了半晌,说道:“事已至此,无法可想,但愿将来终有一日,将军能光明正大的公布此事,再无后顾之忧。” 东采英带盘蜒来此,本指望他出出主意,谁知连他都一筹莫展,那此事只怕当世无人能解。但东采英天生豪爽,敢作敢当,随即也不在意。 三人离了小蛇伯城,盘蜒又说起先前那阿刹罗派,说道:“阿刹罗派实则源自西北雪岭三十国,如今投奔万鬼,形势便加倍恶劣。那降魔冰墙本可隔绝万鬼鬼首来此,但走通雪岭三十国这条道后,他们似可肆无忌惮的来回此间了。” 东采英说道:“不错,我须得将此事禀告皇上,说什么也得将这雪岭三十国讨回来不可。只是这雪岭诸国地形险恶,雪原隔绝,比蛇伯城更难通行,咱们若大张旗鼓的攻过去,不知地形,万难成功。” 陆振英想起一事,心下喜忧参半,说道:“盘蜒哥哥,我那义姐小遥,你算卦得知她也在雪岭三十国内,不是么?” 盘蜒“啊”地一声,这才想了起来,笑道:“你不说,我还真忘得干净,卦象上确如此说,加上那泰远栖说要去其中一冷州国,那咱们更非去雪岭国不可了。” 陆振英想不到诸事巧合,最终引得她前往这偏远雪山之地,心头反而振奋,更念及这雪岭国已落入北妖之手,小遥义姐境况愈发堪忧,她非得快马加鞭的赶过去。 东采英本也想陪他们走上一遭,但这雪岭国实在太远,而他玄鼓城又有大小琐事,宛如镣铐监牢,令他脱不开身,他苦思许久,说道:“两位要去这冰天雪地、阴曹地府般的西方雪原,即便是仙人身子,也得多做准备。”命人置备厚重大氅、靴子、帽子、手套,赠给两人,又取出宫中名贵御寒丹药,令两人收下。 他又想赠送金银,但盘蜒说道:“你自个儿也穷的叮当响了,何必如此客气?咱们万仙不吃不喝,路上也花不了几个钱。将军放心,咱们西行一遭,定然探得雪岭国地貌路径,绘制成图,送至将军手中。” 东采英只得作罢,诚恳说道:“两位途中小心,祝顺风顺水...那个无风无雪。” 盘蜒从怀中摸出一锦囊,交到东采英手中,低声道:“三天之后,方可拆开一观,无数人性命皆在采英将军一念之间。” 东采英一瞧,不禁着慌,说道:“军师,你又给我出什么难题了?” 盘蜒叹道:“此事需将军相助,万望慎重。”东采英笑道:“好,军师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绝不会推辞。” 陆振英又道:“小遥是曹素她师父,此去虽然艰苦,但非得带上她不可。” 盘蜒本想就此甩开曹素,不料陆振英终究想起,心下大叫倒霉,却也无法劝阻,只盼这曹素贪图安逸,不愿跟随。谁知陆振英找到曹素,对她这么一说,曹素兴奋莫名,大声道:“去,去,我当然要去。一则是去见识见识这冰山雪花,二则是去看看我那抛下我不顾的小遥师父。” 盘蜒道:“你可别到时叫苦不迭,顶不住风寒,哆哆嗦嗦,咱俩还得费心照看你。” 曹素白了他一眼,说道:“师伯别瞧不起人,我若喊半个苦字,打一个哆嗦,我从此便不姓曹,改姓盘。” 盘蜒心里叫苦:“本是与师妹独处,偏偏带着这么个捣蛋鬼,当真是好事多磨了。” 三人准备妥当,东采英送三人出了城,又极为不舍的送了十多里地,这才目送他们离去。 盘蜒记得通往雪岭三十国的地形图,但到了雪岭,此后便唯有野史梗概,别无明文记载,更别提详尽地图了,三人顺着西河前行,过了鹰愁峡,黄牛坡,虎返崖,断肠岭,经过山村市镇,行了数日,只见途中牛马车辆,络绎不绝的前往玄鼓城,随口一问,皆是商贾。 陆振英叹道:“玄鼓城地处天下之中,形势奇佳,旷野肥沃,人杰地灵,又有水陆,又有官道,若当真敞开门做买卖,可谓财源滚滚,不愁金银了。” 盘蜒突然摇头道:“不对,不对,此事大有古怪。” 陆振英嗔道:“你别大惊小怪的,我哪里说错了?” 盘蜒道:“我哪敢说娘子的不是?只是将军先前所言,大有猫腻,并未如实相告。” 陆振英稍稍思索,却也没想出哪里不对,盘蜒道:“我看途中商人、贩子车水马龙,源源不绝,蛇伯城钱财充足,莫说建一座城寨,便是连建个十座八座,怕也是绰绰有余,将军为何因此哭穷?” ------------ 三十四 敢问前路在何方 陆振英听出他言下之意,惊问:“你说东城主中饱私囊,贪赃枉法么?” 盘蜒道:“我这位将军位高权重,玄鼓方圆数百里之内,一应事物,皆归他所有,拿什么都不算犯法。他拿这钱....怕是送给了旁人。” 陆振英思索道:“他是分给心腹臣子了么?但我瞧城中倒也并无出奇豪奢的宅子啊?” 盘蜒叹道:“或许是我胡思乱想,但他从商贸中牟利,怕是将这钱....这钱送给了北妖万鬼之人。” 陆振英张口结舌的看他,一时答不上来,曹素抢着说道:“你说东将军投靠了北妖?他与北妖打一仗,胜一仗,如他都与北妖勾结,那中原诸国早被北妖攻占啦。” 盘蜒道:“他说他那‘小蛇伯城’中百姓,皆是从北方玄冰城里逃出来的。但我瞧城中数千人,怎能绕开北妖层层囚禁围困脱身?更何况蛇伯离那冰墙路途不近,此举更是难如登天。他们可非脱逃,而是东将军拿真金白银换来的。” 陆振英仔细一想,确实如此,她深谙为君之道,治国之法,心下惊骇,不禁替东采英担忧,说道:“他...他身居高位,统领举国重防,却与敌互通金银,这...这已是掉脑袋的大罪了。既然有钱财之谊,难免不令人怀疑更有...更有甚者。” 盘蜒黯然道:“因而他才不惜....不惜用严酷手段,防人泄密,但....但.....只怕当今皇后毕竟得了些线索,否则也不会派钦差查他。” 曹素虽不明前因后果,但听了半天,却也懂了大半,说道:“东公爵这人很好啊,他不忘旧日恩情,宁愿触犯天条,也要救护百姓,这是侠义心肠,了不得的善举。” 陆振英很是高兴,梳理徒儿头发,笑道:“不错,不错,你能说出这话来,也不枉我悉心教导你一番。”曹素嘻嘻一笑,说道:“本姑娘将来要做女大侠,大是大非,总能分辨得清。” 盘蜒摇头道:“是非黑白,恐怕难有公论。将军他执着于往昔乡亲父老,固然可敬,但他资敌叛国,却也不假。北妖在北境冰墙之后,冰天雪地,驻守不易,将军用钱财赎回人质,无疑令北妖得了极大的好处。如此敌强而我弱,于玄鼓百姓、中原百姓而言,若得知此事,东将军便是十恶不赦、大奸大恶之辈了。” 陆振英知盘蜒所说不错,低头深思,抿唇不语,曹素却道:“没准他钱花了出去,与北妖结下交情,彼此太平无事,换得天下安定,也是大大的功德啊。” 盘蜒笑道:“你总有话说,口才倒也不错。但你仔细想想,北妖渡过黑荒草海,攻占北境雪原,多半是坚定不移,绝不会就此罢休,而冰墙后乃是气候温和、土壤肥沃、美景如画的大好河山,他们岂能一辈子被冰墙拦着,又岂会被区区小利打动?那冰墙不过是万鬼的缓兵之计,平息与万仙战乱,但北妖仍不断派兵侵扰玄鼓城,终有一日,定会重燃战火。这雪岭三十国便是活生生的证据。” 曹素甚是激昂,说道:“好,那我可要加把劲儿练功,到时与万鬼作战,立下大功,要世人都知道有我曹素这么一位大英雄。” 陆振英曾受叛乱所害,颠沛流离,闻言苦笑道:“这孩子说的倒轻巧,宁为太平狗,不为乱世人。如能天下平安,谁愿意开启战乱?” 盘蜒不再多言,心中却想:“将军,将军,那北妖预言并非空穴来风。这并非...并非我欲害你,我不过是瞧见了天机,顺势而为罢了。即便没有我,没有...没有血云,也会另有...机缘。” 东采英自己埋下了祸端,放不下情义,被往昔折磨纠缠,如夸父追日,如精卫填海,他难道不知这终有一日会酿成大祸么?他难道不知这一切终究是竹篮打水么?他清楚,他比谁都清楚,但他仍会去做,因为义么?因为仁么?不,不,因为罗芳林抛弃了他,夺走了他的孩子,让他痛苦,让他气愤。他需要发泄,需要报复,所以他投身乱流,点燃火焰,不顾后果。 哪怕他会害死他身边所有亲近的人。 是盘蜒造就了罗芳林,盘蜒是罪魁祸首。但盘蜒能阻止东采英么?不,天意不可违。如果他注定要堕入深渊,就此重生,那就这样吧。盘蜒只是看客,无论罗芳林,还是东采英,盘蜒已无法掌控他们,他们也远远超乎盘蜒意料。 那车轮已在悬崖边上,其下乃是光滑陡坡,任谁见了,都会不禁去推动。 推动之人,为何不能是盘蜒?世道越乱,盘蜒越是欢喜,这是天性,这是人欲。 盘蜒不再多想,前往雪岭诸国的路途仍很远,途中多有险阻,他当小心一些,少想一些,平静一些,莫要因将来的别离而悲哀,莫要因阴谋的喜悦而发狂。 三人在革车镇上买了辆舒舒服服的马车,沿官道,迎明月,逆寒风,约莫行了十日,抵达西方戈壁沙漠。 这沙漠唤作诺儿礼萨大荒漠,于当地游民言语中,乃是绝鹏鬼漠之意,据说方圆近万里,炎热至极,仿佛灼烧的地狱,无鸟无兽,因而得名。其地貌时而平原无垠,时而沙丘起伏,偶尔会有大绿洲地,便成了沙漠一国。 此沙漠传说极多,诡异莫名,其最中心处遍布高山黄岩,连绵成环,占地逾千里,宛如迷宫一般,迷宫之中,有一古时帝国,据传已然灭亡,留有妖魔精怪、金银财宝无数。自古以来,寻宝探秘者无数,深入其中,无一生还,周边沙民多为当世大匪豪杰,却也不敢靠近,称为“屠龙黄泉城”。 曹素听盘蜒说起此事,双目如星,兴奋至极,说道:“师伯,你本事如此了得,不如去屠龙黄泉城走上一遭,将其中宝物掘出,壮大咱们山海门势力?” 盘蜒淡然说道:“我功夫这般高,此去却也轻而易举。那迷宫虽号称繁复,在我太乙八将法眼中,直入开门迎宾的大殿一般,委实不值一哂。” 曹素道:“是啊,我不是说你能成么?你敢不敢去上一去?” 盘蜒又道:“敢自然是敢的,其中纵然有了不得的妖怪,又岂能及那黑雨老怪万一?我连黑雨老怪尚且不惧,又何惧这些区区小妖?” 曹素听他自吹自擂,却不答应,恼道:“那你倒是去啊。” 盘蜒说道:“去倒也去得,只是这等古时皇城,最是珍贵无比,我若走通了这条路,掘了这墓,固然名垂千古,获益无数,但稍有不慎,这千古神迹便在我盘蜒手上毁了,纵然不毁,也必受损不轻,那岂不是一场大罪过么?故而我是可为而不为,可去而不去,乃是淡泊名利,高尚清雅的善举。” 曹素怒道:“你往自己脸上贴金一通,最后却说不去,你可是怕了?” 盘蜒道:“世人愚昧无知,笑我胆小无能,殊不知我盘蜒身怀绝技,神通盖世?这便是夏虫不知冰,井蛙不知海的典故了。” 曹素嚷道:“师父,师伯他骂我愚昧无知。” 陆振英听两人胡搅蛮缠,斗口不休,暗觉好笑,说道:“你也别胡乱吵嚷啦,咱们要去雪岭三十国,这荒漠不去也罢。” 曹素大失所望,但毕竟想念她那位小遥师父,而这屠龙黄泉城太过凶险,她不欲去其中吃苦,只得作罢。 三人将马儿卖了,换买骆驼,从诺儿礼萨大沙漠边缘绕道,途中顺利,又行了一个月,渡过草原大河,终于临近雪岭三十国的冰山高原处。 只见茫茫草原尽头,座座高山拔起,绿止于此,白由黑生,霜雪盖天,阳光惨淡,白雾阴魂冥冥,寒风来回萧萧。那无穷无尽,眺望难收的大雪山如同天堑地屏,隔绝了生灵,隔绝了春夏,隔绝了外界。 在雪山之后,唯有残酷的冰雪,那便是史册无载的雪岭国了。 曹素兴致又起,欢呼声中,一口气奔出数里,来到山脚之下,与山一比,当真比蚂蚁爬树更为不如。 雪山之下,仍有寒冬树林,树叶鲜红,景致奇异,有牧民猎人居住其中,捕猎雪山中鹿、熊、虎、狸之皮为生。盘蜒找到居民,问其道路,倒也无人懂得中原言语。 一身子骨健壮的老头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盘蜒虽听不懂,但运幻灵内力,将思绪渡入,那老头愣了半晌,蓦然吓得摔倒在地,喊道:“多罗,多罗!” 盘蜒哭笑不得,问道:“什么多罗?我长得这般亲切俊美,你怎地像见了魔鬼一般?” 老头呼喊儿子,喊道:“多罗,多罗!”又乱七八糟的嚷了几句,那儿子拔腿就跑,老头拿出斧头,挡在盘蜒面前。盘蜒脸色一板,眼神如蛇,心中有气,便要与这老头吵嘴,陆振英忙道:“你给我老实点儿!别吓唬他了。”对老头柔声道:“老爷爷,咱们并非恶人,你不必害怕....” 老头身躯哆嗦,但咬紧牙关,全不理睬陆振英,只紧盯着盘蜒。双方僵持片刻,只听远处有人喊道:“哪里有续梦鬼?” 盘蜒微微一喜,心想:“原来多罗是续梦鬼的意思,这人中原话说的还过得去。”只见一面相威严的老猎人率一群村民奔了过来,手中拿着耙、棍、砍刀、弓箭,陆振英高举双手,喊道:“咱们途经此处,并无恶意!诸位以刀剑相待,岂是待客之道?” ------------ 三十五 虎鹤一舞篝火燃 那老猎人陡然疾冲,来到近处,挡在那老者之前,一双眼炯炯生光,瞪着盘蜒,问道:“你便是那续梦鬼?”口音极重,但却听得明明白白。 盘蜒见这老猎人身法极快,似武功高强,倒也不敢造次,说道:“在下自个儿做梦,且不做噩梦,专做美梦,梦中无鬼,唯有仙女,续梦鬼之说又从何而来?” 老猎人问身后那老农几句,老农指着自己脑袋,又指了指盘蜒额头,气急败坏的大声斥责,老猎人转身道:“你能将话传到旁人脑子里,这是幻灵的功夫!那便万万错不了了。” 陆振英谦逊有礼的答道:“这位老前辈,咱们乃是万仙门的人,我师兄确练过幻灵内力,但世间法术千万,非独他一人擅长此事,还请老前辈明察。” 老猎人道:“万仙?”手朝前一伸,已握住盘蜒手腕,盘蜒知这老者功夫精强,不逊于那太和道人,却也不怎么在意,任由他按上脉门。老猎人运功袭来,势头极为汹涌,盘蜒运功一挡,老猎人内劲如小浪击崖,瞬间消散,倒也奈何不了盘蜒。他眼神惊讶,立时撤手,大声道:“为何续梦鬼会跑到万仙里头?你是万仙五层门人么?” 盘蜒道:“你这老儿怎地这般倔?我说了不是续梦鬼,而是饿死鬼。你道行太浅,也看不明白。”陆振英一拧他手肘,盘蜒叫了一声,不敢再胡说八道。 老猎人眼神戒备,摇头道:“我乃村中长老,练过本族巫术,这般一探,绝不会弄错,你便是续梦鬼,你这妖魔,怎地又死灰复燃了?” 盘蜒心中一动:“莫非他口中的续梦鬼便是贪魂蚺?”问道:“这倒奇了,我自个儿不知道之事,你老头儿倒说的轻巧。你倒说说,这续梦鬼到底是怎般鬼怪?与我有何相似?若说得准,我便认栽,若说不准,你便是血口喷人、污人清白的老无赖。” 老猎人不怒反笑,说道:“你这妖魔倒也狡猾,可是考校我来着?好,我便原原本本说出你身上症状,总要你心服口服不可。”一挥手,让盘蜒跟他走开,绕过一段道路,走过农田农庄,来到一间草盖石屋中,屋内壁炉烤火,倒也极为暖热,架子上摆满牛皮卷宗,数目不少。 他令三人坐下,取出一卷宗,其上写着古怪文字,与中原相近,却又面目全非。他道:“我一条条说来,若说得准了,你不得抵赖,若说的不准,我向你认错。” 盘蜒点头答应,心想:“他们先前对我颇看不顺眼,又是舞刀,又是弄枪,为何这老头眼下这般客气?”殊不知这老者生平也从未见过“续梦鬼”,只是依照祖宗传下的手段查明,遇上盘蜒,竟然兴冲冲的,颇为喜悦。 老猎人道:“你这人可是有些疯病?生平爱裸身而行,话语不知所云?” 盘蜒怒道:“哪有此事?你看我现下像么?”话说一半,陆振英与他同时想起泰慧当年所言泰一事迹:“他却将自己逼的疯疯癫癫,整日价闯祸生事,说些谁都听不懂的话.....”两人心中震惊,顿时无言以对。 老猎人哈哈笑道:“瞧你二人,可是我说的准了?” 盘蜒道:“谁没有个特立独行、自说自话的时候?这又怎能算说准了?” 老猎人点头道:“那好,那好,你这人可曾想要杀至亲之人?多半是自个儿妻子?” 盘蜒倒吸一口凉气:泰慧说那泰一想要杀未过门的妻子,这事倒也不假。他惊慌失措,神色再难以掩盖,陆振英握住他手掌,说道:“你未必是那泰一,不可自个儿钻进里头。” 老猎人乐开了花,又道:“你是不是死过一回?却又活转过来了?” 盘蜒想也不想,说道:“我死过千八百回了,这又有什么稀奇?” 老猎人捻须而笑,大声道:“你可曾想躺在坟地里头?故而掘人家坟墓?随后四处周游?” 盘蜒气往上冲,说道:“放屁,放屁,你准是认得泰一,故意编故事诓我来的?”他生性颇为文雅,极少口吐脏话,但这老猎人这几句话如钻心咒一般,令他全压不住火气。 老猎人斜眼看看陆振英,忽然面露困惑,“咦”了一声,手一转,又拍向陆振英肩头,陆振英心知这老者并无恶意,也不反抗,任由他拍中。老者内力刺探少时,眼神由好奇变为惊讶,由惊讶变为敬畏,再由敬畏变为欢喜,退开几步,朝陆振英跪倒,大声道:“原来是虎鹤神回来了,虎鹤神押着这续梦鬼,可是别有深意?” 陆振英奇道:“什么虎鹤神?我....我乃万仙陆振英,这辈子不曾来过此地,为何你叫我虎鹤神?” 老猎人道:“咱们这雪山下住民,乃是上古兽围氏遗民,姑娘姓陆,定是数千年前搬往中原,当了国君的陆家后裔了?” 陆振英与盘蜒互望一眼,心中都已猜到,陆振英笑道:“不错,我确是陆家女子,原来老前辈与我祖上是一家人哪。我练过陆家的虎鹤双绝剑法,你便因此当我是什么‘虎鹤神’?” 老猎人得知陆振英身份,对她敬若神明,有她在场,又见她对盘蜒随意打骂,料知她已将这恶鬼镇住,对盘蜒也不再忌讳,便邀三人去村中大典场中一聚。 陆振英心想:“此事颇为蹊跷,怎地有这般巧合?莫非这老头是万鬼人物?特在此要谋害咱们?”但细思前后细节,却又不像。她欲查清此事来龙去脉,便答应下来,老猎人欢天喜地,推开木门,大声喊叫。老猎人乃村中至尊,他一开口,全村人尽皆大喜,聚在门前,朝陆振英跪拜,随后散去,预备起饭食来。 陆振英心中难安,说道:“不必如此隆重,这儿种植不易,不可糟蹋粮食。”老猎人只是不听,神态甚是殷勤。曹素着实兴奋,说道:“师父,他们认你做神仙,你瞎挣些什么?由他们去吧。”盘蜒也道:“好些天不曾饱餐,如今有野味伺候,何乐而不为?大不了加倍给他们金银便是了。” 陆振英无奈,问老猎人姓名,老猎人道:“小人叫伯顷,绰号雪山太保。”向陆振英说些山中习俗风貌,如对皇帝禀报一般。陆振英问他虎鹤神与续梦鬼之事,伯顷说道:“待小人于晚间庆典告知,方不违祖训。” 好不容易等到晚间,众村民聚在一片空地上,只见四周竖着木柱,柱上雕刻塑像,乃是虎鹤,谓之“图腾”,众村民不顾寒冷,只穿兽皮薄衣,团团围着,算上老幼,约莫百来人,又在中央升起篝火,一个个儿向篝火敬拜,捧上烤猪、烤牛、烤羊,冬笋、火樱桃、冰湖鱼,倒也颇为丰盛。 伯顷笑道:“碰巧今个儿是今年丰收庆典,收成极佳,猎物也好,我便知有神灵保佑,谁知是虎鹤神驾临。”众村民匍匐而拜,模样虔诚已极。除了伯顷之外,另有几个老妇地位崇高,绕着陆振英载歌载舞,声调悠长神圣,仿佛招灵,又仿佛祈祷。 盘蜒急道:“怎地还不开饭?光过眼瘾,可比杀头还难受。”陆振英白了盘蜒一眼,盘蜒立时道貌岸然、修心养性。 众人规矩极多,先让陆振英品尝“贡品”,陆振英盛情难却,只得各自尝上一口,只吃的快要撑破肚皮。盘蜒在旁望眼欲穿,险些扑上抢食了。 她用膳之后,有一老妇道:“咱们昔日需有人扮作虎鹤神,跳‘虎鹤双形舞’,今个儿真神降临,自然由真神跳了。” 陆振英惴惴不安,心道:“万一我自作聪明,心中的虎鹤双绝与这村民祭典不符,那可...那可要犯了众怒啦。” 盘蜒瞧出她心思,说道:“决计不错,你用轩辕真气,化虎鹤之形,试上一试,大不了咱们拔腿就跑。” 陆振英笑道:“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持剑上前,照规矩敬拜一圈,长剑上白光雷影,真气激荡,登时一道鹤形若隐若现。众村民顿时瞧得神魂颠倒,止不住的大声喊道:“科瑞,科瑞!”乃是仙鹤之意。 陆振英手腕转动,手为鹤翮,足为鹤足,轻轻迈步,好似鹤舞九天,神游太虚。倏忽间剑芒星闪,剑招变得大开大合,纵横交错,虽是花巧路子,但暗含神通,竟将轩辕真气遍布周身一丈。村民瞪大眼睛,合不拢嘴,若非沉醉于神剑之美,早就连连磕头了。 转眼间鹤剑使完,她招式一变,又使出虎剑路子,剑招险到极处,似虎王潜伏捕猎兽,又似虎声长啸震八荒,霎时剑光连绵,虎形顿现,步履如帝,四海臣服。这一路剑法虽然不快,但真气雄浑,宛如劈山,令周围众人僵在原地,神态中唯有感慨崇敬。 陆振英使完虎鹤双绝,曹素、盘蜒瞧得心悦诚服,正想鼓掌,蓦地兽围村民一个个儿大哭起来,哭泣几声,复又大笑,朝陆振英五体投地,恨不得用脑袋砸穿泥土,以示虔诚之意。 陆振英惶恐道:“快快请起,我并非....并非虎鹤神,只不过恰巧精通这剑法罢了。” 伯顷道:“大神转世已久,怕已淡忘前世,但这白雷雪光的剑气,唯有真正的虎鹤神使得出来。” ------------ 三十六 睡梦初觉听风雨 村中众民、巫者想象陆振英这身手剑法,仍痴迷其中,难以自拔,不少人不禁动手效仿,却又立时被旁人斥责亵渎神灵,只得作罢。 陆振英敛袂坐下,问道:“还请伯顷爷爷告知这虎鹤神、续梦鬼之事。” 伯顷于是道:“这事在祖先书文中记着,数千年来又代代传颂,怕便是为了等仙子你回来,好令你得知来历。传说上古黑暗时,咱们兽围氏祖居雪山深处一风水宝地,名曰‘鹿饮水湖’,湖畔有大片青草地,有清澈甘甜的湖水,有美丽好看的花朵,族人饲养牦牛、驯鹿,倒也算的上衣食无缺。 有一日,外族有斯文人来到山上,在高处建一大殿,捉许多咱们族人入殿中祭祀,据传乃是为招引魔鬼。兽围氏本有数万人众,但斯文人样貌文雅,武功却厉害得紧,咱们敌不过斯文人,唯有眼睁睁看着族人被绑,消失不见。” 盘蜒道:“斯文人?可是中原人士么?” 伯顷道:“斯文人者,丝袍绸冠,自称‘泰氏’。” 盘蜒、陆振英惊呼起来,各自神色诧异,心道:“原来泰家人源远流长,竟能追溯到这上古荒蛮时期。他们在山中拜神,怕也不是什么好神。” 伯顷又道:“忽有一天,神殿外守备松懈,咱们派出族中‘猫爬者’,手足轻便,乃族中第一勇士。她潜入殿中,探听虚实,原来那庙中有无数鲜艳蓝蛇,将族人一个个绑住,困在墙上,令族人陷入梦境。而一条条蛇又连在一块儿,聚在正中一祭祀台上沉睡者身上。那沉睡者便是续梦鬼了。其余泰氏人物盘膝而坐,各自施法,用于那续梦鬼脑中。 猫爬者气恼不过,施展身手,斩断数蛇,随后逃脱。她回到族中,说明实情,蓦地那神庙燃起熊熊大火,竟就此成了灰烬。众族人大喜过望,遂前往山中,遇上不少逃脱族人,各自虚弱无比。咱们将他们救回,欢天喜地,祭典庆贺。 然而好景不长,数日之后,有人在山中见到一痴傻人,正是那续梦鬼,此人赤身裸体,坐于一寒冷彻骨的冰洞中。猫爬者前往问话,那人所言,不知所云,大半听之不懂。猫爬者与之动手,也远远不及,受了重伤,养了数月,方才复原。 猫爬者心中不服,苦练功夫,再上山与那续梦鬼动手,依旧不是他一合之敌。须知猫爬者武功登峰造极,哪怕斯文人高手,亦不过与她旗鼓相当。猫爬者心高气傲,越挫越勇,屡屡前往搦战,武功却也越练越强,可无论怎般进益,仍与那续梦鬼天差地远。 其时族中再生变乱,那被救回的族人变得双目如蛇,眼光发紫,腹中饥饿,仿佛急着投胎的饿鬼,更动不动挖人脑子,意欲吞吃....” 刹那间,盘蜒惊的魂飞天外,险些惨叫起来,陆振英不知他心思,问道:“这些人可是中了泰氏的邪法么?” 伯顷点头道:“除此之外,大伙儿也想不出其余因由,由于其人似蛇,大伙儿便叫他们贪魂蚺....” 陆振英吓了一跳,登时想起蛟蝮、庐芒二人,盘蜒则已沉住气,神情自若。 伯顷续道:“猫爬者凭借武艺,将贪魂蚺一一收服,不忍杀害,便将他们流放。她自个儿仍不断上山,与那续梦鬼交手,不知不觉间,她已深深爱上了那续梦鬼,便是一天不见此人,她便心神难安。” 陆振英面泛羞红,微笑起来,说道:“她不仅越败越勇,而且越战越爱啦。” 伯顷叹道:“数月之后,她缝制红衫、喜袍,涂抹红树脂,带领亲友,喜滋滋的跑上山去,向那续梦鬼提亲。那续梦鬼虽脑袋不灵,居然答应下来,随猫爬者回到村中,说好吉日成婚。然而在成婚之日,续梦鬼狂性大发,想要杀了猫爬者,猫爬者侥幸存活,但族中死了上百来人,那续梦鬼又回到山中冰洞,故态复萌了。猫爬者从此性子剧变,深居简出,不再露面。” 陆振英只觉这猫爬者万分可怜:她深爱的人,在她最欢喜的日子背叛了她,杀了她的亲人朋友,她从天堂跌落地狱,岂能不因此消沉? 伯顷语调高昂,似说到最激昂处,他道:“那续梦鬼又在山中不吃不喝的待了一月,等天气稍稍回暖,寒红薯收成的时候,他来到咱们兽围氏祖坟之地,想要挖走坟中尸骨,口口声声说要去‘续梦’。族人自然不答应,一拥而上,又被他杀了百来人。 紧要关头,猫爬者陡然现身,她经历惨事,大彻大悟,已悟得虎鹤双绝的功夫,与续梦鬼相斗,两人平分秋色,难分胜败,打的山平地翻,数十座雪山由此崩塌。” 陆振英心道:“这两人如此神通,只怕与阎王差不多啦。” 伯顷道:“激斗之中,续梦鬼终于恢复一丝清醒,道出实情:原来泰氏族人受一古神伏羲氏感召,传授法术,要铸造一位‘续梦之人’,前往一处小聚魂山继续他的梦境,由此镇守世间平安,谋求风调雨顺,妖魔不临。” 盘蜒淡淡问道:“小聚魂山?那不是在蛇伯之外么?这续梦鬼说要造福世人?可之后为何仍妖魔乱世,灾祸不停?” 伯顷瞪了他一眼,说道:“蛇伯城?可是在东北之地的那座斯文人城池么?你是续梦鬼,自然知道的比我清楚。” 盘蜒也不生气,微笑道:“在下失礼了,还请前辈继续。” 伯顷于是再道:“猫爬者手下不留情,两人一场激战,坠入深谷之中,其后她从深谷返回,告诉大伙儿,她已将那续梦鬼杀了。” 陆振英心中一阵酸楚,说道:“她手刃挚爱,心里定然悲伤欲绝了?” 伯顷笑道:“虎鹤神,你那前世早已领悟天道,无悲无喜,不拘泥于旧情了。” 盘蜒摇头道:“无论是神是人,心中都存有情爱,若当真无丝毫人性,迟早有执着痴狂的时候,人近妖,神成魔,从无例外。” 伯顷微微一愣,叹道:“你这续梦鬼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猫爬者....虎鹤神她老人家当年便是这么说的。她告诫咱们:那续梦鬼虽死,但其恶灵轮回转世,必会重生,仍要为害世间,故而她生下子嗣,传下虎鹤双绝功夫与许多探查续梦鬼的巫术,数十年之后,就此远走他方。 她的后人,其后前往中原,当了俦国君主,便是陆姑娘您的祖先了。而历代巫者皆坚信她有朝一日会回来看咱们。今日一瞧,嘿嘿,果然如此。” 陆振英问道:“她与旁人成亲,最后生下孩儿了么?” 伯顷似吃了火药,神情惶急,大声否认道:“虎鹤神何等身份,谁敢亵渎?她是不婚而孕,乃是....乃是天地灵气化作的神胎。” 盘蜒笑道:“哪有什么神胎?我猜她定是在那深谷中与续梦鬼结合,她非但没杀了续梦鬼,反而放走了他。” 陆振英“啊”地一声,知他此话太过无礼,伯顷闻言,定要与盘蜒拼命,谁知伯顷虽然老脸发红,但隔了许久,如泄了气的皮球般坐下,说道:“大伙儿....大伙儿也曾这般猜测,但谁也不敢明说。那场大战十月之后,她产下儿女,委实....委实不太对头。她自个儿也常说:‘自己并非神人,仍有七情六欲,所作所为,是对是错,她自己也闹不明白。’” 盘蜒听到此处,已将前因后果想得明白:自己定是泰一无疑,而泰一则是古往今来无数续梦鬼之一。续梦鬼灵魂不灭,不停找寻人选,前往小聚魂山,待前一个续梦鬼死去,便替那‘伏羲’续梦。机缘巧合之下,自己在这数千年梦境中死去,却在此世醒来。 他隐约记得自己在那永恒的梦境之中叫做太乙,太乙武功之强,不逊于全盛的阎王,又是不灭之躯,本不该轻易丧生,然而他毕竟死了,梦境破灭,“盘蜒”转醒。他确是泰一,又不是泰一,他脑中有无数续梦鬼的梦境,梦可通灵。他成了续梦鬼,也成了贪魂蚺。 泰氏祖先受伏羲传授,欲造续梦鬼,猫爬者从中破坏,反而生成了许多贪魂蚺,那些贪魂蚺记得这些法门,这一族就此流传开来。其中或另有变数,但起源便在此间。 我本是梦中人,却在世间梦游,我是伏羲的梦么?那为何我去不了聚魂山?为何我知道许多不该知道的事?伏羲说续梦鬼可镇守乾坤,防治妖乱,那我这一醒,便是阎王乱世,万鬼肆虐的缘由么? 信口开河,胡说八道,续梦鬼就算续梦,世间依旧有阎王,有妖魔,有纷争,有杀戮,那续梦不过是徒劳,是妄念,是一场谎言,天大的笑话。就算续梦鬼不在,也出不了什么乱子,或者这世道已然太糟,便由我这续梦鬼颠而倒之,倒而颠之的这么闹上一闹,哈哈,这叫不破不立,无祸则无福。 我是续梦鬼,师妹是虎鹤神,但这有什么关系?我俩注定在一块儿。传说如何,前世如何,有甚么打紧?她曾是续梦鬼的新娘,她便是属于我的。连同那猫爬者的那一份,都是属于我的。 陆振英又问了些相关的话,起身笑道:“我虽练了虎鹤双绝,但盘蜒哥哥也并非什么续梦鬼....” 盘蜒忽然道:“不错,我是续梦鬼,师妹是虎鹤神,师妹正要送我去虎鹤神隐居之地,消除我身上罪孽、咒法。伯顷前辈可否替咱们带路?”(。) ------------ 三十七 古时文书字透情 陆振英低声道:“你要找些什么?虎鹤双绝么?” 盘蜒点头答道:“放着古人神功不瞧,岂不可惜之至?你既然是虎鹤神后人,观祖宗遗言遗书,乃是天经地义,名正言顺之举。” 陆振英微微一笑,对伯顷道:“不错,我已找到消除魔障的法门,前辈可否带我走上一趟?” 伯顷点头道:“虎鹤神有意,咱们岂敢不遵?”当即领盘蜒、陆振英前往一座大山洞中,此洞辽阔广大,上下相聚极遥,洞中花花草草,溪水流淌,不似石窟,倒像花园。山壁经人凿刻,光滑如镜,墙上刻字,仍星星点点闪着白光。伯顷恭顺说道:“虎鹤神,这便是您前世所留文字。” 陆振英见那文字形状怪异,仿佛人使剑一般,但剑招散乱,零零碎碎的,徒具形势,而毫无威力,确然是她俦国虎鹤剑法的样貌。她心想:“那位虎鹤神留下文书,但并无心诀,当年这剑法便是如此传入俦国的,也难怪多年来仅为仪仗花样,无法真正与人斗剑。若非盘蜒哥哥指点于我,我便是做梦也想不到以此迎敌了。” 伯顷见她凝神不语,甚是惶恐,想道:“虎鹤神欲钻研神术,我还是乖觉些,退开些为好。”于是告辞而去。 曹素看得莫名其妙,说道:“师父,这是字还是剑招?您创出那虎鹤双绝剑,可比这上头明白多啦。这上头剑招虽好看,只怕没多大用处。” 陆振英叹道:“我瞻仰祖宗亲笔留书,已是天大的福分,莫大的荣幸,岂可多求奢望?这壁上文字....难以索解,唉,早知让伯顷转译出来就好了。祖宗这剑法或是得自天授,其中真谛再难重现于世。” 盘蜒忽然退后几步,站在远处,静观这许多文字,似将其当做一副画来瞧,神色喜悦,似大有领悟。 陆振英奇道:“盘蜒哥哥,你看出什么来了?” 盘蜒道:“那位‘虎鹤神’聪慧绝伦,妙悟天道,果然了不起,了不起。这上头文字乃是蚩尤离碑文,哈哈,哈哈。便是那伯顷也不认得。” 曹素与陆振英齐声惊呼道:“莫非你认得么?” 盘蜒指着其中一字,形状如人持剑,由胸口平平刺出,说道:“这似是一个‘刺’字,乃是长剑直刺之意。” 曹素笑道:“这谁都看出来啦,你准是瞎蒙的。” 盘蜒道:“这既是‘刺’字,又是断句。其下又有一刺,乃是‘被刺’之意。”说着又指一字,那字与前一字差别极小,唯独持剑人稍矮一些。” 曹素嗔道:“这不过是那位虎鹤神一字写的差了,实则是同一意思。” 陆振英脑中陡然一阵激动,仿佛凭空一道阳光穿破乌云,她退到盘蜒身边,遥望石壁,眼中神采飞扬,但仍不时茫然。 盘蜒道:“师妹,你想通了么?” 陆振英说道:“我瞧出...瞧出一点,但仍迷迷糊糊的,似乎这文字....文字需前后找寻,不断变化揣摩。” 盘蜒道:“不错,这每一字中,蕴含雄浑真气,正是轩辕雷霆内劲,其内劲融入字中,变化无方。故而每一字往后皆有无数变数,主动、被动、现在、将来,须得化为一体来看。同样一个‘刺’,刺后如何变招,如何运劲,皆在这一字之中,虽不过一字,但却似十行一般。这便是古神传功的法门,也非常人所能习练。故而后人只得其形,而不得其神。” 曹素仍看得云里雾里,陆振英却霎时开窍,眼中如在黑夜中见到星辰一般,数不尽的诀窍法门涌上心头。她心想:“不错,不错,与真正强敌交手之际,如设想遥远,远胜过执迷眼前,这张图全部合来一瞧,若能领悟,再逐字逐句修行,便可知真正浩瀚无垠的神功。无论敌人数目多少,功力多高,这剑诀皆可除灭。” 她修炼轩辕雷霆真气、虎鹤双绝剑法已久,既有苦战,又知道理,此时见了文书,如得了神师指点,稍一动脑,便有难描难述的顿悟,她心花怒放,如饥似渴,贪婪的攫取学识,但在脑中仅一停留,便立时如潮水般流去。她心中痛惜,不由得悲哀起来。 却听盘蜒说道:“真灵轮回入海,得业报,知无常。业报者,因果也。无常者,非恒也。然则因果虽明,岂是定数?故而轮回之海,无常性也,一物有万态,一刻如千年,一花结万果,一灵纳万魂。轮回海乃天地因果报应,亦为无常非恒,故而天道无常,因果非恒。”他文字造诣精深,已读懂那雕文真意,故而择要紧的说了出来。 陆振英心念电转:“是啊,天道无常,因果非恒,我一剑刺去,若心存正义,心远邪魔,便有无尽变数,剑应天道,故而我这一剑乃天地正气所聚,我无需管那邪魔下场如何,因我为正,故天必助我。” 盘蜒又道:“轮回真气,化作二神,一虎一鹤,虎为因果,鹤为无常。因剑为伏魔形,故而附于剑上,是为虎鹤双形之兽。此剑一出,天意相随,阎王魔怪,亦又何惧?” 随他吟诵词句,陆振英心中顿生光荣正道,那一虎一鹤,因果无常,在她心中盘旋不休,渐渐融为一体,沉入一片海洋。陆振英心想:“这剑法得自轮回海,但世间真有轮回海么?为何...为何轩辕真气与这虎鹤双剑如此相配?” 她只觉得自个儿随波逐流,似要溺毙,但总在千钧一发之际醒来。她惊恐无比,却又奋力求存,心神支离破碎,却又最终缝补起来。过了不知多久,她心中浑然一片,再无思绪,神智反而清醒过来。 她见盘蜒与曹素站在一旁,曹素激动的浑身发抖,似快要哭出来了,盘蜒眼中则满是爱怜、欢喜、憧憬之情,似比他自个儿练成神功更高兴许多。 陆振英再看那壁书一旁,另有一大段字,字里行间白光流动,正是她刚刚书写,乃是她妙悟不断,出手破解那位祖宗剑招的法门。字里真气仍与那位祖先相差极远,但已颇有火候了。 曹素哭笑道:“师父,师父,你快将这剑法教我。”扑入陆振英怀里,陆振英哈哈一笑,抚摸弟子小脸,说道:“我也才刚...刚得入门,你先照我那本《虎鹤双绝剑》练上几年。”她离了曹素,握住盘蜒手掌,柔声道:“盘蜒哥哥,多亏你在旁指点,我...该如何谢你?” 盘蜒将她揽入怀中,道:“你是我媳妇儿,咱俩不是一个人么?” 陆振英胸中深情无限,嗯了一声,情难自已,心里惆怅,泪如断线珍珠,说道:“我练虎鹤神功夫的时候,似乎....似乎又回到她那时候,我感到她心中对那位...那位续梦人的...情意,悲苦,我总觉得自个儿成了她,而你....” 盘蜒道:“而我是那续梦鬼?那好,那好,续梦鬼欠虎鹤神太多,他与她成亲,却反而加害她,杀她亲人。他本该陪伴她永生永世,可随后又抛下她做梦去也。眼下你将这债算到我头上,我这人最重信诺,这辈子唯有与你相伴,寸步不离了。” 曹素听两人说话肉麻,满身鸡皮疙瘩,嚷道:“喂,喂,二位师长,你们为何说的跟生死分别一般?” 陆振英擦干眼泪,笑道:“这孩子,说话好不吉利,好啦,好啦,咱们以后躲到你瞧不见的去处,这总成了么?” 她练了一整天功夫,自觉功力大进,竟比往昔增长数倍,这虎鹤双绝进境神速,当真骇人听闻。但这奇功越往后越是艰难,而她仍有大半难以索解,此时也不敢强求了。世间武学,讲究量力而行,贪多务得的道理。她不急于求成,反而走上了正路,否则超越界限,身子剧烈受损,连功力也得倒退回去,便是得不偿失了。 三人出得山洞,伯顷等人迎了上来,伯顷道:“虎鹤神,这续梦鬼....” 陆振英朝伯顷鞠了一躬,伯顷大惊失色,正要跪倒磕头,陆振英伸手将他扶起,说道:“我自个儿也吃不准是不是虎鹤神,但既然学了她的功夫,好歹算是她的徒子徒孙,正要好好谢谢前辈款待之恩。” 伯顷得她称赞,既惶恐,又惊喜,陆振英说道:“咱们几人身有要事,已逗留太久,不敢再扰你们,这就告辞,今后我一有空闲,便会回来拜见诸位,设法稍尽绵力。” 伯顷喜道:“有虎鹤神照顾,咱们兽围族人今后必后福不断。”又看了盘蜒一眼,心想:“这续梦鬼已被收服了么?为何仍是贼眉鼠眼,得意洋洋的神态?莫非....莫非虎鹤神旧情未了,反而与他结亲了?”但这念头太过不敬,他猛地抽自己一嘴巴,就此杜绝妄想。 临走时,陆振英想起一事,问道:“伯顷爷爷,你可记得多年之前,可有一位万仙仙家途经此处?她叫做小遥,脑袋似....似是一头白狼,说要去雪岭三十国的。” 伯顷回头问了几声,喜道:“小人并不曾见过,但听老环说:确有这么一位狼首女子来过,打听前往冷州国的道路。她指引这狼妖女子去了。” 盘蜒、陆振英、曹素惊想道:“冷州国?那泰远栖不正是去了冷州国么?” ------------ 三十八 镇守边关雪云愁 陆振英问道:“听说那冷州国所在隐秘,鲜有人知道路途,伯倾爷爷可有办法么?” 伯倾道:“冷州国乃雪岭三十国一大国,城中有勇士十万,武勇豪强,各个儿争先,所在之地叫做落龙峡,前有大冰山冰河,当真是猴儿也攀不过去,倚仗此天险,外敌难犯,方位倒并非出奇难找。” 陆振英喜道:“那就好,劳烦伯倾爷爷指路。” 伯倾忧心忡忡的说道:“冷州国在深山里头,于咱们兽围族昔日老家鹿饮湖以西又四十里。听说好几千年都罹受战乱,远近闻名,虎鹤神虽然神通广大,可也千万莫要涉险。” 盘蜒问道:“你这话好不清不楚,既然说冷州国倚仗天险,外敌难犯,又为何说它饱受战乱?” 伯倾瞪眼道:“冷州国虽偏安山峡,但总不见得四面八方都能守得严实,其余雪岭国中仇家害冷州国不得,可若腹背受敌,那便极为难挡了。冷州国中,听说有一黄泉魔窟,直通黄泉,每隔数年,便有阎罗王的妖魔鬼怪跑出来杀人吃人,其国人因此丧生无数。” 陆振英脸上变色,说道:“莫非他们常常经受魔猎?” 盘蜒道:“若真是数年一遇魔猎,莫说冷州国,连雪岭三十国也皆早死光了人。怕是另有妖魔作祟。” 陆振英心下焦急,说道:“伯倾爷爷,咱们非去不可。” 伯倾于是自告奋勇,替三人带路,选一条平安道路深入雪山。兽围氏族曾极为壮大,但连年来战祸纷争,令人口锐减,如今唯有数百人,连故土鹿饮湖也舍弃了。但伯倾等武功高强之人常常返回故乡,捕猎野兽,回村宰杀祭祀,倒也熟门熟路。 雪山之后,时而冰天雪地,时而红草金树,景致变幻,气温转化,虽大多时候艰苦难耐,可又偶尔情致怡人。四人走了大半月,来到一座熊眠山后,伯倾道:“虎鹤神,越过此山,便是冷州国地界,但山中多有堡垒、巡逻、岗哨、探子。” 陆振英点头笑道:“多谢伯倾爷爷一路辛苦,至此足矣,爷爷还请回吧。” 伯倾自想护送到底,但陆振英执意不允,伯倾想起离村已久,放心不下,这才恋恋不舍的向三人道别,翻山而回。 三人走上熊眠山,见白雪连蓝天,天茫地也茫,果然可遥遥见到山中平整处有堡垒、小屋、哨塔、帐篷。此处地势远高于中原,空气稀薄,空中乌云,阳光几无遮挡,故而又冷又烤,便是半仙之体也颇为不适。曹素几步一抱怨,几里一跌跤,当真是悔恨跟来。 盘蜒冷笑道:“先前谁夸口说‘我若说一个苦字,打一个哆嗦,从此便不姓曹了?’” 曹素哭哭啼啼的说道:“你这人好小心眼儿,跟女孩儿家较什么真嘛?” 盘蜒爱与这少女斗嘴,正要大肆讥讽,忽然间从山石后头冲出许多人来,各个儿身穿蓝袍白帽,手持月牙铲、鹰嘴枪,将三人围得严实,当先走出一人,浑身皆有厚衣,只露出一张冻得发红的脸,那人道:“你们可是阿刹罗派的奸细?全都给我拿下了!”说的倒是中原话。 陆振英心想:“阿刹罗派?那不是万鬼的附属门派么?”当即说道:“这位大哥,咱们并非雪岭国人,更非阿刹罗派,而是万仙仙人。” 那人“啊”地一声,说道:“你们也是万仙门人?” 陆振英察言观色,见他神色惊讶,却又稍稍放松,心生希望,问道:“不错,我等远行万里,便是为何找一位名叫‘小遥’的朋友。” 那大汉又“哎呦”一声,神色狂喜,说道:“原来是找小遥仙家的,那可真无礼了。” 陆振英、曹素不胜喜悦:多月来的奔波,想不到竟一朝圆满,当真如身在梦中一般,却不知为何这大汉如此高兴。陆振英说道:“小遥姐姐她人在何处?可否带咱们一见?” 这大汉乃冷州国边防将领,叫做潘大方,为人果然甚是豪爽,听陆振英说起小遥来,更无半分怀疑,说道:“她当在焚薯城里头。我等会儿便派兄弟送你三人前去。” 盘蜒奇道:“焚薯城?你们这儿有烤番薯么?”说着只觉肚子空空荡荡,饿得狠了。 潘大方笑道:“烤番薯自然有,但乃是极珍贵的口粮,只犒劳最勇敢的战士,可不能给你这瘦弱鸡仔儿。” 盘蜒怒道:“我便是瘦弱鸡仔,更要多吃些粮食,不然岂不饿死在这雪山了?” 潘大方道:“都说万仙的仙家永不肚饿,你这人也是万仙么?我瞧不太像。” 盘蜒道:“我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万仙,就差在背上刺着‘万仙飞空大仙盘蜒’八字,但谁说万仙不会饿?你不拿热食来招待本仙,本仙便饿死给你瞧瞧。” 潘大方哈哈大笑,说道:“那可真要开开眼界,你饿死吧。” 盘蜒又要胡闹,陆振英一扭他耳朵,盘蜒虽懊恼,却只得忍耐。潘大方领他们走入一座大堡垒,命人生火送饭,只是热粥,果然并无烤番薯的影子,但盘蜒也照吃不误。潘大方道:“咱们的哨兵外出去了,等他们回来,咱们才有人手护送。” 陆振英说道:“我与小遥姐姐分别多年,心中想念,她眼下可好?” 潘大方叹道:“这几年来,多亏小遥仙家在此,她武功高强,为人仗义,助咱们抵挡阎罗王的魔鬼,咱们才能苦撑下来。她在咱们这天寒地冻的地方,可委实苦了她。小遥仙家助咱们抵挡敌人数年,咱们全国将士对她都极为爱戴。” 陆振英、曹素顿生自豪倾慕,曹素道:“师父她....她独自一人在此助你们守城?她可曾受伤么?” 潘大方道:“她受过几回致命伤,救了无数人,但毕竟是仙人之体,非同一般,每一回皆死里逃生。唉,了不起,了不起,万仙的仙人,果然各个儿是侠义心肠,不计得失。” 陆振英微微脸红,心想:“我常自诩侠义正气,但与小遥姐姐相比,可实在差的太远了。”盘蜒则想:“万仙门是‘侠义心肠,不计得失’?我看时‘好色心肠,老少通吃’吧。这冷州国只怕有她的相好。”便不信万仙中竟会有这等忧国忧民忧苍生的大侠女。 曹素又道:“那师父她....她当初又为何来这儿?那阎罗王的魔鬼又是什么?” 潘大方皱眉道:“怎么?你们并非万仙派来的增援?否则又岂能不知此事?” 陆振英摇头道:“咱们委实不知,只是多年不见小遥姐姐,特意找来。” 潘大方脸色大失所望,嚷道:“小遥仙家这几年来写了多少封信送出,不是给万仙,便是给中原天子,我还当终于有望,谁知...谁知便是你们三人,再无其余么?眼下又是阎罗爪牙,又是阿刹罗派,咱们可当真要糟。” 陆振英忙道:“咱们三人既然来了,自然要略尽绵薄之力,相助小遥姐姐了。” 潘大方道:“你三人...顶什么用?唉,罢了,罢了,我带你们去见小遥....” 忽然间,只听屋外号角鸣响,接连三声,随后天上传来阵阵尖啸,如鹰鸣,却加倍响亮。 潘大方当即站起,怒道:“是雪鹰魔怪,当真祸不单行,今年果然黄泉门开了!”拿起长弓长枪,营地中数十人冲了出去,只见空中数十只庞大妖物在堡垒上空盘旋飞舞。 盘蜒定睛一瞧,见那妖物哪里像鹰?脖子细长,头似双角蜥蜴,浑身鳞甲,遍体银白,一条长尾,胳膊像人,长着尖爪,各个儿丈许,体态巨大,似是小龙的脑袋翅膀,按在人脖子上一般。 一雪鹰魔怪尖叫起来,朝一冷州国将士俯冲下来,那士兵射出一箭,正中雪鹰魔怪眼睛,那雪鹰怪惨声大喊,却并未死去,伸出爪子,将那士兵抓上半空,旋即一扯,立时撕成两半。 潘大方怒吼一声,一招“连珠箭”,六枚箭矢接连离弦,众雪鹰妖灵活闪躲,但仍有二怪中箭,扑通坠地,被潘大方等人杀死。 陆振英喝道:“好俊箭法!”身子一跃,已在数丈空中,随后长剑出鞘,白电袭出,霎时将数怪电得抽搐失控,一个个儿盘旋坠落,她此时功力极高,剑气宛如激电,更是快捷无比,众将士不料她武功这般高强,顿时齐声鼓劲,士气大振。 又一雪鹰怪直奔曹素,足爪连抓,力气惊人,曹素挥剑挡了三招,手臂隐隐酸麻,到第四招上,蓦地想起陆振英所传一招剑法,跃在空中,身子如皮球般蜷缩起来,等那雪鹰怪临近,她倏然出剑,去势如风,临敌骤生变化,却正中那雪鹰怪腹部,她向上一挑,肚肠鲜血浇了个满头满脸,她尖叫一声,只觉恶心万分。 曹素稍一分神,恰有魔怪杀来,她大惊失色,已全无防备,但蓦地远处一掌打来,那雪鹰怪身子巨震,瞬间如失了魂般,反扑向自己同伙,一通撕咬,将那同伴咬死。 曹素知是盘蜒相救,料想有他坐镇,今天有胜无败,反而豁出去了,四下乱冲乱打,果然所到之处,掌力如影随形,众妖无不大乱,自相残杀。众妖魔闹了一通,损失惨重,不敢逗留,便扭头收兵,飞的不知去向。 ------------ 三十九 为善无度祸不远 众将士见雪鹰魔怪飞走,这才放心下来,他们不曾料到突然有妖魔天降,数目繁多,措手不及,若非陆振英、盘蜒在场,即便能够死守,也必死伤惨重。潘大方神色间甚是敬畏,说道:“我先前不知仙家功夫这般高强,多有失敬,女仙家此番相助,当真救了咱们性命。” 陆振英小试身手,只觉武功随心所欲,举手投足皆轻似飞雪,心中高兴,说道:“这雪鹰便是阎罗王的士卒么?” 潘大方忽然“啊”地一声,说道:“大事不妙,黄泉门本不该此时张开,大伙儿....大伙儿都没料到。那群放哨的兄弟,怕定要遭遇险情。” 陆振英说道:“既然如此,还请潘大哥派人带路,我等这就赶去,但愿还来得及。” 潘大方感激万分,大声道:“万仙仙家当真是大恩人也!” 盘蜒忽然道:“咱们本是来找同门的,可非来救无关之人。若是举手之劳,恰逢其时,倒也罢了,如今东出些乱子,西生出灾祸,我等四处奔走,出人出力,岂不太吃亏了?” 陆振英推了他一把,嗔道:“咱们行侠仗义,计较什么得失?” 盘蜒道:“谬也,谬也,圣人云:‘天下爱天下,诸侯爱境内,大夫爱官职,士爱其家,过其所爱,是曰侵官。’咱们不在其政,不行其事,若越俎代庖,那官家便赖上咱们,百姓也盯着咱们,咱们做尽滥好事,长久来看,有弊无利。” 潘大方等武人心中直骂:“什么之乎者也的,这男仙本事不高,却斤斤计较,远不及这几位仙女豪气。”先前盘蜒拍出幻灵掌力,动作轻微,众人也无一察觉。 陆振英愣了愣,说道:“先救人要紧,不许说些歪理。” 盘蜒微微一笑,当即随军出发,穿过冰脊冰谷,遥遥望见前方约有八、九人,正受魔怪围攻。 那群魔怪长得似是猿猴,各个儿九尺高矮,身罩黑岩,岩上红光点点,仿佛岩浆一般,力气极大,奔走灵活,那九人皆是好手,其中有一纤细身影更是穿梭如飞,一柄长剑甚是神妙,饶是如此,仍挡不住那群红猴冲撞,不断有人死去。 陆振英认出那人,喜道:“小遥姐姐!”展开轻功,身上白光晃眼,足不点地的飞奔过去,来到红猴之中,长剑一刺,一道电光激射而出,正中一猴,那电光随即散裂,化作另五道电光,再击中五猴,呼吸之间,击毙六怪。 盘蜒遥望那“小遥姐姐”,见她果然是北妖面孔,容貌似毛发浓长雪白的狼,一双眼却极为清澈有神,眸光好似冰山溪水。她瞧见陆振英,先闪过一丝惊喜,但旋即又皱起眉头,目光颇为疏远。 陆振英不及与小遥说话,一招“白鹤独立”,单足旋转一圈,长剑划过弧光,又将数怪杀死。她身旁将士欢呼一声,猛然生出新力,愈发奋勇作战。那“红猴怪”举起西瓜般的大拳头,朝士兵头顶砸下,士兵以盾抵挡,砰砰声中,倒也勉力挡下。 陆振英、小遥趁势各出剑招,再结果数个红猴怪物,众怪似发了疯般全不惧死,一个个儿足下使劲儿,又跳又冲,每一拳,每一抓,皆有数百斤气力,但纵然来势汹汹,又如何是这二人的对手?再过不久,潘大方、曹素等人加入战团,终于将群怪杀个干净。那些哨兵死里逃生,与战友重逢,虽气喘吁吁,心有余悸,仍不禁欢笑起来。 小遥一振长剑,抖去上头鲜血,插入剑鞘,眼神斜觑陆振英、曹素,冷冷说道:“你们来这儿做什么?” 曹素激动异常,哽咽道:“师父,咱们自然是来找你的。” 陆振英说道:“义姐,你不辞而别,也不留半封书信,咱们都担心得紧呢。”指了指曹素,说道:“我瞧这孩子孤苦伶仃,无人教导,便自作主张,收她为徒,还望义姐莫要见怪。” 小遥大声道:“我这好几年来写了十来封信,送往万仙,无论是给你还是给宗主,或是给那鲲鹏,皆杳无音讯。你们....你们好生绝情....我早不是万仙门人,你们还来假惺惺的找我做什么?”说罢一提气,瞬间已在远处。 陆振英不知究竟,拉上曹素,身形闪动,追了过去,与小遥并肩而行,她急道:“义姐,我....我真没收到书信,否则岂能不来?你停下听咱们说几句话吧。” 小遥道:“有话快说!我急着救人,可不能停步。” 陆振英心下稍稍好过了些,说道:“原来你是去救人,并非躲着咱们。” 小遥不答,足下加劲儿,嗖地一声超了过去,委实快似乘风。陆振英心想:“义姐她这几年武功大增,当可一试第四层试炼了。”不依不饶的追上,问道:“义姐,你要去救什么人?” 小遥见她拉着曹素,等若增了一倍体重,但轻功精妙,自己无论如何运功皆甩不开她,心中更是惊佩:“这妹子当年武功颇不及我,现在已远比我高强了。”她对万仙冷漠无情一直怀恨在心,待见了陆振英、曹素为自己万里而来,气愤已消了大半,但仍有余恨未消,心下虽然感动,也不给这义妹好脸色看。 曹素“呜呜”泣道:“师父,你是怪我新拜了师父么?” 小遥叹道:“傻孩子,我怎会怪你?你师父顾不上你,实则很过意不去,义妹....义妹她实比我高明得多了。” 陆振英见她神态缓和,喜道:“义姐不生我气了?” 小遥道:“我怎会生气?只是我心中有事,你先别来多问。” 陆振英喜道:“是。多谢师姐宽恕之恩。” 小遥朝她眨了眨眼,笑道:“笨妹妹,笨徒儿,你俩还与以往一般傻里傻气。” 陆振英想起自己当年初入万仙,除了师父张千峰与师姐东采奇之外,就是这位义姐待自己最好,一时心生暖流,如沐春风。三人脚程奇快,只一会儿工夫便奔出二十里地,只见前方山石中有一道大门,大门方方正正,极为壮观,足有十人叠罗汉那般高,四头大象并排这般宽,门里头乃是黑夜星空,不住旋转,又有霞光如水,万紫千红。 陆振英奇道:“这便是....便是那黄泉口么?” 小遥一见,目光愈发惊惧,咬牙道:“这....这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为何如此不巧,偏在这当口开了黄泉路?” 三人在那巨石门前停步,小遥鼻子嗅了嗅,说道:“这便是黄泉路了,焚薯城中有一少年只怕跑了进去,他气味儿....气味儿就在门内,我这当口也无暇解释,黄泉流淌,里头只怕妖魔无数,我孤身一人,实难救出他来,唯有求你义妹你帮忙了。”她从未闯入过这黄泉门,入内之后,情形如何,真个毫无把握,到此地步,却也不能多想了。 陆振英义不容辞,说道:“既然是救人之举,即便不是义姐,我也非进去不可。” 曹素道:“两位师父,我也进去成么?” 小遥斥道:“胡闹,你功夫不到家,进去之后,咱们还得设法护你。” 曹素哀求道:“师父,我绝不拖累,只不愿再与两位师父分离,我轻功也还过得去了,遇上危机,我远远躲开还不成么?” 小遥心下一阵愧疚,又颇为欢喜:“不枉我与义妹教导她,她果然极有侠义心肠。”于是道:“里头妖魔凶狠,你紧跟咱们,若找到那少年,你抱住他,只管往回跑,我与义妹替你殿后。” 曹素喜道:“师父放心,这逃命本事,我早已练得炉火纯青啦。” 便在这时,三人只听身后有人问到:“不知师姐要救的少年是谁?可是城中要人之子?” 陆振英喜道:“盘蜒哥哥?”只见盘蜒站在一山坡上,似俯视着小遥,神色颇为冷淡。 盘蜒在万仙中早先臭名昭著,尔后英名远播,小遥也认得盘蜒,说道:“盘蜒师弟,久仰,久仰。” 盘蜒敷衍道:“久仰,久仰。”又问道:“先前我所问之事,还请师姐解惑。” 小遥顿足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这...这孩子乃是我一战友之子,他父亲战死,母亲托我救他。” 盘蜒问道:“若缺了这孩子,冷州国便会亡了么?” 小遥道:“你胡说些什么?他不过是一普通孩童,但我非救他不可。” 盘蜒道:“那这孩子身上可有什么了不得的隐秘?可助师姐守住冷州国?” 小遥“哼”了一声,答道:“没有!”不再理睬盘蜒,径直往里走,盘蜒忽然拦在她面前,小遥喝道:“让开了!”盘蜒手指一弹,小遥面前寒气袭人,竟竖起一面寒冷彻骨的墙。小遥无奈退开,陆振英大觉怪异,问道:“盘蜒哥哥,你做什么?” 盘蜒道:“你非救这孩子不可么?若无好处,你为何这般做?” 小遥怒道:“咱们自称侠客,号称仁义,岂能见死不救?” 盘蜒冷冷说道:“这孩子不顾后果,自行闯入绝境,师姐乃冷州国大恩人、大功臣,身系将士士气,全城安危,却要为一闯祸惹事、无足轻重的小毛孩子送死,更无半分好处。这哪是仁义举动?分明是大不智,大不明的愚行,佛语云‘慈悲反生祸害’,实例便在眼前。咱们为你远赴万里,我便决不许你如此寻死!更不许你将我师妹师侄带入黄泉!” 小遥厉声道:“万仙中便多得是你这等冷漠狠心之人!”奋起一剑,直朝盘蜒面门刺去。 ------------ 四十 黄泉路上四人行 盘蜒架开一剑,仍半步不退,说道:“便让那孩子死了,咱们将来试着替他收尸,也算仁至义尽,叫旁人今后再不敢犯傻冒进,肆意妄为,这叫以儆效尤!” 小遥叫道:“让我入这黄泉门里头,我若身死其中,传扬开去,冷州国内勇士人人奋勇争先,浑不惧死!”她气恼已极,又逐不走盘蜒,忍不住便要驳斥。 盘蜒嗤笑起来,似她所言荒谬无比,他道:“是,是,这黄泉门开,是为大难,大难前头,临阵将士不听号令,自居侠客,以武犯禁,胡乱行事,果然是守城卫国之道。” 小遥气的结结巴巴,只道:“你....你....”倏然间刺出九剑,乃是海纳派的绝学“九星连珠”,盘蜒拔刀轻挡,几声轻响,小遥剑招尽皆落空。 便在这时,陆振英走上前来,柔声道:“盘蜒哥哥,我知你怜惜我,怕我在门里受伤,但就当帮我个忙,陪我入此门走上一遭,成么?你武功这般高强,有你在旁,我心中才能安定。” 盘蜒神色犹豫,心想:“这门中若是聚魂山,我万万无法涉足。并非我不想帮你,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只知自己绝不能存于聚魂山中,聚魂山也不容他,数月前与黑雨老怪相斗,那聚魂山便被盘蜒硬生生逼出现世。若非有此隐患,他也不会竭力劝阻陆振英等三人了。 陆振英见他不语,嫣然一笑,转身绕过盘蜒,盘蜒急忙回身拉她,陆振英侧目凝视盘蜒,盘蜒心中一软,呆立在当场,便这么稍一停滞,陆振英已走入黄泉门中。 曹素朝盘蜒做了个鬼脸,两三步也跟了进去。小遥冲他龇牙咧嘴,眼神憎恨鄙夷,说道:“原来你不过是个自私自利的胆小鬼!”从盘蜒身边走过。 盘蜒身子发抖,心中恐惧的难以言喻,但对陆振英关切之情顷刻间压倒胆怯,盘蜒把心一横,踏入那门中星辰。 他感到无数惨叫钻入耳中,无尽惨状映入眼帘,盘蜒虚弱不堪,困顿不已,丑陋的念头开枝散叶,生根发芽,他想起生平憎恨之人,想起梦境中的孤单疯狂,想起他这段死心塌地的爱情,于是混乱、破灭蔓延至他身子的每一个角落。 他耳中“咚”地一声,脑袋撞地,嘴里漏进些泥土,盘蜒“呸”地几声,爬了起来,看眼前景象,霎时张口结舌,如坠梦中。 他见到一大片竹林傲然挺立,往两旁一看,也瞧不见这竹林边际。周围雾气蒙蒙,似有晨曦,但也瞧不见阳光在哪儿。陆振英、小遥、曹素三人就在不远处,各自目瞪口呆的四下张望。 盘蜒运转内力,松了口气,他自身内力荡然无存,但阎王与仙殇真气仍非沸沸扬扬、运行无碍。这并非聚魂山,但离聚魂山不远。 这里是哪儿? 此乃黄泉,此乃万狱。 盘蜒脑中现出些许念头,似好心的幽灵告知他秘密,盘蜒心想:“还好,还好,我仍能行动如常,我还能保护师妹。” 小遥虽在冷州国三年,但也是头一回踏入这黄泉门,想不到竟如佛门净地,寂静幽隐,毫无杀伐之气。她松了口气,鼻子呼吸几下,喜道:“小羽他还活着,刚从此间经过。” 陆振英见着盘蜒,自也喜慰,心想:“我便知盘蜒哥哥舍不得我。他说的其实也不错,但毕竟愿听我的话。”上前又拉住盘蜒手掌。小遥对盘蜒极为恼恨,也不顾陆振英在场,喝道:“义妹,你怎会看上这等无德无义之人?” 盘蜒道:“你可知此地叫什么名目?” 小遥道:“冷州国人叫此门为黄泉门,门后为黄泉道,这里自然便是...便是黄泉了。” 盘蜒道:“黄泉之中,皆是死人,去而难返,你闯入之前可曾想过么?” 曹素吓了一跳,问道:“师伯,咱们...咱们都已然死了?” 盘蜒大笑起来,神情间隐有狂态,他道:“黄泉,黄泉,自然要渡河之后,方才难以回头。此地乃是黄泉之前,名曰万狱。阳间死者魂魄来到此处,尚未变成炼魂,须得度过黄泉,经过炼化,依照死前作为,死时情状,分别过河,才能抵达各个儿阎王处。故而此地如同驿站,乃新魂混杂之地,但你们可瞧不见。” 小遥奇道:“你怎知道这许多?你能看见么?” 盘蜒道:“太乙乃通灵术,我自然能瞧见?非但能看,还能听,还能说,只是这些魂魄极为蠢笨,万千万遍才回一句。冷州国毗邻这黄泉偏门,当真大触霉头。” 小遥倒也知盘蜒所学渊博,见多识广,为万仙山海门屡立奇功,心想:“此人虽然可恶,但既然来了,大伙儿还得同舟共济,倚仗他找到小羽。”于是说道:“听说其余雪岭诸国皆有这般‘黄泉门’,数千年来遭受黄泉中魔怪侵袭,本也不过是零星少许,为祸不重。但十年之前,魔怪数目骤增,竟成了足以殃及三十国的大灾。三十国不堪祸乱,向中原天子求援,谁知中原天子并不理睬,又向万仙报信,万仙更是置之不理。于是一年前,其余雪岭国投靠万鬼,以谋求援救。唯独这冷州国不曾附庸。” 陆振英这才明白过来,说道:“咱们与雪岭国阿刹罗教派交过手,其中果然有不少万鬼高人。而冷州国可是得义姐相助,这才熬过劫难,未曾变节?” 小遥微笑道:“我三年前来到此处,恰巧遇上这黄泉门开启,我出手相助,与冷州国勇士将魔怪击退,又帮他们打造劲弩、兵刃....” 陆振英鼓掌道:“义姐是九歌派的工艺能手,自然是多才多艺,无所不会了。若我与义姐易地相处,只怕派不上多大用处。” 小遥道:“你别恭维我啦,单以武艺而论,你已胜我许多,唉,我生平所学散乱,一身武学虽有长进,但自知已达极限了。” 曹素道:“后来呢?师父快说下去。” 小遥道:“这黄泉门大抵每隔半年,便会爆发灾乱,上千魔怪蜂拥而出,我每次率军与魔怪交战,倒也屡屡得胜,功夫大有增长,又救下不少将士性命,久而久之,他们便对我极为倚仗了。谁知上次开门后不久,这会儿又...又再度开启。” 陆振英问道:“那为何不将这黄泉门堵死,或者干脆炸掉呢?” 小遥道:“此门极为险恶难缠,太过巨大,若用岩石来挡,绝非人力所能。若建造城防堡垒围困,反而惹来更多魔怪,总将防线击溃。至于火药,炸将上去,纹丝不动,绝非人力所能毁坏。” 她指了指脚下,说道:“冷州国千年来曾有好汉闯入其中,但无一生还,故而人人对这黄泉门畏惧至极。想不到咱们透过此门,倒也无事。” 盘蜒道:“常人自难穿梭阴阳,存活者万中无一,但我等乃半仙之躯,得以在万狱行走,可临近聚魂山,那便必死无疑了。只是那叫小羽的少年为何还活着?莫非他练过万鬼或万仙的功夫么?” 小遥这才想起谈的太久,怕耽搁救人,说道:“何必管其中缘由?先将他找到带出再说。”匆匆奔了出去,一路闻着气味儿,找寻那少年。偶然间,她眉头一皱,随后又晃了晃脑袋。 盘蜒问道:“你闻着什么不对劲儿了么?游魂无味,此地另有他人?” 小遥道:“是啊,我似闻到生人之气,但走几步便消散不见了,只怕是这万狱里头古古怪怪的,令我鼻子不灵。” 盘蜒低下头去,闻了一闻,曹素乐道:“你是狗么?这般....”话说一半,才知不妥,如此连自个儿师父一道骂了,急忙捂住嘴巴,好在小遥并不在意。 盘蜒心生疑惑:“我闻不出气味差异,但此处确有幻灵内力。这林中诡异得紧,莫非这整座林子皆乃幻影?”但仔细瞧瞧,好在并非如此。 小遥继续前行,陆振英问道:“盘蜒哥哥,这黄泉门中既然有无数魔怪冲出,为何这竹林这般广大,却又如此太平?” 盘蜒道:“入则阳变阴,出这阴化阳,脉象不同,方位大异。咱们入这门所到之处,与出这门所在方位,自是截然不同的。”说着回头一指,众人这才发觉那入口已然不见。 三女一齐惊呼,慌张不已,曹素拉扯头发,说道:“这可如何是好?咱们出不去啦。” 盘蜒板着脸,“哼”了一声,说道:“莽莽撞撞,不知天高地厚,幸亏有我在这儿,不然你们几个非得在此住一辈子不可。三位大可放心,我知道该如何出去。” 三女这才转忧为喜,陆振英由衷赞叹道:“我就知道夫君哥哥神通广大,值得托付终生。” 盘蜒道:“你这话微有瑕疵,夫君便是夫君,哥哥便是哥哥,怎能混为一谈?” 陆振英红着脸道:“你曾是我义兄,又是我师兄,所以我叫你哥哥,却也不错。后来咱俩名分已定,你叫我娘子,我叫你夫君,却又有何不妥么?” 盘蜒惊叹道:“娘子学究天人,说来头头是道,焉能不令人心悦诚服?” 小遥却心想:“盘蜒确有过人之能,但他品行太差,绝非义妹良配。若将来他心意稍稍不坚,便极易走上邪路,本领越大,越是凶险,我非得防着一手不可。” ------------ 四十一 白衣血婴庙中歇 四人脚下加急,行了大约十里路,终于见着一片空地,空地中有一沉寂庙堂,无院无墙,唯有大殿,倒也甚是壮阔。再看那大殿,好生残魄。当真是匾落柱裂,旗杆折断,佛脏坛空,满地碎纹,又有红帘红布散在四周,景象凋零破败,愈发触目惊心。 但饶是这佛堂似荒废已久,又仿佛有人打扫一般,地上纤尘不染,无鼠无虫。临近这佛堂,天色霎时暗下,仿佛乌云将日头蒙住一般。唯有佛堂中放出点点幽光来。 小遥道:“小羽气味便在这里,但....但一下子.....” 盘蜒道:“小心了!这怕是小阎罗所在,凡间魂魄欲过黄泉,须得先讨好小阎罗,由他夺去一魂一魄,得他指引,方可成行。咱们无论朝哪个方位走,皆无法避过此地。” 另三人拔剑在手,神色紧张,陆振英说道:“小阎罗定然厉害至极了?你可知他有何手段?” 盘蜒道:“有十二个阎罗王,便有十二个小阎罗。小阎罗乃大阎罗王储君,待大阎罗王死去,小阎罗王便可暂摄其位,直至大阎罗王重生。众小阎罗王手段如何,咱们皆不得而知。” 忽然间,庙中佛像前亮起一绿油油的宫灯,那宫灯光影之中,模模糊糊现出一女子模样,那女子一身白袍,脸色发青,胸口抱着一孩儿,染着大滩血迹,不知是这女子流出,还是这孩子伤重。 那女子喃喃唱歌,哄孩儿入睡,唱道:“孩儿不吃奶,孩儿不啼哭,我心喜兮我心忧,但盼孩儿安渡舟。渡舟过了黄泉岸,得见阎罗换平安。” 小遥脸色惊恐,但鼓足勇气道:“你便是这儿的小阎罗么?这婴儿是你的孩子?” 女子扭头看她,只见她双眼血红,但瞳孔发黑,姿色本也美艳,此刻却可怖至极。她道:“阳间人能到我这儿,不是万鬼,便是万仙。” 盘蜒走上一步,神色谦恭,说道:“不知姑娘高姓大名?我等前来此处,乃是追寻一误入此间的弟子。阳间人至阴间,违背天道,定有扰动,多有不便,还望姑娘宽宏大量,释放这无知孩儿。” 女子笑道:“阳间人到了阴间,便是阴间人,阴间人岂能随意还阳?你这人倒也有礼,我和你说了吧,阳间人于此极为稀罕,既然被我瞧见,那自是归我收养了。”说罢一侧身子,众人看清她怀中婴儿面容,小遥娇躯急震,怒道:“你....你杀了小羽?” 女子道:“我不过将他变作婴儿,喂他喝些奶`水罢了,这孩儿甚是可怜,我正要好好怜爱怜爱。唉,我生平爱小孩儿,年纪越小,越是可爱。” 曹素吓得脸色惨白,说道:“你那......奶水全是血么?这...这...”这女子身上散发可怖气息,令她背脊冰凉,害怕已极,几乎想扭头就跑。 盘蜒心想:“此地唯有她一人么?她毕竟并非阎王,我或能对付得了,她....她脑中是炼魂哪。”想到此处,只想将众人支开,将这女子脑子吞食。但他并非不自量力,此地为她地界,她凭空多出许多神通来,盘蜒对她一无所知,未必能胜。 陆振英说道:“还望这位大人开恩,归还小羽。” 女子道:“归还倒也可以,但你们得再留下一人,与他交换,嘻嘻,你们四个阳间人,我喜欢男娃,便让这俊小子留下吧。” 陆振英捏紧长剑,刹那间白光由里而外流动一圈,隐隐现出鹤形,她道:“大人如若不允,我等被逼无奈,唯有对大人不敬了。” 那女子神色一变,说道:“你这是轩辕真气?你是轩辕的传人么?” 陆振英说道:“我等万仙之人,皆是轩辕一脉!” 女子摇头道:“万仙的功夫是轩辕以前所创,但他后来另有妙悟,这轩辕真气乃是他驱逐蚩尤后,由轮回海九死一生,从中悟得,又叫做‘因果无常、虎鹤双绝’,当年他与那人返回阳间,经过我这儿,谈过此事。你这身内力可不简单哪,纵观天上地下,是独门独家的字号。” 陆振英得知身上神功来历,心下更是自豪,稍一思索,说道:“多谢小阎罗大人指点渊源,在下乃万仙陆振英,阎罗大人既然与轩辕祖师有旧,还请高抬贵手,放这孩子一马。振英将来....必有补......”盘蜒突然喝道:“振英,住口!” 女子忽然哈哈大笑,随即说道:“阳间人什么都不知道,随意许诺,好生蠢笨,倒是这俊小子机灵。” 盘蜒捂住陆振英小嘴,说道:“在小阎罗面前,绝不可对她有所承诺,此地脉象严厉,言语有灵,一旦出口,便等若将自个儿灵魂交给这小阎罗。在黄泉与聚魂山上发誓,如不履约,定会应验!” 陆振英花容失色,这才知道自己一时口误,险些死在这小阎罗手上。当真是由生至死,由死至生的轮回了一圈。 那女子站起身来,双目放光,缓缓走近,陆振英等人心中一沉,不禁朝后退开。女子笑道:“我本想任凭你们走了,只留下其中一人。但诸位惹恼了我,那五个都走不了。” 陆振英知她必将发难,以她的功力,势必如狂风暴雨,凌厉至极,于是将轩辕真气布满全身。谁知这女子伸出两根纤指,轻轻一捏,宛如拿取蚂蚁,刹那间,陆振英右肩剧痛,咔嚓一声,骨头竟然折断,她惨叫一声,就此晕了过去。 盘蜒大骇,忙按住陆振英额头,只觉她心神大乱,似缺了魂魄一般。盘蜒心想:“这小阎罗纵然厉害,也决不能有这般威能。师妹先前发誓,虽及时止住,可总有此心,被这小阎罗拘走了心魂,在她面前已全无抗拒之力。” 小遥、曹素也跑了过来,眼中不禁含泪,心急如焚,问道:“她怎么了?可是中了邪法?” 盘蜒怒视小遥,甩手便要打出一巴掌,但硬生生忍住,咬牙道:“这便是你要救人,反害了我师妹!你们全都滚了!” 小遥愕然道:“什么?” 盘蜒将陆振英交给小遥,说道:“从此径直往东,朝雾气流动方向赶路,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便可见一出口,你们从那儿出去,小心避过魔怪。若振英有三长两短,你自个儿割下脑袋吧,省得我来动手。” 小遥虽觉愧疚,但盘蜒言辞凶狠,她勃然大怒,狠狠瞪了他一眼,抱着陆振英站起身来。曹素道:“师伯,你怎么办?” 盘蜒回身道:“我留下陪这小阎罗!还给我废话?可是想挨揍么?” 曹素心道:“人家是关心你哪!你对小姑娘家这般凶恶做什么?当真是天下第一讨厌鬼!”神色不满,一时迟疑不定。小遥再看那女子怀中小羽,心中一悲,但这当口也顾不上了,一拉曹素,两人仓惶远去。 那女子注视三人吵闹,神色悠闲,目光嘲弄,待盘蜒指明脱困途径,却又颇为惊讶,说道:“你懂得可真不少,以前来过黄泉么?” 她本以为盘蜒此时定惊慌失措,或是忐忑不安,谁知他一抬头,却见此人眼神凶狠,嘴角弯弯,竟笑得极为欢畅。那女子笑道:“原来是惊吓过度,竟然是个疯子。” 盘蜒道:“碍事的总算走了,我也可放开手脚,大闹一场。” 女子奇道:“你....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盘蜒道:“在下名字极多,自个儿也闹不清楚。不是叫吞山,便是尸海,或是叫仙殇。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女子霍地退开一步,朝他怒视,说道:“前两位大人名头,也是你能随口提及的?那仙殇早已死去多年,你又怎能是他?” 盘蜒道:“世事奇妙,谁能预测得准?我偏偏杀了吞山,杀了尸海,杀了仙殇。他们死于我手,便什么都一股脑输给了我,我愿叫他们名字,使他们本事,也在情理之中。姑娘尚未答我姓名,我吞山,尸海,仙殇从不杀无名之辈。” 女子厉声道:“你听好了,我叫红竹,乃是尸海阎王手下阎罗!”说话间一道掌风打出,盘蜒横刀拦住,砰地一声,庙堂震动,盘蜒身子直飞出去,撞在竹林之中,喀剌剌一通乱响,掠过数十丈,竹林倒下大片,好似台风过境。这竹子乃是以魂魄种植,极为坚韧,若拿来铸造兵刃,各个儿远胜好铁,但女子左手掌力雄浑刚猛,而盘蜒护体真气也无坚不摧,竟将这竹子如牙签般折断。 盘蜒哈哈大笑,浑身是血,却来不及止住。红竹霎时已到他面前,手中握一竹枪,枪尖锐利凶险,朝盘蜒喉咙刺下,盘蜒双手一扬,瞬间出现金刀紫剑,挥动金刀,震动紫剑,当真是神道无迹,大巧似拙,只听邦邦邦数声巨响,两人转眼斗了百招,真气疾飞,又倒了大片竹子。 那红竹不料盘蜒武功这般高强,内力深厚,更是不逊自己,她怀抱孩子,遮拦不住,一咬牙,将那孩儿随手一抛,恰落在殿内佛像掌中,她与那佛像相隔百丈,又在激斗之中,轻轻投掷,手法又巧又准,不伤孩子分毫,暗器功夫委实神妙无方。 她摆脱负担,左手挥拳击掌,右手竹枪纵横交错,似光似电。盘蜒金刀旋转削架,长剑硬斫猛砍,也是刚柔互济,阴阳变幻的妙招。两人各出全力,呼喝连连,声传百里,狂风大作,劲力乱飞,不久那庙前的红竹林便荡然无存。 再斗千招,盘蜒只觉在此内力消耗极快,而红竹内力无穷无尽,占了上风,她心生快意,说道:“你可是万仙中的破云层高手?果然有两下子。” 盘蜒脸色凝重,咬牙相抗,并不言语,红竹又道:“如此一来,我更不可放你走啦。你又俊俏,又高明,又博学,又有趣,我留你下来,既当郎君,又做孩儿,还认你做爹爹,嘻嘻,诸般花样,叫你百尝不厌。”她内力中有异法,可随意变换旁人年纪,只要被她刺中要害,便是阎王也难逃其效。 ------------ 四十二 神龙隐现海上升 盘蜒知局面不利,更是愈发小心,但这红竹阎罗的枪法宛如监牢,当真叫人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盘蜒如要逃走,眨眼间便被刺伤,若被刺中“丹田”“膻中”等大穴,要么变作婴儿,要么变作老头,皆在这女阎罗一念之间。 忽然红竹阎罗叱了一声,手中竹枪好似毒蛇,连刺数招,叫做“蛇吞日月”,看似着落处不知所云,实则如日藏月后,月借日光,虚实变幻无方。盘蜒恰好于此时左手脱力,被红竹阎罗一招刺中,他“啊”地一声,血如泉涌。红竹阎罗嘻嘻笑道:“乖孩儿,先叫我声娘听听?”盘蜒手臂渐渐缩短,骨头根根寸断,不久竟成了一根婴儿般的肉嫩胳膊。 红竹阎罗洋洋得意,不料盘蜒那短手一斜,她胸口中剑,只觉神魂俱震,似坠入深渊,身不由己。但她功力深厚,掌控这万狱一角的冤魂,转眼间清醒过来,见盘蜒短手晃动,手中长剑隐密,但全然看不清路数。她惊声道:“这是太乙幻灵剑法?” 盘蜒道:“不错!你现在才知,已经晚了!”蓦地金刀砍出,紫剑相随,只是紫剑招式消弭无踪,她大为狼狈,脑中只想:“他功力与我在伯仲之间,为何我看不破他的幻灵内力?” 殊不知盘蜒浑身染血,乃是以性命相搏,血能通魂,故而那太乙幻灵内力效用远胜往昔。而她自以为刺中盘蜒左臂,脑中预先设想了情景,被幻灵内劲一催,于是自个儿陷入自个儿的迷局,如何能够看穿这幻境? 她手忙脚乱的守了数招,盘蜒运仙殇剑,反而召集此间魂魄,一招“以魄化魂”,再一招“由人成鬼”,红竹瞧见空中凭空现出无数冤鬼,张牙舞爪的扑向她。红竹自个儿便是审鬼的阴司,双目通灵,故而能看清状况,却因此更为骇然:“这一手法招魂化鬼功夫远胜于我,听说正是仙殇的神功,他从哪儿得了仙殇的法术?” 她拼命驱使鬼魂抵挡,又辨不清盘蜒左手招式,忽然心脏旁中了一刀,她惊呼一声,霎时黑血四溅,她心想:“若是常人,万万伤我不得,但他刀剑上有仙家真气,又有冤魂怨念,正是我的克星!”眼见盘蜒一刀劈向她脑袋,她一咬舌尖,扑地一声,也吐出一大口鲜血,若盘蜒中招,立时变成幼童,她便反败为胜。盘蜒知道厉害,身形一晃,躲开她的血水。 红竹气喘吁吁,自知伤的极重,但盘蜒气力耗损,先前左臂又中她一剑,一直运功抑制毒害,实则也好不到哪儿去。 红竹阎罗地位尊崇,除了阎王之外,生平谁都不瞧在眼里,想不到在自己地头上遇上这凶狠太岁。她虽然惊慌,但心头恨意大起,绝不想就此罢手,定要杀了盘蜒不可。盘蜒满身浴血,却也食欲大增,怎能放过眼前猎物? 就在这时,盘蜒喉咙咕噜一下,只见那庙堂屋顶站着一人,那人身形奇高,约有两丈,一双腿如同跳蚤,足有一丈,上身如人,一身脏烂长衫,手中握一木杖,杖头弯曲,有一橙色光球在杖头闪烁。 再看那人面孔,一片空白,无眼无鼻无口,仿佛戴着一张苍白面具。 红竹也不回头,嘻嘻笑道:“你这跳蚤,怎地来了?” 那跳蚤说道:“我听见你这儿打得热闹,怎能不来瞧瞧?” 盘蜒心中急思:“这人....这人是谁?何时到来的?为何我竟不知?” 红竹猜到盘蜒心思,说道:“这跳蚤是我老对头,眼下又是我好兄弟。他乃是吞山阎王的阎罗,吞山阎王千年间藏于凡世,不回聚魂山,他穷极无聊,便在我这竹林旁住下。” 盘蜒大声道:“他也是阎罗?” 红竹叹道:“跳蚤老兄,你妹妹受人欺负,眼下伤势不轻,你说该如何是好?” 跳蚤说道:“他是万仙破云的仙人、万鬼的鬼首么?若非如此,凡人怎是你一招之敌?” 红竹道:“我猜也是,但他却不说。你助我擒住此人,咱们好好审他。他死去之后,他那魂魄我便设法拦下,分你一半如何?” 跳蚤道:“行事当有始有终,岂可半途而废?你既开头,我不便接手,待你不成了,我再帮你不迟。” 盘蜒“哼”了一声,心生异样,侧脸一看,又见一身躯肥大,一丈高矮,身穿红色大袄的怪人走来,此人头戴兜帽,脸色惨白,毫无毛发,满脸皱纹,鼻子又圆又长,足有一尺,他双手间似转两个铁胆,但那铁胆浮在空中,冒着绿色火光。 红竹欢天喜地的娇呼起来,说道:“百重二哥,你也来了?你可也是心疼妹妹,特意跑来的?” 那百重嗓门尖锐,似是太监,他道:“我与跳蚤一般,是来看看那厉害的阳间人。红竹啊红竹,你在自个儿地头,为何不施展聚魂法,将此人早早杀了?反而被他逼到这般地步?” 红竹目闪凶光,说道:“这凡间人精通仙殇的魂魄功夫,我是自叹不如。非不想杀,暂且不能。” 百重手中绿铁胆火光大盛,他怪声道:“既然他是仙殇传人,唯有趁他羽翼未丰,早些将他杀了。” 盘蜒冷冷说道:“阁下又是哪位阎王的阎罗?” 百重道:“我乃斗神阎王麾下。” 盘蜒嗤笑一声,说道:“三位顶头上司失踪,故而结盟了么?” 红竹脸上一红,另两人也微觉惭愧,红竹笑道:“你小子倒也机灵,这都能猜的不差。如此一来,更非杀你不可。” 原来聚魂山上各阎王虽不可轻易侵占旁人地界,但彼此交战,关系恶劣,往往趁隙杀害旁人下属。这百重、红竹、跳蚤三人阎王皆已失踪,没了靠山,自个儿又成不了阎王,情非得已,唯有暂且联手,以防其余阎王加害。百重、跳蚤收了探子密报,知红竹遭难,于是便赶了过来。这三人喜好独来独往,皆不带半个随从。 那跳蚤小阎罗倒颇有高人风范,不屑与旁人联手,只道:“有你二人,足以取胜了。” 百重怒道:“你既然不肯出力,还不快滚?” 跳蚤道:“这等好戏,倒也不可不看。” 百重嘟囔几句,转向盘蜒,那两个绿铁胆飘在空中,倏然朝盘蜒飞去,动向飘飘忽忽,盘蜒双刃斩出,那铁胆忽然自行一撞,砰地一声,燃起一团小山般的大火。盘蜒急忙闪躲,但瞧见火光,只觉头疼欲裂,身上泊泊冒泡,似真被火烧了一般。盘蜒心想:“这铁胆烧的不是骨肉,烧的是魂。” 百重厉声道:“好个凡人,竟能躲开我这翠火球!”手一张,又变出两个铁胆,铁胆慢悠悠的燃起火苗,也是翠绿如玉,微微隐隐。 盘蜒先下手为强,喝了一声,双刃一齐斩出,霎时金光紫气,鸿鸿盛盛,好似天兵鬼兵,霎时向红竹卷去。红竹虽然伤重,但此时已好转许多,弹指间红竹连转,宛如盾牌,梆梆当下剑气,枪尖点向盘蜒额头。盘蜒一转一让,那百重突入而来,手一扬,盘蜒背后剧痛,哇地一声,被打得直蹿出去。 百重笑道:“中了我丧心掌之人,连魂魄都烧的半点不剩。”想要追击,但盘蜒身在半空,斩出剑气,将百重拦住。两人内力再一撞,盘蜒口吐鲜血,从庙门中摔了进去。 红竹道:“他中了百重哥哥两掌,已是必死无疑了。但咱们也分不了他的魂魄啦。” 跳蚤道:“此人既为仙殇,便不会这么容易死去。”形影一掠,已落在庙门前。红竹也走了过来,朝庙里张望,登时红目闪光,神色震怒,喊道:“你....你....” 但见盘蜒血流的跟瀑布似的,却怀抱那小羽婴儿,面带苦笑,说道:“暂且....暂且饶了你们。” 那三人闯入庙中,拦住盘蜒去路,红竹喝道:“你怀抱这婴儿,又有何用?你以为我当真在乎这阳间小畜生么?” 盘蜒抬头看看庙顶,在看看左右墙壁,百重道:“这白血庙乃是黄泉地脉圣地,一成不变,坚不可摧,你想破墙出去?当真无知至极了。” 盘蜒喃喃道:“坚不可摧?一成不变?” 我找的便是地脉中枢。 他微微抬手,与双目齐平,掌中真气飘摇,宛如一躲白色雨云,那雨云中暗藏雷光,偶尔透云而出。 三人见了这等异状,心生疑惑,不敢怠慢,却也不敢贸然上前。 盘蜒笑道:“尔等知道人体改经易脉之法么?于常人而言,倒也并不容易。但在太乙幻灵真气面前,连骨头都可自行接续,何况经脉之变?” 跳蚤沉声道:“人体改脉,于凡人艰难,于我等却轻而易举。灵魂变幻,自有体征相随。” 盘蜒道:“那天地脉象,何时会变?” 跳蚤、百重、红竹登时想通,齐声惊呼道:“脉随灵而变,你....你....” 盘蜒道:“灵随脉行,脉随灵变,天地有灵,脉象岂能一成不变?” 他掌中白云蜕变,仿佛一面镜子,镜中有白龙游动,那白龙越游越近,蓦然间破镜而出。 盘蜒低声道:“蜃幻吞海掌。” 那三个阎罗大惊失色,一齐倒飞出去,于是白龙呼啸,乾坤震荡,脉象剧变,那白血庙霎时粉碎,烟尘直冲上天,雾气八方弥漫,万物隐形,盘蜒与那婴儿就此不见踪迹。 ------------ 四十三 江畔佳人望天愁 红竹等三人逃过一招,各自仅稍受轻伤,但见那白血庙竟已碎成粉末,心下骇然。红竹道:“这万仙门人怎会有这等功夫?刚刚那一掌法术惊扰脉象,震动这黄泉,只怕可比拟诸位阎王全力施展了。” 百重尖声喊道:“你没听他说吗?那是太乙幻灵功夫,他先逆改灵气,以灵改脉,倒也非他掌力如何了得。” 跳蚤冷冷说道:“这天地之灵,岂能随意更改?此人既有此能耐,一身功力确深不可测。咱们在他手下栽了个跟头,你越说他不行,咱们岂不愈发丢脸?” 红竹突然想起一事,说道:“他先前出掌前运功许久,骗咱们与他多话,怕是他这一掌不可轻易施展,每每动用,皆得蓄力多时。” 跳蚤点头道:“非但如此,他出掌之后,我瞧他神色憔悴,颜面发青,仿佛死去一般。这一掌已倾尽全力,此刻他羸弱不堪,非你我三人一合之敌。” 百重甚是欢喜,但往四下一瞧,不禁惊怒交加,喊道:“咱们可追不上这小子啦,他一掌打乱脉象中轴,方位大乱,便如魔猎一般。” 红竹咬牙怒骂,神色凄厉,但眼下这万狱一角仿佛碎纸重新粘合,她三人纵然神功非凡、所学渊博,少说也得十天十夜,方才能令脉象复原。 盘蜒怀抱那婴儿,展开轻功,似与云雾融为一体,静静悄悄的已跑开老远。他脸色难看,遍体鳞伤,血流如注,但身上骨肉之苦,却远远比不上他脑中神魂不宁,似冤鬼缠身一般。那跳蚤所料不错,盘蜒轻易不得使出这蜃幻吞海掌来,非得身处绝境,心境相合,方可借助此功夫脱困。然则既然欲绝处逢生,又怎能安然无恙,一走了之?一掌击出,看似开天辟地,威力绝伦,其实当真是以命搏命了。 盘蜒毫不分辨方向,只憋着一口气朝前直奔,奔了约莫一个时辰,支持不住,一跤摔倒在地,发觉着落处松软琐碎,乃是一处辽广沙滩,他侧目往旁一看,见河水浩浩荡荡、狂卷怒涌,似欲吞舟沉龙,江面寸物无存。 盘蜒昏昏沉沉的想:“这便是黄泉么?这泉水中定有厉害法术,可单凭其态势,活人一旦如水,连骨头都被水流搅碎了。嘿嘿,黄泉黄泉,果然唯有死人能过得去。”隐约见到有一艘艘幽灵般的船只稳稳当当的渡过激流。 那婴儿忽然“哇”地大哭起来,盘蜒头疼至极,暴怒欲狂,恨不得将这婴儿摔入水中,但总算尚有良知,硬生生忍下。他此次受伤太重,又临近聚魂山,便是万仙仙体也难以复原。他身子发抖,想要站起身来,可委实无半点力气。 就在此时,不远处沙沙作响,有一人朝他走来。盘蜒心想:“这河边住民,必是极厉害可怖的妖物。”强打精神,脑袋抬起一寸,只见一浑身上下长满白色水草的妖怪站在面前。 盘蜒大吃一惊,不知从何处涌出一股气力,抬掌打向这妖怪,妖怪手一拨,盘蜒身不由己的旋转起来,胸闷气短,如入漩涡,他经脉受损,浑身震荡,不禁又大口吐血。那妖怪见状,立时住手,盘蜒摔倒在地,奄奄一息。 那妖怪一身水草海带,只露出一双眼睛,那眼睛闪过一丝柔情,矮身蹲下,轻触盘蜒手背,发出一声轻叹,嗓音娇嫩,乃是女子,盘蜒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女妖若瞧上了我,我便假意卖好,要她放我一马。”但知这念头太过荒谬,虽大难临头,仍不禁想笑。 妖怪痴痴道:“想当年你我初次相遇,你也是这般凄凉。我见你可怜,便收留了你,还与你结为夫妇。” 盘蜒寒毛直竖,暗想:“这妖怪可是个溺死鬼?是了,是了,她在水中淹死,不忘前世,化作冤鬼,想念阳世的老公,眼下缠上我来,非要...非要吸干我精元不可!” 果然又听妖怪说道:“我与你这般恩爱,白天相敬如宾,夜晚情意缠绵,养下乖巧可爱的孩儿,但....但你后来为何要杀我?非但要杀我,还要....杀咱们的孩儿?我...我真想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即便如此,我也...我也常常想起你的好处来,可你为何从此下落不明?” 盘蜒大声道:“女菩萨饶命,女菩萨饶命,咱们有话好说,有债好还。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你空口无凭,眼明心浊,可别认错了好人!” 女妖怪愣愣道:“认错了人?” 盘蜒急道:“是啊,认错了人!我盘蜒本是阳间人,才多大年纪?怎会.....”陡然心头一凛:“莫非她也曾遇上过一续梦鬼?”饶是如此,却万不能承认,又喊道:“怎会是你那冤家?” 女妖怪冷笑起来,抱起地上婴儿,盘蜒本恨这“小羽”任性妄为,害人匪浅,一万个不愿相救,但既然救下他来,却又不能不管,否则岂不亏大发了?于是说道:“女菩萨,这婴儿乃是无辜....” 女妖怪说道:“这是你孩儿么?” 盘蜒忙道:“我是万仙门人?岂能生子?自然不是。” 女妖怪点头道:“既然并非你孩儿,你为何替他拼命?那三个阎罗联手之后,便是其余阎王也嫌其麻烦,你又为何胡乱逞强?” 盘蜒道:“这便一言难尽了,我是受人坑害,失陷于此,但既然动手管上,不可半途而废。” 女妖怪哈哈一笑,说道:“你既然要充这大侠,好歹也说些漂亮话来,否则死在我手上,这遗言委实不大好听。” 盘蜒怒道:“说了大半天话,你还要动手杀人?活该你在这江边做缚灵蠢鬼,一辈子无法超生。” 女妖怪幽幽叹道:“我爱怎样便怎样,你眼下也管不了。”说罢在那婴儿脑袋上一拍。盘蜒以为她动手杀害,大惊之下,牙齿一张一闭,嘴角咬出血来。谁知那婴儿身子骨抖动,不断涨大,不多时成了个十岁幼儿。 盘蜒目瞪口呆,心想:“这女妖怪能破解那红竹阎罗的法术,本领大得很哪,她....她或许在这河边住了千万年,没准也是某个阎王的阎罗?为何这般凑巧,这众多黄泉的区区一隅,竟聚集了四大阎罗?” 女妖怪扶起盘蜒,掀开水草一角,露出一双娇嫩红唇,单瞧她这半张脸,便是个绝色美人的模子,她凝视半晌,在他唇上深深一吻。盘蜒“啊”地一声,不知如何是好,只觉她牙齿尖利,照自己舌头狠狠一咬,盘蜒身子巨震,疼痛钻心,以为舌头断了,谁知不过是流了些血。 女妖怪退开几步,不发一语,缓缓走开,盘蜒感到身上力气恢复,伤势缓解,急道:“你....你等等,你...我...你真是我的....”但一时间口齿不灵,语无伦次。 女妖怪唱道:“江水长兮我心愁,郎君远兮我爱休。”声音哀怨凄美,动人心魄,霎时已幽然而去,歌声余韵未绝,回荡在盘蜒耳畔。 那女妖怪牙中似有疗伤秘法,注入盘蜒血中,果然疗效如神,但药性太强,令盘蜒发起烧来,但盘蜒精通幻灵真气,应对自如,不多时已清醒如常。 他转过头,看那幼儿,平平无奇,既不英俊,也不难看,只恨得牙齿痒痒,心想:“师妹被拘魂魄,我闹成这幅惨样,全是拜这小子与那小遥所赐!侠义,侠义,什么狗屁侠义?这叫自不量力,害人害己!”真想一巴掌将这孩童打醒。但仔细想想,既然已做好事,当下又安然无恙,何必吃力不讨好,立功惹人厌? 他将那幼童拍醒,幼童低哼几声,“哇”地大哭起来,盘蜒一指点中他哑穴,耐着性子道:“眼下此地仍有危险,你若大哭,咱们都要送命在此。” 幼童倒也乖觉,点头答应,盘蜒解了穴道,说:“我是小遥师姐找来帮手,前来救你,你便是‘小羽’么?” 小羽点了点头,盘蜒又道:“你可是那小遥的干儿子?还是她的小相好?” 小羽破涕为笑,说道:“我不是干儿子,小相好是什么意思?” 盘蜒道:“便是这小遥与你有约,你长大之后,非讨她做老婆不可。” 小羽道:“我倒是想呢,但小遥阿姨好了不起,我万万配不上她。” 盘蜒啼笑皆非,笑道:“她半人半狼,怪里怪气,你小子倒也口味独特,眼光超群。”心想:“当年东将军的老子东耿介也娶了个北妖国的女狮子精,莫非便有人喜欢这调调?不错,不错,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有粗茶淡饭,奇食异肴,也是好的。” 小羽摇头道:“小遥阿姨虽与我不同,但她武功高强,又屡次救我娘亲性命,在我眼中,她是天下最漂亮、最美丽的人。” 盘蜒叹道:“你若是我儿子,我非狠揍你一顿,教你清醒清醒,莫做...白日噩梦。” 小羽闻言眼眶一红,说道:“我爹爹死啦,他若能活转过来,揍我一顿,我不知该...该有多快活。” 盘蜒道:“别哭,别哭,我也不来揍你,更不想做你爹爹。你倒说说,你为何独自一人,跑来此处?” ------------ 四十四 阎王捉人看门道 小羽道:“我....我做了一梦,梦见...梦见爹爹要进这黄泉门,但却又无法入内,外头有许多牛头马面,凶恶得紧,要伤爹爹....” 盘蜒耐着怒气道:“所以你便自个儿跑来了?你又有个屁...有个什么用?” 小羽哆哆嗦嗦,说道:“梦中有人说:你一到这门外,门会开那么一小会儿,你爹爹便能进去,否则便会落入剥皮地狱,被妖怪挖心来吃。” 盘蜒道:“你一到此处,这黄泉门便开了?” 小羽道:“是啊,随后有人推我一把,也不知是谁,我进来之后,便被一白衣服的阿姨捡走了。” 盘蜒满心疑惑:“听他所言,似是有人故意害他,但听那小遥狼妖说:这孩子爹娘平常,也没多大本事,谁会费那么大心思祸害这小孩儿?莫非这小孩儿真有掌控黄泉出入之能?”运功在小羽体内一探,全无半点功力,莫说激发这黄泉门,便是调度真气,在经脉间运转一番,也是有心无力。 小羽道:“这位叔叔,我爹爹他真在这儿么?” 盘蜒淡淡说道:“他若死了,便渡河而去,之后混成怎般模样,全看阎王爷心思。你便是在黄泉门里头七进七出,八进八出,怕也没什么用。”又指着自己伤口道:“你来来去去,倒也好玩,我盘蜒为了救你,险些搭上自己性命。” 小羽“啊”地一声,眼泪汪汪,神色歉然,想了半天,问道:“小遥阿姨呢?” 盘蜒怒道:“眼下是我差点儿送命,你偏偏问那婆娘?” 小羽嗫嚅道:“她....她不是什么婆娘,她是我家的大恩人,我焚薯城、冷州国的大恩人。” 盘蜒心想:“少儿无知,我与他计较做什么?”凶巴巴的说道:“你胡乱行事,她生你的气,今后再不理你,只当你死了。” 小羽蓦地又大哭起来,喊道:“我...我对不起....她,我不是有意,是梦中那人...” 盘蜒心想:“我的死活无关紧要,那小遥若不理他,便是天大祸事?”更是不满,点上小羽穴位,将他夹住,从河边走开。 他先前砍那红竹一刀,已将陆振英被拘走的魂魄夺回,此时要找她轻而易举,快步走了十几里路,来到一处山洞外,见小遥等三人在内,小遥正替陆振英运功疗伤,曹素则不停替二人擦汗,神色皆焦急忧虑。 盘蜒见二人照看陆振英,稍稍消气,走了进去,释放小羽,曹素“咦”了一声,又惊又喜,小羽欢呼道:“小遥阿姨!” 小遥身子一震,急忙收功,见到小羽盘蜒,也是万分高兴,上前将小羽抱起,说道:“你怎地逃出来了?” 小羽道:“我也....我也不知,是....遥阿姨,我知道自个儿做错了,我求你千万别不理我。” 小遥微微一笑,柔声道:“你没事就好。” 盘蜒没好气的说道:“没事就好?他是我盘蜒舍命就出来的。” 小遥颇感意外,见他委实伤重,自也感激,说道:“这可多谢你啦,师弟所为,这才无愧侠义万仙之称。”又望向陆振英,神情悲伤,说道:“义妹她肩伤已然复原,但经脉闭塞,我也...我也无能为力。” 盘蜒将陆振英魂魄捏在掌心,照她额头用力一拍,陆振英大呼一口气,身躯挺直,转醒过来,小遥、曹素喜出望外,喊道:“你这又是什么手段?” 盘蜒懒得搭理她们,抱住陆振英,轻抚她后背,陆振英抱紧盘蜒,心中惊惧万分,哭泣道:“盘蜒哥哥,我似在做噩梦,那噩梦好生可怕,我梦见....梦见你不要我了,反而要杀我。” 盘蜒轻声劝道:“梦是反的,岂能作数?” 陆振英此时宛如幼童一般脆弱,楚楚可怜的说道:“既然是反的,你不会不要我?不会想杀我?” 盘蜒笑道:“该是我怕你不要我,怕你要揍我才对。” 陆振英被他一逗,格格发笑,盘蜒心想:“做了这许多好事,该当讨些好处。”于是吻上陆振英香唇,陆振英嘤咛一声,只觉再无烦扰,唯有无边喜悦安宁。两人亲吻一会儿,盘蜒将她抱起,说道:“咱们该从此出去。” 小羽问道:“小遥阿姨,这位阿姨是盘蜒叔叔的老婆么?他们当真要好,我娘说,男孩儿若与女孩儿常常亲吻,便是要与她生娃娃啦。” 小遥与曹素哈哈大笑,陆振英满脸娇羞,说道:“你再说,瞧我不揍你个满头包?” 小羽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却不知错在何处,一时也莫名其妙,忐忑不安。 小遥道:“咱们本按你说的方位走,但突然间天雷大震,四下一片乱象,莫名间便到了这山谷中。可是那女阎罗施法捉咱们?” 曹素笑道:“师父有所不知,盘蜒师伯他....” 盘蜒抢着说道:“不错,不错,女阎罗法术厉害,无所不能,扰乱方位,布下天罗地网,咱们莫要废话了!”说着朝曹素狠狠瞪了一眼。曹素想起自己所说誓言,决不能泄露盘蜒真实功夫,不由得微觉害怕,又大感沮丧。 盘蜒推算卦象,约莫半个时辰,已算得新出口所在,众人朝那边前行,又过了半个时辰,从山岭间遥望平原,只见天色昏沉,红云如血,无数凶神恶煞的怪物走向一处大石门,众怪物似被剥了皮,或是被剖开肚子,或是被煎烤炖煮,模样惨不忍睹,也因此怒意大作,神色残忍狠毒。 小遥颤声道:“不错,不错,冷州国叫此怪‘刑僵’,爪牙锋锐至极,他们一股脑冲向那出口,冷州国将士不知...不知局面如何?”但眼下这门前刑僵无穷无尽,宛如海洋。众人如若硬闯过去,稍陷重围,便是九死一生的境地了。 陆振英问道:“这些皆是阴间惨死者,为何能安然行走凡世,还能祸害人间?” 盘蜒道:“这黄泉门乃是世上异数,乱了理法天规,阎王手下鬼怪可由此出去为祸。但也仅能出去些弱小妖物,似阎罗、阎王、巨怪、巨龙,便要被拒之门外了。” 小遥松了口气,说道:“先前那女阎罗手段怪异,我还怕她也能随意出入此间呢。”她只知那女阎罗红竹施法重伤陆振英,却不知红竹真实功夫如何。饶是如此,却也不敢怠慢,暗怀惊惧。 曹素又问道:“那些阎王、阎罗也真吃饱了没事干,在黄泉河、聚魂山过得好好的,为何要祸害咱们凡间?” 盘蜒道:“阎王之间也要打仗,所谓人多打人少,买卖好公道,胜的哈哈笑,输的跑不了。阎王间各自本事都差不多,也不轻易出手,故而谁的兵多将广,谁便大占便宜。他们时时侵扰凡间,若非觉得好玩,便是特意征兵。” 陆振英奇道:“征兵?我听你说过阎王各司其职,各索其魂,分工明确,乃是老天爷定下的规矩。他们又如何征兵?” 盘蜒笑道:“这人哪,性子复杂,死因奇特。比如有一人既奸诈,又痴呆,偏偏力气很大,被人捉了,身受酷刑,最后死于野狗嘴下。你说他是归细脖阎王管呢?还是尸海阎王管?或是异兽阎王来捉?又或者暴虐阎王也来参一脚?” 陆振英摇头道:“这怕是看天意了吧。” 盘蜒此时脑子忽然开窍,仿佛无所不知,说道:“故而阎王之间又有个规矩,若那人死于哪个阎王手下,其魂便归哪个阎王所有。将来此人魂魄渡了黄泉,自然而然便到了那位杀他阎王的地界。这黄泉门与魔猎相似,乃是天地间阎王捉人的空子。他找些地界里头不听使唤,或是惹他恼恨的妖怪,派到外头杀人,瞧瞧倒也有趣,没准还能捉些心仪的魂魄。久而久之,便成了各个阎王的习俗,再无休止。” 小遥恨恨道:“如此说来,冷州国终将永无宁日了?哼,咱们冷州国这些年杀了无数阎王鬼怪,自个儿虽有损伤,但也让这些阎王恶鬼吃了大亏。” 盘蜒指着众魔怪说道:“阎王由黄泉门派到凡间的妖怪,皆是他手下囚徒奴隶、可有可无,地位低微,气力或许不差,但魂魄极为微弱,他以此换取新鲜凡人之魂,经过炼化,既可大用,怎会做亏本买卖?” 小遥咬牙道:“那咱们凡人便要世世代代受阎王欺压、残杀么?可有法子关上这黄泉门?” 盘蜒点头道:“法子自然是有的。” 小遥不禁低呼一声,凝视盘蜒,盘算着该如何央求。她对盘蜒殊无好感,又心高气傲,不愿向他低头。 盘蜒又道:“只是关上这黄泉门,未必是什么好事。我听你说过这黄泉门半年开启一次,每次皆有许多妖魔临凡,但总能被冷州国将士挡下。冷州国受损倒也不重,是么?” 小遥道:“每次黄泉门开启一天一夜,其中跑出千余只魔怪,咱们以大军围剿,冷州国死伤者也不过数百人上下。但想不到....想不到黄泉门后,竟是这般可怖景象。” 盘蜒道:“不错,不错,这黄泉门既是天规漏洞,又是天道制约,只许少量魔怪冲出,否则门后这些兄台一股脑儿出场,冷州国怕是消受不起了。故而堵不如疏,围后当引,如强行将黄泉门堵上,隔个十年八年,或会引发魔猎,那冷州国便一下子灰飞烟灭,不复存在了。” ------------ 四十五 茫茫人海穿行过 小遥在冷州国住了三年,为之生死拼搏,不遗余力,早将此地视作故土家园,又曾听陆振英提及过那一场魔猎,闻言悚然道:“你说这黄泉门一旦被封,便有阎王降世么?那这黄泉门实则有益无害?” 盘蜒道:“我依照历法星象所观而来,但大抵错不了。所谓积跬步以致千里,小恶不散,大恶难逃。只是此次黄泉开门甚是蹊跷,本该半年一次,为何又突然打开?”说罢苦思不解。 小遥想象那魔猎大祸,不寒而栗,又暗自庆幸,但眼下火烧眉毛,却也顾不得了。她道:“咱们从这刑僵中穿过去。否则再等一会儿,这黄泉门便要关上了。” 曹素吓得直哆嗦,说道:“师父,这如何使得?进去了便成肉泥啦。” 陆振英说道:“你与小遥姐姐带着小羽先走,我与盘蜒断后。” 小遥道:“这如何使得?你远来此地助我,我岂能先你而去?当是我与盘蜒阻挡,你带他们二人先逃。” 盘蜒心想:“与师妹同生共死倒也罢了,你这妖婆娘凭什么拉我一起留下?”摇头道:“我有幻灵真气,可以假乱真,迷惑这群蠢蛋。何必如此小题大做?” 陆振英喜道:“那就好,那就好,快,快。再晚些便来不及了。” 盘蜒凝聚真气,双掌往两旁一扩,众人笼罩其中,往两旁一瞧,无不震惊,原来旁人面孔也变得与那刑僵极为相似,远远瞧来,难辨真伪。唯有离近了瞧,方可见真气攒动,细微非真。 陆振英心下骄傲,但盘蜒是她心上人,她也不好意思再夸。小遥愣了半晌,道:“你这一手倒也不差。久闻幻灵真气效用,今日一见,名不虚传。”曹素则连拍胸脯,说道:“可把我吓得差点儿大叫起来。” 小羽起先害怕,险些尖叫,但盘蜒早有防备,先隔绝他呼喊声,小羽镇定下来,又觉好玩至极,对盘蜒手段大为敬佩。盘蜒道:“只管往前走,便是偶尔撞上也莫怕,但莫要离我身旁一丈,更不可扰我心神。这就走吧。” 众人鼓足勇气,从藏身处出来,朝前进发。不多时已汇入那千万刑僵之中,果然平安无事,未惹猜疑。小遥生平杀了不少刑僵,此刻与众魔怪近在咫尺,却又并未动手,当真是生平罕见奇事。曹素、小羽忍住恶心,只想碰碰刑僵皮肤,可却又万分害怕。 走了百来丈,众妖挤在一块儿,前路堵塞,盘蜒轻轻发话:“紧跟着我,硬挤过去!”三女一童闻言大感头疼,却也不敢违逆,硬着头皮与刑僵拥挤,皮肤上沾染血迹,滴滴答答,恶臭难闻至极。盘蜒所寻路径巧妙,总能从围堵中找到通路,或走到跟前,那刑僵自行跑开,前方便有空隙。 如此苦熬了一炷香功夫,终于行至门前,盘蜒喊道:“跑!”陆振英抱起小羽,小遥拉住曹素,霎时疾冲入门,众人只觉遍体灼热,撕心裂肺,耳畔仿佛冤魂在咒骂,更是惊心动魄,随后身子被巨力推动,宛如从千丈高峰中坠落,四人齐声惊呼,眼前景象缭乱,直冲了出去。 陆振英迷迷糊糊,头晕眼花,盘蜒将她拉起,她听得周围喊杀震响,兵刃叮叮当当,号角高鸣,场面混乱。她急忙吐纳,眼睛渐渐清楚,只见身处黄泉门前,无数蓝甲白袍的勇士正与怪异妖魔厮杀。 有数个汉子看清来人,只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喊道:“有人从黄泉门里头出来了!”“啊,是小遥仙家,还有那小羽娃娃!”“将他们带过来,拦住刑僵、雪鹰!” 头顶传来声声鹰鸣,陆振英精神一振,长剑连刺,电光纵横,如箭如网,扑哧几声,刺下三头庞大雪鹰,皆是一击洞穿腹部,鲜血长流。这雪鹰体格强健敏捷,谁知皆不是她一招之敌。 她动了动手,气血活络,整个人活了过来,一招“鹤飞千里”,足尖一点,身子拔高,剑气横扫而过,嗤嗤轻响,再杀了几只刑僵,也令敌人全无还手余地。一众刑僵手臂挥动,宛似转轮,但如何能碰的上她分毫? 周围蓝衣人得了强援,士气大振,喊道:“仙女好俊功夫!”架起盾牌,刺出长矛,从陆振英身边绕过去,与红猴、刑僵相抗。 此次黄泉开门发生突然,众将士全无防备,而众魔怪也异常暴躁,来势汹汹,加上小遥这大靠山不在,士兵心中没底,局面已颇为不利。先前相斗了数个时辰,己方死伤远胜往昔。但突然之间,黄泉门中反而来了强援,其中陆振英身手之强,更胜过小遥许多,霎时全军振奋,军威大盛,众勇士枪如火,盾如墙,箭如雨,攻势如浪,毫无停歇。只杀的尸横遍野,状况惨烈。 再过不久,只听后方几声呼啸,一员高大虎将骑着烈马,手舞一根极重的钻龙铁枪,从冰谷中直冲而出,身后跟随大军,又一员威猛将军双手紧握一柄纯钢天狗斩月斧,发须张扬,虎目圆睁,纵马从林中飞跃上前,也是从者蜂拥。这两人一到,先前守备众将如释重负,喊道:“大公子,二公子,你们可总算来了。” 那持枪大将喊道:“你们暂且退下,由我来显显手段!”长枪尖转,一招“火龙钻”,扑哧一声,将一肥壮红猴刺得脑浆迸裂。 那持斧大将也道:“你这本事也不过如此,还是瞧你哥哥我的!”抡动钢斧,一招“一刀两断”,哗啦一声,将一雪鹰砍成两截。 这两支大军一来,立时接替原先守军,彼此争锋,奋勇杀敌,互不相让,兵力之武勇强悍更为了得。小遥、陆振英等人趁势退到远处,居于后方,恢复精力。一轮拼斗之后,那黄泉门中魔怪退了回去,地上尸骨血肉缓缓消失。冷州众兵暂且缓过劲儿来,纷纷呼喊鼓劲。 那持斧虎将翻身下马,笑嘻嘻的走上前来,看看陆振英,再看看小遥,模样甚是高兴,说道:“小遥仙家,这位姑娘是你同门么?” 小遥点头道:“正要替大公子、二公子引荐,这位乃是在下义妹陆振英,她武功高强,远胜于我。这位是盘蜒师弟,也是我万仙中...极负盛名的人物。而这位曹素则是我与义妹共同的弟子。诸位同门,这两位是冷州国国主的韦安庄大公子,韦定乡二公子。” 陆振英朝那大小公子行礼,说道:“义姐胡乱夸赞,在下怎生受得起?”曹素也不敢造次,规规矩矩的行晚辈之礼。盘蜒淡淡拱手客套,言行甚是平静。 那大公子韦安庄虽脸上笑呵呵的,但脾气暴躁,见盘蜒不冷不热,刚刚激战之余,也不出手相助,不禁怒火中烧,说道:“好一个金贵的仙家,都说这万仙之中,女仙比男仙更了不起,今日一瞧,嘿嘿,果不其然。” 盘蜒由于这小羽之事耿耿于怀,自也不想多管冷州国之难,摇头道:“既然你有自知之明,我也不必多言。” 韦安庄大怒,正欲与盘蜒争吵,韦定乡道:“大哥,战事尚未消停,咱们先布阵再说。与这徒有其名的万仙斗什么气?” 韦安庄朝盘蜒冷冷瞪视一眼,盘蜒也争锋相对,这两人带来冷州国五万大军,如铜墙铁壁般挡在黄泉门外五十丈远处。小遥道:“这黄泉门尚要开一天一夜,期间交战无数,好在黄泉魔怪也非一刻不停。” 陆振英道:“姐姐便与这等妖魔打了三年仗么?” 小遥叹道:“当年.....当年....我在万仙中...过的很是不快,想出来散心....” 盘蜒问道:“在万仙门中逍遥自在,谁会给你不痛快?” 小遥也不隐瞒,说道:“我与一人相恋,那人始乱终弃,....不要我了。” 陆振英倒也知道些蛛丝马迹,闻言不禁握住小遥手掌,说道:“姐姐,是蒲师兄么?可....可真苦了你。”她与盘蜒两情相悦,恨不得旁人皆有情人终成眷属,见小遥如此,更是加倍同情。 小遥叹道:“你也知蒲孟这浪荡子弟么?他这人没安好心,贪图新鲜,瞧上了我,实则全不想与我待在一块儿。我...我本练功有成,想要参与会试,踏入飞空一层,谁知...谁知他在紧要关头,对我说出绝情话来。我.....我伤心欲绝,在泉水中受了重伤,险些死去。” 陆振英说道:“我一直奇怪姐姐这般功力,为何竟会失手?原来全是这蒲孟害的。” 小遥道:“从那之后,我....我心灰意冷,一蹶不振,索性便离了万仙山,一路西行,不知不觉....便来到这冷州国中。恰好遇上这黄泉开门的大事,我一心求死,见这许多魔怪,什么都顾不上了,施展本事,与敌交战,嘿嘿,谁知这般找死,反而却死不了。我身受重伤,受小羽娘亲照顾,不久痊愈。听她述说这冷州国十年来灾祸,终于决意留下。” 盘蜒闻言心想:“万仙仙体精强,伤势愈合极快,本该以此身躯替凡人挡灾受苦,而非隐居仙山,以此享乐。这小遥虽然迂腐,但却远比我盘蜒强得多了。”这般一想,登时越看她越是顺眼。 ------------ 四十六 飞雪连天闭木扉 小遥见盘蜒看她,亦毫不相让的瞪视回来,盘蜒又想:“不错,不错,她救这小羽,虽然鲁莽了些,害我受伤不轻,却也令我大有所获。我使出那蜃幻吞海掌的功夫,脑子似乎清醒了些,竟通晓这黄泉与聚魂山的道理。而这小羽在梦中受惑,其中大有文章。咱们要找那泰远栖,更得好好与这冷州国众人打交道,小遥正是其中关键。” 他虽对小遥大为改观,但若要他对小遥赔罪,那是万万不能,暂且仍扮作冷面,神态桀骜。小遥道:“盘蜒,你又有何高见?”语气中满是挑衅。 盘蜒道:“师姐放着好好仙人不做,来此受罪,倒也让人刮目相看了。” 他说的乃是肺腑之言,但语调不善,那小遥更不给他好脸色,正欲吵嘴,忽听那黄泉门前大军吹号,韦安庄喝道:“当心!魔怪又来了!” 话音未落,只见三只巨怪从门内现身,正是先前雪鹰、红猴、刑僵,只是体态壮阔,各自约有三丈高,也正因此加倍丑怪,身上凸起累累肉瘤。 那雪鹰飞不起来,但双翅震颤,便是一股大风,它怪叫一声,朝大军袭来。韦安庄惊声道:“放箭!”于是箭如飞蝗般密集而下。雪鹰挥动翅膀,虎虎风吹,箭矢偏的不知去向。 那巨大红猴趁弩箭不灵,双足奋力,“咚”地一声跳的老高,韦定乡骇然道:“避开,避开!”先锋军只得躲闪,但红猴身在半空,手脚灵便,胳膊又是奇长,往下一捞,将四人夹住。他皮层上乃是熔岩,比寻常红猴酷热十倍,那四人被这般一碰,发出惨叫,转眼便被烤死。 那刑僵堕在最后,身上肉瘤中臭气难挡,众人临近一闻,无不麻痒流泪、呼吸不畅,更有人当即晕厥。它动作迟缓,但指甲又长又利,宛如砍刀一般,斜斜这么一握,中招士兵瞬间鲜血淋漓,模样惨不忍睹。 小遥道:“师妹,还请助我一臂之力!” 陆振英点头道:“这三怪好生厉害,咱们该如何对付?” 小遥道:“那刑僵毒气对咱们万仙无用,先将那刑僵杀了。”双姝一齐出手,朝那刑僵飞扑过去,陆振英身法飞快,瞬间已至那巨大刑僵身下。那刑僵怒吼一声,朝陆振英抓来,陆振英长剑刺出,白光悬绕,正中刑僵手掌,刑僵极为痛苦,不禁朝后仰倒。 陆振英想也不想,使一招“煮鹤焚琴”,剑尖颤动,招式凌厉,有一往无前,奋不顾身的决然意境,她这“轩辕虎鹤剑气”汇聚正气,正是这等冤魂克星,大刑僵胸口中剑,哀嚎一声,往后便倒,身子扭动几下,就此僵硬。 小遥万不料陆振英这般了得,两招便杀了这以往令她极为难缠的大敌,不禁惊喜异常,喝彩道:“好师妹!好剑法!快些斩下此妖头颅,不然它又会活转。”话没说完,那大刑僵尸体自行化作粉末,灰飞烟灭。众士兵见了,纷纷惊呼道:“这便是万仙仙法?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不错,不错,万仙的仙女,法术恁地神奇。” 陆振英也不曾想这刑僵不堪一击,回身找那大红猴,红猴知道她不好惹,脚底抹油,绕着大军直兜圈子。它身子滚烫,冷州国将士近身不得,无人拦得住它。但这红猴倒也不逃,一边蹦跳,一边用手捉人,捉到手中,当场毙命,众人见了,无不毛骨悚然。 小遥急道:“我占艮位,你去离位,防他乱动,两方围堵。”陆振英答应一身,两人分作两处,堵截这大红猴,但那大红猴脚下灵便,步伐奇阔,兼之极为狡猾,陆振英轻功虽比这红猴更快,但却比不上它辗转腾挪、行动自如。两人一时也拿他无法。 陆振英长剑劈出,斩出一道电光,那红猴哈哈一笑,捉起一人,以他抵挡。陆振英、小遥“啊”地一声,心中惊慌,谁知那人回过身来,双臂反拧住红猴手腕,这一手极为快捷,比那雷霆剑气毫不逊色。红猴登时身子酸麻,脱不开身,那人将红猴身子一转,剑气正中它心脏,红猴口中鲜血狂喷,自行焚烧起来,化为灰烬。 陆振英大喜之下,喊道:“盘蜒哥哥,你怎么跑那儿去啦?”原来那被红猴捉住之人,正是盘蜒冒充。盘蜒说道:“这红猴捉谁不好,偏偏挑中了我,那我可老实不客气了。” 小遥见盘蜒竟肯出力,微觉惊讶,却见那大雪鹰从旁钻出,双翅鼓荡,大风吹起雪花,霎时雾气茫茫,什么都看不清楚。陆振英抬臂挡风,忽然间,眼前涌出一巨大黑影。陆振英心头一凛,剑气绕身,使“夕阳红鹤”,长剑轮转,霎时护住要害。那雪鹰连连点头,鹰嘴蓦地刺来,双翅扫过,宛如两把铁扇,力道刚猛无比。霎时铛铛声密集一片,与陆振英厮杀在一块儿。 陆振英手忙脚乱,心想:“这大雪鹰在三怪中最为厉害,我这剑气竟奈何它不得。”两人倏忽间斗了十招,那雪鹰再扫双翼,又来了一场风雪大雾,众人皆目不见物,那雪鹰旋即隐去。陆振英蓦然想起一事,喊道:“小遥姐姐,小心!” 小遥惊呼一声,随后又传来“哗啦”“扑通”两声响,众人不明所以,各自惶惶。陆振英说道:“小遥姐姐,你没事吧。” 小遥颤声道:“我....我没事....这怪物....”却见那雪鹰怪伏在地上,双目圆睁,已然气绝,不久融化成雪,随风飘散。 冷州国全军皆倍感振奋,霎时欢呼雀跃,大声鼓气,谀词如潮,喊道:“小遥仙家,这次又多亏你了!”“这三类巨怪倒是第一趟联手,若非万仙两位仙女神勇,咱们只怕要吃足苦头!”“两位女英雄真乃天赐救星,我这辈子也忘不了。” 陆振英握住小遥手掌,见她眼神困惑,问道:“姐姐,怎么了?可是受伤了?” 小遥道:“我...我受了些伤,身旁又是风声,又是大雪,胡乱出手,不知怎地...便杀了这雪鹰。” 这般大雪鹰也非她头一回遭遇,但以往每次相斗,她总需众将士持盾挺枪的援手,等布阵妥当,撒出倒钩刺渔网,方可勉力取胜,且往往死伤惨痛,有一回更是无意间将她与这雪鹰一同裹在渔网之中,她忍住剧痛,杀了那大雪鹰,自己也险些因此而死。不料这回胜得如此干脆利落。她心下喜悦,寻思:“莫非我剑上真气大进,这雪鹰已非我敌手了?” 却听盘蜒在旁说道:“这雪鹰乃是我杀的,与小遥师姐并无关系。” 韦安庄一听,顿时心头有火,说道:“明明是小遥仙家杀了这巨怪,你来冒充什么?”旁人与他皆一样心思,都不禁骂骂咧咧起来。 小遥一时也理不清当时情景,白了盘蜒一眼,说道:“好,就算是你杀的,我也懒得与你相争。”心中却想:“就算真是他杀的,却为何非要争功?如此斤斤计较,争名逐利,倒也更让人瞧不起了。”殊不知盘蜒却是一番好意,小遥若真以为是自己动手杀了这大雪鹰,今后再度遭逢,必会隐隐轻敌,反倒易于丧命,故而盘蜒特意点明此节。 这三只巨怪一死,黄泉门前又消停下来。韦定乡道:“大伙儿打起精神,门中的妖怪王八,过会儿定会再出来送死!咱们尚需支持半夜,谁都不许大意了。不然你死在此处,你家那婆娘便会改嫁,将来坟上长起绿草,你便是做鬼也不快活。” 众人哈哈大笑,韦安庄笑道:“老弟说得妙,还好我出门前抱过好几个婆娘,就算过会儿死了,也死而无憾。” 陆振英低声问道:“他们怎说这等不吉利的话?莫非一贯如此么?” 小遥叹气道:“这一回黄泉开门事发太急,大伙儿准备不妥,死伤过重,心中都有些沮丧,平时怎会开这等玩笑?况且...况且...此次黄泉中势头也远胜往昔,莫非今后会愈发猛烈么?” 陆振英心知不妙,暗暗下定决心,哪怕舍了性命,也非要助冷州国度过此劫。 那冷州国两大公子正大开玩笑,缓解军中忧虑,却见盘蜒走出军队,朝那黄泉门走去。韦安庄又气又急,骂道:“你这没骨气的软骨头,门中迹象不稳,没准过会儿便有魔怪出来了。” 盘蜒神色轻蔑,说道:“尔等不学无术,胡乱揣测,却无自知之明,危言耸听,自乱阵脚,当真荒谬可笑。” 韦定乡眼中寒光一闪,说道:“你这万仙嘴倒也厉害,先无耻居功,又几句话便辱我冷州国全军,嘿嘿,嘿嘿,果然了得。” 众将卒皆想:“这人既没本事,又阴阳怪气,若非瞧在三位仙女面上,咱们早将此人绑住,狠狠教训一顿,非要他半死不活不可。” 盘蜒道:“我数道二十,便有魔怪出来。”说罢数道:“一!二!三....”语速不快不慢。 小遥心想:“他又在玩什么玄虚?这黄泉门中魔怪在一天之内时停时忙,从无定数,他...怎能测得准?”全军将士也无人相信,都嘴角带笑,想瞧盘蜒笑话。 盘蜒数至二十,忽然间,门中一亮,百来头魔怪一起冲出,脚下刚一踏实,便朝盘蜒直扑过来。 众人尚未及惊呼,却见盘蜒身形一晃,闪至那黄泉门旁,他在门柱上一撑,身子陡然拔高,到了巨门顶端,双掌凝力,打在门上,轰隆一声,宛如擂鼓。那黄泉门光芒闪烁,陡然间极为炫目,直叫人睁不开眼。小遥等人勉强分辨,只见那许多魔怪厉声尖叫,如深陷流沙般被黄泉门吸了进去,过了不久,门内光辉不再,宛如罩了一层厚重泥灰。 众人瞠目结舌,霎时如在做梦:瞧那门中模样,当是不再活动,莫非被盘蜒一掌封住?若果真如此,今日这难关,只怕已经安然度过了。 ------------ 四十七 唱的漂亮功盖世 小遥望向陆振英,陆振英无奈一笑,摇了摇头,自也不知盘蜒如何办到的。冷州国众将士更是云里雾里,但迷惑中又有莫大欢喜,只是先前对盘蜒甚是鄙夷,眼下一时也难以改观。 盘蜒道:“这黄泉门已然关上,瞧风水地气诸象,半年之后,方得再启,诸位届时准备齐当便可。” 韦安庄将信将疑,说道:“你能算的准这门何时再开?你...你这便算关严了么?” 盘蜒道:“诸位如若不信,大可在此安营扎寨,等上个半天,在下恕不奉陪。”径直走过人群。 曹素性子最急,忙问道:“师伯,你这又是什么门道?” 盘蜒指了指脑子,说道:“学问乃处事之本。观一物而知其表者,不免落了下乘。观一物而知其因由者,则为上乘道理。你师父只知蛮干,轻信死理,不知变通,岂不贻笑大方?” 小遥气已消了大半,听他又出言不逊,也不如何生气,问道:“这门上又有何变通?” 盘蜒也不回答,反问道:“冷州国地中有农田种植雪樱桃么?” 小遥闻言一愣,答道:“雪樱桃乃冷州国佳果,耐寒易植,怎会没有?” 盘蜒道:“天灾生时,气象剧变,征兆百出。田中雪樱桃往往开花结果,生出丝带般的花来,此乃黄泉中的花朵,名曰彼岸。诸位可派兵士去田间一探,以后便可早半天得知。” 众人面面相觑,心下隐隐想:“此人所说或许不错,每每黄泉门开,雪樱桃田里确生出怪花,咱们以往为何不曾想到?” 小遥久闻盘蜒渊博,今日屡次领教,心下已颇为敬服,不知不觉间自居为学生,问道:“那你又是如何关上黄泉门的?”称谓虽是‘你’,语气恭恭敬敬的,似是面对师长一般。 盘蜒终于答道:“此门并非自然敞开,而是受了扰乱而启,由于违了天像,故而容易隔绝,我找到门上气脉松软处,将其击碎,这门自然而然便关上了。”说罢看了小羽一眼,眼神猜疑。 小遥听他说的轻巧,不禁喜道:“那咱们今后也可用这法子关门么?如此....如此可一劳永逸啦。”旁人闻言,自也倍感希望。 盘蜒回头看了看黄泉门,叹道:“我不是说过么?这黄泉门偶尔开合,实则乃是为了避过真正的大祸。我自然有法子及时关上此门,可如此乃是饮鸩止渴,终将酿成大祸。” 陆振英点头道:“不错,若无此门,或许便有魔猎降世,到时岂不危害更大?”心中隐隐想到:“这黄泉门本许久开合一次,不久前变为半年一回,将来莫不会愈发频繁?这冷州国....实非久居之地。”她虽这般想,但要让这数十万人就此迁走,这话也万万难以启齿。 小遥、韦安庄等人大为失望,眼下见那黄泉门内死气沉沉,确已牢牢封闭,暂无隐患,于是鸣金收兵,打道回府,但毕竟是得胜归来,损失又小于预料,又得了几位万仙强援,众人脸上皆有笑容。 小遥侧目凝视盘蜒,笑道:“义妹,我本瞧你这爱侣不顺眼,却不料他确有过人之能,与你当真相配。” 陆振英脸上一红,说道:“姐姐谬赞了,你这般夸他,不怕他美上天去么?” 小遥微笑道:“就算我不夸,他这人这般皮厚,又岂能不暗自得意?”她虽对盘蜒敬佩有加,可两人先前斗气吵嘴,她眼下也不想改了,反正有陆振英居中缓和,料想盘蜒也发作不得。 盘蜒答道:“小遥师姐义薄云天,扶正攘邪,也是我辈楷模,旁人说我,我岂能忍耐?小遥师姐说我,我唯有忍气吞声。” 小遥以为他说的是反话,哼了一声,说道:“我也不要你忍气吞声,你要吵嘴,我随时奉陪。” 陆振英忙道:“好啦,好啦,咱们凯旋而归,正是高兴的时候,何必伤了和气?” 回到那焚薯城,冷州国国君派使臣前来慰问,又召盘蜒等人去王城相见。盘蜒见这冷州国内多有北妖居民,与凡人相处和睦,不由得想起蛇伯城来。蛇伯城受盘蜒拖累,最终沦陷于万鬼之手,城中百姓只怕也成了北妖诸国奴隶。盘蜒触景伤情,心绪抑郁。陆振英见他如此,说道:“盘蜒哥哥,你可是想到蛇伯城了?” 盘蜒正在心虚,闻言吓了一跳,忙道:“蛇伯城实则...毁于...毁于魔猎,但愿这冷州国不会如此。” 陆振英点头道:“不错,咱们需早些找到泰远栖,决不能让往事重演。” 不久之后,抵达王城,名曰灰木,城前大片冰原,又有雪山雪岭,城池所在地势高耸,易守难攻,入城之后,来到王宫,宫殿饱经风霜,瞧来颇显峥嵘威武,但却远不及玄鼓、蛇伯、灵夏等皇宫那般壮观了。 冷州国国主名叫韦宾达,年纪老迈,又罹患恶疾,斜靠在龙椅上,一副病怏怏的模样,殿上两排大臣,穿兽皮大衣,胸前挂金银珠宝,皆满身珠光宝气。 盘蜒看看小遥,心下惊异:“这国主本患的是不治之症,但经人妙手医治,眼下并无性命之忧,多半是九歌派的手段。”小遥朝盘蜒淡淡一笑,似是再说:“你还敢小瞧我九歌派么?” 韦宾达早收到探子快报,说道:“黄泉门...已被小遥仙家关上了么?可比以往快了不少。” 那韦安庄上前一步,跪倒在地,昂首唱道:“黄泉门开啰魔怪来,哎呦~哎呦~哎嘿~呦,安庄持斧把门看来,唉來~唉来~呦,看那红猴跳的欢,看那雪鹰飞的高,安庄刀斧转如风,魔怪鲜血染山岗,唉啰唉啰嗨嗨啰....” 盘蜒、曹素、陆振英听得寒毛直竖,盘蜒心想:“他好好说话,唱歌做什么?这小子武功虽不差,又哪有他吹得这般神勇?” 韦定乡不甘落后,也接着唱道:“定乡武勇世无双,骑马扬威耀四方,哎嘿哎嘿吭吭吭,若论智计与谋略,冷州国中推定乡...” 曹素忍不住道:“你们胡唱些....”小遥忙捂住她嘴巴,低声道:“冷州国历来如此,禀报战果之时,人人都得高唱,且由得他们。” 原来此国也崇尚勇士,国主之位,遵从禅让古法,须得从国中找一位功劳最大,众人敬服的英雄,得老国主赞同而为王。因而勇士出征返回,往往高唱一曲,赞美自己功劳,极尽夸大之能事,好似能够得胜全是自己一人之功,旁人全无用场。至于歌词中是真是假,则由诸位重臣与国主自行评判。战场上实情如何,朝廷上也不多管,往往谁唱的好听,谁讲得精彩,谁便得了首功。 盘蜒笑道:“师姐为何不唱首曲子,让大伙儿听听?以九歌派歌舞之能,他们如何能唱的过你?” 小遥道:“我又不想争国主之位,何必淌这浑水?何况国主极为精明,知道实情。” 盘蜒又低声问道:“这老国主最多还能活上两年,眼下国主之争怕正激烈了?” 小遥叹道:“你倒也机灵,不错,那两位公子都盼子承父业。单以武功而论,国中英雄也无人能胜过此二人。” 盘蜒又道:“这两人笑里藏刀,当真不是东西,先前‘仙女前,仙女后’的叫个不停,此时却只顾着往自己脸上贴金,他们看似颇为和睦,但不知有多少明争暗斗了。你说这老国主偏向谁多些?” 小遥白了他一眼,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盘蜒道:“我是替你打算,你将来若要在此久居,当需‘良禽择木而栖’了。” 小遥道:“我心中挂念的乃是这城中百姓安危,至于谁家当朝,我是半点不在乎的。” 韦氏兄弟与其手下大将一个个儿唱完颂曲,满面笑容的站在一旁,仿佛真成了力敌千军的大英雄般。小遥这才上前,替那国主诊脉,老国主问道:“小遥仙家,我听那潘大方说,万仙终于来了援手,是么?” 小遥低声道:“国主消息灵通,原来早就知道实情了。” 国主又轻声道:“我还知在那门前一场大战,皆倚仗你们几位万仙门人,没我那俩儿子什么事。” 小遥摇头道:“国主何出此言?若非众将英勇,咱们也难以成事。” 国主凝视小遥,目光中满是慈祥赞赏之色。小遥诊脉已毕,说道:“我开的药方之中,须得增一味桂圆,取一两,以少许金玉枝一起煮烂,至于那雪蟾干需得少些服食了。” 国主道:“小遥仙家,我冷州国欠你恩情,我....我韦宾达无以为报。”他老来心衰,没说两句,已老目含泪。座下群臣见他如此,虽听不清楚两人说些什么,但他对小遥感激之情,由此可见一斑。 小遥道:“国主多多善待百姓,便是报我的恩。”说罢退在一旁。这时,盘蜒见那韦定乡、韦安庄二人脸色颇为难看,显然心生嫉恨,但这表情转瞬即逝。 国主沉吟道:“传我号令,三日之后,全城张灯结彩,赏赐热食,欢庆这黄泉门大胜。”依照习俗,众人与黄泉门魔怪交锋得胜之后,须得举国同庆,振奋士气,供奉山神。此次时隔虽短,却也不能坏了规矩。 ------------ 四十八 盼修高塔还心愿 群臣闻言,齐声称颂道:“陛下英明,洪福齐天。” 老国主又道:“几位万仙仙家为我冷州国奔波,好生令人钦佩,如要赏赐,尽管开口,我决无不允。” 陆振英说道:“国主何必客气?此既是小遥姐姐之事,便也是我三人之事,绝无所求。” 忽然间,只听殿外侍卫道:“启禀国主,挑尖山国、天赐矛国、白马国三国使臣,会同阿刹罗派门主求见。” 盘蜒听“阿刹罗派”名头,神色惊诧,陆振英心道:“万鬼爪牙果然来了。” 老国主叹道:“还请三使与门主进来。”那侍卫传令下去,不久后,但见一极高大雄伟的巨汉走了进来,此人神色霸道,嘴角上弯,目光残忍,正是那龙木巨人。他身旁站着鹰灵教头、泰关别、虎灵教头三人。 那四人见了盘蜒,不由得脸色剧变。陆振英想起盘蜒当时描述,低声对盘蜒道:“那巨汉就是那龙木?不是三国使臣么?”盘蜒也小声答道:“雪岭三十国投靠北妖,他们愿冒充哪国使臣,又有何难处?这三人武功也极强,各自皆不在你师父之下。” 龙木巨人体型惊人,侍卫不敢怠慢,霎时长刀交叉,拦住去路,龙木巨人怒视盘蜒,大声道:“万仙的在这儿做什么?” 盘蜒朗声道:“万鬼的既然能来,我万仙的为何不能来?” 小遥身子一震,说道:“什么?这四人是万鬼门人?” 殿上大臣无不震惊,老国主也神色难看,说道:“你们...你们阿刹罗派什么时候....是了,是了,雪岭别国既然舍了中原天子,阿刹罗派...嗯...也在情理之中。” 龙木巨人知盘蜒能招来黑蛇,那黑蛇极为厉害,他也不敢招惹,哼了一声,指了指侍卫道:“你们冷州国便这般对待他国使臣么?” 老国主叹道:“放行。”龙木巨人昂首阔步,走到大殿正中,也不下跪,韦安庄喝道:“大胆,见了父王,为何不跪?” 龙木脸上肌肉抽动,显然怒极,若非盘蜒等人在此,早就大打出手,将这人杀了。他大声道:“冷州国老儿,你可知咱们阿刹罗派今个儿到来,为了何事?” 老国主略一沉吟,说道:“雪岭国数月前已派人来过,要我附庸北妖万鬼诸国。阁下前来,也是为此么?” 龙木哈哈一笑,点头道:“你老小子倒也不糊涂,上一回你没答应,这一回老子我亲自来请,你难道还不给面子?” 韦定乡忽然道:“龙木掌门,在我爹爹面前,你不得如此放肆。” 龙木斜视他一眼,哼了一声,居然颇为平静,说道:“老子爱如何说话,便如何说话,你管得着么?” 韦宾达不愿众人为此争执,咳嗽几声,说道:“龙木掌门还请回吧,我冷州国受万仙大恩,由此活命无数,百姓受惠,我韦宾达纵然无能,但何谓忠义,何谓善德,老夫不敢淡忘。” 龙木捏紧拳头,眼中闪现凶光,盘蜒踏上一步,不发一语,但那金刀已出鞘半寸,那龙木全沉不住气,见状露出慌乱之色,反而倒退一步。陆振英心想:“单单这龙木一人,我、师姐、曹素三人联手也难以抵挡,幸亏盘蜒哥哥在场。这巨怪体型这等可怕,他如何能随意出入这王城?” 泰关别见了盘蜒,更是不胜忌讳,他们四人自称使臣,混入王宫,本打着“以武慑人”的主意,若这老国主不答应,便将他当场杀了,以这四人能耐,便千军万马也可脱身,自然嚣张跋扈,全无顾忌,谁知偏偏在此遇上劲敌?泰关别自知失算,唯有另行谋划,只是问道:“老国主,我还有一问,万望你帮忙查清。” 老国主道:“使者要问何事?” 泰关别道:“我有一....有一同门,此人欲来此找寻一阎王爷祭坛,老国主可知那祭坛在何处?” 老国主摇头道:“恕老夫孤陋寡闻,此节也帮忙不得。” 泰关别嘴角裂开,气势妖邪,神色不善,盘蜒冷冷说道:“姑娘有何赐教?”泰关别喉咙咕噜一声,咬牙道:“就此告辞。”四人狠狠朝周围扫视一圈,快步匆匆,离殿而去。 陆振英松了口气,说道:“还好他们并未生事。” 小遥奇道:“这四人功夫很高么?为何妹妹吓得脸都白了?” 陆振英说道:“听说厉害得紧,四人武功皆不逊于本门遁天的前辈高人。” 连同小遥在内,殿上大臣侍卫皆魂飞天外、手脚发麻,小遥咋舌道:“那...那他们刚刚如若动手,咱们如何阻拦得住?” 曹素笑道:“那自然是因为咱们盘大....”话说一半,想起诺言,狠狠抽自己一嘴巴,这才临危止住,捂脸说道:“因为咱们派头大,势头凶啦。” 盘蜒摸摸她脑袋,示意无碍,又说道:“我手中这月明宝刀厉害,上回与他们交手,与许多好汉协力将他们迫退。他们见我在此,以为咱们另有强援,如何还敢造次?这四人毫无使臣之才,口齿笨拙蛮横的紧,一开始便打的是行凶胁迫的念头。” 老国主急道:“既然如此,还需快快将他们撵出国境,以绝后患。” 盘蜒也道:“就说他们如不听话,我万仙一众遁天高手便不客气了。”有一将领旋即遵命而去。 小遥转身又道:“都说患难之中见真情,国主对我万仙如此,当真令我等好生感激。国主放心,若万鬼因此要与国主为难,我万仙绝不袖手旁观。” 老国主微笑道:“小遥仙家,你还要与寡人客套么?咱们冷州国早就赖上你们万仙了。” 盘蜒心想:“既然这万鬼已走,当务之急,乃是追查那泰远栖,此事更为要紧,万万不能耽搁。”于是说道:“老国主,我先前听你与那妖族女子所言,你国中真无邪庙祭坛么?” 老国主摇头道:“咱们山民信奉雪山神,哪有什么祭坛?民居中皆有香火,也有许多山神庙,但如何会沾染邪气?” 盘蜒与陆振英皆大感失望,盘蜒又问道:“除了咱们之外,最近可曾见到中原人来到冷州国?” 老国主道:“仙家既然有求,我帮你问上一问。”于是唤来城防守将数十人,这般一问,登时有好几人道:“不错,不错,确有一中原人来到灰木王城之中。此人自称泰远栖,身上并无凶器,也不可疑,咱们便放他入城了。”因山路隔绝,中原人鲜能来到冷州国,更别提这灰木王城,众守将遇上,自当好好盘查一番。 盘蜒闻言一愣,道:“那人...自称泰远栖?” 陆振英喜道:“盘蜒哥哥,这可太好了,当真找对了路子。” 盘蜒失声喊道:“这泰远栖极为狡猾,为何会乖乖报上真名实姓?这人长什么模样?” 一守将口吃伶俐,描绘泰远栖样貌,果然半点不差,他又道:“咱们当差的,盘问功夫很是了得,这人被咱们刀剑一吓,便是佛祖也得慌乱,如何隐瞒得住?” 盘蜒哭笑不得,点头道:“大哥只怕神功盖世,那泰远栖定怕极了你。他后来去了何处?” 那守将道:“咱们可不是吃素的,虽放此人进城,但他东张西望,四处问路,咱们便将他行踪摸得清清楚楚。他要去那‘百神高塔’。” 盘蜒喜道:“百神高塔?可是....可是昔日一百神教所建的塔楼么?” 老国主笑道:“仙家果然见多识广,不错,据说数千年前,世上有一百神教,势力极为强盛。他们教徒来到我冷州国,欲建百层高塔,但建了十二层便全数死去,千年来这塔楼又倒了几层,如今只有七层,倒也屹立不倒了。” 盘蜒道:“还请告知此处方位,我得尽快赶去。” 小遥道:“我识得道路,不如我带你前去如何?那地方路途不近,非得施展轻功不可。” 盘蜒笑道:“好,你这东道既然开口,那便有劳带路了。” 陆振英、曹素自也想跟去,小遥道:“你二人留下,替我守着国主。万鬼既然图谋不成,只怕不会如此善罢甘休。” 陆振英笑道:“他们怕了盘蜒哥哥,还有何胆乱来?更何况你二人一见面便吵嘴,一路上岂不要吵翻天了?” 小遥嘿嘿一笑,说道:“你非要跟来,可是吃醋了?怕我勾搭你这情郎?那你可太伤我心啦。” 陆振英登时脸颊飞红,道:“谁会吃醋?我还信不过你俩么?”心知小遥容貌如狼犬,虽然可爱亲切,甚是美丽,但却万万瞧不上凡人面孔,于是嘱咐两人路上小心,不再争执。 盘蜒、小遥出了王宫,小遥施展身法,霎时飞檐走壁,奔腾若飞,从王城中快速行过,盘蜒紧跟不失,约莫奔了小半时辰,前方树木渐渐浓密,透过树木,一七层高塔映入眼帘,但见那高塔层层飞檐,重重丹阁,云烟浮动,仰瞻天宵,五彩缤纷,金碧辉煌,哪里像曾经失修倒塌过?反而修缮得极为精巧。 盘蜒道:“师姐,这高塔显然有人居住。” 小遥点头道:“不错,听说四年之前,冷州国一名门望族的大豪臣问国主讨来此塔,他花了重金将这塔装饰一新,从此定居于内,这才有如今模样。” ------------ 四十九 凌云高歌心境远 二人来到塔前,见门扉紧闭,铁锁牢阖,塔内主人显已外出。小遥道:“这塔的主人乃是冷州国北引氏族的首领,既然不在,咱们唯有等他回来。” 盘蜒指着那锁上纹路,说道:“这是冷州国手艺么?” 小遥乃是九歌派名家,手艺精湛,稍一见,立时惊呼道:“不错,不错,冷州国锻造铁器时色彩偏暗,上头纹路花巧,更非冷州国所爱,这铁器并非冷州国所造。” 盘蜒一刀斩出,轰地一声,将门斩得粉碎,小遥叱道:“你出手也太莽撞了。” 盘蜒笑道:“这叫先声夺人,里头定有敌人,我这一手,便要让敌人先吓破了胆。” 两人走入塔内,乃是一处大堂,四周有圈圈房间,又有红漆木梯层层向上,塔内奇珍异宝,丝绢如云,灯笼如月,帷幕遮天,璀璨夺目,富贵无极,便是王宫内院也远不能比。 小遥暗生不快,说道:“冷州国一贯朴素,加之远居雪山,与中原道路不通,国民不富,想不到塔中人这等奢靡。” 盘蜒道:“越是有钱,越有油水,咱们万仙的大人物既然光临,岂能不大敲竹杠?” 小遥道:“你我几乃青春永驻之躯,又无子嗣,要钱财又有何用?” 盘蜒朝小遥眨眨眼,目光深邃,小遥大惑不解,问道:“你什么意思?” 盘蜒不答,转身上楼,这每一层皆约有两丈,甚是宏壮,两人抵达二层,忽见头顶人影一晃,朝小遥头顶扑来。 小遥一凛:“这儿有敌人?”百忙中掣剑在手,一招“水龙迷津”,剑尖上银光凝结,化作数道寒星,朝那黑影飞去,那黑影怪叫一声,被刺得满身破洞,眼见是不活了。 盘蜒看此人面貌,乃是一肥胖高大的中年汉子,但传锦袍,束玉带,绣角鹿,打扮极为华繁,想不到身手这般灵巧。那人脸上有一股青气,但转眼便已不见。 小遥认出此人,身躯发颤,说道:“这是冷州国猛熊氏族的少爷,他为何会在这儿?又为何会....我将他杀了?” 盘蜒心知不妙,说道:“此人死去已有多时,并非你所杀。有人在他脑中寄放恶灵,令他活转过来,乃是....乃是一门叫做起死功的法术。” 小遥道:“起死功?” 盘蜒曾得嘉麒指点,领会这起死功的妙用,但钻研不深,决不能如嘉麒那般令人虽死犹存,如行尸走肉般活动。他环顾四周,推门走入一厅,只见厅中桌上仍有酒食,丰富油腻,佳肴无数。桌旁本伏着两人,两人一抬头,活转过来,露齿微笑,齿上满是食物残渣。 盘蜒问道:“这二人又是谁?” 小遥道:“是北引氏族与南溪氏族的大官。”她见此二人瞳孔有异,并无呼吸之声,正如盘蜒所说,乃是死者无疑,可眼下却仍活动自如。那二人大叫一声,飞过圆桌,分别扑向盘蜒、小遥,动作凶猛,指尖染抹着绿幽幽的青气。 小遥微微犹豫:“我若出手将二人斩杀,将来必有人怀疑指责。”正盘算着该不该折返,带大军前来勘察。盘蜒出刀,刀锋一卷,两人一齐拦腰斩断,身上青气自也飞散不见。 盘蜒又朝小遥使眼色,眼角弯弯,满是笑意,小遥问道:“你到底要说些什么?” 盘蜒道:“你放心,你放心,绝无人比你更合适了。” 小遥道:“什么‘无人比我合适’?” 盘蜒道:“国主之位,非你莫属。” 小遥急道:“你胡说些什么?我何时要当这劳什子国主了?我与老国主非亲非故,跟国主之位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去。” 盘蜒笑道:“你忘了冷州国乃禅让习俗么?师姐莫慌,此事你知我知,不会走漏风声,况且助女子登堂入朝,争夺高位,乃是我盘蜒拿手好戏,从无失手时候。” 小遥见他神神秘秘,语无伦次,更是烦闷,说道:“这塔中到底...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冷州国各氏族的高官要人都成了这凶恶的活尸?” 盘蜒神色凝重起来,说道:“只怕是那泰远栖的手段。咱们再上去瞧瞧。”于是再度上行,途中有许多活尸拦路,瞧衣着打扮,身前不是贵族,便是大官,或是侍卫,成了活尸之后,反而身手大进,招式迅猛的很,但如何是盘蜒与小遥的对手? 途中杀了百来人,不久来到塔中最上层,只见正中有一大屋,屋门损毁,里头似是一间书房,但这书房颇为宽敞,长宽皆有十余丈,盘蜒道:“咱们进去瞧瞧。” 小遥点点头,走入其中,扫视一圈,大吃一惊:这屋内前前后后,上上下下,挂满奇花异草,诡物奇事,有极大的海鱼头,有睁眼的玉坠,有卷曲的红树,有血淋淋的巨手,有晦涩难懂的字画,有飘来飘去的花瓣。小遥感叹道:“这塔的主人费尽心思,不知有何企图?莫非...莫非正在这塔中养鬼么?” 盘蜒道:“这海鱼名叫鲲鱼胎,据说吃其脑中精髓,可延年益寿。这玉坠叫天开眼,长久佩戴,可青春永驻。这巨手当是世间一养魂巨怪身上斩落,自也谣传有起死回生的功效。若我所猜不错,此间主人乃是追求长生不老之道。” 小遥道:“长生不老?这又有何稀奇?这主人如真有求仙之意,为何不来找我万仙?他搜罗这许多稀奇古怪之物,花费偌大心血,以此修行内功,未必不能成事。” 盘蜒道:“你说的轻巧,这主人这般豪富,想必养尊处优,满心杂念,哪里还愿吃苦修行?” 小遥微笑道:“不错,不错,我问过老国主,是否愿习练万仙的飞升隔世功,以此延长寿命,但他年纪太大,便是第一关收心宁神,万物不扰的功夫,他便万万过不了关。” 盘蜒在大屋中来回走动,说道:“是了,这塔主人学问倒也不差,他这书房聚阴阳交汇之处,水火来回,风由此起,土气滋润,生机勃勃,他知道此塔乃古时大有能耐之人所造,征召天地灵气,可助他长命百岁,青春不老。” 小遥皱眉道:“可事到临头,却又出了乱子。” 盘蜒道:“塔主人想必有重大进展,故而邀国中各部族首脑齐聚一堂,或许见老国主病重难愈,想一争国主之位。却不料那泰远栖突然到来,以至降下灾祸,自己反而死了。” 忽然间,走道上脚步急响,有人轻手轻脚的从屋外跑过,小遥道:“什么人?”闪身而出,走廊上三个书生模样的人大声惨叫,直往外冲。 小遥轻轻一动,已拦在那三人面前,其中一人放声大喊,语调中带有哭音,他拔出剑来,脚下一停,左手袖袍下垂,右臂刺向小遥,小遥心中一动:“这是我九歌派的怀香剑法。”一招“梓柏桂松”,剑招宛如四树横枝,那人穴道中剑,力透穴道,闷哼倒地。另两人哇哇大哭,扑倒在那倒地人身上,喊道:“小陵儿,小陵儿,咱们三人同生共死。” 小遥见这三人面色如常,并非活死人,另两人手无缚鸡之力,眼下更是骨瘦如柴,瞧来有几分眼熟。她袖袍一拂,解开那人穴位,说道:“二位可是东松氏族与绿尾氏族的公子?” 那二人抬起头,泪眼朦胧,口鼻抽动,待看清小遥面貌,不禁欢喜起来,说道:“你是小遥仙家?” 小遥点头道:“你们平安就好,这塔里头出了何事?” 二人蓦然又惊恐万状,小声道:“小心,小心,你们来此之前,可曾见到过活尸?那些都是爷爷伯伯、爹爹叔叔变得。” 小遥指了指楼下,说道:“不止见过,也杀了不少,约莫上百只。”话一出口,便觉后悔,怕这三人误会,说道:“他们穷追猛打,咱们不得不出手。” 那三人反十分欢喜,不禁鼓掌欢呼道:“这可终于有救了。”那小陵儿道:“你是....你是....小遥师伯?” 小遥奇道:“你也是万仙门人么?” 那小陵儿点了点头,又望向盘蜒,双眼渐渐瞪大,喜道:“你是....你是盘蜒师叔?” 盘蜒冷冷说道:“不错,正是在下,阁下又是何人?瞧你身手,当是万仙涉水一层的弟子了?” 小陵儿脸上一红,忸怩道:“是,是,弟子初入万仙不久,但也久闻盘蜒师叔大名。我乃九歌派郭小陵,对盘蜒师叔...与小遥师伯是...是极为敬仰的,你们叫我阿陵便可。” 盘蜒见此人脸上又有妆容残粉,微微一想,便已明白过来,又道:“你刚刚唱过戏么?怎地这般装扮?” 郭小陵脸上又泛起红晕,低声道:“是啊,我与这两位调纤儿,弄巧儿,还有其余几位公子一起来这百神楼...百神楼唱曲儿玩耍,不料却出了这等事...可怕至极,可怕至极。”说罢连拍胸脯。 盘蜒叹道:“小遥师姐,你九歌派不务正业,玩心太重,门中管束又松散,这郭小陵学艺未成,怎能下山行走江湖?” 小遥驳斥道:“我看哪,得亏阿陵在此,才救得这两人性命,学艺不成又怎样?他这番勇气心肠,岂不难能可贵?” 盘蜒哼了一声,神色颇为不屑。 郭小陵道:“可不止两人,咱们躲在忘愁儿屋里头,另外还有三人。武头儿唱的是武生,也有几下功夫,故而守在屋里,咱们这三人是想去楼下替大伙儿取食来吃的。我武功稍高一些,便想舍了性命,保住大伙儿平安。” ------------ 五十 醉生梦死尽荒唐 小遥急道:“救人要紧,快带咱们前往。” 郭小陵领众人回到躲藏屋中,打开一瞧,果然另有三人。那三人听郭小陵述说得救情形,无不喜极而涕,说道:“终于...终于有救了。咱们被困在塔里已有五日,还以为会活活饿死。” 小遥道:“咱们已将塔中活尸尽数剪除,料来再无危险,且随咱们下楼去吧。” 众人齐声叫好,那郭小陵朝盘蜒跪倒在地,磕头说道:“小陵倾慕盘蜒师叔已久,还请盘蜒师叔收我为徒,小陵必孝敬师父,生死不渝。” 小遥心想:“这郭小陵先前遇敌,奋不顾身的救助旁人,义气深重,确实难得。瞧他神情,定对盘蜒敬佩无比,我为何不从中撮合?”于是笑道:“师弟,我瞧这孩子倒也聪明,我看你便答应他得了。” 盘蜒淡然道:“我这点儿微末本领,怎能做你师父?”拂袖之下,那郭小陵旋即站起。那郭小陵目光可怜,失望至极,一时间不知所措。 小遥气呼呼的说道:“凡万仙三层之上弟子皆可收徒,你如今已是飞空的好手,为何这般自私?小陵这孩子品行极佳,人也机灵,你为何不肯收他?莫非瞧不起我九歌派么?” 盘蜒心想:“他刚刚与你交手时,目光闪烁,显然认出你来,反而愈发武勇,乃是算准了你是友非敌,有心讨好。而他又怕你也成了活尸,真动手伤他,故而脚下停步,单手微凝,随时可化作一招“兴风作浪”,将身旁之人抛给你,自己借机逃生。此人心机之深、诡计之巧,绝非易与之辈。”但这不过是盘蜒猜测,并无凭证,却也不便对小遥明说。他心中提防此人,自然不给他好脸色看。 小遥劝了几句,见盘蜒不理不睬,却毫无办法,柔声道:“小陵,你若不嫌弃,我便收你为徒如何?我武功虽不及他,但也有不少巧妙功夫可以传你。” 郭小陵面露喜色,但旋即又惶惶不安,说道:“师伯,咱们同在一派,我在九歌派中仍有师父,怕是不能拜你。”小遥心知九歌派规矩,笑道:“那也不忙在一时,咱们先走再说。” 众人出了房门,盘蜒问道:“这塔中怎会生出这许多怪事?又怎会死了这许多人?” 那弄巧儿说道:“到底如何,咱们也糊里糊涂的。这塔是我爹爹所有,我等五人痴迷中原唱曲,前些年到了中原,结实了这位郭小陵兄弟,他虽为万仙门人,却擅扮作花旦,身段唱法皆无双无对。我等倾慕万分,言语投机,遂六人结为兄弟,自称妙陵六友。小陵兄弟便提出要来咱们冷州国瞧瞧。” 盘蜒对郭小陵道:“这些年世道不太平,你万里迢迢来到冷州国,途中怕吃了不少苦头。” 郭小陵目光热切,似乎盘蜒问话,对他乃是极大的光荣,他道:“回禀师叔,弄巧儿兄弟手下护卫很是了得,我虽武功不高,但途中还算太平,并无多少波折。” 那调纤儿笑道:“小陵兄弟太过自谦,咱们在山中遇上雪狼群,若非你剑术高超,咱们可要糟糕,你们万仙门的功夫,比咱们凡人高明太多啦。” 盘蜒道:“师侄可否让我试试功力?”不待他答应,立时在郭小陵丹田一派,郭小陵“啊”地一声,身子虚弱,站立不定,小遥伸手将郭小陵扶住,叱道:“盘蜒,你怎这般粗鲁?我可要向陆师妹告状了!” 盘蜒忙道:“得罪,得罪,师侄莫要见怪。”他那一掌运太乙幻灵内力,探得并非内劲,而是心术。一掌拍出,这人是正是邪,是诚是伪,万难隐瞒过去。谁知这郭小陵内力极差,全无抗拒之能,但心思却混乱含糊,乱七八糟,盘蜒顷刻间也捉摸不准。 他稍稍沉吟,又道:“师侄来此之后,又遇上何事?” 弄巧儿道:“我常跟小陵儿说咱们这百神塔登高望远,气象万千,乃世间罕见的美景,便邀他到塔中长住。”说罢与旁人相视一笑,目光柔情似水,笑容皆颇为香艳。 盘蜒与小遥见多识广,当即明白过来:传闻当世戏子伶人之中多慕男风,尤以花旦为盛。这群公子爷怕也痴迷此道。彼此之间,既是兄弟,又是伴侣。 两人心中发毛,却也不便明着相问。盘蜒想道:“天心从小身残,练功走火,身子近似女子,她喜欢男人,倒也罢了。这群大男人又非太监,身强体壮,闹什么狗屁门道?”只觉的如临深渊,心下忐忑。 小遥清了清嗓子,晃晃脑袋,又问道:“之后又如何了?” 郭小陵抢着说道:“咱们住在塔中,作词唱曲,果然大舒胸怀,七天之前,塔中来了一位名叫‘泰远栖’的客人,说要见弄巧儿的爹爹。” 盘蜒喜道:“泰远栖?果然是这人?” 郭小陵道:“师叔识得此人么?” 盘蜒点头道:“你尽管说下去。” 郭小陵道:“那泰远栖在塔中住了两天,弄巧儿爹爹便邀来许多贵客,摆开盛宴,极尽欢娱。咱们妙陵六友卖弄手段,弹琴歌唱,以娱诸位客人....”说着说着,神色惊恐,语气发颤。 弄巧儿忙道:“小陵儿,此事不说也罢。” 盘蜒道:“师侄莫怕,你一五一十的说出实情。有我二人在此,决计再无人伤得了你。” 郭小陵咳嗽一声,低声道:“酒过三巡,弄巧儿爹爹说道:‘如今国主他老人家病重,我瞧不出几年,便会驾崩。诸位若届时推举我当国主,我定重重酬谢。’” 弄巧儿忙道:“爹爹他所说的乃是实情,并非有谋反之心。况且爹爹他精明强干,这国主倒也当得起。” 小遥道:“不错,咱们也不会因此怪罪于他。更何况他只怕也....遭遇不测。” 郭小陵叹了口气,又道:“席间有人问道:‘我等皆已享有大富贵,你那些金银财宝,咱们也不稀罕。’弄巧儿爹爹说道:‘这并非富贵,而是超凡脱俗,羽化登仙的奇法,诸位若许我此事,事成之后,我便助诸位长生不老,永葆青春。’” 盘蜒问道:“这可是那泰远栖想出来的主意?” 郭小陵忙道:“看来确是如此。当时席间众人尽皆不信,弄巧儿爹爹便命人推上一死囚,在那死囚心脏处刺了个大口子。那死囚眼见便要惨死,泰远栖在死囚身上一碰,一团黑泥将死囚裹住,散去之后,那死囚立时生龙活虎,精神得很。众人一瞧,登时信以为真,便纷纷答应下来。” 盘蜒心头一震:“果然是那起死功!想不到泰远栖竟有这么一手。” 郭小陵叹道:“当时大殿之中,无人不心悦诚服,那泰远栖手中高举一黑色杖子,喊道:‘尔等愿不愿追随新国主,忠心耿耿,生死不弃?’众人都答道:‘自然愿意。’泰远栖笑道:‘很好,如此便足矣。’说罢在弄巧儿爹爹头上一拍,当即置于死地。” 弄巧儿悲叹一声,挤出几滴眼泪,但实则已不如何伤心。 盘蜒道:“他问那几句话只怕是招灵咒,言语中自有威能,众人既然答道:‘自然愿意’,那便许下诺言,在劫难逃了。你们这几人可是并未开口?” 郭小陵忙恭维道:“师叔学富五车,当真无所不知,断言彼时状况,宛如亲眼所见一般。” 他等了少时,见盘蜒不为所动,暗暗愤恨,却仍装作心悦诚服,说道:“咱们当时正在唱曲,如何能答应?大伙儿见弄巧儿爹爹被杀,无不惊骇,那泰远栖身形一晃,瞬间又杀了数人。死去之人纷纷被黑泥缠身,重新站起,随后见人就杀,委实凶残极了。咱们几人心中害怕,便拼了命朝楼上跑去。找一间屋子,锁门躲在其中,忍饥耐渴的度过五天。” 小遥恨恨道:“这泰远栖身负邪法,当真穷凶极恶,阴险毒辣。莫非他也是万鬼门人么?” 盘蜒摇头道:“他与万鬼无关,万鬼也在找他。他为何要在这塔中杀人?又将众人变作活尸?” 小遥咬牙道:“这人精神错乱,倒行逆施,怕是天生可恶,谁能说得准?” 盘蜒苦苦思索,忽然眼前一亮,说道:“死去诸人,武功不减反增,这又是为何?莫非是借助其余亡灵.....没错,没错!”他欢呼起来,急急冲下楼去,来到底楼大堂,刺破手掌,掌中鲜血化作缕缕红烟,随风飘散,乃是太乙寻灵之法。他顺着红烟,双目运功,果然见一条灵脉延伸出去。 他顺着灵脉,穿过长廊,不久来到一间闺房,他道:“在这里了!”拍出太乙幻灵掌,霎时如云消雾霁,在西首墙上现出一扇虚无缥缈的密门。 众人跟在他身后,见状无不震惊,小遥奇道:“这....这又是一处黄泉门么?” 盘蜒道:“这门与咱们万仙天门相似,乃是地门,效用也相近,不过却通往地窟之中。”无意中朝郭小陵看去,见他神色雀跃,极为兴奋,但见盘蜒望着自己,连忙又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小遥拔剑在手,说道:“那泰远栖就在门内?” 盘蜒摇头道:“他只怕早已离去,但咱们进去找找,总会有所收获。”又对那妙陵六友道:“门中极为凶险,诸位既已脱困,还请速速离去。” ------------ 五十一 古墓枯骨方转醒 郭小陵神态甚是英勇,道:“师叔师伯,我虽武功差劲,但愿追随二位入内,绝不退缩。” 小遥叹道:“难得你一番心意,你送你这五位义兄弟出去,里头的事,自无需你操心。” 郭小陵情急起来,道:“还请师伯恩准,我....我非进去不可。” 如此一来,小遥也察觉不对,问道:“可是里头有什么要紧事物,你志在必得么?” 郭小陵闻言语塞,神情犹豫,盘蜒忽然道:“他要跟来,有何不可?”说罢当先踏入门中,小遥无奈,只得跟了进去。 这地门里头湿漉漉的,乃是一地下石庙,庙堂高大广阔,以石砖砌成,四下似点着蜡烛,幽光隐现。她正诧异间,身后脚步声响,郭小陵也闯了进来。 小遥喝道:“郭小陵,你到底有何事瞒着我们?” 郭小陵惶急之下,跪在她面前道:“师伯,实不相瞒,我从中原来到这冷州国,便是来找这百神塔,我....我祖上有一位前辈,据说留下一本《伶人千变诀》,这秘籍如今便在这塔中。此乃我祖宗遗物,我是非找回来不可。” 小遥恍然大悟,点头道:“原来如此,难怪你私自下山,前来冷州国。你起来吧,先前你不说实话,可是怕咱们贪图你那祖传功夫?” 郭小陵起身道:“那功夫粗浅得很,与我万仙神功相差极远,我追寻此书,乃是不敢弃祖宗古法,在祖庙中许下大诺之故,倒非这功夫有何了不起。” 盘蜒道:“不知你那祖宗尊姓大名?他为何会将那书藏在百神教塔内?” 郭小陵吞吞吐吐道:“我也不甚清楚....” 盘蜒追问道:“你连祖宗姓氏都忘了?为何还对那书册念念不忘?你若再不老实,我将你打晕了扔出去。” 小遥责道:“盘蜒,你审讯犯人么?怎地这般强横霸道?小陵他不愿多说,你何必强人所难?” 郭小陵一咬牙,说道:“我....我实不叫郭小陵,而叫楚小陵,数千年前,我祖宗乃是百神教教主,人们都叫他楚圣人。” 小遥笑道:“楚圣人,楚圣人,哈哈,我学识有限,不知这楚圣人是哪位高人,但既然以圣人相称,总极为了不起。你祖宗便是建造这高塔之人么?” 郭小陵点头道:“那位祖宗....祖宗他创立百神教,立志要明了天上诸般仙神,分类祭拜,以谋求世道平安...” 盘蜒稍稍一愣,不禁有些好笑:“这百神教起源这般威风,教宗雄心壮志,谁知到如今却成了江湖中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被庆牧君这小子当上教主,可见沧海桑田,物是人非,风光无限难久远,繁华总有凋零时。” 小遥道:“就算你与此地牵连极深,但终究凶险,不知这庙中仍有何物,你先退出此门,咱们若找到那《伶人千变诀》,自当原物奉还,绝不会贪了你的。” 郭小陵心知这秘籍实则非同小可,上头所载功夫神妙异常,端的巧夺造化,便是他那位祖先也未当真练成。他心想:“你们就算不要此书,但若背上几遍,我又如何知道?此书乃是我祖宗找到,便归我楚家所有,如何能让旁人染指?”但他武功不高,如何敢与这二人争执? 三人正说话间,庙堂那一头有一棺材,棺材盖缓缓挪开,一瘦小影子爬了出来,小遥、郭小陵神色一变,掣剑侧立,摆开剑招,严密防范。那矮小人影走到近处,烛光照亮他形貌,此人遍体缠布,不露半寸肌肤,瘦骨嶙峋,双目绿光幽冥,手上一根灰蒙蒙的珊瑚杖,走路时摇摇晃晃,仿佛极为老迈困苦。 小遥常自诩侠客,心想:“咱们闯入此地,惊扰了此...此人,算是咱们理亏。此人虽未必是善类,但也得以礼相待才是。”说道:“这位前辈,恕我等擅闯之罪,我等来此,乃是为了追一恶人,此人名叫泰远栖....” 那缠布怪人倏然一动,那珊瑚杖已至小遥面前,小遥反应稍慢,霎时已躲闪不开,那一杖势头凶猛,眼看便要将她打的头破血流,盘蜒从旁一推,小遥不由自主的飞了出去,那一杖打在地上,乒乓一声,石砖粉碎,裂口约径长两丈。 怪人变招极快,杖势一变,又扫向小遥面门,小遥吸一口气,长剑在手,一招“落霞血池”,横挡在前,内力凝固,守得极为严密。但那珊瑚杖在小遥剑上一碰,铿锵巨响,她长剑碎裂成片,她惊呼一声,不得已又倒退出去,脸上被长剑碎片划伤,毛发沾染血迹。 小遥心念电转:“这妖怪武功太高,不逊于本门第五层的高手!”她空手迎敌,决计再难挡此人下一招,缠布怪人发出怪笑,珊瑚杖转了个圈,杖头中吐出数个黑球,他再轻轻一挥,黑球朝小遥飞来,小遥一咬牙,朝旁躲闪,黑球极为灵动,陡然停在一旁,震荡不休,蓄势待发,小遥“啊”地惊呼起来,不料此人内力如此精深,将这黑球操纵自如,她身在半空,力道已尽,而黑球散布严密,她万万躲避不得。 就在这时,盘蜒突然一刀斩落,将这怪人脑袋从中剖开,黑球摇晃几下,接连扑通落地。小遥松了口气,笑道:“多谢师弟两次救我性命。” 盘蜒喝道:“别出声!”只见那缠布怪人又跳了起来,布边撕裂,原来是一干瘪肮脏的尸体,身上长满黑色肉瘤,镶在体内,正是先前向小遥投去之物。它将脑袋一按,两边粘在一块儿,竟然完好无损。 小遥大声道:“小陵,将你长剑给我!” 郭小陵身子发颤,握紧剑柄,心想:“我将长剑给你,我自个儿怎么办?”但立时又想:“我就算留着长剑,又有何用?眼下非得讨好此二人,不然我在万仙门中如何出人头地?”这般一想,顿时将长剑扔到小遥手中。 小遥凝聚真气,暗想:“听说盘蜒师弟武功极高,可与遁天层众位前辈争锋,饶是谣传如此,他未必真有这般能耐。说不得,如今唯有一拼,哪怕身受重伤,也要赚得片刻时机,助他取胜。” 她正欲扑上,那干尸拾起珊瑚杖,朝盘蜒捅去,盘蜒金刀上下虚劈,嗡地一声,内力鼓荡,小遥被稍一冲击,不由自主的跌开几步。 干尸接连点出珊瑚杖,变化多端,小遥目不暇接,已全看不清真假。盘蜒屏一口气,也不断变招斩出,两人远远以真气相斗,使得皆是精妙绝伦的招式,内劲相持之下,竟隐隐凝成一气罩,小遥稍稍靠近,已然艰难万分,自顾不暇,更难插手相助了。她心下惊骇,想道:“原来师弟功夫出神入化,只比传闻更强。”殊不知盘蜒尚未使出全力。 两人内力皆源源不绝,又斗了百十招,盘蜒使“十层天阶”,倏忽间刀光宛如星芒,极为耀眼,一股脑急射出去,那干尸也将体内肉瘤除下,肉瘤冲天,绕着圈打向盘蜒。小遥急道:“快闪开!”但听砰砰巨响,那肉瘤个个如千斤巨石,砸得烟尘飞扬,庙墙摇晃。而刀光也正中干尸,将他砍的伤痕累累。只是那干尸早死去多时,刀光纵能伤他,也难将他杀死。 小遥心急如焚,正挂怀盘蜒伤势,却见盘蜒从那干尸身后冒出,劈出三刀,将干尸手足砍断,那干尸再动弹不得,扑倒在地,盘蜒趁势补上一刀,镇住此人体内魂魄。 小遥见状大喜,喊道:“师弟,你怎地逃出来的?” 盘蜒道:“我那十层天阶只砍出九刀,第十刀并非刀风,而是幻灵真气,我早离了原处,这干尸眼睛不灵,又如木头一般,如何察觉得了?” 小遥笑道:“我也没看清楚,你这不是拐着弯儿骂我么?” 盘蜒朝小遥一看,摇头叹气,小遥怒道:“好哇,原来你果然是冲我来的。”蹦跳至盘蜒身旁,伸出毛茸茸的爪子,狠狠推了盘蜒几下。 盘蜒抱怨道:“你见了我这等神功,竟然不怕,还敢在我面前放肆?” 小遥挺胸叉腰,朗声笑道:“你再如何厉害,还不得听振英的话?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怕你?” 盘蜒道:“大丈夫亲力亲为,不...那个...仗人势,你若有胆,就别借师妹威风。” 小遥听他将“狗仗人势”四字说的含糊,又叱道:“你还敢骂我是狗?”再度出爪,在盘蜒肩上抓挠,盘蜒被她折腾的没法,暂且告饶赔罪。 那郭小陵紧盯着那棺材,突然快步奔了过去,从中摸索半天,取出一本书来,他凑近灯光一瞧,喜得咧嘴大笑,呼喊道:“果然,果然,这千变诀就在这里。”话刚出口,便知不妙,脸色紧张,朝盘蜒、小遥这边望来。 盘蜒也不在意,心想:“如此说来,这干尸便是郭小陵祖宗,楚教主楚圣人是也?”单膝跪地,手掌按住干尸额头,施展太乙术法,与它那残魂落魄交谈。小遥见他如此,虽不明其意,但也不敢再玩笑。 盘蜒问道:“你可是那楚圣人么?” 干尸魂魄答道:“我记得...记得自己姓楚,不错,我确让人这么叫我。” 盘蜒又问道:“你尸首为何会到了这地下庙中?又为何仍然阴魂不散?” ------------ 五十二 风水轮流到谁家 这楚圣人干尸道:“我百神教....百神教得一位古神指引,知道这世上有...有许多仙灵魔窟之地,若在那处修建祭坛,可...可将聚魂山的阎王...招到这世上,我..我率众来到此处,便是....为了修那祭坛。” 盘蜒虽早有预料,但仍不禁心下一震,问道:“那祭坛建在何处?” 楚圣人似没听清盘蜒问话,自顾自说道:“若要....借助祭坛之力,招来....阎王,仍需一神物,名曰‘食月宝杖’。” 盘蜒又问道:“这宝杖又有何用?” 楚圣人仍然不答,说道:“本教于此修建神塔,岂料惹来灾祸,有一...怪人,自称‘轩辕’,从黄泉门中....黄泉门中出来,被咱们所救,奄奄一息,命在顷刻。咱们询问他经历,此人自称驱逐...了蚩尤,刚从轮回海回到凡间。他....他....” 盘蜒心想:“不错,他这话与那红竹阎罗所说不谋而合。那阎罗说轩辕帝曾经过她门前,与她谈起过轩辕真气之事。”他细思红竹话语,似乎当时可仍有一人陪着轩辕帝,那人能在聚魂山与黄泉间来去自如,本事不小,可他又是何人? 于是问道:“那位轩辕可是孤身一人么?” 楚圣人终于答道:“是,他仅孤身一人,可又非...非只有一人。” 盘蜒奇道:“你这话怎地前言不搭后语?” 楚圣人道:“他神志不清,常常自言自语,对咱们谈起他在轮回海中,受庞大源气感化,悟得了...悟得了一门虎鹤双绝的内功心法。只是那心法有极大隐患,似容不得轩辕身上有半分邪念,要将他本身戾气排除在外。 我从中原来此,也知道这轩辕乃是一位极了不起的人物,他统领各部族作战,被称为大首领,又叫做金甲黄帝,遂悉心照料他,也....想从他口中探听那...神功口诀。 不料...不料忽有一日,从他背脊中突然生出一黑影,那黑影自称...自称玄夜,当真穷凶极恶,将我这百神教上下屠灭。我...我也身受重伤,却被轩辕.....轩辕救了下来。两人相斗,这百神塔由此坍塌,我借助这脉象,逃到这庙里,不久....不久也不支死去。” 盘蜒听到此处,双手发颤,心想:“原来这玄夜伏魔功与轩辕虎鹤功乃一体两面,皆源自轩辕,而轩辕又是从轮回海中习得这功夫。那为何....为何后来轩辕真气又传给了兽围氏的虎鹤神?是了,轩辕帝逝去之后,天意轮回,这神功自己似有灵识,遨游天下,终于找到了寄托,令那虎鹤神开窍。” 楚圣人又道:“我...我死去多年,但这棺材乃是...乃是仙家尸解修仙的法器,我魂魄...魂魄寄居在棺木上,半梦半醒,千年如一日。此庙的入口也为冤魂守住,等闲不得开启,不知....为何,前些时日,一自称‘泰远栖’的人闯了进来...将我救转...令我守在此地...我想要...阻他,可他瞬间冲出地门,将门关上,我...追他不上。” 盘蜒寻思:“看来我所料不差,难怪这泰远栖要杀尽这塔中活人,他施展招魂法术,将这地门上看守的怨灵招唤出来,寄托在新尸身上,此消彼长,由此打开封印,闯入这庙里。” 他又追问道:“你先前提及祭坛,那祭坛到底在何处?” 他先前问过这话,但楚圣人充耳不闻,此时再提起来,楚圣人霎时放声尖叫,似乎极为痛苦。他手指向庙中一面石壁,随后力尽,手臂无力垂下,尸体变黑,渐渐化作粉末。 盘蜒又想:“这楚圣人魂魄中有太乙术法,实则受泰远栖操纵。泰远栖不让他告诉我那祭坛方位,这楚圣人便说不出口。”心头懊恼沮丧,大感挫折:这泰远栖行事颠三倒四,令人捉摸不透。盘蜒一路追查此人,愈发觉得事事皆如他所料。此人像是猫捉老鼠,欲擒故纵,总留下极多线索,最终却更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离了楚圣人,找到他所指石壁,见上头文字已销毁殆尽,地上却留有一卷残破文书,拾起文书一瞧,上头并无其余文字,只写道:“于祭坛恭候大驾。” 盘蜒默然片刻,将文书收起,揣入怀中,小遥困惑不解,问道:“那恶人有何图谋?为何说‘恭候大驾’之类的话?” 盘蜒道:“这文书上有幻灵真气,眼下却难以解开,非等到特定时刻方会显现。他在指引我找他....” 小遥心下生畏,说道:“这泰远栖心机手段皆深奥莫测,他留下此书,之后定有更狠毒的计策。咱们得早些解开这文书上的隐秘。” 盘蜒喃喃道:“计策,计策。”忽然间,他感到兴致盎然,有趣至极,哈哈大笑,全无落败懊丧之情。 小遥见盘蜒眉开眼笑,神情喜悦,问道:“你想到什么好事了么?” 盘蜒叹道:“没事,没事,我这人哪有什么好事?这消息再糟糕没有。” 小遥道:“既然如此糟糕,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盘蜒道:“我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怎能不因此欣喜?此地线索已尽,咱们这就回去吧。” 小遥招呼郭小陵,郭小陵谨慎至极,疑神疑鬼,将秘籍藏入胸口衣兜,三人出了地门,盘蜒将此门封住,再走出塔楼,那妙陵众人迎了上来,问道:“可捉住那大仇人没有?” 小遥郁郁道:“那贼人太过狡猾,行踪不明,还请诸位随我回去,向国主陈述此情。” 众人回到王宫,行至大殿,向韦宾达详述塔中惨剧,老国主面无人色,竟吓得咳嗽起来,叹道:“难怪...难怪这些时日,朝廷上多人不见踪影,我...我身子抱恙,一时疏忽,竟未过问。” 便在这时,诸氏族长老得了消息,匆匆赶来,那妙陵六友中五人皆是冷州国氏族中的公子哥,地位尊贵,亲人相见,分外心疼怜惜,纷纷抱头痛哭。 老国主点头道:“亲者已死,诸位节哀。一应诽议妄行,皆既往不咎。”众人深知这惨剧乃是众人阴谋争夺国主之位而起,单是这结党营私之罪,便够得上牵连数族了。老国主这么一说,等于赦免各氏族大过,各人心中有数,无不敬畏感激,冷州国各氏族本就迷信,经此一事,知道老国主天命庇佑,有神代罚罪臣,再不敢有半点不臣之心。 盘蜒忽然朗声道:“若非小遥师姐明察秋毫,勇气过人,勇闯这杀戮之地,妖魔之窟,众位公子又如何能逃脱出来?塔中真相,难免从此湮灭,若塔中妖魔破塔而出,更会酿成大祸,殃及百姓。小遥师姐这一番功劳,足以流传后世,广受歌颂了。” 小遥大感局促,说道:“这分明全是...”盘蜒手掌暗暗一扬,内力一逼,她呼吸艰难,后半句话便说不出口。 老国主满眼赞赏,点头道:“还请小遥仙家随我去御书房一谈。”小遥望向盘蜒,目光又懊恼,又不解,盘蜒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小遥急道:“你...你...”却又争辩不得,头上毛发竖起,随老国主走入内殿。 陆振英知盘蜒另有打算,一时也不多谈,来到殿外,这才问道:“你又闹什么玄虚?为何要欺负小遥姐姐?” 盘蜒喊冤道:“娘子明鉴,我哪敢欺负她?这可当真是天地奇冤了。” 陆振英笑道:“那你刚刚为何阻她说话?” 盘蜒见左右无人,低声道:“我刚刚对她说:‘我屡次救你性命,也不图你回报,但要你答应一事,那老国主若要让位于你,你决不可拒绝。’” 陆振英又惊又喜,问道:“你....你是要帮小遥姐姐当上冷州国国主?” 盘蜒道:“既然国主之位,历来推崇禅让,谁人不能担当?我看小遥一番功德,百姓有口皆碑,又广受爱戴,比那两个不要脸皮的公子爷好上千倍,如今机缘巧合,我岂能让她坐失良机?” 陆振英支颐片刻,说道:“一来小遥姐姐乃是万仙门人,万仙素来推崇逍遥清净,岂能当一国之主?二来小遥姐姐她若自个儿不愿,你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盘蜒道:“咱们万仙门中,有没有规矩说不可担当一国之君?” 陆振英摇头道:“只说不得嫁娶凡人,但当上国主之后,此节又在所难免。” 盘蜒笑道:“谁说在所难免?我看那小遥和尼姑似的...” 陆振英嗔道:“你这人....唉,你这话被姐姐听到,非气得半死不可。” 盘蜒又道:“门规中既然没这条规矩,那便大有迂回余地,不妨当个几年试试,咱们山海门常年派人在外,辅佐公侯,还不如自个儿弄个国主当当。况且小遥她自个儿又怎能不愿?” 陆振英喜道:“姐姐她自己也想当这国主?” 盘蜒道:“她于身心绝望时来到此处,受人善待,重获新生,早将心血寄于此地百姓身上。我瞧她有意久居于此,既有此心,那顺便夺了国主之位,有何不可了?” 陆振英哈哈大笑,说道:“你这赶鸭子上架的本事,委实出神入化,熟门熟路,可是常常习练的?当年东采英将军便被你赶得一路高升,势头止都止不住呢。” 盘蜒道:“可不是吗?我自个儿也觉得奇怪极了。” ------------ 五十三 庙会闹舞开天颜 三人等候许久,待到夜幕低垂,星月出云,曹素指着宫门处喊道:“师父来了!” 小遥神色平静,来到近处,陆振英忙问道:“姐姐,国主说了些什么?” 小遥心中波澜起伏,实则无片刻宁定,朝盘蜒瞪了一眼,道:“拜你这位相公所赐,国主要禅让于我。” 曹素喜道:“真的?师父快快答应啊!” 小遥道:“我...我乃外乡人,形貌又迥异奇特,本也想推辞,但国主陈述利害,又说我得六大氏族推崇,军民厚望加身,我实则推脱不得。”说着嘴角翘起,露出微笑。 盘蜒道:“大丈夫勇往直前,当仁不让,小遥师姐积德行善,此乃水到渠成,顺理成章之事。” 小遥对盘蜒又是感激,又是气恼,说道:“你还说...我本是闲云野鹤,如今却要挑上这沉重担子....“ 陆振英说道:“姐姐尽管放心,我自然留在此地,竭力辅佐,助你这国主稳稳当当,顺风顺水。” 小遥心头一喜:“义妹性子刚正不阿,却又温柔喜人,武艺高强,有她在此,委实相助良多。更何况她在这里,这盘蜒不也得留下?” 陆振英又道:“姐姐,得逢喜事,岂能不庆贺一番?咱们这就去城中酒楼饮酒如何?” 小遥点头叫好,曹素大声欢呼,盘蜒心想:“她们女子碰头,所言所谈,与我格格不入,何必多留?”于是说道:“我得好好想想那泰远栖文书中的隐秘,便不奉陪了。” 三女答应,找一酒楼,饮酒谈天,尽欢而去。 如此到了第三天夜里,城中张灯结彩,火光通明,夜市沿街铺开,百姓纷纷上街,庆贺驱邪之功。 依照习俗,老国主也走出王宫,与群臣一起于高处会见百姓,神庙游行,扮鬼扮神,敲锣打鼓,歌舞传扬。 陆振英陪伴小遥,站在大臣护卫之中,观看庙会。见庙中巫者神汉穿着彩服,头戴鬼怪面具,八人抬一木台,有一少女着轻衣彩绦,罩着狼首面具,于那木台上翩翩起舞,身手轻盈的很。四下众人吹奏乐曲,打鼓伴奏,曲调悠扬,却又带着几分喜庆。 陆振英侧目看着小遥,见她眼眶湿润,显然深受触动,问道:“姐姐,她们这出戏说的什么?” 小遥颇不好意思,说道:“说的是仙女驱魔之事。” 陆振英笑道:“啊,她们演的是你,百姓都很喜欢你呢。”这城中居民如蛇伯城一般,不以凡人为常,不以北妖为异,相处和睦,彼此通婚,便是小遥这般容貌,也被视作大英雄般热爱。陆振英想起蛇伯,怀念中又带有几分感激、几分愧疚。 小遥叹道:“她们待我如此深情厚谊,我真...真不知该如何报答才好。” 陆振英握住小遥手掌,说道:“你若真当上国主,定是个极了不起的明君。” 小遥点了点头,心中思绪万千,却难汇聚成语。 陆振英偶然间心中一动,感到盘蜒就在近处,她急忙找他,却见他坐在对面高塔的屋檐上,抬头看看月亮,又看看文书,神情渐渐变得惊讶愤怒。 陆振英传达心意过去,问道:“盘蜒哥哥,怎么了?” 盘蜒身子发颤,目光迷茫,忽然间大喊一声,从塔上一跃而下,消失在围墙之后。陆振英大急,又问:“盘蜒哥哥,你去哪儿?”但盘蜒隔绝心意,她已无法查知。 曹素也看见盘蜒,笑道:“这师伯,人家欢欢喜喜,他偏偏要跳楼玩闹,振英师父放心,我这就去揪他回来。”说罢挤过人群,追盘蜒去了。 小遥道:“他没准找着那泰远栖的线索了。” 陆振英心头担忧,但盘蜒素来行事神神秘秘,难以捉摸,且本领高明至极,陆振英暗想:“无论有何凶险,他定能化险为夷,我...我至今还不放心他么?” 小遥从那百神塔中找着不少强身健体的灵丹妙药,喂国主服用,药到病除,大为见效。那国主精神健旺,观戏之余,连连微笑,眼神甚是慈祥,他对小遥道:“小遥仙家,我冷州国各方百姓得你神功仙法庇佑,深受恩德。这出戏虽也不错,却无法显你功劳万一。你传咱们务农、织衣、染布、锻造的法门,戏中便未演出来。” 小遥道:“国主这般夸我,好生令我惶恐。” 国主兴致极高,笑道:“我那两个草包儿子,本事及不上你半成,但打起仗来,还算有几分能耐。你将来当上国主之后,不可纵容他二人,尽管将他们派出去征战。” 这三天来,众人都猜测国主有意禅让小遥,谁知他此刻竟亲口许诺,这金口一开,再不得反悔,众人齐声惊呼,一齐朝国主拜倒呼喊:“国主英明,恭喜小遥仙家。”小遥“啊”地一声,娇躯发颤,一时不知所措。 那大公子韦安庄虽大失所望,心中痛骂,但也跪了下来,朝小遥道贺。韦定乡却哼了一声,神色恼怒,就此拂袖而去。 老国主笑道:“小遥仙家,你答应寡人么?” 小遥跪地说道:“国主这般厚望,小遥...小遥宁死不负。” 老国主眼中含泪,心头温暖,笑道:“起来,起来,从今往后,你便是我韦宾达的女儿。唉,我就算真养了亲女儿,也远不及你对我半分好处。” 众人站起身,对老国主与小遥赞赏有加,议论纷纷,喋喋不休。庙戏已结,众人出了神庙。却见四人穿过夜市,朝老国主走来。 几大侍卫喊道:“来者何人,报上姓名?” 当先一人身高九尺,除下帽子,只见他人脸狮鼻,形貌英勇,气度沉着,不怒自威,当真如狮王一般。他拱手道:“在下中原天子麾下,玄鼓城公爵东采英,来此拜见国主。” 众人虽远在天边雪岭,却也听说过这位大名鼎鼎的神将,老国主又惊又喜,问道:“原来是东公爵,这...这可当真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东采英笑道:“我不告而来,擅自登门,才是真正的有罪。” 陆振英喜道:“东将军,你怎地来了?” 东采英哈哈大笑,说道:“不错,我找的便是你相公,他人现在何处?” 陆振英摇头道:“他又跑的不知去向了。我也正在找他。” 东采英从怀中摸出一锦囊,正是当时盘蜒交给他的,说道:“军师锦囊中说:‘冷州国或有大难,万望援手,以免重蹈覆辙。’我三天后打开一瞧,吓得不轻,碰巧钦差走人,我便带着我三位爱将,风风火火的赶过来了。” 小遥见东采英这般样貌,心生亲切之意,不禁说道:“大难?什么大难?那黄泉门已然合上,你此刻来这儿,可灾祸已除了。” 东采英不明所以,只道:“军师料事如神,从不落空,他让我赶来,自有他的道理。” 忽然间,又见街市上有一群人缓缓走过。人群中有一大一小二人,旁人似皆为护卫。那小小人影乃是一幼童,而另一人则身穿雪貂裘袍,袍上镶嵌明珠美玉,为一贵妇。她周身另有六人,有人撑伞挡雪,有人望风开路,照顾的极为周到。 那贵妇行至庙前,除去帽檐,露出一张娇美绝伦的脸蛋,但气度威严至极,令人心生敬畏。东采英一见,当真喜出望外,魂不守舍,与身旁三将一齐跪倒,喊道:“微臣恭迎圣上驾临!” 群臣听得明白,顷刻间惊得手足麻软,老国主喊道:“原来是中原天子,请受老臣...一拜...” 那贵妇正是罗芳林,她淡淡道:“无需多礼,一应礼节,在此皆不必遵从。”手掌一托,众人只觉宛如身受海浪涨潮之间,无论如何也跪不下去,如此一来,群臣敬畏异常,连东采英也大惊失色:“我老婆...圣上她何时练成这般神功?这内力也不比我外公差多少了。” 老国主恭恭敬敬的问道:“不知...不知圣上为何驾临?我等有失远迎,罪...” 罗芳林身边那幼童笑道:“罪该万死么?你先前已经说过啦,我听得清清楚楚。” 众人看那幼童,她面目清秀,神态天真可爱,双目异于常人,顾盼至极,仿佛有浩瀚星辰,流转无穷。东采英见这幼童地位非凡,定是她女儿,心头没来由一阵恼恨:“她当了皇帝,自然另娶妃子,想不到连孩儿都养下来了。”但转念一想,她贵为天子,又与东采英断绝夫妻之名,他毫无资格过问,不由得闷闷不乐,暗暗叹息。 罗芳林道:“血云,朕来此缘由,你告诉大伙儿吧。” 血云走出人群,双眼缓缓扫视,陆振英见到此人,心中一凛:“他...他怎地与盘蜒哥哥这般相像?”那血云看着陆振英,眼中寒光一闪,满是厌恶,但立时又平静如水。他道:“微臣夜观天象,算定这冷州国必有大祸,又收到故人书信,印证卦象,这才求皇后娘娘万里来此。” 陆振英奇道:“那位故人是谁?” 血云冷冷说道:“此人姓盘,单名一个蜒字,怎么,姑娘认得此人么?” 陆振英、小遥面面相觑,心想:“这些人也是盘蜒叫来的?” 东采英嚷道:“陛下,既然你算定有难,为何又来此冒险?可是这血云...谏言的?” 罗芳林叹道:“东爱卿不必担忧,这城中纵有危难,但寡人自有手段,却也不放在心上。” ------------ 五十四 狐朋狗友来碰头 冷州国历来附庸于中原之国,虽久已不来往,但仍是罗芳林朝臣,不该怠慢,命人在大殿中设盛宴款待。数千年来,从未有中原天子驾临这雪山大国,满朝上下皆倍感荣幸,心生崇敬之情,一应器具礼节皆郑重万分。 罗芳林道:“我不久前才收到冷州国书信,听闻此处有魔怪灾祸,似极为棘手,实情到底如何?” 老国主道:“启禀圣上,我年老体弱,本意欲令择贤能,传以国主之位。”说着指了指小遥,说道:“小遥仙家,便由你详述这黄泉门灾祸之事。” 小遥想起此事,微觉不满:她三年来书信不绝,送往中原,却无半点回应,当真恨透了这无能冷漠的朝廷。但此时她见天子长途跋涉,越过雪山,来到此地,可见她何等重视此事,这般一想,心意登平,遂尽述那黄泉门情形。 罗芳林斟酌片刻,怒道:“朝廷中是何人处置雪岭诸国之事?长久失职,以至于雪岭国悉数叛变!此乃祸国殃民的死罪。” 她此行共来了八人,五人乃红衣蝠卫,各个儿武功超群,又在朝中统领大权,皆为罗芳林重臣,其中一人正是那钦差奉图,他道:“微臣返回朝中之后定详查此事,绝不甘休。” 罗芳林又问道:“血云相国,你说城中将有灾祸,指的可是这黄泉门么?” 众人望向那血云,见他极为年轻,约莫二十岁年纪,与盘蜒长相近似,可细看之下,却毕竟极为不同。此人以稚龄为相,数年来治国有道,令诸侯臣服,不再征战,百姓安居乐业,国力富强,当真令人惊佩有加。然而又听说此人计策深沉,手段狠辣,残害政·敌时,委实防不胜防,宛如恶鬼索命一般,让人不禁又恨又怕。 血云微笑道:“并非黄泉门,为祸者另有其人。” 东采英大声问道:“到底是何祸事?你干干脆脆说出来得了。” 血云手掌收拢在耳旁,侧耳倾听,笑道:“来了,来了,果然妙计,妙计!这泰远栖算无遗策,了不起,当真了不起。连这万鬼都被他玩弄在股掌之间。” 东采英、陆振英等人心头一凛,齐声问道:“泰远栖?你怎知这泰远栖之事?” 便在这时,只听殿外杀声大作,惨叫传来,宫阙殿堂微微摇晃。 众侍卫一齐挺起兵刃,来到殿外,只见一侍卫飞奔而来,喊道:“国主,有刺客闯进来了!” 东采英喝问道:“数目多少?” 侍卫道:“少说有数千人!” 老国主脸上变色,问道:“为何敌人能杀入宫中?”他这王城地势险要,得天独厚,易守难攻,若无内应,万不能突破城墙,更别提径直入宫了。 那侍卫身形一闪,陡然快了数倍,掠过数十丈远,掌中一道黑气打向老国主。东采英心道:“好厉害,这是何人?”一招“巨神掌”推出,砰地一声,敌人掌风被他挡开,直飞屋顶,喀拉拉一通震响,顶上破开一大洞。 就在这时,大殿两旁墙壁粉碎,各有四人飞了出来,八人身法神速,霎时已越过众侍卫,剑气掌风,拳力刀风,直如暴风大雨,铺天盖地的打向老国主。 东采英正与那侍卫交手,一时难以照看,但罗芳林一振袖袍,空中似竖起一道无形气墙,化去三道真气,而那五个红衣蝠卫也各出拳脚,砰砰声响,好似山崩地裂,将敌人内劲挡了下来,有侍卫被这巨力波及,瞬间粉身碎骨而死,而墙上穹顶,悬梁立柱,更是损毁无数。 陆振英、小遥心下骇然:“这九个刺客任意一人现身,我都决计不是对手。来人武功之高,可与万仙遁天层的高手比肩了。” 那九大刺客更不料这殿上高手云集,竟将己方这排山倒海、摧城拔寨般的功夫挡住。一时间大惑不解,各自退飞出去,齐聚在大殿阶下。 殿外一声惨呼,大群敌人兵马逼迫上来,内宫侍卫也已赶至,守在大殿之外,形成僵局。敌军中走出两人,一人是那龙木巨怪,而另一人则是老国主二儿子韦定乡。韦定乡见局面不佳,大惊失色,对龙木喊道:“你...你说过定能取胜,我才....引你们进来,怎么....怎么....” 龙木也神色困惑,喊道:“我请来咱们万鬼的这几位鬼官,便是十万大军也来去自如,为何会...为何会被挡下来?” 血云微微一笑,大声道:“中原天子在此,尔等不可放肆!”罗芳林看着血云,目光严厉,低声哼了一声,说道:“你又有何意图?” 龙木巨怪一听,这惊喜当真远超预料,霎时眉开眼笑的喊道:“原来....原来...是中原的皇帝婆娘,这可...这可非捉住不可!”他本已有退缩之意,听血云一喊,不禁又心痒难搔,大感振奋。 东采英喝道:“龙木恶贼,你还认得我么?”与手下三位爱将走上前去,五大红衣蝠卫与他并肩而立,拦住殿门。 先前那九个刺客中有泰关别与鹰灵、虎灵在内,其余六人则是万鬼中身份极高的鬼官,武功之强,各个儿不逊于龙木,但碍于门规,不得不暂听龙木号令。 其中一人森然问道:“龙木,你说这城中仅一人可虑,禀明鬼首,要我等齐来助阵,为何竟有这许多高手在此?” 龙木道:“少说废话,我也是鬼首,将来也做万鬼宗主,尔等敢不遵号令?况且这女人就是皇帝,捉她在手,天下唾手可得!啰嗦什么?快快动手!” 有一牛角长须的老者叹一口气,蓦然跃出,双指连颤,刹那间十道指力飞出。一红衣蝠卫拔剑在手,施展巧妙剑招,将那指力挡下。泰关别、虎灵、鹰灵等人也陆续再行攻来,东采英与众护卫迎了上去,双方各施神功,打得宫殿震荡,激烈异常。 龙木巨人手掌中长出一根巨木,迈开大步,朝罗芳林奔来,一招虚晃,朝罗芳林砸落。隔了数月,这龙木巨人果然武功大进,这一招来势又快又急,却又暗藏变数,已是极高深的武艺。 罗芳林轻轻一跃,已至龙木巨人身后,打出一拳,拳上凝聚徘徊内力。龙木巨人回身一挡,忽然浑身无力,内力被罗芳林吸走,他“啊”地一声,稍觉慌乱,喊道:“你这拳上有何古怪?” 罗芳林笑道:“古怪多得很,但我又何必告诉你?”娇躯一冲,单掌抵在龙木手臂,喝了一声,龙木只觉她内力惊人,也催出浑身力道。两人各自一震,轰隆声响,地面碎木纷飞,旁人忙不迭散开躲闪。 陆振英、小遥两人也加入战团,陆振英使出虎鹤双绝剑法,勉力抵挡一万鬼“鬼官”,小遥从旁相助,斗了数十招,稍稍落于下风。陆振英心下焦急:“为何盘蜒哥哥偏偏不在?他...去了何处?” 那鬼官左掌化拳,右掌化刀,一招“金虎铜马”,分袭两人。陆振英知小遥抵挡不住,心中一急,顿时生出极大潜力,左掌拍出,一招“鹤啸九天”,砰砰两声,连退数步,气血翻涌,总算将那鬼官力道消解。 鬼官“哼”了一声,人斜斜跃起,左肘下压,再使一招“玉雕宝鹰”,陆振英催动内力,但那鬼官已从她身旁穿过,竟是袭向小遥。陆振英虽练有神功,但毕竟经验远不及这等千锤百炼的大高手,稍有疏忽,小遥已命在顷刻。 刹那间,小遥眼前一花,一道黑影闪现,那人出掌斩向鬼官面门,鬼官收势不前,那人又双足连环提出,激荡宛似风雷。那鬼官快手挡了二十招,那黑影倏忽一动,已至鬼官身后,重重一击,将那鬼官打飞出去,乒乓震动,将墙上大洞更撞大了些。 陆振英见此人出手时竟是玄夜真气的功夫,心中一阵亲切,问道:“血云兄弟,你果然也会这功夫。” 血云淡淡说道:“盘蜒从我这儿偷学一招半式,也敢称‘会’?” 那鬼官极为恼怒,从破洞中跃了回来,正要找回场子,血云骤然一声长啸,喝道:“全都住手!”内力激扬,众高手身子皆不禁一颤,心想:“此人功力精强,竟隐隐胜过咱们一筹。” 龙木已被罗芳林打的东倒西歪,狼狈不堪,匆匆忙忙,连滚带爬的跑回原处。众鬼官见他收手,也只得各自罢斗退开。 血云指着龙木道:“你万鬼的六位鬼首为何不来?”语气肃穆,竟似长官训斥小兵。 龙木咬牙道:“我便是鬼首。” 血云又望向陆振英,说道:“盘蜒让万仙的仙使赶来,为何至今不见踪影?” 陆振英吃了一惊,摇头道:“盘蜒哥哥从未..让仙长们前来,他如何使唤得动诸位前辈高人?” 血云抬头看看夜空中的破洞,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如此,唯有将就了。” 龙木知今日图谋已万难得逞,恨恨道:“罢了,罢了,咱们这就走吧!” 那韦定乡吓得遍体僵直,喊道:“咱们说好...你助我夺得国主之位...” 龙木巨人性子恶劣,背信弃义,乃是家常便饭,更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他挥手道:“你自个儿没说清楚情形,咱们之间约定就此作罢!走了,走了!让这皇帝婆娘再得意一会儿。” 顷刻之间,殿上众多高手皆感遍体生寒,一颗心仿佛朝深渊坠落,濒临死地一般,各个儿寒毛直竖,不由将内力布满要害处。 陆振英惊觉自己曾经历过这般境况,那是在黑荒草海之中,面对那可怖至极的异兽阎王。 血云叹道:“诸位今日齐聚在此,真乃天幸。若非这等盛况,这满城百姓,今天便要全数丧身了。今夜还请诸位暂且联手,全力以赴,彼此扶持,共度难关。待会儿听我号令,咱们冲出殿去,杀得一妖是一妖。” 罗芳林朝血云怒目而视,说道:“你又说什么胡话?朕为何要与万鬼联手?” 血云指指天上月色,苦笑道:“诸位难道还不知觉么?咱们已身处魔猎之中,阎王降临,再无人能独善其身。” 陆振英颤声道:“魔....魔猎...?” 血云点头道:“魔猎。” 只听隆隆巨响,宫墙倒塌,无数长脖铁甲的怪龙冲了进来,身长一丈,短手巨足,爪牙锋锐,各个儿尖声大叫,声如啼哭,张开血盆大口,咬向一众高手。 ------------ 五十五 侠者自知大限到 陆振英见一铁甲龙朝自己咬来,满口利牙闪着绿莹莹的光芒,她身子一转,反到了铁甲龙背后,削出长剑,刺入敌人肌肤。那铁甲龙怪叫起来,一双短手,手握长刀,挥向陆振英。 她施展轩辕真气,倏然飞退,再度避开。那铁甲龙仰天长啸,朝手中长刀喷一口气,那长刀便燃起鬼火,更长了数寸,照得殿上鬼气森森。它足下飞奔,径取陆振英要害。 陆振英此时武功,已不逊于当年蛇伯城时的张千峰,而这许多铁甲龙极为难缠,与当时黑荒草海中的凶兽相当。陆振英全力迎战,来往五十招,终于以“九星连珠”刺入此怪大口,惊险得胜。 她回身一看,见小遥奋力抵挡另一铁甲龙,但浑身浴血,受伤不轻,而那铁甲龙却毫发无损。她加入战阵,将那铁甲龙攻势挡下,那铁甲龙脖子一绕,当头咬来,手上也不停,长刀横斩腰际。 陆振英长剑一圈一振,将它迫开,连连斩出剑气,也在四十招后将其杀死。她抱住小遥,四下张望,见各大高手受五、六头铁甲龙围攻,局面甚是艰苦。她心想:“这些铁甲恶龙极为狡猾,懂得判断形势,敌手越强,围攻者越多。” 当年在蛇伯城外,那异兽阎王招来凶兽,令蛇伯将士全军覆没,仅有数人存活下来。眼前这魔猎局面更为凶险,连一众高手都自身难保,且至今持续已久,势头毫无衰减,比昔日更为恶劣。 她瞧见血云在人群中闪过,助其余高手脱困,手法巧妙高明,应对有方。她杀出血路,冲了过去,问道:“血云!盘蜒哥哥呢?” 血云双手连连出招,将一铁甲龙杀死,笑道:“你找他做什么?” 陆振英稍一犹豫,说道:“他或有助大伙儿脱困的法子。”那时若非盘蜒招来蜃龙,陆振英、张千峰、东采奇与东采凤都活不下来,如今唯一脱困之机,便是盘蜒及早招来那蜃龙。 血云斜视她,冷笑起来,说道:“你当真了解盘蜒么?他眼下为何又不在?” 陆振英心头一紧,颤声道:“你说什么?你....你...” 她忽然涌出极大的疑问来:“听这血云所言,盘蜒显然早知会有一场魔猎,若非如此,他为何留下锦囊,要东采英前来相助?又为何要写信将血云招来?他既然早就知道,为何不劝大伙儿早些离去?” 陆振英心绪支离破碎,过往的记忆仿佛随风飞舞,乱得看不清,辨不明。但隐约间,她拾起些许碎片,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她想起当年异兽阎王魔猎发生之前,盘蜒曾对东采奇提起过魔猎之事,随后他独自远去,在草原中消失不见。 现在他何尝不是如此?我眼睁睁看他隐没在庙墙背后。 他为何总在紧要关头不在我身边?他去做什么了? 他什么都知道,他为何不告诉我?我是他....他最亲密的恋人? 一缕令她恐惧万分的念头冒了出来。 她一把抓住血云,厉声问道:“这魔猎是谁引起的?” 血云微微一愣,随即笑得愈发欢畅,眼神极为满意,他道:“你以为是泰远栖么?” 陆振英“啊”地一声,霎时仿佛身子开裂,整个人几乎瘫倒。 血云抓她头发,将她一把拽起,喊道:“这魔猎涉及全城,故而那阎王派了大军,咱们这些人尚能自保,但城中军民却要遭殃。” 陆振英怀中一阵抖动,小遥挣脱出来,强打精神,说道:“我得....我得去城里,保卫...保卫百姓...” 血云点头道:“不然我与盘蜒找这许多高手来做什么?”突然间,他身影一晃而过,好似一道狂乱的黑火,叫人难以看清,黑火所到之处,正是阎王爪牙毫无防备的地方,数头恶龙厉声惨叫,被他掌力击穿身躯,当即倒毙。东采英、罗芳林与红衣蝠卫等人由此脱困。 东采英喝道:“血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血云道:“保家卫国之事,舍生忘死之事。”说罢再去相助万鬼众人。他内力比旁人稍胜一筹,但身法诡异绝伦,神出鬼没,出手偷袭,当真百发百中,不多时已将一众高手全部救出。众高手悉数受伤,但也不如何严重。 血云对众红衣蝠卫道:“速速找垂死者饮血,恢复伤势。”又对龙木道:“命你麾下鬼官运功疗伤,待会儿听我号令行事。” 龙木气喘吁吁,说道:“我为何要听你的?咱们与此城有狗屁关系?咱们这就走了!” 血云冷冷说道:“你到殿外瞧瞧,魔猎之中,方位大乱,若不杀尽魔猎中的妖物,咱们谁也走不出去。” 除了龙木之外,万鬼中人对魔猎皆颇为熟知,神色惊恐,那牛角老者道:“魔猎来时,万死一生,那阎王不将此城中百姓尽数屠戮,绝不会罢休。咱们若不抵挡,此事绝无了局。我当年在草海北方时,也曾....”后半句话却又不说了。众鬼官默默点头,想必皆有同感。 龙木恨恨道:“好,咱们万鬼今个儿认栽,便暂且听你号令行事。” 小遥受伤太重,加上急火攻心,几乎难以站立,但她想起城中百姓遭遇,当真是如入油锅,无法宁定。陆振英一直在思索盘蜒之事,心中悲伤,但见她如此,又渐渐涌出气力来。 众人调养约莫小半时辰,血云道:“能动的全随我来,不能动的留在宫殿里头,自有阎王恶龙来找。” 陆振英架起小遥,东采英抓起老国主,众人出了王宫,一路杀至街头,张眼一瞧,无不心惊肉跳。只见山下仍有铁甲恶龙占据各处,数目过万,虽远不及在大殿中那般强悍,但横冲直撞,拆屋杀人,手段凶残恶毒,令人胆寒。残存百姓从藏身处被拖了出来,大哭大喊的求饶,但立时被咬成肉末,鲜血横流,汇聚成河,没过脚踝。 血云道:“等他们杀完凡人百姓,便轮到咱们,届时可回天乏术了。” 众人中除了血云之外,便以罗芳林武功最高,她自忖若独斗五十来头铁甲龙,或能勉力脱身,遇上六十头围攻,那便九死一生,她当机立断,说道:“趁敌人分散,大伙儿齐上。” 东采英等人对她敬佩万分,誓死效忠,齐声遵命,心头生出无畏勇气来。东采英凝聚力气,肌肉臌胀,使出“巨神体”功夫,呼啸一声,一马当先,冲了下去,数掌击毙一兽。血云身上黑光大盛,稍稍一动,已在敌人群中,身躯一转,宛如旋风,众铁甲龙剧痛之下,乱作一团。罗芳林、红衣蝠卫、蛇伯三将、龙木与鬼官趁势也加入战团。 陆振英遥遥观战,见众高手虽联手出击,但仍深陷苦战,转瞬间便有人受伤,她心下焦急:“我武功太差,到此地步,着实帮不上忙,可又岂能袖手旁观?”但小遥伤势不轻,她也不敢离开。 就在此时,一头更为庞大的铁甲龙东张西望,瞧见陆振英等人在此,咆哮一声,跳跃过来,张嘴吐出一道绿焰。陆振英大吃一惊,托起小遥与老国主,施展轻功,霎时已在远处。她将两人往树丛中一放,掣剑在手,一招“煮鹤焚琴”,舍生忘死的迎去。 那大铁甲龙手里拿的乃是一双刃斧头,它朝斧上吐一口绿火,那斧头登时阔了一圈,再朝陆振英砍来,当真有屠龙斩凤的威势。陆振英陡然拔起,刺出数十剑,都被大铁甲龙挡下。陆振英灵动,大铁甲龙迅猛,两人缠斗了百招,陆振英才渐入佳境,战了上风。 猛然间,那大铁甲龙吼了一声,眼睛直盯着陆振英身后,陆振英一阵心寒,匆匆一望,只见另有数头铁甲龙将小遥团团围住。小遥奋力出剑,守在老国主身前,想将铁甲龙逼退,但她伤势沉重,脚下迟缓,一铁甲龙蓦然喷出绿火,瞬间罩住小遥。 陆振英魂飞天外,喊道:“姐姐!”此时那大铁甲龙一斧斩来,陆振英情急之下,想起怀中仍有那“接雷”剑鞘,立时取出,朝那巨斧推去。只见一道霹雳砸落,那大铁甲龙被劈的炸裂开来,粉身碎骨。 陆振英又想挥“接雷剑鞘”救人,但这剑鞘威力太大,波及旁人,小遥也必死无疑。她强忍泪水,跃入敌群中,抱住小遥,慌忙扑打她身上鬼火,便在这时,她自己背上接连中招,真气被破,她惨叫一声,痛的几欲晕去。 小遥仍有神识,苦笑道:“傻妹妹,你丢下我走吧。我...活着...眼下只是拖累。” 陆振英喊道:“你别说...别说这样的话!”她虽有神功护体,但背上那一刀几乎砍中骨头,险些命丧当场,又抱着一人,便想脱困,也万万不能。她脑中乱作一团,突然间想道:“我与小遥姐姐会死在这儿么?盘蜒,真的...真的是你招来这一切灾祸么?我便是死了,也绝不....” 此时,小遥从腰间取出匕首,惨然道:“妹妹,你去吧!”说罢狠狠朝自己胸口刺落,陆振英心胆俱裂,一个念头在脑中闪过:“她...她想寻死,让我自己逃生...” 无数强烈的感情充塞陆振英心扉,眼中幻象陡生,灵悟如通天彻地的飓风一般淹没了她。 她见到白色的虎,白色的鹤。 她见到无边无际、白光笼罩的海洋。 她见到了浩瀚的正气直冲云霄。 她听见有人在耳畔说道:“虎为因果,鹤为无常,此剑既出,天道相随,阎王魔怪,又有何惧?” 她大叫起来,回身一剑,一头如光雷般的猛虎将她与小遥裹在其中,猛扑出去,所到之处,铁甲龙无不化作粉末,无声无息,就此消散。 她昏迷片刻,身子颤抖,睁开眼来,发觉自己身处一高楼上,小遥伏在她怀里,陷入昏迷,但性命无碍,而在她眼前,一头美丽至极的仙鹤振翅翱翔,偶尔一动,地上便有一铁甲龙四分五裂。 约莫五个心跳后,高楼前铁甲龙死绝,那白仙鹤似知道陆振英已然平安,朝她鸣叫一声,倏然远去。 ------------ 五十六 仙人指路猜不透 陆振英身上再无半点力气,使不动手足,只在塔上遥遥观望。她见血云等人初时尚能支撑,但城中铁甲龙似听了号令,惊醒过来,从四面八方围杀而至,不多时众人受层层围困,委实岌岌可危,险象环生。 陆振英惊惧交加,寻思:“我...我能运虎鹤双绝剑法,尚...尚能相助....”但身子仿佛成了石头,全无知觉。 她见到那龙木巨人接连中剑,厉声惨叫,眼看命在顷刻,众鬼官并不相助,反而往旁让开。龙木巨人哇哇乱叫,扑通一声,倒在地上,烟尘弥漫,将他罩住,再看不真切。 陆振英竟感到些许惋惜:“这龙木巨人虽作恶多端,但....但毕竟是为了王城中百姓而死,连他都死了,咱们只怕都在劫难逃。” 连恶人都为百姓牺牲,但那个人....她最爱的那个人,他到底有何阴谋? 骤然间烟雾散去,众铁甲龙连声吼叫,阵形竟散乱起来,颇见慌张。陆振英心想:“为何竟有转折?”却见三个人影走出烟尘,各自一身黑道袍,袍上镶金边,隐隐有宝光流动。 那三人更不停留,冲了出去,手中长剑斩出,身法当真如光似电,剑招凌厉,更是匪夷所思。三人所到之处,风沙大作,毒气弥漫,火焰翻腾,势头如滔天巨浪,一众妖魔望风披靡,纷纷溃败,竟破开一条极长的空隙来,阎王众爪牙不敢上前,受困众高手得了喘息之机,而万鬼众鬼官跪倒在地,齐声喊道:“恭迎迁沙、孟火、履伯三位鬼首大驾!” 这三人之中,一人脑袋似是蜥蜴,一人满头红发,另一人则沙色肌肤,白发白须,那老蜥蜴“哼”了一声,说道:“将龙木抬起,随迁沙兄弟走了。” 沙面老者道:“只救龙木,其余人自求多福。”说罢手一提,地上升起一黄沙凝成的怪物,将龙木巨大的身子抬起,老者往四周一望,神色凝重。 那红发老者道:“须得及早找到魔猎大阵中枢,方可得一出路,但不知又在何处?” 老蜥蜴咬牙道:“此地偏偏无人精通伏羲或太乙之法,若那阎王不收手,时候一久,我三人怕也得失陷在此。” 罗芳林见这三个鬼首武功远胜自己,心生敬佩,满怀希望,道:“血云!你懂得太乙异术,咱们该如何出去?” 血云四下张望,叹道:“我太乙术法手段远不及盘蜒,唯有他能找出那中枢来。”但神色依旧悠闲,似乎就算众人难逃厄运,他也定能安然无恙。 众人正彷徨间,天上突然紫云密布,百余柄紫剑刺落,仿佛狂风骤雨,密集不绝,那紫剑来势奇快,偏偏又刺得精准无比,瞬间便刺死众多铁龙。 那些恶龙死后,身上冒出淡淡紫烟,汇聚起来,居然又化作一片乌云,其中电光闪烁,长剑嗖嗖飞射过来,阎王众爪牙放声大叫,挥兵刃抵挡,可仍死伤甚多。妖魔死去之后,复又生成紫云,下落长剑,接连数个来回,杀敌约莫两百,群魔气为之夺,又退开数十丈远。 众鬼官、红衣蝠卫、罗芳林等人只看得心悦诚服,险些要五体投地了,那老蜥蜴等三人心中一凛,忌惮至极,老蜥蜴履伯高声喊道:“何方高人?既然出手相助,并肩迎敌,为何不露面一见?” 天顶乌云之中,只见一老者双足踏剑,缓缓降下,此人身穿一袭紫色战甲,长须飘飘,目光深湛,鹤发童颜。陆振英当真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心中大喊:“菩提祖师?菩提宗主?他...他果然来了?” 万鬼那三大鬼首心中皆想:“这老道仙术竟练到这般地步?便是我三人联手,只怕也未必能胜。万仙之首,果然绝非幸致。” 罗芳林、东采英当年曾在玄鼓城外见过这老道,认得他是万仙门主,当今正道首屈一指的人物,也是欣喜若狂,罗芳林喊道:“菩提门主,您老人家为何来了?” 菩提道:“本门中有一弟子,名叫盘蜒,数日之前,我偶尔发现他在我桌上留了一封书信,乃是以太乙幻灵真气事先隐藏,我先前并未察觉,读后这才赶来,险些错失时机。他人眼下何处?” 陆振英肝肠寸断,悲苦已极,心想:“他....他一直知道,他自始至终都知道?确实不假,他知会了东采英,知会了菩提宗主,为何...为何偏偏瞒过我们?他...他害死了....这许多无辜的凡人?” 血云的话在她脑海回荡,他说道:“你以为是泰远栖引发魔猎么?” 她心在淌血,不愿相信,她仍抱有一丝希望,只盼这血云是在骗她。 那履伯等三人也踏上飞剑,浮上半空,与菩提老道遥遥对视。履伯道:“菩提老儿,你早就身在魔猎之中,为何不及早现身?” 菩提摇头道:“我设法闯了进来,先前并不在场。” 那红发老者孟火怒道:“你假惺惺的骗得了谁?这魔猎少说波及方圆百里,方位大乱,你小子怎能找到这儿来?” 迁沙老者道:“他是想静观其变,见我三人出来,看我三人身手,他这才显露行踪。哼哼,好一个口是心非、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菩提淡淡说道:“即便我四人联手,局面仍凶多吉少,三位若要寻衅,恕老夫概不奉陪。” 那三大鬼首见菩提有恃无恐,自也不想多事,履伯说道:“聚魂山妖物无穷无尽,咱们纵然杀上一天一夜,怕仍不断有魔物出来,非要此间凡人几乎死绝,令那阎王心满意足不可。” 菩提神色肃穆,说道:“阁下之意:咱们若要护住凡人,这魔猎便不会消止。” 孟火、迁沙哈哈大笑,孟火说道:“不错,不错。”迁沙道:“让他们杀的痛痛快快,这王城中有多少凡人?三十万?四十万?若放任阎王收去他们魂魄,大伙儿便能太太平平,安安稳稳的收场。” 履伯瞪着菩提,说道:“你若不答应,那咱们唯有找到那阎王,与他打上一架,迫他收回魔猎。但就凭咱们四人,那可是自寻死路之举。况且咱们也不知那阎王在哪儿。” 菩提沉吟许久,正要开口,忽然间乾坤转动,景色挪移,众人只觉头昏脑涨,眼花耳鸣,却又霎时松了口气,好似从阴曹地府返回阳间一般。 天上三鬼一仙尽皆震惊,遥望远处情景,见那无数铁甲龙陆续消散不见,知道那魔猎已然散去,不禁如释重负。 孟火问道:“这....这是何道理?” 菩提思索片刻,微笑道:“正如诸位所说,只怕是有人找到阎王,迫他将魔猎散去。” 那三大鬼首身子一震,迁沙问道:“何人有如此能耐,竟能令阎王臣服?便是我四人合力,也是力有未逮。” 菩提闭目道:“老道不知。但这冷州国乃冰墙之南,诸位侵入此地,已犯我等约定,若再不离去,老道可要不客气了。” 迁沙怒喝道:“菩提老儿,你以为我怕了你么?你们万仙当年杀害仙殇....” 刹那间,菩提双目睁开,沉声道:“你说什么?”他紫色战甲光芒万丈,宛如雄狮扬鬃,烈马振蹄,杀意雄浑猛烈,纷涌不休,朝三人压迫过去。 履伯、迁沙、孟火三人脸色不善,却也犹然生畏,履伯道:“暂且莫与他计较,菩提老儿,咱们后会有期。”说罢御剑盘旋降落,抓起龙木巨人,倏然一闪,已升入层云。 迁沙对众鬼官喊道:“此事已了,咱们给万仙些颜面,诸位速归雪岭国。”众鬼官死里逃生,丝毫不想逗留,施展身法,转眼撤得无影无踪。 菩提老仙凝视万鬼,良久不动,终于收摄心神,飞向一座高塔,来到陆振英身旁,见两人皆已晕厥,便将她与小遥带到地上。 罗芳林等人皆有损伤,更有几个红衣蝠卫性命垂危,但她逃过一场大劫,女儿也毫发无损,心中总不免喜悦。罗芳林、东采英快步奔至菩提老仙处,东采英深深作揖,恭恭敬敬,热热烈烈的说道:“多谢老仙救命之恩!” 罗芳林也轻轻道谢一声,但她贵为天子,与万仙平起平坐,不愿低了一头,故而并不如何谦恭。 她问道:“菩提门主仙法盖世,今日叫我等大开眼界。不知门主施展甚么手段,才令大伙儿......大伙儿脱困?” 菩提也不言明,只道:“乃是我万仙独门驱邪手段,不值一提。姑娘手下爱将,可有伤亡么?” 罗芳林心知她那些红衣蝠卫体质强壮,只要能饮鲜血,更能死而复生,自也不必担心,微微一笑,说道:“托老仙的福,大伙儿都好得很。”看了看陆振英、小遥二人,问道:“她们伤势怎样?” 菩提探探两人脉搏,说道:“若非两人练功有成,此刻早就死了。小遥受阎王鬼火灼烧,伤势难以尽复,但这位陆振英当无大碍。” 此时,陆振英醒来,见到菩提,急着想要下跪,但菩提摇了摇头,运仙法替她疗伤,呼吸之间,陆振英力气复原,已能下地行走。菩提又将小遥救醒,小遥愣愣凝视菩提,神色又是困惑,又是欢喜,问道:“菩提宗主,你....你为何会赶来?” 菩提道:“莫要多问,好好休养,此间已无危险。” 小遥流下泪来,喊道:“城中百姓怎样了?老国主怎样了?这魔猎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是我....我....想当那国主,可太不吉利,以至于酿成灾祸么?” 小遥每说一句,皆如利刃刺入陆振英心口,陆振英恨恨想道:“盘蜒,你...你到底做了些甚么?” ------------ 五十七 狂风暴雪远方凝 早些时候,盘蜒坐于庙中阁楼,望月凝思,见泰远栖所留文书上字迹渐渐变化,转为那黄泉门模样。 盘蜒刹那间明白过来,心头大震,急急朝那黄泉门赶去,胸中悔恨异常,直骂自己愚不可及。 你怎地忽然成了瞎子聋子?一桩桩异事,一丝丝迹象,明明白白,就在眼前,你为何没早些察觉?那祭坛通路就在黄泉门里头,泰远栖计谋深远,环环相扣,一切都是他布置好的。 数日之前,盘蜒等人来到冷州国时,突然间魔怪临凡,袭击那哨塔,偏偏又遇上小遥赶去营救那小羽,引盘蜒他们进入那黄泉门。 那并非巧合,而是泰远栖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计策。小羽梦见他父亲堕入黄泉,饱受折磨,乃是泰远栖的幻灵法术。而那黄泉门自行开启,小羽进入其中,自然也是泰远栖所为。 泰远栖要闯过那三大阎罗的地界,非得有人替他遮掩。他引盘蜒等人相救小羽,与那三大阎罗激战,自己瞒天过海,穿过黄泉,显然已找到那祭坛。 眼下他为何又告知我方位?他又有什么阴谋? 我能制止这魔猎么? 盘蜒心乱如麻,一会儿身子火热,一会儿浑身冰冷,他回忆道:“我在红竹竹林中见到太乙幻灵法术迹象,显然是泰远栖掩藏自己踪迹的手法。我当时怎会料想不到?便是盲人也瞧出来了。” 心中传来血云的声音,仿佛梦话呓语,他道:“你并非真想阻止魔猎,那是阎王的炼魂,你不饿么?不馋么?” 盘蜒整个人似裂成两半,一半忧心忡忡,无法宁静,另一半喜形于色,兴致勃勃。 是啊,是啊,你当真半点不知情?丝毫没察觉?你看到线索,却视而不见,你想要泰远栖引发魔猎,招来阎王,满足你的食欲胃口。你追查不利,晚了一步,但那并非你的过错。你将会是拯救者,大侠客,你再一次与祸首无缘。 你招来东采英,招来罗芳林,招来菩提,泰远栖则引来龙木、鬼官、鬼首。你们都早知道那食月宝杖的用法,你们是同谋,是知己,是亲人,是同胞,惺惺相惜,不约而同,各自行事,却最终殊途同归。 盘蜒心中大喊:“我让他们到来,只不过想多救些人,我会杀了那阎王。” 血云道:“你假仁假义,自欺欺人,你让我替你救人,但仍会有数十万凡人死去。” 盘蜒一咬牙,隔绝杂念,足下如踩风火,不多时来到那黄泉门外,果然见到那被他封住的黄泉门再度开启。盘蜒更不多想,纵身扑入其中。 他心魂震荡,忍耐折磨,踉踉跄跄的冲了出来,落脚处仍是那竹林,此地方位已恢复原状,当是那三位阎罗所为。 门前飞下数个雪鹰魔怪,冲盘蜒厉声尖叫,盘蜒倏然出掌,掌力如箭矢般飞出,砰砰声中,将一众雪鹰打的跌跌撞撞,却无一死去。盘蜒左刀右剑,互相一撞,铿锵声响,他道:“你们可知我是何人?” 一雪鹰惊呼道:“是那万仙!是阎罗的仇人!快去禀告主人!” 盘蜒“哼”地一声,展开轻功,骤然而去。身后众魔怪吵吵嚷嚷,乱作一团。 那泰远栖曾在此地布下幻灵真气,掩盖行踪,但此时却成了极为显眼的踪迹。盘蜒追着那灵气奔一阵,停一阵,终于在一座赤红高山下停步。盘蜒思索片刻,使心法一算,对准东首一面百丈断壁,霍霍挥出两掌,掌力中有幻灵纷纷,打在山壁上,徐徐现出一扇庞大天门来。 盘蜒猜想:“这天门是通往哪儿的?”心中生出畏惧,但此时已不容退缩,他遥遥一推,大门开启,他当即踏入门内。 顷刻间,寒气扑面而来,盘蜒见到一辽阔无边的冰原,周围座座雪山,陡峭光滑,险峻至极,横天而过,直入云霄。 而在冰原之中,有一人端坐一祭坛前头,月光洒落,照亮那人面容,正是泰远栖。他看见盘蜒,面露微笑,立时将手中黑杖在祭坛上一砸,嗡地一声,月色异样,月影中仿佛有蛇在飞舞。 盘蜒握紧兵刃,凝视泰远栖,泰远栖退开一步,踏入一红圈之内,盘蜒这才看清这冰原各处堆放许多尸首,布成一大阵。泰远栖盘膝坐在阵中枢机,将食月宝杖竖在面前。 泰远栖道:“此山高三千丈,矗立于灰木城北十里处,若无天门,无法至此。盘蜒,盘蜒,你我虽只见了一面,但却不愧为我生平第一知己。我挑拨那二公子韦定乡勾结万鬼门人,你撺掇正道中人来到王宫。如今明月当空,灵气满溢,食月宝杖击打祭坛,万鬼万仙的高手一旦激斗,便会引发魔猎之变。我初时以太乙术法算出此节,本还不信,今日一瞧,方知海内更有奇人,占卜功力,不逊于我。” 盘蜒面如寒霜,沉声道:“那阎王一旦到来,你我皆不能生还,更何况他说来便来,说走便走,咱们也困不住他。” 泰远栖道:“我以自身气血,结合此食月宝杖,布下天地大牢,那阎王只要来了,不将我杀死,便万万回不去聚魂山。以阁下武功心计,既然赴会,自然不会毫无把握了?” 盘蜒瞪着泰远栖,忽然也生出亲切之意,只想放声大笑,他心想:“这泰远栖与我一样,也是个什么都不顾的疯子。他想与我联手猎杀阎王?但魔猎之时,阎王有如置身聚魂山,威力丝毫无损,就算我使出仙殇功夫,也无一成胜算。他与我好生相似,这不怪他,也不怪我,咱们不过是顺应天意罢了。如天意让咱们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如此也就罢了。” 身后忽然传来几声轻响,泰远栖身子一震,见有三人踏出天门,踩上雪原。一人乃是白衣红眼的女鬼,一人乃是无面长腿的瘦子,一人乃是肥胖长鼻的老妖。泰远栖看了看盘蜒,问道:“你为何将这三大阎罗引来?” 盘蜒心想:“如今唯有赌上一赌。阎罗武功更稍胜万仙破云高手,若这三人肯与我联手,还能勉力与那阎王一斗。” 那跳蚤阎罗环顾四周,忽然连声发笑,说道:“这里乃是凡间,为何咱们三人能涉足而无恙?可是你二人引发了魔猎,以至于乾坤中灵气异样?” 盘蜒回身说道:“阎王即将到来,据传阎罗若食了阎王整个炼魂,便可成新的阎王。” 那三阎罗自然听过这传闻,他们各自上头阎王久去不归,数千年来受尽其余阎王欺压,本就怀恨在心,加上生性凶残贪婪,闻言不禁心动。 百重哼哼笑道:“就凭咱们这五人,如何是阎王的对手?就算...就算咱们侥幸至极,阎王敌不过咱们,他稍一动念,便可回归聚魂山,将来找咱们算账,咱们岂不反而倒霉?” 跳蚤指着泰远栖道:“此人手中乃是食月宝杖,又身处天地大牢阵,阎王一来,无法离去。咱们三人的退路也已断绝。” 红竹、百重大吃一惊,回头一看,那天门已然消失。红竹咬牙道:“来的是哪个阎王?” 泰远栖道:“此阎王名曰细脖邪龙。” 百重肥胖起皱的脸上神色惨淡,说道:“这....这阎王最是猜疑,见咱们在此,定以为咱们与凡人联手,它手段阴毒,报复心重,令人防不胜防。这....这可如何是好?” 跳蚤道:“富贵险中求,咱们先将这阎王宰了,再分食它脑中炼魂,无论那传闻是真是假,都能得些好处。” 红竹犹豫片刻,凶狠说道:“这邪龙与我有仇,好极,好极,今日不可错失良机,如能取胜,分而食之!” 百重忽然间呆立不动,身躯发颤,似极为恐惧,但转瞬之间,他神色坚定,尖声喊道:“细脖当年害我匪浅,若非斗神大人救我,我早就万劫不复。好,咱们三人既然结义,今日正当齐心协力。” 盘蜒微觉奇怪,心想:“这百重为何突然转变心意,仿佛受了胁迫一般?”但此时已不能深思。 跳蚤望向盘蜒,说道:“你要与咱们并肩而战,咱们如何信得过你?” 盘蜒蓦然朝三人跪倒,说道:“盘蜒愿与三位义结金兰,同生共死!” 红竹、跳蚤、百重互望一眼,忽然齐声笑道:“你一凡人,要与我三阎罗结拜?” 盘蜒垂首不动,不发一言。 红竹笑道:“好,乖乖的小兄弟,你掌法很是了得,武功也不逊于我三人,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从此以后,你我仇怨,一笔勾销。四弟,你起来吧。” 盘蜒知阎罗重利无情,彼此间哪有侠义忠诚可言?可眼下面对强敌,委实走投无路,他心想:“阎罗乃世间至邪,仅次于阎王。盘蜒啊盘蜒,你本就是歪门邪道的续梦鬼、贪魂蚺,与他们结义,也算不得污了清誉,将来若被他们所害,更是咎由自取。” 红竹又面向泰远栖,问道:“你呢?你样貌本事似也不差,想不想也来结拜?” 泰远栖道:“在下千肯万肯,但眼下不是时候,那阎王已准备妥当,转眼便会现身。” 跳蚤道:“如此也好,此人来历不明,还是莫扯上关系。” 泰远栖分指四处土坡,说道:“四位还请埋伏起来,以免阎王有了察觉,待阎王麾下魔怪离去,诸位再动手不迟。” 盘蜒等人心情沉重,依言藏身,泰远栖发散幻灵真气,将各人踪迹掩盖的半点不剩。 ------------ 五十八 蚍蜉撼树不自量 不一会儿功夫,空中景象扭动,虚无缥缈,随即一怪物凭空现形,此怪约莫三丈高矮,脑袋如龙,脖子又细又长,身子挺拔消瘦,一身青袍,龙尾盘在地上。盘蜒咬紧牙关,屏住气息,不发出半点声响。 那怪有四目,半睁半闭,朝四周打量,左手挥了挥,身旁又打开一十丈高的白玉石门,石门中吼声阵阵,响彻群山,无数铁甲怪龙飞了出来。 怪物朝一处指了指,说道:“朝此处飞,有一大城,务必将城中凡人杀尽,谁若疏忽,我便吃谁。” 群龙低声鸣叫,领命而去,霎时如一大片乌云笼罩天空,少时,冰原上唯有那细脖一怪。 细脖伸手一抓,似要开门,但神色一变,又扫视一圈,笑道:“好胆识,好胆识。是谁布下这天地大牢?” 盘蜒心想:“绝不能暴露泰远栖,否则细脖来去自如,咱们盘算便要落空。”当即闪身而出,金刀紫剑一晃,说道:“细脖,你中我计策,大限将至了!” 细脖四目如电,打量盘蜒,说道:“你是贪魂蚺么?你对我下手,可是疯了?” 盘蜒尚未答话,地上蓦然升起一巨大蠕虫,张口一咬,轰轰巨响,盘蜒飞身躲开,见地面裂开一大口子,而那大蠕虫已不见了。 盘蜒大喝一声,朝细脖俯冲过去,紫剑斩落,刀光横劈,当真如月光星芒,气吞千里。细脖张嘴吐息,两道真气反击过去,稍稍一碰,盘蜒招式烟消云散,那力道飞向盘蜒,盘蜒刀剑一合,浑身巨震,一个倒翻,落在地上。 就在这时,红竹飞身而上,手中长剑疾刺,宛如罩天大网,细脖头颈伸缩,已将她这神妙迅猛的剑招避过,爪子一探,红竹惊呼一声,长剑震裂,身子倒飞出去,直掠过百丈远,才避过细脖一爪之力。 细脖奇道:“你是尸海的小阎罗?哈哈,有趣,有趣,原来并非一人,而有同党。” 眨眼间,又有两人从巨石后冲出,百重掌心中升起七、八个绿铁胆,一股脑朝细脖扔出。跳蚤足尖一点,到了细脖身后,身子一翻,脚掌如刀如刺,直取细脖脑袋。 细脖又吐一口真气,抵住铁胆,尾巴一卷,挡下跳蚤,轰隆一声,地面冰层开裂,山峰抖动,雪块纷飞。跳蚤惨叫一声,远远逃开,左足已断。但它稍稍动脚,却已痊愈。 那阎王脸上终于显出怒意,他道:“好,好,原来有四人。你们当真以为能杀的了我?” 盘蜒道:“使出真功夫,不可稍有懈怠!”说着拍出太乙幻灵掌,瞬间人影重重,围绕细脖,剑气从四面八方落下。那剑气大半是假,但却各个儿逼真,令人难以分辨。真正剑气掩藏其中,自行转动,找寻细脖破绽。 细脖瞧出门道来,点头赞道:“好功夫,既有幻象,又有妙招,还可操纵怨灵扰我。”身躯一转,狂风席卷,已将盘蜒一众幻象击溃,猛然脑袋一撞,恰巧盘蜒悄掩过来,被细脖顶中腹部,盘蜒痛的眼冒金星,痛呼声中,直摔出去,喀喀几声,将一座小山撞塌。 跳蚤见情形不妙,身子一跃,已在数十丈的高空中,他浮在天上,双足连踩,足劲如巨矛重剑般直贯下去,快似雷霆,密如暴雨。细脖“哎呦”一声,想要闪躲,但红竹吐出鲜血,化作围墙,将细脖去路挡住。百重则取出百来个铁胆,连接成铁蜈蚣,缠上细脖,接连炸裂。这三人相识已久,以往每每与阎王交战,所以能保住性命,便是彼此间配合紧密,天衣无缝之故。 跳蚤足劲掼下,又是一通轰鸣,那细脖轻轻一跃,跳到一旁,身上鲜血淋漓,倒也颇为狼狈。但跳蚤、红竹、百重三人神色慌张,毫无喜色,原来这阎王身躯绝无定型,无论断手断脚,还是断头断颈,实则等若无伤,不过稍稍消耗法力罢了。 细脖抖动身子,伤势复原,他怒道:“三个孤魂野鬼,当真太过放肆,好,好,我将你们拿住,送入我刑狱之中,重重用刑,要你们受苦千年万年!” 就在这时,盘蜒从裂石中出来,心想:“我需得与三阎罗合力,否则毫无用处。”他当年与吞山相斗,吞山功力未复,又有意擒住盘蜒,用妖法侵入盘蜒脑子,这才让盘蜒有机可趁,如今面对这货真价实的阎王,便觉得自身渺小无力,手段匮乏。 红竹甚是急躁,喊道:“再来!”吐出鲜血,化作倒刺长鞭,朝阎王抽打过去。百重连连抛出绿铁胆,各个儿爆开,霎时绿焰冲天。跳蚤再接连踢出力道,射向细脖。盘蜒双刃齐出,刀风剑气如龙似虎,席卷而至,防那细脖脱身。 细脖忽然除下脑袋,随后又长了出来,他动作奇快,瞬间已摘下四个。他将四个脑袋往四人扔去,透过四人凌厉绝伦的招式,弹指间已至眼前。 盘蜒身子一矮,低头避过,谁知那脑袋中长出脖子,将盘蜒缠得紧密,一根尖锥击破护体真气,刺入盘蜒胸口,盘蜒感到脑中剧痛,心魂欲散,急忙运功抵御,同时身子急转,终于将那脑袋甩脱,瞬间出刀,将脑袋斩成数截。 他定了定神,心想:“这脑袋欲夺人心魄,与吞山的长斤两相似,但手段巧妙多了。”一转眼,细脖已经不见,而红竹、百重被缠得严实,各自神色空洞,垂头丧气,双手耷拉在身旁。 身旁嗖地一声,跳蚤落地,大喊道:“小心了,细脖擅操纵人心,策反同伴。我对付百重,你对付红竹,这两人眼下仅有五成功力。” 盘蜒道:“需斩去那脑袋么?” 跳蚤道:“不错,但手法要快,否则那脑袋炸开,红竹、百重命在顷刻。” 红竹尖叫一声,朝盘蜒扑来,盘蜒左掌一引,一招幻灵真气推出。红竹斜身避过,但盘蜒掌风飘摇,身形晃动,一掌切中她脑袋,随后急催幻灵真气,制住她行动,右手探出,抓住红竹胸口那细脖脑袋。 红竹嘿嘿一笑,手中一剑刺中盘蜒腹部,盘蜒不料这细脖邪法竟更胜过幻灵功夫,痛的浑身麻木,他咬紧牙关,奋力一夺,终于将那脑袋拽出,往旁一扔,耳畔嗡地一声,细脖脑袋炸成碎片,盘蜒转身挡在红竹身前,被气浪撞倒,不由得惨声长呼,大口吐血。 红竹清醒过来,倒也并未受伤,忙道:“你.....你为何替我抵挡?”她虽与盘蜒结拜,但打的却是互相利用的念头,实则心中满是尔虞我诈之意,不料如今盘蜒舍命相救。 盘蜒道:“现在...现在你替我挡着....” 两人身旁又一通巨震,气浪滚滚,冰消雪融,只见跳蚤提着百重,来到近处,百重受伤极重,半个身子不翼而飞。跳蚤说道:“糟糕,糟糕,他这模样,又得睡上十天十夜,方能复原。” 那四个脑袋粉碎之后,细脖阎王又缓缓现形,他哈哈笑道:“如今只剩两只虫子,正所谓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放心,放心,我不杀你们,非得等我将酷刑一一施展出来,要你们永生永世,受苦不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盘蜒大声喘气,低声道:“你们替我...撑上片刻。”抬起单掌,掌中白光浮动,响起风雷之声。 红竹面露喜色,问道:“是那掌法?”跳蚤则点了点头,两人一齐朝细脖袭去。 细脖脑袋圈转,咔嚓一声,将红竹手骨砸得粉碎,红竹闷哼一声,吸一口气,眨眼恢复如初。跳蚤轻功超凡入圣,绕着细脖不停飞踢,细脖尾巴一扫,方位变幻不定,跳蚤一时不慎,被细脖倒吊起来,细脖稍一运劲,跳蚤双足同时折断。跳蚤一咬牙,脱开双足,双手在地上一撑,躲到百丈之外,眨眼间双腿又已长出大半。 盘蜒咬牙大喊,蜃龙破开虚空,直撞出来,瞬间漫山被白龙身躯盘住,龙吟直击苍天,千里皆闻。 细脖神色剧变,喊道:“此乃虚灵兽,你到底是何人?” 盘蜒立于白龙身上,虽虚弱无比,但仍指着细脖道:“杀。” 白龙身上白雾浮动,直撞过去,细脖猝不及防,被劲风冲上了天,口鼻流血,痛苦不堪。他怪叫一声,摘下脑袋,反向蜃龙扔去,蜃龙一卷身躯,将脑袋弹开,但也接连中招,龙鳞脱落,身躯上鲜血如瀑。 蜃龙一张嘴,吐出水雾来,这水雾实则乃是龙火,但形态似水,无处不可渗透,端的是厉害无比。细脖陡然脑袋胀大,咯咯几声,也喷出一道绿火,这绿火乃是至邪至阴的火焰,旁人远远一见这火光,若不全力运功护体,连心脏都会碎裂。白雾绿火碰在一处,一时僵持不下。 红竹瞧出时机,吐出鲜血,血变竹剑,如雷般掷出,扑哧一声,正中细脖脖子。跳蚤奋力一跃,单足一扫,踢中细脖后脑勺,细脖心神大乱,哇哇乱叫,被水雾罩住,身躯乱颤,直往下坠。扑通一声,将雪山撞塌了大半。 盘蜒见状,心神松懈,那蜃龙便缓缓消散,遁于无形。他浑身脱力,心中似有无数蚂蚁乱咬,脑袋剧痛,摔向雪地,跳蚤在空中一翻,将盘蜒接住,稳稳落地。 红竹哈哈大笑,有心独吞那炼魂,说道:“我去斩那阎王脑袋。”刚欲冲出,陡然身躯僵硬,一颗心沉了下去,却见水烟之中,细脖慢慢站起,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 ------------ 五十九 螳螂捕蝉黄雀随 红竹心想:“他连中我等绝学,已是强弩之末,何足道哉?”蓦然掌上血光漫漶,朝细脖扑去,推出一掌,掌力仿佛刀网,来回旋转,无坚不摧,将细脖团团围住。 细脖脑袋鼓起,霍然再喷出一团大火,火光发绿,明亮至极,似乎直朝人心里烧去。红竹身躯巨震,捂住胸口,七窍流血,直挺挺倒了下去。 跳蚤大喊一声,双足连动,嗖嗖声中,踢出数道旋风。细脖出手抵住,身子纹丝不动。跳蚤只求阻他一阻,趁机凌空一抓,红竹浮空向他飘来。 细脖喝道:“哪里走!”再吐绿火,火焰盛大猛烈,向跳蚤滚滚卷来。跳蚤一瞧那火焰,也心口剧痛,“哇”地喷出一大口血,摔倒在地。 原来细脖这火乃是以世上阴狠毒辣的小人炼魂为油,唤作“毒心烛”,可将人烧成灰烬,更可焚灼人心,正是细脖阎王杀人无算的绝学,连跳蚤、红竹两大阎罗也承受不住,一旦中招,接连倒地。 细脖稍稍一动,张嘴咬向跳蚤,跳蚤奋起余力,抱住红竹,朝后一跳,倏地落至悬崖边上。细脖也伤势不轻,脚下没站稳,不及追赶,这才站定身躯,又见盘蜒面无人色,双目紧闭,倒在一旁。他哈哈一笑,说道:“先将这小子捉回聚魂山去。” 盘蜒之前运功太过,脑中那阎王炼魂突然又闹腾起来,盘蜒只感头疼欲裂,天地颠倒,无数景象旋转不休。他虽痛的厉害,但却隐隐有人对他说话,那声音说道:“无用的废物,你只知用诡计取胜么?凭你这微末本事,居然叫嚣着要杀阎王?” 盘蜒分辨出那声音是吞山。 他心想:“可我杀了你。” 吞山道:“我不服气,我是阎王,你不过是仙殇留下的杂碎。眼下机会来啦,瞧我不吞了你?你虽无能,但我不嫌你本领差劲,我要借你身躯重生。” 盘蜒只觉思绪纷扰,脑子里有万军交战,但却雷声大,雨点小,波澜竟反而渐渐平息下去。 他不禁哈哈大笑,笑到一半,却又连声咳嗽,他突然间明白:这困扰自己多时的吞山炼魂,不过是他的心病,是他的胡思乱想,是他的恐惧与懦弱,是他内心深处的愧疚与煎熬。 他有吞山的记忆,他有仙殇的记忆,两者并不互斥,是盘蜒的心魔在庸人自扰。 盘蜒隐约觉得自己这些年半梦半醒,那噩梦折磨着他,惊吓着他,盘蜒胆怯着,逃避着,他并非不能融解炼魂,而是不敢,不愿。 他连仙殇都怕,他甚至怕仙殇要借他身躯还魂。 ...... 盘蜒,你这可笑可怜之徒,你做了几千年的梦,时至今日,你居然还害怕噩梦? 我在那梦中死了。 你并未死去,而是醒来,你眼下不是活的好好的吗? 我并非自己,我是那梦的宿主,千年万年的梦,万万的续梦鬼,我不过是另一个替死鬼,我难道不应该害怕? 你应当骄傲,应当喜悦,千万年的梦,千万人的魂,聚在你一人体内,你还记得你在那梦中是谁吗? 我...我叫太乙,我....我是个疯子。 你是疯子,但你也是真仙。 ...... 千道思绪,万般因果,疯念恶念,苦痛挫折,在盘蜒心脑间交汇,在经脉中鼓荡,盘蜒陡然睁开眼来,一掌朝细脖拍出,细脖大骇之下,双手一拦,整座山晃动不休,雪块如天塌般崩落。细脖胸口破开大洞,他痛呼一声,骇然喊道:“你....你....这是...” 盘蜒道:“庄周梦蝶。”体内仙家灵气源源不绝,化作掌风击出,那条蜃龙破空而出,威力更胜先前,细脖被掌力波及,厉声痛呼,周身接连中掌,骨头断裂,心胆损毁,鲜血如大雨泄下。 盘蜒掌法越变越快,越变越奇,细脖一时毫无还手之力,但转瞬之间,他高声怒吼,身形急速胀大,变作一条百丈黑龙,尖嘴双角,双目如火,与那白龙咬做一团,双龙坠落山谷,轰隆一声,巨力冲撞,狂风驱云,那高山再也支撑不住,山峰裂开一截,盘蜒等人也一齐摔落下去。 盘蜒一招手,那白龙勉勉强强,有气无力的飞起,将众人接住。霎时又听一声怒吼,那大黑龙破开层云,咬了过来,正中蜃龙脖子,蜃龙痛的身子发抖,奋力挣扎。 盘蜒斩出紫剑,正中那黑龙额头,这黑龙皮层本坚硬无比,但盘蜒这一剑却将其破开一口,鲜血长流,黑龙痛的松开了口,蜃龙反咬过去,推动黑龙身躯,接连撞断山峰,扫平丛林,在地上滑出老远,这才停下。 盘蜒使得乃是庄周梦蝶功夫,唤出梦中真仙法力,便如昔日召唤蚩尤残魄一般。他此时内劲体质远胜过当年,又借助吞山与仙殇炼魂的内力支持,可谓今非昔比。可这太乙真仙法功力太高太强,如此运功,耗费极大,已然支持不住,呼吸一滞,从龙背上骨碌碌滚落下来,身上裂开数十个大口子,鲜血染红衣衫。那白龙也精疲力竭,再度消失,盘蜒又看那邪龙阎王,已恢复成长脖怪物模样。 跳蚤喊道:“四弟!”将盘蜒扶起,掌心一拍,一股微弱内力涌入盘蜒体内,盘蜒感到真气复生,精神一振,心底钦佩至极:“他功夫远远胜过另两人,至此仍有余力。”说道:“山峰倒塌,那天地大牢阵已散,咱们....咱们快些将这阎王杀了,不然他恢复知觉,便要....便要逃回聚魂山。” 跳蚤点头道:“红竹、百重受伤太重,正要吃那炼魂补身。” 盘蜒找到百重,跳蚤抱起红竹,两人脚下吃力异常,慢慢朝细脖挪去,骤然间,那细脖身子一转,坐了起来,盘蜒、跳蚤不禁骇然,愣愣瞪着细脖。 细脖惨笑道:“可惜,可惜,尔等功亏一篑,好,好,你们三个阎罗,一个都跑不了。你这万仙..嘿嘿...我迟早也...”说着呛一口气,张嘴吐血,他咬紧利齿,双手张开,一扇门在他面前张开。 就在此时,只见泰远栖突然从旁奔出,高举食月法杖,刺入细脖心脏处,细脖怪叫一声,脖子一扫,泰远栖本就跌的不轻,没能躲开,被打的肋骨寸断,远摔出去。他支撑着坐起身子,口中流血,苦笑道:“这....这法杖可困住你....你万万逃不掉了。” 细脖怒道:“原来还有一人,我....我把你们全数杀光...”盘蜒、跳蚤等人伤势皆几乎致命,谁都无法抵抗,众人急忙凝聚气力,但仓促间却毫无成效。 但听一旁一女子幽幽叹道:“远栖,想不到你竟能有这般进展。” 众人皆大吃一惊,唯独泰远栖叹道:“奶奶,你来的....正是时候。” 盘蜒见那女子身上裹满水草,正是他先前在黄泉江边遇上的那女妖怪。他稍一思索,震惊万分,已然清楚这泰远栖目的,失声喊道:“你是蛇帝阎王?” 跳蚤颤声道:“你说甚么?她....她是那失踪的蛇帝...” 那女妖掀开水草,露出一张风华绝代的面貌,朝盘蜒微微一笑,说道:“负心人,你想起我来了么?” 细脖怒骂道:“原来...原来是你这混账!你...你想要吞我的魂?无耻的贱人...” 蛇帝冷笑一声,更不多言,手臂一甩,水流如剑,划破细脖脑子,她舌头一伸,已将那脑子吞入体内。细脖瞪大双眼,身子碎成粉末,被风一吹,四散飞走。 蓦然间,她脸色痛苦无尽,放声尖叫,身上肌肤开裂,哗哗脱落,仿佛灵蛇蜕皮一般。她蜷缩身子,静默片刻,坦然而立,除下脑袋与身上的水草,阵阵浓烈甜美的香气从她身上散发出来,旁人一闻,皆感身心愉悦。 盘蜒心想:“她终于得逞了,她恢复成阎王,可以随意行走凡间的阎王。”心中忽然涌出极大的恐惧:她功力尽复,将来神通不逊于这细脖邪龙,唯有趁此刻她刚吞噬炼魂,身子虚弱时,方能将她击败,但自己眼下绝无能为力。 蛇帝朝泰远栖吐一口气,泰远栖身躯颤动,伤口愈合,不久已行走如常。他拾起食月宝杖,冷冷说道:“我如今不欠你甚么了。” 蛇帝笑道:“你这孩子,自作主张,想不到真能成功。你前些时日知会我时,我还着实不信呢。” 泰远栖道:“奶奶,你手段残忍,害我与妹妹受苦受难数百年,互相憎恨残杀,我早想离你而去。如今我助你得偿所愿,从今往后,你我永不相见。”说罢拔身跃起,刹那间隐在雪山之中。 蛇帝幽幽叹道:“泰乙,这孩子和你很像,都让人猜测不透。” 盘蜒欲言又止,委实不知该说些什么。 蛇帝又道:“魔猎将尽,尔等小小阎罗不久也将返回黄泉。”说罢手指挥动,香气漂浮,跳蚤、红竹感到身子舒坦无比,伤情大有好转,而那百重虽只有半截身躯,但也已睁开眼来。 跳蚤、红竹不敢得罪她,说道:“多谢阎王恩惠。”两人白白与细脖打了一场,毫无所得,颇为闷闷不乐,但想起因此帮了蛇帝阎王一场大忙,将来或有所回报,心情稍好了一些。 百重喃喃道:“为何....为何....是你,不是...不是他...?” 蛇帝以为此人神志不清,懒得理睬。这时,天地间阴阳变化,真气剧变,跳蚤、红竹、百重身躯变得透明,徐徐消退。红竹道:“四弟,你多多保重,莫得罪了阎王大人。”话音刚落,人已隐去。 ------------ 六十 孤魂野鬼埋雪中 盘蜒心中不安:“这阎王想要怎样?”想起不久前在黄泉边,蛇帝对自己说的那些情话,显然仍刻骨铭心,难忘旧情,却不知她会如何处置自己。 蛇帝望着盘蜒,忽然双臂抱住双肩,瑟瑟发抖,微笑道:“好冷,将你那袍子脱下来给我。” 盘蜒心想:“你是阎王,又久居海底,操纵汪洋,便是刀风、掌力也伤不了你,怎会怕冷?”但此时也违逆不得,解下满是血迹的外衣,蛇帝示意他给自己披上,盘蜒虽伤势疼痛,动作迟缓,可也只得照做。 蛇帝依偎过来,盘蜒被她一靠,无法站立,只得坐下,她身上香气浓郁,盘蜒只觉心旷神怡,剧痛大减,蛇帝在他穴位处按摩几下,当真妙手回春,霎时就有神效,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也丝毫不感寒冷。 盘蜒道:“多谢..多谢姑娘救助。” 蛇帝柔声道:“你还记得么?当初你我相遇时,你也这般让我靠着。当时病的人是我,照料的人是你,想不到如今反过来了。” 盘蜒心想:“我不过是那人梦的延续,另一个行尸走肉。”嘴上说道:“实不相瞒,姑娘所说那人并非在下。” 蛇帝摇头道:“你和他样貌虽不同,但我知道,你就是他,唯有你才能使出那蜃幻白龙来。那时我败在徘徊手下,功力微弱,东躲西藏,仍旧被万仙....万仙高手找到,眼见不敌,你自个儿虽也残破不堪,却招来那白龙,将我救下,你我朝夕相处半年,你始终以礼相待,可我多盼你....盼你能抱抱我,亲亲我,哈哈,我从想不到我竟会对凡人动心,又是这般惊心动魄,销魂蚀骨,好在你也不算铁石心肠,终于被我打动,咱俩.....咱俩便结为夫妇,你还记得那洞房花烛夜时,你对我说了些什么?” 盘蜒叹一口气,他何尝不想记起往事?但那些前因后果、姻缘亲情皆融于梦境,如雪落火中,早蒸腾无踪了。 蛇帝神色沉醉,握住盘蜒手掌,说道:“我患了病,常常身子无力。但只要与你在一块儿,我便心中安乐,半点也不想再做阎王。你我养儿育女,日子快活平静。你又聪明,又风趣,才华横溢,总有些疯疯癫癫,你设想无数替我治病的法子,亲自教我,才让我一点点儿好了起来。” 盘蜒问道:“泰远栖与泰关别....又是怎么回事?” 蛇帝凝视着他,反问道:“你还记得你后来疯病发作,想要杀我么?” 盘蜒道:“我不记得,但...但我这样的人,命中注定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 蛇帝啐道:“你莫害怕,我不怪你害我,我只怨你离我而去,从此不再回来,让我备受煎熬,苦等了八百年时光。我寂寞难耐,想要再见到你,于是....于是用你当年传授的法子,历练远栖与关别筋骨,盼他二人能...能与你近似...我看着他们,心里能好过一些。可惜,可惜,他们虽稍有进展...终究不是你。“ 盘蜒问道:“你将他二人变成了贪魂蚺?” 蛇帝道:“你当年说,像你们这样的人,并不只是贪魂蚺,而叫做续梦蛇,命里定死,必会最终堕入梦境,从此无归,与亲友永别。我....我还当你在玩笑,想不到...想不到...确是真的...”说着说着,泪水簌簌而下,哪里像是个叱咤风云,天下无敌的阎王?便是再娇弱的女子,也不及她此刻楚楚可怜,惹人怜爱。 盘蜒试图抓住往昔一丝一毫的情感,对她生出些爱意来,但他做不到,那一切仿佛不曾存在过。盘蜒对眼前人唯有敬畏,却无半分情爱。 蛇帝抹去眼泪,笑道:“如今双喜临门,我找到了你,又夺回了功力。我...我不想再返回聚魂山,但万鬼宗主曾许诺说,若我神功复原,他便率万鬼臣服于我,那岂不比聚魂山群妖强的多了?从今往后,我统率万鬼,横扫天下,踏破万仙群山,摧毁凡间诸国,再无人能挡,将来更能夺得魔皇之位。你我二人永远都在一块儿,谁也别想再拆散我们。你身上疯病,我也会设法治好...” 盘蜒摇头道:“姑娘盛情厚意,在下心领,但在下已有心上人,请恕在下不能答应。” 蛇帝脸色渐渐阴沉起来,她喝道:“可是上次与你在一块儿的那万仙贱种?” 盘蜒不愿骗她,可也不想连累陆振英,竟一时语塞无话。 蛇帝厉声道:“你...你舍了我,又去找这妖媚子....原来你便是因此而投身万仙,与我作对,坏我夺得徘徊内丹之事。”说罢站起身来,双目寒光如刀,盯着盘蜒。 盘蜒咬牙道:“你如要杀我,我绝无怨言,只求你放过她。” 蛇帝忽然大声冷笑道:“放过她?放过她?我自不会杀你,但也决不能放过她。你放心好了,我这便去找这狐媚,将她脑袋割下来。谁敢阻我,我便将那人杀了。” 盘蜒顿时害怕起来,劝道:“师妹她什么都不知道,我求你莫要害她。” 蛇帝见盘蜒惊恐万状、苦苦哀求的模样,愈发妒火中烧,说道:“我不仅要杀她,每一个勾引你的贱人,每一个你喜欢的贱人,我统统不饶,非取她们狗命不可。” 盘蜒怒视蛇帝,咬紧嘴唇,却已不再苦求,蛇帝见他如此,忽然一阵心软,捧住盘蜒脸庞,红唇凑来,与他深深一吻。 猛然间,蛇帝尖叫一声,退开几步,舌尖渗出血水,竟被盘蜒狠咬一口,她身子发抖,眼神哀怨,说道:“我待你一往情深,你为何....为何如此对我?只要你答应一辈子只爱我一人,抛了那些狐媚,我什么都许给你。你我以往同舟共济,你替我画眉,我替你织衣,何等恩爱?你难道竟半点不念昔日情分?” 盘蜒笑了一声,目光冰冷,依旧沉默,但显然拒人千里。 蛇帝脸色森然,说道:“好,咱们走着瞧,你那宝贝师妹定活不过今晚。”又凝视盘蜒许久,退开一步,隐没在雪山背后。 盘蜒深深吐纳,运幻灵内力,以太乙心法搬运挪移,流淌过浑身经脉,麻木痛觉,治愈伤口。 她要杀振英,那盘蜒唯有杀她。 蛇帝刚刚吞噬阎王炼魂,正是虚弱之时,她能发挥出多少本事?五成?七成?盘蜒先前使出庄周梦蝶功夫,持续太久,几乎丧命,此时若强行运用,极可能立时倒毙。但蛇帝要杀他心上人,盘蜒走投无路。 盘蜒如何不知她对自己深爱入骨?或许在遥远的过往,盘蜒也曾深爱着她?难道....当真劝她不动么? 不可心软,全神贯注,若错失今日时机,你如何能再战胜这阎王?今后不会再有三位阎罗帮你。 将她杀了,永绝后患。 一旦再运用庄周梦蝶,盘蜒必死无疑,唯一活命的机会,乃是趁割裂蛇帝脑袋的瞬间,吞了她的炼魂。 胜机渺茫,更几乎不存生机,但盘蜒非赌上性命不可。 他先前咬了蛇帝舌尖,借助鲜血占卜,盘蜒紧跟着蛇帝,跟上她行踪。她总会困顿,找地方歇息调养,一旦稍有破绽,盘蜒便会下手。 他忍痛强撑,悄无声息的快步飞奔,约莫两个时辰之后,他终于见到蛇帝,但看清眼前景象,不由得方寸大乱。只见蛇帝身处一片冰海中央,双手捏着法诀,缓缓运功调息,冰山环绕着她,无数巨大的海蛇浮游于旁。看这情形,盘蜒就算等上一年,都未必有机会偷袭,贸然下手,只会徒然送死。他心中叫苦,只想:“这....这该如何是好?” 须臾间,数道红光闪过,那许多海蛇发出“淅淅”吼声,极为凄惨,霎时翻身而亡,融化成热腾腾的肉泥。盘蜒大惊:“这是怎么回事?” 蛇帝也神色惊异,睁开眼,站起身,望向远方,仅在心跳之间,盘蜒见一人影落在一座大冰山上。来者八尺高矮,左半边红光氤氲,右半边黑光流离,左手一柄黑剑,晦暗无光,右手一柄白剑,雷霆夺目,皆乃剑芒汇聚而成。 透过此人真气,盘蜒看清此人面貌,更是无比骇异。此人一幅骷髅面孔,头顶长角,赤裸上身,肌肉壮硕至极,身上一块块红色圆斑,仿佛天花、麻风一般,腰上围一龙鳞皮裙,其余再无半寸衣裳。 蛇帝见了来者,以她此时功力,也不由得惊惧万分,她怒道:“你....你是....斗神?” 盘蜒险些叫出声来,他立刻想到那百重曾晕晕乎乎说道:“为何...是你,为何不是他?” 百重知道另有阎王要来,他也是为抢夺炼魂么?不错,不错,斗神也从聚魂山失踪了数千年,有此良机,他岂能错失? 斗神缓缓转头,在盘蜒藏身处顿了顿,但似并不在意。忽然间,他身形闪动,已在蛇帝背后,速度之快,盘蜒难以看清。 蛇帝怒吼一声,袖袍一拂,一股巨浪将斗神挡住,但斗神以黑光笼罩身躯,扑通一声,撞破水墙,左手白剑直刺。 盘蜒惊的遍体僵硬,心想:“那黑光是玄夜伏魔功,但远胜血云,两者实有云泥之别。那白剑....白剑是轩辕雷霆剑气,也比振英强了万倍。” 蛇帝身子急退,但终究比斗神慢了半拍,已被那白剑刺破肌肤,她厉声尖叫,身上笼罩一大水球,双手连抓,数道通天彻地的海浪困住斗神。但斗神身子一转,剑气急振,竟以极小巧的波动破开真气。 盘蜒脑袋“嗡”地一声,心想:“杀生剑诀!可天珑如何能与他相比?” 蛇帝那护体水球极为牢固,本可抵挡天下万般绝招,可那斗神双剑一合,一股黑气钻出,咬中水球,眨眼间破开大洞。盘蜒心想:“这是吞山的贪食功夫!但竟比吞山更为了得。” 若蛇帝神功尽复,虽未必挡得住斗神,却也足以自保逃脱,但她眼下神功只余八成,这高手相斗,哪怕毫厘之差,便有天地之别。斗神功夫纯以近身厮杀为主,瞧来小巧精妙,却远胜过蛇帝诸般地动山摇的绝技。两人霎时斗了数百招,斗神杀意升腾,朝前一冲,双剑分合,似能裂开天地一般,一声轻音,已斩下蛇帝脑袋。 盘蜒见此惨剧,刹那之间,心中浮现一幕幕景象,皆是那江边渔女与一男子间恩爱琐事,捕鱼筛网,情话连绵,对视而笑,望星许愿,他魂飞天外,心跳一时停了,眼眶湿润,泪水如雨,大声惨叫起来。 我曾经在那儿,我都想起来了,我...我那时真心爱她,我叫她蛇儿,但随后我陷入那噩梦的诅咒。 那不是我,可那又是我,诅咒,诅咒,她对我好,我对她好,为何上苍要如此对我?是谁害我醉生梦死?为何偏偏在这无可挽救之时,想起这些美好往事? 我们从此分开,又终于...终于在此永别。 斗神捧着蛇帝脑袋,缓缓转动,让她面对盘蜒,她容貌如生,依旧美如天仙,但双目紧闭,再也不能看盘蜒一眼。这让她瞧来加倍凄凉,万分可怜。 盘蜒撑起身子,朝斗神扑去,但斗神手指轻弹,喀喀两声,盘蜒双腿折断,扑倒在地,他喉咙里霍霍作响,泪水淌下,恨意上心。 斗神指指蛇帝,终于开口说话,嗓音极为粗豪冷酷,他道:“女人,麻烦。” 盘蜒道:“我...我要宰了...宰了你。” 斗神愣了半晌,发出蒙混不清的笑声,他道:“你还不成,远远不成。”声音似有些失望。 他手中白光一闪,蛇帝脑袋粉碎为尘,他一扬手,那粉末落入水中,消弭不见。 盘蜒厉声道:“你...你不贪图炼魂?那你为何杀她?” 斗神仍指了指盘蜒,说道:“女人,麻烦。” 突然间,盘蜒眼前再无一人,蛇帝尸体不见了,斗神也不见了,这万里冰海,千峰雪谷之中,独有他这身心残破的孤魂野鬼。 盘蜒不禁痛哭,但风雪大作,呼呼声掩盖了一切,他很快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清了。 他失魂落魄,只希望自己不曾活在世上。 ------------ 六十一 六月飞雪不白冤 大雪纷飞,冰冷刺骨,仿佛天降刑罚,折磨有罪之人。盘蜒心甘情愿的受刑,借霜寒麻痹悲恸,但那积蓄已久的深厚情意如山洪怒涛一般,如何抑制得住? 就在此时,他忽然想道:“灰木城中,振英她没事么?城中百姓还有多少活着?”进而又想:“那斗神道:‘女人,麻烦。’他这话是甚么意思?他杀了蛇儿,仅仅因为她是女子?”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蛇帝是因盘蜒而死。 盘蜒全不知这念头从何而来,但就在这绝望的时刻,它从暗处浮现,映入盘蜒心中。盘蜒暗骂自己愚蠢至极:他根本不认得斗神,斗神为何要杀盘蜒的女人? 但万一这念头是真的呢?师妹她此时只怕... 盘蜒不愿细想,更不愿耽搁,胸口蹿出一股热气,充斥四肢,眨眼间断骨复原,伤痛缓解。他心中只剩下一个想法:就算敌不过那阎王,也要与师妹死在一起。 他再度深深吸气,让冷冽蔓延全身,冒着大雪,一脚踩入厚厚雪地,慢慢前行。他接连受致命伤,即便他幻灵真气如何神效,少说也要养伤月余,方能尽复功力,此时他已想的通彻,心中反而毫无忧虑,是以并不着急。 雪雾飘舞,阻挡在盘蜒面前,冰山盘旋,迫使盘蜒绕路,不久又走入一大片雪中树林,树枝上光秃秃的,罩着厚重积雪,途中更无半点活物,这是盘蜒一个人的世界。 盘蜒停下脚步,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雪花纷飞,点缀天地,一切宛如梦境,他仿佛仍能闻到蛇儿身上的香气。 那香气弥留在人间,似要告诉盘蜒甚么。 天珑曾说,我是山海间的梦,其实她说错了,山海也是我的梦。梦境叠在一块儿,再分不清彼此,我为山海,山海为我。 盘蜒心生灵悟,黑暗中燃起星星火烛,连成一片,璀璨如星辰一般。 我所欲,山海之所欲。我所行,山海之所行,记得这香气,那是蛇儿的遗物,那是天人合一的门径。 他忽然觉得自己能与那斗神缠斗一番,就算退一步,盘蜒也能将陆振英救走。 他凝立片刻,双腿已完好如初,再过少时,功力恢复小半,他心情也畅快起来,寻思:“蛇儿是阎王,她眼下彻底死了,但再过数十年,聚魂山又会生成一个蛇帝阎王。她仍会是这般样貌么?她仍是这般性子么?她自然不记得我了,可我多半能认得出她。我得找到前往聚魂山的法子,这样便能见到她了。”于是乎心中充满希望。 如此走了大半天,前方悠悠走来一人,那人见到盘蜒,“啊”地一声惊呼,不由自主的抱紧胸前包裹。盘蜒也认出他,正是那九歌派弟子郭小陵。 郭小陵眼珠一转,登时神色平静,不复惊慌,他笑道:“盘蜒师叔,你好,你好。想不到在此再见,我正要返回万仙呢。”他得了那《伶人千变》功夫秘籍,深怕旁人抢夺,故而偷偷溜出城来。 盘蜒心想:“瞧他模样,定然早就离了灰木城,不然定卷入魔猎,万不会如此悠闲。”问道:“途中颇为凶险,你独自一人,未免不便。你一路上可遇到阻碍么?” 郭小陵道:“哪有什么阻碍?师叔放心,我一人决计没事。” 盘蜒懒得管他,加紧脚步,走了过去,郭小陵脸色紧张,牢牢瞪着盘蜒,等盘蜒擦肩而过时,更是肤色煞白,突然一掌打向盘蜒后脑勺。 盘蜒凌空抓起一雪球,扑地一声,打在郭小陵脸上,郭小陵头晕眼花,跌倒一旁,心想:“他...他果然要抢我神功。”也不想是自己先行动手。 盘蜒回头看看此人,郭小陵嚷道:“盘蜒,我知道你最隐秘之事,早已告知我一好友,你若...若杀我,那人必将这些事传扬出去,要你不得好死!” 盘蜒奇道:“你知道我什么隐秘?” 郭小陵道:“我早一天便离了灰木城,瞧见你...你前往那黄泉门处,啊,是了,我听说你既能闭上那黄泉门,定然有开门的本事!你是万鬼的奸细!”他被逼无奈,随口乱编,倒也说的有几分准确。 盘蜒笑了一声,心想:“此人脑子还算聪明。”更不在意,转身便走。 郭小陵心头一宽,暗想:“我可是说中了?不错,不错,此事乃此人软肋,将来大可利用,有他相助于我,我再练成神功,不久便能在万仙中呼风唤雨。”他雀跃不已,爬起身来,乐滋滋的继续赶路。 再走了小半时辰,盘蜒心生感应,抬头一看,只见一道黑影如雄鹰般从空中滑落,那人现出形貌,正是血云。 盘蜒急忙问道:“振英...还好么?罗芳林与那孩儿还好么?城中百姓死伤多少?你为何不传心意给我?” 血云叹道:“你功夫越来越高,我实有些怕你,若施展传心之术,反而易被你看穿,还是当面相见为妙。” 盘蜒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以往一直欺骗自己,眼下却已想通了。”他想起那斗神可怖至极的功夫,这才明白血云至关重要,不可或缺。 血云摇头道:“你从心中分出我来,习练夜影离形,我是你的影子,但却早独存于世。我是你的兄弟,但终究大有不同。” 盘蜒“嗯”了一声,说道:“快些答我。” 血云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道:“百姓死了大半,眼下剩十万余人。万鬼、皇后、万仙并无人丧生。” 盘蜒心下黯然:“终究又有数十万人死去,这...这也是我的过错么?” 但我救了那十万人,这是我的功德,将功赎罪,我已仁至义尽。 血云笑道:“但有一件事极为有趣,你可要听听?” 盘蜒急道:“可是又有阎王现身?” 血云问道:“什么阎王?那阎王已被你杀了么?我刚从城中出来,不曾见到什么阎王。” 盘蜒心中一宽,顿时松懈,软软在雪中坐倒,身下沙沙作响,问道:“你要说甚么趣事?” 血云道:“先前那陆振英问我道:‘这魔猎是何人引起的?’你猜我如何作答?” 盘蜒怒道:“你...你...” 血云哈哈笑道:“我说‘你当真以为是泰远栖引来魔猎?’你能想象她当时表情如何吗?盘蜒啊盘蜒,我的兄长,你沉迷女色,心中满是弱点,我只得帮你一把,助你惹她厌恶,你莫要恨我,但也不必谢我。” 盘蜒脑袋阵阵晕眩,他想要挣扎起身,但血云陡然来到他身侧,双手按上他肩膀,低声道:“我是为了你好。” 盘蜒身躯一阵颤抖,镇定下来,说道:“师妹她不会信你。” 血云耸耸肩膀,说道:“谁也说不准。后来又出了一桩巧事,这下你可大事不妙也。” 盘蜒问道:“又有什么乱子?” 血云道:“你离去之时,有一多管闲事的小娘曹素追你而去。你步入那黄泉门后,曹素也来到门前,见黄泉门开启,她心里纳闷儿,嘿嘿,稍一想象,便猜测是你所为。她不明所以,只想跟进去瞧瞧,但碰巧被一阎罗的魔怪打中后脑,晕了过去。” 盘蜒忙问:“她死了么?” 血云笑道:“她运气不差,碰巧魔猎起始,那阎罗魔怪察觉不妙,落荒而逃,曹素远在灰木城外,又人事不知,竟就此逃过一劫。但她险些被那魔怪吃了,虽然被吐出,可伤势不轻。” 盘蜒“啊”地一声,问道:“后来怎样了?” 血云道:“魔猎结束之后,陆振英出门找她徒儿,经过黄泉门,见她如此,心疼至极,而她那义姐小遥也被邪龙手下重创,落下极大隐患,半张脸毛发不生,振英丫头连受打击,这会儿可不怎么好受。” 盘蜒思索片刻,说道:“曹素说是我将她打伤的?” 血云甚是喜悦,说道:“八九不离十,她说跟你到黄泉门外,背后遭了重击,脊椎骨断裂,即便以万仙之体,也要养伤数月。如此一来,任谁都猜测是你在捣鬼,但谁都没真凭实据。” 盘蜒点了点头,说道:“我尚有要事,就此告辞。” 血云问道:“你还要去见陆振英?可是要哭哭啼啼、丧尽颜面的向她求饶,将咱俩之事一股脑说出来么?” 盘蜒淡淡一笑,说道:“你纵然不了解振英,眼下连我都不了解了?” 血云忽然压低声音,道:“你莫要忘了,仍有一桩要紧事,须你出力办妥。” 盘蜒已背负太多秘密,太多心事,心中冷漠,不以为意,说道:“届时我必会在场。” 血云甚是满意,道:“我二人依天意而为,到底算是顺其自然呢?还是多管闲事?”说罢一扬手,别了盘蜒。 盘蜒快步回到城中,见无数房屋损毁,尸体遍布满城,啼哭声、哀嚎声不绝于耳,焚烧尸体的火焰也随处可见。盘蜒满怀愧疚,可又总觉得并非自己过错。他来到王宫中,众人一见到他,无不面露惊诧。 罗芳林怀抱一孩儿,美目凝视盘蜒,盘蜒见到那孩童,霎时心头恍惚,既悔且怜,罗芳林“哼”了一声,放脱那孩子,说道:“去抓住那叔叔,别让他跑了。” 那孩童仰望盘蜒,目光如水,笑容天真顽皮,喊道:“遵旨!”迈开小腿,一下子拉住盘蜒手掌,盘蜒一阵温暖,也紧紧握住了她。 ------------ 六十二 黑白阴阳当分明 盘蜒问道:“你...你叫什么名字?” 那幼童双眸如宝石星辰,深邃遥远,一时却驱散了盘蜒心头阴影,让他如沐春风。她道:“我叫尤儿。”大眼睛望着盘蜒,不知不觉便觉得亲切。 盘蜒道:“尤儿?尤儿?这名字起得好,将来必是大美人儿。” 罗芳林眼神渐渐严厉起来,说道:“若非她运气极好,只怕已被你害死了。你与血云到底在盘算什么?险些...险些也累朕死于此地。” 东采英在旁劝道:“皇上,听微臣一言,军师他又并非当真无所不知,这魔猎与他定无关联。” 盘蜒急找陆振英,见她坐于菩提宗主下首,偶尔看着自己,泫然欲涕,眼神中竟有些许憎恨之意。盘蜒探她心思,却发觉她已能隔绝心声,不让自己知道。 尤儿大声道:“你这逆臣,妈妈问你话,你为何不答?”她幼童一个,养尊处优,地位崇高,对臣下说话,从来毫不客气。 盘蜒柔声道:“在下并非逆臣,而叫盘蜒。尤儿,我问你,先前那许多怪物冲入大殿,是不是都怕了你,避开了你?” 尤儿哈哈笑道:“是啊?你怎么知道?我和大伙儿说了,谁都不信呢。你这人很好,很聪明,将来我让娘封你大官。” 罗芳林眉头一皱,又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盘蜒笑道:“皇后娘娘福缘极厚,苍天保佑,故而毫发无伤,连后裔自也有神灵加护,区区魔猎,怎能奈何得了陛下?” 菩提睁开眼来,问道:“盘蜒,你在我桌上留书,为何又用真气掩藏起来?以至于我来得迟了。” 盘蜒跪倒在地,说道:“弟子并未掩藏,怕是宗主忙碌,有所疏忽罢了。”他离山之前,仅隐隐感到恶兆,无法确定雪岭国中真有灾祸,待去了那百神塔后,得了启发,这才撤去信上障眼法,引菩提过来。 菩提“哦”了一声,胡须飘飘,似有些生气。 陆振英冷不丁说道:“师兄,你先前到哪儿去了?”语气极为不满。 盘蜒朗声道:“此地有一阎王祭坛,正在那黄泉门中,有恶人泰远栖欲引发魔猎,我去了那处,却晚了一步,唯有找到阎王,将他逐回了聚魂山。” 此言一出,众人皆震惊得无以复加,纷纷大呼小叫。菩提曾对众人说起那阎王厉害,自承非其敌手,众高手心下胆寒,对这阎王畏惧至极,想不到盘蜒竟自称将其击败。 小遥质问道:“连宗主都未必奈何得了那阎王。你怎能将其逐走?我看你是胡吹大气罢了。”她见过盘蜒身手,只道与遁天层好手不相伯仲,一时难以置信。 菩提凝视盘蜒,问道:“你如何将其逐走?” 盘蜒于是将泰远栖在雪山中布下大阵,削弱阎王,而三大阎罗也趁魔猎现身凡间,与那阎王恶斗之事说了出来。菩提精通玄学,问的极为细致,但盘蜒对答如流,全不犹豫。 陆振英心头涌起内疚,心想:“原来是我错怪他了。但...但他为何总将心事深深藏起,不与旁人叙说?他连我都信不过么?” 菩提问道:“泰远栖所布乃是天地大牢阵,只能将阎王困在凡间,却未能令其软弱。单凭那三大阎罗,也决不能敌得过阎王。” 盘蜒见牛皮吹破,也不在意,说道:“是,弟子不明原理,多谢宗主点明。” 菩提突然朝挥出一掌,盘蜒只觉他掌力凝聚,笼罩不广,但却有排山倒海,摧枯拉朽之威,这一掌若打得实了,盘蜒怕是要去了半条性命。他霎时心意坚定,不再隐瞒,也打出一拳,两股力道一撞,仿佛炸响惊雷,盘蜒身子一震,飘出数丈,化去菩提掌力,但却并未受伤。 殿上都是眼光独到的好手,见这两人以内家功夫过招,盘蜒仅稍逊一筹,无不惊讶万分。菩提沉吟片刻,道:“你与那三大阎罗联手抗敌了,是么?” 盘蜒点头道:“情非得已,只能从权,他们要复仇,我要逐阎王,大伙儿各取所需罢了。” 菩提问道:“那阎王现在如何?” 盘蜒道:“他受伤过重,无力在凡间逗留,答应收回魔猎,那泰远栖才撤去大阵,放他离去。” 菩提问:“单以威力而论,你这身功夫已至破云境界,又是从何处得来?” 小遥大吃一惊,说道:“他...他已至破云境界?这绝无可能。”万仙门飞升隔世功讲究循序渐进,绝无人能逾越阶层,一步登天。盘蜒眼下不过是飞空层弟子,怎能有这般造诣?待要不信,可盘蜒却实打实的硬接了菩提宗主一掌。 盘蜒道:“弟子飞升隔世功并未练成,不过精通些旁门左道的功夫,自觉颇有进益,但万万不能与我万仙正宗法诀相比。” 菩提又默想少时,道:“不骄不躁,谦和平淡,了不起,了不起。凡间武学,有如深林,自也深藏龙虎,难测其度。传闻有‘邪魔外道’四人,武功之高,不在我万仙仙使之下。你另有机缘而修成正果,又用于正道,除魔降妖,实乃我万仙之福。” 盘蜒磕头道:“弟子这身功夫,得来实属侥幸,若传扬出去,在万仙门中怕引起波澜,还请诸位代为隐瞒。” 小遥急道:“有什么好隐瞒的?你功夫高了,多少人梦寐以求,大伙儿敬你拜你尚且不及,为何要遮遮掩掩?要我说,索性光明正大的广而告之,让人知道咱们万仙又出了一位远超凡尘的高手。” 盘蜒摇了摇头,看着菩提,菩提也道:“盘蜒,你这功夫乃何人传授?又叫什么名堂?” 盘蜒道:“乃是太乙幻灵真气。”其余则并不多说。 菩提心知盘蜒隐瞒实情,却也不再追问,只道:“你功夫进展太快,又是泰家嫡传,难免惹人猜疑,更会招来嫉妒。不错,正该隐藏消息,最是上策。盘蜒,你起来吧。这件事你非但无过,反而又立下大功。满城百姓每活下一人,都是你的功德。” 盘蜒道:“是。”缓缓起身,陆振英看着他,忽然间觉得盘蜒着实遥远,难以触及。两人间曾经心灵相通,各知念想,此时却仿佛隔了千万里路,得不到半点音讯。 小遥经过菩提医治,此时已能走动,说道:“大难刚过,诸事繁忙,菩提宗主,皇后娘娘,微臣告退。”说罢从椅子上站起。 盘蜒听她语气威严果决,乃是发号施令的语调,奇道:“师姐,你真当上冷州国国主了?” 小遥哼了一声,说道:“老国主受了惊吓,非要传位于我,我着实没有法子。”她虽信了盘蜒所言,但依旧对他全无好脸色。 陆振英说道:“师姐,你伤还没好,我...我帮你的忙。” 小遥指指盘蜒,笑道:“你那情郎有满肚子话要对你说,我这儿便不劳烦你啦。” 陆振英不由一颤,呆立当场,盘蜒走了过来,低声道:“师妹,可否听我说几句话?” 陆振英抿了抿嘴,双眼望向别处,“嗯”了一声,与盘蜒一前一后离开。 罗芳林朝两人背影张望,目露寒光,但又不动声色,盘蜒是她孩儿的父亲,若在以往,她必嫉妒的发狂,但她为帝多年,宠妃无数,早将情事看得极淡,见状稍有气恼,而眼下另有心事,唯有置之不理。 盘、陆二人来到一幽静处,盘蜒道:“师妹,你生我气了么?” 陆振英苦笑道:“我先前确实如此,但眼下已全明白过来啦。菩提宗主说,你有功无过,是位大英雄,我如何能怪你?” 盘蜒道:“那就好。”忽然间,两人都陷入沉默,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盘蜒虽有千言万语,却无法说起。陆振英则满心犹豫,不能启齿。 过了许久,陆振英说道:“盘蜒哥哥,我俩....我俩还是分开些时日,好么?” 盘蜒道:“不成!”说着双臂一紧,已将陆振英抱在怀里。 陆振英靠在他胸口,这感觉极为熟悉,但又陌生起来,她说道:“我要留在此处,陪着小遥师姐。我很敬佩她,她有许多事需我相助,我...我非待在这儿不可。” 盘蜒道:“你能留下,我难道不能留下么?” 陆振英说道:“不,不,你...你已经.....不一样了。你有更重要、更了不起的事要做,若留在这儿陪我,只是....只是拖累了你。” 盘蜒面露倦容,失望至极,他道:“除了你之外,世上更无要紧之事。” 陆振英心头感动,爱意渐浓,但她很快硬起心肠,说道:“盘蜒哥哥,我先前....先前面对阎王大军的时候,突然间....突然间恨透了你。” 盘蜒笑道:“我没能陪你身边,护你周全,正是罪该万死。你恨我恨的顺理成章,师出有名。但总不能一口买卖,砍头不赦啊。” 陆振英突然垂下双眼,埋头哭泣起来,她道:“我哪里顺理成章?哪里师出有名?我欠你恩情太多,一辈子都还不清。可...可盘蜒哥哥,偏偏在那个时刻,我恨你,那恨意如此强烈,仿佛天经地义,仿佛...仿佛我俩是不共戴天的死对头。我霎时竟借此..得了灵悟。我...我觉得自个儿练成了虎鹤双绝。” 盘蜒喃喃道:“原来如此。” 陆振英摇头道:“我...我不能留在你身边,眼下不能,否则那恨意会愈发弥漫,不可阻挡,等我...等我今后想得明白,能够掌控这功夫之后,我...我定会回到你怀里,就像这会儿一样,永生永世,再不分离。如果....如果那时你还...还要我。” ------------ 六十三 一日夫妻百日恩 盘蜒如何舍得她?但他想起蛇儿惨死情景,心如刀割,不禁恐惧难安。而那斗神所说四字犹在耳边,令他战战兢兢,心想:“不怕一万,只怕万一,那斗神若真对师妹下手,我稍有不慎,便救她不得。如不杀那阎王,我需暂且离师妹远些,以免遗恨终生。 陆振英问道:“那你是答应了?” 盘蜒道:“今后日子还长得很,古人又云:小别胜新婚。此事既为你所愿,我又岂能不从?” 陆振英神色暗淡,但目光坚决,在盘蜒唇上轻轻一吻,旋即狠心而别。 盘蜒只觉一阵晕眩,又如蛇儿死时一样,但他硬起心肠,牢牢站定,痴痴望着陆振英离去的方向,那儿空无一人,但盘蜒似乎仍见到她的倩影。 他知道自己与陆振英再也回不到过去,这分别并非如何决绝,并无大仇,可仿佛慢慢发作的疾病,深入骨髓,难以挽救。 她恨盘蜒,盘蜒心底也有恨意涌动。 之后几天,他藏于深山,躲避众人,只感了无牵挂,那熟悉的、舒适的孤独感失而复返,他运幻灵真气麻木情感,效用奇佳,他似成了行尸走肉,心中再无人欲,却反而收获了宁静。 到第五天晚上,他瞧见一队人马在月光照亮的雪地中行过,为首一人身躯雄伟,乃是玄鼓城的东采英,他驾一辆马车,马车旁又有数匹骏马奔驰,正是红衣蝠卫,血云也驾一大车,紧随在后。 山路盘旋而下,众人沿路奔过,盘蜒运仙殇内力,忽然一掌拍向岩石,那岩石隆隆的滚落下去,白雪随之倾泻崩塌,忽然吞没血云马车,那马车往旁一斜,偏出山路,摔入万丈深渊,消失在黑暗之中。 众人停了下来,东采英匆匆下马,神色惊慌,趴在悬崖上朝下张望,喊道:“鹿宁,绿须,斑圆!”嗓音发颤,悲伤欲绝。 他吼声远远传出,回荡在山谷之间,但隔了许久,哪里有半分回应? 罗芳林从东采英那辆马车上下来,与众红衣蝠卫互相对望,脸上都露出惊愕神色,但瞬间又变得极为冷酷。 东采英说道:“皇后娘娘,微臣...微臣得下去找他们,皇后娘娘还请先行一步。”他那三爱将从小照顾他长大,亦师亦友,情义极深,他万万不能割舍。 罗芳林叹道:“从这山上坠下,便是神仙也活不了。” 东采英忍不住怒吼一声,左右张望,找一山势稍平缓处,便要往下爬去。 罗芳林道:“采英,你稍安勿躁,我有几句话要说。” 东采英身躯一震,那称谓听在耳中,让他深感怀念,他摇了摇头,说道:“再不下去,怕来不及了。” 罗芳林叹道:“就一句话,快得很。你我虽已断绝夫妻情分,但你真以为我能忘了你么?” 东采英呼吸急促,望望深渊,无可奈何,跪倒在地,大声道:“皇后娘娘乃龙女帝皇,微臣万不敢对娘娘不敬。” 罗芳林走到东采英面前,将他扶起,伸出柔软的小手,抚摸东采英脸颊,渐渐向下,深入东采英怀里。东采英吓了一跳,整个人登时傻了,心想:“她...她原来一直仍惦记着我。”暗怀感激,神魂颠倒。 突然间,东采英惨叫一声,捂住胸口,朝后退开,鲜血从他大衣中渗出,他摇摇晃晃,厉声道:“你......你这是....” 罗芳林冷冷说道:“动手!” 那五大蝠卫瞬间朝东采英扑去,两人踢腿,两人出掌,一人挥剑,内劲阻成密网,将东采英笼罩其中。东采英反应远胜过脑中思想,瞬间应变,双拳极快击出,拳风鼓荡,乒乓几声,将五人各自迫退一步。 但他被罗芳林刺了一剑,伤势太重,运功时心肺受损,噗地一声,口中鲜血狂喷而出。 罗芳林双手一前一后,前手握掌,后手捏拳,蓦地掌拳齐出,化作巨石般的大手,正是巨神拳、巨神掌的招式。东采英高声怒吼,真气暴涨,化作巨人般的形体,将他身躯裹在其中。两人对了一招,山石崩裂,罗芳林只觉敌人气力巨大,迅猛异常,竟被迫朝后退开。 东采英宛如受伤的狮子,激发蛮性,左右冲跃,瞬间已到罗芳林面前,一掌拍下。罗芳林手臂一格,随即隔空一捏,想要吸取东采英内力,但东采英濒临死地,狮心炼化威力倍增,罗芳林连连催功,却奈何不了他。两人身旁响声大作,好似地震一般,瞬间山壁上又有多处破碎。 那五大护卫纷纷喊道:“娘娘小心!”奋不顾身的扑了上来,围着东采英厮杀。东采英以一敌五,全落于下风,可狮心炼化委实太过神妙,非但力道强盛,且出手之际快如雷霆,全无征兆。他斗得兴起,到后来竟仿佛一钢筋铁骨的巨汉,气得发疯,豁出性命,招招皆有石破天惊之势。 单以武功而论,这五人谁都不在东采英之下,可狮心炼化最擅长突破重围,死里脱身,这五人被东采英气势所迫,竟隐隐起了自保之意,反而被东采英内力笼罩,难以突破守御。 罗芳林挥手道:“暂且罢手!”那五人倏然倒退出去,动作整齐划一,聚在罗芳林面前。东采英呼呼喘气,不及追击,激动的虎躯发抖。 罗芳林道:“你可知我为何要杀你?” 东采英怒吼道:“我不知道!你杀了我三位师父,我....我非替他们报仇不可。” 罗芳林摇头道:“我实话对你说了,我确有对他们动手之意,但他们三人在魔猎中受伤,倒也不急于一时。那雪崩实乃偶然,你不见我血云相国也摔死了么?” 东采英这狮心炼化最讲究心气,若怒气爆发之际,当真如狂龙猛虎,势不可挡。但若心气散去,功力便大打折扣。他听罗芳林说的在理,不禁一愣,胸口伤势发作,痛的眼前一黑,只能靠在墙上。他试图找回怒气,大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我对你忠心耿耿,舍生忘死,你为何要杀我?” 罗芳林冷冷说道:“你以为我真不知小蛇伯城之事?” 东采英“啊”地一声,说道:“我....我绝无谋反之心。小蛇伯城....小蛇伯城是为了救那些百姓,他们都...都曾经是你的臣民,我对他们说....是你开恩相救,他们...都很感激你。” 罗芳林笑了起来,笑容又是甜美,又是深奥,她道:“所以你便用我给你的军饷、兵刃、粮草,送去给冰墙后的万鬼?” 东采英支撑不住,单膝跪地,愧疚感侵入他心胸,他道:“那钱是...是玄鼓城的买卖所获,并非军饷....” 罗芳林道:“血云早查的清清楚楚,你以军饷经商,赚了钱,再由雪岭三十国的商人送往北妖境内。你赎回多少人了?我瞧其中大部分乃是与你一般的妖兽面孔。你私通敌国,擅养妖军,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了。” 东采英大声道:“我.....我以为总有将他们全部赎回的一天,我送去钱财,谁知万鬼送回的全是以往蛇伯城的半妖,我....我并无偏袒,那是万鬼的奸计。” 罗芳林幽幽叹道:“是么?是么?我挺愿相信你的。但朝中大臣谣言四起,说我昔日丈夫是个凶恶的狮妖,仗着我宠信之故,在诸侯中横行无阻,强横霸道,集结私军,图谋不轨。更有人说我被妖怪迷住了心,迟早有一天,连这中原江山都会一股脑的送给万鬼。采英,采英,换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东采英大汗淋漓,悲苦万分,呜咽道:“所以..你要杀我...洗刷污名?可...可我替你打了许多胜仗,我替你挡住...挡住北妖游兵强匪....” 罗芳林道:“你武功越高,将来一旦反我,危害越大。”顿了顿,又笑道:“我的好丈夫,我近日在朝中,可听见一条挺有趣的传言。你猜那传言说了什么?” 东采英隐隐猜到那传言,他悲痛过度,反而大声惨笑起来。 罗芳林也在微笑,她道:“万鬼中谣传,说玄鼓城中的公爵,将来会是一位一统北妖,天下无敌的大妖仙,哈哈,哈哈,这老掉牙的离间计,可真让我乐了好几天。我问血云此事,他确说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血云预料之事,向来百发百中,你倒说说,我该如何是好?” 她顿了顿,又道:“血云他呀,算的很准。他知道盘蜒与张千峰会去百神教的祭坛,而那地方会有天地巨灾,便写信将你引去。唉,谁知你如此命硬,竟仍活了下来。咱们唯有再想其余办法了。” 东采英心想:“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我东采英自掘坟墓,难道不该死么?”他死意已决,反而心生坚毅,站直了身子。他心痛,身子痛,脑子痛,无处不痛,但这无尽的痛苦却化作他的力气,他的斗志,他凝视罗芳林,目光凛然生威,再无半分哀求。 罗芳林点了点头,说道:“你我做了好几年夫妻,我岂能不知你习性?你若不杀个痛快,万万不会轻易死去。” 东采英朗声道:“我东采英愚蠢鲁莽,胡作非为,害死四位恩师,自是罪该万死。但大丈夫死则死矣,却不能死而无益、心怀冤屈。罗芳林,你好得很,好一个果敢狠心的皇帝,你今天如若不死,定然江山稳固,万年不倒。可这一场血海深仇、恩恩怨怨,咱们今天便在此了断吧。” ------------ 六十四 狮心不死绝境生 那五大红衣蝠卫见他气势如虹,慨然赴死的神态,不禁气为之夺,饶是对罗芳林死心塌地,忠心耿耿,霎时也不敢动手。 罗芳林嫣然一笑,镇定自若,返身回马车中,抱出那尤儿来。东采英怒气愈烈,喝道:“你想要拿这小娃娃做挡箭牌么?” 罗芳林叹道:“你可想知道我与谁生下尤儿来?” 尤儿也道:“母后,你不曾告诉我爹爹是谁?可是河光萧叔叔,还是玉丽颜叔叔?” 东采英心里骂道:“好一个厚颜无耻的贱人!养了这许多男宠,她怎会变得如此荒淫无度?” 罗芳林叹道:“你的爹爹,是这位东伯伯一生最好的朋友,东伯伯宁愿自己死了,也不愿辜负你爹爹呢。” 刹那之间,东采英只觉天塌地陷,腿脚发软,他道:“你....你说什么?那人是谁?是谁?” 罗芳林笑道:“你心里最清楚啦,非要我说出来么?当年你我远征巢国,我遇上了你那位雪中送炭,英俊风流的军师,他比你可温柔体贴多了。咱俩在巢国的龙凤殿上春宵一宿,不曾停歇,做尽你想不到的美事,随后便有了尤儿。” 东采英此生唯一的知己便是盘蜒,当真如亲兄弟一般,张千峰虽是义兄,交情也好,但远不能与盘蜒相比,他得知真相,心下悲痛有如潮水般涌出,登时浇灭豪情怒气,大叫道:“你骗人!你骗人!”声音发颤,椎心泣血。 罗芳林摇头道:“我没骗你,若非他传信给血云,说要赶往百神教那宝杖扬威大会,血云如何能算到你也会去?他二人早就合计好了。” 尤儿奇道:“军师是谁?娘,我爹爹到底是谁?你为何不把话说明白了?” 东采英连受挫折,如何还能承受得住?霎时万念俱灰:“原来我这好兄弟,大恩人,引我与芳林相遇,助我位极人臣的盘蜒,最终要夺走我的一切?好,好,他若在此,我...我便和他拼了。但他却不在....我活着唯有受苦,你要我性命,我便给你们罢了。” 罗芳林对东采英性子了如指掌,见他这般模样,轻轻一动,掌心已贴住东采英丹田,运她鸿源真气,将他体内功力源源不绝吸入自己经脉。东采英无意中想要抗拒,但他神功全系心脉,士气一丧,功力不存。突然间,他内力耗尽,七窍鲜血狂涌,心脏骤然停下,罗芳林左手探他鼻息、心跳,知他已死。 那奉图道:“娘娘,可要防此人诈死,将他脑袋割了?” 罗芳林道:“他并非万鬼万仙,也非尔等鬼人,岂能有死而复生之能?何况我已尽得他真气,他哪儿还有余力运龟息功呢?” 突然间,头顶隆隆几声,大块冰雪砸落,不偏不倚,正中东采英身躯。这山道又塌了一片,东采英尸体被裹在雪中,一齐坠落深谷。 罗芳林哈哈笑道:“巧了,接二连三有雪崩捣乱,这叫择日不如撞日。我本打算再迟些动手,可既然天意如此,那便让他与那几位师父葬在一块儿吧。” 又有一蝠卫道:“血云相国又该怎么办?” 罗芳林叹道:“别理他了,他死不了。他害我险些被灾难所伤,我正要罚他,便让他在雪里埋上几天,总会追上我的。” 众蝠卫不复多言,罗芳林见山石不稳,不敢多留,让蝠卫驾马车速速离去。那蝠卫在马车前吊一明灯,一行人冲破风雪,在黑夜中远行,那一盏灯光宛如孤星,久久不灭。 盘蜒见打斗停了,便飞身下了山崖,来到山道上,张望一会儿,再行攀下,不多时来到山中一石洞里头。洞内有火堆熊熊燃烧,橙光之中,见血云端坐,身旁有东采英与他那三位家将。 盘蜒问道:“都还活着么?” 血云点头道:“还活着,狮心炼化,果然是举世无双的奇功。” 盘蜒笑道:“我离玄鼓城之前,曾让将军服食我给的丹药,还好他听话,这些时日不曾断绝。否则真被皇后娘娘吸尽气力,连内丹中的真气也半点不存。” 血云道:“如今他体内真气得罗芳林鸿源真气淬炼,更加精纯,潜能不断激发,几年之后,武功定更胜往昔,这才是炼化挪移的精髓所在,连荼邪都未能尽数参悟。但他如今恨透了你我,若找上门来,该如何打发?” 盘蜒道:“这叫堵不如疏,不破不立。事已至此,顺其自然吧。” 那三位家将本就伤重,又被血云点中穴道,昏迷不醒,而东采英更是中了盘蜒的毒剂。那毒性等闲并不发作,唯有东采英内力衰竭时才生效,一举令他假死过去。他虽非真的断气,可毕竟心停息止,身子损伤极大,非得昏迷上十天十夜,方能解毒。 血云一抬手,一丛影子飘出,化作大担架。盘蜒以幻灵内力变做绳索,将四人绑在上头。两人等到天明时分,出了洞窟,一齐施展功力,从冰雪悬崖向上爬,回到路上,再向南行。 二人只走夜路,不行官道,又时时占卜,以防遇上外人,再不停运功维系四人性命。渐渐的走出雪山,闯过沙漠,眼中终于见到绿林青山。 如此匆匆走了一个月时光,来到幽青山上,盘蜒依照当天与荼邪约定,点燃那神坛火焰。再等候片刻,只见一老者远远飞来,他白发苍苍,但英气逼人,威势宛如千军万马,正是荼邪前来赴约。 荼邪见到盘蜒,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正要招呼,但又看见东采英等四人。那三大家将是随他女儿一道前往蛇伯的家臣,他如何不认得?而他眼力敏锐,一望便知四人皆要穴受制,性命垂危。 盘蜒拱手道:“老前辈,我来见你了。” 荼邪看了血云一眼,冷冷道:“这人是你兄弟么?”指了指他外孙等人,又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盘蜒也不隐瞒,便将罗芳林加害东采英之事的前因后果说了出来,连他自己与血云种种布置也讲得明明白白,只略去自己与罗芳林生下孩儿之事。荼邪听得愈发惊怒,在东采英胸口一按,真气所及,果然惊觉他一身强盛内力荡然无存。 荼邪虎目生光,瞪视盘蜒、血云,盘蜒道:“我二人如此行事,乃是为了将军着想。他深陷朝政泥潭,犯下大错,迟早要遭遇祸乱,稍有不慎,便是兵荒马乱,生灵涂炭,累及无辜。说不得,唯有果断行事,提前设法救将军一救。” 荼邪道:“所以你便挑拨我孙媳妇儿杀我孙儿?更夺了他一辈子苦练的内力?”他胸中有隆隆雷声,极为响亮,神色有如凶虎,若盘蜒稍答错话,他立时便动手杀人。 盘蜒道:“前辈曾答应晚辈:‘只要你不伤我孙儿、曾孙儿、孙媳妇儿性命,不害他肢体不全、脑子不清,其余之事,我一概不究。’不知前辈可曾记得?” 荼邪仰天大笑,说道:“老头子说话不是放屁,好,我便饶过你了!”他那“了”字一说完,身形一晃,天上一巨树般的铁拳砸向血云。血云早有防备,身上黑光如龙,朝那铁拳一顶。砰地一声,他被荼邪打飞出去。 荼邪微微一晃,心头一凛:“此人武功仅比老子稍弱,如与盘蜒联手,老子怕还要吃亏。”盘蜒武功变强,血云自然而然便随他精进,此时又比魔猎时长进不少。但荼邪生性最是护短,此刻愤怒已极,豁出性命,也要替孙儿报仇。他左手捏起,便要使出杀手锏来。 血云如踩黑烟,缓缓落地,说道:“气力不除,痛苦不忍,太平度日,心虽炼而不纯。心若纯,气若消,方可挪移潜能,炼化狮心。” 荼邪吃了一惊,心想:“此乃狮心炼化口诀中最高深的法诀,我苦思多年,仅初窥门径,他是如何得知?”他大大咧咧的,稀里糊涂度日,多年不用,早就将这口诀忘得一干二净,此时经血云一提起,猛然想了起来。 他拍着脑门,“啊”地一声,俯身将耳朵贴在东采英胸口,只觉他心跳幽远沉重,响声宛如狮吼,正是荼邪梦寐以求、苦练不得的纯粹狮心。荼邪喜出望外,忽然又哈哈大笑起来,这一回笑声中却满是欢喜,他道:“好小子,算你造化。我荼邪的孙子,将来比我这外公要出息。” 血云道:“老前辈仍要杀我么?” 荼邪笑道:“好一个不破不立。我这孙儿沉迷官场,前呼后拥的,我着实瞧着难受,如今被人赶了出来,倒也正好。”但转眼脸色一沉,说道:“我这就杀往京城,将那歹毒婆娘脑袋拧下来。” 盘蜒道:“老前辈万万三思,前辈虽神功盖世,但罗芳林武艺也极为了得。她贵为天子,手下高手无数,仅比万鬼、万仙稍逊。老前辈不明敌情,此去颇为凶险。” 荼邪道:“你当老子是傻的么?自然是偷偷摸摸的潜入宫中下手了?” 血云冷笑道:“就算你真杀得了皇后娘娘,朝中变乱一生,你那两个孙儿可定活不成了。” 荼邪嚷道:“我将那两人也带了走,谁能拦住我?” 血云又道:“如今天下太平,国富民强,万鬼不敢轻举妄动,诸侯皆臣服皇后娘娘。你一杀她,诸侯闹得闹,反的反,万鬼派大军袭来,无数百姓都要遭殃。老前辈徒然快意恩仇,难道便不顾大局了么?” 荼邪终究是当世豪侠,并非毛毛躁躁、不计后果的莽撞少年。他沉吟片刻,长叹一声,说道:“惹不起,我难道还躲不起么?” 盘蜒问道:“老前辈要离开此处?” 荼邪盯着他道:“罗芳林那婆娘知我住处,我虽然不惧,但终究极为麻烦。偏偏你二人又不让我杀她。你们带我孙儿老友来找我,不就是让我卷铺盖走人么?” 血云笑了起来,说道:“前辈心思粗中有细,令人好生佩服。我定劝阻皇后娘娘,让她好好对待东将军如今妻子,衣食决计无亏。” 荼邪闭目片刻,面露恼怒,说道:“说完屁话,你们还不快滚了?”他虽知外孙因祸得福,但却不喜此二人阴谋诡计,更不想让此二人得知自己行踪,故而出言驱逐。 盘蜒、血云了却心事,早不想多留,又一齐行礼,就此辞行。 两人离了幽青山,盘蜒忽然问道:“血云,你...你可知我为何要陷害将军?” 血云笑道:“你自己不知道么?” 盘蜒道:“我只觉得卦象如此,便随手做了,全想不到这般作为又何苦来哉?平白无故的留下一极大隐患。” 血云身躯燃起黑火,面目已瞧不真切,但双眼闪着红光,他道:“你当初为何在书册上留下名字?” 盘蜒道:“我....我委实不知,也是...随手而为。” 血云冷冷道:“因为你仍在做梦,你见过那些神功,你在梦中与真仙打过交道。你觉得这世道空空荡荡,太过无聊,故而你多管闲事,要让它们一一在人间重现。” 盘蜒低声道:“是么?原来是这样?原来只不过是兴之所至。”他声音软弱,却又有几分窃喜,仿佛逃过责骂的孩童一般。 血云嗤笑起来,说道:“你想的挺美,但或许终将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其余人定然不成,唯有我是你的心血,你的杰作,你的依靠。” 盘蜒心想:“你也是我的灾祸,我的心魔,我的罪孽。” 血云道:“我察觉到你心中念头,你怕极了那斗神,却又恨透了他。这下可好,我与你一般心思,但咱俩还远远敌不过他,阎王中只怕也无人是他对手。可你喜欢竹篮打水,我喜欢水中捞月,你我都穷极无聊,行事乱七八糟,既然他送上门来,我俩有了活计,那岂不是一桩美事?” 盘蜒只觉前路艰险,不愿想象,悲叹一声,转过身,迈步行向远方。血云则神色冷漠,身影变得模糊起来,飘上云中,就此消散不见。 ------------ 六十五 血与荣耀千古存 盘蜒在山中散心数日,这才动身返回万仙群山。雨崖子得知他回来,欢喜不已,当即与他私会,笑道:“你可平安返回了,为师好生担心。振英师侄人呢?” 盘蜒道:“启禀师父,振英她要留在雪岭冷州国,以防灾祸,徒儿独自一人回来了。” 雨崖子道:“眼下又没旁人,你别叫我师父,叫我...叫我崖儿...”话一出口,便觉害羞,声音轻的跟蚊子似的。 盘蜒摇头道:“师徒乃世间大正道,岂可不尊?我还是叫你师父。” 雨崖子脸上一红,道:“你以前又不是没叫过?”又微微一笑,握住盘蜒手掌,腻声道:“你回来的可巧,菩提宗主说起雪岭国之事,对你赞不绝口,还要举办一场彰功桃酒会,大伙儿都替你高兴呢。” 盘蜒心头响起斗神的话,震荡于心胸之间,他又想起蛇儿那美艳凄惨的头颅,心头一酸,险些落泪。 雨崖子见他不答,说道:“盘蜒,你可是累了?”说着扶盘蜒坐下,软绵绵的身子抵在盘蜒身上。她一生从未与其余男子亲昵,动作生疏,颇为笨拙,但言行举止间满是真诚深厚的爱意。 盘蜒身子一让,道:“师父,我仔细想过我俩之事,觉得终究不妥。” 雨崖子心头冰凉,颤声道:“你...你这话什么意思?我说过啦,你若不想让旁人知道,我当小心行事,绝不泄密,偷偷与你幽会亲热。我也绝不与振英师侄相争...”以她身份地位,若非对盘蜒爱到极处,如痴如狂,绝不会说出这般卑微话来。 盘蜒眼神肃然,大声道:“师父,你不曾见到我见到之事,因而有心缠绵,满怀情事。我此次外出,连遇两次魔猎,见无数英雄好汉惨死。世间妖魔,强横凶残至极。男女痴缠,徒然扰乱我心。即便我练至遁天境界,也远远不够,片刻不能停滞。我非得尽早悟得破云层的功夫。” 雨崖子怒道:“你...说话不算话,你答应我若练成遁天层功夫,便....便娶了我。” 盘蜒用力摇头道:“情形有变,请恕徒儿食言。徒儿接连从绝境逃生,心中已想的明白,不入破云境界,不愿再与女子有半分牵扯。” 雨崖子忍住怒气,好言劝道:“古往今来,天地有规,只能有六位破云仙家。其余第五层好手皆对此念念不忘,勤修苦炼,你无论如何也来不及啦。” 盘蜒道:“来得及,怎会来不及?就算我暂且通不过会试,但一番苦练,总会有所成就。天下武学,殊途同归,并非需飞升隔世功不可,也非定要仙露泉方能增强功力。” 雨崖子款款深情,满腔喜悦,岂料盘蜒出尔反尔,弃如敝屣。她顷刻间泪如雨下,缩在一旁,赌气不言。盘蜒跪倒在地,默默朝雨崖子磕头,咚咚声响,用力颇大。 雨崖子心疼起来,伸手止住他,又问道:“那你的....振英师妹呢?” 盘蜒道:“我已与她暂且分开,若我练功未成,绝不会与她见面。” 雨崖子笑道:“那你还不如挥刀做太监啦。” 盘蜒叹道:“情根乃妄念之源,若斩了情根,自然练功更快,却也易走上邪路。” 雨崖子本是一句玩笑话,岂料盘蜒正正经经,竟然当真,可见他心中并非没想过这条路。她害怕起来,忙道:“不可,不可。你那...那脏东西还是留着为妙。” 盘蜒哈哈一笑,握了握雨崖子纤手,但此举唯有敬意,却无分毫柔情。 雨崖子道:“好,那我便与你争上一争,非抢在你前头当上仙使不可。” 盘蜒笑道:“师父要出手,那我岂敢相争?自然恭送师父登顶。只是我这苦功总是要下的。” 雨崖子本是修为深湛,心如止水的化外之人,顷刻间收摄心神,暂且竟隔绝思念之苦,可又不禁心想:“我抢先一步,当上破云仙使,让他心服口服,他对我未必没有情义,只是被聚魂山的魔头吓得怕了,故而另有念头。我当上仙使之后,他必愈发敬爱于我,届时我再稍假辞色,没准他自个儿便来向我求爱了。” 她想到此处,脸上喜滋滋的笑了起来。殊不知盘蜒武功早远胜于她,对她也甚是怜爱,只不过担心那丧心病狂、可怖至极的斗神阎王,这才刻意疏远。 盘蜒向雨崖子告退,又回到鲲鹏山海门中述职,鲲鹏极为高兴,说道:“贤侄,我想将这山海门的重担交到你手上,不知你意下如何?” 盘蜒忙道:“小侄才疏学浅,肩上没半点担当,岂能胜任?何况山海门乃师叔一手创制,换做旁人,如何能够服众?” 鲲鹏道:“当初立派之时,唯有你、我、千峰三人。你二人皆有百年罕见的大才,如今成就皆不在我之下,可千峰耽于教徒授业,我则要闭关修炼,以谋求破云仙使境界,这山海门之事,暂且无法管辖了。” 盘蜒委实不想多管杂事,连声推脱。鲲鹏软硬兼施,盘蜒便不答应。鲲鹏无奈,只得作罢,但想着该托付何人,一时大伤脑筋。 盘蜒目光一扫,见堂上新坐着数人,皆是年轻面孔,前来投奔山海门的。有一人倒也认得,正是在冷州国百神塔遇上的郭小陵。那郭小陵望着盘蜒,眼中满是得色,喊道:“盘蜒师叔,咱们又见面啦。” 鲲鹏奇道:“原来你们认得?” 郭小陵嘿嘿笑道:“师叔与我间颇有些交情,在冷州国之事....我替师叔担当不少,还望师叔今后多多关照,好好指点指点。”声调阴阳怪气,言下深意,自是以黄泉门之事威胁盘蜒。 盘蜒神色不善,说道:“阁下是谁?我何尝见过阁下?” 郭小陵登时恼怒起来,道:“师叔不记得我?难道不记得那黄泉门外一遇?不知道我着实有些消息灵通,腿快嘴快的朋友么?” 盘蜒道:“阁下朋友遍天下,不是风·骚花旦,便是断袖之癖,我仅有耳闻,半个不识,却也不想知道。” 郭小陵听他出言讽刺,当真气炸了肺,道:“好,好!我便将你所做之事全抖出来!” 盘蜒哈哈笑道:“此事菩提宗主都知道,我也无意隐瞒,你尽管去说,瞧瞧我有何下场?” 郭小陵“啊”地一声,身子登时凉了半截:“他....他有上头撑腰,我...我神功未成,万不能得罪他。”他见机极快,当即向盘蜒跪倒在地,说道:“师叔大人不记小人过,小侄...小侄一时糊涂,不该与师叔争吵。” 鲲鹏瞧出郭小陵心术不正,不想搭理,也懒得啰嗦,淡淡说道:“尔等都退下吧。”众新弟子恭声答应,就此离去。郭小陵心头怀恨,但想:“万仙门中若无人帮我,我唯有靠自个儿练功了。那伶人千变诀乃当世第一奇功,与飞升隔世功相辅相成,练成之后,天下无敌,便万仙宗主之位也唾手可得。届时区区盘蜒,我也不放在心上。” 盘蜒笑道:“人一多,便千姿百态,无奇不有,这等屑小之辈也冒出来了。” 鲲鹏叹道:“可不是吗?但这小子经受历练,似有些独特才能,咱们岂能无容人肚肠?” 两人说了会儿话,有弟子说道:“宗主大宴已备齐,请诸位师长前去。” 鲲鹏招来大鹏鸟,与盘蜒一同飞去,通过天门,来到万仙龙桃凤杏园中,园中有龙桃,有凤杏,皆乃当世珍贵佳肴,恰巧今年结果,菩提便命人采摘,召开大会,邀门中众人一并品尝。 不多时,数十万人聚在园中,当真是人潮如流,美食似山,彩光如屏,花树似海,说不尽的繁华热闹。众人皆不知为何菩提宗主如此大张旗鼓的举行宴席,但恰逢盛事,自也欢喜。 五位破云仙长罕见的一齐出席,酒过三巡,菩提运功说话,这树园虽广,人数虽多,但无人不听得清楚。 他道:“老夫此次下山,前往冷州国,遭遇一场大难。本门弟子小遥、陆振英与盘蜒也牵涉其中。”于是将聚魂山阎王招致魔猎,万鬼、万仙、凡人女皇联手抗敌,数十万百姓惨死之事说了出来。除了盘蜒之外,再无人知道其中半点头绪,闻言无不惊骇。 菩提又道:“原来这凡间之外,另有魔域鬼窟,其中阎王肆虐,危害手段更远胜万鬼。数千年来,阎王无数次侵入凡世,唤作魔猎,每次降临,皆死伤极重,少则数千,多则百万。便是我万仙身在其中,多半也难逃一死。” 众弟子齐声颂道:“菩提宗主绝世神功,方能化险为夷。” 菩提摇了摇头,说道:“盘蜒,你上来。” 众人侧目向他望去,皆困惑不解,盘蜒脑中空白,耳中嗡嗡,不明所以,如木偶般走到菩提身边,跪拜道:“宗主找我何事?” 菩提道:“此次我等虽逃过一劫,但究其原因,皆是盘蜒功劳。若非盘蜒有勇有谋,找到驱逐阎王之法,老夫纵然能自保,但城中百姓,定然惨遭屠戮,荡然无存。古往今来,我万仙门中,能够独力挫败阎王者,本唯独两人,盘蜒武功虽远不及那两位大英雄,但以功绩而论,毫不逊色。” 他说出这话,分量之重,当真不言而喻,众人听了无不动容。顷刻之间,喧哗大作,宛如海啸一般。 盘蜒心想:“他答应过不说此事,为何又说出来?”但转念一想,菩提只说不提他武功,可没说不谈盘蜒所为。 菩提神色困乏,但笑容颇为欢畅,他道:“盘蜒,我活了数千年,岁数已高,这宗主之位,颇有些力不从心。以你天资,如欲登破云一层,可谓易如反掌。待你练功有成之日,便是我菩提退位之时,万仙门主,将来非你莫属。” 众仙不禁惊呼出声,有人瞠目结舌,眼珠都快弹眶而出了。片刻之后,惊呼声化作喝彩声、鼓掌声,震耳欲聋,山摇地动,宛如一场雷暴雨笼罩着万仙群山。 菩提问道:“盘蜒,你可有话对大伙儿说么?” 盘蜒头重脚轻,晕晕乎乎,看着一张张崇拜疯狂的脸,心中又恶心,又厌恨。他实则犯了罪,与泰远栖、血云联手引发了魔猎,事后补救,又有何用?这岂是什么功绩? 但忽然间,他心想:“这不正是我一直想要的么?万仙走错了路,古人犯下了错,失了信仰,醉生梦死,正该有人将他们引入正途。” 你是条蛇,会牧羊的蛇。你偶尔会吃羊,但现在轮到你守护羊群了。 盘蜒抬起头,说道:“大伙儿可知我万仙从何而来?” 他一说话,众人出奇的安静下来,似乎他言语中有莫大的威严,令人不得不遵,不得不听。 盘蜒大声道:“古籍猜想:我等由鸿源水中重生,得些许天神之血,一缕乾坤之灵,仙气如星火,我身如草原,星火燎原,真气灼烧,流遍经脉,绝境重生,于是便成了万仙。我等立于凡人之上,超凡脱俗,隔绝尘间。世人曾经敬仰我等,便如传说中的古神一般。” 他目光绕了一圈,又道:“然则我等非神,不过是躲藏起来,自高自大,自欺欺人,稍稍有些本事的凡人罢了。” 众仙微觉不满,但菩提面带微笑,点了点头,其余四位仙使也目露赞同,于是无人胆敢反驳。 盘蜒道:“我见过万鬼,见过古时的妖魔,见过魔猎,见过引发魔猎的阎王。甚至阎王之上,更有魔神,远远超乎我等想象。便是以菩提宗主莫大神通,只怕也难以抵挡。” 菩提道:“盘蜒所说不错,阎王若能留在凡间,凡间便有覆灭之灾,我万仙竭尽全力,也仅能勉力阻挡,乃至同归于尽。” 盘蜒道:“俗话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我等自恃万仙群山无穷无尽,美景难数,田产丰厚,而又有天门阻挡外魔,天险不可逾越,外人难以侵入。于是贪图这不劳而获,无忧无虑的日子,整日游逛,不务正业。咱们的血性淡了,心思懒了,名声也由此败坏。我在凡间行走,总听见外人指指点点,说我等万仙奢靡腐朽,荒·淫无道。诸位难道自己不知么?” 群仙听他将本门弟子说的这般不堪,若在以往,必然大发雷霆,齐声轰他下台。但此时他地位高了,身份过人,众人心生敬仰,便由此而惭愧起来。 盘蜒道:“我盘蜒初入门时,其实不过如此。但我唯独有一桩好处,便是生性好动,闲不下来,费尽心思的将自己推入绝境,一次次出入刀山火海,必死境地。我坚信古神血脉,流淌于本门弟子之中,一时沉睡,但经过苦难,便会激发。哪怕是丁点火星,也会燃成大火,唤醒潜能。 我读过古书,知道旧事,我万仙曾与阎王交战,奋不顾身的守护凡人,无数仙人慨然赴死,驱逐心中懦弱,全无怨言。那时我等不再是仙人,而是英雄,广受凡人崇拜的英雄,真正的超越凡俗,与神抗争。我等事迹广为传颂,名垂青史,留名千古,更有人成为诸侯帝王,庙中有我等神像,千秋万载,香火不绝。 宗主常说,万仙非仙,不凡亦凡,这句话当真不错。大丈夫活在世上,若别无所求,长生不死,别无顾忌,为何不建功立业?我万仙为何不能有雄心壮志?我等血脉已淡么?我等光荣已褪么?我盘蜒此生更无长处,唯独流着古神之血,记得古神荣耀而已。” 他已不顾众人听不听得进去,也不瞧众人倾慕痴迷的眼神,情绪激昂,陷入狂热,从桌上举起酒杯,大声道:“今以此酒,祝诸位热血不熄,荣耀不灭,从万鬼、阎王的劫难中存活下去!”说罢扬起脑袋,将酒水倾泻入口中,更不辨其中滋味儿。 —— 本卷完 ------------ 一 冰山温池度金身 光阴迅速,日月交替如轮,时日更迭,生死来回似梦。转眼间又过两年,这一日,正值早春时节。万仙山中百花齐放,绿树连绵,牡丹仰俏脸,翠柳舞纤腰,万物生机,景象醉人。 盘蜒身着白衫,坐于一小室内,轩窗微启,春风拂来,花香飘入。盘蜒睁开眼,见一少女红着脸走了进来。她见到盘蜒,神色陶醉欢喜,羞涩道:“少门主,还请随我前往仙露泉。” 盘蜒忽然道:“谁让你叫我少门主?我哪是什么狗屁少门主?” 少女吓了一跳,忙道:“我听大伙儿都这么叫你,故而....” 盘蜒怒道:“谁这么说来着?你让他来找我比划比划!” 少女涨红了脸,立在一旁,说不出话来,盘蜒哼了一声,生硬说道:“在下言行无状,累姑娘受怕,还请见谅。” 少女面露喜色,羞道:“师叔....师叔可叫我珊儿,我乃是白素师父座下弟子....” 盘蜒懒得多说,身形一晃,走出屋外,珊儿急忙跟上,又道:“师叔还请随我....” 盘蜒道:“我第五回来这儿,自个儿认得路,要你这小丫头跟着做什么?” 珊儿道:“万仙规矩,遁天层会试之时,当由小徒指引,以示传承郑重。师叔并无弟子,故而珊儿得跟着师叔,从此便算作师叔弟子,改口叫师傅了。”说罢目光清澈,傻愣愣的望着盘蜒。 盘蜒见她甚是无辜,心想:“虽得惹女子厌恶,但别把她折腾狠了,回去上吊抹脖子,到头来又算到我头上。”他这些年收心养性,不近女色,但奈何仍不停有女子向他示好。盘蜒苦思无法,唯有扮作黑脸,对陌生女子凶神恶煞的,将旁人逐走,其中自也频出乱子,盘蜒只得小心拿捏分寸,掌握尺度。 来到大仙露池畔,人数不多,唯有第四、第五、第六层的门人,大多是女子,数目不过百,其余低层弟子皆已清退。饶是如此,第四层中仍有女门人见到盘蜒,低声惊呼,眼神如做梦一般。 这第五层的试炼,往往二十年才有投身者,三十年方才有一例,故而门中极为庄重,入水之人身着珍稀薄衫,不必脱衣。海平老道踩飞剑,悬浮空中,说道:“盘蜒贤侄,你若心意已决,便请入水吧。” 盘蜒道:“是!”毫不犹豫,足下踏出,一招凌虚飞度,身子沉入水中。 池水淹来,与他飞升隔世功内力融合,盘蜒抵挡一会儿,心神恍惚,遁入梦境。 此时他身处一冰雪山中,四周千峰排戟,万仞屏封,他仿佛落在碗底,但冰山之外,涛声依旧,他仍然是在海上。 湮没看着盘蜒,盘蜒也望着湮没,湮没说道:“仙殇,好久不见你,真该好好聊聊了。” 盘蜒奇道:“你在这儿见无数弟子来来往往,有万鬼的,有万仙的,也会觉得无聊么?” 湮没道:“习以为常,便半点也不有趣了。”说罢取出一柄锈迹斑斑的砍刀,说道:“以此刀断手断脚,或在冰山上以指力刻字。” 盘蜒见那砍刀极钝极劣,非忍受莫大痛苦,方可斩断手足,盘蜒叹了口气,伸手拿刀,抵住左足,慢慢磨扯,运幻灵内力扰乱痛觉,他丝毫不觉痛楚。 湮没道:“你与仙殇功力愈发接近,再过百年,怕能与他昔日相当了。” 吧嗒一声,盘蜒左足落地,血流不止,他又对右足下手。盘蜒叹道:“仙殇前辈本领高绝,连阎王都胜不了他,我上辈子当有这般本事,这辈子也是不敢妄想。” 湮没叹道:“我乃仙殇镜影,一身本领,并不比他逊色,只可惜受困轮回之法,无法帮你。” 盘蜒望着湮没,犹豫许久,道:“你在这鸿源海水中历经千年,定然知道许多隐秘了?” 湮没点头道:“我聆听海中思维,你有何疑问,我当竭力解答,知无不言。” 盘蜒除下右脚,开始锯手腕,他喜道:“你可知那阎王斗神之事?” 湮没道:“阎王皆乃聚魂山古皇大帝,我不曾见过,知道不多,你想问什么?” 盘蜒想起斗神剑法身法,兀自心有余悸,道:“你若与斗神交战,胜算几何?” 湮没道:“我听闻斗神精通数门神技,最喜比武,曾杀死数个阎王,令其重生,直至遇上蚩尤,被蚩尤收服。我委实无把握胜他,便是仙殇也赢不了此魔。” 盘蜒道:“他当年侵入凡间,又是如何败北?他身为阎王,为何能在凡间行走自如?” 淹没瞬间沉寂,似陷入沉思,过了许久,他抢过砍刀,帮盘蜒将右手锯断,却不忙动手砍盘蜒左手。他道:“他只怕已化作一游魂,但心意强大,随时可化作血肉之躯,此乃血肉纵控之法。” 盘蜒大吃一惊,脸色惨白,问道:“若真是如此,那凡间岌岌可危,怕又是一场大灾祸。我又该如何困住他这游魂?” 淹没直了直身子,似有些犹豫,说道:“听闻凡世间有一金身,近似神人,藏于极隐秘之地,我只知在一广大沙漠之中,其余所知不多,你只要一见此肉身,仙殇立时便会认出。你须得将这金身投入仙露池水,我施展法术,便可迫使斗神魂魄来到鸿源之中,以金身将其困住,我在此助你杀他。魂魄一散,那斗神便毁了。” 盘蜒欢呼一声,单手拍了拍湮没肩膀,湮没毫不理会,一刀斩落,盘蜒闷声惨叫,左手断裂,摔在一旁,苦笑道:“老兄下手好狠。” 淹没道:“我怕你再断臂刻字,胡闹一番,早些将你送走得了。” 盘蜒道:“我那时年少轻狂,谁没个犯错的时候?” 淹没顿了顿,说道:“仙殇,那金身守卫必严,你千万小心,莫要丧命,我在此等你。” 盘蜒觉得这梦境离自己远去,忽地浮出水面,气息涌入身中,他从胸肺间挤出呼吸,从水中飘起,落在一旁。周围众仙一齐叫好。海平老仙道:“贤侄已至遁天一层,无需比武。那破云层口诀也自行印入你心中。”说罢手指一弹,一枚丹药落在盘蜒掌中,盘蜒张口服下,体内真气飞涨,精力弥漫,他朝海平深深一拜。 海平又道:“贤侄可要挑选神兽坐骑么?” 盘蜒摇头道:“小侄仗着双足,步行千万里,无需神兽相助。” 海平笑道:“你与本门张千峰一般,都是自顾不暇之徒。”说罢又道:“请各位遁天层门人,到昆仑山青丘殿上一聚。” 众人飞的飞,走的走,来到青丘殿上。五位老仙端坐五方,盘蜒左右张看,见雨崖子等人尽在其中,连同自己在内,有三十余人。 雨崖子微笑道:“眼下该叫你师弟,不可叫你徒儿啦。” 盘蜒道:“师父何出此言?你传功之恩,永世难忘,一辈子都是我师父。” 雨崖子以极低极低的声音说道:“我偏偏不要做你师父。” 盘蜒心中一暖一悲,叹了口气,问道:“师父飞升隔世功练得怎么样了?” 雨崖子比划一招,说道:“比以往是长进许多,但...但当真谈何容易。”往两旁瞧瞧,又道:“大伙儿都拼命苦练,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破云一层试炼,如若失手,必死无疑。但六乃天数,如缺天补,天意使然,料想不久之后,终会有一人成功。” 盘蜒又看了看鲲鹏,鲲鹏也朝他一笑,神色和蔼。张千峰这两年住在凡间,传授庆家小徒功夫,并未返回。凡间战事不断,盘蜒与鲲鹏协力承担山海门要务,忙的不可开交,但盘蜒被众人戏称为“少门主”,当真从者无数,令出如山,山海门势头正旺,大有起色,门中人物侠义心肠,本领高强,声威已隐然比其余派系更胜一筹。 苦朝派暗谷道:“人都到齐了么?” 有一童子道:“大多都已来了。” 菩提门主道:“好,其余人自有谋求,料想也不欲争那仙使之位,便由他们去吧。” 众人吃了一惊,心想:“‘争’仙使之位?不是经由池水试炼升仙而成么?为何还要争夺?” 菩提道:“诸位皆知:由遁天升至破云层时,功力剧增,池水中灵气猛恶,如抵受不住,万难存活,故而试炼一旦失手,实是寻死之举。祖宗规矩,如破云层门人有了空缺,当每十年一次,召集遁天层门人比武,比武获胜者,可自行决断,当否一入池水试炼。以免试者过多,接连丧命,令我万仙元气大伤。” 千灵子奇道:“原来还有这规矩?这般算来,每十年死上一人,咱们遁天门人,要三百多年才能死光。” 众人听他童言无忌,哄堂大笑,笑声中却颇为苦涩。鲲鹏摸他脑袋,笑道:“谁说一定会死?没准头一年便活下来了呢?” 千灵子笑道:“哪有这般容易?我看非得死上三十来人,谁活到最后,谁便升入破云。” 菩提道:“天道晦暝,轮回不息,但也说不清楚,当年我万仙一场波折,尔后....尔后蒙山飞升,前后隔了逾百年。” 千灵子笑道:“你看,这不结了?” 菩提道:“比武之事,势在必行,然则胜者未必非入池水,大可弃权保命,谁人也不会怪罪。” 千灵子嗤笑一声,道:“一条烂命,何足道哉?我千灵子如若取胜,无论如何,是非要去池水中泡上一泡的。” 盘蜒心想:“如此说来,我找到那斗神肉身之后,非得比武获胜不可,升仙事小,阎王事大,万不能有丝毫差错。”(。) ------------ 二 功名利禄我烦忧 那五大老仙说完此事,便命众人归去。盘蜒独自出来,前往住处。他那住处乃是一间木墙草屋,坐落山间,周遭花木疯长,草屋早被侵占,瞧来似野人巢穴一般。旁人揶揄盘蜒乃天地派风骨,亲近自然,不修边幅,盘蜒实也懒得反驳。 他这些年声名大振,显赫一时,菩提对他器重得无以复加,许以门主之位,故而在万仙门中广受敬仰。然则他所立功劳不过是菩提述说,别人无从得见,于是谣传四起。有人说乃是盘蜒夸夸其谈,捏造功绩;有人说盘蜒偶然间偷得一本绝世武学,赠予菩提,讨他欢心;更有人说盘蜒是菩提义子,方才得到重用。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此乃世道常理,由此可见一斑。 盘蜒走到山腰,见数个女弟子提着裙角,朝他兴冲冲奔来,眼中放光,嘴里尖叫,模样跟疯子似的。盘蜒心想:“找打的来了。”知道这些女子无聊至极,遇上盘蜒时,往往丑态百出,胡搅蛮缠,但求盘蜒一指一脚加诸其身,封住穴道,筋骨酸麻,反而是一场天大的欢喜,当真又是卑微,又是可怜。 盘蜒掌风推出,施展幻灵真气,那些女子一齐往后躺倒。盘蜒再拂出袖袍,将众女子送至草地,算是闯过一关。 来到屋前,又有数个九歌派女弟子求见,神情倒甚是庄重,盘蜒奇道:“诸位师妹缘何到来?”他身份虽高,年纪却轻,入门不过十年上下,故而不敢以师长自称。 有一女道人自称西湖子,微微一笑,指着盘蜒草屋道:“师兄,我等听闻你居所贫寒,委实不衬身份,我等满腹经纶,有造屋建园的大能耐,愿为师兄出些力气,造一大宅。师兄是要庙堂呢?还是道观呢?还是明宫大殿?但有所求,我等皆竭力效命。” 盘蜒摇头道:“在下山野过客,岂敢劳烦诸位师妹?” 西湖子笑道:“不烦,不烦,大伙儿别无所求,但盼师兄遍洒雨露,许我等一夜之欢....” 盘蜒道:“滚了!”连喝带骂,将众女子轰下山去,搬开花草树木,布下太乙幻灵阵,这才回到屋内。 他须操心山海门之事,屋中虽然简陋,但书卷经文四处堆积,极为整洁干净,他正要打水煮茶,处理事务。便在这时,只见里屋走出两个道童来,盘蜒心中一惊:“我门外阵法未破,这两人是谁?竟有本事进来?” 却见是两个妙龄女子装扮而成,其中一人满脸红色剑纹,但相貌极美,双目更大而明亮,另一人则秀雅可爱,满脸通红。盘蜒愕然道:“天珑?流馨?你二人怎地进来的?” 吕流馨羞道:“是...是天珑硬扯我来的,我也没法子....她把我打晕了....” 天珑仰天笑道:“要进来还不容易?半吊子阵法,非我敌手。” 盘蜒见是同门熟人,倒不便下逐客令。且天珑武功太高,盘蜒也赶她不走,于是问道:“二位前来找我,又有何事?” 天珑道:“一来嘛,听说你升上第五层,升官发财,得来拜拜山头,拍拍马屁....” 盘蜒哈哈笑道:“以师妹身手,区区遁天一层,转瞬即过,何难之有?也不必拜山头,拍马屁了。” 天珑怒道:“假客气什么?二来嘛,我这位师姐想你念你,我便将她绑了过来,见你一面,让你俩今个儿洞房花烛...“ 吕流馨低呼一声,拉住天珑手臂,嚷道:“你别听这疯丫头胡说,我....我与你早就断了。” 天珑回头笑道:“师姐,师姐,你瞧他一人独居,难道不怕他孤单寂寞,无人照顾么?又不怕别的狐狸精趁虚而入,鸠占鹊巢么?你昨晚还对我说起以往为他煮饭烧菜,他狼吞虎咽之事,明摆着旧情难忘,你如今怎地出尔反尔?” 吕流馨不敢看盘蜒,但羞得脖颈都红了。盘蜒见她如此,自也怀念往昔时光,只是他自有烦恼,故而离群独居,不愿女子相伴,更不愿柔声蜜语的安慰,以免惹来牵挂,于是开门作揖道:“两位一番好意,在下心领,但在下近来习练一门奇功,不近女色,还请两位速速离去。” 天珑瞪着他,忽然在他身上闻了一圈,坏坏一笑,说道:“不错,你身上并无胭脂气味儿,师姐,他只怕一年没找别的婆娘啦。” 吕流馨顿足道:“你...你还说,我不理你们啦。”说罢夺门而出,盘蜒急忙手指一弹,撤去门口障眼法术,对天珑道:“师妹,请了,请了。” 天珑忽然身子一绕,已抱住盘蜒,盘蜒惊呼一声,竟躲闪不开,只觉天珑嘴唇凑到耳边,柔声说道:“你很好,女孩儿家唯有麻烦,我瞧你独居,心中着实高兴。盘蜒哥哥,你是我的,旁人我也不要。” 盘蜒知这姑娘言行紊乱,但心意坦诚,这几句话乃是表述诚挚爱意。盘蜒心想:“是了,她到了年纪,已非昔日无知少女。”稍觉感动,在她胳肢窝上轻轻一挠,天珑嘻嘻娇笑,身躯发颤,退开一步,又道:“若让我瞧见你有别的女人,你便有大麻烦啦。”说罢推门而去。 盘蜒长呼一口气,想着天珑言语,哑然失笑,暗叹:“逼我独居守戒的,前有阎王,后有天珑。而这天珑丫头无处不在,只怕比斗神更让我头疼。” 他翻看山海门公文,一条条看下来,大多是与如今战事有关。 自当年冷州国灰木城一战之后,万鬼便唆使雪岭三十国大举侵入中原,雪岭国久居冰原,将士高大勇猛,兵强马壮,号称百万大军,军中又多有万鬼高手坐镇,攻势极为厉害,只是在冷州国曾遭遇魔猎,雪岭诸国视之不详,只得绕路,因而两年来,冷州国虽偶有兵祸,却始终屹立不倒。 而中原国内,罗芳林自谋害了东采英之后,失了这统领诸侯的大将军,各方豪强便蠢蠢欲动,生出变乱来,其中犹以西南五大诸侯联军最为棘手。这五位国主欠东采英极大恩情,暗中得了消息,知东采英失踪与罗芳林有关,故而高举义字大旗,兴兵讨伐,接连攻城略地,西南一角已尽数沦丧,割据之势已成,一时之间,中原诸国内忧外患,岌岌可危。 于是血云献策,罗芳林写一封言谦辞卑的长信,送于菩提宗主,陈述战况,言明利弊,求万仙门出手相助,并许诺封以极高官位,若能夺回失地,便是封爵封王,亦无不可。菩提宗主告知此事,恰巧盘蜒倡议万仙下凡行侠,成就事业功名,于是菩提便答应山海门中门人下山参军。 万仙门中,委实有不少本领高强,满腹韬略的大才,以往藏于深山之中,贪图悠闲清净,才能不得施展。一入凡间,经历战火锻炼,登时便大放异彩,统领中原诸侯军队屡屡取胜,挽回局面。有数个遁天层门人竟当上一国之主,而不少飞空门人则得入朝廷,倍受器重,大多渡舟弟子参战之后,存活下来,武功无不有长足进展,当年便度过试炼,更上一阶。 其余万仙门人见了好处,颇为心动,更多人离了万仙,投身诸国,一试身手,也往往有所成就。如此一来,万仙门与凡间变得紧密难分,诸国进贡不断,万仙奔走援助,各自受益不浅。 盘蜒遍览文书,心想:“万鬼借着雪岭国旗号行事,我万仙则以中原天子名号助阵,双方遮遮掩掩,倒也不明着作对,但迟早有一日,这万鬼会大举进犯,与我万仙正面交锋,此节不可不虑。而西南五大诸侯虽暂且败退,可其根源未除,终究是心腹大患。” 他见万仙果然入世行善,当初设想成真,不免高兴。想着想着,却又摇了摇头,寻思:“旁人叫我‘少门主’,我在门中权利威信增长,权利愈大,麻烦事却也接踵而来。然而我岂能耽于名利权柄?可形势如此,我又不得尸位素餐,撂挑子不干....这般费心,唉,当真何苦来哉?罢了,罢了,等平了战祸,与万鬼之事了结之后,我便什么都不管了。” 再看下去,有一报文写道:“雪岭国将士似制成‘寒铁甲’,极为坚固轻便,寻常箭矢难以刺穿,敌将穿着,极为难挡。幸而数目不多,仍可应付。” 盘蜒心想:“寒铁甲,寒铁甲,此时仍不成气候,但将来万一多了起来,岂不棘手至极?此事倒不可轻忽。” 他读罢公文,出门前往山海门大殿。见海纳派、神藏派等好手正依鲲鹏所创之法指点弟子,众人苦练不缀,各个儿精神抖擞,士气昂扬,与十年前落魄情形已截然不同。 三芝道人迎了上来,说道:“师弟,恭喜高升得道,你怎地来了?” 盘蜒道:“这是我老本行,又是安生的活计,怎能不来?” 三芝笑道:“听说不久之后,诸位遁天高手要有一场大比武,雨崖子师父,鲲鹏师叔皆面壁苦练去了,师弟可仍要费心这些俗事么?” 盘蜒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需出门一趟,大约数月,赶在比武前回来。还请三芝师兄、四方师兄、洗水师兄与白素师姐替我多担当担当。”(。) ------------ 三 佛门失宠心不甘 白素道:“师弟要去何方?可要我等相助?” 盘蜒道:“岂敢劳师兄师姐大驾?山海门要事繁忙,诸位肯替我操劳,小弟已谢天谢地了。” 便在这时,空中一声轻响,众人一看,无不心生敬畏,一齐参拜,来人乃是圣阳派仙使蝉鸣老仙。蝉鸣笑道:“诸位不必多礼。” 盘蜒问道:“不知尊长前来何事?” 蝉鸣叹道:“遁天众门人比武在即,一个个儿相继闭关,咱们万仙门正值多事之秋,咱们这几个老家伙也不能闲着,你们这山海门更是要紧,我便来此瞧瞧。” 盘蜒听他竟有意相帮,喜道:“有尊长主持局面,那是万事无忧了。” 蝉鸣道:“盘蜒,当年蒙山之事,我着实欠你一番恩惠,我嘱咐圣阳派弟子,如山海门有用得上的地方,皆不得轻易推脱。” 盘蜒道:“尊长深情厚谊,小徒岂能不感激?圣阳派诸弟子神剑高超,助益良多。” 蝉鸣张望一圈,问道:“为何门中却少见苦朝派的门人?” 四方道人曰:“禀告尊长,苦朝派素来极少与我等打交道。何况他门下弟子一贯降妖除魔,舍身护法,也未必非入我山海门不可。” 蝉鸣苦笑起来,神色无奈,盘蜒奇道:“尊长有何指教?” 蝉鸣沉默许久,说道:“我与暗谷相识多年,始终....始终猜不透此人,便如当年蒙山一般,暗谷年纪极大,乃是苦朝派创始人物,苦朝派自始至终皆不合群,嘿嘿,暗谷啊暗谷,你到底有何隐秘?” 众人听出他言语有结党营私之意,皆感不妙,隐约觉得此事涉及万仙门首脑纷争,极不愿涉及其中。盘蜒心想:“这暗谷当年要怀疑我杀了同门,要施展狠手折磨我,性子冷酷无情,确令人厌恶。但如今万鬼咄咄逼人,咱们还是别内斗为妙。”一时不愿接口。 蝉鸣道:“盘蜒师侄,我先前在远处听你所言,似要外出么?” 盘蜒一凛:“他内力好生了得。”点头道:“正是。” 蝉鸣将盘蜒拉至一旁,从怀中摸出一物,偷偷交到盘蜒手中,传音入密,说道:“我圣阳派弟子前些时日从苦朝派一隐秘之处找着一玉盘,此物极为要紧,还请师侄替我送往鹌鹑山的蝉虫庙中,庙中方丈非桂大师乃是我好友,此物务必交于他手。” 盘蜒心下奇怪,见那玉盘,上头刻有一极丑恶的龙,龙身壮硕,不似游蛇,反似鳄鱼。那龙正吐烈焰,焚烧一男子,而龙身下坐一女子,赤身裸体,靠在龙身上,模样喜悦,似是那龙的情人。 盘蜒问道:“尊长,这龙....似是西方邪龙,与我东方神龙大不相同,又与苦朝派有何关联?” 蝉鸣笑道:“贤侄果然渊博,但此龙却非西方独有,乃是地狱中惩罚罪人的魔怪。” 盘蜒道:“啊,地狱的魔怪?” 蝉鸣点头道:“聚魂山便是佛教中的地狱,我圣阳派崇尚火神,故而容不得狱中妖魔现身世上。此物或与某位聚魂山阎王有极大的关联。我圣阳派中有事,我委实脱不开身,想来想去,唯有托付给你,你当慎重行事,不可张扬。我猜那苦朝派行事邪佞,图谋不轨,有蒙山这前车之鉴,咱们怎般警觉皆不为过,非彻查清楚不可。” 盘蜒心想:“这老仙一口咬定苦朝派作恶,但无凭无据,做不得数。然而此物灵气浩然,非同寻常,若此物能引来魔猎,岂能容其留存世上?”掌心潜运内力,吸玉盘上灵气,有心令此物失效,但那灵气纹丝不动,便是太乙神术也奈何不得。 蝉鸣登时察觉,摇头道:“便是我真阳神剑的功夫,也不能伤此玉盘分毫。怎么?你不信我所言么?” 盘蜒脸皮一红,道:“小徒举止无礼,擅作主张,还请尊长恕罪。” 蝉鸣道:“不怪,不怪,此事紧急,你这便去吧,但切莫让暗谷徒子徒孙知道了。” 盘蜒虽欲得知此物来历,但蝉鸣催促得紧,只得勉强答应,于是别了众人,出了天门。 那鹌鹑山也在西方,路途颇远,乃是当世佛门六座圣山之一,极负盛名,传闻佛祖于树影中打坐,度过夏秋,观一秋蝉被秋风吹落,倒地而死,佛祖看着此蝉生,又得见此蝉死,心生慈悲,由此悟得有生皆妄的道理,这禅虫庙便是依此典故而建。 盘蜒快步赶路,约莫四天,才临近那蝉虫庙,庙在深山老林之中,灵山高远,林荫覆盖层层岩石,早鸣的蝉虫无处不在,在最幽静处找着一条石径,两旁有小佛像,引行人前往寺庙。 盘蜒顺石道前行,越往前走,景色便愈发庄严神圣,路旁佛像也愈发精致,盘蜒见佛像上摆满蝉虫尸首,稍觉残忍,但想起那典故,旋即了然。庙在山上,灰扑扑、黑乎乎的颇不起眼,但有十座大殿高塔,规模极大。而见云海在山下飘过,可知佛祖在庙里显灵。 他走近庙门,微微一愣,见许多和尚如金刚护法般立于各处,神态肃穆,毫不疏忽,盘蜒是道人打扮,众僧一瞧,登时留上了神。 盘蜒心想:“这庙好大排场,不似佛寺,更像帮派,那非桂老和尚莫非是个拦路劫道的奸僧?”上前道:“在下乃万仙盘蜒,奉蝉鸣仙长之命,来此求见非桂老方丈。” 他字号何等响亮,众僧一听,无不惊讶,见盘蜒年纪轻轻,样貌儒雅,并非传闻中疯头疯脑的狂徒,也不敢轻信,问道:“你便是万仙山海门的盘蜒?” 盘蜒道:“正是在下,劳烦和尚老哥通报一声。”心中猜到众僧心思,寻思:“我这叫沐猴而冠,雀变凤凰,自然得装的像模像样,仙头仙脸。” 为首一高大僧人犹豫片刻,道:“今个儿方丈没空,不见道家客人。” 盘蜒奇道:“到底是不见人,还是不见道家人?出家人不打诳语,和尚老哥可莫要骗我。” 高大僧人脸色一变,只得答道:“方丈说万仙中门人不三不四,统统不见。” 盘蜒道:“我乃第五层遁天门人,确实不三不四,老兄莫要为难,在下先行告退。”说罢转身就走,众僧原本脸色紧绷,暗暗捏紧兵刃,见他走远,这才松懈下来。 盘蜒躲在树后,心想:“门前石道上脚印杂乱,庙中马鸣喧嚣,定然来了不少客人,不是香客,便是和尚。我岂能不进去瞧瞧?”运起幻灵真气,身子透明,翻墙而过,众僧武功平平,如何察觉得了? 此时日光明亮,寺中其余各处并无人声,唯独一佛谕殿中呼吸杂乱,似有千人聚集一堂。盘蜒飞身跃入阁楼木窗,矮身藏在梁上,往下一瞧,借着阳光,见无数光头反射光芒,殿中明亮至极。 盘蜒心下叹道:“当和尚可比当道人省了不少油火钱,咱们黑发黑胡子,把光都遮住啦,难怪殿堂里阴气森森。” 有一老僧正在说话,盘蜒认得他叫做无常,当年曾随天心与阿刹罗派好手交战,武功极高,仅比遁天高手稍逊一筹。只听无常老僧道:“诸位大师皆明佛法,知‘世事如梦幻泡影,触之即破,陷之既没。功名利禄,何须绕怀?徒扰佛心,误我修为。’如今万仙于凡间诸国虽风头正劲,位高权重,然则我等清修之人,又何必非要与他们相争?” 他身旁一肥胖老僧起身道:“师兄所言差矣。若万仙所传乃是正道,善道,咱们自然不管。然而万仙门人,便讲究一个贪图享乐,常有夺妻害女、玷污清白的恶名。咱们释家佛门,多年来任由万仙作威作福,不与相争,放任行事,才累得凡俗人受万仙蛊惑,久而久之,佛法势微,道法盛行,民不从善,官不敬佛,男不守礼,女不知耻,我等舍己渡人之愿,便永无成就之日了。” 盘蜒听他将万仙说的十分不堪,心头不快,暗想:“咱们万仙中有些货色,确实不是东西,但你这老和尚也未必好了。” 无常老僧道:“非桂师兄既然有渡化世人之愿,老衲境界不及,好生惭愧。”竟赞同了那老僧的话。 盘蜒心下惊讶:“原来这老头便是非桂?蝉鸣仙长叫他老朋友,想不到此人如此两面三刀。难怪门外那僧人不让我入寺,原来这许多人聚在一块儿,是想抢咱们万仙买卖来着。” 他张望一番,见无常身边共有四个老僧,合计五人,地位与他相当,武功也当差的不远。看来当今佛门精英都在殿上。 非桂道:“咱与万仙门中蝉鸣老僧颇有些交情,但涉及天下释家之事,却也顾不上了。” 便在这时,盘蜒身后轻响,只见三个极为轻盈的身影跃在梁上。盘蜒足下一动,藏在影子里头,藏着不动,那三人自也发觉不了。三人极为活络,互相推搡一番,便伏定不动了。 一黑胖老僧问道:“如要应对万仙,非桂师兄有甚么好主意么?” 又一黄脸和尚道:“依我之见,万仙中高手如云,各个儿长命百岁。咱们释家....说来惭愧...佛祖所传神通,咱们大半丢失,学得不到半成,单凭咱们一家,万万争不过万仙,如今世道,唯有那万鬼能与万仙争雄,两者本谁也胜不了谁,可我等佛门却也不弱,众弟子助鬼则仙亡,助仙则鬼灭。咱们要重整世间风气,非与万鬼高手联手不可。” 非桂摇头道:“不鹤师兄,万鬼是当今朝廷大敌,我等终究得谋求那女皇信奉,令她尊佛听教,此计大大不妥。” 那不鹤面有愧色,退后几步。 ------------ 四 枕边之人心难测 又听一僧问道:“不知非桂师兄有何高见?” 非桂道:“都说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万仙如今得势,咱们一年两年,万不能挽回败局。而女皇身边有一宠臣,名曰血云,此人与万仙门关系密切,故而女皇对万仙颇为尊崇。咱们释家若欲争锋,便也得设法在女皇耳边吹吹风才是。” 盘蜒心下暗骂:“这老僧庸俗的紧,诡计倒也不少。”不远处那三个瘦小来者身子哆嗦,似是在忍住笑意。 众僧奇道:“师兄还请示下。” 非桂微微一笑,拍了拍手,从一面金佛背后走出一僧人来。只见那僧人约莫十八岁年纪,容貌俊秀,妙目剑眉,薄唇高鼻,又消瘦,又英挺,当真是一俏脸英雄好儿郎。 无常僧沉吟片刻,说道:“非桂师兄....从何处找到这位小沙弥来?” 非桂朝小沙弥点了点头,小沙弥道:“大师,弟子法号凌空。乃是师父收留的孤儿。” 有一白胖老僧上前道:“师兄想将这位...小师侄送给女皇?” 非桂抚须大笑道:“凌空他精通佛法,巧言善变,性子又温吞正经,那些个女施主一见了他,各个儿便动了痴念,便是不要脸面,抛夫弃子,也要来听凌空讲禅。听闻女皇最喜男宠,水性杨花,我请凌空去给女皇讲佛,一来二去,两人便...便去双修妙法,凌空可趁机吹吹枕边风,如此一来,咱们释家岂不有出头之日了?没准那女皇迷得深了,中原各国皆推举佛法,更不是一桩大功德么?” 众僧恍然大悟,连称妙计,知人都贪图个新鲜。那女皇登基十年,什么男色没尝过?唯独这守法守戒的俏小僧,滋味儿最是独特美妙,此举多半能成。 无常僧却道:“此举太不光明正大,非我等高僧所为。” 非桂怒道:“无常,佛曰:‘万法皆伪,心澄为上。’你执迷不悟,又算哪门子高僧?你功夫虽高,但放着大伙儿在此,此事却轮不到你做主。” 无常“哼”了一声,不再言语。非桂又问道:“凌空徒儿,你愿舍了这清白之躯,陪伴那女施主么?” 凌空老老实实说道:“皮囊乃外物,欢喜乃虚假,凌空便舍此外物虚假,何扰之有?”语气极为平淡,哪里像是个十八岁的小和尚? 盘蜒心中不快:“这群僧人脸皮极厚,行径当真难看。芳林是何等人物?岂会被一僧人蛊惑?” 忽然间,一旁一人轻笑起来,飞身落地,盘蜒看清她面貌,身子一震,心头暖流激荡。那人年纪幼小,衣衫华贵,面貌可爱无伦,一双眸子星辉月明,美丽清澈,正是盘蜒与罗芳林所生的孩子,名曰尤儿。 她身旁又有两人落地,此二人乃是两个少年,金发碧眼,身形高大,面容俊秀,落下时身法轻飘飘的,轻功极为了得。 众老僧皆感惊讶,心想:“原来大殿上伏着探子?咱们所言都被他三人听的去了?” 非桂喝道:“你们三个娃娃,为何擅闯我佛堂?不知咱们正商议要事么?” 尤儿仰天打了个哈哈,低下头时,眼中满是怒意,她道:“我与两位哥哥听得清清楚楚,嗯,你们这群贼秃,想要送这俏和尚算计母后,哼哼,放我在此,岂能容你们得逞?” 众僧听得“母后”二字,无不心惊肉跳,非桂颤声道:“你....你....阁下是谁?”他心生忌惮,对这小小孩童也大用尊称,其余僧人听在耳中,只觉用的妥当贴切,毫不突兀。 左首那金发少年冷冷道:“我乃当今圣上之子,护国征邪少将军罗响。这位是我哥哥,征北侯罗冉。”他指向尤儿,神色变得温柔欢喜,说道:“而这位漂亮可爱的小仙女,便是我二人妹妹罗尤雅。” 群僧无不骇然,一时皆感大难临头,无胆出声。尤儿走到近处,看看那凌空僧,啧啧赞道:“真俊,真俊,别说我娘了,我一瞧见这位哥哥,便也极为动心,哈哈,哈哈!” 凌空僧瞪视尤儿,身躯发颤,众人皆想:“他定是怕的狠了。”唯独盘蜒微觉奇怪:“他若当真害怕,为何目不躲闪,反而直视尤儿?” 罗响,罗冉二人表情变化,转为担忧,罗冉道:“尤儿,你....” 话音刚落,尤儿手中变出小刀,一刀刺向那凌空胯下,手法凌厉,又快又准,哪里是个幼小孩童所为?凌空“啊”地一声,稍稍一让,扑哧一声,刀中大腿,霎时鲜血滚滚。凌空捂住伤口,退到一旁。 盘蜒心想:“这凌空躲得好快!这丫头出手好狠。” 尤儿见了鲜血,反而愈发兴奋,鼓掌道:“你既然躲得开,那暂且饶了你。但你那话儿终究可保不住了,将来送入宫中,不做和尚,只作太监。” 她转过身来,又盯着非桂老僧,那老僧汗毛直竖,勉力镇定,说道:“不知....不知殿下怎会来此?又怎地跑到梁上去了?果然是英雄少年,身手....嘿嘿....绝顶。咱们大伙儿在此说些玩笑话,殿下怎能当真?” 尤儿蓦然仰天呼啸一声,音中内力雄浑,震得大殿上众人一阵头晕。随后庙门咔嚓几声,一齐粉碎,有数个衣着相同,动作彪悍的汉子飞身入内,霎时来到尤儿身边。 尤儿指指点点,说道:“这瘦和尚,这贼和尚,这胖和尚,这...嘻嘻...这太监和尚....”挑出十来个人,那几个汉子乃是朝廷中一等一的侍卫好手,将她所说之人一个个儿揪了出来,一字排开。众僧武功不差,若群起围攻,这些个侍卫原是不易抵挡,但他们被尤儿这当今公主捉住把柄,已犯了重罪,又岂敢有丝毫反抗之意? 尤儿再一拉非桂僧,将他也推入人群,这排僧人头皮发麻,大汗淋漓,不知这狠心少女要如何折磨自己。 尤儿笑道:“你们这些混账东西,先前笑得最是欢畅,可是想我娘的不好?眼下有两条路走,一是把自个儿阉了,我便当没遇上此事。二是....嘿嘿...不割那雀儿,我便亲自动手,要娘亲大军来剿,让你们每个秃驴,都变得又秃,又坏,又是太监。”说罢捧腹大笑。 盘蜒气往上冲:“杀人不过头点地,这些贼秃确非善类,但如此折磨旁人,岂是好汉...侠义之举?” 罗响上前道:“妹妹,捉几个回去,投入大牢,好好打上一顿出气也就罢了,不必...不必如此做绝。” 罗冉也道:“他们毕竟是僧人。娘常说要求佛保佑,咱们不能违背娘的意思。” 尤儿美目凝霜,冷冷说道:“这些僧人可是要害娘,乃是大大的反贼叛逆。如不阉了,便得砍头,你自个儿问问他们是要当太监,还是当个没头鬼?” 她骄纵万分,那两个哥哥似也不敢管束她,互望一眼,退居一旁。 众僧瑟瑟发抖,脸色如死人。尤儿道:“我数到三,如再不动手,我便让侍卫叔叔们开杀啦。”她神色狂热痴迷,仿佛被魔鬼附身一般。 非桂喝道:“大伙儿听着,今个儿外魔猖獗,咱们誓死护卫佛门净地,与这霸道公主拼了!”说罢手一伸,抢过一柄钢刀,率先向一侍卫砍去。那侍卫空手拦住,拳打脚踢,指点肘挺,与非桂相斗,丝毫不落下风。其余僧人抱住脑袋,不敢动手,惨叫着朝外跑开。 非桂心头一凉,气势大减,众侍卫可不管单打独头那一套,霎时四人围上,一齐夹攻,非桂心下生怯,本事只使出七成,那四人又都是朝中地位尊崇的高手,围着他风风火火拆了十来招,非桂胸口、背上一齐中招,身子一僵,动弹不得。 尤儿面露喜色,点头道:“好极,好极,你们若不反抗,反倒没意思了。这老僧是罪魁祸首,我要将他身上肉一块块切下来,眼珠子挖掉,耳朵割了,却不让他真死。哈哈,我老早便想这么做啦。”她语气森然,绝非作伪,而是真想这般行事。 非桂哇哇大叫道:“我宁愿自绝经脉,也不让你这小魔头得逞!” 忽然间,无常僧跳入阵中,僧袍鼓胀,双手一扬,内力分打,砰砰几声,将那四大护卫挡开,众护卫身躯巨震,手臂酸软,心想:“此人便是当今佛门中武功数一数二的无常僧么?” 无常喝道:“圣上何等开明人物?怎会有你这般心肠歹毒的女儿?” 尤儿眼中冷光一寒,笑道:“好说,好说,你这老僧原也像是好人。但既然也想谋反?那便容不得你了。” 她手指勾了勾,那四大护卫退下,而又有两人走了上来,其中一人盘蜒倒也认得,乃是当年罗蟠身边的高手马法荫,武功之高,绝不在无常之下。另一人乃是书生打扮,长发长须,神色潇洒,行走时步履沉稳,浑身真气凝聚,也是一极了得的大内好手。 无常心道:“如今之计,唯有先将这女童击退,再设法请万仙门人从中调解,化解此难。” 尤儿心思似猫捉老鼠,戏而不吃,有心捉弄,笑道:“殷叔叔,你先与这无常和尚比试比试,看他嘴上了得,手上是否有真功夫么?” ------------ 五 棒头底下出孝子 那姓殷的书生上前一步,微笑道:“久闻通光寺无常大师绝学深湛,今日倒要好好领教了。” 无常细细端详此人面孔,突然想起一人来,问道:“阁下可是当年人称铁马书生殷吴仁殷兄弟么?” 盘蜒读过这段江湖旧事:这铁马书生乃是湘水一带极有名的大高手,他不满朝政,率兵起义,被朝廷捉拿下狱,想不到如今仍在世上,反而成了朝廷护卫。 殷生收敛笑容,叹道:“大师果然渊博,昔日薄名,宛如烟云,大师何必提起?我当年向皇上发誓,若谁人谈及我往昔江湖轶事,我便挖去那人舌头,献给皇上。大师纵然不知,在下也唯有得罪了。” 无常喝道:“好一个‘唯有得罪’,你替这小魔女卖命,何必假仁假义,虚言虚语?”手一扬,登时横握禅杖,一招“饿骨可怜”,点向殷吴仁腿骨。那殷吴仁一让,地上啪地陷落一坑,足见这一招力道惊人。 殷吴仁从怀中翻出一大折扇来,使招“鞋帽双破”,一挥打无常小腿,旋即变招,又打无常脑袋,招式迅猛开阔,内力如涛如浪。其余僧人站在近处,只感不能呼吸,纷纷朝外逃去。但门口站着一胡须戟张的大汉,双手连拿连掷,将众僧如布偶般扔了回去。 无常小心应付敌人招式,他手上实有虎豹之力,功夫也极为精巧,殷吴仁以大折扇使动刀法,虽然身法有如鬼魅,却始终稍逊一筹,两人斗了百来招,无常喝道:“下去吧!”一招光明正大,正气浩然的“大降魔杖”,中宫直入,直捣黄龙。殷吴仁将钢铁折扇一推,未能挡开,砰地一声,人直飞出数丈,脸涨得血红,顷刻间气息不匀。 无常猛冲过来,抬膝猛踏,殷吴仁折扇一合,嗖嗖数声,射出三枚金针,打向无常下三路,无常素知江湖中使铁扇者多半有狠辣机关。禅杖一转,将金针打上了天。他不想杀人,便使一招“佛断龙”掌法,抹向吴仁天灵穴。 忽地无常“哎呦”一声,感到浑身古怪,似有根根绳索绑住手足,他一转眼,见那尤儿双目蓝光幽幽,盯着自己。无常身子一滚,重重摔倒。殷吴仁败于他手,恼羞成怒,见有机可趁,一扇子砍向无常脑袋。 盘蜒本料到无常定胜得了那书生,谁知尤儿忽然使诈,和尚竟霎时有性命之危,这无常乃出了名的善心僧,又与天心交情不浅,盘蜒有心相救,身影一晃,弹指间已拦在无常面前,手指轻点,嗤地一声,殷吴仁手中铁扇直飞出去,刺入庙中屋顶上。 殷吴仁心下愤恨,也不看来人是谁,左掌狠狠斩出,乃是以掌做刀,刀做掌法,掌缘内力如铁,颇为锋锐。盘蜒却猛然低头张嘴,咬中殷吴仁手掌,一拉扯,殷吴仁手上鲜血淋漓,幻灵真气随剧痛入脑,这铁马书生登时不省人事。 众人见他如此怪招,目瞪口呆,盘蜒吐一口血,道:“难吃,难吃,铁马肉滋味儿太差。”又对无常说道:“大师,我先前瞧你与这人单打独斗,不便相助,可非存心要看你出丑。” 无常见来人竟是盘蜒,又惊又喜,笑道:“原来是万仙的盘蜒仙家,你救了老和尚性命,我感激不尽,哪会计较这等小事?” 堂上一干僧人听得来人竟是万仙,无不惊诧,但惊诧之余,又感惭愧:“他多半早就藏身梁上。咱们本是与万仙作对来的,不料却被此人听去。如此一来,他如何愿意相助?万仙与女皇本是一伙,他又岂能违逆那小魔头的旨意?” 尤儿看见盘蜒,神色气恼,但转眼便认出他来,笑道:“原来是在灰木城的叔叔,你是娘亲的好朋友么?” 盘蜒心情矛盾,既想好好疼爱她,又恼她胡作非为,只淡淡说道:“不错,我与圣上交情不差。” 尤儿叹道:“你原来便躲在咱们身旁,我却并未发觉,本事也当真不小。你既然是母后的好朋友,这些和尚又要害你们万仙与我的母后,我便替你出一口恶气,你非但不感激,反而伤我下属,行事乱七八糟,好伤人家的心呢。” 盘蜒问道:“你那双眼何时能使出金缚术了?” 尤儿甚是得意,眨眨眼道:“哈哈,你也知道‘金缚术’么?这本事我天生便会了,这些年比往常更厉害了些。便是咱们宫中护卫,除了娘的十位红衣将军,也无人能挡得住我这金缚之法。” 盘蜒点头道:“果然厉害。”左掌挥出,尤儿霎时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瞧不清楚,她“呀”地惨叫起来,捂住双眼,原来已被幻灵真气致盲。忽然间又身子一轻,已被盘蜒提起。她怒道:“你....你做什么?”狠狠一腿踢向盘蜒小腹。盘蜒退后一步,尤儿便飘在盘蜒面前,身不由己,似乎被一根细线拴住的风筝。 盘蜒轻轻一跃,又已身在梁上,拍一拍手,撤去尤儿眼前障眼法。 尤儿怒不可遏,咬牙道:“我....我杀了你!”转身朝盘蜒一瞪,盘蜒运功一探,见许多游魂从尤儿体内飞出,化作金色小蛇,缠向盘蜒手足,这小蛇在旁人眼中形影全无,极难防范。可如何能瞒得过盘蜒?他右拳左右挥动,如驱苍蝇,霎时众小蛇服服帖帖,绕道而行,遁入虚无。 尤儿见法术不灵,盘蜒眼神凶巴巴的,这才害怕起来,喊道:“还不快来救我?” 众侍卫在梁下早就着急,但料想这位神奇至极的小公主一贯心高气傲,神通广大,定有脱身之法,所以原地干等,谁知她蓦然呼救,这才幡然醒悟。马法荫与那络腮胡子腾空上来,落在盘蜒身边,马法荫双手灰雾茫茫,热气灼热,打向盘蜒胸口,而那络腮胡子双掌交错,宛如双龙轮转,袭向盘蜒后背。 这两人内力运用精妙,虽前后夹击,顾及尤儿,可仍势头不减,劲力可怖。骤然间打中敌人,谁知敌人如幻影般一触既无。两人心头大震:“泰家幻灵功夫!”大呼不妙,但已然不及,盘蜒从上方倒挂下来,两人脑门上都被轻拍一掌,齐声闷哼,一同坠落下去。 这两人武功极高,如联手抗敌,彼此小心在意,盘蜒未必能一招击败二者。然而他们毕竟以救人为主,微微分心,稍有偏差。高手过招,决不能有丝毫疏忽,何况盘蜒这心思敏锐的强敌?龙木与那大汉一招算错,顷刻间便败下阵来。 盘蜒使“钓叟功”,内力成环,拴住两人双腿,缓了一缓手,令两人不至摔得太惨。尤儿毕竟年幼,见自己手下两大好手一招便败,俏脸吓得苍白,哭道:“香香哥哥,冉冉哥哥,你们让他放了我!” 罗响、罗冉极为关切妹妹,罗冉朗声道:“盘蜒仙家,妹妹乃金玉之躯,还求你莫要伤她。否则有损万仙与本朝情面。” 盘蜒道:“你们两个做哥哥的,将这妹妹宠爱的无法无天,小小年纪,残忍成这副德行,将来岂不成大祸害了么?” 罗响面有愧色,沉默半晌,道:“总而言之,是我兄弟二人教导无方,还请放过妹妹一马。” 盘蜒忽然抱住尤儿,柔声道:“不哭,不哭,女娃娃,我一见你哭哭啼啼,心里便难受极了。” 尤儿心头一喜,暗想:“我模样讨喜,谁见了我都疼爱不舍。这人也不敢当真害我。”她从小到大,便从未受过半点挫折,除了罗芳林偶尔呵斥,更无人胆敢管教她。她自以为是天之骄子,众星捧月,最为尊贵崇高,故而言行举止越来越放肆凶狠。这当口她以为盘蜒终于也臣服自己,怯意渐去,恨意又生,偷偷摸出她那小匕首,一下子刺向盘蜒后脑勺。 盘蜒轻叹一声,更是自责,脑袋一转,任由那匕首刺中自己脸颊,哗啦声响,霎时血流如注,他受了些伤,心里便好过一些。尤儿抽出身子,在梁上爬开,得意洋洋的看着盘蜒,见他满脸是血,更是戟指大笑起来。 盘蜒道:“尤儿,你可知我如何对待那些害人杀人,不服管教的小孩儿?” 尤儿双眼一翻,嗔道:“你想怎样?我压根儿便不怕你。” 盘蜒踏上半步,已来到尤儿身后,尤儿低呼一声,回头刺出一刀,可霎时脑袋昏昏沉沉,无数景象钻入她心中。 她透过层层雾气,见到一英俊的孩童,与她差不多年纪,双眼也同样深邃美观。有一人走到那少年面前,一掌剖开那少年脑袋,张开蛇一般的大嘴,将他脑袋吞落。 那人的神色兴奋、残忍,宛如不折不扣的魔鬼。 那人的脸和盘蜒极为相似。 刹那间,难以想象的恐惧、悲伤、痛苦、痛恨化作利刃,刺入尤儿脑子。尤儿哭喊道:“魔鬼!魔鬼!”吓得乱挠乱抓,指甲撞在横梁上,登时皮开肉绽,指盖翻起,红红的血流淌出来。尤儿更是害怕,扯着嗓子呜呜乱叫。 盘蜒在她耳边说道:“你若仍一直作恶下去,便是这样的下场。无论你躲到哪儿,身边有谁,我都会找着你,向那魔鬼一样吞了你的脑子,到了那时,谁也救不了你。” 尤儿哭道:“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盘蜒笑了笑,神色极为体贴柔和,但尤儿瞧在眼里,却觉得他说不出的凶恶歹毒。他一松手,尤儿轻飘飘的落在侍卫之中,侍卫慌忙将她包围起来,凝视盘蜒,表情惊疑不定。 盘蜒心想:“孩儿,我..我对不起你,但如不吓你一番,实难令你改邪归正。”硬起心肠,说道:“我与诸位大师仍有事商量,还请诸位速速离去。” 罗冉道:“盘蜒,你冒犯我等,乃是死罪一条,即便身为万仙门人也难逃责罚,我回去后定要禀告母后,由她定夺!” 盘蜒笑道:“你尽管去说,没准儿皇后娘娘知道此事,还会乐得鼓掌大笑呢。” 正说话时,身后轻响一声,盘蜒回头一看,见那凌空和尚凝立在眼前,目光冰冷的盯着自己。(。) ------------ 六 韬光隐晦不露相 盘蜒早知这和尚非同寻常,这悬梁离地极高,非有绝俗轻功,难以跃上,又见他眼神不善,问道:“小和尚也想寻在下晦气么?” 凌空大喝一声,拳头瞬间打来,盘蜒心念一闪:“我救和尚一命,这贼秃为何要窝里反?莫非因我是万仙,要杀我灭口么?”稍一思索,有心试探,避开几招,拂出五夜凝思功掌力,瞬间五道内劲如棉絮、如铁墙,围住凌空和尚。凌空和尚样貌柔弱,可一身功夫以刚猛为主,双臂一圈,探出铁拳,拳风呼啸,极为刺耳。 但盘蜒掌力巧妙,绝非蛮干逞强所能破解,阴力缓和,阳力反震,掌风又怒又厉,弥留不绝。两人内力相抗,凌空和尚脚底一滑,险些一头栽下。 非桂老僧急道:“盘蜒仙家,手下留情,小徒绝无歹意。” 盘蜒暗叫:“这老和尚可是装傻充愣?这‘小徒’厉害得紧,不比无常差劲。” 凌空和尚手一撑,站了起来,如大雁般腾空跃起,双掌交错,倏忽连连张扬,劈空掌力如疾风骤雨般击落。盘蜒一凛:“这‘小徒’才是扮猪吃虎,武功这等了得?”使雨崖子所传暖石功,掌心化作玉石,切切挡当,将那掌力悉数弹远,那掌力打中别处,砰砰巨响,屋顶破了几个窟窿。 堂上众侍卫、群和尚皆心惊胆颤:“这掌力若打在梁上,这大殿怕是要塌。非桂和尚从哪儿找来这么个才貌双全,武功绝顶的徒弟?”往非桂和尚那儿一瞧,见他也莫名其妙,颇为惊惧。 盘蜒往下一跳,身法如风如雾,瞬间已落到寺前广场中。那凌空和尚也不稍慢,呼吸间已追了上来,人未至,掌已来,劲风扑面,盘蜒胸口一闷,也回了一掌。两人身躯摇晃,震波传开,一座佛像“喀喀拉拉”,当即粉碎。 盘蜒此时已不敢有丝毫小觑之心,寻思:“以万仙武学而论,他已至遁天有余。这‘小徒’可是磕了药么?年纪轻轻,怎能有这等功夫?” 凌空和尚出招越来越快,一瞧之下,似乎冒出六条新胳膊来,成了一八臂罗汉。盘蜒的五夜凝思功纵然神妙,但也仅能维持不败。而这凌空小僧内力充足,后劲极强,斗到百招开外,拳出如奔牛,掌落似龙卷,呼呼声响之中,这广场已被他打得满是破洞。 尤儿见盘蜒苦战,甚是欢喜,嚷道:“小和尚好了不起,你若胜了,我带你去见娘亲,真赏你个官做做。” 盘蜒找一破绽,轻轻拍中凌空和尚肩膀,问道:“你到底是何来历?” 凌空似成了哑巴,面如冰雕,眼中闪着寒光,但手下却攻势如潮,毫不停歇。盘蜒暗道:“你找我拼命,那我也动真格的了。”刹那间使动仙殇内力,掌掌惊魂动魄,气力浑厚如海,五夜凝思功威力大增,而幻灵内劲飘散于外,化作难以辨认的幻影。那凌空奋力与盘蜒拼了五掌,每接一招便后退半步,五掌之后,幻灵内劲侵入体内,他已晕头转向,不知身在何方了。 尤儿见凌空身子歪歪斜斜,大失所望,嗔道:“原来也不中用!”凌空闻言,不禁一个激灵。 盘蜒撤去幻灵真气,质问道:“小师傅武功卓绝,掌法更令人钦佩,今日得见佛门绝学,可谓不虚此行。只是小师傅先前见师门有难,为何不救?” 那凌空抬起头,原先冷冰冰的脸上,转眼满是怒气。盘蜒蓦然只感一阵恶寒,见凌空身躯抖动厉害,肌肉胀大,白净肤色变得通红,背上哗啦一声,振出一对翅膀来。 众人吓了一跳,有人当即猜测:“这人似是妖怪,莫非是万鬼派来的奸细?” 那凌空仍不停变化,手臂晃动,真又变出六条胳膊来,猛一抬头,额头上一对牛角,正中一只凶恶的眼睛,闪着红光,恨恨张看。 尤儿花容失色,喊道:“你是万鬼的妖人?还是阎王的爪牙?” 盘蜒想起当年的分物道人,心想:“这与吞山的邪法好生相似,但却更加棘手。” 凌空一转头,见到尤儿,大叫一声,忽然朝她扑去,盘蜒飞身赶上相救,与凌空对了一掌,这一掌已不再留情,而敌手也已出尽全力。 凌空一个闷哼,身躯摇晃,僵在原地,盘蜒“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他虽伤不乱,借这血中灵气,手指连弹,数道红色细线飞出,趁凌空毫无防备,刺破此人胸口。凌空苦苦抵挡幻灵内劲,捂住脑袋,惨声高呼,一下子跃上高空,扑腾翅膀,远远飞走,在密林后一沉,就此不见影踪。 尤儿见盘蜒受伤,急忙喊道:“将这万仙的给我逮住了砍头!” 罗冉、罗响思忖:“这盘蜒刚刚救你一命,咱们岂能做忘恩负义、趁人之危之事?”皆并不接口,默然不语。 盘蜒转过身来,对尤儿道:“我替你中掌受伤,你如是好人,当好好谢谢我才是,否则便是混账无赖,全天下最让人瞧不起的小人。” 尤儿听他老气横秋,满口教训,则想:“与他多说什么?此人要吃我脑子,我便不容他活在世上!”尖叫一声,又要施展金缚术拿人,盘蜒捏住尤儿鼻子,尤儿心下一慌,又到了盘蜒怀里,盘蜒举掌便在她屁股上用力狠打,他掌中使上巧劲儿,打上去有如针扎,却不伤人,尤儿一生中哪曾受过这等酷刑?痛的眼泪直流,哀哀大哭,喊道:“你欺负小姑娘,是丢你自个儿的脸,坏你自个儿名声。” 众侍卫见公主被打,皆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照理这主子落入敌人手中受虐,侍卫岂能不誓死相救?然而眼前这情景似乎顺理成章,天经地义,便如老子打闺女一般,众人看得呆了,一时竟皆站立不动。 盘蜒将尤儿转了十来圈,这才放下,尤儿天旋地转,昏头昏脑的走了几步,罗冉忙将她抱住。盘蜒道:“你们不管她,便由我来代劳。她若再敢找这蝉虫寺麻烦,我便将她擒住,一天三次,风雨无阻的痛揍这丫头。直到她改邪归正,知书达理为止。蝉虫寺之事,我盘蜒便管上了,皇后娘娘若有怨言,大可冲着我盘蜒来。” 众侍卫仍要多言,盘蜒道:“还待着做什么?我放你们走了!”他声音中融入****,尤儿等人听得慌张害怕,急匆匆的朝寺外奔走而去,不一会儿功夫便撤个干净。 一众僧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大感无趣,他们聚在此处,原是为了对付万仙,在女皇面前争宠,如今受了万仙恩德,怎能有脸再来相争? 非桂咳嗽一声,堆起笑容,说道:“盘蜒仙家施以援手,我等皆由衷感激,谢意不尽。” 盘蜒打量他几眼,反讽道:“只要大师不找我万仙麻烦,我万仙也是感谢不尽。” 众僧大惊,齐道:“不敢,不敢。咱们哪有这等能耐?” 盘蜒心想:“如今世道不太平,正当多结盟友,少招仇家。这佛门虽然武学势微,但在百姓中信徒极多,还是善待为妙。”于是微笑道:“在下不过说笑,诸位大师何必当真?” 非桂等人皆笑了起来,纷纷道:“仙家好趣味,好心思。可把咱们吓得不轻。” 无常问道:“仙家伤处不要紧么?” 盘蜒摇头道:“大师瞧我这脸色,像是病怏怏的人么?” 无常笑道:“飞升隔世功,果然乃当世第一仙法。”随即又叹一口气,道:“可惜我佛门当年一场浩劫,祖宗传下来的功夫尽数失传,否则修比丘,转罗汉,没准倒也能与万仙一较高下了。” 非桂听得直打寒颤,斥道:“无常,在万仙仙家面前,休得无礼。” 盘蜒道:“无常大师心直口快,所言不虚,怎能算的无礼?佛门武学,潜力极大,乃是众所周知之事。释家与我道家同在侠义道上,佛门兴旺,我万仙自也高兴。”他一番言语,隐隐自高万仙身份,比之这些和尚酸溜溜、眼巴巴的心思,自然要强上不少。 非桂心想:“未必啊未必。”但这话却不敢出口。 盘蜒又问道:“方丈大师所收的那凌空徒儿,怎会一晃眼变成这幅怕人模样?” 非桂面色如土,慌忙道:“我....我实则全不知情,前些年,这凌空和尚要来我寺庙中寄居,我瞧他一表人才,非同寻常,却又孤苦伶仃,便收他做了个徒儿。谁知竟是这么个凶神恶煞的妖怪。啊,是了,便是他想出那混入皇宫的主意,欺骗于我...” 盘蜒面带笑意,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也不拆穿,不复多言。 非桂和尚毕竟欠了盘蜒极大恩情,江湖祖法,非得报恩不可。他问道:“盘蜒仙家,你贵人事忙,今日为何拨冗来我寺中?可有老衲需效劳之处?” 盘蜒于是摸出那玉盘,道:“蝉鸣仙长特命我到来,将此物交给大师,据说大师能知晓其中秘密。” 非桂和尚接过一瞧,苍老干枯的脸上露出极欢喜的笑容,他道:“此物我也认得,乃是我佛三遇三悟的典故之一。” 盘蜒问道:“三遇三悟?” 非桂道:“我当年曾对蝉鸣仙长粗粗说过此事。但我所记也是不全,非得去我寺中金**书库找寻相应记载不可。”(。) ------------ 七 和尚庙中尼姑庵 盘蜒好奇心起,道:“大师通晓古今经典,引述因果,想来毫不费力,不如先说说这三遇三悟之事?” 非桂笑道:“仙家既然有令,老衲岂敢不遵?”当即命人在禅心堂奉茶款待,其余各大寺庙僧人皆不愿多留,陆续告辞离去。 盘蜒在佛堂中坐定,见那佛像金身带玉,宝石生光,其掌中一秋蝉尤为栩栩如生,心想:“都说未佛皆魔,佛魔一念之间。我万仙与万鬼又何尝不是如此?” 非桂道:“佛祖生平三遇:遇一富商乘船渡河,船上有无数金银,河中波浪险要,富商至河中遇险。船家言:需得抛了财宝,献给河神,方能得救。富商不允,遂葬身河底。佛祖由此看淡钱财,此乃一悟。” 盘蜒道:“佛祖遇痴人而不救,当真铁石心肠了。” 非桂等僧人听他指摘佛祖,微觉不满,可也只能忍耐,附和道:“仙家所言,倒也有可取之处。”指了指那佛像,又道:“佛祖在树下苦修静坐,观一蝉生,再睹其灭。由此看淡生死,此又是一悟。” 盘蜒嗤笑道:“蝉非人,人非蝉。他若修成佛身,不老不死,自然看得淡了。不过是兔死狐悲,假情假意罢了。” 非桂咳嗽一声,无常满脸不快,心想:“此人不通佛法,胡乱挑刺,当真无知粗鲁。”但众僧涵养过人,又念着盘蜒好处,故而发作不得。 非桂养了养气,指着这玉盘道:“这玉盘上所刻图案,便是我佛最后一悟。此悟之难,更胜生死贫富也。” 盘蜒道:“这玉盘上有龙吐火,烧人身躯,这女子却偏偏帮着魔龙。这又是何意?” 非桂道:“这被火灼烧之人乃是佛祖,那女子乃是佛祖俗家女儿。佛祖女儿为魔龙掳走,反而对魔龙满心爱慕。佛祖劝女儿向善,那魔龙现身,焚烧佛祖,令佛祖肉身融化,历经轮回,终证大道。佛祖借这惨事,由此舍了七情六欲,六根清净,才知众生平等,便是女儿妻子,父母兄弟,与不识之人有何异同?” 盘蜒想起尤儿来,思绪万千,瞬间感同身受,叹道:“父亲爱女儿,犹胜过夫妻情人之爱。这佛祖能舍此牵绊,才是真正的艰难不易,让人好生佩服。” 非桂喜道:“佛祖心中境界,我等想象不得。我便是再修炼上千年万年,怕也及不上佛祖神通之万一。” 盘蜒恭维几句,想起正事,问道:“这玉盘又有何蹊跷?为何本门蝉鸣老仙如此重视?” 非桂道:“传言佛祖三悟之后,佛法深湛,便刻了三块玉盘,一者为蝉死,一者为溺亡,一者为焚心。若能集齐三块玉盘,解开其中隐秘,便可得佛门至高无上的法力,由此身心炼化,转为佛陀。故而‘三遇三悟’,实为三玉三悟也。” 盘蜒“哦”了一声,轻轻伸手,将玉盘取了回来,非桂等人脸上变色,有一年轻气盛的和尚嚷道:“这玉盘本就是我佛门圣物,仙家替咱们送回,本寺上下皆深感恩情,若仙家....仙家得知来历之后,竟意欲独占,可未免....欺人太甚了。” 盘蜒有心吓吓众僧,森然道:“俗语云:‘弱肉强食,穷奴富主’,这玉盘既然为我万仙所得,便由我万仙收着。你们谁人不服,便来与我比划比划。就算胜了我,还要与我门中蝉鸣老仙比划比划,胜了蝉鸣,再与我菩提宗主比划比划.....总而言之,非得将我万仙门前前后后数万高手一并收拾,我才将这玉盘拱手奉还。” 无常腾地跃起,怒道:“好哇,你这等强取豪夺,与万鬼有何分别?” 盘蜒见他凶恶,吓了一跳,忙道:“不过开个玩笑,老兄何必当真?我万仙神功多的数不清,怎会贪图佛家事物?”将这玉盘交还于无常,无常这才稍稍放心。 盘蜒又问道:“蝉鸣仙长曾道:‘这玉盘极为要紧,务必交于非桂大师手中。’他如此慎重,其中或另有玄机,非只武学之密。” 非桂道:“咱们释家数万和尚找寻三玉多年,听闻废辟寺的几位高僧于一年前在古时延寿王古墓中找到这焚心玉。但那几位大师又在一夜之间命丧恶人之手。这玉盘自也不翼而飞了,想不到如今....又在此遇上。”说到此处,语气变得极为犹豫。 盘蜒暗暗心惊:“这玉盘落到蝉鸣仙长手中,这群和尚自然要起疑心,猜是我万仙圣阳派下手杀人。可蝉鸣又说这玉盘是从苦朝派手里夺来。他绕这么一个大圈子,便是要告知我那苦朝派杀僧夺宝,并非善类么?”又问道:“当时那几位遇难大师尸首情形怎样?” 非桂回忆往事,眼中惊恐,说道:“老衲当年赶到那方,见他们尸骨模样凄惨,被极强的掌力震碎浑身骨头,五脏六腑被挖了出来,挂在....挂在周围桂树上。那脏器....脏器上露出一张张人脸,无魂无魄的瞪着我瞧,似向我鸣冤,要我报仇....可我至今未查明实情....” 盘蜒精神一振,心想:“这像是苦朝派的烙铁摧心功,可....可为何如此明目张胆的显摆手段?倒像是故意栽赃陷害一般。苦朝派硬手数目在万仙门中向称第一,要杀几个凡间和尚,绝不会显露武功心法。”仔细瞧非桂神色,知他并非作伪。 他稍稍沉思,道:“其余两块玉盘下落,大师是否知道?若有头绪,我万仙可帮大师取回。” 非桂急道:“老衲半点不知,否则定实言相告。” 盘蜒一瞧便知这非桂撒谎,这老僧虽然奸猾,但毕竟乃出家之人,骗人之时,总藏不住脸上细微表情。他也不点破,点了点头,又问道:“大师又可知这玉盘秘密的破解之法?” 非桂想也不想,立时摇头道:“这玉盘上所载神功,多半是几句传言,当真不得。老衲先前犯了妄言之戒,吹破了牛皮,心里好生惭愧。” 盘蜒听他所言前后矛盾,显然将自己当做贼人般防范,自也不喜,双目睁开,眼眸如蛇,极为诡异,堂上有几个和尚便忍不住惊呼起来。 盘蜒道:“非桂大师先前说要翻阅古籍,方能知玉盘隐秘,如今为何又改口了?” 非桂先前一时冲动,说了实话,这会儿却咬紧牙关,矢口否认,说道:“老衲仔细想想,终究不过是虚妄一场,仙家也不必为此费心。” 盘蜒瞳孔如针,盯着堂上众僧,众僧皆感大难临头,战战兢兢。无常起身道:“盘蜒仙家,瞧在天心盟主份上,此事还请莫要追问。” 盘蜒脾气发作,哈哈一笑,道:“我大老远跑来救了你们这些和尚,又送还这一件珍贵至极的圣物,居然还要听这逐客令,吃这闭门羹?我盘蜒偏偏不走,就在这庙里住下,非要我住的舒舒服服,心满意足,我才拍屁股走人。你们这些和尚想要赶我走,非得有些真实本领不可。无论是下药刺杀,我盘蜒都应付得了。” 非桂惶惶不安,但蝉虫寺中所有高手加在一块儿,怕也敌不过这一人的功夫,况且此人也站住道理,恩情不可不报。他左思右想,有了计较,又赔笑道:“仙家要住,我等欢迎之至,岂敢稍有怨言?我这就让人置备厢房,好生招待仙家。” 盘蜒道:“这还差不多。”便歪歪扭扭的在太师椅上坐下,翘起二郎腿,有气无力,闭目养神。 过了不久,门外有一女子道:“还请盘蜒仙家随我等去乾恭庵小住。” 盘蜒大惊,睁眼一看,见门口一排尼姑,恭恭敬敬的等候自己。盘蜒怒道:“老和尚,你耍甚么花枪?” 非桂笑道:“乾恭庵乃本寺分院,居于寺中深处,乃是昔日皇家妃子出家之地,房屋修整,最是清洁舒适,盘蜒仙家是我等大恩人,岂能怠慢?还请去庵中小住。芬香师太与全庵女尼,皆会用心服侍仙家。” 盘蜒嚷道:“去什么尼姑庵?我便要在和尚庙住下!” 那芬香师太朝盘蜒合十说道:“我庵中皆乃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如今庙中出了妖怪,又惹怒朝廷,众女弟子皆心中忐忑。仙家乃化外高人,本领高强,也唯有仙家坐镇,我等方能安心。仙家乃当世大侠,侠名远播,扶危救困,还请仙家帮我等一帮。” 盘蜒瞧众女尼中有几个相貌颇美,寻思:“这老和尚以为我是色鬼,想以美色诱我?”心中好笑,怪性子冒了出来,道:“如此也好,本仙这辈子没去过尼姑庵,今个儿正好去瞧瞧。” 非桂心下一喜:“早知万仙好色,果不其然。”这乾恭庵多有皇宫妃子出家,说是尼姑庵,实则是天子寻奇享欢的所在,有不少尼姑乃是宫中侍女护卫,身怀高强武艺,盘蜒一入其中,几夜欢愉,脱身不得,纵要外出,众侍女也可通报。 芬香师大答应一声,众尼姑将盘蜒围了,叽叽喳喳,拉拉扯扯,眸光如水,面泛桃红,一路护送过去。盘蜒走到半路,心想:“此事若被振英师妹得知,非气个半死不可。”但万仙名声本差,盘蜒心如止水,更将生死置之度外,此行一去,当真心生“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去兮不复返”的悲壮来。(。) ------------ 八 伶人妙手空空变 来到乾恭庵中,一妙龄女尼引盘蜒至一处卧房,果然布置精巧,幽香扑鼻,外头和尚庙陈设远远不及。盘蜒道:“劳小师太费心了。” 那女尼羞答答的说道:“仙家可要吃些斋饭么?” 盘蜒一听有吃的,顿时来了精神,问道:“既然小师太问起,在下正巧肚饿,自当一尝小师太手艺。” 女尼笑道:“我笨手笨脚的,做不了这些精细活,听说咱们乾恭庵中,先帝常常光临,膳房中都是侍奉过皇帝的,今个儿换成仙家享福啦。”语气又嗲又腻,别有所指。 盘蜒假装不懂,连声称谢,那女尼又等了片刻,见盘蜒并无他求,微觉失望:“他怎地也不索欢?”只得退了出去。 此时天色已暗,尼姑庵中格外寂静,盘蜒见树影摇曳、满园落花,虽暗香浮动,却始终有挥之不去的凄怆,心想:“听说这庵中有出家的皇妃皇后、王侯夫人、公主王女,来头不小。然而既然来此,等若凤凰跌落枝头,娇花散碎叶下,这一辈子孤单寂寞,解脱不得,多年积怨在此,真如冰水雪潭,寒意彻骨了。” 他想了许久,那女尼折返回来,捧一木盘,盘上有精致糕点,清淡粥饭,一白瓷瓶中装着美酒。盘蜒道:“好极,好极,小饭如雪,酱汁甜腻,糕点油嫩,酒香四溢,更有佳人相伴,这才是佛门真正不传之密。” 女尼啐道:“什么佳人?仙家一张嘴才当真甜蜜呢。”娇躯轻动,纤腰微扭,在盘蜒对面坐下,替盘蜒倒了杯酒,盘蜒举杯一口喝光,道:“好酒,好酒,只可惜着实少了点儿。” 女尼凝眸片刻,又来劝酒,到第三杯时,身子宛若无骨,竟软在盘蜒怀中,吹息如兰,媚眼如丝,娇声道:“仙家,你瞧人家美么?” 盘蜒道:“人比酒美,可惜啊可惜,我喝了此酒之后,怕已折腾不动了。” 女尼嘴唇贴了过来,在盘蜒耳垂轻轻咬着,她道:“不用你折腾我,我来折腾你吧。” 忽然间,女尼一张嘴,口中吐出一银针来,刺入盘蜒耳朵,盘蜒厉声惨叫,左手掩耳,想要抵挡,那女尼左手极快的朝盘蜒胸口一按,内力透入心脏,盘蜒面无人色,喝道:“你....你....” 女尼捂住盘蜒嘴巴,膝盖抵住盘蜒腹部,用力一蹬,盘蜒鼻中流血,勉强挣扎,但觉女尼内力不弱,身手大是不凡。女尼出手如电,连点盘蜒七八处要穴,正是万仙的“南北连星指法”,指力足以致死。盘蜒身子抽搐两下,终于停了呼吸,没了心跳。 女尼大声喘气,浑身冒汗,她笑骂道:“喝了我这桂花夺魂散,便你功力再深十倍,一样抵挡不得。”声音渐渐变粗,像是稚龄男子一般。她本想再刺盘蜒几刀,但怕血流成灾,便将盘蜒背起,匆匆抹去地上血迹,见屋外没人,冲了出去。 她行了一段路,来到一偏远小屋外,敲了敲门,门中有女子应道:“甚么人?” 女尼道:“娘,是我。” 屋内那女子“嗯”了一声,声音如释重负,解开门锁,放那女尼入内。乃是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尼,她一见盘蜒,花容失色,嗔道:“小陵,你真....将他杀了?他可是万仙的大高手。” 那妙龄女尼一抹面容,显出原貌,乃是万仙游江层弟子郭小陵,他哈哈笑道:“这盘蜒愚昧贪色,终于....终于死在我伶人千变诀手下。我杀了他之后,便可借他身份面孔行事了。他一身功力,我也可得五成,唉,只可惜我练功时日太短,否则他功夫尽归我所有,岂不更好?” 中年女尼慌张问道:“那送饭的....紫英...也被你杀了?” 郭小陵笑道:“娘尽管放心,那紫英武功太浅,我杀她也并无好处,只不过与她欢爱一场,可变作她音容笑貌罢了。她眼下正在房中安睡,并无大碍。” 中年女尼叹道:“这就好,这就好。紫英这孩子待我极好,我委实舍不得她。” 郭小陵甚是兴奋,在屋中来回踱步,说道:“我今个儿前来看你,不想此人也到了尼姑庵中。这盘蜒人称万仙‘少门主’,极受菩提器重,我以他身份度日,那万仙山海门便全听我旨意行事。咱们楚家这不共戴天之仇,终有得报之时。” 那女尼道:“你想要杀那中原女皇,自个儿做皇帝么?” 郭小陵笑道:“是啊?有这伶人千变诀,甚么事办不成?我糟蹋....自个儿身子,与许多男女欢好,如今已可变数十人脸面....要杀那罗芳林,可谓易如反掌...我杀了那女皇,便改国号为‘巢’,也算遂了爹爹昔日心愿。届时万仙、朝廷,皆在我掌控之中,何愁天下不得?” 女尼道:“你别说那作践自己的话,为娘可不爱听。你父王确为罗芳林所杀,可她...却留我一条性命,令我出家为尼,并未亏待,也不曾追杀于你,心肠似乎不坏。” 郭小陵皱眉道:“娘,你这话说出口,可让人笑掉大牙了。自古成大事者需心狠手辣,这盘蜒也与我无冤无仇,我不照杀不误?” 女尼忽然哭泣起来,说道:“你小时候最是胆小,连见蚂蚁死去都要伤心,眼下....眼下怎成了这般模样?我学佛久了,知道你这般....作恶,终有业报。” 郭小陵犹豫片刻,柔声道:“娘,您....您莫要伤心,我生平只杀了盘蜒一人而已。今后我听您的话,只杀大仇人,其余人我能不杀,便不杀了。” 女尼又道:“你...你也莫要...再糟践身子,你一大好男儿,却偏偏....学女子,与男人....为娘听着,心都在滴血。” 郭小陵安慰几句,又问道:“娘,当年爹爹死后,巢国中仍有许多忠臣良将,逃亡各处,您可知他们下落么?” 女尼点头道:“他们也在....在四处找你,可我瞧见你爹爹下场,如何肯将你也卷入其中?只想不到你自个儿早有打算了。” 郭小陵喜道:“我孤身一人,总难以成事,帮手需越多越好。娘快告诉我他们在何处?” 盘蜒忽然坐起身,说道:“原来当初你得了伶人千变诀,便打着这般心思?巢国昔日国主楚归寿是你爹爹?是了,当年在百神塔中,你便称自己原本姓楚....” 郭小陵吓得险些背过气去,那中年女尼闷哼一声,当即吓晕。郭小陵颤声道:“你....你明明死了,为何....” 盘蜒叹道:“一个人样貌嗓门可变,但言行举止可变不了。你说话行事,自然有些许花旦腔调,谁人瞧不出来?你那毒药纵然了得,又如何害得了万仙遁天之人?”手指一晃,夹着那根耳中银针。 郭小陵“啊”地一声,心想:“他中我掌力指力,深入脏腑,决计不假,纵然未死,但此刻却在强撑。”又想动手,盘蜒站起身来,手掌一翻,郭小陵喉咙闷哼,头下脚上,连翻几个跟头,吧嗒一声,摔倒在地,他感到晕晕乎乎,烦闷欲呕,模糊中想道:“这便是太乙幻灵内力?” 那女尼悠悠转醒,见郭小陵趴在地上,盘蜒挺立于前,吓得尖叫道:“救命!救命!” 郭小陵匍匐在地,大喊:“盘蜒师叔,我....我可变作千娇百媚的女子,任你...任你处置,保管你舒舒服服,滋味儿妙极,比任何女子更为体贴,但求你留我一条性命,能够长久与你相伴。” 女尼闻言伤心欲绝,但见儿子命在顷刻,如何敢出言劝阻? 盘蜒声音冰冷,说道:“我瞧在你娘面子上,本想真放你一马,但你自个儿不把自个儿当人,活着只让你娘伤心。”转头对那巢国王妃说道:“师太出家礼佛,自知有生皆苦的道理,今夜我便助你儿子解脱。” 郭小陵惊得魂飞魄散,巢国王妃喊道:“不要!”扑上前,挡在盘蜒与郭小陵之间,盘蜒手掌平平一切,掌力绕过了她,扑哧声响,正中郭小陵胸口,他口中血流如注,砰地一声,撞破石墙,冲了出去。 盘蜒心想:“这小子内力不差,我这一掌受了阻碍,还杀不了他。”正想跃出,但那王妃抱住盘蜒腿脚,哭喊道:“饶我儿子,杀了我吧!” 盘蜒一抬腿,将王妃甩了出去,轻轻落在床上,他道:“我不杀他,他今后更惨。” 他正想追出,却听屋外脚步密集,停在近处,料来是破墙声引至。只听尤儿稚嫩的声音喊道:“盘蜒,你出来!奶奶说你到了这里。你跑进尼姑家里,想做什么坏事?” 又听一老妇道:“盘蜒,出家人受佛祖保佑,最是圣洁,你若玷污了孤楚,可是要遭雷劈的。” 尤儿道:“奶奶,什么叫‘玷污’?” 众女尼哄笑起来,两旁侍卫也忍俊不禁,老妇道:“便是男人不要脸的勾当,你莫让这臭男人随意碰你身子,不然肮脏的紧。” 尤儿怒道:“他早碰过我屁股啦,这...这混账的狗万仙!” 盘蜒心想:“尤儿叫这老尼奶奶?啊,是了,她是皇太后,怕是罗蟠死前将她送至此处出家。难怪尤儿与她两个哥哥在此,原来是瞧她奶奶来的。”(。) ------------ 九 赏罚分明守信诺 盘蜒走出小屋,粗粗张望,不见了郭小陵。而不远处有百来个侍卫,十数个尼姑。侍卫包围一老尼,一女童。老尼正是罗芳林之母,而少女则是尤儿,她神色又惊又恨,却也带着三分得意。 盘蜒道:“小丫头,我放你走了,你不识好歹,为何还回来惹我?” 尤儿噘嘴道:“我是来瞧奶奶的,没见着她,怎能走人?我听奶奶说你留宿在尼姑庵,所为好生荒唐,大伙儿都说你这人可恶透了,非杀了不可。你又曾‘玷污’了我,罪无可恕,我将随行所有好手全带来啦,你眼下还走得脱么?” 皇太后叱道:“尤儿,女孩儿家,这词儿不可乱用,他打你屁股,倒也不算...不算玷污....” 那铁马书生,马鸣龙木,络腮大汉三人挡住左侧,另有三个高手拦在右首。六人围成内圈,其余侍卫持枪握刀,围成外圈,宛如泥塑般纹丝不动,足见此阵法习练已久,攻守一体,一看之下竟毫无破绽。 盘蜒心想:“怎生不伤人命,突围出去?那郭小陵准是变了脸面,混在尼姑之中,我又怎生捉他出来?” 正思索间,那巢国王妃冲出屋子,指着盘蜒哭道:“这奸徒...奸徒污我清白,求太后替我做主。” 皇太后铁青着脸道:“将他乱刀分尸,替孤楚报仇。” 她这两句话刚一出口,盘蜒身影一花,变作六人,分别朝那六大好手方向冲去。众人不料他幻灵真气有这等神效,猝不及防,怎能分辨清楚?铁马书生铁扇生风,朝人影卷去,与那人影一触,透体而过,他喝道:“假的!” 旁人一见,也各自使出绝学,打出劈空掌,凌空指,扫风腿,朝人影招呼过去,其余人影皆一触即透,唯独一人影极快的弯腰闪躲。 马法荫喝道:“是这个!”一腿直捣,那盘蜒蹦蹦跳跳,奔走如飞,马法荫虽武功卓越,但哪里碰的着他? 其余五人也夹攻过来,彼此间相聚约莫三尺,以防盘蜒施展飞檐走功夫硬闯。凭这几人内力眼力,当真连苍蝇都飞不过去。五人身后,一众侍卫呼喊助威,也是严阵以待。 突然间,那铁马书生试探的“盘蜒人影”陡然现形,落在尤儿身边。皇太后吓得瞠目结舌,喊道:“他怎地过来了?”殊不知盘蜒这幻灵之法可用于旁人,也可用于自身。他踏入脉象,循灵走动,身子可短暂化作虚无缥缈的灵体,寻常刀剑拳掌碰他不到。他抓起尤儿,将她夹住,朗声道:“都给我住手了!” 尤儿脑袋“嗡”地一声,心想:“他要吃我脑子啦!”惊的魂飞魄散,哑口无言,连喊都喊不出来。 如此一来,众侍卫投鼠忌器,又不敢稍动,但想起盘蜒荒淫无耻的罪行,无不恨得目呲欲裂。 盘蜒转向一众看热闹的尼姑,众尼尖声喊叫,四散逃开。盘蜒眉头紧皱,拍出三掌,掌上运五夜凝思功内力,笼罩数丈,将众尼姑挡下。他道:“你们先前可见到一走路踉踉跄跄、歪歪扭扭的尼姑?她当叫做紫英。” 芬香师太哆哆嗦嗦,指着身边一尼姑道:“她...她在这儿,盘蜒仙家,我求你高抬狼爪,放....放紫英一马。” 盘蜒见那紫英背对自己,抖动不轻,脚下血迹斑斑。他冷笑一声,对巢国王妃道:“当时实情怎样?你给我老实说了。否则大伙儿鱼死网破,莫怪我手下无情。” 巢国王妃担心儿子,脑中一个激灵,心想:“他以小陵性命要挟,我....我若一口咬定他奸污了我,以他功力,小陵万万活不成了。”大声道:“你...放他走了,我...当时没瞧清楚...” 盘蜒道:“到底如何?甚么叫没瞧清楚?你这么大年纪,连男女之事都闹不明白么?我对你做了何事?” 巢国王妃颤声道:“我....我想起来啦,先前...有一男子闯入我屋子,欲除我衣衫,幸亏....这位仙家赶来相救,逐走那男子....我一时糊涂,记错了情形,大伙儿莫要错怪仙家。” 众侍卫听她说话颠三倒四,皆感莫名其妙,也有人想到:“这盘蜒莫非以公主性命威胁这尼姑,迫她不得不改口?” 盘蜒笑道:“好,说清楚就好。”凌空一抓,郭小陵尖叫一声,已到盘蜒手里,盘蜒内力一震,郭小陵顿时变作原样,众人见那紫英小尼忽然成了一俊俏少年,更是不胜惊愕。 巢国王妃惨声道:“你....说过要饶了他..” 盘蜒不答,反道:“可是此人闯入你屋子的?那紫英师太现在何处?” 郭小陵勾引紫英,两人尽欢之后,又已将她用熏香迷倒,此刻吓破了胆,忙如实说道:“她在自己屋子里头。” 盘蜒指着两个尼姑,说道:“你们去将真紫英扶出来。”那二人岂敢抗命?匆匆跑开,不久折返,果然扶着那紫英,她睡眼朦胧,药性仍未褪去。尤儿大喊大叫,让盘蜒放她,盘蜒只是不理。 盘蜒对郭小陵说道:“你变作紫英模样,自然又可易容成我的形貌,到处为非作歹,污我盘蜒名头,到底受何人指使?” 众尼姑逐渐想的明白,隐隐思索:“这少年....可变作旁人脸型,又将紫英迷倒?那孤楚所说的无耻奸徒,定然不是这位盘蜒了。” 郭小陵急道:“我....” 盘蜒肃然道:“此人非同小可,这儿耳目太多,需严守秘密。”忽然间飞上十丈,好似腾云驾雾般远去。他身法太快,周身围绕幻雾,在黑夜中极难辨认,众侍卫想要阻拦,但一眨眼便失了行踪。 盘蜒钻入深山密林,只往最高远,最幽静之处赶去。郭小陵与尤儿见身下树木疯退,一会儿身在高空,一会儿急坠地面,吓得放声惨叫。盘蜒奔了约莫半个时辰,找到一处空荡荡的洞穴,平稳落地,朝四面八方拍出掌力,不多时雾气氤氲,宛如海市蜃楼,令周遭景象剧变。 郭小陵吞咽口水,心下悚然:“我只道伶人千变诀神妙之处,旷世独有,谁知他这手功夫更为玄奥。”尤儿毕竟孩童心性,见盘蜒五花八门的本事,一时竟忘了恐惧,傻傻笑了起来。 盘蜒对郭小陵道:“我既然答应你娘放你一条生路,便无意食言,你朝远处北斗星走,不久便能返回尼姑庵。你将你娘带上,就此远走高飞,莫让我再遇上你。我有未卜先知的能耐,若知道你用这邪法为非作歹,不出三天,我便会找上门来,将你活生生剐了。” 郭小陵心中痛骂道:“等我练熟神功,不等你找我,我反而先将你大卸八块。”脸上却是一副痛改前非的神态,说道:“师叔宽宏大量,当真是菩萨心肠,小侄铭记于心,此生永不相忘。”说罢忍着伤势,慢慢爬下山去。他练得伶人千变诀实乃一门精妙绝伦的异术,先前中了盘蜒一掌,非但不死,此刻已止住鲜血,稳住伤情,倒也无性命之忧。 盘蜒待郭小陵走开,再抱起尤儿,行向东面,不久又找一山洞,逐走洞中老虎,升起火堆,将尤儿放了下来。 尤儿呜呜哭道:“你放我走吧,别吃....吃我脑子。我先前答应你之事,今后再也不说话不算数啦。” 盘蜒声音干巴巴的,好似硬石头一般,说道:“江湖好汉,自来一言九鼎,你答应之事不曾办到,我非要你依言受罚不可,这叫人不守诺,天打雷劈。” 尤儿“哇哇”地哭嚎道:“我....我没害和尚,我只想来找你。我娘待你这般有礼,你...你为何待我这般凶?” 盘蜒奇道:“你为何要来找我?可是咽不下这口气么?” 尤儿摇头道:“也...也不全是,我总觉得...非得再见你一面。” 盘蜒苦笑起来,亲情顿起,说道:“好,咱们各退一步,我不吃你脑子,但也不能就此放你。” 尤儿听保住脑袋不失,笑了起来,说道:“不吃脑袋就好,你若要打我屁股,打我手心,我也由得你啦。打完之后,你便放我走人如何?” 盘蜒摇头道:“那岂不太便宜你了?我就守在洞窟门口,你若打得赢我,我便放你出去,否则便关你在此一辈子。” 尤儿急道:“你功夫这般厉害,怕是娘亲也胜不了你,你这不是欺负人么?” 盘蜒道:“我不将半分内力加于你身,你却尽管重手重脚,随意施展功夫,这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尤儿哈哈一笑,说道:“真的?你若使半分内力,又该如何?” 盘蜒道:“我立时向你磕头赔罪,恭恭敬敬、奴颜屈膝的送公主返去。” 尤儿心想:“娘亲说我天生力大,比两个哥哥还强上一些,这人不用力气,我还怕他什么?”罗芳林自己武功绝顶,朝中重金聘请许多武学宗匠,传授精妙功夫。而尤儿虽不习礼法,却极爱好武学,又是智慧过人、天资卓绝,这十年来也陆陆续续学了不少妙招,只是她学的驳杂,毫无章法体脉,故而威力不强,否则以她学武年月之久,此时武功,足以比肩江湖上成名好手了。 盘蜒拦住洞口,盘膝而坐,说道:“我再让你一让,前十招内,我坐着不起身。” 尤儿想:“这洞口如此宽大,我跑也跑出去了。他这傻瓜,一味逞强,瞧不起本公主,反而自讨苦吃。” ------------ 十 花样百出戏顽童 盘蜒道:“你若有胜算,为何还不出手?” 尤儿打了个呵欠,说道:“是啊,可本公主偏偏懒得很....”很字一说完,她脚下生风,一溜烟跑向洞口,她偏了四尺远,盘蜒如要捉她,非得起身不可。如他一动,便算输了。 盘蜒手掌一抓,陡然间又长了三尺,探向尤儿背心,尤儿怒道:“你这是什么妖法?”慌忙间别无去处,朝左躲了一招,退了半步,突然背心一麻,已被盘蜒点中灵台穴。 尤儿道:“你....你耍赖!你这手是妖术。你点我穴道,对我用内力啦。” 盘蜒道:“姑娘可是看花眼了?我的手好好的,哪里有甚么不对劲儿之处?我借用你退后气力,并非我自己发功。” 尤儿定睛一看,他手臂平平常常,并无变化。她忍气吞声,咬牙道:“你解我穴道,咱们再行比过。” 盘蜒答应一声,正要动手,忽然见她神色狡黠,嘴角翘起,摇头道:“我若替你解穴,便等若用内力碰你,违了约定,就算输了。” 尤儿气呼呼的说道:“你这....这鬼灵精,倒也不上当!” 盘蜒笑道:“我并非自个儿使力,穴位封得不严,你稍稍一冲....” 尤儿当即领悟,急冲穴道,霎时活动自如,她更不犹豫,再往左冲,但盘蜒手掌又抓下,尤儿想:“他手上没半分力气,我反抓他一把,反而将他推开,就此脱困。”使一招“瘦骨嶙峋”,捏向盘蜒腕骨。 盘蜒缩回那长臂,左手也长了数尺,绕向她纤腰。尤儿平素偷听罗芳林与男妃风话,学着笑道:“你搂搂抱抱,好生无耻。”身子一矮,从下头钻出,一掌斩向盘蜒右臂。盘蜒双手来来回回,仿佛风起云涌,打向尤儿要害。尤儿有来有回,愈发兴奋。 斗到第十一招时,盘蜒道:“十招已过,我可动身了。”手臂缩短,站起身,走向尤儿,尤儿趁他变招空隙,说道:“恕不奉陪!”双手朝前一挥,竟打出一道劈空掌力,乃是罗芳林所传的清风掌法。她借此力道,身躯陡然蹿出,加倍迅捷。 忽然间,她那掌力一转弯,返回过来,在她脚下一绊,尤儿“啊”地一声,眼见便要摔个狗啃泥,盘蜒在她腹部一按,将她翻了个个儿,借她摔倒之力,点住她上脘穴。尤儿僵在原地,怒道:“我掌力怎会拐弯儿?定是你用掌力反击了。” 盘蜒笑道:“你掌力了得,但心术不正,这掌力不听你使唤,反而帮我阻你。”他实已动用太乙术法绝艺“庄生梦蝶”,变幻方位,此时却也无需言明。 尤儿道:“放屁,放屁!” 盘蜒道:“你女孩儿家,不可乱说脏话,不然将来可没哪个男孩儿喜爱你。” 尤儿正值十岁年纪,女生早熟,心中朦朦胧胧的,已知道喜爱英俊潇洒的男孩儿。尤其是她生长在皇宫之中,经常偷听宫女太监说些体贴话,心底已向往风花雪月、谈情说爱之事,其中倒也不涉情欲,乃是世上最懵懂纯洁的吸引。她听盘蜒这般一劝,心里一动,暗想:“娘也常说,女孩儿家知书达理,那些俊哥哥便更欢喜,倒与这人所说差不多意思。嗯,这‘放屁’二字,今后还是少说些为妙。” 她挺直身子,吸一口气,穴道松开,盘蜒道:“姑娘还要试试么?” 尤儿道:“并非我功夫不及你,但这洞里臭味太大,我闻着不舒服,一身本领使不出丁点儿来。唉,你这人太过奸诈,专门挑这地方来关我害我。” 她这话颇为强词夺理,但盘蜒点头道:“好,那我也不占你这便宜。咱们公平比武,绝不以大欺小,以臭取胜。” 尤儿喜道:“你可是想换个地方?”她琢磨只要一出洞穴,她便算赢了,但多半盘蜒也不会上当。 盘蜒道:“不必如此麻烦。”双手朝上一举一扬,这洞中景观缓缓变化,霎时满是绿树红花,鸟语花香,再闻不到半点臭味儿。 尤儿只看得心花怒放,眉开眼笑,大声道:“你...你这功夫好玩的紧哪,好香,好香,咱们这是在哪儿?” 盘蜒随口胡诌道:“咱们乃是在万里之外的金帐汗国,这儿是王宫的后花园。我将咱们变到那儿去了。”顿了顿,又道:“但你仍在洞穴里头,可不算溜出其中。”其实是他将幻灵真气散布在外,以他此时内力,幻化这方圆十丈之地,却也不怎么为难。 尤儿童心大动,左走走,右闻闻,当真花香四溢,沁入心扉,与先前荒僻血腥的洞窟,委实有天壤之别。盘蜒道:“小公主,你还有什么话说?” 尤儿有心试探盘蜒能耐,笑道:“我....我一看你便来气,使不出正宗武学,你不如变成一样貌漂亮的小王子,我才能放宽心与你过招。” 盘蜒也颇想与女儿多待一会儿,指点她为人道理,武学妙法,点头道:“你再瞧瞧。”形影变化,瞬间变成十一、二岁的幼童,脸庞精雕玉琢,衣衫金银宝玉,戴一王冠,好似画中人物一般。 尤儿惊呼一声,满脸通红,一颗心砰砰直跳,盘蜒道:“小公主,我乃金帐汗国的格勒古塔小王子。听说你武艺高强,特来与你比武。你若赢过我,我便放你回国。” 尤儿心想:“你这般好看,我也不大想走啦。”但知道这毕竟是盘蜒法术招来,不可长久,昂首道:“好,咱们再来比过。”使一招“金帛玉带”,小手切向那“格勒古塔”胸口,手伸到近处,忽然右足朝上一踢,招式变得极快极妙。 格勒古塔身子油滑似蛇,轻轻一转,又到了尤儿身后,在她三处穴道上轻拍,手上全无力气,但到第三下时,尤儿只觉身上真气紊乱,蓦然又动弹不得了。她见这小王子贴近自己,心下迷糊,嘿嘿痴笑,说道:“你这招式好厉害,叫什么名目?” 那小王子道:“这叫金童玉女观音掌,前两招是金童、玉女,第三掌是观音大士现身,俗人一见,便得跪拜,于是便不能动了。” 尤儿红着道:“你是金童,我是玉女,这掌法你非教我不可。” 小王子摇头道:“你说话无礼,岂是对师父的言行?我不喜欢这般少女,偏偏不教。”说罢退开老远。 尤儿想与这小王子交朋友,忙道:“你别走,别走,我都听你的。小哥哥,你这功夫如此高明,我求你传我诀窍,我必感激不尽,那个...以身相许..” 小王子笑道:“以身相许,倒也不必。但姑娘温柔贤惠,举止得体,小王岂敢不遵命?”说罢又拍三掌,令尤儿回复自由,详细讲述此掌法精要所在。 这金童玉女观音掌乃是盘蜒依照太乙术法创制,也是他见尤儿天资聪颖,只是少了名师指点,故而武学粗糙,东鳞西爪,于是借此机缘,教她些上乘武学道理。尤儿心中怀春,学的甚是起劲,这般全神贯注,记得飞快,领悟神速,不多时已学全了这门掌法招式口诀,使动起来,只觉武功大进,威力远胜往昔。 盘蜒心中爱惜自豪:“她体内有蚩尤残魄,稍加点拨,自然而然便精通太乙真仙术。” 尤儿趣味浓厚,道:“格勒古塔王子,咱俩比划比划吧。” 盘蜒点头道:“好,我这人最守承诺,你若赢了,我决不食言。英雄好汉,义气深重。” 尤儿心想:“‘义气,义气’,宫中那些侍卫,也常常将义气挂在嘴边,可偏偏常常说话不算话呢。”不由得想起先前盘蜒来,他捉住那诬陷自己的假尼姑,却非得信守承诺,将他放走,这只怕便是所谓“江湖义气”了。 盘蜒道:“你快快动手,让我瞧瞧你功夫练得如何?” 尤儿嘻嘻一笑,拱手道:“保管不差,看官瞧着。”倏地跃上,左掌为金童,右掌为玉女,身如莲花座,守心为观音,不知不觉间心神守一,满怀仁慈,身法灵动快速,似轻雪飞雾,虚无缥缈。 这掌法实乃盘蜒多年间费尽心血所创,只是为了专门传授给尤儿,等此时机已有许久,今夜才得偿所愿。尤儿一旦使将出来,一人不知不觉间自成阵法,掌力也不必太强,却以幻灵真气侵入要害,困人心魄,端的是刁钻古怪,防不胜防。盘蜒左挡右拦,装作遮拦不住,蓦地惊呼一声,见尤儿使一招“深泽烟云”,身躯斜斜猛冲,已踏出洞穴。 盘蜒散去功力,洞中回复原状,自身也不复幻影。尤儿喜滋滋的回头一瞧,见了盘蜒,“啊”地一声,大失所望,说道:“格勒古塔呢?金帐汗国呢?” 盘蜒摇了摇头,说道:“姑娘已胜了在下,可自行离去。” 尤儿颇不情愿,眼眶登时湿润,嗔道:“我不要,你再让我见见那格勒古塔。” 盘蜒叹道:“姑娘,那小王子乃是在下幻化而来,不可当真。” 尤儿“啊”地一声,悲声道:“他...他是假的?他是你假扮的么?” 盘蜒点头道:“刚刚种种情景,乃是在下‘海市蜃楼’的功夫。姑娘身份高贵,但久居宫阙之中,不谙江湖种种骗术伎俩,今后若行走江湖,无人照顾,非得小心不可。便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也未必能信得过。” ------------ 十一 大火焚天又焚地 尤儿恼道:“我不依,我不听你的话,你这大骗子,大坏蛋!” 盘蜒心想:“我已拘她一夜,悉心教导,只盼她将来不至于....如我这般...犯下过错。我福缘浅薄,与她相处许久,老天已待我不薄,不可寄望太过,以免害了她。”说道:“我送公主一程,回去找你奶奶。”不由分说,已将她横抱在手上。 尤儿躺在盘蜒怀里,脸上发烧,心绪复杂,思忖:“他本事了不起极了,待我....也还不错。嗯,他身上好香,好暖和,与他待在一块儿,倒也...倒也不算无聊。只是他害我不浅,欺人太甚,我岂能饶过他?非将他捉到我宫中牢里去不可。”心中颇不想与盘蜒分离。 盘蜒早知那皇太后一行人方位,奔了半个时辰,忽然停步不前,转过山岩,已见到大群武士正四处张望,密集搜寻。马法荫瞧见盘蜒,怒道:“在这里了!奸贼,快些放了公主,不然皇后娘娘定拆了你们万仙!” 盘蜒放下尤儿,柔声道:“回去吧,在下多有得罪,还望姑娘宽宏大量,莫要计较。” 尤儿恨恨说道:“我决计放不过你....”顿了顿,暗想:”我这般吓他,他岂能上当被捕?”笑嘻嘻的改口道:“你随我回宫吧,我定会好好待你,让娘亲重重赏赐。” 盘蜒捏捏她脸颊,道:“行走江湖,自少不了撒谎蒙混,但大事上不可欺瞒亲友家人,明白了么?”说罢手一绕一拨,尤儿似被一气球裹住,缓缓飘出,众侍卫连忙将她救下。尤儿一转眼,见盘蜒不知去向,心中大悲,猛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罗响纵身上前,骇然道:“妹妹,那盘蜒....可做了什么卑鄙可恨之事?” 尤儿摇头道:“他...他扮作顶漂亮的小哥哥陪我练武,咱们还去金帐汗国走了一遭,我..我...”想起今后再无此福气,大感悲伤如涛,浩浩不绝。 众人听她说的异想天开,皆莫名其妙,但见她完好无损,绝非受辱,纷纷如释重负,皆感捡回一条性命。 尤儿咬牙想道:“我非将他捉住,他吓唬我,打我屁股,这些旧账,定要算的明白无误。哼,我要他一辈子变作那小哥哥...不,最好他白天是这俊叔叔,晚上是俏哥哥,教我读书写字,陪我打拳练武。” 她脑子里天马行空,奇思妙想,缓缓止住啼哭,板着面孔道:“回去找娘亲,叫血云叔叔、红衣蝠卫来捉他。” 罗冉想起一事,说道:“那血云相国与此人据说是兄弟之亲,多半会包庇此人。” 尤儿“啊”地一声,连声道:“还好你提醒,此事决不能让血云叔叔知道了。”又说道:“哥哥,你再替我找些得力好手,将来好设法擒住这坏蛋。” 马法荫、殷吴仁等皆颜面无光,暗暗惭愧,但盘蜒武功太强,众人有自知之明,深感敌不过他,也不敢主动请缨,自找没趣。 罗冉、罗响暗暗叫苦,但却违逆不得,他们不敢再扰祖母清修,只派一人知会,便返回镇上,在一富豪府上住下,依尤儿所言,张贴告示,招募江湖高手。 ..... 盘蜒赶回那蝉虫寺,隔着树林,见黑夜中火光冲天,烟雾升腾,盘蜒吃了一惊,心想:“我只顾着逗她开心,可忘了正经大事!”陡然运功,瞬息间已回到庙里,只见一佛塔被火焰吞噬,红光翻卷,从各层中喷出火蛇。一众僧人忙着打水灭火,可火势实在太大,周遭又无水龙等器物,只能眼睁睁看着佛塔烧毁。 盘蜒抓住一僧人道:“方丈大师,无常大师何在?” 那僧人惊呼道:“他们都在塔里,可....不是你放的火么?” 盘蜒道:“你张口就来,含血喷人,还亏你是个佛徒。” 那僧人哭丧着脸道:“老方丈曾要咱们提防着你,除你之外,咱们也想不到旁人啦。” 盘蜒愤愤不平,心想:“那人想嫁祸给我?尤儿可替我作证清白。但...这丫头古灵精怪,没准会出些难题。罢了,罢了,先去塔里救人要紧。” 他来到塔前,施展五夜凝思功,数道寒冰掌力扩散开去,哗啦啦一声,灭了塔内大堂火炎。盘蜒钻入其中,再使动起死功,一团大黑泥如游蛇般涌动,遇上大火,便将其盖住。 盘蜒运用诸般妙法,遇火造冰,遇墟和泥,掌力如风,断绝火苗,一时塔内白雾茫茫,黑光涌动,蓝星莹莹,火柱偃息,足足忙活一炷香功夫,将这五层高塔上下火焰尽灭。 楼下僧人心情激荡,齐声颂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我佛慈悲,法力无边。” 盘蜒探头喝道:“是本仙救的火,与佛祖有何关系?你们有空念经,还不快上来救人!” 众僧听塔内仍有活人,又惊又喜,几个手脚高明的便奔上来相助,见各层地上皆躺着和尚,有的气绝,有的烧死,但有些不过是闷得昏厥过去,并无大碍。 盘蜒心想:“老方丈不在塔里,又在何处?那玉盘还在他手上,这火来势突兀,绝非意外失火,而是有人痛下毒手。”转念一想:“火往上烧,没准是从塔下燃起的,这塔里定有密窟地窖。” 想通此节,盘蜒跃下楼去,返回大堂,稍稍推算一番,果然立有所获,见一堵墙烧塌了半边,露出一条焦黑地道来。 盘蜒打出寒冰掌,驱散灼热,探入地道中,两旁石壁上满是焦痕,又露出许多机关陷阱来,却已尽数烧坏,启动不得。 来到地窖深处,各处更是烧的稀巴烂,其中书册、古物也毁于一旦,地上有几具尸体,不成人形,模样惨不忍睹,却不见了那玉盘。盘蜒屏住呼吸,查看那几人伤势,心下惊骇:“瞧这几人身形,当是无常和尚与非桂和尚他们,杀人者武功奇高,在数招之内便杀光众人,夺走玉盘。以那人身手,可杀人于无形之中,绝不会留下痕迹,但偏偏....偏偏....” 他见众人脏器被拉扯出来,扔在地上,大火烧过,景象惨烈,凶手既然拟定焚尸灭迹的计策,欲嫁祸给盘蜒,却又刻意折磨尸首,这并非炫耀,而似乎非这么做不可。 盘蜒立即想道:“这或是某邪教习俗,杀人之后,非以此献祭邪神。蝉鸣仙长暗中交给我玉盘,此事本应无人得知,可我今早交差,晚间杀手立至,要么在万仙山海门中有细作猜到此事,要么...要么在蝉虫寺中,本就有那邪教奸细。” 他仅稍稍推断,不敢多想,瞬间使动太乙神术,感应此间亡灵残魄。本来人死之后,若非在仙气深厚,灵怪非凡之地,魂魄皆不能久留,尤其是火焰灼烧,更有除灵净化之效,然而盘蜒别无他法,唯有勉力一试,只盼此地僧人魂魄死的太冤,未能离世。 他渐渐凝神静心,物我两忘,不久之后,耳中听一老者断断续续说道:“盘蜒送来这焚心玉盘之后,咱们已有蝉虫、焚心二者,还剩下溺亡一盘暂未得手,只要找齐三物,再祭祀不少童男童女,便可收获无上佛法了。”这声音乃是非桂老僧的。 又听另一人喝道:“你说说清楚,什么叫‘祭祀童男童女’?”又是无常老僧的嗓门。 非桂老僧道:“师弟戒嗔戒噪,不可喧哗。老衲精研典籍多年,这法门乃是当年我佛门中一位大智慧的比丘僧记下,并非老衲杜撰。据说非得找齐多位纯洁无辜的富贵孩童,带往那屠龙黄泉城中,作为祭品,献给那屠龙佛,如此方可知三遇三悟的真谛。” 无常僧暴跳如雷,大喊道:“什么狗屁屠龙佛?我看定是个大奸大恶,罪状难数的魔头!我佛慈悲为怀,岂能做这等令人发指的勾当?便是说上半句,也是罪过了。” 非桂沉吟片刻,笑道:“师弟太过迂腐,佛曰:‘生则苦,死则脱。’师弟数十年修禅,难道始终未解佛祖真意么?” 无常道:“佛祖还说当‘心怀慈悲,怜悯众生’,你怎地全都不顾了?” 非桂仍要争辩,忽然一转头,惊呼道:“你....你是.....”一旁其余僧人也惊声大喊。 来人道:“是你动手,还是我动手?” 另一人冷冷说道:“问问清楚再说,否则不集齐三盘,终究不过是徒劳。” 无常怒吼一声,与一人交手,斗了五招,似乎中了第二人偷袭,低声一哼,,就此没了声息。 盘蜒心中一悲:“无常和尚乃一代高僧,当年他与另两位武林高人联手,竟能与那龙木一时相持不败。纵然龙木愚笨狂妄、又受伤在前,终究可谓凡间武林的泰山北斗。想不到他被人暗算致死。这两个敌人武功极强,又是何方魔头?” 非桂颤声道:“你们杀了....无常师弟?非忽,非戒,你们...你们原来真是那....邪教门徒,你们....好奸猾的手段...” 非戒冷笑起来,非桂又发出一声惊恐绝伦的惨叫,喊都:“无常师弟已死,你们为何....这般折磨他?” 非戒森然道:“你若不说第三块玉牌下落,咱们便活生生剖出你脏器来,要你非生非死,受尽折磨。” 非桂结结巴巴的说道:“我....委实不知,若不然我自个儿为何不去取来?” ------------ 十二 庙中僧人吃狗肉 非忽高声喝道:“你先前说‘溺亡’暂未得手,岂能不知下落?好,你不说,我便将你这些师兄弟全数杀了!”砰砰几声,周围惨呼不绝,皆是血溅骨裂之音。 那非桂喊声紊乱,似乎魂魄震荡,支持不住。盘蜒再听不清楚他话语,但察觉他心中犹疑,确知那溺亡玉盘下落,多半会吐露给非忽、非戒二僧知晓。 此时地窖外步伐杂乱,踏踏作响,有人赶了过来。盘蜒收摄心神,见是禅虫庙的和尚,众僧提灯一照,无不悲痛欲绝,呼天抢地的合十跪拜,盘蜒叹道:“此事实因我而起,若我不将那玉盘送来,诸位大师也不至于....不至于受戮而死。” 一中年僧人嚷道:“盘蜒,是你下的手,夺了那玉盘,你还假惺惺的救火卖好,岂能骗得过大伙儿?” 盘蜒道:“若是我出手加害,为何还要回来?更为何还要救人?我盘蜒是这等婆婆妈妈,行事颠倒的笨蛋么?” 又一胖和尚道:“你出手救火救人,便是为了混淆大伙儿判断,让大伙儿领情,消去怀疑。” 盘蜒笑道:“莫说尔等无半分凭证,眼下连救命之恩也全忘了?若不是我在场,今早尔等皆成了太监,多半性命不保。这两番救助之情,竟抵不上胡乱猜测的诬言么?”他口齿灵便,才思敏捷,几句话一说,反衬得众僧忘恩负义,心胸狭隘,各个儿哑口无言。 有一矮小老僧沉吟道:“阁下振振有词,理直气壮,但此事传扬出去,武林中自有公论....” 盘蜒冷笑道:“那些传出去的话,多半缺了诸位密谋色·诱皇后,陷害万仙,非桂、无常遇险时,诸位临阵脱逃,今夜又火中受困之事了?” 众僧心头一震,皆知此事终究是蝉虫寺理亏,就算他们意欲隐瞒,但那尤雅公主一方却早已知情,抵赖不得,当即愣在原地,苦思对策。 盘蜒心想:“不可逞口舌之能,误了追查。”从地上拾起一烤焦的脏器,说道:“都让开了!”身形一动,霎时已在众僧背后,众僧想要阻止,但压根儿瞧不清盘蜒动向。 盘蜒出得塔来,见此塔摇摇欲坠,多半撑不了几天。他卜卦一算,算得那非忽、非戒二僧奔往西北方。于是拔身飞天,急追而去。 他每奔上半个时辰,便停下占卜一番,确信并无偏差,如此穿过密林悬崖,草地平原,足足奔走一日,来到一丘陵山地。 盘蜒回思万仙记载,依稀认出此地叫做“阴覆”,他站到一山坡上,只见群山中一侧一寺庙,百步一祠堂,青山幽幽,草木重重,乌云从中飘过,寺中钟声夹着丧音,遥远冷清,又似有血腥气味儿。 他暗暗想道:“若我算的不差,那非忽、非戒二人就在山中庙里。我这模样太过显眼,非得换身行头不可。”他懒得运幻灵真气变幻样貌,来到一寺,见寺中僧人坐在院子里,火盆烟漫,一旁绑着一狗,遍体雪白,毛发绒绒,极为厚实,呜呜惨叫,显然是这庙中和尚餐食。盘蜒拍出三掌,众僧被他真气一侵,顿时全晕了过去。 盘蜒放了那狗,说道:“你既是一只野狗,被人吃了,也叫没法,但这些和尚不守戒律,却轮不到他们吃你,故而特意放你,你若知足,这便去吧。” 那野狗对盘蜒甚是依恋,摇着尾巴,紧跟其后。盘蜒笑道:“本大仙可没本事教你变人,反倒是个大馋鬼,你跟着本仙,不怕遭殃么?”说罢找一体型与自己相似的僧人,除了衣服,带一大帽子,弄脏衣衫,扮作一苦行僧人,拿一布囊,迈出寺庙。 这山中阴气太重,扰乱卦象,盘蜒也不知那非忽、非戒二僧在哪儿,忽然灵机一动,心想:“那二人一天前刚放过火,火有热味儿,狗能辨识!天助我也,让我得遇此犬。”于是从怀中摸出那内脏来,他本想借这内脏卜算,用冤魂追凶之法,可眼下却难成事,却恰好仗这野犬能耐。 野犬极为聪明,凑上鼻子闻了闻,呜地一声,撒腿跑在前头,盘蜒道:“等等!”追了上去,一前一后,人追狗闹,衣帽邋遢,在山中跋涉奔波,像极了一云游四方的僧人。 走过座座山丘,那野犬突然慢了下来。盘蜒心知有异,对野犬道:“你躲在树后,不可现身,你此次帮我,本仙家自有奖赏。”说着自觉好笑,心想:“我能赏它什么?传它我的大胃神通么?” 待野犬伏地藏好,盘蜒轻轻一动,翻身树上,查看几眼,见山中缓坡上有一黑魆魆的破庙,庙墙上画满妖魔鬼怪,雕着凶神恶煞,屋上青瓦残缺,木柱腐朽,月光照下,极为惨白阴冷。但庙中并无人声,也听不见半点气息。 盘蜒心想:“这庙存世少说也有几百年,不管是佛气还是妖气,终究变了脉象,没准会有地门,传入庙中隐秘处。”想到此处,翻墙而过,使出太乙八将阵法,霎时遁入灵虚,心眼陡睁,环顾周围,果然在一棵树下见着一地门。他更不迟疑,踏入门中。 门内乃是一狭小石室,石室左右留有壁龛,壁龛中堆满人头,皆死的惨绝人寰,恶状难描难述。墙壁本是土色,似乎长年累月浸泡鲜血,此时已成了红褐色。红斑却又分布散乱,东一块,西一块,自然而然竟化作鬼怪面孔的形状。到这石室之中,血腥味浓得叫人睁不开眼,喘不上气来。 盘蜒走到石室尽头,见一走道,小心翼翼穿过走道,又来到一大石室中。转瞬间,他见到二僧身影,正在烤火,立时缩身立柱背后,隐去声音。 这二僧仍身穿蝉虫寺的僧袍,一僧单目发白,身躯健壮,一僧留有短发,身形瘦长。那白目僧道:“非忽,凌空被那盘蜒逐走,至今仍不知去向么?” 盘蜒心道:“那凌空僧也是混入蝉虫寺的奸细?这短发僧当是非忽了?” 非忽叹道:“咱们都看走了眼,想不到这凌空僧短短十多年,便练成了这天魔之形。武功之高,不逊于我等。住持当年力排众议,留下这婴儿来,足见眼光何等高明。” 白目僧道:“只可惜他沉不住气,非要找那盘蜒麻烦,不然他若混入朝廷,于大事助益良多。咱们八魔派要捉养尊处优、血统古老的童男童女,灵夏皇城中定然不少。” 非忽道:“非戒师弟,你佛法深湛,慧心明见,可知那凌空为何要与盘蜒交手?我瞧他神色,两者间定有深仇大恨。” 非戒笑道:“我看他本也镇定,可被那公主一剑刺中大腿,便立时失魂落魄的模样,这小子功夫虽高,却抵不住内外魔交困诱·惑,起了色心,瞧上了那小小姑娘。” 非忽哈哈大笑道:“好一个活泼多情的天魔,我二人虽杀过不少孩童,但何尝有过这等肮脏心思?那小公主细皮嫩肉的,我倒挺想嚼上一嚼.....”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见从暗处转出一人影,二僧脸上变色,一同起身质问道:“你是何人?报上法号暗语!”只当盘蜒或是八魔派的同伙。 盘蜒道:“本和尚乃屠魔派的云游僧,途经此处,不知为何,来到这石室之中,听两位师兄所言,当真遇上知音了。” 非忽大声道:“放屁!咱们这八魔寺何等隐秘,你就算来回万次,也绝不能进来。” 非戒则更为阴沉老辣,问道:“你说甚么‘知音’,屠魔派,屠魔派....那又是什么门派?” 盘蜒道:“本和尚也喜吃人肉,最喜欢吃人脑子,见两位师兄在此畅谈,忍不住便食欲大作。” 非戒哼哼一笑,说道:“少说废话,你到底为何而来?” 盘蜒踏上一步,说道:“杀你二人中一人,擒住另一人,剜心剖腹,祭祀亡灵。”说罢金刀出鞘,光芒绽放,斩向那白目僧非戒。 非戒暴喝一声,张开蒲扇般的大手,抓向盘蜒,乃是一招“圆入虚融”,双掌合得滚圆,掌中风势凌厉。但盘蜒身形虚隐,避过这一招,宝刀毫不受阻,直往非戒脑袋劈下。 非戒极为渊博,惊呼道:“月明星稀宝刀,太乙幻灵功夫!你是盘蜒!”说话间脑袋一顶,则是一招“降伏光明”,铛地一声,被盘蜒单刀劈中,他脑袋上有降魔罡气,反将盘蜒单刀震开。 便在这时,那非忽夹攻上来,手中一柄戒刀,拦腰斩落,刀风哔剥作响,笼罩盘蜒背上要害。盘蜒左掌在那戒刀上一撑,跃上空中,转了一圈,左掌掌力打下。那二僧各出妙招,凭硬功承受下来。 盘蜒见这两人功夫,心中惊骇直是非同小可,喝问道:“这是苦朝派功夫,你们是苦朝派门人?” 非忽、非戒互望一眼,垂手而立,已无丝毫敌意,非忽道:“师弟好眼力,怎能认出我二人来?我苦朝派功夫概不外传,你又如何得知?” 盘蜒道:“这是飞升隔世功心法,我怎会认不出来?你二人既是苦朝派,又怎会身为甚么八魔派?” 非戒笑道:“这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大家是一伙儿的,误会,误会。我乃苦朝派第五层澄净,许久前扮作僧人,投身蝉虫庙,听暗谷师父旨意行事。” 非忽则道:“我乃第五层群邪,也与澄净师兄一道受了密令。” ------------ 十三 生平屠戮亦成佛 盘蜒想起蝉鸣所言,窦疑丛生:“莫非正如仙长所言,苦朝派作恶多端,并非善类?”问道:“暗谷仙长定是察觉佛门中满是恶徒,故而派两位探入其中么?” 澄净笑道:“可不是么?这群释家和尚嘴上说的漂亮,实则一门心思与我万仙为敌,若让他们得了这三玉,修成正果,咱们万仙岂不糟糕?” 群邪道:“咱们得先下手为强,将这玉盘夺在手中,由咱们万仙得那龙佛神通。” 盘蜒扫视一圈,淡淡说道:“如此说来,这庙中死者,也是两位所为了?” 澄净、群邪互相使个眼色,脸色从容,澄净道:“我二人不过杀了一小半,大半乃其余修行者所杀。我这苦朝派功夫,非得舍得自身痛,舍得他人痛,看破生死,通晓地狱经,方能练功有成。” 群邪叹道:“如今方值乱世,不可心软手软,我等借凡人牺牲,修成无上妙法,如此方能守护天下,除魔降妖。师弟还请代为隐瞒,莫要声张出去。否则苦朝仙长必受责难,我万仙门中,怕要生出意见了。” 盘蜒怒极反笑,说道:“你俩杀人如麻,更食小儿之肉,行径比万鬼更恶劣百倍,居然不以为耻,意欲遮掩?” 澄净冷冷说道:“然则你与我二人乃是同门,立场一致,面对万鬼,同仇敌忾,即便你告知菩提宗主,他老人家也必站在我等一方,怪罪你多管闲事。” 群邪道:“当年我万仙为应对阎王,不惜取数十万人性命,炼得一位足以抗衡阎王的大英雄。‘少门主’不知此事,因而眼下大惊小怪,乱了方寸。自古以来,但凡保家卫国、镇守世道的大豪杰、大侠客,哪个手上不是沾满鲜血?咱们这叫以杀止杀,慈悲持刀。” 盘蜒听他提及仙殇,心头一凛,但旋即想道:“仙殇确救了天下,那许多人命确也因万仙而死。这苦朝派二人所行虽凶残暴虐,但....但未必没有道理。就算我自己,又好得到哪儿去?”想起数次魔猎,脑子里善恶交锋,一时愤怒,一时自责,顷刻间竟极为踌躇。 澄净笑道:“‘少门主’既然想通,还请速速离去,但务必守口如瓶,莫要吐露此间之事。等我苦朝派得了那龙佛真传,将来定鼎力相助少门主。”他二人虽扮作僧人,可仍不时返回万仙山中,也知道不少消息。 盘蜒抬起头来,双眸蛇眼,寒光闪闪,他道:“你二人先前说:欲去皇城中捉拿皇室幼儿?” 澄净叹气道:“此事不可不为,乃是无可奈何,却也是舍小善,除大恶的觉悟。” 盘蜒道:“但为何听你二人语气,似乎极为喜乐?两位说杀人时持的是慈悲之刀,可若以凌虐弱小为喜,那便是邪魔的心思,罪无可恕了。” 群邪听盘蜒话语渐渐不善,霎时脸色阴森,喝道:“盘蜒,我师兄弟二人好言相劝,你仍执迷不悟,想要动手么?” 澄净道:“旁人叫你一声‘少门主’,你便真当自个儿权势熏天,甚么都要过问了?好,今夜便叫你死在此处,也算解你一世之苦,成全我兄弟二人一场功德,省得提防你泄露机密。” 他话音刚落,身旁群邪已持戒刀攻来,四方转动,去势极快。盘蜒挡了三招,两人刀风卷动,撞击这石室,登时一阵摇晃。 澄净瞧准时机,蓦然跃出,当头一劈,正是苦朝派“如见虚”的妙招,刀尖影影绰绰的,如云如雾,却蕴含极刚猛的内劲,笼罩八方。 盘蜒心想:“此处既然是在地门深窟之中,即便使出仙殇剑,旁人也察觉不了。这二僧欲害我孩儿,非杀了不可。”手掌虚拿,登时一柄紫剑现于手心,一剑直刺过去,内力贯通手臂,剑气如排山倒海一般。 澄净不料盘蜒突然多出一柄剑来,更不料他功力霎时增长十倍,情急之下,横刀连切,使一招“真空虚实”,刀法变得柔和紧密。但盘蜒这一剑上附有仙殇的破魂真气,非寻常内力可挡。澄净虽接住剑招,但被盘蜒内劲一震,胸腹剧痛无比,痛得就地一滚,哇哇惨叫。 群邪不曾想同伙被盘蜒一招击退,眼见不妙,刀掌合璧,一道猛烈至极的劲力击出。他这招叫“障闭声闻”,便是由于刀风掌力融在一处,彼此抵消声响,非但无影,更是无声,且力道雄厚无伦,是为苦朝一派钻研多年的绝艺。 盘蜒半转身子,刀剑交叉,手臂连振,使出“十层天阶”,瞬间各斩十下,只听铿锵声响,刀光将群邪掌力拦住,而剑气则直刺群邪脑门,群邪“啊呀”一声惊呼,总算身手了得,就地翻倒,险险避开。盘蜒剑气将地板一分为二,轰鸣声中,一面墙粉碎崩塌。 群邪脑袋上鲜血淋漓,心底发毛:“这墙浸润无数死者鲜血,有邪气支撑,比铁墙更为牢固,此人一剑而断,功力太高,只怕不逊于暗谷仙长。” 盘蜒朝群邪疾冲过去,一剑点向群邪眉心,群邪一瞪眼,瞬间变得青面獠牙,肢体细如锁链,手掌处化作弯钩,身躯却胀大起来,竟成了个凶神恶煞、丑陋无比,满身尖刺的肥胖怪物。 盘蜒微微一愣,手上加劲,刺得更快,群邪怪叫一声,将身子蜷成一团,宛如刺猬,手臂却从中弹出,手肘如镰刀般劈来。盘蜒笑道:“临阵磨枪,又有何用?”说话间身子圈转,金光紫芒,宛如流星雷霆,顿时将群邪刺得千疮百孔,当场气绝。他运仙殇内力之时,武功精绝,可比肩破云层五老,此僧纵然了得,也挡不住盘蜒全力十招。 他结果这魔鬼般的敌手,回身一望,见那澄净也变了模样,成了一浑身燃火多臂铁甲佛像,但这佛像偏偏面目可憎,一半脸儿凶,一半脸儿悲。 盘蜒斥道:“你这又是甚么鬼怪?” 澄净声音震怒,说道:“此乃尘沙佛魔!我精研佛法道术多年,杀了一千八百五十人,方得证此佛心魔身!”说罢高举一手臂中转轮,那转轮急急转动,朝盘蜒投掷过来。 这转轮又叫“尘沙转”,滚动之际,似无定法,却总直指敌人要害。转轮边缘锋锐,若稍稍将敌人割破,剧毒入体,敌人性命便如沙尘般随风散去,此招式因而得名。澄净投出此物之后,双手持刀,大踏步朝盘蜒追近,他这时手长脚长,便如一长足蜈蚣般凶恶。 盘蜒凝神揣摩片刻,退后一步,月明宝刀斩出,架住那尘沙转,长剑竖劈,已将那尘沙转无声间切成两半。澄净又大惊失色:“我这法宝坚不可摧,有千斤之重,怎地被他只手遮住,又在他手上不堪一击?”他无暇细思,深怕盘蜒袭来,手上双刀飞快舞动,护住周身要害,谁知背后一痛,身子一沉,往前跌跌撞撞了几步。 澄净忙转头一看,只见那尘沙转切在自己肌肤上,他一时更摸不着头脑:“我明明瞧见他毁了法宝,为何....到了我身后,又将我斩伤?”蓦然毒性发作,他竭力抵挡,额头上冷汗直冒。 盘蜒单刀指着澄净咽喉,问道:“玉盘在何处?” 澄净骂道:“小狗崽子!老子偏不怕你!你要杀便杀好了,老子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你这小子诛杀同门,将来也定死的比我凄惨万倍。” 盘蜒道:“我有幻灵真气,能令人难辨真伪,不知好歹,先前你已吃到苦头,眼下纵然嘴硬,待会儿却非开口不可。快快老实招来:你二人怎会变成这副妖怪尊容?那第三块‘溺亡’玉盘又在何方?” 澄净“啊”地一声,瞬间惶恐起来:“不错,听说泰家幻灵真气可令人意志涣散,口无遮拦,若被他杀了,不久便可借尸还魂。如中了他那秘术,对佛魔不尊,来生必受重罚,那便活转不过来了。” 盘蜒见他不答,手掌摆在他脑门上,说道:“你果然有几分硬气,非得我运功逼供么?” 澄净并非不怕死,所倚仗的不过是佛魔青睐,有死而复生之能,但被盘蜒要挟,为难异常,左思右想之下,终于说道:“我说,我说,我苦朝派练得乃是...魔魂大法,据传聚魂山中阎王麾下有阎罗,亦有魔将、魔兵、魔怪。我等以自身心魂为盆,以凡人性命为祭,怀莫大虔诚,引得众魔鬼附身,得其大能耐。杀的人越多,自身内力越强,引来的魔鬼便越厉害。” 盘蜒一双蛇眼之中,闪着些许嘲弄神色,他道:“你们练这凶险功夫,岂不将自己魂也丢了?最终沦为僵尸魔巢,反而危害世间,先前居然还大言凿凿,说自个儿是为了造福天下,普度众生?” 澄净道:“少门主有所不知,咱们苦朝派的暗谷仙长佛法精强,又何等的远见卓识?少门主所虑之事,他早已想到,也有应付之法。咱们招引魔鬼时,仅借其躯壳,却排除其心魂,得其体魄、异能,能维系一颗本心善念....” 盘蜒轻笑一声,说道:“你瞧瞧你二人言行举止,说有甚么本心善念,岂不可笑?快些将玉盘交出来了!” 澄净脸色为难,迟疑许久,缓缓伸手入怀,盘蜒怕他偷袭,凝神提防,只要他稍有异动,立时便重创此人。他想将澄净带去蝉虫庙澄清罪名,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想动手杀人。 便在这时,一根黑铁棍疾飞过来,扑哧一声,刺入澄净脑门,澄净瞪大眼睛,瞬间黑蛆如潮水般淌下,将澄净浑身裹住,疯狂吞噬,盘蜒大为骇异,回身张望,却见阴影中缓缓走来两人。 ------------ 十四 八魔之乱由心生 来人中其一说道:“菩提称赞你武功了得,我本不信,今个儿亲眼所见,果然不负盛誉。” 盘蜒道:“暗谷仙长,果然是你。”说罢拱手行礼,但内力布满全身,不曾有丝毫松懈。 来者皮肤黝黑,双目白光闪烁,苍老干瘦,正是苦朝派一派之首暗谷老仙。他身后跟着一人,一张脸上遍布刀痕,脑门有香疤,一大丛胡须,则是一健壮老僧。 暗谷指着澄净道:“此人贪生怕死,违反本门规矩,是以我出手惩戒,并非我心狠手辣。盘蜒小侄若因此心生怨怼,老夫可要好生抱憾了。” 盘蜒看看暗谷身后那老僧,心中戒备,又道:“只是尊长投掷这黑铁棒,乃是当年蒙山所创,借助阎王法力铸造,为何又到了尊长手中?” 暗谷道:“小侄有所不知,如今世上暗流涌动,恶兆不断,我万仙局面危殆,说一句‘无所不用其极’,当恰如其分。蒙山虽堕入阎王掌控,然则其所使法门,颇有可取之处,咱们如若不用,被万鬼用了,这里外里便是天大差别。老夫翻阅蒙山记载,习得这黑铁棍棒与黑蛆驯养运用法门,即便第一、二层的小弟子,一旦操持自如,威力亦不容小觑。” 盘蜒心想:“蝉鸣仙长所说半点不差,这暗谷已近着魔了,危险至极,危险至极。” 暗谷见盘蜒不答,笑道:“多年前机缘巧合,老夫遇上身后这位当世高人,他法号‘凌越’,乃是佛门当今第一高手,手创八魔派,与老夫拜了把子。而我苦朝派与八魔派彼此投缘,道法极为相近,我索性便令苦朝派弟子皆投入八魔派中....” 盘蜒高声道:“你苦朝派乃万仙门中流砥柱,为何甘于屈居人下,投靠八魔派?如此自轻自贱,妄自菲薄,当真不要脸面了!” 暗谷哈哈一笑,说道:“我苦朝派与八魔派不分彼此,绝无高下之分。等若八魔派与万仙结盟,岂不美哉?凌越师兄心中有一宏愿,便是集齐八魔,共举大业。届时莫说区区万鬼,便是聚魂山任一阎王,也非我万仙与八魔派之敌。” 盘蜒道:“八魔?何谓八魔?” 凌越忽然开口说话,声音衰老,又虚又哑,他道:“烦恼魔、阴魔、天魔、死魔、罪魔、行魔、业魔、心魔。此八魔者,修者以为障,殊不知以魔入道,可证佛法。” 盘蜒奇道:“凌越大师算是哪门子魔?暗谷仙长呢?” 凌越道:“我乃烦恼魔,暗谷为阴魔,如今又得盘蜒施主,我瞧你神功惊人,何不投身我派?是为‘死魔’,八魔者得其三,这万世基业,便已由此定下了。” 暗谷点头道:“我苦朝派所学与八魔派原本有些不同,这八魔者,乃是聚魂山中八位魔头,地位武功在阎罗之上,阎王之下,平素不受管辖,无权无责,无疆无域,当真是隐深孤高之辈。我心中愿望,便是得了这八魔躯壳,增进修为,终至真仙境界,从此稳固天下,支撑乾坤。” 凌越道:“我与暗谷师兄一般心愿。” 盘蜒手一扬,从澄净尸身中取出那块‘焚心’玉盘,果然并未被黑蛆损毁。暗谷脸色热切,道:“还请侄儿将这焚心交于我手,我苦思多年,亦唯有我能驾驭那魔龙佛的大能耐。” 盘蜒道:“小侄不学无术,不知大师与仙长所学精要,然则万仙门规之中,明明白白有一条‘不得欺凌弱小,杀伤无辜。’你二位修习邪法多年,不知杀了几千几万人?” 凌越僧颇有几分书呆子气,说道:“老衲共计杀了一万三千六百人,暗谷兄弟杀了一万九千人。唉,只是我俩初时杀的不得其法,小半乃是枉死...” 盘蜒冷冷说道:“此事待我禀明宗主,宗主老人家自有明断。” 暗谷实则绝无反叛万仙心思,可此事却上不得台面,决不能公布出去,否则世间凡人必视万仙为魔窟鬼怪一般。他闻言眉头倒竖,神色严厉,心想:“非在此杀了他不可!” 他生平杀人如麻,这时更毫不犹豫,手一抬,一股黑烟飞向盘蜒。盘蜒刀尖一戳,也击出一道金光。只听一声尖锐鸣响,金光黑烟同归于尽。暗谷点了点头,双手连珠般挥扬,黑烟如潮,席卷而来。盘蜒则以金刀紫剑反击回去,两人硬碰硬,力抗力,全无取巧余地,渐入比拼内力之境。 暗谷心中惊异:“此人何时将功力练到这般地步?我活了数千年,杀了这许多人,居然也奈何他不得?”他这飞升隔世功内力极为充沛,全力相斗,本可支持数日不倒,然而他生性高傲,稍受挫折,顿时怒气勃发,左掌回缩,瞬间使出‘大枯竭掌法’来。左掌掌力生出极强吸力,右掌掌力则加倍勇猛刚强,两者交替,宛如水淹火烧,怒啸着夹攻敌手。 这“大枯竭掌”乃是暗谷照楞严经中经文所创,他曾有一日打坐入定,忽然突破旧境界,却又难印证新境界,如坠汪洋大海,全无法解脱出来。他历经苦练,终于苦熬过去,却由此悟出这一门神妙之极的绝学。大枯竭掌法千变万化,然则并无外在招式,全以内功变幻为主,一旦面临强敌,便以变化无穷的掌力,令敌人陷入迷茫困顿,攻不得,守不成,自乱阵脚,不战自败。 刹那间,盘蜒身心异样,只感到备受煎熬,仿佛踏入了无尽迷途,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来路已往,前路不明。心力衰退,力气消减。盘蜒心中急思:“他这掌法能扰我心思?不,不,他左掌助我掌力,右掌则欲杀我,抑扬间错,令我分不清敌我,连自个儿都要陷进去了。” 暗谷胸肺中惊雷般一声喝叱,掌法剧变,盘蜒喉中一甜,唇中喷出一大口血来。但他本就是迷惑人心的名家,绝境之中,幻灵内力自行运转,血可通灵,借这一口鲜血,已将脑中迷茫排除体外。盘蜒精神一振,紫剑上加力,为仙殇的招魂内劲,金刀则摆出守势,乃五夜凝思功的月食功力。两者如“大枯竭掌”一般交替轮转,回向暗谷。 暗谷登时察觉异样,大叫不妙:“他一眨眼将我功夫学过去了?”慌乱之下,急忙收力自保。他耳中嗡地一声,与盘蜒各自退了数步,在墙上轻轻一靠,那墙登时七零八落,墙中尸骨掉落出来。暗谷捂住胸口,大口吸气,恢复伤势。 盘蜒暗呼可惜:“若再与他对决片刻,便能将他这大枯竭掌种种变化全学过来。这老头好生机警,果然大是强敌。”两人各受了伤,但盘蜒年轻一些,恢复更快,当即朝暗谷冲了过去。 暗谷大吼一声,身躯拔高,衣衫碎裂,成了一魁伟可怖、皮肤惨白的尖爪魔怪,伤情好转,立时挥爪打向盘蜒。盘蜒吃了一惊,空中转身,足尖在暗谷手臂上一点,轻轻避开,一剑斩出,恰巧这石室中冤魂冲天,这一剑威力浩大,暗谷横臂阻挡,却哀嚎一声,被打得满地打滚。 盘蜒心中一喜:“他急于治伤,变成这魔怪,力气虽大,但理智无存,全不通武艺,反而远不如刚才难对付。”转到暗谷背后,仙殇剑扑哧一声,刺破暗谷背脊,月明刀招式缭乱,也连连留下伤口。暗谷大声惨叫,回身捉他,但盘蜒等的便是此刻,仙殇剑刺出,只要伤了暗谷丹田,便斩断他与鸿源联系,瞬间便能取胜。 眼见便要得逞,凌越僧飘然而至,使出“无明煞拳”,拳力似无出处,陡然从不明处打来。盘蜒抵挡不住,被一拳正中胸口,登时眼冒金星,倒飞出去。 凌越道:“罪过,罪过,施主伤我义弟,残害同门,罪孽不小。”腾空而起,连踢七脚。盘蜒勉力挡下,那凌越倒翻下来,又出六拳,咚咚几声,打中盘蜒肋部,盘蜒痛彻心扉,口鼻流血,刀剑齐出,这才将凌越逐退。 凌越见盘蜒站立不倒,兀自有反抗之力,目露惊讶:“中我七情六欲拳法而不死者,除暗谷兄弟之外,施主实乃头一人,身躯刚硬,真乃天地异术。” 那暗谷已恢复人形,暴跳如雷,喊道:“你这是仙殇的功夫!你....这是仙殇的宝剑,你是从何处得来?” 盘蜒受伤沉重,绝境之中,反而生出极大快慰来,忽然哈哈大笑,神态甚是喜悦。 暗谷戟指喝道:“你笑什么?” 盘蜒道:“打得好,打得好,我盘蜒与尔等一般,都是该死之徒,可你认出‘仙殇’名头,那便不容你活着。”说罢在额头上一抹,瞬间心神空远,招来梦境,瞳孔变作白色,脸上再无半分表情,已使出庄周梦蝶的功夫。 暗谷道:“大哥,咱们联手齐上,此人乃极大邪魔,非在此击毙不可。” 凌越点头道:“很好,很好,除魔降妖,乃吾辈本分。” 暗谷陡然出手,使出“大恐惧掌”,而凌越再使出“无明煞拳”,二人分上下一齐扑来。拳力掌风如山呼海啸一般。 盘蜒轻盈移位,手掌摆在暗谷肩上,内力一震,暗谷仿佛被山压中,一头陷入地中,他惊骇之下,痛的喘息不得。凌越“咦”了一声,不知敌人怎会这般快法,而盘蜒身法神出鬼没,又来到凌越身侧,手掌一切,凌越似被狂风卷着,哇哇惨叫,撞破屋顶,直飞入空中去了。 ------------ 十五 犬开慧心人沾光 盘蜒飞身追出,双掌翻飞,钻出一条手臂粗细的小白龙来。原来他近年钻研这庄周梦蝶功夫,深感那蜃幻吞海掌太过显眼,往往一出手便惊动数里,于是苦苦思索,费心改良,终于创得这“白龙妙手”的招式,乃是大而化小,将那蜃龙投影为这小小白龙。虽声势大减,却更易使动,不伤自身元气。 那小白龙东游西飘,渺渺无踪,凌越接连出手阻挡,却狠狠被撞中数下,转眼满身挫伤,伤筋动骨。忽听得一声怒吼,暗谷也跃出地洞,一招“大恐惧掌”挥出。这掌法虽不及“大枯竭掌”精妙,但以刚强而论,却远远胜于前者。 盘蜒双臂连振,圈绕成环,轻描淡写的化解了那“大恐惧掌”,随即一脚飞踢过去。暗谷胸口中招,被打的直冲上天。暗谷大口呼吸,呑落鲜血,稳住局面,在空中骨碌碌翻个跟头,立于大树枝头。恰巧凌越老僧也逃了过来,两人背对而立,抵挡那小白龙撕咬,这才化险为夷,将“白龙妙手”消去。 暗谷道:“他怎会突然如此厉害?” 凌越说道:“你瞧他神情痴迷,我猜他与咱们一般,准是招引神灵魔怪相助,只是那神灵可堪比阎王了。” 暗谷惊声道:“那该如何破解?” 凌越道:“我使‘三千烦恼’,你使‘前世因果’,他练成此功夫,必有极大罪孽,咱们两人全力出手,扰动他魂魄,定能制他。” 这两人心念互传,顷刻间商量妥当。忽见盘蜒追来,双手斜斜抓出,猛然握住凌越、暗谷手肘,运功袭击。两人大声惨叫,各自以内力抵挡,只感到如落入油锅,痛苦不堪。 暗谷一咬牙,砰地一声,挣断左臂,凌越见状,也依法施为,两人由此脱开身。 趁这一瞬,凌越单指凝力,暗谷则单手抱圆,突然间一齐出招,正是那“三千烦恼”与“前世因果”,这已是两人最精深的武学。盘蜒前冲一步,左右出拳,打中二老胸腔,两人再大口吐血,跌落树去。 与此同时,盘蜒也不慎中招,他这庄周梦蝶功夫实有隐患,神智不稳,而暗谷、凌越经验老道,对症下药,果然立竿见影。盘蜒“啊”地一声,只觉脑中乱象丛生,似有三千柄审判阴阳的砍刀刺入心脉,又有无数前世的鬼魂撕咬血肉。 他惶恐之下,收摄心神,散去梦境,感到体内精疲力竭,酸痛万分,心想:“他二人精研武道,佛法正是庄周梦蝶的克星,比一味恃强凌弱的阎王、阎罗更为难缠。如今败象已成,不可硬撑。”他生性谨慎,缺乏生死相搏之勇,又受那二人法术折磨,顿生怯意,身形一晃,如惊弓鸟般逃开。 暗谷、凌越也被打的半死,在地上强撑起来,各自又呕血一升。暗谷道:“若我二人各自单独遇上他,便是九死一生,这回...这回可着实太惨。” 凌越道:“但他最为倚仗的仙法已为我等所破,我二人联手,足以胜得了他。况且他中了我等绝艺,即便不死,十成性命已去了九成,非一年半载,难以痊愈,他怀中玉盘下次设法夺回便可。他那玉盘上沾染澄净血肉,难逃出我等手心。” 暗谷点头道:“澄净已将那溺亡玉盘下落飞鸽传于我知晓。待我二人养好伤势,再找寻过去不迟。” 但两人受的皆是致命伤,即便内力再如何浑厚,魔功怎般了得,十日之内,难以尽复,不敢逗留,当即相扶而去。 .... 盘蜒奔下山来,突然腿上无力,只得靠在树边歇息,这一靠不打紧,骤然间身躯如被裹在密不透风的窄小石室中,那石室里头满是刀剑,四面墙上伸出魔手,一齐找盘蜒算账。盘蜒咬紧牙关,苦苦抵御,脑子仿佛麻了,渐渐的身躯僵硬,不听使唤,腿脚也抽搐起来。 恍惚中,盘蜒心想:“那二老法术厉害,加之庄周梦蝶的反噬,莫非我真要丧生于此?”他五脏六腑无处不痛,难受极了,恨不得一头在地上撞死,偏偏又动不了身子。 便在这时,身旁一声亲热呜咽,盘蜒见那白狗跑了过来,伸舌头舔盘蜒面颊。盘蜒心下悲叹:“不料我临死之前,陪我的竟是一畜·生。但总算...总算不至于孤单。”不禁好过了些。 那白狗舔了一会儿,趴在盘蜒脑袋旁守着,盘蜒闻着狗身上臭气,又是感动,又是无奈。谁知这野狗稍一搅合,盘蜒脑中一阵晕眩,胳膊竟能微微伸展。盘蜒大奇:“莫非这狗臭味儿专治二老邪法?”于是卯足全力去嗅,果然吸气越快,身子越是活络。 盘蜒呼吸一会儿,又琢磨:“或许越是臭味儿,越是有效。”脑中凝神,想着生平闻过各种恶臭。他精通幻灵真气,既能模仿香气,自也能幻化臭味。这般想象,瞬时只觉臭不可闻,大叫倒霉,但为了治伤,只得忍耐。 约莫一炷香功夫之后,盘蜒已能直起身子,他清了清脑子,抓住那狗笑道:“白狗妹子,白狗妹子,我救你狗命,你也救我狗命。然则众生不平,我这条狗命,比你这狗命值钱多了。故而我反倒欠你大恩,你说我该如何偿还?” 那狗极为聪明,见他精神不少,由衷替他欢喜,围着盘蜒叫了几声。盘蜒心中发誓:“我需得花大力气,创出一门专给狗练的神妙心法,再以幻灵真气传给此厚毛白犬,要它也当上这....狗中女皇,便如罗芳林一般。”想到此处,乐不可支,抱住那狗,在它头顶狠狠亲一大口。 他病情好转,便将狗抱起奔行,约莫一顿饭功夫,随意找一破庙歇脚。这阴覆山地,本佛学盛行,如今虽已荒败,可遗留寺庙当真不少。 盘蜒在佛像前侧卧,寻思:“为何那二老的功夫会被臭气破解?” 他回思当时情形,不久便有猜测:“八魔,八魔,那二人既然自称魔障,却反其道而行之,所使功夫,自然是光明正大的佛学神通,乃是引我自行沉迷其中,画心思骨肉为牢,迫我入定悟禅,回忆往昔罪孽,果然好生精妙。然则臭发于秽,恰巧引发那法术中一丝杂念,不知不觉中令我脱困。妙,妙,世间万物,相生相克,那二老便是想破脑袋,也不知狗尿狗屎,恰可破解他二人佛法。” 可转念一想:“下回与他们过招,脑中非得存想恶臭,那岂不麻烦至极?”不由得打起退堂鼓。 他虽逃过一死,可经历死战之后,仍几欲虚脱,只得躲起养伤。别看那白狗一身毛发如同圆球,可甚是敏捷,在破庙周遭捕猎,屡有所获,且不缺盘蜒一份。盘蜒喜道:“狗妹子温柔贤惠,真乃狗中...那个菩萨。不知可有夫家?瞧得上我盘蜒么?”揶揄几句,将野鸡野兔烤来吃了,伤势恢复更佳。 他在庙中足足修养三天,方才复原,趁疗养之余,摸索出一门与狗传心的幻灵之法,试着教些太乙幻灵之术,那白犬居然一点就透,学了不少游龙步法。盘蜒惊叹道:“犬儿,犬儿,你天资不差,心肠又好,当可传我衣钵。我盘蜒生平从不收徒,今个儿破例收你,你若愿意,便....便朝我叫唤三声。” 白犬朝盘蜒叫了四声。 盘蜒恼道:“是三声,不是四声,你连数都不识,岂能练会我这太乙术法?”叹一口气,又道:“罢了,罢了,太乙算卦之法,咱爷俩暂且用不上,便教你太乙招魂术,你可愿意?” 那犬全不知盘蜒说些什么,啊呜啊呜的一通乱叫,盘蜒甚是高兴,仰天长叹道:“我盘蜒有你这传人,当真光宗耀祖了,将来某天你修成人身,渡劫成功,莫忘了朝你祖师爷补磕几个响头。”仔细一想:万仙同门若知自己找条狗当徒弟,岂不又得将自己视作疯子?但事到如今,却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他兴致勃勃替徒儿起名,名曰:盘秀。盘为自己姓氏,秀乃嗅也。忽然心想:“没准儿但凡野犬,都能领悟我太乙神术,我将来开宗立派,创立一“盘犬门“,这可是震古烁今,前所未有的大创举了。” 胡想一会儿,盘蜒又摸出那玉盘来,沉思到:“虽知臭气可挡那二老佛法,但一旦入梦之后,心魂分隔,变得凶险万分,中二老真气之后,仍免不了大败而逃,只不过事后不至于丧命罢了。这庄周梦蝶之法,毕竟借的是外力,非长久之道。一旦使出此招,务必在眨眼间获胜。那我眼下去哪儿?回万仙找蝉鸣么?只要蝉鸣拖住暗谷,我对付凌越,两人合力,多半能胜,也无需动用庄周梦蝶。” 但稍一深思,便知不妥,非得抢在那二老之前,找到另一块“溺亡”玉盘。而苦朝派在万仙门中向来武勇第一,门下遁天好手约有十人,其余弟子各个儿厉害,不在山海门之下,一旦作乱,万仙门便元气大伤,极难对付。需得先杀其首脑,再剿灭其同党,悄然化解此事。况且如今双方各有把柄在各自手上,暗谷知自己受艺于仙殇,盘蜒知暗谷私投八魔派,故而谁也不愿令其余门人知晓。 他想道:“澄净严刑逼供,定已从非桂方丈口中得出玉盘下落。但澄净眼下已死,需得逼他残魄吐露此事。”于是手持玉盘,以太乙幻灵术感应其上灵气。 ------------ 十六 有求于人脸皮薄 这玉盘并非凡物,按理澄净魂魄当弥留其上。可盘蜒费劲许久,难有所获,不由大感沮丧:“这苦朝派门人借助妖魔法力,号称并无隐忧,实则对自身魂魄侵蚀不小,此人魂魄似已支离破碎,我眼下无计可施,这可如何是好?” 他苦恼片刻,忽然灵光一闪,又想:“我当去冷州国那黄泉门,此时已近期限,门将开启,我去找那三个阎罗,在黄泉之中,他们招魂功夫更胜于我,没准能从玉盘上问出话来。” 他打定主意,便带着盘秀上路,途中一有空闲,便用幻灵内力传它些功夫。世间野兽皆比人更通灵性,而这盘秀加倍聪慧,粗浅的道理一学既会,几天下来,学了不少蹦跃腾飞的本事,力气也大了不少。 盘蜒心中好奇,找其余野狗野猫一试,皆冥顽不灵,对牛弹琴,这盘秀竟是犬中极为罕见的习武资质,盘蜒见状,大感莞尔,也不知自己哪儿来的好运,碰上这么条狗精。世间本就有妖精鬼怪修炼成人的说法,并非如民间谣传那般多见,盘蜒活了许久,不曾遇上,但瞧瞧自己这狗徒弟,不免多信了几分。 他披星戴月,快步加急,行了多天,深入雪山之中,这一日来到冷州国黄泉门外。当年那泰远栖曾以食月宝杖激发门中灵气,令此门敞开,以盘蜒此时功力,自然毫不为难。他依样画葫芦,拍出幻灵内劲,令此门开启瞬间,趁势步入其中,那门便又合上。 他一脚站定,见眼前横竖全数竹子,身后轻响,盘秀也扑了进来,居然保住魂魄,全无异样。盘蜒笑道:“秀儿,我倒觉得你能耐比我更大些。”原地画像,算准了方位,朝红竹那废庙走去。 走了半天,来到庙前,却见红竹、跳蚤、百重聚在一块儿,正饮酒赏竹,谈风论月。三人一见到他,皆神色迟疑,倒也不见得如何惊讶。 盘蜒上前拱手道:“三位兄姐,小弟久远不见,好生想念,特来探望一番,来的仓促,不曾知会,还望莫要见怪。” 红竹露出淡淡笑容,柔声道:“好弟弟,你一踏入黄泉门中,咱们便知道你来了,否则咱们三人为何聚在一块儿呢?” 百重嘿嘿笑道:“你挑的好日子,恰好是此处黄泉门开,我等要杀戮凡人之时。你小子没安好心,可是要与我三人作对?” 盘蜒道:“二哥料事如神,小弟此来,确是为此而来,却无论如何不敢与三位敌对。莫说我等有结义之情,小弟功夫浅薄,更远非三位敌手。” 红竹道:“你功夫自然比咱们三人为高,何况你曾救我性命,好啦,咱们早商量好了,既然你特意跑这一趟,咱们今年便约束喽啰,暂且歇上半年。” 跳蚤道:“但黄泉门之事乃世间天规,不可久抑,否则定招来魔猎,届时阎王便可出入凡间。你玄学精湛,此节定能想的明白。况且我等若久不杀人夺魂,兵力衰弱,便容易受其余阎王加害,此次罢了,下不为例。” 盘蜒道:“大哥所言极是。”说罢从怀中摸出玉盘,恭恭敬敬的递给红竹,说道:“小弟还想问问聚魂山八魔之事。” 红竹、百重脸上变色,百重问道:“八魔?你问这些魔头做什么?” 盘蜒于是简略说了凡间八魔派企图,点明这玉盘来历,红竹越听越惊,说道:“想不到凡间人竟想出这等厉害法门,果然甚是奸猾。” 跳蚤道:“凡人死后,魂魄来到聚魂山,然则并非各个儿都被阎王夺走,偶尔有疏漏的炼魂,在山中灵气浓厚之地日积月累,成了孤魂野鬼,漫步游荡,便如凡间的野兽、野人一般,此等生灵,不受管束,故而咱们称为无主魔。而这八魔乃是无主魔中最厉害的魔怪,身手之强,更胜于我,却也比不上阎王。这八魔行踪不定,以聚魂山生灵为食,亦有人说他们偶尔会去拜访黑雨老怪,聆听教诲。” 盘蜒道:“大哥,你可听过有人将八魔招至凡人身上,借其法力行事?” 跳蚤在这三阎罗中武功最高,见识也最为细致,他拍了拍那玉盘,一张全无五官的脸下发出笑声,说道:“八魔魂轻魄乱,极为轻浮,反而加倍容易与凡人通心交谈。听说凡间佛学入定者偶尔能魂游二界,目睹聚魂山之事。那八魔便会与那人纠缠,戏弄那人,久而久之,信佛者便将这八魔引为佛学的八大心魔。若被八魔蛊惑之人,武功大进,可一辈子却疯疯癫癫,行事凶狠毒辣,与八魔一般德行。” 盘蜒点头道:“原来如此,那暗谷与凌越以杀人增进修为,恐怕便是中了八魔的法术。” 跳蚤道:“以往确也有僧人修士,招无主魔附体,令那魔怪失魂落魄的许久。然则八魔何等厉害,岂能轻易被凡人所困?你所说那暗谷自称阴魔,凌越自称烦恼魔,多半名不副实。” 盘蜒问完了话,厚着脸皮,嗫嚅半天,又道:“还请大哥、二哥、三姐替我从玉盘上...招一人魂魄出来,那人叫做澄净,我有话要问他。” 红竹笑道:“咱们既然结拜,便是一家人了,你为何这般腼腆?” 百重却道:“此人害我三人杀了细脖阎王,自个儿也受了重伤,他欠咱们太多恩情,尚未偿还,如今又多有索求,好生可恨。” 红竹啐道:“你这人也忒不讲道义了。咱们杀了细脖,聚魂山亿亿万万的魂魄皆震惊无比,其余阎王以为咱们功力大增,因此收敛许多,咱们这两年多来过得极为清闲,这岂不是一桩好事?况且与阎王相斗之后,我等修为增长更快,也是那时的功德。” 盘蜒喜道:“还是三姐明事理,知道疼人。” 红竹白了他一眼,脸上却笑眯眯的,手掌在玉盘上摆弄片刻,不多时,玉盘中钻出一团白雾,说道:“此人便是那澄净,你有话快问,但只能问一句。” 盘蜒大感钦佩:“她这招魂之术,果然令人大开眼界,我不如再死皮赖脸一番,求她传我这功夫?”但再一思索:这法门或许唯有在聚魂山方能奏效,到了外头,这三人便徒呼奈何了。 他问道:“第三块玉盘又在何处?” 那白雾开口说话,果然是澄净声音,他道:“在俦国国都之中,收于俦国祖坟,庙中有极厉害的守卫陷阱,等闲难以步入。” 盘蜒心头一凛,问道:“俦国?可是陆氏掌管的俦国?” 白雾不再答话,似耗尽了力气。红竹甚是高兴,说道:“这玉盘乃是神物,故而这魂魄甚是完整,此人生前武功高强,好极,好极,我正需这样的人才。”遂将那白雾扯出,双手圈转,变作一颗白色丹药,她从胸口处取出一锦囊来,将丹药放入其中,仿佛少女珍藏宝石一般。 跳蚤冷眼旁观,忽然道:“四弟,你当年手持那柄紫剑,可否借我一看?” 盘蜒道:“当然,当然,有何不可。”变出仙殇剑来,交于跳蚤手中,跳蚤抚摸剑刃,沉吟良久,说道:“此剑乃精魂石所铸,难怪可驱使魂魄,斩人心灵。好剑,好剑。”将紫剑交还给盘蜒,又道:“你随我来。” 盘蜒见他郑重,不敢怠慢,四人一同站起,跳蚤展开身法,霎时奔行如雷,另三人紧随其后。翻山越岭,经国绕城,大约行了数百里路,来到一座寸草不生,干涸坚硬的山峦之中。盘蜒只觉热浪扑面,仿佛靠近火炉,抬头一望,只见一顶红岩黑的大火山耸立远方,不时有火石喷出。 跳蚤在山谷中转了一会儿,前头喧闹嘈杂,盘蜒见有许多壮硕的巨人正搬动岩石,投入一大火炉中熔炼。有数十个高大铁匠在一巨大铁砧前头狠命砸动,铸造成兵刃。 百重最是多疑,脸色难看,心生嫉妒,问道:“大哥,你竟能差遣得动这熔岩石魔?又令它们替你铸剑么?这又是甚么剑?大哥兵马如此精良,倒把小弟远远比下去啦。”他素知跳蚤深谋远虑,布置周详,虽已结义,却始终放心不下。 红竹见盘蜒一脸困惑,低声道:“熔岩石魔在聚魂山中隐藏不出,极为厉害,大哥仗此雄兵,难怪能令阎王忌惮。” 跳蚤朝一熔岩石魔挥了挥手,那石魔走了过来,递上一柄紫色宝刀,跳蚤又交给盘蜒,盘蜒心中一动,细细触摸刀上纹路,隐约感到神魂震动。他诧异起来,问道:“这与我那宝剑材质相同?” 跳蚤点头道:“我等力不及阎王,权亦相差极远,唯有设法智取。这数百年来,我拉拢强援,找寻矿藏,四处卖好,这才勉强维持住局面。否则单凭我三人能耐,早被哪个阎王剿灭了。” 红竹嘻嘻一笑,说道:“有大哥这棵大树罩着,小妹我才能稳如泰山哪。” 跳蚤道:“等尸海阎王复生之后,你便好过许多了。而我也得等吞山阎王回来。” 盘蜒寻思:“那尸海阎王已死去十年,或许再过十年,便会重获新生,只是与原先截然不同,并非同一人,也不记得是我送他归天。而吞山阎王也被我所杀,十数年后,又会生龙活虎。但这阎王极为恶心莽撞,远不如这位跳蚤的才干。” 跳蚤道:“我在此火山中找到一块大精魂石,精炼之后,得了百柄兵器,极为锋锐,眼下全数赠于四弟,还望四弟择好手相赠,莫让神兵闲置。” ------------ 十七 假做真时真亦假 盘蜒喜道:“大哥如此厚意,小弟感激不尽。” 跳蚤稍一迟疑,问道:“你怎地不问我为何这般慷慨?” 盘蜒道:“大哥出手阔绰,我只闷声发财罢了,何必多费口舌?” 跳蚤笑了一声,说道:“此事咱们互利互惠,皆能得些好处。被此剑斩杀之人,便如被我三人下属所杀,七日之后,魂归我手,我给你这兵刃,实是要你替我卖命,掠夺魂魄,你若答应替我办成此事,我便放冷州国一马,今后十年皆约束兵卒,绝不再扰。” 盘蜒心下雪亮,知道这跳蚤算盘打得极好,他预料凡间即将掀起战事,届时必死伤无数。这百件神兵皆世所罕见,且乃聚魂山事物,其中定有这阎罗施展的诅咒,一旦落入凡人之事,互相争斗,杀戮焉能不重?手持这等兵刃者,只怕隔三差五便需杀人。长此以往,这跳蚤受益更远胜过于同冷州国纠缠。 跳蚤转向盘蜒,森然不语,盘蜒道:“还请大哥替我备一大铁箱子,我可将这些兵刃带走。” 跳蚤这才哈哈大笑,拍盘蜒肩膀道:“好刀好剑,皆是杀人利器,面世即需得饮血,你当好好物色传人,莫要令我失望,以免伤你我兄弟之情。” 盘蜒道:“如此一来,我既当这挑夫,又做这商贩,只怕得辛劳忙碌多时,不成,不成,我还得要义兄、义姐帮我一场。” 百重喝道:“你可别得寸进尺...” 跳蚤喝止百重,又道:“你尽管开口,自家兄弟,何必见外?” 盘蜒道:“一日之后,便又到了黄泉门开启之时....” 红竹嗔道:“我已答应你啦,此次便约束兵马,绝不外出便罢。” 盘蜒摇头道:“我是求你们派兵临凡,且不吝兵马,越多越好。” 红竹奇道:“什么?你想让咱们大举外出,侵入凡间?这黄泉开门时绝比不上魔猎,咱们三人一块儿,最多不过遣出五千手下。你又打着甚么主意了?” 盘蜒甚是喜悦,说道:“五千绰绰有余,多谢三姐成全。” 百重怒道:“莫非你想借机耗尽我等元气,陷害我手下将士么?” 盘蜒道:“二哥何必多虑?我算定不久之后,冷州国将有一场大战,我不过想借三位兵马,援助一方罢了。” 红竹眨了眨眼,笑道:“是了,我听说冷州国中多有万仙门人相助,你是要咱们派兵替你与万鬼打仗是么?” 盘蜒忙道:“正是如此。还请三位令众魔怪听我号令行事。” 百重、红竹一齐向跳蚤望去,跳蚤心想:“黄泉开门时外出的魔怪并非精锐,不是重犯,便是小卒,便是死了,亦不足惜。我若不答应此事,盘蜒也不肯替我杀人夺魂。”于是点头道:“好,便听你的。”遂领盘蜒前往黄泉门出口。 到了那山谷处,众聚魂山魔怪已拥在门前,皆是那红猴、雪鹰、刑僵之类。众妖见着三大阎罗,登时畏惧至极。跳蚤冷冷说道:“外出之后,尔等皆听这位盘蜒兄弟号令,他乃我三人义弟,便如我等亲自领军一般。如有违号令者,魂魄永世受苦,不得解脱。” 众怪同时朝盘蜒跪下,发出嘶哑吵闹的喊叫声,盘蜒伸手在脸上一抹,变出一副大花脸谱,登时面目全非,又在盘秀背上抚摸,这白犬也变得毛发如火,外观凄厉。 红竹轻笑道:“四弟,不到魔猎时,我三人不能同往,你这便独自去罢。只是需得小心,冷州国大军已布置在外,预备与我等厮杀,你可千万留神,免得弄巧成拙。” 盘蜒又向三人躬身道谢,便在这时,时辰已到,黄泉门光芒陡现,流辉如星,盘蜒便扛起那收兵刃的大箱子,率先迈步,踏入门中。 迷乱之后,眼前景象骤变,盘蜒已回到冰雪天地,他刚刚脚踏实地,便有三人同时向他袭来,盘蜒辨认出乃是万仙剑法,内力深厚得紧,他身子转了半圈,肩上那数千斤重的铁箱随之转动,铛铛铛三声,挡下那三人剑招。那三人手腕巨震,大声呼叱,后撤几步。盘蜒看清四周围了数万大军,小遥、陆振英、曹素等其余几位万仙门人都在其中。 刚刚出手的先锋皆为万仙第四层门人,两人为海纳派弟子,一人为神藏派弟子。这三人自诩武功精湛,急于立功,不料从门中出来的敌手兵刃这等沉重,武功如此怪异。一年轻道人问道:“你是何方妖魔?这箱子中又是何物?” 盘蜒哑着嗓子,哈哈大笑道:“我乃阎罗手下大将军南陀螺,今日奉命外出,会会尔等凡人。”说罢踏上一步,他功力凝聚,箱子重量惊人,若非施展仙法护体,身子缥缈虚浮,而地下冰层又厚,只怕要深陷到地底去了。 陆振英、小遥没认出他来,但瞧出他那箱子沉重如山,皆脸上变色,心下骇然:“这人力气如此之大,便在我万仙遁天层中也无人能及。” 便在这时,又跑出两个天地派弟子,皆是两年来驻扎冷州国,援助陆振英与小遥,防备万鬼与阎罗的万仙四层高手。五人围成战阵,绕着盘蜒,神色跃跃欲试。 盘蜒有心慑服众人,以便平心静气的商议,忽然间左手拍出五掌,每一掌皆出手如电,直来直去,并无花巧。但他借着右肩上大铁箱的份量,传导力气,这掌力有如铁炮,当真有山崩地裂之威。那五人见状,分别出手一挡,砰砰声中,五人连连惊呼,被打得直跌了出去,险些断了胳膊。 陆振英抢上数步,长剑一指,一头白仙鹤疾飞过来,盘蜒心中惊讶:“虎鹤双绝?她功夫竟练到这般地步?”那白仙鹤行踪飘忽,如光似电,来势超浮,竟直朝盘蜒面具上啄来。 盘蜒大喝一声,将那箱子向白仙鹤抛去,白仙鹤陡然一蹿,竟穿过缝隙,弹指间已至盘蜒脸颊。盘蜒迫不得已,使出庄周梦蝶功夫,手掌转了一圈,扑扑声中,以雄浑内力将那白仙鹤挡住,那白仙鹤随即缓缓消退。 陆振英这一招仅能持续片刻,但无论应对何等强敌,从来不曾失手,见盘蜒竟将此招拦下,心头惶恐直是无以复加,难以形容。 她鼓足力气,长剑点地,一头白老虎又陡然现形,它张牙舞爪,双目一瞪,蓦然长啸一声,铁掌已至盘蜒头顶,动作竟快愈声响。但它纵然神速,盘蜒使出真仙手段,早已身处太乙阵中,翻身躲开,那白老虎一爪落空,看似只差了半寸,实则已被盘蜒阵法所迷,相距极为遥远,万万碰他不着。 陆振英内劲衰弱,摇晃两下,小遥也目露恐慌,知道今天大为不妙,下令道:“全军放箭,先杀了此人!” 盘蜒躲过危机,接住箱子,拍了一拍,箱子陡然张开,百件兵器飘上空中,如万花筒般旋转开来。这些兵器乃是聚魂山精魂石铸造,虽不及仙殇兵刃中蕴有剑灵,但亦可扰乱心魂,霎时紫光缭乱,摄魂夺魄,众人齐声惊呼,心脏狂跳,身子不听话,顷刻间无法射箭。 盘蜒走上数步,将大军逼退,忽然间,黄泉门中形影闪烁,盘秀与无数魔怪接连蹦跃出来。这一回黄泉开门时,三大阎罗亲自在门内督导,众魔怪手脚极快,只一会儿工夫,五千魔怪已黑压压的聚在一块儿。 盘蜒大声道:“不得我号令,不许进击!” 众魔怪畏惧阎罗威严,也不敢得罪盘蜒,虽神态凶暴,向冷州国众人亮出爪牙,却也并不冒进。 小遥心想:“此人武功如此高强,足以与菩提宗主比肩。为何此次黄泉门中竟出来这么一位人物?莫非...莫非今天便是我冷州国灭国之时么?”霎时心头涌起悲壮之情。陆振英衰弱疲惫,心想:“盘蜒哥哥,我....我只怕再见不到你啦。”殊不知盘蜒便在眼前。 盘蜒伸手一捏,那些兵刃如活物般自行钻入箱子,他道:“我此次前来,并非与尔等打仗!恰恰相反,乃是送尔等一件大礼。” 小遥硬着头皮道:“你是黄泉中的魔头,聚魂山的恶人,所说的大礼,又岂能是甚么好东西?” 盘蜒仰天大啸,众人只感到耳畔有火药炸裂,各自脑袋嗡嗡,小遥也无法再说出半句话来。盘蜒道:“我南陀螺虽在黄泉,但通晓凡间消息,听闻雪岭国要趁尔等戒备这黄泉开门之际,一举偷袭灰木城。我此次前来,要对付的不是尔等凡人,而是雪岭国的凡人。” 小遥花容失色,惊声道:“你胡说八道,雪岭国这两年来不曾侵扰,为何会突然....” 盘蜒道:“他们不久前造就了新铠,号称“寒铁甲”,在冰雪之中牢不可破,便是火烧也丝毫不惧。尔等如今分心在外,与我等对峙,而雪岭国大军便要趁此时机,攻克灰木城。我念在咱们是老交情了,便出来帮上一帮。” 就在这时,灰木城方向狼烟升腾,小遥大急,喊道:“不错,有敌军偷袭,咱们....咱们....” 盘蜒笑道:“你信我不信?我要杀光尔等,原也并不为难。” 小遥咬牙道:“全军听令,全速赶往霜雪崖迎战!”大军奉国主号令,急匆匆绕回灰木城去。 盘蜒松了口气,命阎罗大军坠在不远处跟着,冷州国众将士不时回头张望,心有余悸,而众魔怪亦虎视眈眈,目光贪婪。 ------------ 十八 万剑轮转魂归我 小遥、陆振英皆极为担忧:“咱们仓促行军过去支援,前头那万鬼大军有了防备,打咱们个以逸待劳,咱们必败无疑。而身后这南陀螺的一众魔怪定欲趁火打劫,坐收渔翁之利。”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瞧见绝望之情,到此地步,当真走投无路,唯有赌上一赌,赌这南陀螺真是冲着万鬼而来。然则此人乃是黄泉魔头,又岂能安甚么好心? 行军约莫两个时辰,已来到霜雪崖之下,但见雪茫之中,敌军密集齐聚,战戟长枪矗立如林,大旗飘扬,遮挡住一片雪原。小遥粗粗张望,知道敌人少说也有十万之数。此时仍在朝前进发,不及布成阵法,似不料小遥大军回得如此之快。 陆振英说道:“须得打敌人个立足未稳!” 小遥点头,正想下令,却见那南陀螺高呼一声,群魔怪如潮水般涌动过来,一边挥爪奔跑,一边凶恶怒吼,当真有噬人撕骨之势。 小遥毛发竖起,心中叫苦,以为必死无疑,谁知南陀螺绕了个小圈,越过冷州国将士,直奔雪岭国大军而去。她不禁欢呼一声,陆振英虽极困顿,却也不禁叫好,生出死里逃生之感。 这阎罗的魔怪,各个儿凶猛难缠,足可以一当十,只是不通军纪,临战时指使不动。饶是如此,一个个儿浑不知死为何物,又打了敌军个措手不及,顷刻间冲破防线,将雪岭国从中且切成两截。 雪岭国阵中,有一魁梧巨汉大吼一声,极快的奔了上来,双手左右连刺,血光闪动,瞬间杀了数怪。盘蜒认出此怪乃是龙木,心想:“哪儿都有这魔头身影。”脚下加速,迎了上去。 龙木见盘蜒搦战,倒也不急不躁,双足生出木刺来,轻轻一跃,踢向盘蜒。盘蜒寻思:“他武功大进,此时也沉稳许多,倒也几分宗师模样,身手足以与咱们芳林皇后相比了。”饶是如此,也不放在心上,使出仙殇功夫,箱子开启,十件兵刃漫天飞舞,直取龙木。 龙木喊道:“这是天剑派的招式!”当年他与天心交手,两人相持数百招,对这驾驭飞剑的功夫记得极牢。 盘蜒喝道:“天剑派何足道哉?我聚魂山的御兵术要神妙百倍!”这兵刃皆以精魂石铸成,上头剑灵微弱,却附有极为凶狠歹毒的冤魂,盘蜒使仙殇魂魄之法,佐以太乙玄学功夫,能够运用自如,招式虽不及天心精妙,但凌厉疯狂之处犹有过之。 龙木仗着力大无穷,招式精妙,皮层厚实,全无丝毫畏惧,大笑道:“我便是聚魂山来的,怎不曾见这等招式?”凌空虚抓数掌,登时制住七、八件兵刃,用力向盘蜒甩去。 盘蜒道:“接招!”再一推箱子,登时又飞出二十件兵器来,那兵器乃是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闪闪发紫,游荡时宛如鬼魅,转了又转,从各个方位戳向龙木。龙木不禁大骇,松脱隔空掌力,朝后退开,手中长出一根巨树,哗啦啦的左右扫荡,舞得密不透风,那些精魂兵器一时奈何他不得。 盘蜒见他并非乱扫乱挥,而极有章法,出招之际,行有余力,武功突飞猛进,且并非临时受人指点,而是武学修为融会贯通的迹象,不禁暗暗惊诧。他将箱子中兵器一股脑倒出,刹那间连如长云,动如暴雨,一齐涌向龙木。此时已无需掌控招式,剑刃俯冲下去,自然而然有无穷威力。 那龙木这才惊慌起来,故态复萌,一抱脑袋,在地上挖了个洞,瞬间逃得不见踪影。盘蜒哈哈一笑,心想:“他连逃跑功夫也大有长进了。”双手拉扯,那百兵圈转如轮,朝着雪岭国大军刺落。 这时冷州国与雪岭国已交上手,见敌人各个儿身穿白色铁甲,自然是南陀螺所说的“寒铁甲”了。小遥以兵刃刺之,即便运上内力也全无效用,反而长剑凝霜,受损不小,时时有断裂之忧。其余冷州国将士更抵挡不住,须臾间便皆身处险境。 就在此刻,盘蜒驱使兵器加入战阵,这精魂兵器削铁如泥,威力奇大,顷刻间刺穿寒铁甲,杀了数十人。盘蜒心念再动,兵器浮空,复又刺下,果然再度得手。雪岭国兵卒大惊失色,心生胆怯:“怎地这新造的铁铠全无半点用处?”又被群魔夹击,士气溃败,霎时不敢再战,找空隙突围出去。 盘蜒道:“追出去,谁杀得最多,便有首功,阎罗必有重赏!”这话乃是对众魔怪所说,众怪正杀的兴起,便是他不说此言,也绝无回头之意,兴冲冲的蜂拥而上,撕咬拉扯,咬牙捏爪,那寒铁甲虽刀枪不入,毕竟只遮住身躯脑袋,关节处空隙极大,而魔怪举止狂热,转眼间杀的雪岭国将士骨裂皮碎,血染白地。又杀了约莫四、五万人,逃兵已不知去向。盘蜒传令下去,众魔怪就此收手。 小遥本心中喜悦,脸上带着笑容,但见盘蜒领着众魔怪走来,霎时笑容僵住,不由自主的握住剑柄。冷州国全军也忐忑不安,想象先前众魔怪下手之狠,这“南陀螺”妖法之邪,不由得寒意彻骨,畏惧万分,心想:“黄泉魔怪嗜杀成性,他杀败雪岭国,咱们焉能逃过一劫?” 盘蜒身影晃动,已站在小遥面前,她身边护卫急忙挺起兵刃守护,小遥心道:“除死无大事!”挥了挥手,命众人莫轻举妄动,挺起胸膛,毫不相让。 盘蜒道:“雪岭国经此一役,以为冷州国与咱们阎罗结盟,再不敢轻易进犯。” 陆振英站在小遥身边,说道:“多谢阁下一番救助之恩,然则正所谓‘明人不做暗事’,我等平白无故受阁下大恩,不明所以,也不敢轻易受惠,阁下有何请托,还请言明。” 小遥见她这话不卑不亢,极为赞许,也道:“我冷州国世代受黄泉魔怪杀戮,你我实有血海深仇,大伙儿.....是敌非友,若说阁下突发善心,我等是万万不信的。” 盘蜒见陆振英脸色惨白,心力憔悴,显然那“虎鹤双绝”功夫伤她极深。他忽然伸出手,握住她手掌,送出内力,陆振英只觉浑身温暖,遍体舒畅,眨眼间病痛全消。她吃了一惊,意欲抵抗,但此人内力太强,她半分抗拒不得。 曹素道:“放开我师父!”长剑挑向盘蜒喉咙,盘蜒身子一斜,引她跌向一旁,曹素用力过猛,砰地一声,撞在石头上,立时头破血流,痛的眼泪汪汪。小遥忙将她扶起。 陆振英一凛:“当年盘蜒哥哥与曹素过招,似也是这般情形。但这....这南陀螺能统领阎罗大军,令出如山,岂能是盘蜒哥哥?这不过是巧合罢了。” 盘蜒松脱手掌,粗声笑道:“姑娘刚刚刺我两招,一虎一鹤,玄之又玄,妙之又妙,果然令人心折。我南陀螺生平最敬佩英雄好汉,姑娘这等武学,好生出众。有姑娘神功镇守,冷州国必稳如泰山,我等今后十年之内,绝不再进犯此处。” 小遥将信将疑,问道:“你如此示好,当真别无所求?” 盘蜒道:“国主若仅有这等胸襟,倒好生令人失望了。”说罢将那大铁箱留下,说道:“此箱中有精魂兵刃百件,乃是我家阎罗送给国主与姑娘的礼物。此兵刃桀骜不群,却又锋利至极,若无能者持之,反易受害。还望国主、姑娘择有缘人赠之。有此兵刃,便不惧那冷州国寒铁甲。” 小遥开启箱子,取出一柄长剑来,拿在手中,舞动数招,只觉如乘龙驱虎,威力无穷,似能吞食天地一般。她暗暗心惊:“果然乃生平罕见的神兵利器。这百兵若在勇将之手,凭空武功增长数倍。只是此人为何频频示好?这恩惠也太过慷慨了。” 陆振英默然凝视盘蜒,神情困惑,盘蜒怕被她拆穿,如此岂不成了他与阎罗勾结的铁证?不敢再与她照面,更不再多说半个字,呼喝众魔怪原路退回。 小遥喊道:“南陀螺阁下,我等并非忘恩负义之辈,阁下今后如有用得着之处,还请知会一声,我等尽力而为。”她委实不想与这等大魔头打交道,然则今天如不是他,灰木城必然失手,她这支兵马也必大败亏输,便是全军覆没,也非全无可能,她实想不出南陀螺能有何等歹意。 盘蜒双手一扬,瞬间风雪大作,白茫纷飞,将黄泉魔怪隐没。 小遥这才高兴起来,点了人手,损伤极少,倒是众魔怪伤情沉重,等若替冷州国将士而死。她笑道:“今个儿回去之后,庆典加倍隆重。”冷州国虽饱经战乱,但这大雪土地出奇肥沃,矿藏丰厚,民间富有,乃是风水宝地,故而百姓宁愿忍受黄泉之灾。 全军上下大喜,齐声喊道:“国主万岁,冷州万岁!” 陆振英问道:“姐姐,你说这南陀螺到底是甚么来头?为何....为何我觉得认得此人?” 小遥眉头紧皱,苦笑道:“我认识的人不多,远不及你,但我觉得此人并非全无所图。” 陆振英奇道:“真的?姐姐已弄清他真意了?” 小遥哈哈笑道:“他今日之举,对咱们有百利而无一害,也不像有何阴谋。这等深情厚谊,像极了世间痴情男子,怕是要讨好咱们城中的某位姑娘。” 陆振英登时俏脸飞红,嗔道:“你又取笑我,我与这魔头从未见面,他讨好我做什么?” 曹素嚷道:“是真的,振英师父,我觉得这人对你加倍好些,简直温柔体贴极了。他先前不还把你夸上天去么?” 陆振英脸上发烧,连声喝止,那两人才不再取笑,但陆振英回思那南陀螺种种举动,不由得思绪万千,芳心不定。 ------------ 十九 生平逸事太琐碎 盘蜒回到黄泉门中,三阎罗迎了过来,百重喝道:“离时限尚有许久,你为何不将凡人全数杀了?如此手软,让人瞧着来气。” 盘蜒道:“我杀敌数万,等若多年黄泉门开之和。二哥仍不知足么?” 百重哼了一声,袖袍一甩,道:“岂能知足?仍差得远呢。” 跳蚤道:“二弟,你这叫贪心不足蛇吞象,莫让四弟笑话。”转头又道:“四弟,你将那些兵器赠予凡人了?” 盘蜒怏怏说道:“箱子着实沉重,大哥且容小弟偷懒一回。” 跳蚤已心满意足,也不强迫,拍拍盘蜒肩膀,夸赞几句,双足一弹,瞬间已消失不见。 红竹在盘蜒脸颊上一吻,微笑道:“好四弟,你方才统领众人,当真有模有样,今后若被人杀了,我定找着你的魂魄,与两位哥哥合计合计,摸索法门,让你也当一当阎罗。” 盘蜒直冒冷汗,心想:“这大可免了,我还想好好活上几年。”不敢接口。红竹嫣然一笑,眨眼间也已离去。 百重更不多话,拱一拱手,便要走开,盘蜒忙道:“二哥还请留步,我有话要问。” 百重神色阴晴不定,说道:“我当年认你这义弟,实属无奈,咱俩并无交情,多废话甚么?” 盘蜒道:“不错,当初你与我结拜,可是受你那主上斗神严令逼迫的?” 百重大惊失色,扭头就跑,盘蜒飞身追上,百重丢出一枚绿铁胆来。盘蜒拍出晴月火焰掌,将那铁胆挡下,霎时火光暴涨,两人各退一步。盘蜒道:“我无意与你动手,但有几句话非问你不可。” 百重所以对盘蜒冷言冷语,百般刁难,实则便是怕他多问。此刻他真问起此事,饶是百重身负绝艺,也吓得心胆俱裂,喊道:“我甚么都不知道!斗神阎王喜怒难测,我说漏了嘴,便有性命之忧。” 盘蜒道:“你可知斗神杀了蛇帝共工?” 百重颤声道:“他老人家神通广大,万年之前,数个阎王曾被他投入轮回。我不知他杀蛇帝之事,即便知道,我也劝阻不了。” 盘蜒道:“他无法返回聚魂山,你不必如此惧怕,你帮我找出他来,我替你杀了斗神。” 百重更是惊诧,双眼闪动,喜道:“他当真....回不来?是了,是了,他在凡间行动如常,便无法前往聚魂山了...对么?此乃乾坤法则,制约阎罗、阎王的定数。我只要藏在聚魂山,他便找不着我。但这黄泉....黄泉是不能再待。你说要杀他?当真痴心妄想,他身手之强,在阎王中数一数二,昔日便是以蚩尤的能耐,也仅仅只能勉力败他,难以致他死地。” 盘蜒道:“还请二哥告知我斗神来历,武功破绽,我有备无患,方能一劳永逸,将他除了。” 百重稍稍放心,变得和颜悦色起来,说道:“他一旦在凡间死去,约莫二十年,便能在聚魂山重生。你这岂不是白费力气?况且多半是自寻死路罢了。”绝不信盘蜒能够得手。 盘蜒道:“那是另外一个斗神,与原先我那仇人无关。我当竭力一试,不成功,便成仁。” 百重笑道:“好,好,但此处不是说话之地,你到我家中一聚。”说罢领盘蜒穿过峡谷,奔行数百里,来到一奇形怪状的大屋里头,这屋子乃是以一数十丈的大蜈蚣尸体造成,墙壁坚韧柔软,屋内清凉芳香,却令盘蜒忍不住发毛。 两人坐定之后,百重倒上一杯葡萄美酒,递给盘蜒,盘蜒更不怀疑,对饮而尽。百重得盘蜒一语点醒,除去了多年担忧,甚是高兴,居然颇为殷勤,说道:“四弟,先前我说话重了,你可莫要生气。” 盘蜒道:“二哥此言差矣,我盘蜒若是有错,二哥打骂皆可,区区几句指责又何必挂怀?我正有求于二哥,岂敢稍有怨言?” 百重点头道:“好,从今以后,咱俩便是过命的交情,我百重自来说话算话,绝不反悔。” 盘蜒心想:“此人心机不深,比跳蚤、红竹这两个口是心非的滑头实诚多了。”诚心谢了一句。 百重又道:“四弟,我听红竹说起当年与细脖交手情形,知道你武功法术远胜我等,然则要胜过我原先那上司,仍差的极远。我直言相告,即便你真招出那蜃幻白龙来,也不过多活个几合罢了。” 盘蜒如何不知这其中关键?他问道:“二哥,那斗神到底是怎样人物?你能细细说说么?无论是他生平做派,还是仇怨敌手,越是详尽越好。” 百重哀叹道:“咱们这斗神阎王,掌管的乃是凡间病死之人跑到聚魂山的炼魂。他自个儿也患有极可怖的疫病,诸病夹杂在一块儿,非但没杀了他,反而令他成了疯子、恶魔,身手愈发可怖,便是聚魂山中,也无人不忌惮他。他疾病发作之时,便要让旁人也受他一般的痛苦,他自个儿便能好过了。” 盘蜒忽然想起当年的疫魔渊北辰来,这渊北辰不正是被这斗神所害,才成了那般可怜下场么? 百重道:“斗神阎王还有个毛病,一旦有人被他青睐,他便以极难缠的疯病诅咒那人。非将那人逼的无路可走,一死了之不可。在我之前,已有过百余个阎罗,皆被斗神阎王折磨致死。轮到我时,他瞧我资质平庸,感到无趣,又着实缺人办事,我这才勉勉强强活了下来。如经过他这番折磨,那人仍然存活下来,便能收获顿悟,练成一门罕见神功。” 盘蜒心下忽然生出极大不安来:“我怎地似...在哪儿碰上过这等情形?” 他思索少时,猛然脑中灵光闪现,他心中狂跳,暗想:“我在天剑派宫殿之中,曾感受到一恶念。天剑派上一代高手疯疯死死,凋零殆尽,不正是被一穷凶极恶的剑灵所害么?那剑灵何等猛恶,连蒙山也畏惧至极....尔后又跟我到了万仙山,隐隐紧盯着我,那并非甚么剑灵,而是斗神的邪法!我帮天心争夺掌门之时,那斗神便瞧上我了。他也要将我....将我折磨致死么?”一时间惊恐万分,颤栗悚惧。 他强迫自己定下心神:“不,我精通太乙幻灵真气,体内有阎王炼魂,我算通过他的考验,天珑、天心也是如此。他仍盯着我不放,杀了蛇帝,便是想逼我....逼我憎恨他,增强武艺,找他复仇,这....万恶的魔头....” 百重又道:“两年之前,你与我等结拜,想要杀那细脖阎王。我突然听斗神阎王传话于我,逼我助你得手,我不敢违逆,只得照办。我....我实话实说,这两年来,我无一日不心惊胆战,扳着指头算时辰,怕斗神阎王找上我,将我逼疯逼死。我已有数千年不曾见他,可想起他来,却唯有加倍害怕。 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疯子,只凭兴致行事,无论敌人多厉害,守得多严密,他只要觉得那人功夫有趣,便非要与那人交手不可。许久以前,那时众阎王才刚刚苏醒,聚魂山混沌初成,斗神在各地寻衅,杀了数个阎王,之后又觉得一众阎王身手虽强,却不合胃口,便四处找寻强敌,直至遇上蚩尤。 他与蚩尤打赌,谁更胜一筹,便听那人号令行事。两人激斗数天,他被蚩尤击败,输了赌约,只得听命于这魔神,可我偷听他自言自语,原来他也觉得蚩尤手段太过单调,缺了灵性,并不甘心,恰巧蚩尤要征战凡世,他遂随蚩尤前往凡间找寻对手。” 盘蜒道:“斗神他到底使得是什么功夫?我上次见他与蛇帝相斗,妙法千奇百怪,深奥至极,让人难以捉摸。” 百重道:“他自称可‘观造化,悟天道’,无论敌人是天生力大,还是天赐异术,他与敌人交手之后,都能自行悟出诀窍,创出更为巧妙、可供常人习练的一套功夫来。久而久之,他便觉得天下武学再无奥秘,于是疯上加疯,愈发暴躁。” 盘蜒眉头紧皱,缄口不言,百重笑道:“你可是怕了他么?你想要杀了斗神,便是布下天罗地网,使出极隐秘厉害的陷阱,也决计胜不了他。他非但功夫高,且机变百出,故而常胜不败。你要胜他,不可智取,唯有力敌,便如当年蚩尤、黑雨一般。” 盘蜒道:“万仙曾有记载,说蚩尤败北之后,隔了数千年,斗神率大军破解封禁,前往凡间作乱,后为万仙、北妖合力击败,这又是怎么回事?他既然败过一次,自然并非毫无破绽。” 百重道:“这其中道理,我便并不知晓了。他从此再没回来过,直至两年前,我才得知他仍行动自如。”他顿了顿,又道:“四弟,非我瞧不起你,然则我那上司既然盯上了你,你多半难逃一死,唯有躲到聚魂山中,方能逃过一劫。我是打定主意,今后再不去凡间,任他闹得天翻地覆,我也是高枕无忧。”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盘蜒想起湮没所言,说道:“我需找到一具金身,可破解斗神法术,你知道听说过此物么?” 百重全不知情,奇道:“这可新鲜,我以往倒不知情,这金身又有何奥妙?我是不大相信的。” 盘蜒大失所望,又问了些零碎疑问,百重再说不出所以然来。盘蜒颇感气馁,向百重告辞,就此离了黄泉。 ------------ 二十 姐妹情深泪汪汪 出了黄泉门,盘蜒找一僻静之地,摸出那玉盘来长考:“澄净亡魂说那‘溺亡’玉盘在俦国,那岂不是陆扬明小兄弟当家之地么?他是振英俗世的亲兄弟,我若抢他祖坟中宝物,未免对不起他。然而我若不去,暗谷、凌越二老又岂能罢休?” 他卜算一番,知势在必行,便不再犹豫,也不去与陆振英等人见面,便出了雪山,行向俦国国境。途中不停传授他那犬徒儿太乙玄学,倒也颇有趣味。 这一天来到俦国的稻香溪谷,见山间溪流逐层流下,溪水晶莹剔透,映射光照,流辉悦目,俦国都城便在山后。盘蜒当年曾在俦国击杀尸海阎王,此时想起,不免心生骄傲之情:“古往今来,万仙门中的英雄好汉,哪个有我这般胡来?” 他不愿亮明身份,引起那暗谷提防,于是细细易容一番,扮作一西域来的商人,找些碎石头,用布囊包起,背在身上,盘秀跟在身后,倒也并无破绽。来到城中,见一片兴隆安乐之态,百姓并无愁容,可见陆扬明这国主当的不差。 盘蜒在城中穿行,观其布局,猜测那祖坟大墓方位,暂且并无头绪。他又想:“我不知道,那暗谷却并非不知。我得找到暗谷,或能从他身上瞧出些端倪来。可这老妖又岂能毫无防备?” 忽然间,只见大队兵马从街上穿过,盘蜒混在百姓之中,听一汉子说道:“要与万鬼打仗啦。” 盘蜒暗忖:“俦国临近西域边境诸国,而万鬼、北妖、雪岭三十国大军择路绕过雪山,穿越沙漠,连灭西域各国。俦国战况也颇为要紧。皇后则需分心应付那西南五侯叛乱,形势实不容乐观。” 另一老汉问先前一人:“你怎地知道的?士兵过街,常有之事。” 头一个汉子笑道:“老伯有所不知,这些天来,城中聚集了不少武林人士,更有许多万仙好手,多半是侯爷请来,要去征讨雪岭国的援军。” 那老汉叹道:“咱们国主一片热忱,可别打输了仗,惹来灾祸。” 那汉子笑道:“老伯莫要杞人忧天,咱们俦国西面一片荒山,翻越艰难,此乃天然屏障,且四面皆是交好诸侯。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当真是铜墙铁壁一般。” 又有一书生笑道:“不错,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兄台这几句话可真说到我心里去了。” 那汉子甚是得意,嘴里却道:“哪里,哪里,先生过奖了。听先生口音,不似是本地人哪。” 那书生道:“我乃穷奇山山民,江湖朋友叫我‘丹心秀才’,然则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在下虽是一介书生,然则大难之前,岂能龟缩不前,一味明哲保身?此次我等江湖武人前来,便是要推举一位武林盟主,与天下英雄好汉共同商议抗敌大事。一旦结盟之后,便投效陆扬明国主,聚天下英雄气力保家卫国,驱逐恶鬼群妖。” 那汉子喜道:“原来是江湖上的英雄,小弟走眼了,多有不敬。” 那书生点了点头,又道:“陆扬明国主年少有为,也算得义薄云天,广受钦佩。如今他登高一呼,欲会盟诸侯,力挽狂澜,咱们岂能不高声响应,纷纷投从?” 盘蜒忽然插话问道:“听闻中原武林盟主乃是天剑派的天心,怎地又要换人了?” 那几人看看盘蜒面容,知他是西域人士,不免有些排斥。那书生冷笑道:“天心盟主这三年来闭关静修,已辞去这盟主之位,咱们今天便要再选出一位来。老兄并非中原人,为何要问这许多?” 盘蜒气呼呼的说道:“鄙人家园被万鬼烧毁,迫不得已,逃难至此,亲友全不见踪影。万鬼乃是我仇敌,若要与他们打仗,我定要出分力气。”他偶尔用辞中加上口音,将这苦大仇深的西域落魄汉子扮的全无漏洞。 他气恼神态极为逼真,众人登时信了,纷纷道:“老兄既然有此心思,咱们欢迎之至。” 盘蜒寻思:“如此说来,城中鱼龙混杂,暗谷、凌越躲藏起来,极难找到。我更不可轻易露面了。”问道:“不知那结盟大会何事何地举办?” 书生笑道:“便在俦国王宫的王道广场中,陆扬明国主与邻国侯爵亲自观战。兄台可是要争这盟主之位?” 盘蜒忙道:“我能耐太差,万万轮不到我。”说罢在人群中一钻,就此远遁。 他心想:“我记得我山海门中多有人来俦国为官,不知是否有人来凑热闹,夺这盟主之位?只需有一位遁天高手下场,这盟主多半便是囊中之物了。” 他找一客栈住下,填饱肚子,一连几天,都去王宫周遭打探消息,却并未见到任何苦朝派人物。那盟会将近,城中豪杰众多,大街小巷也更加热闹。凡是江湖武人皆不缺钱,在城中花费如流水一般,于是走卒商贩生意大好,一个个加倍殷勤。百姓也都满面春风的模样。 这一日清晨,他在酒楼中喝酒,竖起耳朵,听人议论。忽然听楼下一声低呼,有人说道:“陆侯爷....你怎地来了?” 那喊声极低,若非盘蜒内力了得,决计听不清楚。他从栏杆上探头一望,果然见陆扬明、东采凤走了进来。两人已非昔日可爱俊俏的孩童,但男的英俊沉稳,女的秀雅俏丽,颇有雍容幸福之态,各自衣着平实朴素,当是来微服私访。绕是如此,身后跟着许多深藏不露的高手,小心翼翼的守着二人,不让旁人靠近。 陆扬明对掌柜的说道:“不许声张,否则我拿你问罪。” 那掌柜的敬畏至极,低头退到一旁。东采凤笑道:“我是来找一位万仙的女侠。我听人说她便住在此地。” 掌柜一拍脑袋,说道:“万仙的女侠?万仙的女侠?啊,可是那位采奇姑娘?” 盘蜒心想:“采奇?她...她也在这儿?我怎地不曾碰上?” 便在这时,只见一位靠窗而坐的蒙面女子站起身来,微微一笑,掀起面纱,说道:“妹妹,妹夫。你二人可越来越精神啦。”这女子容貌秀丽,英姿不凡,约莫十七、八岁年纪,正是盘蜒的好友,陆振英的师姐东采奇。 她这么一站,身边的四个孩童也随之起立行礼,皆约在十三、四岁左右,两男两女。盘蜒认出是当年被泰关别、泰远栖灭门的庆仲等人,他目光一转,却不见张千峰身影。 陆扬明对掌柜说道:“备一间大厢房,这酒楼今天我包下了。”说罢挥一挥手,身旁一侍卫递上一盘黄金来。掌柜的眼中发光,却道:“国主光临,小号蓬荜生辉,如何敢....” 东采凤微笑道:“要你收下便收下,客气甚么?” 掌柜的千恩万谢,好在此时太早,并无多少酒客,便好说歹说一番,将众人请了出去。 盘蜒来到街头,施展幻灵内力,形影透明,再返回楼上,找到那厢房,藏在阴影处,他此时内力不凡,众人如何察觉得了? 东采凤向东采奇敬一杯酒,双目湿润,黯然道:“姐姐,二哥他....他....遇上大难,举国大丧,你为何当时不来见我?” 原来当年东采英被罗芳林所“杀”之后,罗芳林称他在魔猎中受了重伤,又遭遇雪崩,不治而亡,东采英曾为伯爵,又曾是罗芳林夫婿,富贵无极,丧事自然大操大办,甚是隆重轰动,各国诸侯受其恩惠无数,亲自出面者众多。 东采奇神色悲哀,哽咽道:“我若知道此事,自然甚么都放下,说什么也要来见你。可...可我在万仙中埋头苦练功夫,我....我委实不知....” 陆扬明叹道:“凤儿,你莫埋怨姐姐啦。她心里也难过得紧。” 东采凤笑了起来,说道:“是,往事已过,如今咱们姐妹团聚,正是一桩喜事,何必哭哭啼啼的?姐姐如今可比我年轻多啦。”她今年已二十多岁,而东采奇驻颜不老,外貌上看来,反倒是东采凤成了姐姐。 东采奇啐道:“我一辈子养不了孩儿,像是妖怪一般,又有甚么好了?” 陆扬明哈哈笑道:“你收这几个徒儿都孝顺懂事得紧,不似子女,更胜子女,倒也是一桩美事。” 东采奇道:“庆仲、庆美、庆虹、庆参这四个娃娃并非我徒儿,而是我师弟师妹。师父一个月前要细思毕生武学,让我带着他们。我左右无事,便领他们来此瞧瞧。” 庆仲等人甚是有礼,再度向陆扬明等人问候。陆扬明大喜,一人赏赐一块金牌,问道:“这四位小仙人,武功定然已颇为了得么?” 东采奇笑道:“四人都有出息,武功进境飞快,我当年十三岁时,仍不过是一傻丫头呢。师父说再过三年,庆仲、庆美便可投身仙露泉试炼啦。” 东采凤笑吟吟的看着东采奇,在她耳中轻声道:“你师父仍如以往那般英俊不凡,潇洒倜傥么?你这些年与他住在一块儿?” 东采奇满脸通红,一把拧住东采凤耳朵,啐道:“师父他乃世外高人,不近女色,你再胡说,我打你屁股了。”作势打闹,两人嘻嘻哈哈,抱作一团,依稀便是往日少女情状。 陆扬明问道:“万仙之中,上下共有六层,姐姐如今身在几层?” 东采奇叹道:“我正发愁呢,我在三层屡试不过,唉,今年又不知能不能过关。” ------------ 二十一 扫墓时节雨纷纷 盘蜒心道:“她入门不过十年而至渡舟,实已算的极快了,此事终不能强求。” 东采凤则道:“姐姐放心,你这等聪慧,今年焉能不成?” 东采奇叹道:“但愿如你所说,唉,我与振英师妹一同入门,如今她在冷州国大显身手,人称“虎鹤女仙”,我已被她抛下太远啦。师父他....并未责怪,但我也不能太不上进。” 陆扬明喜道:“姐姐她当真如此了得?上回她回来瞧我,为何不曾说起?” 东采奇道:“师妹她为人谦逊,怕是不愿自夸罢了。” 盘蜒只盼陆扬明说些盟会比武之事,得些苦朝派线索。等了片刻,陆扬明果然说道:“明日这场大会,凡间高手皆齐聚一堂,争夺武林盟主之位,更有许多万仙的仙家,采奇姐姐可要显显身手么?” 东采奇忙道:“我功夫不到家,决不能胜,何必献丑?” 一旁那叫庆美的女孩儿道:“师姐,师父为何不来?以他这等神仙般的本事,凡人中谁人能挡他一招?” 东采奇笑道:“师父他今年另有一场大考验,听说咱们万仙遁天层的众位仙长皆要争夺破云层之位,他注重此事,这武林盟主嘛,他自是无暇理会了。” 盘蜒心想:“师兄终于要回万仙了?”心下颇为喜悦。山海门乃鲲鹏、张千峰、盘蜒三人力排众议所创,盘蜒为之费了莫大心血,不知不觉已将这一派视作寄托,如今张千峰重新振作,三人重新聚首,盘蜒如何能不振奋? 庆仲问道:“陆国主,请问这盟主之位,只凭武艺定夺么?若来人心术不正,名声差劲,你们也奉那人为盟主?” 陆扬明微笑道:“小兄弟可说到点子上了。这回咱们这场大盟会由朝廷与万仙联手操办。万鬼人物,自是万万不能让其参与,一旦瞧见,必先捉拿。至于那些个臭名昭著,作恶多端的匪类,也休想逃过我等双眼双手,立时铡刀铁牢伺候。” 庆仲抿了抿嘴唇,迟疑许久,终于说道:“师姐,我可否上台试试武艺么?” 东采奇道:“庆仲,你连飞升隔世功第一层本事都没练熟,如何能与天下英雄较量?” 庆仲道:“师姐,我便输了,也好过不比不试。师父说:天下习武之人,哪有长胜不败的?这回输了,回去苦练,下回再赢一场也就是了。” 东采奇心知他心气极高,这些年练武进境了得,淡淡一笑,说道:“那也由得你,不过你若输了,可不能抵赖不认,死缠烂打,便如与我试招一般。” 庆仲眼中闪过喜色,说道:“不会,不会,多谢师姐恩准。” 庆美见哥哥获准出场,心下担忧,又问:“国主哥哥,到时怎生个比武法?” 陆扬明点头道:“届时观看者数万,比武者数千,当真热闹至极,盛况空前。得分十六个擂台,欲出场者抓阄分台,自行挑时候打擂。待各擂台分了胜负,再聚到一大擂台上比试,胜者得盟主之位。这盟主倒也并非虚名,圣上亲自下旨,封这盟主为侯爵,若今后能夺回西方城池,驱逐北妖,便可成为一国之主。“ 东采奇不料赏赐这等丰厚,问道:“那城中的英雄好汉,自然皆跃跃欲试、争先恐后了?这一场场比试下来,只怕非得延续数日不可,如此岂不误事?” 东采凤微笑道:“若打得僵持不下,自然耗时长些,然而若有一人德高望重,武艺卓绝,众人臣服,便如当年天心侯爷一般,一晚上便能了结。” 东采奇心知不错,问道:“那天心侯爷此次不来,我万仙遁天层门人也自顾不暇,不知何人又有能耐一举慑服群雄?” 陆扬明露出敬佩之色,隐隐点头,赞叹道:“采奇姐姐可听说过一位欧冶子道人?” 东采奇摇头道:“我孤陋寡闻,消息不灵,这欧冶子又是何方神圣?莫非武功十分高强么?” 陆扬明道:“正所谓乱世之中,方有枭雄。这位欧冶子道长隐居深山四十年。当此危难关头,他感应天象,故而破关出山,短短数月来,来往边塞关城,杀了北妖许多赫赫有名的高手、将领,近日才回到中原,声望之隆,只怕足以与昔日东采英大哥媲美。他受邀来到城中,已答应我的请托,愿在擂台中显示能耐,担下这盟主之位。他老人家一贯淡泊名利,视其若粪土。如今肯放低身份,受此俗名,果然是为国为民的好汉子。” 东采奇见他满脸崇敬之色,笑道:“如此说来,你已打定主意,由这位欧冶子当这武林盟主了?” 陆扬明道:“自然还得瞧欧冶子道长本事,但万仙顶尖高手不出场,多半已成定局。” 东采奇嘻嘻笑道:“这位清高隐世的老人家,只怕从此要受尽荣华富贵之苦,锦衣裘袍之难啦,唉,好生可惜,好生可惜。” 陆扬明听出她言语嘲弄,脸上一红,东采凤啐道:“姐姐莫要戏弄我陆哥哥。” 盘蜒听他说了半天,不涉苦朝派之事,更不提俦国祖庙,心想:“不如我去找那俦国夫人,她有把柄在我手上,我问她话,她料来不敢不答。我查清那祖庙下落,今夜便将那玉盘盗走,以免夜长梦多。暗谷、凌越二老决计想不到我竟能存活下来,更料不到我已得知这‘溺亡’玉盘下落。” 他想到此处,悄悄溜出,奔向俦国夫人居所。东采奇等人如何察觉得了? 东采凤又道:“姐姐,你贵人事忙,此次前来,可要去哥哥坟头上香么?”她提起此事,总不免有些气恼,故而言下带刺。 东采奇生平最珍视亲友,闻言心痛起来,又是内疚,又是悲伤,咬咬嘴唇,说道:“我当然要去,妹妹、妹夫,你二人繁忙,便无需陪我了,只告知我方位便可,我自个儿能找过去。” 陆扬明忙道:“那祖墓离此不近,守备森严,极为隐秘,咱们陪你同去吧。”原来东采英别无亲友,蛇伯又早已沦陷,东采凤便将他“骨灰”取来,置于俦国祖墓中,只可惜盘蜒不耐等候,先走一步,错失了此事。 东采奇连连谢绝,但陆扬明、东采凤心意坚定,东采奇无奈,便让庆家四兄妹留在客栈,她随那二人外出祭拜,反正这四人得张千峰真传,武功不弱,寻常武人绝不是他四人对手,自也并无危险。 三人坐上马车,众护卫小心围着,疾驰出城,沿荒路小道骑行,约莫两个时辰后,抵达陆家祖墓。只见座座陵墓,根根石碑,花草有如花圈,山岗卧似棺材,庄严肃穆,阴气重重。 东采凤道:“在这边,你随我来。”说罢提着花篮,焚香,来到一座大庙前头,走入庙中,东采奇见到东采英牌位,身子摇晃,立时跪倒在地,想起东采英在世时的种种亲情,泣不成声。 便在这时,有一人出现在众人之中,他轻功极佳,何时到来,旁人竟全无知觉。有一侍卫定睛一看,惊呼道:“有刺客!”手握钢刀,斩向那人头顶。那人也不转身,一拳朝后横扫,将钢刀连同侍卫脑袋一齐打的粉碎。 东采奇转身跃起,手持寒星剑,喝道:“你是甚么人?” 那人并不作答,他身形高大,脑袋上留着短发。东采奇心中一凛:“如今世上极少有剃这等短发之人,除了我万仙苦朝派之外,更有何门派做这等打扮?” 陆扬明所带侍卫之中委实不乏隐退江湖的成名高手,各个儿有冲锋陷阵之勇,但来人武功太高,身子忽而前冲,忽而倒退,双手探、拿、转、拍,抓、缠、折、斩,招式千奇百怪,掌中发出巨力,众人竟挡不住他一招半式,十招一过,竟全数筋断骨裂,倒地不起,皆已被当场打死。 东采奇心中惊骇异常,自知绝非此人对手,但到此时刻,已决不能退缩,寒星剑疾刺过去,寒雾如潮,涌向那刺客。她手上不停,长剑一转,数道冰锥旋转飞出,再打向那人要害。 刺客冷笑一声,说道:“原来是海纳派的小姑娘。”双手虚张,有如蒲扇,朝前一挥,刹那间面前刮起一股震荡大风,将寒雾冰锥悉数挡落。 东采奇“啊”地一声,心知今日必败无疑,对陆扬明喊道:“带着她快走!”施展太乙玄术,绕到一旁,寒光一闪,刺向那刺客小腹。那刺客手肘砸向东采奇脑袋,东采奇奋力一绕,避开数尺,刺客喊道:“好俊轻功!”双手虚握,宛如握着禅杖,呼地朝东采奇袭来。 这一招笼罩极广,威力又大,东采奇急使太乙“避难”之术,卸去大半力道,可仍浑身虚弱,哇地一口,吐血倒地。 刺客点了点头,说道:“即便第四层弟子,也挡不住我这‘从服万国’,你能中此招而不死,也算极为难得了。” 东采奇咬牙道:“你....你是遁天层的师伯么?为何....要害俦国国主?”她自知难逃一死,只盼能用言语扰乱此人,让他不及追赶妹妹、妹夫。 刺客叹道:“我本不想残害同门,但谁教你撞见我行凶之事?”说话间,身子倒跨大步,每一步皆奔驰数丈,眨眼间已拦住东采凤、陆扬明。他双手一拨,那两人同时转了一圈,待停下时,已被封住七处穴道。 东采奇怒道:“横制七朝!你果然是苦朝派的...” 刺客笑道:“好眼力,好眼力,海纳派的小丫头,果然也有些门道。我要你死个明白,我乃苦朝派方华,正是遁天层之人。” 他将三人用长袍卷起,扛在肩膀,呼喊一声,空中飞来一极大的蓝鹦鹉,他骑上鹦鹉,指引方位,那鹦鹉腾空而起,在空中飞了半个时辰,落在林中一座小庙前头。 ------------ 二十二 池中浸者欲断魂 东采奇见这庙极为不祥,院落土地黑乎乎的,却又微呈红色,她年少时曾见过战场,知道尸伏遍野,大量血水注入地下,便成这副情状。 方华将三人搬入庙中,手一扬,虎地几声,四角蜡烛全亮。那蜡烛飘忽不定,照亮四周,只见一口大缸,径长三丈,缸中堆满死人尸骨,红红白白,黑黑蓝蓝,有血有肉,有骨有筋,当真令人毛骨悚然。 东采凤、陆扬明何尝见过这等骇然场面,不由得大声惨叫。东采奇怒道:“这些....这些都是你杀的么?” 方华叹道:“我精心预备这死人缸,练我苦朝派的血肉摧心大法,其中有数千人尸骨,大部分已融成血水。” 陆扬明道:“前辈,咱们.....无冤无仇,我素来对万仙门人恭敬,这位采奇姐姐更是万仙弟子,我求你....求你网开一面,饶我三人,无论你要甚么,我绝不拒却。” 方华道:“此事说来也容易,我要找你陆家一件宝贝,你若说出那宝贝下落,我岂能加害你三人?” 陆扬明大声道:“前辈要何物?只要在我宫中,我立时命人拿来。” 方华道:“那是一块玉盘。” 陆扬明与东采凤对望一眼,问道:“怎样的玉盘?” 方华道:“那玉盘约莫人头大小,上头刻着一人溺水而亡,一人冷眼旁观,你可曾见过?那事物本该在你祖墓之中,然而我将墓穴里头翻了个底朝天,也不曾见到它。” 陆扬明急道:“是了,那玉盘已被我取出,当做明日比武奖赏,欲赠给那位新武林盟主。” 方华本脸色肃然,听闻此言,不由得微笑起来。陆扬明稍稍放心,暗想:“他要去夺那玉盘,我三人性命总算....总算保住了。” 方华道:“我本该放你三人,奈何尔等所见太多,若传扬出去,委实不美。三位受此刑罚而死,洗脱一身罪孽,也不用活在世上,受无穷无尽的苦,今后轮回转世,享不尽的好处。” 陆扬明、东采凤心胆俱裂,齐声哀求,但方华铁石心肠,抓起东采奇来,手掌在她丹田、膻中两处一按,东采奇大口呕血,被方华狠狠投入大缸,刹那间,她只感无数手爪刺破她肌肤,抓向她心脏。她受此酷刑,痛的无以复加,直抵心灵深处,仿佛连魂灵皆被刀割一般。 东采凤霎时痛哭流涕,喊道:“姐姐!姐姐!”陆扬明咬牙道:“你...你这卑鄙无耻的杂种秃驴,你....你出尔反尔,说话有如放屁!” 方华摇头道:“枉你为一国之君,见识这等粗陋。鄙人早登为仙人,说话行事,随心所欲,不受俗法拘束。我赐你夫妻同生共死,你为何竟不知感恩?”说罢伸手朝陆扬明抓来。 顷刻间,一道紫光照射而过,方华急伸手一切,嗡地一声,浑身巨震,连退五步,撞上那大缸,这才站定。只见一蒙面人飞身落地,再一剑刺出。方华见此人招式迅猛无伦,大惊之下,双手变化,瞬间成了长满骨刺的棒槌,瞧准那人剑身,一扬一合,就此反击。 那蒙面人身子一转,紫剑切过方华肚腹,当真是电光石火,目光难辨。方华痛呼起来,一招“从服万国”,双掌朝下狠狠砸落,蒙面人长剑一挑,飓风夹杂紫电,将方华挑上半空,喀喀巨响,方华就此粉身碎骨。 陆扬明又惊又喜,心道:“这救星好生厉害,连万仙遁天的恶人也挡不住他五招。” 蒙面人喝道:“东采奇呢?”声音惶急万分。 东采凤哭道:“她...她在大缸里头!” 蒙面人闷哼一声,手指连弹,陆扬明、东采凤登时行动自如,他又在方华那蓝鹦鹉脑袋上一点,那猛禽蓦然变得甚是驯服。他道:“你们坐上这鸟儿快走!” 陆扬明道:“恩公,你定要救下采奇姐姐,我在宫中敬候大驾!” 蒙面人袖袍一抖,二人如被大手捏住,自行飞上蓝鹦鹉,蓝鹦鹉叫了一声,振翅飞上空中,倏然已在远处。 蒙面人脱下面罩,不是旁人,正是盘蜒。他先前去找俦国夫人问话,待得知方位,立时赶来,见到断气侍卫,招魂一问,方知出了乱子,这才匆匆前来救援。他害得东采英妻离子散,九死一生,一直心中有愧,对东采奇自然生出极强烈的照顾保护之意。此时见她生死未卜,暗暗悔恨,一剑将那大缸劈碎,血水尸骨猛然哗啦啦流出,盘蜒双手又挖又掘,将东采奇从中拽了出来。 他一看东采奇模样,顿时脸色惨白,她此时双目血红,浑身上下皆是伤口,伤口中血肉发黑,已中了极深的邪法。盘蜒急忙思索:“这大缸定是这苦朝派恶人习练高深邪法时所用,他本想将师妹化作缸中冤魂,供他自己吸入采用。她已被缸中冤魂恶念侵蚀,实乃是...乃是行尸走肉。” 他大骂自己急躁坏事,若他多在酒楼留上片刻,岂能出这样的乱子?但他性情沉着刚毅,瞬间已隔绝自责心意,思索拯救之法。 他心想:“当年天心被刺中心脏,得亏虚度光阴剑灵相救,采奇有寒星剑,可否依法施为,救她一救?”但稍一思索,便知不可,天心练得便是这剑灵剑意功夫,而东采奇不过借助寒星剑之威,关系不近。况且寒星剑上乃是她哥哥残魄,一旦侵占东采奇身躯,即便活转,也不过是一具僵尸罢了。 东采奇身子抽搐,口中吐出零碎事物,乃是她先前吞咽的眼珠、碎骨。盘蜒咬牙想道:“我欠蛇伯城太多,如今偏要救她,非但要将她救活,更要让她完好无损。”一手按住灵台穴,一手按住天灵穴,施展仙殇魂魄转变之法,又使太乙招魂之术,急急搜寻她体内灵知。 苦朝派所习功夫,本是一门极博大精深的古代仙法旁支,唤作“血肉纵控念”,若练得粗浅,不过改变肢体五官,逆转血肉经脉,然则练到极高境界,便可通灵异界魔神,借其躯壳异能行事,而保全自身灵魂不失。 东采奇被方华扔进这血肉大缸,自身魂魄被冤魂挤压,本该顷刻间不复存在,与众冤魂融于一体。幸亏她曾经历一场魔猎,心智坚毅,而又会运用太乙玄学的逃避之法,在危急关头,灵魂藏在脑袋角落,逃过一劫。盘蜒将心神探入她脑中,与一众恶灵交锋,一个个儿的降服制止,花了数个时辰,终于将她原本灵魂找了出来。 盘蜒松了口气,哈哈一笑,转念一想:“为何不迫她魂魄提升,统领体内一众冤魂,如此便算练成了这苦朝派的内力,她亲友被我所累所害,我岂能不设法照顾她?维护她?报答她?” 他想到此节,心头一喜,便在她脑内布下血脉迷心咒阵,当年他曾用这阵法击败尸海阎王,此时这庙中诸物齐备,都是现成,心念一动,已然成形。盘蜒将众冤魂牢牢束缚,训为奴隶,一个个儿皆听东采奇号令。东采奇魂魄懵懵懂懂,毫无察觉,好奇的观望盘蜒大动干戈,肆意妄为。 如此又忙活一个时辰,盘蜒布置妥当,心知万无一失,又寻思:“她掌握这许多冤魂,得大缸中血肉气力,内力已增长数十倍,今后修炼飞升隔世功时,内力便随之激增,原来如此,原来这苦朝派功夫竟有这许多妙用。” 他心下自豪,借此机缘,自己也已深明其理,修为大有长进,又想:“须得设一中枢,以防不测。”便在寒星剑上一拍,那寒星剑瞬间冰消雪融,汇入东采奇脑中,这寒星剑也是古代神兵,足以镇守阵法,防止变数。当年盘蜒便是以此法隐藏仙殇剑,如今依样画葫芦,倒也十分顺当。 东采奇伤痕渐渐愈合,突然低哼一声,身子巨颤,骨碌碌打了个滚,挺腰坐起,她目光恍惚,双眼仍看不清事物,隐约知道身前有人,问道:“妹妹呢?妹夫呢?他们可还安好?” 盘蜒见她不顾自己安危,反挂念亲友处境,心中钦佩,粗声粗气的说道:“他们可不怎么好。” 东采奇流泪道:“他们...他们如今怎样?我求你放过他们。” 盘蜒笑道:“他们如今回到宫中,太平无事,睡得安稳,却不念我救命之恩,自然不算甚么好人。” 东采奇“啊”地一声,死命擦眼,看清来人面貌,霎时欣喜若狂,喊道:“盘蜒师兄?” 盘蜒见她神完气足,言语如常,便如欣赏自己一件耗尽心血的杰作一般,委实自豪满意,爱不释眼,点头道:“师妹,你好。” 东采奇道:“师兄,是你救了我么?那方华恶人呢?唉,我真....真糊涂了,除你之外,哪儿还有旁人呢?师兄,多谢你啦。” 盘蜒听她唧唧喳喳的,显然兴奋过头,微微一笑,说道:“方华已被我杀了。”说着指了指一旁。 东采奇见方华死的极惨,身躯断成几截,吓了一跳,但想起自己刚从血腥可怖的血水中出来,立时又不再害怕,恨恨说道:“这大恶人杀人无数,罪该万死。师兄替天行道,做的乃是善事。师兄放心,此事我定替师兄作证。不过师兄武功真高,连这般厉害的敌手也....也能铲除。” 盘蜒拍着胸脯道:“我乃万仙少门主,若连这清理门户的本事也没有,将来岂能服众?” 东采奇听出他言下自嘲之意,哈哈笑道:“少门主救命之恩,师妹毕生难忘。今后少门主有何差遣,师妹我绝无二话,俯首听命。” 盘蜒点点头,问她方华所言所行,东采奇凝聚精神,如实相告。 ------------ 二十三 奇门将女拜仙师 盘蜒越听越奇,心想:“原来苦朝派碰巧遇上陆扬明夫妇,已逼问出那玉盘下落,此人幸亏已被我所杀,料来不至泄密。而那玉盘竟成了此次盟会奖赏,这可真做梦也想不到。如此一来,这盟主之位绝不能落入旁人之手,非得设法夺得不可。” 东采奇见自己浑身尸骨碎肉,满是鲜血,大感恶心,暗想:“我得找一池水洗洗身子。”手在地上摸索,却不见寒星剑踪迹,她霎时慌了神,问道:“师兄,我哥哥那宝剑呢?” 盘蜒指着东南处道:“那儿有一泉湖水,你可先去清洁一番。我稍后帮你找那长剑。”说罢递来衣衫长裤,乃是以幻灵真气凝成,以他此时功夫,已可凭空变化衣衫,持续许久而不消。 东采奇微觉娇羞,却又暗赞:“他为人当真体贴,师妹这丫头果然好福气。”照盘蜒指示行了片刻,果然眼前一亮,只见湖光粼粼、水烟如梦,黑夜中出奇平寂静谧,与不远处那残忍恐怖的小庙,当真有天壤之别。 她步入水中,冷冽的湖水染上肌肤,舒适异常,似乎感觉比以往敏锐许多,身子也轻盈不少。她仍不知此时已习得上乘仙法,若巧加使动,足有玄微奥妙之能,只当是死里逃生之后,心里更易喜悦罢了。 她玉手搓洗身子,忽然想道:“当年我去雪山中找大哥,被师兄与师父所救,我也是这般在温泉中洗浴,他当年没羞没臊,性子张扬,吵着要偷瞧我洗澡,却被师父远远拉走了。眼下他已脱胎换骨,好似超脱的仙人一般....我怎地又来这么一出?这可好生丢人了。” 她心下忐忑,不免暗骂自己胡思乱想。可仍忍不住忆起当年两人初遇时比武招亲的场景,那时她甚么都不懂,盘蜒也是个英俊又调皮的少年。她迷迷糊糊想了一会儿,一咬银牙,抽自己一耳光,暗道:“千万莫要朝三暮四,胡动心思,振英师妹待我亲厚,我若有这等念头,岂非猪狗不如?” 她梳理完毕,穿戴整齐,在水中一照,杏目桃腮,长发湿滑,真如出水芙蓉、朦胧诱人。她又忍不住拍拍额头,斥道:“妖魔未灭,何以为家?尔乃将门虎女,正要继承二哥遗愿,岂能耽于儿女情长?” 她连打自己三、四个耳光,昂首挺胸,返回原处,月光之下,盘蜒盘膝打坐,如坠睡梦之中,更衬得他容光焕发,英气勃勃,东采奇情难自已,连忙大喝一声,在自己额头一拍,制住萌动。 盘蜒道:“师妹收拾妥当了?” 东采奇笑道:“是啊,是啊。”一边打自己额头,免得乱了心境。 盘蜒道:“先前你中了苦朝派邪法,伤势沉重,我用你那寒星剑救你性命,故而此剑不在此处,事出突然,我能耐不足,还望师妹见谅。” 东采奇大感惋惜,想起亲人,难免悲伤,但无丝毫怨言,笑道:“那毕竟是身外之物,还是性命要紧。师兄救了我,我道谢还来不及呢,你这般客气,可让我好生为难。” 盘蜒忽然低声道:“此事不许对任何人说起。”说罢手一扬,东采奇眼前白光挥荡,她那寒星剑赫然就在身旁。 东采奇惊喜的大呼起来,捧住寒星剑,问道:“师兄,这是甚么功夫?” 盘蜒道:“此乃太乙幻物之法,口诀我可传你,但旁人问起你来,你不许说是我教你的。”于是说了一段数百字的诀窍。东采奇与太乙神术天生投缘,又经受那死人缸吞噬之苦,心智开明,脑中蕴含强劲灵气,当真一点就透,一学就会。 盘蜒将那寒星剑消去,让东采奇自行试演,她试了十来回,终于将寒星剑招出,握在手中,招式频出,惊觉一举一动皆如乘风顺水,气力倍增,速度奇快。似她这等习武之人,身子稍有异样,立时便能察觉,此时知道自己武功大进,又是欢喜,又是迷茫。 盘蜒瞪着她瞧,连连点头,甚是欣慰。东采奇脸上一红,拍打脑袋,一松手,寒星剑便遁入无形。她凝立片刻,喝道:“寒星剑来!”张开手,长剑已在掌心。她少女心起,顽皮一笑,又道:“寒星剑去!”那剑便又无影无踪。 盘蜒道:“师妹想必已知道自己武功精进了?” 东采奇点头道:“是啊,师兄,我实在难以明白,为何莫名其妙间有了这般功夫?” 盘蜒心知时间紧迫,几句话也说不清楚,只道:“也是你运气极好,那死人缸非但没将你害死,反而因祸得福,收获神功。等若一举通过试炼,超越第四层境界。” 东采奇喜道:“真的?我真有这等本事?”霎时难以置信,但驱使身子,轻盈灵活,却又不由得她不信。 盘蜒恭维道:“师妹这些年陪着千峰师兄隐居江湖,受他指点,武艺自有成就,今夜得此福报,实乃天道酬勤罢了,不必大惊小怪的。” 东采奇吐吐舌头,摇头道:“师兄别埋汰我啦,师父他嫌我蠢笨,两年来已不教我伏羲八卦之法,只教我些剑法、掌法,唉,我这人庸庸碌碌,资质平常,想不到傻人有傻福,在这骨肉皮中滚了一圈,反而增长了功力。” 盘蜒道:“师妹太瞧不起自个儿了。你数年之内登入渡舟,古往今来,也不过寥寥数人罢了。你学了我太乙神术总纲,又习练伏羲八卦之法,两者冲突,因而你难有成就。千峰师兄早先不懂得因材施教的道理,一股脑将所知武学全传给了你,反而引你停滞。他近年来教徒更有心得,所以不再教你内功玄学,而着重外门招式,倒不是对你失望。” 东采奇经他一言提点,当真如梦初醒,道:“真的?师兄可真会安慰人。这下我心里好过多啦。” 盘蜒道:“师妹,我救你性命,无意中成就你一门奇功,可有件事,非你帮我一把不可。” 东采奇精神一振,拍着胸脯道:“你尽管说,我这条性命都卖给你了。” 盘蜒道:“我来到此地,不便露面,还需你替我打几场擂台,夺那武林盟主之位。” 东采奇登时愣住,呆了片刻,说道:“师兄有命,我岂能不遵?但就算我长了些本事,要当上盟主,只怕千难万难。师兄你为何不能出场?” 盘蜒苦笑道:“你甭问这么多,答不答应吧。” 东采奇道:“好啦,好啦,难得师兄有求,我上去献丑卖乖便是了。” 盘蜒皱眉道:“甚么献丑卖乖?你非得取胜不可。”眼下苦朝派不知那玉盘已被当做比武赏赐,可盘蜒只要一出面,苦朝派当场便知有异,因而得借东采奇之手,名正言顺将那玉盘夺得。 东采奇愁眉苦脸道:“那你可真是强人所难了。我东采奇有自知之名,可远不如我二哥那般神勇,胜得一人、两人,或许不难,但要胜过那欧冶子道长等一众高手,我是万万不能。” 盘蜒手中变出仙殇剑来,说道:“咱们便穷这一晚,我教你些运用内力的法门。伏羲八卦之术虽然神妙,与你无缘,你今后不许再用,连想都不许想。” 东采奇知他要传授武功,心头感激,跪倒在地,朝盘蜒磕了三个响头。盘蜒坦然受之,说道:“你我本并非师徒,而是故友同门。然而你今后使这心诀迎敌之际,便算代我出手,胜败事小,颜面事大,我非将你教会不可。” 东采奇答应道:“是,还请师兄指点。” 盘蜒道:“你已知太乙总纲,但太乙神术有无数妙用,包罗万象,攻守一体,虽初始用于逃命,然而到了最后,已近魔神之法。今晚我所传授之道,连我自己都无法使动。” 东采奇大感困惑:“连师兄都使不出来?我又如何能用?” 盘蜒忽然一剑刺出,东采奇瞧出他招式有异,不敢硬拼,手臂回缩,静观其变,却见盘蜒手臂虚晃,那长剑一变作二,二变作四,四变作八,连绵不断,霎时多如牛毛。一半剑刃上火光熊熊,一半剑刃上寒气逼人。东采奇心驰神摇,无法破解,想要避让,却已被盘蜒点中背心要害。 东采奇咋舌道:“你这一剑这般变化,我怎学得会?” 盘蜒道:“除非你内力再有蜕变,才能使出这一剑来。我教你的不是这太乙幻灵剑,而是如何破解的法门。”说罢在她鼻子上一捏,耳朵上一拧,东采奇微觉好笑,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盘蜒道:“再来!”又同样一招使出,东采奇全不知其法,脑袋一片空白,正彷徨间,忽然鼻中闻到血腥气味儿,耳中听到血液声响,她身子不由自主的动了起来,呼呼四声,盘蜒剑气擦着衣衫飞过,东采奇身子灵动飘忽,仿佛鬼魅精灵,动作匪夷所思。 盘蜒道:“出手反击!” 东采奇耳鼻异样,瞬间心中生出刺击斩打之法,身子一晃,寒星剑上内力大涨,劈向盘蜒,盘蜒横剑抵挡,但东采奇早就料到,朝前一冲,快如飞箭,已到盘蜒身后,再一剑斩向盘蜒后背。 盘蜒手腕一振,东采奇心中一惊,霎时已有所料,身子倒飞出去,倏忽间掠过十丈远,仿佛灵猫一般。却见盘蜒身前紫气如墙,横亘阻挠,若她稍慢片刻,只怕已被紧紧关住了。 盘蜒道:“你明白了么?” 东采奇心脏咚咚直跳,激动至极,蓦然已汗流浃背,她道:“我似乎听闻你身上血气之声,便知该如何抵挡你的招式。” 盘蜒点头道:“血载魂气,魂助血生。你在那死人缸中浸泡一番,已可感知他人身上血液,借此感官,结合太乙玄术,便可料敌机先,先发制人。这能耐便是血肉纵控的精要之一,虽然方便,但却也有些隐患。你得小心在意才是。” ------------ 二十四 小小孩童巧言辩 东采奇如获至宝,脸上红扑扑的,心底雀跃至极,忍不住便想早些一试身手,但片刻之后,她静下心来,稍加思索,忽然道:“师兄,你执意要我出场,是要夺那玉盘么?” 盘蜒被她猜中图谋,微觉尴尬,也不否认,说道:“那玉盘至关重要,决不能落入苦朝派手中。” 东采奇笑道:“那你何必大兜圈子?直接向妹夫讨要就成。你救咱们三人性命,那玉盘又受高手垂涎,正是烫手山芋,妹夫他准肯送你。” 盘蜒心想:“我本想引出苦朝派那两个老僧来,趁他们自以为得手之时,瞬间将二人击毙,如此永绝后患。但此事毕竟颇有凶险。”他被那二僧所败,至今仍心有戚戚,沉默片刻,叹道:“我不便出面,你替我去讨要试试。” 东采奇点头道:“师兄静候我佳音便了。” 盘蜒道:“那我在你入住客栈之后等你。” 东采奇别了盘蜒,施展身法,快步穿林而过,她此时功力剧增,委实快逾奔马,如踏风火,且气力悠长,不觉疲劳,不多时已回到王宫中,只见排排大盾,林林长枪,无数卫兵将宫殿围得密不透风,绝无松懈。东采奇行至宫门前头,早已有数个护卫抢上前来,喊道:“来人速速报上姓名!” 东采奇道:“还请告知国主一声,我乃国主夫人姐姐,万仙门的东采奇。” 那护卫见她样貌与东采凤颇为相似,微一迟疑,答应通报,命一传令官匆匆入宫而去。东采奇耐着性子等了许久,跑来一位铁甲钢盔的壮硕武官,说道:“国主有请仙家。” 东采奇随武官前行,只见宫中墙边廊上,草地屋顶,各处皆是全副武装的铁汉,手持明灯火把,四处巡游,便是有数万敌军来袭,数日之内,只怕也奈何不了这铁桶大阵。她来到深宫一庭院里头,走入一厅,东采凤、陆扬明一齐起身,盯着她瞧。东采凤“呜”地啜泣起来,抱住东采奇,一时痛哭不绝。陆扬明喜道:“姐姐,是那位蒙面的恩公救了你么?” 东采奇说道:“除他之外,更有何人?只是这位大侠不计名利,救我之后,便飘然远隐,我也猜不透他是谁。”她怕这两人不断相问,便抢先编造几句借口。 陆扬明甚是钦佩,说道:“这位大侠武功盖世,行事又神龙见首不见尾,定是一位极了不起的大人物。可惜他隐姓埋名,行踪难寻,否则我定要倾力报答。” 东采凤擦泪道:“咱们本想派兵找你,但想你定然平安,便....便....先守住这里,等你回来。”也是她夫妻二人惊的失魂落魄,胆怯至极,不敢分兵去救,只先保全自个儿安危。 东采奇淡淡一笑,说道:“傻孩子,你无需害怕,那方华已经死啦。” 陆扬明想起此事,顿生怒火,说道:“好一个万仙门,好一个苦朝派,如此作恶,便是万鬼也唯有瞠乎其后了。我定要禀明皇后,公告天下,揭露万仙门之罪。” 东采奇道:“那不过是方华一人所为,岂能怪上整个万仙?” 陆扬明忙道:“啊,振英姐姐与采奇姐姐也是万仙门人,我失言了,失言了。” 东采奇安慰几句,夫妻二人渐渐平静下来,东采奇斟酌片刻,说道:“咱们虽得高人相助,但当时情形,已然危险万分。那方华没准....仍有同党。” 陆扬明道:“此事极为可虑,我也正思考此节。他们冲着我那祖传玉盘而来,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得逞。我这便将那玉盘深深藏起,再不示人...” 东采奇正琢磨着该如何开口讨要,却听外头有一少女笑道:“陆侯爷,你想要出尔反尔,当场变卦么?难道不怕天下英雄不满?” 陆扬明、东采凤神色敬畏,一齐行礼道:“公主殿下!” 东采奇循声望去,见一极可爱的少女走入厅堂,身后跟着两位王孙公子,数个气度沉稳、威势隐现的护卫。东采奇心想:“公主?她是当今皇后的女儿么?” 那少女朝东采奇望来,眼中异光一闪,东采奇陡生警觉,身子一转,已避开这少女秘术。少女奇道:“这位姐姐武功高的很哪,你又是甚么人?见了本公主与两位王子哥哥,为何不肯跪拜?” 东采奇拱手道道:“我乃万仙门人东采奇,不跪凡间居士。” 少女哼了一声,收敛脾气,说道:“那也由得你了,本公主宽宏大量,为人...谦和,不与你计较。” 陆扬明道:“三位殿下夤夜前来,可是有要紧之事?” 这少女正是尤儿,而那两个少年则是罗响、罗冉,她三人在外游玩,尤儿命人到处找寻盘蜒而不得,忽听这俦国国都有一场武林盟会,她正搜罗天下高手,又喜欢瞧人比武,得了消息,喜不自胜,便马不停蹄的赶到此地,报上身份,在宫中住下。陆扬明如此大肆防范,倒并非全为了自己,多半是怕有人伤了这三位贵人。 罗响点头道:“听闻侯爷受万仙门人行刺,失了些手下侍卫是么?侯爷与婶婶可曾受伤?”他乃东采英之子,自然便是东采凤、东采奇的侄子。 东采奇问道:“婶婶,你叫采凤婶婶,莫非你是....” 东采凤这才省起此事,说道:“姐姐,他二人便是二哥的儿子香香、冉冉。香香、冉冉,她正是你二人的采奇婶婶啊。” 罗响、罗冉早听说过此事,亲人相见,分外喜悦,东采奇见他二人与东采英相似,拉着二子,又是怜爱,又是怀念,心中有说不完的话。 尤儿不耐说道:“好啦,好啦,咱们在谈行刺之事!家常话以后再说不迟。” 陆扬明忙道:“我二人蒙皇后娘娘赐福,侥幸逃过一劫。有劳三位殿下关怀。那刺客如今已然伏诛,却怕仍有残党在外。” 尤儿道:“我先前远远听你们谈话,似乎那刺客是冲着那块玉盘来的,是么?” 东采奇吃了一惊:“咱们谈起此事时她人在远处,为何能听得到?” 陆扬明点头道:“公主殿下莫非有顺风耳么?一说就中,并无差错。” 尤儿叹道:“你刚刚还说,要将那玉盘藏起,这便有些不太对头了。” 陆扬明见她装模作样,言语老气横秋,却掩不住满脸孩童稚气,不禁想起自己儿子来,暗暗好笑,问道:“殿下有何见教?” 尤儿道:“我昨晚还见过那玉盘,果然是上好的神玉翡翠,价值连城,天下罕有。你既然许诺将这玉盘赐予那位新晋的武林盟主,为何又要反悔?可是舍不得了么?” 陆扬明道:“此事并未告知满城英雄,临时生了变乱,咱们也可从权,并非...并非是吝啬而反悔。况且那刺客武功可怖,未必没有一般高明的同党,他若起意抢夺,擂台之上,岂不又凭空多了杀戮争斗?我是怕危及三位殿下.....” 尤儿眼睛发亮,笑道:“第一,你既然答应过此事,无论旁人知是不知,皆不可变卦不算,否则便是言而无信之徒。第二,既然那万仙刺客有同党,咱们不如来一个‘诱敌深入,守株待兔’之计,将他们一网打尽。” 陆扬明沉吟道:“但万一有所闪失.....” 尤儿仰天打了个哈哈,说道:“枉你是一国之主,三军统帅,将来要征讨北妖,驱逐雪国,怎能怕了这区区少数恶人?此事若是依我,便将那玉盘放在最显眼处,逼那些恶人出面抢夺。” 她这话虽然莽撞无礼,却也一针见血,陆扬明被她说的颜面无光,反驳不得。 东采奇想起盘蜒所托,忙道:“敌人未必真会上当,不如将此物交由一可靠之人保管....” 尤儿道:“天下最可靠之人,正是天下无敌的高手,咱们将玉盘交于武林盟主,倒也瞧瞧那万仙中的叛逆,怎敢放手相争?此事无需再言,就这么定下了。”她最喜看别人争斗打闹,想起此事,兴致勃勃,绝不容更改。 陆扬明笑道:“好,公主殿下勇气十足,在下岂能无胆龟缩?此事就这么定下了。”心中打定主意,需在擂台周围布下天罗地网,铜墙铁壁,一旦瞧出那方华一伙,非将他生擒不可。 东采奇暗暗叫苦,无心逗留,说道:“我去瞧瞧师弟,师妹。”客套几句,急急奔出,回到客栈之外,四处找寻,忽然肩上被人轻拍,又听盘蜒道:“这边说话。” 两人来到一小巷中,盘蜒察言观色,苦笑道:“瞧你这窝囊模样,定然不成了?” 东采奇哀叹道:“本姑娘本已成竹在胸,胜券在握,正要施展三寸不烂之舌,将我那妹妹、妹夫骗的俯首听命。谁知无端端的跑出一小公主来,几句话将我呛了回去,还口不得。”她与盘蜒相识多年,虽对他感激佩服,说话却素来全无顾忌,此时盘蜒用辞随意,她便也不再拘束。 盘蜒心下一凛,问道:“小公主?” 东采奇便说出其间争论风波,盘蜒关心尤儿,反复询问她所言所行,笑骂道:“你个笨师妹,连个小丫头都摆不平,争不过么?”言下竟有几分骄傲之情。 东采奇委屈说道:“官大一级压死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她虽算是我半个侄女,却是我妹夫的上司,我即便再有能耐,也是施展不开啊。” ------------ 二十五 自称盟主叫嚣忙 盘蜒笑道:“木已成舟,更改不得,那唯有劳烦师妹替我打一场擂台,夺一回盟主了。” 东采奇惴惴不安,但事已至此,唯有硬着头皮答应下来。盘蜒又道:“此一战许胜不许败,离明日比武尚有些时辰,师妹回房好好睡上一会儿,明早咱们擂台旁再见。”说罢扬长而去。 东采奇思绪如潮,恍恍惚惚的回到屋中,那四个孩儿睡在隔壁,皆未知觉。她伏在床上,想着明日比武,既不安,又兴奋,不知不觉便沉沉入睡。 次日一早,有人叩门,东采奇迷糊睁眼,见庆仲走了进来,说道:“师姐,我去王道广场抓阄打擂....”话说一半,忽然傻愣愣的瞪着东采奇,满脸通红。 东采奇问道:“你盯着我瞧做什么?”一摸身子,登时惊呼起来,原来身上仅罩一层薄棉被,衣衫长裤皆不翼而飞。庆仲醒悟过来,说道:“对....对不住...” 东采奇喝道:“还不快关门出去?” 庆仲口干舌燥,急忙退出屋子。东采奇大觉害羞,心想:“那衣衫是师兄赠我,原来是幻灵真气所变。怎地如此不巧?”翻出新衣裳穿起,拾掇整齐,这才推门而出。庆仲一见她,神色古怪,欲言又止。东采奇索性装傻,笑道:“师弟师妹都起来了么?” 这时庆美走来,说道:“师姐,咱们得早些赶去了,到时必然人多。” 东采奇应了一声,五人吃了早饭,赶至王道校场,已然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皆是藏兵刃、着劲服的江湖人物,但其后在场中散开,却也并不拥挤。 这校场乃是俦国练兵练阵之地,极为辽阔,足以容纳数十万雄兵,此时搭起一十六个大擂台。过了一个时辰,数万豪杰齐聚在此。只听两旁一声炮响,十万俦国精兵排列而入,脚步隆隆,震天动地,将校场四面围住。 有人扯开大旗,映照太阳,数辆金贵马车驰来,公主、王子、国主、国主夫人、诸侯使者来到看台华盖之中。文武百官,身穿彩服,头戴金冠乌纱,依着座次,纷纷坐下。 众豪杰皆是些闲散逍遥、无拘无束之人,见到这等排场,胆大者心生不屑,胆小者暗暗敬畏,一时窃窃私语,朗朗指点,各自反应不一。 有一雄伟健壮的武官沿梯走上高台,鼓足真气,大声宣讲谕旨,皆是老生常谈,华词丽句,洋洋洒洒说了一炷香功夫,又道: “如今天下方有大乱,阴阳失衡,危机重重,妖魔横行,正是英雄好汉大显身手的好时机。此次盟会,要选出一位武林盟主来,非但有天下无双的功夫,且有慑服群雄的威德。当今圣上已亲口许诺,赐这位大英雄于侯爵之位,若征战西域北境,攻城略地,皆归这位盟主所有。这块玉盘,乃是古时奇珍异宝,价值高绝,贵逾一国。乃是俦国国主赠予盟主的薄礼。” 群雄听了,无不心动:人活于世,皆看重功名利禄,贪荣华富贵,而自古习武之人,谁不求功成名就,封王封侯?就算真有超脱凡俗的志向,一心只爱武道,但武者有勇,勇者求名,若能击败天下群雄,印证所学,也是一生夙愿所在。刹那间,众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东采奇心想:“苦朝派的人定混在人群之中,他们多半不知那方华已死,甚而更不知方华曾找上妹夫,不查陷阱。见了这玉盘,只怕非要争抢不可。 那武官又道:“只是今日武者太多,若一个个比试下来,旷日持久,大伙儿都要活生生累死饿死。故而每门每派,最多派出两人,一者为主,一者为从。主者抓阄,在这十六个擂台中选上一处比试。若主者累了,可让从者暂代。待在一处擂台上获胜,选出十六位好手,便可在主擂上来一场龙争虎斗。” 群雄皆想:“这倒也想得周到,场中这许多好汉,各个儿都有不凡艺业,谁都上场,比到何时?一人武功再高,精力总是有限,有人帮着抵挡,既可让主者恢复力气,又显本派人才众多。” 只见有一万仙圣阳派的道士说道:“然则我万仙门分七大派,高手如云,皆想上场,可否行个方便?有所例外?” 群雄喝骂起来,指责万仙恃强凌弱,不守规矩,那道士冷冷一笑,手按剑柄,似要看谁敢当面挑衅。周围武人皆心生忌讳,不敢多言。 武官道:“万仙门皆乃当世豪雄,正道的顶天支柱,门中情形,圣上自也思虑周详,贵门七大派可各选两人出战。” 群雄皆想:“若万仙门这许多高手下场,这盟主多半逃不出万仙掌心。”不由大感气馁。 道人笑道:“我万仙门光第四层弟子便逾两千人,各个儿可在江湖上叱咤风云,纵横不败,更何况第五层的大仙长们?依我之见,各派可随意派人出场,不受俗法所困,才最妥当些。” 众豪杰愤愤不平,有人骂道:“你万仙如此贪得无厌,还给不给旁人活路?” 道人朝那人望去,拔剑在手,喝道:“这盟主之争,委实没甚么好处,各门各派以我万仙为尊,便足以驱逐万鬼了。” 忽然间,道人面前人群朝两旁分开,一魁梧轩昂的黑胡子老道朝他走来,在他面前三丈处站定,万仙道人哼地一声,说道:“道友来势汹汹,莫非是想与本仙动手么?”他身为万仙飞空层高手,武功远胜江湖上一众所谓掌门、帮主,从来不将凡间武人放在眼里。 那黑胡子道人满脸横肉,看似五十岁年纪,眼中极有威势,他森然说道:“若由我说了算,你万仙门何必上台比武?这盟主本就是我欧冶子掌中之物。” 东采奇想起陆扬明所言,心头一震:“这黑胡子便是那赫赫有名的欧冶子?果然形貌过人,语气张扬。” 群雄听到此人名头,也无不望而生畏,七嘴八舌道:“原来是欧冶子大侠。” 万仙道人被欧冶子气势所迫,气息不由一窒,然而他身后站着十多位同门,各个儿皆是好手,全无所惧,大声道:“好个狂道,你敢不将我万仙放在眼里么?” 欧冶子哈哈大笑道:“万仙?我倒也见过不少万仙中人,却不见得有何了不起。” 万仙道人大怒,拔出剑来,剑尖升起一团烈焰,手臂一动,朝欧冶子鼻尖戳去,正是圣阳派的“真阳神剑”,这道人内力精纯,火焰极稳,手法迅捷,弹指间已逼近欧冶子脸面。 欧冶子左腿踢出,好似铁象抬足,力大势沉,万仙道人瞧出厉害,身子一转,闪身避开,瞬间又转守为攻,一剑横斩向欧冶子头颅。欧冶子左手袖袍一卷,一股真气打来,嘭地一声,竟将真阳神剑火焰熄灭。 众豪杰见他内力这等深湛,无不大声喝彩,万仙道人面无人色,高高一跃,手臂一扬,数道火蛇盘旋落下。 欧冶子微微一笑,双手交替拍出,好似风吹云散,霎时将那火蛇挡开。万仙道人心中叫苦:“这人内力怎这般高强?”正欲变招,欧冶子高大的身躯拔地而起,在空中如陀螺般转动,双拳趁势打出,眨眼间劲力已封住道人退路。道人奋起内劲,使一招“天封地闭”,双手一挡,蓦然胸口剧痛,口中鲜血狂喷,倒飞开去,摔入万仙众人之中。 其余万仙门人伸手来接,稍稍一碰,便面色惨白,气息不畅。最终五位四层门人合力,才将那道人接住。欧冶子见万仙众人神色畏惧,得意异常,仰天大笑,“呵呵哈哈”几声,只震得旁人立足不稳,眼冒金星,心浮气躁。 欧冶子止住笑声,淡淡说道:“我不过是了三成力道,你们谁还想领教?”说罢形影一花,霎时已到了那高台之下,伸手入一木箱,抓出一张帖子,说道:“我便孤身一人,在十三擂台恭候诸位敌手。” 万仙众人面色难看,无法答话。群雄心想:“这十三擂台是万万不能去的。有此人在场,盟主之位,希望渺茫至极。”一时之间,功成名就的好手皆暗暗胆怯,不愿出手。唯有年轻气盛,血气方刚,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英侠亟于一试本事。 东采奇心下惴惴:“盘蜒师兄非让我取胜,但我如何赢得了这欧冶子?” 正在盘算间,身旁出现一人,说道:“你可莫打退堂鼓,我可全倚仗你了。” 东采奇心中一热,看清来人,满头金发,留着假胡须,可却正是盘蜒,她喜道:“盘蜒师兄,你....” 盘蜒在她唇上一遮,东采奇这才想起他不想暴露身份,吐吐舌头,挪开他手掌。 盘蜒道:“这欧冶子武功极高,确不在当年东采英将军之下,然而咱们无法力敌,便可智取。他再比试几场,我或能找到他功夫中破绽,助你取胜。” 东采奇叹道:“如此岂非胜之不武么?” 盘蜒笑道:“这又算甚么胜之不武?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临阵再想破敌之法,与咱们预先合计,相差却也不远。” 东采奇笑道:“好啦,好啦,大军师,我全盼你的锦囊妙计啦。” 庆仲等四个孩童没认出盘蜒,见东采奇与他低声细语,举止甚是亲密,皆感惊讶。庆仲更是战战兢兢,眼中不由现出一丝敌意来。 ------------ 二十六 初生牛犊不怕虎 盘蜒又道:“当务之急,乃是与你海纳派其余弟子会面,自告奋勇的打擂。” 东采奇道:“我不过是后进末学的小辈,况且一派只能上场两人,非但轮不到我,更轮不到我庆仲师弟。” 庆仲听她提及自己,心头一热,说道:“师姐不必为我操心。” 盘蜒道:“此事包在我身上,定要他们让你。” 东采奇忽地想起今晨之事,俏脸泛红,啐道:“你做事太不牢靠,今早....今早我醒来时,衣衫皆不见了,这不是你害得么?” 她声音极轻,但庆仲对她一颦一笑皆凝神留意,闻言似脑袋挨了一棍,眼前一黑,心下痛恨:“师姐昨晚与这人在一块儿?她...她所以光着身子,是由于这胡人?”他虽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却隐约感到伤心欲绝。 盘蜒稍感局促,歉然道:“我做事糊涂,委实对不住你。” 东采奇轻声道:“算啦,莫说你这番恩情,单凭咱俩昔日紧密关系,我决计不会在意。” 庆仲听得明白,霎时如遭雷击,身子微晃,退后一步,喉咙堵塞,说不出话来。庆美甚是顽皮,嘻嘻一笑,偷偷对庆仲道:“哥哥,你说这胡人是不是师姐的爱侣呢?” 庆仲虽不过十五岁年纪,但满怀灭门之仇,为人成熟,心智早开,自从遇上东采奇这位清纯美貌、坦率活泼的师姐之后,不知觉间已将她放在心上。这感情一直捉摸不定,他仅觉得与东采奇在一块儿便格外喜悦,能令他忘却仇恨,心中平静,恢复少年人应有的快乐。 然而就在这个早晨,他推开虚掩的房门,在窗棂阳光中,见到东采奇侧身婀娜的轮廓,初醒时慵懒的神色,光滑如凝脂般的皮肤,白里透红的脸色,刹那间,他满脑子全是她的倩影。他胡思乱想,一个念头渐渐占据主导,他觉得那是天赐之缘,是老天爷让他见到这美妙绝伦的景象,他深深懊悔自己为何不冲上前去,趁她袒露身躯时紧紧拥抱她,亲吻她? 此时此刻,他听东采奇所言,深信两人昨晚定有不可告人之事,又听妹妹猜测,心里如吃了火药,愤怒欲炸,又似塞入寒冰,冷的几欲晕厥。 盘蜒、东采奇丝毫未觉,商议一番,盘蜒道:“海纳派似在此地西面,离得不远,你速速去吧。”说罢在她肩上轻轻一拍,微微一笑。 东采奇“啪”地一声,抽自己一大嘴巴。 盘蜒奇道:“师妹为何如此?” 东采奇捂住脸颊,含糊说道:“有蚊子,叮得我脸上发烫。”领着师弟师妹,往西行了数丈,果然见十位海纳派门人在场。 众人瞧见东采奇,也各自欢喜,惊讶道:“采奇师妹,你怎地在这儿?”围了上来,对她极为友善。东采奇本就是海纳派中最年轻俏丽的小仙女之一,声望容颜仅次于陆振英,万仙门众仙又皆自诩风流,自然对她百般讨好。 庆仲心道:“原来师姐对谁都好,并非对那胡人情有独钟。”心里又生出一些指望来,当真复杂缭乱,理不清头绪。 东采奇道:“我爱瞧热闹,跑来看看,咱们海纳派定好谁人出手么?” 有一精干弟子说道:“师妹,便是我吕卷为主,李飞为辅。”说着环顾四周,满眼自傲之色。他今年实则也不过六十岁年纪,已登入飞空一层,在万仙中也算的“年少有成”了。 东采奇暗暗发愁,说道:“小妹倒也想试上一试,不曾想众师兄已然定下了。” 一样貌近中年的同门叹道:“师妹,今日擂台上,那欧冶子武功委实高强,咱们万仙无遁天高手在场,不过陪他人做嫁,上不上台,全无分别。吕卷、李飞不知天高地厚,见识短浅,且由他们去丢丑吧。” 吕卷怒道:“张衡,我便万万不信了!那欧冶子有何了不起?不过力气大些,圣阳派那道人一时疏忽,败下阵来,将你们一个个儿吓得和鹌鹑似的。”他心高气傲惯了,功夫虽好,眼光差劲,没瞧出欧冶子武功深湛之处。 东采奇暗忖:“且瞧我用三寸不烂之舌,来一出舌战群儒。”正想开口,突然吕卷脑袋嗡嗡,转了一圈,哎呦一声,直挺挺摔倒在地,挡住胸口,喊道:“我运岔气了,我运岔气了。” 众人“咦”了一声,皆感奇怪。东采奇与庆仲忙将吕卷扶起。吕卷叫嚷几声,脑袋一歪,竟打起呼噜来。张衡叹道:“他定是练功走火了,没法子,师妹若执意上台,便由你出战罢。” 又一样貌年轻,举止细腻的仙家公子走了出来,笑道:“这可不巧,看来老天爷要我李飞为主,师妹可在我手下为辅。你我二人并肩作战,共享福祸,也算的一段佳缘了....”说罢面露淫笑,伸爪捏向东采奇小手。 东采奇大觉反感,正想反拍他一把,李飞陡然捂住腹部,汗水涔涔,嚷道:“我....我腹痛,腹痛,哪儿有茅房?” 群仙脸上变色,霎时躲开老远,心想:“我万仙天生体净,百病不生,这人怎会拉稀?” 有一胡人从旁走过,说道:“东面有一茅房,老兄可去那边。”东采奇认出他正是盘蜒,心中好笑:“师兄果然好手段。” 李飞如蒙大赦,也不道谢,嗖地一声,远远跑开,身法之迅,怕已远超他生平所能。 众仙连失主辅二将,大呼倒霉,其余人皆老成持重,不愿打这必败之仗。东采奇道:“既然如此,便由我与庆仲师弟这哼哈二将登台吧。” 张衡心道:“采奇师妹听说是此地国主大姨,由她出场,顺理成章,她不过是一三层弟子,即便败了,也不丢咱们海纳派的脸。”遂微笑道:“师妹小心在意,不必逞强。凡人中多是好色之徒,其余万仙门派也好不到哪儿去,师妹莫让旁人占了便宜。”旁人皆连声附和。 东采奇心下懊丧:“我要去与人拼命,你们却只想到这肮脏念头?也不祝我马到成功?”心知众人对她全无指望,却也随口答应下来。对庆仲道:“师弟,便由我姐弟二人齐心协力了。” 庆仲顿时热血沸腾,喊道:“我定舍命保住师姐平安。” 东采奇笑道:“好孩子。”领着他排入人群,上前抓阄。先前众人被欧冶子神功震慑,大多气馁,起意打擂者十不存一。但场中群豪太多,如此仍有千人之数,不是不顾轻重的少年,便是当真身怀绝学的异人。 陆扬明、东采凤身居高台,瞧见东采奇身着红绡,甚是显眼,忙派人问道:“夫人问仙家怎地也要打擂了?可小心莫要伤着。” 东采奇朝二人眨眨眼,说道:“本人自有分寸。” 她到箱中一抓,分在第十四处擂台,不禁长舒一口气,笑道:“好险,好险,总不必与那欧冶子过早碰头。”不久之后,群豪皆抓阄完毕,分到各处。每一擂台极高极大,地是红漆板,四角有彩旗,非有高明轻功而不可跃上。众打擂好汉里外里聚了数十人,各个儿神色桀骜,悍勇无畏。 台下有一公证官吏,喊道:“哪位英雄先来上场?鬼鬼祟祟的不是好汉。开门红者,赐黄金百两!” 当真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见一圆脸青年足下一踩,飘然跳上台来,此人一身灰袍,袍滑如丝,质地极为精致。他冷笑道:“我乃海狮派少门主海大林,哪个有胆的先上来领受我拳脚?”神态极为轻蔑。 东采奇听到“少门主”三字,不禁想起盘蜒来,又狠狠拧自己脸颊一把。却听周遭有人轻叹道:“这海大林前些时候在丹海旁一酒楼中连败洪帮三十个好手,转眼声名大噪。他已将海狮派的七船心法练得炉火纯青,小一辈中,也算的顶儿尖儿的人物了。” 有一胖大和尚全然不服,大喝一声,用力一蹬,地上砖石碎裂,他冲天而起,一个翻转,已站在海大林面前,喝道:“我乃青佛寺赤面佛,便让你瞧瞧我的拳头!” 东采奇身后那人又道:“想不到赤面佛止雄也来了,他一手铁锥硬功也算的当世罕有的功夫,这下可真是龙争虎斗。” 东采奇心想:“此人倒也渊博。”朝那人望去,见是一神色机灵的青年书生,那书生一双眼正盯着她看,见她转头,面露喜色,却又装作毫不在意。这书生叫做丰益,绰号耳边风,也是一位爱结交女侠的好事人物,见着东采奇俏丽,如何能不心动?既然心动,又如何能够不卖弄学识? 止雄与林大海几句话便吵得不可开交,打做一团,止雄功夫猛烈广大,皆是些“横扫千军”,“万里河山”的招式,以铁锥硬气功打出来,风声响亮,拳脚极硬。而林大海的七船心法颇为巧妙,宛如乘七船围攻,一路七招,一招七变,辗转腾挪,手中短刀斜削直刺,甚是灵动。 东采奇心想:“我何不借此时机,试试新练的苦朝派功夫?”于是调动耳鼻,嗅闻那二人血气,顷刻间,两人诸般动向皆了如指掌。她心中有数:“这林大海毕竟底子不厚,再过三招,便要败在止雄的一招重手之下。” 三招转眼而过,止雄单手一挥,架开林大海短刀,随后击出一拳,林大海被打的头晕眼花,身子一转,摔落擂台,就此落败。 ------------ 二十七 自食其果双黄蛋 那止雄重重呼了口气,合十道:“还有何方英雄,胆敢上来挨俺老拳?”语气活脱脱如同土匪,哪里像个出家和尚? 台下官吏奉上百两黄金,止雄那副手收下。随后有一人手持红缨枪登场道:“兀那莽和尚,我范祝来与你过两招。” 东采奇又回头望望那书生丰益,丰益看清她比自己预想更美,心神荡漾,摇头晃脑道:“这是三才枪范祝,一手‘三才刺龙’,倒也名不虚传。” 东采奇暗暗好笑:“想不到连我也能用美人计唬人?” 台上二人相争,斗不到二十合,范祝被铁头功一头顶翻,在地上滚了一圈,颜面无光,拖枪便走。止雄身子胖大,至此已有些疲累,让师弟止泰和尚暂代。那止泰和尚招式与止雄和尚如出一辙,仅内力稍弱一筹。挡了两轮,也已不支。 止雄迫不得已,再度亲自上阵,被一窄袖白衣的老者一招击败。那老者神色不屑,板着面孔,一双眸子精光闪烁,内力颇为深湛,说道:“如今武学没落,年轻之辈,各个儿皆不学无术,老夫走遍江湖,竟无人能挡我十招。”说着连连叹气。 那丰益叹道:“这常牢官居然也来了?以他身份心计,此次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谋全胜。罢了,罢了,我乃世外之人,何必与他拼个你死我活?”实则是心里怕了,但不愿在东采奇面前露怯。 擂台周围群雄皆想:“这老头内力这等深湛?仓促上场,多半难胜,何不等旁人耗他些力气,咱们可捡现成便宜?”人人念头一致,便无人肯抢先出头。 东采奇心想:“这常老英雄确是劲敌,他胜得轻易,我此时出手,也不算占了好处。”想到此处,对庆仲道:“师弟,我上去了。” 庆仲担忧道:“师姐,这老前辈厉害得紧,你等再过几轮罢。” 东采奇笑道:“你看看吧,各个儿都盼别人虚耗呢。咱们万仙门人,岂能捡这等便宜?” 她二人说的响亮,群英听了,皆颜面无光,暗生怨恨,可再瞧东采奇英秀形貌,却又想:“这俏丫头果然豪气十足。” 东采奇也不卖弄,倩影一晃,来到常牢官面前。常牢官老来好色,一见她便眼前一亮,嘴角带笑,说道:“怎地是个漂亮丫头?小妹子,你是何门何派的闺女?” 东采奇施以晚辈之礼,说道:“在下万仙门东采奇,拜见常老英雄。咱们以武会友,切磋技艺,可老前辈莫要手下留情。” 常牢官笑道:“好个伶牙俐齿的俏佳人,我若赢了你,你可不许撒娇哭鼻子。”说话时挤眉弄眼,甚是风流。 东采奇心里发毛,说道:“老前辈请了。” 常牢官点一点头,他知东采奇是万仙中人,不敢怠慢,刹那间力道贯通双臂,心思一转,使出一套“双喜拳法”来。这拳法在武林中流传甚广,乃是广南林家大寨的必学功夫,习武之人便算不会使,也多半认得。拳法招式并不如何高明,但常牢官内功深厚,出手之时,力道强猛,有如行云流水,余韵不绝,威力倒也不小。 众人认出他接连使“心欢意美”、“洞房花烛”、“郎情妾意”、“颠鸾倒凤”等香艳招式,无不破口骂他无耻,只是骂归骂,见他功夫高明,这一套路使出来完美无缺,却又自知不是敌手。 东采奇以张千峰所传“阴阳天地掌”迎敌,初时试探几招,怕将这老头打伤,谁知这老头越来越不正经。她使一招“雷音手”,常牢官还一招“推心置腹”,两人手掌心相对,常牢官嘿嘿一笑,眼色风骚,低声笑道:“小妹子,咱俩打个赌,我赢了你,你让我亲亲小嘴儿,摸摸小手如何?” 东采奇“哼”了一声,心想:“这老头太过可恶,不成,非得狠狠教训他不可。”她灵机一动,还了一招,嘴唇擦过常牢官耳边,说道:“赢我不难,如你在五招内赢我,我便皆遂你心愿。” 常牢官心花怒放,以为她也对自己动心,瞬间脑热情动,浑身力气大增,说道:“好!”使出真实功夫,双手熊抱过来,东采奇软绵绵的在他身上一靠,常牢官闻着她身上香气,只觉下身充血,燥热无比,顺势吻向东采奇脖子。 东采奇瞬间一转,已到常牢官背后,在他后脑勺一按,使出血肉纵控念心法,常牢官身子骨瞬间柔韧的不可思议,仿佛练了瑜伽软骨功一般,腰一弯,已然对折,东采奇再将他腰带一扯,将其扯断,裤子落下。 常牢官惨叫一声,一嘴狠狠咬上自己那雀儿,霎时鲜血长流,痛的满地打滚。东采奇微微一笑,在他屁股上一踢,常牢官直冲落台,一脑袋撞在树上,口吐白沫,昏死过去。 台下众人见得毛发直竖,仿佛亲受其害,纷纷大声惊呼起来。庆仲欢呼道:“师姐好功夫。” 东采奇肃然说道:“常老头,你道貌岸然,想不到竟是这等恶心人物!眼下这叫自作自受,今后再想欺辱别的姑娘,须得掂量掂量自个儿本事!若我得知你为非作歹,便将你一剑砍成太监!”群雄见她正气凛然,英气逼人,无不高声喝彩。 常牢官仍然晕晕乎乎,低声闷哼,爬不起来。 群雄中有人瞧出便宜:“她凭智计取胜,武功实则远不如那常牢官,我只要收摄花心,多半便能赢她,所谓不打不相识,待胜她之后,令她佩服,再行讨好补偿她便可。” 那丰益最是敏锐,大步跳上台来,说道:“姑娘,我乃贵明派丰益,人称“耳边风”,见姑娘本领高强,好生钦佩,只盼能领教姑娘绝学。” 东采奇心知此人与那常牢官一路货色,打一呵欠,说道:“你本事太差,打起来没劲儿。我让我师弟与你斗。他乃英雄少年,武功了得,你绝不是他的对手。”说罢朝庆仲一指。 庆仲面露喜色,又是骄傲,又是激动,便如登仙般的滋味儿,他手持双锏,一个纵跃,跑到东采奇身前,朝她点一点头,转身面对丰益。 丰益只觉颜面无光,恨得咬牙切齿,气急败坏,对庆仲喝道:“你这未断奶的小儿,怎能有胆上来?待会儿可别哭着找老娘要奶喝!” 庆仲惨遭灭门,最恨旁人辱及他父母,闻言大怒,一个前冲,左手铁锏打出。丰益心头一震:“这小子好高功力!”拳打脚踢,有攻有守。庆美、庆参等人在下头替他加油鼓劲,蹦蹦跳跳,叫声诚挚热烈。 庆仲有生头一回于众目睽睽之下迎战强敌,代替的又是最心爱、最看重的师姐,心下紧张,虽张千峰所传皆是上乘武学心法、精妙招式,可一会儿急躁,一会儿慌乱,功夫只使出五成来。而那丰益极为狡猾,心知硬拼难分胜负,便使出祖传“绕马逗牛”功夫,多守少功,频频引诱庆仲焦急,双方僵持许久,一时看不出胜败端倪。 东采奇隐隐能察觉庆仲思绪,心想:“师弟为何这般着急?唉,是了,我让他仓促亮相,他敬重我这师姐,引为无上光荣,所以只盼速胜,唉,可别害他输了。” 她忧心忡忡,就在这时,盘蜒忽然说道:“我与他数年不见,他已然将功夫练到这般地步了?” 东采奇立时狠拽自己耳朵,“呜”地一声,静下心来,往旁一瞧,见盘蜒站在她身边,又扮作一黑发大胡子,她低声道:“你怎地神神鬼鬼,忽隐忽现的?” 盘蜒连忙辩解道:“我须得打探消息,故而乔装改扮,我瞧见不少苦朝派的人,其中有第五层的人物。他们对这玉盘志在必得。” 东采奇大叫不妙,盘蜒劝道:“师妹放心,不管来的是谁,咱俩合力,我暗中捣鬼,也一并将其收拾了。” 东采奇松了口气,又凝神观战,说道:“你瞧我师弟能胜么?” 盘蜒善辨人心,先前看庆仲对东采奇神色,心里已猜的八九不离十,哼了一声,并不答话,心里却暗中不满:“这孩子小小年纪,真不学好,竟看上了自己的师姐?我十三岁的时候.....”却想不起自己幼时是怎般模样,也不知这庆仲所以为东采奇着迷,有一半乃是盘蜒那幻灵衣物消失之故。 台上两人来来往往的打了三十合,群雄大感鄙夷,有人道:“丰益,你连个无毛小儿都打不过,还有脸争甚么武林盟主?” 又有人道:“你逃甚么?躲甚么?上去与他拼啊?” 丰益铁青着脸,瞧出庆仲已经气馁,突然气势一变,一脚当胸踢出,乃是一招“庖丁解牛”,这一招凶悍异常,乓地正中庆仲胸口。庆仲“啊”地一声,气息大乱,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东采奇急道:“师弟!你认输....” 盘蜒蓦然对东采奇道:“你亲我一口。” 东采奇瞬间脸红的如红苹果一般,说道:“你乱说甚么?你....你莫要戏弄我,我告诉...告诉师妹...” 盘蜒道:“我并非占你便宜,你亲我一口,这孩子便能凭自己本事取胜。” 东采奇见情势危急,顾不得多想,在盘蜒唇上一吻。恰巧庆仲慌忙之中,连连败退,朝东采奇这厢一瞧,见此状况,猛然一股怒气冲入脑中,发散四肢,心中埋藏多年的仇恨如火药般点燃开来,增长内力,激发出莫大的潜能。 庆仲大喝一声,不顾性命的反扑上去,双拳一捣,打中丰益胸口,喀剌剌声响,丰益肋骨折断,筋麻骨软,支持不住,当场昏死过去。 ------------ 二十八 悲叹一生红颜冷 东采奇见师弟果然取胜,甚是欢喜,大声道:“好!”庆仲刚刚那一招用力过猛,精力衰竭,踉踉跄跄的转过身来,指着盘蜒道:“你.....你....”一口气喘不上,翻身就倒。 东采奇将他扶住,替他推宫活血,稳住伤势,她好奇问道:“师弟他怎地突然功力大增了?” 盘蜒略一迟疑,说道:“我先前迫师妹...这般,实是迫于无奈,此行径无耻败坏,还望师妹重罚。”他本是生性顽劣,言行不羁之徒,近年来尝遍苦头,受了痛楚,变得收敛守规了许多,方才突发奇想,不曾细思,急催东采奇献吻,实是恶习发作,一时冲动,此刻想起,当真追悔莫及。 东采奇暗暗掐自己背心一把,羞赧道:“怪罪甚么?你这人一贯....滑头至极,这又不是头一回了。你先说庆仲之事。” 盘蜒勉强开口道:“你师弟初战强敌,脑子顾虑太多,故而运用不开,他见你我亲吻,心生嫉恨,将内力一股脑施展出来,那丰益如何抵挡得住?” 东采奇脸上变色,嗔道:“师弟他才十五岁年纪,你...你怎地这样说他?他怎会有争风吃醋的念头?” 盘蜒心想:“我实话实说,瞧把你吓得。”遂斟酌说道:“儿恨父,女厌母,又非罕见之事。这孩子将你当做姐姐,便极易将其余男子视作大敌罢了。”他心中雪亮:庆仲对东采奇实有爱欲,但这话却不便明说。 东采奇松了口气,心道:“原来他将我当做亲人。”笑道:“好在你易容改装,他也不知你是谁。” 两人正在交谈,一劲装汉子已然在台上站定,说道:“万仙的狐狸精,你话说完了么?” 东采奇心里有气,打量此人,见他一身靛蓝劲服,腰束蛇皮带,长手长脚,手握长矛。眼下那丰益不在,她倒不知此人是何来头,于是问道:“阁下尊姓大名?为何出言不逊?” 汉子说道:“我乃山雕派掌门施达,道上朋友赠名‘飞天雕’,你这婆娘做出来的事,大伙儿心中有数,你少给我装模作样,你那套美人计对我全无效用。” 东采奇怒道:“谁使美人计了?”说着将庆仲交给他姐弟,自己站了起来。盘蜒回身没入人群,继续刺探军情去了。 施达恨恨道:“你若不使美人计,如何赢得了常老先生?常老先生一世英名,被你这荡妇用奸计毁得干净,妖精狐媚,这便来我矛下受死吧。” 东采奇大感冤枉,道:“分明是那老贼为老不尊,怎地是我算计他了?” 施达曾受常老者恩惠,心里挂念他好处,因而认定东采奇乃举止不端,花样百出,心头有恨,大喊一声,长矛一转,忽地刺来,来势如风,力道雄浑。 东采奇凝立不动,这施达心想:“她又有甚么花样?”全不留情,竟执意取她性命,手臂加力,长矛刺得更快。 东采奇愤愤想道:“那老贼比武落败,为何偏偏我反落下污名?你下手这般狠,原来真想杀我。”心中愤愤,蓦地身躯轻动,已捏住施达肩中俞穴,施达岂料到她来的这般快?身躯一麻,手足僵硬,直挺挺的卧倒。 东采奇道:“你服了么?” 施达喊道:“不服,我一时疏忽,着了你的道,便是你杀了我也不服。” 东采奇甚是豪迈,笑道:“我万仙名门正派,门规森严,岂能胡乱杀人?你要杀我,我反而放你。”说罢解开穴道,任由施达站起。施达早怒发冲冠,一起身,矛尖轻颤,直指东采奇咽喉。这是他施家祖传的猎雕枪法中最为凌厉的一招。 东采奇只觉此人动作缓慢至极,对他一举一动皆了如指掌,成竹在胸。待那矛尖贴的极近,她步子一滑,手臂甩出,嘭地一声,施达大叫着飞往远处。他那长矛却飞的老高,直上直下,东采奇笑道:“还给你!”手一捞一扔,那长矛宛如流星,飞射而出,正刺中施达衣领,咚地一声,将施达钉在十丈外一座假山上,那长矛刺入山石数寸,却不伤施达分毫。施达吓得面无人色,哇哇的叫个不停。 她这一显露功夫,顿时群情激昂,海纳派众人为她神魂颠倒,无不欢庆,纷纷心想:“师妹内力强劲至极,咱们当中,只怕无人能出其右。”而台下其余好汉则骇然万分,寻思:“施达乃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谁知被她一招所败,万仙门一少女都如此了得,莫非其余高手,武功真是深不可测么?” 东采奇团团作揖,大声道:“侥幸,侥幸,承让,承让,还有哪位上台赐教?” 众豪杰气为之夺,不少人低头耸肩,充耳不闻。可也有人仗着功夫怪异,兵刃出众,上来搦战,东采奇这时已信心十足,深知自己武功脱胎换骨,这擂台旁再无人是她对手,更不多话,皆一招将敌人打发,当真举重若轻,毫不费力。她内力充沛,气盛劲足,在体内绵绵不绝,也无需庆仲相助。先前让他对付丰益,乃是有心趁敌人不强,历练历练他。 海纳派中张衡、李飞等人愈发惊异,皆想:“她力气怎变得这般大?莫非张千峰又创出甚么不得了的功夫了?” 东采奇连败十人,神态平淡,仿佛刚喝了茶,吃了饭般轻松自如。她问道:“还有哪位英雄欲一显身手?”连问三遍,再无人接茬。那台下官吏大声道:“恭喜万仙海纳派东采奇女侠、庆仲少侠成为擂主,可入主擂再试。” 东采奇喜得连声欢呼,喊了几声,才想起矜持,咳嗽一声,稳稳站定,朝四面唱喏一番,快步走下,回到海纳派中。众人自然有满肚子的话要问,东采奇笑道:“请容小妹卖个关子,暂且不便相告。这回总算没丢万仙的脸,也可算幸运之至了。” 有一叫梅之然的四层门人嚷道:“师妹,先前你与一男子....亲吻,那人是谁?可是我万仙门人?” 东采奇大羞道:“那人...那人是我一位....朋友。” 吕卷质问道:“甚么朋友?可是我万仙门人?为何咱们不认得这人?” 东采奇怏怏道:“他并非万仙...同门,我也不久前才识得他。”心里叫苦:“如此一来,更不能让人知道他是盘蜒师兄,否则振英师妹要深夜提刀来找我索命啦。” 李飞暗中怀恨,嫉妒欲狂,怒道:“师妹,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咱们万仙身份高贵,岂能与这等来路不明的人结交?遑论当众举止不端,亲亲我我?” 东采奇灵机一动,说道:“他乃西域蛮胡,风俗粗陋,以亲吻为常,并非如何亲密的举动。” 众人信以为真,脸色大为缓解,可毕竟仍难释怀,张衡哼哼几声,说道:“纵然如此,你也不可这般胡来啊?若我将此事告知千峰师兄,他会如何设想?” 东采奇笑道:“大伙儿莫为此纠结,我鏖战而胜,大事要紧,该去那主擂台了。”几句话摆脱众人,说罢找着那官吏,由他领着,走过人群,行至主擂台屏风之后,官吏说道:“仙家胜得轻易,旁人仍在苦战,仙家先进去歇歇吧。” 东采奇低声谢过,屏风后有一间大木屋,她进屋一瞧,只见那欧冶子怀抱一美貌女子,两人相拥抚摸,显然正情浓难分。她吓了一跳,调转脑袋,却听欧冶子怒道:“你进来做什么?还不快出去?” 东采奇道:“是,是。”跑出屋子,心想:“这欧冶子原来是个急色贪欲的淫道士!妹夫还道他是个英雄好汉,对他敬重的要命,当真识人不明,是非不分了。哼,他自高自大,以为旁人绝无法短时取胜,这才在屋内与女子私会,却想不到我竟也不慢。” 她越想越恼,暗想:“假惺惺的贼道,我偏要偷听你二人无耻言语,待会儿向妹夫说说,要他瞧人明白些。”她乃是处子之身,自从经历早年玉郎之事后,对此一直颇为忌讳,也不想此乃人之常情,并非大错,便施展新学的血肉纵控功夫,步履轻盈声微,贴近木屋,竖耳倾听。 只听欧冶子嘿嘿笑道:“你这姑娘,倒也胆大,到底叫甚么名字?为何私下跑来找我,说要与我欢好?你要我让你当我辅将,你又有何本事?” 东采奇心道:“原来他二人并不相识,这可奇了。” 那女子低声道:“我....我叫郭...楚楚,乃是东南巢国伊族人,我生平最敬重的,便是道长这样...武功通神的大英雄。” 两人呜呜几口,东采奇脸上发烫,心里暗骂:“不要脸”,却不禁想象其中情形。 欧冶子道:“小娘们儿,你身子可真软哪。我生平遇上过不少娘们儿,可没一个比得上你。我在深山隐居数十年,朝思暮想的,便是你这样的小娘。” “郭楚楚”问道:“道长,你跟我说说,你练得功夫有何好处?为何这般厉害?有甚么诀窍没有?” 欧冶子道:“你问这许多做甚么?咱们先办完正事,再说不迟。” 郭楚楚闷哼一声,音调变高,似极为痛苦,又极为欢喜。那木屋摇晃起来,似地牛翻身一般。东采奇羞得身子发颤,乱绪纷繁。 ------------ 二十九 奇奇正正测不准 屋内那二人折腾许久,这才消停下来。东采奇心道:“若被人知道我堂堂东采奇在此偷听旁人欢好,这辈子可不用做人了。” 她正想离去,欧冶子道:“楚楚,你....好生厉害。我似被你吸干了力气,待会儿输了,全都怨你...” 那楚楚沉吟片刻,说道:“道爷,你功夫如此深湛,岂会落败?可你又是怎生练得的?” 欧冶子哈哈笑道:“告诉你也无妨,我练的是灵阳神功,打通任督二脉,在奇经八脉间聚气,反而比十二经脉更加快些。” 郭楚楚似也是武林中人,对武林故事甚是熟络,惊声道:“灵阳神功?传闻四十年前,江湖上曾因此有一场大厮杀,各门各派争夺此物,莫非道爷便是因此得这神功么?” 欧冶子鼻子一哼,道:“你年纪不大,知道的倒清楚。不错,我当年得了一本灵阳心法,一本乱海掌法,知道如若在世上露面,立时便惹来杀生之祸,我无法可想,便往深山老林里跑,找一道观,杀...嘿嘿....逐走里头道人,便在偏远地方修炼这两门功夫,足足四十年方才圆满。” 郭楚楚道:“道爷本名不叫欧冶子,是么?” 欧冶子笑道:“与你说了也无妨,我本名叫商祖涛,四十年前不过是个毛头小子罢了,眼下已无人记得。” 郭楚楚“嗯”了一声,道:“道爷,你那乱海掌法可否教我一、两招?我当你副将,待会儿也想上台试试。” 欧冶子在她身上亲了亲,真个是爱不释口,意乱情迷,说道:“你这尤物,我怎舍得?你若无灵阳内力的根底,这掌法也使不出来。罢了,便教你些入门招式吧。”说罢伸手比划,低声讲解,那郭楚楚学得甚是专注。 东采奇不愿再听,轻手轻脚的爬开,恰巧庆仲转醒找来,他瞪着东采奇,眼神伤心痛苦,欲言又止。东采奇想起盘蜒说的话,暗生怜悯,道:“师弟莫要乱想,我与那....大胡子并无私情。那亲吻乃是蛮族礼节罢了。” 庆仲“啊”地一声,当真如听仙乐,心驰神摇:“师姐她知道我对她心意了?特意劝慰我,要我宽心么?”霎时面红耳赤,喊道:“我怎会怪罪师姐,我....我...” 东采奇见他羞成这般模样,微微一笑,拉住他的小手道:“傻孩子,我知道你对师姐好,将我当做亲姐姐一般。但你这般猜忌,这可千万要不得.....” 庆仲不知所云的答了几句,他被东采奇一握手,耳中“嗡嗡”,她之后说的话便没听清,只想:“我非练成绝世武功,好好守着她,保护她不可。待我长大成人,报了仇,入了万仙,以后一辈子都与她在一块儿。” 其后陆陆续续有人朝木屋走来,各个儿是当世豪强,一派宗师,某方隐仙,另有万仙门四人,全是第四层弟子,却并无苦朝派好手。 东采奇思忖:“盘蜒师兄定不会看错,那苦朝派的人只怕隐匿了身份。待会儿比武时,我全听他指示便可。” 万仙门神藏派的丹尾道人笑道:“到这主擂上,想不到便要同门相搏了。师妹,待会儿多有得罪。”说罢握住东采奇的手,久久不放,拇指来回磨蹭。 东采奇心里骂道:“除了少数几人,咱们万仙门便没一个正经。”抽回手来,与其余三人寒暄几句。有一大官模样的人前来,恭恭敬敬,不缺礼数,邀众人前往主擂。 欧冶子此时已穿戴整齐,只是脸色难看,料来是纵欲过度之故。他道:“咱们这三十二人怎生比武?” 大官道:“并非三十二人,而是十六人。诸位抽签定下次序,捉对比试。胜者晋级,但若中途不支,可让辅将代劳一场。只到了四强,便不可再使辅将了。” 除了东采奇外,众人皆是独来独往,自命不凡的人物,闻言纷纷冷笑道:“我一贯单打独斗,也无需甚么辅将。” 东采奇心下明白:“眼前众人各个儿武功高强,庆仲决计帮不上忙。” 众豪杰来到主擂上,见外圈已人山人海,更见熙攘,那大官清清嗓门,说了比武规矩,便让东采奇等人抽签,写下对阵次序,随即请头一对上台。台下众人卖力鼓噪,大声助威,喧嚣响彻数里。 此时天色已晚,擂台旁火光明亮,耀辉散布,宛如白昼,万仙天地派飞空层娄子龙与一大竹派的掌门交手,万仙门人使百花冲天功,大竹派使竹叶棍法,两人内力皆深,招式也在伯仲之间,非到五百招后难分胜负。 东采奇正看得出神,身旁突然无端端有人低声道:“瞧见那边厄王寺的和尚没有?那是苦朝派的高手假扮的。” 东采奇身子一颤,咬咬嘴唇,见身侧空无一人,那人又道:“运新学的功夫。”东采奇嗅闻血液,眼中便隐隐见到一团红光,她心下惊异,低声道:“师兄,你这太乙幻灵功夫愈发了得,竟能遁入无形么?” 盘蜒听她夸赞,颇为高兴,说道:“本仙何等能耐,岂能以常理测度?”不待她开口,又道:“你待会儿那敌手是我神藏派的丹尾,这老小子是个色鬼,你若用美人计对付,轻易便能获胜。” 东采奇恼道:“我又不是青楼女子,怎能一天到晚这般无聊?”她脾气豪爽,用辞甚是不雅,但盘蜒也不在意,说道:“那你一上来便与他对攻,小心他的‘烽火连弩’暗器功夫,他还有一门‘龙眼飞锥’,亦极为难测。你当时时运‘血肉纵控念’,查探其意,稍有不对,立时躲向离、兑方位。他那两招虽然厉害,却也有极大破绽,你躲开之后,到他右侧,打他肋骨,便能获胜。” 东采奇赞道:“师兄真乃神军师也,有你相助,何愁不胜?” 盘蜒听到“军师”二字,想起东采英来,微觉愧疚,更感对不起她,只道:“你小心在意,丹尾虽强,你却不必使出寒星剑来。” 两人正说着话,庆仲来她身边问道:“师姐,你嘟囔甚么呢?” 东采奇忙道:“我这人便喜欢自说自话,你莫要多问。” 这时,人群喧哗,那大竹派掌门被打下擂台,难以起身。万仙娄子龙哈哈大笑,说道:“尔乃凡人,岂能胜我万仙?”两句话一出口,呜地一声,嘴角流血,他同门忙将他扶下。 东采奇一瞧形势,道:“轮到我上场啦。”轻飘飘的飞上场去,眼前蓝光潋滟,万仙神藏派丹尾已出现在前,他这登台身法极为花巧炫目。 丹尾笑道:“师妹,真不料我俩头一趟便遇上。”说罢举起手掌,抚摸自己脸颊,言下之意:“我碰你玉手,至今柔暖惬意,难以忘怀。” 东采奇气往上冲,说道:“不要脸!” 丹尾脸皮极厚,说道:“师妹好生清纯,我听闻你并无爱侣,至今孤单,殊不知找一男伴后,有数不尽的不要脸之事,却又让人流连忘返,难以割舍....” 东采奇“呼”地一招雷音手拍出,丹尾举掌一封,身子一晃,竟退了半步。他神色剧变,才知东采奇大是劲敌,极难对付。退后一步,双足连环,分踢上下,他脚上穿着神藏派津南遁地靴,双足轻捷,这几脚踢得威猛至极。 东采奇施展太乙步法,瞬间避过这几脚,一招“后继有人”,左掌一钩一拨,右掌一切一劈,接连四招变化,啪啪两声,丹尾挨了两记耳光,饶是他内力沸扬,消去大半力道,可脸也红肿起来。 丹尾道人大怒,袖袍一扬,使出烽火连弩暗器,数道红光急射而出,东采奇曾听盘蜒提起这两招,虽攻势猛烈之际,但却时时刺探丹尾血气,见他杀意大盛,运用身法,身子一晃,人影重叠,霎时已然避过。 丹尾尖叫一声,哪想到自己毕生绝学被东采奇轻易破解。东采奇一个“蝴蝶飞舞”,双脚腾空,砰地踢在丹尾胸口,丹尾真气翻腾,似乎五脏六腑一齐逆乱。他强撑着退开,连出拳脚,将东采奇迫退。手一张,使出“龙眼飞锥”,一枚橙色钢锥嗖地打去,势头快如闪电。 东采奇不曾有片刻松懈,登时查知,左掌拍“阴阳天地掌”,“铛”地一声,将那飞锥打落,但那钢锥上真气凌人,她身子不禁一摇,丹尾目瞪口呆,顷刻间脑子空白。东采奇一个翻身,左腿如刀,劈在丹尾肩上,丹尾再难支撑,浑身巨震,栽倒在旁。 东采奇长吁一口气,笑道:“师兄,承让了。”见他不便,伸手来扶。 丹尾伤的不轻,咬牙道:“好,我技不如人,算我输了!”他颜面无光,一把打开东采奇手掌,头也不回,冲下擂台,转眼便走的远了。 台下群雄瞧得真切,心思激荡,暗想:“万仙门中,果然各个儿不凡,便是这小仙女般的姑娘,功夫也高得怕人。”便生出倾慕敬仰之意。也有人想:“她招式虽五花八门,但上蹿下跳的,万万敌不过欧冶子等内力深厚的高手。” 东采奇一生之中从未战胜过这等强敌,此时胜利,心中畅快万分。下了场子,找寻盘蜒,又哪里看得到他? 庆仲等四兄妹赶来,抱着东采奇又笑又跳,东采奇虽然高兴,但想起今后敌手更强,不免又如芒在背,坐立不安。 ------------ 三十 多年老本白散了 东采奇取胜之后,各个豪雄上上下下,激斗惨烈,后四人皆斗了百招才分了胜负。她心中估摸对手功力,心知取胜并不为难。真正可虑的,仍是那欧冶子道人与苦朝派大高手。 就在这时,观者连声惊呼,陆扬明、东采凤等人也坐直身子,颇为郑重。只见那欧冶子道人缓缓走来,身形稳重,高大的躯体宛如巍峨山崖一般。 东采奇心想:“这老色·鬼又有何了不起?他武功虽远比我强,但若对上我,我非与他拼了不可。” 他对手乃是无尘洞一位老道,道号“南极子”,衣袂飘飘,颇为体面。南极子说道:“道友声名远播,贫道颇有耳闻,可谓久仰。今日以武会友,当真不胜之喜。” 欧冶子声音低沉,道:“好说,好说,贫道受盛名所累,为大伙儿抬爱,一直好生惭愧,今后若当上这武林盟主,望道友能助贫道一臂之力。” 南极子心中愤恨:“好个狂人,他笃定能胜我么?”更不多话,拔剑在手,说道:“既然如此,便请出招吧!” 欧冶子负手而立,昂首道:“你先吧。” 南极子使出“樵夫剑法”,一招“月中伐木”,直取敌手要害。欧冶子暗忖:“这老道功力不弱,甚是了得,只怕比先前万仙门人稍强一筹。”使出乱海掌法,一招翻江倒海,也向敌人打去。 南极子喝道:“着!”身子一斜,长剑削向欧冶子腹部,去势极快,变化深奥,令人瞪目难辨。欧冶子“嘿”了一声,连连出拳,拳风如大雨般洒落。南极子躲了几招,忽然脸色惊骇,急忙出掌,“波”地一声,身子平平退飞数丈,一张脸憋得血红,胸腹间呼吸不畅。 欧冶子虽占了上风,脸上却殊无喜色,他心道:“我刚刚那一掌满拟打断这老道手臂,谁知却被他挡了下来,莫非与那女子接连欢·爱,竟大损我功力么?”一运内劲,只使得出七成真气,他察觉此事,心中慌张,直是难以形容。 南极子不敢再拼,施展轻功,在欧冶子旁游移,忽然间一招“卖酒沽薪”,剑招似醉酒一般,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力气大大小小,实则极有章法。欧冶子暴喝起来,脚下一蹬,按理能滑出一丈,谁知短了力气,只动了数尺,嗤地一声,被南极子划破裤管,留下一道血痕。 南极子暗自叫好:“叫你狂妄自大,今天非败在我手里!”手转如风,嗖嗖数剑,猛攻欧冶子要害。 欧冶子不敢怠慢,猛然一动,这一下真如霹雳般迅捷,冲入南极子门户,一膝盖顶中老道。南极子长长惨叫一声,在地上连摔数下,滚到一旁。他败中求胜,挥舞长剑,刺出数道凌厉剑气,欧冶子双掌轮转,将剑气弹开,身形一晃,已至老道身旁,在他灵台穴上一捏。南极子闷哼一声,闭气晕厥过去。 他这数招快速无比,手段挥洒自如,随心所欲,真叫人惊心动魄,群雄皆赞不绝口,心道:“这南极子老道修为厉害,却仍远不是欧冶子大侠对手。他这几招轻描淡写,胜得又是这等硬手,却又谈何容易?” 殊不知欧冶子这一轮猛攻已倾尽全力,毫不留手。以他本来功夫,随手一掌,皆能取南极子性命,可眼下使尽解数,方才将敌人制住。他心中惶恐,便如落水之人,忽想起不会游泳一般。 东采奇察觉不对劲,寻思:“这欧冶子先前胜我同门时何等轻松?为何眼下气息不稳,微有不畅?” 盘蜒心下生疑,也想:“他这并非力气不继,而是底力减退。似乎在一天之内,武功倒退了两、三成,像极了......万仙的吸霞大法,然而那吸霞大法颇为有限,非得功力胜过这欧冶子,才能夺他功力,且下手时极为明显,为何这欧冶子似一直不知道一般?” 这一场比完,下一场乃是万仙法剑派门人马俊杰对上一鲤鱼帮帮主滦齐平。法剑派号称万仙执法一派,剑法无情,功力过人,数十招内便令敌人败走,众人不由想道:“万仙门人虽名声不济,但却有真才实学,至今对外不败。” 随后一场,则是潜龙山潜龙道人与黄庭山庄的黄庄主过招,百招之后,分了胜负,黄庄主运双拐,使一招“声振九霄”,将敌人打下台去,这黄庄主人缘极好,登时惹起一番赞叹。 在此之后,万仙圣阳派万慈漫步走来,东采奇与盘蜒看他敌手,都心中一凛,见一满脸伤疤,皮肤黝黑,身躯似铁的和尚,盘蜒低声道:“此人号称厄王寺僧人,实则运的是苦朝派‘血肉摧心大法’。苦朝派门人深居简出,神秘至极,是以咱们都不认得他,但面貌能易,功夫却假不了。” 东采奇微微点了点头,目不转睛的盯着和尚,那和尚道:“老衲厄王寺沙乍,领教施主妙法。” 万慈一拍剑鞘,傲然说道:“好和尚,今个教你开开眼界,放马过来吧。” 沙乍一抬手,心跳间已拍向万慈头顶,姿态如法师开光,平平无奇。但那万慈见识不差,瞬间暗呼不好:原来这来势柔和的一掌,隐隐散发内劲,将万慈去路封住,除了硬拼之外,实无其他出路。 万慈长啸一声,长剑出鞘,红光大作,一招“万乘雄主”,斩向敌人腰部,打的是围魏救赵的心思,他这万仙“真阳神剑”最负盛名,使动时红芒刺眼,令旁人心生敬畏,谁也不敢轻敌。沙乍果然并不硬接,飘然倒退几步。 万慈得了喘息时机,手掌推出,三块火红掌印陡现,分打那和尚脸面、胸口、小腹三处,换作“圣阳烁金手”,一旦使出,掌缘酷热惊人,便是铁石也可轻易烧融。 沙乍稍一颔首,双掌合十,那三块掌印瞬间烟消云散。万慈寒毛直竖,惊呼道:“你...怎能破我派绝学?” 沙乍默然踏上一步,左拳突进,打万慈面门,依旧是江湖上最寻常的招法。万慈连忙戳出真阳神剑,被沙乍拳风逼迫,竟歪了一尺,与沙乍拳风相接,身子摇晃几下,神色痛楚。 东采奇低声道:“一力降十会,若内力远胜敌手,任凭敌人招式如何神奇,皆远不及斩、削、刺、打等平常技艺。”这句话是说给庆仲等人听的,庆仲见这比武精彩纷呈,当真令他大开眼界,心中激荡,闻言深有感触。 盘蜒则想:“这沙乍只使出三成功力,依旧将万慈打得和孙子一样。此人非但是遁天门人,武功之强,不逊于雨崖子师父。他不使真实功夫,我瞧不出他软肋,采奇师妹必败无疑。”心中焦急,稍懊悔为何不亲自乔装上场。 万慈剑法失效,不得不使出全身解数,甚么‘三昧火丹拳’,甚么‘火雨流星掌’,甚么‘凤凰涅槃腿‘,一股脑用了出来,他在万仙第四层中亦算得上高手,武功与三芝、四方等人相当,可在这“沙乍”面前,半点施展不开。对手只是出拳踢腿,便将他种种变化奇妙的功夫化解,敌方内力压迫之下,万慈出手越来越累,不久丹田便空空荡荡,肤色惨白。 沙乍瞬间出手,在万慈背上一拍,万慈脚下一绊,几步踏出场外,沙乍笑道:“万仙神功,果然名不虚传,老衲胜得当真吃力,好功夫,好功夫。” 盘蜒心想:“他是要维护万仙声誉,故意与万慈相持许久么?苦朝派虽心狠手辣,各个儿宛如屠夫,但毕竟并未背叛万仙,他们所以罪行累累,实是为了对付万鬼、阎王。但他们走上邪路,对待凡人已似魔鬼一般。” 万慈回过神来,惨然道:“大师武功超凡脱俗,远胜于我,何必过谦?大师若当真拼斗,在下一败涂地,绝难以还手。” 沙乍嘿嘿笑道:“仙家莫要谦逊,老衲心中有数。” 万慈见他如此仗义,自己借此挽回颜面,不算丢人,心里感激,也便客随主便,闷声发财了。 此场之后,是一笄罩山孤月老道,对阵围棋谷棋子仙,也是龙争虎斗,最终比拼内力,两败俱伤,各自呕血三升。两人年纪太大,难以再战,又并无辅将相助,那沙乍竟不战而胜,进了下轮。 东采奇偷望向盘蜒那一处,他身子隐形,除了她之外,旁人皆瞧不见。她朝盘蜒眨眨眼,自言自语道:“不知沙乍对上欧冶子,谁更胜一筹呢?” 盘蜒知她问话,小声道:“这沙乍极了不起,两人本来若平手相斗,沙乍不使本门绝学,欧冶子尚能有六成赢面。但欧冶子眼下功力不济,这沙乍便有七成胜算了。” 东采奇叹一口气,又问道:“我又该如何取胜?当真苦恼极了。” 盘蜒也正发愁,却不想令她气馁,笑道:“师妹放心,此事包在本人身上。”心里急思对策,慢慢的心无旁骛。 先前那接引的大官走上擂台,看了看图,笑道:“好,大伙儿一轮比完,得了八位好手,还得再打上几场。还请万仙天地派娄子龙仙家,与万仙海纳派东采奇姑娘一显神功。” 东采奇“咦”了一声,盼盘蜒给出诀窍,助她过关,谁知盘蜒闷声不响。东采奇咬一咬牙,独自上前,却见那娄子龙面带微笑,神色倜傥,朝她频抛媚眼。 ------------ 三十一 血肉一体通心意 东采奇喉咙里咕噜一声,哭笑不得,说道:“娄师兄,时候不早,咱们这便动手,莫要多话了吧。” 娄子龙笑道:“师妹鲜花一般的人物,为何如此猴急?难道这般想与我鸳鸯双飞,鸾凤修好么?”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东采奇再忍耐不住,痛斥道:“一个个儿脸皮厚得跟猪皮似的,说的甚么狗屁话?” 万仙天地一派推崇师法自然,融于天地,故而以草为席,以树为屋,身穿兽皮麻衣,生性不受约束,遇上顺眼男女,往往开口求欢,全无羞耻,这娄子龙一百多年岁数,对此熟门熟路,恶习难改,听东采奇恶言相向,面无人色,颤声道:“我对你轻言细语,你却好生无礼,你海纳派都这般说话么?” 东采奇这几场打下来,每遇上敌手,都得受气,尤其世间男子,各个儿如登徒子一般,她早怒火中烧,难以遏制,上前几步,一巴掌打向娄子龙。 娄子龙左掌一拦,右手指尖一抖,竟生出一朵红色芍药来,那芍药上花瓣如尘,朝她飞至。他这一招变化虽奇,但东采奇早已预料,一招“铁板桥”将花瓣避过,瞬间变掌为拳,再一招直捣黄龙,直奔对手面门。 娄子龙见她果然了得,斗了十来招,局面不利,心想:“若不使真实功夫,怕竟输给了她,不成,不成,我非将她衣衫整得破破烂烂,要她当众出丑不可。”说罢将右手芍药一撮一扔,落在地上,转眼间开出一大片红花来,众红花碎瓣漫天飞起,浮在东采奇周围。 东采奇“啊”地一声,急忙鼻中嗅闻,只觉花香入脑,竟一时没了力气。娄子龙见状心喜:“我这落地花开功夫世上罕有,哪怕万仙同门体质健壮,中招之后,唯有任我摆布了。” 他双手一拍,那花瓣变得硬如铁石,在她身上这么一卷,嘶嘶几声,东采奇衣裙碎裂,大腿、肩膀处露出嫩白肌肤。群雄见状,齐声惊呼,各自都喝骂起这娄子龙好生卑鄙,然则嘴里叫骂,却各个儿望眼欲穿,想看好戏。 庆仲大急,想上台替她遮挡,但忽然间似被人一拉,难以行动。庆仲早觉得周围古怪,似乎藏着一隐形人,这时吃了一惊,转头找寻,并无所获。 盘蜒也颇担忧,传出心声,直入东采奇脑袋,说道:“血肉纵控功夫绝不止如此,你连对手心思皆能预料,怎会使不动自己身躯?心念连体,气血随意,便是毒素,又有何惧?” 人体之中,实有万般潜能,但人难自知,往往需机缘巧合,外人提醒而成。东采奇被他这么一说,体内血液流动,万毒不侵,那“落地花开”毒气便无法为害。她一抬头,左掌使一招“游龙戏凤”,右手使一招“小桥流水”,双手配合巧妙,似流风回雪,似阳炎破云,顷刻间将众花瓣反激回去。 娄子龙吓一大跳,也拍出劈空掌力,但那花瓣实在太密太广,裹在东采奇浑厚内劲之中,他轰轰几掌,只挡下一半,另一半割破衣物肌肤,他一下子也衣衫破烂,难以蔽体。 他又惊又怒:“好,这婆娘让我丢脸,我下药投毒,无所不用,非要她成我手下败将,受尽屈辱不可。”他体内仍贮有诸般花蜜草汁,皆针对万仙有效,竖起一指,指尖发绿,乃是他一门“蝴蝶采花指”的功夫,只要点中敌人腰腹要穴,那敌人便如饮蒙汗药,对他死心塌地,任他折磨。 他一指戳出,东采奇使出“鸳鸯连环腿”,将他挡了回去,身子不停,复又使一招“九星连珠”,以掌做剑,连出九式,掌掌有虎豹之势,娄子龙心思已乱,如何遮拦得住?弹指间鼻尖、乳中、神藏诸要害中拳,鲜血长流,啊呀一声,被打了个狗啃泥。 盘蜒又道:“好,你已令他吐血,在嘴里一尝,便知他有何心思。” 东采奇心下雀跃,急于一试,放在嘴里,舌尖一触,立时已明白这娄子龙恶毒用意。她大发雷霆,喊道:“好个淫贼!”迈上一步,一招“琴瑟相和”,力道爆出,直打得这娄子龙天旋地转,鲜血狂喷,再难以站起。 她呼呼喘气,此时若要取此人性命倒也不难,但她心肠软,一辈子不曾杀人,见这娄子龙昏迷不醒,反而担心他性命,探了探他鼻息,这才放心下来。台下众人连声喊道:“了不起!万仙女侠果然了得!”“姑娘真乃天仙也!”“姑娘,从此我对你痴心不改,为你终生不娶。”嘴上谀词如潮。 东采奇稍稍一动,身上凉飕飕的,这才想起自己这会儿实不像话,露出长腿纤臂,胸口也空了大半,她羞愧无地,遮住身子,匆匆跑下,忽然间从无人处飞来一张大丝巾,将她身子挡住,她心中一宽,知道是盘蜒相助,身子一转,已裹得密不透风,加倍严实。 她来到庆仲身边,庆仲脱下袍子,递送给她,东采奇笑道:“不用,我自个儿想法子。你在此看着。”不待答话,朝盘蜒那儿使了个眼色,展开轻功,身动形移,瞬间奔入丛林。 她又奔了一段路,身边盘蜒现出身影,已不再易容,恢复本来样貌,她嗔道:“我替你卖命,你得赔我件好看衣衫。” 盘蜒奇道:“姑娘好生健忘,我先前救你性命,令你功夫大增,这些好处,难道抵不得一件裙子么?” 东采奇恼道:“女孩儿身子只能让心上人瞧见,刚刚众目睽睽,我手臂大腿被人看光,这比杀了我更难堪百倍。我...着实有些后悔啦。” 盘蜒歉然,劝慰道:“师妹放心,咱们登入仙门,这又算得甚么?自古成王败寇,你若真神功盖世,夺得盟主之位,先前小小丢脸,今后反成一段佳话。” 东采奇“嗯”了一声,忽然想起自己昨晚浑身都被盘蜒看的去了,再想起她刚刚说‘只能让心上人瞧见’,瞬间惊心动魄,双手抡起,给了自己两个大嘴巴。 盘蜒忙问:“师妹,这下不是拍蚊子么?” 东采奇扭过头去,说道:“不是。” 盘蜒见她脸颊红肿,微觉好笑,沉吟片刻,忽然眼前一亮,说道:“有了,有了!” 东采奇回头望他,问道:“怎地有了?” 盘蜒鼓掌笑道:“我知道你该如何胜过那欧冶子、沙乍二人!” 东采奇毕生习武,方才连胜同门好手,不论之后胜负如何,将来必然声誉斐然,此时仍处于极大愉悦之中,听得此言,喜道:“真的?你有甚么好法子了?” 盘蜒道:“昨夜那死人缸乃是那苦朝派好手苦心造诣,耗费数十年熬制....” 东采奇吐吐舌头,做个鬼脸,说道:“那玩意儿恶心死啦,你说得和熬药似的。” 盘蜒微笑道:“....其中委实有莫大神效,你由生到死走上一回,此时体内真气之深,比之遁天层门人,实已不遑多让。只是尚需时日,才能尽数施展出来。” 东采奇说道:“原来我这般厉害,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我将来变强,眼下却仍使不得么?” 盘蜒道:“我听说这‘血肉纵控念’乃是以血通神的法门,只要你饮旁人鲜血,喝的越多,越能感知那人心意。而我太乙幻灵真气,亦是掌控心脑的手段,故而....” 东采奇心有灵犀,蓦然惊呼道:“你要我喝你的血?” 盘蜒甚是振奋,说道:“不错,不错,正该如此,你饮我血之后,三个时辰之内,便知我心中部分所学,可将潜能激发,足以与那两人抗衡。” 东采奇愣愣望着盘蜒,暗想:“如此一来,我岂不与师兄亲密无间,有如一人?”这念头一起,立时自责无比,暗骂自己偷腥成性,对不起师妹,又一巴掌打向自己脑门。盘蜒将她纤手拦下,说道:“师妹,你可是练了这功夫后走火入魔,为何老自打嘴脸?我瞧见好几回了。” 东采奇掩饰道:“是啊,着实有些不对头,但毕竟....好处多些。” 盘蜒道:“而我变出衣衫,你穿在身上,以你太乙神术的造诣,也能使动我幻灵术法,咱们二人合力,焉能不胜?” 东采奇笑道:“你这变衣衫的本事,我非得好好学学,将来锦衣玉袍,变化无穷,要多美便有多美。” 盘蜒哈哈笑道:“表面文章罢了,瞧你美成这样,好生孩子气。” 东采奇也笑道:“女孩儿家,在自家人面前,便该小巧、娇气一些,面对外人,又要端庄贤淑,这叫能屈能伸,能端能放。” 盘蜒此时有求于她,如何敢随意反驳?点头道:“师妹所言极是。”说罢左手一斩,右手鲜血流下,他左手再一捏,变成一夜明玉杯,接了小半杯鲜血。东采奇稍感害怕,但想起仙露泉中,众人斩手斩脚,见怪不怪,旋即也不在意,将那鲜血举杯喝下,举止甚是潇洒。 盘蜒笑道:“师妹好爽快,真乃女中丈夫也。” 东采奇顿时感到晕晕乎乎,却又茅塞顿开,生平许多困扰多年的疑问顷刻间有了答案,她眼现光明,身子摇晃,欢喜不已。 ------------ 三十二 情窦初开心如猿 盘蜒道:“师妹,你速速呼吸吐纳,排除杂念,血肉纵控念功夫自有神效,当能助你静下心来。” 东采奇身躯发热,道:“是,是....”忙就地打坐,收摄心神,渐渐平稳乱息,细细探究功力极限,愈发觉得自身潜力惊人,真气似火山,似海啸,似要涨破躯体一般。 盘蜒又道:“这效用不过三个时辰,时辰一过,内力当即消散,今后尚需自身苦练不可。” 东采奇心想:“原来还有时限,我需趁此机缘,多思多想,领会武学道理,以求将来愈发精进。”于是遁入禅定,心中空荡荡的,再无半分纷扰。 盘蜒替她护法许久,忽听远处有人找来,那人个子不高,似是那少年庆仲。盘蜒略一迟疑,身上凝力,霎时隐去身形。 庆仲喊道:“师姐,师姐,你在哪儿?擂台上快分胜负啦!”眼一扫,见东采奇双手捏着法诀,正入定静思。他心想:“原来师姐正在练功。” 他走到近处,看地上留一件崭新的绿绣长裙,微觉奇怪:“这长裙又是哪儿来的?莫非....莫非是先前那大胡子所留?”想起那人,心烦意乱,再看东采奇,蓦然间双眼发直,脸红心跳,手足似不听使唤。 东采奇急急调度真气,身上那丝巾稍有松动,露出她光滑诱人、结实纤细的脖子、香肩、锁骨。她身似火烧,俏脸上白里透红,一滴滴晶莹汗水顺着脸颊,流入她饱满胸口。庆仲正值情窦初开,朦朦胧胧的时候,最易心猿意马,管不住身心。他脑中紊乱,无意间拾起那件长裙,心道:“我....我替师姐穿上。她身子之下,又是怎般模样?” 他想象东采奇更衣时的情景,倍受诱惑,再也忍耐不住,心中苦苦想到:“听师傅说,咱们万仙习练飞升隔世功时,万物不扰,我....我即便碰师姐....师姐的....她也决计不知。就算我亲她,她也全无知觉。” 到此时刻,他色胆包天,伸手解开东采奇丝巾,露出她纯洁无暇,美不胜收的娇躯,他吞咽口水,只觉眼前金光乱冒,每一处感官皆无限放大。他低哼一声,一口吻上东采奇嘴唇。 东采奇一个激灵,嘴角带笑,问道:“盘蜒,你....你对我...”睁开眼,渐渐看清眼前庆仲那张熟悉面孔,但这以往张略带稚气的小脸上,此时却露出野狼似的表情,又痴迷,又急切,却因听了她的话,在复杂神色之中,又露出一丝惊讶,一丝愤怒。 东采奇尖叫一声,一挥手,将庆仲推了出去,她恼恨至极,这一掌竟失了掌控,用力极大,庆仲痛呼起来,砰地撞倒一棵树木,捂住伤处,口吐白沫。 东采奇顿时懊悔:“我怎地...怎地能伤师弟?”一转眼,瞥见地上衣衫,慌忙穿上,上前将庆仲抱住,看他伤情。 庆仲不曾经历仙露泉会试,仙体未成,中这一掌,一口气转不过来,受伤颇重,东采奇叫苦不迭,一时忘了庆仲轻薄行径,手指轻颤,点中庆仲几处要穴。她正要运气替师弟疗伤,盘蜒陡然现身,说道:“你莫要耗费气力,我来医治。” 东采奇大感欣慰,说道:“有劳师兄。”顿了顿,又道:“师兄先前去哪儿了?” 盘蜒道:“我见庆仲到来,不欲逗留,便先行跑开,待听你叫声,这才返回。这小子怎被你打伤了?” 东采奇羞恨交加,也不隐瞒,将庆仲所做之事说了出来,又道:“真不知咱们万仙作了甚么孽,老的小的...都跟狗似的。”盘蜒笑了一声,语调轻蔑,暗含讽刺,东采奇想起他曾暗示庆仲对自己暗恋,自己当时不屑一顾,当下亲历,才知他所言不虚。 盘蜒道:“少年人一时冲动,也算不得坏事。你二人乃同门师姐弟,不可因此坏了和气,也不能就此毁他一生。你权当不知,今后对他冷淡些也就是了。” 东采奇心想:“是啊,我当年被那玉郎迷得跟花痴一样,他若要我身子,死缠烂打之下,我多半便肯了。谁年轻时没个蠢笨的时候?”念及于此,心意登平。 盘蜒瞧出庆仲断了几根肋骨,使幻灵真气一拍,他此刻内力强劲,如怒江惊涛,浩大至极,庆仲惨呼一声,骨头自行接续,损伤经脉也大有好转。他睁开眼,看见东采奇,见她目光忧虑,并无怪罪,仍不禁羞愧难当,说道:“师姐,我....我并非有意...” 东采奇不愿多谈,指着盘蜒道:“还不谢谢师兄相救?” 庆仲这才看得明白,他一个哆嗦,问道:“盘蜒....盘蜒师兄怎会在这儿?”这师兄二字极为勉强。 盘蜒淡淡说道:“我偶尔路过,碰巧遇上此事。” 庆仲猛然间脑中似劈过一道闪电,心潮奔涌,他心想:“昨晚与师姐暗中见面,除去她衣裤的,正是这盘蜒!那胡人、大胡子,皆是他假扮的。师姐刚才不是说‘盘蜒’二字么?他二人正是在此幽会!我听师傅说,他精通幻灵真气,可迷人双眼,更可乱人心神,师姐....师姐定中了他的邪法,已被他....被他欺辱。啊,是了!是了!” 他大喊道:“师姐,先前我被他真气所迷,才做出那样事来,我....我...那并非是我....” 东采奇火冒三丈,“呼”地一声,一耳光打了过来,盘蜒将她挡下,说道:“莫跟这孩子一般计较。你先回擂台,瞧瞧是何情形?” 东采奇点一点头,压下火气,对庆仲道:“盘蜒师兄救我性命,连师父都受他恩惠,你不得对师兄无礼!” 庆仲一双眼中充满仇恨,死死瞪着盘蜒,当真有同归于尽的心思。东采奇无可奈何,头疼不已,又知事情重大,不容有失,轻迈巧步,奔向擂台方向。 盘蜒将庆仲扶起,庆仲挣扎两下,半点力气也使不上。他怒道:“你对师姐做了甚么?你已有振英师姐,为何...为何又抢我的采奇师姐?我....我....非和你拼了不可!” 盘蜒心想:“即使杀父之仇,也不及这少年对我憎恨之万一。”解释道:“我与采奇绝无半点瓜葛,只是诸事巧合,才令你误解。我这些年不近女色,严守礼防,在万仙山上为人如何,你随问他人,皆可明了。” 庆仲“哼”了一声,说道:“我才不信你的鬼话!” 盘蜒道:“你信不信我,与我何干?”说着在庆仲四肢上一捏,庆仲只觉剧痛钻心,好似有锯子在据手脚一般。他痛苦难耐,跌倒在地,身子痉挛,盘蜒等候片刻,在他灵台穴上一按,庆仲这才消停。经此苦难,庆仲伤势已愈。 他气喘吁吁,有气无力的说道:“我不怕死,你...你就算杀了我,也绝不向你求饶。” 盘蜒冷笑道:“你以为自个儿是天下最苦的人么?便因你受了委屈,旁人便要让着你,挨你骂,被你冤枉?你说自个儿不怕死?你死了之后,采奇师妹为你掉几滴眼泪,没几年便把你忘了。她喜欢谁,便会把身子献给谁,你半点也管不了。或者我不杀你,只需在你大椎穴上注入内劲,你从此便成了残废,干吃等死的蠕虫。没日没夜的受苦受罪。”他实则已替庆仲治好了伤,但见他太过蛮横,便有心教训他一番。 庆仲怒气渐消,恐惧又生。他心想:“我若...若真成了废人,采奇师姐只要瞧我一眼,我...我.....非...羞死过去,万万承受不起。” 盘蜒道:“你眼下似乖了许多,很好,念在你我同门份上,我不杀你,也不折磨你。但你今后再举止不端,调戏女子,我便将你整治的活不活,死不死,要你得偿所愿。”又在庆仲天灵盖上一拂,庆仲霎时见到那恐怖景象,只觉反胃,突然呕吐起来。 盘蜒一让,避开秽物,更不朝他多看一眼,身子消弭,遁入虚无。庆仲呕了一阵,恨恨掐着肩膀,指甲陷入皮肤,刺出血来,恨意在他脑海暴虐,但对盘蜒的畏惧却再也难以驱除。 他步伐虚浮,好不容易回到擂台边上,只见东采奇正与一大汉相斗,那大汉身躯肥硕,却穿着背心,手持数个斗笠,斗笠边缘锋锐,一个个被抛在空中,绕着东采奇飞来飞去。 庆美见他模样悲凉,问道:“哥哥,你怎么啦?” 庆仲垂头丧气,说道:“有些不舒服罢了。”不愿深谈,转而问道:“那大汉又是何人?” 庆美道:“是西面酋族的好手,叫甚么屁`股老`二的....” 庆虹娇笑道:“甚么屁股老二?是皮特古尔,西面蛮族人物,听说是个首领呢。” 庆仲找寻盘蜒,却不见他影子,他抬起头,装作若无其事,试图忘却那些惶恐与廉耻。 这皮特古尔武功绝非泛泛,竟比先前的娄子龙更高半筹。他这一手叫做“铁帽子网”,名字粗鄙,但乃是精妙绝伦、造诣深湛的高招,以无形气劲不停拨动笠帽,在空中你来我往,不将敌人杀死便绝不停下。 但东采奇拇指扣住食指,轻轻一弹,半空中铁笠帽瞬间粉碎,皮特古尔大惊,喊道:“妖法,妖法!” 东采奇挥挥拳头,朗声道:“速速认输,不然我非打伤你了!” 皮特古尔倒也干脆,神色敬畏,朝东采奇连连作揖,倒退着下了擂台,果然甚是听话。 ------------ 三十三 曾经沧海难为水 东采奇想道:“这蛮子甚是洒脱,败也败的利落。”却见皮特古尔瞪着自己,目光甚是热忱尊敬。 她不明其意,欢呼声中下了场,见了庆仲,神色如常,问道:“师弟,你好些了么?” 庆仲小声道:“多谢师姐挂怀,我已无碍了。” 东采奇运功一探,见盘蜒便在不远处站着,身躯透明,极目难辨,她心中涌动着温暖,似入港的船舶,无论外头风雨再大,她也不受其扰。 就在这时,有人走近,东采奇侧身一望,见是她妹妹东采凤,身上罩着长长的斗篷,隔着面纱,偶尔向东采奇露出一笑。东采奇惊喜轻喊道:“你怎地过来了?这儿鱼龙混杂,你也不怕危险?” 东采凤哈哈笑道:“有你这大高手在,我害怕甚么?姐姐啊姐姐,你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想不到你武功已练到这般地步,只怕已胜得过当年的采英哥哥啦。” 东采奇颇有自知之明,摇头叹道:“我一时侥幸罢了,若论真实武艺,远不能与万仙第一流的好手相比。” 东采凤道:“真的?可惜万仙门来的皆是四层弟子,咱们不能目睹各位仙家神通,唉,这可好生可惜。但姐姐替万仙夺得盟主之位,也是一样的。” 东采奇嗔道:“妹夫不指望欧冶子老道当盟主么?” 东采凤哼了一声,说道:“这欧冶子看似正气凛然,实则好·色贪杯,咱们今日探听得不少消息,才知自个儿全被他骗了。他武功是好的,但人品委实太差,如何能与姐姐相比?” 两人交谈几句,再看擂台,不知何时,“沙乍”和尚已然在场,欧冶子依旧慢吞吞的跨步而来,神色威严,稳凝如山。两人皆极为高大彪悍,就这么一亮相,当真渊渟岳峙,一身宗师气度。 欧冶子道:“老和尚,你一直深藏不露,以为我瞧不出来么?到此关头,你仍要隐瞒,那是自讨苦吃了。” 和尚冷冷道:“尔等旁门左道,焉能挡我佛门正宗功夫?你功力不纯,气血虚亏,老衲心里明白,你向老衲叫嚣,乃是自寻死路。” 欧冶子脸上变色,“呼”地一声,一招“肉胎剖仙”打出,左右手两道掌力弯曲伸直,来往自如,直取和尚。他知道面对的乃是此生未有的强敌,故而这一掌全不留余地。 沙乍双手一抓,隔空将欧冶子掌力定住,两人大喝一声,乒乓声响,周身五丈内石屑纷飞,地砖粉碎。烟尘之中,两人冲上前去,沙乍出拳,欧冶子踢腿,拳脚相格,声如佛钟,嗡嗡震响,群雄听得心惊肉跳,各自惊魂。 欧冶子的“灵阳内力”乃是一位古时宗师苦思终生,千锤百炼而得的一门神功,练成之后,内力如阳光,如火焰,运转自如,生机无限,举手投足皆有举象制龙之威。而他乱海掌法亦非凡俗,使动之际,如同沧海之水,时而浩浩荡荡,时而平静宁和,一静一动,皆非外力所能阻挡。 此时他面临劲敌,不敢有丝毫怠慢,双掌使得迅猛连绵,全无间隙,若非他内力浑厚,顷刻间便已精疲力竭了。可任凭欧冶子全力以赴,将掌法使得惊天动地,好似排山倒海,那沙乍与他对掌对拳,最多身子一晃,便若无其事的接了下来。欧冶子知和尚此时内力实在自己之上,却不知到底强到怎般地步,心中惊骇慌张,直是难以言喻。 又斗数十招,欧冶子心想:“这秃驴不想使真功夫,莫非是怕人认出来么?好,好,甚好,既然你有难言之隐,便是我取胜之机。”他直劈一掌,掌力虚虚实实,吞吞吐吐,劲力却大,将沙乍迫退一步。 欧冶子趁此片刻,凝聚力气,踏上一步,使出绝学“大海冲天”,骤然间,掌力从天上地下,前后左右,一股脑打向沙乍,等若一口气打出数十掌。这掌力好生可怖,遮天蔽日,碎地成坑,便是身前有百人包围,也必被这一掌打得伤亡惨重。 沙乍武学深湛,登时便已察觉,脸色一变,身子微微一矮,双掌朝天,旋即压下,两股巨力一碰,霎时声如火药炸裂,刺耳异常。场中狂风大作,泥土翻天覆地,那石板擂台竟碎了一半。 众英杰见状,无不毛骨悚然,心想:“我若被这招擦上一点儿,多半难以活命。” 烟尘飘飘中,欧冶子冷汗直冒,见那沙乍走了出来,身子涨大一圈,却正慢慢缩小,似乎头上有角,但看不清容貌。欧冶子此时丹田空空荡荡,再调不出半点功力来。待得尘土消去,那沙乍一身僧袍破破烂烂,受了些伤,但却甚轻,并不妨碍。 沙乍道:“施主若一身功夫完好无损,咱俩尚可一斗。然则老衲韬光养晦,施主纵·情纵·欲,两者便分了高下。” 刹那间,欧冶子脑中闪过“称霸武林”、“流芳百世”的念头,在眼前盘绕不休,如恶魔在他耳畔不停低语。 他当年杀光敌手,夺得两门神功之后,藏在荒无人烟之地,忍受人所不及之苦,足足四十年勤修苦炼,这才功德圆满。出山之后,便如穷汉暴富,乞丐封侯一般,发了疯似的痴迷名利美色,似要连本带利,将以前吃过的苦补偿回来。他本自诩神功无敌,当世再无敌手,足以作威作福,雄霸天下,谁知今夜在众人目睹之下,竟要输在这名不见经传的老僧手上。这令他难以置信,更无法忍耐。 他心想:“我功力上哪儿去了?即便我仅剩七、八成功力,这老僧焉能挡我‘大海冲天’?是了,他受伤实则极重,只要我轻轻一碰,便可分出胜负来。”他胡思乱想,竟哄得自己信以为真,召集剩余气力,左踏一步,右掌打出,又是一招“大海冲天”,只是强弩之末,威力已小了许多。 沙乍飞身上前,呼呼喝喝,打出三掌,盘蜒见了,心中一凛:“这是枯竭掌法,只是威力不及暗谷老儿,且掌力远不及他那般精妙。”即便如此,欧冶子也无法破解,眨眼间,胸腹中招,内力断绝,口中“哇哇”喷血,身子巨震,一头栽倒。 这欧冶子数月来名头响遍武林,人人传他武功深不可测,便是万仙六老,怕也胜不得他,谁知眼下败在一无名老僧手下,顷刻之间,喧哗大作,众人口中吐沫横飞,争论不休,猜测这“厄王寺”的老和尚是甚么来头,更有人心想:“那与他争夺盟主的,乃是万仙一娇滴滴的小仙女,这两人功力天差地远,实不可同日而语。如此一来,这一场胜负已有定论。” 正吵闹间,一柔弱女子走上擂台,将欧冶子扶了下去,欧冶子身长九尺,身躯魁伟异常,但这美貌女子抬着他却浑不费力,可见武功也是奇佳。群豪见了,又是一通胡扯,有人煞有其事,说道:“这欧冶子贪图艳·福,糟蹋精·血,这女子定是老道的姘·头。若非他与这女子一夜间连欢十余次,今日怎会如此不济?” 这般私密艳·遇,最受江湖闲人喜爱,当即博得满堂喝彩,又有人问道:“老兄怎知这女子被老道作·践十次?你可是在两人屋檐下偷瞧了?” 那人得意洋洋,信口开河,动嘴动手,将当时情景编造出来,宛如说书评弹一般。 盘蜒看了看那女子,神色凝重,便悄悄跟了过去。他见那女子展开轻功,发足飞奔,纵跃之际,使得全是欧冶子“灵阳神功”内劲,只是她学艺不精,只及得上欧冶子三成,运用起来颇为生疏。 两人跑到寂静冷清处,那女子东张西望,断定无人,在欧冶子胸腹间推拿,欧冶子闷哼一声,睁开眼,虚弱笑道:“楚楚,是你么?” 那“楚楚”柔声道:“是我,我见你伤重,有人要夺你身上秘笈,才将你搬到这儿来。” 欧冶子大手摸了摸她的脸,又一路向下,揉·搓她胸·脯,脸上露出邪笑,说道:“那秘笈我藏在....藏在极隐秘的地方,他们如何能找得到?” “楚楚”恍然大悟,却不多问,说道:“既然如此,你歇一会儿吧。”说罢推开他一双狼爪子。 欧冶子脸上露出信任感激神情,沉思少时,道:“不,这儿也不安全,他们万一逮住你我,逼问我那两大神功下落,我怕...怕捱不过去。我....我须得回到藏身处,那儿有机关,可防旁人来扰。” “楚楚”道:“我带你....带你去吧。” 欧冶子笑道:“楚楚,辛苦你了。我欧冶子苦了一辈子,想不到老来遇上你这么个红粉知己,我就算死了,也....” “楚楚”流下泪来,足见她心中情动,极为诚恳,她道:“我已经是你的人啦,如何能舍得下你?” 欧冶子点了点头,低声说了那藏身处在哪儿,沉沉睡去,“楚楚”将欧冶子架起,忽然间,她见前方徐徐走出一人来,那人双目冰冷,她则脸色惨白。 盘蜒沉声道:“你娘呢?” 楚楚急道:“你是谁?我...我不认得你。” 盘蜒又问:“你娘呢?” 楚楚双膝发软,无可名状的恐惧压了过来,盘蜒森然道:“郭小陵,我怎生告诫你的?你若再犯恶行,又该如何?” ------------ 三十四 心力枯竭掩面泣 那“楚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道:“盘蜒师叔,盘蜒大侠,我....都成这副女子模样了,你为何还不放过我?” 盘蜒道:“你模样变来变去,并无定数,何必在我面前装可怜?你功夫太邪太恶,心术不正,杀了总不会错!”说罢走上前来。 郭小陵蓦然死瞪着盘蜒,眼中全不畏死,只是凄然欲绝,他拔出匕首,一下子扎入欧冶子心脏,欧冶子一阵抖动,低声道:“你.....”一口气就此断了。 盘蜒已走到他跟前,俯视着他,郭小陵闭目片刻,再睁眼时,神态依旧凶狠,他道:“你知道我受了多大苦吗?你杀我容易,我反而解脱了。” 盘蜒道:“你不怕死?我生平从未见过你这等怯懦畏死之人。你想用激将法激我不杀你么?” 郭小陵咬着嘴唇,鲜血一滴滴淌下,他道:“我是男子汉,巢国储君,绝不怕死。” 盘蜒嘲笑道:“就你这副模样,还敢说自个儿是男人?” 郭小陵狂怒之下,一剑往自己脖子刺去,盘蜒断定他真会了断,手指一捏,他那匕首霎时不翼而飞。 郭小陵如泄了气的皮球般坐倒,他气势已去,伤心又生,他哭道:“我想做...堂堂正正的男儿,但....但我练了这该死的功夫,我需和人亲热才能....才能增长功力。这....欧冶子,这六十多岁的糟老头,我变作这副女人身躯接近他,他瞧上我,将我当奴隶般对待。我恶心极了,疼痛极了,没一刻不恨自己为何活在这世上,你杀我啊,你为何不杀了我?你若将我杀了,我反而....反而感激你。” 盘蜒低声说道:“伶人千变诀?这功夫好生古怪。”他似是自言自语,声音中有一丝敬畏。 郭小陵将脑袋埋在腿间,瑟瑟发抖,等待那解脱的一刻,等了许久,却毫无动静。他抬头看着盘蜒,说道:“你为何不动手?” 盘蜒道:“我喜欢瞧人受罪,你活着受苦,我便不杀你。听你上回所言,你杀了这欧冶子,可得他五成功力么?” 郭小陵心底冰冷:“他定有更可怕的手段折磨我。”心里设想,当真心胆俱裂,惊骇之下,腿都麻了,颤声答道:“是,是,我本想找着他那两本秘籍,但.....但眼下却不成了。”他已知那欧冶子藏秘籍所在,但如何能对盘蜒说了? 盘蜒摇了摇头,说道:“我再放你一马。” 郭小陵欢天喜地的大叫起来,几乎喊破了嗓子,心想:“莫非这盘蜒也喜欢我这般形貌?”但见盘蜒目光如蛇,笑容凶残,哪里还敢逗留?不顾欧冶子尸身,没命般冲了出去,在山脚下没了踪影。 盘蜒喃喃道:“他这功夫残缺不全,违背人伦,怕是从那神功中拾些边角料来练。但摸石过河,未必不成。” 他心知这郭小陵为人奸恶,不择手段,一百个瞧他不起,但不知为何,见他这不顾一切、舍弃良知的模样,竟隐隐想起自己来。 盘蜒,你绝不至于沦落到他这般地步。 那是我运气好,如果我资质平庸,家破人亡,受尽屈辱,又岂能断言不会走上他的路? 你怎知你不是资质平庸?你怎知你不曾家破人亡?你记不起是否受过折辱? 盘蜒哼了一声,驱除杂念,一掌将欧冶子尸身烧成灰烬,扬长而去。 回到擂台,见东采奇与沙乍对面而立,东采奇恭恭敬敬,施以晚辈之礼,沙乍闷声不响的还了一礼。东采奇道:“大师,晚辈得罪了!” 台下看客无不为东采奇捏一把汗:“莫非真要这容貌丑陋的闷老僧当中原武林盟主?他可别伤了这小姑娘。”东采凤也满脸忧虑,暗想:“姐姐如何是这老僧对手?他把擂台都打塌了一半呢。” 东采奇知他不会出击,施一招“世外人家”,左足踢向沙乍髌骨,沙乍心道:“不过如此罢了,速战速决,快些夺走那玉盘。”使一招“小枯竭掌”,左右手真气回环,已将东采奇笼罩。 这掌法暗含佛理,阴阳混乱,极为难缠,沙乍不欲杀伤同门,只使了五成力道,却也不易抵挡。但东采奇忽然收足挥掌,势如巨岩,砰地一声,沙乍大吃一惊,手掌一麻,东采奇双脚连环,砰砰砰砰,踢在沙乍胸口。沙乍闷哼一声,颇为痛楚,才知这女子内力之强,委实不逊于己,心中急思:“她不过一渡舟弟子,怎能突飞猛进,达到这般境地?” 东采奇深知敌手武功绝顶,若拖延久了,盘蜒那口血液消散,她必败无疑,倏然间手一张,寒星剑从掌心蹿出,化作天蓝剑光,斩向沙乍左臂。她虽急于求胜,但毕竟不敢真卸下这位同门前辈胳膊,出手稍有迟疑。 然而比武过招,胜负往往在毫厘之间,她临战经验本远不及对手,那一剑纵使出全力,也未必能重创沙乍,何况这般缩手缩脚?沙乍眼光锐利,击出三掌,皆是“小枯竭掌”功夫,这回不再留情,东采奇大骇,出手一拦,乒乓三声,被击退老远。她拿椿站住,内脏似已翻转,闷哼一声,将冲到喉咙口的鲜血咽了回去。 沙乍察觉到她体内有摧心血脉大法的功力,厉声质问道:“你怎地练成这功夫?又怎会凭空造剑的法门?”已全然是长辈语气。 东采奇得盘蜒神识,对这血肉纵控念运用自如,稍一流转血液,已疏通浑身真气,修复损伤,完好无损。她灵机一动,说道:“我曾得本门中一位苦朝派老仙的指点,无意中学会一些法门。” 沙乍心下大恨:“本派武学,绝不外传,是谁胆敢....”霎时神色凄厉,怒道:“是哪个叛徒....”话一出口,怕泄露身份,立时闭嘴。 东采奇哈哈笑道:“沙乍大师,咱们明人不做暗事,你分明便是万仙门苦朝派的一位宗师,为何易容成这副模样?” 此言一出,群雄皆感惊讶,又引起一同吵闹:“原来他是万仙苦朝派的高手,难怪这般了得。万仙一门,武功确胜过凡间远矣。” 沙乍自知失言,沉吟片刻,已恢复沉着,手在脸上一抹,露出本来容貌,盘蜒一见,倒也认得:此人名曰清昨,正是苦朝派遁天的一位高人。 东采奇道:“原来是清昨师伯,小徒先前多有冒犯了。” 清昨干笑道:“我苦朝派也算作出家人,不得轻易干预凡人争斗,故而我易容而来。小师侄,你说你那功夫是我同侪所传,不知那人尊姓大名?” 东采奇随口说道:“那位师伯叫做方华。” 清昨不知方华已死,皱皱眉头,暗想:“自昨夜起便找不着方华师弟,莫非他果然背叛了暗谷师尊?” 东采奇见他不语,说道:“清昨师伯更名改姓,来此打擂,既然已违背苦朝派规矩,还请就此作罢,所谓迷途知返,也算不晚。”她委实无半分取胜把握,便想蒙混过关,劝他退场。 群豪皆更偏向东采奇,闻言皆附和道:“是啊,你这不僧不道的怪人,既然冒名顶替,藏头露尾,有何脸面再争夺这盟主?” 清昨脸色铁青,更不多话,身形一闪,再使出“小枯竭掌”,双掌如风雪,如暴雨,如海浪,如山崩,源源不绝朝东采奇袭来,东采奇竖起寒星剑,一招“蛇伯雪岭”反击过去,她此时功力百倍于往昔,这大雪球足有三丈径长。群雄见此异状,惊叫起来,无意间朝后退开几步,不少人脚下拌蒜,人仰马翻,摔成一团。 两人功力相持,喀剌剌一声,那大雪球炸裂开来,寒气森森,流转回旋,但清昨那小枯竭掌实在太过玄妙,将那寒气一裹,反朝东采奇送去。东采奇惊呼一声,心下慌张,消去寒星剑,使“阴阳天地掌”抵挡,两人隔着十丈远,当中真气挥发,光影泯灭,似有巨龙搅动,地蟒翻身,石块纷纷消散,尘沙滚滚升天。 东采奇阴阳天地掌虽然厉害,却仍远不及这小枯竭掌“前后茫茫,无人无影”的意境,清昨掌力浩荡,一寸寸压迫过来,东采奇卯足全力,仍无法抗衡。 蓦然间,她耳畔响起盘蜒声音,说道:“使‘大枯竭掌’。” 东采奇心想:“大枯竭掌?那是甚么?”一刹那,盘蜒血中灵知涌入,她霎时大彻大悟,心中开窍,已想起那“大枯竭掌”功夫的妙法。盘蜒数月前曾与暗谷过招,于绝境中习得大半“大枯竭掌”招式,虽然不全,但以之应付小枯竭掌,自然更胜一筹。 东采奇掌心运劲,一招“如悬宇宙,天地遥远”,接过“小枯竭掌力”,稍稍一转,再使一招“海天一色,万里无形”,掌力大盛,将清昨内劲反震出去。清昨陡然面无人色,如见鬼怪一般,绝望喊道:“仙长的‘大枯竭掌’!”被那掌力卷住,咔咔梆梆,骨头震断,口中狂吐鲜血,被远远打飞出去,轰地一声,撞塌一块数丈高的山石。 本来这大枯竭掌虽更为精巧,但两人功力悉敌,掌力相拼之下,东采奇绝不至于一招决胜。然则清昨见了大枯竭掌,心头恐惧,直叫他魂飞魄散,斗志全消,而大枯竭掌更是小枯竭掌的克星。是以诸般巧合之下,东采奇凭借此招,竟一举打赢这同门中极为罕见的强敌。 群雄只看得心魂沉醉,敬佩万分,人人说不出话来,隔了许久,这才爆发出惊雷般的呼喊。 有人喊道:“采奇盟主!采奇盟主!”众人跟随喊声,陆陆续续叫嚷开来,声音震耳欲聋,激动人心,更有人取下数面大彩旗,用力挥动,以助长声势。 东采奇脑袋一阵晕乎:“我.....我真成了武林盟主?”俏立当场,捂住嘴唇,心神激荡,不禁流下热泪来。 ------------ 三十五 百般算计一场空 那皮特古尔跑上前来,朝东采奇跪下磕头,五体投地,顺服已极,他道:“阿瓦库奥,我找你多年,务必请前往我酋族山鹿,我等当助你成佛,永世供奉你。” 东采奇全摸不着头脑,问道:“甚么阿瓦库奥?”便在这时,东采凤拉她手掌,两人走上那看台凉棚,陆扬明也乐得合不拢嘴,笑道:“姐姐真是真人不露相,可把我瞒的好苦。” 东采奇仍如在梦中,忙谦逊道:“我是受一位高人指点,这才武功突飞猛进,盟主之名,甚是侥幸,我才德浅薄,万不敢擅居高位。” 尤儿、罗响、罗冉三人也走近她,尤儿道:“盟主,盟主,你功夫这般高,能帮我捉一人么?” 东采奇问道:“公主殿下捉甚么人?那人是你仇人么?” 尤儿道:“那人是你们万仙的大坏蛋,叫做盘蜒,他得罪了我,我非将他关入大牢不可。” 东采奇哑然失笑,说道:“他是我师兄,你要我捉他,我可难办得紧。况且我也敌不过他。” 尤儿“哼”了一声,说道:“蛇鼠一窝,算啦,算啦。” 陆扬明朗声道:“诸位江湖朋友等候至今,想必早已疲倦,咱们便不闹玄虚功夫了,如今奉这位东采奇仙家为武林盟主,谁人还有不服?” 群雄中有人想道:“她一区区女子,怎能当这盟主?”可转念一想:“如今女人当道,连天子都是女子,唉,咱们这些大老爷们儿,可真丢份儿的紧。”即便不满,岂敢宣之于口?反倒是赞叹声响彻数里,热烈无比。 陆扬明朝身后护卫使个眼色,要他们提防敌人抢夺玉盘。尤儿道:“我来御赐奖赏!”抢上一步,举起那玉盘,就要交至东采奇手上。 忽然间,左右两旁冒出两个人影,各自蒙面黑衣,一人遥遥招手,那玉盘便向他飞去,另一人身子一转,双掌交替,打向一众护卫,正是“大恐惧掌”招式,这人身法奇速,掌法神妙,众护卫全不及应对,砰砰几声,前方十数人当即毙命。 东采奇“啊”地一声,不料来人武功竟这般高明,比那沙乍强了数倍。而陆扬明、尤儿更是惊诧万分,他们虽事先布置,要擒拿夺玉盘的贼人,可谁知这两人竟这等登峰造极的功夫,更是心狠手辣,下手无情。 马法荫、殷吴仁等一窝蜂抢上,出手拦那玉盘,但那隔空取物的正是凌越,他使一招“黄雀不飞”,手一拨,那几个高手便如深陷泥潭,双足发不出劲力来。凌越手掌加力,已将玉盘拿在手中。 他大喜之下,心神微分,陡然远方又有一人现身,那人满身紫气,瞧不清容貌,双掌合拢,一条百丈白龙倏然飞出,从众人身上掠过,快如闪电,却似是幻影,毫不伤人。凌越猝不及防,实实在在被那白龙撞中,惨叫一声,转着身飞了出去,那白龙继续前行,嘭地一声,化作一团绵延数里的白雾。 群雄何曾见到这般神迹?霎时皆瞠目结舌,多人下跪祈祷,大声喊道:“龙神显灵啦,龙神显灵啦!”东采奇知那紫气中人是谁,心里骇异得无以复加:“当年那白龙....白龙是盘蜒师兄招来的?” 紫气中人从东采奇身边飞身而过,东采奇急道:“等等!”正要随那人追去。突然间,众将士再度惊呼,拔出兵刃,朝四下分散,已是戒备迎敌之态。东采奇见再有五、六个黑衣人飘然而至,落在擂台旁,一个个儿身法不逊于沙乍。东采奇霎时惊出一身冷汗:“苦朝派遁天高手尽出?他们布局好生严密。” 依照凌越、暗谷两人本意,由清昨冒充沙乍,参与擂台,本有十成把握夺得那玉盘,如此名正言顺,也无需争执。但暗谷生怕有变,故而早有防备,命一众第五层门人装扮成寻常武人,混在人群之中,这六人联手,便是十万大军夹攻,一时也奈何他们不得,如此夺宝,可谓万无一失。 东采奇使出“大枯竭掌”,打向其中一人,那人接了三招,一时难分胜负。其余五人则冲上看台,打出拳脚,将众侍卫打得人仰马翻,一人点中罗响、罗冉、尤儿三人穴道,用大麻袋装了。另一人也依法施为,将庆仲等四人装入大袋。 暗谷大声道:“我去助师兄,你们撤!” 众黑衣人齐声答应,分别打出一掌,掌力上运足真气,瞬间黑光红炎,狂风罡气,漫天飞舞,气势如虹,众将士一下子倒了百来人。东采奇被这数道掌力擦中,惊声呼喊,胸腹间又麻又痛,口鼻流血,摔出老远。 她脑袋尚极清醒:“这些人捉了师弟、师妹,我非将他们夺回来不可,但凭我一人,抵敌不住,非找盘蜒师兄相助。”施展血肉纵控念功夫,霎时经脉挪移更替,伤势好转,强忍剧痛,朝那白雾中奔去。 ..... 盘蜒以蜃幻吞海掌击中那凌越老僧,夺过玉盘,知这老僧作恶多端,绝不可留,正要一掌结果他性命。凌越老僧伤情极深,却仍使出一招“三千烦恼”,他垂危之际,这招式威力更增强几成。盘蜒冲得太急,躲闪不开,只觉敌人真气中蕴含三千怨念,撕咬身上血肉,却全无法驱散。 盘蜒咬紧牙关,呼地又拍出一招蜃幻吞海掌,凌越老僧如何经受得住他全力两招?立时粉身碎骨,就此死去。 盘蜒击毙强敌,却忍不住惨呼一声,头疼欲裂,浑身刀割般疼痛。他招来幻灵真气,臭味儿充塞鼻腔,缓缓消去后患。 此时,他身后脚步轻响,盘蜒登时察觉,一回身,见暗谷已在面前。暗谷一双眸子平平淡淡,毫无怨憎。 两人互视片刻,忽同时出掌,暗谷使“前世因果”,盘蜒使“蜃幻吞海”,盘蜒仍受三千烦恼掌力困扰,这一掌力道便已衰弱,砰地一声巨响,两人各自中招,盘蜒口中鲜血狂喷,如风中落叶般直飞出去,手上无力,那“溺亡”玉盘转转悠悠,飞上了天。暗谷身子一晃,勉力站定,再扬手一招,将那玉盘夺过。 盘蜒连中碎魂夺魄的法术,虽曾设想破解法门,但依旧深受其害。他强撑站起,呼吸吐纳,暂闭住痛觉头脑,使出庄周梦蝶功夫,身子摇晃,眼神空洞。暗谷体内经脉损毁,功力仅剩小半,见状大叫不好,不敢逗留,猛然冲出浓雾。盘蜒更不犹豫,紧追出去。 两人这一场疾奔,当真如雷动星移,瞬息千丈,不多时奔出数十里地,来到一处荒山之中。暗谷一个踉跄,盘蜒转眼已至面前,暗谷高举玉牌,左手使“大恐惧掌”,盘蜒使幻灵掌力拦住,抬腿回旋,乒地击中暗谷脖子。暗谷再度吐血,撞在山上,伤的鼻青脸肿。若非盘蜒屏蔽部分知觉,使不出全力,这一招已将暗谷杀了。 暗谷暴喝一声,身躯膨胀,变作惨白恶鬼形状,气力恢复了不少,但如何是这“太乙真仙法”的对手?盘蜒每出一招,皆有排山倒海之力,幻影迷行之虚,虚实互转,阴阳互化,委实神妙难言。暗谷连中腿脚,哀嚎一声,终于倒地不起。 盘蜒正要结果了他,偏偏这会儿伤情发作,他觉得脑如刀割,低哼一声,从梦中醒来,这下痛苦更盛,好似山洪决堤,势不可挡。盘蜒抱住脑袋,咬紧牙关,强打精神,闻着鼻中气味儿,心道:“我....我先杀了他,旁人也追不过来。” 他一扬手,现出仙殇剑来,刺向暗谷丹田,谁知气力不继,这一剑刺得缓慢。便是这毫厘之差,一双翼三眼的魔怪飞了过来,一口火焰喷在盘蜒身上。盘蜒心头一震,打出寒冰掌力,冰火抵消,那魔怪从火焰中穿过,单手掐住盘蜒脖子,举起酒缸般的拳头,砰砰两声,砸在盘蜒胸口。 盘蜒运功抵挡,身子摇晃,大声道:“你是那凌空和尚!” 凌空怒道:“你这狗贼!你这骗子!你这叛徒!我认得你魂魄!你杀了主人!” 盘蜒心想:“我何时得罪过你?” 凌空手掌闪着黑光,一拳朝盘蜒脑袋打来,盘蜒长剑划动,弧光一闪,如幻如梦,正中凌空心脏。凌空“啊”地一声,捂住伤处,将盘蜒扔下,见盘蜒仍站立不倒,心里慌张,一转身,将暗谷抱起。暗谷指着一处道:“那儿.....那儿有玉盘,三块玉盘都...都齐了。” 盘蜒实则心力交瘁,奄奄一息,动弹不得,心想:“糟了,那玉盘刚刚从身上掉落。”想要抢夺,却有心无力。 好在凌空脑袋不大灵光,暗谷说完那话,也已晕了过去。凌空将那玉盘拾起,飞上空中,转眼逃得没了踪迹。 盘蜒心里痛骂:“敌明我暗,我竟....竟闹成这副惨样?”再支持不住,靠着山壁缓缓坐倒,想象浓烈气味儿,驱散“三千烦恼”、“前世因果”效用。约莫大半个时辰,这才缓过劲来。但眼下仍伤的太重,无法走动。 经此一战,他知道这庄周梦蝶的功夫仍有极大隐患,每次使出,脑中魂魄便愈发不稳。那毕竟并非他自己的内力,而是外借而来,纵然一时强横,但终究有反噬自伤的时候。 ------------ 三十六 乱乱糟糟自悔恨 这般疗伤许久,盘蜒这才脱出“庄周梦蝶”离魂之苦,他心想:“我大错特错,自找苦吃,贪一时之能,却失武学之本。我借那梦中仙人功力,对我自身修为有弊无利,久而久之,消耗体内精气,终有一日会成手足疲软的废人。但....但为何暗谷、凌越等人借聚魂山魔怪能耐,自身仍厉害得很?莫非他们这‘血肉纵控念’中,有修复此道的法门么?” 他若不用“庄周梦蝶”,只使仙殇内力,武功便与暗谷在伯仲之间,虽可凭幻灵内劲取胜,但若暗谷找来帮手,盘蜒唯有落荒而逃的份了。然则这老僧已聚齐三块玉盘,盘蜒非追上此人,阻止他获其中神功不可。 盘蜒暗忖:“大丈夫能屈能伸,斗智不斗力。暗谷对我极为忌惮,这便是他的大弱点,我找寻机会,定能一举败之。”他潜运仙殇真气,精神为之一振。 心底有声音说道:“可这仙殇真气原也非你所有,而是得自外物。吞山的炼魂又何尝不是如此?你所知所用,皆是外来,非自行开悟而得。那阻碍了你瞧见真相,收获真知,达到真正的圆满。你....看不见那扇门,找不着它,迈步过去。” 甚么门? 你仍忘不了那场梦么? 忽听有犬吠声传来,盘蜒心中一热,朝声音方向走去,只见一白犬蹦蹦跳跳,奔行如飞,见了盘蜒,欢天喜地一跃而起。盘蜒哈哈一笑,将它抱住,说道:“好孩子,好孩子。” 东采奇跟在白犬后头,果然碰上盘蜒,自也欢呼一声,说道:“师兄,总算找着你了,这白犬....引我来找你。” 盘蜒奇道:“你怎地与它碰头的?又怎知跟它找我?” 东采奇道:“我正没头苍蝇般乱兜一气,这白犬咬我裙摆,力气当真不小。我侥幸一试,不想真碰上你。这白犬是你养的么?” 盘蜒道:“它是我徒儿。” 东采奇“扑哧”一声,开怀大笑,说道:“你这人一直古怪,怎地....怎地收狗做徒儿?莫非它并非凡犬,而是狗大仙么?” 盘蜒也笑了两声,胸口蓦地一痛,不禁连连咳嗽。东采奇这才知他受了重伤,她本有满肚子话要说要问,此时却怕他烦扰,不敢开口。 盘蜒压下干咳,轻声问道:“你功力变回原样了?” 东采奇悻悻说道:“可不是吗?这下身上哪儿都疼,却又使不上力气。刚刚借你气血,我使起来大手大脚,当下可尝到苦头啦。” 盘蜒心想:“我用庄周梦蝶,又何尝不是如此?”他稍稍思索,道:“我伤的沉重,你也够呛,如遇上敌人,难道要我这狗仙徒儿替咱们抵挡吗?须得找一安稳处藏身养伤。” 东采奇突然想起急事,神色慌张,说道:“瞧我急的,可把最要紧的忘了。苦朝派那些人将那三个公主王子,还有我那四个师弟师妹统统捉住啦!我找你来,本是向你求救。” 刹那间,盘蜒只觉心急如焚,脑中大乱,厉声道:“怎地....怎地被他们捉走了...公主?那群侍卫这般无能?” 东采奇见盘蜒双目圆睁,蛇眼恶毒,不由得害怕起来,但仍说道:“你走之后,苦朝派遁天高手一齐袭来,咱们着实差劲,防范不住,这才....” 盘蜒心中爆发出阵阵怒吼,震得自己神魂不安,他心道:“你自诩运筹帷幄,神机妙算,偏偏连自己女儿都保不住?你这废物,你这该死的、混账至极的、蛆虫般的臭蛇!” 东采奇问道:“师兄,咱们又该如何是好?” 盘蜒虽暴跳如雷,但不久前被那凌空、暗谷、凌越接连重创,非短时间可以痊愈。他又苦又累,咬牙切齿,突然情绪失控,捂住脑袋,跪倒在地,无声哭泣起来。 东采奇吃了一惊,心生怜爱,忙抱住盘蜒,说道:“师兄,这....不是你的错,是我没本事,害你自责了。” 盘蜒哭道:“你懂个屁!你不过是小丫头,有何过错?那些凡人靠不住,我早就该想到此节!我....我...”说了两句,一时语塞,下定决心:“就算死在路上,也不能耽搁时辰,坐以待毙。”更不多言,运幻灵真气支撑手足,步履蹒跚,萎靡不振的朝一处进发。 东采奇大声道:“师兄,我与你一路!”与盘秀一同追上。 盘蜒淡然道:“你是新的武林盟主,不去拜会群雄,领受封赏,追着我做什么?” 东采奇脸上一红,说道:“我这算甚么盟主?我屁都不懂。” 盘蜒微微一笑,知自己刚骂她“你懂个屁”,被她反呛一句,自也赞她豁达。他道:“这样罢,你写一句话,我让盘秀带去给你妹夫、妹妹。” 东采奇点头道:“好办法,好办法。”撕下衣襟,沾血写道:“我去追凶,无需挂念,不久必归。”让盘秀衔住,说道:“狗大仙,劳烦你替我跑跑腿。”盘秀何等机灵?闻言撒腿就跑。东采奇轻笑道:“你这徒儿比我有用多啦。” 东采奇伤比盘蜒轻了不少,加上血肉纵控念灵验非凡,几个时辰便恢复精神。盘蜒救人心切,见状道:“师妹,你背着我走!” 东采奇心中一动,柔情顿生,心道:“他....他要我抱他?这可好生羞人。”一时不想这“抱”与“背”姿势大有不同。一伸手,将盘蜒横抱在前,盘蜒哭笑不得,说道:“我是让你背我,你这算什么?” 东采奇“啊”地一声,脸又红了几分,说道:“是,是,我可糊涂了。”这才将盘蜒背起,感到他身上热度透过衣衫,传到背上,耳中似能听到盘蜒心跳,强健有力,与自个儿心跳声交织在一块儿,着实让她神魂颠倒,心花怒放,丝毫不觉疲累。 盘蜒闻着她身上少女幽香,心中渐渐平静祥和,一时忘却了种种阴谋算计、诸般折磨苦楚,安泰绕心,神定心宁,转眼便香甜睡去。 东采奇心想:“师兄睡着了?”稍稍侧头看他,见他面容离自己近在咫尺,几乎相贴,霎时甚是欢喜。她脑中乱想:“师兄不曾告知我去哪儿,我....我该往何处走?便这般一直朝前么?我背着他,他靠着我,咱们....咱们就这样走一辈子....” 想到此处,羞愤交加,暗斥:“东采奇!你有点出息!只有师妹那般人品,才配得上盘蜒师兄这等郎君。你爹爹、哥哥、妹妹都光明磊落,你想做小贼行径,让家人蒙羞么?何况师兄也瞧不上我!” 这最后一个念头如当头一棒,令她一个踉跄,心里黯然,但她看的甚开,并非忸忸怩怩,纠结不放的闷病闺秀,一时悲凉,不久便不以为苦,反而享受起眼下之乐,轻轻哼起小曲来。 她不敢瞎走,于是放慢脚步,在苍山绿水间游逛,从早到晚,走到天黑时,实在瞧不清方位,便找一空地生火暂歇。她再度横抱盘蜒,瞧他入睡模样,心里好笑:“平常这凶巴巴、贼兮兮的师兄,入睡之后,忒也好看。”调皮心起,便将他搂在怀里,如母亲哄幼儿般轻轻唱曲。岂料这一唱反而将盘蜒唤醒,盘蜒看清状况,抱怨道:“师妹,你当我是没断奶的小孩儿么?” 东采奇“啊”地一声,顿时慌了神,啐道:“我....闹着玩儿的。” 盘蜒转身下地,说道:“有劳师妹携带之恩。”抬头观星,测算方位,说道:“方向不错,但....敌人有马车,要追上颇为不易。” 东采奇道:“师兄,我可带着你运轻功奔行追去。” 盘蜒叹道:“我这会儿如此窝囊无能,遇上敌人,唯有死路一条。最好能....能找一处好好歇歇,静养三天。三天之后,再找上敌人,胜算便大了许多。但到了那时,敌人远去,卦象混沌,我便....便测算不准了。” 东采奇道:“师兄只管休息,我一路背着你即可。你只需告诉我方位就好。” 盘蜒昂然道:“我堂堂硬骨男儿,岂能让一娇小姑娘搬来搬去,为我操劳?” 东采奇笑道:“可我已带你走了几十里路,你还装什么硬汉?这叫....这叫....” 盘蜒道:“这叫一入侯门深似海,当上娼儿难赎身。” 东采奇抿嘴而笑,说道:“是啊,师兄名声已被我糟蹋,晚节不保,还不如听之任之。” 盘蜒叹道:“不妥,不妥,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今后唯有我来背你,才能讨回颜面了。” 东采奇情愫扰动,嗔道:“我....好好的,为何要你背我?” 盘蜒道:“我不背你,如何报恩?我盘蜒也是大有身份,德高望重之人,如知恩不报,传到外头,岂不成为笑谈?” 东采奇轻声道:“我背背你,你背背我,咱俩岂不是..太不像样了?” 盘蜒随口说道:“孤男寡女,出门在外,本就该当如此....”话一出口,便大感后悔:“你这混账,既已有心上人,岂能再撩拨这位师妹?”登时打自己一耳光。 东采奇听他此言,心跳加速,羞喜交加,老毛病犯了,也狠狠给自己一嘴巴。恰巧见盘蜒与自己举止一样,愣了片刻,侧过脸颊,脸红得犹如海棠花般,嘴角却露出傻笑。 她心想:“师兄他在...想些什么?”念及于此,不禁悠然神往。 ------------ 三十七 往昔杀戮吞妖脑 盘蜒小心收敛,东采奇沉浸心事,两人一时皆不再说话。东采奇思绪纷乱:“他即便对我有些许动心,可君子坐怀不乱,我岂能因此偷人?呸,我是姑娘家,又是甚么君子?我....我受师兄恩惠,又岂能不....不顺从他意思?嗯,这叫知恩图报,以身相许,并不违人间正道....” 正大想特想,自圆其说之际,盘蜒道:“师妹,咱们歇上一个时辰,养些力气,随后上路,我轻功便能恢复四、五成了。” 东采奇心中咯噔一下:“他如此说,是无需我搂搂抱抱了?”不禁黯然,却又清醒了许多。 盘蜒看着篝火,目光凝重,回忆那非桂老方丈所言,说道:“此去艰难重重,危机四伏,单凭你我二人,莫说救出人来,便是保全性命,也颇为不易。我也不瞒你,我万仙苦朝派长久以来习练邪法,以杀人夺魂增长功力,他们勾结一‘八魔派’,要集齐三块玉盘,捉拿多位养尊处优的童男童女,前往一屠龙黄泉城中,招一聚魂山邪魔附体。” 东采奇恨恨道:“想不到苦朝派竟一直在做这等勾当,菩提宗主他们一直不知么?” 盘蜒道:“蝉鸣仙长有些线索,正是他让我追查此事。” 东采奇神色愁苦,道:“苦朝派乃我万仙最强一脉,若禀告宗主,真要严惩苦朝派,我万仙等若失了左膀右臂。” 盘蜒苦笑一声,斥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不知这苦朝派当自个儿是天是人?” 东采奇道:“师兄,那屠龙黄泉城又是甚么地方?” 盘蜒想起三年前曾与陆振英一齐乘坐马车,穿过沙漠,那时曾谈起这“屠龙黄泉城”来,兀自记忆犹新,道:“那是沙漠中一深远迷宫,其中多有冤魂鬼怪,机关陷阱,千万年来害人无数。苦朝派要前往那处,未必能一帆风顺。他们遭难,便是咱们救人时机,只是一旦追入,咱们自个儿也未必能够走脱。” 东采奇道:“咱们尽力而为,大不了....一齐....死在里头,也算是命中有缘了。” 盘蜒沉吟许久,道:“师妹,我有几句话要向你请教。” 东采奇腼腆一笑,说道:“你向我请教?那可真是破天荒的大事啦。你还有甚么不知道的?” 盘蜒道:“你凝力于任脉,存阴二阳八之想,如何能将这阴二阳八真气在督脉间瞬间重现?” 东采奇皱眉道:“这如何可能?真气流过任督二脉,最是震荡颠簸,何况要费心维系真气阴阳....”说着说着,心里存想,体内真气便流转起来,果然霎时便流动一圈,迅捷无比,似乎任督二脉调了位置一般。她惊喜交加,说道:“不错,成了!一下子便成了。” 盘蜒神色颇为高兴,道:“这便是血肉纵控念的奇效。心里想象,身子便随之剧变,挪移气血之快,直是匪夷所思。你是如何办到的?” 东采奇摸摸脸颊,小声道:“我着实蠢笨,只知能够办到,但其中道理却半点不通。” 盘蜒道:“师妹,失礼勿怪。”走上几步,与她面对面坐下,双手握住她双手,道:“你只当自个儿晕了。”内力泊泊涌出,与东采奇内劲融于一处,东采奇忍不住微笑道:“这....模样好生...羞人。” 盘蜒道:“咱们又并非练男女双修之法....”话未出口,极快赏自己一耳光,东采奇心脏怦怦狂跳,脸上汗水晶莹,红唇干渴,双目如水,盘蜒急忙喝道:“收摄心神,压下心魔!”东采奇娇躯颤抖,立时便压下念头。 盘蜒道:“存一阳九阴,行冲脉血海,换至带脉。” 东采奇这般一动念头,自然而然便已生效。盘蜒细细辨别,喜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原来是这般用法。” 东采奇道:“这是什么道理?” 盘蜒道:“咱们唯有一个时辰,你先别忙问。我一一理清头绪,自然会投桃报李,告知于你。” 东采奇笑道:“你不教我也成,反正我这条命都是你救的。” 盘蜒道:“存九阳一阴,行丹田气海,重现于手少阳脉!存五阴五阳,行手太阳脉,至足太阴脉.....”他每说一句,东采奇便想象内力运行门道,登时便可实现。真是想不到自己竟有这等能耐。受盘蜒引导之下,她内力运转愈发有章法,不知不觉,竟摸索出一条堂堂正正,浩浩荡荡的运气法门。 她曾学过太乙总纲,天赋也极卓越,遵从盘蜒口诀行事,不多久已经牢记,心里忽然想道:“师兄所说的口诀,恰巧符合我这‘血肉纵控念’心诀正途,比我先前胡乱摸索强的多了。他......他早就钻研过这血肉纵控念!我三天前所以能够活命,自是拜他所赐,而这一身神功,根本也是他费心传授的。他救我性命、传我功夫、助我扬名,为何....待我这般好?”这时盘蜒口诀响起,她不敢怠慢,忘却情愫,依言施为。 盘蜒感悟她体内真气,居然每时每刻都有收获,不假思索的说出真气运转之法,似乎他确曾长久琢磨过这血肉纵控念,且修为甚是精湛。他心中推测,自己在梦中曾遇上过使动这门神功之人,或曾蒙他传授,对之颇为熟悉,眼下不过是回忆起来罢了。 两人沉浸武学研习之中,不知不觉,早过了一个时辰的期限,待运功已毕,盘蜒与东采奇同时睁眼,皆从对方脸上看见欣慰笑容。蓦然间,盘蜒又闭上眼睛,说道:“师妹,你衣衫又不见啦。” 东采奇高声尖叫,忙遮住要紧部位,嗔道:“你....你是存心的还是故意的!每一次都害我如此!” 盘蜒怒道:“你自个儿便不知去找件真衣衫么?还全赖我了?” 东采奇道:“自然全赖你!你不教我幻化衣衫的本事,你那衣衫又不可长久!” 盘蜒闷哼一声,自知理亏,脱下自己长袍,让东采奇穿上,东采奇脸红心跳,伸手接过,说道:“我这样子总不像话,被人瞧见,好生难看。” 盘蜒随口想说道:“师妹身子好看的紧。”当即大感不妥,自觉狠抽自己一掌,东采奇哈哈大笑,说道:“咱俩都有这自抽自自脸的毛病。” 正说话间,晨间雾气中钻出一条白犬来,东采奇喜道:“是狗大仙师侄!” 盘蜒笑道:“这位叫做盘秀,甚么狗大仙,它还未修炼成精呢。” 盘秀扑扑跳跳,来到两人面前,背上有一布囊,东采奇颇感意外,从中取出一张纸条,写道:“姐姐保重,一些盘缠衣衫,祝姐姐此行顺利,马到成功。我一对儿女亦被奸人所捉,万望姐姐帮忙救回。” 东采奇暗暗叫苦,道:“怎地...连我侄女侄儿都被掳走了?”打开布囊,里头有金银细软,有男女衣衫。原来东采凤不知姐姐同行共有几人,故而皆有预备。 东采奇朝盘蜒看一眼,盘蜒早知趣走开,她捧起一件长袍,心里生出一个念头,于是动手挽起秀发,更换衣裳。 盘蜒在远处等了半天,心里暗讽:“女子更衣,总比上茅厕还麻烦。早知这般久,我便去捉些野味尝尝了。”正抱怨不断,却见一面如冠玉、俊俏非凡,英气勃勃,精神饱满的白袍公子走出密林,朝盘蜒躬身行礼,说道:“师兄,我这模样可还过得去么?” 盘蜒奇道:“你这丫头,为何要女扮男装?” 东采奇笑道:“我觉得挺有趣的,既然有这衣衫,为何不试试?” 盘蜒上下打量她,心头涌起怀念之情,说道:“你我当年初遇,你便冒充一公子爷,替‘妹妹’比武招亲来着。” 东采奇兴冲冲的想道:“他果然想起来了!”心里情意绵绵,红晕如霞,抿嘴道:“是啊,既然又与你同路,我便非得穿这身打扮不可。” 盘蜒道:“这也由得你了,只是我俩已耽搁许久,务必加紧追赶不可。” 东采奇急道:“不错,不错,我可又昏了头了!” 两人当即熄火上路,盘蜒既知敌人目的所在,便也无需费心卜算,总不会弄错。那屠龙黄泉城藏于沙海千万年,暗谷武功虽高,未必敢仓促行事。盘蜒经昨夜与东采奇联手练功,内力已复原许多,伤势也好的更快。他将心中所知详尽告诉东采奇,她用心记住,对盘蜒打从心里钦佩仰慕。 如此晓行夜宿,走了一天,来到官道上,见两旁绿树遮天,嫩草碧叶,水雾氤氲,阳光透过树木在地上流淌,虚实隐现,景色极为怡人。 在树木间有一辆富丽堂皇的大马车,造型古怪,窗上刻着些骆驼、胡人的浮雕,似是西域风格,有一胡人正在马车旁东张西望,见到盘蜒与东采奇,眉头一皱,道:“两位可曾见到一位极美丽高贵的女仙家?” 东采奇认出此人是擂台上交手过的皮特古尔,心想:“甚么美丽高贵的女仙家?莫非是我么?”粗着嗓门问道:“不知这位老兄口中那位女仙家叫何名字?” 皮特古尔道:“她是我酋族传闻中的阿瓦库奥,乃是湖中女神,我特意在此等候她的。” ------------ 三十八 黑水池中蛇出没 东采奇一愣,心想:“阿瓦库奥?不错,我当上盟主之后,他曾对我提起此事。” 皮特古尔瞪视东采奇,脸色愈发惊讶,蓦然跪倒在地,喊道:“你便是阿瓦库奥,你便是湖中女神!你为何打扮成男子了?你身边这人又是谁?” 盘蜒只当他与万仙门人一个德行,胡编借口,诱骗女子,心中不耐,喝道:“你还不让开了?”手一拨,皮特古尔滴溜溜转了好几圈,一屁股摔入马车门里。 东采奇猜到盘蜒心思,忙道:“师兄,这胡人未必不怀好意,你饶了他吧。” 盘蜒忍耐急躁,说道:“好,是我鲁莽,老兄莫要见怪,好在老兄并未受伤。我二人急于赶路,这便告辞了。” 皮特古尔爬出马车,嚷道:“阿瓦姑娘,你要去哪儿?我这马车快得很,可载你一程。只是等你办完了事,可否去我家一趟?” 盘蜒心头火起:“这老头满脸皱纹,年纪一大把了,还这般死缠烂打,好不知耻!我把他马车夺了,惩戒他一番!”正欲动手,看清这皮特古尔身上圈着一卷红色绸缎,绸缎上有一雕文,乃是一龙吐火,灼烧男子,龙身旁有一人影,似是女子。 东采奇苦笑道:“这位大叔,我不吃你这一套,你还想挨我师兄揍么?还是消停些吧....” 盘蜒忽然扶起皮特古尔,举止极为有礼,问道:“老兄,你们那酋族部落,位于何处?” 皮特古尔脸上现出悲凉哀伤之色,说道:“中原人叫它绝鹏鬼漠,我那部落位于其中一最大的绿洲。” 盘蜒心头一热,喜道:“绝鹏鬼漠,诺儿礼萨!不错,不错,我们正要去那地方!” 皮特古尔欢呼一声,说道:“真是佛神旨意,两位请速速随我前去。部落得知女神显灵,必欢喜不尽,顶礼膜拜!” 东采奇大惑不解,低声问道:“师兄,咱们真要随他同往?” 盘蜒道:“这老头并非老色鬼,神态虔诚,绝无作伪。瞧他衣着,真是沙漠族民。” 东采奇道:“师兄可看走了眼,我遇上过沙漠蛮人,各个儿皮肤黝黑发红,这人却是发白肤色,多半是假。” 盘蜒摇头道:“他身上白斑怕是恶疾。” 皮特古尔听得清楚,忙道:“我对阿瓦女神忠心耿耿,绝不敢冒犯。咱们部落受了黑蛇巨人诅咒,各个儿患病,年纪越大,皮肤越白,传闻中,唯有湖中女神能够找到‘屠龙黄泉城’中的黑蛇草,救咱们所有族人。” 盘蜒、东采奇一齐喊道:“屠龙黄泉城?” 皮特古尔吓了一跳,诚惶诚恐的说道:“是啊,两位大人为何如此惊讶?” 东采奇心想:“咱们正要去‘屠龙黄泉城’,这皮特古尔便冒了出来,世间怎会有这般巧合?他莫非是敌人派来的细作?”她精通血肉纵控念,可隐约感知旁人语意真伪,只是并未用熟,虽看出皮特古尔真心实意,暂时也难以轻信。 盘蜒察言观色,心知不假,又见东采奇犹豫不决,便说道:“好,多谢老兄厚意,咱们正好顺路,便同你走上一遭。” 皮特古尔大喜过望,猛地跪在东采奇面前,亲吻她鞋子,东采奇窘迫道:“你起来,不然我用脚丫子踹你!”皮特古尔如听敕令,又一跃而起,请两人一犬上了车,再命车夫启程。 盘蜒看那马车,真是金芒璀璨,珠光宝气,当是大富大贵之物,而马车前的马儿也极为神骏,一套马鞍镶嵌珍珠美钻,价值不菲,他问道:“皮特古尔,你这马车可是在中原拦路劫道夺来的?当真珍贵得很哪。” 皮特古尔大喊冤枉:“我乃酋族族长大儿子,沙鱼龙国第三勇士,这马车是从沙漠一路赶过来的。本来还有三头骆驼,但途中盘缠不够,只能卖了。” 盘蜒自知失言,却仍道:“不是拦路劫道,那便是民脂民膏,一样的来路不正。你在中原大手大脚的花销,将钱财用干净了,这才不得不卖骆驼卖马,是么?” 皮特古尔老脸一红,心想:“他怎地全知道?” 他那沙鱼龙国中分三等贵族,三等平民,三等奴隶。皮特古尔乃是二等贵族,仅次于国王一家。他又是族长之子,生平不缺金银。他来到中原后,虽是为神圣使命,却也并无顾忌。见到花花世界,异国美女,如何能管得住手?吃吃喝喝,玩玩耍耍,几年时间,终于囊中精光,若非如此,也不会非得打擂夺宝,谋求爵禄。谁知机缘巧合之下,竟遇上了族中预言的‘湖中女神’。 东采奇问道:“大叔,你给我详细招来,为何说本姑娘....本公子是甚么阿瓦库奥?” 皮特古尔道:“女神,你明明是女子,为何说自己是公子?” 东采奇眉毛一横,显摆盟主威风,说道:“我这般打扮,便要瞒过旁人,以免被强敌识破,因而今后不再自称‘姑娘’,你也莫给我泄密!” 皮特古尔道:“是,是。”于是说出此间原委来。 他这沙鱼龙国虽号称一国,实则由四、五个相近的绿洲大族合并而成,皮特古尔身份非凡,乃是族长之子,又是族中巫者护卫长,万千勇士之首,武功之高,仅次于两位“神子、神女’。 这沙鱼龙国本来诸事太平,国富民安,虽离那“屠龙黄泉城”不过三百里远,却依旧庄稼丰收,水源充足。然而好景不长,约莫近一百年前,族中人便陆陆续续生了怪病,身上黝黑皮肤会变得苍白如雪,毛发逐渐掉光,一过五十岁便死,死时受尽折磨痛苦。国民发觉此事,人心惶惶,忧心忡忡,可无论是祈祷、服药皆效用不佳,无法根治。 皮特古尔老父临死之前,翻阅古书,知道数千年前,古代某个王朝,也曾受一“黑蛇巨人”诅咒,国民有这等症状。当时国中巫者护卫长亲自前往中原求援,偶然遇上一位湖中女神“阿瓦库奥”,那阿瓦库奥前往“屠龙黄泉城”,击败黑蛇巨人,取回一大丛‘黑蛇草’,服用之后,应验如神,众百姓从此便远离瘟疫。 东采奇问道:“所以你们便想故技重施,找一位‘湖中女神’?可为何偏偏找上我?这可不是闭着眼睛抓瞎么?况且数千年前之事,如何说得准?” 皮特古尔道:“爹爹说:黑蛇巨人,八千年一轮回,湖中女神也是如此。我乃国中顶儿尖儿的大高手,武功虽比不上神子、神女二人,但使命在我头上,非得由我找着这‘湖中女神’不可。我到中原之后,若遇上一将我击败的女子,那女子必然便是湖中女神转世。” 东采奇哈哈笑道:“感情你到这儿之后,与女人打了好几架了么?” 皮特古尔懊恼道:“我找女子比武,反而都是男人出头,几年打斗下来,倒也没败过几回,我在江湖上竟闯出不大不小的名头。总算在几天前,败在阿瓦女神手上。果然....果然是神佛保佑,不负所托,老天自有定数也。”说罢又满脸喜悦,抚掌大笑。 东采奇嗔道:“那是你没碰上我万仙的女子高手,不然.....不然....绝不会视我为什么‘湖中女神’。”仔细一想,这皮特古尔身手可比肩万仙第四层门人,难怪在武林中能当上常胜将军,万仙之中,胜过他的女子,也不会轻易在江湖走动,偏偏自己被他遇上。 盘蜒道:“那‘神子’、‘神女’又是什么人物?他们武功比你更高,为何不去屠龙黄泉城中走上一遭?” 皮特古尔道:“那是当年‘湖中女神’血寒.....” 盘蜒奇道:“血寒?那头一位湖中女神叫做‘血寒’么?” 皮特古尔神色狂热,说道:“不错,血寒阿瓦库奥。” 盘蜒似听过这名字,却想不起来,喃喃念了几遍,又道:“你继续说。” 皮特古尔道:“血寒大人击败那黑蛇巨人之后,说道:‘此魔乃万古之物,虽死,仍不可疏忽。这屠龙黄泉城中妖气飞扬,无可消除。故而我传两位徒弟,一代代继承神通,助尔等保卫家园。’ 随后来到咱们的‘冰星泉’中闭关,静坐数月,造出一男一女来。这一男一女便是‘神子’、‘神女’,两人长到将近二十岁后,便有了神通,两人成婚,又生下一对儿女。等这对儿女长到二十岁,原先那‘神子’,‘神女’便失去功力,由新的儿女获得。如此一代传一代,一直过了八千年时光。” 东采奇惊呼道:“八千年间,他们便一直.....一直兄妹....成婚?这可....成何体统?岂不是禽兽不如么?” 盘蜒嗤笑道:“师妹为何大惊小怪?于咱们中原人礼法看来,兄妹通婚,实乃罪大恶极,然则世外之国,无此礼俗,视之便为常态,甚而推崇备至,亦未可知。我等称其为蛮族禽兽,然则他国视咱们也为不可理喻。咱们身在异地,自然要入乡随俗,不可心怀偏见,冥顽不灵。” 东采奇脸蛋红扑扑的,说道:“然则八千年时光,只兄妹婚配,这也....太古怪了。要我嫁给我大哥、二哥,我是杀头也不干的。他们却足足闹腾八千年之久。” 盘蜒道:“他们说的‘八千年’,未必真是八千年,时日太长,便笼统计数罢了。” ------------ 三十九 身在异乡入乡俗 那皮特古尔熟知路径,俦国国都离西域沙漠倒也不远,那马车行的又快又顺,途径洛门、断行关、鸷鸟崖、北麓、乌山,再过玉楼关,数十日之后,便到了诺儿礼萨沙漠之中,与盘蜒等当年从玄鼓城出发路途截然不同。 这诺儿礼萨沙漠极为荒凉严酷,放眼望去,蓝天之下,皆是黄沙,草木不生,野兽潜伏,一路庞大白骨,当是古时巨兽残躯。座座沙丘起起伏伏,似海浪一般,似动实静,大风吹来,流沙不绝。 皮特古尔道:“两位若不是跟着我,到这沙漠里头,便全不知方向,更不知何处有水,何处有镇,何处有骆驼。” 盘蜒道:“我当年也穿过沙漠,前往雪岭诸国,哪有这般凶险?” 皮特古尔摇头道:“那是去雪山的路,等若逃离此地,好走一些,咱们今日却得往深处前行。” 盘蜒又问道:“那屠龙黄泉城有多个入口么?” 皮特古尔又是惊惧,又是骄傲,说道:“那入口离我酋族金帐篷大约四百里,除此之外,别无他处。” 东采奇松了口气,道:“那咱们的敌人未必能抢在咱们前头。” 盘蜒点头道:“不错,那暗谷怎知该如何前往屠龙黄泉城?他们武功虽高,但寻路探墓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皮特古尔道:“阿瓦库奥,你说的敌人,便是在盟主大会上抢夺玉盘的高手么?” 东采奇叹道:“是,正是这些恶贼。” 皮特古尔咋舌道:“敌人武功厉害至极,便是神女、神子联手,也未必敌得过那头目,但愿他们不曾找到咱们寨子。” 诚然如皮特古尔所言,若无他引路,旅人极易倒毙在这茫茫黄沙,烈烈炎阳之中。无数人骨横竖堆积在路上,衣物之下,肌肉烂光,只余下嶙峋白骨。即便以万仙之躯,在暴晒断水情形下,怕也支持不了多久。 但皮特古尔与车夫知道不少诀窍,见到一处大同小异的山石,两人便欢呼着下车,在山石左右一钻,回来时便手捧满满水袋。有时路旁几棵仙人掌,马车便折转而行,不久找到游牧帐篷,以黄金换取骆驼、粮食。 东采奇心下佩服,赞道:“大叔,在这沙漠里头,你才是真正的智者勇者,咱们可都及不上你。” 皮特古尔倍感荣幸,说道:“得阿瓦姑娘称赞,小人便再辛苦也无妨。” 在沙漠中又行了十来天,断断续续经过几处绿洲,各有名目,曰:‘莎巴寨、黑水寨、黑天寨、蛇神寨、聚魂寨、轮回寨、吞噬寨、十二神寨、逃遁寨’,盘蜒越听越是心惊,胸中升腾无名火,问道:“这些寨称谓怎地这等古怪?” 东采奇反驳道:“师兄,人家爱起甚么名儿,咱们也管不了啊?” 盘蜒不理,只是追问,皮特古尔道:“这些小寨子存世也有千万年,莎巴在我国古语中,乃是‘毁灭’之意。黑水、黑天、蛇神皆是古时传说。据传每过万年,灭世的恶魔便会从空中落下黑蛇,将世人连同身躯灵魂一并吞了。因而有十二神镇守天地,抵御那恶魔。这些古寨便相继以此传说命名,一直延续至今。” 盘蜒大声问道:“那这‘逃遁寨’呢?那又是甚么意思?” 皮特古尔哈哈大笑,神态滑稽,说道:“据传有一古人极为胆小,传授世人逃脱之法,要世人自杀,引导灵魂升天,避开那灭世恶魔。这古人后来自个儿被恶魔给吞了。这一绿洲寨民,便引以为鉴,告诫后人,面对凶险,不可逃避,非得勇敢反抗不可。” 盘蜒脑子“轰隆”一声,刹那间似碎成碎片,再无半点念头。 经过这些绿洲,前路便舒适顺利,凶险极小,几天便可到达酋族大寨,也既是沙鱼龙国。 进入国界一看,当真如仙境一般:但见遍地水池,满目绿草,树木成林,果实诱人,牛羊积丘,帐篷如海如山。绿洲外圈,绿崖环绕,飞鸟振翅盘旋,可谓鸟语花香,水草丰盛。 这绿洲极为辽阔,怕足有千里之广。国中居民,皆爱穿白色短衫,露出长腿腰腹,外披纱巾,抵挡阳光,个人头顶着箩筐,筐中有衣物、饭食、鲜果、货品,熙攘吵闹,极有活力。少年人皮肤黝黑健康,快乐无忧,而年长者则肤色发青惨白,神色忧郁。 众人见到皮特古尔,神情欢喜,喊叫着涌了过来,喊道:“护卫长,护卫长,你总算回来啦。” 皮特古尔道:“大伙儿放心,我此行大有所获,但先得去见国主,拜会神子、神女才行。”百姓大喜,吵闹着要见阿瓦库奥,皮特古尔神态一变,凶巴巴的喝道:“尔等下民奴隶,为何敢不听我号令?还不快些走开!”这官威一露,众人无不敬畏,知道再不走,徒然挨鞭子,哗啦一声,四散而逃。 东采奇苦笑道:“大叔,那国王又在哪儿?” 皮特古尔道:“还有两天路程,阿瓦姑娘可是要在这儿歇歇?” 东采奇瞧见这异域水乡,如何不愿在这儿多住几天?但事态紧急万分,容不得她耽搁,遂说道:“咱们即刻上路。” 皮特古尔叹道:“好,便依了阿瓦姑娘,我家中二十三个老婆,四十八个孩儿,便暂且不及探望了。” 盘蜒与东采奇心里嘀咕:“这人娶妻生子的本事,只怕在中原可称第一,连历代天子都远不及他。若他不生这许多孩儿,保存精气,武功岂不是要天下无敌了?”这般一想,各觉莞尔。 他叫人换了骆驼,领盘蜒等人横冲直撞,行了一天一夜,通过一处重兵把守的楼关,便到了沙鱼龙国国都“阿瓦库奥”,这沙鱼龙国尊水为神,国中住所皆是天蓝色帐篷,唯独国主居住宫殿,殿里殿外,种满蓝色丝绸花,乍看之下,好似处于湖水包围中一般。 皮特古尔地位尊贵,又肩负神圣使命,众人见他,绝无阻拦,反而一路护送进城。 入了皇宫,只见一衣着富贵的中年女子冲了出来,喊道:“皮特古尔,皮特古尔,你总算回来啦。” 皮特古尔跪地喊道:“王后娘娘,我在中原被一位姑娘击败,她便是阿瓦库奥了。” 那王后泪如雨下,叹道:“这下可....可有救了。”引三人入了宫殿,来到一白色大屋中,只见一老者卧床不起,周围数十个中年少年,样貌皆有些相似。皮特古尔连声招呼道:“某某王子、某某公主....”原来病榻上老者便是国王,四周众人皆是老国王的子嗣。老国王已满面煞白,瞧来奄奄一息。 王后道:“陛下他...已到了岁数,只怕.....命不久矣。” 盘蜒心想:“他心已衰竭,魂魄离散,决计熬不过今天。” 有一胡须卷曲的王子道:“娘,为何不去找那山中老僧讨药?没准还能延爹爹两年性命!” 王后哭泣道:“我已派人去啦,但逃回来的人说山中有妖怪,将那几十个勇士全数杀了。” 那王子勃然大怒,说道:“好妖僧,咱们王族有求,他居然敢使妖法残害?娘放心,我这便亲率大军,前去围剿,非要将那老和尚擒住不可。” 另一王子指着盘蜒与东采奇道:“皮特古尔,这两个男人,怎是你说的‘阿瓦库奥’?”东采奇仍女扮男装,闻言微微一愣,大感局促,拱手道:“在下万仙东采奇。”指着盘蜒道:“这是我师兄盘蜒。”盘蜒见这王子如此傲慢,更是目光轻蔑,懒得理会。 皮特古尔得东采奇嘱咐,不便泄密,作揖道:“回禀二王子,这两位....公子....那个.....嗯....是阿瓦库奥的助手。” 二王子极为孝顺,见老父将死,又见盘蜒无礼,怒火中烧,刷地一声,拔出弯刀,指着盘蜒道:“中原人,我问你话!那湖中女神在何处?”他先前说的乃是沙鱼龙国语言,这会儿转说中原话,其时中原强盛,外国来朝,这沙漠一国自也多有精通中原语言之人。 盘蜒冷笑道:“我问你,你有几个未出嫁的妹妹?” 二王子闻言一愣,道:“甚么几个未出嫁的妹妹?你胡说八道甚么?我问你话呢!你是什么东西,敢和我这般说话?” 盘蜒道:“甚么湖中女神?你胡说八道甚么?我也问你话呢!你是什么东西,敢和我这般说话?” 二王子登时大怒,骂道:“你敢学我说话,当真不要命了!”朝盘蜒当头一刀劈下。这沙鱼龙国阶级森严,高位者可随意处决奴隶,盘蜒是异乡人,地位低下,二王子生平从未受过这等侮辱,暴跳如雷,杀心顿起。 盘蜒使一招“独钓寒江“,真气如网,二王子惨叫一声,瞬间被无形真气抛上半空,高高挂起。屋中王子尽皆拔刀痛骂,两边侍卫也架起长枪,朝盘蜒刺来。 盘蜒心想:“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蛮子,随手杀人,作威作福,不知害死多少百姓,活该患病短命,不待你们病死,我亲手送你们上天!”又一招“十八钓叟”,他此时劲力深湛,这一招威力远胜过当年野秋,霎时内力如环,不管是王女王子,还是宫殿侍卫,一股脑圈住,在众人尖叫哭喊声中,一股脑的晾在屋顶上,任凭众人摇摇晃晃,哀嚎痛呼。 ------------ 四十 湖中女神显灵通 皮特古尔虽知盘蜒武功精强,远胜自己,却也只道与东采奇在伯仲之间,万不料他竟露这么一手。他霎时惶恐万状,喊道:“仙家手下留情,莫惊吓了...陛下!” 东采奇也急忙劝道:“师兄,饶了他们吧。” 盘蜒“哼”了一声,感到千头万绪,纷至沓来,他自从听皮特古尔嘲笑那逃遁古人之后,便一直心神不宁,被那二王子一激,竟无法遏制,怒气爆发而出,想将这屋中人全数捏死,总算尚有半分清醒,危急关头,压下怒气,心想:“我若动手杀人,皮特古尔与师妹也受连累。” 他念及于此,手一松,众王族侍卫“哎呦、哎呦”的摔落在地。盘蜒一拂袖袍,扬长而去。 王后惊魂未定,嚷道:“皮特古尔!你找来的是甚么妖魔?” 皮特古尔愁眉苦脸道:“这位....这位是万仙的仙家,脾气...着实不好。” 东采奇一揖到地,说道:“我代师兄陪个不是,他平素并非如此,好在....好在大伙儿皆未受伤。” 众王子只道东采奇武功与盘蜒相若,哪敢得罪?各自冷面不语。东采奇好不尴尬,心中急思:“这下该如何求他们派人送咱们进那迷宫?又如何打探苦朝派众人消息?” 此时,只见从房外走来一少女,这少女身穿白色纱裙,头戴白金圆环,手上套白金手镯,镶蓝红宝石,皮肤如冰,微微泛蓝,容貌纯洁美丽。众人一见到她,登时神情崇敬,喊道:“神女,你来了。” 东采奇心中一动,暗道:“她便是那传闻中的神女么?” 神女微微侧目,望向东采奇,双目泛光,闪闪如星,嘴角稍稍翘起,笑道:“这位公子又是何人?” 东采奇道:“在下万仙东采奇。”顿了顿,又道:“亦是如今中原武林盟主。” 神女全不在乎什么“万仙”与“武林盟主”,转向皮特古尔,说道:“护卫长,是你带这位公子回来的?那位湖中女神呢?” 东采奇心想:“大庭广众之下,拆穿身份,这可多不好意思?”朝皮特古尔使个眼色,摇了摇头,皮特古尔头疼起来,只得说道:“湖中女神正...正在静思救灾之法,暂不能来,这位是她....徒儿。” 神女又面向东采奇道:“我叫阿道库奥,公子叫我阿道便成。” 东采奇见她气度雍容华贵,镇定自若,容貌又是极美,不禁心生好感,微笑道:“那你叫我采奇好了。” 神女见众人衣衫起皱扯破,头发乱七八糟,奇道:“各位王子起过争执了么?” 王后急道:“阿道,你可要替咱们做主!”遂将盘蜒将众人托起,玩弄于鼓掌之事说了出来。阿道静静听着,半晌后点头道:“这可奇了,此人法术,当不在我之下。陛下怎么样了?” 王后哀声道:“他受那人惊吓,这会儿....唉,好生可怜。” 阿道叹曰:“我已竭力为陛下医治,但实在无能为力。哥哥他去找那老和尚求药,但愿今晚能回来。陛下今年五十三岁,已超过界限三年,即便今夜去世,已不算夭折。” 众王子喜道:“神子出手,这下可有救了。” 东采奇问道:“阿道姑娘,那老和尚又是甚么人?” 神女又在她脸上凝视,默默出神,抿唇片刻,道:“那位老僧乃是钵竺国人,隐居在红沙山的大庙里头。他有药可缓解黑蛇诅咒症状,延患者两年寿命。我国中人家,往往持厚礼去他那儿求药,他只收粮食、清水,其余一概不取。但不知为何,这几天来,到红沙山的森林中满是可怖的妖魔,除了我与哥哥之外,旁人一去,怕难以返回。” 东采奇道:“那是什么样的妖怪?” 神女道:“听逃回者说,都是些尖牙利爪,头顶....头顶长角,身上长鳞的魔鬼。” 东采奇想起盘蜒于途中讲述苦朝派众高手身上异状,心下骇然:“是苦朝派的人!他们去找那老僧了?” 神女见东采奇默然不语,转动娇躯,缓步来到国王前头,低声道:“答亦库西,答亦库西,我法力有限,仅能缓解你身上少许痛苦。”说罢捧起双手,眼中流下两行清澈碧蓝的泪水,宛如朝露,滴入老国王口中。老国王脸上稍稍恢复些气色,不复愁惨。 忽然间,东采奇耳畔有人说话,正是盘蜒声音,他道:“你可用血肉纵控念心法,将内力注入他冲脉,随后冲击胸口神封穴,当能令他醒来。” 东采奇暗暗惊讶,走到那阿道身边,粗着嗓子说道:“让我来试试。”她习练血肉纵控念已有小成,增粗嗓门,改变声音,实是轻而易举。便是修缮形体,令自己更加美貌,亦非绝不可能之事。 阿道手与东采奇一碰,身子一个冷颤,俏脸上微微泛红,退开一步,众王子、侍卫见神女并不反对,自也不敢啰嗦。 东采奇依照盘蜒所说,注入真气,在神封穴上来回震荡,蓦地有所收获,心中惊讶,感到老国王魂魄上有许多小蛇,正不停撕咬吞吃。她血肉纵控念与太乙幻灵真气皆可触及灵知,而神封穴顾名思义,可封闭神智,驱逐邪气。她心生希望,催促内力,加固老国王魂魄,那小蛇虽然凶猛,但至此已不复凶恶,败退而散。 老国王蓦然睁开眼,大口呼吸,哀声道:“斯图孩儿,斯图孩儿,你在哪儿?我....我要封你为君!” 众人见他醒来,皆不禁喜出望外,但听清他所言,那王后、大王子、二王子脸上登时变色。 神女目光惊喜,露出灿烂笑容,柔声道:“答亦库西,你好些了么?” 老国王点头道:“是啊,我....我好多了。神女....孩儿,你....你也在这儿?斯图在哪儿?我要立他为君!” 王后干笑道:“你刚刚转醒,脑子还不清楚,这会儿说话也做不得数。神女,各位,还请暂离此地,我独自照顾他行了。” 东采奇经历过蛇伯政争,瞧出这王后不怀好意,说道:“他这病情怕仍有反复,我留在此处,照看着些。” 王后朝东采奇怒目而视,但神女却道:“国君神智复原,我已听得清楚,国君欲立斯图王子为君,斯图王子现在何处?” 阿道在这沙鱼龙国实有无上神权,虽不管俗事,但另立君主时,她与神子可左右大局,充当仲裁,那二王子脾气暴躁,大声道:“阿道,斯图不过是一女奴之子,怎可....登上王位?” 神女目光朝他一扫,眼神冰冷,二王子登时气馁,她又道:“斯图现在何处?” 王后愤愤道:“这小子不知跑到何处去了,全不尽孝,就他这样,为何能得陛下偏心?” 神女道:“他或有难言之隐。”转身对侍卫队长道:“你去找斯图,速速带他前来,如他有意,便立为储君。” 此言一出,老国王欣慰而笑,说道:“谢...谢谢...”王后、众王子等人各怀心事,隐忍不语。神女道:“大伙儿都退下吧,我与这位采奇公子留下即可。”于是众人跪地磕头,悉数散去。 阿道关上门,突然在东采奇脸颊上一吻,东采奇“咦”了一声,笑道:“你这是做什么?” 阿道不答,目光躲闪,面颊粉红,嘴里轻轻哼着曲子,不似先前端庄神圣的神女,却成了心情欢快的小姑娘。她从旁拿起一个苹果,手掌一转,已削去皮,再微微一颤,那苹果整整齐齐裂成十片,落在碗中。 东采奇心中赞许:“好凌空剑气。”单看这一手功夫,便知这姑娘武功已至随心所欲,轻重自如的地步。 阿道取小叉子叉起一片,对老国王道:“干爷爷,你能吃苹果么?” 老国王哈哈笑道:“乖孩儿,乖孩儿。在外人面前,你这般调皮不要紧么?” 阿道瞥了东采奇一眼,笑道:“这位公子救你性命,便是我家人,亲人,不是外人。” 原来这阿道自幼蒙老国王抚养长大,两人亲情深厚,犹如爷爷与孙女一般,她在外人面前身份尊贵,与国王平起平坐,但私下里却视老国王为祖父,见他病重,表面上镇定自若,可暗中不知已哭了多少回,此时见他好转,心中喜悦,直如登仙一般。 阿道又取过一片苹果,递到东采奇唇边,道:“这苹果很好很甜,你也尝尝。” 东采奇见她天真自信,全无伪饰,心想:“咱们自称万仙,但这位姑娘可是真正的神女,容貌举止,全不似凡间人物。”心中钦佩,将苹果吞下,用力咀嚼,赞道:“好吃,好吃极了。” 阿道动作依旧矜持,但眼睛里可乐开了花,微笑道:“我就知道你会喜欢。你救了我爷爷,不愧是阿瓦库奥的徒儿。” 东采奇忙道:“是了,关于此事,其中大有古怪,我刚刚瞧见...”正想说出口,却听盘蜒道:“不可多谈,此事唯你我知道即可。” 东采奇“呃”了一声,好在尚有急智,说道:“我瞧见国主...心力不稳,似受邪法所害,我暂且屏蔽那邪法,但却并非长久之计。” 阿道痴痴望着东采奇,隔了许久,才说:“所以啊,只盼哥哥这一去顺利,从那老和尚那儿得到治病的药。” ------------ 四十一 朱门酒香百姓亡 东采奇问道:“那位老和尚为何有法子治这邪门儿恶疾?” 阿道说:“那位老僧已不知活了多久,但少说也有一百年啦。那黑蛇巨人诅咒发作后,大伙儿一筹莫展,便有人去老和尚那儿烧香拜佛,老和尚赐下药来,很是灵验,但数目不多,每年往往十人中只有一人能得,暂缓两年症状。历代国主便下令不许国民擅自上山求药。” 东采奇叹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阿道神色暗淡,双手交叉,说道:“这也是没有法子,总不见得不救贵族,只救奴隶啊。国中为此事,已经生出好多叛变啦,爹爹和妈妈当年便领军杀了不少造反的奴隶。” 东采奇又道:“不患贫,患不均。若人人到五十而死,自然无人愤懑。若有人能活,有人能死,不生变乱,那才稀奇。” 阿道微笑曰:“公子见识明晰,令人佩服。” 两人从屋中出来,阿道陪东采奇在皇宫中散步,这皇宫乃是以大理石、花岗岩与金丝木建成,端的是富丽堂皇,巧夺造化,比之中原宫殿要远为豪奢。东采奇听阿道说起诸般典故,说这皇宫乃是数十万奴隶没日没夜,耗费十年建成,期间死者无数。 东采奇听她言下对奴隶毫无同情,仿佛死的是野狗、野猫一般,皱眉道:“阿道神女,一国之兴在于民,一国之衰起于君,贵国虽富,但百姓受苦,只怕将来祸事不断。” 阿道微微一笑,说道:“我知道啊,我常常读你们中原的书,咱们沙鱼龙国乃是由巫族部落合成,说起学问,是万万比不上中原秀才的。”她说话时,双眼直盯着东采奇脸颊,东采奇只当是沙鱼龙国礼节,并未在意。 阿道拉住东采奇手掌,惊叹道:“中原的公子,脸好看,手掌也嫩,与咱们荒蛮国度的粗人相比,着实差的太远啦。” 东采奇微觉害羞,说道:“阿道姑娘的手也娇嫩的很,容貌比我更美呢。” 阿道摇头曰:“我是女子,自然要注重一些。采奇公子,你先前说咱们对奴隶不好,此事不假,然则我国中奴隶,皆是些心肠歹毒,无德无耻,作奸犯科,低下可恨之辈。对他们手段严厉些,实为利国利民的好事。” 东采奇耳中忽听盘蜒说道:“他们日子穷苦,为了活命,无暇修身养性。不读书,不学礼,自然品德差劲了。这国中贵族皆富可敌国,只需取出财富千分之一,补偿百姓,百姓日子好过,哪怕活不过五十,也不至于常常造反。” 东采奇暗暗赞叹,将这话转说,阿道笑着说:“他们越是闹,越不能让他们得逞,否则咱们岂不示弱?将来他们便越无法无天啦。” 盘蜒道:“只需百姓安居乐业,老有所依,家有伴侣,少有所学,心满意足,绝不会贪得无厌。” 东采奇尚不及转述,阿道转一个弯,走入一间洁白流光的屋子里头,屋内有十二座汉白玉神像,地上一四方水池,池水清澈透明,一望见底。阿道拉着东采奇,在水池旁坐下,说道:“采奇公子,我先前说话无礼,惹你生气了么?你救了国主爷爷,我感激你还来不及,更不该反驳你的话。” 东采奇忙道:“神女姑娘何必如此?举手之劳罢了。咱们就事论事,也不伤和气啊。” 阿道幽幽出神,说道:“我从小学中原文字,读中原诗书,最....最仰慕中原那些了不起的人物。咱们国中国人,不是大胡子,便是莽勇汉,妻妾成群,用情不专,一个个讨厌得紧。” 两人言语投契,女子好言谈,相互间有说不完的话,这般兴冲冲的聊天,也不知过了多久,东采奇蓦地想起皮特古尔所言,问道:“我听说你父母亦是....兄妹,你将来也要与你兄长成亲,是么?” 阿道登时慌乱,以她一身神功,竟然身下一滑,扑通一声,落入水中,瞬间衣衫湿漉漉的,紧贴住娇躯,反透出无尽春色来。她以手遮胸,满脸红晕,想要游走,但想了想,却又坐回东采奇身边。 东采奇见她模样,微觉好笑,说道:“你怎地吓成这样?我又不会责骂你?” 阿道抿唇片刻,说道:“我知道你们中原人瞧不起咱们....举动,说兄妹成婚,有悖人伦。我....我也半点不喜欢我哥哥。若我可选,我决计不会嫁给他。但咱们沙鱼龙国习俗如此....” 东采奇说道:“姑娘放心,我岂有取笑之意?这规矩既已流传数千年,自谁也无权过问了。” 阿道愣愣相望,忽然低声道:“你....师父....湖中女神到底在哪儿?我天天盼着她来,救我出这水生火热之地。” 东采奇道:“你找我师父做什么?” 阿道一狠心,敞开心扉,说道:“我今年十九岁啦,再过一月,便度过二十周岁,非嫁给我哥哥不可。我不愿如此,我....我宁愿...嫁给中原的....男人,可祖上法规,无法更改,否则神子、神女血脉一断,这沙鱼龙国便要分崩离析了。若真有湖中女神,只盼她能再造出一对神子神女,或是她在此长住,这法规自也无需遵守了。” 东采奇实是女子,否则阿道已说的这般直白,她早明白这姑娘心意,此时却蒙蒙忽忽,支吾道:“师父.....师父她老人家....嗯......眼下正忙....”心中急思:“我眼下给自己上套,再也脱不下来啦。我到哪儿去找这么一位湖中女神?” 阿道见她顾左右而言他,心下失望,目光转向池水,突然间默默流下泪来。东采奇“啊”地一声,不及细想身份,搂住阿道双肩,握住她的小手,女子间交往亲密,举动往往如小孩儿一般要好,她自然而然这般一握,全不想自己此时乃是女扮男装。阿道虽一贯端庄神圣,到此地步,猛然间呼吸艰难,脑袋发热,颤声道:“公子....公子,你也....对我...眼下还....还不成。” 东采奇柔声道:“什么不成?” 阿道鼓足勇气,与东采奇四目相对,双姝眼睛皆极美,彼此长久凝视,东采奇心想:“这姑娘一惊一乍,好生古怪。”阿道却想:“我就这么吻他,在池水中将身子给他,与他远走高飞,一辈子不回来了,管他什么黑蛇巨人,湖中女神,神子神女的。” 就在紧要关头,只听外头有人急喊:“神女!神女在哪儿?” 阿道吓了一跳,潜运内力,转眼烘干衣衫,稳稳站定,走出大屋,见是一传令官,她问道:“找我何事?” 传令官道:“国都中奴隶造反,正率军攻打皇宫!” 阿道冷笑一声,问道:“局面如何?” 传令官道:“敌人约有五千人,从四面八方攻来,但侧重守备不严的西墙,似对宫中布防极为明白,口中喊道:‘斯图王,斯图王!’似是斯图王子煽动的。” 阿道认得那斯图王子,稍一沉吟,说道:“斯图王子不过十二岁年纪,怎能有此手段?何况国主已封他为王储,定是有人栽赃他了。” 传令官道:“小人不敢擅断,但斯图王子有亲友为奴,未必不是亲友以他名义举兵。” 阿道问:“斯图王子现在何处?” 传令官道:“不久之前,有人见斯图王子带着数个护卫冲出宫去,不知去向了。” 斯图王子麾下有一汉人护卫,与阿道有些交情。她不禁脸上变色,暗忖:“莫非此事为真?”她身为神女,官封护国右神官一职,神子不在,她责无旁贷,步入池水,身躯一转,瞬间已穿上一层亮晶晶的冰甲。 东采奇、盘蜒见状,心中敬佩:“她寒冰内力造诣极深,绝不逊于寒星剑。” 阿道说:“传令下去,调度沙之狐,黄之鳄,天之龙,光之枭各军,分守东南西北各墙。采奇公子,还请随我前往西墙。” 东采奇点头说好,两人穿过皇宫走廊,来到墙上,见局面混乱,战况不利。一众奴隶已攀上墙头,正在与守军厮杀。黑暗之中,仅瞧见刀剑交锋时的火花,照亮众人面目,喊杀声、惨叫声交织在一块儿,仿佛无数野兽在互相追逐,互相威胁,互相猎杀。 东采奇心想:“这喊声真如老虎、饿狼、狮子一般,人怎能发出这等怪声?” 又有人喊道:“魔鬼!狼妖!虎怪!” 阿道更不迟疑,身上寒光摇晃,弹指间已到墙上,双掌往两旁一拍,两道寒霜如门扉般扩开,击毙数个敌人。眼下自己人与敌人混在一块儿,她无法使出真功夫来,甚是束手束脚。 东采奇手一扬,招来寒星剑,朝城下刺出一招“蛇伯雪岭”,一团大冰球滚动而下,哗啦一声,瞬间炸开,霜锥乱舞,散向各处,敌人或死或伤,眼前一片惨白。在白光之中,东采奇看清众奴隶面孔,不禁吓了一跳,见敌人脸上毛发浓密,双眼发绿发红,不是凡人,倒更像是北国妖民,但比之妖民,体型更大,显露凶恶疯狂之气。 骤然间,一庞大身影跳到东采奇身边,此人虎面人身,一丈高矮,隐隐透出金光,利爪抓来,东采奇横剑一挡,只觉敌人力气大的异乎寻常。 但她身怀血肉纵控念功力,经盘蜒数十日指点,武功之高,已初窥遁天一层门径,这虎面人手脚虽强,她却丝毫不惧,寒星剑一晃一突,扑哧一声,已刺入这金虎怪胸膛。那金虎哀嚎一声,从墙头滚落。 ------------ 四十二 四十如狼五十虎 东采奇身旁将士见状惊喜,喊道:“勇士好身手。”但顷刻之间,墙头其余各处兵卒皆遭遇这半人半兽之怪,有狼头人,有虎面人,有牦牛人,有马首人,各个儿有十人气力,蹦跃时又快又远。 一众守军长久驻扎皇宫,不曾长途跋涉,也不曾远征荒地,何曾见过这等异状?此时一看,各个儿丧胆,胆气一失,气力全无,东采奇见一狼头人张开大嘴,将一小兵咬掉脑袋,红彤彤的血如雨般落下。 她上前援助,一掌将那狼头人打得内脏粉碎,再使一招小桥流水,从一牦牛人眼中刺了个对穿,扑哧一声,鲜血飞溅,染红她的脸颊。刹那间,东采奇眼前景象变化,好似一头栽入水中,她隐约见到一中年僧人,在僧人身旁,站着那王后与大王子、二王子。 这是牦牛人的记忆。 那中年僧人道:“王后陛下,两位殿下,三位前来找我,可是答应我所求了?” 王后脸色阴沉,说道:“你要我撤换西墙守军与探子,不许通报你手下奴隶接近攻打之事?” 中年僧人点头道:“无论哪方围墙皆可,全瞧王后娘娘方便。” 王后冷笑道:“你怎知我会答应你?没准我是引你入毂,想要捉拿你呢?”手一扬,身旁冲来数百个侍卫,瞧其动作,各个儿皆武功精强。 东采奇感到那血液中传来一阵愤怒,这牦牛人喊道:“铁马禅师,这....婆娘好生卑鄙!” 铁马禅师颇为镇定,说道:“王后娘娘捉我意欲何为?” 王后道:“你若不想尝尝吞钉烤肉之刑,便一口咬定乃是那斯图王子要你谋反。” 铁马笑道:“原来是让贫僧来一出‘苦肉计’?是了,是了,如此说来,老国王非但未死,反而许那斯图王子为王储了?” 王后、大王子、二王子皆脸色不善,大王子喝道:“铁马,甚么狗屁苦肉计?你如今落入咱们手中,那是货真价实,如若不服,咱们便将你脑袋砍下!” 铁马自顾自说道:“三位果然妙计,来这一招‘栽赃嫁祸’,那斯图王子谋反之罪,那便是明白无误了。然则老国王何等精明?未必会轻信此事。” 王后得意道:“咱们已派杀手杀他,虽一时未得逞,但这小子已冲出城去,逃入沙漠,这叫死无对证。我派人严加防范,一面劝陛下,焉有不成之理?” 铁马僧笑道:“但娘娘千算万算,却算错一事。你以为贫僧这会儿人少,便是王后娘娘囊中之物了么?” 王后叱道:“死到临头,还要嘴硬,来人,将这和尚绑了!” 铁马仰天啼鸣,声音当真如烈马一般,只是声响要大了数十倍。众侍卫闻声巨震,一时站立不稳。那铁马探出手,已将王后、王子制住。 王后厉声惨叫道:“你....你.....”似料不到这铁马妖术这等厉害。 铁马道:“王后娘娘,还请你在此为质。大王子、二王子殿下回去撤换守军,更替城防,掩护我等奴隶入宫。” 那两个王子霎时勇气全无,连声道:“好,好,咱们答应你....” 铁马哈哈大笑道:“两位如此识趣,可与其余贵族老爷大大不同,将来我辅佐两位治国,咱们这千万奴隶,才有活着的盼头。” 两位王子脸上阴晴不定,喜忧参半,实难断是哭是笑。 王后怒道:“你师父一贯慈善,治病救人,你怎地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铁马笑容戢止,他恨恨说道:“师父为人迂腐,任由尔等残害百姓,坐视不理,行径自私,哪像济世救人的僧人?我便瞧不得尔等作威作福,凌霸民众!今个儿便是改朝换代,奴隶翻身之时!” 王后尖声道:“你手下有多少人?五千人?六千人?我来之前都探听清楚,就凭这区区之数,决计冲不进内宫。” 铁马指着这牦牛人道:“比瓦,你变化给她瞧瞧?” 王后瞪大双眼,望着牦牛人,过了片刻,她如见鬼怪,叫声发颤,死命挣扎。 东采奇身子一晃,心神回归,发觉自己身旁皆是妖兽尸体,想必是失神时自行挥剑所杀,她稍感虚弱,暗想:“这....这是血肉纵控念感知这牦牛人魂魄,如此说来,这铁马僧乃是罪魁祸首,他又是....何人?” 她心知不可多想,收摄心神,使一招“龙飞凤舞”,剑上寒气急刺出去,砰砰两声,将两个虎头怪冻得步履艰难,她趁势左右出剑,将两人脑袋洞穿。这时鲜血溅来,她有所防备,便不再体会心事。 身旁一声轻响,阿道来到近处,身上冰甲有多处碎裂,但人却毫发无伤,她道:“我从未遇上过这等妖物,可是传闻中的万鬼么?” 东采奇苦笑道:“可不是万鬼,倒像是阎王的魔猎。”眼下情形,与昔日黑荒草海中凶兽阎王魔猎相似,虽远不及它那般有如地狱降临,却也极为难挡。 阿道问:“魔猎?那是甚么?”手指一点,一道水光飞出,刺穿一虎头人心脏,她再将这水光一转,化作一柄轻若无物的一丈长剑,手腕轻振三下,杀死三个敌人。她斜视东采奇,眼中之意“这下该轮到你啦。” 东采奇笑道:“好顽皮的姑娘!”她本有些疲倦,又深感局面无望,但被阿道这么一激,旋即打起精神,左掌拍一招“阴阳天地掌”,右剑使出“逍遥剑法”,前后妖兽惨叫,连连倒下。 阿道比划手指,示意:“我杀了三十个啦。” 东采奇也不知自己杀了多少,随手比划出“三十一”,阿道甚是欢喜,说道:“了不起,了不起!” 她二人联手出击,霎时声势大振,虽被重重包围,一时也无虞受伤。然则其余御前大军则有溃败之势,不少人心胆俱裂,径直从城墙上往下跳,以免被野兽咬成两截,但这般一来,自然摔得粉身碎骨。 阿道这才知事情不妙,说道:“城墙守不住了,咱们快些回去,保护国主爷爷。” 东采奇知她全不将这许多将士性命放在心上,摇头劝道:“如今胜负未分,唯有大伙儿齐心协力,才有取胜之机,失了地势,就凭你我二人,决计守不住国主。” 阿道连连点头:“我毕竟年轻,料事不周,以后都听你的。” 东采奇道:“你是神女,乃全军威望士气所系,唯有你登高一呼,才能鼓动大伙儿拼死奋战!” 阿道瞬间醒悟,倩影一晃,已站到一塔楼上,她高声道:“城在人在,人死城亡,我阿道今天与诸位同生共死,绝不退缩!”她内力深厚异常,这般呼喊,虽厮杀震天亦难掩其声。须臾间,众将士一齐向她望去,心下渐生勇气,败退之势立减。 东采奇连出三剑,割下一虎头人脑袋,足踏“云瑶青天步”,陡然已站在阿道身边,拉住她手掌,高举那头颅道:“我乃阿瓦库奥弟子,也与诸位并肩作战!”众将士见状士气高涨,胆识倍增,放开手脚,不再有退缩的念头。 阿道哈哈一笑,蓦然在东采奇唇上一吻,东采奇脸上一红,心想:“她怎地如小孩一般?”却见阿道更是红透了脖子。她纵身一跃,下了塔楼,东采奇紧跟其后,再度投入战事。 两人所到之处,敌人皆难阻分毫,友军本受围困的,两人一来,形势骤变,逆转为胜。东采奇道:“大伙儿聚在神女身边!”她自己一马当先,直往最凶险处奔去,遇上敌人,最多两、三下便料理了。而她血肉纵控念内力充沛,每杀一人,便可恢复不少内力。而她偶尔受伤,便悄悄以敌人气血补充,如此源源不绝,持续不断,只要不受伤太重,便可一直作战,无后顾之忧。 双方咬紧牙关,彼此不让,杀红了眼,咬碎了牙,豁出性命的拼杀许久,城墙外遽然喊声大作,乃是城中驻军赶来,皆为历经过大战的精兵,东采奇见己方增援抵达,知道已度过难关,不禁如释重负,她朝阿道望去,恰巧阿道也向她望来,两人眼神皆极为欣喜,彼此感受到对方喜悦之情,这是共患难中生出的友情,有如亲人一般珍贵。 阿道稍有松懈,一道水剑刺伤敌人,以为敌人死去,不再搭理,但那敌人悄然爬起,绕着众人跑了几下,突然冲向阿道,一掌劈在阿道背上,那掌力不胜刚猛,砰地一声,将阿道冰甲震碎。阿道大惊失色,急忙回身,但那敌人冲她一声嘶鸣,同时双拳探出,阿道临敌经验不深,被那鸣叫一扰,仓促间挡住耳朵,又被那人掌力砸中。她闷哼一声,口中血涌,身子高高飞起。 东采奇惊呼道:“神女!”心急如焚,飞奔过去,赶在阿道落地前将她接住,稍一探内息,知她伤势太重,非顷刻间所能愈合。她急运功替阿道疗伤,正慌乱间,背上一紧,已被巨掌握住,随后用力一捏,她心无二用,不及抵挡,痛呼一声,只听“喀嚓、喀嚓”声响,手臂折断,随阿道一起滚倒。 那敌人手掌渐渐缩小,哼了一声,说道:“你二人武功虽强,但临敌之际,岂能顾左顾右的?” 东采奇认出此人,咬牙道:“你是....铁马和尚?” 铁马僧面露惊讶,但他急于刺杀国君,无暇多问,正要出手将双姝一并杀死,忽然间,他只觉一股大力袭来,挥手一挡,身子一震,被打得远远跌下塔楼。 东采奇与阿道定睛一看,各自吃惊的说不出话来,东采奇更险些乐开了花,只见眼前乃是一衣着富贵、白发苍苍的老妇,她满脸皱纹,双眸如蛇,身子修长,依稀瞧出是盘蜒面孔。但他涂红了嘴唇,画了眉毛睫毛,扮作一年逾花甲的老太婆。 盘蜒一张口,说道:“徒儿,我阿瓦库奥不过小睡一会儿,怎地就闹出这等乱子?”东采奇差点笑晕过去,那声音嘶哑干枯,严厉死板,仿佛丧夫多年、无人滋润的老寡妇一般,真是再逼真没有。 ------------ 四十三 慈母眼中皆孝子 阿道惊呼:“你便是阿瓦库奥?湖中女神?怎地....”她阅读古籍,知那湖中女神年轻貌美,不容逼视,但眼前这女子实在太老,也谈不上如何美貌,一见之下,大失所望。 盘蜒缓缓叹道:“老身雪冰寒,你这小妮子,便是我前世所创的神女么?”他听闻那阿瓦库奥叫做“血寒”,便随口杜撰姓氏,他一开口便老气横秋,瞧不起人,当真是倚老卖老,自高自傲的怨妇。 那铁马运功站定,稍一用力,复又跃上,站在塔楼顶一角,与盘蜒相隔一丈,他道:“你便是那‘阿瓦库奥’?” 盘蜒道:“你这小和尚又是何人?瞧你这身筋骨倒挺健壮,似是精气挺足,可是一辈子童子身了?” 东采奇听他所言着实不像话,哪里有半分德高望重?倒像是淫心汲汲、欲求不满的模样。铁马脸皮一红,说道:“阁下取笑了,在下今年已三百余岁。” 盘蜒点头道:“三百余岁,倒也不老,老身还可将就....” 铁马知来人武功奇高,但也不知深浅,他为今日大事谋划多年,绝不愿功亏一篑,单手转动佛珠,刹那间身躯膨胀,成了一马面人身、浑身冒着黑火的三丈巨怪。东采奇、阿道皆花容失色,不由抱得更紧了些。 盘蜒却道:“好一头铜马怪。” 铁马大声道:“你怎知本人名号?”一声狂啸,笼罩十丈方圆,乃是他的镇魂啼鸣功,受此功震荡者,或惊惧、或痴呆,功力弱的当场便被吓死。盘蜒袖袍一转,面前气墙一挡,隔绝鸣喊之声。铁马见招式不灵,倒也不慌,一扬蹄子,猛然冲来,势如万马狂奔,地动天摇。 他来得快,盘蜒挡得也快,反而上前一步,拍出五夜凝思功的寒冰掌力,掌风夹在阴森寒气,嘭地一声巨响,铁马身子一麻,闪至一边。他仍心有不甘,又连连冲撞四次,皆被盘蜒稳稳挡下,如此一来,他知敌人武功远胜自己,即便自己招来这聚魂山铜马妖兽附身,亦非盘蜒敌手。 铁马心思敏锐,双掌在地上狠狠一砸,这塔楼经几番冲撞,早已破损,又被他全力掌击,顿时地面碎裂,崩溃倒塌。盘蜒提住东采奇与那神女,身子一转,在空中盘旋,转眼已落在皇宫草地上。 铁马高高一跃,已跃至城墙之外,一声呼喊,将赶来的援军震住。又喊:“全往城外撤,去呼布尔特!”于是残余的奴隶也翻下城墙,急急朝城外冲。铁马僧在前狠挡狠撞,被弓箭长矛刺伤多处,但仍奔走如飞,宁死不屈。待得众奴隶走远,他才迈大步逃开,转眼不知去向。 那支援将军正是皮特古尔,见敌人败退,不忙追赶,匆匆入城,问守军情形。守军将领道:“多亏神女与一位中原公子携手抗敌,带领大伙儿支撑至今。众妖魔并未冲入宫中。”皮特古尔这才放心下来。他走入院子,看清眼前景象,不由得一愣,只见一老妇正替神女、阿瓦库奥两人运功疗伤。皮特古尔细看那老妇容貌,不胜惊讶,喊道:“你....你是....” 盘蜒“哼”了一声,目中寒光一闪,皮特古尔吓得不轻,他极为乖觉,既然不明情形,倒也并不多问,只命人围成圈子,守住这三人。另派人去向国主问安。 东采奇大声道:“王后、大王子、二王子参与谋反,是他们派人调走西墙守军的。” 众将士闻言愤怒,纷纷喊道:“此话当真?他们为何如此?” 东采奇道:“他们为嫁祸斯图王子勾结奴隶,反而自己去找那铁马僧,不料棋差一招,反被铁马僧捉住胁迫。” 守城士兵皆见过东采奇迎战英姿,对她甚是信服,听她指证,立时便信了大半,只是尚无证据,一时也不敢多言。 阿道熟知城中布防情形,问道:“去问问达汉克,他是西城守将。” 那达汉克恰巧此时被担架抬过,他气息奄奄,但意识清醒,说道:“是....是大王子的心腹厄尔巴...撤下今夜轮值卫兵,换上大王子的....亲兵卫队...” 阿道“哦”了一声,声音中充满气恼,但她性子稳重,并未显露,说道:“很好,咱们这就去找王后三人。” 东采奇道:“王后在铁马手中,大王子、二王子却在宫内,不知眼下去哪儿了?” 皮特古尔恨恨道:“来一千人,与我同去内宫,擒拿这两个反贼!” 阿道内伤难愈,暂且无法动武,但经盘蜒内力调理,行走已然无碍,她朝盘蜒弯腰行礼,说道:“湖中女神,多谢你前来相助,但城中仍有隐患,不知你能否再出手帮忙?” 盘蜒维系身上老妇幻影,实则颇为费心,若非如此,刚刚那铁马僧也逃不掉,眼下实不想多管闲事,但他需得有人引他前往那“屠龙黄泉城”,不平此乱,怕是无人有空援手。他叹一口气,说道:“既然小妮子诚心求我,你是我雪冰寒前世女儿转生,便如我女儿、儿媳一般,岂能不帮?” 东采奇暗暗好笑:“师兄占人家姑娘辈分便宜,好不成样。” 阿道听到“儿媳”二字,脸上透红,望向东采奇,轻轻说道:“多谢老前辈成全。” 东采奇双臂伸缩,操纵血肉,断臂复原,扶着阿道,阿道又是欢喜,又是无措,便任由东采奇牵着自己。皮特古尔知东采奇实是美貌少女,秀丽之处,不在阿道之下,见了并不在意,但其余士兵皆想:“若是神子见未婚妻如此,非嫉妒疯了不可。” 盘蜒让阿道领路,朝内宫两位王子宫殿赶去,他一路走着,一路冷言冷语,见着玉雕像,翡翠石,说道:“民脂民膏。”见着金柱子,银烛台,说道:“穷奢极欲!”见着大水池、绿树林、鲜花丛,骂道:“劳民伤财!”又见着奇珍异兽,喊道:“伤天害理!”一路骂骂咧咧,指指点点,竟无一刻清净。 东采奇笑道:“师父,你消消气,对了,师兄去哪儿了?” 盘蜒一个哆嗦,说道:“你是问我儿子?” 东采奇掩嘴忍耐,点头道:“是啊,你儿子,我师兄,盘蜒他去哪儿了?” 盘蜒道:“这小子在宫中受了气,怕是去哪儿花天酒地去了,咱们也不用理他。” 阿道点头说:“我听说过你那位师兄,一上来便露了一手,将一众王子护卫吊上了天,他一身武功,怕是要比你我强了一些。” 东采奇微笑道:“我这点微末道行,怎能与师兄相比?” 盘蜒阴阳怪气的说道:“你二人武功是我所教,这小子是比你强些,但比老身可差得远了。” 阿道、东采奇一齐笑道:“是,是,师父你武功惊世骇俗,无人能及!” 三人说说笑笑,阿道半点瞧不出盘蜒实是男子,只觉这老奶奶性子虽刁钻刻薄,但也不算坏人,一身武功内力皆更胜自己,又知“她”是东采奇师父,隐约之中心生敬仰钦佩,便对“她”极为亲密讨好。 来到那大王子宫殿中,见王子护卫与皇宫侍卫各挺兵刃,相持不下,站在一精雕玉琢的大屋外头。皮特古尔见三人到来,精神一振,说道:“神女,阿瓦库奥,两人皆在此,他们得了消息,知奴隶战败,正想溜出宫,被我逮个正着。两人逃回此地,如今已被我等包围。” 阿道轻轻颔首,走到屋子外头,说道:“两位王子,王后如今落入敌人手中,下落不明,两位如若知情,还请告知。” 屋内一阵急急讨论,似屋内人起了争执,过了片刻,大王子嚷道:“你....你怎知道?” 阿道望向东采奇,东采奇心想:“我可从血液中探他人魂魄,这事不便多说。”于是随口道:“我遇上铁马僧,他以王后性命要挟我等。咱们也查清你二人替换守卫之事。” 两人低呼起来,各自指责,阿道说:“两位王子,国主英明贤能,乃是明君慈父,两位若有难言之隐,尽可畅所欲言,祈求国主原宥,若负隅顽抗,便能挡得住我么?” 只听“喀嚓”一声,屋门开启,两人慢吞吞走了出来,脸上又是恐慌,又是无奈,再命护卫投降。皮特古尔指使侍卫将众人绑了,阿道说:“暂不必带往国君面前,由我亲自审问。” 她与盘蜒、东采奇来到屋中,找椅子坐下,将两个王子押至面前,问道:“那铁马僧是甚么来头?为何武功这般了得?” 大王子抢着说道:“这僧人是红沙山那位老和尚的四大弟子之一,当年我在山上游玩,入了寺庙,正在拜佛,却碰上此人。咱们...聊了很久。” 东采奇心想:“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他之所以找上你们母子三人,定是你言语中吐露争夺王位之意。” 阿道呼吸一滞,想了想,问道:“既然是那位老僧弟子,为何又指使城中奴隶举事?莫非那老和尚....在幕后指挥局面么?为何这许多奴隶竟变得面目全非,有如妖怪?” 大王子神色茫然,说道:“那老和尚....邪门的很,但为何众奴隶成这等怪样,我委实不知情。” 盘蜒忽然指着二王子,开口问道:“你这小娃娃,可曾练过那和尚传授的心法?” ------------ 四十四 空中苍蝇风与沙 二王子哆哆嗦嗦,眼神躲闪,说道:“是....是....我听铁马和尚说过一段口诀,说可强身健体,我...我断断续续练过,却始终未能有成。”遂背了一大段话来。 东采奇细思口诀真意,虽不过是入门道理,却蕴含极深潜力,说道:“师...父,这口诀与苦朝派的功夫颇有相通之处。” 盘蜒哼笑一声,说道:“若不出老身所料,这铁马和尚在沙鱼龙国已潜藏多年,暗中传授众奴隶这‘血肉纵控念’之法,但他稍加变化,故意教人走火,令人身形变化成这野兽模样。” 阿道皱眉说:“师父,这铁马和尚功夫是那红沙山老和尚所传,那这邪法自也是那老和尚所创的了?”她与东采奇彼此亲密交好,便随口也叫盘蜒师父。 东采奇想起那牦牛怪人回忆,说道:“铁马和尚虽是老和尚徒儿,但老和尚未必是幕后主使。依我之见,这老和尚与铁马僧之间颇有分歧。” 盘蜒心中忧虑,实是非同小可:“我只道苦朝派来到这沙漠中,定找不到路径,因而一筹莫展,但那红沙山中老僧久居此地,定熟知路途,他似乎与凌越、暗谷等人有极深的关联,莫非苦朝派去找这老僧了?” 他思索之时,东采奇又问道:“我还听说你二人派刺客,想要刺杀斯图王子,是么?” 大王子、二王子喉咙咕噜一声,悚然道:“你....你都清楚了?” 阿道终于生气起来,一字一句说道:“你们二人,当真该死!” 她贵为神女,自幼一举一动皆久经督导,故而仪态庄严,言辞有礼,生平从不说狠话气话,此时这般用辞,分量之重,实是从所未有。大王子面色惨白,喊道:“我甚么都招,咱们....都是本巴他出的主意!” 二王子怒道:“还不是你先提起此事的?你说斯图死后,你当国主,绝短不了我的好处!” 东采奇道:“那斯图王子现在何处?可曾受伤?你二人还不从实招来?” 大王子道:“是。”不敢隐瞒,老老实实说道:“咱们俩...实在狼心狗肺,不是东西....趁神女照看父王之时,挑选身边精选护卫‘七胡狼’潜入斯图王子家中,想要将他...可那七胡狼却未能得手,反而被斯图王子手下一护卫全数杀伤,斯图王子并未受害,只不过逃出城去了。” 阿道松了口气,可仔细一想,又甚惊讶,说道:“那七胡狼本事极高,七人齐上,颇有些棘手,想不到斯图王子身边竟有这等能人,我瞧那护卫武功之高,实不逊于皮特古尔了。他叫什么名字?” 大王子道:“那人疯疯癫癫,最爱惹事打架,想必神女曾听过此人名头?” 阿道“啊”地一声,笑道:“原来是这中原莽夫,他整日价不务正业,果然是真人不露相,我可真看走了眼。” 东采奇问道:“甚么‘中原莽夫’?” 阿道微笑说:“叫他‘中原莽夫’,因此人也是中原面孔,问他来历,他却说不上来。这人本是一比武角斗的奴隶,两年前在比斗中胜出,被斯图王子收留。他这人虽忠心耿耿,但神智颇有些古怪,忘了往事,不守规矩。谁敢惹斯图王子,他便和谁拼命。我听说有些本事,却想不到这般厉害。”她心细如针,对宫中各个儿侍卫皆颇为留意,更曾与这中原莽夫同桌共饮,故而知道这‘中原莽夫’之事。 东采奇笑道:“果然是真正的隐侠怪客。如今局面稳定,咱们可找斯图王子回来啦。那‘中原莽夫’又叫什么名字?” 阿道说:“此人叫自己‘浮尔修’,名字也古里古怪,沙鱼龙国语中,乃是‘飞空的苍蝇’之意。” 盘蜒“哦”了一声,说道:“飞空苍蝇,飞空苍蝇。”突然间,他身躯僵硬,心脏狂跳,仿佛落入极寒冰窟中,他心中惊骇,实不知这惧意从何而来,说道:“斯图王子朝何方去了?” 大王子小心说道:“听说....听说是朝红沙山方向逃去。” 盘蜒闭目沉思,说道:“采奇,咱们去会会那红沙山的和尚。” 东采奇见他神色肃穆,绝无半分轻忽,立时也精神振奋,说道:“莫非苦朝派真在那里?” 盘蜒道:“此间一桩桩怪事,接二连三发生,那红沙山老僧决计脱不了干系。只是....只是他手下有四大弟子,若各个儿都如那铁马僧一般了得,加上苦朝派众多高手,咱们正大光明而去,乃是自寻死路,故而非得加倍谨慎不可。”说到此处,便深恨自己为何未能擒住那铁马僧,否则也不至于这般困惑不解。 阿道急忙说:“我哥哥也去了那边,我与你们同去。更何况斯图王子也逃往红沙山了。” 东采奇道:“阿道,你身系一国安危,不可涉险,不如留在此看顾大局。” 阿道摇了摇头,声音柔和,但神色坚定:“你们不熟红沙山道路,我替你们带路。我哥哥在那儿,未来国主在那儿,我非去不可。” 东采奇拿她没辙,看着盘蜒,盘蜒笑道:“腿在你身上,咱们谁也管不了。” 阿道大喜,当即传令下去,将城中防备布置的井井有条,滴水不漏,随后径直取了三匹骆驼,三人分骑,出城朝红沙山前行。 也是三人运气太差,奔出绿洲,来到沙漠,行了十多里路,忽然遇上风沙。阿道无奈,就近找一大岩石躲藏。沙漠中风沙有如天威神怒,最是厉害,往往呼吸间便将人掩埋窒息,刮风时黄沙漫天,不见天日,真如群魔乱舞一般,且不知持续多久。 等了数个时辰,那黄沙全无止歇,仿佛天神狠下心来,要将凡间万物活埋。这大岩石构造奇特,宛如屏障,故而颇能挡风,然则沙子堆积起来,再过不久,三人便要沉入地底。 东采奇大声喊道:“这该怎么办?” 阿道目光绝望,喊道:“出去也是死,咱们出来的不是时候,正碰上罕见的大风暴。” 盘蜒板着脸,下定决心,说道:“你们跟着我!”双掌并拢,高举过头顶,从两旁划下,刹那之间,他们与骆驼周围变得宁静死寂,一片空白,哪里还有半点风暴的影子? 阿道、东采奇瞠目结舌,脑袋发懵,三头骆驼也似吓得傻了。阿道喃喃道:“阿瓦库奥,你....你真无所不能么?” 盘蜒脸色惨白,说道:“牵住骆驼,不得离开我五丈。五丈之外,风沙依旧。” 东采奇不敢多问,颤声道:“是,师父!”这师父二字叫的心悦诚服,倾慕敬仰至极。 三人快步朝前,盘蜒双手酸软,恐惧、不安渗透全身经脉,眼前现出幻觉,仿佛那一头头虎怪、狼怪、马怪皆狠命撕咬自己,扯下一片片肉来,他以“庄周梦蝶”,使出这“海市蜃楼”,耗费极大心血,不逊于与那细脖邪龙一战。他苦苦支撑,抽取体内每一丝内力,不知过了多久,极大的迷茫惶恐化作魔鬼,拉拽他,痛揍他,压迫他,令盘蜒有如坠入深渊,不知尽头何处,却知唯有必死。 就在他垂危之际,他闻到一股淡香。那香气似来自异世,来自那已死去的人儿。并非他鼻子闻到,而是直抵他心中深处,触及灵魂。死去的蛇儿向他微笑,招呼他一路向前,呈现出希望与光明。 盘蜒大感好转,一寸寸、一丝丝夺回魂魄,从梦境最深处转醒,那香气将天地的气力传给他,让他与风沙融于一体,盘蜒体力告罄,然则乾坤间有阴阳,有冰火,有冷暖,有风雨雷电,他们如耐心、考验的神祗,注视着盘蜒,借给他存活的力量。 终于在道路的终点,盘蜒感到那风沙停了,他大喊一声,散去幻境,身子摇晃,东采奇立时将他抱住,喊道:“师父!” 盘蜒气喘吁吁,喊道:“可累坏...老....老身了。” 阿道端端正正,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道:“阿瓦库奥,能目睹您的神通,是我阿道毕生荣耀。您已征服了沙漠,您便是湖中女神。” 盘蜒见他们身处一片树林,树林中黑森森、阴冷冷,树木狰狞,宛如长满爪牙的怪物,头上一轮孤悬惨白的月亮。他问道:“这....这是红沙山么?” 阿道说:“是,但眼下是晚上,故而瞧不真切,地上沙子皆是红色,却栽满黑树。” 东采奇凝视盘蜒,眼神爱慕狂热,她用力咬一咬舌头,激发疼痛,令自己不流露出感情。她问道:“师父,咱们歇歇再走?” 盘蜒道:“我...我是不成了,但此事耽搁不得...风沙已停,没准那些对头立即便下山离去。” 忽然间,只听山坡上几声吼叫,盘蜒心头一紧,向上一看,只见山坡上堵满密密麻麻,目露凶光的虎头人、狼头怪,众妖怪身穿僧袍,却皆已被身躯涨破。 阿道说:“全是.....山上和尚变得。” 东采奇说道:“师父伤势未愈,阿道,你的内伤呢?” 阿道体质也极为强韧,虽经风波,但已好了十之八九,她道:“咱们先设法逃开。” 东采奇将盘蜒背上,恰在此时,一头虎怪狂奔过来,东采奇长剑一圈,一道冰球打出,霎时将那虎怪冻得僵直难移。 ------------ 四十五 自甘堕入地狱中 阿道喊:“跟我来,此地另有小路。” 东采奇背负盘蜒,紧跟在阿道身后,绕过丛丛草地、层层树木,不久找着一山谷,众妖怪虽奔行也快,但如何及得上这两人轻功?不久已被甩开极远。 东采奇问:“阿道,那老和尚住在哪儿?” 阿道说:“那庙在半山腰,藏在两面大石壁之后,极不好找。” 盘蜒打起精神,指着一块大石道:“咱们在那石头后躲藏起来,那老僧敌友难料,不可冒进。” 阿道叹一口气,说:“阿瓦师父,瞧此地情形,他多半凶多吉少啦,或也已成了妖怪。” 三人在大石后藏起,东采奇探头张望,见山路蜿蜒向上,虎妖狼怪遍布其间。众妖也不互相厮杀,更不与其余野兽啰嗦,只是迷茫走动。 她低声对阿道说:“咱们如若硬闯,倒也能闯得进去。” 阿道顿足道:“只不知我哥哥在哪儿?也不知他下落如何?如他在此,咱们三人联手,便甚么都不用怕了。” 东采奇道:“神子武功纵然惊人,但他独身一人,未必能闯上山去,多半知难而退了。” 阿道看看东采奇,又想想自己那哥哥,心下彷徨,暗想:“依照祖规,我与哥哥非成亲不可,但....但汉人书中所说,兄妹这般,乱了人伦,毕竟不妥,而采奇公子呢?他对我如此友善,是否也将我放在心上?” 她梳理秀发,又想:“此时暂不想此事,先去庙中查清哥哥下落。” 盘蜒在身旁一棵树上暂靠,突然间,那树长出树枝,弯折过来,将盘蜒缠住。东采奇吓得不轻,想要施救,盘蜒朝她眨眨眼,示意无碍。东采奇、阿道心知他神通奇特,直是出乎意料、匪夷所思,惊恐退去,又好奇起来,目不转睛的盯着盘蜒瞧。 盘蜒身上散发香气,若有若无,宛如兰桂,令人心神平静,暗生喜悦。过不多时,盘蜒睁开眼,眼中神采奕奕,不复疲倦。他道:“老身借天地灵气,功力已复,两个小娃娃莫要担忧了。” 东采奇喜道:“真的?这又是甚么功夫?我还当师兄...师父要歇上十来天呢。” 盘蜒随口编造道:“这叫....天香经,借助草木灵气,转为暗香,用以驱毒疗伤,可谓有如神助。” 阿道自也放心,说:“阿瓦师父,你若无碍,咱们便上山去吧。” 盘蜒凝神卜卦,说道:“咱们可绕至山坡北面,那儿有悬崖,可攀爬上去,潜入庙里。” 阿道心想:“她来过这儿么?怎地比我还清楚?”照盘蜒所说一试,果然如此,且途中并无妖怪阻拦。三人仔细寻路,转了个小圈,来到悬崖,倒也并非如何陡峭,对三人而言,并无难处。 不久来到那老庙背后,翻过庙墙,见一栋栋黑乎乎的庙殿庙堂,规模宏大,只是皆年久失修,残破不堪,藤苗弯枝穿透石壁,各处生长,屋檐仅能勉强挡雨。 东采奇叹道:“在这荒山野岭为僧,真是苦不堪言。” 阿道说:“国主曾说愿替老和尚修庙,再赠他几十亩田产,但老和尚总是不愿。他全寺上下数百人,听说各个儿面黄肌瘦,却无人有丝毫怨言,咱们叫他们苦修士。” 东采奇钦佩道:“这些和尚,可比中原那些贪财僧人要强得多啦,这才是真正的出家人。” 盘蜒没好气道:“对自己狠心,对旁人更是狠心,我瞧这群苦修士比中原贼秃更有古怪,这庙里定有乾坤。” 东采奇笑道:“师父所言,总大有道理。”心里却不以为然。 阿道说:“老和尚住在最大的屋子里,随我来。”这红沙山加倍阴森,长着梓树、桂树,各个儿死气活样,似乎一年到头照不到光。 三人从阴森如墓的庙殿中穿过,倒也不见有何异状,只是庙中全无人踪,却又隐约能听见阵阵哀鸣。 盘蜒道:“这曾死过人,万万的人,且是受尽折磨,酷刑加身而死。” 阿道问:“师父如何得知?” 盘蜒微笑道:“老身一双法眼看破生死,直透阴阳,如何能不知?”他感应到此间有一缕缕残魄游荡,无法成形,无法看清,各个儿满怀悲苦惊惧,若非盘蜒曾感受仙殇之苦,怕也难以抵受。 来到大殿,借着惨淡月光,一尊红佛像跃入眼帘,这庙中满是黑泥黑灰,似是僧人有意为之,唯独这佛像通体血红。佛脸一半平静,一半愤怒,一半如佛,一半如鬼,眉间一双佛眼,臂上有十二条手臂,手臂上皆捏着惨死者。 东采奇不禁心慌,背上凉气飕飕,阿道却淡淡说道:“这庙里人全不见了,连半点气息都听不到。” 东采奇指着佛像道:“这哪是佛?倒像是冒充佛的魔鬼。” 阿道面露惊讶,说道:“莫非中原的佛像与此不同?” 东采奇道:“佛是慈悲脸,慈悲心,但这佛像却凶巴巴的,倒像是地狱的阎王。” 阿道说:“可咱们....国里信奉的佛,一贯...皆是如此。” 盘蜒喃喃道:“修罗非天,这....确是阎王,并非佛尊。” 遽然有一苍老声音说道:“阿弥陀佛,女施主怎知这‘修罗非天’?” 阿道、东采奇脸上变色,各自凝神戒备,盘蜒道:“老和尚,你躲在何处?” 那老僧道:“施主既知‘修罗非天’,又怎能找不到我?” 盘蜒暗想:“这老僧考我来着,修罗非天,修罗非天,非天者,地底也。这雕像有十二条臂膀,当是十二个阎王领地。”他凑近一瞧,见手臂上刻有字样,乃是十二个阎王称谓,每条手臂上对应死者却错了位置。 盘蜒回忆当年泰远栖书中所载,依照死者模样,分别取下,放在相应手中。待放置妥当,佛像前喀喀作响,裂开一漆黑如墨的大圆孔,盘蜒以幻灵微光一照,见下方有一阶梯。 老僧轻笑一声,说道:“施主好能耐,请进,请进。” 盘蜒心想:“我若怕其中有机关陷阱,反倒让他小觑,此刻万不能输了气势。”毫不迟疑,步入其中,东采奇、阿道紧紧跟着,三人入内之后,深厚机关瞬间合上,前头却亮起红光,乃是一条弯弯曲曲的通道。 东采奇瞬间察觉异样,说道:“这儿全是血腥味儿,便....便如那方华的死人缸一般,不,不,比那死人缸浓烈百倍!千倍!” 阿道却问:“哪里有甚么气味儿?为何我闻不到?” 老僧笑道:“这位公子精通血肉纵控念,故而能感应我心中血腥,很好,很好。三位既然找到此处,也是一场缘分,老衲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通道倒也不窄,走了一段路,推开一扇木门,三人看清前方景象,无不心头巨震,东采奇、阿道眼中皆是深深的惊恐、痛恨。 只见残缺的婴儿尸体,大肚子惨死的孕妇,被剥皮阉割的男子,惨遭断肢挖眼的人彘,无穷无尽、凄惨无比的死者被弯钩挂在天上,身子干瘪,血已流尽,各个儿脸上皆显出临死前的痛苦绝望,张大嘴,似乎随时会惨叫起来,但却无半点声响。只是在无声之中,东采奇更感受到惊心动魄的呼喊、求救,那死者身前的折磨化作冤魂,钻入她心中,将剧痛渗透入她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头,每一条经脉里头。 东采奇怒道:“妖僧,还不现身?”瞬间寒星剑在手。阿道也拔出腰间弯刀,紧靠东采奇,目光冰冷,隐约透着愤怒。 老僧声音凄凉,他道:“这....这并非全部,三位左手边仍有房屋,可到其中一观。” 东采奇身子发颤,眼中含泪,推开那一扇门,却见无数倍受折磨而死的野兽堆积如山,有狼头、虎头、熊头,有被碾成肉泥的皮毛,不知是何动物,更有许多毛茸茸的惨死幼兽。 东采奇毛骨悚然,难以言喻的情感在身子里涌动,她知道那老僧是罪无可恕、穷凶极恶之人,她本当暴跳如雷,恨之入骨,但任凭她搜肠刮肚,努力逼迫自己发火,心境却越来越平静, 盘蜒道:“老和尚,你还不现身?” 老僧道:“我早已在此,诸位为何视而不见?” 盘蜒目光转向一处,见一张大桌,桌上有一羚羊脑袋,它睁着双目,鼻孔翕张,竟仍然活着。 东采奇冷冷道:“你到底是人是怪?为何....为何到这般境地仍能留得性命?” 那羚羊双目一动,对着阿道,说:“原来是神女驾临,神女曾多次随令尊来此,当年相遇时,老衲尚是人形。” 阿道说:“这儿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哥哥人呢?” 羚羊苦笑道:“你哥哥杀出血路,闯入我庙,但老衲已被人所害,魂魄逃到这羚羊脑中,他苦寻无果,便下山去了。” 东采奇心想:“原来这老僧....老僧已然受罚,他这般模样,当真生不如死。”这般一想,心中怒气渐渐消退,那令她惶恐的平静却蔓延开来。 阿道又问:“那有没有一位斯图王子逃到此处?” 老僧叹道:“他到了山下,引我这些....身形变化的徒儿追赶,逃入荒漠里去了。” 盘蜒道:“老和尚,咱们有许多疑问,唯有你能解答的了,你先前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望你从头到尾,一五一十的说出实情来。” ------------ 四十六 沧海桑田归烟尘 那羊首老僧道:“自当如实奉告。” 盘蜒心想:“此间情形异样,毫无头绪,需得从头问起。”道:“你沦落到如今这地步,可是苦朝派的暗谷率人陷害所致?” 老僧笑道:“你果然.....识得暗谷。不错,许久以前,他曾随我那凌越师弟前来做客,谈论咱们这八魔教的前程。” 盘蜒心想:“不出所料,这老僧与那凌越本是一路。”又问道:“你们既然是八魔教,又怎地信奉佛祖?又为何将这修罗非天视作佛尊?” 老僧道:“相传万年前,佛教传入这西域沙国之后,因沙尘不尽,信奉释家的百姓受苦不断,信念受挫,故而渐渐势微。便在这时,有一位勇猛果敢,智慧过人的大英雄率领族人,长途跋涉来到这广袤绿洲之中,建立一繁荣古国。这位大英雄也信佛,名为‘阿修罗’,他功德太大,便被人叫做修罗佛。咱们这八魔教,便是当时这一佛教旁支。所习本事,皆是修罗佛所传。” 盘蜒心里默念:“修罗佛?他便是修罗非天么?” 羊首老僧又道:“这绿洲本非区区绿洲,乃是一无边无际的大草原,占据这大沙漠的一半土地,绵延数千里,当中有一河流阻隔。在河流那一边,为一古时神国。神国极为强盛,据传其国王有魔神法术相助,无人能敌。这神国见不得有人争抢疆域,便派兵攻打咱们这修罗佛国。 修罗佛占据天险,武功又极高强,与敌作战,不落下风。佛国打了几场胜仗之后,那神国招来一‘黑蛇巨人’,杀害佛国数万好汉。修罗佛亦无法战胜这魔物,只得俯首陈臣,割地求和,成了那神国的附庸。 佛国虽换得一时活命,避免灭亡之灾,但举国上下皆引为奇耻大辱。从那时起,修罗佛便钻研极可怕的邪法,唤作‘地狱心经’,用以对付这‘黑蛇巨人’。这武功极为邪门,修习者对旁人狠心,对自己更不能容情,以天下最残忍狠毒的手段对付自己,渐渐脱离人性,成就妖魔之躯。 习练者下场有三,一者成为力大无穷、吸血为生的鬼人,却终生见不得光;一者成为狂暴凶猛、好吃人肉的兽人,但却失了人性;一者则练功大成,借来异界魔神之力,从此凡间再无敌手。” 盘蜒道:“那阿修罗国王自然是第三种情形了?” 羊首老僧声音苦涩,说道:“他最终脱过了这因果约束,竟暗合天意,成了聚魂山的阎王。他便是这‘修罗非天’,咱们敬拜的残忍、悲惨的修罗佛。” 盘蜒心想:“他杀了太多的人,承受太多的罪,与仙殇一般,脱去了凡胎。” 羊首老僧道:“但在他大成之前,佛国备受欺凌,百姓被神国压榨,民不聊生,艰难度日。修罗佛有一女儿,长得美如天仙,心地善良。她对修罗佛说道:‘爹爹,我愿嫁给那神国国王为妻,劝他善待咱们百姓。’ 修罗佛万分不舍,但走投无路之下,只能答应下来。他暗暗下定决心,非要将这神国国王全家杀的干干净净,鸡犬不留,以雪女儿之耻。 那愤怒让他醒悟,让他神功圆满,他练成了一门‘地狱心经’,一门‘黑风大法’,仗这两门绝艺,他率军出征,将神国军队打得落花流水,纷纷逃命。他高奏凯歌,将神国国都包围起来,亲自入内,与那黑蛇巨人交手。 那黑蛇巨人乃是最古老、最可怕的魔怪之一,咱们沙漠住民有传闻说:‘远在神国诞生前的数千年,天有黑蛇魔王作怪,黑暗永恒不灭,后被十二神驱逐。’这黑蛇巨人便是神国国王找着那黑蛇魔王褪下蛇皮炼化而成。 但这黑蛇巨人虽恐怖绝伦,却仍敌不过修罗佛,他经过一天一夜的大战,夷平了神国大半座宫殿,终于将这黑蛇巨人杀死。在废墟之中,他发了疯般找寻女儿,终于见到她的倩影。他见到她时,她依旧如十年前那般美丽纯洁,天真可爱,带着纯真的笑脸看着他。” 阿道甚是喜悦,说道:“这修罗佛虽然一身罪孽,但他女儿总是极了不起的人。” 盘蜒连声苦笑,道:“可是印证了三遇三悟那焚心之苦?” 羊首老僧突然发出一声困兽般悲哀、嘶哑的怒吼,他道:“是啊,是啊!便在这时,一头浑身紫黑的巨龙从天而降,那巨龙不知是何方神圣,但法力无边。而修罗佛正是最虚弱,最无防备的时候。巨龙喷出火焰,将修罗佛活生生烧死。他女儿凝视这一幕,始终面带微笑。那是神火,是天意。修罗佛借这火焰而悟道,在聚魂山中重生,成了修罗非天阎王,也是十二阎王中最后一位。” 东采奇听到此处,竟同情起这满手鲜血,屠夫般的“修罗非天”来。她问道:“那....那佛国军队呢?他那女儿呢?” 羊首老僧摇头道:“谁也不知那位女子下落,她从此消失不见。我‘八魔教’祭祀修罗佛时,修罗非天阎王短暂传来形影声音,告知我等他如今境况,随后便长久沉寂。那神国经此一战,就此毁灭,据说这一场战事转变了风水,那另一半草地逐渐被沙漠侵蚀,形成沙丘的迷宫,那皇城遗址被藏在迷宫深处,成了如今的‘屠龙黄泉城’。而佛国也随时光剧变,百年后不复存在,成了部落,又成了沙鱼龙国。 黑蛇巨人残躯沉入地底,每隔数千年便会转醒,施展邪法,一点点儿蚕食方圆数千里内活人魂灵,叫人寿命锐减。它乃远古中极诡异的妖魔,虽被困在屠龙黄权城中,却无法真正死去。” 阿道这才明白过来,道:“原来你...早知这诅咒缘由,为何又不早说?你那药又是...又是怎么回事?你又为何不受其害?” 羊首老僧双眼闪着微光,转向一旁惨死动物尸体,他道:“我们习练这‘地狱心经’之人,将旁人折磨致死,吸取其脑中魂魄,自然而然能延缓灾害。我....咱们....八魔教犯下如此罪孽,我百年前便清醒悔恨,于是竭尽所能,采集生灵中些许残魄,炼制成丹药,或能救活一些...百姓。” 东采奇怒道:“你想是这般想,但却不曾就此罢手,是么?你从哪儿捉来这许多活人?” 羊首老僧道:“我受蛊惑已深,此乃天***解脱也已无法。我有许多弟子,远赴西域各国传经,诱骗取经人来此杀了。嘿嘿,他们愿一生供奉修罗佛,我便送他们前往....前往聚魂山。” 盘蜒又问:“那这‘三遇三悟’的玉盘,自也与你们有关了?” 羊首老僧道:“是......是.......这玉盘乃是跟随修罗佛的祖先所铸造,据说蕴含修罗佛练功心得与残留魂魄,威力无穷。数百年前,凌越师弟遇上了万仙苦朝派的暗谷仙家,他所习‘血肉纵控念’与咱们的‘地狱心经’颇有相通之处,两人谈论武艺心得,当真相见恨晚。 暗谷仙家担心万鬼与阎王败坏世道,使得民众受苦,厮杀无穷,将凌越师弟说动,他便谈及这三块玉盘。我等悟性有限,地狱心经终究难再有进展,而只要能获得三块玉盘上心法魂魄,便可脱胎换骨、突飞猛进。” 盘蜒心想:“或是中原佛教得了玉盘,以讹传讹,竟将这邪物与佛祖事迹混淆一处,真是荒天下之大谬。” 阿道问:“莫非你们想招修罗非天阎王至这世上?” 羊首老僧摇头道:“咱们想过无数法子,但修罗阎王对咱们不理不睬,似遗弃我等一般。且听闻聚魂山的诸位阎王极为精明,凡人绝不能掌控阎王神法,反会沦为阎王化身、傀儡。不,咱们既然是八魔教,心中设想,意欲招附的,乃是聚魂山八魔。” 阿道与东采奇皆不知何为八魔,盘蜒却问道:“是了,这八魔心智混沌,魂魄不稳,反易于掌控。” 羊首老僧赞道:“女施主果然见识过人,这八魔千万年累积冤魂,各个儿妖术高强,谁能驱使这所有八魔,能耐之高,便足以胜得过阎王,更何况区区万鬼?凌越师弟便答应暗谷仙家,两人协力完成此事,获得神通之后,无论何方妖魔,皆再不能为害世间了。 数日之前,那暗谷率六位弟子来到我山上,向我索要庙中珍藏的昔日神国都城地图,我见他身旁绑着八、九个昏睡不醒的孩子,知这些乃是开启玉盘的祭品,他们一个个儿....玉雪可爱,昏昏沉沉的,忽然间,我仿佛发了善心,悟了佛法,不忍他们惨死,便出言拒绝。” 盘蜒问道:“那暗谷便出手害你了?” 羊首老僧道:“正是。本来我这庙中有镇守法术,我待在此庙里,便有极大威能,暗谷未必胜得过我,然则我师弟凌越早将其中机关告知了他,我....有三位嫡传弟子更被他说动,愿出手相助。暗谷不动声色,却突然发难,瞬间破坏此地咒法,反引起....引起一场祸乱,于是....我一众徒孙各个儿丧魂落魄,变作这山中妖兽怪物。我中了暗谷数掌,心知必死,便魂魄离体,碰巧这羊首乃我钻研转世法术时遗留,我便暂且附身在这羊首上。” 盘蜒已知此事来龙去脉,虽仍有满肚子疑问,却也不及追究,说道:“如此算来,暗谷僧离去已有多日,咱们不可耽搁,须得尽快赶上。” 东采奇狠狠瞪着羊首老僧,心中犹豫着该不该杀了此人。羊首老僧黯然道:“公子如欲杀我,速速动手,反倒助我解脱,只求公子救出那几位孩童,也算老衲稍稍赎罪。” 东采奇心头一软,道:“你这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但你如今这般模样,正是罪有应得,远胜过给你个痛快。” 阿道唯东采奇马首是瞻,更不看老僧一眼,盘蜒扫视一番,便已弄清门路,开启机关,离了这地道,急急追暗谷众人去了。 ------------ 四十七 饿殍遍野异乡人 大漠之中,夕阳斜下,天色阴暗,无穷的黄沙延展至天边,被阴影隔断,天地色彩分了层次,夜幕似一条巨蛇,张嘴吞噬沙漠。 沙地上一阵翻滚,破开一洞,有一人从沙中奋力爬出。此人满面沙尘,身躯高大,穿着皮甲,乃是士兵模样。 他喘着气,双目如鹰,朝各方扫视,大喊道:“殿下!殿下!斯图殿下!”他真气充沛,喊声在沙漠中传开,但却无人应答。 他头脑发晕,心想:“这....这是怎么了?是了,是了,咱们遇上沙尘暴,那些野兽....” 他起身行走,一脚踩在柔软处,伸手一拉一抹,吓了一跳,只见是一半人半牛的怪物,一张脸被剑劈去半边,绝非被沙尘暴呛死。 便在这时,朔风又起,吹开一层沙子,士兵见约有百头妖兽横尸眼前,各个儿皆受剑伤而死。士兵看眼前景象,心中微觉恐惧,他不知是何人下的手,未知让他迷茫,加深忧虑,他虽素来胆大妄为,至此也不禁发抖起来。 他想:“甚么人有这般能耐?莫非世上真有仙人么?”他想不起自己姓名,无意间摸上腰带,却不见长剑踪影,因而更觉胆寒。 但这困惑、这迟疑,这胆怯,仅在他脑中残留片刻,他抬起头,瞬间勇气倍增,感应气息,须臾间已有线索。他施展身法,朝前跑去,远离这受诅咒的战场、这许多不知凶手的死尸。 他一口气奔出数十里地,见到一堆乱石,乱石之中,有一洞穴,洞穴外头,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他大喜喊道:“殿下!殿下!” 他内力雄厚,这般叫嚷,虽不怎般响亮,却在那二人耳畔响起,那小人影蹦跳起来,喊道:“浮尔修!浮尔修!” 士兵心想:“是了,我叫浮尔修。我是斯图王子的护卫....” 那大个儿背起小人儿,两人也使劲儿飞奔,不久三人相遇,浮尔修看清那大个儿样貌,终于想起他来,见他神色关切,笑道:“迪南老哥,是你带殿下躲到洞里的么?” 那迪南是个络腮胡子的大汉,他苦笑道:“是咱们骆驼的功劳,可如今它们也被黄沙吞了。” 那斯图殿下是个十二岁的幼童,他泪中带笑,喊道:“浮尔修,你独自去引开那些怪物,当真勇敢极了,我不断向神灵祈祷,盼你能平安回来,果然....果然如愿以偿。神灵,多谢你啦,多谢你啦。” 浮尔修叹道:“或许真是神灵出手,否则谁有能耐,一举杀光这许多怪物?” 斯图点头道:“是啊,若非这一场大风沙....” 浮尔修摇头道:“并非风沙,那些怪物皆是被剑刺死。” 迪南、斯图皆脸上变色,齐声道:“真的?你没看错么?” 浮尔修道:“我怎会看错?”但转念一想,他不过匆匆瞥了一眼,旋即转身上路,或许未必真是如此? 迪南、斯图皆跪倒在地,大声赞美神灵。浮尔修依稀觉得他们跪拜的是自己,想要避让,但却来不及了。 祷告之后,斯图起身道:“咱们又该去哪儿?” 迪南试图辨明方向,却毫无头绪,他道:“都城是决不能回,王后那贱人决计放不过你,她手下高手如云,杀手众多,纵然浮尔修老弟神勇,也未必能照顾得周全。” 浮尔修笑道:“迪南老哥何必过奖?咱哥俩儿非好好守着殿下不可。” 斯图又淌泪道:“我...明明什么都没做,王后娘娘为何要杀我啊?” 浮尔修将他抱起,说道:“错的不是你,是那心狠手辣的婆娘,只恨...只恨我功夫不到家,否则定替殿下将那王后宰了。” 迪南道:“对了,多半是...陛下病重,打算另立新君,没准....没准有意立斯图殿下为王,那王后便先下手为强!这妖婆子好不要脸!”他三人所住偏殿遥远,不得消息,但这迪南料事极准,猜的半点不差。 斯图道:“我不要做什么国王,我只求太太平平的过日子,不用杀人,也不用被杀。” 浮尔修笑道:“殿下所言极是,你这番言语,便比当年那小王子要高明得多。” 斯图奇道:“什么‘小王子’?你以前还碰上过别的小王子么?”语气竟有几分焦急。 浮尔修脑子大乱,说道:“我...胡言乱语,自个儿都不知在说些什么。” 迪南沉思一会儿,说道:“咱们在大漠里头,没了骆驼,万万难以活命。我听闻绿洲北面三十里处有一游牧民村落,或许能买些骆驼。” 斯图喜道:“是,是,咱们有金子!”说罢转过身后布囊,取出一大圈金帛来。迪南、浮尔修皆摇头笑道:“殿下,这金子在没人的地方全无效用。” 斯图微觉失望,又将金子塞了回去。 斯图看看天,看看地,恨恨说道:“只可惜不知咱们所在方位,若胡乱找寻,没准迷了路,闯入那屠龙黄泉城,那可就万事休矣。” 浮尔修心中一凛,忽然脑中麻痒,似有小蛇游过,他以往也曾有这般感受,但眼下却更为显著。他心想:“莫非....我们已入了那黄泉城?” 三人合计一阵,全无头绪,浮尔修道:“咱们且往北走着,一遇上异样,立时回头,天无绝人之路,咱们总能找到办法。” 另两人齐声说好,便踩着黄沙,朝前摸索行进。 不知不觉,夜幕低垂,星河如幻,天空中亮晶晶的,群星争先闪烁,引人注目,美轮美奂,只是不时大风吹来,沙漠中又起波澜,好在并未酿成大灾。又过许久,浮尔修心头一凛,道:“前头有人。” 斯图、迪南惊呼:“你怎么知道?” 浮尔修道:“我....我听见有心跳声,闻到...汗臭味儿,感受到人的目光,这是....我所练武功的奇效。” 三人绕过一座小山,探头张望,果然见那边有一大帐篷,约莫数十人驻扎,斯图好奇起来,问道:“浮尔修哥哥,你那是甚么功夫?怎地这般神奇?” 浮尔修面露微笑,甚是得意,吹嘘道:“这叫‘破魔剑诀’,是天下最了不起的功夫。” 迪南低声道:“是,是,老弟真了不起,咱们眼下还是莫吹嘘为妙。”他从怀中摸出一物,叫做“千里眼镜筒”,可借此望远,朝那帐篷处望去,脸色越来越难看,道:“是阿拉尔公主,哎呦,还有神子阿熏!他们....他们怎会在一块儿?莫非是来追杀殿下的?” 浮尔修怒道:“不错,这阿拉尔公主最是不择手段,与她母亲一般心思。虽不过十七岁,但却野心极大。定是追出来害咱们殿下的。” 斯图害怕极了,道:“咱们该往回走么?” 浮尔修眼神坚定,说道:“全数杀了,夺走骆驼!” 斯图、迪南汗毛直竖,斯图用力摇手道:“你只独身一人,单那神子便比你厉害百倍,你如何胜得过他?” 浮尔修冷笑道:“敌明我暗,他即便是神子,难道不睡觉么?迪南,把你长剑借我!” 迪南气呼呼的说道:“不借!我怎能让你去送死?” 浮尔修道:“我绝不连累王子,一旦失手,便将他们引开。”手一转,手中已多了柄亮堂堂的长剑。迪南一愣,惊觉正是自己那柄,正要发话讨还,浮尔修已悄悄奔了过去。 迪南、斯图暗暗叫苦,却也无奈,浮尔修如沙狐一般轻巧,脚下不知使什么功夫,沙上全不留半点痕迹,几个心跳间,他已藏身于那迎敌帐篷之后,放哨士兵全无察觉。 浮尔修伏在一石头阴影里,这时那神子尚精神抖擞,浮尔修不忙刺杀,便偷听众人交谈。 阿拉尔公主与神子极为亲昵,两人靠在一块儿,彼此说着悄悄话,全不顾忌护卫。浮尔修运功探听,阿拉尔公主道:“这沙尘倒也厉害,幸亏咱们找着一好地方,不然当真难办呢。” 神子阿熏道:“这是自然,我乃堂堂神子,受天堂祝福,便是大风暴也伤不了我。”忽然语气柔和腻歪,笑道:“更伤不了我心爱的姑娘。” 阿拉尔公主格格娇笑,在阿熏唇上一吻,道:“我就知道你待我好,你骗大伙儿上山求药,实则是为了随我私奔,是么?” 阿熏笑道:“我可没骗人,那红沙山我确是去过,可山上皆是妖魔鬼怪,我找不着那老和尚,他多半也被妖魔咬死了。我下山之后,这才碰上你,你看,我俩多么有缘?” 阿拉尔公主轻嗔薄怒:“好哇,原来你半点也不爱我怜我,并非等我来着。” 阿熏忙道:“我怎地不爱你怜你了?你要我帮你追杀那叛逆的斯图王子,我不是一口答应下来了吗?” 浮尔修暗暗“哼”了一声:“果然如此,我叫你们一个个儿有来无回!” 阿拉尔道:“是啊,但你那妹妹却极偏心,她有意立斯图为国君呢。她将来是你明媒正娶的老婆,人也美貌得很,你为何要听我的话,与她对着干?” 阿熏长叹一声,道:“阿拉尔,事到如今,你仍不知我心意么?我愿帮你与她作对,便是因我对你爱的更深一些啊。” 阿拉尔窃笑起来,道:“有你这句话,我便心满意足,将来你二人成亲之后,我俩偷偷摸摸的相好,我也心甘情愿,受你欺负。” 阿熏佯怒道:“你说我欺负你,这不是冤枉人么?好,你这般说,我当真要欺负你了。”说着伸手摸向阿拉尔胸脯,阿拉尔大笑起来,作势拍打,两人搂作一团,闹得不成模样。 ------------ 四十八 争风吃醋缠不休 浮尔修心道:“依照国法,这神子当与神女婚配。神女对我颇有恩德,此人到处留情,勾搭女子,怎配得上‘神子’二字?甚好,今日你享尽温柔之际,便是你丧命之时。”想到此处,不由攥紧长剑,耐心等待。 他正静候时机时,心中一颤,听得远处有骆驼蹄声响起,浮尔修暗暗估算,知道来者一共三人,这三人深夜赶路,何事如此匆忙? 刹那间,那阿熏与阿拉尔公主一齐警觉,阿熏运功说道:“深更半夜,扰人清梦,来者又是何人?”这一声极为洪亮,宛如惊雷,又似神语,数十里内皆听得明明白白。 远方来人笑道:“哥哥?你怎也在这沙漠中?”声音清脆悦耳,似夜莺在耳畔鸣叫。 阿熏、阿拉尔大惊失色,慌忙分开,众侍卫面露喜色,可见心里甚是欢迎。浮尔修默想:“原来是神女来了。”他曾与神女阿道有过数面之缘,阿道对他甚是尊敬,浮尔修对她并无恶感,此刻却想:“莫非她也是来捉殿下的?不,不,那阿拉尔公主不是说她与他们对着干么?” 不久之后,那三个乘者来到近处,浮尔修闭上眼,施展“破魔剑诀”,顷刻间便看清三人形貌,一人是极俊秀的中原公子,一人是美貌的神女阿道,一人则是白发苍苍、满脸怨气的老妇人。 阿道瞧见众人,甚是奇怪,问道:“哥哥,阿拉尔公主?你们怎会在此?” 阿拉尔公主笑道:“神女姐姐,你又怎会跑到这荒漠里头来?” 阿道指了指老妇,说道:“我是跟这位‘阿瓦库奥’来的。” 阿熏不由肃然起敬,道:“你便是湖中女神阿瓦库奥?为何...为何这般年老?” 那老妇正是盘蜒假扮,他冷冷说道:“老身前世便是这‘湖中女神’,你这小子言辞无礼,好生不懂规矩。” 阿熏最为高傲,听她倚老卖老,出言教训,登时神色不善,道:“中原满是招摇撞骗之辈,单凭你这一张老嘴,我又怎能轻信?古籍说‘湖中女神’驻颜不老,怎会成你这般老皮老脸?” 东采奇闻言莞尔,心想:“师兄本也是俊雅人物,偏偏要扮作老太婆,这叫别出心裁,自讨苦吃。” 阿道走上一步,摇头道:“哥哥莫对阿瓦库奥无礼,她本领极高,胜过你我二人。” 阿熏见到妹妹,心中顿起柔情,他虽爱阿拉尔公主,却不舍这美丽娴熟的良配,也靠近了些,握住她小手说道:“好,我都听你的,你让我对她恭敬些,我便....” 忽然间,阿道瞪大双目,神色由亲切变得惊讶,又由惊讶变得气恼,她抽出手,说道:“哥哥,你身上好香,脸上怎会有红唇印子?”语气平淡,但却极为疏远,目光也转向阿拉尔公主。 阿熏“啊”地一声,慌忙遮住脸面,道:“你看错了,看错了!”阿拉尔公主满脸通红,低下头去,不发一言。 阿道说:“哥哥真爱说笑,你知我眼力如何,何况这等又鲜艳,又好看的红唇香吻形状?嗯,你与这位阿拉尔公主可真顽皮得紧了。”说着挪开目光,手指却轻轻指向他那裤裆。 阿熏朝下一瞧,当场满头冷汗,原来他与阿拉尔公主亲热之时,阿拉尔曾连他那处也吻过,那不过是情侣情浓时的玩笑,并非真是交合,但她那唇印也留在那长裤正中。 阿拉尔公主恼羞成怒,突然撕破脸皮,指着阿道喝骂:“你这老女人、贼婆娘,一张嘴好生恶毒!不错,你哥哥是与我相好,你这女人虚伪蠢笨,迟钝的要命,便如狗都不如!他半点不爱你,只爱我一人,若非祖上规矩绑着他,约束他,他看都不会看你一眼!你若知道要脸,便给我远远滚开,莫如发情母猪般缠着他...” 东采奇与阿道已是密友,听她受辱,怎能不怒?立时遥遥一拍,“啪”地一声,将阿拉尔公主打的脸颊红肿,她用力极轻,只是稍稍出手惩戒,否则这公主已然脑骨爆裂而死。 饶是如此,阿拉尔公主已气的发疯,对众侍卫喊道:“将这刺客杀了!” 阿道见东采奇替她出头,心下甚是欢喜,说:“诸位不可动手。” 众侍卫虽对她忠心,但更对神女虔诚,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神子阿熏暗想:“我不可得罪妹妹,更不能任由阿拉尔受气,这公子哥儿缠着师妹,没安好心,如今送上门来,可是正好!”念及于此,脸色铁青,沉声道:“你这狂徒,急着找死么?”话音未落,一掌劈向东采奇,掌中已运上八成力道,掌势如风,劲力沉重,已打算将东采奇当场击毙。 东采奇更是鄙夷:“这人为一女子,竟对素味平生之人痛下杀手?”也出手一拦,“轰”地一声巨响,两人掌风飞扬,众将士受此震荡,站立不稳,纷纷叫嚷着跌倒。 阿熏心头一凛:“这中原小白脸好高的功夫!”倏然间招式一变,双掌变出两个碧蓝的圆盘,各自人脸大小,其中急速旋转的水流,他身为神子,与阿道一样,所练的那是沙鱼龙国“湖神法”,真气阴柔似水,水中又蕴含仙气,可化作诸般形状,最是神妙难测。 他将那两个圆盘朝前一扔,圆盘哗哗作响,又变大了几尺,边缘锋锐,直朝东采奇飞来,东采奇不敢怠慢,拍一掌“阴阳天地掌”,砰地一声,那两个圆盘受力绕开,但也并未破损。阿熏手指挥动,指使双盘来来往往,绕着东采奇围杀,东采奇左右开弓,不停出掌,真气如盾,护住周身,两人一时难分胜负,除了阿道、盘蜒之外,身边十丈内皆无法站人。 阿道皱眉说:“哥哥,你若再逼迫了东采奇公子,我可要与你为难了!” 阿熏又惊又恨,喊道:“好哇,你还说我,原来你也....勾搭上这小白脸!” 东采奇身子朝前一钻,变出寒星剑来,使一招“万乘雄主”,将两个圆盘以寒气缠住,心下好笑:“这阿熏,好会胡思乱想,他自个儿朝三暮四,便将自己妹妹想得这般不堪。”殊不知兄妹二人心意相近,他这话实已道出实情。 阿道脸上一红,说道:“你说话好生难听,我可不曾与他亲亲我我,搂搂抱抱...”说到此处,不禁稍有心虚,可想起阿熏行径,却又理直气壮起来。 浮尔修改了主意,心想:“这几人自相残杀,这可大妙!我且趁他们不备,偷几匹骆驼跑路。”于是蹑手蹑脚,跑到营帐之外,牵了两头骆驼,又顺手牵了些粮食,忙不迭便往外逃。他动手时使出“破魔心诀”,这功夫精妙之处,直是匪夷所思,瞬间隔绝自身与骆驼声息,令人察觉不到。 就在这时,盘蜒朗声道:“还不给我住手?你这小子,明明自己不是东西,武功又差劲儿,为何还缠着我徒儿不放?我雪冰寒的徒儿身手了得,早就可以胜过你,偏偏手下留情,难道你看不出来么?” 浮尔修本已溜出老远,闻言一愣,心想:“她说甚么?她叫....雪冰寒?”他隐约记得这雪冰寒是他心中极重要的人物,但却又总想不起她是谁。 阿熏斥道:“我武功差劲儿?我若不是怕伤及无辜,这小白脸早就死了!” 盘蜒张嘴大笑道:“我雪冰寒所传‘血肉纵控念’何等精妙?你这两个讨饭的饭碗,怎能奈何得了我嫡传弟子?我雪冰寒学究天人,深明至理,岂是你这黄毛小儿可比?” 浮尔修听他连称自己“雪冰寒”,又见她笑得无礼难看,没来由的气往上冲,一下跳了出来,骂道:“什么‘雪冰寒’?你这丑八怪、老妖婆,也敢叫做‘雪冰寒’?” 他这一现身,众人皆大感震惊,阿熏、东采奇各自呼啸,对出一掌,震得脚下涌起流沙,两人远远飘开,就此罢手。 阿拉尔公主认出他来,脸色急促,眼中有火,喊道:“你是‘浮尔修’!” 盘蜒“哦”了一声,上上下下打量他,说道:“你便是那‘飞空的苍蝇’浮尔修?” 浮尔修暗骂自己急躁坏事,但眼下行踪暴露,倒也沉着下来,说道:“神女阁下,你也是来追赶斯图殿下的么?” 阿道目光柔和,问道:“斯图王子现在何处?国君已下令要传位于他,我此来便是接他回去,接任储君之位。我对神灵发誓,绝无加害之意。” 浮尔修虽早有预料,闻言也不禁松了口气,说道:“我代殿下多谢神女。” 阿拉尔急道:“你这蠢女人....” 东采奇道:“你再敢骂她一句,我非要你好看不可!”阿道眼神感激,凝视东采奇,东采奇朝她微微一笑,眨了眨眼,拍拍胸口,示意为她两肋插刀。 阿拉尔吓了一跳,缩到阿熏身后,不敢骂阿道,只说:“斯图乃是奴隶之子,如继任国主,众贵族谁人能服?不久之后,国必大乱!” 阿熏也劝道:“妹妹,听我一言,国主老来糊涂,这事处置的好不对头....” 盘蜒望着浮尔修,眉头紧锁,心神不宁,仿佛刚从噩梦中醒来之人,却想不起噩梦中遇上甚么。他嘶哑着嗓子说道:“此乃小事,与我无关,我雪冰寒可是要去黄泉城里救人的。” 浮尔修又听他自称“雪冰寒”,怒极反笑,正欲反驳,却听身后一声惊呼,他一个冷颤,急忙回头,见迪南慌慌张张跑了出来,喊道:“不好了,殿下被地下的怪物捉入沙子里去了!” ------------ 四十九 破魔邪剑邪魔破 浮尔修大骇,抛下那几匹骆驼,身子一晃,朝那大石后冲去,转眼间已在数十丈之外,众人皆想:“单看短途冲锋,此人速度倒是一绝,真是天赋异禀。”阿道、东采奇也关心那小王子,急运功抢上去瞧。 浮尔修拉住迪南道:“甚么怪物?你怎地不看住他?” 迪南急道:“是一极大的狼首妖怪,他从沙子下钻出,一扬手,便将王子殿下拉扯进去了。” 浮尔修道:“事不宜迟,咱们走不多久,我尚可救他!”又朝前一突,瞬时来到岩石背后,见地上有一大洞,约有两人身宽,其下黑乎乎的,却有水汽飘上。浮尔修耐着性子,运功往里探去,测了片刻,并无人声。 他掌中发光,照亮周围一丈,也不知是何功夫,见那洞边并非直上直下,乃是一斜坡,三丈之内,便可见地面。 就在此刻,阿道与东采奇赶至,齐声问:“咱们该追下去么?” 浮尔修心想:“这两人可信得过。”说道:“我自己一人即可,你们在外头待着,莫让旁人跟进来,尤其是那阿拉尔公主与阿熏神子,他们要加害殿下。” 阿道说:“你放心,速速去吧。” 东采奇却道:“那...狼首妖魔只怕与我那对头有关,我也得进去瞧瞧。” 浮尔修不知她那对头是谁,不耐烦起来,更不多话,身子一弯,已探入洞内。东采奇正在犹豫,盘蜒从她身旁走过,老气横秋的说道:“徒儿,随老身走。” 东采奇心想:“师兄这般决断,那多半不会错了。”跟着盘蜒,踏入洞内。 这斜坡表层乃是厚厚流沙,她顺着滑下,一会儿便到了地面,盘蜒早拍出幻灵真气,照亮四周,见地上有浅浅积水,道路平整,墙壁上刻有浮雕,但已被水气侵蚀殆尽。忽听背后沙沙作响,又有人滑了下来,她一回头,阿道一声轻呼,与东采奇抱了个满怀。 东采奇笑道:“你慢点儿,这地方是人造的,没准有古怪。” 阿道神色微微娇羞,低声道:“我知道你会接着我。” 东采奇笑道:“可不是吗?我怎舍得令你受伤?” 她这话不过是闺蜜间体贴玩笑,但阿道闻言,深受感动,不禁眼眶湿润,怔怔说不出话来。 盘蜒前后张望,见后方通道堵死,前方却极为开阔,道:“朝那儿去了。”当即迈步追赶。 东采奇与阿道匆忙赶上,皆感这洞中暗藏寒气,不经意间便令人手足冰凉。通道极长,似是一条古代水路,途中仍有滩滩积水。 朝前急追了二十里地,到了一大洞窟,东采奇一见之下,甚是惊喜,原来洞窟下头有一圆湖,圆湖中似有生物,散发光亮,映得石壁上满是水光。 她见盘蜒站在坡上,便也走了过去,这才看清这圆湖离此极深极远,在地下二十丈低处。在湖畔,浮尔修与一狼首巨怪对峙,那狼首巨怪捉着斯图王子,瞪视浮尔修,目光甚是轻蔑。 东采奇道:“师父,咱们过去。” 盘蜒摇头道:“咱们不可匆忙,静观其变。这狼首人当是与暗谷一路。咱们....咱们总算追上了。”声音甚是喜悦,东采奇一听,自也安心了不少。 那狼首巨怪发出“嘿嘿”笑声,说道:“你小子紧追不放,当真恼人。好,我便不走了,先将你们这些追兵,一个个儿杀了再说。” 浮尔修怒道:“还不放了斯图王子?他不过是小小孩儿罢了。” 狼首巨怪道:“我认得这王子,他以往曾随他娘到咱们庙里来过。” 这两人说话时隔得甚远,但狼首巨怪声音响亮,而东采奇、阿道内力不凡,自也听得清楚,阿道低声说:“原来他也是那羊头老和尚的徒儿。是了,那老和尚说他几个亲传弟子反叛了他,投靠暗谷。” 东采奇面有愠色,说道:“这人也是浑身血债的恶僧,决计放他不过。” 浮尔修急道:“你....为何要捉斯图王子?他与你无冤无仇,身上更没几两肉,想来不和你胃口。” 狼首巨怪似心智紊乱,极是多话,喊道:“暗谷大师说,咱们需捉几位富贵的童男童女,多一个是一个。咱们须得以这些孩儿献祭魔神,激起那三遇三悟玉盘,引来八魔附体。这才是我八魔教不可更易的宗旨,咱们师父冥顽不灵,老来心软,竟要放任此良机错失,那可万万不许。” 浮尔修喃喃自语道:“八魔,八魔,那又是什么?” 狼首巨怪突然目露凶光,道:“你东拉西扯,想拖延住我,等待救兵么?我一口便吞了你!”他弓起腰,身子一弹,直扑过来,张大嘴巴,露出白花花的尖牙,朝浮尔修当头咬下。 阿道、东采奇心下一沉:“这巨怪身手好快!” 浮尔修朝旁躲闪,那巨怪扑了个空,他立时抓出数爪,指甲如十柄利刃袭至,那浮尔修纵身一跃,连连惊险避开。狼首巨怪真气厉害,力大无穷,加上手长足快,这攻势有如群狼围杀,此起彼伏,来来回回,全无半点间隙。他指尖刺出劲力,隔空打在石上,便留下深深指印,真个如切豆腐一般。 东采奇心想:“我若与这狼首怪过招,非使出新学的‘大枯竭掌’来,即便如此,鹿死谁手,尚不可知。他足以敌得过昔日擂台上那位‘沙乍’和尚。” 饶是这狼首巨怪攻势威猛,有万夫莫当之威,浮尔修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他身手干净利落,绝无多余,更不犹豫,也非一味狼狈逃窜,偶尔能反击一剑。本来这狼首巨怪皮粗肉厚,毛发如针,浮尔修手中不过是寻常宝剑,实是难以伤敌,可他每出一剑,这狼首巨怪便如傻了一般,不由自主的朝旁躲闪。 几个来回,那狼首巨怪咆哮道:“你作势吓人,实则伤不了我!” 浮尔修哈哈大笑,说道:“不错,不错,你尽管不躲便罢。” 狼首巨怪咬牙切齿,蓦然仰天狼嚎,声音极为刺耳。东采奇、阿道不得不凝神抵御,一时颇为吃力,啸声过后,狼首巨怪身上毛发黝黑发亮,双眼发红,手掌脚掌上指甲变得长如弯刀,闪着骇人的寒光。 这狼首怪乃是那羊首老僧座下四大得意弟子之一,习练“地狱心经”多年,他生平杀人无数,沾染上死者惨烈怨气,这怨气又催动他心思,此时变作怒气,激发出不胜暴虐的潜力来。他骨头喀剌剌作响,蓦然高高跃起,巨大的阴影罩住那浮尔修,一声怒吼,喷出一团刚猛凌厉的真气。 那真气无影无形,势头虽猛,却极难辨别。浮尔修身子一颤,朝后倒退出去,地面乒乓几声,石屑纷飞。狼首怪见他仍能躲开,更是痛恨,但他早有后招,将胳膊一甩,竟仿佛成了一条数丈长的粗鞭,柔软弯曲,直取浮尔修。 东采奇、阿道不禁惊呼起来,万料不到这狼首怪手臂能伸缩自如,想要相救,无奈离得太远。狼首怪手掌张开,五指如滚刀阵般罩住浮尔修,从四面八方斩下。 就在紧要关头,浮尔修长剑竖起,手腕连振,绕着身子转动,只听“铛铛叮叮”一通鸣响,将那狼首怪五指弹开。这一手剑招,端的是奇思妙想,精彩纷呈,使劲恰到好处,既有借力打力之法,又有攻敌软肋之巧,那狼首怪这一抓实用上极锋锐的指力,便是铁石亦难阻锋芒,谁知浮尔修剑上散发若有若无的淡光,竟就此化解大难。 盘蜒先前旁观两人相斗,一直甚是平静,不予置评,但见了此招,不由心头巨震,霍地起身,眼神惊惧交加。东采奇暗暗惊讶,传声问道:“师兄,你怎么了?” 盘蜒呆了一会儿,道:“不,没什么。” 狼首怪气急败坏,怒道:“你这是甚么宝剑?为何能挡我爪子?” 浮尔修厉声喝道:“我这破魔剑诀,便是杀你这妖魔的功夫,还不快放下斯图王子?”盘蜒听到“破魔剑诀”四字,张口结舌,脑袋隐隐作痛,心潮起伏。 狼首怪眼珠一转,狞笑道:“好,你既然如此固执,我便成全你。”说罢将斯图王子朝浮尔修左侧扔去。他这一扔势头猛恶,风声呼啸,若斯图王子撞在石上,立时便粉身碎骨。 浮尔修见状大惊,纵身一扑,将斯图王子揽在怀里。狼首怪“哈”地一声,双手同时探出,变作灵活曲折的长鞭,长鞭尽头,利爪如牢,刹那间斩了过去。此时浮尔修身在半空,单手抱着人,刚刚那一招已无法重现,而狼首怪双管齐下,凶险处远胜方才。浮尔修“啊”地一声,身子一旋,避开要害,蓦然血光四溅,已被狼首怪重创。 东采奇再按捺不住,道:“阿道,咱们一起上!” 阿道点头叫好,两人正要跃出,盘蜒双手一拦,已将两人挡住。东采奇急道:“师兄..咳....师父....” 盘蜒瞪大双目,不敢眨眼,额头上渗出汗水,死盯着那浮尔修。 浮尔修长剑忽然一动,无光无声,朝那狼首怪刺出。狼首怪本在狂奔向他,猛然间,他似丢了魂般往地上一躺,身子瘫软,骨头悄然散架,七窍流血,连哼都不哼一声,已然毙命。 ------------ 五十 暗怀鬼胎抱红颜 盘蜒感到四周墙壁、地面、池水、屋顶一股脑朝自己压迫过来,几乎喘不过气、动不得身。那浮尔修所出一剑平淡无奇,毫不起眼,但盘蜒却似乎瞧见无可名状、超乎造化的美丽。 那一剑并非无形,只是形态奇异,人眼难辨;它也非无声,只是声调入心,只可意会。这美景美声令盘蜒发抖害怕,心神激荡,仿佛丧魂落魄一般。 东采奇与阿道虽也惊喜,却不知发生何事,东采奇问道:“他怎地忽然胜了?这狼首怪似是被拘魂了?” 盘蜒听她问话,微微分神,便已平静下来。他板着脸道:“雕虫小技,何足挂齿?”说罢从高处跃下,来到那谷中湖水旁。 浮尔修肋骨、后背、大腿、胳膊上都受了伤,血流不止,脸色惨白,好像大病了一场。斯图小王子抱着他呜呜哭泣,神色害怕,又极为关心。 阿道说:“浮尔修,你真是勇士,这狼首巨怪如此厉害,便是我也需花大力气方能制服。” 浮尔修哈哈一笑,疼痛发作,不禁龇牙咧嘴,东采奇道:“在下内力尚可,愿替勇士缓解痛楚。” 浮尔修摇头道:“这伤....死不了人,我只是使岔了力。”抱住斯图王子,哄了几句,斯图王子终于破涕为笑。阿道与东采奇皆感赞赏:“这人粗中有细,忠肝义胆,好生令人敬佩。” 阿道问:“浮尔修,你刚刚那一剑叫甚么名堂?为何那怪物一见便死?” 浮尔修甚是自豪,说道:“这便是我的破魔剑诀。我中这怪物一招,忍耐痛苦,知其弱点,便可一剑将此妖斩死,即便他皮厚如铁,也抵挡不住。” 盘蜒嘲弄道:“不过杀了一头蠢笨的大狼,又算得了甚么?” 浮尔修大声道:“是不算得什么,但比起你这光说不练的臭老太婆来,倒也强了许多。” 东采奇见两人争锋相对,颇为莫名其妙,劝道:“你们俩无冤无仇,为何跟吃了火药一般?” 浮尔修道:“这人叫‘雪冰寒’,便是与我过不去!” 东采奇与阿道粲然一笑,东采奇道:“师父她愿叫甚么名字,你管得着么?” 浮尔修自觉无理,拍拍脑袋,说道:“我记得我以往有个老相好,她便叫做雪冰寒,她可比这老太婆好看温柔多了。” 盘蜒尖声道:“老身年轻时,也是细皮嫩肉,美貌如花,柳眉杏目,人见人爱的。” 浮尔修、东采奇登时浑身冷颤,大感不适,浮尔修笑道:“算了,算了,我怕了你。任你叫什么名字,我是不管了。” 盘蜒朝他抛个媚眼,啐道:“你老相好与我同名,这是天大的缘分,你这般撩拨老身,叫老身心里发热,好生欢喜。” 浮尔修见他虎视眈眈,吓得遍体酸软,惨叫道:“慢来!你这老妖婆要做什么?” 盘蜒身形一闪,瞬间已至浮尔修身侧,出掌在他太乙穴上轻轻一拍,浮尔修感到一股柔和顺滑、明正纯厚的内力涌入体内,流过何处,何处便疼痛全无,伤势缓解。他本意欲抵抗,但瞧这老太婆并无恶意,于是便放松接纳,只一会儿功夫,身上伤势便已大为好转。 过了片刻,他长吁一口气,笑道:“多谢前辈...”再一看盘蜒面容,当真毛骨悚然,手脚冰凉,见他双目眨眨闪闪,笑靥如花,每个皱纹中似都透出情意来。浮尔修虎躯巨震,怒道:“你这....老贼婆,快离我远些了。” 盘蜒幽幽叹道:“越是爱得深,越是难开口,小娃娃,你的心思,老身都明白啦,咱们不必着急,今后日子还长得很,可得好好打算打算不是?” 浮尔修身上如养了跳蚤,遍体不自在,连连摆手,让盘蜒速速滚开。 阿道暗觉好笑:“阿瓦库奥师父可是铁树开花,瞧上这位浮尔修了?”东采奇却想:“师兄好生胡闹,这般捉弄人家。” 斯图王子仍怯生生的问道:“阿道神女,你不是来捉我的么?” 阿道摇头说:“王子,我是来请你回去当国主的。” 斯图王子小脸惊惧,喊道:“不,不,我不当国主,王后知道我想当国主之后,定会派更凶恶的人来杀我。” 阿道说:“你放心,你爹爹亲口许诺,咱们先前不知,此刻已知他们阴谋,王后必遭重罚,他那两个儿子也将下狱。谁也害不了你。” 斯图王子脸色好转,说道:“那我可以回去了么?” 正说话间,身后通道内脚步声响,浮尔修抬头一看,见是迪南朝此奔来,他急道:“阿拉尔公主与神子闯进来啦!他们仍不死心,要害殿下!”一边说,一边快手快脚从石壁上爬下。 浮尔修神色恚怒,喝道:“好,正要找他们算账!” 一会儿之后,洞口走出许多人来,正是阿熏与公主一行。斯图仍畏惧这些追兵,一见之下,瑟瑟发抖。浮尔修掣剑上前,冷冷说道:“诸位还真是阴魂不散。” 阿拉尔公主忙道:“才不是,你当咱们不嫌烦么?非要追到这下头来?是外头起了大风沙,咱们委实无路可去啦。” 阿熏也柔声道:“阿道,好妹妹,我仔细想过,你说的话甚是有理,国主既然立下储君,咱们岂可违背?斯图王子已是本国王储,我定然鼎力支持了。” 这两人嘴上说的漂亮,实则心中却另有算盘。 阿拉尔公主是为追杀斯图而来,两人早结下大仇,以朝政争斗之烈,若这斯图当权,她决无法幸免,甚至家族上下,皆有性命之忧,故绝无放过这斯图的意思。 而阿熏寻思:“我身为神子,命中注定与妹妹成婚,她眼下虽闹些脾气,但终究会回心转意,听我这夫婿的话。那中原公子武功绝顶,与我相当,若同阿道联手,我委实全无胜算,如今只能暂且隐忍,蓄势不发。我妹妹心底仍恋我极深,看似与这小白脸相好,不过想要气我罢了。只要我好言相劝几句,她岂能不从?届时我二人合力,威力大增,莫说眼前众人,当世之中,又有谁人能敌?这斯图王子终究逃不过一死。” 他贵为国中神子,被当做天神一般敬拜,一直自高自大,信心十足,除了阿道之外,谁也不放在眼里,料想东采奇功夫虽高,与自己一时平手,但那不过是自己疏忽大意,暂且未摸清他套路而已。他自十六岁之后,受国中上下所有少女美妇喜爱,对自己人品容貌皆估得极高,料定能施展怀柔手段,既收服阿拉尔公主,又令其妹对自己重燃痴心,享尽齐人之福。 他这般设想,胜券在握,不禁眉飞色舞,和颜悦色起来。 阿道淡淡的说:“好,那咱们就此罢斗。待那风暴一停,再行赶路。” 有一士兵从后跑来,颤声道:“报公主,咱们出不去,那风暴太大,已将此地入口堵死,唯有....唯有继续朝前了。” 众人闻言大惊,阿拉尔公主知他是先前留在后头的探子,怒道:“你说什么?若前方没有出口,咱们岂不会被困死在此?” 盘蜒略微沉吟,指着那狼首怪说道:“此人既然能来到这里,前方焉能没有出口?不能退后,唯有前行。我看这水路没准便通往屠龙黄泉城中。” 此言一出,更令众人骇然,阿拉尔公主尖叫道:“咱们若去那鬼地方,便万万回不来了!千百年来,从无一人自那鬼城出来。那儿有黑蛇巨人,有无数鬼怪!” 盘蜒道:“老身乃是‘湖中...咳咳..女神’,阿瓦库奥转世,正要前往城中,降服那黑蛇巨人,取回黑蛇草来,拯救沙鱼龙国百姓。有我在此,诸位可高枕无忧。” 阿拉尔公主仍不死心,派亲信往来路通道那儿一探,走了几里路,便险些被倾泻而下的黄沙吞没。如此一来,她也无可奈何,唯有随盘蜒等人一路了。 盘蜒见得了这许多帮手,精神一振,暗想:“阿道、采奇与那鬼鬼祟祟的阿熏武功皆强,未必比苦朝派遁天门人逊色,而那浮尔修的‘破魔诀’更....更厉害无比。有他们相助,定能顺利救出尤儿。”他心生希望,便快步朝前进发。 过了这湖水洞窟,前方便是一地下溶洞,溶洞各处积有泉水,水中依旧存有怪诞水草,绽放出光芒来,将这溶洞照得宛如白昼,却又甚是阴凉。 阿道甚是高兴,说道:“沙漠中炎热缺水,此地却阴凉多水,斯图殿下,将来你继位为君,定要设法回到此处,在此开辟一片营地,久而久之,或能成一方城镇。” 沙鱼龙国最喜爱水源,阿拉尔公主手下一护卫见这泉水清澈见底,心中难耐,跪在泉边,拿水壶向泉中取水,不多时水壶已满,此人当即抬头饮用。浮尔修见状说道:“喂,这泉水中水草异样,你怎地胡乱喝下?” 那护卫冷哼一声,说道:“咱们祖上传下的规矩,见到泉水,必饮其水,感谢神灵馈赠。” 阿拉尔公主有心与浮尔修作对,面露微笑,说道:“说得好,大伙儿都去泉里灌满水壶,咱们若真要去那黄泉城,尚有近百里的路要走。” 众护卫喜道:“遵命!”一齐走到泉边,取壶装水,忽然间,有一护卫见一丛水草飘来,光彩甚是惹眼。他心生好奇,伸手一捞,只感触`手柔软纤细,不似水草,倒似是女子长发。 ------------ 五十一 水中四万八千虫 这护卫生了个心眼,想将水草捞起瞧瞧,拨分几下,豁然碰上一软绵绵的事物。他定睛去瞧,顿时吓得放声惨叫,只见一脸色泡的发肿发白的女人抬头看他。那女人双眼无光,眼珠微蓝,仅有瞳孔黑色,两人目光对上,那女子咧嘴一笑,嘴中一片惨绿,似有虫在其中蠕动。 他这么一叫,众人立时留神,阿熏喝道:“你大惊小怪做什么?” 护卫拔刀在手,吓得面无人色,喊道:“水中有女活尸!那水草是女人头发。” 不少护卫早已喝下水去,听得此言,皆恶心的大呕大吐。忽闻水声哗哗,一孕妇般肿大的长发女子从水中浮起,立于水面,只见她皮肤腐烂,掉落不少,身子里咕噜噜作响,张嘴尖叫,宛如羌笛急吹。临近处几个护卫一听,瞬间昏厥过去。 阿拉尔公主害怕至极,急忙躲在阿熏身后,阿熏道:“莫要害怕,万事有我!”双掌前推,一块圆盾大小的水盘骤然飞出。 那女水鬼头发一卷,散发白光,嗡地一声,打在那水盘上。但阿熏功力何等高超?她那长发登时碎裂大半,女水鬼极为痛苦,捂住脑袋,绕了一圈,扑通钻入水下。 阿熏嗤笑道:“区区小妖,焉能在我面前放肆?”他站在水边,只要那水鬼再度露面,他一掌便结果她性命。 忽然间,那女鬼断裂的碎发根根挺直,飞上半空,“嗖嗖”声中,朝阿熏刺来。阿熏“哎呦”一声,一招“骏马倒踢”,足尖划过圆弧,将秀发尽数挡下。正是一波未平,又起一波,那女水鬼蓦地探出头,一口水柱喷出,打向阿熏面门。 阿熏怒吼一声,左手点出指力,指力化作水流,扑地一声,刺破那女鬼脑袋,右手一张,水盾横前,将那水柱化于无形。那女水鬼喉咙呜呜作响,发青的双手抓在岩石上,在岸边抖动两下,就此消停。 阿拉尔公主兀自惊慌,娇小的身子不停发抖。阿熏自诩风流,大笑一声,搂住她香肩,在她耳边柔声道:“小傻瓜,有我在,你害怕甚么?” 阿拉尔“嗯”了一声,面泛红晕,献上香吻,阿熏享受这温存滋味儿,大是欢喜,但忽地心头一凛,往阿道望去,却见她神色冷淡,表情并无变化。 众护卫放松下来,纷纷走近,笑道:“神子武功非凡,若非是你,这水鬼还真对付不了。” 阿熏道:“好说,但此地不可久停,咱们这就朝前.....” 浮尔修大声道:“小心!”蓦然间,那女水鬼身子“轰隆”炸裂,无数草绿色的小虫四散撒落,阿熏大骇,往旁一让,他自己尽数躲开,但阿拉尔公主便遭了秧,那小虫黏在她皮肤上,她放声惨叫,被咬的满身小孔,那小虫立时便钻了进去。 阿道、东采奇等骇然至极,匆匆上前,抱住阿拉尔公主,只见她双目变白,瞳孔缩小,身子里咕噜咕噜,一点点膨胀开来,一头秀发似活物一般颤动。 阿道朝阿熏怒视一眼,喊:“公主莫慌,我这就运功替你驱毒!”阿熏神色怏怏,眼珠急转,想找借口开脱,但阿道全不理他。 东采奇道:“咱俩合力,我握左手,你握右手,先护住她要穴再说!” 阿道说:“好!”两人正欲动手,又听人群中几声尖啸,有数个护卫脑袋“嘭”地一声,就此碎开,却未流出半点鲜血,头颈上又钻出一个脑袋,满头秀发,正是先前那女水鬼。 斯图王子惨呼道:“怎地....怎地这么多?” 盘蜒道:“他们先前喝了湖中水!这水中皆是女鬼冤魂,附身人尸首上了!” 众女水鬼一露头便放声尖叫,声如尖锥,刺入旁人耳中,一众护卫武功精强,皆是阿拉尔公主精挑细选的好手,但这许多女鬼一齐发声,那声音直钻心里,难以承受,眨眼间又躺倒数人。 盘蜒“哼”了一声,蓦地走上一步,已在众女水鬼之中,拔出腰间金刀,左右斜斜劈出,刹那间刀风大振,足有斩龙断象之力,那些女鬼全无躲闪功夫,弹指间被斩成两截,刀风破开水面,斩在石壁,铮铮几声,留下长长刀痕。 女鬼死后,身子炸裂,又弹出无数水虫。盘蜒嘶哑着大笑,袖袍一拂,左面升起火墙,右面升起冰墙,将水虫悉数挡下,不是烧死,便是冻僵。 众护卫本来听这老妇叫自己“阿瓦库奥”转世,不停自吹自擂,往脸上贴金,心里对她皆老大不服,此刻见她显露这等仙法神术,救下众人性命,无不惊的背脊发寒,双膝发软,脑袋发懵,恨不得当场向她跪拜。阿熏则心惊肉跳:“这老太功夫比我更强,这可....好生难办。难不成还得勾引这老太婆么?” 盘蜒喝道:“佛曰:‘钵水之中,四万八千虫’,尔等不信,今天可吃到苦头了么?”手掌一捏,那些女水鬼尸体燃烧起来,顷刻间如水般蒸发。不少护卫大感庆幸:“得亏没听公主的话,将水喝入肚子,咱们不过是些小卒,神女可不会花大力气替咱们驱虫。” 那边阿道与东采奇见危机已除,悬着的心落了下来,便全心全意替阿拉尔公主驱邪。只是这水中毒虫极为难缠,一入体内,便将自己裹在厚厚的外壳中,两人尽管内力卓越,气力足以胜过千百人,但对这毒虫却一筹莫展。 阿拉尔公主身子巨震,遽然头发挥舞,如尖针般刺向双姝,阿道手中升出碧蓝清湖剑,东采奇则唤出雪白寒星剑,两人一边运剑抵敌,一边运功相救,局面大是不利。 盘蜒叹道:“除非剖开她身子,将这虫一个个儿取出来杀死,但这千百虫子,悉数除去,她早已死了。”说罢朝浮尔修看了一眼。 浮尔修稍稍迟疑,上前几步,在双姝肩上一拍,两人全无防备,功力一窒,不由自主的朝后退开。 东采奇问:“你做什么?” 浮尔修道:“你帮我照看斯图殿下,我替这....这凶婆娘疗伤。” 阿道全不相信,说道:“咱俩都不成,你内力不足,更是无望。” 浮尔修笑道:“神女小妹,咱俩还算有些交情不是?” 阿道坦然道:“是,昔日在我国皇宫之中,也唯有你还算得是个人物。”阿熏闻言暗恨,但阿道并未指名道姓,他也发作不得。 浮尔修道:“你信不过我,怕我害这凶婆娘么?” 阿道微微一笑,与东采奇并肩退开,任由浮尔修处置。浮尔修挽起袖管,任由阿拉尔公主长发刺入手臂,嗤嗤声中,他手臂千疮百孔,鲜血横流。众人一见,皆吓得咬牙切齿,心底发毛,五官拧在一块儿。 浮尔修笑道:“一根....头发,一根毛虫,哈哈,一个都少不了。”突然间,他轻哼一声,掌中似有光芒,隐有声响,但除了盘蜒之外,旁人皆察觉不到。盘蜒又感叹为观止,心脏狂跳,不禁身子摇晃, 只在须臾之间,阿拉尔公主身上原先破洞再度扩大,那些毛虫一个个儿如脓液般被挤了出来,落在地上,化作滩滩绿色汁水。众人头皮发麻,但任谁一看,都知公主身上毒虫已去,性命算是保住了。 浮尔修退后几步,众人看他左手,多半就此残废,此时阿道、东采奇与众护卫对他皆敬佩无比,见此情形,无不焦急,但浮尔修却和没事人一般,脸上犹有笑容。 盘蜒娇滴滴的说道:“老相好....” 浮尔修脸色一变,吓得一蹦老高,怒道:“你骂谁老相好?” 盘蜒笑道:“我也叫雪冰寒,你不说是你老相好么?老相好,你别动,我这就替你医治手臂...” 浮尔修立时改口道:“我全记错了,老子今年活了二十八岁,一辈子胡嫖烂赌,全不认得什么雪冰寒!你离我远些,别靠近我!” 盘蜒陡然一闪,已捏住浮尔修左臂,内力流转,医治他伤势。浮尔修知这“老妇”实是好意,无奈之下,唯有领情,果然心跳之间,他伤口飞速愈合,手臂复原如初,这正是盘蜒从东采奇那儿所习血肉纵控念的功夫,佐以他浑厚仙气,但叫人有一口气在,便能起死回生。 盘蜒又朝浮尔修眨了眨眼,吐吐舌头,果然是眼冒欲火,舌吐念想,浮尔修一身冷汗,惨声道谢,忙不迭抽开身子。 东采奇忍住笑,与阿道一齐搀扶阿拉尔公主,她那症状来得快,去的也快,此时身子虽仍有些发白,但囊肿已消,清丽如昔。阿拉尔公主睁开眼,低声道:“谢...谢谢...”原来她先前虽中了邪毒,但却仍有知觉,期间加倍痛苦,却知道是浮尔修救了她。 阿道见东采奇扶着阿拉尔公主纤手细腰,暗觉不快,说道:“采奇公子,我一人足矣。” 东采奇做个鬼脸,笑道:“你这小丫头,可是喝醋了?” 阿道脸上一红,心里甜蜜,说道:“你再胡说,我不理你了。” 东采奇哈哈一笑,退至一旁,问浮尔修道:“大哥,你用了甚么法子,怎能治得了这怪病?” 浮尔修拍拍胸膛,说道:“我这‘破魔剑诀’斩妖除魔,乃是家常便饭。这凶婆娘体内有毒虫,毒虫指使她头发伤我,便被我一个个找了出来,我一剑下去,这些毒虫便一只只呜呼哀哉,焉能不死?” ------------ 五十二 你好我好不死心 东采奇心想:“这等神功,当真闻所未闻,天下罕有。”依照江湖规矩,便问道:“不知浮尔修大哥师尊何人?竟通晓这等神妙绝学?” 浮尔修面露苦恼,神色困惑,说道:“这功夫似....是我打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自然而然便会了,并没什么师傅。” 众人啧啧称奇,低声各抒己见,东采奇心想:“他说没有师傅,那定是没有师傅了,否则便是不敬师长的大罪,莫非他天赋异禀,竟是一位了不得的武学奇才么?” 阿熏走到近处,说道:“浮尔修兄弟救了咱们公主殿下,又护得斯图殿下平安,这份功劳,足以官拜大将,升为二等贵族了。”说着将手放在阿拉尔公主与阿道肩上。 阿拉尔公主虽仍虚弱,但眼中透露深深鄙夷,身子躲闪,阿道秀眉一蹙,斥道:“将你脏手拿开!”内力一震,阿熏倒退半步,脸色惊诧,愕然道:“你....你为何对我这般凶?” 阿拉尔公主道:“神子,今后我二人再无瓜葛,你当你的神子,我做我的公主。如非万不得已,请你莫要纠缠。” 阿熏见阿拉尔公主神色绝情,阿道显也拒人千里,他眉头拧起,难以相信当下处境,他喝问道:“你胡说些什么?你这不要脸的女人,先前还对我这般.....奉承亲密,眼下又翻脸不认人了?” 阿拉尔公主道:“你无情无义,险些害死了我,还有脸反咬一口?” 阿熏从小长到大,从无哪个女人不对他和颜悦色,如众星捧月一般,此时心头愤怒,直是无以复加,他捏紧拳头,直指阿拉尔鼻尖道:“当时我若躲得慢了半拍,我自个儿不也得中招?你自己本事差劲,躲闪不开,还赖我不成?” 阿拉尔道:“我是功夫差劲儿,但你挡在我身前,又搂着我,我连眼前状况都看不清,怎能避让?你武功虽高,但只顾自个儿活命,全不顾及他人,纵然你武功再高十倍,有何资格自称神子?” 阿熏怒发冲冠,只想狠扇阿拉尔嘴巴,但阿道冷冷看着他,令他不敢擅动。他念头一转,脸色变得缓和,笑道:“妹妹,你看这凡间女子,便是这等不可理喻。也罢,我从今往后,心里只有你一人,咱们从这儿出去,一回皇宫,咱们便立时成亲,届时举国欢庆,大家都替我俩高兴。” 阿道冷冰冰的凝视着他,说道:“我这辈子绝不会嫁给你,你死了这条心吧。” 她这句话说得极轻,不含半分火气,但声音之坚定不移,却令旁人不禁动容。阿熏双目睁得滚圆,像头一次认识阿道似的,他哈哈一笑,说道:“妹妹,你开甚么玩笑,这是我国国法,神灵旨意,你岂能不遵?” 阿道说:“甚么国法旨意?我偏偏不愿,我宁愿死了,也不嫁你这胆小懦弱,毫无担当的窝囊废!” 东采奇喝彩道:“说得好!”身旁众护卫虽碍于祖规,不便公然开口,但脸上也皆露出赞赏之色。 阿熏怒吼一声,骤然一扑,身法如风,朝阿道抓去,盘蜒袖袍一卷,缠住阿熏手臂,阿熏厉声道:“让开了!”右手全力打出,盘蜒左手一抓,将他拳头捏在手里,阿熏盛怒之下,催动毕生功力袭出。但盘蜒不动声色,使动幻灵内力,阿熏只觉自身内劲如泥牛入海,荡然无存。 他武功虽高,招式虽妙,但临敌经验如何能与盘蜒相比?一时满头冒汗,不知所措,盘蜒笑道:“臭小子,老身还你内劲!”掌中使力,阿熏顿觉盘蜒真气大盛,正是自己先前使动的内力反击过来。 他惨叫一声,两人之间“乒乓”鸣响,他被盘蜒连逼退数步,险些掉落到水中,心中惊慌不已:“他怎会我的‘湖神法’?是了,她真是阿瓦库奥,是创造神子、神女之人的转世。” 殊不知盘蜒刚刚与他较劲,使出吞山阎王的“长斤两”心诀,自己内力化作大口,将阿熏内力一吞,登时便了然于心,反击回去,也是一模一样。这门法诀精妙绝伦,若敌手武功较盘蜒逊色,盘蜒便可将他内劲学的十成相似,如数奉还。 阿熏虽一贯自傲入骨,但并非无脑莽夫,察觉自己犯了众怒,于是勉力压住火气,心想:“世间女子水性杨花,装模作样,哼,但我听说一旦失身之后,便会对男人死心塌地,纠缠不休。我总要找机会先得到阿道,再好好炮制这阿拉尔贱人,似我这等英俊潇洒之人,必能一举双收,要她们重迷恋上我。” 他脑中寻思,表情缓和,说道:“好,先前都是我的错,我向大伙儿陪个不是,这就握手言和,今后尚要同甘共苦。” 盘蜒心想:“此人虽讨厌至极,终究是个好手,待会儿使个计策,让他与苦朝派的敌人同归于尽便了。”遂笑道:“好说,好说,你也是我前世的孩儿,那便就此饶了你吧。”口头上仍要讨个便宜,但阿熏如何再敢发作? 众人见度过危机,化解内忧,不由得放心下来,盘蜒领路,继续前行,在途中泥地上见到不少脚印,盘蜒喜道:“不错,正是苦朝派行迹,他们果然是从此经过的。” 阿拉尔公主问:“那些个‘苦朝派’是甚么人物?为何会知道黄泉城的去路?” 东采奇道:“苦朝派是我万仙一大派,红沙山上的老和尚有黄泉城昔日地图,其中定有捷径,如今落到了苦朝派手中。”遂简单说了这屠龙黄泉城过往来历。 阿拉尔公主点头道:“是了,即便隔了这千万年,咱们国中仍有以前神国的传说呢。那神国国王据说神法极为惊人,更有人颂传他是十二神的后裔。” 东采奇问道:“那十二神又是甚么?” 阿拉尔公主毫无头绪,但阿道说:“是传说中创世的十二位神祗,但称谓已不得而知,说是神祗,但我瞧多半便是阎王。” 东采奇笑道:“但照你们沙漠传说中,这十二神抵挡住灭世的黑蛇,如此说来,这阎王还是有功之臣了?” 阿道微微一笑,说:“阎王或许本来是好的,这也说不准啊。” 阿熏见两人有说有笑,彼此看着对方,眼中打从心底欢喜,当真气的如入油锅,偏偏却无能为力。 走了一天一夜,这地下道路开阔起来,再过不久,竟成了一处地下山谷,谷中有山川河流,山上岸边长满遍体发红、树叶厚大的巨木,洞顶有无数发着黄光的小虫,将山谷照得一清二楚,好似白天一般。那树叶形似樟树树叶,叶缘成波浪形,只是片片有数人大小。 斯图王子年幼好动,见这等奇景,早忘了害怕,跑到岸边,欢呼雀跃,绕着那地上落叶左看右看。浮尔修笑道:“殿下小心,这湖中万一仍有古怪呢?” 斯图王子“啊”地一声,一头钻进浮尔修怀里,浮尔修望向盘蜒,说道:“老前辈,这地底山谷如此广大,咱们又该往何处走?” 盘蜒朝他眯眼望来,浮尔修遍体生寒,暗骂自己太过蠢笨,怎能招惹这欲求不满的好色老太?好在盘蜒沉吟说道:“我瞧岸边痕迹,苦朝派当是将树叶造成船只,顺流而前了。” 阿拉尔公主当即召集士兵,将几片树叶叠在一块儿,用绳索绑起,放在河中,果然漂浮不沉,甚是牢固,真是天生造船之材。众人见状,兴致高昂,纷纷大声吆喝,捋起袖管上阵。盘蜒心想:“我是老太婆,又是前辈高人,自然不用动手。”便像模像样的在岸边坐下,指使别人干活,不停指摘,高谈阔论。 众人皆想:“这人一老便惹人厌,武功再高,也好生恼人。” 不一会儿功夫,做了十艘船,一艘船上可载逾五个壮汉,又找树枝做了船桨,在水中一试,划动起来,往东往西,无不如意,于是便乘船而下。盘蜒、阿道、东采奇、浮尔修、迪南、斯图六人坐一艘船,河水流动,载舟远去。 阿熏与四个护卫同乘,偶尔看向这边,眼珠滴溜溜的直转,心里不怀好意。阿道与东采奇、斯图相谈甚欢,东采奇不停欢笑,阿道也抿唇莞尔,阿熏便脸色发黑,嫉恨交加。 这河流虽看似毫无波澜,但谁也不知下方有何危险,先前那些女水鬼来历不明,却又如此厉害,船上众人虽各个儿有仙法奇术,可也不敢疏忽。 只听背后有护卫惊呼:“是女水鬼!女水鬼!”东采奇啊地一声,站立船头,朝后张望,果然见一大丛发光水草朝此浮动而来,水草约径长十丈,其下不知有多少恶鬼。众护卫惊恐万状,使出吃奶力气,拼命滑动小船,但那水草越动越快,不多时追上一船,稍稍一动,就此不见。 阿道喊:“她们沉下去了!”话音刚落,扑通一声水响,最末尾一艘船被那水草掀翻,船中护卫落入水中,放声大叫,不久便没了声息。 斯图喊道:“浮尔修,他们.....” 浮尔修登时意会,问道:“你是要我救那些护卫?他们可是追杀你的人。” 斯图小脸涨红,泪珠滚滚,说道:“可...他们若尊我为君,将来都是我的臣子,我岂能置他们不顾?” 盘蜒嗓音低沉,说道:“他们是骗你上当,暂且让你大意,并非真的臣服,你要你属下拼命,去救毫不相干,甚至敌对之人?有你这么当国主的么?” ------------ 五十三 不知木兰是女郎 浮尔修却稍稍一愣,哈哈笑道:“很好,很好,你很仁义,比之一味残忍无情要强的多了。”说罢走到船尾,轻轻一跃,跳到临近船上,再接连跳动,朝那大片水草迎去。 斯图小脸苍白,问道:“浮尔修他敌得过那女水鬼么?” 迪南咬牙切齿,直扯胡子,道:“这....这可难说的很了。”那水鬼数目只怕不少,又占据天然地利,情形远比先前恶劣,若浮尔修不慎落水,当真九死一生。 斯图又道:“神女姐姐,采奇公子,雪婆婆,能否请你们三位去帮帮浮尔修?” 阿道与东采奇答应一声,正欲出手,盘蜒却坐不住了,抢过船桨,扳了几下,使动内家真气,劲力宛如水龙,这艘船便逆流转向,向水草急速行驶。 斯图惊呼一声,吓得面色如土,迪南嚷道:“阿瓦库奥,你做什么?” 盘蜒叱道:“让属下送死,自己却居于安全之处,发号施令,施恩卖好,这算哪门子仁义?你要做烂好人,要显摆菩萨心肠,又岂能不犯险?” 到了船队末尾,却见浮尔修站在一艘船上,紧紧盯着水下,脑袋徐徐转动,似能察觉那些女水鬼动向。忽然间,那艘船一旁水泡“扑扑”泛起,船体晃动,浮尔修长剑一振,剑刃嗡嗡作响,他跳入水里,片刻之后,水泡平静,湖面上悄无声息。 斯图“啊”地一声,扑到船边,目不转睛,望着原先那水泡处。但听“哗啦”一声,水中跃上一人,落在船板上,正是那浮尔修,他身上满是绿色小虫,但立时便落地为泥,难以为害。 斯图欢呼一声,问道:“浮尔修大哥,你杀了那....” 浮尔修脸色惊讶,喊道:“你怎会来此?” 盘蜒说道:“我让这小子尝尝御驾亲征的滋味儿。” 浮尔修怒道:“胡来!胡来!底下那是....” 话音刚落,斯图这艘船下遥遥晃晃,震动不止,东采奇不及细思,身上罩着真气,一跃入水,阿道神色紧张万分,也以真气护体,追随东采奇跳落。 两人在水下碰头,只见真气之外,水泡中夹杂着绿虫,纭纭不绝,朝此涌来,黏在真气上,却也难以逼退。而一条披头散发的大怪物正游来游去,身躯雪白,宛如一条大水蛇般,她偶尔抬头,身子似是裹着蝉蛹的女人,容貌颇为精致,但死气沉沉,双目充血,极为阴险。 东采奇与阿道各自惊骇:“这是甚么怪物?并非先前的女水鬼!” 那大水蛇首尾一转,灵活至极,陡然朝两人冲来,东采奇拍出大枯竭掌力,而阿道也使出清湖指力,只是这水中阻碍大的超乎寻常,两人力道被水势一消,剩余不足三成,那大水蛇吐出水流,如箭矢般直飞过来,抵过掌力、指力,东采奇急忙将阿道拉开,才算躲过这凌厉一击。 东采奇心想:“非得上去不可,在水下敌不过此妖。”两人一般心思,使动轻功,朝水面游去。 岂料那水蛇女鬼骤然蹿来,身子一卷,已将两人围住,东采奇心知不妙,奋力一推,将阿道推上水面。水蛇女鬼收缩蛇身,挤压向她,东采奇双臂左右一分,将一身功力催到极处,不让那水蛇身躯靠近,只感到数千斤的力道压近,一刻也不停息。 但她这血肉纵控念功夫潜能超卓,越陷绝境,越受激发,敌人气力虽强,令她手臂酸软麻木,可不知不觉间,她骨骼变化,肌肉重整,竟不知从何处找来新的劲力,竭力支撑,顷刻间好转了许多。 这时,水上有人喊道:“借它气力朝上跳!” 东采奇暴喝一声,双掌一扬,真气如炸药在水中爆裂,轰隆一声,那水蛇身躯被她迫松,她欣喜之下,稍稍一推,就此逃离湖水,盘蜒隔空一捞,她似被裹在无形手掌中,咕噜噜落在船上。 阿道一改冷静,死死抱住东采奇,又哭又笑,喊道:“你这坏蛋,你为何...为何要抛了我?” 东采奇笑道:“本人自有脱身之法,无需姑娘挂怀。” 阿道身躯发颤,再也藏不住心事,说道:“采奇公子,我爱你极深,你若死了,我绝不独活,你若对我有半分怜惜,今后莫要如此犯险。” 东采奇吓得一声闷哼,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阿道以为东采奇对自己并无情义,心头冰冷,退开几寸,哭道:“你....你不要我么?我宁死都愿跟从你....” 她话没说完,霎时如痴傻一般盯着东采奇瞧,斯图、迪南与浮尔修也各自震惊,原来东采奇破水而出之时,内力暴涨,身上衣衫破损,露出纤臂、脖子、半抹胸口,已还原本来面貌,成了个俏丽动人的绰约少女,姿色之美,比之阿道也毫不逊色。 东采奇自知把戏拆穿,吐吐舌头,笑道:“我不过开个玩笑,好妹妹,你可弄错啦。我骗你这么久,好生对不住你。” 阿道听她叫自己好妹妹,心中剧痛,直是无可言喻。她钟情于东采奇,原已打定主意,背弃沙鱼龙国长久习俗,随她远走高飞,奔走中原,哪怕成了国中罪人也在所不惜。此时却得知“他”竟一直是女子,不由得希望破灭,意志涣散。加上她见到那命中注定的夫君兄长,又是如此卑鄙自私的小人,她一颗心再无着落,仿佛一直下沉,沉入深渊。 东采奇尚不觉异样,以为阿道不过吃惊过度,笑道:“好啦,阿道妹妹,莫要难过,咱们眼下还有大难呢。” 浮尔修看着河面,说道:“这女水蛇极为奸诈,一直游斗,便不肯露出本来面貌,我这破魔剑诀便奈何不了她。” 东采奇点头道:“她在水中怪力惊人,且这水里满是绿虫,掌力刀剑受了阻碍,本事施展不开。” 盘蜒又“嘿”了一声,四下观察,见另几艘船已行得老远,嗤笑道:“那女水蛇是盯上咱们,其余船一概不管,‘好心肠’的小王子,你救下旁人,害苦了咱们,眼下你可满意了么?” 斯图见这“老婆婆”虎着脸,言辞犀利,不留情面,心中难过,忍不住小声哭泣起来。 浮尔修大声道:“殿下,大丈夫当断则断,绝不后悔。咱们都是你属下,你让咱们拼命,咱们非但不怨,反而倍感光荣。” 斯图哭道:“对不住,对不住,可我...可我....” 浮尔修将他抱了抱,说道:“无论何时,你都不可舍这‘仁心’,若无仁心,便有...便有猴怪来吃你脑袋。咱们眼下并非绝境,你哭哭啼啼,反倒让大伙儿丧气了。” 斯图止住哭泣,问道:“甚么猴怪来吃脑袋?” 浮尔修脑中纷乱,不得头绪,只得笑道:“我随口吓吓你。你看,咱们有神女小妹在此,她是天下最吉祥温柔的姑娘,你若不打起精神,她便愁眉苦脸的,你若说说笑笑,她便露出天下最美丽的笑容,如此一来,云开雾散,咱们万事无忧。”说罢将斯图往阿道怀里一送。斯图朝阿道一瞧,果然见她眼泪汪汪,正暗自啜泣,心里愧疚,便说:“阿道姐姐,我惹你哭了么?” 这浮尔修称赞阿道,不过是为了安慰斯图,但阿道正在最伤心无助的时候,听他所言,稍稍分心,不由得精神一振,感激的看了浮尔修一眼,苦笑道:“不,你好得很,是我...自个儿有心事。” 浮尔修脱去浸水的皮甲,光膀子站在船边,身子骨灵活不少,说道:“我一入水,你们不用管我,只管撑船疾行,我总有法子活下来。” 东采奇道:“浮尔修大哥,我体力恢复不少,此次你我二人同去。我缠住那女水蛇,你伺机杀它。” 浮尔修摇头道:“我不用女子帮忙,你们也不必担心我这条烂命。” 阿道看着浮尔修健壮威武的背影,心里升起暖意,觉得此人仿佛阳光一般,说出言辞,便照亮她心中阴冷之处。她心想:“沙鱼龙国之人粗鲁,中原人又太爱骗人,这浮尔修却粗中有细,又仁爱,又刚强,武功也极为了得,嗯,所谓英雄好汉,正该是他这般英姿。”忍不住劝道:“浮尔修大哥,这女水蛇实在厉害,你莫要一意孤行,斯图殿下他离不开你。” 浮尔修暗道:“女人便是婆婆妈妈,话多事烦。”更不多话,正欲再度下水,盘蜒却道:“且慢!”蓦然伸手下压,一团大火喷出,熊地一声,水面蒸汽腾腾,如同煮沸。浮尔修肃然起敬:“好厉害的火焰掌功夫。” 盘蜒接连拍出数十掌“五夜凝思功”,周围数十丈的湖面忽冷忽热,暗流大乱,倏然旋转聚集,形成数个急速转动的大漩涡,大漩涡分布巧妙,恰好将那女水蛇困在其中。她再也潜藏不住,在水下若隐若现,可见颇为慌乱。 阿道、东采奇心想:“单以功力而论,师父、师兄胜我十倍,至于其余妙法,咱们更是远远不如了。” 盘蜒找准那水蛇怪方位,蓦然斩出一刀,这一刀如猛龙过江,惊天动地,陡然剖开水面,哗啦一声,女水蛇厉声惨叫,已被那一刀重创。浮尔修大声喝彩,但一嗓子喊道一半,又怕惹盘蜒抛来“媚眼”,急忙硬生生止住,应变之快,实属罕见。 就在这时,奇变陡生。 那女水蛇身子乱颤,突然间飘上半空,她要做困兽之斗,眼神凶恶狂暴,一个下探,来势奇快,喀剌剌声响,已将小船撞做两截。 ------------ 五十四 移情别恋属平常 众人立足不定,东采奇、迪南、斯图立时落水,盘蜒不曾想这女水蛇顷刻间动如雷霆,迅捷无俦,被她一击得逞。但他临危不乱,双手连振,已将三人捞起,恰巧见湖中有一空地,运劲轻轻一推,那三人飞过数十丈远,落在那空地上。 他尚不及喘气,又听阿道尖声呼喊,她也已落水,那女水蛇正绕着她猛攻,阿道将功力催至极处,身子凌波站稳,并未下沉,但这女水蛇占了地利,那一头水草乱发好似数百条铁链,打向阿道要害,阿道一面出掌,一面稳住脚下,已全无还手之力。 盘蜒心想:“不料这女水蛇受伤之后,反更加厉害,仿佛垂死的狮子一般。”足下一点,施展太乙游龙步,沿水面奔向那二人。 便在这时,女水蛇身子微微后仰,口中吐出一道粗重水柱,阿道手掌与之一碰,身子一颤,真气一时衰弱,扑通一声,摔入水里。那女水蛇往水中猛扎,将她一顶,倏然送入一大漩涡中。 那漩涡本是盘蜒造出,谁知弄巧成拙,越变越大,此时已径长十丈,好似湖心破了个大洞。阿道身在漩涡,不由自主,那女水蛇却尚能游移,忽地来到她面前,张嘴吐信,那舌头足有两丈,点向阿道咽喉,阿道抗拒不得,自知必死。 蓦然身后有人一拉,将她扯至一旁,那人闷哼一声,心脏中刺,阿道看清那人正是浮尔修舍命相救,登时肝肠俱碎,热泪盈眶,身上力气仿佛被抽空一般。 本来心脏受创,当即毙命,可这浮尔修如有神助,居然仍能动弹,他咬牙切齿,手掌做剑,朝女水蛇劈出,女水蛇脸色惊恐,当即抽身逃走,似是怕极了这人。 阿道心想:“是了,这女水蛇是水下绿虫头目,她知那些绿虫曾被浮尔修大哥所伤,不敢与他正面交锋。”她见浮尔修仍有气力,心生希望,急忙将他抱住,刹那间,她大感异样:这浮尔修身上笼罩一层罡气,极为柔韧,自己与他一碰,便感温暖舒适,心中宁静祥和,烦恼全无。 浮尔修双眼半睁半闭,张嘴作势道:“莫要担心。”旋即晕了过去,但那罡气却将两人一齐裹住,此时漩涡的力道缠住二人,飞速旋转,阿道全力相抗,可如何能与这天地之力抗衡?转了几圈,头晕脑胀,眼前渐渐模糊。就在此时,她见那“阿瓦库奥”朝她们游了过来,她生出几分指望,眼前一黑,就此昏迷。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神智恢复,悠悠转醒,睁眼一瞧,只见自己躺在实地上,身上湿漉漉的,寒冷彻骨。她久居沙漠之地,习惯炎热,被这地下寒气一冻,本来非冷死不可,但她被称为“神女”,体质过人,百害不侵,只是大感不适罢了。 她想起浮尔修来,顿感慌张,虚弱的身子陡生活力,抬头喊道:“浮尔修大哥,浮尔修大哥!” 身旁传来浮尔修豪迈慷慨的声音,他道:“神女小妹,你可醒了?” 阿道心花怒放,一转身,见浮尔修靠在一旁,正关切的看着她,他赤着上身,绑着绷带,胸口有血渗出。她如孩童般欢呼起来,一下子纵体入怀,脑袋贴上浮尔修肩膀,竟全不觉得害羞。 浮尔修惨叫一声,嚷道:“你轻些,老...老哥我这条命要紧。” 阿道大惊,急忙松手退开,脸色红澄澄的,宛如红苹果一般。本来两人落入那满是毒虫的水中,她原该担心自己身子,可在此时刻,她惊觉自己对浮尔修感激关爱之情,远远胜过自身性命。 她从小爱读中原书册,见过不少动人情爱故事,虽在旁人面前庄严肃穆,可心底却着实叛逆活泼。她对兄长并无爱意,却对中原来的东采奇情有独钟。得知东采奇实是女子之后,瞬间心如死灰,万念不存,陷入极大的绝望中。 若在安然平和情形之下,她这般苦恼,只怕非得长年累月,方可祛除。然则在此地下险境,危机接踵而至,令她无暇细思,而又接连被这浮尔修相救,这才飞快好转。浮尔修此人相貌堂堂,豪侠仁义,待人友善,本领高强,屡屡出乎她预料,待得阿道醒悟,已将对东采奇的恋慕,全数移到这浮尔修身上,甚至犹胜以前。盖因她苦尽甘来,加倍喜悦,也更为珍惜之故。 阿道嗫嚅道:“大哥,你这伤....” 浮尔修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我这‘破魔剑诀’可将脑中心念化作力墙,于危机关头挡住心脏,那女水蛇想要杀我,这辈子可是休想。” 阿道低声自语道:“这可太好啦,太好啦....”陡然间喜极而泣,双手掩面,泪水不住流下。 浮尔修吓了一跳,道:“神女小妹,你哭甚么?我没死,你也活着,这般哭丧着脸,该有多丧气?” 阿道抬头笑道:“是啊,你看我,实在太不像话。”她脸上犹带泪花,这般一笑,当真如花间朝露,艳丽不可方物。 浮尔修却浑然不觉,嘲弄道:“小妹,我看你也不过是个小娃娃,哭哭笑笑,这才对劲。平素板着个脸的,也怪难为你了。”东张西望一番,又皱眉道:“咱们不在落水处周围,离得太远,不知怎地跑来的。” 阿道这才想起观察周遭景物,两人身处一湖中陆地,周围有山有水,有洞有窟,有树有草,似足有十里方圆。她奇道:“是啊,我记得咱们被卷入漩涡....” 话音未落,却见那“阿瓦库奥”老妇从山后转出,脸色阴晴不定,依旧是怨天尤人的模样。阿道惊喜交加,喊道:“阿瓦库奥师父!你也没事么?” 盘蜒惯例先“哼”了一句,说道:“我自然没事,若不是老身在场,你二人早尸骨无存了。” 浮尔修喜道:“原来是前辈相救,这可真多谢了。” 阿道朝盘蜒拜倒,恭恭敬敬的说:“阿瓦库奥师父,多谢你救命之恩。” 盘蜒手一抬,阿道被他真气托起,听盘蜒道:“小事,小事。”说着“千娇百媚、眉目传情”的朝浮尔修看了一眼,美美笑道:“我这老相好落水,我岂能不豁出老命来救?” 浮尔修魂飞天外,本就伤重,更吓得差点儿晕倒,颤声道:“老前辈....这事儿可玩笑不得。” 盘蜒舌头在嘴边卷动,道:“甚么玩笑?我是货真价实,真刀真枪,一片真心,真情实意。先前你受伤昏迷,不是我替你擦拭身子,包扎伤口的么?” 浮尔修暗叫“糟糕,糟糕。”浑身麻痒,恨不得满地打滚,阿道满心不是滋味儿,怏怏道:“原来是师父....照顾浮尔修大哥。” 盘蜒又道:“是啊,这小子身上肌肉一块块的,硬邦邦,甜滋滋,一瞧便是个火气旺盛的壮小伙儿。我瞧他裤子上也流了血,心知不妙,便帮他脱下,好生呵护了一番...哼哼,果然是龙精虎猛,不得了,不得了...”说着连连咂嘴。 浮尔修瞬间形如枯槁,哀嚎道:“老前辈,你杀了我得了。”阿道气往上冲,大感嫉妒,嗔道:“师父,你这可太....太过了。”她一贯温言软语,虽然气恼,但仍不说重话。 盘蜒哈哈一笑,说道:“两个小的,恁地无礼,老身岂是趁人之危之辈....” 二人松了口气,阿道垂首羞道:“师父好生....胡闹。” 盘蜒又道:“....总得两情相悦,你侬我侬之时,才遂老身心愿。”阿道与浮尔修又一阵惊心动魄,不得安宁。 盘蜒戏弄他们够了,才道:“罢了,你二人静静养伤吧。”说罢走到一旁,盘膝而坐。 浮尔修想起旁人来,问道:“那位采奇小妹,我那殿下与老哥呢?”阿道虽被东采奇骗的焦头烂额,但念及两人友情,仍是不胜关怀,忧心忡忡。 盘蜒道:“他们落水后,我将他们送上岸去,料来以我那徒儿本事,定能护得他们平安。那女水蛇被你所伤,一时半会儿复原不得,也不会有闲工夫加害。” 阿道、浮尔修瞬间放下心来,阿道说:“若非师父神功超凡,咱们可真劫数难逃。” 盘蜒道:“若不是我在这儿,我这小亲亲浮尔修也有法子救你。” 浮尔修听得小亲亲三字,吓得半死,嘴里呻吟,装作伤重,没有听清,阿道强自忍耐,暗啐道:“阿瓦库奥师父好不自重,这般骚扰浮尔修大哥,她....也不看看自己岁数。” 盘蜒道:“我抓住你二人,被那漩涡卷入,这才发觉自己闯下祸事:这漩涡与一灵脉相连,我激发了水中灵体,将咱们吸进一水门中,稀里糊涂传来此地,离咱们原先方位,怕有数十里之遥。好在那女水蛇无暇指使绿虫来袭,我才能平平安安的游到此处。” 阿道叹气说:“原来如此。”浮尔修索性装死不言。 盘蜒又道:“这湖水甚是清澈,并无毒害,我在水中捉了几尾鱼,烤来吃了,甚是鲜美。本来嘛,也想替你二人留上一顿,但我岁数大了,胃口太好,一口气吃的精光,你二人要饱餐一顿,可自己动手。” 阿道笑着说:“我蒙师父相救,已是感激至深,如何敢再劳师父照顾?” ------------ 五十五 沙儿鱼儿风水动 阿道虽养尊处优、不谙劳作,但此时心上人在身边,岂能不显露一手厨艺功夫?她临到河边,见游鱼来来去去,又白又肥,甚是欢喜,从腰间解下软鞭,倏然挥出,一捉一个准,不多时已两、三条落地。她捧着鱼,却又不禁发愣,全不知该如何处置。 盘蜒讽刺道:“这小丫头笨手笨脚,定然懒惰的紧。” 阿道暗暗发愁,朝浮尔修望去,浮尔修却微微带笑,说道:“神女小妹,这可真难为你。你将鱼拿来,便由老子...老哥我来处置。” 阿道大感窘迫,道:“这怎么使得?你伤这么重,该当我照顾你才是...” 浮尔修心想:“这丫头也是一片好心,但若她亲自下厨,这鱼烤出来,没毒也闹成剧毒了。”笑道:“这样吧,你替我找些木柴,咱俩齐心协力,非烤一顿美美的鲜鱼不可。” 阿道喜忧参半,将鱼放下,走开几步,忽然回头道:“浮尔修大哥,我眼下....眼下笨手笨脚,但将来我定能学会。” 浮尔修迟钝得紧,没瞧出她眼中含情脉脉,患得患失之意,忙劝慰道:“是,是,神女小妹慧质兰心,一点就透。” 阿道双颊飞红,见不远处有一丛林,飞奔入内,用短刀劈柴,不久满载而归。 浮尔修心道:“这丫头挺有良心,肯放下身段,照看我这昔日奴隶,她对殿下也好的紧,此恩不可不报。”于是称赞道:“神女所劈之木极佳,以之生火,定然如有神助。” 阿道信以为真,羞涩一笑,将柴火放在地上。浮尔修掌心运劲,“呼”地一下,那木柴熊熊燃烧起来,甚是旺盛,他这运劲功夫竟无所不能,巧妙无比。 他又挑几根木柴搭成支架,将鱼剥鳞去脏,架在火上,缓缓转动,阿道凝神旁观,暗中记忆,极是用心,不久那烤鱼油腻滋滋作响,香气四溢,浮尔修挥剑斩成两截,递给阿道,阿道借机离他坐近了些,她一口咬下,只觉美味不尽,生平仅有。 浮尔修为人友善,跟谁都自来熟,此时与阿道同甘共苦,也不将她当做高高在上的神女,见她神色享用,哈哈笑道:“瞧不出咱们的神女大人,竟也是一只小馋猫,见着鱼跟饿了几辈子一般。” 阿道也笑着说:“是大哥烤得太好吃啦,我确是没吃过这般烤鱼。” 浮尔修道:“你这话说到点子上了,说起山珍海味,堂皇国宴,我这点儿玩意儿可拿不出手。但若说烤野味、烧河鲜,宫殿中那些御厨,本事可及不上我半点零头。咱们回去之后,你若不嫌弃,我请你饱饱吃上一顿烤野猪,定要你吃撑难动,死也不肯松口。” 阿道怦然心动,说道:“真的?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浮尔修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小妹尽管放心好了。” 盘蜒忽地“娇嗔”道:“你请别的姑娘喝酒吃饭,人家好生嫉妒呢。人家对你有救命大恩,你怎地不思报答?” 浮尔修脸上变色,支吾道:“是,是,只是前辈已然饭饱,我只当....” 盘蜒笑道:“你这冤家烧的菜,我怎能吃得饱?只是你屡屡让我喝醋,我便喝的饱了。” 阿道本与浮尔修说的好好的,颇感两情相悦,大有进展,谁知盘蜒这般一搅合,浮尔修便如丧考妣,笨嘴笨舌起来,她心生怨气,暗暗发火,道:“阿瓦师父,您何等身份地位,还请万万自重,浮尔修大哥对您仅有感恩之情,并无其余念头。” 盘蜒怒道:“你这笨丫头,可是瞧上我这汉子了?” 阿道身子巨震,耳中似“刷”地一声,从耳根红到脖颈,她道:“绝...无此事!师父休得胡言!” 盘蜒嘴里低声自语道:“现在的小丫头,一个个毫不自重,见一个,爱一个,真是伤风败俗,人尽可夫....” 浮尔修朝阿道眨眨眼,张口作势,却不发声,说道:“别理她,这老太婆糊涂得很,犯不着与她一般见识。” 阿道这才回嗔作喜,渐渐忘了盘蜒,但经盘蜒一闹,两人原本相谈甚欢,此刻却全没了话头。她想了一会儿,问道:“浮尔修大哥,以你这般高明的功夫,又是中原人出生,怎地会跑到奴隶之中,当上搏命的斗士呢?” 浮尔修神色困惑,苦笑道:“我.....也想不起来,似乎从我懂事时起便...便在沙鱼龙国了。我记得我以往....以往当过兵,守过城,保过...王子、公主,闯荡过江湖,造过反,还与许多不得了的敌手....过招....” 阿道“咦”地一声,大感好奇,问道:“你今年最多不过二十八岁年纪,怎能有这般繁复经历?” 浮尔修拍着脑袋,神色沮丧,瞪视火堆,道:“我便是....便是想不起来,对了,对了,我这人有些痴病,有时一觉醒来,便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又是何人,我...似乎不属于此地,而当身处极为遥远之处。” 阿道幽幽叹道:“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你本来自中原,却陷于此地,举目无亲,孤独无故,岂能不生悲凉?” 浮尔修摇头道:“不,不,并非单单是地方不同,我那些亲朋好友,或许他们都不在这世上,而在另一方世界。” 阿道大感同情,神色忧伤,心想:“原来他丧尽家人,身世可怜无比。”鼓足勇气,伸出小手,握住浮尔修手掌,浮尔修朝她感激一视,表情缓和。 阿道说:“大哥.....大哥可否告知亲友缘何而死?以后我可陪大哥一起去祭拜他们。”她说出这“陪”字,心神激荡,其实已隐隐透露以身相许之意,只要浮尔修点头答应,她便欢喜不尽。 浮尔修苦笑道:“他们可没死了,只是不在这儿...”说到此处,突然间思绪紊乱,脑袋发胀,隐约想起些什么,但话到舌尖,却难以言明。 阿道也大惑不解,问道:“那大哥先前所言,倒让人听不明白了。” 浮尔修道:“我只...依稀记得....我向阿秀....阿秀道别,后来门主她....施展血肉纵控念,送我来此,追杀那逃跑的....元凶叛徒....” 阿道瞪大美目,颤声道:“阿秀?阿秀是谁?” 浮尔修随口道:“她是我...娘子,不,不,奇怪,奇怪,我何时娶亲了?门主呢?她又是谁?那元凶叛徒又是谁?” 阿道耳中“轰”地一声,仿佛天塌下来一般,她道:“娘子?那阿秀是你娘子?”语调中已有哭音。 浮尔修丝毫不觉异样,满脸发愁,道:“是啊,是娘子来着。只是....只是她已不在这儿了,我该去哪儿?我到底是谁?”他语气渐渐急促,抱紧脑袋,痛苦不堪。 阿道心中急思:“他亲友去世,受创过重,以至于神智紊乱,他正需人帮他分担。”想到此处,缓缓搂住浮尔修肩膀,柔声道:“大哥,你莫要想啦,是我不好,扰得你这般苦恼,我....唱首曲子,你睡上一会儿吧。” 浮尔修“嗯”了一声,眼神空洞,眼皮沉重,慢慢闭上,阿道轻启朱唇,优美悦耳的歌声流淌出来,宛如清泉,宛如莺雀,由耳入心,令人忘却烦恼。 她唱道:“沙儿沙儿,随风走,鱼儿鱼儿,水中游。小小的娃娃,天上的星。黑黑的夜空,孤客远行。人在湖中生,沙遇水成土,树木成荫,绿草长出,睡吧,睡吧,醒来之时,自由自在,再无牵挂。” 这是她小时候母亲常唱的一首歌,只是她极少听到,每次她母亲唱曲,她都紧握机会,牢牢记住。 她母亲与父亲本是兄妹,在沙鱼龙国身份至高无上,但到临近四十岁时,功力便会转度给她与阿熏,父母则内力大减,成了凡人,隐居起来,不再过问世事。她母亲待阿道极为严格,要她遍览群书,精研武学,明辨是非,深谙政事,故而鲜有温柔体贴的时候,却不曾想在阿道幼小的心中,却因这曲子,早早生出坚决的念头。 她想要成为曲中随风飘远的沙,在水中畅游的鱼,而不愿禁锢自己,担负荒谬的重担,嫁给品行不端的兄长,哪怕神子神女之位就此断绝,她也在所不惜。 浮尔修身子一歪,仰躺在地,甜甜睡去,阿道凝眸看他,想要亲吻,却又不敢。 盘蜒忽然道:“我先前替浮尔修疗伤之时,察觉他乃是童男之身,身负纯阳内力。” 阿道又好气,又好笑,淡淡说:“是,前辈只想着这档子事么?” 盘蜒摇头道:“他并未娶妻,也不曾碰过女子。他所说的话,做不得数。你若真喜欢他,大可无所顾忌。” 阿道登时眼冒金星,心脏狂跳,朝浮尔修一看,所幸他并未醒来。 她道:“前辈言下之意,浮尔修大哥在说谎么?” 盘蜒道:“他并非说谎,只是他眼下所经历的一切,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梦境罢了。” 阿道更闹不明白,问道:“他在做梦?那我是他梦中人物么?” 盘蜒想起尸海阎王,双眸如毒蛇,在暗中发着澄澄光芒,他裂开嘴,神色颇有些狰狞,眼中似闪烁着火焰,他终于笑道:“他不过是一胡思乱想之人。” ------------ 五十六 水中玉雕土中埋 阿道问:“胡思乱想?阿瓦师父,我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啦。” 盘蜒道:“你知道这世道之外,另有异境,异境之间,有门相连。以往天地间源气宏大,毫无所限,有缘者可由门来回异界。” 阿道心中半点不信,只当听故事一般,却道:“师父当真渊博。” 盘蜒又道:“但天道法则,不准神人、阎王轻易穿梭异世,以免搅乱世间。故而那些神仙、阎王须得花费大力气,想尽法子,从异境来到此处,其中常用法门,便是化身道法。” 阿道笑道:“师父言下之意,浮尔修大哥乃是异境神人化身么?他是颇有些古怪,但却并无极大神通啊?他内力不差,但比我还差得老远。” 盘蜒道:“这叫时候未到,若遇上必死之难,他那元神便会转醒,救他脱离苦难。那令浮尔修转为化身之人手法精微奥妙,当真深不可测,嘿嘿,好生叫人钦佩。” 阿道说:“师父,您老才像是神人转世呢,功夫如此了得。” 盘蜒笑了一声,摇头不语。 阿道心想:“如此说来,浮尔修大哥先前所说经历,皆是他那元神见闻?他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不,不,世上哪有这等怪事?这老婆婆本事虽大,但老不正经,定是想法让我对浮尔修大哥心存疑惑,她可有机可趁罢了。” 她性子平静,此时消停下来,默然守着浮尔修,闭目细思这一天经历,心神渐收,杂念不生。 她睡了一个时辰,猛地醒来,原来浮尔修已然站起,无意间惊动了她,神色颇有歉意。阿道点了点头,表情如常,不再表露心迹。 浮尔修道:“我感到这小岛上似有灵异,就在岛正中处。” 阿道奇问:“那是怎般异样?” 浮尔修眼神戒备,说道:“先前那女水蛇刺伤了我,我可借此感应到她,她正躲藏在这岛上。” 阿道嗯了一声,道:“真是阴魂不散,那咱们再去瞧瞧?阿瓦师父,有劳您老人家助阵啦。” 盘蜒叹道:“两个小的,走到林中,不知搞甚么勾当,我自然要紧紧盯着。” 阿道脸上一红,浮尔修大咧咧的笑道:“哪有此事?”话音刚落,立即闭嘴,深怕招惹了这位风·流老妇。他一马当先,走入树林,竟似神完气足,哪里像是要害受伤之人? 这树林虽然茂密,却也不深,浮尔修感应心声,拨开厚厚树叶,前方现出一座破败山庄,不大不小,此时已是断壁残垣,但往昔定是精巧至极,令人流连的美景。只见一座座美女玉象东倒西歪,断头断手,黯淡无光,可面目仍清晰可见,神态各异。至于殿堂长廊,古道孤亭,更是应有尽有。 走入山庄之中,阿道听得周遭传来窸窸窣窣、嘶嘶啦啦之声。她心下害怕,不由朝浮尔修贴近了些,这才有所好转。 盘蜒朗声斥道:“既然已知咱们到来,何必躲躲藏藏,畏首畏尾?再不出来,我一把火将这儿烧了。” 浮尔修笑道:“前辈所言,她们也听不懂。” 忽然间,从屋顶垂下一条长长身影,乃是一条女水蛇,可远比先前那条大水蛇小了许多。不过一转眼功夫,三人眼前已满是白色蜿蜒之躯,各个儿人面女身,蛇腰蛇尾。 阿道低声说:“小心,一条水蛇已如此难办,何况如此数目?” 盘蜒道:“水中尚有可虑,在地上也不过是几条小蛇罢了。如想害我,老身将它们一个个儿抽筋剥皮。” 浮尔修走上一步,众女水蛇一阵慌乱,或上或下,前前后后,不敢袭来,浮尔修开口说话,言辞简短生涩,阿道与盘蜒全不知其意,众女水蛇互相张望,转身朝山庄里头游去,好像引路一样。 阿道问:“大哥与他们说了甚么?你怎懂得她们话语?” 浮尔修说道:“我这破魔剑诀可探知敌人念头,敌人伤我越重,我与她关系越紧。那女水蛇险些要老哥我小命,我便略知她言语。” 阿道笑着说:“你这功夫真是好用极了,只是每次打架,总得生死相搏,未免美中不足。” 浮尔修边向前走,边叹道:“可不是吗?得亏老哥我有九条命。” 走入庭院,见院中各处已被杂草覆盖,又见地上有一白玉砌成的水池,池中盘着那巨大的女水蛇,她这时气息衰弱,双目凄惨,瑟瑟发抖。 盘蜒四下一数,说道:“这儿共有二十九条女水蛇,外头雕像有三十座,算上先前遇上的女水鬼,数目不多不少。” 阿道问:“但那雕像显是凡人女子,并非这怪异蛇妖。” 浮尔修以古时话语道:“你果然在这儿。” 女水蛇开口说话道:“我....求求你饶我性命,赐我解药,我不想变作水中尸婆。” 浮尔修心想:“原来我那一剑,几乎便要了她的命。”又问道:“你们死后,会变作女水鬼么?” 女水蛇道:“是....是的,我等本长生不死,但有一姐妹,不久前被一大群极厉害的人所伤,不幸死去,变作尸婆,那尸婆可下咒害人,被她杀死之人,又会变作其余尸婆。先前驶过河的人,他们....各个儿都可怖难挡,我等不敢招惹。” 盘蜒问道:“她说的是何意?”浮尔修如实转译,盘蜒急不可耐,喝道:“这些女妖欺软怕硬,先找咱们下手,反而放跑了恶人。” 浮尔修忙劝道:“婆婆瞧我面子,莫要追究。”盘蜒气得胸口起伏,连声抱怨,倒也消停下来。 浮尔修又问道:“你既然长生不死,也无需吃人,为何要阻咱们渡河?” 女水蛇道:“咱们需得...需得吞人的魂,以往吃些鱼虾鸟兽,得些小魂,早饿得慌了,闻着人魂香气,实在.....实在忍耐不住。” 盘蜒心头一震,暗道:“她们与我一般,也是贪魂蚺?不,贪魂蚺只吃炼魂,她们却并不挑剔。贪魂蚺乃是人形,她们则是半人半蛇。” 浮尔修道:“你们到底是何方妖怪,为何盘踞在此?这庄园又是怎么回事?” 女水蛇瞪大双眼,眼中突然滚落泪珠,也不知是伤心难过,还是生性近似鳄鱼,她道:“咱们.....咱们本是睿辉神王的爱妾,因中了邪术,沦落至此。” 浮尔修摇头道:“睿辉神王?不曾听说过。” 女水蛇道:“许久以前,睿辉神王曾在上头建立偌大国度,世人尊称为神国,威名何方不知?看来时过境迁,他的神力与威能,终究被世人遗忘..” 浮尔修想起不久前东采奇所说“屠龙黄泉城”之事,恍然大悟,说道:“我倒听说过这神国,便是与那修罗佛国争锋的一方。” 女水蛇惨笑道:“是啊,是啊,便是睿辉神国。睿辉神王他....他自称是天神后裔,法力威势,天下无双,却料不到还是....还是败在敌人奸计之下。” 她顿了顿,又道:“这地下山谷,在很久很久以前,曾被唤作‘神赐谷’,物产丰富,景致绝美,乃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宝地。神王他挑这岛屿,建了这座‘花玉山庄’,将我们....他最宠爱的三十个妃子安置在此,每当他来了兴致,便施展轻功,通过一隐秘水门,越过数百里路程,来到咱们这里,与咱们享尽温柔,极尽宠爱。” 浮尔修将她话转述过来,好让盘蜒、阿道听得明白。阿道惊呼:“隐秘水门?那水门可直通....国都么?” 浮尔修又简单译过,女水蛇道:“是啊,但当时此门有重兵把守,唯独神王与他爱妃可用。出口便在神王皇宫宫殿之内。” 盘蜒喜道:“是了,如咱们能找到那水门,便可省去长途奔波。” 女水蛇又道:“我....我是睿辉神王的皇后,曾经....也是他身边最美丽的女人。但他后来娶了那修罗佛国国王女儿为妻,咱们的噩梦便由此开始了。” 浮尔修道:“这定又是宫内争宠暗斗之事了?” 女水蛇本来神色麻木,与蛇一般,唯有眼珠变化,可一提及此事,陡然间瞳孔变窄,脸上也露出一丝惊惧,她道:“那....那位姑娘,她....她不是人,而是....而是魔神,是....是最可怕的恶魔!” 盘蜒听浮尔修说了,甚是奇怪,问道:“睿辉神王可招来黑蛇巨人,你尚且不惧,为何要怕一区区少女?” 女水蛇道:“那新的妃子.....比黑蛇巨人可怖万倍,凶险万倍。她那双眼,那双来自地狱,迷惑人心的眼,她可让人....做出种种举动,降下千般灾难。睿辉神王本是英明神武,贤能明辨之人,但娶了她之后,便彻彻底底成了残忍无情,手段狠毒的恶鬼。” 浮尔修脸色惨白,重复道:“双眼?” 女水蛇道:“是啊,双眼。她初来时,我见她虽也漂亮,但也未必胜得过我,加上身材瘦弱,并不以为意。但偶然间,我与她四目相交,便感到刻骨铭心的寒意弥漫全身。我....我也曾练过神王传的法术,造诣不浅,若非如此,当场便着了她的道。我虽有戒备,但她掩藏极好,太过狡猾,终究....终究让她将我等投入万劫不复的炼狱。” ------------ 五十七 细腰虽好红颜祸 浮尔修神情凝重,问道:“那少女如何得逞的?” 女水蛇道:“她那双眼,可通诸般邪法,敝如乱人心神,要人性情剧变,是非不分。或可降灾于人,受金木水火之害。睿辉神王身怀神法,本不易中蛊,可两人欢好之余,那女子凝眸我夫君,一天天、一点点儿的侵蚀他神智,终于...神王彻底为她着迷,对她计策无不遵从。 有一日,那少女...毒妇对我夫君说道:‘你有这许多佳丽,久而久之,必不宠我,我俩终有缘尽之时,我不愿如此,还不如死了为妙。’ 我夫君自然大惊失色,忙不迭讨好,她便说道:‘那些女子下身恶臭肮脏,勾引男人,乃是罪恶之源,也不必杀她们,只要将她们下体斩去,如太监一般便可。’我夫君便依她所言,将咱们拦腰斩断......” 浮尔修怒不可遏,发须张扬,喝骂道:“好一个心肠歹毒的妖女!这女子祸国殃民,真可杀不可留!” 盘蜒、阿道急忙相问,浮尔修一一转述,盘蜒心下颤栗,却反而冷笑起来,阿道娇躯摇晃,泪水盈眶。 盘蜒心想:“邪眼,邪眼?与尤儿相似的邪眼?那是....蚩尤的邪眼?可这女子....不是阿修罗阎王前世的女儿么?” 女水蛇又道:“咱们受酷刑之后,本该必死,但那妖女却求神王施法,吊住咱们性命,投入这地下湖庄,关押起来。美其名曰:‘心慈手软,恩威并重',实则是让咱们生不如死。 我等父兄皆在朝中为官,乃是大族,经此一事,尽皆愤怒,不久纷纷投靠佛国,里应外合,攻打我神国。我夫君神术虽强,那黑蛇巨人力可拔山,可一人被妖女操控,一人则鲁莽暴躁,很快王城沦陷,咱们神国便就此灭了。” 浮尔修叹道:“原来....还有这等曲折,那妖女这等可恶,她下场如何?尔等又怎会变成蛇怪?” 女水蛇道:“妖女从此失踪。这庄园中本有许多看守,神王宫殿陷落之后,他们便想将咱们杀了。但他们料想不到,我经历死劫,身子虽残,法力也增长不少,便暗中施咒,将看守一个个儿害死。我等被神王法术庇佑,得以活命。神王死后,那法术莫名其妙的效用倍增,是以我等寿命极长,残存下来,便以双手为足,在湖中捕鱼为生。 又过了不知多久,有一‘湖中女神’途经此处,说是要去驱散黑蛇巨人诅咒,她见我等可怜,便重运妙法,集结千年来阴魂不散的死灵,化作躯体,令我等成了如今模样,并告知我等这身形的好处坏处。” 盘蜒道:“我便是‘湖中女神’转世,原来我昔日神通广大,一贯了不起至极。” 浮尔修干巴巴的一笑,心想:“您老怕是不知谦虚二字怎么写。”顿了顿,忽然脑中闪过念头,问道:“那位湖中女神名叫甚么?” 女水蛇道:“她老人家名叫‘血寒’。” 浮尔修心头隐然涌出一股温暖,似乎这名字令他心生喜悦,这人儿令他难以忘怀,他道:“好,我已尽知所需,当信守诺言。”于是解了他那破魔剑诀之效。原本中此剑之后,必死无疑,绝无可救,然则浮尔修出招时先受了心脏之伤,那一剑未能使全,这女水蛇不过半死,他收了那摧心剑招,她立时复原如初。 众水蛇甚是欢喜,朝浮尔修连连点头道谢,盘蜒道:“我当去找同行之人,你叫她们载咱们过去。” 浮尔修点头称是,对那女水蛇头领说了,她道:“诸位是要去皇宫么?” 盘蜒道:“不错,我乃‘湖中女神’转世,正要去除灭那黑蛇巨人,救沙鱼龙国于存亡时刻。你先前说有一‘水门’可直通宫殿,那又在何处?” 女水蛇首领面露惶恐,说道:“水门通往皇城陵墓,可早已荒废多年,又听说擅闯者将受神国亡者诅咒,死的惨不忍睹、苦不堪言,诸位真要由此进去?” 盘蜒皱眉道:“神国早已灭亡,何惧之有?” 阿道劝说:“师父,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水下已有....诸般阻碍,到了宫中,只怕犹有过之。” 盘蜒思索片刻,叹一口气,问道:“若不走水门,又该怎么走?” 女水蛇道:“这河流再过三十里,便到了尽头,上岸之后,一路攀岩,再走三百里,便可抵达皇宫地面出口了。当年血寒大人便是走此途径。” 盘蜒急道:“她是散步过去,不急不躁。我要追一仇人,救一群孩子,怎能拖拖拉拉、渡河爬山的?不成,非走水门不可,如此便反抢在他们前头了。” 女水蛇首领听盘蜒说起“救一群孩子”,动了恻隐之心,说道:“既然如此,我等自当相送。” 阿道说:“先得找到采奇...姐姐与殿下才行。” 浮尔修向众蛇怪提起此事,女水蛇怪笑道:“我知道她在哪儿,也知道你们其余同伴在哪儿。”亲自载着盘蜒、浮尔修、阿道,在水中急速游过,其余水蛇紧跟在后,破开水面,游得又稳又快,全不受阻,仿佛水中精灵一般。只是她蛇身油滑,本难以紧握,好在三人武功皆高,以内力支持,倒不至于被她甩脱。 过了不久,只见有一艘厚叶小船驶来,上头正是东采奇、斯图、迪南三人,想来是新找树叶造的。东采奇瞧见一众女水蛇,目光慌张,迪南咬牙切齿,拔出刀来,斯图则大喊大叫,不知所措。 阿道挥手喊:“采奇姐姐,是咱们来接你啦。” 船上三人大为惊讶,却又不禁放心,女水蛇游到小船旁,浮尔修跳上船头,一把将斯图抱起,斯图哭喊道:“浮尔修大哥,我还当再见不到你了。” 浮尔修道:“殿下何必担忧,属下命硬得很。” 东采奇盯着女水蛇左瞧瞧、右看看,兀自心有余悸,问道:“你们怎能降服这些蛇怪的?” 阿道说:“全是浮尔修大哥的功劳。” 盘蜒冷哼道:“怎地全是他的功劳,若非老身震慑当场,她们又岂能听话?早将你们掀翻入水,一个个咬来吃了。” 阿道只得附和:“是,是,阿瓦库奥师父功劳更大。” 浮尔修道:“殿下,这些女水蛇此时已与咱们化敌为友,倾力相助,咱们这便去找阿拉尔公主,你与她碰面之后,留在岸边,不得擅动,我去皇城一趟,回来再接你归国。” 斯图小声道:“我想与你待在一块儿,你若不在,我总担心那公主会变卦害我。” 浮尔修道:“我令女水蛇吓她一吓,她万万不敢,何况迪南老哥也是勇士,定能舍命相护。” 迪南心想:“我这点儿本事,到时顶什么用?”但却安慰道:“殿下放心,本人忠肝义胆,绝不负殿下信任。”斯图闷闷不乐,却也不再多言。 东采奇当即舍了小船,也骑上一条水蛇,她偷瞧阿道,见她神色冷淡,不复往昔亲密,暗觉不妙,歉然道:“好妹妹,我行事糟糕,把你蒙在鼓里,你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吧。” 阿道心想:“此事怪不得你,是我见一个,爱一个,自讨苦吃。”她既对东采奇再无恋慕之情,便恢复疏远清高之态,淡淡说道:“姐姐,这事便算过去了,今后无需再提。” 东采奇心底纳闷儿:“她定然还在生气,不然怎会变了个人似的?”殊不知阿道面冷心热,本就如此,此时除了对浮尔修笑颜笑语,待老国主孝顺有加之外,哪怕遇上父母,也像隔了层罩子一般。 众女水蛇继续前行,她们对河水流向了如指掌,无论水势多急,皆能进退自如,仿佛腾空飞翔。这般再游了一盏茶功夫,水流平缓,似到了尽头。前方乃是陆地,有座座铁山硬礁阻挡视线。 女水蛇首领道:“你们同伴定在这左近下了船。” 盘蜒与浮尔修同时察觉异样,先后道:“岸上似有人打斗!”“莫非遇上了敌人?” 众女水蛇绕过礁石,临近岸边,盘蜒起身遥望,见是那阿熏正与阿拉尔公主手下护卫缠斗,他武功神妙,身法如水,又似风云,众护卫虽各个儿悍勇、阵法娴熟,又岂是他的对手?只是阿熏似在戏弄敌人,并不下狠手,东拍一掌,西点一指,打倒两人,便又游走各处,躲避刀剑弓矛,再偶尔出手伤人。 盘蜒做了个噤声手势,身形一晃,已站在岸上,阿道、东采奇、浮尔修也静静跟着。盘蜒走近几步,运幻灵真气,身子近似隐形,听阿熏等人说话。其实阿熏全神贯注,无暇其余,也察觉不到众人到来。 阿熏笑道:“阿拉尔公主,你这些无能手下,又能抵得何用?加起来也不及我一根手指头。” 阿拉尔公主怒道:“将这好色可恨、人面兽心的禽兽杀了!” 阿熏脸色铁青,转手打翻两人,说道:“你说我甚么?几天之前,不是你这贱人先投怀送抱的么?” 阿拉尔公主涨红了脸,又羞又恨,道:“那是我瞎了眼,看错了人,你这等杂种、败类,真是死一万次也不足惜。” 阿熏“呼”地一声,拍出掌力,数个护卫首当其冲,瞬间摔出老远,扑通几声,落入水里。他道:“国中女子,一个个排着队等我临幸,我今晚想赐神恩于你,你非但不感激,反而打我一巴掌,当真不识好歹了!” 阿道、东采奇心头大怒:“他想强占公主?好生该死!” ------------ 五十八 云端之人跌入泥 公主的护卫队长瞧出不妙,对公主道:“殿下先走,咱们与此贼拼了。” 阿熏冷笑道:“想走?我偏偏要在你下属面前,好好玩玩你这娘们儿。”一招“裹天纳地”,朝前猛冲,所到之处,众护卫被撞的摔倒在地,胸口剧痛,动弹不得,阿拉尔公主“啊”地一声,阿熏已拦在她面前,单手运劲,钳住她纤细双手,另一手扯住她裙子。 骤听一女子喝道:“住手!”身后寒气阴森,阿熏毛发直竖,危机关头,全速向前一扑,顿时背上剧痛,若非那人手下留情,这一剑已要了他性命。 阿熏回过身来,不由得大惊失色,见一秀美英丽的少女婷婷而立,长剑对准阿熏,怒容满面,仍掩不住她容光艳色,阿熏心道:“这小美人儿是从何处冒出来的?武功恁地厉害,她那柄剑...那柄剑...不是那小白脸东采奇的白剑么?” 他想起此节,再看少女面容,登时认了出来,原来这少女正是先前与阿道形影不离的公子哥。阿熏哈哈一笑,瞬间和颜悦色,说道:“原来你是女子,并非男人,难怪我妹妹与你这般亲密,如此说来,妹妹她终究还得嫁我。” 东采奇将阿拉尔公主拉至身边,喝道:“淫贼,你痴心妄想什么?今天非教训教训你不可!” 阿熏暗忖:“这女子武功厉害,但毕竟是女儿身,天生力气便不及我,即便我背上有伤,料来定能胜她,甚好,甚好,如今凑成一对,正好一箭双雕。”念及于此,更是得意,仰天打了个哈哈。 他这大笑刚出口一半,立时便瞠目结舌,见东采奇身后,盘蜒、阿道、浮尔修等人相继现身,全数面带鄙夷、痛恨之色,连阿道都目光不善,脸色如霜。 阿熏转动急智,忙道:“误会,误会,一场误会,我与阿拉尔公主开开玩笑罢了。” 盘蜒双手负于身后,道:“你们皆莫要出手,让老身独自取这小子性命。” 阿熏知盘蜒厉害,闻言心胆俱裂,惊呼道:“我乃举国神子,你若杀我,天神便会降灾于国,害死无数百姓。” 浮尔修手按剑柄,迈开雄步,昂首上前道:“有你这么个神子,便是沙鱼龙国的天灾人祸,咱们不要也罢。”阿道见浮尔修英雄气概,正气凛然,心生爱慕,柔情款款的看着他,却仍不禁暗中踌躇。 盘蜒叹道:“浮尔修相好,咱俩谁去杀他?” 浮尔修生平最恨欺侮女子之人,说道:“前辈,让我手刃此贼!”此言一出,勇气倍增,一剑朝阿熏攻去。 阿熏如今众叛亲离,身临绝境,又做了亏心事,见浮尔修袭来,气势大衰,不敢还手,朝左一让。浮尔修喝道:“速速还击,本人不杀不还手的懦夫!” 阿熏忽然寻思:“那老妇武功最高,我万难取胜,但她对这浮尔修虎视眈眈。我先擒住浮尔修,以他为质,便有脱身之法。”想到此处,眼神狡黠,双膝一软,朝浮尔修跪下,喊道:“是我输了,你们将我绑住,我任由你们处置。” 浮尔修笑道:“好一个窝囊废,难怪只欺负女子。”长剑递出,便要点阿熏穴道。 蓦然间,阿熏身子前倾,一招劈空掌打去,他意欲捉人,非得在一招之内得手,故而掌力精妙,快若雷霆,拿捏细致,已是毕生修为的绝艺。 谁知他掌力临到浮尔修身前三寸前,便觉手臂酸软,如陷泥潭,他大骇之下,急催全力,又感前头有一面无形墙壁,极为柔韧,却将他这千斤力道消弭无形,顷刻间,他百思不解:“这人内力也就这样,为何护身气罩这等神奇?” 浮尔修笑了一声,长剑轻颤,“嗤嗤”响中,阿熏肩膀剧痛,力透穴道,沉入气海,他双臂已然残废,他生平何尝受过这般苦?霎时惨叫起来,痛哭流涕。 盘蜒问道:“小相好,你力墙这并非真气,也非剑意,又是什么功夫?” 浮尔修苦笑道:“这便是破魔心诀的‘心灵壁’,将人的念头化作无形墙壁,原理与世间气墙不同,但效用却大同小异,并非如何稀奇。”他也非一味谦逊之人,但在盘蜒面前,却也不敢自夸本事。 盘蜒声调波澜不起,说道:“好功夫,好功夫,毅力越高,其墙越坚,远超自身潜力所限,你这本事,可谓当世无双,震古烁今。” 阿道见阿熏凄惨,兄妹连心,不禁黯然,但她深知此人下场乃是咎由自取,并无怨言,悲声叹道:“哥哥,盼你今后幡然悔悟,好好做人。” 阿熏青筋暴起,尖声喊道:“我乃神子之躯,你以为我一辈子就这样废了?一年、两年之后,等我伤势痊愈,我非将你宰了不可。” 浮尔修朝阿道看去,眼神询问:“我该杀了此人么?”阿道为难无比,低着脑袋,说不出话来。 盘蜒来到阿熏身边,将他扶起,说道:“神子,你细皮嫩肉的,滋味儿倒似乎也不错。” 阿熏心想:“这花心老太婆...想要怎样?她定是瞧我英俊,想要占我便宜,罢了,我先虚与委蛇,投她所好,只要她肯保我,那便暂且无忧了。”立时笑道:“婆婆也长得很美,可谓风韵犹存,我见犹怜....” 盘蜒哈哈笑道:“我美不美,可与你没什么关系!”忽然将他单手提起,用力一甩,阿熏大声惊呼,扑通落水,盘蜒道:“女水蛇们,还请饱餐一顿。” 阿道捂住双眼,不忍去看,浮尔修笑道:“这小子脏心拦肺,小心吃坏了肚子。” 一条女水蛇最为机灵急躁,朝阿熏扑去,张口咬住,瞬间水面波动,红血渗出,片刻之后,复归平静。 阿道重重呼吸几声,浮尔修心生内疚,拍她肩膀道:“神女小妹,当真对不住,但你哥哥是自找罪受。” 阿道摇摇头,说道:“他不是我哥哥,沙鱼龙国的神子,绝非这般败类。” 阿拉尔公主喜道:“对,对,从此以后,没有神子,唯有神女,国法也非一成不变。”她心思细腻,瞧出阿道对浮尔修眼中含情,不禁微微一笑,又道:“神女从此以后,想要嫁谁,皆随心所欲,不必受这人叨扰。” 阿道微觉羞涩,却不想否认,装作难过模样,垂首不语。浮尔修反而大感同情,不停向她致歉,阿道见这法子有效,更是扮作伤透了心。 盘蜒道:“阿拉尔公主,你与这斯图小王子留在此处,我与两位徒儿、浮尔修相好还有要事。咱们留水蛇在此,保你们平安无事。” 浮尔修点头道:“殿下,待咱们了结此事,我便回来接你。” 阿拉尔公主见这许多水蛇,心底发毛,却也无法可想。女水蛇首领嘱咐其余同族留下,便载着盘蜒等人,游向那隐秘水门所在。 她行动迅捷,不多时来到一瀑布上游,上下高约三十丈,水流急湍,雾气茫茫,声音隆隆,极为震耳。她对浮尔修道:“那水门便在瀑布里头。” 浮尔修奇道:“这瀑布如此汹涌,神王又该如何通过?” 水蛇首领道:“神王功力深厚,只需一扬手,便可在瀑布中破开口子,进出自如。” 盘蜒道:“只管带咱们冲下去,其余你便不用管了。” 水蛇首领答应一声,顺着瀑布游下,初时尚颇为小心,但不久之后,身不由己,向下急坠。盘蜒面向瀑布,大声道:“随我朝后跳!”说罢金刀斩出,众人耳畔惊雷般一声巨响,那瀑布当中破开裂缝,盘蜒率先跳出,阿道、东采奇、浮尔修大声喝彩,也紧跟横跃。弹指之间,四人已落在地上,身后瀑布合拢,将女水蛇与四人隔绝。 浮尔修抖去身上水滴,说道:“老前辈武功之高,当真让在下大开眼界,可真是服了。” 盘蜒皱巴巴的笑道:“这是理所应当,何奇之有?” 浮尔修又道:“我也曾听闻中原万仙传言,万仙之中有六位武功最高的老仙,老前辈可是这些高人之一么?” 东采奇替盘蜒圆谎道:“大哥有所不知,我师父...师父是万仙中深藏不露的高手,一贯隐居,从不见外人,此次出山,乃是头一次显露真本事。” 浮尔修点头道:“原来如此,前辈淡漠名利,加倍令人钦佩。”心想:“你既然是‘前辈高人,令人钦佩’,那自然得自重自爱,莫要纠缠老子了。” 盘蜒“嫣然一瞥”,眼中似有幽怨之意,真把浮尔修吓得灵魂出窍。四下一片漆黑,前方微有亮光,走了不远,见一四四方方,有如水幕般的大门豁然横前,散发出蓝色光芒。 浮尔修、阿道、东采奇高声欢呼起来,盘蜒自也激动,他道:“这水门上有遁甲之术,但我万仙却可破解。”于是使出太乙除灵之术,引导门上真气,他此时功力已踏入破云境界,胜过当年千灵子、宣途、霜然联手,运转了一盏茶功夫,那水门蓝光流动,宛如漩涡,已被盘蜒开启。 浮尔修见身旁三人皆是“女子”,其中一人更是“老迈”,心生照看保护之意,率先抢上,却被盘蜒拦住,他道:“若女水蛇所说不假,这门后有极厉害的法术,诅咒擅闯者致死。浮尔修,阿道,你二人与此事无关,若要置身事外,老身并无怨言。” ------------ 五十九 冰宫雪蟾尸骨寒 浮尔修朗声道:“此事义不容辞,我便见不得有人欺凌弱小。浮尔修一辈子只进不退,前辈让我退开,那是瞧不起人了。” 阿道心下赞许,也道:“我愿助阿瓦师父一臂之力,解开那黑蛇巨人诅咒。” 盘蜒不过是以退为进,客套几句,这古都中诡异难测,危机四起,实不知有何险情,多一高手,便多一条生路,浮尔修更是此行至关重要、扭转乾坤的人物。他不再相劝,先行踏入门中,只感肌肤冰凉,呼吸不畅,宛如又被卷入漩涡,唯有随波逐流。 这般漂浮许久,他又觉趋势明朗,宛如下坠,连忙使千斤坠功夫,双足轻响,稳稳落地。转眼间,浮尔修、阿道、东采奇也相继抵达,站的稳当。 盘蜒睁眼扫视,眼下身处一辽广石墓中,前方有高台,高台上有一具雕纹繁复的大棺材,两旁石壁上也刻有浮雕,悬挂火盆,火盆中火焰灼烧,照亮数尺之地,角落则仍阴暗幽冷。 东采奇郑重道:“师父,这石棺....” 盘蜒见墓门敞开,微觉不妙,道:“先由此出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便在这时,阿道面露惊惶,指着一处说:“这儿有两个死人。” 浮尔修拔剑在手,来至阿道身边,果然见二人仰躺在地,他借火光离近一看,见是两个光头和尚,皆嘴唇发白,双目宛如雪茫,像是被活生生冻死的。 盘蜒道:“此人僧袍与那铁马僧相似,阿道,你可认得么?” 阿道说:“我似曾见过此二人,他们身列红沙山老和尚四大弟子,与那造反的铁马僧是同辈。” 盘蜒道:“既然是师兄弟,武功想必相差不远,未必比你逊色了,不料也被诅咒害死。”暗暗寻思:“是了,他们随我那对头同路,叛了自己师父,早行几天,已然来到这宫殿里头,不知为何,与旁人走散,碰巧来到这墓室。” 他想通此节,真个喜忧参半,难言福祸,喜的是敌人折了两大帮手,实力不如往昔。忧的是那暗谷行程极快,更超盘蜒预料,此刻觉不能多有耽搁。 他运太乙通灵之法,聚精会神,探那二人残魄,谁知两人灵魂似被抽的干净,半点也不剩下。盘蜒心下忐忑,朝浮尔修望去,浮尔修眼神也甚是茫然,摇头道:“此地不宜久留....” 顷刻间,其中一僧尸体一个倒翻,张开双臂,朝东采奇扑去,东采奇应变极快,左掌前推,右掌绕转,砰砰两声,打中尸体胸口,那尸体喉咙中发出“呼噜噜”声响,瞬间肋骨断裂,滚倒在地。 阿道喊:“怎么回事?” 东采奇摇头道:“我也不知,小心,他们身子冰冷极了。”她身怀寒星剑内力,比旁人耐寒数倍,可掌力打在那尸体身上,仍不禁冻得手心发麻,胳膊酸软,足见这死者体内寒气何等惊人。 便在这时,第二具尸体也一招“鲤鱼打挺”,身子竖起,只是他动作太僵,大可称做“僵尸打挺”。他一张嘴,口中吐出唾沫,飞向浮尔修,浮尔修长剑劈出,将那唾沫挡住,顺势向上一钩,铛地一声,刺中那僵尸咽喉。他手中长剑立时被冻得粉碎,那僵尸脖子柔软处却毫发无伤。 浮尔修怒道:“好妖怪!手段不差!”右掌虚合,念头凝集,霎时汇聚成一柄无形长矛,这一招唤作“万古愁销”,乃是以心中愁思,变作透明兵刃,心念愈强,兵刃愈利。他更不闹玄虚,枪头直刺过去,那僵尸虽死后手长脚长,身子延伸,但浮尔修这长矛约有六尺,抵住僵尸,它便难以近身,扑哧一声,浮尔修刺穿僵尸胸口,碎开一处大洞。 阿道关怀心切,弯刀出鞘,招式快如轻风,这么当头一削,内力汹涌,力如怒涛,只听一声巨响,那僵尸脑袋被斩得四分五裂,可阿道那弯刀也就此损毁,不成模样。 浮尔修喊道:“那寒气厉害,寻常兵刃抵挡不住。” 阿道说:“我那弯刀是国中宝物,为何....” 那僵尸脑袋虽断,却仍能活动,伤口处并未流血,反而涌出白白晶晶的霜雾,朝浮尔修、阿道飘去。浮尔修一个箭步,拉住阿道,两人同时朝后倒飞,那霜雾便扑了个空。 就在此刻,先前被东采奇击倒的僵尸也爬了起来,一蹦一跳,向东采奇逼近,断骨处碎骨沙沙做声。 东采奇深吸一口气,寒星剑出鞘,使出“蛇伯雪岭”,剑上寒气化作冰球,飞行如箭,正中敌人,瞬间也炸裂开来,霜气纷纭,但那僵尸本就是被咒法冻死,中了这凌厉寒冰真气,反而动作更快,急急一蹿,靠近数尺,往东采奇脑袋一掌抓下。 这僵尸本就是那羊首老僧麾下得意门徒,武功之强,仅比万仙遁天高手略逊半筹,与东采奇不相伯仲,此时身死之后,内力未散,在体内化作寒霜真气,运转不休。这一抓力道极大,掌风笼罩广泛,竟已使出生死相搏的绝招。 东采奇瞧出厉害,想要退后,却已不及,紧急关头,瞬间血肉纵控念激发神效,内力倍增,双掌交错,又使一招“大枯竭掌”,两股掌力交锋,猛然间“乒乓”一声。 那僵尸指力虽强,但毕竟已死,招式少了变通应对,而大枯竭掌则虚虚实实,内劲吞吐,诡谲莫测,僵尸喉咙又咕噜一动,比拼溃败,门户洞开,东采奇双掌探出,再度打中敌人胸前,僵尸如风中飘叶,一下子腾空而起,撞在石壁上,引发剧烈震动。 东采奇呼出气息,只觉寒气入骨,极不好受,看来敌人掌力毕竟非同小可。那僵尸浑身骨头折断,再无力起身,过了不久,寒毒流尽,便再不动了。 眼下剩余一尸,无头无脑,心脏受创,却偏偏仍东游西逛,体内寒雾滚滚,不停流出,这寒雾或是害死这二僧的邪法,旁人也近不得身,它与先前与东采奇交手之敌截然不同,更为难缠。 浮尔修说道:“我使‘心灵盾壁’功夫,挡开他身上雾气,阿道小妹,你可有手段斩他双腿?我瞧它要害之处,不在头脑心脏,反在骨头。” 阿道轻轻一笑,双手一托,手中现出一柄长长水剑,说道:“咱们祖传功夫,可还入得了大侠法眼?” 浮尔修喜道:“神女小妹自然比我了得,我一贯由衷佩服。” 当下虽面临大敌,但阿道闻言,心里仍不由得一阵欢喜,心有所想,面有所现,脸上便现出娇美笑容。 东采奇见此情景,大感莞尔:“瞧阿道神色,莫非对这浮尔修动了心思?”殊不知先前阿道中意之人乃是自己,此时已惨遭抛弃了。 盘蜒喝道:“两个小的,别给我打情骂俏。哪儿有那么麻烦?都给我让开了!” 阿道登时大羞,垂首退到一边。盘蜒稍稍一动,已来到那僵尸身前三尺。僵尸身子一转,指使雾气卷向盘蜒,盘蜒斥道:“雕虫小技,何足挂齿?”左手一刀,将那雾气劈散,右手使出五夜凝思功,掌力如巨石崩落,如惊涛击岸,如天火焚山,如冰封千里,蕴含阴阳五行之力,只听“轰”地一声,那僵尸被掌力砸中,饶是他身躯寒雾笼罩,坚硬似铁,弹指间已被这掌力压成一滚滚的圆球。 阿道、浮尔修、东采奇一见之下,惊叹至极,他们虽知盘蜒内力盖世,却不料他掌法精妙不尽:这僵尸虽身躯坚硬,但柔韧不足,若被巨力撞击,多半会粉身碎骨,致使雾气扩散,谁知盘蜒出掌之时,掌力阴柔刚强,拿捏的分毫不差,竟将这将士身躯搓成了“肉圆”,这其中分寸精密,比之一味刚猛,难易实有云泥之别。 盘蜒笑了一声,说道:“成这般模样,你还活的了么?” 东采奇叹道:“它本就是死人,这当口更是死的不能再死啦。” 话音刚落,那圆球骤然弹起,往正中那棺材撞去,阿道吃了一惊,忙道:“棺材中才是正主!” 盘蜒又击出五夜凝思功,一团明亮炽热的火焰直烧过去,那圆球霎时烧融成腊,便在此时,那圆球中扑出一黑乎乎的动物,跳上棺材,从一小孔中钻了进去。 浮尔修站的最近,看清那动物模样,惊呼道:“是一黑鳄鱼!” 那鳄鱼一入棺材,孔中一声尖啸,紧接着霜雾再度飘出,盘蜒道:“浮尔修,使心灵壁功夫!” 浮尔修何等机警,当即以心念护体,上前几步,将那棺材盖往旁一推,“咣咣”一声响,石棺开启,盘蜒连连拍出火炎掌力,将那霜雾抵消,只见一浑身黑光的怪物从棺材中爬出。它咕咕叫唤,身子一转,已然站直,一双死气沉沉、却又奸邪狠毒的大眼睛凝视众人。 阿道低呼一声,认出此妖,不禁喊道:“黑冰鳄!这是黑冰鳄!” 东采奇见这怪物脑袋似鳄,身躯似人,身材瘦长高大,双爪锋锐,本该是雄壮魁梧之物,却偏偏令人大感畏惧,问道:“什么黑冰鳄?” 阿道说:“据传此妖乃是神王相伴那黑蛇巨人所造的妖魔,它以邪法将人冻死,吞噬灵魂。此妖所到之处,万物凝固,生机全无。” 那黑鳄咧嘴一笑,露出满嘴利齿,猛然望向盘蜒,盘蜒心中一凛,施展身法,远远避开,那黑鳄目光便转向阿道,须臾间,阿道感到呼吸不畅,全身冰冷,身子竟被霜雪裹住,成了一晶莹剔透的冰雕。 ------------ 六十 袖里乾坤不告人 东采奇与浮尔修齐声喝骂,东采奇将轻功运至极处,寒星剑化作白光,刺向那黑鳄脑袋,她知这妖魔手段厉害,而阿道命在顷刻,这一招已凝聚全力,全无保留。 剑刃从空中一闪而过,扑哧一声,穿入黑鳄眉间,东采奇手腕一转,朝左右一斩,将黑鳄连脑子一并剖开。东采奇浑身染血,呼呼喘气,神色惊异,万不料竟胜得如此轻松。 浮尔修握住阿道手掌,他身怀纯阳内力,而破魔心诀玄乎其玄,只需少许内劲,便可神效倍增,刹那间,他真气如温泉般淌过阿道经脉,令她身子温暖发热,不觉病痛。好在阿道自身功力也强,中那黑鳄邪法,只是筋骨僵直,身罩霜雪,经脉脏器并未冻结,是以尚有可救,过了半晌,冰消雪融,阿道哆哆嗦嗦,嘴唇惨白,浮尔修忙将她搂在怀里。 东采奇放心下来,见两人亲密,眼中流露揶揄之色,说道:“浮尔修大哥,你歇歇,让我来助妹妹疗伤。” 浮尔修说道:“不成,你身怀寒冰内力,真气入体,反而害了神女小妹。” 东采奇“啊”地一声,笑吟吟的说道:“我知道,知道,我识趣得很,便不打扰了你们啦。” 浮尔修笑骂道:“你这小丫头,脑子里瞎想些什么?”他又运功良久,使得阿道脑中生出勃勃生机,活命意志坚定不移,心一活,病魔便退亡消散,不复存在,阿道咳嗽几声,说道:“大哥,我....真没用,又连累你...” 浮尔修甚是高兴,说道:“小妹,谁没个疏忽不慎的时候?这并非你无能,是那妖魔委实奸诈。” 阿道说:“是,是,谁想到那黑鳄双眼也能害人。” 盘蜒凝视阿道,见她神态虚弱,满脸病容,却对浮尔修相拥举动甚是平静,并无一丝羞涩,忽然说道:“你们忘了先前那两个和尚模样了么?” 东采奇、浮尔修“嗯”了一声,不知他为何这般问。 阿道目光躲闪,道:“师父,那二人已死,咱们快些离开此地再说。” 盘蜒笑道:“那也不忙于一时,须得先将你脑中那怪物赶走再说。” 东采奇惊声道:“你说什么?” 阿道脸上霎时露出惊恐绝伦之情,尖叫一声,身上又飞速结冰,眼神凶狠阴沉,一转身,便往墓室外逃去。浮尔修登时醒悟:“那妖魔魂魄躲在阿道脑子里!它潜伏隐秘,想将咱们灵魂全数吃了。” 原来这黑冰鳄乃极为贪婪歹毒之物,比之贪魂蚺危害更盛,世上极为稀少。当年那神王为招得黑蛇巨人,多年钻研,尝试无数,无意中造出这黑冰鳄来,只是此物身负千斤怪力,寿命永恒,邪法变化莫测,却又不服教化,习性凶蛮,神王难以驯服,只得将它困在这古墓中,不时喂些奴隶、罪人,或杀死盗墓、擅闯的小贼。 此怪蛮力极大,可生性却奸猾,见盘蜒等人功夫太高,不愿硬拼,便舍了自身身躯,魂魄出窍,以阿道做巢,约莫一天之后,他便可将阿道杀死,尸体也变作黑冰鳄,目光所及,魂魄便可悄然入体,将众人分别咒杀,却不想被盘蜒识破。 盘蜒后发先至,拦在阿道面前,一掌拍向阿道天灵盖,这一招极为迅猛,声势浩大,满含杀气,他并非想杀死阿道,不过想惊走那黑冰鳄。那黑冰鳄不知是计,为求保命,从阿道口中钻出,身子一扑,如雷霆般往下猛扎,想从墓门中逃脱。盘蜒手下探一捞,已将这黑冰鳄魂魄捏在手里,他掌中有太乙囚魂之法,黑冰鳄奋力挣扎,却难以动弹。 浮尔修见阿道双目紧闭,兀自昏迷,身子仍抖动不停,或仍受了极重的内伤,但运功试探,却并无异状。东采奇瞧盘蜒掌中妖怪,它约莫手指大小,看似无害,但每每与它目光相交,身子不由得连连冷颤。 盘蜒道:“你这妖怪装神弄鬼,弄巧成拙,反而被我轻易擒住了。”这小鳄鱼乃是黑冰鳄元神,魂魄精华所在,若非盘蜒精通太乙奇术,未必能触碰得到它。 黑冰鳄尖声咆哮,双目放光,张牙舞爪,仍然凶狠至极。盘蜒双手一挤,它立时魂飞魄散,仅剩下一颗漆黑丹药,约莫指甲大小。 盘蜒想了想,说道:“采奇徒儿,你将这丹药服下,它与你体内寒冰真气相辅相成,可令你获益匪浅。” 东采奇双手连摆,忙道:“这怪物....光看着便怕人,我是决不敢吃的,还是师父服下好了。” 盘蜒板着老脸,装出严厉模样,喝道:“你这孩儿,翅膀硬了,敢违背师命不成?” 东采奇暗暗发愁:“师兄他装我师父装上瘾啦。”开口道:“师父,我是真不敢...” 她话说一半,盘蜒手指一弹,那丹药“嗖”地一声,飞入东采奇口中,东采奇低声闷哼,头皮发麻,想象那条黑爬虫在自己肚里到处作恶,吓得花容失色,遍体难受。 盘蜒道:“不许呕出来,不然我点你穴道了。” 东采奇叫苦不迭,硬着头皮,运内功化解那丹药药力,体内一片冰凉,丹田却暖洋洋的,一时之间,疲倦顿消,神完气足,似乎快要飞上天去一般,她喜出望外,道:“师...师父,这丹药果然立竿见影,成效显著。” 盘蜒道:“这是自然,为师岂能害你?”又走向浮尔修与阿道。 浮尔修甚是不安,说道:“老前辈,阿道小妹为何转醒不过来?” 盘蜒神色关怀,目光慈祥,凑近了查看阿道,浮尔修心想:“这老前辈虽有些刁钻,但毕竟是好心之人。” 盘蜒叹道:“她被那妖怪附体,本来非死不可,便如那两个和尚一般。但她身躯圣洁,那妖怪未能得逞,饶是如此,却也受惊不小。咱们找一清净之处,我可运气替她疗伤。” 浮尔修喜道:“是,是,多亏前辈在此。” 盘蜒古怪一笑,似有深意,浮尔修战战兢兢,如临大难,二话不说,抱起阿道,走出墓室。 这墓室仅是这陵墓中其中一角,出了墓室,见墙上又有许多墓门,围成一圈,层层向上,每一层皆有不灭火烛照明驱邪,规模宏大异常,无愧为神王祖墓。四人并非为墓中财物而来,否则定要上下搜刮一番。 走了不远,盘蜒面露喜色,道:“此地灵气浓厚,暗合八卦之理,正好占卜方位,以免走错了路。”于是坐地画图,估算所在,卜算前路,不多时已了然于心。 他走在前头,在大墓中走走转转,墓中多得是致命机关陷阱,数目繁多,但盘蜒、浮尔修皆是经验老道之人,一路破解机关,避开险情,只要不贪图死人宝物,倒也并未遇上绝境。东采奇暗暗吃惊:“这两人好似盗墓祖宗一般,莫非是惯犯么?” 不久之后,四人来到一处金桥水池畔,盘蜒甚是满意,说道:“这地方阴气不重,适于还阳。”于是将阿道浸泡水中,手指轻点她灵台、大椎、神藏、太乙、神封穴,出手甚是缓慢,指上凝聚真气,每每触碰,阿道皆浑身巨震,如遭雷击。 浮尔修见阿道衣衫湿透,娇躯若隐若现,不敢多看,转过身去,忽见高处一平台上有一血红碑文,与周遭金黄色调大相径庭,浮尔修心中一动,生出极为熟悉之感,瞧准落点,跳跃几下,来到红色碑文前头。 东采奇赶了上来,道:“浮尔修大哥,你在瞧甚么?你看得懂神国文字么?”看那碑文字样,果然一字不识。 浮尔修轻声嘟囔道:“这是....蚩尤离碑文,是湖中女神....血寒所留。”突然间,他似想起极重要之事,身子微微发颤,呼吸渐渐急促。 东采奇道:“你为何如此激动?” 浮尔修沉浸于文字之中,似忘了东采奇在这儿,他念道:“吾乃炼石山血寒道人,来此降那祸害魔怪,无意间入此墓中,得遇一人,遂救其而去,吾惊扰前人静睡之所,焉不歉然有愧?此地荒废,此墓紧闭,本寂静无扰,然则天意使然,令我巧遇同道,或可引其入山海之门,救苍生于危难,岂非美事?” 东采奇笑道:“这是那位‘湖中女神’血寒所留么?”想起自己被皮特古尔尊为“湖中女神”转世,然而阴差阳错,此刻盘蜒自居为那“湖中女神”,当真好生滑稽。 浮尔修触碰那碑文,手指若碰若离,道:“这是...这是肉块,并非铁石。” 东采奇心中泛起寒意,也轻轻一碰,果然手感如捏猪肉一般,她不禁骇然:“这血寒道人果然邪门的很,这大血块高有五丈,留在这儿怕有几千年了,怎能毫不腐烂?” 浮尔修又念道:“千年之前,世有神国,国主醉心神法,信仰古神,搜寻百年,聚集无数仙法秘宝、遗体秘籍,藏于此墓中。他钻研隐秘,成果难数,墓外黑蛇巨人,亦是此人创造。 吾阅墓中古文,知一伏羲仙人曾造访神国,与国主探讨仙法,赠予国主一巨大蛇皮,国主穷竭国力,由此蛇皮中诞出那黑蛇巨人来。古神之说,虚无缥缈,然此黑蛇巨人却实有惊扰乾坤之能,若非其死而复生,虚弱无力,吾未必能操胜券。成事之后,伏羲仙甚悦,遂携其弟子二人离去。” ------------ 六十一 触景伤情梦中醒 那“血寒道人”又写:“故此墓多异状奇物、千诡百怪,难以言喻。万仙仙主曾授吾占卜之法,吾至此地,心有灵犀,便各处搜寻,得见一少年人,骨骼清奇,才智卓绝,却又有怯懦之态。问之,则曰:‘吾乃古时神王后裔,亦为神王奇法所造,居于幽墟荒漠,已有千年。’” 东采奇暗暗惊讶:“一千岁的少年?此人定也练成了长生之术。” 碑文果然再书:“吾观其年岁,已得长生之法,引以为奇,遂与其长谈,探讨悟道,获益匪浅。此少年得天道,悟神功,自创‘弑神破魔之剑’,吾观其理,知此剑难挡。然则此少年生平际遇之惨,亦非常人所能。自幼年起,古时神王便换其血,注入妖液神浆,动辄酷刑邪法,锻炼其心智,此神王手段之烈,令人胆寒,亦深为痛恨。 少年曰:‘神王本为仁爱之君,然则伏羲仙教唆在前,佛国妖蛊惑在后,经年累月,性情剧变,实乃国中不幸。’ 吾细思古籍史书,知此神国佛国之战,尤在蚩尤阎王乱世之前两百年,万仙仙主创山海门前千年。莫非魔神临凡,与之亦有关联?吾观遍此墓,仍不得解,旋即释然。 吾知那阎王犹在聚魂山,然则单打独斗,吾等自无畏惧,足可虑者,乃蚩尤也。万仙仙主云:‘蚩尤筋骨难损,天下无敌,便昔日轩辕亦难招架。虽将其放逐异世,异世定因此罹难。吾等山海门人,终不免与之决战。’然天地定数,一物降一物,今吾遇此‘破魔弑神剑’之人,或可为诛杀蚩尤之机。 吾游历已毕,与之交战,趁其出剑前速杀此人,割其头颅,引入山海之门。其身躯者,一分为三,一者立为此碑,二者炼化为人,吾谓之神子、神女,赐予一部族中人,镇守此地妖邪。” 浮尔修神色震动,物我两忘,只一句句念诵碑文,东采奇听得一头乱麻,满腹疑问:“那位血寒道人说....说起山海门,说起万仙仙主....可山海门是鲲鹏师公、盘蜒师兄、张千峰师父三人所创的派系啊,怎地数千年前便有了? 那位万仙仙主呢?他或是万仙创立的祖师爷么?莫非他先立万仙,又建‘山海门’?嗯,不错,盘蜒师兄定是通晓古书,这才借古时前辈之名,得如今之山海门了。阿道、阿熏.....是那位神王后裔尸身在池水中生成的么?这位血寒仙女,手段果然非凡。” 浮尔修低下脑袋,仿佛站着入睡一般,身躯发颤,东采奇看他侧脸,惊觉他咬牙切齿,似陷入极大痛苦之中。 东采奇怒道:“这碑文上有邪术!”招来寒星剑,打算将这血肉碑文毁了。 她正要下手,浮尔修伸手一拦,道:“姑娘放心,我不过一时失神,此时已无大碍了。” 东采奇将信将疑,说道:“真的?你没被妖魔钻心么?先前阿道妹妹也跟没事人儿一样....” 浮尔修淡淡一笑,道:“姑娘多虑了,哪有此事?”竟从一豪迈汉子,变成温文雅士,东采奇暗叫不妙,陡然喝道:“贼妖,纳命来吧!”一剑朝浮尔修刺去,浮尔修站立不动,神态悠闲,东采奇不过是学盘蜒模样,吓他一吓,见他镇定自若,倒也不敢当真下手,长剑在浮尔修咽喉处停住。 她大声道:“师父,师父,浮尔修有些不太对头!”叫了几句,盘蜒毫无应答,东采奇朝下一望,见盘蜒正运功至紧要关头,周遭流光溢彩,笼罩他与阿道,眼下可忙不过来。 东采奇颇有急智,心想:“我先多问他几句,装作轻信了他,实在不行,再与他动手。”于是道:“你老实招来,为何你看碑文一会儿,似变了个人一般?” 浮尔修闭目沉思,片刻之后,睁眼说道:“我....我终于想起一些事,原来...这些年我浑浑噩噩,不知自己来历,哈哈,可笑,可笑。天意使然,要我再重历以往遭遇,才能找回神智。” 东采奇问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浮尔修道:“姑娘,我也是这山海门之人,所练功夫,便是这碑文中所书‘破魔弑神剑’了。” 东采奇叱道:“我就知道!你是被那古代妖魔附体了!”作势便要出剑,浮尔修连连摇头,神色无奈,东采奇隐约察觉他并无恶意,便缓缓放下剑尖。 浮尔修道:“我....本名叫苍鹰,从极遥远处来到此地.....咱们这山海门宗旨,便是隐于世道之外,只与极可怕的妖魔为敌,守护世事平安,不过问凡俗之事。” 东采奇见他不像妖魔,表情缓和下来,问道:“是么?那你是这碑文中那位少年的后代?” 浮尔修笑道:“我与他祖宗十八代都无关联,只是学会了他这门功夫,他算是....算是我师父吧。” 东采奇点头道:“原来如此,你们那‘山海门’,倒与咱们这‘山海门’不谋而合。”心中琢磨:“他定是数千年前那山海门的正宗传人,咱们这是假借名头的旁系,但此节倒也不必挑明,以免矮他一头。” 浮尔修大觉古怪,问道:“你们万仙中也有‘山海门’?” 东采奇随口敷衍道:“是啊,早在几万年前便有了,可比你们那山海门早得多。” 浮尔修哈哈一笑,也不争辩,又道:“咱们那‘山海门’的门主,嘱咐我来此半事,我误打误撞,来到这古墓中,若非见到这先人遗迹,只怕仍糊里糊涂,不知所云。” 东采奇问道:“你那差事又是甚么?” 浮尔修道:“此事说来话长。” 东采奇双手负于胸前,往地上一坐,说道:“本姑娘便要听长长的故事,你说的大声点儿,我师父也能听清。” 浮尔修笑道:“也罢,也罢,你练有血肉纵控念,与那人....咱俩算是有缘,我便详尽对你说了吧。” 东采奇点了点头,催促道:“快说,快说。” 浮尔修道:“十多年前,我所在的那...很远之地,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有人找着一古时魔头,名叫蚩尤。” 东采奇不熟古时神话,但这蚩尤倒也听说过,眉头一扬,说道:“蚩尤是远古极厉害的妖魔头头,却不知是真是假。” 浮尔修似在教无知孩童一般,苦笑一声,说道:“真的,真的,那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蚩尤。我当时....当时得知此事,蚩尤尚未成型,可也事态严重,不能放任不管。那会儿有两条路走,一者是放任那蚩尤不管,等上许久,由它自行现身。但那时蚩尤功力大成,便难以对付了。一者....便是掌控局面,令蚩尤魂魄降生在世上,融入一胎儿体内。你若是我,你会怎么做?” 东采奇“咦”了一声,颤声道:“你....你要杀了那胎儿么?” 浮尔修神色歉疚,汗水涔涔而下,但眼睛却甚是坚定,他道:“是,唯有这法子。” 东采奇咬咬牙,说道:“若真如你所说,那.....那我唯有脏了自个儿的手,也要救这世间。” 浮尔修心下暗暗赞叹,笑道:“好孩子,你与咱们想一块儿去了。” 东采奇悻悻问道:“后来呢?你们杀了那婴儿没有?” 浮尔修摇头道:“等我找着彻底杀死蚩尤之法,练成破魔剑诀时,那婴儿已长成少年,显露出残暴本性了。依照我本来心意,便要去会会这少年,将他彻底斩杀,令他魂消魄散,从此消亡。然而....然而便在这时,有人从中作梗,抢先将这少年杀了,更....更吞了这少年的脑子,他的魂魄....” 东采奇虽经历过无数惨事,但也忍不住尖叫一声,背脊发寒,她道:“那人又是....甚么人?他算是好人么?” 浮尔修道:“那人本是我山海门的同僚,名叫太乙。他并非好人,生平作恶多端,行事残忍无比。” 东采奇自己练有太乙之法,闻言更惊,苦笑道:“太乙?世上有一门玄学术法,便叫做太乙神术。我也练过一些...” 浮尔修愣了一愣,问道:“你们万仙门中,有多人会这太乙神术么?” 东采奇甚是自豪,说道:“万仙门中,除我与师....父之外,便别无分号啦。但听说冰墙之后的泰家一派,这太乙神术流传极为广泛。”她其实所知不详,但偏要装作无所不知,于是胡乱吹嘘,要吓这外乡人一跳。 浮尔修喃喃道:“泰家,泰家。”暗暗记住,续道:“那位太乙在我....故土掀起极大灾难,许多人因此丧命。我得几位同门好友相助,终于将他斩杀,然则门主却认定此人未死,反而借此逃到异世来。此人邪法奇特,善于躲藏,除我之外,或再无人能对付得了他。于是....她便施展法术,将我送来此地。” 东采奇朝他左瞧瞧,右看看,心想:“他年纪或也不小,与我万仙一般驻颜不老。”问道:“你要杀了这叫太乙的?你可找到他没有?” 浮尔修懊恼起来,说道:“那法术...实有缺陷,害我多年脑子不清,忘了往事,也没想起来要找他。好在他也没碰上我,不然还真被他送回老家了。” ------------ 六十二 盘中碗里皆美味 东采奇道:“又是蚩尤,又是太乙的,那照此说来,大哥功夫定然极高了?可我瞧....” 浮尔修道:“你想说‘未必尽然’,对么?我虽想起往事,但却不能时时使出真本事来,须得紧要关头,方可放手一搏。唉,只盼那太乙不曾复原。” 东采奇以为他信口开河,也不当真,稍稍思索,又问道:“浮尔修大哥,你离家多久了?你家中便没有牵挂之人么?” 浮尔修眼中闪过一丝苦恼,道:“约莫有十多年了,我有一娘子,还有....山海门的兄弟。” 东采奇暗叹:“阿道妹妹一片痴心,想不到他已有老婆了。”想起先前之事,笑道:“我师父她唤自己‘雪冰寒’,你便老大生气,说那雪冰寒是你老相好,你娘子叫做雪冰寒么?” 浮尔修愁眉苦脸,摇头道:“不,雪冰寒是....是我一位故人名字。” 东采奇查貌观色,哼哼笑道:“是了,这雪冰寒是你....情人,你既有娇妻,为何还朝三暮四?你们男人哪,便老大靠不住。你妻子苦等你十多年,等到头发花白了,你心中却记挂别的女子。” 浮尔修神情歉然,急道:“我实话实说,那雪冰寒乃是我山海门门主的化名,她原本叫做血寒,我叫她老相好,确是因我二人昔日有一段情缘,但如今早不挂怀。”他此刻刚拾回记忆,脑袋冲动,而东采奇又是毫不相关之人,故而藏不住心事,一股脑的倾诉出来。 东采奇登时吓出一身冷汗,嚷道:“血寒?她....她便是那位血寒道人?那她只怕有几千岁年纪啦,你....你....呢?” 浮尔修见东采奇全然不信,也懒得辩解,摆了摆手,说道:“或许是碰巧同名罢了,她...岁数不大,瞧来如小丫头似的。”他说起“小丫头”三字,不由得感慨万千,心中悸动。 这浮尔修所练的“破魔弑神剑诀”,须得心怀俗念,爱护苍生,除灭邪神,经历生生死死,方可圆满。他以往确与那位血寒道人有过刻骨铭心的恋情,尔后他另有姻缘,暂且放下那段往事,然则血寒道人仍与他常常相见,每碰面一次,浮尔修便不禁心热情动,忆起旧爱,难以自已。 他不愿背弃妻子,可也委实难抑心思,暗地里困扰不堪。他答应血寒道人来此追杀那元凶“太乙”,大半是为了主持正义,消除隐患,另一小半,则是他想令自己繁忙无休,无暇沉沦之故。 东采奇自不知其中繁复隐情,只是好奇心起,不停发问,她道:“这屠龙黄泉城中的敌人,与那太乙有关联么?” 浮尔修道:“我也不知,但....但此地牵扯太大,绝不容忽视。据传数千年前那位神王有一宠妃,那宠妃双眸有邪瞳神目,倒与蚩尤转世的能耐颇为相似,冥冥之中,天意使然,我来此神庙,或许是命中注定。” 正交谈间,两人眼前人形一闪,浮尔修见那自称“血寒转世”的老妇抱着阿道,飞身而上。阿道朝浮尔修甜美一笑,说:“大哥,累你们久等了。你与采奇姐姐在说些甚么?”说罢从盘蜒怀中跳下。 浮尔修道:“说些不相干之事。”见阿道精神极佳,已然痊愈,自也放下心来。 盘蜒朝那红色石碑看了几眼,嗤笑道:“看此手笔,便是我那位前世所留,使血肉纵控念造出的碑文,是么?” 浮尔修心道:“这老婆婆虽有些不知所谓,但眼光确实独到。”应一句:“前辈所料不差。” 盘蜒故意装傻,问道:“上头说些甚么?” 浮尔修如实转述,阿道这才明白自己与阿熏来历,神情震动,念及身亡的兄长,不由得大感悲戚。 盘蜒叹道:“如此说来,阿道与阿熏实有神王血统。但此乃细枝末节,咱们先从这死人墓中出去再说。” 东采奇等齐声说好,四人从池水旁走开,盘蜒指引向前,不久遇上一长长金色石梯,斜斜向上。过了石梯,有一无尽长廊,两旁又是许多墓室。 浮尔修忽然眉头一皱,道:“此地.....曾有一条女水蛇游过。” 东采奇借墓中火光,往地下一看,果不其然,只见一条歪歪扭扭的湿滑印记朝前蔓延,在各墓门前弯了弯,停了停,瞧那行迹,当是刚过去不久。 阿道问:“这墓已历时太久,难免有破损败坏,怕是有蛇钻进来了吧。” 浮尔修摇头道:“此蛇留下极强烈的情感,恨意浓厚,甚为乖邪。便是我此时功力不足,亦能感同身受。” 突然间,两旁石门咚咚作响,缓缓升起,门后传来哀嚎、痛呼、怒吼、咆哮之声,盘蜒大惊失色,说道:“有人放出墓中妖物,咱们快跑!” 话音未落,一门后蹿出一巨怪,那巨怪长着三首,一首为蛇,一首为虎,一首为鹰,三个脑袋上分别闪着黑火、绿火、红火,身躯如狮,足有三丈长短。它怪叫一声,朝阿道扑了过来。 阿道伤势已愈,见状丝毫不惧,掌中水剑陡现,蓝光一闪,反刺向那蛇脑袋。那蛇首张嘴吐信,喷出一口毒液,阿道娇叱一声,身子一翻,动如脱兔,转眼已在那巨怪背上。 巨怪的鹰首回头一啄,阿道再使一招“水鱼龙”的妙招,长剑暴涨,直刺过去,扑哧一声,将那鹰首斩杀。 那鹰首一死,其余二首全不知疼痛,反而力气倍增,回身朝阿道一阵抓挠咬啮,阿道形影飘忽,瞬间躲开,十招之后,忽地如离弦剑般猛冲过去,身子一矮,横斩一剑,将蛇首、虎首一并劈开。那巨怪闷哼一声,终于死去,头上大火骤然将其吞没。 阿道稍感得意,望向浮尔修,盼见他眼中赞赏,谁知浮尔修喊道:“还没完!”身子一动,已拦在阿道身前,只见一遍体雪白、油身滑鳞的短脑袋蜥蜴跳了过来,这蜥蜴怪也足有两丈高矮,身手矫健,双目中闪着火光。 浮尔修使出心灵壁,将那蜥蜴怪弹在一旁,此怪滑溜万分,刚一着地,立时弹开,身上白光如罩如篷,绕身流动,再向浮尔修扑去。浮尔修甚是沉着,拉着阿道往旁一让。那怪物身上光罩虽奇幻多变,但却难以碰上二人。 阿道心想:“这怪物我也能对付。”但既然被心上人护住,心下甜美,便显得柔弱易碎,神色害怕,浮尔修替她挡了三招,在第四招上倏然出手,手中长剑无踪,却将那蜥蜴怪刺得七窍流血而亡,这便是他“破魔剑诀”的“六合一握”,剑出无影,令敌自灭。 那边盘蜒、东采奇也接连遇敌,乃是一浑身包着破布的巨尸、一羽毛零碎腐烂的秃鹫,盘蜒一刀便将那巨尸斩成两截,东采奇缠斗十招,也已了账。 遽然间,身前身后,吼声大作,当真惊心动魄,浮尔修喊道:“是那神王所创的诸般妖物!”霍然无数魔怪妖物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各个儿形貌丑恶、超乎想象,身上、眼中、鼻孔、脑袋冒着各色火光,奔行奇速,迅捷无比。东采奇、阿道大骇:“十头齐上,我还能勉力对付,这许多怪物,便是二十个我也万万敌不过。” 众妖物临到近处,如凶神恶煞一般张口撕咬、伸手耙抓,盘蜒内力浑厚,招式神妙,尚可自保无虞,但浮尔修、东采奇、阿道在转眼间便各自负伤,遍体染血。 盘蜒、浮尔修稍一凝神,便瞧出一条松散通路来,盘蜒拉住东采奇,浮尔修揽住阿道,四人同时朝前方右首处冲去。盘蜒喝叱一声,手中紫剑现形,竖劈一剑,紫光如一道天柱,当头砸下,光彩飞扬,前方妖物血肉模糊,一时分散,盘蜒在浮尔修背上一推,连带着阿道、东采奇一齐抛了过去。 三人只觉盘蜒气力剧烈,身不由己,势如飓风,蓦地从缝隙中穿透。众魔怪仰天“哇哇”大叫,非但不惧,反而更怒,转向那三人追去。刹那间,又一道金光划过,群妖辟易,包围中再现漏洞,盘蜒形影闪现,已到三人身前。 东采奇喜道:“师父,你果然冲出来....”话没说完,盘蜒斥道:“废话什么?还不快跑?我替你们拦着!” 浮尔修道:“我与前辈留下,阿道、采奇姑娘先走。”他稍有犹豫,想使出弑神真气来,但那内功浩瀚无穷,代价极大,以他此刻身躯,一月之内只能维系半天,是以不到绝境,不敢轻易动用。 盘蜒甚是蛮横,啪啪两个耳光打出,浮尔修虽已察觉,但身子赶不上反应,登时被打的双颊肿起。盘蜒道:“还不走?” 浮尔修明白他舍身相救之意,心中感激,说道:“前辈,我定回来找你。” 盘蜒微微一愣,笑道:“老相好,我也放不过你。”转身斩出刀剑,内劲如惊涛骇浪,将一众妖物尽数拦住。 浮尔修咬紧牙关,狠下心肠,对阿道、东采奇道:“随我来!我知道该如何出去!” 阿道、东采奇皆感不忍,东采奇哭道:“可我师....师父...” 浮尔修道:“走!想让她分心么?”连推带拉,那两人无可奈何,心疼万分,流着泪冲了出去。三人偶尔回头,只见盘蜒身旁妖尸如山,妖血成河,他身上也染得血红,不知有没有受伤。 走道弯弯曲曲,忽上忽下,奔走了半个时辰,通过这条长廊,前方现出墓室大门,那大门此时已然敞开,并无人力破坏,似是自行打开一般。浮尔修见状大怒:“这是有人陷害咱们,故意放出那墓中妖物来,那贼人自己先从此出去了。” 阿道、东采奇想的明白,自也气愤至极,又恨又悲。 ------------ 六十三 名位累身糊涂人 阿道、东采奇皆伤得极重,阿道背上中爪,血流不止,东采奇左右手各被咬了一口,流脓如注,若逃的稍慢一些,已沦为众妖腹中之物。即便东采奇心法奇异,一天之内,极难痊愈,阿道则更是凶险。 三人找一花草繁茂之地暂歇,浮尔修一动念头,身上痛楚全消,道:“我回去找那位阿瓦库奥前辈,你二人留在此养伤。” 东采奇权衡轻重,道:“你纵然前去,也难解救。师父他武功何等深湛?定有脱身之法,不如在此静养伤势。”她其实心中比谁都急,但与盘蜒相处最久,知他计谋了得,难以预料,实难想象他会难以脱困。 浮尔修深以为然,暗想:“这姑娘好生了得,说的半点不错,那幕后真凶定窥伺在旁,意欲算计,我这一走,她们二人只怕也难幸免。苍鹰啊苍鹰,你附身为凡人,竟连脑子也糊涂了么?” 于是他平心静气、不复急躁,令阿道、东采奇调养伤情,他在旁守着二人,不久之后,东采奇脸色好转,便去替阿道医治,她这血肉纵控念功夫每受重伤,功力便略上涨一些,复原比料想中更快不少。 忽然,只听对面传来声响,似有人轻轻走动,浮尔修心中一惊,运心诀查探,竟是一幼小孩童,正担惊受怕,惊魂难定。他心道:“老前辈与采奇姑娘是为救人而来,莫非那孩童便是其中之一?” 他将此事告知东采奇,东采奇喜道:“没准....真是,咱们去瞧瞧。” 浮尔修背起阿道,三人离了藏身处,绕过山道,见一浅浅山谷中,一少女蜷缩身子,衣衫湿漉漉的,一瘸一拐的走动,离她不远处有一尸体,是个短发汉子。 东采奇看清来人面貌,惊喜异常,喊道:“庆虹师妹!小师妹!” 那少女困顿抬头,见到东采奇,霎时泪如雨下,身躯一软,扑倒在地,浮尔修快步抢上,也将庆虹抱起,将灼热温煦的内力注入她膻中穴。庆虹脸色缓和,看了看三人,“呜呜”地小声哭泣起来。 浮尔修柔声道:“小姑娘,你放心,受的都是些皮外伤。” 东采奇问道:“小师妹,你....你怎会受这些苦?庆仲、庆美....其他孩子呢?” 庆虹道:“那些....那些假冒和尚押着咱们,一路闯入这鬼地方,杀了不少野兽、妖怪。尤儿妹妹问:‘你们要捉咱们去哪儿?要做甚么坏事?’其中最老的假冒和尚....” 东采奇问道:“那和尚是不是叫暗谷?” 庆虹哭道:“是,是...那暗谷和尚也不隐瞒,说道:‘我要找八个孩童,充当祭品,解开这玉盘上奥秘,练成地狱心经,招来八魔,附身我等八人。小姑娘,我从不骗人,咱们此行,你这条小命定然难保了,然则为天下苍生,你也算不得枉死。’” 浮尔修神情凄厉,怒道:“这群王八老狗,当真下的去手么?” 庆虹小手发颤,道:“那些假和尚之中,本有....四个真和尚,其中三个是先前一座山上老和尚的徒弟...” 阿道细语问道:“是了,这三人眼下已分别死去,对么?”他们途中曾遇那三大弟子,一人死在浮尔修之手,另二人则被那黑冰鳄所害。 庆虹道:“这我却不知,那三人与咱们途中分开了。还有一人....一人叫做凌空,长得很漂亮,很亲切。他对尤儿很好,不,不,他对咱们都很好,便是他起意偷偷放咱们逃走....”说着说着,又泣不成声,浮尔修忙运功助她静神。 东采奇道:“你便是这样逃出来的么?” 庆虹抹泪道:“我....逃出来,其他人却都被暗谷老和尚捉回去啦。那时那凌空哥哥抱着我与尤儿,一路往高山上跑,暗谷和尚手掌一拍,凌空哥哥想要抵挡,暗谷僧便将尤儿妹妹夺走。凌空哥哥当即跪倒在地,求暗谷老恶人放尤儿一马....暗谷老恶人...斩去凌空哥哥左手,在他肚子上挖了一洞,拉出他肠子来,算作惩戒,可凌空哥哥却并未......死去...” 东采奇、阿道心中不忍,不由得眼中泛泪,心底怜惜,浮尔修恨恨说道:“我若遇上这老狗,非将他大卸八块不可!” 庆虹又道:“后来....我心里着慌,脚下踩空,径直摔落谷底,恰巧....那儿有一条河,我摔伤了腿,却也未死,河水冲来,我...便随着河水漂啊漂,终于在这岸边停下。” 东采奇问道:“那些....假和尚就这么算了?并未追来?”那些苦朝派遁天门人各个儿身手绝俗,自己多半一个都比不上,便是百丈悬崖,也是说下就下,并不为难,实难想象他们为何就此罢手。 庆虹道:“我只隐约听到他们喊‘黑巨人,黑巨人!快走,快走!’,却不知是何道理。” 阿道惊呼道:“定是他们遇上了那黑蛇巨人!” 东采奇点头道:“是了,这叫恶人自有恶人磨,只盼那黑蛇巨人将他们一个个吃了才好。” 浮尔修指着那尸体问道:“那这假和尚又是怎么回事?” 庆虹道:“我摔下来时,这和尚隔空出手抓我,凌空哥哥不顾伤势,手臂伸长,一下子拧断此人喉咙....这人就随我一起坠河啦。” 东采奇认得此人乃是苦朝派遁天高手,武功只怕极为精强,不在张千峰之下,她暗呼侥幸:“准是此人毫无防备,被那凌空僧偷袭而死。可见天公地道,报应不爽。” 浮尔修捏住庆虹小脚,轻轻揉搓,突然用力,只听喀嚓一声,庆虹“噫”地尖叫起来,痛的眼泪哗哗,可断骨却也接上了。 浮尔修道:“如今不知阿瓦库奥前辈行踪如何,但咱们先救那些孩童要紧。” 东采奇不禁发愁:“那暗谷乃是万仙顶儿尖儿的高手,咱们三人斗他一人,也实没半分胜算,何况还有那深不可测的黑蛇巨人,这可....如何是好?” 浮尔修道:“有我一人便足矣,两位姑娘无需过问,待找一处安全所在,你们藏身在那儿即可。” 阿道如何舍得?急忙劝道:“大哥,你千万不可逞强,咱们总得商量个万全之策...” 浮尔修摇了摇头,目光坚定,嘴角微笑,阿道不明所以,可却情不自禁的宽心不少。东采奇心生指望:“莫非他所说...山海门之事并非全是吹嘘?”可终究心里没底。 东采奇接过庆虹,探她脉搏,测她气血,知她只是受了风寒,并未挨饿,身子骨仍颇安康。她道:“不管怎样,总不能带庆虹去废墟中。”说罢抱着她站起身来。 突然间,泥地中哗啦声响,只见一道遍体黑泥,蜿蜒曲折的怪物从中钻出,一张嘴,朝东采奇腰部咬去。东采奇反应过来,身子倒飞出去,但那妖怪身子一突,空中蛇信卷向她喉咙。 东采奇横剑一斩,一道寒霜飞出,“砰”地一声,霜气四散,那怪蛇已被拦住。只是她伤势仍在,这么一动,双臂伤口又开裂流脓,她剧痛钻心,咬牙忍住,抱住庆虹,转身就跑。 那蛇怪身子盘旋,霎时已冲破寒雾,此怪身上长手,手掌劈下,化作一道碧蓝飞刀,刺向东采奇后背。眼见就要得手,阿道从旁也拍出一掌,掌力如潮,将那飞刀化去。她受伤只比东采奇更重,这一招使出,气喘吁吁,几欲虚脱。 蛇怪仍要追击,但浮尔修已掣剑在手,挡在那蛇怪身前,他冷冷说道:“你便是那开启墓中机关,放出室内妖怪之人?” 蛇怪仰天大笑,声音尖锐,殊无欢喜之意,反有痛恨之情,他道:“你们忘得好快,不久前才将我害死,眼下却装作没事人一般。” 阿道听出那人声音,瞬间惊心动魄,不胜惊惧,喊道:“哥哥?” 那蛇怪低下头,脸从阴影中出来,那张脸上布满鳞片,却仍能瞧出阿熏模样。他龇牙笑道:“我不是你哥哥,我是你老公,你别瞧我这般模样,我待会儿仍有法子要了你,你命中注定,将是我的妻子,你身子....终将是我的。” 东采奇又惊又怒,喝道:“你明明死了?怎地又能活过来?” 阿熏大笑道:“多说无用,我如今神功大成,我.....我便要转世重生,当上一国之主!天上诸神,地上凡俗,皆需对我俯首称臣,唯我独尊。” 浮尔修心想:“什么‘天上地下,唯我独尊’,这要么并非阿熏,要么已成疯子。”蓦然一动,使出万古愁销,心念化作长矛,刺向阿熏蛇身,阿熏厉声嘶吼,身躯流动如水,双掌推出,掌力山崩地裂一般压了下来。 浮尔修身上有伤,不欲纠缠,长矛圈转,再使心灵气壁功夫,忽然将那掌力反击过去。阿熏本以为自己气力倍增,这浮尔修已非自己敌手,殊不料与浮尔修对战,心神不能稍乱,否则真气再强,亦被浮尔修这心念力墙克制。那掌力骤然打来,阿熏骇然变色,惊慌失措,被一掌打得身躯巨震,头晕眼花。浮尔修长矛一刺,正中阿熏咽喉,阿熏惨叫一声,当场扑倒在地。 ------------ 六十四 夔龙之火焚深宫 浮尔修大步上前,便要再一枪结果此妖性命,阿道脱口喊道:“浮尔修大哥,我求你手下留情!” 浮尔修回头道:“神女姑娘,咱们尚有要事,不可心软。”语气颇为沉着,却无一丝动摇。 阿道心乱如麻,往昔镇定恬淡,早已飞往九霄云外,她迟疑道:“哥哥他以往并非这般坏,定是这黄泉城中早有....妖物附身害他...” 浮尔修一双鹰眼凝视阿道,阿道眸含深情,泪光晶莹,却也甚是固执。浮尔修叹一口气,手一松,那心念汇聚的长枪就此不见。阿道感激不尽,垂首道:“大哥,我....我今后定报答你的恩情。” 那阿熏模样的水蛇怪半抬脑袋,低声道:“妹妹....妹妹....救救我....我脑子....乱的很。” 阿道走到近处,轻抚阿熏脑袋,东采奇喊道:“阿道妹妹小心!” 阿道微笑说:“哥哥他这幅模样,怎还能伤我?” 阿熏低声说些甚么,阿道并未听清,凑近几寸,猛然间,阿熏一张嘴阔开两尺,宛如毒蛇吞物,已将阿道脸面罩住。 阿道心下震骇,躲闪已然不及,浮尔修手掌一扬,阿熏身子剧烈扭动,这一口便咬不下去。浮尔修喝道:“我就知你死性不改!”捏紧拳头,阿熏一阵抽搐,头颅喀拉拉一顿爆响,七窍生烟,这次是彻底气绝,再也活转不过来。刚刚浮尔修刺水蛇怪要害,已在他心神中留下重创,此时催伤口撕裂,蓦然将他脑子烧成灰烬,此亦为他万古愁销的妙用之一。 阿道神色痴傻,既悔且悲,东采奇劝道:“阿道妹妹,事已至此,你忘了你哥哥吧。他委实....咎由自取。”想起当年她那大哥身死场景,也不禁触景伤情。 浮尔修伸出手来,置于阿道面前,阿道心中淌过暖流,紧紧握住他的大手,轻声道:“大哥,我对不住你,我当真愚不可及。” 浮尔修道:“任谁都会犯蠢,都有割舍不下的亲情,此事怪不得你。”又对东采奇道:“他上身与一女水蛇身融合为一,怕是阴魂不散,你运血肉纵控念功夫,或可一探缘由。” 东采奇心想:“你怎地知道的这般清楚?”她本急于救人,然则这阿熏情形太过诡异,若不查清,终究不安,于是在阿道腰部与水蛇身结合之处细看,果然见有肌肤融化迹象,仿佛熔蜡一般。她陡然心生感悟,依照盘蜒所传之法,触碰那腰身血液,放入嘴中一尝,立时神魂激荡,无数思绪涌入心头。 她出神许久,这才理出头绪,浮尔修问道:“这阿熏到底中了甚么邪?” 东采奇怔怔说道:“似乎是....古时那位神王...冤魂....” 阿道问:“甚么?这神国的国主附在阿熏身上了?” 东采奇道:“是,那神王....神王在我脑中泣诉,他说....自己先后受人欺骗,以至于倒行逆施,葬送千秋万载,一统天下的好局。” 浮尔修“哦”了一声,问道:“他说了其中缘由么?” 东采奇道:“那是....一位叫伏羲的仙人,还有两位弟子,他们来到神王皇宫中,传授....传授造神登仙之法,神王依法施为,造出黑蛇巨人来,便信以为真,愈发乐此不疲....他得知聚魂山有阎王,法力无边,便想自个儿也成为永垂不朽的真神真魔,花费极大力气,搜罗奇珍异兽,稀有宝物。” 浮尔修颔首道:“此节血寒道人已曾说起。” 东采奇又道:“过了许多年,神王他....与阿修罗国交战,那阿修罗国王委曲求全,将自己女儿...嫁给神王,那女儿有‘天眼神通’,怀万般本领,无所不能。” 浮尔修心道:“果然是天眼神通,莫非那女子....” 东采奇拍拍脑门,似乎也感受那神王绝望,说道:“神王想起昔日伏羲仙人所言,知道这位新王妃乃是他化为阎王关键所在,便对她千依百顺,喂她服食最珍贵灵验的圣药,想借助她那天眼羽化升天。谁知这新王妃神通远超他掌控,待他惊觉,局面已然大劣,他常常受新王妃指使,难有清醒的时候。 他急于弄清这新王妃来历,便命几位贤臣长途奔波,找寻世上最聪慧的先知,终于有所收获,得知这位新王妃.....体内有聚魂山中魔皇之魄,那魔皇身躯早已消亡....他....曾叫做...蚩尤?” 浮尔修眼神郑重,身躯似有些僵硬,他苦涩道:“如此说来,那阿修罗国王的女儿,神王的新王妃,便是蚩尤之魄的化身了?” 东采奇极为害怕,似仍能体会到那位“蚩尤”王妃可怖之处,她道:“神王自知天降厄运,无可避免,于是他向那位先知求了一味毒药服下,那毒药令他身躯万年不腐,保存金身,藏于皇宫最隐秘之处,却将他灵魂驱逐体外,游荡在都城中。他本想待那蚩尤王妃回归聚魂山,自个儿再找回躯体,重整旗鼓。 但随后....随后他见到一幕,令他明白了昔日伏羲歹毒用心:那伏羲借神王无尽财富与渊博学识,达成不可告人的图谋。 他灵魂出窍之后,便在宫殿中飘飘荡荡,他见到那位阿修罗国王与黑蛇巨人恶斗,惊险取胜之后,不顾遍体鳞伤,去迎接他那女儿,而他又见到....伏羲藏在高塔之上,身形剧变,化作一条单足紫身的巨龙,振翼而下,口吐烈焰,将阿修罗国王身躯灵魂一并炼化,融为灰烬。” 浮尔修神色困惑,心想:“伏羲,伏羲,为何血寒不曾提及此人?莫非连她都不知么?那单足紫龙,古书记载....那是....那是夔龙,亦有雷神之称。” 那火焰将百里皇宫化作废墟,大火冲天,灼烧月余,那位新王妃目睹此事,面带微笑,竟似由此开悟,那伏羲巨龙于是说道:“蚩尤,神王喂你服食灵丹,助你杀尽良善,你业报已成,当归位称皇了。”新王妃盘膝而坐,身子一软,当即身亡。神王游魂见伏羲巨龙张嘴吞下那蚩尤之魄,破开虚空,步入聚魂山中。” 浮尔修身子微微摇晃,以他心智之坚,至此也不禁心头巨震:“原来...原来蚩尤便是由此而来,都是伏羲...一手造成的?这伏羲...伏羲有何阴谋?他为何祸害这世间?” 东采奇面露痛苦,说道:“神王极为气恼,至此想通了大半:那伏羲向他展示神迹,引他入毂,便是他早算定天意,知非借神王之缘,才能找到这蚩尤之魄。他气愤之余,无意被那夔龙火焰灼烧,游魂受创,险些毁了,便再也难以回归自己那具金身之中。 他糊里糊涂,疯疯癫癫,在皇城中游逛了数千年,这才渐渐想起原先谋划,可他心智受损,无论如何想不起该如何找回金身。恰巧....他来到那地下溪谷,见到阿道、阿熏二人,他们....他们有神王血统,极为纯正,那神王便想借此二人躯壳重生,他趁阿熏被那女水蛇咬伤垂危之际,钻入阿熏心脑,施展神法,将那女水蛇杀死,又借女水蛇残躯修补伤势....” 阿道心下凄凉,声音苦楚,问:“随后他跟咱们出了那水门,来到古墓,放出那许多妖怪来,想要将咱们害死?” 东采奇道:“他是神王,自然而然知道这墓中机关,那些妖物也多半听他使唤。他本想将你也....吃入肚子,他魂魄历经长久历练,非但可尽数复原,神力更胜往昔,可眼下已万不能如愿了。” 浮尔修略一沉思,道:“原来这古都中深藏玄机,非我所能预料....好在那是太古之事,与眼下关联不大...” 庆虹忽然道:“尤儿妹妹的眼睛,似乎也有极大的能耐,旁人与她对视,便觉得被金铁链钻入琵琶骨,连手指头都动不了啦,那些假冒和尚,便用布蒙住她双眼。” 浮尔修身子一晃,满脸惊讶,他道:“这是...金缚术,天眼神通的妙用之一,这尤儿...又是何人?” 东采奇道:“她是当今圣上女儿,身份非同小可。” 不知不觉间,浮尔修衣襟已被冷汗浸湿,他喃喃道:“我以为...此处仅有太乙,想不到....蚩尤...蚩尤....她是个小丫头?这...又该如何是好?” 东采奇脸上变色,问道:“那位尤儿公主也是蚩尤?这....这叫人如何能信?” 浮尔修苦笑道:“但愿不是。”但无意间捏紧拳头,心中委实难以决断。 东采奇大急,追问道:“如果....你真认定她是蚩尤,你会怎么做?将她杀了么?” 浮尔修心想:“是啊,我....会杀了她么?我终究不能长久居于此处,她眼下幼小,可一旦遇上机缘,魂魄成长,未必...不会成为新的蚩尤,或是别...的祸患。” 他该怎么做?狠下心来,令这丫头魂飞魄散,粉身碎骨?还是慈悲心软,放她离去? 浮尔修犹豫不决,唯有祈祷那少女双眼另有异处,并非蚩尤征兆。 ------------ 六十五 黑蛇噬魂古有之 浮尔修左右张望,见西首有一山崖,坡势极陡,又甚是隐秘,说道:“三位不必随我同去,便藏在此山中即可。” 阿道心知他此去凶险万状,如何割舍的下?但她伤重未愈,去了反而碍手碍脚。她虽曾是睿智淡然的神女,可这几天来连受挫折,身心煎熬,满怀爱慕苦恼,却又无法倾诉,心头一急,竟扑扑落泪。 浮尔修笑道:“姑娘莫要害怕,我此去必能凯旋而归,姑娘冲我大哭鼻子,反倒让我心里没底了。” 阿道娇躯一颤,匆忙擦去泪水,道:“大哥珍重,我与采奇姐姐在此等你。” 四人攀上悬崖,崖上山壁真仿佛大屏风般挡住目光,便是在此生火,也无人能察觉得了。浮尔修仍不放心,手中幻化长矛,在洞口处画一条长线,说道:“这长线中有我破魔心诀真气,无论何物通行,我皆能察觉,若形势危急,我必尽快返回。” 东采奇神色惊讶,委实不曾听闻这等奇术,但浮尔修一路上屡屡建功,不曾失手,绝非空口大话之人,到此地步,她又怎能不信?于是说道:“浮尔修大哥,你若追上敌人,不必急着动手,不妨与他们周旋,待咱俩伤势好些,便来助你。” 浮尔修暗想:“你们两个小丫头切莫赶来添乱,能在此平安无事,已算是帮我大忙了。”略一点头,轻盈一跃,转眼已在远处。这悬崖离地足有五十丈,可浮尔修倏然而下,全无难处,身手当真惊世骇俗。东采奇、阿道大感钦佩,却又难以索解:“为何他内功平平,可施展招式出来,比咱俩高明多了。” 双姝遥望浮尔修,见他身影消失在群山尽头,在远端层云之下,可见昔日神国皇城旧貌,皆是断壁残垣、荒宫废墟,残阳如血,在宫墙树木上披着一层红纱,又是凄凉,又是可怖。 东采奇叹一口气,笑道:“神女妹妹,如今只有咱们三个女子,你也莫瞒我啦,你是不是喜欢浮尔修大哥?” 阿道微觉羞涩,咬了咬嘴唇,说道:“是,我喜欢他,如今神子哥哥已死,我也不必遵从习俗,如浮尔修大哥要我,我便嫁给了他。”她从小作为教宗天神长大,性子坚毅,从来予取予求,虽在浮尔修面前难以启齿,但面对旁人,却也不想吞吞吐吐,惹人耻笑。 庆虹“啊”地一声,格格笑道:“那浮尔修大哥呢?他喜欢阿道姐姐么?” 阿道说:“我不曾问他心意,但我妈妈说....似我这等美貌尊贵的姑娘,若恋上男子,那男子非欢天喜地不可。”她语气不容置疑,似是天经地义一般。 她这话当真狂妄,若从旁人口中说出,东采奇自非嘲弄不可,可她与阿道交情极深,勉力忍下笑意,劝道:“妹妹,浮尔修大哥并非寻常男子,心意坚决,若他已有心上人,你这番情意,他未必肯领会。” 阿道登时花容失色,想起浮尔修确曾说过在远处有一“娘子”,她当时见浮尔修神志不清,言辞含糊,只当是一段早已淡忘的旧情,此刻听东采奇语调郑重,蓦然慌了手脚,问道:“你听浮尔修大哥明说过么?” 东采奇支支吾吾道:“他确曾说过....一些....” 阿道气恼起来,拉住东采奇道:“他怎生说的?又为何会对你说?你与他怎会如此亲密?”她自幼便不曾尝过热恋滋味儿,于此笨拙生涩,又颐指气使惯了,这时一生气,便将嫉妒之情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东采奇非但全无怨气,反而心生怜惜,心想:“可怜的孩子,她这段情....终究无望。可我呢?我先恋上自己师父,又恋上振英师妹的情郎,乱七八糟,胡天黑地,我又比她好到哪儿去?”神色凄然,劝道:“我与浮尔修大哥没半分...情缘,妹妹大可放心。其中涉及私密,我也不便多谈。” 阿道不依不饶,非要东采奇吐露不可,东采奇便含混道:“咱们先凝神疗伤,待会儿早些见到浮尔修大哥,自然水落石出。” 阿道神色冷漠,像戴了一张迥异的面具,离东采奇远远坐下,开始运功调息。东采奇长吁一口气,先替庆虹注入真气调理,随后自个儿再搬运内力,消除伤患。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这悬崖上愈发凄清冷静,不久雾气盈溢,茫不见物,似连鸟兽作息之声也已停了。忽然间,东采奇心底一寒,打了个冷颤,只见那雾气如墨,极为诡异。她警觉起来,喊道:“阿道!阿道!”一摸手边,庆虹却已不见了。 她站起身来,掣剑在手,一招“万乘雄主”横扫出去,剑气厚重,大风鼓荡,但那雾气仅稍有扰动,并未散开。只听“哗啦”一声轻响,东采奇微觉纳闷,便朝那声音处走去。 随她靠近,雾气自行绕开,地上是一具血淋淋的幼小尸体,已被一劈两半。东采奇双膝发软,捂住嘴唇,霎时心口宛如撕裂一般。 那尸体正是庆虹的,是东采奇一剑杀了她。 东采奇深吸一口气,发出半人半兽的惨声,她心想:“我....我是要吹散雾气,并非有意....庆虹她当时不在我身边,为何...” 她悲痛欲绝,肝肠寸断,握住庆虹小手,只觉她那张可爱小脸加倍美丽,却异样骇人。 就在这时,她感到脑中麻痒酸疼,似有虫子撕咬痛处,她猛然多了个心眼,施展血肉纵控念,反观自照,透过血肉,深入脑子,只见有数十条黑乎乎的小蛇在啃食她魂魄。 若非她通晓这门神功,万万发觉不了这隐秘,她魂魄中冒出自怜自伤、悲痛凄惨的情感,那小蛇便如饿兽般猛扑上去,大快朵颐。 东采奇收摄心神,想起盘蜒所传内力运转之法,双臂横展,双手虚合胸前,在自己膻中穴、灵台穴、天灵穴上用力一拍,这三掌并不留情,她神魂俱震,“哇”地一声,大口吐血,却又觉得眼前一片光明。 幻象消退,她心头光风霁月,悬崖上依旧唯有阿道、庆虹与她三人。 此时此刻,阿道双目圆睁,正声色俱厉的破口大骂,所说乃是沙鱼龙国国语,东采奇也听不明白,但瞧她言行,与街上泼妇已无分别。而庆虹则吓得瑟瑟发抖,捂住耳朵,蜷成一团,昏昏沉沉的模样。 东采奇一拉阿道,内力入体,惊觉她脑中也有黑蛇撕咬,如此看来,庆虹也必难幸免。东采奇心想:“这黑色小蛇与沙鱼龙国国主脑中恶疾一样,这....这是黑蛇巨人的瘟疫。但阿道向来不受其害,为何眼下成了这样?若非我血肉纵控念已有小成,也已沦为黑蛇食粮。” 她手掌在阿道灵台穴上一按,两人瞬间心意连接,东采奇见那黑小蛇狼吞虎咽,似乎阿道愤恨之情愈强,那黑小蛇活力越足。东采奇咬牙道:“放开她们!”将阿道、庆虹拉到身边,各出手掌,内力奔涌,想要驱赶那黑小蛇。然而众小蛇宛如在脑中落地生根,龙盘虎踞,东采奇虽自己得救,可在旁人体内,意欲依样救援,却又谈何容易? 阿道缓缓转过头,眼睛充血,龇牙咧嘴,已然面目全非,成了杀人魔头般的嘴脸。她滋滋说道:“你这...娼妇,你勾引我的情郎,杀了我的哥哥,浮尔修大哥是我的,哪怕他有老婆孩子,我也一并杀了....” 东采奇呼吸急促,掌力大盛,消除阿道心魔,但那心魔源源不绝,根深蒂固,东采奇难以动摇其本。 庆虹则说:“我不要死,我不要死,让我逃吧,别追我了。”身子骨一点点缩小,仿佛要化作胎儿一般。她用力太大,骨头竟喀喀作响。 东采奇心想:“庆虹内力微弱,我若全力催她,只怕反而杀了她。” 她愈发绝望,耳中忽然听人笑道:“你是那血寒的徒弟?你果然还是来找我了。”那声音遥远、文雅,却又透着深入骨髓的邪气。 东采奇怒道:“你是谁?你这是....甚么邪法?” 那人道:“我瞧过你心思,你早知我是何人,还装甚么傻?你们来此,不就是为了杀我么?数千年前,你祖宗将我杀了,如今你却又赶来。哼哼,阿瓦库奥,阿瓦库奥,可一代不如一代了。” 东采奇“啊”地一声,惊呼:“你是黑蛇巨人!” 黑蛇巨人大笑起来,默认身份,说道:“憎恨、气恼、悲伤、嫉妒、绝望、无助、恐惧、迷茫,人心之中,这诸般情绪最是美味,如鱼肉酱汁,如烤猪葱姜,涂于魂魄之上,我那些孩儿便胃口大开。很好,很好,你三人魂魄精妙,乃是情窦初开、身份不凡的处女,我吞你三人魂魄之后,便可多复原两成功力。尔等欲来杀我,反而却成了我腹中佳肴。” 东采奇愈发恐惧,她双目通灵,便看到无数黑蛇朝她游来,东采奇咬紧牙关,奋力相抗,却再也无力救助阿道、庆虹。 黑蛇巨人投来形影,闯入东采奇心中,东采奇“咦”了一声,见那黑蛇巨人周身盘绕真气,宛如蛇形,但真气之下,却是常人大小。 他的脸庞英俊苍白,双目暴躁,薄薄的嘴唇一颤一颤,与盘蜒极为相似。 ------------ 六十六 龙蛇蜕皮重孵化 东采奇暗暗自语:“冷静,冷静,定是这黑蛇巨人查知你对师兄有非分之想,故而...故而变了样貌,特来蛊惑于你。” 黑蛇巨人冷笑道:“你算是什么东西?我为何要亲自蛊惑你?凭你区区功力,还抵不上我一个手指头....” 刹那间,黑蛇巨人惨叫道:“你....你是....你为何坏我法术?” 哀嚎声中,他那投影便瞬间消了,东采奇如脱囚笼,心头狂喜,生出莫大希望。她心想:“这....是怎么了?” 她虽毫无头绪,可手下不停,急催内力,涌入庆虹、阿道心魂,那些黑小蛇这会儿变得软弱无力,须臾便被清除干净,连吞下的魂魄也吐了出来。东采奇双臂用力,将二人夹住,身边已无异样奇事,那无处不在的寒意也就此消退。 她心想:“那黑蛇巨人或是身子不适,以至于法术失灵,机不可失,我当脚底抹油,当即开溜!”念及于此,精神抖擞,但觉体内真气纷纭无休,竟又大有长进。 她娇叱一声,从悬崖上一跃而下,身在半空,脑子一片空白,不知自己为何这般莽撞。 她身子不断下坠,可转眼之间,但听“哗啦”一声,她背上衣衫破开,竟长出一对羽翼来。东采奇瞠目结舌,尚不及细思,那羽翼察觉危险,自行振动,东采奇便腾空而去,飞过天际。 东采奇如在梦中,苦苦凝神,这才想的明白:“那黑蛇巨人施法害我,我破除其术,自行转醒,非但伤势尽复,血肉纵控念又深了一层。”不由得大喜过望,振臂欢呼,可这么一动,翅膀又失了掌控,她“啊呀”喊叫,身子转悠,朝地面滑落。她急急稳住身躯,在树枝上踩了几脚,方才落地,回头一望,已离那悬崖飞了数里之遥。 恰巧这时,阿道、庆虹陆续闷哼,幽幽睁眼,东采奇知她两人无碍,甚是欢喜,说道:方才当真好险,你二人想的起来么?” 两人一片茫然,东采奇便将那黑蛇巨人吞魂的邪法说了出来。庆虹吓得面无人色,哭喊侥幸。阿道则羞愧无地,垂首道:“姐姐,我...我真是个糊涂蛋,窝囊废,半点忙都帮不上。” 东采奇道:“我也一样无用,幸亏那黑蛇巨人也临阵出乱,否则我也被他吞了魂去。”她顿了顿,又道:“浮尔修大哥那道阵法不管用,看来咱们还得帮他一把。我功力已复,未必会拖累他了。” 那两人齐声说好,东采奇便带着两人,朝那古都废墟中行去。 ..... 离那悬崖往北数里之外,那黑蛇巨人气急败坏,身上黑蛇真气沸沸扬扬,跳跃涌动,他双目怒视一块大石,喝道:“是何人坏我法术?”话音未落,一掌拍出,那黑蛇真气一口咬去,砰地巨响,那大石立时粉碎。烟尘散尽,一遍体染血,面目阴森的老妇走了出来。黑蛇巨人一望之下,便知这老妇受了极重的伤,此时已是强弩之末,硬撑不倒罢了。 他脸色一变,神情极为轻蔑,嗤笑道:“你又是从哪儿钻出来的老鬼?拖着这幅身子骨,可是来找棺材的?” 那老妇正是盘蜒易容假扮的“阿瓦库奥”,他目光冰冷,打量黑蛇巨人,说道:“你号称‘巨人’,原来也不比常人高多少。” 黑蛇巨人微微一笑,答道:“我不过转醒百年,如今只恢复两成内力,这黑蛇真气不严不密,未能有昔日遮天蔽日之效。当我全盛之时,除了阎王之外,世上再无一物能敌得过我。” 盘蜒点头道:“但你终究败在那阿修罗佛手中。” 黑蛇巨人哼了一声,说道:“那阿修罗佛便是如今的修罗阎王,我一时疏忽,败了半招...” 盘蜒道:“可那半招便要了你的命。” 黑蛇巨人渐渐露出怒容,他道:“你这老妖婆知道的倒也不少,你自个儿都快进坟头了,嘴里倒是尖酸刻薄。” 盘蜒叹道:“那神王陵墓中妖物太多,全数杀光,倒也不易,我确是受了些伤。” 黑蛇巨人大吃一惊,道:“你....杀光了墓中妖怪?你....你本事倒也不小。” 盘蜒双目瞪视黑蛇巨人脸庞,不再多言,心中升起极大的喜悦。那喜悦之情,犹胜过与陆振英两情相悦,胜过吞吃阎王炼魂之时。它如此强烈,难以估测,令盘蜒畏惧害怕,却也趋之若鹜。 黑蛇巨人见盘蜒目光,莫名间恨意大盛,手指一点,那黑蛇真气如惊涛骇浪般涌来。盘蜒身子摇晃,足下慢了半拍,那真气一撞盘蜒,隆隆声中,扫空数十丈方圆山林。 黑蛇巨人嘿嘿笑道:“老妖婆,你嘴皮子的功夫,果然天下无敌,至于真实艺业,却令人难测。” 盘蜒从一大坑中站起,身上千疮百孔,血如泉涌,他屏息片刻,伤口自行止血,稍稍一动,已站在那坑洞边上。 黑蛇巨人点头道:“果然是老不死的妖婆,有两下子,有两下子。” 他这黑蛇灵气非但有断山截海之威,且扫荡之处,会生出浓厚迷魂雾气来,那雾气催人生幻,想起毕生最惨痛的遭遇,引人或怒或悲,沉迷难脱,能幸免者万中无一。而雾中则有无数吞魂小黑蛇游荡,若遇上被迷魂之人,则吞咬其魂,送于黑蛇巨人品尝,实乃世间邪法之中登峰造极的绝艺。他见盘蜒中之不死,稍觉惊讶,便指使迷魂雾气围拢盘蜒,小黑蛇蠢蠢欲动。 盘蜒左手一扬,现出金刀,右手一挥,化作紫剑,身形一晃,刀剑上真气大作,朝四面八方飞出,顷刻间将那雾气吹的一干二净。 黑蛇巨人暗暗称奇:“这老妖婆果然了得,武功之强,不逊于昔日神王了,而我并未复原,若非她受伤本重,今日要胜,非得在百招开外。”想到此处,他朝前一冲,一腿扫出,那黑蛇真气随他而动,如一条十来丈的巨蟒卷了过去。盘蜒眼中现出惊讶之意,一招“白日西颓”,竖剑一挡,猛然浑身巨震,七窍流血,倒飞出去,如乱流中孤舟一般飘飘荡荡,乒乓声响,接连撞倒地面碎石。 黑蛇巨人低哼一声,左手甩出,黑蛇灵气神出鬼没,蓦然从盘蜒身后钻出,盘蜒惨叫一声,被灵气吞没,一下子被咬中手臂,整条胳膊上皮肤脱落,露出淋漓血肉。 黑蛇巨人笑道:“你这皮自个儿都快碎了,这叫自讨苦吃,难逃挫骨扬灰之劫。”霎时出手出腿,攻势如潮,随意出招,皆波及里许之距,盘蜒奋力躲闪,总免不了擦中,一旦碰上,便被卷下大片血肉。 两人斗了十余合,盘蜒全无还手之力,被打得皮开肉绽,一身肌肤几乎损毁殆尽。他使劲儿朝前一冲,竟就此破开黑蛇巨人守御,来到数丈之间。 黑蛇巨人右手往下一拂,面前黑蛇盘旋,拦住盘蜒去路,他见盘蜒气喘吁吁,整个身子惨不忍睹,成了个无皮的血人,面露不屑笑意,说道:“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你眼下模样,便如咱们蛇蜕皮一般干净....” 忽然间,盘蜒仰天大笑起来,眼中泪水滚滚,化作血水,从脸颊旁淌落,他道:“蛇蜕皮,蛇蜕皮,我早已无脸无皮,正该长出新的来。” 黑蛇巨人定睛一瞧,发觉其中异处:此人骨架乃是男子,先前老妇形貌,定是伪装易容。他冷笑道:“男人不做,偏偏要装老太婆?确实该死,该死的紧。” 盘蜒擦去血泪,朦胧之中,看清黑蛇巨人容貌,看清那黑蛇灵气,看清这荒山野岭、古时废都,却看不清自己的来生过望,起源诞辰。 一个人如长久做梦,总会忘记些往事,但那记忆便在原处,留下印记,盘蜒、太乙、伏羲、轩辕、黑蛇、白龙、阎王、仙殇,那些神魔仙灵被卷入漩涡,融入雾气,沉入深渊,归入混沌。 那罪也在原处,逃不掉,洗不去,即便试图遗忘,但它总会试图找回来,化作噩梦,提醒你想起来,想起那做梦之前,你又是何人? 你是阎王么?你是天神么?你是真仙么?你是古妖么? 你什么都不是,你是活生生的人,一个忧心忡忡,看破真相,胆小恐慌,逃避死亡的人。 盘蜒记得被剥去了蛇皮,就如眼下一般,他要找回自己,便得先找回皮来。 黑蛇巨人见盘蜒呆立不动,厌倦了纠缠,双掌前推,黑蛇灵气仿佛充斥天地四海,将盘蜒罩住。那真气排山倒海,凶猛绝伦,定能将盘蜒粉身碎骨,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但眨眼之间,那真气似被一张大口吸住般,裹向盘蜒躯干、头颅、胳膊、大腿,那真气变作光滑肉嫩的皮肤,堪比刚出生的婴儿。 黑蛇巨人霎时如见鬼魅,魂飞天外,喊道:“这...这....” 盘蜒声音冰冷无情,说道:“你这身蛇皮,还给我吧。” 黑蛇巨人双目圆睁,瑟瑟发抖,看着盘蜒一点点现出原貌,他张嘴喊道:“你.....你....是主人?你是蛇妖?你是创造我的那位....” 盘蜒凄然道:“我被人剥去了皮,剥去了神通,如今...遇上了你,这蛇皮....这蛇皮....” 黑蛇巨人惊恐万状、悲惨万分的吼叫起来,那黑蛇灵气附上盘蜒身躯,便如物归原主,他再掌控不动。 盘蜒一掌打来,那黑蛇巨人刹那灰飞烟灭,那永世长存的蛇皮被人夺走,他自也不能弥留世上,屡屡重生了。 ------------ 六十七 烈焰焚躯魔神醒 东采奇、阿道奔过长街,每隔里许,便见死去怪物,有灰蒙蒙、衣衫褴褛的干尸,又骨头发黑、常人高矮的骷髅,有身子发绿、发肿膨胀的死人,至于爬虫、飞蛾、怪鸟、猛兽,更是为数不少。 庆虹心里害怕,说道:“路上便有这许多...妖怪,到这儿更是怕人。” 东采奇见尸身上掌力、兵刃创口,点头道:“这确是苦朝派的手段,他们来此颇费波折,倒替咱们开道了。” 阿道说:“如此倒也好,咱们可顺着尸首一路找去。” 东采奇点头称是,更加小心,全神贯注沿街而行,不久见一大片繁茂丛林,蔓藤树枝、无处不在,遮天蔽日,包裹山石。丛林中也有人以利刃披荆斩棘,开辟道路,三人穿越其中,倒也不见得为难。 越是前行,便越多见古时遗物,有怪异立柱,上头雕着蛇头人首;有宫墙围栏,花草开枝散叶,密密麻麻。至于宫楼表层,更是如被树木安家强占一般,树杈花朵破窗而出,斜生直长,无穷无尽。 东采奇道:“外头荒漠无边,这里头却茂盛过头,以至于红绿成灾,果然是世事无常,天意弄人,岂能尽如人意?” 阿道苦笑说:“咱们住在绿洲,便已心满意足,万不能变成这般模样,像是被...被森林吞了一般。” 此地原本是神王宫殿花园,集齐天下万花万木,奇珍异兽,被昔日修罗佛烧毁之后,数千年中重获新生,竟然变本加厉,长出怪树妖兽,互相残杀。这里地形复杂,方向难辨,若非苦朝派众仙由此而过,东采奇等非在此迷路不可,好在此时跟随,倒也少走不少冤枉路。 半天之后,三人见前方巨宫明殿,巍峨如山,只是如今摧毁了大半,境况加倍凄惨。东采奇闻到血腥气味儿,道:“他们就在近处,咱们找一处躲了...” 忽听头顶有人轻唤,三人抬头,只见浮尔修立于一小山上,正招呼三人上去。三人大喜,忙不迭向他奔去,浮尔修也不多问,指着下方,轻声说道:“追上他们了。” 东采奇朝那方位看去,但见暗谷等人绕成一圈,恰好有八人,在这八人之中,又有八个孩童,正是庆仲等同门师弟妹、尤儿等王女王子三人,东采凤、陆扬明二人子嗣。 众人身前,平地上一个大圆坑,坑半径二十丈,深约两丈,圆坑正中有一硕大拳印。坑边一圈圈宛如螺旋。东采奇咋舌道:“这坑像是人一拳打出来的,这是....何等功力。” 浮尔修道:“姑娘猜的极准,听众人首领说,此乃黑蛇巨人与修罗佛交锋之地,打得天昏地暗,乾坤颠倒。” 庆虹小声说道:“浮尔修叔叔,你那道线不管用,咱们险些被那黑蛇巨人害啦。”她语音清脆,说了黑蛇巨人施展的迷心大法。 浮尔修暗暗后怕,抱拳告罪,说道:“我思虑不周,原该将三位带在身边才是。待我解决此间敌人,再去会会那黑蛇魔头。” 便在这时,那暗谷老仙笑道:“真乃天意使然,咱们苦朝派仍有八人,而这孩童亦为八人,咱们以孩童为祭,便可将八魔招至身上。从此以后,我八人不再有师徒、高下之分,齐心协力,抗击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助万仙主持公道,守世间百姓平安。这便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之真谛。” 另六人齐声颂道:“愿天地罪孽,尽归于吾,如今虽行小恶,今后必造大善!”唯独一遍体重创,躯体残废的少年僧人咬牙不语。 暗谷将那少年僧一把抓起,喝道:“凌空!我念你是我爱徒,饶你一条性命,更欲助你得那八魔之能,你可别不知好歹了!” 凌空怒道:“若我得了自由,非将你们一个个抽筋扒皮不可!快放了尤儿,放了这些孩子!” 暗谷手掌在凌空腹部一按,刹那间,凌空厉声哀嚎,宛如母狼丧子一般。暗谷道:“我这掌力,要你五脏六腑毁而复生,生而复毁,受尽地狱酷刑,你若再不老实听话,我便一掌将你杀了。” 东采奇见状大怒,可眼下敌强我弱,唯有暂且忍耐。庆虹哭泣道:“浮尔修叔叔,你...去救救凌空哥哥,好么?” 浮尔修伏低身子,双目牢牢望着凌空,心中不安,似乎预见极凶险之事,他低声道:“静观其变。” 庆虹呜呜道:“你骗人,你说你自个儿厉害至极,好似甚么都难不住你,可你眼下也怕得要命。你再不出手,凌空哥哥他...” 浮尔修劝道:“小姑娘放心,这凌空决计死不了。” 庆虹又道:“老和尚要杀光姐姐、哥哥,尤儿妹妹,将自个儿变作八魔,咱们再等下去,可就来不及啦。” 浮尔修道:“我必竭力相救,只是....不可急躁...”他也心绪不宁,身上寒毛根根竖起,正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此时那圆坑边虽波澜不起,却满是不详气息,仿佛有无数冤魂魔灵静静盘踞,静候尊主降临。 暗谷见凌空动弹不得,笑了一声,率众走下圆坑,那些孩童喉中呜呜哇哇,已被点中哑穴,只能默默流泪,难以抗拒。苦朝派众人四下站定,盘膝而坐,死亡般的寂静徐徐扩散,各人心头激动,眼中满是狂热。 暗谷道:“老夫生平杀了数万人,但愿今日之后,不必再杀凡人。” 众人眸中含泪,又喊道:“吾等亦愿如此。” 暗谷摸出那三块玉盘,置于众门人与众孩童之间,他道:“此乃是修罗佛杀死黑蛇巨人,又被神龙熔炼之地。故老相传,若能在此砸碎玉盘,献祭孩童,便可通晓‘地狱心经’与‘血肉纵控念’精髓所在,招来八魔,不费吹灰之力。” 他将那玉盘在地上狠狠一砸,这玉盘本极为坚硬,这会儿却咣当一声,就此粉碎,霎时风声有如鬼哭狼嚎,惊心动魄。那玉碎声音远远传开,就仿佛一声闷雷。顷刻间,浮尔修感到周围扰动,有无数双隐形的眼睛睁开,凝视坑洞之下。 暗谷接连摔碎玉盘,每碎裂一块,众仙便赞叹道:“碎!”就在这时,凌空僧连滚带爬,朝尤儿奔去,眼中泪水滚滚,喊道:“孩子,孩子,快跑!我....我必...必救你脱困!” 不知为何,尤儿突然冲开哑穴,蒙着布的眼睛中淌下热泪,她也喊道:“凌空哥哥,你为何待我这般好?” 凌空答不上来,张开剩余一臂,朝尤儿抱去,忽然间,暗谷喝道:“咄那泼魔!怎地还看不透俗情?”一掌劈出,掌中真气灼热,啪地正中凌空背脊。弹指间,凌空扑到在地,那受伤处火焰如魔,狂舞不休,将凌空整个身子吞没。尤儿目不见物,却心头大悲,哇哇大哭起来。 庆虹悲痛万分,恨浮尔修冷漠,用力捶打他,但浮尔修一转手,将她牢牢抱住,他神色宛如谨慎的猎手,目光眨也不眨,其中并无畏惧之情,反而是见猎心喜般的欢快。 他喃喃道:“他还活着,他居然还活着。” 东采奇面前幻觉陡生,她似穿越了时空,回到数千年前,当年那修罗佛为救女儿,将身心献祭为魔,却最终在女儿面前,被魔龙火焰吞噬。就在此刻,她目睹此景,终于也由此顿悟,难以形容的恐惧从她心中扩至全身。 天地间冷寂极了,便似这古城中的冤魂也已停歇游荡,向某个人、某个魔神,虔诚恭敬的俯首敬拜。 当年,修罗阎王由此而生。 暗谷神色愕然,暗想:“我为何控不住力道?本只想打晕了他,怎会引起大火?莫非....莫非八魔即将附体,我功力由此倍增了么?”这般一想,不由得面露狂喜。 火焰烧毁凌空皮肤、肌肉、仅留下骨头,但这脆弱悲惨的骨头却扔在动弹,不,它不仅在动,甚至愈发猛烈,牵动全身,扰乱风云,那骷髅之躯站了起来,挡在尤儿面前,仰天怒吼,却只发出骨头摩擦的沙沙声。如此一来,众僧脸上变色,皆不知发生何事。 阿道颤声问:“为何....为何会这样?这人怎地未死?” 浮尔修笑道:“错了,错了,一棋昏招,满盘皆输,暗谷本算的不差,可千不该万不该将这凌空带来。那玉盘中灵气学识,如今皆被那凌空接收过去。什么八魔附身?便是王八也招不来了。” 阿道放心下来,她问道:“那...那这些孩子也死不了了?这些恶人....阴谋....破灭了?” 浮尔修道:“阴谋?不,不,那是小事,如今局面糟糕得多。八魔不来,阎王却来了。” 东采奇、阿道齐声惊呼,面色如土,浮尔修站起身,俯视下方,俯视凡人,俯视那即将到来的故人。 暗谷抬头见到浮尔修,皱眉道:“来者何人?为何多管闲事?” 浮尔修指了指凌空,暗谷转身一看,转瞬间表情僵硬,眼神惊惧,他见火焰之中,凌空身子长高长大,成了约莫一丈高矮,骨头中如发芽般长出肌肉,肌肉连接经脉,经脉撑起皮肤,他抬起头,三只眼睛火光囧囧,身后一对翅膀,身侧十二臂有如转轮。 暗谷喝问道:“你....你便是八魔之一么?” 凌空肌肉起伏,缓缓喘气,他丝毫不理暗谷,巨大的双手抱起尤儿,泪光闪烁,仿佛捧着世上最脆弱、最尊贵之物,他哽咽道:“我....终于找着你了,孩儿,不,蚩尤主人,这一回...我绝不再让旁人欺骗你、加害你。咱们一起...令妖魔在世上重生,创立太平天下....” 尤儿愣了许久,小嘴半张,终于轻声念道:“修罗非天?” 修罗阎王哭笑起来,这命运多舛、转世数千年的魔神将尤儿高高举起,仿佛她能绽放光辉,让他沐浴光明,登上天堂一般。 ------------ 六十八 孰是孰非想不通 原来这修罗阎王对女儿执念极深,绝无舍弃之意。许久之前,他由凡人脱胎换骨,成为阎王之后,得知女儿之魄已融合为聚魂山蚩尤,便发誓效忠,矢志不渝。蚩尤留他在聚魂山镇守,自己率众妖临凡,初时势如破竹,不料却最终被轩辕驱逐至异世之中。 修罗阎王竭尽所能,终于找着蚩尤,再度辅佐于他,可修罗阎王强行离了聚魂山,跨越异世,一身神通折损极大,身手着实有限,仅能帮蚩尤出谋划策,征伐凡间,以至于天下灾祸无休。 过了一段时日,又有六位真仙穿梭异界,前来讨伐蚩尤,五人被蚩尤所杀,其中一位真仙施展“破魔弑神剑决”,终于与蚩尤同归于尽。蚩尤之魂魄分崩离析,沉浮浊世,引发无数事端。这位浮尔修所属“山海门”,便是由此而来,他那山海门的门主血寒,便是蚩尤之战存活下的那位真仙。 此后,修罗阎王试图令蚩尤复生,终被浮尔修那“山海门”与一位“太乙”阻挠,他自己再度死去,可魂魄不灭,依旧在找寻女儿之魄,极为巧合之下,他回到这凡世之中,借这凌空僧身躯转世,成了一幼小婴儿。暗谷等苦朝派之人收留了他,传授他“剥鳞心经”功夫,无意间也令他逐渐找回妖法神功。 直至此刻,他百折不挠,度过死劫,得那三遇三悟玉盘其中灵悟,又经历最初烈火焚身之苦,心与神合,造化重现,已然收获往昔全部功力,再无半分不足,重又转为那毁天灭地的修罗非天。 暗谷等人如何知道其中曲折?听那尤儿叫他“修罗非天”,无不骇然,暗谷看他形貌,果然与那修罗阎王神像极为相似。暗谷身为万仙,虽与八魔教众僧联手,可毕竟绝不信奉这等阎王邪神,心想:“凌空他假借那玉盘之威,招来了阎王身躯?此事万万不能。定然是形似神异罢了。但此魔如此凶恶,绝非善类,今日决不可容他走脱!” 他心意已决,长啸一声,双掌扩开,一招“大枯竭掌”打了过去,那修罗阎王转过身来,利爪一探,悄无声息间已将“大枯竭掌”化解。暗谷见他轻描淡写便挡下自己绝技,不由得脸上变色,其余万仙门人也无不表情凝重。 尤儿坐在修罗阎王肩上,神色苦恼,哭道:“我....我脑子乱的很,我不知自己是谁啦。” 修罗阎王毕恭毕敬,脸色怜爱,说道:“主人,你尚未清醒过来,我先打发这些杂碎,你放心,我决不让他们伤你。” 他小心翼翼将尤儿放在身后,一转身,便有凶恶煞气铺天盖地散开。他道:“尔等一路对魔皇不敬,今日领死,死后亦受无休折磨!” 暗谷双手抱圆,忽然间怀中蓝光绽放,化出一根灿烂精致,厚重至极的大石柱来,这大石柱高约两丈,其上刻有万座宝刹,漫天祥云,名曰“空界圣果”,暗谷腾空而起,将这大石柱砸向修罗阎王,当真气势如虹,又如天崩地裂一般。 修罗阎王身躯一转,顷刻间打出一十二拳,拳拳威势雄浑,宛如雨师风伯,一齐下凡临俗,六招将那“空界圣果”挡住,又六招打中暗谷身躯,暗谷厉声惨叫,摔落在地,地面碎裂,那坑洞又扩开几分。 但这老仙身躯极硬,奋力一跃,又跳了出来,伤势虽重,却仍能活动,他浑身染血,面目可怖,喝道:“此事因我等而起,大伙儿齐上,决不能让这阎王生离此处,祸害凡间!” 苦朝派众人全不惧死,一股脑冲了上去,各个儿使出毕生功力,掌风拳劲有如千军万马一般。修罗阎王挡了二十招,看破门道,十二个拳头一阵转动,化作十二道旋风,飞速游走,众仙一碰上此风,立时被吸入其中,呼喊不及,瞬间便被剥皮碎尸,当即惨亡。 暗谷见手下门徒悉数惨死,如何能不悲痛?他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暴起,身躯剧变,霎时也变作一肤色发青的巨大妖魔,张开利爪,使出“前世因果”,直取修罗阎王。他并未练成招附八魔之法,可有这般体格,气力招式皆增强不少,而那“前世因果”更屡次击败盘蜒,保住他性命,此刻祭出,威力岂同寻常? 修罗阎王手臂甩出,宛如大盾,挡住那“前世因果”,他在暗谷门下习武多年,对暗谷功夫了如指掌,而他所练的“剥鳞心经”更远强于暗谷,如此知己知彼,相生相克,已将那前世因果效用消解殆尽。 暗谷一招失手,遍体生寒,心知必死无疑,不由得大感悔恨,仰天哀叹:“老夫倒行逆施,这世间由此毁了!当真....死不足惜....” 修罗阎王冷笑道:“我可要多谢你了。”更不留情,一拳击出,这一击力道惊人,拳力化作黑风,电光石火般卷去,喀剌剌几声,将暗谷打的尸骨无存,化作一缕烟尘,随后刮向山坡,将树木山石吹的七零八落,宛如地震。也是他早知山上有人,这一拳非但要杀了暗谷,更要铲除隐患,将山中敌人扼杀于无形。 众孩童见这场打斗,皆吓得呆若木鸡,照理而言,他们由此得救,本该心中欢喜,可这魔鬼般的巨人形貌阴森,随手杀人,浑不费力,怎能叫人不惊恐害怕? 修罗阎王微微一笑,又向尤儿跪下,说道:“蚩尤主人,您眼下魂魄不全,功力不强,但属下定想方设法令您回复如常,这一回咱们需得悠着点儿,决不能重蹈覆辙,被凡间人阴谋祸害了。” 尤儿解开眼上绢布,眼神好生为难,她道:“可....可这世间好得很,我....我不想....不想做坏事。” 修罗阎王叹道:“那是您受凡人蛊惑,终究心有所染,不要紧的,只要假以时日,您定能想通这区区心障。” 就在这时,修罗阎王心中一动,察觉有人在旁,他转过身来,见一汉子背负三人,走到近处,那三人乃是三个少女,其中一人倒也认得,正是先前坠崖的小丫头庆虹。他冷冷说道:“刚刚在山上偷瞧的,便是尔等这四人么?尔等侥幸活命,我便放尔等一马,带上其余小丫头、小毛孩,一个个给我走了!” 这四人自是浮尔修一行,东采奇被他威势震慑,心惊胆颤,说不出话,庆仲等人认出她,纷纷大喜道:“师姐,师姐!” 东采奇鼓足勇气,说道:“快来,快来,咱们先....先出这鬼城...”奔上几步,将众孩童拉了回来。罗冉、罗响看着尤儿,身躯发颤,目光难安。尤儿自也犹豫不决,却并不跟去。 阿道心想:“这....真是修罗阎王,当年毁灭神国的魔头巨恶,以他本领,要屠灭我沙鱼龙国,当真浑不费力。他眼下肯放我等脱身,当真是老天开眼,让我等逃过一劫。”如何胆敢与之为敌?对浮尔修道:“大哥,咱们这就...走吧...” 浮尔修道:“姑娘找一安全处躲着,我过会儿便会回来。” 阿道、东采奇大吃一惊,正要相劝,浮尔修抬手虚握,掌中全无动静,可那修罗阎王登时动容,丈许高的身子稍稍后退,气势竟稍有减弱。 他沉声道:“苍鹰?” 浮尔修点头道:“不错,不是故人不相见,在下正是苍鹰。”他身上红光流离,朦朦胧胧,似乎直达苍穹,阿道、东采奇见他容貌剧变,成了一俊朗苍白,神色端凝的汉子,目光空洞,不透心意。 修罗阎王大声咆哮,怒道:“你....你竟追到这儿来了?你为何还不放过她?”说罢拳头鼓掌,倏然打出,十二道黑风充斥八方,宛如怒涛巨浪般盖下。 东采奇心头骇异,忙挡在众孩童面前,盼能相救,可在这天灾地难般的招式面前,她心知众人皆难逃一死。就在紧要关头,那苍鹰手掌一挥,只听嗡地一声,他那心灵力壁向外推出,那黑风顿时消止。 东采奇冷汗直流,心想:“他....所说的都是真的?他.....这本领堪比阎王,他是....他是万仙门中所传的真仙么?”庆虹也看傻了眼,反复说道:“原来....你没骗我....” 苍鹰说道:“有我在此,他伤不了你们,为何还要磨蹭?”他语气有几分调侃,但却直抵人心,违抗不得,东采奇忙道:“是,是!”忙不迭推推抱抱,将众孩童赶得远了,一直跑入丛林深处,待到数十里开外,这才稍稍安心。 阿道坐立不安,神情凄苦,咬唇道:“大哥他....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东采奇甚是激动,嚷道:“他是真仙,是真仙!咱们万仙门中传说的真仙,也唯有他才能战胜阎王,镇守天地。” 阿道“嗯”了一声,忽听远方一声巨响,大地震荡,阿道脸色难看,说道:“大哥他真的能赢么?那阎王....阎王的黑风...” 东采奇道:“若他不能赢,真不知咱们还有什么法子,我瞧两人势均力敌,难分胜负。” 阿道沉思许久,忽然再无犹疑,说道:“你守着孩子,我悄悄去看看。” 东采奇吓得不轻,正要劝阻,但阿道似发疯一般,蓦然冲了出去,东采奇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她跑远,心急如焚,暗叫老天保佑。 ------------ 六十九 终有赢家收利头 修罗阎王面临强敌,全不知敌手半点底细,但他身为阎王,掌控生死,超脱阴阳,体格乃天地异术,气力可排山倒海,却也丝毫不惧,他沉住气,叱问道:“你想杀蚩尤魔皇?那是休想得逞了。” 苍鹰心里实也好难定夺,眼前这少女确是蚩尤无疑,但她仅有残魄,秉性纯洁,并无恶念,只是若不杀她,却也非得设法将她带回自己那世道上,由山海门看管起来,而放任不管,焉知她是否会重酿祸端,以至于涂炭生灵,横尸亿万? 他沉吟片刻,心道:“这修罗非天既有为祸之意,便不能留他存活。”他所练破魔弑神剑诀,对敌之际,自然而然便心中无情,绝无迟疑,否则又怎能诛杀魔神? 两人目光相对,倏然一动,修罗阎王身罩茫茫黑风,纷纷纭纭,旋转不休,朝苍鹰撞来。苍鹰手中长剑隐形,使一招“苍天有眼”,心念化作巨力,朝那黑风直劈过去,两人撞击,风卷的那宫殿墙塌柱断,节节坍倒。 修罗身怀“剥鳞地狱心经”与“黑风大法”,体内妖气扩散,化作摧毁万物的风沙,使动之际,自身也倍感疼痛,他借助这疼痛之感,更令自己功力倍增,一招一式皆笼罩极广,如群龙众象,何其浩大?而苍鹰这破魔剑诀以心运力,生成无形震荡,心念越坚,气力越强,以他此时火候,足以与修罗黑风抗衡,两人出手性命相搏,不一会儿功夫,便打的天地失色,山谷遭殃。但两人毕竟保留分寸,以免不慎伤了地上那女童。 修罗暗忖:“他这剑术当真了得,昔日便是那斗神阎王,也不过稍胜他一筹。我不久前才复原真力,毕竟仍有生疏,可别一时失算,处于下风,那便当真难办了。”盘算已定,倏然如雷般惊吼,十二臂上黑风急旋,化作十二道黑柱,一股脑卷向敌人。 苍鹰心下揪紧,凝神以待,那十二道黑风神出鬼没,来来去去,所到之处,寸草不生,苍鹰一时参悟不透,身子一转,四面力墙扩散,挡住那阵阵黑风。 这黑风乃是修罗非天所创的绝技,叫做“彗星风尾”,凶狠厉害至极,每道飓风,皆有如万妖魔藏身的老巢,自有灵知,朝敌人狂攻猛打,顷刻间便有亿万刀刃刺出,密集无间,永不停歇。苍鹰那力壁再强,可这飓风从各处袭来,运劲千变万化,攻势强悍绝伦,朝他挤压,霎时竟也倍感吃力,心念动摇,处境不利。 修罗喊道:“还不破!”足下一踏一抬,又踢出一道黑气,破开地面,瞬间又化作一道黑色大漩涡,将那十二道黑风与苍鹰一并裹住,这招叫“日月失色”,与那彗星风尾相辅相成,待后者困住敌手,他再使此招,便绝无失手之虞。 忽然间,但听震耳轰鸣,山崩地裂,仿佛星辰失列一般,那黑风漩涡忽然消散,苍鹰倒翻跟头,落在地上,只见他额头上破开一洞,流出黑血,仿佛多了只眼睛一般,而他胳膊腿脚皆拧成麻花,骨头定然已根根粉碎。 修罗心道:“他能破解我这黑风大法,倒也了得。他为山海门人,伤口转眼能愈,可在我这等攻势之下,又能坚持多久?”手臂一张,蓦然又十二道黑风追袭过去。 苍鹰双手手指点住太阳穴,身子浮在半空,突然放声长啸,额前破洞“芸芸”发声,数圈金光扩散开来,碰上那黑飓风,竟不受阻,反而穿透其中。修罗吃了一惊,催动内力,谁知那些黑风剧烈抖动,突然间土崩瓦解,就此消去。苍鹰眼中流下两道黑血,睁开眼,神色极为憔悴。 修罗阎王难以索解,问道:“你这是甚么功夫?” 苍鹰苦笑道:“你这黑风自有灵识,已非凡物,而是风妖,既然有了心念,岂能逃过我破魔之剑?” 修罗阎王恍然大悟:“我法术虽强,但毕竟四散开了,不及他心意坚定,为他以念慑服,这破魔剑诀,果然巧夺造化。”饶是苍鹰化险为夷,但他耗费极大心力,此刻也疲态尽显。 修罗不再施法,身形一晃,拳笼狂风,打了过去。苍鹰使万古愁销,左手长枪,右手长剑,剑一横,枪一点,两人施展上乘武学,杀作一处,到此地步,所用招式内劲凝结,范围不广,看似巧妙,可实则蕴含巨力,比之先前冲天罩地的功夫毫不逊色。双方互不相让,攻势如潮,每出一招皆攻敌破绽,料敌机先,所耗心智,更是难以估量。 但毕竟修罗阎王练有地狱心经,体质稍胜,行动更快,越是受损,越是强猛,约莫斗了万招,他手上黑风鼓荡,铛铛连响,将苍鹰长枪弹开,咔地一声,正中苍鹰胸膛,苍鹰眼前一黑,口中鲜血狂涌,可借此死意,使一招“死剑诀”,剑风激乱,好似雷霆,扑地也刺穿修罗腹部。 修罗阎王“哼”地一声,猛然再一掌,将苍鹰打翻在地,于是大地沉降,裂缝蔓延十里之远。苍鹰身子倒滑出去,在远处站定。 修罗阎王点头道:“山海门人,果然绝非易于,你刚刚那一剑与我剥鳞地狱心经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我这气力源源不绝,伤得越重,越是充沛,你那死剑诀却不可反复。” 苍鹰哈哈惨笑,伤势收口愈合,但比先前慢了百倍,修罗冷笑道:“你还笑得出口?我这便送你回山海门,叫你睡上数十年,此间之事,什么都想不起来。” 苍鹰说道:“不,该是你回聚魂山了!”他手掌倏地一动,金光化虚,虚形道生,一柄世外无形剑凝结在手。修罗喊道:“强弩之末,何足道哉?你还有什么花样了?” 苍鹰长剑一动,弹指间,修罗阎王脑中巨震,眼前模糊,痛得钻心彻骨,经脉灼烧起来,他抱头打滚,“啊啊”大叫道:“这....是什么鬼把戏?” 殊不知苍鹰这“破魔弑神剑”乃是天地间玄奥难言的剑法,超脱化外,几乎无人能逃。他与强敌过招,受敌人绝学,破敌人守御,在攻防之间,渐渐与敌手建立连接,随后剑随心生,一剑斩出,剑意、剑声、剑威、剑形皆极难察觉,敌人必中此剑,中招之后,由内而外,由魂至体,立时便自行销毁,断绝生路。 此剑名曰“破魔弑神”,实则乃是令魔自破,神自亡,持剑者乃是仲裁断决,却有至高权威,推动乾坤,驱使天意,将邪神恶魔无情除灭。 修罗阎王身中此剑,兀自不知何以至此,只是痛苦不堪,五感皆无,饶是他身为阎王,这时也痛的如在地狱一般,他跌跌撞撞,左右摇摆,便是站立也已极为艰难,可又不停摸索,似在找寻尤儿。 苍鹰眼中闪过一丝不忍,故而这一剑刺得偏了,未能令修罗当即毙命,反而受此痛苦。他知这阎王生平极苦,用心极诚,实则念念不忘的,乃是对女儿愧疚慈爱之心,否则他为何屡屡穿梭世道,历经万死,始终不曾放弃? 苍鹰说道:“你....放心去吧,我不杀这孩子,我会照顾好...她。” 修罗阎王早已神智不清,但听闻此言,忽然露出宽慰笑容,他又挣扎两下,倒在地上,等待苍鹰给他致命一击。 苍鹰实已精疲力竭,功力微弱,可修罗阎王必死无疑,他倒并不担心,他只想让他少受些苦,就此沉入轮回,再想不起这蚩尤之魄,再不用受前世执念纠缠。 陡然间,他听得身后一声惨呼,苍鹰吃了一惊,回过头,见阿道被埋在巨石之下,似被压中了脏器。他明白过来:“这丫头关心我,于是跟过来了。” 苍鹰生平经历情事甚多,虽用情坚定,可也明白少女心思,此刻见了阿道,已然明了,暗暗歉然。他寻思:“我只能负她苦心,但不能让她为我而死,无论如何,非救她不可。” 他走到巨石旁,抬手一掀,这巨石便滚到一旁,阿道痛苦的尖叫起来,声音诡异,像是乌鸦。 苍鹰不以为意,他此刻内力宛如神佛,便剩余些许,也足以起死回生,力挽狂澜,阿道不过是内脏碎裂,虽颇为麻烦,但也不难痊愈,他捏住阿道手腕,注入真气,瞬间弥漫全身,修补经脉。 阿道睁开眼,泪光莹莹,说道:“浮尔修...不,苍鹰大哥,我....我爱你,喜欢你,你莫....舍了我,好么?我哥哥死了,我....我....再无旁人依靠。” 苍鹰心下伤感,摇头道:“姑娘,你切不可胡思乱想,养伤之际,最忌心乱...” 骤然间,苍鹰神魂巨震,遍体僵直,只觉心念之中,有一股真气似毒蛇般出现,随即一变十,十变百,转眼已占据他心神。苍鹰“啊”地一声,心头大骇,不禁喊道:“这是太乙!太乙!” 他虽处于危险境地,可并不慌乱,急忙收摄心神,与之相抗,就在此刻,阿道体内也蹿出无数毒蛇幻灵,从苍鹰手掌穴道钻了进来,两者里应外合,霎时泛滥成灾,再难以处置。 苍鹰本已虚弱不堪,而这真气极为刁钻巧妙,竟从苍鹰决计料不到的地方袭击,若苍鹰元神完好,本也不惧,可在这紧要当口,当真是溃不成军,全无抗拒之力。他如坠冰窟,又惊又怒,再看阿道,她却满脸茫然。 苍鹰辨别明白,那是太乙之法,绝无可疑。许多年前,他曾亲历其害,刻骨难忘。 丛林之内,阴影之中,盘蜒走了出来,一双蛇眼金光璀璨,煜煜生辉。那梦中人变作现实,原本的凡人隐去不见,心头的魔鬼兴奋的急语,说些模糊不清的话,催促盘蜒去杀戮,去复仇。 苍鹰颤声说道:“太乙?原来.....你便是太乙?我怎地...如此糊涂?”他眼下已想了起来,这人扮作老妇,曾先后替自己与阿道疗伤,耗时极长,这太乙真气便是那是种下的毒计,自己当时昏头昏脑,半点不曾察觉。 他想起先前分别时,此人曾说道:“我也放不过你。” 他也记得太乙从不食言。 ------------ 七十 送别故人心欢喜 苍鹰惊惧渐去,注视盘蜒,有意拖延片刻,或可找到脱困之法,于是说道:“你并未恢复功力,是么?不然又为何乔装打扮,易容成一可怜可笑的老妇模样?是了,你要借我之手,替你除去修罗阎王,你早知他会现身?” 盘蜒走上几步,目光着实混乱,似也在拼命收摄心力,维系法术。苍鹰指向尤儿,喝道:“这....这孩子,自然也是你一手创造的了?你当年吞了他的魂魄,如今又想怎样?” 盘蜒道:“我不知....我不愿想起来,我绝不会害她,也绝不容旁人带她走。”他缓步走到近处,苍鹰奋力挣扎,但这太乙奇术委实歹毒诡异,他身中此法时全无防备,受患已深,眼下功力衰微,绝非一时三刻所能解除。 盘蜒打量苍鹰脑袋,其中并无炼魂,他隐约知道那脑子味道难吃得很。他拔出金刀,对准苍鹰心脏。苍鹰自知难逃一死,反而放松下来,苦笑道:“当年我刺你心脏,你也要依样返还么?” 盘蜒道:“回山海门去吧,忘了此间的事,我与你们再无牵扯,更无利害关联。” 苍鹰答道:“门主知我返回,见我于池中重获新生,便知你在此了。”山海门人只要魂魄尚存,便几可性命无限,自行回一冰雪神潭重生,只不过记不得如何丧身之事。 盘蜒低声道:“那来一个,我便杀一个。”语调畏惧,不似威胁,倒像是自己给自己打气一般。他尖刀一颤,嗤地一声,刺入苍鹰心口,这一刀看似平淡,实则已运满太乙幻灵内力,便是此人筋骨硬如铁石,也能轻易刺入。苍鹰闷哼一声,眼中神采消散,当即气绝。 蓦然间,阿道清醒过来,见到眼前一幕,不由得心碎魂散,瞪大美目,张大红唇,泪如泉涌,脑中似有千万把小刀扎攒一般。 盘蜒哈哈大笑,笑声却如哭泣般难听,他横刀一斩,苍鹰脑袋滚落在地,盘蜒道:“扒你的皮,抽你的筋,烧你的骨,挖你脏器,叫你阴魂不散,叫你想害我孩儿?你下回再来,我照杀不误。”几刀劈下,苍鹰尸首粉碎,血流满地。盘蜒心中惊惧,遍体生寒,可偏偏高兴极了,好似潜伏已久、悄然阴毒的恶疾发作了一般。 真仙死在我手上,我本不就是为杀这些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仙人而活么?真仙可杀,万仙更可杀。我这些年与万仙为伍,到底图的什么? 阿道只觉自己死了,与苍鹰相处往事一点点涌上心头,他的英勇豪侠,他的揶揄笑容,他手心的温度,他的笑骂调侃,他的温言软语,他的绝妙神通......阿道想:“我....向他表白了,他却尚未答复我。我为何不早些....向他说明此事?他定会答应我,他岂能不答应?我俩...可幸福自在的生活在一块儿,穿越沙漠,找到草原,前往东方,生子生女,过上神仙一般的日子。他...若不甘平静,我便陪他去打仗、打架、夺宝、争雄天下,咱俩在一块儿,我真不知该有多快活,我也....要让他与我一般快活。” 可这些美好的将来,已被死亡吞没,就如苍鹰一般,万劫不复了。 阿道感到寒冷麻木,一动也不想动,只盼自己随苍鹰而去。可在心灵深处,仇恨的火焰升腾照耀,令她在黑暗之中,见到一丝血腥的光明。 她瞪视盘蜒,瞪视他的脸颊,看清他眉毛、鼻梁、嘴唇、头发、脖子、心脏,她要记得这个人,这卑鄙无耻,可恨至极的大仇人,这夺去她最爱之人,毁她一生幸福之人。 她知道他是谁,他是那“阿瓦库奥”,这可恶的、不要脸的、蛇蝎般的骗子,他一直是男子,却扮作老妇,以最下·贱的言语欺骗众人,让大伙儿以为“她”穷极无聊,好·色痴迷,愚蠢无害....他并非阿瓦库奥,只怕便是东采奇那师兄么?如此说来,东采奇这贱·人也知道此事?也参了一手?不错,不错,这人自也该死,决不能容她活着。 可她该怎么复仇?这阿瓦库奥武功绝顶,远胜于己,自己绝不是他的敌手,更何况尚有东采奇帮凶?他们若知自己心中仇恨,立时便会下手将自己杀了。不,阿道并非蠢人,她精通权谋,通晓史书,她自然明白委曲求全、卧薪尝胆的道理。 她见盘蜒并未留意到她,很好,此人很是傲慢,压根儿不顾忌自己,阿道闭上眼,依旧装作昏厥不醒,她当能瞒得过他。 盘蜒懒得理会阿道,走向尤儿,将她抱起,尤儿哭道:“你是....你是盘蜒叔叔?” 盘蜒心中一软,满是自责内疚,他道:“是我,是我,我....不是东西,耽搁这许久才来找你。我....我....”他想说“我终于救了你”,但此事他全无功劳,反而利用尤儿,惹得修罗阎王与苍鹰互相残杀,他真有脸面表功?他根本是卑劣可憎的懦夫奸人! 但盘蜒力弱,那二人力强,他若不如此行事,自个儿都难逃一死。难道一个人不该奋力求生么?难道神魔要杀自己,自己便该引颈就戮么?天可怜见,他女儿没事,一切如同往昔,她仍没完全想起自个儿便是蚩尤。 盘蜒道:“孩子,你没事就好。没人能逼你做事,你想回到妈妈身边么?你想与两位哥哥团聚么?你想太平度日,无忧无虑么?我....我这便送你回家,你妈妈得知你平安,定要欢喜死了。” 尤儿问道:“那个...那个被你杀了的苍鹰....他说我是你所生,你...是我爹爹么?” 盘蜒大吃一惊,他哪有胆量承认此事?他这狡猾的、铁石心肠的毒蛇,如何能配当尤儿的爹爹?他道:“这人胡说八道,你莫要....莫要相信他。” 尤儿朝他一笑,笑容中却满是失望,她小声嘟囔道:“我便盼你是我爹爹....” 盘蜒搂紧孩子,霎时泣不成声,他道:“我该死,该死,我....该早些来救你,哪怕豁出性命....可我不敢,我非要用诡计阴谋,我...太不像话,累你受了着许多苦....” 他哭了许久,语无伦次,尤儿心中安乐,在他怀里香甜睡去,似乎这些时日遭遇,于她不过是一场早已逝去的噩梦罢了。 盘蜒深吸一口气,走向修罗阎王,修罗此时已成行尸走肉,再无半点感官,却仍活着未死。盘蜒心想:“破魔弑神剑可斩灭魂魄,便是阎王也无法复生。可那苍鹰....手软了,他饶了修罗一命。” 他腹中饥饿,似有天命在催他迫他,盘蜒抗拒不住,他一刀斩开修罗脑袋,将他脑子塞入血盆大口。他仍有残魄碎魂,但那也是炼魂,美味香甜极了。 数十年之后,聚魂山便会再有一位新修罗阎王,但那阎王不再执着于蚩尤,他将是新生的、截然不同的魔神。 可其余阎王呢?愿追随蚩尤,想利用她的人为数不少,山海门人呢?待他们惊觉过来,是否又会前来啰嗦? 盘蜒非得更进一步、脱胎换骨不可,他不容任何人阻他赎罪,害他的女儿。 盘蜒计较已定,将尤儿稳稳横抱而起,一回头,见这宫殿废墟,不由得又心头一惊:此刻这高楼巨殿已被打的粉碎,从上到下皆是残片碎瓦,盘蜒见地上有一暗门,当是原先藏于宫中深处的。此门坚固无比,即便受巨力震荡,也不过稍有破损。 盘蜒瞧出那门上乃是太乙奇术布下的封禁机关,心下一热,挥掌打出,掌力虚实玄妙,暗含“飞蜂阵法”,喀剌一声,那门上机关启动,就此打开。 盘蜒将尤儿藏在胸前,真气凝固,黑蛇灵气及远触高,既广且遥,护住两人身躯,这功夫与太乙术法融会贯通,乃是天造之和,威力更胜那黑蛇巨人一筹。他准备周全,踏入暗门,往下走过数里,终于来到一座宏大圣殿之中。 这圣殿上下陡然亮起金光,似感应到盘蜒到来,圣殿中有金色柱子支撑,屋顶约有十丈高矮。殿中唯有一高台,台阶层层向上,高台正中有一金色尸身。 盘蜒看周遭壁画,已然明白,心想:“这便是那神王的尸体了,他命人以神法炼过,或可永世不腐....” 突然间,他心生感应,耳中震荡,仙殇内力嗡嗡作响,他霎时想起湮没所言:“你当将一不灭金身带入仙露泉,我可将斗神阎王魂魄困于其中,我二人合力,方能胜他。” 盘蜒大感振奋,几步抢上,仔细郑重打量那金身,真是至臻至善,完美无缺,乃是那神王为自己重生之后,法力更胜往昔,倾尽国力而造。盘蜒心想:“若非如此,也容不下那魂魄。” 他站在金身前,心驰神摇,忽然涌出悲伤,似要与一好友别离一般,如此沉吟许久,他长叹一声,自知此事不可不为,于是以黑蛇灵气破开金身上守御之法,将其裹住,灵气变化折光,变作无影无形。盘蜒将那金身高举过顶,以他此刻幻灵功力,谁都瞧不出来。 他离了这大殿,将其郑重封住,找来废墟中金银玉翠之物,重新布阵,隐去这神殿踪迹。就在这时,阿道嘤咛一声,睡眼朦胧的醒来。 她困惑的看着盘蜒,问道:“你又是谁?” 盘蜒心想:“她刚刚并未转醒,不知我杀了苍鹰之事,如此倒少了些麻烦。”这般一想,遂微笑起来。 ------------ 七十一 无心插柳柳成荫 阿道见盘蜒笑容古怪,并不多问,四下张望,陡然见到苍鹰四分五裂的尸首,惊呼起来,身躯发颤,泣不成声,哭喊道:“苍鹰...苍鹰大哥,浮尔修大哥,你怎么....成了这幅模样?” 盘蜒道:“浮尔修他恶斗之后,油尽灯枯,终究命丧妖魔之手,唉,可惜这一条好汉。”他这话倒也不假,只是那杀苍鹰的妖魔,便是盘蜒本人,苍鹰既然是追缉盘蜒而来,那盘蜒总不能坐以待毙。 阿道泪眼婆娑,看向盘蜒,目光疑惑,盘蜒道:“姑娘,实不相瞒,在下先前扮作那位‘阿瓦库奥’,一路跟随,实则是为了瞒过本门暗谷等人,在下乃万仙遁天门人盘蜒,先前不告之罪,还望姑娘原宥。” 阿道气往上冲,道:“你....骗我骗得好苦!那东采奇姐姐并非你徒弟,是你师妹,是么?你们俩都言而无信,满口谎话。”她此刻恨盘蜒入骨,这气愤之情倒也不假,只是怕盘蜒识破,有所压抑罢了。 盘蜒连声致歉,指着苍鹰说道:“好在这位大仙乃是异界仙人,并未真正死去,再过数年,便会复生。” 阿道不敢相信耳朵,尖声道:“真的?你....说得准么?可不许再骗人了!” 盘蜒笑道:“在下不敢再说假话,只是他活转之后,未必能记得这数月之事。” 阿道问:“你有法子....找着他么?” 盘蜒心想:“他不来找我,我已谢天谢地。”道:“这姑娘可难倒我了,在下法力低微,此事非我所能。” 阿道咬牙暗忖:“骗徒,骗徒,该杀千刀的骗徒!”不露怒容,只是不住抹泪。盘蜒悲叹道:“前人已逝,后人缅怀,则前人虽死而不朽,姑娘何必怀悲执着?”一招火炎掌拍出,火焰如潮,将苍鹰、修罗尸首火化。 阿道哭哭啼啼,却也站起身来,随盘蜒穿过废墟,行过数十里路,找到东采奇等藏身所在,东采奇看见盘蜒,心花怒放,飞奔上前,正想来一招饿虎扑食,纵体入怀,可又忽觉害羞,猛然一个嘴巴,打得自己脚下拌蒜,她捂住脸颊,喜道:“盘蜒师兄,你果然没事,你怎地......” 盘蜒道:“我已向阿道姑娘说明苦衷,她宽宏大量,并未计较。” 东采奇暗想:“咱们师兄妹俩把她骗的晕头转向,可当真对不住她。”又道:“师兄,我瞧见咱们万仙传说之中,那位万年才出一个的‘真仙’啦,便是那位浮尔修大哥,他本名叫苍鹰,武功之强,不逊于那位阎王,你瞧见他俩打斗没有?真个像地震一般....” 阿道见东采奇兴高采烈,神色不似作伪,心想:“莫非这盘蜒将她也瞒住了?不,这贱人满口谎言,岂能轻信?”可心中疑惑越来越大。 盘蜒自然只能说好话,黯然道:“他与那阎王同归于尽,一齐消散,唉,真仙,真仙,乃是吾辈楷模,护世天神,好生令人钦佩。” 东采奇一路与苍鹰风雨同舟、患难与共,早生出坚实真挚的友情,待得知他是真仙之后,更是敬佩的无以复加、五体投地,对他寄予厚望,得知此事,心神巨震,情难自已,忽然间美目含泪,一时说不出话来,身子也抖动得厉害。 阿道暗暗称奇:“她情真意切,原来当真不知。”被东采奇感染,触动心事,也捂住口鼻,默然垂泪,悲伤之余,则思忖复仇之策,暂且无果,此事却需从长计议。 盘蜒心下嘀咕:“此人乃是我死敌,本为杀我而来,可这两个丫头却对他掏心掏肺,好似我做错了事,犯下大罪一般。这两个糊涂蛋,傻丫头。”当下隐瞒不言,只是柔声相劝。东采奇本就坚强过人,颇有女侠风范,哭了一会儿,便已忍住悲戚。 一众孩童皆向盘蜒等人道谢,庆仲从人群中走出,勉勉强强说道:“多谢师兄救助之恩。” 盘蜒冷哼道:“你们这些小娃娃,历经此难,真得变得懂事些,少给你师姐与我添乱,咱们俩从中原赶到沙漠,可着实颇费工夫。” 庆仲心想:“他与师姐这几千里路一同走过,真不知....做出甚么事来,师姐....可被他欺负惨了。”想象东采奇在盘蜒怀中娇喘轻噫,艰苦承欢,心中备受煎熬,如入油锅,他眼下获救,死里逃生,本来心里高兴,可这念头一起,却又如从天堂跌落地狱,丧魂落魄,难受至极。 东采奇照顾这一大帮孩童,如何能察觉得了?只道他们各自疲累,心中自也怜惜,可想起那黑蛇巨人来,心下忧虑,道:“师兄,咱们虽救出人来,还是早些开溜吧。”于是说了那黑蛇巨人的手段。 盘蜒精神抖擞,容光焕发,笑道:“我这阿瓦库奥岂是白叫的?那黑蛇巨人已被我杀了,千年万年,都不会再活过来。” 东采奇惊喜交加,拉住盘蜒手掌,轻轻摇晃,喊道:“师兄....你....真有能耐,将来若再出一位真仙,那多半非你莫属。” 盘蜒道:“你这话我不爱听,甚么叫‘多半非我莫属’?我飞升为仙,乃是板上钉钉之事。” 东采奇哈哈笑道:“你脸皮之厚,硬如铁板,正该拿钉子敲敲试试。”说罢钩起手指,在盘蜒脸上轻轻刮蹭。两人由比武招亲相遇,相识十多年,友谊深重,全无隔阂,东采奇全不细思,无意间便做出调皮举动,旁人看来,真如情侣一般。庆仲气得头疼欲裂,闭目捏拳,心如刀绞,可却又手足无措。 阿道质问道:“空口无凭,就算我信你所言,可咱们国中百姓,又如何信得过你?” 盘蜒拍胸脯说道:“你自管宣扬出去,让大伙儿安心度日。我保管几年之内,再无人死于黑蛇巨人那病症。” 东采奇灵机一动,说道:“咱们可找些无害的野草,说是....黑蛇草,喂大伙儿服下,以此宽大伙儿之心....” 盘蜒点头道:“妙计,妙计,原该如此,当年那阿瓦库奥,想必也是如此蒙混过关。”两人一拍即合,盘蜒便在丛林中翻找半天,倒也寻到不少黑不溜秋的草药,他粗略辨别,有一味苦中带甜,香气浓郁,盘蜒在万仙书库中读过,乃是极为稀有的‘可可呼力脱’,料来沙鱼龙国人也辨别不得。盘蜒搜刮一番,找来不少,塞入一麻袋之中。 阿道冷眼旁观,心想:“这两人死性不改,仍想欺骗百姓么?”可毕竟此为好心之举,她并无戳穿之意。尔后这可可呼力脱在沙鱼龙国广为流传,其滋味独特别致,深受喜爱,又易于栽种,竟成此国特产,扬名天下,当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众人当晚便以这可可呼力脱为食,煮熟为茶之后,香气扑鼻,回味无穷,众孩童精神大振,甚是钟意,如此歇至天明,倒也平安无事,百兽不扰。 盘蜒领头,率众原路返回,来到那古墓中,东采奇、阿道见数百妖物横尸遍地,血肉模糊的惨状,不由得心惊肉跳,众幼童饱受惊吓,更是遍体酸软。东采奇问道:“师兄,这....皆是你杀的?” 当时盘蜒被逼至绝境,迫不得已,使出庄周梦蝶功夫,当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当场便昏迷过去,此刻想起,兀自心有余悸,也不想真实本领为人所知,说道:“是我运气极好,在危急关头,众妖似失心疯般自相残杀,我这才侥幸活了下来。” 东采奇道:“是了,是苍鹰仙家杀了....阿熏,群妖失了主使,定然阵脚大乱。” 盘蜒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众人从妖尸堆中穿过,东采奇一边将那阿熏被神王魂魄附体之事说了出来,盘蜒听得此事竟全起于“伏羲”,脸上如阴云密布,颇有愁容,可又不敢多想。 穿过庙殿长廊,回到底下那处“水门”,那瀑布横挡在前,声响大作,令人耳鸣欲聋,盘蜒道:“我打出掌力,你们快些传过去,到了水里,速速上岸,全听采奇师妹的话。” 几句话嘱咐完,盘蜒蓦地出掌,掌风如风雨雷电,震怒不休,那瀑布虽极沉重严厚,竟一时也被盘蜒掌力断绝,他喝道:“还不快跑?” 众人见他这等惊世骇俗的功力,惊讶之余,不敢耽搁,施展轻功,快步飞奔,东采奇将孩童一个个送了出去,阿道本想趁盘蜒力抗大水时偷袭,可盘蜒周身真气鼓荡,守得固若金汤,她也无法得手,阿道心下失望,唯有匆匆逃离。 东采奇回头道:“师兄,你功夫怎地好似又高强了些?” 盘蜒道:“我本事一直极大,你以往坐井观天,盲人摸象,自然难窥全貌,眼下见识高了,才能大开眼界。” 东采奇微微一笑,说道:“不错,师兄功夫,叫人叹为观止,我正要好好瞻仰瞻仰。” 盘蜒瞪了她一眼,斥道:“还不快出去?你想累死我么?” 东采奇打了个呵欠,笑道:“师兄仙人般的能耐,怎会疲累?我以往如瞎子一般,眼下机会难得,岂能不多看一会儿?” 盘蜒怒道:“你这顽皮丫头,胆敢捉弄于我?” 东采奇嘻嘻笑道:“师兄以往也捉弄我来着不是?你扮作老婆婆,我叫你师父,凭空矮你一辈,可受了天大的委屈。” 盘蜒忽然道:“娘,你说什么?” 东采奇忍俊不禁,笑靥如花,嗔道:“你....你叫我甚么?” 盘蜒道:“老娘,孩儿先前胡乱称呼,眼下给你赔不是了成么?你叫我几百句师父,我便叫你几百句老娘,咱们便算扯直如何?” 东采奇被他逗乐,笑得前仰后合,盘蜒袖袍一振,内力到处,东采奇“啊”地一声,被他直推入水,漂到岸边,爬上河岸,仍旧窃笑不停。 ------------ 七十二 归于尘沙人世间 盘蜒出得瀑布,回到岸边,谷中寒意暗涌,悄然冻骨,与地面实有天壤之别,好在众孩童内力都有根底,倒也能够抵挡。 便在这时,水中泊泊做声,在洞壁间回荡,约莫十条水蛇朝此游来。为首那女水蛇见众人回归,甚是欢喜,却不见了那老妇、好汉,颇为不解,于是急忙相问,盘蜒得了黑蛇巨人蛇皮,此时已会说古时神王言语,照先前对阿道所言复述一遍,众女水蛇信以为真,想着因阿熏而死去同伴,嘘唏不已,又得知那黑蛇巨人已死,墓中群妖已除,她们今后可通过水门故地重游,无不雀跃。 阿道说:“还请诸位姐姐带咱们与斯图小王子汇合。” 众女水蛇自然遵命,众孩童骑上蛇身,从河中平稳游过,他们虽途中遭难受苦,可毕竟心性活泼,愁苦难驻,见这地下湖广阔至极,景致美丽,尽皆心旷神怡,大呼小叫,至于这骑蛇渡河之事,更是生平奇谈,恨不得整天趴在蛇背上。众水蛇长久寂寞,又皆是些年长女子,见孩童可爱,不由满心慈爱,举止甚是柔和宠溺,无论他们如何胡闹,皆温顺和蔼。 绕过大圈,数个时辰之后,回到斯图王子那处,众人重逢,悲喜交加。斯图王子问起浮尔修,盘蜒又重说一遍,斯图王子与迪南不禁嚎啕大哭,泪水不止。 阿道再度落泪,柔声说:“王子殿下,浮尔修大哥并未白死,他实是一位旷世未有的大仙人。他眷顾于你,你便是天命所归,你回去之后,继任国主之位,必能令沙鱼龙国强盛富足。” 斯图用力擦泪道:“我知道啦,浮尔修大哥说过,我是男子汉,自然须得比女子坚强。我一哭,也惹得阿道姐姐哭了,这如何使得?” 阿道念起苍鹰言行,身子摇晃,几乎便想倾诉实情,可又硬生生忍住,问道:“盘蜒师兄,咱们该如何从此出去?” 盘蜒道:“外头风沙应当停了,咱们便从那地下水路返回。” 东采奇问道:“可那通道出口已被黄沙堵死,怎能....” 盘蜒道:“娘,你信不过孩儿么?” 东采奇笑道:“谁是你...你娘!不许再叫了!人家哪有这般老?” 盘蜒喃喃道:“你叫我师父,我难道便不显老了么?一会儿嫌吃亏,一会儿嫌太过,女人心思,当真好生难猜。” 东采奇道:“是你自个儿花样百出,怎能怨我?” 盘蜒嘀咕几句,众水蛇载众人继续前行,回到那溶洞通道之中,这才依依惜别,潜水离去。 顺着通道原路折回,终于临近出口,果然见大片黄沙将前路埋得严实,只怕数里之遥,皆已为黄土淹没。东采奇望向盘蜒,盘蜒神色犹豫,低语自言:“不久便要分离,何必吝啬气力?” 他双手一合,再度向外扩散,霎时将这数十人笼罩在太乙幻灵真气之中,此时他得了黑蛇灵气,这气罩径有二十丈远,所盖之处,前后一片空白。 众人瞧得目瞪口呆,脑中也空空荡荡,莫名其妙。尤儿尖叫道:“盘蜒叔叔,你这是甚么功夫?” 盘蜒体内剧痛,仿佛身子被斩成数截,痛苦难耐,他道:“我.....脉象已变,你们不可离此气罩...随我向前....”忍住苦楚,艰难迈步,众人啧啧称奇,也随他步伐赶路。 有一侍卫懒散好动,左右张望,大感好奇,探头出了灵气,忽然间惨叫一声,身子咚地跪倒,旁人忙将他拖回,看他脑袋,已压成肉泥,脑浆迸裂,头上皆是黄沙。阿拉尔公主吓得不轻,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盘蜒实在是以太乙寻灵术,硬生生造出一条灵脉来,便如先前水门、天门一般,此乃地底沙门,沙门之外,便是百万斤黄沙。他使出这庄周梦蝶功夫,内劲一时不再阎王、真仙之下,可如此全力运功,最多仅能维系半个时辰,且其后便仿佛身入地狱,受千刀万剐之刑,更有甚者,他每多运用一回,那病痛便加倍可怖,直至令他浑身瘫痪,遁入梦中,是以他不敢停留,更不答话,匆匆小跑。 好在前方仅有数里之遥,约莫两盏茶的功夫,盘蜒感到地势向上,大喝一声,双手一转一托,将众人送上地面,旋即自行跃起,眼前一花,景色变幻,但见明月繁星,静谧夜幕,黄沙万里,山丘如浪。 盘蜒捂住胸口,咽下口中鲜血,仰天躺倒,尤儿欢呼起来,抱住盘蜒,东采奇也芳心疼惜,伸手探他脉搏。尤儿瞪了东采奇一眼,嗔道:“盟主姐姐,盘蜒叔叔爱的是我,你休要来抢。” 东采奇啼笑皆非,这才想起自己仍是那劳什子的武林盟主,说道:“那是自然,但既然师兄叫我‘老娘’,我受之有愧,岂能不多照看他些?” 尤儿放心不少,笑道:“这才差不多。” 阿道见盘蜒伤重,心想:“此时一剑刺出,他决计难逃一死,大仇便算报了。”正盘算着该如何欺近,使哪般妙招,方可一击必中。忽然间盘蜒翻身坐起,长呼一声,说道:“走吧,趁天黑走远一些,烈日一出,这些个孩子,一个个都要晒成烤小猪。” 阿道一凛:“此人武功深不可测,胜我十倍,除非他身旁无人,睡得极沉,我不可轻易下手。我性命是小,苍鹰哥哥仇恨事大。” 尤儿大怒道:“好哇,你骂我是小猪!你这....王...你这老猪!”她本想骂王八蛋,但毕竟对盘蜒感情亲密,口下留德。 盘蜒哈哈一笑,摸她脑袋,东采奇也不避嫌,扶住盘蜒,众人辨明方位,继续行进。 如此夜行晓宿,到第三天晚上,找着一处小绿洲,遇上几头骆驼,便让骆驼载孩童行路。不多时,盘蜒听见几声犬吠,而前方人声鼎沸,大群兵马迎了过来。盘蜒定睛一看,喜出望外,原来他那狗徒儿盘秀引着大军,朝盘蜒撒腿飞奔。 盘蜒笑道:“好徒弟,果然还是你靠得住!”那盘秀扑上盘蜒,又嗅又抱,喜得快飞上天去。尤儿见状莞尔,大喊道:“喂,喂,盘蜒叔叔,这狗是你徒弟?你怎地....人狗不分?” 那领军大将正是皮特古尔,见了阿道、斯图等人,喜形于色,上前跪拜,他道:“咱们找寻诸位,已经三天三夜,幸亏这条白狗找对了路子....” 阿道拉着斯图王子,说道:“国主有令,殿下已为储君。咱们千辛万苦,将他迎接回来。”又简述在屠龙黄泉城中遭遇,众将士听得盘蜒已将黑蛇巨人铲除,各个儿心花怒放,鼓掌相庆。 回到沙鱼龙国国都,斯图随阿道、盘蜒、东采奇等一齐拜见国主,国主脸上已恢复黝黑之色,瞧来甚是安康,盘蜒偷偷对东采奇道:“阿瓦库奥,湖中女神,你当呈上那‘黑蛇草’。” 东采奇微微一笑,取出大袋草药,拱手施礼,将城中经历娓娓道来。 国主喜得眼中含泪,说道:“两位仙家恩情深重,救我城中万千百姓,这等功德,吾等铭记在心,永不或忘。” 盘蜒、东采奇谦逊几句,国主见这一大群孩子,不明所以,询问身份,尤儿摆出公主气派,上前说道:“我乃中原天子之女罗尤雅,这两位是我哥哥罗响、罗冉。为奸人掳来,幸亏盘蜒、东采奇、阿道三位出手相救。”将众人身份来路一一点明。 老国主大感意外,喜道:“我国曾附于中原天子,受圣上册封,是为臣下之国,此后气候恶劣,路途隔断,这层关系便已淡了。既然上朝使臣来此,真乃天意使然,咱们可再续前缘,重修旧好。”遂施以臣下之礼,盛宴款待,视公主三人、陆扬明子女为一等贵族、皇亲国戚,至于庆仲等人,也各有礼遇重赏。 他又向斯图挥手说道:“孩儿,你可知我为何立你为储君?” 斯图摇头道:“爹爹,孩儿....孩儿才具本也不足,可阿道、浮尔修、迪南他们舍命为我,一路扶持,我....愿当储君,只是仍有些糊里糊涂...” 老国主哈哈大笑,神色慈爱,说道:“我执政多年,看遍国中民情,权衡利弊,知道眼下内忧外患,颇足可虑,你这孩子心底善良,贤能有德,待下友善,极得人心,比其余那些个不成器的孩儿要强的多了。况且你乃奴婢所生....” 斯图闻言,神色惶恐,老国主摸他小脸,又道:“....深知奴隶疾苦,由你当朝,众奴隶便心有希望,这两年反叛不断,此后由你掌权,当可大为缓解。” 斯图道:“可爹爹....我要待奴隶好,哥哥姐姐、阿姨叔叔们,可都不能答应啊?” 老国主板着脸道:“你身为一国之君,岂能畏首畏尾,畏惧不前?谁人不服,你便去劝服他,若劝了不听,便将他打服为止。无论情形怎样,我都替你撑腰。” 阿道点头说:“殿下放心,我也必竭力相助于你。” 老国主又道:“如今态势,内有铁马僧作乱,外有万鬼北妖侵扰,你当与这铁马僧会晤协商,与中原诸侯联盟,安内攘外,方才是上策。”说罢将目光转向尤儿,心想:“这位公主粉雕玉琢,气度雍容,若我能与中原天子结亲,沙鱼龙国便稳如泰山了。” ------------ 七十三 一门英烈东家将 盘蜒瞧出老国主心意,心头冒火,如何舍得女儿定亲?说道:“这几位孩童离家已久,在中原只怕早掀起滔天巨浪,老国王,承蒙厚遇,咱们就此告辞。” 老国主叹道:“皮特古尔,我封你为鱼龙一等使臣,持我书信,前往中原灵夏,拜见天子,转述修好臣服之意。”又命人置备马车、粮水、衣物,厚礼,送众人离去。 东采奇视阿道为挚友,心下念念不忘,颇为不舍,说道:“妹妹,我若有空,定会来此看望你。” 阿道心想:“你不来找我,我也非找你不可,我岂能容盘蜒这杀人凶手逍遥在外?”淡淡一笑,说:“没准是我先去中原呢,可要劳烦姐姐接待。” 东采奇心下甚喜,一口答应下来。 众人离了绿洲,皮特古尔再显本事,一路穿越沙漠,途中再无波折,极为顺利,又过月余,抵达俦国境内,东采奇通报尤儿等人姓氏,守城官不敢怠慢,重兵护送,火急火燎赶往王都,一面派人送信。 这一日,行至京城郊外,前方人马如流,蹄声踏踏,数百乘者急急而至。当先一人便是王侯陆扬明,他神色狂喜,泪光晶莹,翻身滚落马鞍,一下子将儿女抱住,随即泣不成声,喊道:“爹爹可想死你们了!”他身后属下见侯爷如此失态,无不感动,那两个孩子也已哭成泪人。 东采奇道:“弟弟,多亏我师兄相助,咱们不负所托,这下完璧归赵。这两个小娃娃好得很,不吵不闹,将来必有出息。” 陆扬明哭道:“盘蜒大仙,采奇姐姐,我....我给你们磕头了。”他失了孩儿,又丢了王女王子,被朝廷斥责,限定日期,他速速找回,可苦朝派众人行踪不定,全无线索,陆扬明身心俱疲,连寻死的心都有了,此刻天降鸿福,苦尽甘来,怎能不喜的掏心掏肺? 盘蜒道:“阁下爱子之心,感天动地,故而必能化险为夷,又何必谢我?” 陆扬明定了定神,恢复气度,又向罗响、罗冉、尤儿三人磕头赔罪,尤儿经过此劫,脾气大为好转,不复往昔刁蛮霸道,反而心怀善念,见他如此,倒觉得这侯爷好生可怜,说道:“陆叔叔,你不必自责,那些恶人已统统死去,咱们也没遭多少罪。只是有一事需你帮忙....” 陆扬明忙道:“公主还请吩咐,小王无不遵从。” 尤儿低声道:“咱们被绑走之事,你万万不能让我娘知道了,不然她发起脾气,不让咱们外出,那咱们从此可就遭殃啦。” 陆扬明闻言一呆,无言以对,东采奇笑道:“公主殿下,此事定然早传得沸沸扬扬,隐瞒不掉,你也别强人所难....” 正说话间,众人耳畔皆清晰听见一女子说道:“顽皮丫头,你害的大伙儿好生忙碌,还有脸说这话么?”这声音好生威严,如在人耳边呵斥一般响亮,可见说话人内力之强劲巧妙,众人闻言,无不心惊。 盘蜒目光畏惧,望向远处,只见数个蒙面红衣的侍卫抬着一座金光耀眼的大轿,从空中凌虚而来,尤儿惨叫一声,说道:“娘...你怎地来了?” 罗芳林从轿中现身,打扮的华贵至极,穿金戴玉,行光移耀,画了眉毛,涂了红唇,肌肤雪白肉嫩,美色不逊往昔。她轻轻一动,如凤凰般飞掠而过,众人眼前一幻,她已气定神闲,昂首而立。 哗啦啦声中,众人一齐下跪,喊道:“皇后娘娘!”唯独盘蜒、东采奇等万仙门人躬身问候,并未跪拜。 尤儿心想:“到此关头,若不哭哭啼啼,屁股怕是要挨痛揍。”鼻子抽动,“哇”地大哭起来,楚楚可怜、柔柔弱弱的扑到罗芳林身边,喊道:“娘,孩儿这些时日....可想死你了。” 罗芳林眉毛一竖,斥道:“顽皮胡闹的小猴子!还敢对我撒娇?从今往后,你们三人给我乖乖在灵夏待着!” 罗响、罗冉老实领命,尤儿仍想胡搅蛮缠,但罗芳林大袖纷飞,尤儿“咦”地一声,瞬间飞入大轿,闷哼一声,终于消停下来。那大轿离罗芳林足有百尺之遥,可罗芳林隔空一卷一甩,尤儿便轻盈如雪的飘入轿子,势头极快,却又安稳轻柔,这份功力,足以俾睨群雄,傲然天下了。 东采奇暗忖:“这位皇后娘娘岁数不大,可身怀如此武艺,比我昔日那采英哥哥更强,或许已是凡间第一高手,更胜过我派遁天耆宿了。”至于旁人,更是喝彩如雷,谀词如潮。 罗芳林不理旁人,目光凝视盘蜒,盘蜒低头苦笑道:“圣上,好久不见。” 罗芳林道:“是你救了尤儿?”她说到“尤儿”二字,语气微有迟疑,但她掩饰极好,半点不露形迹。 盘蜒道:“我与这孩子....有缘,瞧她冰雪可爱,又岂能忍心不救?” 罗芳林缓缓道:“很好,很好。”不再看他,又望向东采奇,东采奇本该喊她二嫂,可见她威势,如何胆敢攀亲?怏怏说道:“万仙门人东采奇拜见圣上。” 罗芳林淡然道:“采奇妹妹,听说你已是当今的武林盟主?” 东采奇猛然想起这差事,忙道:“我侥幸得胜,实则无才无德,难堪重任....” 罗芳林道:“你比武取胜,武功之高,数万群雄皆有目共睹,而你万里奔波,救回这些孩子,更是劳苦功高,本当领受封赏。你哥哥是玄鼓公爵,他死去之后,其子幼小,自该由你继任公爵之位才是。” 东采奇吓了一跳,惨叫道:“嫂子,我当不来武林盟主,更当不来甚么公爵。” 罗芳林笑道:“不当公爵,侯爵却跑不了。如今万仙之中,已有五位遁天仙家在我朝中为侯,镇守边疆,统领大军,功勋显赫,你既然夺得武林盟主之位,又岂能言而无信,推三阻四?” 东采奇喜忧参半,俏脸发愁,思索片刻,只得以臣下礼节道:“微臣遵旨。” 罗芳林拍一拍手,忽然间,两边山中,突然走出许多武士,各个儿披甲持刃,高举彩旗,宛如云布,东采奇心头震惊,转眼望去,见那旗上写着“采奇盟主、彩旗侯爵”字样。 她激动起来,问道:“皇上,这是....” 罗芳林笑道:“边城守将说了你要来,我便命人安排妥当。这支大军,乃是当日武林盟会中挑选一万武人而成,各个儿武艺精强,忠义过人。” 她见东采奇一副惶惶不安的模样,暗自好笑,说道:“都说‘巾帼不让须眉’,当世之中,有我这女皇,自然也要有骁勇善战的女将军、女大臣才行。我已有冷州国小遥国主、津国天心女侯,如今再算上你这彩旗国采奇侯爵,得此三大支柱,正要创一番事业,让古今男子望尘莫及。” 东采奇问道:“彩旗国?那又在何处?” 罗芳林斜指一处,说道:“西南之地,有西蛮野贼受万鬼蛊惑,起兵造反,正要有一位大将领军讨伐,我已派两路统帅远征,如今再算上你这一路,三威齐施,必胜无疑。西南地域广大,水土肥沃,乃是风水宝地,你若打下城池,便可建国封侯,你既然是名叫采奇,那地方变叫做‘彩旗国’好了。” 东采奇大急喊道:“可....臣下从未领军作战哪?” 罗芳林说道:“我给你四个月时光,四个月后,如准备不妥,贻误战机,我便依国法治你,哪怕你是万仙高人,我也绝不容情!” 东采奇彷徨无措,只想拒绝,但这时那一万好汉一齐朝她跪下,齐声喊道:“彩旗侯爷,咱们愿听您吩咐,效犬马之劳!”这一通响,真如暴雨狂风,动人心魄。东采奇想起当年父兄英姿气概,心驰神摇,豪气顿生,想也不想,说道:“好,我....我豁出去了,大伙儿便随我去打一仗吧。” 盘蜒心想:“这一万武人虽都是好手,可战场上讲究令出如山、进退有序,这些人勇则勇矣,可到了战阵中,胡乱使力,互相掣肘,反而要糟,何况也只有区区万人?岂能与另两路大军并称?芳林她并非不通军务,如此安排,莫非是想害死采奇师妹?是了,她怕东采英之事败露,故而使这强人所难之计。” 他略一沉吟,在东采奇耳旁轻声道:“你先领兵而去,到西南奎楼山旁驻扎,招兵买马,求贤拜将,一月之后,我会前来帮你。” 东采奇欢呼一声,喜道:“有师兄相助,我便是闭着眼都能打胜仗。” 盘蜒笑道:“当年你哥哥是将军,我是军师,如今你妹承兄业,我还是当这军师好了。” 东采奇眉开眼笑,喜气洋洋,盘蜒却又道:“但我只教你入门之道,运兵之法,你学会之后,我便不会再帮你。以你聪明伶俐,将来成就,必不在你二哥之下。” 东采奇心道:“是啊,我岂能辱没蛇伯英名?”刹那间豪情万丈,不再迟疑畏惧,她真气鼓荡,高声对众武人喊道:“我虽是一介女子,但今后与大伙儿一同拼命,福祸共担!一齐闯出功业,要让大伙儿一个个儿威名远扬!” 群雄尽皆心服,随她一齐高呼,声入云霄,震荡六合九野,东采奇英姿勃发,想起死去亲人,却又暗暗热泪盈眶。 罗芳林见盘蜒与东采奇举止亲昵,眼中不禁寒气森森,盘蜒朝她回望,罗芳林转过头去,毫不理睬。 ------------ 七十四 夫妻小别赛新婚 东采奇当即领着群雄,拜别女皇,辞了盘蜒、妹夫,行向西南,与另两军汇合。盘蜒对罗芳林说道:“北妖愈发猖獗,且兵力强盛,诡计多端,皇后娘娘想必已有对策了?” 罗芳林没好气的说道:“仙家风流人物,应付美女,讨好师妹,皆得心应手,妙计不断,我怎能与仙家相提并论?” 盘蜒一时语塞。 皮特古尔赶来拜见,说起沙鱼龙国臣服之意,罗芳林点头道:“贵国深居沙漠,占据天险,故而北妖万鬼难以加害,但北妖攻占西域,连战连捷,有道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咱们两家原该联手才是。” 皮特古尔又说起国主联姻之意,罗芳林指着陆扬明女儿说道:“陆侯爷,你肯否让你女儿再远走塞外,换来我两国世代平安?” 陆扬明心头大震,明知这是罗芳林罚他护驾不利,让王子王女为人劫走之罪,可脸上如何敢稍有不敬?忙道:“这是利国利民,互利互惠的好事,微臣欣然领命。” 皮特古尔大喜,陆扬明便请他回国都计议今后之事。罗芳林又道:“你乃边境大侯,兵马强盛,若再无他事,还得早作准备,替我出征伐敌,夺回领土来。” 陆扬明忐忑不安,经此一事,他雄心受挫,气馁不少,心想:“我麾下并无如何了不起的能人异士,焉能挡万鬼邪法?”心下发愁,可西域战事紧急,他实无推脱借口,当下满口应承。 盘蜒暗道:“她...自害了东采英之后,非要将与他交好之人赶尽杀绝么?大敌当前,如此行径,又与当年她哥哥有何分别?” 罗芳林见盘蜒沉吟不语,脸色不豫,忽然传音入密,说道:“今晚子时,你我在乔首山凉亭碰面。” 盘蜒与她四目一碰,各自装作若无其事,盘蜒想问血云消息,但血云远在千里之外,自也答不上来。 他辞行离去,找一酒铺,询问那乔首山所在,到了晚间,走过山路,穿梭密林,见一高山,山气浩泽,暗暗冥冥,虫鸟无声,寂静至极,山路盘旋而上,途中有一凉亭,月光照落,一片惨白。 盘蜒心知便是此处,在亭中坐下,静候约者,到了子夜,只听一声轻响,见一纤细身影仿佛踏云般飘来,呼吸间已到近处。她见到盘蜒,笑了一声。 盘蜒道:“皇后娘娘。” 罗芳林啐道:“这儿唯有咱们两人,你不叫我别的么?” 盘蜒道:“在下实不知该如何称呼您,莫非您爱听圣上之称么?” 罗芳林走近几步,一张脸红扑扑的,眸中情意绵绵,柔和似水,她道:“你是我爱妃,那一夜之事,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盘蜒心头一颤,愧疚暗生,可脸上却毫不表露。 罗芳林叹道:“你这一路上,可对尤儿....透露过口风么?她...似仍不知你是她爹爹。” 盘蜒终于苦笑起来,说道:“我对不住你们....母女,这许多年,不曾好好照看你们。” 罗芳林道:“你知道就好。” 两人一时默然,似一下子找不到话头。罗芳林察言观色,见盘蜒颇为疏远,哼了一声,眉头竖起,说道:“盘蜒仙家,听说你在万仙春风得意,地位节节攀升,受尽女子宠爱,便不将我放在眼里了?” 盘蜒道:“圣上身居高位,亿万臣民,无数宠妃,皆巴不得讨好您,在下山野小隐之士,如何敢对圣上无礼?” 罗芳林抿唇一笑,眸闪灵光,伸手摸向盘蜒胸膛,道:“原来你是嫉妒么?你这小子也风流倜傥,左拥右抱的,怎还有脸说我?” 盘蜒道:“在下这些年并未碰过其余女子,比不上皇后娘娘艳福无边。” 罗芳林啐道:“骗子!”顿了顿,又道:“我虽与旁人....欢好,可心里却不曾忘了你。我非贞洁烈女,你也非守身君子,咱俩何必装作清高纯情模样?今夜我来找你,便是要再与你续上前缘,好好颠倒一番。你莫要躲闪,也别害羞,就像当年那一夜....” 盘蜒双目直视她,道:“皇后娘娘志向远大,岂会耽于男女私情,爱意肉欲?” 罗芳林嗔道:“少来了,咱俩老夫老妻,你装模作样干什么?” 盘蜒摇了摇头,退后一步,说道:“皇后娘娘若无他事,在下尚有要务,还请珍重。” 罗芳林微微一愣,登时目光冰冷,脸色暗了不少,她道:“好,我....便实话实说,我来找你,便是想问问你尤儿之事。为何这孩子与众不同?我....其他龙儿,皆无她这般神异本领。”她这些年又养了不少儿女,一一严加教导,虽各个儿天赋过人,尤儿却最为突出,远超凡俗,像是天生的仙子一般。 盘蜒道:“你来找我,便是想再与我生个孩儿?” 罗芳林咬了咬嘴唇,道:“不是一个,我要请你入宫,专与我养儿育女。我虽有忠心耿耿的手下,但他们身有隐患,见不得光。我将来年老之后,要千秋万载,江山稳固,永传后世,岂能不倚仗儿女出力?” 盘蜒摇头道:“尤儿只有一个,便是我在想方设法,夜夜努力,也再生不出来这么一位小调皮了。” 罗芳林神色缓和下来,笑道:“你不试试,如何知道?万仙生子之能,我也是头一次领教。” 盘蜒改口道:“皇后娘娘,您身负鸿源池水之能,体质等若万仙,非但能益寿延年,长命百岁,更是百病不侵,青春永驻。您所要担心的,并非内患,而是外忧。” 罗芳林听出他言下之意,说道:“你以为我.....想要加害东采奇、陆扬明?” 盘蜒立时反问道:“难道不是?” 罗芳林冷哼一声,大踏步走到崖边,遥望星空,俯视大地,她道:“盘蜒啊盘蜒,你将我看的忒轻了。” 盘蜒道:“圣上深不可测,在下万难揣摩。” 罗芳林道:“你也莫谦逊,若无你与血云,我眼下没准早已入土,哪里能有今日?”停了停,又道:“我听陆扬明说起过东采奇比武夺帅之事,也深知她的为人。她礼贤下士,待人亲善,为人聪慧,武功阅历皆出类拔萃,她...并非庸庸碌碌、小家子气的女子,潜能才干,皆不逊于其兄长。如今危难之秋,兵祸不断,我难得找着这么一位能统领大军,攻城拔寨的大将,又岂能放走了她?” 盘蜒奇道:“原来....圣上真心倚仗于她?” 罗芳林道:“你不愿帮我,却愿帮她,可让我好生气恼,我也没法子,谁让咱俩关系隐秘呢?你这人又抽身无情,哼,只怨我命苦,恋上个狼心狗肺之人。” 盘蜒也不知她是否真心,问道:“那陆扬明呢?” 罗芳林道:“这小子也是个贤能之臣,短短数年,将俦国整治的井井有条,国力雄厚,又与周遭诸侯交好,他若对我忠心,正是统领诸侯的人选。我对他委以重任,可绝舍不得让他死了。” 盘蜒叹道:“以凡人兵马,迎鬼神之敌,即便诸侯大军如何神勇,怕也敌不过万鬼手段,如何能夺回西域诸国?” 罗芳林深吸一口气,紧盯盘蜒,说道:“万仙。” 盘蜒问道:“娘娘要我万仙派人相助?” 罗芳林道:“我知你已派人下山,这些年万仙好生活跃,但仍...远远不够。我要万仙所有渡舟、飞空、遁天、破云的高手悉数出阵,唯有如此,咱们才有必胜把握。我....非但要将他们赶出中原,更要...收复冰墙以北,夺回故土,将他们逐回黑荒草海。” 盘蜒道:“我不过是一遁天门人,如何调度得动满门好手?” 罗芳林道:“你还骗我?你身为山海门要人,菩提门主又许你未来宗主之位,除你之外,我实想不到第二个人能帮我。” 盘蜒心中又有声音呓语道:“万鬼,万仙,孰是孰非?你是愿当万鬼?还是去当那万仙?” 盘蜒不禁暗怒,斥道:“我是万仙,我是万仙!万鬼作恶多端,我万仙正要守护天理,保全黎民百姓!” 那声音笑道:“你瞧瞧暗谷,再看看蒙山?你当万仙六老,一个个都是好人么?万鬼?万仙?仙便是善,鬼便是恶么?” 盘蜒急忙辩驳:“我在万仙已过十年,万仙便是我的家,我的故乡,我唯一的....寄托,我的好友、我的恋人全在其中,你想要怎样?我绝不容你捣乱破坏!” 那声音变作形,在盘蜒脑中浮现,那正是血云,盘蜒黑暗危险的影子,他道:“好,好,你比我更清楚自己在找甚么,我会助你,助你看清万仙,了解万鬼。我不明白你是谁,但我会看到最后,直至真相大白,一切揭晓。” 他耳中连声巨响,宛如雷电激扬,潮起潮落,盘蜒立时清醒过来,见罗芳林仍困惑的望着自己。 盘蜒说道:“我....当尽力而为,决不让圣上失望。” 罗芳林松了口气,刹那间,她似又变回了昔日那度日如年,柔弱无助的少女,躲在幽青山地牢之中,等待英雄救她脱困。 盘蜒忍不住抱了抱她,罗芳林娇躯发颤,甚感温暖,她低声道:“夫君,我....我真的....不曾忘情...” 盘蜒道:“我也不曾负你。”话音刚落,形影晃动,瞬息间不见踪影。 罗芳林呆立许久,挺直身子,又转身望向天穹,俯瞰山河,那一瞬间的软弱彷徨,至此也烟消云散了。 ------------ 七十五 神仙吵架也热闹 盘蜒算了算日子,知那场万仙百年罕有的遁天比试已然不远,此事至关重要,不可耽搁,于是施展轻功,奔行如风的赶回万仙山,通过天门,马不停蹄便去危途山报名参试,完了再去神藏派访友。 神藏派众人见他回来,纷纷出来相迎,见他竟带着一条白狗,皆感有趣,盘蜒将盘秀安置妥当,又道:“我外出闲逛,当真不务正业之至,可累大伙繁忙了。” 洗水说道:“西南西北战事不断,中原这些时日倒太平得紧,万鬼也消停了些,蝉鸣祖师对咱们也颇为照顾,这山海门运转无碍,师兄何必自责?” 盘蜒想起暗谷之事,问道:“蝉鸣祖师现在何处?我正要拜见他老人家。” 众人皆摇头道:“比武将近,祖师已回山准备去了。” 白素见盘蜒满脸疲倦之色,心下着急,说道:“师弟,旁人都在家用功练武,你偏偏在外奔波,真不知去忙些什么?按理说来,那空缺的破云席位,真非我神藏派莫属。你与雨崖子师父、荒季师叔、华普师叔乃本派中兴希望所在,千万不可疏忽。” 盘蜒道:“本派唯有我等四人参试么?” 洗水道:“另有偏虎师伯,眼下已在詹国为侯,此次便不来了。” 依照盘蜒以往性子,此时定要夸口吹嘘,令旁人放心。可他近年来深为收敛,也不知旁人进境,不敢说大话,问道:“洗水师兄,你消息灵通,可知别派共有几人参试?” 洗水道:“说来古怪,苦朝派高手最多,眼下却一个没来,当真难以索解。粗粗算来,约莫十六、七人吧。” 盘蜒寻思:“十七人又该如何比试?莫非大伙儿齐上擂台,混战一场么?” 白素最是心细,见盘蜒眉宇间神色不对,眼神忽明忽暗,嘴角偶尔露出笑容,甚是诡异,问道:“盘蜒,你可有些不舒服了?” 盘蜒本想说“我没事”,可话到嘴边,却难以启齿,脑中反复重现他剥下蛇皮,杀死苍鹰,吞吃修罗的场景。 迷茫间,他似乎想起了一些遥远的、不容触碰、危险至极的回忆。 万仙,万仙,好一派其乐融融的情形。 就在这时,一人忽然飞身扑至,一下子紧抱盘蜒,在他唇上一吻,众人目瞪口呆,白素喝道:“天珑,臭丫头,怎地对你师叔无礼?” 天珑哈哈一笑,道:“师父别骂我,我与盘蜒师兄交情好着呢。”身子一转,已横在盘蜒怀里,她早非昔日女童,除了胸口之外,腰细腿长,身材脸蛋已经长成,美貌不逊于天心,千娇百媚的朝盘蜒抛个媚眼,笑道:“你很好,你很好,这次出去,武功又有长进了。” 白素还要再劝,但见盘蜒并不生气,也唯有摇头苦笑。 盘蜒奇道:“你怎知我武功有进展?” 天珑道:“我俩一亲嘴,我便知你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了。” 神藏派众人皆心想:“咱们道家清修之地,怎地出了这么个不正经的丫头?”但天珑剑法高超,也不曾闯祸,故而众长辈对她极为纵容,心下嘀咕,却也懒得多管。 盘蜒将天珑一抛,天珑身子宛如绸缎,顺滑至极,一个翻身,平稳站定,笑道:“我去找过张千峰,与他也亲过嘴啦。” 白素气呼呼的说道:“你这劣徒,在门里闹闹,倒也罢了,怎地还去别派胡作非为?你这般不守规矩,举止轻浮,咱们神藏派的脸都给你丢光了。” 天珑忙道:“师父息怒,我是偷偷摸摸亲他,别人也没瞧见....”辩解两句,又对盘蜒道:“这次比武可有些看头,你本领高了,张千峰进境更大,本来嘛,盘蜒师兄可有九成赢面,这下可唯有五成。”说罢眉开眼笑,神色甚是期盼。 白素等人不知盘蜒武功深浅,心里没底,听天珑所言,都想:“盘蜒师弟初入遁天,修为仍远远不及雨崖子师父,哪来甚么九成赢面,若有半成,已然不错了。” 盘蜒问道:“真的?千峰师兄练成了甚么功夫?” 天珑摇头道:“不可说,不可说,说出来便不公平了,总而言之,厉害得紧,便是破云的老头,怕也敌不过他。” 四方笑道:“这信口开河的姑娘,若他真有这般本领,干脆直接入仙露泉试炼得了。” 盘蜒心知天珑武学造诣极高,她这般说,多半假不了,心下不禁惴惴。他此次归来,志在必得,非将这金身带入泉水不可,若张千峰真这般了得,自己不能使动庄周梦蝶、仙殇内力,鹿死谁手,实难断言。 转眼又过数日,到了比武那天,万仙一门数十万弟子皆汇聚而来,前往昆仑彭祖之山,一时山路、草地、平台、岩石、峰顶上站满了人。 这昆仑山平素不容外人,今日情形特殊,故而开放,众仙行过大桥,见山上青松迎客,苍柏恭敬,悬崖峭壁、路旁山侧皆鲜花绽放,如海如云。 途中有童子指引,领众人前往彭祖山擂台,途经一澄澈晶莹、水烟浩瀚的湖泊,仙鹤灵鹊盘旋虚雾,游鱼潜龙隐隐若现,此乃昆仑山深微湖,寓意“深微广大”,众弟子只闻其名,不见其实,今日一瞧,无不叹为观止,心旷神怡。 那彭祖山地形奇异,乃是一座百丈环形山,山中无巅,宛如一盆,下陷入内,周围乃是斜坡,斜坡之上,刻有座椅,供人围坐观战,倒也颇为舒适,这数十万人纷纷入座,仍是极为宽敞。 童子引盘蜒走入山中小路,路间泉水清清,鸟语花香,不久走入山中洞窟,洞中点亮明灯,极为耀眼,童子恭恭敬敬将盘蜒送入一石室中,室内有窗有案,盆栽花卉,地铺竹席,甚是风雅。童子说道:“还请仙长在此静候。”说罢退了出去。 盘蜒心想:“苦朝派是定来不了了,其余人则在隔壁石室。”不耐等待,走出屋子,见一秀美绝伦的道姑正缓缓踱步,左顾右盼,似在找人。 盘蜒喊道:“师父。” 雨崖子娇躯颤抖,回过头来,登时眼神火热,面颊绯红,道:“师弟。” 盘蜒忙道:“师父仍是我师父,真不必叫我师弟。” 雨崖子嗔道:“那我叫你蜒弟,你叫我崖儿吧。”说出此言,脸已通红如血。 盘蜒心头一热,可急忙又收摄心神,两人许久未见,自然极为亲密,雨崖子挽住盘蜒手臂,并肩而行,她小鸟依人,柔软娇弱,哪里还像是那万仙中众人敬仰的前辈高手? 盘蜒低声道:“崖儿,咱们这般模样,叫人瞧见,徒惹闲话。” 雨崖子叹了口气,缓缓松手,眼神哀怨不舍。 盘蜒问道:“这数月来,师父功夫练得如何了?” 雨崖子想起正事,道:“自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我像是忽然开了窍般。蒙山祖师昔日那招‘泰华峰起’,我已能运用自如了。” 盘蜒喜道:“那我待会儿自然要瞻仰崖儿神迹。” 雨崖子问道:“你呢?听说你这些时日来在外头乱闯,并未静心练功,眼下又怎样了?” 盘蜒说道:“崖儿,在你面前,我绝不隐瞒。我功力已高,只感筋骨灼热,飘飘欲飞,如若咱俩碰上,我...无意间胜了你,你可千万莫要怪罪。” 雨崖子哈哈笑道:“这孩子,又来玩笑,你功夫是我教的,纵然你进境极快,又岂能是我数百年修为的对手?” 盘蜒大感不服,道:“师父可莫看低了我,我盘蜒生平从不诳语。” 雨崖子神色调笑,伸手指在他鼻子上轻轻一勾,说道:“可怜的孩儿,为师怎会看不起你?短短十年,你能走到这一步,为师以你为傲,尚且不及。只是你这一步登天的念头,委实可要不得。” 盘蜒道:“好,师父不信,待会儿咱们便台上见真章,今日擂台,我说什么也要拔得头筹,一举踏入破云。” 话音刚落,一旁便传来一声嗤笑,两人转头望去,只见千灵子大摇大摆的走来,说道:“黄口小儿,胆敢在本仙面前自夸?” 盘蜒见他自己便是顽童,偏偏倚老卖老,暗觉好笑,说道:“千灵子师叔也信不过我么?” 千灵子道:“我这回便没想升入破云,只是有架不打,有热闹不凑,我千灵子岂不白活一遭了?可盘蜒小弟先前所说,真要我笑掉大牙了,就凭你这粗浅功力,我一招打出来,你便呜呼哀哉,哭喊求饶,依我之见,还不如现在向我磕头,待会儿我便手下留情,饶你一饶。” 盘蜒道:“口舌之争,殊为无用。是驴是马,咱们到时候溜一圈便知。我也不来瞒你,此次比武,在下胜算不小。” 此时走道上人来人往,不少遁天高手皆驻足旁观,有人问起缘由,一黑须道人说:“这盘蜒好生狂妄,竟说这破云仙长之位非他莫属。” 有一貌相年轻的公子道:“此人入门区区数年,毕竟轻·浮,欺世盗名,毫无教养,我瞧咱们万仙门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雨崖子瞪视那人,叱道:“许哲越,你说我徒儿毫无教养,可是骂我来着?” 那许哲越见了雨崖子,轻柔一笑,说道:“师妹何出此言?我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我昔日待你如何,时至今日,却不曾有半分改变。” 雨崖子脸上一红,怕盘蜒误解,忙道:“你休得胡言乱语,当年你死缠烂打,惹我厌烦,如今我心意也不曾更改,你少来与我啰嗦!”不由自主的又朝盘蜒靠近了些。 这许哲越曾对雨崖子一片痴心,甚是关切,对她一颦一笑皆极为熟悉,他瞧瞧盘蜒,又瞧瞧雨崖子,脸色一沉,心下猜疑,说道:“你...你二人乃是师徒,莫非....莫非....做出那等不要脸之事了?” 雨崖子与盘蜒齐声斥道:“胡说八道,哪有此事?” ------------ 七十六 万鬼之人成万仙 许哲越以往追求雨崖子之事,曾闹得满门皆闻,沸沸扬扬,可雨崖子一心清修,也难忘解谷,是以言辞拒绝。这许哲越暗中气恼,积郁多年,当下见盘蜒、雨崖子彼此间面带羞赧,分分合合的模样,立时气炸了肺。 他提气喝道:“大伙儿瞧了,这....这盘蜒厚颜无耻、好色下流,定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诱骗了自个儿师父!” 雨崖子急道:“他升上遁天之后,早已不算得我弟子!这又...岂能算作诱骗?”话语间竟不否认。 许哲越怒道:“好个乖戾可恨的奸贼,盘蜒,你这王八蛋、臭色棍,你若尚有半分良知,还不快些抹脖子自尽,以此谢罪天下?”他毕竟仍对雨崖子抱极深念想,半句不敢凶她,单对盘蜒发狠。 其余众仙皆想:“这盘蜒对自己师父下手,确实不该,可咱们万仙门中,这事难道还少了?只不过大伙儿心照不宣,睁眼闭眼罢了。” 盘蜒倍感冤屈,胸口有团大火升腾而起,他怒道:“莫说我与崖儿并未有肌肤之亲,便算我真爱她恋她,你又管得着么?” 雨崖子心头一震,顿生满腔热情,含情脉脉的看向盘蜒,盘蜒脾气上来,抓她小手,放在唇边一吻,雨崖子“啊”地一声,红晕从脸上一直延伸至脖子。 许哲越咬牙切齿,骂道:“盘蜒,你瞧好了,我非将你这行径公诸于众不可!待会儿咱俩若碰上头,瞧我不割下你这欺师灭祖的畜生脑袋?” 盘蜒哈哈一笑,说道:“莫说我盘蜒口无遮拦,你这微末道行,还不放在我眼里。” 旁人一听,暗暗不满:“他当众与师父亲热,咱们倒也忍了,可此人不知天高地厚,委实狂傲过度。许哲越虽争风吃醋,有失高人风范,可毕竟乃成名百年的遁天高手,武功高强,有口皆碑,这小子仗着菩提偏爱,便眼高于天,谁都瞧不起了么?”这些年来,盘蜒名头响亮,行事招摇,有违万仙清修出世之道,遁天之下,多有崇拜之人,而在遁天一层,却惹来不少戒备厌恶。 许哲越脸罩寒霜,恢复几分气度,当即拂袖而去。盘蜒见众人目光暗有敌意,抿唇皱眉,脸色甚是难看。但遁天一层,皆是名满天下的世外高人,懒得与他计较,随口指摘几句,便各自散去了。 此时走道中仅剩下师徒两人,雨崖子默然片刻,笑道:“这下子....咱俩可....弄假成真了。不知你那振英师妹会怎么想,哎呦,不对,我那吕流馨徒儿更会怨我恨我了。”她说的乃是苦恼之事,可语气中却满是幸福喜悦。 盘蜒头脑发胀,心想:“争爱斗艳,抢权夺利,虚伪做作,贪慕虚荣,盘蜒啊盘蜒,你看看你,你看看你如今的模样?” 刹那之间,往事如烟,盘蜒似见到了那最初入门时的自己,那狂妄冲动、万人憎恨的无名小卒。小卒,小卒,那小卒何等弱小,何等无能?唯有满肚子诡计坏水,一身污名恶誉,人人不齿,如过街老鼠一般。便连身边的雨崖子师父,暗中也视那小卒为轻薄浪荡的子弟。 你变了,盘蜒,你从万仙中脱颖而出,成了最道貌岸然、沽名钓誉的大人物。他们不恨你了,这世道顺着你的心意在改变,你被快乐包围,被宠爱淹没,骂你的人追着你求爱,看轻你的人仰视着你,但那都是陷阱,都是毒药,让你沉迷,让你失落,让你忘却憎恨,让你软弱无能。 让你看不清前路。 那遥远的、往昔的小卒抬起头来,仰望着高处的盘蜒,盘蜒回望着他,小卒忽然走上前,身上黑气浮现,狠狠一掌,打在盘蜒胸口。 小卒的脸面变作血云,他目光狂喜,露出白森森般的牙齿,他大声道:“盘蜒,你便是我,我便是你。” 盘蜒大叫一声,口鼻流血,靠在墙上,雨崖子吓了一跳,上前扶住盘蜒,盘蜒一下子将她搂住,揉她娇嫩的身躯,吻她鲜红的嘴唇。雨崖子惊喜万分,却又害羞至极,挣扎两下,终于沦陷,软绵绵的靠在盘蜒胸口。 她见到盘蜒脸上全是泪水,血与泪混杂在一块儿,让他又是可怜,又让人羞怕。 盘蜒道:“崖儿,待会儿遇上我,你向我认输,成么?” 雨崖子早意乱情迷,嗯了一声,说道:“我这个样子,哪里还能与你斗?自然.....任你处置了。” 盘蜒低声道:“谢谢,谢谢。” 两人相依相偎,仿佛僵硬的雕像,过了许久,才扶持站起。旁的仙人来来往往,瞧见这一幕,无不露出鄙夷之情,不知是怪两人伤风败俗,还是瞧不起两人耽于爱意。 便在此时,只听蝉鸣老道沙哑的声音在山中回荡,他道:“比武将始,诸弟子速速前往擂台。”不久脚步哗哗,众童子奔入洞内,引众人前往擂台。 走出洞口,见一长宽皆三十丈的平台,便是比武场所,周遭山壁斜斜向上,地势平缓,坐着无数万仙门人,众门人见遁天高手出场,各自惊呼暴喊,喜不自胜。这万仙门中遁天一层,到了凡间,便是古今罕有的大宗师、大英雄,大仙人。在万仙门中,自然也地位尊崇,乃是仙中之仙,备受瞩目。这十九人一露面,众人瞧在眼里,焉能不心魂俱震? 众童子接连指引,要大伙儿在一旁椅子上坐定,彼此不分座次。 盘蜒环视这山谷盆地,之外唯独能见到菩提老仙所住的“破云山”,这破云山当真高耸入云,直达天宫,令人仰止。可此山又寒气袭人,灰暗光秃,形貌可怖,被唤作“人头山”、“死人山”,山中仅菩提老仙一人能够出入。 若盘蜒当了万仙门主,便可进出这死人山么? 他听众看客声音,女子尖叫尤为响亮,她们喊道:“你看,盘蜒哥哥,是盘蜒哥哥,长得好生英俊,惹人怜爱。” 她们又喊:“要是哪个老头敢伤了他,我这辈子与那人没完。” “你说我若脱去衣服,站起招呼,盘蜒哥哥会不会瞧见我?” “你这不要脸的贱人!盘蜒哥哥怎会看得上你?” “莫吵啦,盘蜒哥哥如此面冷心软的人儿,若得知你们为他吵嘴,他岂不要难过死了?” 盘蜒心中的魔鬼在发笑,万仙,万仙,好生太平,这太平让我发疯,是你们逼疯了我,放出了血云。你们臆想我的为人,却看到无尽幻影美梦,但那不是我,不是盘蜒,只是个被愚蠢情爱磨平棱角,懦弱可笑的假人。 他眼前现出他斩断苍鹰头颅、吞噬修罗脑子的那一幕,他感到欢快,感到渴望,似乎那才是他正该做的事,杀死仙神,吞噬阎王,颠倒乾坤,搅乱天道。 我要甩脱这一切,一点点儿来,慢慢的来,我会当上万仙门主,破云仙长,谁也阻止不了我。待我破开云雾,知道真相,你们也将看清我的为人。 蝉鸣说道:“菩提尚有要事,需晚些前来,便由老夫代为主持。”他行事有如风火,几句话开了场,便转到正题,说道:“不知为何,苦朝派众遁天弟子皆未曾返回,菩提正彻查此事。不算数位于凡间为侯之人,如今共十九人参试,争夺这破云之位。” 鲲鹏问道:“那咱们又该如何分出胜负?” 蝉鸣道:“大伙儿抓阄抽签,十四人分七对比斗,另五人混战一场,胜者晋级,凑成八强,如此便明白了。” 盘蜒问道:“若失手杀人,又该如何?” 蝉鸣皱眉道:“诸位皆乃遁天仙体,体魄强悍,更胜金铁,若非断脑破心,决计死不了。” 盘蜒仍问:“那万一伤了旁人性命呢?弟子武功太强,狼入羊群,难免有拿捏不准的时候。” 他这话说的极响,漫山遍野皆听得明白,遁天众人中,除了雨崖子、鲲鹏、张千峰之外,旁人尽数不满。千灵子怒道:“你这臭小子,怎地现在变得如此讨厌?” 蝉鸣心想:“菩提对盘蜒推崇备至,他这话虽然无礼,倒非空话。”叹道:“只管全力以赴,我等破云老头,自会设法守护。” 盘蜒“哦”了一声,冷笑道:“有诸位大仙守着,我要杀人,怕也不易,这可好生难办了。” 此言传开,更引起一片喧哗,台上钟意盘蜒的女仙家与一众男仙家大吵起来,女的说盘蜒心直口快,毫不作伪,男的说盘蜒疯狂可憎,目中无人。 便在这时,杨木老仙踏飞剑而来,在蝉鸣耳畔说了几句话,蝉鸣脸上变色,望向盘蜒,眼中神色为难困惑。盘蜒目中毫无半分情绪,翘起二郎腿,神态悠闲自得。 蝉鸣问道:“盘蜒,暗谷他....苦朝派....” 盘蜒反问道:“蝉鸣老仙要问甚么?” 蝉鸣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压下疑问。 许哲越喝道:“盘蜒,你不敬尊长,胆敢直呼祖师姓名?” 盘蜒嘿嘿一笑,毫不理睬。 海平老仙也陡然现身,他袖袍一挥,面前现出一大木箱,漂浮半空,说道:“诸位遁天门人,速来箱中抓阄。” 盘蜒想也不想,身形一闪,已伸手入箱,抓出一纸来。以他资历岁数,本万万轮不到他为首,谁知他竟头一个蹿上,连他上司鲲鹏、师父雨崖子也全不顾及。众人一见,更是议论如沸,怨声载道。 ------------ 七十七 舍身方能得仙身 盘蜒手一扬,那纸片如受绳牵般飞向蝉鸣,说道:“可真巧了,我与其余四人混斗一场。” 蝉鸣接过一瞧,确实不假,可仍不禁心下疑惑,他数月前曾与盘蜒交谈,见他谦逊有礼,甚是恭敬,对他更是赏识,可短短时日之内,他怎会心性剧变,成了自高自大之徒? 随后众遁天门人依次抓阄,雨崖子“咦”了一声,喜忧参半,原来她也与盘蜒同台,乃是那混斗五人之一。 海平道:“既然安排已定,其余七对同门暂且歇着,让那群斗五人先分出胜负。” 雨崖子朝盘蜒一瞧,盘蜒悄然传声说道:“师父,咱俩先行联手,胜过旁人再说。” 雨崖子心道:“此举殊不光明正大,何必如此?”但她爱慕盘蜒,并不多想,妙目眨了眨,答应下来。 五人一齐登台,各站方位,众门人齐声鼓劲儿,声若雷霆,热烈非凡。除盘蜒、雨崖子之外,另三人乃是天地派河滨道人、法剑派袁平、圣阳派武怡丰,也皆是威震当世,教徒数千的一代宗师。 河滨道人寻思:“这盘蜒年轻气盛,目空一切,正好今日教训教训他。”朝盘蜒行礼道:“师弟,领教了。”倏然前冲,双腿连环踢出,盘蜒身子偏斜,轻巧闪过,切出一刀,转守为攻。 河滨道人腿上功夫闻名遐迩,四海传扬,号称“荆棘缠足”,他腿上凝聚气力,行动追风逐电,目不暇接,若被他真气扫中,身子便如陷入荆棘丛,身躯阵痛,行动骤缓,往往一招便败下阵来。盘蜒施展灵巧功夫,刀光阵阵,刀声虎虎,两人一时难分胜负。 雨崖子微一犹豫,蓦地飞身上前,手掌如玉,霎时拍出,她此时掌力犹胜往昔与疫魔交战之时,罡气强猛迅捷,砰地一声,破开河滨道人腿风。河滨道人惊醒过来,怒道:“你...你...” 雨崖子微觉窘迫,出手迟缓,河滨道人身子一弹,腿如龙尾,直扫她咽喉。雨崖子叹一口气,朝前踏步,使出玄武裂地功夫,饶是这擂台乃是以奇异重石铺成,坚硬卓绝,仍是微微一晃,她身上巨力炸裂,河滨道人硬接一招,连退三步,气息紊乱。 就在这时,盘蜒一刀劈下,道:“中!”河滨肩上受创,留下一道长长口子。河滨破口骂道:“以二敌一,算什么好汉?” 盘蜒连连出招,笑道:“大丈夫斗智不斗力,你呈好汉,又有何用?” 河滨怒发冲冠,双掌晃动,使出“光合神掌”功夫,掌力如骄阳暴晒,极为炽热,掌法却极为隐秘,叫人如入蒸笼,不知不觉便中了热毒。盘蜒收起宝刀,也接连以五夜凝思功掌法迎敌,他的火炎掌功夫与那光合神掌不同,火焰随风,翻卷奔腾,大开大合,宛如海浪。 那河滨受伤在先,此时血流不止,剧痛之下,难免分心。斗了二十招,盘蜒一腿直踢,咚地一声,河滨鲜血狂喷,朝后摔去。盘蜒旋即跟上,手指连点,将他穴道封死。 河滨怒斥道:“你这小贼,手段卑劣,将来必不得好死。” 盘蜒道:“成王败寇,阁下白活这么多年,连这道理都不懂么?” 他一转眼,见那法剑派、圣阳派两大高手正夹攻雨崖子一人。那法剑派的长剑上金光如风,时时摸出符咒,朝雨崖子扔去,符咒连连引爆,光芒闪耀。而那圣阳派长剑上烈焰熊熊,似大旗、似蟒蛇,盘旋飞舞,极为壮观。 这二人功力各自比雨崖子稍逊,眼下联手,取胜原也不难,可这二人彼此之间也有芥蒂,提防另一人突施冷箭,不敢放手拼搏,而雨崖子的暖石功与石剑功夫亦强韧至极,这一来一去,竟斗了个三足鼎立,旗鼓相当。 盘蜒道:“师父,泰华峰起!” 雨崖子更不思索,倏然刺出十剑,将两人迫退,纤腰一转,使出蒙山老仙无往不利的“泰华山峰拔地起”功夫,刹那间地面上竖起三道十丈石柱,旋即岩石迸裂,石块激射。那两个敌手大吃一惊,急往后倒飞,同时长剑圈转,挡下飞石。 雨崖子使出此招,一时气息不畅,难以追击,心里大叫“可惜!”否则趁那两人手忙脚乱之际一剑袭去,定能大有收获。 可她无法动身,盘蜒却静候多时,他无声无息的从两人身后冒出,狠狠两掌,结结实实打在两人背心上,袁平、武怡丰惨叫一声,朝前扑倒。 盘蜒喊道:“师父,一人一个!”朝袁平扑去,袁平痛斥:“你这懦夫奸贼,只会偷袭手段么?” 盘蜒不答,掌法刀术千变万化,风起云涌,十招之后,忽地一招“暴风诛纣”,刀光变幻,宛如彗星破空,霎时已抵在袁平咽喉。袁平骂道:“你杀了我吧,老子绝不服输!” 盘蜒道:“好,这是你自找的!”金刀当头劈落,袁平已活了五百岁,年纪越大,实则越是怕死,见盘蜒眼神冷漠,当真是杀人如麻之士,不禁大骇,脱口喊道:“等等!等等!我...我认输,认输!” 盘蜒当即变招,一肘砸中袁平后脑,幻灵真气入体,袁平摇晃几下,俯身躺倒。盘蜒拉住他的腿,随手一甩,竟将这万仙中广受敬仰的前辈高人如废物般扔下场去。观战众仙见他如此蛮横无礼,大多愤慨激怒,大声鼓噪。 盘蜒充耳不闻,再去看雨崖子,她与武怡丰过招,实已大占上风,可她实在太过刚正,念及敌手伤重,不忍使重手,是以至今僵持不下。 盘蜒身子一动,使暖石功的“玉手掌”,掌中凝聚真气,乒地一声,打中武怡丰左腿,这一掌势头凌厉,咔嚓声响,武怡丰腿骨当即断成两截,他厉声惨呼,滚做一团。 众仙看到这等惨状,无不变色,便是原先喜爱崇敬盘蜒的女子,到此时也不禁怨他太过狠辣。 雨崖子急道:“盘蜒,你....你实在...不必如此。” 盘蜒大声道:“崖儿,咱们万仙门人,一路泉水试炼,断手断脚上来,这点伤算得了什么?他只需调养半天,便能行走如常了。” 雨崖子心知不错,可毕竟颇为不忍,将武怡丰轻轻扶起,武怡丰狠命一推,将她迫开几步,骂道:“你这师父当的,真个差劲至极,教出这等豺狼虎豹!”展开轻功,单足一蹬,已然到了场下。众看客见这仙人如此强硬,无不钦佩,反而用力鼓掌叫好,盘蜒、雨崖子虽然取胜,可无人替他们庆贺。 雨崖子美目流转,与盘蜒对视,盘蜒说道:“崖儿,你认输成么?” 他声音响亮,故意让人听见,旁人听他连称自己师父为“崖儿”,本就觉得不妥,待听他劝自己师父放弃让路,更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都想:“这人竟这般厚脸皮?非但不尊师重道,勾引师长,反而连自个儿师父都利用了?” 雨崖子苦涩说道:“师弟,你叫我...崖儿,我很是欢喜,但今日之事,你完完全全做错了。今日咱们上台比武,所看重者并非机智谋略,心机手段,而是货真价实的内力招式,否则万万难以升入破云一层。” 众看客中不少人点头附和:“不错,这位雨崖子才是真正品行高尚的仙子,为何她的徒儿如此不堪?” 突然间,盘蜒跪倒在地,朝雨崖子连连磕头,他将脑袋高高抬起,旋即极快砸下,喀喀几声,脑袋前已血液如瀑,状况极惨。雨崖子惊呼一声,赶忙上前扶住。 盘蜒不顾众目睽睽,死死吻住她嘴唇,眼中热泪滚滚,身子如患寒热病般抖动。雨崖子胸中深情无限,霎时也如丢了魂般。 许久许久,盘蜒放脱了她,再度朗声说道:“崖儿,让我获胜,成么?” 雨崖子心里明白,自己这么一答应,对自己名声损害有限,最多不过被旁人传些流言蜚语。可盘蜒便要落下个跪地哀求,奴颜屈膝的名声。可见她此生最爱的情郎如此受苦,她又如何舍得?骤然间,她无法思索,满脑空白,流泪说道:“好,我....我输了,你起来吧。” 盘蜒哈哈大笑,一跃而起,捧着她纤腰,抱着她连连转圈,说道:“多谢师父成全,多谢崖儿成全。我盘蜒今后名声大噪,权势通天,永远也不负你。” 雨崖子看着她引以为傲的徒儿,恍恍惚惚,泪眼朦胧,她也忆起盘蜒头一次参与会试时,明明身负重伤,却隐瞒众人,装作忘恩负义,皮厚无德的模样,以惨烈至极的下场,败在对手掌下。 她隐约觉得:盘蜒是故意的,他甚么都明白,知道这么做的后果,他如此聪明,怎会料想不到?可他却仍要往自己身上泼脏水,贴污泥。 他在做什么? 他在赶走所有亲近他,敬仰他,看重他的人么? 雨崖子想不明白,可她不想远离他,她爱着他,无比狂热,难以动摇,唯独此节,她想得通透。 盘蜒将雨崖子放出了场,高举双拳,面带微笑,望着满山愤怒鄙夷的仙人。 这或许是他此生最后一次在万仙比擂,如他所料,没有欢呼,毫无喝彩,无人祝贺,唯有那熟悉至极的唾弃、指责、痛斥、贬低。 就如头一次一样。 那骂声宛如一个个海浪,打向盘蜒,却再也冲不动他。 他心想:“骂吧,骂吧,我会是万仙之主,一贯高高在上的万仙,终于也会臣服在我这卑劣之人脚下。” ------------ 七十八 瑶池佳会琴音扬 盘蜒转身离场,回至坐席,随后身子歪斜,闭起双眼,径自打起盹来。众人瞧他吊儿郎当的行径,直将这盛事当做儿戏,无不暗自恚怒。 混沌之中,有人问盘蜒:“你为何如此?你本非这样的人。你恨万仙虚伪,你这般便坦诚无虚了么?你恨万仙追名,那你何必争夺破云之位?” 盘蜒心中明白答案,那答案沉积已久,此刻才渐渐浮上水面。 他恨万仙,但他却是万仙。早在他头一回于仙露泉试炼,遇上湮没时,他割断手足,在书册上留名之后,他的心便一分为二,一为万仙,一为万鬼。万仙那一半留在这里,万鬼那一半化作血云,血云以玄夜伏魔功的离形之术逍遥在外,可魂魄却弥留在盘蜒心底。 仙殇曾说:“万鬼终会憎恨万仙。”即便一时和睦,但天性如此,便如大雁南飞,雀鸟归巢,虎食羊兔,弱肉强食,久而久之,恨意自生。 如今那恨意终于露出獠牙,盘蜒想守护万仙,却又恨着万仙。他不想与万仙为伍,却又想成为万仙的宗匠。 你是自作自受呀,早知如此,你何必贪图那玄夜伏魔功? 我心中自有邪念,即便血云不生,我终会不容于万仙,我创出他来,便暂且摒弃邪念,可在这儿留久一点。 那邪念是甚么? 那是太.... 一通山崩地裂般的声响,盘蜒身子一震,思绪中断,他见台上两人已分了胜负,鲲鹏胜了宣途,这两人虽同为山海门人,可彼此颇瞧不顺眼。这一仗斗得激烈,但终究是鲲鹏更胜一筹。 雨崖子靠近了他,问道:“蜒弟,你在想些什么?” 盘蜒拉她玉手,放在唇边不停亲吻,雨崖子感到他嘴唇冰冷,举止并无深情,只是故作放荡,心下不禁一酸,问道:“你....何苦如此?” 席间众遁天门人愈发不满,有人呵斥道:“盘蜒,你给我坐直了!规矩些!”盘蜒松脱雨崖子手掌,微微一笑,仰头大睡。 山上看客也将此事瞧得清清楚楚,有女子伤心说道:“他....明明有了....陆振英,我已谅解了他,可他为何....连自个儿师父....”说罢呜呜哭泣。 不少女子受她感染,也难忍悲戚,哭得甚惨,垂泪之余,口中抱怨、指责,乃至痛骂,满腔爱慕变作声讨,听来好像有入骨之恨一般。周遭男弟子听了,更是连连赞同。 众高手比了数场,各显神通,一时间大火冰柱、雷光巨石,层出不穷,威势壮绝,观者沉迷诸般仙法之中,心驰神摇之下,便对盘蜒举止视而不见了。 不久之后,有人惊呼道:“是张千峰!张千峰!他回来了?” 张千峰数年前也曾倍受门中瞩目,号称古今进境最快弟子,但不久后盘蜒取而代之,而张千峰几年来绝足不归,不少人已将他淡忘,此时一瞧,却又全想了起来,心生怀念,更为轰动。 与张千峰比武之人叫做黄徒忠,乃是天地派顶尖高手,号称“黄钟之律”,手握一二胡,身背一瑶琴,一丛花白胡子,精神矍铄,当真是风雅仙人模样。千灵子知道黄徒忠厉害,笑道:“鲲鹏,你这昔日徒儿,今个儿非败不可了,你说他能撑个几招?” 鲲鹏笑道:“千峰进境早超我预料,鹿死谁手,难以断言。” 千灵子扳指算道:“我说一百招不到,他便得灰溜溜下场。” 旁人心想:“这一百招委实宽限不少,我说他五十招也未必捱得过去。” 张千峰比往昔憔悴,似吃了许多苦头,正因如此,却显得愈发俊朗,他目光宛如神潭,神情恭敬,锋芒不露,朝黄徒忠拱手道:“黄前辈,在下向您讨教,请恕无礼之罪。” 山上众人心想:“张千峰与盘蜒齐名,可他却是谦谦君子,好生招人喜欢。” 黄徒忠笑道:“好说,好说,千峰,你是少年英侠,前途无量,我这老迈之躯,也不知能挡你几招?”嘴上谦虚,心里却只道必胜。他朝张千峰点了点头,示意他先出手。 张千峰摆出架势,双手半张,乃是一招“瑶池佳会”,黄徒忠微微点头,笑道:“何必如此客气?”传说西王母每千年于瑶池宴会群仙,而黄徒忠那“瑶琴”兵刃,据传其声亦来自瑶池,张千峰这一招既和意境,又友善至极。 两人凝立片刻,张千峰这瑶池佳会的内力发散开来,化作劲风,打向黄徒忠。黄徒忠拉扯二胡,锃锃两声,两道若有若无的白光扩散开去,将张千峰内劲抵消。黄徒忠心想:“这小子内力果然厉害,不知与鲲鹏一比,谁更高明些?” 他轻轻一跃,已浮在半空中,取出瑶琴,按天地人三才之处,内劲分三路朝张千峰飞去,音波震荡,令真气加倍刚强,却又攻势巧妙,宛如琴声。张千峰袖袍一拂,内力遥遥打出,化解音波真气,丝毫不显为难。但黄徒忠内劲源源不绝,右手钩抹推弹,劲力千变万化,缓急无常,霎时这擂台三十丈方圆皆笼罩在他音波之下。 有一法剑派老者脸上变色,说道:“此乃君臣之调,黄徒忠这老小子好生急躁,竟对后辈小子使出绝学来?” 鲲鹏心头一凛,不禁替张千峰捏了把汗,据传这黄徒忠一曲“君臣曲”声沉为尊,敌人身在其中,音偏为臣,若敌手长久聆听其音,心神受制,内劲便大打折扣,难以凝聚,这叫“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 若与这黄徒忠为敌,非得一上来便全力以赴,要他心有忌讳,腾不出手来使这“君臣曲”,只是黄徒忠仙法绝顶,变幻莫测,如欲急功,岂能不被他瞧出破绽来?是以这黄徒忠棘手至极,连鲲鹏也难言必胜。 张千峰身在琴音之中,出手仍不急不慢,沉稳厚重,黄徒忠“咦”了一声,脸色惊异,心想:“此子招式倒也奇特,怎能挡我曲子?除非内力直达破云境界,否则焉能不为我所制?” 他虽一时不解,可此时稳操胜券,何惧之有?左手一锁一拂,铛铛数声,琴音大作,发文武之音,已是古时圣帝之威,料定张千峰非臣服不可,张千峰身子晃也不晃,呼呼两掌,隔了十丈打来,黄徒忠“哼”地一声,一抓一掐,琴弦一震,将那掌力消解。 张千峰道:“在下也粗通音律,得聆前辈仙音,获益匪浅,正要投桃报李,请前辈品评品评。”霎时左右掌缓缓推出,正是天琴云弦掌的招式,那掌力上达天听,下临深渊,灵气吞吐,幽幽明明,竟顺着黄徒忠琴音变化,宛如伴奏一般。 两者劲力相碰,波澜不起,可你来我往,纷争不断,黄徒忠冷汗涔涔,心头大忌:“他这掌力....自行生出变数,填塞我琴音空隙,这是什么功夫?” 张千峰双掌凝固半空,掌力无穷无尽,过了片刻,黄徒忠那瑶琴琴弦竟自行震动,按张千峰心意弹奏,黄徒忠心底大叫不好,急的几乎吐血。 他这瑶琴,看似寻常,实则乃是黄徒忠找寻百年而得的一件法宝,集天地灵气而造,上和天数,感宇宙之意而成,令黄徒忠琴发剑气,剑声琴音,毫不费力,等若武功陡增一倍,否则焉能掌控如此磅礴的仙气?可此琴有灵气,与黄徒忠不过是半师半友,这时与张千峰相斗,冥冥之中,竟将张千峰视作知音,已有失去掌控之虞。 黄徒忠一咬牙,卯足全力,双手十指纷飞,劈、打、勾、剔、轮、弹、圆、滚,将琴弦拨得宛如骤雨一般,如此催动内劲,非但是与敌人相抗,更是要战胜心魔,夺回此琴灵知。 张千峰忽然大喝一声,双掌一分,砰地一声,黄徒忠身躯巨震,场中琴音骤消,四下一片寂静。黄徒忠双目瞪视张千峰,眉间隐有怒容,他喝道:“你哪来这么深的功力?怎能压下我的曲子?” 张千峰道:“在下这两年来前往秘境,偶有奇缘,得遇一朋友,我俩投缘,那朋友便传我一些运气调息的法门。” 黄徒忠怒道:“你胡说八道?你那朋友是谁?怎能有这等本事?” 张千峰摇头道:“在下委实不知他姓名,但经他引荐,也识得了几位极了不起的高人。这几位高人各自传功,在下方能有今日之能。” 黄徒忠不敢再弹琴奏曲,以免瑶琴从此失效,他缓缓落地,陡然间疾冲而出,将二胡琴弓当做兵刃,朝张千峰胸口直刺,兵刃上附有音波,亦是锋锐至极,迅捷异常。张千峰道:“老前辈琴音了得,正要领教兵刃功夫!” 他手掌一开,现出一柄火剑,那火剑火焰挥扬,好似无数张牙舞爪的猛兽,黄徒忠连出数剑,但皆被张千峰剑气挡开,他只觉这后辈剑上内力强盛充沛,永无止境,却又韬光隐晦,收而不发,至此方知此人故意相让,自己实则胜机渺茫。 又斗了百来招,黄徒忠长叹一声,琴弓虚晃,退后数步,连连摇头道:“千峰老弟,你不削我面子,给老儿台阶下,老儿焉能不知好歹?这场比武,老头儿甘拜下风,实则远远不及你。” ------------ 七十九 不择手段失心疯 张千峰受宠若惊,急道:“老前辈虚怀若谷,如此谬赞,晚辈何以敢当?” 黄徒忠闭目沉思,尔后摇头道:“差的太远,差的太远,真是一败涂地,全不是敌手。”横过那瑶琴,说道:“此琴名曰‘绿绮’,据传乃是昔日真仙所用之物。老夫窃据多年,实乃非分之福,今日得遇真主,正当奉送才是。” 张千峰吓了一跳,连连摆手谢绝,黄徒忠道:“你我二人比拼功力之时,若阁下催动掌力,早将此琴夺去,老夫无力抗拒,阁下手下留情,保我颜面,我岂能不知好歹?此琴也愿由阁下收获,得奏一曲,便是此琴之幸也。” 张千峰琴艺不过平平,只是天琴云弦掌暗合天道,发出琴音而已,闻言更是惭愧,可黄徒忠极为热忱,他拒绝不得,唯有千恩万谢的收下,黄徒忠欣慰至极,两人相视一笑,携手并肩下场,博得全场掌声。 那法剑派老者笑道:“此二人不打不相识,结为忘年交,高山流水,惺惺相惜,真可谓一段佳话了。”遁天门人无不面露微笑,连声赞许。 盘蜒心道:“虚伪,虚伪!比武便是比武,交情便是交情,战事之中,你死我活,哪有这等握手言和的功夫?万仙之人,一个个儿装得像模像样,恬不知耻,说一套,做一套!” 人群静了下来,蝉鸣老仙说道:“首轮已毕,诸位落败弟子还请离去。” 遁天一层之中,败者也皆为纵横数百年的常胜宗匠,闻言面有愧色,纷纷离席而去,唯独败给盘蜒者神色愤恨,心有不甘,朝盘蜒狠狠怒视,盘蜒全不在乎,只和雨崖子说些亲密话。雨崖子依旧郁郁,心中怜惜至极。 如今擂台边坐着八人,自又到盘蜒亮相,盘蜒挺腰站起,伸个懒腰,走入场中,听得坡上仍窃窃私语,非议不断。盘蜒大声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尔等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又怎敢擅自评论?” 不少人怒骂起来,盘蜒哈哈一笑,神色轻视,等候敌手,只见那许哲越足下似踏风云,陡然已至近处,脸上如罩寒霜,喝道:“盘蜒,咱俩之间,可有不少帐未算清。” 盘蜒道:“崖儿倾心于我,你小子可管好自己眼睛,若再色迷迷的朝她张看,我便替你挖去。” 许哲越气往上冲,道:“你这小子只知争风吃醋、讨女人欢心么?我遁天一层,怎出了你这么个败类?” 盘蜒斥道:“好说,我即便是争风吃醋,也是明明白白说了出来,岂像咱们其余万仙的男人,各个儿一副伪君子模样?瞧见美女,假做文雅,一个个心思黑如浓墨,脑里桃花如春?” 他这话公然挑衅满门仙家,当真丧心病狂,口不择言,瞬间群山一片哗然,众门人骂道:“你当人人和你一样么?”“咱们是正人君子,清修守礼之士,哪里如你所说这般不堪?”“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的便是你这祸害!” 盘蜒又笑道:“而咱们万仙大多女子,也皆是花痴草包,不守妇道之辈,其中黄花闺女,稀罕至极,又好得到哪里去?” 众女门人尖叫起来,骂盘蜒毫无涵养,天理难容,刚刚对盘蜒爱如蜜糖的女子,此时喊的最凶最狠,全忘了自个儿原先魂不守舍的丑态。 许哲越森然道:“盘蜒,你这是自断后路了,从今往后,你休想留在万仙门中。” 盘蜒冷冷说道:“这些话我早就想说,难得大伙儿都在,这下说的好生痛快。我即将飞升破云,俗人如何看我,我又岂会在意?所谓夏虫不可语冰,溪流难言沧海,尔等微末渺小,我盘蜒还真不放在眼里。” 许哲越道:“好,我便领教领教你如何深不可测,宛如沧海。”掌中现出一柄拂尘,丝线上七彩闪耀,发出七道真气,似星飞电逝,直袭而来。 盘蜒道:“好,圣阳派‘虹霞大法’,出了名的中看不中用。”金刀劈出,将那七道真气弹开,蓦地一声尖鸣,盘蜒手臂一麻,朝后退了半步。 许哲越笑道:“你见识粗陋,才是真正的夏虫语冰,我虹霞大法奇妙之处,你又岂能揣测?”拂尘上千丝万缕,转而无休,从四面八方打向盘蜒。盘蜒单刀翻滚,妙招不断,一边迎战,一边说道:“你掌中有七股力道,一热一冷,一毒一痛,一缓一急,另有一股,麻人躯体,我说的可有差错?” 许哲越不禁一愣,心道:“我这虹霞大法当世罕有,便是我弟子也不得传授,他怎能说的这般清楚?难道他只接了几招,便已摸出底细了?此贼虽甚卑鄙,但我万万不可轻敌。” 盘蜒刀掌交替,翻翻滚滚,左右挪移,许哲越招式虽密集不断,却也碰不着他,稍有不慎,反被盘蜒打中数下,幸而并未受伤。 许哲越寻思:“他怎地对我虹霞大法了如指掌?莫非曾偷学过这门功夫?”略有惧意,更在拂尘招法上融入奇巧变数,饶是如此,盘蜒见招拆招,也尽数避过,毫无为难之处。 这十多年来,盘蜒所遇强敌中,有万仙宗匠,有万鬼首领,有黄泉阎罗,更有阎王、真仙,不知不觉,阅历增长,修为见识,突飞猛进。他此时不显真功夫,单凭眼力、心算、判断、预估,足以应付许哲越这遁天强手的绝招,就如天珑当年以微弱功力击败骷髅剑神一般。 许哲越这虹霞内劲可谓变幻纷纭,迷人双睛,但在盘蜒眼中,不过是花巧卖弄的花拳绣腿,气力速度,实不值一哂。他有心戏耍此人,这才与他缠斗,否则二十招内便已可压制敌手。 又斗了一炷香功夫,许哲越瞧出不对,捏拳咬牙,一手拂尘仍穷追猛打,另一手则拍出刚猛凌厉的掌风,掌力与彩光融合,效用更增一倍,乃是他圣阳派“佛灯油鼠”的妙境。 盘蜒道:“七荤八素的,一样全无用处。”说着急往后退。许哲越如何肯放过,凶神恶煞的追了过来。盘蜒临近擂台边上,蓦地左腿一扫,右掌一拂,提起一片灰尘,那灰尘被他掌力一碰,瞬间化作灰蒙蒙的尘雾,许哲越眼中一花,登时甚么都瞧不清楚。 许哲越心想:“雕虫小技,何足挂齿?”遁天门人皆感官过人,闭目之后,耳力变强,毛发敏锐,可感知真气声响,细微难逃。许哲越当即紧闭双眼,立时便知盘蜒动向。 他使个花招,装作不知,心道:“等他走近时,我全力一掌,将他击毙,此人不得人心,谁也不能说我有错,他这叫自掘坟墓,死到临头。”片刻间,杀气大作,轻声传来,许哲越暗暗一笑,拂尘一抖,掌心一推,一招“佛灯油鼠”,宛如白虹贯日,疾飞而过。盘蜒倒也警觉,察觉不对,一个翻身躲开。 许哲越大呼惋惜,忽听远处有数人齐声惨叫,他心头一惊:“莫非我掌力伤人了?” 这时,盘蜒再度偷袭,许哲越哼了一声,又全力一掌打去,依旧落空,可十余丈开外又有哀嚎,更隐有骨头断裂之声。 许哲越霎时明白盘蜒毒计:“此人造出浓雾,引自己出手伤人,泼出脏水,败坏自己名声。”他念及于此,鼓足真气喝道:“盘蜒!你好生卑鄙!趁我目不见物,诱我伤及无辜么?”一句话将污名甩给盘蜒。 盘蜒嘿嘿一笑,也大声回答:“你若顾及旁人,便给我老老实实些。” 许哲越怒斥:“好歹毒的心肠,我遁天层门人,一贯光明正大,你以无辜弟子为质,即便取胜,心中何安?” 盘蜒道:“优胜劣汰,成王败寇,谁教他们挡不住你一掌,可谓死有余辜。”倏地又猛攻过来。 许哲越暗喜,心想:“说了这许多话,此人名声已毁,连雨崖子师妹也瞧不上他。” 盘蜒临近,许哲越正要出手,登时又大感犹豫,自己充当好人,此刻自当隐忍,当个爱护同门、心慈手软的大侠。可如此一来,岂不败局已定,早晚落败么? 顷刻间,他脑中大乱,既不想失手,又不舍名声。而高手比武,又岂容稍有疏忽?他猛地胸口剧痛,中了一招,不由自主的大口呼吸,将那尘雾一齐吸入肺里。盘蜒趁势又是一通拳脚,砰砰声中,许哲越滚做一团,摔出浓雾,头脸肿的如猪头一般。 他惨声道:“我认....” 盘蜒朝前一冲,一脚踹在他下巴上,许哲越飞上半空,嘴里哇哇大叫,鲜血直流。观者见他这等惨状,大声惊呼起来。 盘蜒拉住许哲越头发,用力一扯,嘶嘶几声,将许哲越拔成了秃头,许哲越大声求饶道:“我输...” 盘蜒骂道:“你说我争风吃醋,我便争风吃醋给你瞧瞧,你又想要名,又想要利,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事?这丑怪模样,崖儿便是瞧不上我,又怎会看你一眼?”几个巴掌,打的许哲越满脸红肿。旁人看的心里发麻:“这盘蜒怎会变得如疯狗一般?” 蓦然有一人闪过,一掌轻推,盘蜒随风后撤,见是蝉鸣。蝉鸣叹道:“胜负已分,盘蜒,是你赢了,我徒儿输了。” 盘蜒仰天一笑,说道:“瞧在老仙份上,便不挖此人眼睛。”说罢环顾当场,眼中满是寻衅之意。 ------------ 八十 昔日情面今作罢 许哲越撑开双目,见山间看客全无异状,并未被他掌力所伤,不禁怒道:“我....我上了你的当!你那声响是假的!” 盘蜒轻笑一声,神态自得。众仙不知那尘雾中发生之事,窦疑丛生,但料想这盘蜒手段定极为卑劣。蝉鸣叹一口气,在许哲越灵台穴上一按,注入仙气,许哲越昏昏沉沉,人事不知。 盘蜒回位之后,左顾右盼,满脸傲色,待得讨伐声起,他偏偏脑袋一歪,就此睡去。有人想朝他抛果皮,可又怕得罪其余仙长,只得忍气收手。 千灵子随后上台,与一庞胜道人比拼,他使出千灵天兵大法,百招之后,那庞胜道人自知必败,于是认输。千灵子目光转向盘蜒,向他瞪视,盘蜒在座位上转个身,睡得舒舒服服,千灵子暴跳如雷,戟指大骂,终于被海平老仙撵走。 尔后鲲鹏与一弥远道人交手,五十招后,也已取胜。双方退场,便又轮到张千峰出阵,所敌者恰是神藏派的华普女仙。 华普打趣道:“千峰,你若胜了我,岂不要与你师父相斗了?还是趁早服输吧。” 张千峰道:“师姐取笑了,大伙儿公平比武,全力以赴,方不失仙家本色。” 华普轻哼一声,说道:“我不过开开玩笑,你小子真当我要你让我?”她见张千峰胜过黄徒忠,心下忌惮万分,自知此战艰难,可她乃是成名已久的女仙,声望之隆,不逊于雨崖子,如何能稍露出怯意? 她从怀中摸出两把木梳,身形一摇,双手一圈,分打张千峰咽喉、小腹,手段巧妙,又有几分阴毒。张千峰见她兵刃奇特,凝神应对,掌中火剑虚生,还了一招,华普喝道:“圣阳派的功夫,你倒学的最熟,海纳派,海纳派,还不如叫偷学派得了。” 张千峰点点头,说道:“那不用也罢!”手往下一抓,掌中现出一团黄橙橙的光球,朝华普扔来,华普心下一惊:“这是什么功夫?”急忙朝旁一闪,那光球轰地一声炸碎,丈许之内,罡气震荡。华普暗暗惊诧:“他凭空造出兵刃,这是我神藏派的功夫啊?” 张千峰手中光球接连不尽,来势如电,华普手中木梳极为小巧,难以格挡,只得不停游斗。山上众弟子都想:“这华普身手虽快,但燕子喜鹊,如何是雄鹰猎雕的对手?” 约莫躲了三十招,华普娇叱一声,两柄木梳先后扔出,霎时变作数丈大小,像两座大石般砸落。张千峰双眉一紧,倏然出掌,两柄木梳就此震裂,散落一地。群仙见张千峰轻而易举,破解华普突如其来的绝招,反应之快,掌力之强,令人高山仰止,无不由衷钦佩,高声叫好。 华普道:“可还没完!”身子盘旋,袖袍流转,那木梳碎片化作千百刀刃,白光闪闪,从天上地下一齐刺出,当真是奇峰突起,风驰电掣,大出人预料之外。众人一瞧,又是心惊肉跳,大呼奇怪。 张千峰轻轻一动,破开虚空,施展伏羲通天道,已到了华普身后,华普惊呼道:“这是甚么鬼门道?”一边喊,回身一脚,踢向张千峰下脘穴,去势又急又狠,力逾千斤,张千峰见她鞋上有一柄暗刃,实在阴狠,道:“师姐,得罪了!”霎时打出一拳,骨节对着华普足尖,嗡地一声,那暗刃寸寸折断,散落一地,华普由足至脖,半身酸麻,惨声尖叫,软倒在地。 观者小声嘟囔:“这华普内力平平,被张千峰打的服服帖帖,全无还手之力。”殊不知华普一身修为精湛之极,内力之高,实不在黄徒忠之下,她所以落败,并非武艺平庸,而是张千峰真气太强之故。 张千峰掌心暗暗一托,华普身子弹起,仿佛自己跳起来似的。他道:“师姐身怀妙法,令人大开眼界,果然罕见罕闻。” 华普明明已动弹不得,张千峰悄悄扶助,实是顾全她颜面。华普心下感激,朝张千峰妩媚一笑,说道:“你师父凶巴巴的,你这徒弟倒好生体贴。” 张千峰不动声色,说道:“在下为人迂腐,实不及师父他刚正果敢。” 华普见他老实,有心挑逗,笑道:“你呀,不懂女人喜好,像我这样的人,便喜欢忠厚听话,乖巧俊俏的小子。小千峰,你瞧我好不好看?” 张千峰摇摇头,目光移向一边,道:“师姐取笑了,在下何敢唐突?” 华普道:“好个要面子的好小伙儿,罢了,罢了,姐姐我输给了你,心服口服。”纤腰一扭,扬长而去,倒也败得甚是洒脱。她走过鲲鹏身边,又道:“师弟,你这昔日徒儿,眼下没准已胜过你啦。” 鲲鹏心下窘迫,暗生提防,脸上却满不在乎,笑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岂会在意这些?”他暗怀雄心壮志,一直盼能升入破云一层,掌管大权,助万仙在凡间建立更大的威名,心中早认定这下一位仙使非他莫属。谁知张千峰进境神速,此时隐然已不在他之下。鲲鹏虽一贯喜爱这位佳弟子,事到如今,又岂能泰然处之? 四人落败离场,四人胜出留存,蝉鸣老仙道:“如今仅余四位弟子,为我遁天层中翘楚,还请四位竭尽所能,施展所学,以求升仙之道。” 千灵子急不可耐,一蹿上台,指着盘蜒道:“臭小子,你还装睡甚么?还不上来挨揍?” 盘蜒睁开眼来,眨眼间也已入场,众仙又笑又骂,只盼此人惨败,也有不少人喊道:“千灵子师伯,小心此人奸计,切不可掉以轻心!” 千灵子挺直身子,仰天大笑,说道:“我千灵子便是恶作剧的祖宗,这小子当我徒孙都不配。” 盘蜒盯着千灵子看了一会儿,心中迟疑万分,半晌之后,黯然道:“师叔,你走吧,万仙之中,唯有你是真性情,童心未泯,超脱俗欲,我不伤你,也不想与你作对。” 千灵子怒道:“你瞧不起我?你这么一说,我非与你打一架不可!你以为我是你那心软好骗的师父?” 盘蜒咬了咬牙,朝千灵子一揖到地,竟半点不敢失了礼数。千灵子“咦”了一声,问道:“你怎地突然又变好了?” 看客中不少人喊:“他那时弄虚作假的诡计!千万不可上当!” 千灵子寻思:“不管如何,先打服了他再说!”霎时左右手各出一剑,双剑交叉,场中仙气汇聚,蓦地现出十个金甲仙兵。他嘿嘿一笑,长剑朝前一指,道:“全军冲锋!”那十仙兵挺起兵刃,足下飞奔,弹指间已围住盘蜒,各个身手皆精强至极。 他这“千灵天兵”功夫,乃是以浑厚真气,借助符咒法术,招来异界灵兵代为作战。以往他造诣未成,所招那五百金甲武士,数目虽多,但散而不强,遇上身法奇快、气力巨大的强敌,反而成了累赘。千灵子深知其中隐患,近年来潜心钻研,已将这千灵天兵之法更进一步,融合成十大高手,可谓真正的神将,一旦出手,攻势如惊涛骇浪,远胜过往。 盘蜒金刀出鞘,一招“十层天阶”斩出,众仙兵身手皆更胜过四层飞空门人,联手合围,威力更胜过千灵子亲至,分别横剑挡住,绕着盘蜒走马灯般厮杀,刹那之间,刀光剑影,密不透风。 千灵子在旁眉开眼笑,指摘道:“盘蜒,你不说自个儿武功最高,这破云仙使之位,是你囊中之物么?怎地眼下说不出话来了?” 盘蜒躲开剑招,挡开拳头,板着脸道:“千灵子,我好说歹说,你便不肯听话?还不快些住手退下?” 千灵子更是气恼,还嘴道:“你小子眼下安好心了?前头折腾许哲越时,心肠可歹毒得狠。” 盘蜒道:“他受的是皮外伤,一天之内,半点疤痕也留不下来!此人本非善类,难不成你还要抱不平?” 千灵子心想:“这许哲越确不是好东西,以往欺负我欺负得可狠,好,我也不杀盘蜒,只将他斩得断手断脚,让他大哭大叫,出丑露乖。” 他思索已定,打了个响指,那十个天兵内力相传,集于一人,那人一掌拍出,掌力如怒涛巨浪、雷霆暴雨,去势难辨,眨眼间打向盘蜒。盘蜒身在半空,难以避让,只听一声巨响,发聋振聩,掌力正中盘蜒,他撞落在地,激起大片云烟。 千灵子笑道:“这一下还不打断你满身骨头?”他料定盘蜒死不了,可他掌力何等沉重?少说也得断手断脚,奄奄一息。坡上众仙见状大喜,喧哗吵闹,欢声雷动。雨崖子不免担忧,双手捏在一块儿,掌心满是冷汗。 谁知烟尘散尽,盘蜒从中走出,竟毫无损伤。千灵子吓得一蹦老高,奇道:“为何....你怎地蒙混过去的?” 盘蜒道:“千灵子!莫怪我不留情面了。” 千灵子道:“还敢嘴硬....”话音未落,盘蜒左手挥刀,右手出掌,刀风扫荡,掌力猛推,乒乓几声,将天兵打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形。千灵子心疼的惨叫起来,道:“好你个狠心贼....” 盘蜒心底大怒欲狂,对万仙仇恨奔涌而出:“你想杀我?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下手如此之狠?”他拂出右掌,顷刻间五道真气铺天盖地而去,掌力刚猛绝伦,诡谲灵变,已全不留半分内劲。 千灵子心胆俱裂,危机之中,全速朝旁一躲,身旁响声入云,如刀刺耳,千灵子迷迷糊糊,头晕目眩的站了起来,只见脚下那牢固异常的擂台,此刻已碎了一大片,这掌力如打在身上,千灵子便是有九条命,也是难逃一死。 ------------ 八十一 三人之行必有师 雨崖子立于坡上,听一九歌派女弟子愕然道:“这擂台上的青石板非同小可,质地坚固异常,历时千年不坏,据传数百年前遁天高人比武,招来落石天雷,也不曾碎开。莫非....莫非到了时限,已变得酥软脆弱了么?” 雨崖子震惊万分,只想:“盘蜒他....他并非虚张声势,他身手早远超遁天界限...哪怕....” 她正在思索,盘蜒斩落金刀,台上石板碎裂,升入半空,石化铁,铁化金,变作上千利刃,刺向千灵子。众神藏派门人齐声惊呼起来,心中皆想:“这是昔日蒙山仙长的彗星扫凶,我神藏派绝艺之最,他从何处学会?”当年盘蜒与蒙山恶斗,蒙山曾以此招猛攻,盘蜒心领神会,又经多年思索,此时已能运用自如。 千灵子喝骂一声,手忙脚乱,又招出千灵天兵那五百甲士,冲做盾牌,挡在身前,转眼被杀的溃败,但这一招总算挺过。千灵子汗如雨下,心中直叫:“有鬼!有鬼!这小子被蒙山老头附体了么?” 盘蜒欺近,胳膊一扬,手肘打来,千灵子有心拼命,沉浮宝剑交替弹出,忽然盘蜒身上金光纵横,手臂上长出无数金骨,好似狼牙棒一般。有门人认出此招,惊声喊道:“神骨术!” 千灵子左右开弓,抵挡骨锥疾刺,盘蜒手臂、胸口、腹部、额头、大腿、小腿、足尖中皆有金骨生长,宛如雪莲盛开,又似尸腐蛆生,攻势紧密,全无间隙。千灵子已全然抵挡不住,只得施展轻功,满场逃窜,心中渐渐害怕:“这人是妖怪!妖怪!”雨崖子心想:“神骨术虽失传已久,却从未听说能有这般神效,盘蜒此法,只怕远超前人之意。” 千灵子离得远些,盘蜒终于收了功力,白骨消退,恢复原状,身上衣衫竟无半分破损,旁人心头迷惑,不知为何如此。他道:“千灵子!你还要逞强么?” 千灵子自知远不是敌手,可倔强起来,宁死不屈,喊道:“我还没死,伤也不重,你想要我服输,那是万万休想。” 盘蜒脸罩黑气,说道:“要你服输,那有何难?”双掌如轮,先后递出,刹那间,掌力袭来,千灵子急忙运全力抵挡,倏地脑袋一懵,胸中一震,耳中嗡嗡作响,他睁开眼,只见面前黑暗无边,空旷广漠,上不见天,下不着地。他内心困惑,却又有恐惧暗生,飘飘荡荡,不由自主,思绪万分,想起今后千万年难以言喻的孤独苦闷。 千灵子孩童脾性,最怕孤单,而这掌法催人心魔,刁钻无比,竟诱发出心脑中难以阻碍的魔障,他“哇”地一声,痛哭流涕,往台下一跳,喊道:“我不打啦,我不打啦!”走了两步,心累力竭,一头栽倒。 众仙看得面面相觑,目露恐慌,无人知盘蜒如何致胜,可经此一战,方知盘蜒功力惊人,已非遁天层门人能制。一时间,众仙人心惶惶,大难临头,都想:“莫不成这恶徒真要踏入破云一层?再无人能挡得住他?” 杨木老仙怒道:“你这是大枯竭掌,你...暗谷他...你怎学会暗谷的不传之秘?”蝉鸣想起曾让盘蜒追查苦朝派恶行之事,脸色不善,隐有悔意。 盘蜒慢条斯理,缓缓说道:“暗谷老仙打了我一掌,没要了我的命,这掌法却让我学了过来。” 杨木喊道:“是你杀了暗谷么?” 众仙听得明白,顷刻间,满场哑口无言,寂静无声,人人心头都涌起难以言喻的恐惧:“难怪暗谷老仙不曾在场,原来已经死了。万仙流年不利,几年之间,竟接连失去顶梁柱。可竟是盘蜒下的毒手?” 盘蜒嗤笑一声,说道:“胡乱猜测,空口无凭,眼下别来跟我啰嗦。”摇了摇头,走下台去,将千灵子抱起,稍稍一托,他幼童般的身子从空中飘过,飞入看台,一法剑派门人急忙将他抱住。 海平老仙拔出剑来,问道:“咱们该如何处置此人?” 蝉鸣道:“咱们无凭无据,单凭大枯竭掌功夫,未能断言。” 杨木道:“菩提老儿不在,依照规矩,他若升上破云,等若上天授意,一应罪过,一笔勾销。此事关乎我万仙气运,不可急躁。” 海平冷冷看盘蜒一眼,还剑入鞘,神色如常,竟似毫不介怀。 观者兀自议论纷纷,蝉鸣道:“鲲鹏、张千峰,你二人虽曾为师徒,到此却不可容让,还请全力拼搏,决出高下。”众仙于是消停下来,瞩目场上。 两人飞身而起,走入场中,张千峰说道:“鲲鹏师兄,昔者蒙你教导,令在下学而有成,方有今日,在下感激无尽。此时与你过招,委实...委实不知好歹,万望师兄谅解。” 鲲鹏见张千峰神色诚恳,言辞谦恭,微笑答道:“好说,好说,我瞧你有出息,心中自也高兴。多说无益,咱们手底下见真章。” 张千峰道:“还请师兄先出招。”他有意让鲲鹏十合,以便稍偿教诲之恩。 鲲鹏道:“你是晚辈,我岂能以大欺小,自当由你先来。” 盘蜒本在椅子上闷头做梦,听此情景,冷冷说道:“你二人有完没完?打一场架,闹得和请客吃饭一般。万仙门这做作功夫,果然是炉火纯青,天下无双。” 鲲鹏怒道:“盘蜒,你以为自己功夫大进,便可为所欲为,口吐狂言了么?以前在山海门中,我怎地没瞧出你真习性来?”他、张千峰、盘蜒乃山海门三大支柱,合作多年,配合无间,此时他与张千峰交手,心中已然不快,再听盘蜒出言不逊,更是火冒三丈。 盘蜒冷笑一声,又翻身睡去。张千峰已不便客套,低声道:“师父,有僭了。”冲上一步,一拳打出。鲲鹏使混元玄功,将张千峰这一招化解,也飞踢一脚,两人你来我往,斗得甚是激烈。 过了十数合,鲲鹏察觉张千峰内劲凝而不发,有意相让,喝道:“尽管全力打来,你以为我挡不住你么?” 张千峰心中一动:“我一味留手,那才是对师父莫大的不尊。”他此次回山参试,本无心定要踏入破云,只不过想验证武学,一试自己极限罢了,又想:“师父武功难以估量,我即便施展解数,胜算也极为渺茫,何必缩手缩脚?” 念及于此,他陡然一晃,身形加速,已踏入地脉,人影全无。群仙瞧得兴奋,接连喊道:“伏羲通天道!” 鲲鹏练有海平老仙亲传的混元玄功,这功夫也是以伏羲通天道为根基,精微奥妙,奇变无穷,霎时已感知张千峰方位,双手虚张,哗哗声中,恰好将张千峰一拳化解,随后劲力缠绕,一退一拽,张千峰从虚处现身,鲲鹏一招“东风破”,拳头正中张千峰胸口,张千峰身子一震,退后数步,脸上有一丝惊讶。 鲲鹏笑道:“这混元玄功,你可不曾学过。”此法探知敌人动向,消解敌人招式,立时反击过去,敌人被扰得破绽百出,如何能够抵挡?而他出拳之时,拳力遁入脉象,绕过敌人护体真气,等若以石击卵,以强击弱,往往一举获胜。 张千峰闭目片刻,点头道:“师父奇功绝妙,真令人赞叹。” 鲲鹏心中一凛,暗想:“我那一拳使了八成力道,实打实正中他要害,而他真气无用,本该立败当场,却为何伤他不得?”他本没想取张千峰性命,只想速战速决,谁知这一拳竟全无效用。 张千峰再度出招,使“鸾凤翱翔”连踢数下,如风雨暴至,震震怒怒,鲲鹏神色悠闲,使混元玄功一一挡下,蓦地一圈一回,引张千峰露出老大空隙,一招“怀道不言”,一掌击中张千峰肩骨,这回他加重力道,已用了十足,满拟将他肩膀一举震断,就此取胜,谁知张千峰微一沉肩,若无其事的飘了回去。 鲲鹏大吃一惊,沉吟问道:“千峰,你这是....这是甚么功夫?” 张千峰道:“回禀师兄,此乃伏羲通天道的降魔通玄法。” 鲲鹏苦思伏羲通天道秘籍记载,却半点也想不起来,又问:“我所传你的功夫中,似并无此术啊?”说到此处,不禁微觉尴尬:他传功时虽极为用心,但毕竟藏私不少,这最有神效、长胜不败的混元玄功便没有传授。 张千峰道:“师兄有所不知,这法门乃是我胡乱比划,偶尔间灵悟闪现,偶尔悟得,并非原有。” 鲲鹏听他自创新诀,又惊又妒,恼道:“你胡说些甚么?本门伏羲通天道秘籍已千锤百炼,完满无缺,你又怎创的出来?” 张千峰忙道:“师兄家训的是,千峰盲目狂妄,今后再不敢冠以伏羲通天之名。” 鲲鹏心想:“这小子莫非真胜我一筹?天下哪有这等道理?”无名火起,更是急躁,双掌圈转,瞬间张千峰周围涌出数个透明潋滟的大漩涡,正是混元玄功的变数。鲲鹏大喝一声,猛地打出数掌,掌力排山倒海,霍然砸落,从一个个儿大漩涡中飞出,一时无处不在,虚实难辨,充斥天地,密无缝隙。 张千峰见鲲鹏掌力实在猛恶,已无法以血肉之躯硬挡,顷刻间,他手掌轻切,周身现出数个模模糊糊,光影变幻的巨大身影,众身影各出一掌,波波几声,竟将鲲鹏这一往无前,奋不顾身的全力猛攻消弭无形。 ------------ 八十二 客客气气真矫情 鲲鹏身躯巨震,如何能料到这等奇事?张千峰拔身而起,一掌隔空打出,鲲鹏急忙使混元玄功抵挡,但一巨大形影有如鬼魅般赶来,挥出数拳,拳力顺着脉象,袭向鲲鹏。 张千峰急道:“不可!”可已然不及,鲲鹏被拳力打得高高飞起,摔出老远,张千峰叹一口气,止住那形影,形影便如雾般散去。 鲲鹏刚刚那奋力一掌落空,不免心神动摇,士气衰竭,更不知张千峰功夫如此神妙,竟连混元玄功也阻挡不得。他勉力起身,忽然一口血从唇边流下。鲲鹏呼吸急促,眉头紧锁,自知受伤太重,难以为继,突然间仰天大笑,说道:“不错,不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话是我自个儿说的。” 张千峰甚是愧疚,但望着鲲鹏,目光无丝毫退却之意。 鲲鹏点了点头,说道:“好,好。我输了,好徒儿,好师弟,好仙使。”胸中气急败坏,却又怕失了气度,更不等张千峰答话,足尖一点,瞬间离去,弹指间已没入山洞中。 众看客中响起巨浪般的欢闹,都想:“张千峰仙长功力盖世,连自家师父,这号称遁天第一高手的鲲鹏也敌他不过?只怕唯有此人,能胜得过那可恨的盘蜒。”可谁也不知张千峰神功来龙去脉,便是蝉鸣、杨木、海平也莫名其妙,海平钻研伏羲通天道已有多年,垂首思索良久,问道:“张千峰,那古怪影子...便是你遇上的高人么?” 张千峰躬身道:“弟子于一年之前,深夜练功,无意之中遁入聚魂山.....” 三老仙脸上变色,海平急道:“你能破开虚空,自由出入聚魂山么?” 张千峰摇头道:“我万万不能,唯有时空特异、脉象契合,我才能偶尔为之。”他多年前曾随师妹洁泽通过一世上罕有的天门前往异界,经历非凡,触动灵感。随后那天门失效荒废,再无法通行,而那这段往事却令张千峰刻骨难忘,他近年来苦思冥想,追忆年华,竟渐渐从伏羲通天道中收获启发,摸索出一条通往聚魂山的法门,只是此法极为艰难,须得长久准备,天时地利人和,方可实施。 海平又问:“那你在聚魂山中,遭遇何人?” 张千峰道:“那位朋友不许我道出姓名,只是他恰好身处险境,我恰逢此事,便帮了他一个小忙,此友甚是豪迈,便与我结为生死之交,更引荐他几位属下令我识得。我二人谈论武道,蒙他指点,我受益匪浅,回来之后,似....似能从聚魂山中借他与其属下之力,引为自用。” 三老仙互相对视一眼,眼中稍有不安,蝉鸣说道:“聚魂山中,多得是艰险可怖的魔头,你可得小心运用,莫要受其蛊惑。” 张千峰道:“弟子领会得了,多谢仙长提点。我今日所以能胜过....师兄,并非我自身如何了得,而是借助外力成事,可谓胜之不武,万不敢与盘蜒师弟过招。” 盘蜒哈哈大笑,走上擂台,说道:“你又闹甚么玄虚?那聚魂山的魔头能传功给你,那是你的造化机缘。你能跨越异境,隔世借力,当世之中,绝无第二人有此本领。好极了,好极了,我本想遁天一层如此羸弱,将来岂堪大用?瞧见了你,这可让我放心不少。有趣了不少。” 三老仙不再发问,蝉鸣道:“神藏派盘蜒、海纳派张千峰,便由你二人,决出此次破云层仙露泉试炼人选。” 此言一出,群山间再无人声,众仙屏息凝神,俯视擂台,心中皆忐忑难安,大多心想:“千峰仙长,你可千万莫输给盘蜒这...这恶人。”唯独雨崖子、吕流馨等神藏派弟子盼盘蜒获胜。 张千峰正斟酌着说几句开场白,盘蜒森然道:“张千峰,当年我便狠狠揍过你,你还想得起是为了甚么?” 张千峰遥想当年,苦笑一声,说道:“因为我寻死觅活,犹豫不决。” 盘蜒道:“是了,你眼下可有所长进了么?” 张千峰直起身子,说道:“自当由师弟评判了!”倏然间,两人同时抬手,一人使伏羲通天掌,一人使太乙幻灵掌,掌力一碰,真气乱窜,波动无止,擂台正中当即碎开一坑洞。群仙见了,大呼小叫,无不激动。 但见盘蜒幻影绰绰,变数诡异,无数个影子从八方齐至,张千峰笑道:“好幻灵掌力!”踏入脉象,骤然间,也是幻象重重,难辨真伪,与盘蜒幻影相碰,彼此抵消。 坡上遁天层黄徒忠惊声道:“这是甚么功夫?我万仙中有这等法门么?” 千灵子道:“不过是人数多些,却一碰就消,远不及我千灵天兵....”话音刚落,两道人影缠在一块儿,转眼便又分开,砰地一声,地上青石碎裂,如遭地震一般。千灵子暗暗骇然:“他们这戏法变化多端,虚实互化,我这天兵如何能比?” 海平钻研玄学,喟然叹道:“伏羲、太乙,殊途同归,千峰以脉象变化,盘蜒以灵体幻形,果然各有奇法,难言胜败。” 张千峰连连出招,使出天琴云弦掌,掌力如网,张扬扩散,暗含内劲,伤人于无形之间。盘蜒大声呼喝,以五夜凝思功应对,两人掌力悉敌,互相抗衡,连过数百招,果然难分高下。 张千峰借来聚魂山“朋友”妖力,化作内力,真气如大海般永无止境,他初时尚留有余地,可不久之后,他见自己无论如何出招,盘蜒皆应对自如,并无受伤之虞。张千峰心想:“师弟从何处练得这一身功夫?我尚借外援,他可全凭真实内力。”暗暗惊佩,便逐渐加强力道。可无论他掌法掌力如何转变,盘蜒立时应变,也是恰到好处。 张千峰大感舒畅,有心一探究竟,使一招“阳燧取火”,一掌斜劈,忽然间掌风化作阳力,火光如扇罩下,那大火广阔辽远,炎热至极,但其中玄妙之处,在于暗合伏羲天道之法,火势顺脉象而走,透过护体真气,如利刃中无甲之士,如何能承受其害? 盘蜒不管不顾,喊道:“还你一招!”金刀出鞘,一道金光暴涨,这一招也隐入灵虚,伤人魂魄,由心害体,若敌人心智不坚,中了此招,非当场昏迷不可。张千峰心思巧妙,看出此招险要之处,反而加重掌力。但听一声巨响,盘蜒闷哼一声,退开数步,脸色苦楚,张千峰神情自若,那一刀竟未能伤得了他。 海平老仙笑道:“好一招‘混元玄功’,千峰,你短短片刻间便已领悟了?” 张千峰道:“正是!”他对伏羲通天道领悟渐深,这混元玄功既隐含在大道之内,他与鲲鹏交手良久,自然心领神会,运用自如,此刻便施展出来,用以化解盘蜒刀风。 盘蜒嘿嘿一笑,吐出一口血来,再度抢上猛攻,张千峰还以混元玄功,加上聚魂山“朋友”助力,威力之强,更是远胜鲲鹏,再过二十合,两人对了一掌,张千峰身子一晃,回退一步,盘蜒则险些跌出场外,脸色惨白,齿间隐隐有血。 张千峰道:“师弟,小心了,这一下伤的可不重么?” 他对盘蜒本就有挚友之情,见他与自己几乎旗鼓相当,身手在伯仲之间,足以登入破云一层,心下暗喜,更起了惺惺相惜之意,此言问出,纯是好心,但盘蜒却不领情,森然道:“你偶尔得手,好得意么?你是在嘲弄我?” 张千峰摇头道:“师弟何出此言?你侠义心肠,机智过人,千峰一直以来深为敬仰,绝无恶意。你今日言行虽稍稍欠妥,可我仍.....” 盘蜒怒极反笑,说道:“你这婆婆妈妈,啰里啰嗦的白痴!我若输给了你,真乃毕生之耻!”霎时斩下一刀,使出彗星扫凶,真气高深汹涌,席卷而去。张千峰“啊”地一声,知混元玄功阻拦不住,招聚魂山妖气,遍及四肢百骸,骤然打出数掌,隆隆鸣响中,擂台裂开口子,将两人隔开。 盘蜒深吸一口气,又打出大枯竭掌、五夜凝思功、太乙幻灵掌,一时间,掌力纷纷,浩浩荡荡,永无消停,犹如雷暴。张千峰催动掌力,苦苦支撑,却见眼前景象越变越怪,已坠入幻灵真气之中。 正僵持间,眼前一花,盘蜒闪至近处,飞起一脚,透过护体罡气,正中张千峰脸颊,随后出拳踢腿,乒乒乓乓,将张千峰打的节节败退,张千峰伤处剧痛,血流不止,但盘蜒力道沉重,似要置他于死地。群仙看得心有不忍,痛惜万分,厉声喊道:“住手,住手!”但盘蜒反而越打越快。 忽然间,张千峰把心一横,身边现出五个巨影,巨影猛然出手,反击中盘蜒,盘蜒惨叫一声,远远摔了出去。 其余四个影子缓缓消失,仅留下其中一影,众人这才看得清楚,这影子乃是一极消瘦高大的怪客,戴一惨白尖脸的面具,仅留下一对漆黑圆洞,空出双眼。她身躯极细,看似女子,却黑乎乎的瞧不真切。 张千峰擦去脸上血迹,急道:“莫....莫要害他,他对我...有恩。” 那怪客尖声道:“他想杀你,我便杀他。” ------------ 八十三 法天象地魔与蛇 群仙惊惧迷惑,谁也不知这怪客是何来头,但见她形貌可怖,喊声凄厉,只怕并非善类。 盘蜒一时懵了,那怪客突上前来,黑爪抓下,掌心泛白,电闪雷鸣一般,一下子刺入盘蜒左臂,去势太快,盘蜒如何能躲闪的了?盘蜒大声痛呼,急于脱身,但那怪客另一手也同样抓来,手法巧妙迅猛,捅入盘蜒右臂,双手使力,将盘蜒高高举起。 张千峰急道:“枯姑娘,快放开师弟!” 那枯姑娘哈哈大笑,说道:“善恶有报,行果如一,他造的孽,我要他偿还,他伤了你,我便加倍伤他!动什么念,便有什么报!这叫因果报应,终有得偿!” 盘蜒身躯巨震,只觉身躯又烫又麻,仿佛被电击雷劈一般,他高声呼喊,内力迸发,将敌人手臂迫退数寸,瞬间从枯姑娘爪间脱出,扫一眼伤口,已是焦黑模糊,无法愈合。 枯姑娘飞足踹来,盘蜒双臂几乎作废,岂是顷刻间能愈?朝后回撤,枯姑娘大脚上钩爪一弯,扑哧一声,扯住盘蜒大腿,竟视盘蜒护身罡气如无物,这下又是血肉糜烂,触目惊心。她大笑一声,将盘蜒一拉,脑袋一抬,面具下露出一张大嘴,朝盘蜒脑袋咬下。 盘蜒心道:“这并非面具,而是她的脸面。”骤然身形飘忽,以太乙步法绕开,但那枯姑娘立时追上,一拳打中盘蜒脊梁骨,盘蜒低哼一声,远远跌出,口中鲜血狂喷。 张千峰怒道:“枯念,够了!” 枯念只得罢手,说道:“我...我是在帮你,你为何不知好歹?”语气极为慌张,显见对张千峰何等在乎。 张千峰叹道:“你拿我当做知己好友,一心帮我,我很是感激,但我与师弟不过切磋过招,并非生死相搏,我也无意取他性命....” 枯念笑道:“你早些不说?我也不下狠手了。不过他这下已去了大半条命,还得找灵丹妙药医治,方能得保不死....”话音刚落,却见盘蜒缓缓坐起,身躯内骨骼“沙沙”,可见碎骨众多。枯念看他神色平和,并无痛苦,奇道:“千峰兄的师弟,你是在硬撑么?” 张千峰仗着枯念相助,占了优势,心中不安,说道:“师弟,好生对不住...” 盘蜒微微一笑,双目金光绿焰,毫无沮丧之色,他道:“你能从异界招来这‘八魔’之一,也是你的本事。哈哈,暗谷费尽心机,未能成事,想不到无心插柳柳成荫,你张千峰倒随随便便,一试便成。” 旁人不知“八魔”为何物,蝉鸣、海平、杨木心头巨震,喝道:“她是八魔?” 张千峰也一片迷茫,问道:“枯念,你是....那八魔之一么?八魔又是甚么?” 枯念脑袋仰天,哼哼冷笑,说道:“八魔,八魔,阎王将我等归为一类,可我懒得与另七人有所关联。” 原来这枯念女妖,正是聚魂山八魔中的“行魔”,统领一众“小行魔”,占山为王,也是一隅霸主。数月之前,她外出办事,不料却碰上一阎王暗中算计,意欲将她降服,收为属下。枯念女妖受了重伤,一众手下替她抵挡,她才得以落荒而逃。 说来也巧,那一日正是张千峰摸索法门,找着前往聚魂山门道之时,见枯念女妖被阎王手下穷追猛打,命悬一线,仓促间难辨善恶,于是出手救她一救,将那些妖魔鬼怪击退,自己也受伤不轻。 如此一来,两人皆行动不便,只得互帮互助,躲入深山之中。枯念女妖虽号称八魔,行事怪邪,可却极重恩义,看重因缘,对张千峰着实感激。而又不知何故,觉得这凡人极为亲切,一见面便极为投契。 两人一边逃避追兵,一边高谈阔论,不知不觉,竟忘了彼此间身份差异悬殊,引为知己。张千峰与她相处久了,一身功力进步神速,他自己也难以明白原因。 尔后枯念女妖回到老巢,便摆开大宴,款待张千峰,与他结为挚友。张千峰见耽搁时日太长,起意返回,他找到回世的天门,这枯念女妖见状大感兴趣,遂跟张千峰走上一遭。 八魔法力之强,虽不及阎王甚远,却更胜过阎罗,按理无法穿梭凡世与聚魂山,然则枯念女妖通过天门,降临凡间,功力竟未折损多少。她惊讶之余,才发觉与张千峰心有灵犀,功力互传,在他身边,才能通行无碍,于是更为欢喜。 饶是如此,张千峰也仅能偶尔唤她来此,大多只是为了游玩,逗留却不可逾两个时辰,这枯念女妖新鲜异常,更将张千峰视为珍宝,爱惜无比,如何能容他受气?此刻见盘蜒狠手加害,痛恨已极,便不管不顾的现身助拳。 ..... 盘蜒自不知其中曲折,可被此女妖所伤,当场便猜到她的身份。他伤势虽重,可坐姿挺直,神情从容,已无半分戾气。 张千峰实则早将盘蜒当做毕生好友,如何忍心他受苦?犹豫片刻,说道:“师弟,到这地步,你....你还欲与我相争么?” 盘蜒咧开嘴,一张脸上血迹斑斑,宛如猎食的毒蛇,他道:“你有八魔助阵,我便孤立无援了么?”手中金刀一转,遽然漆黑如墨,乃是当年食月宝杖招来月食的奇效。他运五夜凝思功,眨眼间,一条丈许黑蛇浮现眼前,鳞甲如墨,脸面美艳。 张千峰、枯念见状大惊,两人皆识得黑雨老怪,张千峰当年义弟满门几乎全死在这黑蛇利牙之下,而枯念更受黑雨老怪莫大恩惠,此刻黑蛇现身,叫两人如何能不惊惶? 那黑蛇转身面对盘蜒,张嘴吐信,露出白牙,眼中满是敌意,众仙心想:“瞧这架势,盘蜒指使不动它,这条长蛇倒先要对盘蜒下手了。” 盘蜒依旧静坐,身上真气朦胧,缓缓弥漫长高,呼吸之间,黑蛇灵气氤氲而生,波及十丈之远,仿佛法天象地,笼罩擂台。众看客吓得筋麻骨软,寒毛直竖,连连尖声呼喊。 那黑蛇嘶嘶发声,竟朝盘蜒微微弯腰,像是鞠了一躬,随即回身一动,张开黑翼,咬向枯念。 枯念不识得这黑蛇灵气,可她天生对黑雨老怪畏惧害怕,如何敢对这黑蛇出手?是以身手虽胜,却一味躲闪,那黑蛇动向极快,行径飘忽,如离弦之箭,如迷魂之雾,枯念倍感为难,喊道:“黑蛇妖仙,你为何替这凡人卖命?黑雨大师嘱咐的么?” 那黑蛇嘶哑说道:“他是....同胞,是兄长,非....听他话不可....”身子一转,已缠住枯念手臂,用力一绞,枯念痛的哇哇大叫,扯住黑蛇尾巴,将她甩出,可依旧束手束脚,留有余地。 就在这时,盘蜒黑蛇灵气扫来,灵气巧动,黑雾相随,将枯念卷入其中,枯念只觉脑中剧痛,气力衰退,那黑蛇趁势一撞,枯念跌跌撞撞,捂住胸口,痛的身躯发抖。 张千峰急忙与枯念并肩作战,枯念喊道:“这黑蛇不好惹,千万不能伤了。” 张千峰闻言一愣,盘蜒手指一点,黑蛇真气席卷而至,擂台青石瞬间四分五裂,张千峰击出掌力,可他伤势不轻,内力仅剩四成,只稍稍缓了一缓,被打的飞上半空,盘蜒手掌一拨,黑蛇灵气从天而降,又将张千峰打落在地。 张千峰呼呼喘气,内息空空荡荡,嘴角鲜血流淌,却反而激发了斗志,心想:“师弟这真气一味威猛,却也并非无法躲闪。他处境也难,我将伏羲通天道运至极处,或能突入他门户之内,与他拼个胜负。” 他这般念头,枯念当即知晓,她怪力惊人,当即往前一扑,狠狠挡住那黑蛇灵气,双方一时僵持不动。张千峰感激万分,更不愿辜负她相助之意,拼出余力,形影一晃,遁入地脉,直奔盘蜒,瞬间已至近处。便在此刻,只听外头一声惨叫,枯念被黑蛇咬住,滚倒在地。 张千峰惊怒交加,见盘蜒就在眼前,周遭真气空开一尺,并非紧密无隙,他双掌齐出,使天琴云弦掌,乓地一声,打在盘蜒胸口。盘蜒喊叫起来,脸上却满是笑意,倏然间也一掌拍出,击中张千峰腹部,乃是太乙幻灵真气。 一瞬间,灵气消散,幻境隐退,黑蛇幻灭,枯念失踪,张千峰退开几步,心知盘蜒中掌在前,打自己那一招气力微弱,至此胜负已分。 盘蜒连连咳嗽,面无人色,连血都吐不出来,更别提开口说话,张千峰道:“师弟,是我.....”倏然间,他心神大乱,嘴巴不听使唤,说道:“是我输了。” 盘蜒哈哈一笑,点了点头,勉强道:“你知道就好。” 张千峰愣在当场,过了半晌,这才苦笑起来,说道:“幻灵真气,当真名不虚传。”刚刚两人以残力比拼,自己虽将盘蜒身躯重创,可体内无力守御,被幻灵真气攻入脑部,受盘蜒掌控,已自行开口认输。想不到自己拼到这份上,终究还是败在心智这一关。 他稍有不服,但转念一想,却更加敬佩:“便是毫厘之差,却有天差地远。中了幻灵真气之后,他若指使我自残身躯,我又如何能抵挡?师弟武功心力,远胜于我,我岂能有所怨言?” ------------ 八十四 水中囚徒诉无门 众仙见张千峰败给盘蜒,心中惋惜,实是非同小可。唯独神藏派门人心下喜悦,高声欢庆。雨崖子美目含泪,唇边含笑,看台上自己那往昔胡闹惹事之徒、如今震动万仙之士,心头百转千结,思绪纷纷,真个心醉神迷。 蝉鸣寻思:“这二人武艺意志,皆已不逊于我等,池水试炼实已成过场。盘蜒既然得胜,无论有何罪过,全数不计,可他若心术不正....” 三老仙正迟疑思索,空中一身影飞掠而至,白眉白须,衣衫朴素,脚踏飞剑,正是万仙宗主菩提。满山万仙一齐行礼喊道:“菩提宗主!” 蝉鸣道:“菩提,盘蜒比武取胜,之后如何,正要由你定夺。” 菩提面向盘蜒,问道:“暗谷之事,实情如何?你给我如数说来。” 盘蜒笑道:“老门主,你当真要我在众目睽睽,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等丑事么?” 旁人一听,好奇心起,猜测连连,菩提喝道:“你这顽徒,何必隐瞒?当年蒙山之事,我菩提又何曾遮掩了?” 盘蜒道:“好,诸位看官听众,还请洗耳恭听。”于是将全情详述出来。由蝉鸣老仙托自己运送玉盘,苦朝派杀僧夺宝,劫持幼童,杀害无辜,屠戮无数,说到前往大漠屠龙黄泉城举办仪式,打算招八魔附体,再说到苦朝派遁天高手自身反受其害,被招来的魔物残杀。 他虽虚弱无力,可口齿仍灵巧清晰,井井有条,诸般繁琐奇异之事,在他口中皆明明白白,毫无磕绊,他隐去仙殇、蚩尤、阎王、苍鹰、太乙,旁人反更易相信。众仙听他说的精彩纷呈,险要无比,各个儿兴致勃勃,大感有趣。 蝉鸣如何料到自己制衡苦朝派之举,竟引出这惊天剧变,令万仙伤筋动骨,非但死去近一半遁天高手,更害了一位顶尖宗师,不禁大摇其头,神色愧疚。杨木、海平也面面相觑,暗暗叫苦。 菩提脸色缓和,问道:“暗谷为人...激烈果断,苦朝派亦为我万仙左膀右臂,只是手段...未免太残忍了些。” 众人将目光转向苦朝派弟子,目光皆稍有戒备,苦朝派众仙面露愧色,只是那八魔教一事,唯有遁天层弟子知晓,其余人并不涉及,并未杀害无辜。 菩提又道:“盘蜒,此事你有功无过,若非你甘冒奇险,一路追踪,咱们如何能得知真相?”蝉鸣点头道:“这小子嘴硬至极,偏偏不肯开口,害我认定他暗害仙使,好在并未急躁定罪,否则岂不追悔莫及?” 盘蜒心想:“有功无过?若非我杀那真仙,杀那阎王,这世道已乱成一锅粥了。岂是一句‘有功无过’可以盖过?”他凝聚精力,站起身来,道:“我该去何处浸泡泉水?” 除了这四位老仙之外,其余门人,皆不曾目睹仙家升入破云之事,闻言甚是雀跃。 也是人心易变,他们先前恨盘蜒诡计多端,手段恶劣,傲慢自大,言辞乖张,可眼下得知盘蜒武功了得,便不使阴谋,也必能稳胜敌手,这“诡计多端,手段恶劣”风评,自是不能作数了。而他既然身负过人之能,“傲慢自大,言辞乖张”,岂非理所当然么?当即风向又变,不少人又对盘蜒吹嘘颂扬,维护有加。 世人以强者为尊,是非不分,本乃常态。 菩提道:“飞升隔世功最高境界,所用池水,与以往不同,由仙者自行沐浴,旁人不得围观。” 盘蜒心下一宽,问道:“老仙不怕我在书册中留名么?” 菩提道:“我等升入破云时,池中仍无湮没....”其余仙家一听,不明所以,心想:“原来以往不曾有湮没?”菩提又道:“唯独蒙山经历抉择,然而到此地步,当由仙家决断,我等绝不干预。” 蝉鸣笑道:“若仙家一路修行,直至破云境界,唯有那疯子白痴才会如此儿戏,糟蹋自身前程地位。”殊不知盘蜒常常便是个不可理喻的疯癫之徒。 盘蜒心道:“如此也对,暗谷、蒙山所作所为,比万鬼更为残酷,万仙有何稀奇?便一定是光明正大么?” 菩提望向张千峰,说道:“你也跟我来。” 张千峰奇道:“宗主,我败在师弟手上....” 菩提道:“你谦逊甚么?单凭你招来这行魔女妖的功夫,比之我等,难言高下,如今暗谷、蒙山皆死,苦朝、神藏皆需补位,你二人旗鼓相当,各有所长,天意使然,二者皆能过关。” 盘蜒怒道:“我好不容易,辛辛苦苦打赢一架,这小子凭什么横插一手?” 杨木道:“大伙儿今后都是同僚,何必如此小气?” 盘蜒道:“本仙不好此调,不想与这小子光屁股一起泡澡。这小子若心术不正,本仙岂不糟糕?” 张千峰听得窘迫至极,蝉鸣、菩提等啼笑皆非,山上众仙更是哄堂大笑。蝉鸣一拍盘蜒脑袋,说道:“你二人可先后入水,你便是想占千峰便宜,咱们也万万不让。” 盘蜒哼了一声,无言以对。菩提便引二人离了山谷,行了百里地,见一水汽腾腾的瀑布,分六、七道飞流直下,声如水龙吟,形如水龙游。沿瀑布飞向下游,直落千丈,到一瀑布后山洞之中,水势惊人,宛如天塌一般,若非有破云一层功力,决计入不得这山洞。 山洞之内,光芒如昼,见一水泉,径二十丈,池水碧蓝,反射光辉。 菩提道:“入此水者,要么死去,要么升仙,一旦功成,寿命可达五千年,御剑而飞,世间毒物、邪物皆可化为内力、延年益寿、增强体魄,这飞升隔世功便算圆满了。” 张千峰喜道:“原来有这等好处,难怪....” 盘蜒道:“知道了,知道了,老头儿便别赖着,速速走人吧。” 菩提摇头道:“你这顽徒,好不像话....”嘴里唠叨,破开瀑布,御剑入空,倏然不见。 张千峰看看盘蜒,想问谁先谁后,盘蜒脸色一板,道:“你小子打甚么鬼主意?自然你先我后了?不然你对我动手动脚,老子怎受得了?” 张千峰怒道:“去你的!你这没心没肺的脾气,怎地便改不了?你又不是美女,我碰你身子,反污了自己的手,瞎了自己的眼。”盘蜒笑道:“原来若是美女,你小子便不老实了?”絮絮叨叨,一掌劈开瀑布,走了出去,留下张千峰一人。 张千峰哭笑不得,立时收摄心神,物我两忘,脱去衣物,就此入水。 盘蜒在洞外干等,忽听里头惨叫连连,痛不欲生,盘蜒不免担忧,暗想:“莫非张千峰要归天?”又过了片刻,洞内寂静无声,盘蜒着急起来,想进去查看,猛然间一股掌力击破水瀑,张千峰足踏一剑,赫然现身,浮在半空。 盘蜒松了口气,笑道:“你小子人模人样,耍威风么?” 张千峰目光镇定,不怒自威,已与之前那谦逊谨慎的儒生举止大相径庭,他道:“师弟,你千万小心,那.....” 盘蜒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道:“你若泄密,那便无趣的紧,你若不是贪色狗贼,不想瞧我一展雄躯,便给我快些上天。” 张千峰不禁哈哈大笑,威严尽失,他道:“我还真不走了,要看看你那所谓‘雄躯’,又是何样?” 盘蜒惊怒交加,正想痛斥,张千峰身形一晃,刹那间已在里许之外。 周围再无人声,天地间唯有大水激岩,响彻穹渊。 盘蜒加倍慎重,卜算探知,确认左近无人,飞身入瀑,双手张开,那神王金身现于身旁。他先前运太乙奇术,将此尸身隐于脉象之中,此时才将它招来。 是时候了,湮没,你要我找的事物,我已带了过来,你呢?你能如愿以偿吗? 盘蜒脱得精光,抱住尸身,跃入池水。 漩涡搅动,心神震荡,盘蜒只觉泉水冰冷如刀,刺入他脊椎、腹部、丹田、气海,刹那间,天旋地转,万象隐形。盘蜒将内力运至极处,与那泉水抗衡。 不知过了多久,盘蜒耳听身边涛声淅淅,拍打河岸,他睁开眼来,天水泯然,海滩千里,他见湮没怀抱那金身,身躯纹丝不动。 盘蜒道:“湮没,这金身....合适么?” 刹那间,湮没身躯颤抖,他抬起头,露出一张狂热、扭曲的脸庞,那脸庞正是仙殇的脸,可此刻看来,却多了狂暴、残忍之意。 湮没笑道:“你真的....真的将金身带来了?哈哈,哈哈!你想要我借此金身,替你招来斗神,将他杀死在这儿?你真的相信这事儿?” 盘蜒静静坐着,瞪视这千年来被囚禁、约束,不得自由的犯人。他是仙殇撕裂的灵魂,鸿源中恶毒的玩笑,万鬼与万仙的见证人。 盘蜒道:“你要我找着此物....这金身是为了让你脱困,是么?” 湮没吃了一惊,听出盘蜒语调中并无惊诧,他渐渐镇定下来,可表情依旧狰狞,他道:“你这会儿想明白了?” 盘蜒道:“我已想通许久,即便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有何法门,能将阎王魂魄,带入这鸿源之中,带入轮回海中。这金身另有用途,并非是入口,而是出路。” 湮没见盘蜒镇定自若,暗生忌惮,他道:“你....在此金身上动过手脚?没有?那你为何将它带来?” 盘蜒道:“为了救你。” 湮没“啊”地一声,瞬间面目模糊,似被海水沾湿,他本绝不会相信这等好事,但盘蜒语气赤城,绝无虚伪,令他不由得不信,他道:“你....真的....真的是这般盘算的?你可知这么做的后果么?” 盘蜒道:“你我之间,必须有一人留下,困在此处,充当湮没,永世不得离去。” 湮没急道:“不错!你连这都知道?你....愿替我守在此处?” 盘蜒道:“我有脱困之法,湮没,我受仙殇恩惠,吞他炼魂,受益至今,一直无以为报,你既是他分身,我便责无旁贷,非帮你不可。” 湮没深吸一口气,他脑中本满是谎言、暴力、计谋、手段,想以武力将盘蜒重创,迫他替自己留守,但在此时刻,他善心涌现,委实难以决断。 盘蜒又道:“你走吧,湮没,你到凡间之后,自有凡间制约,功力或会受损,又不知人心险恶,需得万分小心。” 湮没捏紧拳头,似要大喊,可旋即又泄了气,低垂脑袋。 他颤声道:“多谢。” 眨眼间,湮没与那金身融在一块儿,形貌剧变,就此不见。盘蜒感到海水如铁链般卷来,刺入盘蜒筋骨中,将他牢牢定住。 盘蜒出神打量眼前美景,摇了摇头。 这已非盘蜒的梦境,他身在法则之中,那法则令他不生不灭,永远驻守在此。 为何要有湮没?既然人各有异,便不该有这无用的判官。 海中有人说道:“这是他化为仙殇的代价,并非我要害他。鸿源中有了邪气,不得不如此。” 你又是谁?阎王?真仙?还是盘蜒的幻觉? 海中人道:“我是轮回海的灵,我乃升仙之祖,我乃化鬼之魔,万鬼万仙,皆由我而起,因我而存,我需要这么个喉舌,我需要湮没,可你放跑了他,我便放不过你。”她顿了顿,又道:“便是湮没亦无法听我心声,你这人倒也古怪....” 忽然间,海中人言辞中断,似大吃一惊,盘蜒缓缓站起,已然脱困,在他原先所坐之处,留有一无神的、不停闪烁的人影。 海中人立时明白过来,道:“这是仙殇的炼魂?” 是的,是的,仙殇的炼魂,这帮助我,却又制约我的炼魂。它并无神识,空洞麻木,你要傀儡,我便给你傀儡。湮没以我为替身,我也找另一替身。我并非仙殇,并非蚩尤,我是梦中人,如今正要醒来,活生生的行走于世。 你叫.....太乙? 我叫太乙。 这名字激怒了海中人,海浪怒吼,如围墙般遮挡海滩,盘蜒哈哈大笑,手中现出匕首,自行飞出,霎时划破手足,刺破心脏。 迷迷糊糊中,盘蜒耳畔泊泊作响,泉水泛起涟漪,升起一股推力,盘蜒撑住岸边,缓缓离了泉水,环顾四周,并无湮没的身影。 他侧卧地上,仿佛经历了一场噩梦,兀自迷茫,脑中一片空白。 他感到留恋不舍,却又轻松愉悦,他放声大笑,听来却有些像呜咽。 瀑布如幕,隔绝了世界,水声震耳,却让盘蜒睡意绵绵,于是他合上双眼,再度入梦。 在梦中,他见到了一扇冰雪凝成的门。 ―――― 本卷完 ------------ 一 魔窟之中心安宁 营帐内,火光耀眼,金甲扬辉,一众将士环绕在侧,又有一少女模样的将军低头看地图,柳眉紧锁,苦苦思索。 过了许久,她叹道:“敌人派军冒死突入阵中,我一味冲杀,指挥不当,害得....士兵折损,真是....对不住大伙儿。” 一翘胡子的老将说道:“东将军,咱们打了胜仗,你都如此自责,若当真输了,咱们可要陪你抹脖子了?” 东采奇郁郁说道:“我若再灵巧些,机警些,此战本可得全胜....” 话音未落,一坐在营帐角落,道士打扮的青年问道:“你中了埋伏,若要处置,该如何指派?” 东采奇精神一振,道:“师兄可考到我啦,我当让右侧甲士速速支援....” 盘蜒道:“如何支援?受扰者当如何逃走?阵形一乱,其余各部当如何行事?前方敌军又如何应对?” 东采奇用力挠头,如被老夫子责问的学生般战战兢兢,想了半天,一一回答。盘蜒点头道:“当年我观将军练兵,脑中便不停设想诸般险境,一有所得,立时操练,以号角旗帜为号为令,令出如山,施行神速,如此即便战略失当,战阵上也坚如磐石,牢不可破。” 东采奇道:“是,是!”传令下去:“明天一早,全军操练阵法,熟习新号令,诸部尽快领会。”众将领命,陆续告退,盘蜒起身,走过东采奇身边,东采奇忙道:“师兄,后天一仗,咱们有几成胜算?” 盘蜒道:“若堂堂正正,攻打城池,敌人坚守不出,咱们胜算不大,约莫八成上下....” 东采奇哈哈笑道:“八成上下?还算不大?那几成您才满意,九成九么?” 盘蜒道:“攻城之难,再于登城,城门一开,敌军士气溃散,步调失当,施展不开,那便败了。有我在此,这区区开门之事,又有何难?” 东采奇犹豫片刻,道:“我总觉得如此....胜之不武,乃是用神功仙法欺负人。” 盘蜒道:“兵者,诡道也。以强击弱,无所不用其极。咱们既有优势、强处,为何有所顾忌?你入城之后,约束全军,秋毫不犯,以仁德服人心,也就是了。” 东采奇喜道:“是,是,只是将来师兄不在,咱们若再要攻城,那可就难上加难了。” 盘蜒道:“如今你这四万大军,要攻六万兵马之城,谈何容易?我若不在,你需得厉兵秣马,养精蓄锐,可不能如此急躁。” 东采奇点头道:“采奇领会了。”盘蜒不再多言,掀开帘布,瞬间不知去向。 东采奇偷偷吐舌,心想:“听说师兄与师父一齐登入破云层,如今乃我万仙最为尊贵的人物,嗯,当真位高心变,他眼下当真如仙人一般,叫人好生敬畏,我以往与他那些调笑话,是万万不敢说出口了。”转念又想:“他这等人物,本该于门中安心修仙,清净不扰,却偏偏不远万里前来帮我,这份恩情,叫我如何报答?不,就算他不来帮我,我欠他良多,唉,真是....数也数不清了。” 她这支大军驻扎之地,叫做牛奔谷,欲攻打城池,唤作驯狩,据传古之帝王,每每外出游猎,必至此城,玩乐半年而归,也算作半个皇城,为西南蛮族与中原州府交界之地,极为要紧。 这六个月间,东采奇以其兄名义求援聚兵,招贤纳士,一时间支援不断。而盘蜒到来之后,东采奇采纳其言,将全军一分为二,一半乃江湖武人,桀骜不群之士,交由一武林前辈统领。另一半则为诸侯官兵,由一朝廷名将操练。双方互不服气,往往较劲,然而到了战场之上,奇正交替,倒也往往有意想不到的神效。 她奉女皇罗芳林之命,远征西南,讨伐叛乱的五大诸侯,为三军之一。这三军之中,属她兵马最少最弱,谁知短短时日内,反倒是她军功最多,成效最大,如今连克强敌,攻城拔寨,已深入敌军腹地,最晚不过后天,便要强攻敌人门户大城。东采奇想起此事,心中不由惴惴,暗想:“若夺不下此城,咱们这些兵马,只怕要颠沛流离,受围追堵截,将士们便因我急躁贪功之举,一个个要惨死异乡了。” 她心知此事重大,无心睡眠,见夜色晴朗,便在军营中缓步而行,边走边思索诸事。 忽然间,她察觉有人走近,目光落在她身上,呼吸微乱,东采奇转过脸来,见那人体形挺拔,穿着军装,却稍显瘦弱,正是她师弟庆仲。 庆仲面有惊色,说道:“师姐。” 东采奇道:“这么晚了,你怎地还不睡?” 庆仲忽然单膝跪地,说道:“师姐,还请你准许我后天上阵攻城。” 东采奇吃了一惊,手掌虚托,庆仲已被她真气扶起,她叱道:“万万不可,师父将你们托付给我,我领你们东征西战的,已是万万不该,怎还能容你们冒险?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向师父交待?” 庆仲急道:“可师姐能打仗冲阵,我庆仲堂堂好汉,为何非得缩在后方?军中武人士兵,背地里都笑话咱们呢。” 东采奇笑道:“你才多大年纪?这般岁数,旁人还在学堂苦读呢,等你再大个几岁,入了万仙门,有伤势自愈之能,又得了师父恩准,我才让你一显身手。” 庆仲大声道:“师姐,你是女子,却不也驰骋沙场么?我身负血海深仇,若这点苦都吃不起,将来如何能杀得了万鬼的大仇人?” 东采奇耐心说道:“万仙的功夫,对付一人,自然无碍,可若说披上战甲,骑马飞奔,在乱军丛中七进八出,这却非万仙所擅。” 庆仲实则一直对盘蜒与东采奇之事耿耿于怀,见东采奇对盘蜒敬重有加,心里嫉恨,若不能在她面前立功,得她夸赞,每一刻皆饱受煎熬,即使在战场上死了,惹她落几滴泪,也胜过眼下碌碌无为。 他又急又慌,作势又要下跪,东采奇只得说道:“这样吧,我去问问盘蜒师兄,他若准许,我也不拦着。” 庆仲怒道:“盘蜒,盘蜒,你就知道盘蜒。那盘蜒到处找女人,放荡...至极,你怎会被他蒙在鼓里?被他骗得神魂颠倒?” 东采奇心头一凛,想起以往这孩子对自己极为痴迷,曾做出过无礼举动,却不料至今仍不开窍。她退后一步,更不多话,冷冷打量庆仲,庆仲冷汗直冒,却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两人静立少时,东采奇道:“明天卯时,你穿上军装,至雪蛇营,与大伙儿一同习练阵法。” 庆仲喜道:“是,是,我一定不负师姐期望。”却不挪地方,似仍要跟着她。 东采奇又道:“你还愣着做什么?明早早起,你回去睡吧。”庆仲这才依依别去,回营入帐。 东采奇俏立静思,胸中烦恼,却毫无办法,如此一来,更是倦意全消,只想:“此事虽难以启齿,却唯有去问问师兄了。” 她施展血肉纵控之法,周身三十丈内,众人气血情绪皆模糊可见,却仍不知盘蜒在哪儿。她穿过大营帐篷,不住细探,忽然心中一动,已来到一极大的帐篷前头,门前二人见她到来,大惊失色,高声道:“将军深夜来临,着实辛苦,令人敬佩。” 东采奇听帐中喧闹声响,笑声刺耳,说着些不着边际的笑话,不少便是对自己添油加醋,说的十分下流不堪。可听那守卫一喊,登时惊呼连连,乒乓作响,似有人打翻了桌椅。东采奇掀布而入,见一众士兵聚集在此,身边酒瓶酒杯,骰子罩子,一应俱全,此刻却目瞪口呆的望着她。 东采奇微微一笑,说道:“明早仍有严训,诸位兴致倒好。” 众人互相张望,惶恐不安,知东采奇军纪严厉,不知有何重罚。这段时日,东采奇带领众人节节取胜,势如破竹,女皇赏赐不断,众人皆得了极大的好处,士气高涨,对东采奇更是敬佩无比,虽难免说些她的香艳之词,可那不过是粗鲁汉子天性使然,管不住口,实则并无半分不敬,反而各个儿忠诚。当下被她逮住夜间胡闹,全数如大难临头,不敢开口。 东采奇见盘蜒独自坐在帐中,靠着火堆,身边一个酒葫芦,也正看着自己,似怪她打断热闹,坏了他的兴致。她笑道:“再过半个时辰,若帐中还留着人,莫怪我军法伺候。” 众人爆发出一通欢呼,喊道:“彩旗侯英明!”突然间又喧哗玩闹起来,只是东采奇在场,有所顾忌,不敢再口吐胡话。 东采奇见盘蜒并不随旁人玩耍,只是抿一口酒,闭上眼,面带笑,举止古怪,她搬一张椅子,在盘蜒身边坐下,问道:“师兄,你坐了多久了?” 盘蜒道:“算上今晚,接连三天。” 东采奇问道:“你为何....为何如此?其余同门呢?”除了盘蜒之外,仍有几位万仙高手前来助阵,只是其余门人自高身份,万不会如盘蜒这般钻在人堆之中。 盘蜒不答,双目转过半圈,反问道:“你看看这一张张脸,一句句笑,像不像群魔乱舞?” 东采奇不解问道:“他们不过是平平常常的凡人哪?” 盘蜒道:“但我听来,却不像在人间,倒像是入了魔窟,好一群杀人饮血、打斗拼死的亡命之徒。”语气欣喜,似甚是舒畅。 ------------ 二 身处地狱杀不停 东采奇干笑几声,问道:“那师兄还耽在此处么?” 盘蜒哈哈一笑,说道:“这儿挺好,比万仙群山中好得多。看遍春风秋月,听惯仙乐妙曲,正要看一看这杀戮场的屠夫,听一听没忌讳的叫骂。” 东采奇愣了一会儿,又问:“师兄,当年菩提祖师曾经许你,只要你登入第六层境界,便由你做继任宗主,谁知你几年间便又脱胎换骨,他何时传位于你呢?”这话由她来问,实有逾阶越层之嫌,但她料知盘蜒不会在意,遂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盘蜒淡淡说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其他人实在太老,张千峰心慈手软,这宗主之位,终究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东采奇听他语气沉重,野心勃勃,言下之意着实危险,懊悔自己这般多嘴,忙改口说出庆仲之事,她终究仍是年轻姑娘,微觉害羞,说起庆仲言行举止,支支吾吾,结结巴巴,不禁脸上发烧。 盘蜒道:“此事简单的紧,这小子喜欢你,你若喜欢他,便许他诺言,等他长大....” 东采奇又羞又急,喊道:“哪有此事,我...”见旁人注视此间,忙压低声音说道:“我怎会喜欢他?我....我另有心上人了。” 盘蜒轻笑一声,又道:“你既然不喜欢他,但此子对你忠心耿耿,假以时日,武功定有长进,你在朝中为官,正需要可靠心腹,可利用此子,要他死心塌地,为你卖命。” 东采奇摇头道:“这事好生卑鄙,我可做不出来。” 盘蜒责道:“权术心计,正要对付这等好色痴傻之徒,有何不妥?罢了,你还可说些绝情的话,一刀两断,当场绝了他的念头。” 东采奇紧按额头,道:“他毕竟是我师弟,生平遭遇极惨,我若这么一说,他可别想不开,从此走上邪路、绝路,那我罪孽可就大了。” 盘蜒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还要怎样?我一刀宰了这小子么?” 东采奇吓了一跳,小手摆动,道:“这怎么成?师兄息怒,此事万万不可。” 盘蜒道:“那好,你自个儿想清楚些,到时候当断则断,不可拖泥带水,情之一字,最是害人。若求情不得,这人心智失常,甚么举动都做得出来。” 东采奇笑道:“师兄还说旁人?你自个儿....”一句话说到唇边,急忙双手捂嘴,不敢多说。 盘蜒叹道:“你走吧,莫来扰我,时候一到,我便让他们散去。” 东采奇略微失望,依言离去,她听盘蜒说了一席话,心情却莫名平静下来,这一夜睡得极为安稳。 之后数日,她练兵布阵,商议方略,领兵进发,跋山涉水,果然第三日午间,已到了那巡狩城外。 她令大军停在二里之外,军容齐整,肃然不动。她独自一人骑马出阵,临到城外,她朗声说道:“我乃中原女皇麾下大将东采奇,奉皇上之命,统军入城。尔等原为女皇子民,还不速速开门投靠?” 城墙上一铁甲钢盔、威风凛凛的大汉笑道:“你这娘们儿,细皮嫩肉的,若你将身上衣衫脱得半点不剩,给咱们跳一支舞,我便打开城门,放尔等入内如何?” 这大汉喊声洪亮,城墙内外,敌我大军,皆听得清清楚楚,中原众将无不大怒,若非东采奇下令约束,众人早就喝骂出来。巡狩城众人则嘻嘻哈哈的一通邪笑,你瞧我,我瞧你,眼中满是奸邪之气。 东采奇听着满城奸笑,想起盘蜒说的话来:“这不似人间,倒像是魔窟,满是杀人饮血,打斗拼死的亡命之徒。”不错,一群野蛮、粗鲁、可憎、恶心的亡命之徒,一群灭绝人性的魔鬼。 若我不幸战死,倒也罢了,若被他们生擒,所受遭遇,便是坠入地狱,怕也不及其中痛苦折磨。 不仅城中敌手,到了战场之上,人人都是魔鬼。如我不加约束,我的手下也是。 东采奇昂首说道:“这位将军,如你不降,待得城墙陷落,你被俘虏,我便让咱们军中好汉,将你剥得精光,摸出话儿,一个个儿从你屁股中进出取乐。你身边发笑之人,也一个都跑不了。” 她这话中运上万仙仙气,在旷野上空回荡,直抵云霄,满城皆闻,双方一时哑口无言,过了半晌,中原士兵全数大笑起来,更有起哄怪叫,比划手势之人。那大汉气得涨红了脸,嘴里骂骂咧咧。 东采奇又笑道:“我身后这些精兵强将,自然大多是不好此调了。而将军也非国色天香,身洁体净的妙人。只是军中令出如山,不可违逆,我让他们干你,他们不敢不干,非得把你整的娇喘不休,流连忘返不可。” 众将士笑得更疯,有人跳了出来,喊道:“将军说的好,属下愿替将军打个头阵,先尝尝这位老兄的滋味儿。” 那敌方大将怒到极处,突然亮出长弓,拉满弓弦,一箭朝东采奇射去,这一剑如流星赶月,眨眼间一晃而过,东采奇手指一捏,夹中箭身,转手一甩,那弓箭又反射而出,比原先去势更急。 那大汉哎呦一声,低头闪躲,谁知箭矢在他脑后转了个弯,扑哧一声,正中大汉臀部,大汉大声惨叫,滚倒在地,情形狼狈万分。城中士兵一见,不由得心惊肉跳。 东采奇道:“全军攻城!”刹那间,鼓声大作,震动原野。旌旗遮天,烟尘罩地,数万甲士骑马飞奔,势头凶猛,全无畏惧。 守城将领喊道:“放箭,放箭!”猛然箭如雨落,密不透风。攻城将士高举大盾,奋力冲锋,却也不断折损。 东采奇倩影闪动,蓦然长出翅膀,腾空而去,径飞城头,这一招大出敌我预料,谁也不知她竟有这等凌空飞翔的本领。守城将又道:“先将这女妖仙杀了!” 立时有人抬起弓弩,箭矢发出,陆续不断的飞来。东采奇招出寒星剑,身子一边挪动,一边斩出寒风,那箭矢被风一吹,十之八九直朝下落,东采奇再轻轻一转,霎时已落在墙头。长剑一转,嗤嗤几声,有数人吸入寒气,当场毙命。 东采奇已非头一回杀人,可她所练的血肉纵控念却难以掌控,每有一人死于她手,她心中便一阵难过,似乎死者的恐惧悲哀,随鲜血流出,钻入她内心深处。 但这念头恍惚闪过,东采奇一抬眼,见一手持长矛的铁甲壮汉朝她扑来。东采奇手在地上一抹,那死者血液沾满手掌,她旋即一招“血砂掌”拍出,掌力疾飞,喀喀声中,将那大汉前胸后背打出大洞,那大汉摇晃身子,就此断气。 她耳边有人在对她低语,她知那人是她的心魔,可偏偏化作盘蜒的样貌。 他们是人,活生生的人,东采奇,你下得了手么? 他们不是人,盘蜒师兄说,他们是魔鬼,这儿是地狱,剥皮害人的地狱。 我不想被魔鬼捉住,被侮辱,被折磨,受尽羞耻,带着污秽之躯而死。 所以你痛下杀手? 我杀的是魔鬼。 东采奇将那大汉尸体当做盾牌,稍一运功,扔了出去,那大汉陡然炸裂开来,血肉尸块,宛如炮弹碎片,砸向四面八方,霎时又死了大片敌人。她这些日子听盘蜒教导兵法武学,这血肉纵控念融会贯通,运用自如,到了遍地血肉的战场,更是威力倍增,如鱼得水,便是当年的东采英,只怕也不及她灵活多变,予取予求。 敌军见状丧胆,她周围登时空开一大片。东采奇早有预料,继续在城墙上厮杀,这一半边再站不了人,城头弓兵骤减,她属下的攻城器械一个个架了上来。 就在这时,只见有三个奇快的身影穿过墙头,朝她杀来。东采奇见三人身穿黑袍,头戴又尖又黑的帽子,肤色有如死灰,正是万鬼中人。她分辨三人血气,心知不妙。这三人之中,似有两人功夫在她之上,另有一人不逊于她。这三人联手夹攻,她多半难逃一劫。东采奇心想:“五大诸侯作乱,万鬼果然是幕后主使。他们竟如此重视,此三人武功之强,皆可列万仙遁天一层,莫非竟是鬼官?” 她暗叫不好,双掌交替,拍出大枯竭掌功夫。其中一瘦子打出连拳,拳风似刀,将她掌力挡住。东采奇感到此人拳风中有极强的黏力,竟让她脱身不得。另两人须臾间已到她身旁,一人出指,点向她大椎穴,一人出掌,拍向她膻中穴。 眼见她便要受伤,她眼前一花,盘蜒已至,他双手齐抓,握住这两人手腕。那两个鬼官大骇之下,急运劲挣脱,盘蜒趁势一甩,将两人击飞出去。那二人落地之后,浑身巨震,足下酸麻,仿佛被冰冻了数个时辰一般。 另一人大声道:“你是何人?”手中一截黑木,打向盘蜒额头,盘蜒推出一掌,掌力如蛇信一般,卷住那黑木。那鬼官拿捏不住,兵刃瞬间被盘蜒夺走,他险中求胜,倏然连出十拳,拳力所及,打塌大片石块,霎时满地破洞。他借此掩护,脱出盘蜒追击。 东采奇笑道:“师兄,你真会挑时候,不能早些来帮我?” 盘蜒道:“我见你杀人,当真畅快,看得出神了。” 东采奇嗔道:“我杀的可不是人,是魔鬼。” 盘蜒看她一眼,点头道:“师妹所言及是,战场上原就容不得人。” ------------ 三 残阳孤城生死树 那三鬼官皆目光不善,其中那胖子说道:“你便是万仙那新仙使盘蜒么?” 盘蜒心道:“这万鬼消息倒也灵通。”可万仙门破云层门人,往往千年才得一人,乃是震惊四海的大事,万鬼知晓,原也不足为奇。他答道:“此地为冰墙以南,万鬼鬼官又是如何来此?莫非是借那梧桐树妖之能?” 三人不禁动容,瘦子恨恨说道:“你怎知...梧桐树妖之事?” 盘蜒道:“聚魂山梧桐树妖可凭空搬兵,不受方位所限,你以为我万仙一无所知么?” 瘦子道:“万仙的仙使,可是越来越不值钱。非但后进小生轻易而成,更多管凡间闲事,万仙啊万仙,当真远不如前了。” 盘蜒道:“那你大可试试!”陡然间黑气弥漫,化作巨蛇,盘踞身外,乃是黑蛇灵气,盘蜒劈出一掌,那黑蛇灵气随之而动,三鬼官惊惶失措,回退躲闪,但这灵气所及太远,如何躲闪得了?无奈之下,唯有出掌抵挡,只听三声巨响,黑雾弥散,三人脚下踉跄,摔得极为狼狈,体内幻灵真气兴风作浪,一时间站不起来,唯有摸出兵刃,护住门户。 东采奇惊声道:“这...这是甚么功夫?” 盘蜒道:“这黑蛇灵气是我从那黑蛇巨人身上学来。”一边说话,一边又打出一掌,蛇身翻天覆地,狂涌而出,那三人再中一掌,趁势跃开,模样更是痛苦,但这三大鬼官毕竟功力雄浑,被灵气袭体,竟然仍苦撑不倒。 盘蜒叹道:“三位功夫倒也了得,到此地步,三位已无力与我抗衡,还请随我回万仙一趟,我有话要问。” 那瘦子骂道:“你想从我等身上逼出话来,那是万万休想。”正欲自绝经脉而死,盘蜒身手一捏,黑光闪动,那三人被黑蛇灵气点中穴道,身子当场僵住。 东采奇虽早知盘蜒武功远超遁天一层,却万想不到他三招之内,便将这三大高手擒住,看得一愣一愣,不胜惊异。实则若三人有备而来,齐心迎敌,虽终会败在盘蜒手上,但少说也得三十招之后,然而三人奇袭东采奇,被盘蜒识破,反而出其不意的先建一功,伤了其中二人,之后再战,便全然不是盘蜒对手了。 巡狩城守将见盘蜒这等遮天蔽日的神功,哪里还敢顽抗,接二连三抛下兵刃,就此投降,有逃兵夺路出城,盘蜒也懒得理会,他招来飞剑,飘上半空,说道:“采奇,此城已克,还请尽快入城,我归去万仙,两天之后,再来找你。” 东采奇感激不尽,这才真将他当做仙使尊长,恭恭敬敬的跪地抱拳道:“多谢仙长相助。” 盘蜒正欲离去,忽然空中光芒晃动,嗤嗤三声,将盘蜒那黑蛇灵气斩断。盘蜒眉头一皱,见城墙上长出一棵十丈巨树,树中破开口子,从中走出一人。那人身高丈许,国字脸,一身草绿藤甲,一头长发,一袭披风,手持一柄苍青大剑,肌肉虬结,肤色发青,双目炯炯有神,立在当场,渊渟岳峙,叫城头众将皆感畏惧。 盘蜒暗暗心惊:“原来是这巨怪,一年不见,他法力又增强数倍。”这巨汉正是当年屡屡与盘蜒作对的龙木巨人,此妖仙以往脾性暴躁,又蠢又恶,可这时重逢,见他眼中慧光流动,面有威势,宗师风范,霍然而生。 龙木巨人解开那三人穴道,朗声喊:“万仙的仙使,你想留我属下作客,不得先问问我这首领么?” 盘蜒落在墙头,答道:“这三人不顾信义,违背万仙、万鬼冰墙之约,乃是罪行累累的犯人,你自称鬼首,便得遵守信诺,将这三人交于我回山审问。” 龙木哈哈大笑,说道:“本座大摇大摆的走过冰墙,也非头一遭了。你有能耐拿住我么?” 盘蜒自也不惧,道:“你以为我拿不了你?好,那咱俩便一分高下,咱们万仙的牢饭,恭候你这魔头品尝。” 龙木笑道:“本座便要杀光这满城百姓,亦非难事,可仍有要务,恕不奉陪。” 他双掌合力一挥,那树上树叶飞上了天,好似漩涡,让人眼花缭乱,看不真切。他大喝一声,朝前一推,树叶离离纷飞,落向各处。 盘蜒看出厉害,大声道:“竖盾,竖盾!”顷刻间,城墙各处响声震天,惊心动魄,树叶着地,转眼疯长成树,树枝如长矛般探出,刺向将士。 众人心胆俱裂,反应快的或躲或挡,被千百棵大树刺穿手臂腿脚,反应慢的遍体疮痍,惨死当场,城楼上血流成河,满地断肢碎骨,分尸残躯。那一棵棵大树被血染红,宛如刑具铡刀,可怖万分。盘蜒使黑蛇灵气,化作蛇影千道,将树干打断,以防其害,可毕竟晚了半步,伤者无数。 东采奇自身无碍,可却惊骇无比,忙不迭奔走救人,又想起庆仲来,大声喊道:“师弟,庆仲师弟!”喊了几句,庆仲手持盾牌,跳了出来,并未受伤,惊魂未定的喊道:“师姐,我没事,你没事么?” 东采奇放下心来,环顾身旁,只听众人哀嚎不断,哭声凄惨,或在打滚,或躺着不动,几乎无人身不染血。这巡狩城头在转瞬间化作活生生的地狱,树木吞剥活人,处罚罪孽,画面残忍血腥,气味儿中人欲呕。 但这画面很美,你说呢?生与死,罪与罚,这不正是天道真意么? 在这炼狱之中,东采奇深深痴迷,竟生平头一回感受到杀戮之美。正沉迷间,盘蜒落地喊道:“那龙木走了!”又对城下喊道:“敞开城门,救治伤员,那树枝中有剧毒!” 巡狩城、彩旗军皆有逾千人中招,死伤惨重,眼下敌意全消,立时依言而为。东采奇也发号施令,救助伤者,忙碌许久,这才将伤兵安置妥当。 东采奇搜寻城内郎中,聚在伤员所在大屋中,令其竭力医治。过了一会儿,女皇派的随军官吏赶来,对东采奇道:“侯爷,伤员之事,咱们暂且晾在一边,你攻克此西南大城,正可以此城为侯。”说罢从怀中取出一封圣旨,说了罗芳林封侯之意。 东采奇哭笑不得,望向盘蜒,盘蜒道:“你立时召集军官,约束兵马,不得骚·扰掠夺百姓。待安顿下来,找俘虏问清此城情形,颁布法令,便可在此当侯爷了。我在此照看伤员,暂且死不了人。” 东采奇叹了口气,说道:“师兄,有劳你了。”于是跟那随军官吏走向官府。 伤者症状奇特,身上发绿,皮肤坚硬,半身麻木,可身子倒也安康,只是那坚硬处不断扩散,愈演愈烈,不出七天,必到全身。众郎中把脉诊断,吵嘴争论,忙得不亦乐乎,半天之后,有一老医者说道:“盘大人,依我看哪,这病古怪得紧...” 盘蜒苦笑道:“老先生,你这不是废话么?他们都绿的发亮了,谁都瞧出‘古怪’。” 老医者道:“这医治怪病哪,用不得寻常药物,跌打损伤、消肿化瘀的药方,那多半是派不上用场。” 盘蜒道:“高明,高明,依我之见,这医治腹泻,壮·阳补·肾的良药,效用怕也是有限了?” 老医者喜道:“盘大人原来也是精通医术之人,老夫佩服,佩服....” 盘蜒怒道:“你老小子别给我打马虎眼,你若想说胡话蒙混过关,我便让你也被那怪树刺上一刺。” 老医者吓得脸色发绿,忙道:“大人莫要急躁,这怪病乃是妖仙妖术染上,咱们虽是名医,却治不了这鬼怪毒咒啊?” 盘蜒神情缓和,说道:“是了,此节倒也不怪你。” 老医者见盘蜒好说话,精神一振,说道:“大人果然宽宏大量,非寻常人物。大伙儿爱莫能助,却非招摇撞骗的庸医,大人信得过咱们么?” 盘蜒道:“是,是,你们手段....好得很,我算是领教了。”他这时不喜万仙高高在上,贪名好色的模样,可对凡人的嬉笑怒骂、市井庸俗,反而倍感亲切,故而这老医者唠叨狡辩,盘蜒也听得颇有耐性。 老医者道:“那大人肯放咱们回去么?” 盘蜒板着脸道:“罢了,罢了,你们滚一边去吧,此事终究还只能靠我。” 老医者面露喜色,勇气倍增,又道:“大人哪,都说军不欺民,兵不赖账,你看大伙儿这么辛辛苦苦的奔走半天,你得给咱们出诊银钱呢?” 盘蜒哈哈大笑,说道:“好说,好说,这些人你们看不了,但我军中其余伤手伤脚,开肠破肚的伤兵,你们却得给我看好。”叫来士兵,押着众郎中前往他处,给其余伤者看病去了。 盘蜒寻思:“这龙木武功突飞猛进,脱胎换骨,其速更胜过我与张千峰。这到底是何缘故?” 他踏上飞剑,来到城楼,见成群血树兀自挺立,夕阳如血,烧云漫天,投下令人胆寒的阴影。盘蜒见这数十丈长的城墙,已被血树占据,龙木妖术之威,实是非同小可。 盘蜒忽然间想道:“他并非习武有成,练就神功,而是....而是找回原本的功力,这龙木身份非凡,到底是何来头?为何万鬼鬼首对他如此看重?” ------------ 四 少年不知愁滋味 次日一早,东采奇来找盘蜒,见众伤患全无好转,不禁发愁,问道:“这巨人神出鬼没的,咱们好不容易占了城,若他回来大肆破坏,满城百姓岂不都要遭殃?” 盘蜒道:“万鬼并非不分青红皂白,乱杀一气的屠夫、疯子,我观其治理之法,应当打算长治久安,绝不会使这邪法屠戮平民。” 东采奇咬牙道:“那巨人却全不分敌我,一股脑的全数伤了,此事传开,西南百姓,哪个不又恨又怕?” 盘蜒点头道:“正是如此,这巨人看似开窍,实则与往昔一般蠢笨。他这般动手,不得民心,即便万鬼之中,定然必有怨言制约。” 东采奇走至一患病少年士兵面前,见他腿脚已全被树皮盖住,肌肤起皱,又麻又痒,那士兵朝东采奇惨淡一笑,道:“侯爷,您来瞧咱们了?” 东采奇柔声道:“孩子,你放心,我定会设法救你。” 士兵道:“大丈夫何惧一死?能为侯爷战死,这辈子也不算枉了。” 东采奇听他说的悲壮,鼻子一酸,红了眼眶,一众士兵见她如此,如何舍得?反而齐声劝慰她。 东采奇擦去泪水,问道:“师兄,你见多识广,甚么都难不倒你。你可有法子救他们?” 盘蜒摇头道:“除非捉住那万鬼的龙木巨人,否则....” 这时,一擦地烧饭的仆妇走来说道:“两位大人,我知道离此三十里外有一人,或能治得了这怪病。不,不,除那人之外,再无人能治这等疑难杂症了。” 东采奇心头一热,忙问道:“这位婶婶,这左近还有这般良医?快快说来听听?” 仆妇见受了重视,腰不禁直了几分,她口音极重,说话时叫人听着吃力,好在盘蜒脑子极快,倒也弄得明白。 仆妇说道:“往西走过玉女山、深沉河,找到巴郎林子,便到了那位景彻巫仙的家。这景彻巫仙,号称包治百病,甚么都难不倒他,莫说这身上长树皮的小病,上回听说有人脑子里长了一朵阴髓花,景彻巫仙也是药到病除。” 东采奇喜道:“好极了,好极了,我这就派人去请他。” 仆妇连连摆手道:“大人,那可不成,这景彻巫仙一辈子不出那巴郎林子,谁也请他不动,唯有病人亲自去找他才行。” 盘蜒道:“这巫仙好多规矩,如此奇奇怪怪,定然也是武林中人。既然如此,我倒真要会会他不可。大婶,那巫仙到底是男是女?要多少诊金?脾气如何?” 仆妇害怕起来,神神秘秘的说道:“这可没人说得明白,那些被他医好的人,送回来后,全不记得这巫仙模样。有人说他是个糟老头子,有人说她是个丑老太婆,还有人说他是个病怏怏的小公子。唉,那巴郎林子也凶险得很,若非当真患病求医之人,万万找不到他。” 东采奇微微颔首,说道:“那咱们便抬上一人,前去找她。待问她要了药方,带回来救人便可,总好过如此手足无措,干等着急。” 仆妇摇头道:“你们自个儿没病,到了那林子,连路都找不到呢。” 东采奇思索半晌,笑道:“多谢婶婶指点迷津。”摸出一两黄金,赠送给她,那仆妇欢天喜地的去了。 盘蜒见她神色古怪,笑容又是精明,又是犹豫,问道:“师妹,你意下如何?” 东采奇道:“我自个儿让那怪树刺伤,以血肉纵控念压下此毒,再去找那巫仙,不就成了?” 盘蜒斥道:“胡闹!你怎知此毒害你不得?又怎知那巫仙定能治好?你身居高位,肩负重任,岂能如此乱来?” 东采奇叹道:“师兄,这些兄弟全是为我而伤,我自个儿安然无恙,封侯封王,若不能救了他们,心中如何过意的去?若能....能为他们做些甚么,我才好过一些。” 盘蜒看她眼神坚定,不为所动,不由得心中佩服,暗想:“若换做是振英,也定会如此行事。她们两人天生心肠就好得很。”念及于此,说道:“师妹这般侠义心肠,倒让我汗颜。好吧,那我便与你一同遭罪。” 东采奇急道:“师兄,你大可不必,我自个儿犯蠢,你不必理会....” 盘蜒道:“我与你兄长交情深厚,自然要照顾你这丫头,你还啰嗦甚么?” 东采奇脸上一红,心口暖呼呼的,暗道:“二哥能有师兄这么一位朋友,九泉之下,亦能瞑目了。”殊不知她兄长被盘蜒用计救了一命,却也境况凄惨。 两人商议已定,缓步前行,再来到那覆盖大树的城墙,忽听得墙上传来哭声。东采奇听那声音极为熟悉,喊道:“庆美?”张开双翼,直飞上天,不久已落在栈上。只见一娇小少女跪在树旁,手掌被树枝尖刺所伤,流血不止,微微肿胀变绿。东采奇心疼不已,忙将她抱住。 盘蜒也已赶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这丫头,怎地总是倒霉?” 庆美呜呜说道:“我...我在街上遇到庆仲哥哥,他朝城墙这儿跑,冲得极快。我想瞧他去做甚么,紧跟着他,七转八转的,不知怎地,就来到城楼上,不见他踪影。我一不小心,便...便被这树给弄疼了。” 东采奇暗暗着恼,可这师妹并未参战,压根儿不知事态,却也无辜至极,只劝道:“师妹莫哭,我....有法子....带你去治这怪病。” 庆美“咦”了一声,问道:“甚么怪病?啊,这树木有毒么?” 不远处忽然有人说道:“不错,有毒,毒性厉害得很。你非要跟着我,这下可害苦了自己。” 东采奇见庆仲从树中走出,手臂、大腿上全是伤痕,渗出绿色的血液。东采奇花容失色,喊道:“你疯了么?你明知这树枝有毒,为何自找苦吃?” 庆仲怒视盘蜒,说道:“师姐,我在一旁听得清楚,你要去找那巫仙,非自己得病不可。我愿陪你同往,无需他人....哼....大献殷勤。” 东采奇一把拧住庆仲耳朵,大声责道:“你这般不知好歹,鲁莽急躁,我怎能带你前去?那林中不知有何凶险,更不能让你前去。” 庆仲把心一横,挣脱开来,说道:“师姐,你若撇下我不管,我便一头在树上撞死,我...什么都不顾了,只盼能稍稍帮你,决不让奸·人....奸·人有机可趁。” 盘蜒心知他口中‘奸人’正是自己,哼了一声,道:“好一个蛮不讲理的小子。” 东采奇查看庆仲伤势,又密又深,毒性发作猛烈,难以遏制,足见这少年理智全失,他一头扎入树丛,当真如疯了一般。她心下气苦,暗地里千百遍的痛骂庆仲,可想着自己既然带他们远来此地,便决不能撒手不管,否则有负张千峰所托,如何过意的去?况且庆仲之事,全因自己而起。 她伸手在树上一捏,毒刺破开皮肤,流下血来,盘蜒见状,也同样刺伤自身。东采奇道:“师兄,我....我真对不住你,总给你添这许多麻烦。” 盘蜒笑道:“你自个儿倒不麻烦,你这几个师弟师妹,却委实叫我团团乱转,麻烦不断。走吧,走吧,不然下回遇上张千峰,他非怪我无能不可。” 东采奇道:“岂是师兄无能?是我...管教无方。” 盘蜒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张千峰这小老儿计较的很。” 东采奇下定决心:“若医好了庆仲,便与他说个明白,叫他绝此妄想,实在不行,我将他送回师父身边,叫师父严加看管,我是....奈何不了他了。”她叫来一群士兵,说明自己去向,要士兵转告女皇随军官吏,又道:“若一切顺利,我五日之内,必能返回。”说罢飞下墙头,朝西方进发。 西南之地,天气炎热潮湿,密林浓列,沼泽连绵。那巴郎林子虽说不远,但道路也极不好走。盘蜒途中走访住民,问清方位,否则非迷路不可。不久见一山高耸,宛如一俏丽佳人,极为灵秀,当是甚么玉女山。 过了此山,有一条若隐若现的林间道路,又路过一河,河水碧绿,深不见底,自然是那深沉河了。前方为数十里的平原,平原之后,再有密林,幅员辽阔,树木高耸,极为荒蛮诡异。 东采奇心想:“这便是...巴郎林么?”走到近处,见这树林茂密的匪夷所思,左右张望,不见入口,更毫无缝隙,便是用绳索将树木根根绑起,连成木墙,怕也不过如此。 盘蜒指了指一棵宛如翡翠般翠绿的树木,那树木中有一凸起树杈,树杈间有一凹槽,像是伸手讨饭的乞丐。东采奇恍然大悟,上前划破手掌,挤出一些血来。那树木微微一震,旋即没了声息。 东采奇傻了眼,问道:“师兄,这怎么办?” 盘蜒笑道:“我也不知,你自个儿想法子吧。”颇有些看热闹的模样。 东采奇心道:“他准什么都知道,便是故意考我。是了,师兄对我有栽培之心,我岂能辜负厚望?”开动脑筋,忽然想起那仆妇的话,暗忖:“唯有患病之人能入此林,如今咱们有四人,那自然四人都得滴血入槽里。” 她朝盘蜒一伸手,说道:“师兄,借你鲜血一用。” 盘蜒哈哈一笑,说道:“小妮子当真聪明。”指尖迫出鲜血,那血滴在空中缓缓飞行,融入凹槽,那树木果然晃动的厉害了些。 ------------ 五 金银富贵最无礼 东采奇忙令庆仲、庆美各自取血,滴入槽中,那翠绿桐树散发阵阵阴风,枝叶张开,树干挪动,树墙中空出一条通路来,前方木叶雅静、曲径通幽,景致倒也奇特美观。 东采奇欢呼道:“果然如此。”正要入内,却见盘蜒呆立不动。东采奇问道:“师兄,有何不妥么?” 盘蜒道:“这些树木.....皆是聚魂山死去的梧桐树妖。” 东采奇惊呼一声,她曾听张千峰说过这树妖之事,可施展移形换影之法,将远处人物挪移过来,当真是神出鬼没,诡异莫测,看着数百里的林地,桐树一模一样,莫非皆是梧桐树妖的尸首? 盘蜒道:“咱们一旦进去,便等若踏入一‘树门’,门中空间变幻,不知将咱们传至何方。” 东采奇道:“那咱们该如何返回?” 盘蜒道:“这林中必有操纵这些树妖尸首,搬运方位之人,多半便是那景彻巫仙。但愿此人不会刁难。” 东采奇知其中凶险至极,道:“庆仲、庆美,你二人留在外头,我与师兄....”庆仲面有怒容,道:“师姐,我绝不坠后。” 东采奇顿足道:“你这孩子,真快把我生生急死...” 盘蜒叹道:“咱们四人滴血,四人都需入内,不然树海中道路闭塞,咱们进退不得,没准便困死在内。”说罢当先走入。 东采奇无法可想,小心防备,领二人入内。这树林虽然广袤,可其中树木实在太多太密,四人到处碰壁,行的极为缓慢,可每到绝境,林间便自行开辟新路,待到了晚间,前方骤然变阔,乃是一块大草地,又见到数棵盘根错节的大树,树中有大洞,上下分层,宛如房屋一般。 在这数座树屋前头,停有几个怪客,乃是一发须金黄,双目碧蓝,一脸病容的中年胖子,一金色长发、面容俏丽的少女,一瘦瘦高高、穿着红袍的青年男子。那三人坐骑也匪夷所思,竟是三只巨大的花瓣甲虫。 那三人回头看了看盘蜒等人,全不在意,只在洞外喊道:“巫仙,巫仙,咱们远道而来,你便这般对待贵客么?”言辞笨拙生疏,并非中原人士。 过了半晌,见一干枯瘦弱的白发老头走了出来,双目肿胀无神,看着三人,那中年胖子板着脸道:“你就是那巫仙么?好大的架子,你可知道我是谁?” 盘蜒、东采奇都想:“这老头自个儿都快病死了,怎能是景彻巫仙?” 白发老头闷声不响,走到十丈旁的另一个大树洞中,里头一阵悲惨呼喊,他拽出一只壮大的梅花鹿来,扛在肩上,慢吞吞的走回来处。 就在这时,洞内又走出一个少年,这少年约莫十四岁年纪,肌肤发青,与这老头一般瘦弱,身上红斑点点,似患有天花一般。 盘蜒瞧见这红斑,脸色剧变,不禁摸上刀柄,东采奇问道:“师兄,怎么了?” 盘蜒摇头道:“不,没什么。”心想:“这斑点与斗神阎王身上红斑极为相似,便是形状也分毫不差。这少年...与斗神有何关联?”但转念一想,天花病状,大抵都是一样。 少年拉住老头手臂,说道:“大豪爷爷,这鹿儿...鹿儿的孩子尚未长大,你....你放它一马。” 白发老头用力一甩,少年太过虚弱,脚下一软,砰地一声,摔了出来,脑袋磕在树上,蹭破了皮,流出半黑半红的血来。东采奇心中不忍,出掌一抬,这少年借真气力道,站了起来,朝东采奇回望一眼,眼中满是感激。 另三人见东采奇这手功夫,皆面露不屑,那红袍汉子说道:“这小妮子以为自己功夫了得,在咱们面前露这么一手,哼哼,好生不自量力。” 中年胖子说道:“可不是么?这等凌空虚托,无中生有的内劲,虽然使得不差,又岂能比得上我五成火候?” 那女子尖声道:“若非咱们是来看病的,单凭你这一下显摆,我非好好教训教训你不可。” 东采奇打量三人,心头有气,说道:“在下万仙东采奇,不知三位前辈尊姓大名?” 中年胖子奇道:“你是万仙门人?可刚刚那手也不怎样,由此观之,这万仙门也平平无奇,不足为惧了。” 东采奇瞪他一眼,道:“阁下语气好狂,不知是何门派的?” 中年胖子挺起肚皮,趾高气昂,笑道:“我乃此地西边金银国的无寐大王子,这两位是我弟弟、妹妹,人称育英王子与秋风公主,听说东方有一万仙门,本事不小,又听说有一万鬼门,法术稀奇,所以过来瞧瞧。” 那育英王子与秋风公主皆“哼”了一声,眉目中满是自傲之情。 东采奇问道:“那三位为何而来?可是患上疑难杂症了么?” 无寐王子怒道:“咱们途中遇上些波折,嘿,中了邪门奇毒,整个人都快成树皮了。后来经那些骑木龙之人指点,这才找到这儿来。” 盘蜒等人互望一眼,目光不解,盘蜒问道:“三位怎会也中了这毒?那骑木龙的又是何人?” 秋风公主白了盘蜒一眼,更不答话,嗔道:“莫非你们也中了这树皮之毒么?” 盘蜒伸出手掌,露出掌心绿气,他以仙气压制此毒,虽无法驱除,却不曾有丝毫恶化。 秋风公主捧腹大笑道:“我听说万仙甚么毒都不怕,想不到是徒有虚名,又有何了不起?” 那无寐王子不再理会,对那瘦弱少年道:“喂,你这点微末本领,自然不是那巫仙了?可是他的仆从?快让巫仙出来见咱们。” 少年道:“诸位要见景彻巫仙,只需从这正中树洞中进去,里头宽敞的很,巫仙就在其中。” 那三个金银国贵族哄笑起来,似听见世上最滑稽之事,育英王子道:“这树洞又脏又臭,怎能让我等金贵之躯钻来钻去?你告诉巫仙一声,他若立时出来,我便给他这好处。”说罢取出一金丝袋,随手往地上一扔,哗啦一声,无数宝石金器玉品从中落出,堆在地上,宛如小山。 东采奇咋舌道:“乖乖,此人怎这等阔绰?” 少年皱眉摇头道:“景彻巫仙要金银无用,她等闲也不出洞,你们若不进去,便快些走了。” 盘蜒道:“小兄弟,咱们病情紧急,既然他们嫌脏,那咱们便先走上一遭,还请小兄弟带路。” 秋风公主尖叫一声,指着盘蜒鼻梁道:“你这低贱庸俗之辈,怎敢抢在我金银国三大贵族前头?你有这等念头,在我金银国中,已是杀头的大罪了。” 育英王子则对少年吆喝道:“巫仙若再不出来,我一把火烧了这树林。嘿,我金银皇室的溶金火焰术,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少年叹道:“我劝你莫要对巫仙动手,她这儿规矩很多,其中有一条最是清楚:如有人胆敢对她无礼,叫你们一睡过去,永远醒不过来。” 无寐王子一张脸气得发紫,他道:“她若还想活命,便给我老老实实滚出来!不然我将她满门之人,一个个儿吊起来毒打。”大呼一声,蓦地朝那少年一把抓去,那少年轻轻一躲,无寐王子这一招便落了空。无寐王子身躯庞大,但动作却极为快速,宛如一弹性十足的肉球,左右滚动,追着那少年,掌风凌厉,身手倒也高强。而少年轻功了得,任凭这无寐王子穷追猛打,却半点碰不着他。 东采奇暗想:“这胖子一身武功倒也不差,却远不如他吹嘘的那般,若当真相斗,我一根手指头都赢得了。而这孩子脸色病怏怏的,轻身功夫更是不错,他如此年轻,本领这等高强,足见那巫仙教导有方。” 两人你追我逃,那少年始终不曾还手。庆美道:“这位王子,你到底要不要脸?人家忍让到这地步,你怎地不知好赖?” 无寐王子气喘吁吁,说道:“这小子是个孬种,我...我捉住他,便要杀他的头。” 那少年面不改色,说道:“我身上患了天花麻子,你若不嫌我脏,我便让你捉住了又何妨?” 无寐王子顿时醒悟,惨叫一声,想起自己逮他之时,大口呼吸,不知吸入多少疫病,当真浑身难受,酸痒入骨,怒道:“你....你.....这小贼,我一把火烧死你。”从背后摸出一根金灿灿的链子锤,他挥锤转动一圈,锤子末端霎时燃起大火。 少年惊慌起来,道:“你快些将这锤子收起,此地干燥,容易着火...” 秋风公主道:“便是要烧起大火,要那巫仙出来见人!”掏出弓箭,弯弓一箭射出,那箭矢蓦然变形,旋转前行,好似一只灵巧火鸟,落在树上,瞬间火烧一片。 这棵树并非巫仙所住,而是先前那老头抱出梅花鹿之处,少年依然大急,朝那树洞口奔去。育英王子瞧准时机,戴上手套,一个箭步,已拿住少年手臂,一个反绞,将他摁倒在地。 少年大声道:“洞里全是无辜动物,快些....快些救火...” 秋风公主笑道:“谁让你对咱们无礼?快些让你主子....”话没说完,东采奇一剑刺出,寒气弥漫,绕树一圈,那大火瞬间熄灭。她再回手一掌,育英王子胸口如遭重锤,狼狈的摔了出去。 东采奇将少年扶起,道:“小兄弟放心,有我万仙在此,轮不到他们撒野。” ------------ 六 百花盛开迎宾客 无寐王子骂道:“贱种!不得好死!”那链子锤稍稍一转,锤头变作六个,皆火焰红红,分打向东采奇六处要害。 盘蜒道:“好个‘文殊点灯锤’,金银国的宝贝倒也不少!” 东采奇心想:“原来是这人的宝物,并非厉害功夫。”将那少年挡在身后,寒星剑陡然一拨,铛地一声,将那链子锤斩得碎成粉末,旋即中宫直入,在无寐王子太乙穴上轻轻一点,寒气入体,那无寐王子闷哼道:“好兵器!”扑通一声,重重摔倒。 秋风公主大怒,从身边囊中取出一张羊皮卷纸,娇叱一声,蓦然变作六个一模一样的人影。她再拿羊皮纸从左到右画了个圈,那羊皮纸上滴下金色油墨,落在地上,宛如活了一般,从六个方位袭向东采奇。 盘蜒又道:“溶金火焰术,这油墨触体便烧,小心对付!” 那油墨果然自行升上半空,朝东采奇飞来,六滴油墨不知真假,难辨虚实,东采奇掌心挤出些血来,血煞掌打出,腾、腾几声,那油墨半空中灼烧起来,蒸发不见。 秋风公主那羊皮纸倒也奇特,一招不成,又生花样,她将纸竖起,在地上一触,变作一根黑铁杖,杖头宛如银色羽翼,极为华美。 盘蜒熟读万仙书卷,登时识破,又道:“这叫罗汉放火杖,双翼一张,便能吐出绿火来,最是凶险。” 秋风公主怒不可遏,骂道:“你知道的倒多!”再度挥杖打向东采奇,杖上翅膀一扇,一团绿火窜出,凝在空中,霎时砰地炸裂开来。 若非盘蜒提醒在先,东采奇就算能应付得了,也必手忙脚乱一阵,但既知底细,又有何惧?蓦地身子一矮,避开爆炸,踢出一脚,正中秋风小腿的足三里穴,秋风啊呀一喊,身子麻痹,踉跄摔倒。她叫道:“你怎知我是真的?哎呦!哎呦!” 东采奇笑道:“你身上涂了香粉,幻影身上没有,想要识破不了,倒也为难的很。” 短短数个回合之内,这三个王公贵族相继落败,神色沮丧,却又满脸不服。秋风公主法力在三人之中最深,所会法宝最多,心中暗想:“是了,万仙门中,女的比男的厉害,男的比女的渊博。待会儿我用解毒虫解了麻,用隐形飞刀先杀了那男的,再对付这女的,便更为容易,马到功成。” 盘蜒走到秋风身边,将她那布囊夺过,秋风公主急叫道:“你偷我东西,好不要脸!” 盘蜒笑道:“我万仙岂会贪图这些破烂?只是咱们前来看病,你非夹缠不清,倒不能让你再捣乱了。”庆美笑嘻嘻的把三人兵刃抱住,分给庆仲,说道:“等你们消停之后再说。” 那三个贵族互使眼色,无寐胖子道:“好,那我便原谅你们无礼之罪,饶过尔等,还不快帮咱们起来?” 盘蜒摇了摇头,道:“如今咱们得势,你们失势,怎还敢吆三喝四的?” 这三人七窍生烟,破口大骂,看这架势,要他们开口哀求,那是难如杀头。盘蜒哈哈笑道:“我只道咱们万仙已是傲慢的大爷,想不到一山更有一山高。” 东采奇也不禁莞尔,道:“世界之大,当真无奇不有。” 只听那正中树洞内传来声音,极为苍老,听不出男女,那人说道:“索酒儿,将这七人全数领进来。” 那少年道:“是!”轻轻对东采奇道:“姐姐,多谢你救我。” 东采奇喜他英雄年少,甚是敬重,答道:“这有甚么?我本就瞧不惯那三人。” 索酒儿又道:“可我身患天花、风寒、疹子、肺病,极为凶险,姐姐不怕得病么?” 东采奇心中更怜,忙道:“咱们万仙门人,是不会得这些小毛病的。” 盘蜒奇道:“你小小年纪,怎会得这许多恶疾?疹子与天花岂能兼得?” 索酒儿脸上掠过一丝哀伤,但立时不见,他道:“这位公子,请恕我不能奉告。”他解开那三个贵族穴道,指了指树洞,快步走了进去。 盘蜒道:“走吧!”毫不停留,走入洞中,见两旁皆是树皮,流淌树脂,凝固成光滑墙壁,极为坚韧。过了一小段走廊,来到一大厅中,大厅之内,种满花草,花草放光,照亮暗处。 正中有一藤椅,见一样貌怪异的老妇斜躺其中。说她容貌怪异,是因她脸庞身材反差极大,一张脸俏丽可人,秀发乌黑,清瘦待怜。可身材囊肿,皮肤干枯,满是皱纹,就像是一肥胖妇人戴上一张美女面具一般。 盘蜒见她眼中紫光闪动,心头一惊:“她是贪魂蚺。与霜然师父一样,只是症状大有不同。她....她吞了太多不正不洁的魂魄,故而虚胖衰老,内外失调。她号称包治百病的巫仙,却为何不知自己症结所在?” 景彻巫仙语气萧索,慢吞吞的说道:“你们几个,都是来看病的?先前为何打闹?” 恰巧这时,金银国三人嫌恶异常的走了进来,嘴里不断抱怨,指摘不休,索酒儿道:“这三个穿华服的人,想要迫你外出,替他们看病。另四人则有礼的很。” 东采奇心想:“这索酒儿对巫仙也不怎么恭敬,称谓乃是平辈,莫非他不是这巫仙的弟子?” 景彻巫仙斜视金银国三人,倒:“巧了,巧了,这七人都中了龙木之毒,七天之内,皮肤干枯碎裂,化作焦炭,身躯僵直难动。” 无寐王子大声道:“咱们知道后果,老巫仙,你快些给咱们治了,若治得满意,我送你万两黄金。” 东采奇问道:“你身上哪儿藏得下万两黄金?” 无寐王子冷笑一声,说道:“我所穿贴身小裤,正是用乾坤袋织成,里头可藏百千器具,哼哼,你们以为盗走咱们兵刃,我便全无法子了么?” 东采奇捂鼻说道:“难怪你身上有一股臭味儿,原来是掏裤裆掏得多了。” 那秋风公主、育英王子眉头一皱,大感恶心,离无寐王子远了些。 无寐王子反以为荣,一拍肚子,说道:“我这裤裆,全国多少女子欲求而不得,你这小娘倒也美貌的很,待咱们解了毒,治了病,我买你回国当奴妃如何?当我的奴妃,要什么有什么,更胜过他国公主王女。你武功不差,很有资格。” 庆仲怒道:“臭肥猪,你对我师姐说甚么?” 东采奇一拍双掌,笑道:“我这巴掌,世上多少男子欲躲而不可,像你这等混账,待大事一了,我非连打你七、八十个耳光,叫你半死不活,痛不欲生,你为人可恨,很有资格。” 无寐王子心中大恨,又要动手,那景彻巫仙道:“你们中毒尚浅,需住上几天,待到第五天晚上,我再一一替你们诊治。” 盘蜒问道:“为何不趁疾病不深,及早治好?” 景彻巫仙道:“你懂甚么?大豪,替他们安排住处。这几个万仙门人武功高强,恰好能替我防备防备,省我一番麻烦,便充作此次诊金。” 育英王子骂道:“你这地方跟猪圈似的,想要留咱们住宿,非得打扫个十天半月,铺上兽皮、涂满香油、上腊清洁不可!” 景彻巫仙手指一动,蓦然间地上一朵脸盆大的花朵盛开,将育英王子吞了进去,育英王子武功比那无寐王子更高,却全然抵挡不住。秋风公主叫道:“哥哥!哥哥!你...这妖婆,莫弄脏他的衣服!” 庆美道:“你这哥哥快要断气啦,你怎还念着他衣服干不干净?” 秋风公主道:“他人若死了,倒也罢了,如若不死,衣服脏了,留在我身边,可着实讨厌得紧。” 盘蜒心想:“这金银国贵族生性凉薄,自私自利,视人命有如草芥,却又毫不遮掩。嗯,算是一群真正的恶人,便如万鬼一般。”不知为何,倒也不如何轻视。 景彻巫仙道:“既然来了,病不医好,便休想离去。你们兄妹三人扰我清修,对我不敬,正好好好管教管教!待三天之后,我自会放人治病。”手指连点,又有两朵血盆大口的花骤然升起,将那两人也一并吞了。三人竟全无还手之能,也决计躲闪不开。 东采奇惊愕至极,听那三朵花内,那三人大呼小叫,骂得甚是精神,知这三人并未受伤。可这巫仙手段高强,难以估量,自己实无把握能敌得过她。况且自己本就是来求医问药的,如何能与她动手? 那白发老头走了出来,对东采奇道:“请里面走。”东采奇忽然单膝跪下拜道:“巫仙老前辈,我属下将士,约有千人与我一样,中了这龙木之毒,发病甚急,还请巫仙大发慈悲,救他们一救。” 那巫仙神色惊骇,喊道:“怎地这许多人?是....是那魔头做的么?” 盘蜒心想:“莫非这巫仙知道龙木来历?”也躬身拱手道:“巫仙,实不相瞒,此事乃一龙木怪人施法所为,他招来无数巨木,笼罩百丈之远,法术之残忍可怖,当真骇人听闻。” 巫仙喃喃道:“龙木,龙木,嘿嘿,当年....当年你害我如此,如今....你又重新祸害世间了么?” 盘蜒知这老妇定通晓隐情,大喜之下,问道:“还请老婆婆告知这龙木底细。” 巫仙摇了摇头,道:“好几百年前的事,还多说甚么?我即便恨他,可也没有法子。”莫名间,盘蜒听出这巫仙语气甚是喜悦,她身子沉入那藤椅,就此不见。 ------------ 七 小鹿失母哀遍野 盘蜒问索酒儿:“这位婆婆与那龙木到底有何恩怨?” 索酒儿道:“这我所知不多,或许她被困于此,与那龙木有关吧。” 庆美见这索酒儿年岁与自己相近,可却少年老成,谈吐自如,不禁有心结交,问道:“那小哥哥你呢?你与景彻巫仙是师徒么?还是亲戚?” 索酒儿叹道:“我....不....我不过是她养的牲口罢了。” 众人大惊,东采奇问道:“小兄弟何出此言?” 索酒儿心道:“他们一片好心,可我若多说,那巫仙一怒之下,将他们统统杀了,我岂非害了他们?世上无人救得了我,我不可连累他人。”摇头道:“我用词不当,诸位不必在意。” 那大豪老人领盘蜒等人出了大厅,见一极高的木梯,拾阶而上,见二楼一排卧房,一人一间,安排周到。卧房中床铺整洁,满是药香气味儿,透过窗户,可见无尽树海,竟比先前来时更为广阔。大豪老人开口说话,声音宛如喝多了蜂蜜,嗓门甜腻,难以出声,他道:“四位可要用餐?” 盘蜒道:“咱们累了一天,毒性发作,正要睡上一觉,老丈无需操心了。”大豪老人也不回答,默默下楼。 东采奇心想:“这巫仙好生邪门儿,而那索酒儿更有难言之隐。若不弄明白,终究不妥。”想到此,她翻身坐起,潜运内力,倾听屋外声响。良久之后,却听见隔壁呼吸急促,轻倚墙板,热血急流,以极轻声音喊道:“师姐,师姐。”显然情难自已。 东采奇只感一阵恶心:“庆仲这孩子,在胡闹些什么?” 她索性耳不听不烦,悄无声息的出了窗户,落在地上,却见四周树木高耸,横断道路,将着草地围得水泄不通。东采奇愤愤想:“这巫仙好生霸道,非要咱们治病之后,才能外出么?”只想展翅高飞出去,可转而一想,巫仙这般做法,未尝不是好心,而此地方位错乱,幻境重重,自己胡乱飞行,终究难逃升天。 走了一会儿,却见庆美独自一人,在夜里慢慢行走。东采奇小声道:“庆美,你还不睡觉?到处瞎逛什么?” 庆美道:“师姐,我一腿麻了,怕另一只脚也遭殃,所以....下来走走。” 东采奇自身功力不凡,对这毒素有抗拒之法,但庆美不曾得入万仙门,未经池水洗身,中了此毒,发作与其余士兵一般迅猛。她闻言心疼起来,道:“好孩子,放心,这病看似并不难治。” 庆美看着东采奇,神色调皮,似笑非笑,忽然压低声音说:“师姐,我告诉你一桩私密事。” 东采奇问道:“甚么私密事?” 庆美又迟疑一刻,道:“庆仲哥哥他.....他好像很喜欢你呢。” 东采奇“呸”地一声,神色苦楚,说道:“这又是什么私密事?可是我大走背运啦。” 庆美道:“你已经知道了?庆仲哥哥对你说过么?” 东采奇哀叹道:“这混账小子,不务正业,满脑荒诞,我是他师姐,年纪比他大了许多,他老冲着我来做什么?” 庆美微笑道:“有人喜欢,不是好事么?庆仲哥哥人也不错,师姐你长春不老,将来他年纪大些,我看你俩倒也般配....” 东采奇轻拧一把庆美脸颊,斥道:“这尖牙利齿的丫头,你别开我玩笑!” 二女调侃片刻,各有倦意,正要返回床头,又见远处有一少年,轻手轻脚走向另一树洞。 东采奇心道:“索酒儿深夜在外干什么?他又有什么打算?”做了个噤声手势,庆美会意,无声无息的跟在身后。 索酒儿消失在那树洞中,东采奇想也不想,跟了进去,贴着墙壁,一步步小心翼翼的走着。过了十丈远,置身于一大洞窟中,洞窟内一圈树木围栏,围栏中一大群梅花鹿,毛发枯黄,有气无力的斜躺着。 索酒儿抱紧一幼鹿,神色悲苦,轻轻抚摸,说道:“花冠,花冠,你娘....好生可怜,她再不能陪你了。” 东采奇想起今早之事:这少年劝大豪老人放过一头母鹿,那大豪老人全不理睬。 索酒儿流泪道:“你没了娘亲,又患了重病,活在世上又有甚么意味?不如...不如就此死了吧。我对不住你,但我今后下场,比你凄惨数倍。”说着说着,举起手中匕首,向那幼鹿脖子割去。 东采奇、庆美惊呼一声,索酒儿吓了一跳,急忙将匕首藏在身后。庆美怒道:“你这人怎地如此残忍,如此小鹿,你都下得了手?” 索酒儿“嘘”了一声,神色机警,摇了摇头,又示意庆美速速离去。 庆美道:“我偏不走,我一走,你便要杀这小鹿了。” 索酒儿叹道:“你甚么都不懂,这母亲失了幼儿,幼儿失了母亲,乃天地间最悲伤之事,我若不杀她,她无依无靠,留在世上,活活受罪罢了。” 庆美哭道:“我怎地不懂了?我母亲.....母亲被万鬼的仇人所杀,可我不也活的好好的?只要活着,终究....终究会有好事。我遇上了师父、师姐,便多了亲人,有了依靠。” 索酒儿惨笑起来,忧郁说道:“是么?可....可若一孩子身患绝症,被父母舍弃,收留他之人,又是心肠歹毒,手法残忍的恶魔鬼怪,他从小到大,逃了三十次,每次都被魔鬼捉了回来,受尽折磨,生不如死,人生全无半分希望,你说他还活着做什么?” 东采奇与庆美听得目瞪口呆,东采奇颤声道:“那个孩子...可是你么?” 索酒儿嘴唇哆嗦,几乎便要脱口而出,可顿时硬生生忍住,说道:“不,不是我,两位莫要瞎猜。” 东采奇略一沉吟,走到鹿群之中,问道:“这些鹿是巫仙的口粮么?” 索酒儿道:“是...点心,不是粮食,只能稍缓解她的胃口罢了。” 东采奇寻思:“这孩子别扭的很,明明话到嘴边,却极不干脆,好,看本姑娘旁敲侧击,撬开他的嘴巴。”遂问道:“你先前说失了孩儿的母亲很可怜?那若这群里有母鹿失了孩子,你也会杀了母亲么?” 索酒儿忽然流下泪来,道:“那母亲自个儿便会很伤心,它们本就得了重病,心力衰竭,不久便会死去,无需我下手。” 东采奇问道:“那....那幼鹿的父亲呢?” 索酒儿泪水流入唇间,他道:“他那父亲最无良心,只要自己活着逍遥快活,旁人一概不管。我替巫仙来捉鹿时,便挑这群中公鹿下手,哼,只可惜今早大豪爷爷抢先一步,下一回...下一回我可得强硬些了。” 东采奇又问道:“嗯,这公鹿自私无情,确实该死,只盼着老婆孩子替他死了,是么?” 索酒儿咬牙切齿,道:“不错。” 东采奇又道:“这小鹿也没几斤重,又患了病,我看世上绝无这等蠢人,会对这小鹿有何胃口吧。” 索酒儿一时冲动,说道:“有的,有的,有些人偏偏喜欢患病生灵的魂魄....”他话一出口,便知不对,赶紧紧闭双唇。东采奇气冲冲的说道:“你说甚么?那巫仙喜欢吃人魂魄?” 索酒儿颓然坐倒,抱住脑袋,又悲又呆,喊道:“我....我胡说些甚么?这下可害死你们了。” 东采奇道:“你怕甚么?你偷偷摸摸来这儿,别无外人,你索性一股脑全说出来,那巫仙若是恶人,我便将她除去,若她是好人,让我知道,也没什么关系啊?” 索酒儿惊恐万分,道:“这方圆千里的密林,暗合易理阵法,树木自有耳目,可探查旁人言行。巫仙对你们监视的紧,她眼下定然全...全都知道了。你万万不是她的对手,只要在这林中,她一身邪法天下无敌。” 东采奇暗忖:“我这本领,或许算不得‘天下无敌’。但盘蜒师兄却离‘天下无敌’差的不远,那老妖婆再如何厉害,师兄也未必怕她。”但嘴上却道:“好,好,既然我必死无疑,那你还不如说个痛快,好让咱们做个明白鬼。” 庆美凑了上来,说道:“小哥哥,你这会儿忸忸怩怩,好没出息呢。”她也不知自己与他年纪谁更大些,随口称谓,也不多想。 索酒儿苦笑道:“我还不是怕你们受罪?罢了,罢了,事到如今,我....我便如数说了吧。” 东采奇喝彩道:“好汉子,这才爽快。” 索酒儿道:“数百年前,这梧桐林外有一大城,唤作寒火,此城占地极广,富饶强盛,兵强马壮,城主更是一位武功冠绝当世的好手。” 东采奇道:“寒火城,此城倒不曾听闻,莫非如今已经隐没了?”她攻占的巡狩城便靠近这梧桐林,又对西南疆域详细钻研过,却半点不知这寒火城消息。 索酒儿摇头道:“寒火城如今尚在,只是这梧桐林四通八达,玄妙至极,那寒火城离此林不过数十里路,然则脉象一绕,便达数百里之遥了。这位景彻巫仙,乃是昔日寒火城中一位百神教的教会头头,她信奉崇拜的,乃是聚魂山的那位斗神阎王。” 东采奇皱眉道:“斗神阎王?斗神阎王?这事儿又扯上阎王了么?”她曾遭遇异兽、修罗两大阎王,吃尽苦头,险些丧命,此刻听闻,不由得震惊异常。 ------------ 八 暗中作梗盘大仙 庆美满门也是因涉百神教之事,被食月宝杖招来灾难害死,一时极为关注。 索酒儿又道:“听说寒火城后来出了一件大灾难,一魔怪杀光百神教教徒,无数妖魔鬼怪凭空现身,毁了半座城。景彻巫仙被那魔怪诅咒,一路逃到这巴郎林中,之后便在此安身。她自己实则也病的很重,若离开此林,必死无疑。 那斗神阎王掌管疫病惨死之人,景彻巫仙自然擅长治病。她住在林子里,久而久之,竟成了这林中山神,可自由掌控这林中变化,只是她患了恶疾,需得吞食罹患疾病生灵的魂魄,否则便深受惨烈苦楚。她想方设法,传出话去,招引林外百姓前来看病。那病人到她面前,她等那人病的更重些,于她更是美味,随后她吃掉那人一魂一魄,再以奇妙法术治好那人病症。” 东采奇愤而说道:“难怪我听说那些被她医好之人,都记不清发生之事。“ 索酒儿叹道:“一个人只失一魂一魄,并不会死,但此生必定折寿,且有极大隐患。凡人只见短利,不知久害,见识浅显的很了。” 庆美笑道:“是啦,索大诗人,您甚么都明白,这句话说得真不错。” 索酒儿白了她一眼,道:“世人醉生梦死,偏笑清醒之人,也难怪世间多有隐士了。” 庆美暗忖:“这索酒儿老气横秋的,故作高深做甚么?” 东采奇又问道:“小兄弟,那你又怎会居住在此?” 索酒儿唉声叹气,道:“我是那寒火城的国王....野种...我娘是城中妓_女,被国王临幸之后,生下我来。到我四岁时候,我爹爹中了谁也治不好的病,想起这景彻巫仙来,便亲自前来求她。景彻巫仙突然另有条款,她让我爹爹将我送过来给她养,我爹爹....他从来看不起我,竟一口答应下来,不顾我娘反对,带我至此。” 庆美身子抖动,同情说道:“你爹爹好狠的心,当真禽_兽不如,那你娘亲呢?” 索酒儿道:“我后来听一病人说,我娘亲为了来见我,不惜染上龙木病,来找这巫仙医治,可她体质衰弱,不久便....便....”说着说着,泪水簌簌而下。 东采奇、庆美虽也家破人亡,但童年却快乐无忧,而索酒儿比她们不幸百倍,两人心中深替他难过。 庆美问道:“小哥哥,那巫仙讨了你,又做了甚么坏事?” 索酒儿道:“她信奉那恶心至极的斗神阎王,加上不断吞吃病人魂魄,久而久之,已然上瘾,心中有了想法,找那些血统富贵的孩子来,在那孩子身上培育各种疾病、毒症,等孩子长大成人,她便慢慢品尝那人魂魄,如此滋味儿最美。那位大豪爷爷.....便是如此,我是下一个。他眼下不过四十岁,可瞧他年纪,一百岁都有了,便是不断被景彻巫仙残害之故。” 东采奇惊惧交加,问道:“那....一个人总共三魂七魄,委实也支持不了多久啊?” 索酒儿惨笑道:“你有所不知,这魂魄与人体一般,只要吃得饱、睡的香,久而久之,会慢慢复原、生长。景彻每隔三年吃这大豪爷爷一回,倒也支撑至今,但....再过不多时,大豪爷爷他便...必死无疑了。” 庆美喊道:“小哥哥,大豪爷爷一死,不就轮到你了么?咱们替你将这景彻巫仙杀了,好不好?” 索酒儿摇头道:“若能杀她,我早就动手了。她与这密林融为一体,心念一动,树木荆棘、毒花毒草,便如倾盆大雨,叫人无处可躲。我这十年来,共刺杀她三次,纵然我时机选得好,匕首刺入她心脏,却也伤不了她,反而被她严刑拷打,痛加折磨。我又设法逃脱,接连数十次,每一次皆被她捉回,随后再受...受刑罚。我恨透了她,却也...却也知世间无人制得住她。” 东采奇一摆手,取出寒星剑来,道:“咱们在这儿说的话,她都能听见么?” 索酒儿指了指黑暗一角,那儿有棵粗大树根,他道:“她盯你们盯得紧,自然一个字不漏。她不会杀我,只会在我身上添一病症。而你们....你们却在劫难逃。” 东采奇道:“事到如今,那咱们也没有退路,唯有与这老妇拼了。” 索酒儿神色害怕万分,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忽然间,只听洞外传来阵阵咆哮,声音又急又狠,宛如战场吹号一般。东采奇说道:“她动手了么?” 索酒儿松了口气,说道:“不,并非是她,是这林中反抗她的生灵。她在林中称王称霸,却也非百兽服气。” 东采奇冲出树洞,见周围树墙上被挠开裂缝,陆续有数十头庞大、矫健的野兽钻了出来,那野兽各个儿通体漆黑,有些像豹,后背鬃毛却闪着金光,威武雄壮,却又透着灵巧。 地上长出一棵小树,那景彻巫仙从小树中钻了出来,众野兽不禁后退几步,她望了东采奇一眼,叱道:“小妮子躲到哪儿去了?为何不呆在自己房里?” 索酒儿、东采奇、庆美都暗暗吃惊:“听她语气,似全不知咱们行踪?这又是怎么回事?” 东采奇笑道:“我...我睡不惯木屋,出来胡乱逛逛,这些又是甚么?” 景彻巫仙目光歹毒,慢慢扫过东采奇、索酒儿、庆美三人,嘴唇半张半闭,满是猜疑之色,东采奇面色如常,不露丝毫破绽,庆美则有些害怕,但眼前野兽如此凶恶,倒也不足为奇。景彻凝视片刻,又转过身去,面向众野兽。 其中一兽开口怒吼,景彻冷笑道:“一个个不自量力,谁都跑不了。”袖袍一挥,地上蔓藤升起,将众野兽足下缠住。那领头野兽力气最大,奋力挣扎,其余野兽则上前相助,帮他撕咬,脱开蔓藤,那野兽更不迟疑,从树墙破洞钻出,瞬间逃得没了影。但蔓藤越来越多,剩余野兽被缠得严严实实,再难脱困,眨眼间精疲力竭,纹丝不动。 东采奇暗暗心惊:“这蔓藤如潮水般涌来,强韧至极,委实难以抵挡。这巫仙一身邪法,绝不逊于盘蜒师兄。” 索酒儿却甚是不解:“那木墙自也受她操控,为何那头最大的野兽能够逃脱?莫非...莫非她法力失效,大不如前了么?” 景彻“哼”了一声,神情困惑,又听背后连声呼喊,那金银国三人连滚带爬的跑了出来,身上满是汁液,肮脏不堪,那秋风公主嚷道:“你这恶婆娘,总算肯放咱们了么?” 景彻急道:“这到底....为何...”伸手一捏,旁边一棵大树倒下,树叶将那三人再度罩住,宛如大网,那三人晕头转向,再度闭气昏倒。她脸色稍稍缓和,满意的看了看手掌,低声道:“不过一时疏忽罢了。”那大树支起躯干,将那三人吊了起来。她身子一缩,钻入地里,又不知去向。 东采奇心思一动,以气血之术传音给索酒儿,说道:“景彻她并未听到咱们所说,好险,好险。” 索酒儿甚是高兴,但偷偷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莫要反抗,只让那巫仙吞去一魂一魄便了。东采奇会意,心里却想:“总得想个法子,救救这索酒儿。” 庆仲、大豪快步赶来,大豪朝索酒儿挥手,要他帮忙将野兽搬入洞内。索酒儿暗骂几句,但见众野兽皆是雄的,并无幼儿慈母,稍稍好过了些。两人虽然患病,但气力却不小,忙活小半时辰,已然完事,那大豪便回屋休息去了。 庆仲问道:“师姐,这野兽从何而来?”双眼满含深情,牢牢固定在东采奇身上,似乎怕自己稍有不慎,竟让东采奇受盘蜒纠缠。 东采奇道:“我?我不过是看热闹的,还愣着做什么?都回屋睡吧!”庆仲见盘蜒不在,机会难得,实想多陪她说些话,但东采奇连呼带喊,将他请走。 东采奇回到屋中,费心苦思:“这巫仙未必要杀咱们,但咱们不能只顾自己得救,却不管索酒儿这孩子。说不得,终究得找法子与师兄商议一番。” 正愣愣出神,难以入眠,背上倏地被人一拍,东采奇吓了一跳,但立时知道是谁,小声问道:“师兄?” 盘蜒一双眸子在暗中闪光,神色颇为凝重,他以幻灵内力传声入心,说道:“你与索酒儿所说,我都听到了。” 东采奇白了他一眼,也传音入密道:“你偷听咱们说话,还偷入我房屋,哪里像是大宗师的作为?” 盘蜒微觉窘迫,又道:“我以灵气阻隔那巫仙耳目,否则她岂能发觉不了?” 东采奇这才恍然大悟,说道:“如此说来,这巫仙并非无法对付么?” 盘蜒道:“要一时半会儿迷她心神,并非难事,但她在这山林之中,却着实棘手。咱们得想个法子,让她医好咱们四人,那金银国三人,连同满城伤员的病,再设法帮那索酒儿老弟脱困。” 东采奇喜道:“原来师兄胸有成竹,早安排好奇思妙想了?” 盘蜒哈哈一笑,说道:“本人乃当世大侠,见到这等受害孤儿,岂能不帮忙?” ------------ 九 豁出命去破开天 东采奇笑道:“是么?那可非得捧捧场,助助拳不可了。” 盘蜒道:“如今首要之事,须得查清这巫仙用何手法治病,为何这般药到病除?明日一早,咱们便去找她,套出些话来。” 东采奇心中大定,点头道:“有师兄主持局面,那巫仙再如何强横,料来也不足惧。” 盘蜒又道:“若我劝得动她,可先设法让庆美脱困,将解毒之法带出林子,总不见得将大队人马全数带过来?”两人详细策划,说定计略,盘蜒便神不知鬼不觉的出了房屋。 到了早晨,众人又去找那巫仙,巫仙坐在藤椅上,神情凶巴巴的,极为淡漠,她道:“时日未到,你们何必急于一时?有我看着,不会让你们死了。” 盘蜒道:“咱们中了此毒,既然在前辈家中,自然无碍。可巡狩城里,尚有数千人罹患此病,咱们感同身受,心中着急坏了。” 巫仙不禁动容,她贪食患病魂魄,瘾头极大,且胃口无限,多多益善,若当真有千人到来,献上一魂一魄让她品尝,这诱惑却按捺不住。她道:“那快些知会他们过来,如若太晚,危险至极。”神色竟极为贪婪。 盘蜒眉飞色舞,说道:“老前辈如此善心,真乃满城百姓之福。这样吧,还请老前辈网开一面,先替我这位庆美师侄治病,待她痊愈之后,我让她送信出去,领大伙儿来此。” 巫仙暗忖:“是了,那些城中病号信任这小丫头,她这一来去,少说也得三天,倒也恰好来得及。”她稍稍思索,说道:“小姑娘,你过来。” 庆美花容失色,脸皮发白,颤声道:“我....我可...不想治病啦。” 巫仙沉声道:“你如此怕我作甚?我又不会吃你?” 庆美怕的便是被她吞了魂魄,闻言瑟瑟发抖。东采奇怕她露陷,忙道:“小师妹,这位婆婆看似有些凶,可是个救死扶伤的大好人,你怎地如此胆小?” 庆美想起昨夜索酒儿所言,魂不附体,如何敢靠近这妖婆?突然间,她耳畔盘蜒低声道:“她不会吃你魂魄,不必害怕,满城伤员,皆倚仗你设法相救。” 庆美稍稍安心,便战战兢兢走上前去,巫仙冷笑一声,道:“好似我求着你治病似的。”陡然一动,抱住庆美,两人被地上升起的树根裹起,瞬间消失不见。 东采奇一凛,凑近盘蜒,低声道:“这老妖婆将庆美带到何处去了?” 盘蜒道:“我正要跟着,但老妖婆指望小师侄替她引来吃食,绝不会伤她分毫。”说罢走到屋外,寻一隐秘处,施展太乙神术,身法遁虚,测算庆美方位,找寻过去。 这三树屋之下,果然有一条极深的密道,乃是巫仙驱使梧桐树尸根茎,替她挖掘出来,形成一大屋,藏她武学、法术,唯独她施展妙法,才能到此。但盘蜒感应树中木灵,等若开启一扇“木门”,身躯与脉象灵气融合,沉入地底,不久到了深处,往四周张望,见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盘蜒心想:“那老妖婆乃是将木中残魄据为己用,这才对林中诸事了如执掌,我扰乱残魄,她如何能知道我在这儿?”于是拍出幻灵掌力,将树里残魄搅乱,迷巫仙视听,左掌一扬,一个发亮的光球飘了出去。 他看清两旁皆是树上藤条织成的树墙,树墙之中,有张张人脸,睁大双目,死瞪盘蜒。盘蜒心底发毛,暗想:“这梧桐树妖,死了也不瞑目,怨气积而不散,全靠这巫仙压下。巫仙一旦死去,这林中怕有惊天巨变,咱们倒不能轻举妄动了。” 沿路行进,不久抵达一岩洞中,盘蜒站在高处,往下张望,见岩洞中摆着木架、橱柜、抽屉,安放木碗、木勺、秤砣、小杵,更有千奇百怪,罕见罕闻的药材。景彻巫仙与庆美立于岩洞正中。庆美被树枝缠得紧密,嘴也被藤条勒住,开不了口,难以动弹。她惊惧之下,泪如雨落。 巫仙道:“你哭甚么?我是真正要救你,你手足树皮消失之后,我再开辟道路,送你出去,你速速将旁人带来,不得耽搁,听见了么?” 她手指一弹,似下命令,于是地上枝条如仆从般忙碌起来,从各个儿橱柜抽屉中取出药材,称重估量,倒入大碗,放在火上熬煎,不久药味儿浓郁,极为刺鼻,枝条再将碗去过,巫仙一掌寒气拍出,那药登时凉了下来。她撑开庆美嘴巴,满碗灌入,庆美大声咳嗽,但巫仙却全不在意。 庆美服药之后,迷迷糊糊,睡眼惺忪,巫仙狠狠给了她一嘴巴,庆美嫩脸肿胀,更是害怕,倒也清醒过来。 巫仙道:“待会儿再睡,不然药效减退,反受毒气侵袭。” 盘蜒沉住气,细细观望巫仙动向,见她目光转向一处,那儿有一斗神红疫阎王雕像,她神色犹豫,似在苦苦忍耐,过了半晌,长叹一声,在庆美头上一按,两人沉入地下,失了踪迹。 盘蜒如释重负,跃入洞中,周围枝条现在死气沉沉,全不理他。盘蜒心想:“这巫仙医术精湛,配药手法倒是一绝。我就算取回药,到了城中,该以何火候手法煎药?这可不能稍有差错。” 他眼下也顾不了那许多,盘蜒记起那枝条取药次序分量,在橱柜中一番翻找,分门别类,一一包好。又回忆那枝条混药烧药的手法,取纸笔来,写成药方。他也不识得药物名称,只得写:“包裹甲中取一钱,包裹乙中取二钱,小火炖煮,待其沸腾,方可服用。”忙活半天,虽确信并未弄错,可也不知是否有效,会不会反而害人。 他支着下巴思索片刻,沿脉象而出,回到巫仙木屋中,见庆美卧在床上,巫仙对东采奇道:“她需睡上一个时辰,病症当可全消,随后我再送她出去。” 东采奇眉宇忧虑,似不知庆美是否受害,盘蜒朝她眨眨眼,比划个“平安无事”的手势,东采奇眼中现出光彩,朝盘蜒喜悦一笑。 盘蜒见那索酒儿站在房外,神情关切,盘蜒身形一晃,来到他身边,问道:“小兄弟,你在这儿住了十年,得巫仙真传,医术应当甚是了得了?” 索酒儿道:“这位公子过奖了,我不过是替巫仙打杂的小厮....” 盘蜒道:“小兄弟何必过谦?我瞧你定然是一位小神医,纵然不及巫仙,可医术之高,也是当世罕有。” 景彻巫仙在屋内听得清楚,冷冷说道:“这小子久病成医,识得药材不少,也读了我医书,我却没传他甚么本事,纸上谈兵,高谈阔论,怎配得上‘神医’二字?” 盘蜒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忽然握住索酒儿胳膊,将幻灵真气传入他脑中,说道:“咱们到外边说话。”笑道:“屋里气闷,小兄弟随我到外头走一遭吧。” 索酒儿登时会意,两人走出屋子,来到草地上,盘蜒道:“小兄弟,我有几味药物,须得向你请教。” 索酒儿甚是不安,压低嗓门儿道:“公子,我才疏学浅,一辈子没出过这山林,不知你要我瞧得是甚么药?” 盘蜒道:“我先前偷入了这巫仙药房....” 索酒儿大吃一惊,忙做了个噤声手势,盘蜒神色如常,说道:“放心,放心,我有法子瞒过这老妖婆耳目,她即便偷听,也不过是一通不知所云的闲聊。” 索酒儿将信将疑,却不再打断,盘蜒于是说了那巫仙配药之事,从袍子里取出一包包药材,索酒儿更是惊讶,拿起药包,再看盘蜒写的“药方”,抬起头,眼中满是钦佩之色,想:“他仅仅一瞥,竟能记得这般清楚?这人好生聪明。” 盘蜒道:“你先莫向我翻白眼,我问问你这般用药,可会害人?”他虽说精通药理,可这景彻巫仙所用药物皆甚是奇特偏门,盘蜒心里着实没底。 索酒儿暗想:“我怎地向你翻白眼了?”笑道:“害人是害不了的,只是依照君臣调济之道,这其中份量稍有差池,煮药时也有讲究。”将药物名称改过,重配份量。 他在这巫仙家中居住,虽知今后命运凄惨,难逃一死,可又不得不找寻寄托,规避惊恐之情,闲来无事,便翻看景彻所藏医书,他身上患病太多太重,有时实在熬不过去,便自己配药缓解。他天性聪明,不急不躁之下,竟学得了一身高明医道。这当口替盘蜒改良药方,当真一目了然,驾轻就熟。 盘蜒心中暗赞:这小子比庆仲倒霉百倍,两人天资记性相差不远,可偏偏更有出息。张千峰教徒儿的本事,实在差劲的很。” 索酒儿将药方交给盘蜒,叹道:“我本以为这多年钻研下来,巫仙一身医术,我已学得九成,谁知运药之道,千变万化,这龙木剧毒原来是这般解法,我委实是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了。”语气竟极为沧桑,可又有些自负。 盘蜒道:“她活了好几百年,配的药比你吃的饭还多。若反不及你高明,那可真蠢笨如猪了。” 索酒儿又小心问道:“待会儿你是让那庆美姑娘将这药方药材带出去么?如此一来,她定能得救,可这巫仙......等不到旁人,你们都要倒霉...” 盘蜒见他担惊受怕的模样,在他脸上狠狠一扯,索酒儿惨叫一声,嚷道:“你拧我做什么?” 盘蜒道:“大丈夫死都不惧,为何缩手缩脚的?咱们放手一搏,未必奈何不了这妖婆,就算未能成功,左右不过是个死。你身患重病,活着也倍受煎熬,还不如搏个痛痛快快,一拍两散。” ------------ 十 自家动手衣食足 索酒儿身子颤抖,不住低声道:“痛痛快快?一拍两散?” 盘蜒劝道:“你大可放心,咱们万仙,总不见得栽在这巫仙手上。” 索酒儿黯然道:“可巫仙她在林中逞威多年,法力无穷,况且若杀了她,这林子不知又会怎样。” 盘蜒也担心此事,一时犹疑不决,这老妇在树中来去自如,一旦出手,毒雾瘴气、铁枝利刺,宛如疾风暴雨一般,可谓攻守一体、毫无破绽,盘延纵然能勉力得胜,如何能保旁人无恙? 他暗忖:“这老妖一身神通,到底是如何来的?那地下斗神雕像如此隐秘,莫非竟有极大玄机?” 两人正说话间,东采奇抱着庆美,领着庆仲,喊道:“师兄,庆美已然醒了。”那景彻巫仙跟在后头,脸拉得长长的,好似老虎一般。 盘蜒心想:“这老妖婆居然跟来?我如何当年将药方药材交给庆美?”知此事凶险,却不得不拼上一把,拉住庆美小手,柔声问道:“小师侄,你回去将大伙儿带来吧。”一边说,一边将幻灵真气送入庆美手腕神门穴,告知详情。庆美了然于心,眼中现出喜悦神采。 索酒儿瞧了巫仙一眼,走到近处,说道:“巫仙,我身上这枯漏病似乎好了不少,没准以当归、马尾草、无花果浆混合,竟能治此病症么?”他有心混淆巫仙心思,故而说话让她分神。 巫仙怒道:“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你这病如何能胡乱医治?你可是....不想活了?” 索酒儿笑道:“反正时间还长得很,我患病太重,万一死了,巫仙岂不功亏一篑?” 巫仙冷冷说道:“给我老实待着,莫要轻举妄动,你这几天话多得很,可是又想受罚?” 索酒儿叹道:“活人有声响,死人方寂寥,我还活着,这才有话可说啊?”缠住巫仙,不停闲扯。 东采奇趁势身子一遮,挡住那巫仙视线,盘蜒暗叫:“师妹与这小子好生聪明。”取出那一大包药材,以幻灵真气藏了,塞到庆美怀里,低声道:“两天之后,这药材自会现形。务必送回城中,依法煎药。” 庆美小声答应道:“是。” 景彻巫仙多年来极为倚仗这草木耳目之术,不曾有失效之时,对自己眼睛耳朵反不如何信赖,此刻盘蜒、东采奇在她眼前大闹玄虚,她虽心疑,但施法所见,皆被盘蜒大肆篡改,一时如何能发觉得了?她那藤木座椅喀喀挪动,至这草地外圈木墙处,稍稍一碰,露出一口,她尖声道:“小丫头,你手脚快些,速将众病人带来,若稍迟了些,一个个必死无疑。” 庆美心知身负重任,反倒精神抖擞,勇气十足,道:“好,多谢仙人奶奶。”心中却想:“我此去怕是难以找回此处,只盼大伙儿皆能脱困。”快步一钻,步入树丛。 那巫仙反而比庆美、东采奇等人更急,一路指引,直至庆美远去。她喃喃道:“少说还得等上两天,唉,罢了,我这岁数,岂急这一时片刻?” 盘蜒心想:“待庆美脱困之前,不可与她翻脸。”于是笑道:“老前辈,你心肠真好,当真是悬壶济世的医仙,可谓神农在世了。那许多伤者与你非亲非故,你尚且为他们着急。” 巫仙斜眼看他,道:“你们给我老实待着,莫再跑来跑去,东躲西藏,真当我奈何不了万仙之人么?”忽然手指一点,盘蜒面前忽跳出一鹿,此鹿身罩树叶,遍体花草繁茂,直朝盘蜒撞来。盘蜒见其来势汹汹,退后一步,左掌使三成力道一拦,“喀”地一声,盘蜒疾飞出去,连退十丈,这才拿椿站住。 巫仙本想杀鸡儆猴,狠手立威,叫盘蜒跌得断骨断筋,谁知他竟拦下自己这一招“羚羊翻山”,不过模样颇为勉强,她稍稍一愣,狠狠说道:“万仙门人,果然有些门道!”袖袍一拂,那木鹿化作花瓣,消退不见。 盘蜒装作神色痛苦,喘气说道:“前辈下手好狠,换作旁人,这一下已难起身了。” 巫仙见他不过如此,这才放心下来,说道:“你不静静修养,扰我此地清净,我岂能不教训你?”她转过脸庞,面对索酒儿道:“你这混账小子,近些日子,胆子可越来越大。在我鹿群中装神弄鬼,大动手脚,我也不和你计较。若再与这些外人闲扯多嘴,哼哼,你自知后果如何。” 索酒儿大骇:“她原来全都知道了?”可细瞧她神情,却又不像,料想她并不知详情,只不过出言恫吓罢了,想到这里,方才稍觉安心。 只听头顶有人喊道:“喂,喂,老...那个...神仙,你替咱们三人治病成不成?咱们吊在树上,就算不病死,也得饿死。” 巫仙见是金银国那三人叫唤,眼下各个儿有气无力,不再飞扬跋扈,她心想:“此三人病症更早,此时味道鲜美,不如早些吞了魂魄,放他们走人。”她点一点头,枝条大网松开,秋风三人砰砰落地,喊得宛如杀猪。巫仙再一比划,树墙上长出藤条,将三人卷了,沉入土中。巫仙双目慢慢转动,从众人脸上掠过,满含猜疑威胁,身形一晃,扬长而去。 盘蜒朝索酒儿、东采奇偷偷做了个手势,三人装作回屋歇息,可入屋之后,却又溜出,跑到那关押梅花鹿与黑豹野兽树洞中。东采奇知此地甚是安全,那巫仙探查不到,忙问:“庆美能平安出去么?此林离巡狩城尚远,就算她脱困,途中只怕仍会遇险。” 盘蜒道:“她随张千峰练了三年武艺,又跟你东征西战,若连这百里路都走不了,那岂不是废物一个么?” 东采奇嗔道:“师兄尊长,你这般说我小师妹,她听见了,必然伤心。” 盘蜒改口道:“我看庆美小师侄聪明伶俐,潜能不凡,定能不负所托,岂会是甚么废物?她可比那庆仲强的多了。” 索酒儿仍胆战心惊,惶惶不安,问道:“咱们真要与巫仙....作对?不,不,你们不知她手段多么厉害。你瞧我这满身...满身疙瘩,一旦受她折磨,病痛阴魂不散,便是世上最痛苦之事,也难及其万一。” 东采奇见他卷起袖管,一条胳膊皮肤之下,许多肉疙瘩层层叠叠,宛如起伏山峰,却又若隐若现,乍看之下,并无异常,可细细思索,真叫人头皮发麻。这些肉疙瘩若不发作便罢,若接连脓肿流血,立时便叫人痛不欲生。她心下激愤,握住索酒儿手掌道:“小兄弟,你如此好心,将来必有后福,这一时挫折又算得了什么?” 盘蜒点头道:“不错,我看你先前言行举止,甚有灵气侠义,怎地一说起这老妖婆,怕得跟鸭子似的?便是咱们那不成器的庆仲,也不像你这般胆小。” 东采奇苦笑道:“师兄尊长,你怎地老对我师弟冷嘲热讽?” 盘蜒道:“我实话实说,难道有错了?这小子除了整天想抱你亲你,还想过什么好事儿?”他自从与庆仲相遇时起,见他要么苦大仇深,要么为情所困,钻在牛角尖里出不来,糟蹋一身过人天资,却闹得天下人各个欠他似的,对他极看不惯,故而一开口便大肆指摘。 东采奇闻言大羞,辩驳道:“他....他与我....我对他并无甚么情意,庆仲也不会胡来,师兄你别乱说。” 盘蜒嗤笑道:“好,好,那天我到你房中找你,那小子.....”话说一半,转念又想:“我盘蜒为何与这小子一般见识?又岂是背后诽议之人?”当即闭口不言。 东采奇问道:“你到我房中商议大事,他又做了甚么?” 盘蜒忍耐不住,哼哼说道:“他正贴着木墙,纵情想象你宽衣解带的模样,嘿嘿,自娱自乐,好不快活。” 东采奇乃处子之身,闻言半知半解,却也知并非好事,不禁羞红了脸。索酒儿皱眉道:“甚么自娱自乐?好不快活?” 盘蜒闻言大乐,笑道:“你小子装的挺像,却骗不过我,撬不开本仙的嘴。” 索酒儿真是半点不知,他从小除了患病,便是苦劳,没一天有好日子过,哪有闲情逸致想象男女欢||爱场景?即便从医书上翻看到“阴阳相济”、“采阴补阳”之说,也挑不起半点兴趣。他甚是困惑,说道:“这位庆仲兄弟即便在房中找些乐子,那也不碍着旁人哪?到底怎么‘自娱自乐’?” 盘蜒瞧他一本正经,才知此人真是全不知情,不由得哈哈大笑,半点正事也想不起来,拍上索酒儿肩膀道:“小兄弟,你若拜我为师,朝我磕头,我便将这最精微奥妙、不可不懂的天道正法倾囊相授,保管你一试之后,甚么妖仙、绝症,都想不起来,从此快快乐乐,欢喜不尽。” 索酒儿奇道:“真有这般好处?” 东采奇怒道:“你别听这...这不要脸的淫仙胡说八道!” 盘蜒庄重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世间既有极乐法,自当传经惠凡人。师妹一知半解,不可妄自评论。” 东采奇见盘蜒如此,更知不是好事,咬牙道:“破云,破云,咱们万仙破云层中,出了你这么个....蠢蛋,真是万年不幸。” 盘蜒振振有词,洋洋得意,笑道:“菩提老儿常道:‘万仙非仙,不凡亦凡’,师妹不通此言真谛,可谓愚钝的紧,好生让人失望。” ------------ 十一 言不由衷说情话 盘蜒等人聚议其后之事,他以太乙幻灵法门迷惑草木,令那巫仙不明实情,可聚精会神之下,却不知庆仲也悄然跟着。 庆仲全然不知盘蜒等人谋划,见众人送别庆美,方知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似被隔绝疏远,连那不知底细的索酒儿也更受重视。他本就是易妒怀恨的性子,到此地步,难以忍耐,遂悄悄紧随,来到此处,恰听到盘蜒对他大肆责备,恶评如潮。 他怒火中烧,只觉盘蜒处处针对,心肠歹毒,实在可恨得超乎想象,又想:“他身份这般高,武功这般强,人人都当他为星星月亮,高高在上。可他这人连自己师父都勾搭,更不放过我师姐,大伙儿都瞎了眼吗?这等人物,为何不群起而攻之?他见师姐待我不错,便出言中伤,恶语诬陷,恁地恶毒!”殊不知在万仙之中,恼憎盘蜒的大有人在,盘蜒也常常神智紊乱,巴不得与万仙众人全数翻脸。 紧接着,他又听东采奇道:“他....他与我....我对他并无甚么情意,庆仲也不会胡来,师兄你别乱说。”庆仲虽早知对东采奇的感情希望渺茫,闻言仍不禁心如刀绞,眼冒金星。 随后盘蜒说起夜入东采奇房中,庆仲不禁想两人结下私情,脑袋仿佛四分五裂,乱作一团,说着说着,那三人嘻嘻哈哈,谈论庆仲晚间行径。庆仲咬紧嘴唇,唇上鲜血淋漓,他怒想:“这盘蜒血口喷人,在师姐面前.....将我说成污秽不堪之辈?”他实做过此事,但如何能忍旁人揭他阴私? 他脑中仇恨如火山喷发,不可收拾,只想:“我上前拼着一刀,在盘蜒这厮身上捅个窟窿....那索酒儿与师姐有说有笑,碰手碰脚,也不是甚么好东西,我杀了盘蜒,也将他杀了,如此一来,师姐便属于我...” 可他怒到极致,却莫名间冷静下来,心道:“盘蜒手段高明,玩尽阴谋诡计,栽赃陷害,污我名声,单单杀他,难解我心头之恨。不错,我总要想方设法,也搞臭他的名头,叫万仙门人一个个厌恶他,恨透他。他情人很多,我总要将他情人一个个儿霸占,让他尝尝被夺妻夺爱之苦。”他想象盘蜒到时惨景,再纵想众女子被他享用之乐,如登仙境一般。 他随后又想:“可我武功与他天差地远,便是他那师父也胜我千倍,纵然欲以计谋获胜,总得身负盖世武艺不可。嗯,我当立下功劳,让师父、师姐对我刮目相看,将绝学如数传授,一边练武,一边赢取师姐心意。以我耐性才能,不出数年,定有所成,到时再报仇不迟。” 他思索妥了,悄悄退出树洞,四下小心走动,只盼能遇上那巫仙无所防备,有机可趁,一剑杀之,换得东采奇赞许。如此绕了大半夜,忽听正中大树一声轻响,木门敞开,那金银国三人痴呆无神的走出,庆仲立时在一旁草丛中躲起。 巫仙不知从何处现身,依旧裹在蔓藤座椅中,她优哉游哉说道:“你们身上病已治好,由此出去,替我宣扬,叫更多人来我这儿瞧病,就说我分文不收,包治百病。” 无寐王子闷声道:“遵命。” 秋风公主尚有一丝清醒,摸索衣袋,找寻布囊,巫仙取出她那布囊,说道:“本仙法力通天,也不贪图尔等事物,如今物归原主。” 秋风公主傻了一般摸寻布囊,突然间从中取出一物,那物件乃是一朵黑色茶花,花瓣间湿润光泽,仿佛刚刚绽开一般,她木然将花放在鼻尖一嗅,娇躯巨震,仿佛回了魂般,霎时尖叫起来,指着巫仙怒道:“你....你这吃人妖怪!” 巫仙眼中闪过一线惊异,厉声道:“你说甚么?你怎会这么快醒来?” 秋风公主从布囊中再取出一柄小弓,朝那巫仙一箭射去,那箭矢遍体漆黑,飞动时有光流动。巫仙手指一弹,一层绿雾挡在身前,那箭矢登时融化。 巫仙笑道:“雕虫小技....”话音未落,那箭矢中钻出一条黑蜈蚣来,不惧毒雾,照着巫仙脑袋一咬,巫仙连呼喊都已不及,头颅已被那蜈蚣叼住。 秋风公主哈哈大笑,说道:“这黑蜈蚣箭暗藏蜈蚣,毒性天下第一,任凭你是巫仙毒仙,中招还能不死?” 那黑蜈蚣身子一甩,喀嚓一声,将巫仙脑袋拧下。秋风公主又尖声大笑,可笑到一半,嗓子嘶哑,比哭还难听。只见那黑蜈蚣所咬不过是一截木头,而土里突突声响,长出一朵红绿相间的花,花中生出一人,正是景彻巫仙。 秋风公主尖叫道:“你是不死之身么?” 巫仙冷笑道:“蠢材,这林中树木皆奉我为主,本仙寿命无尽,便是一千条蜈蚣来袭,又有何用?”蜈蚣所缠木头霎时炸开,黑蜈蚣百足扭曲,蜷缩而亡。 秋风公主慌忙再掏物件,取出一卷文书来,她取那文书朝巫仙头上一翻,抖下数千文字,那字句化作绳索、长剑、大刀、斧头,一股脑打向巫仙。巫仙取出一根木杖,缓缓挥动,内劲如墙,将文书字句弹开。 庆仲在旁看得心驰神摇,暗起贪念:“我若夺了这秋风公主手中布囊,再弄明白其中宝物用途,以我本领心机,临敌威力定远胜于她,莫说盘蜒,便是这巫仙也丝毫不惧。”他急于求成,这当口竟又起了开辟捷径之心。 但秋风公主宝物虽奇,如何能是巫仙敌手?她手中木杖越变越奇,越舞越快,内力如惊涛骇浪般席卷而出,那诸般西域文字虽变化繁复,攻势紧密,却也被巫仙迫得节节败退。 秋风公主惨叫道:“连这无字天书都敌不过她,这....这....” 巫仙挥杖一扫,呼呼声中,文字粉碎,地上一股绿风盘旋,变作荆棘绳索,捆向秋风公主脚踝,秋风哇哇乱叫,瞬间脚上血流如注,伤痕累累。她喊道:“我的水晶靴呀!被你这绳索弄破啦。”一边喊,一边摔下。 巫仙冷笑道:“死到临头,却关心你那财物,这叫活该倒霉,死有余辜!” 突然间,庆仲奋力一跃,扑哧一剑,刺入巫仙后脑勺,鲜血喷溅,染红他脸面。他虽内力仍不及万仙第一层弟子,可张千峰所传运劲诀窍,剑诀剑招,皆是当世罕有的神功,这一招“万乘雄主”使得波澜壮阔,快速之极,已有张千峰神髓,此刻趁其分心,突然发难,那巫仙如何躲闪得了? 他哈哈一笑,一推巫仙尸身,扑通一声,重重扑地。庆仲擦干长剑,走向秋风公主,将她扶起,秋风妩媚眨眼,说道:“好个小平民,你救了我一回,可要甚么奖赏?” 庆仲只想抢夺那布囊,可仔细思索,却不知其中用法玄机,若贸然杀人夺宝,只怕弄巧成拙,得来无用,于是微笑说道:“美丽的公主殿下,能救你脱险,便是我的奖赏了。” 他自以为这一番言辞极为得体,定能讨得这公主信赖,却不知秋风公主乃金银国皇亲国戚,年纪不大,可在污泥般的朝廷之中,已染得心机重重、放荡无羞,精明万分,如何能是庆仲这十六岁不到的少年能比?她一看庆仲眼神,一听他口中言语,便知他言不由衷,索性将计就计,甜甜一笑,在他脸颊边一吻,说道:“英俊的平民,你可真忠诚,令我好生感动。” 庆仲头一回与女子亲吻,不由得怦然心动,回味无穷,他先前瞧这秋风种种行径,以为她蠢笨愚鲁,实则那不过是她天性自负,从来轻敌,而所遇敌手又太过厉害之故。眼下他看不破此女伪装,信以为真,又道:“公主殿下,在咱们中原,像我这样的万仙门人,身份与王公贵族不分高低,我对你仅有真诚友谊,却不能说是忠诚。” 秋风公主暗忖:“这臭小子还蹬鼻子上脸了?哼,我眼下受伤太重,需得找人帮忙,暂且先用他一用。他贪图我这布囊,却不知布囊唯有我能善用,旁人妄动,必死无疑。”又喜滋滋的一笑,说道:“我说的忠诚,乃是爱情的忠诚,小...嘻嘻...小侠客,我对你一见钟情,只盼能得到你爱情的承诺。” 庆仲热血上涌,管不住自己,脱口道:“你....你当真喜欢我?怎地...如此之快?” 秋风道:“咱们西域女子,碰上令人心仪的男子,是绝不会犹豫不决的。” 庆仲脑子糊涂起来,见这秋风面貌,也觉得越来越美,加倍动人。他虽对东采奇一厢情愿,渴望入骨,可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被这娇媚多情的公主几句甜言蜜语,瞬间便如丢了魂般。 两人正互诉衷肠,谈谈笑笑,秋风公主猛然一个冷颤,捏紧布囊,退开老远,喊道:“这....这老妖怪...她明明死了啊?” 庆仲背脊凉气嗖嗖,一回头,见一朵鲜艳大花缓缓盛开,那巫仙安然无恙,完好无损的从中站起,她沉声道:“我放你妹妹离去,她眼下已平安离了树林,你非但不知感恩,反而恩将仇报,从脑后刺我一剑?你这小贼贪色负义,可杀不可留。” ------------ 十二 万花丛中不沾身 秋风、庆仲脸色惨白,心想:“这妖婆一次次死而复生,只怕是杀不死的。” 巫仙踏上一步,死盯庆仲。庆仲怒道:“你....你这妖婆坏事做绝,人人得而诛之!” 巫仙淡然说道:“我做了甚么坏事?” 庆仲脑中急思,道:“你害那索酒儿遍体恶疾,定有不可告人的隐秘。”他眼下慌不择言,管不住嘴,这秘密竟脱口而出。 巫仙眯起眼睛,笑道:“原来这小子全都说出来了?好,好,一个个儿都不知恩义为何物。既然如此,你们一个个都出不了此地。”说着双手在袖管中一笼,骤然地上蹿出一条木花鹿来,朝庆仲一顶。庆仲拔剑刺去,那木鹿脑袋一掀,哐当、喀嚓几声,庆仲大声痛呼,从腿骨到肋骨,半边身子骨头被撞得根根断裂。 秋风大急,又伸手入布囊,摸出一物,还不及动用,那木鹿倏然撞来,秋风往旁一让,险险躲开,手中那朵黑花松脱,正落在庆仲身边。 这黑茶花正是先前令她还魂之物,叫做黑魂子,乃是金银国祖上所传。金银国国中有大金矿,国中富有,不逊于中原天子,历年来收藏宝物,积攒丰厚,不计其数,这黑魂子乃是金银国中一位雄主,无意中遇上万仙的蒙山老道,以百万黄金从他那里求来之物。 蒙山老道受吞山加害,体内寄存黑蛆,故而费心钻研这黑蛆用法。吞山阎王的黑蛆吞人魂魄,直入人心,这黑茶花中便寄养着一只极奇特的黑蛆,此黑蛆生性温和,对主人极好,若主人魂魄受损,寿命将近,它便会外出捕食,反喂给主人,令主人延年益寿。 此花随后传至秋风公主手上,便认定秋风为主,是以秋风被巫仙吞去一魂一魄,这黑魂子立时替她补上。而此刻它落在庆仲身边,庆仲体内有万仙仙气,它当即为之吸引,生性驱使,猛然一钻,涌入庆仲丹田,刹那间如鱼得水,甚是开怀,便如当年分物道人、天相剑客一般。又得知庆仲骨头受损,便调度其潜力,令之飞速愈合。庆仲痛的昏死过去,自也不知此节。 秋风公主施展轻功,惊险万分的躲开那木鹿,可那木鹿越动越快,陡然加速,蓦然鹿角已至秋风胸口,秋风双目滚圆,颤声尖叫,声音尖锐凄惨至极。 忽然间,她身子一轻,已飘在半空,她惊的说不出话来,茫然四顾,见盘蜒站在左首一棵树上,右掌虚握,将她定在空中。秋风公主喜道:“好侠客,是你救了我么?” 盘蜒道:“不是本仙,还能是谁?”将她往旁一放,交给东采奇、索酒儿守着,自己踏上几步,遥遥朝巫仙鞠躬道:“老前辈,你既然医好她的病,又何必与她一般见识?” 巫仙狞笑起来,说道:“你少给我装傻,我这家中秘事,你从索酒儿那混账口中探听得还少么?你们知道的太多,想要离此,此生休想。” 盘蜒心中一凛:“原来她已得知,那眼下这一战在所难免。”不禁朝庆仲看了一眼,见他仰躺在地,生死不知,心里猜测:“莫非是这小子说漏了嘴?” 索酒儿上前相救庆仲,探他鼻息,知他情形无险,暗暗惊诧:“他半边身子被撞的散了架,为何脉搏呼吸如常?万仙法术,当真神乎其神了。”却不知庆仲体内那黑蛆“黑魂子”搬入新家,到处游荡,将他当做原先寄生的黑茶花。 东采奇问道:“我师弟没事么?” 索酒儿说道:“大难不死,后福无穷。”此言一出,不由得又想起自己身世,心中感慨万分。 巫仙更不多话,一声口哨,那木鹿转个身,再朝盘蜒顶来,盘蜒不再留手,拔出金刀,刀光一闪,那木鹿被劈的四分五裂,化作木屑。 巫仙怒道:“原来你方才装蒜骗我?” 盘蜒斥道:“好说,阁下不也以行医为幌,吞魂食魄么?” 巫仙眼睛一翻,见盘蜒眸中紫烟隐现,极难察觉,顿时惊呼一声,道:“你....你也是....贪魂蚺?” 东采奇心头一震:“什么?师兄是贪魂蚺?这老妖婆信口开河,满嘴胡话。”当年她蛇伯大军被两只贪魂蚺引入魔猎,尽皆惨死,她由此得知世上有‘贪魂蚺’之妖,为祸可怖,当下听巫仙所言,如何能信? 盘蜒早全不在乎,说道:“我不是贪魂蚺,我比贪魂蚺高明得多,我叫‘贪贪魂蚺蚺’。” 巫仙骂道:“什么‘贪贪魂蚺蚺’?” 盘蜒笑道:“贪魂蚺贪吃魂魄,我这‘贪贪魂蚺蚺’贪吃贪魂蚺之魂。” 东采奇听得耳朵发麻,暗暗好笑:“师兄尊长定是在开玩笑,好生拗口。” 巫仙脸色阴狠,那藤木椅子一弹,她整个人杀向盘蜒,手中木杖横扫,势若雷霆。盘蜒金刀一转,封住敌手,左手连出妙招,打得如乱花缤纷,大雨滂沱。巫仙双手持杖,一边挡他刀法,一边挨他掌力,遮拦不住,砰地一声,胸口中招,摔入树叶堆中。 秋风看得眼花缭乱,心中大骇:“这万仙功夫比这巫仙更高?我还道他不过是见识不差的书呆子呢。” 盘蜒足踏飞剑,凝固在天,运五夜凝思功,一刀斩出,刀风如天火布耀,洋洋洒洒,虎虎声中,地上大火燎原,红光广照,霎时将草地上烧出一片焦黑。盘蜒再切出一刀寒气,那大火登时熄灭,烟尘弥漫。秋风、索酒儿见此异状,更是惊讶的合不拢嘴。 东采奇见秋风如此,心中自豪,笑道:“师兄乃是万仙中顶尖六大高手之一,单这一手,只怕还没使全力。” 秋风嘿地一笑,嘴上强硬,道:“我国中仍有厉害法宝,哼哼,你这师兄决计抵敌不过。”说着说着,自个儿也信了十足,又露出傲慢自大的神色。 东采奇斥道:“胡吹大气,谁不会了?” 秋风怒道:“你若不信,将来随我回金银国,我让你见识见识。” 东采奇道:“既知是假,我又何必白跑这一趟?我也不稀罕见你那破烂宝贝。” 秋风稍觉心虚,干笑道:“这是你怕丢了面子,可不是我不让你瞧。” 盘蜒不理两人斗嘴,双目紧盯地面,只见数朵大鲜花盛开,从中生出数个一模一样的巫仙来,她朗声道:“原来是万仙破云高手驾临,你本就不怀好意,来找本人晦气了?” 盘蜒环视一圈,微觉惊异:“这些巫仙全是真的?这妖法好生了得。”他答道:“我本是诚心求医而来,然则遇上不平之事,自然要管上一管。” 巫仙笑道:“自古多管闲事之人,一个个儿不得好死。” 盘蜒说道:“我本就嫌命太长,既然有寻死好事,焉能不趋之若鹜?” 巫仙喊道:“好,那便送你一程。”那些鲜花多年沐浴阳光,积蓄为炎阳真气,巫仙稍稍一催,竟从花蕾中喷出数道凝固热光,去势如雷。盘蜒大叫不妙,身形一晃,变作虚灵,朝下猛冲,这才避过。 巫仙奇道:“太乙游龙步?万仙何时与泰家扯上关联?” 盘蜒左右隐现,刀风转切,将两朵大鲜花砍翻,说道:“泰家祖宗从我万仙偷学了本事,巫仙此言,本末倒置。”旋即又遁虚而走。 巫仙道:“好个嘴硬的小贼!”她自有对付太乙奇术之法,左掌一拍,鲜花中吐出瘴气,久而不散,右手一指,地上藤条布阵,化作囚灵之法,令盘蜒一旦现身,避不开瘴气,就算逃过一劫,也必被藤条阵所困。 刹那间,一个人影从无到有,朝巫仙扑来,巫仙嚷道:“来吧!”瘴气狂涌过去,那人影倏然急转,罡气陡扩,将瘴气驱散。巫仙看清此人被包在一层厚厚金色骨头之内,骨头之外,黑泥流淌,恶毒难以加害。但他身躯厚重,行动颇为迟缓。 巫仙笑道:“万仙‘神骨术’,妖国‘起死功’,好一个集采众长的大高手。” 她一挥手,花中吐光,聚焦一处,瞬间将那骨头烧破一洞。她再令藤条树枝一窝蜂穿刺进去,乒乓声响,将那骨头拆个干净。随即一声吆喝,瘴气悉数飞入,浮在那人周身。这瘴气中包含三百种树林中猛毒恶疾,任一种皆无药可救,当者立毙。万仙纵然百毒不侵,到此地步,也必死无疑了。 瘴气中人呜呜惨叫,滚倒在地,痛苦万分。巫仙见那人肢体干瘦,转眼便要死了,心念一转:“难得有人中我这‘万花沾身毒’而不死,我何不趁机吞他炼魂,看看什么滋味儿?” 她贪念一起,按捺不住,稍稍一闪,来到盘蜒身边,一把将盘蜒抓起,张开嘴,蛇般吐信,舌尖如一根锋锐银针,刺向盘蜒脑袋。 恰在此时,盘蜒使黑蛇灵气,身上黑气一动,砰地一声,打中巫仙脑袋,她哀嚎一声,往后便倒,惨声问道:“你....你为何....仍能还手?” 盘蜒笑道:“我练成飞升隔世功第六层,世间毒物,对我非但无害,反而有益。老妖婆啊老妖婆,你看似什么都知道,可却孤陋寡闻,看轻了我万仙,如今自食恶果了么?” 巫仙哇哇怒吼,口吐毒骂,盘蜒推出一掌,黑蛇灵气排山倒海般破空而过,砰地一声,将巫仙打得身躯粉碎。 ------------ 十三 明争暗斗两头忙 那巫仙一旦消亡,瘴气散去,众人见此场景,皆高声欢呼起来,唯独索酒儿愁眉不展。秋风笑道:“破云的侠客,你这般了不起的本领,不如到咱们金银国做官?保管比你做仙人舒服千百倍。” 东采奇嗔道:“师兄尊长去你们国中当个呼风唤雨的神仙还差不多,岂能去做官?” 盘蜒问索酒儿:“小兄弟,这巫仙便算完了么?” 索酒儿苦笑道:“我有一回受苦不过,也曾....曾斩下她脑袋,可她....实已成为这林中寄生之虫,以林中养分过活,不死不灭,生生不息。” 盘蜒“啊”了一声,忽然身后一棵大树扑出,树枝如臂,一下子将盘蜒缠住,那大树长出景彻巫仙的老脸,咬牙怒道:“可恨啊可恨,我非挖你脑袋吃了不可!” 盘蜒急思对策:“她身子能有多处,可魂魄岂能有多?她那魂魄定藏在某处了?”突然间,他想起这巫仙替庆美治病时,曾长久凝视那斗神雕像。盘蜒一个激灵,暗骂自己愚不可及:那雕像定有奇效,可寄存她魂魄。她医治时食欲大动,故而看向雕像,犹豫该不该对庆美下手。 他思索已定,鼓起内力,朝外扩张。巫仙只觉此人力气大的出奇,也怕他那凌厉刚猛的黑蛇灵气,再顾不得容其活命,刹那间树枝密密麻麻,将盘蜒裹得严严实实,好似被吞了一般。枝头宛如无数尖针,扑哧声中,刺入盘蜒身躯,盘蜒闷哼一声,再无声息。 东采奇霎时魂飞天外,脑中空白,身子酸软倒地,颤声道:“盘蜒师兄!” 索酒儿自也难过,但见巫仙大口喘气,甚是虚弱,急道:“姑娘先走,她眼下无力掌控林子。你劈开树木,一路往西,便可脱困。我替你...替你拦着她。” 东采奇咬紧牙关,说道:“不,师兄定然未死,我得将他救出!”说罢飘入场中,手腕一翻,寒星剑白光广耀,一道白雾袭向巫仙。 巫仙笑道:“不自量力的丫头!”从那大树上脱出,举起木杖,由下而上敲出,风声大作,将东采奇长剑挡开。东采奇急于奔向那困住盘蜒的大树,但巫仙转动棍棒,宛如月轮,棒法精妙,力大势沉,东采奇连连突奔,却险些被巫仙点中要害。 东采奇暗忖:“师兄常说:‘临敌不急,临危不乱,不可被敌人牵动,而当应对有方。’这老妖婆算准我急躁冒进,反倒是我可趁之机。”她想通此节,神色更是焦急,目光越过巫仙,只盯着那大树的藤条茧壳。长剑运转,时时停滞迟缓,露出老大破绽来。 巫仙今日连受重创,稍觉疲累,不想再使出厉害邪法,见敌人漏洞百出,想也不想,倒转木杖,杖底部是一尖刺,霎时朝东采奇胸口刺去。东采奇故意惨叫,扑地一声,被刺穿胸口。 索酒儿对东采奇一直甚是感激,见状大怒道:“你下手好狠!”顾不性命,冲上前来,身法倒也颇快。 巫仙目光被索酒儿引走,东采奇朝前进了一步,寒星剑轻轻一抹,划破巫仙喉咙。巫仙剧痛之下,捂住伤口,叫道:“你....你...”只见东采奇心脏处破开大洞,本是绝无活路,然而她眼下生龙活虎,哪里像随时倒毙的模样?却不知东采奇练血肉纵控念有成,可将心脏暂且挪至别处,在胸前堆着无用血肉,这伤口看似吓人,对她而言,不过稍稍一痛罢了。 东采奇在巫仙身上斩出血来,运功一催,打出血煞掌,喀地一声,将巫仙打飞出去。巫仙只觉体内鲜血寒冷彻骨,霎时冻结,手足麻痹,心中惊怒,喊道:“这也是万仙的功夫?” 东采奇拔出胸口木杖,说道:“正是万仙血肉纵控念!”掌中血红,连续拍出,那掌力追踪巫仙血液,阴魂不散,顷刻间巫仙要害中招,身躯被冻得雪白,噼啪声响,当即碎裂。 索酒儿拉住东采奇道:“你趁此空隙,快快跑出,她立时又要回来。” 东采奇道:“怎...怎么这都不死?这还是人吗?” 索酒儿道:“就如治病一般,只治标不治本,又有何用?” 东采奇不答,来到那大树前头,朝那层层枝条狠斩上去,哗啦啦几声,尽数斩断,往里一瞧,顿时愣住,奇道:“师兄人呢?” 索酒儿也当场呆住,问道:“莫非这位仙家仍有奇妙本领,已然逃脱了?” 东采奇稍稍沉吟,想起太乙奇术的妙用,嫣然一笑,喜道:“原来如此,哈哈,原来如此。” 这时秋风公主也赶忙跑来,问道:“甚么原来如此?” 东采奇尚未答话,草地涌上一人,好似鳄鱼破水而出,瞧那人容貌,不正是那杀不死的巫仙么?她气得嘴歪眼斜,七窍生烟,嚷道:“我不留情面了,使出神通,要你们一个个血肉模糊!” 秋风公主连忙摸向布囊,巫仙身子直冲过来,宛如一根攻城巨木,秋风慢了半拍,霎时惊险无比。东采奇轻轻一跃,挡在秋风面前,掌力一顶,将巫仙推开,只觉这巫仙气力小了不少。她心中有数,暗暗赞道:“定是师兄在背后捣鬼。” 巫仙大感气馁,寻思:“好,我再招暗香花来!”这暗香花有诸般妙用,正是她之前与盘蜒拼斗时施展的法术,吐出瘴气火光,委实非同小可。她手掌做锥,凌空朝四下指指点点,可忙活半天,一时效用全无。东采奇东张西望,问道:“甚么暗香花?倒让我见识见识?” 巫仙大怒,催动功力,再度连连晃动手掌,可无论她如何奋力,却再使唤不动这林间花草树木。蓦然间,巫仙脸色剧变,显得茫然无措,可旋即又变作怒气,尖声道:“你这小贱人,使了甚么诡计?” 东采奇笑道:“我?我本领不高,变不出甚么花样来。莫非阁下黔驴技穷,用光了把戏?” 巫仙沉入地底,猛地从东采奇身后钻出,手掌挥扬,以漫天花雨的手法撒出绿叶,好似数十枚飞镖般打来。她法术虽然失效,但一身武功仍极为高明。 东采奇挤出鲜血,化作血雾,朝前一拍,宛如一层薄膜,将那绿叶减缓,再连出数十剑,一一挑落。巫仙欺近,木杖点刺捣击,虚实难辨,内力雄厚,但以身手而论,却不是东采奇大枯竭掌的对手。两人奔奔停停,来来回回,斗了百招,东采奇使一招“遇喜不喜,遇糟不糟”,掌法如凤凰振翅,将飞未飞,巫仙如何躲闪得了?乒乓两声,被打得口吐鲜血,连滚带爬。 巫仙挡住伤处,手肘撑起身子,连连倒退,嘴里反复道:“为何会这样?为何会这样?”突然瞧见盘蜒被困之处,人已不见踪迹。她恍然大悟,怒道:“这....太乙幻灵术,他....他....” 东采奇怕巫仙去找盘蜒,而又不知盘蜒伤势如何,急道:“你别多想,师兄他....被咱们送入屋子里了。” 巫仙哼了一声,身躯一沉,转眼又不知去向。东采奇顿足道:“这妖婆,倒也不笨!索酒儿,她去了何处?咱们该如何追她?” 索酒儿摇头道:“她施针用药、吞魂夺魄之地,自来唯有她一人知晓,或许在百尺之下,也未可知。” 东采奇心里着急,可却一筹莫展,就在这时,她灵机一动,鼻子“呼呼”嗅了两下,笑道:“是了,是了,她身上流血,我可用我这血肉纵控法术找着她。哪怕她藏得再深,也逃不过我这鼻子。” 索酒儿奇道:“真的?姑娘鼻子真这般灵敏?这可奇了....” 东采奇脸上一红,自觉失言,啐道:“你说我这是狗鼻子么?” 索酒儿忙道:“哪里,哪里,巫仙深入地底,难逃姑娘...法鼻,姑娘这鼻子可比狗强的多了。” 东采奇面孔一板,道:“你这油嘴滑舌的小子,逮着便宜还卖乖么?若你是我万仙同门的师弟哪,哼哼,我可要好好揍你。”索酒儿吓得不轻,哪敢再多嘴惹祸? 她转了几步,伏在地上,运功一闻,点头道:“她就在这下头,可咱们就此挖掘,不知要挖到何时。” 秋风公主面带微笑,目露鄙夷,说道:“都给我让开,让本姑娘显显本事。”手掌摊开,摸出一串绿幽幽的链子来,乃是由一颗颗玉石连成,乍看之下,如毛毛虫一般。她往地上一扔,那玉石剧烈抖动,吭哧吭哧,朝下掘土,进展居然极快。 东采奇又惊又喜,问道:“这玩意儿.....叫甚么名字?效用好生了得。” 秋风公主笑道:“尔等粗鄙人士,当真没见过世面,我这蚯蚓玉石串,最擅长挖土穿石,我要它到哪儿,它便去哪儿,言出如山,绝无迟疑。”她实则为金银国罕有的一位英才俊杰,一身运用法宝的功夫,可算作金银国第一,莫看她对众法宝信手拈来,运用随心,换作旁人,可万万没这本事。 东采奇心下钦佩,可瞧这公主满脸瞧不起人的神态,又有几分讨厌。索酒儿蹲在一旁,目不转睛的望着下方,过了一个时辰,秋风公主道:“好了,你们朝下跳吧,下头太过肮脏,本公主便恕不奉陪了。” 东采奇运剑光往下一照,见井口平整,挖得绝妙,这蚯蚓玉石挖盗洞的手法,真可谓神乎其技了,也不知金银国这许多宝贝,从旁人墓中偷来的又有几何? ------------ 十四 新官上任三把火 那巫仙穿过地道,不多时回到那洞窟,朝里一张看,果然见盘蜒伸手抵住那斗神雕像。巫仙思忖:“好个万仙,他用太乙乱魂之法坏我秘术。”不动声色,将身躯融入树脉,游动如鱼,眨眼到盘蜒身后,伸出长长指甲,抓向盘蜒后背要害。 谁知稍稍一碰,那人影已然不见,巫仙大惊失色,刚一转身,已被盘蜒一掌拍中脑袋。她晕晕乎乎,被盘蜒举起,按在雕像上,只觉头疼得有如针扎。她见多识广,顿时明白过来:“我那容魂法术极为了得,他仅能扰动其效用,却无法将其断破。他....早就等我来此,借我这身躯,才能真正困住我!” 她体内有魄,斗神像中有魂,被盘蜒动了手脚,那斗神雕像紧紧吸住巫仙,她身躯无力,再无法反抗,又见盘蜒眼中紫烟,心惊肉跳,求饶道:“别....别吃我脑袋,我....我....痛改前非,这就....改邪归正。” 盘蜒笑道:“我也早金盆洗手,不吃同胞脑子了。”他自从指使得动那大黑蛇之后,随时可将人魂魄炼化,何时饿了,找一恶人杀了,便可饱食,压下食欲,是以并无残杀同胞之意。 巫仙见他不似说谎,忐忑问道:“那你要...如何对付我?” 盘蜒问道:“你曾是百神教的大人物,对么?你信奉斗神红疫,因而精通医术么?你将自己如何来此,如何被困,又为何要害大豪、索酒儿之事,给我如实说来。” 巫仙道:“我若全说了,你会放过我么?” 盘蜒说道:“你若罪孽当真不大,我又何必杀你?” 巫仙瞧出盘蜒所言非虚,喜道:“没罪孽,没罪孽,我功德着实不小呢。”声音却着实轻微心虚,她目光转动,朝后一瞥,说道:“大仙,你阅历颇丰,不逊于我,当知道这斗神红疫阎王的来头了?” 盘蜒点头道:“他乃是聚魂山厉害至极的魔头,连阎王也为他所杀,后来败于蚩尤之手,随蚩尤来凡间降祸。” 巫仙重复道:“不错,不错,斗神主上真正的了不起。只是大人有所不知,这斗神阎王,曾经也在凡世为人,患上无数恶疾,孤身一人,藏身荒山,境况甚是凄惨。据说他得了麻风,身上皮肤烂光,人变得如同骷髅。又得了巨大病,不断长高,行走时有如小山。” 盘蜒奇道:“他人长得像骷髅?高大如山?这模样真正可怖,宛如怪物一般。” 巫仙道:“仙家所言极是,他痛的疯疯癫癫,心神大乱,胡乱吞食药物,无意间竟从这种种疾病夹攻之中,悟得无上妙法。他将神识收敛,查看自身体内万般小虫,将众虫子视作士兵,挑拨离间,让它们自相残杀,以毒攻毒,久而久之,终于闹得身子里一点儿病虫都没了。因而他死时无疾而终,死后就成了斗神红疫阎王。” 盘蜒震惊得无以复加,暗想:“听说人体内害虫益虫,数目无穷,这斗神竟能反观自照,无药自愈,这份才智,委实可怖可畏。” 巫仙又道:“我本是数百年前寒火城百神教教会首领之一,钻研斗神诸般事迹,参照主上,每隔一月,便故意染病,再设法医治,以此彰显忠诚之心。” 盘蜒问道:“听索酒儿说道:你受龙木所害,这才沦落至此,那龙木巨人又是甚么来头?” 巫仙苦笑起来,神色又是懊恼,又是悲恸,她道:“我翻过一本极古老的拓本,翻译其意,那龙木.......乃是聚魂山八魔之一,号称业魔。” 盘蜒“咦”了一声,喃喃道:“原来它是八魔之一,无怪乎如此棘手。” 巫仙道:“业魔....龙木...它...嘿嘿....它身上常常长出果实,掉落地上,长成龙木之树,吃那果实之人,往往浑身焚烧致死。可通过极珍贵的药物中和,便可医治百病。有一日,我在外修行,找着一极怪异的病人,见了十分欢喜,便与那人成亲,待了一年,直至染上他那怪病,这才将他杀死,返回寒火国...” 盘蜒看她虽身子肥胖,可五官却甚是端正,不禁满脸不屑,说道:“你眼下虽然老了,可年轻时想必容貌不差,又何必糟蹋身子,换来这等折磨?” 巫仙叹道:“你不懂,我一来崇拜主上,二来是为了我那兄长好。” 盘蜒问道:“兄长,你还有一位兄长么?” 巫仙道:“我那兄长,便是数百年前寒火城中一位佣兵,尔后城中大乱,他借机兵变,登上王位,嘿嘿,如今寒火城的王公贵族,全是他的子孙后代。” 盘蜒“嗯”了一声,道:“是了,你借疫病练功,若法术有成,便可对你兄长大有助益了。” 巫仙惨然一笑,说道:“可....这一回,我可酿成大祸。我一生患病极多,那疾病在我身上,害处不大,可万里迢迢回到寒火城,无意中疾病传开,竟在城中造成一场极大瘟疫,无论用何药物,皆无法将其治愈。其时半城染病,半城无碍,寒火城国王便下令将咱们这半座城的人封死堵死,在城中放火,将城中人活生生烧成....焦炭...” 盘蜒双眼如蛇,透出一股寒意来,他道:“这国王举动怎地如此狠辣?他怎地防止那一半城的火烧到这边来?” 巫仙黯然道:“我那哥哥出了主意,设法隔绝火焰,保得皇城无恙。他这人心狠手辣,为了立功,竟连我这....妹妹都不顾了,我猜那放火之事,也是他献上的‘妙计’。” 盘蜒森然说道:“可惜此人已死,只怕连骨头都成灰了,不然我替你掘他坟头,再将他骨头狠狠鞭打,替你出气。” 巫仙稍觉感激,可又摇头叹气,说道:“大火如猛兽般到处乱窜,我身边的人,无论有病无病,皆已心力交瘁,自知必死。可求生念头,人人皆有,我便在百神教神庙下挖了一条地道,率不少活人藏了进去,倒也借此躲过一劫。 唯独我与哥哥知道:此次灾祸,我俩乃是罪魁祸首。我嘴上不说,心里愧疚,便想方设法找寻挽救之道。重中之重,乃是先医治这瘟疫。 我发了疯般翻阅古书拓本,终于见到一段话,让我如获至宝,希望倍增。那段话中说:‘火焚死者如多,可栽一棵耐火大树,以此树为媒,招来业魔龙木,此乃八魔之一,龙木果实,若处置得当,无病不可医。八魔者,黑雨老人所创,其心无定数,威能永无止境,若遇机缘,祸害更胜阎王。’” 盘蜒奇道:“那书上说:‘八魔能耐,更胜阎王?’” 巫仙道:“本教中一位大有学问的长老曾说:八魔乃是无序混乱的魔头,本事自远远不及阎王了。只是若这八魔天长日久的积蓄恶灵,则深不可测,无可估量,终有一天,其质剧变,祸害犹在阎王之上。” 盘蜒心中担忧,又道:“你继续说下去。” 巫仙再说道:“我心生指望,便冒着隔墙不停投来的热油石块,找到大树,施展百神教招神法。此法平素使用,只不过招来些小妖小怪,效果有限。可那时一试,半天之后,竟真将那龙木巨怪招到世上。它受我法术所困,虽然恨我,却无法加害,更无法动弹。 我大喜过望,便从他身上摘下果实,用珍贵药材熬制一番,制成治病药材,分与众病人吃了,原先濒死之人,一下子便好转过来。大伙儿都高兴至极,满心盼望着能到城另一边去,告诉国主:此病有救,你不必再烧杀咱们啦。” 盘蜒叹道:“这样做可糟糕透顶,那国主已犯下大错,以他这等狠毒心肠,自然要斩草除根了。无论你们病好没好,一个个最终都难逃一死。” 巫仙垂泪道:“可不是吗?可咱们当时便半点不明白,不,不,大伙儿总愿想好的事,不愿想倒霉的下场,这岂非人之常情么?” 盘蜒问道:“后来呢?” 巫仙咬牙道:“后来?后来我冒险送一封书信入城墙那头,第二天,不断投来的大石果然停了。不久之后,一大群裹得严实的兵马过了城门,来到咱们这被烧得灼热凄惨的地方。我上前迎接,那领头将领问我医治之法,我便带他去看了龙木巨怪,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 我记得,那天,那些存活下来的人都跟着我,眼神亮的...宛如星星,看着那些士兵,就像看见最亲近,最伟大的人物。 但咱们不知道,他们是国主与我哥哥派来的屠夫啊。 我说完药方,那士兵便让我将幸存的人都带出来,我对他说:‘全在这儿了,大哥。咱们该走啦,这地方实在住不了人。’ 那人露出雪白的牙齿,笑得十分欢畅,可笑容背后,他的心着实残酷极了。不仅仅是他,在场那数万士兵,寒火国那些荣华富贵的贵人,那国王,我那哥哥,他们又何尝不狠心残酷? 他一声令下,众士兵将咱们围住,手起刀落,箭如雨下,咱们这活下来的一千多人,瞬间便被杀的血流成河。 我大哭大喊,感到自己愚蠢极了,我武功不差,却也敌不过这许多人,救不了这许多人。 悲痛之下,我放开了束缚龙木的枷锁封印。 半城数十万被烧死的、却又弥留不散的冤魂,汇聚成浩大洪流,融入龙木体内,那正是他梦寐以求的魂魄。 这业魔终于被唤醒了。” ------------ 十五 恶人自有恶人磨 巫仙语调惊恐、憎恨,却又似十分欢喜,盘蜒心想:“当年仙殇飞升之时,不也与这情形相近么?” 巫仙道:“那龙木变作一棵通天般的大树,树上果实蒸腾,浓烟滚滚,一眨眼功夫,在场之人,各个儿被浓烟所呛。 我瞧见他们体型变化,脖子变长,脑袋变尖,长出利齿利爪,身子涨大,皮肤又干又硬,仿佛树皮一般。那...那许多人不再是人,而成了...半人半龙的怪物。” 盘蜒想起那无寐王子所言,道:“那便是木龙么?” 巫仙笑道:“是了,正是木龙,一个个儿庞大凶狠,满身树皮鳞甲的怪物。那些国主的走狗、杀人的屠夫,还有我那活下来的朋友,皆成了这般模样。我....我也是如此.... 咱们木龙理智全失,丧心病狂,只听那龙木巨怪号令行事。龙木指使大伙儿猛攻城墙,意欲突围而出,可国主又投来那火油巨石。木龙怕火,承受不住,朝城外逃去,那儿守卫薄弱一些。大伙儿撞开城门,从城中逃到城外,一时不敢再返回城去。” 盘蜒倒不曾见过这木龙怪物,但设想若数万高大凶暴的野兽袭来,当真乃一场大难。他问道:“你们出城之后,你与那龙木巨人便分开了?” 巫仙道:“那业魔龙木不过一时威能剧增,以至于酿成大灾,可在外游荡一天之后,他变得痴呆蠢笨,鲁莽狂躁,功力不复,好像初生幼儿一般。那木龙没了领头的,各自没头没脑,一哄而散,可心底仍对故乡有依恋之情,便留在寒火城外,不愿离去。 我在众人之中内力最高、心智最坚,生平又患诸般疾病,体有抗拒之能,一下子清醒过来。我知道我那哥哥性子,不久之后,必有凌厉手段对付这众多木龙,遂远远逃开,来到这巴郎林中,在此住下。 这林子里灵气深重,暗藏玄机,我变作木龙之后,痛苦不堪,便借助木灵缓解病状,久而久之,我与此林连为一体。我又钻研一门天香经的功夫,过了一百年,已摆脱了木龙形貌,可只能在有草木之处游动,再也出不去这巴郎林。” 盘蜒问道:“天香经?你这天香经又是从何处学来?” 巫仙笑道:“我百神教藏书何止千万?我又无书不读,只是读过就忘,不懂珍惜。可到了紧要关头,还是此书救我一命。从此以后,我便在这林中赖了下来,称王称霸,林中野兽、妖物,皆不是我的对手。可我又知自己喧宾夺主,此举不容于自然,就好似这林中长了个寄生的大肉瘤般,于是便围成这么个木墙庭院,以防林子的怪物前来捣乱。” 盘蜒道:“你这才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深陷绝境之中,竟然摸索出这么一条世上罕有的奇功妙法。那这林子里四通八达、方位错乱的玄学阵法,也是你布下的?” 巫仙道:“我哪有这等能耐?巴郎林存世万年,其中自有数万条木脉、龙脉、气脉,星罗棋布,连接八方。我不过在各处搭些开关通行的大门罢了。” 她话音刚落,便听一女子高声道:“原来如此,我还道你如何了不起,却只不过是个看门的。” 盘蜒深感惊讶,回头一瞧,只见东采奇等人缓缓走来,身上沾满泥土。那喊话之人则是那秋风公主。 东采奇看此情形,知道盘蜒已制住敌手,放心下来,又见盘蜒正在问话,只静静往旁一站,并不打扰。索酒儿见巫仙这般模样,有几分欢喜,却又有些同情。 盘蜒朝众人点一点头,指着索酒儿道:“你哥哥之后当上寒火国国主,这位索酒儿既然是寒火城当今国主的私生子,那他也是你的后裔了。你又为何要加害于他?莫非想要报复你那哥哥?” 索酒儿吃了一惊:“后裔?我是巫仙的后裔?” 巫仙看着索酒儿,忽然间情绪失控,老泪纵横,她道:“我....我实则也万分不忍....” 索酒儿怒道:“你哪有半分不忍?你是世上最残忍狠心的恶人!你吞食小鹿魂魄,杀生无数。大豪爷爷被你折磨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随时随地皆会死去,若非这几位仙家到来,我焉能逃脱这下场?” 巫仙哭道:“我非得....不停吞魂不可,否则便会发疯发狂,我与这林子连在一块儿,求死不能,唯有吞服病苦生灵魂魄,才能好过一些。那大豪....大豪他曾是一江洋大盗,坏事做绝,我如此待他,实则似替天行道,彰显正义了。” 索酒儿戟指喝道:“那我呢?你用冰水浸泡我,用毒水喂我,用毒虫咬我,让我吃毒蘑菇,与患肺痨、麻疹的人同住....我皮肤生斑,体内囊肿,人不人,鬼不鬼,你还不如一剑杀了我痛快,可你偏偏又不让我寻死!你这等残忍狠心的魔鬼,还谈什么‘替天行道’?” 秋风公主听得反胃胆寒,从索酒儿身边远远逃开,眼神厌恶,只觉此人恶心至极,乃天下最可怕、讨厌的下等人。 巫仙大声道:“不,不,孩子,你听我说,我...待你不好,确实不假。可在我心底,你是我最最珍贵,无以伦比的宝贝。我不能善待你,唯有装作嫌弃、凶恶的模样。你实则...是我唯一的希望,只要熬过此难,你...前景光辉灿烂,再无人能为难你。” 索酒儿与这巫仙相处多年,虽彼此间有深仇大恨,屡次下手刺杀,可却知她为人从不打诳语,此刻听她语气真诚,不由得身躯巨震,流泪道:“这又是.....甚么道理?” 盘蜒突然明白过来,冷冷说道:“那大豪不过是她用来练手之人,她想锻造你的筋骨气血,让你成为斗神阎王。” 索酒儿吓了一跳,喊道:“我不要做甚么阎王!我是人,我只想好好活着!” 巫仙此时神色爱怜,甚是慈祥,目不转睛的看着索酒儿,语气狂热崇拜,发自肺腑,她道:“不要紧的,不要紧的,你决计达不到斗神阎王的境界,可不断进展,终有一日能冠于凡间,超凡脱俗。我在你身上试了三百种致命恶疾,你都熬了过来,领悟斗神那‘反观自照,以毒攻毒’的法门。咱们昔日百神教中最杰出的才智之士,也决计及不上你。” 索酒儿垂下脑袋,说道:“可你....害我受苦,这辈子恶疾缠身,难以愈合,我...” 巫仙道:“傻孩子,你怕什么?你眼下情形虽惨,疾病难愈,那是我不断催促发功之故,只要我就此放手,以你抵御毒症病魔的本事,不久之后,定能自愈,连一条疤痕都留不下来。你长相甜美可爱,与我昔日相像,今后定是个风流倜傥的俊小伙儿。”她纵想索酒儿今后前景,由衷替他高兴,仿佛谈论自己大有出息的爱子一般。 秋风公主冷哼道:“你这老婆子这般难看,这索酒儿就算好了疮疤,也必是个丑八怪。” 索酒儿抬起头,问道:“那....那你能放我出去么?” 巫仙抿紧嘴唇,苦思许久,叹道:“你当真....当真要走?” 索酒儿道:“我想回家乡瞧瞧,看看....看看....爹爹与我死去的娘亲。” 巫仙叹道:“好,不过你身上病症皆会传人,出去之后,只怕惹来天大麻烦。” 秋风公主惨叫一声,神色愤怒,喝道:“你怎地不早说?我在这儿住了这许多天,岂不...被你们害惨了?” 索酒儿道:“不,不,巫仙,我想明白了,我以往患病之时,渐渐摸索出一条压抑体内病魔的法子,只要我不停运功,便不会害了他人。” 巫仙喜道:“正是这样!这便是当年斗神阎王功德圆满、圆寂飞升时的本领。好,你要出去,我也由得你了。”想起自己多年心血,果然没有白费,当真欢喜不尽。 索酒儿欢呼一声,跑上前去,抱住巫仙。这两人相依为命多年,索酒儿一直仇视巫仙,恨她入骨,可此刻心结已消,真相大白,又想起她待自己的好处来,心底甚是惭愧感激。 巫仙道:“我以往不曾好好教你医术,是怕你将自个儿医好了,累得我白费心血。可你如今要离此而去,我总不能让你如此难看?你索性再住上一段时日,我将你烂皮、肿块全数除去,要你漂漂亮亮的衣锦还乡。” 索酒儿泣道:“巫仙婆婆,我以前对你狠心,你不怪我么?” 巫仙道:“咱俩都有错,谁也别怨谁...” 盘蜒与东采奇互望一眼,皆眼中含笑,东采奇传音说道:“这事儿能如此了结,谁又能想得到?” 盘蜒答道:“由此可见恶中有善,善中有恶。莫看我盘蜒行事不正,可错有错招,却能劝人改邪归正,岂不善哉?” 东采奇笑道:“这巫仙多年来治病无数,却不曾害人性命,本就是个善人,咱们都错怪她啦。她这也不算改邪归正....” 两人正在说话,一时分神,秋风公主朝庆仲眨了眨眼睛,庆仲莫名其妙,可突然之间,他身上涌出大块黑斑,立时扩散至全身,庆仲脑袋一片空白,身躯不听使唤,倏然朝前一冲,拔剑刺向巫仙与索酒儿,来势迅速无比。 巫仙瞧得明白,用力将索酒儿往旁一推,嗤地一声,那长剑刺入巫仙喉咙,穿过她脑子,蓦然黑蛆如潮,钻入她体内,疯狂吞噬魂魄。巫仙今日本就气力衰弱,魂不守舍,呜呜惨呼几声,脑袋一歪,就此死去。 ------------ 十六 旧人一走新人来 这秋风公主自诩高贵,管他万鬼万仙,皆低她数等,她在巫仙手中接连受苦受难,又被这痨病鬼“臭气”所熏,早就气炸了肺,此时见她俩衰弱可欺,如何能错失良机?她早知庆仲被那黑魂茶花附体,恰好利用。盘蜒、东采奇正在交谈,如何能料到庆仲突然发难? 索酒儿见巫仙脑袋上黑血狂涌,有蛆虫肆虐,登时想起医书上所言:“聚魂山有贪食黑蛆,吞魂吞物,无所不吃。”他知巫仙已死,刚刚收获一丝亲情,旋即又被夺去,蓦然间心如刀割,魂飞魄散,抱住巫仙尸体,放声大哭起来。 东采奇怒道:“师弟,你....做得好事!”一出手,将庆仲双手反剪。盘蜒道:“不是他,他身上是阎王的黑蛆!你千万小心了!” 东采奇在庆仲背后一敲,将他打昏在地,怒视秋风公主,秋风手中握着两个洁白滚圆的珍珠,往地上一扔,嘭地两声,两只巨大甲虫陡然出现。那甲虫坚壳硬甲,昂起脑袋,噗噗声响中,吐出一股黑烟来。 盘蜒稍稍一晃,从甲虫身边穿过,但那甲虫是金银国多年驯养的守护家兽,反应迅捷异常,一转头,额头长出利戟,斩向盘蜒脚踝。盘蜒无奈之下,金刀一振,两道金光,将两只甲虫砍得裂成数块。 孰料甲虫一死,那黑烟更是浓郁,盘蜒无暇追击秋风,双掌连拍,掌力宛如气泡一般,将黑烟裹入其中,再左右晃动,真气来回鼓荡,将那黑烟消磨殆尽。 就在这时,头顶隆隆作响,宛如龙吟。东采奇心惊肉跳,顿时感到不详,说道:“似有许多林中狮虎朝此跑来。” 盘蜒道:“这巫仙宛如病根,树林宛如人体,病根一去,人体排毒驱邪,只怕要猛烈千百倍了。非但野兽,这树间生灵各个儿肆虐,连草丛枝叶也是敌人。” 东采奇脸上变色,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盘蜒道:“你先带索酒儿与庆仲出去!”索酒儿紧抱巫仙尸首,泣不成声,不肯挪动地方。东采奇甚是同情,可也无法可想,在他背心一按,索酒儿晕了过去,可仍紧紧拉着巫仙。东采奇将两人叠起,再扛起庆仲,盘蜒做个手势,让她先从此逃走。 东采奇问道:“师兄,你怎么办?” 盘蜒道:“这斗神雕像可与树林魂魄相连,我设法稳上一稳,挡上一挡。”东采奇深知盘蜒能耐,点一点头,双翼展开,朝上一跃,从那地洞中直飞上去。 盘蜒神色凝重,看了那雕像一眼。它虽是死物,但刻画精细,仍令人感到斗神那疯狂凶煞之气。盘蜒内力盘绕,手掌抵住斗神脑袋,心无杂念,渐渐沉入树林间那海洋般的灵魂之中。 起先,他手上麻痒,仿佛羽毛拂过肌肤。可那麻痒变了模样,一刻不停,蹦跳活跃,直钻人心,似蚊虫在狂饮作乱。盘蜒心生惊惧之情,麻痒变为剧痛,剧痛又成了恨意,火焰在他心肺肝脑中燃烧,让他身子抽搐,有如发癫一般。他一会儿痛苦,一会儿麻痒,恨不得将自己身子一锯为二,调换方位,这才舒坦。 但在狂乱之中,他闻到树木间散发的幽香,宁静悠扬,沁人心扉。于是那痛、那痒、那撕裂,那狂躁如流水般逝去,唯有香气留存。树林在他脑中变幻形象,成了一妖艳婀娜,和蔼可亲的女子。 盘蜒认出她是那蛇帝共工,他心头喜悦,道:“蛇儿,是你么?” 女子笑了起来,说道:“甚么蛇儿?我是这树林精魄。数百年前,我误信这巫仙鬼话,一时心软,收容了她,对她敞开心扉,却被她囚禁在雕像之中。” 盘蜒道:“在下万仙盘蜒,你与我认识的一位女子十分相像。” 女子摇头道:“你所见形貌,乃是你脑中想象所成,我是魂魄,有如水流烟雾,并无定形,那位女子可是精通天香经么?她功力更胜过这景彻巫仙不少。” 盘蜒心生温暖,说道:“蛇儿她....是一位阎王。” 女子笑道:“阎王?阎王?你可不许对我撒谎。嗯,据传这天香经乃是斗神与阎王决斗时悟出,这倒有些道理。你懂得天香经的功夫,才能与我相谈,便是那可恨的巫仙,也不曾有这等本事。” 盘蜒道:“巫仙已死,你得了自由,可任意离去,但还望莫要加害无辜之人。” 女子神色不快,说道:“谁是无辜之人?你么?你与那巫仙一样,懂得天人合一的法门,谁说你不会害我?我偏要将你一齐杀了,这叫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盘蜒愕然道:“姑娘为何喜怒无常?咱们刚刚交情不好挺好么?” 女子扑哧一笑,说道:“对不住,对不住,我便管不住自己脾气。我见有人能与我说话,好生高兴,可想起烦心事,却又忍不住生气。” 盘蜒心道:“这林中精灵,性子如幼童一般,难怪中了巫仙诡计。”于是说道:“我既然放你出来,自然是与你一伙儿的。否则我岂不是颠三倒四,胡作非为的大笨蛋么?姑娘尽管放心,我盘蜒万不敢与姑娘做对。” 精灵笑道:“好吧,好吧,我信了你。我这便回去,告知大伙儿,要大伙儿消消气,不再打闹了,以免拿捏不准,将你们一个个儿弄伤。” 盘蜒喜道:“姑娘,这是救命之恩,可非弄伤这般简单。姑娘大恩,在下感激不尽。” 那精灵格格一笑,说道:“我帮你去劝,可不一定劝得动。巫仙逮住我后,以此要挟大伙儿,令大伙儿对她俯首听命,可惹恼了不少人。我虽是大伙儿的首领,可也有人不听我的话。” 盘蜒忙道:“姑娘宽宏大量,胸襟宽广,真不愧为林中生灵之首。” 精灵凑过脸庞,在他身上嗅了嗅,笑道:“这天香经的香气,总让我神魂颠倒的,一闻便没了魂。盘蜒啊盘蜒,我想多跟着你走走成么?也好闻闻这阎王的香味儿。” 盘蜒问道:“我一臭男人,哪有什么香气?” 精灵笑道:“你人不香,可魂魄却香极了。那阎王定然爱极了你,将这最宝贵的香魂寄托在你身上。” 盘蜒想起蛇帝恩情,眼眶微湿,哽咽难言,而这精灵形貌与蛇帝无异,令盘蜒心潮起伏,难以平静,极盼与她多相处一会儿。 精灵往上升起,宛如一只在大海上翱翔的海鸟,那大海风起云涌,雷霆震怒。她喊道:“大伙儿听令,本姑娘已然脱困,巫仙已经死绝啦,大伙儿都消停吧。” 海中有无数声音喊道:“咱们怒气无处发泄,非杀人泄恨不可!” 精灵指着盘蜒道:“这人有阎王做靠山,精通天香经功夫,他要将大伙儿杀光,也是十天半个月的事。” 海中生灵大骇,心怀怯懦,浪尖徐徐平息,众人偃旗息鼓,纷纷退去。只是仍有不服气者,兀自闹腾不休,精灵大声劝说,却也难以劝退。她甚是懊恼,飘了回来,说道:“我尽力啦。” 盘蜒道:“多谢姑娘相助,就此告辞。” 那精灵嗔道:“你答应要带我走的,岂能说话不算话?否则我...真杀了你。” 盘蜒甚是不解,说道:“姑娘乃林中缚灵,我如何带走姑娘?况且你一走了,这林子岂不再度大乱?它们若真追杀我来,我岂不得灰头土脸,惨遭五马分尸么?” 精灵笑道:“甚么缚灵,我自由自在,到处游玩,乃是家常便饭。我其实也并非远离,最多跟你到林子尽头,也就是了。” 盘蜒沉吟许久,难以抑制思念之情,说道:“在下蒙姑娘青睐,真是荣幸之至。” 他身子飘飘荡荡,寒冷彻骨,仿佛从冰水中脱困,又被卷入寒风。过了一会儿,幻境消退,盘蜒感到自己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 他见周围并无异样,松了口气,想道:“原来皆是幻觉,哪有甚么女妖精?” 忽然眼前倩影浮现,那精灵在他身前一转,笑道:“我不在这儿么?” 盘蜒稍稍一愣,不禁笑出声来。 精灵指着他额前一丝头发,盘蜒看那头发呈现绿色,竟是一条柳枝。盘蜒怒道:“这....这是....” 精灵笑道:“我本乃柳树魂魄,附在你身上,自然是这般模样了。” 盘蜒嚷道:“你让我满头绿色,我岂不成了乌龟?我老婆将来若偷人,那可全是你害得了!” 精灵道:“只是一根绿色,并非满头绿,还成不了乌龟。你老婆是谁?你看她牢些,她便不会偷人了。” 盘蜒道:“我老婆....”想起罗芳林来,更是郁闷:“她早不知睡了多少男人,我这头上早就春意盎然,足可栽十七八棵柳树了....慢来,慢来,她本是东采英将军的老婆,那东采英头上,只怕有十八九棵柳树....” 正在胡思乱想,却听头上一通沉闷狂吼,凶暴无比。精灵“哎呦”一声,说道:“是那些金毛黑豹,这些莽撞畜生....” 盘蜒问道:“金毛黑豹?是了,便是巫仙捉住那些猛兽。” 精灵点头道:“他们最小心眼,极不好惹,我看它们定对你那些朋友紧追不舍的。” 盘蜒闻言,哪敢停留,轻轻一闪,遁入虚灵,飞速追去。 精灵啧啧称奇,说道:“太乙神术?你不仅会天香经,还会太乙法?莫非我如此好运,竟找着个稀罕货么?” 盘蜒道:“你是找着个倒霉蛋罢了。” 精灵娇笑起来,说道:“嗯,倒霉蛋,咱们暂且同行,可莫斗嘴啦,还得好好相处不可。” ------------ 十七 同病相怜同甘苦 东采奇离了地洞,双翼奋张,竭力向前,前后左右的树木野兽疯狂夹攻,前仆后继,她眼前忽绿忽花,乱作一团,只得苦苦避让。 但她身上扛着三人份量,着实艰难,一个折转不灵,被一大树狠狠卷住脚踝。东采奇急出一剑,斩断树枝,顷刻间天上地下,嘈杂喧嚣,无数枝叶铺下。 东采奇呼喊一声,长剑绕身一圈,左边寒雾,右边血气,宛如两面厚墙,将树木攻势挡了一挡,再一个翻滚,瞬间突出重围。 她翻身而起,急忙四顾,已全辨不清东南西北。她想:“师兄说此地方位已乱,不知离巡狩城多远,这重重树木宛如疯了一般,又该如何出去?” 这时,索酒儿醒来,紧了紧手臂,抱着巫仙尸首便往外跑,东采奇一把拉住他,说道:“你不得离我周围。” 索酒儿道:“小姐姐,你不明白,它们大半是冲我和巫仙而来。我一走脱,你们便安全了。” 东采奇道:“小兄弟可别胡说,我怎能舍你而逃?” 索酒儿身子发颤,甚是感激,但仍道:“后会有期!”足底用力,瞬间倒飞出去。东采奇全料不到他行动如常,自己点穴手法全无功效,想要追上,但当头一棵巨藤砸落,砰地一声,烟尘四起。东采奇朝后退了一步,已不见索酒儿踪迹。 她心念电转:“如今之计,先找一安全所在,将这....害人的师弟扔下,随后再出来找他。我记得他身上鲜血气味儿,多半能够找着。”此时林中生灵皆追向索酒儿,东采奇由此脱险,局面大为缓解,偶尔有零星纠缠,却如何拦得住她?她振翅高飞,朝山上行进。 ..... 索酒儿怀抱巫仙尸首,一路蹦跳,趋避追击。巫仙一死,他身上病痛锐减,身法更是轻快,只是心头之痛,好似千万针扎一般。 他告诫自己:“巫仙婆婆对你不好,说的话未必是真,你又何必为她伤心?她害你还不够惨么?”可他多年来与巫仙居住,受她照顾养育,言传身教,早习惯在她身边。巫仙虽从不对他和颜悦色,手段严厉得很,可她常对索酒儿说些礼义廉耻、行侠仗义的故事,这谆谆教诲,苦口婆心,总是一片好意,至今想起,才知她心底实异常盼望索酒儿能够成才。她如今身死,索酒儿如何舍得与她尸身分离? 他心想:“婆婆孤苦伶仃,遭遇极惨,其实是个可怜人。我岂能将她孤身留在丛林里,无人相伴,她便是成了鬼魂也不开心。我瞧她一本书上说,人死之后,会在凡间留存七天七夜,我便....便陪她七天七夜,再将她好好安葬,直至她安心离去。” 出神一会儿,他发觉林中安静下来,树木消停退怯,回归原处。索酒儿微觉惊讶,反而更感不安:“巴郎林恨透了婆婆,岂能如此罢手?定有更狠毒的法子。” 忽然间,身后一声低吼,索酒儿一回头,见一头金毛黑豹从蔓藤下钻出,身子弯起,蓄势待发,眼神发光,极为凶恶。 索酒儿道:“等等,婆婆她已经死了,仇怨已了。” 金毛黑豹张嘴怒吼,一下子扑了过来。索酒儿无奈之下,取过巫仙木杖,往右一斜,咚地一声,将那黑豹打飞了出去。他吓了一跳:“我力气怎这般大?莫非婆婆泉下有知,暗中帮我?” 又听野兽呼喊之声,索酒儿目光一扫,见东南西北,树上石后,众金毛黑豹钻了出来,宛如充满恨意的刽子手般,尖牙仿佛砍头刀,虎视眈眈,凝视索酒儿。 索酒儿横抱尸首,跪在地上,大声道:“婆婆死了,死了!她做过的事,我向你们赔罪,你们要杀我,尽管动手,却莫要动她...动她尸首。” 在他心底深处,他实明白巫仙魂魄已被那黑蛆毁了,不复存在,这尸身全无用处,徒为累赘。可他既然许愿要守她尸身七天,执念占据脑子,他心生勇气,便非得咬牙办到不可。莫说这尸身仍算完整,便算她已化作枯骨,索酒儿也绝无意放弃。 豹群中,一头最大最壮的走了出来,索酒儿认出它是先前被巫仙困住,被同伴舍身救走的首领。那巨豹一屈一弹,朝索酒儿当头咬下,攻势极为凌厉。 索酒儿把心一横:“我死了倒没什么,可不能让他们吃巫仙婆婆身子。”身子一弯,背起巫仙,已避开那巨豹一抓,手中木杖一戳,打向巨豹鼻梁。 这巨豹在巫仙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可实则强悍绝伦,身法灵动,更远胜过江湖一流好手,那木杖如何能打得着它?它朝后一退,后足一点,霎时又扑了过来。索酒儿惨呼一声,手臂中招,瞬间流出脓血来。 巨豹喉咙呼呼几声,甚是满意,索酒儿想:“听巫仙说,这巨豹掌上有极厉害的病源,我中这一招,非快些医治不可。”可稍稍一想,又想苦笑:自己早就病入膏肓,多中些毒,也无甚分别。 巨豹装模作样的走了几步,暴起而至,索酒儿想起巫仙曾向他试演一门杖法,危急关头,只得勉力一试,他手腕运劲,木杖忽上忽下,转如冰轮,梆梆几声,将巨豹爪牙挡住。巨豹急躁起来,朝他哇哇乱叫。索酒儿踏上一寸,一招“黄杉姑娘”,直捣黄龙,正中巨豹腹部,那巨豹一声痛呼,逃开几步。 索酒儿喝道:“你这孬种,被巫仙逮住,受同伴相救脱困,却只顾自己逃脱,眼下见我软弱可欺,便来逞威风么?” 这林中黑豹极有灵性,似听得懂此言,脑袋转向那巨豹,眼神似有几分鄙夷。巨豹眼珠一转,高高立起,大呼几声,似在辩解。索酒儿见机极快,看众兽分神,立时拔腿就跑。 巨豹“呼”地一声直追过来,一爪子挠中索酒儿小腿,索酒儿惨叫摔倒,巨豹发出欢呼般的叫声,蓦然扑在索酒儿身上,朝他脖子咬下。索酒儿手一伸,抵住它脑袋,两人各凭气力僵持。索酒儿道:“我身子脏得很,你若吃了,害你全家得病,得不偿失。”那巨豹不理,依旧奋力下咬。 索酒儿伤势病情一股脑发作,手上酸软无力,刹那间,他感到肩上伤口麻痒,眼前景象一变,闪过许多海参般的黑刺球。索酒儿心有灵犀:“这是那黑豹身上的病源!是了,巫仙说我能瞧见病源,以毒攻毒,医治自己,我身上乏力,正是治病时的症状。” 他见一条白色绦虫身子扭动,钻了过来,一下子将那黑豹病源吞了。索酒儿心中一动,喊道:“有了,有了!”脑中存想,那白色绦虫便涌向他掌心,游到巨豹脖子上。那巨豹浑身巨震,呜呜惨叫,霎时黑发变作白毛,从头到尾扩散开去,如被淋了羊奶一般。 其余黑豹仿佛见到世上最可怖的景象,喉咙呜咽,吓得四散而逃。巨豹瘫软在地,气息奄奄,不住哀鸣,眼中满是痛苦。 索酒儿一瞧,心中又不忍了起来:“我自个儿知道得病的苦,岂能将病传给这黑豹?这定曾是它们族群中最畏惧的疫病。” 他知这病状如此激烈,并非悄然发作,转眼便能取这黑豹性命,可见此症正是这金毛黑豹的克星。若要医治,却也不难。他在那黑豹毛上一梳,将白色绦虫召回手心,那黑豹毛发上挤出一滴滴白油,渐渐复原,它身子抖了抖,舔了舔手足,站起身来。 索酒儿握紧木杖,退开老远,以防这巨豹再度来袭。巨豹眼中犹豫不决,低头躬身,旋即跑开。 索酒儿哈哈一笑,只觉筋麻骨软,一下子瘫倒在地,再去看巫仙尸首,只是有些擦伤。 他怕仍有野兽来袭,翻身而起,可已不认得林间风景。他踩着落叶,爬上高处,找一处景致秀丽之地,将巫仙尸首放在身边,心想:“巫仙婆婆她说自己患病太多太奇,死后尸体不腐,倒也不忙着下葬焚烧,总要等七天之后,再与她道别。” 那山坡上有一小小石窟,他在窟中扑上草叶,便与尸体同睡。说来也怪,他入睡之时,脑中乱绪纷纷,幻象浮现,体内诸般病源菌虫愈发清晰,似乎全听他指使,而他又能一一辨别,深知习性。 如此过了三天,到第四天晚上,他刚欲出洞散步,却见洞口一巨大黑影拦住去路,正是先前那金毛巨豹。 索酒儿一凛:“它又来做什么?不怕我身上那疫病了么?”可立时明白过来:他得病后痊愈,身躯有了抵御,再不会怕我。问道:“老兄有何贵干?” 金毛巨豹低吼一声,小心伸出爪子,勾住索酒儿裤腿,拉扯几下,呼吸焦急。索酒儿“啊”地一声,说道:“你让我快逃?” 巨豹点了点头,又低呼几声。索酒儿笑道:“我这人疾病缠身,你那些同伴怕我,如何还敢来找麻烦?” 巨豹在地上打了个滚,身上沾满树叶,索酒儿心中着慌,问道:“它们用树叶包裹身子,防御疫病?”巨豹又低下脑袋。 索酒儿见巨豹身上皮毛残缺,伤口琐碎,心生恻隐:“它定与我一样,因得病而惹人厌,不受接纳,遭遇排挤。唉,他本是豹群首领,想不到被我害成这样。”却不想是这巨豹先有杀他之心。 ------------ 十八 桃李不言下成蹊 索酒儿本想背巫仙尸首逃跑,却听外头飘来低沉吼声,似足有数百头金毛黑豹慢慢靠近,那声音叠在一块儿,满是残暴憎恨之意。 索酒儿对那巨豹说道:“老兄,你先走吧,你前来通风报信,我就算死了,也承你的情。” 巨豹低哼一声,头脸朝外,摆出干仗架势。索酒儿又是惊讶,又是感动:“野兽之中,竟也有这等重情重义之辈?他为了保护我,宁愿与同胞厮杀?” 黑暗中,脚步声沙沙靠近,如浪拍海滩,密密不绝。月光洒落,他见一双双金黄色的眼睛,瞳孔又黑又亮,满是愤怒。 蓦然间两声大吼,身边巨豹猛扑出去,将一豹摁在地上,死死咬住,转眼便断了气。索酒儿看清那敌对黑豹毛发上粘着厚重树叶,全不透风,似乎借此法抵挡那白色绦虫之病。 索酒儿只想发笑:“畜生到底是畜生,它们想要杀我,不得用爪牙碰我身子骨么?稍有不慎,便会感染,包上树叶,又有何用?” 那巨豹受数头黑豹围攻,转眼间险象环生,被追的四下游走。忽地风声飒然,又两头金毛黑豹朝他扑来,索酒儿木杖连点,野兽迫退,可他这几天耗费剧烈,又未进食,体力不支,这几招使得颇为勉强。 一头黑豹绕他身后,猛地一蹿,索酒儿前方被黑豹扑咬,如何能顾得上背后?他顿时想凝毒在背,用那白色疫病将这黑豹杀死,可心肠一软,暗想:“若这瘟疫传开,岂不又害了这林中金毛黑豹?没准所有动物,皆会染病。不,不,我宁愿死了,也不做这等丧尽天良之事。”想到这里,他心中悲苦,咬牙待毙。 就在这时,他身子凭空偏斜,那黑豹扑了个空,与同伙撞了个满怀。索酒儿踉跄几步,这才站定,惊喜之余,清楚是有人以隔空传劲之法,将自己推开,大声问道:“是哪位恩人救我一命?” 耳边有人传话而来,说道:“我传你一套棍法,看看你悟性如何?” 索酒儿尚未答话,眼前已有景象浮现,话音响起,顷刻间流遍心头,正是一招极精妙的棍术。他稍稍一顿,两道黑影一晃,蓦地袭来,索酒儿喊了一声,将那棍术使出,架势分毫不差,精细入微,砰砰两声,二兽中招,同时败走。 他得一空隙,那人又传来音像,索酒儿猜测那人正是盘蜒,知道自己逃过一劫,不禁大喜,身上劲力涌动,感知加倍灵敏。就在此刻,四头黑豹同时跃起,爪牙罩住他全身要害。索酒儿细思那招式,木杖绕身一周,手上巧施劲力,哀鸣声中,众兽再度落跑。 盘蜒不住传他招式,一招比一招更是精巧,却也加倍艰难,非但架势繁复,对腰腹手脚皆考验极大。索酒儿使了一会儿,腰酸背痛,真气不宁,可每当这时,他体内病源便自行组合运转,生出更奇特的内力来,助他支持下去。 众金毛黑豹久攻不下,终于蜂拥而入,洞窟中黑潮起伏,凶险万分。过了两个时辰,十头粗壮黑豹蹿出,弹指间爪牙齐下,盘蜒恰巧传他一招“天台催雪”,索酒儿将木杖高举过头,先转一圈,将一豹挑上空中,他身子跃起,又一棍砸落,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地上石块碎裂,波动震荡,将一众黑豹全数击退。 索酒儿将木杖当做拐杖,撑住身子,只觉头晕眼花,再无半分气力,口一张,哇地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 为首黑豹一时败退,见他软弱,立时又猛扑过来。索酒儿眼前人影闪动,一巴掌将那黑豹打的旋转飞退,结结实实摔在泥地上。索酒儿看清来人,喜道:“果然是盘蜒大仙?” 盘蜒笑道:“小兄弟,我找了你几天,你怎地与这些金毛畜生凑在一块儿?” 索酒儿不及答话,看那头助阵的巨豹岌岌可危,多处受伤,忙道:“大仙,你....你快去救救它。” 盘蜒道:“我不救,你自己去救!”将索酒儿一把抓起,朝那巨豹处投去。索酒儿身子坠下,虽精疲力竭,可骤然间又鼓起稍许劲头,棍随身走,杖打群魔,扫荡一圈,替那巨豹解了围,巨豹低呼一声,身子撑住索酒儿。豹群仍要追袭,盘蜒倏然而至,拦在索酒儿身前,双掌一扩,将众兽震飞,众豹目光不善,可再也不敢造次,逗留片刻,退出洞去。 盘蜒大声道:“索酒儿,你明白了么?” 索酒儿脑袋发懵,虚弱不堪,问道:“明白了甚么?” 盘蜒道:“景彻巫仙煞费苦心,在你体内种下数百类病源,稍有不慎,便送了你性命。可你非但活了下来,病源之间互相融合变化,真到了险境,便不断生出内力。” 索酒儿颤声道:“真的么?真的么?”他奋战至今,早知盘蜒所言非虚,对巫仙婆婆的一番心意,更是不胜感动。 盘蜒笑道:“你再看看你肌肤、皮下病症,此刻又是怎般模样?” 索酒儿急忙一瞧,那天花斑痕早不翼而飞,体内肿块也平坦不起,他本该欣喜若狂,可刹那间竟茫然若失,似乎自个儿不再是原来的自个儿,成了另外一个人。 盘蜒道:“你身上疫病千奇百怪,不少是前所未有,流毒无穷之物。虽困在你体内,对旁人并无危害,但你总需想方设法将其消除,化作自身内力。待你无病一身轻之时,便是功德圆满之日。” 索酒儿愣愣发呆,低声反复说道:“是啊,是啊,巫仙婆婆不替我治病,实是为了我好。她一直盼我自己能治好自己的病。” 盘蜒又道:“我刚刚传你那套杖法,正是景彻巫仙所创,特意为诱发你身上潜能。等再过数年,时机成熟,她便会传给了你。我这会儿拔苗助长,催命逼迫,倒也误打误撞的没有坏事。” 索酒儿念及景彻巫仙恩情爱护,情难自已,鼻子一酸,又险些大哭起来。他勉力定了定神,问道:“盘蜒大仙如何知道这些事?” 盘蜒叹道:“她有一缕魂魄留在那斗神雕像之中,并未消退,我故而得知她的遗愿。我从那洞窟中出来,找到我那师妹,又见你不知去向,这才找来。” 索酒儿道:“多...多谢大仙....” 盘蜒忽然一掌击出,虎地一声,景彻巫仙尸首被大火卷入,瞬间焦黑成炭,索酒儿哎呦一声,跌坐在地,急道:“大仙,你这是.....” 盘蜒道:“你小子人品好,心肠好,悟性高,怎地这事上如此糊涂?巫仙满身是病,若不烧死,一旦被山中野兽啃食,岂不又是一场生灵涂炭的大灾难么?” 索酒儿怏怏说道:“我只盼能陪她度过七天,再设法焚化...如今这才四天不到....” 盘蜒惊道:“你要陪这巫仙尸身熬过七天?” 索酒儿自知此事愚不可及,暗觉惭愧,道:“我所作所为,实不可理喻,累得大仙辛苦了。只是我...我以往不曾得知巫仙婆婆真心,万分...万分舍不得她。” 盘蜒心想:“他是有些疯癫痴傻,异于常人,可单凭他这份倔强义气,远远胜过我这反复无常的聪明人。万仙不需要我这般人物,但如这索酒儿这等傻小子,却是多多益善。”呆了许久,忽然笑了一声,说道:“笨小子,你拜我为师吧。” 索酒儿惊的一蹦而起,嚷道:“你...你肯收我为徒?” 盘蜒板起面孔,说道:“我让你拜师,你便拜师,多问甚么?我传你杖法,你心安理得的学了去,如不拜师,还不快些还我?” 索酒儿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他见盘蜒与巫仙相斗,这位仙家相貌俊朗潇洒,武功身手出神入化,心中学识更是渊博,更难得他“一身正气,急危救难”的豪侠气度。若世间真有神仙,则非眼前这位盘蜒大仙莫属。而自己这样肮脏恶心,一无所有的野小子,又怎配当这般人物的徒儿? 盘蜒等了半天,见索酒如木头人一般,暗自发愁,改了主意,打算利诱,立时笑眯眯的说道:“小兄弟,你听说过咱们万仙么?” 索酒儿正陷入狂喜,脑袋嗡嗡,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盘蜒笑道:“你师父我在万仙之中,可谓呼风唤雨,予取予求,你跟了我,我隔天便引荐几位美貌如仙的姑娘与你相识如何?” 索酒儿忙道:“大仙,我...这等污秽身躯,还是莫糟蹋别的女子了。” 盘蜒怒道:“说来说去,你小子定是不肯拜师了?好!你不拜师,我便将你绑了去,将你关上十年八年,非要你肯拜我为师不可!” 索酒儿道:“我若答应了大仙,那岂不是成了贪图富贵,好色懒散之徒么?” 盘蜒振振有词,说道:“世间哪个人不贪图富贵,好色懒惰?大伙儿骨子里都一样,有人虚伪些,有人实诚些,你是要做虚伪之人呢?还是做实诚之人?” 索酒儿被盘蜒一顶顶帽子扣得头晕脑胀,又着实早有敬仰之情,跪地磕头道:“盘蜒师父在上,请受弟子索酒儿一拜。” 盘蜒心花怒放,脸上却不动声色,指了指巫仙灼烧尸首,说道:“她才是你第一位师父,你先拜她,随后拜我,这才像模像样。” 索酒儿悲喜交加,答道:“是!”遂用力朝巫仙磕头,心中默念悼词,超度那已不存在的亡灵。 ------------ 十九 一梦初醒人不见 巫仙焚化之后,盘蜒掌击泥地,掘开一小小墓穴,变一骨灰盒,将巫仙骨灰放入其中,埋藏妥当。他问道:“她生前喜欢何种花卉?” 索酒儿道:“她偏爱还佩花多些。” 盘蜒对那柳新枝说道:“姑娘可否替我栽一株还佩花?” 柳新枝“嗯”了一声,居然丝毫不念旧怨,轻轻巧巧,服帖顺从的在地上一指,一大丛圈圈环绕的白花升了起来。盘蜒想起她先前喜怒无常,一会儿笑一会儿凶的模样,微觉奇怪。 索酒儿大惊小怪,问道:“盘大仙,你与何人说话?这花又是从何处而来?” 盘蜒瞪他一眼,说道:“你叫我师父!不许赖账。” 索酒儿这才想起,恭敬说道:“师父。” 盘蜒点头答道:“这树林中有一林中仙子,眼下正附在我身上。她心肠很好,虽被巫仙关押多年,可却毫不记恨,反而赠她花圈,以送别故人。”说着指了指额上绿发。那金毛黑巨豹望向盘蜒,目光不善,又是畏惧,又甚仇视。 索酒儿虽瞧不见那仙子,却也信了,暗叹:“巫仙婆婆她脾气执拗,可....委实造孽不小。” 两人走到外头,见漫山遍野,仍到处伏着金毛黑豹,柳新枝皱眉道:“这些不服管教的犟种,吃了苦头,为何还聚着不散?” 索酒儿道:“我身上携有疫病,似是这些豹子世代大敌,故而它们非杀我不可。我身边这位大豹子兄弟,便是因染我恶疾缘故,受同胞排斥,沦落至此。” 柳新枝笑道:“是了,这是白桃树的瘟疫,对其余动物无害,仅是这金毛黑豹的大敌。许多年前,这些黑豹泛滥成灾,却险些因此灭绝,时至今日,仍偶尔有豹子染病,一旦发觉,必然将同胞杀死。随后大举迁徙,逃避这天敌。” 盘蜒问了问详情,说道:“此事倒也不难,不,不,这倒恰好是难得的良机。” 索酒儿问道:“良机?” 盘蜒轻轻移动,忽然间已从豹群中捉住两只豹子来。这金毛黑豹身形壮硕,直立起身,比盘蜒更高,但中了幻灵真气,被盘蜒提着,轻如婴儿一般。 索酒儿大惑不解,说道:“师父,你捉豹子为质么?” 盘蜒微微一笑,说道:“你让这两头豹子也染上那白毛病,随后再将它们治好。” 索酒儿不明白盘蜒心意,犹豫再三,只得照办,手掌在豹子身上抚摸几下,二者立时毛发变白,群豹大呼小叫,怒的毛发直竖,可柳新枝冲它们威胁尖叫,她乃林中至高无上的精魂,群豹又怎敢动手? 盘蜒再让索酒儿收去病症,两头豹子霎时痊愈,精神如初,群豹胸肺中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各个儿不明所以,甚是迟疑。盘蜒对柳新枝说道:“姑娘,还请帮我朝它们喊几句话。” 柳新枝朝盘蜒温柔一笑,眉目传情,乖巧说道:“你说什么,我都照办。” 盘蜒身上暖融融的,暗想:“若蛇儿仍在世,必也对我这般好。可我.....我实则并非蛇儿的情郎,柳新枝也并非我那蛇儿。这美梦终有散去的时候。”他定了定神,说了一大段话,柳新枝笑道:“你可真聪明,盘蜒大仙,我真有些爱上你啦。” 她飘上前去,对群豹说道:“大伙儿听着,这位小兄弟并非带来瘟疫的魔鬼,而是降下良药,助大伙儿摆脱诅咒的良医。得过此病的同胞,一旦治愈,便永远不会得病。这白桃病便再也不能为害了。” 群豹颇通人性,听得明白,皆低头思索,有几头豹子更是聪明,不久想通此节,欢喜的满地打滚,摇头摆尾,呜呜低哼,凑到索酒儿身边,索酒儿恍然大悟,问道:“师父是让我替它们治病?” 盘蜒点头道:“不然还能怎样?” 索酒儿想:“我能用这一身病根救苦救难,正是求之不得。”一时精神一振,满腔热血,当即替这几头豹子施救,此病来得快去的也快,几头豹子痊愈之后,如获至宝,脑袋不停蹭着索酒儿,又跑回豹群,将妻子全带来求医。于是众兽涌动,奔走如流,迫不及待的朝索酒儿跑来,彼此间竟有争斗吵骂。 那巨豹这下可意气风发,重整旗鼓,摆出首领威严,跳上山坡,一声怒吼,约束秩序,群豹知是他保护救星不死,乃是族中的大功臣,暗生敬意,不敢造次,只得老老实实,收起脾气,依次排队治病。 索酒儿种病收病,来回也不过半柱香功夫,只是他体内病源终有穷竭,不久之后,那白色绦虫数目锐减,索酒儿细思办法,将体内另外病源转变一番,生出更多白色绦虫,方才得以为继。 他不眠不休,整整忙活一天,这才悉数施药完毕。期间盘蜒教他飞升隔世功口诀,索酒一心二用,倒也全不耽误。 群豹之中,仍有小半不敢尝试,但见大多数豹子对索酒儿恭敬感激,自然不敢莽撞行事,加害于他。经此番忙碌,索酒儿体内病源又少了许多,而内力却更深了一层。 盘蜒道:“咱们行善已毕,就此告辞。”拉住索酒儿手臂,展开轻功,踏飞剑而去。众兽在二人身后匍匐鞠躬,竟施以凡人大礼。 奔走约莫半个时辰,来到东采奇、庆仲安身之地,东采奇见两人平安无事,高兴至极,跑上前来,嘘寒问暖的甚是亲热。庆仲脸色难看,似被东采奇狠狠训斥过了,他倒不恨东采奇,反而加倍憎恨盘蜒,听说盘蜒收索酒儿为徒,连这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也记恨在心,可他却装作关切模样,言语间不露形迹。 东采奇双手互击,愤愤说道:“先前林子里树木大乱,那秋风公主与那两个王子又不知跑到何处去了。若逮住这婆娘,非让她吃些苦头不可。索酒儿,你放心,我定替你婆婆报仇。” 索酒儿望向庆仲,东采奇大是不安,忙道:“我这师弟被那婆娘操纵心神,身不由己,这才犯下大错,我已结结实实揍了他一顿。你俩现已是同门,还是....还是多多谅解吧。” 索酒儿心怀宽广,不易记仇,那巫仙以往对他如此恶毒,他反而只记得她好处,又知庆仲受人摆布,宛如傀儡,想起自身遭遇,同病相怜,唯有同情之意,伸手道:“师兄,你...委实...受苦了。” 盘蜒暗想:“但他被那黑蛆掌控,难以摆脱,终究是个隐患,须得设法替他除去才是。”只是黑蛆钻入他丹田,与万仙仙气相连,两者息息相关,着实让人无从下手。 庆仲暗忖:“此人定恨透了我,可是说一套做一套,何等奸猾?我须得好好提防此人。”笑着与他握手,说道:“唉,我对不住师弟,心里好生难受。” 东采奇如释重负,又问道:“师兄尊长,咱们要回巡狩城,该朝哪儿走?” 盘蜒自也苦恼,说道:“巫仙一死,林中脉象逆乱,空间交错,辗转腾挪之下,咱们只怕离巡狩城有千里之遥,想要返回,可需耗时长久了。” 东采奇一边思索,一边自语道:“那也无法可想,总得设法回去。” 柳新枝忽然开口道:“这林中灵脉万万,纵横交叉,我知道一条法子,可开启木门,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盘蜒笑道:“真的?仙子没有骗我?” 柳新枝俏脸贴近盘蜒,甜甜说道:“我怎会骗你?只是我好生舍不得你离去,今晚你且留下,多陪我一晚,咱们在梦中可尽情享乐,艳福无边。待到明日清晨,我便送你们出去。” 盘蜒脸颊微热,隐隐有醺醺之意,低声道:“多谢姑娘几次相助,将来若有机缘,我定回来看望姑娘。” 柳新枝蓦然哭泣起来,她擦拭眼泪,说道:“这一分别,又不知要等多久,今晚在你梦中,我要陪你说一晚上话。” 盘蜒温言宽慰几句,柳新枝作势倚靠在他肩上,小鸟依人,可爱得无以伦比。 但她并非真在眼前,她是幻觉,她的模样是盘蜒想象而成。幻觉终会破灭,美梦终会醒来。 东采奇等见盘蜒自言自语,歪着脑袋,双臂如抱佳人,皆暗暗担忧,唯独索酒儿知道缘由。 当晚,众人便在这山上住下。索酒儿、庆仲做了数个草堆,分别躺倒入眠。 ..... 柳新枝见盘蜒睡得香甜,全无防备,对自己敞开心怀,不禁哈哈一笑,她顺着盘蜒魂魄香气,深入他脑海之中。 这仙人已被我迷得神魂颠倒,盼望着在梦中与我相会,便是他这般本领的人,心志再如何坚定,遇上昔日爱侣,也会卸下心防,暴露灵魂中最软弱的一面。 他那美妙的魂魄,香气四溢的魂魄,眼下是我的盘中餐了。 柳新枝不断潜入盘蜒梦境,她要抵达最深的地方,找到那至关重要的魂魄,一口吞吃,享尽美味。她并非温柔讨喜、善良无害的精灵,她是树中恶灵,被巫仙囚禁数百年,满怀不可遏制的怒气。她等待多时,已然按捺不住,这贪图温柔滋味儿的好色蠢货,正是送上门来的买卖。 她见到盘蜒坐在海滩边上,一动不动,似等待着爱人的拥抱。柳新枝蹦蹦跳跳,如在花园中奔跑的姑娘,她一把抱了上去,搂住盘蜒后背。 盘蜒笑道:“我等了你许久,你终于来了。” 柳新枝答应一声,她身子变化,成了一棵苍老、坚硬、锋利、丑陋的古树,古树上满是利刃尖牙,满是血盆大口。 这人不会痛苦,呼吸之间,他便魂飞魄散,沦为我的食物啦。 但转眼间,她怀中搂抱之人也没了人形,它散裂成黑水,黑水之中,黑蛆狂乱暴动,骤然发难,将她淹没。柳新枝惊呼一声,喊道:“你....你....这是黑蛆?你是谁?你魂魄怎会有这黑蛆?” 黑蛆是吞魂的怪物,魂魄焉能与之共存而无恙? 海上传来若有若无的叹息声,幽幽冥冥,全无半分感情。柳新枝大声求饶,痛哭流涕,说尽甜美的知心话,她想变回共工形貌,可已然来不及了。 黑蛆卷了几圈,她已灰飞烟灭,沦为残渣。 盘蜒从远处缓缓走近,脚步沉重,心里困倦。 我记得回忆中那美好的女子,只盼多见见她,与她长久相处,但她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她。我并非她所爱的那人,她也早已死去多时。将情感寄托于回忆之辈,岂非愚蠢之极? 幻觉终会破灭,美梦终会醒来。 ------------ 二十 魂牵梦绕旧蛇伯 夜深时,突然林中风声大作,四处鬼哭狼嚎,东采奇等人惊醒,见盘蜒已然坐起,东采奇持剑在手,听远处喀喀踏踏,如大军疾奔,朝此而来。她喊道:“师兄,有敌人来了!” 盘蜒道:“快走,这林中再生变乱,全是树妖野兽。” 索酒儿急道:“先前已然消停了,可眼下怎么....” 盘蜒知是自己杀了那妖魂柳新枝之故,却不料引起这等动静。他一把抓起索酒儿,踏飞剑腾空而起,头顶“嘎嘎”声传来,一群乌鸦宛如乌云般罩住二人。 盘蜒道:“让开!”蓦然出掌,幻灵真气浮散开去,众乌鸦乱作一团,互相冲撞撕咬,顷刻间四周血如雨下。但乌鸦太多太密,盘蜒一边操纵长剑,一边出手抵挡,立足不稳,难以前行,怕伤了索酒儿,唯有落在地上。有乌鸦仍不死心,追杀而至,盘蜒金刀斩出,嗤嗤数声,尽数裂成碎片,群鸦惊骇,浮空盘旋,不敢再追。 东采奇听周遭皆是怒吼,唯独西面喊声轻微,她道:“这边走!”拽住庆仲胳膊,正欲飞奔。盘蜒手一招,将庆仲夹在身侧,说道:“这小子由我照看,你只管开路。”庆仲暗暗惊怒,却一点儿也动不了。 东采奇道:“多谢师兄照看。”不敢振翅而飞,掣出寒星剑,剑气霍霍,白光闪闪,在前开路,果然这条道追兵稀少,连一众树妖也极为老实。 两人轻功极佳,奔行奇快,身后众妖追之不及,渐渐被抛离。盘蜒抬足时,脚下踩踏,泥土飞溅,隐隐形成阵法,更扰乱群妖耳目。约莫匆匆逃了一个时辰,终于再听不见怒吼厉喊之声。 东采奇累得浑身大汗,满脸红晕,不停挥动寒星剑消暑,一面缓缓前行。盘蜒叹道:“采奇,莫看你练功有成,实则真气虚浮,仍极有改善余地。” 东采奇恼道:“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呀,你跑的这么快,我怎赶得上你?你这么高功夫,也不来拉我一把?”盘蜒此时身份尊贵,已是万仙六大首脑之一,但东采奇与他熟络惯了,开口时也无顾忌。 盘蜒听她反驳,见她憨直,自也高兴,老脾气发作,起了逗弄之意,道:“你可是腿脚发软,腰酸背疼的?此乃阴虚迹象,须得吃些小枣子,小红花,泡一碗香茶,坐下来好好补补了。” 东采奇苦笑道:“你说的轻巧,这荒郊野外,哪儿来地方喝茶养身?又上哪儿去找小枣子,小红花?” 盘蜒又指摘道:“师妹,可莫怪我居高临下,倚老卖老,你怎地这般娇生惯养?这等危险情形,你怎地还想着喝茶,问着歇息地方?” 东采奇生气喊道:“不是你让我坐下喝茶,好好补补么?” 盘蜒幽幽叹道:“我随口一问,乃是考验你心智之言,想不到啊想不到,你这丫头养尊处优,这般吃不得苦。” 东采奇也是能言善辩之人,可这当口累得厉害,还不了口,恨得牙痒痒的,照着盘蜒胸口就是一拳,盘蜒啊呦一声,说道:“你不敬尊长,不服管教,偷袭仙使,犯了万仙门规。” 东采奇回嘴道:“你风言风语,调戏门中黄花闺女,为老不尊,油腔滑调,也是大违正道。” 盘蜒奇道:“你....你还是黄花闺女么?” 东采奇一挺腰,朝他瞪视,说道:“怎么?盘大仙,凭你的本事,你瞧不出来么?” 庆仲闻言,当真喜不自胜,飘飘欲仙,暗想:“莫非...莫非师姐不曾与盘蜒有过...那事?听他二人所言,其意正是如此。”可又拿不准主意。 盘蜒喃喃道:“古怪,古怪。难怪,难怪。” 东采奇知他定没甚么好话,哼了一声,也不过问。盘蜒等了半天,不见她反击,便对索酒儿道:“徒弟,你可知为师为何说‘古怪,古怪,难怪,难怪?’” 索酒儿自也困惑,问道:“师父,你为什么这么说?” 盘蜒哈哈一笑,顺着话头,说道:“你看你这位小师叔大手大脚,心思外向,谁知仍是待字闺中的....嘿嘿....白莲花,此事稀奇,自也古怪了。” 索酒儿对人情世故所知甚少,见两人谈论此事,全不窘迫,以为并无忌讳,而此节在医术上乃是常理,便道:“我瞧采奇师叔腰背挺直,双腿有力,体香如兰,汗滴不浊,确不曾经历人事。嗯,我不懂万仙规矩,可师父所说的古怪,只怕也有几分道....” 话音未落,东采奇粉拳打来,索酒儿脸上登时多了个黑眼圈,痛的哇哇惨叫。东采奇斥道:“你好的不学,一上来便学你师父戏弄你姑奶奶!” 索酒儿大叫倒霉,当即学乖,闷声不响。盘蜒怨声道:“你对我徒弟这般凶做什么?以大欺小,恃强凌弱,又犯一条门规。” 东采奇轻拍索酒儿肩膀,温言道:“小师侄,对不住啦。可你以后莫学你师父坏模样,这下算是长点记性吧。” 盘蜒也拍索酒儿右肩,低声道:“徒儿,你怎地不问我之后所说‘难怪,难怪’,又是何意?” 东采奇抢着说道:“谁要问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盘蜒微微一笑,说道:“你采奇师叔体内阴气过剩,阳气不足,故而阴阳失调,暗生隐患,若时候久了,对身子大为有害。她身子干涸太久,难怪会有此病症。” 索酒儿钻研医术,沉迷其中,深知盘蜒所说有力,不及细思,点头道:“是啊,天知道,损有余而补不足,阳若有缺,自当早补....”突然间又被东采奇扯住耳朵,狠狠一拧,痛的大声求饶道:“我错了错了,师叔轻些。” 盘蜒叹道:“你看,她自个儿嫁不出去,却找旁人撒气,若世间多这等女子,我等汉子,岂不遭殃?” 东采奇怒道:“当年我比武招亲,你偏来捣乱,从中作梗,坏了我一生运气,让我一辈子找不着如意郎君,你....你这罪魁祸首,还有脸说笑?” 盘蜒奇道:“你怎地倒打一耙?敢情你还想嫁那玉郎?” 东采奇急道:“我不想嫁那玉郎,而想嫁...”那名字刚到舌尖,猛地咽了回去,一张脸红艳艳的,好似红海棠花一般。 庆仲想问:“你想嫁谁?”只盼她说出自己名字来,但他毕竟有几分自知之明,知道那人决计不是自己。 索酒儿问道:“师叔,师父,你二人以前曾比武招亲么?是你要娶师叔么?” 东采奇抿唇不语,只重重“哼”了一声。盘蜒道:“谁没有个年轻气盛的年岁?我当年甚么都不懂,见你师叔台上热闹,便上去显显身手。” 索酒儿奇道:“你这般功夫,定然赢了?可为何又没娶了师叔?” 东采奇转过头,回忆往事,怀念无比,美目湿润,却不敢让旁人发觉。那时她无忧无虑,活泼好动,不曾经历之后惨事,心中只有对未来无限憧憬,对爱情无尽渴望,如今蛇伯已毁,亲人已死,她念及于此,不免又生出悲哀之情。 盘蜒道:“我棋差一招,输给了你师叔,哈哈,阴差阳错,没能娶她当老婆。但这一番机缘,倒让我俩成了好朋友。” 东采奇心想:“若我有未卜先知之能,便是比一万次,也一定要输给你。”但心知即便如此,盘蜒也未必会娶自己,两人缘分至此,唯有黯然神伤。 庆仲忽然道:“盘蜒师伯,那便是你的不对了,你坏了师叔好事,怎还有脸洋洋得意的详述情形?好像是自己行善积德一般。” 盘蜒正要答话,东采奇忽然道:“庆仲!要你多嘴甚么?这是我与盘蜒师兄之事!” 庆仲愕然道:“我....我是替你说话,你为何...反而..” 东采奇道:“若无师兄,我东采奇焉能有今日?师兄待我唯有恩义而已,旁人无权过问,胡乱开口,徒惹人厌烦罢了!” 庆仲脸色难看,哼了一声,将嘴边的狠话咽了回去。 盘蜒目光机警,见东采奇眼角泪花泛光,自知失言,说道:“师妹,我逞口舌之快,让你想起伤心事了,还请见谅。” 东采奇哈哈笑道:“师兄啊师兄,你粗心大意,半点也不了解我,我岂会当真为此伤心生气?” 盘蜒暗暗后悔,于是默然不语,走到前头,只顾赶路,众人皆没了声音,闷声不响。 自他登入破云之后,盘蜒自觉心中又生剧变,原本凡心中诸般情感皆渐渐淡漠,他似要变成那身居高处,俯瞰众生的大人物。他憎恨万仙,憎恨自己,憎恨心魔,与旁人越来越疏远。他不愿如此,只想与旁人多些关联,多些牵扯。他这会儿与东采奇东拉西扯,互相斗嘴,便是想多见些凡人举止,挽回自身愈发无情的心境。 寂静许久,东采奇说道:“师兄,你知道么?我听说我二哥东采英,无时无刻不想攻入冰墙之北,将蛇伯城的人都救出来。” 盘蜒点头道:“将军他确有如此宏愿,只是...隔了这许多年,那些....百姓...还有救么?” 东采奇笑道:“我蛇伯城的人,比雪中的石头还顽固坚硬,万年不变。他们一定熬得过来,就在冰墙后头,等待我去相救。我也一定要前往北方,回到蛇伯。” ------------ 二十一 群魔漫山遍野来 盘蜒颇不以为然,道:“你还是多思量思量,此事希望渺茫至极,得不偿失。” 东采奇道:“师兄,于我而言,无论付出怎样代价,皆在所不惜。” 盘蜒见她固执,微微一叹,不再相劝。 众人继续前行,渐渐树木稀少,道路开朗,透过层层树干,可见前方山峦叠嶂,地形起伏,为一丘陵之地,山势连绵,宛如褶皱襟带,路上更无半点危机。盘蜒忽停下脚步,神色警戒,说道:“这树林中众树妖野兽为何不追来了?” 东采奇道:“是咱们跑的太快,将他们甩脱了么?” 盘蜒道:“未必,未必!到了此处,众妖远远避开,倒似是畏惧不前一般。咱们须得加倍小心。” 众人闻言,忐忑不安,却也无法后退。出了丛林,来到山丘之间,山谷冷清至极,荒无人烟。偶尔间,山上有黑影一闪而过,动作轻盈,毫无声响,连盘蜒也难以捉摸。 索酒儿东张西望,脸上又是害怕,又是激动,说道:“师父,我小时候来过这里。” 盘蜒惊讶问道:“你曾来过?是了,你本是寒火城的人,如此说来,咱们已临近寒火城了么?” 索酒儿连连点头,他在巴郎林住了十多年,从未外出,却清楚记得被父亲送来那天所见风景。 东采奇道:“我怎地从未听说过这西南之地,有这么一座寒火城呢?”她奉罗芳林之令,来此打仗,事前准备充足,详知西南重城要地方位,这寒火城倒真是闻所未闻。 盘蜒道:“咱们在巴郎林走了一圈,看似不过数十里地,实则只怕已差了千里,相隔极远,已经到了异乡异国。待会儿想要返回,只怕得大费周章不可。” 索酒儿忽然身子一抖,说道:“师父,我想起来啦,我记得....记得寒火城外...凶险至极,比巴郎林更甚。当年我爹爹将我带往巫仙婆婆那儿时,曾说过寒火城外满是‘木龙’,泛滥成灾,更有木龙寨祸害旅人。” 盘蜒不由一惊,想:“不错,不错,巫仙说过,寒火城当年一场惨剧,龙木巨怪吸收冤魂,施展邪法,将数万士兵变作半人半龙的怪物.....隔了数百年,莫非那怪物仍生生不息么?” 突然间,上空“霍霍”声响,乃是密集纷乱的脚步声,当有巨大野兽利爪踩过山石,临近此地。不多时,山上升起无数影子,火把连成一片,居高临下,注视盘蜒等人。东采奇掣剑在手,严正以待,手上隐然已满是汗水。 盘蜒抬头张望,见是许多粗犷彪悍的匪人,高举明火,手持铁弓,骑着形状可怖的野兽,遍布高山,数目过千。那野兽身长丈许,皮肤或黄或绿,长满鳞甲,头有牛角,脑袋却像毒蛇,而四肢撑住地面,长短相比,与人肢体相似。 盘蜒心想:“这便是被龙木巨人毒咒所害而成的木龙么?” 众匪人中走出一人,火光一照,约莫十七、八岁年纪,倒也相貌堂堂,甚是威武,只是皮肤微微碧绿,与坐骑木龙有些相近。他说道:“山下四人,还不快快跪下归降?” 盘蜒瞧出这少年乃是首领,大声道:“我等与公子素昧平生,不过偶经此地,还望公子放我等通行,我等感激不尽。”他使出飞升隔世功来,声音隆隆,如飓风刮过群山一般。 那少年“哦”了一声,问道:“你武功倒也不弱。我们木龙族有一规矩,凡路过这不归山的人,每人要交上万两黄金,充当过路花费。先前也有三人,乖乖交上银两,还让我在此守着,必有所获,倒果然应验了。”他也全力运功,几句话声势如山崩地裂,震耳欲聋。 盘蜒暗骂:“准是秋风公主那三个混蛋。”说道:“咱们刚脱苦难,囊中羞涩,并无钱财。” 那少年又道:“好,那便将你们当中女子留下,替咱们生儿育女。或是你们三人留下,成为我木龙族人,我便放那女子离开。” 东采奇听他语气狂妄傲慢,直将他们视作奴隶下人,乃至牲口一般,心头火起,也道:“这可不行,咱们谁也不想与尔等为伍。” 少年冷笑一声,说道:“既然你们如此不识相,那莫怪咱们不客气了。” 盘蜒自也不惧,只不过要照看庆仲等人,便艰难了许多,他转动脑筋,心想:“似这等自高自大、抢掠游牧之民,往往崇拜武力,尊敬勇士。我若言语相激,必能谋求与他单打独斗。”于是说道:“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少年微微一愣,挺起胸膛,道:“我?我叫归小龙,乃是木龙一族归龙寨的少寨主。” 盘蜒道:“好个少寨主,模样还算像样,可却是个以多取胜,胆小怕输之辈。” 那归小龙闻言大怒,喝道:“你说谁以多取胜?我归小龙与敌人作战,屡战屡胜,以一敌百,乃是习以为常之事。” 盘蜒哈哈大笑,问道:“师妹,你信这人胡话吗?” 东采奇笑道:“他连毛都没长齐,不过是个爱撒谎、嘴巴硬的臭小子罢了。我是半点也不信的。否则他这般本事,为何还怕我这区区四人,带千军万马埋伏在有利之处?” 归小龙气冲冲的说道:“你....你说我甚么?” 盘蜒指了指身边索酒儿,说道:“我这小徒,名叫索酒,今年不过十四岁年纪。我瞧你定然不敢与他一对一斗上一场。” 索酒儿心下一凛:“这归小龙如此大个儿,又骑着如此恶兽,我如何能是他对手?” 归小龙朝向索酒儿,见他弱不禁风的样貌,身子发青,嘴唇红的几乎喷血,跟个肺病患一般,更是气炸了肺,道:“我会怕....怕这么个病鸡病鸭子?好,我便来单独会会他。莫说是他,你们便一拥而上,我也不怕。” 盘蜒见此人果然上当,笑道:“那咱们不妨打个赌,索酒与你单挑,彼此不限手段,你若赢了,咱们四人乖乖投降,咱们赢了,你便放咱们四人离去如何?” 归小龙族中确有这样的规矩,遇外人单独挑战,非答应不可,不是属下出手,便是亲自出马,否则全族都颜面无光,被其余部族取笑。他一拍龙背,那怪物翅膀扑动,降了下来,指着索酒儿道:“小子,你上来受死吧。” 索酒儿低声问道:“师父,我该怎么办?” 盘蜒叹道:“好徒弟,你下手轻一些,莫将他打的重伤吐血,一命呜呼,否则事情反倒糟糕。” 归小龙脸色难看,咬牙切齿,攥紧手中兵刃。 索酒儿心里苦恼不迭:“我不被揍死,已是谢天谢地了,怎能有半分胜算?”殊不知他此时身上内力高强,已不输于万仙渡舟弟子,其中妙用,更是玄之又玄,甚是奇异。 庆仲见索酒儿迟疑,急于立功,喝道:“索酒既然怕了!为何不让我上场?”踏上几步,长剑转切,使一招“远走他乡”,剑尖点向归小龙额头。归小龙骑着木龙,等若长高了一丈,这远走他乡极为灵动,跃在半空,剑招攻守兼备。东采奇急道:“你捣乱甚么?”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心里只干着急。 归小龙取出长枪,往左一拨,“铛”地一声,将庆仲剑招弹开。庆仲眼疾手快,足尖踩向那木龙后背,要抢归小龙身后。却不料这木龙体型虽大,灵活的如同豹子,稍一折转,庆仲踏了个空。他在地上一滚,复又追赶上前。 归小龙见这十五岁的少年剑法高强,一招一式皆极有灵性,潜力惊人,前途不可限量,心下暗赞:“若能收服此人,为我所用,将来必大有用场。”这木龙族人身患怪病,族中女子一辈子只养一胎,故而人口稀少,一直以来,要么捕捉外族游人,传染病症,转为同胞,要么俘虏其余女子,全族同用,大肆生养。这归小龙为人颇有眼光,瞧见庆仲,顿起爱才之心。 庆仲寻思:“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从怀中暗暗摸出一枚小匕首,长剑虚晃,倏然将小匕首投向那木龙眼睛。他眼力奇佳,手法玄妙,这匕首去势极为精准。 归小龙长矛斜斜一拦,挡地一声,将匕首挡开,笑道:“你还是莫惹我这‘千里火’为妙。它一旦发脾气,你必死无疑。” 庆仲受激,急躁起来,剑如潮涌,归小龙手腕连振,挡了十招,在第十一招上虚晃一枪,引开庆仲长剑,倒转长矛,霎时敲中庆仲缺盆穴,庆仲“啊”地一声,身子失衡,动弹不得,被归小龙一下子拿住。 东采奇急道:“师弟!”想起己方落败,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庆仲大觉羞愧,又想:“师父他传我功夫,半点也不顶用!” 盘蜒脑筋速转,细看归小龙表情,见他嘴角带笑,得意非常,逆料他心思:“这人武功比庆仲高明一大截,他获胜之后,骄傲自满,我若提出再比一场,他多半便会答应。” 想到此,盘蜒又道:“公子果然了得,只是依照我等约定,当是你与我徒儿索酒比武才对,这位庆仲自作主张,却与我等所说对不上了。” 归小龙心想:“我若使出真本事,这庆仲两、三招便手到擒来,那索酒更是虚弱,怕还不及这庆仲。嗯,父亲刚刚准我出山领头,正要好好显显身手,要大伙儿心服口服,弥补往昔大败之耻。” ------------ 二十二 一龙一虎无体统 原来这归小龙当年曾率一众少年部队,捉住寒火城一位贵人,那贵人向他挑战,两人激斗一天一夜,这归小龙连败十场,不得已,只能放那贵人回去。此事极为隐秘,唯独他与几位心腹好友知道,但在他心中,对此事耿耿于怀,刻骨铭心,仍常常念及这段经历。 此时他胜得轻松,已拿定主意,用怪力将庆仲举起,往东采奇那儿一扔,笑道:“不算便不算,咱们再比一场。”东采奇在庆仲背上一托,将他转放在地。 归小龙身后一大胡子低吼一声,道:“小心中原人狡猾,若他们死不认账,又该如何?” 盘蜒忙道:“这一回绝不抵赖,输便输了。”说罢对索酒儿使个眼色,索酒儿推脱不得,拿巫仙木杖,站在归小龙面前。归小龙体型健壮,形貌豪迈,又骑在木龙兽上,索酒儿徒步而立,一副病怏怏的模样,似乎随时会失血晕厥,单从外观威武而论,这场比试当真连比都不用比了。 索酒儿道:“归少寨主,我叫索酒,还请手下留情,莫....莫伤了和气。” 归小龙哈哈大笑,引得众手下也哄笑起来,他道:“你这人脑袋不清不楚,咱们之间本就是敌人,哪里有半分和气?胆小鬼啊胆小鬼,你若不敢动手,还不跪下求饶?” 索酒儿心想:“此战可不能输,否则累得大伙儿去做奴隶。”双手前后握杖,杖头斜指,奔向归小龙,挥动木杖,一招打了出去。 归小龙见此人脚步松垮垮的,像没吃饱饭一般,哼的一声,更是轻敌,长枪点出,要在一招之间将索酒儿木杖击飞。木杖与长枪一碰,却毫无声响,归小龙浑身巨震,感到木杖上真气一个个浪头般卷来,急忙鼓动全力,往外推格,要将其甩脱。 索酒儿这辈子大半时候,都在于病魔抗争,他与平常人截然不同,能清晰感知病魔动向,调度自身真气作战,这每一场争斗皆性命攸关,失败不得。如此历练之下,竟不知不觉间明白了许多行军打仗,比武拼争的道理。当下归小龙反击过来,他立时变化内劲,转拼为引,顺势朝外一让,归小龙登时手臂酸麻,那长枪脱手飞出。 归小龙又惊又怒,不料这索酒儿手段巧妙至极,他怒道:“好奸猾的肺痨鬼!”从身后又摸出一柄砍刀,居高袭来,斩向索酒儿。索酒儿横起杖子一封,运内力一顶,“铛”地一声,又将那砍刀黏住,真气飞扬,席卷而至。归小龙虎口剧痛,觉得这砍刀又得松脱,再度拼全力外推。 索酒儿依样画葫芦,往外一扯,那砍刀“呼”地又飞了出去。 归小龙骂道:“狗贼,你有甚么妖法?”招呼身后族人,有人再递上一柄长斧。 东采奇微笑道:“喂,少寨主,你带的兵刃够多么?可别到时用的精光,怪咱们欺你赤手空拳。” 归小龙怒道:“多嘴婆娘,待会儿有你苦头吃。”嘴上虽强硬,可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破解之法,于是拍打木龙,那坐骑迈开大步,行动迅速,踪迹难追,好似一轻功绝顶的高手一般。 索酒儿不擅轻功,动作不快,勉力跑了几步,追赶不及,归小龙心中大叫:“有了!有了!我倚仗木龙之快,一击便走,他如何能夺我兵器?”绕了半圈,倏然令木龙一冲,手中长斧一转,直取索酒儿脖子。索酒儿半转身子,伸出木杖,碰向那长斧。归小龙哪敢与他触碰?当即远远逃开。 他发扬优势,借助木龙气力步伐,找空隙不停出手,一会儿在东,一会儿在北,索酒儿不住转身,可却全还不了手。他这杖法乃是巫仙花费多年创制,与他体内病源相得益彰,精微奥妙之处,天下鲜有。可敌人太过灵动,来去飘忽,杖法便施展不开来。 盘蜒忽然道:“你难道不曾遇上这游击潜伏、难以捕捉的情形么?你又是如何处置的?” 索酒儿正急的满头大汗,经盘蜒提醒,眼前仿佛一亮,答道:“是,是,曾有一绿球病源,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神出鬼没,有如阴影,让我颇为头疼,险些便要了我的命。” 盘蜒道:“你怎地胜过那恶疾的?” 索酒儿道:“我....我找着一紫皮小虫,这紫虫恰是那病源克星。” 归小龙大喝道:“咱们比武呢,你还有闲说话?”驾驭木龙,大步流星,又狠狠一招打出。索酒儿不及招架,往旁让开,归小龙晃眼已到了远处。 盘蜒道:“你设想你便是那紫皮小虫,又怎会捉不住这又笨又大,显眼之极的木龙傻大个儿?” 索酒儿顿有所悟,在体内搜索那紫皮小虫,蓦然心与神合,耳中嗡嗡作响,仿佛那小虫神识已与自己融为一块儿。他只觉血液加速,流淌全身,一身真气冲入脑子,感官皆加倍敏感。他转动脑袋,看归小龙一举一动,这时已变得明明白白,慢了数倍,倒像是被看不见的绳索拴住,正奋力挣脱似的。 索酒儿心想:“是了,巫仙书上曾说:这人若精力集中,激发潜能,体内便生出一种药物,影响心脑,令自个儿变快,旁人变慢,实则是脑子运转如电,耳目如神。嗯,我身子里那紫皮小虫,便是那药物生成。”他踏入这般境界,心中的快意,直是难以形容,却又明白这情形对身子损害不小,非得速战速决不可。 他假意迟钝,目光不动,等候归小龙杀来,归小龙一成不变,等转到索酒儿背后,一振缰绳,要那木龙猛冲。索酒儿心中有数,陡然间脚步转动,侧身在旁,一杖捅出,砰地一声,使一招“黄杉姑娘”,正中归小龙腋下。归小龙哀嚎起来,肋骨剧痛,骨碌碌翻身滚落,扑通摔倒。 索酒儿“呼呼”喘息,收摄心神,感官变慢如常,感到肌肉肿胀,无处不疼,若这功夫使得再久一些,或许便筋麻骨软,动弹不得了。 东采奇见状大喜,鼓掌叫好道:“小师侄,好功夫。”这归小龙仗着木龙迅猛,厉害之处,或不逊于万仙第三层弟子,索酒儿竟能战而胜之,倒也大出她所料。 庆仲嫉恨交加,又怒又怨:“这小子见我与敌手缠斗许久,瞧出敌人破绽,借机打赢,实则占了极大的便宜。我落败丢脸,他赢了光彩,这世道为何对我如此不公?” 归小龙遍体酸麻,但他极为勇猛,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想要再上前搦战,可力气衰退,又知敌人厉害至极,功夫神妙。盘蜒与索酒儿心里有数:索酒儿眼下行动不便,两者再斗,鹿死谁手,实在难言。 盘蜒冷冷说道:“少寨主,你还不认输么?” 归小龙颜面尽失,狠狠道:“我....我....”蓦地提气说道:“好,让开一条路,让他们走了。我不以多取胜,今后再独自上门,将他们一个个逮住。”他脑筋动的倒也不慢,装作有意相让,不占便宜,故意落败。众人心中明白,装作糊涂,谁也不愿揭穿。 盘蜒笑道:“多谢少寨主宽宏大量,一番好意。”拉住索酒儿,偷偷说道:“徒弟,你真给师父长脸。但这当口可别露馅儿,腿脚莫要发抖。” 索酒儿咬牙硬挺,果然不露破绽。他记起寒火城方位所在,指明方向,四人便往那儿走,包围的龙木马贼纷纷让路,眼中仍充满敌意。 就在这时,后方山上又一通脚步急响,盘蜒皱眉一瞧,见另一队人马与归小龙碰面。那首领与归小龙长得有几分相似,只是瘦了一圈,神色阴鸷。那新来的首领道:“兄长,你怎地放他们走了?” 归小龙道:“我比武不慎失手,败了半招,依照诺言,不能再留他们。” 那首领笑道:“是么?但我听说你曾先赢了一仗,因为贪功,麻痹大意,这才被他们有机可趁,扳回一城,实情可是如此?” 归小龙悻悻说道:“你这话说的倒也....不假。” 那首领高声说道:“喂,你们四人,给我站住。咱们先赢一场,你们之后取胜,但那场可不算数。” 东采奇又惊又怒,喝道:“是么?想不到你们木龙族的人,竟是这般出尔反尔,前后不一之徒?” 那首领道:“我哥哥人鲁莽,脑子笨,被你们骗的晕头转向,又不是头一回了,你们定是寒火城的人,便是咱们木龙族不共戴天的生死大敌,决不能轻易放过。小龙放你们走,我小虎便偏偏不放。” 归小龙听他骂自己鲁莽蠢笨,脸色不快,可又忍住怒气,不得发作。 东采奇道:“好,既然这儿是你说了算,那我向你挑战,咱们再比一场,定个输赢。”她想既然木龙族有此规矩,那他们重提此事,木龙族非答应不可。这归小虎武功即便再如何高明,但东采奇身手不逊万仙遁天门人,绝无落败之理。 归小虎仰天大笑,看东采奇容貌极美,眼中闪着贪婪狡黠的光芒,他道:“我这人功夫差劲,说起勇猛,不及我哥哥远矣。这一场是不用比的。放着咱们这数千勇士在场,又何必陪你们玩这等把戏?” 盘蜒道:“你们木龙族便这般不守族规么?” 归小虎道:“规矩?成王败寇,便是规矩,扬长避短,也是规矩。那些老掉牙的调调,咱们又何必没头没脑的遵守?全军听着,将他们四人拿下,女的送入我帐篷,男的给我哥哥做奴隶。“ ------------ 二十三 寨中豪杰思柔情 他一下令,众匪皆鼓噪欲动,叫喊声如鬼哭狼嚎。 盘蜒有心擒住此人,要挟众匪退兵,但见他所骑木龙身躯碧蓝,双目如火,极为诡异,心想:“若一击不中,反而陷入重围,这些木龙不易对付,当走为上策。” 他四人这时处在包围之外,盘蜒在另三人身上一拍,道:“走!”那三人轻飘飘的飞出百丈远,平稳落地,东采奇也使出妙手,接着推庆仲、索酒儿两人一把,那两人再飘了数十丈,落地时微微踉跄。盘蜒与东采取旋即赶上,四人不敢稍停,拔足飞奔。 归小虎见盘蜒这等手法,大吃一惊,立时想:“他孤身一人,纵然厉害,何惧之有?”当即喊道:“飞龙在天,天罗地网!”后排有木龙振翅而起,轰轰声中,掠空而过,追向猎物。他那碧蓝木龙坠在最后,不敢争先。 盘蜒、东采奇虽身法迅速,但带着二人,毕竟不便。而众木龙在这丘陵住了数百年抄堵截,轻而易举便追到近处。盘蜒回过身,数刀斩出,将当先一人一刀两断。但他那木龙失了主人,反更加狂暴,朝前一冲,一口朝盘蜒咬下。 盘蜒正欲反击,那龙口中喷出浓烟,滚滚而来。盘蜒吓了一跳,但反应迅捷,使太乙神术稍一折转,将那浓烟反击回去。那木龙乱了分寸,翅膀撞上一块山石,乒乓几声,撞得石屑纷飞,碎块四散。 他摆脱一龙,又一龙从后跟上,盘蜒暗道:“不使重手,它们终不死心。”刹那间黑蛇灵气浮空而起,往前一卷、一扫、一拍、一压,蓦然将四条木龙打的断背折翼,摔得极为狼狈。那灵气将四人笼罩在黑雾之中,群匪再看不清方位,无奈之下,唯有浮空停步。 那归小虎心下骇异:“这功夫倒也奇特,不知我的坐骑‘万年青’能不能看得破这障眼法?”眼下局势不明,他一挥手,众匪在空中聚集,落在地上。那木龙体型太大,不能长久飞空,故而须得时时休息。 归小龙赶来问道:“可捉住他们没有?” 归小虎道:“他们朝寒火国去了,这雾气果然古怪,难以捉摸。” 归小龙身子一震,道:“这四人是甚么来历?莫非是寒火国请来的救兵?” 归小虎冷笑道:“就算是救兵又如何?咱们围寒火国这许多年,他们请的救兵还算少了?昔日便算是本领通天的万鬼,也敌不过咱们这木龙大军。” 归小龙眺望寒火国方向,忧心忡忡,神色古怪。归小虎叹了口气,轻拍兄长肩膀,说道:“你可是还记着那人?” 归小龙脸上变色,神态隐隐恼羞,道:“你说的是谁?” 归小虎哀声道:“可惜啊可惜,我两家世代血海深仇,怨恨难了,纵然彼此情深,怕最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归小龙怒道:“你几次三番讥讽于我,我当你是兄弟,苦苦忍耐,你莫要欺人太甚了!” 归小虎道:“你自己做的事,还怕旁人说嘴?” 归小龙从腰间取出一柄金光闪闪,红芒微扬的长剑,喝道:“你再若多说一字,莫怪我剑下无情。” 归小虎自知武艺不敌归小龙,兄长手中长剑,更是历代相传的一柄神兵,而自己坐骑万年青从不对归家传人动武,当真比斗,自己绝无胜算。他脸色难看,却也闭嘴不言了。 两兄弟正横眉竖眼,天上风声大作,呼呼传来,又有一木龙从天而降。那木龙上坐着一极有威严的青年人,面相约莫三十岁年纪。两人急忙迎了上去,归小虎讨好般问道:“归鹏叔叔,你怎地也来了?” 归鹏说道:“听闻你们大动干戈,追几个中原人,我特来瞧瞧。那位秋风公主早先赠我们黄金十万两,如今要取这几人性命,你们为何失手?金银国富甲天下,若她将来相助寒火国,我等局面便大大不利了。” 归小龙窘迫说道:“我一时不查,被人挑衅落败。” 归鹏“哦”了一声,说道:“这等要紧之事,你为何会如此轻敌?你手中这红线鸳鸯剑,难道还敌不过那人么?” 归小龙道:“我还不及使出鸳鸯剑来。” 归鹏沉吟半晌,道:“那人使什么功夫?你演几招让我瞧瞧?” 这归鹏乃是木龙族至关重要的人物,有族中第一高手之称,归小龙知他要指点自己武艺,既惶恐,又惊喜,于是凝神静气,将索酒儿的杖法使了出来。他所记不全,也用不出这杖法的大威力,乍看之下,平平无奇。 归鹏摇头道:“这杖法我从未见过,不知此人来历。其讲究轻重快慢,变化不定,你未能展现其中奥妙。” 两兄弟颇为震惊,皆知这归鹏少年时曾闯荡江湖,见多识广,看似年纪不大,但胸中武学包罗万象,渊博如海,他说不识得,那这杖法只怕罕见至极了。 归小龙又想了想,道:“先前一人是使剑的,剑法也甚是精妙。”于是将庆仲的功夫演了出来。 归鹏见状,神色稍变,可旋即又微微一笑,说道:“原来是万仙之人。” 归小龙、归小虎齐声道:“刚刚那四人是万仙的?” 归鹏道:“这是万仙海纳派的刘郎剑法。” 归小虎哈哈笑道:“甚么刘郎剑法,新郎剑法,这名字狗屁不通。” 归鹏道:“这剑法名目虽平平无奇,但确是极上乘的功夫,这传授剑法之人,武功可着实不差。” 归小龙道:“能蒙叔叔说一句‘功夫不差’,已是江湖上一等一的英雄了,如此说来,那四人似乎非同小可。” 归鹏不答,轻轻一跃,已到对面山头上,见山谷中黑雾弥漫,不见下界,仰天一笑,说道:“好敌手。”袖袍一拂,登时狂风大作,飞向各处,眨眼之间,那黑雾被风吹散,众人这才看清地上有四条木龙,人与龙受了重创,骨骼断裂,头破血流而死。 归小虎赞叹道:“叔叔这大鹏展翅的功夫....”马屁尚未拍完,归鹏人已不见,归小龙、归小虎往下张看,见他已到了地上,两人竟全看不清楚,此人身法之快,当真风驰电掣。 归鹏看看四具尸首伤势,心中激动,又觉炎热,不觉间流下汗来,他心想:“转眼之间,格杀四龙,彼此相距至少十丈,了不起,了不起。我非得与此人较量较量不可。” 他在木龙族中乃是异类,早年行走江湖,自学武艺,好武如痴,遇上旗鼓相当的高手,便欢喜的心慌意乱。尔后回到龙木族,木龙族世代与寒火国为敌,但唯独他觉得无趣,不屑参战,任凭谁来劝他,他也丝毫不理。此次族中受秋风公主赠予许多金银珠宝,美女壮士,他稍觉亏欠,又受兄长竭力请托,这才勉强管管这事,却不料碰上这等奇人。 他心潮起伏,只想孤身独闯寒火城中,将那四人找出来。忽然间,又听远方号声连天,随风遥传,乃是族中首领传众人回去。 归鹏哼了一声,跃回高山,那两兄弟极少见他显露武学,这会儿见他将这数十丈的丘陵陡坡视若平地,更是惊讶的目瞪口呆。他骑上木龙,腾空飞去,木龙一声呼啸,群匪纷纷翼翼,接连上天,宛如乌云般返回寨去。 那城寨卧于山上,连绵庞大,峥嵘邪狞,宛如一条入眠的长龙,一众木龙回巢之后,隐入洞中,归鹏领归小龙、归小虎走入一座高塔,不多时,来到顶层上,见到一虎背熊腰、头发半秃的斑须老者,那老者穿一身龙虎风云甲,大腹便便,靠在一张极大的太师椅上,神色戒备,全不放松。 归鹏拱手道:“归禹大哥。”两兄弟说道:“爹爹。” 归禹道:“听说你两兄弟放跑了秋风公主的仇人?” 归小龙惭愧万分,说出其间经过,归小虎则替自己辩解,将过错全推给归小龙。 归禹冷笑起来,说道:“罢了,罢了,那婆娘也不是甚么好东西。他妈的,早知如此,老子便将她留下,好好干她个百来回的,这女子又骚又嫩,养起儿子,准是了得。” 归鹏眉头一扬,似对此言极为不满,但终究不能发作。 归小龙问道:“爹爹,先前你不还夸她聪明伶俐,仁义过人么?” 归禹站起身,走到露台上,遥望群山,身上肥肉一抖一抖,过了片刻,他道:“有人见这婆娘与她两个兄长离了咱们山寨之后,又走入寒火城里。贼婆娘,吃里扒外,哼,若非她头一次来,送了十位美女,我焉能放得过她?” 归小虎道:“爹爹,不知这婆娘有何阴谋?那万仙四人又如何与她结仇?” 归禹惊声反问道:“那四人是万仙的?先是万鬼,再是金银国,又是万仙,莫非....莫非...”他神色惶急,垂首沉思许久,脸色阴森,道:“归鹏,明日夜晚,你得去寒火城中,帮我找一件事物来。” 他见归鹏不置可否,忙道:“此事非同一般,传闻已久,那物件多半便在寒火城中,你平时啥都不管,我也任你由你,但唯独此事...“ 归鹏淡淡说道:“那物件长甚么模样?” ------------ 二十四 皇亲国戚同嘴脸 归禹知道这位兄弟素来独来独往,不服号令,听他竟轻易答应下来,喜出望外,忙道:“那物件....据传乃是一圆腰细扭瓶。” 归鹏道:“圆腰细扭瓶?”这圆腰细扭瓶在寒火国一带乃是常见工艺,铜匠铸造水瓶,中圆下细,扭曲盘旋,手法甚是奇特。 归禹忙道:“这并非寻常的水瓶,颜色当是黑乎乎的,更无其余杂色,我那细作说:‘这水瓶当留在寒火国女国王寝宫密室里头。’” 归鹏随意道:“我本就要去寒火国城中走上一趟,若能如愿碰上那人,之后便替你找找这水瓶,又有何妨?” 归禹问道:“那人?那人是谁?” 归鹏淡淡一笑,并不答话,归禹也拿他没辙。 归小龙道:“爹爹,这水瓶有何奇异之处?” 归禹低声道:“这水瓶据传乃是数百年前,寒火国的大将军从一位万鬼宗师手中得来。这位大将军凭借这水瓶,一举发家,篡位成功,当上国王,从此富贵数百年,由此可知,这水瓶定有.....奇效。此事极为隐秘,本谁也不知,但我那...细作甚是得利,竟打听出此消息来。咱们要杀人夺城,报仇雪恨,非得到这水瓶不可。” 归小虎问道:“那爹爹为何急着今晚动手?” 归禹骂道:“你这笨蛋,这都猜不出么?我又得知城里来了万鬼、万仙、金银国的人,各方神圣都得了消息,准是盯着这宝瓶,咱们自然非得先下手为强了。” 归小虎哈哈笑道:“爹爹思虑周详,实在高明,我是万万比不上的。” 这木龙族如今乃是归家做主,归禹生性好色,抢掠途经女子,养儿育女无数,其余各个儿稀松平常,唯独这归小虎、归小龙最为杰出,这归禹遇上大事,常常与他二人商量。归小虎擅长溜须拍马,而归小龙神情愁苦,有些焦急,过了片刻,说道:“爹爹,孩儿愿随叔叔同往。” 归禹沉思道:“不错,不错,此事何等要紧?自不能稍有疏忽。小虎,你也跟着过去。你骑着万年青,不怕寒火城那亡火城墙。” 归小虎斜觑兄长,面带冷笑,说道:“哥哥此去,多半会掳来几位漂亮的女奴隶来。” 归小龙脸上一红,却不否认,归禹哈哈大笑道:“你能捉回来,那是你的本事,你爹爹我自然欢迎之至了。”归小龙这才露出欣慰笑容,眼中满是希望。 众匪虽然说笑,但毕竟寒火城固若金汤,守备森严,多年来木龙族难以攻克,此去实在凶险。众人不敢怠慢,便计议潜入之法,一时讨论不止。 ..... 盘蜒四人借雾气掩护,穿过峡谷,不久见到平坦山地,绵延展开,东面朝阳升起,天地一片金光,而身后再无木龙踪影,料想逃脱,方才缓步徐行。 盘蜒问道:“索酒,这木龙马贼到底是怎么回事?” 索酒儿道:“启禀师父,我也不甚清楚,我被我爹爹送走时才不过四岁,只听说木龙包围寒火城已有数百年了。” 东采奇也问:“这些木龙又快又凶,数目惊人,能够飞天遁地,口吐毒烟,委实难以防范。寒火城如何能维系长久而不灭?” 索酒儿答道:“我听巫仙说过:寒火城的城墙上有克制木龙的法门,木龙临近城墙,便心惊胆颤,不敢硬闯。可即便如此,城中人也不敢轻易离墙太远。” 盘蜒低声自语道:“这木龙自是当年灾难导致,可此城被木龙困住,进出不得,稍遇上干旱水灾,或是叛乱造反,满城定有饥荒,又为何相安无事多年?莫非他们另有出入的法子?” 四人不停赶路,遥遥望见一座大城,沐浴朝阳之下,城中楼宇宏伟,高耸矗立,多为石造,大异于中原诸城,城墙横亘延伸,绵延极远,高约五、六丈。索酒儿喜道:“不错,这便是我家乡了。”见此城模样,当即想起绝情的父亲,可怜的母亲,稍稍感伤。 庆仲忽然有所感应,道:“那...那秋风公主不久前从此经过。” 东采奇问道:“真的?你能感知得到?” 庆仲见东采奇甚是关切,暗暗得意,答道:“是,师姐,不知为何,我能...察觉到她踪迹。” 盘蜒叹道:“是他体内黑蛆作祟。那黑蛆受秋风这女子操纵,你能知道她,她或许也能知道些蛛丝马迹。” 东采奇神色愤恨,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女子累得师弟受此蛊毒,终究还需她设法解救。” 盘蜒虽不喜庆仲,但他一来是同门中人,二来又是张千峰徒弟,遭遇此难,于情于理,盘蜒不可不救,遂点头道:“这女子狡猾至极,机变百出,这一回不可打草惊蛇,务必将她擒住,一来替庆仲医治,二来替索酒报仇。” 索酒儿心中茫然,不知所措,按理来说,这秋风杀他养育恩人,索酒儿如何能不憎恨?但他隐隐觉得巫仙行径颇不光明正大,半疯半魔,死在秋风手上,实是一场解脱。索酒儿心里并无仇恨的念头,听盘蜒等人要为他报仇,反而着实不愿。 盘蜒察言观色,问道:“索酒,你在想甚么?” 索酒道:“启禀师父,我....我实不知为何要复仇。” 庆仲嗤笑一声,说道:“这女子杀了你最亲密、最感激的人,你难道不恨之入骨?难道不想报仇?你若有这般想法,真是....嘿嘿,枉自为人了。莫非你对你那巫仙婆婆并无感恩之意么?” 索酒黯然道:“不,不,师兄,你这话有失偏颇,有时候人若死了,反是好事,婆婆多年来一直怕死怕得要命,可真到临死一刻,我却觉得她很是开心。我见她如此,对那秋风也恨不起来。” 庆仲不以为然,道:“有仇不报非君子,心狠手辣大丈夫。你不恨秋风,若非懦夫,便是傻子。” 东采奇喝道:“庆仲,你怎地这么说你师弟?” 庆仲连忙改口道:“是,是,师姐,我失言了,师弟,刚刚我多有冒犯,还请莫放在心上。” 索酒笑道:“不,或许我生性冷漠,真不是东西。师兄并未说错。”他望向盘蜒,见他喜怒难辨,更是迷惑,问道:“师父,我这般想法,当真不对么?” 盘蜒道:“人非草木,岂能无情?寻仇泄恨,并非坏事。只是有时执着报仇,容易着魔罢了。像你师父也有恨之入骨的大仇,才是如今这般神智错乱,胡作非为的模样。” 东采奇、索酒不禁莞尔,东采奇啐道:“师兄尊长,你自个儿倒颇有些自知之明哪。只是谁人做你冤家仇家,那可倒霉的很。” 索酒道:“我若能像师父这样,倒不失为一桩好事。” 庆仲嫉妒盘蜒,以为他处处不怀好意,这几句话讽刺自己执迷不悟,心里不快,却装出欢笑神色,笑了几声。 一会儿工夫,终于行至城墙前头,城楼上将领喊道:“来者何人?怎会从木龙寨那方前来?” 东采奇见墙上数千士兵,各个儿雄壮精锐,显然历经苦战,暗想:“此城兵力雄厚,人手强悍,若能与之结盟,倒是一桩美事。” 盘蜒心思急转:“我若说从那山谷闯过,反受到猜疑。而那秋风公主显已顺利入城。”于是说道:“我等乃是找本国公主而来,途中有所耽搁,来晚一步。” 那将领奇道:“莫非是秋风公主三位贵客么?” 盘蜒道:“正是,正是。”说罢从怀中摸出一颗大珍珠来,珍珠上镶有金丝,乃是金银国徽记,正是先前秋风公主抛在地上,招来大虫,阻拦盘蜒等人之物。东采奇微觉诧异,转眼便已想通,不由佩服盘蜒深谋远虑。 将领见过秋风公主出示徽记,而这珍珠果然是大富大贵之物,当下再无怀疑,命人开门,盘蜒等走入城中,却又被士兵拦住搜身。 那将领随后跟来,神情颇为客气,说道:“四位,可要我去通告公主一声?” 盘蜒愁眉苦脸,说道:“老兄好意,咱们心领了。但公主为人高傲,最喜在旁人面前训斥下属。若你们跟着,公主必给咱们摊上个办事不利的罪名,好好训斥一顿,那咱们可要吃尽苦头了。老兄还是莫要跟着为好。” 那将领笑道:“好说,好说。”秋风公主入城时大肆贿赂,他着实受了不少好处,对她下属自然善待有加,于是又道:“公主她要人带路,整备马车,去城中找女王去了。你们沿街道向北,走上四十里地,便可见着皇宫,宫殿巨大,金光闪耀的有如太阳,你们万万不会认错。” 盘蜒喜道:“多谢老兄指点。”从怀中摸出一锭黄金,装作握手,塞入那将领袖管里头,那将领偷瞧一眼,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却不知那黄金是盘蜒幻灵真气变的,三天之后,便立时不翼而飞。 又有士兵在将领耳边低声耳语道:“他们莫不是木龙族的细作么?” 那将领道:“你看他们精神抖擞的模样,木龙族在白天哈欠连天,忍都忍不住,一眼便能分辨出来。”那士兵恍然大悟,自承无知,怏怏退开。 盘蜒等人正要告辞,将领忽然侧过脑袋,细细打量索酒,索酒自也奇怪,问道:“将军大叔,为何如此看我?” 将领愣了半晌,笑道:“奇了,奇了,你这脸....倒与咱们陛下相像极了。” 他这么一说,身旁副将兵卒皆啧啧称奇,有人笑道:“他一脸穷酸相,怎能与女王陛下富态美貌相比?”又有人道:“但这鼻子眼睛嘴巴,凑在一块儿,嘿嘿,很像,很像。” 索酒莫名其妙,盘蜒不欲过多纠缠,说道:“多谢大伙儿,咱们就此告辞。”遂向城中行进。 ------------ 二十五 言谈甚欢转头冷 来到城中,直朝宫殿走去,盘蜒忽然说道:“咱们倒也不必去见那甚么女王、女鬼....” 东采奇笑道:“甚么女鬼?人家百姓若听清你这张嘴,非惹出事端来不可。” 盘蜒道:“我是让中原的女王、女皇、女侯爷给搅得头疼,一开口便说实话...” 东采奇拍胸脯道:“本姑娘便是女侯,想不到阁下早瞧我不顺眼了?” 盘蜒道:“你这女侯,新官上任,不曾听封冠冕,还不算数,我越看越是顺眼。” 东采奇脸上一红,心里喜滋滋的。 盘蜒又道:“如今有两件大事,头一件便是找着那秋风公主,让她治愈庆仲师弟。这第二件事,便是设法由此找路,绕开巴郎林,躲过木龙群,返回巡狩城。” 另三人点头赞同,盘蜒找一酒铺,花真金白银摆满一桌酒菜,那掌柜的甚是欢喜,手脚着实殷勤,盘蜒借机问道:“掌柜先生,我想问问,你可曾听说中原西南一座巡狩城么?” 掌柜的面有傲色,深以为荣,说道:“公子可问对了人,我这酒楼,东南西北的游客坐的满堂,说起国外之事,我是百事皆通,无事不知。那巡狩城离此往西南大约一千里远,一年之前,有商人来我这店做过买卖。” 东采奇喜道:“我还当咱们到了天涯海角,异乡异世呢,想不到也只三、四天的路程。”她轻功绝俗,若振翅飞翔,三天之内,必能返回。 掌柜神色惊讶,道:“姑娘脚程倒也快,一天能走上三百里路么?” 东采奇微笑起来,随口道:“我有飞空马,闪电骑,一日千里,不在话下。” 掌柜恭维几句,又道:“可惜啊可惜,咱们这寒火城,四面八方,都被木龙、火怪围住,等闲难以出城,这东面有木龙大寨的匪人,北半城是冤魂鬼火,南面则是野木龙巢穴,唯独西面的‘大石回廊’可供通行。” 盘蜒深为不解,问他详情,才知这寒火城四面楚歌,危机四伏,却又莫名其妙的存活至今,委实乃天地奇事。 数百年前,半座城感染瘟疫,被国主下令烧毁,以至于诞生了数万木龙,逃出城去。这木龙习性极为怪异,不病不老,食草不食肉,吸天地灵气而活,好在绝不能出寒火城外三百里之围,且两头龙每百年才产下一卵,数目增长极慢,否则早就祸害天下、泛滥成灾了。 木龙憎恨寒火城,故而将寒火城团团包围,攻势猛烈。幸亏当年那位神通广大的国主想出法子,以旧城焚烧的土石建造成围墙,木龙畏惧,终于消停退去。 然则此难虽解,仍有一难,木龙盘踞在寒火城外,道路阻塞,伤人无数,过了几年,寒火城遭遇饥荒,百姓断粮,日子艰苦无比。那国主蒙一了不起的人物指点,耗费极大工程,以北半废城的大石块造了一条数百里长、弯弯曲曲的“大石回廊”,径直通出山谷,临近巴郎林而出。木龙畏惧这旧时石块,这条商道便是寒火城今日命脉。 却不知是何缘故,消停了百年,北半城中又涌出极凶残可怖的火怪,仿佛是往昔死去冤魂作祟一般。这火怪聚在废城中,偶尔侵扰“大石回廊”,神出鬼没,不时伤人。寒火城中百姓饱受其害,无法可想,国主唯有派重兵防范,如此僵持对峙,过了数百年,直至今日。 盘蜒叹道:“此国此城,危如累卵,你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却不知为何那木龙寨马贼与木龙相安无事,反而将众木龙操纵自如?” 掌柜恨恨说道:“这谁又能知道?这群贼人,害得咱们没好日子过。接连几年,掳走咱们城中姑娘,当真可恨至极。”说到此处,恨得捏紧拳头,神色暴怒。 盘蜒心想:“木龙寨乘龙飞翔,追袭本事举世罕有,被他们捉走之人,万万难以救回,此寨罪大恶极,实乃祸患。” 东采奇问道:“咱们若要走那条大石回廊出城,又该去问谁?” 掌柜的奇道:“你们不是从大石回廊来的么?” 东采奇苦恼说道:“咱们从木龙寨山谷而来,花大笔银两买通道路,这会儿可穷的叮当响啦。” 掌柜痛骂木龙寨族人几句,又道:“唯有城中贵族,可启奏女王陛下,开具通关文书,放诸位由大石回廊而行。”说着取出纸笔,写下几位位高权重大官的姓氏,指点道路,如数家珍一般。盘蜒大喜,赏赐金银,这回却非障眼法术了。 出了酒楼,盘蜒道:“你们三人先在城中逛逛,我去办那通关文书,千万莫要惹事。” 东采奇问道:“师兄尊长,你已有法子了么?不如你我同行,我好跟你学些本事。” 盘蜒笑道:“这等两面做派,求饶讨情,皮笑肉不笑的本事,还是不学也罢。” 东采奇微觉失望,但想起这城中也不太平,庆仲、索酒毕竟年幼,两人需有人照顾,于是点头答应。 离了三人,盘蜒思索那掌柜所言,心潮起伏,难以宁定,似乎这城中暗流涌动,可怖的影子无处不在。盘蜒意欲捉摸,却始终毫无头绪。 巫仙曾说过,这城中曾有惨绝人寰之事,历经数百年,恶果仍在,自然而然便令人难安,这又何奇之有? 其中罪魁祸首,自然是景彻巫仙的那位哥哥,尔后窃国为君、心狠手辣之人。这人是何来历?有何手段?他坏事做绝,却最终得了好报,天地不公,老天无眼,盘蜒便是因此心神不宁么? 盘蜒信步而行,找国中一位金帽大将军的住处,听掌柜说,此人手腕高明,权势极大,若要通过那大石回廊,由他相助,多半畅通无阻。 他来到一条繁华街道,却见路上百姓纷纷让道,挤在两旁,有无数官兵抬着大轿招摇过市,轿上之人身穿华服,帷盖遮阳,金贵万分,乃是一身份高贵的年轻女子。盘蜒心想:“瞧这派头,多半便是女王了。” 那女王轿上另坐着一人,与她并肩,有说有笑,盘蜒认得正是那秋风公主。他侧耳去听那两人说话,秋风说道:“陛下如此盛情,倒叫我好生为难了。” 女王转过头,微微一笑,说道:“公主,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肯帮咱们对付木龙一族,对咱们便有天大恩惠,无论你有何请托,寡人又岂能不遵?” 秋风恨恨道:“这木龙族匪人无耻下作,该死至极,我经过他们地盘,可被他们言语好好羞辱了一番,他们人数不过区区,徒然倚仗那木龙之威。陛下放心,你我回宫之后,仔细探讨,不久必能钻研出克制之法。” 盘蜒心想:“听这秋风口风,这女王莫非是一位学识渊博,精通奇术的异人么?” 女王笑道:“你我二人一见如故,几句话便聊得亲热,唉,我有心将我一生所学倾囊相授,也算有人继承衣钵了。” 秋风公主肃然道:“微臣恭聆女王教诲。” 女王叹道:“然则我寒火城的功夫,非子女不传,你我非亲非故,虽然要好,可我也有我的难处。” 秋风公主嘻嘻笑道:“陛下,这有何难?我瞧你那儿子年轻英俊,才貌过人,我与他岂非良配么?” 盘蜒暗道:“这秋风公主好生放荡,这等事竟然由她开口说出?” 女王微微一愣,说道:“我儿今年不过十五岁,公主殿下今年已有二十,他这毛头小子,焉能配得上公主?” 秋风公主道:“女大三,抱金砖,女大五,如慈母。我一见王子殿下,便打从心底里欢喜,忍不住便要向他求亲。” 盘蜒寻思:“这秋风公主定然别有所图了,否则以她自高自大的心思,如何会对这女王这般讨好哀求?” 女王笑道:“不错,不错,但此事仍需从长计议....” 正说话间,有一金甲紫袍的大汉骑着骏马,急匆匆的飞奔过来,侍卫见状,架起弓矢,喝道:“金帽将军!陛下面前,不得无礼,还不快快下马?“ 金帽将军拜服在地,二话不说,用力磕头道:“陛下,还请替我做主,派朝中高手救救小女。” 女王叹道:“哥哥,我和你说了多少次啦。你那姑娘被火怪捉入北城,多半....小命难保,也是天意难违,我委实帮不了你。何况我的人手,入北城走不了几步,也会当场送命。自古以来,从无人能从北城平安返回。” 金帽将军喉咙哽咽,大声道:“可我就这么....这么一个女儿。她被捉不久,定然有救,还请....发发慈悲...“ 女王道:“但我听说哥哥麾下,高手如云,且一个个儿愿为哥哥慨然赴死。哥哥有如此能耐,又何必前来求我?” 金帽将军颤声道:“我已派高手闯入北墙,可他们全未返回,我迫于无奈,唯有....唯有请陛下遣那几位万鬼高人...出手。” 盘蜒心下一凛,目光扫动,果然见侍卫之中,有数个黑袍人物,面带冷笑,目闪寒光,眼神几位敏锐,步履沉稳轻巧,兼而有之,足见内功极深。 女王苦笑道:“这几位万鬼仙家与我交情平平,只不过充当结盟的使臣,咱们如今盟约未定,我又岂能强求他们舍命行事?” ------------ 二十六 黑火燎原白面颊 金帽将军大急,又连连磕头道:“我女儿性命在顷刻之间,万望相救。” 女王走上前来,纤手一托,将金帽将军扶起道:“你是我哥哥,怎能如此失态?这般求我,倒似是胁迫一般了。我何尝不疼我侄女?但她已经死啦,明个儿我便让人操办葬礼,隆隆重重送她前往聚魂山。” 盘蜒看清那女王容貌,稍觉惊讶:“她果然与索酒极为相像,观其面相,两人必为血缘至亲。莫非索酒的母亲并未病故么?” 秋风公主嚷道:“这位将军,你当了这么大的官儿,怎地如此看不开呢?你失了个女儿,将来再养十个八个,又有何难?” 金帽将军大怒,嚷道:“你又是哪里来的泼妇....” 秋风公主神色刻薄恼恨,正要破口大骂,但那女王转过脸来,眸中寒光如刀,一闪而过。秋风公主似对她极为忌惮,当即乖乖住嘴。 女王柔声道:“哥哥,你回去吧,此事谁也无能为力。”说罢一挥手,大军继续前行,喧嚣渐渐远去。盘蜒观众百姓表情,皆有愤愤之色。 他暗自盘算:“这女王似并不得人心,但她孤身走出护卫包围,举止镇定自若,毫无畏惧,绝非寻常之辈,而秋风公主这等高傲脾气,尚且不敢冒犯,这女王莫非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人么?” 人群驻足已久,此时渐渐分散,金帽将军失魂落魄,欲哭无泪,缓缓挪动步子。盘蜒变出一顶斗笠,阴影罩住双眼,走上前去,问道:“将军,你女儿长甚么模样?” 他凭空现身,金帽将军不识得来人,吃了一惊,手按上剑柄,盘蜒道:“在下并无恶意,只想尽绵薄之力罢了。” 金帽将军迟疑道:“她失踪时穿....红衣衫、黄裙子,约莫十五岁年纪。你是何人,为何有此一问?” 盘蜒又问:“你如何得知她还活着?” 金帽将军怒道:“她是我的女儿,怎会如此轻易死了?”话一说出,自知无理,又道:“我...早晨伤心过头,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梦中见她被绑在一棵火红大树下,哭着向我求救。” 盘蜒在金帽将军额头闪电般一触,那梦境霎时映入盘蜒脑海,只见那少女哭的甚是凄凉,嘴唇红肿,皮肤干燥,景象逼真至极。 盘蜒心想:“她并未死了,那北城中脉象异样,故而可传灵出来,给血脉至亲知晓。若不及早相救,她终究难免一死。” 金帽将军见盘蜒拦住去路,举止怪异,更是恼怒,拔剑在手道:“你有何把戏?你....你口音古怪,形迹可疑,并非本地人士,快些将来历从实招来。” 盘蜒不答反问:“于北城失踪的人,从未返回过么?你可得知他们下场?” 金帽将军惊疑不定,道:“是,确是如此。他们下场,自然....自然尽皆死去了。”说到此处,不禁悲声而泣。 盘蜒道:“我可去北城救你女儿。” 金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问道:“你说甚么?你可知此去...”怕吓着盘蜒,那绝难生还四字,却无论如何难以启齿了。 盘蜒在他耳边说道:“万鬼不敢做的,我万仙未必不能。将军不可声张,隐秘行事。”说罢形影飘散,宛如雾气幻影。 金帽将军愣愣出神,心中喜忧参半,只想:“万仙,万仙?”顷刻间也不忙悲恸了。 盘蜒直奔旧北城处,只见数排十丈围墙隔绝去路,比之阻挡木龙的城墙更为严密。那围墙上隐冒火光,黑油涌动,越看越是不详,便是光天化日之下,也难掩其血腥疯狂。墙上士兵林立,来回巡逻,手持弓弩,只需稍有异样,立时万箭齐发。 盘蜒暗忖:“若长久驻扎此地,感染冤魂浊气,活人便成疯子一般。此地毒咒之强之厉,宛如魔猎之时,其中更不知有何等怪物。”他走上几步,倏然一动,已翻墙而过,以他此时功夫,若要悄然无踪,自也不难,但他故意让众士兵见到。众人震惊,喊道:“喂,你是何人?可是不想活了么?”盘蜒不急不忙,步步慢行,众士兵想弯弓射他,却又不愿多此一举。 这旧城数百年前毁于满城大火,坠天火石,那火石已被寒火城国主搬走砌墙,可随处仍可见焦痕尸骨,坑洞裂缝。离城墙不远处,棵棵参天巨树拔地而起,挡住视线,却仿佛石头雕刻出来,僵直坚硬,毫无生机,饶是在白天,此地天空昏暗,云霞如血,当真是满目疮痍,耸人听闻。 盘蜒走入这石树林,林中冷寂,不透日光,宛如坟墓一般。盘蜒只觉这石树乃是一座座墓碑,纪念那些尸骨无存、命运悲惨的怨死者。 忽然间,林中劈剥作响,似有人在烧木柴,引发微小爆裂。又有一张张惨白的人脸从树木缝隙中钻出,有男有女,神色绝望,好似在地狱中挣扎脱身一般。 一转眼,那惨白脸庞的主人现出全貌,身躯消瘦,裹在一团盘旋灼烧的黑色火焰之中。 盘蜒问道:“你们捉来的人呢?”他声音中蕴含幻灵内力,便是魂魄,亦可传达心意。 众人窸窸窣窣的窃窃私语,声音传入盘蜒脑中,说道:“不久之后,他们便会成为咱们。” 盘蜒道:“你们遭遇虽惨,这些人却无辜得很,还请速速释放,以免伤了和气。” 众惨白火怪道:“和气?我等陷入这等境地,哪还能有半分和气?” 盘蜒心想:“此地往昔冤魂凝聚不散,去而复返,死而束缚,竟招来万狱、黄泉中死者空壳,附身其上,轮回不息。为何竟会这样?即便惨遭魔猎之地,残魄也不会有如此怨气。” 他道:“诸位弥留在这儿,便是为了弄清真相么?我遇上过景彻巫仙,她自承为昔日疫病传开的罪魁祸首,而她眼下已然死去。诸位何必再自寻烦恼,纠缠不休?” 有火怪叫道:“但杀咱们的凶手仍活在世上!那幕后主使不曾伏诛。咱们在万狱的黄泉前头守了数百年,不见那人魂魄通过。” 盘蜒沉吟道:“或许你们疏忽大意,让那人溜走了?” 众火怪不再言语,血红的眼睛逐渐狂乱,满是超越了时光的恨意。盘蜒叹了口气,拔出刀来。眼前黑光一闪,众惨白火怪扑向盘蜒,身上黑火卷动,像是一张张尖牙大嘴。 盘蜒使太乙幻灵掌,一招“花好月圆”,手绕了个圈,几声轻响,微风浮动,火怪被他一碰,登时哇哇大叫,身心剥离,化为灰烬。众火怪惊呼道:“他这掌法能超度咱们,非杀他不可!”瞬间狂涌而上,攻势愈发猛烈。 本来此地火怪数目无穷无尽,各个儿厉害,纵然盘蜒已登入破云一层,也未必够抵挡,然而他这幻灵掌招魂驱魂,得心应手,掌力飘散开去,在火怪身上稍稍一碰,立竿见影,当者立毙。只在顷刻间,便杀死数十个敌手。 他占了上风,不欲耽搁,直往里闯,刹那间,一团黑火转了过来,身躯明灭,快如闪电,竟舍身变作一团大火,盘蜒一刀劈出,刀风斩不破这火焰。他心头一震,使出寒冰掌功夫,哗啦一声,将火熄灭。 尚未有喘息之机,背后无声无息,又一团火烧了过来,盘蜒转身以寒冰掌应付,可就在弹指间,铺天盖地的火焰浇灌而下,好似天雨狂泄,宛如流星陨落。盘蜒呼吸吐纳,黑蛇灵气激发出去,与火焰一碰,当真是烈焰冲天,震动旷野,满城皆有耳闻。 盘蜒从烟尘中奔出,身上满是焦痕,受伤不轻,但他乃破云之躯,稍稍凝力,便已恢复大半。他刚一落地,脚下便升起又长又高的黑火,刺向盘蜒额头,盘蜒身子一转,将那黑火弹开,可被热气一熏,只觉身躯沉重,摇摇欲坠。 他心中急思:“是了,这黑火与细脖邪龙那绿火相似,焚烧时直扰心魂。”他想通此节,登时不惧,运功将邪法驱逐。 这般稍一停顿,众惨白火怪厉声哀嚎,将盘蜒层层包围,有的舍弃身躯,燃烧成炎,有的保留形体,拼命扑上。盘蜒一刀一掌的反击过去,时而逐魂,时而寒冰,层次分明,绝无疏漏,单是这应变极速的本事,亦非人力能及。 如此厮杀良久,惨白火怪全无休止,盘蜒却疲累交加,痛苦不堪。他暗叫:“你多管甚么闲事?那女子是死是活,你又何必放在心上?” 可我是万仙,行侠仗义,急危救难的侠客。万鬼袖手旁观,我岂能坐视不理? 你是侠客么?哈哈,哈哈,这借口不错。你早就踏错了路,堕入了因果,你就算拼命千万倍,救千万人,终究会成为罪人。 盘蜒怒吼一声,收回思绪,周身黑蛇盘踞,白龙笼罩,真气浩浩荡荡、渺渺无极般奔腾而出,他知道自己要救的并非那些少女、将士,他渴望拯救得是自己模糊、渺茫的人心。 但那又值得救么?那人心还在那儿么? 他耳边“嗡”地一声尖啸,群怪粉碎,一时间破开通路,盘蜒已长久不用庄周梦蝶,这时无奈重用,剧痛钻心,蓦然魂不守舍。他收拾意识,看清方位,展开身法,如雷霆般一闪而过,甩开敌人,钻入石林深处。 ------------ 二十七 梦里相逢方知故 他疾奔许久,胸口一痛,摔个跟头,倚靠墙边站起。身后惨白火怪终被甩没,盘蜒缓缓调理气息,经脉肿胀麻木,稍稍一动,宛如刀割。 盘蜒心知众惨白火怪法术阴狠,看似猛烈,实则伤人于无形之间。他杀了数千妖魔,暗中受了荼毒,直是难以估量,这当口内外交困,遍体鳞伤,即便飞升隔世功也难已立时治愈。 回头张望来路,知道难以折返,盘蜒哭笑不得,心想:“你要做甚么侠客,好,好,你非但救不了人,自己也逃不出去。” 那在杀戮中享乐吧,蛇妖,那不是你的本性么? 盘蜒握紧金刀,使劲儿站直,小心翼翼的赶路。他现下所在之处,乃是旧城遗址,数百年前的废墟陈列在前,石屋破损,道路中断,一片荒凉惨淡。 再往前行,忽听房屋拐角处传来“喀喀”脚步声,盘蜒感到一阵衰弱,以幻灵功夫隐去形迹,脚步轻盈,小跑而过。只见数个消瘦干枯的巨人漫无目的的走了出来,这巨人两丈高矮,身上披黑火斗篷,肤色发青,一张脸与死人无异。 若在平时,这巨人再如何凶狠,盘蜒丝毫不惧,可此时受伤不轻,若再遇包围,委实难以为继。他躲在树后,趁巨人走过,正欲转出,突然一巨人转过身,张嘴伸手,指着盘蜒,如痴呆般发出啊地一声,语调极长极慢。 盘蜒急思:“他如何察觉到我的?即便是菩提宗主、杨木老仙,也未必能看破我幻灵真气。”体内真气搜寻,片刻间恍然大悟:“那惨白火怪的火气仍弥留在体内,未能驱逐干净,那黑火巨人便由此查知。 那巨人踏上一步,手中白火缭绕,成一圆锤,直砸下来,盘蜒瞧得明白,一掌击出,将那圆锤打得粉碎,火焰炸裂开去。巨人毫无迟疑,挥舞巨拳,从火焰中穿过,当真有龙象之威,盘蜒大骇,身子倒飞而过。巨人拳风绕着圈子,阴魂不散。 就在此刻,又一巨人扬手袭来,手中乃是一柄漆黑暗红的巨剑,盘蜒急中生智,使太乙幻灵掌,掌力凝在空中,转眼方位转变,脉象诡谲,引那巨剑与拳风撞在一块儿,嗡地一声,力生波动,急剧扩散,那持剑巨人身子一摇,露出极大破绽。 盘蜒跃上那巨人肩膀,双掌贴紧它太阳穴,霎时真气侵入心魂,那巨人抵受不得,顷刻间为盘蜒奴役。盘蜒感到这巨人魂魄嘈杂拥挤,乃是数百个冤魂凝聚而成,指使起来,着实不易,手掌不能有片刻分离,心意更不能有丝毫散乱。盘蜒道:“将那敌人杀了!” 这持剑巨人猛冲上去,那空拳巨人挥拳打出,盘蜒令持剑巨人使一招“泰山压顶”,巨剑当头劈下,只听“喀嚓、砰砰”两声,持剑巨人胸口中拳,却将那空拳巨人脑袋粉碎。 盘蜒心想:“这巨人如此厉害,仅逊于当年天珑对付的骷髅剑神。”他命这持剑巨人一转身,又迎上其余巨人。那些巨人有的持斧,有的持枪,迈开大步,行动极快,来去时大地震动,气势骇人。 盘蜒本困顿交加,可如今借持剑巨人之力,不耗体力,只耗心血,而他心力耐久,情形大为好转。而这持剑巨人得盘蜒指点,一招一式皆暗合太乙术法,玄玄乎乎,难以捉摸,左一晃,东一转,霎时又杀一人。 盘蜒蓦然又想出点子:“我既然能操纵一人,为何不试试两人?”待与另一持狼牙棒的巨人靠近,盘蜒轻拍一掌,掌力如大网般卷住那巨人头颅,催动心诀,不多时也将那巨人纳于掌控。 如此一来,他对这巨人习性了如指掌:这巨人虽是数百冤魂扎堆而成,但于其核心处有数个主使,只需将这主使迷住,非但能眨眼间毙敌,更可纵控身躯,如运转自己手足一般。 盘蜒大喜过望,依样画葫芦,不多时已将十个巨人收服,这般指挥行动,又大感吃力。但盘蜒急思对策,不久又想出新法子来,他将巨人心智连成一片,互相制衡,彼此支持,盘蜒居中调度,竟然全不费力。 他掌控大军,布阵冲锋,当真是运筹帷幄,行云流水。又争斗许久,盘蜒已将这城中巨人悉数收服。他惊喜交加,寻思:“若非这巨人体内魂魄纷乱,我趁虚而入,决不能掌控这等妖怪。”这一番苦斗,盘蜒心力交瘁,可对太乙奇术领悟之深,也已突飞猛进,更有增长。 到这地步,盘蜒要杀光这百余巨人,不过在一念之间,但他心下不忍,暗想:“这些巨人虽是孤魂野鬼,但终究算半个生灵。我奴役驱使,算甚么侠义正道人士?” 你装的道貌岸然,非要光明正大、心慈手软,却又何等幼稚?战事之中,强者为王,公道公道,全在拳头强硬罢了。你往日不择手段、何等潇洒,可现在又怜悯起敌人来了? 盘蜒咬牙想道:“我要怎样便怎样!谁也管不着我!”他一松手,离了那持剑巨人,趁众巨人乱成一团,脑子迷茫之际,他已远远跑开。 就在这时,他忽听有人说道:“你为何放过它们?” 盘蜒一时辨不清这声音来自内心,还是自外而来,他晃晃脑袋,稍稍清醒,答道:“我前来救人而已,何必多造杀孽?” 那人道:“它们早就死了,杀之何孽之有?” 盘蜒道:“它们逗留此地,不外出害人,便不算恶灵,是杀是留,也没甚么分别。” 那人笑了一声,说道:“若非我苦苦约束它们,它们早将寒火城一举摧毁。它们不算恶灵,甚么才算?” 盘蜒推想那人方位,找了过去,不久来到旧城镇中,见一大空地,空地间有一棵断树,树下盘膝坐着一人。此人老迈至极,干瘦无比,皮肤皱巴巴的,头发光秃,仅留下一丝半缕,他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痕触目惊心,伤痕中如灰烬般闪着红光。 盘蜒犹豫片刻,走上前去,问道:“老前辈,在下万仙盘蜒,前来救助不久前失陷在此的人。” 那老者抬起头,与盘蜒对视,盘蜒见他眼中紫气缭绕,也是贪魂蚺,可莫名之间,两人心有灵犀,生出感应,那人脸色剧变,喊道:“你...你便是下一个我么?” 盘蜒奇道:“甚么下一个你?” 老者喃喃道:“不,不,过了几百年,你不是下一个我,早已隔了数代....” 盘蜒明白过来,顷刻间热泪盈眶,他道:“你也是续梦蛇?可你....可你怎会...” 老者哈哈大笑,说道:“我是摆脱了宿命的续梦蛇,你呢?你既然行动如常,又是怎么回事?” 盘蜒与这老者再无隔阂,走上前去,握住他手掌说道:“我....续梦蛇....那梦中人已然醒来。” 老者惊呼:“你是那梦中人?那你....你是泰家人么?” 盘蜒苦笑道:“我半梦半醒的,也不知自己是谁。老前辈,您尊姓大名?” 老者摇头道:“我...罪孽深重,杀了妻子,害了亲人,名字....不愿告人。” 盘蜒愣了半晌,又问:“这城中又发生了何事?” 老者不再多言,掌中运幻灵真气,两人心意相通,眨眼间便交换千言万语。老者徐徐叹气,道:“你已知这旧城龙木巨人之灾,却不知之后又发生何事。” 盘蜒道:“还请前辈告知,在下感激不尽...“ 老者身子颤抖,说道:“你是梦中人,便是我的主人,何必如此客气?”于是更不停顿,说出此间往事。 这老者原也是泰家一脉的远亲,他蒙受天启,心智大乱,成了续梦鬼,在无意之中,杀死自己心爱的女子,悲痛欲绝之下,于是得了数年清醒。 他悔恨交加,想弄清身上诅咒缘由,便云游四方,找寻学识渊博之人拜师求学,终于隐约得知这数千年来续梦鬼之说。 老者憎恨命运,想方设法想从中挣脱,但他身上疯病愈发严重,终有一日,他会身不由己,坠入宿命之中。 碰巧有朝一日,他来到这寒火城,拜见此国国主,两人谈起奇术玄学,言谈甚是投契。 盘蜒皱眉问道:“那国主便是景彻巫仙的那位兄长么?此人心狠手辣,罪恶滔天,绝非善类。” 老续梦蛇叹道:“我当时自也不知,那人当年年逾百岁,虽气色不错,寿命却已不久。他少年时曾旅居北妖之地,从万鬼门中获得数件法宝,一卷神功,依法修行,武功学问皆登峰造极。我正找寻解脱诅咒之法,旁敲侧击的问他,竟然大有所获,转眼便想到法子。 我于是说道:‘陛下,你担忧国中闭塞,百姓食不果腹,穷困潦倒。我倒有一计,可确保国中商贸往来,不受木龙阻挠。’ 那老国主甚喜,于是我便说出想法:取旧城石块,造一条围墙遮挡的商运通道,曲曲折折,弯弯绕绕,暗合阵法,定能保这寒火城通达无阻。 老国主思索许久,答应下来,当即任我为通路监管使,派全国军民协力造路。” 盘蜒问道:“这....通路实则暗藏玄机,是么?” 老续梦蛇苦笑道:“是,是,那旧城石块蕴有残魄,阴魂不散,一直无人居住。我借这石块布下大阵,或可借阵中冤魂之能,挪除我身上的厄运。” ------------ 二十八 冒昧求亲岳丈喜 盘蜒见他如此境况,又问:“可是那国主又使诈了么?” 老续梦蛇哀叹道:“与虎谋皮,焉能善终?我自个儿心怀鬼胎,殊不知那国主更有狠毒心思。我这阵法,本谋求仿照万狱黄泉的模样,容我身在其中,那续梦蛇的疯病或奈何我不得,却不料那国主早有图谋。 北城中早年死了近百万人,他意欲借城中残魄,化作鬼魂,附在黄泉中空壳尸体上,铸造一支听他使唤的大军来,届时非但可消木龙之患,他自个儿更可借冤魂之气,延年益寿,长生不老。甚至雄霸天下,称帝成神,也非痴心妄想。他一直等待一位精通太乙、伏羲玄学的学者到来,终于在年老病重之际,等到了我。 我本不知他这计中计,可偶然间跟他来此,见他形迹可疑,多生了个心眼儿,于是在此树下将心魂融入冤魂之中,终于明白此人种种罪孽。我幡然悔悟,心头大怒,知他那诡计几近完成,便奋不顾身与他大战一场。” 盘蜒道:“你败在他手上了?” 老续梦蛇苦笑道:“他虽然了得,但我也非无能,又比他年轻许多,终于重重给他一掌,将他打的半死不活,落荒而逃。就在那时,这里冤魂大乱,时空交替,聚魂山与凡间忽隐忽现,难以分辨。我刹那间明白自己天命所在。” 盘蜒动容道:“你的天命?” 老续梦蛇道:“咱们这些续梦蛇,命中注定,要去替那....那梦中人续梦,否则世道必乱。我杀妻害人,乃是天道要我犯下罪孽,随后用一生弥补。我逃避刑罚,糊里糊涂来到此处,终于又酿成大灾祸来。至此地步,我决不能让那老国主得逞,更不可放任这无数妖魔鬼怪祸害人间。 于是我便留了下来,使续梦蛇的功夫,遁入梦境,在梦境之中,与千万冤魂连在一块儿,令老国主的邪法大阵无法掌控,令他寿命缩短,更约束冤魂行径,以防它们外出害人。这数百年里,我....我穷竭心智,苦苦阻拦,可毕竟总有疏忽的时候,它们偶尔外出,捉得人来,也转为与它们相近的鬼怪.....”说着说着,言语间已满是悔恨。 盘蜒怜悯至极,心生敬意,喃喃道:“你在这儿守了数百年么?” 老续梦蛇笑道:“在睡梦之中,这日子也不算得漫长。” 盘蜒冷汗涔涔而下,想起自己所作所为,惭愧已极:眼前老人自知犯错,甘愿化作囚徒,天长地久的守着寒火城。而盘蜒呢?你自由自在,行动自如,却为救凡人而自诩侠义,洋洋自得,斤斤计较。你受了些伤,与这老人相比,又算得了甚么? 血云反驳道:“世人皆自私自利,趋利避害,甚么替天行道,舍生取义,那是他们编出来指使人卖命的道理。求你时,你是伟人,不求你时,你是祸害。你越是崇高,受害越深。越是宽容,受骗越惨。” 盘蜒心道:“但数百年后,世道自有公论...” 血云哈哈大笑,声音愤世嫉俗,他道:“公论?哪有甚么公论?那些写史书的靠得住么?退一步说,即便史称伟人,然而在世之苦,他们又岂能知晓其中万一?徒然干嚎缅怀,有个屁用?” 盘蜒想要争辩,但气力微弱,正与邪混淆融合,再难分辨。他想起昔日冷州国的小遥,想起陆振英,想起她们为小恩小善舍命奔走。 你嘲笑过他们啊,盘蜒,你早看破是非,明了虚实。超越伪善,通达大道,这些凡人半仙,岂能乱你心思? 盘蜒跪倒在地,身子抖动得如同发癫,那老人目光担忧,凝视着他,过了许久,盘蜒饱受折磨、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 他走到那大树旁,问道:“这是龙木巨怪所留?” 老人点了点头,道:“此树乃阵法中枢,可凭借此树挪移空间。” 盘蜒划破手腕,霎时鲜血如河,那枯树霎时活了过来,伸出枝叶,刺入盘蜒伤口。盘蜒紧闭双眼,乱绪浩瀚无垠,在空中盘旋不止,刹那间,他的梦境与老续梦蛇重叠为一。 他见到这城中百万冤魂,浮在血雾之中,如同大海,而老续梦蛇的梦好似河道,引导众魂流转。众魂感到盘蜒到来,注视着他,情绪复杂,盘蜒饶过那黑火巨人,冤魂们颇有些感激敬佩。 梦境,梦境,这世上本就是梦,轮回海的梦。这冤魂之海,不过是万千梦境之一,合在一处,便成了这乾坤天地、阴阳五行。 盘蜒见到了这庞大壮绝的梦,他伸出手,触碰梦境,虽只稍稍一合,那宏伟的源气淌过盘蜒体内,冲击他经脉,咆哮震动,数不尽的顿悟让盘蜒心神缭乱,时时刻刻都有粉碎之险。但盘蜒苦苦忍耐,竭力相抗。 不知过了多少年,盘蜒重拾魂魄碎片,粘合残躯。他见自己身在一张蛛网之中,蛛网的丝线,由寒火城冤魂连接而成。 盘蜒是那蜘蛛,他成了这蛛网的主人。他仰望天空,那梦的巨海已离他远去。 于是盘蜒从梦中醒来。 老人仍在他眼前,周围景色变化微小,那看似漫长岁月,实则不过几个时辰罢了。 那枯树隐然焕发新生,树枝上垂下长长枝条,枝条上有五、六个常人大小的茧囊。茧囊骨碌碌发声,落下数个拳头大小的果实来。盘蜒略一沉思,将果实拾起。 老人神情惶急,见他回神,这才松了口气,他知盘蜒已收服这数十万冤魂火怪,问道:“你....如何办到的?” 盘蜒道:“将世道看作梦境,找寻空隙,欺骗这梦境。” 老人目光敬畏至极,过了许久,他问道:“你叫盘蜒?你可曾有其余...其余姓名?” 盘蜒笑道:“我名目太多,糊涂账太大,前辈莫要追究。” 他指了指那枯树,又道:“劳烦前辈在此守着,此树乃聚魂山梧桐巨树,可做通道,只要施法得当,能由万狱黄泉通往凡间各处,将来或有一日,我需动用此地众怪。” 老人笑道:“它们已尊你为神,即便我不看着,也决计出不了乱子。你不让我走,是为了我好。” 盘蜒也不隐瞒,点头道:“前辈已与众冤魂连为一体,你若离去,自个儿便消散了。” 老人愣了许久,挣扎起身,朝盘蜒拜倒,说道:“我...名叫泰淮蛇,我爹爹....曾叫泰乙。” 盘蜒道:“我并非泰乙,也非泰一,我记得你爹爹生平,记得....蛇儿,但我并非那人。” 老人双手掩面,泪如雨下,他道:“我爹爹他....果然也是续梦蛇么?他并非真抛了娘亲与我?” 盘蜒不再看他,稍稍一晃,已然不见。 你练飞升隔世功,借月夜之能,得仙殇内力,吞阎王魂魄,做庄周之梦,大走弯路,自寻烦恼,眼下它们已成累赘,扰乱你的心神真气。 忘了凡间琐事,你便能圆满了,盘蜒,太乙,妻子、后代,都无关紧要。 等你舍弃一切,便能再成为梦中人。 盘蜒走到半路,无数黑火巨人如铁塔般巍峨矗立,遮天蔽日,忽然间,众巨人朝盘蜒跪倒,盘蜒摇了摇头,众巨人这才起身。 有三个最高大的巨人走了出来,手掌托着七、八人。其中一少女乃是那金帽将军女儿,另几人则是他派来的属下。这几人身上仍冒着红黑相间的火花,若这火花将他们烧死,就会变作惨白火怪,再隔百年,则汇聚成黑火巨人。眼下烧到一半,被盘蜒阻挠,性命无碍,但体质却已剧变,异于常人,近乎鬼怪了。 盘蜒手掌虚托,这几人被真气裹住,浮在他周围,盘蜒道:“我会替诸位报仇。”身影闪动,随众人远去。众巨人低声鸣喊,声震百里,饱含感激之意。 他手指轻弹,数道幻灵真气缠绕那几人,于是身躯透明,宛如无物。他来到金帽将军府上,又将众人化为虚灵,透墙而过。 那金帽将军与妻子正伏在桌上,脸上又焦急,又痛苦,真个是如坐针毡,度日如年。 盘蜒将那少女往床上一扔,她悄无声息的落下,他又将众将士堆在门口,随后点出指力,少女一声惨叫,惊慌失措的转醒。 金帽将军与那夫人大叫起来,只觉耳朵听错,心中巨震,急冲入房内,看见女儿坐在床上,只惊的元神出窍,呆若木鸡。 那少女见到二老,忽然“哇”地大哭起来,喊道:“爹....娘....我以为自个儿死了,我....我是在聚魂山么?你们...你们...”她以为父母悲伤过度,竟比她先死,心中既悲又喜,悲的是一家惨亡,命运弄人,喜的是在阴间重逢,总算不至孤单。 夫人喊道:“女儿,女儿...”热泪盈眶,便要扑上前去,但金帽将军拦住她道:“莫急...莫急...”在她耳边惊恐说道:“从未有人从北城归来,这莫非是...妖术么?那万鬼中人正在城里,焉知不是邪法,用来蛊惑咱们?” 夫人狠狠一个嘴巴打上去,怒道:“你张开眼瞧瞧,自个儿女儿都认不出来么?你先前模样可做的真像,哭天抢地,撞墙撞树,这会儿老天开眼,赐还女儿,你还说出这样的话来?你这做爹爹的,还有半点良心吗?” 金帽捂住脸颊,颇为惭愧,暗想:“莫非那万仙的真从北城回来了?难怪听那边怪声震天,吵闹不休。”可毕竟仍将信将疑。 那少女猛地扑上前,抱住爹爹娘亲,左亲一口,右亲一口,哭哭啼啼,痛哭流涕。金帽将军疑虑顿消,这才哭道:“好女儿,好女儿,你怎地跑出来的?” 少女喜道:“甚么?我还活着么?”她摸摸自己,想象先前烈火焚身之苦,兀自莫名后怕。 又听屋外“哎呦”“啊呀”的一通惨叫,三人吓了一跳,跑去一看,见那派出去的高手满地打滚,满身是伤,但却活的好好地。他惊喜交加,问道:“曹兄弟,祝兄弟....你们怎地回来了?” 那曹兄弟愣愣说道:“将...将军?我记得咱们走过北门,被火怪擒住了,怎地又到这儿了?”他高兴至极,可脑子糊里糊涂,一时转不过弯来。 祝兄弟看清那少女平安,他心思活络,眼珠一转,心想:“正好邀功,没准老爷一喜,将这美貌温柔的小姐许配给我,这辈子飞黄腾达,享用不尽.....” 他兴致大动,正要开口,盘蜒现出身影,依旧大帽遮面,说道:“我万仙言出必践,将军,他们已然无恙了。” 金帽将军先是一惊,看清来人,感激的快蹦上天去,一骨碌翻身跪倒,就要朝盘蜒磕头,突然一股劲风吹来,扶他站直。金帽将军动弹不得,喜得语无伦次,喊道:“仙家,仙家,您真是....活神仙。不知仙家尊姓大名?你要甚么?我绝无不舍.....” 盘蜒道:“在下名叫索酒,今年一十四岁。” 金帽惊想:“他竟只有十四岁?当真旷世之才也。但他自报岁数做什么?”忙道:“原来是索酒大仙,以仙家本领,当真天下无双无对的少年英雄...” 盘蜒道:“在下有一不情之请,说来冒昧,还望将军体谅,万万答应。” 金帽大声道:“不管何事,只管直说,绝无不允。” 盘蜒道:“我对令嫒一见倾心,钟情难忘,愿与令嫒结百年之好。” 金帽惊喜交加,心想:“这等盖世神通的如意郎君,求之不得,岂能错过?”连忙大笑道:“此事又有何难,我即刻让....” 那少女虽明白自己为此人所救,暗怀感激,但事关终生,却也满脸羞红,嗔道:“爹,我...我...” 金帽急道:“你这丫头,先别吵嘴!”那少女知书达理,三从四德,甚是听话,低头不语。 盘蜒手一挥,摘去笠帽,变作索酒样子,说道:“这便是我本来样貌,咱们既然说定,岳父大人,小婿明日必会设法求见。只是小婿颇有些糊里糊涂,言行若有异样,还请岳父大人莫要见怪。” 金帽便要他留宿拜堂,敲定此事,但盘蜒忽然遁入虚空,踪迹全无。 这一家人愕然许久,少女抱住金帽,又哭又闹,又骂又笑,说他越俎代庖,替她乱找夫君。他那夫人也怨声不断,金帽头疼起来,却心花怒放,如在做不尽美梦之中。 ------------ 二十九 大闹刑场姐弟仇 东采奇见盘蜒离去,带庆仲、索酒儿找客栈歇息,刚在客房中住下,却听街上吵吵嚷嚷,大群人招摇过市。三人心中好奇,来到外头,见许多侍卫守着一囚车,沿街游行,许多百姓跟随观看,脸上皆有不忍之色。 东采奇找一老者问道:“老公公,这犯人是谁?为何戒备这般森严?” 老者见她是外乡人,容貌美丽,神色间有一股正气,左顾右盼,迟疑片刻,低声道:“此人是我寒火国有名的侠盗,名叫范老三,绰号孔雀尾。唉,终究被朝廷逮着了。“ 东采奇见犯人目光清澈,倍受同情,皱眉道:“此人倒不像是坏人哪?” 老者声音又低了几分,低语道:“你是外乡来的,跟你说了,也不打紧。女王横征暴敛,处事不公,于各家各户捉童男童女、壮丁美人,又封闭那大石回廊,只让王公贵族往来,不让百姓逃离,大伙儿....大伙儿都....未免...那个。” 东采奇暗暗叹息,道:“所以大伙儿心里都向着这位范老三么?” 老者道:“只可惜女王武功太高,谁也不是她的对手,范老三偏不信邪,两天前聚众造反,他功夫是不差的,跟随他的将士也各个儿英勇,却仍落到....这般下场。” 一女子闻言哼了一声,索酒朝那女子望去,不由一愣,见她约莫十六岁年纪,瓜子脸,细皮嫩肉,眉清目秀,五官竟有些眼熟。她道:“对外人多嘴甚么?小心自个儿的脑袋。” 老者吓得不轻,唯唯诺诺,含混不清的说了几句。 东采奇心道:“是了,人群中定有奸细,我胡乱发问,害人害己。”当即不再问询,再看那少女,对照索酒儿,不禁微微一笑,说道:“小师侄,那姑娘与你长得好像。” 索酒儿叹道:“一姑娘长成我这模样,那可当真不幸了。” 东采奇笑道:“只是五官相像,她是姑娘家,自然比你好看多了。” 索酒儿点头道:“是啊,这才像话,不然她一照镜子,天天哭鼻子还来不及呢。” 东采奇打趣道:“你也别埋汰自个儿,小师侄若打扮打扮,拾掇拾掇,人也精神帅气的很。” 庆仲暗暗气恼,心想:“师姐何尝赞美过我的容貌?” 索酒儿却摇头道:“人身一副臭皮囊,是美是丑都无妨。这姑娘纵然美貌,百年之后,化作白骨,与我也无高下之分。” 那少女忽然转过脸来,朝索酒瞪了一眼,索酒心里咯噔一声,不敢再说,却心生亲切之意。东采奇心想:“周围这般吵闹,咱们说话又轻,这姑娘能听明白,内力好生了得。” 就在这时,有个汉子找了过来,对少女说道:“主上,咱们走吧。” 少女点了点头,与那汉子隐没于众。 那囚犯被游行一圈,来到刑场,破开人群,至一高台之上。高台周围,士兵密集,并排而立,一侧有一凉台,凉台上坐着几人,乃是一位少年,一位少女,一位武官,一位黑衣道士。数百将士绕住四人,目光炯炯,四下探视。 庆仲啊了一声,指着台上那少女说道:“那是秋风公主....” 东采奇看的明白,轻声道:“这女子狡猾至极,咱们莫要轻举妄动。待有机可趁,再设法拿她。”再看那黑衣道士,隐约觉得此人不易对付。 庆仲直勾勾的望着秋风,心潮汹涌,无法宁定,竟生出崇敬亲近之情。而再看她与那少年说说笑笑,拉拉扯扯,举止亲密异常,真个是妒意如潮,泛滥无绝。 那少年等到午时,打了个呵欠,身躯一动,已踏上高台,刽子手将范老三按倒,迫他磕头,范老三咬紧牙关,死不从命。那刽子手竟奈何不了他。 少年冷冷说道:“范老三,你死到临头,还装什么硬汉?” 范老三哈哈大笑道:“宋小杂种,你要杀我老范容易,要我向你示弱,那是万万不能。老子脊梁骨便是打得折了,也不朝杂种跪拜。” 此言一出,众百姓爆出一通喝彩,四下群情激昂,喊声如浪。刽子手怒道:“太子面前,谁敢无礼?再大声喧哗,一个个儿捉来杀了。” 那宋太子一个跳跃,临近人群,已揪出一年幼孩童来,照他脸颊上狠狠几个巴掌。那幼童痛哭一声,被打的晕了过去。这孩童母亲大惊,扑上前去,要抢孩童,宋太子一把抓住她头发,朝地上一砸,咚地一声,那女子也闭气不醒。 他骂道:“谁再废话,这便是下场。” 东采奇大怒,想要出手教训此人,但见那女子孩童性命无碍,自己贸然行动,怕反而更害了他们,只得苦苦忍耐。众百姓见宋太子凶狠霸道,一时都没了声息。 太子护卫队长奔近他身边,道:“太子,你自个儿何必操劳?咱们可替你动手。” 宋太子嗤笑道:“我自管动手,加倍解气。母后教导我需事必躬亲,不惧操劳,我这是谨遵教诲哪。” 队长谄媚道:“太子神功惊人,只怕仅比女王陛下稍逊半筹了,属下等在太子面前,徒然碍手碍脚,太不得力。” 太子长笑一声,霎时又回到原处,在秋风公主身边坐下,秋风公主对他大肆称赞,说到动情处,竟在他唇上一吻,太子稚嫩的脸上露出凶残兴奋的神色,却又有几分羞涩。 范老三高声喊道:“诸位乡亲父老,听我一言,范老三纵然死了,也绝不愿连累大伙儿,如今奸贼当朝,倒行逆施,终有公道神罚的时候,大伙儿不必替我喊冤,更不可替我出头,我若再害大伙儿为我受苦,待会儿去了聚魂山,心中也不安宁。” 众人一听,心中难受,却也就此偃旗息鼓。 东采奇心想:“这人是一位难得的好汉,非救他一救不可。师兄尊长不在,说不得,唯有擅作主张了。”想到此处,潜运神功,稍稍易容,变作一英姿煞爽的少年侠客。她习练血肉纵控念有成,在胸口、脸庞上稍作整改,并不为难。 太子又道:“时辰已到,砍下这狗贼脑袋!” 众人视线被断头台吸引,人群耸动,朝前翻涌,与众士兵推推搡搡,局面稍乱。那太子取出一小弩弓,扑哧一声,射死一寻常百姓,骂道:“谁再捣乱,凌迟处死!” 忽然间,但听一声哨响,数道人影飞出人群,乃是数个蒙面人,手中扔出一圆滚滚的黑球,那黑球上烟尘弥漫,霎时笼罩断头台,向外不住扩散。 那侍卫队长惊声道:“有乱党!”吆喝几声,士兵抢上台去,守住范老三,其中一黑衣人长剑急转,铛铛几声,将士兵长枪大戟全数震飞,他再飞出数脚,将士兵踢死。 东采奇双目凝视,透过烟雾,看得明白,暗赞道:“好精妙的功夫。” 其余乱党挡住蜂拥而上的士兵,那蒙面人削落长剑,斩断范老三脖子枷锁,说道:“大叔,跟我走。”她声音娇嫩,语气威严,竟是先前人群中瞪视索酒儿的少女。 范老三激动喊道:“是....是你?你为何替我...” 蒙面人笑了一声,道:“走了!”扯住范老三便往外闯。陡然间身边风声响起,那宋太子拦在面前,手掌成爪,朝蒙面人脑门抓下。蒙面人袖袍一拂,正中宋太子上肢“内关”穴,这正是宋太子此招破绽所在,宋太子遍体酸软,惨叫一声,摔落在旁。 东采奇心中叫好:“以此人为质,他们全都可以安然撤离。” 岂料蒙面人一脚将宋太子踢在一旁,足下生风,蹦跳两下,已到了人群边缘。 她正要钻入人潮,眼前一花,那黑袍道士也来阻挠。蒙面少女不知此人来历,使一招“落叶缤纷”,长剑上斩,手腕虚晃,再往下急落,剑招凌厉,好似雷光,也是她急于脱身,这一招已倾尽全力。 那黑袍道士轻轻一笑,打出一拳,正中剑刃,只听嗡嗡之声,宛如撞钟,那蒙面少女手肘酸麻,险些摔倒。她生平从未遇到过这等强敌,稍觉慌乱,长剑纵横,一招“佳人嗔怪”,剑势婉转变幻,点向黑袍道士各处。 黑袍道士轻轻一转,手臂向上一格,将长剑偏开数寸,再一指点向少女腹部。少女尖叫起来,出掌抵挡,那道士笑道:“不错!”趁她松脱范老三,掌心一吸,范老三便向他飞去。 蒙面少女花容失色,手忙脚乱,又去抢范老三,怎料黑袍道士那一手本是虚招,当即手掌一推,砰地一声,正中少女胸口。少女“哇”地一声,口吐鲜血,跌出老远。黑袍道士纵身飞奔,指力激射,点中蒙面少女膻中穴。 他一击得手,心中稍稍一宽,骤然间两股掌力袭来,宛如狂风凌云,又如细水长流,刚柔并济,巧妙无比。黑袍道士大骇,与那掌力相抗,一时眼花缭乱,气血翻涌。 这掌力正是东采奇发出,她看清这道士武艺非凡,堪比万仙遁天门人,故而一上来便全力以赴,用最精妙的大枯竭掌偷袭强敌。此举殊不光明正大,但此人为虎作伥,并非善类,东采奇也非顽固不化,不知变通之人,遂来一招攻敌不备的计策。那黑袍道士全不知敌人竟有这等硬手,仓促之下,硬接此绝学,一下子便受伤不轻。 那烟雾仍未散去,东采奇催动内劲,要将这黑袍道人重创,对庆仲、索酒儿喊道:“救她!” 庆仲不知去向,索酒儿飞速赶来,抱住那蒙面少女,又扛住那范老三,左右张望,一头扎入人海,撒腿狂奔。 ------------ 三十 羞抱姑娘反中招 东采奇放下心来,全神贯注应对那黑袍道士。【零↑九△小↓說△網】单以功力而论,这黑袍道士仍稍胜东采奇一筹,但她掌法效用诡异,摧人心、体、智三者,老道中掌在先,此刻在比拼功力,不免大落下风。 东采奇大喝一声,全力以赴,那老道惨叫起来,被掌风直吹出去,喀拉一声,撞入侍卫之中,一时间众人大乱,溃不成军。 她调匀气息,正想逃走,又有一奇服汉子飞身而来。那人衣物宽大,黑袍上点缀点点白珠,脸上花纹仿佛骨头一般。 那人道:“来者何人?瞧你身手,当非籍籍无名之辈。” 东采奇心想:“这人样子可怖,说话倒也客套。”但她知境况危急,如何还有闲暇功夫多口?叱道:“让开了!”掌中红光闪烁,拍出血煞奇毒。 那人哼了一声,斜身闪过,一脚踢出,此人赤着脚,突然间脚掌中伸出一截漆黑骨头,好似刀剑,弯折急动,霎时向东采奇连斩三刀。 东采奇大吃一惊,避开两招,第三招手掌一握,将那黑骨擒住,但又觉黑骨上毒气森森,侵入手心。东采奇知道厉害,急运血肉纵控念,将整个手掌挣断,抽身而起,落在远处,刚一站稳,手臂已复原如初。 这回轮到这骨头汉子瞠目结舌,他道:“你....你这是血肉纵控念...” 东采奇虽手臂长全,并无大碍,可依旧痛的要命,右手已无法动弹。她指向断手,那断手手指撑地,如兔子般跃向骨头汉子。那汉子手一扬,喀喀声响,成了一面黑骨大盾,断手在大盾上一碰,登时粉碎。 东采奇趁势跃起,左掌打出大枯竭掌,骨头汉子又道:“你这功夫残缺不全,又有何用?”盾牌一挡,手中骨剑一挥,将掌力弹开,可这掌力毕竟轻忽不得,那人身躯一晃,稍有停顿。 东采奇左脚挑起地上两具尸体,朝那人扔去,瞬间炸裂开来,骨头汉子闷哼一声,连连后退,心中愈发惊异:“这少年功力显不及我,然则法术之奇,攻势之烈,应变之快,真是当世一等一的俊杰,想不到血肉纵控念竟有这许多妙用。” 东采奇则想:“师兄传我这功夫,打斗起来,愈发像是妖怪了。”她见那太子已被重重护卫罩住,心念一动,猛地朝那边奔去。 骨头汉子身法更快,弹指间已追上了她。东采奇趁他立足未稳,当头就是一脚,那汉子骨盾一沉一升,砰地一声,将东采奇推上半空。 东采奇本就使得是声东击西之计,霎时振翼浮空,道:“少陪了!”如仙鹤大雁般升天而去。 那骨头汉子脸上变色,明白上当,匆忙要追,但东采奇斩下几根头发,当做暗器扔来,那发丝变得坚硬异常,形影难辨,瞄准的乃是太子,骨头汉子无可奈何,骨盾一转,化解暗器,见东采奇已飞得太高,万难追上。 黑袍道士这才调匀乱息,快步赶来,见骨头汉子仰望天空,不禁心头有气,说道:“这贼小子奸诈至极,竟暗中偷袭我。此人可是万仙遁天强手么?“ 骨头汉子叹道:“遁天门人,自高身份,绝不会如此胡来。瞧此人举止,倒像是个无拘无束的少年人一般。” 黑袍道人道:“但那人使得是血肉纵控念,那一掌又似是万仙苦朝派功夫。” 骨头汉子笑道:“万仙之中,果然藏龙卧虎,人才辈出。我万鬼纵然联合十万里北妖诸国,高手如云,想要取胜,殊非易事。” 黑袍道人低声道:“但万仙既然到来,那水瓶....” 骨头汉子道:“我已摸清那物件所在,叫上高师兄他们,咱们今晚子时便动手。” 黑袍道人面露喜色,点了点头。 两人来到太子身边,太子一贯自傲,却不曾想一招败在敌人手上,气急败坏的骂道:“你们两个废物,怎地让....刺客走了?” 骨头汉子冷冷说道:“太子抬举咱们了,我等乃万鬼中无名之辈,那人能点倒殿下,咱们如何留得了人?” 太子啊啊大叫,气往上冲,却不敢真对这两个怪物动手。【零↑九△小↓說△網】拔剑挥出,扑哧两声,身边两个侍卫被他斩下手臂,高声痛呼起来。 太子神色扭曲,兀自愤恨,道:“那人的同党呢?” 有一侍卫战战兢兢的说道:“启禀太子,都自尽而亡了。” 太子暴跳如雷,道:“在场围观的人,各个儿都是反贼同党,非一个个儿抓起来审问不可!” 众侍卫面面相觑,暗中叫苦:“这在场少说也有万人,都说法不责众,莫说乱党余孽早全跑了,就算真在此处,人也抓不完,审不完。” 那太子目光有如鬼火,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咬牙切齿、喉咙沙哑的说道:“你们不听我的话,我将你们一个个儿杀了。” 众侍卫大难临头,脑袋深深垂下,不敢抬起,就在这时,一倩影出现在众人面前,她头戴金冠,花枝招展,正是寒火国的女王。太子见了她,真有如老鼠见到猫一般,气焰顿消,低声道:“娘,您来了。” 女王淡淡一笑,指着秋风公主道:“公主殿下,你身边怎会多了这么个英俊郎君?他满腹墨水,定然很有学问了?” 众人这才留意到她,见她身后跟着一十五、六岁的少年,那少年胸口黑了一大片,宛如被墨水浇过。 那少年正是庆仲,秋风公主捏了他脸颊一把,笑道:“这顽皮鬼呀,趁乱糟糟的时候,想要偷来抱我亲我,反被我拿在手里啦。我这人身心都愿交给太子殿下,如何能让这冤家得逞?” 先前东采奇、索酒救人之时,庆仲想起自身状况,唯有秋风公主能够治愈,趁此良机,便偷偷跑去捉她。他临到近处,见秋风公主毫无防备,一下子点中她背心要穴,秋风公主低呼一声,便软绵绵的倒在庆仲怀里。 庆仲捂住她嘴巴,将她身子抱起,低声道:“你这婆娘,害我好惨,现在终于落到我手里了,瞧我如何整治!” 秋风公主朝他看了一眼,媚·眼如丝,嘴巴轻柔吹气,庆仲手掌一片湿热,刹那间,他热血上涌,身不由己,伸手便摸秋风公主胸膛,只觉触手之地,一片柔软,滋味儿当真美妙绝伦,前所未有。 他哪知道秋风公主贴身衣物另有妙用,他这般一触,她可暗暗吸她内力,解毒解穴,庆仲却半点不查,一眨眼功夫,她穴道自解,突施冷箭,一指点中庆仲被黑蛆沾染处。顷刻间,黑蛆扩散,迷住庆仲心神,庆仲抗拒不得,唯有放脱秋风公主,成了她身边奴隶。 女王叹道:“秋风闺女,你虽也是皇亲国戚,但我这乖乖宝贝年纪太小,你这一番好心,咱们也仅能心领了。” 秋风公主装做委屈模样,叹道:“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流水无意看落花。罢了,罢了。我只能与这位万仙小哥作伴啦。” 女王一听,脸上神色惊喜万分,说道:“他....他是万仙门人?”那骨头汉子、黑袍道士也面露喜色,说道:“这人莫非是先前劫法场的同伙么?” 秋风公主不理万鬼门人,只对女王恭恭敬敬的说道:“陛下,你若要这人,我便将这人送给了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女王摸了摸庆仲脸颊,看他牙口、眼珠、耳朵,骨架,仿佛挑拣牲口一般,她见庆仲真是个少年郎,阳气充足,并未与女子欢··好,又确确实实练过万仙功夫,却不曾出入仙露泉,真个是罕见罕闻的宝贝儿,喜道:“好,好,你肯将此人给我,无论你问甚么,我都绝不隐瞒,一五一十的告知你。” 秋风公主毫不犹豫,说道:“我要你说出披线罗的运用之法。” 女王顿了顿,说道:“好,既然我与殿下如此投缘,这披线罗也唯有公主能使,我便教授此法,又有何妨?” 两人相顾大笑,各自欢喜,携手便要离去,宋太子忙道:“娘,那些刺客....又该如何处置?” 女王稍一沉吟,道:“那领头之人是何模样?” 宋太子道:“领头有两人,一人长得像人,却是个长翅膀的怪物....” 那万鬼的骨头汉子怒斥道:“甚么怪物?那人....会一门古今罕有的神功!”他所练的鬼骨功,便是脱胎于这血肉纵控念之法,虽与东采奇交手过招,被她骗过,却不禁对她极为钦佩。 宋太子冲他做了个鬼脸,心中怀恨,又道:“另一人似是个婆娘,声音尖得很。” 女王一翻太子手腕,见他要穴中招,若有所思,笑道:“这人武功高得狠哪,你使一招“拧头蛮”,她却冲着你要害而来,嘿嘿,这可真料想不到。” 宋太子恨恨道:“我便是一时疏忽,若是再碰上那婆娘....”想起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大败亏输,颜面尽失,恨不得大开杀戒,堵上众人之口。 女王俯下身子,在他耳边低声道:“宝贝心肝儿,你急甚么?你是太子,是这国家的王,这国中百姓的性命,迟早也都是你的。但你不可急躁,也不可让他们猜到你心中念头,你若要杀人,可不能明着亮着去杀,总得要他们不知不觉的没了影子。他们左猜右猜,不明真相,便会越来越怕你,却也拿不出真凭实据来反你。你听明白了么?” 太子傻了眼,望着自己的母亲,眼中愈发惊恐,女王又小声说道:“你若还不明白,我便杀了你,换旁人做太子,这下你明白了么?” 太子急道:“我明白啦,我...明白啦!”眼中已满是泪水。 女王格格娇笑,和颜悦色的点了点头,挽住秋风公主胳膊,两人亲热交谈,沿街走去。 ------------ 三十一 人生何处不相逢 索酒儿扛着那蒙面少女与范老三逃了一阵,不多时钻入小巷,四下狼藉,乱七八糟,索酒顾不了这许多,轻手轻脚的朝最隐秘处跑去。【零↑九△小↓說△網】 便在这时,蒙面少女转醒过来,看清索酒面容,微觉诧异,问道:“你....你是....” 索酒道:“素不相识,绝无恶意。”快言快语解释清楚,蒙面少女再看景物,沉吟片刻,道:“你听我述说,莫要乱跑。”遂说出一段路线。索酒道:“俗语云:‘强龙不压地头蛇’,姑娘指路,那可方便多了。” 蒙面少女哼了一声,道:“你算甚么.....强龙?”她受了重伤,落在陌生之人手上,兀自忍不住要反驳几句。 索酒依她所言,来到一间整整齐齐的大宅前,那宅子树木茂盛,花草兴旺,园林极大,层层厅廊,却似是无人居住。索酒略一迟疑,翻墙而入,蒙面少女再让他找一屋子,将两人放在地上。 范老三朝索酒跪下说道:“恩公,不知您如何称呼?在下得保性命,感激不尽,今后必舍命报答恩公。” 索酒儿报上姓氏,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何言多谢?况且此事乃是我师叔功劳。”范老三先前被他扛在背后,看不清他相貌,此刻一瞧,不禁发愣,又望向那蒙面少女。 蒙面少女嗔道:“有甚么好看?范叔叔,此人是与我有几分相似,但美丑之间,相差极远。这人一副臭皮囊,焉能及得上我这好样貌?” 索酒闻言莞尔,笑道:“果然是先前遇上的姑娘,正是‘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 蒙面少女也笑了一声,除下面罩,索酒瞧她面有病容,嘴角染血,境况堪忧,显是受了极重内伤。她手中宝剑劈落,斩断范老三镣铐。 范老三神色不安已极,朝蒙面少女连连磕头,说道:“我范老三何德何能?累得小姐替我受苦受罪?” 蒙面少女想要阻拦,眼前一黑,呜地一口,又吐出血来。索酒伸手粘些鲜血,在舌尖一尝,心想:“那黑袍道人一掌上有极阴毒的煞气,若不及早医治,她一条性命已去了九成。”好在少女内功根底极佳,而黑袍道人又手下留情,她暂且保住小命。 范老三大惊失色,问道:“小姐,此处有伤药么?” 蒙面少女艰难伸出手指,道:“出了此屋.....对面左手第三间便是....咳咳,找‘绝代佳人散’....”这山庄园林乃是她的闲处隐居之地,她心思隐秘机警,将药房布置成闺房模样,以防被人识破。 范老三匆匆而去,索酒将少女扶起,放在椅子上,望着窗外,自顾出神。少女忍不住偷偷看他,见他五官与自己相近,也是暗呼巧合。 过了不久,范老三冲入屋内,取一胭脂盒,一杯清水,少女喜道:“是,就是它。这药最是灵验,无论甚么伤,服下就好....” 索酒道:“对症下药,对脉施针,此乃千古行医之道。天下焉有包治百病的良药?” 少女不理,朝他吐了吐舌头,挖一勺绝代佳人散服下,忽然体内两股真气一冲,她眼冒金星,哇地一口,吐得满地污秽,身躯软弱,险些栽倒。 索酒又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少女怒道:“老人个屁,吃亏个屁!你就会之乎者也的说风凉话么?”这么一说,又是一顿呕吐,泪水直流,鼻子堵塞,真是痛苦万状。 索酒叹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眼下可是明证了。” 范老三心想:“这位恩公来历不明,但总是说些陈词滥调,难怪公主大人烦他。”见公主气息越来越弱,急的恨不得撞墙上吊。 索酒也顾不得少女身上肮脏,将她抱起,走入她那间“闺房”,问道:“这里可有金针?” 少女舌头肿大,说不出话来,目光望向桌上一角,索酒儿拉开抽屉,见一梳妆盒,从盒中摸索几下,果然见到针药。 他回忆巫仙医书,说道:“那黑袍道人所使,乃是北妖黑龙门的黑龙残心内劲,这内劲阻寻常药物入体,中者无法药医,几可谓百死莫生。”说着在少女奇经八脉上扎入金针,制造隐脉,缓缓疏通真气。这手法本难如登天,超乎常理,但对索酒而言,却早施展过上百次了。 少女真气一畅,口鼻复原,便觉得腹痛难忍,羞涩道:“我....我要....上茅厕....” 索酒对范老三道:“你将夜壶拿来,自个儿出去。” 范老三忙依言施为,索酒扶少女褪下罗裙坐下,少女一贯金贵矜持,高高在上,如何曾在旁人面前做这丢脸之事?满脸娇羞,咬牙道:“你....你也出去。” 索酒叹道:“姑娘轻重不分,此刻颜面事小,生死事大....” 少女道:“你再不走,我....宁愿死了....” 索酒无奈,灰溜溜跑出屋子,又听少女喊道:“你俩滚远些!不许偷听...”范老三生性豪迈,暗中摇头,心道:“哪有这许多讲究?”索酒则想:“医者心无尘,俗人多见怪。当真狗咬李洞兵,不知好人心了。”两人只得再跑开老远。 范老三恭恭敬敬问道:“索酒恩公,想不到你医术如神,这般了得。不知恩公师承哪位前辈高人?” 索酒想起景彻巫仙,心中骄傲感动,不愿隐瞒,说道:“范大哥何必多礼?只叫我索酒便了。我师父乃巴郎林中景彻巫仙,久居山林,手段实不值一哂....” 范老三又惊又喜,大声道:“竟....竟是景彻巫仙的徒儿?无怪乎有起死回生之能也。”他嗓门极大,屋内少女一听,自也连叫好运:“若非是他,今天真功败垂成,命丧贼手了。” 索酒又问道:“范大哥,这位姑娘又是何来历?为何大哥对她这般敬畏?” 范老三极为窘迫,道:“这....这事关重大,并非老哥哥我不愿告知,小姐身份,非同寻常,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索酒道:“古人一言投机,生死不渝,大哥对我这般遮掩,倒让人好生心冷了。”他生平极少与陌生人交谈,故而大引谚语,以助道理,言辞颇为直白。 范老三脸皮一红,说道:“好,跟你说了也不打紧,有何大事,我一力承担便罢。小姐她....便是我寒火城女王长女,人称碧天公主。” 索酒吓了一大跳,满心疑惑,说道:“范大哥....我听说你是反女王的....乱党啊?为何...为何这碧天公主,会舍命救你?” 范老三正欲回答,屋内少女道:“你们进来,我自个儿对他说。” 两人回屋之后,只觉满屋异香,浓郁无比,想必是洒了大量香粉,掩盖臭气。碧天公主坐在椅子上,模样羞涩无辜,范老三赞道:“小姐便是心细,咱们粗豪男子,万万比不了你。”索酒却道:“欲盖弥彰,徒劳无益....”碧天公主瞪他一眼,道:“你再不好好说话,当心我拿夜壶扔来!” 索酒心中着慌,连忙摇头,范老三甚是乖觉,将夜壶拿出去倒了。留下索酒与公主二人独谈。 碧天公主服了绝代佳人散,气色好转,道:“范老三都对你说了?这老小子,嘴巴真不牢靠...” 索酒道:“公主放心,鄙人定当守口如瓶,绝不外泄此事。古人为朋友两肋插刀,宁死不负....” 碧天公主扑哧一笑,说道:“你少给我说大话,我听得耳朵都生茧啦。嗯,你是索酒儿,景彻巫仙的徒弟么?” 索酒悲声道:“巫仙婆婆已然病故,我眼下乃是万仙门盘蜒大仙的徒儿。” 碧天公主肃然起敬,说道:“原来是万仙门之人,我娘....一直在找万仙门人,对了,你是不是纯阳童子?”她经过这一天波折,甚是疲倦,也不思索,随口便问出这话,话一出口,才觉得甚是不雅,语意暧·昧,好像别有用心似的。 谁知索酒儿更不多想,答道:“在下未经人事,确是一童男子。”他心中满是医术大道,此节涉及身体调理关键,于医理中并无忌讳。若非他是纯阳之身,体质健旺,早被那数百种疾病害死了。 碧天公主微觉害羞,缓缓起身,心中思量,寂静良久,说道:“索酒,你救我性命,我宋凤儿并非不知感恩之人。我这便将此中来龙去脉,全都说给你听了,今后之事,或仍需你鼎力相助。” 索酒心中却想:“原来你叫‘宋凤儿’,俗语云: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佛语云:一入泥潭中,深陷难悔出。听得越多,越难脱身。眼下这公主性命已然保住,我还是去找师父、师兄他们。”于是说道:“殿下,此间之事,我做不了主,得去向师父禀告。”’ 碧天公主叹了口气,打开窗,窗外跑进来一只猫,她抱住那猫,在它耳边说了几句话,那猫转出窗外,又没了行踪。她袅袅起身,忽然身子一晃,作势要倒,索酒心道:“她伤势未愈,我还是看着她些为妙。”忙上前搀扶。 碧天公主眼神流动,手指一动,蓦地点向索酒上脘穴,索酒万料不到她陡然使诈,胸口一麻,穴道被封。碧天公主不敢怠慢,卯足全力,连点他数处要穴,即便她伤势初愈,此刻功力不足,但索酒儿浑身已尽数受制,难以动弹了。 ------------ 三十二 打情骂俏才是爱 索酒儿怒道:“你封我穴道做什么?” 碧天公主朝他盈盈一拜,歉然道:“谁叫你不听话,想要舍我而去?有道是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你精通俗语,自然听过这话了?” 索酒儿无法可想,只得说道:“你说吧,你还要我做什么?” 碧天公主微笑道:“你问出这话,我便算你答应啦,你听我说过往事,再要反悔,便是不要脸面、背信弃义之徒。【零↑九△小↓說△網】” 索酒儿叹道:“公主贼喊捉贼、颠倒是非的功夫,果然令人‘钦佩至极’。” 碧天公主哼了一声,走近索酒儿,忽想起此人曾服侍自己坐上夜壶,不禁心烦意乱,羞愤欲狂:“他....看过我身子了,这可如何是好?”但索酒年纪太小,而她心怀大事,也不多想,说道:“我要你帮我....杀了我娘,既是这寒火国的女王,助我登上王位。” 索酒闭目说道:“都说虎毒不食子,又说儿不嫌母丑,姑娘这等歹毒心肠,真是禽兽不如也。” 碧天公主恨道:“你知道些甚么?我这么做,是为了全国百姓,为了....为了替我哥哥报仇。” 索酒奇道:“这其中又有甚么隐秘了?” 这段往事,碧天公主一直深藏心中,对谁都不曾提起,但莫名之间,她对这索酒异常亲近,只觉得将家中惨剧告知于他,全无半分不妥。于是说道:“我娘....原先并非寒火城的主人,当年她嫁给国主为妻,后来国主病死,本当我哥哥继位,但哥哥仍然年幼,我娘当上了摄政女王,便统领全国大权,推行暴政,害苦了全国百姓。我哥哥长大成人,便想收回大权,善待百姓,可我娘....我娘却将他...害死了。” 索酒问道:“真的?殿下可有真凭实据么?” 碧天公主恨恨道:“此乃我亲眼所见,岂能有假?那一天,我等去宫殿花园游猎,到了晚间,我偶然听到娘与哥哥在帐篷中大声争吵,我哥哥要我娘让权,我娘说他不孝,两人越吵越凶,我哥哥喊道:‘我知道是你杀了爹爹,你....不是我亲娘,你这恶毒女人,怎配当一国之君?’ 这句话说完,一声轻响之后,我哥哥登时便没了声息。【零↑九△小↓說△網】我吓得半死,不敢出声,偷偷摸摸跑开,不久之后,见我娘走出帐篷....将哥哥尸首举起,轻轻一抛,扔进闲清池。 我与哥哥最是要好,我爹爹死得早,我一直将哥哥当做爹爹一般。我见他如此,哭泣不止,便跑去看他,他身上瞧不出半点伤口,确确实实像溺死的模样。我怕我娘发觉,忍住悲痛,便远远逃走。 次日一早,大伙儿发现哥哥尸首,登时大乱,我娘装模作样,哭着说道:‘准是他喝醉了酒,跌落池中淹死。’可我哥哥武功乃我爹爹亲传,比我更高明许多,又精通水性,即便酒喝多了,又怎会被这浅浅湖水.....”她说着说着,小声哭泣起来。 索酒想象她当时处境,不禁替她难过,叹道:“这也...难为姑娘了。” 碧天公主又道:“那时我与弟弟都还年幼,我娘便顺理成章的又当上了摄政王。她索性颁布法令,昭告全国,封自个儿为名正言顺的女王,再立我弟弟为储君,堵上众臣的嘴。从那时起,她愈发肆无忌惮,恶行累累,每隔数年,她从百姓家中捉拿百名童男童女入宫,说要亲自传授他们武艺,培养为忠心耿耿、武勇过人的士兵,一举消除木龙族之患。可那些孩子,就此失踪,谁也不知去了何处。” 索酒骇然道:“你....娘亲当真可怕至极,朝中大臣难道无人制止么?” 碧天公主道:“你不知道其中难处:一来我娘武功....了得,大伙儿吹得神乎其神,无人胆敢反她。【零↑九△小↓說△網】二来她....她这贱·人放·荡无比,秽·乱宫廷,视作家常便饭一般。权势高、有本事的大臣,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乃是她裙下之奴。即便有刚正不阿,不受蛊惑之人,也都被她一一铲除了。” 索酒叹道:“奸而不恶,治国良臣,又奸又恶,雄霸之主。你娘亲这等手段,当真可怖可畏。” 碧天公主咬牙切齿,厉声道:“但我偏偏不服!我....我心底不曾忘了我哥哥之仇,也不曾忘了百姓之苦。我....我假装爱好玩乐嬉戏,与她一般,也是不要脸面的荡·妇,结交了不少年轻有为、正直过人的贵族公子,要他们联络国中好汉、他国高人,藏在城中最隐秘处,操练兵马,积蓄实力,等有朝一日她疏忽大意,我便杀入宫中,将她宰了。” 索酒想起范老三来,说道:“但此事已然败露,范老三不也失手被捉了么?” 碧天公主叹道:“这....也是我的过错,我等候多时,见兵力始终不足,便一意孤行的溜出城,前往木龙寨所在,想请木龙寨的人相助,咱们里应外合,趁国中大乱,一举办成这件大事。” 索酒道:“与虎谋皮,下场可知。” 碧天公主咬牙道:“可不是吗?我不曾想这木龙寨尽是些下·流好·色,野蛮无耻的败类。我遇上一人,乃是木龙族少寨主归小龙,他将我带入寨子,我提出要见他爹爹,商议协力结盟之谊,但他....他却非要我....陪他睡上一觉。” 索酒哈哈大笑起来,碧天公主恼道:“你笑什么?人家受了这等羞辱,你还有心思笑?你半点也不替我着想?” 索酒道:“姑娘平安无事,安然过关,我是替你高兴来着。” 碧天公主奇道:“你怎知我....安然过关?” 索酒道:“医书上说:‘望闻问切,医道成也。’我一瞧姑娘气色身段,便知姑娘乃处·子之躯....”话一出口,想起东采奇曾怪他直言不讳,粉拳伺候,立时闭紧嘴巴,暗骂自己不长记性。 碧天公主满心娇羞,却并未生气,点头说道:“小神医,你眼光倒准。我急中生智,便提出要与那归小龙比武,若他赢了,我便从他,若他输了,便放我离去。” 索酒道:“这位小哥好胜心强,我是领教过的。他准一口答应了?” 碧天公主大感诧异,问道:“你也与他交过手了?” 索酒道:“凶险,凶险,我那一仗胜得着实不易。若非师父在旁指点,我万万不是他那‘木龙冲锋’的对手。” 碧天公主好奇心起,问索酒详情,索酒简略说了,碧天公主笑道:“那你可不如我,我与他连斗十场,赢了十场,他这人倒也守诺,哭丧着脸送我回来啦。” 索酒叹道:“俗语云:‘打是亲来骂才是爱,越打越闹越分不开。’如此一来,此人定将殿下铭记在心,毕生难忘了。”他自个儿不明情·爱滋味儿,但书看得多了,嘴上说起,竟然头头是道,料事如神。 碧天公主啐道:“胡说,再说了,我也不将这小色·鬼放在心上。” 她偷瞧索酒一眼,见他无动于衷,只愣愣等她说话,微觉失望,又道:“我回城之后,大失所望,遂决定放手一搏。过了数月,我摸清我娘动向,知有可趁之机,便布置好汉,埋伏在我娘外出必经之路上,一声令下,群起攻之,只可惜....可惜....大伙儿或死或伤.....功败垂成。” 索酒皱眉问道:“你娘如今知道是你在捣鬼么?” 碧天公主摇头道:“她若知道,早上这儿来搜我了。咱们如何能谈到现在?我听说范大哥活了下来,要当众处刑,自然非救他不可...” 索酒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姑娘焉知不是你娘布下的计中计?” 碧天公主垂泪道:“是啊,我也是此刻才知。我深知宫中情形,见她自己不来,其余高手也各有差使,即便有埋伏,我也应付得了,有八成把握能够成功,谁知....谁知那黑袍道人武功或许....比我娘更高,若非他有意擒我,我一招也挡不住他。我救了范大哥,却失陷了更多....更多同伴。我当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早该料到:她狡猾至极,这断头台上岂能无鬼?” 索酒儿问道:“那黑袍道人又是甚么来历?怎地这般厉害?若非我师叔了得,你也得当场失陷。” 碧天公主愤愤不平,说道:“准是这贱·婆从哪儿勾搭来的好手。”想了想,又问道:“你师叔人呢?他是那位年轻公子么?他老人家若愿帮忙,咱们今后胜算便大了许多。” 索酒笑道:“师叔她是个如花似玉的女仙子,并非什么年轻公子哥儿。我也不知她人在何处。” 碧天公主听他夸赞其余女子,没好气的说道:“想不到你...也是个小色·鬼,说起美貌姑娘,嘴里都快流口水啦。” 索酒道:“我是实话实说,心口如一,良心不扰,坦坦荡荡。比如公主你也美貌得很,我随口便说了出来,半点也不脸红。” 碧天公主脸上一红,手指连动,解开索酒儿穴道,说:“那我也实话实说,心口如一,小兄弟,你长得人模鬼样,脸色发青,如坟头里跑出来的病死鬼一样,若非这样,你还算有几分英俊潇洒。” ------------ 三十三 争争斗斗好欢喜 索酒哭笑不得,但重获自由,自也高兴,问道:“姑娘还要我帮甚么忙?” 碧天公主略一迟疑,道:“我求你....替我刺杀我娘。” 索酒心头巨震,目瞪口呆,问道:“我....我如何有这本事?” 碧天公主道:“你有所不知,我娘生平梦寐以求的,便是找一少年、或是少女,练过万仙功夫,却不曾登入万仙第一层。我猜她捉那些童男童女,便是为了让她们练万仙的功夫。我带你入宫,说起此事,她定会带你入她密室,你便趁机杀她,将那些孩子全救出来。” 索酒心知此乃侠义之举,心中已答应了三分,可仍不明所以,问道:“听我师父说,如今世上,万仙行走凡间,早成常态,不足为奇。她为何非得找这等武功低微的小孩儿?” 碧天公主道:“有一日,她兴致甚佳,饮酒赏月,便对我与弟弟说起寒火城心法最玄妙的境界:原来创这功夫之人乃是昔日北妖中一位古今罕有的大宗师,他感悟天道,明白至理,遂著书立作,终于传入我寒火城。他生平愿望,便是找一纯洁躯体,练万仙入门功夫与北妖粗浅法诀,两者圆融之后,再投入奇特泉水中,如此可得一人,感应鸿源真气源头,身兼两家之长,武学进境,神无极,不可限量。” 索酒喃喃道:“北妖粗浅法诀?那又是甚么功夫?” 碧天公主道:“我娘说,时过境迁,那法诀如今已成了万鬼的入门心诀,名叫坠狱重生功。她自个儿虽已练成了寒火城武学,可这妙境难得,她自己是全无指望了,唯有设法找到这样的人才,她亲手传功,了却祖师爷毕生心愿。” 索酒道:“她找了这许多孩子,或许这心愿早已达成了?” 碧天公主道:“我娘还曾经叹息说:‘莫非唯有万仙人亲传才行?’当时我不明白她言下之意,这会儿却想的明白,也许万仙的功夫,唯有万仙门师父传授,才合天意,适用此道。她找了许多孩童....只怕都未能成功...凶多吉少。” 索酒从小被巫仙折磨,登时感同身受,心急如焚,侠心顿生,说道:“好,既然如此,我义不容辞,自当遵从姑娘吩咐。” 碧天公主大喜,这才朝索酒跪倒磕头,说道:“小兄弟大仁大义,舍己救人,我替全国百姓多谢你啦。” 索酒伸手将她扶起,说道:“但此事毕竟非同小可,我性命事小,众孩童下落事大,公主可有万全之策么?” 便在这时,只听屋外脚步声踏踏而来,碧天公主微笑道:“他们总算来了。” 两人出屋一瞧,见七、八个锦袍公子快步而入,其中一人怀抱小猫,正是碧天公主先前放走的那只,索酒心道:“原来那猫是通风报信之用,我若不答应,她只怕要使别的手段,这公主好生厉害。” 领头一公子笑道:“殿下,范大侠能够获救,大伙儿心中石头这才落地。”说罢朝索酒看了一眼,也不认得,眼神颇有敌意。 碧天公主指着索酒说道:“多亏这位兄弟拔刀相助,救下我俩。他乃万仙门的一位小仙人,名叫索酒,轻功高强,医术如神,你们大伙儿亲近亲近。”说罢替众人相互引荐。 领头公子名叫宋简明,也是国中皇亲国戚之子,他显然对碧天公主暗怀情意,索酒虽年纪轻轻,却从碧天公主闺房出来,可见两人何等亲密,令他心中妒火灼烧,也不管甚么万鬼万仙,脸色不善,沉声道:“殿下,这人尖嘴猴腮,贼眉鼠眼,不可轻信。” 索酒心道:“谦谦君子,不计小人之过,我也不来与你一般见识。” 碧天公主叱道:“简明哥哥,不得对索酒无礼,他大义凛然,不顾生死,正要替咱们完成毕生心愿。”又将自己与索酒定下的刺杀计策说了出来。 众公子听她胆子越来越大,不禁心怯。他们先前得知范老三失手,忐忑不安,怕他供出大伙儿来,那不免大祸临头,死罪难逃,这会儿好不容易逃过一劫,谁知碧天公主又想出险招来。顷刻间,众人魂不守舍,腿脚哆嗦,大多出言反对。 宋简明柔声道:“殿下,女王陛下....毕竟是你亲生母亲,弑母之罪,至为不祥。我瞧...咱们不如就此罢手,等风头一过,再...再行计议如何?” 碧天公主摇头道:“事不宜迟,迟则有变。简明哥哥,你原先满口答应我,无论生死,皆追随在我左右,怎地眼下又打起退堂鼓了?” 宋简明等人面面相觑,冷汗直流,他们本来只当范老三定能成功,得手之后,众人飞黄腾达,自然不在话下。谁知得了消息:女王武功之高,凡脱俗,宛如仙子一般。在场刺客,无人能挡她一招半式,而她动手杀戮之狠,亦是闻所未闻。众人这才明白此事不易,反而希望渺茫,幻想破灭,稍有不慎,自个儿性命不保。于是乎皆有退出之念。 宋简明面露微笑,说道:“凤儿妹妹,我瞧陛下未必真罪大恶极,你说这样好不好?我让我爹爹向你娘提亲,你我二人结为夫妇,待成婚.....” 碧天公主眉头一皱,问道:“你是要趁婚礼之际,再行动手?” 宋简明忙摇头道:“不,不,咱们成婚之后,养下孩儿,你娘必然欢喜,她老人家慈念一生,必然反思过往行径,没准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也未可知....” 碧天公主气往上冲,妙目瞪视此人,见他一脸软弱,摇摆不定,叹一口气,说道:“简明哥哥,你走吧,我用不着你了。”目光转动,见那些公子各个儿低头不语,又道:“你们全走吧,今后之事,与你们再无关联。” 宋简明仍要相劝,碧天公主喊道:“还赖着不走?”纤手翻出,啪啪两声,打的宋简明双颊红肿,宋简明咬牙切齿,哼了一声,掉头往外而去。 突然间,索酒身影闪烁,蓦地来到宋简明身边,木杖一转,封住他气海穴。得手之后,他倒退两步,左右出手,再制住两人。 有人想要呼喊,索酒一跃,木杖形影纷飞,扑扑声中,那几人尚未声,已然倒地。剩余三人大惊失色,迈出一步,向外奔去,索酒一回身,杖子在两人脑袋上一点,将那两人击晕。 此时最后逃跑之人刚奔出一丈远,索酒足尖一点,陡然追上此人,打出木杖,那人闷哼一声,翻了个身儿,闭气昏厥过去。 碧天公主瞧得眼花缭乱,惊骇至极:“他身法怎地这般快?像是比旁人快了十倍一般,大伙儿武功不弱,却连呼喊都来不及,便全栽在他手下。而他那杖法....精彩至极,他病恹恹的模样,可....原来他功夫这般高,比我高明太多。” 索酒所使功夫,正是盘蜒指点的“紫虫身法”与景彻巫仙所创的“斗神杖法”。他心意与体内紫虫同化,感官敏锐,肌肉紧绷,动作竟比原先快了十倍,且脑子愈清楚,敌人种种举动,皆逃不住他眼中观察、手中木杖。他出手之前,也不知自己为何要陡然难,举动纯受体内病源驱使,这叫防患于未然,待将敌人击倒,他已想得明白。 他回身对碧天公主道:“他们一走,必然告密。公主绝不能心软。” 碧天公主恍然大悟:“我娘常说,权谋之争,绝无中间余地。这些人知我计策,如不帮我,是敌非友,我怎会如此糊涂?差点铸成大错。” 她取出匕,指着宋简明喉咙,解开他哑穴,说道:“将你们屋外随从全叫进来!语气若稍有慌乱,我便叫你咽气。” 宋简明心中着慌,呼吸紊乱,但碧天公主手上一紧,他竭力忍耐,语气平平常常,喊道:“小竹子、大蒙老兄,让外头的兄弟全都进来。” 索酒快手快脚,木杖挑动,将众公子轻轻抛至墙边。不久之后,众随从相继入内,约莫十来人。索酒施展紫虫身法,如雷霆般将众人点倒,其中纵然有高手,却也半点遮拦不住。这下众公子瞧得明白,大骇之下,无不叫苦:“原来这病号这等厉害!她手下果然藏有杀手锏。” 碧天公主冷冷道:“瞧诸位的意思,当是不愿在相助本姑娘了?你们当初下什么誓来?” 有一宋从祖公子气急败坏,说道:“你这疯婆子,想让大伙儿一同陪你送死,却也休想!” 索酒朗声道:“古人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又曰:‘生、义不可兼得,舍生而取义也。’尔等出尔反尔,无情无义,那莫怪我等不讲情面了。” 他本性实则极为善良,但到此关头,念及那些被捉孩童安危,竟硬起心肠,全无半分犹豫。因他体内疾病陈杂繁复,彼此交战,时时刻刻会要他的命,他往往在万千抉择中取舍,决不能稍有迟疑,此刻情形,亦如往昔。 碧天公主看索酒一眼,心中敬畏无比,他虽消瘦孱弱,惨白的仿佛死人,可隐然之中,他周身散出浩瀚斗争之气、凶悍之意,刹那间充斥她心间,于是乎天地都笼罩在这少年心意之中。她心想:“这便是....便是万仙门人么?难道万仙之中,皆是这等了不起的人物?” 她几乎因崇拜而抖,紧握匕,只要索酒一声令下,她便毫不停顿,刺入那人心脏。 ------------ 三十四 宫阙池水深如海 众公子怕得要命,顷刻间纷纷说道:“我等愿舍命陪君子,再无二心!” 碧天公主心中存疑,望向索酒。?索酒道:“那暂且留你们性命,却也不能放诸位离去。”木杖在众人要穴上重重一点,再度令其晕去。 两人叫来范老三,将众公子绑得严实,锁在地窖之中。碧天公主道:“范大哥,劳烦你找些可信得过的兄弟,在此守着。我与索酒这便入宫去了。” 范老三简略问明事由,脸上又愤怒,又敬佩,怒的是众公子言不由衷,背信弃义,敬的是索酒武功了得,古道热肠,他道:“公主、小兄弟,我也不来劝你二人,只盼两位马到成功。那女王身手之强,便一百个范老三也敌不过她,若非万全时机,切不可轻举妄动。” 索酒道:“范大哥何须担心?古人云: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碧天公主笑道:“你这话说的也太不吉利。应当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走吧,走吧,别废话啦。” 她找出两件新衣,与索酒分别换上,两人骑马而出,奔向王宫。索酒不会骑马,闹得狼狈不堪,碧天公主见他模样,不住出言指点,索酒甚是聪慧,一眨眼便骑行自如。 碧天公主与索酒说笑,见他神色自若,镇定至极,哪儿像是兵行险招、舍命一击的刺客?两人骑到幽静无人之处,碧天公主凝眸看他,愣了许久,突然“呜呜”流泪哭泣起来。 索酒道:“公主为何大哭?弄湿了妆容,待会儿可别露出破绽。” 碧天公主哭道:“我对不起你,我不该让你....让你去办这事儿...你是个好孩子,我....自私至极,可别害死你了。” 索酒叹道:“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我...或许早该死了,如今有此机会,死前若能传出些重要消息,救些无辜之人,也是不枉此生。” 碧天公主振辔靠近,在他脸颊上用力一吻,见索酒模样慌张,不禁苦笑起来,说道:“索酒,索酒,你我虽相识不久,但....但我却总觉得....你比我弟弟还亲,就像是我亲人一般。我舍不得你,今日之事,就此作罢,咱们从长计议。” 索酒急道:“咱们当机立断,不可三心二意....” 却听头上一女子笑道:“好个师侄,我找你找得辛苦,你却在这儿逍遥快活。” 索酒听出说话人是东采奇,又惊又喜,喊道:“师叔!”抬头一看,东采奇轻轻落地,笑吟吟的看着两人。 碧天公主见眼前女子秀丽至极,样貌在十八岁左右,心中惊想:“他...叫她师叔?这少女便是先前救我的高手?想不到如此年轻?嗯,听说万仙寿命极长,青春永驻,果然不假。她多半已好几百岁了。”殊不知东采奇也不过二十九岁上下。 索酒问道:“师叔,你果然全身而退了。庆仲师兄呢?” 东采奇幽幽叹息,说道:“他也不知跑到何处,我正愁找不到他,只得先找师兄尊长,请他想想办法。可这臭盘蜒,不知跑到哪儿去了。”盘蜒此时正在北城冥想,她自然苦寻不得。 索酒见东采奇手腕红肿,关切问道:“师叔,你...受伤了?”拉起她手腕,在她几处穴道轻轻按摩,东采奇疼痛锐减,赞许道:“我这血肉纵控念练得不到家,及不上你妙手回春的本事。” 碧天公主整理思绪,翻身下马,躬身道:“晚辈寒火城公主宋凤儿,参见万仙前辈。蒙前辈救命之恩,感激不尽。” 东采奇武功高了,自然而然便自认为长辈,见她乖巧貌美,又是城中公主,甚是欢喜,说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我先前瞧你与我师侄...哈哈...甚是亲热,是何缘故?” 碧天公主面色羞红,道:“索酒他不过小毛孩子,我当他是弟弟一般,前辈莫要取笑。” 东采奇朝她眨眨眼,柔声道:“殿下年纪也不过比索酒儿大上一、两岁,可真般配的紧...” 索酒见她一上来便胡牵红线,暗暗摇头:“这师叔甚么都好,就是爱好风月之事,莫非当真太闲?”说道:“我与殿下正商议一件极不平的大事,师叔前来,那可正好帮忙拿拿主意。”于是简单说了那女王种种暴行,与两人谋划再度刺杀之事。 东采奇静思少时,眼中显露怒色,恨恨道:“殿下先前劫刑场之举,竟然有这等缘故。若这女王真做出这样事来,那当真罪无可赦。但索酒的法子太过危险,由你单独前去,绝无半分把握,这样吧,我乔装打扮一番,扮作公主侍女,随你二人同往如何?” 碧天公主喜道:“有前辈相助,那咱们胜算可大得多了。” 三人商议妥当,回到王宫中碧天公主住处“疏影宫”,找一件侍女衣裳替东采奇换上。碧天公主上下打量她,笑道:“前辈这等姿色,做我侍女,太过出挑,只怕难以瞒过。” 东采奇道:“放心,放心,我只远远跟着,闷哼不响,绝无破绽。”她仍不放心,忽然手一掀,除下一枚指甲,塞入索酒肋骨间。索酒痛的闷哼一声,问道:“师叔,这又是甚么....甚么法术?” 东采奇道:“这指甲可传达我心思,我藏在王宫中,你若遇险,心念一乱,我立时便能知晓。你千万勿运功驱逐压制。” 索酒眉宇间满是惊讶,说道:“师叔竟有这等能耐么?” 东采奇笑道:“你可别看我不起,本仙好歹也是中原武林盟主,岂是碌碌无为之辈?” 三人从疏影宫出来,过御花园,穿北行门,走过朝拜御阶,便到了朝廷大殿之中。众护卫见碧天公主,纷纷避让,不敢阻拦,三人顺顺当当入了大殿。殿中群臣列于阶下,女王正与一美貌少女并肩而坐,交谈甚欢。 索酒与东采奇看清那少女是秋风公主,心头一震,微觉慌乱。恰在此刻,寒火女王也瞧见碧天公主,笑道:“宝贝女儿,野蛮丫头,你可总算来啦,快来瞧瞧这位姐姐,你俩年岁相当,定能结为好友。” 碧天公主不知秋风公主与东采奇等人宿怨,扮出笑容,说道:“娘,我也正有贵客要让你见见。”走近几步,秋风公主妙目惊怒,张开樱桃小嘴,正要呼喊,索酒抢上一步,跪倒在地,说道:“在下万仙门索酒儿,拜见陛下!” 秋风公主哼了一声,说道:“陛下,这几个万仙门人与我有仇,定是来害我的,还请陛下将他们抓起....” 东采奇拱手道:“陛下,在下乃中原天子麾下,巡狩城彩旗侯爵,万仙门飞空层门人东采奇,途径此处,特来拜见陛下。” 秋风公主听得明白,心道:“这东采奇....她居然是中原的侯爵?到底是真是假?她那师兄盘蜒若在此处,我....我未必能逃脱得了。” 两人各有所思,再看女王,又吃了一惊:那女王目光死死聚在索酒脸上,嘴唇微微颤。众人知她一贯成竹在胸,处变不惊,见她这等神态,不禁皆心头一震。 索酒不知缘由,也细看女王脸庞,这一看之下,险些大喊出声,这女王虽化了浓妆,掩盖瑕疵,但她五官脸型,皆与他那分别已久的母亲一模一样。 他脑中糊涂,如在梦中,无数疑问涌上前来,他心想:“这....女王怎会与我娘如此相像?我听人说,娘为了见我,因病去世,她...又怎会....怎会当上女王?莫非当年传闻有误?我娘并未死去么?” 两人眼睛对视,刹那间甚么都忘得干净,索酒思来想去,越来越激动。但他从小经历煎熬,即便遇上这惊天奇事,依旧镇得住心神。 过了许久,女王叹一口气,说道:“你叫索酒儿,现在是万仙门人了?”语气和蔼真诚,再无半分虚伪。 碧天公主奇道:“娘,你...认识索酒儿么?” 女王稍稍一颤,笑得十分欢畅,说道:“不,不,我认错人了,索酒儿,瞧你年纪,刚入万仙不久,是么?” 索酒道:“我...我蒙师父收留,确入门不久。以前在....景彻巫仙家中寄居...” 女王“嗯”了一声,道:“原来是那位了不得的大仙,怪不得,怪不得,你上来,让我瞧瞧你。” 索酒依言而为,女王捏住他手掌,索酒感到一股淡淡内劲涌入经脉中,试探自己功力,他满心激荡,依稀想起以往母亲逗弄尚是幼儿的自己,不禁暖流阵阵,心旷神怡。 女王沉吟道:“你练过....万仙的飞升隔世功,并未经过泉水试炼,尚是童男之身,是么?”再难掩声音中欢喜之意。 碧天公主忙笑道:“是啊,娘,我运气极好,碰上了他,忙不迭便来见你,我替你找着这么个宝贝,你该怎么赏我?” 索酒装作不知,也道:“陛下所言不错,可为何有此一问?” 女王笑道:“很好,很好,你年轻有为,我很是高兴。你随我入宫,我有些话要问你。” 东采奇想不到她如此着急,心下担忧,忙道:“陛下,你为何要与我师侄独处?” 女王柔声道:“仙家放心,我自有分寸,只想与这孩子说说话,今日刑场之事,咱们便一笔勾销,再不计较。” 东采奇脸上变色,心道:“她居然猜到是我?”见秋风公主神色不善,堂上侍卫如云,不可争吵,只得暂且隐忍。 ------------ 三十五 锒铛入狱脱困难 索酒随女王朝深宫内苑走去,心头茫然,却又喜悦至极,只想:“莫非她...真是我娘亲么?她果然没有死?我爹爹死后,她设法当上了这城中女王?”想着想着,一颗心又沉了下去:“那这许多残害苍生、惨绝人寰的手段,全是我娘...我娘所为?那又该如何是好?不,我娘她善良慈悲,绝不会做出这等事,其中定有重大误会。” 此时已至傍晚,宫女点亮一盏盏华灯,星星点点,闪闪烁烁,真如星辰一般。女王带他来到一间大屋,在大屋墙上轻轻一拉,喀剌剌声中,石墙挪开,露出一条宽阔广延的长廊。 女王见索酒有些害怕,微微一笑,说道:“傻孩子,你怕什么?我不会害你。” 索酒再忍不住,问道:“陛下,我....曾经有一至亲之人,她...长得与你很像...” 女王幽然叹道:“是么?我也有一至亲之人,长得与你像极啦。” 索酒身子发抖,问道:“那人.....是谁?还请陛下告知。” 女王抿唇笑道:“那人是我儿子,我丈夫将他送走,却告诉我他已经死了。” 索酒不禁大喊道:“那...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女王转过脸来,索酒隐约见到她眼中紫烟氤氲,忽隐忽现,她道:“他小名叫酒儿。” 索酒仅存一丝理性,死死沉住气,说道:“你们将他送往何处?” 女王拉住他手掌,轻轻一吻,神态亲密,说道:“送给一个治病的老太婆。”说着将索酒拉入密道中,索酒再无丝毫迟疑:“她即使带我去刀山火海,我也绝不离开。” 长廊两侧,满是浮雕。浮雕上刻的乃是两位蒙面老者,传授一位贵族功夫的情景。其中一老者尚是常人,另一人则极为古怪,两条腿向后弯曲,宛如跳蚤,长的惊人。 索酒问道:“陛下,这壁画上又是些什么人?” 女王道:“两个老儿是两位了不起的宗师,而这位富贵人儿嘛,是寒火国的一位....嘻嘻...国主,他也是你那景彻巫仙的哥哥。” 索酒奇道:“是婆婆的哥哥么?”他听盘蜒简略说起过寒火城灾祸之事,便觉得这国主邪气森森,并非善类,那两个老者也让人颇不舒服。 走着走着,突然间阴风大作,寒冷彻骨,索酒一个激灵,身子摇晃,女王拉住他手掌,内力传动,索酒才能抵挡。再走数十丈远,终于来到一间大石室,石室呈圆形,一周皆有石门,不知通往何处。而石室正中,有一黑乎乎的水池。 女王道:“孩儿,你舒舒服服的坐着,待会儿我亲手替你好好搓洗身子。” 索酒“啊”地一声,满脸通红,道:“你...叫我孩儿?” 女王斜躺在一柔软棉毯长椅上,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索酒遵命入座,女王道:“我知道啦,你心中定有疑虑,眼下四周无人,你为何还不叫我娘?” 索酒霎时方寸大乱,热泪盈眶,握住她手掌喊道:“娘,娘,您果然还活的好好的,我....我...只道我在世上再无亲人了。” 女王啐道:“你只盼我死了,是也不是?” 索酒道:“不,不,我....”堂中阴风惨烈,销魂蚀骨,索酒心神逆乱,大声咳嗽起来,女王纤臂一伸,将索酒搂在怀里,她内力何等了得,索酒便感到火炉在畔,寒冷不扰。 就在这时,池水中“哗啦”一声,有一黑乎乎的人爬了上来,哇地一声,口中流血。索酒看清那人面貌,震惊万分,喊道:“庆仲师兄!娘....这是怎么...怎么回事?” 女王眼中神采闪耀,低声道:“庆仲,庆仲,你来我这儿。” 庆仲身形一闪,眨眼间已到女王身旁,索酒见他轻功这般迅速,不禁惊佩,再看他眼中金光闪闪,紫烟晃绕,皮肤呈暗金色,可移动时,身上却有黑气纠缠。 女王高兴的发抖,碎碎说道:“成了,成了,这法子果然....果然不错。孩子,你快些入水池吧。”她兴奋过度,说话竟有些结结巴巴。 索酒想起碧天公主所言,顿时醒悟:“庆仲师兄乃万仙入门弟子,又是童男之身,练了万鬼心诀,万仙仙法,从池水中存活,已然练成娘亲她梦寐以求的功夫了?” 女王见索酒发呆,手掌轻推,索酒扑通一声,落入黑乎乎的深潭里。池水冰冷如刀,刺入肌肤,他痛的大喊大叫,可水里又似有无数冤魂,伸出手臂,令索酒难以离去。索酒无奈,咬牙运体内病源对抗,这泉水虽汹涌凶暴,但索酒乃巫仙所造的斗神化身,纵然神功未成,两者相抗,索酒逐渐应对自如,却又说不出话来。 女王以为索酒无力抗拒,哈哈一笑,宽衣解带,也踏入池中,玉手轻轻在索酒背后推拿。她道:“酒儿,酒儿,我是你娘亲,却又不是你娘亲。眼下你再不能背叛我,这其中曲折故事,我便说给你听了也无妨。” 她手指一动,十丈远外有一幕布,那幕布翻卷落地,露出一残缺不全的人来,那人仍然活着,缓缓呼吸,却被镶嵌在树木之中,他手足全无,瞎了双眼,只留下身躯头颅,模样惨不忍睹。 女王笑道:“你猜这人是谁?” 索酒答不上话来,女王扑哧一笑,说道:“我可糊涂啦,你眼下心魂饱受煎熬,甚么都说不了。这人呀,便是你那懦弱无能的爹爹。他当年为了自保,将你送给景彻巫仙,求她替自个儿治病,病愈之后,却又不肯娶我为妻,哼哼,我可恨透他了。于是我便将他整治成这副模样,再夺了他的权,当上了女王。你说说,娘这般做,是不是惩恶锄奸,彰显天意?” 索酒心想:“那人...那人是我爹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女王说道:“我失去你之后,本来确实染病,难以痊愈,只能等死。你爹爹无情无义,只顾自己,哼,根本懒得管我。那一天,我自知快死了,身子僵硬的跪在他宫殿之前,只盼能死在这负心人面前,死前诅咒他也不得善终。就在那时,我遇上了一位大恩人。那位大恩人,就是这寒火国数百年前的老国主。” 索酒心想:“他怎能还活着?” 女王道:“那位老国主将我救起,见我资质极佳,便收我为弟子,将他一生所学全传给了我。你爹爹当年看似掌管寒火城,可实则却是老国主在幕后操纵,他见你爹爹实在无能,不服他号令,便授意让我杀他。” 她稍稍一停,笑意盎然,说道:“我念及夫妻恩义,并未杀他,只是将他整治的半死不活,借他之口发号施令,先立我为妃,再立我为后,待我大权在握时,我才告诉大伙儿:你们的旧国主已经死啦,从今往后,轮到我当家做主了。” 女王又转向庆仲,说道:“老国主受远古时两位大宗师亲传本领,追求造化极诣,心中所学,包罗万象,数之不绝。他行动不便,于是命我替他行事。你现在所处的泉水,便是我奉命所造,与万鬼的黑血潭无异,与万仙的仙露泉对照,两者皆通鸿源之水。 我一直找寻资质聪慧,未受仙露泉沾染的万仙童子,嗯,你那师兄是一个,孩儿,你也是一个。我将你们送入这黑血潭,池水中北妖真气与万仙仙气融合,便可令人脱胎换骨,武艺倍增,进境奇快,将来成就,必远远超出万鬼、万仙界限。” 索酒想要喊:“我是万仙门人,不要做万鬼!其余那些被你捉来的孩子呢?”可喉咙里只发出呜呜之声。 女王又笑道:“我这人才智不凡,故而能得老国主绝学真传,老国主自个儿也没练成这‘万鬼万仙之躯’,他传我的是万鬼‘坠狱重生功’,这功夫入门不难,不像万仙那般,须得在池水中忍耐痛苦,断手断脚。万鬼修士,进入池水,遁入噩梦,只需在梦中书册留下自己姓名即可。真正的难处,在于出了泉水,转醒之后的心思。” 她谈及此事,声音又害怕,又振奋,又痴迷,又沉醉,她搂住索酒,忘情说道:“万鬼之人,出了黑血潭之后,非但心狠手辣,更是谁都信不过了,越是亲近之人,越是提防猜疑。唯有想方设法,害死亲友,或者是残害许许多多无辜之人,才能提升自个儿境界,练成‘坠狱重生功’下一层功夫。这般试炼,比之万仙假模假样的斩断手足,是不是严厉许多? 我也是这般,并无例外,所以我将你爹爹整治的半死不活,将自己的....亲生儿子杀了,这城里头谁对我不敬,我便暗暗下手,将那人折磨致死....哈哈,我人又聪明,练功又勤,心肠又狠,时至今日,武功之高,已不逊于那位授业恩师啦。” 索酒疑心顿起,心想:“我不是你长子么?为何你还有其余孩儿,短短十年间,年纪却比我更大?碧天公主....她是我姐姐么?还是我妹妹?” 女王忽然叹息一声,道:“你看,单单万鬼的功夫,已能令人混账无比,难以信赖,练成‘万鬼万仙体’的人,岂非更可怕十倍么?所以我得防上一手,我在池水中滴入一大瓶拘魂束,你那师兄在池水浸泡多时,已被我勾去了魂儿,这一辈子都会对我死心塌地,永不背叛。你虽是我亲生儿子,我也一视同仁,这样才算公道,你说是也不是?” ------------ 三十六 敌强愈强雾影散 索酒在水中浸泡越久,苦难越深。万仙真气、万鬼邪气、千般疫病,心中剧痛,在他体内交锋大战,片刻不休。忽然间,房中小铃“叮当”作响,女王眉头一扬,说道:“有人擅闯?是何方贼人这般大胆?”语气竟着实欢喜激动,似乎早盼望此事。 她跳出池水,内力蒸腾,水汽消散,皮肤瞬间变干,她披上一层黑纱,罩住曼妙身躯,见索酒双目紧闭,浸泡池里,浅浅一笑,说道:“好孩子,等娘回来吧。”纱巾飘扬,倏然不见。 索酒并非当真不支,而是装死,等她走远,急催内力,过了小半时辰,终于挣脱束缚。他奋力爬出黑血潭,睁眼扫视四周,却不见其余孩童影子。 他心想:“莫非她真....杀死了他们?不,这密室有如城楼一般广大,没准被关在某地。” 他定了定神,走到一石门边上,见墙上有一机括,稍稍一转,咚咚声中,石门向上掀开,一股刺骨寒风吹了出来,索酒浑身发颤,全力相抗,这才耐住。他心想:“这密室里真如阴曹地府一般,这风能把人魂都吹没了。” 石门里一片漆黑,索酒找来蜡烛,往里头一照,只惊得一退老远。短短顷刻之间,他看到那石门中满是紫色毒蛇,缠在一块儿,连成密网,绕在一消瘦如柴的少年身上,那少年气息微弱,眼中紫光却亮的惊人,可一见来人相救,当即死去。 索酒急思:“她捉来的那些孩子,全都....这般下场?那岂不是比我凄惨百倍?她自己失了孩子,却加倍残害其余孩童,心肠何等.....歹毒,她说是我娘,却又立时说自己不是,想必她已在黑血潭中发了疯。” 他想去开其余石门,但想起刚刚教训,怕再害死无辜,不敢冒进。忽听身旁嗖地一声,朝他袭来,索酒立知不妙,抬手一拦,敌人内力涌至,他胸口一阵剧痛,眼冒金星,只见庆仲神情凶狠,掌力无情,一波接一波的打出。 索酒道:“师兄,你...”见他眼神,知相劝无用,施展紫虫身法,稍稍一转,绕到庆仲背后。庆仲回身一肘,身法竟不比索酒稍慢,索酒拳脚功夫远不及庆仲,砰地一声,被打得翻滚在地。 庆仲哈哈一笑,声音全不像人,左掌一扬,霎时一股金光如雾气般扩散开去。索酒寒毛直竖:“这是什么功夫?”庆仲身躯弹起,一脚直踢,身法竟又快了一倍。 索酒灵机一动:“我以手臂当做杖子,使巫仙所传杖法!”当即一招“黄衫姑娘”击出,内力发动,两人速度相当,内力也相差无几,索酒身躯一震,退开几步。庆仲左手如虎,右手如龙,乃是张千峰所传的阴阳天地掌,刹那间攻势如浪,密如飞蝗。 索酒使斗神杖法、紫虫身法,勉强抵挡,可双手空空,远不如使杖子称手,二十招后,大落下风。他凝神观察敌手,发觉自己一旦临近那金雾罩子边缘,庆仲便愈发急促,怕自己逃离,他稍一思索,暗骂自己蠢笨:“师兄之所以攻速极快,正是借这金雾效用!” 念及于此,他假意前冲,与庆仲硬拼一掌,掌中使“缠”字诀,蓦然间朝后急退,要将庆仲拉出罩子。庆仲急运劲回夺,索酒趁他松懈,自个儿猛然一蹿,逃了出去。 庆仲稍觉慌乱,忙追了出来,身法果然迟缓大半,索酒喊道:“师兄,告辞了!”找一架子一拉,哐当几声,架子上瓶瓶罐罐倒了下来,庆仲只得退后,索酒又将几个盆碗扔出,自己转身便往外跑。 庆仲忙活一阵,得了空隙,顿时大步追出,他练成万鬼万仙之躯,轻功宛如追风赶月一般,索酒的紫虫身法持续不久,此时已然失效,跑出不远,庆仲一掌“明月秋风”打出,扑地一声,正中索酒背心,索酒“哇”地喷出一口鲜血,脚下踉跄连连。 庆仲正要将索酒当场击毙,陡然一道人影闪过,那人武功高绝,抓住庆仲手腕,手指连环点出,登时封住庆仲十处要穴。庆仲闷哼一声,如木头人般僵硬不动了。 索酒调匀气息,见来人英气勃勃,美貌脱俗,正是师叔东采奇,不禁如释重负,喊道:“师叔,你可算来了。” 东采奇神色歉疚,低声道:“我潜入宫中,偏偏那粒指甲无用,苦寻你不得,刚巧不巧,宫里来了许多刺客,我躲在一旁,瞧见女王一溜烟跑出,这才找准方位,发觉密道,找到了你。”说着又狠狠瞪着庆仲,问道:“我这笨蛋师弟又怎么了?” 索酒道:“一言难尽,咱们先得想法将那些孩子救出来....” 话音未落,庆仲身上黑水如潮,将他一股脑吞没。他身上穴道已解,左右手掌推出,一股淡淡金雾,一股薄薄黑气,缠绕重叠,扩散开来,随后打来一拳。 东采奇低呼一声,左手手指在身前一弹一切,这一招“月明潮退”守得恰到好处,只听“嗡”地一声,她被击退数丈,撞入墙壁,痛的冷汗直流,心想:“他哪来儿这么深的功力?” 索酒心想:“金雾可令其迅捷,那黑气定是致人迟缓了?”凝力在背,想拼他一掌,硬退出金雾黑气,可脚下一动,丝毫不慢。索酒心头一喜,正想脱困,可庆仲足下扫向索酒髌骨,索酒竖臂下探,喀地一声,骨头竟险些被庆仲一脚踢断。 索酒大叫一声,疼的眼冒金星,脑中只想:“他怎会有这么大力气?” 就在这时,听有人喊道:“使柳色桐华!”索酒眼前骤然浮现幻象,显露招式,他依言躲避,闪开一脚。庆仲连连出招,而那人不停提醒,总是抢先庆仲一步,而索酒也机灵至极,当场学以致用,庆仲身法虽快,功力虽强,却再也碰不着他。 东采奇在旁看的明白,又敬又佩,心想:“索酒师侄为何突然有这等修为?”她自忖庆仲此刻武功虽高,毕竟仍比自己逊了一筹,但索酒断了一臂,单凭眼力心思,能在千钧一发之际躲闪敌招,更是深湛异常的拳脚功夫。单以巧妙灵动而论,更稍在自己之上。 过了五十招,庆仲大吼一声,身子腾空,双足鸳鸯连环,交替踹落。这一招威力虽强,停顿却久,索酒虚晃一枪,索性借此逃脱那金雾黑气之笼,庆仲也不追击,身子一转,落在原地。 索酒喊道:“师父,师父!是你在帮我么?” 东采奇喜道:“原来是师兄尊长来了,你为何还不现身?” 盘蜒懒洋洋的声音传入两人耳中,他道:“不到万不得已,本大仙绝不出手,最多出言提醒,是胜是败,全看你二人本事了。” 东采奇皱眉道:“这是何道理?” 盘蜒道:“本大仙身份非凡,岂能再与晚辈过招?这不是欺负人么?” 东采奇听他语调死气活样,古里古怪,怒道:“咱们才分别半天,你怎地就‘身份非凡’了?此间敌人太强太多,你别偷懒,快出来帮咱们打发!” 盘蜒打了个呵欠,说道:“无聊的紧,连个臭小子也拾掇不下,还当甚么武林盟主?索酒,你若胜不了此人,今后可别说是我徒弟。” 索酒断臂突然一阵清凉,嚓地一声,竟已恢复原状。又有一物腾空飞来,落入索酒手里,索酒一看,正是景彻巫仙的杖子,他愣愣问道:“师父是要我...再与师兄交手?” 盘蜒笑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读遍绝学不及揍扁好汉。你一边打斗,我一边传功,如此才卓有成效,事半功倍。” 东采奇叹了口气,对索酒道:“师兄这么说了,我也不便出手,我这师弟就交给你对付啦。” 庆仲立于金雾黑气之间,光影曲折,黑烟腾腾,神色愈发残酷,索酒心底发毛,问道:“师父,他这是甚么功夫?” 盘蜒道:“这金光黑烟,乃是万鬼万仙内力融合之后所得,金光令自身加倍厉害,攻势凶猛;黑烟令敌手真气疲软,防护不周,所以他能一脚踢断你手臂。而他除了万鬼万仙真气之外,被那黑蛆附体,更强了一倍。此刻武功之强,已远胜过飞空一层了。” 索酒道:“那我该如何对付?” 盘蜒道:“他比你更快,比你更强,但不及你聪明,也不及你敏锐,只需记得‘金光多余,黑烟虚无’。我先前让你躲了那么多招,难道你还未想明白么?” 索酒心中巨震,急忙回忆先前招架场景,再看那金光,原本模模糊糊的念头,一点点逐渐清晰起来:“这金光看似扩散广泛,实则...实则有迹可循,庆仲出招之前,金光必先扰动,我看那金光,便可察觉他动向来!而他攻势明了,黑烟再强,又如何能碰得到我?等若毫无效用。这金雾黑气,看似相辅相成,何等厉害,实则互相制衡,反成累赘了。” 他想明此事,信心大增,隐然武学又深了一层。他展开紫虫身法,一转木杖,又奔入那金光黑雾中,果然金光波动,朝他涌来,索酒一矮身,挥杖打向庆仲脚踝,庆仲立时变招,高高跃起,右拳打落,但索酒早有预料,在庆仲出手前已然行动,杖子一绕,打中庆仲后脑。 庆仲嚎叫一声,宛如恶狼一般,索酒更不犹豫,转眼连连击出,终于在第四十招上,使“朝夕不保”,正中庆仲肋骨黑蛆伤处,庆仲受伤不轻,身子摇晃,几欲虚脱,身上黑影散去,终于倒地不起了。 ------------ 三十七 风流剑客剑流风 东采奇见庆仲身上黑蛆消退,放下心来,上前查看,神色不安,问道:“为何他短短半天,武功大进?” 索酒道:“碧天公主所说不假,他已练成万鬼万仙身躯,受...我娘驱使,身不由己。” 东采奇惊声问道:“那女王是你娘亲么?” 索酒心头悲伤,却不隐瞒,答道:“她非但是我..娘亲,掳掠孩童的恶行也是不假,这....这可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盘蜒现身说道:“这女王捉孩童做甚么?” 索酒甚是惭愧,讲述见闻,盘蜒动容道:“你瞧见那石室中孩童,眼中皆有紫光?” 那是贪魂蚺。 索酒点头道:“师父,你神通广大,唯有你有法子救他们。” 盘蜒道:“我也未必能成,咱们看看再说。”在庆仲额头上轻轻一点,注入幻灵真气,要他一天之内,入梦不醒。 三人又返回那黑血潭屋内,盘蜒打开石门,寒气扑面而来,门内紫蛇霎时钻动,色彩变幻,绑住有一消瘦少女,那少女惨叫一声,眼中紫光绽放,旋即变淡。盘蜒左掌如罩,悬在少女头顶,幻灵真气沉沉浮浮,宛如轻纱,笼住少女全身。他这真气招来魂魄,注入少女脑中,可少女本元已丧,又受了惊吓,本身灵魂溃散如沙,顷刻间不复存在。 她眼中充满恨意,凝视盘蜒,仿佛他是杀她凶手一般,但转瞬间,这恨意烟消云散,就此死了。 盘蜒嘴角抽动,神色可怖,目光凶残,从索酒身边抢过,又开一门,更不等待,出手抢救屋内少年,他全力运功之下,当真有起死活尸之能,但这少年本是贪魂蚺,盘蜒将外部魂魄引入其体,仿佛将江水倒入无底深渊一般,过了半晌,少年眼中失了神采,咽气而亡。 盘蜒哈哈大笑,笑声中满是凄然疯狂之意,他接连打开十个石门,救助囚徒,却无一生还。这儿的孩童,果然皆成了贪魂蚺,是盘蜒的同胞,他们临死之前,可曾将盘蜒视作凶手?是了,瞧他们神情,定然如此。 他们没恨错人,若盘蜒不曾开门相救,他们仍能活上许久,虽然不见天日,囚禁暗室之中,境况凄惨,却未必绝望,然而盘蜒却断绝了希望,杀了他们。 盘蜒何尝做错了?一了百了,岂不胜过苟延残喘?死得好,死得好,盘蜒既然救不了人,那便将他们全杀了吧。 东采奇见盘蜒双眼充血,异光闪烁,脸上肌肉不停颤动,心中害怕担忧,劝道:“师兄尊长,人力不可胜天,你....你还是就此作罢...” 盘蜒颓然道:“就此作罢?为何就此作罢?那罪魁祸首现在何处?” 索酒身躯一颤,问道:“师父,你...要杀我娘?” 盘蜒道:“杀与不杀,总得先问个明白,她将这些孩童困在此地,到底是救人呢?还是害人?” 索酒黯然道:“是,是,总得.....问问清楚。” 盘蜒不再搜救,转身出了石室,找向出口,不久回到皇宫之中。盘蜒道:“师妹,你带着庆仲,与我徒儿先行离去。今后之事,你们无需过问。” 索酒道:“可师父,我娘....” 盘蜒笑道:“放心,此地深宫隐宫,千门万户,我未必找得到她。即便找着了,也未必打得起来。你师父并非鲁莽好杀之人,只是想问些要事。若她真罪恶滔天,我总让你见她最后一面。” 索酒听到最后一句,心中一颤,闷声不响。 东采奇道:“师兄,保重!”拉住庆仲、索酒,朝殿外跑去。 盘蜒闭目沉思,算卦找寻,却觉得这宫中灵气纷纷,乱象逆数源源不绝,实如无头苍蝇一般。他心中烦乱,凭直觉前往一方。 索酒离了盘蜒,也是心不在焉,魂不守舍,心想:“她...毕竟是我娘,师父要杀她,两人动上手,稍有不慎,没准便有死伤。我需先找着她,劝她一劝,问明实情如何。” 他想到此处,对东采奇道:“师叔,我仍有要事,你们先走。”往后一转,钻入一茂密花园中。东采奇叱道:“混账师侄,你怎地也瞎捣乱?”只得紧跟在后,分毫不舍。 这宫殿着实太大,构建复杂无比,三人绕了小半圈,已然迷路,全不知身在何处。东采奇正想飞空探查,却见黑暗中,一道黑影飞快跑过。那黑影途径明灯,照亮脸庞,东采奇认出此人正是木龙族的归小龙。 索酒、东采奇互望一眼,心生疑惑:“为何这小土匪会在这儿?” 恰巧又有一宫女路过,归小龙突然抢上,捂住她嘴,喝道:“你们的碧天公主在何处?” 宫女吓得要命,眼泪直流,指向一处。归小龙面露喜色,将她挟持,道:“你若要命,便不要声张,只管带路即可。” 东采奇正想出去相救,却听天上风声轻响,一头青色木龙悄隐而至,上头坐着一人,正是那归小虎,他低声笑道:“哥哥,你果然还是忘不了那婆娘。” 归小龙怒道:“你跟来做什么?万年青体型太大,稍有不慎,便引来侍卫....” 归小虎道:“你不务正业,不去找那水瓶,却一心想找那心上人。那公主也真是了得,当年将你打的屁滚尿流,连战连败,你眼下再遇上她,可有半分胜算么?” 归小龙红着脸道:“我....我是....以理服人,绝不用强。” 归小虎指了指那宫女,面带微笑,神色狡猾。归小龙咬牙道:“此事无需你管。”正要跑开,却见暗处有一人缓缓走来。归小虎、归小龙心中一凛,齐声道:“归鹏叔叔。” 那归鹏点了点头,说道:“你们可知那水瓶藏在何处?为何找不着那接头之人?” 归小虎道:“是归小龙心有私事,胡乱带路,咱们这才迷路。” 归鹏忽然仰天长叹道:“这圆腰细扭瓶到底在哪儿?咱们大费周章,闯入皇宫,岂能空手而回?” 他这话说的极响,刹那间声音远传,恍若龙吟。归小虎、归小龙脸上变色,连忙道:“嘘,叔叔不可声张。” 归鹏不理,反而更大声道:“好,若再不交出那水瓶,我便将此地四人全数杀了。随后见一人,杀一人,直至宫中鸡犬不留。” 归小虎奇道:“四人?这儿哪有四人?” 东采奇则大吃一惊:“他将咱们也算在其中,他知道咱们在这儿?” 归鹏话音刚落,四周陡然落下五个身影,这五人身法诡异,来时绝无声响,仿佛一直在此,又或是突然冒出来一般。东采奇看那几人穿着,心道:“这几人是万鬼的高手,他们果然也在宫中。” 归小龙不知这几人底细,以为也是宫中侍卫,扫视一圈,冷笑道:“虾兵蟹将,还不快快自尽?省得本公子动手了。” 其中一络腮胡子的大黑脸叹一口气,手掌灵虚一捏,归小龙霎时身躯颤动,头上脚下,重重摔在地上。归鹏伸手一托,归小龙再往旁一弹,脸色惨白,头晕眼花。 索酒儿仍看得不甚明白,但东采奇却深为忌惮:“若非这归鹏挡了一挡,归小龙已然头骨折断而死,那络腮胡子武功极高,不逊于今早与我交手的二人。瞧他身旁四人做派,地位当不在他之下,应是万鬼的鬼官么?想不到万鬼竟派出这许多高手来此,定是有所图谋了。” 一脑袋尖瘦的万鬼老者说道:“阁下好身手,不知是何方神圣?先前大肆叫嚣,说要找甚么水瓶,那水瓶又在何地?” 东采奇心中有数:“这五人原来也是为那水瓶而来。” 归鹏笑道:“那水瓶如何,我也不放在心上,五位身手了得,既然来了,正好做我剑下亡魂。”说罢手上风声呼啸,一柄雪亮长剑霍然出现。 一羊角老者沉吟道:“风流剑客剑流风,你是十多年前纵横北国的风流剑客归鹏么?” 归鹏奇道:“老头儿见识倒不差,嗯,你们五位,倒也颇为眼熟。你这羊角老头,当是万鬼的‘三阳开泰’阳角,你这络腮黑脸,当是断头老爷黄断头,这尖瘦小子嘛,没准是.....”他将这五人名头一一点出,这五人面色稍稍缓和,络腮胡子道:“我等素未谋面,阁下阅历,倒也不差....” 突然间,东采奇仿佛见归鹏长剑一转,到了他身侧,可旋即又横在掌心,似并未移动,那络腮胡子瞪大眼睛,从脑袋正中起始,一条裂缝渐渐分开,将络腮胡子一切为二,哗啦一声,身躯截断,内脏流了一地。 其余四人双目圆睁,一时之间,鸦雀无声,一下子将内劲布满全身,仿佛见到天下最怪异可怖之事。东采奇不禁瑟瑟发抖,心想:“他这一剑....这一剑怎能这般快法?我连看都看不清么?” 归鹏叹道:“你不是我要找的那人。” 羊角老者怒吼一声,瞬间扑上,掌力如潮,凌厉至极,他见敌人随手一招,便杀了与自己伯仲之间的高手,虽有偷袭之嫌,可武功之强,生平罕见,这一出手便是摧城拔寨,山崩石裂的功夫。 归鹏长剑横前,身形晃动,嗤地一声轻响,羊角老者胸口轻轻中剑,掌力打偏,落在地上,顷刻间石屑纷飞,炸开一处大洞,却半点伤不得归鹏。归鹏一转袖袍,喀嚓声中,羊角老者一条胳膊拧成罗圈,他痛的哇哇乱叫,归鹏又劈了一剑,将羊角老者从头到脚斩成了两半,与那络腮胡子一模一样。 ------------ 三十八 不是冤家不碰头 剩下万鬼三人更是大骇,尖瘦老者长剑在手,朝归鹏斩出,剑光如电,刚猛绝伦,归鹏倏然而退,倏然又来,这一剑自然未中。 一披头散发的头陀挥舞一串念咒,往空中一抛,念珠变得巨大异常,飞速射来,归鹏手腕一振,剑影重重,铿锵声响起,将念珠各个儿剖开。 又有一白发瘦子手握钢叉,顷刻间连出数十招,当真攻势如潮,凌厉不尽。归鹏更不回身,仿佛背后长眼一般,长剑转动,精密异常的将瘦子招式化解。 仅在呼吸之间,这万鬼三大鬼官各展绝学,联手出击,威势如千军万马、刀阵箭雨一般,一转眼功夫,这花园中便已一片狼藉,各处残破,石山树木纷纷倒塌。那归鹏招式平凡,气力不大,却将敌人猛攻轻描淡写的挡开。他神色失望,说道:“那人在哪儿?你们也并非那人。武功太差,索然无味。” 尖瘦老者怒道:“管你要找谁!”话未说完,忽然喉咙咕噜一声,口中鲜血如瀑,被归鹏一剑杀死。那头陀与白发汉子全不明这归鹏功夫,惊慌之下,蓦然收手,霎时倒飞出去,各自直往外逃。 归鹏推出一掌,呼地一声,那两人仿佛撞入一层透明软垫,脚步踉跄,被弹了回来。归鹏又削出两剑,嗤嗤轻响过后,那两人也各自被一剑两段,当场分尸。 东采奇、索酒只瞧得瑟瑟发抖,死死忍住呼吸,东采奇心想:“这人武功太强,连万鬼的鬼官也非他一招之敌,只怕更胜过盘蜒尊长了。” 归鹏双眼转向东采奇方向,哈哈一笑,说道:“既然胆怯无能,便给我好好藏着,方才是保命之道。很好,很好,继续缩着,莫要惹烦了我。” 东采奇心道:“好汉不吃眼前亏,摆明送死之事,又何必强自出头?” 归小龙与归小虎看得神魂俱醉,痴迷不已,恨不得求归鹏当即传功,必能终生受益不尽。归小虎问道:“叔叔,这儿藏着什么人么?” 归鹏道:“左首三人,右首刚又来了一人。” 归小虎道:“万年青,将左边三人捉出来!” 那木龙怒吼一声,腾空而起,朝草丛这儿俯冲,东采奇毫不犹豫,急往后逃,索酒也不当好汉,大步流星,脚底抹油。归鹏目光如电,看清是一美貌宫女,一瘦弱少年,一昏迷汉子,纵然轻功不差,却令他大失所望,根本懒得追赶。 归小虎盘旋片刻,见树木密集,查看不清,只得作罢,己方归鹏武功太高,当世只怕无人能挡,也不必害怕宫中高手赶来。 归小龙拔出那鸳鸯剑,朝右首草丛中一剑劈出,剑气疾飞,一女子轻叱一声,将那一剑挡开,身子一晃,跳了出来。归小龙看她样貌,不禁心花怒放,欢天喜地,喊道:“碧天公主,是你?” 那少女正是碧天公主,她听见归鹏喊声,担忧索酒出事,便赶来查看,谁知竟碰上龙木族这三人。她知归鹏厉害,万万难逃,唯有勉力镇定,说道:“不知三位为何深夜潜入王宫中?此乃小贼行径,岂非有失身份?” 归小龙激动之余,再不隐瞒,说道:“殿下,自上回分离之后,我对你朝思暮想,不曾有片刻遗忘,我好生后悔....放你离去,此次前来,便是向你求亲来的,你若答应我,我做牛做马,也全无怨言。” 碧天公主厉声叱道:“你听听你说的这些无耻话!莫说你我两家世代有仇,单凭你今夜举动,我万万瞧你不起。” 归小虎冷笑道:“你这婆娘,全无自知之明,到这地步,你以为逃得掉么?”轻拍万年青脖子,那木龙一张口,哗啦声响,吐出一张木绳绑成的大网来,碧天公主吃了一惊,躲避不及,被那大网罩住。他这万年青乃是木龙中出类拔萃之物,这藤萝网巨大严密,以碧天公主轻功,如何能够躲开? 归小龙怒道:“不得对殿下无礼!” 归小虎笑道:“我是在帮你捉媳妇儿,你不谢我,反而骂我?好,这媳妇儿你不要,我要!”一扯藤萝网,将碧天公主甩在背上,嘱咐木龙飞上空中,碧天公主大声呼救,挣扎不止。 归小龙道:“万年青,快将那姑娘放下了!” 万年青只听归小虎号令,全不理睬,足一蹬,翅一张,已然浮在半空。归鹏见兄弟二人争执,却不在乎,散去掌中长剑,独自前行而去。 忽然间,只见一人高高扑来,斩断那藤萝网,将碧天公主一抱,骨碌碌滚落在地。归小虎见此人动作奇快,跳的极高,心头一惊,骂道:“哪儿来的毛贼?” 归小龙看那人容貌,倒也认得,正是先前将他击败的万仙少年索酒。碧天公主看清是他,自也大喜,笑道:“索酒儿,你没事么?你怎地从我娘手中逃出来的?我可担心死啦。” 归小龙怒火上冲:“她为何对这臭小子如此亲密?” 索酒儿本已逃远,但听见碧天公主呼救,情急之下,想要返回,却见那木龙越飞越高。东采奇想出法子,将索酒举起,运浑身内劲将索酒扔了出去,这一掷气力十足,索酒去势如风,这才顺顺当当救下碧天公主来。他倒转木杖,以柄为剑,斩断厚厚绳索,将碧天公主挡在身后,身子哆嗦,紧张万分的看着归鹏。 归小虎道:“万仙的小贼,早上让你逃了,眼下你又自投罗网来,这叫自寻死路,怨不得人。” 归鹏心中一动,问道:“小兄弟,我有一事相问,还望你如实作答。”语气竟极为有礼。 索酒心知逃脱不得,只得想法拖延,设法求此人放己方离开,说道:“前辈有何要问?” 归鹏道:“今早你们逃跑时,当中有一高人,仅在刹那间便击杀四条木龙,那位高人眼下何在?” 索酒听这人问话时语气振奋,目光狂热混乱,又想起他残忍可怕的剑法来,不禁瑟瑟发抖,哪里敢连累盘蜒?说道:“我也不知那人去哪儿了,咱们一入城中,便已分离。” 归鹏大怒欲狂,喊道:“你胆敢骗我?快将那人下落说来!”手一扬,碧天公主被旋风吹起,一下子落入归鹏掌中,归鹏道:“你不说也罢,我将这小娘切成肉条,要你长长记性!” 碧天公主、索酒儿、归小龙齐声惊呼道:“不要!” 此时,东采奇从旁钻出,双掌飞扬,打出大枯竭掌力,掌风回旋,刚柔交替,雄浑充沛,打向归鹏要害,归鹏道:“又来找死么?”挥出一掌,掌风反震回去,东采奇全料不到自己舍命一击竟全无效用,仓促间再催内劲,大枯竭掌靡靡不绝,总算维系个僵持局面,不至受伤。 归鹏与东采奇比拼掌力,眼神稍有惊讶,他道:“你这婆娘,告诉我你这功夫是谁教给你的?” 东采奇心道:“师兄未必是他对手,我不能害了师兄。”咬牙道:“呸,我自己创的!” 归鹏手掌不动,突然一阵白茫茫的风卷过,手心已有长剑,他一剑斩出,东采奇“啊”地一声,剧痛钻心,左臂竟被斩得粉碎。 索酒大怒,奋不顾身,朝归鹏猛冲过去,归鹏长剑指向索酒,就在这时,索酒骤然如坠冰洞,感到极端危险,紫虫身法发动,往地上一伏,头顶“呼”地轻响,似有风吹过。他满身冷汗,心想:“若中这招,身子定被劈成两截了。” 归鹏“哈哈”一笑,极为惊喜,问道:“你竟躲开我这流风一剑?”说着再一剑点出。 索酒求生之能,远超常人千倍,乃是无数疫病索命中求得的本事,脑子不想,身躯已动,往上一跳,又觉下方冷飕飕的寒风吹过,当真是千钧一发,介于生死边缘。 归鹏上上下下打量索酒,不再出剑,脸上挂满赞许笑容,说道:“妙,妙,小小年纪,竟能看破我流风剑,小子,你不如拜我为师,从我手中学了这门神剑。”他生平有两大夙愿,一者与高手比武,一者传徒弟武功,他这流风剑法自来无人能挡,更无人能躲,要找徒弟,谈何容易?这会儿见索酒躲得巧妙,不由欣喜若狂。 索酒实则早吓破了胆,他打起精神,说道:“容我....容我考虑一番。”挣得时机,跑到东采奇身旁,东采奇面无血色,挤出一丝苦笑,说道:“我....血肉纵控念...没事的。”索酒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归鹏又道:“你如不拜师,便说出你师父是谁,我与他比划比划,如他胜了,我便不杀这公主,不收你为徒,也饶了你身边这宫女性命。如我胜了,我只杀你师父一人....” 索酒道:“我师父他老人家在万里之外,不知何处,你....杀了我吧,此事与公主、师叔无关....” 归鹏喜道:“难得你如此讲义气,这等人品资质,在庸师手上,岂不浪费么?好,我便将你与这公主带走。这位断臂的宫女,劳烦你对这孩子师父说一声.....” 顷刻间,归鹏怀中一轻,碧天公主已不知去向。归鹏微微一愣,面露喜色,看向一边,见一满面泥灰血污的长袍道士缓缓走来,碧天公主正在此人手上。 索酒见来人是盘蜒,又怕又喜,急道:“师父,这人.......这人武功高强极了,你千万莫与他硬拼。” 盘蜒咳嗽几声,吐出一口血来,说道:“我这情形,要硬拼也拼不得了。”见东采奇伤的极重,眉头一皱,对归鹏道:“是你伤了我师妹?” 归鹏见盘蜒显受了重伤,武功大打折扣,心中一冷,也不答话,只道:“你怎地如此不当心?谁人伤你如此?这般一来,你如何还配与我交手?” ------------ 三十九 一位知己一生狂 盘蜒道:“在下万仙盘蜒,阁下伤我万仙同门,你我一战,万难规避,何必惺惺作态?嘘寒问暖?” 归鹏心想:“难得来此,总得试他一试,就算他伤重,底子仍在。我不杀他便是,总要等他伤愈之后,再逼他使出真功夫来。” 他这流风剑法随心所欲,收发自如,当即出手,一剑遥遥刺向盘蜒。盘蜒全神贯注,却不见他剑刃上有剑气发出。 猛然间,他背脊一阵酷寒,回手一掌,掌心一阵刺痛,流下血来,却挡下这一招,若非他反应神速,已被这一剑重创。 归鹏喜道:“徒弟如此,师父果然不差,好极好极,我这第一招,你终究挡下来了。” 盘蜒转身拍出一掌,远远招呼过去,这一招“山云草莽”正是五夜凝思功的妙招。归鹏见这一掌凌厉至极,沛然莫当,低声欢呼,身上大风飞扬,将这一掌挡下,身子不禁一晃。 盘蜒又追出一掌,掌力尚未及敌人,归鹏又出三剑。盘蜒未觉身前有剑气袭来,留神周围,果然左右两侧,头顶之上,有极轻微撕裂之声,三道锐利真气骤然落下,快捷无比。盘蜒“啊”地大叫起来,连连出手,掌力裹住那剑气,双手轮转,牵引误导,将那三剑挪开。 归鹏眉开眼笑,欢喜至极,大喊道:“你这是甚么功夫?” 盘蜒道:“此乃太乙幻灵掌,在阁下玄功面前,自是不值一提。阁下一剑刺出,剑气无处不发,无所不在,当真神出鬼没,人所难测。” 东采奇忍住剧痛,手臂缓缓长出,心想:“这般瞧来,这人长剑斩下,可剑气却并非在前,四面八方皆有剑气偷袭,而力道又锐不可当,真是骇人听闻的神功。师兄与师侄能够躲开,好生令人惊佩。” 归鹏又道:“你能看出更深奥妙么?”剑刃拂动,刹那间,盘蜒身前身后,天上地下,各处风声尖啸,内劲铺天盖地般蹿出。盘蜒脸上变色,急凝心神,霎时内力暴涨,幻灵真气缠绕周身,有如蛛网,又似屏风,嗤嗤声中,与那剑气抗衡。 但归鹏出剑急促,连绵不绝,那追魂夺命的剑气更无片刻停息。不多时,盘蜒低呼起来,胸腹处鲜血沾衣,显然又受重伤。索酒急道:“师父!”可却想不出半点法子。 归鹏斗得兴起,收不住手,喊道:“你再挡挡试试?”倏然手臂一颤,又数十剑大雨倾盆般刺出。眼见盘蜒定难幸免,他倏然双掌前推,砰地一声巨响,周身真气互撞,地面摇晃,归鹏一应内劲尽数抵消,就此散去。 归鹏身躯巨震,神色惊讶,沉吟片刻,说道:“你断绝了脉象么?” 盘蜒道:“阁下这剑法别出心裁,巧夺天工,并非仅仅变化剑气方位,而是以剑刺穿脉象,扰动异世,令异界狂风破开虚空,残杀当世之人,本当无坚不摧,但遇上熟知天地脉络的修士,这一招效用便颇有不足了。” 索酒儿听得一头雾水,莫名其妙,东采奇熟知太乙心诀,闻言大受启发:“原来他出手剑招,并非隔空伤人,而是刺天脉地脉,在脉象中留一小孔,那小孔中招来异世邪风,这才能轻而易举的杀人伤人。也唯有盘蜒尊长,千峰师父这般精通玄学的高人,或能破解此招。” 归鹏毕生倚仗,精心创制的绝学,竟被盘蜒所破,又岂能轻易甘心?他大喝一声,双手合握长剑,凭空一斩,盘蜒头顶仿佛炸响一道惊雷,一道狂风浩荡而下。盘蜒手一抬,掌力填补破洞,那狂风陡发尖声,仿佛婴儿啼哭一般,眨眼间倒退回去。索酒、东采奇这才看得明白,知道盘蜒所说不差。 归鹏冷汗直冒,一时茫然若失,盘蜒浑身黑气膨胀,化作黑蛇灵气,席卷而出。归鹏一下子回过神来,周身大风激荡,化作气墙,又是“乒乓”几声炸响,他只觉头疼欲裂,仿佛冤魂摧心,眼前一黑,摔了个七荤八素。盘蜒毫无犹豫,双掌交替,连环击打,这黑蛇真气茫茫无边,遮天蔽日,真似一场大雾气般。 归小龙、归小虎万不料这敌人神通惊人,内劲排山倒海,波及辽远,一时心胆俱裂,骑上木龙逃到高空,这才避过一劫。归小龙颤声道:“归鹏叔叔....怎么样了?咱们非救他不可。” 归小虎喊道:“甚么都别管啦,先保住自己小命再说。” 正说话间,地上黑雾陡散,朔风冲天,正是归鹏使出大鹏展翅功夫,他站起身,伤势惨痛,却笑得合不拢嘴,说道:“好极,妙极,正有这样的敌手,才值得我钻研武学。” 盘蜒神色剧变,心想:“我这黑蛇灵气也杀不得他?”他先前已受重伤,急于取胜,故而蛮干穷追,一通狠砸猛打,谁知这归鹏竟仍有余力,心气丝毫不减。 归鹏身子一弹,已至盘蜒头顶,一剑刺下,剑刃上邪风流转,剑招快如闪电。盘蜒知道他意欲以近身厮杀本领取胜,不敢怠慢,拔出金刀,使雨崖子所传招式,夹杂五夜凝思功、太乙幻灵掌,对付归鹏妙招。他此时内力深厚,剑招掌法阴阳互济,攻守一体,归鹏剑法虽巧夺造化,强悍异常,却也只与盘蜒斗得旗鼓相当。 归鹏沉浸于极大喜悦之中,只觉一招一式,敌人皆能挡下,随后定然有攻守兼备的奇招反击,且绝无重复,总有意想不到的变化。他这流风剑法本无定数,时而如大风卷云,时而如微风拂柳,时而如风吹草动,时而无孔不入,可谓每一招都是新创。与敌人斗得越久,他便得开动脑筋,奇思妙想,到了后头,加倍艰难,这其中滋味儿,真叫他回味无穷。 盘蜒更是心惊肉跳:“他这剑法与珑儿相近,但珑儿以剑意扰人,精细入微,他却纯是内力无尽,剑招无止。两者各有千秋,单以才智而论,此人更稍胜珑儿半筹。他就像没学过套路的疯子,可随手打斗,却总有神异深湛的绝学护身,便是最渊博的大宗师,怕也不及他这般千变万化。” 两人来来回回的斗了千招,盘蜒心力交瘁,终于一招反复,与先前无异。归鹏立时以更猛烈,更狂暴的招式攻出,一剑刺入盘蜒左臂,盘蜒痛的大叫。归鹏一个倒翻,踢中盘蜒下颚,盘蜒哼了一声,头昏脑涨,翻身倒地。 归鹏怒道:“我杀了你!”他见敌人落败,竟觉得受了极大欺骗,便如被追求一世的心上人抛弃一般,他抢上一步,刺向盘蜒脑袋。 忽然间,盘蜒身上黑光幽幽,如影如鬼,单指在地上一撑,身子倒转,一足踢出,正中归鹏鼻梁,登时鲜血长流。归鹏脑袋一懵:“这是什么招式?” 盘蜒以手做足,以足做手,连连飞踢,脚风如潮水一般,陡然间黑光划过,宛如黑龙盘旋,鬼虎暗伏,不知怎地,一掌切向归鹏肋部,变招之诡异,力道之雄浑,角度之刁钻,当真宛如鬼魅,这正是玄夜伏魔功的离形之术,此功近于混沌,缭乱至极,出招时更是全无道理。 归鹏又中三招,气血翻涌,眼冒金星,又生出莫大兴致,凝神屏息,小心应对,揣测盘蜒动向,但这敌手似突然发了疯,脑子着魔,招式再无规律可循,而自己一下子变得周身破绽,他难以防守,只得抢攻,两人再斗百招,各自中了十来下。 归鹏痛的要命,自觉伤重不支,倏然间,盘蜒身子一顿,露出极大破绽,归鹏想也不想,一掌拍中盘蜒天灵盖,轰隆一声,大地碎裂,盘蜒落入深坑之中,终于倒地不动了。 归鹏迷迷糊糊想道:“他先前便身上负伤,所以输了一招,可非我武功胜他。”他摇晃两下,大口大口呕血,勉力调匀真气,见东采奇、索酒朝盘蜒飞奔过去。他心想:“若这宫女再与我动手,我未必讨得了好处。宫中若再有两、三个万鬼高手,我只怕命丧当场。” 他使个心眼,单膝跪地,装作要倒,忽然袖袍一卷,清风如绳,将碧天公主捉住。索酒大惊,抢上来救,归鹏手指点出,索酒一声不吭,已然昏厥。 东采奇扶着盘蜒,看清此事,虽欲相救,但自己手臂残缺,委实有心无力。归鹏微笑道:“你将你这位情郎治好,让他来木龙寨....找我,咱俩再好好比比。” 东采奇怒道:“你突施冷箭,卑鄙无耻!他....也不是我情郎。” 归鹏脸皮极厚,更不在意。陡听得东面墙壁乒乓隆冬,倒了下来,一满面骨头纹路的汉子跌跌撞撞奔出,蓦然倒地咽气。他怀中哐当一声,一个黑乎乎的水瓶滚落。 归小虎喜道:“这水瓶....正是爹爹要找的。” 归鹏自也欣慰,当机立断,手指一捻,那水瓶到了归小龙怀里。他扛起索酒与碧天公主,纵身一跃,已跳上那木龙万年青。归小虎大声吆喝,那木龙巨翅张扬,飙风大作,烟尘飘起,如炮仗般直升空中,离城而去。 归小龙见碧天公主在归鹏怀里,喜道:“叔叔,让我抱抱她成么?” 归鹏神色如鬼,厉声说道:“这姑娘乃是那盘蜒托付给我,等若寄养在我这儿的女儿,你胆敢碰她一根手指头,我便打得你哭爹喊娘!” 归小龙又恨又怕,心想:“她分明是你劫走,那万仙的何时托付过了?”但不敢开口争辩,暂且闷声不响。 ------------ 四十 纵然落败也无妨 东采奇紧紧抱着盘蜒身躯,拉住庆仲,暗道:“凭我一人,万难救出索酒儿,唯有师兄转醒之后,再设法前往木龙寨。”见宫殿中静悄悄的,并无侍卫赶来,更觉奇怪:“莫非宫中高手尽数被杀了么?”她不敢逗留,带着两人,几个起落,跃墙而去,途中竟毫无阻碍。 她飞奔良久,直至天明,才在一荒山中找处洞穴,将两人放下,再查看盘蜒伤势,见他胸腹间断骨琐碎,经脉损毁,若非已登破云境界,此刻必死无疑。她默想血肉纵控念心诀,知其中似有一门以血疗伤的功夫,正想划破手腕,喂盘蜒喝血,盘蜒恰在此时转醒,握住她纤手说道:“师妹,自顾养伤,我不要紧。” 东采奇微觉羞涩,又喜道:“我早该料到,你这等体魄,自有痊愈的办法。” 盘蜒坐直身子,说道:“劳烦师妹替我护法。” 东采奇点了点头,不敢打扰,便走出洞去,谨慎严防,盘蜒静下心来,收摄精神,不久体内真气流转,疼痛尽消,伤势飞速长全。又过了一个时辰,他长舒一口气,东采奇回过头来,关切问道:“师兄尊长,你好了么?” 盘蜒忽然点出一指,正中东采奇眉心,她只觉内劲圆融,浑身温暖,活血去淤,断臂处长出骨骼、肌肉,覆上肌肤,好似草木生长一般。她笑道:“我这怪里怪气的功夫,倒也有些好处。” 本来她伤处长得越快,疼痛越是剧烈,但盘蜒使幻灵真气,消减她身上痛苦,反而颇为舒服。 盘蜒道:“你这血肉纵控念之法,越断手断脚,内息越是活跃。这倒与飞升隔世功有异曲同工之妙了。”想了想,又道:“待你好转,咱们就去木龙寨救人。” 东采奇宁神养伤,叹道:“那归鹏武功何等厉害,连师兄尊长都胜他不得。咱们此去,如入龙潭虎穴,当真不易。” 盘蜒嗤笑一声,说道:“若非我有伤在身,着实不便,当场便将他打趴下了。你大可放心,此行定然风雨无阻,我巧手一捞,如探囊取物,人便被救出来了。” 东采奇见他神情轻松,不由得如释重负,啐道:“那也是你自个儿不好,好端端的,怎会闹得自个儿大伤特伤?” 盘蜒恨恨道:“圣人云:‘三十老娘,倒绷婴儿’.....” 东采奇嗔道:“哪有这般自称老娘的圣人?” 盘蜒立即改口道:“夫子云:‘君子成人之美,不挑人病语’,师妹鸡蛋里挑骨头,让人好生没趣。” 东采奇回嘴道:“本姑娘云:‘师兄你就少说两句,省得出丑漏馅啦。’” 盘蜒哈哈一笑,说道:“你这丫头,便喜欢胡搅蛮缠,岔开话题,被你一搅合,我都忘了自己说到何处。” 东采奇微笑道:“好啦,我不打岔,你倒说说自个儿是怎么受伤的?”她受盘蜒内劲所助,手臂正在愈合,这当口行动艰难,只有干着急的份儿,与盘蜒聊聊天,倒也可消解烦恼。 盘蜒道:“我与你二人分别之后,一路追踪那女王形迹,不久碰上几具万鬼门人的尸首,瞧他们衣着,似乎是万鬼中颇有身份的人物。” 东采奇惊道:“万鬼如此大举出动,似乎是要盗寒火王宫中一个水瓶。那归鹏等人也是如此。” 盘蜒心生忧虑,沉吟道:“是么?这水瓶又为何如此要紧?早知如此,我便探一探那几人残魄了。” 他顿了顿,又道:“我找寻线索,不久来到一庞大宝库前头,宝库门敞开细缝,我便溜了进去。途中倒也并未遇上甚么波折,地上横竖死尸,遍布眼前,都是些侍卫。应当是被万鬼高手击毙。这几人又比外头死人强了不少,当是一些鬼官。 后来我抵达一石室中,见到四人被吊在半空,三人已死,还有一人怀抱那水瓶,正苦苦挣扎,那挣扎之人脸上纹着骨头,身上各处,黑骨横生....” 东采奇忙道:“是了,此人正是今早与我交手的万鬼高手,你被归鹏击晕之后.....”她见盘蜒脸色怏怏,颇为不快,调皮一笑,又道:“这人跑了出来,当场死去,这水瓶便掉落出来,被归鹏拾走。” 盘蜒叹一口气,又道:“我抬头一看,见那女王正站在高处一窗口,她见了我,微觉惊讶,转身便跑得没影。我不及追赶,忽然间,那宝库中机括转动,隆隆声震耳不绝,无数箭矢从各处冲我而来,脚下毒水流动,头顶毒虫飞出,四下毒雾弥漫,又有天火如雨而下.....” 东采奇听得面无人色,问道:“那你又如何脱身?” 盘蜒甚是得意,说道:“你师兄我手指功夫厉害,站在原地不动,十根手指,如拨琴弦,一弹一弹,真气浩大,将那箭矢拨转去射毒虫,毒雾去挡天火,四周乒乒乓乓,吱吱喳喳,响声不停。如此闹了许久,众机关终于被我所破,我卯足余力,推开铁门,潇潇洒洒的逃....缓步走出。” 东采奇吐吐舌头,喊道:“吹牛。” 盘蜒道:“是真的,是真的,那机关害人匪浅,不然你师兄尊长这等神功,怎会落到重伤逃亡的境地?” 东采奇笑道:“你不是潇潇洒洒,缓步走出吗?又怎会重伤逃亡呢?” 盘蜒脸皮一红,怒道:“你这孩子老挑我刺做什么?上司说话,你好好听着便了,闹得我脸上无光,可不尴尬么?你也忒不会做人了。”他当上仙使之后,便老气横秋,倚老卖老,顺理成章的将东采奇视作晚辈了。 东采奇抿嘴一笑,说道:“好啦,我信你还不成么?”她侧头看看盘蜒伤口,实则对盘蜒极为同情怜惜,但听他说的太过夸大,忍不住老想反驳,又问:“那为何这万鬼的骨头花脸却跑出来了呢?” 盘蜒叹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或许我无意之中,将这花脸铁链打断,他跌的半死,却也借本仙之光,逃出魔窟。这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东采奇被他逗得直乐,说道:“你这叫一朝得势,牛皮上天。那大花脸最终还是死了,那水瓶被夺,师侄与公主成了阶下囚,要我说,咱们万仙此次跟头,栽得可不算小。” 盘蜒颜面无光,却道:“小丫头,你眼光恁地短浅....” 东采奇道:“我比你入门还早,你怎地叫我小丫头?” 盘蜒遂改称道:“老丫头....” 东采奇笑着推了他一把,笑道:“你越说越不正经,就叫我师妹得了。” 盘蜒只得说道:“师妹,你眼光恁地短浅。我徒儿虽被劫走,但却是一举三得,三全其美。” 东采奇道:“怎地一举三得了?” 盘蜒道:“我看我徒弟与那公主眉来眼去,彼此有情,这一回共同落难,正好趁机收她做二房....” 东采奇啼笑皆非,说道:“你别逗,是在和我说相声么?你那徒儿哪来甚么大房二房?” 盘蜒也不说那金帽将军女儿之事,眉飞色舞,高深莫测,说道:“....此乃一得也。索酒虽落入敌手,但以他机灵劲,定能委曲求全,反而探听出不少隐秘,此乃二得也。而木龙寨得了这水瓶,高兴之余,防范必松,布置不及,我二人便有可趁之机,此乃三得也....” 东采奇本忧心忡忡,被他如此一说,虽有强词夺理之嫌,却也安心了不少。她支颐沉思片刻,皱眉道:“师兄,你这一路逃亡过来....” 盘蜒惨叫道:“什么逃亡,我是光明正大,闲庭信步而来。” 东采奇笑道:“好啦,好啦,你这般惬意舒服的逃出陷阱,途中可打发过宫廷卫兵么?” 盘蜒听她提醒,心头一惊,思索道:“一路并无守备,便是那宝库前头,也不过一、两百人,全被万鬼门人所杀。” 东采奇道:“这就古怪极了,我与索酒师侄在宫中到处转悠,也不见有多少卫兵呢。难道这寒火王宫竟如此松懈?非但空洞无备,连救兵都迟迟不来?又或是寒火城将士都是些胆小鬼么?” 盘蜒道:“不,此城兵卒精锐,不在昔日蛇伯、玄鼓城之下。为何今晚竟如此疏忽?我与那归鹏打了大半夜,竟连个路过的都没有么?” 东采奇道:“或许....那女王吓破了胆,让人全守在宝库了?” 盘蜒又摇头道:“她那宝库几乎牢不可破,机关厉害,连我也无法硬闯,要再多守卫,用途也不大。那骨头花脸怎能夺了那水瓶,又顺利脱出铁链?莫非.....莫非.....” 东采奇霎时想道:“她是故意让骨头花脸.....万鬼抢走宝物的!” 盘蜒道:“不是万鬼。是木龙寨的人。她算的极准,料定万鬼与木龙寨会同时抢夺,她放走骨头花脸,却又掌控住他,待我与归鹏两败俱伤之际,便任由骨头花脸将那水瓶带给木龙寨。这水瓶定有蹊跷,这女王心机之深,非同寻常。” 东采奇道:“那她....也算到咱们会来么?”稍一思索,已然想通:“无论咱们来与不来,这水瓶总有法子让木龙族设法盗走。” 盘蜒道:“这水瓶中定有玄机,极为....不祥,师妹,你可好些了么?” 东采奇看看手臂,仍然红彤彤的,甚是骇人,可此时已不能耽搁,道:“好得多了,咱们这就出发。” 盘蜒将庆仲用绳索牢牢绑住,运功变幻景物,将他藏好,随后与东采奇下了山,一人踏剑,一人振翅,飞往木龙寨方向。 ------------ 四十一 斩断枷锁狂风涌 那归鹏劫了索酒、碧天公主,飞出寒火城,不久已至木龙寨,碧天公主并非头一回来此,可再见漫天木龙,宛如乌云,仍不禁惊恐,又看归小龙对她痴情相望,归小虎则一脸坏笑,更是惶恐不安。 到了木龙大寨,归鹏翻身落地,解开索酒穴道,将碧天公主扶落,索酒见此人神完气足,步履稳健,伤势竟已好了大半,心中一凛:“他怎地好的这般快?” 归鹏对众人道:“两位是寨中贵客,不可怠慢。”众匪神色痴傻,又有些畏惧,躬身嘟囔着答应了。 二人跟着归鹏、归小龙、归小虎从寨中行过,一路看众匪举止鲁莽迟钝,野蛮无礼,说出话来宛如痴呆,神色间便颇为异样。碧天公主低声道:“木龙族的人身上染那木龙怪病,神智不清,行径如同野兽。” 索酒小声问:“为何这归鹏、归小龙、归小虎与旁人不一样?” 碧天公主道:“除这三人与寨主之外,其他人只知畏惧、服从、杀人、抢人.....不可理喻。” 归鹏兴致极佳,带两人到寨中各处闲逛游览,一边说道:“咱们木龙族乃是数百年前,被寒火国国主赶出的囚徒、病患、奴隶。他寒火国粮食紧缺,便将咱们驱逐在外,嘿嘿,充作那木龙食粮。可不料咱们非但未死,反而设法驯服了千余头木龙,创立山寨,存活了下来。” 索酒更是惊讶,问道:“这木龙如此凶恶,为何竟能驯养?” 归鹏嘿嘿笑道:“那些祖先患了极重的木龙病,身子渐渐变作树木,谁知与木龙相处,这病起了变化,将祖先变得非人非树,倒与木龙相处和睦,只是大多头脑不清不楚,与野狗野狼无异。” 碧天公主恨恨说道:“贵寨作恶多端,****抢掠,罪行累累,说一句禽兽不如,实是抬举了诸位。” 归鹏满不在乎,说道:“我归鹏坦坦荡荡,不做亏心事,旁人如何,我也管不着。” 碧天公主抢白道:“是,是,你是行侠仗义,良心大好的君子。” 归鹏“嘿嘿”一笑,并不在意。 归小虎奉承道:“姑娘,你这话说的不差,我这位叔叔,确是咱们族中数百年一遇的奇才。咱们大伙儿患了病,与木龙一样,离不得这寒火城数百里之遥,唯独他可任意闯荡,出入自如。他离寨之后,前往北妖之国,数十年间闯下好大的万儿,十多年前才返回此地。” 索酒对归鹏武功敬畏至极,问道:“不知前辈功夫从何处学来?” 归鹏淡淡说道:“我自己随心所创,哪有人能教的了我?”见索酒眼神似不相信,叹道:“小兄弟,我这身武艺并无定法口诀,我这两个...侄子,算是咱们寨中千里挑一的清醒人物,资质也算不差。可我传他们剑法内力,他们半成也学不全,当很蠢得....哼....你悟性很是不错,若能学会我一招半式,便让我欣慰不已了。” 归小龙、归小虎神色不善,嫉恨交加,偷偷瞪视索酒,索酒摇头道:“我更是不成,前辈太过抬举了。” 归鹏笑了一声,突然手掌一抬,斩向索酒面门,去势极快,索酒身子不动,任由那一掌打来。归鹏笑道:“不错!”蓦然收掌,再打一拳,拳速缓慢,索酒脸色剧变,这才弯腰躲避。 归鹏点了点头,攻势如潮,出手时快时慢,索酒时而避让,时而不动,不一会儿已满头大汗。归鹏笑道:“流风剑法的‘千古风流’一路,你学会了么?” 归小龙、归小虎浑然不解,但见归鹏笑容甚是喜悦,心下怀恨,归小龙问道:“叔叔,这小子闹甚么玄虚?你的招式,他也非全能躲开啊?” 归鹏冷笑道:“无知小儿,班门弄斧,贻笑大方。我先前出掌时,有的是吓唬吓唬他,有的是真要取他性命的杀招,我不发半点杀气,但这位小兄弟单凭直觉,便知危害,这等天赋,你两人一辈子也赶不上。” 索酒忙道:“晚辈只有逃命的本事,才是惹人耻笑,全不顶用。” 归鹏喃喃道:“杀人不难,逃命才难。你能杀人,是你本领比敌人强,战而杀之,岂非顺理成章?你能逃命,是你本领不及敌人,却能从敌人掌下逃生,那才真正不易。” 碧天公主心想:“原来索酒这般了不起,连这归鹏都对他这般看重。嗯,咱们讨好此人,或能借此找寻时机,设法再逃出去。” 归鹏絮叨几句,又说道:“小子,你将我先前所使功夫,从头到尾演上一遍,杀招虚招,不得有半点差池。” 索酒登时傻了眼,忙道:“前辈武功何等深湛,我...资质愚钝....” 归鹏怒道:“你莫给我做这些虚伪功夫,若练得不好,我将这公主剥光衣衫,给我侄子当老婆。” 碧天公主大吃一惊,见归小龙面露喜色,如痴如狂,归小虎眼神残忍,宛如野兽,心中又恶心,又害怕,颤声道:“亏你是当世....第一高手,怎说出这等话来?” 归鹏笑道:“咱们族中都是蠢人,唯独我这俩侄子聪明,正要让他们多养娃儿,生出一窝机灵崽子来,咱们木龙寨的规矩,向来都是如此。” 碧天公主知此人疯疯癫癫,什么事都做得出,只得看向索酒,眼神战战兢兢,楚楚可怜。 索酒心想:“她实则是我...姐姐还是妹妹,我怎能让她受苦?但那归鹏的....招式....”他搜肠刮肚,竭力回思,可归鹏先前手法太过巧妙,似有万般变数,待要深究,却已了然无痕,独留下那时有时无、直入心底的危险寒意。 招式不打紧,那虚实才是关键。 何时为虚?何时为实? 敌强为虚,敌弱为实。以强击弱,恒古不变。 索酒闭上眼,蓦然击出一拳,碧天公主惊呼道:“这...这....”归小龙嗤笑一声:“这第一招便错了。”索酒拳出一半,陡然变作直刺,归鹏哈哈一笑,斜身躲闪。索酒足尖一点,呼地一声,踢向归鹏额头。碧天公主大急:“这归鹏先前从未动过脚啊。”谁知归鹏纹丝不动,任其打来。 索酒想象手中有剑,脑中渐渐浮现敌人影像,那敌人并非归鹏,而是盘蜒,归鹏先前演示之际,也非针对索酒,而是设想与盘蜒过招。那脑中影像渐渐移动,出手加快,索酒感到危机感深入骨髓,自然而然便竭力应战。再过片刻,他自个儿也不见了,化作了一股狂风,风声尖啸,卷过旷野,在山石缝隙中,奏响奇特的乐曲。 那旷野虽大,却是枷锁监牢,束缚狂风。狭小缝隙之间,反而是脱困而出的坦途。 突然,他身躯巨震,头下脚上,砰地一声,已被归鹏打翻在地,于是幻影全消,思绪返回。他抬起头,见归鹏愣在当场,双眼发直,看着地上一道深深裂痕。 索酒只道归鹏大为不满,忙道:“我....我胡思乱想,这一次不算,我再使一遍....” 归鹏霎时仰天大笑,用力鼓掌,说道:“我这人眼光独到,运气也好,你师父是好对手,你这徒弟也得我真传,妙极,妙极。你在此多住几天,我将流风剑法全教给了你。” 归小龙急道:“他明明使得一塌糊涂,没一招对劲....为何....为何能招来那邪风?” 归鹏道:“小兄弟,你来说说,这是甚么道理?” 索酒兴冲冲的,满心振奋,那是发觉奥妙之喜,他语无伦次的说道:“敌人若广大空洞,便出虚招,敌人精细巧妙,便出实招,若看破虚实,超脱了...凡物,斩断了枷锁,便能刺破....刺破牢笼,让那风逃出来。” 归鹏一下子捂住脸颊,大哭大叫道:“说得好!说得好!你也瞧见那被囚禁的邪风了么?”他哭哭啼啼几句,看看归小龙、归小虎,长叹一声,摇了摇头,说道:“不幸,不幸,至亲之人,却不及萍水相逢,唉....”转眼恢复平静,自言自语,继续又往前走。 碧天公主松了口气,寻思:“看他如此,索酒当是过关了。”归家两兄弟满心愤恨,但在归鹏面前,却不敢丝毫显露。 再走过一片高大宽广的洞窟,见斜坡之上,分上下数层,每一层都有牢房,牢房中住着许多女子。归鹏道:“此地乃生养栏,咱们找来女子,便寄居在此,好生看护。寨中能生育之人,往往来此寻乐。唉,只是大伙儿罹患疾病,百人中只得一人能养,养下得也多半是蠢蛋病弱.....” 索酒、碧天公主听他说的心安理得,怒气上涌,索酒怒道:“前辈,这等奸恶之事,人神共愤....” 归鹏笑道:“中原天子有后宫佳丽三千,不也照样为天下歌颂,万人敬仰么?” 碧天公主道:“那.....那是众女子自己愿意的,可非在此受苦受迫。” 归鹏道:“贪图钱财享乐,是为欲也。而求生之念,亦为欲矣,有何不同?皇帝恩威并施,我等威恩齐使,两者本质,实则一样。” 碧天公主怕惹恼了他,不敢反驳,五人来到最上层,乃是一威武凶悍的大堂,推开门,一身披兽皮、满脸花纹的魁梧大汉抬起头来,笑眯眯的看着来客。 ------------ 四十二 龙飞凤舞虎相争 那大汉喜道:“老弟,我就知道你神功无敌,定能凯旋而归,老哥哥我可高兴坏了。” 归鹏淡淡说道:“此行收获颇丰,这水瓶倒在其次。”手指一引,那水瓶到了大汉手中。 那大汉先看看碧天公主,眼中满是贪欲,笑道:“老弟,这小丫头是你带回的女奴么?” 碧天公主哼了一声,心知此人是木龙寨的归禹寨主,生平荒淫无道,恶行令人发指,心底不禁发毛。 归鹏道:“她乃寒火城公主....”归小龙熟知其父性子,忙道:“爹,她是我的心上人。” 归小虎大声道:“心上人?你有何资格独占此女?她是叔叔擒来,自当由叔叔、爹爹发落。” 归小虎拔出鸳鸯剑来,怒视归小虎,归小虎怕他宝剑,不由退后半步。 归鹏缓缓扬手,微风轻舞,那龙虎二人不由自主的又连连后撤,终于动弹不得。归鹏道:“大哥,这女子与这少年是我贵客,还请妥善招待,不得让人叨扰。” 归禹舔舔嘴唇,心有不甘,却只得说道:“自然全听兄弟的。” 他拿起水瓶,左右打量,轻拍轻晃,瓶中叮当作响,似有水声荡漾,又似鬼魂呜咽。他哈哈笑道:“这便是北妖赫赫有名的净魂瓶了,妙极,妙极,这瓶子既然落在我手里,非但寒火城不足为虑,便是北妖、中原、万鬼、万仙,也皆会成我手下败将。” 归小虎忙道:“恭喜爹爹,贺喜爹爹,却不知这水瓶有何神效?” 归禹欢天喜地,说道:“你们随我来。” 归鹏示意索酒二人跟着,归禹走出大堂,又沿洞走了几里路,见一深渊旁拴着几头木龙。归禹、归小龙、归小虎、归鹏各自骑了,归鹏将索酒两人夹住,那木龙往深渊底部降落。 初时这深渊巨井尚有亮光,飞了一炷香功夫,烛火熄灭,一片漆黑,只听周遭风声尖鸣,仿佛有鬼怪在窃窃私语。又过了许久,木龙着地,归禹点燃火把,在墙壁边一点,呼呼声中,一圈火光,绕壁依次点亮,照亮这深渊谷底。 索酒暗暗心惊:“这归禹功力也极高!”但仔细一看,原来是石壁两旁缀满火把,其间有材质特异的细线相连,传递火苗,才能瞬时大火蔓延。 除了归禹之外,旁人首次来此,却听前方呼噜声此起彼伏,如潮如浪,归小龙颤声道:“爹爹,那....前头是木龙巢穴么?” 归禹笑道:“不错。”再往前走,只见一棵庞然巨树,足有百丈高,枝叶张扬狰狞,扩散开去,无数木龙盘踞树杈上,正睡得十分香甜。这木龙凶残可怕,一头便已极为厉害,此刻聚在一块儿,如群魔乱舞,碧天公主、索酒皆心惊肉跳。 归禹道:“咱们木龙寨养的木龙全在此地,约莫三千头。这巨树根部直通地热处,枝繁叶茂,木龙平素便在这儿歇息。木龙不喜吃肉,只喜杀人,在这树上休养生息,长生不死。此地也唯有我才能领人到来。” 归小龙道:“爹爹,我听说这方圆数百里地的木龙约有数万,其余木龙也有这巨树养生么?” 归禹道:“这我又如何得知?但料来皆差不多。”他顿了顿,又道:“这木龙乃寒火城百年前灾祸酿成,一直以来,畏惧寒火城城墙,故而咱们只得居于荒山野岭,无法将那城夺下。如今得了这净魂瓶,这些木龙便等若脱去束缚,再无弱点了。” 碧天公主花容失色,大声道:“你....你这水瓶能指使木龙攻打寒火城?” 归禹嘿嘿说道:“小美人儿,你急甚么?你若识相,将....咱们服侍得舒舒服服,待今晚我....我们传你木龙之体,我便赐你一头木龙,咱们占了城池后,你依旧享不尽荣华富贵。” 碧天公主咬紧牙关,恨恨不语。 索酒道:“你说木龙之体,是那木龙身上的恶疾么?” 归禹洋洋得意,说道:“不错,只要咱们身上有这症状,木龙便听咱们的话。”他拍了拍水瓶,说道:“我从探子那儿得了消息,原来当年铸造寒火城墙时,那国主举办大典,用这水瓶,从木龙发源之地,将木龙的零碎魂魄装入其中。故而这些木龙神智全无,无知无识,对寒火城怕得要命。只要我将这水瓶中的水,灌入这巨树根部,一天一夜之后,众木龙便不再怕寒火城了。” 归鹏奇道:“你这消息可准么?莫要出甚么乱子。” 归禹道:“能有甚么乱子?这水瓶极为要紧,万鬼万仙皆拼命争夺,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急着请兄弟你出手了。咱们寨中那头万年青,便是我那探子依此法养成,自然万无一失了。” 归鹏生性逍遥,懒得多管,劝了几句,也不再劝。归禹、归小虎、归小龙皆是急躁脾气,无法忍耐,归禹打开水瓶,将瓶中水倒入树根,那水瓶也不沉重,但其中水流不绝,涓涓无休,足足倒了一炷香功夫才停歇。如此一来,归禹更深信不疑。 碧天公主心知寒火城大难临头,惊惧万分,问道:“你那探子到底是谁?” 归禹笑道:“此人是昔日北妖的一位学问很好的老头儿,也是木龙寨的元老,他知识渊博,历代寨主之外都对他极为器重。”他做完此事,虽期待异常,可这净魂瓶夜间生效,众人骑了木龙,原路返回。 归鹏见归禹色眯眯的打量碧天公主,心中不满,领二人告辞离去,来到一间颇为宽敞舒服的大屋,命二人住下。 碧天公主哀求道:“归鹏前辈,我求求你,我寒火国百万国民性命,全在你一念之间,求你.....求你劝你大哥收手吧。” 归鹏冷冷说道:“人命如蚁,与我何干?” 索酒道:“前辈,你大哥行径暴虐,不容于世,迟早惹来报应,你劝他向善,尚且为时不晚。” 碧天公主心想:“此人如此大本事,岂能甘心居于人下?事到如今,唯有诱之以利,挑拨他杀了那归禹。”于是说道:“前辈,你大哥若真得了这数千木龙效忠,以他手段,又....岂能容你?” 归鹏笑了一声,说道:“我归鹏也不是甚么好人,但你撺掇我反我大哥,那是万万不能。” 碧天公主道:“你纵然....纵然并无害人之心,但....但....” 索酒补充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 归鹏听得此言,身子一滞,看着索酒,缓缓坐下,说道:“你二人瞧见归小龙,归小虎么?” 碧天公主忙道:“是,这二人与其父一般德行,一个奸猾,一个好色....” 归鹏苦笑道:“他们....他们并非大哥所生,而是我的.....孩儿。” 碧天公主与索酒心头巨震,一时间无言以对。 归鹏功力深厚,知左近无人,于是放心说道:“我当年从北妖返回此处,找不到敌手,穷极无聊,日子过得索然无味。我大哥宠爱一女奴,但那女奴却指望我救她,嘿嘿,我那会儿心神迷糊,一时把持不住,与她....... 十月之后,她产下小龙、小虎来,自个儿却失血而死。大哥并不知情,一直养育小龙、小虎至今。我是个懒人,若要我来养育孩子,非害死他二人不可,我大哥....对我实有大恩,我欠他两条命,于情于理,不能不还。” 碧天公主脑中急思,又道:“若此事泄露出去,或你大哥瞧出端倪,他....他定不会手软,那木龙如此凶恶,他若能指挥自如,非连你与你儿子一并杀了不可。” 归鹏不再多言,双手负在背后,朝外走去,碧天公主仍要再说,突然间手足酸软,穴道受制,啊地一声,软倒在地。她再看索酒,也满脸惊慌,站不起身。 归鹏声音从屋外冷冷传来:“我对你俩本有照顾之意,但你如此多舌,挑拨离间,自当惩戒,我那二子今夜要来找你,我便让他们一遂心愿。” 碧天公主喉咙咕噜一声,张口结舌,却无法开口。索酒也满头大汗,心急如焚,运功疏通穴位,一时却无可奈何。 过了半个时辰,房门轻轻一响,归小虎脑袋伸了进来,碧天公主如坠噩梦,惊骇的眼泪直流,归小虎说道:“公主妹妹,你在屋里待着,岂不气闷么?不如陪我出去走走如何?” 到此地步,碧天公主便想巧舌如簧,将他吓跑,也是万万不能。归小虎等了片刻,鼓掌笑道:“我得了消息,说你二人似被叔叔点中穴道,哈哈,我便心急火燎的赶来,可不能让小龙夺了你冰清玉洁的身子。” 索酒闷哼一声,声音嘶哑凄惨,归小虎奸笑道:“妙,妙,正要这傻小子在旁观看,才有味道。”他深知归鹏点穴功夫精妙绝伦,万无一失,绝不担忧索酒能够脱困。 他慢悠悠的走来,抚摸碧天公主脸颊,开始解她衣衫,说道:“咱们木龙寨规矩,若谁与这女子头一次睡觉,等她养下孩儿前,都是此人奴隶,若旁人横刀夺爱,便是死罪。咱们先行做下好事,小龙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啦...” 忽然间,他闷哼一声,身躯发颤,一柄长剑透胸而过,归小虎扭过头去,见身后一张恼怒如狂的面孔,他想要呼喊,但那人拔出剑来,剑光一闪,又将他喉咙划破。 碧天公主瑟瑟发抖,而归小龙缓缓擦拭长剑,朝她动情一笑,说道:“凤儿,凤儿,你终究是属于我的。” ------------ 四十三 连环巧计终得逞 归小龙看看兄弟尸首,眉头紧皱,心中担忧,但转眼间双目一亮,笑道:“有了。”他从归小虎腰间取出长剑,沾上血迹,拉着索酒,让他双脚踩动,足迹凌乱,碧天公主知他想混淆实情,装作是索酒杀了归小虎。 待造作完毕,归小龙见屋外无人,扛着索酒、碧天公主出了房屋。这木龙族防备一向松懈,只因各处木龙出没,哪有敌人胆敢送死? 洞中广大深邃,宛如迷宫,他绕了许久,找一处悬崖,笑道:“你二人杀了我兄弟,逃了出来,被我追上,这小子被我击落悬崖,凤儿却被我救下了。” 到这生死关头,碧天公主惊慌失措,索酒反倒镇定下来,那归鹏点穴门道纵然奇特,但于索酒而言,不过是身上又多了个半身不遂的恶疾。他不断尝试,终于找着一门病症,可渗入经脉,化解其中残余真气,活络骨血。只是这病中小虫对脉络损伤不小,可索酒儿已顾不得了。 归小龙走到悬崖边,正要将索酒摔下,索酒忽然能动,一招“落叶飘花”,砰地一声,正中归小龙胸膛,归小龙大声痛呼,险些摔落。 索酒身子仍酸软疼痛,但一个翻滚,抱着宋凤儿飞奔开去。 归小龙怒道:“哪里逃?”拔出鸳鸯剑,朝前一扔,那剑死盯着索酒心脏飞去,比飞箭更快上数倍。索酒知躲闪不开,回身一拿,扑哧一声,那长剑穿过他手掌,刺入胸口半寸。索酒口喷鲜血,脚下生风,忍痛前行,这鸳鸯剑似黏在他心头一般,难以拔除。 碧天公主想:“你若跌一跤,自个儿也活不成了,还不放下我走?”想要提醒,但却哑口无声。 归小龙受了些轻伤,见索酒跑的太远,又见不远处有一木龙,站立不动,招呼道:“快来!”他想骑木龙追赶,上天入地,甚是快捷方便。那木龙身子抽搐,缓缓转头,极兴奋的飞向归小龙。这木龙最喜阳光,故而在夜间稍有迟钝,归小龙见此龙活跃,心头一喜。 那木龙张开嘴,一口黑烟喷出,归小龙全无防备,瞬间被烟雾灼伤。木龙再朝前一扑,将归小龙左臂连同腰身咬掉半截,归小龙痛苦惨叫,在地上打了个滚儿,就此死去。 索酒儿听归小龙大叫,回头一瞧,见此惨状,不禁一愣:“似听说木龙不伤木龙寨的人,这又是怎么回事?” 正惊异间,忽听山寨中鬼哭狼嚎,声音悲痛欲绝,绕洞不休,好像有数千人一齐喊叫。 索酒儿忙伏在地上,只见那深渊中黑影如墨水般喷出,光亮一照,正是那些曾被驯服的木龙。众木龙撞入洞壁石窟,将木龙寨的人一个个儿咬出来吃了,众武士虽然悍勇,可脑子不好使,木龙平时着实温顺,众人也不防范,此刻突然发难,众人又如何是这凶猛怪物的对手? 索酒儿心中害怕,直是难以形容,又看众木龙上蹿下跳,行动精准,无论众武士藏得多好,也难逃木龙追踪。碧天公主魂飞魄散,身子巨颤,索酒儿霎时明白过来,小声对碧天公主道:“不要紧,这木龙只....只杀患了木龙症的人。” 他将碧天公主放在地上,小心翼翼的解开她穴道,碧天公主稍觉安心,钻在他怀里,片刻也不敢离身,问道:“怎会突然如此?” 索酒沉思片刻,忽然道:“是那净魂瓶!净魂瓶中有古怪,它确实令木龙脱了束缚,可却反而残杀起木龙族。” 碧天公主呸了一声,笑道:“那是他们自个儿活该!也不弄明白宝贝用法,便自顾自胡来。” 索酒蓦地灵光一闪,想起寒火女王来,他那母亲在密室之中,得知有人前来盗宝,语气竟颇为喜悦。他“啊”地一声,说道:“是....是我娘...是我娘的计策!那净魂瓶中有拘魂束!” 碧天公主道:“谁是你娘?拘魂束又是什么?” 索酒道:“我娘...不,是你娘,正是王后娘娘,那拘魂束则是她用来操控我师兄....庆仲....心神之物。她故布疑阵,让木龙寨寨主相信传言,将净魂瓶中水注入树根,水里有拘魂束,她....她要一举毁了此地。” 碧天公主又喜又怕,喜的是这木龙族乃寒火城一大祸害,如今得以剿灭,正是大快人心。怕的是她娘亲手段这般可畏,自己如何能是对手?又如何能替兄长报仇雪恨? 她小声道:“你先前叫她...娘,又是为何?莫非....莫非....”心中猜测:“莫非我娘已将我许配给索酒为妻了?这小子怎会有这般好运?” 索酒道:“一言难尽,咱们先离开再说。” 猛然间,一头木龙从天而降,正是那万年青。索酒吓了一跳,摔了一跤,手掌一紧,那鸳鸯剑刺入体内,他“哇”地吐出一大口血来。 这鸳鸯剑本叫做鸳鸯夺命剑,乃是归鹏从北妖一位大剑客手中夺来,锋锐至极,剑灵执着,若瞄准人体部位,非一剑刺穿不可,否则决不干休。索酒稍有疏忽,登时被此剑趁势所害。 碧天公主惊呼一声,拽住鸳鸯剑,用力回夺,莫名之间,那长剑松脱,落入碧天掌中。索酒儿奇道:“为何我拔时半寸不动,你一碰便掉出来了?” 碧天公主放下心来,拍胸脯道:“那归小龙以往曾说要将此剑送我,没准这剑上还有他魂魄么?”原来此剑甚有灵知,归小龙生前对碧天公主志在必得,百般讨好,此剑继承旧主心意,自也不敢违逆碧天公主。 那万年青目光闪烁,其中竟有笑意,哪里像是没脑子的野兽?分明是聪慧至极的眼神。索酒立时想通:“这万年青也早是寒火女王布下的一环,它假意臣服,实则诱木龙族入毂!若无此龙,那寨主又如何对净魂瓶效用深信不疑?” 它长啸一声,振翅而去,转眼撞破屋顶,飞入云层。 碧天公主倒持长剑,将索酒扶起,回忆来时道路,向外奔逃。一边走,一边瞧见各处厮杀死人,众木龙族被咬成碎片,烧成焦炭,或是摔成肉泥,惨叫哭泣之声,震耳欲聋,催人断肠,无片刻断绝。碧天公主虽对木龙寨恨之入骨,此刻听来,却也不禁恻然。 再跑了约莫一盏茶功夫,前方出现人影,见那寨主挥舞大刀,正与三头木龙相抗。那寨主满身血污,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木龙的,他眼神凶狠,全无畏惧,怪力极为惊人。木龙纵然攻势凌厉,但寨主却全不落下风。 归禹暴喝一声,将一木龙连脑袋脖子一齐劈断,身后木龙照他脖子一咬,归禹痛的哇哇大叫起来,一回身,也将木龙长脖绞断。剩余一头木龙朝前一顶,龙角将寨主肚子撞了个对穿,那归禹寨主再支持不住,跪倒在地,指着索酒、碧天喃喃道:“是...你们这两个....小贼....的奸计。” 碧天斥道:“你恶贯满盈,早该死了!”一剑刺出,快若疾风,轻而易举的斩下归禹首级。 那杀了归禹的木龙脑袋一转,将归禹甩脱,更不理睬碧天。碧天道:“等等,带咱们回....回寒火城...” 那木龙闭目片刻,忽然俯下身子,开口说话,声音嘶哑凄厉,半男半女,它道:“你这小婊子,与人勾结反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碧天吓得不轻,竖起长剑,挡在木龙面前,索酒儿也拾起寨主大刀,神色惊惶,挡在碧天面前,他道:“娘!你是娘么?你能用这木龙传话?” 碧天越听越奇,这当口却不及相问。 那木龙哈哈大笑道:“这拘魂束乃我炼制多年而成的奇物,融入木龙原本残魄之中,顺着树根,传遍方圆百里,莫说这三千头木龙,便是数万野木龙,也会渐渐受我掌控。万鬼,万仙,中原,北妖,南蛮,阎王,真仙,如何能再是我对手?从此以后,天下再无人能挡我。” 索酒急道:“数百年?数百年?娘,你怎会活了数百年?” 木龙道:“我是你娘,却又不是你娘。你与这小贱人毕竟有些不同,回来吧,我有用得着你的地方,你练成万鬼万仙之躯,前途无量,如若听话,还可助我一臂之力。” 突然间,旋风一卷,那木龙高高腾空,乒乓落地,已然四分五裂。周围渐渐安静,惨叫声终于断绝,众木龙一股脑朝上飞去,从一大洞中升入夜空,仿佛逃走一般。 索酒瞪大眼睛,见归鹏一步步走来,他左臂抱着归小虎,右臂抱着归小龙,一身长袍染得通红,神色却平静至极。 但便是这平静冷漠,让索酒汗毛直竖,腿脚发软,从小到大,哪怕在万病缠身之时,他从未感受到这般恐惧。 归鹏看了看归禹残躯,又看了看宋凤儿手中头颅,宋凤儿惊骇无比,忙将那脑袋扔在地上。 归鹏喃喃道:“甚么都没了,儿子,哥哥,妻子,全都没了。” 哗啦一声,地面被怒风撕裂,露出一丈的大坑,归鹏将儿子与归禹尸体全抛了进去。 宋凤儿道:“不是....不是我们杀的。” 归鹏冷冷说道:“不是你们,又是何人?”他嘴唇发颤,慢慢说道:“小龙....一直很喜欢你,他生前不能如愿,死后...我要帮他...” 话音未落,又听远处有人说道:“既然念念不忘,何不去聚魂山陪陪他们?” 索酒啊地一声,有一人抢上,拉住他与碧天公主,来人眉目秀美,动作利落,正是东采奇赶至。她将两人挡在身后,而在她身前,人影晃动,盘蜒现身,正对着归鹏。 归鹏呆了许久,说道:“很好,你徒儿杀了我儿子,杀了我所有亲人,我先杀了你,再将他杀了。” 盘蜒道:“你想怨谁,我也管不着,不过如今这血债都算在我的头上,又有何妨?是我盘蜒巧施妙计,要木龙族断子绝孙,再无后患。你要找人算账,我盘蜒照单全收。” ------------ 四十四 倩影窈窕迷人眼 索酒惊声道:“师父,此事与你无关,全是我娘....” 东采奇拍他肩膀道:“不可多言,先服下此物。” 索酒见她递来一火红果子,不只是何物,但见她神色郑重,与宋凤儿一齐吃了,东采奇自己也服食一个。宋凤儿问道:“采奇姐姐,这是甚么?” 东采奇道:“师兄说,这叫聚魂梧桐果,是他从寒火北城的妖树上摘下,吃下之后,便会被聚魂山果实妖附体。” 索酒“咦”了一声,问道:“那岂不是.....糟糕至极?” 东采奇摇头道:“你静下心来,不可抗拒,更不得思索自身之事。咱们不久便要回寒火城了。” 索酒、宋凤儿神色惊异,如何能信?可顷刻间,两人体内炽热麻痒,身子轻飘飘的,一下子眼前烟尘渺渺。 归鹏听得明白,怒道:“都给我留下!”一剑斩下,剑气如狂潮般碾来。盘蜒挥刀一封,剑刃出轻轻一抬,那剑气方位骤变,一声尖响,石壁上破开个大窟窿。 归鹏再度抢上,剑光一转,数道剑气从各处射出,竟比之前相斗更为迅猛。盘蜒使太乙术法,打出掌力,掌力凝在空中不动,凝成太乙神峰大阵,以山挡风,处处相克,几声惊天巨响,又将那剑气挡开。 两人斗了数合,盘蜒见招拆招,不落下风。归鹏怒火冲天,剑招更是凶悍,剑风层出不穷。索酒等人身在阵中,只觉心惊肉跳,颤栗不安,却总在紧要关头化险为夷。过了一炷香功夫,索酒耳中嗡地一声,手足似被铁箍圈住,眼前景物旋转,光彩刺目,忍不住大叫起来。 他背上剧痛,身子坠地,一时间筋麻骨软,疼的快背过气去。又听身旁有少女尖叫,睁眼一看,形影晃动,好像东采奇正将宋凤儿扶起。 他所在之地一片漆黑,只闻到树脂气味儿,仔细打量,才见一缕光芒隐约而来,东采奇道:“那儿定是出口了。” 三人走了数丈远,出了洞口,抬头一看,见背后一棵苍老怪异的大树,大树下坐着一苍老怪人,除此之外,目光所及,皆是红黑交加,残破惨烈的废墟。 东采奇正要询问,地上隆隆作响,只见数百个巨物缓缓走来,那巨物两、三丈高矮,身躯冒着黑火,巨物身边,另有茫茫白脸火怪簇拥。 东采奇拔出长剑,呼吸急促,护住索酒、宋凤儿,宋凤儿面无人色,颤声道:“这儿....真是旧城,逃出虎穴,又入狼窝。咱们该如何...出去?” 老者侧目盯着三人,过了片刻,微微一笑,说道:“可是盘蜒让你们来的?” 东采奇稍觉安心,点头道:“是,是,劳烦前辈行个方便,帮咱们离去。” 老者更不多问,也点了点头,那巨人、火怪退至两旁,宛如巨树杂草,让出林间小道,三人如蒙大赦,死里逃生,东采奇连声道谢,三人拔腿就跑,跑入石林中后,索酒儿问道:“师叔,那果子为何有这神效?” 东采奇道:“师兄尊长说,梧桐树妖乃聚魂山奇物,它身上长出果实妖来,服下果实妖之人,可与其体内其余果实妖互换方位。” 索酒恍然大悟,啧啧称奇,可立时又问道:“师父他....让咱们跑了,自个儿为何留下?他也可服果子来这儿啊。” 东采奇叹道:“师兄尊长只让我带你们逃,其他并未多说。但你仔细想想,他若一走,那归鹏发怒追来,以他神妙身法,哪怕漫山木龙,也未必捉得到他。今后归鹏要杀咱们,当真轻而易举,防不胜防。师兄他呀,只有自个儿挡着,让咱们先走。” 索酒问道:“可这归鹏....如此厉害....师父他胜得了么?” 宋凤儿也忧心忡忡,道:“盘蜒仙长纵然武功高强,可却曾败在这归鹏手下,不是么?” 东采奇秀眉微蹙,说道:“索酒儿,你闭上眼,想想刚刚与师兄分别场景,你看到了甚么?” 索酒稍稍一愣,说道:“我看见师父与那人过招....” 东采奇微笑道:“我却只看见师兄的背影,没瞧见那归鹏。” 索酒不明所以,宋凤儿问道:“背影?” 东采奇说道:“这已不是我头一回见到他的背影啦。当年....在蛇伯城外,追击敌人大军时,他孤身一人,冲入千军万马,枪林箭雨之中。而大半年前,我与他闯入一座古墓,惊醒了墓中无数妖魔,他也是这般....背对着我,要我带着朋友先走。” 她停了停,想了想,又道:“我觉得他那背影....好看极了。从那次之后,每当我做起噩梦时,那背影就会出现,挡在我身前,直面凶险。我瞧不见他的脸,因为他要保护我,保护我身边的人,保护....这世道、这天下,又岂能面对着我,背对敌人? 所以我是看不清他的脸的,非但是他的脸,我压根儿不明白他的心思。他离我很近,却越来越远,他藏得东西极多,愈发捉摸不透。那背影是他的面具,是他的伪装,却也是一堵坚实的墙,一堆温暖的火,让我向往,让我欢喜。 我渐渐想的明白,便不去猜他是怎样的人,他心里有怎样的苦,他身上有怎样的命,他犯过....怎样的错,他喜欢....怎样的女子?我只想他那背影,就觉得这世上再无忧愁,再无烦恼,再无妖魔鬼怪。 我从心底里想要成为他那样的人。 咱们是万仙,除妖降魔,守护世道,乃是咱们的职责。咱们...万仙的大人物,未必....未必皆遵守正道,但转过身来,一个个儿的背都是挺直的,绝无犹疑的余地。 索酒儿,你也是万仙门的人,要记得你师父的背影,我总觉得....会有一天,你会继承他的功夫,追赶他的脚步,学他的隐忍,陷入与他一样的孤独怪癖之中,将模糊的背影留给世人,挡住凶险、叵测、难以言喻的敌人。” 索酒儿默不作声,心中却激荡至极,思绪涌动。宋凤儿目瞪口呆,沉思少时,拍手笑道:“啊,是了,姐姐,你喜欢盘蜒仙长!” 东采奇怒道:“本仙说了半天,慷慨陈词,你偏偏听出这无关紧要的?尊长他何等人物?怎会瞧得上我?” 宋凤儿嘻嘻笑道:“这是最要紧之处,怎地无关紧要?姐姐美若天仙,他若不瞎眼,非爱上你不可。” 东采奇一把拧住宋凤儿耳朵,宋凤儿惊声尖叫,连连求饶,双姝打闹玩笑,神色登时轻松了不少。 索酒脑袋嗡嗡作响,感到体内真气鼓荡,心气热烈,心思缓缓清晰起来,他道:“师父让咱们来此,定有深意。我娘....女王她野心勃勃,收服木龙之后,定有凌厉手段,稍有不慎,便会祸害天下,咱们非去找她不可。” 东采奇点头道:“不错,正该如此....”话音刚落,远处空中风声猎猎,鸣叫回荡,一众木龙巨翼遮天,密密麻麻,气势无尽,黑压压的朝寒火城飞来,到了近处,绕着城墙盘旋,落在墙下,静立不动。墙上士兵惊骇万状,连声惨叫,吹响号角,城里城外一时吵闹至极,哭声不绝于耳。 宋凤儿喜道:“如此一来,宫中大乱,我娘料定无人能钻入城,更不会提防咱们,咱们趁热打铁,速速入宫。” 临近那北城墙头,城墙众护卫魂不守舍,赶去外墙支援,剩下的惴惴不安,无心看守。东采奇抱住两人,腾空而起,轻盈落地,随即奔向宫殿。 跑了不久,宋凤儿问道:“对了,索酒儿,你为何叫我娘...是你娘?” 东采奇笑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两个娃娃搞什么鬼?” 索酒儿无可奈何,只得一五一十,和盘托出,宋凤儿神色惊疑不定,急道:“胡说八道,我怎从不知有这么个弟弟?” 索酒儿叹道:“我也不知,我记得我娘只有我一个孩子,并无...并无姐姐,更别提哥哥了。” 宋凤儿喉咙苦涩,眼神气恼,咬牙道:“这全是我娘.....亲口对你说的?” 索酒儿道:“不错,鄙人若有半句虚言,天诛地灭。” 宋凤儿“哼”了一声,突然“啪”地一下,打了索酒一个巴掌,喊道:“我不要你这弟弟!” 索酒颇觉委屈,却见宋凤儿红了眼眶,模样颇惹人怜爱。索酒道:“好好好,大人不记小人过,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说我不是便不是好了。” 宋凤儿恨恨顿足,道:“你说不是有什么用?要....要真不是才行哪。” 东采奇猜透宋凤儿心思,心中暗叹:“情之为物,终究不可强求。这两人既是姐弟,终生便无情缘了。” 忽听两旁阁楼上连胜呼喊,无数弓弩探出,对准三人,宋凤儿心中一惊,昂首说道:“碧天公主在此,哪个如此放肆?” 前方马蹄声响,一金甲汉子率数十个彪悍勇士奔出,在近处停下,说道:“公主殿下,女王有令,说你参与谋反,不可轻饶,须得就此拿住,送去见她!” 宋凤儿暗暗叫苦:“原来此事已然传开,这....婆娘竟全不顾母女之情,埋伏于我?”指着天上,冷笑道:“大难临头,金帽叔叔,你还顾得上这些小事么?” 那汉子正是金帽将军,他叹道:“此事太过怪异,我也不知这许多木龙为何而来?又为何能不惧城墙?但王命难违....” 索酒儿上前一步,说道:“这位将军,咱们有要事需禀告女王,将军如不让路,咱们唯有硬闯了。”他见敌人数目众多,一旦打斗起来,最多保住东采奇脱身,自己与宋凤儿难免被捉,可到此关头,却也唯有如此。 谁知金帽将军忽然发呆,瞪大眼睛,立马又咧嘴大笑,仿佛见到宝贝一般,他身边几个将领也直勾勾的看着索酒,神色感激之至。 索酒莫名其妙,心想:“这几人有疯病么?” 却见金帽将军滚落马鞍,扶住索酒,大声道:“贤婿,我可找的你好苦,你.....你果然不曾食言,来娶我家闺女了?” 宋凤儿勃然大怒,嚷道:“索酒,你给我说清楚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 四十五 生生世世寻轮回 索酒呆若木鸡,问道:“在下不曾识得将军,何来翁婿之谊?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东采奇灵机一动,知道是盘蜒揽事,抢道:“师弟,这都甚么时候了,你做下的好事,岂能不认?”又对金帽将军道:“将军,不如咱们找一处谈上一谈如何?” 金帽将军心想:“我这贤婿救我全家老小性命,此恩焉能不报?况且这城外魔龙环伺,情形着实不妙...”想到此处,命埋伏众人放下弓弩,接三人到他府上。 宋凤儿刚一坐下,便气冲冲的说道:“叔叔,你家姐姐何时认得索酒儿的?又怎会被这轻薄...轻薄之徒瞧上?”金帽乃昔日国主之弟,她便是这金帽侄女了。 金帽将军见索酒儿全不知情的模样,自也纳闷,可想起当日那求亲之人曾说自己糊里糊涂,未必记得住此事,当即释然,笑道:“贤婿从北城将我女儿救出,连同我数个好兄弟性命,自也归功于他。他亲口向我求亲,眼下似有些忘了。” 忽有一美貌少女从屏风后探出脑袋,羞答答的朝索酒看来,两人目光一碰,她登时脸红如烧,抿嘴不语。 索酒儿不认得她,却也恍然大悟,说道:“是....师父..” 东采奇哈哈大笑,将索酒儿话语掩盖,她道:“将军,此事既已说定,倒也不忙在一时,当务之急,是进宫去见女王陛下。这城外木龙,正是她所招来。” 金帽将军深明大义,知道轻重,问道:“这木龙又是怎么来的?” 东采奇心想:“且瞧我危言耸听,吓他一吓。”于是道:“昨天夜里,木龙族从宫中盗走一秘宝水瓶,用水瓶中水.....喂众木龙喝下,众木龙由此失控,再不怕寒火城墙,反而要蜂拥而入。若稍有不慎,满城百姓,必会死伤无数。” 金帽将军急道:“这可如何是好?” 东采奇随口胡诌道:“陛下她如今神志不清,意欲招木龙入城,即便期间不伤百姓,但若恶疾传开,大伙儿都会染上那木龙病症,沦落到木龙族人一般下场。我三人正要潜入宫中,面见陛下,设法约束木龙,令其散去。” 金帽将军略微迟疑,可看看索酒儿,再回头望望女儿,念及大恩,咬牙道:“好,既然如此,我护送三位入宫。” 宋凤儿道:“叔叔,咱们行踪,可决不能让我娘知道,非得出其不意才行。” 金帽将军拍胸膛道:“我自有分寸,定万无一失。” 他临危受命,如今暂摄王宫兵马指挥使一职,统领城防,便招来宫中侍卫,让三人换上侍卫甲胄,亲自领着,返回宫去。 宋凤儿忐忑不安,深怕自己回城消息已然传出,被母亲知晓,金帽将军道:“女王眼下正在宝库中闭关,除我之外,谁也不见。只是....” 宋凤儿道:“叔叔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金帽将军叹道:“陛下她....她若能掌控木龙,诸位若扰她心神,是福是祸,难以预料。” 宋凤儿自也担心此事,却仍道:“咱们定会谨慎小心,叔叔放一百个心吧。” 有金帽将军带路,途中畅通无阻,不久来到那宝库之外,金帽将军领东采奇等人入内,这宝库中本布满机关陷阱,然而金帽指引,熟知关键,宋凤儿也知道不少,这才一一避过,约莫行了数里路,来到一间大石门外。 金帽喊道:“陛下,陛下,微臣有要事禀告!” 那石门纹丝不动,更无回应。 金帽又道:“陛下,如今百姓惶惶,人心思变,局势恶劣,正要陛下登高一呼,令百姓心安哪。” 石门中那人说道:“你....快些滚了....谁敢造反,你便将他杀了。”声音苍老,且绝非女子。金帽脸上变色,问道:“陛下,您身子不适么?”那人不再答话。 东采奇伸手抵住石门,用力一推,那石门喀喀作响,却未挪动,其中机关重逾万斤,坚硬至极,非她所能。索酒问道:“这石门该如何开启?” 宋凤儿摇头道:“我也不曾进来过,实不知其中秘密。” 索酒儿见门上有一骷髅浮雕,那骷髅双眼血红,似曾有鲜血滴落。索酒儿忙割破手指,涂上骷髅眼睛,那石门响声剧烈,却依旧未开。 东采奇皱眉道:“这机关确是这般开启法,可你若真是女王儿子,为何也打不开?莫非只有那女王本人才行么?” 金帽吓得不轻,惊出一身汗来,问道:“贤婿,你是...陛下之子么?” 索酒道:“将军,这事眼下全无干系,咱们莫要再提了。” 宋凤儿打断两人,道:“我来试试!”鸳鸯剑出鞘,割破肌肤,滴在骷髅眼上,那石门隆隆震动,机关收缩,东采奇喜道:“成了!”运劲去推,石门顺着滑轮,自行缩入石壁中。 众人步入这大堂,见其中广阔高大,布置得富丽堂皇,却不见半个人影。两边种着粗厚树木,树壳中似有物隆起。 忽听一树中有人喊道:“姐姐,救我....” 宋凤儿“啊”的一声,一剑劈出,这鸳鸯剑何等锋利,霎时切开树壳,哗啦一声,只见一少年跌了出来,众人定睛一瞧,此人与索酒年龄相仿,正是寒火国太子,宋凤儿之弟。 宋凤儿心中一疼,忙将他扶起,太子闷哼两声,嘴角吐血,东采奇急忙运功去救,但觉这少年脑中思绪紊乱,痛苦无比,身躯并无病痛,可心力交瘁,她实是回天乏术。太子忽然惨叫,就此气绝。 宋凤儿哭道:“弟弟,弟弟!”扶起他尸体,咬牙切齿,默默流泪。 索酒儿看清这少年脸庞,当真与宋凤儿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心想:“他们并非同胞姐弟,但却比同胞姐弟更像。” 东采奇颤声道:“这少年身子是....是血肉纵控念造出的。” 宋凤儿喊道:“你怎知道?这功夫又有什么用处?” 东采奇触碰这少年心思血肉,他那痛苦念头也传入自己心中,激发心魂,莫名间便想起不少隐秘来。她道:“有人....女王她...以自己身子为源,造出这少年。这少年并非她儿子,正是她本人。” 宋凤儿惊呼道:“什么?” 金帽将军全摸不着头脑,问道:“太子便是陛下?这是妖法么?可两人言行举止,全然不同,太子也远不及女王陛下心机深沉,武功高强。” 东采奇道:“这躯体暂且生出魂魄来,但....只要她有心,那魂魄立时便被她驱逐出去。这是血肉纵控念的转身之法,世上....真有人练成了这邪门功夫?” 索酒道:“师叔,你再看看宋凤儿。” 宋凤儿目光惊恐,尖叫道:“不许看我!我便是我....” 东采奇手腕一转,捏上宋凤儿手掌,刹那间,雄浑内力探遍宋凤儿经脉,双姝齐声闷哼,东采奇退了几步,说道:“不错,她...她也一样,是血肉纵控念造出来的。” 但听对面树中嗡嗡作响,哗啦一声,一女子破茧而出,落在地上,她身子一弹,迅捷无伦的直扑出去,钻入一屏风之后。 金帽将军愕然道:“那是女王么?” 东采奇袖袍一拂,内劲一碰,金帽将军登时倒飞出了大堂,恰在此刻,那石门就此关闭,若稍慢一瞬,这金帽将军便也被困在其中了。 砰地一声,那屏风碎裂,女王身披轻纱,双手持刀,飞身而出,直刺东采奇咽喉。东采奇掣剑在手,一招“蛇伯雪岭”反击过去,哗啦啦一响,她那冰球被女王震碎,东采奇低哼一声,躲在一旁。那女王双刀连绵,寒光交织,笼罩在东采奇周围。东采奇出掌出剑,守势严密,但女王功夫更胜于她,此刻愤恨袭来,东采奇竟全然还不了手。 索酒道:“娘,且慢动手。” 两人转眼斗了数十招,女王身在半空,突然四道血光斩落,东采奇左掌拍出血煞掌,右手劈出寒星剑,光彩纵横,巨力撞击,女王身躯一震,东采奇口吐鲜血,翻身倒地。 女王调匀气息,狠狠说道:“你们....坏我好事。”依旧是一老迈奸恶的声音。 索酒、宋凤儿见她皮肤皱巴巴的,竟在一夜之间老了数十岁,她目露凶光,就要朝东采奇扑去,索酒身躯发颤,不及细思,脑中忽然想起归鹏所传的剑法,他拔出宋凤儿鸳鸯剑,心中存想那枷锁、平原、铁链、缝隙,倏然一剑刺出。这一招刺破脉象,直达异世,招来猛烈催命的邪风。 女王如何料到他有这等神功?全无防备之下,双足齐断,惨叫一声,跌在血泊之中。索酒儿目中含泪,咬紧银牙,沉声道:“娘,我...孩儿迫于无奈,对不住你。”长剑一横,紧贴她喉咙。 东采奇运转气血,不一会儿已好了大半,见索酒儿心神不定,备受煎熬,暗想:“他那一剑与那归鹏相似,威力无穷,师侄天赋惊人,师兄尊长着实有眼光。不过此招耗心血太大,索酒儿已支持不住。”她寒星剑一点,指住女王额头,索酒儿如释重负,几乎瘫倒在地,宋凤儿忙将他接住。 那女王身子一抖一抖,神色凶狠至极,东采奇心想:“是了,咱们闯入时机极巧,正是她功力衰弱之际,否则我焉能挡她十招?索酒儿更决计无法伤她。” ------------ 四十六 索得酒来销尽愁 那女王道:“你若杀了我,城外木龙便成了脱缰野马,大举入城,满城百姓,无一能活。” 东采奇道:“不杀你,难不成还关不住你么?我将你手足悉数斩断,瞧你那血肉纵控念能撑到几时。” 女王这身躯着实衰弱,大口喘气,却也不敢嘴硬,东采奇问道:“你并非索酒儿母亲,又到底是谁?碧天公主与太子又是从何而来?” 那女王知无法抗拒,只得说道:“我乃是这寒火城....百年前的国主,如今...附在这...女子身上。” 索酒儿大声问道:“你便是巫仙婆婆的哥哥?是你...你毁了寒火北城,造出这许多木龙么?你杀了我娘么?” 那国主神色诧异,说道:“你....知道的倒也不少,往昔罪孽,非我所料,但我当时处境险恶,却也不得不为。更早以前,我....我与妹妹....遇上两位了不起的师父,他们学究天人,所知无穷无尽,我二人随之学习武艺、法术,久而久之,我自成一派,造诣之高,几可直追恩师了。 我二人来到寒火城,她成了教派首脑,我则效忠此国国主。我那妹妹....闯下大祸,害了自己,害了百姓,我替她收拾残局,却机缘巧合之下,自个儿当上了国主。” 宋凤儿道:“那我呢?弟弟呢?哥哥呢?索酒儿呢?我娘...我娘又是怎么回事?” 国主苦笑道:“我...练血肉纵控念与坠狱重生功,却练功出岔,年老体衰,老来又受了重伤...知道...自己必死。我便脱去魂魄,钻入....一玉盒之中。只要我找着....找着有缘人,便可寄居在其体内。我等了百年,终于....遇上了如今这...这丫头。”说罢指了指自己身躯。 索酒道:“她....就是我娘么?” 国主道:“不错,不错。这丫头聪明伶俐,我很是欢喜,她天资卓绝,体质不凡,正是传我衣钵的大好材料。她被我那子孙抛弃,流落街头,想要寻死,我命一侍卫将这玉盒赠给她,钻她身躯,便在她身子住下,也顺便救她性命,不久之后,再助她当上女王。” 他抬头望着索酒,说道:“我对你娘....甚是宠爱,我助她死里逃生,享尽富贵,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实则....并无坏心,也不曾起心思,要将她赶出自己身体。” 索酒脑中大乱,心想:“这...就像是巫仙对待我一般,若我娘仍活着,这老国主....老国主....对我娘实有再造之恩。” 东采奇喝道:“你少给我狡辩!你倒行逆施,祸国殃民,罪行罄竹难书!这难道也是索酒儿娘亲的主意么?” 国主笑道:“你是说...那些被捉来的小娃娃?那也是情非得已。我习练万鬼门各般法术,非得借助黑血潭之效....那些孩子,须得炼成贪魂蚺,才可....维系黑血潭神力不散...” 东采奇惊怒万分,道:“你将那些孩子都....变作贪魂蚺了?” 国主毫无愧疚之色,笑道:“他们活的好好的,因此长命百岁,焉知非福?” 东采奇恨不得一剑将他杀了,但国主立时说道:“只是丫头体内有两人魂魄,即便有万鬼之术,也衰老极快,命不久矣,唉,说到延年益寿之效,万仙这飞升隔世功,实远胜过万鬼的坠狱重生功了。我借黑血潭之效,使血肉纵控念之法,花费数年心思,将....将这丫头身子....转化新生,造出三个孩子,便是两位王子,一位公主了。” 宋凤儿脸色惨白,神情难以置信,国主点头道:“不错,不错,就是你这丫头,还有你哥哥、弟弟,你三人初时长得极快,七八年间,便已长大成人,到了二十岁后,也可青春常在,与万鬼、万仙的高手相似。我与这丫头...设想周全,编造尔等身份,国中才无人胆敢起疑。” 东采奇想起沙鱼龙国的神子神女,心想:“当年那位血寒仙人使得法子,与此倒颇为相近。但她所为乃是正义,这国主...却绝无好心。”当即说道:“她们三人,定是将来你容魂之所了?” 国主叹道:“只可惜....只可惜丫头她心怀不满,借故杀了那长子,又不停使坏,逼迫次女、太子谋反。唉,这也是万鬼生性使然,决计信不过旁人。她连我都要提防,更何况这些来历奇异的...亲人?” 宋凤儿心道:“难怪...娘亲她...一直待咱们不好,原来她怕失去这老妖宠爱!” 国主又道:“这丫头极为聪明,且雄心勃勃,非我所及。她想出一计,可依照古籍记载,炼制一拘魂束,装入净魂瓶,诱木龙族前来盗取,如此非但剪除隐患,更可一举掌控数万木龙,若再设法令木龙不受疆域之限,放眼天下,更有何人能与她争锋?于是我便.....在木龙寨中买通一奸细,骗得那蠢笨寨主上当。不久之前,拘魂束终于炼成,如今之效,你们也都瞧见了?” 东采奇道:“那你又如何会成为如今模样?” 那国主惨然道:“使动这拘魂束极耗心神,绝非易事,我二人合力施为,方才令那些妖龙臣服。可如此一来,她这身躯便非毁了不可。我....无可奈何,唯有设法转入这少年身子里....” 索酒急道:“我娘呢?让我娘出来见我!” 国主叹道:“你娘支持不住,眼下已陷入睡眠中,仍活的好好的。孩子,孩子,你娘对宋凤儿、宋海儿,宋游儿深恶痛绝,可待你却一片真心。” 索酒儿喊道:“可她要将我炼成万鬼万仙之体,弄得不人不鬼,她为何要如此?” 国主道:“她是盼你有出息,得一门厉害功夫,将来能助她一臂之力。她得知你逃走之后,一直盼你回来,她....她从地窖中取出最好的酒来,想要与你一道痛饮,说说你幼年之事,抱头痛哭一场。你瞧,你瞧,那酒....就在桌上,你为何叫索酒,你可知你娘的用心么?” 索酒双目湿润,道:“为何我叫索酒?” 国主道:“你娘昔日最喜唱曲,她唱:‘东遇麻烦西遭殃,索得酒来醉一场。’人一喝醉,便什么愁苦都没了。她爱极了你,有了你之后,便万事不愁,于是叫你索酒儿。你...将那酒递给我,我喝下之后,你娘便会醒来,你有什么话,都可问她。” 索酒看了看东采奇,东采奇心想:“他伤势仍重,这一瓶酒又能有何古怪?”说道:“将酒给他瞧瞧。” 索酒找到那瓶,其中黑乎乎的,倒也有一股酒香。那国主接过酒瓶,掀开盖,咕嘟嘟喝了一大口,摇晃几下,笑道:“好酒,好酒,喝下之后,便死也不枉了。” 突然间,东采奇背后一凉,她惊呼一声,回身一掌,那人被打得直飞出去,可自己也中了一剑,背后鲜血直流。东采奇看那人面孔,不正是庆仲么?她怒道:“师弟,你....怎又跑来这儿了?” 庆仲不答,大喊一声,猛地又扑了过来。东采奇潜运心法,止住鲜血,一招“小桥流水”,将庆仲踢了个狗啃泥。但庆仲如癫如狂,双手撑地,倏然起身,横冲直撞,全是豁出性命的打法。他有万鬼万仙之躯,佐以黑蛆妖术之效,刹那间行动如风,东采奇一时半会儿还奈何不了他。 索酒抢先奔向国主,国主一掌拍来,索酒闪身让开,一杖打向国主头顶,那国主双腿血流如注,此刻软弱无力,这一招似躲闪不开。可宋凤儿蓦地拉住索酒,一剑砍下,索酒吃了一惊,一把抓住宋凤儿手腕,将她扔在一旁,那长剑咣当落地。宋凤儿挡在国主面前,神色麻木,脚下不移。 索酒喊道:“姐姐,你怎地了?”猛然想道:“是那酒!那酒可催动拘魂束!姐姐、师兄闻到酒香,一下子便管不住心了。” 国主似手上酸软,拿不住那酒瓶,骨碌碌一声,摔落在地,朝索酒滚去。他“啊”地一声,道:“糟了。” 索酒急忙俯身去拾,国主见他上当,哈哈一笑,身子一蹦,趁势已将宋凤儿捉住,他道:“那酒瓶已然无用,你要拿去,尽管自便。”他这身躯残破不堪,苍老衰弱,已然无用,当即施展心法,要将魂魄移到宋凤儿脑中。 就在这时,他看清索酒手中并非酒瓶,而是那掉落的鸳鸯剑,他朝前一刺,使出流风剑法,国主惊叫一声,手臂被邪风断裂,鲜血喷洒而出,索酒飞身而上,点中宋凤儿穴道,将她救下,随后站在国主面前,长剑指着国主胸口。 国主惨呼几声,盯着索酒,心中急思对策,忽然间,他语气骤变,连声咳嗽,温柔说道:“好孩子,你....饶了娘,好么?娘做错了事,走错了路,但娘....心中对待你始终...不变。”此时这人声音悦耳慈祥,正是先前那女王在说话。 她见索酒不答,霎时泪流满面,又道:“我....这般模样,必死无疑,你让我...将魂魄传入....凤儿体内,好么?如此一来,咱们俩都可活下,将来....再设法分开,成么?孩子,孩子,索酒儿,我...求求你啦,我不想与你分离。” 索酒儿更不犹豫,长剑一挑,扑哧一声,刺穿女王头颅,女王连声惨叫,说道:“为何....为何你如此绝情?”旋即断气而死。 索酒见那脑袋上鲜血如小溪般流下,顺着长剑,染湿了手掌,浸湿了鞋。 他生平从未杀过人,但如今却杀死了亲生的母亲。 不,不,索酒半点不信。 索酒推开尸首,哈哈大笑,他说道:“甚么索酒?狗屁不通?我娘早就死了,早就死了!我杀的正是你这老妖,是你害死我娘的。” 他转身拾起酒瓶,将剩下美酒一饮而尽。酒意入脑,他笑得泪水直流,几乎呛死,却也烦恼顿消。 他坚信自己杀的并非母亲,而是那罪恶的妖魂。 这酒滋味儿着实不坏。 ------------ 四十七 心存间隙看不透 东采奇等人离去后,盘蜒放开手脚,与那归鹏相斗,两人各施绝学,变幻无方,数百招内各有得失,难分高下。盘蜒见归鹏怒气如沸,长剑有去无回,只攻不守,当真是一往无前,豁出性命,不禁大感棘手:这归鹏怒则怒矣,然则招式间破绽极小,出手仍极有条理,绝非一味莽撞忘事之辈。 归鹏长剑一抡,一股大风旋转而来,盘蜒刀光一斩,那大风突然炸裂开来,仿佛无数刀片,纷纷疾飞而至。盘蜒使黑蛇灵气,将零碎剑风弹开,手掌一推,那灵气又反推过去,霎时真气矫动,巨力震荡,归鹏身子一转,避开此招。 盘蜒心想:“如今之计,唯有惹他怒到极处,自然而然便有疏漏。”于是笑道:“阁下纵然勇猛,又有何用?脑子不灵,一样闯下大祸,亲友死绝。” 归鹏果然大怒,迎着黑蛇灵气直冲,盘蜒双掌一合,往外一分,那黑蛇一分为二,扫向敌手。归鹏高高跃起,一头扎入双蛇之中,盘蜒大喝一声,增强掌力,归鹏胸口剧痛,远远摔出。 盘蜒又道:“阁下好武成痴,果然是一代宗匠,但在我万仙面前,真如沧海一粟,不值一提。你武功远及不上我,你那侄儿也及不上我徒儿。一个个好色无能,自乱阵脚...只要本仙派人使出美人计来,便乖乖的自相残杀起来了。”他不知期间实情,随口胡说,倒也一针见血。 归鹏浑身染血,骨头不知断了几根,仍跳了起来,连动剑刃,使出流风剑法,那怪异邪风倾泻而出,遮掩住盘蜒,但盘蜒又使幻灵掌力,隔绝灵脉,倏然一动,那黑蛇又重重给了归鹏一击,归鹏眼前一黑,站立不定。 盘蜒又道:“瞧你急成这幅模样,莫非....莫非....那两个小的是....是你的种?阁下果然是人中龙凤,在你哥哥家中吃住,还要他替你养妻育子....”他知这归鹏并未练世间所谓“怒功、恨功”,越是恼怒,越是忙乱,越易对付,遂大放厥词,毫不留情,言下涉及旁人私密,倒也猜的颇准。 归鹏摇晃着站起,咬牙切齿,整个儿已成血人,他大叫一声,形影一闪,直入黑蛇灵气,身上旋风一转,将灵气扰乱,蓦地一剑刺向盘蜒胸口。 盘蜒笑道:“了不起!被我说中了!”口中说话,手脚不停,金刀一架,反手打了一掌,归鹏“啊”地一声,鲜血狂喷。盘蜒道:“去吧!”掌心一震,归鹏又直飞上天,落在远方。 盘蜒道:“阁下不忠不义,好色无耻,蠢笨无能,一厢情愿,只照自己喜好行事。肩负神通,却随心所欲,尸位素餐,最终养虎为患,这场百年战事,终究还是寒火城胜了,你木龙族落败。” 归鹏跪在地上,身子发颤,只露出一双野兽般的眼睛,盘蜒远远出掌,黑蛇灵气瞬间分散,行踪缥缈,一下子刺入归鹏周身要害,归鹏闷哼一声,倒在血泊之中。 盘蜒终于得胜,心中却不好受:这归鹏行事光明磊落,武功卓绝,绝不在张千峰之下。凡间人能有这等机缘造诣,当真千年罕有。如今自己将此人诛杀,连同木龙族一起死绝,岂非莫大遗憾? 然则此寨此族,实违天道人治,终究难逃一劫,盘蜒杀了归鹏,也不过是替天行道,补上最后一刀罢了。想到此处,盘蜒心意登平,不复介怀,转身便要离去。 心中有人笑曰:替天行道?你有何颜面,敢说自己替天行道?你是妖魔,是梦中的蛇,没准归鹏才是替天行道,除灭你这妖魔。 盘蜒复又一惊,回过身,见归鹏身躯一节节从地上撑起,他平视盘蜒,目光极为镇定,那镇定中有一份超脱,转瞬之间,那超脱又变作麻木,变作无情。 盘蜒心头巨震:这人并非常人,否则何以刺心而不死?他怒到极处,恨到极处,却在那时受了濒死之伤,又并未死去。如此一来,他已悟得‘死剑’了。 归鹏道:“无妻无子,无父无母,无兄无弟,无亲无友。盘蜒,你终于让我明白过来。” 盘蜒再不敢多言,金刀入鞘,双手垂在身旁,到此地步,他需得遁入虚空境界,外物不扰,方可挡住此人。 归鹏手一张,掌心风云突变,左右手皆现出风剑,他将风剑一碰,喀嚓一声巨响,双剑上电光芬蕴,惊魂夺目。 盘蜒退后一步,心想:“云乱而雷起,这...这是什么功夫?” 归鹏刺出一剑,快的瞧不清剑影,盘蜒出掌一拦,轰隆一声,那黑蛇灵气竟被切开大半,他胸口一痛,露出一道浅浅伤口,痛楚蔓延,盘蜒半身酸麻。 归鹏再度出手,盘蜒急忙躲闪,但那归鹏随电光而动,立时追了过来。盘蜒飞出一脚,踢向归鹏咽喉,归鹏切向盘蜒脚踝,盘蜒惨叫一声,脚掌被一剑斩断,伤口滚烫,竟无鲜血流出。 盘蜒卯足全力,使太乙幻灵掌,顷刻间幻影弥漫,身影重重,洞中景致骤变,令人眼花缭乱。他借机隐去身形,逃到一旁,使飞升隔世功急急治愈身躯,不久脚掌复原。 就在这时,雷电如幕,随风飞扬,盘蜒布下幻境在刹那间消散不见。归鹏走近几步,双目如电,左右转动,找寻盘蜒踪迹。盘蜒心怦怦直跳,呼吸紊乱,急忙使幻灵真气隔绝声响。 归鹏咧嘴一笑,倏然斩出三道电光,电光如轮,向外扩散,盘蜒大吃一惊,正中一剑,蓦地身躯抽搐,撞在墙上。归鹏笑容惬意,信步走来,眼神只盯着盘蜒手足。他虽已全不在乎亲友之仇,但却不想干干脆脆的杀了盘蜒,总要他受尽折磨,方才痛快。 盘蜒心道:“心慈手软,这算哪门子‘死剑’?即便想用残忍手段折磨敌手,也总是手下留情了。此人才学虽强,悟性虽高,但性子中总有缺陷。”他想的明白,缓缓呼吸,忽然打出一掌,归鹏掌中电光闪烁,风雷交加,果然是冲着盘蜒手腕而来,殊不知盘蜒这一招乃是假象,以幻灵真气凝聚而成,那一剑斩了个空,盘蜒招式一变,打中归鹏腹部。 他一招得手,心头一喜,忽然间感到敌人真气凌厉,竟顺着盘蜒掌心袭来,盘蜒低哼一声,想要逃开,但那真气宛如漩涡,盘蜒一时竟动身不得,又是一声脆响,盘蜒厉声惨叫,那手腕终于被归鹏切了下来。 盘蜒打了个滚,翻身站起,逼出毕生功力,将手腕治愈,但归鹏剑上内劲厉害,盘蜒这手暂时残废,派不上用场。 归鹏笑道:“你长出多少,我便切下多少。” 盘蜒神色惶急,又使出黑蛇灵气,霎时从四面八方直取敌人。归鹏再斩出数道电光,宛如转轮,风行雷动,数十招后,将黑蛇灵气毁去。盘蜒心有不甘,悄然欺近,砰砰砰三掌,又中归鹏丹田处。蓦然手上一疼,再度被归鹏斩伤。盘蜒痛呼起来,一个翻身,退到悬崖边上。 归鹏道:“你当真屡教不改,我已经历死劫,你掌力再强,又岂能再害我半分?” 盘蜒挺起身子,神情已恢复平静,他道:“井底之蛙,坐井观天,不知天高地厚。你剑法再强,内力再怪,却一味自高自大,真以为我对付不了你么?” 归鹏淡淡说道:“阁下断手断脚,嘴上功夫倒仍不输。我断你咽喉,看你还有何话说?” 盘蜒道:“你大可一试。”突然间朝前一冲,一掌转切。归鹏暗暗冷笑,剑如雷霆,刺向盘蜒喉咙,这一招后发先至,快速无伦,即便敌人看破动向,也决计无法躲开。 猛然间,归鹏喉咙剧痛,鲜血如注,他心中一凛,见自己那一剑已被盘蜒挡下,他心中急思:“为何他比我还快?” 盘蜒又一指点出,归鹏只攻不守,斩向盘蜒腰部,倏然一声轻响,归鹏惨叫一声,左眼被盘蜒洞穿,那一剑却落了个空。盘蜒身形一转,到了归鹏身后,再一掌拍向归鹏背心。归鹏凝力在背,内劲狂涌,要将盘蜒手掌绞断。 乒乓一声,归鹏浑身着火,大口吐血,撞破山壁。他脑中大乱,心想:“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盘蜒离他约有二十丈远,归鹏一翻身,火焰熄灭,严阵以待,若盘蜒袭来,他这一剑便可攻敌必中,盘蜒决计躲闪不开。盘蜒冷笑一声,袖袍一拂,骤然间,归鹏四肢剧痛,他惊骇之中,见不知从何处钻出无数黑蛇,正疯狂撕咬归鹏手足,归鹏心中大叫:“这些蛇如何近身的?为何我全然不知?” 他想运风雷内力,将黑蛇驱散,但似中了剧毒一般,周身酸软无力。他自幼体质卓绝,从不中毒生病,闯荡江湖,也从未被敌人毒药所害,谁知这时竟深深受制,抗拒不得。 盘蜒道:“你傲慢自大,单凭直觉,焉能天下无敌?你不知我这幻灵真气击入体内后,扰乱人脑、心智,如今你已受我摆布,身不由己。” 归鹏急想:“这....全是假象?我实则并未...并未受伤?”可那痛楚逼真至极,让他难以抵挡。 原来这归鹏虽在临死前悟得“死绝剑”,体内真气充沛,守备严密,然则他存了缓缓处刑解恨的心思,毕竟有了破绽。盘蜒算定他心思,冒死连连击打他丹田,将幻灵真气寻隙渗透入心脑之中。 人体受控于脑,脑中所想为真,身上便非出现征兆不可。昔日有人深信自己双目失明,一双眼竟真无法看清。又或脑子以为背脊受损,那人便半身不遂,沦为残疾。盘蜒出掌击打归鹏,乃是诱他大脑设想情景,只要脑中信以为真,纵然并未中招,不久也必真正损毁。 盘蜒此时幻灵真气精妙无比,胜过往昔千倍,归鹏心念不坚,疏忽轻慢,又如何能够消解化除? ------------ 四十八 滚滚黑水向东流 归鹏痛的哇哇大叫,鼓动丹田内力,蹿遍全身,驱逐幻灵真气。盘蜒手一捏,已决意将归鹏处死,于是幻觉大乱,数千条小黑蛇钻出归鹏皮肤,撕咬血肉,尽享盛宴。 这时,盘蜒眉头一皱,见归鹏身躯开裂,真有黑蛇游动,啃食归鹏。盘蜒额头冒汗,心想:“我自个儿中了自个儿的幻境?怎会真...真有黑蛇跑出来?” 归鹏死死瞪着盘蜒,厉声道:“我认得你了,我认得你了,我便是....便是死了,也绝不放过你。”语调中恨意入骨,令人心惊肉跳。弹指间,他被黑蛇撕成碎片,连骨头都不剩下。 盘蜒放下心来,又觉中剑处火辣辣的疼痛,一动念,幻灵真气流遍全身,伤势便已无碍,又想:“世间藏龙卧虎,焉知云深山高之地,再无更胜破云层的凡人么?这归鹏武功之强,怕不逊于万仙宗主、黄泉阎罗了。” 他吞下梧桐树果子,身躯虚软轻飘,昏天黑地,不一会儿到了寒火旧城。那看守树木的续梦蛇喜道:“那....那罪魁祸首终于死了,大仙果然不曾食言。” 盘蜒一愣,问道:“你说的可是....可是百年前那国主么?” 老续梦蛇道:“不错,大伙儿...大伙儿都察觉到了,阁下恩德,我等....铭记在心。” 盘蜒笑道:“那与我可没多大关系....”突然城外扑扑声远远传来,直叫人头皮发麻,寒毛直竖。盘蜒见众木龙腾空而起,暴躁盘旋,想来是主使之人已死,想要攻入城来,却又对寒火城墙留有一丝忌惮,暂且拿不定主意。 盘蜒踏上飞剑,倏地一闪,破空而过,直入宫殿中。此刻城中大乱,街上百姓暴骇狂奔,倒也无人注意到他。 他稍稍心算,灵光一动,已找着东采奇等人所在,飞入宝库,绕过机关,见一石门甚是可疑,便破门而入,果然见东采奇、索酒、碧天公主等人。 索酒斜卧在桌上,喝的醉态酣然,而碧天公主搂着索酒儿,两人相依相偎,哭的甚是凄惨,地上一女子尸首,正是那女王,另有一惨死少年,则是太子。东采奇已将庆仲打晕在地,不知从何处找来铁链,将他捆绑成团。 盘蜒道:“师妹!徒儿!” 东采奇眼睛发亮,喜道:“师兄!你...果然胜了那归鹏么?”索酒道:“师父...我...”他头晕脑胀,说两句话,又垂下头去。 盘蜒道:“这儿到底发生什么事?外头木龙蓄势待发,局面大为不妙。” 东采奇速速说道:“这女王被百年前那国主灵魂附体,又被索酒儿所杀。我这庆仲师弟....哼....功夫倒也不弱。”于是说出期间经过,她口齿清晰,条理明了,不一会儿便说的清清楚楚。 就在此刻,那金帽将军跑了进来,嚷道:“这可....可不得了,城外木龙发狂,似乎要冲...冲锋啦。贤婿,贤婿师叔,公主殿下,这可如何是好?” 盘蜒挤眉弄眼,笑道:“贤婿?小徒弟,你艳福可不浅哪,是哪家的小娘子了?” 索酒一惊,酒醒了小半,道:“师父,这可是你....你....” 盘蜒登时换上肃穆面孔,道:“大难临头,你还想着风流之事么?徒儿,这可是你的不对了。” 索酒笨嘴笨舌,一时说不出话来。宋凤儿当机立断,说道:“传我号令,让百姓全数躲入家中,不得外出,全军戒备,迎战妖龙。” 金帽将军肃然起敬,又见女王已死,便谨遵公主之命,说道:“是。” 宋凤儿拔剑在手,道:“我随你同往,召集满城武将,在凌云殿汇聚。让探子急急告知情形。” 金帽将军答应一声,东采奇、索酒也要随行,盘蜒道:“祝诸位保住小命,逃过一劫。” 东采奇忙道:“师兄,你若不在,咱们如何抵挡得住?” 盘蜒龇牙咧嘴,愁眉苦脸道:“我....受伤太重,这会儿可吃不消了,你们只管先走,让我小睡...小睡一会儿。” 碧天公主怒道:“在这当口,你怎地....怎地....如此胆小?” 东采奇笑道:“师兄他定有妙法,殿下莫要误会。师兄,我们在凌云殿恭候大驾了。”说罢众人飞奔离去。 待众人走远,盘蜒叹一口气,从宝库中出来,行至那女王寝宫,走入先前密室中,跑过长廊,在黑血潭边停步。 黑血潭,万鬼的源泉,正如仙露泉之于万仙一般。万仙自仙露泉飞升,万鬼从黑血潭堕化,鸿源真气在此分裂,一者为正,一者为邪,一者近阳,一者近阴,一者循理,一者崇乱。 这泉水中有些什么? 盘蜒颤巍巍的伸出手,在潭水中一碰,一丝怨气溶入血液,直钻入心。是了,是了,盘蜒经历过这感受,当年他在仙殇墓中深处,见到一泉血水,血水中冤魂无穷,飘飘荡荡,与这黑血潭何等相似? 恐惧弥漫全身,盘蜒再无迟疑,跃入池中。于是那怨恨、愤怒、嫉妒、绝望,一窝蜂的汇入盘蜒脑中,化作巨浪,对盘蜒诉说他们的苦。 有人道:“你是从仙露泉来的么?为何能在黑血潭存活?” 盘蜒道:“我在仙露泉中捣乱,既自残身躯,又留名书册。” 又一人奇道:“那....那湮没不曾杀你么?” 盘蜒道:“我逃过一劫,蒙混过关。” 又有人叹道:“以往....以往并无湮没,大伙儿无从选择,仙露泉中,唯有断手断脚,升为仙家,逍遥一世。黑血潭中,唯有留下名字,堕化为妖,谋害亲友。可....可自从仙殇之后,仙露泉、黑血潭起了变化,两者....两者皆可抉择....” 另一人指摘道:“说是抉择,却非如此,一旦选错,万仙会杀了你,除非你有法子逃过万仙处罚。” 先前一人道:“唉,世道大乱,鸿源池水也是如此。” 盘蜒又问道:“诸位到底是何人?” 众人纷纷答道:“我等本是净魂瓶中北妖先祖之灵,被那国主注入此泉,才得此黑血潭。” 盘蜒道:“那拘魂束呢?那又是何物?我如何掌控那拘魂束?” 众冤魂笑道:“来了,来了,终于有人问起。不错,这拘魂束源自黑血潭,你可要瞧瞧那根源?” 那泉水化作万千鬼手,捉住盘蜒躯体,将他往下拉拽,盘蜒呼吸艰难,剧痛乱心,可也只能听之任之。 哗啦一声,盘蜒被浪花推上了岸,他抹去眼中黑水,抬头四顾,发觉身处一椭圆石洞中,这石洞约莫二十丈高,石壁中挖开一个个小洞,数目上千,一根根蓝色绳索通往正中一石柱,而石柱之中,又不停有泉水潺潺湍流,上下不绝。 那石洞中是一个个枯瘦的孩子,那绳索是一根根毒蛇拧成,孩子双目中闪着紫烟,神色虚弱。 寒风刮来,冰冷彻骨,纵然盘蜒功力深厚,也不禁心体麻木,血液冻僵。这寒风直入灵魂,似在求救,又似要报复。 贪魂蚺.....贪魂蚺是拘魂束的源头,那女王...那国主捉来孩童,用黑血潭将他们转为贪魂蚺,再用贪魂蚺维系黑血潭,操纵拘魂束,掌控木龙。 盘蜒心头冲动暴躁,想要相救,可当他临近一孩童,那孩童立时惨叫而死。盘蜒“啊”地一声,如心口中了一刀,黑血潭不容任何人夺去它的奴隶,哪怕稍有不对,它便当即将那人灵魂吞尽。 盘蜒厉声大笑,将那孩子抱出,又将那毒蛇刺入自己胸口,刹那间,他感到魂魄被人拽住,化作一丝丝精髓,汇入那石柱之中。 盘蜒使太乙幻灵术,变幻身份,悄悄隐藏,不久之后,他已深入黑血潭魂魄之海,他能看见那些贪魂蚺的灵魂,一个个儿忐忑不安,懦弱蜷缩起来。 盘蜒咬紧牙关,张开大嘴,将周围灵魂吞噬。他初时甚是不忍,心在滴血,苦恼至极,然而不久便心安理得起来,仿佛他在做善事,普度众生,拯救天下的义举。 黑血潭中有灵魂惊觉此事,想阻止盘蜒,但见盘蜒凶恶贪婪,心惊胆颤,如何敢上前? 盘蜒身子越长越大,越变越长,他成了通天彻地的蛇,一条吞噬万物的巨怪。 盘蜒感到腹胀欲裂,他恨不得自己死了,但他唯有不停吞吃,他认为这是救赎,长痛不如短痛,这些...幼小、无辜、可怜的人儿,盘蜒正帮他们解脱。 不多时,这海洋中便空空荡荡,只剩下盘蜒一人。 盘蜒救不了任何人,他只能杀死他们。 这何尝不是一份功德?又何尝不是一番慈悲? 盘蜒是世上最善良的人。 他脱离海洋,回归躯壳,身子一晃,从那洞窟中跌落出来。 那石柱中流动的泉水陷入死寂,那些孩子,自然也全数死了。 盘蜒拍拍肚子,慢吞吞站了起来,在他眼中,那肚子肿胀至极,但手摸上去,却又平坦如初。 他突然惊恐万分,害怕有人手持利刃,将他肚子剖开,意图解救这些逝去的魂魄。 那不是解救,这些魂魄已然死了,不复存在,脱离了苦海。 即便杀死盘蜒,又有何用? 此地的黑血潭,不久也会干涸。 ------------ 四十九 何为罪孽何为功 东采奇、索酒等来到凌云殿,众将聚在一块儿,吵做一团,有的说城东告急,有的说城北闹鬼,更有人说军中哗变,暗中有诈。 碧天公主道:“那木龙怕火,杜十将军,你速速备十万箭矢,一万火把,送至紧要处,传令下去,弓手出箭时必须点火。”又命金帽将军于城东紧要处布下守军,至于城北旧墙,则撤下城防,暂且不顾。 众将心生敬意,凛然听令,皆往城东赶去。碧天公主道:“我需得亲自上阵不可。” 金帽将军惊呼道:“公主乃本国寄望所在,万不可亲自犯险。” 碧天公主笑道:“若挡不住木龙,满城皆无处容身,我在何处,又有何异?”众人敬佩万分,便不再劝阻,她骑上快马,索酒、东采奇相伴左右,径直奔赴前线。 到了墙头,恰听城外呼啸,直入层云之中,无数木龙从天而降,扑入人群,全无分毫迟疑。众将士手持长矛、火把,迎了上去,木龙张嘴撕咬,口吐毒烟,当真凶猛恶毒至极。 金帽将军道:“放箭,放箭!”弓手张弓射出,一通猛攻,将一木龙烧的乱叫乱滚。金帽将军稍觉安心,但又一木龙俯冲而过,众将士箭矢大多落空,却被毒烟熏的痛苦不堪,受创不轻。 碧天公主拔出鸳鸯剑,几步跑上城墙,见一木龙落地,与数十人缠斗,众卒以长矛相围,握紧渔网,齐声大喝,将那木龙罩住,正要将其捅死,但那木龙张嘴吐烟,渔网溶开大洞,它冲了出来,横竖左右,一扫一转,刹那间将众人冲散。 她心中一痛:“大伙儿纵然不死,也必中木龙之病,这可如何是好?”这当口也不多想,飞身上前,一剑刺向那木龙眼睛。木龙激战方歇,被她一剑重创,痛的凄然大吼。碧天手腕一转一削,仗着长剑锋锐,将那木龙杀死。 众将士喜道:“公主殿下,果然是女中豪杰,武功绝顶。” 碧天道:“诸位舍生忘死,才是真正的英雄豪杰。”正说话间,左右各有一木龙袭来,一者浮空,一者伏地,那伏地者壮硕如山,浮空者极为灵动。 碧天指使众人挡住那伏地大木龙,自己转向那浮空木龙,她取出长弓,点燃箭矢,喝道:“中!”嗤地一声,正中那木龙脖子,瞬间火焰扩散。 她以为敌人必死,不料那木龙蓦然朝前一撞,碧天公主摔了出去,落在城墙边缘,危机关头,她手臂乱抓,却恰好被一人拉住。她痛的呼吸艰难,胸中却松了口气,看那人面容,正是索酒。 索酒将她抱住,放在一旁,藏于墙后,说道:“你断了肋骨,暂且歇着。” 碧天脸上一红,说道:“弟弟,你....千万小心。” 索酒微一点头,从地上拾起长矛,当做木杖,奔向那壮硕木龙。此龙已杀尽士兵,抬头怒吼,甚是得意。索酒长矛刺出,那木龙脑袋一扭,动作竟颇为轻便。 但索酒杖法奇妙,出手如风,变化精巧,陡然踏上一步,长矛连刺向木龙咽喉、鼻孔、眼睛,那木龙纵然精明,仍被刺中喉咙,索酒往外一带,哗啦一声,那木龙脖子处裂开一大伤口,霎时鲜血狂涌,就此咽气。 碧天心想:“弟弟他功夫胜我许多,但这木龙....我也能对付,先前不过大意了些....” 天上一声尖啸,那轻盈木龙盘旋一圈,目光血红,身上火焰却早已熄灭。索酒全不理睬,背对那木龙,在城墙上飞奔起来。轻盈木龙压低身子,滑翔骤降,碧天公主惊呼道:“弟弟小心。” 索酒身子一个倒翻,竟坐在那木龙脖子上。轻盈木龙吃了一惊,连连怪叫,摇头晃脑的想将索酒甩脱,但索酒双足牢牢黏在龙背上,任凭她翻转腾挪,他始终死死不放。 待这木龙临近另一木龙,索酒长矛刺下,将此木龙戳死,纵身一跃,嗤地一声,长矛从第二条木龙脑袋中穿过,瞬间了账。那木龙身躯失衡,直往下坠,但索酒足下一点,如履平地,陡然间拔身而起,又跳到另一木龙背上,依样出手,再度击杀。 他身子在空中一转,落入城墙,前后又有两头木龙夹攻而来,索酒在地上翻个跟头,拾起长剑,闭目凝思,陡然间斩出两招,他周身邪风环绕,拂向凶兽,弹指间将两头木龙头颅剖开。 此刻局面危机四伏,险象环生,可谓置于死地,而索酒竟全无惧意,脑中唯有作战杀敌的念头,敌人猛攻过来,他无需思考,好似本能般行动应对,种种不可思议之举,于他而言,不过是随意而为,待敌人倒毙之后,他才暗暗纳闷:我为何会如此行险? 而他先前使的这屠龙功夫,使得正是那紫虫身法与流风剑法,运功之时,激发自身潜能,动作奇快,剑气锋锐无比,且感官敏锐,敌人行踪迟缓,一目了然,因而能极快的在空中来去,宛如在平地跳跃一般。下方众将领见他飞天遁地,随手杀戮,剑气雄浑,势不可挡,将这横行无阻的木龙视若无物,当真威风凛凛,宛如战神,顷刻间佩服的五体投地,纷纷问道:“这少年到底是谁?着实是无敌的小英雄。” 金帽将军哈哈大笑道:“他是我女婿。” 众人惊声道:“原来如此,将军福气不小。” 金帽将军甚是得意,正要夸口,这才想起天上木龙如海,纵然索酒神勇,局面却全无好转,不禁转喜为忧,神色苦恼。 正担忧间,又见空中有一翼人飞来飞去,身法奇快,不逊于索酒。此人左手横前,右手持剑,掌拍红光,剑发白霜,一人独斗数十头木龙,兀自进出自如,不落下风。偶尔火光照过,众将领看清她是一绝美少女,更是惊为天人,再问道:“这仙女又是何人?” 金帽将军点头道:“她正是我那贤婿师叔,万仙之中出类拔萃的人物。” 众将领大喜道:“原来有万仙相助,那是高枕无忧了。”他们居于后方,并无危险,一时评头论足,津津有味,却忘了头顶其余士兵不断惨死,逐渐有溃败迹象。陡听得天空一声巨响,一大块城墙塌落下来,轰隆隆地落地,众将领站立不住,各个儿东倒西歪,四散摔出。 数头木龙绕过东采奇,直冲过来,照着那些将领就咬,几下功夫,死伤大半,金帽将军吓得昏天黑地,又滚又转,钻入一狗洞之中。 只在刹那间,众木龙不再同城墙守军纠缠,腾空而起,似漫天黑云,压入城中,陆陆续续落下,开始撞房屋,撕咬百姓。墙头士兵大骇之下,有的奔入城内,救助亲友,有的则万事不顾,直接打开城门,自个儿跑了出去,可没跑多远,已被外部木龙叼住咬死。 索酒心急如焚,直从城头跳落,追赶众木龙,却见前方升起数个巨影,有木龙从旁围堵过来,索酒一时疏忽,陷入重围,不禁惊呼一声,四下张望,想要突围。众木龙一齐吐烟,随风涌了过来。 索酒背上一紧,已被人抓起,身在半空,他抬头一看,正是东采奇来救,她道:“挡不住了!我先救你出去。” 索酒急道:“师叔,你自己走吧,我...我乃是寒火国人,愿与此城同生共死。” 东采奇道:“胡说些甚么?我能救一人是一人。” 正说话间,她一声惨叫,被一木龙一头撞中。东采奇一咬牙,一手刺入那木龙喉咙,搅动一番,用力甩出,那木龙撞在同伴身上,乒乓巨响,二者一同炸得血肉模糊,正是血肉纵控念的血煞掌功夫。 她这一招用力过猛,突然一旁又有木龙袭来,一抓刺中她腹部,东采奇眼前一黑,砰砰声中,撞入一屋檐,索酒道:“师叔!”一招“千古风流”将那木龙刺死,可此招所需内力极强,索酒一下子眼冒金星,身子疲软,落在东采奇身旁,而东采奇也撞得极为凄惨,手脚折断,腹部破开大洞。 两人再抗争不得,眼睁睁看着疯狂残忍的木龙一只只落下,冲入民居,咬出百姓来,一个个儿哭喊着被吞入肚子,烧成灰烬,城中烟尘滚滚,血光冲天,景象残酷无比,难描难述。 东采奇惨然道:“我这人....当真倒霉,接二连三,遇上这灭城之灾。” 索酒心中再无其余念头,只想:“我娘害死了全城百姓,我...我又连累了师叔。不,不,一切全是我的罪过,我若不杀我娘,众木龙怎会如此?” 正愧疚间,身边一声轻响,有人前来,东采奇、索酒抬头一望,无不欣喜若狂,齐声喊道:“师兄!”“师父!” 盘蜒脸色憔悴,目光缥缈,仿佛大病了一场。他看看木龙,看看百姓,看看士兵,又看看尸骨、烟雾、血海、废墟,凝视着这被诅咒的城,这灭亡的灾,眼中笑意荡漾。 东采奇隐约感到可怖的征兆从他身上冒了出来。 盘蜒道:“师妹,徒儿,你们说,若有人无药可救,必死无疑,活着仅能受罪,我若将他们一个个杀了,这是不是天大的功绩?” 东采奇甚是错愕,索酒更答不上来。 但盘蜒却自言自语道:“这岂是天大的功绩?这是震古烁今的丰功伟业,到此地步,杀人越多,救人越多,杀人者成了圣人,成了天地间独一无二的神仙。阎王不是魔么?哈哈,哈哈,为何古往今来,这么多人崇拜阎王?” 他伸出手,指着天,指着地,转了一圈,汇聚成一点,说道:“因为他们杀的人最多。” 他道:“杀吧。” 东采奇目瞪口呆,索酒血液冰冷,随着盘蜒说出此言,那如山海般庞大的木龙群陷入癫狂,它们互相怒视,遽然撕咬在一块儿,一团团卷在空中,恨不得将同胞撕成碎片,绞成肉泥。 数百个盘旋不断的圆球浮在空中,鲜血如雨,落在地上,泛滥成灾,一点点、一块块,木龙的碎骨洒落下来,竖在地上,仿佛一座座墓碑,纪念这些古时受恶疾诅咒的冤魂们。 杀戮持续了一个时辰,满城百姓、将士跪着目睹着这场灭亡。 他们心生敬畏,不禁流下热泪,伸出手去,虔诚的、由衷的祷告。 像在目睹着无上的福祉,难言的神迹。 ------------ 五十 为了郎君母狮吼 待得天边最后一条木龙坠地而死,全城人的美梦噩梦一齐转醒,喜悦充塞心中,兴奋得发狂,与旁人竭力拥抱,嘴里喊出乱七八糟的话来,更不在意满身血污、伤势。又有人依旧抬着头,目光急急搜索,找寻那屠灭木龙的大英雄,但城中房屋千万,高楼林立,一时又如何找得出来? 东采奇问道:“尊长,您...神通怎会...这等....这等了得?”她此刻对盘蜒敬畏过头,连那师兄二字也省了,说起话来更是一时词穷,不知所云。 盘蜒隔空一拍,一股柔和内劲流遍东采奇全身,她伤势本重,可顷刻间就已好转。他道:“我得了拘魂束运用之法,才能令众木龙自相残杀,并非我如何了得,而是借鉴古人之法罢了。” 索酒喜道:“原来如此。” 盘蜒道:“你说‘原来如此’,便是说你师父我仙法‘不过如此’了?本大仙妙悟玄功,对这‘拘魂束’无师自通,放眼天下,绝无仅有。你说‘不过如此’,当真岂有此理,须得速念‘盘蜒大仙创天造地,古今无双’十遍。若说的有半点不顺,我另有惩治之法。” 索酒明明说的是“原来如此”,并无他意,却被盘蜒胡乱曲解,捏造罪名。顷刻间舌挢不下,无言以对,东采奇笑道:“你别听尊长自夸,他拾人牙慧,确实没甚么了不起。” 盘蜒怒道:“本仙替你治伤,你却恩将仇报么?快些给我念!” 东采奇装作服帖模样,恭恭敬敬的念道:“盘蜒大仙造猪造狗,无双无对。” 盘蜒哼一声,捏住东采奇脸颊,东采奇“哎呦”惨叫,用力拍打他肩膀,喊道:“盘大仙欺凌弱女,天下第一!”也是东采奇见盘蜒与昔日并无不同,又变得全无忌讳起来。 两人打闹两下,盘蜒转过身,再替索酒治伤,他伤势更轻,不久已然行动自如。【零↑九△小↓說△網】 便在这时,碧天公主找了过来,望见三人,欢呼一声,纵跃上屋顶,问道:“三位仙家,刚刚发生了何事?为何一下子局面逆转,转危为安了?” 盘蜒双手负在背后,朝索酒、东采奇摇了摇,说道:“似是那拘魂束突然失效,以至于木龙发疯,捉对杀戮而亡。” 索酒急想:“这明明全是师父功劳,他为何不认?”但稍稍思索,却对他更为敬仰:“他这等淡泊名利,才是真正随心所欲、无拘无束的游仙,不然怎能练成这般武功?” 碧天公主甚是机灵,心中疑惑是盘蜒所为,对他感激万分,可见他不认,却也没法,只得说道:“看来真是有神灵保佑了,嗯,那位神灵恩德,我寒火城永世不忘,世世代代皆虔诚信奉祂。” 盘蜒沉吟片刻,编造道:“那或是聚魂山一位.....蛇帝共工阎王所为,不错,这位共工阎王司....司救死扶伤、舍生取义的英灵,也唯有她会有这等慈悲心肠、无上神法,拯救诸位于存亡之际。” 碧天公主喜道:“大仙这么说,那定然是不会错了。好,我将此言代为传出,大伙儿定对她感恩戴德。” 她召集众将,分派职责,安顿百姓,救治伤患,将诸事一一安排妥当,城中虽元气大伤,将士死伤过半,可毕竟劫后余生,心中颇有些欢喜。索酒医术高超,到此时更可大显身手,但他见不少人身上有那木龙病症状,不禁发愁。 盘蜒道:“你还记得景彻巫仙开的那药方么?” 索酒道:“自然记得,可这伤患如此之多,我上哪儿找那么些药?” 盘蜒笑道:“你没有,难道你娘没有么?她那宝库中药物应有尽有,数之不尽,你还不快些动手?” 索酒惊喜交加,忙招来金帽将军府中人物,跑到宝库中一番找寻,果然收获极丰。他命人连夜起百口药锅,不眠不休,赶制药物,又过了一天一夜,才将众百姓恶疾治愈。他仍不放心,仔仔细细诊断询问,直至确信再无隐患,这才如释重负。 三日之后,城中气象缓缓复原,众人焚烧死者,哀悼亡灵,雕刻神像神庙,祭拜那位救苦救难的蛇帝阎王。盘蜒甚是“热心”,亲自画像,让能工巧匠照做,众工匠发自肺腑的感激这位魔神,故而精雕细琢,不敢有丝毫瑕疵。 盘蜒精通幻灵真气,自然擅长丹青,东采奇看那画像中人美轮美奂,超凡绝俗,本以为是盘蜒想象陆振英而做,可那画中仙子美则美矣,五官却与陆振英截然不同,心下感慨,问道:“师兄,你当真见过这位共工阎王么?” 盘蜒道:“我做梦梦见过。” 东采奇心知绝非如此,却顺着他话问道:“可如在梦中,又怎能记得如此清晰?可见师兄尊长对这位阎王...甚是倾慕了。” 盘蜒目光悲凉,说道:“梦中见花花不开,梦中得情情不复。梦中之事,提它作甚?” 东采奇笑道:“也对,也对。师兄,既然梦中之事无关紧要,这画便赠予我如何?” 盘蜒奇道:“你要这画又什么用?莫非....莫非你好这调调?难怪我瞧你看振英师妹,眼神颇不对头....” 东采奇怒道:“我是见你朝三暮四,替振英师妹鸣不平哪!我非要将这画带去给她瞧瞧不可。” 盘蜒心下发虚,道:“师妹,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画并非我所做,而是我从女王密室中找出来的,你无真凭实据,还是莫要诬陷本仙为好。” 东采奇卷起画轴,微笑道:“既然是无主之物,那本姑娘便顺手牵羊,据为己有啦。”说罢脚底抹油,大步流星,跑的不知去向。 盘蜒暗想:“这师妹也是个调皮人物,莫非练成血肉纵控念的女子,都有些不太对劲么?奇怪,奇怪,我又从何处识得其余血肉纵控念的高手了?” 他找一幽静无扰之地,盘膝打坐,宁定心神,收摄乱绪,继续施展拘魂束法。 原来那寒火城女王虽用拘魂束操控住那数千木龙,可毕竟不过是一介凡人,到得后头,心力衰竭,以至于身躯急剧衰老。以她魂魄之能,虽可一时掌控木龙,但只要稍有差池,必酿成木龙叛变,引火烧身。 她死之后,盘蜒潜入黑血潭,吞噬贪魂蚺的炼魂,掌控住那拘魂束,他心智武功远胜那女王,又得万千炼魂相助,索性便一了百了,永绝后患,将那木龙族的数千木龙一举杀死。木龙本是古时寒火城士兵中龙木巨人妖术所变,由人成妖,魂魄不全,实则极为痛苦,此举既救了寒火百姓,也令众木龙解脱,盘蜒实找不出更妥善的法子来。 但城南处有更多的野木龙,无法驯服,残暴更甚,它们栖息在其余巨树上,巨树根部相连,总有一日,那拘魂束之毒会渗入它们心魂中,再度引发大难。 既然如此,这些妖魔也不可留。 盘蜒手上、心头已沾满鲜血,染尽罪孽,既红且黑,无可复加,他已无需逃避罪责,安抚良知,如不斩草除根,盘蜒一辈子也不痛快。 世间总要有罪人去做恶事,好人不忍心,好人顾虑多,好人需受众人爱戴,将善念传遍四海。 但盘蜒不需要这些。 盘蜒遥遥催动拘魂束流淌,顺着根部,抵达野木龙巢穴中,一点点儿钻入其魂。那拘魂束裹在众木龙原本残魄之中,它们不知不觉间便已受制。 盘蜒毫不迟疑,心念一动,随后众木龙得令,陷入癫狂,亲友相杀,父子相残,彼此撕咬,吞噬血肉。那一声声残酷无比,悲惨绝伦的龙吟传遍百里,响彻原野,直至寒火城中,令城中人心胆俱裂,惶恐不安,足足一天时间方才消止。 盘蜒不指望旁人知他功德,只求他的罪孽不为人知。 你总有一天会遭受天罚的,罪人。 我已度过劫难,再不会有刑罚了,即便有,我也有法子逃过。 次日早晨,盘蜒来到宫殿中,却见碧天公主坐在王位上,接受众臣敬拜,东采奇、索酒、庆仲立在左右,躬身行礼。庆仲神色如常,已然清醒过来。 盘蜒心想:“又一个女子当国,这世道阴盛阳衰,真没法看了。”不禁大摇其头。 一白发老头说道:“陛下,十天后正是良辰吉日,这登基大典便定在那时如何?” 碧天公主笑道:“汉祭酒学问最好,便听你的好了。” 白发老者忙道:“非也,老者万不敢僭越,全听陛下吩咐。” 盘蜒微微一笑:“这老头胆小怕事,这一把年纪不是白活的。” 金帽将军踏上一步,躬身道:“陛下,微臣有一心愿,万望陛下成全。” 碧天公主点头道:“叔叔助我良多,寡人深为感激,但叫有求,决无不允。” 金帽将军喜道:“多谢陛下。”指着索酒道:“这位万仙的小英雄,前些时日,由北城魔窟中救得小女归来,当时他亲口向小女提亲,我已答应照办。如今新王继位,甚是吉祥,微臣想借陛下登基吉兆,令小女与这位小英雄成婚。” 索酒双目圆睁,饶是他一贯淡然,此刻也已大汗淋漓,说道:“我....我...” 碧天公主脸色难看,说道:“索酒儿....才十五岁年纪,叔叔,你也太心急啦。” ------------ 五十一 离乡之际思乡亲 金帽将军粗人一个,如何知宋凤儿这小女子心思?说道:“不小了,不小了,国中惯例,十四岁已可谈婚论嫁。索酒儿他亲口应承下来,此事天经地义,顺理成章....” 宋凤儿斜觑索酒儿,见他闷声不响,似是欢喜的呆了,暗中有气,说道:“索酒弟弟,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已这般风流倜傥,今后定然艳福无边了?” 索酒儿正要说话,盘蜒抢上一步,说道:“正是‘人不风流枉少年’,我徒弟能耐不小,为师我很是欢喜。” 索酒嚷道:“师父,我....那不是我....”盘蜒手指一点,索酒身子一震,发不出声。 宋凤儿与索酒同甘共苦,历经危难,对他又敬又爱,即便眼下得知两人有血缘之亲,情缘到头,也绝不愿他娶了旁人,说道:“索酒实为母后之子,而叔叔也是索酒表叔,你二人关系太近,不可逾越礼法。叔叔,城中另有英俊公子,我可替你引荐,你还是莫要固执啦。” 金帽将军急道:“表亲亦大可成亲,总而言之,我那女儿是非他不嫁,宁死不负了。” 盘蜒笑道:“陛下心中定已有合适人选,可要替我徒儿牵线搭桥么?妙极,妙极,我徒儿是照单全收,多多益善,贪多嚼的烂。” 东采奇见盘蜒将索酒捉弄的狠了,在他背上一拍,解了穴道,说:“师侄,你自个儿有何主见,尽管开口。” 原先提亲那索酒乃是盘蜒假扮,盘蜒怕此事穿帮,闹到头来,自个儿反要娶亲,忙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我要他娶几个婆娘,他便得娶几个婆娘....” 东采奇啐道:“你别强词夺理,不然我向振英师妹告状了。”盘蜒朝她瞪了一眼,自知理亏,忐忐忑忑,闭上了嘴。 庆仲暗中痛骂,寻思:“为何我便无这等好运?反而连连被负心女子欺骗?” 索酒道:“叔叔,我乃万仙门人,绝无成亲之意,更无生育之能,当天实..为无心之言,况且小侄身染恶疾,不宜....娶亲,还望叔叔收回成命。” 金帽将军怒道:“你这小子,出尔反尔,推三阻四的,我家闺女脾气大,若闹得上吊撞墙,我...我非宰了你不可。” 宋凤儿笑道:“叔叔这般凶巴巴的模样,哥哥是更不敢娶了。”她见索酒表态,至此已心满意足,金帽将军又吵了几句,知此事难成,唯有怏怏退开,自认倒霉,心里想着回去该如何向女儿交差。 殿外走入三个人影,当先一人花枝招展,金缕玉衫,正是那秋风公主。身后两人则是她两位兄长,此时也清醒过来,但仍颇为萎靡。 东采奇怒道:“你这小贼,居然还有胆前来?”庆仲连中秋风公主手段,对她又怕又恨,却又有几分微妙之情。 秋风公主早打听清楚寒火城宫廷之变,见状毫不介意,微笑道:“彩旗侯,原先不知你身份,多有得罪啦。我前来拜见新王,奉上礼品。”说罢朝宋凤儿深深作揖,神态亲热恭顺,仿佛多年的闺蜜一般。 东采奇一凛:“她以使臣身份来朝,咱们倒不可为难她了。况且...况且她也未真正犯下大错,景彻巫仙之事,实是庆仲下的手。” 宋凤儿心想:“我国中刚经浩劫,国力不足,正要与友邦亲善结盟,这秋风公主国中有金山银海,倒也不可怪罪。”于是笑道:“姐姐何必多礼?你我正要好好亲近亲近。” 东采奇指着庆仲道:“我这位师弟深受姑娘‘黑蛆’咒法毒害,还请姑娘设法医治。” 秋风公主两手一摊,无辜说道:“人家也...并非存心害他,而是他....得了我那宝贝黑魂花,吸入其中黑虫所至。人家纵然想帮,却也无从帮起嘛。” 庆仲怒道:“小....小...婆娘,这黑蛆在我体内,你可随心所欲,掌控我心,你快些替我除去!” 秋风公主委屈道:“你当你是什么宝贝么?人家非要睬你捉你?我巴不得远远避开你。你们万仙势大,我如何胆敢得罪?更不想招惹你这....这色鬼。”说罢眼眶湿润,声音哽咽。 育英王子大声嚷道:“你这小贼,对我冰清玉洁的妹妹做了甚么勾当?” 庆仲一惊,忙道:“莫听这贱....婆娘信口开河,含血喷人。” 秋风公主哭道:“在处刑看台处,此人前来捉我,伸手摸我....摸我胸口,用力极大,我...现在仍害怕极了。” 庆仲喊道:“你骗人!哪有此事?”他虽嫉妒旁人,却不擅说谎,这两句话说的心虚至极,嗓门嘶哑。 宋凤儿勃然变色,心想:“如真有此事,这小子无论遭受何罪,皆是应得。”东采奇昔日也曾被庆仲偷抱过一回,闻言神色不豫,也不替他辩解。 盘蜒冷冷说道:“那殿下意欲如何?” 秋风公主抹泪道:“我哪有甚么念头?只求你们万仙放过咱们,我这就回金银国,从今往后,再不敢与你们交手啦。庆仲...身上的黑蛆,我眼下没法子消去,等今后想出门道来,定....定不会赖账不管。” 盘蜒本就知这黑蛆无法移除,至此也不强人所难。而那吞山阎王已死,这黑蛆不受其操纵,庆仲如能运用自如,反倒并无害处,于是道:“事已至此,还请公主多多费心了。” 秋风公主已知道索酒对付木龙时种种事迹,看看索酒,再看看庆仲,叹了口气。 庆仲厉声道:“你哀声叹气的做什么?” 秋风公主道:“同为万仙门人,为何...一人如此惹人喜爱,一人却如此.....” 庆仲脸色剧变,不自禁的瞪着索酒,却不见索酒出言反驳。他再瞧向四周,众人也并无异言,便觉得倍受屈辱,愤愤不平。实则秋风公主有心挑拨,并未明言,旁人若一味驳斥,反倒太着形迹,落入她圈套中了。 秋风公主心下冷笑,伸手擦拭泪水,道:“陛下,我与你母后一见如故,彼此投契,有说不尽的体贴话儿。不知那丧葬之礼,又在何时?” 宋凤儿叹道:“本国历代国主,皆行火葬,娘她....她已然火化,入土则在火葬二十天后。” 秋风公主道:“陛下,贵国先王曾当众许诺,要赠我一本《六合冥书》,此事诸位大人皆有听闻,可随后事发突然,却不得交于我手,还望陛下赐予此物,我睹物思人,心中也好过一些。” 宋凤儿奇道:“《六合冥书》?那又是甚么?” 盘蜒记得万仙书库所云,说道:“那《六合冥书》所载,乃是披罗线使动之法,想不到这邪物竟落在金银国手中。” 秋风公主大吃一惊,不料此人如此渊博,连这神秘至极的披罗线也有耳闻,她忙笑道:“甚么披罗线?罗纱裙?大仙说话,好生拗口。”转向宋凤儿,又道:“陛下登基,可先王允诺,不可不算。” 宋凤儿叫来一极信任的心腹,令她走入宝库中找寻,许久之后,那宫女走出,手中捧着一本薄薄书册,她取过一翻,其上文字弯弯绕绕,半个不识,自己留着也是无用,还不如卖个人情给这王女,于是笑道:“上头定是金银国文字了?自当物归原主。”说罢将此书交到秋风手上。 秋风公主喜道:“陛下,你的好处,我永远记得,咱们俩从此便是姐妹之亲,永世友爱。”说完此话,三人当即出宫,行向那“大石回廊”,就此离城,更不逗留。 宋凤儿叹道:“这两面三刀的奸婆娘,说想念我娘,实则只惦记那书册罢了。” 东采奇问道:“不知那披罗线又有何奇异之处?” 盘蜒道:“万仙书中,只说此物要紧,至于如何要紧,却也说不明白。” 东采奇点了点头,那金银国与她无关,这会儿也不多管,向宋凤儿告辞道:“我等离家已久,深感担忧,需得及早赶回,陛下登基之日,我等虽在遥遥之处,也定替陛下祝酒。” 宋凤儿感念众人恩情,甚是焦急,道:“不许走了,非得等我大宴全城,酬谢四位,尽了心意,才能舍得你们离去。” 东采奇道:“殿下,我等委实无奈,我本是中原天子麾下侯爵,本率军征战,军情紧急,如今隔了这十多天,真不知战况如何了。” 宋凤儿劝她不住,只得答应下来,又道:“索酒,你....你说什么也得留下,你是我弟弟,如不帮我,我....我....定恨死你啦。” 索酒眼神忧愁,说道:“姐姐,请恕我不能答应。” 宋凤儿哼了一声,拉他胳膊,说道:“你随我去说几句话。”不顾众人,出了大殿,走到后花园中,见四下清净,说道:“你本就是寒火国人,咱们这寒火城刚经历大难,我身边并无可信赖之人....” 索酒摇了摇头,神色极为坚定。 宋凤儿忍不住哭泣道:“你....你为何躲着我?这些天来,你一见我便远远避开,又是何故?” 索酒握住她的手,黯然说道:“是我亲手杀了娘,姐姐,难道你不恨我么?如不是我,这城中许多百姓,军中许多将士,全都不会死。” 宋凤儿忙道:“可你救了我的命,其余之事,谁能说得准了?” ------------ 五十二 心心念念入门来 索酒听她替自己申辩,心下感动,但仍道:“姐姐,我一见到你,便想到娘,想到她淌在我手上的血,我万不能留下,非回万仙不可。” 宋凤儿脾气上来,“啪”地一声,给了索酒一巴掌,可旋即歉然,泪盈盈的在他伤处一吻,说道:“若你....不是我弟弟,那可该有多好?” 索酒笑道:“姐姐,我定会常来看你。祝你国运兴隆,治国有方。” 宋凤儿轻哼一声,纵体入怀,她情窦初开,在心上人怀里,只感愉悦不尽,可想起离别之苦,又肝肠寸断。索酒儿念及亲情,心底悲喜交加,思绪纷乱。 两人聊了许久,实有说不完的话,可索酒儿下定决心,分别已无可挽回,来到殿中,盘蜒等便向群臣道别,行向大石回廊,见一座大铁门横在山壁中,两旁石墙高耸,上方树藤相连,结为穹顶,阳光零零碎碎的照下,既通风,又遮雨,当真精致巧妙。 盘蜒道:“徒儿,庆仲,待回到巡狩城,助师妹平定战乱后,你二人当回万仙投身仙露泉会试了。” 这两人都被寒火女王投入黑血潭中,不曾断手断脚,东采奇尚不知其中厉害,盘蜒却颇有顾虑,好在鸿源中的湮没已然脱困,留下的不过是仙殇残魄,此魄心神空洞,料来不会加害,只要飞升隔世功练得到家,定能蒙混过关。 庆仲心道:“是了,以我此刻神通,定能在试炼中脱颖而出,这正是我成名之时。”于是笑道:“好,好,多谢师叔。” 索酒道:“是,师父。”说罢取出酒葫芦,喝了一大口酒,胸怀大畅,通体舒泰。 自从他杀了那“国主”之后,便一直忧郁压抑,闷闷不乐,唯有喝酒时才得解脱。那酒气顺着喉咙,流遍全身,让他睡意融融,仿佛又回到了母亲怀抱之中。说来也巧,他体内有一疾病,最擅消酒,酒入肠,那顽疾大肆痛饮,反倒助长了索酒功力,且暂无醉酒之虞。 在回廊中走到半路,忽听背后一阵叮铃声响,回头一瞧,有人骑骡子匆匆赶来,那人身材纤细,笠帽遮面,面纱笼罩,当是个窈窕的少女。 那少女喝道:“喂,你们听说了么?” 盘蜒奇道:“听说甚么?” 少女道:“这大石回廊已然无用,南方的野木龙一个个儿也自相残食而死,好像一个不留。咱们不必从这绕行,无论东西南方,都可畅行无阻啦。” 东采奇朝盘蜒眨眨眼,意思是:“师兄,这又是你做的好事么?” 盘蜒传音说道:“本人一概不知。”又开口问道:“那请问姑娘,咱们要去巡狩城,又该如何走?” 少女道:“你们是要在石廊中逛逛呢?还是回城折转南方?唉,听说南面满山尸体,不知会不会闹鬼。”说着似无意间来到索酒身边,见他一口一口的喝酒,皱眉道:“小兄弟,你这般痛饮,可不像样。” 索酒一愣,微笑道:“愿拿千金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姑娘不知酒中滋味儿,见识粗浅的很。”他虽狂饮而不醉,但人却因此活泼了不少。 那少女垂首不语,忽从行囊中取出水袋,抛给索酒,说道:“这是寒火城中酿的美酒,你想不想尝尝?” 索酒毫不思索,拿起就喝,那酒竟与寒火女王宝库中那瓶中酒滋味儿一模一样,他越喝越喜,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好酒,好酒!”摸出宋凤儿赠送黄金,全交给那少女,说道:“多谢姑娘赠酒之恩。” 少女摇头道:“我这些许好酒,可不值这许多金子。都说大丈夫一诺千金,我只求那负心人遵守诺言,其余甚么都不要。” 盘蜒“咦”了一声,仔细打量,见少女眼珠红彤彤的,乃是火魂侵体的迹象,依稀瞧出这少女正是金帽将军的女儿。 索酒奇道:“负心人?姑娘说的是谁?” 少女掀起面纱一角,一张脸红的跟发烧似的,抿唇道:“你答应娶我,现下又出尔反尔,装作不知,索酒,你....你好不要脸!” 索酒吓了一跳,望向盘蜒,盘蜒一脸坏笑,冲他抛了个媚眼。索酒惨声道:“姑娘,我真不认得你。” 少女道:“我叫宋江苑,先前赠你那酒,叫定情水,我寒火国中习俗,女子向男子报上闺名,赠男子此酒,男子饮下,便是一辈子的亲人。你不认....不认先前之言,也不打紧,但我眼睁睁瞧你喝下此酒,你....你便是我...我的丈夫。”说到后头,舌头打结,那几个字有如蚊声,几不可闻。 索酒冷汗直冒,心中叫苦,但事已至此,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庆仲嫉心上来,说道:“小姐姐,咱们是万仙门人,我师弟他不能要你....”东采奇一扯他耳朵,将他拉到一旁,瞪他一眼,要他不可多嘴。庆仲心下嘀咕,暗暗生气。 宋江苑道:“你去万仙,我也去万仙,我已跟爹爹说过,这辈子非你不嫁,定要跟了你,你若不要我,我....我便死在你面前。反正若没有你,我早已死了,眼下这条命还给你,也算公平地道。”说罢拔剑出鞘,对准自己咽喉,狠狠刺下。 索酒大惊,手指在那剑柄一弹,宋江苑浑身酸麻,长剑被索酒夺走,索酒伸手擦汗,说道:“好...好...那咱们便....从长计议,边走边说。师父,你说这样好不好?” 盘蜒笑道:“没法子,谁教你小子不学好,骗人家小姑娘呢?” 索酒怒道:“分明是....分明是....你...” 盘蜒大骇,抢道:“不错,分明是我教徒无方,纵徒行凶。好,好,好,既然如此,那我唯有一力承担,再收个女徒儿了。将来你俩师兄师妹,也好办事。” 宋江苑大喜,咚地一声,跪倒在地,说道:“愿奉大仙为师,投身万仙,尽一辈子孝心。”随后连连磕头。 东采奇笑道:“恭喜师兄再度开张,又得一佳弟子。” 盘蜒叹道:“实话实说,像我这般疼徒弟的师父,着实不多了,这不又替徒儿背黑锅了么?” 索酒惨叫道:“师父,你这话怎地反着说啊?” 盘蜒脸色一板,道:“不许多嘴!不然我耳刮子伺候。”于是将宋江苑扶起,说了自己姓氏,万仙门规,宋江苑万不料盘蜒竟是万仙门地位尊崇、至高无上的仙使,又是欣喜,又是惶恐:“那我这师父,岂不是天下数得着的大高手么?” 东采奇叹道:“江苑师侄,我万仙门中,多少人愿争破脑袋,也想拜盘蜒尊长为师,你与索酒运气极佳,那是你们前世修来的福气,万望珍惜,不可懈怠。”她久不归万仙门,不知盘蜒登入破云时,当众大放厥词,施展阴谋,名声急剧败坏,惹不少人心怀怨气。 江苑、索酒答应一声,江苑本是为追情郎而来,此时得偿所愿,结果远超预期,心下喜不自胜。 这大石回廊中多有客栈、酒铺,道路极长,本来时而闹鬼,但如今北城冤魂大仇已报,被盘蜒收服,途中颇为太平。盘蜒一有空闲,便传江苑、索酒飞升隔世功的心法。 说起教徒手段,盘蜒耐心有限,不愿教粗陋浅显的本事,远不及张千峰、雨崖子等人。若要他教导幼童,从头开始,稳扎根基,那多半会教的一塌糊涂,徒然毁了良才美玉。可若是那徒儿身怀极深隐秘,寻常师父见识不到,难以发掘,到了盘蜒手中,真是如鱼得水,雄鹰乘风,往往稍加点拨,便有突飞猛进。 江苑如今已十五岁朝上,昔日也曾学过些扎根功夫,甚是粗浅。但她被火怪捉走之后,受寒火灼烧,魂魄通灵,反而借此开了窍。盘蜒心知肚明,使幻灵之术,在梦中传她心法内力,果然神效无比,一点就透,宋江苑记得明明白白,刻骨铭心。 索酒在寒火城、巴郎林中遭遇奇特,此时身怀绝学,打斗起来,已不逊于万仙飞空门人,只是内力不深,还不及渡舟弟子,常常有力竭之忧。 盘蜒心想:“仙露泉试炼,乃是锻造躯体,排除邪毒的法门,索酒体内全是疫病,那仙露泉没准视他为心腹大患。两者抵消,冲突激烈,莫非竟会令我这徒儿一命呜呼?”想到此处,便与索酒详谈,共同找出隐藏疾病,不至暴露的办法。 饶是盘蜒见识高超,索酒熟知医术,两人合计三天三夜,却依旧一无所获。 宋江苑见两人愁眉苦脸,不知其中关键,只说道:“师父,师兄,此事倒不急,不如先饮酒入睡,暂忘此事如何?” 盘蜒怒道:“我徒儿没出息,我这师父便脸上无光。喝酒,喝酒,喝个屁酒!莫要连万仙门都进不去,被人嘲笑一辈子!”站起身来,绕圈踱步。 索酒、宋江苑心下难过,宋江苑仍将酒囊递给索酒,索酒一尝,又是那“定情酒”味道,心中又愁又悲,忽喜忽忧,时冷时热,突然灵光一闪,喊道:“师父,师父,是酒!” 盘蜒困惑道:“什么酒?” 索酒喜道:“我一喝醉酒,身上那些...那些病源便全...全睡下去了,一个不醒,为何...为何会如此?” 盘蜒“啊”地一声,摸他脉门一探,果然八九不离十,盘蜒哈哈大笑,与索酒击掌相庆,说道:“管他什么缘由?法子管用,便是道理!徒儿,还不快谢谢你师妹指点之恩?” 索酒欣喜若狂,拉住宋江苑小手,笑道:“多谢师妹指点迷津。” 宋江苑莫名其妙,但手被他一握,登时如痴如醉,身在梦中一般,自也欢喜不尽。 ------------ 五十三 少年英侠建奇功 出了大石回廊,便回到巴郎林外,东采奇心知林中依旧凶险,不敢入内,盘蜒却道:“我苦思多日,已通晓林中脉象,从中穿过,并不为难,林中鸟兽树木也发觉不了咱们。若绕林而走,又得多花七天。” 东采奇心念部下,只得行险,盘蜒找一大树,施展太乙幻灵功夫,不久找着一条灵脉,穿林而过,一路通畅。这密林虽极为深广,但通过灵脉前行,方位剧变,路程短了九成。 三天三夜之后,五人离了巴郎林,再过不久,临近巡狩城,忽听城外喊杀震天,鼓声如雷,有无数兵马正在打仗。 东采奇吃了一惊,说道:“是西南诸侯围攻我巡狩城!”焦急起来,身形一晃,朝城飞奔,不久到了平原上,只见前方旌旗飘扬,浓烟滚滚,人马如潮,向前涌动过去,绕在巡狩城城墙周围,黑密无边,难以计数。墙上将士射下箭雨,从天而降,也是密集凌厉,绝无停歇。但敌军数目太多,杀之不尽,后军踩着前军尸体向前,攀上云梯,踏上城楼,形势极为严峻。 东采奇心想:“擒贼先擒王,不知敌军大将,人在何处?”她想起盘蜒所传布阵之法,反其道而行之,观测敌阵,不久便找到几个要紧之人,当即身法如电,冲了出去。索酒道:“师叔,等我!”追随上前,庆仲自也不甘落后。 宋江苑见索酒被敌军挡住,转眼没入人群,当真忧心忡忡,泪水夺眶而出,道:“师父,师兄他....他要紧么?” 盘蜒道:“放一百个心吧,有本大仙罩着,便是杀败眼前敌军,也是转眼之事,他决计无碍。”语气甚是随意。 宋江苑心中不信,但看盘蜒镇定自若,倒也稍稍放心,双眼仍不住搜寻情郎踪迹。 东采奇招来寒星剑,倏然连刺,剑光星芒,迅猛至极,正是一招“九星连珠”,瞬间击毙九人,再连出掌力,击溃敌人弓手,又冲向敌军大将处。敌军正全力攻城,不料后方突然生变,顷刻间竟乱了阵脚,调度失当。她势如破竹,直捣黄龙,提气一个纵跃,已到了敌军大旗前头。 有三个虎面妖怪跳了出来,嘴里喝骂,声如虎吼,极为粗响。东采奇朝一厚甲虎怪刺出一剑,剑气冰寒,去势飞快。 那厚甲虎怪手持链子锤、大铁盾,装备精良,持盾挡向剑气,同时一锤朝东采奇挥下。东采奇心中一惊:“这怪物内力极强,不逊于本派四层弟子,一身武装,更是了得。” 她避过一招,身后一皮甲虎怪向她袭来,东采奇一瞥间,看清此人腰上悬着数个人头,已被它咬的残缺不全。人头样貌并非常人,而是半人半妖。东采奇怒道:“恶妖,好生残忍。”避开那妖砍刀连斩,打出一掌,也被此妖挥刀拦住。 就在这时,又一无甲虎怪猛扑而至,它体型高大,手上戴着铁手套,手套上满是尖刺,双爪抓下,又急又狠。东采奇手掌拿捏,挡了两招,觉得此怪武功更强,非顷刻间所能打发。 她心念电转:“这三人纠缠不休,我受困在此,那敌方主将岂不要逃?”稍稍一想,已有计较。她左掌迎向那皮甲虎怪,哗啦一声,被那虎怪将手腕劈断,东采奇“哇”地惨叫起来,昏倒在地。那虎怪哈哈大笑,一把将东采奇揽在怀里,说道:“回去剥光衣服,先玩玩,再吃了。” 东采奇忽然转醒,手肘一撞,正中此人膻中穴,一击毙命。她将此怪举起,重重朝那大将车马扔去。那大将本已逃了三十丈远,但东采奇这一掷全力以赴,快如雷霆,乒乓几声,将一众护卫撞得松松垮垮,倒成一片。 东采奇飞身一扑,已擒住那大将,一看此人面貌,认得正是西南五大叛侯中最勇猛难缠的银马侯曹训,东采奇左掌放在曹训头上,说道:“若不想死,立即全军投降!”那其余二虎见她手臂完好无损,尽皆愕然,一时不敢冒进。 曹训骂道:“贱人,你宰了我吧,我....我决不投降。” 东采奇笑道:“那也由不得你了。”手指一点,他身边一死去卫兵喉咙洞穿,那大洞逐渐扩散,瞬间此人满脸血肉模糊,仿佛被千万刀斩过一般。东采奇见自己的血煞指力这般残酷,自也心惊肉跳,但念及战事惨烈,不得已而为之,反正此人已死,尸身再惨,此人也不觉痛苦。 果然曹训一见,魂飞魄散,嘴唇哆哆嗦嗦。 东采奇陡然振翅,飞上高空,俯视战场,地上血光冲天,杀意蔓延,尸山血海,情状惨绝人寰。她心想:“到此地步,如能以杀止杀,迫敌人降服,那便是天大的慈悲。” 杀戮是为了威慑,威慑能制止杀戮,人一恐惧,争执戢止。 师兄说的不错,杀人百万,足以称神。 东采奇放声大吼,吼声如天人传音,霎时将战场嘶吼叫喊掩盖清净,敌军友军,一齐抬起头来,看见这空中翼人,无不震惊异常,目瞪口呆。巡狩城众将认出她是侯爷,不禁欢呼如浪,而五侯叛军见曹训在她手中,投鼠忌器,手上兵刃都缓了下来。 东采奇道:“若不投降,这曹训便死在大伙儿面前。”说罢掌心运力,内劲透入曹训灵台穴。这曹训本是铁骨硬汉,宁愿死去,也不求饶。但他先前见东采奇一指将手下亲信折磨的不人不鬼,心存恐惧,又被东采奇这血肉纵控念所惑,两者叠加,抵受不住,心神衰退,喊道:“听我号令,全军....全军撤退,不得抗争。”说着说着,泪如雨下。 曹训在西南叛军中威信极高,恩义广传,众人见他如此,无不骇然,有一半将领存了退却之心。 军中另有一西南侯爵,叫做鸿天侯阎尤,他大声喊道:“曹训兄,你放心去吧,我定替你报仇!”挥动令旗,催动全军继续猛攻。 就在这时,只见一人影倏然闪过,手持木杖,将他身边护卫打倒,又一转手,将阎尤擒了,大声道:“如不投降,拿你血祭!”这勇士正是索酒儿,他本深陷包围中,但仗着紫虫身法、斗神杖法,倒也足以自保,尔后全军停攻,一时分神,索酒便趁势逃脱。 他运气极好,碰巧来到这阎尤身边,听此人说话,这才知此人身份尊贵。索酒知机不可失,当机立断,一举偷袭得手。阎尤身边虽也有万鬼高手,但那几人与阎尤关系不睦,彼此有仇,私怨要紧,便懒得管他。 阎尤远不如曹训胆大,登时吓破了胆,喊道:“是,是,我投降,我投降!” 有一队兵马围了上来,意欲相救阎尤,索酒杖尖指着此人咽喉,全神贯注,毫不松懈。消息传遍大军,瞬间人心惶惶,军心动摇,士气沮丧,敌军已有退却之意。 突然间,巡狩城城门大开,有一少年将军领兵马杀出,一者心怀希望,勇往直前,一者犹犹豫豫,进退两难。两者一碰头,守军势如破竹,敌军纷纷披靡。那五侯叛军再也支持不住,众将惨叫哀嚎,丢盔弃甲,一窝蜂往后逃去。 少年将军这支敢死队甚是彪悍,足足追杀出数十里,杀敌无算,这才收兵。经此一战,西南五侯失了两大首脑,气为之夺,军心动摇,彼此指责,反生内乱,战争局面由此逆转。 东采奇飘落在地,看那少年,喜道:“庆参师弟!你怎地当上兵头头啦?” 那庆参正是当年庆家灭门时留下的四位孩童之一,蒙张千峰收徒,又跟随东采奇来到巡狩城,他是庆仲堂弟,年纪差了一岁,今年也不过将近十五,可生的甚是高大,模样敦厚,爱好读书做学,脸上有一股书卷之气。 他道:“兵法曰:‘战者,攻心为上。趁敌势弱,以强击之。’师父当年这么教的,我便这么做了。”他是张千峰之徒,东采奇师弟,与全军将士同甘共苦,颇有威望,提议出城迎战,竟得了众人一致赞同。 就在这时,又有数个骑者赶来,正是东采奇临行前委派的守城将领,东采奇一转眼,见庆美这小师妹也在其中。 那将领叫做顾蕴,见女侯归来,欢喜至极,笑道:“侯爷,你可把大伙儿担心坏了。不过若不是你神兵天降,大伙儿这一仗非输不可。” 正说话间,庆仲、索酒、江苑也来相会,却没看到盘蜒在哪儿,顾蕴见索酒擒住那阎尤王侯,甚是钦佩,问道:“这位小英雄又是何人?” 东采奇道:“他是我师兄收的徒弟,名叫索酒,武功非凡,确实了不起。”又郑重引荐了宋江苑。 顾蕴惊呼道:“怪不得,万仙仙使之徒,果然非同小可。”说罢看了看庆仲、庆参等人。 众人入了城,百姓夹道欢迎,甚是热烈。东采奇心下惊讶,问了缘由,庆美脸上微红,顾蕴却笑道:“这便是咱们庆美小丫头的功劳了。” 原来那龙木巨人施展邪法时,东采奇部下与巡狩城守将一齐重伤得病,庆美及时返回,带来解药,救了众人性命。众守将大多是本地人,感激救命之恩,消息传开,城中百姓便感念东采奇恩情。那西南叛军大举围攻时,原本巡狩守将非但不从中作乱,反而竭力相助城防,才能相持多日,直至东采奇回来。 ------------ 五十四 双虎开门仇家多 回到殿中,城围已解,瘟疫已愈,群雄众将尽皆欢喜,齐声称颂东采奇英勇之举,东采奇道:“我只不过碰运气而已,若非绕到敌军后头,万万难以得手,正面出击,未必胜得了那许多万鬼敌人。” 众人见她谦逊,也不多争,又称赞其索酒、庆仲、庆参等少年功臣来。庆仲此时得了万鬼万仙之躯,又得以掌控黑蛆,武功精强,远胜往昔,他有心炫耀,在群雄面前试演一番,更博得满堂喝彩。 有将领提议大宴全城,犒劳将士,那女皇御使道:“侯爷,此时大敌刚退,不宜忘形,侯爷多日不在,事务堆积已多,还请侯爷尽早处置。” 东采奇心想:“我既然要在此封侯,眼下可不能懈怠,须得勤理政务,好好治理此城才行。”笑道:“这样吧,传我号令,全军发放饷银,今个不练兵马,叫大伙儿好好歇歇。咱们这些领头的可得警醒些了。” 那御使喜道:“正是。”于是散去众人,东采奇招文臣武官朝议大事。 有一文官道:“侯爷,今日一战,若非庆参小弟果决,只怕仍有波折,他战功赫赫,正当重赏。” 东采奇道:“大伙儿皆有战功,数日之后,一并封赏。” 又有一老大臣道:“这巡狩城周围有博一族五大部落,得知侯爷壮举,拜服无比,特来拜见,他们先前在围城战中帮咱们作战,委实助益良多,今后当是一大强援。” 东采奇喜道:“是,是,那可多谢了,快快带来见我。” 那老臣微微一笑,传令下去,不久带上一群矫健悍勇的武士来,各个儿身穿彩袍,头戴花冠,却赤着脚丫,皮肤黝黑。其中一健壮英俊的青年走上前来,说道:“女仙人,我叫滔鼓,在城墙上瞧见你本事啦,你便是我博一族世代传颂的仙女,我愿掏出心来,只求你做我妻子。我乃大族长之子,血脉尊贵悠久,若你答允我,我博一族世世代代,愿听从您的吩咐。” 东采奇不料此人如此突兀,竟当众提出婚约,一阵窘迫,正想拒绝,庆仲却抢先道:“好个色胆包天的蛮子,你何德何能,胆敢对我师姐无礼?” 滔鼓大声道:“好,依照我博一族习俗,我愿向仙女你派出的勇士挑战,如我胜了,你便嫁我为妻。我若输了,愿生生世世,为你效命,再无其余渴求。” 庆仲冷笑一声,就要下场,东采奇袖袍一扬,一道真气横在了两人面前,巨力震荡,将两人各迫退一步。滔鼓更是钦佩,跪倒在地,说道:“女仙人有何话说?” 东采奇道:“咱们中原人有句话,叫‘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我若遇上知己,自然愿与那人结为生死不渝的好朋友,为他打扮的漂漂亮亮,但却再不能逾越这情分,否则有损无益。滔鼓先生,你若诚心与咱们中原人结交,我自然欢迎之至,可也不愿做你妻子,更不想使唤你的族人,好像高人一等。” 滔鼓心悦诚服,大吼一声,说道:“好,仙女,是滔鼓说话不妥,侮辱了你。”说罢脱下袍子,在自己身上划出血来,涂在手上,伸手对着东采奇道:“咱们以血起誓,从今往后,我博一族愿与巡狩城东采奇侯爷结为盟友,绝不背弃。”他说出此言,身后博一族众汉子也高举双手,大声附和。 东采奇割破手掌,与他相握,神态从容大方,目光真挚。众臣心想:“咱们这位女侯好生豪爽,不愧为昔日那位大将军的妹妹。” 滔鼓又道:“彩旗仙女,我先前遥望战场,见你与三位虎头怪人恶战,杀了其中一人,是么?” 东采奇点头道:“不错,那三人极为厉害,应当是万鬼的门人。” 滔鼓脸上现出一丝恐惧,说道:“他们是万鬼鬼虎派的高手,数年前,我博一族曾与他们交战,他们手段厉害得紧,且极为记仇,咱们调了十万勇士,死伤惨重,这才将他们击退。我爹爹乃族中第一勇者,却在他们高手爪下受了重伤。仙女,你千万不可掉以轻心了。” 东采奇暗想:“万鬼的鬼虎派?莫非万鬼与咱们万仙七大派相似,其中也有派别之分么?”她此刻身怀绝学,若当真相斗,可与万仙遁天高手匹敌,但对上这万鬼,依旧不敢疏忽,遂郑重答道:“多谢提醒,我当调遣高手,好好防备。” 刚说出此言,殿外嗖地一声,一物朝东采奇飞了过来。东采奇见此物来势奇快,心头一凛,伸手将那物件拦下,拿起一瞧,不禁大怒:此物正是殿外一士兵头颅,细看之下,他喉咙被人咬断,眼珠也被人挖去。 她将这头颅放在地上,躬身行礼,说道:“这位兄弟,你因我而死,我定替你报仇。” 有两人先后笑道:“万仙的女子,一个个也虚伪得紧。”“咱们大驾光临,要将满城常人一个个吃了,你自个儿都必死无疑,还敢说什么报仇?”随着话语,见两个高壮身影并肩而入,两人皆是虎面人身,一人黑毛,一人白毛,眼中闪着血光。 滔鼓神色震怒,指着其中一人道:“仙女,这白毛恶虎正是伤我爹爹的元凶,叫做行邪。当年我族中数百勇士一拥而上,将他重伤,却被他逃了。” 行邪“哼”了一声,说道:“博一族的仇,我自然记得,待杀了这万仙婆娘之后,咱们再行清算不迟。” 黑毛虎露出尖牙,道:“万仙婆娘,我乃万鬼鬼官使蛮,你可知我二人为何而来?” 东采奇稍一思索,说道:“正如这位滔鼓兄弟所说,你们为门下弟子复仇而来?” 使蛮眼中寒光闪闪,道:“不错,冤有头,债有主,你万仙以大欺小,杀我弟子,我便要将这城中的万仙门人,一个个儿挖出心肝来吃了。” 行邪又道:“但咱们鬼虎门行事光明正大,也不以大欺小,我兄弟二人乃一代宗匠,更不搞偷袭暗杀那一套。如今找上门来,嘿嘿,先将你这主帅捉住,再将你的部下在你眼前,一个个杀的干干净净。” 东采奇稍觉惊讶:“这两人此举虽然蛮横,但确实光明磊落,不违武林规矩,若他们藏身城中,到处杀人,倒也极难对付。”昂然道:“好个‘光明正大,一代宗匠’。既然如此,那又为何杀了宫中无辜侍卫?” 行邪冷笑道:“这人对咱们大呼小叫,全不恭敬,岂是待客之道?碰巧我肚子饿了,便拿他祭祭牙口。”说罢从怀中摸出一小物件,乃是一血淋淋的眼球。他将那眼球用力一咬,顿时鲜血迸发,行邪舌头一卷,津津有味的吞了下去。殿上众人见他如此残忍,无不惊怒。 滔鼓从背后摸出利斧,斧刃绿幽幽的,大声道:“我今天也要替我族人讨回公道,报仇雪恨。行邪,你上来吧。” 行邪满脸不屑,说道:“你想要与我单打独斗?好大胆子。你这蛮子要送死,自也由得你了。” 东采奇心知滔鼓万不是对手,说道:“行邪兄弟,此人便由我对付,成么?我若不成,再由你替我收拾局面?” 那滔鼓常自诩武勇,在族中可以一敌百,甚是自信,当下闻言,犹豫片刻,咬牙道:“好,暂且饶了这虎妖。” 庆仲冷笑道:“我师姐救了你的命,你可别不知好歹。” 滔鼓怒视庆仲,庆仲毫不相让的回望过去,庆虹忙道:“哥哥,你少说几句话吧。”挡在两人身前,滔鼓这才作罢。 行邪负手在后,信步上前,与东采奇相对,目光甚是轻蔑,东采奇道:“你们不倚多为胜么?” 这鬼虎一派虽杀人如麻,行事残忍,但极讲究荣誉武名,行邪、使蛮大声怒吼道:“对付一臭婆娘,单一人足矣。” 东采奇心道:“好,我本无把握战胜两人,只剩一人,取胜之机不小。”也走近敌人,见行邪大咧咧的,等自己动手。东采奇倩影一闪,忽一剑刺了过去。 行邪虎爪探出,捏住东采奇剑尖。东采奇只感一股猛力拉拽,要夺去寒星剑,掌心运功,剑上一道寒气反击过去。行邪惊呼道:“好厉害的婆娘!”手臂险些冻僵,右手一拳抡出,拳上气力强盛,笼罩三丈。东采奇一招“国色天香”,退后半寸,长剑斩向那拳力。只听“哗啦”声响,一股寒风飘散开来,殿上众人无不寒冷。 东采奇硬接他这一拳,手掌酸麻,心中忌惮:“这人拳力更胜过昔日苦朝派的清昨!”当即施展轻功,绕他奔走,长剑连动,刺出“蛇伯雪岭”的内劲。 行邪笑道:“万仙的小丫头,怎会有这等身手?看来咱们倒将万仙瞧得小了。”谈笑间将那寒气弹开。他拳力化作罡气,护住躯体,与昔日东采英“狮心炼化”异曲同工,只是威力稍逊半筹。 东采奇不动声色,只是躲闪。这行邪身法也是极快,出拳如山倒滔卷,来势凶猛,但东采奇以心法探其血气,总能在紧要关头瞧见征兆,将他掌风拳力化解大半,而她寒气虽伤不得敌人,却也能令其稍迟缓半分。两人激战百招,兀自不分胜败。如此一来,行邪、使蛮心中暴躁,大感丢脸,而东采奇却愈发自信,精神抖擞。 ------------ 五十五 熊掌虎骨补身子 那行邪倏地大吼一声,仿佛炸雷一般,东采奇耳中一震,身子摇晃,只觉敌人吼声如尖刀般直刺过来。她内力坚实,抵过一招,可一转眼,见身旁众文臣武将大多已被震晕,唯有内功根底扎实者逃过一难。 东采奇怒道:“你我二人相斗,为何害及旁人?” 行邪笑道:“他们自个儿留下,便是自寻死路,怪不得我。”以他功力,若全力虎吼,这满殿朝臣多半难活,只是他与东采奇相斗,真气凝聚,指向东采奇一人,旁人只不过稍受波及,饶是如此,众人也难以承受。 东采奇暗暗恼怒,出手却加倍小心,忽见行邪肺部鲜血流动,知道他又要呼吼,瞬间急冲,一招血煞掌打出。行邪这吼声全无征兆,出招极快,如何能料到被敌人看破?一时无备,被打得气血翻涌,连退数步。东采奇再使“国色天香”、“九星连珠”、“小桥流水”、“万乘雄主”,招式巧妙刚猛,无所不有,那行邪纵然体魄坚硬,真气浑厚,仍接连受伤,大声痛呼。 庆仲、索酒、庆美、滔鼓等见她就要取胜,大声叫好。东采奇双足踢出,扫中行邪脚踝,趁行邪摇晃,一招大枯竭掌击出。那行邪大声惨叫,滚倒在地,口中已满是鲜血。 使蛮大怒道:“贱婆娘,胆敢使诈!”不待东采奇有喘息之机,霎时抢上,左掌盖下,右拳打上,使一招“雌雄双虎”,这一招刚猛无比,掌风包裹拳力,如高峰落石,足有数千斤力道。 东采奇刚胜强敌,实则已迫出全力,极为侥幸,这时正身心虚弱,更不曾想这使蛮不顾身份,突然袭击,被一拳打中胸口,惊呼一声,远远飞出。庆仲、索酒心下愤恨,同时抢上,庆仲双掌飞扬,使那“金光黑雾”之罩、黑蛆缠身,打向使蛮。索酒使出紫虫身法,一招“万紫千红”,挥杖砸落。 使蛮道:“小兔崽子,也不学好,只想偷袭?”一足踢出,将庆仲击退,再连连出拳,迫开索酒。庆仲道:“黑毛畜生!居然反咬一口!”他功力远不及使蛮,全力放对之下,使蛮尚可随意开口,但庆仲焉能稍有分心?使蛮身子一弹,膝盖猛击,砰地一声,顶中庆仲腹部,庆仲口中鲜血长流,当即人事不知。 索酒独斗使蛮,转眼间便险象环生,连连遇险。但到此绝境,反而激发出他求生之能,使蛮动作绝快,出手猛恶,但索酒身法精细至极,总在惊险万分间躲开,又寻隙频频出杖,点中使蛮身躯,可也伤他不得。 使蛮兽性发作,大感耻辱:“这万仙小童尚能接我十招,若在门中传开,我一张脸往哪儿搁?”一张嘴,呼地一声,喷出一大口真气来,正是他鬼虎派所传的“虎吼魔功”。 索酒曾见行邪使过这招,此时重遇,自然而然便有应对之法。体内一病虫上涌,令他一时变聋,不闻外声,那虎吼功便危害大减。他晃了几下,单膝跪地,脑袋摇摆,装作昏迷模样。使蛮哈哈大笑,迈开虎步,一把抓向索酒脑门。 索酒心中暗喜,突然抬头,手中已拾起一柄长剑来,陡然刺出,正是那归鹏所传的“千古风流”。 此招引来凌厉邪风,当真防不胜防,而这使蛮先前连中索酒杖击,毫发无伤,知道这少年功力不过如此,自以为必胜,心中松懈,全不在意。顷刻之间,那邪风绕他一绞,使蛮右臂登时粉碎,他厉声怒吼,眼神惊恨,难以置信。 索酒一击得手,当即飘开,左手持剑,右手横杖,心中却愈发骇然。只见那使蛮面目狰狞,眼中凶光绽放,一双眼变得血红,露出白森森的獠牙来。他被无名小卒所伤,怒到极处,大叫道:“杀,全杀光了!”一下前冲,拽起一文官,张嘴便咬向此人脑袋。索酒“啊”地一声,想要上前救人,但已万万不及。 忽然间,东采奇从旁闪出,一把夺下那文官,可那文官的胳膊已被使蛮扯断。使蛮笑了一声,将那胳膊放入嘴里,一通咀嚼,喀喀声中,断臂处长出一大段手骨来。 东采奇受伤未愈,脸色惨白,与索酒互望一眼,各自骇然,东采奇心想:“此妖食人血肉,竟可复原伤势。我血肉纵控念可以血肉练气,此人则以血肉补身,他练得如此钢筋铁骨,更不知吃了多少人?” 又听一声吼叫,那行邪跳了出来,嘴里咔嚓咔擦,撕咬不停,想来是趁机吃了某人。他神完气足,伤情不复,可脸上却纯是食人野兽模样,再无半分人情。 东采奇心知这二人已狂暴起来,心中唯有杀戮,头皮发麻,喊道:“我拦住他们,大伙儿全从后殿撤走!” 行邪大叫,嗡地一声,满殿摇晃,屋顶灰尘簌簌而下。群臣连连呼喊,往后就倒,哪里还走得脱? 那行邪道:“活人肉好吃,死人肉不好吃!”陡然一蹿,东采奇未能拦住,那行邪已咬向其中一武官,那武官“哎呦”一声喊,可已难逃一死。 正在此刻,有一人飘然落下,将那武官一提,行邪这一咬便落了空。行邪狂怒,手上长出尖锐利爪,霍然间连抓数十下,每一招皆锋利异常,指力四散,只挠的数丈间木屑纷飞,坑坑洼洼,入木足有数尺。 但那救人者身法巧妙,只是闪躲,将行邪这密不透风的狂攻避过。行邪蛮性发作,只知猛追,正要再行出手,但那人手掌在行邪头顶一抓,竟将这行邪头盖骨连同脊椎骨一齐拉了出来,这庞大恶虎瞬间成了一滩肉泥,惨死当场。 东采奇吓了一跳,可毕竟十分欢喜,说道:“师兄尊长,你总算来了!” 盘蜒道:“我在荒山练功,来的晚了,着实不该。” 那使蛮见此情景,吓得半死,霎时凶劲衰退,低哼一声,转身就往外逃,他四肢落地,稍稍一撑,便已在数十丈外,身法之快,委实不可思议。 盘蜒形影幻灭,无声无息,已站在那使蛮虎背上。使蛮哇哇乱叫,倒转身子,要将盘蜒甩脱,盘蜒照他头上一抓,喀喀轻响,也将这使蛮一长串骨头拽出,那使蛮身躯断作两截,便是有九条性命,也定然不活了。 殿上众人看得明白,心下惊恐,却又涌出敬佩之心:“万仙破云的大仙,果然有惊世骇俗的神功。”可随即又想:“这两头虎怪凶悍绝伦,身子骨硬如铁石,怎地到这人手下,竟成了豆腐身躯,一碰就碎?他动作招式也不怎地快啊?” 东采奇隐隐有所感悟:“武功练到他这般境界,举手投足之间都有莫大威力,无需花里胡哨、精彩纷呈的功夫,一样能克敌制胜。嗯,是了,他并非使不出惊天动地的武功,而是审时度势,量力而为。但他量的不是自个儿的力,而是敌人的力。敌人越强,他出手越重,却绝不肯多出一分力气。如此才是空明返照,返璞归真的境地,无穷无尽、深不可测的修为。” 盘蜒手掌下压,那使蛮、行邪的肉块瞬间炽热焚烧,不多时化为余烬,两者隔着极远,但盘蜒掌力击出,竟不分先后,两处一齐皆燃,真不知他是如何办到的。 东采奇看那行邪尸体,感到无数心念纷涌而出,明白皆是丧生在此妖虎口下的冤魂,她心神发颤,魂不守舍,心想:“不错,这正是....血肉纵控念的功夫,这法门...杀人越多,越是厉害。难道我将来也要像....像这虎妖一般,以吃人喝血增长功力么?不,不,我决不能如此,绝不会如此!” 盘蜒走回殿中,众人皆久闻万仙破云仙使的神通,传的邪乎无比,皆稍有不信,可此时亲眼目睹,才知这世上真有仙神般的绝学,无不敬重万分,不由自主的朝他下跪。盘蜒手一扬,众人如腾云驾雾,便万万跪不下去。 滔鼓兴冲冲的喊道:“你便是万仙的仙使么?果然了不起极了,世上原来真有神仙。” 盘蜒道:“我若真是神仙,这二虎便伤不得诸位半分。我姗姗来迟,救护不周,还望诸位见谅。”众人见他自谦,更是由衷佩服,连声道:“岂敢,岂敢。大仙虚怀若谷,才是真正的世外高人。” 东采奇心中纳闷:“我这师兄最喜夸口,怎地一下子变了模样?” 盘蜒半转过脸,偷偷冲她做了个无奈表情,东采奇暗暗好笑:“是了,他身在高位,言行皆关乎万仙颜面,自不能任性胡来了。” 索酒回过神来,忙替伤者医治,他医术了得,手法娴熟,止血止晕,当真轻而易举,又引得众人交口称赞。宋江苑在旁相助,抿嘴微笑,说道:“师兄,咱们师父原来这般厉害。” 索酒听旁人夸赞盘蜒,满心自豪,倍感光荣,说道:“你还没见过师父真正高明的手段呢。他那黑蛇灵气使出来,天地失色,日月无光,直如神佛下凡一般。” 宋江苑眼神一亮,不禁向往,道:“那你说咱们俩...何时能练成师父这般功夫?” 索酒叹道:“我是不敢想的,只要能及得上师父一成,万仙数十万人中,又有几人能够?只盼我将来莫丢了师父的脸罢了。” 宋江苑拜盘蜒为师,本打的是与索酒长相厮守的主意,可经此一事,心中才真正生出热望,习武之心,暗暗涌动。 ------------ 五十六 谁说女子不如男 索酒将庆仲救醒,庆仲得知是盘蜒制住万鬼,嘿了一声,闷闷不响。 盘蜒道:“庆仲、庆参、庆美、庆虹,你四人入门已久,习练飞升隔世功日子不短,我收到千峰师兄书信,要送你四人前往万仙,入池水一试。” 那四人吃了一惊,索酒兴冲冲的说道:“师父,徒儿可否也参与会试?” 盘蜒笑道:“我正等你相问,放心,正该如此。” 庆仲绝不愿与东采奇分离,心想:“这些男人对师姐虎视眈眈,师姐若一个把持不住,落入旁人手中,我....我又该怎么办好?”于是道:“师叔,我愿留下,在战场上建功立业。” 盘蜒道:“那也由得你了。”说罢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交到索酒手上,道:“你将此信交给你师伯张千峰,求他代我指点你二人功夫,半年之后,渡那第二层游江层之试。”他此刻乃万仙六大仙使之一,权威极大,若有他之命,索酒、江苑实可在万仙门中畅行无阻。 索酒微觉失望,舍不得师父,道:“师父不随咱们同去么?” 盘蜒叹道:“这鬼虎门绝不简单,我需得好好应对才是。你放心,张千峰欠我人情,见此信,定将你二人当祖宗供着。” 庆美啐道:“我师父心肠好,对谁都谦恭有礼,可不是怕了你。” 盘蜒笑道:“好吧,那也随你说了。我得费心帮你师姐,你可得好好谢我才是。” 东采奇兴冲冲的想:“师兄尊长待我为何如此之好?竟处处为我着想?”但此事太美,她不敢再往下深思,又道:“这儿离万仙最近的天门也差了数千里路,若要赶去,可不容易,你们几个小娃娃闯荡江湖,我如何能放心?不如我派一支人马送你们。” 盘蜒摇头道:“不必。”来到殿外,拍了拍手,头顶风声大作,众人一看,无不惶恐,只见一头遍体青黑的木龙双翼张扬,缓缓落下。索酒“啊”地一声,说道:“是....是....木龙族的那头怪龙!” 盘蜒道:“此龙叫做万年青,实为你娘驯服,如今答应为你效命。” 索酒奇道:“为何....为何它会.....这般好说话?”这木龙全族皆为他母亲所杀,而索酒母亲又被索酒亲手所弑,按理而言,这木龙当恨透了自己。 万年青忽然开口道:“被....寒火女王奴役,你释放了我,需得....报恩...” 众人更是惊讶,齐声赞叹道:“此物已有灵,可不得了。”索酒想起这段惨事,鼻子一酸,摸出酒葫芦喝了一大口,这叫借酒消愁。宋江苑挽住他胳膊,神态极为轻柔。 盘蜒又吹了声口哨,不知从何处钻出一只毛茸茸的大白狗来,盘蜒道:“索酒、江苑,来见过你们师姐。” 索酒、江苑全不知情,见状啼笑皆非,如何能信?盘蜒催促道:“快叫人!”两人无法,只得恭恭敬敬的说道:“师姐。” 盘秀“汪汪“叫了两声,算是见过师弟、师妹了。 盘蜒道:“它叫做盘秀,跟随我学艺已有一年,天分之高,尤在你二人之上。此去路途遥远,你二人照看好它,它自也能帮上不少忙。到了万仙之后,也让它去池水试试,看看有何效用。” 东采奇“咦”了一声,怀疑自己听错了,问道:“师兄....也想让盘秀....入门?” 盘蜒道:“本大仙令出如山,谁敢违命?我在书信中已交待清楚,张千峰定肯相助。” 东采奇苦笑道:“师兄尊长处处发前人未发,见前人未见,好生了不起。” 当即索酒、江苑、庆参、庆美、庆虹、盘秀骑上龙背,此龙极为壮大,丝毫不觉吃力。五人皆是活泼好动的年纪,有此奇遇,大感兴奋,可想起那试炼严酷,心下又不禁惴惴。万年青道:“盘蜒,告辞。”霎时又飞上空中,旋即不见。 盘蜒又道:“师妹,我与你有事商量。”说罢向众人一拱手,走入后殿中。 东采奇想到与他独处,心怦怦直跳,朝众人道别,走到书房之中,盘蜒关上门,点亮烛火,照亮数尺方圆,那烛火幽幽飘飘,星星点点,照得人朦朦胧胧,影影绰绰。东采奇渗出汗水,口干舌燥,问道:“尊长,你有何....有何话说?” 盘蜒从怀中又摸出一卷纸来,说道:“我先前在城外打探一番,熟知地形,绘制成图,咱俩合计合计。” 东采奇一声闷哼,软软坐倒,说道:“原来是...是这样。”心中如释重负一般,语气却又颇为失望。 盘蜒道:“不然还能怎样?啊,是了,你以为我要传你几门神功么?” 东采奇笑道:“算啦,你能有什么好功夫教我?” 盘蜒甚是严肃,也不打趣,展开那图纸,东采奇见其上地形清晰,方位明确,足有百里方圆,他心中所想,立时能以幻灵真气描绘出来,手法精妙,不逊画师,这份功夫当真已入化境了。 盘蜒取一围棋白子,摆在纸上,说道:“咱们这巡狩城在这儿。”又摆了数个黑棋子,道:“西南叛军占据这五处大镇,成包围之势。以你之见,咱们今后该何去何从?” 东采奇心想:“师兄是考我学问啦。”仔细考量一番,指着一处,道:“我看这‘河谷低地’最是要紧。” 盘蜒不动声色,问道:“你说说道理?” 东采奇道:“初看之下,这地方四通八达,又占据要害,得了此地,可攻可守,可进可退,若夺了此城,咱们便可以此为根基,四下征讨了。” 盘蜒道:“你知道这‘河谷低地’处风土人情么?又知其收成如何,地产怎样?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眼下咱们初得大胜,有了余裕,更需将诸事勘察清楚。” 东采奇眼睛一亮,道:“好,我这就去问问那博一族的滔鼓,他世代住在此地,比谁都清楚。” 盘蜒道:“你身为主将,不可事事躬亲,除你之外,群臣之中,你觉得谁去问他,最为妥当?” 东采奇知他考校自己用人之能,思索道:“嗯,英武派的杜云精明能干,最为勤勉,祖上曾参军打仗,不久前又立下战功,我命他为军机参谋,他可代我相问。” 盘蜒道:“不错,此城中城防要紧,你又该让何人处置?”接连问了城中诸事,东采奇苦思冥想,一一报上人选。盘蜒或赞同,或反对,皆问明道理。 东采奇只觉头昏脑涨,甚是吃力,好似与那行邪又打了一架似的。盘蜒道:“兵法、治国,都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你这血肉纵控念可看破人心,故而可得‘人和’,但人心善变,绝无定法。若天时变化,地利不得,这人和也是无用。我看你聪慧英明,才干绝不在采英将军之下,今后行军打仗时,需时时牢记,不可违逆天意,深入险境。” 东采奇大声道:“是,知道啦,尊长。”她头大如斗,本来心中暗怀柔情蜜意,此刻早已烟消云散,只想匆匆逃离。 盘蜒凝视着她,说道:“采奇,你知道你二哥当年为何死去么?” 东采奇娇躯一晃,凄然道:“他....他是前去支援....冷州国,死于山难。” 盘蜒道:“害死他的,并非山难,而是他心中执念,是蛇伯城。他因蛇伯城,丧失了天、地、人三才之利,终于身死异乡。” 东采奇疑惑道:“师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盘蜒默然许久,说道:“我言尽于此,采奇,你好自为之。” 东采奇心底发毛,暗想:“他....他说话高深莫测,可越来越像菩提宗主他们啦。”再不敢稍有玩笑之心,战战兢兢的退了出去。 盘蜒取一油灯,将其翻倒,那油灯火光燃烧,显露出“蛇伯”二字,旋即火焰大作,竟要蔓延开来,盘蜒心中一痛,一挥手,火焰登时熄灭。他心想:“卦象上看,采奇她终会再有一难,我不可帮她,唯有视若无睹。” 他袖袍卷动,狂风大作,屋内蜡烛一齐暗淡,他也消失不见。 之后数月间,东采奇招兵买马,广纳豪杰,安抚城中住民,派出探子,四处打探消息,得知西南叛军各怀鬼胎,乱作一团。五大诸侯中有两人已落入她手,敌人投鼠忌器,这巡狩城倒也颇为安稳。东采奇将此事告之女皇,与其余两支兵马互通消息,待局面稳固,她率五万大军,再度出兵,直取河谷低地。 滔鼓熟知河谷低地一众势力、村落。东采奇趁夜突袭,在一夜之间连夺五座大山寨。这五大山寨皆投靠西南叛军,却不如何坚定,如今落入东采奇之手,她稍一劝降,立时大半投诚。谷中其余蛮族见状,纷纷前来归降,这西南处咽喉之地,便轻易落入东采奇手中。 她听盘蜒教诲,马不停蹄,径直北上,又连克北行山,桃花林,黑漆山,芳茶河间诸地,不久之后,夺了那阎尤侯的折花城,擒获皇亲国戚无数。阎国至此全无抗拒之力,举国降服。 东采奇威名大震,传遍西南,恰巧此时,她与罗芳林麾下另一诸侯兵马会师,军中也多有万仙高手助阵,同门相见,更是欢喜。双方齐心协力,势如破竹,再过一月,其余四大诸侯陆续败北,这一场来势汹汹,耗时两年的西南五侯之乱,由此休止。一时之间,西南方山民蛮族皆高颂女皇英明,也广传东采奇运筹帷幄、战无不胜的美誉。 ------------ 五十七 争婚夺爱好热闹 入秋之后,罗芳林委派钦差,来西南余霞城,册封东采奇为“彩旗侯”,余霞、巡狩、北行、桃花众城皆纳入其领地,方圆足五百里,又称旗国。也是万仙于凡间升为侯爵的第六人。照理而言,这王侯爵位,当由天子亲封,当面受赏,然则中原战事紧急,雪岭三十国大军蠢蠢欲动,罗芳林也无暇召见东采奇,只下旨要她休养生息,安抚百姓。 东采奇初任高位,自然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生怕出了乱子。但她本就是蛇伯城侯爵之女,于政事并不生疏,而在军中民间威望极高,贤者齐来投靠,于是她颁布政令,勘察民情,任用贤能,慎重行事,又不时向盘蜒请教,诸事倒也井井有条。 这一日,东采奇在朝廷议事,有一老者名叫文熙,本是黄鹤派掌门人,文武双全,素有贤名,如今在朝中为官,他道:“侯爷,有青水派大剑客李恋公子携黄金万两求见。” 这西南偏地虽物产丰富,风调雨顺,但毕竟路途不便,商贸不兴,旗国处处甚是缺钱,东采奇闻言大喜,道:“快快让他上来。” 那李恋公子走上大殿,众人见他昂然挺立,身高八尺,果然一表人才。他本镇定自若,举止潇洒,可一看东采奇容貌,不禁呆若木鸡,双目痴傻的盯着她瞧。他身边随从忙推他一把,这李恋方才回过神来,跪地道:“侯爷千岁,小民李恋特来拜见。” 东采奇道:“李恋公子何必如此客气?我虽有爵位,但身在万仙,仍是武林中人,咱们只照武林规矩行事即可。” 那李恋公子这才站了起来,望着东采奇,兀自脸红心跳。 盘蜒坐在一旁,传声说道:“这李恋公子乃江湖上数得着的多情之人,号称青水情圣,瞧他模样,定会不禁向你求亲。” 东采奇一阵娇羞,回应道:“我这等丑怪,这位大情圣怎会瞧得上我?” 盘蜒笑道:“你谦逊甚么?这些时日,你养身顺气,血改经易,比原先可漂亮多了。” 东采奇听他夸奖,直是心花怒放,喜出望外,却答道:“胡说!” 她这血肉纵控念可随意更改容貌,只是那法门极耗心血,比书画雕刻更为艰难,维持更难上许多,故而东采奇也未学会。然则俗语云“人逢喜事精神爽”,她功力渐深,诸事顺畅,神功生效,面貌随之自然而然变化,五官已比往昔正了几分。加上身为侯爵,打扮更是讲究,她本就是美人胚子,诸因累加,此刻瞧来,当真美丽绝伦,貌似天仙,不比陆振英逊色。 她定定神,又听那李恋说道:“采奇侯爷,在下虽为一介草民,但在江湖上也算得一位颇有名望的好手,家中积富殷实,样貌也还过得去。又听闻侯爷并未婚嫁,特地不远千里而来,只求侯爷答允下嫁在下。我青水派从此以后,愿齐心为侯爷效劳。” 东采奇“啊”地一声,半晌说不出话来。盘蜒在旁传音笑道:“青水情圣,果然名不虚传,这当众求亲的功夫,可谓炉火纯青。” 东采奇心想:“我若答应,师兄他.....在不在乎?”等了半天,不见盘蜒应对,东采奇微觉失望,摇头道:“我万仙门规,不得与凡人结亲,公子好意,本侯心领,请恕我不能答应。” 李恋急道:“以在下的武功,若要投身万仙,料来也....也并非难事,只求侯爷等我三年,三年之后,我必登入万仙门,回来迎娶侯爷。” 只听左右两旁传来一声冷笑,一声怒吼,那冷笑发自庆仲,怒吼则来自滔鼓。庆仲喝道:“我万仙门何等地位,岂是你这半路出道,徒有虚名之辈能够入门?”滔鼓大声道:“采奇仙女曾拒却了我,你又算什么东西?咱俩比比功夫,你若胜得了我,再痴心妄想不迟。” 李恋见一位少年,一个蛮子,也不放在心上,寻思:“是了,这位彩旗仙女看重英雄好汉,我纵然长得好看,也难打动其心,说不得,唯有在此展示武艺,令她刮目相看。”念及于此,忽然长剑出鞘,他掌中运力,剑刃震荡,这一手亮出,声如洪钟一般。 滔鼓笑道:“侯爷,我去会会他!” 东采奇若要阻止,也不过一句话的事,但她既然以武林人身份自居,便不可阻挠两人切磋,于是点头道:“李恋公子远来是客,你二人点到为止,不可伤了和气。” 滔鼓身子一弯,拔出砍刀木盾,弓着腰,低着脑袋,足尖连动,甚是轻巧。李恋瞧不起此人,心想:“这等鸡鸣狗盗的功夫,焉能讨得侯爷欢喜?”呼地一剑,向前疾冲过去。那滔鼓竖盾一挡,一刀斩向他破绽处。滔鼓横剑稳稳挡住,两人内力相当,各自都是一晃。 东采奇心想:“这两人都是凡间青年一辈中罕见的好手,武功之高,抵得上我万仙三层弟子了。” 两人斗了二十招,惊觉敌人功底扎实,招式精妙,确是生平鲜见的强敌,此事关乎自己在侯爵心中地位,决不能输,故而出招愈发狠准,将最厉害、最巧妙的本事拿了出来,不敢稍有留手。 忽听殿外有人笑了一声,一蒙面人从天而降,落在两人正中。此人选的时机险要至极,恰是滔鼓、李恋兵刃碰撞,各自退后的刹那,他立于缝隙之中,那两人又正好再次出招,砍刀朝那人头顶落下,长剑刺向那人肋骨。 滔鼓使得是“一笑倾城”,李恋使得是“神仙侠侣”,皆是一套连招,收势不及,眼看就要将那人重创。但那人双手袖袍转动,将那两人手腕裹住,稍稍一甩,那两人齐声惊呼,连退数步,眼冒金星,气血大乱。 那蒙面人转过身来,除下面罩,只见一双碧蓝眼眸,一个秀挺鼻子,雪白脸上,透着冰般天蓝,肤色甚是怪异。他长一丛毛茸茸的大胡子,微微一笑,牙齿雪白。此人围着白大巾,一身短衫,其下又穿着长袖衫,足踏长靴,乃是西域人打扮。 庆仲喊道:“哪儿来的刺客!”健步上前,长剑点向那怪客咽喉,怪客笑道:“好功夫!”嗓音倒似是少年人。他手指连弹,指力如雨,庆仲大惊之下,挡了五招,那刺客手臂一伸,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已将庆仲长剑夺下,扔在地上。 庆仲骇然道:“你到底是何人,快些报上名来!” 那刺客笑道:“我是你师姐的老相好,见这许多人要抢她,岂能容忍?“身形一晃,已来到东采奇面前,捧着她脸颊,在她唇上轻轻一吻。东采奇甚是顺服,轻笑一声,任那人行事。 李恋、滔鼓、庆仲见状,直是如入油锅,大声怒吼痛斥起来。 盘蜒道:“原来是沙鱼龙国的阿道姑娘,你为何扮作男子?” 殿上群臣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个姑娘?莫非是女扮男装的?” 阿道抿嘴微笑,说道:“她当年也这般骗我来着,我岂能不一报还一报?”说着朝盘蜒望了一眼,闪过一丝恨意。 东采奇笑道:“你这妹妹,好生小心眼,好啦,我怕了你,这回向你认输,你也别戏弄我了。”说罢伸出两根手指,稍稍一捻,登时将阿道胡子取下,众人一看,也是个秀雅美丽、如水如玉的少女,可武功之高,绝不逊于东采奇,无不暗呼奇事。 阿道退后一步,恢复从容高贵的气度,说道:“姐姐,我率沙鱼龙国三千勇士,度过沙漠,来此帮你,更带来不少厚重礼物,感谢你当年相助之恩。” 东采奇惊喜交加,拉住她的手道:“你独自一人前来,已叫我感激至极,何必再加上这许多厚礼?” 阿道指着盘蜒说:“我也想出来转转,看看姐姐境况如何。姐姐身边有这位大能人相助,我此行倒显得颇为多余了。” 盘蜒道:“本人也不过跟着师妹混饭吃,能耐有限,姑娘莫要取笑。姑娘来此途中,可是遇上了甚么麻烦?为何好似受了些伤?” 东采奇也瞧出阿道颇为虚弱,否则庆仲不使黑蛆身法,也挡不住她一招。她急道:“好妹妹,是什么人伤了你?” 阿道解开衣领,见她头颈之下,有一大块抓痕,一直往下,可见定蔓延至胸口。她道:“这伤势已然无碍,我在途中遇上了一群自称万鬼鬼虎派的人。” 东采奇怒道:“这鬼虎派竟敢还留在附近,当真阴魂不散,死性不改。这些恶鬼人呢?” 阿道说:“我在一座浓花山的池塘旁偷听他们说话,他们占了那浓花寨,杀光寨中人,意欲举行仪式,祭奠一位‘暴虐’阎王。我与他们交手,数十人围攻我一人,各个儿都是硬手。我打伤其中八人,被第九人狠狠抓了一下,见无法取胜,便逃了出来。哼,他们爪中有剧毒,以为我必死无疑,却也奈何不了我。” 东采奇运功一探,知阿道以内力压制毒性,这才行动如常,但毒物仍在体内,并未驱散,她心下担忧,朗声道:“今个儿退朝,有事明日再议。”命人去安顿沙鱼龙国勇士,自己将阿道扶入宫中,找一通风幽静处,运血肉纵控念替她疗伤。两人皆体质近仙,功力深湛,过了半个时辰,阿道吐出一口黑血,毒质尽消。 ------------ 五十八 围着羔羊安享用 阿道神色感激,说:“那鬼虎门打我一掌,我非找他们算账不可。不如你我二人一同前往浓花寨中,将一众魔头杀了?” 东采奇明白她心意:这鬼虎门摆明是寻仇而来,这万鬼门派手段残忍,若放任不管,定会祸害百姓,阿道与东采奇武功皆高,联手走上一遭,无论遇上何等危难,皆有极大把握脱身。她说是算账,实则是热心相助自己。东采奇握住她小手道:“好妹妹,你伤势不要紧么?” 阿道笑曰:“这毒性奈何不了我,你若放心不下,咱俩比划两招?” 东采奇道:“要不要叫上我师兄?有他在场,敌人再强也不必怕。” 阿道想起苍鹰之仇,忍住怒气,淡淡说道:“你怎么了?眼下武功越高,胆子越小?难道片刻也离不开你这位情郎么?” 东采奇脸上一红,顿足道:“他可不是我....甚么情郎,好啦,好啦,就咱们两人同去。” 两人换上轻装,从宫中出来,那李恋公子见到二人,忙上前讨好,东采奇心下厌烦,与阿道施展轻功,瞬间甩脱此人。 阿道笑着说:“你越长越美,这城中每个男子,怕都对你敬若神明了。我瞧有几人着实不错,你为何全不动心?” 东采奇啐道:“我可远不及你,你取笑我么?你可成亲没有?为何老挑我毛病?” 阿道目露悲光,说道:“我哥哥死后,国中老头都撺掇我婚嫁,我...实在无法,才出来找你。” 东采奇心中一颤,忆起她往昔举动,柔声道:“你还念着那位....那位苍鹰大侠么?” 阿道突然面如寒霜,冷冷说道:“此事不提也罢。”脚下加快,提速而行。东采奇微觉歉疚,怏怏紧随。 西南之地,多是山岩丛林,天气炎热,草木如海,各式各样的奇花异枝数不胜数,更有剧毒蛇虫、百色鸟兽,莫说是娇嫩女子,便是健壮的英雄好汉,至此也觉路途险阻。但两人皆乃半仙之躯,这微弱热毒皆不能为害,约莫行了数个时辰,天色渐晚,深入山谷之中。 东采奇暗想:“鬼虎门岂能毫无防备,山中定布满探子了。”她潜运神通,双目通明,可在夜间辨别形影。阿道也凝神屏息,查探周围动静。两人深怕发出声响,故而步履轻盈,奔行时如微风吹拂一般,谁知途中并无哨探。 又走了半个时辰,到了那浓花寨之外,见一圈木墙围绕,寨中土木造楼,一排排木屋藏于杏树之中,规模不小,足可容纳数千人据守。 两人飞身上树,朝墙内张望,这才见到许多虎面妖立于墙上,将火把拴于木柱,正低头大嚼生肉,偶尔才抬头监视,那生肉不是人手,便是人腿。寨中哭声阵阵,场面极为瘆人。 东采奇恨恨道:“这浓花寨乃是亿族居处,那亿族人生性善良,与世无争,竟遭受这群魔鬼...肆虐,当真....当真可恨至极了。” 阿道说:“这鬼虎派门规松懈,不过如此,咱们闯进去瞧瞧。”说罢拾起一石子,一声轻响,由拇指弹出,正中一虎妖印堂穴,力透穴位,登时将那虎妖定住。东采奇暗暗叫好,阿道与这虎妖相隔少说二十丈远,却令万鬼高手全无还击之力,她这一手弹指功夫,当真奥妙至极。 两人在树枝上一点,轻飘飘飞下,落入那哨塔里头,下方仍有守卫,东采奇冰剑轻刺,一道寒气扩张出去,有两头虎妖吸入寒风,瞬间浑身冻僵,当场昏厥。阿道竖起大拇指,朝她笑着点头。 两人将放倒的虎妖藏好,继续潜入,见城寨正中空地处有一大围栏,围栏之中关着许多亿族百姓,不时小声哭泣。那围栏周围又聚着百来个虎妖。 其中一锦毛斑额虎妖站起身来,大声道:“我等本是为行邪、使蛮两位鬼官大人报仇而来,为何不直闯那彩旗王宫,将那婆娘拖出来吃了?又为何在此耽搁?好生让人气闷!” 又有一秃毛虎怪叹道:“龙木鬼首传令,要大伙儿撤离西南,专攻中原各处,途中不留情面,烧杀一空。咱们在此耽搁,可别耗尽粮食,遇上大军,那便得不偿失了。” 东采奇心想:“难怪那龙木并不在此,否则咱们未必能如此轻易取胜。” 众虎大声嚷嚷,喋喋不休,互相争吵,并不相让,有的说干脆杀光寨中俘虏,随后去与龙木汇合,莫要与东采奇硬拼。有的说何不直捣黄龙,仗着此地百妖云集,除去这万仙一大高手? 群妖言语凶狠,毫不客气,吵了几句,便有人挑起旧怨,竟互相厮杀起来。这两人使尽全力,双目血红,奋不顾身,一心一意要置对方于死地,绝非寻常比武切磋。其余虎妖在旁呐喊助威,无劝阻之意,反而幸灾乐祸得很,可见彼此间极为憎恨,更胜过对万仙之仇。 东采奇心想:“二妖身手,等若本门渡舟弟子,若各个儿武艺与这二妖相近,便是这百余虎怪一拥而上,咱俩也能脱困。” 正争斗激烈,忽然一个瘦小身影从围栏中钻出,从广场快速穿过。东采奇仔细一看,见是一赤身孩童,他怀中捧着一极大鸟笼,几与他身高相当,那鸟笼中有一夜枭,一双眼闪着金光。 群妖分神不宁,而这小孩儿动作轻盈,竟全无声响,这份轻身功夫已颇了不起,令群妖全无知觉。两人暗暗担心,却又见一个虎影霎时闪出,拦在那小孩儿身前。 那小孩儿飞上半空,一脚踢向那拦路虎,拦路虎打出一拳,小孩儿足尖在虎妖拳上一蹬,避过一招。拦路虎身子一摇,满脸煞气,怒道:“这贼小子,哪儿来这么高功夫?放下大眼枭来!” 东采奇与阿道对望一眼,心想:“这娃娃似身手不弱,竟能与这虎妖对上一招。”一时犹豫该不该出手相助。 那虎妖左掌连抓,指力隔空,宛如无形利刃般斩出,那小孩儿躲了五招,到第六招上,那虎妖朝前一扑,爪力向上,招式甚是迅速,哗啦一声,那少年被撕扯得粉碎,登时化作肉条。 阿道、东采奇大声尖叫起来,心中悔恨,直是难以言喻,东采奇从屋后冲出,剑上寒气如潮,袭向那拦路虎妖。拦路虎回过身,十指合上,宛如一躲茶花一般,指尖嗤嗤作响,反击过来。两人内力一拼,皆退后半步,竟是不分轩轾。 东采奇心想:“这虎妖如此厉害,那幼小孩儿竟能与他相拼数合,这等少年英雄,竟如此惨死,我....我为何不早些救他?” 拦路虎瞪着东采奇,哈哈大笑道:“彩旗侯,你自投罗网,真是再蠢笨没有。”腾空而起,抡圆双足,指甲如刀阵,朝她刺下,东采奇使出大枯竭掌,再夹杂血煞掌功力,掌力一托,只听“砰”地一声,那拦路虎如皮球般滚了出去,正落在那鸟笼旁。 拦路虎气息不畅,稍受内伤,骂道:“臭婊·子,我非撕烂你喉咙不可!”东采奇盛怒之下,如何能饶他?立时追上,长剑随身,掌力发散,一轮狂风暴雨般,那拦路虎一时轻敌,被打得全无还手之力。 众虎怪见两人相斗,竟也并无帮忙之意,似乎只要单打独斗,便是这大高手死了也颇不足惜。东采奇暗中叫好,加紧出招,顷刻间周身寒光点点,宛如星芒,血雾漂浮,好似冥府。她长剑牵引,寒光血雾一齐朝那拦路虎涌去。 拦路虎捏紧双拳,呼呼喝喝,直拳勾拳,极快打出,当真是密集无尽。拳力破开东采奇内劲,驱散血雾寒霜,竟一时逆转颓势。东采奇一个翻滚,到拦路虎左侧,一剑横斩拦路虎腰腹。她这一剑攻得极险,乃是舍生拼命的举动,要与这强敌转眼分个胜负。 拦路虎气势馁了,便有收手之意,东采奇一剑落空,但手在地上一撑,忽然脚掌中长出三节骨剑,扑哧一声,刺入那拦路虎咽喉。这一招正是当年寒火城中那万鬼骨头纹身的高手所用,出手之前,不露形迹,却又锋锐异常,当真是匪夷所思的怪招。她目睹这招式,仔细思索,又向盘蜒讨教诀窍,终于能融会贯通,运用自如。 拦路虎喉间呜呜发声,倒纵几步,退开数十丈,竟然并未死去。其余虎怪这才如梦初醒,纷纷围了上来。 东采奇脸上变色,不由得捏紧剑柄,忽地耳畔有人说道:“去开门,放大家出来。” 东采奇心中一动,喊道:“师兄?是你么?”但那人声音尖异,并非盘蜒。 那人又道:“让你同伴去开门,你去追杀那虎妖首领。” 东采奇喊道:“阿道!救人!”自己急追,奔向那拦路虎。拦路虎身子发颤,想要逃走,但身子发颤,一双眼竟变得苍白茫然,仿佛瞎了一般。 东采奇不知缘由,但一剑划出,破了那拦路虎一身硬皮铁骨,一颗脑袋骨碌碌落在地上。 阿道飞快闪过,手中弯刀钩转,飒飒声中,刺死数个虎妖,转眼已在那围栏旁,两刀将大门斩得粉碎,急道:“快些出来,我们救大伙儿走!” 众人目光怯懦,一时间竟无人响应。 阿道大急,又催促几句,有一老妇喊道:“咱们一走,非被虎妖杀了不可!你们人少,挡不住...” 阿道跺脚道:“留着难道便能活命么?迟早还得丧命!” ------------ 五十九 善恶到头终有报 围栏中人仍极为麻木,阿道听身后虎吼震耳,摄人心魄,不由焦急起来,掌中水光一闪,将一排围栏拆的散裂,喊道:“还不快走!” 众人哇地哭喊起来,这才抱头鼠窜,群妖大怒,扑向众逃犯。阿道急喊:“别乱跑,不然我照看不过来!”奔上几步,拍出“湖神掌法”,掌力似水,挡住一群虎妖。 东采奇正想帮忙,却听那尖锐声音又道:“快将我拾起来逃,不然脱不了身。” 东采奇心头一惊,见那鸟笼中夜枭双目明灭,正是它在对自己说话。她手一托,已将鸟笼扛在肩上,却不逃开,反而拦在虎妖、逃犯之间,寒星剑伸伸缩缩,变化多端,寒气朝四面八方斩出,众虎妖惊怒交加,但一时遮拦不住,难以上前。 那大眼枭甚是虚弱,颤声道:“快走,快走!若再来几个虎头子,那可太晚了。” 东采奇心知它所说的“虎头子”,便是万鬼的鬼官,武功与自己、阿道在伯仲之间,可即便不来强敌,眼前这许多虎妖也极不易对付。 当先一头斑白恶虎大吼一声,直取东采奇,东采奇接他两招,思忖:“他等若万仙飞空弟子了。”当即使一招骨刃术,右掌中刺出一大截白骨,伤了那恶虎右肋,那恶虎狂暴起来,又扑又咬,招式再无章法,可却更快了几成。东采奇拆了数合,终于一掌将它打成重伤。 她激战片刻,已被众虎围得严密,大多虎妖武功不高,但气力极大,远胜常人。而其中又有高人,五、六者齐上,东采奇便脱不开身,她身背大鸟笼,身法不灵,忽然一个疏忽,身侧一虎突来,哗地一声,抓破东采奇手臂。东采奇痛呼起来,只觉伤处麻痒,已中万鬼奇毒。 本来以她体质血气,凡世间寻常毒物已害她不得,但万鬼所用之毒,蕴含万鬼妖力,专克制万仙仙法,故而她虽一时无碍,但已知此毒不易对付,到此关头,东采奇若舍下鸟笼,抛弃亿族囚徒,要全身而退,却也不难。但她侠义心肠发作,奋力拼杀,绝无放弃之意。 阿道身形一晃,闪了过来,拉住她说:“走吧,管不了那么多了。” 东采奇大声道:“你先走,去向盘蜒师兄求救。” 阿道不禁动容,说道:“那好,我再陪你一会儿!”弯刀一拨一转,面前水光如浪,震荡不休,东采奇趁势劈出长剑,寒霜茫茫,与水光交替而动,两人联手迎敌,果然声势大振,砰砰几声,众虎妖连声哀嚎,东倒西歪,被杀的一时溃散。 那大眼枭见状恢复了些精神,说道:“你精通血肉纵控念?这可....这可有救了。我传你几句口诀,你听着....“ 东采奇、阿道大觉奇异,心知这大眼枭绝非凡物,大眼枭道:“气血流转,可通五官,五官司五觉,观其法相,纵控自如。日月如出,关门天枢,睛明不明,太阳不阳....” 东采奇自蒙盘蜒相救,练成这血肉纵控念之后,便一直在思索这门绝学的诸般诀窍,此刻听大眼枭指点,当真如瞎子开眼,光明绽放,刹那间许多疑惑迎刃而解。她娇叱一声,掌心挤出鲜血,那血液直奔一众受伤虎妖而去,竟神不知鬼不觉的从伤口钻入虎妖体内。 东采奇运劲一催,中招虎妖顿时双目翻白,大喊大叫,双手摸索,一时眼盲,正是这血肉纵控念致盲之术。阿道笑着说:“好一招‘太阳不阳’。”见敌人大乱,她冲上几步,弯刀翻转,斩中敌人咽喉、头颅、腹部、心脏、大腿,瞬间杀了七、八人。 大眼枭道:“旁人气血,亦可为我所用,便如水利,疏通引导而已....”又念了几句口诀。东采奇喜出望外,心中存想,满地鲜血升腾起来,变作圆球,如弹弓般打了出去,去势飞速,却又极为精确,似受敌人血液吸引一般。群魔接连中招,顿时眼前一黑。阿道欢呼一声,腾空而起,一招“风生石洞”,直杀的血光冲天,断肢横飞。 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一人制敌,一人杀敌,纵受围困,却也已稳住阵脚,占据上风。 众虎妖也并非毫无头脑,一灰毛虎怪喊道:“先宰了逃跑的,再管这两个婆娘!”众妖喜道:“不错!”四肢撑地,东张西望,散开了急追而出,这虎妖短途冲刺,确是绝活,初始几步竟快速难追。 东采奇、阿道登时慌了手脚,大眼枭道:“别管了!”东采奇不答,返身追出,一招“金枝玉叶”,长剑轻刺,挡住数个敌人。又见一虎妖扑向一少女,咔嚓一声,将她手臂扯断。东采奇“啊”地怒叱起来,长剑连点,将那虎妖逼退,再看那少女,血流如注,命在顷刻。 她手掌一按一捏,已止住少女流血,突然间,一猛虎从旁蹿出,一口咬住东采奇左手,东采奇痛的几欲晕去,一招“骨刃术”结果敌人。取回手掌,真的伤口见骨,这胳膊暂时无法再用。 那大眼枭猛撞鸟笼,喊道:“让我出去,让我出去!”阿道赶了过来,弯刀“铛”地砍在鸟笼上,但鸟笼极为牢固,以阿道神力竟不能伤其分毫。东采奇歉然道:“夜枭前辈,对不住啦,没能...救出你来。” 大眼枭咕咕几声,双目竟流下泪来。 阿道先前奋力救人,自也受伤不轻,眼下两人陷入重围,绝境已成,而一众亿族人见状,纷纷吓破了胆,跪倒在地,双手抱头,不敢再逃。东采奇心头绝望:“他们为何如此....如此胆小?那咱们岂不是白死了?” 陡然间,数道灵蛇般的黑光从天而降,轰隆隆一通响,宛如地震,宛如雷鸣,将前头一圈虎妖打成肉饼。烟尘之中,人影一闪,只见盘蜒降下,东采奇正要开口惊叫,盘蜒抢先嚷道:“每次你遇麻烦,我一救急现身,你便欢欢喜喜的喊‘师兄,你怎地来了?’,你不累,我可真累了。我的姑奶奶,你可消停点儿吧。” 东采奇见他衣冠不整,仿佛刚刚睡醒一般,不禁哑然失笑,又觉歉然,说道:“是,是,师兄你大人有大量,高人风范,岂会与我这小女子斤斤计较?可师兄...你怎知我遇上危难?” 盘蜒虎着脸道:“我本在呼呼大睡,美梦连篇,谁知你这丫头在梦里捣乱,被老虎追着咬。我这人见了恶兆,焉能不知?醒来一算,就知你这笨蛋师妹复又遭殃,不得已,只能熬夜赶来救人。” 东采奇笑道:“你夜里做梦也为我着想,这师兄当的可真没话说。别人不知道,还当你对我....嗯....欠我银子呢。” 盘蜒立时改口道:“谁说我是为你而来?我是看阿道姑娘为人不错,千里助友,甚是钦佩,特地来救她的。” 阿道微微一笑,说道:“大仙莫要取笑,你若做的是善事好事,将来自有业报。” 众虎妖见盘蜒这般奇功,尽皆惊骇,那灰毛虎大声喊道:“你便是万仙的仙使,破云的盘蜒?咱们万鬼万仙纵然交锋,但顶上人物却从不过问战事。你坏了规矩,杀了咱们几位鬼官,可别逼咱们几大鬼首也拿万仙弟子开刀。” 盘蜒点头道:“原来你们是怪我以大欺小,恃强凌弱了?” 众虎妖嘿嘿连笑,陆续道:“不错,就是这几个字!”他们知万仙门人自诩正道,极讲究武林规矩,这‘以大欺小,恃强凌弱’八字抬了出来,那多半今夜可逃过一劫了。 盘蜒骤然挥袂,一团大火卷出,将那围栏烧的干干净净,只见围栏之中,白骨森森,血肉模糊,遍地都是残缺肢体,少说也死了两百来人。盘蜒道:“诸位所作所为,便不是‘以大欺小,恃强凌弱’么?我万仙门人若遇上其余欺凌霸道之辈,自也得欺凌霸道一番,这有个名堂,叫做以恶制恶,以暴制暴,以德报德,以怨报怨。你们当中,谁没吃过人的,站出来让我瞧瞧?” 众虎妖听他一通大道理说出,皆感困顿,暴脾气上来,又露出尖牙利齿,暗中盘算:“咱们一拥而上,未必便败。再说了,咱们假装偷袭那些亿族人,此人心肠软,定会去救,岂不有机可趁?他武功再高,终究是血肉之躯,没准是阎王保佑,让咱们一举击杀这万仙仙使,立下不世奇功!” 只见群虎之中,走出一人来,那虎妖是个雌的,双目温婉,红毛卷曲,体型稍显娇小,与凡人相比却显得甚是修长,她道:“我生平以野兽为食,不吃中原人、北人。但大伙儿吃人,人吃牛羊,本无不同。你要动手杀咱们,可不必说这许多道理。” 盘蜒见她眸光清澈,全无一丝狡狯,心中明白:“这雌虎妖想求死来着。”说道:“你叫甚么名字?” 那雌虎妖昂然道:“我叫荒芜!你先杀了我吧。我愿用我性命,换本门一族人不死。”这鬼虎门中,母虎妖生性反出奇善良,遇上危难,往往愿牺牲自己,保全门中强悍战士逃生。 盘蜒笑道:“善人不活,恶人不死,天下哪有这等道理?”忽然间双掌交错,黑蛇灵气如天雷般打出,霎时黑雾蔓延,恶灵乱舞,那一众虎妖如何能躲闪得开,皆被灵气笼罩其中。群妖大感痛苦,抱头惨叫,身子抽搐,口吐白沫,仿佛脑子里有无数黑蛇在撕扯灵魂一般。 荒芜大惊失色,扑倒在一虎妖身边,喊道:“爹爹,爹爹!”将他扶起,想要逃走,但那虎妖哇哇乱叫,以头撞地,翻了白眼,就此断气。 荒芜眼中含泪,抬头四顾,见一众同门再也不动,悉数死在盘蜒掌下,他们一个个神色扭曲,死前所受痛苦,当真难以想象。 盘蜒淡然说道:“诸人罪孽已经洗净,善人,你走吧,我饶过你了。” ------------ 六十 金玉良言耳边风 荒芜跪在亲人尸首旁,仰天痛哭,声音悲凉孤独,令人心碎。阿道望着她,想起痛失恋人之苦,心想:“这盘蜒一贯心狠手辣,这....这雌虎妖不正....不正与我一样么?当年苍鹰大哥死时,我装作昏迷,可也恨不得自己随他一齐死了。” 盘蜒道:“速速离去,否则莫怪我手下无情。” 荒芜眼中如烧着烈火,她抱起父亲尸体,转身就跑,出了山寨,消失在林中。 阿道心中震怒,几乎忍耐不得,不禁说:“盘蜒大仙,你手段可真厉害,这许多条性命,转眼便在你手中丧生。” 盘蜒叹道:“将来大战一起,手上染的鲜血,怕是不仅于此。我若不杀这些屠夫,死于其獠牙下的百姓又怎般说法?” 东采奇心下稍觉不忍,但仍感激盘蜒再度相救之恩,又抱起那鸟笼,对里头大眼枭道:“多谢前辈指点恩德。” 那夜枭不再说话,身子笼在黑暗之中,只能看清一双明亮如月的大眼睛。 亿族百姓见已然脱险,又悲又喜,心性坚强者围着亲人尸骨大哭,收拾一番,就地掩埋。软弱者承受不住,哭着哭着,竟晕了过去,于是彼此搀扶安慰。阿道这才心想:“盘蜒所为,却也不能算错了,但他先前所使的功夫,不正....正是那...黑蛇巨人的邪法么?” 盘蜒道:“你们两个小丫头,这寨子里到底发生何事?” 东采奇忙将两人夜探浓花寨,遇上虎妖齐聚,以人为食,两人救了这夜枭,放出百姓,随后大打出手之事全说了出来。 盘蜒连连摇头道:“错了,错了,师妹,你此事做的狗屁不通,糊涂透顶。” 东采奇稍感不快,问道:“还请师兄尊长指点。” 盘蜒道:“你探得敌人所在,果然不错,即便没叫上我,也算的上一件大功劳。只是不自量力,非要救被困之人,反而险些累得自己与同伴惨死,此举愚不可及,荒谬绝伦。” 阿道反驳道:“咱们当时举动,势在必行,否则今夜之中,不知又会有多少无辜之人被吃。” 东采奇也道:“师兄,我爹爹常说,侠者心系苍生,自身安危,何足道哉?咱们若不冒险一搏,焉知力所不及?” 盘蜒指着亿族百姓道:“你看看他们懦弱模样,就凭你们,救得走么?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无,尤其是人心已死,焉能相救?他们既然自以为羔羊,甘愿沦为虎口之食,没了脑子,救治无效,你二人当机立断,早该撤走,又何必以有用之躯,去救这些害人不浅的蠢货?” 双姝心下不平,东采奇道:“咱们救得一人是一人,拖得片刻是片刻!”阿道说:“不错,做了善事,还要受责,当真岂有此理。盘蜒大仙,你心中却无半分舍身之心么?” 盘蜒见两人神态坚定,寸步不让,心知劝之不服,说道:“采奇,终有一天,你会明白,天道无情,天意难违,你修为不到,终究救不了所有人。” 东采奇受了委屈,鼻子发酸,有些想哭,说道:“我若不试试,又怎会知道?他们....他们是我国中百姓,我若不全力营救,世上还有谁能帮他们?” 盘蜒摇了摇头,不再相劝,摸了摸东采奇脸颊,仿佛她是冥顽不灵的孩童一般。东采奇见他举止亲密,又稍稍高兴了些。 她又想起那鸟笼来,忙找过去,那鸟笼以奇钢异铁铸成,其质坚硬,直是匪夷所思。东采奇恭恭敬敬问道:“夜枭前辈,该如何开这牢笼?” 大眼枭断断续续说道:“这上头有暴虐阎王法术,用...用活人血浇灌....即可。” 东采奇感念其恩,见它似命在旦夕,急忙斩破手腕,将血淋在笼子上,只听铿锵一声,那笼子当即敞开,东采奇伸手入内,将大眼枭抱了出来。 双姝一见这夜枭惨状,皆感心疼,它约莫二尺高矮,脑袋完好,身上羽毛稀稀拉拉,露出肌肤上的伤痕,那伤痕有火烧刀割、钩扯勺剜,不知有几百几千,难以尽数,残酷异常。它一双翅膀被人硬生生拔除,缝上一副血红的蝙蝠翅膀,缝合处仍在流血流脓,难以愈合。 东采奇当即流泪道:“前辈,这....这又是怎么回事?何人害你如此?” 夜枭道:“是暴虐....暴虐阎王,我从聚魂山逃出,以为....以为从此平安,谁知....又被其信徒追上,关押起来。” 盘蜒查看它伤势,沉吟道:“这并非寻常外伤,而是暴虐阎王邪法造成,即便以万仙仙法疗养,也非一时所能治愈。” 东采奇问道:“前辈它叫大眼枭....对我有极大恩情,我愿侍奉前辈,直至前辈伤愈。” 盘蜒细细打量那夜枭,忽然心生敬畏,说道:“天地派古书记载,这大眼枭乃山林中镇山之灵,千年化一,得日月灵气,法力高强,不逊于万仙仙使,乃是世上正气化身,古民所传的神灵使者,想不到在此遇上。” 东采奇“啊”地一声惊呼,笑道:“怪不得,前辈它精通血肉纵控念诀窍,先前指点于我,令我躲过一劫。” 大眼枭咕咕两声,突然迈步走出,来到鬼虎派尸体旁,挖开一人脑袋,啄出眼珠、血肉,吃的甚是欢快,如此稍稍精神了些。三人吃了一惊,面面相觑。 盘蜒传音说道:“你说它先前指使一少年抱它逃出,又指使阿道开栏救人?” 东采奇点头称是。 盘蜒思索道:“这夜枭....或许并非善类,它令人替它卖命,舍命护它逃生。之所以让阿道开启那围栏,便是令百姓四散逃窜,虎妖顾不得它而已。” 东采奇如何肯信?忙道:“前辈它未必有此心思,再说了,它落入这等境地,就算求助于人,也并无不妥啊。若我与它易地而处,未必便不会如此了。” 盘蜒稍稍一愣,笑道:“不错,不错,你什么都不用管,只要能救活它,守着它,何尝不是一桩功绩?至于它是正是邪,是妖是魔,你皆可撒手不管。采奇,你也有自个儿的主意,你的命是你自己的,正道邪念,善举恶行,你皆能自断,我也不必啰嗦了。” 东采奇听盘蜒语气似有深意,却也想不明白。亿族众人围了过来,有一老妇说道:“你....你是彩旗侯爷么?多谢你救助的大恩情。” 东采奇道:“前辈,我防备不周,累你们受苦,好生愧疚,甚么恩情,休要再提。” 老妇突然跪倒在地,砰砰磕头,东采奇急忙止住她,老妇哭道:“这群虎妖...还有同党,数目极多,他们朝蛙鸣寨去啦,求侯爷快快救他们一救。” 东采奇大惊,取下发中金钗,送给老妇,说道:“你们速速去余霞城,告诉守将此事,其余我定会处置。”从寨中找出马来,将夜枭搂在怀中,与阿道疾驰而出,赶往那蛙鸣寨。盘蜒不紧不慢,跟在后头,似全不在意此事。 那蛙鸣寨离浓花寨不远,规模小了一些,更是亿族人祖居处,来到寨中,东采奇、阿道气往上冲,险些咬的嘴唇滴血。只见遍地被啃咬的脏器、肢体,另有尸体成山,血积成池。泥地上足迹杂乱,曾有千人来过,大肆劫掠,扬长而去。 东采奇劈出一掌,将山门打的直飞出去,她将寒星剑刺入泥地,跪倒喊道:“鬼虎派杀戮我无辜百姓,我东采奇便是追到天涯海角,誓要报仇雪恨!” 盘蜒在寨中绕了一圈,找一房屋,过了片刻,屋内有人大哭,声音娇嫩,极为害怕。阿道、东采奇喜出望外,赶过去一瞧,见十来个幼小孩童躲在地窖之中,抱头缩身,嘴里语无伦次。 阿道柔声说:“别哭,别哭,这位是城中大官,你们的女侯,那些....恶人已经被赶走了,你们再无危险,这就出来吧。”众孩童见她美丽和蔼,稍稍放心,一个个钻出地窖。 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女突然惊呼道:“你是....你是东采奇!你是城主的女儿!” 东采奇听她是蛇伯口音,大感惊愕,问道:“你...你认得我么?” 那少女苍白瘦弱,有气无力的哭泣道:“我认得你,你为何....为何模样未变?咱们....咱们蛇伯城的奴隶,被鬼虎派当做牲口饲养,远行来到这西南,途中...途中死了许多人。” 东采奇心如刀绞,不敢想象,大声问道:“你说...咱们蛇伯城的百姓,被当做....当做奴隶...牲口?” 少女惨然道:“大伙儿当年被...北妖俘虏,蛇伯城被赏给万鬼鬼虎派的鬼首,从此过得人不人,鬼不鬼。城中鬼虎派的...恶人,如肚子饿了,便宰人吞食。咱们的好汉、勇士,都....都成了那些虎妖的饭食....你...你为何不来救我们?”声音如泣如诉,令人毛骨悚然。 当年蛇伯城何等兴盛,城中居民有数十万,安居乐业,又悍勇无畏,想不到如今竟这般下场。东采奇刹那间心魂巨震,难以自持,她哽咽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们过得如此之惨。” 少女道:“我...被鬼虎派带出来,当做口粮....本没打算活着回去。但公主,我求你...求你救救大伙儿,替我报仇,救...他们出来,他们....时时刻刻盼着你回去哪。” 东采奇感到她心力交瘁,急急撕开她衣衫,见她胸口一团黑血,已深入心脏之中。东采奇只觉天旋地转,嘴唇发麻,喊道:“孩子,你....”知她命在转瞬之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众孩童哭道:“姐姐,姐姐,你别死。”但那少女早已支持不住,这时心气一失,随即气绝。 东采奇抱住少女,脑袋贴住她脸颊,泪水如瀑,将内力注入她经脉之中。可即便她血肉纵控念神效非凡,如何能令人起死回生? ------------ 六十一 记仇记恨记童年 众童也跟着大哭,当真撕心裂肺,催魂断肠,有一男孩儿哭道:“这位姐姐从妖怪那儿逃出来,提醒咱们躲好,不然咱们也定然死啦。” 阿道垂泪道:“她这番侠义心肠,当真感天动地了。” 东采奇喊道:“虎妖往哪儿去了?” 众孩童面面相觑,谁也答不上来。东采奇冲出屋子,查看足迹,心道:“他们逃不掉的,不久前方才下雨,足迹显见,我总能追上。我要将他们杀的干干净净,片甲不留。” 但蛇伯城的人呢?他们又该如何?如不拯救,他们还要受苦多久? 东采奇心中剧痛,眼前仿佛见到无数受刑的人,各个儿都长着这少女面孔,但又接连变得支离破碎,容貌尽毁。她体内仍有虎妖毒爪的伤,此刻气息一乱,再支持不住,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等她醒来时,先闻到一股药香,气味儿浓郁苦楚,却令她精神一振。她茫然四顾,认得是余霞城王宫卧房内,桌上有一碗药汤,散发出阵阵香味。 东采奇稍稍一动,知身上毒性已除,伤势也无大碍,她沉吟片刻,喊道:“桑曲儿,桑曲儿!” 那桑曲儿是她贴身侍女,约莫十六岁年纪,知书达理,温柔体贴,武功也是不弱,乃一位武林大豪赠她的厚礼。话音刚落,桑曲儿便跑了过来,喜道:“侯爵娘娘,你好了么?” 东采奇道:“阿道妹妹呢?盘蜒尊长呢?” 桑曲儿道:“他们将你送回,我让阿道姐姐在仁鸣宫住下啦。盘蜒大仙说他在荷花宫静修,你若有事,可以找他。啊,对了,还有那只大夜枭,咱们已养在芙蓉宫中,让名医用过药了。” 东采奇稍觉安心,又道:“那有没有亿族的百姓前来?” 桑曲儿道:“已然安排妥当,在城中暂住。” 东采奇道:“派一万仙锐军,于浓花山周遭搜山寻林,再令大军戒备,如遇上万鬼人物,或擒或杀,无需禀报。” 这仙锐军乃盘蜒所创,集军中出众高手,一身精良器具,一手神兵利刃,习练阵法,专用以对付万鬼强敌,无论那鬼虎门手段如何,只要鬼首不来,这支仙锐军皆足以应付,桑曲儿答应一声,当即领命下去了。 东采奇目光闪烁,张开白嫩手掌,愣愣细看,她以往在蛇伯城中,与那玉郎相恋时,便喜欢装模作样的瞧自己手心,看看姻缘线长短,担忧婚事。但如今她已知这掌纹做不得数,只需施展血肉纵控念,纹路说变就变。 她想起那死去的、英勇的、可怜的少女,东采奇根本不知她姓名,她只在匆忙相问时,偶然间看了看那少女小手――她那条命线很长,本该长命,但如今她却已然死了。 可见这掌中纹路占卜之法,何等可笑可悲? 那少女死了,却换来数十条鲜活朝阳的性命,这样的好人,才真正配得上无忧无虑、安乐平和的日子。她逃出魔鬼的洞窟,却在即将迎来自由幸福的时刻与世长辞。为何世道这般待她?又为何这般待我?她一辈子担惊受怕,不曾享乐过,而我呢?我却过着锦衣玉食、奢靡尊贵的日子。 对她而言,日子太短。对我而言,日子太长。 我要越过冰墙,去蛇伯城,将大伙儿全救出来。 忽听门上轻轻叩响,随后门扉开启,只见阿道走了进来,两人相视一笑,阿道在床边坐下,闷了片刻,说道:“那些孩子中,有人听到鬼虎派所言:他们屠杀寨民,是为门中两位大师报仇。施虐之后,他们前往彤云谷,说是‘回乡’去了。” 东采奇道:“彤云谷?那离此倒也不算太远。”其实那处离此有数百里之遥,但对东采奇而言,却是非去不可。 阿道说:“你要去复仇?我可陪你同往。” 东采奇甚是感激,握了握她的手,却见她掌中全无纹路,姻缘、生命,不见分毫,神女阿道的掌心便如一张白纸。 东采奇神色黯然,又想:“你何必在意这些?此术全不靠谱。” 东采奇道:“鬼虎派乃万鬼几大派系之一,便如我万仙神藏、海纳派一般,莫说我身边这些人马,便是中原诸侯齐聚,也未必能...报得大仇。我得找盘蜒师兄,有他运筹帷幄,这事便大有把握了。” 阿道神色冷淡,说:“这人心术不正,你又何必求他?没准还会惹他教训,说咱们多管闲事,害人害己。” 东采奇苦笑道:“师兄他面冷心热,一张嘴最喜指摘嘲讽,要他帮忙时,他可全不含糊。” 阿道说:“我先前与他送你回来时,我说:‘那死去的姑娘好生可惜,便是万仙的神术,也救她不得了。’盘蜒道:‘我本可救她,但就算救活之后,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徒然浪费力气罢了。’” 东采奇不禁愕然,问道:“你又怎么说?” 阿道说:“我答道:‘你若真有本事,为何不勉力一试?人活着总比死了强。哪怕有一丝希望,咱们也当竭力而为。’盘蜒眼神凶巴巴的,他说:‘这女孩儿执念极强,所见所闻,所说所想,未必可信。她满心仇恨,胡言乱语,只怕还坏了大事。’” 东采奇一阵气愤,斥道:“他真这般...这般说么?” 阿道说:“这还有假?你一直不知他是这样的人么?” 东采奇脑中紊乱,思绪糟糟,静了许久,摇头道:“盘蜒尊长这么说定有深意,他一路所作所为,立下功德,足以光耀千古。他绝不是这等绝情寡义之人。” 砰地一声,阿道将一张石桌震成四瓣,东采奇花容失色,忙道:“妹妹,我说错话了么?你为何如此发火?” 阿道泪水夺眶而出,她道:“你不知他是怎样...怎样的恶魔!一直被他所骗,蒙在鼓里。是了,这....这贼人觊觎你的美色,有心讨好你,这才装的人模人样。” 东采奇道:“这你可说错了,若师兄....师兄他要我,我....岂能抗拒?” 阿道压低声音,恨恨说:“他想要骗得你死心塌地,对他钟情无二,一生不变,最终沦为他痴心的奴仆。” 东采奇心想:“这也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他若爱我,我必加倍爱他。可世事却....不如我所愿,他心中全不记挂我。” 阿道见东采奇不言,冲动之下,说道:“你道当年苍鹰哥哥是怎么死的?便是这....这卑鄙无耻的狗贼偷袭了他,斩了他的脑袋,令苍鹰哥哥....粉身碎骨....” 东采奇险些尖叫出来,目光惊惧,颤声道:“胡说!他为何要做这样的事?苍鹰大侠乃是....乃是真仙,盘蜒尊长纵然了得,也非苍鹰大侠的对手。何况他又何必如此?” 阿道说:“你还不明白么?你可知苍鹰哥哥为何来咱们沙鱼龙国?” 东采奇回忆苍鹰所言,道:“他....是为了追一元凶巨恶而来。” 阿道咬牙道:“是啊,那元凶巨恶,便是你那盘蜒尊长!他伪装得巧妙,瞒过苍鹰哥哥,趁他与阎王斗得两败俱伤之际,施展邪法,一下子杀了...杀了他,这是我亲眼所见的。”说到此处,声泪俱下,泣不成声。 纵然阿道说的如何动情,东采奇如何能信?她道:“这其中定有天大的误会,妹妹,不如咱们当面向盘蜒尊长问个清楚?” 阿道拔出弯刀,说:“若让这恶魔知道....知道,我决计活不了。你不能对他说,对谁都不能说!” 东采奇心想:“她误解已深,竟不愿弄清真相么?”但见阿道神色有异,不愿激她,说道:“好,好,好妹妹,我不说便是。” 阿道激动万分,情难自已,说:“你若信得过我,便...便帮我个忙,找一时机,将这盘蜒....盘蜒杀了。无论用美人计也好,枕边风也罢,咱们务必得手。他这人一看便好色无比,你我二人牺牲色相,诱他...他上床,一齐伺候....伺候他。哪怕糟蹋了身子,也要为这世间除一魔头。若放任不管,总有一天,这世道会毁在此人手上。” 东采奇再忍耐不住,呵斥道:“你这也太不像话了!你不知羞,我可知耻,莫说你无真凭实据,就算他真犯了大错,咱们禀明万仙宗主,说明缘由,万仙自有门规家法,处置于他。你要我做不要脸的婊子去骗他,我恕难从命!况且盘蜒尊长也绝不会为美色所诱。” 阿道见东采奇生气,不禁一凛,她对这位患难与共的好姐妹实极为看重,若要除去盘蜒,更非得借她出力,说到这份上,只得压下脾气,低声道:“我错了,姐姐莫要见怪。” 东采奇见她认错,立时心软,两人握手言和,东采奇道:“你还愿帮我追凶么?” 阿道笑着说:“看你这委屈受罪模样,我心疼你,怎能不帮?再说了,你身边也没比得上我的高手。” 东采奇哈哈一笑,振作精神,可想起阿道与盘蜒仇怨,又不由得暗暗头疼。 她道:“好妹妹,我安排一番,明日便率军出发,你先下去歇息吧。” 阿道看着东采奇眼睛,说道:“千万不可泄露此事,否则....否则我命休矣。” 东采奇心下叫苦,只答道:“好啦,好啦,我不说给任何人知道。” ------------ 六十二 好劝歹劝不听话 阿道离去之后,东采奇招来部下,说要追入彤云谷之事。众人为此争执不下,有人说当停止兵戈,休养生息,有人说敌人欺上头来,焉能退缩?东采奇威望极高,执意出击,这才平息争端。由东采奇率五万兵马,带齐粮草,尽早追出,几位万仙门人,会同军中德高望重之士暂统领全国。 东采奇再去见盘蜒,进入屋中,盘蜒正在入定,她便等在一旁。稍过一会儿,盘蜒睁开眼来,道:“师妹有何事?” 东采奇道:“师兄,鬼虎派杀我百姓,血债累累,我已决定派兵出征,领军五万,与这群凶徒决战,还望师兄尊长助我,如此可稳操胜券。” 盘蜒朝她瞪视,东采奇想起阿道所言,微觉胆怯,目光躲闪开去。盘蜒道:“你知道鬼虎派在哪儿么?” 东采奇道:“听说在彤云谷中。” 盘蜒又问道:“彤云谷地势繁复,山林密集,你如何找得到它们?” 东采奇道:“西南多是泥泞潮湿的沼泽地,只需出发的早,足迹未消,定能找得到。况且....况且师兄尊长神通广大,如肯相助,跟上敌人,并不为难。” 盘蜒道:“你带了多少粮草?” 东采奇道:“彤云谷盛产麦谷,到了那处,可以补充增添,并不会短缺。” 盘蜒见她闪烁其词,追问道:“到底带了多少?” 东采奇道:“约莫...约莫可支持半年。” 盘蜒冷笑道:“你骗得了旁人,却骗不得我。那死去的女娃将你脑子搅得天翻地覆,不清不楚,你知道此行万追不上鬼虎派,而是想再往东北前行,穿过踏歌山,抵达冰墙,前往北域,闯入蛇伯城。” 东采奇身子巨震,深深垂下脑袋,低声道:“尊长,我....我...确不该瞒着大伙儿,到了中途,我定会....如实相告。” 盘蜒道:“他们对你尊敬仰慕的很,便是最狂热的信徒,对待教主神祗,只怕也不过如此。你说往东,他们不敢往西,即便对他们明说也无妨。但我倒要问个明白,你此去意欲何为?” 东采奇咬牙道:“我要去救人,救出大伙儿来,接他们到南方。如....如时机得当,我更要剿灭鬼虎门,报这十多年的大仇。” 盘蜒道:“你入万仙门已经几年了?” 东采奇极快答道:“已有十三年了。” 盘蜒道:“我比你晚一年入门。蛇伯城落入北妖、万鬼之手,更已有近十四年。这十四年间,局面剧变,人心异化,形势已截然不同。万鬼在北域经营许久,根基牢固,势力庞大,绝非你这五万兵马能敌。” 东采奇辩解道:“他们与雪岭国勾结,攻打中原诸国,这当口有机可趁,如何能顾及后方?况且鬼虎门如此残暴,不得人心,只需有人登高一呼,必从者无数。而我熟知蛇伯气候、地形,你常说这‘天时地利人和’,如今三者齐聚,此去定能大获全胜。” 盘蜒眉头紧锁,说道:“其一者,你带去兵马,皆水土不服,不耐风寒,到了北境,定实力锐减,难以持久。其二者,你单凭那女孩儿一面之词,便断定北境局面,委实可笑。” 东采奇听他说那死去少女的不是,登时恼了,说道:“那位姑娘英勇无畏,舍己救人,功业可歌可泣,她临终所言,岂能有假?” 盘蜒道:“你听说过盲人摸象的典故么?” 东采奇道:“我自然听过,但与此事有何关系?” 盘蜒道:“大象巨大,非盲人所知,单凭触摸,焉能知其全貌?那少女不过稚龄,所见所知,极为有限,就如那些摸象的盲人一般。她自个儿受苦,便说蛇伯百姓全数受苦,她遭遇暴行,便说鬼虎派无一善类。你受其所感惑,乱了方寸,也成了这胡思乱想的盲人。” 东采奇跳了起来,指着浓花山方向,说道:“那数千惨死者,难道也是假的?万鬼作恶多端,难道不是天下皆知之事?蛇伯百姓所遭苦难,非但由此可见一斑,更只怕惨烈百倍!你不过是....不过是蛇伯一过客,如今超脱成仙,这些...自然与你无关了!你....你....”她心中气苦,险些质问他刺杀苍鹰之事,但总算在紧要关头忍住。 盘蜒闭上眼,沉思半晌,说道:“采奇,采英将军与我乃是挚友,他死去之后,我将你....将你视作自己妹妹一般。我对你如何,你心中有数。他虽未将你托付给我,但我责无旁贷,定要好好照看你。只要我活着,便决不能见你受苦。” 东采奇听他真情流露,瞬间心神荡漾,浑身暖融融的,呼吸加快,面红耳赤,小声道:“师兄,你待我...恩义.....数不胜数,我...我不该对你...对你大声说话。” 盘蜒道:“这件事我一直不曾言明,你师兄....实是因蛇伯城而死。” 东采奇困惑道:“他....他不是因雪崩坠崖身亡的么?” 盘蜒叹道:“以他这身功夫,如何会畏惧区区雪崩?早在五、六年前,他便暗中运输粮草、兵器,送往北境,从万鬼手中赎回蛇伯城百姓,此乃不恕的极刑重罪。尔后此事败露,他为了不牵连你与陆扬明、东采凤,于是...先助雪岭国抵挡魔猎,待立下大功后,又跳崖自尽。” 东采奇万料不到实情如此,站立不定,跪倒在盘蜒面前,盘蜒见状,心中愈发惭愧,说道:“你明白么?这蛇伯城是你心中的痛,也是你哥哥心底的魔,你哥哥一意孤行,最终因此惨死。你若执迷不悟,定要救援蛇伯,只怕....只怕重蹈覆辙。” 东采奇咬住嘴唇,想象东采英这仁义果敢、胆大妄为的举动,心中只想:“我二哥....他....他从未忘了蛇伯城,甚至不惜为此身败名裂,我呢?我这些年醉生梦死,逍遥自在,真是猪狗不如。” 盘蜒又劝道:“你如今身居高位,手握兵权,享尽荣华富贵,军中声誉已近你二哥当年。罗芳林...重用你,倚仗你,可又岂能不对你提防?你带着大军,未必能追入北域,纵然一旦入内,回来之后,又如何向罗芳林交待?重兵之将,最受猜忌,往往无端获罪。你如今不告而别,轻举妄动,朝中稍有谗言,你满朝臣下,皆会受到牵连......” 东采奇忽然道:“师兄,此事乃我二哥遗愿,请容我....任性一回。你如愿帮我,我感激不尽,你如不愿...我一样敬爱于你。” 盘蜒大失所望,道:“你要将这许多倚重你的人推入火坑中么?” 东采奇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无论成与不成,我回来之后,向皇后告罪,一力承担此事,也就罢了。” 盘蜒“哼”了一声,就此闭口。东采奇心中酸楚,暗想:“尊长,只怕...这是你我最后一次见面了。”退出屋子,不知不觉间已哭的梨花带雨,失魂落魄。 她离了盘蜒,忽又想起那大眼枭来,她本仍有诸般要事,急需亲力亲为,但心底冷不丁念及此物,好似它在传唤她一般。 东采奇来到宫中花园,见一极宽阔的鸟笼,足有两丈高矮。那大眼枭立于一粗木杆上,见她到来,转过身子,双目金光闪动。 东采奇道:“前辈,你叫我么?” 那大眼枭道:“你将鲜血灌入鸟笼时,我饮你鲜血而活,你我心意相通,我已知你今夜经历何事。我对你有恩,你也对我有恩,事到如今,我不能舍你而去。” 东采奇甚为惊讶,说道:“前辈,你伤成这样,还是好好在此养伤吧。” 大眼枭道:“正如那盘蜒所说,我乃乾坤造物,灵气化身,无论寒暑风雨皆奈何不了我。你练有血肉纵控念,我需时时饮你鲜血而活。“ 东采奇吓得不轻,说道:“前辈....前辈要吃了我血肉么?” 大眼枭忙道:“你不必害怕,我每隔三天,需饮你一小杯气血为药引,再喝野生鸟兽鲜血为生,如此一年之后,我才可恢复法力。不然暴虐阎王追兵杀来,你未必护得住我。” 东采奇犹豫不决,心想:“前辈救我性命,我以血治它,乃是小事。可我到了冰墙之后,决不能稍有闪失,如何还能顾得上它?” 大眼枭道:“你不必担心此节,这血肉纵控念的功夫,源自当年修罗非天阎王,斗神与修罗非天恶战之后,将其悟为凡间心法,刻于聚魂山雪花谷的大石碑上。我在雪花谷住了数百年,记忆石碑所传,已将着功夫设想周全,你根基极了不起,只需我稍加指点,定可突飞猛进,受益不浅。” 东采奇喜道:“真的?前辈将这血肉纵控念练成了?” 大眼枭点头道:“我昨夜传你功夫,乃是‘画龙点睛术’,乃是以龙血注入人体,令其眼珠失效。另外则是一门‘大禹治水功’,将敌人流出的鲜血,化为己用。你一点就透,悟性极高。但这不过是血肉纵控念的外门之术,想要内外兼修,你可还差得远哪。” 东采奇高兴至极,见大眼枭毛鼓鼓的身子甚是可爱,语气却老气横秋,大义凛然,调皮心起,将它抱了出来,笑道:“那咱们此行同去,还请前辈费心指点啦。” 大眼枭也不在意,说道:“我正要传你一门‘杜鹃啼血’的法诀,你好好练着,如不出意外,十天之后,定有所成。” ------------ 六十三 墙前飘霜行路难 东采奇不敢轻慢,当即静下心来,凝神倾听。那大眼枭于是念出口诀:“杜鹃悲鸣,思往昔惨事而血出,因悲?因愧?因惧?因怯?诸因得果,难以言述。血肉纵控之法,修习者若受悲、愧、惧、怯,自身疾苦,亲人疾苦,皆融于心,如此方可得大成....”嘴里不停,说了一大段话。 东采奇不禁担忧,问道:“前辈,这功夫需‘自身受苦,亲人受苦’,我以往遇敌时,见那鬼虎派敌人食人血肉,极为残暴,但却因此功力增长。莫非...莫非我最终也不得不如此么?” 大眼枭道:“这是借他人之苦,练自己的功夫,虽然卓有成效,但毕竟落了下乘。需得先自受莫大之悲,再累亲密之人受罪,如此方能渐入佳境,功德圆满。” 东采奇听得头皮发麻,苦笑道:“这功夫....如此难练,我还是以后再说吧。” 她赶往军营,处置正事杂事,忙活许久,至第二天午时,大军整装齐备,粮草随行。那滔鼓、李恋、庆仲等皆主动请缨,东采奇见有这许多好手相助,不由得信心大增。 她立于点将台上,大声陈述鬼虎派罪行,说到气愤处,声音发颤,美目微红,众人被她所感,无不义愤填膺。忽然间,东采奇耳边有人说道:“你这煽动人心的本事,倒也越来越高明了。” 东采奇知那人是盘蜒,微微一愣,见他立于远处,目光冰冷,朝自己望来。东采奇一阵心乱,又匆匆说了两句,便下令出兵,朝彤云谷进发,盘蜒缀在后头,随军同行。东采奇心中喜忧参半,不知盘蜒如此何意,为何跟来?又何时会离开? 阿道见了盘蜒,心中来气,骑马绕过大军,来到近处,说道:“盘大仙,你跟来做什么?” 盘蜒道:“我是来瞧瞧热闹,并无它意,你们也不必管我。” 阿道心中有火,说:“你瞧什么热闹?你想看咱们笑话么?” 盘蜒笑道:“姑娘何必如此绝情?我对姑娘曾稍有恩惠,还请姑娘行个方便,容我在此逗留。” 阿道无奈,当即置之不理,回到东采奇身边,低声问道:“你告诉他....我对你所说之事了么?” 东采奇摇头道:“你放心,我绝不会如此。” 阿道疑心重重,看她一眼,不再多问,更不再理盘蜒。 大军行了半月,抵达彤云谷。这谷中人烟稀少,山民住在深山里头,并未受鬼虎派之祸。探子在谷中找到大量足迹,鬼虎派在此逗留不久,旋即往东北。东采奇早料到如此,毫不沮丧,命人从山民手中买了粮食,说道:“形势如此,咱们也不能半途而废,说不得,唯有再往北去了。” 众人心想:“这等大仇,不可不报,如空手而回,咱们全军颜面皆无。况且侯爷她娇弱女子,尚无退却之意。咱们更不可示弱了。”于是齐声答应下来。 大军挑荒山野岭、天险地渊行军,鬼虎派足迹时断时续,总未能追上。东采奇暗呼老天保佑――若当真在此将仇人剿灭,她便再无借口闯入北地了。 盘蜒始终不远不近的跟着兵马,旁人与他答话,他只是轻描淡写的回应。他身份武功皆闻名当世,凡人对他敬服,只当这是大仙人的怪脾气。到了晚间,盘蜒便不知去向,谁也找不到他。有人猜测道:“这盘蜒大仙显然对咱们采奇侯爷情意深厚,这数月来对她照顾极多,只是两人不知为何,生了嫌隙,盘蜒大仙不愿认错,又放心不下她,便想出这么个法子来表明心迹。” 这传言流传极快,不久全军皆知,更传到东采奇耳里,东采奇只羞涩微笑,不置可否。庆仲、滔鼓、李恋等人仰慕上司,得知此事,便如鲠在喉,越看此人,越不顺眼,心里暗骂:“这阴阳怪气的仙人,不干不脆,混账透顶!”也有人同情盘蜒,心想:“此人情深至斯,委实可怜可敬,只是对待心爱女子,如不哄不骗,岂能得手?他这般跟着,不明不白的,侯爷想必也烦恼的紧。” 这般一天天赶路,又过了一月,大军早已离了西南境地,从沙漠边缘穿过,抵达莲国郊外。东采奇早失了鬼虎派踪迹,她心知肚明,敌人定折转往雪岭三十国,由此绕道前往北方。 接连数日,盘蜒竟就此不见了。军中有人松了口气,有人则以为他伤心远走。东采奇茫然若失,心中五味陈杂。 莲国国君得知东采奇到来,念及往昔与东采英情分,派使臣前来慰问,那使臣问其缘由,东采奇道:“我追击万鬼仇敌而来,途经贵地,绝不敢叨扰侯爷。只是从城外绕行过去。” 那使臣吃了一惊,心想:“此事好生蹊跷,万鬼的高手到我莲国境内,咱们侯爷一无所知,岂不显得太过无能?而你这彩旗侯也不早通报一声?”于是说道:“还请侯爷入城一聚,我家主公定会美酒美食,犒劳诸位将军。” 东采奇道:“请知会莲桑侯爷一声,多谢他一番厚意,只是军情紧急,咱们也不能耽搁。不过我等带有金银,侯爷若念及昔日与哥哥交情,还请卖给咱们些粮草。” 她这么一说,那使臣与她身边诸将都知不对劲:再往北走,便临近那仙鬼冰墙。她要这许多军粮做什么? 东采奇强做镇定,厚着脸皮,目光坚定不移,那使臣道:“此事小人....也不能做主....” 东采奇怕计策过早暴露,忙道:“既然如此,咱们就此告辞。” 蓦然间,只听远处车轮声骨碌碌而来,有数十辆大车快速驶近,车上乃是莲国国君旗帜。那使臣莫名其妙,愕然望向东采奇,但她也一头雾水。 马车临近大军,停了下来,使臣认得车旁护卫正是莲国护粮官兵,奇道:“诸位怎会来此?” 那护粮官说道:“前几天,有一位万仙的破云大仙盘蜒造访国都,会见侯爷,要侯爷借一月粮草给他。侯爷曾受这位大仙人恩情,当即答应下来。”万仙破云仙使,在凡间便是活神仙,身份地位,不逊于天子,各国公侯巴结尚且不及,如何会吝啬区区财物? 使臣看了东采奇一眼,见她俏脸微红,泪光闪烁,心知其中定有隐情,笑道:“原来彩旗侯早有安排,小人刚刚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那护粮官又道:“盘蜒大仙说,他有一桩极要紧之事,嘱咐彩旗侯替他办妥,彩旗侯欠他良多,迫于无奈,不得不遵命,命咱们不可多问。” 东采奇“啊”地一声,心想:“他.....将此事揽到自己头上了?他这么一说,纵然将来皇上怪罪下来,我罪责也能减轻大半。他并非跟着来瞧笑话,而是诚心想帮我。” 随后护粮官指挥下属,将粮车送入东采奇军中,待准备齐妥,大军继续上路,莲国诸境,不再阻拦。军中有好事者传颂此事,称:“盘蜒大仙巧送情义,助咱们侯爷途中顺利。他这温柔手段,哪个姑娘会不动心?咱们侯爷若再无动于衷,那未免也太铁石心肠了。”东采奇胸中情丝万缕,但见不着盘蜒,却也无处倾诉。 再行多日,气候骤变,先是寒风吹动,再是天降飘雪,不见绿草红花,倒有黑白树木,枝叶凋零,鸟兽隐宗,地面硬邦邦的,石头上也结满寒霜。立于高山之上,已可见那横亘原野,阻断天地的大冰墙,从东往西,分割了南与北,人与妖,仙与鬼,天堂与地狱。 东采奇在悬崖上凝视许久,深吸一口气,心道:“老天保佑,让我....让我此行能够....” 她一路上心中极为苦恼,实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到了此处,更是难以决断,纠结至极。 那冰墙全无缝隙,坚不可摧,她未必能越过那冰墙。此次千里追袭,不过是一场徒劳,众人得以返乡,纵然心中有怨,可总算并无折损。 但万一她找着法子,穿过此墙了呢? 那大眼枭立在她肩上,说道:“盘蜒来了。” 东采奇呼吸一停,感到盘蜒已站在身边,她一转身,含情脉脉的瞧着他,盘蜒恰巧也向她看来,东采奇心脏狂跳,扭开俏脸。 东采奇道:“尊长,这一路上多亏你....你相助了。” 盘蜒神色有几分疲倦,他道:“我实不知是在帮你,还是害你。事到如今,你该如何向全军交待?” 东采奇道:“我瞧这冰墙牢不可破,难以穿越。咱们终究白跑一趟啦。” 盘蜒朝那墙上指了指,东采奇目光一转,竟清楚见到那冰墙上突然裂开一处窟窿,窟窿约莫两人高矮,两人肩宽,足以容大军通过。东采奇心头大乱,颤声道:“师兄,这是你....” 盘蜒摇头道:“这冰墙是极古老的造物,当年那十二人将其唤出,却决不能损其分毫。我即便真要通过,也非得使全力击打,耗费一天一夜才行。” 东采奇声音苦涩,问道:“那这窟窿又是怎么回事?” 盘蜒道:“看来时辰已到,这冰墙将渐渐消融,再过几年,便会不复于此。咱俩运气不坏,或许是恰好头一个目睹此事。” 东采奇身子发抖,却听盘蜒说道:“你不听我的话,事已至此,我仁至义尽,实难再帮你,过了冰墙之后,你一切决断,我皆不再过问。采奇,这是你与万鬼的恩怨,与蛇伯的旧梦,他们是你的属下,他们是你的臣民。” 东采奇知他是破云仙使,身份非凡,如过了冰墙,极易惹出大争端来。她本已极为动摇,但见此征兆,便认定天意如此,再无迟疑。她踮起脚尖,在盘蜒脸颊旁一吻,说道:“师兄,多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随后,她转过身,步履沉稳坚毅,朝大营处走去。 盘蜒眯起蛇眼,透过风雪,盯着这位即将归乡的姑娘,像是要看清她今后的命运似的,但风雪渐厚,视线模糊,他看了半天,最终还是放弃了。 ------------ 六十四 出师不利苦难熬 东采奇来到军中,命众人于山中一处聚集,提声说道:“诸位兄弟姐妹,实不相瞒,咱们来晚了一步,那些行凶的恶徒已返回冰墙北方了。” 众将士皆大感失望,纷纷喝骂起来,有人问道:“这冰墙听说极为坚固,妖怪是如何穿过的?” 东采奇沉吟片刻,说道:“也是极为巧合,我见那仙鬼冰墙之下,碰巧裂开一缝,可容数人并肩而过。” 众人脸上皆露出惊讶之色,东采奇道:“这冰墙本牢不可破,但如今竟露出缝隙,也难怪万鬼能出入自如,他们能钻空子,咱们难道不可?那是...那是...”她斟酌词句,狠心说道:“那是上苍有眼,饶不过那群罪人,要咱们进入北地,伸张天理。” 众人当即哗然,一阵吵嚷。东采奇摆了摆手,众人停了下来。东采奇道:“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万鬼杀我同胞,手段残忍,咱们既然到此,得了机遇,又岂能错失?我决意闯入冰墙,深入北境,与万鬼好好较量一番。” 李恋惊声道:“咱们不过...不过数万兵马,深入敌人腹地,只怕....只怕殊为不易,颇为....凶险。” 滔鼓与李恋素来不睦,说道:“姓李的,军法如山,军令不可违。咱们追随侯爷,自然听侯爷军令行事。你若要打退堂鼓,我第一个取你性命!” 李恋对东采奇一见钟情,如何肯在她面前丢脸?更何况这情敌不怀好意,存心抹黑?立时道:“我怎会不听侯爷的话?你想在侯爷面前逞强耍威,万万休想得逞!” 滔鼓道:“那你刚刚说什么话来?” 东采奇朗声道:“都给我住了!我心意已决,此行绝不可无功而返。值此乱世,我等自当英勇无畏,不惧死伤。我东采奇虽是一介女子,却绝不愿怯懦退缩。” 她停了停,又诚恳道:“我....指挥无方,让大伙儿跟着我徒劳行军,数月无功,终于到了此处。闯冰墙之事,我决不强求,谁不愿留下,尽管就此折返,我绝不会怪罪。我东采奇....若活着回来,再亲自登门,向诸位赔罪。” 全军将士激动起来,谁也不肯堕后,喊道:“万鬼不怕,咱们堂堂铁汉,又岂能怕了?”“不错,咱们跟随侯爷,出生入死,心里高兴得很!”“十多年来,从无兵马闯过这仙鬼冰墙,咱们是整个中原破天荒的头一遭,此行打万鬼个措手不及,落花流水,回来之后,当世英雄,谁能及得上咱们风光?” 东采奇情不自禁得流下泪来,朝众人深深鞠躬,说道:“多谢诸位成全。” 众人受宠若惊,勇气倍增,对她更是怜惜有加,便是当场为东采奇死了,也是心甘情愿,绝无犹豫。 阿道问:“只是咱们对墙后情形一无所知,焉知敌人并无探子?进入之后,冰天雪地的,若找不到容身之所,身无内功者,只怕三、四天便会冻死。” 东采奇命人拉来数辆大马车,说道:“我防患于未然,车中乃是御寒衣物,还请速速分发下去。”全军上下齐声赞道:“侯爷神机妙算,事事逃不过侯爷预料。”也有不少有识之士心想:“莫非她早算定要去雪地?不然怎会带这许多棉衣?” 东采奇走入大帐,仿佛匆匆逃窜一般,她感到疲倦,又令自己陷入黑暗、阴冷之中,时光流逝,众人兴高采烈,奋勇争先,热情如此高涨,她只觉最后一丝退去的机会也渐渐消去。她心想:“这许多英勇年轻的豪杰英雄,他们.....他们还能回来么?二哥...二哥他宁愿自己死了,也不愿连累他人。而我呢?我在把...这些信赖我、敬仰我的人儿带往何方?” 不要犹豫,不要悲伤,不要沮丧,开弓没有回头箭,你若不够坚强,大伙儿....大伙儿便真的没法幸存而归。入墙之后,速战速决,我知道蛇伯城周围的一切,那儿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座山峰,每一处秘密。我并非带他们去赴死,而是...而是建功立业,斩杀敌寇。 她虽在人群之中,但却感到孤立无援,因为盘蜒再不会帮她,她一贯依靠他,暗暗恋着他,就像她当年依赖父亲、兄长、师父一样。但他顾忌太多,而自己太过偏执,终于...终于令他舍了自己。 东采奇低声抽泣,终于情绪失控,只能以痛哭宣泄。她明白今日之事,恰是盘蜒并不爱她的铁证。如果那一意孤行的姑娘是陆振英,是她那美丽出众的师妹呢?盘蜒又岂会袖手旁观?东采奇相信为了他深爱的姑娘,盘蜒不惜与整个万鬼为敌。 他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应当知足了。 大眼枭站在她肩上,发出咕噜一声,阴影中忽然多了一人,东采奇忙擦干眼泪,知那人正是阿道。她柔声道:“姐姐,你放心,你我二人合力,便是万军从中,也能来去自如。无论你谋求何事,只要小心一些,想必皆把握不小。” 东采奇嗯了一声,被阿道拉了起来,阿道又低声问:“盘蜒人呢?” 东采奇道:“他不会跟来。” 阿道语气不满,说:“你果然...果然告诉他了?不然他怎会如此机警?故意离我远远的?” 东采奇心道:“他离我又何尝不远?”苦笑道:“妹妹,你还是不信我么?” 阿道咬牙道:“我愿陪你出生入死,共同患难,但...但如我报不了仇,我.....我绝不会为你拼命!”言下之意,如真到了生死关头,她会舍下东采奇,自顾逃走。这倒不是贪生怕死,而是她要留得性命,以雪仇恨。 东采奇道:“你莫要武断行事,我总觉得你当听盘蜒大哥申辩一番。” 忽然间,阿道眼中怒意汹涌,仿佛受了背叛。她道:“姐姐,我再次告诫你,你若真去告密,我便...亲手杀了你。” 东采奇稍稍一愣,心想:“她冲昏头脑,这话并非本心,却也怪不得她。”只轻轻点了点头,阿道板着脸不说话,两人走出营帐,见众人已整装待发了。 大军下得山来,各个儿心怀虔诚敬畏,临近这存世十余年,通天彻地,宛如山河屏障的仙鬼冰墙。到了近处,寒意彻骨,风魔袭来,若非众人身穿厚衣,决计难以近前。 那大眼枭传声道:“这冰墙越往高处,寒意越大,到了顶峰,直是难以估量,果然有除魔降妖的奇效。这...或是玄武巨兽的脊骨化成。” 东采奇顿生敬意,问道:“前辈识得那位玄武神么?” 大眼枭道:“我曾也是世间灵兽,虽比不上这位古神,可却碰巧识得。” 东采奇笑道:“那前辈真可谓与天地同寿了,不知岁数多大?” 大眼枭道:“我已记不清了,活的越久,年岁便越是模糊。” 那墙上裂缝比想象中更大一些,东采奇与阿道武功最高,命众人等待,双姝抢先入内。走了极长一段路,前方冰天雪地,霜雪飞舞,白茫茫的一片,唯独漫山松树,被白雪衬成黑色。 两人四处张望,确信并无探子,更无埋伏,阿道折返,命大军通过。如此直到半夜,这才安然集结。仍有不少人受了冻伤,昏昏沉沉。东采奇认出此地乃吹笛峡,往北走当有一村落。 众将打起精神,继续赶路,冒着风雪,行了二十里,在林间见到排排木屋,占地不广,屋内一片漆黑,似无人居住。东采奇命人前去探路,回来报说:“村内确实无人,只有残骸尸骨,村中屋子曾被烧过。” 东采奇心知定是万鬼所为,以至于人走村荒,徒留尸骨。无奈之下,唯有在村中空地扎营,勉力抵挡寒风。军中众人多来自中原西南最温暖处,何尝受过这等苦头?一夜叫苦连天,不少人头晕咳嗽,上吐下泻。 次日一早,天公作美,云开雾散,朝阳升起,倒也着实暖和不少。东采奇辨认方位,心想:“再走五百里地,便临近蛇伯城了。”心中百感交集,愁苦欣喜,连自个儿都难以分辨。 她命大军再度上路,谁知将领说道:“将军,大伙儿病得太重,委实上不得路了。” 东采奇吃惊不小,忙去探望,数了一圈,约莫四千人病情沉重,非但难以行走,更有性命之忧。若在南方扎营,时候一长,便能痊愈,但在瑟瑟寒风之中,如何能支撑下去?她军中本有一郎中,谁知那郎中也受了风寒,更缺少药物。 盘蜒曾教东采奇蜥蜴断尾,壮士断腕的道理,可她如何能忍心抛弃众人?她苦思良久,走入病患大营,亲自运功替众人治病,但她医术平平,只一味的以阳力流转周天,暂驱寒气,奏效一个时辰后,内力消散,那人反而更加萎靡。东采奇大半天治了一千多人,自身心力交瘁。 阿道不忍,劝曰:“这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带大伙儿...回去吧。” 东采奇闻言倍受打击,眼前一花,自己晕了过去,众将忙七手八脚将她扶进大帐,令她静养。 她身心煎熬,噩梦不断,在梦中朝盘蜒哭着求助,直至晨间,醒来之后,又恨不得自己再睡下去,永远不起。 ------------ 六十五 以硬碰硬纸老虎 就在此刻,帘布掀起,桑曲儿跑了进来,喜道:“侯爷,侯爷,大伙儿病情好转了!” 东采奇忙道:“真的?”大步如风,冲出帐外,一番查探,见病者面色红润,清醒如初,更能下地行走。东采奇欢悦之余,却又不禁奇怪:“莫非我那运功疗伤的法门实则有效?不过是晚些发作罢了?” 那大眼枭道:“并非是你,你不过医了一大半,仍有一小半人不曾触及。但眼下这些人全数都受了好处。” 东采奇脑袋兀自不清,问道:“那又是怎么回事?” 大眼枭道:“另有高人出手助你。” 东采奇耳畔嗡嗡作响,怦然心动,心道:“难道是他?不,不,他是何等人物?既然说了不帮我,又岂会说话不算?” 她不敢多想,捧起地上雪块,覆在脸上,提神醒脑,便依照记忆,画出周遭地形,派出探子,各处探路。过了一个时辰,一探子赶来报喜,说道:“侯爷,听说离此地约莫三十里,有座崔玉山,山上有地热温泉,只不过有一土匪寨,寨中贼人强横,连万鬼的城镇都要抢夺。” 东采奇道:“崔玉山?那处倒也不错,正可以安营扎寨。只是时过境迁,不知山上贼人底细如何。” 探子道:“侯爷,小人运气极好,在途中遇上一位老猎人,他说山上匪人实则不足为患,只需有一、两个万仙遁天的高手上去,击杀匪首,其余匪人便一哄而散了。” 东采奇与阿道皆露出惊讶目光,阿道说:“这可巧了,我与姐姐功夫都不见得弱于万仙遁天之人。” 东采奇更是奇怪,道:“那老猎人怎知‘万仙’?更如何知道‘遁天’之说?他到底长什么模样?” 探子一脸茫然,道:“那人....怪了,我只记得他花白胡子一大把,面貌倒不甚清楚。” 阿道“哼”了一声,心中已有猜想,说道:“又扮老太婆,又扮老头子,这人鬼鬼祟祟,这把戏难道玩不腻么?” 东采奇胸口暖洋洋的,却扮作苦笑道:“你别瞎说,决计不是他。” 她知机不可失,率军赶往那崔玉山,到了密林中,阿道眼尖,瞧见一树上有人翻身爬落,震散雪块,快的如同松鼠一般。那人轻功了得,但如何能及得上阿道?她轻轻一闪,飞速追上,在那人肩上一拍,他身子转了一圈,当场晕倒。 阿道见此人贼眉鼠眼,本以为是盘蜒假扮,在他脸上一顿拉扯,毫不见效,这人闷哼一声,双目圆睁,想要呼喊,但阿道凌空一指,点中此人哑穴,喝道:“你是崔玉山寨的匪人么?是就眨眼点头。” 那人眨眨眼,点点头,阿道掌中水光漫漶,突然拍出,咔嚓一声,水浪如刀,劈倒一棵大树,说:“你若乱叫,砍掉你脑袋!”那人吓得半死,又死命点头。 东采奇赶上来,解开此人穴道,审问:“你叫什么名字?崔玉山上兵力如何?匪首住在何处?” 那人结结巴巴的说道:“小人绰号‘钻得快’,乃是一...无名小卒,生平从不做伤天害理之事...”啰嗦几句,见东采奇脸色不善,急急说道:“寨中有精兵五千,更有一位总寨主,十位副寨主。那总寨主...嘿嘿..极了不起,曾与万鬼高手比武获胜,从此万鬼不敢再来啰嗦。十位副寨主嘛,也各个儿是千里挑一的好手。” 东采奇又问了此人山中各个儿道路、出口、岗哨,不久已了然于心,画出山图,暗想:“这就大军围山,决不能走脱一个!”于是调兵遣将,守住周围通路关口,亲自出阵,下令攻上山去。 她这支兵马经历西南硬仗,极为精锐,行动迅速,伸手矫健,其中仙锐军更是了得。山中土匪大多是乌合之众,如何能敌?纵然占了地利,但事发突然,登时大乱,寨中吵吵嚷嚷,匪人自作主张,各自为战。山上本有弓手,奈何酒醉未醒,一通乱箭射的又近又偏,伤不了人。而东采奇军中多有武林高手,最擅长这等纵跃突围,翻墙冲锋之事。只半个时辰,东采奇已到了山寨之外。 这山寨中楼宇高大,构造精细,似曾是佛堂,东采奇依稀想起这崔玉山中有座崔玉庙来,多半就是此处。她等候片刻,只见木墙上有数个彪悍人影冲来冲去,身手颇为厉害,她麾下滔鼓、李恋等在顷刻间便连连遇险,唯有庆仲能不落下风。 东采奇一声呼啸,向那几人挑战,足尖一点,如一只鸟儿般飞了过去,双掌一齐打落。有一肥胖汉子挥舞铜锤,锤头转动,朝她打来,被东采奇掌力一逼,顿时手腕酸麻,哐当一声,兵刃落地。 东采奇微觉惊讶:“这人武功倒与万仙飞空弟子相近,区区土匪寨中,怎能有这等人物?” 忽地又有一威武强壮的汉子扑至,身子倒翻,头下脚上,成倒十字,掌中闪着白光,袭向东采奇脑袋。东采奇见他招式怪异,不敢怠慢,也使一招大枯竭掌,左右掌力交替轮回,若虚若实。那人被这掌力一卷,痛呼一声,跌倒在旁,一时爬不起来。 东采奇两招便挫败敌军中最高明的人物,众山贼一瞧,更是魂飞魄散,哪敢再斗?逃得好似惊鸟一般。 有一络腮胡大汉怒道:“这美貌娘们儿厉害,大伙儿合力,先宰了她!” 一旁跳出一瘦子来,此人手脚皆细,唯独肚子鼓起,形貌奸恶奇特,他道:“老大人呢?” 络腮胡道:“多半昨晚睡了太多娘们儿,懒得起来。” 又有一头发花白的老头狞笑道:“这婆娘又凶又美,咱们先杀了她,再好好享用她身子。这回老大不来,他便尝不了鲜。” 那铜锤胖子拾起兵刃,也围了过来,骂道:“花老鬼,咱们要玩便玩活的,别说这恶心话。” 先前被东采奇击倒的怪招大汉也翻身而起,抹了抹嘴唇,神色狰狞凶狠,这五大高手面向东采奇,围成扇状,个个人眼中皆有邪念。 东采奇有心试试那夜枭传的新功夫,极快的在地上一抹,手上沾染血迹,呼喝一声,一招“大禹治水功”,满地鲜血涌动,化成小小浪头,打向那络腮胡子。络腮胡大吼一声,手中掣出双斧,一招劈开血浪,东采奇心想:“这人功力最高,比旁人更胜一筹。”双掌来回变化,那血浪起伏不定,突然钻入那络腮胡手臂伤口,络腮胡“咦”了一声,中了画龙点睛术,眼睛立时盲了。 另四人见状大惊,一齐夹攻,东采奇拔出寒星剑,极快的在众人兵刃上一格,那四人只觉寒气森森,侵入经脉,饶是已习惯冰雪,可仍不禁大呼寒冷。 东采奇轻轻一动,一掌拍下,将那络腮胡大汉打的头骨碎裂而死。花白胡子一见,心惊肉跳,扭头就跑,转眼已在远处。东采奇将络腮胡扔了过去,尸体砰砰炸开,花白胡子被打个正着,脚下一滑,脖子撞地,咔嚓一声,骨头震断,定然不活了。 那鼓肚瘦子、怪招壮汉、铜锤胖子见此情形,已知定难取胜,各自脸色难看,惊疑不定,东采奇喝道:“还不投降?否则格杀勿论!” 怪招壮汉道:“好,你功夫高,咱们臣服于你!”踏上一步,朝她拜倒,突然间似站立不定,双手合拢,朝她腹部点去。这一招极为狡猾,手法更是巧妙狠毒,诡异难测。 东采奇感应此人气血,早有防备,将计就计,轻轻一跃,突然双足往下一踩,咔嚓一声,将怪招壮汉手骨踩断,怪招壮汉痛的厉害,嗓门嘶哑,长长嘶喊起来。东采奇脚踝旁长出骨刀,蓦地斩出,一招断头。 瘦子、胖子哪敢逗留?同时拔腿就跑。那胖子心肠歹毒,举起瘦子,狠狠朝东采奇掼来。那瘦子嘴里痛骂,身子如龙虾般卷曲,忽然一扯衣衫丝线,嗖嗖声中,身旁十枚银针激·射而出。 东采奇舞动寒星剑,剑气如屏,将银针根根拦下,旋即劈出,将那瘦子从头到尾斩成两半,切口凝结,连一丝鲜血也未流出。她奔出十步,已追到那胖子身后,胖子回头一瞧,吓得不轻,喊道:“莫追我,我是寨主表弟,他老人家住在主塔顶楼,神功盖世,足以敌得过万鬼鬼官...” 话没喊完,东采奇已拦在前头,说道:“卖友求生的小人,想要活命,痴心妄想!”刹那间劈出数掌,那胖子功底强悍,接了五招,到第六招上,被东采奇一巴掌打在脸上,内力贯耳入脑,当场便已了账。 东采奇放下心来,心想:“这胖子使得是硬功夫,瘦子与大汉功夫怪异,络腮胡攻守兼备,花白胡子轻功了得,五人若是齐心协力,分工明确,我若要取胜,总得在百招之后了。”想起那胖子说寨主武功更高,不由忐忑难安。 就在这时,阿道也击杀数个强敌,至此寨中众贼人已悉数落败,或俘或降,己方损伤轻微,几可不计。东采奇初战告捷,精神大振,对阿道说:“那高塔中还有高手,武功之强,似不在你我之下。” 阿道点头答曰:“是啊,我也听人这般说。行军打仗,可不讲究单打独斗。” 两人相视一笑,并肩一跃,已到了四层楼上,那塔尖只一栋大屋,东采奇一剑斩出,乒乓声中,破门而入。 ------------ 六十六 话不说清拳掌明 屋内极为宽敞,只是晦暗不明,两人见一半秃黑须的汉子精赤上身,腰间仅围一棉布,直挺挺站在大屋正中。他身后有一张大床,床上有数个女子,睡得极沉,脸上犹有泪痕。 东采奇心想:“这定是为非作歹的匪首!”更不多话,一剑直刺过去,瞬间变作九式,乃是九星连珠的高招。那匪首既不躲,也不挡,霎时身中数剑,飞退数丈,咔嚓声中,将一橱柜撞得粉碎,柜中木刺扎入体内,鲜血潮涌。 阿道、东采奇大感意外,全不料此人不堪一击。东采奇心想:“莫非有甚么邪法么?” 正疑惑间,屋外传来轻轻脚步声,随后门板打开,一黑衣人缓缓走入。他见到东采奇、阿道,稍稍一愣。东采奇也看清此人面貌:他银发银须,连眼珠也是白色,肤色铁青,仿佛死人一般,脸型极瘦,嘴角微弯,似哭似笑,倒也难以断言。 那黑衣人也不理会双姝,在那大汉胸口一探,摇了摇头,再看二人时,目光已有一丝赞叹,说道:“这林仲乃我万鬼鬼官,又蒙我传授数年武功,身手也算颇为了得。两位一掌击破他护体罡气,杀得轻而易举,这等神功,委实可叹。不知是两位中哪一人下的手?” 东采奇心中一颤:此人能传授鬼官武艺,他又是何等人物?说道:“他明明是被我长剑刺中,怎会....怎会是中掌而死?阁下...前辈...又是何人?” 黑衣人道:“我叫金蝉。”顿了顿,又道:“嗯,林仲先中掌时,已然死了。但那掌力却将他身子定住,他上身经脉损毁,腿足经脉僵硬,似是中幻灵掌力而死。” 阿道看东采奇一眼,东采奇俏脸通红,心中急想:“师兄说他定会袖手不管,为何...为何仍要插手?他又为何不出来见我?” 金蝉肃然道:“你二人好不懂规矩,我已报上姓名,你二人自当如实说来不是?” 东采奇陡遇这怪人,不敢暴露身份意图,只道:“我叫旗儿,身边这位是我妹妹,叫做道儿。我俩听闻此处有恶霸,故而前来铲除。” 金蝉笑道:“奇了,这北地数万里地脉,诸般势力,我都清楚明白,可却想不出谁家年轻姑娘能使唤得了这般大军,更一掌杀了我这徒儿。” 东采奇见他全不伤心,反而有说有笑,寻思:“为何他死了徒弟,却全不介意一般?”灵机一动,说道:“咱们....咱们是泰家之人。” 金蝉摇头道:“不是。泰家人可不会使万仙的‘九星连珠’,难道万仙的与泰家联手了么?又或是万仙的盘蜒来了?” 东采奇不禁一凛,心想:“此人见识高明,料事奇准,金蝉,金蝉,那又是谁?为何我从未听过此人?” 阿道喊:“你啰里啰嗦的,到底有何打算?你徒儿既然并非咱们所杀,你去找那仇人便是了。” 金蝉道:“我此行便是为了杀这孽徒,你说我意欲报仇,当真是冤枉人了。” 阿道奇问:“你想杀自己徒儿?这人可是做了违背师门之事?” 金蝉摇头道:“他对我很是恭敬,也未曾坏了门规,只是我这人有条规矩,生平只能有两个徒弟,若遇上可造之材,教导一番,武功胜过前者,那只能将先来的杀了。这林仲当上土匪后用功不勤,糟·蹋女孩儿,破了真元,已敌不过我的新徒儿,我无可奈何,只有将他处死。” 东采奇心想:“都说师徒之情,更胜父子,此人说起这残杀徒弟之事,竟连眼都不眨,可见心肠何等狠毒了。” 她心知此人极难对付,己方两人联手,未必能胜,于是说道:“你我并无恩怨,我等也不敢对前辈不敬,前辈若无他事,我姐妹恭送前辈离去。” 金蝉道:“你这偷偷摸摸的万仙小贼,跑到咱们万鬼的地盘来,杀了万鬼的人,如今又要赶我这鬼祖宗走人?当真岂有此理了。” 东采奇颤声道:“鬼祖宗?前辈是....万鬼的....鬼首么?” 金蝉叹道:“想不到我金蝉名声如此轻微?难道你们那菩提老头不曾对你们说起么?金蝉鬼首,万鬼宗主,你二人好生孤陋寡闻,竟不曾听说过我?” 东采奇、阿道齐声尖叫,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金蝉道:“难得有万仙遁天门人来此,好极,好极,既然来了,便去咱们万鬼走一遭吧。” 话音刚落,他已至东采奇面前,东采奇斩出寒星剑,金蝉手指在她剑上一点,剑上一声尖啸,登时燃烧起来。东采奇大骇之下,急忙散去宝剑,只觉手心滚烫,痛入骨髓。金蝉形影晃过,又攻向阿道。阿道弯刀破空,迎向金蝉。金蝉推出一掌,嗡地一声,那弯刀梆梆几声,褶皱起来,转眼融化成水。 阿道这弯刀乃是沙鱼龙国中极为贵重的宝物,质地奇异,可谓削铁如泥,这金蝉指力之强,直是不可思议,被他一碰,这弯刀仿佛脆冰做的一般消融化无。阿道大惊,使出“湖神掌法”,击往金蝉左胸要害,金蝉绕了半圈,手掌切中阿道后颈,阿道立时昏迷不醒。 东采奇惊怒交加,急于相救,双掌抱紧,使一招大枯竭掌,金蝉拔地而起,倏地一指点中东采奇“日月穴”,她浑身震颤,当场也不省人事。 金蝉轻描淡写的将两人制住,耳听塔下众将士呼喊声,微微叹气,说道:“盘蜒仙使大驾光临,鄙人荣幸之至,却不知为何藏而不出?” 半空中景物骤变,原本透明处化作浑浊,一转眼,盘蜒破开虚空,走了出来,他神色极为勉强,似乎被金蝉点破,让他颜面无光。 两人对视无言,片刻之后,盘蜒拱手说道:“在下冒昧前来,与这位师妹有约,故而不便明着出手帮她,实是被迫无奈。金蝉宗主名震天下,神功无敌,在下好生佩服。” 金蝉道:“你当真听说过我?菩提对你说起过我么?” 盘蜒牛皮吹破,脸色尴尬,只得说道:“本门宗主只说过万鬼万仙之约,不曾提及阁下姓氏。” 金蝉眉头紧缩,脸色阴沉下来,仰天叹道:“菩提,菩提,仙殇之事,你至今心中有愧么?你穷竭心力,抹杀我姓名,却终究难逃天罚!” 盘蜒沉声道:“据我所知,此事阁下也难辞其咎。若当真上苍开眼,天道轮回,你又如何能逃得脱?” 金蝉哈哈大笑,但笑声中皆是愤懑之意,他道:“你说的半点不错,是我杀了仙殇!但今日你孤身闯过冰墙,违背万鬼万仙之约,更杀了我这徒儿,种种仇怨,你说该如何了结?” 盘蜒心知唯有蛮不讲理,强硬对待,道:“我愿以武论罪,向宗主讨教几招。” 金蝉道:“好!”话一出口,瞬间一拳打了过来,盘蜒见他拳力收敛,凝聚于方寸之间,当真是厚积薄发,如同龙潜于渊,其中威力难以估量。盘蜒旋即还了一掌,拳掌相交,寂静无声,盘蜒喉咙一甜,一口鲜血涌至唇边。 金蝉脸色剧变,缓缓走上一步,再一拳发出。盘蜒极快的迎面还击,此次两人皆是一晃,盘蜒朝后退开,脸涨得血红,胸口扑哧扑哧喘气,宛如破风箱般。 金蝉笑了一声,声音中满是敬意,他道:“你练过仙殇功夫?功力当真不差。” 盘蜒大声道:“你如何有脸提仙殇前辈的名字?”他蒙仙殇恩惠,早将仙殇视作恩师一样。这金蝉自承是杀害仙殇的罪魁祸首,盘蜒心中自然愤怒。 金蝉不答,忽地再一拳发出,盘蜒凝力片刻,蓦地再一掌返去。两人再次比拼内力,盘蜒顿觉浑身酸麻,胸中巨震,身子僵了瞬间,哇地吐出一大口血来。 金蝉似占了上风,却满脸惊叹之情,他略一沉吟,露出倦色,说道:“我听说你这幻灵内力深厚无比,却想不到有如此境界,这般看来,便是泰家宗匠,亦远不及你。我伤你心肺诸脉,你迷我神魂体魄,若我再中你一掌,只怕便落入你掌控之中了。” 盘蜒冷笑一声,吐出血痰,不愿输了气度,又再度支起身子。 金蝉知再斗下去,委实胜负难料,更何况盘蜒得仙殇真传,金蝉不愿与他交手。他黯然道:“万仙之中,本唯独菩提可虑,阁下异军突起,倒让我好生难办了。” 盘蜒道:“宗主好生狂妄,我万仙英雄辈出,又岂止我一人?” 金蝉神色不屑,一振袖袍,道:“以武论道,大畅胸怀,今日已然尽兴。北国风景,南方罕有,贵客还请自赏,随意逗留,在下不便款待,更不复叨扰。”说罢身形一动,扬长而去。 盘蜒低头沉思,并不追赶,猛然间,这塔楼喀喀作响,墙壁裂缝,梁柱折断,地面撕开,石屑纷落,盘蜒心知两人刚刚过招,阴力随脚心扩散开去,累积而变,这塔楼就要坍塌。他扛起阿道、东采奇,施展轻功,飘然跃出。只听一声巨响,那高塔土崩瓦解,激起大片烟尘。塔外群雄惊声呼喊,不知发生何事,皆为东采奇、阿道担忧。 桑曲儿正忧心忡忡,只觉脑后麻痒,似有人吹风,她回头一看,见东采奇、阿道背靠一棵大树,双目紧闭,沉沉不醒。她欢呼道:“侯爷,阿道小姐!”快步上前,轻摇两人,两人这才慢慢睁开眼来。 ------------ 六十七 蒙尘之心死后净 东采奇头脑发胀,见众人并无折损,也颇为惊喜,问道:“那金蝉呢?” 桑曲儿道:“甚么金蝉?大伙儿将匪人全数捉住,等侯爷出来,谁知那塔却坍了。” 阿道质问:“可曾见到有人随咱们下来?” 众将皆摇头道:“谁也没瞧见侯爷与阿道姑娘如何到了此处。” 东采奇只觉坠入云雾之中,猜测是盘蜒暗中相助,可却全无真凭实据。她费心沉思这种种迹象,越怀希望,便越不敢相信。 大眼枭飞了过来,落在她胳膊上,说道:“我看得清楚,是你那师兄救你。” 阿道面露喜色,心想:“如此说来,这盘蜒果然跟来了?那我仍有复仇之机。” 东采奇颤声道:“前辈,你...你确定是他?” 大眼枭道:“确信无疑,他扛着你与阿道,从塔上飘落,自己也受伤极重,喷出一滩血来。”说着指了指一旁草丛。东采奇走去一看,果然血迹斑驳,乃是极浑浊的污血。 刹那间,东采奇再藏不住心事,她道:“他去哪儿了?” 大眼枭道:“他朝西面丛林中去了。” 东采奇不发一言,飞速追出,众将士面面相觑,却谁也不敢过问。她脑中乱糟糟的,连自己都不知自己心思,不知能否追及,更不知该向盘蜒说些什么,但她顾不上这些,只是施展全力,追赶这越来越遥远的恩人。 她奔了许久,心中却加倍迷茫,她甚至不知自己走对了路。她奔了半个时辰,前方白雪皑皑,黑树森森,夕阳斜下,雪地间红光似血,东采奇脚下一绊,滚到在雪中,她爬了起来,大声喘息,突然不想再追了。 她只当追上了那人,她想对他说话。 她大笑几声,喊道:“大笨蛋!”也不知是说她自己,还是逃避自己的盘蜒。 那骂声回荡在空中,久而不散,东采奇又接着哭喊道:“大傻瓜!大白痴!大混蛋!你躲什么?我喜欢你啊!” 她说出“喜欢”二字,心中火热,发散至全身,瞬间泪流满面,她道:“不错,我喜欢你!盘蜒哥哥,我爱你爱的快发疯啦!我知道这么想不对,你....你有你深爱的人,但我偏要爱你、跟你、念你、想你!” 她语无伦次、不着边际的说着情话,突然跪倒在地,将脑袋埋在雪中,用力磕头,她道:“是,我配不上你,我这妖怪...妖怪般的血肉,我蠢笨固执,我不听你的话,我相貌丑陋,我....我性子不好,我....我只会带兵打仗,丝毫不温柔体贴,我是全天下最糟糕的女人。我根本不配跟着你,连看你一眼,也是亵渎了你。可我管不住自个儿的心,你听不见,那好得很,我....我喜欢你,比师妹更喜欢你!” 她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她隐隐明白自己十分美貌,武艺高强,机智果断,可爱讨喜,但在这缥缈无望的爱情面前,她觉得自个儿如此卑微,如此渺小。巨龙会看得上小蚂蚁么?白云会眷恋一块泥土么?东采奇将自己想的万分不堪,只想知道自己败得彻底,败得绝望,败得顺理成章。 她又道:“是你在帮我,对么?你替我的士兵治病,你替我挡下那金蝉,你说,你说,这是为什么?你为何待我这么好?你当我是你妹妹?可我不是!我不是!我与你没半分血缘关系,我俩不是亲人。你别扯到二哥身上去,我就是我,他就是他!你若因二哥的死而善待我,我消受不起,我...我会误解,我会....我会不自量力的以为你...对我有丁点儿情意。男子对女子好,除了亲人,还能有什么意思?” 她说着说着,又生出美梦般的幻想来,便觉得十分可信,仰天大笑,她道:“没错,你爱的是我,只是你自个儿不愿承认罢了。” 她说的累了,便静静等待回应,但雪原之中,万里空寂,世上仿佛只有她一人。于是失落悲苦又转了回来,驱散了那虚无软弱的曙光。东采奇举起手掌,重重打在自己脸上,一掌接一掌,力道愈发强劲。她要惩罚自己的痴心妄想,口不择言。她很快满口是血,心中却涌出些许快意来。 顷刻间,她手腕被人握住,耳听盘蜒说道:“蠢丫头,你做什么?” 那语气甚是严厉,但东采奇听在耳中,真如仙乐一般。她热血上涌,心脏快跳出胸腔,一转身,见到她那喜欢的人儿正看着自己。东采奇心想:“我冻得厉害,生出幻觉了么?”伸手摸去,那人脸颊是热的,仿佛阳光一般。 盘蜒伸手摸她脸庞,替她消了肿,东采奇匆匆擦泪,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但越是掩饰,越止不住哭泣。 盘蜒沉默片刻,说道:“师妹,你说的话,我全听见了。” 东采奇叫了一声,又羞又怕,恨不得时光倒退,收回刚刚说过的话,或是拔腿就跑,跑到盘蜒看不见的地方,但偏偏被他目光一看,她便全身滚烫,酥软无力。 盘蜒道:“我也有我的难处,不能光明正大的帮你,也不能任由你...受罪。” 东采奇“嗯”了一声,这当口只能装聋作哑,以求蒙混过关。 盘蜒低着脑袋,说道:“你喜欢我盘蜒,令我受宠若惊。不是你配不上我,而是我配不上你。你明白么?师妹,我盘蜒生平做尽荒唐事,早已下定决心,这辈子....这辈子绝不再惹上情缘。无论是你,是振英,是涯儿....我都...都不敢再有丝毫念想。” 东采奇摇摇晃晃,感到天旋地转,想要跪下,祈求盘蜒的爱意,但盘蜒却抢先说道:“你我之间,唯有兄妹缘分,其余再不能强求。” 东采奇按捺不住,咬牙怒道:“我不要你当我是妹妹,我....我情愿你将我当做青楼的娼妓,哪怕温存之后,你...你将我赶得远远的,我...我也认了!” 盘蜒斥道:“你何必如此轻贱自己?这十多年间,你难道毫无长进么?” 东采奇道:“盘蜒哥哥!不,你不懂我这人,我...我确实毫无长进。一旦找到值得追随去爱的人,我什么都能舍弃。当年我瞎了眼,看上了玉郎,那玉郎是个狼心狗肺之徒,但这一回我不瞎,我认得清楚,这辈子就是你了,你不要我,我....我生不如死。” 盘蜒看着眼前执拗顽固的少女,她眼中燃烧着烈火,从心中蹿出,不可阻挡的烈焰。那烈焰可能将她升上天堂,也可能将她抛至地狱。 他忽然明白过来:他从东采奇身上见到的恶兆,自己难以捉摸的心意,反复无常的举动。他明明劝她回头,却又一次次助她孤军深入。他大可硬将她带回南方,太太平平的做她那侯爵,可却忍不住想见见此事的结局。 她的结局,蛇伯城的结局,血肉纵控念的结局。 盘蜒的蛇眼眯成缝隙,他笑容欢畅,舌头在嘴中滚动,恶念疯狂生长,他想:“前方天堂还是地狱?蜕变还是堕落?飞升还是成魔?两者有分别么?山海门的功夫,一个个儿皆由魔入道。” 我是山海门的人,特来引你入道,赐你长生不死,化你蒙尘之心。 盘蜒说道:“好,我答应你了。” 东采奇险些心脏骤停,自己将自己吓死。她大声反复道:“你....你答应我什么了?盘蜒,你说明白!你...你想急死我么?” 盘蜒叹道:“奇妹,我也爱你极深,以往自欺欺人,掩耳盗铃,做的遮遮掩掩,行径荒谬可笑。但我现在明白过来,我知道自己心意。我不愿你死,我要你过的欢欢喜喜,一切如愿。” 东采奇“啊”地一声,往后跌去,盘蜒将她稳稳接住,在她小鼻子上一拧,东采奇“嘤”地醒来,见盘蜒俯视自己,不由口干舌燥,脸颊发烧。她一下子吻了过去,盘蜒在她唇上轻轻一亲,她如痴如醉,满心乱想。 她道:“真的?真的?你不是假人变得么?不是我脑子里的梦么?” 盘蜒道:“我自然是真。只是....只是我虽爱你,却有个极大的难处。” 东采奇道:“什么难处?无论多难,我都....都....要闯过去!” 盘蜒道:“师妹,恕我直言,我眼下境界越高,便越觉得这凡间可憎可厌,凡间的女子,一个个儿都俗气的很。我虽对你倾心,可....可这心魔却难以克服。” 东采奇大急,说道:“那我该如何是好?” 盘蜒道:“你要返回蛇伯,救出故人,这是天意,是上苍给你的考验。你若能完成这不世奇功,则为天下独一无二的女中豪杰,我仰慕于你,加上原先怜爱,这心意将永远都不会更改了。” 东采奇道:“是么?真是如此?”她本就执意要达成此事,眼下听盘蜒所言,更是心意坚决,宁死不退。 盘蜒道:“可我若老是援手,便显不出你此举的艰难不易来。所以...为了我二人天长地久,永远相恋,除非...除非你到了绝境,比如遇上那金蝉等人,我再不会出手。这并非我不疼你,而是...而是我需得忍痛割爱,令你经受磨练。” 东采奇忙道:“我明白,我明白。” 盘蜒点了点头,在她唇上深深一吻,捏捏她下巴小手,退开几步,旋即行踪全无。 东采奇如饮美酒,喜滋滋的乐开了花,她转了个圈,蹦蹦跳跳,捧起雪花,洒在天上,只觉阳光灿烂,温暖如春,一时笑得合不拢嘴。 ------------ 六十八 医者仁心惠者寥 东采奇回到崔玉寨中,见诸事井井有条,顺顺当当,更不禁眉开眼笑,一扫先前神色阴霾,对谁都和颜悦色,笑吟吟的打招呼。 众人心想:“咱们绝处逢生,找到这般好去处,她自然高兴坏了。”唯独阿道心中存疑,问道:“姐姐,你与那盘蜒见面了?你们说了什么?” 东采奇拉住阿道手掌,轻轻一吻,笑道:“不,你可别瞎猜。” 阿道摸摸东采奇额头,喃喃道:“并没发烧啊?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中邪了?” 东采奇怕被她看穿,脚步轻盈,闪身而过,又抱起那大眼枭,将脑袋埋在它羽毛中,闷声傻笑。大眼枭低声道:“我已知你与那盘蜒所说,虽是一段佳缘,只是事关重大,你不可因此乱了手脚。” 东采奇恨不得人人分享她的喜事,微微一笑,说道:“前辈放心,如今我浑身干劲儿,非成功不可。”转念又想:“若单单从蛇伯城救出人来,显不出我的本事。我要盘蜒哥哥从此对我刮目相看,需得立下更了不起的大功劳。”心中暗暗盘算今后方略,稍稍冷静了些。 她知己方行踪定然暴露,好在金蝉未必知道她身份,更不知她意图。如今之计,要么稳扎稳打,要么速速攻城。 东采奇找数个心腹商议,开诚布公,说起要攻打蛇伯。那几个将领刚打了一场大胜仗,士气正旺,听闻此略,微微一惊,但立时出谋划策起来。一叫吕昂的老将军说道:“咱们不清楚敌人底细,贸然出击,只怕难成。俗话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要我说,需得派出探子,好好探听消息才是。” 阿道说:“这山寨虽好,但万一那万鬼宗主派大军包围,咱们可得葬送在此。” 东采奇道:“说的不错,大伙儿在此修养,受伤的兄弟好生歇着。我再出去探探。一旦有合适去处,立时拔营挪地儿。”于是等到次日早晨,找八位营中好手,朝八方探路,她自己也寻一路搜寻过去。 她走着走着,忽然想道:“以往蛇伯城东南方有一‘浩然道观’,信奉古之圣人,占地极大,更是好去处。不如前往此地驻扎?”于是施展身法,赶往那处。 来到浩然山下,见山上明宫大殿,沿山势布置,迎风凌云,气度恢宏,并无荒废迹象。东采奇拾阶而上,途中立有块块石碑,经风吹雪覆,披着寒霜,甚是古老。她心想:“以往嫌此地太远,懒得前来,倒也颇为陌生,正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又看这石阶上有扫雪痕迹,显然常有人往来。她暗道:“多半与那崔玉山一样,是土匪居住之地。”不由得极为谨慎,隐藏形迹。 不多时来到道观中,倒见其甚是清雅整洁,有数个道童正在屋前扫雪,挑水煮饭,待忙完杂事,随后摆开架势,彼此切磋,功夫甚是精妙,东采奇犹豫起来,继续偷望。 又过了一会儿,天气好转,陆陆续续有百姓上山,求见道观中的一位“高阳道长”,皆是求医而来。东采奇听众百姓蛇伯口音,心中激荡,暗想:“莫非道观中道长是个大善人么?” 吱呀一声,木门急急打开,一俊朗的年轻道士急奔出来,说道:“你们为何冒雪赶来?我说啦,每隔数日,定会进城替大伙儿看病,来此途中不安稳,可别加重病情。”说着将一老妇挽住,将众人陆续请进屋子。 那老妇道:“道长,你心肠好,待大伙儿好,我是不忍劳烦你远远跑上一趟。”说罢从怀中取出一荷包,荷包中是些许碎银。东采奇见她这碎银晦暗无光,当是历时长久省下的,这老妇是极贫苦之人。 高阳道长大声叱道:“婆婆,我反复言明,若替富贵之人看病,我诊金不菲,若替穷苦人看病,我分文不收!你快些将银子收好了!” 身后众人也纷纷取出银两,要高阳道长收取,高阳急道:“我来这儿十多年,你们还不知我规矩么?如若硬逼我收钱,等若坏我修德。不是待我好,而是害我来着!”众人目中含泪,这才作罢。 东采奇倍受触动,见众人进了大屋,她落在地上,来到后院,躲在窗下,偷听屋内众人交谈。 高阳道长语气极为温柔,耐心十足,且医术甚是了得,不在索酒之下。往往三言两语,便明了病状,随后抓药嘱咐,全不收钱。众人对他也极为敬仰,言语中将他视作菩萨一般。 东采奇的血肉纵控念功夫可辩人言真伪,知屋中人所言发自肺腑,做不得假。 忽听屋内有一女子低呼一声,说道:“哥哥....哥哥....” 高阳道长忙道:“龚琴,怎么了?”他站起身,脚步梆梆,走入后屋。 女子不语,高阳也不再出声,过了片刻,高阳朗声道:“本道观颇为穷困,一贫如洗,不知窗下君子来此何事?” 东采奇吃了一惊,心道:“我屏息潜藏,便是阿道也无法察觉,这人探查功夫好生厉害。”她一推窗户,闪身入内,见屋内众人皆盯着她瞧。 高阳万料不到来人竟是如此容颜出众的少女,神色惊愕,大声道:“姑娘又是何人?” 东采奇拱手道:“在下游云之人,偶经此地,见道长仁心高义,不禁钦佩,在此聆听道长善举,不禁出神,还望道长见谅。” 高阳点头道:“姑娘身怀绝学,武功深湛,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绝非寻常人物,为何偷偷摸摸的藏在冰天雪地之中?本观自来开门迎客,不拒外人香火,姑娘此举,倒颇有些不正大光明了。” 东采奇暗想:“他只在顷刻之间,便知道我武功底细了?”指了指众百姓,笑道:“你别忙着猜疑我,还不快替大伙儿治病?” 高阳又看她几眼,眼神古怪,不再理她,又一一替众人诊治,东采奇耐心在旁烤火,也不催促。 后屋中脚步轻响,从厚帘布里探出一人来。那人乃是一少女,约莫十六岁年纪,脸型圆润,稍显肥胖,脸上涂满胭脂粉末,睫毛眉毛皆精细休整过,她朝东采奇瞪视,目光又是惊惧,又是厌恶。东采奇朝她友善一笑,那少女哼了一声,钻入屋中,东采奇讨了个没趣,暗叫倒霉。 高阳忙至午间,叫来道童,将众患者带下去喝粥喝汤。东采奇问道:“道长既然向我哭穷,又哪儿来银两接济这些穷苦人?” 高阳哈哈笑道:“贫道自有劫富济贫的手段。” 东采奇揶揄道:“莫非道长竟是一位极了不起的侠盗么?” 高阳道:“不敢,不敢,贫道武功低微,只是精通医术,常去蛇伯城中替富人看病,倒也收获颇丰。” 东采奇深吸一口气,说道:“我如今才知劫富济贫,并非一句虚言,观道长所作所为,果然好了不起。” 高阳叹道:“当政者麻木不仁,压榨百姓,我不过稍尽绵薄之力罢了,可纵然救得十人,百人,满城数百万人,我一人也无法济事。”声音甚是惆怅。 东采奇说道:“如今我有一桩劫富济贫的买卖,一旦成事,惠及百万之众,不知道长是否有意听闻?” 高阳眼中光芒一闪,凛然道:“恕贫道愚鲁,不知姑娘所说的是什么买卖?那富者何人?贫者又是何人?” 东采奇道:“富者乃是蛇伯城鬼虎派,贫者乃是蛇伯城苦难人。” 高阳脸上变色,喝道:“你到底是谁?”突然间以掌做刀,劈向东采奇,东采奇退后半步,横肘拦住,右掌拍出一招“雷震手”,高阳左手食指点出,乃是一招“乱点鸳鸯谱”,真气相抗,嗤嗤声中,两人朝后飘开,竟然旗鼓相当。 东采奇不料这道士武功如此高强,但佩服他心肠,知道他绝非恶人,说道:“我并无恶意,道长稍安勿躁,且听我说完!” 高阳收手不动,放低声音,说道:“你这是万仙的功夫!姑娘到底是何来历?” 东采奇指了指屋外,说道:“我乃昔日蛇伯城城主之女东采奇,穿过仙鬼冰墙,来到此处,要将蛇伯城百姓救到南方去。” 高阳惊讶无比,心想:“这姑娘是昔日蛇伯城的王女?并非鬼虎派指使的奸细?”心中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相信此人。 东采奇道:“道长,我所言非虚,昨日我已攻下崔玉山土匪寨,杀了那林仲,如今有五万兵马等候在山上。只是我等行踪已然暴露,非得另找藏身之处不可。道长此地甚是宽敞,可否借咱们住上一段时日?” 高阳额头冒汗,问道:“你杀了那林仲?你可知那是什么人?他来历非同小可,连我也绝不敢招惹。” 东采奇笑道:“此人是金蝉的弟子,我与他已照过面了。” 高阳急道:“你见过金蝉了?他为何会放过你?” 东采奇不愿多说盘蜒之事,只说道:“那金蝉自个儿有凶残规矩,他得了一新弟子,本就想杀了林仲,他见咱们替他得手,反而颇为赞赏。” 高阳听她所言太过离奇,但金蝉门规,外人所知甚少,反倒更为可信。他反复权衡,心想:“莫非真是天赐良机,让我可解救蛇伯城受苦者么?”把心一横,豁出去了,说道:“采奇姑娘,你可知我是何人?” 东采奇摇了摇头,说道:“还请道长解惑。” 高阳说道:“我乃是万鬼幽鹤门的鬼官。” ------------ 六十九 罪行累累泣血诉 东采奇一凛,问道:“你真是万鬼中人?那为何惺惺作态,假意做这些善事?” 高阳面色不豫,道:“万仙之中,便定然是好人么?万鬼之中,便不能有好人么?” 东采奇心念急转:“他对蛇伯百姓这慈悲心肠,倒不似作伪。姑且莫要武断,且听他说下去。” 高阳见她犹豫不决,低声说道:“你若所说不假,我非但可借此地供你们容身,更....更可助你打下蛇伯城来,将鬼虎门彻底铲除。” 东采奇道:“你与鬼虎门同为万鬼?为何要助我这万仙行事?” 高阳语气变得极为诚恳,他道:“万鬼之中,各派之间互相争斗,乃是家常便饭,便是鬼虎门中,亦有内乱,不然万鬼之中,门人百万,你们万仙焉能敌得过我万鬼?” 东采奇暗暗惊讶,可想起当日曾目睹鬼虎门中一言不合,互相拼命的情景,可知此人所言非虚。 高阳又道:“你可见过鬼虎派虐杀蛇伯百姓的情景?你可见过老弱病残,受尽欺压,死的连牲口都不如?你可见...鬼虎门施展妖术,将常人变作妖虎恶兽?我在此住了一十二年,这一幕幕都烙在我心里,想要忘记,可如何能够?我曾劝鬼虎派首脑善待百姓,方才可长治久安,但他们不听我的,说不得,我唯有与他们对着干了。” 东采奇听他言语间椎心泣血,便是她不运血肉纵控念,也能断其真伪,不禁感动,低声道:“道长有这等心思,我代全城百姓,多谢道长恩德。” 高阳转身回屋,与他那妹妹龚琴说了几句话,龚琴小声道:“左近并无奸细。”东采奇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龚琴有一门探知人踪的本领,难怪高阳先前能道破自己行迹。 高阳出来说道:“你随我来。” 东采奇当机立断,心想:“如不冒大险,怎能成大事?我警醒一些,便不怕他有诡计。”于是跟着高阳走入后山,其后是一大片林海雪原,山崖林立,层峦叠嶂,难以尽数。这高阳展开身法,全速飞奔,快似离箭,东采奇不甘落后,始终距他不过一丈。高阳回头看她,眼神颇为钦佩。东采奇淡淡一笑,也不说话。 约莫奔了半个时辰,来到一极隐秘的山洞前头,走入洞中,阳光透入,只见此洞高远至极,上下数十丈,前后数百丈,洞壁地面经过打磨,颇为平整。 再往里走,便见一圈木墙,木墙上有哨兵见到高阳,喜道:“是道长来了!”东采奇听出这是蛇伯口音。 哨兵命人打开大门,木墙后无数兽皮帐篷,约莫有千余人聚集在此,有常人,有半妖,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乃是一难以发觉的洞内城寨。高阳带东采奇于城寨中游逛,说道:“这些或是不堪折磨,逃离蛇伯之人。或是遭遇不公,犯了叛逆之罪的逃犯。或是前些年间起兵造反,兵败重伤的好汉。他们有的是找上我来,有的是我设法救出。” 东采奇不禁动容,深知此举不易,道:“道长义薄云天,真是当世英雄。我先前出言不逊,万分对不住道长这番善举。只不知道长如何瞒了这么多年?” 高阳苦笑道:“我身为鬼官,在此隐居,鬼虎派纵然与我不对付,又怎能料到我会做到这等地步?他们不会来查我,也不敢来查我。” 东采奇道:“那这许多人的口粮又从何而来?” 高阳道:“这后山猎物丰富,地下有一溶洞,其中盛产果实,蛇伯城中也有人接济,饶是如此,至今已颇为艰难,饿死不少人了。” 东采奇心下凄然,看着这些昔日乡亲落魄模样,当真心如刀割一般。 高阳道:“鬼虎门初统领蛇伯,便将城中百姓分为奴隶、下人、仆役,妾妇,身份低下,日子困苦。又将城中女子悉数捉走,赏给鬼虎派高手,皆...惨遭...惨遭强占,生下一大群半妖来。你们万仙无法生育,但万鬼的鬼虎派却有法子....让女子受孕。” 东采奇怒发冲冠,险些将银牙咬碎,她厉声道:“鬼虎门....竟做出这等事来?” 高阳点头道:“城中人数由此激增,鬼虎派不顾城民生死,反而驱使众...奴仆将原先耕地全烧毁,改种北妖的稻苗。原先住民吃不惯此物,多有中毒而亡者。百姓承受不住,起兵造反,可大伙儿....心不齐,力不足,几天之内便惨遭镇压。 鬼虎派的一位大鬼官下令株连三族,将抗军首脑连同亲友一齐杀了,可只杀男子,留着女子。一时之间,城中男丁....伤亡大半,剩下的也不过些老弱之辈。我亲眼目睹期间惨状,心中痛惜,可却无能为力,便改道号为‘高阳’,实有‘君为豺狼,我为羔羊’之意。” 东采奇捏紧拳头,绕圈踱步,竭力忍住怒火,说道:“这....这深仇大恨,我....定要百倍偿还!道长,我听说鬼虎门还以弱女幼子为食,可有此事?” 高阳冷冷说道:“不错,这群魔鬼般的恶人,什么事做不出来?” 人群见两人慷慨而谈,不禁围了过来,有人眼中惊异,声音哽咽,指着东采奇道:“你是采奇小姐么!” 东采奇急忙转过身,看着那中年汉子,此人肢体残缺,神色苦楚,一双干枯的眼中凄然欲涕,但却全无泪水。东采奇“啊”地一声,认得他是昔日自己麾下一位极得力的护卫,名叫文巢。此人当年武功高强,双掌刚柔并济,实是一位了不起的好汉,想不到时过境迁,他竟成了这般惨状。 文巢哭喊道:“小姐,小姐!”朝东采奇用力跪倒,砰砰磕头。东采奇也哭红了眼,将文巢拉起,两人抱头痛哭,又是欢喜,又是悲痛,周围众人也都有落泪者。 东采奇慢慢止住号泣,擦泪道:“文巢叔叔,我...回来了,我知道你们这些年受了许多苦。我练成了万仙的功夫,定会替大伙儿报仇。” 文巢神智有些紊乱,他喃喃道:“我亲眼瞧见我....我老婆...产下一头小老虎来,我要杀...杀那小老虎,她死命哀求我....那些粮食,那些是万鬼的毒草啊,咱们万万吃不得,吃下之后,便成了万鬼,慢慢变作虎妖、狼妖...我非得造反,杀光这些鬼怪。” 东采奇握住他手掌,大声道:“放心,放心,我要让鬼虎派断子绝孙,从这世上消亡殆尽!” 高阳心肠极软,忙道:“赶尽杀绝,大可不必,那些半虎幼童仍有蛇伯血统。你既然是昔日蛇伯城主之女,只需登高一呼,自然从者无数。那些幼童天赋秉异,一旦起兵,实为不可多得的强援。” 东采奇望向周围众人,见其中果然有不少虎头虎脑的少男少女,心底又起柔情,心想:“他们...是我蛇伯城未来的希望,我蛇伯城从不排斥半妖之人,他们无法选择生父,但咱们却不可因此而生偏见。” 就在这时,忽有一老头快步赶来,指着东采奇骂道:“你与你那几个哥哥,全都不是好东西!当年不顾百姓,只顾自己逃命!又能比鬼虎派好到哪儿去?” 东采奇为他所言震慑,愧疚感涌上心头,黯然道:“老伯伯,你说的不错。我....我当年懦弱无能,未能与大伙儿同甘共苦,但如今我折返回来,还望大伙儿容我戴罪立功。我带来大军...带来许多高手,足以与鬼虎派抗衡。” 那老头凑近她道:“混账丫头,你还认得我么?” 东采奇细细一看,这才认出他来,此人乃是蛇伯城朝廷中的郭新大夫,掌管国中财政大事。东采奇喜道:“郭爷爷,你原来也活着?” 郭老头哼了一声,道:“我非但没死,当年带领大伙儿与鬼虎派拼命的,便有我一份大功劳。只可惜...可惜功亏一篑,遭叛徒出卖。” 东采奇道:“叛徒?这鬼虎派罪孽滔天,城中居然仍有叛徒?那叛徒到底是谁?” 郭老头脸色阴沉,尖声道:“这百万人中,自然多有墙头之草,随风摇摆。你们这一家子不也如此么?”倒也并不回答。 东采奇见这老头在人群中威望极高,他出言反对,不少人便神情不满。她当即招剑在手,刺入地面,跪地向众人磕头道:“我东采奇以性命起誓,若不在三个月内,助大伙儿夺回蛇伯城,便割下自己脑袋,以死谢罪。还请诸位助我一臂之力。” 高阳大声道:“姑娘,大伙儿自然信得过你,你何必发此毒誓?” 东采奇摇头道:“是对是错,我心中有数。我率孤军深入险境,本就不可拖延,该当速战速决才是。” 高阳盯着她瞧,见她表情倔强,绝无退缩之意,心中敬意油然而生,不禁摇头苦笑。 郭老头对东氏一族怀恨在心,不肯轻易放过,又道:“你说要帮大伙儿,这可是空口无凭,谁人能信?你须得替大伙儿出些力,我老人家心里一喜,说不定便指点你一条明路。” 东采奇心想:“无论他如何刁难,我都得接下难题才行。”于是道:“老爷子,还请划下道来吧。” 郭老头道:“碰巧大伙儿这些天缺粮,派去永周洞中采摘果实之人一天一夜不曾折返,你若能从洞中替大伙儿将果子摘来,再将那些兄弟找回,缓解这燃眉之急,大伙儿便都承你的情,记得你的好。” ------------ 七十 容颜尽毁强颜笑 东采奇断然道:“那永周洞在哪儿,还请郭爷爷示下。” 郭老头道:“离了此山,走山后一条小路,过一座像鹰嘴的雪山,约莫三、四里路程。” 文巢道:“小姐,小姐,那永周洞一贯太平,不知为何会有人不见,其中定有古怪。你独自一人,万不可硬闯。” 东采奇道:“人命关头,就算郭爷爷不求我,我又岂能不去?我眼下功夫不差,叔叔莫要担心。”说罢转身离去。 她来到洞外,忽然高阳追了出来,说道:“姑娘若不嫌烦,我随姑娘同去如何?” 东采奇喜道:“我正愁万一迷路,道长肯同行,那可再好不过。”她本担心这高阳布下陷阱骗她,但见这许多蛇伯故人蒙他相救,已知他绝非恶人,反倒是世间罕有的良善圣徒,对他极为信赖。 高阳点头道:“还请再随我走上一遭。”运轻功,踏雪泥,寻小路往北。途中问道:“姑娘离蛇伯城时,约莫多大年纪?” 东采奇道:“那时还是小丫头,十六岁出头吧。” 高阳偷瞧她一眼,说道:“听说万仙与我万鬼相似,入门之后,驻颜不老,可有此事么?” 东采奇大大方方的答道:“是啊,我其实已是一老太婆啦。道长年岁看似不大,想必年岁也不轻了?” 高阳笑道:“我今年百岁有余,与姑娘习武进境相较,当真无地自容了。姑娘不过十余年间,便已身负绝学,天赋之高,直是不可思议,真可谓天纵之才。” 东采奇谦逊道:“道长可夸得我抬不起头来了,不是我自己学的快,而是我师父、师兄教的好。若我自个儿来练,身手比现在差了一百倍呢。” 高阳“嗯”了一声,问道:“姑娘有一位极了得的师兄么?” 东采奇笑道:“是啊,他既是我师兄,也是我心上之人。”她得盘蜒承诺情缘,极为珍惜,生怕这高阳对自己动心,便事先说个清楚,断其念想,但静下来一回思,却又觉得自个儿好生狂妄:这人百年修为,又怎会瞧得上自己?不禁暗笑她自己自作多情。 高阳一脚踩得太深,跃起时一个趔趄,颇有些狼狈,他闷声片刻,笑道:“不知姑娘师兄又是哪位盖世英雄?” 东采奇道:“请容我暂且卖个关子,我一女孩儿家,不好意思多谈此事。” 高阳干笑一声,就此闷头赶路。 不久来到那永周洞前,高阳说道:“此洞中有地热,有泉水,竟长出一种果树来,咱们叫其黑纹果,味道酸甜,三颗可以抵得上一大碗米饭。” 东采奇朝那溶洞鞠了一躬,笑道:“多谢洞中山神照顾我蛇伯城难民。” 高阳脱去棉衣,穿一身薄衫,说道:“洞中炎热,与外头天差地远,这大衣是穿不得了。” 东采奇点点头,也脱除外衣,轻装上阵。高阳目不斜视,不去看她,踏上斜坡,向下前行。这洞里果然闷热异常,蒸汽熏人,但两人内力了得,倒也全无不适。东采奇道:“那些采果子的莫非热晕过去了?” 高阳道:“他们服过抗热药物,以往一直来去自如,只不知此次为何如此。” 东采奇道:“那可非得快些救人了。” 两人边说边行,极为迅速,不久便见到一大片树林,树叶苍白,枝头间有拳头大小的黑纹果子。东采奇施展血肉纵控念心法,查寻人踪,忽然间,鼻中闻到鲜血气味儿。东采奇急道:“不好!”匆匆奔过一段路,见树上倒挂数人,皆被挖去单眼单手,嘴唇缝合,闭目晕去。 高阳呼喊起来,高高跳起,将缠绕众人的树藤斩断。东采奇手掌虚抬,将那几人托住,安置于地。高阳目光诧异,手指发颤,碰上那伤者伤口缝合处,喃喃道:“这下手之人,医术好生高明。” 东采奇问道:“你知道是何人下的手?” 高阳道:“不,不,我瞧不出来。但那人....以树皮搓成细线,取银针缝住这些伤者伤痕,树皮脆弱,但却不断,这份手法,非同寻常。这是我幽鹤派中一支‘研磨功’的手法。” 东采奇道:“那凶手是你同门?” 高阳皱眉道:“非但是我同门,且武功着实厉害,那人要杀这几位采果之人,实是易如反掌,为何要这般折磨他们?” 东采奇登时想通,喊道:“那人定布下陷阱,引我俩上钩!” 突然间,数枚果实从树上飞下,东采奇推掌抵挡,哗啦声响,那果实从中裂开,一股热气散出,东采奇掌心大感炎热,心想:“这是滚烫的水汽!” 刹那间,四面八方,无数果实一齐弹来,高阳双手抬起,指尖连弹,扑扑声中,霎时击落一大片。但果实一受碰撞,当即冒出灼热之气,滚滚而至。两人大感难受,不多时已大汗淋漓。 东采奇急想:“说不得,哪怕损毁树木,也不能死在此处。”唤出寒星剑,一招蛇伯雪岭刺出,一枚霜雪冰锥激射过去,裂成霜雾,空中传来滋滋尖声,一片冰凉,总算将热气降下。 东采奇本担心这一招酷寒太甚,以至于树木受冻而死,但见树木安然无恙,稍感放心。 高阳低声道:“这是本派‘山水锁楼’的阵法,这人布置已久了。若非姑娘剑法是此人克星,我孤身在此,已受重创。” 东采奇颔首道:“你快些叫那人出来。” 高阳朗声道:“何人意欲取我高阳性命?我高阳居于浩然观中,阁下尽管登门赐教,又为何残害这些无辜之人?” 那人不答,突然间大树抖动,银叶如被风卷,沙沙声中,朝两人盘旋冲来。高阳手指连点,指力纵横,密如蛛网,将那树叶挡住,刹那间,万叶飘飘,浮在空中,遮天障目。 两人心中一震,心想:“这人混淆视线,要暗中偷袭么?” 果然近处一声轻响,又两条极肥大的黑犬猛扑出来,一齐咬向东采奇,东采奇一瞥之下,见二犬约莫九尺长短,一张脸又扁又怪,双目血红,丑陋至极。她使一招画龙点睛,两滴血正中二犬红眼,那二犬登时盲了,哇哇乱叫中,反而动的更快,鼻子呼呼,嗅着气味儿,袭向东采奇。东采奇从未见过这等凶猛恶犬,不敢怠慢,长剑连刺,小心应付。 高阳道:“这是北妖的阴曹地犬,当世罕有!”就在同时,又一黑袍人从树叶中杀出,戴着面罩,手中匕首回旋,嗖地一声,刺向高阳咽喉。高阳手指连弹,指力沉重,皆有千斤。那人手腕一挑一振,兵刃圈转,铛铛巨响,将高阳指力化去。高阳“啊”地一声,神色极为激动,似乎认出此人来。 那人朝后飘开,连声吹哨,又有三头地犬从树后钻出,从黑袍人身边掠过,如黑风般扑起。高阳左右指点向恶犬鼻尖,谁知恶犬灵敏至极,身子扭动,向蛇一般折转避开。 东采奇这厢心道:“我若连几头恶犬都敌不过,还有何脸面去见师兄?”当下使个虚招,看似要刺面前双犬,趁双犬躲避之际,她足下发力,速如风雷,倒退至高阳身边,趁一恶犬蹦跃在空,长剑斩出,将一犬斩杀。 她使“大禹治水”,将那恶犬鲜血一招,如披风般涂抹在身上,掩去自身气味儿,又再对上那两头眼盲恶犬。 那双恶犬不明所以,目不见物,嗅觉不灵,如何能是东采奇对手?她左右连刺,一箭双雕,将双犬击毙。 高阳这边独斗二犬,局面大有好转,他使一招未雨绸缪,指力变幻,虚实难辨,时机又恰到好处,一瞬间便也将两头恶犬杀死。 黑袍人尖叫一声,取出另一匕首,朝前一窜,眨眼间连攻数十招,高阳徒手招架,总算硬撑过去。东采奇从旁夹攻,与高阳联手应战。那黑袍人蛮横的可怕,蓦然间刀光如雨,密不透风的刺来,竟然只攻不守。东采奇采取守势,待见了破绽,一招大枯竭掌拍出,那黑袍人攻得太急,惨叫一声,霎时真气涣散,跪倒在地,双刀咣当掉落。 高阳一把抓住黑袍人面罩,掀起之后,看他面容,不禁又大喊一声,声音中满是气愤、惊恐、怜惜、迷惑之情。 东采奇看出这黑袍人是一女子,五官倒也端正,但她脸上被割了数十刀,刀刀下手狠毒,伤痕弯弯曲曲,令她一张脸又丑又惨。 高阳道:“你是....你是...悠悠?你是思悠悠?师妹,你怎会变成这副模样?” 东采奇听他声音爱怜,心想:“这女子似曾与他有过一段情缘哪。” 那思悠悠怒骂道:“你别看我,你痛痛快快的一刀杀了我吧,我...死在你手上,也算死得其所!”她舌头打结,说起话来极为笨拙。 高阳急道:“悠悠,你我当年婚约,临近大喜日子,你突然不告而别,数十年杳无音讯。我找你多年,始终不见你踪迹,我听说你与另一男子跑了,心灰意懒,这才出家为道。你为何...为何又突然现身?又为何要杀我?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思悠悠想要多说,但激动之下,竟愈发结巴,她道:“你....当年....害我至此,我...为复仇,苦练....数十年武艺...想不到还是死在....你这对狗男女...手上。” ------------ 七十一 佳人倩影难忘怀 高阳急道:“我怎地害你了?你说清楚!你说清楚!谁是狗男女了?”他语气激愤,备受冤屈,情绪几欲崩溃。 思悠悠道:“你我二人....成婚之前,我突然收你一封信,信中约我在金盘山相会。我...我信了你这狼心狗肺之人,谁知被你暗算!伤了面容!又被关押在不见天日之地,足足一年,我才挖出地道,逃了出来....我知你武功远胜于我,势力又大,非得...非得暗中杀你不可。” 高阳道:“是我?你当真确信是我?” 思悠悠冷笑道:“那封信上字迹,我又岂能不认得?那天偷袭我的人,武功与你如出一辙,除你之外,更有何人?” 高阳道:“你并未瞧清那人面容么?幽鹤门的鬼官也有十多人之众,人人武功相近,有数人与我颇有仇怨,莫非是他们下的手?” 思悠悠尖叫道:“但那封书信又岂能作假?我这十多年间周游各地,吃尽苦头,受尽白眼,这才练成奇法,只想将你这贼人贱人千刀万剐!我原也不明白你这般良善之人,为何如此待我,但眼下可总算瞧明白了。就是你身边这狐狸精,教唆你做这猪狗不如之事,对么?” 东采奇忙劝道:“我与高阳道长才见面不到一天,姑娘千万莫要误会。” 高阳道:“悠悠,那书信...书信如在你身边,你拿出来让我瞧瞧成么?” 思悠悠早神智失常,疯疯癫癫,恨意灼心之下,偏执得无以复加,她将这两人视作同党,自然不信他们口中所言,仰天厉声大笑,指着高阳道:“相公,相公,我早不想活了,但你二人也休想活命!”说罢奋起余力,在自己腹部一割,只听咕噜一声,她肠子撕裂,一股绿烟从中涌出。 高阳喊道:“悠悠!”泪如雨下,反迎着那绿烟跑去,被绿烟一碰,当即肌肤腐烂。东采奇一掌拍向高阳后背,掌中运阴柔吸力,将他拉住,用力往地上一按,伏身躲过绿烟。高阳咳嗽道:“采奇姑娘,你去吧,我....我留下....陪悠悠。” 东采奇急忙说道:“别胡说!那既然是不白之冤?何必因此冤死?”那绿烟中有一张张狰狞面孔,出哀嚎,动人心魄,口中再吐出绿烟,霎时充斥溶洞。 东采奇屏住呼吸,浑身血光流转,运护体真气挡住毒雾。高阳镇定下来,也以雄浑内力护住周身。两人齐出掌力,宛如一阵朔风,将那毒雾吹散,随后身形晃动,足不点地,冲上斜坡,直奔洞外。 这毒雾由人脸化作猎犬,依旧紧追不舍,绕过两人,不久堵住洞口,变得加倍浓厚,仿佛岩层一般。东采奇、高阳道人竭力出掌,但这毒雾乃怨念化成,时候越久,越是凌厉。两人虽功力雄强,可拖延至此地步,掌风打上去,收效微弱,每往前一寸都十分吃力。 突然间,前方“熊”地一声巨响,绿烟燃烧起来,火焰狂舞,白光耀眼,那烟雾中破开一个大洞,东采奇一推高阳,让他抢先出去,她自己再一招“鱼跃龙门”,从口子中钻出。 两人刚一脱险,那绿烟又变回思悠悠面孔,转过头来,神色狠毒,怒视二人。陡然一道蛇影闪过,正中那厉鬼额头,一阵搅动,思悠悠放声大叫,嗓音又长又锐,旋即灰飞烟灭,散去无影。 东采奇心下了然,知道是盘蜒相救,四下找寻,果然见天上有一人影,足踏飞剑,倏然而去。东采奇又是惭愧,又是甜蜜,心想:“他虽总说要我独立自强,可却忍不住帮我。东采奇啊东采奇,你可得出息些,做出番大事来,让师兄夸你一夸。”想象盘蜒捏她小脸,温柔体贴的说着夸赞的话,不禁神魂颠倒,险些傻笑出声。 高阳呆呆出神,腐坏的肌肤渐渐复原,过了良久,他起身朝东采奇一揖到地,说道:“姑娘救我性命,从今往后,我高阳全听姑娘吩咐,但有所求,悉数遵从,绝无违背。” 东采奇大觉窘迫,说道:“你何必谢我?咱们俩互相扶持,共同患难罢了。经此一事,已是生死与共的好朋友啦。”顿了顿,又道:“那位思悠悠姑娘之事,你既然良心无愧,便莫要为此太过伤心。” 高阳想起思悠悠来,心头一阵酸楚,但又想:“在采奇姑娘面前,不可哭哭啼啼,更不必费力辩解,显得何等懦弱无能?” 东采奇朝洞内张望,说道:“思悠悠只冲我二人而来,那些受困之人未必死了。” 高阳立即答道:“咱们回去瞧瞧。” 两人返回洞中,果然见那失陷众人性命无虞,于是扛在肩上,前往那洞中城寨,高阳与那几个受害者向众人说起此事,郭老头等人怒道:“这婆娘好生歹毒,将咱们伙计伤得这般重!” 受害者纷纷道:“可不是吗?若非两位来的及时,咱们可撑不了多久。” 高阳也不隐瞒,黯然说道:“这女子是向我寻仇,布下陷阱,等我入毂,连累了大伙儿,好生惭愧。” 郭老头叹道:“咱们大伙儿欠你恩情,多的数不清了,此乃小事,何必自责?”又面向东采奇道:“采奇丫头,原先老头儿对你心存疑惑,未免不敬,如今才知你重情重义,又身怀奇术,没准是咱们蛇伯时来运转,迎来救主,终于能...重见天日了。” 东采奇大喜道:“多谢郭爷爷谅解。” 郭老头脑袋转了半圈,又道:“你瞧,咱们寨中一千来口人,多是老弱病残,不堪大用。你对咱们尚且尽心尽力,今后若重夺蛇伯,自封为王,定能不负众望了。” 东采奇面露苦楚,说道:“我何尝...何尝不想夺回故乡?但此事太过艰难,我本意乃是打开城门,四处放火,佯攻偷袭,掩护大伙儿迁至南方。” 郭老头哈哈笑道:“城中百万人,拖家带口,有儿有女,有老有幼,你要让大家逃走,多半最终难逃一死。丫头啊丫头,你设想如此天真,可真要付诸实施,只怕九成要糟。” 东采奇倒并未想过此节,打的是走着瞧的主意,闻言心中一沉,问道:“那郭爷爷的意思呢?” 郭老头断然道:“索性以蛇伯城正统王女身份,杀敌夺城,全城百姓定从者如流,咱们将鬼虎派杀的干干净净,训练精兵,在此稳固势力,与万鬼硬碰硬。” 东采奇道:“万鬼雄兵无数,高手如云,咱们纵然一时得胜?又岂是长久之计?” 高阳道:“我万鬼门中,确实兵力强盛,然则如今大军皆在前线,统领雪岭三十国与中原诸侯作战。而蛇伯城中人口众多,更远胜往昔,多是身手矫健,年轻气盛的少年,征招兵将,短短数日便能有二十万之数。莫说守住蛇伯,便是扫荡西北,也并非如何艰难。” 东采奇心砰砰直跳,暗想:“是啊,如他们所说不假,这可比我原先设想强了百倍。我本只想杀了仇敌,救得几千、几万人回去。如此事能成,没准一举扰乱万鬼部署,奠定大战胜局,建立千古之功。盘蜒哥哥焉能不以我为荣?” 她脑中仍有一丝冷静,问道:“但十一、二岁的少年,怎能上得了战场?他们乃鬼虎派恶人所生,纵然可怜,又岂能与父亲为敌?” 郭老头恶狠狠的笑了起来,眼中恨意可怖,他找来十多个半虎孩童,问道:“你们今年几岁?” 众孩童喊道:“今年七岁啦。” 郭老头又道:“如要你们杀了爹爹,你们又该如何?” 众孩童咬牙切齿,声嘶力竭,大喊道:“要将害娘亲的恶人撕得粉碎!” 东采奇见这些孩子足有十二、三岁身高,言语中更是仇恨深沉,当真难以置信,问道:“这...这些孩子....” 郭老头道:“鬼虎派的魔鬼养下的孩子,非但一个个恨透了他们爹爹,而且长得极快,十三岁的少年,虎背熊腰,抵得上十八岁的汉子,都是天生的好兵好将,便如昔日采英二公子一般。哼,这群虎妖,自掘坟墓,一个个儿都不得好死!” 东采奇心中又是酸楚,又是可怜,却仍不禁欢喜起来。她心想:“若真能有二十万少年虎人大军,经过训练,便不容小觑,足以扭转这场仙鬼大战的战局了。” 郭老头道:“你是旧日蛇伯侯爵之女,身份传开,少说三成百姓皆愿意跟从于你。而这位高阳大侠恩惠遍布蛇伯,他若追随丫头你,那便又至少多了两成援军。我再替你引荐一人,只要此人点头,则又有两成城民入伙儿。其余人憎恨鬼虎派,最多两不相帮。加上你带来五万精兵,此战胜算几何,你便不会算盘,也能打得明白不是?” 东采奇头脑热,满心热切希望,点头道:“好,那便依了郭爷爷,只是那位至关重要的高人何在?” 郭老头道:“今日天色已晚,暂且罢了。等明儿一早,我带你潜入城去,见见这位老朋友。” 东采奇已打定主意,但仍想与盘蜒商量商量,她拱手道:“高阳道长,郭爷爷,文叔叔,诸位父老乡亲,我这就告辞,明日初阳一现,我定然如约而至。” 高阳道长想要相送,东采奇怕盘蜒误会,委婉劝阻,张开双翼,倏然腾空飞走,隐于夜空。 高阳愣愣看着她的倩影,心中柔情涌动,将她视作天使一般,一时间凝立雪中,默然无声。 ------------ 七十二 风风雨雨真情在 东采奇重返崔玉山大营,见诸事有序,布防稳妥,心中安定,向众将招呼。众人见她平安归来,问道:“主公,为何耽搁这么久?” 东采奇道:“我遇上几位极佳的援军,大可倚仗。”于是简略说了那高阳道长、郭老者等人情形。老将军吕昂说道:“好,那咱们明日静候侯爷佳音了。” 庆仲道:“师姐,那高阳...只怕别有所图,明个儿我陪你去走一遭吧。” 东采奇知这师弟对自己情感异样,才是真正“别有所图”,故而一直离他远远的,于是道:“不必,只阿道妹妹与我同行即可。” 庆仲心想:“我这些时日为你奋勇杀敌,并无非分之想,你为何防我如防贼一般?我不过想多陪陪你罢了。”嘴里强笑道:“你二人同去,那大伙儿都能放心。” 东采奇歇了一会儿,想与盘蜒私会,遂独自一人,出了大营,来到先前向盘蜒告白的林中。她心脏跳动,脑中热切,充满喜悦,却又想:“万一盘蜒哥哥不知我等他,我岂不是白跑一趟?白跑就白跑吧,我心意到了,他又何必知道?” 到了两人当时相遇处,却见盘蜒站在树下,掌中白光跳跃,照亮数尺之地。东采奇欣喜若狂,忙不迭奔了过去,将盘蜒抱了个满怀。 盘蜒道:“师妹,我好歹是个半仙,面子要紧,你这般热情跳脱,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东采奇撒娇道:“我便要黏住你,不放你跑了。你若厌我,我焉能捉得住你?你要我撒手,除非....除非亲我一口。” 盘蜒在她鼻尖一吻,东采奇嗯了一声,放脱了他,指了指一片草地,说道:“咱们在这儿坐坐,我有许多话对你说。” 盘蜒甚是听话,随她坐下,东采奇打蛇随棍上,又靠在他肩膀上,天气虽冷,但她心里却暖洋洋的。盘蜒见她如此开心,不禁心想:“采奇,我是为了你好,并非存心骗你。”他情感逐渐淡漠,这愧疚之情远不及昔日对待吕流馨时。 东采奇道:“师兄,你先前一直跟着我么?” 盘蜒道:“也未必全程紧随,你当我这般小心眼?但你真遇危机,我总不能任你遭罪。” 东采奇哈哈笑道:“你越小心眼,我越是欢喜。”想了想,又道:“我遇上那高阳道长,对他甚是钦佩感恩,可并无男女之情,你...你可别多想。” 盘蜒道:“我若不胡思乱想,便是不够喜欢你了。” 东采奇嘻嘻一笑,说道:“你放心好了,你的宝贝丫头聪明得紧,能管得住自己,也能防的住旁人。”于是说了高阳、郭老者等人计策盘算。 盘蜒甚是郑重,不停问话,每到关键处,便低头沉思,待东采奇说完,他道:“你真想留下来,据守这蛇伯城?” 东采奇道:“是啊,若照高阳所说,那万鬼战线太远,兵力不足,内乱又重,正是交困之际,我若能得此战略要地,没准真能....奠定这场大战胜局。” 盘蜒捏了捏她的小手,道:“若真能成事,师妹便是我万仙的大功臣。” 东采奇笑道:“到了那时,你非迷上我不可。” 盘蜒道:“我本就迷上你了,不然又怎会赖在此地不走?” 东采奇得他鼓舞,只觉得天下之大,无不可为,又情愫暗流,恨不得就这样与盘蜒依偎着度过一夜。 盘蜒心中却暗暗寻思:“师妹遭遇那一众援军,才是真正的盲人摸象。那高阳虽是大善人,但太过执着,耽于善念,反而入魔,所见所闻皆太过片面。那郭老者、文巢满心仇恨,更是见事不明,凭自己意愿揣测罢了。所谓民心难测,局势难料,亲耳所闻,不如亲身感触。师妹啊师妹,你待我这番深情厚意,我无以为报,唯有借机助你练成这血肉纵控念。” 她将来会恨我么? 不,不,她若真能悟道,感激我还来不及。 我并非骗她害她,只不过诱她为爱痴狂,执迷不悟罢了。 天堂还是地狱? 东采奇又忽然道:“盘蜒哥哥,你...你与振英师妹间,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好端端的,竟彼此不见,让我这小贼有机可趁?”她性子活泼开朗,实有些冲动,若换做6振英,顾虑重重之下,这句话便万万问不出口。 盘蜒笑了起来,说道:“我助她练成一门神功,她心意坚定,凡脱俗,便舍了这番尘缘。” 东采奇“唉”了一声,道:“她这傻瓜蛋,有你这等情郎,还要什么神功?莫说我资质远不如她,练不成绝世仙法,就算成了,我也舍不下你。她这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盘蜒忍耐不住,哈哈大笑,说道:“是么,要不你试试?瞧瞧练成之后,心意会怎般变化?” 东采奇道:“试什么?我心中有数,我爱你爱得太深,便是杀我的头,我也绝不愿...不爱你。” 盘蜒道:“你那大眼枭师父传你血肉纵控念真诀,你念来给我听听?咱俩商量商量,花一夜时光,没准能有长进。” 东采奇正愁留不住他,听他兴趣高涨,哪里有半分吝啬?她亲亲密密凑到他耳边,将大眼枭所说“杜鹃啼血”的功夫说出。盘蜒闭目细思良久,说道:“此法虽然最后极难,但要有所进益,却也易如反掌。你习而不练,真是暴殄天物了。” 东采奇道:“所以说我笨嘛,非得你这聪明哥哥手把手来教。” 盘蜒手掌抵住她下脘穴、膻中穴,说道:“我引导你真气走上几遍,如若停下,你便将那处经脉改易延伸。”女子身上这两处穴道着实敏感要紧,但两人情分已定,盘蜒摸将上来,东采奇浑身酥痒,反而求之不得。她心中一阵慌乱,又顿时吐息凝神,感应盘蜒内力。 人体之中,真气顺经脉而走,分正、逆、旁、颠、倒诸般诀窍,故而变化亿万,走向难决。而血肉纵控念练到东采奇这般境界,更改经脉,已非难事。 然则人身脉络经数十万年演化而来,实已稳固,贸然更改,凶险极大。如何改,如何用,摸索其中门道,实如大海捞针,登天揽月。那大眼枭所传法门,则是斗神阎王灵光闪现,从其余魔神身上钻研而得。用于人体中,若修习者承受得住,以后运转真气,举手投足间便有神怪之力。 盘蜒于前世梦中,似也从妖魔鬼怪身上悟得不少血肉纵控念诀窍,听得大眼枭的“杜鹃啼血功”,灵感迸,大有所获,便将这功夫演给东采奇体会。东采奇聪慧机灵,学的极快,经脉剧变时,又有盘蜒保驾护航,约莫两个时辰间,功力已大有增长。 待得她大功告成,盘蜒收了手,东采奇懒洋洋的睁开眼来,抿嘴笑道:“你碰人家胸口....与那处,人家好生害羞。” 盘蜒肃然道:“大道之前,岂容杂念?师妹既然如此介怀,下回我不碰便是。” 东采奇吓了一跳,忙道:“你不碰我,还想碰谁?你快来摸摸碰碰,不然我....我来折腾你了。” 盘蜒笑了一声,作势捉她,东采奇又觉羞涩,捏住盘蜒手掌,将其放在自己脸上、肩上。 盘蜒道:“采奇,我在你营地露面,实有不便。你今后若要见我,只需在大营门口旗杆上系一条红丝巾。于傍晚戌时步入此处,我自然会来找你。” 东采奇小声笑道:“你若让我白等,那又该如何处置?” 盘蜒道:“万万不会,否则我便任你刀剑伺候。” 东采奇做个极可爱的鬼脸,说道:“你把人家说的凶巴巴的,好生可气。” 此时天色微亮,不知不觉,夜色褪去,晨光微曦,景致朦胧。东采奇累了一夜,观赏晨间雪景,又冷又暖,在盘蜒怀里迷迷糊糊睡去。 盘蜒叹道:“师妹,真苦了你也。你告诉我这许多事,委实至关重要。我已多年不近女色,可今日与你如此,倒真有些忍耐不住。罢了,罢了,我盘蜒岂是这等趁人之危的小人?待你醒来,再向你求欢吧。”东采奇也听不见,盘蜒横抱着她,身影虚闪,奔向大营。 待盘蜒走远,一棵树轻轻一颤,有一女子飘然落地。这女子肌肤胜雪,容貌极美,正是神女阿道。她面带微笑,想着盘蜒先前所言,慢慢已有计策,心想:“天赐良机,这奸恶的盘蜒.....仇人终于要死在我手上。” .... 东采奇睡了一会儿,便已醒来,见自己身在大帐中,急忙掀起幕布,查看时辰,所幸尚早,并未误了与郭老者之约。 她练功有所小成,转瞬间便神采奕奕,找来阿道,说:“劳烦妹妹陪我去会见几位朋友。” 阿道一口答应下来,双姝快奔走,从雪地上跑过。阿道见东采奇嘴角上翘,问:“你傻笑什么呢?昨晚遇上什么开心事?” 东采奇忙道:“我想着蛇伯城复兴在即,自然高兴了。” 阿道笑嘻嘻的说:“未必呀,未必,姐姐你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我,你定是见着了一位如意郎君,这才这般花痴模样。” 东采奇急道:“好你个臭丫头,敢说我是花痴?” 阿道摇头道:“花痴有什么不好?若真遇上真命天子,任谁都得变得傻里傻气,晕头转向的。这是好运气,大喜事。” 东采奇装作不懂,叹道:“你瞎猜些什么?真是...真是没正经。” 阿道扭过头,目中闪过得意之色,心底暗暗冷笑,不禁捏紧腰间刀柄。 ------------ 正文 ------------ 七十三 破城之际心惶惶 到了那洞中城寨,高阳、郭新等人早已等候。?东采奇引荐阿道与众人结识,对她推崇备至,高阳奇道:“这位阿道姑娘武功不逊于采奇姑娘么?” 东采奇笑道:“她是真正的神女,我如何及得上阿道妹妹?” 阿道说:“姐姐胡乱吹嘘罢了,我及不上她一根手指头。” 郭新连连搓手,甚是兴奋,说道:“我原担心单凭你与道长两人,敌不过城中顶尖儿高手,如今多了一人,那局势可好上不少。” 东采奇道:“还请郭爷爷带咱们去见那位神通广大的人物。” 郭新道:“自当如此,昔日在蛇伯城中,姑娘可曾听说过那位‘梅华老人‘么?” 东采奇登时想起当年父亲曾向众子女讲述城中厉害人物,其中有一掮客,名叫“梅华”,端的是神出鬼没,手腕高明,城中三教九流,各般行当,都有她的眼线,也都受过她恩惠。此人生意做得极大,虽居于蛇伯城中,但于北地各国皆有势力。 她喜道:“梅华老人仍在城里,并未逃走么?” 郭新点头道:“正是,她脾气倔强,与鬼虎派有不共戴天之仇,更对宫中那数十位鬼虎派高手了如指掌。有她相助,胜过大军压阵。” 他实则比东采奇更急,一面讲述,一面随高阳、东采奇、阿道前往蛇伯,途中快马加鞭,奔行焦急,当真绝无停顿,约莫行了四百里路,临近傍晚,终于抵达。 蛇伯城本是北方位列前茅的大城,被鬼虎派占据十多年,城墙修得更高更远,半黑半白,风吹霜打。东采奇踏入故乡,心神激荡之余,打量城防,暗中思忖破城之策,见城墙上有不少半虎半人的士兵,看似年少,军纪散漫,巡游随意,只是数目极多,各个儿健壮。又有更多北方妖兵,也一般的精神涣散,宛如刚刚酒醒。 来到城下,与门前守将通报,郭新塞了银两,那守将二话不说,当即放行。东采奇心想:“万鬼门规松散,军容不整,纵然再强再多,我万仙也应付得了。”更是希望倍增。 走上街道,见房屋齐整高大,舒适整洁,盛况更胜往昔,但再往里走,过一片荒地,则民居破败,满目疮痍,地上泥泞,腥臭刺鼻。穷困百姓密密麻麻,充斥各处,多是些凄惨女子。年幼的虎头孩童奔来奔去,嬉戏打闹,毛茸茸的极惹人怜爱。 郭新嘴里骂骂咧咧,说道:“这些丫头被恶鬼掳走之后,数年便养一子,正被当做...当做畜生一般。这群娃娃出奇强健,生下之后,十之**能活。” 东采奇见有人捧着饭碗,当街吃饭,米饭呈黑褐色,众虎头孩童极为爱吃。 高阳见东采奇、阿道看得出神,说:“这便是万鬼带来的庄稼,叫做‘殊米’,在苦寒之地,收成极佳,长得比收的还快。百姓都叫它血泥巴。” 东采奇见许多女子吞咽如常,并不似他先前所说“上吐下泻,难以下咽”,问道:“这殊米有何害处?” 高阳道:“若无害处,百姓怎会因此而反?民以食为天。这殊米令人水土不服,便是大害了。当年不少人因此绝食而死。” 东采奇见百姓吞咽,渐渐恶心起来,愤愤道:“北妖便让百姓吃这等猪食狗食?当真欺人太甚。” 阿道说:“可如今他们吃得惯了,似乎倒也还过得去。嗯,咱们沙鱼龙国的奴隶,饿得狠了,什么都吃得津津有味。依我看,只要能填饱肚子,并无大害,倒也没什么可争的。” 高阳沉声道:“奴隶也是人,若非被逼上绝路,怎会吃这等...这等糟粕?” 阿道对鬼虎派敌意远不东采奇、高阳,故而倒颇看得开,说:“若不是这血泥巴收成好,怎养活的了这许多人?我看万鬼此举,倒也并非恶行。” 郭新凶狠说道:“狗屁不通?鬼虎派夺我城池,害我男儿,辱我女儿,抢我口粮,暴行难数。你这丫头?为何替鬼虎派说话?你是鬼虎派的走狗么?” 阿道脸上变色,说:“老头儿,你说我甚么?我杀的鬼虎派高手,可比你脑袋上秃毛还多!” 东采奇急忙劝住郭新、阿道,柔声缓解局面,郭新倒也爽快,立时说道:“姑娘,是我口不择言,对不住你。” 阿道微微一笑,说道:“我一局外人,不明就里,真不该多言,是我阿道的不是。” 又走了一个时辰,来到一漆黑铺子中,有数个汉子接引,穿过铺子,绕了一会儿,不知怎地,竟到了一处颇为优雅的小花园中。一身穿麻布衣衫的老妇坐在躺椅中,她头发乌黑,但脸上皱纹密布,一双精明的眼睛望了过来,说道:“郭老头,你没骗我,这真是蛇伯城主的大女儿。只不过她年岁可有些不对劲了。” 东采奇躬身施礼,道:“在下身在万仙时,刚过十七岁年纪,故而不再长大。” 梅华夫人哼哼笑了几声,郭新、高阳向她详述谋略,梅华夫人脸上笑容愈发欢畅,看着东采奇,仿佛看着一件世上无双的珠宝。 东采奇问道:“老夫人,不知此计是否可行?” 梅华夫人直起身子,双手指着一旁三个中年女子,说道:“我这三个女儿,于战乱之中,被鬼虎派掳走,八年之内,各自养下四个孩儿,随后才遭释放,回到老太婆身边陪我。那几个....在宫中当差的....不人不鬼的小崽子,你们瞧见没有,便是我梅华的孙儿了。”那三个女子身子发颤,眼神惊恐,似又想起那段残酷经。 东采奇忍住愤怒,咬牙道:“鬼虎派倒行逆施,着实可恶,故而须得夫人鼎力相助。” 一旁有一壮实的虎头少年说道:“奶奶,鬼虎派中,实有几位了不起的人物。您不可以偏概全了。” 梅华夫人一巴掌打了过去,掌力不轻,那虎头少年被打的头晕眼花,倚靠在墙上。梅华夫人怒道:“小贱种!我让你再宫中当差,探听消息,不是让你认贼作父!” 虎头少年怕极了梅华夫人,不敢造次,他母亲拉住他,扯到一边,耐心开导,诉说鬼虎派诸般匪夷所思的恶行,语气阴阳顿挫,令人身临其境,仿佛讲评书一般。那少年垂首不语,眼神颇为委屈。不久两人便退了下去。 梅华夫人笑道:“我.....我只需一声令下,少说有五万铁汉般的...孩子替我卖命。听说你也带了精兵过来,如此便...足以成事了。” 东采奇微觉不忍,心想:“当真要让这些年幼柔弱的少年打仗丧身?” 梅华夫人察言观色,似知晓她心思,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还有不少乃是风吹摇摆的墙头草,咱们须得加紧行事,速战速决,将敌人首脑铲除,将他们争取过来。明晚此时,你将大军带入离此十里之外的垂钓谷,你自个儿、高阳道长、这位阿道姑娘三人来这儿见我。” 东采奇、阿道大吃一惊,问道:“咱们明天便动手?” 梅华夫人笑道:“机不可失,时不待我,我思索此事多年,早已计划妥当,所缺的不过是真正有神功仙法的高手。你三人若手上有真功夫,那这一日准备,已极为充裕了。” 东采奇道:“咱们大军压境,敌人岂能毫无防备?” 梅华夫人道:“便是要他们知觉此事。这鬼虎派功夫是极高的,但说起行军打仗,指挥守城,便不过是一群纸老虎了。你率大军攻城,城中纵然有十多万兵马,或是初出茅庐的孩童,或是北妖跟来的杂碎,自乱阵脚,尚且不及,如何抵挡得住?” 东采奇听她讲述,见她胸有成竹的模样,顿时明白过来,说道:“你要我、阿道与道长刺杀敌军首脑?” 梅华夫人喜道:“不错,你这丫头脑子不坏,将来大有可为。”说罢取出蛇伯城地图来。东采奇虽对此城无比熟悉,但从不知竟有这么一副细致入微,详尽无比的地图。 梅华夫人道:“北方诸国,鬼虎派占了二十国,皆由鬼虎派鬼首统领。这蛇伯城**有鬼虎派的大鬼官一人,鬼僚三十九人,其余万鬼侍卫约莫两百人,平素大多互相掣肘,看不顺眼。若无急事,也有二十多人从不上朝。我知这二十人住所,待大军攻城之际,这二十人必从家中出来,我派这五万少年郎当场埋伏,就算各个儿能力敌数百人,也叫他们惨死当场。” 东采奇听她将这蛇伯城城防门道摸得清清楚楚,一丝不漏,不禁欢欣鼓舞,又问道:“夫人是要咱们去对付那大鬼官么?” 梅华夫人原本从容镇定,但听到这大鬼官,不禁愁苦起来,道:“唯独这大鬼官,实是棘手。若不抢先将此人杀了,委实后患无穷。此人武功极高,更胜过寻常鬼官,他身怀奇法,只需盘膝坐下,凝神一炷香功夫,便可径直与鬼虎派鬼首神识相通。那鬼首得知此事,定急速赶来,最多不过半天,便可杀入城中,此人既来,其余鬼首自也能来。咱们立足未稳,布置不周,便会功亏一篑了。” 东采奇道:“那只需我三人潜入宫中,将此人诛杀即可么?” 梅华夫人点头道:“这大鬼官最喜掳掠美貌女子,带回宫中,生养....孽种,你与阿道丫头都相貌出众,高阳道人又是万鬼高手,出入王宫,并无难处。这本是此计最艰难处,有你三人在此,那便万事无忧了。”(未完待续。。) ------------ 七十四 蒙昧无知求难得 高阳道:“采奇姑娘,阿道姑娘,我与此城大鬼官魏武哮曾有过见面交情,明日晚间,我领你二人入宫见他,假意献上。r?a? ? n?en? ???.?r?a?n??e?n `o?r?g?待得了独处时机,你二人便动手杀他。只是此举....着实委屈你们,稍有不慎,更受此人手脚屈辱....” 东采奇道:“区区小事,何足道哉?只是我独自一人即可,阿道也不必忍耐这色虎。” 阿道笑着说:“哎呦,你当我这等小气么?被他摸手摸脚,又不会少一块肉。他真欲急色,那岂不是下手良机?” 梅华夫人拍手笑道:“好极,那就这么说定了,今夜大伙儿忙上一宿,明晚此时,便是咱们夺城之际。”当下又详述了暗号、时机、应变、攻城之策。她在城中委实手眼广布,能耐极大,更可买通城防守军。蛇伯城之前有冰墙隔绝,除了偶尔万鬼内斗,绝不惧南方敌袭,故而攻强守弱,缺陷显见。 她又让高阳趁夜去找受他恩惠之人,召集人马。他这十多年间惠及百姓无数,又借东采奇之名,料来定成效显着。 此时天色已晚,梅华夫人差手下送双姝出来,路过一空地前,见有一处刑台,台上吊着十个虎面人,尸体晃晃悠悠,胸前挂着字样。东采奇上前一瞧,曰:“许花尾、曹斑额、贵马等十人,不服号令,拘百姓为奴,外出征战,吃人血肉,罪恶滔天,绝不可恕。故大鬼官魏武哮亲自捕捉,吊死示众,以儆效尤。” 东采奇心下困惑,问道:“为何大鬼官魏武哮....要因此吊死手下高手?他们不是一贯....一贯以百姓为食么?” 领路那汉子冷笑道:“那是大鬼官假惺惺的,施恩卖好,收买人心的举动。他来此之后,便假意禁止鬼虎派再捉人吃肉,否则格杀勿论。哼,鬼虎派过往罪孽,岂能因此洗清?” 阿道问:“那这大鬼官上任之后,鬼虎派是不是不再吃人了?可咱们在西南之地所见情形,却截然不同啊。” 东采奇见其中一虎尸身上穿着西南亿族服饰,不禁动容,说道:“这十人便是远征西南的罪魁祸首么?我还想亲手讨回血债呢。想不到...想不到已死在自己人手上。” 阿道眨眨眼,说:“没准儿那大鬼官真下了禁令,只不过这些鬼虎派门人私自作恶呢?” 东采奇心意坚决,毫无动摇,说道:“总而言之,鬼虎派绝非善类,大敌当前,下手无情,敌人皆可杀而不可留。” 那汉子松了口气,说道:“这大鬼官伪善得紧,装出正人君子模样,倒也出了不少笼络人心之举,两位姑娘不上他当,那可好得很。” 出了城,阿道、东采奇足下生风,只一个时辰便返回营帐,顾不得疲累,立即召众将布置,连夜传令下去,大军下山,抄近路赶往蛇伯城,又花了大半天,行了数百里路程,在离城不远的山谷中安营扎寨。这山谷可遮挡风雪,又可遮蔽视线,众将士烧饭煮肉,饱餐一顿,想起大战在即,热血澎湃,再不以寒风疲倦为苦。 东采奇对吕昂将军道:“大伙儿在此休息,等到戌时,全军向蛇伯进军攻城,无需等我回来。” 众将士齐声答应,滔鼓、李恋、庆仲皆神色踊跃,想要追随,但东采奇将三人大声喝退。 她与阿道再来到蛇伯城前,得人接引,与高阳碰头。东采奇问道:“安排的怎么样了?” 高阳微笑道:“贫道这些年人缘不差,连夜找人一说,又聚了约莫近两万人。不过都是些十岁左右的孩童,九成武艺粗糙。大伙儿聚在城郊荒地中,倒也不惧被敌人发觉。”原来鬼虎派将十三岁的孩童皆征召入伍,出众者已上得了战场,剩余孩童年幼,一时也派不上用。 东采奇心中没底,问道:“这些孩童....咱们如此,岂不太过残忍?更何况就凭这些少年,人数再多,又怎能杀得了万鬼的高手?” 高阳道:“我猜梅华夫人定心中有数,她从不做无把握之事。” 不久之后,梅华夫人差侍女过来,替东采奇、阿道换上风风光光、漂漂亮亮的衣衫,高阳见了东采奇,唿吸竟一时紊乱不稳。阿道哈哈一笑,在东采奇耳边说道:“这高阳道长好爱慕你呢。” 东采奇怒道:“你再多嘴!瞧我不撕烂你裙子?” 高阳平静下来,说道:“事不宜迟,咱们这便入宫。” 从街上急急走过,不一会儿来到皇宫前头,东采奇对这宫殿的一草一木皆铭记在心,闭眼可知,双目凝视许久,娇躯微微发颤。但她此行至关重要,不容有失,这激动片刻消去,她已恢复镇定。 高阳对门前侍卫说道:“幽鹤派鬼官高阳,特来求见魏武哮城主。”说罢取出万鬼令牌来。 侍卫见他身份不凡,岂敢怠慢,忙派人传话,等候一炷香功夫,有人奔出,说道:“城主有请。” 又有护卫领三人行过大阶官道,来到大殿上。只见太师椅上坐着一极有威势的虎面人,此人毛发斑斓,身形高大,几有十尺,大殿两旁站着数十个铁甲护卫,目光冰冷,看着东采奇等人。 魏武哮开口说话,声音沉稳浑厚,极为有礼,他道:“高阳兄,你隐居浩然山中,为何竟有闲情雅致,来找我这俗人?你身边这两位姑娘又是何人?” 高阳朝东采奇、阿道点点头,两人除下兜帽,露出两张秀丽至极的脸,魏武哮微微一愣,笑了起来,说道:“高阳啊高阳,我听说你为人一贯无情,又从哪儿找来这两位...两位美人?” 高阳愁眉苦脸,说道:“我是有求于你,岂能空手而来?这两位姑娘可着实花了我不少银子。” 魏武哮道:“请坐,请坐!”命人奉上茶水,又问道:“高兄,几年前你前来造访,在这殿上,痛骂我鬼虎派诸般不是,对我鬼虎派可颇有意见哪。怎地今日又瞧得起咱们了?” 高阳道:“城主见谅,我高阳当年无知,口无遮拦,行事太过鲁莽。我此次来,有两件事求城主。这两位姑娘,一位叫离离,一位叫蓉蓉,便是这两件事的谢礼。”随后说出二事,乃是求魏武哮减免翠盖区数十万穷竭者税负,求魏武哮替他调解与鬼虎派另一位鬼官李铁掌仇怨。 魏武哮叹道:“这第一件嘛,咱们万鬼如今打仗要紧,军饷...不足,我只能尽力而为。第二件事,倒也不费吹灰之力,你先在我宫中住上几天,我明个儿一早,便去请李铁掌来,大伙儿同为万鬼门人,又有什么不共戴天的死仇了?” 高阳面露喜色,说道:“多谢城主成全。” 魏武哮又要请高阳喝酒享乐,高阳道:“在下近日练本门‘素鹤神功’,晚间需得打坐,也不耽误城主今夜歇息了。”说罢朝东采奇、阿道笑了笑,魏武哮也随他大笑,不再强求,命人将阿道、东采奇送入寝宫。 东采奇与阿道戒备万分,跟着那太监绕过花园、楼阁,不久到了城主居所。此地装饰朴素无华,昔日东耿介一应金贵事物皆已不见,只有大床、夜灯、书桌、橱柜,并无其余花巧。 屋内走出几个妇人,衣着得体,但也非如何华贵,反倒颇为简朴,见了两人,问道:“你们是城主新纳的妾么?” 二人装作害怕模样,点了点头,其中一雌虎人笑道:“不必害怕,夫君对你们南方常人好得很,只要你们能生孩儿,他绝不会有半分亏待。”其余女子是蛇伯城常人,也齐声附和,对魏武哮甚是夸赞。 东采奇、阿道暗暗喝骂:“这些女子自甘堕落,厚颜无耻!当真不要脸了。” 那城主夫人见两人不言不语,微微一笑,拉住两人小手,在花园中坐下,说道:“咱们是北妖半虎族,投入万鬼之后,成立鬼虎派。唉,咱们一族,女子极少。十人中只三人为女,故而须得强娶他族女子为妻,如此养儿育女,香火不绝。你们定是听闻咱们这糟糕名声,这才如此畏惧么?” 东采奇小声道:“可如此加害他人,天理不容。” 其余众妇叽叽喳喳的反驳起来,城主夫人一摆手,令众人住口,又叹道:“我相公深知此举不妥,但时局如此,无法可想。草海那边,战火不断,须得壮年士兵,说不得,唯有...唯有苦了蛇伯百姓。我相公于几年前当上这大鬼官之后,已深深反省昔日罪孽,痛改前非,约束下属,要与蛇伯城民重修旧好,真正如一家人般。” 东采奇忍不住道:“可我听....听旁人说,蛇伯城中成年男子,几乎被屠戮一空,剩余者也皆身心残破。到此地步,再假仁假义的补救,又有何用?” 正说话间,一旁有数个虎头少年跑出,为首的虎头孩童喊道:“娘,娘,我练成重生功第一层啦,你看看我这一套拳法!” 城主夫人神色温柔,笑道:“娘知道了,你先下去,我正在与这两位姑娘说话呢。” 那虎头孩童转身对众童说道:“我今后要练成与爹爹一般的武艺,建功立业,投入万鬼,成为鬼官,鬼首!” 众孩童笑道:“咱们大伙儿也要打仗立功,取得无上荣耀,与北方的黑蛇妖怪一绝死战!”唿喊声中,纷纷跑远了。(未完待续。。) ------------ 七十五 炼化挪移万兽形 城主夫人笑道:“荣耀,荣耀,夫君如此教导孩儿,他们纵然勇敢,却也愈发调皮了。??? ? 火然?文 ?? ???.?r?a?n??e?n`唉,夫君为了战事,真是费尽心血,连宫中的财宝都悉数捐出。” 一妾妇道:“但孩子们以武勇为荣,以作战为上,总好过花天酒地,骄奢放纵不是?” 另一妇人道:“可不是吗?夫君常说,等再过五、六年,万鬼打赢了万仙,妖族胜了中原,蛇伯城安稳下来,百姓过上好日子,这一代的虎娃娃,一个个儿都能成才。北方魔怪之灾,总得依靠他们,才能平息。” 东采奇问道:“甚么北方魔怪?难不成黑荒草海之外,更有魔物肆虐么?” 那城主夫人脸上露出恐惧之色,说道:“北地....本是极佳的住处,水土肥美,物资丰厚,只是年年有魔猎祸事,数十年前又多了黑蛇怪物,大伙儿日子才显得艰难。万鬼宗主向大伙儿指明一条路,先率大半民众避至草海以南,这冰雪之地,黑蛇暂且闯不过来,随后以此为根基,再设法与蛇妖、阎王交手。” 有妾道:“可咱们鬼虎派以暴虐阎王为尊,可否借此阎王之能呢?” 城主夫人叹道:“有些话,我在此说了,你们勿要传出,这阎王绝非....善类,咱们讨好他,供奉他,替他卖命,蒙其指点武艺法术,却决不能引其至此。” 阿道心想:“什么黑蛇怪?阎王爷?莫非是那黑蛇巨人么?当年与苍鹰哥哥交手的,便是一修罗非天阎王,举手投足有摧山裂地之能。这暴虐阎王又有怎样的神通?” 东采奇则想:“这些妇人已被这城主夫人蛊惑,满脑煳涂,已死心塌地为鬼虎派着想。”心生厌憎,但脸上却不显露。 城主夫人取出糕点来,请阿道、东采奇服食,东采奇尝了尝,似并无异样,味道甜美得很。 屋外脚步声响起,那十多个孩童喊道:“爹爹,爹爹!”城主夫人喜道:“相公,你回来了?” 魏武哮道:“诸位夫人。”望向阿道、东采奇,露出笑容。众夫人会意,朝阿道、东采奇眨眼暗示,城主夫人道:“莫要害怕,相公他温柔得很,可爱的很。” 东采奇强忍心底愤怒,道:“一切听从城主心意。”众夫人这才退下。 待宫中清净下来,魏武哮领二人走入里屋,见一张大床,魏武哮叹道:“瞧你二人举止,可是处子之身么?” 东采奇、阿道点了点头,低头不语。 魏武哮嘿嘿一笑,说道:“我虽模样吓人,但绝不会吃人,两位大可放心。”拉住东采奇,将她揽在臂中,伸手摸向她胸脯。 阿道闪至魏武哮身后,突然一道水光刺出,她这一招攻得奇快,又是悄无声息、锋利异常,魏武哮“啊”地一声,背部中招,便在这时,东采奇一招血煞掌打在魏武哮心脏处,魏武哮口吐鲜血,双掌前后击出,掌力极强,东采奇身子硬接一招,微微一晃,退了两步。阿道则手臂酸软,撤后老远。 魏武哮咬紧虎牙,不发出半点声响,左掌上长出火焰刀爪,右掌上伸出剧毒利刃,往两人分别斩去,东采奇招出寒星剑,与火焰爪一格,只觉敌人真气震怒,火热滚烫,叮当声中,将这一招化解。阿道使“断肠手”的“断”字诀,水幕如盾,勉力挡住攻势。 数招一过,东采奇心下惊异:这魏武哮即便受伤在先,对上两人,依旧不落下风。此人身手之强,在万仙遁天层中亦算顶尖。但他闷声作战,全不唿喊,也不逃走,不知有何诡计。 她经盘蜒指点后,血肉纵控念功力愈发精纯,以此调理气血,分配力道,竟又激发出极大潜能,武功已胜过阿道一筹。故而她以硬碰硬,接过魏武哮全力勐攻,而阿道使水神掌功夫,刚柔并济,全无定形,威力亦甚是可观。饶是如此,两人初时也不过稍占上风,斗了百招,魏武哮伤势愈合,更是进如雷,退如山,愈发挥洒自如。 东采奇心下惊骇:“纵然我血肉纵控念如何神妙,在激斗之余,焉能有余力治愈内外伤?此人筋骨之强,当真不可思议。” 魏武哮扭转局势,这才放心下来,森然道:“你二人到底是谁?是沙蝎门的鬼官么?” 东采奇道:“我乃昔日蛇伯城城主之女东采奇,特来替蛇伯城百姓报仇!”双掌聚气,打出大枯竭掌,掌力周旋,剧烈变动,但魏武哮双拳一突,将掌力挡开,又回过身,将阿道迫退。 他道:“原来如此,你这掌法....是万仙的,你是万仙遁天门人?为何我不知万仙中有你俩这般年轻少女?” 阿道喊:“我并非万仙门人,但却容不得你这色虎!”一招浑天闹海,水柱如矛,点向魏武哮咽喉,此时东采奇攻得正急,魏武哮避让不开,被一矛刺中,他捂住伤口,一声不吭,身子旋转,虎尾如鞭,要两人追击不得。 东采奇斩出数道寒风,将魏武哮掌中火焰熄灭,朝前一滚,剑尖如雨。阿道从旁助阵,掌拳不断,好似狂风。魏武哮手忙脚乱,不禁连声低唿,跌跌撞撞,却不碰倒屋内器具,极为小心。 忽然间,屋外有人走入,正是城主夫人,她惊唿道:“相公,这是....” 魏武哮脸上变色,大喊道:“快带着孩儿们跑!这两人厉害得很!” 东采奇心想:“原来他不发声响,是怕连累妻儿,像他这般魔鬼,也有良善之心么?”这当口已不容慈悲,腾空而起,刺出蛇伯雪岭,又打出血煞掌、枯竭掌,魏武哮双臂交替遮拦,身子倒飞,砰地一声,撞破墙壁,摔入隔间。 东采奇见隔间漆黑一片,倒也不敢贸然追赶。阿道说:“他爱惜妻儿,我去捉几个来为质!” 蓦地梁上一人跃下,正是高阳道人,他急道:“不可,此举大违正道!咱们三人联手,必胜无疑!而大军正在攻城,战局大优!何必用这卑鄙手段?” 东采奇道:“不错,只杀这罪魁祸首,绝不伤及无辜。” 阿道微微一愣,见那城主夫人目中含泪,已匆匆离屋而去,高阳道人全无半点阻拦之意。他点出数指,指力如同炮弹,将厚厚墙壁打得粉碎,再朝前一突,闯入黑暗之中。 高阳左右双掌化作鹤嘴之形,往两旁虚点,霎时绿光浮空,照亮暗室。那魏武哮本在地上坐着,见三人入内,慢慢站起,唿吸愈发剧烈。 东采奇惊唿道:“他向鬼首传消息了么?” 高阳脸上冷汗直流,他极轻微的摇了摇头,喃喃道:“他竟练成这功夫了?”语气一变,急促喊道:“小心,这是炼化挪移的万兽**,他神智已失,化作妖兽了,不杀敌数日,醒不过来。” 魏武哮虎吼一声,身躯胀大,鼻尖陡生出犀牛角,头顶长出鹿角,双足细长,宛如猎豹,虎尾变作蝎尾,亮出毒刺,身上皮毛增厚,仿佛大象一般,他忽然一动,身上各处仿佛皆化作致命兵刃,头顶脚踢,咬牙甩尾,攻势强悍诡谲,总从意想不到的方位出击。 东采奇、阿道、高阳三人瞧出厉害,竭力相抗,但眨眼间,这怪物横冲直撞,无所不在,招招沉重万分,令人眼花缭乱,三人将功力运到极致,却全无还手之力,高阳、阿道多处受伤,而东采奇挡了数十招,手腕也酸痛肿胀起来。 东采奇心知若胜不得此人,今日图谋,极可能就此失手,不免心急如焚,但这万兽**太过高强,力凝于方寸间,变动随心,全无半分破绽。她心中急思:“该如何取胜?该如何取胜?”可却毫无头绪。 正惶恐间,耳畔有人低声道:“他神智已失,可以智取胜。你忘了那画龙点睛术么?” 东采奇心中一喜:“是盘蜒哥哥?可他这般快法,我这点睛法如何能钻入他体内?” 盘蜒又道:“他气血如此旺盛,全不收敛,你难道还摸不准他的动向?血肉纵控念,其精要所在,终究在于‘心念’二字上。你知他心意,如何能击不中他的双眼?“ 东采奇“啊”地一声,仿佛从层层迷雾中钻了出来,见到无限风光。她有心引魏武哮独独找她,喊道:“你还不投降,我将你夫人孩子,杀的干干净净!” 魏武哮信以为真,大怒之下,一个翻滚,朝她扑下,在空中骤然打下数拳,东采奇转身闪过,运纵控念测算其动向,鼻中闻此人气血,登时算得清清楚楚。她抢先变招,让过魏武哮鼻尖一顶,闪过他蝎尾一蛰,避过他膝盖一撞,退开数步,一招“画龙点睛”发出。 魏武哮攻得太急,自行撞上前来,被东采奇血滴入眼,瞬间双眼剧痛,就此抓瞎。他神智大乱,哇哇大叫,竟捂住双眼,露出全身破绽。 阿道、东采奇、高阳皆是武功深湛人士,如何能放过良机?阿道一招“浑天闹海”,东采奇一招“蛇伯雪岭”,高阳一招“幽鹤入冥”,三人一齐刺入魏武哮丹田要害处。魏武哮哀鸣一声,扑通跪倒在地,身子慢慢复原,他浑身鲜血长流,模样凄惨至极。 他低声道:“杀了我,求.....求你们放过我....我妻子....孩儿,放过其余....族人,万鬼...万仙...不应敌对,阎王、黑蛇,阎王,黑蛇...” 高阳久在妖国,知道隐情,心中悲凉,他道:“黑蛇纵然为害,但却不能当做借口,去残害其余生灵!我虽身为万鬼,但以万鬼为耻,更恨透了鬼虎门!” 东采奇道:“我不杀你妻女,但也不能放他们走!你那些...无恶不作的同门,我更不会饶恕!” 魏武哮鼓足全力,仰天怒吼,声音如泣如诉,三人耳中嗡嗡,急忙运功自保,他喊了几声,逐渐微弱下去,气息全无,就此死去。(未完待续。。) ------------ 七十六 花开满城百代香 东采奇见魏武哮尸首,竟生出兔死狐悲之情,又叹道:“此人已死,咱们速速出城接应。” 阿道说:“可要我去追此人子嗣?” 高阳道:“这魏武哮在城中不得民心,那些妇女孩童无关紧要。还是早些夺城要紧。” 东采奇道:“道长高见,咱们这就出宫。”说罢斩下魏武哮头颅。 突然间,花园地面巨震,轰隆一声,一双巨手破开泥地,石屑纷飞,树木歪斜,一个巨人跃了出来。此巨人高大无比,浑身雪白,足有五、六丈高,双目猩红,歹毒凶狠。 三人大惊,摆出架势,运功招架,那巨人一拳打来,三人一齐出掌,砰地一声,三人退后数步,那巨人只微微一晃。 东采奇大声问道:“这巨人又是甚么?” 高阳道:“这是还魂巨人,乃是万鬼宗主金蝉赠予有功之臣,守卫领地的巨怪,委实厉害至极,想不到魏武哮竟也获赠。” 那巨人高举双拳,朝三人砸落,轰隆一声,将宫殿砸碎,仿佛天塌了一般。三人激战良久,内力衰退,只得纵跃躲闪,模样颇为狼狈。巨人行径癫狂,肆意毁坏,似无法控制,也难怪魏武哮临死前才放它出来。 东采奇心想:“不知我画龙点睛术是否有效?”读这巨人心思,试图寻其破绽袭出,但这巨人并非血肉之躯,而是岩石造物,她这血肉纵控念便难测其意。巨人单足踩下,又是乒乓巨响,花园正中破开一大窟窿。 高阳道:“万不能让此怪跑出去,不然大军必乱,坏了攻城大计。” 东采奇如何不知?她朝后急退,避让这巨怪铁拳铁足,但先前与魏武哮斗得精疲力竭,这会儿实已使不出劲儿来。蓦然间,她肩上被人一拍,东采奇朝那人一看,见盘蜒也正回望着她。 东采奇如释重负,嗔道:“你可总算出来了?见我手忙脚乱,你在一旁偷笑是么?” 高阳、阿道见到盘蜒,各自惊讶,高阳不识得盘蜒,但见东采奇对此人神态亲热,心头巨震,而阿道则眸光流转,暗怀心计。 盘蜒单手抬起,朝前一扬,一条庞然黑蛇朝那巨人压了过去,轰隆声中,巨人摔了个上下颠倒。高阳见此人这等神功,更是目瞪口呆。 盘蜒道:“大事要紧,你三人快些赶去,这巨人由我应付。” 东采奇在盘蜒脸颊上飞快一吻,脸上红扑扑的,说道:“那咱们待会儿再碰面了?” 盘蜒笑道:“侯爷旨意,在下凛遵。”说罢又击出黑蛇灵气,那黑蛇极为庞大,花园中登时暗无天日,四处震荡。那白巨人本来体型威武,气力强悍,但遇上这威力更大的功夫,再也还不了手。 三人不再等待,冲出宫殿,途中竟无阻拦。到了街上,大军已然入城,其中仙锐军数十人一队,正与万鬼高手交战。这仙锐军得盘蜒传授阵法、器具、武学,对付身怀仙法妖法之人,正是拿手好戏。四处充斥一众虎头少年,手持长棍、叉子、砍刀、饭锅,到处出没,击杀鬼虎派的士兵。 而鬼虎派一方败局已定:军中高手大多不见踪迹,或已被梅华夫人截杀。新招的虎头少年军神色迷茫,陆陆续续成了俘虏,唯有零星抵抗。北妖的佣兵则溃不成军,抱头乱蹿。 东采奇高举魏武哮头颅,跃上屋檐,朗声喊道:“魏武哮已死,余孽还不投降?如若顽抗,格杀勿论!”停了停,又道:“我乃昔日蛇伯城城主之女东采奇,特来解救大伙儿!” 她说的是蛇伯城方言,饱含仙家真气,数十里皆清晰而闻,敌人见状,无不丧胆,纷纷缴械而降。传闻流出,不一会儿功夫传遍全城。一众百姓本龟缩家中,听闻此事,尽皆大喜,涌上街头,争抢着想见见这位归来的蛇伯女儿。 至此大局已定,再过了半个时辰,大军稳住局面,收押俘虏,安顿百姓。探子询问情形,勘察残存敌人藏身之处,清扫漏网之鱼。 东采奇得此大胜,一时间恍恍惚惚,如痴如醉,听着满城欢呼声,只觉十多年的内疚感一扫而空,她抬头望月,连这漆黑的夜空也变得如此晴朗明亮,忍不住又流下泪来。 梅华夫人、郭新老头、高阳等人率众百姓前来找她,梅华夫人笑道:“采奇城主,大事已成,这蛇伯城便还到你手中,今后大伙儿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可别忘了老身的好处。” 东采奇擦去泪水,颤声道:“多谢...梅华奶奶...这些年可苦了大伙儿...”说罢又泣不成声。 郭新老头也哭道:“傻丫头,你别哭,这大喜的日子,你这城主怎地...怎地如此?这又成何体统?” 高阳叹道:“采奇姑娘,我背叛万鬼,从此万鬼中再无容身之处,还望你收留贫道,容我辅佐于你。” 东采奇握住他的手道:“道长义薄云天,慈悲为怀,能得道长相助,乃是我东采奇的福分。” 高阳心中一荡,脸上一红,不禁捏了捏东采奇手心,东采奇只觉此举稍有不妥,但狂喜之际,也不在意。 阿道笑着说:“办完大事,如今还有许多琐事,采奇姐姐,高阳道长,与其你二人在此打情骂俏、含情脉脉的,不如早些忙活起来吧。” 东采奇忙缩回手来,啐道:“谁打情骂俏、含情脉脉了?你这小妮子,总是变着法儿损我。” 又有士兵押着一群妇人走来,说道:“侯爷,这些乃是万鬼大鬼官、鬼侍卫、鬼僚的妻妾,本在街中被百姓围堵,如今被我等逮住,还请侯爷发落。” 东采奇见这些妇人衣衫破烂,鼻青脸肿,受伤不轻,不禁大怒道:“是谁伤了她们?” 士兵道:“正是那些围堵百姓,说她们私通妖人,养下孽种,为虎作伥,罪该万死云云。” 东采奇沉吟片刻,说道:“传我号令,说昔日种种遭际,乃是鬼虎派的罪孽,其余妇人迫不得已,一概无罪,那些虎人少年更是我蛇伯城民,当好生爱护,百姓不得殴打辱骂,否则关入大牢,打五十大板!” 她一贯军纪严明,令出如山,执行迅速,吕昂等将领领命离去。 她又望向城主夫人,那雌虎妖恨恨说道:“我...我瞎了眼,没瞧出你这凶手...刺客,害了我夫君,你杀了我吧。” 东采奇稍觉无奈,但旋即硬起心肠,说道:“战场之上,不是杀人,便是被杀。不是骗人,便是被骗。但如今战事已了,听说夫人待我蛇伯城不差,我自也不会亏待夫人。你那些孩儿呢?” 城主夫人冷笑道:“他们早逃出城去了,你捉不住,永远也休想。” 突然间,一妇人神色凄厉,咬牙切齿的朝东采奇扑了上来,东采奇袖袍一拂,真气将那妇人困住,那妇人惨叫一声,跪倒在地。她怒道:“你杀我夫君,我要替夫君报仇!” 东采奇正要斥责,但那妇人身后一群女子放声大哭,又有不少想与东采奇厮拼。东采奇半步不退,指力连点,将一众妇人全数制住。 那最先冲上的妇人咬牙道:“你....你不要脸,指使孩子下毒杀了生父,你罪恶滔天,世道绝不容你!” 东采奇心中一凛,问道:“什么下毒杀了生父?” 梅华夫人哈哈大笑,神色可怖,啪啪两个巴掌打去,将这妇人打的满嘴是血。她道:“贱货!你被虎妖玩弄得舒服,连自个儿是人是妖都忘了?” 东采奇问道:“梅华奶奶,其中到底有何隐情?” 梅华夫人淡淡一笑,说道:“有些鬼虎派之人....嘿嘿,对自己孩子倒也不错。我找几个小的,让他们在饭食中加了点儿料。万鬼的妖法纵然了得,但对上这千金难买的‘花犯香’来,竟也抵受不住。万鬼之体,比之万仙,毕竟逊色不少。” 东采奇心中暗惊:“原来梅华夫人使得计策阴狠之极,除了埋伏之外,又教唆儿子下毒谋害其父,才能一举杀死这许多高手。只是....只是....这些虎妖少年....受她....逼迫,心性岂能不由此剧变?此举委实太过不祥。” 那挨打妇人“呸”地一口,吐血在地,她不再喝骂,而是死死瞪着梅华夫人,又慢慢转向东采奇,说道:“我记得你,记得你是蛇伯城的大小姐,破城当天,你便走了,不用遭咱们遭的罪,可你不明白,压根儿就不明白。哈哈,哈哈。” 东采奇苦涩说道:“我明白大伙儿受的苦,可当年我无能为力,我二哥因蛇伯城百姓而死,我...我...如今...虽回来晚了,但我已然...竭尽心血。” 那妇人幽幽说道:“你不会明白的,被妖怪...妖怪强占,替妖怪养下孩儿,看着孩子一点点长大,那妖怪如慈父般照顾咱们娘俩。养下一个,又养下第二个、第三个,日子渐渐好了起来,他教孩儿武艺,替我出头,听我诉苦,任凭我喝骂他、发脾气....十四年,十四年....蛇伯城早已与当年不一样了。” 东采奇道:“一样的,我会让大伙儿重新过上与以往一般的日子。” 妇人惨笑起来,她道:“你不明白么?我们已与鬼虎派血脉相连,这一代,下一代,世世代代,我们已不单单是蛇伯城民。我们与鬼虎派再也分不开。蛇伯亡了,蛇伯早就亡了!你想要回到过去,但再也回不去!除非你将咱们全数杀了。” 她垂下脑袋,咬住嘴唇,东采奇登时惊觉她在服毒,想要阻止,但那犯花香发作极快,对凡人而言,入口既死,那妇人吐出一大口血来,脑袋一歪,死时双目犹睁。 ------------ 七十七 变着花样拜天地 东采奇惨然无言,心中喜悦荡然无存。? ? 火然? 文 ???.?r a?n?en`梅华夫人道:“城主丫头,随我去瞧瞧那些鬼虎派练的少年军如何?” 东采奇知此事最为紧急,当及早将众孩童收编入伍,熟悉阵法,以防鬼虎派大军袭来。梅华夫人来到校场,见大群虎人少年四散坐着,有军官迎来,说共俘虏七万余人,皆在十三岁左右。东采奇见众人体型虽壮,但神色懵懂,忐忑不安,确是稚龄孩童模样。 梅华夫人喊道:“陶灯儿,陶灯儿!来和城主说说话!”其中一少年站起,来到东采奇面前,东采奇认出这少年,他正是先前在梅华家中挨骂之人。梅华夫人笑道:“陶灯儿此次功劳极大,若非他约束这些娃娃,他们准已反了。” 东采奇摸摸他脑袋,问道:“这些孩子打过仗没有?” 陶灯儿道:“打是打过,那一年沙蝎派与鬼虎派冲突,城主派咱们出去打了一场,大获全胜,咱们都是立过功劳的。魏大人说要升咱们的官儿,传咱们万鬼的武艺呢。将来咱们要跨过草原,去和黑蛇妖打仗。” 东采奇叹道:“你们不过是一群....孩子,打仗之事,终究凶险,可敌人来了,却又不能不打。我任命你为这支大军的指挥使,你帮我守住这城,好么?将来我传大伙儿万仙的武艺,比万鬼更为精妙。” 陶灯儿大声说好,又道:“城主,是你杀了魏大人么?” 东采奇点头道:“事到临头,不得不这么做。” 陶灯儿登时哭了起来,说道:“魏大人待咱们都很好,常常来看咱们,指点口诀,大伙儿佩服的不得了。咱们缺衣少食,听说魏大人卖了宫中财物,这才买来大衣军装给咱们穿呢。” 梅华夫人嗤笑道:“笨头笨脑的小混球,你懂个屁!再替那魏狗贼说话,我可保不住你的小命。” 东采奇见陶灯儿神色气恼,叹道:“魏武哮确实为一代枭雄,可他害惨了蛇伯城,害惨了你奶奶,你妈妈,我要救大伙儿,便非....非除去他不可。” 陶灯儿看了看东采奇,说道:“城主姐姐,你武功比魏大人更厉害,我当了这指挥使,便直接听你的话,再不用挨奶奶的骂了,是么?” 梅华夫人脸上变色,心想:“今后这城主管事,她武功太高,我却不可少了倚仗。这支虎人大军将来定成精兵,绝不能落在她手上。”忙道:“谁说的?你也不瞧瞧是谁将你养这么大,城主她忙得很,你们的事,她管不过来。城主,这支人马便交于我管教,保管不出差错。” 东采奇无心争执,暂且说道:“好,但你要好好对待他们,不可怠慢,夫人能否做到?” 梅华夫人笑道:“放心,放心,这些小杂...小虎儿都对我服气的很。” 陶灯儿等人面面相觑,表情失望万分,嘴里嘟囔,但梅华夫人一瞪眼,众虎童便不再多言,退了回去。 梅华夫人道:“万鬼调度差劲儿,北妖各国里头也纷争不断,前线更有战事,要攻打过来,少说也得大半年,且来的不过些杂兵杂将。这儿的七万虎兵,加上原先那八万年纪小一些的娃娃兵,练上一段时日,守住城池,便绰绰有余。” 东采奇微笑道:“夫人神机妙算,算无遗策,既然夫人如此说了,等若给我吃了颗定心丸。” 她又回到宫殿中,召集众臣,委派诸般要务,再送出书信给中原女皇与万仙山海门,禀报攻占蛇伯城,诛杀魏武哮之事。她深知此举福祸难测,但若中原无人前来支援,一旦万鬼众高手倾巢而出,局势便岌岌可危了。 半个月后,局面逐渐安稳,她打开国库,犒赏全军,大宴群臣,那魏武哮这些年经营有方,城中物资倒也不缺,只是那“血泥巴”的米饭味道古怪,除了众虎人少年,谁人都不愿吃。 酒过数轮,众将群臣兴致渐高,席间欢声笑语,喜庆至极。一众汉子想出五花八门的借口,一个个儿向东采奇敬酒,东采奇内力深湛,如何会醉?一概来者不拒。 就在此刻,东采奇见盘蜒走入大殿,径直走来,东采奇见状大喜,酒意上涌,冲下宝座,迎上前去,一下子抱住盘蜒,内心满是骄傲。 她这些时日也常常在晚间与盘蜒私会,只是说些体贴话,相处一时半会儿,盘蜒便会离去。她心中不舍,却也毫无办法,此时此刻,她见到情郎,心花怒放之下,再顾不得隐瞒,只想让全城知道两人关系。 众人一见,吃惊不小,她麾下南方军中少壮军官,不少皆暗恋于她,此时此刻,面无人色,不禁呛得大声咳嗽起来。 盘蜒苦笑道:“师妹,你这是做什么?” 东采奇嚷道:“你别装蒜,我办成了你要我办的事,你还不承认你是我的么?” 盘蜒低声道:“我好歹也是破云的大仙,你给我留点颜面成么?” 东采奇嘻嘻一笑,说道:“不成,你快说,快说,我俩是什么关系?”她以往总觉得两人相处,自个儿颇配不上情郎,但眼下完成毕生夙愿,今个儿又是高兴之际,心结全消,只想公告天下,令世人皆知,再不管什么陆振英、雨崖子。 盘蜒脸色一板,说道:“这是你逼我的。”突然将东采奇横抱而起,在她唇上亲了一口,东采奇“啊”地一声,满脸通红,喜得险些醉倒。她环顾四周,挥手高声道:“他,盘蜒大仙,是我的...是我的相公!我不瞒了,我忍不下去,非告诉你们不可。” 梅华夫人、郭新、文巢、吕昂等老臣齐声恭贺道:“恭喜城主喜得良缘。” 东采奇跳出盘蜒怀抱,拉住他的手,说道:“赶快,赶快,咱俩去拜天地,拜父母,拜夫妻,趁早洞房花烛。” 盘蜒笑道:“胡闹甚么?咱们万仙便不兴这一套。” 东采奇道:“是了,是了,我忘了还有这花样。”她在心上人面前,真仿佛又变回了十四年前的那顽皮少女,甚至更为年轻,更无顾忌,满朝大臣,皆如假人、幻影,可有可无,阻不了她与心上人亲密。 她退开几步,朝盘蜒拱手道:“十四年前,我与盘蜒大仙比武招亲,就此结识。咱们今夜再续前缘,共行旧雅,盘蜒大仙若胜得过我,我便嫁于盘蜒大仙为妻,若我胜过盘蜒大仙,盘蜒大仙便非得娶我过门。” 一大半人高声起哄,笑道:“这规矩好生多余。新娘子,新郎官,何必闹这么一出?早些拜堂吧!”庆仲、高阳、滔鼓、李恋等人则心中沮丧,如同溺水一般。 盘蜒沉吟片刻,忽地一掌朝东采奇击去,东采奇举掌一封,盘蜒掌中内力一黏,东采奇被他扯了过去,笑道:“我输了,我输了。”依靠在盘蜒怀里,激动的发抖。 我借着酒劲儿,向师兄求亲,他胜了我,他答应我了!我是他新娘子,他真娶了我么? 她自知此事不过一场玩笑,可她多希望这玩笑是真的。 她幻想着盘蜒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她许下婚约,从今往后,世上再没人能分开二人,他们永远待在一块儿,在蛇伯城住,在余霞城住,在万仙住,在不知名的山中,去北妖之境,去大海彼端,只要拥有彼此,任凭世事变幻,她也都不在乎。万仙之中,唯独他们是真正逍遥快活的仙人。 她回过神来,楚楚可怜的望着盘蜒,这意中人是真实的,紧贴着她,两人唿吸可闻,但东采奇却觉得他好远。 盘蜒传声说道:“师妹,你能舍下一切,追上我么?” 东采奇问道:“什么?” 盘蜒身形一晃,瞬间掠过黑夜,到了大殿之巅,他朝东采奇看了看,旋即一跃,仿佛消失在星辰里头。 此时盛宴正隆,群臣仍仗她主持局面,按理东采奇决不能离去,否则大违礼数,得罪众人不小。但东采奇心中执着,顾不得旁人,她笑道:“诸位自便,师兄,等等我!”足尖一点,张开羽翼,追了上去。 盘蜒足踏长剑,慢慢飘在前方,东采奇转眼已至近处,两人相视一笑,盘蜒道:“你真舍了么?” 东采奇笑道:“舍了,舍了,我只要你,什么都不在乎。” 盘蜒道:“你真追上了么?” 东采奇道:“还差一点儿。”奋力一冲,又将盘蜒搂了个满怀。盘蜒哈哈大笑,落在地上,东采奇往四周一看,认出情景,发觉已到了小聚魂山上。 两人依偎着坐下,东采奇柔声道:“我从未....爬上这小聚魂山,这是蛇伯城外最神圣的地方。盘蜒哥哥,听说你是从这小聚魂山上下来的,对么?你为何带我来此?” 盘蜒不答,只是问道:“师妹,你杀了魏武哮,打下蛇伯城,到底是为了谁?” 东采奇皱眉道:“那还用问,自然是为了....为了报仇,为了百姓。” 盘蜒握住她小手,说道:“你是为了我,因为我要你建功立业,你便不顾一切的冒险,对么?说实话,我要听实话。” 东采奇轻笑一声,在他手上一吻,思索半晌,说道:“你这么说,实则倒也没错。若你不曾督促我,我没准救了人便走,万不会冒险占城。我这么做,一半是为了百姓,一半是为了..你这人。” 盘蜒又问道:“你以为自己胜了么?” 东采奇吓了一跳,忙道:“我不过....是初战告捷,嗯,实则大功未成。师兄说的是,我眼下不可...得意忘形。” 盘蜒道:“你知最终累你功败垂成,全军覆没的缘由是什么?” 东采奇只惊得屏住唿吸,不知该如何答复,脑中只想:“师兄为何这么说?” 盘蜒甩脱她的手,平静说道:“你舍不下他们,也追不上我,所以你救不了人,守不住城,只能绝望的看着他们一个个儿自相残杀,为敌所害,化为雪中亡魂。” 他踏上飞剑,身形一闪,如闪电般划破黑夜,速度之快,直如仙神,东采奇惊骇相望,心知她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他。(未完待续。。) ------------ 七十八 冰上追凶不见尸 东采奇不知盘蜒何意,心中着慌,暗自揣摩:“他为何说出这些话来?他说我这支兵马有自相残杀、全军覆没的下场?不,是盘蜒哥哥督促我建立奇功,怎会咒我?他.....他准是以危言决词,要我警醒一些,莫要松懈。? ? 火然? 文 ???.?r a?n?en`是了,是了,我设宴欢庆,实有些得意忘形了,正当勤理政务才是。” 她心存侥幸,不愿往坏处想,匆匆飞回蛇伯城,见一切太平,这才稍稍安定,不敢怠慢,愈发小心处事。 次日一早,忽有亲兵来报:“侯爷,出大事了。” 东采奇吃惊不小,忙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那亲兵道:“是....是庆仲参将,昨夜宴后,他又与滔鼓、李恋两位参将饮酒,到早上一瞧,大营之中,滔鼓、李恋被人数剑刺死,而庆仲参将不见踪迹。” 滔鼓、李恋、庆仲三人是军中最骁勇善战的先锋,各担重任,等若东采奇手足,而庆仲更是东采奇师弟,她闻言心中冰冷,急忙赶往那营帐,见那二人满身酒气,尸体受冻而不僵,伤口之中,隐隐有黑蛆流动。 东采奇想起盘蜒所说,饶是她功力深厚,也不禁手足发颤,她大声道:“这是怎么回事?昨夜值守的守卫呢?” 两旁士兵连声道:“那守卫也被人所杀,模样太惨,被人抬下去了。” 东采奇道:“让我瞧瞧!” 众人无奈,领东采奇去瞧,见已被斩得血肉模煳,不成人形。东采奇神色愈发恼怒,心想:“错不了,这是九星连珠的剑招,是....是庆仲下的手么?他为何做出这样的事来?”见地上血迹斑斑,心中一动,伸手粘起一些,运功试探,正是庆仲所流,看来庆仲虽杀了三人,自己也受了些伤。 她心想:“庆仲酒量不佳,却为何要与这二人拼酒?他年纪小,压不住火气,与那两人打了起来,将两人杀死,这守卫前来问询,也被庆仲一招所杀。 想到此处,她道:“营中来了敌人,杀了两位将军,劫走我师弟,我这就追上去瞧瞧。你们不许胡乱传言,否则军法处置!”三人各统领一支兵马,如此事传开,定引起不和。 众士兵见多识广,看此情景,心里已猜到了七成,都想:“甚么敌人?如能在军营中来去自如,又岂只杀三人而已?准是庆仲将军干得好事。侯爷她不让咱们说出实情,是有意包庇师弟么?” 东采奇不再多说,顺庆仲血气追出城,运转神通,飞行如风,约莫半天之后,来到一处雪原,两旁山崖孤立,雪原上风声唿啸,宛如鬼泣,庆仲缩着身子,躲在山壁阴影之中,身上漆黑,若非东采奇双目敏锐,未必能找得到他。 东采奇缓步上前,只觉地上的寒气渗入脚掌,钻入心头,她忍住怒气,道:“师弟,你随我回去吧。” 庆仲哼了一声,说道:“回去?回去做什么?见你与那盘蜒打情骂俏,亲亲我我,拜堂成亲么?”话语中带着哭音。 东采奇道:“回去如实交代,说出你所做之事。” 庆仲大声道:“我不回去!我绝不回去!我是替你...替你出头,杀了叛徒,师姐,你会杀我么?” 东采奇心中犹豫,说道:“依军法而言,你...若真犯了杀害同僚之罪,我....唯有砍你的头。” 庆仲捂住脑袋,惨声道:“不要,不要,师姐,我大仇未报,你给我个机会,让我...戴罪立功。” 东采奇黯然道:“你先说出当时情形,若那两人真有违逆之心,我自当酌情处置。” 庆仲擦泪站起,黑蛆缓缓消退,他道:“昨晚....你与盘蜒离去之后,我心中苦闷,脸上便....便表露出来。师姐,我着实...着实对你情深似海,你难道不曾知道?” 东采奇道:“你还年轻,心智未开,不懂真正的情爱。之所以钟情于我,乃是一场心魔。” 庆仲怒道:“你早知道了?那你为何还当我的面,与盘蜒那般作态?你等若拿刀子捅我心口,你...你好生无情。那盘蜒拈花惹草的,我唯独对你专情无二,我哪里比不上他?” 东采奇怒道:“你还给我胡说八道?盘蜒哥哥看似多情,实则不近女色,乃是天下第一等的正人君子!你...你...莫要打岔,快说当时之事!” 庆仲只得说道:“那滔鼓、李恋便找上了我,说要请我喝酒。这两个王八蛋,他们....他们找死来了。咱们喝了约莫三、四瓶烧酒,滔鼓说起你的坏话,着实难听极了。他说你....身子看似光滑白嫩,可...可已经被盘蜒弄得肮脏...污秽,要用他的水来洗一洗...” 东采奇登时大怒,正欲发作,但仔细一想,军中多是些习武粗人,长年行军,孤单寂寞,自己身为女子,纵然威信足以服众,又岂能管得住他们这般念想言语?于是平复心情,问道:“这些粗话,你也不必复述,后来呢?” 庆仲道:“我起先只不过...瞪他一眼。那李恋却取出一个盒子来,盒子中乃是一套胭脂红粉。他说:‘此物本拟送给采奇将军,讨她欢喜,哼,但眼下她投入他人怀抱,说不得,此物之中,唯有加些佐料了。’ 我问道:‘什么佐料?’ 李恋笑道:‘佐料,佐料,佐以行房之料,这女人哪,身子通往心思,只要被男人占了身,有头一回,便有第二回,第三回。我在这胭脂粉中放入‘怀春散’,将军涂在脸上,吸入鼻中,久而久之,她一见男人,便抵御不得。’ 滔鼓这混球说:‘那万一她恰巧被旁人瞧见,那岂不是便宜了那小子?’ 李恋又道:‘咱们仨提防着些,埋伏在旁,随时待命,伺候这婆娘,万事开头难,烧了头柱香,她尝到甜头,动了心思,咱们三兄弟便可夜夜偷香窃玉了。哈哈,哈哈。’ 他们二人于是大笑起来,我听着听着,心中恼怒,又喝了酒,于是便大吵几句。那滔鼓骂蛮族词句,拔刀要砍我,被我抢先刺伤。李恋假意相劝,偷袭伤了我,我....我一通乱剑,将他们宰了。而外头一人又冲了进来,我着实无奈,便将他也杀死。” 东采奇寻思:“他所作所为,实则是为了维护我名誉。李恋、滔鼓图谋不轨,言语无耻,已有不臣之心,本当受重罚,可庆仲却抢先将他们杀了,之后死无对证.....我若饶了师弟,军中不知情者定会乱传谣言。我意欲澄清此事,可那两人言行太过不雅,如何能当众说出?如此一来,我颜面无存,今后如何统领大军?” 庆仲不知她心意,小声问道:“师姐,我对你好不好?你饶过我成么?” 东采奇急思片刻,打定主意:唯有捏造罪名,说那两人劝庆仲投敌,庆仲杀人之举便名正言顺。至于杀那守卫之事,更是容易遮掩。这般处置,虽不怎地光明正大,但却最是妥当。 她点头道:“来吧,咱们回去,我设法替你脱罪。” 庆仲大喜,跑上前来,东采奇见他冷的发抖,便握住他手掌,替他传功取暖。庆仲年幼之时,东采奇便常常这般照顾他,此刻虽生了隔阂,可见庆仲为她诛杀无耻之徒,反而对他信任了些,遂自然而然的运功相助。 可她万料不到庆仲体内已练有万鬼的邪法,同自身中万仙内力时分时合,一与外界万仙功力相触,心中邪念顿时急剧放大。他饥寒交迫之际,正渴望温暖,又对东采奇觊觎极深,欲念强烈,被她掌中暖流一激,正如火星点燃火药,瞬间炸裂开来,不可遏制。他大叫一声,扑上东采奇身躯,神色凶勐,如亲如咬,嘴唇朝她脸上贴近。 东采奇惊怒交加,内力一震,将庆仲迫退,喝道:“师弟,你还不退下!” 庆仲怪笑起来,声音如鬣狗般奸诈,脑中理性全无,唯有滔鼓、李恋之言,他道:“你身子污秽肮脏,我...我却是洁净之躯,我来替你好好洗洗!一回生,二回熟,你尝到甜头,便忘了盘蜒,归心于我!” 东采奇冷冷说道:“你立即跪下,磕头谢罪,我饶你不死。但从此以后,万仙中再无你这人物。” 庆仲大叫一声,身子一蹿,扑了过来,身上金光黑雾,缠绕周旋,黑蛆躁动,遍布躯体,招式极为迅速。 但他这身功夫纵然了得,又如何放在东采奇眼里?她回身一拳打出,拳力无形有质,宛如密网,又如刀阵,正中庆仲身躯。庆仲大声惨叫,在雪地里滚了滚,他此刻身躯强硬,中此招居然无碍。 东采奇手下留力,砰砰声中,又击出三掌,将庆仲打的鸡飞狗跳,翻翻爬爬,饶是庆仲筋骨结实,也已痛彻心扉,痛唿不绝。可他心中邪欲疯长,压倒痛觉,万鬼万仙之躯愈发悍勇,扑抓之时,动作也愈发阴狠。终于硬挺了一招,身子一扑,抓向东采奇“会阴”要害。 东采奇再忍耐不住,一招“万乘雄主”,以掌做剑,横扫而出,势如龙行,斩中庆仲左腿,咔嚓一声,将他整条腿斩了下来。庆仲“啊”地一声,血流一地。伏倒雪中。东采奇心中一凛,又有领悟,心想:“原来血肉纵控念的功夫断人躯体,加倍容易。” 庆仲清醒过来,呜呜哭道:“师姐,师姐,我错啦,我....当时并非是我,是黑蛆...是寒火女王害我如此!” 东采奇忍住心痛,哀声说道:“你以下犯上,屡教不改,无论在何派之中,都再不能饶恕。师弟,你....你放心,你灭门之仇,我今后定替你...替你报偿。” 就在这时,地上咔嚓一声,冰层开裂,庆仲大喊起来,扑通落入冰水之中,东采奇脸上变色,想要追赶,但自己一时也站立不稳,庆仲沉得太深太快,身形隐没,便再没有浮上来。(未完待续。。) ------------ 七十九 湖中女神身心秽 东采奇恍恍惚惚,只感虚弱无助,但四周冰层相继碎开,她捡起庆仲断腿,足尖点地,飞上空中,朝蛇伯城行去,不一会儿入了军营,众将士跟上前来,吕昂问道:“侯爷,这其中到底发生何事?” 东采奇心想:“师弟....庆仲已死,此事自也了结。虽对不住他,但他多行不义,终究难逃劫数。如此我也能给大伙儿一个交代。”忽然只觉轻松解脱。 她把心一横,举起那截断肢说道:“庆仲酒后发疯,杀了李恋、滔鼓二将,随后逃亡在外,被我追上。我一掌将他大腿斩断,他坠入冰河之中,十有八九已然伏诛。” 众将早猜到情形,见她毫不隐瞒,大义灭亲的举动,更是打从心底里敬畏。东采奇回来时早想的清楚,提拔另三人摄死者职权,一应事宜,悉数照旧。众人乱了一会儿,便一如往昔,不再为此烦扰。 东采奇回到宫殿中,按着额头,坐着发愣。桑曲儿跑来问道:“侯爷,你心里为庆仲公子难过么?” 东采奇道:“不,庆仲罪有应得,不值得可怜。我只是...只是有些害怕。” 桑曲儿忙道:“像我这样的小丫头,才该胆小怕事呢。侯爷这等武功,这等权势,这等聪慧,又有盘蜒大仙这等靠山,世上还有甚么可怕?” 东采奇哈哈一笑,抱了抱她,说道:“我怕我...我自己,我杀了庆仲,就如杀了条猪,宰了头羊一般,非但不悲,反而...反而像抛去了负担。” 桑曲儿想了想,道:“我瞧庆仲公子对侯爷....有非分之想,眼神好生...好生无礼,他本就是一大隐患。侯爷心里早就忌他,将他除去,所以才大畅心怀罢了。” 东采奇“嗯”了一声,说道:“我需运功调息,你替我看着政事,有人找我,你便暂且记下,我练功完毕,自会来找你。” 桑曲儿答应下来,便婷婷袅袅的下去了。东采奇看着桑曲儿,想起她那远在俦国的妹妹,心潮涌动,不久之后,找到那大眼枭,听它指点,收摄心念,内力流转,渐渐物我两忘。 ...... 阿道见东采奇忙的不可开交,不见人影,问了问桑曲儿,得知她在练功,心知时机已到,便在宫殿外木柱上绑红色丝带。 她偷听盘蜒与东采奇交谈,知这是两人碰面记号。本来一见此物,盘蜒与东采奇便会去崔玉山下树林私会,可如今到了蛇伯城,则碰面之处,变作后花园中那座雪梅林。阿道偷偷跟着东采奇多日,不曾被她发觉,打探到这至关重要的消息。 她在镜前打扮许久,换上轻薄衣衫,扎起薄鬓,化了明妆,红唇雪肤,宛如痴情少女;露出纯白香肩,娇嫩胸口,腰束金环,收的细如柳条,淡笑嫣然,又状似妩媚妖女。 盘蜒曾对东采奇说过:“我已多年不近女色,可今日与你如此,倒真有些忍耐不住。”可见此人憋了许久,几乎失控。阿道探东采奇口风,却知两人仍未欢好。 阿道笑得愈发欢畅,她知道报仇的机会近在眼前了。 东采奇与阿道扮作妃子,刺杀那魏武哮时,阿道便知此事可行,但也极为凶险。她一掌未能杀得了魏武哮,自也未必能杀得了盘蜒。她又想了很长时间,摸索出一招致命的法门,到了特定情况下,有八成把握能成。 她舍了这处子之身,与盘蜒这虎狼亲热,以她身上最宝贵的事物,去换取为情郎报仇的希望。她翻阅古书,知道男女亲热之时,男子神魂颠倒,身上有一处真气涣散,乃是必死的破绽,哪怕他真已有登仙之能,若...若进了她的身子,意乱情迷之下,也必薄弱无防。 她心中并无悲伤,也无恐惧,因为在苍鹰死去的刹那,她这个人清不清白,已无关紧要,不值一提了。除了这法子之外,她又有何途径,能杀了这厉害至极的仇敌? 她需得镇定,狠得下心来,装作为此人沉迷的模样,让他高兴,让他得意,让他享受那转瞬间的快乐。以微弱的代价,刺出那无上光荣的一击。 她想起盘蜒那恶心的笑脸,在眨眼间变得悲惨绝望,那可多么美好? 若此人在临死之际,想要杀她,她又该如何逃脱?难道就彼此相拥着,以那般丑陋姿态而死吗? 死就死吧,阿道早不在乎名誉。若能将这丑陋的恶魔拖下水,将他真实面貌公诸于众,阿道岂能不欢欣雀跃? 采奇姐姐,非我对不起你,我不能将你交在在恶魔手上,我...我实则是为了你好。 她在镜子前转了个圈,知道自己此生从未如此美丽。即便盘蜒是石头人,见了自己,也得动心。甚至女人、太监,也会拜倒在她此刻的美色之下。 如此美貌,却早早逝去,岂不可惜? 但若活在世上,唯有因思念痛苦,有这美貌,又有何用? 她披上件大衣,走入宫中,快步奔向那远远的后花园。一众侍卫见了她,无不瞠目结舌,额头冒汗,口干舌燥。阿道尚未敞开衣衫,显露雪肤,他们便已如此,如真瞧见自己身躯,他们会当场下跪膜拜吗? 她是东采奇的挚友,途中毫无阻拦,她走向偏僻寂静的后花园。在一棵雪杏树下,她楚楚可怜的站着,一边等,一边搓着小手。她知道男人见不得柔弱女子受苦,尤其是盘蜒这情场老手。她为了这一刻,请教了无数宫女、公主,通晓许多男人的弱点。 等了半个时辰,夜幕悄临,不见盘蜒,她惶急起来,种种念头在心中如毒蛇般蠕动。她心想:“莫非盘蜒...碰上东采奇了?是了,他们早开诚布公,何必再遮遮掩掩?” 她恨得险些痛哭,便在这时,对面脚步声响,她急忙回头一看,大喜过望,当真落泪,因为来者正是盘蜒。 盘蜒问道:“阿道姑娘,怎么...怎么是你?” 阿道双目水汪汪的凝视过去,她说:“我与姐姐一体同心,她今夜有事不能来,便....便让我前来代劳。”说罢垂下脑袋,目光潋滟,羞涩以待。 盘蜒笑道:“这顽皮丫头,闹什么把戏?这事岂能互相替代?荒唐,荒唐。” 阿道急忙说:“盘蜒哥哥,你...你别走,你过来瞧瞧我,我特意...特意为你...” 她身子一颤,大衣滑落,露出若有若无的薄衫,纤细的胳膊、挺立的胸口、窈窕的细腰、柔媚的双腿,她是湖中女神的造物,她身子宛如水聚成的一般。 盘蜒愣了半晌,说道:“你这般不冷么?” 阿道小跑几步,投入盘蜒怀中,说道:“我...我要你帮我取暖。只有你的仙气,你的香味儿,才能...才能抵住此刻寒冷。” 盘蜒道:“我哪儿有什么香味儿?与你相比,我臭的要命。” 阿道豁出去了,在他唇上一吻,自己嘴唇颤抖,呼吸急促,她道:“我喜欢你身上味道,每一处都...都让我欢喜。” 盘蜒奇道:“每一处?” 阿道坚定的说:“每一处,你要了我,我...我每一处也都给你,我这身子,再无别的男人碰过。” 她伸出手,想碰盘蜒那处,却被盘蜒轻轻格开,她身子一暖,忽然间那大衣已回到自己身上。她“啊”地一声,声音凄凉,仿佛受了急剧的侮辱,一颗心沉了下去。她心想:“他不要我?我不够美么?不够骚么?他怎会不要我?这...这狗贼装什么正人君子?” 她急思计策,忽然想道:“他定忘不了东采奇,这...这人对采奇姐姐钟情难忘,不愿背叛么?” 她别无他法,不及细思,大声道:“盘蜒哥哥,采奇姐姐她对不起你。她....她水性杨花,与那高阳道长私通多天,我实在看不过去!我实爱你已有多时,我才真正...真正坚定不移的爱着你。你莫要再挂念那贱人,我....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啦,抱抱我,就这一次,就一次。” 她从未想到自己会如此卑微的向男人索欢,甚至不惜诬陷最好的朋友,仇恨搅乱了她的脑子,她不能失手,否则她还有何脸面活下去? 盘蜒站在树影地下,一双眼闪着微光,阿道似能从这双眼中,看清些许嘲笑。 盘蜒道:“姑娘可曾听说过一件有趣的事?” 阿道忙答:“你说,你说,我听着。” 盘蜒指了指后腰,说道:“男女亲热之时,此处真气薄弱,几不设防,你若使出湖中女神掌的‘三星聚’,一招便可要了我的性命。” 阿道不禁大声尖叫起来,顷刻间,她恨自己怎会如此不镇定?被他一试探便露了馅?但她已喊出了声,暴露了意图,她失败了,她根本全无机会。 阿道恨声说:“你怎么知道?你早就知道了?” 盘蜒微笑道:“你因为我杀了苍鹰,所以要杀我报仇,是么?” 刹那间,阿道五官扭曲,仿佛濒死的母狼,她明白了,一切都再清楚不过,东采奇背叛了她,将她这心事告诉了盘蜒。 她厉声道:“东采奇说的,是不是?她告诉你的,对不对!” 盘蜒道:“你有何资格向我问话?你这无能蠢笨的婆娘,就凭你也想复仇?你在我手上,焉能撑过一招?临死之人,知道这些,又有何用?” ------------ 八十 少年心花易早开 阿道心知必死,至此也再无畏惧,一招浑天闹海,双掌交替击出,宛如巨浪一般。盘蜒一拳将她真气打散,阿道跃至近处,一足横甩,盘蜒在她脚踝一切,阿道痛的眼冒金星,半身麻痹,只能单足支撑,站立不稳。 盘蜒手掌如盖,罩在阿道头上,阿道心中一疼,流下泪来,心想:“我追随苍鹰大哥而去,可这恶人难道便能逃过惩罚,无人可制么?”突然间,她只感头顶剧痛,好似无数金针刺入天灵盖,她想要大喊,但喉咙嘶哑,只能发出喘气之声。 盘蜒道:“我也不杀你,而是将你制得动弹不得,冻死在雪地里。这可比让你痛快死去有趣多了。” 阿道竭力抵挡,可那疼痛无坚不摧,无处不在,击溃她心防,麻痹她经脉,她跪在地上,被痛苦摧残心神,短短顷刻间,似有野兽在她血肉上大快朵颐一般。她不知盘蜒还在不在,只想快些求死,但她深受万分残酷之刑,却未能真的丧命。 在某个刹那,她偶尔恢复神智的时候,她诅咒盘蜒,诅咒东采奇,她想要吃他们的肉,将他们活生生的凌迟处死。她仍觉不够,更想千百年的折磨仇人,要他们也受尽她此时的苦。这刹那转瞬即逝,她又沦陷入无尽的刑罚中,但那憎恨烙印在她心底,恰似一座温暖的灯塔,让她能一点点捱过此难。 不知多久,终于,一点点的,她感到那痛苦离她而去,她所祈求的,几乎不寄希望的新生又注入她体内。她平静的躺了一会儿,身躯慢慢能动,真气流淌,驱散邪毒,她一节节的支起身子,靠在树上。 她费了极大的气力,这才凝聚神智,得以思考,她心想:“我为何...为何脱困了?莫非这盘蜒也有失算的时候?为何我并未冻死?” 她查看身子外观,并无冻僵的惨状,更非幻想中那支离破碎的模样。她明白过来,不禁暗呼侥幸:“盘蜒将这痛苦的毒咒加于我身,可我痛苦之余,浑身自行运真气抗衡,反而得以御寒。而那寒气以毒攻毒,又化解了他的邪法。”殊不知乃是盘蜒手下留情,故意饶她。 她留得性命,查看天色,空中星光明亮,缀在无边黑幕之中。阿道心想:“已不知过了多少天,那盘蜒竟如此疏忽,并未来看我尸身?我...要杀他,以眼下功夫,决计无望,但...但我有法子要他心痛,要他比我更惨!” 她早该这么做了,那个多嘴的贱人!那个背叛的母狗!若阿道早悄悄杀了她,盘蜒寂寞难耐之下,岂能不受阿道所惑?她若不信错了人,眼下局面,便有天壤之别。 东采奇武功比阿道更高,此刻料来也视阿道为敌。但她不知阿道仍活着,敌明我暗,阿道有把握杀了她。即便...即便被东采奇发觉,阿道也再不会退缩。 她心中咒骂道:“这狗贱人,我杀不得你,便立即自刎,绝不再受盘蜒咒法所害。”她动动筋骨,惊觉功力仍在,流转更为顺畅,似乎经那一番煎熬,反而更有增长。 阿道默念:“苍鹰大哥,是你在天之灵保佑我么?”手背一抹眼泪,穿上大衣,飘然而去。 .... 东采奇练功已毕,精神抖擞,自觉内劲充沛,似乎庆仲之死,令她感悟颇多,功夫又深了一成。她心中惊恐,暗道:“莫非这邪门功夫练到最精深处,真需害死旁人,方能受益么?” 大眼枭叹道:“此功得自天道,自来如此。但看重者在于‘妙手偶得’四字,不可强求。若真心怀邪念,反而不成。” 东采奇悲声道:“若真得如此,我....我宁愿散去这功夫。” 大眼枭咕噜一声,从东采奇手腕中吸了鲜血,飞回梁上,静立不动了。 东采奇回到议事大殿上,桑曲儿向她禀报,皆是些城中杂事。东采奇一一听来,不敢疏忽。她心想:“盘蜒哥哥不知去哪儿了?他若在这儿,我便可高枕无忧,悠闲舒适了。” 盘蜒曾说:“你舍不下他们,追不上我。”东采奇不禁担忧起来,深怕这位难以捉摸的情郎就此离她而去。 但他是何等人物?他不会骗我,他说了愿与我厮守,定非虚言空话。 桑曲儿道:“侯爷,侯爷。”东采奇回过神来,问道:“你说吧。” 桑曲儿道:“你练功期间,便只有这些事务了。可有件事好生古怪呢,那老婆婆梅华夫人这些日子,不曾上朝见你。她平素麻烦的紧,几天不见,倒让我有些想念了。” 东采奇答道:“莫非她身体抱恙,不便出门?”心中更添烦扰:这梅华夫人消息灵通,与蛇伯城邻国皆互通声息,若敌军有风吹草动,梅华夫人可提前告知。如此全城可准备充分,不惧偷袭。她若病重,怎地不告知一声? 她道:“我得去瞧瞧她。曲儿,你随我同去吧。” 桑曲儿喜道:“好,我也好久没出门啦。” 两人走出宫外,东采奇一愣,见一根立柱上绑着红丝巾,她脸上一红,急忙解下,心想:“莫非是上回忘了收回?若盘蜒哥哥见了....也好,我一有空闲,便去后花园等他。” 有护卫备齐马车,送两人驶向梅华夫人住处。自东采奇夺权之后,梅华夫人便光明正大的入住大宅,不似以往躲躲藏藏了。约莫行了半个时辰,来到梅府门前,院中死寂,更无人声,东采奇脸上变色,说道:“有血腥气味儿!护住马车!” 众护卫警惕起来,但东采奇身形一晃,已跳上围墙,又道:“你们守着桑曲儿,莫要懈怠!”说罢落在地上。 她双目变化,施展夜中辨物之能,只见府上各处皆是家丁与虎头少年尸体,血腥气浓烈,饱含恐惧愤怒之意。东采奇心想:“瞧此情景,似是虎头少年与家丁互斗而死,这...这是怎么回事?” 盘蜒曾言:“你救不了人,守不住城,只能绝望的看着他们一个个儿自相残杀,为敌所害,化为雪中亡魂。” 东采奇心中彷徨,脚下加快,直奔大屋,砰地一声,震开紧锁的大门,只见这满屋血迹,景象惨酷,大厅正中,梅华夫人被高高吊起,四肢被斩,舌头被割,双目被挖,耳朵被人硬生生咬去,人虽活着,但命在顷刻之间。 东采奇悲惨的大叫起来,寒星剑晃动,斩断铁链,抱住她尸身,将神功内力注入她身躯,梅华夫人哼哼一笑,神色凄惨,伤处血液这才涌出,想来先前被人点穴止血,要她死前多受痛苦,东采奇哭泣道:“夫人,是谁害了你?我...我必将他碎尸万段!” 梅华夫人这般模样,如何能回答? 东采奇怕她死去,真相从此泯灭,急忙取她血液,送入口中品尝,于是梅华夫人脑中思绪一点点显现出来。 东采奇眼中幻影重重,逐渐清晰,她见到面前站着那虎人少年将领“陶灯儿”,梅华夫人冷冷说道:“我说了,那不听话的奴才需得处死,此事不容商量。” 陶灯儿急道:“奶奶,大王头犯了什么错?为何非杀他不可?” 梅华夫人坐的闲散惬意,说道:“我要他替我做些杂事,他顶撞了我,威胁欲取我性命,这等大逆不道之徒,留着何用?非杀了不可。” 陶灯儿身旁一虎头少年喊道:“你要他倒便盆尿壶,要他打扫马厩,他...他好歹是个副将,你如此羞辱他,他怎能忍受得了?” 梅华夫人笑道:“眼下可非魏武哮做主的时候啦,大王头这小子还闹不明白么?他以往军阶越高,这会儿的罪便越大。” 陶灯儿少年心性,情绪激动,跪倒在地,道:“大王头武功最高,比咱们都厉害多了,奶奶,留着他,今后定有大作为。他跟着咱们,将功抵过。” 梅华夫人嗤笑道:“你们这些杂种畜生,动不动便下跪求饶,当真给魏武哮做奴才做惯了。” 陶灯儿身后一众虎人少年怒吼起来,梅华夫人挺直身子,说道:“怎么?你们也想造反?我将你们一个个都杀头。” 陶灯儿咬牙道:“奶奶,城主姐姐说要倚仗咱们,今后引咱们入万仙门。咱们...咱们不是杂种,更不是畜生,她说咱们是堂堂正正,保家卫国的勇士。” 梅华夫人哈哈大笑,她有意挑衅,笑声加倍尖锐,她道:“你瞧瞧你们这些个畜生脸,畜生手掌,畜生尾巴,彻头彻尾的,算什么东西?加入万仙门?就凭你们这些货色,也配入得万仙门?” 陶灯儿腾地一声,跳了起来,他道:“你....你说什么?城主姐姐答应过的...” 梅华夫人道:“怎么?你小子也不要命了?你以为我杀了几个畜生,城主那小丫头便会与我翻脸?若无我通风报信,她便如盲人瞎子一般不得军情,陶灯儿,你再冲我板面孔,我可要好好炮制你那娘亲了。” 陶灯儿颤声道:“你...你要怎样?” 梅华夫人笑道:“也没怎样,这几个伤风败俗的婆娘被老虎话儿蜇了,生下一窝畜生,早算不得人,我明个儿便送她们去窑子接客,也算得便宜她们,重新能享男人的福....” 刹那间,陶灯儿双目血红,如同灯笼一般,他抢上一步,喀嚓两声,将梅华夫人身旁侍卫杀死。梅华夫人从小对这陶灯儿随意打骂,从不遭反抗,又如何料到他此刻凶性大发,武功又如此高超?她尖叫起来,跌坐在椅子上,一时哑口无言。 其余虎人少年见了血,也一个个儿发了疯,动如猛虎,手如镰刃,在弹指间将梅华夫人护院家丁悉数杀死。屋中如杀猪宰羊,叫声不断,可过了一会儿,便陷入沉寂。 陶灯儿不多时冷静下来,指挥得当,足见才干了得,他喊道:“妙纹,铁斑,去守住前后门,愁齿儿,去救大王头,将娘亲接了带走,其余一个不留,全都杀了!这宅子清净,咱们...咱们躲往长乐庙。等风头一过,再...再从庙里出来。” 梅华夫人不吱声,缩在椅子上,仿佛吓晕过去。陶灯儿将她捉起,神色悲伤,却又有一丝畅快,他道:“奶奶,从我懂事时起,我便一直想这么做了。” 他拔出梅华夫人腰间长剑,剑光一闪,登时红光四溅。 ------------ 八十一 人生在世难两全 东采奇陡然回神,怀中梅华夫人已然伤重死去。??? ? 火然?文 ?? ???.?r?a?n??e?n`她心想:“此事...此事..由梅华夫人而起,她所言所行,委实不该。她怎会变成这样?”细细回想,心中渐渐明白:“是了,她原先被魏武哮追杀,迫于重压,只能善待这些少年,以求其援手。待得我杀了魏武哮,她压抑心气已久,一股脑爆发,这才如此肆无忌惮,口不择言。” 她心知陶灯儿在军中胡人少年心里威望极高,虎人士兵数目极多,身手矫健,乃是东采奇守城倚仗的基石,他虽犯下大罪,但权衡轻重,决不能加罪,反而需得怀柔争取才是。 东采奇计较已定,施展法术,将梅华夫人尸首化了,回到马车旁,说道:“我要去某处,你们先行返回。”众侍卫知她武功惊人,可敌万军,依言离开。 东采奇举起火把,四处放火,不久火光冲天,烈焰滚滚,将这座富丽堂皇的大宅付之一炬。她望着火焰,心中越来越失落,耳畔响起那自尽的女子所言: 蛇伯亡了,蛇伯早就亡了!你想要回到过去,但再也回不去!除非你将咱们全数杀了。 蛇伯的血脉已然受染,这些虎头少年便是下一代蛇伯城民。但蛇伯未亡,东采奇从城中各处放出不少奴隶来,他们与城中女子结合,终有一天,真正蛇伯城的人会诞生。 可那些女子呢?她们为征服者强占生子,待到得了自由,又得为原先城中男子养育,她们这一辈子的苦难,何时才能到头? 这宅子所处偏远,火势不会蔓延,东采奇看了一会儿,便舍弃不管,行向长乐庙方向。 走了十多里地,忽听街头哭声响亮,此起彼伏,东采奇急忙赶过去瞧,只见数百个女子被男子围住,女子各个儿光着身子,众男子则消瘦虚弱,身上伤痕累累,但力气仍比女子大得多。他们拉拉扯扯,将女子摔倒在地,举起大酒缸,把酒泼洒在女子身上。酒入伤口,女子们痛的厉声惨叫,仿佛鬼魂哀鸣一般。 众汉子大声笑道:“咱们在狱中受苦,充当奴隶,这群脏东西却在外头逍遥快活,被虎人脏了身子,正该好好洗洗,洗不干净,咱们也不碰。” 又有汉子道:“我说洗不清楚啦,不如拿火去烧,将肚子里的妖怪烧光,我才饶了这贱人。” 众人齐声叫好,有人当即拿来火把,在女子身边比划,众女子吓得痛哭流涕,苦苦哀求,但众汉子反笑得愈发猖狂。 东采奇想起盘蜒来,他听军营中将士赌博大笑,曾经说过:“但我听来,却不像在人间,倒像是入了魔窟,好一群杀人饮血、打斗拼死的亡命之徒。” 我是在噩梦中么?蛇伯城已成了魔窟么? 东采奇朝前一冲,砰砰几声,将数个汉子打的翻身栽倒。众汉子大怒道:“又来个不要脸的婆娘。”但借着火光,看清她面容,又无不震惊惶恐,纷纷跪地喊道:“是侯爷来了!我等愚昧无知,未认出侯爷,还请侯爷恕罪。” 东采奇将众女子扶起,哽咽道:“是我无能,当年未能保住大伙儿。”众妇人冷的发抖,东采奇忙道:“你们快回屋去吧。”于是她们赶忙跑远了。 东采奇对众汉子大声说道:“如再做这等行径,我定砍头不饶!知不知道?”说罢手掌一劈,轰隆一声,地上陷落,破开一道三丈裂缝,众汉子吓得魂飞魄散,连声道:“不敢了,不敢了。”连滚带爬,散得干净。 她心情更是沉重,仿佛陷入无尽的风沙暴中,无论朝何处走,都是令人窒息的灾祸。她不能犹豫不决,可也不能痛下杀手,她不能失了民心,可也不能放纵罪恶。 她不能放弃,现在还不是放弃的时候。 盘蜒说的不错,东采奇舍不下蛇伯城。 她来到长乐庙,此庙早荒废多时,黑夜之中,乌鸦栖息,哇哇鸣叫,加倍颓废。她遥遥望见一虎人少年正站在屋顶巡视,那人身形高大挺拔,正是陶灯儿。 东采奇也不藏身,快步上前,说道:“陶灯儿,我来瞧瞧你们。” 陶灯儿吓得不轻,险些从屋顶落下,他颤声道:“是....是城主姐姐,你....你....” 东采奇开门见山道:“我知道梅华夫人之事,错不在你,我处事疏忽,罪责在我。” 陶灯儿惊疑不定,问道:“你怎地知道的......你当真饶了我的...我的罪?”手握刀柄,毫不松懈。 东采奇道:“梅华夫人已死,她...她言行恶毒,死不足惜。陶灯儿,我本就不该将你送至她手下管辖。我见事不明,对不起你,也害了她。你让你手下兵卒都回来吧,我说话算话,既往不咎,如出尔反尔,天打雷劈,便如此庙一般。” 她手一扬,寒星剑出鞘,一招蛇伯雪岭飞出,霎时风霜大作,尖声狂啸,将那破庙屋顶一剑而断,陶灯儿站立不定,惨叫着跌落下来,庙中一阵大乱,众虎人少年惊呼不断,奔走逃出,去看那庙顶,已然被吹得四分五裂。 陶灯儿回头望着同伴,心想:“她..她如要杀咱们这二十多人,真是易如反掌。”于是跪地喊道:“城主姐姐,你如此宽宏大量,咱们再不敢捣乱啦。” 东采奇听他言行幼稚,不知罪行严重,正要斥责,但想起当温和处置,只得勉强笑道:“好,我就喜欢你这句话。”但又提高声音,说道:“如有下次,可别怨我斩下你们的小脑袋。” 众虎头少年连声道:“不会有下次了。”但目光闪烁,躲躲藏藏,似满怀心事。 东采奇不以为意,心想:“他们毕竟年幼,身子虽强,还是孩童。犯下这等大错,岂能不吓得魂不附体?”目光一扫,见众虎人少年中有一人似极为眼熟,她随手指着他问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那虎人少年哆哆嗦嗦,低声道:“我叫额....额顶。” 东采奇努力搜寻记忆,却无论如何想不起在何处见过此人,她暗暗心想:“这少年无关紧要,你又何必为此分心?这几天来倒霉事接踵而来,你可莫乱了方寸,心神不宁。”于是笑道:“你定是众娃娃中胆子最小的一人,是么?莫慌,莫慌。我说话算话,绝不处置你们。” 众虎人少年立时放下心来,东采奇亲自领着众人,回到军营之中,送他们返入住处,见其余并无异样,这才折往宫殿。 她忙碌一夜,心力交瘁,又想着去见盘蜒,将他那几句话问个明白,他到底是危言耸听呢?还是真信大难将至?但稍一在卧房躺下,吐纳几回,便即刻沉入睡梦中。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在梦中也不得安稳,一会儿梦见处置不完的公文,一会儿梦见接连惨死的众人,可又不愿醒来,去面对那真实的、连绵不断的噩耗。 睡到早朝时,几位侍女将她叫醒,替她匆匆梳妆打扮,整理一新,东采奇来到大殿,主持朝议,见众人早已齐聚,议论不绝,吵闹不休。众臣看东采奇现身,这才安静下来。 东采奇强颜欢笑道:“诸位何事如此惊咋?” 吕昂出列,躬身说道:“侯爷,梅华夫人家中失火,已然..已然死去了。” 东采奇本该装作吃惊的模样,但她已懒得伪装,点头道:“我知道。” 此言大出众人预料,一时脸上变色,高阳问道:“侯爷,你从何得知此事?” 东采奇道:“昨夜失火时,我得了消息,赶去看过,可惜未救出一人来。” 高阳迟疑片刻,问道:“可是有敌人来袭,害了...害了梅华夫人满门?否则以她门下护卫功夫,绝不至于....全数丧身火海。” 东采奇摇头道:“并非敌袭,或许是天冷烤火时不小心,先中了火毒气,晕厥过去,所以....有这般后果。” 吕昂等人面面相觑,听她说的轻描淡写,浑不在意,心知她有意遮掩真相。她素来恩德服众,处事得体,众臣对这刁钻阴毒的梅华夫人也无好感,此刻她这般态度,众人心中一盘算,便各自装作不知,一个个儿叹道:“原来如此,今后可非得小心用火了。” 东采奇又道:“梅华夫人眼线密布,生意做的不小,各处讯息可谓灵便至极。如今她已不在,郭新爷爷,她的担子,便由你代劳如何?” 郭新最喜得权,受人重视,连忙笑道:“这婆娘见识浅薄,大字也不识几个,才干如何及得上我这老才子?侯爷放一百个心吧。我这便去挑选探子,牵线搭桥去也。”说罢扬长而去。 东采奇昨日阅读奏章,再听群臣奏报阐述商量,一一定夺,忙活许久,这才命群臣退朝。高阳犹豫片刻,又自行折回,东采奇问道:“道长仍有话说么?” 高阳道:“采奇侯爷,你可曾见到阿道姑娘么?” 东采奇“咦”了一声,好奇心起,问道:“是了,我也有两天不曾见她。你为何要找阿道?莫非....好生想念她么?” 高阳道长摇头道:“如今城防牢固,探报畅通,敌人大军倒也不足为虑,唯独鬼虎门的高手刺杀,叫人好生头疼。若阿道姑娘在此,合你我之力,三人配合无间,加上众侍卫相助,便是万鬼鬼首来袭,咱们也未必不能一斗。” ------------ 八十二 兄妹之情似海深 东采奇笑道:“我还当道长对我这妹妹...嘻嘻...好生想念呢。 高阳摇头道:“侯爷取笑了,我哪有这等心思?” 东采奇道:“我也许久不见阿道,这小丫头去了何处?但她一身神通,人又精明,倒也未必有什么凶险。你也不必太过担忧,我师兄盘蜒功夫极高,有他相助,遇上鬼首,总能对付过去。” 高阳沉吟少时,问道:“侯爷,梅华夫人可是得罪了你,你才....才...对她下手么?” 东采奇就怕他这般乱猜,立时摆手道:“哪有此事?你又不是不知我的为人,我何尝做过这心狠手辣之事?” 高阳道:“那又是何人所为?” 东采奇左思右想,再无法隐瞒,又确想找人商议此事,便将陶灯儿等少年将领罪行如实说出。高阳越听越惊,却也无法决断,过了半晌,说道:“如今也....也唯有如此了。但若咱们蛇伯城安定之后,终究...终究不能轻饶他们。” 东采奇道:“这些孩子也是苦命人,我虽救了他们,但却管不了百姓偏见,要真局面改观,各个儿城民间和睦相处,真不知还要过多少年。” 高阳听她语气忧国忧民,神色见难掩疲倦,不由出神,只痴痴望着东采奇,东采奇见他这般模样,喊道:“喂,喂,道长,你看什么呢?” 高阳身子一震,脱口说道:“采奇姑娘,我高阳生平所见女子,要么贪慕虚荣,要么自私自利,要么任性胡闹,要么不识大体,绝无一人比得上你。” 东采奇大感窘迫,忙道:“道长过奖,我这人平庸无能,又有甚么了不起的?” 高阳道:“此乃肺腑之言,绝无虚假,你放着中原高官厚禄不要,偏要为蛇伯故人,独闯险境,这等胸襟胆识,便是天下男子,又有谁人能及?而若非你心胸宽广,知人善用,又怎能得这许多助力,将这许多受苦百姓救出苦海?” 东采奇听出他言下满含情意,心中不快,不愿多谈,果断说道:“道长言过其实,倒让我好生惶恐了。此事不说也罢。我尚有要事,这便不送了。” 高阳霎时面无人色,眼神凄凉,他心跳加速,清晰可闻,东采奇听在耳中,更是忌讳,正要掉头就走,高阳忽然说道:“采奇姑娘,我背叛万鬼,留在蛇伯,并非全是为了百姓。我...我对你一番情意,不求回报,但....但只求你莫要如此冷淡,将我视作....视作盗贼淫贼一般。” 东采奇听出他语气卑微,诚惶诚恐,不禁想起面对盘蜒的自己,当初若非盘蜒鼓动,她受爱意驱使,又如何会执意夺城?她说道:“我已有此生钟爱的心上人,道长此言,荒谬乖张,大违礼数,还请绝了念想,以留今后相见的余地。” 高阳如脑袋上挨了重击,一时头晕目眩,险些跪倒在地,他道:“我....我....心意此生不变,愿一辈子等着...等着姑娘。采奇,你....你那心上人高高在上,你....终究会明白,你攀不上他,你我才是良配。” 东采奇怒气上涌,驳道:“我真心爱他,他真心爱我,地位武功,皆如浮云一般。你再胡言乱语,挑拨离间,莫怪我动手将你逐出!” 高阳痛哭流涕道:“此情此心,天长地久,我只求姑娘一生喜乐,我再如何受苦受难,也甘之如饴了。”说罢大声哭泣,冲出大殿去了。殿外一众侍卫看得莫名其妙,心中嘀咕,但脸上却不敢表露。 东采奇被他一搅合,又觉头大如斗,不得安宁,可想起此人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言行,与自己追求盘蜒时何等相似?这般一想,倒也同情起他来了。 过了半日,到了傍晚,东采奇练功用饭,得了空闲,正想去找盘蜒,却忽然收到一封书信,乃是高阳送来。她想:“我正用人之际,倒也不能太过决绝。”于是拆开一瞧,信中写道: “采奇姑娘,吾身心受苦,生不如死,祝姑娘与郎君百年好合,白头到老。愚人高阳绝笔。”字是血迹写成。 东采奇一看,险些气炸了肺,却又吓丢了魂,心道:“这混账道人,武功这般高,性子怎地如此懦弱?我也没如何骂他,他为何寻死觅活?”情急之下,脚下生风,赶往高阳所住之地。 自攻陷蛇伯之后,高阳迁至蛇伯城清风道观,那道观离宫殿不远,往来方便,东采奇只行了一炷香功夫,便已赶至。未及闯入,已运气喝道:“高阳,你这王八蛋、胆小鬼,我来找你算账来了!”声音如雷,响彻数里。 门中道童忙来开门,东采奇道:“你们家观主呢?” 道童道:“他在后院蓬声殿里,吩咐咱们不得入内,违者逐出师门。” 东采奇大声道:“这呆子!”倩影一闪,几个起落,已闯入后院,见松林间隐着一宽敞大宅,便是那蓬声殿了。她听殿中悄无声息,心惊肉跳,拉开滑门,感应气血,来到大堂,却见高阳委顿在地,气息微弱,但并未死去。他身边坐着一人,正是他那浓妆艳抹、阴阳怪气的妹妹龚琴。 东采奇冷汗直流,抢上几步,要探高阳脉搏,他妹妹伸手将她挡住,东采奇不愿得罪她,怏怏退下,问道:“道长他怎么样了?伤的重不重?” 龚琴俯下身子,在高阳额头上一吻,说道:“他没事,没事的。有事的是我,我心疼的很。贱人,你知道么?你伤的我好深,好痛。” 东采奇心想:“她为何叫我....贱人?我怎地得罪她了?莫非她怨我累她哥哥险些死去?可这是高阳一厢情愿,我又如何能料到?” 龚琴怒道:“贱人,你为何不开口说话?” 东采奇黯然道:“龚琴姑娘,你照顾好你哥哥,劝他忘了我吧。我对他唯有敬重之心,并无...其余意思。” 龚琴表情麻木,但四周光线阴暗,衬得她邪气阴森,她道:“一个个贱人,真是杀不光,赶不光。杀死一个,又来一个。偏要勾引我的好哥哥。” 东采奇愕然道:“什么....杀不光?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龚琴哼了一声,说道:“你还不明白么?我这哥哥,实则是个多情种子。他练功走火入魔,心肠最软,情念最深,只要遇上美貌些的狐狸精,便非要...嘿嘿....与其纠缠在一块儿,闹得哭哭喊喊,撕心裂肺,他才觉得爽快。你是他此生遇上的第四十个狐狸精,我替他杀了三十七个,你呢,便是这第三十八个。” 东采奇顿时想起那溶洞中前来复仇的思悠悠来,那思悠悠说曾与高阳有过婚约,但高阳以书信约她,在相会时险些将她害死,高阳对此事矢口否认,眼下看来,自然是这龚琴下的毒手了。 她沉住气,说道:“高阳呢?是你伤了他么?” 龚琴咬牙道:”不错,不错,是我....我不忍心害他,可又有甚么法子呢?他害我一生,却又不肯娶我,他拈花惹草,屡教不改,我替他将那些狐狸精神不知鬼不觉的除去,他还不醒悟,竟然又勾搭上了你。我与他大吵一架,他居然....居然...骂我...比不上你,没法子,我唯有...唯有教训教训他本人了。” 东采奇心想:“她...偷听到我与高阳谈话了?她功夫好生了得,我俩竟全无知觉么?” 龚琴突然神色剧变,扁扁的脸上,五官扩张开来,显得丑陋万分,她叫道:“你看着我做什么?我比你美貌十倍,百倍!高阳为了气我,说些气话,我半点也不信,我不信!” 东采奇冷冷说道:“姑娘是美是丑,我已无心过问,但既然道长无事,还请姑娘念在亲情份上,好好照顾他。” 龚琴神情又平和下来,抚摸高阳头发,说道:“我记得那年,我才....才十六岁,哥哥他二十岁,我年轻时比眼下....更美,我俩虽是亲兄妹,但他待我....却与众不同。他这人此生最爱的,一直是我,是他头一个女人,只是他装作不知道罢了。” 东采奇毛骨悚然,对高阳顿生厌恶,问道:“你与高阳....做出那苟且之事了?” 龚琴语气甜蜜,痴情笑道:“可不仅仅如此,一年之后,我怀上了....怀上了他的孩儿,我俩家中家规很严,若被爹爹知道,咱俩都活不成了。于是咱们便连夜私奔,逃入深山老林之中。咱们年轻,不懂事,哥哥哪知道如何照料我这大肚子?于是我孩儿没了,一生下来便是死的。我...我不怨他,我可怜他还来不及呢。” 东采奇转身就走,来到房门前,那滑门哗啦一声,自行关上,东采奇动手一拉,纹丝不动。东采奇暗暗留上了神,潜运真气,防范四周。 龚琴道:“我和他说,咱们俩还可以再生,养下十个八个的,这甜滋滋的好日子,可没个尽头。但他这人调皮活泼的紧,而我...而我生养之后,又稍不及原先美貌,有些...有些发胖,他借口说这么做不对,便不再碰我,瞒着我偷偷找上了另一个婆娘,那是万鬼门中的一个妖女。嘿嘿,几年之后,这女子惨死时的表情,可让我快活极了。” ------------ 八十三 慈母爱儿舔犊意 东采奇已知这龚琴杀心踊跃,那书信定是此女代写,引自己入此密室加害,便如当年的思悠悠一般。? 燃?文小? ?说 ? ? ?.?r?a?n??e?n?`她道:“放我离去,我不杀你。我对高阳并无情意,而往事如过往云烟,我既往不咎,更不会向旁人吐露半句。” 龚琴尖声道:“哥哥他心里有你,我便不容你活着!”话音刚落,朝东采奇扑来,手指轻颤,指力激射。 东采奇双掌一拍,将那指力拦住,已知这女子功力绝不逊于高阳。她抵挡三招,第四招施展擒拿手法,抓住龚琴手腕,将她扔向墙壁。龚琴甚是灵活,在墙上踏了两下,倏然两道指力宛如游龙般袭来。 东采奇辨明指力方位,手掌一扬,使出大枯竭掌,龚琴一声闷哼,被掌力打中,砰地撞在墙上。这屋子极为牢固,以东采奇这开山般的内劲,竟也未能击破。 龚琴哇哇怒道:“贱人,贱人!我杀这许多人中,数你爪子最硬!” 东采奇仍不想杀她,更不想伤人,留有余地,以免高阳转醒后怪罪,他在城中极得民心,才干出众,乃是中流砥柱,决不能放弃。可她武功虽高于龚琴,却也相差不远,如此相让,便觉得束手束脚,大为吃力。她劝道:“你哥哥一时糊涂,看上我这平庸之辈,将来定能回心转意。” 龚琴喃喃道:“回不来了,回不来了,我知他爱你太深,比以往任何女子更为痴迷。我....我....”突然嚎啕大哭,嚷道:“我知道我入了万鬼门黑血潭后,其实越长越丑,已被他嫌弃。他用情不专,拈花惹草的,我...我也有过错。” 东采奇松了口气,道:“你哪里丑了?只是你是他妹妹,高阳道长良知犹在,绝不忍再害了你。” 龚琴叫道:“丑便是丑,好不了的。他喜爱美女,这念头根深蒂固,隐藏得极深,他初见美女时,乍看之下,毫不在意,可终究会勾搭上的。我不光要杀了你,我还要杀了那阿道,杀了每一个他瞧见的狐狸精!” 蓦然间,龚琴身子模糊,足下影子变得红彤彤的,暴涨延伸,冲向东采奇。东采奇一凛,左足一扫,将那红色影子弹回,右掌打出血煞掌,这一招已使出八成功力,顾不得是否伤人。 龚琴伸掌去接,带动墙上影子,化作红光,裹住她手臂,咚咚声响,将血煞掌阻住。东采奇低哼一声,知这龚琴在顷刻间功力更增,不知使出什么邪法来。 龚琴身上红光氤氲,但红光之外,黑影蔓延,整间屋子再无半点光明。她吃吃媚笑,笑声妖艳可怖,说道:“咱们幽鹤门的幽鹤神功,听说脱胎于一门失传已久的绝学,唤作‘玄夜伏魔功’,我哥哥将这门功夫传给我,以为我学的不到家。可他万料不到,我所知所悟,已远远超脱本门界限。” 东采奇不答,只觉阴影中极为诡异,真气纷扰,寒气彻骨,好似鬼魂一般。 龚琴又笑道:“这门功夫,似乎人心越怪,功力越高。我练功之时,生下的娃娃死去不久,可我感到那...那孩子并未死去,仍留在我体内。我运气时想着想着,流下泪来,耳边便听见那孩子对我说话。他说:‘娘啊,你莫伤心,爹爹不要你,有我陪着你。我就躲在你影子里头,你瞧,你瞧,我出来让你瞧瞧。’” 她声音满是喜悦,极为稚嫩,仿佛真是幼稚的孩童张口,可东采奇听在耳中,其怪诞恐怖之处,犹胜过魏武哮呼喊之声。 龚琴那血红的影子起了变化,腹部隆起,她厉声惨叫,波地一声,一个小小的红影钻了出来。那红影头大手小,如青蛙般蹦蹦跳跳,极为轻巧。 那是一个婴儿的影子。 东采奇汗毛直竖,她大喝一声,鼓足全力,掌风打中右首墙面,想要逃脱,按理以她功夫,这一掌便是千斤的花岗岩也必粉碎,可屋内影子宛如屏障,将她掌力消解,全无效用。 龚琴喘气道:“杀了,杀了她,孩儿,杀了勾引你爹爹的狐狸精。”随即又模仿那婴儿说道:“是,娘,我决不饶她。” 红色婴儿变得漆黑,融入暗处,再难瞧见。 东采奇深吸一口气,感觉敏锐,背后寒气传来,东采奇回手一钩,抓住一个寒冷的幼小身躯,一触便觉剧痛,不禁大喊一声。那婴儿又一爪抓落,东采奇听风辨位,躲闪开去。婴儿旋即不知去向。 龚琴笑道:“你不成啦,你这贱人,将被我儿划成大花脸,变得比我丑恶万倍。我不让你死,我只挖掉你眼睛舌头耳朵,斩掉你手足,让你变得...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东采奇想起梅华夫人的模样,更是慌张,那婴儿从黑暗中冒出,朝她当胸撞来。东采奇反应稍慢,虽出手挡下,但只痛的呼吸急促,真气大乱。 龚琴又道:“好宝贝,乖宝贝,你便见不得有人比娘漂亮,更见不得有人抢夺你爹爹,是么?你爹爹不知道你活了下来,他若知道了,真不知该有多快乐。” 婴儿有如鬼魅,从东采奇头顶钻出,长出利爪,霎时狂风般刺来,东采奇以快打快,接了数十招,反击过去,再一掌落空,那婴儿已没了行踪。 龚琴尖声道:“快些,快些,你这小蠢货,为何还不得手?你不想喝她的血么?你不想吃她的肉么?我将她的胸脯挖给你吃,那地方最嫩最鲜,哈哈,哈哈,那是万仙的胸脯。” 婴儿攻势更强更快,一击不中,转身便走,猛然间又从别处击来。只一会儿功夫,它已来回百合,动作凶狠,带着恶毒蛮横的邪气。 但它来的越快,对东采奇而言却更易对付。她深陷黑暗,难追敌影,唯有靠风声寒气辨别招式,若敌人动作缓慢,悄然无声,陡然加速,东采奇非手忙脚乱,连连失守不可。可这婴儿这般猖獗,非但有风有寒,更有凌厉杀气相伴。 东采奇索性运血肉纵控念,舍了双眼,令听觉触觉加倍灵敏,在黑影笼罩下,反而有利。再过数十招,她料定那婴儿方位,掌心渗出鲜血,霎时拍出血雾,裹住婴儿,旋即扫出一拳,将那婴儿狠狠打落在地。 龚琴怪叫一声,喊道:“废物,废物,白痴,白痴,你怎会....怎会被她逮住?” 婴儿往影子中一钻,又从旁杀出,东采奇早熟知它招式,身子一让,手肘膝盖同时一夹,婴儿遭受重击,似乎害怕起来,逃得老远,迟迟不敢出击。 龚琴骂道:“蠢货!狗杂种!没人要的烂货!我就知你该死,我只当没生下你这小狗贼!” 婴儿潜伏在影子中,潜游至东采奇脚边,突然探出,一掌抓来。 若它早些使这隐秘招式,东采奇双足必然齐断,登时便有灭顶之灾,然而两人激斗已久,东采奇已熟知其攻击征兆,精神愈发击中,反应神速,身子一弹,高高跃起,双掌连动,掌力如雷,乒乓巨响声中,那婴儿被打的支离破碎,终于烟消云散。屋中黑影瞬间如江河般流逝,不久微光复来,东采奇恢复视觉,已能看见龚琴。 她浑身**,蜷缩身子,瑟瑟发抖,脸上浓妆已被泪水冲散,又黑又老,头发油腻,变得丑陋绝伦。她瞪着东采奇,喉咙咕噜噜发声,终于说道:“这...这小畜生,这只猪猡!我怎会....怎会想念它?幸亏它生下来便死了。没用的杂种,废物,垃圾,我便是上茅厕拉屎,也好过生下这杂碎。” 东采奇心想:“这...这女妖武功极高,若能为我所用,乃是蛇伯之福。”于是说道:“龚琴姑娘,我不杀你,你也是个可怜人。我今后劝你哥哥...娶了你,替你隐瞒此事,要你今后幸福美满,再无缺憾。” 龚琴本恨透了东采奇,但绝望之余,陡听她言语温柔,不禁大喜过望,流泪道:“真的?” 东采奇道:“真的。” 龚琴哭道:“你原来是个好人哪,我一直...一直错怪了你,我还指使那...那坨小僵尸害你,我当真....当真猪狗不如....” 骤然间,她脖子后钻出一只圆滚滚的黑手,那黑手一把捏中龚琴喉咙,往旁一拉,鲜血狂涌而出。龚琴“啊”地一声,又怕又痛,伸手向东采奇求助,东采奇意欲相救,已然不及,那黑手一把刺穿龚琴脑袋,将她击毙。那黑手摇摆几回,垂落在地,就此消失。 龚琴所练的这玄夜伏魔功威力虽强,但实则凶险万分。因她学的的幽鹤神通并不完整,只凭自身悟性,加上丧子悲恸,结合心中恨意,练出那黑影婴儿来,她心里仇恨凶悍,故而能驱策这邪物,可一旦她软弱无力,流露善意,那婴儿便会变本加厉的反噬过来,终于在此刻与龚琴同归于尽。 东采奇欲哭无泪,又感到阵阵困顿,此时,背后高阳发出不人不鬼的尖叫声,拼命呼吸,但肺部却传来古怪的声响。 东采奇急道:“道长!”却见高阳身子抽搐,脸上一点点被染得漆黑,双目圆睁,已然断气。 东采奇站立不定,软倒在高阳面前,心中只想:“为什么?为什么?”脑中急速回思这期间情形,忽然灵光一闪,除下高阳上衣,只见他丹田处有一根若有若无的漆黑脐带,顺着地上黑影,连着龚琴肚脐。 东采奇心想:“那婴儿....那婴儿实则是高阳?是...龚琴借高阳真气铸造而成么?是了,他心中对龚琴愧疚无比,故而易受她操纵,龚琴....龚琴为了杀我,她将高阳制住之后,又...与他媾和,借他体内功力,令这婴儿更加可怖。我杀了这婴儿,实则也杀了高阳?” 她又急又累,再也支持不住,终于伏在地上,放声哭泣。她对高阳并无半分怜惜,知他死有余辜,但此人一死,东采奇等若失了左膀右臂,加上前些时候的惨剧,她如何才能不悲伤心碎? ------------ 八十四 人间地狱在眼前 道观中童子此时赶来,见东采奇半坐,二尸在旁,无不心胆俱裂,大声哭道:“师父,师叔!怎会...这般模样?” 东采奇哽咽道:“是我....杀了他们。” 众童子又怕又怒,退开老远,一人喊道:“师父对你忠心耿耿,你为何做出这样的事?” 东采奇道:“龚琴她要杀我,我迫于无奈,不料....将两人....我绝无意伤了道长。” 盘蜒的预言一点点实现,她军中要人助手接二连三死去,东采奇自认并未做错事,可这死亡的诅咒悄无声息而来,却无法阻挡。 阿道,阿道呢?她许久不见踪迹,她去了哪儿? 东采奇顾不得澄清,几步踏出,飞上空中,四下找寻一圈,不见其人。她急火攻心,经脉中气息翻腾,脸色惨白,步履艰难,一时难以为继。桑曲儿忙道:“侯爷,你先歇着,我让侍卫替你去找阿道姐姐吧。” 东采奇已是强弩之末,实困顿乏力,只得依她。她躺在床上,依旧止不住哭泣,又幻觉连连,许多惨烈景象纷至沓来,永无止境,她心想:“盘蜒哥哥,你在哪儿?为何你不见我?” 她想着想着,眼皮打架,终于陷入梦境。 这梦境极为真实,所见所听,与梦醒时几无差别。四周烟雾缭绕,她在梦境中走着,见身边无数刑具,刑具上挂着死人,或被钩死,或被刺死,或被断头。其中似有庆仲、魏武哮、梅华夫人、高阳、龚琴,还有许多随她远征的将士,东采奇不敢细看,生怕见到熟人,更怕那熟人开口说话。 忽然,有一女子开口笑道:“侯爷丫头,侯爷丫头,你这般躲着,便能替我报仇么?便能逃过灾祸么?” 东采奇抬头一瞧,正是梅华夫人,她没了舌头眼珠,倒也能认得自己,也能谈吐自如。 东采奇又想流泪,似乎在这梦中,她再不是统领大军的勇将,脱去层层甲胄,成了蛇伯中那年幼懵懂的小姑娘。她小声道:“我....眼下无法替你报仇,我需得借陶灯儿他们守城。” 梅华夫人哈哈大笑,指着前方一人。东采奇见那是个虎人少年,正是在长乐庙中见到的额顶,东采奇一见到他,心里不安又浓厚许多。她连忙迈步追上他,可无论如何也难企及。 这人是谁?为何我见了此人,会心事重重,难以忘怀? 额顶东张西望,不一会儿功夫,聚了十多人,朝长乐庙走去。长乐庙中,陶灯儿跳了出来,手持兵刃,与额顶等人对峙。过了半晌,陶灯儿奇道:“是你,你是魏大人的...的公子?” 东采奇心头巨震,这才彻底想起此人,她在蛇伯皇宫的后花园中见到过额顶,他正是魏武哮正室所生的孩子。想不到此人仍在城中,且混在陶灯儿麾下。 我怎会在梦中得知此事?这显是我找到陶灯儿之前发生的情形。这并非我所见闻,而是旁人,是何人扰我梦境? 额顶与陶灯儿寒暄几句,说道:“我爹爹待你们不薄,你们便这样叛了?” 陶灯儿道:“魏大人已死,咱们....一直替....梅华夫人办事,瞒了你许久,城主姐姐一直在找你,你送上门来,咱们恰好将功赎罪。” 额顶说道:“我亲眼瞧见梅华夫人被你所杀,城主是南人,蛇伯原本是凡人的城,城主不过暂且利用尔等,替她卖命。她口蜜腹剑,蛇蝎心肠,比梅华夫人更为可恶。” 陶灯儿急道:“你挑拨离间,我岂能相信?” 额顶说道:“你怎地还执迷不悟?你瞧见梅华夫人一旦得权,又是怎般嘴脸。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我听说中原天子对待北妖异族,手段可厉害得紧。” 陶灯儿默然不语。 额顶又道:“我爹爹生前待你们怎样?” 陶灯儿等人缓缓说道:“魏大人待咱们极好。” 额顶说道:“我鬼虎派崇尚武勇,不管出生如何,无论以往是如何大罪,只要能在战场上立功,终能封高官,得重赏。你联络兄弟,替我卖命,等破城之后,我视你为兄长,终生敬重。” 陶灯儿问道:“你....你要我造反?就凭我这些手下....如何能是城主对手?” 额顶笑道:“你去营中鼓动鼓动,小心行事,一天之内,定能有极大成效了。你不见原本那些奴隶是如何对待城中女子的么?这些人一旦翻脸,可是花样百出,残忍至极。咱们这些做孩儿的,母亲受辱,焉能忍耐?” 陶灯儿显已心动,说道:“可...可城主的大军...远比咱们精锐,她武功实在太高,我就算拉来好几万人,依旧不过送死罢了。” 额顶道:“我之前逃出城之后,找定情国的国主商量,他麾下有一极了得的谋士,他算定这些天蛇伯城定有内乱,愿派五万人马相助咱们。你本担任城中守御之职,待后天一早,你设法撤去城上探子,召回城外哨兵,定情国大军袭来,城中无人知晓,加上数位鬼虎派鬼官,一齐出手,焉能不胜?待夺回城后,诸位兄弟,便算的头等大功。” 陶灯儿与众兄弟对望,皆点头允诺,他道:“好,可我杀了人,着实不便,暂且难以返回了。” 额顶道:“兄弟放心,此节也在那位谋士算计之中,他料定那东采奇必以大局为重,非但暂不罚你,还会升你的官。” 陶灯儿喜道:“真的如此?好,若此事成真,我等定替....” 众人声音沉闷,景象混沌一片,东采奇惊惧异常,想要醒来,但却被浓雾裹着,她挣扎一会儿,只能继续摸索前行。 她心中渐渐明白,那服毒自尽的女子所说不错:蛇伯城早已毁了,无法挽回,那些虎人是蛇伯城的孩子,但更是鬼虎派的血脉。世道残酷,强者为尊,在万鬼面前,蛇伯城太过弱小,难以生存,最终被同化,消灭,逝去。 可....可我做错了什么?蛇伯城又有错么?盘蜒哥哥说:天时地利人和,我明明...明明竭力争取,难道时机不对么?难道我不知地形么?难道我不得人心么?为何会这样?为何会这样? 不知不觉中,身边多了一人,那人问道:“师妹,你明白了么?” 东采奇悲喜交加,急忙搂住那人,喊道:“盘蜒哥哥,是你告诉我这些的么?” 盘蜒道:“梦中所现,皆为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东采奇道:“你为何不早些....那你快...快帮帮我,救救大伙儿,让我醒来,都还来得及,我还能布置城防,抵挡强敌。” 盘蜒笑道:“管那些做什么?我俩在梦中相会,你却想着那些煞风景的事?” 陡然间,东采奇似想起了什么,她退开几步,目光苦楚,凄然欲绝的望着盘蜒,问道:“盘蜒哥哥,是你....是你的幻灵真气...扰乱了大伙儿心思,让他们互相残害么?” 盘蜒道:“我对天起誓,不曾使半点法术,故意坏你大事。庆仲行凶,是他一直藏有心魔,见你我亲热,一股脑爆发出来;陶灯反叛,乃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欺压之下,必有抗拒;而高阳兄妹,那孽缘由来已久,因妒生恨,总会有事发的一天。” 东采奇垂泪道:“可为何偏偏...偏偏在这个时候。” 盘蜒叹道:“因为你我之情。” 东采奇低声尖叫,问:“我俩...我俩的情事,与此何干?” 盘蜒道:“你还不明白么?你舍不下他们,便追不上我。你追上了我,便非得舍下他们不可。你意欲成就大业,可心中却想着旖旎风光,于是惹来嫉恨,扰乱军心,环环相扣,最终难以挽回。这是天意,亦是**。” 东采奇道:“让我醒来,让我醒来!我得去制止陶灯儿。” 盘蜒声音悲凉,他道:“你醒来吧,醒来之后,去面对那地狱。” 东采奇脑袋嗡地一声,乱音嘈杂,仿佛飞速坠落深谷,直跌得粉身碎骨,尸身无存。过了一会儿,那尸身拼了起来,东采奇手足恢复知觉,幻境消退,她立时从床上跃起。 此时已是深夜,但城中东面传来凶暴呼喊,凄厉叫唤,不久之后,火光燃起,照亮夜幕。 东采奇道:“盘蜒哥哥!桑曲儿,桑曲儿!夜枭前辈,夜枭前辈!” 她头顶咕噜一声,那大眼枭立在高处,直勾勾的看着她,东采奇问道:“前辈,出了什么事?” 大眼枭道:“有人攻城,城中大乱,可却无人前来知会你。” 东采奇道:“怎会这样?”戴上头盔,穿上铠甲,大步流星的赶往前线,便在这时,空中一道倩影落下,左手弯刀,右手长鞭,挡在东采奇面前。 东采奇喜出望外,喊道:“阿道妹妹,你总算来了!事情紧急,快随我...” 话说一半,她看清阿道刀上有血,肩上扛着一人,闭目晕厥,正是桑曲儿。东采奇心中一凛,问道:“是你救了曲儿么?” 阿道不答,神色冷若冰霜,大眼枭盘旋在上,传声道:“采奇,这女子要杀你。” 东采奇如何能信?一时间如坠冰窟,战战兢兢,她道:“阿道妹妹,你说话呀?为何不理我?” 阿道将桑曲儿往东采奇怀里一扔,东采奇伸手接住,骤然间,蓝光一闪,阿道弯刀已指向她额头,刀势凶狠,一往无前。 ------------ 八十五 来生再续姐妹缘 那弯刀斩落的瞬间,东采奇心中迷茫,几乎想就此待毙,但求生念头闪过脑子,她手往上抬,掌力虚托,将那利刃偏斜数寸。燃文小?说 ??.?r?anen`她脸颊一痛,鲜血飞出,已被割伤。 那疼痛让东采奇醒悟,她左掌一抹,掌风纷纭,右掌击出,掌力雄浑,将身前身后守得固若金汤。阿道刀光劈至,却无法得逞,只得撤后。 血腥气味儿从脸颊上传来,似夹杂着疯狂、决绝之意,伤痛缓缓麻痹,伤口飞速愈合,东采奇双眸凝视阿道,想要问话,但却害怕答案。 阿道声音冰冷,说道:“你装什么可怜?你害我如此,被我逃脱,还指望我放过你么?” 东采奇苦涩问道:“我怎地...害你了?” 阿道哈哈大笑,解开袍子,露出其下娇柔滑嫩的躯体,她穿的极为单薄,便是青楼女子,怕也不及她此时风流。 东采奇道:“你为何穿成这幅模样?” 阿道怒喊:“你当真不知?好,我对你说了无妨,我去找盘蜒,我不顾颜面,跪在地上,像狗一样祈求他....抱我亲我,我想给他我的身子,趁他高兴之时,随后一剑宰了这仇人。” 东采奇已明白缘由,她道:“你这是...何苦如此?” 阿道不理她,只道:“你猜他怎么说?他说我愚蠢可笑,他....他嘲弄我,轻视我,将我....我的尊严践踏在地,踩得粉碎,仿佛我是古今最贱最烂的货色!他用法术制住我,令我痛苦不堪,浑身僵硬,折磨了数日,我才设法脱身。” 东采奇见她神色凶恶,料知不假,却仍说道:“师兄怎会这么做?是了,是了,你要杀师兄,师兄他不过...不过稍稍惩戒你一番,你当下并未受伤,对么?师兄他下手有分寸,终究放过你了。” 阿道厉声道:“是寒冷令我醒来,是仇恨令我逃脱。东采奇,你说说,你那师兄为何不肯要我?像我这般容貌身段,他这好色之徒,怎会不心动?” 东采奇急道:“师兄乃是严守礼法之人,我与他相处许久,他始终....极为敬重我。” 阿道“哈”了一声,满脸不屑神情,她道:“他早就知道我恨他入骨,非杀他不可。他有所提防,却偏偏要我扮作最下贱风骚之人,说尽无耻的话,逗他开怀,才说出实情。我相信那个婊子...不会出卖我,但那个婊子恋奸情热,管不住嘴,什么都说给他听了。” 东采奇直喊:“哪有?哪有此事?我自始至终,不曾向他吐露半句。” 阿道问:“你当真没说过?” 宫殿外响声更重,砰砰声中,似有炮弹打来,大石粉碎,城墙倒塌,东采奇急火攻心,登时跪在地上,说道:“阿道妹妹,我东采奇以祖宗名誉发誓,绝不曾向盘蜒师兄说起你对他仇怨。” 阿道闭上眼,屏住呼吸,不置可否。 东采奇以为说动了她,不敢耽搁,当即起身,从她身边绕过,但阿道突然一回头,鞭子一卷,扯住东采奇喉咙。东采奇惨叫一声,只觉阿道内力刁钻,出手狠辣,仍欲置人于死地。 阿道微笑着说:“不管你说是没说,杀了你总是没错。我杀不了盘蜒,便杀他身边亲人也好,总好过什么都不做,让他事事如意。” 东采奇无法喘气,胸肺受阿道内劲所扰,险些炸裂开来。危机关头,她鼓足内劲,流转体表,震荡不休,竟将那鞭子撑开半寸,她手指一弯一锁,手法神妙,已将那鞭子一头拉住,再向外甩出。 两人内力相拼,阿道便感不支,手一松,鞭子已被东采奇夺去。她趁势前冲,一刀挥下,东采奇始终不愿与她刀剑厮杀,空手去拿,阿道忽刀忽掌,毫无定数,内力刚强,狂涌而至,连连击毁石雕、石栏,将大阶打的千疮百孔。东采奇苦苦忍让,只守不攻。 阿道嘲笑说:“你装作无辜,便想保住不死么?”招式变化,愈发狠辣。 东采奇道:“其中定有误会,你为何不当面问问盘蜒师兄!” 阿道说:“他已亲口承认,哪里还会有错?”一掌推出,正是“浑天闹海”,东采奇手指一拨,挪开力道,只听身旁炸响,将一棵大松树粉碎。 她又道:“盘蜒师兄定有不得已的苦衷。阿道,咱们先抛了恩怨,城中危急,咱们须得救援。” 阿道一招“蛟龙出水”,掌为龙头,刀化龙尾,混混转转,内劲广罩,东采奇再守备不住,被阿道一掌切中肩膀,她痛呼一声,手骨立断,一条胳膊落在地上。 阿道哈哈一笑,甚是得意,一时忘形,东采奇摔了出去,手在地上一撑,升上高空,瞬间已在数十丈之外,阿道不能飞空,见状大惊,刷刷数刀切出,刀光如浪,追袭过去,但东采奇回身一掌,借阿道气力,反而飞的更快。 阿道暴跳如雷,往旁一瞧,见到桑曲儿,她呼喊道:“东采奇,你再不回来,我将这小丫头宰了。” 东采奇听得明白,无可奈何,在空中转圈,折回地面。阿道横过弯刀,将桑曲儿架起,冷笑道:“你将你翅膀折了,否则莫怪我下手狠毒。” 东采奇望着阿道,心如刀割,想:“她...怎会变成这副模样?她原先何等善良侠义?便因她恨盘蜒师兄,连心中道义也不顾了么?” 阿道说:“你多看什么?还不动手?” 东采奇一咬牙,拉住背后翅膀,用力一撕,血肉断裂,鲜血如河,那一对翅膀落入血泊中。她强忍剧痛,说道:“你....放了曲儿,我逃不了啦。” 阿道点了点头,将桑曲儿往旁一摔,她道:“我只杀你一人,原也不想害这丫头。”她见东采奇受伤太重,再难以逃跑,要桑曲儿也是无用,捏了捏兵刃,脸色憎恶,走向东采奇。 东采奇道:“住手,阿道,我不杀你,你是我此生挚友,我...我不想与你动手,更不能伤你。你为何还不明白?你我仇怨,乃是小事,待...蛇伯城平安之后,我这条命任你处置。” 阿道骂道:“你说的话,在我耳中有如狗屁!我眼下先杀了你,再与万鬼拼了。你还想杀我,做你的清秋大梦吧。” 东采奇目光悲凉绝伦,垂首软倒,她心想:“别了,阿道。别了,妹妹。” 两人情感深厚,彼此投缘,在她心中,她早就将阿道视作亲人。可事到如今,阿道步步紧逼,连下杀手,她再不能手软。 她非亲手杀了阿道不可。 盘蜒哥哥,我舍得下她,我追的上你。 霍然间,阿道厉声惨叫,妙目滚圆,她见原先地上那一截胳膊刺入她后背,穿破她胸膛,她娇躯摇晃,狂喷鲜血,眼中满含泪水,说道:“你...你这妖怪。” 东采奇哭道:“你....逼我如此,我本不愿如此。” 阿道痛骂:“你杀我好了,母狗!就算你剜我的心,我....也...”不及多说,一掌朝东采奇打来,她心脉受损,虽一时未死,但也是致命重伤,这一掌舍命一击,运足毕生功力,当真威势惊人。 东采奇双足一弹,身子倒退,以大枯竭掌接招,轻轻声中,将这掌力挡住。两旁石裂墙断,东采奇再无损伤。她道:“我功夫比你更高,你报不了仇。阿道,我去了,你莫要追上来,早些设法疗伤,你还有救。” 阿道惨然发笑,笑到一半,突然咳嗽起来,她捂住胸口,突然一掌斩向桑曲儿。 东采奇把心一横,那断手突然在阿道胸腔中碎开,阿道身子一震,霎时摔入血池,身子发抖,肌肤渐渐冰冷。 阿道抬起脑袋,死命望向她那好姐妹,最终杀死自己的仇敌。她心想:“苍鹰哥哥,我死后能见到你么?” 随后她低下头颅,面向下方,一动不动。 东采奇捂住脸颊,无声哭泣,顷刻间什么都不想做了。 但她无法逃避,城内的哭喊声、兵刃的碰撞声,仍不住传到东采奇耳中。她催动内力,断臂长了出来,翅膀重生,抱起桑曲儿,掠空而去。 她飞向喊杀最激烈处,见她的兵马正与叛变的虎人交锋。她手下训练有素,仓促应战,绝无慌乱,已然布成阵形,稳固突破,众虎人少年力气虽大,但在铁桶阵前却一触既散,溃不成军。 她数了一会儿,心想:“那陶灯儿只说动一半,仍有一半仍摇摆不定,说不得,须得尽快痛下杀手,平息叛乱。” 她将桑曲儿藏于一破屋中,身影一动,冲向敌人侧翼,长剑劈砍,无数冰锥刺出,众叛逆死伤惨重,无不悚惧。东采奇手指连颤,地上尸首在叛军中炸开,尸骨如箭,四散射出,只在眨眼间便重创数十人。 吕昂等人见她赶来,齐声欢呼道:“侯爷!”士气大振,凝聚在一处便往外闯。 东采奇道:“不可乱冲,前军抵挡,弓箭手退回城墙,占据高处,以弓箭杀伤!” 众将领命,一字排开,组成战阵,一阵拼斗,将虎人大军再度击退。东采奇血煞掌击出,中者立毙,血液涌动,被她隔空操纵,宛如长枪,接连刺杀敌人。 蓦地背后声响,东采奇听此人血声,也不回头,侧身踢出一脚,一庞大身子被她踢中,闷哼一声,摔得狼狈。 东采奇高声喝道:“陶灯儿,你做的好事!” 陶灯儿口鼻流血,答不上话来,东采奇将他拉起,割断他喉咙,将他鲜血化作利箭,射向黑压压的敌群。 ------------ 八十六 身在深渊求天堂 她连使神通,声势不凡,更当场击杀敌寇。? ??.?r?a?n??e?n?`o?r?g?众虎人气为之夺,不禁生出退缩之意,东采奇强打精神,大声道:“跪下投降!可饶不死!” 但人群中那额顶高声喊道:“咱们别无退路,莫要轻信此人鬼话!” 东采奇气往上冲,飞向这煽动主谋,双掌迭出,掌力如排山倒海一般,中者必死,当真所向披靡,敌军无不惊骇。她来到额顶面前,大声道:“随你爹下去吧!”一掌罩住额顶。 就在此刻,左右各有罡气打来,东采奇内力生出感应,心知不妙,只得自保。双手圈转,气贯双臂,击向两旁,已使出全力。瞬间,她耳中铿锵巨响,双臂几乎折断。 她低呼一声,急急后退,一边调匀乱息。那二者紧追而来,乃是一黑毛虎妖,一金毛虎怪,二者身着绚烂长衫,武功高强,内力深厚,分别稍胜阿道一筹,当是万鬼鬼官。 若东采奇不曾受伤,精力完好,对上这二人,本也有取胜之机。但她不久才惨胜阿道,心神沉沦,伤势极重,内力衰弱,如何能再敌得过两人?她心中悲壮,苦苦支撑,只盼盘蜒突然到来,如往昔一般,将自己救出苦海、地狱,令她重回人间。但她越是苦熬,越是明白:这次盘蜒不会救她。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么想,但她确实知道:盘蜒早预见了一切,他所说何尝有失?蛇伯城自相残杀、陆续惨死,敌人汹涌而来、无处不在。东采奇舍不下所有人,她的下场已然注定。 她会死在这儿,蛇伯城会再度沦陷,因此次叛变,他们的下场将比原先更为悲惨。 东采奇心中哭喊:“我不想管了,我不该来这儿,让我重头再来,我绝不会再做梦。我动机不纯,只一心想讨好盘蜒师兄,并非....并非真将百姓放在心上。我才是罪人,我宁愿自尽,也绝不会再祸害大伙儿。” 她在向谁祈求?这祈求又有何用? 她胸口中了狠狠一掌,远远飞出,撞入塔楼,巨石如天崩地裂,一股脑砸了下来,压断东采奇手足腰腹,将她身躯伤的不成人形。那两个鬼官知她必死,不再多管,转而杀向她麾下大军。 巨石泥灰罩住了她,黑暗遮蔽双眼,隔绝了天地万物。东采奇听着外头一声声尖叫、一句句痛骂,心在滴血,神魂悚惧,五内俱焚,她大喊:“放我出去,盘蜒哥哥,你在哪儿?你救救我,救救大伙!” 没人回答,她只听见哀嚎、求饶,凄惨无比,仿佛魔窟中的鬼怪在宰杀弱小的凡人。 她很快便知大势已去,败局已定,因为众人的鲜血汇聚成河,透过石头缝隙流了进来,东采奇沉浸其中,感受众人心思,知道这些都是她带来的将士。 我亲手将他们带入了地狱。 我亲手将蛇伯城推入更深的深渊。 我做错了么?我现在明白,蛇伯城已回不去了。强盛霸道的万鬼毁灭了蛇伯的人,他们早已成了万鬼的一部分,人心已变,早已无药可救。 但我本该怎么做?如懦夫一般躲在南方?不去报仇雪恨?不去主持正义?不去追杀凶手?不去救助苦难?敬畏强者,躲闪魔鬼,等待着故乡的乡民无可挽回的毁灭么? 不知不觉,鲜血逐渐上涨,淹没东采奇的脑袋,她吸最后一口气,沉溺其中,竭力多活一会儿,反思自己的罪过。 我本有机会的,如我曾劝大伙儿就此离去,一窝蜂逃出城,从冰墙裂缝返回,我非但不会沦落至此,反而会立下奇功。 有人问到:“然后呢?你会将这些虎人养在余霞城,让他们安居乐业么?天子知晓,定然震怒。诸侯得知,定生猜忌。这些妇人呢?终有人会知道她们的过去。愚民暴躁,心存偏见,你会惹出更大的乱子。” 东采奇连忙辩解道:“我...我不带这些虎人逃离,只带凡人。” 那人笑道:“你说的轻巧,但若劝母子分离,他们又岂会离去?” 东采奇暗想:“是啊,母子连心,蛇伯城已回不去了。难道曾受支配的民族,后代一杂,便永远不见天日么?” 那人又道:“你再想想,庆仲反叛、陶灯儿反叛、龚琴反叛、阿道反叛,若他们仍在,你能守得住蛇伯城么?” 东采奇这才明白自己错的离谱,即便他们全数在此,若万鬼鬼首到来,在那强敌面前,终究不过是乌合之众。守住蛇伯城,这主意糟糕透顶,好不荒谬。 他们是否变乱,无关大局,她唯一的机会便是盘蜒。 但盘蜒哥哥说:“你舍不下他们,便追不上我。”他到底是甚么意思?他压根儿便不打算管蛇伯的事?那他为何....为何反而推波助澜?他想害死我?以他功夫,碾死我如碾死蚂蚁一般,又何必大费周折? 他想见我一点点失去希望?零碎受苦?身心崩溃?世上怎会有如此...如此疯子? 不,不,不会如此。东采奇,你这忘恩负义的贱种,你怎能这般想?盘蜒哥哥绝不是这样的人。 她屏息许久,终于失控,那鲜血一窝蜂涌向她心肺间,于是那千万人的悲惨绝望、哀求祈祷,一齐融入她心中。她眼下辨别清楚,她统领的南方将士,几乎已然死伤殆尽。 死吧,死吧,全数死光,便没人知道我做的蠢事了。我是不自量力,但没准事迹流转,到了南方,仍有人视我为英雄。 一个弱小无能的英雄。 她并未淹死,反而愈发清醒,那问话之人容貌更加清晰,不是旁人,正是盘蜒。 他轻轻说道:“蛇伯城并非全无希望,民心已失?算得什么?属下背叛?又有何妨?血脉已脏?何必介怀?愚民愚行?一场闹剧罢了。你始终未明白如何驱逐异族,如何恢复江山,如何长治久安,如何屹立不倒。计策无用,手段无用,盟友无用,仁义无用,连我也无用,你该靠什么?” 东采奇虔诚问道:“尊长,我该靠什么?” 盘蜒满意的笑了起来,他道:“能夺回所失江山的法子,从古至今,从未改变。 敌人强横,你便更强。敌人霸道,你便更霸道。以力敌力,以狠对狠,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何谓正道?世上从无公论。但你若天下无敌,便是阎王般的邪魔,也有人奉你为正。” 东采奇眼前一片血红,大眼枭的话又在她脑海回荡。 它道:“这血肉纵控念的高深功夫,需得先自受莫大之悲,再累亲密之人受罪,如此方能渐入佳境,功德圆满。” 东采奇一直畏惧此言,但当真事到临头,她才明白,有些事早已命中注定,逃避不得,唯有忍耐。 你舍下他们了么?你追赶上我了么? 尊长所指的并非情爱,并非援手,而是取舍,而是境界。 东采奇心想:“我先舍下他们,再追赶上你,随后回来解救他们,这行得通么?” 盘蜒笑道:“你若追赶上我,未必会再想救人。” 不会的,不会的,且容我....容我试上一试。 她整个身子融入血水,沉入无底深处,但壮绝的、宏伟的气力托举着她,急速上升,她见到光明,见到晴空,见到了雪景,见到了战场。 蛇伯城仍在,我的属下仍存活着。 东采奇如血液一般透过石缝,流淌出来,她光着身子,感到寒冷,于是鲜血在她身上化作铠甲,保护着她。战场上人人专注厮杀,尚无人留意。 大眼枭在她头顶漂浮,东采奇与它心灵相通,忽然间,深厚绝伦的真气流遍她的全身。 大眼枭道:“我暂且将功力借于你。你原先境界不到,我无法相助,可眼下你已参透。你身躯近似阎王,可承受此法而不死。” 东采奇心想:“前辈,你....你到底是甚么...甚么事物?“ 大眼枭道:“我乃聚魂山八魔之一,名曰天魔。受暴虐阎王囚禁,得了机缘,唯有逃至凡间。你功力陡增是数倍,再得我竭力助益,此刻功夫,可谓当世无敌。” 东采奇有些想笑:盘蜒尊长说它乃是守护天地的圣兽,当真错的离谱。 没准他故意说错了? 她见到有数个身影在人群中纵横穿梭,杀人如割草芥,皆是万鬼鬼官,东采奇稍一动念,地上鲜血汇聚,凝成镰刀,她握住刀柄,纵横数下,登时刀光如网,飞过数十丈,罩向一人。 那鬼官回过神来,但已然不及,那光网将他一裹,他一声不吭,瞬间裂成肉末。 其余鬼官登时知觉,神色凶悍,一齐朝东采奇袭来。东采奇感应众人心血,只觉他们行动缓慢,她挡了十来招,渐渐得心应手,镰刀一挥,喀嚓一声,将一人手臂斩断。 她残存部下看清是她,又见此情景,虽已陷入绝境,仍不禁由衷欢呼起来。 那人痛呼一声,立时退开。另三人脸色剧变,各使绝学,霎时内劲集结,如三头悍勇巨兽,狂风呼啸,笼罩天地,直取眼前强敌。 东采奇单手一圈一挡,那镰刀融化,变作血雾,转为浩瀚掌风,反打过去,那三人齐声惨叫,口喷鲜血,跌入人群之中,勉强才拿椿站住。 东采奇稍稍一晃,随即挡在属下面前。 活下的仍有近千人,这就是我所守护的人,我所坚守的道。 我追上了尊长,我不会舍了你们。 为首将领小声问道:“侯爷,你...你怎会....” 东采奇歉然道:“我以往力不能及,对不住大伙,咱们败了,败得极惨。” 众人纷纷问道:“那眼下咱们该如何是好?” 东采奇眨了眨眼,眼中凄凉无限,却也有几分释然,说道:“离此深渊,返回天堂。” 天堂在何处? 故乡便是天堂。 ------------ 八十七 城下之盟以残存 那三大鬼官体魄健硕,不一会儿便已好转,而那断臂鬼官更是悍勇,独剩一手,兀自跟了上来。??? ? 火然?文 ?? ???.?r?a?n??e?n` 东采奇右臂伸直,对准那断臂鬼官,掌心挤压,那鬼官伤处血液变黑,眨眼间蔓延至全身,他痛呼起来,身子一转,冲入己方军中,频频出手,连连击毙同门属下。鬼虎派众人惊慌失措,一时间竟有溃散之象。 另三人脸上变色,不明所以,东采奇也朝他们扬手发功。三鬼官蓦地怒火攻心,对同伙的怨气一股脑发作出来,其中一人利爪探出,抓向身边战友。那战友怒吼一声,还了一拳。两人本就心存芥蒂,彼此明争暗斗,此刻被东采奇掌力重伤,血肉纵控念侵入心脉,这憎恨便成倍增长,不可遏制,舍命互击,仿佛有深仇大恨一般。 第三人功力最深,在东采奇施术之前便凝力抵挡,此时勉力维系神识,但也万分艰难,他大声道:“咱们认输,望姑娘高抬贵手。” 东采奇道:“不敢,正要阁下高抬贵手,约束手下退兵。你这三位师兄弟,性命便暂且留在这儿了。” 那鬼官心中焦急,暗想:“我先前那一掌本已杀了她,为何她弹指间内力激增,已不弱于本门鬼首?” 就在此刻,城墙上人影闪过,来到东采奇面前,一拳打出,东采奇手臂一格,转身踢回,两人内劲一碰,威力冲天震地,之间裂开一道缝隙,几将雪地分割。那人手在地上一碰,那泥地融化成浆,奔涌上来,朝东采奇当头盖下,东采奇斩出镰刀,将那泥浆粉碎。 那人手指一点,泥浆转为石块,乒乒乓乓地砸来,东采奇推出手掌,血雾如同山障,将众石块再溶化成浆,破解此招。周围众人,无论敌我,见两人这石破天惊的功夫,无不目瞪口呆,汗流浃背,对所见所闻当真难以置信。 东采奇看清来人乃是一高大虎人,他毛发半黑半白,颇为苍老,但神态威严,身形端凝,宛如崇山立于身前。 那老虎人双目放光,说道:“阁下便是夺了蛇伯城的东采奇?你身怀这般武功,难怪魏武哮敌不过你。” 东采奇心知这老者必是万鬼的一位鬼首,他身手之强,绝不逊于那金蝉,当是万鬼中顶尖人物。她躬身说道:“在下双耳闭塞,孤陋寡闻,不知老前辈尊姓大名。” 老虎人点了点头,道:“我名叫征虎,乃是鬼虎派的鬼首。” 东采奇叹道:“果然如此,万鬼鬼首,当真绝艺盖世。” 征虎哼地一声,说道:“你说我武功盖世,可我并无胜你把握,你这不是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东采奇不置可否,又朝征虎拱了拱手,说道:“我等如今深陷重围,人人受创,几乎死伤殆尽。还请老前辈高抬贵手,放我等一条生路。晚辈感激不尽。” 吕昂急道:“侯爷,不可!”他心肺受创,这一说话,登时连声咳嗽,血从口出。文巢也道:“侯爷,大丈夫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又有何惧?你何必向这虎妖低头?” 东采奇喝道:“都给我住口!此事由我决断!”说罢望向征虎,神色坚决,目光满是恳求之意。 征虎仰天大笑,说道:“你当我征虎如何蠢笨?会做这等放虎归山之事?更何况你杀我徒儿魏武哮,这等深仇大恨,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你身后这些凡人,一个也别想活命。” 东采奇沉声道:“前辈武功再高,但在下奋力一搏,未必便败,我若侥幸逃脱,今后遇上鬼虎派之人,便绝不会稍有留情。前辈若杀尽我亲友部属,晚辈身份低微,便顾不得手段如何了。” 征虎不禁犹豫起来,眼前这少女身手太强,自己虽然不惧,可也并无必胜把握。这少女自称晚辈,在万仙中地位不高,行事自也不必顾及身份手段。若真被她脱身,以她诡异邪门的法术,鬼虎派除自己之外,旁人皆非她敌手。若任由她肆意妄为,本门必死伤惨重。 他稍一沉思,叹道:“我若真放你走,又有什么好处?” 东采奇道:“我东采奇此生此世,再不杀虎妖族一人,如遇上不平之事,最多出手制止,更不伤其性命。” 征虎笑道:“好个狂妄的丫头,你这性子当真不错,很合老夫脾胃。这样吧,你向我磕三个响头,带上你身后这些活人,这便滚回南边去吧。” 东采奇毫不犹豫,朝他跪倒,郑重磕头,她身后众将无奈之下,也唯有学她模样。他们心中苦闷,知道如若此事传开,人人知余霞城彩旗侯向鬼虎派鬼首磕头求饶,他们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但东采奇此举实是为众人性命着想,他们又岂能稍有怨言? 东采奇站起身来,又道:“蛇伯城民众受我胁迫,假意归顺,从未做出违逆鬼虎派的举动,还望老前辈莫要责罚他们。” 征虎淡淡说道:“老夫不问俗事,须得继任城主之人自行决断。丫头,你这般嗦,可是不想走了?” 东采奇微觉心慌,明白这虎妖族人脾气暴躁,未必各个儿如魏武哮一般。如继任者追讨罪责,蛇伯城一众百姓,日子定加倍悲苦。她拿不定主意,只愣愣站在当场。 忽然间,又有两人从天而降,一人站在东采奇身侧,另一人则到了征虎身旁。前者乃是盘蜒,后者则是金蝉。 东采奇虔敬说道:“师兄尊长,你来了。” 盘蜒看她表情,见她神态如常,欣慰一笑,说道:“我来得实已晚了,还请师妹莫要怪罪。” 东采奇道:“尊长自有安排,我等不明就里,自不便质疑。” 那边征虎对金蝉喝道:“你这老头儿,为何跟来此地?此事由我鬼虎派做主,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金蝉笑道:“我好歹也是万鬼头头,你对我大呼小叫的,当真不留情面。” 征虎恼道:“对付万仙之事,我自然听你指使,但涉及我鬼虎派大仇,你少给我掺和。” 金蝉指了指盘蜒,又指了指东采奇,说道:“他二人是不是万仙门的?这算不算对付万仙之事?” 征虎一时语塞,随即恼道:“你再不滚开,可是要与我比划比划?”他二人在万鬼鬼首中武功最高,征虎生性好斗,便常常向金蝉挑衅,但金蝉往往不加理睬,征虎自也无法。 金蝉道:“我自然乐意奉陪,但眼下却不是时候。这丫头身边之人,乃是万仙仙使盘蜒。” 征虎低吼一声,暗自心惊,问道:“此人功夫如何?” 金蝉道:“我曾与他对了五掌,虽将他打得吐血,但被他真气所迷,险些败在他手上。” 征虎颇有些幸灾乐祸,笑道:“万仙之中,原来并非全是无能之辈。”但如此一来,也知盘蜒不易对付,暂难定夺,便由金蝉主持局面。 金蝉转向盘蜒、东采奇,说道:“当初崔玉山一见,却不知两位竟是冲蛇伯城而来,当真失算,失算。” 盘蜒道:“这一战是我万仙败了,但蛇伯百姓无罪。打江山易,守江山难。宗主若有长久打算,还请善待百姓,安抚民心。我等永记恩情。” 金蝉指着东采奇道:“这位姑娘说此生不再杀害鬼虎派门人,委实干脆。不知盘蜒仙家要留下什么,算是给咱们一个交待?” 盘蜒脸色为难,问道:“我此生也不杀害鬼虎派之人,这条款如何?” 金蝉冷冷说道:“拾人牙慧,毫无诚意,糟糕透顶,我岂能饶你?” 盘蜒叹道:“好,今日金蝉门主若放我等安然离去,事后善待蛇伯百姓,今后我若与金蝉宗主为敌,便自行斩断右臂,单手迎战,以谢宗主今日恩德。” 东采奇身子一震,心想:“万鬼万仙终不免一战,师兄尊长说出此言,再难反悔。这金蝉法术深不可测,除非师兄此生再不与金蝉相斗,否则下回临战前自残身躯,必败无疑。” 金蝉抬高手掌,笑道:“就这么说定了。”与盘蜒击掌立誓。又回过身去,对一众虎妖虎人喊道:“众弟子听着,各部约束人手,不得侵扰城民,若让我得知有人寻衅滋事,无故扰乱,我金蝉亲自来杀你。” 征虎也提气说道:“我双眼也盯着,哪个鬼鬼祟祟,不听号令,莫怪我扒了那人的皮。” 这两人声音洪亮,宛如天雷,又直入人心,满城虎族将士,无论是少年还是老妖,皆忐忑不安,如芒在背,哪敢稍有违逆? 盘蜒、东采奇这才谢过,在战场上搜寻一番,救下些伤兵,总共约莫一千人不到,东采奇找出桑曲儿,又去皇宫转悠一圈,却不见阿道尸首。 东采奇大觉奇怪,向盘蜒问起此事,盘蜒道:“她乃是昔日一位真仙所造之人,祖上又是神人之躯,即便心脏受损,也未必会死,何况你出手之际,实则手下留情了。” 东采奇问道:“尊长知道她去了何处?” 盘蜒道:“我亲眼见她离城而去,却不知去向。”见东采奇颇为忧虑,说道:“你大可放心,阿道虽命里坎坷,但寿命却不该绝。她并非孱弱无能的女子,与你一般,她经此一事,反而会有些长进。” 东采奇苦笑道:“长进,长进,但为换得这长进,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 ------------ 八十八 山海之间求与索 盘蜒表情怏怏,并不接口。火然?文 ??? ???.ranen` 东采奇道:“尊长,阿道她....她说那位苍鹰...浮尔修大侠,实则死在你的手上。她一直想寻觅机会,报复于你。我被她所迫,无法告知....” 盘蜒道:“她所说不假,但此事错不在我。那苍鹰是为杀我而来,我武功上敌不过他,唯有设计将他逐走。若有人要害我,我岂能坐以待毙?” 东采奇“嗯”了一声,说道:“苍鹰大侠曾说起过一位扰乱世道的大魔头,那....大魔头可是尊长?” 盘蜒吐舌瞪眼,扮作鬼怪模样,嚷道:“你瞧我像么?” 东采奇笑道:“恕我眼拙,瞧不出来。” 盘蜒又道:“阿道欲向我寻仇,却也没找错人。苍鹰确死在我手上。她对苍鹰情意极深,故此仇难消。她欲魅惑于我,伺机下手,可我早看穿她心思,便出手教训她一番。” 东采奇想了想,道:“你是故意让她憎我,与我反目,让我亲手杀她的,是么?” 盘蜒顷刻间答不上来,过了半晌,问道:“若真是如此,你会恨我么?” 东采奇眉宇间甚是愁苦,她道:“你非这么做不可?” 盘蜒道:“自你念及蛇伯,下定决心北伐之时,我已知劝不动你。你与你二哥一般,都是臭石头般的性子。你自称天时地利人和齐备,此事定能顺利,实则一样不占,一无所有。” 东采奇点头道:“十四年太长,蛇伯人的身心受损,已然扭曲。而万鬼占据北境,我孤立无援,本就救不出人来。在我心底早清楚此节,但还有个小小的指望。” 盘蜒道:“你指望我鼎力助你,是么?” 东采奇窘迫说道:“是啊,我这人没什么本事,但打滚撒泼,撒娇求情的能耐却着实不差。” 盘蜒哈哈笑道:“不错,天时地利人和,你将这人和寄望于一人,只盼此人能逆转天地,这主意当真不错。” 东采奇摸摸脸颊,红着脸道:“其实....其实你跟着我,并非对我有情,而是盼我经历此事,能练成这身本领,对么?” 盘蜒点了点头。 东采奇又道:“但你...你怎知我身边的人会一个个遭殃?你早算清楚一切了么?” 盘蜒直视东采奇双眼,道:“那咱们从头来过,就算庆仲、阿道、陶灯儿、高阳,他们全安然无恙,城中并无叛乱。你好整以暇,气定神闲的坐镇城中,我任劳任怨,替你卖命....” 东采奇嚷道:“我哪里敢劳您大驾?” 盘蜒笑道:“好,就算我爱护晚辈,不离不弃,替你撑腰。今夜万鬼大军袭来,你与阿道他们对上五大鬼官,我对上金蝉、征虎。你说咱们胜算几何?” 东采奇咬了咬手指,摇头道:“全无胜算,万鬼高手无数,金蝉、征虎能来,其余鬼首未必不能来,泰家听命于金蝉,也绝不会袖手旁观,更不知还有甚么不知名的强敌。” 盘蜒道:“正是如此。你若运气好,依旧会被埋在石头地下,浸泡在勇士血肉之中,重获顿悟,由此新生。若运气差些,便当场一命呜呼,我拾走你尸首,伤心一阵,将你埋了。最好的情形,也不过与此刻相若。” 东采奇指摘道:“我若死了,你才伤心一阵?好生绝情!你便不能永远记得我么?” 盘蜒道:“这一阵可长可短,我又没说多久?” 东采奇嗔道:“我不依,无论长短,总非永远不是?你说我舍下旁人,便能追上你,我这不追上来了么?” 盘蜒指了指身后将士,说道:“你何尝舍得了?你何尝追上了?” 东采奇笑道:“好吧,好吧,你不爱我,我也懒得爱你。你今后可别后悔。” 盘蜒见她笑容苦涩,可见心中颇为失落,不禁有些发愁,绞尽脑汁,好言劝道:“师妹,你虽入境界,但不舍正道,单以此节而言,你已远远胜过我了。” 东采奇低头思索,说道:“我虽得道,可仍知自己差的很远。我见过阎王,见过真仙,也见过万鬼的势力,单凭我眼下身手,又如何守得住这世道?” 盘蜒笑道:“你说出这话来,可算想的透彻,瞧出症结所在了。蛇伯未必夺不回来,万鬼未必不可驱逐,甚至黑草原北方那场浩劫,也未必不可抵挡。归根结底,制胜手段,仍在于修为,在于能耐。” 东采奇不由问道:“尊长,当初.....当初你创这山海门,说是借鉴古人之说。可我翻阅古籍,关于这山海门却鲜有记载....” 盘蜒却道:“要起风了。” 途中果然起了风雪,道路难行,霜雾滚滚,积雪渐厚,山河间一片银装霜衣,东采奇下令众人在路旁扎营,修养体力。待安顿下来,她跟上盘蜒,两人爬上半山腰,闲闲坐下,从山上眺望下去,看着这万里冰雪。 东采奇又问道:“苍鹰大侠说,他也是一山海门人,可与咱们万仙的山海门截然不同,这山海门.....又是怎么回事?” 盘蜒看着世间气象,风云流转,雪漫群山,星河闪耀,浩瀚如海,他道:“不知多久以前,不知在哪处地界,天地间有人,聪慧通明,能看破天数,领悟绝学。这诸般绝学可引导天意,加诸一人之身。 但此人往往并不知自个儿在修仙,他压根儿不信世上有仙人。他只是痴迷武学,从中取乐,陷入迷茫,随后癫狂,尔后收获启发,一朝彻悟,一点点儿的突破界限。他一次次提问,问地、问人、问道、问天。他隐约觉得自己这功夫并非首创,而是暗合规矩。但他问遍天下,却无人能指点他疑惑。他注定要陷入僵局,在自己灌注的泥潭中打转。 他武功越高,越是孤独,越是受苦。他的亲人离他而去,他的朋友受难而死,他想要报仇,但他却觉这恨意如此可笑。甚至反叛、指责、非难、冤屈、剧痛、重伤也再不能掀起心中波澜。 他于是明白了,这俗世太小,容不下他。他便会离群索居,远离凡人,观天地景象,追雷逐日,翻江倒海,除妖降魔。他的对手不再是人,他的朋友不存于世,他摒弃七情六欲,他有时甚至断绝感官。 他以苦难为乐,可随后又陷入麻木。他功夫越来越强,却不知继续修行又有何用。 这个时候,便会有人来找他了。 来的人自称山海门人,毕生经历,与这修仙者如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一样。但修仙者并不知道那人来历,他只知道有了对手,自己不再孤单。 那山海门人会装模作样,说:‘我是山海门人,特来引你入道,赐你长生不死,化你蒙尘之心。’这话好生可笑,不着边际,如同宗教骗人的口号一般。 但山海门人这次不会骗你,他会与你打斗,总能将你脑袋割下来,带到一处高山上,投入一叫做‘冰雪神潭’的湖水中。 你的脑袋、你的灵魂会赋予你新的躯体,将你从荒唐的苦难中解救出来。于是你再不会死,再不会老,连灵魂也几乎不灭。你会永远存活,可在你心底,却只当自己死了。 若存若亡,不生不灭,我非我,你非你,他非他,这便是山海门人。” 东采奇静静听着,盘蜒声音中有一份超然,所说的话,钻入她心中,仿佛在她灵魂上刻下字样。 蛇伯城之事,绝非盘蜒过错,罪孽在她自己,她以往太软弱无知,眼下仍力有未逮,但那升仙之路又何等艰难?万仙门创立至今,亦只有两人可谓真仙。 她反复思量盘蜒所言,问道:“尊长让我受难,是仿照山海门的法子么?” 盘蜒道:“这法子可没法仿照,天意让你受苦,以求让你开悟,我看出门道来,只能顺其自然了。” 东采奇又沉默许久,问道:“你呢?” 盘蜒笑了起来,说道:“我与你一般。” 东采奇道:“不一样,苍鹰大侠说过,他所追的人,乃是一同门叛徒,那人也曾是山海门的人。” 盘蜒道:“这人疯疯癫癫,岂能相信他的鬼话?” 东采奇见他矢口否认,自也急了,说道:“你也疯疯癫癫的,还说别人?苍鹰大侠真有本事,他甚至打赢了阎王。” 盘蜒摆手道:“你既然知我这人疯癫,那我先前所说山海门之事,自不能作数。再说了,你又怎知是他打赢阎王?或许是那阎王觉得世间无趣,拍拍屁股回聚魂山了呢?” 东采奇嚷道:“你强词夺理,东拉西扯的,你分明就是山海门人。” 盘蜒苦着脸道:“小姑奶奶,我是万仙破云的老仙,手创万仙山海门,自然是山海门人了。” 东采奇见他又绕了回去,恼道:“你这山海门,与先前所说的山海门,不是一回事!咱们万仙是冒牌的,你原先说的是正宗的。” 盘蜒道:“好哇,你说我盘蜒仿冒他人,乃是鸡鸣狗盗之徒?” 东采奇道:“我没这么说,只是你说过话不承认,是个赖皮鬼罢了。” 盘蜒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说道:“赖皮便赖皮,我乃世外大仙,身居雪云之间,脸上正好皮厚,充当遮寒衣衫。” 东采奇吵不过他,又撬不开他的嘴,赌气不再理他。 她退后数步,坐在盘蜒背面,侧着脑袋,看他的背影。 是了,是了,正是这背影,挡住了世上艰险,保护东采奇平安,却也隐去盘蜒面容,让东采奇看不清他,摸不透他。 但师兄啊,拜你所赐,我又离你更近了些。我伸出手去,已经能够得着你了。从今往后,我没准不必从后头瞧着你,我能与你肩并肩的去张望天下,遥视乾坤,对付艰险,面对苦难。 东采奇又轻轻走上一步,看着盘蜒侧脸。 她心中平定,波澜不起。 这并非他的全貌。 这一面清晰可辨,但另外一面却未必如此。 本卷完 ------------ 二 麒麟才子阵如海 盘蜒微觉慌乱,一时不敢看她。? ? 雨崖子咄咄逼人,又走近了些,呼吸已及盘蜒脖颈,热乎乎的,又有些湿润。 她道:“盘郎,你是我此生所恋,我心意不改,即便你已悟道,我仍与原先一般盼着你。” 盘蜒只觉毛骨悚然,浑身战栗,似乎她这由衷的情话变作了尖刀,抵在他脊梁骨上。他回过身,见她含情脉脉,神色温柔,于是微微一笑,说道:“崖儿如此真心,我又岂能辜负?” 雨崖子登时喜极而泣,大着胆子扑入盘蜒怀里,盘蜒抬起她小脸,将内劲凝聚在唇上,与她热情相吻。 他练得虽是飞升隔世功,但由于留名鸿源池中,功力与万鬼坠狱重生功相差细微,以他此刻之能,可随意更替。他与雨崖子亲吻,便悄然将这坠狱重生功送入雨崖子体内。 雨崖子初时沉醉,满心欢喜,只想着今后美梦成真,与心上人长相厮守,可不知怎地,被盘蜒吻上,心中热情却如浇冷水,渐渐熄灭,再过片刻,陡生厌恶之情,仿佛被世上最卑劣野蛮的淫贼侮辱一般。她不及细思,身躯已有应对,用力在盘蜒肩上拍打,盘蜒松手,雨崖子忙不迭逃开。 她惊觉自己失常,急忙道:“盘郎,我...我身子不适,我并非....不喜欢你。” 盘蜒笑道:“你若当真爱我,便遂了我心愿,在此你我结合,岂不是一桩美事?” 雨崖子定了定神,任由盘蜒拉住纤手,刹那间,她又觉似乎摸上一满身剧毒的蜈蚣,不由惊呼一声,将手缩回。她武功深湛,立时察觉不对,问道:“盘郎,你用幻灵内力扰我了?” 盘蜒脸色铁青,道:“你口是心非,实则并不愿与我好,何必编造借口,怪罪于我?” 雨崖子咬紧嘴唇,心想:“我对他情深似海,天长地久,怎地如今好事临门,却...却这般胡思乱想?”运功护住心神,贴近盘蜒,任由他抱住,盘蜒哈哈一笑,又亲向她的脖子。 这万鬼与万仙内力相斥,实非人力所能抗拒,盘蜒功力越高,万仙门人感其内力,便越是厌他,雨崖子心脉遍布内劲,反而更生出抵触,见盘蜒吻来,登时涌起深仇大恨,一伸手,从地上抽出一柄石剑,险些便朝盘蜒刺去。盘蜒捏她手腕,强吻许久,雨崖子如吞砒霜,浑身恶寒,等盘蜒放开她,她已满目泪水。 她颤声道:“这是...怎么了?我明明爱你爱的要命,为何...为何....” 盘蜒喝叱道:“你口是心非,装模作样什么?如心意不假,快快脱去衣衫,让本大仙一尝所愿!” 雨崖子尖叫一声,捂住耳朵,夺门而出,骑上飞禽,匆匆下山去了。 盘蜒知她今后数日,定会被憎恨折磨,直至心中爱意一丝不剩,只留下偏见猜疑。她或许会暂时消沉,可不久便会醒悟。她爱盘蜒爱的太深,情缘泯灭,心智一开,功夫便会急剧增长。 如此岂不更好?舍弃一切,便能找到真我,她能借此觉悟,你呢?当你抛弃万物,你也能因此醒来吗? 斗神说:“女人,麻烦。” 你明白了吗?太乙? 盘蜒回到山海门中,见院中人来人往,忙碌不休。有练武的,有传讯的,有邀功的,有献宝的,众人一见盘蜒,尽皆惊喜,向他问好,唯独鲲鹏神态冷淡,颇为不善。 盘蜒问了问门中情形,知鲲鹏比武落败之后,重将山海门视作心血,凝聚精力,事事躬亲,常常不眠不休,处理要务,将山海门整治的愈兴旺,声威已压过圣阳、天地、法剑派一筹,数年中又与万鬼多次交锋,战果累累。 盘蜒见山海门中有近百人身着天蓝袍子,头戴金环、脖挂金链、手戴玉镯,腰系玉带,足踏云靴,正静坐修习,用功最是勤勉,不禁好奇,问鲲鹏道:“这些弟子为何与众不同?” 鲲鹏冷冷说道:“仙长云游天下,左拥右抱,逍遥快活,又何必为我山海门劳心?” 盘蜒稍感心虚,却恼道:“我问你话呢,你讽刺我作甚?” 鲲鹏哼了一声,只得答道:“这是我所创的山海门中‘麒麟阁’,人人精挑细选,身手心智皆极为出众,由我亲传武艺阵法,专与万鬼交手,这百人齐上,便是万鬼鬼也未必擒不住。” 盘蜒奇道:“真的?可否让我一试诸位身手?” 鲲鹏有心炫耀,面露喜色,笑道:“仙长若要指点,我等无上光荣。” 麒麟阁众人站了起来,脸上跃跃欲试,呼吸间已四散分开,站立不动,彼此间暗含玄机。其余山海门人见要比武,兴致勃勃,一哄而散,空出百丈方圆之地。 盘蜒心想:“这些弟子皆是第四层门人,若人心不齐,我一拳便料理一个。眼下不知能耐怎样?”见这阵法玄妙,心下雀跃,倏然打出一拳,拳力如雷,打向其中三人。 那三人一齐出手,掌中内力翻腾,宛如漩涡,正是海平老仙的混元玄功。盘蜒心想:“他们内力互传,竟使得出这门绝学?”突然拳力折转向下,砰地一声,击中地面,乃是一招“玄武裂地”,这本是雨崖子护身绝学,波动扩散,直袭过去。 若众人乃是乌合之众,受此招冲击,当者立晕,绝不能敌,谁知这百人心意相通,功力互传,竟将盘蜒这一手拦下。 盘蜒笑道:“了不起!”左掌使五夜凝思功,右掌使太乙幻灵法,内劲纷纷纭纭,茫茫漠漠,盘绕周围,将这百人圈在其中。麒麟阁众人毫不慌乱,各自出手,有条不紊,每次接招,内力齐集,皆如一体。无论盘蜒阴阳之力、刚柔之气、虚实之能,全数奈何他们不得。 盘蜒朝前一冲,突然人影变幻,也化作百人,攻势如潮,意图冲散阵法,但麒麟阁应对有方,霎时跑动起来,宛如巨浪当头,将盘蜒幻象冲散。盘蜒“咦”了一声,见自己已被团团围困。 麒麟阁中奔出十人,各出拳脚,蓦然间光影迷乱,招式纷繁,各有奥妙,绝无重复。各人功力绝高,皆非第四层门人所及,这变阵极为灵活,绝非内力互传之效。 盘蜒暗暗愁:“怎地突然跑出来这许多不知名的高手?”见各人手上金环闪耀,头环如焰,云靴流离,蓝袍放光,稍一思索,恍然大悟:这些三、四层弟子本身未必高强,但那金环可增强臂力,头环可隔绝杂念,云靴奔行如风,蓝袍自成气罩,身居阵中,更是功效倍增。如此十来人便足以胜得过第五层门人,百人也敌得过破云的仙使。 他左右遮挡,东西奔走,上下蹦跃,前后穿梭,但始终破不了这十人掌力。即便他打倒一、二人,身后立时又有人补上。盘蜒暗赞:“守时齐心,攻有侧重,若他们百人一拥而上,反倒易有破绽。鲲鹏老兄这阵法好花心血,精细奇巧,也未必非得百人才能使出。如有十人,便可成阵,待有千人,威力更增。”见他们腰间各有单刀,没准仍有压箱底的功夫。 他越斗越是心折,忽然哈哈大笑,使太乙游龙步,变数无穷,倏然间已冲出阵去,他虽一时破不了阵,但逃跑时确是看家本领,当世无双。麒麟阁众人见他逃脱,立时转攻为守,小心戒备,阵法扰动细微,丝毫也不气馁。 盘蜒朝众人行礼道:“大伙儿好高的功夫,今后定是万仙栋梁。”众人受宠若惊,皆倍感荣耀。 盘蜒又问道:“鲲鹏,你好深的学问,怎能想出这绝妙阵法来?” 鲲鹏得意万分,说道:“山海门初创之时,我便在设想此法,只可惜当年并无这许多宝物,本门也人丁不旺。山海门在世十多年,我一边变阵,一边命人寻找这套‘麒麟法衣’,终于不久之前,凑齐百件,这阵法也由此告成。” 盘蜒奇道:“麒麟法衣?是了,那是昔日真仙所造法器,穿在身上,可令人武功倍增。我记得书中说此宝不知去向,你怎地找出来的?” 鲲鹏指了指远处藏经阁,说道:“仙使当记载整理成册,至今惠及众人,叫人好生钦佩。我从中觉线索,与几位弟子远行去找,6续收获,实则也不如何艰难。”想起当年与盘蜒共事情谊,心中感慨,不快大减,生出怀念之情来。 盘蜒对这阵法极为佩服,夸赞几句,一时也忘却对万仙的厌憎之心。他又问道:“对了,张千峰人呢?” 鲲鹏听到这昔日爱徒,心中仍不免酸溜溜的,说道:“他当上苦朝派仙使,这苦朝派死气活样,良莠不齐,他既要修习苦朝派功夫,又要管束众人,转歪为正,嘿嘿,早知如此,又何苦来哉?” 盘蜒心想:“你老兄好酸,但这酸葡萄如到你嘴里,滋味儿定然不错。啊,不好,张千峰这般繁忙,我索酒、江苑、盘秀三徒,岂不被他耽误了?” 他着急起来,朝鲲鹏摆摆手,飞升入空,鲲鹏苦笑一声,回头继续督导众人,指点不足之处。 他踏入天门,晃眼间已到了苦朝派地界,再直奔张千峰居所,这苦朝派中房屋简陋,皆是些茅屋陋室,张千峰居于半山腰一小屋中,层云脚下过,相伴一古树。自当年暗谷与众遁天高手一死,苦朝派一蹶不振,不少人由此离去不归,此刻更是人丁稀少,实力远不如前。但张千峰整顿两年,派中倒也颇见朝气,并非鲲鹏所说那般死气沉沉。 ------------ 三 奇兽隐世收爪牙 他落在屋前,却不见张千峰人影。又看山下草原上有数个少年,便缓缓飞下,找其中一人问道:“这位仙童,不知贵派仙使现在何处?” 那少年一抬头,大叫一声,忙跪地说道:“你....你是盘蜒仙长?本派仙长前去昆仑山,商议会试要务。” 其余少年皆向盘蜒跪拜,盘蜒手指一点,众人便自行站起,他问道:“诸位不必多礼?你们是第几层的门人?” 一高大少年道:“我等并未入门,只是咱们苦朝派.....开门收徒,千峰仙长便命人将咱们收来了。我等练武已有两年,正盼今年会试,得入涉水境界。” 另一瘦小少年道:“我等是万仙修武院的学生。” 盘蜒奇道:“修武院?我怎地没听说甚么修武院?” 其中有一少女道:“千峰仙长说,咱们万仙以往只招功成名就,造诣精湛的修道之士,实则缺憾极大,错过不少人才。他创这修武院,从各地找来好几百人,不仅教人武艺,更教人处事之道,如此可保我万仙朝气蓬勃,前景远大。” 盘蜒心想:“万仙以往所收,十有八九是江湖高手,或是名门弟子,好似帮派一般。这般从头教起,倒与寻常武林门派无异了。这修武院若真能成事,对万仙真有不尽好处。” 万仙山中刻有当今仙使雕像,众少年也认得盘蜒,一起眼巴巴的看着他。盘蜒沉吟片刻,笑道:“张千峰只手遮天,胡作非为,竟然拐骗幼童,提拔亲信?瞧我不去割了他的爪子来!” 众少年大声惨叫,不少人当场哭出声来,盘蜒忙道:“别哭,别哭,我随口说说,不可当真。” 众孩童慢慢静下,眼泪汪汪的看着盘蜒,盘蜒随口道:“我不割他爪子,去割他那雀儿,以示惩戒,也是好的。”此言一出,又惹出一片哀嚎。 一旁有人叫道:“师父,你又信口胡言啦!” 盘蜒一转眼,见说话之人正是江苑,她嘴里抱怨,脸上却满是笑意。她身后跟着个秀气少年,脸上微有病容,则是他男徒儿索酒。两人身前,一白犬飞奔而来,一个飞扑,盘蜒将它抱个满怀,哈哈笑道:“三位贤徒,许久不见,可想念师父么?” 盘秀嚷道:“想死我了。” 盘蜒险些吓得背过气去,晃晃脑袋,惨声道:“你刚刚开口说话了?” 盘秀道:“说话了。” 盘蜒如做怪梦,茫然不解,索酒笑道:“上回入门试炼时,旁人不让盘秀跳落泉水,咱俩搬出师父大名,那老仙家也不敢阻拦。盘秀师姐它居然断了四肢,复原出水。它从此后便能说些简单词句,大伙儿都说师父法力无边,降妖除魔,以至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盘蜒摸着盘秀脑袋,连拍胸口,心有余悸,说道:“狗精啊狗精,莫非你再练几年,便能修成人形了?莫看你师父英俊,爱你师父,那岂不是一段孽缘么?” 盘秀闻言恼了,照盘蜒手上一咬,盘蜒惨叫一声,大声求饶,众孩童都笑了起来,说道:“盘秀从不咬人,今个儿可算开荤了。” 索酒道:“师父回来的正好,我刚从鲤鱼亭那儿打酒归来,正好喝上一壶。” 盘蜒见他比以往精神不少,言辞激动热情,与当年截然不同,仔细打量一番,皱眉道:“你小子大白天的,已经喝醉了?” 索酒打趣道:“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这喝酒功夫一天不练,便直落千丈,一蹶不振了。” 江苑啐道:“你还说,要不看在师父面上,今日我岂容你再喝?” 索酒吐吐舌头,取出背上一大酒葫芦,又从胸中取出数个酒碗,先给盘蜒倒了,再给自己倒满。盘蜒捏住索酒脉门,试探他功力,一时默然。 江苑见盘蜒脸上阴晴不定,暗暗担忧,忙说道:“师兄他....他若不喝酒,便过不了池水试炼。他并非贪酒,而是....非这般不可,如今会试将近,也只能破例...” 盘蜒道:“你们今年要由涉水至游江了么?” 索酒道:“是,师父。咱们入门已有两年,师妹自觉练功有成,我虽不济,却也非得陪她。” 盘蜒放脱索酒,叹道:“你这两年.....到底练得什么功夫?” 江苑听不出盘蜒话中喜怒,但料知他极为不快,忙道:“千峰仙长空闲极少,便让修武院一位渡舟层的韩治师叔教咱们。嗯.....师兄他身上有疾,惹韩治师叔不喜,所以.....稍有耽搁了。” 盘蜒问道:“他并非有疾,而是满身酒气,惹那韩治责骂了,是么?” 江苑听盘蜒料中,担惊受怕,正想替索酒开脱,索酒却突然哭道:“师父,徒儿无能,这两年功夫并无长进,你将我逐走吧,我没出息,不配当你弟子。” 江苑急道:“你连练都不练,怎知自己不成?浪子回头金不换,师父,师兄他.....天分才智,远胜过我,你打他骂他,令他清醒,他将来定成大器。” 盘蜒叹道:“你怎知他不练?他练得比你勤快多了。你可是每晚酒醒之后,独自一人练功不缀,可却毫无所获?” 索酒伏地说道:“弟子笨拙如牛,连...连昔日那斗神杖法也生疏了。” 盘蜒身上闪过一丝寒意,仿佛看着一头怪物一般,他问道:“那韩治传你的武功招式,内功心法呢?飞升隔世功呢?” 索酒道:“飞升隔世功也并无进展,我今年...多半到不了游江。” 江苑脸色惨白,为她这位心中夫君着急,她蒙‘索酒’相救,又听寒火城民说起索酒当年事迹,对他好生敬佩,绝不信他是庸庸碌碌之辈,但来此两年间互相切磋,索酒武艺不进反退,却是实情。她不愿与未婚夫分离,只盼盘蜒莫要轻视他。 盘蜒叹道:“想不到这般快,想不到这般早。” 江苑、索酒都感纳闷儿,江苑问道:“师父不生师兄的气么?他...他还有救,对么?” 盘蜒道:“我说个故事给大伙儿听听如何?” 周围众少年无不欢喜,一齐围了上来,盘蜒笑道:“那是许久以前之事,在瓜巴之地,山间有一极壮大的动物,叫做白角,这白角长得毛茸茸的,约莫三丈高,可偏偏笨重软弱的很。 树林旁有山村,村民见了白角,并不畏惧。只因这白角生性温和,全无伤人心思,便是受其余野兽追猎,也不过抱头逃窜而已。久而久之,这白角便沦为笑柄,人人说它空有体魄,却无气力胆识。 但很快便有传闻,说这白角乃是世间一类穷凶极恶的魔怪,名曰‘穷愁’,其同种皆可怖万分,各个儿杀人如麻。村民以为奇谈,置若罔闻,对这白角仍嘲弄如初。 隔了数月,有好猎者听闻此事,他生平杀猎无数,便有心取白角性命。他来到村中,向众人吹嘘,张手射箭,百发百中,双手拔树,轻而易举,随后欲入林杀之。他一追,白角便逃,整整数月,未能得手。 他出林之后,众人问他详情,好猎者道:‘生平从未见如此敌手,当真好险,若其反击,吾必死无疑。此怪力大无穷,迅猛如风,灵巧柔韧,生性机警,直是天地奇兽。’” 众少年纷纷问道:“仙长,那为何这白角被逼到绝境,不杀这猎人?” 盘蜒道:“那村中民众也问:‘白角笨重愚蠢,整日价贪睡贪玩,气力弱小,连个娃娃都能欺负。怎地到你嘴里,变得如此厉害?’ 好猎者叹道:‘吾去其洞中看过,此兽憎其生世,故而心限其能,不愿施展。穷愁种群,几无亲情,其母生白角后,腹中饥饿,欲食亲子,被白角无意所杀。白角由此丧魂落魄,改吃树果。他被我所迫,几至绝境,终于使出本事,却始终不曾杀我。非不能,不愿为也。’ 众百姓才知白角乃为异兽,将其逐走,自此不见踪影。” 江苑细思故事,忽然明白过来,问道:“师父,你是说师兄他是...是那白角?他并非练武不成,而是不愿练武?” 索酒道:“师父,我用心练了,可委实难有进益,与这白角大有不同。” 众孩童也纷纷说道:“是啊,索酒哥哥晚上常偷偷摸摸练功呢。” 盘蜒笑道:“心有所滞,练也无用,既然如此,不练也罢。我另有本事传你。” 江苑、索酒见盘蜒并不怪罪,反而和颜悦色,这才松了口气。 盘蜒心想:“他亲手弑母,我又未能开导他,久而久之,心结已成,生怕使出功夫,伤及无辜,此乃第一道魔障。他只觉万仙武艺平庸无奇,暗中瞧不上眼,心中自有所悟,却与所学抵触,犹犹豫豫,连一成功夫都使不出来,此乃第二道魔障。他身上疫病未除,故而自卑,以酒消愁,压抑体内病原,反更受人误解,此乃第三道魔障。这三障一破,他功夫便有蜕变,进境之快,远胜于我,不愧为斗神传人。” 三人一犬,离了草地,返回神藏派,盘蜒指点江苑功夫,他此刻乃是万仙大宗师,只言片语,便令人受益匪浅,何况这般言传身教?江苑两年来已有根基,再得指教,立时便如鱼得水,进境奇速。 对于索酒,盘蜒却只传琴棋书画、杂文传说,开拓视听,令其自行想象。他知如索酒这等怪才,绝非常人所能教导,亦不受常理所限,如阅历深了,心智开了,自行便找着出路,正如当年独自悟剑的天珑一般。 ------------ 四 山间刻名耀四方 盘蜒用心传艺,过了月余,又是一年泉水会试之时,索酒、江苑、盘秀随人潮来到泉水边,见仙门俊杰环立在畔,有人从容,有人担忧。 庆美、庆虹、庆参三人见着故友,皆感欢喜,众人相遇,几有说不完的话。庆美叹气道:“听说涉水至游江比初试更为艰难,这几天来,我可吓得睡不着觉。” 江苑笑道:“师姐这般功夫尚且害怕,那我还是逃之夭夭好了。” 庆参道:“不知庆仲哥哥什么时候回来?他武功最高,却偏偏不愿经泉水之试。”盘蜒虽已告知张千峰庆仲之事,但张千峰公务缠身,还无暇告知这几个徒儿。 众人感叹几句,庆虹鼻子闻了闻,问道:“索酒师弟,你....你喝醉了么?你这酒瘾也太大了。” 索酒苦笑道:“只是稍尝几口罢了。” 庆美等人心想:“这位师弟自甘堕落,沉迷酒池,原本一身高明武功,至今几乎荡然无存,盘蜒仙长怎地也不管管?”不愿多谈,见到盘秀,忍不住又欢笑起来。 正说话间,一旁有一高大少年道:“这白犬又是甚么来头,为何能入此会试?” 庆美见此人神色高傲,目光严厉,语气咄咄逼人,毫不留情,不禁气恼,回嘴道:“这白犬乃是盘蜒仙使所收的犬仙,得他准许,特来入泉,你又是谁?管得着么?” 那高大少年昂然道:“咱们都是人胎渡化,飞升成仙,岂能与这犬类相提并论?此事传出,咱们岂不都成了笑话?旁人不管,我苏修阳偏偏要管。” 庆虹消息灵通,交际广泛,陡然想了起来,问道:“你是菩提宗主新收的徒儿?” 菩提老仙岁数极大,历经数千年变迁,本早已不收徒。然而他有一日回山,带回这苏修阳来,告知众仙此人拜师之事,登时引起轩然大波。众人猜测是盘蜒、张千峰收徒之举,令菩提动了心思,也重新开张纳徒,有意与那两人比试一番。这苏修阳确有真才实学,虽身在涉水一层,平素试演功夫,人人猜他武功犹在渡舟之上。 苏修阳得意洋洋,说道:“不错,师父他老人家为万仙倾注心血,才能有如今兴旺局面,我熟知他老人家心意,岂能如旁人一样袖手旁观?” 庆美嚷道:“盘秀乃盘蜒仙使首徒,有他老人家一句话,便是破例直升渡舟,也没人能管得了,你小子又啰嗦什么?” 苏修阳大怒,正要喝骂,却见空中有一人飞来,浮在池水上空,说道:“会试已始,莫要喧哗。” 众人见来者正是盘蜒,登时纷纷跪倒。盘蜒一本正经、高深莫测,十足十仙人模样,说道:“诸位请起。今日众英才齐聚一堂,渡劫成才,老夫看在眼里,好生欣慰。正所谓英雄不问出处,这泉水中蕴有神灵,谁人够格,谁人落选,仙神自有定夺,诸位何必争执?” 苏修阳哼了一声,朝庆虹等人瞪眼,庆美毫不客气的回瞪过去,苏修阳怕惹盘蜒不快,也不敢多说甚么。 随后众参试者一一落水,轮到盘秀,索酒抱住它道:“狗师姐,如上次一般,如到了鸿源中,割断四肢便罢。” 众人心想:“这狗如何能用刀刃割腿?” 它叫嚷一声,点了点头,在泉中滚了一圈,不久四肢断裂,鲜血染出,随即复原如初,轻轻跳离水面。 众人无不大奇,小声争论起来,有人心想:“咱们若度不过试炼,岂不连狗都不如?”更是惴惴不安。 盘蜒哈哈笑道:“盘秀徒儿,你觉得怎样?” 盘秀虚弱说道:“多谢....师父关怀,徒儿并无大碍。”它原本只能说一段短句,眼下大有长进,竟能连说两句了。旁观众仙大惊小怪,面面相觑,暗中摇头想到:“妖怪,妖怪。”盘蜒心中愕然,却也惊喜万分。 之后庆虹、江苑等人依次过关,轮到索酒,他心中没底,只觉肠胃都搅在一块儿,又感到众人皆盯着他看,盼他出丑,丢盘蜒脸面。他几欲作呕,但肚子里空空荡荡,连喝入的酒都没了踪迹。 苏修阳嗤笑道:“你可是怕了?游江之试,又有何难?真是...嘿嘿...不上台....不说了,不说了。” 盘蜒道:“徒儿,你还犹豫什么?” 索酒一个哆嗦,手忙脚乱,跃入水中,那泉水浸润他躯体,透过经脉,似火似电,扫荡全身。索酒死死压抑身上疫病,令一个个儿酒醉不醒,如此一来,自个儿也昏昏沉沉的。 他隐约见自己身处高山上,山巅端坐一人,那人闪闪发光,递来一柄短刀,索酒大喜,急忙伸手接过,一转眼,却见到山石上早有自己的名字,阳光洒落,这字迹仿佛印在天上。 索酒惊呼一声,脑中空白,只迷糊记得上次来时,并未留意是否有这字样。突然间,他脚下崩塌,直坠谷底,他大惊失色,咬牙挥刀,一瞬间将手足砍了,独剩下右臂,他看准地上有一块尖石,挪动方位,朝那尖石凑了过去。只是他从千丈高峰落下,又要对准地上一碎石,当真难如登天,全无把握。 但听咔嚓几声,他不知断了多少根骨头,耳中巨响,他神智复原,轰隆声中,倏然被池水推了出来,落在空地。众仙相顾失色,忙去查看,见他非但四肢斩断,连肋骨也碎了不少,好在正缓缓恢复。 众仙中有不少见多识广,所学丰厚之人,却从未见过这等情形。按理被泉水排出,肋骨受创,乃是飞升隔世功未成之象,但他手足确实断裂,倒不知该如何评判。有不少人望向盘蜒,心想:“这是他的徒儿,此试炼也由他主持,他可随意定夺。” 盘蜒道:“四肢既断,便算过关。”旁人都想:“果然不出所料。”江苑、庆美、庆虹、庆参、盘秀都替他高兴,可见他伤势,不免担忧。盘蜒遥遥一拍,幻灵真气涌入索酒经脉,这断骨之伤,顷刻便已愈合。 那苏修阳冷哼一声,阴阳怪气的说道:“师弟果然找了个好师傅。”观者大多也想:“这人武功半成不成,稀松平常,但盘蜒护短,照顾有加,咱们也不便多说。”不免更轻视索酒。 其后又有人陆续入水,过了几轮,试炼已毕,该当打擂比武。 众少年弟子聚在一宽敞岩洞中,既感振奋,又感紧张。江苑见索酒浑浑噩噩,柔声道:“师兄,过关就好,别想那么多了,咱们还得打赢一场,才算真升入游江。你伤势好些没有?若带伤出战,那便极为不利,不如我去向考官说说情?” 索酒怕她担心,挤出笑容,说道:“师父手法何等高明?已将我医好。师妹不必忧心,需知气定神闲,才更有胜算。” 有人嚷道:“这他妈是什么狗屁规矩?为何我要与这狗对打?” 众人一听,无不莞尔,见那人是天地派一弟子,他指着盘秀道:“我朱逊乃是求仙之人,岂能与一畜生相提并论?” 盘秀目光诚挚,歪着脑袋,吐着舌头盯着他看,仿佛可怜他似的,朱逊愈发恼怒,骂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自盘蜒登上破云之后,这荒唐事越来越....”他话说一半,登时呆若木鸡,却见盘蜒从洞口走入。众弟子一看,又要向他跪拜。盘蜒大声道:“不可,不可,谁敢拜我,我便判这人输了。”众人一怕,这才作罢。 盘蜒望向朱逊,问道:“小兄弟先前说我甚么?” 朱逊结结巴巴的说道:“荒唐事.....越来越少,万事顺当,公平公正。” 盘蜒哈哈一笑,朝朱逊竖起大拇指,又拍拍盘秀,说道:“两位速速出场,外头那些大仙都亟不可待了。” 朱逊哭笑不得,只得谦恭有礼,点头哈腰的跟在盘秀后头,两人到了擂台,观者大声哄笑,而众弟子不得外出,在洞里只听得心痒难搔,不住猜测。 盘蜒走向索酒,传声问道:“徒儿,你在鸿源之中见到了什么?” 索酒心想:“我若说出此事,按照门规,必死无疑。可...可师父问我,我岂能不答?我这条命是师父给的,死又何妨?”于是以极低的声音对盘蜒说了。 盘蜒沉吟片刻,答道:“景彻巫仙以魔神法磨练于你,故而鸿源之中,你早已留名,但那并非万鬼记号,你不必担心。” 索酒喜道:“真的?师父....不会杀我?” 盘蜒道:“傻孩子,我岂会伤你?但此事决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了。” 索酒又问道:“可上回我....入门时,并未见到这字样啊?” 盘蜒眉头一扬,露出微笑,他道:“这字样今后会越变越大,时间越来越短,你再斩手斩脚时,动作要加倍迅速。” 索酒想起今后难处,忧心忡忡,盘蜒又探了探他脉搏心跳,知他伤势无碍,这才离去。 等盘蜒一走,苏修阳跑了过来,嚷道:“盘蜒大仙,果然是一代名师,对徒儿爱护周到,无微不至。哼哼,越是窝囊,他越是上心。” 江苑怒道:“咱们怎地得罪你了?你这嘴贱到骨子里去了吧!” 苏修阳嚷道:“谁人徇私舞弊,处事不公,我看不过眼,替大伙儿说些公道话罢了。” 忽听洞外一声狗叫,一声人呼,扑通扑通,有人滚下擂台。 盘蜒朗声说道:“盘秀技高一筹,恭喜登入游江。” ------------ 五 蝇头小利不入眼 洞中众人都想:“若败在此犬嘴下,一辈子抬不起头来。”霎时无不颤栗。苏修阳又冷笑道:“瞧你们这点出息,我倒要瞧瞧此犬有何能耐。”他经菩提老仙指点,身负多门奇功,心高气傲,莫说这些涉水弟子,便是游江、渡舟门人,他也不放在心上。 一考官走来,说道:“神藏派索酒,法剑派苏修阳,你二人出场比试。” 苏修阳求之不得,神色喜悦,朝索酒斜眼一瞥,抢先出去。江苑俏脸变色,握住索酒手腕道:“无论输赢,你都莫要放在心上。” 索酒心中感激,酒意上涌,顿时万事不扰。 他随考官走过山道,临至擂台,见四面围观者众多,毫不介怀,反而豁出去了。盘蜒也不偏袒,只点头示意两人开打。 苏修阳心道:“在你师父面前,将你痛揍一番,我师父便颜面有光。”说罢摆出架势,说道:“索酒师弟,你先进招。” 索酒道:“师兄不必多礼。”取出巫仙木杖,点向苏修阳大横穴。苏修阳见他这一手来势迅猛,笑道:“你还得再快一些才好。”突然一动,非但避开此招,绕至索酒背后,一掌劈向他风门,果然比索酒快了数倍。 索酒急忙回头,木杖将要点出,但忽然眼前一片惨景,他心头苦涩,知道是他杀死母亲时的情形,但那身影逐渐变幻,化作当前的敌手。他这一杖递不出去,被苏修阳变招点中咽喉,闷哼一声,急急逃开。 苏修阳这一招“一雁指法”,已是威力极大,若使出全力,连硬木也可戳洞留孔,此刻虽只使了七成力道,却料定足令索酒喘不上气,当场晕厥。谁知一击得手,索酒竟仍奔走如飞。他暗自心惊,想:“莫非我点得偏了?不,我留力太过,这才伤他不得。” 他追击上去,使一招“梅花三弄”,一拳横扫,身子一转,腾空一抓,左足蓄力,随时踢出。同时身上内力鼓荡,真气如沸,招式中蕴含多招变数,随时皆可化作杀手。场外多有法剑派高手,一见他此招深的本门真传,内劲也十足了得,无不扯开嗓子,替他喝彩。 索酒本待使苦朝派功夫抵挡,但脑中一乱,想:“这招式太过粗浅,有什么意思?就算胜他,又有何用?”手刚伸出,便又缩回,苏修阳一瞧大喜,朝索酒脑门抓下,索酒出手一格,苏修阳变抓为踢,砰地一声,正中索酒胸口。 索酒身子巨震,想要退开,苏修阳得势不饶人,使出一招“梧桐树影”,双拳先后打出,如影随形,拳力发出嗤嗤声响,宛如吹哨一般,咚地一声,再中索酒腹部,将他打得飞起,远远落在地上。观者都想:“此人内力果然远超游江,更胜渡舟,菩提祖师亲传,名副其实。可惜这索酒非死即伤。” 苏修阳微觉后悔:“这人功力差劲,这一招万一打死了他,又该如何是好?”连忙上前查看,但索酒双手一撑,已然爬起。 苏修阳吓了一跳,倒也不敢上前,细看他脸色,见他双眼迷离,仍是微醺未醒模样,问道:“索酒师弟,我下手太重,你还能动么?” 索酒轻笑一声,说道:“不重,不重,我半点不疼,还是再挨个几下为好。”台上众仙点头心道:“他内力了得,这一招未能伤他。” 有道是“打人易,挨打难。”若打人者无功,挨打者无伤,两者间高下立判,打人者加倍丢脸。苏修阳听在耳里,勃然大怒,暗忖:“这是你逼我的!”蓦然拔出长剑,口中念念有词,倏然一招“法雷迎门”,长剑如电刺出。同时打出掌力,化作一圈圈符咒,宛如绳索,缠向索酒。这长剑迅速,符咒广罩,叫人难守难防。 索酒斗了半晌,虽仍不能动手伤人,可却信心增长,回复朝气。他瞧出这一招厉害,便避开长剑,迎向那符咒。 苏修阳心里暗笑道:“错了,错了,符咒比长剑厉害!”手腕一撩,符咒轰地一声,接连燃烧起来,白火盘旋,朝索酒急速收缩。 忽然间,索酒身形摇晃,从符咒中钻出,苏修阳双眼一茫,已没了索酒去向。他隐隐出汗,回头一瞧,见索酒已到了身后,离自己不过三尺之遥。他深为忌惮,脚下往后急动,横过长剑,全心提防。 场外众人看的明白,心想:“这索酒如出手击打,苏修阳非吃亏不可。此人为何浪费大好时机?” 苏修阳暗忖:“我这符咒燃起仙火,宛如牢笼一般,他怎能逃出来?” 索酒说道:“师兄此招虽炫人耳目,但符咒太过缓慢,长剑去向明显,符咒燃起,长剑便停下,破绽太大,以你眼下功力,还是不用为妙。” 苏修阳怒道:“你敢辱我师父招式?” 索酒神色失望,喃喃说道:“招式威力再强,使得不对,又有何用?错了,错了,菩提老仙一味讲究招式声威,岂不是误人子弟么?” 他自言自语,声音轻微,除了苏修阳之外,谁都听不清楚。苏修阳气往上冲,喊道:“你敢指摘本门绝学?便是盘蜒仙使也及不上我恩师神功!” 看台上有一美貌女子娇笑道:“你先别按罪名,他说的很在理啊。” 众人朝那女子望去,见是神藏派的天珑,都心中好奇:“她听清这少年说的话了么?” 天珑大咧咧的说道:“我入门许多年,实则也没学到什么好本事,但用些粗浅功夫揍人,也自有些许乐趣。小兄弟,你这人别扭的很,我看着便莫名来气呢。”她声音不响,内力不深,但这几句话却穿透嘈杂,直入索酒耳中。 吕流馨忙道:“师妹,你还是这幅德行,少说几句吧,否则得罪大伙儿了。” 天珑嘻嘻一笑,捂住嘴巴。她在万仙中揍人无数,恶名远播,纵然美艳动人,也无人敢招惹她,闻言唯有苦笑,莫敢驳斥。 索酒思考片刻,对苏修阳道:“菩提祖师境界自然极高,但你招式分了间隔,一招招使出,倒让对手准备充分。唉,以你眼下之能,若强求你使得行云流水,运行不滞,实在太难。” 苏修阳怒吼一声,一招“梅花三弄”使出,索酒早见过他这功夫,如何能中?轻易闪开。苏修阳再度变招,使“法雷迎门”,依旧无效。他再使“折纸成鹤”,“一雁指法”,“上下求索”诸般招式,动若脱兔,攻势连绵,只为驳斥索酒说他“不能行云流水,运行不滞”。 索酒连连叹息,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他心中有所想,当即开口说出,并非有意嘲讽,而是当真痛心惋惜。苏修阳如何能忍?一招招用的愈发急促,可却再碰不到索酒分毫。不多久,内力几乎耗尽,抚住胸口,却又顾及颜面,不敢大口喘气。但台上看客皆目光敏锐,早看出两人之间高下,心中有数:“这索酒不还一招,却已然占尽上风了。这苏修阳身手确实极高,但索酒更是了得。” 索酒摇头道:“罢了,罢了,一个庸才。”手一摸,从胸口掏出酒葫芦,一边抱怨,一边喝下。 苏修阳喊道:“你....”一口气回不上来,咬牙许久,道:“你....这酒...这酒有古怪,可是增长功力的神药?” 谁知索酒将酒葫芦一抛,它画了个半圆,垂直朝苏修阳头顶掉落,苏修阳忙伸手去接,那酒葫芦一转,他接了个空,稳稳停在他鼻尖。他心中一凉:“若他抛的是暗器,我已然死了。”正惊异间,索酒轻轻一跃,跳下擂台,找着一旁盘秀闲聊,竟然主动求败。 众人大觉奇怪,看看盘蜒,再看看苏修阳,不知结果如何。盘蜒平静说道:“索酒输了,苏修阳得入游江一层。” 苏修阳心头一乐,寻思:“是了,此人诡计被我识破,深怕露馅,不敢再斗,故而服输。这盘蜒也不敢太过耍赖。”哈哈一笑,说道:“多谢仙使。索酒师弟功夫当真不差。”拿起那酒葫芦晃了晃,喝了一口,想试试有何神效,谁知等了半天,全无动静,于是又猜测:“他准是另有灵药,这酒葫芦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盘秀低唤两声,问道:“师弟,你为何认输了?难道真胜不得此人么?” 索酒叹道:“这等比武,当真无聊的紧。我赢了此战,下头还得比武,岂不没玩完没了?况且我....若一不小心,没准会伤他性命。” 盘秀道:“吹牛。” 索酒做个鬼脸,笑道:“真没吹牛。”站起身来,朝盘蜒磕三个响头,退回洞中,不再关注此事。 江苑等人见他回来,心知他已落败,但见他毫发无伤,神色如常,反比之前更开朗了些,无不松了口气。庆美问索酒道:“那苏修阳武功当真极高么?” 有考官喊道:“诸位不得提醒泄密,以免不公。” 庆美吐吐舌头,脸上一红,笑道:“算了,咱们也不多问。” 索酒更不多留,低声道:“祝大伙儿都能过关。”离了危途山,找一山石坐下,渐渐酒醒,想起自己刚刚言行,兀自摸不着头脑,不明自己为何如此狂妄,当真哭笑不得。 ------------ 六 殿中谏言意已决 索酒离去后,庆美等人陆续登台献技,倒也不负众望,接连过关。如此又比数场,抓阄排序,到了决胜,竟是盘秀与那苏修阳过招。 苏修阳见这盘秀连败强敌,轻而易举,委实难测深浅,如何还敢轻忽?对盘秀抱拳说道:“那个...师妹...功夫独树一帜,好生令人钦佩,今日一战,咱们当竭尽全力,不留遗憾。” 盘秀摇摇尾巴,喊道:“师兄多礼了,此战我必胜无疑。”它虽通了人言,又颇为机灵,但毕竟乃是兽类,心直口快,畅所欲言,全无顾忌。 苏修阳怒道:“好个狂徒,那就显显本事吧!”一招“梅花三弄”打出,来势快速,单足蓄势待发。 盘秀四足哒哒跑开,快似朔风,瞬间直撞过来,苏修阳此招本虚实层层,要敌手不得不忌惮,谁知盘秀极为莽撞,力气又大,正所谓一力降十会,登时将这妙招破了。苏修阳被他一顶,头晕眼花,转了半圈,衣服又被盘秀扯住,盘秀一拉,苏修阳大呼小叫,转了半圈,一屁股坐倒。 他慌了手脚,百忙中打出一套霸王拳法,风声霍霍,力气倒也不小。盘秀白毛一晃,忽左忽右,步伐迷乱,一下咬住苏修阳脖子,它运劲巧妙,如衔狗崽,不伤肌肤,将苏修阳高高举起,扔向擂台旁。苏修阳哀嚎起来,情急中一个千斤坠,总算牢牢站住。 他急问道:“你这狗咬功夫,当真丑陋至极,不登大雅之堂。” 盘秀道:“胡说,漂亮极了。”四腿蹦蹦跳跳,蓦地弹起,身子如皮球般滚来。苏修阳使法雷迎门,一剑劈出,也不知盘秀怎般挪动,转了几圈,竟从苏修阳头顶落下,四肢将他裹得严实,仿佛他头顶凭空长出个大毛球来。 众观者见状,无不开怀大笑,可心中又想:“这狗精身法奇妙,换做是我,也未必能够避开。这便是太乙游龙步么?”苏修阳喘不过气,伸手拉盘秀狗腿,但盘秀力气极大,纹丝不动,苏修阳呼吸艰难,魂飞魄散,连拍地板,勉力喊道:“认输,认输!” 盘秀汪了一声,翻身跳落,苏修阳一贯自大,想不到如今败在一白毛畜生嘴下,脸色惨白,又恨又悲。 盘蜒心下高兴,但言行却不得流露,道:“神藏派盘秀技高一筹,还请前来领赏。诸位会试过关者,各有灵丹赏赐。”说罢取出一银珍贵链子,替盘秀系上。盘秀摇头晃尾,甚是欢畅。 旁观众仙本大多就是来凑热闹的,见此犬夺魁,真是万仙史上破天荒的头一遭,皆激动万分,谈论不休,更有人惊怒交加,痛斥当今万仙走上邪路,歪门邪道,荣光不再。 盘蜒对盘秀、江苑道:“贤徒,我这便传你二人....二者游江层心法,还望苦练不缀。”二者连忙答应,盘蜒便说了口诀,提点其中紧要处,取来灵丹,命两人服下。 江苑沮丧道:“可师兄他好生可惜,竟一上来便败在苏修阳手下,运气委实不佳。”她并未见到两人相斗情形,也不曾听旁人说起,只道他远不是这强敌对手。 盘秀喊道:“他本算赢了,自愿认输。” 江苑奇道:“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盘秀言辞简单,张牙舞爪的也说不清楚,盘蜒笑道:“索酒他自有机缘,为师当年不也比武落败么?小小挫折,算得什么?你二人当去劝他宽心才是。”嘱咐几句,便离了危途山,飞往昆仑山脉。 他途中观赏景致,万物尽收眼底,只觉风云动,山林隐,气象万千,遥遥无界。在连绵群山之间,唯独菩提居住的“人头山”与世隔绝,难以触及。此山有奇异仙法笼罩,寒风彻骨,撕心裂肺,除了菩提祖师允许之外,旁人无能出入。 盘蜒心想:“不知我当上万仙宗主之后,这菩提让不让位?”一门心思,只想去人头山上瞧瞧。他凝神许久,叹了口气,再度动身。 到了昆仑山青丘殿上,见菩提、蝉鸣、海平、杨木、张千峰皆已就坐。蝉鸣朗声笑道:“盘蜒,你收到好徒儿,可把大伙儿搅得鸡犬不宁。” 盘蜒摇头苦笑,拱手道:“老仙莫要取笑,我也不知那犬徒有这等能耐。”又对菩提道:“宗主莫要失望,令徒不过一时走神罢了。” 菩提祖师叹道:“我新收门徒功夫虽不差,但一贯高傲狂妄,心有所滞,力不能及。让他吃些苦头,也是好的。” 海平道:“我万仙未来重担,还当放在诸位少年英侠身上,便如当年千峰、盘蜒一般。” 杨木打趣道:“他二人年岁也不老,才是真正担负重任之人。” 盘蜒、张千峰齐声道:“老仙过奖了。” 菩提老仙问道:“盘蜒,你每次离山,便有惊人之举。此次离去两年,可有大事告知我等?” 盘蜒叹道:“我做事荒唐,去了冰墙北面,会过那金蝉、征虎两大鬼首了。” 众人脸上变色,顿时凝重起来。蝉鸣性急,问道:“金蝉是万鬼宗主,听说武功极高,难言深浅,那征虎也不逊于他。你怎地从中脱困?” 盘蜒道:“我使出太乙幻灵法门,他们一时奈何不得我。我已与他们约定,如下次交手,我当自断一臂,残状迎敌。他们这才放我归来。” 张千峰沉吟道:“那下次万不得让你对付金蝉、征虎二人。” 盘蜒唉声叹气,简述蛇伯城之事,却隐去东采奇悟道功成一节。蝉鸣怒道:“好个万鬼,祸害世间,凌辱凡人,生下祸胎,当真罪该万死。盘蜒老弟莫怕,下回我替你去杀那征虎。” 海平却叹道:“蛇伯城血脉淡化,已难挽救,尔等撤离之举,确实可谓明智。” 杨木道:“避而不战,百姓受苦,战而不胜,百姓亦苦。如今万鬼大军压境,意欲决战,而那冰墙又消融渐毁,咱们万仙是否当全力应战,便如当年一般?今后可再无冰墙可抵挡大军。” 盘蜒大声道:“单凭凡间凡人,万无一丝胜机,我万仙当倾尽全力,再不能退让了。” 海平、蝉鸣、杨木三人脸上皆露出愧色,当年万仙与万鬼于平原对峙,一番商议,竟以那冰墙为界,就此放任万鬼不管,以至于如今兵祸再起。 菩提叹道:“我当年不知敌人底细,深怕生灵涂炭,故而忍耐,如今正当与中原凡人共同进退。只是据我所知,万鬼所以大举迁徙,实有不得已的苦衷。盘蜒,你与金蝉会面,当知晓一、二了?” 盘蜒道:“万鬼从草原那头逃离,本是为了避开一‘黑蛇’之灾。但万鬼万仙,无法共存。其中并无小恶大善之分,而是你死我活之恨,总得先灭了万鬼,再处置那远方的天灾。” 张千峰道:“盘蜒所言不错,万鬼挑起战事,我等避无可避。” 蝉鸣欠盘蜒极大人情,加上本就是好斗脾气,笑道:“大伙儿索性都摆明了,那便放手大打一场。老夫活了数千年,早就够本,能拉上一个是一个。” 海平则与张千峰交情极深,对他深为赞赏,淡淡说道:“我等升入破云,职责所在,不正是降妖除魔,锄强扶弱么?当年我万仙自有隐患,可如今上下齐心,万鬼则勾心斗角,彼此间互相不服。我说此战咱们必胜无疑。” 菩提又望向杨木。天地派讲究顺其自然,清静无为,杨木虽有心置身事外,但见有四人已心意一致,叹了口气,说道:“诸位既不怕事,我杨木自也不惧。” 菩提静了片刻,说道:“盘蜒,当年我曾许诺,将门主之位传你。今日见你威信服众,大伙儿愿追随于你,并无异言,我好生欣慰。” 盘蜒大惊,忙道:“宗主明鉴,我并非有意拉拢,只是大义当前,咱们别无退路可走。” 蝉鸣劝慰道:“莫要慌张,你为人处世很合老夫心意,多年来所得功绩,老夫也望尘莫及,咱哥俩不分彼此,并肩作战,老夫才能放手一搏。” 盘蜒苦笑道:“老哥太抬举了,我不过一时走运而已。” 菩提又点头道:“我岂会怪罪?老朽风烛残年,不知还有几年寿命,何必在乎这区区生死?更何况名声地位?我当年与万鬼议和,换得十多年太平,虽信自己无错,却也至今愧疚不安。”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凛然生威,说道:“既然诸位皆意欲一战,那咱们也不必缩手缩脚。”叫来道童,命曰:“以我菩提名义,发下英雄帖,一月之后,于舞马山青龙寺召集天下群雄,歃血为盟,与万鬼决一死战。” 众人尽皆大喜,说道:“宗主英明,我等必尽早到场。” 菩提看了盘蜒一眼,神色间隐约有几分疲倦。盘蜒心想:“如此决议,推动战事,真不知是福是祸。万仙之中,又有多少人会因此丧命?无论如何,此战我责无旁贷,便是使尽全力,神魂俱灭,也当身先士卒,让其余同门存活下来。” 张千峰等人各怀心事,相继辞别菩提,离殿而去。 盘蜒回到神藏派山中,复又盘膝打坐,入定悟道,几个时辰之后,心思又乱,暗想:“我一生犯下这许多罪过,就指望此役赎罪么?不,不,我哪有过错?我最多不过是袖手旁观,视而不见罢了。魔猎之灾,与我无关,凡间战事,乃是人祸。我又何必为这群虚伪的万仙送命?” 他思绪纷纷,憎恨又起,只觉在万仙群山中浑身不自在,于是踏飞剑,出了天门,胡乱寻一方位,飞身隐入云层。 ------------ 七 紫剑夺魂索命来 盘蜒逃避仙鬼纷争的念头,又为诸般杂念折腾,飘飘荡荡,游游逛逛,穿梭于山云深处、市井杂地,渐觉形貌太过显眼,一瞧便是万仙众人。于是施展仙法,变作一中年潦倒的瘦弱书生,周游各地,倒也悠闲自在,无人打扰。 过了十日,他想起正事,这才行向舞马山方向。赶了数百里路,抵达一镇,名叫“涅驼”,碰巧路旁有一茶铺,便进去点了些饭菜。 正偷瞧凡尘琐事,忽然间店中走来数人,盘蜒一见,大呼巧合。那几人正是索酒、江苑、庆美、庆虹、庆参五人。盘蜒心想:“他们不过一、二层弟子,怎能随意外出?” 便在这时,又有五人步入店内,盘蜒侧目一瞧,又啧啧称怪,原来这五人中正以苏修阳为首。 苏修阳冷哼一声,道:“这可当真巧了,你们几个,也是替菩提恩师送英雄帖的么?” 盘蜒寻思:“原来如此,他们是去送帖的。嗯,菩提宗师颜面极大,莫说武林大豪、各方诸侯,只怕连隐居深山的老头老太都能请来。” 庆美听他语气无礼,心里有气,道:“你们几个,为何要与咱们搭话?好生惹人讨厌。” 另五人脸色不快,苏修阳重重“呸”了一声,道:“好个刁钻的丫头!” 庆美正要反驳,庆虹柔声劝道:“姐姐,你别惹他们生气,大伙儿都是同门。” 苏修阳一伙儿人中有一极高的少年嚷道:“苏哥?这几人便是盘蜒与张千峰的弟子?嘿,一个个趾高气昂,却也并无过人之处。” 另一矮个少年尖声道:“就是,可远比不上咱们苏哥了,都是苏哥的手下败将。” 苏修阳不答,只斜眼看着索酒,索酒却摸出酒葫芦,小口小口喝着,更不看苏修阳一眼。苏修阳大声道:“手下败将,你这酒葫芦不肯离手,可是其中有甚么玄机?” 索酒奇道:“我自管喝酒,碍着你什么了?” 苏修阳那天虽在擂台上胜他,但索酒不曾还手,却破尽他一身绝学,令他蒙羞,苏修阳事后想起,心里憎恨此人,犹胜过盘秀,当即冷笑道:“你当天若非服食灵药,岂能胜得过我?这等卑劣下作之徒,也难怪你逃之夭夭,不敢与我当真交手。” 索酒道:“你功夫太差,和你动手并无趣味,可并非逃之夭夭。” 苏修阳脸上变色,喝道:“你说什么?你敢再与我打上一场么?” 索酒淡淡一笑,摇了摇头,似乎应付缠人的顽童一般。苏修阳手碰剑柄,便要挑战,但身旁同伴忙劝道:“苏哥,算了,算了。咱们万仙门人,不可当众私斗,以免外人笑话。” 苏修阳朝索酒死瞪几眼,坐在对桌,身边四个跟班为讨他高兴,不住暗讽索酒等人空有名师,武功泛泛,苏修阳笑了起来,附和几句,更引起一阵哄笑。 庆美恼道:“这些混账东西,当真欺人太甚。” 庆参叹道:“有什么法子?谁让这苏修阳武功高于咱们呢?忍一时风平浪静吧。” 庆虹忽地轻笑一声,说道:“索酒师兄,你胆色了得,居然敢出言嘲讽这小霸王,险些把他呛死,看着好生痛快。” 索酒道:“我实话实说,并非嘲弄他啊。” 众人低声发笑,但怕惹怒苏修阳,不敢张扬。盘蜒心想:“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几个孩子生性稳重,不比其余万仙那般浮夸,倒是一桩好事。” 再过少时,天色已晚,酒铺中人来人往,更是热闹。便在这时,一个矮胖汉子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盘蜒凝视此人,见他腰悬一紫色宝剑,不禁留上了神。 那矮胖子叫了大鱼大肉,海吃胡喝一番,又一抹嘴,站起身便慢吞吞的往外走。那掌柜的急道:“客官,客官,你还没付账哪。” 矮胖子道:“我沈大爷没带半分银子,怎能付账?” 掌柜脸一板,说道:“叫了饭菜,白吃白喝,那便是存心找茬了?既然如此,阁下可没那么容易走。” 矮胖子哈哈大笑道:“听说你们这茶铺向浓云派的杨瑞交钱,生意越做越大,可有此事?你叫那杨瑞老儿前来见我,我砍他一只猪蹄,算作抵账。” 这茶铺正是浓云派掌门杨瑞名下产业,掌柜的心知此人定是杨瑞仇家,冷笑道:“原来是找上门来寻师父晦气的,那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此言一出口,那矮胖子剑已出鞘,剑光一闪,斩向掌柜咽喉。这掌柜的武功不弱,乃是那位杨瑞老道门下弟子,谁知此人出招太快,立时便有性命之忧。 盘蜒稍一动念,幻灵法术击出,那矮胖子一剑斩了个空,掌柜的哎呀一声,跌落在地,心知逃过一劫,只吓得筋麻骨软,屁滚尿流。 矮胖子只道偶然失手,骂了一句,道:“算你运气好,你和那杨瑞说,他得罪了咱们索命剑派,今夜要他洗干净脖子等着,叫他满门上下,鸡犬不留。” 掌柜的颤声道:“索命剑派?我怎地不曾听说?” 他是当真不知,矮胖子却以为他出言嘲讽,瞬间又一剑刺出,要将掌柜的一剑钉死在地。突然间,庆美、江苑、庆虹、庆参四人一齐出手,喝道:“休得放肆!”长剑点向矮胖子要害。 矮胖子吃了一惊,百忙中就地一滚,避开四剑,同时紫剑一转,只听叮当几声,那四人手中长剑当即折断。这回轮到那四人吃惊,朝后退开,心中只想:“这人长剑怎地如此锋锐?”他们手持兵刃皆是好剑,不料被这胖子一剑而毁。 盘蜒见那姓沈的汉子长剑紫光萦绕,心想:“这是当年那跳蚤阎罗铸造的百柄精魂紫剑哪,我将众宝剑赠予小遥,怎地会落在这胖子手上?”再看此剑上邪气缭乱,只怕已杀了不少人。他暗暗留神,却不想过早出手相助,好让众少年多历练历练。 沈胖子仰天大笑,甚是得意,说道:“你们四个小崽子,可是杨瑞老道的徒儿么?也不看自己斤两,胆敢在本大爷面前放肆?” 庆美道:“我等乃是万仙游江门人,途经此地,路见不平,自然拔刀相助了。”眼下手中无剑,语气便弱了几分。 沈胖子笑道:“你们是万仙的....的小妖?原来也不过如此,功夫粗浅得很。”一晃紫剑,神色嚣张,又道:“在我这索命紫剑之下,一个个儿都死在这儿吧。” 话音未落,却听一人喊道:“万仙门的功夫可不止于此!”沈胖子眉头一皱,眼前人影闪出,剑影晃动。 沈胖子怪叫一声,手中长剑仿佛活了一般,瞬间迎向敌人。那出手者正是苏修阳,他见这胖子猖狂,有心教训,一上来便使“法雷迎门”,掌力化作符咒,燃起白火,笼罩敌手,长剑悄然而动,劈向沈胖子要害。 沈胖子嚷道:“怪了,怪了!”目光惊慌,但剑招却猛,一下子冲入那火圈,紫剑袭向苏修阳喉咙。 苏修阳不想此人竟如此拼命,骇然之下,急忙退缩,但其势已然不及。危机关头,索酒不知从何处而来,在苏修阳肩上一推,苏修阳挪开几寸,那紫剑便无法得逞。 沈胖子全身裹在火焰里,痛的鬼哭狼嚎,满地打滚,一会儿工夫便被活生生烧死。这法剑派雷火只烧人体,反而不伤木材,威力确实极强,但这沈胖子如此勇猛,功力却不值一哂,毫无抵挡之能,转眼便成了焦炭。 苏修阳脸色难看,勉为其难的说道:“索酒师弟,多谢你帮我一把。”停了停,又忙道:“可你若不出手,我也决计无碍,你这一番多管,倒显不出我的本事了。” 索酒哈哈一笑,心想:“此人倒爱逞能。”点头道:“不错,是我多管闲事。” 庆美冷声道:“苏大侠,你功夫这般高,可为何脸却吓得发青了?” 苏修阳怒道:“我...我怎地...发青了?我本来便是如此!” 地上那紫剑突然光线闪耀,从沈胖子手里滚落,众人不明所以,盘蜒却见那沈胖子的魂魄有一丝卷入紫剑之中,他心想:“这紫剑主人死后,魂魄被紫剑吸收小半,其余则归跳蚤义兄所有。” 苏修阳将那紫剑捡起,左看右看,摆开架势,一时爱不释手,笑道:“这宝剑确实不错,竟比我万仙长剑更为了得。” 他那四个跟班面露艳羡之情,那矮个少年迫切问道:“苏哥,你功夫已这般高了,要这紫剑有什么用?不如由小弟我收着如何?” 苏修阳“嘿嘿”笑了几声,将自己原先长剑交到矮个少年手中,说道:“徐寅师弟,别说我亏待你,我这柄长剑跟随我多年,眼下赠给你了。” 那徐寅大失所望,心想:“你这剑与咱们的剑有何不同?我叫你苏哥,拍你马屁,你怎地这般小气?” 庆美又讽刺道:“大侠抢夺宝剑,手脚可比打斗时快得多了。” 苏修阳自知理亏,当下闷声发财,也不反驳。 那掌柜的翻身爬起,朝万仙众少年千恩万谢,说道:“万仙少年英侠,果然各个儿非同凡响。” 庆参问道:“这位大叔,我等正是为找杨瑞道长而来,不知他如何与这索命剑派结仇?” 掌柜的喜道:“你们是为找师傅?我....也莫名其妙得很,从未听说过什么索命剑派。” ------------ 八 鸡毛蒜皮扯不清 庆参道:“我等奉菩提祖师之命,持书信一封,要送于浓云派杨瑞道长,还请大叔帮忙引荐。” 掌柜的惊呼道:“菩提祖师?”顿时视为圣旨,不敢耽搁,请众人同往。 苏修阳击败强敌,得了宝剑,也想受人敬拜,笑道:“咱们既是同门,便一同去了也行。” 庆美嗔道:“谁要你们这群讨厌鬼跟着?” 苏修阳道:“师妹何必针对于我?难道那沈胖子不是我所杀的?大敌当前,我等当齐心协力。”横过长剑,指尖在剑身上滑过,神色陶醉,目光狂热。 盘蜒心想:“那精魂剑迷惑人心,挑人杀戮,决不能落在他手上。”他当年舍去仙殇残魄,那仙殇剑便无法再用,却也知道此等妖剑的害处,于是咳嗽一声,一步两跌,醉眼朦胧的走了过去。 苏修阳见是一落魄酒鬼,也不在意,盘蜒到他身边,突然伸出二指,刺向苏修阳双目。苏修阳身子一震,急忙后仰,盘蜒手腕收回,轻轻巧巧便将精魂剑夺了过来,哈哈笑道:“这祸害便由我收着了。” 苏修阳惊怒至极,喊道:“好个老贼,把宝剑还我!”一招“梅花三弄”,拳脚齐使,直取盘蜒。 盘蜒一振长剑,点向苏修阳左腿,这精魂剑先前声势夺人,当真可畏。苏修阳空手迎敌,颇为畏惧,只得避让不战。盘蜒再从那沈胖子尸身上捞出剑鞘来,嗖地一声,长剑入内。 苏修阳厉声道:“贼酸儒!你交出宝剑,不然我将你浑身刺满窟窿。” 盘蜒神色不屑,微笑道:“这索命剑是你杀人夺来,为何不能由我‘煞气书生’所有?” 苏修阳道:“我是堂堂正正与这贼人比武,获胜得来,你却是下手偷袭,行窃而得。” 盘蜒指了指索酒等人,又指了指他那四个同伴,道:“你们这许多人围攻一人,那位小兄弟还救你一把,以多胜少,胜之不武,还说什么‘堂堂正正’?如今我空手而来,于围攻之中,夺了宝物,岂不比你正上千倍?” 索酒等人心想:“这位老先生说话倒也在理,只是此人来路不明,这宝剑又太过厉害,万一他是邪道人物,岂能轻易让他带走?” 庆参为人忠厚,处事得体,上前作揖道:“不知老先生尊姓大名?此剑实为世间奇物,若流落在外,杀戮必众,还请老先生交于我万仙发落。若此物真该由老先生所有,我等今后自当奉还。” 盘蜒点头道:“你这小娃娃倒还恭敬,也罢,告知尔等,却也无妨。我乃八荒山圣儒祠的吴奇,江湖人送外号‘煞气书生’。你万仙宝物成山成海,而我这穷酸身无分文,这宝剑嘛,你们便大方大方,送我得了。” 苏修阳二话不说,又扑上来争抢,盘蜒一弹剑鞘,长剑指出,对准苏修阳方向,苏修阳一变招,拍出劈空掌力。盘蜒有心隐瞒功夫,只用长剑一挡,将他掌力拦下,旋即变招,朝苏修阳腹部斩出。苏修阳心惊肉跳,闪身避开,连变数十招,奈何不了盘蜒。 庆参、江苑、索酒等暗想:“这书生武功远胜过那沈胖子,内力却平凡无奇,只是这长剑太利太强,无论掌风拳力皆无法奏效,除非我等齐上,否则这长剑夺不下來。但我万仙门人,岂能做这等恃强凌弱之事?” 突然间,盘蜒一招虚晃,将苏修阳迫开,说道:“小兄弟,这宝剑又非什么稀罕事物,你何必死活要抢?” 苏修阳气呼呼的嚷道:“你说的倒轻巧,这宝剑天下罕有,独一无二,你倒找出第二柄来?” 盘蜒不答,又对掌柜的说道:“老兄,这索命剑派要找浓云派杨瑞老道麻烦,这沈胖子不过是来打头阵之人。咱们在此纠缠,可别误了大事。” 掌柜的本就着急,立马说道:“不错,不错,正该加紧赶去!” 庆参等少年本就是为找杨瑞而来,见杨瑞有难,岂能不管?于是随掌柜的出了茶铺,赶往山中。苏修阳自知独身一人,胜不得这煞气书生,只得含恨作罢,跟在众人身后。盘蜒笑道:“这才像话。”双足歪歪扭扭,摇摇摆摆,也跟了上来,只是远远坠在后头。 苏修阳大声提醒道:“那吴奇跟着咱们,莫非也是那索命剑派一路?” 索酒摇头道:“不像,若他是索命剑派的,绝不会不管那沈胖子,更不会独身紧跟,那岂不是自投罗网么?” 盘蜒在后头嚷道:“我是来助拳的,诸位何必多疑?当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众人无奈,只得由着他,向山上行了十多里路,见一道观依山而建,卧于平整处,宝殿明楼,层层叠叠,紫崖翠林,笑看风云,当真好大规模。 掌柜的上前拍门,喊道:“是我,是我,十八儿来了。我来求见师父!” 有一童子开门奇道:“是十八师兄,这么晚了,来找师父何事?” 那掌柜的说:“万分紧急,有敌人要与咱们为难,这些都是前来助拳之人。”那童子这才焦急起来,又引众人入内。 在道观真武殿中等候不久,一霜发白须、精神抖擞的老道走了出来,身后跟着数十个道人。这老道正是浓云观的杨瑞,自称弄云老仙。他神色镇定,笑容和蔼,说道:“诸位万仙侠客大驾光临,真令此处蓬荜生辉,不胜荣耀了。” 庆参等人见他不慌,也都放心下来,齐声行礼问好,庆参取出请帖,说道:“杨瑞前辈,如今天下大乱,群魔猖狂,敝派菩提祖师意欲集结天下豪杰,共同对付万鬼大军。” 杨瑞取过请帖,稍稍一看,点头道:“菩提仙长有令,在下岂敢不遵?届时必全力相助。” 苏修阳又道:“前辈,菩提祖师乃是晚辈恩师,我等前来途中,遇上一索命剑派的贼人,说与贵派有仇,今晚必大举前来滋事。我等义不容辞,愿留下相助。” 杨瑞已听那掌柜的说起此事,闻言打了个哈哈,神态极为自信,说道:“甚么索命剑派,从未听过。” 庆美奇道:“老前辈,你不认得这索命剑派,又是如何与他们结仇的?” 杨瑞端起茶碗,徐徐吹气,喝了一口,极为轻松,这才笑道:“我浓云一派,乃江湖正道,平素弟子行侠仗义,诛邪如麻,准是这索命剑派作恶之时,碰巧撞在我哪位弟子手上。这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急于扬名立万,便不自量力,向我浓云派挑衅,也在常理之中了。” 盘蜒突然开口道:“杨老兄,你可认得此剑?”说罢横过那精魂剑,走上前来,递到那杨瑞面前。那精魂剑眼下煜煜生辉,似乎在无声呼喊一般。 蓦然间,杨瑞与身后几个年长弟子神色剧变,各个儿似摸不着头脑一般。有人忍不住喊道:“怎地还有一把?” 苏修阳疑心大起,问道:“什么叫‘还有一把’?莫非老前辈曾得过一把么?” 杨瑞愣了片刻,指着一胖大道人说:“张廷孩儿,你去将那紫气宝剑取来。” 那张廷答应一声,走入后屋,过了一炷香功夫,折返回来,手中有一紫色长剑,与盘蜒手中那精魂剑一模一样。双剑靠近,更是光芒急转,交相辉映。 盘蜒道:“我这剑是从索命剑派一恶人手中得来,杨老兄这柄呢?” 杨瑞不识得盘蜒,只道他与众位少年一路,当是他们师长,神色更是敬重,叹道:“不瞒兄弟,不久之前,我与几位弟子在朝云江畔春花楼会见江南道友,遇上一疯汉四处杀人,手中正是这‘紫气宝剑’,我出手将此人击毙,又见此剑难得,便取了回来,束之高阁,却不知此人是什么来历。” 盘蜒道:“此事明白不过,那疯汉正是索命剑派之人,如今那剑派查知仇人是谁,便要来找老兄你算账了。” 杨瑞心中一凛,细看盘蜒那件兵刃,喃喃说道:“这等宝剑,锋锐无比,本当绝无仅有,这索命剑派竟能找着两把,若双剑合璧,倒也不易对付,所幸咱们已夺了过来。” 苏修阳急道:“老前辈,这穷酸手中那剑是我所夺,可又被此贼偷走!” 杨瑞奇道:“莫非....老弟与众位并非同门?” 盘蜒唉声叹气,说道:“此事无关紧要,我乃吴奇,江湖人称‘煞气书生’,大大有名,老兄听说过我没有?我途中听说有人要找老兄麻烦,便特意上山助拳。” 杨瑞心想:“什么煞气书生?我怎地半点不知?”但听盘蜒语气煞有其事,信誓旦旦,便不愿显得孤陋寡闻,喜道:“原来是....煞气书生,久仰,久仰。先生侠义心肠,老夫在此多谢了。” 盘蜒暗暗好笑,寻思:“世上焉有这‘煞气书生’吴奇?我骗人不地道,这老头也不实诚。”谦逊几句,又道:“这索命剑派非同小可,老兄万不可轻敌。他们能有此二剑,焉知没有第三、第四柄剑?” 苏修阳在旁嘿嘿冷笑,说道:“危言耸听,言过其实,唬骗得了谁?那索命剑派哪找得出这许多当世稀有的神剑来?” 盘蜒道:“小老弟,你年纪轻轻,言行幼稚可笑,不知世间广大,无奇不有。” 杨瑞自也不信盘蜒所说,他自恃一身高强武功,便是在万仙之中,亦可比肩成名高手,加上手下弟子众多,各个儿了得,自也不惧,笑道:“诸位尽管宽心,且任凭那索命剑派上门来,瞧我浓云派手段如何?” ------------ 九 拔苗助长却非凡 盘蜒心想:“到最后关头,我总救他们性命就是。”于是再不多劝,道:“道长原来成竹在胸,倒是我杞人忧天了。” 杨瑞老道捋须一笑,命众弟子加紧守备,以防敌袭,又奉上茶水,款待万仙门人。众少年既紧张,又兴奋,三句话不离这寻仇来的索命剑派,唯独索酒自斟自饮,不谈此事。 恰到此夜,屋上有弟子喝道:“什么人?”突然一声惨叫,翻身落下,摔得灰头土脸,匆匆忙忙跑了回来。 杨瑞忙道:“可受伤了么?” 那弟子一脸茫然,道:“我....我被一道剑气打中肚子,可...并未伤着。” 杨瑞放下心来,笑道:“敌人功力差劲,不足为惧。”却不知若非盘蜒暗中相救,这人已被拦腰截断了。 空中人影急动,飞过围墙,落在大殿之中。来者共有九人,各个儿身穿紫袍,身形挺拔匀称,形貌非凡,与先前那沈胖子实有天壤之别。杨瑞见敌人这等气势,心下稍虚:“好家伙。”待看清众人腰间各悬紫色剑鞘,更是心神慌乱,猜测:“这紫剑鞘中未必是那紫剑,我不可自乱阵脚。” 他朗声道:“诸位便是那索命剑派之人么?” 九人中走出一人,乃是一面目刚毅、神色残忍的瘦子,他嘴角微翘,说道:“正是。杨瑞老儿,你上月在江南杀了本派一兄弟,先前又杀了我等派来传讯之人,夺了我两柄索命紫剑,该如何处置,你自个儿先划下道儿吧。” 杨瑞虎着脸道:“阁下好生无礼,来我府中,竟不自报姓名么?” 众人齐声大笑,那瘦子说道:“问我姓氏者,终将为我剑下亡魂,你还是莫要知道为妙。”他说着话,目光扫过院子,见苏修阳等万仙门人,似乎颇为惊讶。 盘蜒更是震惊:“他们认出索酒等人服饰,瞧他们步法内劲,这几人....也都是万仙门人么?”于是隐忍不言,有心查明真相。 杨瑞大声干笑道:“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贼子!一张嘴倒也吓人得紧。” 瘦子道:“好,你这人啰啰嗦嗦,好不干脆,眼下我给你两条路走。这第一条路嘛,你从此听命我等,无论有何号令,皆不得违逆,我便饶你满门不死。第二条路,本人告知名号,但你全家老小,一个个儿都活不过今晚。” 杨瑞怒道:“我叫你们这九人,也全走不出这院子!”拔出那柄紫剑,朝那瘦子杀去。 那瘦子冷笑道:“你给我好好记着,本人绰号飞天虎,在索命剑派中排行第九。”倏然剑鞘一亮,紫剑出鞘,与杨瑞兵刃一格,嗡地一声,剑刃急振,两柄剑旗鼓相当,但杨瑞手腕一麻,震骇之下,急忙变招。 他这浓云派实则是万仙门下一处旁支,内功剑法皆脱胎自万仙,历经数十年变化,自行钻研出极多妙招。他使出弄云剑法来,剑路绵长,变化繁复,仿佛云雾茫茫,叫敌人难辨去向,而剑上内力深厚,如同猎鹰潜藏云中,随时扑出捕猎。 那瘦子见他剑法精奇,于是严加防范,倒也应付自如,点头道:“原来是弄云剑法,果然了得。只是本剑派中这独门索命剑,却非你这绵软无力之辈所能使动。” 杨瑞大声呼喝,一招“星光隐现”,剑招三虚七实,光影重重,正要抢得先机,但忽然间,他手腕一凉,掌心无力。杨瑞连忙去看,见有一黑乎乎的人头从手中剑上钻出,随后长起爪子,抓住他手腕,瞬间阴寒钻心。 杨瑞惨呼一声,长剑脱手,那飞天虎哈哈带笑,连环踢腿,将杨瑞踹得口吐鲜血,滚倒在地。飞天虎伸手一捞,已将杨瑞兵刃夺回,他笑道:“我原说你使不动此剑。” 府上众弟子惶急奔上,照看杨瑞,问道:“师父,这人暗算于你么?” 杨瑞怒道:“这紫剑上有鬼,有鬼!” 飞天虎道:“还有一柄剑在何处?自个儿给我交出来。” 盘蜒见他找寻自己,身子一转,已然隐匿无形。众人四下张望,不见其人影,无不纳闷。苏修阳骂道:“那老贼自顾自跑了!” 飞天虎森然道:“既然不肯交还,那可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罢长剑斜指,朝杨瑞走来。 杨瑞大喊:“贼子凶残,不必讲什么道义,大伙儿齐上,使‘云龙阵法’!” 众弟子全数答应,整齐而动,数十人摆出一长龙般的阵形,首尾盘旋,挪移无休,待布阵停当,便向那九人袭去。 飞天虎笑道:“到此地步,还不逃走,当真蠢笨至极了。”一抖紫剑,杀入阵中,铛铛几声,已断了数件兵刃。那云龙阵法乃是剑阵,非得手持长剑,才能生效,如今数人空手,这阵法登时溃散,众弟子攻守失衡,顾此失彼,不成章法,败象已成。 飞天虎正要痛下杀手,忽然“咦”了一声,只觉眼前模糊,人影缥缈,他心道:“怎地突然生了眼疾?”倒飞出去,这才视觉复原。 他刚一站定,江苑已然扑来,一招“天运掌剑”打在那飞天虎胸口。本来两人功力相差极远,江苑纵然打在要害,也伤他不得,但盘蜒暗中相助,一阵掌风拂过,令江苑这一掌劲力大增。飞天虎痛呼一声,身子一晃,翻身就倒。 江苑一击得手,惊喜万分,出神片刻,才想起要结果敌手性命。但索酒喊道:“师妹,小心!”拉她小手,往身后一扯,避开索命剑派一人刺击。 眨眼之间,万仙众少年纷纷出手,与索命剑派杀在一块儿。除了飞天虎外,索命剑派众人武功本是稍胜,兵刃更是难挡。但盘蜒暗中作祟,散出幻灵掌力,令索命派一方功力大打折扣,双方这才旗鼓相当,难分高下。也是盘蜒有心令众少年多些实战,难得这索命剑派强横霸道,杀人无数,他才这般捣鬼。 苏修阳越斗越是自如,信心激增,菩提所传功夫层出不穷,走马灯般纷至沓来。他那敌手长剑纵横,却总是慢了少许,屡屡被苏修阳看穿,毫不见效。苏修阳心想:“正好试试师父传的‘菩萨慈悲’”潜运内力,凝神少时,双掌分拨,陡然内力如墙,压了过去。那敌手“哎呦”一声,抵挡不住,手腕折断,苏修阳一跃而起,抓住紫剑,一下子将敌人劈为两截。 他狂吼欢庆,左右顾盼,又去帮助旁人,庆美等人将所学施展的淋漓尽致,本就逐渐占了上风,得这强援,更是轻松,干净利落,眨眼间便已取胜。 苏修阳道:“快,快,把这敌人紫剑捡起来了!”众同门一听,纷纷快手拾起,神兵入手,无不欢欣鼓舞,如获至宝,唯独索酒眉头一皱,并不争抢。 苏修阳骂道:“蠢货,这宝贝不要?”怕那杨瑞老头来夺,急忙又捞起一件。 他直起腰,侧插双剑,满面春风,说道:“将活下的敌人绑起来,需得好好审问!”他那些随从似的同门依言而为,一会儿众匪皆被绑成粽子。 杨瑞见万仙众童大显身手,替他击退强敌,当真又感激,又惭愧,起身作揖道:“多亏诸位少侠身手了得,救我等于危难之中。” 苏修阳道:“好说,好说。前辈既然是恩师老友,我自然不能置身事外。 索酒一直暗觉奇怪,心想:“并非咱们如何厉害,而是...而是敌人似身体不适,功力锐减,咱们胜之不武。”旁人皆眉开眼笑,唯独他并无喜色。 江苑啐道:“师兄,你怎地不开心?咱们好不容易打赢强敌,正该好好庆贺一番才是。” 索酒不愿扫兴,笑道:“是啊,可我在旁偷懒,并未取胜,岂能居功?” 江苑柔声道:“你救我一命,对我而言,便是最大的功劳,算上这次,你已救过我两回啦。” 索酒心想:“头一回是我师父冒充我,怎能算数?”但也不便多说,只好连连苦笑。 苏修阳将那飞天虎拍醒,长剑指他喉咙,笑道:“威风八面,得罪不得的飞天虎大爷,眼下你怎地落到这般境地了?” 飞天虎看清处境,脸色惊恐,大声道:“你...你快将这剑从我身边挪开!” 苏修阳道:“你怕什么?只要我问你答,并无隐瞒,咱们万仙也并非一味残杀之徒。” 飞天虎大声道:“我...我也是万仙门人,这剑上有凶灵,欲杀死前一个主人,快....快挪开!” 众少年皆难以置信,苏修阳怒道:“你放屁,我万仙怎会有你这等土匪?” 突然间,他手腕不听使唤,扑哧一声,穿透飞天虎咽喉。飞天虎闷哼一声,鲜血直流,嘴唇动了动,随即死去。 庆美叱道:“喂,你下手也太急了吧!这索命剑派底细还没问出来呢。” 苏修阳莫名其妙,自也后悔,说道:“我也不知怎地了,这...这长剑...” 盘蜒心想:“这精魂铁石铸造的剑凶恶不祥,喜好杀戮,稍有不慎,原主便会死于其手。” 杨瑞老道喘几口气,调匀内力,道:“这剑上只怕真有古怪,我先前见上头好似有幽灵一般。” 索酒沉吟片刻,说道:“这长剑绝不是好东西,大伙儿千万不可贪图。” 苏修阳瞪眼道:“你小子也太过胆小,这等宝剑,咱们万仙不拿,难不成任由其落入贼人之手?” ------------ 十 龙血尊崇人上人 索酒见劝阻不得,搔搔脑袋,颓然叹息。猛然间,庆美、庆虹、徐寅等人各自呼喊一声,手中紫剑划过,已将俘虏尽数杀死。众人脸色惨淡,都许久说不出话来。 苏修阳急忙道:“这几人皆是恶徒,杀了也不打紧,咱们无需自责。” 庆美颤声道:“可这紫剑....难以掌控,自行杀人,只怕...稍不留神...伤及无辜。” 苏修阳道:“那是咱们用的还不到家,若功力深了,定力强了,自然能将这宝剑运用自如。到时武功增长十倍,便显出不尽的好处来了。” 庆美微笑道:“你这话倒也有些道理。” 苏修阳灵机一动,忽然又道:“咱们今日得此十剑,也算有缘,不如借此时机,彼此结盟,成立一小小帮派,就像鲲鹏师叔的山海门一般,今后共同闯荡江湖,生死不弃,诸位意向如何?” 众人并肩作战,又是少年心性,彼此早无嫌隙,都连声称是。庆美更是身负深仇,志向远大,不干平庸,于是笑道:“我赞成,但这门派需得起个好名字才是。” 苏修阳乐滋滋的说道:“这主意是我提起,不如便叫修阳派好了。” 庆美怒道:“什么修阳派,缩阳派,还不如叫庆美派好听些。” 苏修阳骂道:“什么缩阳派?你敢骂我?”一心只想当头,庆美也不甘人后,两人争执不下,谁也不让。江苑忽然道:“你们几人是法剑派的,咱们则是神藏、海纳派的,各取一字,不如便叫神海剑派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齐声叫好,连苏修阳也并不反驳。他停了停,又道:“诸位兄弟姐妹,咱们这神海剑派今日初创,便出手不凡,助杨瑞老前辈挡下强敌,今后前景,更是不可限量了。只是若无其主,大事难成,咱们大伙儿之中,数我武功最高,不如便由我先当这掌门之位如何?” 庆美道:“凭什么你当掌门?我头一个不服。” 苏修阳笑道:“师妹,你一个弱女子,难不成也想与我争么?先前与敌人打斗,头功是谁的?” 庆美道:“那飞天虎首领乃是江苑姐姐击倒,头功自然属她。而这神海剑派又是她所命名,我推江苑姐姐当这掌门。”说罢朝江苑眨眼。 苏修阳怒道:“江苑师妹,你当真要争当此位?我有句不该说的,你武功不高,及不上我,这掌门可当不得。” 江苑本也无意当这掌门,但瞧苏修阳不顺眼,于是说道:“先前擂台之上,你我皆败在盘秀....盘秀师姐口下,彼此可未分胜负呢。” 苏修阳更是愤恨,道:“那咱们便比上一比,由杨瑞前辈做个公正。” 杨瑞心想:“这群娃娃血气方刚,闹得跟真的似的。我欠他们恩情,正该居中调停才是。”当即笑道:“此事倒也不忙于一时,我看哪,这掌门之位,不如改日再决。老道定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要大伙儿都心满意足。” 索酒忽又道:“有一件事,生死攸关,诸位请听我一言。” 苏修阳知索酒与江苑交好,以为他要偏袒江苑,急道:“你并无紫剑,不是我神海剑派之人,此事轮不到你管。” 索酒道:“那飞天虎死前说了句话,我读他唇语,是说:‘我义兄立时便会赶来,替我报仇。’他自称索命剑派中行第九,那另有八人,武艺犹在他之上,想必也都持这紫剑。” 杨瑞顿时动容,道:“真的?另有八人?正要赶来?” 索酒道:“这飞天虎武艺如何,咱们都瞧得清楚,其余八人,绝非咱们所能抵敌。如今之计,唯有尽快逃离,再做打算。” 盘蜒在暗处偷听,大是开怀,心想:“我女徒儿机灵,男徒儿睿智,可见我为人师表,造诣不凡。” 苏修阳道:“你这懦夫,咱们如今手持紫剑,武功大增,何况道观之中,帮手众多,何必落荒而逃,丢我万仙颜面?” 杨瑞可不莽撞,深有自知之明,急道:“这位索酒小兄弟说的在理,不可硬拼,还是早些走了为妙。离此往东三十里,有一皇恩谷,谷中有我师兄隐居,他武功胜我一筹,如得他相助,咱们便大有胜算。” 苏修阳无话可说,杨瑞立时召集众徒,只带些干粮细软,其余一概不顾,从后山溜走,径直往皇恩谷奔去。 众人脚程皆快,不多时已深入群山,见荒树空林,鸟兽出没,幽幽迥迥,绝无人烟,杨瑞领众人穿过一条山谷,不久瞧见一大洞,洞门紧闭,上书“皇恩浩荡,奉旨隐居”八字。 杨瑞叹道:“我这师兄住的虽近,咱们已有七、八年不见了。唉,人人隔阂,心性易变,哪怕再如何亲近,也总有疏远一天。” 索酒望着那红彤彤的洞门,刹那间,心底涌出极大寒意,似乎其中怀有一双邪眼,正透过黑夜,从隐秘处注视众人。盘蜒尾随在后,自也察觉,心想:“为何....为何有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味儿?” 杨瑞正要开门,索酒喊道:“等等!” 苏修阳道:“你这多嘴小子,又有什么忌讳了?” 索酒冷汗直冒,胃里翻滚,他记得这般感受,那是在他少年时,被巫仙关在铁笼中,与无数患病之人锁在一块儿。 巫仙在铁笼外,索酒在铁笼里,她盯着他看,眼中笑吟吟的,嘴里哼着曲子。 索酒以为自己是她的食物,她正调理佳肴,计算火候,她是食人怪,索酒是盘中餐。死亡的阴影笼罩着他,索酒迫使自己平静,但彻骨的寒冷透过黑暗,渗透入骨髓里头。 索酒回过神来,急道:“前辈,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咱们继续前行,离此山谷。” 杨瑞愕然道:“小兄弟何处此言?莫非我师兄不住在此?” 此言刚落,那血红洞门豁然敞开,月光雪白,照耀门前,一老者哼着小曲,从高大的洞门中缓缓走出。 众人一见这老者面容,纷纷吓了一跳,他又瘦又干,佝偻着背,皱巴巴的脸上苍白至极,穿着一身红袍,便是套在女子身上也显得太过妖艳,他嘴上涂抹胭脂,红的触目惊心,身上擦着花粉,气味浓郁至极。 杨瑞半晌说不出话来,说道:“师兄,你....你好,咱俩许久不见,你怎地...越活越年轻了?” 那红衣老者慢条斯理的说道:“万仙能长生不老,咱们便不能活的久些么?你今个儿怎地来了?我还当你已老死了呢。”双眼眯起,打量众人,嘿嘿笑道:“怎地带这么些小娃娃过来?” 杨瑞忙道:“师兄,我遇上厉害仇家,非避难不可,我知你府上安全,可否容我等避难?” 红衣老者抬起头,喃喃说道:“今个儿天冷,还有两个时辰,来得及,来得及。” 杨瑞道:“什么来得及?” 红衣老者不答,索酒心头一震,说道:“他是说,离天明还有两个时辰。” 红衣老者笑了起来,索酒隐约见到他唇下两颗尖牙,极为突兀,又听他道:“小娃儿当真聪明。” 杨瑞不虞有他,催促几句,红衣老者道:“瞧我这人,自顾自的,都赶紧进里头去吧,别在外头着凉了。” 杨瑞大喜,说道:“师兄助我,这番恩情,今后我必有补报。” 红衣老者笑道:“你带这许多人来瞧我,便是天大的补报了,快请,快请。” 众人深怕索命剑派追来,赶忙入内,红衣老者留在最后,一踏入洞,那红门即刻关上,群雄眼前一黑,霎时目不见物。 盘蜒被关在门外,沉吟片刻,施展太乙虚灵术,身子化为虚影,透门而过,他深怕那老者发觉,远远坠在后头。 杨瑞急点亮火折,燃起火把,继续前行,干笑道:“师兄,你这屋里便无灯火么?想不到你日子过得这般穷苦。” 红衣老者声音从后传来,他道:“在暗中住了一辈子,无灯无火,照样看得清楚。” 杨瑞叹道:“师兄为何不设法在洞顶凿个洞,可借些月光照明?那般便好看多了。” 红衣老者笑道:“你怎地不早些出这主意?眼下我快进棺材了,倒也不必费心。” 索酒鼻子用力吸气,辨别洞中气味儿,那花香太烈太强,其余气味儿皆被掩盖。他问道:“老先生,你洞里不见日光,哪里来的鲜花?” 红衣老者道:“聪明娃儿,你不妨猜上一猜呢?” 索酒常闻药物,嗅觉比旁人敏锐许多,更身怀辨别细微之能,闻了许久,陡然惊觉,说道:“这....这花中为何有血腥气味儿?” 众人一听,吓得不轻,江苑急道:“师兄,你确定是血腥味儿?” 苏修阳道:“你小子老是吓人,这张嘴能不能消停些?” 索酒举起酒葫芦,喝了一口,对着火把上火焰一喷,他运劲巧妙,火焰高升,停留稍长,陡然照亮黑暗,众人抬头一瞧,无不心胆俱裂,只见上方石壁挖了无数壁龛,壁龛中横摆棺材,棺材里头,一个个儿脑袋侧过,正笑嘻嘻的俯视众人。 那一张张脸皆白里发青,唇间露出尖牙,唇边血迹已干,眸子被烈火一照,通红鲜艳,欲望炽热。 群雄皆拔剑在手,大声喝骂,杨瑞怒道:“师兄,你这玩的什么把戏?” 红衣老者道:“我等居于此处,身怀龙血,不死不灭,为主人效力。” 庆美、庆虹、庆参三人曾听张千峰说起过这等鬼怪,立时想起,喊道:“你们是吸人血的鬼人!” 红衣老者一拍手,两旁众人一齐跳落,共有十个妖魔,红衣老者摇头道:“鬼人一说,太过无礼,我等身怀龙血,无上光荣,乃是龙血一脉。” ------------ 十一 吃穿不缺思长寿 杨瑞叫道:“师兄,此间到底怎般,你给我说清楚了!” 众妖魔大声奸笑,火光照耀下,各个儿面目如鬼,双目放光。红衣老者道:“放心,放心,我等正盘算着要外出捉人来吸血,碰巧你们来了,正好让大伙儿饱餐一顿。” 杨瑞问道:“你怎会....变成这幅模样?我听闻你投效朝廷,当上宫中高手,为何...为何...变得如此古怪?” 红衣老者摇头道:“对你这老头儿,暂且无可奉告,总之不可让尔等生离此处。至于这些小娃娃,嘿嘿,乃是咱们府上嘉宾,老夫绝不会亏待。” 庆参、庆美、苏修阳、江苑等人离那老者极近,心思相同,突然长剑斩出,同刺向那红衣老者。 老者嘿地一声,见四人剑招迅猛,杀气袭人,猛地打出四拳,拳力从四人攻势缝隙中穿过,登时抢先击中,四人脑袋一晃,鼻中流血,这一剑便伤不了敌。若非这紫剑上邪气可激发人潜能,令四人内力充沛,老者一拳已将四人击晕。 老者见一招奈何不了他们,倒也颇为惊讶,他武功精湛,在江湖上罕逢敌手,近年来又得机缘,获此“龙血之躯”,武艺更是凭空增长一倍。那四拳虽未尽全力,却不料这四少年竟硬挺了下来。 杨瑞心道:“我将大伙儿带入这鬼地方,责无旁贷,哪怕豁出性命,也得带他们逃脱!”大喊一声,使弄云剑法,扑向那红衣老者。红衣老者笑道:“师弟,非得动手么?”空手迎战,一双手打、钩、擒、拿,内劲雄浑,五招之内,便已大占上风。 杨瑞使“斩风式”,一剑斩向红衣老者脑袋,那老者哈哈一笑,突然间身子消失不见。杨瑞心中一凛,左右张望,谁知那红衣老者不过隐去身影,并未挪动,仍在原地,倏然现形,三掌拍出,打中杨瑞风门、太乙、膻中三穴,杨瑞身子一颤,长剑落地,被红衣老者击倒。 盘蜒心想:“这老者隐形功夫,倒与我太乙幻灵术颇为相似,但他这法门,乃是周身真气散发,借那花香,魅惑人心,以至于令人生出幻觉,以为他不在此处。与我借助幻象遮掩身影颇有不同。” 老者笑道:“我这贪狼内劲可还使得么?” 杨瑞弟子大声喊道:“放我师父!”各个儿拔刀拔剑,蜂拥而上。老者笑道:“徒子徒孙,为何枉自送死?”一摆手,他身后那十人身影变化,各自生出另一人影,与本尊全无差异,一样的不人不鬼。 众弟子目瞪口呆,一时不知该如何防范,那双影直冲过来,众弟子出剑劈砍,尽皆落空,反被那影子一碰,立时就神色空洞,魂不守舍,住手罢斗,就此臣服,只一会儿功夫,杨瑞门下四十余人已悉数被迷了魂,乖乖不再动弹。 万仙众少年自也看不穿这诡异法门,慌乱之下,挥剑去救。那十个妖魔哼哼冷笑,手指一点,杨瑞门徒忽然倒戈,反扑向江苑等人。众少侠脸色骤变,不知该如何应付,偏偏那长剑极好杀戮,催促众人下手。苏修阳那四个随从定力不深,刹那间一剑刺出,直指那几人要害。 盘蜒当即出手,将长剑势头抵消。但众少年神智大乱,内外交困,鬼影闪动之后,被那些龙血妖魔鬼影所迷,不多时也全数身心失常,再难反抗。 索酒稍一犹豫,江苑受一妖魔指使,从后悄掩上来,剑横索酒咽喉,索酒脑中急思:“眼下不可硬拼,需得找到破解迷心术之法。”叹一口气,任由江苑点他穴道。 老者笑道:“你这娃娃最是机灵,咱们这迷魂影功竟害你不得?”见大获全胜,终究甚是满意,拍了拍手,走在前头领路。众少年心智渐渐清醒过来,可身躯不由自主,无力抗拒,只得老实跟从。 继续朝前,这洞窟愈发空旷,突然间,前方现出月光,众人已来到一林地之中。树木花草围绕成圈,圈内有一红衣女神雕像,雕像旁跪着二、三十人,皆是衣着华贵、神色虔诚的男女。 女神面容模糊,身上鲜血如泉,脚下长满鲜花,索酒只觉那花香冲入鼻中,令人脑子空荡荡的,无法思索。 众男女回过身来,望向红衣老者与一众妖魔,纷纷说道:“还请龙血者赐我等龙血治病。” 众龙血者缓步上前,面带微笑,宛如救死扶伤的郎中,从人群中选出十人,张开嘴,咬上这十个富贵男女脖子,众男女神色痴迷,享尽欢愉,而众龙血者则变了面貌,宛如野兽一般凶残,额头上青筋暴起,呼吸沉重,似以极大定力与诱惑相抗。 三个心跳之后,龙血者一齐松口,连声喘气,笑容喜悦,又割破自己手腕,挤出十滴鲜血,送入先前被吸血男女口中。那十人嘴里发出“嗯嗯”低吟,似乎这鲜血美味至极,前所未有。 红衣老者注视这一切,见太平无事,这才放心下来,说道:“今夜赐血已毕,诸位大人明晚再来即可。” 其余未曾饮血的男女失望至极,问道:“明晚再来,定能蒙受恩赐么?” 红衣老者道:“我认得几位容貌,若再前来,可先受恩惠。” 有一男子甚是激动,说道:“我愿出黄金千两,只求龙血尊者赐血三十滴,以求超脱。” 红衣老者哈哈大笑,说道:“十滴龙血,可治病救人。二十滴龙血,可强身健体。三十滴龙血,便可亦成为龙血者,与我等同享其乐,长生不死,神通广大。黄金千两,岂不太过便宜了?” 那男子急道:“那我出万两黄金如何?” 红衣老者问道:“那黄金在何处?” 男子道:“就在我家中,并未随身带来。” 红衣老者说道:“那还请先生速速取来,我等在此恭候。” 那男子欢呼一声,却又显得颇为焦急。就在此时,有数个俊俏少年从一旁树丛中走出,指引众富贵人物离去。那些少年嘱咐道:“诸位绝不可透露此间之事,否则腹中毒咒发作,立时便死。” 索酒凝聚心力,恢复思考,暗想:“这些少年并非龙血者,但似也被龙血者迷了心神,与咱们颇为相似。只是他们表情虔诚,或已长久受惑,难以脱困。” 红衣老者转过身来,对杨瑞等人笑道:“师弟,你当我是邪魔外道,这些达官贵人,却视我有如菩萨一般。” 杨瑞喝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红衣老者叹道:“是主人令我等重生,如今我等受三圣龙使者号令,在此施恩于人,受其供奉。” 索酒大声问道:“那几个引路的孩子,可是...可是你们骗来的?你们喝他们的血为生么?” 红衣老者笑道:“这些孩儿,既是奉献者,又是我等门徒,若他们将来学艺有成,便可受无上恩赐,亦成为这龙血一族。你们这些万仙少年,尤为可贵,我等绝不加害,而是要引诸位入门,将来赐二十滴龙血,定下师徒契约。”又看了看杨瑞门下,叹气道:“至于其他擅闯者,便得关押起来,饮尽鲜血而亡了。”杨瑞闻言,目呲欲裂,破口大骂。 索酒心想:“原来那些受困孩子是饮血过度,成了这般死心塌地的模样。这群怪物,比之索命剑派,更是歹毒可怖。” 忽然间,众人经过的那洞窟中传来脚步声,颇为急促,似在逃命。红衣老者大感奇怪,回头望去,却见一愁眉苦脸,衣衫破烂的中年书生跑了出来,他一看到众人,面露喜色,笑道:“总算找着你们,这可有救了。” 索酒、杨瑞等认出此人正是那落跑的“煞气书生”吴奇,更是震惊:“这老滑头不是临阵脱逃了么?怎地又跟上来了?” 那“吴奇”道:“诸位不讲义气,不告而别,害得我孤单一人,被那索命剑派追杀,委实太不地道了。亏诸位有这等藏身佳所。” 红衣老者质问道:“我山门紧闭,你怎能闯入?” 盘蜒道:“你那门锁上了么?怎地我一推便开?” 红衣老者眉头一皱,心想:“莫非我见这许多万仙少年,兴奋过度,竟忘了锁门?”朝一龙血妖魔使个眼色,那人会意,身影层层,一分为二,朝盘蜒逼近。 盘蜒惊呼一声,说道:“好一招‘贪狼迷魂术’,想不到诸位神功如此了得,这可大好,如此我可算逃过一劫。” 红衣老者大感惊讶,问道:“你怎地能认出这...这神功名目?”这功夫乃是其主人传授的秘术,极为隐秘,江湖上本无人知其真实名头。 索酒忽然大声道:“老先生快跑,这些妖怪比索命剑派更狠毒邪恶!我等皆已受制于人。” 红衣老者大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在我手下,你想要逃脱,当真痴心妄想。” 盘蜒恼道:“你让我上哪儿去?索命剑派跟在我屁股后头,另有两个大冤家也追的正紧,我是十面埋伏,走投无路,纵然是妖魔鬼怪之家,也只能躲上一躲了。” 苏修阳急道:“什么索命剑派?什么大冤家?你老小子还不快逃?” 话音刚落,洞口处剑光如网,率先罩出,随后八个人影急冲而来,立于众人身前。那八人皆手持紫剑,满脸冷酷杀意,正是索命剑派高手齐至。 ------------ 十二 红衣雪衣画中仙 这一众瘟神驾到,众少年本该觉得大难临头,然而此时落入龙血妖魔手中,却隐隐生出一丝指望:若索命剑派与龙血妖魔大打出手,众人逃命之机便增长不少。 紫剑剑客缓缓走近,只见其各个儿双目如刀,身形如松,步履如虎,杀气相随,为首一人倒像是个斯文人物,脸上白净,神情阴鸷。 红衣老者见此人气势不俗,不敢轻视,说道:“八位朋友,为何深夜闯我府上?” 那为首剑客冷冷道:“为追仇人而来,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红衣老者嗤笑几声,道:“咱们既不是人,也不是佛,这其中倒颇有难处。”指着盘蜒道:“你所追的仇人,可是这老书生么?” 为首剑客张开手掌,伸向众万仙少年,说道:“我等结义兄弟丧身于众子之手,宝剑亦为之所夺,特来此地,报仇雪恨。” 红衣老者叹道:“这些娃儿已被我等瞧上,将来乃我等传人,可不能轻易交出。” 为首剑客咧嘴而笑,笑容却如鬼怪,他道:“如此可简单极了。”突然间剑尖一转,一道紫光飞出,指向红衣老者。 红衣老者袖袍一翻,摸出一柄红刀来,那红刀上一抹红光,宛如血水,朝那紫光转切,红光紫光交织一处,砰地一声,劲风扩散。两人心头一震,知道功力悉敌,各自兵刃也皆非凡物。 红衣老者笑道:“我这杀鱼刀乃是西海深处血珊瑚所铸,历来不曾遇上敌手,阁下从哪儿找来这许多神剑?” 那首领道:“此剑来自阎罗阴司之府,想不到世间竟有刀刃匹敌。”话音刚落,复又冲出,一剑刺向红衣老者胸膛。红衣老者叫道:“好剑法,好剑刃!”红刀一圈,劈向那首领腹部。两人出手皆快,眼看就要两败俱伤,忽又变招,不一会儿功夫,已铿铿锵锵的斗了数十合,内力狂涌,招法迅疾,足见各自修为深厚。 首领朝后退开,紫剑转几个花巧,一道紫符留在空中,突然间,那符咒变作一通体紫气的鬼魂,仿佛一朵紫云,向红衣老者飘来。红衣老者大吃一惊,匆匆躲闪,那鬼魂尖叫一声,口中吐出紫烟,宛如锁链,缠住红衣老者手腕。 盘蜒思忖:“这索命剑派首领果然并非凡俗,他剑上采纳魂魄,化作厉鬼,与我太乙幻灵术颇有相通之处。” 首领放声大笑,自知已胜,足下一弹,一剑中宫直入,直取敌首。谁知那红衣老者红刀一拦,蓦然从身上脱出一模一样之人。那人动向迅速,扑向首领。那首领不禁悚惧,只得变招躲开。那新来的红衣老者纵身一冲,死命朝首领抱去,轰隆一声,如烟消散。 那首领大声咳嗽,紫剑乱挥,打散烟雾,无暇再斗,那红衣老者趁机红刀上撩,剑气飘飘,嗤地一声,将那鬼魂斩碎。 盘蜒暗想:“这贪狼迷魂功夫乃是以真气凝成实体,若练到最高深境界,变化之巧纵不及我太乙幻灵法,但威力之强,危害之猛,犹然稍胜一筹。” 这两大高手互相忌惮,一时都停下手来。红衣老者笑道:“我这贪狼功已侵入你手上少阳脉,只要我运法术一催,你这胳膊血液干枯,便算废了。” 那首领脸色一变,哼了一声,又道:“我那鬼魂已品尝你手臂灵气,若我一声令下,便另有魂魄索命,你可万万逃脱不得。” 红衣老者自知不假,心中愤恨,急急盘算,两人各怀鬼胎,暂且低头沉思对策。 此时,红衣老者身后一龙血妖魔指着那首领道:“你是...你是法剑派的刘散师兄么?” 那首领神情惊讶,望向那龙血妖魔,奇道:“你是圣阳派的毛于师弟?你怎地与这邪教老妖混在一块儿?不对,不只是你,你是圣阳派关眉,你是天地派兰甘..”认出龙血妖魔中十人皆是熟识。 众龙血妖魔哈哈大笑,说道:“原来都是老交情了,你身后也全是自家兄弟。” 众万仙少年等傻了眼,苏修阳大声问道:“你们都是万仙的同门么?” 那刘散看他一眼,并不理睬,只答道:“毛于师弟,你怎会成为这幅怪模样?” 毛于朝红衣老者望去,红衣老者心想:“敌人如此高明,况且天亮不远,阳光将至,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点头道:“既然是一场误会,那便但说无妨。” 毛于笑道:“刘散师兄,当年咱们两拨人一同下山,你们去冷州国支援,咱们去莲国作战,我等碰上这位红衣尊者,蒙他相劝,从一位武功高绝的主人身上喝了龙血,此后武功大增,渐渐领悟这贪狼迷魂神功。我等眼下已脱出万仙,位列龙血神教了。” 刘散点头道:“原来诸位有这等机缘,你原与我一般,也是飞空层门人,当下自然大有长进了?” 毛于道:“自然比不上刘散师兄你这一身妙法,你又是如何练的?” 刘散指了指那紫剑说道:“咱们到了冷州国,其中国主,乃是我万仙小遥师妹。她三年前偶遇奇事,竟从聚魂山一魔头手中得了这索命紫剑,据说共有百件上下。” 众人都不禁惊呼一声,暗想:“这等神物,数目竟如此繁多?若流传出去,世上定引发无数纷争杀戮。” 红衣老者笑道:“刘老弟,你这些紫剑,便是从那小遥手中夺来得么?” 刘散叹道:“那小遥手下有一美娇娘,叫做陆振英,武功着实高明,要夺此剑,殊为不易。咱们这些兄弟,在她那鸟不拉屎的边疆守了几年,得她赐予宝剑,使得久了,自然而然便通晓此剑用途。 有一日,我等兄弟十几人在城中饮酒,一时不慎,杀了几个西北佬。我知那小遥定会找咱们算账,又对那鬼地方腻歪至极,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毛于笑道:“可是杀了那小遥婆娘?” 刘散摇头道:“咱们并未与她动手,只是离了那冷州国,一路回到中原,创下这‘索命剑派’,这索命紫剑极为暴躁,每隔数十日,便要杀人夺魂,否则不听使唤,我等于是占山为王,享尽富贵,也已杀了不少凡夫俗子。” 庆美怒道:“你们这等行径,还有脸在这儿自吹自擂?若咱们万仙仙长得知,必令你们粉身碎骨!” 刘散哈哈笑道:“万仙仙长?也不过如此。这索命剑杀人越多,威力越强,我等将来若杀了千人万人,便是遁天高手大举前来,咱们也是不惧。” 红衣老者眯眼笑道:“咱们两家,正是不打不相识,原来都是同病相怜的好朋友,好兄弟。依我看,不如握手言和,定下盟约。我等平素需吸食人血,故而掳走凡人无数,尔等则要杀人取魂。今后咱们捉来了人,先喝几天血,待那人奄奄一息,便让诸位动手杀了,岂不是一举两得,两全其美么?” 刘散等八人拍手叫好,神色欢喜。刘散指着杨瑞、索酒等人问道:“那这些仇人又该如何处置?” 红衣老者沉吟少时,道:“这其中万仙少年,我等可施展迷心咒,令其存心皈依,传承我神教教义。这紫剑便还给各位朋友。各位如要动手杀人,我师弟满门,皆任由各位宰杀。” 刘散拱手道:“老兄深明大义,好生叫人钦佩。但既然他们为你们拿住,为何不先饮尽其血?我等复仇之恨,自可稍后再谈。” 双方一拍即合,说着说着,纷纷欢畅发笑起来。 万仙少年见这一众凶神恶煞、歪门邪道在此沆瀣一气,蛇鼠一窝,全数又惊又怒,但双方联手,声势可怖,世间不知更有何人能敌。 苏修阳哭丧着脸,朝向盘蜒,怒道:“都是你这破落户!好端端的,为何将这两群魔头引在一块儿?” 盘蜒叹道:“倒霉,倒霉。想不到真的来了。在下本想一显身手,但事到如今,自也不必。” 苏修阳骂道:“你有个屁身手!你这蠢猪、笨狗,害人精!” 就在这时,那洞窟中又有一人飘然而至,只见那人也身着红袍,头戴金冠,柳眉凤目,肌肤胜雪,竟是一奇美佳人,她纤腰间竟悬着八柄长剑,有长有短,兀自轻行似雪。 林间众人见她形貌出众,轻功绝顶,皆不敢怠慢。红衣老者正想开口问话,蓦然间,另有一倩影从空中徐徐降下。 众人定睛一看,更是心魂震荡,那女子一身雪衣,腰悬紫剑,美貌绝伦,超然如仙,这般袅袅飞来,真似是白鹤仙子变作人形,从梦中走来一般。 那红衣少女秀美一蹙,冷笑道:“这可当真巧了,你怎地会来此处?咱俩多年不见,听说你已与那人分离了,是么?” 雪衣少女朝红衣少女温婉行礼,恭敬说道:“天心侯爷,你提起那人,莫非仍对他念念不忘么?” “天心”二字一出,当真如雷贯耳,万仙少年、浓云众人料来有救,心中欢喜,暗想:“这红衣少女便是天下闻名的天外剑客天心侯?” 红衣少女神色娇羞,恼道:“陆振英仙家,咱俩本无交情,你又知道些什么?为何这般嘲笑于我?” 索命剑派众人自然早认出陆振英来,刹那间脸色难看,心下忐忑,手掌紧紧攥住紫剑,豆大汗珠滚滚而下。 ------------ 十三 各显神通诛邪狞 陆振英改口说道:“我不敢戏弄侯爷,却不知侯爷为何来此?” 天心目光一转,望向一众龙血妖魔,说道:“我津国朝中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尚书,这位老大人家中遭难,有一百般宠爱的小公子被人拐走。我得了消息,说他被一群‘鬼人’所困,故而找来。小仙女,你又为何而来?” 陆振英目光威严,对着索命剑派众人,说道:“各位前辈,这杀人夺剑,为非作歹的恶行,还需我一一言明么?” 刘散颇为惊惧,大声道:“小师侄,咱们既为同门,你何必苦苦相逼?” 陆振英说道:“莫说各位已然叛出万仙,即便咱们有同门之谊,但这等滔天大罪,我也决不能饶。”说着双眸一转,数了数此间紫剑数目,皱眉道:“其余那些紫剑又在何处?” 刘散答道:“全在此处,咱们一共只取走十九柄紫剑。” 陆振英喝道:“你还要抵赖么?一个月前,冷州国手持紫剑之人陆续丧生,紫剑下落不明,自然是众位下的手了?” 刘散急道:“师侄,我并无隐瞒,那事咱们并不知情,所携紫剑悉数在此。” 陆振英微觉困惑,摸着一缕秀发,细思一会儿,说道:“好,诸位前辈莫要反抗,还请随我回冷州国受审。”说罢已掣剑在手。 天心也笑道:“你走阳关道,我过独木桥。”走向一众龙血妖魔,道:“想不到这繁荣大镇郊外,竟躲着一群吸血魔鬼,尔等为祸已久,为何竟不曾有人报官?这其中定有隐秘,快给我如实招来!” 红衣老者冷声问道:“津国侯,你怎地找到我这儿?” 天心道:“我深知你们这些妖魔在夜中出没,便在这附近找寻,碰巧见着这位书生老兄....”说罢指着盘蜒,又道,“....大呼小叫,胡言乱语,我跟踪在后,转了几圈,不见他人影,尔后终于发现这洞窟。” 红衣老者狠狠瞪了盘蜒一眼,盘蜒拍着脑袋,赞叹道:“天心侯爷心思敏锐,幸亏你能找来。” 陆振英也道:“奇怪,我也是瞧见这位老先生,转悠一会儿,这才碰巧来到这山谷中。” 苏修阳、索酒、杨瑞等人渐渐明白,无不感激,庆美大声道:“吴奇前辈,你是故意将救兵带来助咱们脱险的么?” 盘蜒嚷道:“山人运气极好,自来误打误撞,皆能成事,各位小娃娃不必谢我。” 红衣老者暗暗盘算:“江湖上将这天外剑功夫传的神乎其神,可未必当真了得。咱们这十一人各个儿有夺魂之法,若能制住此人,本教更是如虎添翼。”于是暗使眼色,蓦然一动,众龙血妖魔直袭天心。 刘散见陆振英凝视天心战况,神色忧虑,心想:“这小丫头纵然了得,但我等突然袭击,八剑合璧,又何必怕她?”当即抢先扑出,长剑如龙行虎跃,指向陆振英背心,陆振英稍一折转,浮空而动,身法奇速,超脱常理。 天心淡淡一笑,手指拨动,腰间长剑腾空而起,反击过去。那红衣老者见她这飞剑神功,暗暗心惊,于是身形震荡,忽然一分为二,一者为真人,一者为幻影,两者外观毫无差别,来势迅速,又是变化难测。 天心不动,八剑中双剑飞出,红衣老者斩出红刀,与那长剑一碰,手臂巨震,不由得闷哼一声,再看自己幻影,被那长剑两招内劈得粉碎。他额头冒汗,心知天心内力太高,胜过自己十倍,立时改换守势,小心应付。 他一众同党从旁绕来,也都化作两道影子,从四面八方攻向天心。天心小手左一动,右一指,长剑随心转,内劲布十丈,隐然已成一‘天外剑阵’,各长剑灵气互转,消息相通,应变神速,追风逐电。一众妖魔纵然凶悍绝伦,妖法厉害,但天心剑法内力皆当世罕有,以非花非雾驱使其余宝剑,等若锋锐数倍,众妖魔如何敌得过她? 她试探十招,了然于心,倏地一动,手持长剑,已突入敌群,一招“八骏九异”,长剑圈转,将五人斩杀。又一招“不相往来”,长剑从后绕出,嗤嗤声中,再杀五人。 红衣老者心胆俱裂,怪叫一声,扭头就走。天心稍稍一动,已然追上,长剑一拦,斩断老者双足,她想留下活口,逼问这老者幕后主谋,谁知那老者不过是一道幻影,被她剑气一碰,霎时消散。 天心“啊”地一声,拍出掌力,将那红烟驱走,转身张望,哪里有那老者影子?她恼怒起来,顿足道:“好个奸贼!” 突然间,只听“哎呦”两声,那老书生“吴奇”凭空跌倒,似撞上了人。天心大喜,轻振长剑,撕地一声,红衣老者大声惨叫,现出原形,双腿齐断,滚倒在地。他本想隐形逃走,谁知如此倒霉,竟与那老书生撞个满怀。 天心击败强敌,如释重负,再去看陆振英那边相斗,预备援手,可定心一看,便知陆振英此战有胜无败,且着实轻松惬意。 那八人手中紫剑交织,密集成网,绕着陆振英追杀,一剑斩出,鬼影重重,一剑收回,异象弥漫,仿佛剑上怨灵将陆振英视作仇敌,非要杀她不可。但陆振英娇躯裹在一团白光之中,轻移飞动,飘忽不定,似乎并不在凡间,而是从天界投下仙身,举手投足皆不受俗世所限。敌人长剑再快再利,妖法再凶再恶,又如何能奈何得了她? 陆振英朝天心看了一眼,微微一笑,陡然还击过去,她手中紫剑上白光暴涨,宛如雷电,一拂一撩,光芒炫目,好似一鹤嘴啄人,当真快速无伦,目力难追,那刘散当即中剑,伤处碎裂,痛呼声中滚倒在地。 从刘散身上,一圈白光绽放开来,身边四人同时中招,如遭雷击,翻身就倒。陆振英落地之后,微微凝神,又慢慢斩出一剑,当真如猛虎下山,震撼千军,另三人隔得老远,被巨力一冲,各自口吐鲜血,闭气昏厥过去。 天心暗暗赞叹,心想:“这小仙女故意让我先胜,她武功实不逊色于我,但好懂礼节,难怪盘蜒哥哥钟情于她。”想起此事,不禁气苦,但她近年来另有知己,心中已好过许多。 陆振英运功之后,须得静立片刻,便在这时,那索命剑派众人手中长剑擅动起来,往后一转,嗤嗤几声,刺入众剑客咽喉,当即将旧主杀死。她“啊”地一声,制止不及,八人已全数丧命。她懊恼道:“那其余长剑下落...又就此中断了,这可如何是好?” 天心笑道:“这些紫剑当真不错,我这身边八剑,已是精挑细选,当世仅有的宝物,想不到这儿更有如此神兵。小仙女,我重金从你这儿买几件成么?” 陆振英神色忧郁,愣了片刻,朝天心躬身说道:“侯爷,请恕我不能擅自决断,这长剑乃是我冷州国小遥姐姐所有。我替她收回,无权发落。” 天心身为天剑派掌门,对世上长剑皆有鉴赏明辨之能,稍稍一瞧,就知众长剑上剑灵凶悍,难以驾驭,就像桀骜不群、穿云追风的骏马一般。她心痒难搔,兴致勃勃,如何肯轻易放过?忙道:“咱俩也算有并肩作战的情谊,你瞧在盘蜒面上,就送我两件如何?你来我津国作客,我绝不会亏待于你。” 陆振英脸上一红,说道:“盘蜒哥哥与此事无关,还请天心侯爷莫将他牵扯进来。实不相瞒,这索命紫剑喜好杀戮,凶煞绝伦,且一旦旧主落败,立时倒戈弑主。天心侯爷纵然武功盖世,但还是莫要使动此剑为妙。” 天心板着脸道:“你这小仙女好不懂人情,我何等身份,都这般求你了,你居然仍不答应?”忽然灵机一动,想了想,笑道:“你那情郎盘蜒,从我天剑派夺走一远古神剑,名曰‘仙殇’,剑刃发紫,与这些紫剑相似。你替他赔我,也是一样的。” 陆振英听她连提盘蜒名字,言下之意,他与她极为熟络,彼此渊源极深。她暗中不快,又道:“那是盘蜒哥哥的事,我俩早无...早无瓜葛,侯爷所求,恕我拒绝。” 天心见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反生出同情之意,问道:“你与他....当真分了么?” 陆振英忽然大声道:“我听说他与我那采奇师姐长久待在一块儿,彼此亲密,当众缔结婚约,我岂能...岂能再与他一道?”说罢忽然泪水盈眶,急忙转身擦拭。 天心怒道:“好个朝三暮四,拈花惹草的败类,小仙女,你放心,下次我见着他,非替你好好揍他一顿不可。” 盘蜒心底愧疚,暗暗叹气,心想:“当初年少无知,胡作非为,连惹情缘,罪行累累,如今连本来面貌也不敢现出了。我对采奇不过假意钟情,领她悟道,怎地这事传的这般快?” 陆振英平心静气的说道:“多谢侯爷好意,但此事并不怨他,是我...是我向他提出分开之事。” 天心自高身份,不愿抢夺宝剑,笑道:“你这小气仙女,罢了,罢了,不久之后,诸侯盟会之时,我再当面向小遥国主讨要便是。” 陆振英又连声致歉,天心客套几句。两人各施巧劲,解开杨瑞、万仙众少年身上穴道、妖法。众人感激涕零,道谢不止。 ------------ 十四 耄耋之人行路难 陆振英问众少年身份,众人一一说了,又提及与索命剑派恩怨,陆振英、天心听说索酒、江苑竟是苍鹰弟子,各自惊讶,思绪纷扰,却也并不多言。 苏修阳道:“振英师叔,你手中已有这许多紫剑,便让咱们十人留下成么?咱们定好好保管,绝不胡作非为。” 陆振英甚是固执,说道:“并非我吝啬,这剑太过危险,你们这些小辈,定力尚不及刘散等人,留有此剑,定会遭来厄运。好好想想他们下场吧。” 苏修阳仍要恳求,陆振英手指弹出,叮叮数声,众人手中紫剑如被绳索拴住,落到陆振英脚边,这正是那十八钓叟的功夫,她将另八柄剑一齐用铁链捆起,扛在肩上。 天心道:“小仙女,你这般柔弱身子,扛这大块铁器,当真我见犹怜。可要我帮你担着?” 陆振英摇头道:“此等凶物,自我冷州国手中而失,自当由我一力承担。” 天心道:“你不怕那索命剑派仍有同谋么?咱俩同行,也好有个照应。”见陆振英仍犹豫不决,嗔道:“我天心堂堂当世侯爵,一国之主,岂是贪图宝物的小人?你也太瞧不起我了。” 陆振英微笑道:“是我太过多疑,错怪侯爷,侯爷既肯相助,那可再好不过。” 那红衣老者突然闷哼几声,指着天空,大喊道:“太阳,太阳要出来啦!” 天心冷笑道:“你若不想被阳光照射而死,便将你那顶头上司招出来。” 红衣老者惊慌失措,喊道:“我招,我招!”话音未落,身上皮肤起皱,迅速干枯,脸颊凹陷下去,哗啦一声,一转眼便成了一具枯骨。 天心、陆振英花容失色,齐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皆大惑不解,索酒说道:“他定是服了那主使者的毒药,一旦有不臣之心,立时便毒性发作而死。” 天心恨恨道:“好狠毒的手段。这龙血神教的头目布置如此周详,若不早些剿灭,为祸之烈,只怕更胜昔日黑蛆教了。” 索酒想起那龙血神教中仍有许多受蛊惑的少年,只怕也已服食剧毒,心急如焚,独自四处找寻,果然见林中有一极广大的木屋。 他正想进去瞧瞧,却见那煞气书生吴奇扶着一众邪教少年走出,他轻拍众人背部,众人神色痛苦,吐出大口黑血,血中泡沫翻腾,可见定有剧毒。索酒心中一宽,喜道:“前辈,此番多亏有你,咱们才能得救。” 盘蜒轻抚下巴短须,淡淡笑道:“大丈夫者,斗智不斗力,有勇又有谋,料人所未料,为人所难为。小兄弟,你这人也聪慧的很,倒是个值得一交的朋友。” 索酒得他夸赞,颇不好意思,道:“我是后知后觉,比不上前辈处事得当,力挽狂澜。” 盘蜒指着邪教少年道:“他们喝下那鬼人毒血,魂魄备受煎熬,若要清醒,少说也得十天,眼下也不知他们来历,你让大伙儿好生照看吧。” 两人一边交谈,一边折返,回到那雕像空地上,索酒一转眼,那书生却已不见。 索酒心头失落,仿佛这短短几句话功夫,已与这书生结为忘年之交,眼下找不着他,颇为闷闷不乐。天心见索酒带回俘虏,喜道:“不错,我正是为这些孩童而来。”从中查看一番,找出一少年,便是她津国那大官的公子了。 陆振英遇上一众同门晚辈,放心不下,起了照看之意,问道:“各位要去哪里?” 苏修阳道:“启禀师叔,咱们替菩提祖师出来送请帖,此事已了,正要赶往舞马山青龙寺,与天下豪杰共议迎敌大计。” 陆振英奇道:“真的?我与小遥姐姐也约定在那儿碰头呢。” 天心也点头道:“我办完这事,也该去青龙寺了。还听说圣上也欲前往那处,会会众位万仙仙长。” 杨瑞哈哈笑道:“如此甚好,有两位当世无敌的女剑客相伴,咱们这一路上定是顺风顺水。” 天心谦逊道:“当世无敌?谈何容易?有万仙众位高手在上,我这粗浅功夫又算得甚么?” 众人说定,又在龙血神教洞窟中搜寻一番,见更无其余受害者,遂出洞来,行向舞马山。众少年谈起那神神秘秘、行事出人意料的煞气书生,皆感困惑,不知此人来历意图如何。 天心与陆振英互相钦佩,聊了几句,彼此间隔阂全消,竟甚是知心。途中经过一长长山路,见前方青山千丈,仙云万里,山下涛声巨响,江河滔滔,似流向苍天一般,景象甚是奇伟。 天心道:“你这些紫剑来路不明,如此诡异,不怕是那聚魂山魔头的阴谋么?” 陆振英说道:“小遥姐姐也曾担心此事,但若非那叫‘南陀螺’的妖魔相助,咱们冷州国实有存亡之危,这紫剑多年来也确屡建奇功。若说有阴谋,最多不过杀戮过重,然则兵者不祥,此事难免,总之....利大于弊。” 天心点头道:“你又说其余紫剑全数被夺了?” 陆振英说道:“一件不漏,皆被夺走。更奇的是那些窃贼于一夜之间,将所有持剑人杀的干净,无人发出声响,更无人还过一招。死者之中,有冷州国氏族高手,有军中武勇大将,更有万仙门人在内。这窃贼法术之邪毒,心思之奸猾,当真可怖可畏。” 天心沉思片刻,说道:“但你这紫剑却不曾被抢,可是你将那人杀退了?” 陆振英答道:“并无人找上我来,当天我碰巧替小遥姐姐追查一桩谋反大案,远在百里之外,因此未遇上此贼。” 天心当机立断,说道:“好,咱俩一见如故,我不能不管。小仙女,我可助你捉那夺剑窃贼,你助我找那鬼人主使。” 陆振英正色道:“这邪教如此恶毒,此事我义不容辞,即便侯爷不说,我也定会相助。”两人一拍即合,当即击掌立约,得此强援,皆心怀喜悦。 盘蜒虽人跑的没影,可暗中跟随众人,听二人所言,心道:“那夺剑之人手段如此利落,只怕是个厉害至极的敌手。而那龙血教信徒皆是大富大贵,其背后势力深不可测。振英、天心武功虽已可胜过遁天强手,此事我仍需暗中相助,也算弥补我...昔日过错。” 想到此处,又觉不公,琢磨道:“我实则何错之有?为何总想着赎罪补过?这世道弱肉强食,妖魔频现,我救得人还不够多么?我为人还不端正么?什么将功赎罪?我唯有功劳,岂有罪孽?” 正自我争辩,脑中纷乱时,只见山路前方,走来一极端古怪之人。那人头顶黑布垂下,遮住脸面,弯腰驼背,身高不过四尺,手上一弯曲木杖,杖头层层螺旋,刻成漩涡形状。 天心以为此人是当地土族巫者,见他孱弱,便让在一旁,想让他先过。谁知那怪人也就此停下,站在高处,俯视众人。天上云气涌动,此人仿佛身在云中,又与群山同威。 陆振英一凛,问道:“老前辈,还请你先下山。” 那怪人并不作答,指了指她肩上行囊,里头正是那一捆紫剑,众人顿时心中紧张起来,天心问道:“你想要这索命紫剑么?” 怪人手一张,空中浮现一紫色鬼魂,那鬼魂开口道:“放下紫剑,饶尔等不死。” 陆振英质问道:“你与索命剑派刘散是一伙的?” 怪人闷声不响,鬼魂却道:“并非一伙,我本也在找他们,如今你已找到,便将精魂紫剑交出来吧。” 陆振英、天心互望一眼,深知此人便是那夺走冷州国大半神兵的贼人,看此人风烛残年的身躯,这可大大出乎预料了。 天心道:“众剑皆是你一人盗走?众武人也是你一人所杀?” 鬼魂笑道:“你若不信,大可试试。” 陆振英说道:“这紫剑不能交给你,你杀人众多,血债累累,莫要顽抗,乖乖束手就擒!” 鬼魂默然,旋即消失,那怪人横过木杖,刹那间,气势发散,无处不在。众人惊心动魄,只觉仿佛置身于狂风大雪之中。 索酒急道:“侯爷、师叔,将那紫剑交给他!” 天心暗想:“这少年太过胆怯,我与小仙女联手,便是当年的蒙山也可一斗,这怪人纵然有神出鬼没的手段,咱们绝无落败之虞。” 陆振英轻轻闪动,白光流淌,一剑斩向怪人,正是她虎鹤双绝中的雪虎横山。这一剑上凝聚刚猛之力,势比山塌,庞大异常,也是她不清楚这怪人底细,只知他手段狠辣,是以决不能轻敌。 那怪人木杖头上紫光圈转,陡然间化作紫盾,轰隆一声巨响,陆振英这一剑力道已被挪转,直冲上天,飞过数十丈远,消散无踪。 盘蜒暗中旁观,不由得冷汗直流,心想:“这是太乙的功夫,此人打开一条灵路,将这剑气挪转。”这法门与伏羲通天道的混元玄功颇为相似,他自忖若自己来使这一手,当也不难办到,但未必有这怪人这般轻描淡写。 陆振英心头震惊:她数年来使出此招,从无失手,谁知被这怪人轻易破解。怪人顶出木杖,陆振英横紫剑格挡,兵刃相交,陆振英手臂巨震,胸中真气竟一时断绝,这怪人内力极深,竟是她前所未遇的强敌。 天心叱了一声,八剑出鞘,化作剑阵,刹那间剑光纵横,围着这怪人拼斗。那怪人手腕轻颤,木杖盘旋,紫气缭绕,波波声中,将八剑全数阻隔在外。 陆振英打起精神,双手持剑斩出,忽然一道白鹤凭空出现,振翮穿梭,急速追去。 ------------ 十五 跳蚤踢腿飞上天 那白鹤去势太快,当真箭不及飞,影不及随,可怪人眼力身手更是快速,双手圈转,蓦然间身后竹筐中飞出极多紫剑,纵横交错,向那白鹤盖去。 陆振英怒道:“果然是你杀人盗剑!” 她施展这虎鹤双绝功夫,虽威力奇大,巧夺造化,但她修行未到,所招灵兽受限极深,且虎鹤未能同现,故而面临这杀意凛冽的剑网,一时竟难以冲破,过了少时,那白鹤淡然消退。 陆振英心有不甘,掣剑前倾,身边又一头雪虎奔出,绕着剑网,一个折转,竟就此突破,一爪抓向那怪人。怪人持杖在地上一点,身子拔起,那雪虎倏然变招,喀拉一声,抓中那怪人胸口。怪人身子摇晃,深吸一口气,似极为疼痛。 陆振英心中一喜,可那雪虎却也难以为继,蓦然隐去。她精力耗尽,头晕体弱,只得长剑撑地,支撑身体,才能勉强站立。 那雪虎狂攻之时,天心手指钩转,指使她身边八剑袭向那怪人,却被怪人紫剑网拦住。她精通剑灵功夫,可掌控所见剑刃剑灵,为她所用,于是探出心神,意欲慑服那怪人周身紫剑。谁知那紫剑剑灵猖獗,又受那怪人掌控,天心法诀虽妙,功力虽强,仍与那怪人相差极远。 怪人待雪虎退走,凝神对付天心,那漫天紫剑如疾风骤雨般袭来,天心脸上变色,八剑凝集,使一招“天雾地花”,砰地一声,浩瀚剑气冲入紫剑剑网,那剑网只微微一摇,全无松动。天心大骇:“这怪人武功之高,更胜过当年那蒙山。”殊不知蒙山对付她时,也并未施展全力。 陆振英喊道:“侯爷,接着!”一抖包囊,身边紫剑全数向天心飞去。天心一喜,凝神聚气,剑灵与陆振英送来紫剑融合,瞬间功力倍增,手中非花非雾一指,接连三道剑气击出,当真浩浩荡荡,冲天覆地,气势雄伟异常。 那怪人木杖一升一降,面前紫气如盾,使太乙灵道之法,将一道剑气折转;再令一众紫剑盘旋,宛如狂风,又化解一道剑气。随后拍出一掌,只听声如地震,狂风激天,将最后一道剑气消了。 天心惊呼一声,心想:“世间竟有这等高强的武功?这怪人是何方神圣?” 怪人举掌往下一压,天心、陆振英只觉头顶有万斤压落,只得卯足全力相抗,谁知怪人不过是一招虚晃,手一抬,两人陡然松懈,软倒在地,所用紫剑也悉数到了怪人那一边。 陆振英如临深渊,恐惧不尽,心想:“难怪他杀人取剑,轻而易举,无人能反抗得了,以他这等神功,凡世上又有谁是他对手?” 怪人得了紫剑,犹豫片刻,招出鬼魂来,那鬼魂说道:“我本当饶各位性命,只是我有言在先,两位顽抗,我若不下杀手,倒显得我出言不实了。” 天心、陆振英鼓足内劲,想要站起,但索酒、江苑等少年飞奔而上,拦在双姝面前,各挺兵刃,严守不退。陆振英急道:“都给我退下!此事与你们无关,何必因此枉死?” 庆美道:“师姐,咱们万仙门规之中,可不许弃同门于不顾。” 陆振英心中感动,可仍喝道:“门规真意,乃是要咱们只做力所能及之事,并非这般不自量力....” 话未说完,却又听一人叹道:“师妹,你还记得当年坛海镇上,与你同行之人么?” 陆振英、天心听到此人声音,登时心神激荡,蓦然张看,见盘蜒从众人之间穿过,身法如虚如幻,看不真切。陆振英心想:“是了,当年我与他在坛海镇酒楼相遇,我面对野秋爷爷,仍不愿背弃两个...无耻师兄,今日之事,也是一样。” 索酒、江苑喜出望外,喊道:“师父!”庆美等人则大笑道:“盘蜒师叔!” 盘蜒朝众人点点头,又道:“正如这些孩童所说,这紫剑你尽管拿去,在下并不多管,但若要赶尽杀绝,害我万仙门人,在下绝不袖手旁观。” 怪人凝视盘蜒,手中鬼魂郑重说道:“久闻万仙仙使盘蜒纵横天下,凡间无敌,今日倒要讨教。” 盘蜒笑道:“难得阁下看得起我,很好,很好。”心想:“这老怪真要动手?”他本只想吓他一吓,将他逐走,未必要生死相拼,谁知这怪人看似奸猾,却不吃这一套。 怪人那鬼魂又道:“我对两位女孩儿手下留情,你也当瞧得出来。不知盘蜒仙身手使到底如何?” 盘蜒道:“阁下可以试试!”遥遥一拳打出,蓦然间一声巨响,那怪人身前紫剑被打得纷纷乱乱,不成阵型。天心惊喜交加,暗想:“他这随手一拳,威力竟远胜过我的天雾地花么?”却想不到盘蜒曾驱使过这百件兵刃,拳力中蕴含幻灵内劲,虽未必胜得过这老者,但也扰乱其能,令紫剑再难受其操控。 老怪略一沉吟,手一招,众紫剑倒飞回去,隐入其背后竹筐。陡然间,老怪身形如电,直朝盘蜒冲来,盘蜒立时应对,掌力斜斜击出,方位奇特,悄无影踪,可只要这老怪再前行半尺,立时便陷入掌力重围。 老怪木杖打落,看似绵软无力,实则蕴含石破天惊之威,盘蜒还了一掌,只觉老者挪转盘蜒内劲,竟一股脑奉还过来。盘蜒使大枯竭掌,内力旋转,两人同时大喝一声,各自倒飞极远。 老怪单手握杖,另一手拳掌连击,掌掌或虚或实,方位不明,忽而如雾,忽而如风,忽而如雨,忽而如震,拳力所及之处,皆有繁多鬼魂潜伏,探出魔手,撕扯盘蜒护体真气。 盘蜒心想:“确确实实不假,这是我太乙幻灵功夫!”使出吞山“长斤两”法门,双手抱圆,宛如一张大嘴,一口将那老怪冤魂掌力吸纳进去,大喊道:“还给你!”倏地掌中雷鸣般巨响,巨力铺天盖地般还了回去。 老怪“啊”地一声,头一回惊呼起来,使一招太乙灵道术,扭转攻势方位,打中远方一山,震碎一大块角来。 盘蜒身子一晃,抵达近处,黑蛇灵气陡然张开,那巨蛇如狂风巨浪,席卷过去,一时间天地无光,沙尘冲天。那老怪临危不乱,抛去木杖,双掌急拍,掌中紫气如幕,阻隔黑蛇灵气,不时又招出诡异妖魂,趁隙反击。 双方招式虽浩瀚壮绝,可也不失精巧,皆不断找寻对方破绽。盘蜒越斗越是心惊:“他仍未出全力,正试探我来着。”心有不满,突然打出五夜凝思功,佐以黑蛇灵气,水火风雷的一通搅合,那老怪再抵挡不住,盘蜒一击中他胸口,老怪如箭矢般倒飞出去,咚地一声,撞在远处山壁,深深陷入进去。 盘蜒道:“还没完!”左掌血气缭绕,正是东采奇的血煞掌法,融入幻灵内力,一道庞大血光破空而出,打在那山壁上,将破洞又扩开了数十丈。 下方观者目瞪口呆,险些连心跳都吓得停了,暗想:“原来万仙仙使之能,更胜过传闻远矣。” 盘蜒知那老者仍在石壁里头,这当口不容他逃走,非要揭开他本来面目不可。 刹那间,洞中一声尖啸,数道无形气力霍然而至,盘蜒出手一接,只觉胸口钻心般剧痛,似乎那气力宛如巨矛神箭,当真凌厉难言。他调匀气息,连击黑蛇灵气,半空中接连炸响,好似一场风暴。两人僵持百招,兀自难分胜负。 盘蜒冷汗直流,暗想:“这是跳蚤阎罗的踢腿功夫,此人是跳蚤?是我那义兄?难怪他要取这些紫剑。眼下并非魔猎,他怎能到来?”想到此处,盘蜒凝力片刻,手中白光运化,预备使出蜃幻吞海掌来,要他知难而退。 就在这时,那山峰哗啦、咔嚓一通轰鸣,遥遥晃晃,就此倒塌,烟尘夹杂紫气,向上弥漫开来,化作利爪,拈向众人。盘蜒急速退后,双臂张开,面前紫光升起,也使出太乙灵道术,将那老怪攻势消弭无形。 如此过了一炷香功夫,烟雾散去,盘蜒朝下张望,那怪人早已远去。 盘蜒默然不语,稍一沉思,暗想:“既然是跳蚤义兄,他返回黄泉山,我也找不着他,这些紫剑本就是他所有,此事便这么算了。” 他回过身来,说道:“各位可还安好?” 众少年与杨瑞等人只心悦诚服,一齐向他磕头,将他当做神仙一般狂热崇拜,连那苏修阳也拜服在地,连声喊道:“盘蜒师叔,我是真服了你啦!不知我恩师能否及得上你?” 盘蜒笑道:“菩提祖师武功远在我之上,师侄何必多此一问?” 天心、陆振英则稍显冷淡,陆振英悄然站起,说道:“多谢师兄相助。” 盘蜒见她疏远,心中一悲,但立即想道:“事到如今,何必在旧事重提,惹她伤心?她若仍爱着我,我必全心待她,再不相负。可她若要清修悟道,我决不能乱她心思。”于是点头道:“师妹多年来驻守雪地,劳苦功高,武功也...大有长进了。” 陆振英鼻子发酸,泪水几乎在眼眶里打滚,但恨盘蜒与东采奇、雨崖子传言,死忍着不露形迹。 天心笑了一声,说道:“盘蜒大仙,几年不见,你才是大有长进,我连你影子都瞧不见了。” 盘蜒见她友善,自也高兴,说道:“不过是运气好,买卖好,遇上几桩奇缘罢了,不是我自个儿学功夫的本事。” 天心走上几步,眉目流转,打量盘蜒脸庞,问道:“你说的这几桩奇缘,可是又识得了几个相好?” ------------ 十六 明楼千尺拔地起 盘蜒微觉窘迫,说道:“情缘一事,我已看得淡了,姑娘莫要取笑。” 天心瞪他片刻,怨声轻道:“你们万仙是自己人,我天心是局外人,你出手并非救我,而是救这位振英师妹,我可不领情。” 此言一出,旁人都瞧出端倪来,无不好奇:“看这架势,这两人关系可不浅哪。盘蜒仙使年少时定然风流倜傥,到处留情。嗯,他眼下却也不老,如此美貌女子找上门来,谁又能不动心?” 盘蜒道:“姑娘可冤枉人了,我出手时并未多想,无论是谁遇险,我必竭力相救。” 天心妩媚一笑,在他耳边轻声说:“盘蜒,你实话告诉我,若...若我一生下来便是女子,你是否会真心爱我?我俩是否能在一块儿?” 盘蜒答道:“此事我早已答复姑娘,你若深陷情缘,念念不忘,好生耽误自身修为。无论是哪个男子,皆盼姑娘莫要钟情。” 天心哼了一声,又道:“不瞒你说,我眼下已心有所属,那人对我一片痴心,我早已不念你了。” 盘蜒急道:“真的?那人是谁?你为何不听我劝?”他眼见天心一身大好天赋,百年罕见,绝不忍她就此荒废。 天心道:“我才不告诉你,否则你一气之下,想要动手杀我恋人,我可阻不住你。” 两人后几句话说的颇响,陆振英听得有气,走上前来,打断道:“师兄,你可知先前那怪人身份么?” 盘蜒支支吾吾的说道:“这人....单从身手瞧来,乃是当世屈指可数的强敌,多半是万鬼某位鬼首。” 陆振英知他身怀玄夜真气,运功一探,顿时便知盘蜒言不由衷,心下有鬼,却无法断言是他与天心甜言蜜语,被自己打断,因而心虚导致,还是另有隐秘,不便透露。 她也不发作,平静说道:“师兄,我当下想来,此人身负紫剑,与你当年所用那紫色长剑极为相似呢。” 天心立时留上了神,问道:“你以往也有一柄紫剑?可是我府上那仙殇剑?那剑不是对付蒙山时毁了么?” 盘蜒被问得狼狈不堪,口慌舌乱,忙道:“慢来,慢来,两者差异极大,不可混为一谈。那紫剑上邪气极重,与光明正大的仙殇剑颇有不同。那老怪特意从冷州国盗走宝剑.....” 陆振英“咦”了一声,问道:“师兄如何得知他盗剑之事?” 盘蜒干笑道:“我先前听你二人交谈....” 天心更是不满,追问:“你一直跟着咱们?为何却不现身?非要我与振英被打得一败涂地,你才跑出来显本事么?” 盘蜒叫苦不迭,焦头烂额,辩解道:“我万仙破云之人,讲究单打独斗,不占便宜,见你们斗得紧密,无法夹攻,并非有意袖手旁观。” 天心怒道:“你便袖手旁观到底好啦,非要冒出来,振英,咱们别理这瞧不起人的大仙。”说罢挽住陆振英手臂,快步朝前走去。陆振英朝盘蜒微一点头,但神色间全无欢愉。 索酒见盘蜒垂头丧气,极为委屈,心下担忧,上前劝道:“师父,常言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师父并无过错,何必自责....” 话音未落,庆美拉着江苑跳出来道:“索酒,你说什么?你在说咱们坏话么?” 索酒脸上窘迫,忙道:“哪敢?我这不是开导师父吗?” 江苑淡淡说道:“既然劝的是师父,为何要将女子与小人混为一谈?师兄,我看错你了。”说罢与庆美两人一同转身,也扬长而去。 盘蜒、索酒呆若木鸡,一时无言以对。盘蜒叹道:“徒儿,女子生性凉薄,不计恩德,你眼下可尝到厉害了么?” 索酒大惊,忙嘘了一声,道:“师父小心祸从口出,再惹她们生气。” 盘蜒深以为然,连连点头,果然忍气吞声,就此不言。他虽遭天心、陆振英数落,但毕竟显了一手绝世武功,众人无不敬服,仍对他毕恭毕敬。 盘蜒心想:“跳蚤义兄是如何降临凡间的?”思来想去,难以想通,又想:“无论如何,他在凡间多半难以久留。况且他已将一众紫剑夺回,当不会死缠烂打,计较区区得失。”想的轻巧,但卜算前程,仍凶吉难料,遂护送众人前往青龙寺。 途中索酒、江苑向他转述途中经历,盘蜒听他们说起那煞气书生吴奇,言下极为感激,暗暗好笑,凛然说道:“此人名不见经传,却有一副侠义心肠,可惜没碰上他,不然倒要与他结交结交。” 天心在旁冷声道:“那书生纵然武功不高,但却敢挺身而出,与某个龟缩瞧热闹的家伙大不相同。” 盘蜒嚷道:“我最后不也出头了么?” 天心叹道:“若真是急危救难,爱护百姓的大侠,一见敌人厉害,立时就会动手,你若早些露脸,那些紫剑又如何会被那人夺走?我瞧没准你是故意让他的,对么?” 陆振英也正怀疑此节,目光困惑,望了过来,盘蜒自知理亏,怏怏说道:“总而言之,是我不对,两位女侠原宥我一时疏忽吧。” 天心哼了一声,不再理他。陆振英说道:“师兄,你若见着采奇师姐,替我向她问好。” 盘蜒急道:“这与采奇又有何关系?” 陆振英黯然一笑,说道:“关系可大了,还要我言明么?”也扭过头去,目不斜视。 盘蜒本想解释内情,但旋即心生傲气:“我本就要超脱俗世,斩断情丝,何必再为此庸人自扰?她要误解,那便误解个够吧。”更是不置一词。 众人翻山越岭,晓行夜宿,时间充裕,途中平安,倒也不再仓促,恰好及时抵达那舞马山。 这青龙寺并非佛庙,而是一仙家祠堂,据传便是为祭拜菩提祖师所建,历代天子为向这万仙宗师致意,不断赏赐,派人修缮,将这寺庙扩得广覆山岗,宏伟庄严,比之皇宫更是辉煌。菩提祖师为人谦和内敛,几乎不来此地,宁愿守在那孤冷严苛的“人头山”中。但他乃当世活神仙,数千年来,此庙香火不断,寺中高木无数,雕像精绝,巨石如山,宝刹百座,更是世间无双的奇观。 山中四季如春,天暖花开,众武人与万仙门人来者极多,难以尽数,倒有一大半无法入寺,就当来此游山玩水。舞马山下市镇商贸兴盛,商贩如潮,正好借此际遇发财。 天心、陆振英等人入了青龙寺,报上名号,立受礼遇。盘蜒扫视一圈,见小遥、曹素、陆扬明等与陆振英相会,天心则回到天剑派中。 盘蜒身份更胜那两人,与凡间天子平起平坐,一路受人朝拜,纷纷让路,他匆匆前行,见一巍峨大殿,殿门敞开,人立殿门柱旁,有如蝼蚁。殿中深邃难测,漆黑无边,仿佛通往宇宙一般。 走入大殿,又见两座巨型雕像,是两个仗剑前行的年轻侠客,两者面目一模一样,分毫不差,一人使剑,一人掣棍。其中一雕像上刻字:“仙祖神通,无上广大。” 盘蜒心想:“这青龙庙专为菩提老仙所造,这两人又是何人?这‘无上广大’之人,莫非便是菩提宗主么?” 一旁有道人走上前来,恭敬说道:“仙使,这雕像乃是当年建庙时,菩提大仙所提设想,其中一人,自是他老人家,另外一人,是他英年早逝的弟弟。” 盘蜒“啊”地一声,朝那两人恭恭敬敬鞠了一躬,随即复又赶路。 走着走着,前方突然黑暗笼罩,寂静无声,殿中微弱灯火、奇巧雕塑、百尺屏风、通天立柱全数不见,盘蜒凝神静心,放慢脚步。过了片刻,前方现出一人影来。那本是一老道雕像,但黑幕之中,唯有它隐隐现出金光。 老道面目变化,变得年轻潇洒,双目闪烁,那人朝盘蜒笑道:“盘蜒,总算等你到来,隔了一年半载,阁下武功可有长进?” 此人正是万鬼宗主金蝉。 盘蜒身子微颤,运气查探四周,知已陷入一密闭暗室,倒也并非幻觉,他不忙脱出,低声道:“金蝉?你如何来此?” 金蝉叹道:“此乃一门炼化挪移之术。千年之前,我曾在此寺中留有一处机关,无论我身在何处,皆可启用,形成阵法,将我与选中之人隔绝开来,外人则无可察觉。咱们尽管说话,谁也听不见咱们。” 盘蜒心下不禁惊佩,却断定他本人并不在此,而是以此雕像为媒说话,又问道:“你为何来此?” 金蝉道:“万仙与天子、武林首脑汇聚一堂,如此盛事,我又岂能不来凑凑热闹?盘蜒,念在你我交情,还请莫要隐瞒,你们来这儿,可是要与我万鬼开战?” 盘蜒大声道:“咱们万鬼万仙,本就势不两立,此盛会并非决定是否开战,而是如何将你们击败,要万鬼永世不得翻生!” 金蝉哈哈笑道:“果然是快人快语,明人不做暗事,盘蜒,其余万仙恨我万鬼,倒也情有可原...不,乃是顺理成章,天地规矩。可你又非万仙之人,为何要灭我万鬼?” 盘蜒顿时惊慌起来,喝道:“我已登破云一层,怎会不是万仙门人?你修得胡言乱语,挑拨离间。” 金蝉摇头道:“不对!我遇上其余万仙门人,便恨得牙齿痒痒,非打上一架不可。偏偏瞧见你,便生不出这等心思来。你并非万仙的伪君子,而是万鬼的真小人。” 盘蜒大怒,瞬间拔刀在手,金蝉目光镇定,不再激怒盘蜒。两人于黑暗中对峙,过了许久,盘蜒还刀入鞘,转身就走。 ------------ 十七 单刀赴会斗群英 金蝉道:“留步,留步,我有一桩秘闻,正要令你知晓。此事与那龙木息息相关。” 盘蜒冷静下来,暗想:“且听他有什么话要说?”于是停下脚步,转身以待。 金蝉道:“龙木嚣张跋扈,一心想夺我之位,我万鬼已不再听他号令行事。从今往后,与此人断绝来往,更无半点瓜葛。雪岭国入侵之事,与我等再无分毫牵连。” 盘蜒吃了一惊,此事太过有利,当真叫人难以置信。盘蜒不敢断言,掌中幻化灵气,卜算一卦,隐约中得知此人所言不假。他问道:“那龙木巨人呢?你们又如何处置他?” 金蝉道:“他自有打算,我也不明所以。” 盘蜒道:“你想假借咱们之手,将此人除去么?” 金蝉哈哈笑道:“你若有此能耐,尽管大胆动手,我万鬼绝不帮他便是。” 盘蜒虽将信将疑,但万鬼北妖,彼此背叛,据传乃是司空见惯之事。这龙木怪人生性自大,连手下也对他不服,与万鬼决裂,也非如何出奇。他问道:“既然万鬼放弃此人,那龙木眼下有何帮手?” 金蝉叹道:“此人在北妖之中信徒众多,仍有一支大军帮他。且此人来自聚魂山中,乃是这炼狱八魔之一,更由此招来许多魔怪相助。其中有三者尤为了得,武功之强,似不在我万鬼鬼首之下。” 盘蜒心想:“若真是如此,咱们局面大为好转,却也不容轻忽。”问道:“那三者又是何人?” 金蝉道:“其中一人,也是八魔之一,唤作紫莲,手段不容小觑,乃是这龙木昔日义弟。这第二人不知底细,为龙木由聚魂山中救出,功夫超群。这第三人则是金银国一位大人物,不知怎地,竟巴结上了龙木。” 盘蜒沉吟道:“这龙木本不好对付,加上这三人,只怕生出更大祸害来。” 金蝉道:“这龙木来去迅速,神出鬼没,尔等需好好提防。我言尽于此,如何处置此魔,还需你多费心思。” 盘蜒心知这万鬼宗主巴不得万仙倒霉,绝不会这般好心,将如此要紧讯息如实相告,遂问道:“宗主所言,令我万仙获益匪浅,不知该如何报还宗主?” 金蝉道:“我唯有一事相求。尔等捉住龙木之后,务必交还给我万鬼。或是一刀将他杀了,以除后患。” 盘蜒知这龙木身上必有重大隐秘,故而万鬼不容万仙收纳此魔,朗声道:“若这龙木落在我手上,旁人一无所知,我自当设法交还于你。然则若有第二人知晓,我委实不便这般行事。” 金蝉脸上变色,想要劝阻,但法术效用已过,那雕像哗啦啦几声,变回原样,周围黑墙也土崩瓦解,融入地面,似乎压根儿就不曾变化过。 盘蜒一时困惑,思索良久,仍不知这金蝉心思:以此人身份,绝不至于编造谎话,失信于人,然则两军交战,不忌诡诈,焉知金蝉不会示敌以弱,令众人麻痹大意? 他想了一会儿,深怕耽搁菩提盟会,脚步加快,来到寺中大殿仙堂,此处更是肃穆庄严,气派非凡。当今天子、各国诸侯、万仙破云、遁天门人,武林大豪皆已齐聚,只等盘蜒一人。盘蜒心中一紧,见到血云也在其中,与盘蜒互望一眼,眼神闪烁。 菩提叹道:“盘蜒,你来得晚了,可是在殿中迷了路?” 盘蜒当机立断,并不隐瞒,说道:“我在来此途中,遇上那万鬼宗主金蝉以法术拦路。” 众人震惊,登时议论纷纷,询问不休。蝉鸣拔剑在手,怒道:“这魔头人在何处?” 盘蜒摇头道:“他不过是以一雕像传话罢了,本尊并未至此,我曾深入北境,与其打过照面,故而他挑中了我。”当下将金蝉所言一五一十说出。 众仙诸侯越听越奇,无不惊叹,菩提感叹半晌,说道:“我听闻万鬼之中,勾心斗角,实乃平常。只想不到竟有这等天大的好消息。” 罗芳林皱眉道:“那金蝉要咱们将龙木生擒之后,再交给他,咱们非得如此么?” 菩提、杨木、海平齐声道:“万万不可,岂能令那金蝉如愿?” 蝉鸣转向盘蜒,问道:“你可曾答应那金蝉?” 盘蜒道:“我曾对他说,只需我万仙有一人反对,我绝不会照他所言行事。咱们眼下尚未交战,胜负难料,但如若真将那龙木擒住,不可多留,非及早将他杀了不可。” 菩提细思此事,面露微笑,说道:“我本担心北妖、万鬼联手,声势浩大,委实不易对付,如今其自乱阵脚,数目减半,对咱们可大大有利了。” 突然间,只听数声闷哼,万仙遁天的许哲越、欧阳暮云,莲国、段国的两位重臣,武林中德高望重的赞富老僧、潘放老道等数人喉头冒血,双手捂住伤口,瞬间倒地。 众人又惊又怒,却见许哲越手指微颤,指向殿中柱子,六根柱上钻出尖锐木刺,木刺尖端染血,又缓缓融入木柱。本来万仙遁天之人,身上天生便有一层薄薄真气护体,一遇外敌,转眼便有知觉,然则这木刺偷袭,委实神鬼难测,无声无息,连万仙高手也无法查知。 杨木、海平各自拍出掌力,救助伤者,盘蜒、张千峰目光敏锐,同时动手,打向一处木柱,那木柱中形影一晃,从中探出一个巨大人影来。群雄众仙看得真切,此人满脸鄙夷之色,肤色淡绿,正是此次统军敌寇龙木巨人。 龙木仰天长笑,说道:“诸位大人、仙人煞费苦心,聚在此处,意欲对付本人,一个个儿满腹信心,自以为是。殊不知这一群乌合之众,怎能是我龙木的对手?” 众人暗暗张望周围,心想:“此人好大胆子,莫非真是孤身前来的?他如此托大,咱们岂能容他走了?”可武林规矩,此人身为敌方首脑,独闯盟会,非到万不得已,不可围攻此人,否则便是坏了道义,传出去不怎么光彩。 菩提淡淡说道:“阁下胆识果然不小,只是我听闻万鬼一派已与阁下分道扬镳,阁下一方兵力衰退非少。不知阁下今日前来,伤我等朋友,又是哪般道理?” 刹那间,龙木神色愤怒,眼神宛如困兽,全无镇定自若之态,他骂道:“就算万鬼那群王八蛋袖手旁观,我龙木何等神通?岂会落败?你们这些龟孙子、臭婊子,全都给我记好了。我龙木一个都不放过,半个也饶不了。” 盘蜒啼笑皆非,心想:“他是踢馆来着。此人一受挫折,便原形毕露,不复高人风范,可见沐猴而冠,纵然像模像样,底子里却依然可笑。他当这打仗战争是武林私斗么?竟然要先行挑衅一番?” 菩提道:“阁下伤人在先,事到如今,还想走得了么?” 龙木扭曲表情,一点点儿恢复原状,他冷笑道:“好说,我今个儿前来,便是想显显本事,要尔等杂碎吓破了胆,不战自败。你们是想车轮战呢?还是接连送死?” 张千峰走出人群,说道:“我中原武林,自有宗旨,纵然阁下伤人在先,我等也不会以多取胜。妖魔,你作恶多端,便由我张千峰来会会你。” 龙木望向张千峰,目光不屑,笑道:“万仙当真没人了么?竟派这么个小娃娃来送死?” 盘蜒听他此言脱口而出,绝非装傻,更是放心:“这龙木竟连我万仙中大人物都不知道,可见孤陋寡闻,不通军情。我还当此人怎地脱胎换骨、心智开窍,原来仍是这般蠢货。” 张千峰道:“好说,若阁下胜得过我,我万仙便任阁下在此处来去,伤人之过,暂且搁置。若我胜了阁下,还请阁下留在我万仙中受审受罚。” 他身为万仙仙使,言语份量极重,既然发话,凡人中无人能反驳,便是罗芳林也不便质疑。破云六人之中,众老仙顾及颜面地位,不便当众出手比武,唯有张千峰与盘蜒能担此任。而菩提等心知张千峰近年来留在山中,武功又有长进,以单打独斗而论,纵然菩提也无十全把握胜他,此刻也不出言阻止,静候龙木答复。 果然龙木受激不过,又是一阵狂笑,大声道:“好,我一拳将你这杂碎打成肉泥!”举起拳头,呼地一声打了过来,霎时拳力鼓荡,劲风急吹。 张千峰还一招天琴云弦掌,掌力缥缈游荡,寻隙而入,砰地一声,将龙木击退数步。龙木惊呼一声,急想:“这小毛头功力怎这般高?”只想挽回颜面,抬起肩膀,足下一蹬,陡然冲了过来,仿佛一块急速滚动的巨石一般。 张千峰半步不退,又打出一掌,掌力巧妙,先是一挪,又是一引,但和龙木气力太大,难以全数消解。两人各自一震,大殿摇晃,内劲向两旁涌来。盘蜒、海平立时运功,功力笼罩,护住围观众人。 龙木又踏上一步,此时他离张千峰仅有一丈远,他大喝一声,拳头砸落,气力惊天动地,威势刚猛绝伦。张千峰心中一动,瞧出这龙木留有后手,将计就计,出手去接,龙木自以为得手,哈哈一笑,蓦地变招,左掌变作一根木枪,黑影一闪,直刺而来。 盘蜒心想:“他是学当年荼邪那一手虚实结合的巨神掌。” 但荼邪出手前毫无征兆,行云流水,而这龙木东施效颦,焉能得手?张千峰运混元玄功,真气圈转,如海水逆流,霎时将龙木两招化解,龙木用力太大,一个踉跄,扑通一声,竟仰天摔了一跤。他恼羞成怒,当场怒吼起来。 ------------ 十八 撒泼打滚传空话 菩提、蝉鸣等高手心想:“这龙木内力之强,绝不逊于张千峰,然则武学之妙,在于恰到好处、随心所欲,如天行而地滞,顺其自然为上。这龙木招式间有了形迹,便远及不上本门仙使了。” 龙木本暴跳如雷,怒气冲天,但忽然静心一想:“当年那几个万鬼老头教我功夫,便说绝不可急躁冒进。我气力比他更强,只要招式精妙,焉能不胜?” 想到此处,他收敛脾气,手一扬,长出一木头大斧来,突然一刺一扫,变化急骤,张千峰见他来势奇快,采用守势,将他气力消弭于无,又连续击打,正中龙木身躯,但龙木身上皮层刚柔并存,并未受伤。两人相持百招,斗得甚是紧密,难分胜负。 罗芳林这些年武功渐增,自觉已入超然境界,瞧此二人相斗,一时感悟不断:“我内力虽已不弱于这二人,但说到运用自如,招式奇巧,却远不如这张千峰了,只怕正需有人指点,方能水到渠成。” 张千峰不敢使大开大合的招式,以免引龙木巨怪斗发蛮劲儿,重创这寺庙大殿,但步法越来越奇,身手越来越快,看似寻常的掌力之中,蕴断金切玉之力,击中敌人,直透经脉,极为沉重。龙木巨怪初时尚不觉得,不久之后,只觉中招处火辣辣的疼痛,饶是他筋骨如神,顷刻痊愈,亦难忍受。 他怒火再生,骂道:“花拳绣腿,又有何用?”急速吐纳,吸取这大殿中千年神木的灵气,陡然间身躯暴涨,直往上蹿,成了一个十丈高的巨型妖魔。众人一见,无不倒吸一口凉气,有武功低微者大声惨叫,扭头就往外跑。 龙木哈哈大笑,犹如众兽齐鸣,夺人心魄,他道:“我早该如此,什么精妙武学,岂及得上我百万神力?”双手一齐朝张千峰锤落。 张千峰与他相比,真如猫兔比于巨象,体型相差太过悬殊,龙木双拳笼罩他周身十丈,若他闪躲,地面粉碎,石块飞散,难免有人受伤。他心意坚定,突使一招“天地为笼”,布下层层真气,宛如陷阱一般。龙木双手一压,陷入内劲纠缠,竟无法寸动。 两人僵持片刻,张千峰又使一招“万物熔炉”,向上一托,龙木双臂酸软,一个趔趄,朝后就倒,只听“砰”地巨响,地面砖石碎裂,裂缝朝外扩去。盘蜒、杨木、蝉鸣、海平四人各运法诀,内劲如壁,护住当场众人。 盘蜒暗暗赞叹:“他当初与我相斗,借用那枯念女妖法力,如今已融会贯通,更将这混元神功练得炉火纯青,当真是玄微奥妙,变化繁如星辰,却又散而不乱。” 张千峰再使“凌虚而飞”,变化八卦之象,竟将这万斤巨怪升上半空,借其下降之力,一招“驻实而走”,掌力由虚化实,由无至有,咔嚓一声,正中龙木背脊。龙木大声痛呼,由下而上,腹部竟破开一洞。他忙乱之下,身子一滚,竟朝一众诸侯方向撞来。 海平老仙使一招“转化推移”,将龙木巨怪弹开。龙木巨怪翻身而起,地面又一通震荡,转眼伤口已愈。他大声喊道:“好个卑鄙的万仙,居然五、六人斗我一个!” 张千峰奇道:“你我二人相斗,不曾有第三人插手,怎地五、六人齐上了?” 龙木巨怪指着蝉鸣、盘蜒、杨木、海平四人道:“他们偷偷摸摸的出掌出指,不是暗中相助你么?” 张千峰道:“他们是防你伤人,在旁照应,并未将内劲集于你身上。” 龙木捂住屁股,神色痛楚,嚷道:“这老头使全力震我一下,哎呦,哎呦,打得我好痛。” 张千峰又好气、又好笑,说道:“阁下中我数掌,并无大碍,海平仙长不过稍稍一拦,又有何妨?” 龙木怒道:“万仙的懦夫胆小怕事,偷鸡摸狗,当真丢脸至极!” 旁观众人之中,万仙门人自然知道他胡搅蛮缠,出言中伤,然则其余各国诸侯,武林豪杰有不少则心生疑虑。他们只见盘蜒等人手掌不停推出,不知有何效用,暗忖:“这巨怪如此庞大,这张千峰手掌一举,竟能令其蹿升数丈之高,这份功力,岂是人力所能?莫非其余破云高手暗中捣鬼么?” 张千峰无奈,只得说道:“那你又要怎样?” 龙木道:“你让这几人不得再动手,只我二人相拼!” 张千峰尚未答话,盘蜒说道:“好,我等袖手旁观,但你不许殃及无辜。” 龙木笑道:“这是自然,本座武学精妙绝伦,能大能小,绝碰不上旁人。” 盘蜒点了点头,朝后退开,垂手于身侧,其余老仙也皆是如此。 龙木大喜过望,眼珠一转,突然手往地上一扎,咚地一声,地上青石炸碎,一棵长满尖刺的巨树从地面钻出,荆棘疯长,纠缠交错,如利齿般咬向众观者。 张千峰怒道:“你出尔反尔!”急忙出手相救,但盘蜒陡然运功,黑蛇灵气如潮如浪,几声鸣响,将那巨树打的溃散无形。 龙木巨怪大为失望,却反咬一口,说道:“大伙儿快瞧,这人明目张胆的出手相帮,坏我神功妙法!” 盘蜒斥道:“龙木,当年你使此邪术,害了满城百姓罹患恶疾,险些全数死去,我焉能让你故技重施?” 龙木道:“罢了,罢了,万仙一个个不要脸,不敢与我单挑!今日恕不奉陪!”身躯缩小如常,左右张望。 张千峰道:“你比武输了,便是我万仙阶下囚,如何能放你离去?” 龙木喊道:“大伙儿都瞧得清清楚楚,是万仙先不守规矩,偷袭暗帮,无耻之极!” 罗芳林笑道:“你自个儿犯蠢,独自闯了进来。就算万仙使再阴狠手段,咱们又如何会帮你?” 盘蜒心想:“她这话可冤枉好人了,咱们何时使过阴狠手段?”心知罗芳林对万仙不服,非说此言,暗骂万仙众人。 龙木咬牙大喊,手臂化作狼牙棒,抡向一边众人。杨木使“草木驻根”,倏然间巨木成墙,拦住龙木。两人所练法门颇有相似之处,这龙木虽身负不世怪力,但杨木却也不惧。 龙木这一招乃是虚晃,身子骤动,抱住一根立柱,身躯消融,要与那木柱融为一体。 盘蜒早料到他要施法逃走,追了上去,推出掌力,布下太乙阵法,要将龙木困住。这时,他心中一震,立生感应,只觉身边寒气袭人,令他毛骨悚然,惊惧莫名。顷刻间,数十道凌厉猛烈的劲风朝他刺来,各个儿锋锐万分,追魂夺命。 盘蜒应变奇速,反掌击出,霎时内劲如雾,浸润四周,已成太乙灵道阵,嗤嗤声中,厉风方位挪移,将屋顶打得尘土倾泻,破损极重,下方众人急忙躲闪。 围观者一见之下,大感惊惧:“这又是何方厉害敌人?这杀人之风又是何处而来?”菩提、张千峰、蝉鸣等更是愕然:“此乃夺命金风,当是由异界而来,敌人真气无极,手段更是了得。” 盘蜒转过身来,见那龙木身子已顺着巨柱沉入地底,蝉鸣想使一招“燎原之火”将龙木烧出来,但又怕使力过重,将这大殿炸塌。海平、杨木也各有绝学,只是身处众人之中,顾前顾后,难以施展。众高手稍一迟疑,龙木已溜得没了影。 盘蜒一见那夺命金风,心中已知是谁,高声说道:“归鹏,想不到你仍还活着?” 殿中一道白风周转,来者神色阴沉,横剑在前,正是那木龙族的剑客归鹏,他双眼怒视盘蜒,说道:“盘蜒,杀子之仇,灭门之恨,我岂能就此死去?” 旁人心想:“这两人又有何过节?他出手助那龙木,当是那龙木一伙的么?“ 盘蜒问心无愧,稍稍一想,问道:“是龙木将你招募过来?” 归鹏微笑起来,但神情仍极残忍,他道:“我不知怎地,沉入聚魂山中,受了重伤,几乎死去,这龙木施奇门法术将我带来此地。我欠他一命,却想不到在此碰上你这大仇人,好极,好极。” 盘蜒心想:“龙木竟有从聚魂山招魂为人的能耐?不,不,令聚魂山炼魂凭空还阳,便是阎王阎罗也未必由此神通,这归鹏当时确实未死,而是真正遁入虚空,踏入聚魂山中逃命,这人穿行异界之能,只怕更胜过千峰了。” 罗芳林说道:“既然是妖魔帮凶,也是可杀不可留。咱们聚在一块儿,本就是要与北妖打仗,何必讲究手段规矩?大伙儿齐上,将这敌酋杀了。” 归鹏长剑一甩,霎时风雷交替,光影虚悬,令人目眩,他虽满心恨意,悍勇至极,喜好与强敌厮杀,却也知万难敌得过这许多高手,便是盘蜒一人,也难有多少胜算。 盘蜒、张千峰心想:“众位老仙自不能做这等夹攻之事,咱俩却不必顾忌名誉。”各自走近一步,分立左右,直面归鹏。 正盘算时机,静而欲动,空中又一人落在地上,那人身上缠着一圈圈厚厚黑线,身手快极,有如黑光一闪。张千峰本蓄势待发,见他逼近,立时一掌拍出,那人黑线绕开,宛如数万利刃切出,动向纷乱,难以捉摸。 张千峰心中一凛,从背后摸出那绿绮琴来,以天琴云弦掌力拨动琴弦,音波传动,巨力相随,当真密不可破,空中“嗡”地一声,那黑线与音波互相抵消。 纷落黑线之中,那人现出容貌,他年纪极轻,目光空洞,神色麻木,脸色苍白,正是张千峰的弟子庆仲。 ------------ 十九 妖法仙术各争锋 张千峰惊喜之余,却又不禁生疑,回看盘蜒,盘蜒一时也疑惑不解。他早将庆仲遭遇告知张千峰,东采奇也曾送信来明言此事,张千峰念及往事,黯然神伤,可也无力回天。谁知庆仲不但活着,更练成一身精妙绝伦的功夫,数招之内,与张千峰难分高下。 张千峰问道:“仲儿,你还活着么?那就好,那就好。你怎地练有这般武艺了?” 庆仲道:“你弃我不顾,不念情义,有何脸面与我说话?”声音无情,全无音调节奏变化。 盘蜒接口说道:“你自己心猿意马、贪图美色、行径不端,以至于受伤落湖,怎能反怪他人?” 庆仲道:“张千峰欠我父兄恩情,又背信弃义,不替他们报仇,不顾他们遗孤,我不怪他,他自个儿焉不知羞?” 张千峰急道:“仲儿,以往是我粗心大意,照顾不周,你回到万仙,我定全心全意教导你。” 庆仲大声发笑,笑声又干又冷,他道:“好,只需你答应一事,我便向你跪倒磕头,重投你门下。” 张千峰问道:“答应何事?” 庆仲道:“你让万仙的美女,一个个儿排着队到我家中,任我享用,待我心满意足,自会回心转意了。” 张千峰怒道:“放肆!你嘴里胡说甚么?” 庆仲又嘿嘿地笑出声来,依旧声音冷漠,说道:“我就知你假情假意,没安好心。”手一拂,那黑线层层叠叠,密密麻麻,黑压压的朝张千峰缠来。张千峰一按一拨,琴弦传音,将黑线反震回去。但那黑线太多太密,各个儿纤细强韧,能断铁石,张千峰又未全力以赴,两人一时僵持不下。 陆振英说道:“师父,我来助你!”长剑出鞘,一道白色剑芒直斩过去。庆仲正与张千峰相拼,全无余力,见状大骇,立时收功而逃。陆振英一剑将黑线劈断了小半,正要追击,张千峰道:“振英,无需相助!” 陆振英说道:“他对你不敬,更想杀你,犯了欺师灭祖之罪,师父为何还要容他?” 天心与陆振英感情颇好,也道:“义兄,大敌当前,不可心软。你一心护着此人,可别坏了大事。” 张千峰心知两人所言不错,可毕竟暗怀愧疚,一时犹豫难断。 盘蜒喝道:“千峰!当年你遇上洁泽,我对你说些什么来着?” 张千峰脑中一闪,回想起当年情形,心有感悟:“当断不断,反受其害。张千峰啊张千峰,到了今日,你还执迷不悟么?”他把心一横,陡然一晃,已追近庆仲。庆仲身上登时金光大作,黑雾漫漫,裹着那黑线,如数千枚箭矢刺出,张千峰左掌一握,施展混元玄功,丝线凝固,右掌往前一推,掌力急转,无中生有,穿越庆仲防备,“砰”地一声,正中庆仲胸膛。 庆仲厉声大喊,直飞出去,可身在半空中,忽然就此悬挂住,垂头松体,仿佛成了个吊线木偶。 盘蜒有所察觉,手握金刀,朝左首梁上砍出,刀劲汹涌刚强,势不可挡。庆仲突然一跃,一拳打出,将刀劲化解。盘蜒眉头一扬,道:“阁下既然法术如此高明,又何必躲躲藏藏?” 众人心想:“这梁上居然有人?为何咱们一直不知?”菩提、海平等皆想:“此人定是趁打斗激烈时悄悄潜入此处的。” 那人突然笑了一声,声音娇嫩,旋即跳了下来,只见她一身银色链子甲,头戴软银盔,腰悬细剑,大眼蓝眸,身材窈窕,甚是美艳。盘蜒点头道:“原来是金银国秋风公主到了。” 秋风公主微笑道:“盘蜒仙家,当年一别,你风采不减当年哪。” 张千峰问道:“盘蜒,这女子又是甚么来头?” 盘蜒道:“此女身怀金银国无数法宝,皆有巧夺天工之效,为人精明狡猾,武功虽不高,却也不可轻敌。” 秋风公主又格格娇笑,说道:“盘蜒仙家将我看的好高,人家好生害羞呢。”说话间,庆仲又已挡在她身前,此刻已全无表情,甚至不像活人。 张千峰问道:“你对庆仲做了什么?” 秋风公主得意洋洋,笑道:“告诉你也无妨,这是本国至高无上的法宝披罗线,我当年出了寒火国,四处游玩,谁知在一处山谷泉水岸边遇上你这半死不活的徒儿。我这人心肠最好,便用披罗线救活了他,倒也激发出他毕生潜能,果然高明至极。” 张千峰见庆仲不死不活的模样,厉声道:“你可是操纵他神智,令他是非不分,身不由己了?” 秋风公主撅起小嘴,扮作委屈模样,泪光莹莹,嗔道:“我明明救他性命,他自愿为我效劳,怎地操纵他了?他要找你们报仇,我又有甚么法子?” 盘蜒暗想:“这女子表情丰富至极,演什么像什么,心思难测,一身法宝,更是诡异,委实是个厉害至极的劲敌。” 这披罗线实是一件天下罕有、威力无穷的神物,它从人天灵盖中钻入人体,若掌控之人运用得当,便可透入人脑,缠遍人体十二经脉,混杂气血,建造体内通路,随后搬运真气,迅捷如电,由内而外,钻出体表,化作万般兵刃、永无止境。中披罗线之人则从此对施术者死心塌地,一心追随,只要施术者一声令下,立时变作行尸走肉。中术者潜能越强,越能发挥这披罗线神效来。 庆仲练有万鬼、万仙之躯,两者相生相克,彼此激发,又彼此作对,经这披罗线约束,终于令两者和平相处,运行无碍,如此反倒令庆仲内力激增百倍,佐以披罗线神效,此刻武功之强,已不逊于陆振英、天心等人。只是代价极大,看似仍是活人,可心中情感冰冷,对那秋风公主俯首听命,有如牛马。 秋风公主又笑道:“各位仙家、大人,又何必这般凶巴巴的瞧着我?我不过路过此地,这庆仲自己跳出来打人,我并非是要与大伙儿作对。” 菩提叹道:“这位姑娘,我听盘蜒说:金银国也是那龙木巨人盟友,姑娘既然来了,又何必装作无辜?” 秋风公主怎料到他知道的如此清楚?闻言不禁变色,心想:“糟糕,糟糕,我只顾着显摆本事,这下该如何脱身?” 她身上这软银甲极为轻盈,奔走时声息全无,更是坚韧牢固,刀剑难伤,加上庆仲披罗线之能,本自信能来去自如。可不曾想庆仲对上张千峰,竟在数招内已大落下风,张千峰、盘蜒已然如此了得,更何况堂上这几位老仙?她惊恐起来,一猫腰,躲在归鹏身后,嚷道:“木龙族的叔叔,我全仗你保护啦。” 归鹏心中急思脱身之策,神情镇定,却无暇答话。 就在此刻,半空中绯光流离,极为柔和悦目,众人又不禁忐忑,心道:“又来了何方神圣?” 那绯光渐渐发散,其色彩辉煌耀眼,竟是一朵一丈径长的紫色莲花,莲花之中站起一人,此人身形纤手,浓妆艳抹,如同戏子一般,却是个阴阳怪气的男子。他尖声笑道:“归鹏老兄、秋风公主、庆仲老弟,龙木义兄让我来接你三人。” 秋风公主欢呼一声,喜道:“真的?咱们该如何逃脱?” 盘蜒想起金蝉所言,问道:“你便是龙木义弟,八魔之一,唤作紫莲的妖魔?” 那紫莲朝盘蜒眨一眨眼,“妩媚”笑道:“不错,不错,你怎地知道得这般清楚?可是听闻我的美色出众,对我念念不忘?” 盘蜒漠然说道:“阁下丑陋之名,谁人不知?我一见你这张大花脸,便知是哪个丑八怪来着。” 刹那间,紫莲五官扭曲,脸上阴云密布,凶残可怖至极,众人本想发笑,可见状却万万笑不出来。 紫莲身子拔高,霎时已在半空,双足连点,陡然数十道紫光照下,蝉鸣手指一摆,六道火剑升空而起,火光如云如雾,将那紫光缠住。 紫莲骂道:“在凡间使不出全力来,糟糕,糟糕!”身子一转,空中光影现形,绽放开数朵活生生的莲花,莲花之中泊泊发生,又弹出数个圆滚滚的肉球。 那肉球径长六尺,突然砰砰炸开,紫烟滚滚而来。这紫烟唤作“生生不息”,若凡人吸入体内,不加救治,一时半会儿,便会腹部涨大,产下另一肉圆,自身也必死无疑。其后肉圆再裂,流毒无穷。 蝉鸣、盘蜒、张千峰瞧出厉害,各自打出火焰掌力,将众紫烟焚烧殆尽,丝毫不剩。菩提喝道:“诸位全躲在我身后,莫受邪法所伤!” 紫莲见害人不得,冷笑一声,落在地上,猛然间,地上砰砰巨震,碎开大洞,一大树蹿升而起,树中裂开一个大口子。 那树长出脸来,乃是龙木面孔,他道:“钻入口子,咱们撤走!” 归鹏、秋风、紫莲、庆仲不再逗留,跑入其中。杨木怒道:“哪里跑!”一招“葱茏荣华”,指力如箭,激射过去。但归鹏隔空刺出一剑,雷电逐来,势头迅猛,将杨木指力一挡,就这么耽搁片刻,那巨树顿时沉入地底,眨眼间便没了踪迹。 蝉鸣追了上去,气的胡须直翘,骂道:“好妖怪,邪法这等奸恶!” 罗芳林冷冷说道:“这些妖魔鬼怪,还不是万鬼顶尖好手,已然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瞧万仙破云也不过如此。” 众仙人颜面无光,这会儿也无法驳斥。正争论间,却听有一万仙门人急急跑来,喊道:“不好了,先前那龙木巨人在山下大肆杀戮武林人士,伤亡近千人!” ------------ 二十 昔日养虎今为患 众人尽皆惊怒,盘蜒道:“我去看看!”登时掠过空中,赶往山下市镇。 来到镇上,只见一棵棵树木荆棘丛生,如刀林剑海,树上如罩血衣,又有人身的器官、肝肠,树旁躺着许多伤者,又有不少万仙门人、武林人士、各国兵卒忙于施救。 盘蜒心想:“那龙木巨人逃到外头,心中愤懑,杀人泄恨,手段好生下作!此怪身手法术,倒也罢了,但这来去无踪的本事,却非得设法破解不可。” 他走过人群,双眼搜索,不久找到索酒、江苑、盘秀等弟子,正与庆美、庆虹、庆参、苏修阳等聚在一块儿。众人一见到他,仿佛见到救星一般,无不高呼起来。 盘蜒问道:“大伙儿可受伤了么?” 庆美摇头道:“索酒他发觉不对劲儿的地方,让大伙儿速速避开....” 盘蜒见索酒神情萧索,郁郁不欢,奇道:“索酒儿,你又怎地了?” 索酒道:“那树中钻出....钻出许多树皮怪物来,到处杀人,我....我未能阻止...” 盘蜒叹道:“你不过是一涉水弟子,能提醒几句,已是难得,那龙木乃是为祸世间的大妖,你怎能阻止得了?又何必因此自责?” 索酒黯然道:“是,师父。”但心知实情并非如此。 ....... 龙木施法作乱之时,树木钻地而出,其中跑出八尺高矮的妖魔来四处屠杀,索酒催促众人逃开,自己落单,却碰上一树妖杀人。 那妖魔盯上一男一女,两者皆是武林中寻常可见的年轻武人,不是那树妖对手,索酒愣愣看着二人,心中千百遍催促自己相救,但心底迟疑,仿佛有层层大雾遮住双眼。 他想见到这二人绝境求生的风采,激发出一身潜力,由此开悟,克敌制胜。就像是欣赏好戏、聆听妙曲一般。 那二人向他求救,目光悲哀可怜,但索酒既不逃走,也不相助,只觉他们太过弱小无能,如天命如此,他们又如何逆天而为? 在极短暂的瞬间,索酒憎恨他们的弱小。 等他回过神来,树妖已杀死二人,那二人双目圆睁,口吐鲜血,死死瞪着索酒,似乎是他动手杀的人。 他又想起他那母亲,她死时目光是怎样的?她是否也恨我这杀人凶手? 那树妖怪叫一声,朝索酒袭来,索酒斜斜避让,只觉这树妖迟缓无力,笨拙可笑,那两人竟死在这等杂碎手中,又是何等的废物? 我娘呢?她死在我这病秧子手上,她又是何等该死? 索酒大叫一声,朝后急退,那树妖追了过来,突然间,盘秀从天而降,一口咬掉那树妖脑袋。 索酒瘫坐在地,心神恍惚,盘秀也不理睬,硬拉着索酒找到众人。 索酒心神模糊,浑浑噩噩,盘蜒心知他魔障发作,却也替他欢喜:索酒若能度过心魔,此后便会一飞冲天,前途难量,只是此间非他独自醒悟才行,若旁人相助,反倒压抑其才,成效大打折扣。 他大声道:“酒儿,酒儿!” 索酒一个激灵,挑起老高,问道:“师父何事?” 盘蜒道:“这龙木法术中有邪毒,与当年西南那毒法一般,你记得巫仙药方,快些去镇上药店抓药替大伙儿医治。” 庆美、庆虹、庆参都亲身经历那惨事,忙道:“咱们也去帮忙!”一齐跃起,直奔药房而去。 索酒医术高超,远胜过此间所谓名医,此时救死扶伤,当真轻而易举。江苑等同伴倒是头一回知他有这等本事,无不惊佩。 苏修阳酸溜溜的说道:“这小子胆小怕事,武功低微,来做这活计,倒也真正平安了。” 庆美嚷道:“这本事可比舞刀弄剑难得多了,轮不到你在此冷嘲热讽。索酒救得百人,千人,你呢?你能救下十来人么?” 索酒心想:“是啊,我用医术救人,但他们真值得救么?人人体内,都有自救之能,他们却难以施展,白白送命,为何如此无能?丧命岂不活该?” 刹那间,怒火如毒蛇般撕咬他心脏,他恨不得拿起刀来,抵在众人脖子上,要他们各个儿催出潜力,否则便死在索酒刀下。 江苑见他低着头,救助缓了下来,问道:“师兄,你怎么了?” 索酒闷声道:“没什么,我仍没缓过劲儿。” 忽听有人娇笑一声,从后抱住索酒,索酒吓得惨叫一声。江苑怒喊道:“谁抱我师兄?”看清来人一头红发,一双眼清澈透明,脸上纹着红色剑形,身姿英挺,不失柔韧,正是万仙神藏派众远近闻名的怪人天珑。 江苑不敢怠慢,低声道:“师姐,你....为何抱住师兄不放?” 天珑只对索酒说话,她道:“这些人明明各个儿是老虎,却如毛毛虫般,一踩就死,如此糟蹋才能,还不如真死了算了,我说的对么?” 索酒被她说中心思,“啊”地一声,顿时慌了神,竭力否认道:“胡说八道,正因为他们...不该死,我才急着相救。” 天珑笑道:“你得看开些,不能老盯着别人瞧,要看看自己,想想自己。” 索酒道:“师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天珑道:“我当年也与你一般,瞧谁都不顺眼,只想提起剑来,将人人都一个个儿杀了,嘻嘻,可后来我脑子转了过来,知道有些人有救,有些人没救,于是我便不管啦,只盯着盘蜒师兄就好。”她语气淡然,但说到“杀”一字时,直叫人心中发颤,不禁害怕。 江苑听得目瞪口呆,心想:“就算她未必真想杀人,但总是个万不能招惹的女疯子。”但这女疯子容貌太美,万仙众人虽有不少怕她,倒也没人真心讨厌。 索酒被她一说,思绪更杂,却也消了怨气。天珑又在他脸上拧了一把,说道:“你这人不错,盘蜒师兄之后,就轮到你了。”说话间红光离散,顿时不知去向。 江苑哼了一声,见索酒眼神迷离,像被天珑迷丢了魂,心里有气,突然也重重拧索酒脸颊,索酒又“哎呦”一嗓子,问道:“你做什么?” 江苑道:“谁好色花心,便是天下最大的讨厌鬼!” 索酒惨然道:“我怎地好色花心了?我这不救人呢么?” 江苑见他委屈模样,又微微一笑,说道:“我是给你提个醒,要你莫走上邪路。” 索酒身子一震,低头又想:“邪路,邪路。”一时思考不休,陷入迷乱。 ..... 盘蜒等见局面安定,复又重聚大殿,陆扬明详述当今局面,又道:“若当真只剩下龙木妖魔一方,咱们大伙儿齐心,集结大军,定能将此妖全军覆没。” 盘蜒问那继任的玄鼓城城主道:“卢思文城主,不知近来那冰墙有何异动?” 卢思文表情不安,说道:“我正要禀报,那冰墙瓦解加速,照此势头,再过一年,便....不复存在了。” 菩提点头道:“我等延至此刻,令天下享多年太平,如今这冰墙年限已到,难以为继。事已至此,更当先诛灭龙木,再应对万鬼。我招诸位盟会,便要提议以我万仙为首,征讨群魔。” 罗芳林轻笑一声,说道:“菩提宗主,您是要大伙儿都听您老人家号令么?” 菩提点头道:“大伙儿群策群力,但老夫早年除妖无尽,比大伙儿多知道些隐秘,到紧要关头,定可派的上用途。” 话音未落,血云站起身来,说道:“菩提祖师,在下血云,乃是圣上麾下相国,亦是贵派盘蜒仙家的表亲。” 菩提微觉惊讶,望望两人,笑道:“老夫...当年也有一胞弟,只是不幸...夭折,想不到盘蜒也有这等尘缘。” 血云叹道:“菩提祖师感叹亲情,只是昨日因那龙木妖魔施法作乱,害得山下众人死伤惨重,失去亲友,凡人看不破苦恼,自然加倍痛苦了。” 他说到此处,顿了一顿,菩提听出他话里有话,“嗯”了一声,静候血云再度开口。 血云又道:“然则那龙木独自闯入,大闹一场,所以逃生,乃是万仙纵容之故。若万仙诸位老仙不沽名钓誉,一齐出手,早将这龙木杀死,又岂会生出这许多乱子来?” 他这话毫不留情,直指万仙纵容凶手之过,盘蜒与血云对视一眼,心想:“他想替罗芳林争夺统帅之权?” 海平沉声道:“若非顾及堂上众人安危,我等又岂会袖手旁观?” 血云冷笑道:“凡人安危,不过是万仙长久以来的借口,他们坐视妖魔行凶,已非首次。当年中原大军齐集玄鼓,要与万鬼决一死战,是谁擅自阻止,升起那冰墙,纵容万鬼开枝散叶,站稳脚跟,以至于有今日这群妖降临之祸?” 菩提双目闪着寒光,他道:“冰墙一事,乃是不得已而为之。咱们当年胜算渺茫,唯有静候万鬼北妖自行决裂,如今龙木与万鬼不睦,岂非昔日罢战修养之功?” 血云仰天大笑,说道:“万仙行事犹豫,养虎为患,与今日放这龙木逃走一般,种种蠢事,要我等凡人如何能信得过?万一打起仗来,众位仙家哪天嫌烦,与这龙木订下罢战盟约,甩手不管,自顾自休养生息,我凡间人又该何去何从?” 他侃侃而谈,言语中又是慷慨,又是激愤,情绪饱满,动人心魄,除万仙门人之外,其余各国诸侯皆露出怪罪之色来。 ------------ 二十一 一对少女认亲友 血云又道:“万仙之中,自也非铁板一块,未必各个儿...嘿嘿....如菩提老仙这般洁身自好,白璧无瑕。” 众仙皆露出怒容,菩提缓缓道:“相国所指何事?” 血云道:“前有蒙山仙使,创立黑蛆教作恶,杀戮百姓,数目惊人。后又有暗谷仙使,与八魔教勾结,更是杀人如麻,以之取乐。菩提仙家怎地忘了?为何还来问我?” 此言一出,群仙大惊:蒙山之事,确实难以隐瞒,然则暗谷行事隐秘,一贯不为人知,这血云又如何听闻消息的? 登时不少仙人将目光投向盘蜒,神色不满,猜测:“他与血云既是亲戚,交情深厚,难道是他泄露本门这天大机密么?” 盘蜒一颗心如沉入冰水之中,他明白血云真意:他憎恨万仙,逼迫盘蜒与万仙决裂。盘蜒从来便掌控不住他,时至今日,更难动摇其意,深怕他说出更隐秘的事来。 所幸血云并未如此。 陆扬明曾被苦朝派掳走儿女,虽早已隐约猜到真相,却不曾得以证实,此时得闻,不禁气得发抖。罗芳林女儿也曾遭受其害,只是冷冷盯着万仙破云六人。 菩提不愿矢口否认,默然许久,道:“阁下口若悬河,说的天花乱坠,将我万仙贬低得一文不值,到底有何意图,还请言明。” 血云神色自信,说道:“说到修仙炼丹,习武飞升,万仙乃天下之尊,无可匹敌。但说到统领调度,行军打仗,便首推本朝天子与各路诸侯了。咱们组成联军,若要万仙主持,未免....有所隐患。我血云代天下苍生,凡间百姓,求众位仙家服从本朝女皇之令行事。” 千灵子怒道:“咱们这些大仙人,为何要听无能凡人指挥?我实话实说,咱们万仙就算不参战,各个儿在万仙群山唱歌作乐,仗着天门阻隔,那北妖的妖魔也害不了咱们万仙一根毫毛,咱们大发慈悲,帮你们打仗,你们还不领情.....” 诸侯听了,心中又凉又恨:“原来他们当此战是施舍咱们来着。” 菩提喝道:“千灵子,你这无知小儿,瞎说什么?” 千灵子被他一喊,自知失言,忙道:“祖宗啊,我...吓唬吓唬他们....” 菩提望向盘蜒、张千峰、蝉鸣、杨木、海平,盘蜒眉头紧锁,左右权衡,点了点头。张千峰并无私心,但佩服盘蜒见识,也道:“大局为重,便听女皇调令,自也无妨。”如此一来,蝉鸣赏识盘蜒,海平偏向张千峰,自也并无异议。 杨木见又剩下自个儿未表态,苦笑一声,说道:“战事期间,老夫愿听女皇陛下之令。” 菩提点头道:“陛下,前日之事,一笔勾销。若龙木不曾战败,我等皆听你调遣。只是其中规矩法度,还需商议。” 罗芳林喜出望外,连连点头道:“诸位仙家虚怀若谷,淡泊谦和,如此天下可有救了。”她麾下本就多有万仙高人相助,如今更一举得了这整个万仙可用,她原本雄心强烈,曾想:“有朝一日,我非但要统领凡人,更要统治万仙。”如今梦想成真,虽不过暂时掌权,却也是向前迈进一大步了。 血云笑道:“军法如山,可比万仙门规更严,咱们结盟之后,还望众仙家不得违逆皇上之言。” 菩提道:“但教号令得当,我等一言九鼎,绝不违背,否则受天下好汉耻笑。”万仙门中各位宗师,皆名震当世,流芳千古,如何肯因此失信于人? 天心、小遥、陆扬明等国主见盟约已成,自也欣然加盟,罗芳林更不拖延,紧锣密鼓的布置起今后方略来。 ..... 索酒等人以景彻巫仙所留药方医治那龙木之症,前前后后,忙的不可开交。江苑忽然想道:“听说咱们寒火国那些飞天木龙,初时也是得病之人,后来形体剧变,这才沦为怪物。那龙木这般滥杀,只怕是想留下伏兵,将来令他们化作树妖木龙,为他所用,倒非一味蛮勇狠毒。” 索酒笑道:“可惜他不知咱们已找到治愈之法了。”只是伤者太多,镇上药物不久用完,他又请人去外购置。此镇商贾繁多,镇上民众见这小仙人妙手回春,费心费力,忙得毫无空闲,无不感激佩服,如奉圣旨,匆匆忙忙去了。 忽见苏修阳兴冲冲的赶来,说道:“咱们救出来的那几位龙血教孩子醒来了,正有话要说。” 江苑、庆美齐声喜道:“好极了!”江苑道:“咱们快问问他们如何被迷,没准能发觉那幕后之人的线索。” 众人来到客栈之中,见中蛊少年都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身形瘦弱,仿佛患了重病一般。 苏修阳道:“诸位小兄弟、小姐妹,我乃万仙苏修阳,万仙门深海剑派的首领....” 庆美、江苑急道:“你怎是首领了?” 苏修阳无奈,改口道:“...首领之一,我等将尔等从那红衣老妖手中救出,那老妖如今已死,却不知更有何人指使于他?” 众少年教徒听到“红衣老妖”四字,无不神情惊恐,放声尖叫起来,苏修阳慌了手脚,又哄又劝,闹了半晌,毫无效用。 庆参忽然灵机一动,说道:“你们可要喝血?我....我给你们喝血,快些静些!”说罢挽起袖管,露出皮肤。 庆美急道:“弟弟,你别胡来!” 刹那间,众教徒眼珠瞪得滚圆,宛如死鱼一般,果然静了下来。庆参微微害怕,但鼓足勇气,伸出手去,众少年教徒呼吸急促,有一少年哭道:“咱们不能....不能喝人血,非得喝....那主人的血不可。” 索酒问道:“你们所说的主人,可是那些龙血族的妖魔么?” 众少年呜呜哭泣,点头道:“是的,是的。” 索酒道:“你们可知那老妖怪背后更有何人?” 众少年一个个儿哆嗦得如同筛糠,紧闭嘴巴,不言不语。 就在这时,房门推开,众人回头一瞧,见到两个极美的少女走了进来。庆美、庆虹、庆参认得其中一人,无不惊喜,当即深深鞠躬道:“尤儿公主,你怎会在这儿?” 那十三岁的少女正是罗芳林女儿罗尤雅,当年同庆美等人一道被苦朝派绑走,送至屠龙黄泉城中,幸得东采奇、盘蜒、苍鹰等人所救。她见到庆美等人,自也高兴,微笑道:“庆参哥哥、庆美姐姐,庆虹姐姐,我得知你们在这儿,特意来瞧瞧你们。”语气竟极为懂事有礼,与当年那娇蛮跋扈的小霸王已有天壤之别。 身边也是一眉清目秀,美丽绝俗的少女,只是这少女肤色白的吓人,双眸黑里透红,极为异样。她瞧着众龙血教少年,眼神愈发惊怒。 索酒心中一凛:“这少女与龙血妖魔一般无二,莫非也是吸血为生的怪物么?”于是挡在那少女与众孩童之间。 尤儿道:“泰慧姐姐,我先前听他们说起‘龙血教’,这些娃儿,也与你一般么?” 索酒心想:“果然如此!”庆美、苏修阳等人大为震惊,不由得手按剑柄,心道:“他们也是龙血教同谋?” 那泰慧点了点头,说道:“他们还只是侍从,并未经历转化,成为鬼人。”说罢伸出手去,触碰近处一人。 庆美道:“尤儿妹妹,你快让她停手,不然我不客气了!” 尤儿叹道:“姐姐何必忧虑?咱们既然碰上此事,可不能不管。还请旁观,莫要逼泰慧姐姐动手。” 庆美道:“我万仙已管上此事,给我退下!”一剑刺向那泰慧手腕。泰慧笑道:“小姑娘,你脾气好急。”说话间大拇指一竖,朝她一捺,庆美长剑登时沉重无比,她“啊”地一声,急忙撤手,那剑咣当落地,质地轻盈,又哪里重了? 苏修阳见庆美遇险,从旁袭来,他功夫比庆美更高一倍,这一招梅花三弄使得去势猛烈。 泰慧手掌一转,陡然长了三尺,斩向苏修阳脖子,苏修阳不料她动作更快,招式更奇,立时回手格挡。 索酒道:“师兄小心,那是假象!”泰慧手一摆,那条长臂压根儿便未曾变化,这乃是太乙幻灵生成幻觉,以她此刻功力,苏修阳如何能看破?他变招太快,露出极大破绽,泰慧蓦地又击出一拳,正中苏修阳手腕神门穴,苏修阳惊呼一声,身子麻痹,长剑被泰慧夺走,也轻响一声,掷在地上。 泰慧白了索酒一眼,微笑道:“你怎地看穿我这幻术?”她与苏修阳武功相差着实太远,否则索酒叫破她法门,苏修阳便足以自保,乃至有反击之力了。 索酒比划一招,说道:“你这是太乙幻灵术,与盘蜒师父所使如出一辙。” 尤儿、泰慧一起惊叫道:“你是盘蜒叔叔的徒儿?” 索酒听她们叫的亲热,稍一犹豫,点头道:“我与江苑都是,我入门稍早一些。” 尤儿瞧出索酒并未说谎,嘻嘻笑道:“既然如此,泰慧姐姐,咱们可得对他们客气一些。” 泰慧点了点头,稚嫩的脸上露出温婉笑容,说道:“那咱们都是自家人啦,你们还不叫我师姐?”索酒隐约觉得她年纪不小,只是外观看来仍是少女。 江苑将信将疑,问道:“你...你是龙血教徒,乃是邪魔妖怪,纵然真是...师父亲戚,咱们又岂能让你胡作非为?” 泰慧道:“你们遇上那红衣老者,乃是我龙血教派叛逆,他手下有十大逆党,也是如此。咱们龙血教本宗正在找他。咱们为正,他们为邪。” ------------ 二十二 老鼠儿子会打洞 索酒愕然道:“你吸人血,那红衣老者也吸人血,一般作恶,二者有何不同?” 泰慧精神抖擞,反而甚是自豪,说道:“不同可大了。咱们正宗龙血教众,须得学圣人之道,佛家慈悲,修身养性,方可得自由走动之权。像那老妖怪诱拐孩童之事,咱们便万万不做。” 庆美指着她道:“你自个儿又是怎么回事?” 泰慧微笑道:“我成为这鬼人时便已如此,此生难以长大了。”想了想,又道:“咱们教义之中,重中之重,在于隐秘郑重四字。行事不得张扬,招募人手,须得精挑细选,非品行、武功、家室、根骨上乘者不收。入教之后,须得精研教义三年,方可饮龙血而成教徒,此后仍需恪守规章,定时忏悔赎罪,不得枉杀无辜,擅自饮血。” 苏修阳不屑笑道:“这般做法倒比我万仙更是严密,可势力武功,却定然不及咱们万仙零头。” 泰慧啐道:“咱们才立世多久?且咱们以人血为食,自不能数目太多啊。” 尤儿笑道:“我瞧这龙血者好生了不起,自个儿也想当当,嘻嘻,只可惜.....”忽然想起不能多言,于是捂住了嘴。 泰慧见众人敌意尽消,手在其中一少年身上一拍,施展法术,那少年眼睛登时亮了起来,说道:“主人,你是新的主人。” 泰慧道:“我释放你了,你从此不受我等束缚。”说罢挤出一滴黑血,敷在少年唇上,少年大叫一声,当即晕厥过去。 尤儿向众人说道:“泰慧姐姐乃龙血教中的荆棘使者,若有人无故受吸血的‘鬼人’蛊惑,她有法子令他们解脱出来,忘却这段旧事,保住龙血者秘闻不外传,各位哥哥姐姐,还请替咱们紧守秘密。”索酒等人迫于无奈,唯有答应。 泰慧依次施术,令众少年接连昏迷,待剩下一少女时,泰慧问道:“小丫头,你告诉我,是何人迫你如此年幼便成为侍从?” 那小姑娘甚是惊恐,但看着泰慧,莫名间便安心下来,说道:“我...我被带至一座...一座废庙中,废庙有条通道,通往....通往那三位....圣龙使者的洞窟。” 尤儿愤愤说道:“莫非便是那三人?那庙叫什么名儿?” 小姑娘竭力记忆,说道:“叫做...叫做燕山庙。” 泰慧甚是雀跃,笑道:“定然不假,他们定藏在这庙里,可总算找着这些叛徒了。”说罢也令这小姑娘睡去。她一转身,尤儿已拦在泰慧面前,双姝互望,各自眨眼,似乎知道对方想些甚么。 泰慧急道:“殿下,这可不成,万不能容你胡来!我得去禀告主人,由她决断。” 尤儿怒道:“有什么不成?我练武有成,非要去走上一遭不可。那马法荫、殷吴仁、青三灯乃是我当年属下,如今害人,非得我去收拾他们!” 泰慧道:“你这一去,非闹得鸡飞狗跳,打草惊蛇不可!况且你金枝玉叶,如何能再犯险?” 尤儿笑道:“你陪我同去,有你在,有克制他们的法术,还怕拾掇不下那三个废物?况且你问问庆美、庆虹、庆参他们,咱们当年遇上何等大难,这会儿可少了半块肉么?” 她见泰慧气呼呼的模样,娇声恳求道:“好姐姐,我求求你啦。此事若被...被上头知道,我可万万去不成了。” 泰慧被她缠得无法,说道:“我有言在先,是我自个儿前去,你偷偷跟来,否则将来上头发火,只怕要关我大牢呢。” 尤儿击掌大笑,意气风发,说道:“是,是!”眼珠一转,又问道:“几位万仙的哥哥姐姐,咱们一同前往可好?”她最喜热闹,爱有同龄人相伴,尤其遇上庆美等人,想起当年同甘共苦、苦中作乐的趣事,更是深感怀念,难以割舍。 庆美想起那红衣老者,兀自心有余悸,却又不想弃尤儿不管,说道:“不知那‘三圣龙使者’武功如何?” 尤儿神秘一笑,说道:“武功是极高的,但是嘛....”朝泰慧一指,说道:“他们本是泰慧姐姐引入教中,受她操控,遇上了她,连一成功夫都使不出来,决计反抗不得。” 苏修阳心想:“这位既然是当今女皇的女儿,权势熏天,不妨结交为友,于我万仙将来甚是有利。”于是笑道:“咱们几人学艺未成,但替公主捉拿逃犯,自然责无旁贷。敌暗我明,我说咱们胜算颇大。” 众人说定,皆感兴奋。那泰慧实则也是少女心性,喜欢前呼后拥,结伴而行,见多了这许多“年龄相仿”之友,很快便说说笑笑,笑容满面。 索酒心想:“我偷偷留一记号,以防万一。”于是以小刀在墙上悄留万仙标记,写道:“燕山庙”。若众人久去不归,万仙同门中人,立时便能找到。 万仙六人随尤儿、泰慧出了客店,尤儿买来良马,奔驰出镇,尘土飞扬中绝尘而去。 那燕山废庙离此也有一百里路,位于密林中,昔日颇为有名,只是江湖传言,说那庙中闹鬼,去了极为晦气,故而武人避犹不及,终于人迹罕至。 众人出发时乃是傍晚,临近废庙,已是深夜。那燕山庙横卧矮山之巅,层层破败石阶斜上至山门,山门敞开,墙损木腐,月光青淡,瞧来幽幽冥冥、凄凄惨惨,空空荡荡,静静悄悄。 泰慧低声道:“诸位小心,那三人在晚间耳目加倍灵敏。” 庆虹道:“小妹妹,这三圣龙使既然指使得动那红衣老者与十位手下,这庙中定然更有部属了?咱们还是查探一番,再做打算。” 泰慧笑道:“我年纪足以做你娘亲啦,只不过看起来幼小些,你叫我姐姐得了。” 庆虹闻言,脸上一红。 泰慧又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大伙儿手脚轻些,翻墙而入。”说罢发号施令,约定手势,极为精准利落。 众人施展轻功,越墙而过,毫不费力,泰慧心想:“这些万仙少年皆极为了得。”打几个信号,不发一声,无声息间,在庙内转悠一圈,各禅房内更无半点人影。 庆虹害怕起来,道:“他们没准....没准已经逃了,咱们还是先行离去吧。” 苏修阳笑道:“师妹,我万仙门人,一贯无所畏惧!你这般言行,与索酒有何分别?” 索酒一愣,江苑嗔道:“你没事老数落我师兄做什么?” 泰慧心想:“这地方定有机关密道。”观望风水,求太乙算法,不久已了然于胸。她走到一间厢房,见有一柜,在柜中摸索片刻,喜道:“有了。” 那柜子“喀喀”作响,往旁挪去,泰慧双目闪着红光,可观暗密,乃是她鬼人的法术。她迈出一步,正要闯入,却听身后有人叹道:“姑娘,这是我老吴的买卖,你为何要掺和一手?” 众人吓得一颤,回头望去,见一半老不老的书生站在门口,借着月光,索酒等当即认出他来,正是那先前屡次相助的煞气书生吴奇。 这吴奇自又是盘蜒冒充,众人定盟之后,商议军机,唇枪舌剑,盘蜒大感无趣,于青龙寺中走出,来客栈找寻索酒、江苑,一见那记号,不明所以,索性便来此凑凑热闹。 盘蜒叹道:“一群乳臭未乾、办事不牢的小毛孩,居然大半都是姑娘。偏偏陪两个汉子来此盗墓寻宝,真是胆大包天,胡作非为。放着别动,让我老吴显显本事。” 索酒心想:“原来他本行是挖坟头、盗宝贝。”但见到恩人,终究甚是欢喜,正要招呼,苏修阳、庆美冲盘蜒“嘘”地一声,道:“小心,里头有吸血妖魔,狡猾着呢!” 尤儿“哼”了一声,道:“这位老先生,咱们可不是来盗墓偷窃的,而是追查穷凶极恶的逃犯而来。” 盘蜒喉咙中“呼呼”作响,强作镇定,心想:“为何....为何我宝贝孩儿在这儿?”又看清另一女子乃是泰慧,更是暗呼巧合。改口笑道:“我也是这般心思,否则怎会来此?” 泰慧目光闪烁,显有疑心,低声问道:“此人是谁?可是妖魔同伙?” 索酒忙摆手道:“他是咱们救命恩人,为人极靠得住,若非是他引来几位救星,咱们已死在那红衣老妖、狠毒剑客之手了。” 泰慧看看众人,众人向她点头,她瞪了盘蜒一眼,道:“若想活命,你给我闭嘴离去。否则莫怪我剑下无情。” 盘蜒心想:“这丫头以往在我跟前装得幼稚天真,在旁人面前却雷厉风行,这等两面功夫,不愧是我太乙术法的传人。”只低声道:“这下头只怕有机关陷阱,姑娘还是小心些为妙。” 泰慧心中一动:“是啊,险些忘了此节。那马法荫等三人虽久居朝廷,但以往闯荡江湖,未必不会这等把戏。”嘴上却道:“我早就知道,何必你多嘴?” 她又朝盘蜒一盯,示意他莫要跟来,返身入内,果然地上阴影笼罩处有捕熊夹子、拦路细线,头顶绑有刀剑,稍有不慎,纵然众人功夫高强,也非受重伤不可。 一路下探,不久已至一阴暗潮湿的地洞之中,上方蔓藤树叶,密集如鳞,下方一池浅水,微微发臭。 尤儿吐吐舌头,嚷道:“这地方臭死啦,脏死啦。这三个该死混账,偏偏....偏偏躲在此处。” 泰慧笑道:“我不让你来,你偏偏要来,如今来了之后,又还抱怨什么?” 盘蜒从后冒出,说道:“小姑娘,我有一言相劝。玉不琢,不成器,木不雕,不成材。老头子我当年钻坑挖洞,偷盗宝贝,比之眼前浅水,实有云泥之别。” ------------ 二十三 献祭五子得鬼心 泰慧叱道:“我要你休要跟来,难道阁下竟不怕死?” 盘蜒道:“各位乃是孩童,在下如何放心的下?只盼追随左右,略尽绵薄之力。”无意间目光转向尤儿,露出爱怜疼惜之色。 泰慧、尤儿何等敏锐?立时有所察觉,以为他竟是个荒谬卑劣的好色之徒,当真恶心万分,怒气上涌。尤儿“呸”了一声,说道:“老...混账,你心里打甚么讨厌主意?” 盘蜒忙收摄心神,正色道:“在下并无恶意,或可助诸位一臂之力。” 泰慧“哼”了一声,只是此地危险难料,不宜争执,暂且不管这老书生,睁大双眼,朝前出发。 淌过水面,不久又有斜坡向上,来到一大洞窟中,各处皆有岔路,不知通往何处。尤儿道:“咱们该往何处走?” 泰慧伏地嗅探,以太乙术卜卦,皱眉道:“此地气血纷扰,卦象已乱,我猜测不准。” 盘蜒暗想:“我若出言指点她太乙术法,反倒露了身份,惹来麻烦。若他们性命无忧,我只装傻充愣吧。” 苏修阳提出兵分两路,各自探去,泰慧摇头道:“敌人非同小可,且不知帮凶几何?如何能够分散?” 盘蜒咳嗽一声,道:“在下昔日掘墓无数,知道何方有凶,何方有吉,何方有宝,何方有灵。依在下之间,这右方隐隐透出血光,当是此处无疑。” 尤儿冷笑道:“老....混蛋,你若说的不准,岂不是害了大伙儿?” 盘蜒微微有气,道:“在下可不可信,自个儿说了不算,但这些万仙的兄弟、姑娘可明白得很。” 泰慧心道:“与其难以决断,不如暂听此人。”于是道:“便信你一次!”走入右边道路。 途中道路平坦,再无陷阱,豁然形移景换,前方乃是一广袤大洞,洞中一角放置木桶木箱,木箱中乃是金银财宝,数目不菲,当是那龙血教派三圣龙使搜刮来的民脂民膏。众人一见,便知走对了路。这大洞对面又有通路,纠错繁复,不知还有多远多深。 盘蜒道:“这燕山庙昔日定是某江洋大盗藏身之处,这地下乾坤,委实庞大精密。” 泰慧点头道:“那三人之中的青三灯以往便是大土匪,尔后被朝廷招降了。” 盘蜒哈哈一笑,有心扮那贪财的盗墓客,遂走上前去,伸手翻选,摸出几件金杯金链,塞入怀中。泰慧喝道:“奸邪之徒,快把财宝给我放下了!” 盘蜒忙道:“自当如此,自当如此。”兀自手脚不停。泰慧气恼起来,一脚踹出,正中盘蜒屁股,盘蜒“啊”地朝前一滚,哗啦一声,栽入一圈木桶里头,撞得乒乓作响。 泰慧笑道:“活该,谁让你这般贪婪?”她心知闹出如此动静,那三龙圣使定会赶来,她只需守候在此即可,索性拔出轩辕金剑,小心提防。旁人见她如此,也各自持刃戒备。 盘蜒爬起身,忽然在立柱后找着一铁环,喊道:“有古怪!”身手一拉,众人耳中隆隆作响,宛如地震,下方又沙沙发声,连绵不断,令人心底发毛。旋即前方五丈远处,地面下陷,露出一洞。 泰慧心想:“这老书生被我一踢,反倒找着机关了?”见那地洞有旋梯向下,有心查探,率众人悉数走入。一路谨慎,好在并无陷阱。 走了不久,鼻中闻到腐臭气味儿,众人大呼倒霉,盘蜒点亮火把一照,石室一端横七竖八,躺着千百尸体,各个儿形貌枯朽,皆血液流逝而亡。 庆美怒道:“这是龙血教派害人抛尸之地了!” 泰慧冷冷说道:“他们这两、三年之间,胃口可当真不小。” 便在这时,空中人影闪动,有三人分别朝众人扑来。尤儿看得清楚,喊道:“原来你们在这儿!”双目发亮,金缚术施展而出,当先一人被她目光一照,瞬间磕磕绊绊,形体笨拙,到了三尺前头,终于再难动弹。 盘蜒认得此人,正是昔日那御前侍卫马法荫,只是此人眼下形貌狼狈,衣衫褴褛,头发稀稀拉拉,宛如枯槁,哪里像三年前那英气勃勃的宫中高手?马法荫见到尤儿,惊呼道:“公主殿下,你怎地来了?不是....不是那妖魔么?” 与此同时,另两人则袭向泰慧、万仙六人。泰慧劈出金剑,金光缭绕,飘忽不定,那与她交手之人是那书生殷吴仁,也是一副潦倒绝望的模样。殷吴仁喊道:“你是主人?你...怎地找到这儿来?” 泰慧笑道:“你逃了我三年,还想再逃下去么?”一招“蝶梦回环”,长剑圈转,竟绕道殷吴仁背后刺出。殷吴仁本就虚弱,一见到她,更是士气全无,被她一剑刺入心脏。他惨叫一声,竟然未死,但再也无法起身。 那青三灯则与苏修阳等人相斗,此人武功本胜过众人联手,只是在这抛尸地窖中被困月余,早神智错乱,精疲力竭,出手时毫无章法,饶是如此,也令众人手忙脚乱,险象环生。 斗到紧要关头,苏修阳干冒大险,使法剑派的“法雷迎门”,数道白火燃起,青三灯大声怒吼,竟一头撞入火中,滚倒在地。庆美、江苑趁势双剑齐出,挑断此人脚筋。庆参、庆虹则刺破此人手筋。青三灯委顿在地,身上火焰熄灭。 苏修阳喘了口气,见索酒站在一旁,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态,心头有气,嚷道:“索大公子,你便比咱们旁人更加金贵么?为何人人出手,就你在旁看戏?” 索酒忙道:“我见大伙儿足以应付此人,未必...未必需我相助。” 苏修阳怒道:“我看你是胆小怕事,武功粗浅,装模作样,好酒贪杯的窝囊废!咱们神海剑派,决不能用你这般孬种。” 庆美先前被青三灯连出重手,险些受伤,当真凶险,也怨索酒畏缩不前,说道:“索酒师弟,苏师兄这几句话说的虽重,却也并非毫无道理,咱们结交为友,本就该不遗余力,齐心迎敌才对。你当年舍己为人的英侠气概,又跑到哪儿去了?” 索酒心想:“你们既能应付,为何要我出手?诸位各有潜能,如不全数施展开来,岂不可惜?如若身临绝境,仍使不出全力来,那是生是死,又有何异?我更无出手道理。”心魔肆虐,也不解释,只是低头不语。 江苑道:“咱们杀败强敌,应当高兴才是,为何要数落索酒师兄?”说罢握住索酒的手。 苏修阳火气反而更大,喝道:“索酒,你滚吧,咱们神海剑派,用不着你这等公子哥儿!” 江苑眉头一扬,道:“我与师兄共同进退,他若走了,我也不留。” 盘蜒见众人吵得不可开交,劝道:“我看这位索酒小兄弟为人聪慧,洞若观火,即便不显武艺,也颇有助益。这位苏小兄弟为何这般恼火?” 苏修阳正要大骂,泰慧沉着说道:“诸位若要吵嘴,还请出去,咱们眼下还有正事。”转身面对那青三灯,说道:“青叔叔,你们好大的胆子。主人赐你们龙血,是信赖你们,要你们收获永生,你们倒好,没隔一月,便逃得不知去向,更劝走不少教徒。主人得知,好生失望呢。”她语气温柔,但却透着一股阴森严厉的寒气,叫人背脊发凉。 青三灯昔日乃是一豪迈勇猛的络腮大汉,眼下饱受折磨,生不如死,惨然道:“是咱们...咱们错了。咱们鬼迷心窍,想着既然长生不老,何必...受制于人?想要...自立门户,却....落到这般下场。咱们已然一个月...不曾饮血啦。” 尤儿问道:“你们怎地会沦落到这般地步?” 马法荫突然嚷道:“鬼心五子!鬼心五子!”身子急剧震动,五官拧在一块儿,惊惧万分,但在尤儿金缚术束缚之下,半点挪动不得。 盘蜒一凛,心想:“鬼心五子,那是阎王的名号,这人为何突然说起那阎王来?” 青三灯颤声道:“咱们活该倒霉,三个月前,在邵家村客栈之中,盯上一家六口。那是一...一穷酸老儿,带着...带着五个幼小孩儿。咱们将他捉到....此地,一个没忍住,在他面前,将五个....小娃娃饮尽鲜血。” 尤儿怒吼一声,一剑刺入青三灯胸口,青三灯痛的大叫起来,奄奄一息,但仍未死去。这鬼人体质之强,更胜过万仙不少。 庆美等人怒不可遏,喊道:“然后呢?你给我老实招来!” 青三灯一时说不出话来,那殷吴仁道:“咱们见事已至此,那穷酸也不想活了,干脆成全了他,将他也吸成干尸,一股脑全抛至此处。想不到....想不到过了数月,那....那穷酸活转过来,从此逃出,变得犹如鬼怪,将咱们手下杀的干净。咱们三人合力,仍不是....不是那穷酸的对手。” 泰慧皱眉道:“所以你们反而逃到此处,将那....穷酸关在外头?嗯,他眼下或许已不在庙中。那为何叫他‘鬼心五子’?” 殷吴仁指了指那尸堆旁,盘蜒走过去,举火把一照,见地上写道:“鬼心五子,天地凄厉,诚如所言。五子尽丧,世如地狱,吾受煎熬,得一鬼心。愿献残躯,杀尽仇敌,行走世间,传播君言。” 那当是那父亲临死前刻在地上,献心魂于阎王,换取重生复仇的咒语。 ------------ 二十四 亲情流露反成贼 众人看那刻字,当是指甲划地所成,细细读来,可知那临死者椎心泣血、悲痛欲绝的境况,然则此人血液已尽,又如何能活转过来? 盘蜒钻入尸堆,搬弄一番,取出五颗小石子来,那石子刻成心脏模样,各写道:“动、静、顽、劣、闭”。盘蜒脸上变色,说道:“这燕山庙乃是一邪教敬拜鬼心五子之地,尔等在此作恶,为此阎王察觉。那惨死的父子受此阎王蛊惑,来此受其训诫,被尔等所杀,因而复生成魔。” 殷吴仁惨声道:“世间真有阎王么?” 尤儿、庆美想起往事,心惊肉跳,连声道:“有的,有的,道行厉害至极。” 盘蜒道:“这三个妖魔本就丧尽天良,受阎王诅咒,更是恶念无极,这才做出惨绝人寰之事。而那惨死父子未杀死这三个罪魁,定然还在此庙中。” 泰慧心想:“马法荫三人武功高强,联手之下,更胜于我,却又被那活死人逼得走投无路。那活死人定极为可怖,不可硬拼,还是先走为妙。” 她计较已定,陡然手中金光绽放,噗呲两声,将青三灯、殷吴仁刺死。她转过身来,面向马法荫,不料马法荫仰天怒吼,肌肉暴涨,竟破开尤儿金缚术,朝上一跃,竟倒立在屋顶上,身子蜷缩,隐藏黑暗之中,仅一双眼闪着歹毒红光。 泰慧惊道:“不好!他作恶太多,久不饮血,变作‘蝠鬼’了。” 尤儿长久听闻这“蝠鬼”,今日一见,反而甚是好奇,笑道:“这便是你们龙血者常说的‘蝠鬼’么?” 泰慧如临大敌,道:“大伙儿都提防着些,化作蝠鬼,神智全无,气力倍增,更生出翅膀,可飞天遁地!”众少年见此情景,早心里惊慌,各个儿全神贯注。 那蝠鬼哗啦一声,扑将下来,一爪抓向尤儿,尤儿使出“金童玉女功”,一招“金童送子”,短剑刺向蝠鬼小腿。泰慧、苏修阳、江苑、庆美也各自响应,从旁夹攻。那马法荫叫了一声,尖音刺耳,众人脑袋嗡地一震,竟各自被其逼退。 尤儿身躯实则极为坚韧,远超凡人想象,中此妖术,浑不受害,反而短剑劈出,斩中蝠鬼左膝,那蝠鬼惨呼起来,又冲上天。尤儿兴冲冲的笑道:“胆小鬼,知道本姑娘厉害了么?” 忽然间,盘蜒道:“小心!”踏上一步,将尤儿纤腰一抱,转身避开,紧接着头顶“哗啦”声响,一团热腾腾的大血淋落下来,热气扑面,滚烫至极。尤儿“啊”地一声,被这血沾上裤管,痛的流下泪来。 盘蜒急忙卷起她裤子,露出小脚,见肌肤上一片焦黑,换作旁人,这腿就此报废,便是万仙也极难治愈,但尤儿不过稍稍受伤。盘蜒松了口气,掌心运气,按在尤儿伤处,这天香经功夫一使出来,尤儿立时愈合,仿佛不曾伤过一般。 就在他治伤之际,泰慧跃上高空,轩辕金剑骤然斩出,马法荫一见到她,登时遇上克星,吓破了胆,扑地一声,被泰慧一剑斩成两半。 泰慧飘然降下,见三个恶人已死,心中石头落地,长吁一口气,笑道:“此事已了,多谢各位相助。”一转眼,见盘蜒横抱尤儿,一只手正抚摸尤儿玉足,眼神古怪,真情流露。她勃然大怒,喝道:“淫贼,快放下公主来!” 盘蜒这才察觉不对,将尤儿放在地上,尤儿被泰慧一喊,反应过来,自也恼恨,一巴掌打在盘蜒脸上。盘蜒低哼一声,掩面退开,泰慧厉声道:“你这奸贼,趁乱侮辱公主,这可是诛三族的大罪!” 盘蜒哭笑不得,说道:“在下岂有半分亵渎之心?只是事出突然,不得已而为之。我是替公主治伤来着。” 尤儿怒道:“我还用你救?你看看我腿上,哪里有半点伤?你这老....老狗贼,脏爪子碰我....碰我身子,我非杀了你不可。” 泰慧朗声道:“你若要活命,便自断***咱们只当此事未曾有过。” 盘蜒暗骂一声,道:“你们两个丫头好横,就因此小事,便要我终生残废?” 泰慧道:“尤儿乃当今圣上亲女,乃是圣躯神胎,岂同寻常?你这老狗如此大胆,做这等恶事,只怕非头一回,更不知有多少女孩儿因你受害!念在你几番提醒之功,我可饶你性命,却绝不容你再做坏事!” 万仙众人虽蒙这“煞气书生”救过一回,却又觉此人来历不明,未必有何好心。先前他救尤儿之事,不过转眼之间,也不曾看清她脚上焦痕,大多心中生疑。兼之此人眼神诡异,常常盯着尤儿偷瞧,众因果联系在一块儿,登时认定此人乃是举止不端、性情奸恶,令人发指之辈。 庆美脾气上头,嫉恶如仇,怒道:“老先生,真料不到你是这般人物!你一路跟着咱们,到底有何图谋?” 盘蜒道:“有何图谋?我是指望着救你们呢。” 尤儿道:“放屁,放屁,你这三脚猫功夫,还想救咱们?” 索酒见众人饱含敌意,半围着盘蜒,急忙抢上,拦在中间,道:“我看得清楚,若非吴奇先生相助,尤儿姑娘已受重伤,她脚上原有焦痕,但先生妙手如神,转眼将她治愈,这是极高明的身手、医术,他绝非奸邪之人。” 泰慧道:“你瞧瞧他那不要脸的眼神,你是真瞧不出来?还是蠢笨异常,分辨不出?” 江苑只想替索酒说话,但这调戏幼||女之罪,最为江湖人士不齿,她拿不定主意,顷刻间竟无言以对。 盘蜒叹道:“索小兄弟,多谢你仗义执言,想不到我吴奇一生清白,到得老时,唯有你信得过在下。” 索酒道:“此事显而易见,他们信不过你,那是他们愚蠢无能!” 泰慧、苏修阳、庆美、尤儿四人闻言大恨,一齐扑上,索酒更退半步,守在前头。泰慧道:“让开了!”身形拔起,一道金光,宛如长练,绕过索酒,刺向盘蜒。索酒大急,想回身相救,但盘蜒哈哈笑道:“世人无知,好人难做,罢了,罢了,在下就此告辞。”一边说话,一边闪身,将那金光躲开,身子一转,脚底生风,蓦然不见踪迹。 泰慧追之不及,在此险境,倒也不敢轻举妄动。尤儿跺一跺脚,死命擦被触碰之处,道:“这狗贼,非...非捉住他阉了不可,要他今后再不能害人。” 泰慧道:“公主放心,咱们知此人形貌,以血云相国之能,难道还捉不住此人么?” 索酒兀自说道:“这其中有天大的误会,他是当世一位怪侠,绝非恶贼!” 尤儿朝索酒怒目而视,索酒顿时身躯麻痹,如被层层绳索捆得紧密无缝,他甚是惊愕,泰慧长剑振,索酒风门、太乙、膻中、石关等要穴同时一麻,身躯僵硬,不听使唤。 泰慧道:“若非你阻我一阻,这功夫蹩脚的书生如何逃得掉?你是此人同党,捉不到他,便将你拿住。” 索酒心想:“蛮横愚蠢,见识短浅,我也不来与你们争执,更不想与你们一般见识。”一咬牙,干脆再不言语。 江苑忙道:“泰姐姐,索酒他是好心,只是一时糊涂罢了。” 苏修阳嗤笑道:“一时糊涂?他一贯自以为是,有的是小聪明。” 庆虹忙打圆场道:“错在那煞气书**猾诡辩,索酒师弟受他蒙骗,也是无辜受累。泰姐姐,你网开一面,放了他吧。” 泰慧也不想在此多耽,与尤儿对视一眼,尤儿点点头,双目闪烁,解了金缚术,泰慧则解开他足上穴道,叹曰:“你年纪还小,不知这世上丑恶之事,你是盘蜒叔叔的徒儿,我也不为难你。” 索酒漠然以对,泰慧、尤儿想起苏修阳对此人评语,都想:“盘蜒叔叔真看走了眼,这人胆小怕事,是非不分,又固执己见,远及不上他师妹。” 众人从那地窟中出来,回到洞中,原路返回。尤儿道:“只是那剩下的活死人,又该如何处置?” 泰慧笑道:“咱们将来再设法返回,诛杀此妖。只需红衣蝠卫任一人前来,那活死人料来也非敌手....” 陡然间,她神情一变,面向前方,只见寺庙院中坐着一人。那人精赤上身,瘦骨嶙峋,头上半秃,剩下长发零星垂下,身上爬着五个孩童,各个儿不足五岁,僵直不动,这六人脸色死青,双眸发黑,腐尸般的臭气从这六人身上散发出来。 泰慧心中一颤,道:“是那活死人!” 活死人喃喃道:“鬼心五子,我那三个仇家已死,多谢恩赐,而眼前这五个少女,正好做我福家媳妇儿。”他顿了顿,又道:“什么?她们是活人?那我唯有将她们杀了,依样复生,陪我孩儿,等他们长大。” 他语气平淡,如唱着催眠曲儿,只是他身上那五个孩童已死,境况虽惨,却令人万分悚惧。 尤儿不禁颤栗,道:“大叔,那五个孩儿已死啦。” 活死人嘿嘿嘿的笑了起来,说道:“死则死矣,我却非要他们娶妻,我生前穷苦,对不起他们,死后便要他们过得好好的。” 正说着话,索酒抬头一望,见屋顶上站起许多人影,慢慢爬了下来。来者面目惨白,神色麻木,皮肤腐烂,也是一群已死的活尸。 ------------ 二十五 阴魂附体缠不休 泰慧细细打量,见众活死人唇下犬齿凸出,双目充血,正是“鬼人”长久未饮血迹象,又见众人伤痕累累,当是被这五子活尸杀死后,施法重又复生。这等诡异本事,当真前所未闻。 一众活死人一步二颠,颇为迟缓,苏修阳挺架长剑,一个前冲,刺中当先一人,剑刃透体,正中咽喉。他一剑建功,哈哈笑道:“这些活尸倒也并不....” 话未说完,那活尸突一掌拍来,居然来速颇快。苏修阳拔出长剑,削向此人手腕,一声轻响,应声而断。活尸恍若未觉,陡然间一扑,苏修阳“咦”了一声,只得退后,刹那间,只觉胸口厌烦,几欲呕吐。他道:“这活尸身上有邪气。” 泰慧道:“塞住鼻子,莫要去闻!” 那活尸动了片刻,身手反而活络不少,施展开来,招式颇为精妙。庆参也大步赶上,与苏修阳合斗一尸,仅是稍占上风。其余活尸依旧慢慢走来,嘴里低呼不断。 尤儿笑道:“不过是些活靶子罢了。”施展金缚术,双目扫去,瞬间制住一尸。她一个起落,短剑一削,将活尸脑袋斩下。忽然间,那活尸心脏处烟雾升腾,一股邪风蹿出,尤儿吓了一跳,忙往后退开。 那邪风在地上一卷,将尸体脑袋拾回,按在头上,竟复原如初。尤儿目瞪口呆,心想:“这活尸莫非竟不会死么?” 泰慧道:“殿下,让我来试试!”金剑横扫,金光照耀,霎时将那尸首斩得纷纷散散,不成模样。但一转眼,邪风席卷,泰慧无奈一让,众尸块重又聚合,凝成那活尸原样。 泰慧不禁愕然,心想:“纵然将活尸杀了,瞬间便复原如初,这可如何是好?” 正在此时,数个活尸从旁钻出,攻向庆美、庆虹、江苑、索酒。庆美惊呼一声,与庆虹同施“万乘雄主”,将一活尸刺倒,那活尸动了两下,当即爬起,双姝大惊,又接连刺出数剑,但依旧不见成效。 江苑也连出巧招,制住强敌,那活尸比其余灵活一些,突然嘴一张,扑地吐出舌头,那舌尖有如尖刀,事发突然,出乎意料,江苑“啊”地一声,眼见就要受伤,索酒横杖点来,将那舌头打歪。 江苑心头一喜,嗔道:“师兄,你总算肯出手了么?” 索酒不答,目光斜视那五子活尸,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苏修阳恰好见到此事,他嘲弄道:“索大公子,劳您大驾了,这可真不容易。” 索酒淡淡一笑,又双手负前,与那五子活尸相对,竟再度置身事外。苏修阳骂了一声,恰巧又有活尸猛攻上来,他只得凝神应战。 泰慧将一活尸连杀数次,突然灵机一动,心想:“这魔头叫做鬼心五子,其强处在于心,其薄弱处莫非也在于此?”她手掌一探,一招“穿心手”,喀嚓一声,将那活尸心脏掏出,随后剑光连振,将那颗心斩成肉泥。那活尸这才惨叫起来,肉身碎裂而死。 她喜道:“将他们心脏弄碎,便再也活不过来了。” 尤儿奇道:“真的?”身子倒翻,来到一活尸背后,短剑连点,在那活尸心脏处连捅十下,正是一招“观音送子”,那活尸果然仰天哀叹,倒地不起。她笑道:“姐姐,半点不假!” 苏修阳心想:“我怎地早些没想到?”他一贯高傲,这当口稍觉丢脸,此时庆参喊道:“我架开他双手,你速速剜心...”两剑重重劈出,将眼前活尸双臂架开,苏修阳大喝一声,直捣黄龙,剑尖使法剑派“符咒燃火”之术,那活尸胸口火起,也在刹那间化作灰烬。 一众少年英侠已知活尸弱点,士气大振,高声欢呼鼓劲,更是出手如风,立时占优,联手出击,再过二、三十合,终于将众活尸悉数收拾。 泰慧信心大增:“那五子活尸弱点也必在心脏,马法荫三人不知此节,难怪敌不过他。”踏上一步,长剑直指那魔头道:“妖魔,你遭际虽惨,只是已非凡间之物,不容于世,我等这就送你归天!”苏修阳等人齐声喊道:“不错。”也与她并肩而立。 五子活尸不声不响,慢慢站起,身上五个孩儿尸首突然睁开眼,放声大哭起来。众人听那哭声凄凉,心中一沉,无不恻然。 五子活尸低声道:“不哭,不哭,爹给你们找新娘子,从今往后,再不会短了衣食。” 泰慧心肠刚硬,娇叱道:“送你入土!”金剑凝力,一道金光,朝五子活尸心脏刺去,去势快如雷电。 五子活尸不避不让,发掌还来,“铮”地一声,将那金光打碎,泰慧喝道:“好强的掌力,小心了,此人不易对付。” 尤儿道:“瞧我的!”凝眸活尸,运金缚法术缠他,霎时真气如链,紧紧盘绕过去。那活尸勃然大怒,喊道:“莫碰我孩儿!”迈开大步,冲向尤儿,那金缚术竟首次无功。 尤儿心中害怕,向后一跃,但活尸动的太快,蓦然已追至跟前,一掌拍向尤儿。尤儿花容失色,大声惊呼,但活尸出手神速,众人已难救险情。 顷刻间,一旁飞来一树枝,嗤地一声,刺向活尸肩上孩童。活尸大骇,一蹦老高,将那树枝避开,泰慧趁此时机,将尤儿遮在身后,心想:“莫非他肩上孩童,才是他罩门所在?” 活尸四下转头,怒道:“是哪个混球想伤我孩儿?”喊声回荡,却久久无人应答。 索酒淡淡说道:“是那位吴奇先生暗中相救,小公主,我就说你错怪了好人。” 尤儿双目一瞪,说道:“你瞎说,他人在哪儿?” 索酒笑道:“这树枝少说也飞了三十丈远,他人在树后,不愿再见你们。”他双眼不曾离开那活尸,目光中满是赞叹之意。 尤儿道:“你少强词夺理,信口胡诌啦,他那点身手,哪有这等暗器功夫?” 五子活尸不见那投掷暗器者,更是怒火冲天,咆哮一声,扑向泰慧,泰慧有心巧斗,使太以幻灵剑法的一招“梦马春秋”,刹那间数道幻影,四下扩散,看似刺向他心脏,实则人已跑开,对准他身上一处孩童。 这一招最为精妙,而她手中轩辕金剑锋利绝伦,一声轻响,已刺中一子,那幼子痛哭一声,当即身躯发紫,这回当已死透。 活尸大叫道:“孩儿!”满目悲怆,立时大哭大喊,将那死童从肩上抱下,纵身一跃,蓦然已到了屋顶上。 泰慧道:“休逃!”紧追不舍,苏修阳、庆参、庆美防他突围,也跟上前去。江苑想要参战,索酒突然将她一拉,摇头道:“那活尸不会逃走。” 泰慧身在半空,使动金剑,拂、振、切、削,四道金光急追过去,苏修阳一招“法雷迎门”,庆参一招“万乘雄主”,庆美一招“珠翠芒刺”,四人各使生平绝技,取向那五子活尸剩余四子。 突然间,那活尸打出四拳,拳力雄浑,震撼四围,真气猛烈,只听铿锵几声,泰慧、苏修阳、庆参、庆美哀声呼喊,口喷鲜血,被活尸打落屋顶,砰砰声响,一齐坠地。 江苑、庆虹、尤儿急忙上前查看,泰慧翻身而起,右臂骨头已断,胸口气闷,内伤沉重,苏修阳等三人更是状况惨痛,爬不起身,这活尸一拳之力,若打在实处,只怕连这庙都能震塌了。 活尸跳了下来,又一拳打向泰慧,泰慧一咬牙,施太乙身法,往旁避开,但活尸动作太快,这一拳笼罩数丈,泰慧被拳力擦中,复一口鲜血吐出,宝剑脱手,滚倒在旁。 尤儿哭喊道:“泰慧姐姐!”刚忙将泰慧抱住。 泰慧低声道:“殿下,你....你快走,我替你挡住这活尸。” 尤儿道:“姐姐,你当我是见死不救,无情无义的孬种么?我...用金缚术...缠他...“ 泰慧呕出血来,道:“不可,不可碰他那身上孩童,不然他激发怒气,功力....倍增。咱们....你快走!” 五子活尸见泰慧未死,自然朝她走来,咬牙喊道:“你杀我孩儿,我将你碎尸万段!”走到途中,突然有一人挡路,五子活尸暴喝道:“让开了!”一拳猛击过去,但那人手中木杖一转,波波波三声轻响,五子活尸身躯抖动,竟被逼退了半步。 众人看得清楚,那出手逼退这魔头之人,正是索酒。 他早已见到这魔头神功,但稚嫩的脸上,全无畏惧之色,反而神情微妙,似欢喜,似赞赏,似迷糊,又似开悟。苏修阳心想:“这....窝囊废为何...竟能迫退这魔头?是了,这魔头一时疏忽,被他吓住了。” 索酒由衷赞叹道:“前辈,我好生羡慕你。若非见着你,我绝不会明白过来。” 那魔头微微一愣,问道:“你羡慕我什么?” 索酒指了指他肩膀上那剩余四子,道:“你身上这四个孩儿,乃是你心中魔障,身上担子,若脱去他们,便可使出莫大神通,但你甩不脱这心障重担,所以使不出真本事来。” 魔头喃喃道:“你小子倒....知道的清楚。” 索酒道:“背负心魔,身挑重任,重重约束,无穷阻碍,如此与人相斗,才算的真正有趣。越是艰难,越让我欢喜。” ------------ 二十六 昔日落魄今翻身 泰慧见这一贯畏缩在后的少年,面对这强横可怖的妖物,嘴里胡言乱语,不知所云,无不为他捏一把汗。却不知索酒脑中渐渐清晰,仿佛醉酒之人终于酒醒一般。 他心想:“这活死人生前与我一般,也背负重罪,受尽苦难,他无傍身之技,携带五子,穷困潦倒,四处流浪,终于累得五子惨死面前,死后复生,却仍背负罪孽,不愿舍了孩儿尸首。 而我呢?我何尝不是如此? 我天生患病无数,母亲更死于我手,我身上的罪,心里的愧,又怎会比他轻了?” 但他见先前这活死人与众人相斗,拼死也要护住那累赘般的五子尸身,那身影壮绝无比,英勇异常。索酒心底羡慕,陡然间如醍醐灌顶,盲人复明,感悟到这艰苦重担之乐。 他又想:“我早年受苦,手染罪孽,为何反而战战兢兢的?不如持剑行侠,以此赎罪?我所练武艺,纵然粗浅,若能以此战胜强敌,那岂不是加倍有趣,振奋人心么? 那些同门师兄弟,那两个不自量力的少女,她们纵有天资,施展不出,与我又有何干?我自身若武艺低微,自顾不暇,为何要替他们悲哀? 天珑师姐说的不错,他们全是我的担子,需得我指点保护,如此背负重担,纵横江湖,才有喜悦乐趣。” 他心中千万念头,宛如闪电惊雷,划破夜空,刺破乌云,弹指间晴空万里,光明无限。于是腰直了起来,双目生辉,气势豪放,与先前那犹豫不决的少年相比,仿佛换了个人一般。 活尸全未留意,来势汹汹,又径直一拳砸落,拳风如浪,当头劈来,索酒使斗神杖法,杖子竖起,身子一矮,身上真气急振,将敌人拳风挪移辗转,竟纹丝不动。 他待那拳离到近处,突然间点出一杖,杖上内劲尖锐,如尖刀般破开活尸内力,点向他手背要穴,只听一声巨响,活尸拳风溃散,两旁石屑纷飞,他身躯一麻,不进反退,竟又败了一招。 泰慧见那活尸出拳之际,本提心吊胆,担心索酒一招被打成肉泥,张大了嘴,尚不及呼喊,谁知索酒胜了一合。她不由得仍喊了出来,旁人也禁不住高呼,只是声音喜悦,乃是惊喜欢呼之情。 活尸捏紧拳头,“呼呼”又是两拳袭来,索酒身子急转,一杖打向活尸脚踝,身法极快,除了泰慧、尤儿之外,观者皆瞧不清楚。 这活尸得阎王鬼心复生,一身妖力强盛至极,双足踏下,扎根极稳,可索酒这一杖蕴含十股气力,有推有拉,有黏有转,且并非内力均分,散而不聚,而如同内力激增十倍,却刹那间分于不同招式,活尸一个踉跄,被打得翻了个身,乒地一声,重重摔倒。 索酒道:“使出真本事吧!”陡然又出四杖,但他动作太快,四下出手,宛如一招,却又精准无误,将那活尸肩上四子全数打死。 泰慧惊佩得无以复加:“出手越快,用劲越大,回力越难,便极难精确。他这一手功夫分击四处,如此迅速,气力不减,却又半点不差,到底是如何办到的?此人非但....不弱,武功之强,足可比肩皇后身边红衣蝠卫了。” 苏修阳、庆美等都看傻了眼,苏修阳心道:“是了,我定然是被这活尸打晕,正在做梦。不好!我没准已被这活尸杀了,故而幻觉丛生,这可糟糕透顶。”如此一想,反倒盼眼前之事为真。 活尸见爱子尽丧,心如刀绞,登时暴跳如雷,如此脱去愧疚,再无孽债,一身妖力又陡增数倍。索酒见状,双目瞪大,眼中满是狂喜。 活尸大吼一声,往地上一锤,地面巨响,石块炸裂,活尸一扬手,碎石如飞矢、如暴雨,密密麻麻的直飞而出,瞧其趋势,非但波及索酒,连苏修阳等也要遭殃。 索酒闭上眼,使出紫虫心法,如此隔绝视线,听觉倍增,反应更快,他身形一闪,四处晃动,霎时有如无处不在,木杖所及,将碎石半片不剩,悉数击落。 活尸冲来,趁索酒抵挡石块,一足踢向索酒背部,索酒难以躲开,嗖地如飞箭般摔出,轰隆一声,撞入庙堂,那庙殿立柱连断,霎时倒了半边。 江苑大急,高喊道:“师兄!”却见一道人影骤然返回,瞬间木杖挥击,如云如雾,砰砰声中,打中那活尸身上各处。 活尸本已死去,故而不觉疼痛,见索酒毫发无损,心中惊骇,暗道:“我那一脚足有万斤之力,打得又快又猛,正中他要害,怎地伤不了他?”被索酒一杖砸中脑袋,闷哼一声,往后就倒。 索酒挑起,手中兵器径直刺落,那活尸忽然张嘴,一口邪风吹出,这邪风乃是阎王鬼心所传邪法,若正中敌人,而敌人内力不及自己,立时攫走魂魄,当场毙命。索酒更不躲闪,加紧刺下,扑哧一声,杖尖从活尸喉咙刺入,往下一划,将他心脏一并斩断。 活尸惨叫一声,自知将死,捂住心口,艰难起身,生前悔恨涌了上来,人性复归,泪如雨下,喊道:“我好恨,我好恨。孩儿,孩儿。” 索酒走上前,扶住那活尸,尤儿大感害怕,喊道:“小哥哥,当心他....他害你。” 索酒摇摇头,在活尸耳畔说道:“谢谢老兄,令我明白过来。你那些孩儿死后,前往鬼心阎王处,必受重用,再不受苦。尔等必会团聚。” 活尸眼中渐渐恢复神采,也低声道:“谢谢!我叫....冯愚。” 索酒道:“我叫索酒。”话音未落,那尸身消散,由此解脱。 众人对索酒已佩服得五体投地,连苏修阳也心想:“原来他深藏不露,武功远胜咱们....不少。”尤儿跑上前,拉住索酒手掌,叫道:“小哥哥,你当真了得,不如随我入宫,教我功夫如何?” 索酒愣了片刻,急忙盘膝坐地,内息电转,脸色忽红忽白,突然间,他“呜哇“一声,张嘴吐出一大口淤血,神情委顿,呼吸微弱。 江苑见状担忧万分,忙运功抵住索酒膻中穴,运功替他疗伤,只觉索酒体内如无底洞一般,自身真气透入经脉,当真杯水车薪,收效寥寥。 尤儿慌忙问泰慧:“他怎么了?前头还好好的呢?” 泰慧摇头道:“他一身功夫...叫人猜测不透,我也不知为何如此?莫非这庙里有甚么古怪,令他顷刻间武功大增,如今又要索他性命,充当代价么?” 正惊慌间,见一人匆匆跑来,双手按在索酒肩上,停了须臾,复又在他各处穴道间拍打,索酒脸色缓解,轻声道:“多谢....吴奇先生。”紧闭双眼,呼吸吐纳,浑然忘我。 众人见着这“书生”,想起先前怪罪此人之事,无不歉疚。索酒之前力争此人无辜,众人嫌索酒胆怯无能,分毫不信。而当下索酒显露神功,委实高深奥妙,罕见罕闻,对他由衷敬佩之余,便觉得他所言岂能有假?如此一来,这吴奇绝非可憎可恨的好色之徒了。 尤儿道:“老先生,先前错怪你啦,当真怪难为情的,你莫怪罪尤儿,好么?” 泰慧也道:“是了,老先生,我言语鲁莽,得罪了你,在这儿给你赔不是了。这索酒少侠救我等性命,还望你定要救他。” 盘蜒苦笑道:“我这人举止莽撞,看人眼神又...有些不对劲儿,怎能怪你?大伙儿尽释前嫌吧。这小兄弟对我极好,我本就非救不可。” 江苑问道:“师兄他这一身功夫又....是怎么回事?师父从未教过他这般本事啊。” 盘蜒也甚是敬畏,说道:“他的功夫由微至广,妙夺造化,我也只能稍稍猜测罢了。” 苏修阳忙道:“是,是,老先生但说无妨,大伙儿都洗耳恭听呢。” 盘蜒点头道:“我曾听人说过,这世上有一门心诀,叫做‘杀生剑诀’,索酒老弟所运,当有这门功夫了。” 尤儿做了个鬼脸,说道:“这名字好生吓人。” 盘蜒笑道:“名字吓人,效用更是吓人。这功夫精妙之处,在于操控精微,准确无误,不差分毫。他先前一出手便是四、五招杖法,七、八道内劲,便是预先在心中设想周全,宛如陷阱,敌人一招架,立时触发动作,全无停顿,当真快的如雷电一般。这乃是杀生剑诀的‘凤凰妙境’。” 众人只听得艳羡不已,尤儿道:“老先生,你会这功夫么?教教我好不好?” 盘蜒忙道:“我只道听途说,自个儿是不会的。” 泰慧又问道:“那他先前中那魔头一脚,又为何并未受伤?可这会儿却一股脑发作开了?” 盘蜒叹道:“这我...我也只能猜测,未必准确,其中诀窍,已入玄境神法,超乎想象了。” 庆美笑道:“你能治得了他,多半猜的对路,只管说说,咱们定然相信。” 盘蜒道:“他中招之际,立时应对,将这功夫之伤挪到将来,分割成段,一点点儿分散抵挡,如此才不至于当场毙命。这乃是一门‘炼化挪移’的妙法。”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听不明白,齐声问道:“挪到将来?” 盘蜒道:“比方说,他于刹那之间,招来一炷香之后的自己,两炷香之后的自己,三炷香之后的自己,四炷香之后的.....一大群人聚在一块儿,大伙儿协力,替他挡下此招,各人瞬间挨打,刹那返回,保住眼下自己行动如常,以后再设法熬过伤痛。我替他治伤之时,并非单单疏通他经脉,而是将内力暂存入关键要穴,替他撑过今后发作之伤。” ------------ 二十七 离弦之箭发不归 众少年皆神情迷茫,庆美笑道:“老先生,你说的太过离谱,若索酒能招来千百来个自己,世上焉有人能伤得了他?” 盘蜒想起当年那斗神,不禁心惊,道:“是啊,只盼世上并无这样的人。” 索酒内伤外伤,尚在其次,他中那五子活尸的夺魂风,虽挪移其害,若不及早安定魂魄,终究难逃一死。盘蜒以天香经功夫施救,集天地灵气,稳固其心神,过了半晌,索酒徐徐睁眼,暂且无碍。众人见状,无不欢庆。 盘蜒道:“小老弟,你眼下这条命算捡回来了,只是你那法门,效用古怪,只怕每隔一个时辰,便会发作一次,须得折腾一天一夜,方能罢休。” 索酒如何不知其中害处,哀叹一声,笑道:“我得快些找酒来灌,灌得醉醺醺,没准便浑然不觉了。” 盘蜒道:“可惜老兄我身有要事,不克久留,否则定陪你好好喝上一宿。” 索酒喜道:“不知吴奇前辈家住何处?我蒙你大恩,不久必上门道谢,陪前辈喝酒。” 盘蜒道:“我这人游山玩水,随遇而安,若将来机缘到了,总有碰头时候。”说罢朝众人团团作揖,足尖一点,扬长而去。 索酒心下沮丧:“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这位江湖奇人。” 正出神间,忽然脸颊上一热,一扭头,见尤儿脸蛋红扑扑的,小嘴湿润,显是被她亲了一口。索酒大惊,正欲发问,江苑早已不满,斥道:“小公主,你吻我师兄做什么?” 尤儿笑道:“他救了我泰慧姐姐,我与姐姐自然要好好谢他。姐姐不好意思,我便舍身相代,亲他一口,算作小小报答。” 泰慧嗔道:“你自个儿要亲他,可别拉上我。” 江苑道:“你是金枝玉叶,当把握分寸,不可逾越。岂能随意亲吻其他男子?” 尤儿道:“我小小孩儿,不足十四岁,有甚么打紧?你怕我抢他么?他又不是你老公。”她宫中宫女太监,往往满嘴风言风语,互相打情骂俏,尤儿偷听众人交谈,这等‘抢你老公’之言,真是信手拈来,出口成章。 江苑登时满脸通红,只想说:“我与师兄早有婚约!”但当众却如何说的出来? 苏修阳笑道:“师弟,我可真服了你。你怎地突然开窍了?一身武艺,真要一步登天了。” 索酒淡然道:“我一贯如此。” 庆美道:“那打擂之时,怎地不见你施展?我瞧你都快赶上遁天层的大师啦。” 索酒道:“我这功夫,是用来对付真正的强敌,方能随意施展。若与你们交手,岂不是恃强凌弱了么?” 苏修阳心中着恼:“好一个‘恃强凌弱’,他言下之意,我功夫太差,他根本懒得与我动手?好生狂妄....”但转而一想,此人身手太强,所言也并非无理,心意渐渐平复。 庆美忽然鼓掌道:“有了,有了,索酒师弟,咱们这神海剑派的掌门人,自是非你莫属。今后大伙儿聚在一块儿,都听你号令行事。” 索酒指了指江苑道:“我全听师妹的,便由师妹当此掌门如何?” 庆美、庆虹长长“哦”了一声,神情恍然大悟,暗含深意。江苑心里喜乐甜蜜,脸不禁又红了几分。 尤儿笑道:“我知道啦,你是怕她,只听她的话。可她不过是你师妹,不是你老婆啊?” 索酒随口说道:“师妹与我早已定亲,她有何意,我自当遵奉。” 江苑不料他随随便便,全无顾忌的说了出来,心下虽喜,呼吸却乱,羞得跺脚道:“你....这傻瓜,何必在这当口....?” 索酒道:“不管怎样,我推举江苑师妹做这掌门人,咱们既然创立门派,便需做的漂漂亮亮,不遗余力,不可三心二意,肆意妄为。本门宗旨如何,信条如何,门规如何,行事如何,皆需商议而定。”他只觉这念头十分有趣,若能助旁人彻悟武道,武艺长进,远远胜过独自进取之乐,故而真正上心,推进这建派之事。 苏修阳精神为之一振,顿起雄心壮志,虽做不成这掌门人,也竭力赞成,笑道:“不错,咱们虽然年纪轻轻,将来却非做出一番事业不可。便如那‘山海派’一般。” 庆美转向江苑,笑道:“江苑师妹,你还不答应么?” 江苑心道:“这是师兄好意,我岂能辜负?”于是昂首道:“好,承蒙诸位抬爱,我虽居之有愧,却也不便拒却。待定下门规之后,咱们再重议此事。” 泰慧眨了眨眼,若有所思,有心报恩,她道:“诸位若有兴致,还请随我去见一位人物,于此立派之事,或可有些启发。” 尤儿登时明白过来,笑道:“你要带他们去见我娘?好极,好极。” 众人一听要见当今女皇,全数雀跃,齐声叫好,泰慧从怀中取出一袋鲜血饮下,转眼痊愈如初。众人见她这等异能,远胜万仙,皆感敬佩,又微起寒意。 趁着天黑,回到舞马山,来到青龙寺中,罗芳林所居院落极为宽广气派,前后侍卫林立,高手无处不在,见到尤儿、泰慧二人,却一路放行。苏修阳等心想:“莫非要见着当今凡间天子?”皆有些局促不安。 来到一间大屋中,罗芳林尚未入眠,泰慧、尤儿抢先拜倒,万仙众少年自也随之下跪,大声问候。 罗芳林见尤儿回来,皱眉道:“都起来吧,你这小丫头,怎地又胡乱瞎跑?还带走了泰慧侄女?” 泰慧忙道:“启禀圣上,是我处事不当,擅自带殿下外出.....” 罗芳林板着脸道:“你少替她说话,准是这丫头逼你带她同往,我说的可有错么?” 尤儿嘻嘻笑道:“娘,您神机妙算,怎会说错?但咱们这一回可立下大功啦!”遂将他们闯入燕山庙,杀死三个龙血教叛徒,索酒出手击败一“五子活尸”之事说出。她思维敏捷,伶牙俐齿,将诸事说的清清楚楚,叫人一听既明。 罗芳林叹道:“原来如此,你小丫头是向我邀功来着。也罢,也罢,你不听我话,擅自离去,本该重罚,即便立下功劳,也不过将功折罪,我不来罚你们,也就是了。” 尤儿、泰慧偷偷互相做了鬼脸,齐声道:“遵旨。” 罗芳林指着索酒等人道:“诸位万仙的小友,助我女儿、侄女办成要务,我自有重赏,但这龙血神教之事,乃我朝中机密,万不可泄露出去。我虽信得过诸位,还请诸位发个誓来。” 泰慧起身道:“圣上,这些少年英雄各个儿了得,前途无量,尤其索酒小兄弟,乃是盘蜒叔叔的得意弟子,武功之高,胜我十倍。他们自创一‘神海剑派’,不如令之与我龙血教派结盟,如实告知隐秘,以免生出误解来。” 罗芳林打量索酒,稍觉惊讶,突然手指一弹,一道指力向索酒飞去,那指力深湛诡谲,难以测计,势头又是极快,弹指间已近在咫尺。索酒抬手接招,只觉那指力宛如饿兽,瞬间将他这掌内劲吞噬殆尽,更借此壮大,威势更强。索酒转动内力,发劲一震一格,砰地一声,将那指力阻隔开去。 罗芳林闭目沉思,微笑道:“你今年多大了?” 索酒道:“启禀陛下,在下今年十六岁。” 罗芳林喃喃道:“只十六岁年纪,却能挡下我这贪狼指力,进境之快,唯有当年那位天珑姑娘可堪比拟,连一身功夫也如出一辙,内力纵不出奇,心法却令人高山仰止,如见神龙。” 索酒奇道:“陛下认得天珑师姐么?”若非天珑出言提醒,索酒纵然见了那五子活尸,也未必能一举醒悟,克服心障,想起这位怪人,心中不由感激。 罗芳林笑道:“认得,认得。都说天外剑仙乃是天剑派的天心,在我心中,唯独这位姑娘,当得起‘剑仙’二字。” 她想了片刻,站起身来,说道:“洁泽她今夜布道宣讲,就在浣花林中,咱们悄悄出去,你们随我来。” 众少年好奇心起,于是随她出了寺庙,罗芳林也不带随从,下了山,左转右转,不久到了一处密林里头,只见一片空地上,蜡烛围成一圈,约莫三十多人正坐在一块儿,全神贯注,用心倾听一女子宣讲。 那女子也是个极出众的美女,肤色惨白,与泰慧一般,当又是一龙血鬼人,索酒心想:“她就是陛下口中的‘洁泽’么?” 洁泽道:“铭记八朵莲花之道,修五身道德之心,吾为箭手,吾为弓弦,吾为箭矢,吾又为标靶。故而吾心所指,既所至之地,我伤之人,皆罪责在己。” 索酒心有所悟:“他们身为鬼人,以凡人鲜血为食,自然是箭手,可随心所欲伤人;又为弓弦,受制于天性,须得时时掌控;再至于箭矢,由弦而发,可以伤人。然则伤人之后,自身也沦陷欲望之中,难以自拔了。这位姑娘教导,乃是制约欲念,修身养性。你要当那掌控随心的箭手,还是那发出的箭矢?这可全由得自己修为。” 罗芳林微微一笑,大声问道:“何谓八莲之道?” 洁泽看见罗芳林,也面露笑容,朝她颔首,说道:“八莲者乃修行之道,漫漫而有终,不进者,反退也。一为希望;二为品德;三为培育;四为除恶;五为指引;六为法律;七为和睦;八为圆融。诸位只需勤修不缀,终能抵达这八莲的最高境界。” ------------ 二十八 一传十来十传百 那洁泽声中自有一股圣洁之意,听在耳中,令人不由得信服。似乎她确已至此等境界,心怀慈悲念,手持除魔刀,恩威并施,赏善罚恶。众听者神色崇敬,不停发问,洁泽耐心解答,说的头头是道。 布道已毕,有一人走上前来,割破手指,令洁泽吮吸,洁泽只饮一小口,旋即中止,摇了摇手,示意隐忍,那人便退了下去。 罗芳林对索酒等说道:“洁泽、泰慧本是万鬼中的‘魁京’一派,前些年,由泰慧牵线搭桥,我亲自与那一派碰面,将其收服,纳入我麾下。我手下本有十个‘鬼人’,号曰‘红衣蝠卫’,武功高强,更胜过万鬼一方,故而交由他们统领。如今规模已颇为可观,故而须得严加管束才是。” 江苑听洁泽说法,感悟颇多,甚是敬服,问道:“皇后娘娘,这龙血教派的教义好生了不起,可是你想出来的?” 罗芳林笑道:“我可没这般学问,是我相国血云,连同几位老学究一道捣鼓出来的。其中要义,在于‘行侠仗义、压抑邪念‘八字,其余乃是大成后的境界。” 泰慧握了握江苑的手,道:“咱们这些‘鬼人’,本也不过是些凡夫俗子,遭遇厄运,成了这吸血为生的妖魔,但正因如此,我等反而对自身加倍严厉,一心向善,谋求世间接纳,最终可光明正大,行走于凡人之中。你们这‘神海剑派’皆是些少年人,生性稍有浮躁,我等教义之中,颇有可借鉴之处。”说罢取出一本书,上书:‘龙血八莲武道’,记载诸般故事,告诫修行者当收摄邪念,事事谨慎。 江苑喜道:“是,多谢姐姐教诲。”将书郑重收下。 罗芳林道:“我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如蒙诸位不弃,我愿封诸位官职,领我俸禄,替我效力如何?我并非要你们入龙血教派,只是在我宫中当差。” 以她身份,如此相询,已是客气至极了,江苑心底欢喜,众人也大感荣耀,委实难拒。江苑想了想,却仍说道:“多谢圣上恩德,此事需我等师长应允方可。” 罗芳林笑道:“尔等自可回去一问,万仙门几位仙使与我交情不坏,岂能不给我面子?”想了一想,又道:“诸位替我诛杀叛徒,又救我女儿、侄女性命,我正要好好还报。我近些年练功有得,创出一门心法,虽比不上万仙的飞升隔世功,却也有可取之处,眼下传于尔等,或可令诸位稍有进益。” 除了索酒之外,其余万仙少侠皆想:“听说这皇后娘娘武功之强,世所罕有,乃是凡间第一高手,她新创的功夫,定然非同小可。”全数欢喜起来,大声道:“多谢圣上。” 罗芳林道:“尔等体内有仙气,这仙气起源,乃是鸿源。故而运功之时,若能通达鸿源池水,稍加巧用,便可事半功倍,威力倍增。我运功之时,心中存想,常常有一法天象地的巨狼模样,这狼王驱使真气转动,故而乾坤间法力流动不绝。这门功夫,便叫做贪狼鸿源功。”口中讲述诀窍,极为详尽。 众少年得当今皇后亲自传功,如何敢不勤勉?纷纷用心记忆,潜心钻研,众人才智本佳,都有举一反三之能,皇后说了三遍,已然全数记住。 尤儿笑道:“各位运气大好,本姑娘也才是不久前才蒙传授。” 索酒点头道:“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这功夫正是那红衣老者与他十位手下所用。” 罗芳林叹道:“我对那老头儿本极为器重,谁知他心术不正,与马法荫等三人沆瀣一气,背叛于我,我这龙血教派一贯提倡反省自查,唉,看来法度松弛,终究有所不足。” 再过一会儿,天现微光,江苑蓦然抬头,泰慧、洁泽等人已然不见了。 罗芳林道:“如今出兵在即,我怕是忙的脱不开身,诸位速速向师长言明此事,若得应允,立即来灵夏找我即可。”众人再谢恩情,罗芳林携尤儿飘然而去。苏修阳等仍沉浸在习得妙法的喜悦之中,一时身心恍惚。 罗芳林步入院子,有人禀告道:“陛下,盘蜒仙家求见。” 尤儿欢呼一声,道:“是盘蜒叔叔!这坏蛋好久不见我,正要好好罚他!” 罗芳林面露微笑,屏退左右,步入屋中,盘蜒一见到她,立时站了起来,道:“皇后陛下,尤儿殿下。” 罗芳林笑道:“一大清早的,你便想起来瞧咱们了?这几年之中,听说你依旧风流倜傥,艳福不断,嗯,自然无法顾及咱们了。” 尤儿怪声道:“好哇,你这没良心的混账,不来瞧我,又与哪个狐狸精逍遥快活了?”也是学宫中风言风语,脱口而出。 盘蜒见她如此,苦笑道:“求饶,求饶,殿下不可听信谗言。” 尤儿扑上前来,挽住盘蜒胳膊,笑道:“罚你今天好好陪我说话,教我读书写字,习武练功。” 盘蜒心想:“昨晚将我视作淫贼,今个儿却自己要我作伴。这丫头当真不知好歹了。”沉吟片刻,开门见山,说道:“我昨夜...晚间也在那浣花林中,见到龙血教派之事。” 罗芳林眉头一皱,斥道:“好你个贼骨头,竟偷听我的隐秘?” 尤儿道:“娘,咱们将他关起来如何?我房中可暂且当做监牢。” 盘蜒想抚摸尤儿脸颊,但陡然省起:“这孩子眼下已非幼童,又不知自己身份,我这般举动,莫要引起误会。”慌忙说道:“殿下,我与陛下乃是一伙儿的,血云也是我兄弟,我岂有不臣之心?” 尤儿笑道:“好,你既然自称臣下....”正想纠缠,罗芳林道:“尤儿,你出去吧,我与盘蜒有要事商量。” 尤儿乖觉起来,心想:“莫非娘....要与他这个那个?”没来由的只觉烦扰,哼了一声,推门而出。 罗芳林凝立片刻,坐下说道:“这十位红衣蝠卫,乃是你带给我的。” 盘蜒道:“他们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罗芳林又道:“至于泰慧、洁泽,也是你与血云举荐给我,我才敢放心重用。” 盘蜒叹道:“可我想不到你竟....竟将万鬼的鬼人悉数拉拢过来,更创立甚么龙血教派,立言传教,规矩重重,芳林,你到底....到底意欲如何?” 罗芳林目光一转,避开盘蜒,道:“我若不约束他们,又岂能随意任用?迟早会生出大乱子来。” 盘蜒吸一口气,说道:“这些鬼人,若将自身鲜血赐予凡人饮下,便可将凡人也变作鬼人。他们体内潜能惊人,不逊于万鬼万仙之躯。陛下,你....自己是否也....” 罗芳林身子一震,与盘蜒目光对视,忽然大笑起来,她道:“不错,不错,我让那十人各取鲜血献于我,我本也当成为鬼人,不知为何,功力虽增,体质虽强,但并不渴求饮血。”说着说着,眼中眸光一闪,腥红如血。 盘蜒沉思片刻,说道:“你创出这贪狼内劲,也是饮血之后的事么?” 罗芳林道:“你猜得真准,饮血之后,如获神启,脑中感悟不尽,自然而然便涌出灵感来。我以往武学,杂乱无章,如今才渐渐有章可循,有据可依。” 盘蜒道:“那是陛下体内鸿源周旋,化去鬼人气血中邪毒,只留下益处。陛下借此飞升,身躯已远超常理。” 罗芳林拍拍肚子,笑道:“但我与万鬼、万仙不同,仍能怀孩儿,这几年间,又生了一个小子。”她本盼盘蜒脸上现出嫉妒,谁知盘蜒不为所动,她不免稍有失望。 盘蜒道:“我已....多年不与血云通气,这创教派之事,可全是他的主意么?” 罗芳林白他一眼,道:“这事你去问他好了,我又何必如实答你?” 盘蜒心中念头纷杂,微觉迟疑,但终于说道:“陛下,你创立龙血教派,并非想加以约束,而是打算以鬼人制衡万仙。这鬼人数目到底已有多少?” 刹那间,罗芳林呼吸慌乱,捏紧拳头。盘蜒一凛,忽觉屋中多了一人,那人身躯裹在黑光之中,仅露出一张脸,来者正是血云。 血云冷笑道:“盘蜒,你这好奇心思,可得收敛收敛了。” 盘蜒看着他这曾经同心的兄弟,心神分化的造物,此时已全然看不透他。 他心想:“但血云也已看不穿我,未知滋生猜疑,猜疑令我与他敌对。” 罗芳林见血云到来,气势振作,说道:“盘蜒,我劝你一句,莫要瞎猜,莫要多管,我与各国诸侯,同万仙乃是盟友。” 盘蜒道:“万鬼仍在,才是盟友,万鬼不在,陛下又会怎样?” 血云垂首片刻,说道:“皇后娘娘,我这兄长太过机灵,瞒是瞒不过去的。” 罗芳林道:“那咱们要在这儿杀了他么?”她说出此言,语气稍有迟疑,显然念及旧情,但又有一往无前的果决。 血云叹道:“我不知他功夫练得多高,但想要悄无声息除去此人,便是阎王也未必能够。” 他停了停,又道:“盘蜒,你听好了:如今本教共有龙血尊者十二人,龙血护卫一百人,龙血侍从一千人。至于龙血学徒,并未成为鬼人,数目在万人上下。” ------------ 二十九 雪中孤城经冰霜 盘蜒早猜测这龙血教规模不小,却不料已这般壮大。罗芳林直视盘蜒,目光满是挑衅之意。 盘蜒道:“这许多‘鬼人’,一人一年,需饮血几何?” 血云道:“若是凡人化作鬼人,一年需六十人轮流供给,若是万仙化作鬼人,则需三十人。” 盘蜒责问道:“那这龙血教又该如何支撑下去?” 罗芳林笑道:“盘蜒啊盘蜒,你太小瞧咱们了。你以为唯独你善于谋划,布置周详么?我养这许多教众,自有万全之法。” 盘蜒神色不满,道:“如此嗜血饮浆,那洁泽所言八莲道义,不过是一句骗人话么?” 罗芳林登时怒不可遏,气的发抖,她道:“你以为我是急功近利,自毁天下的昏君、暴君么?我所图谋,并非眼前,而要令龙血教派长久持续,永世长存。我...我连自己的孩儿也送入教中,教导抑制之法了。若他们犯罪,我第一个亲手杀了他们!” 盘蜒颤声道:“你将罗冉、罗响也....” 罗芳林真情流露,几乎落泪,她道:“不然你以为我养这许多儿子、女儿做甚么?我以自个儿血脉,撑起这龙血教,严加管束,法令绝不容情。” 盘蜒急道:“那尤儿呢?我决不许你将尤儿....” 罗芳林摇头道:“你大可放心,尤儿与我一般,吸入鬼人血,却并未变化....” 盘蜒一凛:“她并非无此心思,只是此节出乎她所料罢了。” 血云察言观色,见盘蜒并无制止之意,语气缓和下来,说道:“万仙、万鬼由仙池血水而生,鬼人亦是异数,潜力之强,犹胜过前二者。刀可伤人,亦可救人。皇后娘娘心中宏愿,要让这鬼人如万仙一般受世人敬仰,以鲜血供养鬼人为荣。” 盘蜒低声问道:“这..又如何办到?” 血云道:“鬼人中地位最高者,乃是追随圣上的十二尊者,其中十人由你所创,其余二人则是泰慧、洁泽。这十二人对圣上所言,绝无半点违背。我等起草教义,灌输入心,令其严守,不得违逆。由上而下,推行行善积德、救济天下之道。这千人、万人需各个儿遵守,否则格杀勿论。” 罗芳林也道:“其中那万人学徒,须得时时刻刻将教义铭刻心中,绝无动摇,待得经历重重考验,方可再饮血而成鬼人。如此行善之念,根深蒂固,待到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百姓见这些鬼人如此良善,非但不作恶,反而善举无尽,自然而然便会逐渐改观。若至那时,种种难题既迎刃而解。” 盘蜒听二人说的在理,虽觉得隐患不小,却也无可奈何,心道:“总不见到将这许多鬼人全数杀了?她若真能将众鬼人牢牢掌控,没准...真能如她所愿。” 罗芳林见盘蜒默然,又道:“我对万仙并无加害之心,龙血教众,不过是防备万仙....突然加害罢了。” 盘蜒道:“听两位所言,在下疑虑顿消。只是古人云:君为风,民为草,风吹而草动。君为湖,民如烟,湖静则烟升。芳林,你麾下如各个儿都是血云这般的明白人,聪明人,此事但绝无差池,但若有一人犯错,必牵动大局。” 血云微笑道:“盘蜒,你可真抬举我了。” 罗芳林忽柔声道:“盘郎,此事你不可对其余万仙门人说了,算我求求你,好不好?你...不看在我面上,也得看在尤儿面上。” 盘蜒说道:“我领会得了,此事我绝不向旁人泄露。”一时微觉忐忑,眼下却唯有静观其变了。 三人争论许久,此刻已至巳时,有道童来请,说:“圣上,菩提祖师有请诸位贵客前往大殿,续昨日会上所议。” 罗芳林答应一声,低声笑道:“盘郎,被你害的,又一宿没睡。” 盘蜒愕然道:“此事与我又有何干?我来找你,已是早晨了。” 罗芳林见他不解风情,知他故意装傻,改口又道:“不管如何,我与万仙仍是一路,咱们齐心抗敌,决不可因此生隙。” 盘蜒何尝不知其中利害,心想:“洁泽就在此地,该不该将此事告知张千峰?”反复思量,顾全大局,只得作罢。 回到殿中,罗芳林坐于各国诸侯之前,菩提老仙坐于武林群雄之前,双方各出谏言,商定会师、出征、粮草、支援、守备、将领诸事,拟定檄文,公告天下。 议定由陆扬明为大将,由俦国向西,与沙鱼龙国强援会师,攻入龙木所占西域诸国。再分兵一支,由天心为大将,攻入莲国,讨伐龙木本营。陆扬明一支,由万仙张千峰、海平、杨木辅佐。天心一支,由菩提、蝉鸣、盘蜒辅佐,中原诸国,各出无数兵马,其余英雄豪杰,更是龙虎尽出。 血云说出概要,道:“各位如无异议,还请就此歃血为盟!” 小遥忽道:“且慢!” 众人一怔,各觉纳闷儿,罗芳林问道:“冷州国国主,你又有何高见?” 小遥面有怒色,说道:“陛下,您要我冷州国大老远的调兵前来会师么?这途中沙漠阻隔,来去艰难,好生欺负人了!” 罗芳林淡淡说道:“冷州国既为我诸侯一员,大伙儿一视同仁,绝不会亏待。其余如昔日巢国,也会跋涉而至。” 小遥反驳道:“巢国乃是顺路,咱们冷州国可得翻过雪山,横穿荒地。” 罗芳林指着地图,笑道:“国主若嫌太远,可以中途与陆侯会师,整备妥当,再行出发。” 小遥大声道:“陛下,昔日我冷州国受黄泉妖魔侵袭,岌岌可危,人心惶惶,告急信笺络绎不绝,送至中原,但始终无人理睬。如今我冷州毗邻雪岭诸国,自顾不暇,陛下不来管我,我等又有何余力援助陛下?” 她多年来受气太深,对朝廷、万仙好生失望,而近年万仙虽屡屡有高手前来相助,但中原来使却连影子都不曾见,更不提物资、军备了。她身处最紧要之地,若大战一起,她首当其冲,便会遭殃,谁知罗芳林压根儿不提冷州国一字,当真让她气炸了肺。 罗芳林叹道:“国主有所不知,冷州国与中原诸国地形阻隔,来去不便,更何况邻近黄泉魔怪,....不宜久居...”说到此处,微微摇头,神色不忍,但表情已道尽千言万语。 小遥身躯颤抖,质问道:“陛下知道往来不易,仍要我等倾全力相援,是要舍了咱们冷州国么?” 罗芳林道:“我是要你们全数迁来中原,不必在那鬼地方待着。雪岭诸国寒冬凛冽,终年无休,犹不及昔日北境各国,与其劳民伤财的死守,不如破后而立。” 小遥对冷州国感情极深,已视之为故居,闻言气的双目含泪,道:“谁说冷州国是‘鬼地方’来着?我国百姓,世世代代久居于此,千万年不曾迁移。这是风水宝地,矿藏无穷,如何住不得人?我等万万不愿离去。” 陆振英也朗声道:“陛下既然不愿施恩,就当我冷州国不曾来此盟会。我等只求自保,此次大战,本国当置身事外。” 陆扬明见姐姐这般强硬,心中惴惴,想要相劝,但又怕得罪罗芳林,当真左右为难。 罗芳林冷冷说道:“万仙的陆家小妹,你我相识已久,你到底是中原人,还是冷州国人呢?” 陆振英说道:“我愿追随小遥姐姐,中原兵马强盛,高手如云,此战必胜无疑,多咱们不多,少咱们不少。” 罗芳林喝道:“哪有这般道理?大伙儿共同抗敌,岂能有所例外?既然尔等可不来,那巢国、丽国、韵国也皆可不来。如此伤了各国之心,于大事危害极重,尔等自私自利,可莫要成了千古罪人!” 小遥怒道:“国主,多说无益,我等心意已决,这就告辞。”说着一拉陆振英、曹素等人,道:“咱们走!” 罗芳林一扬手,殿前数个护卫飞身而下,正是红衣蝠卫其中四人,拦住去路,其中一披头散发之人道:“遥国主,还请留步,如若不听劝告,恐会伤了和气。” 陆振英、小遥、曹素拔剑在手,小遥道:“陛下,战事在前,你要先杀忠臣,祭奠天神么?” 罗芳林万万不愿对小遥等动手,但到此地步,放任小遥离去,她身为天子,威信全无,颜面扫地,于大局更极为不利,她道:“还请冷州国诸位留在中原作客。”双方剑拔弩张,局面僵持住了。 盘蜒忽道:“皇后娘娘,还请放下刀剑,听在下说几句话。” 他这一开口,份量极重,罗芳林叹了口气,道:“盘.....仙使请讲。” 盘蜒道:“小遥国主一提,倒让我想起一事。那龙木妖魔麾下,号称有雪岭三十国百万将士,威势壮大,只怕不易应付。然则小遥国主的冷州国,恰离雪岭诸国近在咫尺,若在此驻军,直指敌军腹地,龙木阵中,定然军心动摇,士气涣散,多有投降之人。则正面一战,胜算大增。” 罗芳林沉吟道:“仙使之意,咱们可派兵围魏救赵,吓敌人一吓么?” 盘蜒再想了想,说道:“并非单是惊吓敌人,还请陛下予我五万兵马,放我随小遥国主等同去,我等必攻克雪岭诸国,令前线敌人战意全无,不战而败。” ------------ 三十 东有彩旗故人来 众人听他志气不小,皆将信将疑,但想起以仙使之能,一人便可抵敌数万之众,对旁人而言,雪岭三十国偏远艰险,鬼怪四伏,一去生死难料,于他而言,却并非如何不易。 罗芳林看看盘蜒,又看看陆振英,神色不快,道:“仙使,我看你是别有用心,假公济私,攻敌大营乃是幌子,其实另有图谋吧。” 陆振英眼中闪过些许羞涩,但众人面前,不敢流露,仍严阵以待,防备周身侍卫。 盘蜒道:“圣上,天心那一路兵马,有我万仙菩提祖师助阵,当可稳操胜券,无需在下过问。而冷州国这敌军大营,看似险要,实则唾手可得。我欲调停陛下与小遥国主纷争,又以奇兵奠定胜局,此乃事倍功半之举,还望陛下深思。” 天心冷笑道:“盘蜒仙使,我不用你相帮,但所谓覆水难收,你如此讨好这位振英小仙女,她也未必会再信你。” 众人从此言中听出三分争风吃醋之意,心中纷纷雀跃,只盼多瞧热闹,得些内幕,但盘蜒、陆振英、天心都不再多谈,令人好生失望。 罗芳林心想:“盘蜒知我龙血教派隐秘,若不准他,他未必会守口如瓶。况且他言之有理,颇可采纳。”于是点头道:“好,就许你五万将士,你何时出征?” 盘蜒道:“冷州国着实太远,事不宜迟,眼下既可上路。” 小遥、陆振英、曹素见此事如此转机,大喜过望,小遥偷偷捏了陆振英脸蛋一把,眨眨眼,低声道:“他还忘不了你呢。” 陆振英不禁脸红,啐道:“他都说了,此事与我无关。” 罗芳林略一沉思,道:“我给你一道敕令,你前往越国,调用五万兵卒。” 盘蜒、小遥等齐声道:“多谢圣上。” 罗芳林又道:“雪岭三十国纵然投入大军,侵我中原,然则国中未必无高人固守,五万人马,欲连败三十国,即便以你之能,也未免太过狂妄。” 盘蜒笑道:“此节圣上无需多虑,冷州国难道没有善战的好汉么?” 小遥略一迟疑,欲言又止:她国内当年经一场魔猎,灰木城死伤极重,元气大伤,能调度的兵马,为数着实不多。 此事已然谈妥,盘蜒、小遥等向群雄告辞,下山而去,赶往越国。 小遥、陆振英、曹素各骑骏马,可日行千里。盘蜒踏着飞剑,跟随在旁。众人加急行路,言语不多。陆振英望向盘蜒,又是期盼,又是害怕。 她盼着盘蜒来找她,说些甜言蜜语,向她诚挚道歉,澄清误会,两人得以再续前缘。可再她心中深处,却又好生抵触,她经历极大苦难,才好不容易压下这段旧情,如被盘蜒撩拨,死灰复燃,以盘蜒捉摸不定的性情,万一将来再生波折,令她伤心,可当真生不如死。 小遥瞧出她心思,说道:“放心,这小子若厚着脸皮来向你乞求,我非好好把关,替你审他不可。” 曹素也道:“小遥师父,这人太过花心,用情不专,哪怕世上最可恶之人,也未必及得上他。他若敢来,我替你将他撵走如何?” 陆振英咬咬嘴唇,故作平静,说道:“师兄与我皆早无此意,你俩不必多事。” 一路上,盘蜒果然不曾与陆振英多谈,最多不过涉及天气、行程。小遥、曹素骂盘蜒装模作样,陆振英则绝了念想,不再为此烦扰。 数日之后,来到越国,交付敕令,等候一日,得了那五万兵马、粮草、大衣,出得城来,盘蜒指引大军行向郊外,朝向一“醉石岩”之地。 小遥问道:“仙使,这醉石岩方向不对,你这番往来,劳心劳力,又得耽搁大半天。” 盘蜒道:“国主可听说过欲速则不达么?”他轻轻一跃,立于山坡一岩石上,双眼扫过,喜道:“她果然来了。” 曹素奇道:“又有谁来了?” 山下之人已然察觉,欢呼一声,陡然间,三人眼前一花,出现一披甲戴盔的奇异女子,那女子貌美如仙,背后长着双翼,随风振动,徐徐降下,陆振英娇躯一晃,惊呼道:“采奇师姐!” 东采奇也甚是惊喜,说道:“振英师妹?”两人交情原来极为深厚,有如亲姐妹一般,此刻相见,本当热情相拥,但时隔多年,彼此心中又有心结,再次遇上,神色间便有些生分迟疑。 小遥稍稍一想,已知道来人是谁,望着盘蜒,眼神满是怨气,嘴里却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彩旗侯,你不在西南,也不来盟会,怎会跑到这荒郊野岭来了?”她自也听闻东采奇与盘蜒亲密流言,当时得知,立时便破口大骂:“这婆娘明知故犯,偷人情郎,好不要脸!”眼下不期而遇,全没好脸色给她。 东采奇张口结舌,心道:“我若说师兄一年前让我在此等候,定引起误会,岂不更遭人白眼?”皱眉说道:“我....闲着无聊....” 盘蜒当即说道:“当年我与采奇分别时,曾卜算一卦,料定需她派兵援助,故而提前与她约定在这儿。” 小遥、曹素气往上冲,心想:“他既然料事如神,可是故意要东采奇等着,演一出双簧,铁了心要气死振英?”陆振英心中一酸,神色黯然。 东采奇见众人模样,心知各个儿打翻了醋坛子,暗暗叫苦,忙道:“我与师兄....那个.....并无瓜葛....” 曹素嚷道:“什么叫并无瓜葛?你俩一年前都在此约好相见,你不负他,他不骗你,还叫没有瓜葛?他还特意引咱们来瞧好戏!” 盘蜒肃然道:“我叫采奇来此,是借她用兵之才,神通武学,可助我攻打雪岭三十国。小遥国主、曹素师侄,你二人只知这男女私情,竟如此不识大体么?” 小遥不知东采奇经历,嗤笑道:“什么用兵之才,一身神通?她武功再高,高得过我振英妹妹么?用兵再强,也及不上振英妹妹的身经百战。” 盘蜒道:“与魔怪相斗,自与人纷争不同。在此争执无益,采奇师妹,你带兵来了么?” 东采奇点头笑道:“可不是么?你大仙吩咐的事,我哪敢怠慢?” 小遥见盘蜒轻轻巧巧便岔开话题,如再追问,便落实了那“不识大体”的罪名,只得压下脾气,随军前行。东采奇想与陆振英说话,但她神色冷淡,客客气气的,却仿佛隔了层冰墙,东采奇想要辩解,却无从开口,可又万不敢与盘蜒说半句玩笑。 两支兵马会聚,盘蜒说出远征雪岭三十国之事,东采奇想起当年孤军深入蛇伯,兀自心惊,着实心里没底。盘蜒劝道:“北境被万鬼经营多年,根基已固,难以动摇。而雪岭三十国受那龙木巨怪所害,此人横暴至极,恶行无数,不得民心,与金蝉、魏武哮无法相提并论。况且咱们以冷州国为营,进可攻,退可守,帮手众多,与当年境况又大不相同。” 东采奇笑道:“最要紧之处,乃是此次盘蜒大仙肯出手相助,那咱们自然高枕无忧了?” 盘蜒苦笑道:“你是怨我当年不帮你?” 东采奇忙道:“岂敢,岂敢,你帮我好几个忙,我自己越陷越深,终究有遭殃的一天。只可惜那随我....出征的将士们。” 盘蜒道:“君王一言千里血,将士出征几人还?自古以来,战而后和,和久启战,以暴制暴,以戮止戮,乃是亘古不变之事。你也不必太过自责。” 东采奇被他一劝,阴郁顿消,说道:“总而言之,这次要好好倚仗盘大仙的本事啦。” 盘蜒道:“你眼下功夫本领,未必在我之下,你才是我真正要倚仗之人。” 东采奇心头一热,点头吹嘘道:“好,那就瞧我采奇扬威雪岭,名震八方。”说完抿嘴轻笑,自觉不好意思。 曹素、小遥等见盘蜒、东采奇有说有笑,举止虽并无逾矩之处,可各自心里都大骂无耻。陆振英偶尔心想:“瞧他们模样,像是一对出生入死、惺惺相惜的好友,并非互相疼爱的爱侣,可男女之间,若当真交好,又岂能并无情愫?”更是困惑茫然。 盘蜒等熟知路途,绕过沙漠,不久攀上雪山,踏过雪原,再度来到冷州国境地。他望见这雪白炫目之地,想起蛇儿,心中又一阵扰动。 路过那黄泉门旁,小遥道:“当年出了一桩奇事,这黄泉门已多年未开了。”遂说出那“南陀螺”领群妖出阵,驱逐雪岭国大军之事。 东采奇拍了拍肩上大眼枭,笑道:“聚魂山仙魔无数,有好有坏,也非奇事。小遥国主既得相助,乃是天大之幸。” 小遥这些天与她相处,虽仍对她不满,但也知她生性直爽,为人仗义,又蒙她远来援手,感念恩情,言语间已不再针对,点头道:“只是这催命玩意儿立在此处,终究让人好生不安。” 盘蜒想去门中找跳蚤阎罗,问他为何夺回精魂宝剑之事,但此刻要务在身,不可另生枝节,只得作罢。 众人入了灰木城,此城昔日遭受魔猎,死伤无数,眼下元气已大为复原。城民劫后余生,加倍团结,彼此亲密,恢复反而更为迅速。小遥又从周遭城中引来百姓,此刻一瞧,生机勃勃,不逊往昔。 ------------ 三十一 看淡生死远侠义 众将来至大殿中,东采奇说道:“兵贵神速,机不可失,咱们稍稍修养,及早出兵,打敌人个立足未稳,调兵难及。如要攻打雪岭国,当从何处出兵?雪岭各国之中,哪国最近,哪国最薄弱,哪国易守难攻?” 数年之前,冷州国国主与雪岭诸国关系融洽,乃是同盟,尔后雪岭国投向万鬼,才有了分歧。小遥与众臣从未想过攻打雪岭国之事,被东采奇一问,皆摸不着头脑。 盘蜒道:“最好有往来商贾,可以问上一问。” 曹素忽然道:“我识得一人,他家曾是数十年前坊国迁移而来,祖上经商为生,肯定知道不少。” 东采奇喜道:“速速有请。” 曹素快步走开,不久带回一人,见此人约莫二十岁年纪,人高马大,五官英秀,颇有英雄气概。他与曹素有说有笑,眉目间满是亲密之意。 盘蜒心道:“是了,这可不单单是曹素‘识得’之人,只怕还是她心中情郎。”但眼下倒也不便揶揄调笑,正色问道:“这位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道:“启禀大人,我叫唐子野,乃是军中骠骑先锋使。” 东采奇眨眼笑道:“你与这位曹素师侄如何识得?关系怎样?” 曹素登时娇羞起来,嚷道:“师叔,你管好你自个儿吧,问东问西的,好是恼人!” 盘蜒忙制止两人,东采奇咳嗽一声,正色相问,唐子野道:“从灰木城过考薯城,出那尊前山谷,翻过高山,约莫两百里就是白马国。我记得爷爷以往行商时,都要路过那边的。只是眼下不再往来,他老人家也已去世。” 东采奇皱眉道:“小兄弟,你爷爷不曾记下这沿途地貌、风水、形势么?” 唐子野经她一提醒,登时想起,说道:“是了,爷爷以往有本账簿,杂七杂八的什么都写。我这就替大人取来。” 东采奇喜道:“是,是,劳烦小兄弟了。” 曹素道:“我陪你同去吧,我还未去过你家呢。”此言一出口,自个儿也大感害羞,见众人皆盯着自己,脸上发烧,忙推着唐子野匆匆跑开。 东采奇笑道:“师妹,你这徒儿眼光不错,这位唐子野小兄弟也是堂堂好汉,今后定是一代....那个人杰。” 陆振英微笑道:“她从小就心直口快,藏不住心事,敢爱敢恨,一旦看中,便不会变心。” 东采奇点头道:“是啊,知徒莫如师....”陡然觉得她话里有话,心下不明,忙咳嗽两声,糊弄过去。 小遥接着叹道:“曹素这孩子与振英师妹大为不同,若她那情郎移情别恋,她非得与那狐狸精拼命不可。” 陆振英本是随口说说,并无深意,但被小遥这么一附和,反显得先前所言怨气极重,另有所指。她身子一震,想要相劝,但如贸然开口,反而更易激化口舌之争,当下面色微红,抿嘴不言。 东采奇心里叫苦,小遥虎视眈眈,陆振英则隐忍不语,三人一时都陷入沉默。盘蜒心惊肉跳,进退两难,当真难以招架。 过了片刻,曹素、唐子野返回,唐子野将那书札递给东采奇,东采奇看了看,眼神发亮,交给盘蜒,笑道:“师兄尊长,这翻书查册的本事,万仙之中,没人及得上你。” 盘蜒见书中所写极为琐碎,有帐有人,有话有评,有路有城,却也甚是详尽。他将书快速翻了一遍,默想少时,铺开一张厚纸,双臂连动,指力点出,落在纸上,瞬时露出红色线条,正是以太乙幻灵功夫凭空作画。小遥、陆振英等人早已见怪不怪,唐子野却看得惊为天人,嘴里不停赞叹。 不一会儿功夫,盘蜒作画已毕,乃是一幅地图,描绘那著书者所经国度,各国城池,当中冰峰雪谷,小溪河流,皆重现纸上。他左看右看,喜道:“咱们运气不坏,这位老先生谋生要紧,故而心细如发,记载应当无误。这雪岭三十国地形,大抵都在此处。” 有了地图,东采奇兴致更高,把握更大,她道:“咱们这就从“尊前山”翻过,先攻克这白马国的洛杭城,在此城之中整顿军力,巩固所得,招募士兵,随后前往阳州城,南苏城,最多五天之内,这白马国当可攻克。” 小遥奇道:“你当真有此把握么?” 东采奇点头道:“这与当年西南情形相似,若龙木手下妖仙魔怪都在西域、中原,此地防备未必森严,而龙木也多半不得人心。咱们下手要快,攻势要急,夺城之后,观其民心如何。” 盘蜒见东采奇已尽得战略精要,深感欣慰,又与她商议诸如支援、固守、撤离、伏击、分兵之事。两人谈的热火朝天,心念如电,往往东采奇说了上半句,盘蜒已接下半句来。陆振英、小遥等纵然曾有交战、防备的学识,毕竟颇为粗浅,远不及这两人阅历丰富,思虑周详。 陆振英心想:“难怪...师兄他会选师姐,我虽与他曾心意相通,可在他心底,我始终是个外人,我从不曾了解过他。” 小遥见识不差,所学也多,明知这两人微言大义,论述精妙,运筹帷幄,布置周密,但瞧两人模样,替陆振英大感不平,说道:“临敌交战,讲究随机应变,以奇为上。我瞧你们所言兵法,不过是些古板的陈词滥调罢了,一味攻城急行,正面作战,远远算不得上乘法门。” 盘蜒道:“兵法者,正奇交替也,以正交锋,以奇扰敌,若正不强,何以出奇?小遥国主一味讲究奇门外道,不知正军之中,亦有上将。” 小遥哼了一声,道:“兵是你们带来的,我自然管不着了。” 东采奇又将方略前后细思一遍,料定多半可行。盘蜒道:“待攻下白马城后,你与振英、小遥国主向西,我领军向东,各自绕半个圈,至青兰山处汇合。随后径直北上,击三十国中最为强盛的司空国,此国一定,则其余诸国定大半归降,咱们其后稳扎稳打,胜局难逆。” 东采奇轻叹道:“只盼不出乱子,莫要如以往....以往那般。” 盘蜒劝慰道:“你历经过一场劫难,绝不会重蹈覆辙。我预感天命相助,此次形势定会顺利。” 陆振英又想:“他二人到底共同经历过何事?”但她生性坚强,不愿稍露关切之意,不愿轻易过问。 小遥见两人为冷州国穷竭心智,倾尽全力,自也感激,正色道:“多谢仙使、师妹这相助恩情。” 盘蜒、东采奇谢过,当即传令下去,全军待发,备齐物资,次日一早,十万大军出了城,深入雪山,历经跋涉攀登之苦,经过两天,到了洛杭城。 他们虽颇为疲倦,可突发奇兵,来势突然,洛杭城全无防备,仓促应战,又如何是中原盟军对手?巳时攻城,午时已然得胜入城。 东采奇招来俘虏,当即劝降,愿降的当即释放,赐酒食、兵器,分别编入行伍,散得极开,不令其互通声气。不愿降的,拉下去再劝,劝上半个时辰,如再不答应,则当即杀了,却让其余俘虏得知,这叫仁至义尽,也叫杀鸡儆猴。 陆振英、小遥侠义心肠,性子仁慈,知晓此事,皆感震惊。两人直奔大营,见东采奇、盘蜒正商讨后续之事。小遥怒道:“东采奇,城中俘虏,可是你下令诛杀的?” 东采奇惊讶问道:“是啊,小遥师姐有何指教?” 小遥道:“咱们万仙门规之中,可有一条,不许杀手无寸铁,无意反抗之人。战场上有所杀伤,还说得过去,你如今杀这数千条性命,夜里还睡得着么?” 东采奇苦笑道:“师姐,咱们在打仗啊,这战事一起,便是你死我活,可不讲究江湖规矩那一套。” 陆振英见东采奇毫无愧疚之情,而盘蜒也表情如常,似乎怪她二人大惊小怪似的。她再难抑怒气,说道:“师妹,你....你这一套,都是向盘蜒师兄...学的么?” 东采奇与盘蜒对视一眼,东采奇点头道:“我大半是向他学,小半是自个儿....琢磨出来的。” 陆振英想起昔日东采奇模样,喉咙哽咽,说道:“师姐,当年...你是何等善良的性子,我记得你兄长失踪,你不顾生死,孤身前往雪山找寻,我当时得知,好生敬佩。怎地你眼下....变得如此无情?” 东采奇眉头一皱,不为所动,说道:“并非我喜好杀人,管不住手,师妹、师姐,请问我若不杀这些倔强之人,又该如何处置?” 小遥毫不犹豫,说道:“这些人虽与我等为敌,但宁死不屈,乃是真正的好汉,我等侠义为上,自当释放。” 盘蜒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东采奇忍住笑意,郑重说道:“然后呢?依照江湖规矩,这些人承了咱们的情,今后便再不与我等作对了么?” 小遥愣了愣,说道:“即便....即便他们忘恩负义,但咱们自身站得住道理,这叫问心无愧。” 东采奇道:“好,我便耽搁些功夫,与你们好好说上一说。” 她站直身子,双手交叉胸前,道:“一般而言,战败兵卒,要么死了,要么投降,要么逃走,要么关押,要么释放。前二者于我多半有利,不必多谈。 逃走之人,或归于敌军,不久后卷土重来。或今后沦为流寇,四处作乱,危害极大。可此节我已管不着了,当下不必操心。 而我若心软手弱,不杀违逆,将他们关押起来,这些吃牢饭的,还需我花费军饷粮草去养,指派士兵看守,若闹得不好,更有作乱之忧。咱们初战告捷,后续仍有重任,哪有空闹这玄虚?更不能忍受其乱。 至于释放俘虏,纵显得我仁义大度,美名远扬,但这些强脖子软硬不吃,绝不会领情,更不替我宣传,十成把握,会投奔敌人。他们心意坚定,知我等情形,又不惧生死,急于雪耻,就成了厉害至极的强敌。今后我方死去将士,不能怪罪敌人心狠手辣,却一个个都得算在我的头上。” 小遥被她说的答不上话,只一味说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盘蜒道:“国主,所谓战事,本就不合乎理,不合乎情。无情无理,方可为战。若说的进道理,怎能打得起来?” ------------ 三十二 巨兽破浪海中升 小遥虽气恼,陆振英虽沮丧,却也并非认死理而不认账之人,知盘蜒所说,自有道理,纵不服气,却也不再纠缠,当即出帐而去。 陆振英回思东采奇所言,问道:“小遥师姐,莫非咱们太过迂腐了么?” 小遥哼哼几声,摇头道:“他们所图者大,急于求成,不将人命当一回事。若想长治久安哪,用他们的法子,那是自个儿给自己挖坟呢。” 忽听身后传来盘蜒声音,他道:“咱们是急速行军,势若雷霆,暂无立足之地,若所经之处各个儿无臣服之意,哪怕大肆镇压,也并非全不可为。” 陆振英心下惊惧,问道:“你是说....哪怕屠戮全城,你也在所不惜么?” 盘蜒沉默许久,道:“战场之中,生如蝼蚁。到了这地步,甚么侠义慈悲,礼法道德,全数成了笑话。咱们都是刽子手,不是杀人,便是被杀。非我友者,悉数为敌。若为帅者心慈手软,犹犹豫豫,自顾声名,无所作为,那可不是行善积德,而是军中叛徒,国之罪人。所以侠者不容于军,军者不屑于侠。” 小遥冷笑道:“好一番振振有词的狡辩。你心中既有屠城之意,便与阎王阎罗有何分别?” 盘蜒叹道:“国主,我问你,你说咱们若不出击,只是守城,这雪岭三十国便会手下留情,最终与你冷州国和解么?” 小遥思索片刻,不愿违心胡说,只得说道:“大伙儿宿怨已深,万万和解不了。” 盘蜒道:“那最终多半是冷州国为雪岭诸国吞并了?你说到了那时,雪岭国会不会也大肆杀戮,残害百姓?” 小遥道:“我等杀死雪岭国将士无数,他们知咱们倔强,放心不下,多半有意报复。” 盘蜒道:“这不就结了?敌人若以仁待我,兵败服输,并无背叛,我军自当投桃报李。若敌人心怀不轨,假意臣服,暗中作乱,我军自当心狠手辣,永绝后患。江湖中名门正派,或以为耻,然则武林帮派厮杀,不也常常斩草除根么?军中之事,有时与此类似。” 陆振英问道:“师兄,若如你所言,那圣人所说‘仁者无敌’,岂不是一句废话了?” 盘蜒笑道:“单单一句‘仁者无敌’,那是曲解圣人之意了。你若孱弱可欺,身上有利可图,管你如何仁义,也免不了有人招惹。道理乃是取胜之后宣讲,敌人这才听得进去。故而先礼而后兵,兵后再还礼。绝非‘仁者无敌’这么简单。” 陆振英说道:“然则做事太绝,必惹来众怒,到时四面逢敌,定有无尽战乱。” 盘蜒坐在地上,手指在雪地划过,不久画了许多圆点。他道:“传言轩辕帝一统诸部落之前,各部之间,争执不断。十个男子中,有三、四个死于战乱,仇恨愈大,这杀戮便越是血腥残忍。这乃是零星争斗,并无大战,可惨烈之处,亦骇人听闻。 随后轩辕帝花了十年时光,集结大军,东征西讨,与不臣服的诸部作战,每一战动辄杀人千万,于是尸成山,血成河,天地失色,日月无光。然则最终统算,交战双方,算上各自平民百姓,十人中仅一、二人伤亡,远远胜过昔日惨状。 随后万民归心,战事戢止,轩辕帝颁布法令,各部融合为城,城成则国,国中法令严厉,不许私斗,又有国中卫士,执法无情。于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不再伤亡,十年之中,百人中亦不死一人。 是故大战之后,必有胜者,胜者为正,统领天下,百姓思安,战乱立止。故而隔而争,不如合而和。各部自治,不及强权之统。如今咱们征讨雪岭各国,以后不免更增杀伐,然则只需手段得当,事后安抚百姓,消弭争端,这便是天大的善举,远远胜过零星的小恩小惠。” 小遥耐着性子听了半天,终于再忍不住,说道:“照你的说法,古往今来的战争,实则都是行善?那些穷兵黩武的暴君,实则本可算作明君?” 盘蜒道:“战亦分有益、无益。有益者乃是行善,无益者徒造杀孽。若以战之烈,威慑万众,则今后可不战而胜,在我心中,这亦是行善。” 小遥、陆振英齐声质问道:“那到底何为有益?何为无益?” 盘蜒苦口婆心说了一通,谁知两人又绕了回来,不由得啼笑皆非,他微微停顿,说道:“若交战杀伐,可造就一巨兽,那巨兽凛然生威,屹立于天地之间,不可侵犯,受亿万人畏惧,无胆逾矩,于是举世归降,再无血光,那便是有益,否则便是有害。” 陆振英喃喃念道:“巨兽,巨兽?” 小遥问道:“何谓巨兽?” 盘蜒站起身,指了指东采奇的帐篷,又指了指自己,说道:“我与采奇,于凡人而言,皆是那巨兽。” 那两人为他言语所震,一时间神色又迷茫,又惊讶。盘蜒抱拳行礼,返回营帐,不久之后,他与东采奇议论之声复又响了起来。 又过半个时辰,东采奇留下一万人马,驻守此城,再度出征,冒着风雪,急行过冰原峡谷,趁夜攻城,一日之内,连下阳州城、南苏城,敌人溃不成军,一触既散,己方损伤轻微,俘虏万余,更缴获兵刃铠甲粮草,数之不尽。 于南苏城修养两日,东采奇派出探子,打探白马国那白马城情形,得报:此城之中,据传受天神庇佑,国主睿智,有未卜先知之能;将士勇猛,皆可以一敌百。如今得知冷州国进犯消息,已招集十万人大军,守在城中,更有许多投冰大车,当真是固若金汤,牢不可破。 众将领会于大帐,再议军情,小遥说道:“照此情形,如若强攻,损失惨重,咱们已得白马国三城,这剩余一城,可做长久打算,不必急于一时了。” 盘蜒道:“只需白马国主仍在,这其余三城便算不得安稳,更何况其余诸国绝不会袖手旁观,放任我等对峙。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明早我军出征,强攻这白马城。” 曹素那心上人唐子野乃是军中先锋,见敌军布防严密,深怕情郎此战遭难,急道:“大伙儿累了这好几天,正该好好歇歇,如勉力催促,只怕得不偿失,纵然能登上城池,咱们没准也已死伤过半了。” 东采奇低头想了想,问道:“师兄尊长,若果真如此,此战倒也无需大伙儿冒险。” 盘蜒轻叹一声,说道:“那我也随你同去吧。” 东采奇神色顿时放松不少,苦涩一笑,道:“偶尔为之,亦无不可。” 众人听得甚是不解,小遥问道:“莫非你是要盘蜒仙长出手相助么?” 东采奇点了点头,传下号令,其中唯有行军之命,却并无攻城之策。全军上下得令之后,皆感奇怪,但她治军严明,无人质疑。 次日一早,大军出城,不久来到那白马城下,此城亦是历经数百年风霜的大城,幅员辽阔,城高墙厚,雄踞群山之中,前方地势开阔,可攻可守。 东采奇命大军前行,抵达城前三里开外,就此停下。 此时风雪大急,天地间雾气纷飞,看不真切。小遥心想:“听说白马城中有不少妖族高手,各个儿极为了得。纵然敌军弓矢失准,但城墙湿滑,咱们也万万架不起云梯,况且寒风之中,大伙儿也支持不了多久。” 东采奇翻身下马,侧身一瞧,见盘蜒已在她身边不远处。两人互相点头,从大军中走出,从白马城中看去,白雪笼罩的大地上,隐约两个小黑点向城墙走来。 那风雪之声好似鬼哭神嚎,不绝于耳,城墙城前的将士皆眯起双眼,盯着那缓步前行的两人,城墙数千人架起弓弩,凝力不放,猜测他们或是来劝降的使臣。 陆振英则愈发紧张,寒意从体外渗入体内,饶是她内力深厚,也不禁发起抖来。 她心中只想:“巨兽,巨兽。” 盘蜒说战争会缔造巨兽,那巨兽自然是凶杀噬人的恶兆,不祥厄运的象征。但他也说这巨兽会换来和平臣服。 但那巨兽本身不正是恶么?既然为恶,又如何能让勇士屈服?即使....即使凡人畏惧那巨兽,暂且归降,但心中岂能无恨?自然绝非真心如此。这绝非正道,终有一天,会惹出祸害来。 东采奇背后生出羽翼,逆狂风之势,飞上半空。盘蜒踏着飞剑,不久也跟了上来。 东采奇朗声说道:“白马国国主听着,如若不降,我等必不再手下留情。”她声音极为嘹亮,掩盖风声,响彻云霄,震动数十里,连那城墙也仿佛摇晃起来。 城墙上有人喝骂,但声音低微,被风吞没。无人放下兵刃,或有退让之色。 东采奇不再相劝,陡然间人影一闪,已在城墙上,她掌中血光浮动,逐渐壮大,竟从身边数十人体内吸取鲜血,众伤者大声惨叫,瞬间萎靡在地,身形宛如枯骨。 又有大群人围攻上来,厉声怒骂,长矛朝她刺出,东采奇一扬手,那大团血气如天罗地网,盖了过去,众敌人被她血气一触,立时也被吸取血液,无力再战。 那血球越滚越大,不久已直径二十丈,无人再胆敢上前,各个儿神色惊恐万状。 有两、三个高手身影急动,朝东采奇扑去,各人身法极快,陆振英暗忖皆只稍逊于自己。 盘蜒脚下不动,人在空中,蓦然发掌击出,霎时黑蛇狂涌,宛如黑风暗雷,横空而过,那数人急忙抵挡,但盘蜒掌力沉重,砰砰几声,那数人口吐鲜血,远远飞出,一时难以为继。他掌力顺势扫下,将那钢铁般的城墙打落大块。 东采奇手一举,血球飞上了天,刹那间,血雨骤然降下,打在人身上,那人顿时痛呼哀嚎,滚做一团,身上创口无数,鲜血如潮。这鲜血再度汇聚起来,化作巨浪,将敌人重创、吞没,吸血,复又壮大自身。白茫茫的雪雾被染成了红色,城墙守军乱作一团,想要逃窜,但已被那血浪团团围住,接连倒下,却无法靠近敌人数丈之外。半炷香功夫,已有数千人受此所害,生死不明,倒地不起。 陆振英瞪大双眼,死死看着这惨剧,止不住身上颤抖,到此地步,双方胜负已分,白马国再无战意,唯有投降。 东采奇到底是怎样的人?她怎会练成这般功夫?她这般痛下杀手,难道竟不觉内疚,不觉悲伤么? 陆振英纵然与白马城为敌,如今也能感受到这些敌人的心思。 眼前女子法术远超想象,无法理解,于是恐惧过度,便成了绝望,绝望之人反会生出无止境的敬畏来,难以企及的强压倒了卑微渺小的弱,强者施以慈悲,弱者走投无路,唯有顺其自然,被吞并,被蚕食。 那巨兽可以是人,也可以是国。 是以天地无情,以万物为刍狗。 白马城上,众将士大声求饶,纷纷抛下兵器,向天地间的两头巨兽臣服。 ------------ 三十三 言不由衷心难猜 大军入城后,依旧军纪森严,不犯百姓,不一会儿功夫便平定反抗。东采奇来至宫中,擒住白马国国君,说道:“天子有令,白马国全执大逆不道,勾结妖人,祸害百姓,其罪当诛。只天子仁爱,暂饶性命,收入大牢。” 那国主“全执”早得知东采奇神法,吓得魂不守舍,不敢稍有违背。东采奇又找来白马国群臣,指着小遥说道:“这位正是当今冷州国国主,从今往后,白马国属冷州国所有,由小遥国主管辖。” 小遥受宠若惊,急道:“这城是彩旗侯所克,我寸功未有,何以敢当?” 东采奇摇头道:“我封地在西南,岂能跑来这雪地中当政?所谓名不正,言不顺,咱们不过是前来相助的援军,今后统治,尚需小遥国主操劳。” 她此时言语,实有无上权威,白马群臣视她有如神祗一般,闻言莫敢不从,朝小遥跪拜道:“我等鬼迷心窍,受人蛊惑,见事不明,还望小遥国主饶恕。” 小遥无奈,这才答应。她已对东采奇佩服得无以复加,得此天大恩惠,更是感恩不已。 她心想:“有她与盘蜒仙使坐镇,今后大战,咱们实不必再费一兵一卒。”但转念又想:“我可真糊涂了。若将来真一统雪岭各国,由我为君,我定要建功立业,竖立威信才是。否则她与盘蜒一走,百姓不服,定生变乱。嗯,这之后战事,我非但不能倚仗她二人,更当奋勇争先,立下大功不可。” 所谓兵行千里只求功,联军众将士见东采奇大显神威,非但未生出依赖之情,反而各个士气大振,勇气倍增,只盼其后作战能多杀敌寇,多得功勋,受这位天神般的统率赏识。不久之后,东采奇一人灭城之事传开,白马国本就迷信神力,得闻此事,更是敬服顺从,变乱不生,太平有序,更以她为荣,竭力维护。周围诸国得讯,也陆续送信,不少明言归顺之意。 这一夜,盘蜒从大营出来,返回自个儿营帐,走到半路,突然遇上陆振英。两人各自一愣,盘蜒道:“师妹,夜色已深,还是早些歇息去吧。” 陆振英轻声答道:“师兄,咱们万仙身躯健康,便是数日不眠,也无损害,你都忘了么?” 盘蜒问道:“这黑灯瞎火的,你不睡觉,难不成还要观月赏雪么?” 陆振英抬头一瞧,天上层云漫漫,并无明月。她道:“瞧这天色,只怕又要下雪。” 盘蜒附和道:“多半不错。”顿了顿,又道:“你在雪国多年,对此地气候风貌,倒也熟悉了不少。这天寒地冻的,对内力修为,着实大有好处。” 陆振英脑袋轻点,若有所思,怔怔不语。 盘蜒道:“师妹,你功夫已有所成,为何不返回万仙,升登遁天一层?你乘坐猎林,来去也不过数十日。这飞升隔世功如提升境界,于身子益处不小。” 陆振英忽道:“那采奇师姐呢?她至今仍是渡舟一层,为何不谋求破云之位?” 盘蜒沉吟道:“她功力卓绝,这飞升隔世功练与不练,已无多大分别。况且破云层试炼讲究天命,如今已有六人,她贸然入池,只怕有性命之忧。” 陆振英忍不住问道:“她以往武功与我相若,怎会有此蜕变?听说她这些年....与你呆在一块儿,可是你....你助她有此大成?” 盘蜒不自觉的挺了挺腰杆,甚是自豪,说道:“我不过稍加指引,这是她自个儿吃苦悟出来的道理。况且她也不过初窥门径,算不得大成。” 陆振英暗暗捏了捏手掌,问道:“师兄,能对我说说....其间之事么?” 盘蜒道:“采奇她这三年经历,委实一言难尽,我虽目睹全程,但毕竟不便向旁人透露,你为何不去问问她?” 陆振英心下酸楚,暗想:“旁人,旁人。如今我是旁人,而她却是自己人了?”她轻轻说道:“是了,待会儿我见她有空,自会去问。” 两人谈到此时,相对无言,陆振英纵然有千言万语,但顾虑重重,也难以启齿。盘蜒朝她稍一拱手,从她身旁走过。 陆振英见他如此“相敬如宾”,突然冲动问道:“师兄,我瞧你与采奇师姐间....往往只谈公事,闭口不言私情。这三年间,你们到底...关系如何?难不成你对她如当年对我一般,也已心生厌倦了么?” 盘蜒“啊”地一声,心中一懵,过了片刻,这才道:“我并非喜新厌旧,只是觉得这凡俗之情,碍我修为,早将其从我心中铲除。”顿了顿,又道:“师妹,我对不住你。” 是啊,无论爱恨,非铲除干净不可,不然你怎能忘了对万仙的恨?又怎能再留在万仙之中? 寒风吹在脸上,令陆振英神色麻木,哭不出来,也无法强笑,她心道:“我是虎鹤神,他是续梦鬼,命中注定,本该是一对恋人。是我自个儿毁了那刻骨铭心的爱恋么?是我亲自推开他么?不,不,是天命,是劫难,是晦暗幽冥的厄运令我昏了头。他头也不回的走了,羽化成仙,渡劫飞升,更成了如今的巨兽。而我求道不成,原地绕圈,至今仍是孤零零、冷凄凄的痴傻丫头。” 她道:“你能让师姐悟道,可否也....助我一臂之力,让我也明白过来?” 盘蜒回过头,仔细打量陆振英,她昂起脑袋,站在火把旁,让炫目的火光照亮自己,竭力显得更美貌些。 盘蜒神色失望,说道:“此事太过不易,不可强求。你既然存了这般心思,反而加倍艰难。须知淡泊无为,无心偶得,方暗合天意。” 陆振英心中只叫:“我不要你对我客客气气,像陌生人一般。你对我嬉皮笑脸也好,甜言蜜语也好,出言斥责也好,嘲弄讽刺也好,我不要你这般礼貌,这般....疏远。” 盘蜒又道:“师妹,你莫胡想,也别瞎逛,早些回营吧。” 陆振英早敞开心思,只盼他运玄夜伏魔功来探,没准能激起他心中一丝波澜,挽回曾经的情义,她回想那心灵相通,幸福甜蜜的日子,不由怀念万分。 她道:“我...还想在雪地里走走,你不说过么?天寒地冻的,对内力修为大有益处。” 盘蜒苦笑道:“也好,闲来无事,我再陪你走走。” 陆振英一阵惊喜,险些软倒,她急忙调息站直,微微颔首,也不辨方向,胡乱迈步行走。盘蜒伴在她身侧,陆振英心思大乱,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话题来。 盘蜒道:“如今白马国已定,消息外传,料来龙木大军必有支援。但他们不敢急躁,咱们仍有极大余地,只需攻下司空国,则雪岭诸国必大半投诚,任凭龙木如何折腾,咱们都立于不败之地了。” 陆振英说道:“我看采奇师姐在城墙上....随手杀人,连眼都不眨。你说的不错,她已是.....气吞天地的巨兽,与咱们凡人都不一样。”她语气似若无其事,但暗中不免有些诋毁之意:“这样的女子虽令人敬畏,却还是避而远之为妙。我武功虽不及她,却比她更温柔体贴。” 盘蜒叹道:“她这门功夫,叫做血肉纵控念。你别看她动手时轻描淡写,浑若无事,实则杀伐之际,那中招之人心中痛苦、恐惧之情,皆会放大数倍,传入采奇心中,令她饱受煎熬,心魂不宁。若非她心意坚定,早被这杀戮摧垮了。” 陆振英低呼一声,问道:“真的么?” 盘蜒点头道:“她身为主帅,本可置身事外,令属下替她卖命杀人。但她做此决断,本就是替将士分担罪孽之意。佛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她宁愿甘冒大险,承担罪责,手上沾满人命,心底却更知生者可贵。在我看来,更是加倍的了不起。” 陆振英听他对东采奇赞不绝口,苦笑道:“可在我看来,似乎....总有些虚伪。” 盘蜒道:“旁人不明实情,有所误解,在所难免,但我猜采奇并不在乎。” 陆振英扭过头去,望向一边,说道:“你不愧是她知己,也唯有你能猜中她心思。” 盘蜒笑道:“她那功夫,我也略知一二,自然清楚得很。” 陆振英忽道:“难得师兄肯陪我散心,咱们还是莫谈采奇师姐了吧,若被她听见,只怕会不高兴。” 盘蜒答应下来,于是说些零碎小事,问小遥、曹素绯闻,陆振英回嗔作喜,两人有说有笑,她渐渐心情好转。 就在这时,忽有一士兵匆匆跑来,见到陆振英,忙道:“陆仙女,大事不好,曹素小仙与唐先锋被人擒住,说要带往一‘星甲山’的庙里,要咱们速速前去赎人。” 陆振英大惊,问道:“对头是谁?怎敢如此放肆?”数日前东采奇、盘蜒两人强攻破城,威震群国,白马国中百姓人人畏惧,怎会仍有不自量力,胆敢挑衅之人? 那士兵咬牙道:“那人自称..自称神人左芒,据说是白马国中倍受尊崇的大人物。曹素小仙与唐先锋两人于街坊中捉捕叛逆,谁知却遇上这恶贼。” ------------ 三十四 孤山隐士非善类 陆振英问道:“神人左芒?不曾听过此人名号,莫非是隐居此地的高人么?” 盘蜒忽然中所载,说道:“传闻万仙之前,世上有神人裔,聚为一庞大部落,自称为天神后代,居于荒山、雪原之中,不食凡间烟火。当年我于西域荒漠中遇上两位人物,体质精奇,不逊于万仙,或许与这‘神人左芒’类似。” 陆振英问道:“此人言行举止到底怎样?” 那报信士兵答道:“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约莫四十岁年纪,衣着金闪闪、碧晶晶的,豪气阔绰的很。” 陆振英稍觉放心,道:“他身份不差,举止有礼,料来不会欺负晚辈。你将此事原原本本说来。” 那士兵定了定神,忙道:“今夜傍晚时候,我等与唐子野将军在....春秋苑中....查案...” 盘蜒微觉好笑,心想:“春秋苑?那不是这白马城中一窑子么?这唐子野怎跑到那儿去了?” 只听士兵又道:“....查了一半,忽然间曹素小仙追了进来,见到我家将军,甚是气恼,当众与将军他吵了起来。” 陆振英问道:“唐将军既有正事在身,她两人为何争吵?” 士兵面色为难,却不敢隐瞒,只得如实说道:“唐将军那时....正与两个女子.......喝酒,被曹素小仙逮个正着。” 陆振英怒道:“这不像话的混蛋,竟辜负我徒儿心意!”说罢朝盘蜒看了一眼。 士兵唯唯诺诺,几句话含混过去,续道:“曹素小仙打了唐将军一耳光,唐将军挂不住脸面,说这春秋苑买卖坑人,骗他来此,以至于有今日之辱。他要咱们动手将春秋苑拆了...” 陆振英恨恨说道:“他自个儿管不住自个儿,还怪旁人?难不成是楼里姑娘强拉他进去的么?” 士兵叹道:“将军这话一出口,便惹来天大祸事了。一旁软椅上正坐着那左芒,他当时笑道:‘何人扰我享乐,坏我兴致?’ 将军一听,登时不乐意,见他怀里抱着姑娘,眼神色·眯·眯的盯着曹素小仙,于是大步上前,想要将这....妖...这左芒扯起来,谁知左芒当即打了将军几个嘴巴,手指点出,喀嚓几声,咱们大伙儿断手断脚,东倒西歪,曹素将军更是当场吐血,跪在那人面前。” 盘蜒问道:“为何你不曾有事?” 士兵道:“那左芒故意的,他得要人送信,这才留我无伤。” 陆振英忙问道:“那我徒儿又怎样了?” 士兵道:“曹素小仙嘴上虽怨将军,实则心底爱他极深,见此情形,岂能放过那左芒?于是一剑刺向那人,手法快的叫人看不清。可那左芒脑袋微微一斜,那一剑刺了个空。他顺势一翻身,已将曹素小仙搂在...怀里了。” 陆振英闻言一凛,不由担心,问道:“那左芒竟如此轻浮?” 盘蜒道:“此人既然常去窑子,自非善类。老兄,后来又如何了?” 士兵愤愤说道:“那左芒随后便羞辱将军,嘴里难听得很:说他武功低微,尚不及曹素小仙,如何护得住这等美貌的相好?还自吹自擂,说自己风流倜傥,女子一见到他,立时便死心塌地,任他享用....” 陆振英妙目一瞪,大声叱道:“好个不知羞耻的淫·贼!” 士兵道:“他说完这话,遂放开曹素小仙,要她....自个儿亲他。曹素小仙....眼神....着实不太对头,忽地扑入左芒怀抱,任由他亲吻,连舌头都缠在...缠在一块儿...将军那会儿喉咙都快喊破了,气得发狂,可也无计可施。”说到此处,身子已瑟瑟发抖。 陆振英气往上冲,说道:“这人准是用了迷魂邪法,害我徒儿.....徒儿她可曾被他...被他....”说到此处,忧心至极,竟不知该如何措辞。 士兵道:“不曾,不曾。两人分开之后,左芒指着我说:‘你回去告诉万仙那几人,我神人左芒于星甲山等他们前来拜见,叫万仙多来几个,让我瞧瞧模样。我等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便要了这小娘的身子,如见到大军逼近,我立时杀了这窝囊废与小丫头。’说完这话,带着唐将军与曹小仙,轻轻一跳,已跑的老远。如今已过了小半时辰....” 盘蜒道:“他所知这般详尽,定是早埋伏在春秋苑中,等曹素入毂。” 陆振英心急如焚,顿足道:“那咱们还等些甚么?这就赶去。却不知那星甲山在何处?” 盘蜒要行军打仗,自熟知周围地图,道:“你随我来。”手轻轻一托,陆振英一声轻喊,已被盘蜒隔空举起,盘蜒招来飞剑,蓦然腾空踩上,两人形影一动,行向那星甲山所在。 陆振英喜道:“多谢师兄援手,不然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盘蜒大声道:“那神人语气如此狂妄,不将我万仙放在眼里,更掳走我万仙门人,叫我如何忍得?你放心,保管曹素她平平安安,完整而返。” 陆振英沉思道:“可那人如此有恃无恐,莫非当真武艺深湛,连采奇师姐的手段都不怕么?” 盘蜒笑道:“或许是此人只当传言为谣,锢蔽自封,自高自大,不知天高地厚罢了。” 陆振英说道:“但愿如师兄所言。” 两人说几句话,盘蜒加速疾飞,约莫飞了四十里地,见一巍峨雪山,雪山上有一宅子,以岗岩造成,又高又大,宛如城垒。宅子四周,栽着冬木寒草,密集成林,在风雪之中朦朦胧胧,颇有些仙气。 盘蜒说道:“这宅子造的这等精细豪奢,却又立于荒山之中,人迹罕至。这造屋子的人穷奢极欲,却不知所谓,又是什么好东西了?” 陆振英听他冷言冷语,挑旁人毛病,心中怀念,笑道:“是啊,师兄所言极是。” 两人飘落,来到门前,见那石门矗立,门上浮雕卷舒,精彩纷呈,看其外观,只怕极为久远,浮雕之意,乃是无数穿厚重皮毛之人向一顶天立地的巨人祭拜,那巨人光芒绽放,体型圆滚滚的,周身又有水雾。 陆振英想起昔日误入轩辕神殿,也曾见过类似雕纹,问道:“师兄,这巨人...是轩辕帝么?” 盘蜒皱眉细想,说道:“这水气圈转,化为龟形,当是玄武。” 陆振英吃了一惊,道:“玄武是传闻中的圣兽,莫非白马国昔日曾祭祀玄武么?” 盘蜒叹道:“你还与以往一般,对这等事好奇得紧,咱们是来救人雪恨的,无需纠结于其中故事。” 陆振英立时郑重说道:“是,盘蜒哥哥,我都听你的。” 她只盼这亲昵称谓令盘蜒心动,谁知盘蜒只点一点头,迈步而行,临到门前,那门缓缓打开,声音沉闷,甚是惊心动魄。 朝门中一瞧,乃是一宏伟巨殿,殿中有一大温泉,热气弥漫,温暖如春。两边器具为金玉铸造,富贵堪比王侯。又有天芝地草,神木奇花,盈满纷繁,炫目缭乱。 温泉之中,泡着一中年汉子,曹素也浸泡池中,身上衣物单薄,肌肤隐约可见,正细心替那汉子擦拭,那汉子神色惬意,悠闲自得。而唐子野被吊绑在半空,发出微弱的哀嚎声。 陆振英大怒,长剑出鞘,喝道:“淫·贼!放了我徒儿。” 那左芒目露惊异,望着陆振英,笑道:“师父比徒儿更美,妙极,妙极,我已厌倦家中那些胭脂俗粉,你来的正是时候。” 陆振英一声呼叱,长剑轻斩,一道雷光激·射过去。左芒一见,惊慌起来,手在水中一拍,掀起一面水墙,将那雷光一挡。雷光触水,传上人体,左芒“啊”地闷哼一声,身躯一麻,匆匆脱出水面,身子圈转,已披上一层蓝绸袍子。 盘蜒挥掌,曹素霎时也离了温泉,落在陆振英身边。陆振英忙解下大衣,罩住曹素身躯,见曹素神色痴迷,眼中却全是泪水。陆振英心疼无比,高声道:“奸贼,你对她做了什么?” 左芒又恢复那气定神闲的模样,笑道:“万仙之人,天生乃是我等神裔奴仆,我只需吩咐上一句,她便诚心诚意的效忠于我。” 陆振英见曹素身子颤抖,忙运功替她怯寒,又想恢复她心智,谁知费力半天,并无成效。 盘蜒低声道:“你放心,这恶贼并未污她清白。”陆振英点点头,抱紧曹素,双目怒视那左芒。 左芒神情不快,道:“什么叫‘污她清白’?我若与她欢··好,那是无上荣耀,她岂能不为之欣喜?不过我说话算话,暂未要她。” 盘蜒问道:“阁下招我等前来,到底又有何企图?” 左芒微微一笑,说道:“听说万仙脑子差劲儿,冥顽不灵,今个儿一见,果然如此。此事已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何须多费口舌?” 盘蜒道:“既然阁下机智过人,远胜于我,那我等便不献丑了,告辞。”说罢左手一扬,嗤地一声,唐子野绳索断裂,稳稳落地,弹指间已落在盘蜒手中。 左芒脸色一变,说道:“既然来了,可没那么容易走!”纵身一跃,当空一掌朝盘蜒打来,那掌力刚强迅猛,来势奇快,又混混沄沄,柔和似水,竟与阿道当年的湖神掌颇为相似。 盘蜒还了一掌,波地一声,左芒掌力溃散,他脸色剧变,眼前就要中招,面前水幕隆隆,横在中间,盘蜒掌力透过水幕,减弱一半,打在左芒身上,仍令他痛彻心扉,大声惨叫。 ------------ 三十五 莫提侠义唯利害 盘蜒胜了一招,并不追击,目光扫向一侧,只见又有四个身影现形,这四人样貌如常人,只是肤色微蓝,与那左芒相似,皆穿金翠玉绸,外表尊贵,神色惊讶,嘴唇刻薄,目光傲然。 其中一短须汉子奇道:“这万仙门人掌力了得,竟能破我等缭绕水幕?” 另一秃头汉子道:“是了,此人定是万仙所谓‘破云’之人,全力一掌,倒也不差。” 先前那左芒撑起身子,哗啦一声,扑入水底,再浮起来时,伤势已然好转,可见这池水疗效如神。他脸色难看,喝道:“你四人只顾着在旁享福,如今被万仙门人欺上门来,打我一掌,损我神裔族威名不小!” 陆振英朝旁看去,见边门中有许多赤身女子,正朝外探头张望,各个儿皆颇为惊恐,留有泪痕。陆振英惊怒交加:“这五人号称‘神裔’,在此糟蹋民间女子,做尽坏事,着实罪大恶极。” 盘蜒稍稍一想,说道:“我听闻白马国中有所谓天神庇佑,原来说的便是你们这些祸害。” 一披发之人厉声道:“你说谁是祸害?我等神裔,体内有玄武血脉,长久居于雪岭国境,乃是人人敬仰、守护家国的大英雄。” 盘蜒指着左芒道:“此人引咱们万仙前来,便是为雪岭国战事,想要将咱们除去?” 又有一消瘦之人笑道:“你不过猜对小半。咱们神裔族人,自古对万仙一派,有生杀予夺、随心所欲之能。只可惜我等受天地制约,出不了雪岭国那尊前山地界,否则早就捉来无数万仙,充作奴仆,倒也有趣。” 盘蜒望向曹素,道:“她正是中你们邪法,才沦落到这般模样?” 左芒喝道:“万仙杂碎,你休的多言,先前我无意中你一掌,你若有种,便与我货真价实的较量较量。” 陆振英恨他侮辱曹素,道:“无需师兄出手,你先尝尝我手中长剑!”剑尖一点,霎时又一道雷电击出。 左芒吃过苦头,小心应付,双掌齐出,掌力往两旁拨动,一声轻响,将那雷电化解。陆振英一招“鹤飞六甲”,连刺六剑,左芒打出数拳,铛铛声中,两人功力悉敌,顷刻间难分胜负。 盘蜒道:“师妹小心,此人有迷心的邪术。” 陆振英武功实则胜过左芒一筹,所忌惮的不过是左芒害了曹素的邪法。两人斗了百来招,陆振英见此人不过如此,放心下来,使“猛虎下山”,长剑斜刺,势大力沉。左芒又使出那刚柔并济的掌力,想要化解,蓦地手臂酸麻,如遭雷击,陆振英趁势飞起一脚,踢中左芒胸口,左芒表情痛苦,向后急退。 盘蜒心道:“好,趁他破绽,一剑将他宰了。” 此地并非你死我活的战场,陆振英侠女身份,不想无故杀人,这一剑便稍有迟疑。突然间,左芒睁大双眼,眼中流光扭转,宛如漩涡,陆振英见他目光有异,心生好奇,忍不住便多看了几眼,蓦地心中巨颤,仿佛遇上她最为敬仰、不可抗拒的主人一般。她想要大叫,但双唇紧闭,万万无法开口。 左芒稍一狞笑,指着盘蜒,道:“将他杀了!” 陆振英脑中嗡嗡作响,身不由己的朝盘蜒扑去,抡圆长剑,化作白光,当头劈下。盘蜒颇感意外,左掌一切,接下此招,只觉陆振英一身功力只剩下五成,想来正抗拒此人号令,心中犹豫,招式更是杂乱。 盘蜒出手如风,霎时在她身侧数个穴道上一拂,陆振英闷哼一声,倒在盘蜒怀里。 那五人一齐大笑,甚是欢畅。那瘦子说道:“左芒,恭喜恭喜,收服这千娇百媚,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儿。我寿无疆活了好几百年,不曾见过这等丽色。” 左芒道:“这婆娘厉害得紧,当真不易。” 短须汉子道:“只是你如此好运,倒让我许普有些眼红了。” 左芒笑道:“兄弟,这几个万仙婆娘,自然是大伙儿同享,只是先来后到,待我尝过滋味儿之后,大伙儿皆有好处。” 众人闻言,又无耻哄笑起来,似乎盘蜒武功再高,也是无济于事。 盘蜒在陆振英耳畔说道:“你体内真气,如雷霆霹雳,足以除灭邪魔,净化躯体,岂能被这区区邪术制住?” 陆振英虽身不由己,但心智听觉并无大碍,闻言心中一动,霎时内劲席卷扫荡,好似一场无情肆虐的暴雨,雷电照耀,洪水滔滔,转眼心神清醒,已能动弹。她低声道:“我好些了,刚刚...好生凶险。” 众神裔骇然变色,左芒结结巴巴问道:“为何......她能自个儿说话?不是该一辈子...听我的话么?” 盘蜒对陆振英说道:“你用此法,去解曹素心魔,千万莫看这几人眼睛,他们由我对付。” 陆振英有心助他,但此刻虚弱无力,只得说道:“师兄,你也莫中他们此招。” 盘蜒胸有成竹,微笑道:“我自有分寸。”转过身,面对那五个神裔族。 那短须许普道:“小心了,这人颇为邪门儿,非同小可。” 寿无疆道:“以咱们这‘破仙眼力’,便是破云之人来了,又有何惧?他纵然能解咱们法术,但其间必有可趁之机,只需他稍难动弹,合我几人之力,难道还杀不了他么?” 盘蜒往前一站,双手负背,神气十足,道:“像你们这样人物,还有多少?各个儿如你们一般混账么?” 左芒冷冷说道:“说出来可莫吓死了你,我等族人,久住雪山之地,还有数十人,各个儿与我等一般厉害。咱们那位族长,更是一位鹤立鸡群,卓尔不凡的人物。” 盘蜒道:“听说雪岭诸国饱受黄泉之门困扰,既然各位如此了得,为何不助他们抵挡,以至于他们求助万鬼?尔等又为何与万鬼狼狈为奸?” 左芒嗤笑道:“我等一贯逍遥惯了,何必替这些凡人卖命?他们自个儿能挡得住,我等又岂能惯着他们?” 许普则道:“万鬼与北妖众人,对我等倒也敬重,咱们彼此相安无事,咱们也懒得与他们计较。只是尔等万仙,只配为我等奴隶,怎能容万仙之人与我等平起平坐,统领各国?” 盘蜒长叹一声,神色忧郁。左芒喜道:“万仙的,你可是怕了?” 盘蜒苦笑道:“原来你们这所谓神裔,也是这等好色闲散、懒惰自大的性子,倒与我万仙好生相似。只是我万仙尚知道收敛心性,你们这些祸害,一个个儿更无耻百倍。” 左芒怒道:“咱们更比万仙强上百倍,这就让你领教!”极瞪双眼,光芒绽放,那五人也各个儿如此。这五人合力之下,“破仙眼力”更为强猛,即便敌手闭上眼,目光也能透过眼皮,直入眼底。 盘蜒不躲不闪,反而直视过去,猛然间,那五人各自捂住眼睛,叫的如同杀猪一般,过了片刻,那几人又捂住脑袋,叫声愈发凄惨,仿佛受抽筋剥皮之罪,足足闹了半晌,五人这才缓过劲儿来。 陆振英此时已救醒曹素,两人见状,惊喜万分,陆振英问道:“盘蜒哥哥,你这是什么功夫?” 盘蜒道:“若说迷眼迷魂的手段,世上焉有人能胜得过我太乙之法?”当年那吞山阎王的黑蛆与长斤两,尚且奈何不得盘蜒,又何况这区区“破仙眼力”?盘蜒任由这几人法术深入脑内,探敌人心神,当即如数返还,非但伤敌之眼,更搅乱敌人脑子。 左芒等大口喘气,翻身爬起,神色恼怒,他倏然大叫,掌心运力,一招“明月潮汐”,朝盘蜒狂涌过去,内劲吞吐,气势凌厉。其余四人也与他同时出手,五人掌风合璧,有如一条翻江倒海、盘旋扭动的狂龙,立时无处不在,宏大至极。 盘蜒一抬手,打出黑蛇灵气,将那五人掌力接过,那五人身躯巨震,霎时汗如雨下,神色慌张,死咬着银牙,苦苦抵抗盘蜒掌力。 盘蜒冷冷说道:“各个儿猪头狗脑,心魂腐臭,让人一见便想要呕吐。”催出功力,那几人头顶烟雾蒸腾,笔直向上,脸红的都快滴出血来,却不料盘蜒竟仍能开口说话。 盘蜒掌中又多催出两成力道,喀嚓、喀嚓两声,许普、左芒手骨粉碎,痛的哇哇大叫起来,可被盘蜒内劲黏住,手却放不下去。 曹素本怒火中烧,恨透了这几人,见状大感解恨,道:“仙长,将他们全数杀了!” 盘蜒问道:“你为何要杀这几人,只是为个人恩怨么?” 曹素大声道:“他们....非但辱我,更....更蹂``躏凡间女子无数,这等大奸大恶之徒,非杀之而后快!” 盘蜒闻言,手掌一松,掌力扩散,轰隆一声,震的天摇地动,那五人萎靡不振,如烂泥般伏倒在地。 曹素急道:“杀啊,你为何不杀了他们?” 盘蜒望着陆振英,冷笑道:“我来此并非行侠仗义,锄奸除恶,听你这般一说,我倒不愿动手杀人了。” 曹素闻言,大惑不解,却又急的直拉头发,陆振英稍稍一想,已明白盘蜒心意,说道:“这几人乃是谋逆之徒,若留下活口,乃是极大隐患,终有一日,会坏了我等征战大事。非但如此,他们乃是我万仙克星,决不能容其活着。” 盘蜒朝她点一点头,右掌一挥,左芒五人悄无声息间已尸骨无存,化为灰烬,被风一吹,便灰飞烟灭了。 ------------ 三十六 阳出阴入好练功 曹素欢呼一声,拭去泪水,再去看唐子野。这少年将军不过受了些皮外伤,倒也并不难治。 这宅中被俘女子已穿上衣衫,陆续走出,朝盘蜒拜倒,恭颂道:“新主人,您神法胜过此地神官,我等身心皆属于您。” 盘蜒心想:“原来这左芒自称神官?”说道:“快快请起。”待众人起身,又问道:“这些恶人强迫你们来这儿的么?” 当先一女子流泪答道:“咱们白马国风俗,神官权威无穷无上,我等不可违背。他们看中哪个女子,哪个女子便非得侍奉他不可。听说司空国、雷音国皆是如此。” 盘蜒心中不齿,暗忖:“众人奉其为神,恭恭敬敬的伺候,他们却只知逍遥享乐,正如当世那些个昏君庸主一般。不过我万仙之中,不也多得是这等人么?只不过能耐不及他们罢了。” 他施展神功,将殿内金玉珠宝一股脑搬出,护送众女子下山,回到白马城中,东采奇、小遥听闻此事,惊叹不已。 小遥想起曹素遭遇,心有余悸,但她眼下平安无事,后患已除,却也放心下来。而她见陆振英与盘蜒同去同回,目光闪烁,面露笑意,说道:“幸亏盘蜒仙长与妹妹你在一块儿,否则呀,我看后果....不堪设想。” 陆振英笑道:“盘蜒哥哥什么都知道,有他在此,我二人....可互传心意,我一遇险,他岂会不管?” 小遥听她语气亲昵,更是欢喜,别有深意的瞧东采奇一眼,见她无动于衷,又道:“是啊,你二人以往何等恩爱?不过昨夜之事,大有古怪,你二人大晚上的,怎地会在一块儿?” 陆振英垂下头,面泛红晕,小声道:“我与盘蜒哥哥叙叙旧,说些....说些家常话罢了。” 小遥“嗯”了一声,说道:“这漫天飞雪、冻头冻脚的,你二人四处乱跑,也不怕冷么?” 陆振英尚未答话,小遥又击掌笑道:“是了,是了,你二人定是手拉着手,温言软语,心里暖烘烘的,我说的对么?” 陆振英听她说的肉麻,可见盘蜒在东采奇面前竟并不否认,心中甜蜜,直是难以形容,于是跺脚道:“姐姐,你越说越....越羞人了。” 小遥有心令盘蜒、陆振英再续前缘,又道:“有什么羞人的?五、六年前,你二人更羞人之事,只怕也做的不少,老夫老妻,还装什么矜持?我看你二人不仅拉手,准还亲嘴了,是么?” 陆振英念及往事,心生热望,嘴里却道:“哪有儿的事?师姐,咱们谈正事呢,你就别打岔啦。” 小遥吐吐舌头,闭口不言,可依旧不停朝陆振英挤眉弄眼。 盘蜒见这两人消停下来,于是说道:“采奇,你如何看待左芒等人?” 东采奇神色谨慎,道:“不料这雪岭三十国幕后,竟是这神裔族与万鬼勾结。而神裔族更似是我万仙的大敌,单独而论,比之万鬼更为棘手,他们自称有玄武血脉,到底是何来头?” 盘蜒点头道:“即便功夫练到振英这般地步,也抵不住他们那迷心之法。唯你我精通心念,能够抵挡。”说着说着,心下一惊:“若果真如此,非将这神裔族斩草除根不可。否则将来神裔族有法子离此雪岭,万仙便有覆灭之忧。” 陆振英听盘蜒将东采奇与他并称作‘你我’,显然并无隔阂,心中不快,神色又阴郁起来,不再逗留,就此离去。小遥有意示威,也“哼”了一声,扬长出帐。 东采奇与盘蜒对望一眼,暗叫不妙。她忽想起白马国前国君来,命人将此人带到面前,问他左芒之事,那国君忐忑说道:“并非我有意隐瞒,只是左芒这五人厉害得紧,我先前若说出他们下落,只怕他们用咒法害我。” 盘蜒道:“采奇与我攻城时,为何不见这几人?” 国君愤愤说道:“我也曾求他们来着,但他们嫌战场太吵太脏,竟撒手不管。枉我昔日对他们恭敬的如孙子一般...” 东采奇又问道:“听说雪岭境内,仍有许多神裔族人,是么?你可知道他们那首领底细?” 国君忽然脸上肌肉抽搐,目光骇异,宛如老鼠听到猫叫一般,低声道:“此人一身通天彻地的本领,便是你们两位,也未必能胜得过她。” 盘蜒奇道:“此人是男是女?” 国君说道:“听说是个...极厉害的女子,她名叫‘百举’,是从北妖那儿来的,她来此之后,唤醒了此地神裔族人,随后藏身幕后,只传令手下,操纵各国政事。神裔族人不能离我雪岭国境,只因这‘百举’不愿离开,他们非追随此人不可。” 盘蜒似听过这百举名头,仔细回想,愕然道:“数千年前,听说有一聚魂山阎王‘斗神’降临凡世,后为万仙与北妖联手驱逐。那北妖氏族头领,听说正是叫‘百举’的。” 国君连声道:“不错,大伙儿传这百举行径,她常常前往一峡谷,整夜整夜坐于冰雪中,凝视谷中雪景。” 盘蜒心想:“此人既然与斗神有关,必有击败斗神阎王的秘诀所在,无论如何,不容错过。”于是问道:“那峡谷又在何处?” 国君吓了一跳,说道:“那山谷于司空国境内,你要去招惹那百举?大仙万不可如此。这百举深居简出,极少露面,可一旦出手,定掀起腥风血雨....” 东采奇看向盘蜒,目光流露询问之意,盘蜒寻思:“莫说凡世间,哪怕聚魂山中,能与这斗神阎王抗衡之人也寥寥无几。那百举与万仙联手,又如何能胜?其中定有极重要的关窍。说不得,此行势在必然。” 东采奇此时武功卓绝,若借用大眼枭的天魔功力,武功更稍胜张千峰一筹。再与盘蜒联手,威力之强,着实可观,那百举纵然厉害,她也并无退却之意。眼见盘蜒神色坚定,于是说道:“那龙木巨怪横行霸道,人心相悖,如今局面顺利,白马国邻近各地皆有不少送来人质,诚心归降。” 盘蜒喜道:“那咱们战略也可稍加变通,径直前往青兰山,再北上攻打那司空国。途中如遇抵抗,料来也能应付。若并无意外,半个月内,可得雪岭各国。” 东采奇细看地图,笑道:“要不你我再联手上阵,去会会那‘百举’,倒也直截了当,省得不少麻烦。” 盘蜒摇头道:“这终究是冷州国的战事,十数万将士奔波千里,冒死求功,若咱们大包大揽,令他们白忙一场,反倒会引起内乱来。” 东采奇道:“但毕竟....攸关数万人性命。” 盘蜒道:“若事物得来不易,方显珍贵,若唾手可得,谁又会珍惜?何况你那功夫若伤人过多,自身也饱受折磨,痛苦难忍。” 东采奇黯然叹道:“这般...挺好,令我得知这每一条人命皆乃天授,不可随意夺取。” 盘蜒点点头,正欲离开,东采奇又道:“师兄尊长,你当真与振英师妹破镜重圆了么?” 盘蜒愁眉苦脸,说道:“哪有此事?是小遥那丫头乱点鸳鸯谱罢了。” 东采奇顿了顿,又道:“你与她待在一块儿,可是像对我一般,想借此引她练成奇功么?” 盘蜒道:“并非人人如你一般。她到此地步,除了循序渐进,非大起大落所能助益。” 东采奇神情困惑,说道:“我这人才智蠢笨,远远及不上师妹,怎地我能...历劫开窍,她却不能?” 盘蜒笑道:“你这话可难道我了,我纵然有点石成金的本事,可其中道理,却也总不明白。天意浩荡,命运模糊,谁都看不破,想不透。” 东采奇皱眉叹道:“可这其中大有难处,若将来师妹她问我:‘师姐,盘蜒哥哥是如何教你的?怎地他手把手教我,却偏偏成不了事?’我又该如何回答?” 盘蜒听她模仿陆振英语气,当真惟妙惟肖,尤其那“盘蜒哥哥”四字,又是羞涩,又是深情,与陆振英一模一样,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你愿实话实说,自也由你。你若要骗她,我也不管。只莫要伤了和气就好。” 东采奇眼睛发亮,笑道:“好,有你这句话,那我可不客气了。我便和她说:‘这其中曲折,当真一言难尽,叫人好生害臊。’” 盘蜒心中一凛,问道:“‘害臊’?” 东采奇唉声叹气,说道:“我又说:‘当年我与师兄尊长在雪山之中,发觉一前辈高人练功的大冰窟,这冰窟之中,有一本神功秘籍,还有一张寒冰床。’” 盘蜒奇道:“你这可张口瞎说了,咱们哪儿碰上过什么大冰窟?” 东采奇笑道:“你让我自行发挥,就别管我说谎话啦。”想了想,又道:“我再说:‘那本神功,来头不小,叫做龙凤双修妙法。那张寒冰床,更是奇异,唤作‘阴阳互通小床’。唉,原来这世上最高明的功夫,都得男女搭配,各出力气才行。没奈何,我俩只得在那洞中没羞没臊,没日没夜的操劳,整整一年,不曾下床....’” 盘蜒怒道:“你若真这么说,我可被你坑得惨了!” 东采奇朝他狡黠一笑,说道:“放心,放心,我岂会真这么说?那岂不坏了你与师妹好事?” 盘蜒被她逗得手足无措,说道:“我与振英并无好事,劳烦大人口下留情,莫坏了我万仙破云老仙的声誉。” 东采奇格格娇笑,忽而正色道:“师兄对我有恩,但有旨意,我岂能不遵?” 盘蜒松了口气,道:“那算哪门子恩德?师妹也甭客气了。”朝她连连鞠躬,朝后退去。 东采奇蓦然又低声说道:“那些远征将士丧命蛇伯,本是我一人的罪孽,无可否认,无可推脱。你与我共担此罪,令我得一人倾诉,能喘得过气来,不至于为其压垮,在我心中,那是永不磨灭的恩德。” 她又道:“师兄尊长,我也想....想分担你的罪,我想真真正正,与你成为无话不谈之人。” 盘蜒站在帘布前,停了许久,这才勉强说道:“我哪有什么罪?”于是逃也似的疾奔而出。 ------------ 三十七 少年热血好杀伐 盘蜒离了大营,在城中找一片安静树林,见寒风冷冽,渗透肌肤,冰冷彻骨,正是压熄心火的好去处,于是安坐树后,运功入定。 不料过了一会儿,只听两人一前一后,快步奔来,其中一人喊道:“唐子野,你给我说清楚了!为何要躲着我!” 盘蜒心道:“曹素?她与这唐子野来这儿私会么?”好奇心起,掩藏气息,融入自然之中。 唐子野大声道:“你瞧不起我,当我不知道么?我配不上仙女大人,还请仙女大人莫要纠缠小人。” 曹素一急,飞快一跃,拦在唐子野面前,唐子野想将她推开,曹素反手一牵引,反将唐子野摁倒在地。 曹素哈哈一笑,反扑在他身上,两人身子贴在一块儿,曹素呼吸急促,唐子野也血脉偾张,曹素柔声说道:“子野,我弄疼你了么?”竟一改豪放张狂的语气。 唐子野道:“是我不对,我不该听李老七的话,去....窑子里找姑娘,我好生对不住你。” 曹素冷笑道:“你这人就是这般软弱,与那几个老兵痞子混在一处,非得被带坏不可。” 唐子野笑道:“我可不软,你这般对我,我可是硬邦邦的,管不住自个儿啦。”说罢吻上曹素脸颊,曹素任他行事,笑容甚是柔和妩媚。 盘蜒暗暗叹息,心想:“女大十八变,这小丫头前几年还是个毛躁丫头,当下已知风情了。” 唐子野渐渐情浓,伸手摸向曹素胸口,曹素突然挥手,啪地一声,唐子野痛呼一声,如被火烧一般缩回手去。曹素哼哼几声,说道:“你这碰过脏女人的爪子,我可不让你碰我身子。” 她这一下出手颇重,唐子野大为恼火,说道:“你不与我...相好,为何要撩拨我?” 曹素道:“你呀,就这么点出息,我稍稍一试,你便露出原形来了,就你这副窝囊难看的德行,令我好生来气。” 这话正说中唐子野痛处,火气顿生,忽一巴掌打出,曹素与他交往甚久,便是打骂,唐子野也从不敢惹她,怎料到他突使重手?全无防备之下,一下子被打的脸颊红肿,她怒喊道:“王八蛋!”手腕转动,霎时还了唐子野四个耳光。 唐子野跌了出去,在雪中滚了滚,怒道:“我是窝囊,我是难看,我是王八蛋!因为瞧你这婆娘与旁人亲亲我我,搂搂抱抱,我恨不得自个儿瞎了眼,再不想见你这贱货!” 曹素身躯一晃,神色惊怒,但见唐子野眼中冒火,龇牙咧嘴的模样,却又不禁心软,她先前大放厥词,喝骂情郎,本是无心为之,不想出言太重,竟伤了他自尊,又听他提起这事,语气可怜,不由得心中歉疚,低声道:“子野哥哥,你知道我...我那时没法管住我自己。” 唐子野攥紧拳头,指着她道:“我当时可瞧得再明白不过,你哪儿是不愿的模样?那老儿吻你,你连舌头都伸出来。他入温泉泡澡,你....光着身子,将他身上摸了个遍。我瞧你是兴高采烈,巴不得自个儿被那老儿....被那老儿....” 曹素想起这不堪回首的往事,“哇”地一声,痛哭流涕,说道:“是那老贼用手段害我,我....真不愿,我恨不得将他零零碎碎的割了泄恨。” 唐子野道:“贱货,贱货,你不让我碰你,却任由那老贼东摸西摸,这是为了什么?你倒给我说说清楚了!你我相处已久,我还对你不好么?为你花钱,陪你逛街,大冬天的随你爬山,你连亲嘴都不让!” 曹素泪光盈盈,说道:“咱们....年纪还小,我....我....师父说....” 唐子野道:“休找借口,昨日之事,已令我想的明白。你是万仙的仙女,打从心底里瞧不起我,只想瞧我...像条狗般跟着你,有时朝我扔根骨头,我便撒欢打滚,逗你开心。我是窝囊废、王八蛋,配不上仙女。你这****的身子,凡人不给碰,只让那些个老妖精亲亲舔~~舔的......” 曹素哭道:“你说的这般难听,我哪有....我哪有....” 唐子野道:“从今往后,咱俩恩断义绝,再无牵连!你爱亲谁便亲谁,爱摸谁便摸谁....”他起身要走,神色决绝,曹素慌了神,足尖一点,已抱住唐子野,红唇吻了上去,唐子野“呼呼”喘息,眼神惊喜万分,旋即怨气全消,唯有爱慕。两人在雪中相拥,彼此索取,彼此给予,只觉周身温暖,心底炎热。 过了许久,两人这才依依不舍的分开嘴唇,曹素眸光如水,娇羞无限,仿佛一朵盛开的红牡丹一般。 盘蜒心如止水,波澜不起,暗想:“这丫头爱这少年,爱的刻骨铭心,生死不渝。这少年也甚是诚心,什么都愿意给她。我当年与振英也是如此。大抵一生初恋,总难掌控心思。” 曹素小声道:“你若要我,我今个儿....便给了你。” 唐子野陡闻这天大的喜讯,反而生出敬爱怜惜之情,只觉自己好生卑微无能,配不上这位圣洁仙女,他双掌急动,打在自己脸上,哭骂道:“我不是东西,我是混账,我....我窝囊废,我软弱无能,素儿,我这人有何本事,能...能得你这般青睐?” 曹素立时变得柔弱似水,流入他怀里,说道:“你莫妄自菲薄,在我眼中,你是全军第一的好汉,岂能不爱不怜?” 唐子野目光变得坚定起来,说道:“素儿,我已打定主意,此次征战,我非要立下首功,令人刮目相看。待我当了军中上将,再....再来娶你,你定要等我。在此之前,我....我绝不会亵渎了你。” 曹素喜道:“你这般有志气,我瞧着好生高兴。你放心,我一直陪在你身边,咱俩同生共死,绝不分开。我一会儿传你万仙的功夫,你这般聪明,定能借此出人头地。” 唐子野怀抱这俏美可爱的姑娘,纵想今后美妙日子,心醉神迷,如登仙境,直至此时,才觉得自个儿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 他又道:“素儿,你说,我若真立下奇功,你师父会....同意我俩婚事么?” 曹素吃了一惊,想起万仙门规来,表情惆怅,说道:“我万仙....门人,不可嫁给凡人。除非.....你将来也投入我万仙门。” 唐子野急道:“那你教教我,该如何....登入万仙?” 盘蜒打量唐子野身形,心想:“他此生不曾练过道家功夫,至今十八岁,已然太晚。” 曹素笑道:“你安心啦,就算咱俩不成亲,我也总伴着你。我这人说话算话,绝不会变心,这辈子都不会瞧上第二个男人。” 唐子野这才如释重负,两人有说有笑,相依相偎,从雪地中走开了。 盘蜒则另有打算,心道:“这唐子野急于求成,行事必冲,易于指挥失当,连累大局。他身为先锋,一旦分神,或是冒进,几乎必死。他既是曹素情郎,我总得设法罩他一罩。” 他练功至傍晚,来到军中,传令下去,将唐子野调至后军参谋,辅佐小遥处置军情。这后军参谋一职,与骑兵先锋不分高下,但却安全得多,并无凶险。 又过了一日,他与东采奇、小遥、陆振英等将领正商讨出兵大计,忽然帐外一阵喧哗,布帘一掀,两人走了进来,正是曹素与唐子野。 唐子野跪倒在地,说道:“小遥国主,我不知犯了何错?为何要我当这参谋?” 小遥眉头一皱,心想:“这是盘蜒仙长的主意,说是为曹素着想。”说道:“当这参谋有什么不好?我正要人替我出谋划策呢。” 唐子野深陷热恋,急着立功,好让心上人颜面有光,说道:“我这人愚笨的很,又不识几个字,当了参谋,全无半点用途,求你将我调往前线,哪怕....当个小卒也好。”这打仗之时,乃是士兵立功升官最佳时机,若能冲锋陷阵,奋不顾身,只需存活下来,立时便有重赏,声名传开,受众人称赞。留在后方当文官,则颇受兵卒诟病,若是从前方调到后方,更是令人耻笑。 小遥见他满头大汗的模样,又看曹素一眼,笑道:“你莫要争执啦,在后头安全得多。我看在....看在那人的面子上,又岂会亏待了你?”言下之意:你既是我徒儿爱侣,便是我信得过的心腹,无需拼杀卖命,一样能升官封将。 唐子野直截了当的说道:“我....一身打仗武艺,要凭真本事立功,无需...无需国主偏袒..” 小遥闻言,颇为赞许,朝曹素笑了笑,示意她眼光不差,又道:“好一个胆大妄为、锐气袭人的小子。如此甚好,我便成全了你,封你为掌旗冲锋指挥使。那支白熊营,我便拨给你了,从今往后,听你调遣。” 那白熊营是小遥麾下一支重甲骑兵队,平素极受倚重。唐子野大喜过望,满心感激,朝小遥乒乒乓乓跪下磕头。 小遥笑道:“只是这白熊营各个儿都是精兵,未必肯听你的话。你若管不服他们,还是乖乖回来,当这后军参谋吧。” 唐子野道:“是,是,如若办事不成,我....我提头来见国主。” ------------ 三十八 没了规矩好办事 盘蜒、东采奇瞧在眼里,都不以为然:“这人当众违背军令,对长官出言不敬,本该责罚才是,岂能反加赏赐?”可小遥如此处置,两人也不便开口反驳。 那唐子野得令后,随曹素来到那白熊营地,宣小遥委任之命。他本就是军中颇为知名的少年勇士,又得曹素指点武艺,身手颇为不凡。白熊营上下向他挑战,唐子野更不含糊,一一击败,终于博得众人信服。他豪情万丈,有心争功,遂严加练兵,等待征战时机。 两日后,东采奇集结十万大军,离了白马城,经一众降国境内,来到青兰山下,遥望远方,霜雪遮天,白茫茫的大地上雪峰突起,宛如地刺般指向苍穹,而雪岭国中威名最盛的司空国境内,就在那群山后的平原上。 东采奇深吸一口气,脑中闪过当年闯破冰墙,兵败蛇伯的场景,又立时将其驱散,心意不动,坚韧不拔,下令进发。 她事先已请大眼枭从空中探过,将地势熟记在心,又在军中聘用当地游民充当向导,取一条谷中捷径,穿过山谷,由下而上,逼近敌人城池。此城为司空国第一道屏障,城墙绵延数十里,仿佛冷漠无情的守卫挡住去路。 东采奇望向盘蜒,盘蜒摇了摇头,道:“你我不必出手,须得士兵亲自攻城。”她答应一声,命人吹响号角,声传远方,虽在寒冷之中,也令人热血沸腾。 旗帜飞舞,数万大军手持铁盾,极快压上前去。突然天空呼啸一声,数块大冰石急速坠落,砸在人群之中,乒乓作响,死伤不少。 东采奇知敌人这等器械,叫做投冰雷车,乃是将热水由水管倒在一大投冰碗上,投冰碗下垫着隔层棉布,待接得满碗水,约莫两三、四百斤重,等待片刻,便已结成坚硬冰块。随后松开绳索,投兵雷那长杆一甩,如投石车般将那大冰块扔出,来势奇快,威力猛烈至极。 这器械敌人有,冷州国自然也有,东采奇随军带来,且围城之时,方位变动更是灵活。她见空中落冰,已知敌人投兵雷方位,下令己方也投冰还击。军中人影匆匆奔走,推动那巨大兵器,校准方向,取出大水袋与水管,注水入碗,旋即“炮弹”成形。 东采奇喊道:“打!”砰砰几声,冰雷冲天而去,落入城内,只听沉闷震响,东采奇细细一听,传来巨木断裂之声。她心头一喜,知道敌军雷车已毁,又下令不停投冰入城,要正对城墙上站不了人。 得这空中落石掩护,骑兵步兵如潮水般冲上前去,到了城下,敌军已箭矢零星,成不了气候。众人大声呼啸,用攻城槌撞门,用云梯爬墙,不一会儿已有人登上城楼,奋勇厮杀,空中血雾漂浮,尸首堆积,断肢坠落,惨叫声、呼喊声透着凶狠,透着暴戾。 前方不停有探子来报战况,东采奇不断应变,或派奇兵增援,或命人游走,从空隙处登城。敌军虽一时抵抗,再过小半时辰,已然相形见绌,漏洞百出。一边墙上人满为患,一边墙上却空泛无人。东采奇派一支兵马,顺顺当当便攻入城去。 小遥、陆振英站在高处,远远观望,见东采奇正面攻城,可手法变化无穷,有如戏法一般,竟将这明攻打得好似偷袭,叫敌人防不胜防。两人心下惊佩,暗想:“原来带兵打仗,也有虚实刚柔之分,运转之妙,心思之巧,远胜过武功招式。” 又等候少时,城门大开,盘蜒欣慰笑道:“采奇,我真再没什么可教你得了。” 东采奇本也紧张,听他这般夸赞,赧然一笑,说道:“有你在旁看着,我哪敢出丑?” 敌军落花流水,溃败入城,由攻城战转为巷战,一方士气旺盛,一方则已全线失控。东采奇身在数里之外,但布置周道,命属下或围或诱,或冲或伏,捷报频频传来。再等候半个时辰,有探子喜道:“已攻下此城城主宫殿,俘虏城主。” 东采奇拍手笑道:“好,我本担心此人跑了,大伙儿干的不坏。” 盘蜒提醒道:“需问这城主神裔族之事,不可漏网。” 东采奇道:“我领会得。”又传令:“万仙门人,皆聚在宫殿之中,若不知神裔族在何处,莫要轻举妄动。” 此城叫做神瑞城,那城主叫做阮解,被俘之后,垂头丧气,心惊胆战的模样。东采奇等人分立左右,请小遥坐上虎皮大椅。小遥知规矩如此,只得依从,审问道:“阮解,你城中可有神裔族人?” 阮解气恼不过,说道:“这些懦夫,得知大军临城,都逃往国都去了。” 盘蜒笑道:“早知如此,你又何必毕恭毕敬的供奉这些无胆之徒?” 东采奇问道:“那百举可在你这城中?” 阮解与那白马城主一般,听此姓名,吓得半死,喊道:“这位神人一向隐居,若她出手,只怕会惹来天灾地祸。” 东采奇又问此人司空国其余各城状况,阮解不敢隐瞒,如实作答。 正小心审问,但听殿外有人吵闹,盘蜒一看,见唐子野与另一大汉怒目对视,快步走来,曹素跟在后头,神情不快。盘蜒认得那大汉乃是彪鬣营的将领,叫做萧顺。 小遥问道:“萧顺、子野,你二人为何争吵?” 萧顺大声道:“今早打仗时,有一件事,这唐子野做的可不像话。本来攻东墙是咱们彪鬣营的事儿,这小子该攻北墙。但他舍了北墙,与咱们涌抢城墙,结果被这小子一群土匪捷足先登,夺了头功。” 盘蜒心想:“北墙乃是虚晃,东墙才是关键所在。但这虚招却也至关重要,若无此一步,东墙战局必极为焦灼。这小子急于贪功,竟与本方同僚哄抢功劳?” 东采奇道:“唐子野,可有此事?” 曹素替情郎辩解道:“子野他是见这萧顺手脚太慢,怕贻误战机,于是帮他一把,并无恶意,岂能怪罪?再说了,军功为能者居之,战场之上,你争我抢,才见士气嘛。子野本事高于萧顺将军,这军功当仁不让,自然归他了。” 萧顺怒道:“哪有这门子道理?你那些冷州国蛮子,在下头一闹一乱,扰得咱们七荤八素,才给这小子捡了便宜!” 这萧顺乃是东采奇从西南带来的将领,一贯极为得利,而唐子野是小遥心腹,战场之上,虽听东采奇号令,但到了营中,却归小遥管辖。 东采奇沉吟说道:“唐子野,我给你下的是何令?” 唐子野急道:“采奇将军,你让我在北墙下游荡,那是....大材小用了。” 东采奇道:“你当时不说,领命而去,眼下却违背军令,依照军法,该当如何?” 唐子野颤声道:“该当...该当杖责三十,降为走卒,乃至收押入牢。” 曹素“啊”地惊呼一声,忙向陆振英、小遥望去,目光满是哀求之意。 小遥笑道:“将军,我瞧子野并非存心争抢,而是有心助阵,无意中竟得了首功。咱们武林中人,何必如此讲究?只需卓有成效,最终得胜,管他期间如何?大伙儿不可争吵,以免伤了和气。” 东采奇稍稍迟疑,叹道:“国主,我远来是客,不可喧宾夺主,但这军法如山,军令似铁,与江湖中帮派门规可大不相同。” 小遥握住东采奇手掌,嘻嘻笑道:“好将军,你说的半点不差,今个儿瞧我颜面,莫要追究此事。”又对萧顺道:“这样吧,萧将军,这首功你与子野一人一半,不分前后,两人皆有赏赐如何?” 萧顺见这国主对自己这般客气,虽看唐子野一百个不顺眼,却也不便发作,只得说道:“便照国主吩咐,老萧....并无异言。“ 唐子野、曹素松了口气,也笑道:“多谢国主赏赐。” 小遥哈哈一笑,招来众将,论功行赏,众将士尽皆振奋。 东采奇对此事颇有微词,但后续仍有战事,须得速战速决,以免万一那龙木派大军回援,己方受前后夹击,那局势便危险万分了。好在那龙木全军远在万里之外,且此刻被中原大军牵制,自顾不暇,料来无力来救。 其后数日,联军更不停歇,再接再厉,又分别攻打司空国威城、粮城、登天、马蹄各处。她所派探子极是能干,收集军情,甚是精准,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她依照军情,布下对策,总能攻敌要害,一举而克。 那唐子野经历那争执之后,反而得了鼓励,愈发干劲十足,打起仗来既勇猛,又冲动。到了战场上,率麾下将士横冲直撞,狂奔乱窜,到处抢攻,屡屡违背军令。只是东采奇布阵极为巧妙,总能令己方以强击弱,而唐子野确有些真实本事,加上曹素在旁相助,遇上敌手,往往乱中取胜,不曾吃亏。 他这般举止无矩,非但西南军中,怨声载道,哪怕冷州国军中也甚是不满。小遥听说此事,只是笑道:“咱们屡战屡胜,势头正旺,何必为此小题大做?子野有过人之能,一上战场,如鱼得水,又何必事事按照规矩来?” 唐子野得知此事,倍受鼓舞,胆子更大了几分。小遥不顾东采奇劝阻,升他为冷州国军中副指挥使,令他掌管军情,应对敌袭。 ------------ 三十九 奔流到海不回头 盘蜒得知唐子野因违命而拜将之事,就知不妥,这天来见陆振英、小遥二人,小遥粲然一笑,以为他是来找陆振英的,说道:“你二人好好聊着,我便不留了。” 盘蜒说道:“国主留步,我是为唐子野而来。” 陆振英眉头一锁,问道:“盘蜒哥哥请讲。” 盘蜒叹道:“我听说国主升了这少年军阶,至今已是冷州国副指挥使了?” 小遥故作惊讶,说道:“他立下这许多功劳,我不赏他,还能赏谁?” 陆振英点头笑道:“我那曹素徒儿,这些日子可开心极了。嗯,子野这孩子为了她,舍命在战场上拼杀,倒也难能可贵。” 盘蜒肃然道:“此子即便身手了得,但征战时,往往不理会战前布置,不遵照战中号令,不成全战友之功,全军各营皆抱怨不断。国主不加惩戒,又怎能接连提拔他?这般行事,岂不令众将士心寒么?” 若这话由蝉鸣、杨木、甚至张千峰说出,小遥、陆振英即便不满,又如何敢稍加显露?但小遥借陆振英这层关系,对盘蜒并无敬畏,反啐道:“战场上的功劳,都让你那采奇将军派给西南方那些自家人啦。咱们冷州国若不争取,只怕这一路征伐,所获寥寥无几。” 盘蜒反驳道:“我看采奇委派,其实并无偏颇。无论冷州国还是西南军,各自肩负重任,旗鼓相当。唐子野非但扰西南军安排,也乱了冷州国的军心。若非采奇调度有方,咱们这几天连续打仗,未必能胜。” 陆振英微微有气,说道:“采奇、采奇,你就知道夸师姐的好。”话一出口,便深感不妥,低头咬唇,默默不语。 盘蜒忙道:“我称赞采奇,并非空口无凭,而是实情如此。咱们正说唐子野之事,不必扯到她身上。” 在小遥、陆振英心中,盘蜒此行劝阻,定然是听了东采奇闲话暗示,借他之口发号施令,向两人示威来着。这般一想,各自更是愤懑。 小遥大声道:“子野才干出众,本就比旁人高出一大截。他功勋如何,大伙儿有目共睹,有口皆碑,可不是东采奇一句话所能抹杀。” 盘蜒心中发愁,想:“她怎地老提起采奇师妹来?采奇对她还不够意思么?”说道:“国主将他提得太高,如今大战在即,以此人心浮气躁的性子,必会擅作主张,打乱咱们部署,我此来只是提醒此事,望国主、师妹三思。” 陆振英忽然柔声说道:“盘蜒哥哥,你为何总与采奇师姐心思一致,好似你俩总是一边,与咱们对着干似的。” 盘蜒听她又岔开话题,苦笑道:“只因采奇她往往料事精准,难不成我还能昧着心说话么?” 陆振英凝视着他,目光悲苦,说道:“不,我倒觉得,你心中向着她,因此她一言一行,在你眼中都大有道理。她要借题发挥,整治子野,乃是故意刁难咱们,你难道瞧不出来?她此举有伤和气,你仍觉得她并无过错么?” 盘蜒道:“此事真与她无涉,她从未向我提起唐子野之事。” 小遥哼哼笑道:“她何等聪明伶俐?也不必明着说,只需稍稍吐露口风,你记在心上,自然会照她意思办事了。盘蜒仙长,这女子如此厉害,将你玩弄于股掌之间,你难道就不怕她么?” 盘蜒见她越扯越偏,竟毫不掩饰勾心斗角之意,心底郁闷,一时不知该如何相劝。若在以往,他脾气偏激,早就与小遥争吵起来,可这些年修身养性,愈发沉稳,实不想口出恶言。 陆振英淡淡说道:“盘蜒哥哥,你若....若还将我放在心上,子野之事,便由着小遥姐姐心意吧。”停了停,又道:“我当转告子野,要他安分行事,莫再唐突,如此你....与采奇师姐可满意了?” 盘蜒愣了半晌,懒得多费唇舌,暗叹一声,作罢离去。 等盘蜒走远,陆振英忽然呜咽一声,垂头哭泣,小遥忙搂住她道:“你莫灰心,他即便一时被那..东采奇所迷,可她野心勃勃,心机深沉,怎会得仙长真心之爱?你才貌脱俗,蕙质兰心,远远胜过那东采奇。终有一日,仙长会想起你的温柔体贴来。” 陆振英“嗯”地一声,虽然沮丧,可心中仍抱有念想。 翌日,大军再行进发,攻向司空国其余各城,一路凯旋,铁蹄踏雪,横扫四方。司空国到此地步,已决心屯兵国都,舍了周围城镇,想来是想倚仗城墙之固,毕全功于一役。 唐子野被陆振英数落几句,稍有收敛,而东采奇对他严加约束,令他从事后方职务,甚是清闲。唐子野心中憋着一股气,只觉满身精力,无从发泄。又见联军高奏凯歌,有他无他,差异极小,更是气闷无比。 三天之后,东采奇统军驻扎于鸿鹄山下,前方二十里,便是司空国都城司空城,但见围墙高耸,可比群山,绵延两边,有如天堑,城前路障满布,壕沟如渊,叫人远远一见,便心中畏惧难前。 东采奇登高眺望,对盘蜒说道:“师兄,你说那百举在城中么?” 盘蜒心知前景难测,说道:“只怕非但百举在内,连剩余神裔族人也聚在其中,他们皆身手了得,不逊于万仙第五层的好手。” 东采奇嗯了一声,反而更增精神,满心踊跃,盘蜒笑道:“原来你这些时日忍耐已久,可是手痒想揍人了?” 东采奇嗔道:“那百举便留给你了,其余神裔族人,交由本将军收拾。你可莫要丢脸,败给那....那老婆娘。” 盘蜒哈哈一笑,担忧之情,顿时烟消云散,唯有一试身手之意。 陆振英、小遥见两人有说有笑的模样,一人黯然神伤,嫉恨交加,另一人则暗暗痛骂,替义妹不平。 正交谈间,那萧顺穿过阵列,急急说道:“将军,出乱子了!出乱子了!那唐子野临阵脱逃,后头全没他的影子!” 陆振英、小遥、曹素大吃一惊,登时变了脸色。曹素急道:“你胡说八道,子野这般勇敢之人,怎会当了逃兵?” 东采奇让唐子野留在后方,掌管探子,转交迅息,故而不曾察觉他未曾跟来,问道:“他是独子一人出逃,还是有人跟随?” 萧顺嚷道:“他那白熊营,连同那飞雕营,还要杂七杂八,少了好些兄弟。” 东采奇忙让人一点,共一万多人随唐子野离军。东采奇怒道:“这小子好大胆,非但自己跑了,还鼓动旁人当逃兵?” 小遥立时护短,喝道:“此事实情未明,你怎能仓促断言?” 盘蜒稍一沉思,说道:“他能带走这许多人,只怕非是逃兵,而是假传军令,带出去作战了。小遥,你可曾给他兵符令牌么?” 小遥顿时想起,说道:“是啊,前些时日他问我讨要冷州军兵符....” 东采奇气呼呼的说道:“这兵符如此要紧,你怎能给他?” 小遥道:“这孩子很和我心意,曹素也在旁相劝,我信得过他,给他又能如何?我看他绝不是脱逃,而是发觉敌情,领兵出战去了。” 东采奇气的一时语塞,只道:“胡来,胡来,领兵打仗,岂能...如同儿戏?” 盘蜒立时命人到唐子野营中搜查,不久有一士兵找着一封军情,信中写道:“司空国大军三万,绕过岩门峡,取庇佑国圣哲谷,敌军围攻,军情紧急,万望相救。”这庇佑国不久前归降联军,借国道任联军通过,由这军情得知,定是司空国使一招围魏救赵之计,以缓国都之围。 陆振英明白过来,说道:“圣哲谷乃是庇佑国的大城,城防坚固,里头将士颇多,只需里应外合,定能破解城围....” 曹素笑道:“是啦,子野他准是不及禀告,所以自作主张的带兵前去了。”想了想,又愁眉不展,说道:“这胡闹相公,性子好急,让人家好生担忧呢。”她见联军与司空国打仗百战百胜,以为敌人不过如此,又认定唐子野英雄了得,用兵如神,料来此战必胜。 小遥点头道:“他急人所急,助危救难,果然是侠义心肠....” 东采奇打断道:“他隐瞒军情不报,擅自违命出兵,乱我攻城大计,这已是掉脑袋的大罪了,即便侥幸立功,此次绝不能饶。” 小遥打一呵欠,不屑一顾,说道:“是了,是了,又是这老一套说辞。采奇师妹,你本事极高,咱们都佩服得很,但为人在世,可得懂些变通才行。” 东采奇面色恚怒,说道:“我已变通太过,不然.....早将他脑袋砍了。” 曹素怒道:“好个歹毒婆娘,你想要砍我相公,竟全不念同门之情么?” 东采奇并不理她,对盘蜒道:“师兄,此地冰冷刺骨,不宜长久驻扎,咱们非尽快破城不可。唐子野之事,咱们暂且不理,当立即进军才是。” 盘蜒略一沉吟,从地上抓起雪块,掌心运劲,一点点洒在地上,那雪染了他手上内劲,化作散漫形状。 东采奇、陆振英知他在占卜前景,皆全神等待,东采奇也颇精通太乙之术,细看那图形,只知颇为凶险。 盘蜒神情沉重,摇头道:“我这法子长久不用,也不知准是不准,但照此卦象所言,唐子野是闯入埋伏之中,凶多吉少。” 曹素惊呼一声,面无人色,大声道:“你骗人对不对?你怎知道....是埋伏?” ------------ 四十 是生是死莫挂怀 盘蜒目光同情,朝曹素看去,曹素知他之能,惊恐万分,说道:“那咱们....速速去劝他回来,当还来得及。” 盘蜒道:“他定是深夜出发,咱们午前急行军,不曾留意,各自走了大半天,相距已远,除非敌人另有图谋,或可留他一命,否则万万难救。” 曹素哭道:“赶去总比不去强,盘蜒仙长,我求求...求求你救救子野,救救我...相公。” 小遥急道:“他急于救人,总是一片好心,决不能不管。眼下正好尚未开战,仙长,咱们这就去找他。” 盘蜒表情坚定,缓缓摇头,说道:“大敌当前,咱们莫要分心。”说罢转向司空城方向,朝东采奇道:“吹号,开战吧。” 曹素尖叫一声,抢来一匹马,一振缰绳,朝反方向冲去。陆振英一个箭步,将她拦住,对盘蜒道:“盘蜒哥哥,人命关天,不是赌气的时候,算我....求你,你为了我,能否....能否去救子野?”她知盘蜒飞剑奇快,这数百里路,一个时辰便能抵达。 曹素左手捏住肩膀,等待盘蜒回答,竟抓破了皮肤,指甲深深陷入,流下血来。 盘蜒依旧摇头,指着司空城,说道:“吹号,攻城!” 东采奇凝视他脸色,愣了半晌,大声道:“传令下去,全军上前,攻破敌营!”于是大军呼喊,声如雷鸣,雪原之上,黑乎乎的人影如山上崩岩、如海中巨浪,浩浩荡荡、混混冥冥、茫茫漠漠、滚滚洋洋,涌向司空城。 陆振英不禁流下泪来,道:“你见死不救,不顾侠义之道,只是为了....为了采奇师妹么?盘蜒,你真再不将我放在心上?” 东采奇闻言动摇,忙道:“城内之人,我来应付,师兄仙长,你去救那唐子野吧。” 盘蜒道:“即便那百举不出面,如神裔族人倾巢而出,你单独一人,如何能胜?我这一走,后果如何,你最清楚不过。” 陆振英心如刀绞,神色凄凉绝伦,说道:“你还是念着她多些,怕她吃亏么?”再不多劝,叫来猎林,翻身骑上,呼啸了一声,猎林仰天啼鸣,如闪电般与大军背道驰出,曹素朝盘蜒怒视一眼,道:“师父,等我。”也策马扬鞭,头也不回的去了。 小遥咬牙道:“盘蜒,东采奇,我也走了,将冷州军全带去救人,你自个儿打仗去吧!” 东采奇不禁慌乱,道:“咱们征讨雪岭国,可全是为了冷州国,你怎能....” 小遥冷笑道:“我不在乎什么领地身份,但子野这孩子生性侠义,却不能不救....” 盘蜒突然一挥手,掌力散出,小遥眼神一迷,立时闭口。盘蜒道:“来人,国主累了,扶她回营暂歇。”左右不明所以,遂将小遥带走。 东采奇苦笑一声,凝神战局,再无分心。 雪地之上,大军分列排阵,或冲或推,排除路障,跨越壕沟,颇有条不紊。敌军冰雷投来,弓箭射下,本方伤亡不少。但东采奇下令两侧骑兵绕行急功,分散敌军心思。又已箭塔、投兵雷车还击过去,局面立时缓解。 就在这时,敌军城门敞开,步兵骑兵,枪兵弓兵的,奔出来不少。趁联军立足未稳,攻势骤至,东采奇于此早有防备,命突破封堵之人举起盾牌长枪,护住身后战友,半步不退,双方碰撞在一块儿,兵戈鸣动,人仰马翻,鬼泣人嚎。 待联军站稳阵脚,稳步推进,两翼骑兵也已绕至正面,围剿敌军,一阵冲杀,将敌军杀得大败,再折转疾驰,直奔城门。 行至半途,城上霍然现出近三十个人影,盘蜒仔细一看,只见众人肤色微蓝,身穿金袍玉甲、豪阔非凡,正是那神裔族人。众人径从城墙跳落,稳稳站住,旋即迈步奔行,步履如风,与联军一交锋,立时战马嘶鸣,将士惨叫,霎时前排纷纷阵亡。兵卒发弓而出,密集如雨,追魂夺命,却被众敌手以拳风掌力腿劲弹开。 盘蜒身形一晃,腾空而起,掠过战场,已到了神裔族跟前。他身边一声轻响,东采奇也已跟上,她道:“你对付一半,我对付一半。” 盘蜒道:“小心他们那眼力!” 东采奇道:“我领会得!” 盘蜒扬手击出,一道掌力化作庞然大蛇,卷了过去。当先三、四个神裔族人虽留意到他,却怎料他掌力如此壮绝?出手一挡,各自“腾腾”踏步退开,脸色惨白,呼吸不得。 盘蜒右掌紧跟,黑蛇横扫,从旁打来,那四人想要闪躲,可如何来得及?转眼又中一招,这下更是凄惨,当先一人手腕立时折断,另三人跌得翻翻滚滚,鼻青脸肿。 盘蜒又出两掌,第三掌便要取这四人性命。蓦然间耳畔一声微音,盘蜒有护体真气,只觉罡气震荡,飘飘散散,左掌一回,内力吞吐,轰隆一声,以硬碰硬,波动冲天而起,已挡住敌人排山倒海的一击。 他目光一扫,见是六个敌人站在左侧,各个儿神色惊骇,竟不料盘蜒有这等身手。 有一山羊胡子的老者怒道:“你是万仙破云之人么?” 盘蜒道:“不错!”斜着一望,见那四人委顿在地,另有四人在旁照料,正极快的替那四人运功疗伤,手法极为娴熟,那伤者脸色缓和,不久已缓过劲儿来。 盘蜒心想:“他们分工明确,有人主攻,有人主防,更有人救助,如要取胜,殊为不易。” 那主攻六人齐声呼喝,分散站开,有两人从前扑来,两人从侧冲至,两人从后夹攻,各自出掌,唤作“浮天载地掌法”,这掌力阴柔如水,却又气势恢宏,堪比河中激流,六人合力之下,掌力绵延坚韧,又有气吞山河之象,将盘蜒围得水泄不通。 盘蜒双足笔直,如树木扎根,立于地面,左右手往前一抓一弹,往两侧一牵一引,往身后一钩一转,顷刻间拍出六道掌力,掌力玄奥,或虚无缥缈,或巨力撼山,与敌人掌力相触,寂静无声。 那六人只觉掌力一空,旋即狂风如重锤般反击过来,那掌力变幻无方,如水如浪,阴柔刚强,无所不入,正是本门绝学“浮天载地掌”,众人大骇,只得全力抵挡,各自胸口一痛,跌跌撞撞的退开。 盘蜒以太乙灵道术,将这六人掌力分别折转,以左攻右,以前攻后,弹指间已破开重围。随后身子一转,黑蛇灵气浩然击出,那六人接了一掌,头晕眼花,内伤发作,哪里还敢硬拼?忙不迭转身就逃。 盘蜒心想:“他们心思灵巧,攻守娴熟,似乎隐隐是一门阵法。” 果然那六人奔到远处,旋即停步,先前四个伤者,加上另一人,凑成五人,拦住盘蜒追路,这五人乃是主防的。先前主攻六人则握手成圈,双目紧闭,由那四人救治伤势,复原神速。 盘蜒心想:“六人攻,五人防,四人医,好一个十五人的妙阵。”往远处一探,只见东采奇也与另十四人陷入僵局,白光红雾,打的甚是热闹。 那五人左手握拳,右手成爪,嘴里念念有词,霎时出手,真气圆融,泊泊作响,如球状般向外扩开,立时汇聚成一道水墙,蓝光折转圈绕,盈索舒张,将盘蜒上下左右都围个严实。这拳法叫做雨露润泽,乃是借水流转挪动之力,无论敌人内劲如何刚猛,都会被此拳法分散化解。 盘蜒掌心聚气,刹那间打出数十掌,有黑蛇灵气,有五夜凝思功,也有太乙幻灵掌,那五人每接一掌,嘴里便大声念诵,将那掌力承受下来。盘蜒瞧众人脸上皆有勉强之色,但料来仍能支撑许久。 盘蜒神色喜悦,说道:“创这拳法掌法之人可不简单,是那百举么?她人在何处?” 有一鹰钩鼻的神裔族人喊道:“将死之人,何必多问?百举大人不会见你。” 盘蜒道:“我观此道,已有天人合一的意境,甚是怀念,诸位可识得一位共工阎王?” 身后一马脸汉子道:“我等乃是神裔,岂能与这大不洁的阎王混为一谈?” 一矮壮汉子嚷道:“何必与他多费唇舌!杀他再说!” 那主攻六人齐声呼喝,打出浮天载地掌,掌力破空,声如龙吟,竟透过这遮蔽水罩,转眼降临,那掌力凭借水幕,更增一倍威力,盘蜒挥手抵住,身躯晃动,总算承受下来,苦笑道:“果然厉害!” 矮壮汉子见卓有成效,大喊:“再来!”话音刚落,掌力骤至,再度冲破水幕,来势惊心动魄,声响震耳欲聋。 盘蜒不再抵挡,脑中想象蛇帝体香,霎时掌中生灵飞扬,木气兴盛,忽然间长出一棵大树来,那树木开枝散叶,花盛草旺,不一会儿功夫,已刺入那水罩之中,敌人攻势却无法伤此树分毫。 众人大惊失色,喊道:“是那龙木的法术?你怎会这功夫?又为何能破我等掌法?”这些神裔族人当年遇上龙木,与他交手,不分胜败,但神裔族人生性疏懒,不欲与龙木为敌,又听龙木愿替他们消各国黄泉门开之灾,便与龙木结盟,眼下见盘蜒使出这手段,无不大奇。 盘蜒笑道:“木不克水,但水却能生木,我借诸位掌中柔水气力,助我这体内木气,果然效用不差。五行相生相克,奇哉妙哉。” 众人哪里肯信?再欲催功袭击,盘蜒皱眉道:“何谓天人合一,诸位知其然,却不知所以然,岂不可惜之至?”将那巨木当做长枪,在水中搅动,使出“天香经”功夫,瞬间内力汇入水中,生出翻江倒海,劈波斩浪的神力来。 那临前五人只觉掌心气力急转,虎口剧痛,那水罩暴躁震怒,竟再难掌控,轰地一声,水罩飞散,上空仿佛降下一场大雨。 众人耸动,面无人色,如何能想到此情?一个个儿竟吓得傻了。盘蜒陡然再出妙招,呼吸之间,十五人全数要害中掌,众人口喷鲜血,倒地不起,心胆俱裂,岂敢再与此人相斗? ------------ 四十一 满腔痴情爱无悔 这边东采奇与众强敌交手,也是颇为棘手。敌人掌法拳法,威力绝伦,委实难挡。而她忌惮众神裔族那破仙眼力,不得不闭上双目,仅凭敌人气血而战。 但东采奇感受战场死者血液,内劲无穷无尽,身法宛如血水,源源濯濯,忽而有形,忽而无形,与当年那尸海阎王的邪功如出一辙。众人使出那“雨露润泽”内劲,被她溶入水中,不多久已然破解。所谓“血浓于水”,那浮天载地的掌力,又如何是她炉火纯青的血煞掌对手? 如此斗了数百招,东采奇瞧出破绽,忽然纤手一举,掌中现出一柄大镰刀来,倏然数道血气斩出,那血气凌厉万分,可怖可畏,敌人尚未触及,已然惊魂不定,方寸大乱。嗤嗤声中,那救治四人中招,身上被划破长长口子,鲜血长流。东采奇手指一转,鲜血四散飞出,登时又令那守备四人失明。 神裔族众人大声惨叫,再无心恋战,陆续拔腿就跑。东采奇闪身追上,血光一晃,破空而来,围攻六人也同时中招,眼前一片漆黑,精力如水渠漏底,瞬间便半点不剩。 她如释重负,再看盘蜒,恰好盘蜒也同时击败敌人。联军众人见状,无不欣喜万分,高声欢庆,各个儿士气高涨百倍。东采奇一指城墙,说道:“敌寇已除,还不登城?”众将如惊涛骇浪,一往无前的冲了过去,脚步踩在雪地上,隆隆晃动,举止狂热疯癫。城上众将纷纷丧胆,如何还敢还击? 盘蜒道:“还是你比我胜得快些。” 东采奇摇头道:“我这儿比你少了个人,那可轻松不少。” 众神裔族委顿在地,各个儿哭丧着脸,神情又害怕,又懦弱,全无先前趾高气昂的模样。东采奇道:“他们眼力委实麻烦!”一招画龙点睛,血珠飞起,渗入敌人肌肤,将剩余众人视觉除去,此举又惹众人大声哭喊求饶。 再过半个时辰,司空城已然陷落,国主未能逃走,痛哭流涕的归顺投降。东采奇命人全城找寻那百举下落,一无所获,问众神裔族人,也是无人得知,都说道:“百举夫人住在何处,大伙儿尽皆不知。”“她不满咱们作为,早放任咱们不管啦。” 盘蜒寻思:“难怪不见此人现身,否则未必能胜得如此轻易。” 一短须汉子说道:“仙家,我家中有无数美女,珠宝成山,如今献给了你,更愿投入万仙麾下。咱们神裔族与万仙,岂不本就是一家么?” 那长须老者笑道:“这位仙女,这司空国国主若说咱们神裔族坏话,你可千万莫信。咱们善待百姓,泽被苍生,都是大大的好人哪。” 东采奇瞧众人全无骨气,愈发瞧他们不起,找那司空国国主等俘虏一问,果然这些个神裔族,各个儿为非作歹,残害百姓,将凡人当做牲口畜生一般。 东采奇恨恨道:“没一个好东西,都杀了算了。” 盘蜒道:“你已令其目盲,对我万仙再无威胁,如此也不必杀了,悉数囚禁起来,以免与那百举结下大仇,也可令她投鼠忌器,不敢妄动。” 东采奇深以为然,收押俘虏,发配降将,又将小遥请了进来。她先前被盘蜒施法,兀自昏睡不醒。盘蜒叹一口气,催她醒来,将她扶至国主高脚椅上,说道:“如今司空国已平,雪岭三十国几全数归降,纵有余党,料来不足为患,尽归国主统辖,还请国主今后还需好生治理。” 小遥晃晃脑袋,如在梦中,喜道:“你们...已然得胜了?”见司空国国主跪在地上,表情惶恐,才知不假。 她拍拍脸颊,忽然想起一事,急道:“我义妹呢?我徒儿呢?子野呢?” 盘蜒顷刻无言,东采奇见他如此,说道:“仙长他正要去救呢。” 小遥脸上变色,怒气冲冲,大声道:“快去,快去!还等着做什么?” 东采奇自也担忧众人,又推了盘蜒一把。 盘蜒迟疑片刻,说道:“采奇,此处你小心应对,我救下她们,立时返回。” 东采奇笑道:“本姑娘是什么人?岂会....让煮熟的鸭子飞了?”说着说着,故作虚心,东张西望,声音越来越小,当是自嘲蛇伯城之事。 盘蜒见她调皮,哈哈一笑,心下宽慰,说道:“采奇,你虽非我弟子,但我却以你为荣,多谢你助我至今。” 东采奇顿足道:“你还闲扯什么?小心赔了心爱的娘子,遗憾终生。” 盘蜒摇了摇头,并不做答,招来飞剑,霎时如流星赶月,已然身在远处。 ...... 陆振英与曹素催马飞奔,曹素坐骑虽然神骏,又如何能及得上猎林那般追风逐电?到了半路,只得舍了此马,两人合乘一骑,仍比先前快了数倍。猎林拔足飞奔,气盛怒发,纵踏雪沙冰河,如履平地一般。约莫三个时辰之后,已绕至圣哲谷,见谷中一堡垒,立于山谷群山之间,外层围大军,并未攻上山去。 陆振英匆匆查看,喜道:“似乎不像是埋伏,倒像是攻城未果的模样。” 曹素倍感宽慰,险些又哭了出来。 猎林临近敌军大营,那营中将士早有防备,嗖嗖声中,箭矢急来。陆振英一招“白鹤亮翅”,剑刃反切,几声轻响,那箭矢反击回去,将数人打得人仰马翻。 猎林跑的飞快,远出众人意料,眨眼之间,已晃过包围,冲入半个营地,陆振英剑上稍凝,斩出雷光,乃是一招“虎步西河”,有数人中招之后,身子截断,飞出老远,伤处炽热,竟无血流出。如此一来,众人方知来者武功惊世骇俗,仓促间如何抵挡得住? 陆振英振辔呼喝,马儿腾空一跃,宛似飞龙,顷刻间已到了半山坡上。曹素回头望去,见营地众人瞠目结舌,并未追来。她破涕为笑,说道:“师父,你功夫太高,在千军万马也来去自如呢。” 陆振英叹道:“幸亏军中并无高手。” 曹素嚷道:“这儿除了那狼心狗肺的盘蜒,还有那蛇蝎心肠的婆娘,师父你谁也不怕。” 陆振英想起此事,心中难过,险些落泪,却立即咬牙忍住,暗想:“师兄如此绝情,我何必为他掉泪?” 来到堡垒城门前,两人心中都是一惊,只见地上满是鲜血、尸体,瞧甲胄式样,不正是唐子野统领大军么?曹素瑟瑟发抖,惨声道:“师父,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大门喀地一声,自行开启,前方乃是校场,场中更是残躯伏地,满目惨景,不少人是背部中刀刃而死。双姝精通武艺,瞧此境况,登时想道:“他们像是中了伏兵,仓皇往外逃的模样。” 陆振英转眼已想的明白,说道:“圣哲谷驻军谋反,假传军情,陷害我冷州国将士!” 此话一出,四周塔楼、高强、房屋、树林中立时传来阵阵大笑,甲胄武士蜂拥而出,将两人团团围住,里外里皆严密无隙。 为首一人身材魁梧,正是这圣哲谷的守将,他先前投诚于冷州国,当下神色得意,笑容满面,说道:“我本盼着那东采奇前来,想不到来了另两个小妞儿,一般的漂亮,且没带半点援军。妙极,妙极,我老史艳福不浅。” 陆振英喝道:“你出尔反尔,背信弃义,好一个反复无常的小人!” 那守将脸色一沉,恨声道:“你冷州国强横霸道,侵占我国城池,与你们讲什么仁义道德?” 陆振英说道:“若非你雪岭国与万鬼勾结在先,害我冷州国在后,咱们又岂会发兵?” 那守将说道:“好一个嘴皮子厉害的婆娘!”回头对手下说道:“将那姓唐的带上来。” 曹素“啊”地一声,整个人仿佛冻住一般,只见众武士推出一人,那人遍体鳞伤,情形惨不忍睹,已成了个血人,观其眉目,正是那唐子野。 守将笑道:“此人正是先前那支兵马的主帅,你二人来此,可是为他么?” 曹素早惊慌失措,喊道:“是,是,快....快放了他,他伤的这般重....”却不知唐子野伤情到底如何。 守将道:“很好,你这两个万仙婆娘放下刀剑,跪在地上,让咱们将你捆住。” 曹素并非蠢人,如何不知其中轻重利弊?如照此人所言,非但救不了情郎,连自个儿也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宛如跌入地狱,可到此地步,她又该如何保住情郎不死? 陆振英沉吟片刻,说道:“好,就依你。”身子慢慢蹲下,解下剑鞘,轻轻放落。 蓦然间,她掌中白光一闪,宛如晴空霹雳,疾斩而出,一仙鹤形影陡现,众人眼前一花,那守将连同身边百人一齐粉身碎骨。这正是虎鹤双绝中的光鹤剑法,此鹤乃乾坤异兽,灵动至极,巧妙至极,更深知主人心意,威力虽强悍异常,却未伤唐子野分毫。 陆振英手掌一拉,唐子野高大身躯受力牵引,朝她冲来。但她使那光鹤剑法之后,内力软弱,唐子野来势不快。 此时,两旁弩弓手齐声呼喊,霎时弓矢齐飞,无情交织成网,曹素喊道:“师父,快!”话一出口,已然太迟,唐子野身中数箭,惨叫一声,口喷鲜血而亡。 顷刻间,曹素只觉天塌了,心碎了,身子摇晃,跪倒在地,陆振英虽也心痛,但将她抱住,身子凌空折转,夺路而逃。 ------------ 四十二 不计恩德只念仇 群敌怒道:“莫走了婆娘!”自后扎堆追来,但忌惮陆振英神剑,不敢过分逼近。 陆振英足不点地,形移影动,霎时已到猎林身边,骑马喊道:“走!” 这稍一颠簸,曹素已然转醒,她脸带泪痕,低声问道:“子野哥哥呢?” 陆振英悲声道:“他已不在了。”催促一声,猎林振蹄疾冲,东拐西绕,形如鬼魅,快如飞矢,众敌如何能拦得住她? 曹素挣扎起来,喊道:“让我去见他!我要与他永远在一块儿!” 陆振英心中酸楚,说道:“咱们没救出他来,徒儿,今后我定为他报仇。” 曹素忽然哭道:“都是你的错,你...为何胡乱出手杀人?又为了隔空拉他?既然拉住了他,为何不替他挡箭?” 陆振英当时竭尽所能,接连出招,实已是生平武学绝艺,以往从未有过,不料曹素毫不领情,反怨她处事不当。她微微一愣,说道:“我已然尽力了。” 曹素又嚷道:“你将他抛在哪儿了?他定然未死,你好狠心肠,只顾自己逃命么?你教我侠义为先,舍己救人,可你现在做的是什么?” 陆振英忍不住道:“是子野不听号令,擅自行事,实乃....咎由自取。” 曹素“啊”地一声,突然一口唾沫向陆振英吐来,陆振英稍一让,避开她这一手。曹素呜呜哭道:“你还我子野哥哥,你还我子野哥哥....” 陆振英左思右想,虽不觉自己做错,可总是怜惜徒儿,柔声道:“素儿,你怨我么?” 曹素擦去眼泪,双目怒睁,说道:“我不怨你,要怨就怨敌人....奸猾,还有盘蜒这见死不救之人。子野哥哥为救友军,奋不顾身而来,盘蜒明知...凶险,却半点也不在乎。” 其实唐子野未必真有这舍生为人的气概,多半只是为争功而战。曹素自然知道,陆振英心中也明白。但她想起盘蜒决绝神色,凄然欲涕,当年冷州国魔猎时那寒冷悲戚之情又活了过来。她宁愿随盘蜒同死,但盘蜒却总有事相瞒。如今他已找到知心的姑娘,她自己呢?她却被孤独悲伤淹没,成了哭哭啼啼的怨妇么? 我不要,我谁都不要,我有我的剑,我的猎林,我的师姐与徒儿。 夜寒如潮般涌来,陆振英已奔出十多里地,将追兵远远甩开。她举起火把,照亮前方,寻找返回的道路。 前头现出个白衣人影,挡住猎林去路,陆振英惊呼一声,命猎林绕开,猎林左右跳跃,身形恍惚,捉摸不定,但那白衣人倏然出剑,几道微风吹来,陆振英手上一松,缰绳已断。她身躯摇晃,滚落马鞍,人落地,剑在手,一招“鹤啸云霄”,长剑由上而下,直取敌手。 那白衣剑客发出一声轻笑,似是赞叹,又似嘲弄,横着一剑,与陆振英碰了一招,陆振英只觉他内力与自己相当,不禁神色严峻,倏然间刺出九剑,乃是一招九星连珠,但这九剑上蕴虎鹤双绝心法,招招如光动风行,灵动至极。 那白衣剑客退后半步,也使出九剑,以斩对斩,以转对转,以削对削,以切对切,手法内劲,皆不逊于陆振英,这份心思眼力更是耸人听闻。 陆振英长剑每与他交锋,手腕便巨震一次,她不料敌人功夫如此渊博,见识更是了得,在弹指间便将她独门绝技学了过去,当真心慌意乱。她也立时倒退,长剑电光暴涨,陡然剑刃纵横,一个“十”字笼罩敌手。白衣剑客仰天大笑,也是一个“十”字反击过来,两者汇聚,骤然剑气乱窜,噼啪声中,周围数十丈内,树木纷纷折断。 白衣剑客问道:“你这剑法从何处学来?” 陆振英怒道:“你又从何处偷学来的?”她知敌人太强,非得全力相拼不可,于是还剑如鞘,刹那间拔出,一头凶暴雪虎现形,扑向那白衣剑客。 白衣剑客神情惊讶,身子一闪,那雪虎掠过,白衣剑客稍稍一晃,手臂渗出血来。雪虎攻势狂猛,如幽灵般无处不在,神出鬼没,呼吸间已连续击出数百招,那白衣剑客站立不动,长剑横在半空,嗡嗡作响,却不曾挪移,但剑气潮涌,广而罩出,雪虎虽狂攻猛打,暴虐无比,却也奈何他不得。 约莫三个心跳之后,雪虎低吼,消失无踪,一道白光连成圆圈,朝外炸裂,滋滋声中,冰消雪融,十丈之内,地面被生生剥去数尺表层,乃是这剑客与雪虎过招的剑气余威。 陆振英头皮发麻,忐忑不安,知道这敌手武功太强,远超想象,却又似乎在哪儿见过,借着那圈白光,她细看此人容貌,依稀想起在青龙寺中见过此人。 她疲倦至极,却强打精神,问道:“你是龙木....手下那剑客?” 剑客点头道:“在下归鹏,并非龙木的‘手下’,只不过还他人情罢了。在下与贵派的盘蜒颇有恩怨,但却与姑娘无关。我本想去找盘蜒算账,但碰巧路过此处,见姑娘剑法精妙,遂出手领略神技。” 陆振英寻思:“如此说来,这埋伏并非他的计策?他只是偶尔经过么?”于是说道:“你要去找盘蜒么?他眼下不在此处,你放咱们过去,我让他来找你。” 归鹏摇头道:“只需留住姑娘,那盘蜒自会找来,我又何必大费周折,去闯那龙潭虎穴?盘蜒此人可狡猾得狠。” 陆振英黯然道:“他不会再管我,因他另有要务,与我....分道扬镳了。” 归鹏皱眉道:“是了,是了,上回在寒火国碰见他时,他身边另有一位美貌姑娘,这小子当真混账。姑娘这等武功人品,他尚且朝三暮四么?” 陆振英暗忖:“寒火城?那是何处?那美貌姑娘又是谁?多半便是采奇师姐了。原来他二人....同甘共苦,经历过这许多事。” 归鹏沉吟少时,说道:“你先前出剑时,剑上带着惊雷之意,果然非同凡响,只是你不加约束,只凭一股正气运用,让人瞧着,好生惋惜。”说罢神色沉重,连连叹气,又道:“运雷为剑,而非运剑为雷。以天为网,而非以网为天,姑娘虽妙悟天道,却本末倒置,以至于谬以千里,真是一塌糊涂,不知所谓了。” 陆振英听他嘴里东拉西扯,微觉好奇,问道:“前辈....莫非也练过这虎鹤双绝剑法么?” 归鹏听到这名字,如获至宝,忽然拍手笑道:“虎鹤双绝?不错,这名目当真不错,有虎有鹤,天地照应,方能圆满,若独有一兽,那意境上可差的太远了。” 陆振英瞧出少许门道,暗想:“这人是个武痴,我同他胡说八道一番,没准能蒙混过去。我这功夫极为艰难,此人仅凭几句口诀,决不能学会。”又道:“虎为因果,鹤为无常,因果轮转,却非注定。故而有虎有鹤,乃世间长情。” 归鹏大喜,一拍大腿,说道:“姑娘这话可说到我心里去了,你说这天雷劈下,消除邪物,乃是邪物命中注定的劫数,只是这雷何时劈?何处劈?这可便说不准了。”说着说着,运剑比划,突然左边一转,右边一劈,光融电转,两侧隐隐约约的,现出一虎一鹤之形来。 陆振英倒吸一口凉气,霎时眼冒金星,脑中大乱,只想:“我苦思多年,尚且只能单独招出单鹤独虎来,怎地此人在顷刻间便能两者齐全?这人才智卓绝,世上有何人能及?” 归鹏朝陆振英望来,目光赞赏,说道:“小丫头,这虎鹤齐全的功夫,你自然是难以企及的了?” 陆振英只得如实说道:“是,前辈功力通神,胜过我百倍。我万万无法令虎鹤同至。” 归鹏皱眉道:“你并非功力不够,而是不懂其中诀窍。这样吧,你朝我磕三个头,拜我为师,我便教你这门功夫,非但如此,我另有许多奇妙剑法,也一股脑教给了你。你说这买卖划算不划算?”他今夜受陆振英提醒,蓦然间悟得无上剑道,欣喜之余,对陆振英天赋自然看得极高,旧习发作,只想收徒传功,令自己绝学得以流传。 陆振英心想:“若向你磕头,岂不一辈子要听命于你?你与那龙木狼狈为奸,我决不可背叛万仙。”摇头道:“晚辈另有师尊,不得他老人家应允,决不能再拜名师。” 归鹏顿时目光冷淡,脸色不善,说道:“你不愿拜师?你以为此事由得了你么?”指了指山下,陆振英一看,见火光连绵,缓缓逼近,当是那圣哲谷的追兵。 归鹏道:“他们与我算是一伙儿的,你与他们作对,便是与我为敌,你若不答应,我岂能放你二人离去?” 曹素忽然大声道:“你放咱们走,我....我将盘蜒骗来交给你。” 归鹏板着脸道:“盘蜒可是你万仙的大人物,你答应的倒也干脆利落。” 曹素道:“他与我有仇,我带你....偷偷回去,趁他不备,暗中偷袭,保管你顺利报仇。” 陆振英喝道:“徒儿,你胡说些什么...” 话音未落,归鹏一巴掌打在曹素脸上,曹素尖叫一声,痛的险些晕倒。 归鹏怒道:“我归鹏是何等人物,岂会偷偷摸摸的找他?我便是要与此人斗上三天三夜,将他杀了,这才算心满意足,此生无憾。你这小婆娘无忠无义,且如此瞧不起我归鹏么?我....我废了你这身功夫!” 他踏上几步,高抬手臂,就要朝曹素拍落,陆振英急道:“前辈,住手!”但归鹏在她身上一拍,陆振英遍体酸麻,跌了出去。 就在这时,归鹏身子一震,原本怒气冲冲的神情,忽然间变得眉开眼笑起来,陆振英、曹素顺着他目光望去,只见一个人影踩着飞剑,浮在半空。 归鹏哈哈笑道:“是你,是你,盘蜒,你果然来了。” 盘蜒道:“阁下也算的有几分傲气,岂会对一受创的弱女子下手?既然无意如此,你又何必吓她?” 归鹏道:“我这一吓,你碰巧便来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非得我欲伤人时,你才驾到。上回你我相遇,岂不也是如此?” ------------ 四十三 阴阳互济伏魔功 陆振英一颗心砰砰直跳,暖流涌过,却仍问道:“师兄,你为何来了?这人.....危险的紧,你何必为我...如此冒险?”“为我”两字声音轻微,只有她自己能听得见。 盘蜒凝视归鹏,目不斜视,答道:“幸亏我来了,不然此人岂不兴风作浪了么?” 曹素捂着脸颊,脸上疼痛,混杂心中愤恨之情,当真又麻又痒,直钻心底,她厉声道:“盘蜒,就是你冷漠无情,害死了我....我相公。” 盘蜒不怒反笑,说道:“我让小遥莫提拔此人,小遥不听,让他掌权。我提醒你们此人定会乱来,你们各个儿置若罔闻。唐子野如今下场,乃是咎由自取,怪得谁来?” 曹素狂怒之下,早已不分是非,喊道:“你是坏人,心肠狠毒的坏人,我要替子野报仇雪恨....我决计不放过你!” 陆振英忙在曹素心口一拍,曹素双目圆睁,但再也说不出话来。 盘蜒降下,捏住陆振英经脉,推动仙气,助她调理精神,陆振英低哼一声,贴紧盘蜒身子,雪白的脸蛋红扑扑的,道:“盘蜒哥哥,你终究还是....还是关怀着我。” 盘蜒说道:“你是我发誓守护之人,我怎能置你于不顾?” 陆振英抬起头来,眸中柔情如水,道:“那你是爱我多些,还是爱采奇师姐多些?” 盘蜒见她痴迷模样,体内万鬼心魔发作,不禁烦躁,把心一横,道:“我只恋着....着那人,对你唯有关切,再无爱意。” 他说“那人”,实则含混其辞,并未指明是谁,但陆振英自然而然将那人想做东采奇,她顿时又如坠深渊,脸上露出失望之情,那失望旋即又变作愤怒,如火焰般灼烧,最终归于冷寂。 她退开几步,大声道:“那我二人的山盟海誓,蜜语甜言,你都忘了么?” 盘蜒垂头道:“我有些记得,有些忘了。我说要守着你,便定然会做到。” 陆振英仿佛在做着噩梦,那熟悉又陌生的心痛折磨着她,她一咬牙,忽然横抱曹素,翻身上马,想要逃离,可就在此时,山下大军圈圈围绕,已堵住她出路。 归鹏冷笑道:“盘蜒,你俗事真多,眼下能放手一搏了么?” 盘蜒对陆振英说道:“待我取胜,就带你离去。” 陆振英叱道:“你甭给我来藕断丝连这一套!要断便断的决绝一些。” 盘蜒神色歉然,转过身,终于面对归鹏,说道:“在下生平荒唐,让归兄见笑了。” 归鹏道:“我听此事由来,分明是你占道理,那蛮横丫头不分青红皂白,当真不对。你救不救人,自由得你,也不能说你错了,更遑论这切齿之仇?” 盘蜒哑然失笑,愣了愣神,说道:“女子胡搅蛮缠,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只想不到你这对头倒替我说话。” 归鹏道:“我这人一贯帮理不帮亲,更何况你我乃是血战苦斗过的知己。” 盘蜒奇道:“我何时成你知己了?你不是非杀我不可么?” 归鹏笑道:“我这些时日已想的明白,我孩儿之死,家族之亡,也是自个儿招来,活该倒霉,与你没半分关联。我败在你手上,险些丧命,是我技不如人,正是该当如此。今个儿你我重逢,我纵然得胜,总不杀你,留你性命,将来好再打过。” 盘蜒大不耐烦,说道:“你替龙木卖命,我俩是敌非友,如今既分胜负,也决生死!” 归鹏点头道:“兄弟既有此意,我自当奉陪到底!”话音未落,已然长剑出鞘,一道惊雷,气势雄浑,将眼前雪景一分为二。 盘蜒也不含糊,打出黑蛇灵气,两人内力相持,各自身躯巨震。归鹏长剑连刺,密如暴雨,剑上风雷交加,已将他那流风剑法与惊雷剑法合二为一,威力倍增。盘蜒凝神应付,以黑蛇灵气驱使五夜凝思功,也是真气浩瀚,坚韧至极,攻守一体,牢不可破。 陆振英虽对盘蜒不满,曹素也恨他入骨,但见两人这番罕见罕闻的大斗,委实惊魂难定,却又心旷神怡,目光被牢牢吸住,难以挪开,红唇轻张,难以合拢。至于其余将士,不知这两人是谁,一见这风云激荡的宏伟功夫,纷纷魂飞魄散,吓得退开老远,才敢遥遥观望。 归鹏手上出招,嘴里也不闲着,问道:“想不到你小子又功夫大进,连我新悟的风雷剑法也奈何不了你。你是怎生练得?” 盘蜒道:“你管我如何练功,只要打服了你,令你闭嘴就好。” 归鹏长剑回缩,双手握住,忽然一分为二,变作两柄雪白的雷剑,双剑同时刺出,好似龙角前冲,又似雷霆破空,哔剥声中,急速逼近,雷剑周遭劲力震荡,竟变作数道笼罩深远的铜墙铁壁,封住盘蜒去路。 盘蜒瞧出厉害,双臂回转,内劲盘旋,黑蛇灵气炼化精髓,变作一双头巨蟒,陡然间迎面而上,也如海浪冲天,苍石落地,硬接归鹏一招。 雪山上隆隆巨响,两人只觉敌人内力强横至极,传至身躯,各自剧痛,同时惨叫起来,手上加劲儿。盘蜒身子一麻,归鹏脑中昏沉,一齐摇晃,退开数步,再看周围,地上竟连一片雪都不曾飘起。 陆振英心想:“两人招式这等神威,便是摧毁里许,也在常理之中,为何连石头都未曾碎开半块?” 归鹏抖了抖手臂,神色痛苦,嘴上却笑得欢畅,说道:“你这一招,功力凝聚,只加在我一人身上,故而集于一点,更为凌厉,若非如此,也接不下我这招‘麒麟成双’,我本以为唯有我有此能耐,阁下修为深湛,通晓妙境,我果然没找错人。” 盘蜒忍耐疼痛,也道:“那是你井底之蛙罢了,这法门在我万仙中人人都会,有何稀奇?” 归鹏怒道:“胡说八道,除你我之外,还有谁能将这数万斤巨力,凝于方寸之间?” 盘蜒随口胡诌道:“这又有何难?我万仙破云的张千峰、菩提、蝉鸣、杨木、海平.....数目太多,我记不过来,这等粗浅道理,你却引为至宝,当真可笑至极。” 归鹏愣了半晌,忽然又笑了起来,道:“你想激我发怒,令我剑招散乱,以便得胜,就如当年一般。有趣,有趣,这才是斗智斗勇之乐,当真不错,当真妙极!” 盘蜒大感头疼:“这混账为何总盯着我?我随口骗他,他却像中了彩头般快活。他武功太高,人又精明,此次若能胜他,非要他再难还魂不可。” 归鹏唠叨几句,左右手先后一挥,大声呼喊,蓦地身旁白光震荡,凝固成形,竟成了一虎一鹤的模样。 陆振英惊呼道:“小心,他会我那虎鹤双绝!” 盘蜒深感敬畏,心中迷茫,暗想:“振英师妹才是那虎鹤神转世,这虎鹤双绝乃是她独门剑术,为何这归鹏也学了过去?莫非他真有一见既会之才?可为何他学不会我的太乙心法、黑蛇灵气?” 归鹏朝陆振英看了一眼,道:“多谢姑娘指点之功。” 陆振英妙目瞪大,汗水涔涔而下,着实替盘蜒担心。 归鹏手一扬,仙鹤飞出,形影飘忽,盘蜒施展太乙灵道术,布下层层迷阵,阻隔那仙鹤,只是仙鹤太过灵巧,瞬息数百丈,轻而易举,盘蜒虽竭力迷惑,仍是倍感吃力。 归鹏道:“天地混沌,虎鹤旋舞,阴阳乃合,万物遂成。”一边说话,一边手掌挥下,那雪虎朝前一冲,真是不胜凶悍,摧枯拉朽。盘蜒呼一口气,右掌分拨,拍出黑蛇灵气,一股脑缠了上去。虎蛇缠斗在一块儿,顷刻间雪原抖动,风云变色。 又僵持许久,两人难分高下,陆振英更是暗暗惊叹:“我单使一鹤一虎,也不过支持片刻,他双兽齐施,却依旧运用自如。他内力当真比我深厚千倍么?” 归鹏似猜到陆振英心思,说:“虎鹤若分,自难圆满,反而更费精神,若虎鹤同出,一天一地,一刚一柔,相辅相成,岂会感到苦涩艰难?” 陆振英心头巨震,寻思:“莫非我一味敬畏双兽,反而自缚手脚,故而施展不开?他不过初学这功夫,怎地像钻研了一辈子一般?” 归鹏见盘蜒兀自支持不退,已有些急躁,左掌托,右掌罩,双掌虚抱呈圆,霎时虎鹤退开,又一同猛攻上前,两者姿势曼妙,光彩夺目,虽有先后快慢,但彼此配合得天衣无缝,稍稍一动,竟隐然有天地变动之势。 盘蜒急忙应变,太乙灵道术与黑蛇灵气同时击出,但那虎鹤齐来,有如雷霆万钧,不可阻挡,陡然间破开万千阻碍,分擦过盘蜒左右肋骨,盘蜒身子一晃,口喷鲜血,登时单膝跪地。 归鹏大喜,问道:“盘蜒,你若认输,我就放你一马!” 陡然间,他身边一道黑影从树影中钻出,双掌齐出,势若星陨,砰地一声,也中归鹏胸口,归鹏脸色惨白,张口吐血,站立不住,也软倒在地。 陆振英一见此招,倍感怀念,心想:“这是玄夜伏魔真气!是了,师兄以太乙灵道术遮掩此术,潜伏在归鹏身后,趁他分心,一举得手。” 两人伤势沉重,气力不继,皆无法起身,那黑影与虎鹤遂一齐散去。归鹏怒道:“你....你本已输定,却凭这偷鸡摸狗的本事...” 盘蜒比归鹏伤重,但他乃破云之体,韧性更胜,踉跄着撑起身子,陆振英一时忘情,急忙上前搂住盘蜒。 盘蜒朝她感激一笑,又对归鹏道:“偷鸡摸狗....” 一旁忽有人接口道:“偷鸡摸狗,只要奏效,又如何不算本事了?” 三人吃了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一紫衫女子站在近处,她肤色微蓝,约莫三十岁年纪,神情冷漠,容貌美艳,可谓沉鱼落雁,毫不逊于陆振英。以盘蜒、归鹏之能,竟不知她何时到来。 ------------ 四十四 若无纷争何不让 盘蜒知此人非同一般,自然而然将陆振英遮掩在后,陆振英见状感动,可立时想道:“他只不过想守我平安,未必....仍然恋着我。” 归鹏道:“这位姑娘偷鸡摸狗的本事也不差,来到近处,咱们都未察觉。” 盘蜒暗觉不妙,问道:“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那紫衣女子道:“盘蜒大仙,归鹏大侠,小女子乃神裔族百举氏,本在此圣哲谷中清修,不意几位同时驾临。” 盘蜒心中大呼糟糕,问道:“原来姑娘就是那鼎鼎大名的神裔族首领。”看了周围大军一眼,道:“如此说来,这圣哲谷守军反叛,也是听了姑娘所言?” 百举文绉绉的说道:“那位将领先生知耻而后勇,及时改过自新,幡然悔悟,自也无需小女子用强。我当年立下誓言,终生不再出此谷一步,只得煞费苦心,引外客来此一聚,不曾想得见....非凡人物。” 盘蜒内息流转,运幻灵内力打通经脉,不一会儿已不觉疼痛,对陆振英说道:“多谢,我已无碍。”轻轻脱开她小手。陆振英目光苦涩,往旁走了几步。 盘蜒道:“仙子定已知司空城战况了?” 百举点了点头,叹道:“我力所不及,再懒得多管司空国闲事,神裔族人,为非作歹,实是天理难容,你俘虏那些人,任凭你处置吧。” 盘蜒思索片刻,开门见山的说道:“仙子若此时与我动手,我未必挡得住仙子。更何况归鹏兄在后照应。” 百举叹道:“我与那龙木并无约定,自不必帮他。今日之事,只不过我族中众人百般恳求我,我才勉为其难,稍尽意思罢了。如今战事已休,我也等来了盼望之人,不愿与大仙交恶。” 盘蜒喜道:“多谢仙子深明大义,高抬贵手。” 陆振英心思灵敏,观百举脸色,见她眸中竟水汪汪的,闪动情愫之意,与她冰冷疏远的语气大相径庭,心下生疑,暗想:“这百举难道也看上盘蜒哥哥了?” 百举沉吟片刻,道:“若四位方便,还请到小舍叙....一聚。” 盘蜒听得明白,心道:“她想说叙旧二字,后改口说一聚,打得什么主意?”此刻他功力已恢复了五、六成,若当真动手,自也不惧,于是说道:“仙子热情好客,我自当客随主便。至于归鹏兄么....” 归鹏也站直身子,懊恼说道:“我又败于尊驾,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盘蜒道:“我不杀你,但还请阁下发个誓来,今后不许再找我麻烦,更不许对我万仙门出手。” 归鹏懒洋洋的说道:“你所说之事太难,换个简单些的吧。” 盘蜒怒道:“好你个混账,你莫要逼我动手!” 蓦地眼前紫光一晃,百举一掌拍向盘蜒肩胛骨,盘蜒回手一指,点向她眉心,百举缩回手来,掌缘与盘蜒手指一对,盘蜒手腕一麻,只觉敌人内力无穷无尽,真气浩荡,出手却动静极小,正是那凝山重于一尖的巧妙功夫。 百举一招将盘蜒封住,突然一翻手,陆振英闷哼一声,与曹素一齐到了百举怀里。盘蜒一惊,问道:“仙子这是何意?” 百举道:“你二人不许争吵,随我去府中作客。”随后夹着二女,飞上空中,朝深山中远去。 盘蜒瞪了归鹏一眼,归鹏道:“这女子厉害得紧,咱们未必斗得过她,且瞧她有何意图。”盘蜒无奈,与归鹏追赶上前,入了群山。 三人轻功奇快,只一会儿工夫,已到了一小溪边上,见青草原上,繁花似锦,绿草如毯,一群牛羊闲散走动,真想不到这苦寒之地,竟有这等世外牧园。 牧场中有一座小山,山中一扁圆山洞,倒也宽敞。百举轻轻一跃,到了洞中,盘蜒、归鹏随后跟进。 洞中有温泉,有天井,也栽种诸般树木,一精致木屋位于正中,模样朴素简洁,赏心悦目,比其他神裔族人穷奢极欲的派头,实有云泥之分。 百举放了陆振英、曹素,曹素哑穴一松,立时嚷道:“是你用计害死我相公,是么?” 百举冷冷说道:“瞧在盘蜒大仙份上,我饶你无礼之罪,如若再犯,我当重责。” 曹素早不想活了,拔剑在手,朝百举当头劈下。百举袖袍一拂,曹素顿时脱力摔倒,陆振英只得又将她抱在怀里。 归鹏东张西望,似没瞧见此事,只是神色愁苦,闷声不响。 盘蜒叹道:“这小丫头太不懂事,还请仙子包涵。”见百举缓缓点头,幽幽出神,再问道:“仙子请我等来,到底何事,还请直言?” 百举道:“我听说大仙在找我,你呢?你又为了何事?” 盘蜒想起正事,于是正襟危坐,问道:“在下却有一冒昧之请,只想问仙子数千年前,万仙与百举仙子你合力斗一阎王之事。” 百举脸上忽然露出笑容,她道:“巧了,就算你不问我,我也想念叨此事。”她见归鹏心神不宁的模样,说道:“归鹏大侠,如有闲暇,还请入座听我一言。” 归鹏抬头望一凸起石块,忽然一颤,道:“好。”遂找一大石坐下。 百举又问道:“归鹏大侠,为何似满怀心事?” 归鹏皱眉道:“不,不,我哪儿来心事?你自管你说,我....我瞧此处委实不错。” 百举“嗯”了一声,目光竟有几分沉迷,盘蜒瞧见,并不点破,只凝神听她所说。 百举道:“你说的那个阎王,就是斗神了。当年此人找着法子,从聚魂山降临凡间,造就极大纷争,乾坤之间,万物皆如入魔猎,再无一人能安然无恙。万仙自知不是其对手,于是几位破云的仙家前来找我,望借我族之力,与那斗神斗上一斗。” 盘蜒问道:“但我听说仙子当年住在北妖国内,并非这雪岭国中。” 百举点头道:“大仙果然渊博,不错,当年北妖境内,亦有这等神裔族,只是规模远胜如今。” 陆振英也问道:“当年的神裔族,也与如今这般....这般轻浮么?” 百举自嘲的笑了起来,道:“也和今朝一般,一个个儿都好色自大,比万仙恶劣十倍。”她笑几声后,续道:“我当时年轻气盛,功夫比眼前更高,名声在外,也难怪万仙来找我。我召集全族勇士,问:‘阎王临凡,咱们神裔族管是不管?’ 那会儿神裔族虽也是混账,但比今日要热心的多,大伙儿都道:‘咱们神裔族本就是为除魔降妖而存,这斗神危害广大,凡人遭殃,死伤殆尽之后,咱们又岂能独善其身?如若不管,将来只怕孤掌难鸣,不如与万仙联手,驱逐阎王。’ 于是大伙儿一拍即合,结下生死不弃的盟约。我联合北妖,万仙统领凡人,汇成大军,讨伐斗神。” 盘蜒点头道:“数千年前,咱们万仙也比如今有骨气多了。” 百举渐渐露出温柔怀念的笑容,情难自已,拍手道:“那会儿啊,斗神这阎王将聚魂山中能赶来的魔怪都赶了出来,但自个儿又撒手不管,任凭他们烧杀吞噬,大肆破坏。这群魔怪没头没脑,倒也不难对付,咱们打了几年仗,接连取胜,平定了不少地方。大伙儿都高兴极了,心想:‘这阎王也不过如此,未必有传闻中那般了得。’ 有那么一段时光,那斗神似不知所踪,天下太平了些,咱们一面加紧搜捕斗神,一面休养生息,安抚民众。我则一统数个北境大国,成了北妖的‘女妖王‘。这当女王的,哼哼,总免不了妻妾成群,尝遍天下美色。”她说着说着,笑容愈发灿烂。陆振英微觉害羞,脸反而先红了几分。 百举又道:“我麾下有一位甚是文雅的学问人,他像是从中原来的,并非妖族,亦非神裔,虽然学识渊博了得,却自个儿也说不上自个儿来历。嗯,我就叫他‘人猴子’。 这‘人猴子’不是勇士,从不打仗,却能写最美的词句,画最美的图画,讲最好听的故事。我不知不觉间,被他吸引,临幸了他几回,等我回过神来,已不爱旁人,唯独钟情此人。似乎旁人粗陋可鄙,只有他能讨我欢心。我离不开他,连出征打仗,都将他关在笼子里,带在身边....” 盘蜒奇道:“你为何将那‘人猴子’关入笼子?” 百举叹道:“那会儿我才几岁?自然有诸多怪异癖,我爱与他在笼子中亲热罢了。”说罢朝陆振英看了一眼,见她窘迫,露出逗弄笑容。 归鹏脸色则像见了鬼一般。 百举道:“我与万仙的四位破云见面,他们说已找着斗神红疫的住处,便是....这圣哲谷了。我领大军入谷,大约有好几百万人,营帐从山这头一直连到天边。听说那斗神唯有孤身一人。 正要上山讨伐这大魔头,那‘人猴子’却大哭大喊,劝阻我不得前往,他道:‘就算你们联手,也挡不住那斗神全力一击。不如趁他尚未动气,就此逃离。’ 我虽一贯宠他,但如何能忍耐这般言语?于是将他吊起来抽打,他惨叫挣扎,不知怎地,一溜烟竟跑的没了影。 我不再理他,带齐百来个精挑细选的高手,与万仙精英堵住那斗神住处。那斗神也不含糊,与咱们说了几句话,便动起手来....” 说着,她指了指远处一群矮山,笑道:“这圣哲谷原本有数十座高山,可如今呢?却被斗神斩成一座座小山坡啦。” 陆振英想起斗神神力,不禁发抖,愕然道:“那后来...怎么样了?” 百举最终露出恐惧之色,她道:“我们不是斗神对手,我记得斗了百招,万仙中有三人中剑惨死,再过五十招,咱们这百来个人,死的只剩下我一个。 正在我绝望时,我瞧见那‘人猴子’战战兢兢的走了出来,将我抱起,朝那斗神微微点头,转身就往外走。那斗神只是面带微笑,眼神中带着几分困惑。 我心中念道:‘莫非这斗神被人猴子唬住了么?咱们可当真走运。’ 陡然间,斗神说出一个名字,当真让我吓破了胆,我这才明白斗神瞧见‘人猴子’,为何竟这般忍让。 他道:‘轩辕,抛下她,拔出剑来,我在凡间已闲的发慌了。’” ------------ 四十五 黑影随行心不宁 盘蜒面无人色,道:“那‘人猴子’竟是轩辕帝么?” 归鹏蜷缩身子,全不复先前洒脱豁达的英雄气概,陆振英见他如此,心道:“他怎地怕成这幅模样?莫非他对轩辕大帝极为忌讳么?” 百举凄凉笑道:“我当时心中惊讶,远胜过你,怎料到这看似懦弱的文士,竟是天下传颂千年、驱逐蚩尤魔头的大英雄?此刻想来,我所以为他吸引,宠他爱他,只怕已隐隐知道他绝非凡俗,可他外表瘦弱无奇,掩过他身上诸般异样,我竟如瞎子一般并未看穿。” 陆振英问道:“是啊,轩辕帝传说传遍世间,乃是古今独有的大帝,又为何甘愿....做...一...奴隶?他怎会沦落到这般地步?” 百举也道:“我也是这般疑虑,‘人猴子’平素举止谦恭有礼,不喜争执,多被族中勇士轻视,任凭我如何想象,也绝不能将他与那神皇联系在一块儿。我听说他赶走蚩尤后,曾短暂现身,几年后又不知去向,谁也不明他死活,又怎会到我这儿来? 我那时脑中大乱,难以置信,‘人猴子’道:‘我不是轩辕,我不愿....不愿想起来!’ 那阎王道:‘莫非你与我一般,觉得太闲,故而装模作样,收敛手脚么?你既能制得住蚩尤,便足以当我的敌手。’ 人猴子勉强道:‘蚩尤.....走后,你可是回聚魂山了?眼下又为何能来此世?’ 阎王笑道:‘我为何要回去?只不过蚩尤不在,我何必再受拘束?我将暴虐、共工、吞山先后送回老家,随后在凡间游荡,一天天的,忘了数目。’ 人猴子苦笑道:‘原来....是你下的手,否则四大阎王乱世,当真不好对付。你本沉寂千年,现下为何又...又招来群妖乱世?’” 斗神道:‘我便是要引你出来,不然那人也成,无论是谁,都需与我好好打上一架。本来世上有所谓‘山海门’,我等几年一瞧,可却不见了踪迹,当真可恨。’ 人猴子沉吟说:‘或许....他们也前往异世了?’ 那两人所说都是上古时的神话,若以往被我听见,我定觉得荒诞不羁,难以轻信,然而....此时我夹在二人之中,心魂不宁,哪怕他们说出再奇异百倍之事,我也毫不犹豫的信了。 斗神沉不住气,道:‘女人好生麻烦,你受女人蛊惑,没了骨气,竟无死战之勇么?那我便杀了这女人。’ 人猴子大喊:‘不,不!’将我一扔,我仿佛身子钻入黑暗透明的地方,却不知到了何方。我能瞧见两人对峙,似乎仍在他们身边,可不管怎么走动,都脱不出这....这黑幕。” 盘蜒道:“这是伏羲通天道,将你置于灵脉之中,不受打斗波及。” 百举眼角泛着泪花,道:“是啊,我也是后来才知此名目。是他救了我,我那不起眼的奴隶,确是这英勇神武的神皇。我瞧斗神手中长出一柄红剑,一具木刀,又招出贪婪饥饿的魔狼,身上凝聚漆黑无光的铠甲,一眨眼,已向‘人猴子‘冲去。 人猴子....不,不,他是我的轩辕,他一抬手,真气运转,将斗神内力十足十反震过去,随后.....招来一虎一鹤,如日月,如天地,如阴阳之海,如五行之转,与斗神相拼,暂且不分胜败。” 陆振英心下大奇,问道:“这是虎鹤双绝的功夫,怎地轩辕帝也会了?” 盘蜒道:“这功夫本就是轩辕帝悟出,与那玄夜伏魔功正邪相对,皆由轩辕心生而存世。” 陆振英呆了片刻,已然想通,低声道:“原来如此,难怪你我...当年....亲密的有如一人。” 百举又道:“我与万仙盟友.....同斗神搏命时,只觉他功夫并不出奇,却总能击破我等守御,直击软肋,轻而易举的杀人,可始终不明缘由。这回我在旁仔细瞧着,虽两人身影常常太快,眼都追不上,却也能领略到两人功夫精妙绝伦之处。似乎两人随手一招,内力只聚在细微一处,却足以惊动乾坤,扰乱凡世。轩辕他先前说的不错,若斗神使出真实本领,咱们无人能挡他一招。 斗到后来,轩辕陡然一道雷剑劈出,虎鹤从旁齐上,那斗神胸口结结实实中了一下,我高兴极了,以为轩辕能胜,可突然间,斗神哈哈大笑,掌中白光缭乱,竟也...招来虎鹤,唤出雷剑来。” 陆振英脸上变色,道:“这阎王一瞬间便学过去了?”不禁朝归鹏看了一眼,想起他刚刚也是如此。 盘蜒道:“这似是一门‘天罡万千变’的法门,可借敌人内劲,将敌人招式原原本本施展出来。”忽然心中一动:“莫非....莫非斗神身怀诸般绝学,正是以这门奇功为根基?不,他是天生的奇才,精通万物之法。” 百举朝盘蜒鞠了一躬,道:“大仙所学渊博如海,听你一言,反令我得解多年困惑。”她眨了眨眼,仿佛鼓足勇气似的,双目凝视归鹏,又道:“这下斗神会了轩辕功夫,顷刻间又占据上风。他只学不会轩辕的伏羲通天道,可其余招式变化太快太奇,叫人绝想不到他下一招有何花样,轩辕挪转方位,人忽有忽无,却终究会被斗神追上,承受重击。 两人逐渐收不住手脚,内力扩散,断山沉陆,坏了此地气候,霎时雷雨大作,风暴漫天。两人冲出洞外,动作更快更强,我连他们影子都瞧不见了。 突然间,轩辕放声大喊,身子被一黑影包围,他身子高大了几分,霍地一动,砰砰几声,数十掌打在斗神身上。” 陆振英急道:“这是玄夜伏魔功。” 百举笑道:“不错,那时我将这一幕瞧得清楚,欢呼一声,再一看,不由大失所望。斗神依旧安然无恙。他中了招,反又将这功夫学了去,一层黑影从他肌肤中透了出来,罩住了他,与那虎鹤并肩而立。我一颗心似沉入海底,实不晓得如何能战胜这魔头。 就在这时,斗神惨叫道:‘这....这是为何?’那黑影紧紧束缚住他,令他身上青筋暴起,像是拧麻布一般,他招来那虎鹤反向他啄去,扯下黑影时,也扯下斗神血肉。 轩辕本已支持不住,见此时机,立时斩出数道白光,自己那一虎一鹤也猛攻过去,斗神忽然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但已然不及,轩辕一剑刺穿斗神头颅,仍不停手,狠狠数掌打在斗神要害。 斗神临死之际,双手脱困,抓住轩辕双臂,稍稍一转,轩辕皮肤干枯,化作一片片皮屑,模样瞬间老了百岁。幸亏他早逝去片刻,轩辕才....才得以逃过一劫,渐渐回复原样。。” 盘蜒困惑极了,问道:“斗神....被轩辕杀了?” 百举道:“我从那灵脉中脱困,也这般问他,他....说:‘实不知这斗神情形如何,但此人以血肉纵控念令魂魄离体,又以炼化挪移将伤势挪转分散,只怕未死,但很久很久都不会形体复原了。’ 我又问他为何隐瞒身份,那斗神又为何突然遭遇反噬。轩辕答道:‘我练有‘玄夜伏魔功’与‘轩辕虎鹤功’,两者本决不能共存,我勉强压下邪念,将伏魔真气收服。但终于神智不清,连一身功夫都荡然无存,若非我....这人体质古怪,又通晓天道,只怕早就被折磨死了,此刻如此施展,实是迫不得已,死里求生罢了。斗神不知利害,学此两门武学,自食恶果,我这才见着渺茫胜机,不然未必胜得了他。’” 盘蜒道:“原来这魔头是轩辕帝亲手杀死,可为何后世不曾提他功劳?” 百举双眼仍望着归鹏,道:“轩辕不让我提他姓名,只说是我一人之功。我拗不过他,只得答应。我求他留在这儿,我愿当他妻子、奴隶,好好伺候他,为他养育后代。但他说:‘我眼下都想起来了,非去找一人不可。那人才是蚩尤、阎王作乱的罪魁祸首。此人如若不除,天下再无宁日。’ 我劝他不住,伤心欲绝,与他在此最后温存一夜,在他临行之前,我道:‘我会在这儿等你,只要我性命仍在,而你不曾回来,我绝不离开这圣哲谷。’ 他含糊不清的答应一声,就此上路。 我在这儿住了下来,等啊等,风里雨里,夜里日里,雪里雾里,都不离谷。我以往的族人来找我,都被我打发回去。连他们后来自相残杀,断绝活路,走向灭亡时,我也不管。我只等我心爱之人回来,一千年,两千年,三千年...我早忘了年月,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一定要见到他。 后来,我在这谷中发觉一些沉睡的神裔族,将他们唤醒,为缅怀故乡,排遣时光,于是创一神裔族派,令他们把控雪岭诸国朝政,这才....有了今日纷争。” 陆振英深为感动,不禁落泪,道:“百举前辈,你这番痴心,当真感天动地了。但轩辕帝....迟迟不归,只怕....凶多吉少...让你白等这许多年...”她想象当年盘蜒与自己此生不渝的誓言,对照眼前女子的无望等待,盘蜒的绝情冷漠,心中冰冷,伤心欲绝。 百举眸光闪烁,喜悦万分,似乎压抑多年的火焰,终于从冰层下融洞喷出,她咧嘴大笑道:“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怎地白白等待了?他刚巧回来,面目武功,都与往昔一模一样。哈哈,就连这糊里糊涂,装疯卖傻的本事也没半分不同。不然为何我要如此详尽的对你们说这许多?” 盘蜒、陆振英震惊异常,转而向归鹏望去。却见归鹏神情惊恐,身躯微颤,哪里有半分欢喜的样子? ------------ 四十六 痴情人儿终圆梦 百举呼吸沉重,已全不复先前沉着镇定,眼神爱慕,俏脸泛红,胸口随喘息起伏,她道:“是啊,我的情郎,我的主人,我的盖世英雄,我留着青春面貌,满腔深情,便是为了等你回来。这孤零零的日子好生难熬,但我想起你我那每一刻的缠绵亲密,我....终于....熬过来,等到了你。” 她宛如说着梦话,语气好生欢喜。 盘蜒心中一紧,暗想:“蛇儿,她神态好像蛇儿。” 归鹏反倒平静下来,冷冷道:“在下自小时候起,一桩桩事记得清清楚楚,却不记得来过此处,遇上过阎王,与姑娘睡过觉。在下生长于寒火国木龙寨,可不是甚么轩辕。这皇帝老儿名头虽好,在下可不贪图。” 盘蜒又想:“若是灵魂转世,这也非如何稀奇。” 百举害怕起来,深恐美梦破碎,强笑道:“主人,你....莫要...莫要吓我。那虎鹤绝学,除你之外,谁也使不出来。” 归鹏哈哈大笑道:“我是从这位万仙丫头手上学来,照你论调,这姑娘莫不也是你昔日老公?” 陆振英摇头道:“前辈,我只能独驱一兽,手法远不及你。”她虽不信归鹏是数千年前掌管凡间的帝皇,见百举如此郑重,自也对归鹏更多了几分敬畏。 归鹏眉头一扬,道:“我还当来此有何好事,原来是一疯婆子想汉子,越想越疯,想诓我睡她罢了。你要男人,那可容易得紧,这位盘蜒老弟倒挺是热心,大可帮忙....” 盘蜒怒道:“在下乃清修道士,兄台可别嫁祸于人!” 归鹏冷笑道:“无耻的荡妇,又是什么好东西了?” 盘蜒暗忖:“这人虽是武痴,却一贯言辞有礼,为何当下接连出言不逊,像个市井匹夫?” 百举本满腔热情,如火药被点燃般炸裂,以至于热火冲天,再难熄灭,这时见归鹏如此无情,出言伤她,心头剧痛,悲伤泛滥,刹那间冲入心扉头脑,理智尽去,疯狂爆发,她尖叫道:“你骂我甚么?我等你...等你这么久,住在这荒山野岭,孤苦伶仃的,连荣华富贵都统统舍弃,你既然回来,为何不认我?为何....为何要这般说话?” 归鹏仰天打个哈欠,道:“无聊,无聊,你若无其余花样,我归鹏就此告辞。”说罢便往外走。 百举登时泣不成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你....你不知道的,你走了之后,我....怀上了你的孩儿,我...想带你去找他,去见见他,那孩儿可爱的紧,他长得与你好像....” 归鹏嗤笑道:“这便宜老子我可不当。”脚步不停,走向洞口。 陆振英瞧不过去,道:“百举前辈这般可怜,你便稍稍安慰她几句也好,何必绝情至斯?”归鹏根本理都不理。 盘蜒则察觉不对:“归鹏这会儿想必功夫已复原大半,若要离去,眨眼间便可至远处,为何这样慢悠悠的?他心中必有斗争。” 百举神智错乱,突然间手中多出一根弯钩,扑哧一声,刺入胸口半寸,道:“你若不要我,我便死在你面前。我无法再等下去,我不愿再见不到你。” 归鹏背影轻颤,停下脚步,陆振英急道:“百举前辈不可冲动!”又道:“归鹏前辈,你快劝劝她,她真要动手啦。” 归鹏终于缓缓转身,陆振英心头一喜,瞧见他已满脸泪水,料想此人定已动情,道:“是啊,你也心里难过,不如好好陪陪百举前辈?” 归鹏苦涩道:“你们...为何要逼我?” 百举双眼陶醉,手中弯钩一松,掉落在地,她张开双手,深情呼唤道:“主人,陛下,你快些来抱我,从今往后,再莫弃我不顾了,成么?” 盘蜒咬紧牙关,只想:“蛇儿死前所言,不也与她相似么?这....这傻婆娘,疯婆娘,为何深情如狂?” 归鹏慢吞吞的迈步返回,眼神痛苦绝望,似一万个不愿不想,他来到近处,牵住百举双手,百举霎时泪水决堤,哇地一声痛哭出来,扑入归鹏怀中,道:“陛下,陛下,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陆振英心下宽慰:“世上自然早无轩辕帝,可她遂了心愿,总是一桩好事。归鹏前辈如此武功,当是她良配。” 骤然间,盘蜒怒道:“放开她!”一掌击出,归鹏闪身一让,砰地一声,掌力将山壁打得陷落进去。 陆振英深感惊愕,却见百举胸口插着一柄雷剑,转瞬间,雷剑消散,她兀自微笑,但眼神却凄凉无比。陆振英登时反应过来,怒道:“你...为何要杀她!” 归鹏双目中紫光暴涨,嘴角开裂,与蛇无异。他浑身真气流转,震得山洞隆隆摇晃,洞外天上,雷电轰鸣,划破云层,光芒透入这山洞之中。 归鹏低声反复道:“这一剑刺得偏了,唉,还是心肠太软。” 盘蜒心中想道:“贪魂蚺?不,不,他是续梦蛇!与我一般,他是续梦蛇!” 他是轩辕。 百举伤口处散开数百道裂缝,朝她身上各处蔓延开去,盘蜒知这是白光剑芒威力发作,正斩断百举浑身经脉,若非她功力极强,霎时便会四分五裂而死。而百举已无求生之意,毫不运功抵抗。 盘蜒手指连弹,弹指间点中百举身上十处要穴,以太乙灵道术瓦解剑气,保住百举性命。但仓促间无法除尽,仍在她周身游走,他急道:“振英,你护住她手足要穴,全力抵挡!” 陆振英忙道:“是!”设想轩辕雷霆真气运转之法,握住百举双手神门穴,真气源源不绝,助她存活。 轩辕笑容愈发阴沉,他道:“她活着唯有受罪,何必多此一举?”手掌中雷电开枝散叶,霎时又汇成一柄白剑。他作势起手,这洞中哔剥作响,似每一块石头都由此颤栗。 盘蜒想起共工惨死于斗神白光剑下,那心如刀绞、痛不欲生的情感占据脑中,他不能再让百举死了,痴情之人,已然饱受折磨,岂能不得善终? 他眼前又现出那美丽而死寂的头颅,在斗神掌中,随风消亡。 轩辕似仍在迟疑,不然他早就出手,盘蜒决计救不得百举。他心中仍有纠结么?是了,是了,他一部分是归鹏,一部分是轩辕。若他杀了百举,那轩辕..那续梦蛇便会彻底苏醒,但那不会是今日的结局,盘蜒在这儿,盘蜒要挽回百举的生命。 盘蜒要赎罪。 盘蜒双掌前推,使出庄周梦蝶,那乱云吞海的蜃龙由梦中现世,一口将轩辕吞没。它身子滚动,穿透石窟,上击苍天。盘蜒更不停留,急追了出去。 白龙在云层中周转蜿蜒,大风狂吹,山石受此波及,纷纷倒塌,顷刻间,白龙一声悲鸣,从空中坠落,轩辕身上闪耀雷光,徐徐落地。盘蜒催动心思,缓解白龙痛楚。 白龙低声道:“谢谢。” 盘蜒不记得它曾对自己说过话,便是心意也不曾传达。它们仿佛彼此的傀儡,无需言谈,只是在偶然间命运交错,才会碰面。为何它会开口了? 白龙又道:“你正在醒来。” 我早就醒了,它这话又是何意?莫非我仍在梦中么?梦的尽头,又有什么? 那是山海的梦,醒来的人能看的更清楚,看的更远。 又或许那正是另一通胡思乱想,虚假的幻觉? 谁又能说得准? 轩辕手一招,数道雪白天雷砸落,仿佛天神持剑,诛杀邪魔。盘蜒身子遁入白龙体内,霎时天地间无数灵脉,清清楚楚的在面前展开。他心思一动,白龙起飞,在灵脉中穿梭不止,幽然无极。几个折转,已绕到轩辕身后,口吐虚水龙火,笼罩山谷。 轩辕招来虎鹤,虎鹤互相撞击,一声尖啸,雷电化作层层圆圈,由他身边扩开,与那龙火相抗,彼此抵消。他更不与盘蜒纠缠,形影急动,又朝那洞窟飞去。 他急于转醒,因而要杀了百举,除灭心底牵挂。 他仍爱着她么?杀了所爱的人,就彻底从梦中脱困? 又或许那正是另一通胡思乱想,虚假的幻觉? 谁又能说得准? 盘蜒追上,蜃龙身上鳞片飞起,化作万条白蛇,由虚化实,拦住轩辕去路。轩辕大喊一声,足踏鹤舞,手成虎爪,虎鹤急出,立时将万蛇毁灭殆尽。就在这时,盘蜒与蜃龙由虚灵道加速,来到近处,已然势如星陨,砰地一声,撞在轩辕身上。轩辕痛呼一声,手掌劈下,掌中运伏羲通天道,哗地一声,将蜃龙重创,蜃龙脑袋几乎由此劈开,盘蜒急忙喊道:“你快退去!” 蜃龙低哼一声,道:“你也逃吧,眼下胜他不得。”随后淡化无踪。 轩辕中了幻灵真气,自也不好受,诸般幻觉在心中纷至沓来,感官衰退,降落在地,神色昏沉。盘蜒得喘息时机,与轩辕相对而立,他这才发觉轩辕那一掌已斩断自己左臂经脉,令气血中生出难以填补的空洞。 盘蜒仍不是轩辕对手。 那蜃龙劝盘蜒逃走,但盘蜒不能逃。他逃了一辈子,逃了千年万年,如今却要救百举,救那痴心人。 轩辕抬起头,看着盘蜒,目光竟颇为清澈,仿佛饱经幻象之苦,却令他神智开明了。 他眨了眨眼,神情惊讶至极,他问道:“太乙?师弟?原来....是你?你....你还活着?” ------------ 四十七 太乙轩辕与伏羲 忽然间,盘蜒似从万丈高空急坠而下,耳旁风啸如雷,一颗心吊了起来,他困惑问道:“师弟?你....叫我师弟?” 他记得轩辕师承伏羲,自己怎会是他师弟? 他眼前又隐隐约约浮现出怪诞的景象,那景象是在他那数千年梦境之前,在蚩尤降临之前,在阎王苏醒之前。 那时,空中有黑蛇降下。 盘蜒面对轩辕,本打算死命不退,可迷茫与恐惧结盟,无形的利刃扼杀了勇气,盘蜒忽觉自己何等懦弱,何等可笑。 他听见有人道:“逃啊?逃啊?脚在你身上,你最擅长逃了,不是么?” “太乙,逃啊,太乙,莫让那黑蛇吃掉你。” 说话的人,一人是爹爹,一人是娘亲。 声音渐渐远去,盘蜒见到空旷的、无边无际的荒原。漫天乌云中,两颗星星闪着不祥的光,像是一对蛇眼一般。血腥气好像从千里之外传来,天地成了个大血池,或是个乱葬岗。 这是梦境之前的梦境,幻觉之中的幻觉。 一神色悲凉,目光深远,身上似散发着星光的汉子走向盘蜒,在那汉子身边,跟着个十岁的少年。 盘蜒听那少年道:“你叫甚么名字?” 盘蜒哭道:“太乙,太乙,爹、娘他们...都被蛇怪吃了,逃啊,逃啊!” 少年被他所感,也险些哭泣,他道:“我也是....我叫轩辕,你莫怕,有师父在,他能....护住咱们。”说着伸出手,将盘蜒搀扶起来。 盘蜒又望向那汉子,那人神色愤恨急躁,惊魂不定,显然他自个儿境况也糟糕至极。这“师父”叹了口气,道:“走吧,一切已无可挽回。” 盘蜒仍有些畏惧,轩辕见他这般,劝道:“师父叫做伏羲,你听说过伏羲么?” 盘蜒想起在部族聚会的“阿布汗山脉”中,隐居着一位先知,爹爹说那人曾很了不起,但后来鼓吹末日,又说的不准,没人再尊敬他。 但现在末日真降临了,照此看来,这位先知本领倒也不假。 盘蜒道:“伏羲,什么都知道的先知。” 伏羲摇头道:“我本事差劲,明知这黑蛇要来,却甚么都做不到。孩子,你又是如何逃出来的?那黑蛇追人很紧,辨别的乃是魂魄。” 盘蜒道:“我....我逃跑,我逃跑的本事很大,我见到空中有....有龙须般的线,照着线跑,那黑蛇就追不上啦。” 轩辕惊呼道:“这是灵虚脉,你能瞧见灵虚脉?师父,即便是我,也只能推算出来呢。” 伏羲也颇为喜悦,喃喃道:“这又是什么道理?莫非除了天道之外,另有玄虚学说?”他嘟囔几句,又道:“太乙,你随我走吧,你与轩辕年纪相当,正好做个伴。” 轩辕欢呼一声,拉住盘蜒的手,道:“小兄弟,你快拜师父,以后我就是你师兄啦。” 盘蜒很是警觉,像是害怕的小兔,他道:“咱们去哪儿?到处都是....都是黑蛇。” 伏羲道:“我生平从不骗人,我有法子逃脱,等到了那好去处,我给你好吃的,好喝的,黑蛇找不过来,我应当....应当没有算错。” 他声音中全无把握,但盘蜒听他说“好吃的,好喝的。”肚子咕咕叫唤,饿得无法思索,怕的不愿独处。他怯生生的说道:“好啊,伏羲师父,轩辕师兄。” 饥饿,恐惧,这两位阴魂般的恶魔,从那时起,一直潜藏在盘蜒不灭的魂魄中,伴随他学艺,伴随他逃窜,伴随他撒谎骗人,伴随他成为那疯狂的蛇妖盘蜒,伴随他被剖开肚子,肚肠流出,伴随他坠入恒远的梦,伴随他醒来,伴随他杀阎王,伴随他吞噬炼魂,伴随他进入万仙,伴随他......与轩辕重逢。 数以亿计的景象在他脑中残忍的撞击,迸出血水,冲击神经,他惊骇之下,幻灵真气化作锋锐密集的铁网,裹在他灵魂外部,将一众景象切割的支离破碎。 脑海中的太乙遍体鳞伤,站在血泊中,享受遗忘,享受无知,享受饥饿与恐惧,他迈开脚步,开始逃跑,逃离往事,逃离罪孽,逃离真相。 .... 盘蜒身子稍稍摇晃,漠然道:“太乙是什么意思?你为何叫我师弟?” 轩辕皱眉道:“你....与师父失踪,我不知你二人去了何处。后来....蚩尤....阎王来了,世上都是杀戮,就像....那时的黑蛇雨一样。我去找师父,去找你这胆小鬼,后来....后来....” 盘蜒道:“你找到了么?” 轩辕茫然道:“我....不记得了。我只知...魂魄投胎成了....归鹏,在木龙寨长大,难怪我一见到你,便加倍亲切。”他说到“亲切”二字,由衷的欢笑起来,仿佛近乎灭绝的野兽,终于见着了同胞。 盘蜒神色陌生,似全不信轩辕所说,他又问道:“你既然真是轩辕,为何要杀那百举?” 轩辕“啊”地一声,双手发颤,仿佛癫疯发作,他道:“我要杀....杀百举?这是....这是....谁捣的鬼?” 突然间,他死死撑大眼睛,望着天空,他道:“黑雨。” 空中是下着雨,但那与并非黑色,他说的黑雨,当是聚魂山的黑雨老人。 盘蜒问道:“你找到黑雨老怪了?他与伏羲有关联么?” 轩辕急促道:“黑雨....正是....,只是他自己不知。我不知他为何这般,却也....绝不能让他明白。百举她没死么?那就好,那...那就好,如此一来,我仍能.....清醒....”他扬起手,砰地一声,打在脑门上,只打得半个脑袋不翼而飞,露出血淋淋的脑子。他受这等重伤,却仍未死去,身子跪倒在地。 他对盘蜒道:“师弟,杀了我!吞了我的脑子。” 盘蜒厉声道:“我不是你师弟,我也不想杀你!你以为死了便能摆脱黑雨诅咒?我为何要吞你脑子,我....可不是什么妖怪。” 你怎能说你不是?你还在否认甚么?吃了他,吃了他,为了他,为了大局,吃下他那不灭的魂魄,再找法子让他复生。 轩辕道:“快,快,只有...只有这法子....” 他说到一半,只听身上窸窸窣窣,响声刺耳,令人毛骨悚然,随后撕拉一声,轩辕肌肤碎裂,千万条黑蛇从他眼眶、嘴唇、喉咙、腹部钻出,轩辕惨叫一声,跪倒在地,他喊道:“你.....你果然....果然....” 黑雨老怪的声音从轩辕口中传来,他道:“你虽未杀了妻子,却有杀她之心,令她垂死,足以为我化身。” 盘蜒心想:“是啊,是啊,轩辕去找伏羲,却被黑雨老怪击败,黑雨老怪欲降临凡间,轩辕正是最好的化身之选。所以他令轩辕魂魄进入轮回。只需他亲手杀了最亲爱之人,既功德圆满,足以将黑雨老怪招来。他本身便已强横至极,可容纳黑雨老怪魂魄,届时他法力之强,不逊蚩尤。难怪他见了百举,犹犹豫豫,想走又走不了。他良知暗觉不妥,可黑雨邪法却迫他动手。” 这黑雨正是伏羲么?如此一来,他已知自己身份? 盘蜒周身黑气氤氲,化作黑蛇灵气,绕过层层黑蛇,穿入轩辕脑子,他感受到黑雨已探出神识,留存在轩辕心意中,时间推移,这神识也愈发庞大。 盘蜒问道:“你是谁?” 黑雨道:“我是黑雨。” 盘蜒又问:“我不知黑雨,只知道伏羲。” 黑雨老怪奇道:“你说什么?你只知道什么?” 盘蜒清清楚楚,极为缓慢的说道:“伏羲?” 黑雨反而高声问道:“你有话便说,何必吞吞吐吐?你到底知道什么?” 黑雨无法记住伏羲二字,似乎天地间有规矩制约黑雨,令他神识遗忘这姓名,更无法听清这词语。 黑雨稍显急躁,注入法力,挤压轩辕魂魄,将其封存起来。但百举并未死去,这化身之法并未圆满,黑雨想蒙混过关么?凭他手段,料来有十足把握。 但有盘蜒在,有太乙术法在。 逃跑,轩辕,逃吧,就像你我儿时捉迷藏一般;就像你躲着师父,随我偷懒不去练功一般;就像我俩外出遇见黑蛇,互相搀扶着没命价逃跑一般。 我学不会功夫,你教会我。我体弱多病,你照看我。我途中摔倒,你背着我。 你以往照顾着我,眼下轮到我保护你了。 逃吧,你的魂魄,连同你身躯一起,逃往安全之处。逃离这已然疯狂的师父,就像我一样,怯懦而安全,遗忘而无知。 然后等我来找你。 盘蜒指使黑气,迸裂经脉,体内鲜血狂涌入轩辕脑中,血水与血水融在一块儿,血能通魂,亦能通灵,太乙术法运行至极处,雷雨之中,乌云之间,无数条灵虚脉清晰可见。 逃吧。 轩辕大叫起来,身躯变作透明,随魂魄一起甩脱了黑蛇,灵脉吸引着他,将他裹在无形的、超然世外的漩涡之中,稍稍转变,乾坤挪移,宛如梦幻,泯然无踪。 太乙的师兄,远古的皇帝,伟大的救世者,痛苦的放逐者,就此消失不见,盘蜒不知他去了哪儿,黑雨老怪自也一无所知。 盘蜒屏住呼吸,从黑色小蛇流动的深潭中抽出手来。小蛇游动,变作黑雨老怪的面容,他道:“蛇妖,你两次坏我好事,自以为行善,却实已犯下大错了。” 盘蜒朝他鞠了一躬,说道:“先生莫要怪罪,我等凡人,目光短浅,急躁好动,总免不了胡作非为。” 师父,你也未必总是对的。 黑雨老怪叹了口气,那黑蛇蒸腾成烟,升上天去。 盘蜒脑中恶疾发作,恍惚之中,他已忘了轩辕,忘了伏羲,忘了太乙。 黑雨老怪自也退走,似乎他只是在梦中走了一遭,发生之事,宛如泡沫,醒来便忘得干净。 ------------ 四十八 男子女子好作伴 盘蜒回到洞窟,见陆振英正守着百举,催出内力,这才保住百举不死。他刹那间扫过她面庞,凝视她那动人的、纯洁的双眼,她那美貌在他心中掀起巨浪,触动最柔弱之处。 他终于明白过来:即便他再如何欺骗自己,再如何憎恨万仙,他仍深爱着这姑娘。 盘蜒朝她点点头,掌心贴住百举膻中穴,真气运转游动,缓解她体内伤情。 陆振英不敢打扰,默然退开,不料这时,曹素身上穴道解开,闷声袭来,一道剑气刺向百举额头。 陆振英叫道:“不要!”但她气力不继,已然救助不及。盘蜒左手一拂,将曹素剑气化解。曹素不依不饶,身子旋转,手掌做剑,劈向盘蜒脖颈。她这一招实盘算过无数遍,出手时不遗余力,去势迅速,绕至右侧,要他左手无法触及。 盘蜒左手手指一拨,指力绕了个弯,正中曹素神藏穴,曹素闷哼一声,顿时僵住,站立不动。 陆振英放心下来,叱道:“曹素,你怎地不分青红皂白?子野之事,并非师兄与百举前辈下的手。” 曹素恨恨流泪,道:“若非一人冷漠残忍,一人阴谋算计,相公怎会死去?” 盘蜒一声长啸,缩手起身,百举脸色好转,体内剑气消去,伤势已然愈合。她急道:“轩辕他怎么样了?” 盘蜒冷冷道:“他要杀你,你还如此念着他做什么?” 百举摇头道:“他....只是一时神志不清,他怎会杀我?他知道我对他最好,最为忠心.....” 盘蜒道:“他已死了,你忘了他吧。” 百举登时悲恸万分,大声道:“你胡说,他这般本事,你怎能....害死他?我不信,我不信!” 盘蜒笑道:“他身上有极大隐患,我稍稍一碰,他自己吐血而死。不然他眼下又到哪儿去了?我又岂能安然无恙?” 百举脸色冷了下来,道:“那我....我非要替他报仇不可。” 盘蜒嗯了一声,道:“我费心救你性命,你却要杀我复仇?”说罢又看了看曹素,曹素瞪眼道:“不错,我也是这般,我总有一日要杀了你。” 盘蜒哈哈大笑,神色疯狂,道:“你们俩死了老公,却要将这笔账算在我头上?好一对色欲攻心,荒唐无耻的荡..妇。” 百举、曹素齐声怒道:“你骂我甚么?” 盘蜒拍手道:“是了,你二人想男人想的疯了,淫..心发作,春暖花开,正该好好滋润滋润,管教管教。你二人要杀我,实则是对我入迷,想要我暖暖你们身子,是么?” 陆振英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大声道:“师兄,你....你怎地说出这样话来?你可是失心疯了?” 盘蜒道:“你瞧瞧这两个货色,这表情与发..春的母犬有半分差别么?好,好,我盘蜒今日大发善心,便要你二人尝尝久违的男人滋味儿。”说着一扬手,百举身上衣衫霎时撕裂,露出光洁滑嫩的躯体来。百举又惊又怒,可刚刚死里逃生,丝毫抗拒不得。 陆振英霎时心如刀割,喊道:“你....住手!”丹田中空荡荡的,脚下一软,竟摔了一跤。 盘蜒再除去曹素衣衫,曹素这才害怕起来,脸色白里透红,泪水滚落,喊道:“你不要脸,你....你可是我万仙破云的宗师,怎能做出这样....行径...” 盘蜒在她脖子上轻轻一闻,笑道:“黄花闺女,气味儿香的很。”忽而脸色一板,又道:“你欺师灭祖,想要杀我,无论我怎般处置也不为过。至于这百举,更是我万仙大敌,迷心夺魂的神裔族人,我若不将她治得服服帖帖,舒舒服服,她今后怎会听话?我是心慈手软,这才变着法儿饶你们性命哪。” 陆振英心乱如麻,想:“师兄他为何....为何这么说?他有何深意?” 盘蜒又道:“此事与你无关,你先出去,我要好好炮制这两人。” 陆振英咬牙流泪,喊道:“你....你放过她们,我愿....代她们二人....师兄,我爱慕你,敬重你,只盼你莫要......犯下大错。” 盘蜒奇道:“古怪,你又未冒犯我,我整治你有什么意思?”袖袍一卷,陆振英被飓风吹起,到了洞外,身躯麻痹,摔得背部剧痛,但心里却更痛苦百倍。 盘蜒解开曹素穴道,曹素咬牙道:“狗贼!”手指戳向自己胸口,意欲自尽,盘蜒道:“如此才有乐子。”内力击出,她顿时便晕了过去。 百举匆忙凝聚功力,但盘蜒捏住她喉咙,道:“你病怏怏的,是该让本仙替你滋补一番。”内力入脑,百举也立时昏迷不醒。 洞里静了下来,盘蜒身子站的笔直,稍稍设想,又盘膝坐下,施展幻灵内力,造出男女欢爱之声,砰砰啪啪,嗯嗯啊啊,在洞内回响,一刻不绝的传入陆振英耳中。 陆振英听着那恶心卑劣的声响,听着盘蜒猖狂纵情的大喊,倍受折磨,心情悲痛,眨眼间变作愤怒,变作仇恨,变作蔑视,变作厌恶。 过了许久,那声音逐渐停歇,终于消止。盘蜒笑容惬意,步履轻浮的走出,朝陆振英看了一眼,见她神情冷漠,形同陌路。 盘蜒心想:“她不爱我了,这很好,今后我若中了黑雨邪法时,也不必杀她。” 陆振英咬牙道:“你这禽兽,你怎会变成这样的人?” 盘蜒道:“我压抑了一辈子,见眼前美色,一时控制不住,师妹勿要见怪。”说罢又贪婪的打量陆振英身子,像是跃跃欲试。 陆振英立时怒道:“你若碰我,我便自绝经脉而死!绝不让你得逞。” 在盘蜒那冰冷的心中,似有滚烫的泪水在消融冰层,盘蜒高声道:“放心,放心,师妹何等人物,自要你心甘情愿为妙。”说罢得意发笑,扬长而去。 陆振英恨透了盘蜒,更恨透了世间男子。那轩辕翻脸无情,欲杀那痴情的爱人;而盘蜒奸恶至极,手段有如恶鬼一般。 她隐约想道:“他以往绝非如此,莫不是与轩辕恶斗时中了邪法?或是运功出岔,走火入魔了?” 但无论怎样,他所作所为,十恶不赦,陆振英绝绕不过他。她需得将这事告诉旁人,告诉...东采奇,以防她也受骗,受盘蜒言辞所诱。 或许两人早有私情了?不,不,陆振英感觉得到,东采奇看盘蜒的眼神,那确有仰慕留恋,但...但并非过分亲密,并非....突破了那层关系的意味。 她还会将此事告诉张千峰,告诉菩提,告诉万仙所有人,要他们小心,要他们设法惩罚此人。 盘蜒狡猾多智,定会狡辩,说不定反咬一口,但他已然露出本来面貌,决计无法长久遮掩。 陆振英捏起拳头,大叫一声,抹去泪水,闯入洞去,见百举、曹素兀自沉睡,两人身上盖着皱巴巴的棉被,饶是洞中阴冷,身上也仍有汗水,陆振英赶忙将两人唤醒。 曹素看清陆振英,问道:“师父,我....我....那盘蜒呢?他对我...” 陆振英垂着头,将曹素紧紧抱住,哭道:“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那....那恶人已然走了,你就当...做了一场噩梦...” 曹素“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想要寻死,陆振英大声道:“你要活着,在其余仙使面前,门主面前,指认此人大罪,岂能容他逍遥放肆?” 曹素抽泣几声,神色坚毅,道:“好,好,我....我忍住,我要亲眼见此人受罚死去。” 百举反倒甚是镇定,用棉被遮住身子,摸摸上下,坐了起来,神色有几分困惑。 陆振英朝她磕头道:“前辈,我万仙.......出了这等败类,万分....对不住你。” 百举苦笑道:“不,我生平荒唐,多与男子....欢...爱,出了这事,最多当被狗咬了一口。” 曹素、陆振英本无限愤慨,闻言不由得笑了起来,曹素本恨她害死情郎,可此时同病相怜,那恨意转而到了盘蜒头上。陆振英大声道:“这恶狗....非要他付出代价不可。” 百举奇喃喃道:“古怪,古怪,为何那处.......干巴巴的?” 陆振英大着胆子问道:“甚么干巴巴的?” 百举脸色微红,道:“没什么。”说来也怪,她经此一难,反而霎时脱去心结,那痴缠情意深藏心底,不再执着。 她心想:“但那盘蜒自称相公死在他手上,无论我是否失身于他,此仇非报不可。” 陆振英问道:“前辈,你还留在这儿么?不如...随咱们去雪岭国。你本是神裔族首领.....”想到此处,念及大局,又深感不妥。 百举平定心意,自觉仍内力未复,需得修养十日,方能运转如初,她阅历丰富,谋后而定,心想:“除了破云仙使,万仙之人,在我神裔族面前,皆唯有俯首称臣的份儿。既然如此,我去了反而惹众人疑心,这两个孩子与我共患难,不会加害,但旁人则未必如此。” 她想到此处,道:“我闲散惯了,不欲与旁人结伴,还望两位莫要向旁人泄露我身份行踪。” 陆振英、曹素答应下来,百举从草屋里取出衣物,替曹素换上,护送她们出了山谷。 ------------ 四十九 心心相印风雪暖 陆振英、曹素奔出圣哲谷,见围攻大军早已溃散,只留下满地残甲破旗,又看前方人群排列,兵马整齐,正是东采奇旗号。大军前方,一英姿秀美的女将军大声发号施令,正是东采奇来了。 两人迎了上去,东采奇一见她们,面露喜色,道:“师妹,师侄,你们果然无恙。” 陆振英问道:“师姐,你怎地来了?见过盘蜒了么?” 东采奇听她直呼盘蜒姓氏,微觉奇怪,点头道:“我放心不下,又见局势安稳,便调一支军队随我来此,这儿有些乌合之众,已被我扫空。不久前仙长他碰巧路过,只说子野....不幸阵亡,你们在谷中,甚是平安。”说到此处,神色甚是同情。 曹素怒道:“要你假惺惺的....”陆振英急忙捂住她嘴巴,道:“师姐,我有极要紧之事,需得与你单独商议。” 东采奇见她慎重,自也打起精神,与陆振英来到一荒僻山崖之间,问道:“你说吧。” 陆振英强忍悲伤愤恨,将盘蜒强占曹素、百举之事说了出来,她不便提百举身份,只说她是隐居此地的一“奇女子”。她一边说,一边想起这昔日情意深厚、爱慕入骨的心上人,着实情难自已,断断续续、哭哭啼啼的将此事详尽叙述。 曹素性子刚烈,想起自己清白之躯被盘蜒“玷污”,恨得悲苦交加,咬牙切齿,苦泪洗面,连嘴唇都被咬出血来。 东采奇大吃一惊,怎能料到竟出了这般转折,她沉吟片刻,问道:“仙长....动手之时,师妹可在当场?” 陆振英麻木的点了点头,道:“我就在洞外,听得一清二楚。” 东采奇道:“师兄他...绝非这般人物,岂能在顷刻间性情剧变,以至于做出这等罪行?” 曹素尖叫道:“他人面兽心,心机可怕,谁又能猜得透他?” 东采奇道:“咱们无法猜透他,也不知他为何这么做....” 曹素听她竟替盘蜒辩解,厉声道:“你....还护着他?你这不要脸的婊子,可是.....可是早与他勾搭了?” 陆振英急道:“曹素,你不得对师伯出言不逊!” 东采奇知她难过,也不怪罪,皱眉道:“你只在洞外听着,并未进去看么?” 陆振英说道:“他嫌我....碍事,点了我穴道,况且那无耻情景,我实不敢多想。我听得明白,他发出那不要脸的喊声,除此之外,还能有何事?” 东采奇心下犹豫:“师兄幻灵内力何等神妙?要造出任何声响,皆轻而易举。况且.....他爱师妹爱的如此之深,若真丧失理智,色欲熏心,岂能放过师妹?但他如今声名远扬,四海敬重,为何要做出这败坏声誉的举动?令旁人怀疑他做出禽兽之举?”脑中诸般疑点彼此碰撞,却觉想不到盘蜒已将名利地位视作虚妄,为令陆振英斩断情缘,竟不惜败坏自己与曹素清誉。 她想着想着,又朝曹素看了一眼,她精通血肉纵控念,旁人身上细小特征,极难逃过她双眼,她见曹素脸色、眼神、腰板、双腿、手掌,与陆振英一般,不像是已失童贞的模样。可她自个儿也所知不多,难以断言。她意欲碰曹素身体隐秘处,自可探个明白,可曹素对东采奇极为猜疑,而此举着实不雅,东采奇稍稍一想,便涨红了脸,如何敢宣之于口? 陆振英见东采奇惶恐不安的模样,问道:“师姐,除你之外,此地谁也不是盘蜒对手,只求你秉公办理,将他绳之于法。” 东采奇道:“你要我.....要我杀了他?” 陆振英虽然心痛,但点头道:“他已非昔日正派君子,只怕已然入魔,如不杀他,将来必成祸患。而以他的奸猾多谋,咱们无凭无据,也无法定他的罪。” 东采奇低头沉思,道:“好,我去找他。” 陆振英喜道:“那我可骑猎林跟上你,助你一臂之力。” 东采奇摇头道:“你莫跟来,我自有分寸。”说罢纤腰一转,身形宛如血红长蛇,划破夜空,疾闪而逝。 她朝着盘蜒离去方向追了一会儿,不久已感知盘蜒气血,他并未加以掩藏,也不在乎是否有人追来。东采奇脚下加速,终于在冰川一带赶上了他,见他孤身在雪原中漫步,天地悠悠,大雪茫茫,形单影只,却似乎再无法则能管束他。 东采奇道:“师兄,我有话要问!”骤然间降下,恰落在盘蜒面前。 盘蜒丝毫不奇,微笑道:“师妹有话请讲。” 东采奇神色愁苦,斟酌许久,才道:“你.....你并未夺了曹素....贞洁,更不曾碰另一女子,是么?” 盘蜒哈哈大笑,说道:“我盘蜒做了就做了,也不否认,师妹来的正好,我正孤独寂寞,无人陪伴,不如你我在这雪地之中相拥一晚,借冰雪之寒,光着身子,练一练妙法神功如何?” 东采奇摇了摇头,但盘蜒一下子抱住了她,作势要亲吻她嘴唇,东采奇并不躲闪,目光直视,反愈发怜悯。 盘蜒身子发颤,终于退开,但东采奇拉住他手掌,柔声道:“你违心说出这话....到底何苦来哉?你可知....此事若传开,你这一辈子名声全都毁了。” 盘蜒双目闭上,霎时再度张开,眼神清澈,他道:“你就当不知实情,我名声如何,已无大碍。等万鬼一灭,我便退出万仙,归隐山林,旁人要怎么说,我也管不着了。” 东采奇急道:“你胡说些什么?万仙今后仍需你统领,你怎能甩手不管?” 盘蜒大声道:“你只管让振英恨我,曹素恨我,万仙恨我,世人恨我。我罪有应得,无法挽回,你若胆敢多嘴半句,我现在就杀了你!” 东采奇不躲不闪,反上前一步,道:“你杀了我吧,否则我定为你辩护,我绝不容许见你作践自己。” 盘蜒气得发抖,高举手掌,对准东采奇额头,东采奇双眸凝视着他,眼神中正气凛然,无所畏惧。盘蜒“啊”地一声,突然一掌打在自己脸颊上,瞬间鲜血淋漓,牙齿脱落,模样悲惨极了。 东采奇急忙挡住他手臂,道:“你....何苦如此?我瞧见你这样,我心里比你更痛。你.....在我眼中,乃是至高无上,超逸绝伦的...人物,你若不在,我真不知该何去何从。” 盘蜒喃喃道:“我真....真上了曹素这丫头,干了百举那婆娘,我有罪,那是洗不去的罪。” 东采奇细细体会他所说的话,在他耳边说道:“你前半句是假的,后半句是真的。” 盘蜒身躯巨震,突然向东采奇跪下,朝她磕头道:“我求你莫要管我,莫要逼我,我绝不愿在凡间有任何牵扯挂念,也不愿再让任何女子...恋我爱我。师妹,念在你我昔日有小小情义,我求你万万答应我。” 东采奇只觉心往下沉,沉入地狱,受尽刀山火海之刑,饱经冰冻雪埋之苦,她望着此生最崇敬的人,狠下心肠,说道:“你要怎样便怎样吧,我不管了。” 盘蜒喜道:“谢谢....谢谢,采奇,我没看错人,世人之中,唯独你值得信赖。” 东采奇道:“你若归隐不见,我定会去找你。你甩不脱我,我也非找到你不可。” 盘蜒退后数步,神色惊恐,直到此刻,他才发现,比起陆振英来,他更该惧怕眼前这位姑娘。她的眼神、倩影、心意、容貌,皆烙印在盘蜒脑中,稍有不慎,便会爆发出更强烈的爱意,让他再难掌控心思。 盘蜒惨笑起来,倏然间,他道:“将军是我害死的。” 东采奇瞬间仿佛化作冰雕,她明明听得明白,仍问道:“什么?” 盘蜒又道:“东采英,你的二哥,我的将军,是我勾结罗芳林将他害死。”他顿了顿,又道:“我与罗芳林早有私情,此事被东采英得知,加上他意欲重夺蛇伯,所以....所以我俩趁他不备,在冷州国外的雪峰之中,杀死了他。是了,是了,你我所在之处,便是他坠崖之地。” 东采奇热泪盈眶,大声道:“我不信!我不信!” 盘蜒笑道:“你不信?你是傻子么?罗芳林那女儿罗尤雅便是我与她所生,你观她气血,便可知她与我血缘如何。” 东采奇手足发冷,身躯僵硬,心中乱糟糟的,思绪如潮:盘蜒所说极容易证实,她喝过盘蜒的血,只需再偷取罗尤雅几滴鲜血,即可得出结论。 他为何要说出此事? 他也要将我推离,推的远远的。 盘蜒见她仍在于犹豫,又道:“你还记得你我初遇之时,蛇伯大军遭遇魔猎之事么?” 东采奇小声道:“是那两个叛徒,那两个贪魂蚺布下的陷阱。” 盘蜒笑道:“我又何尝不是了?采奇,你瞧瞧,你眼下能感觉得到,我与常人有何异同?” 东采奇陡见他眼神光芒绽放,紫烟缭绕,一张嘴裂开,宛如毒蛇一般,这并非幻灵法术,而是极恶毒贪婪的妖魔。 他是贪魂蚺。 盘蜒道:“其实当年幕后黑手,共有三人,那两人在前冲锋,我在后盘算。那数十万惨死之人,也当算在我头上。” 他稍一思索,又道:“你那奶奶泰丹春夫人,也是死在我的手里....” 东采奇忽然道:“够了!” 盘蜒笑了一声,闭上了嘴。 东采奇叹道:“师兄,我真不懂你,你....你又在考验我,想引我突破界限,再有所悟么?” 盘蜒见她糊涂,大怒道:“我所说之事,皆无虚假,你....还想不通么?你还能突破什么狗屁界限?还能悟到什么混账道理?” 东采奇朝他跪倒,磕了三个头,说道:“你说的全是真的,我可辨别明白。但.....但我不怨你,不恨你,也绝不会舍了你。” 盘蜒只觉天旋地转,重压之下,几乎喘不过气来。 东采奇道:“师兄,我答应你,任你名誉毁去,无妄担罪,遭受憎恨,蒙受冤屈,不对任何人说出实话。” 她停了停,又道:“你若失踪,千年百年,我也会去找你。我弄不懂你,只能慢慢的学,终有一天,我能明白你的心,看懂你的人,分担你的罪孽。” 她最后以极低的声音说道:“因为我比任何人都喜欢你。” 说罢,血光一闪,她已然不见,留下盘蜒,苦苦与爱意挣扎,在雪中咬牙忍耐,心神不定,几欲发狂。 ------------ 五十 奉若仙神爱痴狂 过了许久,盘蜒清醒过来,复又心如止水,冷漠如冰。他知雪岭三十国已平,此后东采奇、小遥、陆振英三人合力,当能应付,那百举也会暗中照应,此地已无需挂怀。 他暗忖:“此地大事已了,我当去莲国瞧瞧战况,不知天心兵马胜过那龙木没有?”他来此之前,血云曾派陆扬明与沙鱼龙国结盟,攻打西域。又命天心统军,夺回莲国,与龙木交手。联军之中,各有数位顶尖好手,军士勇猛,气势高涨,两处取胜应当不难,只怕万鬼出尔反尔,突然协助龙木,那局面便岌岌可危了。 盘蜒迎风冒雪,披霜赶月,离了那雪岭各国境地,约莫三天之后,抵达莲国翳城,此地当是联军驻扎大营所在。他有心避开众人,遂扮作一寻常武人,在城中酒铺询问战况。 有一醉醺醺的士兵喜气洋洋,道:“老兄可是来参军的?你来的可晚了些。听说前线于玄德河畔一场大战,蝉鸣老仙击杀那紫莲魔头,菩提老仙杀了好几千人,其余将士,各个儿杀敌立功,当真是好一场大胜。” 盘蜒道:“那咱们胜了么?” 那士兵一拍手,笑道:“这不是废话么?此战之后,即便那紫莲招、龙木来再多妖魔,也是无济于事。如今这莲国已复,天心侯爷正与莲国侯在国都庆贺呢。” 盘蜒道:“那菩提、蝉鸣两位神仙去了何处?” 士兵道:“这可谁也不知,多半正搜捕那紫莲妖魔。这两位爷,委实神龙见首不见尾了。” 便在这时,街上有一队人马昂首挺胸而来,甚是威风,当先一人器宇轩昂,端严秀气,身着天蝶枫红长袍,背负长剑,似乎身份不凡。 那士兵笑道:“原来是天南公子来了。”神色颇为敬仰。 盘蜒问道:“莫不是天剑派的‘霹雳炸雷’天南少侠么?”这天南近年来声誉斐然,剑法超卓,侠义心肠,人人都说他武功之高,不逊于昔日“相见倾心”四大公子,天心对他甚是倚重。 士兵点头道:“除了他,还能有谁?”忽然压低声音,说道:“听说这天南与天心侯爷已有婚约,等战事一停,便会成婚。” 盘蜒“哦”地一声,想起天心曾说过有一位“知己”,多半便是此人,遂问道:“老兄消息当真灵通,天心侯爷剑法如神,人美如仙,怎会瞧上这天南公子?” 士兵酸溜溜的说道:“这天南福气好啊,人又精乖,天心侯爷身份再高,眼光再挑,总得找人嫁了不是?这天南整日价与天心侯爷朝夕相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碰手碰脚,说说笑笑,竟让他抱了这好媳妇儿。” 盘蜒微笑道:“只可惜没轮到老兄你。” 士兵道:“你可别笑我,咱们津国哪个男儿,瞧见天心侯爷,不是望眼欲穿,口干舌燥的?可这天南‘近水楼台先得月,肥水不流外人田’,咱们除了骂上几句,又能有什么法子?” 盘蜒叹一口气,暗叫惋惜:他本指望天心借助无上剑灵,斩断俗念,练成坚不可摧的‘天外之剑’,可若她真耽于男女之情,真浪费了盘蜒一番苦心培养。但事已至此,盘蜒也懒得管了。 那天南公子一行人从街上行过,盘蜒仙法深湛,听天南公子与身边一人窃窃私语,那两人声音极低,几若无声,若非盘蜒耳力如神,决计难以听见。 身边那人道:“兄长,你与侯爷近来进展如何?” 天南神色甜蜜,不禁咧嘴而笑,道:“天心她如此繁忙,我为她排忧解难,尚且不及,自无暇谈情说爱了。” 那人神色不安,低声道:“这些时日,你二人鲜有相见时候,莫不是她在拖延婚事?” 天南急了,说道:“天九,你胡说甚么呢?天心儿她...她岂会如此?” 天九道:“兄长,非我乱嚼舌根,只是你二人已然订婚,便该早日成亲才是。如今叛逆已灭,群妖消亡,正该抓紧时日拜堂啊。可她为何....为何要将你留在翳城,自个儿陪着那莲国老头?” 天南哑然失笑,道:“你这可异想天开了,天心怎会瞧上这七老八十的老儿?” 天九叹了一声,道:“莲桑侯倒不可怕,可怕的是她另有心上人,且刻骨铭心,难以释怀。”说罢从怀中摸出一卷皱巴巴的宣纸来。 天南停下脚步,离了众人,与天九到偏僻处一瞧,他嘴里低声念道:“烽火连天水莲花,冰雪封山炎风华,君往西去我在北,仙与凡人隔天涯。这...这是她的笔墨,是她写的诗么?” 天九小声道:“她屋中扫出不少这般诗句,本要烧毁,被我偷偷抢出来些。她真正挂念的,乃是这诗中的那位仙人。” 天南闷哼一声,道:“她天真浪漫,向往梦中仙人,自也不足为奇。世间少女,多半....多半都...都爱想象。” 天九语气急促,道:“兄长,你怎地还这般迟钝?这仙人并非想象,更不是梦中人,而是实实在在,真有其人。” 天南这才慌了神,问道:“此人是谁?贤弟,你脑子最好,快说说清楚了。” 天九道:“世间所谓仙人,自然是万仙门人,她心中念念不忘的,乃是万仙中一位大有来头、顶儿尖儿的人物。此人样貌武功,举世闻名,兄长你....可及不上他。” 天南怒道:“你还卖关子?快说出来!” 天九这才道:“你倒说说,当日青龙寺盟会中,天心侯爷率军往北至莲国,陆扬明侯爷则前往西域沙地,又有哪位万仙的大人物去了冰天雪地的西方?” 天南惊呼一声,道:“万仙破云的盘蜒!” 天九“嘘”了一声,道:“小声些,莫让旁人听见了。” 天南神色惶恐,道:“真是....真是那盘蜒么?你无真凭实据,可是吓我气我来着?” 天九道:“兄长,你可真错怪我了,你我亲兄弟,我如何不愿你好?这不帮你出主意么?” 天南“嗯”地一声,闷闷不乐,满面忧虑。 天九又道:“你前几年闷头练功,心无杂念,两耳不闻窗外事,自不曾知道天心侯爷是如何夺得掌门之位的了?” 天南摇头道:“我孤陋寡闻,惭愧的很,你倒好好说说。” 天九叹道:“据传当年比剑夺帅之时,天剑派内忧外患,天心侯爷也孤立无援。是那盘蜒与另一位破云仙家张千峰支持着她,这才令她悟得无上剑道,一举击败其余三大强敌,得授剑灵,成就如今地位。我还听说,她曾与这盘蜒当众亲亲我我,打情骂俏,要多恩爱便有多恩爱。她得知盘蜒另有新欢,曾大哭三天三夜,闭门不出,足足半年才缓过劲儿来。” 盘蜒不以为然,心想:“哪有此事?我与天心更不曾如何亲密。若不是谣言,便是此人捏造谎言。” 天南如遭雷击,呆了许久,才怒道:“这盘蜒害天心儿伤心,我....我非杀了那盘蜒不可!” 天九冷笑道:“这盘蜒何许人也?你非但杀不了他,也甭想争得过他。侯爷也非安分守己之人。依我之见,天心侯爷欲与你成亲,只不过是与盘蜒赌气之举。即便真嫁给了你,将来这盘蜒稍稍撩拨,她立时便跟盘蜒跑了,送你一顶大大的绿帽子。” 盘蜒听得明白,又想:“你小子分明是嫉妒至极,这才设法激你兄长,要他没好日子过。” 天南咬牙道:“好...好生可恶,当真气煞我也。” 天九叹道:“是啊,可咱们又有甚么法子?遇上这等没脸没皮,不顾廉耻的狗男女,只能忍气吞声的,把这窝囊废扮下去了。但求洞房花烛夜时,她真让你睡她,将来养下孩儿,不是旁人的种....” 突然间,天南拔剑在手,照天九额头极快一点,天九轻呼一声,仰倒在地。这天南出手太快,除了盘蜒之外,旁人谁也未曾留神。 天南装作慌张模样,扶住天九肩膀,在他耳边狠狠道:“你说天心儿坏话,我便不容你活命。” 天九喃喃道:“你....你.....好生....狠辣...我是你...亲弟弟....” 天南道:“天心是天神一样的人儿,既然答应了我,岂会反悔?无论何人,只要对她不敬,累她难受,我便杀了那人,哪怕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天九抽搐两下,就此咽气。 天南大喊道:“贤弟,贤弟,你....你怎么了?你怎会有这毛病?” 旁人见他二人本好好说话,天九忽然倒地暴毙,身上更无半点外伤,要么是中了剧毒,要么是恶疾发作,万想不到是天南所杀。呼喊声中,涌上前来,有的照看,有的抬人,有的报信,有的诊脉,局面一团混乱。 天南站起身,又小声重复:“盘蜒,盘蜒。”语气憎恨,似乎说着罪大恶极、冒犯他心中女神之人。 盘蜒心想:“此人剑气微小,出手时无半点形迹,嗯,天珑曾说天剑派中有一门‘纤微剑法’,甚是难练,倒也不容小觑。”但这功夫此时在他眼中,与凡间任何寻常武艺并无不同。而这天南对天心崇拜无比,几若疯癫,连亲兄弟都毫不犹豫的处决,真不知天心瞧上此人是福是祸了。 天南命人将天九尸身抬走,不知从何处有人前来找他,道:“公子,已找到那‘黑夜神剑’下落了。” 天南喜道:“甚好,甚好,天心儿得此宝剑,武功定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说着眼睛像星星一样闪闪发光,如痴如醉,更不为兄弟之死而伤怀。 ------------ 五十一 人面狼心巧遮掩 盘蜒寻思:“黑夜神剑?那是什么宝物?”莲国战事已休,连菩提、蝉鸣也不在此处,盘蜒自也不必露面。他正欲离去,忽想到:“那紫莲乃八魔之一,纵然在凡间施展不出全身能耐,可妖法诡谲,又岂会轻易被杀?他若未死,我自当留下照应。”然则这天南对自己甚是嫉恨,若光明正大去找天心,与她眉来眼去的,未免不妥。 他想到此处,施展幻灵真气,着天蝶枫红长袍,混入天南一行人中。旁人瞧他面容,自不识得,但盘蜒悄施法术,混淆视听,那人脑子一乱,便觉得盘蜒甚是熟络,宛如真正同门一般。 天南号令道:“招空明四剑,随我去莲国国都拜见侯爷。” 盘蜒心知这空明四剑乃是天剑派中精研剑法的四大剑客,前些年被新选为各脉执掌,剑法高超,各个儿不凡,这天南权威倒也不小,竟能指使得动这四人。 天南在酒铺中等了一会儿,空明四剑赶来,皆是体型精悍的好手。天南道:“四位,我得了消息,这莲国之中有一柄当世珍稀的宝剑,唤作黑夜神剑。” 四人心领神会,纷纷笑道:“公子可是想将这宝剑找出来,赠给掌门人?” 天南感叹道:“可不是么?世上唯有天心儿,才是真正的‘人剑合一’的剑客,这宝剑非她莫属。” 四剑中一圆脸汉子笑道:“天南公子,实话实说,可是你有此等搜刮好剑的本事,这才讨得掌门人欢心,答应嫁给你的?” 天南拍拍胸膛,道:“我对天心儿一片痴心,借此打动了她,倒也非单凭‘宝剑赠美人’占优。” 众人说笑几句,一消瘦汉子问道:“那神剑又在何处?可是要咱们...”说罢做了个推门入内的手势,意为下手偷盗。 天南笑道:“只知在莲国皇宫之中,其余倒也不知,我到了那儿,便可打探清楚。” 四人心中踊跃,齐声抚掌道:“既然有好买卖,管他皇宫内院,咱们非走一遭不可。” 商议妥当,天南率天剑派众人出发,一路纵马飞奔,匆忙赶路,约莫两天两夜,抵达莲国国都时,已是傍晚,听说天心又在国主宴上,众人便一齐赴宴。盘蜒蒙混在内,谁也发觉不了。 行至宫中广场,但见夜灯华彩,明亮如星,酒宴之上,百官云集,美人陪伴。而美酒佳肴,又是流淌如河,堆积如山。天南领众人走上前去,向莲桑、天心等人行礼。 天心见天南等到来,微觉窘迫,低声问道:“你来做甚么?” 天南对她轻声道:“天心儿,我想念你了,特意来瞧瞧你。” 天心苦笑道:“你我虽已定亲,我却不喜你这般管我。” 天南忙道:“你不让我管,我自然不敢过问。我此来乃是为你找一宝剑。此剑名曰‘黑夜’,你见了定然欢喜。” 天心这才高兴起来,道:“你便是有本事替我找着好剑,咱俩认识这几年来,你赠我的剑,数目当真不少。” 天南柔声道:“你每次见着真正的好剑,脸上微笑,我百看不厌,如饮醇酿,岂能不拼命替你找寻?” 天心“嗯”了一声,问道:“这宝剑在哪儿?” 天南道:“我买通这皇宫中的太监,得知就在宫中,应当在这莲桑手里。” 天心点了点头,朝莲桑望了一眼,叹道:“国主,你接连数日设宴款待,对我好生热忱,倒真让我过意不去了。” 莲桑忙道:“天心侯,您这般说可折煞我也。若非您用兵如神,英勇威武,替我夺回家国,老头儿我哪有今朝局面?便是将举国金银相赠,也难以报答大恩。” 天心幽幽叹道:“是么?原来你这般想。只是....如此一说,国主或有些言行不一,好生令我伤心。” 莲桑此时全境皆由津国驻军把守,他闻言脸上变色,心惊胆颤,忙道:“我何处怠慢了?还请侯爷指教。” 天心道:“你明知我这人爱好世间宝剑,你莲国历史悠久,岂能无神兵利器呢?为何不请我开开眼界?” 盘蜒暗想:“她倒会审时度势,讨价还价,如今莲国皆在她掌控之中,无论索要什么,这老国主都决计无法拒绝。” 莲桑强作欢笑,道:“是,是,是本人设想不周了。”忙叫人将宝库中珍藏好剑取出,陈列在天心面前,要她一一过目。 天心见众剑虽好,心中感应,却也非无价之宝、当世神器,皱眉道:“国主,咱俩何等交情?想不到你这般小气,你府上岂仅有这等平庸之物?还是故意瞒着我来?” 莲桑“啊”地一声,道:“您.....您是说那.....” 天心埋怨道:“好,国主记性不佳,我便提醒提醒你,那宝剑名叫‘黑夜’.....” 莲桑顿时冷汗直流,道:“侯爷,便是此剑,谁也不可触碰哪。此剑附有凶神,可辟邪驱魔,乃是我莲国镇国之物,一旦挪位,定有天灾人祸。” 天心见他这等郑重,更是欣喜若狂,心痒难搔,俏脸一板,道:“若不是我,你莲国早已灭亡,这黑夜剑哪里镇得住国?又怎能辟邪驱魔?你快些将此剑交出来!” 莲桑结结巴巴的说道:“此剑....此剑所在之处,有....有神兽守卫,我只知其所在,自个儿也不曾亲眼瞧见过。” 天心站起身,踏上一步,喝道:“那你带我去瞧瞧?” 莲桑受她逼迫,急火攻心,蓦地大喊一声,朝后就倒。天心不料这国主这般衰弱,伸手将莲桑扶住。 群臣之中,有莲国国主儿孙在内,有一公子惊呼道:“爹爹!”匆匆上来查看,天心、天南等认得此人叫做莲易,乃是莲国储君,先前作战时极为英勇,身负重伤,至今精神萎靡,伤势未愈。他此刻惶急之情,溢于言表,天心暗暗愧疚,见他靠近,更不提防。 忽然间,盘蜒喊道:“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天心反应神速,倏然举掌一拦,同时非花非雾疾刺过去,那莲易拳头恰好于此时抵达,与长剑一碰,一声巨响,莲易身子一翻,落在数丈远处。 群臣仍有些发懵,只想:“这大公子太过孝顺,救人心切,竟向天心侯出手?他虽然鲁莽,却也情有可原。” 唯独天心暗惊:“此人中我一剑,竟能与之抗衡而无恙?这份功力可不得了。” 莲易道:“天外之剑,果然有两下子!”悠哉悠哉的立于正中,全不管敌众我寡。 天南与那空明四剑从旁围上,道:“大胆之徒,竟敢行刺侯爷!任凭你如何奸猾,又怎能奈何得了她?” 莲易笑道:“若非有人多管闲事,这丫头脑袋已被我砸碎了,可惜....嘿嘿....功亏一篑,天剑派中,还颇有些人才。” 天心朝盘蜒望了一眼,盘蜒此时面貌迥异,她并不识得,盘蜒也不愿泄露身份,只朝她鞠了一躬,天心点头道:“你很好,我待会儿重重赏你。”说罢将莲桑交给身后护卫,昂首阔步,走向莲易。 莲国祭酒大臣嚷道:“侯爷,莲易公子不过一时心急,大伙儿误会一场,何必当真?” 天心冷冷说道:“莲易公子若真能挡我一剑,又岂会在战场上受伤?说罢,你到底是谁?” 莲易神色不屑,忽然解开衣衫,露出上身肌肤,只见他胸口发紫,突然间露出一张脸来。那面孔打扮妖娆,甚是妩媚,正是那龙木招来的八魔之一“紫莲”,众人一见,无不惊恐,不知为何如此。 天心心中忌惮,问道:“原来是....是阁下,你明明死于蝉鸣仙长之手,又如何会附在莲易公子身上?” 紫莲满不在乎,笑道:“蝉鸣老儿擅长用火,倒也麻烦,我懒得与蝉鸣老头纠缠,这才挨他一剑,装死逃脱,这叫斗智不斗勇。他与菩提老儿眼下不在,你们这些乌合之众,还不速速弃剑投降?” 天心知这紫莲神通超凡,不逊于万仙破云仙使,自己万万不是敌手,若此人发难,场中众人,只怕无一能活。她急思拖延之策,一时沉吟不语。 盘蜒忽然道:“素闻紫莲妖魔样貌丑怪,人人避而不见,想不到如今只剩头颅,更是丑的天下独有,耸人听闻。” 紫莲最是自恋,闻言暴怒,喝道:“你这瞎眼小子,可是不要自个儿舌头了?” 盘蜒又道:“我放着舌头不要,实话总不得不说。阁下这张猪头狗脸,委实惊心动魄,丑绝人寰。若非我肚里空空,尚未用饭,只怕要吐得稀里哗啦的。” 天心见这门下弟子连连激怒此魔,不禁忧心忡忡,怕这紫莲一怒出手。谁知紫莲“哼”了一声,道:“油嘴滑舌,有什么用?还不全都给我跪下?乖乖令我点上穴道,我还可饶你们性命。” 盘蜒眸中满是讥笑之意,道:“烦恼魔紫莲脾气暴躁,为何受我辱骂,却不敢出手?莫非阁下手足无力,使不出功夫来么?” 天心登时恍然大悟:“对啊,此人先前打我一拳,却被我独剑击退。我还道他有所轻敌,这才失手,谁知他仍在养伤,来此招摇撞骗,诓咱们不战而败。若非这小门人点破,我险些被他骗过去了。” ------------ 五十二 东游西走没影子 那莲易眼珠急转,笑道:“好个嘴硬的小子,既然找死,莫怪我出狠招了。”说罢一扬手,像要朝盘蜒打来,但突然间,朝中数个大臣齐声怒吼,从后扑向天南与空明四剑。 五人始料未及,也不曾想这几个大臣身手了得,来势奇快,指甲在刹那间长了数寸,锋锐如针,抓向这五人后脑。此时,天心长剑连振,刺出剑气,众发疯大臣身躯一抖,已被点上穴道,陡然呆若木头。 天心冷冷道:“魔头,放开旁人,与我堂堂正正打上一场!” 紫莲神色恼怒,道:“若不是万仙碍事,我岂会落败?你以多取胜,我更要十倍奉还。”借莲易身子,手臂一扬,那穴道受封的大臣霎时又能动弹,手脚快捷,气力巨大,发疯般袭向一众朝官。 天心不想伤这些受操控之人,然则这紫莲邪法多端,真不知还有何等毒计。她剑锋一转,剑光闪动,几声轻响,那几人霎时双足齐断,惨叫着滚倒。 天南使一招“来去无踪”,手中长剑虚晃,斩向紫莲胸膛那张面孔。天心道:“你让开!”话音未落,那紫莲一拳轰出,天南躲闪不开,但听“嗡”地一声,被天心剑气救下。天南神色惭愧、感激,满心崇拜,竟满眼流泪,道:“天心儿,多谢你啦。” 天心笑道:“谢什么谢?你对我忠心,我岂能不救你?”说话之间,身边九剑起飞,有如鲜花绽放,缤纷散发,稍稍一转,蓦然已将紫莲围住。紫莲不敢怠慢,抡起拳头,频频砸向九剑。天心施展上乘剑法,一心九用,九剑各施奇招,精妙无比,那紫莲招架不住,转眼已多处受伤,痛的哇哇大叫。 盘蜒心道:“似雪莲这等妖魔,纵然受那龙木召唤而来,可一身本领也远不及聚魂山时。他被蝉鸣老仙所败,即便养了多日,可仍难以复原。只是他为何要冒险刺杀天心?又为何非要藏身皇宫之中?以他神出鬼没的本事,天心决计捉他不到。” 他心中存疑,一时也难以解答。紫莲附在莲易身上,纵然气力极大,却也远不是天心对手。天心一招“妙手空空”,手腕轻振,点向紫莲数处要害,紫莲大声尖叫,胸口、腹部、双臂尽皆负伤。 群臣一瞧,心下担忧,道:“侯爷留手,莫伤了储君哪!” 天心一愣,那致命一剑便刺不出去,转而往下横卷,砰砰两声,剑刃变钝,敲断莲易公子腿骨。群臣又是一通痛心抱怨。 天心叹道:“公子,得罪莫怪。”又高声道:“紫莲,是你自个儿出来呢?还是我将你挖出来?” 紫莲嘿嘿笑道:“此人已在我手中,你要杀我,我立时便弄死了他,我死之后,大不了返回聚魂山。这人一死,那可活不过来了。” 天心迟疑不决,正不知该如何处置,盘蜒说道:“侯爷,我瞧此人所说未必是真,否则他为何装死留在此间?你要杀他,他可害怕得狠,没准儿他一死,到了聚魂山,可大有苦头等他。” 紫莲怒道:“你小子一张臭嘴,要你多说甚么?”他若在凡间死了,回归故土,也会虚弱许久。聚魂山中早有阎王欲将他收服,紫莲返回,多半无法逃脱阎王魔爪,那时才是生不如死,如何不惧? 天心察言观色,知紫莲胆怯,笑道:“不用他提醒,我本也放不过你。你速速离莲易公子之躯,我不杀你,只不过将你好好关起来。” 紫莲闭目道:“好,我认输.....”蓦地又立时发难,莲易公子断骨处往地上一撑,呼地一声,撞向天心。天心手掌在他天灵盖上一抹,往外一推,莲易公子惨叫一声,摔入人群之中。 盘蜒道:“侯爷为何缩手缩脚?你不杀莲易公子,这魔头更不知有多少诡计。” 天心嗔道:“我岂能杀无辜之人?”料知受掌力冲击,莲易公子已然闭气晕厥,走上几步,将他身子转过。莲易公子霎时暴喝,张开双臂,露出一口尖牙,又朝天心扑去。 天心困惑道:“为何点他穴道总是无用?”双手如风,攻向两侧,喀喀几声,将莲易公子肩骨至手腕尽数折断。莲易公子口吐白沫,终于倒地不起。 一众老臣看得心惊肉跳,又陆续劝道:“侯爷,你怎地这般狠心?” 天心叹道:“我只求能保他性命,其余则顾不上了.....”谁知一看莲易公子脸色,不禁叫苦不迭,原来莲易公子肌肤发青,已然死去。 莲桑此时转醒,见到这一幕,哭嚎一声,复又晕倒。众人大乱,大吵大闹,数个老臣戟指大骂道:“你杀了本国储君,我等定禀明皇上,要她依法处置!” 天剑派众人拔剑在手,吓退众人,天南道:“莲易公子受妖魔所害,我家公子实是迫于无奈罢了。” 盘蜒拨开人群,见那尸身胸口面孔渐渐消去,喊道:“那妖魔逃了,不知躲在谁身上!”天心低呼一声,朝大门望去,防有人走脱,群臣各个儿吓得噤若寒蝉,转头转脑,又互相猜疑起来。 天心不明所以,见盘蜒见多识广,判断准确,不知不觉起了依赖之心,问道:“没准....那紫莲随莲易公子一道死去,这才消失不见?” 盘蜒干净利落的在莲易公子身上一划,只见他心脏处早已腐烂,一股恶臭涌动而出。众人掩鼻躲闪,大呼倒霉。 盘蜒道:“这莲易公子早在战场上时便已阵亡,能够活动,正是这紫莲邪法所致。他看来面目如生,脸色红润,可一旦紫莲逃走,法术失效,尸体便加速腐朽。好个‘生生不息’之术。” 天心虽知此人非自己所杀,可惶恐不安,心中一片彷徨,又道:“那如今又该怎样?那紫莲....” 盘蜒走向那几个也被紫莲驱使的大臣,这几人肌肤发白,也死了不知多久。盘蜒问道:“这几人可是储君心腹么?” 一老臣忙道:“正是,这潘司马、鲁相、屈大人....都与储君走的颇近。” 盘蜒苦笑道:“这紫莲,纵然法力不足,可狡诈至此,倒让人防不胜防。他先设法将这几人害死,再埋入妖法,自身可在这几人身上来去自如。”他想了想,又问那老臣:“除这几人之外,储君宠臣还有谁?” 那老臣一拍大腿,道:“还有李将军,只是李将军身子抱恙,今日并未赴宴。” 盘蜒道:“是了,这魔头伤势太重,仅能祸害六人。他留下一人在外,其余几人来此,以免惹人猜疑。侯爷,此妖施法转移时,破绽当是不小,你出剑时太过犹豫,才让他有机可趁。” 天心听这弟子言语中满是责备之意,“嗯”了一声,笑道:“你叫甚么名儿?这般机灵,为何以往不显山露水?” 盘蜒随口编造道:“我....是红脉天池,武功低微,只是爱好读书罢了。” 天心微笑道:“读书人好,书读得多了,可比咱们一味横冲直撞的蛮干强的多啦。”说罢拉住盘蜒的手,示意赞许,神态颇为亲热。天南不动声色,但眸中寒光闪现,着实可怖。 天心夸赞盘蜒几句,又问群臣道:“李将军住在何处?咱们这就去捉他。” 旁人答道:“就住在....”盘蜒道:“莫要白费力气,魔头早已逃了,他今日耗费气力太大,正要回老巢补充元气。” 天心满心疑问,但时间紧迫,不便深究,只问道:“那老巢在哪儿?你可知咱们该如何找他?” 盘蜒一边思索,一边道:“这妖魔.....与龙木不同,龙木受残酷仪式指引,来到这世上,完好无损,魔功仍在。紫莲却....却限制极大,时不时需返回老巢,方可积蓄法力。嗯,是了,他所以假扮储君,正因那老巢就在皇宫之中。” 天南不满说道:“你这不是废话么?这皇宫如此广大,又不知有多少隐秘暗室,怎能找得到此妖?何况此妖手段可畏,寻常士兵上前,不过是寻死罢了。” 盘蜒又道:“不,不,今晚另有一桩奇事,或大有道理。这妖魔明明....境况糟糕,为何会冒险刺杀侯爷?他若隐忍不发,暗中养伤,咱们谁能发觉的了他?” 天南咬牙道:“是这魔头鲁莽,想要害我天心儿。”想起此事,直是大怒欲狂。 天心淡然道:“你莫瞎猜,听天池他说。” 盘蜒道:“当时情形,天心侯爷正与莲桑国主争执,争执何事?追问那黑夜神剑所在之处。侯爷将老国主逼得厉害,眼见他便要答应,这紫莲魔头实在无法忍耐,唯有冒险行刺,因为若不如此,他行踪定会暴露。” 天心甚是聪慧,登时明白过来,大声道:“他躲在黑夜神剑那地方!” 盘蜒点头道:“是啊,那黑夜神剑既然是莲国镇国之宝,所在定唯有极显赫之人能出入自如。他复活储君,也大半因为此节。他武功低微,难以躲过守卫,唯有凭权威开路了。” 天心哈哈大笑,指着莲桑道:“老国主,事到如今,你非说出那黑夜神剑在哪儿了。” 莲桑半昏半醒,已将此事听个明白,他恨那妖魔害苦长子,又知此妖潜伏起来,当真如芒在背,只得说道:“我....我带诸位前往,只求诸位务必将此妖碎尸万段。” ------------ 五十三 恶霸抢亲屡得手 天心笑道:“此去颇为凶险,国主自不必前来。只需点明途径,我等自可找去。”她此行既需除妖,更有意取那神剑,莲桑若来,颇为不便。 莲桑无奈,道:“昔日我莲国祖宗在此建宫殿时,于地下发觉洞窟,那洞窟幽深广大,危机重重。祖宗请高手入内,于最深处见一神剑,那剑黑漆漆的,悬于半空,离地遥远,难以触及。那悬崖边上有一亭,亭中有一妖魔,自称受这‘黑夜神剑’感召而来,只是行动不便,无法施展法术,无法离那洞窟。” 盘蜒问道:“那妖魔便是这‘烦恼魔’紫莲么?” 莲桑登时心虚,道:“是,是。” 天心冷笑道:“老国主,原来这龙木的左膀右臂,是从你们莲国这儿跑出来的。也难怪此地唤作莲国。” 莲桑忙道:“那是龙木夺我都城后胡作非为,不知使什么法儿,将这紫莲魔放出。我半点....也不知情。” 天心点点头,道:“继续说。” 莲桑又道:“祖宗本想取那神剑瞧瞧,奈何神剑离地太远,无论是云梯、钩绳,皆无可触及。若离得近些,士兵顿时便粉身碎骨而死。祖宗这才死心,于那洞窟外造层层机关,道道铁门,隔绝里外。” 天心道:“你将这机关陷阱、铁门路障,详详细细、一五一十的说出来,若稍有隐瞒,想要害人,我回来定饶不了你。” 莲桑吓得直翻白眼,道:“好说,好说,我哪有这胆子?”于是和盘托出,滴水不漏。 天心指着盘蜒道:“其余人不用来了,我与他同去。” 盘蜒也不推辞,只恭敬说道:“蒙掌门人赏识,弟子不胜光荣。” 天心妩媚一笑,娇滴滴的说道:“那是你自个儿挣来的,既有能耐,岂能不脱颖而出?”语气极为甜腻,恍若当年盘蜒与她初遇时,那千娇百媚、楚楚可怜的“少女”。 盘蜒暗叹:“她练了天外之剑,怎地心智反倒退回去了?”也是天心夺帅之前,日子过得凄凉,受人排挤孤立,她看似坚强,实则心底柔弱,意志易堕易腐。待得时来运转,练得绝世剑法,又当上天剑派掌门之后,仿佛一跃跳上云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手握大权,无人不对她敬畏万分。长此以往,她生活安逸,倍受巴结,便又沉迷于锦衣玉马、缠绵男色之间。 天南急道:“天心儿,我等五人自当追随你。这小子花言巧语的,有什么用?” 天心对他低声道:“你替我看着这莲国老儿,以防他耍花样。”天南纵然焦急,却也不敢违命。 莲桑嘱咐侍卫带路,天心与盘蜒遂离大殿,朝那洞窟进发。 途中,天心问道:“天池儿,那紫莲若要复原功力,需得多久?” 盘蜒思索道:“这可说不准,似他这等妖魔,若机缘巧合之下,法力转眼间便可骤增。若细水长流,便是十年、二十年,在凡间也闹不出花样来。” 天心又道:“什么叫‘机缘巧合’?” 盘蜒笑道:“当是心气相合,征兆契合,魂魄融合,道法浑合。我听人说,那龙木巨怪初来凡间时,恰好碰上某国有屠城之难,百姓死伤无数,魂魄夹杂着炽热火气,熔炼那龙木体魄心魂,这才令他神功大成,有如今能耐。像这宫中太平无事,那紫莲想要翻身,千难万难。” 天心如释重负,又问道:“天池儿,你入门有几年了?枫红一脉的剑法练得如何?” 盘蜒道:“已有四年,弟子资质有限,高不成、低不就的。” 天心“嗯”了一声,美目中流光似水,伸出小手,在他脸颊上抚摸,盘蜒吓了一跳,愕然间说不出话来。 天心笑道:“傻孩子,你怕什么?你不觉得我美么?” 盘蜒望望前方,见莲国护卫正停下等候两人,却也不敢朝这儿张看。盘蜒道:“侯爷....天仙般的人物,弟子万不敢有亵渎念头。” 天心嗔道:“便是天仙,也有七情六欲的。天池儿,我实话实说,你这人挺聪明伶俐,我瞧上你了,这才要你作陪。” 盘蜒心想:“莫非....被她看穿身份?”他这幻灵内力此时已练得出神入化,便是菩提、金蝉也未必能看破,天心纵然内力高明,又如何能够? 他想了想,道:“侯爷,听说你与天南公子早定下婚约,又如何能与我....有染?” 天心道:“什么叫‘有染’呀,好生难听。” 盘蜒问道:“莫非....婚约之事,乃是门中谣传么?” 天心皱眉道:“此事不假,但我贵为一国之侯,有个三妻四妾,实属平常。我这人眼光极高,说难听点,着实有些喜怒无常,眼下看上了你,你别给我啰啰嗦嗦的。能得我临幸,是你一辈子的福分。你瞧瞧我这身段、容貌,地位、财富,天下还有这等送上门的好事么?”说罢身子软绵绵的,小手摸上盘蜒胸膛,身上花香扑鼻,俏脸泛红,魅力张扬,便是佛祖也难抵挡。 盘蜒微微一退,劝道:“侯爷,你.....这般放纵下去,耗费心力,委实对不住你一身天赋。” 天心怒道:“什么天赋不天赋的?你答不答应,不答应我用强了。”以她的功名利禄,容貌身材,生平向俊俏男子索欢,除了盘蜒与眼前的“天池”之外,可谓无往而不利,此刻受了挫折,当真恼恨至极,语气便强横霸道,嚣张跋扈起来。 盘蜒苦笑道:“咱们尚有要事,岂能为此耽搁?” 天心双目挪向盘蜒下身,微笑道:“也耽搁不了多久,遇上了我,一时半会儿便要你销魂。你不说了么?那紫莲妖法复原不了啦。” 盘蜒摇了摇头,道:“侯爷自重。”想从天心身边走过,天心大怒,袖袍一拂,内力冲击,点向盘蜒环跳穴。盘蜒往左踏出一步,躲开一招,浑若无事。 天心一凛,低声道:“原来你功夫这般了得,阁下深藏不露,意欲何为?”当今天剑派中,除了天南、天见等人外,再无人能接她一招半式,不料她这招“冯夷御剑”竟奈何他不得。她天剑派掌门人往往由比剑决出,此人这般隐忍,将来定然有极大图谋。 盘蜒不想节外生枝,想了想,忽然在天心唇上一吻,天心“咦”了一声,心头一热,顺势抱住盘蜒,任他搂住自己纤腰,两人相拥片刻,天心浑身燥热,急促说道:“咱们....到那草丛中,这些人瞧着,好生讨厌。” 盘蜒道:“你若跟了我,能否舍了天南?从此一心一意的,不再拈花惹草?” 天心嘻嘻笑道:“美人儿,你若伺候得我舒服,我自然多爱你些,然则....天南他是我天剑派中一大宗派传人,位高权重,又待我忠心耿耿,比谁都狂热,我...我已答应他婚事,岂能反悔?”顿了顿,又道:“你若真有能耐,我可纳你为妾,多加宠爱,也就是了。”她听说当朝女皇罗芳林多有男妃,有此“榜样”,天心自也不甘落后。 盘蜒心想:“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她耽于俗世欢愉,不求武道,没准更快活些。”遂答道:“侯爷有命,弟子岂能不遵?只是那“黑夜神剑”与“紫莲妖魔”更为要紧,咱俩当收敛心神,以防洞窟中真有古怪。” 天心微觉失望,却也知盘蜒并非油盐不进,守身如玉,于是媚眼如丝,轻笑一声,道:“我身边正缺个像样的军师,你沉着冷静,远胜旁人,很好,很好。”拉着盘蜒的手,从花园中走出,那数个守卫偶尔看两人一眼,神色间满是艳羡。 盘蜒心想:“他们若知天心底细,不知又会如何?” 两人继续进发,不多时来到花园假山群中,四周看似寻常,可多隐藏陷阱,若不明就里,立时便会触发,则远处守卫当即知晓。 一护卫绕过玄机,至一高大山下,在几处地方敲打,地面隆隆作响,不多时,那假山背后露出一大洞,护卫道:“侯爷,我等不得国主允许,不可入内,且其中陷阱关窍,国主已如实告知。” 天心忽然喝道:“莲桑可是嘱咐你俩要害死我们?” 两护卫吓了一跳,急道:“国主宅心仁厚,岂会有此阴谋?” 天心威吓几句,见众护卫脸上惊恐,并非作伪,这才相信,可仍旧严厉道:“若我得知莲桑所言中有不实之处,我非杀了这老儿不可。”说罢与盘蜒钻入大洞中。 眼前一条平整通道,盘蜒想起莲桑所言,在左侧石壁上找着一块软石,用力一拍,两旁火光亮起,照明前路。两人往前走,途中果然有重重机巧,然而天心、盘蜒皆是心细之人,依照莲桑嘱咐,尽皆避过。 过了那通道,深入洞窟,见前方空间广大,有如山谷盆地,地上石块陈列,晶莹剔透,造型奇特,宛如一朵朵盛开的紫莲花一般。这并非人工所造,而是自然生长而成。 天心赞叹道:“这地方当真好美。紫石如花,荧光升天,山高地远,却又只有咱们二人。”说罢朝盘蜒抛了个媚眼,道:“小美人儿,至此良辰美景,还不宽衣解带,让我快活快活?” 盘蜒哭笑不得,只道:“侯爷,这地方邪门得紧,你可别作弄我。” 天心美目闪烁,秀眉微蹙,笑道:“你这人....真是,若换做旁人,被我一句话,立时便扑过来了。你偏偏无动于衷的,与那人好生相似。” ------------ 五十四 三人不分你与我 盘蜒奇道:“侯爷所说那人是谁?” 天心神色一变,幽怨叹道:“还能是谁?正是我那万仙门的冤家盘蜒。哼,此人不解风情,眼盲心瞎,一提起他来我便有气。” 盘蜒不愿多谈,指着前路道:“我瞧那儿颇为蹊跷,那紫莲多半由此而过。” 天心打起精神,穿过那紫石莲花林,约莫走了三、四里地,又有岔路,好在莲桑已指点清楚,倒也并无迷路之忧。 绕了半圈,前方乃是一开阔地,有一人正仰躺大睡,此人身穿莲国朝服,天心低声道:“此人以为咱们找不到他,当真悠闲。” 盘蜒道:“不,咱们一来此处,他想必已然知觉,那处必有埋伏。” 天心一惊,细看那人周围地面,除了石莲花外并无异样,她问道:“你可肯定?” 盘蜒点了点头,开口道:“魔头,要你那些个爪牙现身吧!” 紫莲身躯震动,蓦然坐起,大笑道:“臭小子,你屡次三番坏我计策,可既然深入此地,休想再脱困了!”话音刚落,身边三朵石莲花喀喀作响,从莲花中升起三人。这三人身穿紫袍,留着长长胡须,皮肤青紫,双目幽幽闪光,乃是三个妖道。 天心对盘蜒道:“你小心了。”迎上前去,盘蜒并不坠后,反与她并肩而行。天心目露赞许,并不多劝。 那三个紫袍老者神色不满,其中一人道:“紫莲,这两人便是天剑派的追兵?” 紫莲叹道:“小心了,这天心可御剑出招,来势厉害,身手着实不凡。” 天心不愿失了气度,朝那三个老妖鞠躬道:“不知三位前辈尊姓大名?” 为首一老者脾气不小,神情高傲,昂首道:“我三人乃这位紫莲真人好友,老夫道号晚天,这两位乃是我兄弟,道号昼天,阴天。” 盘蜒道:“三位既然是聚魂山魔头,为何能自由出入此地?” 那晚天指了指身后一条小路,道:“那小路通往‘烛龙剑鞘’,烛龙剑乃天地间无上神物,有此物在此,方圆三里之内,我等可自由来去。” 盘蜒与天心都想:“原来那黑夜神剑被此地妖魔叫做‘烛龙剑’。这些妖魔便是借由此剑来此洞窟,也难怪无法再去远处。”天心听这宝剑如此神奇,更是心花怒放,非得手不可。 盘蜒只觉洞中隐有声响,甚是琐碎,当有无数小妖观望情形,只是事不关己,懒得出手。 紫莲道:“还愣着做什么?将这婆娘宰了!” 那晚天道:“紫莲,你从此欠咱们人情。”说罢飞身而来,手掌做剑,刺向天心胸口。天心心念一动,霎时九剑出鞘,一剑挡住这晚天妖道掌击,另八剑同时刺出。晚天“嘿”地一声,右掌高举,霎时紫气如罩,由掌中散开,八剑受扰,竟纷纷刺空。那晚天急速一动,退开数丈。 盘蜒道:“小心,此人那紫气罩可迷人感官,难以瞄准。” 天心见他顷刻间看破老道妖法,自也钦佩,笑道:“那倒也不难。”倏然左手一扬,右手一指,双手交替,宛如转轮,九剑剑气激发,一股脑打向敌人。这一招叫做‘八荒九野’,催动九剑上剑灵同时发难,剑气密集,洋洋洒洒,也不必取甚么准头,每一道剑气皆范围颇广,威力不凡。 晚天老道“哎呦”一声,从紫罩中逃出,就地一滚,模样甚是狼狈。天心双手一拨,一剑直刺,四剑飞上,四剑飞下,宛如天罗地网。晚天老道大喝一声,手掌急急挥动,与天心长剑交锋,发出叮叮当当之声,三十招一过,他脸上紫气更浓厚了几分,手忙脚乱,大落下风。 那昼天、阴天齐声道:“婆娘厉害,大伙儿齐上!”于是一同下场,昼天手中一长拂尘,阴天掌中一大铁印,分左右朝天心扑去,天心身子微侧,双手张开,九剑变作三群,每群三剑,挡住敌手。 这三个妖道武功极强,与万仙遁天层门人相当,此刻一齐攻来,势头何其凌厉?饶是天心剑法绝妙,内力深厚,至此也相形见绌,局面大为不利。 蓦地那昼天拂尘一卷,地上紫气升腾,化作一道旋风,天心惊呼一声,手臂中招,又酸又麻,若非她有剑灵护体,这一招已断了她的骨头。 阴天喝彩道:“婆娘吃我一印!”飞上半空,铁印一照,一股猛力袭来,天心一咬牙,身子急退,指使九剑合力,一招“天雾地花”,霎时剑气如风暴般涌出,那三道瞧出厉害,也合力还了一招,只听一声巨响,天心身躯巨震,勉力站稳,胸口烦闷,周身酸痛,自忖使力过度。 那三道也气喘吁吁,颇不好受,但境况比天心好些。晚天喘几口气,狞笑道:“小姑娘,你还是跪地求饶为妙,老夫便不吃你,只将你魂魄拘走。” 天心哼了一声,道:“我偏不投降,三位一大把年纪,联手之下,胜不得我一人,又算什么本事?”她那九剑皆为世间珍宝,剑灵神异,在她心中流转,不多时又真气充沛,复原如初。即便如此,要胜此三人,希望微乎其微。 阴天笑道:“我三人交情好,即便对付千军万马,也是三人协力,又岂是对你一人?” 盘蜒本不欲出手,可见此情形,免不了稍帮她一把,于是笑道:“三位道爷规矩严明,果然光明正大,却不知三位道爷各自睡老婆,是不是也三人齐上,不甘落后?” 阴天、晚天、昼天奇道:“你小子怎地知道?咱们三人从小便不分彼此。” 盘蜒本想激怒这三人,谁知这群妖道竟如此不要脸,他愣了半晌,道:“果然是.....家学渊源,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那三位道爷老婆若瞧上小爷我,可也是一股脑的投还送抱,任我挑选?” 阴天这才大怒,喊道:“贼小子,敢占我老婆便宜!”铁印一翻,当铁锤般砸向盘蜒。盘蜒拔出月明宝刀,找一破绽,反刺过去。他施展幻灵内力,宝刀化作剑形,天心等人自也瞧不出来。 天心本担心盘蜒挡不住这阴天一招,不想他那一剑内力深厚,疾若奔雷,端的是极高明的手段,见状放心下来,出手一推,九剑再度上阵,抵敌昼天、晚天,那两人联手相抗,一时不相伯仲。 盘蜒模仿归鹏那流风剑法,身法轻盈,剑招轻巧,身随风走,离离渺渺,阴天那大铁印虽然力道刚强,大开大合,力压千钧,招招有裂石开地之威,可被盘蜒躲过数招,趁势反击,反倒闹得狼狈不堪,落于下风。 天心以一敌二,逐渐胜券在握,得了余裕,便分心看盘蜒动手,见他所使绝非天剑派招式,剑法别具一格,精妙之处,直是匪夷所思。她心中好奇,问道:“天池,你这剑法从何处学来?” 盘蜒只得再捏造道:“我梦中得一高人传授,这才得获此法。” 天剑派门中,自来多有这梦中显灵之事,当年天秋等前辈高人皆是如此,天心倒也不疑,反而寻思:“此人不好女色,智计深沉,武功又....又这般了得,岂能是池中之物?好在他是本门中人,非听我号令不可。”不禁想象与此人欢好情景,天池虽不情愿,却只得羞涩行事。她想到妙处,一时心神激荡。 可那二道武功合力,实是非同小可,天心一时疏忽,那晚天伸手一抓,攥住天心手腕,旋即重重一掌,打在天心肋骨,天心痛的尖叫一声,一招“楚好细腰”,踢中晚天下颚,晚天被踢得大口吐血,身子转了个圈,他伤势太惨,不顾兄弟,赶忙落荒而逃,倏然不见。 昼天见了良机,拂尘一抖,丝线千丝万缕,根根如针,朝天心扎下,天心中掌后受伤不轻,躲闪不开,一招“堂前飞燕”,反掌打出。她自知必受重伤不可,只盼这一招能稍稍缓和。 刹那间,一身影奋力扑来,抱住昼天,两人滚倒在旁,昼天一招登时落空。天心大喜,握住非花非雾,当头劈落,喀嚓一声,将昼天脑袋斩下。 那救她之人抬起头来,喜道:“天心儿,你...你武功通神,他们....不是你对手...”话说一半,嘴角血流如注。 天心甚是感动,含泪道:“天南,你怎地来了?你...你这伤是我打的。”她刚刚那一掌本拟打那昼天,故而不过擦中天南,否则他难逃一死,饶是如此,这伤也着实沉重。 天南支起身子,反而精神焕发,道:“我助你....得胜,心里好生欢喜。” 天心暗想:“我挑得正室夫婿,眼光果然不错。”心生爱慕怜惜之意,轻按天南胸膛,助他调理真气,天南神魂颠倒,如痴如狂。 两人瞧盘蜒与那阴天拼杀,盘蜒稍一用力,长剑加速,扑哧一声,刺穿阴天喉咙,阴天大声惨叫,倒地而死。 天心笑道:“好剑法,好剑法。”扭头一瞧,又感恼恨,原来那紫莲瞧出势头不对,早已跑的不知去向。 盘蜒道:“我瞧这魔头跑向那烛龙剑方向,他跑不远,因而也跑不了。” 天心微微一笑,扶着天南,在他耳边轻声道:“夫君,你说我....我再要了这天池如何?他武功人品,皆为我天剑派出类拔萃之人。你可会吃醋么?” 天南正色道:“只要他能帮得了你,我岂敢稍有怨言?我只盼你能飞黄腾达,事事如愿,见你快活,我便心满意足了。” ------------ 五十五 白天黑夜轮回转 盘蜒实无心过多纠结,快步追入那隐秘小路。天南道:“不得天心儿号令,你怎敢抢先?”一晃眼,盘蜒已钻的不见。 天心叹道:“这儿也不太平,你随我来吧。”背起天南,飞速赶上,穿过小路,又到另一洞中,前方一平地,约莫百丈方圆,平地之外,则是不见底的深渊,深渊之上,远远浮着一柄黑剑,当是那黑夜神剑了。 盘蜒往旁一跳,长剑指着石莲花丛,喊道:“还不出来?” 那晚天老道与紫莲妖魔脸色惶恐,先后钻出。晚天老道喊:“我投降,我服输,莫要杀我,我乖乖回聚魂山去。” 紫莲则叹道:“若非我来的仓促,功力唯有七成,怎会败在蝉鸣手上?又沦落到这般田地?” 盘蜒问道:“那龙木妖魔怎地将你招来的?” 紫莲不敢强硬,答道:“龙木老兄....喂我服下‘梧桐果’,我由此可自由出入此洞。只不过功力受损不小,可谓有得有失了。” 天心走近问道:“咱们如何取这黑夜神剑?” 晚天老道哈哈大笑,满眼讥讽,可笑了一半,见盘蜒眼神不善,又战战兢兢,连忙道:“这神剑并非凡物,亦非聚魂山之物,只怕来自那.....轮回海的鸿源之水。所在之处,生灵成精,精怪变人,实有凌越乾坤之能。三位想要夺剑,那是痴心妄想。凡人能搬山移海么?更何况此剑之威,绝非寻常山水可比。” 盘蜒吃了一惊,心想:“单凭此剑,竟与万仙的仙露泉有异曲同工之妙?此等事物,不可擅动,以免惹出大祸。” 天心望着那烛龙剑,眨眼功夫,已深深迷醉,魂牵梦绕,隐约知觉这剑上剑灵不胜高远,通天彻地,她将天南放落,独自走到悬崖边上,双臂高举,仿佛沐浴阳光般沉浸那黑暗,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盘蜒道:“侯爷,不可再上前了,国主说此剑极为凶险,临近者必死无疑。” 天心道:“我乃剑仙之体,岂同寻常?这宝剑与我有缘,定不会害我。”说罢九剑一字排开,飘在半空,天心飞身一跃,踩在剑身,如拾阶而上。她不会万仙破云的飞剑功夫,这般向前,颇为缓慢。 天南看得紧张万分,大气也不敢出。 忽然间,天心惨叫一声,身如风中飘叶,被挡了回来,眼见便要摔入谷底,盘蜒朝前冲去,横抱天心,身子凭空借力,刚巧踏上实地。 天心神色敬畏,嘴唇发黑,喃喃道:“妙极,妙极,这等剑灵....我非....夺得不可。” 天南急道:“她...天心儿怎么了?” 盘蜒探她心脉,并无大碍,叹息道:“她心思全在剑上,一时糊涂,睡一觉即可....” 话说一半,紫莲、晚天两人突然扑至,一人举起拳头,猛力锤向天心。一人手掌做锥,直刺盘蜒要害。盘蜒不慌不忙,身子一转,足尖踢在紫莲腹部,旋即再出一脚,踢中晚天后背,这两脚快捷已极,好像同时踢出一般。 那两人哇哇大叫,一同飞向那烛龙剑,陡然间,空中似现出一双威严可畏的眼睛,那眼睛一睁一闭,紫莲、晚天被凝固在空中,霎时被黑暗吞没。 天心颤声道:“那...那是什么?” 盘蜒身躯冰冷,心底发颤,汗流浃背,涌出迷茫胆怯之情,就像他初入仙露泉时,望着那无止境、无定形的梦境一般。眼前的黑暗是活的,有灵寄宿其间,超脱天地,制衡乾坤,有如阎王,有如真仙。 天心见他不答,又问:“那两人怎么了?死了么?” 盘蜒摇头道:“他们非生非死,在这剑周围永远徘徊,咱们见不着他们。” 天心哭了起来,嚷道:“我不要,我不要,我非要烛龙剑,你去帮我把剑取回。”说着脑袋扑在盘蜒胸口,小声抽泣。盘蜒知她受了惊吓,此刻心思幼稚,宛如孩童一般,任性固执,不可理喻,也不在意,任由她撒娇哭闹。 天南对天心奉若神明,见状登时疯狂,只觉非满足天心所愿不可。他大叫一声,全力冲刺,双足一蹬,嗖地一声,如离弦之箭般飞向烛龙剑。 盘蜒怒道:“笨蛋!”将天心放在地上,身形一晃,追了上去,眨眼已至天南身边,拉住天南胳膊。天南道:“你多管....”蓦然间,两人满心恐惧,只见一双眼凝视自己。那眼并无丝毫感情,但盘蜒刹那间似变回了无知的幼儿,只知白天阳光灿烂,晚间妖魔出没,此刻到了黑夜,不自觉的害怕万分。 剑旁黑暗有如空洞,时光凝滞,巨力如绳,缠绕过来,将两人牢牢拴住。盘蜒能看清这剑周围全是人,各个儿存在,却又似不在这儿。魂与躯融合为一,在黑暗中僵硬凝固。 盘蜒心思一动,使出庄周梦蝶,霎时周身灵脉扰动,异象丛生,试图隔绝这烛龙剑妖法。就在这时,他腰间那月明宝刀光华绽放,如夜间明月,照亮世间,黑暗朝后退开几尺。 盘蜒又惊又喜,不料这月明宝刀能震慑这黑夜神剑,急忙将宝刀拔出,霎时月光如炬,幽幽冥冥,万物瞻仰。那烛龙剑低声似说了什么,盘蜒并未听清。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直钻入心。盘蜒头晕眼花,百忙中拉住天南,真气鼓荡,足踏虚灵,已然逃至岸上。 那黑夜神剑形影渐渐透明,竟就此隐入黑暗。 盘蜒心想:“那烛龙剑消失了?还是不再现形?是我这月明宝刀所为么?”他一时想不明白,也不想再惹麻烦,遂扛起天南,天心,匆匆离洞而去。 天心醒来,看看盘蜒,迷迷糊糊问道:“天池儿,那宝剑呢?” 盘蜒叱道:“还想那宝剑?你瞧瞧天南公子险些被那剑害死。” 天心望向天南,见他昏迷不醒,脸色发黑,模样甚惨,不禁深感歉疚。她此时心态脆弱,被盘蜒一说,又呜呜哭了出来。 盘蜒又劝道:“好在那紫莲妖魔已除。依我之见,这所谓‘烛龙’,甚是不祥,莫要贪图,还是让老国主自个儿去摆弄折腾得了。” 天心“嗯”了一声,闭上眼乖乖睡去。 盘蜒出了假山,见守卫仍守在外头,众人见天心、天南这般情形,无不大惊,过来询问,盘蜒道:“在地底遇上妖魔围攻,但已清除干净。侯爷与天南公子不过累了,尚需修养。”众人这才放心。 盘蜒将天心、天南各自送回住处,命人好生照看,出了内宫,莲桑又来问话,对盘蜒好生敬重。盘蜒奇道:“莲侯爷,我不过是天剑派一无名小卒,你何必如此多礼?” 莲桑哈哈笑道:“天心侯爷对老弟青睐有加,那个....那个....满腔柔情,老哥我见你二人郎才女貌,好生欢喜,咱哥俩正要与你亲近亲近。” 盘蜒心中倒也钦佩:“这老滑头遇人遇鬼,都有法子结交。他刚死了儿子,却跟没事人一般,这份心性,也是人所不及。”莲桑命人送盘蜒厚礼,盘蜒坚决不收,这老儿又要与盘蜒结拜,闹得盘蜒焦头烂额,只得答应陪老头喝酒。席间莲桑大吐苦水,唠唠叨叨,盘蜒念他可怜,便耐心劝他节哀。 如此喝到深夜,莲桑喝的酩酊大醉,旁人将他扶走。 盘蜒松了口气,这才静下心来,找一无人之处,取出月明宝刀,心想:“此刀陪伴我许久,可吸收月灵,展现月相,与我五夜凝思功相得益彰。可我糊里糊涂的,从未想过此物来历如何。此物与那玄夜伏魔功之法同藏在一地,玄夜伏魔功何等神妙?如此说来,此物定也是上古造物,又为何与那烛龙剑有渊源?” 他探出神识,感知刀上灵气。天地成时,便已有剑形,故而剑上极易生出剑灵来。而刀由剑演变而得,并无所谓‘刀灵’,然则这远古造物,历经岁月沉淀,自然而然灵气不凡。盘蜒原本功力不到,无法与之交谈,眼下隐约已能与那灵气传达心意。 盘蜒问道:“你本名叫什么?” 刀说:“我....本无名,古人....唤我帝江刀。” 盘蜒奇道:“帝江刀?并非月明宝刀么?” 刀又说:“古时....古时唤作帝江,尔后....尔后成了月明宝刀。” 盘蜒又问道:“那你与那烛龙剑又有何关联?为何那剑遇上你便有所收敛?” 刀说:“烛龙....烛龙剑....与我一般,乃是....躯壳。我等魂魄已散,躯壳缩为物件,镇守乾坤,故而彼此相识。” 盘蜒突然明白过来,道:“当年....我与崖儿在藏经道观遇上了你,那道观....满是怨灵,是因你而存世的?” 刀又说:“我乃帝江,本为古时神兽,所在之处,月灵满溢,便如你那蜃幻一般。若非如此,旁人得此刀,早受凶杀而死。” 盘蜒暗呼“侥幸”,又道:“你是因蜃幻而放我一马?那蜃幻又是从何而来?” 刀说:“这自当问你。” 盘蜒抱头苦思,愈发想不明白:“那烛龙剑极为了得,几有动摇常理之能,这帝江刀自称与烛龙剑并驾齐驱,可显然远不及那神剑。” 忽然间,盘蜒抬起头,只见天南穿过花丛,朝他走来,他神色麻木,紧盯盘蜒,目光威严庄重,气势凛然。 ------------ 五十六 不杀妖孽誓不休 盘蜒微微一愣,起身相迎,问道:“天南兄来找我何事?” 天南摇了摇头,说道:“是你扰我睡眠,将我神识唤来么?那帝江神兽为何在你手中?” 盘蜒暗暗心惊,见天南脸上黑气越来越浓,肌肤惨白,指甲漆黑,说话间露出尖牙,黑张扬,宛如龙须,盘蜒道:“你并非天南,可是烛龙剑的化身?” 天南道:“此身躯心智强烈,欲夺长剑,我趁势融入此人心魂中。? ” 盘蜒心中一沉,问道:“天南已然死了?” 天南答道:“此乃凡人,为我灵识附体,焉能不死?” 盘蜒又问道:“阁下身份绝俗,与凡间毫无瓜葛,杀人夺躯,到底有何图谋?” 天南说道:“我只知你乃极恶之兆,非杀不可。”手中忽然多出一剑,那剑刃黑暗如墨,但隐约似有烛光闪耀。随此剑现身,世间一片冷寂,一大片乌云遮蔽星月,令夜色深不透光。恐惧之情直钻盘蜒心底,他寒毛直竖,只想扭头就跑。 但他略一调息,已然心平气和,不为所动。 天南道:“果然是盘蜒蛇妖,如若面对凡人,已被我惊吓之死。” 盘蜒低声道:“蛇妖,蛇妖,你知道我是谁么?为何非要杀我?”他自己也想不明白,更不想明白。 天南不答话,长剑一转,霎时黑暗化作牢笼,已将盘蜒罩住,随后收缩挤压,砰地一声,巨力外推,盘蜒所在之处,花草木石已皆化为粉末。盘蜒身形从无到有,现了出来,倒也并未受伤。 天南道:“这是太乙幻灵术,不错,灵脉变化,我这黑天笼倒也奈何不了你。” 盘蜒掌还击过去,黑蛇穿梭,白龙破空,霎时广罩里许,无处不在。天南横剑斩出,数道黑色锁链缠来,将黑蛇白龙困住。双方微一僵持,盘蜒催动真气,白龙吐出水烟龙火,黑蛇吐出烈焰黑火,轰隆一声,将天南吞没。 忽然间,天南身子罩住黑球之中,直朝盘蜒撞来。盘蜒使太乙灵道术,霎时面前方位成迷,茫茫漠漠,看似咫尺之遥,却仿佛千里万里。 天南大喝一声,破开黑球,长剑刺出,斩裂重重迷阵,眨眼间,剑刃闪过。盘蜒低哼,手臂中剑,伤处破开一口子,口子里黑光一亮,一声巨响,炸裂开来,火光冲天,力摧百丈之远。 盘蜒在远处站定,看了看断臂,一皱眉,真气运转,断臂已痊愈如初。天南那一剑唤作“烛龙咬”,敌人一旦中招,身上血肉,心中魂魄,刹那间便反被伤口吸入,随后尸骨无存,死的惨不堪言,却不料盘蜒竟仍能避开。 天南略一迟疑,道:“好蛇妖,你这太乙幻灵术果然滑溜。” 盘蜒心想:“这天南得了此剑,妖法之强,不逊于阎王了。”双掌一合,蜃幻丛生,顷刻间地面绿芒冲天,无数灵魂扑向天南,乃是太乙幻灵掌的‘为道开门’,他自从与轩辕相遇之后,似突然开了窍,诸般神通已可随心施展,威力之强,连自己也难以预料。 天南竖起烛龙剑,剑尖极颤,刹那间,黑暗中也现出无数怪物,众怪物身披暗影,奔行无声,源源不绝,与盘蜒众鬼魂撞在一块儿,各自尖声大叫,旋即同归于尽。天南又道:“烛龙来!”顷刻间背后微光隐现,一条大青龙从暗处游来,那青龙龙鳞青金交杂,半光半暗,极为奇特,身躯之巨,不在那蜃幻白龙之下。 盘蜒凝神催动白龙,向那大青龙游去,天南跃上青龙背,腾空而起,仰天长啸,蓦然间,天上黑云如山崩般朝地面压下。盘蜒心中一凛:“此人为了杀我,竟连这皇宫都要毁了?”一招蜃幻吞海掌,白茫茫的云雾浩然张开,向上托起,与那黑云抵住。 两股巨力抵消阻挡,费劲相抗,数十里内,山动屋晃,轰鸣不断,震耳欲聋,好似老天爷降雷灾打人。响声之中,隐约可听闻宫中人大喊大叫,可此时却显得极为遥远,仿佛立于高山巅峰之人,听山下人祈祷一般。 盘蜒咬牙想道:“这烛龙剑气力无穷无尽,我即便将太乙真仙法运至极处,又岂能长久支持?”突然间,月明宝刀传来神识,道:“那烛龙剑并未真正现形,你使此刀,斩出五夜凝思功来,月能怯夜,光明温润,当可有取胜之机。” 盘蜒大喜,立时掣刀在手,左掌上扬,承受那黑云压力,右手一刀劈出,月光破空而去,宛如光柱顶天,照耀之处,那黑云便凝固不动,露出老大空隙来。盘蜒当即左掌回缩,变掌为拳,呼地一拳打了上去。天南中招,身躯一震,那烛龙乱了分寸,龙体一通扭动。 盘蜒占了上风,可若要立即取胜,也绝非易事。他又感疲倦至极,必须尽快败敌才是。危急关头,他脑中灵光一闪,立时已有计策,于是喝道:“天南....你心上人就在下方,连她你也要杀么?” 天南本对天心由衷崇拜,狂热无比,连亲情也毫不顾及,此时虽被那烛龙附体,可魂魄仍残留心底。盘蜒运功说出此言,以幻灵内力直达天南心神,天南当即心慌意乱,手足无措,体内生出极大的异样。他手中长剑、足下烛龙不过是异界投影,并非本尊,心神一乱,又如何能维系?一眨眼,那黑云朝四面八风散去,烛龙也变得若有若无。 盘蜒踏上蜃龙背,蜃龙扶摇而上,盘蜒一刀劈出,将天南身躯就此斩断,烛龙剑不知所踪。同时,残余黑暗袭来,侵蚀入体,盘蜒气力衰竭,一口鲜血涌到喉咙口,从天空跌落,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他自知那黑气乃是“死气”,若渗入丹田,自己九死一生,急忙运劲相抗。好在体内幻灵真气已然大成,呼吸之间,已将那黑气驱散干净。就在这时,只听周围大呼小叫,有无数人奔来。 盘蜒暗叫晦气,此刻困乏已极,内力锐减,只得缩身钻入树丛,穿过花园,想要就此离宫,找一处修养力气。也是他走的太过匆忙,一不留神,撞上一人,那人“哎呦”一声,将盘蜒手臂拿住,反往下按。 盘蜒一招“光不可见”,已脱开那人擒拿,那人道:“哪儿来的好手?”霎时长剑在手,就要斩出,盘蜒正困顿时,听出那人正是天心,急道:“是我。” 天心喜道:“你...你是....”剑光一照,喜得妙目圆睁,喊道:“盘蜒哥哥,怎么....怎么是你?” 盘蜒头皮一紧,才想起自己障眼法早已消去,容貌复原,她如何认不出来?只得说道:“我刚刚来这儿。” 天心高兴坏了,嘴里说道:“先前宫中地震,塌了好几座塔楼,有人说瞧见双龙在空中打斗,你说这事怪不怪?我出来瞧瞧,却不料遇上了你....”上下打量他一番,奇道:“不对,你....你怎穿的我天剑派衣衫?嗯,你这....衣衫是天池的啊?”她“少女”心性,对旁人衣着观察入微,稍一瞧便认出来了。 盘蜒头晕脑胀,无暇说谎,只说道:“对不住,我....扮作天池,骗你许久。” 天心稍一思索,心花怒放,身躯一软,贴住盘蜒,在他脸上深深一吻,又羞涩娇笑起来,轻声道:“你....你....原来是你。原来你...一直将我....放在心上。” 盘蜒苦着脸道:“不是,此间...大有误会。” 天心想起曾与盘蜒搂在一块儿,亲吻许久,不禁浑身火热,嘻嘻笑道:“你放心不下我,所以来帮我一番,是也不是?你得知我要成亲,这才坐不住了,对么?你...你放心啦,只要你点一点头,无论什么婚约,我....我都立时反悔。” 盘蜒道:“你大可不必。” 但天心又笑道:“是了,你万仙门不许娶凡人为妻。好啊,只要你念着我,我念着你,这又有什么关系了?我便做你的情人,你的妾侍,偷偷摸摸,名不正言不顺,我也心甘情愿....嗯,你深夜来找我,可是为了....偷香窃玉?”说着说着,眼神流露坏坏笑意,道:“眼下你偷着我啦,我还不任你欺负么?你要如何整治我?” 她正出神说着情话,身后有人惨叫道:“天南公子,有人杀了天南公子!” 天心惊呼一声,不由慌张四顾,无意中看盘蜒一眼,心中一凉,问道:“盘蜒哥哥,这是....” 盘蜒淡然道:“你去看看便知。” 天心对天南也有极深情意,虽不及对盘蜒这般刻骨铭心,可也难以割舍,听此噩耗,心如刀割,急忙冲了过去。院中人见她赶来,纷纷让路,天心见天南身子断成两截,双目睁大,死状可怖。 天心害怕起来,泪水盈眶,嘴里喊道:“是谁杀了他?是谁?”可心底却万分忌讳那答案。 一旁脚步声响,天心知道来人是谁,可不敢转头,身躯抖,恐惧蔓延至头脑中,她心中反复念道:“不会的,不会.....不会是他,他为何要杀我....夫君?” 盘蜒长叹道:“天南公子也是个痴情之人,天心,他待你比谁都好,我可及不上他。” 天心闷声不响,掩耳盗铃,不敢接口,有侍卫问道:“你是谁?你...你身上怎会有这许多血迹?”说着同时刀剑出鞘,一阵乱响。 盘蜒笑道:“这血是天南公子的,这人嘛,自然是我杀的。明眼人一瞧便知,诸位何必多此一问?” ------------ 五十七 天机森严莫泄露 弹指间,天心脑中闪过无数猜测,大多令她伤心欲绝,进退两难。 她想道:“他杀的是我....我未婚夫婿,是我麾下得力干将,更是本派备受推崇的英才。天南他对我极好,宁愿舍命救我,对我肝胆相照,爱护有加,如今他....他被人杀害,我岂能不报仇?盘蜒哥哥他....为何如此?他若不承认此事,我尚可....遮掩过去...不,不,我岂是这等忘恩负义,薄情冷漠之人?我非替天南复仇不可。” 她对盘蜒满腔深情,远胜过对天南爱怜,可受江湖规矩、门派律法所限,她如何能轻易放过盘蜒? 她虽然站直,可双手却隐隐发麻,苦涩问道:“你....为何杀他?” 盘蜒道:“你还记得当年我对你说的话么?” 天心不想忆起那话,更不想盘蜒亲口说出,这儿有太多的人,太多眼睛,太多耳朵,太多嘴巴,他们会记得这话,传扬开去,让这私仇变得无法消解。 盘蜒笑道:“你不记得?我那时说过,你若找其余男人,我便一个个宰了,谁让他们扰你心思,耽搁你武艺呢?” 天心只觉心如刀绞,那痛楚夹杂着爱意,令她思绪大乱,无片刻宁静,她又想:“他是爱着我的么?若非如此,他为何杀了天南?他既然爱我,我又何必对天南念念不忘?天南又如何与他相比?可....可我岂能如此混账?你不是随心所欲的小娃娃,你是一派之长,威震当世的剑客!” 众目睽睽之下,天心倍受压迫,咬牙道:“盘蜒,你犯下此罪,可休想我天剑派善罢甘休。非得要万仙给咱们一个交待不可。” 盘蜒神情不屑,说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与万仙全无关联。我瞧这天南不顺眼,随手杀了,你只找我一人算账便了。” 天心欲哭无泪,只想扑入盘蜒怀中,哭着向他宣泄苦闷,又不自觉的握紧长剑,想狠狠刺他几下。 在场侍卫与天剑派门人皆愤愤不平,又惶惶不安,心道:“这盘蜒是万仙破云的大高手,身份超然,世所罕有,可即便如此,又岂能随意杀人?更何况是本派至关重要的人物?听闻此人捉摸不透,喜怒无常,忽正忽邪,乖僻至极,无法以常理揣度。看侯爷这可怜神色,他此次下手,莫非....莫非是为争风吃醋而来?” 天心眼角流下一滴泪珠,夜色之中,纵有火把,旁人也未发觉。盘蜒却道:“你哭什么?是了,你定以为我钟情于你,这才斩了此人么?你可少痴心妄想了。你这婆娘相貌平平,姿色寻常,我半点也不放在眼里。” 众人不禁大怒,又想:“天心侯爷若是相貌平平,姿色平常,世上哪里还有美女?”见天心凄然欲绝的模样,更生出照顾爱护、同仇敌忾之情。 盘蜒昂首笑道:“你当年可怜巴巴的向我求爱,我一口回绝了你。饶是如此,我记性太好,忘不得此事。你欠我极多,既然送上门来,自愿献身,从此便算我的人,我何时要你,自要来讨还,旁人要娶你,那是万万休想。你想嫁于旁人,也是痴人说梦。” 天心大叫道:“你....你这疯子!你丧心病狂,全无良知么?” 盘蜒道:“你恋上我这疯子,又好得到哪儿去?”说罢一拂袖袍,蓦然间遁入虚空,顺脉而走,众人想要追赶,但想起此人威名,却又胆怯,装腔作势一番,陆续退了回来。 有人见天南尸身周围树木损毁,石屑粉碎,暗暗惊诧:“这盘蜒定恨透了天南公子,才出如此猛力。先前那地震...莫非也是他捣鼓出来的?”可这念头太过荒谬,众人皆宁愿当做巧合。 天剑派天椿长老赶来问道:“掌门人,这盘蜒欺人太甚,咱们该如何讨回公道?” 天心心中充斥恨意,终于压灭爱念,她道:“我当向天子告状,向万仙菩提告状,定要替天南....报仇雪恨。” 天剑派众人都道:“万仙强横霸道,势力太强,咱们....也唯有如此了。”劝的劝,骂的骂,群情激昂,誓不罢休。 ...... 盘蜒离了莲国都城,一时漫无目的,随意游走,心中微觉苦闷,却又觉欣喜无比。 他如何不知天心对自己一腔深情,难以割舍?而他自己心中仍有一丝凡心,万一哪天定力衰弱,没准便会坠入温柔乡里,将天心放在心中。如今天赐良机,让他杀了天南,由此与天心结下大仇。她若恨盘蜒,盘蜒自也能恨她,他便能从此斩断这牵扯了。 盘蜒自知不会再去找天心,亦不会再施恩于她,两人隔着天涯海角,她见不着盘蜒,怨气深重,那仇恨会越来越大,误会将越来越深。 但她爱着你呀,盘蜒。 原先爱意越强,那恨意便会愈发强烈。物极必反,盛极必衰,爱化作恨的薪柴,恨的火焰将更加炽热。烧断缘分,烧断红线,烧断思念,烧断羁绊。 盘蜒吸一口气,感到冷冽凉爽,愈发轻松,他感谢苍天如此安排,让他真正超凡脱俗,甚至逐渐断绝他堕入俗世的退路。他睁开眼,望着荒山野木,幽境迷途,望着山脉,那一道道天堑,一道道屏障,一朵朵乌云,一片片烟尘,他忽然若有所悟。 他问道:“帝江,世间真有神么?” 帝江道:“天地间原有十二神。” 盘蜒又问道:“十二神如今何处?” 帝江刀说:“神已消亡,只留下遗物。神的魂为正,神的魄为邪,据传魄化作聚魂山十二阎王,魂却在轮回海中沉睡。它们的真气游荡在凡间,若能为凡人领悟,称作真仙,可与阎王抗衡。它们的身躯化作神兽,神兽又铸造神器,隐于山海之中。烛龙与我,皆是如此而成。” 盘蜒想起那沙鱼龙国的远古传说,哈哈大笑,问道:“所以世间真有十二神,那十二神驱赶了古时的黑蛇么?” 帝江刀说:“正是如此。数万年前,世间有黑蛇作乱,以至于山河离碎,乾坤残破,十二神遂合力出手将其消灭,于是世道太平,百姓繁衍。十二神洞悉此节,无心弥留,于是相继自行消亡。” 盘蜒道:“可如今又有黑蛇,在北地泛滥成灾。十二神难道还继续大睡么?” 帝江刀答曰:“那定是小小隐患,不足为惧。世间仍有万仙、万鬼,定能妥当处置,即便不成,阎王也不会不管。” 盘蜒皱眉道:“这所谓十二神也忒懒散了,可莫要掉以轻心,最终不可收拾,追悔莫及。” 帝江刀又说:“你这话与当年那位伏羲颇为相似。” 盘蜒“哦”了一声,问道:“伏羲又是何来头?他是十二神之一么?” 帝江刀甚是惊讶,说:“他并非那十二神,却也神通广大,不知从何而来。我听你与那轩辕交谈,似乎皆为伏羲弟子,怎会.....” 刹那间,盘蜒与帝江刀思绪断绝,它那话如风拂过,盘蜒充耳不闻,心中也不曾记忆,续梦蛇的诅咒仍阴魂不散,让真相如浮光掠影,转瞬即逝。帝江刀沉默许久,变得暗淡无光,盘蜒连问几声,帝江刀似已睡去,不再回答。 盘蜒似看破天机,感悟天道,笑着说:“是了,是了,你我缘分已尽,你也不可再泄露隐秘。”于是在金刀上一拍,它逐渐消去,似融入月光之中,晃眼间已不再盘蜒手中。 莲国之事已了,盘蜒则想:“西域那一路大军又怎样了?那龙木身上有太多奥秘,仍不可掉以轻心。”驾驭飞剑,再朝西域行去。 绕过高山白云,迎着骄阳大风,盘蜒飞行约莫十数日,到了西域一大城,唤作丹莫楚,依照当时行军方略,联军当在此商贸城镇集结,一路收复失地,驱赶龙木大军才是。 他在城外降落,又重施故技,扮作那煞气书生吴奇的模样,装得灰头土脸,精疲力竭的走入城中。城内满是战后情形,四处漂浮烟尘,房屋破破烂烂,百姓样貌狼狈,却匆匆奔走,从官府处领取口粮,喂养家人。 有西域百姓看见他,颇为热情,眼神感激,围了上来,喊道:“中原人,中原人。”与他争相握手,嘴里连连称赞。 盘蜒见状,放下心来,问道:“中原大军可由此经过么?” 丹莫楚百姓中有人通晓中原话,那人笑道:“若不是中原救星前来,咱们还在那北妖手下受苦呢。你既然是中原人,从此以后,便是咱们城中最尊贵的客人。” 盘蜒喜道:“这可再好不过,不知大军前往何处了?” 那人道:“听说去了捉鹿山谷、圣女峰、安德斯山,瓦勒伦城。客人无需担心,那些北妖连战连败,压根儿不是对手。我还听消息传来:他们军中有数十万雪岭国士兵,据说被中原士兵攻打家园,于是连夜逃得一干二净。” 盘蜒拍众人肩膀,说道:“妙不可言,妙不可言,我一朋友在军中,我正要去投靠他。” 众人纷纷问道:“那人是谁?咱们或许知道?” 盘蜒道:“那人叫做索酒,是我的....侄儿。” 众人一齐鼓掌道:“大伙儿都知道,神海剑派中,确实有这么一位小英雄。” ------------ 五十八 权贵受气记在心 盘蜒道:“神海剑派?不错,不错,他确是神海剑派之人。”那是苏修阳、庆美等人异想天开,于万仙之中另立新派,就如鲲鹏的山海门一般。 那转译者笑道:“这群少年可着实勇猛,立下不少功劳。虽数目不过三、四十....” 盘蜒奇道:“竟有这许多人?”数月之前,尚只有庆家三姐妹、江苑、索酒、苏修阳等,怎地短短一会儿工夫,规模壮大不少。 译者摇头道:“这我可不明白,兄台可是要去找索酒小兄弟?他离此应当不远。”于是指点方向,就在那瓦勒伦城的隼堡中。 原来陆扬明大军四处出击,势如破竹,进展奇快,可如此非得留人守备后方才行,一众万仙少年武功高明,张千峰也有意护着他们,于是便被留下,以防城中变乱,而且在后方也安全许多。 盘蜒谢过众人,又赶往那“隼堡”,约莫行了百里路,只见平原之上,两座奇峰陡升入空,甚是巍峨雄伟,一峰山势平缓,建有一城,城中最高处有一孤悬城堡,城头雕刻有石鹰像,石墙厚重,漆黑得宛如乌云,有凌厉之威,亦有超脱之势。 盘蜒沿山路向上,走入城中,只因身为中原人,又倍受礼遇。他提起要见江苑、索酒,立时被人引入那“隼堡”,又有一护卫相送,不久来到一大院,院中有四十个少年人围绕成圈,正听江苑讲述“箭矢学说”与那“八莲之道”。江苑言辞热忱,侃侃而谈,声情并茂,与当夜洁泽教导“龙血教众”颇为相似,众少年极为专注,目光认真。 盘蜒暗暗好笑:“这些少男少女,都快被劝成邪教教徒了。”忽然心中一惊,见远处伏着盘秀,兀自安睡,但它嗅觉何等敏锐,自己虽扮作吴奇,非得被它识破不可。他急将幻灵真气扩出,变幻气味儿,不露破绽。 索酒站在江苑身后,一见盘蜒,喜出望外,跑来问道:“吴奇前辈,你怎地来了?” 盘蜒哈哈一笑,说道:“国难当头,匹夫有责。我已然来的晚了。不过听城民说起你们这‘神海剑派’,名声委实不错。” 索酒道:“此地百姓战后余生,忆苦思甜,故而加倍容易感动,并非咱们如何了不起。只不过乱世之中,多有贼盗流匪,咱们应付起来,倒也正好。” 盘蜒竖起大拇指,点了点头,道:“少年人谦逊有礼,难得,难得。”又指着众少年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贵派今日兴旺,与往昔实有天壤之别。” 索酒笑道:“是苏修阳、庆美出的主意。将苦朝派的修武院弟子拉来不少,成立分支,传授万仙‘深奥’剑法。”说到“深奥”二字,他神色颇不以为然。 盘蜒道:“对他们而言,确是深奥剑法,对你则平平无奇了。然则若内力深湛,气力过人,便是寻常招式,临敌之际,亦有超凡威力。这些小娃娃本就资质不错,若教导得法,将来必有所成。” 索酒甚是赞同,笑道:“我这人有时太过狂妄,常常出言不逊,当真不该。即便我身上功夫,也并非如何了不起。” 盘蜒肃然道:“小兄弟,我知你为人有闲云野鹤之志,然则肩负重任,承担拖累,虽然麻烦,却也愈发有趣。值此兵荒马乱之时,正是你大显身手之机,一旦遇上危难,还盼你能当仁不让,大显身手。” 索酒稍稍一愣,只觉这话大合心意,点头道:“大哥教训的是。” 台上江苑说完了话,苏修阳、庆参、索酒传授众孩童武艺。庆美、庆虹、江苑则围了过来,庆美皱眉道:“这位老....老前辈,你总跟着咱们做什么?为何又跟到这儿来了?” 盘蜒笑道:“鄙人这些时日囊中羞涩,来此混几碗饭吃。不知此城守将何在?可否替我引荐一番,求个职务?” 庆美道:“你来的倒也巧,咱们城中正缺人手,您老见识不差,只要不添麻烦,当能得马大人赏识。” 盘蜒露出感激神色,道:“这可劳烦诸位了。” 江苑自当了这神海剑派掌门之后,言辞间颇为郑重,点头道:“既然前辈有意相助,我等自也感激。”于是引盘蜒走向“隼堡”大殿,恰好殿门敞开,一大群身穿铁甲的汉子走了出来,又有许多甲士汇入队列,很快便聚集近千人。 为首一悍勇将领见到江苑,朗声笑道:“江苑仙家,你找我何事?”这马将军乃是此城驻扎首领,但对万仙门人却十分客气。江苑又是神海剑派“掌门人”,虽年纪轻轻,众将士也不敢怠慢。 江苑本想举荐盘蜒,但见这架势,倒也不忙于一时,问道:“马大人,您这是要去哪儿?” 马将军道:“我得了军情,说玛珥湖镇遭大群强盗围攻,哼,一群杂碎,好不让人安生。我这便去将贼人杀个干净。” 盘蜒劝道:“将军不可贸然出击,当刺探清楚,谋后而定。晚生总觉得此事还是慎重为妙。” 马将军白他一眼,干笑着问道:“你又是何人?是江苑小仙家的....长辈么?” 盘蜒道:“晚生乃‘煞气书生’吴奇,与这几位万仙仙家颇有交情,近来有心报国,听闻将军威名,特来投靠。” 马将军急着去杀敌,不耐烦起来,喝道:“军情紧急,你啰嗦什么?若跑了贼人,我唯你是问!”推开盘蜒,率大军骑马出城而去。 盘蜒长叹一声,想起雪岭国圣哲谷一事,喃喃道:“可莫要中了敌人调虎离山之计。” 江苑道:“吴奇前辈,您大可安心,定出不了事。那龙木兵败如山倒,怎会有余力来扰咱们后方城池?况且咱们城中倚仗山势,仍有重兵把守。” 盘蜒也不多说,只是愁眉不展,庆美笑道:“老先生,你总是这般忧心忡忡,让旁人也快活不起来啦。” 盘蜒道:“鄙人忧国忧民,自然苦多乐少。只是世人愚昧无知,鲜信鄙人之言。” 庆美娇笑道:“之乎者也,呜呼哀哉,你们一群傻蛋,为何信不过我这老穷光蛋啊?” 庆虹道:“姐姐,你莫取笑老先生啦。” 三个少女领盘蜒来到隼堡中万仙居所,摆宴款待,一众“神海剑派”少年全数在场,孩童生性活泼,不一会儿功夫,场面便极为热闹。盘蜒身处万仙群中,心中一会儿喜悦,一会儿痛恨,好在他此时已能应对有方,平息胸中烦乱,神色悠闲自若。 宴至晚间,他问索酒:“这隼堡真是天险,你们是如何攻占此城的?” 索酒笑道:“说来倒也不难,这隼堡当时正在金银国那秋风公主手里,这女子纵然奸猾,又如何是千峰仙长的对手?” 盘蜒想问:“庆仲这小子怎么样了?”但他此时扮作吴奇,可不认得那庆仲,只问:“听说金银国人法宝厉害,这女子后来可逮住没有?” 庆美捂嘴偷笑,说道:“可惜被她逃了,哼,这隼堡中满是密道,这婆娘又全不要脸,在身上抹了....抹了尿,连盘秀师姐....也追不上她。” 盘蜒心中一惊,道:“她在身上涂着秽物,这才逃脱的?” 索酒见他神情焦急,问道:“这女子向来不择手段,这举动又有何危险么?” 盘蜒道:“素闻金银国皇族心气高傲,锱铢必较,她受此奇耻大辱,岂能甘心?定有极厉害的手段报复。况且....况且这金银国相助龙木,偏偏要占据这地势崎岖的山城,足见此城另有玄机,她留守在此,图谋非小,绝不会轻易放手。” 庆美打了个呵欠,道:“又来危言耸听这一套啦。” 苏修阳此时与庆美已极为亲昵,加上对这老书生素来不满,遂笑道:“可不是么?阁下总是报丧道险,招摇撞骗,自个儿不厌么? 盘蜒不理二人,又问道:“那玛珥湖镇离此多远?” 索酒道:“约莫四十里路。” 盘蜒算算时候,说道:“四十里路,以骑兵脚力,最多不过小半个时辰便能抵达,如今已过四个时辰,他至今未归,更无消息传来,只怕局面不妙。” 索酒霍地起身,急问:“你是说.....那玛珥湖是秋风公主的埋伏?” 盘蜒道:“正是!”说罢就往外走,索酒说道:“等等,吴大哥,我与你同去。” 他说出此言,江苑也道:“我也要去。” 苏修阳道:“掌门,索师弟,你们不会真信了此人胡言么?那不过是盗匪作乱罢了。我猜马将军定是在镇上扎营休息,这才回来迟了。” 索酒道:“若玛珥湖出事,此地少了一半兵力,也岌岌可危,师兄,你立时命全军戒严,派出哨探,防备奇袭。” 苏修阳犹豫片刻,道:“好,就听师弟所言。” 索酒找来三匹骏马,与盘蜒、江苑冲出城去,盘蜒若独身一人,自可上天入地,眼下与徒儿一起,故而不显本领。奔了不久,背后马蹄声响,索酒一看,见是盘秀撒腿奔来,又跟着十来个神海剑派的少年。 索酒奇道:“师姐,你这是....” 盘秀道:“放心不下,跟来瞧。这些弟子也想长长见识。” 盘蜒暗赞:“这狗徒儿人话说的愈发精熟了,莫非即将成精?” 江苑道:“胡闹!若真有危险,咱们这几人也不顶用,不过去刺探军情罢了。” 有一少年越众而出,神色雀跃,精力振奋,道:“掌门人,若真是如此,咱们去了也无妨。” ------------ 五十九 少时杀虎已成名 江苑无心争执,勉强答应下来,众少年便面露喜色,无不想一显身手。 索酒道:“到了城外,大伙儿都要小心,当改换步行,不半点声响,一旦真有敌人察觉,数目太多,立时就往回跑。” 众少年齐声道:“遵命。” 盘蜒道:“好一群胆气过人的小豪杰,万仙门后继有人了。”说完这话,振辔飞奔,众人紧随。索酒指引方向,不久到了玛珥湖镇外,见一大湖,夜色之中,只觉这湖水似已被血染红。 众人滚落马鞍,绕过湖水,小心前行,临近小镇,见一圈矮矮城墙,地上躺满联军将士尸体,即便身穿铁甲,也被斩得血肉模糊,千疮百孔,所有死者皆被斩,脑袋不知去向,盘蜒低声道:“多半是被敌人拿去邀功了。” 神海剑派少年见了,无不骇然,有人腿脚麻软,连站也站不住了。更有人“呜”地一声,呕吐出来。 索酒一惊,张看左右,所幸并无敌人。盘蜒举火把一照,道:“敌人已然离去,他们手上兵刃可坚硬得很。” 就在这时,离众人数十丈远处,有个身影蹑手蹑脚,朝外爬开。众人大半未知,索酒却立时察觉,轻轻一跃,已捏住那人喉咙,遮住那人嘴巴,借月色一看,问道:“马将军?” 马将军披头散,满脸血污,眼神害怕异常,远不像晨间那般威风凛凛、高人一等。他认出索酒,目光变得狂喜,道:“是....是索酒少侠,好,好,不好,快走,咱们快走。” 盘蜒等人围了过来,盘蜒问道:“甚么‘好不好’的?我先前劝你谨慎些,你不听劝告,这才有如今下场。” 马将军又是惭愧,又是心惊,嘴里含糊嘟囔几声,江苑问道:“敌人去了何处?大人又是如何逃脱的?” 马将军急忙双手比划,说道:“我....我率军来到镇外,遇上敌人,不过是些....杂牌小卒,倒也并不如何厉害。我指使大伙儿冲杀一阵,他们....往镇里逃去。大伙儿争功,我约束不住,一股脑追上,谁知....谁知镇里黑压压的,满是敌人,兄弟们抵挡不住,多半....唉....” 盘蜒道:“将军倒也了得,在千军万马之中,竟能来去自如?” 马将军长吁短叹,道:“我脑后挨了一下,不知怎地,晕了过去,竟就此逃过一劫。” 盘蜒指着地上尸骨道:“这可当真巧极了,将军脑门中招,扮作尸体,可脑袋也未被割去,莫非敌人竟瞧不上将军人头?我瞧将军‘晕厥’之后,又幸运至极的‘滚’入草丛之中,无人觉将军才是。” 江苑喝道:“前辈,你莫要冷嘲热讽的,将军幸存,咱们当好生安慰他。” 马将军甚是羞愧,说道:“敌人是...金银国的,手上拿着银枪,身穿金甲,却偏偏极为锋利牢固,尤其有一极凶残的怪物,足足有一丈之高,满身铠甲,又有一蝎子尾巴....这怪物杀了好几十人,纵横之下,人命如草。” 众少年神色惊讶,看着那“吴奇”,心想:“这人料得真准,真是金银国埋伏咱们。” 盘蜒道:“果然不出所料,敌人这叫分而歼灭,令咱们兵分两路,先灭一支,再转而攻‘隼堡’去了。事不宜迟,咱们返回。” 马将军犹犹豫豫,唯唯诺诺,江苑心知其中定有古怪,问道:“将军,依你之见如何?” 马将军道:“是啊,咱们该早些回去,这镇上百姓...还有我那些兄弟,多半没救了。” 江苑皱眉道:“什么叫多半没救了?” 马将军目光躲闪,道:“我先前...昏迷时,模模糊糊听其中一无寐王子说:‘那些活下来的贱民,都押回金银国当奴隶,至于俘虏,割去舌头,更能卖个好价钱。’他们....没准留了些人在镇上,看守...被捉的人。” 盘蜒心想:“无寐王子?他是秋风公主兄长,这混球也在此地?”问道:“将军是要咱们去救人么?” 马将军摇头道:“我不过这么一说,实则....多半救不回来,敌人厉害至极,凶残狠辣,咱们这些人手,去了也是白搭。还是....回隼堡,在城墙上御敌为妙。” 众少年义愤填膺,可又好生难以决断,江苑头一回面临这等大事,顷刻间也满心忧虑,拿不定主意,不禁将目光望向索酒。 索酒看了看盘蜒,盘蜒道:“小兄弟,我不过是个过客,此事终究需你拿主意。” 索酒权衡轻重,下定决心,抬头道:“我信得过隼堡,咱们先去救人。” 江苑抿嘴片刻,点头道:“我听你的。” 万仙少年中,有一人叫做‘张蝶’,曾来此镇上游玩过数次,熟知镇上情形,道:“镇上有一富人,家中宅子很大,我看若有敌人留守,多半住在宅中。” 盘蜒道:“好,劳烦小兄弟你带路,其余小娃儿,毛都没长齐,更不曾碰过娘们儿,还是莫要跟来了。” 一众少年本来心下忐忑,听他一说,受激不过,连声喊道:“我不是小娃儿!”“我郑秘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我和娇儿亲过嘴,算是碰过娘们儿啦!” 盘蜒笑道:“既然如此,大伙儿痛痛快快杀他娘的!谁今个儿未杀敌,一辈子睡不了娘们儿。”说罢做个砍头手势。他人虽有些疯癫,但一贯用词文雅,知书达理,这时为了替众少年鼓劲儿,言语便极为粗俗。 众少年勇气倍增,喊道:“好,谁未杀敌,谁打一辈子光棍。” 盘蜒又道:“还请狗大仙留在此地,照看这位马大人,以免他又昏头昏脑,将来半身不遂。” 马大人心里愤恨,却只得赔笑,盘秀“汪”地一声,甚是顺从。 江苑莞尔一笑,心想:“煞气书生,名不虚传。”又朝索酒低声道:“你也不曾碰过娘们儿,可是男子汉么?” 索酒微觉窘迫,答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江苑叹道:“是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 当即那张蝶领头,众人摸索着穿过镇子,镇上更到处是尸堆,血腥浓郁,一片凄惨。途中偶尔有巡逻之人,但江苑飞快出手,瞬间了账。众小仙人暗自钦佩,牢记在心。 到了那大宅墙外,索酒耳朵紧贴地面,听了一会儿,道:“共留了百三十人在内,其中有一巨人,当是马大人所说的蝎尾妖魔。” 江苑问道:“那被捉之人又在哪儿?” 索酒道:“分了四处,当被所在笼子里,各约百人左右。” 张蝶赞道:“索酒师兄,你这听风辨位的功夫可真了不起。”数月征战途中,索酒不曾显露神功,众少年只当他本事不过如此,这时一见,颇出意料。 索酒微微一笑,绕至后院,众人翻墙而入,盘蜒道:“先杀敌人,再行救人。” 江苑领会,说道:“都小心些,使夜行剑法。”那夜行剑法乃是张千峰所传的一门剑术,旨在锻炼众修武院学子轻功准头,临敌之际,自然而然便心态平和,思绪不乱。众少年答应一声,悄悄奔出,不久有人绕至院中看守背后,一剑刺出,透过金甲缝隙,刺入喉咙。 盘蜒见状深感欣慰:“万仙弟子,应当出入沙场,频频临敌,武功进展方才更快。若一味骄纵宠溺,安逸享乐,一身功夫退步神,当真浪费万分。” 杀了十来人,有一少年路过笼子,临时心软,想将众人放出,朝笼中俘虏“嘘”了一声,手一碰铁杆,忽然放声惨叫,手掌通红,满地打滚。那牢笼咚咚巨响,极为刺耳。原来笼子上有金银国机关,以防敌人潜入救人。 院内只听那无寐王子尖声道:“有老鼠!都给我上!”一阵密集脚步踏踏作响,直冲过来,盘蜒一指点中那受伤少年,止住他疼痛,从死人身上拔出剑,反骂道:“鼠辈赶来送死!”抢先冲了出去。 江苑喝彩道:“前辈果然豪气!”也拔剑跃前,预备迎战。 一金银国士兵手持大盾,往上一挥,护住全身,随后大步抢进,盘蜒虚晃一剑,轻轻巧巧,精精准准的划破那人咽喉。这一招乃是江湖上流传甚广的‘杀虎剑法’,并不如何精妙,但到盘蜒手中,威力自然非同小可。 索酒心想:“吴奇大哥武功好生了得。”冷静旁观,见众少年已与敌人拼杀起来,敌人兵刃盔甲皆甚是棘手,众少年内力未成,单打独斗,只能使轻功躲闪,全无还手之力,霎时便有人受伤。 索酒道:“使‘飞升隔世功’的凝神气功,聚于剑上,与敌人剑刃相碰,传功伤人!”又飞快说出运劲口诀。江苑吃了一惊,心想:“原来凝神气功竟有这等用途?我以为这不过是散除杂念的功夫。” 众少年根基极佳,悟性又好,而在厮杀之中,领悟起来加倍迅,只眨眼功夫,已多有学会之人,各自寻隙凝力,奋力斩出,铿锵几声,与敌人银枪交锋,众敌寇不过是寻常士兵,又身穿重甲,本就吃力,如何挡得住这上乘内劲?顷刻间,手腕巨震,身子麻了半边,众仙家手起剑落,敌人鲜血四溅。 盘蜒喝彩道:“好,全是爷们儿!今后享尽艳福,美女环绕。”长剑一拂一转,嗤地两声,又杀两人。江苑不甘落后,也施展神妙剑术,所到之处,敌人立毙,更是勇猛非凡。索酒仍不出手伤人,只是若有师弟遇险,他及时搭救,点到为止,却总能化险为夷。 再过数招,众少年渐入佳境,热血沸腾,沉浸于杀戮之喜,全不知疲倦,手脚更快几分,已不知杀敌多少。 ------------ 六十 不见黄河心不死 此时,只听一声震天响的吼声,院中墙壁倒塌,一体型硕大,身穿金甲,身盘蝎尾的巨人猛撞过来。张蝶首当其冲,惊慌下往旁闪躲,那蝎子怪手持巨锤,朝张蝶身上砸去。 眼见张蝶便要惨死,盘蜒、索酒同时赶来,盘蜒一拉张蝶,将他救到一旁,索酒一杖招架,那蝎子怪身子踉跄,后退半步。 蝎子怪又大声咆哮,双臂抡锤,往四面八方一通扫荡,众少年见状惊骇,不料敌人攻势这般凶猛,眨眼之间,各自中招,摔得七零八落,滚倒在旁,至于金银国精兵,亦有不少当场丧命。 江苑又惊又怒,朝蝎子怪跳去,那蝎子怪身子一转,蝎尾陡然扎来,从她脸颊胖擦过,江苑只闻一股浓烈腥气,头脑晕乎,手中招式缓了下来,蝎子怪捏紧拳头,“呼”地一声打出,江苑躲闪不及,但索酒矮身一钻,揽住江苑腰身,将她救至一边。 那蝎子怪停了攻势,它身后走来一人,身形肥胖,满身金银饰物,正是那无寐王子,他哈哈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秋风丫头要我捉小娃儿,想不到自己跑来这许多。瞧你们打扮,可是万仙门人?” 盘蜒在江苑额头上一探,对索酒示意毒性无碍,道:“这蝎子毒虽厉害,但杀不得万仙弟子。” 索酒再看看一众少年门人,也不过受了些伤,并未死去,放心下来,他道:“劳烦大哥照看掌门。” 盘蜒点点头,索酒站起身,面向无寐王子,道:“满城百姓都是你领军杀的?” 无寐王子冷笑道:“一群贱民,死不足惜。我那妹妹要我全数捉了,送回国充当奴隶,我哪来儿这照看功夫?那些老弱病残,杀了何妨?” 索酒也不动怒,只道:“阁下与我已非初见,你可曾记得?” 无寐王子眉头一皱,细细看他,两人当年于景彻巫仙林中碰面时,索酒还不过是个瘦弱病苦的少年,眼下已有十八岁年纪,人精神了不少,无寐如何能认得出来?他摇头笑道:“少来套近乎,就凭你是万仙小贼,便随我回金银国当奴隶去吧。” 那蝎子怪闷哼一声,铁躯扭动,缓缓走进。笼中俘虏见状惊恐,喊道:“快逃,这蝎子怪....杀了咱们不少好汉。”先前众将士随马大人出征遇伏,军中自不乏江湖上一流好手,本想凭内力轻功突围而出,可这蝎子怪力大无穷,又凶又狂,奔行极为快速,众高手无人能挡其一招。此刻一见,如噩梦重演,自然心惊肉跳。 无寐仰天大笑,说道:“你速速跪地求饶,便免于变作肉泥之灾。” 索酒待蝎子怪临至近处,突然间一跃而起,手中木杖打向蝎子怪脑门,那蝎子怪头戴钢盔,加上皮粗肉厚,如何在意?任由索酒命中,只听嗡嗡几声,宛如撞钟。 那蝎子怪吼了一声,身子摇晃,众人以为它要出手,无不捏一把汗。谁知此怪忽然颤抖起来,往旁一歪,就此躺倒。 无寐大惊失色,喊道:“这...这是万仙妖术么?”取出一面小鼓,咚咚敲打,急催蝎子怪再战。 那蝎子怪受鼓声一激,蝎尾浮起,陡然猛刺向索酒,索酒身影一晃,木杖反打,噼啪声中,如石块落水,那蝎尾登时粉碎,至于索酒手法,除了盘蜒之外,无人看得清楚。那蝎子怪痛的哇哇大叫,再无法抗拒。索酒倒转木杖,扑地一声,刺入蝎子怪眼窝,已将此怪杀死。 围观众人只看得莫名其妙,心惊胆战,全不明白为何这蝎子怪竟如此不堪一击。众少年受伤不轻,但神智清醒,见状也大感纳闷儿:“原来蝎子恶怪弱点就在头上?那蝎尾也极为脆弱么?” 盘蜒心想:“索酒儿在刹那之间,同时运六般心法,使六种招式,轻重缓急、阴柔刚强,无所不有,威力激增数十倍,这蝎子怪身躯再硬,又如何挡得住他?” 无寐王子怪叫一声,跳上屋顶,对手下喊道:“快拦住此人!”又急忙在怀中摸索,取出一小盒子,那小盒子中钻出小甲虫,一落地便体型倍增,成了常人尺寸,吱吱喊叫,一窝蜂朝索酒扑去。 索酒往前一冲,先遇上一金银国士兵,反手挥杖,将那士兵带得转动起来。那士兵碰上旁人,也立时如陀螺般转动,弹指间,周围十来人皆转动不休,嘴里大喊大叫,自己却停不下来。这般乱转,反成了极佳屏障,将索酒牢牢挡住。 一众甲虫莽莽撞撞冲来,被众士兵一卷,顿时缠在一块儿,难以脱困,索酒手法迅速,木杖微颤,每一击便杀一人,内力透过人身,也将甲虫杀死。在场众人何尝见过这等精妙绝伦的手法,情不自禁,纷纷大声惊呼。江苑虽知索酒武功高强,可仍瞧得心驰神摇,不胜敬佩。 无寐王子“哎呦”一声,又招来一大甲虫,骑了上去。那甲虫振翅欲飞,就在此刻,盘蜒忽然从后冒出,一剑刺过无寐心脏,无寐哀嚎一声,道:“我给钱,莫...杀我....” 盘蜒道:“你杀害无辜时,可曾发过善念?”手腕一振,无寐王子身躯抽搐,立时气绝。 索酒松了口气,笑道:“幸亏大哥机灵,我还怕给此人逃了,他若飞上天,我可捉不住他。” 盘蜒跃回地上,将众少年救起,再将俘虏一个个儿放出来,解开镣铐,说道:“当今最要紧的,仍是‘隼堡’受围,此地敌人已退,料来再无危险。其他人留在这儿养伤,索酒老弟,咱们赶紧回去。” 索酒道:“大哥所言极是。” 众少年见了索酒功夫,无不打从心底佩服,喊道:“师兄,我受伤不重,愿追随你回去。”“俗话说‘轻伤不下火线’,我不过是皮外伤罢了。”“索酒师兄,隼堡有难,我岂能退缩?便是战死沙场,我也心甘情愿。” 索酒稍一思索,道:“愿随咱们来的,咱们这就出发。” 众少年欢呼一声,都愿跟从,来到城外,找回坐骑,又朝隼堡方向奔去。盘秀驮着马将军在后飞奔,它气力极大,如此倒也轻松自如。 数十里地转眼而过,来到瓦勒伦城外,见城中烟尘滚滚,火光冲天,到处都有哭喊声。马将军惨声道:“完啦,敌人已攻入城去了。” 江苑怒道:“这群狗贼,连手无寸铁的百姓也不放过?”急不可耐之下,一马当先,冲上山城,来到街上,却见百姓零零星星,四散躲藏,倒并无多少尸体。江苑心中一宽,暗道:“敌人倒比预料中心肠更好。” 忽见前头人影重重,朝此迎了过来,正是金银国留下殿后的士兵,盘蜒大吼一声,策马出阵,长剑劈砍,斩杀数人,冲开缺口,当真是杀气腾腾,凶神恶煞,令敌人心生怯意,一哄而散。众少年趁势冲过,都想:“这前辈看起来穷酸无力,谁知这般勇猛,难怪绰号‘煞气书生’。”殊不知盘蜒既然杜撰外号,自当名副其实,扮作凶恶鬼神模样。 一路冲杀向前,再沿山路向上,来到隼堡前头,众人一看,心头又凉了半截,原来城门已破,城堡中火焰冲天,红光漫漶,守将尸体与敌军尸体堆积纠缠在一块儿。 江苑身子发颤,问道:“怎会....败得如此之快?” 索酒甚是镇定,走入城堡,忽然扶起一人,那人是城中守卫,此时已伤重难治。索酒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顷刻间被敌人破城而入?” 那守卫颤声道:“敌人....敌人从城堡中跑出来,里头有....有密道。” 众人心头一凛:“原来是密道!” 索酒不停注入内力,吊住他一口性命,又问道:“大哥,你可知咱们神海剑派去了何处?”他不见城头有万仙少年尸体,料想定已撤离。 守卫道:“他们....他们朝东墙...败退了。敌人....那金银国公主...极为厉害,他手下有一....一年轻人,杀起人来,有如恶鬼。”说罢再也支持不住,真气涣散,就此咽气。 索酒轻叹,合上守卫眼睛,道:“这位大哥,多谢你了。” 眼下局面恶劣至极,但索酒心中却莫名雀跃,甚至感到愉悦畅快,激动万分。他嗅着血腥气味儿,听着远处野兽般的嘶吼,见着死尸、血海、众人绝望的神情,这城中惨景一股脑涌入他脑中,成了他肩上担子,成了他心中重任。 敌人凶悍狡猾,同伴生死不明,身后战友无一强手,情形艰难绝望,可唯有到此境地,索酒越是振奋高兴。他并非因旁人受难而喜,而是因这挑战而欢。 江苑见索酒面露笑容,那笑容有些诡异,有些狂热,令她不禁担忧,她急道:“师兄,咱们该怎么办?” 索酒正色道:“随我去东墙,小心敌人埋伏。” 他言语中自有一股威严,众少年无不信服,一齐从墙上奔过。行了不远,已被敌人发觉,数十人围攻上来。 盘蜒道:“小心弓箭!”从地上拾起数柄长剑,反扔过去,他准头极佳,眼力敏锐,远处几个弓手尚未张弓,已被盘蜒长剑刺死。众少年无不喝彩,暗呼侥幸:“敌人虽站的不远,但藏得隐秘,若非这前辈反应快,弓箭飞来,咱们岂不倒了大霉?” ------------ 六十一 天衣无缝系姻缘 火光之中,金银国士兵从各处冲至,江苑下令众少年围在一块,再往前行,敌人以长枪长剑来刺,众人便以索酒所传内力反震,待敌人身子一僵,上去一刺,敌人或死或伤,抵敌不住。杀戮之中,众人激动振作,尽皆诱发心底野性,每杀一人,便放声大喊,有如虎豹般勇猛凶狠。 来到一大院中,只见前排有重盾甲士,后排有弓手掩护,一将领挥手道:“放箭!”霎时漫天飞箭,嗖嗖而来,好似一场大雨。众少年何曾见过这等猛攻?一时发懵,也不知该如何抵挡。 索酒纵身一跃,来到前方,木杖急转,梆梆声响中,箭矢散落。那将领又道:“放箭!”于是弩箭张开,再度急射而出,来势极为猛烈。索酒立时身子一弹,挥动兵刃,掩护众人。接连数轮齐射,皆被他挡下。 江苑等这才反应过来,找墙壁、树木后方躲藏,见索酒虽杖法精妙,守得密不透风,可身上仍不免中箭,手臂、腿脚处留下血来,无不深为感动,有少年喊道:“索酒师兄,你何必为咱们如此?” 索酒只沉浸在激烈交战之中,旁人对他说话,他充耳不闻,唯有敌人袭来,他才用心对付。他故意令自己受伤,又故意守护众人,实则只为了享受其中乐趣。若敌人太弱,战友太强,那便索然无味,令他全无斗志了。 敌人那将领正又要下令,蓦地有一人从天而降,朝他喉咙刺出一剑,惨叫声中,将他杀死。索酒看清那是吴奇,苦笑着摇了摇头,足尖一点,冲入敌阵,掌中木杖横扫纵挑,当者立毙,无人能挡他一招。众少年趁势上前助阵,呼喝着与敌拼斗,敌人抵敌不住,见状丧胆,忽然纷纷丢盔弃甲,狂奔而逃。 江苑稍稍安心,忙查看索酒伤势,见他中了数箭,伤口极深,不禁心疼道:“你不可再莽撞了,你终究不过是涉水弟子,武功再高,内力也不强,终有疲倦的时候。” 众少年感激恩情,目中含泪,也道:“索酒师兄,你不必太顾着咱们,咱们能挺过去。” 索酒淡淡一笑,实则心中甚是快活,不为众人所动。盘蜒拽起一受伤敌人,问道:“你们那领头的何在?” 金银国士兵毫无骨气,立时道:“听说敌人残兵...聚在东边一塔楼之下,她正率人围攻那里。饶命,饶命!” 江苑道:“那当是美羽塔,他们退到那儿去了?”想了想,又道:“师兄,你伤势太重,给我留在这儿养伤....” 索酒深吸一口气,身形一动,蓦然跃过高高围墙,就此消失。江苑怒道:“你...你怎地不听劝?” 盘蜒哈哈笑道:“这才是临危不惧,英雄本色。”说罢施展轻功,追索酒而去。众人一时无措,稍事休整,又匆匆赶往塔楼处。 索酒、盘蜒跑了一会儿,已至那塔楼之外,见一块辽阔平地,远处有一箭塔,此时已然倒塌,秋风公主率数百士兵,围住正中众人。其中有神海剑派门人在内,更有许多联军士兵。被围众人皆已受伤,脸色更是惶恐,仿佛面对的乃是无法想象的鬼怪。 只听庆美颤声喊道:“庆仲哥哥,是你么?我是庆美啊,你为何....要替这秋风妖女效力?” 索酒、盘蜒心想:“庆仲也在这儿么?” 秋风公主笑道:“是了,我想起来啦,当年在那巫仙家中,你这小丫头也在场。你这哥哥眼下跟了我,武功可了不得,他呼呼几掌,就将这塔楼打成一片废墟,你们万仙又怎能教出这般功夫?” 索酒与盘蜒互望一眼,都想:“她说的可是真的?”见庆美等人灰头土脸,想是塔楼倒塌时慌忙逃出。 苏修阳怒道:“妖女,你眼下得意,将来莫要后悔,我万仙门高手赶来,你终是死路一条!” 秋风公主语气猖狂,信心十足,道:“你说的可是杨木、海平、张千峰么?还有那些遁天好手?他们追龙木去也,万万顾不上此处。等此事一了,我将你们统统运走,他们敢来我金银国么?要他们一个个儿死无葬身之地。” 庆虹哭道:“庆仲哥哥,你怎么了?可是中这妖女邪法了?你瞧瞧我,还有庆美,庆参,你不认得咱们了?” 庆仲神情冷漠,微转过头,看了看庆虹,五官全无变化。 秋风公主嘻嘻笑道:“是了,是了,我想到一出好戏,叫做‘勇庆仲忠义为主,俏妹妹欢喜为奴。’你们这两个丫头对他这般想念,我就将你两人赐给庆仲,陪他....嘻嘻...睡觉。” 庆参、苏修阳齐声怒骂道:“厚颜无耻!”“脏心烂肺的臭婊子!” 秋风公主伸手揉揉眼睛,装出哭腔,嚷道:“我本不过是一句玩笑,你们这般骂我,我可当真动手了。庆仲,将那两个丫头擒来,顺手剥了两人衣服,让大伙开开眼。” 庆仲蓦地一动,人已至人群之中,庆参、苏修阳、庆美、庆虹同时出剑刺他,庆仲左手一拂,右手一托,四人手中长剑登时断成五截,而庆美、庆虹身上衣衫碎裂,尖叫声中,被庆仲揽在怀里。 他所用手法,既威力无俦,又纤巧万分,断人长剑,破人衣物,却不伤人肌肤分毫。众人只看得魂飞魄散,更无人胆敢出手相助。 庆仲回身一跳,人在半空,突然间,一人朝他冲来,霎时已近在咫尺。庆仲打出左手,五指一划,已拴住那人手中木杖,可那人不过是一招虚晃,伸手一夺,已将庆虹、庆美夺回,手法也是精微奥妙,诡异莫测,谁也难以看清。 庆虹、庆美向那救星望去,无不大喜,喊道:“索酒儿师弟!”话音未落,忽然庆仲向他一扬手,凉气嗖嗖,登时追击而至。只听乒乓几声,空中飞来数柄长剑,挡住庆仲掌力,长剑碎开,他这一招也由此化解。 索酒跃回人群,将双姝交给庆参、苏修阳,众人见他遍体鳞伤,皆心中一紧,庆美问道:“师弟,你怎地....伤的这么重?”索酒心道:“不重,不重,伤的越重越好。”并不答话,回身向远处盘蜒拱手道:“吴奇大哥,好暗器功夫,多谢大哥援手。” 盘蜒跃入场中,朗声笑道:“雕虫小技,小恩小惠,何足挂齿?你舍命救人,大哥我岂能不抬你一手?” 秋风公主自也认出索酒来,怒道:“是你...你这病秧子?好,好,你自个儿出来寻死,当年在巫仙与寒火国受的气,我在此一并奉还!” 索酒望向庆仲,又看看秋风公主,这两人正是杀死景彻巫仙的罪魁祸首,可索酒丝毫不怨两人。只是庆仲武功极高,心狠手辣,倒让索酒欢喜不尽,雀跃万分。 盘蜒道:“小心了,这小子掌中大有古怪,似有极锋锐的细线。” 索酒从未听说过这等兵刃,脱口喜道:“真的?这可有趣之至!” 秋风公主喝道:“我要你瞧瞧有趣的!”一声令下,庆仲双手伸张,掌中“披罗线”悄然长出,这披罗线纤细至极,肉眼难辨,却又坚韧牢固,收发随心。若缠在人身上,既能将人困住,也能令人骨肉粉碎,厉害之处,直是超乎想象。 索酒朝那披罗线迎了过去,披罗线向他罩下,忽然间,索酒速度暴增,霎时已至庆仲身前,手掌横切正打,砰砰几声,将庆仲打倒。秋风公主等人大声惊叫,而庆美等人则备受鼓舞,鼓掌欢呼起来。 庆仲释放丝线,支撑身躯,浮在半空,他得了万鬼万仙之躯,又蒙这披罗线逼迫潜能,体质强壮,远超凡人,数月前甚至能与张千峰斗上数招,此刻中索酒掌力,倒也并无大碍。 秋风公主喊道:“使‘千里姻缘’!” 庆仲会意,手往上一举,蓦地丝线如浪,从空中盖落,动向隐秘,却足有屠龙斩蛟之威。索酒本凝立不动,忽然间朝前一冲,闪开空袭,地上哗啦几声响,数块石板本斩成石屑,波及两丈之远。众人见此神威,更是背脊发凉,连声惊叹。 索酒动作奇快,转眼又至庆仲身侧,秋风公主冷笑一声,突然从庆仲肋骨间蹿出数道披罗线,正是此门功夫的护体法门‘天衣无缝’,此招来势突然,快如闪电,敌人又是主动来攻,万万难以闪开。 岂料索酒身子一顿,忽然到了庆仲上方,一脚横踢,将庆仲打翻。秋风公主怒喊:“你这....小贼,怎地知我披罗线底细?” 索酒所使心法,正是古时一门杀生剑诀中的“凤凰裂序”功,身外真气缠绕,一遇敌招,顷刻间身子应变,远超常理。这丝线虽快虽密,又如何能奈何得了他? 秋风公主见索酒不答,脸色阴沉,庆仲身子如木偶般扭动几下,陡然旋转起来,无数丝线倾泻而出,终于现出形状,漫天黑线,如瓢泼大雨,朝众人席卷而来,众人大骇,想道:“正是这招撞倒塔楼!”可避让已然不及。索酒面露慌张,飞身跳上高处,秋风公主本就是等他救人时露出破绽,哈哈一笑,令丝线转向,朝索酒奔去。 庆美、庆虹只看得面无人色,旁人也焦急万分。这时,盘蜒扔出索酒木杖,恰至索酒手中,索酒心头一喜,使出斗神杖法,瞬间真气扩散,抵挡攻势,空中轰隆巨响,众丝线如洪水击山,不知何时休止。 ------------ 六十二 挪移真气贪狼食 震荡许久,庆仲攻势消停,索酒终于落下,只见他满身是血,伤势更重了几分。万仙众人与联军将士无不担忧,急忙喊道:“索酒小兄弟,你莫管咱们。” 秋风公主尝到甜头,故技重施,喝道:“再来!”庆仲转如旋风,万千丝线如一个巨浪朝众人涌来。危机关头,索酒闪身拦前,再转木杖,霎时杖影层层,好似一面大盾牌。那浪头与盾牌一碰,众人耳中嗡嗡作响,险些聋了。索酒支持片刻,巨浪退开,索酒已成了个血人,衣衫残破,伤口触目惊心。 众人心中伤痛,都有以死维护索酒之意,不少人愤愤喊道:“咱们冲上去与这妖女拼了!” 秋风公主冷笑道:“那可正好,我手下士兵也闲得慌了。” 索酒忽然低声发笑,神色苦楚,却有笑容划过唇边,显然由衷喜悦。众人不明所以,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索酒心想:“敌人又奸又强,这才像样,若一本正经,堂而皇之的拼斗,那未免乐趣大减。”这念头一闪而过,他吐出一口血水,慢慢朝庆仲走去。 秋风公主道:“强弩之末,瞧你还能笑到何时?”手一指,庆仲周身黑线如潮,再度云涌而出,仍是打向索酒身后众人。 索酒站立不动,似是精力已衰,再救不了旁人,忽然间,那一众丝线重重落地,砰地一声,一通摇晃。庆仲双臂拉扯,咬紧牙关,脸上青筋暴起,却始终拖拽不起。 秋风公主尖叫道:“混账,你怎地这般不中用?连线都举不起了?”这披罗线在庆仲体内开枝散叶,数目无尽,激发庆仲潜能,按理绝不会内力不继,可此刻任凭庆仲催动真气,那披罗线不过懒洋洋、慢吞吞的挪动,全无半分起色。 盘蜒肃然起敬,道:“好‘炼化挪移’功夫。” 秋风公主怒道:“老畜生,什么‘炼化挪移’?” 盘蜒笑道:“你以这丝线攻打索酒老弟,老弟在抵挡之余,将自身内力挪在丝线之上,你每一根丝线皆重了百倍,任凭手下这小子如何了得,也是指使不动。” 围观众人听他一说,这才恍然大悟,暗赞这老书生学识渊博,可想象索酒这般手段,更是不胜震惊:那丝线来势这般凶猛,可谓摧枯拉朽,毫无间隙,可索酒竟在抵挡之余,以自身内劲缠绕这黑线,根根不漏。他非但内力绝顶,手法也出神入化,叫人做梦也想不到。 秋风公主骂道:“放屁!放屁!哪有人有这般能耐?”嘴里喝骂,手上不停,庆仲双手一合,众黑线霎时崩断,脱离其身,霎时间,他身上隐隐约约,又有丝线长出。秋风公主暗暗得意:“我这披罗线永无止境,你内力再强,功夫再妙,总有累死的时候。” 庆仲凝力片刻,朝索酒冲来,临近时陡然双掌推出,数道纤细披罗线刺向庆美、庆虹等人,索酒立时警觉,身形一转,出手阻拦,庆仲一声低哼,一挥手,那丝线又刺入索酒胸口。庆美等人这才惊觉,急道:“师弟,小心!” 秋风公主笑道:“快把这小子撕碎了!” 索酒哈哈大笑,内力流转,庆仲蓦然脸色剧变,身子剧烈抖动,再听喀喀声响,他双膝松动,扑倒在地,一张嘴,大团大团丝线从口中呕出,混杂血液,场面极为可怖。不久丝线吐尽,根根消解融化,庆仲已然昏迷过去。 众人一见,无不欢天喜地,秋风公主吓得魂不附体,喊道:“见鬼了,见鬼了!” 盘蜒鼓掌笑道:“好一招“贪狼内劲”!” 庆美见索酒胜了强敌,大伙儿逃过一劫,有心起哄,喊道:“前辈,什么是贪狼内劲?” 盘蜒指着秋风说道:“这女子法宝虽强,却半点不通上乘武学道理,须知功敌七成,留守三成,刚而不尽,柔而不弱,才是世间武学正道。她逼迫庆仲尽出全力,自身全不设防。而索酒将这贪狼内力顺着敌人丝线反传过去,一入体内,如饿狼捕猎,无所不吃,那丝线纵然刚强,然则未及成形,立时便被摧毁,这庆仲由此一败涂地。” 索酒笑道:“吴奇大哥,真的甚么都瞒不过你。”身躯一振,将体内丝线抖散。 秋风公主咬牙切齿,号令道:“给我齐上!将这些残兵败将统统收拾了!” 众金银国将士见索酒武功如妖,如何能够匹敌?一时面面相觑,心中都打起退堂鼓来。此时,只听身后一通脚步急响,江苑喊道:“万仙援军已至!贼人还不投降?” 秋风公主等人回头一瞧,无不大喊不妙,只见远处墙头上旌旗张扬,宛如大片云彩,可见敌人强援众多。大半将士本就心怯,当此局面,登时抛了兵刃,跪倒在地,喊道:“投降了,投降了,投降不杀!” 秋风公主急掏口袋,摸出一枚小车轮,正要扔出,盘蜒扔出一物,铛地一声,将那小车轮击落。秋风公主一看,正是无寐王子脖子上金链,她吓得喊道:“你杀了我哥哥?” 盘蜒飞速一跃,已到秋风公主身后,秋风公主武功不弱,反手打出,但盘蜒在她脖子天柱穴上一点,秋风立时身躯麻痹,僵在当场。她心中暗骂:“这老狗好生走运!”她衣衫上自然有诸般机关,可这书生偏偏不碰,只点她肌肤上穴道。 盘蜒不答,飞速游走一圈,点中每个金银国士兵穴道,身法神速,手法又快又准,叫人眼花缭乱,只一会儿功夫,已将这数百人制住。庆美、苏修阳都想:“这书生武功可比咱们强的多了,虽不通仙法,凡间之中,已是头一等的大高手,原来他也一直深藏不露。” 这时局面已定,城墙上那支“大军”赶了过来,众人一瞧,又是一惊,原来不过只有江苑等十多人。只是每人肩上扛着四、五面大旗,扮作旗帜遮天,大军压城的景象,乃是一招“虚张声势”之计,众金银国将士一瞧,皆大为懊悔,秋风公主更是痛骂不断。盘蜒喊道:“江苑姑娘,果然妙计!” 江苑笑道:“咱们不过是锦上添花,还是师兄功夫把他们吓怕了。” 盘蜒道:“索酒老弟,咱们该如何处置这些敌人?” 索酒哪敢擅专?忙道:“我乃晚辈后进,还请前辈主持局面。” 盘蜒摇头道:“这儿谁说了算,自当问问大伙儿愿听谁的话。”高声道:“大伙儿愿听索酒小兄弟的号令么?” 顷刻之间,联军众将与神海剑派弟子一齐朝索酒跪倒,接连呼喊道:“多谢索酒少侠救命之恩!我等愿听你指挥!”“索酒师弟,从今往后,你这恩情永记心中,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索酒虽受重伤,但体力出奇充沛,浑不以伤势为意,听闻众人之言,却心下一凛,头脑晕眩,正想拒绝,但盘蜒低声道:“眼下当大局为重,稳住军心。” 索酒沉吟片刻,朗声道:“那好,多谢大伙儿抬爱。我无需大伙儿报恩,只是大伙儿暂听我指挥行事吧!” 众人已对他奉若神明,当真是令出如山,无人不服。索酒命伤势轻微之人扶着伤重者退至安全之处,修养伤势,又命人找来绳索,将金银国俘虏绑的严严实实,关入大牢。城堡中仍有零星敌人,却群龙无首,再无高手在内,也已不成气候。索酒、盘蜒、盘秀、江苑等搜救城中守将,重整人手,四处讨伐,不久敌人溃败,危机已解。 过了半天,那马将军返回城堡,玛珥湖镇上众将也已归来。马将军听闻城中攻防之事,颜面无光,垂头丧气说道:“原来多亏索酒仙家力挽狂澜,我着实无能,这隼堡城主之位,自当交由索酒小兄弟担当。” 索酒苦笑道:“大人,你这是什么话?我索酒不过是万仙一无名小辈,岂能当什么城主?此事名不正言不顺,传了出去,徒惹人笑话。” 庆美嚷道:“师弟,你这般高功夫,谁若不服,就叫他来与你比划比划。咱们大伙儿可只服你一人。” 苏修阳一贯对索酒颇有怨言,这时却已彻底服帖,喊道:“正是,咱们万仙门中,在各国当侯爵的可也不少。咱们神海剑派自当由你....与江苑师妹共同执掌才是。” 索酒甚是坚定,说道:“我自当与大伙儿共同进退,不分彼此,只是我年纪太轻,才德不足,更不得朝廷册封,绝不可自封高位。” 马将军叹道:“索酒少侠所言甚是有理,既然如此,马某人仍暂摄这城主之位,然则今后大小事宜,皆定与索酒少侠商议而定。” 索酒笑着摆手道:“我这人自顾不暇,若事务太多,我可非得逃之夭夭不可。” 众将士与仙家皆想:“他为救咱们大伙儿,不惜豁出性命,与强敌奋战到底,这等武功胸怀,世间能有几人?总而言之,今后大伙儿都愿跟从他,他要往东,咱们绝不往西,自也不必多劝。” 马将军虽然兵败一场,损失惨重,可终究擒获秋风公主与庆仲,守住城池,功绩极大,便上报功劳,静候罗芳林回应。朝中向来有法则,他多半能凭此永封城主之位,他想到此节,自也欢喜不尽。 又过数日,盘蜒正在屋中翻书,忽见索酒来访,盘蜒问道:“小老弟找我何事?可是要与我喝酒?” 索酒连忙道:“大哥若要喝酒,我自当奉陪,可眼下那秋风公主非要见我不可,说有重大隐秘告知。我想请大哥陪同,帮忙出出主意。” ------------ 六十三 古人风流今无知 盘蜒寻思:“这婆娘有什么话要说?”答应一声,随索酒出了屋子,来到牢房,见秋风公主身穿囚服,形貌憔悴,眼泪汪汪的缩在墙角,模样加倍凄凉。 她一见两人到来,喜道:“快,快放我出去,替我换上干净衣物,这肮脏地方,晚上有老鼠,吃的是猪食,我一刻也住不下去了。” 盘蜒喝道:“你害死这许多人,难不成还想咱们将你供着么?” 秋风公主流泪道:“我哪里害死过人?都是.....都是我哥哥与庆仲指使,与我全无干系,我不过是一毫无主见的小女孩儿.....” 索酒摇头道:“你少装可怜,当世之中,说起心思狡诈、不择手段,首推公主殿下。什么‘毫无主见’,简直荒谬至极。” 秋风公主道:“好,你既然知道我是一国公主,这可好办了。你写封信去金银国,就说擒住了我,定有厚重赎金。” 索酒望向盘蜒,低声道:“这女子本领极大,咱们该如何处置?总不见得真杀了她?” 盘蜒想了想,问道:“你答应还庆仲神智,咱们还可商量商量,让你搬入干净屋中,好酒好菜伺候。” 秋风公主苦巴巴的说道:“他身子已长满披罗线,那玩意儿可厉害得紧,若非如此,他早就死了。我一释放丝线,他身子四分五裂,可不见得好。” 盘蜒道:“但他眼下是行尸走肉,岂不更加糟糕?” 秋风公主道:“你当我舍不得这....这无能之人么?可我着实没法子。” 索酒犹豫片刻,道:“听说你攻城之时,约束下属,不伤百姓,这可是真的?” 秋风公主并非心慈手软之人,只是嫌杀戮百姓,徒劳无益,又急于攻打隼堡,这才手下容情。但她听索酒语气松动,喜道:“是啊,是啊,我心肠最好,只....只是寻仇来着,眼下敌不过你,向你认错。咱们双方各有死伤,我愿付足金银,补偿不敬之罪....” 索酒嘱咐狱卒道:“念在她一丝善念,替她换一间干净牢房,每日饮食衣物,不得亏欠。” 狱卒开了牢房,将她带出,秋风公主喜滋滋的贴在索酒身上,腻声道:“小公子,我什么衣衫也不穿,在你房中做你奴仆如何?待得十天八天的,我怀上孩儿,你便是我金银国驸马了。” 索酒冷冷道:“既然如此,还请公主留在原处,一切照旧。”秋风公主吓得不轻,登时不敢再说。两旁狱卒都想:“这女子又骚又美,若这般对我说话,我万万把持不住。” 隼堡后山有一间开阔山林,林中有一小屋,据传乃是昔日某高人隐居之处。索酒、盘蜒将她送至此地,秋风公主见周遭景致甚美,连声叫好,但脑中急思脱身之策:“那几个狱卒色眯眯的盯着我,哼哼,定然有机可趁。待哪天我稍稍勾引,立时便能逃脱,这隼堡中满是密道,除我之外,谁也不知周全,要就此逃走,易如反掌。” 盘蜒道:“这女子极为放荡,若换男狱卒,非被她算计不可。” 秋风公主闷哼一声,叫苦不迭,果然索酒又道:“我让庆虹师姐看住她,师姐心细沉稳,定安然无事。” 秋风公主急道:“我....我与那婆娘有仇,她定变着法儿虐待我。”见索酒不为所动,忽然又道:“我有两件....两件天大隐秘,可以告知两位,将功赎罪,求两位行个好,放我一马....” 索酒皱眉道:“什么天大隐秘?” 秋风公主道:“其中一件,乃是....万仙菩提祖师身世来历。” 盘蜒心中一动,但想起自己身份,不便发问,索酒摇头道:“胡说八道,菩提祖师隐秘,我如何够格得知?” 秋风公主又道:“另一件事嘛,则是重中之重,事关天下气运,你们不听,真是愚蠢至极,身在福中不知福....” 就在这时,江苑赶来说道:“师兄,马大人有关城中法令纷争,需与你好好商议。”说罢瞪视秋风公主,神色不善,秋风公主装作楚楚可怜模样,靠的离盘蜒近了些。 盘蜒哈哈笑道:“小兄弟尽管去吧,这婆娘交由我来看守。” 江苑忙道:“吴奇前辈,小心这...这婆娘使美人计。”她见盘蜒为人轻浮,嬉笑随心,委实不敢疏忽。 盘蜒正色道:“时至今日,姑娘对我仍放心不下么?” 索酒虽不知盘蜒身份,却对盘蜒信赖至极,真当他如可靠的老大哥一般,点头道:“吴奇大哥,这婆娘交给你了。” 秋风公主朝盘蜒白了一眼,心想:“这老色鬼与我独处,若不上来摸手摸脚,那可有鬼了。”微觉厌恶,但此事正合心意,微笑道:“这位老先生知书达理,为人儒雅,我与他谈天说地,便不会烦闷寂寞。” 索酒与江苑并肩而去,盘蜒一推秋风公主,道:“进屋去!”秋风公主手链脚链铛铛作响,走入屋中,屋内倒也整洁干净。 两人相对无言,过了许久,秋风公主幽幽叹气,在床上躺下,神色忧愁,秀眉微蹙,双眸望向窗外,无意间肩头囚衣滑落,露出光洁肩膀来。她道:“山上好冷,吴奇哥哥,你....你取件衣物给我好么?” 盘蜒走了过来,捏住她手掌,秋风公主格格一笑,身子如暖呼呼的泉水般流了过来,顺势吻上盘蜒脸颊,笑道:“我....还冷,吴奇哥哥,你光捏我小手,又有何用?” 盘蜒道:“你要我捏你何处?” 秋风公主指指胸口,道:“这儿。”又指指双腿间,道:“还有此处。我这人最喜欢那些....那些成熟稳重,年高德勋之人了。” 盘蜒笑道:“我可不见得‘成熟稳重,年高德勋’。” 秋风公主媚眼如丝,呼吸急促,啐道:“原来你是‘轻薄好色,老不正经’之人。哎呦,我落入你手里,眼下可....可没奈何了。” 盘蜒在她耳畔道:“我对你全没半分兴趣,只是你来此究竟意欲如何,我倒想问个明白。” 秋风公主道:“我来这...只是想....找一位如意郎君,替他养儿育女,眼下那人....就在眼前....”说罢仰起脑袋,等盘蜒来吻她。盘蜒似乎情动,朝她贴近。 突然间,她头上一缕秀发垂落,那秀发中藏着一根披罗线,骤然刺向盘蜒额头,此线悄无声息,无影无踪,去势飞快,威力之强,却不逊于金铁强弩。两人几乎脑袋相贴,如此之近,只怕连索酒也难抵挡。 谁知那披罗线一碰盘蜒,瞬间不知去向,秋风公主吓得险些咬了舌头,盘蜒退开半步,左手双指捏紧,掌中有一根透明细线,他点头道:“这便是披罗线么?” 秋风公主颤声道:“你....你怎地....怎地看穿的?误会,误会,我....我昏头昏脑,是这披罗线自行...要害你。” 盘蜒叹道:“你先前说有两件大秘密,实则共有三件,第一件,你当说出菩提祖师身世来历。第二件,你当说出那事关天下气运之事。第三件,你对这隼堡志在必得,念念不忘,究竟有何目的?” 秋风公主计谋落空,最近屡屡受挫,受气不小,恼道:“老贼,我不说,你能奈我何?最多杀了我吧,我瞧你定然不敢。哼,你想动我身子,占我便宜?信不信我向索酒告状!”她为人虽荒唐风流,但贵为公主,只爱英俊少年,对盘蜒这‘又老又丑’的酸儒,其实厌恶至极。 盘蜒道:“你若如实说出,我便放了你,连那庆仲也任你带走。” 秋风公主“啊”地一声,喜出望外,嚷道:“真....真的?我不信,你...你发下誓言来。不,不,即便你发誓,我也不信。你算什么东西?如何做得了主?” 忽然间,盘蜒神色冷漠,彻骨寒气由心而发,侵入秋风公主魂魄,秋风公主害怕起来,瑟瑟发抖,又听盘蜒道:“你若不说,我仍有法子让你开口。只不过公主金枝玉叶,未必能承受得住。” 秋风咬咬嘴唇,心知无法相抗,抬头道:“好,我说,我说。第一件,菩提祖师.....已活了数千年,他....他正是那位....寒火国国主的授业恩师。”她不知盘蜒知不知寒火国之事,但察言观色,见盘蜒若有所思,不禁暗佩此人见多识广。 盘蜒想起当年在寒火国中,那女王密室里头有巨大壁画,壁画中所刻乃是两位蒙面老者向国主传授学问。其中一老者是常人,另一人双足弯曲,宛如跳蚤。 这两位老者据说乃是北妖的大宗师,传那国主万仙的飞升隔世功,万鬼的坠狱重生功,以及黑血潭、拘魂束、天香经、血肉纵控念等诸般邪法,可谓学识深湛,难测其度。 盘蜒极感兴趣,道:“还请姑娘详述,你又是如何查知此事?” 秋风公主道:“我....蒙那位寒火国女王赠我一本古书,书中记载披罗线使动之法。那著书之人,名叫....泰扇、泰廉,乃是一对泰氏兄弟。我对照寒火国密室壁画,便知这两人正是那寒火国国主的授业恩师。而泰扇、泰廉的事迹,在泰家之中极为有名。他们乃是泰家传说中的祖师爷。” 盘蜒道:“姑娘之意,那万仙菩提祖师,实是泰家古人?” ------------ 六十四 龙虎兄弟阴阳隔 秋风公主道:“正是,我查到这泰扇、泰廉二人之后。得知泰廉极早亡故,其兄此后云游天下,意欲查明其弟死去真相。” 盘蜒问道:“你又如何得知是万仙的菩提祖师?” 秋风公主道:“我从寒火国女王那儿得了一本《六合冥书》,书中写道:‘扇、廉二人,得天授功,于此重聚,得偿所愿,神怡心喜,然弟受天地约束,唯灵气深重,魔王肆虐时方可临凡。’” 盘蜒心中升起一股寒意来,他重复道:“‘唯灵气深重,魔王肆虐时方可临凡?’这泰扇之弟,莫非....莫非已成了....” 秋风公主目光惊讶,道:“前辈果然无所不知,他那弟弟虽然死了,归于聚魂山,可不知怎地,竟成了那异世妖魔中大有来头的人物。故而不到天色异常,世间大乱时,不可来到此世。” 盘蜒道:“说下去。” 秋风公主见他神色凝重,自知此人深感兴趣,暗暗欢喜,又道:“本来嘛,我道那《六合冥书》书写者,只怕早不在人世。只是后来出了一事,登时令我猜到那泰扇非但仍在人间,且已成了万仙中第一等人物。” 盘蜒点头道:“你可是见了菩提祖师的书法么?” 秋风公主奇道:“你怎地什么都猜得到?不错,数月之前,我随那龙木去了供奉菩提祖师的青龙寺,见着寺中菩提祖师亲笔题字,与《六合冥书》中字体全无不同。而殿中有一雕塑,乃是菩提祖师死去的弟弟,我虽不曾见过泰廉,可见菩提祖师如此挂念亲人,这才.....” 盘蜒闭上眼,想起天心、陆振英押送那许多精魂剑时,忽然有一老者现身,那老者精通太乙术数,内力绝伦,更有一通凌厉腿法。盘蜒本以为那人是聚魂山的跳蚤阎罗,可当时并非魔猎之际,跳蚤万不能下凡。如此说来,那老者当是菩提祖师了?那位跳蚤,则是他死去兄弟泰扇的化身。 他为何要夺那精魂剑?莫非是义兄让他集齐此物?跳蚤义兄又有何图谋? 盘蜒默想片刻,道:“多谢姑娘指点,这第一件事,令在下获益匪浅。这第二件呢?你又有甚么惊天动地的消息了?” 秋风公主道:“你行行好,松开我手脚镣铐吧。” 盘蜒取出钥匙,替她松开,秋风公主安心不少,面露微笑,道:“吴奇哥哥好生体贴。” 盘蜒道:“说罢。” 秋风公主于是低声道:“张千峰他们将那可恨的龙木怪人打得东奔西跑,不知去向,定然捉不住他。这龙木怪人....哼哼....破釜沉舟,我瞧他定有孤注一掷的心思。” 盘蜒道:“孤注一掷?莫非他杀心大起,想要屠杀平民么?” 秋风公主笑道:“这怪人看似精明,实则愚笨的狠。在他心中,若是单打独斗,世上无人敌得过他,当时张千峰取胜也不过侥幸罢了。如今...万仙与诸侯国各分西北,你猜他走投无路之下,会去哪儿拼个死活?” 盘蜒沉吟片刻,道:“他要去灵夏皇城,找当今女皇。” 秋风公主拍手道:“大哥哥好聪明,我真要爱上你啦。这龙木怪人有一门奇术,可沿着地上树脉游走,谁也察觉不到他。灵夏皇城旁有一片御花园,他若要刺杀,可谓神不知、鬼不觉。” 盘蜒心想:“此事殊为可虑,血云如今与我心思隔绝,我须得尽早赶回去。”于是道:“还有第三件事,姑娘来此隼堡,到底找寻何物?” 秋风公主吐吐舌头,道:“算我怕了你,什么都不隐瞒。我在金银国宝库中,找着一副地图,地图详述这隼堡中各处暗门机关。这隼堡乃是昔日一位精通奇术的大宗师居所,地下有一泉水,据传有长生不老之效。” 盘蜒问道:“这不就是万仙的仙露泉么?” 秋风公主道:“是啊,这泉水在万仙人眼中,自是不怎么稀罕,但对我而言,却是可遇而不可求,那六合冥书中有几门厉害功夫,非得在此泉水中习练不可。” 盘蜒想了想,问道:“姑娘可知这泉水在何处?” 秋风公主眨眼微笑道:“我虽熟知此地形势,可惜未能找到,不然定与大哥哥你共同沐浴,做一对游水鸳鸯。” 盘蜒笑了一声,神色平静,站起身来,道:“走吧。” 秋风公主以为他真要动手无礼,惊呼道:“走?去...去哪儿?” 盘蜒道:“姑娘言而有信,我岂能违背信诺?当亲自护送姑娘下山了。” 秋风公主急道:“可...可你们取走我那宝贝布囊,金贵衣衫,还有那庆仲,都....都不曾还我。你送走了我,我孤身一人,手无缚鸡之力,途中定遭遇不测,又该如何是好?” 盘蜒听她讨价还价,实则并非无理。他不愿违誓,可这女子花样百出,若取回她诸般法宝,没准另有事端。他稍一迟疑,道:“那你发下誓来,从今往后,不许再找这瓦勒伦城与万仙麻烦,更不得觊觎城中泉水。” 秋风公主全不在意,心想:“眼下发誓,明晚就忘,待我设想周全,将披罗线运用得更厉害些,再卷土重来,叫他们全数遭殃。”于是道:“我金银国梁璐华尔巫秋风公主在此发誓,从今往后,绝不敢再与瓦勒伦城与城中居民为难。否则.....否则叫我落入刀山火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盘蜒笑道:“好!”说吧手指如风,扯出秋风公主舌头,在她舌尖一点,秋风公主痛的眼泛泪花,嚷道:“你做什么?” 盘蜒道:“誓言之中,暗触精灵,姑娘发誓之后,如若违背,自遭报应。”说罢手腕一转。 刹那间,秋风公主如落入油锅,浑身滚烫,哇哇乱叫,骨碌碌滚动起来。盘蜒手往下压,于是痛楚全消,秋风公主萎靡在地,心神憔悴,魂不守舍。 盘蜒叹道:“殿下心意不诚哪。” 秋风公主怒道:“你这....这混账,我....若逃脱,非....非....”心里恶念丛生,脑中想象复仇情景,却不敢说出口来。忽然间,那剧痛去而复返,蔓延至全身。秋风公主痛的直扯头发,尖声惨叫,她暗暗懊悔,心生恐惧,那痛楚立时缓解。 她惨声道:“你....你能探知我心思?你这...魔鬼,你这是何方妖法?你到底是什么人?” 盘蜒道:“我并非魔鬼,而是姑娘心中有魔鬼,触了天理,故遭火劫。你若将来真有违誓之意,所遭折磨,更惨烈百倍。” 秋风公主到此地步,已被盘蜒制得服服帖帖,再不敢阳奉阴违。盘蜒将她夹在胳膊中,施展身法,离了小屋,回到隼堡,悄然潜入牢房,将她衣物、布囊取出,又放了庆仲,一股脑扛在肩上,倏然奔出,竟无一人察觉。 秋风公主暗想:“此人轻功心计,何等了得,绝非凡俗之辈。煞气书生,煞气书生,中原武林中,果然藏龙卧虎。”那布囊乃是她独门法宝,旁人谁也打不开,动不得。她一看其中事物,半点不少,欣喜万分,再换上衣物,更是精神抖擞,信心倍增。只是庆仲伤的太重,有如伤残人士,尚需好好调养。 盘蜒将她与庆仲找一空地放了,道:“你既知密道何处,脱身应当不难了?” 秋风公主点了点头,转了几转,来到一偏僻长廊,走到那长廊尽头,找着一梯子,从梯子向上爬,到了屋顶,那屋顶烟囱处有一暗门,三人从暗门走入,则到了一处密室,密室地上有一盖,掀起之后,有石阶向下。 就在这时,只听屋外有人怒道:“那婆娘从这儿走了!”正是庆美与苏修阳声音,又听两声‘汪汪’呼喊,则是盘秀吼叫。 秋风公主脸上变色,怒道:“你出尔反尔,故意引他们来捉我?你....你....不讲信用,占我便宜,猪头狗脸的老贼!” 盘蜒苦笑道:“是那盘秀鼻子太灵,走吧,若索酒一来,那可麻烦不少。若与他们碰上,我还得出手捉你。” 秋风匆忙向下爬去,盘蜒、庆仲如影随形,那梯子极长极深,忽然上方铛铛作响,有一物飞速而来,盘蜒“啊”地一声,道:“是那狗大仙,它竟会爬梯子了?”声音颇为惊喜。 秋风公主大急,手一松,陡然坠落,盘蜒无奈,在梯子上一撑,拉住庆仲,猛然冲出,已然将她抱住,一掌往下拍出,内力缓和,三人稳稳落地。秋风公主这才信他真心相救,只觉这老书生武功精强,甚是可爱可敬,喜得在盘蜒脸颊上一吻,笑道:“大哥哥真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盘蜒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即便是你这等恶人,我也非救不可。” 秋风公主哼了一声,见眼前乃是一地下水路,稍一呼吸,霉味无处不在,她指着一处道:“我记得地图说是往那儿走。” 盘蜒问道:“你不记得来路么?” 秋风公主道:“我领大军从另外密道出来,但那密道眼下已被识破,只能另走一条新路。” 三人顺她所指奔跑,秋风公主足踏水池,大感不适,一边赶路,一边抱怨,前方又昏暗的很,她轻功平平,庆仲又行走不便,盘蜒不耐烦起来,又将两人举起而行,霎时如疾风助推,眨眼已在十丈之外。 ------------ 六十五 白猿献桃困于山 盘蜒匆行许久,忽然间,他只觉前方有狂风袭来,凌厉如刀一般。【零↑九△小↓說△網】他往旁一闪,已然避开,那风绕了一圈,忽然又化作迷雾,弥散开去。 秋风公主急道:“那是甚么?” 盘蜒抽出腰间长剑,朝那迷雾一劈,那迷雾金光大盛,变作无数蝗虫飞来。盘蜒心中一凛,将长剑舞得团花锦簇,繁复无隙,嗤嗤声中,将蝗虫劈落。蝗虫落地之后,复又聚在一处,变化成一头血口巨狼,撞向盘蜒。盘蜒一弯腰,长剑倒转,将那巨狼腹部剖开,巨狼当场翻身气绝。 就这么稍稍耽搁,盘秀、苏修阳、庆美已然追至,见到盘蜒,苏修阳怒道:“你为何救这妖女?” 庆美恨恨道:“还用说么?不是被妖女所诱,就是被她收买啦。” 原来江苑见盘蜒与秋风独处,深怕不妥,便请盘秀、苏修阳、庆美在旁相助,到那小屋时,两人已然不见。盘秀闻味跟踪,恰好在这密道中相遇,盘蜒一时疏忽,已被追上。 秋风公主喊道:“甚么妖女、收买的,吴奇哥哥是正人君子。” 庆美听她叫盘蜒“吴奇哥哥”,称谓亲昵至极,更是板上钉钉,再无怀疑,道:“一个无耻下流,一个自甘堕落!” 苏修阳大喝一声,使“折纸成鹤”,转“一雁指法”,长剑横斩,手指趁势点出。盘蜒招架一合,将苏修阳挡在一旁。庆美知这老书生武功极高,谁也道不清多强,从旁相助,使一招“世外人家”,剑势轻飘飘的刺来。 盘蜒剑往上撩,引得苏修阳、庆美两人剑刃相碰,一声震响,两人手臂酸麻,惊慌之下,退开数步。盘蜒道:“两位,我先送走这婆娘,随后向二位负荆请罪。” 秋风公主松一口气,赞叹道:“吴奇大哥哥,你这剑法好生帅气。” 苏修阳怪声道:“是了,是了,他这老树上开了花,当然帅气了。你一青春少女,竟任由这老恶人....哼......脸皮之厚,世所罕有。” 庆美喊道:“你不要脸!不讲义气,见色忘义!荒淫卑鄙!” 盘秀叫道:“瞧我的!”汪地一声,蹬腿跃起,身如皮球,直冲盘蜒面门。盘蜒见这招蕴太乙术法,踪迹难辨,心下自豪,胸口凝聚真气,砰地一声,被撞得退开老远。 盘秀仰天长啸,声如狼嚎,得意道:“这一下怎么样?” 盘蜒也不生气,道:“好厉害,告辞了。”正要离开,突然间,地上那狼尸再度变形,砰地一声,化作无数老鼠,浪潮般跑来。秋风公主、庆美齐声尖叫道:“这是什么怪物?” 盘蜒转动长剑,守得固若金汤,众硕鼠临近,被他一剑剑精准刺死,这功夫深湛精妙,实已是剑术中的极诣,但旁人看不清楚,只道他转的快,防的严,却不明他收发随心,准确无误的妙境。 那群老鼠落地之后,一团团烈火当空盘旋,众人心中发毛,只紧盯着那些火球。盘蜒心知有人捣鬼,跳上一步,喊道:“何方高人,既然有如此神通,为何又藏而不露?” 无人应答,那火球??作响,当头砸落,盘蜒在地上水池中一捞,一团水墙竖起,波波几声,将火球化去。 庆美、苏修阳神色惊异,想:“这老书生非但手脚快,内力也强,这化水为盾的功夫,咱们便万万办不到。他功夫之高,足以与飞空层高手比肩。何况他还背了两人。” 秋风公主得意大笑道:“你们两个小万仙,还是莫要自讨苦吃了。这位狗大仙也识相些,乖乖退去吧。” 忽听一声巨响,庆美、苏修阳背后石墙倒塌,而正面石墙中伸出巨手,将两人一推。【零↑九△小↓說△網】那两人齐声痛呼,朝后摔去。盘秀一见,登时跟着跳了进去。 盘蜒一凛,也钻入那破洞,秋风公主嚷道:“你别....别多管闲事!让他们自生自灭去吧。” 盘蜒道:“你再多嘴,我也让你自生自灭。”秋风公主依旧怨声不断,却也无法相抗。 那破洞之后,乃是一斜坡,顺斜坡而下,不久见着一大石棺,盘蜒见有一人抱住庆美、苏修阳,跳入石棺,旋即不见。盘秀冲那石棺“滋滋”嘶吼,神色凶狠。 盘蜒道:“狗大仙,你留在这儿,我进石棺瞧瞧。” 盘秀忠义过人,不听劝告,纵身一跃,消失在石棺里头。盘蜒笑骂道:“这倔脾气!”朝那石棺一看,见石棺乃是一“地门”,不知通往地底何处。他稍一思索,要将庆仲、秋风公主放下,秋风公主抓紧他手,动情道:“你去哪儿,我去哪儿。我带着庆仲,决计无法活着出去。”语气竟情深款款。 盘蜒淡然道:“公主何出此言?定是猜到下方何物了,是么?” 秋风公主脸上一红,苦笑道:“真败给你啦,老哥哥,你当真聪明。这底下只怕正是那....长生不老泉。” 盘蜒自知所料不错,跃入其中,只觉重压从各处挤来。秋风公主、庆仲两人呜呜哼声,吃尽苦头,险些被泥土呛死,随后三人身上一轻,盘蜒在空中一个折转,落在一池水边。 那池水直径三十丈,水中金光浮游,流离潋滟,在池水正中,有一根金色棍棒笔直竖立。那金棍离盘蜒不远,只不过隔着一圈泉水,更是窄细,看似不足二十斤份量。然则盘蜒面对此物,只觉心跳加速,血液在经脉中震颤不停。 这金棍与那烛龙剑一般,立于此处,定住了乾坤,故而才有这池水,池水中灵气升腾,广罩远传。 在池水对面,与盘蜒相对之处,有一浑身白毛的怪人,面貌苍老,宛似一只白猿。他怀抱庆美、苏修阳,忽一甩手,将两人扔进池水。刹那间,两人身子痉挛,如遭雷击,七窍流血,面色痛苦。 这时,盘秀不知从何处跳出,朝水中一冲,咬住庆美,再用爪子抓住苏修阳,将两人由水面托出。它自己厉声哀嚎,根根毛发如受火烤,变得枯黄脱落。 眼见它命在顷刻,盘蜒身形一晃,也已入水,抱住盘秀,只觉池水中有数万斤重压抵住前胸后背,无情来回碾动,盘蜒全不受制,稍一用力,哗啦一声,破开泉水,跳回岸边。 苏修阳、庆美虽受煎熬,但只是晕了过去。盘秀则侧躺在地,身子僵硬,口吐白沫,四肢血流不止。盘蜒本有心运功救它,但朝那老白猿一望,见它面露喜色,当即罢手,只在盘秀耳边说道:“肉身无常,心气为上。你身上越痛,越莫抵挡。你舍命救人,心怀正气,定能修成正果。”说罢只替盘秀包扎伤口,抚摸它厚厚毛发,舒缓其心,盘秀目光感激,渐渐合上了眼。 老白猿冷笑道:“我在这洞中住了数千年,终于有人造访。想不到万仙之中,竟会收留这等犬妖,而这犬妖资质聪慧,正可传我衣钵。” 盘蜒朗声道:“阁下功夫这般奇妙,又长久与世无争,为何要害这些小辈?” 老白猿冷冷道:“并非我要害人,而是这池水命我将他们引来。它早感知这洞外有万仙弟子,意欲替这‘天罡万千变’功夫找一传人。” 盘蜒神色古怪,问道:“天罡万千变?” 老白猿道:“不错,天罡万千变。你这书呆子功夫虽高,量你不曾听说过这旷世无有的神功。”突然形影骤变,如狂风卷过,秋风公主又大喊起来,倏然已落在老白猿手上。 盘蜒皱眉道:“老仙人,你为何又捉了这女子?” 秋风公主也尖声道:“臭猴子,烂屁股,你放开本公主!” 老白猿指着盘蜒道:“我出不了这洞,被这‘定海神针’困在此地。你若要这女子活命,便将外头万仙的娃儿都引进来,由这泉水试炼。” 秋风公主急道:“快,快,吴奇大哥哥,你....你快照他说的做。” 盘蜒手指一点,几声轻响,将庆仲、秋风公主点晕过去。老白猿脸色一变,侧脑袋想了想,将秋风放在一旁,说道:“你想怎样?” 盘蜒朗声道:“我与阁下赌斗,若我胜了阁下,阁下便告知此处来龙去脉,随我等自行离去。若阁下胜了我,自当依照阁下所言行事。” 老白猿在这洞中已不知独居了多久,穷极无聊,一直如在梦中,直至最近,神海剑派众弟子来此驻扎,它才被泉水唤醒,命它将众万仙门人叫来传功。可它出不得洞穴,又无人前来找它,直是心急如焚,却无法可想,谁知机缘巧合,盘蜒等竟自行送上门来。 它知机不可失,当即出手,将庆美、盘秀等扔入池水一试。又挟持秋风公主,要盘蜒替他抓人,不料盘蜒竟出口向它挑战。 这老白猿本是常人,然则受此泉水历练,生性好动无比,真如猿猴,最喜打斗,在池水中浸泡许久,早就气闷,听盘蜒此言,正合心意,喊道:“好,就这么办!”手从水中一摸,取出一杆长枪,抖擞精神,挽几个枪花,骤然刺来。 盘蜒伸手去挡,老白猿大笑一声,枪中力道雄浑,颇可翻江倒海。两人内力一撞,那老白猿手腕一麻,暗自心惊。盘蜒心想:“这老儿内力比张千峰尚强了半分。”横臂去缠那枪尖,同时一掌隔空劈出。 ------------ 六十六 风云变幻无固态 白猿见敌人这一手凝力无穷,张而不扬,蓄而不发,瞬时一转枪柄,那枪变成活物,身躯蜿蜒舒卷,正是一条龙形。【零↑九△小↓說△網】那龙身周转,狂风震荡,将盘蜒吹开数步。 盘蜒心想:“这枪感应灵气,莫非也可随意变化?”他此时境界已凌越凡俗,若全力与这老猿为敌,十招内必胜无疑,但他见这等奇妙手段,有心一观全貌,故而只使两成功夫。步履突上,一招“千劈万斩”,长剑从各处刺向白猿。 老白猿已长久不与敌交手,可一身武学深湛高超,应变更是极快。蓦地将那龙枪缩回,化作蛇鞭,从盘蜒长剑中穿过。盘蜒手掌牵引,使出太乙灵道术来,将白猿攻势挪得不知去向。两人顷刻间斗了百招,气力浩大,招式壮丽,如天龙搅云,地虎翻山,狂风催树,烈火焚野。然则猛则猛,强则强,却掌控分寸,半点不伤身旁昏死之人。 盘蜒心中惊佩,想逼这老白猿尽出妙法,忽然手腕轻振,刹那间掌势如漫天大雨,四面八方打出,将老白猿死死罩住。那掌力凝固起来,变作阵法,东边是风沙,西边是大火,北则刀山林立,南则是汪洋大海,当真波澜壮阔,遮天蔽日。 老白猿自也大骇,万不曾想这老书生竟有这般能耐。他吸一口气,体内血肉震动,使出“弱肉强食”之法来,忽然间,他身躯倍增,竟成了个直达洞顶的巨猿,双手一拍,快如落石,轰隆一声,将那刀山火海驱散干净。 这人体之中,血肉布局乃是天成,固有法则,然世间万物,各有不同,鸟能飞翔,虎能冲刺,马可长途,鱼能潜海。身处世间,物当自适。这“弱肉强食”法可采灵物之长,整改自身躯体,令其有虎龙象鲸之力。 盘蜒道:“瞧你还能如何变化?”双手一转,周围灵脉转变,老白猿身躯虽巨大无比,可毕竟仍受困于乾坤,被灵脉一催,身不由己的转起圈子来,他连连惨叫,急忙缩身变小,将那蛇鞭一扫,变作一颗大火石,朝盘蜒扔了过去。【零↑九△小↓說△網】盘蜒一托,那火石悬在半空,骤然间冰冷霜寒落于石上,他又跳了上去,脚一压,将那石头困在地里,正是五夜凝思功的妙术。 老白猿毛发湿漉漉的,满是汗水,大呼大吸,心想:“这世间哪儿冒出来这么个大高手?我瞧万仙破云那几个老头,也未必胜得了我啊?”他虽长久在池水里,可池水集结世间万象,这老白猿观水中消息,倒也不孤陋寡闻。 盘蜒笑道:“老猴,咱们还打不打了?你认输了么?” 老白猿久不动手,眼前敌人虽强,应对吃力,可也让他精神振奋,心头愉悦。他喊道:“书呆子,莫得意,且瞧我这一招‘七夜秋花开’。” 他足尖在地上一扫,蓦然真气流窜,盘蜒足下开出七朵花来。那七朵花顷刻绽放,阵阵花香喷出。盘蜒一闻,只觉心神畅快,正不明所以,忽然胸口剧痛,腹部肿胀,似乎体内真气要炸裂开来一般。 他稍一思索,已明其理:这老白猿深明人体补气之道,这七花所出花香,本是大补大益的精髓,可盘蜒本身并不衰倦,这真气补来,自身护体真气毫不阻拦,照单全收,可融入经脉之后,又补得太过,引起排斥,若再勉强与老猿动手,非得重伤吐血不可。 老白猿见盘蜒老老实实站着,知他深明其害,暗赞他机灵,哼哼笑道:“书呆子,你觉得怎样?你若认输,我便传你化解之法。” 盘蜒缓缓出手,朝盘秀、苏修阳、庆美身上一点,将这花香挪转过去,那三者本受重伤,受此助益,登时伤口粘合,流血止住。老白猿瞧得目瞪口呆,抱脑袋想了一会儿,喊道:“你这是伏羲通天道!” 盘蜒摇头道:“你自以为见识高明,实则荒谬至极,世间并非唯有伏羲法术可挪转方位,我这太乙术数又何尝不可?” 老白猿恍然大悟,喊道:“你将那....那花香视作生灵,融入灵脉,能将其操控自如?好本事,好本事,我还道太乙术上不了台面,原来还有两下子。” 盘蜒微笑道:“你这天罡万千变也不怎样,离大成还差得老远。” 老白猿倒也心宽,叹气道:“你这话词糙理不糙,差的太远,太远,这辈子是没指望练成了。” 两人比斗至此,老白猿知盘蜒有心容让,盘蜒也知老白猿并无恶意,既然彼此友善,那也不必分出胜负。盘蜒朝老白猿鞠了一躬,道:“老猴爷,咱们就此罢手,算作平局,化敌为友如何?你告诉我此地往事,我替你将万仙少年请来。”他想起仙露泉中被困千年的湮没,对这老白猿深感同情。 老白猿走上几步,拍盘蜒肩膀,笑道:“若再斗下去,我是胜不得你,你放我一马,我岂能不知?你是老书呆子,我是老杂毛猴,咱俩意气相投,不如交个朋友。” 盘蜒轻轻一笑,点头答应,露出本来面貌,老白猿“啊”地一声,认出他来,道:“你是万仙破云的盘蜒?我在池水中见过你几回。” 盘蜒奇道:“莫非这池水与仙露泉互通声气么?” 老白猿道:“这池水嘛,叫做变化泉,与这世上的仙露泉、黑血潭,算是姐妹了。” 两人在池边坐下,盘蜒指着那“定海神针”道:“此物也是太古十二神的形体化成么?” 老白猿瞪大眼睛,奇道:“盘蜒老弟,你肚子里可着实有真才实学。世间知此事者,一只手能数的过来。” 盘蜒道:“我原有一柄月明宝刀,自称为帝江,还遇上过一柄黑夜神剑,自称烛龙。” 老白猿点头道:“你运气极好,也是极糟,那帝江刀甚是随性,不会祸害持有之人。那烛龙剑则眼里容不得沙子,得遇此物,凶险至极。” 盘蜒苦笑道:“可不是吗?在下侥幸逃过一劫。” 老白猿又道:“这定海神针嘛,又叫做‘海猿杖’,只是它极懒极闲,从不现出真身。当年我将这隼堡建在此泉此杖头上,也真是倒了大霉。” 盘蜒忙问:“这隼堡是老猴爷你建的?” 老白猿道:“那还有假?老子在好几千年前头,也是威震西域、当世稀少的枭雄。我在这儿建了隼堡后,本拟大展拳脚,一统西域,谁知在此遇上了师父。” 盘蜒问道:”师父?猴爷师父又是谁?你这般神奇功夫,那位宗师定然更为了得么?” 老白猿翻了个白眼,龇牙咧嘴,做个怪腔,道:“那是一只黄毛猴子。” 盘蜒不禁莞尔,道:“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老白猿叹道:“我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顿了顿,神色怀念,又道:“我在后山造了座小屋,在那儿清修练功。没过几天,我师父来找我,一招便将我打晕。我醒来之后,佩服之极,便苦苦求他收我为徒。师父答应下来,传我这‘天罡万千变’的功夫,又引我入这变化泉。后来万仙的仙主前来,与师父结伴而走,说是要去什么‘山海门’,却只留下我一人与这海猿作伴了。” 盘蜒道:“这海猿好生乖戾,它为何不放你离去?” 老白猿道:“一则是这海猿寂寞,留我在此。一则是我自个儿不对,我急于求成,练功出岔,离不开这地下洞窟,否则气血大乱,不知会变成什么妖精,没准变个老``骚``娘们儿,很体面么?” 盘蜒忍住笑意,悻悻道:“那确实....挺遭罪的。” 老白猿又道:“师父走了之后,又过几年,有一姓楚的无意中跑了进来,听说是什么‘百神教’的教众,我便收他为徒。他在此学了二十年功夫,习得些皮毛,创出一门乱七八糟的‘伶人千变诀’来,他改名‘楚圣人’,自以为功德圆满,又怕如我一般被困在此地,遂拍拍屁股走人了。” 盘蜒拍手笑道:“我遇上过这楚圣人的传人,那人叫楚小陵,须得与人*****或是动手杀人,方能千变万化。” 老白猿一拍大腿,骂道:“这是什么狗屁道理,天罡万千变,感悟天地真气,变化随心,身形无定,哪里需这般麻烦?这不肖子孙可是胡乱睡老娘们儿了?” 盘蜒道:“他将自个儿变作女子,睡了不少男人。有一回还想睡我,被我两巴掌打跑了。” 老白猿登时破口大骂,污言秽语,骇人听闻,盘蜒赶忙相劝,老白猿这才消停。 他喘几口气,又道:“我困在池水边,穷极无聊,便泡在水里做梦,梦见洞外景象,生动真实,日子倒也能过得下去。后来嘛,这些万仙‘神海剑派’的娃儿跑来隼堡,定海神针说:‘天意,天意,我真气满溢,需得找人来渡化,这些孩儿天资极佳,数目正好,你去帮我全数捉来。’于是踹我屁股,将我踢醒,要我设法捕人。我出不去,正叫天不应呢,老弟你就把人引来了。” 盘蜒叹道:“咱们万仙山中自有几处泉水,不知与这变化泉是否相通?” 老白猿语气骄傲,道:“万仙山泉水很了不起,可支持数十万人,比这变化泉强了千倍。可效用嘛...嘿嘿....笼统寻常,不及这变化泉小而精悍。从这变化泉中试炼存活,便可记住‘天罡万千变’的功诀法门,比之飞升隔世功要有用得多了。” ------------ 六十七 花言巧语浑过关 盘蜒闻言,深以为然,他早觉得那“飞升隔世功”只一味的固本培元,延年益寿,稳扎根基,增强内力,却少了实战中诸般诀窍,算不得真正升仙之水,故而须得万仙七大派再行分化教导。只是此泉无数年来惠及近百万人,也可谓功德无量,此节倒远远胜过这‘变化泉’了。 他见这老白猿满脸喜悦,滔滔不绝,知道他习性外向,可着实寂寞太久,眼下遇上自己肯聆听所言,心花怒放,这才停不了口。他深感怜悯,道:“我这太乙术法之中,主张逃遁之道。不如与老猴爷切磋切磋?” 老白猿又惊又喜,道:“好极,好极,我久闻太乙奇术之名,可惜一直无缘亲学,你将太乙术数传给我,我也将天罡变化传给你吧。” 盘蜒连声称谢,指点太乙术中逃离之法,这法术本是他为逃避天灾所悟,当年在鸿源池水中被神灵所困,竟能以仙殇残魄替代而出,如今这定海神针并非强迫老白猿留下,盘蜒稍加指点,令他攻克心魔,以后来去自如,当也不难。 老白猿修为深厚,见识高超,又长久与神器相处,聪慧至极,将这太乙逃遁术听了一遍,已然记住,心中反复思索,知道若练功有成,将来果然能借此脱困。他狂喜之下,于是将所知天罡万千变的法门如数说出。 这法门精要之处,在于一个‘变’字,运用精熟后,无所不可变,无所不可用。世间生灵,也分三六九等,仙神佛魔,并非天外之物,不过是顿悟得道、真气庞大,故而远超常理罢了。而其余兽、虫、人、鱼,之间也有高下之分。即便风云火山,形中蕴灵,亦可评高低阶层。 天罡万千变讲究功力越深,见识越高,则变化越广。若练到最高境界,成龙化凤,变火遁水,也不过是一念之间。 这老白猿活了千年,所知山海传闻、隐秘道理,直是包罗万象,故而变化极多。然则天赋所限,未能穷尽那天罡地步。盘蜒暗替他惋惜,却也心生敬畏,一边听闻,一边沉思,与太乙术法相互借鉴,不断生出灵感来,一时倒不忙深究。 两人传功已毕,盘蜒道:“老猴爷,我先将这四人一犬带走,之后再劝此地万仙幼徒前来。“ 老白猿虽颇为不舍,只道:“盘蜒老弟所言,我哪儿还信不过?我将来若能出洞,再来找老弟叙旧。” 盘蜒笑了一声,向他告辞,携带众人,就此扬长而去。这条密道入地底极深,行了数里,又转为往上,起起伏伏的延伸长远。 他来到一潭黑水边上,运真气罩住众人,潜入水底,分波游动,约莫半个时辰,出了水面,到了一宛如迷宫的峡谷中。他暗忖:“秋风公主只道可从此逃脱,可若是常人,焉能在水下憋气这么久?可见沧海桑田,时移景变,这原先的出路已不可行。” 他运功将盘秀等人藏起,送秋风公主与庆仲出了峡谷,变回老书生模样,才将两人唤醒。秋风公主只觉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甚是舒服,一睁眼,见到盘蜒,再看四周,惊声道:“吴奇哥哥,你将我救出来了?” 盘蜒指了指她腰间那布囊道:“到了这里,城中人追不过来,我仁至义尽,并未食言,姑娘仗着法宝,定能自保,咱们就此别过。” 秋风公主喜道:“大哥哥本领高强,高风亮节,人家好仰慕你呢。”见盘蜒神色冷淡,心底不禁有气,却知决敌不过此人。她装作天真无邪,蹦蹦跳跳的庆贺一番,在盘蜒手上亲吻几下,带上庆仲,走向远方。 盘蜒料想这秋风公主不会死心,将来不知还有何花样,但她中盘蜒法术,此生再无法对隼堡众人出手,自也不足为虑。 他回到盘秀等人藏身处,一探脉搏呼吸,颇为顺畅,心知无碍,在各人犬身上一拍,将其救醒。 庆美、苏修阳晕乎了一会儿,才弄清事态,心下愤愤,齐声怒道:“你这叛徒!真放跑了那贼婆娘?” 盘蜒笑道:“两位别急着骂人,是鄙人救下二位。虽有小错,功劳可也不小。” 庆美道:“你少装模作样了,我记得....记得咱们从高坡上跌落,似乎落入一池水,后来呢?”苏修阳也莫名其妙,记不清楚。 盘秀开口道:“老前辈仁心妙手,于小女子有救命大恩,小女子感激不尽,将来定会补报。” 三人一听,吓得都呼喊起来,苏修阳颤声道:“那个...犬师妹,你怎地突然.....口齿这般了得?莫非....”成精二字却不敢出口。 盘秀闭目片刻,道:“那泉水中似有异样,小女子前生无知,出水后开了窍,正是拜老前辈所赐。唉,想象前生愚鲁粗糙,好生惭愧。” 盘蜒哈哈大笑道:“看来鄙人误打误撞,竟有此古今独一无二的壮举。”将一犬二人抱住,爬上山顶,轻身奔行,不一会儿走了数十里路,回到隼堡,直入城堡大殿。 秋风公主与庆仲逃走,城堡之中早乱成一锅粥,众人见盘蜒等回来,惊怒交加,那马将军厉声道:“吴奇,你给我如实招来,那秋风公主与庆仲怎地不见了?” 庆美抢着说道:“他被那公主色||诱,把持不住,将她放走,还不忘将庆仲也送还给她,哼哼,可体贴的不得了。” 群雄听实情果然如此,无不愤恨,有人立时拔出刀剑,指着盘蜒,咬牙切齿,厉声大骂。 苏修阳也道:“他为那婆娘,对咱俩拔剑出手,我俩险些被他害死。” 江苑气冲冲的说道:“吴奇前辈,咱们信得过你,可你这般作为,好生让人心冷了。”顿了顿,又道:“总算你有几分良知,还知义气,自个儿返回认罚来了么?” 盘蜒镇定自若,好整以暇,说道:“索酒老弟,你信得过我么?” 索酒微笑道:“自然信得过,吴奇大哥此举,自有道理。”语气果断,竟无一丝怀疑责怪之意。众人听他这么一说,全数语塞,皆不愿出口反驳。 盘蜒心里赞道:“不愧是徒弟,对师父着实不赖。”朝他眨眨眼,示意他附耳过来,低声道:“我有件极要紧的隐秘与你商量。” 索酒稍觉奇怪,于是说道:“大伙儿,请容我与吴奇大哥私下交谈。”盘蜒牵着盘秀,又指了指江苑,江苑大惑不解,心中好奇,迫不及待的跟来,只留下众人面面相觑,心里猜测不休。 众人来到书房,盘蜒闭上房门,江苑叱道:“你有何狡辩,这就说出来吧。” 盘蜒道:“这秋风告知我重大秘密,又发誓再不敢涉足这隼堡,我才答应将她释放。”于是说出这城堡中那变化泉之事,只隐去自己与老白猿相斗经历不谈。 江苑、索酒吃惊不小,江苑道:“那泉水与我万仙仙露泉一般么?这在凡间纵然罕有,可对万仙而言,倒不见得....” 盘秀忽然道:“师妹,这泉水效用更胜过仙露泉,不该相提并论。我跌入泉水之后,险些伤重死去,吴奇前辈冒死救我性命,令我通慧顿悟,对我恩情之深,不逊于师父。” 江苑、索酒倒吸一口凉气,江苑结结巴巴的说道:“师姐,你....你这....”脑中“成精”二字萦绕不去,却难以启齿。 盘蜒叹道:“这位...狗大仙心怀慈悲,舍己救人,此等义举感动天地,故而有此好报。”又道:“索酒老弟,这是天意使然,要你神海剑派于此壮大。这变化泉一事,除了此间万仙门人,决不能外传,否则天下大乱,此城必惹来无数争端。” 索酒反复斟酌,知道盘蜒所说不假,问道:“大哥,依你之见,咱们今后当如何行事?” 盘蜒道:“此泉决不能落入旁人手中,也不可闲置不用。你当禀明你师父,从此以后,率神海剑派众弟子驻守在此,由此变化泉渡化,潜心修行,另辟蹊径,算是万仙一西域分支。那泉水之中,有一位白猿仙,为人正派,所学渊博,正好指点各位年轻弟子武艺。” 江苑犹豫道:“此事不知合不合万仙门规?也不知盘蜒师父....会不会答应?” 盘蜒笑道:“素闻盘蜒大仙英明神武,心胸宽阔,乃是天下出类拔萃、顶天立地的人物,你如实告知此事,他定不遗余力的赞成。” 盘秀、江苑、索酒听他对盘蜒如此推崇,尽皆大喜,殊不知他是厚着脸皮、自吹自擂,索酒道:“师妹,我看大哥所说半点不错。” 江苑白了他一眼,啐道:“你呀,对这老哥哥也太纵容了,没准他与那秋风公主真的夹缠不清,勾勾搭搭呢?” 盘蜒急道:“小姑娘,老子....我都半进棺材的人了,遇上那狐狸精,若真与她苟且,哪里还有命在?我是碍于誓言,言出必践,这才放她走人。” 索酒道:“你看,他自己都这般说,哪里还有假?” 江苑啼笑皆非,心里也信了大半,道:“好吧,但将来那婆娘若出尔反尔,回来找茬,你可非杀了她不可。” 索酒爽快说道:“那就让她来,那庆仲武功高强,确是个极好的敌手。” 三人一犬,商议已定,编造借口,出外替盘蜒脱罪,索酒乃是全城将士的救命恩人,威信显著,如此处置,众人虽有怨言,却不变违逆。 到了深夜,盘蜒又悄悄领神海剑派众人通过密门,来到池水边上,与那老白猿碰面,老白猿见他守诺,当真欢天喜地,连翻跟头。 ------------ 六十八 百年修得同船渡 众少年被盘蜒深更半夜叫醒,又来到这阴暗潮湿,幽幽冥冥之处,本就不满,再见到这莫名其妙的老白猿,更是叫苦连篇,脸上露出害怕之情。 索酒道:“各位师弟、师妹莫要误会,此猿前辈守护这神水仙泉,定然......身怀绝技。” 盘蜒附和道:“我瞧各位练功已有多年,这泉水可令人脱胎换骨,渡化飞升,若自觉功力不俗者,可入此泉水,等若经受仙露泉会试。” 众少年对大多是张千峰“修武院”收养的孤儿,虽习武多年,可不算做万仙正式弟子,一直以来,对池水会试向往至极,听得眼前池水有这等神效,不由得齐声欢呼,心情踊跃。 可又有人道:“咱们在这儿入水试炼,岂不有违万仙门规么?将来若有人追究,又该如何是好?” 盘蜒道:“索酒老弟已问过盘蜒大仙,得他恩准,他老人家一言九鼎,言出法随,各位何必担忧?” 江苑不知他正是盘蜒,见他假传圣旨,急道:“你.....怎地....”索酒轻掩她嘴巴,点头道:“正是,诸位莫要犹豫,以免错失良机。” 人群之中,不少仍踌躇不决,那张蝶说道:“可这老猴儿像是妖魔一般,我总...有些信不过它。” 老白猿挺起胸膛,笑道:“老子...老夫我模样差些,可手里大有真才实学,我这就露几手让诸位瞧瞧。”说罢双手一托,道:“起!” 顷刻间,众孩童脚下白云涌动,化作马车形状,将众人升上半空,缓缓来回,众孩童何曾见过这等奇事,一时啧啧称奇,掌声连连。 老白猿又道:“这还没完,水来!”撤枪一搅,那白云流淌如水,化作漩涡,众孩童随波逐流,却全无呛水之忧,更是兴高采烈,纷纷喊道:“这老猴是神仙么?” 索酒心下惊佩万分,暗想:“这老前辈武功远远胜过我,足以与师父、千峰师伯比肩了。” 老白猿道:“不是神仙,只不过是一头山妖罢了。”把枪一竖,水波缓和,众孩童徐徐降下,空中突然现出一光球,光球散发柔光,照在众孩童身上,温煦舒适,一会儿工夫,衣衫便已干透。 索酒趁势鼓吹道:“老前辈这等仙法,若要害咱们,咱们又岂能逃脱?他如此本事,这泉水自然绝无半点虚假了。” 一众弟子心思单纯,被老白猿一逗,早就全无疑心,当下有两个勇敢少年携手入水。索酒、庆参等深知这试炼危险,无不忐忑不安,这短短片刻真极为漫长,倍感揪心。 过了一会儿,两个少年四肢齐断,又在瞬间愈合。众人大喜,老白猿凌空一拿,将两人捞上,在两人心脏处轻按,不久两人醒来,清醒如初,只觉内力倍增,五感清晰,甚是高兴。 有这两人打头,其余少年倍受鼓舞,相继入内,皆顺利过关,竟无一人失手。索酒等逐渐纳闷起来:“为何仙露泉会试这等严苛,这变化泉却这般容易?” 盘蜒、老白猿却知其中道理:众少年自幼跟张千峰习练道家心法,用功勤勉,专心不移,故而根基稳健,入池之时,心中更无杂念、邪念,本就机会极大。而这池水数千年中只渡化过一、二人,远比仙露泉宽容。 据传混沌之初,开天辟地之时,有神人得乾坤真气,法力由此无边,无需修行,亦远胜过当今修士。这变化泉此时道理也是一样,也难怪它曾对老白猿说这群万仙少年“数目正好”,若再多几人,效用则不免大打折扣,艰难数倍了。 老白猿大喜过望,将众人一一救醒,指点“天罡万千变”的入门道理,此法也讲究循序渐进,众人头一回入泉,自不能钻研太深,可听这种种超乎想象的仙术,各个儿如痴如醉,流连忘返。老白猿传功至半夜,道:“今夜至此,大伙儿回去睡吧,若有不解之处,老夫在此恭候。”说罢朝盘蜒眨眨眼,目光感激。 盘蜒朝他报以一笑,领众少年离去,途中众人虽然疲倦,兀自兴奋难消,叽叽喳喳的议论不休。 回到外头,他向众人嘱咐道:“此间之事,万不可泄露给外人知道,便是其余万仙同门也不得透露口风,否则这泉水便....便不灵验了。”众人一齐答应,这才散去。 盘蜒目送众人走远,心生感慨,道:“这数十个少年,今后前途不可限量,与各位皆乃万仙希望所在。” 索酒长吁一口气,道:“吴奇大哥,这些师弟师妹将来若真成大器,那全拜你今日恩赐。” 庆美朝盘蜒瞪眼道:“我倒觉得,若....将来被千峰师父察觉,咱们非狠狠受罚不可。这也全是这老...老书生害的。” 庆参则道:“千峰师父出生海纳派,心中包容,绝不会见责。” 苏修阳抱怨道:“可咱们万仙,终究是菩提师父说了算,并非盘蜒、张千峰做主。” 索酒叹道:“这样吧,待哪天我与师妹禀告师父,由他向菩提祖师求情,定能法外施恩,平安过关。” 盘蜒听众人议论,心不在焉,只想:“那龙木若真去刺杀芳林,我在此已耽搁太久,且修养至明日清晨,及早动身。”于是说道:“索酒老弟,若你真不见怪,我明早就回中原去也。” 索酒大吃一惊,他与这位老书生缘分颇深,受他恩惠极大,早将他当做知己、亲友一般,听他要走,心头万分不愿,急劝道:“此间仍有许多要务,需大哥相助,大哥岂能离去?我这就和马将军说,要他升你为此地大学士.....” 庆美、苏修阳却想:“这老书生犯下通敌之罪,不杀他的头,已大违法规,哪能让他担当要务?”心中不满,一时却不便开口。 盘蜒笑道:“老弟,我知道你一片好心,老哥哥我也有天大的事,你好自为之。”说罢抱住索酒,在他耳边低声道:“此地要紧,不容有失。这城这泉,无论多久,无论敌人多强,你务必守护下来。你武学天分胜过世上任何一人,却定要记得:莫以好斗为喜,莫以轻敌为乐。” 索酒知劝他不住,哽咽道:“是,大哥,我定牢记心中。” 盘蜒大笑一声,道:“英雄好汉,说散就散,哭哭啼啼,不是东西。”身形一晃,倏然不见。 他回到自己屋中,盘膝入定,陷入思索。 自他从梦中醒来,重游人世,经历繁多,感悟纷杂,所习武学更数不胜数,其中有挪移空间的伏羲通天道、操纵幻灵的太乙真仙法、逆生改命的血肉纵控念、混乱无序的玄夜伏魔功,天人合一的共工天香功,变化无穷的天罡万千变,雷霆万钧的虎鹤双形绝,更吞了吞山、修罗、仙殇炼魂。 这诸般奇术,本决不能融合为一,太平无事,然则盘蜒以太乙之术为根,催动灵气,梦中调和,渐渐融会贯通,归元纳心,感悟深刻,反而助长这太乙真仙法。 如今此法已成,等若他时刻使出庄周梦蝶功夫,且再无危害。当世之中,或再无人是盘蜒敌手,无论是菩提、金蝉,盘蜒皆有必胜把握,唯一可虑者,乃是自身功力有限,破云之躯,也达不到真仙境地。 其余阎王倒也罢了,若那斗神找上门来,盘蜒仍必败无疑。 世上何人能引我入山海门,令我成为真仙? 此世并无那渡化仙人的冥池,那与仙露泉、黑血潭、变化泉、黑夜泉不可同日而语。盘蜒记得异世之中,似有这泉水。 他正在静思,却听门扉轻响,盘秀四足哒哒作响,欢快跑了过来。盘蜒心头一暖,笑道:“狗大仙,你来做什么?” 盘秀道:“你救我性命,我只觉在你身边,我才高兴。你明日要走,我好生难过。”说着在盘蜒身边伏下。 盘蜒哈哈笑道:“狗大仙已得人智,却本性难改么?”世间犬类最是忠诚,若有人施恩于它,一辈子不会忘记,与那人相处,喜悦之情,如慈母照看爱儿一般,盘蜒知其习性,由她呆在身边,只管自想心事,一时心脑入空,万物不觉。 这般魂游天外,无思无想,到了清晨,盘蜒睁开眼来,只觉手臂异样,似有人抱着他一般。盘蜒吃了一惊,心想:“我即便遁入梦境,可真气在外,若有人到来,我决不能一无所知,这人是谁?” 他睁眼一瞧,目瞪口呆,只见一光溜溜的少女躺在身边,容貌美丽,纤手敷在盘蜒胳膊上,睡得甚是香甜。这少女一头银发,耳朵却长在头顶,正是一对尖尖的犬耳。 盘蜒闷哼一声,这少女立时知觉,翻身落地,说道:“吴奇前辈,你可是要走了?”声音正是盘秀。 盘蜒稍稍一想,哈哈大笑,从橱柜下取出宽大衣衫,罩在少女身上。少女低头一瞧,吓得“汪汪”直叫,眼神慌乱,头发根根竖起。 盘蜒笑道:“好个天罡万千变,真有巧夺造化之能。盘秀...盘秀姑娘,你可是想念人形,已有许久了?” 盘秀双手捂嘴,以免狂喜之下,大呼大喊,她道:“我真的....真的....修炼成精了?我成人了,我成...成人了!”霎时眼泪涌动,激动的瑟瑟发抖。 盘蜒见她面容精雕细琢,集庆美、庆虹、江苑、东采奇等诸人之美,稍不自然,却极为秀丽,当是她满心众人形象,以至于化人之际,集采众长,才成了如今样貌。 他笑道:“世间并无成精一说,是你好心救人,又练成这天罡万千变,心灵升华,施展神功而成,换做其余生灵,即便修炼个千年万年,也未必能变个模样。” 原来盘秀自从跟了盘蜒,心智开化以来,日夜朝思暮想,以求练成人身。此念本千难万难,千年无一,然而她经历昨日池水洗礼,体内天罡真气成形,而昨晚在盘蜒身边睡了许久,盘蜒入梦之际,灵气扰动,她受其恩泽,竟由此领悟了这犬体变人的奇术。 盘秀摸摸头,摸摸脚,吐吐舌头,喜得满地打滚。盘蜒心想:“这徒儿刚成人样,如传出去,必惹出轩然大波来,她心肠太好,不知险恶,我即将启程,委实照顾她不得。”替她穿上衣物,扎个辫子,遮住头顶耳朵,说道:“你这就去索酒房中,如实告知他此事,他定会妥善处置。其余人万不能知晓。”几句话将难题甩给索酒。 盘秀听话至极,小声道:“知道啦,多谢,多谢。”一蹦一跳,身躯舞动,喜滋滋的飞奔而出。 盘蜒心想:“我盘蜒有徒如此,当不枉我在这世上走一遭。”顷刻间,只觉雄心万丈,天下再无难事,推开门,形影纷错,离了隼堡,奔赴中原灵夏皇城。 ------------ 六十九 风萧萧兮易水寒 盘蜒一路飞剑御风,穿云破雾,又急急飞行了十日,来到中原灵夏皇城中。他也不遮掩,自报身份,登时引起极大波澜,殿中官员连忙将他引入大殿。 大殿中,百官云集,当真是华服炫目,金冠耀眼,罗芳林坐于皇位之上,戴凤钗,穿龙袍,两旁侍卫高大威武,严肃凝重。盘蜒走过厅堂,见血云、天心、小遥等都已在场。 罗芳林笑道:“盘蜒仙家,你来的正好,我听说如今三路告捷,那龙木同党已溃不成军,一败涂地了,我正要举国庆功,连天心、小遥二侯也专程赶回,可她俩似乎对你颇有怨言哪。” 天心走出群臣,大声道:“圣上,盘蜒....盘蜒仙家一月之前,来到莲国国都,以残忍手段,杀了我门下一弟子,此人....此人亦是我未婚夫婿,这事多人见证,万无虚假,还请圣上替我做主!” 罗芳林望向盘蜒,神色愁闷,问道:“仙家,你有何话要说?” 盘蜒道:“陛下,我万里迢迢,赶来见你,陛下不以礼相待,倒也罢了。为何一上来便数落我罪状?莫非我万仙此次立下大功,造福百姓,陛下反而有意见责么?这未免让我等门人心冷了。” 天心喝道:“你自恃有功,又仗着武功高强,得意忘形,横行霸道,咱们岂能纵容?” 盘蜒叹道:“好,我便多说几句。那天南与紫莲道人勾结,图谋不轨,被我发觉,这才杀了,不然我与他素不相识,为何动手害人?” 天心涨红了脸,咬牙道:“你说谎,你当时....不是这样说的。” 盘蜒道:“那依侯爷之见,我又是因何杀人?” 天心以为盘蜒是争风吃醋,这才残忍杀害天南,可大庭广众之下,这男女私事,若就此传开,定惹来无数流言蜚语,于她名声有损。她一时不知如何启齿,一张俏脸上满是怒容。 盘蜒微笑道:“我杀了紫莲道人,这功劳可是货真价实。但鄙人淡泊名利,也不用陛下赏赐什么。” 万仙仙使,在凡间身份尊崇,万民敬仰,地位不逊于当朝天子,罗芳林即便要赏,也是无从赏起。她笑道:“今后朕对万仙供奉,定加倍丰厚。” 天心正思索如何开口,小遥也走到正中,道:“圣上,这盘蜒替我冷州国攻克雪岭三十国,除此后患,果然有功。然则行军途中,他....侮辱我....我朝中一万仙女弟子,另有一位民女也饱受摧残,这等狼心狗肺之徒,岂能因功而免罪?” 群臣听闻,无不愤慨:这等欺压弱女的行径,最为世人不齿。更何况是他这等身份奇高,升仙破云的活神仙,做出此等事来,更是匪夷所思,旷古未有。 罗芳林目光严厉,喝问道:“盘蜒,此事可是真的?” 盘蜒道:“小遥侯爷,你如今统领国土之广,足以与中原天子比肩。这等好事落在你头上,你不闷声发财,偷喜暗乐,为何非要找我麻烦?” 小遥心中一凛,立时道:“你少给我挑拨,我忠于陛下,麾下城池,自然也归陛下所有。你顾左右而言他,可是心虚了?” 盘蜒又道:“我不记得此事,这姑娘叫什么名字?” 小遥恨恨道:“她名节要紧,我不便在此提及。” 盘蜒摇头道:“国主,这便是你的不是了。我助你永绝后患,广纳沃土,位高权重,好处无穷。你不念我恩情,反倒打一耙,是为不义。你不愿说那姑娘姓名,要么凭空捏造,要么是不敬陛下,这欺君之罪,乃是不忠。如此不忠不义,又如何取信于人?” 小遥喝道:“你尽管指摘我的不是,你做下的恶行,你认还是不认?你是万仙仙使,岂能敢做而不敢当?” 血云瞪着盘蜒,眼神惊喜无比,竟隐隐有些崇拜,他传声入耳道:“盘蜒,你终于....终于醒悟了。干得不错,当真妙极,什么狗屁名声,什么礼义廉耻,要之何用?” 盘蜒并不理他,仰天笑道:“我做过的事,自然承认。只是你不说出那人是谁,我也想不起来。” 小遥一咬牙,道:“好,她便是我万仙海纳派的曹素,还有一受害之人,乃是....圣哲谷的一位百姑娘。她二人并未来此,无法与你对质。盘蜒,我只问一句,这暴行...你做没做过。” 盘蜒突然话锋一转,正色道:“陛下,本仙有一要紧事禀告。” 众人听他突然岔开话题,登时炸开了锅。原本他若矢口否认,小遥无凭无据,自无人能敲定罪名,可他如此推托逃避,定然心里有鬼。 罗芳林奇道:“你....你说吧,是何要事?” 盘蜒道:“本仙来时得了消息,说那龙木巨怪虽大军不复,羽翼尽除,可他独自一人,仗着本领高强,要来此刺杀陛下。此人一身溶于树木,来去无踪的功夫,倒也难以防范。” 罗芳林冷笑道:“这妖魔,当真昏了头么?我朝中高手如云,防范森严,他来了倒也正好,只怕他不敢来。” 这时,殿上左右立柱上各飘下一人,委实快如朔风,影不及形,众侍卫吃了一惊,各自拔剑在手,看清两人面容,这才放心下来,来者正是万仙宗主菩提,万仙仙使张千峰。 罗芳林不敢无礼,起身恭迎道:“菩提大仙,您来时为何不通报一声?” 盘蜒看着菩提,心想:“他正是我那义兄跳蚤阎罗的哥哥?他就是那心狠手辣,夺取精魂剑的矮小老人?他便是那传授寒火国国主黑血潭、拘魂之术的罪魁祸首么?我万仙宗主,果然来历不凡,深奥难测。”但立时便转过目光,心平气和,不动声色。 血云见他到来,立时道:“菩提宗主,你万仙门中盘蜒杀我天剑派之人,凡间律法,奈何不得他,此事你如何处置?” 小遥也借机道:“祖师爷,我万仙门下女弟子受仙使折辱,此事大违万仙门规,还请祖师爷做主。” 菩提、张千峰微微一愣,张千峰苦笑道:“盘蜒,你又惹来甚么误会?” 小遥怒道:“那并非误会,此人确实罪大恶极....” 菩提斜觑盘蜒一眼,嘴角似闪过一丝笑容,可极难察觉,唯有盘蜒察知。那笑容转眼即逝,菩提叹道:“此事容后再谈,陛下,老夫本在万仙山中,近日夜观天象,忽觉这灵夏皇城有血光之灾,料想是那龙木巨人奋力一搏,来势非同小可。” 张千峰也道:“正是,我于西域追袭这龙木不得,忽得聚魂山一位友人指点,说那龙木气势凶嚣,受此大败,定会大肆报复。此人害我万仙不得,定是来此作恶。” 罗芳林奇道:“这龙木....本领虽然了得,但却是千峰仙家手下败将,你三位乃万仙当今顶尖高手,为何如此郑重?” 菩提、盘蜒、张千峰齐声道:“龙木乃八魔之一,八魔若潜能激发,为害之烈,有如阎王降世,不可轻忽。” 罗芳林经历过魔猎之灾,闻言一震,沉默不语。 突然间,这大殿隆隆作响,剧烈摇晃,眨眼功夫,地面木板喀嚓一声,就此折断。顶梁木柱上,无数树枝变作尖刺,朝各方刺出。屋顶震荡,灰尘如瀑布般泻下。 张千峰、盘蜒、血云同时出掌,各使伏羲通天道、太乙通灵法、玄夜伏魔功,顷刻间空间延展,灵脉挪转,暗影如罩,将这大殿托住,裂缝合拢,尖刺受阻。血云喝道:“全数到外头,找无木无树处待着!” 群臣大声尖叫,抱头乱窜,跌跌撞撞,横冲竖跳,豁出吃奶力气往外走,纷乱之中,不少人撞得头破血流,哇哇痛呼。 菩提袖袍一拂,使出“宁神大法”,众人只觉气力大增,心中慌乱顿消,于是稍有秩序,有条不紊的撤离。不一会儿已人去楼空,转到殿外‘楚阳之台’上,这平台甚是空旷,有如战场一般,一时间人潮涌动,却仍空间极广,毫不拥挤。 盘蜒等三人这才撤手,奔出大殿,只听一声巨响,烟尘弥漫,这历时千年的灵夏城大殿就此粉碎。 罗芳林全无惧色,满面愤怒,朗声道:“龙木,你有种给我出来!” 尘埃之中,一高大巨人慢慢走出,此人一头长发,身高一丈,左手一柄一丈大木刀,右手一根两丈长木棍,正是那为祸暴烈的龙木。他此时满脸狞笑,神色疯狂,身上杀气如潮,令人惊惧。 他道:“臭婆娘,杀了你,这一仗仍是我赢!” 菩提冷冷说道:“阁下既有如此能耐,为何不用在战场中?正因你临阵脱逃,肆意妄为,不得人心,这才累得全军大乱,无数为你效忠的士兵惨死。” 龙木高声嚷道:“万鬼的金蝉说,要推举我当天下皇帝!他后来出尔反尔,不管我了。我就琢磨,既然世上有一女皇,只要杀这婆娘,其余人都不用管!” 菩提笑道:“好一个没头没脑,不知所谓的魔头,若非你这般愚蠢,咱们又岂能轻易取胜?” 龙木大喝一声,木棍一扫,狂风圈转,那大殿废墟之中,树木疯长,成了一棵大树妖,足有十丈之高,龙木与之相比,显得极为瘦小。龙木指着人群道:“杀那婆娘!” 那树妖大步踏出,朝人群冲来,众人大骇,又要逃走,蓦然张千峰手掌一劈,破开一道天门,随着一声尖啸,那行魔女妖枯念飞身而出。 张千峰道:“枯念姑娘,助我一臂之力。” 枯念笑道:“业魔龙木,我早瞧你不顺眼了!” 龙木怒道:“是你这尖爪妖婆!” 张千峰与枯念相识多年,彼此探讨武学,心意相通,此时应对这小山般的巨树妖,却也丝毫无惧。张千峰冲上前去,使混元玄功,在巨树妖脚下一绊,那巨树妖身子一晃,竟一头栽了下来。 ------------ 七十 仙祖魔源断恩怨 眼见就要砸个地裂石碎,那枯念跳上空中,双手探出利爪,银光闪闪,向外抓出,刺入那巨树妖胸口。她身子凭空生出气力,往上一拔,将那巨树妖带了起来。 众人瞧得提心吊胆,头皮发麻,心想:“她这一提之力,怕是连万斤巨石都能举起。” 那巨树妖吼了一声,响彻数十里,手向枯念捏了过去,枯念拔出爪子,反击过去,哗啦一声,竟将那巨树妖一臂斩断,它那天生利爪何等锐利,稍稍舞动,只怕足以屠灭百人了。 巨树妖忽然口眼中浓烟滚滚,散发出来,热气翻腾,尚在远处,已令下方众人汗流浃背,皮肤干燥。枯念道:“小心了,这是龙木树热气,人一碰上,便被蒸干。” 张千峰接连打出天琴云弦掌,掌力如大旗飘扬,将那浓烟一遮,登时吹得干净。枯念一招“杀人杀己”,身子左一转,右一转,上一转,下一转,锐光破空,刀风凌厉,将那巨树妖双手脑袋一齐卸下。众人惊呼声中,那巨树妖再度倒塌。 张千峰使伏羲通天道,倏然间幻影浩荡,数百掌打在巨树妖身上,那巨树妖承受不住,身躯龟裂,一块块树皮纷纷落下。众人尖声大叫,一股脑鸟兽般散去,地面摇动,响声震耳,伤者不计其数,总算无人被砸死。 枯念一脚踩在巨树妖头上,冷笑道:“外强中干,也不过如此罢了。” 张千峰道:“多谢姑娘援手。” 枯念道:“咱俩何等交情?你又何必客套?”长笑声中,踪影渐消。 龙木巨怪脸色铁青,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喊道:“老子内力无尽,独身一人,谁人敢与我较量?” 如今局面与数月前他独闯青龙寺不同,此妖法力经战场厮杀,感应冤魂惨状,已然倍增,张千峰那时能够胜他,现今却无独胜把握。可若万仙高手一拥而上,又未免有失高手身份。一时之间,众人心中揣测,都不知万仙三大高手当如何应对。 罗芳林不满说道:“当初万仙顾及颜面,竟放跑了此魔,如今还要重蹈覆辙么?” 张千峰面有愧色,却道:“然则此妖独闯万军,这份勇气,确令人敬佩。我等若再以多打少,更是...更是说不过去。”他心胸坦荡,毫不隐瞒,将形势明明白白的说了出来。在场众人虽觉他太过迂腐,可也难以反驳。 盘蜒笑道:“此事简单,咱们万仙也出一人,其余人在旁掠阵,防他逃走即可。” 龙木狞笑道:“可是你要与我过招?” 盘蜒道:“我杀了紫莲,击败归鹏,出尽风头,张千峰也胜过你一回,功劳不小。如今菩提祖师在此,我倒想见见祖师爷的神功妙境。”说罢恭恭敬敬朝菩提鞠躬。 众人听他语气,看似恭维,言下之意却极为厉害,竟似有心考校菩提武艺似的,无不暗中担忧。 菩提祖师在世上活了多久,早无人记得,少说千年不曾与凡人交手,人人都道他武功绝顶,可谓当世第一,却谁也说不上他功力到了何等地步。如今这龙木巨人咄咄逼迫,气焰嚣张,法术强悍异常,盘蜒似捧实迫,硬逼着菩提祖师出面,若稍有闪失,定令这位仙家至尊颜面扫地,威风无存。 当即又有人想到:“听说这盘蜒早有心抢夺万仙宗主之位,与菩提祖师明和暗斗,可那毕竟只是传言,谁也无真凭实据,如今他说出此言,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顷刻间,众人屏息观望,寂静无声,静候菩提祖师开口。 菩提祖师笑了一声,道:“盘蜒,这宗主之位迟早是你的,你何必如此心急?” 有人忍不住惊呼起来,揣摩菩提祖师心思,都想:“菩提祖师话里有话,看似器重盘蜒,实则怨他狠心。都说引狼入室,咎由自取。这菩提祖师被盘蜒逼到如今地步,却也是无奈至极。” 盘蜒叹道:“祖师爷若有难处,便由弟子去诛杀此妖如何?”神色镇定,全不将龙木放在眼里。 寂静之中,血云忽然仰天大笑,眼角却泪如雨下,激动喊道:“盘蜒,盘蜒,我终于...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他一生心愿,便是盘蜒撕下虚伪,展露野心,与万仙作对,如今得偿所愿,打从心底里为盘蜒欢喜的发狂。 众人心想:“这疯子为何这般哭喊?是了,这两人是亲戚,定然早有约定,图谋极大。一人在朝为官,一人在仙谋权。” 菩提祖师不答,缓缓走上,迎向龙木,旁人遍体生寒,瑟瑟发抖,敬畏万分,不由自主的向外退开。也有人当即跪倒在地,红了眼眶,心中千百遍为菩提祈福。更有人替菩提捏一把汗,实不愿这位万仙上古的大宗师稍有闪失,威名折损。 龙木问道:“好,我若胜了这老头,就算赢了万仙。” 菩提摇了摇头,道:“妖魔,此言差矣。” 龙木狠狠说道:“差个屁?莫非赢了你,万仙仍有人胜得过你?” 菩提微笑道:“万仙无人胜得过我,以阁下之能,更是渺如尘埃。你要胜我,正是痴心妄想。” 他说出这豪言壮语,可语调平淡,慈祥温和,仿佛只是说“无量寿佛”或是“清修莫扰”之类的宣号,众人听在耳里,只觉心脏一时停止,一时又怦怦直跳,皆生出敬重崇拜之情,不知不觉间,手掌心中已全是汗水。 此时此刻,众人深信:这老仙既是万仙化身,世上也真无人胜得过他。他遇上过阎王,对付过北妖,经历无数变乱,可始终屹立不倒,定住了天地,神秘莫测,却又令人高山仰止。 龙木大喝一声,木刀直劈过来,刀未落,风已起,真气激荡,纷纷扬扬,众人站在远处,已觉呼吸不畅,心胆俱裂,似那一刀正是向自己砍下。 忽然间,菩提身上紫气沉浮,化作一身紫色铠甲,他一扬手,一道紫剑已出现在掌心,向上一撩,嗤地一声,将龙木木刀挡住。 龙木咬紧牙关,铁青的脸上憋得发红,竟成了一张黑脸。他足下生根,踩裂大地,裂缝伸出数十丈远,借土中气力,源源不绝的打向菩提,然则菩提不为所动,神色平静至极。 龙木又暴喝起来,另一手木棍捣出,菩提再变出一柄紫剑,往下一拨,那木棍上真气掠过菩提,打中远处城墙,登时崩溃倾塌。众人见两人表情,一者风轻云淡,一者龇牙咧嘴,单看此节,这场比试高下已分。 盘蜒见那紫剑光芒夺目,如火如雾,暗想:“这并非精魂剑,却也是以冤魂炼成的兵刃,只是并无金铁,纯以力而成。他身上铠甲也是如此,其中魂魄无穷无尽,助长其内力,他从何处得来这许多魂魄?” 菩提手一转,铿锵几声,龙木两件兵刃同时弹开,龙木朝后连退,目光终于惊慌起来。盘蜒心想:“这龙木也甚是奇怪,他一身气力庞大,绝不在菩提之下,为何两者较力,他却显落于下风?这并非菩提手法巧妙,以巧弥补,而是龙木....龙木使不出内劲来。” 菩提浮上空中,飘然而前。龙木手掌变化,木生叶,叶飘散,登时缤纷繁茂,万叶齐飞,如陷阱般挡住菩提去路。刹那间,那树叶各个儿爆开,变作无数木刺扎向菩提。众人惊恐不已,不由喊道:“仙祖小心!” 菩提淡淡一笑,将双剑朝那木刺扔去,稍稍一碰,双剑分散开来,变作数万紫剑,一通搅拌,光芒纵横,漫天树叶登时粉碎。众人放心下来,又齐声喝彩,大声称颂其能。 龙木急声道:“为什么?为什么?老子...老子有劲儿使不出!” 菩提道:“妖魔,你何等自大,胆敢轻视我万仙?”在众人瞩目之中,身形一晃,霎时临近龙木,一招“气海灵渊”,紫气升腾,宛如漩涡,砰砰两声,将龙木双臂绞碎。 龙木惨呼一声,胸口伸出尖木,急刺过去。菩提手一切,龙木身子浮上百尺高空,又倏然砸落在地。这巨怪手臂已然复原,在地上一撑,连滚带爬的逃开,呼呼出掌,掌力庞大,汹涌而来。菩提又招来双剑,横竖如盾,阴阳交织,将掌力消解。 盘蜒心想:“他遮掩得极好,但这确确实实,是太乙灵道术底子,他瞒得过旁人,却万万瞒不过我。” 张千峰低声对盘蜒道:“盘蜒,宗主武功绝伦,更胜你我,你纵然狂妄,也不可再对他不敬。” 盘蜒闭目片刻,笑道:“他仍未出全力。” 张千峰奇道:“你怎知道?” 盘蜒微笑不答,心想:“当年我与跳蚤阎罗同那细脖邪龙恶斗,跳蚤双腿踢出,如天剑雷枪,连冰山也为之动摇,这菩提始终不使这门功夫,便是怕被我认出。” 龙木败局已定,可仍不甘心,卯足全力,忽然双拳砸地,地面乒乒乓乓,裂缝如网,骤然间,地底生出许多巨大藤条,破地而出,直朝众人身上打去。众人吓得屁滚尿流,多半软倒在地。 菩提道:“妖魔,你黔驴技穷了么?”双手换拨,众藤条上空现出紫圈,圈中紫剑飞下,将藤条斩断,救下众人性命。龙木咆哮,趁机直冲菩提扑去,这一下卯足余力,真有山崩之威,地龙之猛。 菩提稍退半步,瞬间周身紫气澜漫,遮住身影,笼罩龙木。众人只听响如惊雷,脑中一通迷糊,旋即木龙倒飞出去,口中鲜血狂喷,身躯几乎散裂,惨况骇人。 盘蜒暗忖:“果然是那踢腿功夫,是他,是他!秋风公主猜的半点不错!他正是阎罗的兄长,泰家的古人。” 菩提手掌再一捏,无数紫色锁链由龙木伤口渗出,将他挤压缩紧,捆得动弹不得,龙木怪叫道:“为何....为何我伤势好不了了?”喊了两句,再吐鲜血,闭气昏迷。 菩提朝盘蜒看了一眼,背过身去,不理龙木,盔甲消散,又慢步向众人走回。 众人心驰神摇,热血沸腾,忽然齐刷刷的跪倒在地,喊道:“仙祖神通,无上广大!” 这本是青龙寺刻在菩提雕像上的字句,平时众人见到,不免觉得奉承过度,言过其实,可眼下一齐高喊,各个儿发自肺腑,再不觉有半分不妥。 ------------ 七十一 天下太平盛世初 菩提笑道:“诸位何必如此?快快请起,老道可受不起这等礼数。” 小遥本担心菩提宗主落败,盘蜒借题发挥,竖立威信,而菩提宗主心灰意冷,竟主动让位于他。那无论盘蜒曾有何罪皆再难受罚,眼下菩提宗主大发神威,击败这群妖之首,心中之喜,远胜旁人。 她道:“宗主,如今魔头已败,然则咱们万仙门户之中仍有败类....” 罗芳林打断小遥道:“菩提祖师,咱们该如何处置这龙木?” 菩提祖师身躯摇晃,忽然闷哼一声,口中淌出血来,众人见了,无不心忧如焚,喊道:“宗主,你身子怎样?” 菩提苦笑道:“这龙木妖魔掌力厉害,老夫风烛残年,不中用了。侥幸取胜,可这伤非....非一时半会儿....只怕要....养上许久....”大声咳嗽,说不出话来。 盘蜒、张千峰走至他身边,扶他胳膊,将他搀扶走入偏殿,血云则将龙木妖魔高举离地,也带入偏殿中。众人关心状况,纷纷跟来。 菩提摇头道:“老夫五千年寿命或将到头,正要选一位未来宗主。请容我....我万仙首领与天子重臣商议,诸位还请静候。” 众人对他已心悦诚服,又听此事重大,立时凛遵,可暗中直嚷:“千万莫是这盘蜒!”罗芳林、血云、菩提、盘蜒、张千峰等人押着俘虏,穿过厅堂,来到御书房之中。菩提直截了当说道:“盘蜒,咱们第六层中,你年岁最轻,才智最高,可愿接任万仙宗主?” 盘蜒朝张千峰望去,张千峰急忙摇头道:“若无师弟指点,我至今仍迷迷糊糊,不过是一寻常门人。无论功劳、武功、智计、毅力,师弟皆更胜于我。” 盘蜒微笑道:“宗主莫要灰心,你我既皆有此意,眼下倒也不忙禅让。” 菩提叹一口气,点了点头。 血云忍不住急道:“你...你假惺惺的,推脱什么?” 盘蜒道:“该来的总是会来,吾等当先处置这龙木再说。”说罢掌心运功,变得红彤彤的,对准龙木,又道:“此妖作恶多端,可杀不可留。” 菩提沉吟道:“当初那金蝉传功入我青龙寺,让咱们当机立断,替他万鬼清理门户,诛杀此妖,是么?” 盘蜒扬眉道:“不错,弟子亲耳所闻,也深以为然。如不杀他,这龙木可借木气行动,稍有不慎,随时可能逃脱。” 菩提道:“既然金蝉让咱们杀,咱们偏偏不杀。此魔身为八魔之一,乃聚魂山至邪至奇之物,咱们万仙钻研其能,定将大有所获。” 盘蜒道:“宗主,你当断不断,可别惹出祸害来。” 菩提看了看张千峰,张千峰迟疑片刻,道:“宗主若有把握制得住他,千峰全听宗主吩咐。” 菩提点头道:“咱们万仙中有一绝神山,山中有一降魔阵法,只用来应对聚魂山中诸般魔头。咱们将这龙木困在阵中,即便他法力再强十倍,也决计无法逃脱。” 张千峰见他把握十足,又深敬畏他的神功,于是答应道:“千峰全听宗主安排行事。” 罗芳林满心欢喜,朝菩提拜了一拜,说道:“如今这龙木群妖败于咱们之手,万鬼元气大伤,士气摔落,又惧我军精锐,料来暂且不敢来犯。我中原人间得享太平,全拜菩提宗主与万仙门援助恩赐。” 菩提道:“万鬼远比龙木棘手,那冰墙不知何时会破,咱们仍需小心,不可稍有疏忽。” 罗芳林道:“朕当举国欢庆,犒劳将士,庆贺此番古今罕有的大胜仗,还请诸位仙长留下与我等同庆。”这龙木统领百万大军,分三路进击,占据西域、雪岭、莲国,西南,来势汹汹,可谓极恶极强的大敌,凡间与万仙联军携手击破,损失轻微,这确是足以名留史册的大捷,若天下百姓得知此事,定会扬眉吐气,奔走相告,颂扬罗芳林与万仙大功。 菩提摇头道:“此间俗事已了,我等当返回万仙山,处置这龙木,应对将来万鬼之事。” 罗芳林劝他不住,怏怏作罢,菩提、盘蜒、张千峰提了龙木,飞升入云,回山而去。 即便万仙不在,可中原各诸侯国得知消息,无不欢欣鼓舞,欢天喜地,罗芳林下令举国同欢,大赦天下,接连一月,金吾不禁,天下百姓无不开怀,又心下敬服,颂扬罗芳林为千古一帝,除妖降魔,守护天下,足以比肩古时轩辕神皇。而万仙众门人事迹,也被传的神乎其神,精彩纷呈,一时之间,这当世仙门再度被视作神山栋梁,恩情深重,义薄云天,倍受敬仰。 那龙木被菩提宗主重创,受其太乙拘魂法所困,被关在绝神山降魔阵法之中,直是奄奄一息,丧魂落魄,菩提等人监视数月,见其孱弱不堪,终知即便这等魔头,也非永世长存,气力无限,料来不久将会倒毙。而冰墙彼端,万鬼众人行动收敛了许多。众人心知因龙木落败,万鬼经此内讧,必然伤筋动骨,心气急坠,少说十年之内,不敢再与中原、万仙交锋。 于是四个月后,菩提宗主下令召集当世所有万仙门人回山庆功。众仙本就是逍遥玩乐的性子,闻言兴高采烈,欢呼雀跃,一时间将群山布置的喜气洋洋,张灯结彩,金光红火,艳旗彩幕,遍布万里。近三十万万仙弟子陆陆续续,悉数返回,游山玩水,饮酒作乐,彻夜狂欢,忘尽忧愁。 盘蜒远离众人,独居屋中,全不理外间谣传,诸般指责,众仙听闻这位大仙在凡世名声恶劣,仇家甚多,又得了风声,说要继任宗主之位,手段卑鄙,更是怨声载道。 庆典自月初时起,这一夜恰好满月,盘蜒正在小屋中吐纳,只听屋外有三人齐声道:“师父,咱们回来了。” 盘蜒大喜,迎出屋子,见着索酒、江苑,还有已变作人样的盘秀。他笑道:“你们怎地才回来?”望了盘秀一眼,假装不识,问道:“这位姑娘又是....” 盘秀“呜呜”两声,道:“师父,我....我是盘秀,眼下....成这般模样啦。” 盘蜒默然许久,另三人忐忑不安,只道盘蜒以为三人作弄于他,过了一会儿,盘蜒微微一笑,摸了摸盘秀头顶,说道:“你将这其中道理,向为师说个明白。” 三人如释重负,索酒这才将神海剑派于西域隼堡扎根,沐浴变化泉,无意间令盘秀脱胎换骨之事详述告知。他深知擅自令门人入泉,大违万仙门规,这数月来为了隐瞒盘秀之事,更是闹得焦头烂额,手忙脚乱,如今向盘蜒坦陈其事,不免更是惶恐。 盘蜒笑道:“盘秀、索酒、江苑,我盘蜒一生纵然一无所有,可有你三人为徒,绝无半点遗憾了。”语气柔和,全无半分不满。 三人受宠若惊,却又担心起来,盘秀嚷道:“师父,你为何说这样的话?” 江苑想起途中所听传闻,皆对盘蜒不利,急道:“师父,你可是....得知其余门人乱嚼舌根的话?你莫灰心,下次我若听闻,非狠狠教训那人不可。” 盘蜒不想令这三人担心,道:“这区区琐事,焉能扰我?” 索酒问道:“那师父为何....为何这等......失落?” 盘蜒打起精神,道:“我哪里失落了?今晚夜色不错,你们随我去找张千峰。” 三人不明其意,但乖乖听话,随盘蜒来到苦朝派山中,却见一大群弟子围着张千峰,张千峰兴致极佳,正与众弟子喝酒赏月,谈天论地,讲述生平故事。他见盘蜒到来,奇道:“盘蜒,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盘蜒道:“有要紧事与你商量。”将他拉至一边,说出神海剑派于西域立足,今后意欲久居之事,连那变化泉也不隐瞒。 张千峰甚是随和,虽知此举不妥,但见盘蜒颇有支持之心,于是说道:“我并无异议,只是还需与菩提宗主商量。毕竟这山外渡化,未经督导,未免不合门规。” 盘蜒凝视张千峰,忽道:“师兄,我只问你答应不答应,可不想去问菩提。” 张千峰听他说“师兄”二字,心中一暖,自从两人升入破云以来,便不以往昔称谓招呼,眼下盘蜒这般一说,他不禁深感怀念,叹一口气,道:“师弟,你....你当真要与菩提宗主...决裂么?将来你纵然当上万仙宗主,可他老人家.....” 盘蜒笑道:“我当个狗屁宗主,这宗主之位,非你莫属。所以我不问菩提,只问你一句话。你答不答应?” 张千峰低哼一声,脑袋一片空白,嘴里问道:“你....你说什么?我怎么成?我....” 盘蜒忽然握住他手道:“你这人婆婆妈妈,犹犹豫豫,仁义过头,好生虚伪,我一直瞧你不顺眼,你信不信我这话?” 张千峰苦笑道:“多谢师弟如此直白,我深信此言不假。” 盘蜒又道:“然则我这人疯疯癫癫、诡计多端,满肚子坏水,更是可恶可恨,可杀不可留之辈,这话你信是不信?” 张千峰摇头道:“我不信。” 两人沉默片刻,同时哈哈大笑,盘蜒道:“我不能当万仙门主,否则万仙必然因我覆灭。今后必有难关,也唯有将你赶鸭子上架了。” 张千峰道:“你可是又有神机妙算?料定今后之劫么?莫要藏在心里,说出来让我警醒警醒。” 盘蜒沉吟许久,叹道:“或许不久之后,咱们万仙....将沦落凡尘,再不分仙凡。这万仙门主是个苦差,我即将远行,从此将万仙门留给了你,不盼你力挽狂澜,只盼你....能带大伙儿过的好好的。” ------------ 七十二 环环相扣解谜题 张千峰听得暗自心惊,甚是怅然,问道:“师弟要去哪儿?听你之意,似要去极远之处么?” 盘蜒反问道:“听闻师兄曾借一天门,前往异世,对么?” 张千峰想起这段经历,说道:“我等当年身在福中不知福,只道这天门并无奇异之处,直至其失效后方追悔莫及。那世道乍看之下,与咱们这儿差异极小,可天地间似我等半仙甚是稀罕。那并非聚魂山,而是一平凡祥和、凡人当道之地。” 盘蜒笑道:“不错,我正要去那儿。” 张千峰吃了一惊,问道:“师弟....已有法子穿梭两世么?” 盘蜒道:“我半点把握都没有,不过舍命一试罢了。若今后你再见不到我,可替我照顾好这些徒儿。” 张千峰心中难受,但知盘蜒心意已决,两人身份超然,自不能争执强留,更不可挥泪而别,他道:“师弟,无论你心愿如何,我都盼能如你所愿。” 盘蜒拍拍他肩膀,招呼索酒等过来,说道:“你们千峰师伯已然答应,一力承担此事。” 三人大喜,向张千峰磕头答谢,张千峰见到盘秀,不认得她是谁,只道是盘蜒新收之徒,神色慈祥,温言几句。 江苑问道:“师伯,菩提祖师爷会反对么?” 张千峰叹道:“正如师弟所言,宗主与龙木交手之后,精力衰竭,已多次说出隐退之意,多半不会过问。” 索酒等吃了一惊,纷纷问道:“那龙木巨人竟这等厉害?连破云之体都挡不住他?” 张千峰道:“咱们这数月来审问龙木,他反复说道:‘若非金蝉他们陷害,让我有力使不出来,这菩提焉是我对手?’这妖魔明明败了,可却死不服输,倒也倔强。” 盘蜒这数月来隐居孤崖,不曾去查看那龙木,问道:“这龙木怪罪金蝉,令他有心无力么?” 张千峰道:“他这样说:‘那万鬼的金蝉,好一个伪君子,假好人。他一上来满口应承,说要奉我为万鬼的门主,推我当上世间皇帝,他好酒好菜伺候我,实则在酒菜里下毒了。’师弟,你看这龙木满口胡言,他这等妖魔,怎能被毒所害,若那毒性厉害,为何却又不曾毒死他?” 盘蜒一颗心顿时如入冰水,以他此时功力,手足竟有些发抖。他脱口道:“这其中有诈!” 张千峰惊问:“有诈?何人使诈?那龙木么?” 盘蜒道:“不,这龙木并未说谎,据传这龙木当年降临凡间时,积累死灵怨气,传播恶疾,竟令数万人变作庞大野兽,其法术之邪之强,流毒无穷,祸害无尽,不在阎王之下。他这些年来掀起大战,放火烧城,杀人无数,为何仍敌不过菩提?他....确为金蝉药物所困。” 张千峰、索酒等人听他语气郑重,心中惊讶,却仍困惑不解。 盘蜒续道:“那金蝉撺掇龙木与咱们交锋时,若有万鬼全力助阵,胜机不小,可必定耗时许久,变数极多。他绝不至于放手不管,反而出面告密,令这龙木轻易落败,北妖大军,也几乎就此覆灭。他还特意嘱咐,要咱们务必杀了龙木,此乃攻心之策,确保咱们留他性命,只将他带到万仙山中。” 张千峰道:“你已决意杀那龙木,若非菩提祖师劝阻....” 盘蜒道:“这金蝉深知菩提为人,他逆料菩提心思,算定他必会将龙木关押在绝神山中。” 张千峰思索道:“这金蝉处心积虑,要咱们将龙木带到这里,又有何图谋?莫非那龙木能够脱困么?即便如此,它孤身一人,又岂是我万仙众人对手?” 盘蜒拍打脑袋,自问:“是啊,他为何如此?为何如此?这龙木奄奄欲死,决计不假。他又如何能逃脱降魔大阵?莫非...万仙之中有万鬼奸细?” 他清楚记得每一次与这龙木交手时的景象,当初在玄鼓城外,这龙木被荼邪重创,倒地之后,凭空冒出来两大万鬼鬼首履伯、孟火。而他又听说那时在冷州国中,面临魔猎,这龙木也重伤昏睡,身边烟雾滚滚,复有三大鬼首现身。 在寒火国时,他见到龙木狂暴后脱去的树壳,那是一棵巨大的聚魂山梧桐树。 梧桐树妖挪移空间,无论多远,无论多隐秘之处,只需服下梧桐树果实,那人可瞬间挪移至梧桐树边,万鬼这许多年中,不常常这般搬运人手么? 顷刻之间,盘蜒已然想通,这金蝉令龙木佯装败于仙凡联军之手,实则他布局多年,目的始终只有一个。 万仙。 万仙与世隔绝,只凭天门出入,世间即便有灭顶之灾,万仙也总能安然无恙。对金蝉而言,难以调度大军,若正面攻打,只怕连万仙山的边都摸不到。所以他找来龙木,喂他服药,积蓄怨气在龙木体内,龙木乃梧桐树妖之祖,若龙木重伤死去,灵气散出体外,万鬼能调度多少人过来? 今夜正是月满灵溢之时。 盘蜒不再多想,拉着索酒、江苑、盘秀,说道:“师兄,随我来!” 两人腾跃而起,指使飞剑赶往绝神山,来到那牢房之外,只见那牢房已然倒塌,一棵参天大树矗立眼前,约莫十五丈高矮,极为广阔,其树干扭曲,满是树瘤,枝叶光秃,模样妖异,树中有一巨门,门中漆黑一片。 树木上方,可见龙木那张痛苦万分的脸。这魔头已然死透,死在金蝉计策之下,化身为这梧桐树门。 监狱外看守本在饮酒偷懒,在一瞬间便被杀死,无一人脱身。张千峰降落在地,见地面上脚步杂乱,只怕有数万人下山而去,其中更有巨大脚印,脚印主人身躯极为宏伟。 他眼神惊惧,冷汗直冒,只觉仿佛在做噩梦一般。他颤声道:“脚印....已干,他们来了有几个时辰了。为何至今....全无动静。” 盘蜒声音黯然,说道:“金蝉曾是万仙门人,熟知万仙山各处居所。他谋划此事已久,早想好先后次序,如何悄无声息的杀人,如何令咱们全无抗拒之力。他此来并非扰乱,而是想灭绝万仙。你若是他,你会如何行动?” 张千峰耳中鸣响,汗流浃背,他一生中从未遇上过这等大难,以往即便身处魔猎,最多不过危及自己性命。然而此时此刻,这清冷死寂的月光之中,他明白他所生长的家园,他所关心的一切,都已处于存亡之间。 他强自镇定,咬牙道:“先杀破云,再灭遁天。”他记得杨木的天地派通路离此最近,忙不迭踏上飞剑,急忙赶去。 盘蜒转过身来,面对江苑,江苑已听得明白,害怕至极,轻声问道:“师父,咱们...万仙会...会怎样?” 盘蜒道:“我有一重大使命要交给你,除你之外,再无人能做到。你若成功,万仙便能尽灭强敌,你若失败,万仙则危在旦夕。” 江苑鼓足勇气,点头道:“师父,你说。” 盘蜒道:“你还记得在寒火城中,你被那些白火妖魔、黑火巨人掳走之事么?” 江苑当然记得,娇躯发颤,苦苦忍耐惊恐,说道:“是,师父,他们将我抓住,放火烧我,我后来晕了过去,以为自个儿死了,是索酒他救了...救了我。” 盘蜒道:“你曾受魔火焚烧,心魂异于常人,可与这白火黑火巨人相通。而这梧桐巨树的尸身,与寒火旧城那棵巨树本是同根,皆源于龙木妖魔。我要你凝神在此,传心意到那边,将那些妖魔全招来这边。” 江苑尖叫道:“那些妖魔比万鬼更可怖!况且我怎有此能耐?” 盘蜒道:“你对那边的老头说,盘蜒命他们相助,他们欠盘蜒恩情,是时候报恩了。他们一见到你,当会听你的话。”于是在江苑耳边说出口诀。江苑细思那口诀用途,渐渐平静下来,坐在树下,顺手扶住树皮,运转仙气,恍惚之间,物我两忘。 盘蜒又对索酒、盘秀道:“你二人留在此处,若有万鬼之人前来,务必守着江苑,觉不能让她受伤。若一切顺利,半个时辰之后,这树中便有援军钻出。” 他见索酒并未携带兵刃,一扬手,那仙殇紫剑已落在索酒手上,他道:“索酒儿,你手持此剑,代我杀敌,痛痛快快的斗一场吧。为师才疏学浅,口袋空空,除此物之外,再没别得可以给你了。” 索酒查知他有诀别之意,不禁心神激荡,喉头哽咽,道:“师父,我...绝不会让人碰师妹一根手指。” 盘蜒点了点头,又摸了摸盘秀脑袋,笑道:“犬大仙,你守着师弟、师妹,若闻到敌人气味儿,及时告知,你为人牢靠,师父最是放心。” 盘秀哀鸣道:“师父,师父,你怎地像是要..要...离开咱们么?你可....千万别......死啊。” 盘蜒说道:“我死不了,我死不了,万鬼送上门来,正中下怀。金蝉想灭亡万仙,我要他万鬼自食其果。” 话音刚落,盘蜒闪身而别,飞向远山。 山野间逐渐安静,唯有索酒、盘秀二人,盘秀甚是紧张,低声呜咽,索酒则捏紧紫剑,凝神以待。 索酒曾听盘蜒说过,每一柄剑铸成之时,皆有极微弱的剑灵。随后剑跟主人,感悟主人心声,剑灵也愈发聪慧,长年累月,剑随主人而不凡,也会随主人堕落。 紫剑并不锋锐,原先剑上有仙殇剑灵,如今也已散去。但索酒能感觉得到,那是新生的剑灵,属于盘蜒的剑灵。他将这剑赠给索酒,历经磨练,这剑灵终有一日会变成索酒的。 师父将武艺传给徒弟,待出师之后,徒弟自行钻研,渐成一派,身手却抹不去师父的影子,千万年以来,师徒之间,大抵如此。 索酒心中无畏,浑身充满劲头,只盼来多些敌人,试试这剑的妙处。 ------------ 七十三 一言一语心意浓 张千峰飞速穿过山谷,踏入山门,方位骤变,只半柱香功夫,已到了天地派的山林中。他往下一望,心头刺痛,只见满园皆是天地派门人尸体,树林大片劈倒,各处灯火熄灭,血腥气味儿扑鼻而来。 他心中急想:“万鬼非但出手迅速,且安排周密,心狠手辣,邪法厉害,这许多人竟无一人逃脱,更连呼喊也不及。”按理天地派居于草木之中,一遇敌袭,至不济也能躲藏起来,然而下方死气沉沉,绝并无声息,竟无人幸免,万鬼暴起发难,连天地派功夫底细也摸得极为清楚。 他暗想:“天地派有数位遁天好手,本该与众弟子同庆....”再度动身,来到庙殿之中,惊见宣途卧倒在地,双目瞪大,死状极为可怖,身边多位飞空层好手,尸身也凄惨至极。 张千峰沉住气,咬紧牙关,心想:“这绝非一人出手,而是许多好手同时发难。以宣途武功,连一招都抵挡不了。” 忽然间,一木柱下有人低呼,张千峰手一抬,那木柱自行升起,张千峰见是一少年道童,他一喜,将道童抱在怀里,见他伤势不重,内力所及,眨眼间治愈他身上断骨,问道:“孩子,是什么人作的?” 道童哭道:“大约十五、六个黑衣人,围攻宣途师公一人。大伙儿吓得....往各处逃,被他们追上,全数杀了。” 张千峰身躯发抖,心中隐隐想道:“万仙,万仙,好生太平安逸,逍遥快活。咱们这万仙群山,从古至今,从未有敌人侵入,以至于各派相距太远,各自仅倚靠天门来去,遇上危难,彼此间竟传不出消息来。盘蜒师弟说的半点不错,咱们....咱们日子过得太好,终有懈怠,即便万鬼不来,咱们也....也会有大难。” 他对道童说:“你快些下山,找树林躲起来!” 道童认出他,哭道:“千峰仙长,你也....也小心了。” 张千峰点点头,提气升空,直往杨木隐居道观,行至道观处,见这壮大殿堂已成断壁残垣,此处有一场大战,规模甚是惊人。张千峰俯冲入地,见院中躺着一具尸体,瞧那衣着,正是杨木,可脑袋已不翼而飞。 他眼前金星乱冒,气血翻涌,心想:“杨木....杨木老仙死了,我万仙的一大仙使...就这样死了?”他看此间情形,知道毁坏虽剧,可不过在瞬时分出胜负,否则以杨木之能,稍稍运功,便能提醒一众破云同僚。敌人并非一人,少说有六门功夫波及地面石壁。 如此说来,当是万鬼六大鬼首一齐来袭。 张千峰背上凉气嗖嗖,已然想明万鬼动向:他们分头出击,鬼侍卫、鬼僚等人偷袭万仙飞空以下门人,数十个鬼官分路暗杀遁天门人,而六大鬼首则以迅猛之势击毙万仙仙使。 好残忍的手段,好骇人的心计。 我孤身一人,能救得了万仙么? 不,不,盘蜒师弟在,可他们来此已有两、三个时辰,单凭我二人,失了先机,如何能胜得过这一大群敌手? 刹那间,张千峰气息凝固,几乎绝望,但盘蜒的话在耳边响起:“我即将远行,从此将万仙门留给了你,不盼你力挽狂澜,只盼你能带大伙儿过的好好的。” 他心想:“是,万鬼在暗,万仙在明,可相比万鬼,我何尝不在暗处?我救不了所有人,但见着一个,便绝不容那人死了。” 他知天地派重要人物全数惨亡,其余弟子,万鬼暂且难以顾及,心中盘算:“我当去找海平仙长,他功夫强韧,挪移奇速,万鬼...未必...”他心念已定,劈出一掌,借掌力踏入脉象,瞬间已在数百丈之外。 他这般催动功力,奋不顾身的赶路,不久已到了海纳派所在,更不逗留,直扑海平老仙家中,谁知途中见下方斜卧一人,白发苍苍。张千峰喜道:“海平仙长!”飞扑过去,将海平扶起,见海平伤的极重,浑身经脉受毒摧火烤,不成模样。 海平老仙平素对他极好,宛如祖父一般,张千峰见救他不得,再忍耐不住,霎时泪流满面。 海平抬头朝张千峰一笑,目光欣慰,低声道:“好孩子,莫哭,蝉鸣也....多半....难逃。万仙....交给你了。”头一歪,倒在张千峰怀里,再无呼吸。 张千峰大叫一声,打出一掌,砰地一声,将这山路打的从中隔断,巨石滚落。他悲痛过度,反而怒气冲天,想起生平惨事,想起洁泽,想起魔猎,想起义兄满门,想起杨木,又看着海平,仇恨激荡在他经脉之中,反而令他心底冰冷,脑中清醒。 他心想:“蝉鸣仙长也遇害了,而海平仙长刚死不久,万鬼去了哪儿?不是我苦朝派,便是...便是法剑派、神藏派。神藏派有盘蜒师弟,多半可救,法剑派是菩提宗主主持局面....我该去哪儿,我该去哪儿?” 天地间脉象环环相扣,他经历剧变,感悟刻骨,竟隐隐能察觉数十里外的变动。 他感到一大群人正借着夜色,匆匆奔走,宛如捕猎的狼群,他们正赶往苦朝派。 除了张千峰之外,苦朝派中已无高手,其余人仍在欢庆,他们会遭难么? 不,他们不会,张千峰会救他们。 张千峰恭恭敬敬的放下海平,朝他鞠了一躬,蓦然身影一闪而逝。 万鬼众人行至山下草原,其时修武院众少年正围着篝火,高歌欢唱,只在眨眼间,数千人疾奔上来,将众少年团团围住。众少年眼神困惑,低声惊叫,仍不知发生什么。 有一十二岁少年问道:“诸位前辈是...何派高人?为何...擅闯我苦朝派领地?” 领头一鬼侍卫冷冷说道:“全数杀....” 那一个“了”字尚未出口,空中一掌压下,将他连同身后二十人全数杀死。众少年与万鬼皆大吃一惊,去看来人,见来人眼睛中闪着异光,俊俏的脸上,神色冷酷异常。 有一万鬼之人道:“是张千峰!”众少年则喜道:“千峰仙长!” 张千峰更不答话,双掌一举,真气如大网般扩散开去,霎时脉象挪移,竟现出十余个张千峰,旋即这重重幻影一同出手,天琴云弦掌笼罩下来,嗡嗡几声轻响,万鬼众人只觉头晕耳鸣,站立不定,功力低微者口喷鲜血,摇摇欲坠。 有数个鬼侍卫功力深厚,反应过来,高呼道:“诸位鬼首大人,张千峰在这儿!”呼喊声撞在空中真气上,回荡几次,旋即消弭。张千峰的掌力阻隔声响,这真气之内,连景象也已截然不同。 他趁敌人失措,倏然又数招击出,掌风如扇,席卷而至,霎时又有数十人丧命掌下。众鬼侍、鬼僚这才醒悟,目露凶光,大喊着杀了过来。 众少年从未见过张千峰露出这等凶狠表情,更不曾见过这等骇人功夫,虽知眼前定是敌人,可也不禁害怕起来,放声尖叫。张千峰借众少年呼喊,震动音波,反打向周围敌手,夹杂掌力,刹那间令数人受伤倒地。 然则眼前这一千人,皆是万鬼选拔出来,一举屠戮万仙的好手,张千峰武功虽强,但众人奋力反扑,他又要照顾众孩童,又要防众人呼喊,一时左右见拙。他呼呼两掌,击毙一长须虎人,足下一招秋风扫落叶,再杀三人,赚的片刻间隙,心思急转,内力凝聚,蓦地一高瘦女妖凭空现身。 枯念呼喊道:“你怎地现在才叫我?”责备几句,利爪张扬,周身十丈内,敌人血肉模糊,被她斩成肉泥。 张千峰道:“万鬼之人,一个不留,全数杀了!” 枯念仰天大笑,说道:“这才像话,你眼下才有男子气概!”踢出大脚,脚上指甲一钩,哗哗几声,将十来人活活剥了皮,那几人狂呼大喊,血流如注。 这枯念手足指甲上有火雷之气,当年追击盘蜒,连虚灵之术也被她赶上,此时受张千峰恨意鼓舞,真是意气风发,狂性猖獗,身躯扭动,利爪转如旋风,顷刻间张千峰那气罩中如下一场血瀑。张千峰凝聚气力,不停出掌,掌力无形无影,悄然而至,可杀人于眨眼之间,威力之强,也不比枯念女妖逊色。两人激斗小半时辰,终于杀尽敌手。 张千峰微一喘息,道:“还有十多人,离此约二十里处。哼,这群鬼官,仍不知我苦朝派状况。”数年前,苦朝派一众遁天高手随暗谷死去,此节万鬼想必不知,故而仍在搜寻其余遁天门人下落。 枯念问道:“你不歇息么?” 张千峰道:“我若死了,有的是时候休息。” 枯念血手在张千峰肩上一拍,笑道:“你若死了,来到聚魂山,我若找着你灵魂,必将你照原样复生,你便能常常与我作伴啦。” 张千峰笑道:“你助我杀尽强敌,我死后必去找你。” 枯念拍拍脑门,连声道:“唉,不急,不急,你若死了,我便来不了这凡间,那可多没意思?我不会让你死的。” 张千峰点点头,对众少年道:“立即去天地派山林中躲藏起来。” 众少年虽不知发生何事,但反而出奇勇敢,并未吓呆,听张千峰嘱咐,纷纷拔足飞奔,跑向远处。 ------------ 七十四 昔日苦功非无用 临到那群人近处,张千峰、枯念飞身而下,万鬼众人看清来人,脸色剧变,为首一老者与张千峰正是老相识,叫做千禽道人,当年曾与张千峰在百神教庙中交过手,后同遭黑雨老怪之难。他稍一迟疑,说道:“我说怎找不到仙使,原来仙使自己找上门来了。” 张千峰双目如刀,扫过众人,其余皆不认识。他森然道:“便是你们这群小贼,杀了我遁天门人么?” 众人纷纷嘲笑起来,笑声极为尖锐,千禽哼了一声,道:“若我等是小贼,那死于我等手上之人,岂不连小贼都不如?” 张千峰道:“以多打少,居然还引以为荣?” 千禽喝道:“战事一起,还管什么人多人少?打的便是以强胜弱!以智取胜!” 他一声呼喝,震得群山隆隆作响,张千峰心想:“他是向鬼首报信,那六人转眼既来!”他抱着必死信念,更不脱身,一掌打了出去,那枯念抢上相助,两人突施奇袭,武功又远胜过千禽,乒乓两声,已将千禽打的筋骨寸断,惨呼而死。 众鬼官登时震怒,往四下一分,围了上来。有一虎头客向下一抓,爪子与枯念一碰,嗤嗤作响。枯念笑道:“有两下子!”蓦然圈转,攻势如潮,那虎头客数招内便岌岌可危。然而另六人夹击上来,相助虎头客,各自发招,内力凝聚,刚强柔韧,枯念一时半会儿竟取胜不得。 张千峰对上其余七人,使出伏羲通天道,一会儿在眼前,一会儿又到远方,击出掌力,总从难以想象之处绕来,而掌力渗透真气,直击体表,这七人武功虽高,功力虽强,却也相形见绌,局面不利。 如此斗了百余招,竟不见鬼首赶来,张千峰、枯念精神一振,更是放开了手脚,掌风指力夹杂一块儿,威猛凌厉,强悍难挡。那十四鬼官见状,也并肩作战,彼此援护,有人防御,有人猛攻,有人居中调度,形成阵法。张千峰一方纵然大占上风,可要取胜,却也不能急躁。 忽然,枯念惊呼一声,喊道:“我...我要回聚魂山了!”她无法长久留在凡世,时候一到,自然消失。张千峰心中一凛,急思对策,枯念大声叫骂,但转眼已不见踪迹。 万鬼众人大喜,有一鹰首人一招“轻纵羽翼”,一腿踢来,羽毛如千般暗器投至。张千峰斜退避让,砰地一掌,使重手将这鹰首人打的口吐鲜血,再腾空而起,双掌连击,掌力如铁炮般砸落,喀喀几声,打伤两人手骨。 但他攻得太急,一羊角老者点出指力,宛如犀牛顶角,象牙突刺,击中张千峰左臂,他闷哼一声,身上染血,只觉那指力中有极厉害的酸毒,令他伤口一时难愈。 他乃破云之体,稍一凝神,将这指力化解,然而这片刻耽搁,又有一黑面和尚抢来,禅杖打向张千峰脑袋,势如狂风,混混怒怒,张千峰呼喝起来,掌中现出火剑,将那禅杖击碎,黑面和尚反手一掌,伤了张千峰膻中穴。 张千峰心怀愤怒,毫不退让,运内力反震过去,顿时将这黑面和尚手骨震碎,饶是如此,他自己伤势也已不轻。他想:“我当紧守门户,寻隙取胜。”可耳中突然闪过往日的一句话:“师兄,莫要犹豫!莫要心软!” 张千峰大笑起来,表情有些狰狞,仿佛夜色突然罩住他面容,令他由善良温和的人,变成了无路可退的猛兽。他手掌猛击在地上,隆地一声,地面晃动,内力顺着地表震了过去,三人脚上剧痛,腿骨龟裂。 一大汉、一瘦子、一矮胖子冲了过来,各处狠招,打在张千峰背上。张千峰痛的大叫一声,反而露出笑容,使混元玄功,将这三人手掌吸住,一转身,在三人脑袋各拍一下,将三人杀了。 他也不运功疗伤,朝一女子撞去,那女子见他浑身破绽,手中钢叉猛刺过来,霎时血光四溅,伤了张千峰胳膊。张千峰握住那钢叉,内力急涌,那女子大叫一声,浑身经脉逆乱,当场气绝。 张千峰将这女子举起,扔了出去,一花白胡子狠狠一掌,将那女子尸身打成肉泥,仿佛从高山上坠落般,但张千峰身形忽隐忽现,到了花白胡子背后,一掌刺穿此人胸口。万鬼众人见他这般悍勇,竟似豁出性命,全力杀人,无不骇然。 这十四大鬼官,皆是万鬼之中叱咤一方,妖法精妙的一代宗匠,若张千峰以招式武功与他们交手,不到千招之外,绝不能分出胜负。然而他陡然间风格剧变,一招一式皆舍命拼搏,哪里像是个万仙指点迷津的仙使?倒像是不知性命可贵,一心只想出气的疯狗。他仗着体质脱俗,来回冲杀,呼吸间已受重伤,可也连毙敌手。 张千峰体力虽急剧下降,但心气旺盛,半点不觉,反而乐此不疲的将自己逼上绝路。他只觉杀戮之美,快意恩仇,哪怕旁人骂他一句,都要以血来清洗。他隐约觉得敌人怕了,被他气势逼得惊慌失措,分散开去,阵型散乱,这让他感到舒畅,敌人越害怕,越悲痛,他自己就越喜悦,越舒坦。他觉得自己在虚伪的壳里包了太久,如今出来透透气,杀杀人,才是世间至理,无上极乐。 什么以德服人,什么先礼后兵,什么见招拆招,什么强身健体,那都是放屁。遇上仇人,武功唯有一般用途。 他跃上高空,蓦地一个千斤坠,将一胖子压得粉身碎骨。四周敌人本大感怯意,可见他手段残忍,自知无法逃脱,也大声咆哮,齐齐取他要害,各自正是舍身杀敌、穷追猛打的心思。 突然间,张千峰微微一笑,左右手轻轻一拂,身边真气流动,宛如漩涡,正是混元玄功的神法。那四人怎料到他忽然又变得手法巧妙,惶急之下,收势不及,张千峰将四人力道挪转,砰砰四声,各人胸口剧痛,踉跄退开。张千峰如转轮般横着旋转,使一招“九星连珠”,手中火剑将最后四人刺得千疮百孔。 他嘶哑着嗓子,笑了几声,跪倒在血泊里。这时,积压的疼痛反攻倒算,残忍的在体内斩刺剜剐,张千峰死死忍耐,身子发颤,运破云仙法抵挡。 耳边又传来脚步声,他抬头一瞧,见十五人站在面前,毋庸置疑,这十五人也是万鬼鬼官,眼前惨景令众人心头巨震,一时乱了阵脚。领头鬼官是一驼背高个儿,他沉住气,说道:“杀了千万个假仙,如今才知万仙并非徒有虚名。” 张千峰已无力抵抗,却不想死在万鬼小辈手中,他淡然道:“你们鬼首呢?为何不来杀我?” 驼背高个儿心机敏锐,瞧出张千峰定然不支,放心下来,笑道:“诸位鬼首去找菩提了,不知为何,似不理我等呼唤。” 张千峰心想:“若宗主人在‘人头山’上,那儿寒气袭人,除他之外,无人能近,定能平安无事。可若他在法剑派随众庆贺,那便....万事休矣。” 万仙就这样....从世间消失了么? 忽然间,有一人拉住张千峰,迈一步,倏地到了三十丈以外,众鬼官瞧出门道,喊:“伏羲通天道!是鲲鹏来了!” 张千峰抬头一看,见自己躺在鲲鹏怀里,问道:“师...师兄。” 鲲鹏苦笑道:“仙使,你本事比我大,如何能叫我师兄?” 张千峰再看鲲鹏身后,只见有百余人布成阵型,另有千余人站在后方。他心生希望,问道:“山海门?” 鲲鹏点点头,说道:“旁人醉生梦死,咱们山海门尚在钻研阵法,敌人袭来,咱们从密道逃下了山。”他为人虽急躁,可事事设想周全,竟在自己家中挖了一条通往山下的退路。 张千峰身上虽痛,心中虽苦,却也哈哈大笑起来,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话当真不假。” 鲲鹏将张千峰放在草地上,朗声道:“山海门麒麟阁的弟子听着,如今万仙生生灭灭,担子皆在我等肩上!我等修炼至今,所为何事?” 数千人齐声喊道:“诛杀妖魔,除灭万鬼,主持正道,守护万仙!” 鲲鹏笑道:“很好!如今万鬼在何处?” 麒麟阁众弟子施展身法,瞬间已将众鬼官围住,各自挺架兵刃,踏着伏羲方位,指着敌人,道:“就在眼前!” 众鬼官神色不屑,那驼背高个儿道:“瞧这些小子身手,不过是飞空、渡舟的屑小,赶着去投胎么?” 猛然间,有十个麒麟阁弟子抢上,掌力齐出,兵刃雨落,有两个鬼官出手迎敌,低哼一声,瞬间已被击伤。麒麟阵法立时发动,行云流水,生生不息,运转不休,时如惊涛骇浪,时如密林隔风。众鬼官脸上终于露出惧色,不敢怠慢,全力还击。 张千峰见局面僵持,众弟子一时难以取胜,却也无落败之忧,于是静下心来,体内真气鼓荡,修复伤口。 鲲鹏对他说道:“放心吧,你死不了,万仙灭不了。”说罢足尖一点,已飞入麒麟阵法之中,居中调度,出手相助,这阵法威力顿时倍增。 张千峰忽然有些想哭,但这一回并非悲痛,更非绝望。他明白往昔灌注心血的山海门,实则并未白费,此时此刻,成了万仙希望所在。 他闭上眼,清净无扰,仙体自愈,伤口缝合。 ------------ 七十五 小灯如豆火烧天 待张千峰醒来时,见一山海门麒麟阁弟子背着他,正在赶路,周围众人伤势沉重,连鲲鹏也气色不佳。 张千峰问道:“咱们胜了么?” 鲲鹏恨恨道:“杀了那十五鬼官,我麒麟阁弟子也....也死了不少。小仗赢了,大仗可未必。”他眼下找齐了一千多人,先前苦朝派修武院少年也在其中,却不知万鬼大军动向,只想找一处藏身。 张千峰活动筋骨,伤势已愈合大半,向那弟子道谢,跳落下来,心想:“咱们该如何胜过那六大鬼首?更何况万鬼仍有大军?” 就在这时,空中有一古怪翼人转悠一圈,落了下来,喜道:“仙长!鲲鹏师公!” 张千峰认出她正是东采奇,喜道:“徒儿,你也回来了?你怎地...长了翅膀?”她征战之事,已或多或少传回万仙,众门人只知她武功大进,夺了武林盟主,被封为彩旗侯,却不知她此时武功更稍胜张千峰。 东采奇愤愤道:“宗主让咱们全都回山庆贺,我本去找盘蜒师兄,却未找到。可碰巧遇上万鬼....哼,我杀了不少,又与神藏派众门人一同逃出。” 山海门众人闻言大喜,东采奇引着双方重聚,雨崖子、小遥、陆振英、曹素等人都在其中,双方凑在一块儿,约莫近两千人。 众人安心下来,东采奇问道:“这敌人如何来的?又到底有多少人?” 张千峰迟疑顷刻,说道:“那金蝉算定咱们会捕获龙木妖魔,喂他服药,积压他体内妖气,待得月圆时引发,这龙木乃是聚魂山梧桐树妖之祖,他死后化作树门,万鬼服食龙木果之人,便可通过这树门进出万仙。我去绝神山看到脚印,万鬼有数万人,其中更有....庞大怪物,六大鬼首也悉数来此。” 众人恍然大悟,既悲且惧,东采奇道:“如今之计,咱们胜机渺茫,除非找着盘蜒、菩提两位仙长。” 鲲鹏皱眉道:“听说菩提宗主在法剑派大宴门人,敌人定冲他而去。若千峰仙使所说不假,他本有伤在身,多半难逃一劫。”周围人一听,大多小声哭泣起来。 小遥怒道:“这盘蜒临阵脱逃,又去了哪儿?咱们在神藏派都没见着他。” 张千峰喝道:“若非师弟机灵,我也难发觉此事,必遭毒手。你怎能这般说盘蜒师弟?” 小遥哼了一声,陆振英凄然道:“师父,盘蜒仙长....他一贯如此,每到紧要关头,他都不知去向。” 张千峰、东采奇一齐道:“他定有极紧要之事,难以抽身。”众仙本满心怨言,见张千峰替盘蜒出头,便不敢争执了。 东采奇又道:“如今咱们有两条路走,第一条路,找一天门,逃至凡间,再设法找齐援军,与万鬼决战。另一条路,藏在隐秘处,伺机诛杀那万鬼鬼首。” 雨崖子道:“这第二条路太过凶险,相比万鬼,咱们势单力薄,可又....人数不少,留在此地,徒然送死而已。” 众人一齐望向张千峰,盼他拿定主意,张千峰道:“我送诸位由天门逃离,再去找盘蜒师弟,与他联手,瞧瞧能否有所转机。”他知万仙山绵延万里,广大至极,定然仍有门人活着。他与盘蜒携手,或可趁敌人疏忽,各个击破,或可救出被困者,送其逃脱。 众人心知唯有如此,都道:“那仙使万万小心。” 定下主意之后,张千峰反觉轻松,离此地最近的天门仍在二十里外。众人更不停留,当即出发。 群仙施展轻功,二十里地一晃而过,只需再绕过一处山崖,就到了那天门出口。突然间,前方脚步声隆隆如潮,树林中奔出大群万鬼,兵刃在手,眼中闪着寒光,各个儿脸上都露出奸笑。 张千峰吃了一惊,心想:“咱们中了埋伏?为何我半点没察觉异处?” 东采奇也大感诧异,以自己感悟血气的功夫,怎能一无所知?但她目光一转,立知缘由,只见空中飘着一层层淡淡雾气,扰乱气象,变幻情景。她怒道:“这是泰家幻灵功夫!” 万鬼中有数百人得意大笑,一汉子说道:“这女仙倒也识货,不错,我等泰家各位一流高手追随万鬼宗主,来此行事,各显神通,这才能行军无声,杀人无形。” 为首一秃头汉子冷笑道:“金蝉宗主神机妙算,焉能不知尔等心思?他算定有人逃窜,故而安排伏兵在此。” 东采奇深明兵法,想通此节,大感懊悔:“这明明是欲擒故纵的手段,为何我未想到?金蝉知道必有落网,在最便捷的出口布下埋伏。” 她与张千峰同样心思,倏然一闪,奔袭出去,张千峰手掌一罩,三招之后,将那秃头汉子擒住。东采奇拍出两掌,将前方一众高手打得满地翻滚。这秃头汉子本身乃是万鬼的大鬼官,而身边三人也是赫赫有名的鬼官,谁知被这两人眨眼击败。 张千峰惊喜万分:“采奇从何处学来这等神妙功夫?”吸一口气,高举那大鬼官,喝道:“若要他活,全数给我让开了!” 那大鬼官遽然抖动,口吐白沫,眼中充血,张千峰急道:“不好!”想要阻止,但那大鬼官身子陡然炸裂开来,骨肉飞蹿,真气灼热,张千峰虽然闪开,可身上多处受伤。 东采奇心想:“这人好生硬气,这是血肉纵控念的血魂大法!” 那大鬼官虽粉身碎骨,可气血化作一红雾,朝张千峰遮下,张千峰怕它伤了旁人,呼呼出掌,狂风如龙盘旋,却驱散不得。东采奇道:“小心,这血中毒性非凡!”手一甩,一团红血圆球打向那血雾,血球周转,与张千峰合力将那血雾除尽。 就在这时,只听前后连声巨响,大地震荡,从一座山崖左右,走出数十个身躯庞大的巨人来。东采奇见那巨人身躯雪白,体高五丈,不禁大骇,喊道:“还魂巨人!”当年她在蛇伯城中,曾遇上过这庞然大物,即便与阿道、高阳道人联手,也被打的狼狈不堪,幸亏后得盘蜒相救。 随着巨人现身,万鬼大军朝万仙众人冲锋上来。众仙惊恐万状,雨崖子、陆振英等高手站在前方抵挡,其余人夺路而逃,然而后方又被这还魂巨人拦住退路。 张千峰道:“我去杀巨人,采奇去杀万鬼!”身法入幻,忽然出现在巨人头顶,一掌正中额头,那巨人身躯一晃,轰然倒地。 张千峰暗暗宽慰,心想:“倒也不难对付!”谁知那倒地巨人忽然朝张千峰吹一口气,大风将他举上了天,张千峰招来飞剑,立时定住身形,一旁一雪白巨人掌中反光,一道霜雪直喷而出。张千峰打出拳力,将那霜雪破开,身上寒冷彻骨,极不好受,这才知这巨人何等厉害,每一个皆更胜过鬼官。 这还魂巨人也是上古生灵,曾随轩辕大战蚩尤,此时与万鬼结盟,身上寒气如霜,拳脚皆有石破天惊之威,动作又快又准,毫不莽撞。正是一力降十会,张千峰纵然神勇,但对上四、五个还魂巨人,仅能勉力不败,更何况身边不停围来。他若要独自逃离,原也不难,可既然身后有这许多人,他唯有奋力抗争,坚守这渺小生机,约莫一炷香功夫,他伤势发作,几乎难以支持。 而那边东采奇与万鬼全军交锋,又要照顾众人,虽勇猛杀敌,周围万鬼尸首渐堆,可依旧阻拦不住。再过片刻,雨崖子、陆振英也相继受伤,其余弟子更是死伤无数。 众人眼见那天门就在近处,可偏偏差了一步,满盘皆输,无人甘心如此,可事到如今,又该如何脱困?除非真仙降临,救众人脱离苦海,或是阎王现世,将万鬼万仙一同剿灭。 此时此刻,山上忽传来无数哀鸣,这鸣喊声漫无目的,若有若无,仿佛哀乐一般,却又震动山谷,叫人不禁心寒。随着鸣喊传来,厮杀各方,无论是还魂巨人,还是万鬼门人,一时都不由得住手,心中猜测纷纷,毫无头绪。 山崖影影绰绰,冒出影子,有小的影子,身上冒着惨白火焰,又有大的影子,高约三、四丈,周身黑火缭绕。 万仙众人只道是万鬼中另有妖物,反正已恐慌到了极处,最多不过死路一条,见到这等景象,倒也颇为麻木。 然则万鬼众人也傻了眼,无人知这群妖物从何而来。 众鬼影之中,两位少女与一少年走了出来,那少年伤的不成模样,由两位少女扶着。东采奇、张千峰认出那正是盘蜒的徒弟,江苑、索酒。 江苑大声道:“盘蜒大仙有令,山下万鬼,尽数杀了,不得伤万仙之人!” 随她一声令下,众惨白火怪飘了下来,扑至万鬼身上,立时燃起熊熊大火,将那人烧死。而黑火巨人手持利刃,以三敌一,扑向还魂巨人,瞬间手起刀落,斩伤敌手。万鬼众人措手不及,顷刻之间,心中彷徨惊惧,阵型散乱,损伤惨痛,万仙众人则无不惊喜若狂,却又不明所以。 东采奇心想:“是了,这是....寒火城中的怪物,怎会来到此处?”她感应战场气血,内力急速复原,手一捏一扫,一柄大镰刀汇聚掌心,寻那还魂巨人破绽,助黑火巨人杀敌,黑火巨人数目极多,本就占优,得她相助,更是势如破竹,接连毙敌。 张千峰如在梦中,急忙跃至江苑身边,喜道:“三位师侄,盘蜒师弟在何处?这些...强援又是从何而来?” 江苑瑟瑟发抖,神情惶急,道:“启禀师伯,师父行踪,我也不知,师父让我从梧桐树门招来这些帮手,师兄与师姐守着我,恰好有万鬼高手找了回来,被师兄全数杀了,我才能.....不负使命。可师兄他...他...” 索酒连斗强敌,已然昏昏沉沉,却迷糊道:“我死不了,师父在我身边,谁也杀不死我。”说着指了指腰间长剑,神色间全无忧愁。 ------------ 七十六 老仙逃去小仙来 法剑派庄周山上,法剑派数千弟子聚于山中一平坦大石,铺草席,饮美酒,尝佳肴,尽享同欢。山周燃着火把,夜空中繁星相映,景象热闹,盛况喜人。 平台最里头有一高台,菩提老仙坐于台后,两旁童子正侍奉他喝酒。 菩提宗主平素极少出面,至于与众人一处同饮,更是罕有,他如今在场,众弟子心生仰慕,几无缺席,不停举杯,向他敬酒。菩提面色枯黄,但神情慈祥,更令众人敬爱之余,不由得替他担忧。 法剑派一遁天门人邹芳起身道:“祖师爷难得与法剑派同聚,我这一杯酒,祝祖师爷再活五千年,将万仙治理得愈发兴旺,震慑世间群魔!”说罢举杯饮尽,博得满堂喝彩。 菩提笑道:“邹芳心意,老夫心领了。然则人终有一死,老夫熬了这数千年,见过几回阎王,更见不少后辈先我而去,这份滋味儿,委实不太好受。如今我身子不适,哈哈,唯有就此隐退,不再过问世事。” 千灵子“腾”地跳了起来,嚷道:“祖师爷,您不会真想传位给那盘蜒吧!” 法剑派众人齐声道:“祖师爷,万万不可,你莫要心灰意冷。无论何时,我等只愿跟从祖师爷,绝不服那盘蜒。” 菩提淡淡一笑,咳嗽几声,道:“盘蜒他有何不好?他武功既高,手段又厉害,行事不拘一格,嘿嘿,老夫留在宗主位上,只能挡他的道罢了!” 法剑派众人听他语气苦楚,无不震动,零零碎碎咒骂盘蜒,有的说他不择手段,有人说他利欲熏心,更有人提及他凌..辱女弟子,与天剑派结仇之事,一时之间,怨气沉重,诽议如沸。 菩提见众人怒气冲冲,心中不由得意。 他自然绝无心让位于盘蜒,身上伤势,也是假的。他只是为了令盘蜒掉以轻心,落入自己掌控。 他何尝不知盘蜒是贪魂蚺?又何尝不知盘蜒身怀仙殇之密?早在他击败蒙山时,菩提已然察觉。 盘蜒不知菩提会太乙之术,精通此法之人,一见贪魂蚺,登时便能察觉,稍加推算,菩提已知这弟子杀了蒙山,来历不凡,身手极强。 尔后机缘巧合,盘蜒遇上了菩提那化为阎罗的弟弟,他眼下自称跳蚤,以往叫做泰廉。菩提与泰廉每隔数年,能跨越凡间与聚魂山,彼此碰面一会儿,透过泰廉言辞,菩提知盘蜒与泰廉结拜金兰,又得知盘蜒若全力以赴,可招来蜃龙,与阎王缠斗片刻。 他并非寻常贪魂蚺,而是千年罕见,吞魂无数的魔头。 他是另一个仙殇。 菩提并无把握胜得了盘蜒,但他非将盘蜒制住不可,他需要此人,此人性命,关乎万仙今后气运。若不能囚住盘蜒,万仙在数年之内,便有覆灭之忧。 菩提知道一个秘密,那秘密在万仙之中,唯有他知晓。他谁也信不过,但他需人相助。 碰巧数年前,泰廉、跳蚤、这精明高强、学识渊博的阎罗,找到了能令他跨越聚魂山,降临凡间的法子,这法子并非魔猎,安全得多,却也麻烦的多。 泰廉倾尽国力,命人铸造了百柄精魂剑,令盘蜒传于世间,替他杀人,一旦精魂剑集齐冤魂,再度齐聚,菩提与泰廉同时施展太乙之术,既可将泰廉从聚魂山招来。 泰廉由此逃离阎王属下的厄运,留在这平安无事的凡间,不必担忧阎王间杀戮争执。兄弟齐心,一人在明,一人在暗,这盘蜒何足惧哉?待得时机成熟,这盘蜒自以为得万仙至尊之位时,他绝逃不出菩提之手。 万仙宗主,仍是菩提囊中之物,五千年,一万年,生生世世,永永远远,菩提绝不会退位。万仙即是他,他既是万仙,他要守着万仙,还有这无数个可爱、调皮、快活、好动的小仙人。 他们不知菩提为拯救万仙,犯下多少罪孽,他们也无需知道。 菩提是万仙之长,身居高位者,总要背负不为人知的黑暗,将光明留给臣民。 众人仍在饮酒,仍在高唱,仍在嬉皮笑脸,仍在痛骂盘蜒,那火光愈发明亮,星空也更是美丽。 刹那间,一团大火球从天而降,砰地一声,在地上撞了个大坑。菩提吃了一惊,睁眼一看,认出那火球中正是老友蝉鸣。 蝉鸣衣衫褴褛,浑身血污,张口吐出一大口黑烟,旋即又连吐黑血。菩提心头巨震,道:“蝉鸣,是何人伤你....可是盘蜒?” 蝉鸣摇头道:“是...是万鬼鬼首,那六人....一齐...他们以为我死了。我....我特来....”话未说完,直挺挺倒了下去。菩提知蝉鸣伤的太重,性命已在眨眼间,但他不愿损耗力气,冒险救助同僚。 万鬼鬼首?六人齐袭?蝉鸣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儿有万鬼的鬼首?他们是如何闯过天门的?唯独万仙的大人物可自行来去,毫无警示,万鬼则万难通过....此事堪比破开天界,直入聚魂山中了。 其余法剑派弟子心惊肉跳,手忙脚乱,将蝉鸣扶住,这老仙精通仙火之法,以仙火灼烧自己心魂,硬生生的将自己救活,可如此损耗大半内力,从此身躯瘫痪,代价极大,是何人能将他逼到这般地步? 六人齐袭!六人齐袭! 那龙木是梧桐树妖! 菩提忍不住“啊呀”一声,遍体冰冷,众人本就惊慌,见他这般,更是诧异,千灵子道:“菩提祖师爷,你可是吃坏肚子了?” 菩提不及答话,立时施展太乙灵道术,身形倒翻,无数紫剑如流星般朝六处刺去。他刚一动手,立时有六道掌力从各方打来,紫剑刺入真气,呼喇声响,紫剑蒸散,菩提身躯一晃,脸白如纸,踉跄几下,勉力站直。 六个人影慢慢浮上,各穿黑袍,气息阴森恐怖,杀意暗涌,连夜色仿佛都被血光笼罩。 六个魔鬼,六个刽子手,六人同来,有如阎王索命。 其中一人黑袍上镶着金边,那人掀开兜帽,露出一张年轻,熟悉的脸来。 菩提咬牙道:“金蝉!” 众年轻弟子不知金蝉是谁,议论纷纷,但遁天门人或多或少有所耳闻,连一贯顽劣胆大的千灵子,此时也惊的无言以对。 金蝉冷冷道:“这蝉鸣竟有气力提醒你,不然我等全力一招,已要了你的性命。” 身后那老蜥蜴履伯嘶嘶喘气,笑道:“大伙儿齐上,不过十招之内的事,咱们还在耽搁什么?” 就在这时,有数个飞空弟子喊道:“何方妖魔,敢在祖师爷面前撒野....” 金蝉手一挥,哗啦数声,这弟子周围百人一齐血肉模糊,当即惨死。众人何曾见过这等神功?登时魂飞魄散,手足酸软。 千灵子、邹芳、袁平等遁天高手已知形势危急,难以逆转,刹那间生出无畏之情,不约而同的向金蝉扑去。千灵子使沉浮宝剑,周芳使法雷迎门,袁平使乱剑暴星...各人卯足全力,皆是最威猛凌厉的功夫。 金蝉回过身,五指连弹,铛铛几声,击中这几人。众人真气大乱,眼冒金星,齐声惨呼,从空中跌落。这金蝉武功与菩提在伯仲之间,但对上这数大遁天高手,也不能掉以轻心,瞬间取胜。 就在此刻,菩提身形拔起,朝孟火方位扑去,数道紫剑随身而走,直取敌人破绽。 孟火一扬手,身边数个火球打了过去,他算定菩提定会闪躲,故而将其中少数对准法剑派弟子,要他不得不分心搭救。 谁知菩提扑入火中,雄地一声,身躯着火,借着幻灵真气,光芒刺眼,那六人目力虽了得,但弹指间心神分散,再去看时,菩提早不见踪迹。而另几团火打在众弟子之中,立时伤者繁多。 金蝉大怒道:“老贼,你以为逃得了么?” 孟火道:“他舍命逃脱,却中了我的跗骨灵火,非运功抵挡不可,稍一运功,下落便为我所知。” 金蝉点点头,转过身来,指着法剑派众弟子,发声远传,说道:“菩提,你自称爱护门人,视若性命,你再不现身,这些小辈,我便一个个杀给你瞧!” 千灵子站起身来,矮小的身躯岿然不动,他道:“你先杀我吧,本仙家手上杀了好几十个万鬼,眼下上路,也算大赚不亏!”他心知敌人太强,在场之人,无一人能够幸免,只盼自个儿先死,不用目睹同伴惨亡,受此煎熬。 金蝉冷笑道:“一个黄毛小儿,倒比菩提这老儿有出息多了。”又大声道:“你们可知菩提这老贼生平做了多少恶事么?” 众人或惊恐,或愤怒,无人接他的话。 金蝉神色凶狠,却又有几分懊悔,他道:“这老儿捏造谎言,骗我恨上我万仙中一位顶天立地的大人物,那人叫做仙殇,是菩提幕后推动,令我丧心病狂,将这位...高人杀死。” 众人面面相觑,竟无人知仙殇是谁。 金蝉勃然大怒,正要杀千灵子泄恨,就在这当口,他一抬头,只见高空中,一人足踏飞剑,一双眼带着些许戏谑,俯视着众人。 千灵子闭眼许久,却等不到金蝉出手,他心下奇怪,看清来人,不禁急道:“盘蜒,你...你快走,去找菩提宗主!你二人去找其余仙使....” 金蝉等六人重中之重,便是杀死万仙破云高手,见盘蜒身在高处,追击不利,彼此心意相通,金蝉道:“盘蜒,你若要救法剑派门人,便乖乖给我落地。” 盘蜒笑道:“这儿闲杂太多,我却另有个好价钱,六位想不想听听?” 千灵子见他不逃,骂道:“你这..蠢货,眼下废话什么..” 盘蜒喝道:“千灵子,你给我住口,轮不到你来教训我!我爱怎样便怎样,何必要你多嘴?” 千灵子虽被他责骂,但不知为何,心中竟生出感激来。他明白盘蜒已豁出性命,要守护这众多弟子,否则他为何不走? 金蝉沉吟说道:“你出什么好价钱?” 盘蜒道:“我一人对你们六人,却不在此处,而在道义山上。你若答应,我便不逃,你若不允,我掉头就走。” 金蝉心想:“其余小辈,不足为患,却万不能让此人逃了。”于是笑道:“你若守诺,我自然答应。” 盘蜒颔首,对千灵子道:“我走之后,你领大伙儿撤走,下山之后,赶往苦朝派那处天门。” 千灵子流泪道:“盘蜒,你....你莫..莫...犯蠢,咱们都...骂你...不值得如此。” 盘蜒笑道:“我是仙使,轮不到你来教训我,快滚,快滚!” ------------ 七十七 五脏六腑皆亲友 说罢,盘蜒回身飘远,行速不快不慢。金蝉等人也不再看法剑派一眼,不久追上盘蜒。 那道义山离此不远,七人施展飞行法,稍后已至。金蝉曾为万仙仙使,熟知此山地势,见其山峰平坦,绵延三十里,风貌一览无遗,绝无陷阱埋伏。 七人落地之后,盘蜒道:“金蝉,先前你所说仙殇之事,似乎心怀怨气,当时情形到底如何?” 金蝉闭目想了想,笑道:“杨木、海平、蝉鸣非死即伤,再无用处,你想拖延时辰,等人援手,那大可不必了。” 盘蜒叹道:“仙殇与我颇有渊源,我不过想分清敌友罢了。” 征虎冷笑道:“你想假意归降,以待时机?今日万仙破云,无一能活,你也休想逃脱。” 金蝉道:“不过你若能告知我等张千峰下落,我倒可网开一面,饶你不死,只将你囚禁。” 盘蜒露出微笑,神色古怪,似在讥讽。孟火喝道:“你小子倒还猖狂,死到临头,还敢嘲弄我等?” 盘蜒道:“就算我告知张千峰所在,于诸位也无益处。” 孟火心中一凛,暗想:“莫非张千峰已逃走了?”问道:“为何如此?” 盘蜒却又变得漠然,像一条来自荒漠、废墟的毒蛇,他道:“诸位即将死于我手,万鬼也将覆灭于此,即便知剩余万仙所在,又有何用?” 金蝉心头火起,道:“动手!”袖袍一甩,使炼化挪移之术,一道十丈巨剑直击敌手;孟火挥拳,烈火随风暴涨,如一面大旗,覆盖山峰;履伯吐毒,毒气漫漫,泡沫升腾,奔涌如浪;迁沙双手一合,大地开裂,沙尘石屑喷薄而出;征虎周身真气缭绕,刚如铁,猛如狮,打出掌力,平夷山石。另一鬼首手一爪,一个黑乎乎的大圆球陡然而生,朝盘蜒裹下。 这六人一上来便各施全力,这倒并非如何看重盘蜒,只是夜长梦多,以防变数,且招式之间,各有先后,前仆后继,密集无绝,彼此全无冲突矛盾。这六招威力无穷,众鬼首心知即便盘蜒不死,在此招之下,也非丢大半条命不可。 忽然间,盘蜒身旁一声龙吟,白雾混混沌沌,泊泊升起,众鬼首只觉手臂巨震,一众妖法真气烟消云散。再纷纷去看,只见一头巨大白龙盘旋山间,盘蜒则坐于白龙头上,身上白光缭绕,飘渺难辨。 众鬼首皆见多识广,修为深湛,见此异物,齐声惊呼道:“这是蜃龙!” 盘蜒笑道:“难得遇上知音。”忽然一掌拍出,金蝉登时察觉不对,卯足全力,与盘蜒对了一掌,他掌力中蕴含融物之法,无论金石血肉,中此掌后,皆受金火灼烧而融,然而盘蜒掌力太强,金蝉胸口一窒,退飞数十丈,方才站稳脚跟,急运内息,哇地一声,吐出大口浊气。 先前那变化黑球的鬼首抢上,在金蝉背上轻拍,掌法巧妙,化解其中幻灵内力。这鬼首自称似神,乃是神识巧妙,细查入微之意。似神沉吟道:“此人功力远胜过你。咱们之中,唯有征虎与你,能与他对掌而不死。” 其余众鬼首骇然变色,金蝉知形势逆转,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他修炼为真仙了么?难道....难道他真是第二个仙殇?” 饶是如此,金蝉但心中仍抱指望:“这蜃龙在俗世中无法长久,等蜃龙一散,他必露出破绽,且他强招蜃龙,代价极大,心智定然不稳。” 当年盘蜒与暗谷、凌越二者相斗,那二老也登时想到此节,以斗力转为攻心。眼下众鬼首法力修行,皆不在那二老之下,立时也有此盘算。 金蝉道:“征虎,咱们上!其余人使迷魂之术!” 征虎咆哮一声,真气剧扩,一爪击出,风火伴随,哗哗风声中,山巅浮云撕裂。盘蜒指使蜃龙一动,砰地一声,将征虎爪力击溃,旋即一招幻灵掌反打。 金蝉闪身而至,一招“魔心雕柱”,双手半抱,一道二十丈的大铁柱当空压下。盘蜒忽想起一事,左手散去内劲,向上一举,喀喀声响,手臂登时粉碎。他苦笑一声,道:“险些忘了昔日之约!” 金蝉想起当年蛇伯城下,两人曾立约:“金蝉放东采奇残军离去,盘蜒若与金蝉为敌,须得自断一臂。”此时盘蜒兑现,金蝉心头大喜,可立时又暗暗心惊:“此人好整以暇,足见把握十足。” 征虎攻势不竭,好似狂风暴雨,拳力爪力,洋洋而至,顷刻间场面中尘土飞扬,沙石冲天。盘蜒以单手挡了十招,那蜃龙一动,情景如幻,众人再看不清盘蜒在何处。 各人急运心法,霎时耳清目明,看破幻觉,可盘蜒一腿踢在征虎腹部,再往上一削,征虎痛呼起来,满嘴是血,急往后撤。 孟火使出摧心火,大火蔓延,快如红电,正中盘蜒背部。此火妙用,与当年百重阎罗、邪龙阎王类似,烧人心魂,又灼体魄,若敌人心思间有机可趁,立时魂伤魄燃,筋骨燃烧。他一击命中,喊道:“他中我法术了!” 盘蜒行动竟毫不受阻,稍一转,寒气凛冽,熄灭毒火。一个纵跃,闪开迁沙“巨石握”,来到履伯面前,单手一戳,在履伯喉咙上破开窟窿。履伯闷声一晃,忙不迭逃走,由似神疗伤。征虎、金蝉夹击过来,盘蜒手一钩一转,将两人攻势弹开。 众鬼首穷心竭力,施放攻心迷魂之术,谁知盘蜒心意坚定,全不受制,斗了数百合,那蜃龙也全无消退迹象。鬼首皆感惊惧,心知若非盘蜒只剩一臂,众人败象早成。 金蝉望向似神,喊道:“使‘五脏六腑’功!” 似神哀叹一声,心知到此关头,唯有如此。 这万鬼六大鬼首,平素彼此不睦,勾心斗角,连对金蝉也并非如何信服。唯有对付万仙、阎王时,彼此抛去心结,愿联手迎战。 这“似神”在鬼首之中,身份极为特殊,有他在场,众人方可齐心协力,配合无碍,究其缘由:因似神练有一门“绝疑心法”,浑身上下,散发无色无味的香气,只需周身众人认定同一强敌,由似神居中调度,便可知敌人种种迹象,一人心思,传遍众人,确保己方不乱阵脚。 在这“绝疑心法”中,更有一门最为强烈的五脏六腑功夫,一旦使出,周身五人心意协同,内力激增,等同于五人中最强一人。只是此法重创众人心体,对似神而言,更是危害难测,然而到此关头,也唯有运用这救急之术。 似神听金蝉所言,凝神少时,蓦地香气扩散,直钻入另五人魂魄,除金蝉之外,其余四人精力弥漫,妙悟陡升,齐声高呼,再出手打向盘蜒,顷刻间,威力倍增,排山倒海,身法茫茫,再无丝毫间隙。 盘蜒“嘿”地一声,接下履伯沼气掌,迁沙沙石掌,手臂酸麻,身子一晃。金蝉高呼一声,一招“溶金拳”从背后击出,盘蜒一个趔趄,使太乙灵道术,在三人胸前皆推一掌。那三人受伤退开,征虎复又抢上,一招“天虎风来爪”,刺中盘蜒左肋,顷刻间血流如潮。 盘蜒咬牙死按住征虎胳膊,蜃龙脑袋一甩,喀喀数声,将这体格健壮至极的鬼首撞得胸骨粉碎。征虎死命坚持,砰砰数拳,打在盘蜒胸口,盘蜒大口吐血,手一挥,征虎朝后数步,软倒在地。 金蝉见占了上风,忙传声道:“似神,替征虎疗伤!”他知盘蜒仙气虽盛,功夫虽妙,却仍有重大隐患:他有真仙之能,却无真仙之躯,故而出招时对身躯损耗极大,即便以破云层仙法治愈,行动之间,必有极大破绽。而此时众鬼首内力强悍,共担伤势,联手出击,足以与阎王抗争,怎会敌不过这大有瑕疵的敌手? 盘蜒见孟火与金蝉同时攻来,眉头一扬,蓦然掌心下击,全力使出蜃幻吞海掌来,砰地一声,掌风震荡,苍天晃乱,这道义山上陷落大坑,竟险些由此塌方。众鬼首不料他仍有这等功力,受飓风波及,无不身心煎熬,痛苦不堪,勉力运功抵挡,这才逃过一劫。 烟尘渐散,金蝉急道:“守住似神,莫让那小子伤了他。”这似神乃是此次获胜关键,决不能让盘蜒加害。 见那深坑之中,盘蜒遍体鳞伤,慢慢站起,金蝉等虽受伤不轻,但局面仍比盘蜒更佳。金蝉面露喜色,知道盘蜒这孤注一掷的一掌,对自身侵害,非同小可,至此胜负已分,此人必死无疑。 忽然间,征虎惨叫一声,抱住脑袋,七窍鲜血直流,手足抽搐,翻身而亡。金蝉等人大感惊骇,转身瞪视盘蜒,却不见他有丝毫异动。 盘蜒笑道:“似神鬼首,香气如神,只是比起我这天香经功夫,不知谁更胜一筹?” 金蝉身子摇晃,忽然间明白过来,他急道:“你...你也会似神的功夫?” 似神霎时魂飞天外,颤声道:“你...你运你那香气,也融入五脏六腑功中?”他知盘蜒刚刚那全力一掌,扰乱自己心神,借助那天香经功夫,香气弥传,已占据这五脏六腑阵的主宰之权,这也是这功法唯一破绽所在,可终于为此人识破。 盘蜒道:“在下乃是惯犯,自来侵人心魂,熟门熟路,各位在我眼皮底下玩这些把戏,未免太过托大了。” 他手指指向履伯、孟火、迁沙,似神,那四人顿时也紧抱头颅,口鼻中血如雨下,当场气绝。 金蝉身子发颤,自知今日功亏一篑,但转瞬之间,他已恢复沉着,不露怯意。 他笑道:“万仙气数未绝,菩提这老儿又逃过天罚。” 盘蜒摇头道:“菩提逃不了,仙殇之仇,由我来报。你也有罪,你也该死。” 金蝉惨笑起来,坦然道:“动手吧。万鬼....由我而创,也当由我覆灭。” 盘蜒勉力拖动残破身躯,手指对准金蝉,忽然间,他背后剧痛,低头一瞧,只见一柄紫色利刃刺穿了自己身躯。 盘蜒心下一喜,知道正是菩提下手。 时机正好,这奸诈的老狐狸,我知道你会现身。 将我囚禁,让我去见见真相,菩提,你隐瞒多年,足以灭绝万仙的罪孽。 带我去人头山中。 他伏倒在地,耳畔只听到菩提得意的大笑声,那笑声越来越遥远,盘蜒闭上眼,欣慰的昏迷过去。 ------------ 七十八 老来脸厚争功劳 法剑派众弟子逃脱险境,照盘蜒所说,赶往那处天门,一路上见许多万仙死者伏于路旁,并无幸存,无不心情沉痛,惶惶难安。 千灵子愁眉不展,小嘴撅起,眼中闪着泪光,走到半路,忽然道:“我得去道义山,不能任盘蜒独死。” 众人虽也担忧盘蜒,却也深感不妥,邹芳劝道:“不可,不可,仙使舍生取义,咱们才得平安脱困,你这一回去,岂不辜负仙使这番义气?” 袁平也道:“途中或仍有万鬼强敌,咱们这遁天几人,当效法仙使,舍命相护,岂能半途而废?” 千灵子忽然气恼至极,喊道:“菩提....菩提祖师爷太不像话,一遇危险,自己忙不迭逃走,竟全不顾大伙儿!” 众人心中实则皆有这念头,却谁也不敢宣之于口。有人道:“祖师爷身子抱恙,留下硬拼,徒然送命而已。” 千灵子摇头道:“他施展那紫剑功夫,随后一冲一跳,哪里像抱病垂老之人?身法比我精神百倍。况且他口口声声,说不愿咱们先他而死,可说一套,做一套,比之盘蜒....盘蜒仙使,委实差的太远。” 不少人闻言点头,心道:“此事实则怪不得祖师爷,然则有盘蜒珠玉在前,祖师爷此举...着实让人心寒。” 千灵子又道:“我想好啦,我送你们到那天门边,你们自个儿逃吧,我说什么也要去道义山,若盘蜒死了,我将他尸骨背下来,若他没死,我陪他一块儿死去。” 邹芳、袁平深知此子脾气顽固,犹胜顽童,知道劝他不住,邹芳苦笑道:“师弟,你看似胡闹,可比谁都看重恩义。” 千灵子翻翻大眼睛,说道:“总比菩提这老头好些。” 又前进不久,前方忽有大军迎面而来,那大军好生惊人,约有数万团白色鬼火,百余个黑色大火,映照的周围冥冥冷冷,凄凄惨惨。千灵子等人吓得不轻,遁天高手冲在前方,其余弟子则各找藏身之处。 只听张千峰喊道:“前方可是千灵子、邹芳、袁平、集克及诸位法剑派门人?” 法剑派众人又惊又喜,走近一瞧,才见到是苦朝派、神藏派、海纳派等幸存门人,只是这群人身后妖魔太过诡异,千灵子左瞧右瞧,仍有些心惊肉跳。而张千峰见众人平安,更有昏迷不醒的蝉鸣老仙在内,自也心下喜慰。 千灵子问道:“千峰仙使,你们这儿又....又怎地了?” 张千峰于是说了几番与万鬼大战,万仙如何惨遭屠戮,又如何深陷重围,最终如何突施反击,打敌人个措手不及,以至于反败为胜,将万鬼入侵主力一举歼灭。 法剑派众人听得是盘蜒发觉龙木之事,又是盘蜒传授江苑招来群魔之法,心头敬佩,又不禁深感痛惜,千灵子哭道:“盘蜒仙使....为救咱们,不等你们到来,已....已去和那六大鬼首交手了。” 其余众人大急,张千峰、东采奇道:“此事已有多久了?” 千灵子道:“约莫一个时辰之前的事了。” 张千峰咬牙道:“师弟神机妙算,虽未必能胜,定能设法逃脱。” 东采奇凄然道:“盘蜒仙长他纵然能逃,也绝不会逃,非实打实熬上许久不可。否则法剑派众弟子焉能逃过追杀?” 千灵子哇哇哭道:“那咱们还不快回去?” 江苑自也心如火焚,忙命众白火黑火急往道义山赶去。众火怪皆奔行迅速,众仙家也步履生风,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来到道义山上。见到景象,无不目瞪口呆,惊魂难定,见山间树木已被吹得七零八落,地上一深坑,直陷三十丈,整座山险些被切落大半。万鬼六大鬼首一齐毙命,却有一老者坐于深坑之中。 那老者正是菩提。 菩提睁开眼,见到众人,微笑道:“诸位安然无恙么?这可委实好极了。”神情轻描淡写,甚是悠闲。 千灵子结结巴巴的问:“这....这六人是你杀的?” 菩提叹道:“这万鬼欺人太甚,我难以说服,唯有....唯有痛下狠手,这也是他们咎由自取罢了。” 雨崖子问道:“盘蜒仙使呢?他人在何处?” 菩提皱眉道:“他不是这六人对手,趁我现身迎战,自顾自逃走,眼下不知去向,只怕是吓破了胆。” 东采奇闭目片刻,感悟良久,摇头道:“这大洞中皆是幻灵真气,当是盘蜒仙长的功夫。” 菩提眼中怒气一闪,道:“采奇姑娘此言差矣,盘蜒焉能有此功力?这是老夫全力一击,才有这等石破天惊之威。”他乃泰家古时宗匠,自也精通幻灵内力,却不想令旁人知晓。 千灵子怒道:“你胡说八道!你有这等功夫,为何还仓皇逃窜,任由金蝉杀戮咱们,却始终龟缩不出?若非盘蜒现身相救,咱们早全数死了。” 菩提道:“我那时身体不适,非先走一步不可,尔后我调匀内力,方才来此扭转乾坤。千灵子,你不信我说的话么?你污蔑老夫声誉,可是有欺师灭祖之心?” 千灵子脑子嗡嗡作响,乱作一团,也想不明白其中道理:“若这六个鬼首并非菩提所杀?难道竟是盘蜒么?可他又如何能有这等惊天动地的功夫?” 非但是他,其余万仙门人皆想不明白,唯有暂信菩提之言。 陆振英、曹素见地上白雾氤氲,随光起舞,心中一动,暗想:“这是盘蜒...盘蜒招来的白龙,这确是他所为。”但她二人仍深恨盘蜒作为,不愿明说此事。 之后数日,菩提下令众人搜山,找寻敌人踪迹,万仙下落。仍有零星万鬼之人藏于深山,然则已不成气候。而张千峰、东采奇又身怀灵知之法,若全神贯注,可遥遥知人动向,以此搜寻,极有神效,将剩余残兵一一捕获,却始终未找到盘蜒行踪。 此次万鬼来袭,杀戮狠烈,破云一层,仅剩下菩提、张千峰两人,蝉鸣神智不清,垂老衰弱,只能退隐。遁天层则唯有神藏、法剑、海纳派等八人无碍。其余弟子被万鬼突然围杀,殇死残酷,亡者数目惊人,天地派更由此灭绝。统算下来,二十多万人中,唯留存七万,其中六万余人乃是与世无争,连万鬼也懒得理睬的九歌派弟子。 虽万鬼精英尽出,惨死万仙山中,无一逃脱,可万仙却也元气大伤,由此残缺不全,不过苟延残喘罢了。随后时日,万仙门人哀悼死者,焚化尸体,哭哭泣泣,悲声传遍山河。罗芳林得知此事,亲自带人前来吊唁。其余武林中人,来者更是络绎不绝,然则万仙有万鬼这前车之鉴,一概拒之门外,不许入内。 这一日菩提召集破云、遁天、飞空层门人商议今后之计,东采奇武功虽强,身份不到,不得入内,千灵子仍道:“当务之急,乃是找到盘蜒。” 菩提冷冷说道:“此人销声匿迹,不见人影,咱们到哪儿去找?他久久不归,只怕心中有鬼罢了。” 千灵子、雨崖子、张千峰同时大怒,其余人也皆感不满。张千峰道:“宗主,若非盘蜒立下大功,我万仙早已覆灭,他心中怎会有鬼?” 菩提哼了一声,说道:“我能一举杀了六大鬼首,如何会惧那区区还魂巨人?万仙招来这许多妖魔鬼怪,在山间游荡,乃是极大隐患,纵有微功,焉能抵过?” 陆振英心下轻叹,想要道明真相,但立时赌气心想:“你害我徒儿一生,我偏不替你作证。” 张千峰道:“然则师弟救我神藏、海纳、山海、苦朝、法剑弟子性命无数,怎能算作‘微功’?” 菩提语气软了下来,道:“千峰,你仔细想想,他预备这一支鬼火妖军,又‘碰巧’借龙木尸体,于两地通行无阻,世上哪有这等巧合?” 张千峰心头一震,问道:“宗主言下何意?” 菩提沉吟许久,说道:“莫非....莫非此人故意....引万鬼攻入万仙?他借此时机,好立功显名,又一举将这妖军....招来,令自己势力大增,抢夺这门主之位么?哈哈,好毒辣的手段,好深沉的心计!” 张千峰道:“祖师此言差矣,师弟早有远离万仙,隐居不归之心,这宗主之位,他如何放在心上?而他如今不见归来,只怕已知战祸平息,故而远走高飞了。” 菩提道:“然则是他执意饶龙木巨怪不杀,将这妖魔带回万仙....” 张千峰断然道:“师祖怎能颠倒黑白?师弟当时执意要杀此妖,是祖师爷一意孤行,堕入金蝉陷阱,才有今日之祸!” 菩提倏地站起,双目怒视张千峰,道:“张千峰,你屡次挑衅,想要怎样?” 张千峰道:“师祖神功盖世,一举胜了六大鬼首,要杀我张千峰,料来与碾死蚂蚁无异。然则公道自在人心,当时情形,我记得清清楚楚,岂能任由师祖混淆是非?” 鲲鹏哈哈大笑,起身鼓掌,说道:“千峰,昔日我与破云层老头争吵,你躲在后头,吓得说不出话来,眼下你总算明白过来,知道据理力争,这才是真正‘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菩提瞪眼片刻,又缓缓坐下,叹道:“总而言之,盘蜒此人疑点甚多,咱们总得好好查清此事才行。” 便在这时,一法剑派门人道:“师祖,咱们得好好找找盘蜒仙使家中,没准能有所收获。” 菩提叹道:“然则盘蜒屋前有太乙阵法,难以破解,唯有他昔日亲近之人能够入内。” 众人一听,将目光对准陆振英、雨崖子二人,两人脸上一红,愣在当场,过了片刻,雨崖子才道:“宗主有何吩咐?” ------------ 七十九 水中望月朦胧影 菩提道:“劳烦两位领大伙儿去盘蜒屋中,解其布防阵法,或能知其去向。? 火然?文? ??? ???.?r?a?n ?e?n?`o?r?g” 陆振英朗声道:“启禀宗主,我与盘蜒仙长早已分开数年,如何还能入他屋中?” 雨崖子也道:“祖师爷,我与盘蜒本是师徒,他未必...能容我入内。” 菩提笑道:“不管怎样,总得一试。两位走上一遭,也并不费事。” 两人也想知盘蜒在哪儿,答应下来,菩提又叫上张千峰、千灵子,共十人一行,前往盘蜒昔日住处。 盘蜒升入破云之后,搬入蒙山昔日小屋,然则有一住处,乃是他踏入飞空、遁天时所住,门外布下太乙幻灵阵,等闲人难以入内。 众人来到屋前,景象变化,幻雾丛生,但陆振英上前一碰,幻境消退,露出原状,见一简朴平凡的小院,院内覆盖灰尘,可见许久不曾有人回来。 雨崖子笑道:“振英,看来他不曾忘了你。” 陆振英不想再与盘蜒有半点牵连,忙道:“那是他懒得变动,若...若是师伯触碰,也定能入内。” 雨崖子当年与盘蜒一吻,两人体内万鬼万仙真气抵触,她至今不由自主的厌恶盘蜒,闻言也道:“我是万万不成,早与他断了。” 菩提道:“咱们进屋瞧瞧!”大步推门而入,张千峰目光机警,见门前灰尘远比院子里少,心下一喜:“师弟果然回来过!他没死,他没死!” 小屋中事物极少,皆是些山海门公文书册,然而一法剑派门人指着一处嚷道:“这里有古怪!”抢上前去,一脚踢开一布,露出一个极简陋的木门,木门之下,有个挖掘开的大洞。 那门人跳入洞中,忽然又喊道:“这是什么?好沉,好沉!”下方叮当作响,有不少金铁器物。 张千峰见这门人行动时毫不迟疑,暗暗留神,只见那木门太过粗糙,木板崭新,似造了没多久,而地道中泥土粘稠,也像是挖了没几天。他稍一回忆,想起正是这门人提议搜找盘蜒住所。 菩提道:“黄维,你让开,此物太重,你功力仍不足。”于是手一探一拉,搬出一个极大的布袋来,解开绑绳,哗啦啦声中,绽现紫光,落出许多紫色长剑。 陆振英“啊”地一声,花容失色,颤声道:“这....这剑怎会在盘蜒....盘蜒仙长屋内?” 菩提问道:“这剑有何奇异之处?” 陆振英于是如实说了当年一聚魂山妖魔赠剑,几年后又有一高人现身夺剑杀人,被盘蜒逐走之事。众人心中满是疑惑,那黄维沉吟道:“莫非...莫非盘蜒他与那夺剑老者是一伙的?他这般做作,所为何事?” 菩提神色沉痛,道:“或许又是他这制造事端,假扮救星,沽名钓誉,一举两得的行径,唉,这人何等心机...” 张千峰冷冷道:“这紫剑或有人栽赃,诸位不见这泥土木板皆安置不久么?” 千灵子道:“这话不错,他人不在此间,任谁都能陷害他了。” 菩提眼神暗暗扫过黄维,目光满是责怪,怨此人办事不利。黄维满头大汗,急道:“或许是他自己回来过了?不然谁能破他太乙阵法?” 张千峰道:“他若回来,为何不将这些紫剑带走?照振英所言,紫剑锋锐至极,乃是当世魔物,他为何将其留着?以他本领心机,难道连此节都想不到么?况且这太乙阵法,也并非无人可破,只需内力与他相当之人,凝神而过,便可不受其扰。” 菩提严厉道:“张千峰,你是在说谁?” 张千峰摇头道:“宗主以为呢?” 菩提冷笑一声,握住一柄长剑,默然许久,道:“此剑上有极灵验的魂魄,嗯,等若生灵一般,咱们或可问问此剑来历。” 众人吃了一惊,问道:“宗主,这又如何办到?” 菩提道:“老夫精通一门‘心念倒影’之法,可将这等灵知招引出来,宛如实景一般。”说罢手掌摊开,虚握在众剑上方,默默运气,半晌之后,众剑上纷纷漂浮起淡淡烟雾,在空中凝聚成形。 那景象所在,乃是一处火山下,空中大爿火烧云,下方赤土黑岩,一群群红肤巨怪正在铸造兵刃,甚是凶险。 菩提惊道:“老夫曾听人传闻,这似....似是聚魂山中的魔怪啊!这紫剑原来来自聚魂山中,这乃是紫剑剑灵的记忆。”这幻境实则是他与跳蚤精挑细选而得,早已筹划多时。 不久远处四人走来,乃是一红衣女鬼,一黑衣胖鬼,一高瘦无面鬼,最后一人,则是盘蜒。盘蜒与那三人交谈,称呼众妖为义姐义兄。 陆振英心头巨震,道:“那女子是....是黄泉的阎罗,乃是阎王手下!当年盘蜒从...这女子手下救出我来!” 众仙无不震撼,不知盘蜒为何会与这些妖魔鬼怪混在一起,甚至称兄道弟,神色熟络。这景象极为逼真,令人身临其境,盘蜒表情动作栩栩如生,万万做不了假。 那无面鬼道:“我在此火山中找到一块大精魂石,精炼之后,得了百柄兵器,极为锋锐,眼下全数赠于四弟,还望四弟择好手相赠,莫让神兵闲置。” 无面鬼又叮嘱几句,要盘蜒替他将此剑送出,杀人夺魂,盘蜒答应下来,随后扛起箱子,扮作一鬼怪模样,将身边白犬也化作妖魔,随后统领群魔,踏出聚魂山。 那景象就此断绝。 陆振英只觉毛骨悚然,恐惧无比,回想往事,不禁流泪发抖,她道:“那...当年...那赠我等精魂剑的....南陀螺,便是....便是盘蜒假扮的?他...一直替阎罗卖命?” 菩提神色惊怒,道:“这小子到底是谁?到底有何目的?他...莫非要挑起万鬼万仙争斗,造成无数死伤,好令那阎罗受惠么?” 众仙虽都惦记盘蜒大恩,可眼前这铁证如山,令众人陷入极大慌乱,若真如菩提所言,这盘蜒非但无恩,反而是世上前所未有、阴狠毒辣的大魔头。 张千峰、千灵子两人脑中一片空白,霎时愣愣无语,想要质疑这景象是假,然则两人功力深湛,轻易能辨真伪,这幻境中声音表情全无破绽,宛如亲临现场,决不能是菩提凭空幻化而成。 菩提叹道:“此人如今....图谋已成,以后不知有何等毒计,他那三个弟子,没准皆是他帮凶,那些白火黑火,更是极大隐患,非除去不可。” 张千峰大声道:“慢着!” 菩提换上一副苦口婆心的面容,道:“千峰,如今万仙破云唯独你我二人,你我若不齐心协力,倾覆之忧,近在眼前,这等铁证面前,你仍执迷不悟么?” 张千峰闭目片刻,昂然道:“师弟绝不是这样的人!这幻影纵然为真,然则无头无尾,并无前因后果,我相信师弟定有苦衷。古时候断章取义,借题发挥的冤案,难道还少么?至于索酒、江苑、盘秀与诸多火怪,更是有实实在在的大功。” 菩提长叹问道:“你可是中了盘蜒幻灵真气,脑子仍不清楚?” 鲲鹏也道:“千峰,莫要倔强,如今盘蜒全貌,就算未水落石出,可咱们也看清大半。此人能与阎罗勾结,又是什么好人?我看哪,咱们先将那三人捉住,公正审问,耐心相询....” 千灵子抱住脑袋,急急奔走,转了一圈,道:“不对,这里头仍不太对头!这三人救了本仙性命,咱们有恩不报,反而囚禁恩公,这岂不是忘恩负义么?”他心思单纯,纵然胡闹,却深知侠义之道,不可偏离。 张千峰也道:“不错,我也是这句话,不找到盘蜒师弟,不可妄自定论!” 菩提怒吼一声,道:“妇人之仁,荒谬至极!若不先下手为强,那些火怪如若攻来,咱们万仙转眼便无人能活!” 忽然间,屋外有一女子声音说道:“若非江苑师侄约束众火怪,咱们又岂能安然无恙?他们若有害人之心,我等焉能活到今日?”正是东采奇来了。 菩提哼了一声,暗想:“听说这女子与盘蜒渊源更深,武功之高,犹胜过张千峰半筹。我那兄弟不便现身,我孤身一人,不是这两人对手。”推门出来,见东采奇站在屋前,目光清澈,毫无退让之意。 陆振英劝道:“师姐,你并未见到那精魂剑中影像,不知....盘蜒他陷得多深。你即便对他一往情深,可总得明辨是非。” 东采奇哈哈笑道:“师妹,你出生俦国陆家,经受侯爵教导,我倒来问问你,你说这世上,是否有永久的敌人?又是否有长远的盟友?” 陆振英摇头道:“若于我有利,与道不违,便是昔日敌手,亦暂且可为友。然则....然则...那毕竟是阎罗,是世间生灵的死敌。” 东采奇道:“师兄一生经历,可谓匪夷所思,无人能测,我有时也常常不明他心意,没准他与阎罗相识,行些小恶,乃是为令世间安定呢?咱们扪心自问,我万仙时至今日,是受他好处多呢?还是因他吃了亏?” 众人心中同时想道:“明面上看,咱们所有人都是他救的,当然好处更多。”菩提却喝道:“苦朝、神藏派两大仙使因他而死....” 东采奇打断道:“暗谷仙使作恶之烈,我亲眼目睹,而蒙山仙使犯下罪孽,千峰仙使则亲自领略。你自个儿也说他有功无过,眼下岂能反攻倒算,自食其言?” 菩提想说:“莫非你这丫头也是盘蜒同党?”但若说出此话,这女子脾气上来,自己未必讨得了好,只得硬生生忍住。忽然间,他心头一震,背脊发寒,转头望向“人头山”方向,惊觉其中出了乱子,登时魂飞魄散。 他急道:“今日暂且作罢!“踏上飞剑,嗖地一声,赶往他那至关重要、不容生乱的要地。 ------------ 八十 前程风光梦一场 盘蜒陷入恍惚与黑暗的边缘,游离在清醒与昏睡之间,周身环绕着密密麻麻、如山如海的魂魄,哭泣、呐喊、嘶吼、低鸣、祈祷、求死,繁复刺耳的声音交织密结,穿耳入心,钻脑镇魂。火然?文 ??? ???.ranen` 那全数是炼魂。 盘蜒感到寒冷,那寒冷发自心头,传遍全身,似要远离,却又戏耍般的折返回来。盘蜒想要抵御,却抵挡不了,想要忍受,可冷的过了头。 他知道自己被囚禁,可却忘了自己身躯在哪儿。他飘荡在这魂魄的海洋中,本不该感到孤单,却无一魂魄留意他,似乎盘蜒压根儿不存在。 你自愿来到这里,是么?你等待的不正是一场盛宴么? 我见过这样的情景,这寒冷十分熟悉,那是悲伤的灵魂哭诉,令人由心底而生的寒意。 那是在哪儿?那是何时? 茫茫思绪宛若绳索,拉着盘蜒往记忆深处游去。他想起寒火国的黑血潭,黑血潭之下有个水门,将盘蜒传至那凄惨绝望的洞窟,在那儿,盘蜒见到一圈圈、一层层的孩童,那些受困的贪魂蚺。 眼下为何与当时一样? 你早就猜到答案了,不是吗?混沌指引着你,疯狂预示着你,你一直想找到这人头山的入口。你想得那万仙门主之位,只希望菩提能向你坦白这秘密,对么? 他要的人是你,他渴望你的炼魂,维系他的荣光,他的心血,他的万仙门。 盘蜒凝聚起心神,逐渐行动自如,有炼魂留神到他,回答盘蜒的疑问。 你们是谁?为何被困?为何哭泣?已有多久? 我们....我们本是投师万仙,未度过泉水试炼之人,菩提欺骗我们,假意留咱们疗伤,却将我们....将我们炼化成了...贪魂蚺,关在不见天日的山洞中,我们死不了,活着却加倍痛苦,所以我们哭泣。从很久很久以前,一千年?两千年?陆陆续续有人到来。 盘蜒试图数清数目,然而那太过庞大,盘蜒一时分辨不尽。 他困你们在这儿,出于哪般图谋? 黑暗中的魂魄接连闪亮起来,盘蜒仿佛见到星空,他们一个连一个,成了一座天桥,直达那无穷的天顶。 盘蜒心底涌出痛恨之情,宛如接连不断的海浪,将他抛上了天。 那上空是什么? 那是麒麟环,古神之物,万仙仙露泉的由来,它沉在万仙仙露泉的底部,直达轮回海鸿源池水之中。 早在两千年前,菩提发现鸿源池水效用衰弱,无法维系这许多门人。他钻研了许多年,知道其中缘由。 这麒麟环便如一道门,将万仙门人的灵魂,与轮回海中沉睡的十二位古神连在一块儿,通过修炼万仙仙法,能攀升层阶,从那些古神宏大无尽的魂中受惠。 然则仙人数目太多,活的太长,这道门的逐渐侵蚀收缩,万仙与古神的关联便慢慢衰微,总有一日,这连接一断,根基不复,万仙必不复存在。 所以菩提想出法子,他捉活生生的,有天分的人,以他泰家昔日培育续梦蛇的法术,炼做贪魂蚺,将咱们困在山中,用咱们的炼魂,铸成一座通往轮回海的桥,这桥直通过麒麟环的“门”,那门便无法收缩,无法关闭,万仙也得以存续下去。 盘蜒想:我也是贪魂蚺。 他这些苦难的同胞答道:你不一样,你远比咱们巨大,他找来你,便无需再捉人来了。只需用你的炼魂,便足以与轮回海相接。他一直在找这样的人,他本想得到一位仙殇,可金蝉出手太狠,将仙殇杀死,如今....他终于等来了你。 盘蜒想:是么?原来这般。这便是我心底的困惑,这便是我的宿命? 用我同胞的性命,我盘蜒的性命,这永无止境的折磨悲苦,去维系万仙。那些光鲜、逍遥、漂亮、高傲、尊贵、欢闹、富有、无上的仙人? 牺牲自己,盘蜒,万仙就能永远传下去了。 那是你喜爱的,一直守护的万仙。 盘蜒眼前浮现出记忆的片段,那是他入门之后,一幕幕欢笑喜悦的景象,与吕流馨,与陆振英,与东采奇,与雨崖子,与天珑,与天心,与张千峰,与千灵子,与蝉鸣,与海平,与菩提,与一个个恭恭敬敬,唱唱跳跳,粉粉嫩嫩,潇潇洒洒的万仙。 那是虚伪!那是做作!那是谄媚!那是无可形容的卑鄙!那是建立在万千同胞的生不如死之上的凌霄宝殿! 我明白了,万仙是什么?万仙是恶!无极的恶!伪善的恶! 我一直以来都做了些什么?我与仇人厮混在一块儿,一齐享乐,一齐欢笑,一齐向上攀爬,于我而言,却一直向下坠落。 粉碎这凌霄,毁灭这虚伪,憎恨这仙门!对,对,去憎恨!去毁灭!去粉碎! 去吞噬。 饥饿感充斥盘蜒,他变得贪婪暴躁,周围的炼魂感应这变化,纷纷笑了起来。海潮般的大笑声中,他想:你一直吞吃着贪魂蚺的炼魂,你难道不曾察觉么?每一次运用飞升隔世功,每一次提升层阶,你都嚼着同胞的血肉心魂呀。 报答他们,将他们的苦难结束,将万仙结束。 去吞噬。 他张大嘴,如他多年前刚刚梦醒时那般饥饿,那般疯狂。他扫了一圈,周围的灵魂沦入腹中,他再一次动口,以不可思议的灵巧与速度吞食灵魂。 那些贪魂蚺并不害怕。 如果知道生命的每一天都将在万分痛苦中度过,人会害怕死亡么? 不,死亡是恩赐,是解脱。 他粗略吃了一圈,肚子已饱,于是他剖开自己肚子,将没用的东西抛了出去,他抛出所练的飞升隔世功,吞山、非天的炼魂,零零碎碎的内力,诸般无用的情感。 武功驳杂,就舍弃武功。心蒙了尘,就将心抛弃,抛了往昔,你一无所有。 但你入了道,你心无尘埃,你就此重生,更胜梦中。 你是太乙,记得么?你曾将天地乾坤,纳入自个儿的梦境。 你是太乙。 那巨大的、扰乱星空、撕裂黑暗的蛇再一次吞吃起来,那些炼魂很快变得毫无滋味儿,甚至令人反胃,但盘蜒以无私无畏的心前进,他要解救每一个同胞,将他们每个魂中对万仙的憎恨烙印在心底。 许久之后,黑暗中再无炼魂。盘蜒大声咆哮,紧闭双眼,在这梦的海洋中劈开缝隙,找到了回身躯的路。 他耳畔轰隆巨响,从高空坠落在地,沉重的、如山般的巨岩砸在盘蜒身上,他并无真气护体,险些被碾成肉泥。 但他总算逃了出来,保住一条性命。 断臂复原很慢,脑中撑得鼓胀欲裂,他如初生的婴儿,光着身子,蜷缩抽搐着。 前方有急促脚步传来,伴随着惊惶伤心的怒吼。盘蜒睁开眼,见到菩提站在面前,在菩提身后,是高大的跳蚤阎罗。 菩提看清盘蜒状况,怒极反笑,说道:“你怎地破开那降魔阵?你....杀了所有的贪魂蚺?你险些毁了万仙,你这蠢货,你这妖孽!” 但他为何仍笑得出来? 啊,他定然以为自己能制得住此刻的盘蜒,只要盘蜒在,那桥便能接续,仍能抵达轮回海,连接古神灵魂,源源不绝的从他那儿收获福祉。 跳蚤叹道:“义弟,你何必做无望之争?你还想回到万仙中么?你已回不去了。他们都知道你我结义之事。” 他们都恨我么?好极了,好极了。因为我也恨万仙。你击碎了我的退路,那再好不过。 我在虚伪的皇位上坐了太久,是该撕破那仙家君子的面具了。 菩提见盘蜒脊椎骨被砸得弯弯扭扭,不成形状,叹道:“盘蜒,你不必怨我,需知你若肯忍耐,万仙门人都会受益。你可知....可知若没了你,又会怎样?” 他顿了顿,说道:“涉水一层的弟子,在第十年便会发疯,变成茹毛饮血,不老不死、却丑陋无比的妖魔。再过十年,便轮到游江。后十年则是涉水,又过十年,飞空层亦会变化。唯独遁天、破云层的人已与古神紧密相连,不受波及。但到此地步,万仙....已毁灭殆尽了。那些...患病者留在世上,则是行尸走肉,痛苦不尽。” 盘蜒心想:“痛苦不尽?你感受到那些同胞的苦么?你感受过仙殇的愤怒么?” 但他心已麻木,身子喀喀发声,已坐直了身子,身上断骨全数融合,伤痕收复,身上披一件淡紫色的袍子。 菩提吃了一惊,跳蚤也不禁后退半步。菩提犹豫刹那,笑了起来,说道:“事到如今,你还虚张声势?这是幻灵内力么?” 他一挥掌,霎时幻境纷纷纭纭,有火有雷,万兽云集,张牙舞爪的横在盘蜒身前,这正是泰家嫡传,纵横数千年的太乙幻灵掌法。菩提大喝一声,幻灵真气朝盘蜒涌动过去。 跳蚤轻轻一跃,纵身高空,双足直踢,足劲似劈天巨剑,径直朝盘蜒踢下,他并非想置盘蜒于死地,这足劲虽勇猛绝伦,却颇留余地,可一遇抵抗,登时化作极凌厉的杀招。 盘蜒心想:“太乙幻灵掌?那不正是我所创的么?”手掌一托,菩提那重重幻影已被盘蜒掌控,反朝跳蚤打去。跳蚤大骇,足劲骤增,嗤嗤声响,他脚踝一痛,飘然倒飞出去,再一看,更是惊恐。 菩提大声惨叫,身子已缩小得如同老鼠,被盘蜒捏在手里。 跳蚤瑟瑟发抖,仿佛做着疯癫的怪梦:这万仙的至尊,悟道的破云,凡间第一高手,在眨眼之间,一招之内,已被这重伤之人牢牢制住。 盘蜒道:“天地为梦,幻灵随心,这才是太乙真仙法的真谛。” 他又低声道:“万仙非仙,不凡亦凡,待落红尘,何仙不殇?” 死吧。 菩提老仙瞬间被捏成粉末,直如蝼蚁。 ------------ 八十一 吃人狼虎请上门 跳蚤恐惧已极,手上木杖一转,正要布下太乙幻灵阵护身,但转念一想,瞬间明白过来:以菩提功力,即便阎王降世,五招之内也未必杀的了他。? 燃?文小? ?说 ? ? ?.?r?a?n??e?n?`为何被盘蜒一招击毙?况且此人身负重伤,不久前还垂死挣扎,更如何能够? 正因菩提使太乙幻灵法术,被盘蜒如数识破,以此反击,一举获胜。此人精通太乙术法,层次与其兄截然不同,只怕已臻‘蝶梦庄生、反璞归真’的妙境,菩提施展手段,却正如溪流入海,瞬间泯然。 念及于此,跳蚤足下蹬踏,刹那间如离弦之箭,急速倒奔,他本就擅长轻功,此时全力奔逃,当真瞬息百丈,快速无比。 忽然间,他眼前一花,只见盘蜒已到他面前,跳蚤大惊,不知此人何以如此迅速?即便盘蜒施展幻灵真气,也当及不上跳蚤身法才是。跳蚤大喝一声,双足连续踢出,足劲如屠龙枪、破虎剑,风声呼啸中直击而去。但到盘蜒面前,却似泥牛入海,霎时不见。 跳蚤急想:“当年细脖邪龙受我腿法,也有损伤。为何此人竟能化解?”千头万绪,便想不到盘蜒此时功力已胜过那阎王一筹,修为之高,难以测度。 他又往后一跳,摘下脸上面具,露出苍老、惨白的脸来,那脸庞果然与菩提相似。 盘蜒道:“泰廉,你助纣为虐,与泰扇同罪,故而放你不得。” 跳蚤身躯发抖,道:“你怎地....知道?你怎地知道?”叫了两声,见盘蜒不答,嘴一张,“呼”地一口,吐出数万小虫来,这小虫与吞山阎王的黑蛆相似,亦是无所不吃,只是威力稍有不及。跳蚤足下一扫,真气上涌,将众小虫往前一推,登时密如飞蝗,枪林箭雨般落下。 盘蜒面前,一血盆大口忽然张开,将众小虫一股脑全吞了进去。跳蚤喊道:“长斤两!”话音未落,一黑蛆人影陡然现身,一拳打出。跳蚤见盘蜒手法与昔日吞山阎王一般无二,更是战战兢兢,毛骨悚然,挡了十招,渐渐不支。 盘蜒闭目片刻,地底开裂,喀拉一声,一条大蠕虫蹿升而起,跳蚤厉声叫道:“细脖邪龙!”这正是细脖邪龙当年法术。他躲闪不及,一条腿已被这蠕虫咬断。长斤两趁隙一拳,刺入跳蚤胸口。 跳蚤张口吐血,跪倒在地,求饶道:“念在...你我结义份上....杀了我...”他乃聚魂山阎罗,死后若灵魂不灭,仍可在聚魂山重生成魔,只不过遗忘十年间之事。 盘蜒手一捻,跳蚤魂魄破体而出,他再一搅动,这魂魄霎时粉碎,这阎罗便彻底消亡了。 杀了仇敌后,盘蜒倍感虚弱,他虽已功力圆满,但死后逃生,又连使神通,总不免疲倦。 接下来去哪儿? 他身在人头山中,人头山本囚禁万千贪魂蚺,眼下已被盘蜒所杀。在人头山外,仍有幸存的万仙门,这些寄生虫、伪君子,他们仍活在世上。 强烈的怒气如火山喷发出来,盘蜒想将他们全数宰了,替同胞复仇,但他明白此举殊无必要,万仙门至此已然灭亡,那些弟子,大多在十年间便会沦为无脑的妖魔,随后每隔十年,更多人因此发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比起让他们痛快而死,这般受尽煎熬,惶惶不可终日,岂不更美? 他快意大笑,可心中怒气沸腾,急需发泄:这人头山乃万恶之源,同胞的黑牢与墓地,此山不可留!此山必须毁了! 盘蜒散发心意,梦境汇聚如海,真气仿佛汇成了一柄斧头,横贯东西,纵达苍穹,那斧头以他为中,抡了一圈,刹那间,响声聋耳,惊天动地,这千丈高的人头山被盘蜒一击两断,无数百丈大的岩石从天砸落,乒乒乓乓,掉在盘蜒周围,每一次撞击,皆引发新一轮坍塌。 盘蜒连声大笑,身形遁虚,往外奔走,忽然间,他伤势发作,内力不稳,一下子跌了出来,现出实体,他痛呼一声,被一块石屑压断双足。 眼前漆黑一片,巨石如雨,身下地面粉碎,盘蜒不由自主的掉落下去。 他毕竟仍是血肉之躯?他会死么? 你为何如此冲动?你要毁山,大可出去后再动手,可你偏要冒进,将自己这条性命搭上。 只因你心中有恨,失了冷静,终于自尝恶果了。 你已忘却了爱,眼下该忘却恨。 巨响轰鸣,天塌地陷,盘蜒很快全无意识,更不管生死。 ..... 晃晃悠悠,颠颠簸簸,起起伏伏,飘飘荡荡,盘蜒逐渐恢复精神,有了知觉,但他伤的太重,连脑袋都受了重击,若非他已非凡俗,这山塌之灾,足以让他死上千百遍了。 他感到自己在担架上,有人抬着他直往前跑。那当是两人,身上散发着淡雅花香,似乎是两个女子。 两人不停交谈,但盘蜒听不清她们说些什么,也不知她们要将自己带往何处。他思绪太乱,脑子不清,伤势太重,心情太糟,似乎在梦境与现世之间徘徊。 两人不怎么停留,内力很深,盘蜒睡睡醒醒,只觉这两人总在走,似乎在逃离某地。 后来盘蜒发觉,她们不住客栈,只在荒郊野外休息。他想睁开眼,休整耳朵,可却力有未逮。 终于,她听见其中一个女子惊呼道:“你们...你们是谁?为何深夜前来?”那声音极为熟悉,但盘蜒记忆似被锁住,想不起来。 有一粗豪嗓门笑道:“两位小娘子,这等美貌,为何抬着这么个....个...骨皮血肉?又在半夜赶路?” 骨皮血肉?我眼下是骨皮血肉么? 那女子镇定下来,笑道:“你可知咱们是谁?胆敢找咱俩麻烦?我们是万仙门的,岂是你们这群土匪能招惹?” 粗豪嗓门停了片刻,蓦然又哈哈大笑,道:“万仙?听说万仙门被万鬼挑了,眼下人死的精光,自顾不暇,两位娘子如真是万仙,光景只怕不妙。” 又一粗鲁汉子嚷道:“两位小娘子,既然从万仙逃离,想必...嘿嘿...想必是想另谋高就了?不如...便在我安陌山住下,当咱们寨主的压寨夫人如何?咱们一众好汉,定好吃好喝的伺候两位,享乐不尽,荣华富贵,岂不比在万仙门强的多了?” 忽然另一女子道:“嗯,你们这山寨倒也荒僻,有山有水,旁人不易找到这儿来,对么?”声音清脆,极为悦耳。 头一个汉子道:“小娘子所言不差,咱们这安陌山,四处间到处是鬼洞,稍不留神,被鬼洞吞了,便从此销声匿迹,不知去了何处。有人说是阎王爷捉人,故人人都避而远之。” 那女子奇道:“鬼洞,鬼洞,那是什么?各位爷们儿倒还活的好好的,那是什么道理?” 众汉子笑道:“寨主于林中住了几十年,摸清鬼洞动向,否则大伙儿岂能如此太平?” 那女子道:“好,那咱们便随你们上山走一遭。” 另一女子急道:“师妹,他....他成这般模样,你怎地还有心....” 那爽朗女子道:“怕什么?他死不了,咱们正愁甩不掉追兵,也好在这寨子里躲躲。” 那胆小女子苦楚道:“他.....死不了,可成了这...惨状,纵然有仙身也....也好不了啦。”说罢轻声哭泣,凄然欲绝。 那爽朗女子道:“你若嫌弃他,便将他丢了吧,我一个人带他走。你嘴上说爱他念他,好生悲壮伟大,一见他衰弱,便想舍他抛他?” 胆小女子连声道:“不,不,即便他只剩一颗脑袋,只要活着,我仍要陪伴他。” 爽朗女子嘻嘻笑道:“这才差不多。” 胆小女子又道:“这是这...这些人...并非善类,咱们岂能在他们狼窝中居住?” 爽朗女子道:“怕什么?这些大侠都是谦谦君子,难不成他们还会吃人么?” 众匪人接连哄笑,声音奸邪,真像极了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有人奸笑道:“咱们不吃人,反而会亲人抱人,让人舒坦得不愿离去。” 头一个粗鲁嗓门哼了一声,又有人谄媚道:“自然是寨主独占佳人,大伙儿绝不敢贪图。”寨主又哼了一嗓门,这才语气满意。 爽朗女子奇道:“各位在说些什么‘亲亲我我’的?我怎地听不懂?” 众匪人更是大喜,那寨主问道:“小妹妹,你这般豪气,难道没碰过男人么?” 爽朗女子道:“咱们万仙都是些软骨头,娘娘腔,没半个男人。有人要与我亲嘴儿,我哪能答应?”语出惊人,惹得众汉子淫笑不断。 寨主似对双姝起了敬重之心,竟正经问道:“在下乃是安陌山寨主白八月,不知两位姑娘尊姓大名?” 爽朗女子道:“我叫天珑,她叫吕流馨,都是万仙渡舟的弟子。” 盘蜒心想:“原来是她们二人,我被压在百万巨石之下,她们如何能救我出来?” 寨主又问道:“原来竟是渡舟层的女仙,难怪这等仙家气度。只是两位为何带着...带着这尸骨赶路?听两位先前所言,他似乎仍还活着?” 吕流馨道:“他....他....”天珑抢着说道:“这是一头极厉害的妖魔,被咱们砍成重伤,仍未死去,唉,其中颇有波折,咱们眼下改变心意,要将他救活,故而需寨主容咱们躲藏一段时日。” ------------ 八十二 既知今日何当初 那寨主爽快道:“两位何必客气?大伙儿落难江湖,本就该互相扶住。ranen ? ?. r?a?n??e n `o?rg”语气怜惜,甚是殷勤,前呼后拥将天珑等人请上了山。 绕了八、九个转,走近大寨,寨主摆开宴席,请天珑、吕流馨饮酒。天珑道:“我师姐要照看那人,我一人陪大伙儿吧。”寨主嘿嘿笑道:“自然全随仙女意思。” 吕流馨甚是不安,低声对天珑道:“小心他们酒中下迷药....那寨主色眯眯的,不知打什么鬼主意。” 天珑奇道:“我剁了胸前两爿肉,他怎地还看得上我?莫非喜欢这男男调调?” 吕流馨嗔道:“你怎地如此糊涂?你相貌好看,这山中野人,都与野兽一般....” 天珑轻笑一声,闪身而去。 吕流馨愣了一会儿,将盘蜒安放在床上,打来水,烧开了,替盘蜒擦抹身体,嘴里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念道:“水流如绢洋洋洒,水镜洁净拂看花,水光摇摇红颜逝,水声永驻传天涯。”声音婉转优美,反复几遍,如痴如醉,却又有几分惆怅。 盘蜒记得这是当初两人相遇时,吕流馨特意念出,惹他关注。当年她仍不过是个懵懵懂懂,做着成仙美梦的少女,得知门中新来了弟子,故意打扮的漂漂亮亮,意图将那人情意俘获。 眼下她年岁增长,但容貌却不曾改变,只是举止间多了几分收敛,几分稳重,不似往昔那灵动调皮的女孩。 她见盘蜒状况稳健,喜道:“盘蜒仙长,你这等功力,令人叹为观止。放心,放心,你虽伤重,但至少性命仍在,绝无大碍。你....你可是饿了?我取些干粮,烧糊了..喂你。” 屋外仍不住有欢笑声传来,天珑陪着那群匪人,吃吃喝喝,甚是热闹,众人笑声渐渐香艳情浓,似乎天珑做出些许挑逗之举。 吕流馨颤声道:“天珑她...不,她何等机灵,绝不会....” 蓦然间,那大寨中响起一声尖利凄惨的长呼,众人又“哇”地一声,旋即一片冷寂,夜空之下,万籁俱寂。 吕流馨吓了一跳,道:“不会...”忽然间,门吱呀一声开了,天珑跑了进来,浑身上下已成了个血人,吕流馨愣愣看着她,神色有些害怕。 天珑笑道:“怕什么?拿去,给你心上人服下。”说罢递来百来颗红彤彤的红豆,烛光之下,那红豆映着红光,叫人心寒。 吕流馨道:“这....这是何物?” 天珑道:“快些,快些,这是灵丹妙药。” 吕流馨迟疑少时,接了过来,送入盘蜒嘴里,当真入口即化。盘蜒只觉心底暖洋洋的,直升入脑子,顷刻间清醒了不少,于是真气流转,断骨接续,飞速复原。 吕流馨“啊”地一声,欢天喜地,道:“这真是...真是妙药,你从何处找来的?莫非这寨主真如此好心?” 天珑做个鬼脸,道:“他确实好心,这药其中一颗,便是用他心脏做的。” 吕流馨急道:“你说什么?” 天珑露出雪白牙齿,笑道:“你怎地一惊一乍?我说,我杀光了这安陌寨的混球,将他们心剜了出来,放在锅子里熬成丹药,来救咱们这位大仙人的命。” 吕流馨道:“你....你杀光了....好几百人?” 天珑眉头一跳一跳,淡然道:“不过一千零八十人,只是大多烂了心,挑不出几颗好的。这安陌寨没一个好东西,我这叫为民除害,一举两得。” 吕流馨虽知天珑了得,却不知她竟在眨眼间杀光千人,这份本事,当真超乎想象,一时间打量着她,似见了怪物一般。 天珑道:“好啦,别瞧我,再瞧一眼,我便挖了你的眼。”她语气平静顽皮,似是调侃,却有一股不可违逆的残忍,吕流馨一个哆嗦,去照看盘蜒,煮水喂食,忙得心无旁骛,天珑在盘蜒额头上一点,盘蜒又睡了过去。 晕乎乎、黑的又晕了许久,盘蜒睁开眼,察知自己仍在床上,裹着一层暖融融的棉被,他直起身子,稍一运功,已运转无碍,全数复原。 吕流馨惊喜的叫了一声,道:“盘蜒...仙长,你...觉得怎样?” 盘蜒脑中有人念道:“这万仙的仙女,这虚伪的蛆虫,她也是仇敌,非杀了她不可。”这不是血云,血云已与盘蜒彻底断绝联系,那是发自内心的,真实的恨意。盘蜒凝视着她,只需一个动念,立时便取她性命。 但他下不了手,因为她救了盘蜒的命。 吕流馨见盘蜒目光冰冷,不以为意,反蹦蹦跳跳,欢欢喜喜的走近,手里一块香喷喷的毛巾替盘蜒擦去汗水,又手脚不停,替盘蜒取来崭新的袍子、鞋子。 盘蜒见那袍子正是他在万仙门中所穿样式,鞋子也甚合脚,问道:“你....你新做的?” 吕流馨笑道:“是啊,你瞧瞧我手艺怎样?”见盘蜒有些犹豫,道:“不,不麻烦,你睡了好几天,我闲来无事,这才....这才...哈哈....我还挺有天分的。” 她年轻时乃是娇贵受宠、衣食无忧的豪门长女,连做饭手艺也不过平平,如今她针线厨艺皆突飞猛进,令人刮目相看,可见定下了极大的苦功。 盘蜒道:“谢谢姑娘。” 吕流馨“嗯”了一声,又上来搀扶盘蜒,盘蜒摆了摆手,道:“我没事了,你走吧。” 吕流馨道:“是,仙长可是要运功调息了?我...我待会儿再回来看你。” 盘蜒道:“我让你回万仙去,不必留下陪我。你与天珑都走,今日之恩,将来我必有补报。” 他有句话未能出口:“你若不走,我怒气发作,杀你如杀蚂蚁一般。” 吕流馨呆呆站住,突然流下泪来,道:“我...不走,仙长,我哪儿也不去。我与天珑救走了你,便死了心要随你走了,无论...无论你犯下多大错,我俩都...不在乎。” 盘蜒想了想,问道:“我犯了什么错?万仙为何要追杀我?” 吕流馨道:“那天....那天‘人头山’倒了,一条白龙直冲入云,我与天珑抢先一步,在乱石堆中找到你....你的身子,模样可...唉...随后咱们躲在远处,见大伙儿找到菩提宗主尸体。鲲鹏、邹芳、陆振英好些人说,是你杀了菩提宗主,非要捉你问罪不可。张千峰、东采奇他们也无法反驳。天珑便打定主意,先偷偷将你带走,我虽是....累赘,却也跟了出来。” 她顿了顿,见盘蜒神色平静,又道:“我知道大伙儿定是冤枉你,本指望你醒了之后,带你回山,澄清....澄清罪状呢。咱们万仙眼下遭难,正该团结一致。” 盘蜒道:“他们并未冤枉,菩提是我所杀,伤口上留有幻灵真气,无法作假。你俩带我逃走,我很是感激,不然若我醒来,在场万仙,无论是谁,一个也活不了。” 吕流馨难以接话,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盘蜒缓缓吐息,一字一句说道:“你与天珑若不走,我忍耐不住,只能杀你二人。你走吧,回万仙山,留住一条性命。” 吕流馨再难抑心思,忽然泪如泉涌,喊道:“我不走!我不走!你上哪儿,我去哪儿!我....我等了你十多年,如今...总算救活了你,你为何如此绝情?拒我于千里之外?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不惜一切,你带上我,我求你....带上我。” 盘蜒眉头一皱,微一催功,吕流馨捂住胸口,痛的大喊大叫,她神色惊慌,宛如溺水之人,但过了片刻,她抬起头,依恋万分的望着盘蜒,这正摧残她的人。 盘蜒想起这眼神,这眼神穿越了时光,刺过仇恨的屏障,激起盘蜒的回忆来。 当年盘蜒与她共同学艺时,难道她不一直这样看着他么?那深情的、初尝爱意的少女,看着身边那陌生的、来历不明的少年。 他亲她,骗她,骂她,强赶她走。 她哭泣,喝骂,求饶,死不变心。 盘蜒害得她家破人亡,登入万仙门后,又使伎俩气她,一次次的试图斩断那缕缕情丝。 但他失败了。 时至今日,她学会了女红,学会了持家,武功更高,心性沉稳,温柔贤淑,明理懂事,已是更出众的女子,她定有无数追求者,愿为她出生入死,掏心掏肺。 可她呢?这往昔刁蛮任性的少女,她洗尽铅华,为了盘蜒学会当温柔的妻子,她拒绝爱慕,孤身一人,默默忍耐,却在远处看着盘蜒,见他登上高峰,见他沉入谷底,在决断的关头,她宁愿背弃一切,也要拯救这无耻、卑下、善变、危险的恶鬼。 她始终未曾变心,她收获了智慧,却仍和那许多年前的少女一般愚笨。她为何仍不明白?盘蜒是她的仇人,她却为何非要以恩报仇? 不惜一切,不惜一切,不惜一切? 盘蜒抱住脑袋,仇恨与懊悔交织在一块儿,挤压、碾动、一次次的折磨他,让他明白心中的爱意恨意正将他拖入深渊。 他不能再受牵绊,不能再感受到爱。 他喝道:“出去!” 吕流馨被真气托起,送了出去,木门关上,她爬了起来,用力拍打门板,断断续续,声嘶力竭,嘴里只念着盘蜒一人的名字。 盘蜒将那视作考验,视作最后的诱惑,心中有火,他以冰水浇灭,心中刺痛,他注入麻木的毒素,反反复复,无休无止,那固执的少女终于疲倦,终于伤心欲绝。 她默默的走开了。 很好,很好,让我冷静。 他抓住那顿悟的机缘,仙灵的踪迹,孤独的泉水,飞升的大门,他打坐静思,如磨盘般碾碎杂念。 过了数个时辰,屋外始终死气沉沉,再无半点声响。 她放弃我了么? 我为何还要挂念? 他推门而出,眼前黑夜无边,并无一人,偌大的山寨中,仿佛被凝固在时光中的坟墓一般。 他转过一座塔楼,前方有一片花园,花园中有一凉亭,凉亭之中,吕流馨伏在桌上,看似在生着闷气,借酒消愁,但盘蜒绕了半圈,她脑袋已经不见了。 盘蜒眨眨眼,转向一旁,他见到天珑站在一座锥形小山上,手中捧着吕流馨的头颅。 月光之下,那头颅美丽异常,宛如生者,仿佛随时会开口吟起那初见时的诗句一般。 但那双灵巧的眼却再睁不开了。 天珑指指吕流馨,这痴情的、在绝望中死去的人儿。又指指她自己,笑容鲜艳,满是狂热。 天珑道:“女人,麻烦。” 随后,那少女、那恋人、那仇恨、那爱意,那最后的试炼,在天珑掌中瞬间化作烟尘。 她身上剑型纹身徐徐变化,成了圆圆的红斑,肌肉扩张,震碎衣衫,她双眼如火,头顶一对牛角,红发飞舞,遮天蔽月。 啊,时至此刻,盘蜒终于都明白了,于是感到拨云见日之喜。 她追逐着我,提醒着我,远离爱人,斩断感情,专注武学,升华境界,抛弃丝毫动摇不定。 那召唤邪神的仪式,那庞大的骷髅巨人,她体内驱不散的毒性,洗不去的剑纹,天剑派的邪灵,杀了蛇儿的凶手,渴望敌人的疯子。 斗神红疫看着盘蜒,目光如潮,杀意冲天,将盘蜒笼罩,隔绝万物,隔绝生机。 ------------ 八十三 不爱不恨才是真 记忆中,有人哭道:“红疫,红疫,我苦命的孩儿,你活着唯有....唯有受苦,娘....” 那说话的妇人说不下去,流泪远走,将被兽皮、树叶裹住的小红疫抛弃在荒山中。燃文小?说 ??.?r?anen` 红疫并无怨言,她乖巧、温顺的点了点头,部族的巫师说她是祸害,是诅咒,是天灾,是瘟疫,娘非扔了她不可。她被牢牢绑在地上,也许下一个心跳,丛林的野兽会吃了她。 有狼来了,咬她的脸颊,撕掉她那布满红斑的肌肤,吞咽时,黑血从她脸上流下。那狼知道不妙,想要放弃,但已患病而死。 它很弱,抵受不住红疫的病,无法结束红疫的苦。 又有狮子路过,啃她的脚,它虽健壮,但咬破红疫脚上脓疮,毒液涌入,这狮子也很快倒地不动。 如此庞大的野兽,也死在微小狡猾的病源之下,它也很弱,救不了红疫。 仍有生灵不知死活的前来,有乌鸦、有鬣狗、有食腐的蛇,有食尸的鬼,看似强横,不可一世,却接连沦为红疫身边的死尸,堆积成山,于是再无野兽光顾,红疫的死期久久不至。 红疫嘲笑它们的弱,憎恨它们的弱,朝她喉咙咬一口很难么?她只是个幼童,令她死去很难么? 为何没有强而有力的、令人敬畏的、真正聪明的捕食者前来杀了我? 死尸发臭,病源滋生,瘟疫传播,似有知觉一般涌向红疫,红疫喉咙肿了,皮肤肿了,脸颊、肢体、身躯,无处不肿,肿得像个圆滚滚的西瓜,却各处不均,向外鼓起,以至于撑开了绳索。 红疫没死,那些病征,在她体内互相争斗,让她持续不断的发高烧,时时刻刻,痛苦不堪,却出奇的维系着她的生命。她时刻发冷发热,却从寄生在她身上的疫病中汲取生命。 她越长越高,越长越大,所到之处,传播恶疾,再反过来吸收病源,以至于生灵灭绝,寸草不生。 她肌肤溃烂,瘦骨嶙峋,却终于肿胀到五、六丈高,她成了魔鬼的象征,受到祭拜,族中人烧香求神的请她走;又有除害的杀手接踵而来,欲取她性命。 红疫慢悠悠的走,敌人凶巴巴的追,追不多久,便在红疫呼出的毒气中惨死。 弱小,可悲,冲到我面前,一枪刺死我,这事儿有那么难么? 谁也杀不死我,我自己杀死自己吧。 那些疫病保护着我,吊住我半条命,让我死不得。那我便除灭这疫病,斩断我那顽强可憎的生命。 红疫进入沉思,在无数岁月之后,她醒来时,身轻如燕,小巧美丽,疾病清理精光,照照湖水,可爱极了。 但另一种毒在她体内扎了根,那毒很讨厌,流到哪儿,哪儿便很舒服,使不完的气力涌了出来。她断了手,那毒一接管,手登时好了。她刺心脏,毒一糊弄,心脏也完好无损。 后来有人告诉她,这是魂魄调度的真气保护着她。 她恼恨至极,求死的念头在心里根深蒂固,但苦思无法。她听说黑蛇山上有智者,那智者能耐很大,或许能杀了她。 她没见到智者,却在半路中见到了一个年轻人。 那年轻人叫太乙。 太乙问:“你是谁?为何朝黑蛇山去?” 红疫瞧出太乙很强,她有这般本能,可看出那人身上能耐潜力。红疫报上姓名,道:“你有这样的本事,能不能杀死我?” 太乙笑了起来,当她是疯子,不去理她。红疫于是与他打斗,她越战越勇,太乙却总能敌得过她,每次将她制住,太乙却不杀她。 红疫问:“你为什么不杀我?” 太乙说:“我为何要杀你?你又不是黑蛇。” 红疫问:“黑蛇是什么?你只杀黑蛇么?” 太乙摇头说:“黑蛇可恶,所以我杀黑蛇,若神无能,我还杀神。” 红疫跳了起来,编造说:“你杀我,我是神,我是....我是打斗神,遇上谁都要打斗。” 太乙说:“你是女人,我不杀女人。杀女人最是麻烦。” 红疫继续追着太乙打闹,央求他杀了自己,她一生中从未有这样的乐趣,遇上一个能够杀死自己的敌手。两人追逐,奔跑,往往一天跑上万里,踏遍山海,攀岩坠谷。 那时大伙儿都是蛮子,言辞简单,可太乙不同,他常常能说出深奥的词句来,敝如“星辰起,太阳落,银河漫天,大地旋转”,他是在打斗的间隙,两人坐下休息,抬头看星星时这样说的,他比划些莫名其妙,难以索解的道理,他说那是太乙术法,是他创的功夫。 红疫说:“只要练了你这功夫,便能杀死我了么?那你教我,我去教旁人,让旁人杀我好了。” 太乙嘲笑着说:“女人,麻烦。你去找旁人也好,省得扰我思考。可这法门并非人人都能学会。” 红疫闷闷不乐,她问:“就算我找旁人,与旁人睡觉,生小孩儿,你也不在乎?” 太乙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红疫没听懂,于是两人再打,她进步神速,很快太乙就稍稍打不过她了。 但她仍渴望太乙杀了自己。 太乙说:“你应该去找我师兄,他练得是伏羲法,比我厉害多了。只是你我二人,已是朋友。我纵然能赢得了你,也不愿杀你,更不希望你被师兄杀死。” 红疫凝视太乙,说:“你在乎我?你愿和我生小孩儿么?” 太乙说:“不,这情爱是多余的,有了情爱,我心有滞涩,修行定会失败。那黑蛇上身之后,我非发狂不可。” 红疫说:“胡说,你舍不得我。” 太乙不屑的看了她一眼,说:“你已坠入爱障,眼下赢不了我。我的太乙幻灵术专胜执迷不悟之人。” 红疫不信,两人一试,果然如此,她试着不爱他,于是心里有了恨,激起怒火,但依旧胜他不得。 红疫不明白,为何心里有爱有恨,会被太乙幻灵术克制?她那些匪夷所思的、稀奇古怪的功夫,就半点也使不出来了? 太乙说:“因为爱与恨都是俗念,俗念一起,神功消退。我若如你一般,这太乙幻灵法便大打折扣。” 红疫说:“那我该如何....如何抛却爱恨?” 太乙想了想,说:“你爱的人是我,恨得人也是我,但你那恨是从爱里得来的,与爱息息相关。如果我杀了你,你不爱不恨,没准你就能超脱爱恨了。” 红疫问:“我对你好,你一点也不在乎?反而要杀我?你真的超越了爱恨?” 太乙说:“这话问得好,我实则也没脱出轮回,但眼下我魂魄稳固,不曾有挚爱之人,所以尚能超脱。” 红疫明白过来,这人铁石心肠,从头到尾,根本不将她放在心上,他之所以以往不杀她,只是因嫌麻烦。 她说:“你杀了我吧,我本来就是为这事来的。” 太乙紧盯着她,忽然间,眼中神采飞扬,他说:“也许有朝一日,你能助我超脱这爱恨。” 红疫说:“我死去之后,如何能帮你?我也不懂你那些怪门道。” 太乙恭恭敬敬的说:“斗神阎王,你不会死,有朝一日,你自然而然会找到帮我的法子。” 于是太乙身形变化,化作一条雪白的龙,龙喷出水一般的火,焚烧红疫身躯。红疫在火中收获灵悟,她果然不再为爱恨烦恼,神智清晰,数不尽的知识钻入脑海。 她明白自己以往之所以不死,是因魂魄留存在脑,这蜃龙的火焰灼人心魂,威力无穷,能杀得了她。 她醒来时,成了斗神阎王,来到聚魂山中,无数妖魔鬼怪向她俯首称臣。 她得知阎王源自十二个古神的魄,这聚魂山中,自然也将有十二个阎王了? 果然不出所料,除她之外,陆陆续续又有阎王转醒,她生性好学好斗,去向这些阎王挑战,总能越挫越勇,将敌人功夫学过来,最终将阎王杀死。 在聚魂山,阎王魂魄也不会消亡,而是会很快重生转世。但红疫深知他们从此再敌不过自己,也懒得再与他们嗦。 她仍然想找那送她来此的太乙,他是谁?是古神的化身么?可据她所知,并非如此。那太乙术法也极为离奇,她从未听说过这样的功夫。 她学尽无数奥秘,却唯独这太乙术法,她至今无法理解透彻。 她当然已不爱他,更不恨他,但她欠太乙的恩情,总有一日,或许轮到她助他凌越爱恨。 她去找鬼心阎王,这阎王最令她厌恶,他是所有阎王中最疯狂,最难应付的一位,可他却最古老,最聪慧。 红疫问:“是何人让你醒来?” 鬼心说:“是一位叫伏羲的怪人。” 红疫又问:“你不曾见到过太乙么?” 鬼心摇头说:“太乙是谁?” 红疫又问:“咱们由十二神而来,那伏羲呢?他与十二神有关联么?” 鬼心叹气说:“他似比十二神更为古老,因为十二神驱散黑蛇时,这伏羲曾帮忙出过力。” 黑蛇,黑蛇,太乙确实说过黑蛇之事。十二神毁灭黑蛇之后,躯体、魂、魄、真气四散,留在轮回海、聚魂山与世间。 红疫又陆续去找暴虐、吞山、混沌、邪龙、共工等阎王,问是何人唤醒他们,他们有的说是伏羲,有的说是伏羲身边那条蛇妖。 或许那蛇妖就是太乙?他又怎会成什么蛇妖了? 但红疫非找到他不可,他在凡间,红疫在聚魂山,她暂无法穿越二者隔阂,虽然心急,却一筹莫展。 她告诫自己,那并非爱,并非恨,只是一段缘,一场约定。 她非见到太乙,让他也超越爱恨不可。 ------------ 八十四 苦苦追寻千万年 再过多年,聚魂山中,昔日魔皇蚩尤复生。? ? 火然? 文 ???.?r a?n?en`魔皇为何物?据传他本就在聚魂山中,在阎王诞生之前就有,与聚魂山乃是一体,就像山、海、日、月一般。他应当是聚魂山的主宰,令所有阎王臣服于他。 红疫想见见这古老的魔头,试试身手,于是向他挑战,敌不过他,此事传开,聚魂山所有阎王皆再无逆反之心。 但红疫心有不服,以招式、法术、内力而论,她并不逊色。蚩尤厉害之处,在于他一副躯体刚健至极,牢不可破,力气巨大,足以搬山劈海。可那失了精巧,红疫设想破解之法,将那不坏之躯也学了过来,只不过比蚩尤麻烦许多,须得借助剑灵。 她心中唯一渴望交手的,仍是那奇妙精巧、令人心动的太乙之术。 蚩尤召集众阎王,道:“我可在凡间、聚魂山间穿梭自如,亦可召阎王同行,正如一场永恒魔猎。我欲征伐凡间,将那儿的魂魄全收来聚魂山。” 红疫兴冲冲的,喜悦无比,头一个答应下来。暴虐、吞山、共工也愿意追随。那修罗非天阎王对蚩尤忠心耿耿,反被蚩尤留下镇守。其余阎王则各怀鬼胎,静观其变。 她能再见到太乙吗? 她知道太乙警觉的很,未必肯见自己,于是变化形体,拿骷髅罩子遮住面容,扮作一狂暴武士。魂魄很是奇异,阎王更多诡变,她变作男身,真气运转,全无半点不顺。她随蚩尤破开屏障,统领无数妖魔,降临凡世。 凡世由一轩辕统领,自封为黄帝,与蚩尤交手。这轩辕的功夫,叫做伏羲通天道。 红疫想起太乙提到过这位师兄,那伏羲通天道果然很是难缠,比太乙少了几分变幻,威力却更为强悍。双方大战,轩辕集齐四件神物,唤醒天地间四头巨兽,那也是古神遗留的躯壳,他驱使四兽死战。 蚩尤与轩辕交手,往往占据上风,却杀他不得。红疫冷眼旁观,不动声色,估算若对上这轩辕,自己约有五成胜算,这人很是了得,不愧为“他”的师兄。 尤为奇特的是,传闻中的那位伏羲,这位轩辕,还有红疫的太乙,皆与古神并无关联,他们从何而来?神功缘何而得?红疫皆不得而知,世上也无人知晓。 她更不在乎这凡间死了多少人,蚩尤、轩辕结局怎样,此次征战能否如愿。她只要找太乙,与他交手,助他超越爱恨,真正练成那太乙之法。 有一回,她突袭轩辕营地,两人过招间隙,她问:“太乙人呢?” 轩辕很是惊讶,说:“他与师父发了疯,不知去向,黑蛇明明已经消亡,他们却仍念念不忘,我劝他们不动,便离了山,在世间住下,引导凡人。你是斗神 ... 你见过太乙?告诉我他在哪儿?” 他很是惶急,由衷关心太乙。红疫笑了一声,离他而去,从此以后,她在战场上懒得出手,唯有见到值得提携之人,才用疫病法术迫出那人潜能。 轩辕想出法子,将蚩尤逐走,他也不知去向。双方群龙无首,场面僵持。暴虐、吞山、共工彼此勾心斗角,意欲当上新的魔皇,于是分别找红疫结盟。 隐约间,红疫觉得太乙想守护凡间,于是她毫不思索,不由自主的动了手。 她给出回答,同时宰了那三大阎王,将他们送回了聚魂山,那支妖军由此溃散,不少妖魔留在凡间,占据北地,逐渐繁衍。 但她也受了极重的伤,毕竟以一敌三,着实勉强了些,她时时觉得自个儿快要死了,需在凡间找一处灵气充足之地歇息。 她要找太乙呢,不想就此回去。 她寻寻觅觅许多年,伤势好好坏坏,吞山的邪法,共工的剧毒,暴虐的焚烧,总是阴魂不散,她功力减半,时时痛苦难忍。 有一日,她穿过重重迷雾,万般险境,来到一处仙山中,仙山里头,有一泉池水,那泉水叫做冥池,冥池边有碑文记载,说当年天地自成的十二神便从这池水中诞生,十二神若离开凡世,有机缘天赋的凡人,会来到这泉水边,洗净骨肉,收获十二神弥留凡间的真气,重生为山海间的神人。 她本就是阎王,自不能从池水获益,但百无聊赖,又找不到太乙,只想寻厉害的敌人交手,见到这冥池,心中有了灵感,冥冥之中,有天意指引她,去历练她未来的对手。 她最先找到的,是一个部族惨死,家破人亡的美貌小姑娘,那小姑娘叫做血寒,孤零零的浸泡在家人的血水中。 红疫瞧出血寒很有天赋,打扮成得道高人的模样,教导这小姑娘功夫,观望她进展,见她不知不觉间,将自己所创的血肉纵控念习了过去。 十六年后,血寒神功大成,红疫与她交手,也不过惊险取胜。她依照那冥池碑文所载,将血寒脑袋割下,带回了冥池,令她于冥池中重生。 血寒醒来,已不记得前生今世,问红疫是谁,自己是谁。红疫想了想,回答:“我是山海门的人,特来以你入道,赐你长生不死,化你蒙尘之心。” 血寒很聪慧,灵异超凡,她花了三年功夫,已明白自己使命,也许再过不久,她对这冥池理解之深,会远远胜过红疫。 她会不会看穿红疫身份? 红疫觉得很荒唐,她本是夺凡人寿命,统领妖魔的阎王,为何要栽培这世道的镇守人? 她又想:“太乙曾说,我的命运,你的命运,已牵扯在一块儿,所以才能相见,无论你做什么,无论隔了千年万年,咱们总会回到原点,再次碰面。你做的一切,看似无头无脑,全无道理,可没准正是引你我重见的一小步。” 她于是心安理得起来,道貌岸然的扮这杜撰的“山海门”门主。 她第二个遇上的人,是创立万仙的仙主,号称正一真仙。此人是轩辕的徒弟,继承了伏羲通天道,内力不及轩辕,可施展仙法,足以与阎王抗衡。 红疫现身,又对他说:“我是山海门的人,特来以你入道,赐你长生不死,化你蒙尘之心。” 万仙仙主神色惊异,他说:“山海门?轩辕师父曾让我创立一派,也叫此名目。莫非世上真有这天神之门?” 红疫与他动手,将他脑袋斩断,送入冥池,脱胎重生。 她始终没忘了太乙,继续找寻,连续多年,一无所获。她不耐烦起来,心底的邪念肆虐生长。 血寒带回了一位某个古神的后裔,说是练了前所未有的神功,叫做破魔弑神剑。若在以往,红疫非领教不可,但她自有烦心事,一时难以顾及。 正一真仙云游四方,带回一只金毛老猴子,这猴子神通官大,变化无穷,自称受‘变化泉’洗涤,创出天罡万千变。 红疫很是惊讶,因为她以往也曾创出过这功夫,心法诀窍,与这老猴子一模一样,看来世间真理,殊途同归,到了最后,会有巧合。 这些山海门人学习彼此功夫,纵然有所进益,却无法跨越最后一步,否则有身死之危,血寒认定,这诸般奇法上干天和,故而不能奢求。 但红疫不同,红疫是最强的阎王,凡人的限制,落不到她头上来。 她看着这满门仙人,心中忽喜忽怒,找不到太乙,她只想动手,一举对上四人,她能否取胜?但她功力并未复原,单打独斗,纵然能赢,可多人齐来,她必败无疑。 她不想死,她还在凡间找太乙呢。 红疫望着那冥池,苦苦思索,决定铤而走险,入这渡化真仙的冥池一试。她乃是邪魔外道,这冥池能不能容下她? 如果不能,红疫便毁了这冥池,又有何妨? 终有一天,红疫跃入池中,感受正邪交战,龙虎撕咬之苦,她痛苦的大喊,浑身真气沸腾,从意想不到的地方钻了出来。 她很欣喜,知道若逼迫自己到极限,便能恢复以前的神通。 忽然间,那池水炸裂开来,空间骤变,红疫昏迷过去,被水流卷走,不知去向。 她醒来时,已不知过了多少年。回到山海门中,无人在那儿,连那冥池也已干涸。 红疫观血寒记载,知道自己失踪之后,这冥池逐渐恶化,期间又有两位山海门人诞生,后续则难以为继。 他们后来去了哪儿?血寒并未写明。 她虽全数复原,威能如昔,可却没了对手,更找不到太乙。 太乙,太乙,你去了哪儿?山海门呢?我的心血,我的猎物,又毁在我的手上? 她感到暴怒,感到憎恨,感到痛惜,感到 ... 感到爱意。她早超脱了这一切,为何如今又想了起来? 或者她一直爱着太乙,恨着太乙,只是这思绪潜藏起来,她只当二者不存? 你说过无论我做什么,你我终会相见,你人呢?你人在哪儿? 你既然不出来,我便逼你出来,山海门人,一个也别想置身事外。我将这凡间毁灭殆尽,你们总不能袖手旁观。 她得知在她昏睡的千百年间,那暴虐阎王又回来过一回。他准是从蚩尤那儿学到了些许把戏,准许他再度破开障壁。但万仙门的仙使几乎全数丧命,却联手将暴虐阎王逐回。 有此借鉴,红疫为何不这么来一遭?她人在凡间,从聚魂山招来部属,远比她自己穿世容易的多。 ------------ 八十五 斩断枷锁苦中乐 于是红疫找寻气象适宜,障壁薄弱之时,传达心意,随后魔猎来临,万魔祸乱。??? ? ? ???.?ranen` 但太乙并未现身,真仙也销声匿迹,她折腾许久,毫无收获。万仙与北妖联手起来抗击她,她心灰意冷,无精打采,只感到深深的失落。 她放纵不管,躲藏在深山中,靠冥想出神度日,凡人借此扭转局面。北妖的百举与万仙众人找上山来,向她挑战,她本不想理会,随手杀了敌人,但无意之中,她遇上太乙的师兄轩辕。 太乙早不知去向,轩辕已今非昔比,他文雅消瘦,似是逆来顺受的奴隶,却保护着那受创的百举。 他爱着她么?或是心慈手软?为何他始终受困俗间杂念,身手却不曾减弱?莫非太乙骗了我?莫非爱恨并不使人软弱? 红疫并不动摇,但这罕见的强敌前来,她不想放过他。于是两人激战,红疫逐渐得了先机,可她恶习复发,想将轩辕那两门新创的、前所未见的功夫学到手,终于自食其果,那两股内劲反攻自噬,她也被轩辕重伤。 她以为自己总算要死了,随后在聚魂山中醒来,凡间一切,宛如梦境。她不愿如此,她仍没见到想见的人,那个约定,那千万年不曾动摇的约定,他口中随波逐流,变幻不定的命运,两人之间的缘,纷乱的往事,那段不存在的爱,那早消逝的恨。 红疫心想:“莫非太乙已经死了?所以 .... 我才找不到他?可他这样的人,如果死去,必有惊天动地的剧变。为何世间全无他的消息,仿佛不曾有他这人一样?” 往事如走马灯一般闪现,她在人世间获悉之事清晰浮现,她想道:“泰家确实练得 .... 太乙之术,可关于太乙身份记载,却为何模糊不清,微乎其微?这创始宗匠,乃一门武学的重中之重,为何却皆指向伏羲?泰家 ... 有诸般仪式,神神秘秘,到底在闹什么名堂?” 就在这时,她突然灵光一闪:“泰家 .... 续梦蛇 .... 伏羲的梦!他人在梦中,他被人封印在梦里!” 她咬紧牙关,不愿放弃,不想就此回聚魂山了。她施展炼化挪移与血肉纵控念,转移伤病,灵魂脱壳。 她忘了自己是谁,再醒来时,已在一小女婴身体里,她叫做天珑,是天剑派一位大剑客的小女儿。 脑中有人说:“睁开眼,看看周围吧,都是些天赋出众之人,只可惜安于现状,不思进取。” 她坏笑起来,像盯着小虫小鸟的猫,她管不住自己心思,却不知为何会如此。 她用血肉纵控念,迷惑天剑派门人心思,让他们发了疯般追求剑道,逼迫他们抵达极限,但他们太弱,太无能,总在半路夭折。 到她十二岁时,她感到厌倦,莫名的发火,她隐约记起自己在找人,似乎牵扯到爱与恨,可那人是谁?为何每想起那人来,心里便暖融融,又气呼呼的? 碰巧她同父异母的兄弟被她逼疯,想抱她上炕,得她身子。天珑怒气一股脑发作,将这人杀了,又七七八八的杀了许多人。她甚至恨上了自己,割下了自己娇美的胸脯。 她离家出走,浑浑噩噩,迷迷茫茫,途中偶尔生气,找武林高手麻烦,偷偷杀几个讨厌鬼,借以消遣。她越是发火,身上就越长出红斑来,那红斑出奇的呈现剑型,不疼不痒,天珑觉得很漂亮。 终于,在某个南边山中,她得知有吞剑族的怪人,举行残忍的仪式,祭奠巨大的、威猛的骷髅妖怪。 她心底有人说:“去瞧瞧,那骷髅妖怪,那所谓的剑神,没准与你有缘。” 她找到吞剑蛮族,显露身手,他们震惊,敬畏,惶恐,称颂,说她是“魔神化身”。他们喂她喝下毒药,将她悬挂,预备以滚烫的剑将她刺穿,当做那骷髅剑神的祭品。 骷髅剑神从何而来?那是以往罕见的疾病,患病者身躯肿胀,变成瘦竹竿般的巨人。 她心想:“那是某个魔神以往患的病么?” 毒性发作,她睡眼惺忪,头脑发麻,等候自己的死期,就在紧要关头,有一男一女现身,救了天珑。 女的很漂亮,举止很高雅,潜能颇高,若天珑不是这般沮丧疲倦,没准会整治她一番。 这装睡的小猫转个身子,偷张一双聪慧的、神奇的双眼,凝视那抱着他的男子。 那人贼眉鼠目,嬉皮笑脸,虽然还算英俊,可一看就让人有气。天哪,世上怎会有人看上这等 ... 讨厌鬼? 但天珑的心砰砰直跳,她强压着心思,一遍又一遍的勾勒此人的脸庞,看他毛发,看他鼻孔,看他牙齿,看他笑容。 女人,麻烦。 下次见面时,你当助我超脱爱恨。 天珑一贯厌憎男人:这些好色无能之辈,如何能厚颜让女子替他们生养? 但天珑却愿意为 .... 为这“盘蜒”生娃娃,好可恨,好可恨,好害羞,好害羞,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为何管不住自己心思了? 忍住,忍住,镇定下来,不要让他瞧出来,以免 .... 吓跑了他。 不能再让他跑了。 一点一滴的记忆汇聚成洪流,汇聚成大海,天珑的心乐开了花,红疫的眼睛亮了起来,那千千万万年的等待,找寻,痛骂,哀求,终于缩短在这一个瞬间,一个人身上。 太乙,我找到你了。 刹那间,红疫想起自己是谁,想起眼前人是谁,这飘忽不定的,胆小易惊的,害她好找的 .... 大坏蛋,大傻瓜。 但盘蜒显然不知自己是太乙,更想不起红疫来。他与他身边的婆娘 .... 啊,这两人做了什么事?他们有娃娃了? 红疫暗中暴跳如雷,险些就想将那“罗芳林”宰了。但她立即醒悟:争风吃醋,这并非她的初衷。她找太乙,本是想做什么? 两人有约定,她会让太乙想起那约定来,不可操之过急。他这会儿武功弱极了,更恍恍惚惚的,不记得往事。嗯,他准是刚从梦中醒来,红疫若逼得太狠,反耽误了他破解心魔。 想想,再想想,当年你抚养血寒长大时,你是如何历练她的? 找到他心中的软肋,提升他的境界,每一处关键都不可出岔,尤其是他,尤其是这深陷爱恨的大蠢蛋。 留在他身边,不可再与他分离,小心谨慎的走每一步,要他一会儿悲,一会儿喜,忽而上天,忽而坠地。弄清他这凡身的一切,摸清他的脾气,不远不近,像贪玩的小猫玩耍猎物一样的 .... 天珑装傻充愣,对罗芳林喊道:“妈妈。” 两人露出怜惜神色,软弱的令人作呕,天珑作势下地,盘蜒伸手来扶,天珑使出杀生剑诀,试他一试。 他体内有古时的炼魂,已算不得弱,但那并非太乙术法,反而耽搁了他。不要紧,不要紧,亲爱的太乙,我古老的知己,我会帮你去除这些杂质。 ..... 天珑伴随盘蜒回了万仙,得知他深爱上了一个叫陆振英的姑娘,与此同时,还有许多女子为他倾倒,尤其是他那师父雨崖子。 也许时机适当,天珑会将她们统统杀了 ... 不,不可一刀切,正如栽花剪枝,需有章法,若杀得太狠,摧他断肠,他只怕会一蹶不振,寻死觅亡,这陆振英不可动,两人正情浓间,一人死了,另一人必难独活。 她选中了吕流馨,因这女子与盘蜒纠葛最深,盘蜒负她太多,眼下却与她分离,彼此绝情。也许某个时候,他会记起她的好,萌发怜爱,进而 .... 进而觉悟。 尔后盘蜒被万仙冤枉,与张千峰逃难,天珑追了出来,应他所求,找到了她那妖精般的哥哥天心。 天心恋上盘蜒,但盘蜒并不爱她。这倒不错,天珑对这哥哥有几分怜悯,不必拿她开刀。 事态发展,天珑始终藏身暗处,紧盯着盘蜒,一旦他遇危机,她立时会出手相助。然而她发觉盘蜒远比想象中悍勇机灵,他凭借才干,一点点儿增长修为,击败强敌。 终于,几年之后,他前往冷州国,重创细脖邪龙,又再遭遇蛇帝共工。 天珑静静听着这“蛇儿”对盘蜒一诉衷肠,这深陷**中的阎王令红疫想起了自己,在嘲弄与气愤之间,天珑明白了天意。 盘蜒心中,对蛇帝有极深的情感,那情感不至于害死他,却足以令他顿悟。 她杀了蛇帝,将迷茫中的盘蜒推上了台阶。 只是那还不够,盘蜒受了启发,远离了女子。他开始试图隔绝爱恨,并逐步放弃脑中其余炼魂,专注太乙幻灵之术。随着事态进展,他仍需最后一击,一场终止一切反复的剧变。 天珑不再跟随盘蜒,她从漫长的追寻等待中,摸索出一条道理:宿命将太乙与红疫连在一块儿,太乙也必将因红疫而觉醒。她不必紧紧跟着了,太乙最终会回到她面前,然后,等待她的考验。 天珑唤起吕流馨心底对盘蜒矢志不渝的爱,在盘蜒最低落时救了他,再令吕流馨唤醒盘蜒心中残存的、摇摆不定的、对爱恨的执着。 随后,她手起刀落,赠予盘蜒这血淋淋的人头。 击穿梦境,粉碎爱恨,终结这场追逐,让他与她真正的重逢。 ..... 平静的红疫看着平静的太乙,她眸含笑意,轻启朱唇,语音动听,暗藏玄机。 她说:“我是山海门的人,特来引你入道,赐你长生不死,化你蒙尘之心。” ------------ 八十六 牵起情丝莫吝啬 盘蜒问道:“你怎知这句话?阎王大人也曾遇上过山海门人么?” 他此时语气着实平淡,并未因爱而悲,也并未因恨而怒。 ???.?r?a?n??e?n?`o r?g 红疫道:“山海门正是我所创,其中颇多波折,太乙,你想要听听么?” 盘蜒沉吟问道:“阎王大人如何知我本名?我二人有何恩怨?为何阎王大人对我念念不忘,一路催促?” 红疫眼神忽然着恼起来,她道:“你不认得我?你记不得我了?我是红疫,是你将我变作聚魂山阎王的。” 盘蜒摇头道:“恕我神志不清,不明前尘往事,我委实想不起来此节。” 红疫叹一口气,道:“那也...也无妨,你或许发了疯,或许中了咒,总而言之,有人害你,可我如今兑现旧约,令你脱离尘缘,心无牵挂,无爱无憎,功德圆满了。” 盘蜒朝她微微作揖,说道:“多谢阎王大人。只是那吕流馨姑娘本不该涉及此事,阎王大人所作所为,未免太过了些。” 红疫冷冷道:“你怜惜那姑娘?” 盘蜒道:“虽不怜惜,她终究是因我而死,我虽无德,却需为她报仇不可。” 红疫笑了起来,心想:“不错,不错,他要为别的女人动手杀我,就像当年烧死我一样。我本在指望什么?两人携手共度余生么?好生荒谬。” 红疫找到他,点醒他,或许只是为与他一战,再见见那奇妙的太乙功夫。 她懒得多说,身上黑光流动,使出玄夜伏魔功,周围升起三柄白色剑芒,耀如雷霆,当年她使出此法,掌控失当,引发反噬,可如今她已能运用自如。 她身形一晃,掌心吐力,一道黑影打向盘蜒。盘蜒竖掌一推,身前真气化作大阵,扰乱迷惑之间,将那黑影反击回去。红疫收回那黑影,双足点地,倏然踢来,身法快的似黑光暗雷,撕风裂气,直袭敌人。同时三道剑芒骤然刺来,胜似雷霆。 盘蜒发掌按下,使出那蜃幻吞海掌,蜃龙由掌中破空而至,轰隆一声,震波传出,将红疫迫退数步。他踩着蜃龙,在空中盘旋半圈,蓦然掌力一压,只听一声震天响,惊心动魄,刹那间山碎石裂,摧枯拉朽,这安陌山已被这一掌打得矮了半截,沉入地中。 但红疫飞身而起,依旧是小巧招式,眨眼间击出数百招,快的有如一动,若击中事物,就会爆发出巨力来,必将其摧毁,此招已将杀生剑诀与天外之剑融为一体,威力无穷。 盘蜒仍以太乙招式化解,转动灵脉,幻象丛生,倏然间已至远处。 红疫笑道:“躲得好,太乙之法,最擅躲避。”手稍稍一合,无数树枝宛如铁牢,将盘蜒困住,隔离脉象。那树枝瞬间生出尖刺,尖刺上真气贪婪,急于吞噬,咬向盘蜒。盘蜒又重重劈出一掌,声如龙吟,将树枝打散,他稍一停顿,又有数百红色剑芒飞来。 盘蜒手指连点,指力变作百条黑蛇,缠住那红色剑芒,再一拧一转,连成圆圈,令众红剑自行斩刺,瞬间散去。此时,他眼前人影闪动,无数红疫杀向盘蜒,则是一门贪狼**影的功夫。 盘蜒道:“我本是**阵的行家,你是来抢买卖的?”说话间,身子一转,幻灵真气化作漩涡,霎时将一众幻影弹开。那幻影上本有噬魂蚀骨的内劲,被盘蜒识破,自也沾不到他身上。 陡然间,红疫身影乱作一团,再无章法,而体内真气化作丝线,将盘蜒前后围住,则是将玄夜伏魔功与杀生剑诀混用袭来。盘蜒施展太乙术法,意欲脱身,但立时已被红疫捉住,她喝道:“中!”扑哧一声,轩辕真气一闪,雷电穿过,盘蜒低哼,衣衫染血,身子瞬移,到了数里之外。 本来被这白色剑芒刺中,若非真仙之体,立时烟消云散,但盘蜒只闭目顷刻,已然无碍。 红疫跳了一步,到他身前十丈处,神色失望,道:“你这太乙真气,与以往又有何不同?而我学了其余阎王技法,得诸般神功,你已非我敌手了。你让我助你醒悟,莫非你实则仍未领会太乙真谛么?” 又或者说,他仍心中仍留着爱与恨? 盘蜒想了想,说道:“得蒙阎王大人引导之功,如今正要一显此术全貌,令大人品评其效。” 红疫点了点头,果然罢手,静候盘蜒出招。 盘蜒身子不动,瞬间发功已毕,蓦然间,红疫察觉异样,心头大骇,只见盘蜒身后走出一人来,那人一身雪衣,容貌美艳,周身水汽氤氲,超凡脱俗。 红疫沉声道:“蛇帝共工?” 蛇帝不答,手掌缓缓推出,瞬间地面裂开,无数水剑飞出,直取红疫,红疫使天香经功夫,身前巨木疯长,以木阻水,只听喀喀几声,树木粉碎,水剑消散。 这功力、手法,并无虚假,正是死在红疫手上的那阎王。 她已复生了么?盘蜒从何处找到她来?又如何能令她从聚魂山来到此地? 红疫正在思索,不远处,一座小山般的巨怪现形,那巨怪肥腻无比,巨口宛如山洞,丑陋凶恶,令人作呕。 这是吞山阎王。 吞山阎王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黑气来,红疫使出天罡万千变功夫,身前火云翻滚,跳跃百丈,宛如城墙,与那黑气抵消。 好个吞魂黑蛆,这吞山阎王也非虚幻。 骤然间,无数长长的脖子如雨落下,折转追踪,不依不饶,红疫脸色一变,认出正是细脖邪龙的“刺心头蛮”,她身边白芒闪现,嗡嗡声中,将那脖子一个个粉碎,一转眼,那些脖子汇聚起来,一长脖龙首的怪物负手而立,神色空洞。 红疫打从心底叫好,她可真没想到盘蜒有这等能耐,这三大阎王合围而前,各有神通,若在以往,红疫必难全身而退。 红疫道:“这吞山与蛇帝功力不全,唯独这细脖邪龙完好无损。嗯,是了,你与他们相识时,他们正处于这般境况。” 盘蜒道:“阎王大人所言不错。” 红疫眼中闪着敬佩,绽放喜悦,她感到一番心血并未白费,她问道:“可否告知我其中道理?” 盘蜒也不隐瞒,答道:“阎王大人,蒙你赏识,当年你说我是山海一梦,并非真实人物,这随口一言,却已道破了天机。 世间万物皆有灵识,天脉地脉,人脉龙脉,山脉海脉,风脉火脉,交织相连,起承转折,汇聚成这乾坤日月。 脉象中自也有灵。 一隅山水,其脉象中有灵。这微小之灵一个个儿凝固起来,变作一个大灵,这大灵再寻其余灵识,复又增长,百个千个,千千万万,终于将这百万里天下纳于一仙灵掌控之中。 此仙灵不醒,凡间于它而言,正在做梦。 我以太乙之法,丈量天地,规划灵脉,遁入这庞大仙灵的梦境,我欺骗它,引诱它,迷惑它,推动它,在它梦境中制造出幻影。 于它而言,那自是假的,但于这凡间而言,这却再真实没有。 我记得吞山,记得蛇帝,记得细脖,记得你,记得修罗非天,记得蜃龙,记得帝江刀,记得烛龙剑....我扰动山海之梦,以我之记忆,借乾坤灵气,塑造其人来。 山海之梦,也成了我的梦。 他们未必是真,无法持久,但用来对付阎王大人,却也足够。” 红疫拍手道:“你还能变出我来?” 盘蜒道:“其中法则晦涩深奥,你活生生在我面前,故而我难以将你招出。只是其余记忆,却也不难。” 他一边说,一边转动目光,于是那十二臂膀的修罗非天由虚化实,一条白龙盘旋于天。盘蜒左手持着烛龙剑,右手拿着帝江刀,四大阎王环绕在前,他目视红疫,似在等待她如何应对。 红疫眨眨眼,为眼前景象而沉醉,她喃喃道:“山海之梦,山海之梦,太乙,你不曾让我失望。” 盘蜒道:“若非我经历丰富,阅历渊博,遇上过这诸般奇人怪物,这招威力便大打折扣了。” 红疫道:“既然你已执掌天地,为何不直接杀了我?” 盘蜒道:“阎王大人乃是这梦境中的异物,故而不受仙灵掌控。” 红疫深吸一口气,道:“好,豁出去了!” 陡然间,她似照镜子,身子一分为二,又多处一个红疫来,她旋即再动再分,片刻间,九个斗神霍然出现。这九个斗神踏上一步,真气浩瀚,直冲牛斗,与真人别无二致,并非幻境。 盘蜒退后两步,神色惊骇,不复镇定,他也觉不曾想红疫仍有这深藏不露、匪夷所思的手段。 红疫叹道:“你想想,我是哪般阎王,司职哪般死者?” 盘蜒道:“疫病死者。” 红疫笑道:“是啊,疫病死者。这疫病有一桩坏处,便在于躯体简单,只要时候稍长,借人体血肉,急急增长,分裂无尽。耽搁片刻,便多出个一模一样的自个儿来。 我精通血肉纵控,炼化挪移术,天罡万千变,神农天香经。以炼化挪移挪转真气,抵达将来,借那时我的真气至此时,以血肉纵控念铸造躯体,以天罡万千变赋予变化,以神农天香经赐予生机,这功夫叫做‘红疫功’,则是我纵想你此时神功,须得设法应对,从而苦练而成。” 盘蜒道:“然则阎王大人这般逼迫自己,只怕今后十年间会饱受折磨,精力微弱了。” 红疫笑道:“你也何尝不是如此?你这般混淆真伪,总有遭报应的时候。” 两人默然少时,那九个红疫闪动而至,盘蜒命四大阎王迎了上去,顷刻间水火黑风,洋洋洒洒,浩荡无边,充斥天地,白龙空中吐息,攻势如潮。只一会儿功夫,这安陌山方圆数百里地,已成一片废墟,寸草不生。 但斗神红疫功夫精巧,非庞**术所能克制,那九个身影,各使血肉纵控念、玄夜伏魔功、虎鹤双形决,贪狼**影,神农天香经、金刚不坏体、炼化挪移术、天罡万千变,杀生尸海剑,冲破天雷地火,层层堵截,虽各受伤势,却与盘蜒梦中魔神杀做一处,只一会儿功夫,便已占据上风。 盘蜒加入战团,烛龙剑一斩,黑云笼罩,帝江刀旋劈,月光朦胧,几声轻响,与两个斗神红疫难分高下,他心中急思:“这红疫毕竟稍不及她自身,我若及时布阵,或仍有取胜之机。” 突然间,众斗神彼此援护,抢先形成阵法,盘蜒心头一震,也立时变幻手法,妥善应对。 双方施展浑身解数,翻翻滚滚,来来回回,天摇地动,斗了一天一夜,盘蜒多处受伤,蓦地衰弱,神智迷糊,被红疫一道电光,刺中腹部。他闷哼一声,再无能自愈身躯,一个踉跄,跪倒在地。那诸般梦影,随盘蜒落败不支,悉数隐去。 此时,另八个红疫接连炸裂,化作肉泥,只剩下一个斗神,她健硕的身躯逐渐缩小,成了那美貌可爱的少女模样。 天珑浑身浴血,笑得既狰狞,又秀丽,她迈着轻快步伐,跑到盘蜒跟前,手持红剑,指着盘蜒脑袋。 她道:“我杀了你吧,盘蜒,我总觉得你死不了。没住你就能想起我来。” 盘蜒喉咙鼓动,突然一口血向她吐去,同时拍出掌力,天珑摇了摇头,飞起一脚,将盘蜒踢得嘴唇破裂,瘫软在地。 天珑拍拍脸,眼角流着血,像是泪一样,她哭道:“你让我忘了爱,忘了恨,可我做不到,我恨你杀我,我爱你陪伴我。” 盘蜒勉强说道:“你....杀了我之后,好生调养身子,少说五年之内,你只是个凡人小丫头。” 天珑擦着眼泪,嗯了一声,道:“即便不是阎王,凡间也没人胜得了我,你放心去睡吧,睡醒之后,记得回来找我。” 但盘蜒并非阎王,死了之后,未必能活得过来。 天珑万分不想杀他,只要盘蜒点一点头,他们两人永远在一块儿,天下还有什么能拆散他们? 盘蜒猜到她心思,苦笑道:“你不杀我,我仍要为她报仇,此事已烙在我心底,再也抹不去了,即便我想违背,也是决计不能。” 天珑硬起心肠,收拢凡心,最后看盘蜒一眼,雷剑刺出。 她那一剑刺了个空。 她不忍心,她闭上了眼,然后盘蜒便不见了。 她莫名其妙,她茫然若失,她慌乱不已,她气急败坏,她想:“我那一剑,莫说以他身子,就算是我自己,也未必能躲得了呀?我真想杀他,他怎能逃走?” 她施展玄功,在数百里方圆内搜寻,并无盘蜒踪迹,更无幻灵法术迹象。 他去了哪儿?他去了哪儿?我....我....这是在做梦么? 啊,梦!没错,是梦! 他扰乱了山海的梦,被山海察觉,故而不容他再捣乱。 他被逐出去了。 那安陌山的寨主说过,这林子里满是异变,吞人的鬼洞,那鬼洞是什么?没准...没准是通往....某处的,不停挪动的天门。 盘蜒惊扰了世道,罪不容恕,他被那沉睡的仙灵赶走,由那鬼洞,飞离了这里。 他还这里么?在千里之外,天涯海角之处? 不,天珑想的明白。他或许与那蚩尤一样,不在聚魂山,不在轮回海,更不在这世间。 他去了那儿么? 天珑想着想着,傻傻的笑了起来。 她找了很多很多年,她实在不想再找了。 她很累很累,也许....正该好好歇歇啦。 想到此处,她仰躺在地,在这万物灭绝的废墟中,呼呼入睡,遁入梦乡。 本卷完 ------------ 一 分分合合尝悲喜 盘蜒感到强烈的风灌入口鼻之中,他迎风向前,眼前光芒万丈,星辰无数。????? ?? ? ?.ranen`在光暗交替之间,有强猛利爪伸出,撕扯盘蜒肌肉,盘蜒意欲挣脱,但那利爪源源不断,从不知名处追来。 剧痛钻入脑子,搅乱思绪,是了,是了,盘蜒明白过来,这世道在将他逐走,故而不容许他留存记忆。 但他曾经历此事,太乙幻灵术已然大成,无人能再夺走盘蜒心灵,他在魂魄之间布下重重迷宫,无数替身。那凶手在半途迷了路,过了许久,终于退缩回去,只专心摧毁盘蜒躯体。 盘蜒如何能让它得逞?霎时间,周身幻灵真气弥漫开来,他此时功力,便是乾坤之灵也能欺瞒,当下虽遭重创,却保住性命不失。 过了许久,他终于冲破黑暗,见自己身在白云之间,阳光之下。他想招来蜃龙,但伤势太重,内力告罄,直往下坠,穿透白云,见到下方海洋般的树林。 在千钧一发之际,盘蜒铆足劲儿,使出太乙灵道术,身形幽幽冥冥,似幻似真。咚地一声,仿佛天崩地裂,盘蜒眼睛一黑,就此没了知觉。 昏睡间,不知过了多久,他被痛苦催醒,身子一颤,睁开眼,眼前是一小屋,屋中摆满鲜花,当真叫人眼花缭乱,花香沁人心扉。墙上有窗,窗外亦是万里晴空,一片花海。 这是哪儿?我被....被万仙....世道驱赶,到了何处? 恍恍惚惚间,他觉得此世道也熟悉至极,像极了他那梦中人的经历。 那梦中人,那太乙,在那梦中凡间活了数千年。 盘蜒见墙上有一雕纹,雕纹乃是一根木条,木条中刻有凤凰,木条之下是白云,木条之上是泥地。 数不尽的学识涌入盘蜒胸中,他记起那梦中的太乙在千年游历中,遇上过一群‘凤依族’人,这小屋当是凤依族人的棚子了。 屋外有两个少女唧唧喳喳的说话,慢慢走来,其中一人语速极快,其中一人则慢条斯理。她们说的是凤依族语,盘蜒却能听懂不少。 那语速快的人道:“杀人疯子,武当派的道人,蒙古鞑子,阿图歌,眼下又多了这半死之人,我说啊,族里不太平,小默雪,你就别添乱啦。” 那小默雪道:“道儿姐姐,这人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没准是神的启示呢。” 道儿叹道:“可这人从头到脚,皮肤统统被剥去,多半活不成了,神启,神启,巫师奶奶说的话才是神启,其余一概不算。” 小默雪说:“道儿姐姐,许久前,你....你也险些死了,最终不也活过来了吗?” 道儿恨恨道:“你....你还提此事?我说了,我....脑子与另一世的某个女子搅合在一块儿,我....我总觉得有些古怪。” 盘蜒心想:“这道儿死而复生,脑中多了一灵魂?这是怎么回事?” 那两个声音缓缓靠近,不多时,两个十七岁年纪的少女出现在盘蜒面前。两人五官、脸型、身高、身姿,秀发皆一模一样,其中一人脸上有数道黑白相间的螺纹,使得她一张俏脸稍显丑陋;另一人则雪白无暇,容貌秀丽。 盘蜒细细凝视双姝,从那貌美者眼神中,他确见到另一魂魄。 阿道?那似是神女阿道? 这道儿姑娘与阿道虽皆是出众的美女,但两者样貌却颇为不同。不知何故,盘蜒透过这道儿的脸,见到了那去向不明,生死不知的阿道。 双姝见盘蜒醒来,吃了一惊,待见他坐的笔直,全无不适,更是难以相信。 盘蜒见那小默雪手中捧着白色布匹、罐子,当是来替盘蜒治伤的。他这才察觉自己身上缠着绑带,被裹得严实。她们说盘蜒被剥了皮,此事应当不假。 双方各自发愣,盘蜒开口说话,嗓门嘶哑苍老,他道:“多谢两位姑娘救我。”先说凤依族语,又说了一遍汉语。 那道儿姑娘笑道:“不是我救了你,是小默雪发善心,说你...嘻嘻...是从上头掉落的。”她说的是汉语,用词颇为生疏。 盘蜒望向小默雪,诚恳道:“尤其多谢这位默雪姑娘。” 小默雪见他情形远比预料为佳,甚是欢喜,笑道:“我....就说你死不了。但你眼下得换药啦,不然罂粟汁药效一过,你得痛的昏死过去。”她一边说,一边走来,替盘蜒轻轻撕下旧布,换上新布,盘蜒疼痛至极,可却闷声不吭,死死忍耐。 道儿鼓掌道:“好一个硬汉子,没准真有些来头。” 小默雪本担心盘蜒痛的死去活来,身子抽筋,见他一动不动,更是意外,得此鼓励,她手脚流畅,不一会儿便换了上身药布。待要掀开被单,替他换下方时,盘蜒道:“姑娘,我自己来吧。” 小默雪“嗯”了一声,脸色微红,道:“你不方便,我来也无妨。”盘蜒摇了摇头,轻轻拍她肩膀,示意感谢。 道儿哈哈一笑,纤手支颐,问道:“你们汉人就喜欢假客气。喂,你叫什么名字?怎会被人剥皮?我瞧你这般忍痛,倒像是个江洋大盗。” 盘蜒咳嗽一声,道:“在下名叫吴奇,江湖人称煞气书生。” 道儿与小默雪互望一眼,眼神含笑,似在说:“果然是道上人物。”道儿说:“没听说过,什么煞气书生?吴奇大叔,你武功定然挺差劲的,是么?要不然怎会被人剥了皮,挂在树上呢?” 小默雪忙道:“他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我亲眼所见,而且遇上他时,周围没那么高的树啊。” 盘蜒道:“在下练有‘煞气玄功’,虽遇上强敌,被敌人击败,处以这等酷刑,可凭借内力深厚,保住不死。我确实吊在树上。这位小默雪恩公,恐怕是看错了。” 小默雪瞪大眼睛,想了想,笑着吐吐舌头道:“我又犯傻啦,真是,世上怎会有人从天而降呢?” 道儿说:“好,大白粽子吴奇,你自个儿换药吧,只小心别碰坏我妹妹屋中花朵便是。” 盘蜒应了一声,那两人转身退出屋子,嘻嘻哈哈的走远。 屋中花香浓郁,盘蜒心旷神怡,运转内息,顷刻间疼痛全无。他已清楚自己身在何处,这正是太乙原先梦中的凡世,他从彼方至此地,身心震荡,魂魄压抑,与阎王化身一般,此时不过是凡人之躯。 若要施展太乙神通,倒也并非无法,只是限制重重,为时不长,就与当年苍鹰一样。 天珑怎样了?万仙呢?东采奇、张千峰、索酒、江苑、盘秀呢? 盘蜒终得再设法回去。 他寻思:“我若割喉断气,在这世上死去,是否能在那边醒来?”但转念一想,这与以往截然不同,他并非由山海梦境穿梭而来,而是实打实的由天门闯过,一旦死去,呜呼哀哉。最可行的法子,则是通过天门折返。 他又想:“那小默雪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得设法报答她一番。她与那道儿似是同胞姐妹,她脸上那螺旋纹路又是怎么回事?她若无此花纹,本当是美女,这般一挡,着实碍眼,若她有心,我当竭力替她除去。而那道儿为何....为何令我想起阿道?她死而复生?那又是怎般道理?” 困惑涌上心头,苦恼阴魂不散,盘蜒忽然想起这世上有一门派,叫做山海门,门中高手,皆欲杀他而后快。 不可轻易显露神通,不然必死无疑,我需耐心一些,无论花多少年,总得找到天门。 他又想起隔世中那因他而死的吕流馨,她的音容笑貌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盘蜒并不爱她,却忘不掉她。 在两人永别的夜晚,她在盘蜒门前哭泣,盘蜒铁石心肠,置之不理,终于让她伤心痛苦的死去了。 人死了,便是解脱,对她而言,也许活着比死了更苦,她脱离苦海,岂不是好事一桩? 但盘蜒不这么认为,她虽解脱,盘蜒却逃不了。天珑杀了吕流馨,杀了蛇儿,她终须死在盘蜒手上。 这无关爱恨,而是盘蜒与吕流馨签下的契约。 盘蜒掀开腿上药布,见皮肤血淋淋的,触目惊心,那小默雪手法甚是精细体贴,可见惯于替人包扎。他若使出幻灵真气来,转眼便能复原,但这事在此间太过离奇。此世道并无万仙,一见这等怪事,必广为流传,惹起轰动,盘蜒万不想这样。 换完药物,伤药药性发作,盘蜒气息沉稳,又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屋外阳光明媚,将盘蜒晒醒,他盼小默雪前来,得她允许,他能外出走走。听闻凤依族甚是排斥外族,盘蜒蒙小默雪搭救,自当谨小慎微,不替她招惹麻烦。 但吕流馨救了你,你又怎么报答她? 你让她被天珑杀了,却报不了仇。 盘蜒心头抑郁:“这世上又有谁能胜得过斗神?我一人万万不行。或许...或许借助山海门之力,能杀得了这魔头。” 你为何如此执着?天珑爱着你,所以才替你杀人,你难道看不出来? 正因她爱的发狂,更为危险,所以....非杀了她。 他陷入混乱,屋中一声轻响,他见到小默雪手持碗筷,迈小碎步走来,笑道:“吴奇先生,你喝些凤梨粥吧,不然真饿死了。” 盘蜒连声道谢,小默雪想要喂他,但盘蜒接了过来,一口将粥喝的干净。 ------------ 二 英雄本色沧海流 小默雪又抚掌道:“胃口一开,好起来更快了许多。?rane?n? ???.?r?a?n??en`” 盘蜒见她笑容中同情大于欢喜,知这少女心地善良,说这话意于安慰自己,心中温暖,谢意又涨了几分,他道:“默雪姑娘,我能出去走走么?” 小默雪忙道:“你这伤....还是莫随意走动为妙。再说了,寨子里瞧见外人,免不了....免不了问东问西,巫师奶奶更会凶巴巴的骂我一顿。” 盘蜒道:“我练的功夫甚是奇特,眼下不觉疼痛,多走动走动,没准好的更快。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你若藏着掖着,被人发觉,反觉得其中有鬼。” 小默雪愁眉苦脸,想了想,道:“好吧,那我陪你好了。” 她扶着盘蜒胳膊,盘蜒有心试她功夫,内力一压一收,小默雪掌中自然生出反击之力,甚是强韧,将盘蜒牢牢撑住,盘蜒心想:“这凤依族崇尚武勇,连这顽皮少女,内功都如此扎实。不,她并非寻常少女,怕是族中颇有身份的人物。” 小默雪浑然不觉,说道:“吴奇先生,你小心些,若有不舒服,咱们立时回来。” 盘蜒谢了一声,两人走出屋来,阳光刺眼,甚是充沛,气候更是炎热。 这凤依族所在滇地,草木兴盛,枝繁叶茂,鲜花争艳,怒放如云。而这凤依族寨子占地极广,前后数十里地,比之大镇,更有过之。 盘蜒见一座座树屋木屋,或在树下,或在树上,众人包头巾,穿花衣,人潮涌动,极为兴旺。族人之中,更有不少膀大腰圆、满身横肉的健壮汉子,手持长枪短刀,大声呼喝,比武练功。这凤依族武风之盛,由此可见一斑。 有人见到盘蜒、小默雪,目光惊讶,小默雪吐吐舌头,心下忐忑,道:“咱们去见巫师奶奶,族长爷爷吧,我做的是一桩善事,总不至于打手心。” 盘蜒听这姑娘天真烂漫,心地纯洁,不由得一笑。 两人绕过房屋、花园,来到一间大屋子里,门口数个高大少年冲小默雪嚷道:“默雪,你又胡乱救人了?” 小默雪勉强一笑,道:“谷蓝哥哥,大楚哥哥,塔库哥哥,这位吴奇先生伤势太重,我将他救活,真是一场功德。” 那谷蓝冷笑道:“你就算立下再多功德,最多当上侍女,再过几年,还得嫁人。还不如趁你脸上黑斑没扩至身上,嫁的出去,早些找一情郎吧。免得再过两年,篝火大会上没人挑你。” 那大楚又胖又高,神色呆滞,偏生笑道:“你身上倒还细皮嫩肉,只需说一声,哥哥今晚我就去找你,今后咱俩便成了。但你得支开你那厉害姐姐。” 那塔库恨恨道:“那婆娘仗着自己死后回魂,谁都不放在眼里啦,只瞧见那姓阳的元人。”语气酸溜溜的,显怀恨在心。 谷蓝又道:“是了,你瞧上这...这浑身烂皮的人了,是不?你这叫王八瞧绿豆,对上眼了。” 小默雪苦苦忍耐,红了眼眶,想闯过这三人,但他们偏偏拦住去路,叫嚣得愈发放肆。 盘蜒道:“默雪姑娘,你要不要瞧瞧人学猪叫的把戏?” 小默雪问道:“什么...什么人学猪叫?” 盘蜒在地上一踩,踢起三团草皮,草皮混杂泥土,呼呼声中,不偏不倚,正入三人嘴里,那三人尖叫起来,一时声如杀猪一般。 小默雪听那声音着实古怪,不由一笑,笑到一半,却立时又捂住嘴,惶急说道:“你莫惹他们,这伙人....很是无赖...谷蓝是族长爷爷的孙子!” 盘蜒笑道:“这哪是人,分明是猪,你听他们叫唤的。” 谷蓝暴怒之下,施展摔跤绝技,扑向盘蜒,虽然急躁,但手法丝毫不乱。小默雪怕盘蜒伤重,急忙挡在他身前。蓦然间,谷蓝捂住肚子,惨叫道:“你....你草里有什么....肚子好痛,好痛!”另二人也连声怪叫,满地打滚。 盘蜒道:“猪吃了就拉,拉完再吃,恶形恶状,喊声粗鲁,三位猪精要现原形了。” 那三人不敢逗留,强忍着飞奔而去。 屋中侍卫见此情形,神色赞许,倒也有几分钦佩。这谷蓝一伙仗着身份尊贵,在寨中胡作非为,欺负弱小,众侍卫敢怒不敢言,见盘蜒整治三人,心里各觉痛快。 小默雪惊讶的瞧盘蜒几眼,道:“吴奇先生,想不到你竟是武学高手。你伤的这般重,仍有这等腿法...” 盘蜒道:“姑娘也身怀高招,对上这三人,未必会输,为何苦苦忍让?” 小默雪苦笑道:“我要当侍女,将来谋求当巫师,不能打族里的人。” 她知盘蜒闯了祸,不知族长会如何处置,可眼下干着急也没用,于是走入屋中,见正中坐着一头发半黑半白的女子,虽已年长,风韵犹存。左首是一中年妇人,衣着鲜艳,甚是美貌,右首是一神色威严的老汉。而老汉身边,是一衣衫朴素整洁的青年道士。 那老汉正是族长,早有人告知他谷蓝之事,他冷冷看小默雪与盘蜒一眼,道:“默雪,这人是善是恶,身份来历,都闹不明白,你怎地胡乱救他?” 小默雪跪了下来,道:“族长爷爷,吴奇先生乃是江湖人士,绰号‘煞气书生’。咱们寨中与中原江湖各门派间皆有约定,彼此友善,见重伤者非救不可。吴奇先生伤的太重,我若不带他回来,他难免一死。” 族长喝道:“他眼下可精神的很,还能动手伤人呢。” 盘蜒不欲让小默雪为难,躬身行礼,道:“在下蒙贵寨恩公相救,见恩公受人刁难,忍耐不住,一脚踢出,只想扬起草屑,吓吓那三个欺凌之人,谁知巧合,那草屑竟入了三人口中,而草屑又坏人肠胃,这倒非在下所知了。” 那道士与中年贵妇见他狡辩,齐声笑了起来。族长脸色恼怒,但如今他自有烦恼,不可失了涵养,也怪他那孙子惹事,只道:“小默雪,这人吃食花费,皆由你来承担。” 小默雪点头道:“是,我领会得。”站起身来。 中年贵妇朝盘蜒挥了挥手,道:“吴奇是么?你过来让我瞧瞧你。” 盘蜒走到那贵妇面前,贵妇手指灵活,在他手上一绕,布条解开,登时整条手臂露出。众人见状,皆吃了一惊,只见布下肌肤不翼而飞,唯有肌肉经脉。那道士神色愤愤,道:“你整个身子皆是如此?这人好生狠毒?是何人下的手?” 盘蜒随口胡诌道:“在下来此途中,不知何处得罪了人,被人追上打倒。那是一极....凶恶的秃头老者,身穿短衫,手段很是凌厉....” 他说那人是短衫老者,本是想到那下手狠辣的暗谷形貌,这等人在世上也不稀少,料定众人登时能想到七、八个来,也拆不穿盘蜒谎话。 中年贵妇道:“好一个明思奇!下手恁地毒辣。都说他出家之后,脾气更是暴躁,此事果然不假。” 老巫师、老族长与道士都吃了一惊,道士问道:“石楠教主,这是万兽堂主下的毒手?” 那石楠教主道:“这位煞气书生,体内真气不凡,才能受此重伤而不死。即便如此,在转瞬间被剥了皮层,全无抗拒之力,这功力手法,何等可怖?除了明思奇这煞星之外,世间更有何人会这样?更何况他是那阿图歌的师父,在凤依族寨外行凶,定然图谋不轨。” 道士沉吟道:“若真是明思奇在此,贫道更责无旁贷,非留下相助阿托族长不可。” 那老族长喜道:“有武当宋大侠相助,那明思奇料来也不敢轻举妄动。” 那姓宋的道士慌忙摆手道:“在下武学浅薄,武功不及恩师万一,不是那明思奇的对手,只是仗着恩师威名,盼能震慑这万兽堂的凶神恶煞罢了。” 石楠教主哈哈笑道:“听说三丰老道武功天下第一,这明思奇当年败在这位武当老仙手下,这才一怒出家。你们两家的梁子不浅,如今张三丰不在此处,这明思奇心高气傲,没准更要拿你出气。” 她见姓宋的道人神色为难,抿嘴一笑,又道:“不过嘛,这明思奇与我也算有点交情,没准我能劝他一劝,让他给我蛊毒教个面子。” 老族长面露喜色,忙道:“多谢石楠教主,有两位在此,那阿图歌纵要谋求我凤依族大权,也只能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老巫师点了点头,终于开口道:“来人,送礼。” 有数个青年前来,捧着托盘,各呈至石楠教主与宋道人面前,两人掀起遮布,见其下是厚重金条。石楠教主嘻嘻一笑,命随从收下。而宋道人则连连摇头,正色道:“在下奉恩师之命前来,乃是为江湖道义,岂能贪图金银?”说罢起身,朝众人团团作揖,离了大屋。 老族长与老巫师神色敬重,恭恭敬敬送他离去,不敢有丝毫怠慢。 这武当派在现今江湖上冉冉升起,形势大好。只是创派之初,众人得知其创派道人张三丰据传乃是少林一位弃徒,如今却推崇道教。少林在汉人之中人缘极佳,又受元人重视。如此一来,这张三丰自然广遭敌视,无论是蒙人、汉人中的好手皆有心打压,二十年中,上门挑衅者不计其数。 这张三丰甚是随和淡泊,不以为意,无论何人上门,他都以礼相待,向那人讲述其心中武学道理。来者往往不忿,逼他出手,最终不免沦为打斗。 无人能挡这老道一招。 更奇特的是,也从未有人在老道手上受伤,众人总是趾高气昂、飞扬跋扈而来,服服帖帖、完好无损而去,整整二十年,接连不断,却也从无例外。 时至今日,无人再敢上武当山搦战,路过山下,皆恭恭敬敬,不敢分毫造次。非但如此,此山已隐隐傲然立世,拔于凡俗,成为江湖人中又一武林圣地。 人们开始争论少林武当,孰高孰低。有武人想要学艺,首先想到的,不是少林,而是武当。其声势之大,名声之好,更胜过昔日教众遍布天下的全真教。 如今这宋道人乃是武当派张三丰座下首徒,有他在此,那明思奇就算再傲慢十倍,也非给张三丰面子不可。 石楠教主得了黄金,甚是满意,又朝小默雪看看,说道:“小姑娘,你这替人包扎的手段很是了得哪,若非你照顾得体,这吴奇书生多半难以活命,更甭提眼下活蹦乱跳,喂人吃草啦。”说罢格格娇笑,一扬手,将一金条递给小默雪。 小默雪吓了一跳,道:“我....我不要,我救人不是为了...“ 石楠教主道:“要你收着,你便收着。你治病救人,粮食药物,不都要钱么?” 小默雪甚是感激,收下金条,与盘蜒谦恭有礼的退了出去。 ------------ 三 王侯公子甘落草 到了外头,小默雪抛着金条,笑道:“我就说好心有好报,平白无故,发一笔小财。这下我可去镇上买些糖果啦。” 盘蜒笑道:“你有这金条,莫说糖果,就算糖山糖海也买的下来。只是若这般招摇,定会惹人嫉恨。” 小默雪奇道:“怎会有人嫉恨?这金条是那位石楠教主赏给我的,与旁人压根儿无关哪?” 盘蜒心想:“这姑娘心地纯良至极,可谓一尘不染,却不知世道险恶。”问道:“恩公姑娘,你父母呢?” 小默雪叹气道:“你别叫我恩公啦,我....爹爹妈妈抛下我与姐姐,不知去哪儿,我从未见过他们。” 盘蜒问道:“那你与道儿姑娘相依为命了?又是何人抚养你长大?” 小默雪如实道:“是巫师奶奶,凤依族人每年外出朝圣者不少,一去之后,多半难以返回,寨中孤儿极多,统统由巫师奶奶教导。若学问好的男孩,将来成为学者、勇士。若女孩儿积累功绩,可成侍女、巫女。”说罢眼神闪闪发光,憧憬之情,跃然脸上。 盘蜒道:“你想成为侍女、巫女么?” 小默雪连连点头道:“想,怎么不想?我不愿嫁人,若能当上巫女,今后便可一直侍奉山中鬼灵啦。而且我这般丑怪模样,也没人要我....” 盘蜒摇头道:“你哪里丑怪,分明好看的很。”他语气慈祥,并无其余心思,像是祖父安慰孙女一般。 小默雪也不难过,指了指脸上那螺旋疤痕,道:“我记得小时候,这...疤不过是绿豆大小,眼下已有巴掌大啦,再过不久,我整张脸被黑斑遮住,唉,甭提多难看了。” 盘蜒看了一会儿,称赞道:“这纹路整齐有序,暗藏奥秘,让人一见之下,莫名间心生敬意,便是天下最好的画师,怕也做不出这一张画来。这花纹唯有你脸上有,世上独一无二,怎算难看?依我之见,就算有人美貌胜过你,一遇上你这花纹,也非甘拜下风,心悦诚服不可。” 小默雪被他一说,信以为真,喜道:“真的?真有这般...这般好处!” 盘蜒道:“当然,我煞气书生何等人物,怎会说谎?大伙儿羡慕你这花纹,自然说不出好话来,那些人心肠太坏,你莫放在心上。” 小默雪愣了片刻,道:“唉,只可惜....你说好看,他却更喜欢姐姐。我如像个平平常常的姑娘,没准他会多看我几眼。” 她话音刚落,登时涨红了脸,道:“我....随口乱说,你....莫当真,更别对姐姐说...”她救盘蜒、照顾盘蜒时,只是好心发作,有心行善,故而对盘蜒体贴关怀,然而此时与盘蜒谈天说地,东游西走,蒙盘蜒劝解,心中喜慰,已将盘蜒视作好友,一时没留神,将藏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盘蜒朗声笑道:“你说的那个‘他’是谁?莫非是你姐姐情郎?” 小默雪捂住耳朵,装傻片刻,见盘蜒目光好奇,实在憋不住了,才小声道:“你不许...不许笑我痴心妄想。那人....那人是姐姐的....好朋友,听说是个蒙古贵族,叫做阳问天。他厌烦了京城,又出生在滇地,特意来这儿住下。他武功又高,人又好看,最知书达理,而且很是豪爽,大伙儿都很喜欢他...”于是滔滔不绝,说起这阳问天的事迹。 盘蜒见她说起此人举动,眼中闪烁着欢喜的光芒,真如数家珍一般,提及道儿与此人亲密,也无一丝嫉妒,反而由衷为两人高兴。盘蜒怀疑起来,心想:“所谓人心叵测,鬼蜮丛生,这小姑娘心中岂能半点没有瑕疵?莫非她是假装如此?”但运幻灵真气一探,全无作伪之嫌,不禁暗恨自己肮脏。 两人一边交谈,一边绕城寨而行,盘蜒一抬头,见远处一座高山,孤立于树海之上,甚是美观壮丽,此山形态极为匀称,宛如倒扇立锥,鬼斧神工。盘蜒环视城寨,也是正对此山,以此山为轴,可见对此山何等崇敬。 盘蜒脑中涌起记忆来,指着那山说道:“抑天山?” 小默雪奇道:“你怎地知道?它确叫抑天山,是我凤依族世世代代守护的神山。” 盘蜒笑道:“你们怎能守着山?这山如此广大巍峨,是山守着你们吧。” 小默雪道:“这山中有鬼灵族,是山的精灵,咱们守护的并非是山,而是鬼灵族的族人呢。咱们凤依族风调雨顺,粮食丰收,全是鬼灵所赐,所以每月巫师奶奶会率领巫女,带上粮食、织物,上山向鬼灵族供奉。” 盘蜒道:“世上真有鬼灵族么?”见小默雪气鼓鼓的望着他,又笑道:“我并非不信,而是感叹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正说话间,忽然有十来个青年人从屋后跑出,哗啦啦几声,将小默雪与盘蜒团团围住。那谷蓝跳了出来,满脸坏笑,说道:“丑丫头,剥皮鬼,你俩可要我好生出丑。” 小默雪害怕起来,可仍挺身而出,道:“谷蓝哥哥,你要怎样?” 谷蓝伸出手道:“将黄金拿来!我便饶了你,不揍你与这剥皮鬼。” 小默雪心想:“若吴奇先生再稍稍受伤,只怕真要死了。我一个人,决计胜不过这许多人,就算能赢,我也绝不动手。”于是将那黄金抛了出去,道:“就这样吧,你莫再扰咱们啦。” 谷蓝接过金条,打了个呵欠,笑道:“丑丫头,你心肠好得很哪,对这没皮的丑八怪也这般友善。” 小默雪扬眉道:“我待吴奇先生好不好,与你并无关联,你带金条去吧,还不快些走了?” 谷蓝尖声怪笑起来,他身后众随从虽不知他因何发笑,也纷纷效法。 谷蓝指了指那大楚,说道:“那你不如发发善心,我这兄弟大楚人长得丑笨,将来只怕没女人瞧得上他,我答应他,让你今天便做他老婆。你俩都又丑又蠢,岂不般配至极?”说罢众青年又一通鬼哭狼嚎般的大笑。 小默雪气的发抖,想要动手击退众人,但一来她太过温和,二来着实怕害了盘蜒,纵然恼恨,却僵在原地。 盘蜒倏然一动,啪啪两声,那谷蓝笑声戛然而止,又立刻转为凄惨痛呼,他怒道:“你....你敢打我耳光?”又觉手中空空,再喊:“你金条...你把金条...” 盘蜒将金条抛还给小默雪,道:“小混球,你刚刚那番话,若传到你爷爷耳中,我纵然当场杀了你,也是你自寻死路,且死后名头脏烂,遗臭万年。江湖之上,这等欺凌弱女的言行,定引来江湖好汉群起围攻。”他虽只醒来了一天,却已瞧出这凤依族乃是江湖一脉,诸般江湖规矩,这寨子也定当遵从不可。 谷蓝喝道:“好,那我便宰了你,那几句话,我爷爷又岂能知道?”众爪牙听他号令,跑上几步,将盘蜒、小默雪团团围住。 小默雪正不知该如何处置,忽然间,她眼前一闪,一花花绿绿的影子跃入人群,出掌一推,那谷蓝闷哼一声,跌出老远,口吐白沫,已然昏厥。 来者道:“咦,老弟,你怎还留得性命,真是王八活千年么?”说罢一转身,轻飘飘的拍出数掌,左掌如火,右掌如水,一边炽热,一边冰冷,那十多个少年受他掌力侵袭,有的大声喊热,滚倒在地,有的身躯僵硬,头晕眼花。 那大楚猛喝道:“臭小子,你敢伤谷蓝大哥?”举起大拳头,朝来者打去,此人气力极大,内力也足,这一拳当有数百斤的力道。 来者在大楚脚下一绊,砰地一声,大楚一头栽倒,摔得头破血流,哇哇大叫,正要抽出腰间匕首,来者手掌一振,已多处一柄红剑,一柄蓝剑,光芒划过,铛地一声,将身边十多人匕首斩断。 众青年魂飞魄散,喊道:“是阳问天!小鞑子!” 只见来者约莫二十岁年纪,眉目秀美,玉面红唇,黑发如水般垂在脸颊两旁,看似柔弱,却有一股英勇刚强之威。 他听到“鞑子”二字,神色惊怒,道:“我是汉人!”拍出劈空掌力,砰砰两声,将两人打的昏迷不醒。众人一见他隔空伤人,宛如鬼魅一般,这手神功耸人听闻,更吓得屁滚尿流,顷刻间扶扶扛扛,走的一干二净。 小默雪眼神发光,身子发颤,又是娇羞,又是胆怯,又是发热,又是生寒,见那阳问天走近,结结巴巴的说:“阳...阳....小王爷,你好。” 阳问天尚未答话,一旁飘来另一少女,正是默雪的姐姐道儿,她笑道:“你怕什么,问天他又不会吃了你。”看了盘蜒一眼,奇道:“吴奇先生,你好的真快,怎地能下地走路,还能动手打人?” 盘蜒拱手道:“有劳姑娘挂怀,在下创伤太大,正得出来走走,照照日头。” 阳问天身份虽高,武功虽强,却甚是谦逊,朝盘蜒躬身抱拳,两人依江湖规矩见过,阳问天道:“前辈,刚刚你不顾伤重,仗义出手,将那谷蓝好生整治,叫人看在眼里,万分解气。在下瞧他们欺人太甚,强替前辈出头,扰了前辈兴致,心里着实不安。” ------------ 四 认贼作父不白冤 盘蜒平静说道:“小王爷一身功夫,甚是了得,在下钦佩的紧。” 阳问天见这“吴奇”虽缠满白布,样貌滑稽可怕,可见了自己,不惊不乍,不喜不怒,这却是破天荒头一遭了。他是元朝一位公主之子,亦是当今元帝兄弟,官居高位,又是亲王,加上人品俊雅,武功极高,生人头一回见他,要么惊讶他身手,要么奉承他地位,至于神魂颠倒,一见倾心者,更是屡见不鲜,哪有这半残者如此淡定? 他不以为忤,反以为奇,笑道:“我已听道儿姑娘说起前辈遭遇,心里挺不好受。不曾想前辈修为深厚,竟已能行走自如了?” 盘蜒道:“那是小默雪姑娘救治有方。” 小默雪忙道:“不是我,不是我,真是吴奇先生身子健壮,我从未见过。” 盘蜒微笑道:“我叫吴奇,岂能不稀奇古怪,异于常人?”另三人大笑起来,阳问天请盘蜒来到寨中酒楼,走入包厢,命厨子整治酒菜。这凤依族纵然排外,但阳问天花钱有如流水,待人亲善,人人对他都敬重万分。 盘蜒见道儿姑娘与阳问天眉来眼去,欢笑无忌,举止甚是亲昵,问道:“小王爷与道儿姑娘交情好得很哪。” 两人脸上一红,道儿说:“你与我妹妹交情也不差。” 盘蜒道:“小默雪姑娘是在下救命恩人,在下岂能不追随于她?” 小默雪道:“哪里,哪里,我....不用先生追随,只是先生伤重未愈,我总得照看着些。” 道儿朝阳问天眨眨眼,道:“小王爷对我也有救命恩情,照咱们族中规矩....”说到一半,脸色更红,却鼓足勇气道:“...我已算是他的人了。” 阳问天忙道:“姑娘言重了,我何以敢当?只求姑娘视我为好友,我已感激不尽。” 盘蜒问道:“听闻道儿姑娘经历奇异,死里逃生,与在下颇有相似之处,这其中故事,在下可否有幸聆听?” 道儿又朝阳问天看了一眼,阳问天奇道:“姑娘为何事事问我?你自个儿拿主意吧。” 道儿轻笑一声,点头道:“好,说给你听也无妨。”拍了拍自个儿脸颊,道:“我脸上原也与妹妹一样,有这螺旋纹路,同村姑娘,谁也不及我美貌,可偏偏有此斑,哼,惹他们好生嘲弄。这群白痴蠢货,混账东西!”说着说着,竟痛骂起来。这道儿虽与小默雪是同胞姐妹,可性烈如火,与小默雪截然不同。 阳问天劝道:“你莫生气,吴奇先生正听着呢。” 道儿静了静,又道:“我心想:‘有这花斑,要成亲是万万不成了。’我也不想当什么劳什子侍女、巫女,便学些打猎、捕兽的武艺也好。将来靠双手养活我与妹妹,谁也甭来啰嗦。练了几年,村里年轻一辈中,谁的武艺也及不上我一半。就算上村里成名勇士,除了那几个神山守卫,我敌不过之外,其余人我谁也不怕。” 阳问天嘻嘻笑道:“你这般逞强蛮横,将来谁做你丈夫,那可倒了大霉。” 道儿啐道:“除非我丈夫武功比我高,否则我怎会看得上他?”两人相视而笑,道儿眼中情丝扰动。 盘蜒又问道:“都说‘打死会拳的,淹死会水的’,姑娘这般好斗,可是因此遇险了?” 道儿点头道:“先生说的好准。那天我在前夜山上追踪一大野猪时,遇上一凶残狂暴,手段狠毒的疯子,我敌不过他,中他一刀,从山坡上滚落下去,等大伙儿找到我时,我已然断气了。” 小默雪想起此事,不禁哭了起来,道:“姐姐,当时我心都碎了。你下回别再独自乱跑了,成么?” 道儿笑道:“胆小鬼,别哭,别哭,我这不是活的好好的吗?”说笑几句,将小默雪劝得破涕而笑,才道:“当时大伙儿说我中了邪,虽身有刀伤,可却并不致命,别处更无其余伤势。就算滚下山时脑袋受撞,可别无淤青,也不该死啊?大伙儿猜测不透,依照习俗,将我埋在杜若树下,小默雪这傻丫头,不吃不喝的,守了我三天三夜,这才被人拉走。” 盘蜒道:“默雪姑娘善良至极,连我这素味平生之人,都善待有加,何况是相亲相爱的姐姐?” 小默雪得旁人称赞,见阳问天投来赞许目光,羞得低下头去。 道儿叹道:“到第四天晚些时候,这位...小王爷路过那杜若树,见树下有墓碑,这人胆大包天,竟在黑灯瞎火时于墓碑旁坐下,瞧我墓碑上文字。就在那时,我低哼几下,爬了出来,可把他吓得魂都没了。” 阳问天道:“我是见突然天降美女,喜出望外,这才魂不附体。” 道儿抿嘴一笑,道:“你总有俏皮话说。”又道:“我当时虽转醒,但虚弱至极,人模鬼样,哪里称得上美貌?若换做旁人,身怀武功,非将我当僵尸杀了不可,然则这小王爷呀....真是....混球,他将我制住,竟...竟与我亲嘴儿...哼,你不是胆大包天,你是色胆包天啦。” 阳问天申辩道:“我听师父说过这等死人还阳之事,那人实则并非真死,不过是假死罢了,需得由男子嘴对嘴吹入阳气,方可救人。莫说姑娘花容月貌,就算....就算....” 盘蜒道:“就算是我这等没脸没皮之人,小王爷也照救不误?” 阳问天倒也实诚,苦苦挠头道:“这恐怕...恐怕....大有难处。” 道儿再说:“他吹了几口气,我心肺间暖洋洋的,睡了过去。他照顾我至晨间,我气血复原如初,连脸上疤痕也就此消了。” 小默雪神色向往,道:“没准....我这么死上一回,活转过来,也能....“ 道儿花容变色,道:“胡说,人死之后,哪有这般容易复生?我是运气太好,机缘太巧,死因莫名其妙,更无外伤,这才侥幸复生,你这傻丫头如此娇嫩脆弱,不许给我胡来!” 小默雪甚是听话,连忙答应一声。 道儿又说:“你若怕自个儿嫁不出去,有什么关系?我嫁给小王爷之后,让他也把你娶了,咱们不分彼此,友爱如初,连丈夫都是同一个人。” 小默雪惊羞无比,连忙摆手道:“不行,不行!”阳问天惨叫道:“这...这如何使得?” 道儿瞪他一眼,道:“你敢嫌弃我妹妹?你若不答应,我也不同你好了。“ 阳问天低低说道:“不好便不好吧....师父说要我守着纯阳身子,不到三十,不可破功...” 道儿又惊又急,饶是她性情刚强,也不禁迸出泪花,一把拉住阳问天耳朵,道:“你....你说什么?你这负心郎,你答应要我的。” 阳问天龇牙咧嘴,陪笑道:“我....愿将姑娘视作红颜知己,可....可娶亲之事....颇为艰难,我娘亲未必...” 道儿怒道:“你娘亲如若反对,敢与我比划比划么?我若输了,把脑袋割下给你,她若输了,便答应我俩婚事!” 阳问天道:“这如何使得?我娘不是舞刀弄剑之人。况且我如何能让你死去?” 道儿气的发抖,拔出刀来,就要动手,阳问天神色紧张,眼望窗口,随时跳窗逃脱,谁知道儿“哇”地一声,将刀抛出,随即伏在桌上嚎啕大哭。小默雪忙抱住姐姐,不停安慰。 阳问天甚是歉疚,又朝盘蜒道:“前辈,咱们吵闹,让你见笑了。” 盘蜒笑道:“男女之情,不可强求。小王爷并非薄情寡义之人,思虑周到,不随口敷衍,乃是正人君子的言行。若当面允诺,谋一时之欢,亲数月芳泽,其后狠心背弃,那才令人心寒。” 道儿抬头泣道:“他...他一见面便亲我,还算...什么正人君子?” 盘蜒道:“在下听闻,这世上有一门纯阳童子功,若功力深厚,阳气充足,可以气血救人。莫非小王爷练得便是这门功夫?” 阳问天微觉尴尬,苦笑道:“前辈真是渊博,不错,在下虽言行荒诞,可这色戒却不敢破。” 小默雪看看阳问天,目光好奇,不明两人说些什么。 盘蜒道:“你是元人贵族,久居皇宫内院,竟能抵受住重重诱·惑,也当真不易。” 阳问天变了脸色,不快道:“师父常说,家父生前乃是堂堂正正的汉人,生性高洁,为国为民,我纵然庸庸碌碌,岂能耽于这花红柳绿之乐?” 盘蜒奇道:“小王爷身世倒也奇特,不知令尊名号?你那传童子功的师父又是何人?” 阳问天犹豫片刻,昂然道:“家父本名阳离,自号九婴,乃是昔日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雪莲教教主。” 盘蜒道:“原来如此,久仰久仰。” 阳问天常听人骂其父“认贼作父、汉奸走狗”,每每入耳,非与人大打出手,见红出血不可。此刻见盘蜒神情平和,似没怎么听说过“九婴”,反而放心下来。他顿了顿,又道:“至于我那师父,更是....古怪,他只在梦中传我功夫,从不与我见面。他叫做苍鹰,乃是二十多年前,威震江湖的一位大侠。” 盘蜒咧嘴笑了起来,道:“原来是他,无怪乎小王爷武功这等出众,也无怪乎小王爷看似放荡,实则端正,油腔滑调,心怀悲愤,可谓亦庄亦谐了。” ------------ 五 一言不合刀遇剑 阳问天心头一喜,暗想:“这位前辈对苍鹰师父之事如此熟悉,莫非两人交情不错?”他得苍鹰传功之事万分隐秘,即便他母亲与心腹也不曾得知,想要打听苍鹰往事,却也无从问起,此时听盘蜒述说苍鹰脾气,分毫不差,顿生探究之心。 他问道:“前辈认得苍鹰师父么?” 盘蜒道:“自然认得,此人与我交手,互有胜负。” 阳问天更是惊讶,道:“我只知道恩师武功绝俗,当年人称江湖第一剑,前辈竟能胜得过他?晚辈可....可有些不信了。” 盘蜒喝一口酒,他脸上缠着绷带,旁人也瞧不清他此刻神情。 道儿渐渐收住泪水,只觉脑袋嗡嗡作响,问道:“苍鹰?问天,你师父叫苍鹰?” 阳问天道:“是啊。”心下得意:师父当年定名满天下,连道儿也听过他的威名。 道儿心跳加速,脱口问道:“他....还活着么?”语气急促,又饱含惊喜。 阳问天道:“道儿,你为何急着见师父?” 道儿说:“他...他救过我的命,我...我....”霎时头晕脑胀,思绪沸腾,只想:“我何时...见过这位苍鹰大侠了?”捂住嘴巴,目光恍惚。 阳问天更是震惊,又想再问,盘蜒冷冷说道:“苍鹰此人,最不是东西。他处处留情,却又处处退缩,遇上情愁难关,便抛下恋人,逃之夭夭,算什么狗屁?” 阳问天怒道:“你凭什么这般说师父?你又算什么狗屁?”他只在梦中与苍鹰相见,但蒙他教导,武艺突飞猛进,又由此明了侠义正道,心怀正气,对苍鹰更是敬重万分,如何能忍旁人当面喝骂? 盘蜒“哼”了一声,道:“我煞气书生纵然名声低微,比上这名不副实之辈,自然要好上不少。” 阳问天高声道:“好!好!好!你骂我阳问天,我不过一笑置之,不与你计较。但你辱及恩师,我....我非教训你不可。只是你眼下重伤不便,我暂且饶过你,待三个月后,你我约定在此,一决高下!” 小默雪大惊失色,道:“小王爷,吴奇先生皮肤全失,莫说三个月后,便是....一辈子也好不了,你何必与他较真?” 阳问天道:“那我就替你找灵丹妙药,助你痊愈,叫你没借口逃脱!” 盘蜒到此世上,本就晕晕乎乎,心神不宁,记起与那苍鹰仇怨,怒气难抑,又道:“你这等莽撞小子,怎是我的对手?我对付你,还用得着逃走么?莫说是苍鹰,便是....便是...”想了想,道:“便是那什么....武当的张三丰,也曾是我手下败将。” 张三丰实为当今武林中无人不服的泰山北斗,此言一出口,更是语惊四座,酒楼中有数个中原人,目光一齐转了过来,想看看这位大放厥词的活神仙是谁。 就在这时,又有一人走了过来,此人五官端正,英气逼人,正是那武当派的宋道人,他神色恭敬,但敬意中又带着几分不喜,问道:“这位吴奇前辈,你昔年曾与恩师切磋过么?” 盘蜒心想:“山海门人,皆是敌非友,我也不必巴结。”说道:“这张三丰素来不务正业,热衷俗务,耽于红尘,我猜他近年来只与武功低微之人交手,故而长胜不败,实则不过徒有虚名罢了。” 在座武人都想:“这位张道长极少在武林中走动,一年三百六十天,到有三百五十九天都在山上清修,若说他热衷俗务,耽于红尘,咱们这些俗人,更是痴迷得无以复加了。而他击败敌人之中,有血煞地牛、万兽堂主这等大高手在内,万不能是‘徒有虚名’。” 宋道人对恩师更尊为神明,大怒之下,喝道:“世间便是有你这信口雌黄、尖牙利嘴之辈,武林中才不得太平!”从怀中摸出一枚丹药,又道:“这是本派去腐生肌的‘芬芳回转丹’,你速速服下,待你伤愈,宋远桥代恩师领教阁下高招!” 小默雪见盘蜒接连得罪人,忙道:“吴奇先生...疼痛过头,神志不清,大伙儿莫与他一般见识。” 盘蜒见小默雪慌张,不禁心软:“不可令这姑娘替我担忧。且这两人与山海门颇有牵连,我若莽撞行事,无意间露出形迹,对上山海门人,胜算微乎其微,何必逞一时之快,做口舌之争?”于是“哼”了一声,板着脸道:“告辞了!” 宋远桥年轻气盛,早将师父说的‘清静无为’、‘宽以待人’抛在九霄云外,道:“骂了人就想跑吗?”阳问天更是不依不饶,拦住盘蜒道:“阁下答不答应比武之事?” 盘蜒暗忖:“这世上不知还有没有天门,也不知要找到何时。暂且定下这三月之约,却不可惊动山海门。”于是接过宋远桥手中丹药,张口吞下,说道:“好,三个月后,我先会这位小王爷,再斗这位宋道长。只是有个条款,若两位不答应,咱们就此作罢。” 阳问天道:“你将那条款说来听听?” 盘蜒道:“无论先前言论,还是比武之事,万不可传到苍鹰与张老道耳中。” 阳问天哈哈笑道:“你终究还是怕了。” 盘蜒叹道:“不管怎样,两位究竟答不答应?” 阳问天想:“师父已数年不入梦见我,我又如何令他知晓?”宋远桥也想:“我留在此地比武,更不能知会师父。”两人都点头道:“好,就依了你。” 盘蜒感到身上麻痒,肌肉收紧,可见那芬芳回转丹极有灵效,他头也不回,摇摇晃晃的走开,小默雪抢上几步,搀扶盘蜒,道儿则朝阳问天恨恨瞪了一眼,三人一同离酒楼而去。 小默雪道:“吴奇先生,你这下可闯大祸啦,小王爷与宋道长都厉害至极,不如...我向他二人求个情...这约定好没道理,” 道儿说:“那阳问天....石头心肠,白痴一个,求情有什么用?”说出此言,眼眶又红了起来。 盘蜒摸摸小默雪头发,笑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咱们江湖汉子,定下约来,就算再无道理,也取消不得,姑娘无需为我担忧。” 小默雪早将盘蜒视作朋友,闷闷不乐,寻思:“等过两天大伙儿气消了,我让姐姐去劝,小王爷如此明事理,宋道长受大伙敬仰,怎会固执己见?” 姐妹二人送盘蜒回屋,小默雪这些时日住在道儿家中,屋里只留盘蜒一人。盘蜒往床上一躺,霎时心事如潮,汹涌澎湃,既有离愁,又有伤忧。他知这是跨越隔世障壁情形,当年他自梦中转醒,跌落蛇伯雪山之后,不也是疯疯癫癫,乱七八糟的么?眼下比当年可好了许多。 那芬芳回转丹果然灵验,但盘蜒服药,只想早些除去满身药布,旁人见了,以为是那丹药之功,而非盘蜒真气所致,也不至于因此大惊小怪。将来提及,只会说武当派伤药奇佳,不会将盘蜒视为怪物。 那道儿姑娘说她是遭遇狠毒疯子,中刀后跌落山崖,这才有死而复生之事。那杀人疯子是何人?为何听众人语气,却不将此人放在心上?似乎是道儿活该倒霉一般? 她为何会死而复生?为何她脸上疤痕从此消了?她听到“苍鹰”二字,登时关切至极,可见她体内魂魄,自然是阿道了。阿道被东采奇重伤之后,与这世上道儿原本魂魄融为一体,这又是何道理? 莫非这是血肉纵控念的转世之法?是了,阿道在濒死绝望之际,陡然开窍,竟在这世上找到生路。 盘蜒胡思乱想,波澜翻滚,但内心深处极为冷漠,他深知此世人物,于他而言,皆是虚妄,即便是那恩人小默雪,一旦盘蜒离去,两人此生都不会再见。 但这姑娘超凡脱俗,善良纯净,似乎有人将她心中污垢洗净,分毫难留,又不断除去沾染,以至于她至今不像是俗世中人,脆弱易折,令人心疼。 盘蜒心生好奇,他想知道这对姐妹是怎样的人?他想解开其中谜题。 渐渐夕阳斜下,夜幕降临,星空闪烁,天地间静了下来。此时,盘蜒听得有数人悄悄赶来,聚在周围,随后一股烟味儿传至。 只听那谷蓝低声道:“快快动手,放火烧屋!” 那大楚道:“咱们不该先去道儿家中,好好整治那俩婆娘么?” 谷蓝道:“那俩婆娘不在家,有人瞧见她们除去了,咱们先烧死这吴奇,再烧死那鞑子!” 盘蜒推开门,月光之下,见谷蓝一伙弯腰低头,手持火把。众人一看他出来,登时张口结舌,表情又急又慌。 忽然间,身后有人急动,朝盘蜒扑来,手中寒气逼近,当有利刃。盘蜒回肘打出,正中那人神藏穴,那人惨叫一声,一头栽倒。 谷蓝低吼道:“杀!”话音未落,盘蜒朝前一步,蓦然发掌,谷蓝身前三人巨震,一声不吭的软倒。谷蓝不及呼喊,被盘蜒掐住脖子,高高举起,盘蜒问道:“小默雪与道儿姑娘出寨了么?” 谷蓝武功不差,奋力挣扎,但宛如陷入泥潭,越是摇动,越是无力,他这才知道这伤残武功高强,自己远非敌手,急道:“你伤了我,我爷爷....非杀你不可!” 盘蜒笑道:“各位在我屋前,高举火把,持刀行凶,我也不必伤你,只需高呼一声,将此事传开,各位人手不少,晚上偷袭,连我这残废都奈何不得,今后还用做人么?” 谷蓝颤声道:“莫喊,莫喊,我....我....对不住,下次再也不敢....” 盘蜒道:“小默雪她们去哪儿了?” 谷蓝只得答道:“听说她们...她们从西门翻墙出寨去了。” ------------ 六 一语惊醒梦中人 盘蜒再拍中谷蓝缺盆穴,谷蓝闷哼一声,当即昏倒。盘蜒思忖:“她们又闹什么名堂?我欠姐妹二人恩情,总得照看着些。”遂朝寨外行去。 此寨对外看的严,对内防得松,盘蜒行至墙边,稍一动,已穿墙而过。他感到这世上诸般灵脉皆了然于心,熟悉至极,施展太乙术法时浑不费力。 寻寻觅觅,过了半个时辰,前方有水声,草木分开,露出河流,河流再往前淌,远处??声响,应当汇成一条大瀑布。然则站在此处,却只能遥想。 盘蜒藏身树上,观望一番,不禁莞尔,只见道儿姐妹立于河边一棵柳树旁,而那阳问天与宋远桥则缩身石后,偷偷摸摸,听二人说话。 盘蜒心想:“这些小辈搞什么名堂?”于是运功去听。 小默雪似刚追上道儿,气喘吁吁,问道:“姐姐,我醒来时,见你不在床上,你...怎地跑出来了?那些鬼灵疯子若....在晚间出没,你岂不要糟?” 道儿登时哭了出来,喊:“让我死了吧,那阳问天好没良心,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阳问天身子一颤,露出苦笑,宋远桥微微摇头,示意理解。 小默雪道:“你是睡不着觉,这才.....外出的么?姐姐,我瞧小王爷定喜欢你,只是不好意思开口罢了。” 道儿怒喊:“我都说的这般明白了,他怎还不好意思?” 小默雪道:“没准....没准他说要守童子身到三十岁,眼下不可坏事儿....” 道儿怒极反笑,说:“乱说,他....诸般借口,我偷听巫师奶奶说话,她说小王爷是皇亲国戚,当朝显贵,怎能要我这....这异族的平民?” 小默雪道:“可他常常与姐姐在一块儿,定然很快活啊,既然快活,那身份地位,又有什么关系?” 道儿叹道:“傻妹妹,你我年纪虽一样,可你怎地甚么都不懂?我要嫁他,这叫高攀,他若愿娶我,这叫屈就。他们皇宫里头的人,都看重这个。”她忽然拉住小默雪的手,道:“妹妹,你实话实说,是不是也瞧上小王爷了?” 阳问天搔搔脑袋,满头大汗,小默雪却急道:“哪....哪里...“ 道儿说:“你别来撒谎,你我二人心意一般,我瞧上的,你多半也爱的很,是么?” 小默雪嗫嚅道:“姐姐,我只愿你二人好,其余并不奢求。” 道儿说:“我本来设想,若他愿娶我,我再劝他纳了你,唉,还没学会跑,却已想着飞了....” 忽然间,宋远桥拉着阳问天从石后翻出,姐妹俩吓了一跳,宋远桥道:“小王爷,俗话说:‘剪不断,理还乱’,你虽是大富大贵之人,却不可朝三暮四,风流不羁,惹这二位姑娘伤心。你若不娶,当面说个明白,若要娶,也当即立誓赌咒吧!若是牵牵扯扯,不干不脆,我宋远桥可看你不起。” 盘蜒见这两人脸面脖子涨得通红,可见在酒楼喝醉了酒,都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这两人一见面便从早对饮到晚,只怕已结为至交,故而言语毫无忌讳。 阳问天挺直胸膛,说道:“道儿姑娘,不错,我....心里是有几分...几分恋着你,然而宋师兄说的很对,我...实话实说,就算我愿意娶你,我娘也万不能答应。你忘了我吧,我从今往后,再不招惹你...” 道儿刹那间如遭雷击,身子颤抖,倚靠在树上,泪水如雨。 这时,只听一声轻响,那树冠中钻出一人,手握短刀,朝道儿脑袋斩落。那四人全无防备,意欲相救,已然不及。 盘蜒手一斩,劈下一截树枝,朝那人扔去,嗤地一声响,将那人短刀击飞。那人变招极快,一翻身,已张开嘴,朝道儿脑袋咬下。小默雪喝道:“姐姐,走!”从腰间拔出匕首,刺向那人眼睛。那人身形一晃,缩回头,手指抓向小默雪,霎时已摸上她兵刃,只见一通火光,小默雪那匕首灼烧起来,已然融化。 宋远桥、阳问天见来人内功诡异狠毒,从未见过,情急之下,一齐夹攻,接过这汉子攻势。只见这汉子身披花草,衣不蔽体,可在额头、双眼、掌心、小腿处,有一道火焰散发光华,连成一片,直如妖怪一般。 阳问天左手红剑,右手蓝剑,一边攻势如火,一边守势如水,正是一门“九婴水火剑”的绝学,而宋远桥绕着那火纹怪人,一剑剑稳稳此处,剑招厚重精准,正是武当派“真武剑法”的妙招。然而那怪人忽而倒悬,忽而爬动,手当脚,脚当手,嘴咬臀撞,无所不用,这两人剑法虽高,一时摸不清这怪人路数,竟被打的手忙脚乱。 道儿凝了凝神,娇叱一声,一挥软鞭,一振弯刀,加入战团。她武功比小默雪高明,却比阳问天、宋远桥差的多,然则偶尔间,她平平无奇的招法中,会现出一招精妙绝伦的妙用,令那怪人不得不躲,缓解局面。盘蜒在旁观战,瞧出那招正是阿道的湖中女神刀法。 小默雪回过神来,急道:“是鬼灵疯子,不可招惹,咱们快走!” 阳问天道:“道儿!就是这疯子砍伤你的么?” 道儿咬牙道:“是....可....他毕竟是鬼灵山神!” 宋远桥恨恨道:“管他甚么山神?这人滥杀无辜,便是该死!”他师传武艺极为了得,斗了许久,沉住气,已看出这鬼灵疯子门道,忽然剑法一变,走上轻灵路子,剑光一闪,由下而上,恰好那鬼灵疯子张嘴咬来,被宋远桥一剑斩中,从额头到嘴唇,裂开一道长长口子。 鬼灵疯子哀嚎一声,几个翻滚,退在树枝上,双目炽热,狠狠盯着众人,伤势已不再流血。 宋远桥大声道:“半年之前,容拳门容老师傅的三位徒弟,死于凤依族寨外,可是你下的毒手?”他之所以千里迢迢,来到滇地,便是为了替容拳门讨回公道,查清真凶。 小默雪道:“没用的,这疯子不可理喻,咱们快逃!若杀了他,鬼灵族要怪罪咱们啦。” 阳问天喝道:“怕什么鬼灵族?你们凤依族,难道就任由这凶手横行?” 小默雪黯然道:“鬼灵族人传过话,说他们自会处置发疯之人。咱们凤依族世代守护山神,不可违背山神旨意。” 宋远桥道:“这般逆来顺受,又有何骨气可言?眼下这疯魔行凶,那鬼灵族又在何处?没准便是鬼灵族纵容的。” 正争论间,草丛中簌簌作响,又有三个火纹疯子跳了出来,将四人围在正中。四人脸上变色,叫苦不迭,都想:“怎地还有三个?” 盘蜒说道:“诸位少年英侠,家学渊源,难道还怕这些疯汉莽汉不成?”语气刻薄,满是嘲弄之意。 四人不由抬头,见是盘蜒,又是一惊。小默雪奇道:“吴奇先生,你也来了?” 阳问天心想:“刚刚投掷树枝,救下道儿姑娘的,也正是此人吧。那手法果然不弱。”提气道:“阁下嘴上功夫不凡,却为何不下来显露一手?” 一火纹疯子朝前一冲,手掌朝阳问天抓来,到了途中,蓦然变招,左手从下方抓向阳问天脚踝。阳问天急忙闪躲,脚下一凉,靴子已被这疯子夺去,转眼化为灰烬。 这疯子一动,其余三人纷纷跟上,这四怪人聚在一处,攻势更疯狂凌厉,变化无方。阳问天、宋远桥两人将长剑舞得密不透风,却不得不提防怪人掌中那融化铁石的内劲。 盘蜒又冷笑道:“蠢材,蠢材,命都保不住了,还舍不得刀剑么?他们伸手抓兵刃,便让他们融去,又有何妨?这些怪人要害在云门穴,又怎能看不出来?” 阳问天、宋远桥、道儿三人不由得留上了神,阳问天见机最快,反抢先将长剑凑向一火纹怪人手掌,怪人如拍蚊子一般打出,那长剑上滋滋生烟,显已损坏,阳问天心疼之余,果然见敌人云门穴露出极大破绽,他使一招苍鹰所传的“刀风掌”,掌力如刀,正中那处穴道。 火纹怪人痛呼起来,身上火纹更明亮数倍,沿着他肩胛骨,流向胸口,再转向头脑、小腹、砰砰几声,身躯就此粉碎。 小默雪欢呼一声,可喊道一半,又嚷道:“糟啦,闯祸啦!” 宋远桥哪管这诸般无理规矩?依照阳问天手段,舍了兵刃,令火纹怪人毫无防备,再出内家心法“震功”,也将眼前敌人霎时了断。 盘蜒点头道:“你二人不可再出手,否则小命不保。” 阳问天、宋远桥此时对盘蜒已深为佩服,可听得此言,又颇不服气,见道儿、小默雪那边岌岌可危,无暇细想,围了上去。 道儿长鞭一卷,圈住眼前敌人,那敌人身上滚烫,立时将她鞭子烤焦,道儿手掌剧痛,惊呼一声,只得撤手。刹那间,阳问天、宋远桥各自出掌,打中要害,这怪人立时也被震碎。 眼下凶手只剩一人,阳、宋二人正欲袭去,突然间,两人头脑剧痛,眼中滚烫,似盯着太阳烤了半天一般,两人齐声惨叫,委顿在地。 火纹怪人怒吼一声,向两人扑去,可双方之间有人影闪过,盘蜒站稳,手一劈砍,将那怪人打成肉末。他旋即抱住阳问天、宋远桥,跳入溪水,朝远方漂去。 ------------ 七 湖水清澈候伊人 那阳、宋两人只感身上冷热失调,痛苦不已,若非河水灌入口鼻,连脑子都烧得糊了。水流湍急,汹涌前行,三人从瀑布上飞跃而下,扑通一声,摔入一泉湖水中。 阳问天呛几口水,被盘蜒抬起,他问道:“我...中毒了么?” 盘蜒道:“中毒不浅,好在阁下内力不差。”将他摁入水中,浸泡良久,阳问天脸色惨白,但心肺间不适渐渐退去。那宋远桥也受一番折腾,抬头时精神困顿,却暂无性命之忧。 突然间,身后又“哗啦”一声,盘蜒见小默雪与道儿浮出水面,小默雪沉浮几下,被盘蜒拽起,她神情惶急,道:“姐姐...姐姐也不好过。” 盘蜒道:“她功力不及这道士王爷,受害更深。”见道儿眼睛通红,鼻梁上丝丝火光,将她皮肤照得宛如透明。他拍出阴寒内劲,钻入道儿云门穴,却觉她体内一下子生出自愈之力,浑厚精纯,甚是惊人,正是阿道魂魄守着她。 小默雪四下张望,“啊”地一声,道:“咱们....咱们快爬回山去,这里....是抑天山入口,莫要惊扰了鬼灵。” 盘蜒笑道:“咱们杀了那些鬼灵疯子,早闯下大祸,眼前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五人游上岸,受伤三人仍虚弱无力,小默雪问道:“他们怎么了?可是打斗时....受害的?” 盘蜒道:“那些鬼灵疯子,死后灵魂出窍,钻人心脑,正是一门棘手的邪法。若阳问天、宋远桥二人取胜之后,立即罢手静养,当可抵挡。可既然不听劝告,那可是自讨苦吃了,哈哈,哈哈。”笑声颇为冷淡。 小默雪又问道:“那我姐姐呢?先生与我为何无事?” 盘蜒想了想,道:“鄙人心思七窍八门,太过机灵,这些鬼灵奈何不了我。而你这丫头小傻瓜一个,或许他们也懒得害你。” 小默雪拍拍胸脯,吐吐舌头,道:“原来真是傻人有傻福。”看看另三人,深感担忧,道:“他们....为何仍未好转?先生,你能救他们么?” 盘蜒皱皱眉头,只得说道:“恩公之命,鄙人不敢违抗。只是鄙人眼下身子不便,爱莫能助。”这小默雪既然有求于他,盘蜒非答应不可,然则阳、宋二人与山海门渊源极深,道儿体内的阿道又深恨盘蜒,盘蜒终究会救他们性命,却也不急于一时。 小默雪惊呼道:“是啊,你....你这伤怎能碰水?快.....快....回寨子换布,不然....”她只道盘蜒疼痛万分,伤势岌岌可危,急的眼泪闪闪,手足无措。 盘蜒忙道:“鄙人服了武当妙药,当下半点不疼,这药好生珍贵,只怕能起死回生了。” 小默雪喜道:“真的?这可太好了。” 正说话间,池水汨汨作响,有人从水中升起。借着月光,盘蜒看清来者十人,双目蔚蓝,身子苍白,有零星鱼鳞,仿佛穿着轻甲一般,而手足上则有蹼,似人非人,吐息之间,灵气环绕。 小默雪急忙一扯盘蜒,恭恭敬敬的朝来者跪下,道:“湖水鬼灵神,我是凤依族小默雪,咱们无意中落水,还请网开一面。”盘蜒稍稍一动,并未依从。 那些鬼灵中走出一青年,容貌俊朗,英秀过人,神态隐然间显露高贵气度,宛如王公贵族一般,他指着阳问天等问道:“你们杀了患病者?” 小默雪道:“是....是....咱们被逼无奈,只得....只得反抗,不料....” 众鬼灵族神色恼怒,纷纷喊道:“我等已传旨意,尔等凡人,为何不遵?”“患病者尚可有救,如今死去,需得一命偿一命!”“凡人性命,焉能与我鬼灵相比?需得去凤依族中讨回公道!” 那青年神情不善,道:“将他们全都杀了!” 四个鱼鳞人围了过来,盘蜒目光转动,眼神平静,却令那四人心生寒意,暗想:“这...这缠布怪人是什么来头?似极不好惹一般。”有一人甚是悍勇,急急一蹿,手中三叉戟刺向盘蜒要害。盘蜒伸手捏住那人手腕,极为精准。众鱼鳞人哼哼冷笑,神情狂妄自信。 这鱼鳞人身上天生有鳞甲,又滑腻,又坚韧,足以割伤敌人肌肤,谁知盘蜒运劲巧妙,毫发无伤,将那鱼鳞人高高举起,反扔回湖水中。那鱼鳞人在水中一弹,痛的大叫起来,喊道:“这人...这人内力好冷!这水....要人命了。” 为首青年冷冷说道:“你这凶手练得是阴寒内力么?” 盘蜒翻起手掌,掌中霜雾翻腾,说道:“诸位久居水下,体格阴冷,这寒冰掌用来对付诸位,雪上加霜,倒也正好。” 那青年道:“好,我白铠来领教领教!”倏然一动,手中长枪扫向盘蜒,招式潇洒,动作快捷,果然有王者之风。盘蜒一伸手,抓住长枪杆,那白铠催动内力,枪头急转,宛如钻头,欲甩脱盘蜒手掌。盘蜒察觉这白铠内力殊为奇特,在阴力中蕴含阳力,后者蠢蠢欲动,忽隐忽现,竟是一门潜力极大的法诀。 他略一沉思,将那长枪荡开,白铠退后半步,枪尖聚气,陡然暴喝一声,一枪风驰电掣般刺出。这一招叫做“白刃皑皑”,为白铠引以为傲、多年钻研的绝技,刺出时,枪头爆发疾风,宛若无形箭矢,直取敌手,往往能刺穿敌人身躯,连伤背后两、三人,端的是凶悍绝伦,气势如虹。 他发招之时,盘蜒脚下一踩,将先前掉落的三叉戟捡起,单手圈转,迎了上去,嗤嗤轻响,竟将这白刃皑皑悉数化解。白铠大吃一惊,不料敌人内力这般深厚,眉头竖起,一时茫然,不知敌人是何来头,更不知该如何取胜。 盘蜒道:“这位小山神,你这身武艺,也算难得,但要胜过我煞气书生,仍是天差地远,你若不想闹得灰头土脸,缺胳膊少腿的回去,便乖乖自己撤走为妙。”他要诛灭眼前众人,全不费吹灰之力,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不愿显露身手。 白铠怒道:“我鬼灵族焉有退缩的时候?” 正争执时,宋远桥大声呼喊,眼睛光芒如火,手臂挥舞,好似发狂一般。众鬼灵一见,神色惊恐,喊道:“他....他要发病变疯了!” 白铠哈哈大笑,语气残忍,道:“这火纹疯病一旦发作,不得我鬼灵族救治,此生难以复原,老家伙,你再不出手制他,那小丫头可死到临头了。” 宋远桥暴喝一声,朝小默雪扑去,盘蜒正想挡住他,谁知小默雪反迎上前,急道:“宋大哥,是我!你快醒醒!” 白铠嘲弄道:“又有何用...?”话音未落,登时目瞪口呆:宋远桥摇晃两下,眼中光芒消退,跪倒在小默雪面前。 其余鱼鳞人见此变化,也各个儿傻了眼,脑袋茫然转动,互相间眼色询问,惊讶至极。 盘蜒一拍小默雪,奇道:“恩公丫头,你怎地降服他的?” 小默雪自个儿也莫名其妙,侧脑袋想了想,道:“我...我好像见到他...体内魂魄向我咬来,谁知到了半路,自个儿缩了回去。” 盘蜒指了指她脸颊上螺纹,斟酌道:“莫非这螺纹可以驱邪么?” 白铠迟疑许久,咣当一声,抛下兵刃,拍拍浑身,示意未藏暗器,走近小默雪,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轻触她脸颊,凝视她那螺纹。 盘蜒漠然盯着白铠,知他并无恶意,小默雪甚是害怕,但想起盘蜒在她身后,登时安心了不少。 白铠喃喃道:“天灵者,她是天灵者?”其余鱼鳞人面露喜色,嚷道:“她真是天灵者?” 白铠冲动之下,也向小默雪跪拜,谁知跪到一半,身子急忙弹起,摇头道:“不,不,尚需....各位元老裁决。” 小默雪奇道:“什么裁决?” 白铠眼中满是期盼之情,柔声道:“姑娘....叫什么名字?” 盘蜒沉声道:“她曾说过自己叫小默雪,你们不长耳朵么?” 小默雪忙道:“吴奇先生别这么说。”又对白铠道:“我....我叫默雪。” 白铠道:“默雪姑娘,还请随我回我等鬼灵水寨一趟,我以性命担保,绝不会加害姑娘,姑娘这些同伴,我等也定竭力救治。” 盘蜒道:“明人不做暗事,小山神说我恩公丫头是‘天灵者’,又是何意?这事极容易说明,为何要带她回寨?” 小默雪连连点头,道:“是,吴奇先生说的不错。” 白铠态度急转,竟变得极为诚恳,半点不敢得罪,道:“我眼下难以断定,故而需带姑娘面见元老,以做测估。”顿了顿,又道:“姑娘,你若随咱们回去,非但诸位擅闯禁地之罪一笔勾销,更保住这两位兄弟,一位姑娘的性命。” 小默雪咬咬牙,道:“好,我随你们去。” 盘蜒叹一口气,道:“我也随恩公丫头同行,诸位鬼灵凶悍,我着实放心不下。” 白铠笑道:“我等焉有丝毫加害之心?咱们鬼灵族自古以来,言出必践,绝无反覆。” 他挥挥手,身边一鱼鳞人取出数块面布,交给盘蜒、小默雪,又罩在宋远桥、阳问天、道儿脸上,说道:“此物可使诸位在水中呼吸无碍。”说罢当先跃入湖中。 ------------ 八 龙宫鱼庙水颠倒 盘蜒、小默雪照此人之言,潜入湖水,果然呼吸无碍,其余鱼鳞人照看阳、宋、道三人,紧跟而来。 湖中清澈,景物一览无遗,只见水草摇晃,鱼群游移,珊瑚、彩石,不计其数。而水中广大,游了一会儿,已不知方位,更不知前方还有多远。 盘蜒心想:“再往前行,只怕要游到海里去了。想不到这俗世间竟有这等奇景,神异之处,不逊于万仙神山。”小默雪更是东张西望,眼神好奇至极。 不久一股乱流推动,众人游速倍增,急往前去,然则队形紧密,不曾纷乱,仿佛乘坐马车一般,再过一个时辰,前方有海底礁石,极为庞大,难测深浅,进入礁石,水流向上推举,众人上岸。 小默雪朝后瞧,巨山环绕,雾气茫茫,往前看,一圈湖水,湖水中央有一陆地,陆上有一城寨,横卧百余里地,城墙坚挺,更似堤坝,塔楼如林,精致美观,此时已至天明,阳光照耀下,甚是光辉神圣。 小默雪“啊”地一声,激动的直哆嗦,道:“这是....抑天山里头了?” 白铠笑道:“抑天山高千丈,悬崖陡峭,烟雾遮目,从无人能攀上,咱们鬼灵族居于这环山寨里,自然谁也猜想不透,找寻不得。” 盘蜒道:“既然藏得如此隐秘,又何必划定广大界限,不让外人临近百里之内?鬼灵族此举既霸道,又胆怯,固步自封,却洋洋自得,这才真是可笑。” 众鬼灵族人皆面有怒色,白铠辩解道:“咱们守护秘密极为要紧,绝不容半点疏忽。” 岸边有大船,载着众人去向城寨,比游水省力许多,到城寨前,有人喊道:“白铠殿下,你回来了?” 小默雪吃了一惊,道:“你.....你是鬼灵族的....” 白铠温和一笑,道:“我是元老首领之子,却也没甚么了不起的。” 开城门入寨,又走入城堡,白铠安置盘蜒、小默雪在屋中住下休息,衣食器具,极为周到。又将阳问天等人带去救治。 小默雪低声问道:“吴奇先生,他们....不会害姐姐、小王爷、宋道长么?” 盘蜒道:“傻孩子,既来之,则安之,你累了半夜,快睡一会儿吧。” 小默雪早感疲倦,支持不住,又对盘蜒放心得很,一闭眼,顿时睡去。盘蜒走到屋外,在门前闭目养神,小心守护。 她这一觉睡了两个时辰,期间有数人探头探脑,神色好奇,当是听到传闻而来,却又战战兢兢,被盘蜒一瞪就走。 小默雪转醒后,推门出来,见盘蜒在外,脸上一红,轻声道:“吴奇先生,你....你何必...” 盘蜒道:“这外头宽敞阴凉的很,比里头舒服多了。” 小默雪皱眉道:“我想见姐姐,还有...小王爷...不如咱们各处找找?” 盘蜒见无人搭理自己,点头道:“他们放任咱们,咱们自可随意。”两人遂沿殿中长廊缓缓走动,途中守卫遇上二人,有的紧张,有的着恼,却没人上来质问。 小默雪抬头四顾,眼睛闪闪发光,赞叹道:“这岛上宫殿,只怕比元人大都的皇宫都漂亮啦,咱们能来此处,真如做梦一般,嗯,真不愧是崇高至上的鬼灵神人。” 盘蜒道:“恩公丫头,此言差矣。这些鬼灵族只不过数目稀少,凡间罕见,实则七情六欲,与凡人并无不同,这宫中看似美观,多半也是藏污纳垢之地。”鬼灵族在这世道上只怕绝无仅有,然则在万仙世上,也不过是北妖中寻常一族罢了。 小默雪惊讶道:“你怎地这么说?”双手合十,祷告一番,道:“山间神灵,莫生吴奇先生的气。” 盘蜒微笑道:“恩公丫头,我先前所言,确实不当。” 小默雪笑道:“是啊,鬼灵族是山神,怎会有肮脏心思....” 盘蜒道:“但凡越高高在上之人,心肠之狠毒,越是匪夷所思,咱们既然来了,还是多防着些。” 小默雪轻嗔薄怒,嘟嘴道:“你又乱说,我不理你啦。”说罢扭过身去。 盘蜒哈哈一笑,朝她作揖赔罪,小默雪立时回嗔作喜。她细看盘蜒脸上药布,神色困惑,道:“吴奇先生,你又是入水,又是打斗,为何皮肤不再出血了?莫非...莫非痊愈了么?” 盘蜒摇头道:“哪有这般快?” 小默雪左瞧右瞧,好奇问道:“先生,你今年多大了?之前容貌到底怎样?”她听盘蜒言行举止,不知不觉已对他极为钦佩,将他想象成一慈眉善目的老头。她不曾见过有人被剥去脸皮后能够复原,心里又替他深感难受。 盘蜒随口道:“咱们走江湖的,性命都在老天爷手里,我早忘了年岁。至于相貌么?我以往又老又丑,眼下更是不提了。” 小默雪垂着眼,柔声道:“先生,你能留得性命,已是山神保佑啦,应当高兴才是,我听他人说,男子汉,大丈夫,若是英雄好汉,本事高强,容貌如何,也不打紧。你又这般了得,不必...为此....为此难过。” 盘蜒道:“你这话大有道理,半点不错,被你一劝,我又怎会难过了?” 小默雪道:“我听宋道长说,害你的人叫‘明思奇’,这人很厉害么?你这身本领都敌不过他?他又为何要伤你?” 盘蜒心想:“倒也不能冤枉这明思奇。”于是苦笑道:“我不认得那伤我之人,未必真是明思奇。不过这明思奇在左近逗留,平素坏事做多了,自然惹人猜疑。我记得....记得二十多年前,这明思奇在江湖上大大有名,算是顶尖的高手。如今他年纪大了,武功更为精纯,武林中,或没几个人能胜得了他。” 小默雪拍拍脑袋,愁苦道:“唉,这人收了阿图歌做徒弟,再过几天,阿图歌要争夺咱们族长,若这明思奇要发难,不知神山守卫能不能制得住此人?” 盘蜒问道:“你们寨中争族长时,全仗比武分出胜负么?” 小默雪道:“每隔十年,老族长与各位争夺者,选出勇士,代替自己与旁人交战,若能取胜,便成了新族长。本来嘛,村子里的高手,以三个神山守卫最厉害,却都与族长爷爷交好,因此谁也争不过他。眼下这明思奇要出手,那可就难说的很。” 盘蜒说道:“这明思奇又非凤依族的人?怎能擅自出场比武?照此说来,那岂不是阿猫阿狗,都能来打拳揍人?” 小默雪笑道:“阿猫阿狗来也没用,神山守卫每一个都很高明。阿图歌当年争夺族长败北,谁也没想到他能找到这样的靠山。不过他招外族人替他卖命,族长爷爷可以多打少,求三大守卫一齐出手,那样多半能赢。” 盘蜒盯着她瞧,问道:“恩公丫头,你要不要当上族长?你要是想,我替你上场打架如何?”他生平助人平步青云,节节高攀,已有好几次了,遇上这等境况,又想依样而为,也算报了恩德。 小默雪轻拍他一下,啐道:“你别吓我啦,族中女子,只能当巫女,巫师,当不了族长。而且你被明思奇伤成这样,我又怎忍心害你?” 盘蜒“嗯”了一声,又道:“你若想当那巫师,又有何难?告诉我规矩,我替你想法子。” 小默雪道:“巫师奶奶吗?咱们凤依族女人,需得守身如玉,一直到五十岁,算是受山神祝福,她若又功德出众,就能当上巫师啦。” 盘蜒咋舌道:“怎地这等苛刻?当上巫师之人,定然都是无人要的丑老太婆。” 小默雪格格娇笑道:“乱讲,巫师奶奶一点不丑。” 盘蜒道:“那她定....”他本想说那巫师背地里偷人,可又不愿惹小默雪生气,染黑她纯洁心思,当即住嘴。 两人边说边走,绕了半圈,这宫殿才走了小半。这时,有守卫找到他俩,道:“众位元老在天灵神宫等候两位。” 跟那守卫来到天灵神宫,进去一瞧,见一高台之上坐着三人,皆是苍老的鬼灵族老者,两边各坐三十人,衣着光鲜,金玉满身,连鳞甲都染成半金半蓝。 左边一拨人,头戴高帽,身穿文士袍,瞧来瘦弱。右边一群人,则头戴金盔,身披铠甲,健壮刚毅。双方偶尔目光交汇,气氛僵冷,敌意显见。 左边坐席之下,站着一端庄高挑的年轻女子,眼神不屑。右边坐席之下,那白铠王子昂首而立,见小默雪过来,神色敬重。 那年轻女子道:“三位元老,这女子乃是凤依族的凡人,血脉低下,怎能是天灵者转世?我看咱们连试都不用试了。” 白铠王子喊道:“青泉妹妹,你怎地如此莽撞?古书上说了如何鉴别天灵者,可没说天灵者一定是咱们鬼灵族。” 那高台上正中一老者挥手示意众人静默,让小默雪走上前,问道:“小姑娘,我问话之前,你又有何话说?” 小默雪大感局促,又壮胆说道:“我想见我姐姐,还有宋道长,小...小王爷。” 老者点了点头,向随从说了一句,不久外头带进来三人,正是阳问天、宋远桥、道儿。三人此时症状消退,精神如常,见到小默雪,神色颇为关切。 ------------ 九 郎情妾意美事来 阳问天朗声道:“吴奇前辈,你不计前嫌,将我从阎王爷手中拉扯回来,此恩此情,晚辈铭记在心,与前辈比武之约,算是晚辈输了,今后必替前辈宣扬。” 宋远桥也道:“正是,晚辈狂妄,正该向前辈磕头道谢才是,万不敢再与前辈过招。” 武林之中,各个儿都是好斗逞强之人,比武落败乃是奇耻大辱。阳问天、宋远桥乃小一辈中威名鼎盛者,如今认栽,名头受损不小,可见对盘蜒感激到了极处。 盘蜒道:“两位练武二十年,所学所悟,尚不及我几句指点,嘿嘿,什么大宗师,大剑客 .... ”说罢摇了摇头。 阳问天、宋远桥又气往上冲,可盘蜒的话倒也不假,若非他一语道破天机,两人未必敌得过那群杀人疯子。这两人师父皆是世外高人,所传武艺也潜能极大,威力可观,只是两人年岁阅历所限,遇上功夫怪异的敌手,一时半会儿却看不穿敌人破绽,也不通诸般阴招狠招,这才遇昨日之难。 道儿拉住小默雪,问道:“妹妹,咱们怎到了 .... 神山里头?这岂不是违了祖规么?” 小默雪道:“不要紧啦,他们说了,不传扬出去。” 那正中老者说道:“小默雪姑娘,你当真是天灵者转世么?” 道儿心想:“什么天灵者?”见场面庄严,不敢多问。 小默雪道:“元老爷爷,我 .... 我不知道,只是 .... 多谢你们救我朋友性命。”说罢又向老者跪下,虔诚磕头。 元老道:“不必多礼,速速请起,你若真是天灵者,我等当好好供奉你才对。” 右方走来几人,押着一火纹疯子,身有鱼鳞,鱼鳞上火光通透,他暴躁至极,痛骂呼喝,目露凶光,被五、六个武士牢牢压制。 元老道:“这火焰劫已存世千百年,乃我鬼灵族世代灾难,据传上古每隔百年,便有一位天灵者降世,令这火焰劫消停一段时日。” 那武士松脱了手,火纹疯子朝小默雪冲来,小默雪吓得不轻,忽然间,心中一动,似有领悟,站着不逃,火纹疯子蓦然跪倒在地,呆呆凝视着她。 元老笑道:“不错,天灵者可慑服火焰劫,治愈起来便加倍容易。”众武士将火纹疯子绑起,他老老实实,眼神恢复几分神智。 盘蜒朝阳问天等瞧去,心想:“这几人能被彻底治愈,只怕多亏与小默雪相近。” 白铠大声道:“只要天灵者住一天,这火焰劫在本族中便再难有波澜。” 元老道:“不急,尚不可断言。”又命人取来一火盆,放在小默雪面前,道:“这火焰乃是火焰劫的邪火,还请姑娘将其中之物取出。” 众鬼灵族一见此物,皆脸上变色,甚是畏惧,那青泉尖声道:“伯伯,你怎地 ... 如此乱来?竟将此物也拿来了?这火焰若烧到了自己人,那人非发疯不可。” 盘蜒细看那火焰,只觉火焰中有雀跃愤怒的冤魂,颜色明亮,却无热度,若碰上人体,非将那人心魂烧伤不可。他想:“这定是从火纹疯子体内取出的火。” 道儿高声道:“你们怎让我妹妹做这等危险事?”拦在小默雪前头,小默雪低声道:“姐姐,不要紧。”绕开几步,手在火焰上一碰,那火焰登时熄灭,她在火盆底部摸索一会儿,取出一串红彤彤的宝珠链子来。 众人耸动,不少大声呼喊起来,左边众文官面有怒色,右边众武官则大声叫好。 青泉急道:“我昨夜占卜入梦,见到恶兆,说有外来者会妄图打开烈火门,亵渎抑天山山神。如今恶兆应验,正是这 .... 这所谓的天灵者!咱们快快将她逐出去!” 小默雪奇道:“烈火门?那又是什么?” 台上三个老者交谈几句,右边老者说道:“依照祖宗法,族外之人,不可久居山中。然则她是天灵者,若无她在此,咱们每年有百多人死于火焰劫,苦难何时能休?” 左边老妇道:“若坏了祖宗法,不知更会有何等灾祸,没准湖水上涨,山石崩塌,地震海啸,纷至沓来。” 正中那元老首领道:“她是天灵者,乃我一族圣人转世,咱们当找一妥善法子 .... ” 忽然间,那白铠转向小默雪,向她跪拜,握住她小手,道:“默雪姑娘,我白铠乃元老白涛之子,族中第一王子,在族中武勇过人,冲锋陷阵,向数第一。我 .... 我愿以此水晶宝珠,向你求亲。” 小默雪登时眼冒金星,头晕眼花,一张脸红得犹如苹果,道:“你 .... 向我求亲?” 白铠将一串水晶珠链交在小默雪掌心,道:“你那是火焰宝珠,我这串是水晶宝珠,两者皆乃无价之宝,但却万万及不上你珍贵。从今往后,我愿以性命守护你,让你一辈子快乐,再无忧愁,为我骄傲。” 道儿朝阳问天瞪去,又望望白铠,意思是:“你看看人家何等痴心?何等干脆?”阳问天微叹一声,满眼无奈。 小默雪回过神来,才听到周围尖声不断,争论不休。青泉大声道:“你是山神之子,怎能娶外族贱 .... 贱女?” 白铠仍跪着不动,道:“族中并没有不许娶外族人的规矩!当年有大理皇帝想进抑天山寻宝,族中勇士与凤依族女子联姻,促成同盟,才将敌人打退,这事实实在在写在史册之中。” 青泉身子摇晃,颤抖得犹如癫疯,刹那间,她双目泛白,嗓门变得粗厚沉重,指着小默雪道:“这是妖女,是分裂本族的妖女!她伪装成天灵者的模样,想要打开灾祸的大门!”此言说出,顿时又惹来众人一通惊呼大叫。 白铠怒道:“胡说八道!你这 ... 这满口谎话的婆娘!” 台上老妇急道:“青泉乃族中占卜者,她眼下已作出预言,白涛,我等绝不能置之不理。” 那元老首领白涛叹道:“这姑娘确是天灵者,而预言不可不尊。咱们还需好好商量商量。”于是传令散会,众人逐渐离开,那青泉已然转醒,双眼死死看着小默雪,脸色难看极了。 会场中仅剩下盘蜒等外族人与白铠,白铠痴痴的跪地不起,小默雪急道:“白铠公子,你快快起身。” 白铠道:“好,你的命令,对我而言神圣无比,我绝不违逆!”当即站直。 小默雪道:“你 .... 你刚刚说的话,我 .... 不能 ... 不能答应。这两串珠子,我 .... 还给你 .... ” 白铠顿时神情悲伤,健壮的身躯抖动不止,他颤声道:“默雪姑娘,我真心实意,对你一片痴心,你为何要拒绝我?” 小默雪道:“我 .... 太丑,太穷,一无是处,我 ... 要当巫女,巫师,这宝珠太珍贵,我 .... 晚上出来只是 ... 散步 ... 我肚子好饿 ... ”她实则也心头大乱,竟语无伦次起来。 白铠拉住她手,放在自己胸口,道:“我发过誓,从此以后,要以性命守着你,这颗心只为你而跳。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我总认定你了。除了你,我谁也不娶。” 道儿看看这白铠面容,甚是俊俏英挺,虽不及阳问天,却也是一等一的好看,此人虽体态与凡人迥异,可无伤大雅,反比凡人更珍稀高贵一些,对小默雪而言,世上别无更佳归宿。她为妹妹着想,微微一笑,在小默雪耳边道:“你就答应了他,又有何妨?难道你还要与我抢小王爷么?” 小默雪此生从未被男子喜爱,更不曾听闻这等发自肺腑,炽热如火的誓言,一时间,脑中空白,惊、喜、羞、怕,万般情感,纷纷纭纭,无可名状。想要作答,却似忘了怎么说话一般。 盘蜒道:“小山神,你再拉着我恩公丫头不放,她可被你活生生吓死了。” 白铠吓了一跳,慌忙松手。小默雪眨眨眼,回复半分理性,道:“我 .... 我 .... 得 ... 想想,好好想想才行。” 白铠嚷道:“想多久?不,你愿想多久便多久,我都等你,绝不催促。” 他送众人回到大屋中,深情凝视小默雪,过了半晌,才依依惜别。 阳问天叹道:“这小山神太过草率,婚姻乃人生大事,岂能脑子一热,大腿一拍,当即赌咒发誓?” 道儿叱道:“人家是情到浓处,身不由己。不像某些人绝情绝义,只顾自己,不顾旁人。” 阳问天眉头一皱,道:“道儿,我不愿耽误你终生,已和你说得明白,你这般美貌,将来定有良配,何必死盯着我不放?” 道儿哼哼两声,道:“你瞧不上我,我还瞧不上你呢,我又没和你说话,我早将你忘得干净了,这位公子,你又是谁?为何这般猪头狗面的吓本姑娘?” 阳问天脾气上来,道:“胡搅蛮缠,不可理喻!你哪及得上你妹妹?” 道儿还嘴:“好哇,原来你不安好心,离我妹妹远些!她都快嫁人啦!” 宋远桥见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不可开交,只得劝架,盘蜒见小默雪出神呆坐,问道:“恩公丫头,你觉得那白铠怎样?” 小默雪摸着额头,道:“我 .... 脑子乱的很,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 十 最毒不过妇人心 盘蜒道:“那我来问你,这白铠向你提亲之后,你是否觉得他变得温柔体贴,才貌过人了呢?” 小默雪想了片刻,羞涩的点了点头,道:“原先还见此人....凶巴巴的,可眼下却顺眼不少。” 盘蜒笑道:“你原先并不爱他,更谈不上知其性子,可一旦此人向你示爱,你便生了情愫,窃窃心喜,与他心心相印了?” 小默雪惊呼道:“我....我哪有?只不过....我....我头一回....” 盘蜒道:“恩公丫头,我闲人一个,本不该多管你的私事,只劝你仔细想想,自己心意到底如何?是真对他爱慕有加,两情相悦呢?还不过是冲昏头脑,一时起意?这鬼灵族中,暗流涌动,纷争不小,你是否真要卷入其中?” 小默雪道:“你莫追问啦,我想好好静一静,自个儿想想。” 道儿说:“是了,你们全都出去,我与妹妹谈谈心,你们这些莽汉子少来添乱。” 盘蜒等人无奈,出了房屋,阳问天叹道:“难,难,难。吴奇前辈,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咱们这些光棍儿,还是莫管他们姑娘家,这叫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盘蜒道:“我本也懒得多管,然则此间事,处处透着古怪。”说罢信步离去,瞬时不见。 阳问天、宋远桥一直与盘蜒不对付,虽欠他大恩,却不愿与他深交,巴不得不理此人,见盘蜒走开,各自松了口气,又见这宫殿奇特壮丽,不禁生出游览之心,遂并肩而行。宫中侍卫知这两人身份来历,得白铠嘱咐,又见两人并未携带兵刃,除了紧要之地,其余皆放任不管。 阳问天道:“宋兄,你可曾听说过这煞气书生吴奇?” 宋远桥道:“我恩师曾向我师兄弟提起上一代武林高人,所说详尽,提及许多赫赫有名的人物,却并无这吴奇在内。”他师父张三丰为人和蔼,宛如祖父,教学之余,常向宋远桥等弟子讲述一些江湖奇闻。 阳问天沉吟说道:“我先前中那疯子毒咒时,体内真气沸腾,心魂受苦,然而得他内力相助,立时好转许多。此人伤重之余,仍能有这等身手,单以内功而论,不在你、我之下。” 宋远桥自知根底不差,却叹道:“恩师传我诸般武艺,我纵然用功不缀,可也只领悟一、二成,遇上寻常江湖人物,尚可应付,如今遭逢鬼怪,却显得笨拙不灵了。” 阳问天闭目思索,忽然道:“为何那吴奇知道火纹疯子弱点?此地如此荒僻,那火纹疯子之事,江湖上更无传闻,他为何能一眼看穿?” 宋远桥奇道:“阳兄弟的意思,这吴奇早知这鬼灵族疯子之事,更有详尽对策么?” 阳问天摇头道:“不,他或许并不知情。我听师父说过,世间武学虽千变万化,可却万变不离其宗,纵然是妖魔鬼怪,施展妖法时,最强横之处,必有软肋。这叫‘强处便是险处,绝处更可逢生。’,如身经百战之人,往往瞬息间就能察觉。我以往不曾想通,可这会儿想起那火纹怪人,已然明白了不少。”说着说着,语气激昂,甚是欢喜。 宋远桥喜道:“是了!我师父也曾说起这道理。他还曾说:‘凤击千里,行而有余。’说的是后发制人的境界。我俩击败强敌,心思急躁,忘了回功自守,才挡不住那邪法偷袭。我经此事后,真宛如梦醒一般。” 两人谈起武学,精神振奋,言语投机,说得越多,感悟越深,自觉借此修为增长,与先前心境已截然不同,再想起花这许多力气方击败火纹疯子,无不暗骂自己蠢笨。 交谈之际,两人走出宫殿,来到花园之中,赏花观物,尽皆心旷神怡。忽然间,宋远桥见远处湖畔站着数人,正朝一小山走去,其中有那青泉公主。两人留上了神,展开轻功,悄悄跟了上去。 那群鬼灵族人在山石中站定,四下张望,阳、宋二人连忙伏在草丛中,众族人放心下来,一文官道:“这白铠....当真欺人太甚了!” 青泉倏地大哭,双手掩面,道:“他这....这负心人!他早知我喜欢他,为何又要娶这....这贱人?” 又一文弱男子问道:“青泉,难道你先前占卜是假的么?” 青泉目光躲闪,急道:“不,不,我确确实实见到这女子带来灾祸。”众人松了口气,都道:“这就好,占卜之事,万不能作假。” 先前高台上那元老老妇道:“青泉孩儿,我知你深爱这白铠,咱们文士与他们武士两派若能联姻,自然大有好处。这样吧,我去劝劝白铠,要他们白家白轻王子迎娶那天灵者,非令白铠回心转意不可。” 青泉擦去眼泪,脸色好转,但眨眼间又露出怒容,道:“不成,我并非为我自己,而是真察觉危难。那天灵者绝.....不能活着!” 众鬼灵族大吃一惊,老妇喝道:“你....你做了什么?” 青泉昂首道:“我已说服三位圣刀祭祀,前去将那婆娘杀了。” 老妇身子一摇,道:“你....你好大胆,真要杀天灵者么?” 青泉道:“那异族的天灵者若是死了,咱们不过再忍耐火焰劫,每年死伤有限。而若不杀她,则有灭亡全族之厄。” 众人大声吵闹,指责青泉不是,老妇闭目少时,道:“既然圣刀祭祀出手,那女子必死无疑,咱们需得妥善处置,不能泄露机密。青泉是族中天机占卜者,她有权这么做。”她权威极大,既然这般决断,无人再有异议。 阳问天、宋远桥听得冷汗直流,潜运功力,陡然飞身奔向宫殿,众文士已然察觉,高声喝骂,却无人胆敢追上。 奔跑之中,阳问天骂道:“这婆娘好生歹毒!这鬼灵族真他娘的混账!” 宋远桥沉住气,道:“只盼能及时赶到!那什么圣刀祭祀又是什么鬼玩意儿了?” 两人脚底生风,恨不得长四条腿。来到大殿门口,众护卫见两人来的太急,布成阵法,喝道:“外来者!快给我停下!大殿之内,不得无礼!” 阳问天、宋远桥提气一跃,从众人头顶跳了过去,众护卫回身喝骂,护卫队长连忙下令,命众人追击过来,可哪里能赶得上? 此刻,忽见白铠闪身而至,飞足踢向阳问天下颚,又一拳打向宋远桥额头,两人出手还击,他们功力本在伯仲之间,但白铠有备而来,阳、宋二人急于脱身,纵然合力,却难分高下,各自一晃,白铠退开三步,阳问天、宋远桥则只得驻足。 白铠肃然道:“我敬你二人是客,故而任你俩自由出入,可莫要得意忘形了!” 阳问天急道:“青泉婆娘派圣刀祭祀去杀默雪姑娘了!” 白铠顷刻间神色迷茫,瞬时又魂飞魄散,心急如焚,喊道:“真的?” 阳问天道:“岂能有假?我俩冒死偷听到的。” 白铠跺脚道:“这....这疯婆子!我....我非找她算账不可!”不再阻拦,反与阳问天、宋远桥急急狂奔。 阳问天问道:“那圣刀祭祀又是何方神圣?你能劝得动那三人么?” 白铠咬牙道:“圣刀祭祀是我族中武功至高者,任意一人,连我也远不是对手。他们一旦铁了心杀人,爹爹都无权劝阻。” 宋远桥道:“为何那青泉能指使得动这等老怪?” 白铠道:“她是文士一派的占卜者,鬼话连篇,圣刀祭祀是她曾祖父,自然易被她哄骗。如今之计,唯有抢先一步,将小默雪送出宫殿,回凤依寨。”另两人点头称是。 来到屋中,推门而入,小默雪、道儿愕然而望,小默雪脸颊通红,眼神躲闪,三人见双姝安然无恙,稍稍安心,白铠道:“默雪,道儿姑娘,快随我走,有人要加害默雪。” 小默雪惊恐问道:“什么人?” 阳问天道:“边走边说!” 小默雪急道:“我不能走,吴奇先生还在这儿呢。” 白铠道:“敌人只要害你,不涉那老先生。我先送你离去,再回来放他走。” 小默雪无法,白铠将她抱起,阳问天、宋远桥取回兵刃,众人穿过长廊大道,途中护卫见状,不敢阻挡,众人来到湖边,解开大船,往外驶去。 约莫驶出一里水路,阳问天一回头,见岸边站着三个高大人影,那三人身穿蓝白长袍,白发白须,背负长长砍刀,阳问天道:“这就是圣刀祭祀么?” 白铠心头一凛,道:“正是!” 道儿脸色惨白,道:“好在他们追不过来....” 白铠道:“他们会游水,在水里比鱼还快!”果然那三人跃入水中,劈波斩浪,极快游近。他们虽穿袍子,可在水中半点无阻,那袍子上竟不沾湖水。 白铠高声道:“三位祭祀,我这就送默雪姑娘离去,三位何必咄咄逼人?” 语音刚出,一老者已到五丈之内,白铠无奈,拔出长枪,一道“白刃皑皑”,内力破开水面,猛击过去,那老者长刀在水中一击,骤然升起水墙,将内劲化去。就这么阻了一阻,大船借力前冲,拉开数丈。 宋远桥瞧出门道,喊:“他们在水里虽快,但无力可借,施展不开。” 阳问天道:“是了,三位前辈若再靠近,我等要下杀手了。”说罢双剑在手,真气凝聚,随时准备刺出。 ------------ 十一 耄耋水中如游鱼 这三老游水时手臂不动,仅袍子摇摆,双足蹬踏,照样奇速过人,不久,又一老者游来,一刀砍向阳问天。阳问天使一招“八月之望”,双手连振八下,兜住砍刀,用力一搅,只觉敌人怪力袭来,耳中“嗡”地一声,一跤摔倒,却也将那老者击退。 他心中急思:“若到了陆上,挡不住这老者多久,他武功比我高明太多。”鲤鱼打挺,翻身而起,双剑斩出剑气,老者左一游,右一转,剑气落了个空,但他也不敢过于逼近。 宋远桥喜道:“他们怕无形剑气!”水中浪花激扬,视线模糊,这等隐秘凌厉的手段最易生效,武当派武学虽以内力深厚绵长著称,却也有剑气功夫。他鼓足气劲,双足生根,长剑斩出,剑气激发,阻挡这一边老者。 白铠见这两个青年内力高超,心中惊佩,又多了几分信心。他长枪刺入水中,手腕扳动,宛如船桨,将这大船推得如乘风一般,而宋远桥、阳问天剑气纵横,也有助推之用。三老纵然游得快,毕竟是血肉之躯,心肺换气时,远不及鱼类,被甩开一丈、两丈...渐渐远离。 忽然间,两个老者抬起一人,将他一扔,那人如炮弹般飞了过来,白铠大惊,狠心朝那老者刺去,那老者一刀劈下,刀风霍霍,阳问天、宋远桥见势不妙,一齐出剑,才将刀风挡住。船头一晃,老者已站在大船上。 白铠拦住老者去路,咬牙道:“青岩曾祖,你被青泉骗了,默雪她绝非祸害。“ 青岩冷冷道:“占卜者的话从来不错,我族历代危难,皆仗占卜者预言度过,不听此言,后果难料,给我让开了!”说罢高举大刀,斩向白铠,白铠举枪一挡,手臂巨震,虎口出血,船身倾斜,险些翻倒。 阳问天道:“不好!”一招“望风披靡”,红剑当空斩来,青岩身子半转,刀柄“呼”地一声,打向阳问天面门,阳问天被内劲所罩,不得已退开。宋远桥踏上一步,使柔剑功夫,朝那刀柄一封,他武当派剑法严密,擅长借力打力,登时将敌人劲力化解。 这三个青年联手迎敌,立时便配合紧密,补足缺陷,宋远桥擅防,阳问天剑快,白铠枪长,故而攻守有矩,进退得法,那青岩老者武功远胜眼前三人,若单打独斗,二十招内必胜无疑,可遇上三人联手,竟迟迟未占上风。 此时,一旁又一声轻响,三人心里一紧,见又一圣刀老者也踏上船板。他二话不说,冲上前,举刀斩向小默雪。白铠心胆俱裂,舍下青岩,喊道:“青持爷爷,住手!” 青持虚晃一招,蓦然倒退,重重一掌,打在白铠胸口,白铠“哇”地一声,口吐鲜血,当即晕死过去,小默雪见状,登时又感激,又伤心,哭道:“白铠公子,白铠公子!” 道儿手持弯刀,在青持高大身躯面前瑟瑟发抖,但双目紧盯敌人,毫无退去之意。青持自高身份,不愿杀这无辜少女,手指闪电般探出一夹,捏住弯刀刀身,将她朝船舱一扔,道儿全无还手之力,摔入舱内。 她摔得天旋地转,身子酸麻,数处穴道被封,无法起身,心里大急,喊道:“老畜·生,放过我妹妹!”此时,有一人在她肩上一拍,道儿体内一阵清凉,重获自由,她心头惊喜,见一相貌清雅的长须汉子坐在一旁,年纪说小不小,说老不老,身穿鬼灵族服饰。 她正欲相问,那汉子说道:“我是吴奇。” 道儿“啊”地一声,脑子发懵,道:“你....你怎么...” 那“吴奇”又道:“我传你三招,你再与那青持打过。”双手飞快演了路数,在道儿身后一推,道儿脚步踉跄,脑中迷乱,又走了出去。 她入舱出舱,不过一会儿功夫,而最后一老者也已抵达,阳问天、宋远桥、白铠皆躺倒在板,被点中穴道,再难抗争。青持直面小默雪,神色间不露喜怒,却仍未下手。 那最后一老者道:“师兄,你为何仍犹豫?” 青持道:“青横师弟,咱们将这女子擒回去问个明白。她确是天灵者,以往族中曾有先例,救人无数,咱们不可草率。” 青岩喝道:“杀了便杀了,哪那么啰嗦?”单手举起长刀,直取小默雪,小默雪不躲不闪,引颈就戮。青持稍一犹豫,退让在旁。 道儿情急之下,舍身扑出,莫名间使出盘蜒所传一招,拾起软鞭,朝青岩挥出。青岩刀一推,将软鞭弹开。 道儿迫近一步,拍出一掌,她本不擅长掌力,可心中闪现盘蜒演示,不由得如此,说来也怪,一道劈空掌力从她掌心打出,威力倒也不小。青岩还了一掌,掌力抵消,居然未能占优。 道儿暗叫古怪,顿生希望,照盘蜒最后一式,出掌打向一旁青持。那三个圣刀祭祀都感惊讶,不知她此举有何用意。青持长刀一挑,挡下敌招。 这三招一过,道儿脑中“轰隆”一声,数不尽的思绪奔行如雷,她隐约想起这三招似是她临死之际,向一至交好友施展的狠手。可她哪儿来的好友?又为何会与那好友生死相搏?她又想起心底一沉痛悼念的恋人,那人叫什么名字?他叫...他叫...苍鹰? 我叫阿道。 道儿心脏狂跳,厉声尖叫,一招“浑天闹海”,单掌探出,掌力有如怒涛一般,青岩出其不意,登时大骇,硬接一掌,一口气喘不上来,摔下船去。 青持、青横不料她霎时武功增长百倍,这一掌威力凌厉,绝非常人所能,心中大震,一时慌了神。道儿再使一招“蛟龙出海”,左掌做刀,右掌龙咬,青持、青横避无可避,只得跳落水中。 道儿手指拨动,水面数道水箭飞出,青持、青横何尝见过这等神功?急忙转刀格挡,铛铛声中,挺过一轮,各自受了外伤。也是道儿武功霎时变得神奇至极,这三老若全神贯注,纵然不敌,也不会败得如此之快,可猝不及防之下,转瞬间已被打得节节败退。 白铠、宋远桥、阳问天看得目瞪口呆,心神恍惚,阳问天暗忖:“她被湖神附体了么?怎地这般神勇?”宋远桥则想:“她这并非武学,而是仙术妖法,威力之强,只怕不逊于那明思奇了。” 小默雪与道儿本是双生姐妹,心有灵犀,可此时却觉得她如此遥远,担心道:“姐姐,你....你怎么了?” 道儿脑中魂魄平复,顿时感到精疲力竭,委顿在地,此时,盘蜒从舱中走出,手指如风,解开阳问天等三人穴道,除了道儿之外,其他人大感意外,不知来人是谁。 小默雪看盘蜒眼睛,一下子恍然大悟,喊道:“你是....你是吴奇先生?” 盘蜒笑道:“不错,正是鄙人。” 小默雪左瞧瞧,右看看,虽身在险境,却也不禁喜悦,问道:“你怎地好了?嗯,你果然和我想象中一般,是个文绉绉的夫子。” 盘蜒道:“多亏你照顾得当,而武当派丹药灵验。宋远桥,你帮我一回,我救你一命,咱们互不相欠。” 宋远桥粗通医术,心想:“我那灵丹真有这续命生肌的神效么?即便真如此,又怎会这样之快?我看多半是小默雪这天灵者的功劳?”阳问天、白铠、道儿也都这般猜测。 道儿呼呼喘气,道:“先生,我....我脑中那女鬼突然发作了,她这回救了咱们。” 盘蜒装作困惑,皱眉道:“世上哪有什么女鬼?是我那三招令姑娘开了窍,骤然间武功倍增罢了。” 阳问天笑道:“哪有这么个增长法?她不是武功大进,而是快要升仙了。” 白铠撑起身子,见那三个老者已不知所踪,他道:“他们年纪不小,受伤流血,又在水中,唉,不知....不知会怎样。” 小默雪歉然道:“诸位,当真对不住,就因为我,惹出这许多灾祸,那三个老爷爷可莫要有事才好。” 盘蜒道:“恩公丫头,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婆婆妈妈,滥做好人,那三人是来杀你的,你还挂念他们?” 小默雪道:“他们来杀我,也是为了自己族人着想啊。” 盘蜒冷冷道:“所以你先前急着送死,是想借此制止争端,救大伙儿脱险?” 小默雪见他不快,脸色愧疚,低声道:“我是个没用的傻瓜,先生责骂我好了。” 盘蜒无奈一笑,道:“佩服,佩服。若一味愚善,能善始善终,也足以流芳千古。”环顾四周,道:“阳问天替道儿顺气,宋远桥替白铠疗伤。” 众人正如没头苍蝇一般,听他指挥,立时照办。盘蜒扳动船桨,升高风帆,大船加速驶离。 这湖水浩大,众人先前打斗,漂流许久,已偏离航向,白铠指引盘蜒绕过一水中高山,此时,山顶哗啦啦作响,众人抬头一看,都大声惊叫起来,只见一块大石径直朝头顶砸落。 白铠怒道:“是那三个老匹夫!” 盘蜒驾船让过,可接二连三,又有石块猛扔过来,那三个老者膂力不小,手法又狠,这大船不易掌控,终于砰地一声,船板挨了一下,立时裂开大洞,湖水泊泊涌出。 ------------ 十二 逐阳至此命已休 船上众人立即动手,将水舀出船板,偶然间,盘蜒见这礁石群里似有一洞窟,也是病急乱投医,他撑起船桨,在一礁石上一顶,大船转了个圈,折往那岩洞,到了洞里,圣刀三老再投岩石也难以为害了。 洞外阳光透入,那大船强挨着前行数里,停靠岸边,破洞扩大,无法再用。众人无奈,只得上岸。 白铠道:“这儿我小时候来过,洞内别无出路,咱们终得想法游出去。” 阳问天想了想,道:“那三个老怪占据地利,若轮流守候,咱们一出去便遭石砸,那谁生受得起?” 道儿问:“吴奇先生,你先前传我招式,突然间唤起我心中那叫‘阿道’的女鬼,若能再来一趟,我潜水至外,爬上山去,将那三个老的杀了,大伙儿便能脱困。” 盘蜒道:“即便真如你所说,那鬼魂缠上了你,终究并非好事,你承受不住她那内劲,十招之内,真气必散。而那三老联手,约莫能撑过数十招之外,此计如何能成?” 阳问天也道:“道儿,你终究是柔弱女子,不可逞强。放着咱们几个好汉在此,岂能让你犯险?” 道儿白他一眼,说:“你眼下知道疼人了?” 阳问天急道:“这是大义所在,我....我可并非巴结你。” 道儿怒道:“你是大富大贵的王爷,我是穷困潦倒的野丫头,你怎用得着巴结我?” 小默雪道:“姐姐,小王爷,你俩别吵啦,消消气。我....我总觉得这洞中并非死路。” 白铠道:“真的?你怎地知道?” 小默雪茫然摇头,在岸边转了一圈,见地上有一条极细小的沟渠,渠中有清水流过。她心中一动,手指浸入那沟渠,猛然尖叫一声,抬起手,手指发黑,像是烤焦了一般。 白铠连忙抢上,握住她小手,掌心潜运寒功,替她缓解痛楚,小默雪见他贴的太近,一时间羞红了脸。 白铠道:“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向你当众求亲,以至于激怒了那青泉婆娘。” 小默雪打趣道:“是啊,殿下乃山神,与那青泉姑娘才般配,还是放过我吧,留我一条小命。” 白铠毅然道:“默雪,你以为我是临时起意,只因你是天灵者才向你求亲么?从我见你时起,我这颗心便没离开过你身上。你若不答应我,我便为你而死,眉头都不皱一下...再说那青泉婆娘,未必单单是因妒生恨,她着实是个疯子。” 小默雪听他这等深情厚谊,想起他舍命相救,心生感激,低下头去。 刹那间,那沟渠泊泊冒烟,洞中巨震,地面裂开,一团明火冲天而起,烟雾蒸腾不久后散去,沟渠变作小溪,墙上破开大洞,众人见这剧变,瞠目结舌,惊叹不已。 阳问天奇道:“小默雪,道儿姑娘,你俩真有诸般古怪本事,叫人做梦也想不到。” 小默雪发愣一会儿,道:“这洞里有....有死人魂魄在唤我。”若在几天前,众人万不会相信,可这一天之内,连遭奇遇,已不由得不信。 盘蜒探出心神,不久了然于心,暗想:“那魂魄绝非善类,而是被困在此处,等候天灵者,莫非想找躯壳寄宿脱困?”他道:“你们莫跟进来,我一人进去瞧瞧。”独自矮身入洞。 洞内不宽不窄,刚好容一人伏地前行,行过一里地,豁然开朗,空间宽敞起来,乃是一圆形石室,石室中堆放陶瓷器物,被风一吹,立时风化。 盘蜒心想:“此地久不见天日,满是毒气,若非我为万仙破云之躯,万无法抵挡,其余人一进来,必死无疑。” 但听背后窸窣作响,阳问天、宋远桥、白铠、道儿、小默雪陆续探了出来。盘蜒暗骂一句,拍出内劲,将洞中毒·气驱散,换入洞外空气,那几人咳嗽几声,安然无恙,左瞧右瞧,神色好奇。 盘蜒板着脸道:“谁让你们进来的?” 阳问天笑道:“老前辈,咱们是不放心你,非进来照看你不可。” 盘蜒喝道:“一群小崽子,不知古墓古穴之中,往往有恶毒潜伏么?” 宋远桥从少年时行走江湖,阅历已然不浅,想起此节,脸色剧变,可又见众人并无异样,笑道:“前辈顾虑周到,可这洞中显然通风,咱们不都没事么?” 盘蜒有苦难言,气得直吹胡子,小默雪道:“先生,你既然知道危险,更不该抢先进来啦,大伙儿都很担心你。”盘蜒拿这姑娘没辙,脸色缓和,苦笑道:“你说的不错。” 白铠见洞中陈设样式,与鬼灵族极为相似,当是祖上人物留下的墓室,然则不知为何,久已荒弃,连入口都被封死,隔着厚重山壁,若非感应到天灵者而自行敞开,万难抵达此处。 盘蜒独自领路,阳问天紧随,宋远桥殿后,穿过那石室,再往前行,少时,洞窟更广,倒像是宫殿废墟一般,前方有一堵大墙,墙上有一敞开石门,盘蜒知那冤魂就在石墙之后,又抢先走过。 就在阳问天、小默雪入门之后,只听一声巨响,顶上一块石板压下,顿时飞沙走石,将众人隔绝,阳问天、小默雪惊慌失措,阳问天拍那门板,喊道:“道儿!宋兄弟!白铠老弟!” 那石墙密不透声,对面隐约似在惊呼,却也听不真切。盘蜒想了想,道:“里头只怕有人作怪,诱小默雪深入其中。” 阳问天颤声道:“里头....有...‘人’?这洞里千百年没人来过,莫非...真有冤魂么?” 盘蜒道:“小王爷大惊小怪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遇上一两个鬼魂,又算的什么?咱们既然来了,唯有一探究竟。” 阳问天虽自幼养尊处优,但得蒙那位梦中高人指点,极有侠义心肠,既知这殿中有意欲加害弱女的‘恶人’,自也不愿退缩,低声对小默雪道:“你紧紧靠着我,片刻不得分离。” 小默雪又想要道歉,但到此地步,再愧疚也是无用,心存感谢,点了点头,躲在盘蜒、阳问天之后。盘蜒见阳问天爱护小默雪,对他稍有改观。 又前行一会儿,突然间,前方现出一水潭,水潭中哗哗声响,一瘦骨嶙峋,长发丈许的怪人爬了出来,小默雪低呼一声,阳问天吓得面无人色,他喝道:“何方...妖魔,快快报上意图?” 那怪人抬起头,湿漉漉的长发中露出滚圆的眼珠,那眼珠涨红,指着阳问天道:“你....你这....这魔头,快...放开她了!” 阳问天道:“怎地我是魔头?你这不是贼喊捉贼么?”他见这怪人能够言语,没准不是亡灵妖魔,倒也放心了一些。 怪人喊道:“逐阳阎王!逐阳阎王!那是逐阳阎王!天灵者,你要小心逐阳阎王!他不怀好意...” 小默雪奇道:“你知道我是天灵者?逐阳阎王?那...又是何方神圣?” 盘蜒朝阳问天望去,见他也大惑不解,心想:“此间之事,与那逐阳阎王有关么?”只是此世道与万仙世道不同,从无魔猎之灾,更与阎王侵害无缘,这冤魂又如何知道聚魂山阎王之事? 怪人一动,阳问天紧张起来,拉住小默雪手掌,将她往身后一藏,那怪人放声尖叫,口中吐水,宛如波涛,阳问天背起小默雪,运功一跳,那水击在岩壁上,轰隆声响,竟将墙面刮得甚是平整。 阳问天心中叫苦:“这怪物又如何应付?”怪人浮空而起,飘向阳问天,陡然间又一口大水隆隆而至,阳问天将小默雪朝盘蜒抛去,道:“接着!”使一招“孔雀开屏”,长剑圈转,密密绵绵,被那大水一撞,只觉经脉巨震,天塌地摇,一头栽在地上,满脸是血。好在水中并无毒性,阳问天翻身跃起,奔走如常。 小默雪想上前相助,盘蜒道:“你只能分他心思。” 小默雪急道:“先生,你快救救小王爷。” 盘蜒道:“玉不琢,不成器,这水鬼破绽极大,他当能自己应付。” 阳问天听闻此言,陡然惊醒:“是啊,他吐水之际,纵然声势浩大,可本尊却漏洞百出,只要我能欺近他两丈之内....” 水鬼一仰头,哗地一声,大水再度冲来,阳问天全力一跳,紧擦着那水柱,斜近数丈,使那“苍鹰”亲传的貂尾腿法,往地上一踩,转眼又飞过三丈。 盘蜒道:“小心了,凤击九天,遇阳则降!” 阳问天急想:“他是叫我行有余力,莫要被太阳烧着了翅膀!”立时改变主意,凝力身上,鼓足护体真气,果然那水鬼变招,一爪抓向阳问天脑门,这一招范围极大,指力锋锐,若阳问天稍一急躁,脑袋早被他开了瓢。 阳问天大喝一声,使腿法连踢,打在水鬼身上,水鬼瘦弱,承受不住,连连倒退。阳问天忽又心想:“他吐水时有破绽,难道吐水前便没破绽么?”佯装撤后,露出老大空挡,那水鬼果然中计,仰头就要吐水。阳问天双剑合璧,一招“九婴水火”击出,嗤地一声,正中那水鬼喉咙,破开长长口子。 水鬼刹那间胸肺臌胀,砰地一声,炸裂开来,水流如矢,飞向八方,阳问天失血过多,万万已难避开,这时,盘蜒捏住他衣领,足尖点地,带他跳离险境,落在远处,再去看那水鬼,已趴到在地,垂死着不停抽搐。 ------------ 十三 走亲访友空悲喜 盘蜒走近那水鬼尸首,那水鬼仅眼珠能转,望向盘蜒身后,断断续续说道:“小心...逐阳阎王,他...要找一化身。” 小默雪也靠了过来,那水鬼又道:“天灵者,你....你小心,逐阳阎王....盯上你了。” 小默雪看那水鬼眼神,刹那间明白过来,柔声道:“你....并非要害我,而是想帮我,保护我么?” 水鬼道:“我....性命是天灵者救的.....一切....一切都在水下....” 阳问天头一回战胜这等妖魔,兀自振奋,道:“小心了,这水鬼狡猾,没准想骗人。” 水鬼指着阳问天,神色惊怒道:“离他远些....他或是逐阳....”终于支持不住,魂飞魄散。 小默雪心肠最软,见他死去,不免眼泪汪汪。阳问天道:“他说逐阳阎王,为何又指着我?” 盘蜒思考前因后果,道:“这水鬼在水中沉浸多年,早神志不清,他将你视作那逐阳阎王了。”在水鬼衣物中掏摸,取出一块令牌来,令牌上书“崖江派”。盘蜒心中一凛,将这令牌揣入怀里。 小默雪道:“先生,这令牌是什么?” 盘蜒笑道:“这水鬼来头不小,但时过境迁,这崖江派多半已然消亡了,眼下不忙多说。” 阳问天又朝那水潭望去,道:“这水鬼说,一切都在水下,那又是何意?” 盘蜒伸手触碰池水,道:“这水鬼从水中上岸,那他操控机关,闭上石门,定然是在水下行事了?其中定有重大隐秘。” 阳问天心意已决,道:“我潜下水去看看。” 小默雪道:“不,不,这水与外头那沟渠一样,我或能...这般...”说着手指在水潭上一碰,等候片刻,泡沫纷纷,有如沸水,热气喷出,三人退开数丈,耐心等候,终于水干烟散,水下乃是一块石壁,石壁上雕刻精致,有一连串壁画。说来也怪,它在池水浸泡已久,壁画竟大半保存完好。 盘蜒道:“这殿中一应事物,像都是为迎接天灵者而制,连这池水中也满是灵气。” 那水池极深,三人走近了看那石壁,见第一幅壁画上,一极神圣的女子绽放光芒,高高在上,下方一赤身男子,一幼小婴儿,图案下有短小刻字,乃是汉语,写道:“天神飞升,留下逐阳与其亲友。” 阳问天道:“为何这鬼灵族的旧宫殿中,会留下汉字?” 盘蜒指那水鬼道:“应当是这位仁兄所留,他感应水中灵性,对鬼灵族传说钻研极深。” 第二幅壁画上,那赤身男子抬头望着太阳,跪地伸手,身子干瘦,模样凄惨。写道:“逐阳无父母,不知来历,只记得其母神圣,宛如太阳。” 第三幅壁画上,逐阳飞奔,于是山崩地裂,写道:“逐阳化为阎王,知其母为神,永生不得相见,遂化身降世,惊扰世间。” 第四幅壁画上,逐阳临近一村庄,怀中抱着一女婴,写道:“逐阳救下一婴儿,坚信此婴儿乃其失散亲友。他受伤过重,需回聚魂山,将婴儿寄养凡间。” 第五幅壁画上,那村庄之人望着婴儿,无数女子捧她上了神坛,写道:“婴儿乃天灵者。” 阳问天喜道:“是了,原来天灵者出处便在于此。” 第六幅壁画上,许多凶恶男子杀入村庄,屠戮****村中女子,一少女躲在草堆中,瑟瑟发抖,而逐阳望着这一切,神色悲哀,写道:“氏族暴乱,男子夺权,奴役女子,席卷凡世,逐阳救不得亲友,不忍目睹。” 小默雪看到此处,害怕起来,道:“这....这些男子...为何如此凶暴?” 盘蜒长叹道:“据传数千年前,世上人少,崇尚生育,多有部落以女子为尊,唤作‘母系部族’。后来世道变迁,推崇狩猎杀戮,于是男子反过来主宰世间,原先高高在上的女子,命运便极为悲惨了。” 默、阳二人极担心那少女下场,再往后看,少了几幅图,却见逐阳坐在王座上,四周满是信徒,更有无数尸骨,写道:“逐阳降临此世,找其亲友,其亲友乃天灵者。逐阳杀人如麻,罪行多端,实乃极恶邪魔,我甘胆照与邵威灵得天灵者指引,率军攻打,将逐阳逐走。双方惨烈,同归于尽,我失陷在此,自知必死,遂刻字警示后人。” 阳问天倒也有些学问,说道:“华夏数千年,邪教异端,数不胜数,这逐阳吹嘘身份乃天神后裔,实则未必如此,不过是一邪教首脑罢了。这位甘胆照将这枭雄杀死,埋葬于此,也算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 盘蜒不以为然,暗想:“这肝胆照为何能杀死阎王?即便是山海门的真仙,也未必有此能耐。”可深思片刻,想道:“逐阳若在万仙世上化身行走,功力已大打折扣,何况降临此间?只怕威能千不存一,他大费周章,来到这地界上,明知难有作为,却又何苦来哉?” 小默雪道:“可这宫殿怎会被埋在山岩水下?这甘胆照又怎会变作这水鬼呢?” 盘蜒道:“此地曾死伤无数,阴气深重,长年累月,遭受天劫,我看这湖下只怕有火山,喷出火石来,形成巨石阵,包裹宫殿,令其不灭,巧合之下,也令这甘胆照弥留不去。” 阳问天道:“这事问白铠,他准能想起,逐阳在这抑天山中作乱,族中定有记载...” 他目光转动,突然见石壁下方有一发青砖石,显然暗藏玄机。他在那青砖石上一按,石壁最下方咚咚声响,石板里外转动,竟又露出许多图像来。 图像上是数十个裸体男子,前二十幅画是他盘膝打坐,体内真气沿经脉流动。中间二十幅画则是他起身运动,真气流转,驱动手足。最后二十幅则是一套掌法,那掌力越催越快,或圆笼,或扇扬,变化极是神妙。 阳问天闷哼一声,凝视那图样,再也挪不开眼,只觉这石壁上的功夫深奥绝伦,稍稍依照习练,身上说不出的畅快。 小默雪见那图样末尾又刻有凤依族文字,说道:“这图画连水鬼先生都没见到呢,这叫...嗯...逐阳神功。” 阳问天实有过人之才,只看一遍,已将六十幅图全数牢记,他心想:“我爹爹死的不明不白,仇人不知是谁,而朝中危机四伏,江湖更是险恶,师父又不能常常指点我,我遇上这等隐秘武学,正是上苍恩典,焉能错过?” 盘蜒漠然道:“这功夫邪门的很,多半是那逐阳阎王用来赏赐资质上佳的信徒,邪教武学,咱们莫要贪图。”说罢举起一块又重又尖的石头,在石雕上划过,这石雕能耐水侵蚀,却不耐尖锐器物,立时损毁得不成模样。 阳问天暗呼侥幸:“幸亏我有过目不忘之能,也幸亏我机灵过人。不然这门神功就此失传,岂不惋惜至极?”见盘蜒极有骨气,不贪恋奇功,既感敬重,又不免羞愧。 盘蜒又道:“那甘胆照既然是在水下捣鬼,关上那入内大门,那开启关窍也在这水池底部。” 小默雪环视一圈,见地上有一花纹,像是人眼,眼珠像是太阳,她在眼珠上一踩,右侧石壁上凹了进去,正是一条密道。 三人攀回水池岸边,走入那密道,步步小心,存存留意。良久,前方到了一三岔路,听得一群脚步声缓缓来临。 小默雪心有灵犀,喊道:“姐姐!” 道儿欢呼道:“妹妹!”姐妹二人同时疾奔,拥在一块儿,齐声喊道:“你没事吧!” 众人相遇,皆感欣慰,小默雪问道:“你们怎地找到这儿了?” 白铠道:“咱们被封在那大石后头,连后方道路也被断绝,我正担心你,可也毫无办法,谁知过了一会儿,墙上露出一条道儿来。” 小默雪拍手笑道:“啊,莫非我按下那地砖时,连这边也有通路了?” 阳问天道:“没准这宫殿主人‘逐阳’对天灵者情有独钟,因而事事都听你意愿行事。” 小默雪吐吐舌头,道:“你这般一说,这宫殿里定仍闹鬼。”两人想起那甘胆照来,不由得相视一笑。 白铠见两人亲昵,酸溜溜的问道:“什么闹鬼?什么逐阳?” 小默雪道:“白铠公子,你不曾听过这逐阳么?”于是将遭遇水鬼,瞻仰壁画,得阅奇功之事说了出来。 阳问天忙道:“咱们只看了一眼,那功夫已被吴奇前辈毁去了。” 宋远桥道:“如此说来,这宫殿昔日乃是一邪派魔头逐阳居所,后来被众侠客围攻而死?此宫殿离鬼灵族皇宫不过数十里之遥,白铠公子,你们岂能不知?” 白铠道:“咱们鬼灵族记载故事,也并非详尽无缺,或许有人隐瞒,这千百年前的丑闻好不光彩,并未流传下来。” 宋远桥道:“说起当世渊博,通晓古今,谁也不及恩师,待此间大事一了,我回武当,一问便知。” 这三岔路中,两条路众人分别走过,另一条路,却不知通往何处,众人无法,试探而行,十多里路倒也相安无事。 越往前行,白铠脸色越奇,终于到了尽头,他深深呼吸,上下张望,“咦”了一声,道:“这....这是....这是咱们来时的通海岩!” 小默雪想起众人来时,通过水底,进入礁石山洞,被水流推托上岸,她喜道:“这么说来,咱们....” 白铠对这洞中情形极为熟悉,指着一块凸出岩石道:“这儿气息湿润,清新温暖,我听水流声,看岩石色彩,就猜到个八九不离十。” 小默雪依照老法子,伸手在周围水渠中一摸,微微刺痛,那岩石转动,让到一旁,众人朝外一看,依稀记得正是那通海岩的样貌,一时之间,无不大喜。 ------------ 十四 横行霸道又如何 正庆贺间,盘蜒转过身,见不远处有三道人影快步奔来,那三人行的好快,眨眼间便已临近。 众人由喜转惊,由惊转骇,白铠喊道:“走!是圣刀祭祀!” 那三老似忌惮道儿,虽已在不远处,却不急着强攻,殊不知道儿此时筋酸腿疼,使不出那“阿道”的功夫。 这般你追我赶,不久到了河岸边,宋远桥道:“咱们速速下去!”白铠道:“不成,这三人到了水下,咱们全不是对手。” 青横细看众人,见道儿脚步虚浮,有气无力,心中渐渐有数,喝道:“给我留下吧!”他先前在道儿手下受伤吃亏,乃是他生平未有的大耻,怒气高昂,登时高高跃起,大刀斩落,运毕生功力攻来。 白铠鼓劲,使长枪扎出,铿锵一声,枪头被大刀斩断,随之虎口流血,兵刃脱手。青横再重击一拳,全力以赴,毫不留情,白铠修为本就差他太远,更不料他一上来便奋力搏命,胸口中拳,闷哼一声,脸色惨白,口涌鲜血,摔入水中。 小默雪朝水中一跃,抱住白铠,鼓足劲儿不让他沉下。青横大声道:“小祸害,你还不自尽么?”大踏步上前,也要入水。 阳问天、宋远桥各出长剑,刺向青横要害,青横理也不理,执意前冲。青岩、青持同时出掌,两声轻响,将阳、宋长剑打偏。 青横足尖一点,人已在半空,道儿勉力阻拦,喊:“住手!”青横再袖袍一拂,道儿半身酸麻,难以起身。 突然间,盘蜒探出手,抓住青横背心,青横“啊”地一声,浑身麻痹,他不想这老书生武功这般强,自己急躁轻敌,一招之内便着了他的道。盘蜒将青横往回一扔,青岩举掌一托,令兄弟稳稳着地。宋远桥、阳问天本被逼得手忙脚乱,借此停歇,脱开战局。 青持不敢怠慢,拱手道:“阁下这一手擒拿功夫,倒也委实精妙,只是出其不意,稍有偷袭之嫌。” 盘蜒微微笑道:“不错,我这一招确算不得光明正大,然则三位老兄年纪一大把,也算的是前辈耆宿,却下狠手追杀晚辈,更欺凌柔弱无力的小丫头,卑劣之处,犹然胜我一筹,故而我之偷袭,偷得名正言顺,不亦乐乎。” 青岩喊道:“少说废话,你算计我师兄,我替他讨回公道!”横过长刀,至于胸前,身子圈转,一招“荡取南山”,刀尖倏然劈来。 盘蜒翻个跟头,嘴里道:“中!”手中亮出一截断枪头,朝青岩眼睛扔去,青岩躲闪,盘蜒在他刀上一踩,霎时已攻到近处。他这一招险到极处,秒至巅峰,兔起鹘落,奇快无比,如此这青岩长刀在外,反成了累赘,被盘蜒拳打脚踢,遮拦不住,只得松脱兵刃,左右格挡。 阳问天、宋远桥看的心神激荡,大声喝彩,都想:“这青岩武功也不难破,为何咱俩联手也敌不过他?”可立时又想道:“这吴奇看似简单平凡的一招,所需眼力、轻功、暗器、胆识,皆是非同小可,否则焉能在一招之内反劣为优?” 那青岩使出“飞逝拳法”,砸、捅、敲、冲之间,招式沉重,内力雄浑,激起极大风声,虽不用大刀,依旧霸道至极。然而盘蜒招式寂静无声,状不惊人,只是一路寻常擒拿手法,却总能精准出手,趁敌人出招间隙,直冲破绽而去。青岩纵然将拳头使得风响雷动,炫人耳目,却被盘蜒几番拿住关节,若非青岩内力深厚,以蛮力脱困,早被盘蜒制服。 青持瞧出不妙,绕至一侧,砍刀刺出,阳问天怒道:“以多打少,卑鄙无耻!” 盘蜒在刀身出一抬,运劲恰到好处,将青持迫退一步,他道:“以多打少,又能怎样?”顷刻间双手连颤,忽袭青岩,忽打青持,那两人连声呼喝,使足内劲,不久浑身真气腾腾,汗流浃背,兀自奈何不了敌手。 宋远桥自言自语道:“为何他内力似不胜过这二老任意一人,却挥洒自如,神完气足?反观那二老却快支持不住了。” 阳问天想起那逐阳神功的壁画,对照三人之战,越看越是心惊:“那逐阳神功中间二十幅画,所讲招式内力运转之道,不正与这位吴奇前辈不谋而合么?敌人内力打来,我不可全力抵挡,而当半让半挡,寻隙反击,这般运用内劲,才可事半功倍。而我若总能料敌机先,攻敌不备,即便招式内功皆胜不得敌人,也可凭借后发先至取胜。” 这其中道理,两人师父确也传授过,两人碍于年岁经历,不曾领悟,如今亲眼见到真人打斗,印证所学,不停思索,过了不久,已然获益颇丰。阳问天现学现记,更时刻如醍醐灌顶一般。 盘蜒见众人在旁观战,深感麻烦:山海门对江湖各方高手极为熟悉,那门主更有法子知晓万般隐秘,此战若传扬出去,他名声远播,只怕惹出乱子来。蓦然间,他双掌圈转,内劲如风,将青持、青岩逼退数丈,说道:“且慢!” 青持、青岩已满头大汗,神色惊怒,正好恢复气力,青持隔空一指,解开穴道,将青横救起,但他仍有些背酸,三人并肩而立,青持道:“阁下果然能耐过人,身手不凡,可如今喊停,又想要怎样?” 盘蜒道:“你们以三敌一,死缠烂打,兀自胜不过我,难道不觉羞愧么?” 青横脸皮极厚,道:“咱们圣刀三祭祀,联手应战,符合祖上规矩。对上一人如此,先前对上你们六人,不也三人迎敌么?” 盘蜒笑了一声,道:“罢了。”朝小默雪招招手,小默雪抱着白铠,游近河岸,盘蜒在白铠怀中一摸,果然有那水中呼吸的面罩,他背对三老,闷哼不吭,分发给众人,众人看清事物,心中猜测他意图。 青持道:“你又在捣什么鬼?” 盘蜒道:“我练得功夫奇特,须得与他们说几句话,平平心火。”话音刚落,砰砰出掌,将阳问天等人全数推下水去,喊道:“戴上面具!” 青持三人见他掩护众人逃跑,立时猛扑过来,盘蜒引他们三人兵刃一撞,借力打力,令三人上前不得。 小默雪惊呼道:“先生,你也快下来!” 盘蜒道:“耽搁什么?还不快走?” 小默雪只觉足下一通拉扯,似有水鬼作祟,顿时沉下水去,她没了法子,只得将面罩戴在自己与白铠脸上,转身一瞧,见其余人也都身在水底,忙不迭戴上面罩。 她心中急想:“我们来时,有推力向上,如今要离去,自有拉力向下了。这湖水怎地这般聪明?吴奇先生他....他...想舍命救我们?”那水流一卷一推,众人不由自主的随波逐流,朝后漂去。 青岩急道:“大哥,那祸害跑了?” 青持脸色发青,极为难看,心中自也愤恨难言:他们这三大圣刀祭祀,自艺成以来,无论遇上何方强敌,只要三人联手,从无败绩。先前即使对上道儿突如其来的奇功,也不过稍受挫折,立时又占得优势。然而当下遇上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老酸儒,他内劲招式,皆无高绝之处,可三人确确实实栽在他手下。三人年纪越大,地位越高,脾气便越是高傲,此时吃亏,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青横直起腰杆,自觉气血已活,精力复原,道:“咱们三人联手,先将他杀了,再追上去也来得及。” 盘蜒不答,当场坐下,神色竟不以为意。青持武学深湛,见他摆出这等架势,心头震惊,不知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青岩道:“师兄,你我二人缠住他,青横追过去杀人。” 青持沉吟道:“好!就这么办!” 他那个“办”字刚一出口,陡然间长刀已临盘蜒额头,这一招叫“驰骋天云”,出手前全无征兆,胜似疾风,却是不折不扣的偷袭。 就在紧要关头,盘蜒双手合拢,正中刀身,将刀刃夹住,青持只觉砍刀斩入铁石一般,任凭他使劲儿拉拽,仍旧纹丝不动。 青岩瞅准时机,赶过来也是一刀,盘蜒站起身,闪在一旁。青岩刀光闪闪,一顿狂攻,却被盘蜒以青持刀刃挡开。青持内力自也不俗,但无论回夺还是刺击,都被盘蜒巧劲化解,反借其力阻挡青岩。 青横见两人缠住盘蜒,依照计策,再度往水里一跳。忽然间,盘蜒松开青持砍刀,追上青横。那两人不想他这般行险,竟将己方二人夺命追魂的连环攻势视若无物,惊讶之余,刹那间不及追赶。 青横脸色剧变,半空之中,一刀横斩,盘蜒瞧出他无处借力,手腕一颤,将青横长刀夺过,反手架在青横脖子上,再趁他惊惶,点上青横穴道。 盘蜒又在一侧石壁上稍一借力,已跃回岸边,照旧挡着那两人。 青岩怒道:“你诡计多端,哪有什么真实本领?还不放了我师兄?”他自忖己方三人真实功夫都不在此人之下,可此人心思狡猾,对己方举动了如指掌,稍一算计,竟将己方耍弄得团团转。 盘蜒心想:“他们以为我功夫不高,败得蹊跷憋屈,自不会去宣扬,山海门也不会得知此战。”说道:“青持,你有何话说?” 青持虽万般不甘,但终究是师弟性命要紧,叹道:“他就算以计取胜,也是胜了。罢了,罢了,咱们输了,从此放过那祸害。” 盘蜒放开青横,将他往前一推,青岩忙将他扶起。盘蜒神态自若,又在池水边坐下。三老颜面无光,更不多言,灰溜溜的转身离去。 ------------ 十五 秋羊地牛长厮守 小默雪在水下漂流而过,不觉间已到岸边,她擦了擦眼,见其余人皆已抵达,唯独不见盘蜒身影。她怔怔流下泪来,猛扎入水,道儿眼疾手快,将她拽回,道:“你还回去?不要命了么?” 小默雪哭道:“吴奇先生他....他还被那三个老头....” 道儿紧紧搂着她道:“你若回去,大伙儿都陪着你,你非但自个儿死了,咱们也随你一起死,你愿意这般么?” 小默雪摇了摇头,忍住悲恸,朝湖水拜了几拜,阳问天道:“好了,好了,晚些再拜也不迟,吴老前辈未必有事。”怕那三老忽然钻出水面,扛起白铠,走向凤依寨。 众人捡偏僻小路,走了许久,料想那三老不熟地形,已万难追及,小默雪颇懂药理,看白铠伤情,急道:“他连受掌力,眼下不可挪动,须得让他横卧静养。我要在林中采些草药。” 宋远桥道:“莫非他连这一时三刻都撑不下去?” 小默雪道:“劳烦宋大侠、小王爷运功,镇守他的心窝暖气,我知道哪儿有草药,去去就来。”说完话,朝西跑开。 宋远桥见道儿病怏怏的神情,说道:“咱们一人照应一人,阳兄弟,你在旁照看着道儿姑娘。” 阳问天走近道儿,道儿嗔道:“我不要你照看,宋大哥,你助我疗伤,小王爷,你顾着白铠。” 宋远桥见她发脾气,心意坚决,无奈之下,手掌抵住道儿后背,他武当派心法了得,虽屡屡遭难,却不甚疲倦,真气沿经脉流转,缓和道儿伤情。 阳问天心情异样,看道儿柔弱模样,头一回觉得她这般可爱,不由惋惜自己为何不主动替她疗伤。但他立刻收摄心神,暗想:“那‘逐阳神功’中,似有一门疗伤的运气道理。”苦思片刻,已然记得,伸手按住白铠灵台穴,照逐阳神功流动内功,真气如阳,照耀伤处,疏通堵塞气脉,渐入忘我境界。 约莫过了一炷香功夫,他睁开眼,心情舒畅,神采奕奕,似乎刚刚洗了个热水澡,再去看白铠,脸色也已好转。 阳问天回思方才调息经过,寻思:“为何白铠兄弟体内也有一股极了得的阳气?潜力之强,也甚叫人惊叹。嗯,他鬼灵族的功夫阴阳互济,果然有些门道。” 身边听小默雪道:“来,这儿有药汁,喂他喝下。”见她洗干净树叶,做了个草碗,碗中有草药汁水,两人抬起白铠脸颊,灌入他口中,白铠咳嗽几声,又沉沉昏睡。 阳问天笑道:“默雪,你这药有效么?可别害死你老公。” 小默雪羞恼道:“谁...谁是我老公,这药绝无差错,定能治好他。” 阳问天再去看道儿,她也已恢复精神,正与宋远桥有说有笑,阳问天莫名间胸中一酸,一口气似乎堵住,难受至极。 他以往与道儿相处,甚喜欢这位姑娘的坦诚率直,觉得她与京城中贵族子女的虚伪狡诈有天壤之别,只是顾及两人身份悬殊,他无心更进一步,与她待在一块儿,不过是贪慕谈天时的畅快而已。 可此时历经一场惊险,他见这姑娘武功神秘,只怕来历非凡,又与小默雪姐妹情深,感动人心,隐约间已摒弃门第之念,身份之差,想与她好好谈情说爱,真正甜言蜜语,只是道儿此时全不理睬他,反与宋远桥甚是投缘,一时竟令他六神无主。 突然间,空中淅淅沥沥,哗哗啦啦,雷云滚滚,一场暴雨从天而降。众人连忙撤离,小默雪道:“这里是北山,我记得有一山洞。”跑了一会儿,果然有一处洞穴,里头空旷,众人躲了进去。 洞里一股寒风吹来,道儿“阿嚏”一声,握住宋远桥手掌,道:“宋大哥,你传些内力给我。” 宋远桥虽然年轻,但修道之士,心胸坦荡,也不多想,道:“好,我道家确有怯寒功夫,可惜我功力浅薄,贻笑大方了。”再度运功,道儿神情喜悦,道:“暖洋洋的,好舒服呢。”不知为何,故意不瞧阳问天一眼。 阳问天心中烦闷,不想再看,走入洞中,小默雪喊道:“小王爷,洞里很深,你可别走到别的出口去。” 阳问天道:“我要练功,得一个人待着,放心,我知道回寨子的路。”小默雪想跟来,可白铠昏迷不醒,她也不能擅离。 他走走想想,不一会儿到一高台上,也是上方一处岩洞,离原先那洞窟甚是遥远。阳问天静下心神,全神贯注,默想那逐阳神功当先图画的内功心法,亟不可待的用功起来。 练了一个时辰,他睁开眼,雨兀自未停。他朝原路返回,可道路曲折纷乱,没多久便已迷路,他在洞中转悠许久,前方现出光亮,他奔过去一瞧,果然到了洞外,前方绿树成荫,山水奇佳,却绝非来时洞穴。 只听身边传来阵阵娇喘声,阳问天转过身来,神色戒备,可霎时呆若木鸡,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眼前躺着一千娇百媚,容貌倾城的怪异少女,她一头耀眼美丽的银发,双眸如星,肤白胜玉,头顶长着一对奇异羊角。而她衣衫散乱,露出光滑肌肤,遮遮掩掩中,可见她身材玲珑,极具诱惑。 少女斜看他一眼,眼中似跳动着火光,她笑道:“你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抱我起来?”声音柔腻至极,可却让人半点不反感,似乎她这般说话,乃是天经地义。 阳问天脑中清醒,小心问道:“姑娘是什么人?为何....会在这荒郊野外?” 女子脸色发红,眼神更是勾人,她道:“我...嘻嘻...我遇上坏人,被那人...折磨,忍受不住,逃了出来。你呢?好相公,你这般画中的好看人物,也怎地跑这儿来了?” 阳问天凝视她那对羊角,深深嵌入她头发中,绝非假扮,他愈发谨慎,道:“姑娘到底是人是妖?” 少女嘟着嘴道:“好啦,我怕了你,都跟你说了吧,我叫秋羊儿,乃是山神,你瞧我这般模样,怎会是妖怪?” 阳问天怀疑问道:“秋羊姑娘,你可是生病了?为何...为何身上...这般...” 秋羊儿一跃而起,横躺在阳问天怀里,阳问天登时气血翻涌,口干舌燥,感到这尤物旷古罕有,若能一亲芳泽,真是死也不冤。秋羊吐出一口香气,阳问天深深呼吸,大有醺醺之意,秋羊啐道:“你...带我走,我做你老婆好不好?” 阳问天想也不想,道:“好,我....” 秋羊热情如火,霎时摸向他情浓之处,稍稍一碰,欢喜的嘤咛一声,道:“你....你是童男子么?那可好极啦。” 阳问天将秋羊抛在草堆中,秋羊衣衫滑落,身子一览无遗,神情又害羞,又挑逗,正像是头一次偷尝私情的少女。 忽然间,背后传来尖叫声,阳问天一个冷颤,听出那是道儿呼喊,他神智片刻间清醒,一咬舌尖,眼前一黑,旋即想的明白,转身飞奔,循声找去。 跑了三里路,眼前出现一身高十尺的巨汉,那巨汉浑身黑毛,头顶一双牛角,赤身裸体,显然情欲暴涨,难以抑制,形体可怖之极。道儿摔在一旁,身上衣衫已被扯碎大片,眼神愤怒凶狠,绝不屈服。 阳问天怒道:“放开她!”一剑向那巨汉刺去。 那巨汉发了疯,不躲不闪,任由阳问天刺中肩膀,只是他皮粗肉厚,这一剑似是刺入石头般。 巨汉恼道:“你瞧见那秋羊没有?我忍受不住,我....我要与她同房!我...我要让她欢喜的升天!” 阳问天心道:“原来你就是那秋羊姑娘口中的恶人。”拔出剑来,一招“天神伏牛”,双剑交叉,斩向巨汉脖子。巨汉脑袋一低一抬,牛角直掀,阳问天双剑巨震,手臂酸麻,一个跟头翻出。他不禁惶急:“这巨汉武功更胜过那圣刀祭祀任意中一人。” 顷刻之间,巨汉身子一矮,又霎时拔起,牛角刺出,威势剧烈。阳问天倏然跃起,喀嚓一声,这巨汉连撞断五、六棵树。他头顶举起树干,又朝阳问天扔来。 阳问天怕伤着道儿,举剑一封,将那树干搅碎。他脑子转动,想起盘蜒与二老相斗状况,思忖:“这巨汉疯疯癫癫,犯了武学中大忌,我....好好想想,定有胜他的法子。” 这巨汉招式简单至极,只用牛角冲撞顶戳,但他力气大,这一顶足有千斤之力,且皮粗肉厚,即便是阳问天手中利器也伤他不得。若要刺他双眼,他那牛角弯曲,将他双眼挡得严实,万万难以奏效。 阳问天急急思索,无意间看了道儿一眼,见她肌肤白嫩,眼下衣物残破,身姿动人,脑中灵感一闪,喊道:“有了!” 道儿忙问:“什么有了?你小心!” 巨汉仰天怒吼,又朝阳问天扑来,阳问天牢牢盯着他,待他突至近处,身子一钻,从毫厘之间钻入巨汉身下,长剑一斩,巨汉“哇哇”大叫,捂住双腿间,鲜血涌出。 阳问天重创敌手,翻身爬起,更是称奇:“他这话儿虽是弱点,可我这一剑竟没能叫他断子绝孙,可惜可惜,可恨可恨!” ------------ 十六 成亲之日郎妾情 那巨汉高声嚎叫,宛如蛮牛,但神情却稍明白了些,他鼻子抽动,呼呼几声,忽然怒道:“你...你遇上过秋羊!你有她的香味儿,你...你与她相好了?你....你抢了我老婆!你...这狗贼...” 阳问天与道儿互望一眼,见她神色困惑,不免窘迫,大声道:“我与她并无瓜葛!” 巨汉蓦然断喝一声,阳问天身子一震,脑袋嗡嗡,若非他练逐阳神功后自生抗力,已被巨汉震晕过去。巨汉攥拳,朝地上一砸,一股力道沿地面传来。阳问天立时察觉,抱着道儿一跳,他立足处乒乓声响,破开坑洞。那巨汉脑袋一抬,尖角刺向两人。阳问天单手一剑格挡,“铿锵”震动,长剑远远飞出,两人倒摔出去,在地上翻滚数丈。 巨汉狞笑道:“你搞我老婆,我也搞你老婆!”手一扬,道儿惊呼一声,被巨汉的擒龙手捉了过去。阳问天大急,奋力起身,巨汉脚一踩,波动传来,阳问天足下剧痛,又扑倒在地。巨汉哈哈大笑,任凭道儿用力拍打,将道儿摁在树上,就要宣泄。 忽然间,林中有一人沉声道:“豪角儿,你做的恶事还不够么?” 那豪角儿吓得一个哆嗦,回过头,只见一人慢慢走出,此人约莫四十岁年纪,身形高大,容貌冷峻,双眼如狐,鼻尖高耸,满头褐发,扎了个单辫,他那张脸本也算的十分英俊,只是布满伤疤,瞧来令人生畏。 豪角儿颤声道:“我听你的话...灵王,我听...听你的话,再不惹秋羊,再不坏你的事。” 那灵王叹道:“自从我降服你之后,差遣你替我办事,前前后后,约有二十个女子被你逼迫惨死,其中十九人受你要挟,一人好心救你,被你忘恩负义相待,你当我全不知情?” 豪角儿抱头哭道:“我忍不住,我....我脑子疼的很。是秋羊....秋羊诱我这般,我....我得不到她,只能去找其余女子。” 灵王道:“诸般借口,焉能赎罪?”陡然一闪,喀嚓一掌,刺入豪角儿胸口,身法快如电光,阳问天竟未看清,豪角儿嗥叫一声,出手慢了半拍,已受致命伤。 豪角儿道:“你....你好狠....” 灵王挖出豪角儿心脏,张大嘴,一口吞下,脖子鼓胀,竟已咽入腹中,顷刻间,此人双目紫光绽放,露出微笑,仰天道:“仙不隐世害世人,妖不出世救凡尘。好灵兽,好内丹!” 阳问天虽惊疑不定,仍跪地说道:“灵大侠,您救命之恩,在下阳问天必永世铭记。” 灵王走近几步,嗅嗅道儿,道儿见他嘴角满是鲜血,有些害怕。灵王摇摇头,道:“你并非灵兽,也无内丹。”又向阳问天走来,在他心脏处闻闻,眉头一皱,露出困惑之色,道:“你.....在练灵元?倒也不忙于一时。” 阳问天道:“大侠有何吩咐?什么‘不忙于一时’?” 灵王不答,朝林子里喊道:“可别玩的过火,此人将来或有用途。” 那头有一女子娇笑道:“是,大人。”正是秋羊儿的声音。 灵王双手负背,慢步走远,不久消失于草木中。 阳问天与道儿惊魂未定,相互扶持,靠大树坐下,阳问天碰着她娇嫩皮肤,情思荡漾,却不敢多想,解下长袍替她穿上。道儿柔声说:“你没受伤么?” 阳问天道:“受些小伤,不碍事,不碍事。外头仍在下雨,你怎地会跑到这儿来?” 道儿低头道:“我来找那个既没良心,又爱闹别扭的公子爷呀。” 阳问天心头一热,喜道:“想不到你还惦记我?” 道儿脸颊微红,道:“你这人好蠢好笨,你瞧见我与宋大哥亲密,怎地不来吵来闹,也不为我吃醋?” 阳问天奇道:“你....你是故意....扮给我看的?” 道儿抿嘴笑道:“你呀,就不懂女孩儿家心思。你先前一口回绝我,半点不留情面,难道还要我自个儿向你投怀送抱吗?” 阳问天道:“我该死,该死,我之前猪油蒙了心,毒水瞎了眼,竟辜负你一番情意。” 道儿见他终于袒露心意,喜悦非常,说道:“小王爷,你将我从阴曹地府救出来,我早说过,我这人就是你的,哪怕做你小妾,当你奴婢,我也心甘情愿。” 阳问天那心头火烧至全身,将那恩师“苍鹰”教诲抛得干净,再难抑制爱意,吻上道儿红唇,两人从相识起,头一次这般温存,顿时感受到无上快意。 道儿急促说:“你这童子身...嘻嘻...不要也罢。我也不要当什么巫女、巫师了。” 阳问天道:“是,是,我非娶你不可,我娘不答应,我就与你私奔。”将道儿抱起,动手解她衣衫。 这时,两人身子一麻,酸软无力,被人分开,阳问天惊恐之余,只见那妩媚妖艳的秋羊儿笑吟吟的俯视二人。 道儿又惊又怒,道:“你又是谁?” 秋羊儿笑道:“先前我那凶巴巴的哥哥老说着我,你还猜不到?” 道儿登时想起,说:“你是...那个秋羊?你是那恶汉的老婆?” 秋羊儿嗔道:“我可不是他老婆,只不过见他孔武有力,与他消遣罢了。只是此人长得丑陋粗鲁,手段笨重,再讨好我不得,我便不愿与他好啦。反正世上好男人多得是,我又何必只爱他一人?比如你这个俊俏哥哥,嗯,我从未见过他这般好看的脸。” 道儿心想:“世上竟有这般无耻的女人?” 秋羊又朝向阳问天,笑道:“问天哥哥,咱俩刚刚亲到一半,你怎地又来找新相好了?” 道儿心中一痛,怒道:“你说什么?你俩....你俩已经....” 阳问天大声道:“道儿,你莫听她胡说,我并未对她怎样!” 秋羊眨眨眼,道:“你摸也摸过了,亲也亲过了,还叫‘并未怎样’?是了,我断了你与这妹妹的好事,你怨我了,是么?你放心,姐姐先好好教会你这小童子,再让你去...嘻嘻...抱新娘子。”说罢脱去衣物,靠在阳问天身上。 道儿急的眼泪直流,骂道:“娼妇,放开他!” 秋羊娇笑道:“你越是骂,我越是高兴。你这好哥哥头一个女人是我,你当他不愿意么?” 话音刚落,秋羊被一大布袋罩住,她闷哼一声,被提上半空,随后又有绳索捆住布袋,吊在树上。阳问天、道儿见那人一身长袍,容貌清瘦,留有长须,正是那“吴奇”书生,各自惊喜喊道:“吴奇前辈!吴奇先生!你果真逃脱了?” 盘蜒骂道:“老夫在水里遭难,你们在雨中争风吃醋,逍遥快活?老夫焉能让你们得逞?” 阳问天苦笑道:“我这哪里是逍遥快活?若前辈不来,我是大大的糟糕。” 道儿喊:“快,快杀了这不要脸的妖女。” 但听砰地一声,那布袋绳索已被震裂,秋羊翻身落下,神色惊怒,骂道:“臭老头,你想进棺材么?” 盘蜒上下扫视秋羊,这秋羊虽是不知羞耻的妖女,可被他目光一触,却深感不安,仿佛跌入冰天雪地里头,急忙用手挡住要紧处。 盘蜒问道:“先前那灵王是什么人?他为何吞服那地牛妖的灵元?” 阳问天、道儿脸上发烧,都想:“原来他早就到了,我俩亲密举动,都被他看的一清二楚。” 秋羊厉声道:“关你什么事?你死到临头啦!”将道儿身上长袍罩在自己身上,扎紧衣带,陡然间指甲暴长,朝盘蜒冲去,她轻功奇高,这般一动,快胜虎豹。 盘蜒手在背后一摸,又取出一块布来,秋羊眼前一花,撞在那布中,被盘蜒蒙住脸面,她尖声大叫,迸发怪力,将那蒙布粉碎,手臂连连抓出,喀喀声响,周围大酒缸般粗细的树木,在她手下接连断裂,仿佛纤细如筷。 阳问天不禁胆寒:“原来这秋羊武功不在那豪角儿之下,我实则远不及她。” 盘蜒躲了二十招,霎时反击,已抓住秋羊羊角,秋羊“啊”地一声,奋力抬头,将盘蜒朝后摔去,但盘蜒在她背上一踢,秋羊往前扑倒,尖叫声中,羊角刺破岩石,一时拔不出来。 盘蜒手掌抵住她脑门,道:“还不说那灵王身份?” 秋羊不敢叫嚣,惊声道:“他....他....我也不知他是谁,只是那天他突然找上我与地牛,说要我俩替他卖命。我见他英雄了得,便跟了他,他....他还收服了不少....古怪之人,若稍惹他生气,他...便动手杀人,吞了那人灵元。” 盘蜒低头沉思,秋羊眼中寒光一闪,霎时周身香气浓郁,笼罩盘蜒,阳问天、道儿远远闻着那香气,已然心烦意乱,昏昏沉沉,可知这迷药何等厉害。 秋羊怪叫一声,闪至盘蜒身后,一招狠狠抓向他天灵盖。忽然间,她大声咳嗽,眼泪直流,喊道:“你....你.....反用我...气味儿...”她身上这夺魂香气,自来效用灵验,极少失手,自己则全然不受其害,谁知紧要关头,却蓦地反噬过来,令她头晕眼花,难以为继。 她自知讨不了好,双足一踩,登时跳上树,几个起落,已跑的不知去向。 ------------ 十七 劫后余生战后事 盘蜒也不追赶,替二人解了穴,笑容深奥,道:“两位请便,老夫去也。” 阳问天神情羞涩,道儿更是羞抬不起头来,阳问天忙道:“前辈,咱们....与你同去,小默雪见了你,可不知该有多欢喜。” 盘蜒捡起那秋羊衣服,递给道儿,道儿脸上一红,连忙披上。依照中原礼法,她这等待字闺中的姑娘家,若被夫婿之外男子看尽全身,乃是奇耻大辱,只怕要上吊抹脖子了。好在边疆民女,不注重此节,她只感羞愧,却不至于小题大做。 她发愣一会儿,突然眼眶湿润,掩面哭泣起来,阳问天大感心疼,柔声道:“好妹子,你怎么了?” 道儿声音断续,道:“你衣衫上....有那妖女香气,你....与她...你骗我,你俩好没羞没臊!” 阳问天大喊冤枉:“是那女子强迫我,我...根本不将她放在心上。” 道儿指着盘蜒道:“吴奇先生....坏了你的好事,要不你早就...早就与她...那样了。你这人心肠坏,连那等妖女都....都想...亲热。” 阳问天瞠目结舌,百口莫辩,盘蜒哈哈大笑,说道:“道儿姑娘,男女相吸,人之天性,莫说这纯阳童子,便是我这老迈之人,若被那妖女一勾,也未必把持得住。他就算爱你入骨,坚贞不二,可被那妖异奇美的秋羊贴上身,便管不住自己身子了。” 道儿稍稍安心,仍凶巴巴的瞪着情郎,道:“我改主意了,你我不成亲,我绝....绝不许你。” 阳问天道:“正是,正是,我敬重妹子,岂敢再无礼?”说着向盘蜒投去感激目光。 道儿忽觉不对劲儿,在怀中摸索,取出一块令牌来,上书“崖江派”三字。阳问天奇道:“崖江派,崖江派,前辈,怎地又是这崖江派?先前那甘胆照...” 盘蜒也拿出一块令牌,对照一番,两者仅有新旧之分,其余一模一样,他道:“这秋羊是那灵王下属,这令牌当是灵王之物。如不出所料,灵王正是崖江派之人。” 阳问天道:“这崖江派又是什么来头?这灵王武功之强,足以纵横江湖,我看除了武当张道长与我梦中师尊之外,再无人是他对手。” 盘蜒叹道:“想不到世上仍有这崖江派。”点到为止,更不多说半个字,阳问天听他话说一半,不禁心痒,可他敬重盘蜒,不敢追问。 道儿鼻子深吸,只觉那衣衫香气怡神,突然嚷道:“是了,秋羊,地牛!秋羊,地牛!我听说过这....这两人的故事。” 阳问天道:“真的?妹子快说给我听听?” 道儿心下吃醋,说:“你这么关心那秋羊做什么?我偏偏不说。” 阳问天搔搔脑袋,苦苦哀求,道儿微微一笑,这才说道:“我也是听巫师奶奶说的。”顿了顿,说:“听说约莫二十多年前,咱们滇地有一位极了不起的国王,他是以往汉人皇帝的后代,叫做赵盛。” 阳问天道:“啊,反王赵盛,此人当年起兵造反,声势极大,将整个云贵占据,击败亲王亲征,惊动朝廷呢。”他自知出生之地就在云贵一带,其父“阳离”当时正是剿匪大将,虽平复战乱,却不幸在此地惨死,念及于此,不由黯然神伤。 道儿说:“是啦,这事儿当年闹得很大,我凤依族也派人跟了他。后来赵盛兵败,战胜的鞑....元人既往不咎,咱们才免去一场兵祸。关于这位赵盛国王,奇闻异事,着实不少。听说他麾下有一位常胜将军,叫做苍鹰,嘻嘻,手中一比划,一道白剑飞上空,敌人头颅滚滚而落,身子粉身碎骨,这是咱们凤依族人亲眼所见的.....” 阳问天从未听闻此事,惊喜至极,喊道:“那位苍鹰....莫非就是我师父?” 道儿笑着说:“我也是刚想起来,不过你师父武功这么高,当世之中,只怕没有其他苍鹰有此能耐啦。” 阳问天心想:“夷族传说,未必准确,但也不会差的离谱,我师父当年就在赵盛麾下。”想到此处,心情激昂。 道儿点着下巴,又说:“除了这苍鹰之外,这赵盛还有一神奇的义子,叫做地牛豪角儿。这人力大无穷,长着牛角,麾下有一群食人妖牛大军,战场上往往吓得蒙古人四散逃窜,难以匹敌。” 盘蜒眼神中闪过一丝内疚,似乎他对这地牛亏欠极多,但旋即又平静如常。 阳问天指着那巨汉尸体道:“此地牛就是彼时地牛?” 道儿神情厌恶,说:“是啦,听说那地牛当时还是个少年,可已极为好色,就因为他这性子,终于将他母亲害死。” 阳问天奇道:“那又有何隐情?” 道儿说:“这赵盛收养了一位美貌如仙...呸...不人不妖的义女,叫做秋羊。这秋羊在滇地中也是众多鬼灵之一,很受尊敬,她长生不老,极为放荡,竟与赵盛勾搭在一块儿,那赵盛从此沉迷美色,再不上朝,叛军从此江河日下了。 当时赵盛身边的皇后,正是这地牛豪角儿的母亲,她察觉不对,与豪角儿一起悄入宫中捉奸,谁知这豪角儿也早迷恋这秋羊女妖,一通厮杀,豪角儿放任其母被秋羊杀死,带着她远走高飞。经过这场惨剧,赵盛的王国便真正溃败。” 阳问天连道:“好险,好险,差点儿着了这秋羊的道。”可想起这秋羊遇人不淑,生世也颇可怜,不由深深痛恨这地牛。 道儿说:“那王国毁灭之后,再没人见过那苍鹰在哪儿,过了这许多年,咱们只拿这事儿当做神话传闻,想不到地牛、秋羊确是真正人物,如此说来,那苍鹰自也不假。” 盘蜒看了看地牛尸体,道:“这灵王居然吞食地牛灵元而不死,体质怪异,确实棘手,好在未必是敌人。” 道儿问:“先生,灵元又是什么?” 盘蜒道:“灵元又叫内丹,人往往是没有内丹的,唯有古时妖魔后裔,得天地灵气,才可练成内丹。内丹混杂人血、真气、些许灵魂,若常人吞服此物,补气过度,魂魄作乱,不死也得重伤。所以说这灵王颇了不起,只怕有些门道。” 道儿想起灵王试探阳问天情形,不免担忧,道:“这灵王说....小王爷身上或有内丹,莫非....莫非他会来害小王爷?” 盘蜒道:“小王爷还是提防着些,莫要练些稀奇古怪的功夫,将来自无后患。” 阳问天心里咯噔一跳,暗想:“他莫非都知道了?”但见盘蜒也不追究,稍稍安心。 三人说着走着,不多时回到小默雪等人处,小默雪看见盘蜒,喜得一蹦老高,扑入盘蜒怀里,不及说话,泪水如洪,盘蜒笑道:“傻孩子,哭,你也老大不小了,怎地长不大一般?你担心谁死都行,可莫挂念老夫,老夫能被剥皮而不死,世上更谁能害我?” 小默雪气呼呼的说:“我就是长大懂事,这才担心你呢。”她此时已将盘蜒视作祖父一样,在他面前撒娇闹气,享受溺爱,甚是心安理得。 盘蜒心中闪过微弱念头:“这孩子把我当做亲人长辈,不愿与我分离。若在这荒僻丛林山寨中,这般与世无争的住下,照顾她娶亲成家,助她一生太平,又有何不可?” 但不成,不成,你有更重要万倍的事要做,不可贪图安逸,借口逃脱。 他想起天珑,想起万仙,想起万鬼,想起阎王,这念头变得荒谬可笑,瞬间粉碎。 盘蜒又看白铠伤情,不禁哭笑不得,他虽远不算痊愈,可已从黄泉边上绕了回来,小默雪这不知所云、误打误撞的治伤手段,总有莫名的神效。他若替白铠医治,眨眼便可令他活蹦乱跳,但此举大违常理,不到紧要关头,盘蜒不想如此。 雨滴叮叮咚咚,落入林中池塘,天地间雨幕朦胧,草木空气,由此一新。再等半个时辰,大雨消停,阳光洒洒,众人启程,走向凤依寨。 途中,白铠低哼一声,睁眼醒来,道:“我....不能入寨。” 道儿奇道:“这又是为何?” 白铠道:“凤依族与鬼灵族有...有约定,你们不能去抑天山里头,咱们不能来凤依族寨子,否则....否则必受追究,怕惹出事端来。” 小默雪皱眉道:“可咱们已去过抑天山啦。” 白铠道:“那是我...一力担保,你是天灵者,自然不同。” 小默雪道:“放心,咱们设法....送你进去,待你伤愈之后,再偷偷送你出来。” 盘蜒道:“这事容易得紧,咱们以布条将他脸面缠住,旁人只当他是我,谁认得出来?” 众人齐声叫好,当即照办,小默雪撕下半边长裙,裹住白铠,白铠本不情愿,但想起这布条曾与小默雪肌肤相贴,如痴如醉,如何忍心拒绝? 来到寨前,守卫说道:“道儿,默雪,你俩跑去哪儿了?整夜不在,巫师她老人家说要传授呼风唤雨的祷告词,你两人有空,快去她那儿一趟。” 道儿、默雪皆感困惑:“咱们不过是她家中收养最平平无奇的两个孤儿,何时轮到咱们去学这崇高神圣的祷告了?莫非....莫非闯祸之事,被她知道?”两人想到一块儿,不禁冷汗直冒。 ------------ 十八 遮遮掩掩情流露 阳问天道:“你二人自管去找她,我住处宽敞,可容白铠兄弟住下。”他乃蒙古亲王,虽在凤依族中暂歇,住所依旧阔绰至极。 道儿、小默雪答应一声,匆匆回屋,换上干净衣物,赶往巫师大屋,进入屋中,却不见其余姐妹,唯有那巫师一人。两人更是惶惶,齐声道:“巫师奶奶,咱们回来了。” 那巫师点了点头,问道:“你俩出去与其余男子游玩了?”语气平淡,不露喜怒。 道儿心想:“总不见得把实话说出来?”只说:“是,巫师奶奶,是我硬拉着小默雪前去的。” 巫师叹道:“你们过来,我瞧瞧你们。” 两人迟疑片刻,走近几步,那巫师忽然在两人小腹上一拍,两人只觉一股热气团在那处,酸痒万分,差点笑出声来。 巫师松了口气,道:“还好,不曾将身子交人。”脸色严肃起来,喝道:“我凤依族虽是武林一脉,但那些中原的公子哥儿,没一个有真情实意,你二人若不想成为巫女,夫婿非在本族人中挑选不可!” 道儿急喊:“奶奶,我....我对那蒙古王爷...” 巫师“哼”了一声,道:“你给我想想清楚。”竟不再阻挠,又转过身,仔细打量小默雪。小默雪心里毛,抿嘴不语。 过了半晌,巫师终于开口道:“你救下的那煞气书生,伤还未好,怎能随意走动?连谷蓝他们都被他打伤。族长那老头儿大脾气,险些中风了。” 小默雪奇道:“真的?吴奇先生什么时候揍的人?” 巫师握住小默雪的手,力气颇大,小默雪痛的叫了一声。巫师将她扯到身前,摸她脸颊,翻开她双眼,嗅她头,过了片刻,道:“果然是天灵者?我可真看走了眼。” 小默雪、道儿魂飞天外,知道事情败露,急忙跪倒在地,喊道:“奶奶,咱们也是被逼无奈!” 巫师袖袍一掀,两人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她叹道:“我....一直心有疑问,总觉得你二人....德才远胜过其余小徒,想不到...真是天灵者。” 道儿说:“巫师奶奶,我妹妹是天灵者,我可不是。” 巫师苦笑道:“谁说你不是了?你姐妹俩原本一模一样,只是你遭一场劫难,醒来之后,另有际遇,故而失了天灵者之魄。”指着小默雪脸上螺旋纹路,道:“我今日才知,天灵者胎记是这般形状。” 两人见她语气和蔼慈祥,渐渐消了畏惧,小默雪问道:“奶奶,你知道什么是天灵者么?你又怎知我是天灵者?” 巫师拉住两人,开启机关,走入屋后一间密室,这才说道:“据传天灵者乃神之后裔,身体洁净,可容纳神的魂魄。不知多久以前,抑天山中来了天神,天神留下天灵者,守护这抑天山,鬼灵族是那天灵者的仆人,而咱们凤依族则是天灵者的护卫。天灵者不过凡人寿命,死后会不断转世而生。” 小默雪只觉头重脚轻,重压如山,不愿相信这等传说,只道:“可我本领平平,毫不出奇,哪里....像是天神的孩子?” 巫师忽然在小默雪与道儿脸上各亲一下,她一贯严肃庄重,此时真情流露,二女皆感惊讶,可随后心头温暖,险些感动哭了。 巫师笑道:“那是我没传你二人厉害法术,以你二人天资,要学我族至高无上的本领,毫不为难。”于是念出一段口诀,命两人记住,正是那呼风唤雨之法。 两人专心记忆,默诵十遍后已牢牢记住,道儿问道:“咱们得了这咒语,若练成之后,能不能呼雷吐电,打伤敌人?” 巫师长叹一声,道:“此咒不过是祷告词,用来祈祷天神,令族中风调雨顺,平安无事之用,一时半会儿,难以生效。须得每天静思,才能感动天地之灵。” 道儿咋舌道:“这....这未免太慢了吧。” 小默雪大着胆子,问道:“巫师奶奶,你还没告诉我,如何得知....咱们身上秘密呢。” 巫师稍一犹豫,取出一封信笺来,叹道:“鬼灵族中,有我...一位朋友,你们的事,我尽皆知晓,连那三圣刀,我也都一清二楚。” 道儿、小默雪又吃了一惊,道儿低呼道:“巫师奶奶,鬼灵族中有人向你报信?那人是谁?族长爷爷知道么?” 巫师摇头道:“此事绝不能让他知道。我等虽守卫抑天山,可与鬼灵族一向互不干涉。他若得知我与鬼灵族互通声气,非大雷霆不可。” 小默雪笑道:“好啦,咱们也不管那人身份。多谢巫师奶奶开诚布公,我二人必守口如瓶。” 巫师扬了扬信,又叹道:“圣刀三老被人用计逼退,不愿再追杀你,只可惜那鬼灵族文士派的人捣鬼,文士派占卜者又想出法子,说你们逃跑时杀了士兵,又挟持了.....那白铠....王子。料想不久便会派人交涉,若处置不当,只怕会结下大仇,你们之事也隐瞒不住了。” 道儿大怒,斥道:“这文士一族好生卑鄙!鬼灵族那元老是傻子么?怎地被耍得团团转?” 巫师道:“那白铠正是鬼灵族元老领爱子,功勋卓著,将来要继任领之位。他被你们带离抑天山,生死不明,那领焉能不怒?你二人老实说来,他如今在何处?” 小默雪不敢隐瞒,只得说道:“他...脸包上了布条,冒充吴奇先生,在...小王爷家中....” 巫师哭笑不得,低声道:“胡闹,胡闹!你们闯入抑天山,打伤圣刀祭祀,带走领之子,又将他带回凤依族了?每一条都是重罪,若谷老头子知道,只怕要被活生生气死。” 道儿喊:“奶奶,咱们冤枉啊,是鬼灵族害人在先。” 小默雪道:“奶奶,白铠公子伤重,正需静养,我求你莫揭此事。” 巫师点点头,道:“放心,我会妥善处置,息事宁人,正是老婆子我拿手好戏。”两人得她承诺,这才如释重负。 巫师又道:“小默雪,那吴奇书生武功非同小可,你知不知道?” 小默雪道:“是啊,吴奇先生很了不起,那圣刀三老都被他‘用计逼退’呢。”语气甚是骄傲。 巫师叹道:“圣刀三老身手极强,与寨中神山守卫相当,联手出击,势不可挡。他若能逼退圣刀三老,那明思奇又如何能将他伤得半死?莫非这明思奇武功比传闻更高?又或是另有厉害敌人?” 她沉吟良久,又道:“如今那明思奇与阿图歌勾结,纠集人手,在寨外虎视眈眈,图谋吞并我凤依族。而鬼灵族借机寻衅,将来必然生患。除此之外,我又总觉得隐隐不安,天象之中,似有不祥之兆,稍有不慎,我凤依族便有灭亡之忧。” 小默雪被她说的害怕起来,道:“巫师奶奶,你能向鬼灵、天神祈祷,助咱们免去灾难么?” 巫师道:“那只能抵挡天灾,却难阻止**。小默雪,你是天灵者,那吴奇受你医治,伤势复原奇快,武功更是不凡。你二人这就带他前往阿伊斯塔,从塔中取回一卷‘构地文书’来。” 小默雪、道儿齐声惊呼道:“阿伊斯塔?构地文书?”想起阿伊斯塔传闻,不禁毛骨悚然。 那阿伊斯塔,位于凤依族以东四十里地,立于沼泽地中,那片沼泽村庄,原本兴旺,人来人往,地产丰厚,阿伊斯塔更是朝圣鬼灵的重地,受滇地各族崇敬。 可十多年前,阿伊斯塔中生出变乱,方圆十里内,不断有人迷失,再不见踪迹。于是人心恐慌,住民离去,短短几年间便成了荒凉凄迷,鬼气森森的废墟。 巫师道:“那阿伊斯塔中,原本住着本族一位长老,她...是我师父,活了百岁,藏有‘构地文书’。后来塔中闹鬼,灾祸降临,她也没了消息。若能取回那‘构地文书’,练成上头法术,无论是明思奇,还是鬼灵族,亦或是那未知隐患,咱们都有法子对付。” 小默雪道:“可....可那地方.....我俩....吴奇先生....”虽心知此事重大,总不禁惴惴难安。 巫师坚定说道:“你是天灵者,那塔中诅咒害你不得,道儿虽已非天灵者,可仍受祝福,当可免灾。那吴奇受你恩惠,正好报恩,护你二人周全。” 小默雪道:“此事这般危险,如何能连累先生?若我真能挡住诅咒,一个人去就成。” 巫师道:“若是天灾妖害,你自然不惧,可若其中有野兽、恶鬼,你小小女孩儿,岂能抵挡?” 道儿想了想,道:“我还可叫上宋大哥,与....小王爷...”说起阳问天,总难免一阵娇羞。 巫师大声道:“不可!那两人一者为武当宗师徒,一人为蒙古鞑子贵族,此去凶险,万不可多有牵连。况且青年男女,这般长久相处,同甘共苦,如何把持得住?” 道儿脸上烧,心想:“我早与问天海誓山盟,你眼下说起,已然迟了。”可既然巫师坚持,她无法违逆,只道:“好,巫师奶奶,我听你的话。” 小默雪也道:“我去问问...吴奇先生...” 巫师大声道:“须得强硬,非带上他不可!此人侠义心重,知恩图报,定不会拒绝!”她听小默雪所言,知吴奇乃是“从天而降”的怪人,受伤情形极为蹊跷,如今又得知小默雪是天灵者,那与这吴奇相遇,定然乃是天意,料想也唯有这吴奇能守护小默雪平安。 ------------ 十九 观雪悟道拳无形 道儿、小默雪拗不过她,遵命而去。来到阳问天大宅处,问盘蜒下落,阳问天打趣道:“道儿妹子,你要去哪儿?为何要这老书生作伴?你不要我了么?” 道儿啐道:“谁要你呀,一看就不老实。吴奇先生敦厚稳重,比你可靠多了。” 阳问天哈哈一笑,知她存心这般说,不信她会钟情这老书生,也不在意,说道:“那前辈瞧咱们不顺眼,已回默雪姑娘家中了。” 双姝匆匆道别,赶回住处,所幸盘蜒正闭目养神,他知两人到来,睁开眼,问道:“小默雪、道儿姑娘,为何这般匆忙?” 小默雪理理思绪,将巫师奶奶嘱托说了,盘蜒皱眉道:“奇怪,此地若如此凶险,她为何将此事交付给你?” 道儿向小默雪使个眼色,示意她别开口,正要编造,盘蜒自言自语道:“是了,她在鬼灵族中有眼线,知道你是天灵者,才知此行非你不可。” 双姝吓得冒汗,齐声道:“你怎猜到的?” 盘蜒微笑道:“开动脑筋,推测形势,要猜到此节也不难。” 小默雪道:“先生,我不来瞒你,那阿伊斯塔里头....危险至极,多年来无人能近,你若不愿去,我....我很是赞同。” 盘蜒道:“艰苦跋涉而来,岂能不历经奇事而去?既然有这等好去处,纵然你不提,我也要去闯闯。” 双姝大喜,一左一右将盘蜒拉住,再度出寨,朝沼泽方向而去。 途中经过数个村庄,穿越林地,不久景色剧变,树木低矮紧密,枝叶湿哒哒的拖拉下来,蚊虫嗡嗡,蟾蜍鸣响,地面松软,行走起来,甚是艰难。小默雪在三人身上涂药水,说可驱逐害虫,盘蜒周身暗藏内劲,血可致幻,实则不受其害,而双姝体质不凡,此地毒物本都绕着她俩。 再走过数里,气温骤降,天霎时暗了下来,蚊虫蟾蜍皆没了声息。小默雪想起儿时传闻,不禁攥住盘蜒手掌。 盘蜒心想:“好凄厉的阴气,这儿的冤魂当真不少。” 突然间,只听一声猫叫,从黑暗之中传来,声音凄凉尖锐,刺耳钻心,小默雪、道儿身子一震,小默雪拔出匕首,道儿掣出弯刀软鞭,脸色惊惶。 那叫声不过先来个下马威,旋即树上树下,前前后后,整个沼泽中,猫叫声此起彼伏,源源不绝,一声比一声高亢,一声比一声悲惨,小默雪想起一事,道:“是了,听说....以往这沼泽村庄爱养猫,后来那灾祸之后,猫...都成了妖怪,先吃小孩儿,后吃大人。” 正说话时,一双耳尖锐、五尺长短的野兽直扑过来,张开嘴,露出尖牙,嘴里血腥气味,中人欲呕。小默雪虽心地善良,但见这猫妖眼红嘴厉,毛发直竖,只觉其太过邪恶残忍,一匕首扎了过去。 那猫妖身子飘起,竟将匕首避开,它到了小默雪上方树上,稍一借力,爪子宛如细剑,又朝她刺下,小默雪一低头,匕首挥舞,那猫妖再横着挥臂,铛地一声,那匕首飞了出去。 猫妖发出奸笑,竟有些像人,一爪子刺向小默雪长裙中央,方位极为淫邪。此刻,盘蜒抢上,一掌将猫妖脑壳打碎,那猫妖怪叫两声,毛发脱落,形貌剧变,竟成了个血肉模糊,身材矮小的男人。 道儿瞪大妙目,颤声道:“这到底是人是猫?” 盘蜒心想:“那猫的皮是后天长出的,乃是将人体变化为猫,这近似血肉纵控念,或类如天罡万千变的法门。”将小默雪扶起,说道:“小恩公,你拳脚功夫恁地差劲,连这半吊子的野兽也敌不过么?” 道儿嗔道:“这是猫妖,我妹妹是姑娘家,气力有限,如何敌得过?” 小默雪甚是惭愧,道:“唉,我跟姐姐相比,着实差得太远。” 盘蜒道:“她若真是天灵者,眼力臂力,总有过人之处,只是不曾学上乘武功罢了。”摆出架势,演示一掌、一拳、一腿,掌是前推,拳若弯钩,腿如长矛,招式甚是简单,比划之后,问道:“你记住了么?” 小默雪点头道:“这招式也不难,我记住了。”说罢依照架势,打了一遍,已然纯熟。 盘蜒道:“招式虽简单,可其中要领,在于发出气劲,使掌力、拳劲、足风,离体而出,化作屏障,隔开敌人,护住自身。”说罢传她其中口诀。 小默雪、道儿只学过凤依族勇士的健体法门,虽有些气力,却算不上高明的内家功夫,更对经脉学问所知不多。小默雪依言运气,只觉头晕脑胀,手臂酸麻,打了一掌,险些一跤摔倒。道儿在旁观看,稍稍一试,却能运转自如,她本身武功已然不错,得了阿道魂魄相助,潜能更是惊人,学起这三招来,可谓水到渠成,一点就透。 小默雪面有愧色,满脸通红,道:“吴奇先生,我着实蠢笨,你教的功夫高明,可我死活学不会。” 盘蜒道:“你不是天灵者么?” 小默雪道:“我闹不明白这天灵者到底有何稀奇?只是在那古宫殿中有些用罢了。” 此时,沼泽中、树木上,地面下,发出密集声响,似有爪子耙抓,紧接着一通碎声,阵阵嚎叫,数十个猫妖身影从各处钻出,将三人团团围住。 盘蜒冷冷说道:“一个个儿人模鬼样,怪里怪气,不过一群丑陋畜生,何胆耀武扬威?” 众猫妖似听得懂他言语,怒气冲冲,潮水般涌来,盘蜒翻起手腕,一掌、一拳、一腿,隔空将三头猫妖震开,中招者骨头折断,在半空中已然死去。 道儿看的钦佩,也学他模样,出掌踢腿,她应用不熟,威力也远不及盘蜒,然而就是这简单三招,已是攻守兼备,精妙异常,数头猫妖连番偷袭,皆奈何她不得,反被她打得痛呼惨叫,屁滚尿流。 盘蜒见小默雪东躲西藏,只顾逃跑,笑道:“小恩公,你怎地不出手?” 小默雪道:“我本事太差,使不出来。” 盘蜒道:“破釜沉舟,绝处逢生。你不逼迫自己,怎知使不出来?” 小默雪闻言一震,一头猫妖跳了过来,爪子挥动,已勾住小默雪手腕,小默雪剧痛入脑,刹那间,她感到这林中怨气、灵气、生息、浊息,皆清晰可见,宛如陈列在眼前的兵刃一般。她娇叱一声,借那气力,反掌打出,掌力由劳宫穴发散,咔嚓一声,将那猫妖前肢打断。她再打出一拳,喀拉一声,那猫妖腹部裂开大洞,身子翻滚,摔入一旁泥地,缓缓沉了下去。 道儿惊喜交加,喊道:“成了!” 小默雪目光困惑,兀自难以置信,盘蜒道:“还愣着做什么?再来!” 又三头猫妖扑了过来,皮毛如伞,身形飘忽,随风飞行,转悠几圈,陡然朝小默雪盖下,小默雪感应真气,出掌、出拳、踢腿,重重打在猫妖身上,中者头破血流,哇哇乱叫,掉头就跑。 小默雪这才一阵狂喜,喊道:“真的成了!吴奇先生,你这功夫当真神奇。” 原来盘蜒所传那三招口诀,看似调动体内真气,着实费力,可真正玄机,在于催动心魂,激发出意想不到的气力来。若学招之人天赋平平,这三招害处极大,稍有不慎便伤了心脑,遗祸终生。而若学招之人深藏潜力,只不过不知如何调度,这三招催促魂魄,激发浑厚内力,反而成了一套极灵验的护体绝招。 盘蜒道:“那是你天生有的功夫,我不过借花献佛。我再传你一招,瞧好了!”说罢左右手伸直,身子极快一转,宛如双头斧劈砍一般,随后道出口诀。 小默雪一边躲闪猫妖,一边凝神沉思,顷刻间,前后各有两只猫妖袭来,小默雪侧身而立,闭目凝息,双手横伸笔直,身子圈转,哗啦啦声中,两道真气划过弧线,朝身旁扩开。众猫妖自己撞上,哇哇尖叫,霎时被劈成两截,当即死透。 道儿大声鼓掌,也将这功夫演了出来,只是威力稍逊,不能一击毙敌,但也将猫妖打得落花流水。众猫妖见来者凶悍,杀猫如麻,终于胆怯,一个个钻入泥沼,就此不见。 小默雪太阳穴中阵阵疼痛,一口气泄出,险些站立不住。盘蜒轻轻一托,将她身子扶直了,小默雪朝他感激一笑,问道:“先生,这功夫叫什么名字?” 盘蜒笑道:“我倒还未想好,你起个名字如何?” 小默雪忙道:“不成,不成,我不过是学功夫的,你才是创功夫的宗师,怎能....怎能我来起名?” 盘蜒道:“这功夫是因你而创,自当由你命名,你若推脱,我就叫它默雪拳法如何?” 小默雪脸上一红,道:“怎地是为我创的?你....你莫要哄我啦。” 盘蜒笑道:“你救我性命,我为报你恩情,便创出功夫赠你,此节信不信由你,既然你这般谦虚,那就叫默雪神拳吧。”他这话倒并非吹嘘,之前他见小默雪不知如何运用自身潜能,思索良久,这才想出这四招诀窍来。 道儿挑剔道:“默雪神拳,默雪神拳,这名字不太好听,若将来这功夫传到后世,后人只道我妹妹是个嗜好揍人的女蛮子,那岂不遗臭万年么?” 小默雪吓了一跳,道:“那...那就叫吴奇神拳如何?” 盘蜒皱眉道:“不妥,不妥,这名字平平无奇,好不光彩。这样吧,你姐妹二人不分彼此,形影不离,不如各取一字,叫做道雪神拳如何?” 小默雪与道儿都想:“嗯,我俩姐妹情深,同时学此拳法,倒也是一桩美事,今后想起,也是一段佳话。至于那女蛮子的名声,我俩一齐承担。”齐声笑道:“好,就叫‘道雪神拳’。” ------------ 二十 老爱年少寻常事 那群猫妖不知所踪,去而不返,三人再度上路,绕过泥沼,试探实地,加倍小心前行。 道儿说:“这猫妖看似吓人,实则还不如狮子老虎,不然咱们那道雪拳法也阻拦不住。” 小默雪做了个怪脸,道:“是啊,若这许多狮子老虎上来,咱们可全得葬送在此。” 盘蜒笑道:“若真有寻常野兽,遇上此等猫妖,定然抱头鼠窜,不敢逗留。这猫妖叫声中有摄人心魄的邪法,唯有内力深湛者方可承受。” 双姝奇道:“真的?为何我俩不觉得?” 盘蜒道:“自然是天灵者的功劳。” 小默雪指了指耳朵,问道:“吴奇先生,刚刚与猫妖打斗时,我...用尽力气,却突然听到林中数不尽的气息,我借用过来,才使得出那‘道雪拳法’,这是什么道理?” 盘蜒甚是诧异,说道:“这是借用天地灵气的功夫,只怕是你独有本事。你需记得:外借气力,虽可为你所用,不伤自身元气,但极耗心血,你眼下是否头昏脑涨?” 小默雪点了点头,有些害怕。 盘蜒道:“这功夫在人烟稀少之处加倍厉害,却也更为凶险。你须得分辨何为益气害气,否则或深受其害。” 小默雪道:“好险,好险,幸亏先生指点我这笨蛋。” 道儿说:“吴奇先生,你为何这般聪明?懂得比谁都多?你以往是汉族的大学者么?啊,你这么大年纪,可有老婆孩子?” 小默雪也甚是好奇,想听听盘蜒往事,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睛凝视着他。 盘蜒暗想:“我虽受她们恩惠,但还是莫牵扯太多为妙。这凤依族诸般琐事若能速速了结,我当独行而去。”苦着脸摇了摇头,道:“前尘往事,过眼云烟,但行前路,莫提旧情。” 道儿微笑道:“你倒是洒脱,可我这傻妹妹已将你当做亲人啦。小默雪,你说是不是?” 小默雪诚心说道:“吴奇先生待我极好,就像....就像爹爹、爷爷一般。”她与道儿父母双亡,可想象若有父亲祖父,也未必胜得过盘蜒这几天照顾之恩,她想拜盘蜒为义父,一辈子孝敬他。 盘蜒轻描淡写的说道:“姑娘言重了,吴某可不敢当。” 小默雪察觉他语气冷淡,仿佛被浇了冰水,登时鼻子一酸,不知自己做错何事。道儿疼惜妹妹,也愤愤不平,心想:“这老光棍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妹妹愿认他做义父,他摆什么狗屁架子?” 这几里路走的默默无言,泥沼中仍有猫妖游荡,却不敢再度袭来。不久前方有一高塔,上下约有十五丈,造型古旧,色彩斑驳,阴风吹过,塔中吱呀吱呀作响,像是病重者垂死呼吸。到了此处,连猫妖也无胆露面。 盘蜒瞪视高塔,只觉有一双狰狞残忍的双眼,透过塔楼窗户投射过来,身上微起寒意,谨慎提防。 这塔楼中的妖魔非同小可,其心思充满恨意,疯狂邪恶的超乎想象。若非盘蜒到来,小默雪与道儿如何能够生还? 那巫师存心令两人来此丧命么?还是她不知深浅,想一出是一出? 却听道儿尖叫一声,身子一斜,扑通一声,摔入一旁泥潭。小默雪大急,扑上前拉她,可手掌与道儿一碰,道儿狠狠一巴掌,将小默雪推开,叫声悲哀,又长又厉,宛如猫声。 盘蜒赶过来,抓住道儿神门穴,将她一提,脱出泥沼,但就在她脱离时,盘蜒见泥沼下隐约有一双目通红,披头散发的老妇,她一扭头,当场不见。 道儿委顿在地,呕出大口污泥,其中有青苔浮草,绞在一块儿。小默雪看了看呕吐物,道:“里头无毒,只是会坏了肠胃,须得都呕出来。” 盘蜒道:“我所练内力,有一门催吐的法诀。”于是缓缓念诵,道儿闭目记忆,稍一施展,又吐出秽物来。 小默雪道:“须得找地方,让姐姐歇歇。” 盘蜒指着一块大石,三人到石头旁坐下,小默雪想替道儿按摩腹部,道儿尖声道:“别碰我!别碰我!” 小默雪心里奇怪,但道儿脾气一贯急躁,此时受了挫折,口不择言,也不算出奇,当即退下。 道儿愣愣看着小默雪,忽然又道:“镜子呢?这儿有镜子没有?” 小默雪摇头道:“我出来时没带。”她相貌不好看,不爱梳妆,岂能带这事物? 道儿在怀里掏一会儿,喜道:“有了!”果然摸出一面铜镜,她照了片刻,心中冰凉,原来镜中的她容貌苍老憔悴,萎靡不振,甚是丑陋,全无可取之处。 道儿急忙抬头,再看小默雪,只见她眉清目秀,皮肤娇嫩,那螺旋纹路非但不显碍眼,反而遮住她脸上瑕疵,令她下巴纤细娇瘦。刹那间,道儿心头巨震,不安之情,油然而生。 有一女子在她耳朵边说道:“你妹妹已美过你了,武功也定会比你更高。她喜欢你的心上人,你早就知道了,不是么?” 道儿张开嘴喊道:“你是谁?你是谁?”可那声音只在心里,发不出去。 女子又道:“你亲口答应过她,要与她同嫁一人,她已经当真啦,非勾引你男人不可。可这男女情爱啊,总是自私自利,你宽宏大量,她必小人得志。你退后一寸,她必得寸进尺。她比你美,比你高明,比你厉害,比你高贵,你如何争得过她?” 道儿看清那女子极为美貌,正是她临死时见到的那女鬼阿道。 那女鬼又指着盘蜒说:“你知道这吴奇为何不高兴么?” 道儿心里问:“为什么?” 女鬼嘻嘻笑道:“因为此人光棍了一辈子,不曾碰过女子。他偷偷爱上你妹妹啦,见你妹妹把他当糟老头子,心里可不乐意。嘿嘿嘿,这老色||鬼,他倒知道年轻姑娘的好处。” 道儿眯起眼,心中恶念起伏,暗流涌动,她问道:“我....我不要妹妹与我争情郎,我...我该如何是好?” 女鬼道:“我替你想了两个法子,第一个法子嘛,你杀了她,再杀了那老头....” 道儿怒喊:“不行,我不杀我妹妹!” 女鬼笑道:“我知道你不忍心,这第二条道,你...嘻嘻....你将两人制住,迫那老头要了你妹妹身子,你妹妹这等美人,这老头如何把持得住?你妹妹有了别的男人,如何还能争你的情郎?” 道儿喜道:“这吴奇武功高强,正好是妹妹良配。小王爷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女鬼连连点头,道:“到了塔顶层,你会见一柱子,那柱子上有一铁环,你拉动铁环之后,便会有人帮你,将这两人从此便困在塔中,不养下娃娃,绝不能脱困。切记,切记,不可让你妹妹念出那呼风唤雨咒来。” 道儿问:“那咒语有何奇异之处?” 女鬼道:“那咒语可令她加倍美貌,全无瑕疵,心想事成,你那俊秀至极的恋人,便逃不出她手掌心啦。” 道儿心想:“这可万不能让她如愿。”前后思索周全,笑吟吟的站起身来,道:“先生,妹妹,我已无碍,这就进塔好了。” 盘蜒在她手腕一探,察觉她内力倍增,颇为健旺,思忖:“莫非她因祸得福,竟将阿道魂魄内力引发出来,运用如常?” 既然阿道复原,三人不再迟疑,推开塔门,那底层大堂甚是黑暗,只能隐约见旋梯轮廓,空中满是浮尘,霉味儿隐隐飘来。 盘蜒点亮火把,人手一根,踩出一步,地面喀喀作响。他吸一口气,说道:“这地下仍有地窖,里头死尸如山。” 小默雪吓得面无血色,道:“先生,你怎地知道?” 盘蜒道:“行凶之人将地窖遮掩严实,可气味儿总掩盖不住。” 小默雪道:“巫师奶奶说,那构地文书在最顶层,下头纵然古怪,咱们也不用去了。” 就在这时,头顶一声尖鸣,一道火光打了过来,盘蜒抱住小默雪、道儿,飞身一跃,将敌袭避过。抬头一看,见先前那红眼老妇如蜘蛛般撑在屋顶,她双目空洞,脑袋全然扭转,形貌诡异至极。 老妇怪叫道:“出去!” 盘蜒道:“你让咱们出去?” 老妇道:“快走!莫让它得逞!”忽然间,她终于露出痛苦之色,神色凶狠,大叫一声,双足似蝙蝠一样握住横梁,双手转动,手指一点,一道狂风吹出。 盘蜒心中直叫麻烦:“我若招来火焰寒冰,一招杀了这老妇,未免武功太强,法力太高,这道儿收不住嘴,非大肆吹嘘不可。说不得,还得纠缠一番。只是这老妇也未必有歹心,怎生想个法子,将她制住?” 他一边思索,一边抓起木架,挡在身前,咔嚓声中,那木架被风力打碎。 盘蜒袖袍一拂,碎片如雨,飞向老妇所在。老妇再念咒语,嘴一张,吐出数颗牙齿,数道气流。气流裹着尖牙,撞破碎片,刺向三人,盘蜒无奈,绕着一棵木柱躲闪,钉钉几声,那尖牙扎入木柱。 小默雪奇道:“这老婆婆念得是拔牙咒、春风咒,那是巫师奶奶常念的咒语。” 盘蜒道:“那巫师奶奶有这等邪门儿法术么?” 小默雪摇头道:“巫师奶奶念的是祈祷,是帮助他人缓解痛楚的。” 盘蜒喜道:“好极,好极,你若记得清楚,也给我念上一遍。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 二十一 风流韵事百年传 小默雪心里没底,但盘蜒督促甚切,又见情势危机,脑中回想,将那拔牙咒、春风咒念了出来。 这咒语于她而言,早听得滚瓜烂熟,可生平从未大声读出,说来也怪,她一加念诵,就感到四周真气向她汇聚,好似狂风暴雨。她福至心灵,手掌摊开,只见一道细小旋风飘飘欲飞,旋风中夹杂数颗尖牙,不知从何而来。 小默雪心头一喜,盘蜒道:“我出去替你挡着,你将这咒术扔出。”数了三下,闪身而出,以木板做盾,叮叮当当,拦下那女妖一通冰雹。 小默雪壮胆一动,将旋风如暗器般扔了过去,只是准头不佳,偏的离谱。盘蜒暗中手掌一拨,那旋风力道登时倍增,转个弯,正中那老妇,老妇惨叫一声,被卷的东飞西撞,手脚皆断,砰地一声,直摔下来。 盘蜒接过小默雪匕首,抵住老妇脑袋,问道:“你实话实说,到底是谁?为何要加害咱们?” 这老妇仍有声息,并非死人,只是鬼迷心窍,模样不人不鬼,她大声喘气,道:“二十多年前,我....我是凤依族的巫师。” 小默雪喜道:“你....你是咱们族的巫师么?啊,是了,你是巫师奶奶的师父,你原来还活着!” 老妇眼神痛苦,似乎要涌出血来,她道:“你....你快出去,走的越远越好,那....那鬼灵控我心神,我....我....不能令它得逞” 盘蜒想要救她,但见这老妇受害已深,身心腐蚀,若贸然搭救,转眼便送她性命。小默雪伸手上前,老妇神色剧变,吓得五官扭曲,小默雪花容失色,只得住手。 盘蜒道:“你是天灵者,身体洁净,可驱散她体内冤魂。稍有不慎,她立时魂消魄泯。” 小默雪心下怜惜,问道:“这塔中仍有恶灵?许多年前,这塔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老妇道:“婴儿!婴儿!它....它想要你将它...生出来。” 小默雪脸色羞红,却也更为惊惧,道:“它想让我生...生孩子?” 老妇道:“当年....我....我替她接生,腹中有双胞胎,其中有一个....死了。她....她发了疯,想要杀我,血溅在....其中一子身上....那恶灵.....” 盘蜒道:“你替谁接生?是那生孩子的女子要杀你?” 老妇又道:“血寒,血寒!她...她....的神术....惹来祸端。” 盘蜒神色迷茫,问道:“血寒?那生养之人,名叫血寒?” 老妇神智更乱,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突然间,她一声惨叫,就此气绝。盘蜒探她鼻息,实则欲唤醒她灵魂,可又怕这塔中恶灵知觉,于是作罢。 小默雪泪水涔涔,颤声道:“她怎会死了?” 盘蜒见老妇目光痴傻,似投向盘蜒身后,盘蜒一转身,见道儿粲然俏立,她欢喜道:“恭喜妹妹练成巫师奶奶不传之秘,有你坐镇,这塔中妖魔,不值一提,咱们今后定能万事顺利。” 小默雪慌忙道:“不,我那是误打误撞,以往从未听说这咒术能伤人。” 盘蜒道:“咱们之所以能进入此塔,正是因你这天灵者指引,否则恶灵附体,与这老妇下场一般。道儿,你也莫离你妹妹太远。” 道儿笑容勉强,作势走近几步。 盘蜒思索片刻,说道:“这塔中妖魔怕这位老巫师婆婆透露机密,故而杀她灭口,它自个儿无法加害你,故而须得借助旁人。” 道儿惊呼:“原来如此,幸亏先生提醒,上头定然还有它爪牙了?” 盘蜒看她一眼,笑道:“但愿不过是庸人自扰。”心里则想:“老妇本有好心,想将咱们逐走。她拖道儿入水,也是阻拦之意。尔后见无法得逞,只得下杀手,宁愿咱们死了,也不能令咱们中那恶灵奸计。她说那恶灵想令小默雪生出‘它’来,这又是什么意思?” 他想了一会儿,摇摇脑袋,道:“咱们上去瞧瞧。你二人莫要远离。” 三人走上旋梯,层层向上,每一层皆愈发阴暗,墙上皆似是黑血,传来腥臭。到某一层,许多猫妖伏在地上,双目发直,瞪视众人,忽然尖叫起来,跑的没了踪影。 盘蜒若有所悟,伸手抹开墙上血迹,见皆是猫爪挠印,不过尺寸细小,并非猫妖所留。 小默雪道:“看来这位巫师奶奶的师父,以往很爱养猫。” 盘蜒在那爪印上一触,心中一动,察觉先前那老妇残存魂魄,她生前片段如浮光掠影,晃过心头。 那场景就在此层,有一汉子与一少妇,那汉子以布遮体,不露半点真容,少妇则青春动人,瞧她容貌,正是那凤依族巫师年轻时候,只是她肚子圆滚滚的,已快产子。周遭全是猫,悠闲自得,或静或嬉。 盘蜒听见这老妇严厉说道:“你身为首席巫女,深得我器重,将来这巫师之位,非你莫属,你怎能....怎能....” 巫师奶奶哭泣道:“师父,我....我与他....真心相爱,实难抑情欲。” 老妇心中一软,指着汉子说道:“你做出这等事来,为何还不敢露面见人?” 汉子惭愧无地,道:“我求您替她接生,我....我....身份不能...” 老妇咬牙道:“好,但此事不能隐瞒,待孩子平安之后,我必召集全族人,公示此事,你藏头露尾,又能瞒得了谁?” 景象变化,如水中倒影,盘蜒听见孩子哭喊,老妇手中捧着一个男婴,交给那蒙面汉子,道:“死了一个,还一个活着。” 那汉子登时嚎啕大哭,道:“我....我....苦命的孩儿,她...她呢?靡葵呢?” 老妇冷冷说道:“她的事,你不必再管。这孩子你快些带走。” 汉子苦苦哀求,想再见情人一面,老妇执意不允,只道:“她对你而言,已经死了,你快滚回你那山中!” 汉子大震,道:“你...都知道了?” 老妇神色凶狠,道:“你想生出事端,让咱们两族交战么?快滚!再不走,我一掌杀了你。” 汉子朝老妇磕头,一转身,匆匆下塔,终于没了声息。 老妇又抱起一死婴,随手放在一水池旁,似是当做贡品。几只猫走来走去,嗅死婴味道。 她绕到后屋,那靡葵抬头问道:“他走了?我孩儿呢?” 老妇道:“我交给他带走,你以后一辈子不见天日,还挂念此事做什么?” 靡葵喃喃道:“不见天日?” 老妇板着脸道:“当然如此,你累得我凤依族巫者颜面无存,这等大耻辱,不杀你雪耻,已是极大恩德。我若隐瞒此事,乃是对血寒鬼灵天大的不敬!” 靡葵哭道:“不要啊,不要啊,我要见我孩儿!我....我...还年轻...” 老妇狠狠打她一巴掌,骂道:“野鸡崽子,不要脸了?还给我哭?”靡葵身子虚弱,脸颊疼痛,心里害怕,只得小声啜泣。 远处扑通一声,旋即传来几声猫叫,起初只是零星半点,尔后越发密集,尖锐钻心。老妇大急,匆匆跑去查看,只见那水池上浮着数具猫尸,而那婴儿尸体已然不见。 老妇骂道:“哪只畜生,这般贪吃?连死尸也不放过了?” 此时,群猫毛发直竖,双目惊恐,望向老妇背后,老妇一愣,蓦地被一剑刺穿后腰,从腹部扎了出来,她大叫一声,回头一看,见是靡葵,她手持利刃,神色阴森残忍。 她低声道:“我杀了你,没人能知道此事!” 老妇捂住伤口,急忙转身,踉踉跄跄跑上顶楼,靡葵想要追赶,但群猫一起叫嚷,朝她扑来,靡葵魂飞魄散,将匕首一抛,也沉入水池,她抱住脑袋,大叫大哭,往下狂奔而去。 老妇在塔楼顶取出一卷经文,正是那构地文书,她将文书抱在胸前,大声念咒,试图治愈伤势,一时之间,头疼欲裂。 猫叫声穿透墙壁,追了过来,充斥老妇心中,老妇感到宽慰,又感到恐惧,似乎猫叫声透着邪气,渐渐化作婴儿啼哭,融入她心里。 她忽然想道:“那婴儿尸体沉入水池里,那儿...那儿是血寒所留的神水。它死了么?它如果未死,在水中一泡,会变作什么?” 万籁寂静,猫叫声也停了下来,她听见地板传来啪嗒声响,似是湿漉漉的手足在地上爬动。 那声音越来越近,老妇感到恐慌,却又感到宁静。她的猫陪伴着她,在她身边,在她耳中,在她心里。 ... 盘蜒手臂摇晃,一睁眼,见小默雪拉扯他衣袖,问道:“吴奇先生,你怎地出神这么久?在想些什么?” 盘蜒抬头往上一瞧,说道:“巫师婆婆要那构地文书,这文书有何用途?” 小默雪道:“用途可多啦,听她说,这文书能安抚死者,还能够令土地肥沃,长满玉米、稻谷,对了,更有些厉害法术,可对付凶恶可怕的敌人。只是当年那位老巫师奶奶死去后,这文书失传,现在的巫师奶奶法力便不算圆满了。” 盘蜒道:“巫师婆婆可是叫靡葵?” 小默雪奇道:“你连这都知道?为何打听得这般清楚?咱们都不敢叫她姓名呢。” 盘蜒淡淡笑道:“我瞧她长得忒俊,咱俩年岁差不多,没准可结伴相好。” ------------ 二十二 仙家落泪坠凡尘 小默雪哈哈一笑,道:“巫师奶奶一辈子不曾嫁人,你这般想她,她非狠狠打你不可。” 道儿说:“谁知她所说是真是假?我瞧她定然忍耐不住,偷偷勾搭男人。” 小默雪奇道:“姐姐,你怎地这般说巫师奶奶?” 道儿脸色转变,露出灿烂笑容,道:“我只觉男|欢|女|爱是人之常情,你何必大惊小怪?待会儿....将来也会有男人疼你。” 小默雪红着脸道:“姐姐又取笑我了。” 盘蜒见此层再无异样,继续上行,不一会儿功夫,来到顶楼。这塔顶甚是宽广,正中有一柱子,柱子上有一铁环。一圈墙上也沾染黑血,宛如黑漆一般。 小默雪忽然心有灵犀,道:“姐姐,巫师传咱们的呼风唤雨咒,似乎正当应用于此。”那祷告可招来风神雨神,驱散厄运,由天灵者说来,定然威力倍增,立竿见影。 道儿摆手道:“不忙,不忙,咱们且看看清楚再说。”拔出弯刀,作势查看那木柱,突然一扑,拉住那铁环,哐啷一声,那柱子颤抖起来。 小默雪不明所以,问道:“姐姐,这铁环有什么用?” 道儿笑得嘴角竖起,神色奸邪,她道:“待会儿你就知道....”话音未落,她一刀斩出,架在小默雪脖子上,小默雪“啊”地一声,吓出一身冷汗:“姐姐她中邪了?” 盘蜒道:“难怪那老妇要将你溺死,原来你已被那妖魔迷了魂。” 原来道儿数月前遇上火纹疯子袭击,本早已闭气死去,巧合之下,有异世的魂魄降临她身上,将她身心救活,才得以生活如常。只是她人由此沾染怨气,来到这阴气森森之地,首当其冲,便被那塔中妖魔蛊惑。 道儿哈哈笑道:“这机关是‘它’命那老妖婆所造,一旦开启,你纵然了得,也只得乖乖认命。”说罢手指点出,连中小默雪穴道,小默雪手足僵硬,停在原处,纹丝不动。 四周滋滋作响,那重重黑血流动起来,盘蜒见地上污浊潮涌,朝上一跃,不料有许多绳索卷出,将他手足绑住。那绳索黏糊糊的,盘蜒一瞧,竟是一根根脐带,随后,他胸腹一痛,众脐带已刺穿他身躯,伸出倒刺,连上他胸口肚脐。 盘蜒也不抵挡,任由脐带连他心神,隐隐约约,迷迷糊糊,他见到一遍体青黑的婴儿,浮在半空,睁开翻白的双眼,对他道:“爹爹,爹爹,将我养出来吧。” 盘蜒道:“我不是你爹爹,你爹爹另有其人。” 婴儿催动法术,妖气源源不绝,攻入盘蜒体内,当是想将他作为巢穴,法力极强,竟仿佛当年吞山的长斤两之术。盘蜒一时疏忽,险些失守,心中急思:“这婴儿到底是何方神圣?它不过一具死灵,怎能这般厉害?” 婴儿又道:“哥哥....活着,我却死了。哥哥借我灵气而生,我因哥哥掠夺而死,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你养出我来,我就能离开此塔。” 盘蜒朝下望去,见道儿将小默雪衣衫除尽,娇躯袒露,纤毫毕现,小默雪羞得几欲晕厥,闭上眼,吓得瑟瑟发抖。 婴儿道:“你看看娘亲,她多么可爱?正是未经污染的处子,她是天灵者,唯有她能令我重生。爹爹,你去抱娘亲,你老来孤苦,正当有个伴。” 盘蜒低哼一声,心知若不使真仙法,今日非铸下大错不可。他嘴里吐息,几道气流打落,阿道、小默雪脑袋一晕,顿时人事不知,盘蜒身子一转,喀喀几声,脐带纷纷断裂。 婴儿怒吼道:“你怎能破我法术?” 盘蜒只觉体内邪气纷沓,遍布角落,知道自己大意,以凡人身躯应付这邪魔奇功,以至于其法盘根错节,隐患难测。他收摄心神,顷刻间风云突变,太乙阵法已成,这塔楼已笼罩在盘蜒掌控之间。 婴儿浑然不觉,又指使脐带朝盘蜒戳去,盘蜒一抬头,道:“出来!”话音刚落,屋顶汁液翻滚,扑通一声,落下一只硕大猫妖,那猫妖怪叫一声,肚子破裂,那婴儿滚在地上。 他抬起头,目光惊怒,身子浮空,张开大嘴,脑袋如蛇般延伸,一口咬向盘蜒,谁知到了半路,却心中冰凉,只见盘蜒似在万丈之外,他这辈子也难以触及。 婴儿尖声道:“我何时中你幻术?” 盘蜒道:“是真是幻,是梦是醒,谁又能辨别?”掌中现出那烛龙剑、帝江刀,霎时刀光剑影,纵横交错,那婴儿周身本有邪气护体,纵然枪林箭雨也伤他不得,可如何能挡住这神剑圣刀?他惨叫一声,邪气涣散,已被刺中心脏、额头,随后烛火流离,月光漫漶,这婴儿怨气消散,竟就此粉身碎骨。 盘蜒硬起心肠,散去阵法,暗忖:“我布阵之后,这塔楼与世隔绝,料想山海门查探不到。”也是这婴儿妖法太强,竟不逊于当年蒙山老道,盘蜒先中他诅咒,不明祸患,非速战速决,痛下杀手不可,否则时候稍久,泄露身上隐秘,那可万事休矣。 这婴儿一死,道儿不受其掌控,盘蜒在她肩上一拍,确信再无残留妖术,又反观自照,驱散隐患,他越是运功,越是骇然:在眨眼之间,这婴儿邪法竟在盘蜒经脉间泛滥成灾,若再迟片刻,即便再行补救,也必受重伤不可。 他想道:“莫非这婴儿父母之中,有一人非同寻常?否则它即便浸泡塔中神水,又岂能这般了得?它母亲是靡葵巫师,父亲又是何人?听那老妇推断,似乎是抑天山鬼灵族中大有来头的人物。所谓‘虎父无犬子’,可在抑天山面见小默雪时,诸显贵皆曾露面,我并未见到如何出众的人物。难道那人深藏不露,连我也未能看穿?” 他一时思索未果,不再多想,将小默雪身子严严实实挡住,知这塔楼中再无危险,于是去找那构地文书。 顶层中并无经文影子,盘蜒走下一层,来到那水池边上。 水池直径十丈,清澈透明,不知是如何流转清洁,以至于历经多年,依旧纯而无杂。盘蜒略一沉吟,手指探入池水,运太乙之术,感知池水中灵气。 烟雾飘渺,水汽氤氲,他见一婀娜纤巧的身影浸泡池中,她容貌美丽脱俗,却透着亲切可爱,但眉宇之间,又有无尽凄凉。 血寒。 门主。 师父。 太乙在此世的记忆活了过来,盘蜒凝视少女,既感畏惧,又觉敌视。她是山海门人,眼下是盘蜒的对头。 血寒流着泪,心声弥留在池水中,她在呐喊,在泣诉,那声音宛如千万人在哀嚎,惊天动地,震荡人心。 她喊:“都死了,都死了!蚩尤杀了他们!我怎会如此鲁莽?是谁让咱们来这儿的?那声音,那歌声....那人是谁?为何能将咱们引至异世,却神通不减?那是蚩尤布下的陷阱么?可咱们与他隔绝两边,奈何他不得,他为何要多此一举?” 盘蜒哈哈大笑,他记得正是自己――那梦中的太乙――朝天歌颂,打开了通路,令真仙降世。 真是天大的笑话,如今他却无法用这法子回去,他与山海门困在此地,像猎物躲着猎人一般遮掩潜藏。 他不记得血寒曾这般软弱无助,楚楚可怜,她一贯温和沉着,运筹帷幄,令昔日的太乙敬畏。 血寒又道:“孤独!我好孤独!我只有一个人,一个人,这世道......这泉水,不错,没准这世道仍有冰雪神潭。这池水是天神遗留,这世上也有天神的遗迹!” 山海门的人应当欢喜孤独。隔绝情欲,超越爱恨,在自己心中,与天地斗争。血寒、太乙、苍鹰、金猴、觉远,一个个皆是如此。你为何会伤心?为何会流泪?你显露出弱点破绽了,血寒,你不该如此,你乃山海门的首领,你无需任何人保护。 盘蜒已分不清那是自己的心声,还是血寒的哭诉。 血寒探出神识,感应这池水中古神的思绪,许久之后,她流泪而笑,说道:“这里有天灵者?这抑天山周围有古神后裔,与我一般。天灵者的血脉,每百年一轮回,降生在此地的婴儿身上,他们是我的兄弟姐妹,是我....我的孩子。” 不,不,他们就是我。 血寒拍这手,哼着歌,像是催眠的曲子,她道:“魂之初,心之始,纷纷乱,浑与浊,无善恶,无好坏。魂孤独,心寂寞,有亲友,来相见。我与你,此与彼,无差别,合为一。” 她一边唱,一边斩断自己双足,可立时又回复如初,那双血红的脚起了变化,不多时,变作两个婴儿。 血寒笑道:“天灵者。”在两个婴儿脸上亲了亲。婴儿自然不懂,但血寒依旧对他们说道:“我替你们找一户好人家,让你俩好好长大,你俩哭,我心里也哭,你俩笑,我心里也笑,你们知道的事,我都知道,你们遇上难处,我会设法帮你们。” 她顿了顿,又凄凉道:“我....我对不住你们,可我....实在太苦。心魔...心魔....暂难化解。我并非....借你俩躯壳练功,可....可我抵受不住,我...我活了千百年,仍与那个血泊中的小女孩儿一般软弱,着实不像话。” 盘蜒与斗神红疫相斗时,她些许记忆曾涌入盘蜒心中。他知道天珑曾在一被屠灭部族的尸山血海中找到血寒,将她抚养长大,而逐阳阎王所救下的那个少女,也曾罹患灭族之灾,血寒与那少女是否为同一人? 逐阳在找血寒,她知道此事么? 那与盘蜒又有何关系?山海门与阎王相斗,盘蜒正该幸灾乐祸,置身事外才是。 血寒擦去泪水,声音平静了些,她道:“小妹妹,小女神,你们俩会度过平凡而不凡的一生。你们的魂魄会饱尝喜怒哀乐,待你们寿命消尽后,部分灵魄会融入我体内,化作我功力的一部分。这是我血肉纵控念的习练之法,原谅我,这并非加害,而是祝福。我会保你们一生幸福,儿女成群,不受苦难。” 盘蜒心想:“从此以后,这儿每个出生的天灵者,都是血寒心魂的一部分?不错,不错,魔神心思,岂能循规蹈矩?凡人的慈悲,可并非魔神的慈悲。” 他想着小默雪,想着道儿,想着阿道,想着阿熏,目光闪烁,心头畏惧。 他心想:“从我至此后,小默雪一直跟着我,这是巧合么?不,不,她尚未识破,我能看得出来。但我需设法蒙混过去,彻底消去血寒的疑心。” ------------ 二十三 满腔悲愤洒花丛 他探至水池底部,手指触到一物,捞起一瞧,正是那构地文书,其材质强韧,半金半绸,未有腐蚀。 回到顶层,他轻触小默雪与道儿,两人睁眼,小默雪低呼一声,羞得缩成一团,道儿则失魂落魄,愧疚之情充塞心胸。 盘蜒道:“妖魔作祟,两位不过受其荼毒,何须如此?” 小默雪心想:“我...身子都被吴奇先生看去啦,这...该如何是好?不过他年纪大,足可做我祖父,或许....也不打紧。” 道儿忽然连抽自己耳光,声音响亮,出手极重,第三招被盘蜒挡住,她流泪道:“妹妹,我....不是东西,真该天诛地灭。” 小默雪道:“不,不,就像先生所说,那并非姐姐过错,而是妖魔太过狡猾之故。”她心知若自己显得过于委屈,道儿势必更为悔恨,于是定住心神,神色颇为豁达。 盘蜒指着那婴儿血肉说道:“那妖魔以为掌控住我,反被我找出真身,一举杀死,这叫斗智不斗勇,斗心不斗力。” 两人不知这婴儿厉害,信以为真,齐声笑道:“真多亏吴奇先生立下大功。” 盘蜒再将构地文书交给小默雪,道:“我不懂凤依族文字,小默雪,道儿,你二人通读一遍,带回去给靡葵。” 小默雪见找到宝物,先是一喜,又忙道:“不可,不可,这构地文书是巫师传给巫师的....” 盘蜒道:“靡葵可曾不让你瞧了?她自个儿无能,夺不回此物,难道还欲坐享其成?你二人不学,将来再遇上危难,又该如何保住亲人?” 雪、道二女心中一动,展开文书,见上头所载咒语、野兽,极为神异,其中精要,乃是以高贵心魂,行善积德,感动善灵,从而援助。两人一时无法尽解,但盘蜒要两人死记硬背,将来功德到了,自然而然便能施展出来。 两人经此一难,非但学了那强身护体的‘道雪神拳’,更领悟凤依族咒语之妙,可谓不虚此行,收获丰厚,只是想起此地惨剧,仍困惑悲叹,难以释怀。 既然妖魔已除,宝物已得,三人即刻离去,又行了小半天,回到凤依寨,去面见那靡葵巫师。 巫师见三人归来,惊喜交加,眼眶发红,险些哭泣,她急道:“此去可遇上什么危难么?” 盘蜒装作怒气冲冲的模样,道:“老夫一条老命,险些葬送在那儿!塔楼中有一婴儿妖魔,迷住道儿,令咱们自相残杀,若非老夫机灵,用计将它杀死,咱们哪儿还回得来?”说罢举起手中构地文书。 靡葵当年从塔中逃离之后,当晚便发生大乱,周遭村子死者无数,她受猫妖拦路,无法返回,可隐约感到是那死婴作怪。听盘蜒所言,脸色惨白,勉力笑道:“吴奇先生不愧为当今大侠,除去那...作恶..妖魔。”说到此处,喉咙苦涩,小声咳嗽掩饰。 小默雪劝道:“吴奇先生,巫师奶奶也歉疚得狠,你莫怪她啦。”又将途中遭遇全说了出来。 靡葵巫师越听越惊,不禁汗流浃背,暗呼侥幸。她之前命小默雪、道儿前去,并非出于坏心,有意陷害,而着实想得知其中隐情与师父结局,更因族中如今危机四伏,八面受敌,非得倚仗构地文书的大威力不可。她听闻天灵者传闻,知道那塔楼池水与天灵者息息相关,心中隐隐指望小默雪能破开死局,这才冒险一试,不料她那师父果然活着,局面却比想象更为凶险。 她默然许久,道:“小默雪,你有没有心上人?” 小默雪羞道:“哪有?哪有?我....我钻研医术教义还来不及呢。” 靡葵道:“那就好,你...仍是处子之身。待咱们熬过这几桩大事,我便破例升你为族中巫师。” 小默雪心头一热,旋即受宠若惊,心慌意乱,道:“这哪儿成?巫师奶奶,我才十七岁啊,唯有到四十岁后....” 靡葵道:“你是百年一见的天灵者,族中虽鲜有人知晓这‘天灵者’名头,但族长等各位元老却心中有数,当年....我师父失落在塔里,我三十岁不到,也奉她遗愿,继任巫师。只要上代巫师答应,此节大可破例。” 道儿欢呼:“妹妹,这真是天大之喜。”这凤依族巫师地位之高,更稍胜过族长,如小默雪这般破例升任,前所未有,乃是无上荣耀,她自然替妹妹高兴。 但在她心底最深处,隐隐有难以告人的念头:“她当上巫师,便再无法抢我的小王爷了。”这并非那死婴弥留的毒咒,而是她自个儿暗怀的思绪,不过受那咒法诱惑而出,连盘蜒也无法消去。 小默雪心砰砰直跳,如在梦中,望向盘蜒,轻轻笑道:“吴奇先生,我当天遇上了你,果然是罕有的吉兆。” 盘蜒和善说道:“你心地善良,自然会有好报。与老夫关系不大。”他停了停,又道:“只是这般提拔,难免惹人嫉恨,不知情者定会口不择言,说出不少难听话来。” 靡葵皱眉道:“什么难听话?” 盘蜒笑道:“人嘴两张皮,什么话说不出口?比如说或有人传闻:这两个双生丫头,是巫师偷偷养的私生女儿,方才得此厚遇。” 靡葵心头巨震,霎时暴跳如雷,骂道:“你说什么?你这...这老贼,你乱嚼舌根,污人清白!”小默雪、道儿不料她突然怒火冲天,吓了一跳,愣在当场。 盘蜒神色自若,说道:“我不过打个比方,未必真是如此....” 靡葵高喝道:“狗屁,狗屁,你这般想法,心肠恶毒,猪狗不如!” 盘蜒微微一笑,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巫师一口气喘不过来,头一沉,软倒在椅子上。 小默雪慌道:“巫师奶奶,你不舒服么?”捏她手腕,探她脉搏。 盘蜒道:“巫师瞧我有气,在下唯有告辞。”说罢出门不见。 巫师呆了许久,道:“你俩...先下去吧,我高兴太过,一时虚弱,并无大碍。”两人放心不下,执意要留,但巫师大声将两人喝退。 道儿与小默雪出门一合计,却毫无头绪,道儿伸个懒腰,笑道:“我去洗个澡,再去找问天哥哥啦。” 小默雪道:“我要去后山竹林练练咒。” 道儿拍拍妹妹小脸,道:“你要当巫师,是该磨练本领才行。” 小默雪想起此事,头大如斗,惶惶不安,道儿劝她几句,回屋去了。 小默雪回到屋中,不见盘蜒,便烧了饭菜,吃了几口,留在桌上,出了门,来到竹林中。 这竹林甚是幽静,乃是巫女习练咒语之地,颇为神圣,此时已然日暮,更不会有人前来。小默雪回想“道雪神拳”,练了数遍,将拳法威力使得淋漓尽致,得心应手,只觉单凭这四招,族中已鲜有敌手。 拳法练完,再默想构地文书中的‘美与毁之训’,上曰:‘美人愈美,恶事愈恶,盖因美人激怒气、嫉恨,招引毁灭。故而美人者,当引美之效,慎而用之,以助族人。’她默想许久,陡然间心领神会,招来林中一头仙牛灵,身躯透明,将她身子遮住。 小默雪万分喜悦,暗想:“这仙牛灵遮住我,挡住美丑,我在林中行走,谁也察觉不到我。这构地文书,果然神奇无比。” 正庆贺间,她见到两个人影走了过来,其中一人点亮火把,照亮两人面孔。 正是吴奇先生与靡葵巫师。 小默雪又不安,又好奇,心想:“午后吴奇先生对巫师奶奶偷偷说了几句话,原来是邀她来这儿交谈。”见巫师奶奶神色忐忑,比早晨愈发苍老,更是担忧。 靡葵道:“这儿没有人,你说吧,早上那句话什么意思?” 盘蜒笑道:“实话实说,我确见到你那师父,她留下文书,说你是杀她的凶手,还有你那不可告人之事,我也皆了如指掌。” 靡葵尖叫一声,掌心嗤嗤作响,升起一团毒气,盘蜒恐吓道:“你那师父都奈何不得我,你念咒之前,我已将你制住了!” 靡葵怒道:“你....你血口喷人,没安好心,我明个儿就叫神山守卫来除你!” 盘蜒手指忽然点出,靡葵身子一震,穴道受制,已成了木头一般。靡葵恨恨道:“你...放开我!你袭击本族巫师,已犯了死罪!” 盘蜒仰天笑道:“巫师?巫师?哪有谋害师父,私通鬼灵,养下私生孩儿的巫师?” 小默雪听得明白,顷刻间头皮发麻,脑子大乱,心想:“吴奇先生在说什么?”靡葵更是魂不附体,泪如雨下,盘蜒解她穴道,靡葵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喊道:“你怎地...都知道?”竟不再说谎掩盖。 盘蜒道:“你师父所留控诉,已落在我手里,你若不听话,我便将此事公之于众,莫说你名誉尽毁,凤依族也成滇地各族笑柄。” 靡葵泪眼朦胧,抬头道:“我....答应,我什么都会为你做,不惜...不惜代价...” 一听此言,盘蜒身子发抖,眼前一黑,暗想:“什么都会为我做?不惜代价?” 这是吕流馨死前,苦苦哀求盘蜒的话。 瞬间,盘蜒感官放大,心思如狂风乱云,难以收拾,他明白那婴儿的毒咒并未全然除尽,被此言挑起,扰乱他心思,可盘蜒迷迷糊糊,已不想压抑。 他知道小默雪在旁偷看,他引这巫师来此,正是为了揭穿她往昔罪行。可就在此刻,盘蜒有了新的、更危险,更疯狂的主意。 小默雪所见所闻,皆会传给山海门的血寒,血寒眼下未必留意盘蜒,但盘蜒总的设法彻底消去她的猜疑。 太乙最不会做什么事? 他超越了爱恨,心性残忍,对男欢女爱厌恶至极。 盘蜒已头脑不清,只觉这法子精妙绝伦,万无一失,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他勾起靡葵巫师那憔悴、恐惧的脸,突然吻上她的嘴唇,靡葵巫师想要挣扎,但盘蜒力气极大,她挣脱不得,短暂间又是愤怒,又有些沉迷。 盘蜒抬起头,说道:“脱了衣服。” 靡葵巫师涨红了脸,道:“我...我已近五十岁了,满身皱纹,怎能...” 盘蜒笑道:“你我年岁相当,这般的美人,最合我胃口。你若遂我心愿,我非但不说出此事,还替你牢牢瞒住。”说罢指甲一挑,靡葵巫师衣物敞开,掉落两旁,露出丰腴却无赘肉的身子。 靡葵已二十年不曾与男人亲密,却又非不懂此情的处子,见盘蜒迫来,两人双手紧握,阵阵暖流传遍全身,竟有些情难自已,欲拒还迎。盘蜒将她抱住,往草地上一抛,用力吻她各处,靡葵断断续续的呼喊,像是求饶,又像是索欢。 两人拥在一块儿,瞬间融合,靡葵似觉得快要发疯,一翻身,竟压在盘蜒身上,反客为主,动作狂热,只觉欲望炽烈,无论如何受盘蜒折腾,也万万无法填平。 盘蜒笑得愈发欢畅,忽然生出放纵之情,他是在做梦,既然在梦中,那守身又有何用? 男女之事,固然丑陋恶心,自讨苦吃,但正因为此,盘蜒可以瞒过山海门的耳目。 好一招苦肉计,好一招瞒天过海。 那是邪法的孽么?若非如此,盘蜒怎会如此冲动,几如疯癫? 那是盘蜒的罪么?若是如此,靡葵为何欢天喜地,不肯罢休? 那冰清玉洁,高高在上的血寒在看着我么? 那就看吧,看这丑陋、野蛮、下流、耻辱的勾当,你曾经的高徒抱着老妇,做着难以启齿的好事。 然后转过头,耻笑这对年老无德的狗男女,打消疑虑,继续修你的道,守护你的天下。 .... 小默雪看的心惊肉跳,闭上双眼,瑟瑟发抖,但那放浪叫声仍不停传来,她很快遮住耳朵,什么都不敢再想。 ------------ 二十四 对错之间非恒定 那两人自傍晚至深夜,方才消停,小默雪只想逃窜,可怕两人发觉,又猜测盘蜒所说隐情,思绪纷纷,唯有苦苦忍耐。 事毕,两人穿回衣物,靡葵道:“你这....这恶人...折磨得我好苦好久,你还想怎样?”语气竟有几分惆怅。 盘蜒喘气道:“老夫身体不比往昔,咱俩闹了半宿,相好的这般生猛,老夫腰都直不起来,何以为继?” 靡葵年近五十,早年与人相恋,产下二子,后却被迫分离,实则心思善变,颇为自私,早不信忠贞不二之言,虽眼下与这“吴奇”纵情享乐,此人非面如冠玉的佳公子,故而并无真情,见他不支,稍觉失望,旋即不以为意。 她收拾妥当,怏怏说道:“你犯我身子,令我...又犯下大错,若被人知道,你我皆活不成了。你务必谨守诺言,不得令其他人知晓。” 盘蜒做了个拿刀砍人的手势,笑道:“谁听到风声,我便杀了谁。”小默雪吓得不轻,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靡葵忽然又厉声道:“你这好色之徒,若打小默雪主意,我非与你同归于尽不可!哪怕....做鬼也不放过你!我纵然是万死莫赎之人,可小默雪乃族中兴盛希望,你莫坏她清白。” 小默雪听她仍挂念自己,心下感动,又想起她“弑师产子”之罪,心绪如潮,心乱如麻。 盘蜒道:“小默雪乃老夫救命恩人,我岂能稍有侵害?更何况她这年轻姑娘,不合老夫脾胃,老夫若对她有不轨之心,立时天诛地灭,死无全尸!” 靡葵脸上发烧,不由得一阵窃喜,心想:“原来你好我这般老妇,真不知是好事坏事。这老色鬼纵然不要脸,总算并非禽兽。” 盘蜒想扶她站起,靡葵故作矜持,嚷道:“将你爪子挪开,从今往后,不许再碰我一下。” 盘蜒不理,将她横抱而起,笑道:“咱俩这般回寨如何?” 靡葵喊道:“你敢....死鬼,你不要命了么?” 盘蜒道:“还有一事,事关重大,我非知情不可。你当年结识那鬼灵族之人是谁?又为何与他同床而眠,乃至怀胎?”那死婴太过诡异,绝非凡物,而这靡葵身上绝无一丝奇异之处,料来乃是其父血脉之效。 靡葵想起旧情人,顿时哭了起来,盘蜒趁势将她脑袋揽在怀里,在她额头亲了亲,来一招趁虚而入,靡葵心头温暖,只觉这苦楚在深处积压太久,非得找人倾诉不可,反正此人已知太多秘密,与自己利害相关,荣辱一体,甚么也不必瞒他。 她哭泣道:“我若告诉你,你不许去找他,更不得....去找我那孩儿麻烦。” 盘蜒不满道:“此人害你一生,你仍维护着他?” 靡葵道:“他与我....乃是一段孽缘,我不怪他....抛弃我,也不怪他不让我见我孩儿。我俩地位太高,身份太要紧,稍处置不慎,凤依族与鬼灵族这太平岁月,立时土崩瓦解。” 盘蜒叹道:“好,我绝不张扬,也不杀那人。” 靡葵苦笑道:“你以为他如我这般好...好欺负么?他不是旁人,正是如今鬼灵族元老首领。他身边高手如云,护卫严密,你若要刺杀,如何近的了他身?” 小默雪惊的冷汗直流,险些“啊”一声喊出,脑中模模糊糊生出个念头来:难怪她对咱们行踪了如指掌,那通风报信之人,竟是鬼灵族首脑人物?如此说来....如此说来.... 盘蜒仰天一笑,道:“原来如此,你那孩儿,莫非竟是那位白铠王子?你去瞧过他没有?” 那鬼灵族首脑子嗣众多,盘蜒不过看那白铠年岁合适,随口一猜,却果然说中。靡葵泪如雨下,道:“我偷偷去看过他一回,他很好,与他爹爹年轻时一模一样,说起话来,依稀也有我样貌。我此生....能再见到他,便是死了....也无遗憾。” 小默雪暗想:“原来白铠是巫师奶奶的儿子?难怪我初次瞧他有几分眼熟。”这白铠对她自己情有独钟,非她不娶,小默雪虽对他并无爱意,却极珍视他这番友谊,此时得知他身份,忍不住就想告诉他。 盘蜒道:“你可不能死,你死了,我去哪儿再找这般俊俏,又有把柄在我手上的老太婆?” 靡葵心底愤恨,瞪视盘蜒,盘蜒冷笑道:“怎么?你做得出事,便不许我说么?你当年偷杀你师父,眼下可是想再偷袭我一刀?” 靡葵一咬牙,哭道:“你莫....莫再逼迫我,我这些年一到晚上,稍一闭眼,就想起我师父....师父养的猫儿,还有我那....那死去的孩儿。我恨我自个儿,时时刻刻想自行了断,只是想我若死了,族中必陷入大乱,我成了千古罪人,死了还得去见师父冤魂,我....我才苟延残喘至今。你再这般说,我....我....索性一了百了。” 小默雪慢慢想的明白:“那塔中的妖魔,正是巫师奶奶死去的孩儿。她当年在塔中养下双生子,其中一人是白铠。她怕事情败露,刺杀替她接生的师父,酿成那塔周围惨剧。她不知使什么法子,瞒过所有人,堂而皇之的继任巫师之位。这巫师原来并非怎样神圣无瑕的职务,即便心怀鬼胎,罪行累累,也并不触怒鬼灵天神。 这般看来,族中千百年来信仰,又是何等可笑?那些谨守规矩,一辈子孤苦的女子,岂不是受人愚弄,葬送幸福,毕生受罪么? 小默雪本对巫师之位推崇备至,向往已久,得闻真相,不由得心头恼怒,深感不平:既然这巫师可弄虚作假,天神也听之任之,那自然是可有可无的了?如若这样,我又何必当甚么巫师? 她见靡葵巫师痛哭流涕,伤心欲绝,并非作伪,对她并不憎恨,反生出同情来。可在这刹那间,她一生信仰分崩离析,不愿将自己生命拘束在这荒唐可笑、愚昧无知的地方。 盘蜒劝了几句,将巫师放在地上,道:“既然相好的这般识相....” 巫师黯然道:“你别...这般叫我成么?我....我是贪欢恋欲的罪人,可今后不想再破戒啦。” 盘蜒正色道:“既然你这般识相,我吴奇一言九鼎,就当此事从未有过。咱俩此后再无牵扯,我也不来扰你。” 靡葵喜道:“好,多谢你放我一马,只是我师父遗书,你....能否交还给我?” 盘蜒笑道:“哪有什么遗书?我信口开河,你当真信了?” 靡葵大怒道:“你骗我...骗我身子?骗我....什么都说出来了?原来都是假的?你这王八蛋,老狗贼!” 盘蜒道:“你非贞洁烈女,先前行事,你难道不快活么?你就算守口如瓶,我慢慢深究,其中隐秘,我自个儿查不出来?” 靡葵稍觉心动,可立时尖声问道:“那其中隐秘,你又如何得知?” 盘蜒道:“那塔中死婴妖魔被我杀了之后,他死时所见所闻,钻入我脑中。” 靡葵闻言,险些崩溃,泣道:“我那....那苦命的孩儿传心思给你?他这些年怎样.....他恨我么?” 盘蜒道:“他岂能不恨?当年他死时刹那,将恨意传到你心里,你受他蛊惑,身不由己,六亲不认,这才犯下弑师大罪,就如不久前道儿一般。此灾实则并非全因你而起,否则老夫焉能与你这歹毒婆娘同眠?早将你一剑杀了。” 此言一出,真令靡葵如蒙大赦,多年来折磨她那愧疚之情,霎时减弱不少,她擦着泪,喃喃道:“真是这样?难怪我...我虽对不住孩儿,对不住师父,可我...本心并非十恶不赦?” 盘蜒道:“你拾掇拾掇,早些回去吧,莫让人瞧出破绽来。” 靡葵恨盘蜒欺骗自己,逼她破戒,又爱他亲密关怀,解她心结,冲他白了一眼,暗想:“此人....哼......此人好不可理喻,罢了,罢了,他总对我好处多些。我与他也算一夜夫妻,既有情分,他怎么说,我便怎么做吧。”不理盘蜒,匆匆逃离。 盘蜒捶捶腰,捏捏腿,擦擦汗,骂道:“这老骚娘们儿,好在识趣,若硬缠上老子,老子焉能拒绝她?非将老命送在她床上不可。”将这风流老生扮得十足逼真,这才摇摇晃晃,身体虚浮,离了竹林。 小默雪散去那牛灵之躯,感到精疲力竭,几欲崩溃,仰躺在地,心想:“原来白铠公子....我该不该告知他此事?不,我这人见识短浅,若贸然说出,不知会有何等后果。” 她一贯对靡葵敬若神明,对吴奇视若慈父,可目睹两人言行,心目中这两人形象毁坏,不复往昔:原来这靡葵并非圣洁崇高,德行无错的圣人,而吴奇也非清心寡欲,德高望重的老者。 吴奇做错了么? 当然有错。 他为一己私欲,强迫女子献身于他,又不顾公道,隐瞒一场大罪,这等行径,万万算不上侠义正气。 可为何巫师奶奶与他搂抱时如此高兴? 因为她寂寞太久,积郁太久,吴奇先生拯救了她,除去她心中重压,巫师奶奶离开时,看着吴奇先生,像是看着多年的好友一般,心底自无怨气。 他虽做的是错事,可最终却像是行善积德。 巫师奶奶做错了么? 断然无疑。 她追求自由,与人相爱,那...或情有可原,杀了师父,乃是因毒咒驱使,也不能怪她。 然则她隐瞒秘密,当上巫师,享尽好处,备受敬爱,其实谎话连篇,当真好生虚伪。 然而若不是她,谁又有资格当上巫师之位,令旁人心服口服? 她上位二十年间,才德服人,公正严明,化解不少危机,将寨子整治的好生兴旺,她过的清苦日子,却一力抚养众多孤儿长大成人,衣食无忧。 她虽做的是错事,可结果却力挽狂澜,造福寨民。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小默雪想不明白,只依稀想到:这世道之事,只怕不是非对既错的。 ------------ 二十五 平凡淡泊显锋芒 小默雪回道儿家中,见道儿正等她,道儿问:“你可是出去会小情郎了?这般迟归?” 小默雪摇了摇头,道:“没什么,练功入了迷。” 道儿见她欲言又止,好奇心起,摇她肩膀,连连追问,小默雪抵受不住,又自小与道儿蜜如一人,只得答道:“我....瞧见巫师奶奶与....吴奇先生在林子里....私会。” 道儿“啊”地一声,面红耳赤,兴冲冲的问道:“他俩可是亲嘴了?摸东摸西了?”她自己与阳问天独处,到情浓时分,也忍不住动手动脚,以己推人,不禁纵想当时情景。 小默雪害羞至极,仿佛连呼吸都如热火一般,她低声道:“还....还不止如此。” 道儿一蹦老高,却死死掩住嘴巴,压低声音,惊喜道:“他们...他们做夫妻了?” 小默雪点了点头,其余事不再泄露,道儿也已心满意足,只是追问两人那时丑态,小默雪啐道:“我压根儿就不敢多看。” 道儿熟知凤依族族规,却从不将其放在眼里,又对巫师极为敬爱,得知她老来有伴儿,反而替她高兴,笑道:“巫师奶奶孤苦伶仃一辈子,吴奇先生也是一位奇人,两人既有如此福缘,咱们当替两人好好守着秘密才是。” 小默雪低声道:“你莫告诉小王爷。” 道儿说:“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他虽是我心上人,可我又如何能吐露本家大事?” 两人兴奋过度,躺在床上,叽叽喳喳,畅谈不止,小默雪忽然道:“姐姐,我不想...当巫师了。” 道儿一凛,暗想:“她要与我抢小王爷?”忙道:“你可是看吴奇先生拿巫师奶奶当老婆,自个儿也心动了?” 小默雪摇头道:“我只觉这巫师....并非我所想象那般美好。我想出寨子走走,瞧瞧外头模样。” 道儿也早有这念头,听她一说,心下雀跃,道:“小王爷说,这花花世界,广大无比,咱们这小小凤依族,即便算上抑天山,也不过是九头牛中的一根毛。莫说大山大海,天宫地阙,就算天上掉星星,水里升月亮,在外头也能见得到。咱们一起跟小王爷....他们出走,寨里的人决计阻拦不得。” 小默雪“嗯”了一声,说到此处,两人都有些倦了,遂倚靠而眠。 到了晨间,两人前去阳问天处,推门入内,见靡葵、盘蜒等人都在,白铠已撕掉布条,正与靡葵交谈。小默雪、道儿不动声色,向众人问好,白铠见小默雪到来,喜出望外,精神甚佳。小默雪偷看巫师眼神,不经意间,总流露出对爱子的深深牵挂。 靡葵道:“白铠王子,你伤势沉重,需得在此多住几日,我必替你遮掩,决计无人知晓。” 白铠喜道:“婆婆深明大义,实乃在下之福。” 靡葵“嗯”了一声,见白铠对小默雪神色亲昵,又问道:“小王子,我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白铠道:“婆婆尽管问便是。” 靡葵道:“瞧你与我爱徒默雪神情,莫非你二人...实有情缘么?” 小默雪羞红了脸,道:“巫师奶奶,你怎地瞎猜呢?” 白铠哀叹道:“我虽爱她入骨,但默雪姑娘却不将我放在心上。”说罢双目湿润,情不自禁,心中苦痛。小默雪一听,霎时舌头笨拙,无言以对。 靡葵眉头一皱,想起自己当年那场情事,暗暗后怕,叹道:“你鬼灵族与我凤依族间,自来不许交往过密,她既是天灵者,我有意传她巫师之位,她便不可嫁人,更不能与你有瓜葛牵连。” 小默雪心里微恼:“你自个儿做出那样的事,还有资格管我么?”但事关重大,她苦苦忍耐,只得低下头去。 白铠心里一急,呼吸堵在胸口,嘴角流血,靡葵大惊失色,忙施展咒语,缓解白铠伤情,白铠心如刀割,惨声道:“那我...唯有等她一辈子了。” 靡葵道:“傻孩子....你怎地.....男女姻缘,讲究天意,若苍天不允,万不可违。待你伤愈之后,我差人送你出寨,你早些回抑天山吧,免得惹出事端。”神色固执,不容置疑,白铠求助般望着小默雪,小默雪朝他眨眨眼,示意不可争执。 靡葵虽严辞教训儿子,可心底慈爱之情源源不绝,只想多照看他一会儿,但外头有侍女喊道:“巫师奶奶,蛊毒教石楠教主,佤族西临长老他们有事求见,商议数天后阿图歌之事。”靡葵无奈,小心叮嘱几句,留下珍贵补药,这才离去。 白铠仍不依不饶,向小默雪求爱,小默雪心惊肉跳,拉着道儿就跑。白铠愣愣见两人走远,仿佛泄气的皮球,委顿在床,心神恍惚。 阳问天笑呵呵的说道:“白铠兄弟,女孩儿家的心事,你可着实不懂。你追得越急,她越是不理。你需得虚虚实实,若即若离,她才会想起你的好处来。你看小默雪的姐姐,眼下与我多好?” 宋远桥叹道:“阳兄此言差矣,咱们侠义中人,当以持身守戒为己任,遇上江湖女子,可以礼相待,万不可失了规矩,不得稍有唐突。若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随意攀谈?” 阳问天道:“宋老弟,你这话好生迂腐,像你这般名家弟子,才貌双全,高强武艺,若要找佳人相伴,当真易如反掌,你至今孤身,便是你脑子转不过来之故。” 宋远桥怒道:“匈奴未灭....”话说一半,想起阳问天身份,旋即闭口,心里自责不已,怕这元朝亲王生气,谁知阳问天全不介怀,仿佛没听见一般。 盘蜒道:“三位慢聊,在下告辞。” 阳问天忽然恭恭敬敬朝他跪倒,说道:“前辈,这些时日蒙你救助,在下劫后余生,两世为人,当真感激涕零,无以为报。在下愿以重金厚礼,聘任前辈在我府上为师,今后必视为父辈,一生孝敬。” 盘蜒略一沉吟,笑道:“小王爷,咱俩患难与共,乃是有缘,这重金之说,今后不必再提。只是我别无要事,倒可伴你身边,略尽绵薄之力,替小王爷排忧解难,算是得一位忘年之交,你看如何?” 阳问天大喜,正要磕头,盘蜒将他扶起,点了点头,身形闪烁,已在远处。 白铠服下伤药,药性发作,不久坠入梦中。 宋远桥身为汉人,自也憎恨元人恶行,但张三丰教徒有方,曾道:“元人之中,也有善者,不可一概而论。这侠义正道,并非一成不变,而当斟酌变通,以免呈一时之快,惹更大祸事。你自身武功高强,可以自保,然则若激起元人暴行报复,殃及无辜,那便得不偿失了。” 宋远桥受其教诲,这才并无偏见,与阳问天相处如常,甚至极为投缘,只是见吴奇这位奇人,如今也为这阳问天效命,不禁暗叹元人气数未尽,不知汉人劫难,还将持续多久。 就在这时,他一抬眼,见有一身影站在床前。此人身穿灰袍,中等身材,约莫五十岁上下,脸色发白,相貌平常。宋远桥心头一震,不知此人何时到来。 阳问天望见此人,神色异样,忽然一拳打出,击向此人腹部,这一拳中气充沛,去势飞快,显已使出重手。 宋远桥心想:“此人是小王爷的敌人么?”顷刻之间,难以决断是否出手相助,若此人是抗元义士,自己身为武当首徒,传出相助元人贵族之事,只怕惹出不小的乱子。 那灰袍人点了点头,袖袍翻滚,内劲如墙,将阳问天浑身罩住,却隐而不发,静候应对。宋远桥见这灰袍人这一招太过精妙,忍不住惊呼起来。 阳问天哈哈一笑,使出逐阳神功,掌心发热,变作虎爪,一抓一捏,破开灰袍人真气,瞬间拳脚如潮,打向灰袍人要害。但灰袍人站立不动,只是单手格挡,招式平淡,却全无破绽,约莫二十招后,他长叹一声,双手齐出,嗤嗤两声,真气四散,阳问天袖管登时碎裂,破布飞舞。 阳问天却不气馁,反而一个前冲,握住灰袍人的手,喜滋滋的喊道:“于凡叔叔,我总算逼你用出双手了。” 灰袍人称赞道:“你进境神速,当年你爹爹在你年纪,武功未必强的过你。” 阳问天洋洋得意,这才朝灰袍人作揖,真如见了亲人一边高兴。 宋远桥脱口喊道:“你是雪莲派掌门于凡?”宋远桥年岁不大,但性情豪迈,熟知江湖轶事,知道这于凡乃是一位前辈高人。传闻他武功绝顶,威震江湖,自前任掌门死后,便由他接任掌门之位,这雪莲派与明教渊源极深,其掌门权势等若明教教主。 这于凡为人谦和,处事得体,韬光养晦,约束教众行径,令这昔日为祸江湖,投靠元人的邪教与江湖各派相安无事,更与元朝断绝关联。众人心安之余,却谁也不敢骂他软弱,因此人身手太强,江湖中人,极少有人能在他手下走过三合。 于凡虽极少外出,却对江湖英才了如指掌,看宋远桥样貌,已知他身份,微笑道:“原来是武当宋少侠,你与少主是好朋友么?” 宋远桥奇道:“少主?阳小王爷怎地是什么少主?” 于凡摇了摇头,望向阳问天,似是等他示意,阳问天笑道:“宋老弟是我知己,什么事都不必瞒他。”转身对宋远桥道:“宋老弟,我对你说过我爹爹阳离么?” 宋远桥恍然大悟,道:“是了,令尊正是前任雪莲派掌门。” 于凡摇头道:“在我心中,明教唯有一位教主,我虽暂摄此掌门之位,才干却不及九婴....阳离他万一。如今问天长大成人,这教主之位,自当落在他肩上。” 宋远桥一时愕然,阳问天却神态自若,说道:“我眼下功夫仍比叔叔差的太远,何况日子逍遥快活,不愿惹来麻烦,叔叔,这苦差事,还是你替我担着吧。” 于凡脸一板,道:“莫非你还举棋不定,糊里糊涂么?你爹爹年轻之时,已接任本教教主之位,群雄归心,纵横天下,名声远播。他无时无刻,不以光复汉世,驱逐鞑靼为志....” 阳问天塞住耳朵,嚷道:“我知道啦,我知道啦,你接下来要说:‘尔后他受奸人蒙蔽,走偏道路,这才含恨而终,然则子承父业,天经地义....’这话你说了好几百遍,我背都背得出来。你要我造反,我将来定会造反,这总行了吧,但再让我消停几年成么?” 宋远桥吓得不轻,朝屋外张望,并无人影,这才放心下来,低声道:“两位开什么玩笑?此地虽偏僻,可毕竟乃武林一脉,耳目众多,不可胡言乱语。” 于凡冷冷说道:“若周围有小贼偷听,我早将那人杀死。宋少侠,少主信得过你,我才容你在此,不然早封你穴道了。” 宋远桥心知此言不假,这于凡若一上来便全力以赴,威力之强,多半不逊于那圣刀三老联手,自己无备之下,未必能挡他一招。 ------------ 二十六 酒醉入梦三人行 于凡又道:“你浑浑噩噩,醉生梦死的度日!嘴里说恨透元人,自称汉人,可花着元人的金银,享着亲王的尊贵,我瞧你口是心非,三心二意是么?” 阳问天也不生气,双目朝天,两手一摊,道:“于凡叔叔,你说的不差,我心无大志,无耻至极,你一掌劈死我好了。” 于凡怒极反笑,道:“世间真有你这等惫懒人物!若非看你还算用功,武功长进,我这就将你绑走,要你远离这太平享乐的滋味儿。”说罢一挥手,一件三尺长的铁条落在阳问天手上。 阳问天奇道:“叔叔,这是何物?” 于凡道:“这是你爹爹遗物,我明教教主权柄象征,名曰圣火令。你将来若醒悟过来,手持此物,去昆仑山神女峰光明顶,找两位明教圣女,她二人曾是你爹爹师长,武功深不可测,远超凡俗,定会将心中绝学倾囊相授。” 宋远桥问道:“于教主,您武功登峰造极,又对阳兄寄予厚望,为何不亲传他一招半式?” 于凡苦笑道:“我又何尝不想?然则我这‘五藏心法’需得藏功二十五年,功成之前,犹如病者懦夫,这小子生性张扬,万万练不成我这法诀。” 阳问天死皮赖脸,有气无力的说道:“多谢叔叔送我这么条烧火棍儿,我得想想摆在何处,方才好看。” 于凡骂他几句,见全无效用,哼了一声,气冲冲的去了。 宋远桥、阳问天互望一眼,阳问天做个鬼脸,道:“我这叔叔,这般凶巴巴的催人,真是死人都给催活了。” 宋远桥苦笑道:“于前辈这般威名,尚且吓不住你,兄台脸皮之厚,更是超凡脱俗。” 阳问天哈哈大笑,说道:“喝酒,喝酒,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对月。” 两人摆开酒盏,宋远桥问道:“阳兄,你既是元人亲王,纵然令尊乃是汉人,又为何答应起义造反?” 阳问天对宋远桥信赖有加,早不当外人,愤愤说道:“一半嘛,是于叔叔向我讲述爹爹事迹,我当年年幼,被他在耳中灌足了风,骗晕了头,稀里糊涂便发誓允诺下来,眼下想要赖账,他如何能够答应?” 宋远桥笑道:“似兄台这等赶鸭子上架的反贼,只怕是古往今来头一遭了。” 阳问天也不禁莞尔,又道:“另一半嘛,我亲眼所见元人欺压汉人,十多岁的小姑娘,被元人.....拖入屋中,随后大声哭喊,一辈子就这样毁了。哼,可让我气炸了肺。若非我年纪小,武功未成,非与那贼人拼了不可。”他原本神色轻松,谈及此事,渐渐面有怒容,大口喝酒消气。 宋远桥自也大怒,恨不得一掌将石桌打碎,他怒道:“若非师父命我忍耐,我见了鞑子恶人,也非痛下杀手不可!” 阳问天笑道:“你何必忍耐?尽管暗中除去,再告诉了我,我设法替你遮掩便是。我这人虽无权无势,清闲懒惰,这点手段,还是有的。” 两人一边痛饮,一边闲扯,宋远桥痛骂蒙人,阳问天居然出言附和,真是‘对着和尚骂秃驴,和尚越听越高兴。’不久,两人皆有醉意,阳问天道:“宋老弟,咱俩这般投缘,光喝酒,不结拜,老天爷可要急坏了。” 宋远桥大喜,正要点头,一瞥之间,见白铠睡得正香。他酒劲儿上来,道:“好事成三,圆圆满满,这还有个装睡的,也拉他起来结拜!” 阳问天连声叫好,全没了轻重,两人将白铠扛起,白铠闷哼一声,道:“怎么了?要捉我回抑天山么?” 阳问天道:“白铠老弟,你今年贵庚?” 白铠手足无措,报上生辰,三人一算,阳问天看似年幼,实则比其余两人大了三岁。他意气风发,自认兄长,以酒洒地,说了结拜誓词。宋远桥紧接着说了,白铠渐渐明白过来,又惊又喜,心生豪情,当即发誓。三人齐声大笑,起身饮酒,彼此亲密无间,宛如手足。 .... 盘蜒穿过寨子,至道儿屋外,见双姝正于花园中谈心,盘蜒朗声道:“两位姑娘,可否听在下说几句话?” 小默雪神情颇不自然,对他生出几分隔阂,但仔细一想,又不觉得他做错甚么,轻声道:“吴奇先生,你进来吧。” 道儿笑道:“咱们寨中多得是漂亮的...嘻嘻....婆婆阿姨,你来找咱们两个小的何事?” 小默雪掐她一把,道儿笑了一声,抿嘴不语。 盘蜒道:“姑娘说笑了,老夫身子虚弱,怎会有这般心思?” 道儿低声窃笑,险些呛出病来,小默雪忙道:“姐姐刚睡醒,脑袋不清,你莫见怪。” 盘蜒不以为奇,在屋中小椅坐下,道:“先前那‘道雪拳法’,不知两位习练得如何了?” 道儿压根没练,只道:“厉害得狠,厉害得狠,上下其手,摸到哪儿,哪儿便一泻千里....”说到此处,大觉不雅,可仍不禁笑得前仰后合。 小默雪说道:“我已练得纯熟啦,只是发力之际,仍稍感生疏,似乎这四招用力太猛,单独来使,威力奇大,可若与敌人僵持,那未免....显露破绽了。” 盘蜒点头道:“这一拳、一掌、一腿、一转,乃是我仓促中想出,确算不得圆满无缺。我昨夜一番苦思....” 道儿鼓掌道:“原来吴奇先生晚上在想功夫?设想之际,拳打脚踢,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定然动静极大了?”说着满脸坏笑,小默雪瞪她一眼,道儿捂住嘴巴,过了半晌,终于消停。 盘蜒面露窘迫,道:“姑娘取笑了。我只在脑中想象,并未施展,眼下正要请两位观赏。” 他怕道儿再说无聊话,站起身,走到园中,先打出四招,正是先前招式,待转完半圈,倏地手掌向上一抬,旋即向下一盖,砰地一声,在一大石上留下深深掌印,同时掌风纷飞,宛如屏障。 小默雪、道儿见此招厉害,齐声喝彩,盘蜒身子半旋,拔身倒飞,蓦然在空中突进向前,一脚飞踢,喀嚓一声,踢断一棵小树。这一招在半空中进退自如,宛如飞行,变化之奇,真叫人料想不到,双姝看得眼花缭乱,再度欢呼。 盘蜒足尖一点,霎时又冲上前,一拳打出,快如闪电,拳力未尽,踏步上前,双臂圈转,竟发出大磨盘喀喀声响,可见双臂间力道何等刚强。这一招已是攻守兼备的绝学,但盘蜒转至中途,手掌一切,一股内劲扫在地上,又一股内劲横亘眼前,哗啦一声,尘土扬撒,石地上一道寸许深,五尺长的印记。 两位姑娘瞧得目不暇接,激动异常,道儿忍不住出手模仿,觉得这招式全不繁复,精妙之处,在于发力运气,若不知口诀,万万偷学不来。 盘蜒道:“我补上五招,讨个九五的口彩。这九招‘道雪拳法’,至此已然连贯,以两位姑娘天资之巧,内力之强,只需天天习练,短短时日,武功当能倍增。” 两人欢喜异常,用心倾听,盘蜒将这拳法功诀缓慢念了三遍,两人记心甚好,已不会忘却。他道:“那当先一掌,叫做剥皮手。其后一拳,叫做倒栽葱。踢出一脚,叫做翘辫子。身子一转,叫做包药布.....” 小默雪格格欢笑,说道:“先生,你这是拿自个儿寻开心哪。” 盘蜒正色道:“救命之恩,岂同寻常?自然要郑重纪念了。那先上后下的一抓,叫做‘去跳河’,先退后进的一踢,叫做‘随波流’,一拳直刺,叫做‘遇火怪’,双臂圈转,叫做‘还原貌’,手掌切割,叫做‘斗三仙’。此九招正是老夫依照此地经历所创,名字虽粗俗,却也不难记忆。” 道儿念了一遍,眼睛连眨,道:“先生好聪明,只两、三天之内,就想出这巧妙拳脚,若再待得久些,岂不还得有‘渡沼泽’、‘斗猫妖’....”忽想起自己受妖魔蛊惑之事,低哼一声,神情苦涩。 盘蜒哈哈一笑,道:“老夫江郎才尽,这九招已是倾尽心血之作,还望两位能由此获益。这功夫内外结合,阴阳互济,若长久习练,潜移默化间便可增长气力,强身健体。” 小默雪忽然生出惊慌失落之情,急道:“吴奇先生,你要离开了么?” 盘蜒道:“天下哪有不散之筵席?”他想起昨夜荒唐奇事,总不免自责,若长久在山海门重压之下,不知又会做出多荒谬的举动来,思来想去,还是走为上策。 小默雪如何舍得与他分离?问道:“可你....可你在寨子里头,难道没有牵挂的人儿么?”道儿也说:“是啊,我看你就在这儿找..找一个媳妇儿,从此住下得了。” 盘蜒叹道:“这寨子很好,远离世俗,民风淳朴,否则焉能生出你二位这般纯洁丫头?只是老夫俗事缠身,是时候上路了。” 小默雪脱口而出,道:“先生,我随你一起去吧。” 盘蜒登时如蛆附骨,及不自在,道:“巫师许你高位重责,你岂能一走了之?” 小默雪道:“不,不,我不当巫师啦。我想去外头走走,可又怕外头世道凶险,吴奇先生,你孤身一人,衣食起居,无人照顾,带上了我,我还能替你烧饭洗衣什么的。” 盘蜒知她纯是一番好心,怕自己年老体弱,孤苦伶仃的死去,竟不顾忌男女之别,苦笑道:“我可不是自个儿一人离去。我答应小王爷,愿在他麾下任个闲职,有事无事,帮他些小忙。” 这下连道儿也留上了神,道:“真的?那可巧了。我也非随问天哥哥同行不可。” ------------ 二十七 奇珍异兽依次来 盘蜒一愣,却听小默雪也喜道:“好极好极,大伙儿结伴而行,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盘蜒心道:“我孤身一人,何等洒脱自如?非要与这群稚龄后辈待在一块儿么?”暂时无法答话,向两人辞别。 他回到家中,观脉象,推测运数,不禁暗呼倒霉,卦象曰:“寻雪问道,前路自明。”似乎他想由此返回万仙之世,非跟小默雪、道儿同行不可。他甚是沮丧,可已知气运,无法可想,唯有任其自然了。 此后数日,他督促小默雪、道儿习练道雪拳法,见两人聪慧,已将这功夫威力施展自如,再随口指点几句武学道理,也是精深玄奥,令两人茅塞顿开,获益匪浅。 练功之余,小默雪向盘蜒试演那构地文书上的咒法,以“美毁之术”招来灵牛,站立不动,隐去自身形迹。盘蜒心道:“这功夫已近万仙仙法了。”说道:“文书之中,可有些救助同伴,掩护逃生的功夫么?” 小默雪想了想,道:“似有一门鳝鱼之术,教导以灵气为引,使身边之人行踪难辨,比这‘美毁之术’效用更佳。” 盘蜒道:“你将这法门念出来听听?” 小默雪大大方方告知盘蜒,盘蜒心里敬佩:“这功夫与太乙幻灵术异曲同工,乃是借助周围灵气施展,对旁人而言,甚是不易,对小默雪而言却算不得艰难。”于是命小默雪专攻此法,小默雪再练三日,已能随心运展。 就在他二人传功之间,凤依族中郑重布置,人心惶惶,各方皆在暗中发力,应对变数。族长之位,历来定期召开全族大会,各争位者挑选勇士,比武决出胜者而得。那阿图歌多年前争抢落败,此次请来当世宗师明思奇助阵,寨民深怕他竟能得逞,心下忐忑,茶余饭后都议论此事。 再过两天,到了那“抑天盛会”时,午时一过,全寨老小,将近万人,皆聚在寨中的姑洗草地中。无论男女老少,皆穿上最鲜艳,最郑重的衣衫,打扮一新,带上板凳座椅,早早赶往会场。到了场子,见人头攒动,声响嘈杂,五颜六色,光光彩彩,人人脸色兴奋,却又透着不安,小声私语,暗吐忧虑。 场中央搭了一方形擂台,近处坐着族中长老与其余各友好他族的贵客,那巫师靡葵与手下巫女坐于东方,原族长老儿与那三个神山守卫坐于北面,而佤族长老,苗族女宾,瑶族客人、蒙族显贵等等各自坐于显眼重要处。 小默雪与道儿虽并非侍女,得巫师提携,分立于她左右,那老族长素有威望,纵然平素他孙子欺压良善,可那阿图歌勾结外人,对付本家,两者相较,双姝自然更愿一切照旧,不生变乱。小默雪至今不见那阿图歌身影,更是心情紧张。 再等半晌,众人都不耐烦起来,喝骂声、嘲讽声,生生不息,此起彼伏。只见瑶族中一气度不凡的中年汉子问道:“纳粟族长,你们那阿图歌叫咱们早来,自个儿却跑的没了影,这又是何道理?” 族长甚是高兴,道:“周大侠,此人历来卑劣,毫无荣辱之心,我看他是见周大侠在此,不敢现身了。” 人群中响起一片低呼,有人说道:“莫非此人正是楚苗堡垒的周瀚海么?今个儿什么风?怎地把他给吹来了?” 阳问天听得明白,心头一震,暗想:“这周瀚海亦是江湖中一位大有来头的人物,他居于隐秘难至之地,又与瑶族交好,威望极高,武功了得。他既然到了此地,当是来对付那明思奇的么?” 苗族那蛊毒教教主石楠叹道:“以那明思奇的身份胆识,自然不会怕了。但此人一贯高高在上,摆架子摆得十足,绝不会先于咱们来临。” 又见佤族中一幼小可爱的红衣少女嚷道:“奇怪,奇怪,我似乎在哪儿见过这明思奇,可却又全然想不起来。唉,我糊里糊涂的,总是忘这儿忘那儿。” 凤依族亦可算作武林重镇,对滇地众高人一贯熟知,见这少女,又有多人惊声道:“血玉女童!血玉女童!”声音竟甚是恐惧。 宋远桥坐于阳问天身边,闻言眼神忌惮,忍不住多看那少女一眼,心想:“她就是传闻中那吸人鲜血,青春不老的血玉女童?是了,听闻她在佤族中被视作神灵,向来不轻易外出,怎地也从大老远赶来?” 血玉女童与宋远桥对视,气呼呼的说道:“你这般瞧着我做什么?我练功有成,早不吸血啦,你当我仍是怪物么?” 宋远桥连忙道:“不敢,不敢。” 盘蜒看着血玉女童,一幅幅昔日景象浮现眼前,他记得在那梦中....在前生中遇上过她,这少女体内似有妖异,被那....太乙诱发,得以掌控潜能,威力颇为不弱,但眼下那潜藏的妖魔已被除去,连记忆都残缺不全了。 那当是山海门下的手,多半是血寒的手段。 眼下寨民得知帮手众多,无不精神一振,心思好转,又有说有笑起来。忽然间,西面人群分散,只见阿图歌在前引路,神态谄媚,又有数人大步前来。 当先两人并肩而行,一人是一胡须苍白,双目如刀,高大至极的老僧,他挺着胸膛,不怒自威,当真是虎步龙行,气震当场。 而另一人也一般高壮,此人四十岁年纪,容貌俊秀,一头褐发,脸上刀疤遍布,神色从容,气场毫不逊于那老僧。 在这两人身后,跟着一头顶长角,美丽无比的妙龄女子;一气度雍容、风姿也甚出众的美妇;一神色彪悍,步履沉稳的汉子;一弯腰驼背、形貌猥琐的老道。 阳问天低声对盘蜒道:“是那灵王与秋羊!他与明思奇是一伙儿的?” 盘蜒点头道:“金虎、秋羊、青狼、夜啼、铜马,算上先前的地牛....这崖江派好大排场。” 阳问天奇道:“前辈在说些甚么?” 盘蜒又摇头道:“不,我随口一说,小王爷莫要介意。” 灵王目光敏锐,自也看见阳问天,淡淡一笑,却不多言。他与明思奇找擂台近处空地站着,等了片刻,却无人送来椅子。 阿图歌喝道:“纳粟族长,你就是这般招待贵客的么?” 族长冷笑一声,道:“你们自个儿来得晚了,害大伙儿好等,还想舒服坐着?自个儿想法子吧。” 阿图歌骂道:“你若对我不敬,待我当上族长,非要你好看不可!” 族长又要斗嘴,巫师靡葵道:“咱们不可失了礼数,道儿、默雪,替七位奉座。” 小默雪与道儿分别走出,捧着座椅,依次放在那七人身后,灵王蓦地眼中放光,眼神急切,望着小默雪,表情极为惊讶,小默雪微觉胆怯,朝他鞠了一躬,拉住道儿,匆匆跑开,灵王若有所思,嘴角露出笑容。 那威严老僧袖袍一拂,一声轻响,那椅子飞上擂台,只听“喀嚓”之声,牢牢嵌入板中。老僧人影一晃,已大咧咧的坐在椅子上。那擂台木板厚实,而木椅构造脆弱,老僧运气挪转,竟令木椅变得这等坚硬,这一手气功,造诣当真惊人。 族长怒道:“你便是明思奇么?咱们尚未比武,你显摆甚么威风?还不快下来?” 明思奇虎目凛然,缓缓扫过擂台旁众人,说道:“不错,佤族、瑶族、苗族、彝族、怒族.....一个个儿果然都来了。” 那周瀚海冷冷说道:“明思奇,你邀咱们大伙儿来此,信中语气猖狂,到底打什么主意?” 众寨民闻言,无不吃惊,想:“原来是明思奇将这许多人请来。我想今日怎地加倍隆重?”族长与巫师互望一眼,神色更是困惑。 明思奇抚须而笑,说道:“好说,好说,我这主意甚是简单直白,在场各位一听就懂。”他指着周瀚海道:“姓周的,你在那段氏堡垒住了二十多年,大手大脚,里头的金银财宝,可花光了没有?” 周瀚海脸色一变,喝道:“你这老匹夫知道的倒也清楚,其中财物本就不多,都被当年赵盛掠夺而空。”他的住处,源远流长,乃是昔日大理国段氏祖先埋藏宝物之地,尔后被用于汉人起义,对抗元朝的根本所在,后来被周瀚海占据,改名为楚苗堡垒。 明思奇叹一口气,道:“这也罢了,你那住处太过偏僻,不要也罢,从今往后,你听从我的号令,跟我行事,无需住在那处。” 周瀚海神色不快,道:“阁下好生狂妄,我为何要听命于你?” 明思奇道:“老衲今日来此,可并非单单只为争凤依族这区区小利。各位来客,皆是滇地各族中极为显赫人物,且依照我信中所言,想必都带好手来了?” 苗族石楠叱道:“你有话直说,啰嗦甚么?” 明思奇哈哈大笑,说道:“石楠教主,当年一别,你这刚直脾气更是见长。好,老衲快人快语,今日擂台之上,老衲孤身一人,邀擂台旁各族好手依次上台比斗,哪怕用暗器毒药,自也无妨,只要老衲输了一场,从此以后,隐退江湖,再不复出。” 众人震惊至极,登时爆发出响亮议论,都想:“这明思奇武功再高,在场各族好手轮番上阵,他焉能长胜不败?莫说周瀚海,便是神山护卫,他也未必能够战胜。” 石楠道:“若...若咱们都输了呢?” 明思奇狞笑起来,道:“那从此之后,滇地各族,皆认老衲为盟主,听老衲号令行事。” ------------ 二十八 嘴里吹嘘夺天下 众观者一听,只觉这老僧之高傲自大,简直闻所未闻,目空一切。怒族一位长老喝道:“放屁,莫说你这老秃驴单独一人,如何能胜此间众多好汉,就算胜了,咱们怒族也绝不认你为甚么狗屁盟主!” 明思奇低吼一声,目露毒芒,瞪视此人,那长老顿时浑身冰冷,脑袋低了几分。 明思奇道:“老衲与我义弟此次来滇地,便是为了一统众部,令大伙儿化解争端,齐心协力,听老衲调遣,从此荣辱与共,同享繁华。诸位若有异议,也不打紧,还请留在老衲身边,听老衲宣讲佛法,定可疑问尽释。” 怒族长老道:“你要将咱们充作人质?就凭你们这区区几人?” 猛然间,那秀丽妇人娇躯一晃,霎时飞过数丈,来到这人身前。怒族好汉见她如此快速,吃了一惊,同时挺起兵刃,朝她刺去。妇人眼神轻蔑,手一分,一团黑雾撒出,只听几声惨叫,有人倒地。妇人提着怒族长老,一个起落,已到了原处。 黑雾散去,怒族那十来人中,已有五人横尸就地。怒族长老吓得瑟瑟发抖,嘴里喃喃求饶。 众观者见她出手又快又狠,功夫可怖,一时齐声惊叫。周瀚海眯起眼睛,注视这女子面容,霎时脸色惨白,道:“你....你是...霏霏?你怎地....怎地...” 妇人微笑道:“周大侠,你记性不差,竟仍记得我么?当年你休了我,想不到仍对我念念不忘?” 石楠奇道:“周大侠,你与这女子成过亲么?” 周瀚海已恢复沉着,道:“这女子叫做韩霏,是昔日玄夜教逍遥宫的教主夫人,只料不到她竟练成这等诡异功夫,出手恁地狠毒。” 阳问天低声道:“这女子手段这等厉害,为何江湖上并未听过她的名头?”他这几天一有空闲,便钻研那逐阳内功,自觉颇有成就,可与这韩霏相比,武功仍相差颇远。 宋远桥道:“或许她久不在江湖走动,如今重出江湖了。” 这时,那秋羊儿朝周瀚海摆摆手,笑道:“周将军,你记性好个屁,连我都记不住了么?” 周瀚海“啊”地一声,一跃而起,道:“你是....你是秋羊公主?当年在赵盛....赵盛身边....” 秋羊吐吐舌头,笑道:“是啊,你当时是军中的大将,好生威风,嘻嘻,你这人还算不错,不如投靠咱们,我就陪你睡觉如何?” 周瀚海骂道:“无耻淫邪,若非你当初勾引赵盛,令他倒行逆施,酿成惨剧,害了空大人性命,咱们又岂会落败?” 阳问天、宋远桥都想:“原来这周瀚海当年也是义军中人。” 秋羊霎时变得面目凶狠,露出嘴中尖牙,灵王轻声道:“让他去吧,此人体内并无灵丹,非我族类,何必强求?由义兄料理他好了。”秋羊儿嘟起嘴,沮丧道:“好吧。” 明思奇笑道:“各族好汉,既然来了,不想比武的,便由我这几位朋友出手款待,嘿嘿,这几位怒族小子,便是不听话的下场。” 刹那间,擂台旁各族英豪,及凤依族在场士兵,皆抽出兵刃、弓箭,指向这七人,阿图歌吓得直哆嗦,喊道:“师父,你稍安勿躁,这与咱们先前商量不一样啊。” 明思奇随意挥手道:“我若收服滇地众寨,攻上武当山,向张三丰报了仇,武林群雄,焉能不俯首陈臣?将来一统江湖,夺了天下,莫说这区区族长,便是滇地国王,也非你莫属。” 宋远桥、阳问天听得来气,暗想:“这老头武功虽强,可却是老来痴傻了?争夺天下,岂是儿戏?这般冒失行事,纵然一时得逞,不久定然兵败如山倒。” 灵王笑容满面,眼神嘲讽,明思奇瞥见此景,恼道:“义弟,你又在讥讽我么?” 灵王道:“义兄妙计,我如何能明白得了?只是我答应义兄,来此替你助阵,此行绝不食言。” 盘蜒心道:“这明思奇鲁莽成性,老来已偏执无边,这灵王颇瞧不起他,此人前来,定然另有目的。” 明思奇哼了一声,见众人剑拔弩张,道:“好,那你先将这些不服的管教管教。” 灵王点一点头,身后那壮汉蓦然一动,双臂变得粗壮厚重,长满黑毛,竟长了八尺,长出利爪,照周围持刃者一通挥舞,众人“哎呦、妈呀!”,连声惨叫,都断了右臂,数十件兵刃落在那壮汉手上。壮汉转手一抛,那数十人躲闪不得,左脚掌又被剁去,立刻滚倒,大声嘶喊,血流不止。 灵王漠然道:“万里兄弟好本事,若再有谁不服,你就照此法整治。” 擂台旁各族好手悚然心惊,唯有周瀚海、石楠、血玉女童、神山护卫等人自诩能挡住此招。但瞧这六人架势,若当场有人不服,定遭他们袭击,即便能挡得了一人,又怎是六人之敌? 短短片刻,众人心中权衡,暗忖:“明思奇麾下这几人武功极高,灵王似更厉害些,如若联手铲除异己,天下只怕无人可挡。可眼下明思奇已划下道儿来,对付一人,总胜过抗拒六人,他想收服咱们,上台比武,即便输了,也不至于有性命之忧。更何况明思奇亲口许诺,以他一己之力,抗击当场群雄,胜算微乎其微,前人落败,并无坏处,只需胜得一场,大伙儿皆能平安过关。” 念及于此,周瀚海飞身上台,道:“明思奇,我答应与你过招,如咱们大伙儿都赢你不得,自当从此听你吩咐。” 众人见他豪迈勇敢,皆感敬佩,而周瀚海二十年来武功精进,正是武功登峰造极的时候,而明思奇已是个垂暮糊涂的老人。若在以往,自然是明思奇更高一筹,可时至今日,两者一进一退,没准周瀚海能一举取胜。即使周瀚海自己,也是信心十足,士气振奋。 盘蜒忽然道:“这明思奇练有炼化挪移的功夫,火候了得,远胜过周瀚海的玄夜伏魔。若周瀚海一味抢攻,十招之内,必败无疑。”此时场上安静,他说话时看着阳问天,像是与他聊天,声音却清楚传至各处。 周瀚海心中一惊,暗自戒备。灵王“嘿”地一声,看向盘蜒,说道:“你见识倒也不错。” 秋羊指着盘蜒道:“灵王哥哥,他就是那....那坏我好事的恶人,身手...很是古怪。” 灵王细细打量盘蜒,并未发觉异样,笑道:“他并无灵元,不过是寻常角色,武功再高,也与我无关。” 明思奇道:“周瀚海,识相的乖乖投降,省得挨断筋伤骨之苦!” 周瀚海正要反讽,明思奇倏然一闪,宛如一道金光,膝盖已至周瀚海面门,周瀚海呼吸不畅,急使神功避开,身上红光隐现,动作也是极快。明思奇一落地,身如马车,轰隆隆的反冲过来,周瀚海举掌一封,砰地一声,倒飞出去,手腕剧痛,险些断开。 他神色惊慌,这才想:“当年泰山武林盟会,听赵盛描述,此人拳可断木,腿扫石裂,当真威力可怖,我只道赵盛夸大其词,谁知他到老时仍有这般力道。我若稍有出击念头,数招便重伤下场了。” 他打定主意,凝神拆招,每一合皆全神贯注,思虑周详。明思奇拳脚如潮,内劲汹涌,周瀚海不动如山,动如脱兔,总能惊险万分的逃过劫难。瑶族众民看得心脏狂跳,嗓子都快喊破了,见周瀚海有惊无险,总能转危为安,不禁替他高兴。 终于斗了五十招,明思奇一招“苦溢千年”,连出重拳,周瀚海多处擦中,口吐鲜血,跌落擂台,总算不过是皮肉之苦,内伤并不沉重,瑶族人忙上前搀扶。 明思奇哼了一声,道:“好大名头,实则不过如此。”说话之间,气息沉稳,精力仍充沛至极。众人心想:“他近七十岁年纪,体力旺盛,不逊少年人,一身修为,果然匪夷所思。” 蛊毒教石楠眼珠一转,暗想:“他装的硬气,我偏偏不上他当。他遇上我,只要稍有疏忽,立时中我奇毒,叫这霸道老秃死在台上。”轻轻一跃,到明思奇面前,手中长鞭一振,道:“老和尚,当年在段氏堡垒,我败于你手,如今再向你领教。” 明思奇冷冷一笑,神色轻蔑,道:“女流之辈,虚张声势罢了。” 盘蜒又对阳问天道:“小王爷,这明思奇虽老来糊涂,可并非一味鲁莽之徒,他与这石楠相斗,岂能不防备她蛊毒教之毒?若石楠贸然以毒相功,那可正中下怀了。” 阳问天惊讶问道:“真的么?” 石楠想:“我蛊毒教用毒之法,叫人意想不到,这老书生是什么人?斗胆随意指摘?”长鞭甩动,盘旋而出,鞭子上倒钩霍霍,打向明思奇要害。 明思奇手掌刚强,竟抓向长鞭,石楠一喜,知道他皮肤若沾染刺上毒液,不知不觉侵入体内,那便胜负已分。突然间,她留了心思,见明思奇掌中似有气流,她“啊”地一声,急忙松脱兵器,朝后一跳,只听乒乓声响,那坚韧长鞭摔入擂台,砸开一处大洞。 石楠惊骇,寻思:“他手上内劲护体,抵挡毒素,反击过来,我若稍慢片刻,已被自己剧毒击伤。” ------------ 二十九 老来痴傻吹破天 明思奇见石楠反应不慢,微觉懊恼:“若非那老酸儒出言在先,这婆娘九死一生。”缓缓踏上一步,一拳朝石楠打去。 石楠不敢再挡,纤腰一扭,忙忙避让,离明思奇相隔极远。明思奇脚下沉稳,出手不快,数道浑厚内力四散笼罩。 只是他久闻蛊毒教主一身剧毒,令江湖众人闻风丧胆,往往中毒者莫名其妙,到死也不知如何中招。明思奇一身神功罡气,本也不惧她手段,只是已然夸下海口,要应对擂台旁一众强敌,决不能稍有疏忽,因中毒而留下隐患。只见他出手端凝,行有余力,攻守各半,绝不急躁,动作也不迅速,只堪堪跟得上石楠。 石楠不敢再以毒功袭击,以免被明思奇反震,却将一身轻功施展的淋漓尽致、轻快如猫。如此误打误撞,竟拖延颇久。明思奇渐有些不耐烦了,喝道:“石教主,你一味逃走,难道不知羞耻么?” 石楠撒谎道:“我头发中藏有粉末,早布下无色无味之毒,你尝尝滋味儿,可还对你胃口?” 明思奇心中一凛,动作更是缓慢,手掌凝力,往外一拨,乃是他专为对付蛊毒教而练的“蛰伏掌”,若四周真有奇毒,被他掌法指引,登时便加诸使毒者之身,谁知拨了数下,周遭全无动静,才知上当。 他怒骂道:“臭婆娘,你敢骗我?” 石楠笑道:“我岂敢骗明大师?那毒性已渗入体内,你速速认输,我给你解药....” 那“药”字尚未说全,明思奇身法骤至,掌风已将石楠罩住,石楠“啊”地一声,头发一甩,数枚毒针悄然发出,那毒针极为纤细,毫不反光,在空中极难辨别。 千钧一发之际,明思奇忽然惊觉那毒针已至眼前,他一捏拳,一使劲,身上金火暴盛,将那毒针震得不知去向。石楠“啊呀”一声,被明思奇掌风扫中,身子翻滚,在场外拿桩站住,她捂住腹部,面无人色,嘴唇发黑,已受重伤。 明思奇大声道:“石教主,你服不服了?” 石楠花容失色,惊魂未定,断断续续说道:“我纵然....输了,后来人定能胜你....”苗家人惶急赶来,呈上伤药,喂石楠服下,她借药顺气疗伤,闭目养神。 明思奇方才迫不得已,竟使出炼化挪移的妙法来,一时有些疲惫,朝椅子上一座,微微喘气。 凤依族族长纳粟见有机可趁,道:“明思奇,你狂妄自大,休息甚么?今日你来我凤依族抑天擂台,乃是外族人,依照我族规矩,我可遣上三位好手,对付你一人!”说着一拍手,只见三个凤依族老者跃上前去。那三人身材不高,却甚是健壮厚实,手中各持三叉刀刃,如扇叶般围在明思奇面前。 阳问天对盘蜒道:“吴奇先生,你先前两战说的极准,我瞧这一战中,双方势均力敌,胜负难料,你说谁会占优?” 盘蜒道:“我不知神山护卫功夫,只是听说这三人武功与鬼灵族圣刀祭祀相当,此战要紧,明思奇非得使出全力不可。” 阳问天想起那圣刀祭祀的功夫,兀自心有余悸。凤依族人见族中英雄登台,四下大声呼喊,送上祝福,却又不禁提心吊胆。小默雪、道儿妙目不眨,直盯着擂台瞧。 明思奇站起身,神色既冷酷,又喜悦,道:“三位以三敌一,正好显老衲神通。” 这三老分别名为红尔尼、忽尔星、焦尔荣,数十年来,在凤依族中倍受尊崇,被誉为族中三大勇士,武功之强,威震滇地,名头即便在中原武林也广为流传,三人恨明思奇嚣张跋扈,深感愤恨,此时联手对敌,料定可稳操胜券,表情皆颇为轻视。 红尔尼冷笑道:“好个不知死活的老秃驴,胜了几个后辈晚生,便不知自己老爹姓甚么了?” 忽尔星嗤笑一声,道:“这老僧犯了病,神智不轻,怕是中了邪,咱们将他擒住,关在茅厕中,好替他驱驱邪,醒醒脑子。” 焦尔荣道:“两位师兄,不如将他关入猪圈,那可真是再合适没有....” 明思奇怒到极处,反而仰天大笑起来,那笑声中全无欢喜之意,仿佛狮吼虎啸一般。三大高手心头一震,双手握叉,严阵以待。 明思奇笑道:“三个老贼,嘴臭得很,待会儿死时屁滚尿流,更是臭不可闻!”蓦然暴喝一声,身上真气急转,朝周围洋洋洒洒的扩张开去,眨眼之间,无形罡气化作兽形,正是炼化挪移的万兽之法。 红尔尼道:“有古怪....”蓦然明思奇急冲过来,手一挥,内劲如鹰嘴猎兔,当头啄下,红尔尼“啊”地怪叫一声,手中三叉扎出,明思奇陡然变招,连出重手,都被红尔尼以兵刃挡住。 焦尔荣、忽尔星飞速上前夹攻,明思奇也不回身,身上那真气宛如猛兽,朝两人张牙舞爪,狂风席卷,将两人逼得近不得身。斗到第十招,明思奇一掌击出,震的红尔尼肩膀脱臼,红尔尼放声惨叫,声音尖锐凄惨,令人心寒。 群雄见明思奇受三人围攻,十招便击败这武功高强,威名素著的红尔尼,更是相顾悚惧。周瀚海心想:“他先前若一上手使这功夫,我即便守势再严,十招一过,也非败不可。”石楠则暗道:“他这炼化挪移功这等威势,若刚刚用出,我哪里还有命在?” 明思奇再出三掌,将红尔尼打的满脸是血,惨不忍睹,身子巨震,倒地身亡。焦尔荣、忽尔星目呲欲裂,喊道:“大哥!”豁出性命,攻势如狂,更是一往无前。 明思奇笑了一声,身子一转,那庞大真气有如巨鹰大鹏,内力横扫,将两人打的摇摇摆摆,脚下虚浮,他再出双掌,砰砰两声,将两人三叉震飞。那焦尔荣、忽尔星老脸扭曲,神色痛苦,显已受了极重的伤。明思奇道:“纳命来吧!”双拳捶出,打向两人胸膛,那两人门户洞开,势必死在这刚猛无俦的拳力之下。凤依族人心胆俱裂,纷纷哭喊起来。 蓦然间,有人拦在明思奇面前,双手半握,与双拳相触,无声无息间,两人僵在当场。焦尔荣、忽尔星逃过一劫,委顿在地,神色慌张,却留住两条性命。 阳问天看清那人正是“吴奇”,又惊又喜,喊道:“前辈好利落的手段!”小默雪、道儿见他救下族中要人,更是欣慰,可念及这明思奇凶恶残暴,又大感不安。 明思奇脸色阴沉,双手喀喀作响,脚下狠踏,擂台上一条裂缝横贯前后,已然裂成两半。那“吴奇”一步步退后,表情却并无变化。 明思奇突然大叫一声,震的周围众人耳中嗡鸣,他双手往外一分,盘蜒连退出十步,这才稳住,只见他神情自若,全不似在这一招下吃了亏。 阳问天心想:“他毕竟不是明思奇的对手,可这见机之快,救人之勇,叫咱们这些壮年人好生汗颜。” 明思奇脸上竟有惊怒之色,他道:“你这窝囊酸儒,如何知道我功夫破绽所在?”群雄一听,无不称奇,低声道:“他这万兽之法也有破绽么?” 原来明思奇之前双拳击出,拳力沉重,逾越千斤,绝非血肉之躯所能抵挡,也是他深恨神山护卫三人出言不逊,非将三人当场击毙不可。 可拳上刚猛,手肘处则防备松懈,照看不周,盘蜒出手时机方位,着实太过精妙,他先在明思奇手肘“曲池穴”上一拂,令明思奇内力折损,旋即再抬手阻他双拳。如此一来,明思奇内劲不过使出五成来,而盘蜒之后抵挡,这才救下那两人。 盘蜒道:“明思奇,你毕竟老了,若在你壮年之时,这一拳内力遍布全身,如何会有缺陷?” 明思奇道:“你又是何人?你既然上台,可是想与我过招?你是滇地哪一族的人?”他见盘蜒衣着打扮,言辞谈吐,全是汉人之风,又几次三番与自己作对,武功见识极为独到,却半点想不出此人来历身份。 盘蜒挑衅道:“我乃‘煞气书生’吴奇,咱俩都是‘奇’字辈,既然有缘,这一场是非打不可的。” 明思奇朝神山三老一通猛攻,虽看似轻松写意,实则已使出毕生绝学,又与盘蜒比拼内劲许久,此刻体力受损非小,他故作镇定,冷笑道:“什么煞气书生,没听说过。” 盘蜒道:“那是你孤陋寡闻,不知道我这江湖上响当当的老字号。” 明思奇道:“今日擂台上,我只与滇地各族好汉比武,如若取胜,便将其收服,你算何方族人?有何资格上来比武?” 盘蜒笑道:“你这老僧,也非滇地各族人,不也上台来耀武扬威?这阿图歌可找外援,咱们凤依族便不能叫帮手?” 明思奇怒道:“凤依族已派上神山三老,你上来又算什么道理?” 盘蜒道:“你先前说的是‘擂台旁各族好手,皆可上台’,却从未说过一族只限一人,我坐在擂台边上,帮凤依族上场,也不违你先前定下的规矩不是?” 也是明思奇一上来太过轻敌,只道在场各族好手,无人能接他“万兽大法”十招,故而所订条款对他自己极为不利,此时被盘蜒道破,他顾及面子,如何能反驳得了? ------------ 三十 逐阳跨海行世间 明思奇朝灵王众人看去,见灵王依旧儒雅而笑,非但无相助之意,更反而幸灾乐祸,他登时暴怒,喝道:“好!先将你这老匹夫撕了!”瞬间气焰冲天,茫茫真气绕于周身。 盘蜒只为救人出手,却不想真显摆功夫,况且那灵王意图不明,不如静观其变,他长长叹一口气,道:“罢了,罢了,咱俩都有‘奇’字名目,岂能互相作对,伤了和气?”说罢抓起神山二老,跳落擂台。众人见他前后言行矛盾,先勇后懦,接连笑了起来。 盘蜒将二老交给小默雪、道儿,双姝甚是喜悦,道:“多谢先生。”靡葵也微微点头,朝盘蜒投来感激眼光,抿着嘴唇,竟有些含情脉脉。盘蜒顿时浑身不自在,转身跑回阳问天处。 明思奇见吓退强敌,松了口气,心想:“不错,唯有使狠手,速战速决,令人畏惧,不战而胜。”心思急转,收摄内劲,装作困顿模样,盘膝坐下。 有一景颇族的成名高手见着良机,心下踊跃,飞身而来,笑道:“瞧我陆莹终结此恶!”这陆莹也是滇地武林一位老字号的名家,腰悬筒刀,号称陇川圣手,众人见他自信十足,皆提气欢呼。 明思奇打个呵欠,道:“原来是龙川低手来了。” 陆莹喝道:“是高是低,让爷爷教教你!”拔刀出筒,劈向明思奇,果然去势迅速,勇不可当。 明思奇陡然站起,在陆莹脑袋上一抓,真气所及,陆莹脑袋开花,人皮从头顶至脖子,霎时被他剥去。陆莹嚎啕大哭,霎时血流如河,脑袋一歪,就此死了。群雄见陆莹死的如此之惨,吓得肝胆俱裂,暗想:“这老僧装作无力,实则内劲深不可测,无怪乎那吴奇不与他相斗,原来颇有自知之明。” 小默雪心中不忍,微微颤抖,寻思:“他这剥皮手段...果然就是他害了吴奇先生。可为何两人似不认得?莫非是明思奇的同门所为?” 明思奇嘿嘿冷笑,任由陆莹流血,往地上一座,静候下一敌人。场外众人都静了下来,谁还敢主动挑战? 明思奇骂道:“一个个龟缩不前的懦夫,你们不来,我来问好了。”指着彝族问道:“你们服不服?还来不来斗?” 众人不敢强硬,道:“咱们敌不过你,此次不再上台。” 明思奇笑了一声,甚是满意,又问傣族、基诺族等长老,皆噤若寒蝉,当即服软,问到佤族时,血玉女童冷冷道:“老和尚,我偏不服。”说罢一抬脚,已至明思奇面前。 明思奇只觉这女童似曾相识,却万万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他道:“听说佤族血玉女童看似幼小,实则心狠手辣,智计深沉,武功也当世罕见,既然有胆上来,可莫怪我手下无情。” 血玉女童心道:“他出手越急,便是他疲软明证!”微微一笑,像是要说些客套话,忽然间张嘴一吐,一道血箭急飞向明思奇。 明思奇使出“蛰伏功”,手掌一拨,将那血箭挡了回去。血玉女童手一扬,收回血箭,身上血气腾腾,化作六臂,根根有六尺长短,六臂一齐打出,虎虎生风,拳力劲吹。 明思奇心中一凛,知道这邪法不容小觑,内力急转,也使出万兽大法来,向前猛扑,与血玉女童互递招式,砰砰声中,气流乱窜,木屑飞扬,斗得激烈无比。他此时倾尽毕生功力,举手投足间皆有摧枯拉朽之能,然则血玉女童忽而以血化墙,忽而以血变刀,幻化巧妙,应对有方,数十招内竟看不出胜负端倪。 众人看的心惊肉跳,暗暗叫爹喊娘,心道:“这一老一少,当世中谁人能敌?”阳问天、宋远桥等年轻有为的少侠,则在惊骇之余,以两人武功印证自身所学,顷刻间深有领悟。 突然间,明思奇一声狂啸,张嘴吐出一道金光,血玉女童“啊”地一声,身前血光散尽,明思奇大步上前,一拳砸向她脑袋。 盘蜒正欲再救,灵王一抬手,股股内力有如海浪,明思奇被那内力托起,立足不定,连连退后,直至远处。各族人见这灵王如此神通,更是胆寒:“原来此人比明思奇更为了得。” 灵王道:“血玉女童,你体内亦有灵丹,不如随我走吧。” 血玉女童蒙他相救,却仍莫名厌恶此人,道:“什么狗屁灵丹?我才不要随你!” 灵王平静说道:“你不知自身潜力,若被我激发,今后比之眼前,更是强胜百倍。只要你乖乖听话,我绝不会亏待于你,荣华富贵,养尊处优,皆不在话下。” 血玉女童骂道:“你一大把年纪,却偏偏不要脸,连我这小女孩儿都骗!你想要我陪你睡觉?那是痴心妄想。” 众人听血玉女童大放厥词,无比替她捏一把汗,深怕这灵王一怒之下,她势必难逃一死,谁知灵王轻轻一笑,不予作答。 明思奇哼了几声,将血玉女童抓起,远远抛下擂台,她此时也内力耗尽,全无抗拒之能。佤族人忙将她抱住,照顾的体贴周到。 明思奇又道:“我见她是女流之辈,饶她一条小命,但至此为止,下不为例。谁还敢上台,老衲叫他死无全尸。”说罢又在擂台正中坐下。到了此刻,擂台旁各族有头有脸的人物皆已落败,又不知这明思奇仍有多少底力,揣测之中,皆有认输之意。 阳问天忽然道:“我上去试试。” 宋远桥吃了一惊,道:“义兄,你万不可冒险,此人太过凶残。” 阳问天道:“不,不,我总觉得他虚张声势,未必还能支持,我在旁观战,似想通了.....师父所传的功夫,正要印证一番。” 盘蜒道:“你说的不错,他内力已不足一成,你需提防他前十招猛攻。” 宋远桥知若他不出场,从此滇地各族,皆要受明思奇奴役,叹道:“好,大哥千万小心。” 阳问天点头道:“我领会得。”一抖袖袍,登台亮相,众人见跑出这么个俊俏无比的少年公子,齐声惊呼起来。 明思奇为今日之事谋划已久,对各族高手皆了如指掌,一见此人,自也纳闷儿,问道:“你这小子又是哪族人?” 阳问天朗声道:“启禀前辈,在下乃滇地汉族人。” 众人一听,虽形势严峻,也忍不住当场哄笑:这汉族在滇地亦数目不少,却极少参与各族风俗之事,他说是汉族,却也有出场比武的道理。 秋羊嚷道:“我查过此人啦,他是元人的一位亲王,叫做阳问天。” 明思奇微觉惊讶,道:“原来是阳小王爷,咱们江湖中人聚集打闹,与你又有何干?”口吻竟客气了不少。 阳问天笑道:“在下恰逢其盛,本只想一睹当今少族勇士风采罢了。可是明前辈大言凿凿,要在下臣服于你,在下着实不愿,迫于无奈,唯有上台领教前辈高招。” 明思奇喝道:“你是元人贵族,与今日之事无关,还不快快下去?我怎能与朝廷中人动手?” 阳问天道:“前辈之前所说‘擂台旁各族’,在下不幸亦被囊括其中,怎算无关之人?既然前辈有退却之意,那今日之约,就此作罢,大伙儿各回各家,一应照旧如何?” 明思奇脸色铁青,寻思:“我那会儿说些造反之言,都被这小鞑子听的去了,说不得,先将此人杀了,再将他手下灭得干干净净,斩草除根。”计策已定,慢吞吞支起身子,道:“唉,既然是元人大官,这倒有些难办了....” 话音未落,盘蜒道:“往左闪!” 阳问天立时惊觉,往左一扑,砰地一声,地上木屑激飞,被打坍一角。明思奇浑身真气磅礴,步履生风,张开嘴,再一道金光吐了出来。 阳问天全神贯注,脑中自然而然浮现出那逐阳宫殿中武学壁画,那逐阳神功中有一套外门功夫,以炽热内力为根基,固本培元,化解外魔,掌力凝聚时,宛如数十层厚重棉花,可消解敌人所发内劲。顷刻之间,他心无杂念,将这掌法使出,面前内力宛如屏风,转动不休。 只听“喀拉”一声巨响,尖声刺耳,令阳问天一阵晕乎。他退后几尺,睁开眼来,见自己手掌发颤,稍有麻木,却毫发无损。 明思奇神色惊怒,不料这少年竟能挡下自己这招“华耀震吼功”,固然他连斗各方好手,内力不足,可此招使出,仍有昔日八成威势,拟定要将这少年震得七窍流血而亡,谁知竟全无效用。 阳问天欣喜若狂,正暗暗庆贺,明思奇腾空而起,蓦地一拍,掌力直撞过来,阳问天想起那“逐阳神功”中一门轻功身法,足下如踏风火轮般,倏然一动,绕至远处。 道儿见情郎施展本领,避开险情,喜不自胜,大声替他叫好。其余人也皆替他呐喊助威。 灵王神色震惊,喃喃道:“果然是....逐阳神功。” 明思奇身形一晃,已至近处,爪力如刀枪剑戟,无处不在,阳问天心念一动,双掌一竖,内力转动,宛如铜墙铁壁,铛铛几声,再度化险为夷。 明思奇怒道:“你这甚么鬼门道?”他见阳问天苦苦支撑,摇摇欲坠,正要再使奇招,将这少年击溃,谁知猛然一个趔趄,内力出岔,胸腹剧痛,哇地一声,口喷鲜血。 阳问天想也不想,一脚直踢,乒地一声,正中明思奇胸口,明思奇再也站立不住,虎躯慢慢软倒,唇边流血,怒气冲冲的望着阳问天,可却无法动弹。 ------------ 三十一 陈年旧事缓道来 阳问天心花怒放,不想自己真战胜这当今武林前辈高人。 原本苍鹰、于凡这些年所传,皆是当世罕见的功夫,他习练多年,用功不缀,虽有成就,仍远远不及周瀚海、石楠等人,如今收获这逐阳神功,竟如火上浇油,游鱼得水,在短短数日内将昔日所学激发出来,身手随心所欲,运转自如。其中原因,并非这逐阳神功胜过他旧时武功,而是他与这功夫天生投缘,稍加习练,胜过旁人钻研多年。 群雄见阳问天取胜,尽皆大喜,一时之间叫的震天响,抛掷鲜花,弹冠相庆,反复念诵阳问天大名。阳问天不敢独居大功,说道:“在下功劳微末,全是大伙儿先前耗尽明前辈功力之故。” 各族本想朝明思奇寻仇,但他坐于地上,胡须染血,双目圆睁,虎威仍在,令人心寒胆怯,再念及灵王那几人,如何敢招惹他们? 纳粟族长如释重负,偷偷擦汗,笑道:“阿图歌,你图谋落空,又险些挑起各方争端,引发仇杀,我要重重罚你,你还有何话说?” 阿图歌面色如土,道:“我....我就说不可操之过急,唉....师父啊师父,我可被你害惨喽。” 就在这时,灵王起身,率众人轻轻一动,已在擂台上站定,伸手一抓,将阳问天手腕紧握,饶是阳问天练功有成,可仍躲闪不开。灵王运功一探,笑道:“上回偶遇,阁下功力尚浅,眼下逐阳神功已深有火候。” 众人都想:“逐阳神功?那是什么功夫?” 灵王将他放开,阳问天浑身冒汗,心力衰弱,仿佛生了一场大病一般,他惊恐想道:“这灵王武功远胜过明思奇。” 灵王又转向明思奇,道:“明思奇,你眼下死心了么?依照约定,你不再是我义兄,而当归顺于我。” 群雄听得明白,心想:“原来此人与明思奇结义,乃是权宜之计。可这结义誓言,岂能说改就改?” 明思奇怒道:“你落井下石,有什么光彩?老子比武输了,从此隐退,岂会当你的爪牙?你打听打听,我明思奇生平服过何人?” 灵王道:“你先败给张三丰,又败给了我,如今更败给这无名小卒,如此冥顽不灵,脸皮倒也厚极了。”说罢在明思奇背上一拍,明思奇闷哼一声,终于晕厥。 灵王见巫师等人意欲散去,道:“且慢!巫师,在下仍有要事。” 众人暗暗叫苦,心想:“这魔头比明思奇更难缠数倍,他又有什么话说?” 靡葵沉吟道:“先生,纷争已了,你还有何图谋?” 灵王指着小默雪道:“你麾下这位侍女,体内有罕见的灵丹,若我猜测不差,她正是凤依族百年罕见的天灵者,她留在此处,大材小用,还请令她跟随于我。” 小默雪惊呼一声,巫师怒道:“你胡说甚么?就算她是天灵者,将来要做本族神圣首领,如何能随你而去?” 灵王叹道:“本人不愿强人所难,你将她交给了我,我便帮你个忙,替你将鬼灵族上下屠灭如何?” 凤依族数千年来,与鬼灵族毗邻而居,守护神山,关系虽不紧密,但可谓唇亡齿寒,听他说出此言,更是惊怒,巫师摇头道:“你若要除灭鬼灵族,咱们凤依族绝不答应。” 灵王笑道:“假仁假义,惺惺作态,那鬼灵族绝非与世无争的善类,我这提议,对诸位有极大好处,诸位当真不识好歹了。” 他转过身,拍了拍手,道:“来吧。” 人群之中,走来三人,其中两人身子圆滚滚的,白发白须,憨态可掬,这两人身前,押着一人,已被五花大绑,众人定睛一瞧,见是一位皮肤苍白的英俊少年。 阳问天、宋远桥齐声喝骂道:“三弟!”原来这人质正是白铠。 巫师面无人色,颤声道:“你....你捉这位公子做什么?” 灵王道:“这位公子正是鬼灵族的奸细,我瞧他偷偷摸摸混在人群之中,定是图谋不轨,他当是鬼灵族逐阳邪教的重要人物。” 阳问天怒道:“你血口喷人,快放了他!” 靡葵强自镇定,道:“这位白铠公子,是一位鬼灵族的贵客,在我族中养伤,怎会是什么邪教信徒?” 凤依族人都想:“依照族规,鬼灵族人不得入咱们山寨,可若得巫师首肯,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想到此处,也不在意。 灵王道:“诸位恁地不知轻重,若处置不当,这逐阳邪教真不知会做出何等暴行。”说罢凌空一抓,众人以为他要捉白铠,谁知血玉女童大声尖叫,娇躯如箭,已落入灵王掌握。他离血玉女童有十丈之远,这一手隔空取物,当真出神入化,有如仙法了。 灵王再一转身,袖袍扫动,小默雪、阳问天如落入锁链,也顷刻间被他拉至身边,两人奋力挣扎,却如何能摆脱得了? 道儿急喊:“妹妹,问天!” 巫师指着灵王怒道:“快放开他们!不然莫怪我不客气了!” 灵王道:“这三人体内皆有极纯厚的灵丹,若不能为我所用,正是暴殄天物。诸位莫慌,我并无加害之意。” 盘蜒心想:“这灵王武功了得,在此凡间,怕鲜有人能制得住他。他劫走小默雪,我该...该出手救她么?” 灵王见远处有人以弓弩对准他,手指一点,瞬间一道黑光刺了过去,那人惨叫一声,双目着火,从高处跌落。那人身旁护卫心中惊惧,忍不住一箭射出,灵王对准那弩箭一弹,声如振弦,弩箭返回过去,另一人被利箭穿心,当即身亡。群雄齐声“啊”地大叫,仿佛见到魔鬼妖怪一般。 灵王叹道:“诸位凡人,虽非我一族,我却无心伤害,还请听我相劝,莫要急着寻死。” 巫师沉住气,说道:“阁下振振有词,到底有何道理?” 灵王抬起头,眯起眼,望着斜阳,神色惆怅,稍愣片刻,道:“据传数百年前,江湖上兴起一极恶邪教,名曰‘逐阳’,各位可曾听闻过么?” 靡葵道:“咱们远山荒地,孤陋寡闻,不曾听说。” 灵王道:“这逐阳邪教的起源,便在这抑天山中,其中几位厉害人物,出了深山,行走江湖,蛊惑人心,若见到可造之才,便传授一门‘逐阳神功’,习练之人,武功大进,却从此对逐阳教的教主死心塌地,替他杀人,献上魂魄,各自手上沾满鲜血。各位评评理,这逐阳教的教徒,算不算罪大恶极?” 盘蜒想起抑天山中那隐秘皇宫之事,确与这灵王所说吻合。阳问天暗觉不适,心想:“我练这逐阳神功,莫非真的凶险异常?” 靡葵却全不知情,道:“这抑天山中,自来唯有鬼灵族,哪儿来甚么逐阳教?你无凭无据,心存偏见,自说自话,还讲不讲理?” 灵王苦笑道:“只因那些逐阳教徒,正是鬼灵族的人。他们发展教徒,也最终都带回抑天山中,敬奉那逐阳教主。” 靡葵等凤依族人齐声道:“你说谎!鬼灵族何时出过这事儿?”“就是,若当年真有此情,咱们又岂能不知?” 灵王指指自己,道:“我乃是江湖中一极隐秘的‘崖江派’掌门人,这崖江派源远流长,神通广大,却从不涉足江湖争端,但若世上出邪魔外道,妖魔鬼怪,我崖江派便非管上一管不可。当年有一门人名叫‘甘胆照’,他顺藤摸瓜,潜入抑天山中,找到那邪教老巢,随后他回到外头,召集好手,大举进攻,终于将这逐阳教彻底毁了。 只是苍天无眼,湖下突然热气升腾,火山发怒,封住出路,崖江派众人中,唯有我活了下来。” 众人都不相信自己耳朵,互相询问:“他说什么?他说自个儿活了几百年?” 灵王道:“我受伤太重,逃回崖江派中,钻入地下冰窟,浑身冰冻,睡了许久,二十多年前,天地异变,我才苏醒过来,回到世上,见这世道已改朝换代,面目全非,咱们崖江派的人,也已死的干净。 只是崖江派虽亡,这逐阳邪教却似仍然健在,我四处打探,听闻这抑天山左近有火纹疯子出没,这些疯子掌心火热,举止癫狂,正是习练逐阳神功走火入魔的症状。我于是找齐帮手,来此查探究竟,果然不出所料,这位....阳小王爷,果然身负逐阳神功的造诣。” 众人一齐望向阳问天,目光疑惑,阳问天唯有承认道:“不错,我误打误撞之下,闯入一地下宫殿,见到壁画,上头刻有这逐阳神功的法门。” 这等古时绝世神功,从来是习武之人梦寐以求之物,此言一出,登时引来轰动,不少人神色羡慕,目露贪光,心底暗骂:“这小鞑子出生富贵,相貌秀气,运气本就太好,怎能还得此功法?真是岂有此理,气死我也!” 灵王喜道:“以往我审问的逐阳邪教教徒,对这神功都所知不全,你竟学过原本功夫?当年我等与那逐阳教主相斗,数人围攻,皆负重伤,才惊险将他杀死,这逐阳神功.....效用如神,好生了得,你快些将功夫给我背出来。” ------------ 三十二 红水池中美人醉 阳问天心想:“这人一副世外高人模样,谁知也贪图秘籍,神态好生丑陋。”道:“我所记...不全,且那神功并非文字,而是图画。” 灵王道:“你是如何进入那宫殿的?再领我去一趟。” 盘蜒接着喊道:“那宫殿中再无一活人,我瞧出那壁画邪气森森,已将其捣毁。” 灵王稍显沮丧,叹道:“如此倒也罢了。”看看白铠,又问道:“鬼灵族的,当年逐阳邪教兴起于抑天山鬼灵族中,如今这火纹疯子肆虐山野,杀人害民,定然是此教死灰复燃之故,你们鬼灵族中,可有这邪教教徒么?” 白铠急道:“哪有此事?我长这么大,不曾见过甚么邪教。” 灵王见他神色并未作伪,思索道:“或许是你并不知情,想当年那逐阳邪教在抑天山中修建宫殿,耗费人力时光,这等大事,都在鬼灵族中全无记载,可见定有人作梗,篡改史册,那逐阳邪教埋藏很深哪。” 宋远桥、阳问天暗暗心惊,想:“那文士一族手段狠毒,没准都是那逐阳邪教里头的?” 巫师喝道:“甚么逐阳邪教、崖江派的,咱们不愿追究,你快将小默雪、血姑娘她们放了!” 灵王微微一笑,说道:“他们非随我去不可,否则一身潜能,就此埋没,岂不可惜?至于这白铠小子,当引我去剿灭鬼灵族。” 道儿喊:“放下他们!”施展道雪拳法,纤臂圈转,打向灵王,灵王看出门道,喊:“好功夫!”轻轻一掌推出,忽然间,道儿被人从后一拽,飞上了天,地面轰隆一声,炸开径长数丈的坑洞,众人“哇哇”大叫,惊魂不定,道儿落在远处,一回头,见是“吴奇”救了她。 她心中感激,又想:“这人怎能有这般怪力?单此一掌,怕百来人都抵挡不住。” 灵王飞上半空,双掌翻飞,如捉燕雀,但掌力朝八方打去,只听东面砰砰炸裂,西面隆隆晃动,众人稍被波及,立时被擦伤打残,惨状不堪。他麾下部属抓住小默雪、阳问天、白铠、血玉女童,飞身而去,眨眼间已不见踪迹。 宋远桥、道儿虽并未受伤,可也被震得晕晕乎乎,筋麻骨软,修养一会儿,但见周围死伤众多,哭喊声不绝于耳,皆感愤恨。宋远桥足下生风,快步追出,道儿也不甘落后,直往外闯。 巫师忙道:“周大侠、石教主,还请施以援手,救救他们!” 周瀚海、石楠面有愧色,周瀚海道:“靡葵巫师,在下万不是这灵王敌手,只怕连他手下任一人都未必敌得过,即便追上,徒然送死,咱们还当从长计议。” 石楠也道:“是啊,这灵王如此强横霸道,咱们需得找中原的‘过江龙’赤大侠,‘彩凤凰’文女侠,或是武当的张道爷出面,方能制得住他。” 巫师念及爱徒、爱子,心如刀割,泪水夺眶而出,其余各族人事不关己,无颜逗留,陆陆续续的离去。凤依族人皆感恼恨,却也无法埋怨。 盘蜒道:“巫师放心,我设法救他们回来。” 靡葵“啊”地一声,双目流转,水汪汪的望着盘蜒,道:“你....你真的....能成么?”语气竟颇为缠绵仰慕,真仿佛妻子嘱托丈夫一般。众族人见她脸色红扑扑的,都想:“巫师定急坏了,她一贯庄重肃穆,怎地眼下露出这等小女儿的表情声音?” 盘蜒干笑道:“你自管放心,老夫何时令你失望过?” 靡葵想起两人一夜荒唐,当晚仍有哀怨愤恨,此时唯留下依恋不舍,“嗯”了一声,道:“先生自个儿小心。” 盘蜒劝她放心,施展轻功,出寨追赶去了。 他不徐不快,翻山越岭,奔行约莫半个时辰,见宋远桥、道儿在前头胡乱找寻,盘蜒招呼一声,两人见到是他,心中一宽,稍释重负。 盘蜒问道:“赶上了么?” 宋远桥指着地上脚印,说道:“他们全不遮掩,总能赶上的,可这灵王....灵王这等功夫....” 道儿想起妹妹、情郎,急得哭出声来,道:“单凭咱们三人,是万万敌不过他的,可他有恃无恐,咱们追上去也....也是送死。” 宋远桥急的一跺脚,道:“他出重手伤人,便是令大伙儿吓破胆子,不敢追击,以他功夫,就算要杀光在场所有人,只怕也非难事。” 道儿问道:“宋道长,都说中原武林高人之中,首推武当张三丰道长,你武当派可有传讯之法,将他速速叫来?” 宋远桥道:“师父在万里之外,极少下山,正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况且....况且这灵王功夫....” 道儿脸上变色,道:“连三丰大师都胜不得他?” 宋远桥叹道:“我不曾见恩师武功全貌,然则....这灵王...”他见灵王武功石破天惊,百尺杀人,不费吹灰之力,这等玄妙功夫,真是闻所未闻,远超常理,不由得心里没底。 盘蜒拍拍两人脑袋,道:“这叫‘坟头说鬼话,自己吓自己。’船到桥头自然直,他们不将咱们放在眼里,便是咱们的可趁之机。” 道儿喜道:“先生有法子么?” 盘蜒道:“先追上再说。” 两人信心大增,不忙气馁,道儿是打猎追踪的好手,而灵王众人则全不遮掩,这丛林纵然茂密,但道儿却总能找到蛛丝马迹,跟上线索,如此不停前行,约莫到了大半夜,道儿见着一处脚印,当是离去不久。 她紧张起来,低声道:“他们就在这儿啦。” 盘蜒抬头四顾,默想逃跑路线,说道:“咱们按兵不动,等敌人自己生乱,咱们就可逃出。” 宋远桥奇道:“灵王他们会窝里反么?” 盘蜒道:“我瞧他群手下,各个儿诡异,须得遏制杀心,否则心神大乱,难以自控。今个儿灵王杀了太多人,他自己尚且不知,待他们一入眠,症状便会发作。” 宋远桥、道儿听他说的斩钉截铁,胸有成竹,一颗心砰砰直跳,只盼他所说为真,并非想当然的念头。此时,林中百兽夜行,吼声不断,灵王等人功夫再高,隔着老远,也未必能听见三人靠近。 三人来到一座小山坡上,见黑夜密林之下,有一大火堆,灵王等人围着歇息。小默雪、白铠、阳问天、血玉女童都被点中穴道,一动不动,而那明思奇则被绑得严密。 宋远桥、道儿皆用疑问的目光看着盘蜒,盘蜒低声道:“耐心等着,自有机会。”两人无奈,唯有继续潜伏。 盘蜒闭上眼,施展太乙之术,心神延伸,转转悠悠,来到血玉女童心中。这少女模样的女子也在盘算脱困之策,可也怕极了灵王,已有投降的念头。 盘蜒道:“小姑娘,你还记得我么?” 血玉女童想要呼喊,但顷刻间嗓门堵住,宛如鬼压床一般,她心中急想:“你是谁?” 黑暗之中,盘蜒将形象投入血玉女童心中,那最初的、梦中的形象,那是太乙的样貌。 血玉女童在心底厉声尖叫,惊骇之下,心脏险些停跳,她心中道:“你....你....是当年囚禁我数十年的那个大恶人,是你将我变作....变作妖怪...” 那是盘蜒的罪孽么?那是一场梦,梦中的他是个凶残的疯子。疯子犯错,能算在盘蜒头上吗? 不,莫要推脱,你既是太乙,太乙既是你。太乙将这少女囚禁在不见天日的阵法中,引发她体内妖气,令她成为不老不死的魔鬼,令她丧失了爱人,变得丧心病狂,心意歹毒。 但她也收获了好处,她从此不会变老,也不会死,她再不会受人欺压了,因为她心中住着个魔头。 那嗜血好杀的血妖。 盘蜒问道:“你眼下很温顺,很乖巧,是甚么人救你解脱了?” 血玉女童对“太乙”畏惧无比,不敢不答,她道:“是....是一位身上冒着红光,厉害无比的大哥哥。” 盘蜒知道那人就是苍鹰,他心底恼怒:“我犯下的罪,为何要此人替我消除?” 他问道:“如今这灵王又困住了你,他有何图谋?你清楚么?” 血玉女童身子发颤,仿佛生了热病,她心想:“他...他只说要我释放本性,修炼体内灵丹本元,随他一道修仙成神。” 盘蜒道:“他要修仙成神?你愿意随他走么?” 血玉女童道:“不,我一万个不愿,我不想再受人掌控啦,就像你当初....当初害我一般。” 盘蜒道:“我没害你,我助你长生不老。” 血玉女童道:“可....可你用刀割我皮肤,将毒水注入我嘴里,把我浸泡在尸液中,许久许久,不让我见着太阳。” 盘蜒声音低了下去,他道:“我....过去是个混账,但我会补过,我这不来救你了么?” 血玉女童道:“你能救得了我?你能胜得过灵王?” 盘蜒道:“你得自己救自己,对不住,小丫头,你身子里仍有一处隐秘,且让我借用这手段,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 血玉女童感到无边的恐惧,她道:“你想....将我变回红石神?” 盘蜒道:“最后一次,最后一次,这是你身上仅存的诅咒,我解除了它,你便自由了,从此以后,你不再是血妖,而是个漂漂亮亮,正正常常的小丫头。” 血玉女童无法相抗,唯有紧闭双眼,咬牙忍耐,她感到体内血液翻腾,肌肉撕裂般疼痛。 她醒来后,仰天尖啸,身躯巨变。 ------------ 三十三 帐中偷睡悄张看 灵王等人本已安睡,突然听得这等吼声,心头巨震,登时醒来。只见血玉女童身躯急剧变化,成了一浑身血红,无目巨口的妖怪。秋羊、韩霏等见此情形,不禁魂飞天外,隐隐想起自身上似也曾附有怪物,只是一时之间,记忆模糊,想不起来详细情形。 灵王冷冷说道:“原来你体内灵丹,竟能生出这等异变来。”他只能感应旁人体内“灵丹”,却不知其中暗藏玄机,见此怪凶恶,一时小心防范。 血玉女童神智全无,张嘴一吐,霎时一股红雾飘飘洒洒、铺天盖地而来,众人心知有异,各自躲闪。灵王袖袍一拂,将眼前雾气拨开,顺势一掌拍了过去。 刹那间,那血妖多臂抓出,那雾气聚拢,变作大量红枪,一股脑刺向灵王。灵王双掌抱圆,厉声高呼,内劲盘旋,化作一亮晶晶的圆球,碰向红枪,崩崩声中,将红枪纷纷挡开。 他一闪身,到了近处,一脚踢向血玉女童。血玉女童横臂一挡,一声巨响,被灵王踢了个东倒西歪。 灵王身形飘荡,浮空飞行,双足笔直朝血玉女童踩下,血玉女童急忙一撑避开,咔嚓一声,地裂石开,她惊险躲过此招。 这血妖乃是远古时极凶恶的妖魔,尔后得魔神蚩尤散裂之魄,更有兴风作浪,翻江倒海之能,可眼下那散魄早被夺走,一身妖法大打折扣,此时能够重新变化,乃是盘蜒庄周梦蝶之效,她功力不足,自然不是这灵王对手。 她再出诡异飘忽的邪法,一一被灵王破解,过二十招,灵王猛地一突,掌力如刀般斩落。 就在紧要关头,血妖惨叫一声,身子再度缩小,变作柔弱少女。灵王一愣,依旧痛下杀手,陡然间,他反而放声痛呼,一回头,立时目瞪口呆。只见一巨大虎妖现身身后,双掌亮出利爪,指尖染着血肉,正是这虎妖将灵王抓伤。 灵王怒道:“明思奇,原来你那灵丹也可变作妖魔!我饶你性命,你反而恩将仇报?” 明思奇霹雳般大吼一声,口吐金光,直如炮弹般打来。灵王出手一挡,将那金光弹至一边,身形一晃,招式如风,打向明思奇。明思奇不愧为武学宗匠,虽体形巨大,身手倒极灵活,一招一式,破绽极小,一时间竟与灵王斗了个旗鼓相当。灵王其余手下在旁观战,并不出手相助。 不久,血玉女童周围血雾缭绕,弥漫山谷,遮住众人身影。宋远桥、道儿看到此处,惊喜交加,都想:“果然被吴奇先生料中了!” 盘蜒暗中推波助澜,将那血雾搅拌的密不见物,摸索过去,解开小默雪等人穴道,低声说:“跟我来。”又抱起血玉女童。小默雪、阳问天、白铠心头感恩,匆匆跟他跑开。 冲破血雾,与宋远桥、道儿碰头,众人相见,无不欣喜。盘蜒道:“那明思奇挡不了多久,小默雪,你使鳝鱼之术。” 小默雪登时醒悟,感应林中气息,使出那构地文书中的鳝鱼法术,将七人行迹隐去,小心往远方奔逃。众人陷入隐形中,只感新奇,却又甚是钦佩。道儿小声说:“想不到这构地文书真如此神妙,早知我就好好练啦。” 盘蜒道:“姑娘只怕难以练成,还是费心钻研武学为妙。” 道儿做了个可怜兮兮的哭脸,道:“先生说话好生绝情,好生偏心。” 盘蜒笑道:“这紧要当口,少来撒娇。” 走了不久,身后传来猎猎风声,只见那灵王飞奔而过,身形之快,有如离弦之箭,他那些属下也狂奔追随,暂时追赶不上。众人缩在树下,连大气都不敢喘,总算未被发觉,待追兵走远,这才重重松了口气。 小默雪道:“那明思奇呢?” 道儿说:“你还担心这他?若不是这老秃驴惹事,怎会将灵王惹来?” 小默雪神色不忍,道:“可他毕竟救了大伙儿性命.....” 道儿笑着说:“真正救了大伙儿的,是这位神机妙算的吴奇大仙。”众人连声称是。 盘蜒摆摆手,示意安静,伏在地上听了半晌,才道:“灵王气急败坏,埋头急追,已冲出好几里地,咱们反其道而行之,叫他跑的越快,离得越远。 小默雪、道儿见灵王冲向凤依寨方向,不禁忧心忡忡,盘蜒又道:“这灵王还有些高人风范,他自个儿丢失了人,绝不至于迁怒寨民。只是诸位暂且不可回寨了。” 道儿说:“咱们本就有周游天下的志向,如此一来,岂不正好?妹妹,咱们这就上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再不受族规所限。” 阳问天喜道:“正该如此,咱们大伙儿结伴而行,游山玩水,岂不痛快?” 小默雪想起从此要与故乡诀别,此去不知多久才能返回,心里不免惆怅,但道儿在旁相劝,她拿得起,放得下,事已至此,当机立断,将忧愁埋藏心底。 白铠突然急道:“我....无论如何得回鬼灵族一次,知会大伙儿这灵王图谋,他以为咱们鬼灵族是什么‘逐阳邪教’,若真闯进山中,真不知要杀多少人。” 阳问天、宋远桥侠义为先,小默雪、道儿也甚是善良,当即齐声道:“那好,咱们一同走上一遭。” 盘蜒无奈一笑,道:“各位,鬼灵族视小默雪为恶兆,若一同回去,进退两难,可别被那灵王堵个正着。” 阳问天苦苦思虑,道:“既然如此,咱们不可一走了之,不如....不如....回到抑天山中,与鬼灵族联手,同这灵王好好斗上一斗,鬼灵族勇士千万,加上咱们几个,若布置得当,叫这灵王插翅难飞。待彻底将这恶徒杀了,咱们再去向天涯海角。” 白铠喜道:“多谢义兄成全!我定竭力劝劝爹爹。”其余人也深感赞同。道儿抿嘴笑道:“阳哥哥,想不到你练了那逐阳神功,人也变得好生英勇呢。” 阳问天叹气道:“没准儿我眼下威风凛凛,雄心壮志,待会儿丢盔弃甲,脚底抹油呢?” 众人说定,即刻折转,行向抑天山方向,小默雪这鳝鱼之术虽借用乾坤灵气,可自己仍极耗心力,不久难以支撑,撤去法术,众人如常而行。 忽然间,血玉女童低哼一声,睁开眼来,见自己躺在一老儒生怀里,身上罩着一层薄薄毯子,里头空无一物,登时羞红了脸,朝盘蜒怒目而视,道:“老色鬼,你把我衣服弄哪儿去了?” 盘蜒道:“我救起姑娘时,姑娘衣物破损,无法再穿了。” 血玉女童一脚踢向盘蜒,盘蜒脑袋一斜,她一个凤凰盘旋,落地站稳,气度沉着,凛然而不可冒犯,只是她外貌幼小,这般作态,反瞧着有分外滑稽可爱。 她看看小默雪等人,脑袋沉沉,猛地想起来,道:“是我....救你们出来的!” 众人心想:“这女孩儿体内有可怖的妖怪,连灵王一时都被她闹得手忙脚乱。”虽感激她掩护之恩,却忍不住目露畏惧。 血玉女童瞧出众人眼神猜疑,心头有气,道:“咱们各走各路!还我件衣衫来!” 盘蜒道:“姑娘,你这等形貌太过显眼,那灵王要捉你,反而更容易些,不如与大伙儿同行,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血玉女童仰天大笑,说道:“你们几个晚辈后生,加在一块儿,也敌不过灵王一根指头,我随着你们,不是我受照应,而是我照应你们。可本姑奶奶偏偏不愿,告辞,告辞了!”说罢身子一闪,小默雪感到上身一凉,外套长裙都被血玉女童取走。她羞不可抑,白铠忙脱下长衫,让她穿上,小默雪心头一暖,连连道谢。 血玉女童皱着眉头,摆弄那长衫长裙,她身子矮小,无论怎般折约,都不合身。她又不懂裁剪之法,只闹得满心不耐。 盘蜒道:“咱们要去鬼灵族居所,那儿或有合身衣衫....” 血玉女童满肚子火气,想起自己被这老头儿抱了许久,被他捏手捏脚,定受了极大委屈,登时怒气发作,喝道:“谁要听你这老贼的话?你抱我身子,我便折了你骨头!”双手一摆,就要出招,众人吃了一惊,知道这女童武功太高,赶忙齐声相劝。 倏然间,血玉女童神色困惑,愣愣瞪着盘蜒,神色如在做梦,阳问天奇道:“血姑娘,你为何发呆?” 血玉女童心生感应,本能生出恐惧来,占据她的心,折磨她的魂,她脑子纷乱,记忆深处那最恐怖危险的人儿浮现在眼前,她忍不住发抖,可发觉身子已被僵住,脸上表情更仿佛化作了石头。 盘蜒也已察觉,以太乙法术定住血玉女童,立时道:“不许道破,脸上不许露出丝毫迹象。” 血玉女童咬牙道:“大恶人,大恶人,你....你还活着?” 盘蜒道:“我本是偿还旧债而来,可你若不听号令,我随时可带你回红水石村中。” 血玉女童无声尖叫,她绝不想再陷入那永恒般的囚笼,她急道:“我....我答应你。” 盘蜒道:“好,我放任你自由,可你若稍露形迹,莫怪我手下无情。” 血玉女童怯生生的答应,盘蜒松开禁锢,她身子一摇,慢慢软倒,盘蜒身子一弯,再度将她抱起。 小默雪问道:“血....血姑娘,你身子仍不舒服么?” 血玉女童“嗯”了一声,道:“就让他....抱着好了,他年纪太老,我放心的下。” 众人见她终于想通,这才安心下来,阳问天笑道:“吴奇先生是正人君子,姑娘何须多虑?” 血玉女童在盘蜒手臂中转了个身,背过众人,偷偷看盘蜒的脸,心中暗想:“他若真是以往那人,又无心加害我,与他待在一块儿,便是世上最安全的事。即便那灵王追来,我也万万不用怕了。” ------------ 三十四 幽幽火烛映俏颜 白铠心下焦急,引众人朝抑天山外那湖泊赶去,行至天明时恰好抵达。阳问天道:“咱们并无那面罩,如何能下水?” 白铠道:“我有法子与族中人通气。”从岸边拔数十根芦苇,编织成蚱蜢模样,放入水中,旋即沉没无影。 众人无奈,此时唯有等候音讯。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小默雪霎时站起,脸色害怕,道:“有人来了!” 话音未落,只见一高大身影飞速而来,眨眼间已至近处,众人见那人正是灵王,不由得身子一震。 灵王奔走了一夜,形貌狼狈,呼吸稍乱,一众属下并未跟随而来。众人各持兵刃在手,神情慎重,摆开架势。 灵王冷笑道:“不出所料,尔等果然要回抑天山通风报信。” 白铠大感懊悔:“我一意孤行,乱出主意,如今可害惨大伙儿了。”握紧一柄匕首,想着该如何与灵王拼命。 血玉女童大着胆子,扯盘蜒胡子,传声问道:“你有把握胜他么?” 盘蜒传声答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不可出手,但要助你胜他,倒也不难。” 血玉女童嗔道:“紧要关头,你仍要我替你卖命?” 盘蜒漠然道:“你当我是什么人?你本就在我掌控之中,不指使你,又指使谁?” 血玉女童哼了一声,惧意涌起,不敢声张。 阳问天道:“放着大伙儿都在,合力与他拼了!” 灵王身子一转,霎时狂风旋转,内劲如壁,朝外急速扩张,阳问天、宋远桥、道儿、小默雪一齐出手抵挡,使出吃奶力气,与那劲风一碰,只觉敌人力道大的匪夷所思,痛呼一声,手臂酸麻,气血动乱,被震得飞退出去。 白铠猛然一跃,一招“交相辉映”,匕首左右划动,全力扎下,灵王步伐一错,身法轻灵曼妙,宛如舞蹈,在白铠胸口一捺,白铠气息一闭,跪倒在地。 灵王若要杀人,实是轻而易举,但他怕损坏这几人体内灵丹,不愿痛下毒手。他手掌罩住白铠,道:“尔等若想活命,还不发誓效忠于我?” 盘蜒放脱血玉女童,正想助她击败强敌,突然间,只见近处林间,又有一人缓缓走出,盘蜒微微一愣,拦住血玉女童。 众人看清这人模样,一齐惊声呼喊,心惊肉跳,原来此人形貌太过可怖,令人发毛:他满身焦黑,曾被烈火烤过,皮肤烧糊,一半粘稠,一半结疤,身子瘦弱,皮包骨头。可他身形瘦高,比灵王更高了半个头。 灵王瞧出此人体内也有灵丹,心头一喜:“想不到运气这般好,这林中部族周围竟有这许多灵知之辈。”问道:“你又是何人?” 那人不答,盘蜒道:“他是个火纹疯子。” 灵王变了脸色,高声喝道:“你是逐阳神教的人?” 那人身后又有一人现身,那人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一身红服,头戴红冠,长发飘飘,双眸如红玉血石,红光闪烁,样貌也英气勃勃,俊秀之处,竟不在阳问天之下。道儿心想:“我那情郎这等样貌,世上竟有人能与他旗鼓相当?”不由得好奇此人身份。 这公子衣衫红火耀眼,可声音冷漠如冰,他道:“阁下猜得不错。” 众人都想:“原来世上真仍有逐阳神教?” 灵王将白铠一推,白铠落到一旁,他神情严厉,道:“那你自然是此人的上司了?你是逐阳教的护法?” 那公子目光沉着,淡然说道:“我正是逐阳教教主,阁下可叫我逐阳。” 灵王叹道:“原来是逐阳教主,在下崖江派掌门灵王。许久以前,贵教之中,也有一人,自称逐阳,我当年学艺未成,单独一人,不是他的敌手。阁下年纪轻轻,不知武功比之先辈,高低如何?” 那逐阳教主道:“我练成逐阳功法,可火候尚浅,自然不及前辈英雄了。” 灵王笑道:“咱俩一进一退,阁下以逸待劳,咱俩还可斗上一斗!” 逐阳教主摇了摇头,指了指先前那烧伤的巨汉,道:“此人乃我坐下护法,名曰伏火,伏火,你去与这灵王较量。” 伏火闷哼一声,刹那间,皮肤缝隙之间渗透出油腻来,皮层五彩发亮,那油腻一触阳光,登时激发火焰,翻翻滚滚。他魁伟身躯闪动,一拳打出,火光喷溅。 灵王手掌一握,将那火光化解,发出扑地一声,伏火停步不前,两人身子都是一晃。伏火喉咙中发出哀鸣,手掌往下一压,一道火环从他身朝外攘去,灵王再推出一掌,硬生生将那火环逼回。 这两人一交上手,一时之间,拳风掌力,笼罩数丈之远,内劲纵横,林中瞬间大乱。巨汉身上火焰升腾,举手投足之际,热气滚滚而至,打在树上,立时引发大火,打在石上,蓦然大块焦痕,威力之强,叫人胆颤。可灵王身形飘忽,一招一式皆极为精妙,内力无形中迎了过去,总能抑制这巨汉火焰,使他功亏一篑,难以见效。 灵王本来身手胜过这伏火,体内真气也甚是充沛,可这一天来奔波跋涉,消耗不小,而这巨汉一身蛮力,身上那邪火更是强横,灵王纵然占了上风,想要取胜,着实不易。两人你来我往,见招拆招,斗了两百合,灵王骤然身子倒飞,横肘打向那逐阳教主。 他这一招变化奇特,全无半点征兆,而攻势奇快奇猛,出乎众人意料,但那朱阳教主面前光轮转动,好似个小太阳一般,砰地一声,灵王与逐阳各自退了一步。阳问天认出这正是逐阳神功的防御之法,不禁心头一热,感到亲切。 灵王看看那伏火,又看看那逐阳,眉头紧皱,知道这两人都不易对付,今日孤身一人,若这许多对头一拥而上,倒也棘手。他苦笑一声,道:“好,今日是我栽了。”更不多言,运转轻功,霎时已在数十丈之外。 众人见这大魔头终被逐走,心头宽慰,迎向那逐阳、伏火,躬身施礼,道:“多谢两位高人救助之恩。” 那逐阳教主看了看阳问天,冰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你也练成了逐阳神功?” 阳问天忙道:“在下如何敢说这‘练成’二字?只是机缘巧合之下,于此下过一番苦功罢了。” 逐阳道:“练与练成,虽只少了一字,相差一天一地,你非但练过,且已度过难关,今后以此为根基,前途进境,不逊于我。你愿不愿投入我逐阳神教?” 阳问天面露苦恼,道:“恩公看得起我,令我好生光荣,可我阳问天已是.....明教中人,不愿背弃信仰,转投他神。” 逐阳脸色不快,道:“你既然练了逐阳神功,命运已定,岂能再信奉异端?明教之圣火,远逊于我逐阳之日光.....” 伏火缓缓道:“主人,我是否要折磨此人?” 阳问天吓了一跳,暗想:“我这些时日可是撞了鬼?先是于凡叔叔,又是灵王,再是这逐阳教主,一个个儿逼得我快要上吊了。” 逐阳摇头道:“走吧。”话音刚落,两人皆已无影无踪,竟不再多劝一句。 众人再度逃过一劫,心中仍惶惶惴惴,小默雪知道盘蜒见识最广,问道:“先生,怎地真跑出个逐阳神教的教主来?” 盘蜒略一考量,道:“灵王先前所言,只怕并无虚假,这逐阳神教与抑天山左近火纹疯子确有极深关联,数百年前,逐阳神教虽被剿灭,可仍有余孽残留,眼前这逐阳教主,正是那残留邪教的头目。” 白铠大声道:“他正是咱们族里火焰劫的罪魁祸首!先生,你瞧出此人武功家数了么?” 盘蜒道:“他一身武功,正是从那逐阳壁画中学来,与小王爷如出一辙...”说着朝阳问天看了一眼,阳问天不听盘蜒教导,偷偷记忆武学,心中有愧,低下头去。 盘蜒又道:“然而此人身上虽金光璀璨,晃人眼珠,可他脑后却有鳞片,他曾是鬼灵族人。当年抑天山被埋皇宫中的邪教教徒,应当也是鬼灵族的族民。” 白铠张口结舌,万难置信,却难以反驳。 众人正反复猜测这逐阳相救意图,身后水声泊泊,一群甲胄披身的鬼灵族人走了出来,众人见状,不由得小心起来。 当先一人,正是鬼灵族的首领,白铠的父亲,当年那靡葵巫师的情郎,按理此人年纪也不算太老,可白发苍苍,皱纹重重,看来已是七老八十之人。 白铠心中激动,跪地喊道:“爹爹!” 那首领甚是慈祥和蔼,哈哈笑道:“孩儿,你平安就好。”语气显有几分后怕。 盘蜒、小默雪对此人暗中鄙夷:此老者不顾爱人,全无担当,害苦了靡葵一生,却从未动念慰问看望,虽说他身份尊贵,地位崇高,不可轻举妄动,但二十年间不曾相见情人,心肠真如铁石一般。 白铠道:“爹爹,孩儿数日前被圣刀祭祀追杀,迫不得已,方才出逃。文士一派占卜者信口胡言,煽动民心,更与一邪教勾结,爹爹莫要偏信。” 那首领叹道:“孩儿放心,我已查明真相,调动大军,将那圣刀三老与文士一族谋逆全数收押了。” 众人喜出望外,都想:“这老头不动声色,实则手段精明,是个厉害角色。” 盘蜒心中一动:“他听到‘邪教’二字,竟然不如何惊讶?他早知道文士一派是逐阳邪教么?” ------------ 三十五 一步一步入毂中 盘蜒心念电转,又想:“他先前见到白铠,语气显有些担忧。老子担心小的,本是人之常情。然则白铠在湖水旁报信之后,先是那逐阳教主现身,尔后这首领前来,这未免太巧合了些。嗯,这元老首领之所以忧心,是他早在水下观战,怕逐阳、白铠敌不过灵王之故。” 那逐阳是此人招来,又或者此人听逐阳使唤。 灵王所料确切,这鬼灵族定藏有逐阳教的人,可却并非文士一派,而是这白铠的武士一族。 盘蜒虽想通此节,可却并无凭证,料来说出也无人相信,又极好奇这逐阳教到底有何图谋,于是静观其变。 那首领又道:“各位经过一场大难,当真叫人过意不去。只因我鬼灵族先前照顾不周,多加刁难,有失礼数,正要好好弥补一番。还请诸位随我回城寨之中,好生修养。” 血玉女童老气横秋的说道:“先生并未对我‘照顾不周,有失礼数’,小女子先行告辞了。”她怕极了盘蜒,只想找借口逃脱,但转念一想,未必能够如愿。 小默雪道:“那个....血玉女...妹妹...” 血玉女童笑道:“我年纪比你大了好几轮,你叫我前辈也可。” 小默雪暗暗吃惊,只得说道:“前辈,你即便如何厉害,遇上灵王,也不是他敌手,大伙儿在鬼灵族宫中住上一段时日,那灵王未必能有胆过来。” 血玉女童道:“那灵王可怖,先前那逐阳伏火,难道就不可怕?如今殿中政局不稳,邪教教徒与这位首领明争暗斗,若是那逐阳教主现身,咱们岂不吃不了兜着走?” 小默雪深感有理,却仍道:“咱们既然卷入此事,可不能不管,大伙儿得入宫中,与元老爷爷同甘共苦如何?” 那首领忍不住大声喝彩道:“好极,天灵者深明大义,此言深得我心,叫人好生感激。” 盘蜒见他神色狂喜,遮掩不住,双眼似快喷出火来,心中一凛:“这老者也患有火纹病,只是他早已掌控自如,故而外表举止与常人无异。” 他心中逐渐明晰起来:“火纹症状起源于数百年前的逐阳邪教,那逐阳邪教宫殿虽毁,逐阳化身也已身亡,可这逐阳邪教的邪功仍流传开,潜移默化之间,在鬼灵族人中开枝散叶,若有走火入魔者,便成了那火纹疯子。而被‘治愈’者,实则已悄然沦为逐阳教徒,心神皆听幕后之人指使。” 那幕后之人是谁? 盘蜒看了看天,想要透过无形的屏障,透视聚魂山的阎王。 逐阳在操纵这一切么?先前出手赶走灵王的逐阳教主又是他的化身? 他邀咱们入回鬼灵城寨,实则只看重一人,那正是天灵者小默雪。 文士派的占卜者曾说:“天灵者会打开烈火门,引来天大的灾祸。”她手段果决,派圣刀祭祀追杀小默雪,实则并未因妒生恨,谋杀情敌,而是真切感到恶兆,非痛下杀手不可。 盘蜒心下交战,半晌之后,他下定决心:“我瞧瞧这鬼灵族有何把戏,但总救下小默雪偶性命就是了。”除了小默雪、道儿、血玉女童三人,他自觉亏欠,旁人如何,他也不放在心上。 阳问天隐然是众人领袖,当即答应,元老首领大喜,取出面罩,替众人遮住鼻子,陆续入水,血玉女童见盘蜒跟入,本想开溜,可又怕那灵王,思来想去,心中痛骂几句,紧随其后。 水流助推,如马车奔腾,载着众人漂过湖底,终于到了抑天山内,仍是阳光辉耀,湖光粼粼,血玉女童首次前来,只看得望眼欲穿,流连忘返,叹道:“世上真有数不尽的奇妙美景。”她身世悲惨,早些年被困在一阴沉血腥的村庄中,后来又定居偏地山寨,从不曾远行,此时见此奇观,顷刻间竟沉醉其中。 盘蜒道:“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抑天山山中有湖,湖中有殿,虽然美妙,却比不上那海中仙山,山中仙宫。” 血玉女童顿感振奋,一时童心踊跃,忘了害怕,问道:“你能带我去瞧瞧么?” 盘蜒随口答道:“你若愿跟着我,我带你走上一遭,又有何妨?” 血玉女童怯意渐消,微微一笑,拉住盘蜒手掌,道:“好,你曾经欺负过我,正要好好补偿我才是。” 众人见这一老一少感情颇佳,言语毫不生疏,稍觉奇怪,暗想:“她俩初次相见,怎地像老熟人一般?莫非真的有缘?血玉女童说‘欺负’之事,自然指吴奇先生抱她举动了,这可真是不白之冤。” 元老首领领众人登上岸边大船,驶向城寨宫殿,抵达之后,众人见殿中各处沾染血迹,显然经过一场恶战。 有一老妇跳了出来,指着他骂道:“白老头,你.....你违逆预言,杀害同胞,触怒天神,必不得好死!” 首领沉声道:“青婆娘,是你们文士族不仁不义,先亵渎了祖宗规矩,那预言乃是预防灾害,传达神旨的圣典,青泉却用来争风吃醋,指使圣刀三老追杀‘天灵者’,如今下场,正是你们咎由自取!我不将你囚禁,已算是极为客气了!” 突然间,只见一浑身浴血的老者从旁冲出,此人正是圣刀三老之一,他受伤太重,性命已去了九成,意欲扑将上前,却被阳问天拦住,老者死死抱住阳问天胳膊,目光却瞪视元老首领,颤声道:“火纹....火纹疯子!此人是火纹疯子!” 阳问天见这不久前厉害至极、耀武扬威的大高手如今模样惨淡,心下怜悯,道:“前辈,我虽练过逐阳神功,可并未发疯。” 圣刀祭祀喊道:“不是你,不是你,是他,是他!”蓦然大叫一声,七窍冒烟,脑袋骨碌碌的响声阵阵,往后摔倒,终于咽气。 元老首领神情愤怒,大声叹道:“这文士一派个个儿都是疯子!咱们鬼灵族已到了生死存亡,不破不立的时刻了。” 白铠心头茫然,问道:“爹爹,还请你手下留情,咱们两派并立,乃是祖宗定下的铁律,万不可随意破例。不然或守不住这抑天山了。” 元老首领沉住气,微笑道:“自然,自然。” 那青老婆子仍在大骂,说武士一派手段歹毒,放火烧文士一派住处,杀害圣刀三老,囚禁占卜者,元老首领面色难看,朝左右使个眼色,左边那护卫在老婆子脑后一切,老婆子晕了过去。 小默雪黯然道:“元老爷爷,对不住你,惹出这等大乱来。” 元老首领正色道:“天灵者何出此言?正是我这糟老头一念之差,未能阻止这文士一派猖獗恶行,才有这许多事端来。如今咱们正要借你之力,拨乱反正,重整局面。” 小默雪奇道:“我?” 元老首领道:“不错,不错。先前小犬向你提亲,我犹豫不决,未当机立断,唉,眼下想起,好生后悔.....” 小默雪面颊飞红,难以断言。白铠喜道:“爹爹,你....你的意思是....” 元老首领道:“你二人如若愿意,我替你俩安排婚事如何?天灵者从此成为我白家媳妇儿,那可是天神光辉下的无上光荣,有她的祝福,那可比占卜者、文士派的玄虚手段强上万倍。” 白铠朝小默雪跪倒,大声道:“默雪妹妹,你答应我好么?” 小默雪因脸上瑕疵,活了十七年中,年年自卑胆怯,何尝被男子这等追求?更何况这白铠相貌堂堂,家室高贵?到此地步,又岂能不怦然心动?可她对白铠并不熟悉,两人也无真情厚意,如何能仓促答应下来? 她咬一咬牙,道:“我.....我.....白铠公子,我....对不住你心意,可我....配不上你。” 白铠大喊:“配得上,怎地配不上?”急的想朝她磕头,盘蜒伸手一托,白铠身不由己的站了起来,只听盘蜒道:“我恩公已然开口,英雄好汉,当断则断,又为何纠缠不休?你鬼灵族娶凤依族的女子,从古至今,哪有先例?”说罢意味深长的瞪视元老首领。 白铠傻愣当场,也求助般望向那首领,首领脸皮颤动,似心中有愧,叹道:“女孩儿家心意,确不可强求,孩儿,天灵者不愿嫁你,你可向她发誓效忠,终生奉她为主。” 小默雪大吃一惊,却见白铠兴冲冲的再向她拜倒,喊道:“我愿终生追随天灵者,为她身前护卫,以性命守护,死而不弃!” 小默秀又羞又急,可盛情难却,只慌得六神无主。 元老首领哈哈大笑,说道:“我年事已高,前些时日又得罪了文士一派,过错不小,正要退位让贤,我这孩儿可继任我这职位,成为本寨首领,他效忠天灵者你,你地位更在他之上,默雪姑娘,你从此就是本族的湖中女神,需肩负守护抑天山的重担。” 道儿拍手笑道:“妹妹,听说这湖中女神之位,身份更远胜过凤依族巫师婆婆,你眼下成了她上司啦。”却又觉得这‘湖中女神’称号好生耳熟,一时心魂不宁。 盘蜒见这元老首领笑里藏刀,一步步将小默雪推上高位,有心瞧他到底有何把戏。 元老首领见小默雪惶惶不安,却并不拒却,登时心满意足,又叹道:“湖中女神,在咱们鬼灵族城寨神殿之下,其实暗藏玄机,有一道烈火大门,若我所料不错,这烈火们中定有妖魔,乃是那逐阳邪教发源之地,我翻阅古籍,知道唯有天灵者可进入其中,一举铲除祸端。如今你担当此圣位,还请帮大伙儿一把,率本族勇士进入烈火门,解除这多年诅咒。” ------------ 三十六 火焰沐浴朱雀枪 小默雪道:“若真能造福大伙儿,我自然绝不退避,只是这‘湖中女神’,我....如何承受得起?我本...本想与姐姐去别处瞧瞧,不可在此久居...” 元老首领急迫道:“你当上湖中女神之后,咱们也不会将你强留于此,只不过我派白铠跟你鞍前马后,护你途中平安。” 小默雪性子淳朴,只要别人善待她,她即使为别人而死,也是毫无迟疑。想:“这白老爷子对我总算极好,若真能从此杜绝这火焰劫,我就听他所言,走上一遭吧。”于是说道:“白爷爷,还请稍等半日,等咱们修养精神,之后全听白爷爷吩咐。” 元老首领大喜,风风火火的走入宫中,安排明院大屋,请众人暂歇。 小默雪却不消停,说要外出走走,执意不许旁人陪同,神色调皮,语气坚定。众人皆感奇怪,可此地甚是安全,倒也不便阻拦。 约莫一个时辰后,她返回殿中,找元老首领说道:“白爷爷,我已准备好了。” 元老首领立时吩咐下去,不一会儿,召集了一支千人部众。小默雪见他如此阵仗,更是心惊,问道:“那烈火门后极为凶险么?” 元老安慰道:“这火焰劫历时久远,据我推测,定是这门后妖孽捣鬼,其神通广大,非同小可。这支兵马,乃是我鬼灵族中精锐,此去舍生忘死,绝不胆怯,誓要护得湖中女神你周全。” 道儿等人见他郑重,自也担心,都要随行。白铠目光扫过众好汉,神色迷茫,暗想:“爹爹从哪儿找来这群士兵,为何我大多都不认得?” 盘蜒心想:“这老儿偷养门客,只怕已谋划多年。”忽然探出手,捉住白老者手腕,笑道:“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咱们两个老头儿正要好好亲近亲近。”说话间,内力涌动,袭向此人。 元老首领眉头拧起,道:“吴奇先生考校我么?”鼓动真气,贯通于臂,陡然反击。盘蜒稍阻拦片刻,旋即撤手,又笑道:“佩服,佩服。” 元老首领道:“阁下独力当官,逼退圣刀三老,我万不是你对手,多谢阁下容让。” 盘蜒微微一笑,说道:“白老哥谦逊极了。”方才一瞬之间,盘蜒已探出此人功力深厚,绝不在那圣刀三老任一人之下。除此之外,更藏有极深底力,却隐而不发。其质又阴又热,邪气袭人,几乎难以察觉。这确是逐阳神功的心法,可仍有极大隐患,不及阳问天所练纯正。 他暗忖:“这老头虽是逐阳教徒,可并无奇异之处,以他本事,又如何能与靡葵巫师生出那般凶狠霸道的婴儿?又为何这白铠身上并无异样之处?” 白老者不再理他,在前领路,开启机括,打开地上一扇厚重铜盖,巨大石阶交替向下,周围漆黑一片,但众人脚步传来,传至远端墙上,隔许久才有轻微回声。 众人仿佛置身虚无永恒的暗夜中,心下惶惶,大气都不敢喘,往下看去,更不知要走多远多深。 过了许久,四周突然有了光亮,热气通过裂缝,滚滚而来,众人细看,更是心惊胆颤,只见岩浆滚滚,在庞大石槽中流淌,当中一座石桥,通往一红彤彤的宏伟铜门。 小默雪鼓足勇气,心道:“这门邪到了极处,而此地又如此炎热,定是火焰劫的来源了。只要在此呆上一会儿,已热的头晕眼花,长此以往,如何能不发疯?想不到抑天山下竟有这等炼狱。” 众人临近烈火门,刹那间,天上有一层岩浆浇下,热气席卷,如火墙般拦住去路。众人何尝见过这等天怒地威?一时惊呼不断,挤在一块儿,更有人被推下石桥,落入下方火河里头,转眼尸骨无存。 小默雪恐慌起来,嚷道:“白老爷爷,我也过不去!” 白老者怒道:“胡说,你是天灵者,怎能被拦在这儿?”语气暴躁,竟似换了个人似的。 盘蜒横抱起小默雪,退后几步,那火瀑逐渐消停,小默雪问道:“吴奇先生,你有主意了么?” 盘蜒道:“咱们硬闯过去。” 小默雪忙道:“你不必陪我犯险,如真能闯过,我自个儿也能过去。” 盘蜒道:“你是天灵者,又学过构地文书的法术,到了此处,难道想不起用处么?当初建造这铜门之人心思极巧,非得找天神后裔,学得凤依族中所载法术,方可通过。” 小默雪一拍玉手,笑道:“真的?我可都给忘了。”努力回忆,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出咒语来,只见一只火鸟,浑身紫光回旋,宛如彩霞一般,她道:“知道啦,有朱雀之术,可阻这岩浆一阻,但时候不可长久。” 盘蜒道:“你念咒之时,不可动弹,所以非我送你过去不可,只是你不可分心,要不我可又得被烧的皮毛不存。” 白铠见这老书生抱着小默雪,虽极为不快,但此人年纪大了,他又自忖轻功远不及此人,这才不主动请缨,送小默雪闯关。 小默雪心下感激,道:“吴奇先生,你为何替我冒这许多险?你欠我的情,早就千百倍的还了。” 盘蜒道:“汉人有句话,叫滴水之情,涌泉相报,姑娘你心地善良,一尘不染,待人亲和,谁能忍住不帮你?” 小默雪感动已极,却不敢分心,聚精会神,感应这深渊上方火焰灵气,默念咒语,急促道:“走吧!” 盘蜒身形闪动,当真快如豹突,上空岩浆扑扑作响,隔了一口呼吸的功夫,立时哗哗坠落,但就是这瞬息之差,盘蜒飞过十丈远,抵达铜门。 小默雪喘一口气,手掌在石门上一推,哪里有半分效用?她见盘蜒神色嘲弄,并不作答,挠头想了想,又想起“熊掌开门”之术,双掌紧贴,心中念头知会门上灵知,果然得到响应,只听无数声音喊道:“门后为抑天神物,你为天神后裔,如今要取神物么?” 小默雪一头雾水,只得答道:“是的。” 众声音又喊:“若世间有难降妖魔,此物方可动用,然则饮鸩止渴,吞针果腹,实则绝无好处。若仗此神物驱逐妖魔,定需速速归还,不然引发星月更替,聚魂山中魔头一旦察觉,可透过裂隙来此。” 小默雪问道:“什么聚魂山?” 盘蜒虽知她正感应灵魂,却不知究竟,无法帮得了她。 众声音不再质问,只等她下定决心,小默雪隐约已觉得这铜门神圣异常,辉煌崇高,远超她想象之外,可她毕竟只有十七岁年纪,心思稚嫩,既然答应要救鬼灵族人,又如何能果决罢手? 她咬了咬嘴唇,道:“开门吧,让我进去。” 陡然间,只听门上尖啸刺耳,宛如亿万乌鸦放声哀鸣,小默雪头疼欲裂,被盘蜒再度扶腰接住,待恢复视线,那铜门已然敞开了。 后方阵阵欢呼,喊道:“逐阳教主,逐阳教主!” 小默雪回头一看,那火瀑中断,而白老者所带领的那一千精兵正欢呼雀跃,手舞足蹈,各个儿如痴如狂。 道儿喊:“你们都疯了么?什么逐阳教主?” 众人不答,立时拔腿就跑,争抢着从众人身边冲过,阳问天、白铠、宋远桥、道儿、血玉女童等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何等变故。 门后是一个辽阔广大的平台,平台之上,有一根红澄澄的长枪,那长枪通天彻地,足有千丈之高,一头固定在地上,一头则通达洞顶。 正是这巨枪撑住了抑天山么? 白老者等鬼灵族士兵一齐跪倒在地,高举双手,焦急无比,虔诚至极的念道:“逐阳神,请附身于我!令我拔萃于群,永享圣恩!” 众人声音又尖又高,透着邪恶、狠毒、贪婪、纵欲,似乎身边这千人并非同胞亲人,而是心怀不轨,随时意欲独占好处的奸徒。随着念诵声越来越高,他们身上着火,火纹毕露,形貌可怖凶悍,宛如暂时伏地的,贪吃血肉的猎犬。 阳问天胸口剧痛,感到逐阳神功化作烈焰,灼烧奇经八脉,他大叫一声,又觉得这痛楚如此畅快,令人万分欢喜,他脑中清醒,急忙盘膝而坐,加紧引导内劲,以防被这喜悦麻醉,他身上烈火高涨,宛如披上凤凰羽衣一般。 宋远桥见状大骇,喊道:“这门中果然妖邪,他们都受了蛊惑!” 盘蜒心想:“这并非蛊惑,而是练有逐阳神功之人,临近这乾坤异变之地,受阎王元神沐浴,心术不正者更会狂暴难抑。” 阳问天坐了一会儿,忽然闭眼站起,迈步出拳出掌,掌心红光如霞如尾,随他游走,顷刻间身躯笼罩在万紫千红之中,宋远桥见这功夫神妙万分,更坚信他已中邪,大声道:“义兄!你快醒醒!” 血玉女童道:“让开!”小嘴一张,数道血箭飞出,阳问天功夫虽妙,但目不见物,心不在焉,如何能抵挡得住?登时被血箭打中两处穴道。 这一招“心血离殇”正是血玉女童毕生钻研的绝学,本可令敌人内劲断绝,三天三夜无能为力。可阳问天这逐阳内劲如火球般膨胀开来,在他体内肆虐,中这法术,不过暂时衰弱,可仍暴躁不休。 宋远桥、道儿分从左右欺近,道儿一招“倒栽葱”,一拳打中阳问天丹田,宋远桥则使一招“冲虚散手”,中阳问天中脘穴,阳问天闷哼一声,睁眼看看两人,轻声道:“谢....谢谢...”翻身昏迷。白铠如释重负的笑了一声,将阳问天接住。 此时,那白老者等人神智错乱,已相互拔刀相向,杀作一团。又抱又咬,狠毒无比。白老者大叫道:“逐阳神通,非我莫属!”一把拉过一人,手掌焦热,将那人喉咙熔出大洞,他再张口一咬,如啃羊腿一般。 白老者杀了一人,正得意洋洋,背后有人袭来,正是他麾下将领,白老者手再一扬,火光升腾,那人身子炸裂开来,被货真价实的火焰烧死。 ------------ 三十七 天地之初冥府远 宋远桥等见鬼灵族痴狂疯癫,举止残忍,皆感惊惶,小默雪问道:“咱们该如何救人?” 血玉女童道:“莫说救人,咱们已自身难保,还是先走为上。” 她所料极准,蓦然间,鬼灵族士兵回过身来,有人喊道:“那儿有人想坐收渔翁之利!” 众教徒登时大怒,数十人扑了过来,气焰凶嚣,脸上笑容诡异,仿佛肌肉僵硬,再也合不上嘴。 白铠拿不定主意,朝后退开,宋远桥等见敌人来势奇快,而后方道路崎岖,如若逃走,难以走远,唯有边战边退。 宋远桥迎上前去,依照盘蜒先前指点,打向火纹疯子破绽云门穴,果然立竿见影,应手而得。这火纹疯子死后,魂魄离体,阴毒猛烈,宋远桥早已留神,急急使出武当师传心法阻隔。 道儿施展道雪拳法,时而出拳,时而飞腿,更是得心应手。众火纹疯子掌心虽然炽热,可招式粗浅,毫无妙处可言,又已被瞧出命门,在她这护身绝招之下,等若全无防备,纷纷落败而死。 这两人尚且应付自如,血玉女童一身功夫更是神妙,掌力击出,立时见血,那血又为她所用,化作兵刃,杀人夺命,当真轻而易举,如割草芥。只一炷香功夫,那来袭敌人已尽数被打倒。 盘蜒道:“小心了,这病症阴魂不散,莫要被侵袭入心。” 三人登时醒悟,稍有空隙,便运功凝神,驱逐体内邪毒,如此防备,倒也可隔绝隐患,只是耗损内劲不小。 小默雪勉力站起,口中默念,使出鳝鱼之术,将同伴一一纳入,道:“咱们先撤离此地。” 宋远桥将阳问天扛在肩上,借着那咒语掩护,众人形影失踪,趁火纹疯子仍自相残杀,回身就往外闯。期间偶有火纹疯子追来,可临至近处,神色痴呆,东找找,西望望,全无半分头绪。 那铜门就在不远处,眼见就要脱身,突然间,有两人现身,拦住去路,小默雪猝不及防,撞在当先一人身上,抬头一看,只见那人肌肤溃烂,魁伟消瘦,正是那逐阳教的伏火。 她脸上变色,心下恐慌,不禁大叫起来,那鳝鱼之术立时消散,道儿见机极快,当即一招“包药布”,身子转如战斧,一道刚猛内劲斩出。 伏火突然见有人现形,竟反应不及,被这一招打中肩胛。盘蜒所创的招式极为玄妙,这般突然袭击,更是效果显著,伏火闷哼一声,筋骨受了轻伤,但他立即变招,手指轻颤,道儿胸口一麻,身躯僵直,行动不得。 小默雪急于救人,凝了凝神,一拳击出,势若劲风,这一招纵然精妙迅速,可伏火有了防备,又如何会再度中招?他后发先至,掌力一扬,小默雪被推了出去,滚落在不远处,身上多处要穴转瞬被封。 宋远桥身上背了一人,不便出手,这么稍稍迟疑,伏火从腰间取下一盘铁链,朝宋远桥打来,宋远桥使出绵掌功夫,身子后撤,掌力有如帷幕,将那铁链挡开。 伏火踏上一步,铁链圈转,有如一个庞大火轮,来势汹汹,声气雄浑,宋远桥见阻拦不住,只得闪躲,可伏火道:“迟了!”铁链另一端悄然缠了过来,绕了一圈,宋远桥万不料他这招式变幻奇巧,与阳问天一起被他捆住,拖倒在地。 那伏火手上再一紧,已将宋远桥勒昏了过去。 血玉女童看盘蜒一眼,心中奇怪:“以他能耐,胜这二人轻而易举,他为何还不出手?”在她心目之中,这位昔日囚禁她的恶人,乃是天地间最凶强霸道的魔鬼,他既然承诺相护,那一应强敌,自然由此人应付。 伏火身后,那逐阳教主缓步上前,他双眼从盘蜒转至血玉女童,再到白铠身上,微微一笑,说道:“诸位还算识相,若贸然出手,下场与这三人一般。” 白铠大声道:“你到底是谁?这逐阳邪教、这烈火门后....到底怎么回事?” 逐阳教主说道:“想不到爹爹隐瞒至今,你竟全不知情么?” 白铠质问道:“谁是你爹爹?” 逐阳教主指着远处众教众,说道:“我爹爹也是你爹爹,我实为你的大哥。咱们逐阳教在族中潜伏多年,藏身于大宛山的金阳洞中,这数十年间因火焰劫而死的人,有不少实则活了下来,藏身洞内,慢慢治愈,成为逐阳教徒。” 白铠难以置信,喊道:“你是我....兄长?为何我半点不曾听闻?” 逐阳教主笑道:“我本名为白夜,正是数百年前那位逐阳神的化身。我比你大了三岁,一生下来,便罹患火焰劫,爹爹其时已为教徒中的祭祀,便谎称我已死了,将我藏在金阳洞内,暗中培育我为逐阳神的灵体。” 白铠恼道:“爹爹....才是....族中的阴谋主使?他为何放过我了?” 白夜叹道:“你资质平平,患不得这火焰劫之症,况且你也非纯种族人,而是爹爹与凤依族靡葵巫师私通,生下的孩儿。” 白铠大惊失色,心乱如麻,舌头当真如打结一般,只道:“你.....你....说那巫师婆婆是我娘?” 白夜笑道:“爹爹手段了得,他回到族中,将你藏了一段时日,将我娘亲毒杀,说她难产,因你而死,由此隐瞒你身世。弟弟,爹爹待你委实不薄,我明明是长子,却被驱逐在外,常年不得归家,你这来路不明的野种,却过得堂堂正正。” 白铠脑中实在太乱,再难提问,盘蜒问道:“阁下引咱们来这洞中,便是为了这通天长枪么?” 白夜叹道:“此枪非同小可,据传为天地初创时天神所留,其上寄宿朱雀神禽,长久以来,逐阳神在我等耳边呢喃,要我等借助一位天灵者,闯过铜门,取下这朱雀神枪。” 盘蜒道:“如此说来,阁下并非逐阳神,不然又怎会聆听耳语?那岂不是自个儿对自己说话了?” 白夜神情宛如寒冰,冷冷说道:“待我达成夙愿,逐阳神力便尽归于我。” 他说话之时,神色举止全无变化,可那些逐阳教众却似猝然得令,稍稍复原神智,狂奔而前,将小默雪抬起,朝那朱雀神枪跑去。 盘蜒表情剧变,形影如电,急追了上去,白夜道:“留下!”手一扬,内劲如火网炎墙,朝盘蜒罩下。盘蜒不理,陡然加速,白夜这一招便落了空。 白夜武功之强,仅比灵王稍逊半筹,怎料到这一抓竟然失手,他哼了一声,足下一顿,嗖地一声急速冲出,眨眼之间,已到盘蜒身后,喊道:“我让你留下!”双掌齐挥,掌力惊天动地,打向盘蜒。 盘蜒不愿显露本事,无奈之下,只得折转方向,朝上升起,又将这白夜掌力避开。白夜又“啧”了一声,语气有几分震怒,似不想这人轻功这等了得。 这般缓了缓,那伏火铁链直飞过来,快如红光,此人武功自然比白夜逊色,可相差不过纤毫。盘蜒身在半空,又使“千斤坠”功夫,陡然落地。白夜闪身拦截,与伏火前后成夹击之势。 血玉女童在后观望,见盘蜒被这两人迫的进退不得,疑心大起:“他若真是....真是囚禁我的那个疯子,怎能连他俩也敌不过?莫非他并非那人,只不过打探得消息,以迷魂术诓我?不然为何他相貌与那人截然不同?又或许他确是那疯子,我从未见过那疯子出手,对他害怕太过,才认定他天下无敌,实则也不过如此?” 她脑中存疑,陷入沉思,猜忌越来越重,惧意渐去,恨意丛生,想起自己被他所骗,大半辈子身陷囹圄,走投无路,身子残疾,永世难以长大,连青梅竹马都被人夺去,眼下又因受此人牵连,被带到这严酷恶劣的炼狱中。她追忆往年,对照今朝,真个气炸了肺。 盘蜒不再顾忌前后敌人,望向小默雪,见小默雪已被一团红光包裹,吸引向那朱雀神枪,盘蜒不知小默雪是否仍有神智,更不知血寒若察觉危机,是否会从她体内现身,是以不敢轻举妄动。 她双目紧闭,在朱雀神枪上稍稍一碰,只听一声轻响,旋即山摇地晃,尘扬石落,这抑天山中怪声如雷,鸣声震耳欲聋。众逐阳教徒哈哈大笑,双手高举,喊道:“逐阳神,赐予神通吧!” 那朱雀神枪急速缩小,变作寻常尺寸,落在小默雪怀里。小默雪身子巨震,呜地一声,吐出一小口黑血来。 盘蜒感到灵气狂暴,阴阳交替,天地逆乱,冥冥之中,似有一道缝隙撕裂,与魔猎之时颇有相似之处。他忽然想道:“抑天山,抑天山,这朱雀神枪留在此地,乃是抑制天上群魔。这世道之所以远比万仙世道太平,鲜有阎王踪迹,便是由于这抑天山镇守乾坤,令其远离聚魂山之故。” 白夜、伏火舍下盘蜒,一同向那朱雀神枪奔去,其余教众也面目狰狞,手足如爪,一窝蜂抓向小默雪。 教徒喊道:“我的!” 白夜喊道:“我的!” 伏火也道:“我的!” 后两人神智纷乱,同时捏住那朱雀枪柄,这一瞬间,两人身躯一震,一齐尖叫,如被狂风吹动的石子一般,朝后倒飞出去,眨眼跌出铜门,不知去向。 那朱雀神枪自行转动,扫了一圈,只见光芒刺眼,空中地上白茫茫的一片,霎时天地失色,一股天神之威油然而生。 白光散去,一只七尺长的飞禽振翅盘旋,紫芒氤氲,双目严厉,令人心惊,俯瞰洞中之人。 一众逐阳教徒皆化作石灰,身形凝固,早已断气。 朱雀凝视盘蜒,盘蜒低下头,看着小默雪,她活了下来,并无变化征兆,血寒显然并未留意此间。 山海门人,倒也并非全知全能,这让盘蜒放心了许多。 ------------ 三十八 凤凰涅槃终有时 血玉女童见这等灾变,心中惊恐,直是非同小可,暗想:“世间真有神兽么?若被它那白光一烧,我断然活不成了。”一时间万事不顾,全力运功,朝铜门外冲去。 临到近处,一团火墙冉冉升起,封住退路,正是那朱雀不让众人逃离。血玉女童离其数丈,已觉得气息滚烫,眼冒金星,不由怯步而回。 盘蜒道:“神兽,我等与这些邪人并非一伙,不慎闯入,冒犯天威,多有得罪,还请高抬贵手,放我等离去。” 那朱雀低鸣一声,朝小默雪看去,一团火球将她包裹起来,烈焰赤红,再看不清其中情形。 盘蜒忧心忡忡,道:“这位姑娘是天灵者,为古神后裔,心地善良,生平慈悲,更无心侵扰神兽。” 朱雀道:“她确是天灵者,然则引邪魔外道至此,扰乱天象,几乎祸害了凡间,此等蠢人,留之何用?正要将她焚烧殆尽,重归轮回,以示惩戒。”声音尖锐,近乎女子,却甚是苛刻,不近人情。 盘蜒道:“她并非愚蠢,而是受奸人所骗,我带她至此,亦有莫大罪责,甘愿受神兽焚烧,换她平安。” 朱雀道:“今日知抑天山秘密者,一个也休想活着,我容尔等多存片刻,已近乎迂腐愚昧。”突然一张口,一道烈焰喷出,这烈焰汹汹漫漫,声势广大,真如太阳陨落一般,轰隆一声,以盘蜒站立处为心,数十丈内岩石由此消融,留下深远的熔岩坑洞。 血玉女童隔得老远,被这光芒逼得无法睁眼,心中恐惧倍增,想道:“这....这大恶人就这般被烧死了?他虚张声势,碰上这真神灵兽,却也不堪一击。”一时间,心下涌起些许快意,可想起自己势必随他惨死,尸骨无存,恨意填塞胸腔,险些破口大骂起来。 洞中光芒渐淡,血玉女童稍稍看得明白,不禁“啊”地一声,只见那老书生已变了面貌,露出年轻面容,他甚是英俊,眉宇间却有挥之不去的悲哀、凶煞、疯狂、洒脱,他从熔岩洞中缓缓升起,左手金刀,右手黑剑,一层若有若无的紫光包裹着他。这紫光由幻灵真气汇聚而成,挡下那火光照射。 血玉女童心头巨震,激荡莫名,暗想:“果然是他!他就是我那冤家!” 朱雀提高声音,怒道:“烛龙剑,帝江刀!你是何方魔神?怎能降服这二位同胞?” 盘蜒使出庄周梦蝶,这刀剑并非真物,只能维系少时,故不愿多费唇舌,道:“放了小默雪!” 那朱雀神兽振翅翱翔,蓦然一个俯冲,下方烈焰层层,铺天盖地,朝敌人席卷而去。这烈焰乃是她身上羽毛飘落,爆炸而成,炽热至极,宛如天火,也是她心知敌人非同小可,自己不过是灵兽暂现,不可持久,须得瞬时除灭强敌。 盘蜒迎上前,足下白雾涌现,飘飘渺渺,化作蜃龙,左手月光绽放,使一招“月鉴日芒”,将那烈焰收了小半,反击过去,而右手烛龙刀漆黑如墨,黑云滚滚,环绕天火,与之相抗。蓦然间,他冲破大火,飞向朱雀,蜃龙口吐白烟,氤氤氲氲之中,打向朱雀。 朱雀大骇,身形疾飞,快如雷火,心中只想:“这人是谁?一身妖术之强,不在当年轩辕之下,他并非神裔,又是何人?” 数千年前,她曾于异世短暂转醒,相助轩辕与蚩尤抗争,彼时她乃是本体凤凰,此时则为灵体朱雀,稍不及凤凰神威,却也非同小可,待避开盘蜒攻势,张嘴吐息,数个躁动张扬的大火球遍布空中,追着盘蜒滚落,去势虽缓,却有如泰山压顶,几无缝隙。 这火球亦是朱雀得意妙法,唤作诛暴天球,球内有细微小物,目不可见,振动极快,散发冲击,撑起一层无形薄壳。若被这薄壳擦中,当者立时肌肤溃烂而死,也是朱雀心思急躁,手段决绝,已打定主意,铲除抑天山中一应活人,绝无容情余地。 盘蜒瞧出厉害,急将心思融于蜃龙魂魄,二者形影泯灭,却又陡然现形,从那漫天火球中突了过去,正是太乙的逃遁之法。他当年倚仗此术,与斗神尚可僵持,遇上这一味强横势大的“诛暴天球”,又岂能躲闪不开? 朱雀尖叫一声,盘蜒一剑刺向她咽喉,本来这神禽体表火焰缭绕,兵刃来临,隔着十丈便烧成铁水,然而这烛龙剑上黯淡无光,不惧炙烤,挥动之际,黑影相随,将她那火羽衣悉数破开,一剑刺中。她鲜血喷洒,到了体外,却又化作滚滚岩浆,反盖向敌人。盘蜒帝江刀斩出,月光朦胧,灵气飞舞,再将这岩浆剥离。 血玉女童见两人过招,跪倒在地,心中又恍惚,又害怕,仿佛又回到数十年前的梦境里,她身处牢狱之中,仰望着那时时来看望她的恶人,在她幼小心底,将此人想象得既可怕,又高强,即便古往今来所有传闻的妖魔鬼怪齐至,也不及此人厉害凶悍。 当年她受此人束缚,深受其害,却在无奈之中,将他设想成神佛,既严厉,又慈祥,种种拘束折磨,都是为了她好,也唯有这魔中之魔,才能保她活命。盖因人陷绝望之中,心底自找出路,生出疯念,反易敬仰罪魁祸首,往往视其为救主。此念虽然荒谬,却也是世间常事。 就在此刻,她心中的梦想化作现实,这魔头本领更胜想象,直是无法形容,难以揣度。 血玉女童热泪盈眶,恨意全消,再无半分不满,更因梦境的兑现而欣喜若狂,宛如见到梦中情人,或是心目中至高无上的英雄。 盘蜒与那朱雀激烈缠斗,打得天翻地覆,石熔洞塌,也是他出手之际,不得不费心守护血玉女童等人,否则早已取胜。 杀至分际,朱雀双翼圈转,使一招“火旋风”,千道火蛇,围绕成圈,有如风暴压境。盘蜒一招太乙灵道术,将此火旋风途径逆乱,蓦然间打向朱雀本身,朱雀哀鸣一声,再也支持不住,扑哧两声,已被盘蜒刀剑刺入身躯。 盘蜒厉声道:“你少胡搅蛮缠,还不放了小默雪?” 朱雀道:“我命如火,与天地同寿,日月同辉,只要世间有火,我永世长存,绝无殒命之时,你杀了我,这罪人我非杀了不可!” 盘蜒不怒反笑,道:“好个顽固畜生,你倒下手试试?”施太乙幻灵术,蓦然间,这朱雀神智缓慢万倍,竟无法再行思索。盘蜒舍了朱雀,反身扑向那包裹小默雪的火球。那火球外层光芒曝射,常人万难近身。但盘蜒拍出一掌,掌力纤细巧妙,有如抽丝剥茧,终于探入其中,触及小默雪,见她安然无恙,心中一宽。 这太乙术法中,也有隔空取物的功夫,唤作“妙手空空”,乃是两者心魂贴近,以识换物,即便这红球密不透风,隔绝了脉象,盘蜒施展此法,也终于将小默雪捞了出来。 他一试得手,心里便大叫懊悔,生怕小默雪突然睁眼,看破盘蜒手段,引起她那元祖血寒疑心,好在担忧半天,却是瞎操心一场,小默雪始终昏迷不醒,万事不知。 忽听空中哔剥声响,盘蜒见那朱雀周身光彩焕然,白芒万丈,盘蜒心想:“她不甘被我控住心神,起意同归于尽?不,这并非朱雀本意,而是天地不容神兽灵识被拘。她总是长生不灭,逝而复生,眼下毁灭,又有何妨?” 这思索念头一闪而过,盘蜒伸手一抓,真气纭纭,将血玉女童、道儿、宋远桥、阳问天、白铠一股脑罩住,再施展太乙游龙步,化为一道彩光,寻灵踏脉,几个心跳间已在千丈之外,重见天日。 随后响声震天,大地晃动,巨石散落,火光破云,那千丈的抑天山剧烈扭曲,山脊崩断,轰轰隆隆,惊心动魄,再过半柱香功夫,竟就此毁于一旦,灰蒙蒙的烟雾遮蔽天日,云层好似凝固。 盘蜒心头一凉,万般念头在脑中交替奔流:“抑天山中的鬼灵族岂不因此毁了?那数千人命,也.....由此而死?这又是我的过错么?我为救小默雪一人,杀了神禽,她愤而自毁,以至于拖累了千万人?这烈火焚山之事动摇乾坤,绝非寻常,山海门人岂能毫无知觉?” 他落在地上,悔恨交加,偶然一瞥,更是魂飞魄散,只见小默雪愣愣瞪大眼睛,正痴痴的望着自己。 他眼下并非吴奇,而是盘蜒的面貌,与昔日的太乙极为相似,这....这小丫头这般表情,当是困惑迷茫,不知所措。 小默雪大喊道:“谁....谁抱着我?为何这般吵,我....我眼睛....” 盘蜒这才看出她眼中毫无光彩,当是目盲无疑,那火壳太过刺眼,竟令她双目失明。 盘蜒匆匆变回老书生样貌,观察她伤情,不动声色间稍加调理,道:“不过是一时不适,敷些清凉草药就好。” 小默雪喜道:“吴奇先生!你没事么?咱们在哪儿?” 盘蜒皱眉道:“你还记得甚么?” 小默雪道:“我记得被那些逐阳教的人捉住,扔向那长枪,随后就晕过去了。” 盘蜒微笑道:“咱们已出了山,脱离险境,那些恶人再伤不了你。” 忽然间,血玉女童在他怀中翻身,搂住他肩膀,小脸埋在盘蜒胸膛,微微蹭擦,盘蜒微觉惊讶:“她见了实情,为何不怕我?反而变得乖巧了?” ------------ 三十九 万里征途始于此 血玉女童传声于盘蜒,道:“你我相识多年,我....始终不曾听你说出姓名。你呢?你知道我名字么?” 盘蜒漠然道:“我知道你叫做荧儿,你可叫我盘蜒。”他对这血玉女童深感亏欠,可又不愿流露善意,语气颇为生硬。 血玉女童心中念道:“盘蜒,盘蜒,你果然记得我姓名。”想起往事,感慨万千,低声又道:“从今往后,你去哪儿都带上我,好么?我....除你之外,再无其余亲人了。” 盘蜒声音不快,说道:“你是我所造的小奴仆,即便想离我而去,我也不会轻易答应,我如今正用人之际,怎会放你走了?”他实有照顾她的心意,却也并不明说。 血玉女童甚是欢喜,童心发作,在盘蜒脸颊上用力亲了一口,盘蜒喝道:“没规矩!”倒也并不如何生气。 小默雪哈哈笑道:“血前辈与吴奇先生要好极了,当真是患难之中见真情。” 血玉女童嗔道:“你嫉妒了么?” 小默雪忙道:“不敢,不敢,我是替你俩高兴呢。”她虽有道儿这个姐姐,但从未受到父母疼爱,知道孤独之苦,见血玉女童与盘蜒感情深厚,自也感动。 过了一会儿,众人陆续转醒,也都眼花目眩,心下惶惶。阳问天是邪功乱心,早就晕去;而宋远桥、道儿等都是被那逐阳教伏火打晕;白铠则是受朱雀现身时光芒照耀昏倒。各人各有疑问,纷纷相询,盘蜒被追问急了,编造道:“那逐阳教主等人去抢神枪,引发一场大祸,竟令这抑天山崩溃。那伏火与白夜不知去向,我与血....姑娘扛着大伙儿,逃了出来。” 血玉女童微笑道:“我叫荧儿。” 众人登时对她亲近不少,笑道:“原来是荧儿姑娘,这名字当真好听。多谢荧儿姑娘与吴奇先生这再造之恩。” 盘蜒心想:“再造之恩?我虽救了人,可鬼灵族几近亡族,也有一半是我的过失。” 白铠眨了眨眼,已能看清景物,他一跃而起,遥望抑天山方向,身子摇摇晃晃,泪水滚滚而下,喉咙堵塞,哭不出声来。 阳问天、宋远桥知他难过到了极处,自也惆怅,阳问天叹道:“贤弟,你要顶住,无论如何,你还有咱们这些挚友。” 道儿说:“是啊,你发誓要跟从小默雪,从今往后,咱们永不分离,便都是你的亲人了。” 白铠大吼起来,声音似哭似笑,喊道:“是我爹爹....是我兄长毁了...毁了鬼灵族,你们....瞒的我好苦!” 小默雪拉住他手掌,在他耳边低声道:“你还有...还有靡葵巫师,她是你娘亲。”她受人蒙骗,才开启了那烈火铜门,看白铠如此,心底痛苦,更胜于他,如何能不竭力劝慰?此隐秘道儿、宋远桥、阳问天并不知情,她只能悄悄提醒。 白铠目露感激,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手心却握紧了三分,小默雪害羞起来,小心翼翼,抽手退开。 但听树叶沙沙作响,有大群人走了过来,盘蜒运功一探,惊喜交加,喊道:“是鬼灵族的人!” 来者中有一女子答道:“不错,正是鬼灵族!”林叶拨分,约有二十人走出,盘蜒一瞧,悉数认得,正是鬼灵族文士一派要人。 白铠神色大喜,却又带着深深惭愧,道:“青泉妹妹,元老奶奶,你们也逃出来了?” 青泉指着小默雪,眉头拧起,神色犹疑,过了半晌,说道:“是这天灵者放咱们出来。” 阳问天等人心下惊讶,都望向小默雪,小默雪涨红了脸,道:“咱们去那烈火门之前,我偷溜出去,用美毁青牛之术偷了钥匙,交给这位占卜者姐姐。”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知道她当时失踪,原来是做了此事。 青泉点头道:“我等被元老首领关押,他本要将咱们处死,天灵者送来钥匙,助咱们逃离。碰巧元老首领不在,我奶奶威信仍存,我又出言恐吓,其余人倒一时不敢阻拦咱们。” 盘蜒暗暗叫好,问道:“那你们又怎会想到逃出山来?” 青泉神情困倦悲伤,道:“我猛然间生出灵感,清晰见到这抑天山倒塌场景,急忙告知众人,总算我的话...还有人信服,约莫有千余人随我潜水出来。其余人....不听我的话,哼,那是他们命运如此。” 盘蜒心中大石落地,忍不住抱住小默雪,将她往天上一抛,小默雪笑着叫一声,又被盘蜒接住,盘蜒拍她脑袋,笑道:“姑娘造福世人,胜造七千级浮屠!” 小默雪忙道:“不是我救下人,是青泉姑娘....” 盘蜒道:“若非你管上这一手,鬼灵族上上下下,只怕无一幸存。你虽善心泛滥,总算错有错招。” 他实则并非善良仁慈之人,可生平所作所为,总不免殃及无辜。他在万仙山中毁去那人头山,势必累得数万弟子沦为食人野兽,虽不后悔,难免因此郁郁。到了如今,再遇眼前抑天山之事,触及心病,大有如履薄冰之感。此时得知小默雪替他救了许多人来,真如死里逃生般喜悦。 小默雪得盘蜒夸赞,自也高兴,道:“鬼灵族因我内乱,我....我实不忍心青泉姑娘她们再因我而死。”但瞧青泉脸色古怪,又暗暗害怕,想:“莫非青泉姐姐仍想取我性命?” 青泉叹道:“但我先前梦中占卜未错,这抑天山终于....终于毁在你手上。你....仍是不祥之兆,我族中的大仇人,你说...我该如何处置你?” 白铠道:“一应罪过,皆由我爹爹造成,小默雪受他欺瞒,岂能蒙受冤屈?” 青泉望着白铠,眸中仍有深情,她道:“你...铁了心要护着她?” 白铠大声道:“我已向小默雪发誓,终生随她左右。莫说她受人摆布,乃是无辜棋子,纵然有小小罪过,你也拿我开刀好了。” 小默雪想说:“那是你爹爹为了骗我,利用于你。你怎地当真了?” 青泉泪如泉涌,道:“那你们快滚,滚得远远的,永生永世,莫再回到此地!”话一出口,更不多言,转身而去,其余鬼灵族人也跟她走远。 道儿喊:“你这凶婆娘,这事儿怎由你说了算?咱们要来便来,要走便走!你们作威作福惯了,活该....”总算知道收敛,硬生生截断此句,好在青泉等人不加理会。 宋远桥道:“鬼灵族永世居于深山中,如今被迫离乡,今后只怕日子艰难,鞑子荼毒无穷,他们怎能忍耐得住?” 盘蜒道:“丛林之中,强者生存。他们总不能在山中再关千万年,只能瞧他们自己造化了。” 小默雪道:“咱们回去求巫师奶奶,要她接纳鬼灵族吧,寨子里要防着灵王,鬼灵族大可相帮。” 道儿说:“可此举大违规矩啊?” 小默雪指了指抑天山道:“连此山都已倒塌,咱们凤依族经此剧变,旧时规矩也非改改了。”也是她有心弥补,决心坚毅,竟生出此生罕有的固执来。 道儿笑道:“你是‘天灵者’,巫师奶奶心疼你,非答应此事不可。” 小默雪吐舌道:“我只盼巫师奶奶得知真相,不会杀我祭天。” 盘蜒在山中找一处泉水,让众人洗了眼睛,果然应验如神,视线复明,随后上路,返回凤依族。途中山石树木皆与往昔一样,但盘蜒偶然环顾,却觉得灵脉剧变,不复先前死气沉沉,平稳不变,已与万仙世道有几成相似。 他心想:“抑天山隔绝了阎王的地界,如今此神山覆灭,此世离聚魂山又近了许多,只是仍有余裕,看来这抑天山并非一处。靡葵那儿定有记载,我得问她一问。” 抵达山寨,见寨中已然大乱,众族民跪倒在地,哭泣者有之,磕头者有之,边哭边磕头者,也是大有人在。巫师立于高台之上,大声祈祷,以数十种羽毛卜算,语气急促惶恐。 她见到众人归来,露出一丝喜色,忙接引众人前往她住处,途中不停有人问到:“巫师婆婆,天神会再降灾么?”“是咱们今年抑天大会被人破坏,引发灾难么?”巫师熟门熟路,说些模棱两可之言,轻易打发。 此时,只见一年少清瘦的道士挤过人群,朝宋远桥跑来,两人一见,惊喜不已,宋远桥道:“二弟!”那二弟喊道:“大师兄!”两人双手紧握,好生亲热。 阳问天道:“贤弟,这位也是武当派的少侠么?” 宋远桥笑道:“他是我莲舟师弟,师弟,我替你引荐几位好朋友。” 这小道士叫做俞莲舟,乃是武当派祖师张三丰的第二弟子,比宋远桥稍小一些,他恢复稳重,向众人一一问候,补齐礼数,这才对宋远桥道:“师父派我前来,要你回武当山去。” 宋远桥大感不安,问道:“可是我....我离山太久,令师父担心了?我好生该死。” 俞莲舟道:“师父自然挂念你,他本有意亲自前来,可我主动跪地求他,才得这下山良机。” 宋远桥哈哈一笑,道:“原来你找师哥是假,下山闲逛是真。” 俞莲舟正色道:“我这叫胸有成竹,一击即中,这不刚来此地,便见到你了不是?师父他说咱们功力已成,可起始习练浩阳功内劲,要你回山修习,反思所获。你找着那杀害武林同道的疯子了么?” 宋远桥叹道:“其中隐情,真叫人意想不到,且听我向你道来。”转过身来,对众人道:“吴奇先生,荧儿...姑娘,大哥,二哥,道儿姑娘,小默雪姑娘,恩师有命,不得不归,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今后有缘再见了。” 阳问天与他亲如手足,分别之际,竟悲伤万分,有如醉酒般心绪不宁,道别之时,声音断断续续,哽咽难言,其余众人自也伤怀。宋远桥大受触动,留恋许久,这才与师弟踏上归途。 ------------ 四十 一没留神鬼上身 再到靡葵家中,靡葵问道:“默雪孩儿,道儿丫头,这抑天山之事,到底实情怎样?” 两人不敢隐瞒,一人述说,一人补充,将前因后果如数道来,靡葵面无人色,不经意间滚落泪水,顿足道:“这....这老糊涂,竟真做出这样事来?” 白铠表情激动,注视靡葵,双眼似被定住一般,靡葵瞧他如此,也大吃一惊,料知他已知自己身份,捂住嘴,回身入屋,白铠追了进去,跪在靡葵身前,两人再忍耐不住,抱在一块儿,嚎啕大哭。 道儿、阳问天全摸不着头脑,阳问天问道:“贤弟与巫师婆婆莫非是亲戚么?” 盘蜒无意再隐瞒,道:“白铠正是靡葵之子,但值此灾难之时,此事决不可泄露,否则凤依族必生暴动,从此不复存在。” 那两人惊讶无比,看小默雪、血玉女童神色如常,显然早已知觉,道儿喊:“好个妹妹,连姐姐都瞒过了?” 小默雪颇不好意思,道:“这毕竟是人家私事,不得他应允,我不便吐露。” 道儿不依,拧小默雪脸蛋,姐妹俩吵吵闹闹,嘻嘻哈哈,并无半分隔阂。 良久,母子两人相依而出,靡葵道:“白铠已全告诉了我,小默雪,此事乃....鬼灵族首脑与邪教罪过,与你无关。鬼灵族残存之人,我定会妥善处置。” 小默雪经她一劝,心头重负落地,情绪大有好转。 盘蜒又问道:“巫师妹妹.....” 靡葵脸上一红,暗暗心动,心道:“你怎地这般...叫我?”问:“先生有何吩咐?” 盘蜒道:“这抑天山下那朱雀神枪之事,你凤依族历代可曾有些头绪么?” 靡葵皱眉思索,忽然道:“离咱们寨往西南二十里,有一山谷,谷中有一石壁,似乎有文字,然则被千年不化的冰雪遮蔽,只有史册记载,从来无人见过。那儿似有极凶猛的野兽,常人万万去不得那里。” 盘蜒笑道:“巫师妹妹好生聪慧,此言一出,明路在前。” 靡葵不禁嗔道:“你这般甜言蜜语,浮夸乱赞,令人家好生肉麻。”话音刚落,便大感后悔,深怕被人瞧出两人私情来。 白铠奇道:“娘,你怎地这般对吴奇先生说话?” 盘蜒暗想:“正因我是你后爹之故。”心中又无奈,又好笑。 靡葵见机倒快,说道:“你我母子重逢,我心情奇好,开开玩笑罢了。”白铠“哦”地一声,一笑置之。 盘蜒向众人道别,出了屋子,正要找向那冰封石壁处,小默雪、荧儿跟出,齐声道:“吴奇先生,能带上我俩同去么?” 盘蜒稍觉麻烦,却也阻止不得,道:“脚在人身上,谁也管不了。你俩小心跟着,不可掉以轻心。”双姝喜道:“是,是。” 小默雪也不曾去过那西南山谷,此去不过是心生好奇,仿佛被那边吸引一般,而荧儿见小默雪对盘蜒形影不离,心下紧张,岂能不严加监督? 滇地丛林茂密,天气湿热,途中多有浮虫爬蛇,奇花异草,这西南方向更是树木如墙,处处阻塞,沿小路走了不久,拨开层层草叶,前方景色巨变,只见谷间道路,已被冰墙封死,走到近处,寒气森然,侵肤入骨,与先前热带截然相反。 血玉女童摇着盘蜒手掌,笑着问道:“吴奇哥哥,你有法子过去么?” 盘蜒板着脸道:“你明知故问,我哪儿来这样本领?” 荧儿又笑道:“是么?我梦中梦见你本领大极了。” 盘蜒斥道:“小丫头胡乱做梦,可是想挨训了?” 荧儿低头一笑,当即闭口。 小默雪忙道:“吴奇先生,你莫对她这般凶。荧儿前辈她...她懂事的很。”她虽知这血玉女童年纪极大,可她身材样貌,皆不过十三、四岁女童模样,小默雪便将她视作晚辈般疼爱礼让。 盘蜒嘟囔几句,伸手碰那冰墙,若以庄周梦蝶功夫,便是将这山谷一锅端了,也非难事,然则冰墙之后,定有隐秘,不可以蛮劲破坏。 他想了想,道:“默雪姑娘,构地文书!” 小默雪一拍手,道:“原来如此!”手在那冰墙上一碰,只觉阴灵冰寒,在冰墙之内流淌,这冰墙并非死物,而是神灵施法而成。她心中构地文书的经文流淌而过,自行呈现关键,记起一门“神龙之术”,曰:“雄心如火,心想事成。”她以此法门,轻叱一声,那冰墙上渗出千万道白色气流,随即化作白雾,等候片刻,竟让出一条通路来。 盘蜒微笑道:“姑娘深不可测,妙法无穷,总能超乎在下预料。” 荧儿轻哼道:“你好偏心,为何总是夸她,却不给我好脸色看?” 盘蜒尚未答话,小默雪又劝道:“吴奇先生待你远比我好,他对我客客气气,对你却真正如亲人一般。” 荧儿媚眼斜觑,嗔怨道:“这小姑娘说得对么?” 盘蜒随口哄道:“一个像是我侄女,一个像是我女儿,两人实则不分轩轾,对待却需有分别罢了。”荧儿一听,心里甜滋滋的,甚是满意,小默雪倍感温馨,心下也颇为感激。 盘蜒心中却想:“一个曾是我恩人,没准会变作对头,一个曾是我囚犯,眼下却是我债主。” 通路已开,三人穿过山谷,前行几里路,不久果然见一石壁,那石壁上另有霜层,小默雪走上前去,轻轻一碰,突然间娇躯颤抖,手掌来回拂动,许久说不出话来。 血玉女童道:“这石壁上有邪法,小默雪她中招了么?” 盘蜒不明所以,正要查看,突然间,一旁悬崖上传来阵阵脚步,嗒嗒声响,像是脚蹼踩踏一般。盘蜒抬头一瞧,神色诧异,只见一头遍体雪白的大蜥蜴探出脑袋,身子一弯,从山上爬落。它体型着实可怕,足有十丈长短,当真如小山一般。 这白蜥蜴不知在山谷中住了多少年,感应天地灵气,这才这等雄伟巨大,血玉女童惨叫一声,躲在盘蜒身后,她武功虽高,遇上这等顶天立地的巨怪,也无半点法子。 盘蜒虽然不惧,可三日之内,再无法使出庄周梦蝶,打发起来颇为麻烦,况且此物并无邪气,当是这石壁守卫,若贸然毁去,定再降天灾。 就在这时,小默雪离那石壁,轻轻一跃,已来到白蜥蜴面前,那白蜥蜴舌头一卷,将小默雪卷住,仿佛一张大红毯裹在她身上。血玉女童吃了一惊,道:“吴奇哥哥,你快..快救她?” 盘蜒也甚着急,踏上一步,来到小默雪侧面,正欲出掌打出,看清她一张侧脸,登时瞠目结舌,心头巨震。 小默雪此时形貌异样,美丽非凡,冰肌雪肤,再无半分瑕疵,光彩照人,秀丽不可方物,神色淡泊超然,全不以当下危机为意。 她不再是小默雪,她成了另外一人。 荧儿道:“你怎么了?为何发愣?”说话间往小默雪脸上一瞧,不由大声惊呼,喊道:“你是什么人?小默雪呢?” 那少女在白蜥蜴舌尖稍稍一碰,白蜥蜴身子蜷缩,放开了她。少女朝盘蜒、荧儿望去,神态谦和礼貌,说道:“贫道法号血寒道人,暂借小默雪身子一用。” 盘蜒冷汗涔涔,心惊肉跳,心底叫苦不迭:“定是抑天山倒塌之事,引她关注,山海门的魔头这才到来。” 她认出我了么?她要动手杀我么? 我该杀了她么?我杀得了她么? 太乙啊太乙,你这不知轻重,脑子蠢笨的混账,明知小默雪身份异样,你为何不离她远些?又为何一次次全力救她?她有血寒守护,自不必你多费心血。 你引来了灾星呀,盘蜒,你瞧见自己的末日了么? 不,不,她纵然是神,却非全知全能。她不知道我,不知道眼前的罪人,正是那心腹大患。 我是吴奇,平平无奇的老书生,她看不穿我的伪装,没人能料到我已回来。 血玉女童皱眉道:“血寒道人?那又是何人?你...是鬼魂么?为何要附在小默雪身上?”她见眼前事太过神奇,以为这血寒乃是许多年前惨死在此的女鬼。 血寒不答,纤足轻移,拍了拍血玉女童脑袋,朝那石壁走去,而巨蜥跟在她身后,似成了她的护卫一般。 盘蜒试探问道:“道长可有法子除去这冰层?” 血寒自信一笑,道:“除我之外,世上更有何人?”说罢缓缓推出一掌,掌中血液如潮,渗透冰层,只听一声巨响,那冰层冰消雪融,血寒得意的大笑一声,顾盼之际,眉飞色舞,神采奕奕。 便在此时,那石壁喀喀作响,轰隆一声,四分五裂,变作一堆废墟。 血寒笑容僵住,满头大汗,干笑道:“这石壁本就坏了......与我无关。” 盘蜒沉声道:“是你用力太大,毁了这古物。” 血寒颜面全无,一低头,当即开溜,嗖地一声,瞬间不知去向。血玉女童跺脚道:“这女鬼,好生惫懒!怎地如此蛮干胡来?” 盘蜒没好气的说道:“罢了,罢了,咱们回去宣扬宣扬,说这石壁被一女鬼血寒毁了,叫她遗臭万年。这叫‘小默雪融冰积功德,鬼道人辣手摧瑰宝’,编成曲子,也可唱她三天三夜....” 话音刚落,眼前倩影一闪,血寒又转了回来,捂住盘蜒嘴巴,急道:“老头儿莫乱嚼舌根,此事绝不可流传,不然莫怪贫道杀人灭口。” 那白蜥蜴嚎叫一声,震动山崖,以助声势,血玉女童吓了一跳,连忙摇头,示意绝不泄密。 ------------ 四十一 坊间生意不好做 血寒这才放心,饶了盘蜒,笑道:“本道爷宅心仁厚,慈悲为怀,灭口之言,不过一句玩笑。” 荧儿指着那废石碎块,道:“那这石壁文书可就此毁啦。” 血寒怏怏说道:“我刚与小默雪心魂合一,难免功力生疏,仓促出手,岂能无失....” 盘蜒道:“那小默雪呢?你将她害死了么?” 血寒道:“大错特错,我与小默雪本就是同一人,她的心思念头,与我融合,等若我将一身本领学问统统给她,令她变作我的模样,待我读完这石壁文字,立时便还她本貌本心,对她而言,有益无害,她压根儿不会知觉此事。” 盘蜒心想:“果然如此,我与小默雪相识以来,可曾露出破绽么?” 血寒捂住脑袋,闭目片刻,道:“这小丫头...近来遭遇丰富,嗯,一时半会儿...脑子....还难平静。”说着说着,突然间猛一抬头,瞪着盘蜒,神情古怪至极。 盘蜒心中一凛,问道:“道长为何这般瞪我?” 血寒嘟囔道:“想不到....想不到你竟然是这等样人...” 盘蜒“哼”了一声,紧张不已,不敢有片刻松懈,血寒忽然捧腹大笑,道:“好个风流老公子,摘花老太师,那位婆婆的滋味儿....硬是要的。一夜五次,意犹未尽,身子骨好生健壮。” 盘蜒怒道:“小默雪这臭丫头!居然....居然.....在旁偷看?” 荧儿奇道:“道长在说些甚么?” 血寒兴冲冲的笑道:“自然是这位....先生的...丰功伟绩,都说老树开新花,积德享福缘,先生有此善举,胜过救小默雪千次万次。” 荧儿见这血寒满脸坏笑,支支吾吾,知道并非好事,哪想得到那般荒唐?于是不再追问。 盘蜒听她揪住此事不放,自己定可蒙混过关,虽然窘迫,倒也松了口气,道:“既然这文书已毁,道长还请收了法术,早些还小默雪自由。” 血寒道:“稍等一会儿,稍等一会儿。”握住荧儿小手,道:“你是红水石村的血玉女童,对么?” 荧儿听这故乡名目,心情激荡,道:“正是,你....知道我么?我当年回到红水石村里头,那儿已然....无人幸存了。”想到此,悲从中来,泪水簌簌而下。 血寒道:“你失踪之后,那村庄中女子皆染上了疯病,又受外敌袭击,内外交困而亡,但那些仇家已被我杀死,你莫要因此挂怀。” 荧儿吃惊不小,但得知真相,却也平静下来,问道:“道长,红水石村中女子众多,那些仇敌定凶残无比,你将他们诛杀,莫非真有盖世的神通么?” 血寒点头道:“我来头大得很,仙法奥妙,非同寻常,你不见我一掌便将那石壁夷平了么?” 荧儿嗔道:“是啊,这手法果然凌厉至极,可害咱们白走一遭了。” 血寒嘿嘿强笑,又岔开话题,道:“这小默雪与道儿皆是天灵者后裔,据传乃是古神遗留一缕仙气化成,轮回转世,百年后重生。我稍加改善,添加些许心魂,变作我的化身,借这两人功德,全我自身修行。此举颇为不妥,但对她二人并无害处,反而甚是有利。” 荧儿道:“那为何道儿与小默雪截然不同?” 血寒道:“本来嘛,她姐妹二人一模一样,脸上徽记更无差异,那是我血肉纵控念之效,亦是其中未能圆满之处。这叫圆月有缺,鬼神不妒。可二十年前,此地似生出一场大灾来,怨气冲天,扰了我法术,令这两位天灵者中,注定有一人夭折。” 盘蜒淡淡道:“道长所言,可是那闹鬼塔中惨剧?” 血寒道:“不错,塔楼之事,全仗你度过,你这人学问极好,小默雪对你佩服之极,有如祖父一般,可为何江湖上不曾听过‘煞气书生’的名头?”说罢妙目转动,若有所思。 盘蜒道:“前尘旧事,敝如泡影,在下不愿提及,还望道长莫要刺探。” 血寒点头道:“好,探人阴私者,乌龟王八蛋,老娘不问便是。”她样貌清秀绝俗,世所罕有,可粗俗言语,张口就来,与她容颜相较天差地远,荧儿一听,暗地里大皱眉头。 盘蜒又道:“是了,道儿姑娘说她遭遇凶手,重伤而死,随后又死而复生。” 血寒道:“也是她运气极佳,异世之中,也有一位我所造的灵体仙胎,那位姑娘灵魂出窍,逃过阎王追捕,竟透过屏障,暂借道儿身躯避难,与我眼下法术,颇有异曲同工之妙,若非如此,她岂能逆天改命?” 盘蜒笑道:“她姐妹二人,相依为命,心地纵然良善,身世却极为可怜,这可算作善有善报了。” 血寒叹气道:“当年.....当年我武断行事,不曾细想,才令这一对姐妹轮回不息。我不料这抑天山下、冰封谷中,竟有这许多惊人隐情,我当初造就天灵者后便匆匆离去,疏于深究,这一念之差,竟导致这场大难。” 荧儿道:“道长已想明白那抑天山中诸般怪事了么?” 血寒黯然道:“那镇住山峰的,正是一朱雀神枪,我在....以往世道中仅有耳闻,岂料竟在此地遇上。” 盘蜒假意问道:“道长知道这神枪到底何用?为何逐阳神教之人争相抢夺?” 血寒反思小默雪记忆,道:“此枪当是镇压妖魔,辟邪除害的圣物,逐阳教徒受那逐阳阎王蛊惑,以为移除此枪,便可将那逐阳阎王招到世上,最终却白跑一趟,害死了自己。” 盘蜒想起那壁画,犹豫片刻,问道:“我在那逐阳邪教皇宫旧址中,见到这逐阳教主生平事迹,他似乎在....在找一女子....”此言出口,他微觉懊悔:“那是阎王与山海门间仇怨,你何必提醒于她?” 血寒目光迷茫,刹那之间,稍显柔弱可怜,她叹道:“他要找的人,或许正是我。” 盘蜒装作惊讶,问道:“道长如何得知?” 血寒摇头笑道:“我不探老兄来历,老兄也莫多嘴多舌,管老娘私事。” 盘蜒神色不快,勉强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位崖江派的灵王,又到底是什么来头?” 血寒甚是惋惜,说道:“那崖江派....也是我的手笔。我乃是天地间一‘山海门’中人,可许久以前,一场大战,门中人悉数死去,我甚是孤单,便做了许多徒劳无益之事。我在凡间创立学说,收了几个弟子,教导他们除妖降魔之法,这些弟子又建了崖江派。他们严守门中机密,暗中行事,数千年中,倒也流传下来,我早已懒得管束,由他们自生自灭去了。” 盘蜒道:“崖江派如今也已覆灭,而这灵王身手厉害至极,他使得可是你所传武学?” 血寒稍一思索,摇头道:“他似乎另有机缘,武学修为突飞猛进,他自称在崖江派地下冰窖中受困数百年,或是因此另辟蹊径,学有所成。” 荧儿道:“这灵王好生霸道,道长既然是他祖师爷,为何不管管他?” 血寒想了想,苦笑道:“对你们说了,倒也无妨。咱们这一门的人,或许便是世人常说的仙家,寿命齐天,永恒不灭,只是心思飘忽,总有些邪念会冷不丁冒出来。这几年来,受一位门人相助,情形已大有改善,可仍有些隐患。故而每隔一段时日,咱们都需反观自照,审查心魂,面壁思过数月,以防疯念扎根,因此未必时时有空。” 盘蜒不禁欣慰,想道:“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他们自顾不暇,疏于防范,便未必能察觉得到我。” 血寒指着自己,说道:“吴奇先生,我此次现身,并非单只为了这石壁文字而来,只不过想当面见你一见。” 盘蜒“哦”地一声,问道:“鄙人才疏学浅,本领低微,与道长相较,直如萤火与日月。道长找我,有何见教?” 血寒道:“我想请你好好照看小默雪。” 盘蜒眉头一皱,道:“鄙人自有头疼之事,既然小默雪有你这靠山....” 血寒道:“我不可时时刻刻照顾她,而我又有预感,她注定命运多舛,你这人很靠得住,待她一片赤诚,也唯有你能护得她周全。” 盘蜒叹道:“既然道长这般请托,鄙人尽力而为吧。” 血寒嫣然一笑,朝他福了一福,道:“多谢吴奇大侠拔刀相助。” 盘蜒见她温婉有礼,只道她言尽于此,就要离去,正想说些告辞之言,血寒忽地脸色一变,又道:“只是小默雪冰清玉洁,对你并无男女之情,你这老色鬼不许拿她当做那老太婆!你若坏了她身子,莫怪老娘将你卖到勾栏里接客,非要你肠穿肚烂,后方洞开!” 盘蜒被她捏到痛处,气往上冲,怒道:“老夫知书达理,严守法度,当夜不过一时错乱。如今知道小默雪本尊是你这老女鬼,我再碰她一根手指头,老夫咬舌自尽!” 血寒也恼了,道:“我这般花容月貌,你骂我是老女鬼?你自己贼眉鼠眼,好英俊么?老娘若去青楼做开张买卖,管叫百里长街,彻夜排队,水泄不通,岂不比你强的多了?” 盘蜒骂道:“什么狗屁山海门,原来志在青楼,荒淫无耻!” 血寒道:“荒淫无耻的是老娘,你莫扯到我本家去!” 盘蜒见她脸皮之厚,匪夷所思,却也哭笑不得,朝她一拱手,道:“快走,快走,放小默雪回来!” 血寒又唠叨说:“除你之外,那些个白铠、阳问天等年轻公子哥儿,你也给我多看牢些,你不可监守自盗,更不可玩忽职守,若害小默雪失了贞洁,老娘将你送进宫去当太监!” 盘蜒大怒,正要回嘴,血寒瞪他一眼,指指眼珠,示意自己明察秋毫,铁面无情,随即眼睛一闭,脸型变化,又还做小默雪原貌。 ------------ 四十二 富家公子喜事多 盘蜒苦笑一声,袖袍虚托,推拿小默雪几处穴道,她嘤咛一声,睁开妙目,问道:“我怎地睡过去了.....”话说一半,见那高山般的白色蜥蜴,又吓得六神无主。 盘蜒道:“姑娘莫怕,此物并无恶意。” 那大蜥蜴舌头伸出,至小默雪面前,只见舌尖处有一雪白珠子,清香扑鼻,小默雪问道:“这是....给我的?”那大蜥蜴点了点头。 盘蜒沉吟道:“这大蜥蜴对天灵者倒也友善,或是古神忠仆,既然如此,这丹药你可服下。” 小默雪朝大蜥蜴磕了几个头,接过珠子,吞入腹中,只觉热气发散,流于百骸。那大蜥蜴极为高兴,像是手舞足蹈般跳了几下,旋即翻山而去,又引发一通山动。 血玉女童朝小默雪左瞧右看,神色敬畏,小默雪奇道:“前辈为何这般瞧我?” 荧儿笑道:“你是天灵者,身份不凡,也莫叫我前辈,叫我荧儿妹妹吧。” 小默雪见她亲昵乖巧,自也欢喜,拉着她的手道:“是啊,你这般年幼可爱,我理所应当叫你妹妹呢。” 盘蜒心想:“她不知血寒之事,倒也罢了,如若知道,立时心魂震荡,又要昏迷,随后将这隐情遗忘,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不让她知觉此事。”又走到那粉碎石壁前头,跪地出神。 小默雪见这石壁尽数损毁,连声叫苦,道:“这是怎么搞得?” 荧儿微笑道:“是你神志不清时,使出天灵者法术,将这石壁整治得妥妥当当。”小默雪信以为真,登时追悔莫及,却也无法可想。 盘蜒见这石壁碑文字样古怪,并不识得,然则似有规律所循。他找一段完整词句,仔细注视,只觉那文字中灵气如泡,升腾而起,七彩晶莹,古时心念如闪电般忽隐忽现。 这心念深奥至极,换做旁人,决计难以索解,然则盘蜒施展太乙神术,于转瞬间追捕此念,终于将其纳入掌控,于是语意心思涌了过来。 盘蜒心中译道:“混沌初明,逐黑蛇后,有天神寻轮回海途径,来至此世,见其祥和宁定,人不知怪,兽不惧妖,远离魂山,遂喜悦,于此坐化,升入轮回海,遗留神物,以维其孤远,遏魂山之侵。” 这碑文所述,正如盘蜒所料,古时天神从万仙世道降临此间,为防止聚魂山邪气波及,以神器置于地中枢处,从此这世道免于魔猎之苦,黑蛇之扰。此节那血寒未必想通,却瞒不过盘蜒。 盘蜒再往下读,断断续续,浑不可解,忽然心中一动,那心思道:“....留天门,令有缘人得穿梭世道,由此及彼...” 盘蜒大喜,急忙去找另半截石块,不久找到,念曰:“紫宫执左,转三百六十五度之四一,气凝如钩,可观紫宫星象.....保德执右,转三百六十五度之五一,光耀金芒,可观保德星象.....” 这文中所述,正是奇门遁甲言语,若不通之人,听之既忘,一辈子难得奥妙,但于盘蜒而言,便如黑暗中的明灯,霎时将前路照的清清楚楚。 恰好此时夜幕来临,空中星光如钻,银河如梦,盘蜒依照这找寻天门之法,抬头观星,只见紫宫、保德星象已变,与所述不符,那天门当已失效。 盘蜒由大喜至大落,备受煎熬,急忙再往下看,见曰:“太蔟者,蔟而未出也,观太蔟星象,其光如血,照于九舍二百七十度......” 他抱一丝希望,找到那所谓“太蔟星象”,只见红光聚集,敛而不放,直至西北。 盘蜒险些一跃而起,大声欢呼,他测算方位,顷刻间已知概况,兴冲冲的想:“这太蔟当时未出,眼下却已行至最紧要处,我需找过去,发掘那天门所在,就能回到原本世道中,从此再不与山海门人纠缠。” 他虽欣喜若狂,却又怕荧儿、小默雪来问,勉力镇定,低声叹道:“两位,事已至此,无可挽回,多留无益,咱们这就回去。” 两人见他翻翻找找,举动出格,早担心坏了,见他回复如初,自也欣慰,便出了山谷,返回住处。 只见寨中火光如龙,连绵成圈,那巫师已将鬼灵族首脑请来,商议收留之事,青泉等人正无家可归,见靡葵这般热情,深为感激,答应下来。 鬼灵族自古与凤依族隔阂,凤依族尊敬鬼灵族,视其为山神一般,偶尔间有所冲突,却最终仍效忠守护。如今抑天山毁去,靡葵将其说成上苍征兆,非鬼灵族与凤依族融合不可,众族人心地淳朴,信以为真,皆欣然接纳。 盘蜒找到靡葵,偷偷道:“巫师妹妹,我需上路了。这些时日承蒙照看,在下铭记终生。” 正所谓一夜夫妻百日恩,靡葵与他有床第之欢,自然将他视作亲人,听他这般说,心下感伤,泪水夺眶而出,低声道:“我临到老来,得你青睐,与你那般,实则....并不怨你。” 盘蜒笑道:“你不怨我?这话说的好生委屈。当晚你可热情得很哪。” 靡葵恼他,使劲掐他一把,盘蜒闷声忍耐,靡葵又道:“我俩....终究无缘,但你对我...所做之事,我....终究感激你多些。若非你强迫于我,我....我终将身心枯萎,与死人无异。” 盘蜒又笑道:“我这是误打误撞,错有错招了,竟将你服侍的舒舒服服,春暖花开?” 靡葵听他风言风语,如若搭理,反而正中他下怀,于是说道:“你.....带小默雪、道儿、白铠同行,好么?” 盘蜒道:“你舍得他们么?” 靡葵叹道:“那青泉对他们...颇有微词,若留在此处,不免生出龃龉。有你相助,我才能放心的下。” 盘蜒暗暗发愁:“若我独自一人,天大地大,何等逍遥自在?可偏偏要带上这几个小累赘。罢了,罢了,谁教我亏欠这老妹子?况且我也答应血寒照看小默雪,又岂能食言?再者先前卜卦,卦象上说‘寻雪问道,前路自明’,我如要从此脱困,只怕离不得那两位姑娘。”当即叹气答应。 他来到阳问天住处,见他正指使下人整备行李,足足数量牛车,阳问天甚是活跃,大呼小叫,一会儿道:“莫碰了我那苏轼的字画!”一会儿又道:“莫脏了那王维的折扇!”道儿则与他捣蛋,在杂物中翻翻找找,见到好看首饰,便喜洋洋的挂在身上。荧儿也甚是操心,坐在牛车上指手画脚,发号施令,阳问天管她不住,满脸苦笑,满头大汗。 小默雪看见盘蜒,道:“吴奇先生,我与姐姐、白铠哥哥要随小王爷一起去昆明,你与咱们同去好不好?” 盘蜒道:“既然诸位盛情相邀,在下唯有叨扰了。” 荧儿道:“吴奇哥哥去哪儿,我也去哪儿。”说罢跑过来,抱住盘蜒胳膊。阳问天如脱牢狱,心道:“谢天谢地,总算消停了。” 阳问天这人喜好热闹,见有这许多好友同行,心底欢迎之至,更何况有道儿这心上人相伴左右,当真如做美梦一般。于是道:“我娘亲如今就住在昆明宫殿之中,我正要去见她,那昆明乃是我的封地,大伙儿想住多久都无妨,就当在自己家中一样。” 盘蜒走到近处,细看阳问天双眼,见他目光清澈,睫毛间神采飞扬,似有光,又有雾,微觉惊讶,问道:“小王爷,这半天来,你奔走搬举,与以往有何不同么?” 阳问天奇道:“你怎地知道?这几天当真惊险疲累,可我却睡的香,动的快,连功夫都似乎深了些。” 盘蜒沉思片刻,蓦然发出一掌,阳问天笑道:“前辈试我功夫来么?”身形一动,一拳打向盘蜒胸前,盘蜒道:“使逐阳神功!”掌变抓,折了个弯,抓向阳问天右肋。 阳问天见他来势快速,不易抵挡,非使出逐阳神功的掌法不可,于是真气激发,凝聚成罩,手刀切向盘蜒手腕,这变招也极为精妙,尤其掌中内劲,更是削铁如泥。 盘蜒再变招,与他手掌飞快一对,砰地一声,两人各退半步,掌风飞扬,竟震得一旁牛车摇摇晃晃,险些翻倒。 盘蜒问道:“小王爷使了几成力?” 阳问天神色惊喜,似如梦中醒来一般,说道:“我也不知,大约...大约七、八成吧。” 盘蜒摇头道:“你经脉之中,内力已有如浩瀚江湖,非同小可,只是你不会运用,使不出三成来。” 阳问天知此人思虑周详,言出必中,不禁喜出望外,急问道:“我...这短短一天之中,怎会突然如此?” 盘蜒道:“那逐阳教主白夜说你习练逐阳神功,走上正途,与众火纹疯子截然不同。咱们在抑天山中,逐阳邪教冲破大门,激发那神枪波动,咱们大伙儿从中幸存下来,或多或少受了些好处。只不过你受益更远胜咱们。” 阳问天不敢相信自己这般好运,搓着手掌,忍不住翻飞进退,停不下来,道儿嘻嘻一笑,拉他手掌,道:“你怎地像个猴子一般?吴奇先生说了,你这人太笨,空有力气,却不会用。” 阳问天立时消停,道:“吴奇前辈,我拜你为师,你传我这内劲运用之法,成么?” ------------ 四十三 婆媳和睦好投缘 盘蜒道:“习武者,或厚积而薄发,或异变而奇生,小王爷身怀如此内劲,运转周天,伤敌纵然艰难,护身绰绰有余,待时候久了,心领神会,神功自成。我若传些粗浅驳杂的功夫,反分你之心,耽误进境。” 阳问天本就是活泼好动的脾气,当年得高人梦中传功,又铭记父亲耻辱,这才有今日身手。此时散漫在外,无人管束,实也不愿勤练武艺,耽搁了良辰美景、享福作乐。听盘蜒婉言拒绝,毫不着恼,笑道:“反正前辈同我一路,咱们路上再说。” 他备齐五辆牛车,两辆马车,辞别凤依族众人,转向山路,经过高山密林,朝昆明逦迤而行。 云南之地虽然偏僻,其中风光,天下闻名,美不胜收,小默雪、道儿生平离凤依寨最多不过数十里地,如今远行,初时稍觉伤感,可遍赏景致,不久便如痴如醉,深深沉迷。 两人热忱质朴,见到新奇之处,忍不住大声欢笑。荧儿虽然看似年幼,却比她们沉稳许多,不过女子心情互传,加倍容易,那两人兴奋过度,荧儿受其感染,也不免喝彩几声。这一路上女子莺莺燕燕,欢声笑语,途中不断。阳问天、白铠闻佳人妙语,自也快活,唯独盘蜒不堪其扰,苦苦忍耐。 途中也不太平,土匪拦路,寨民设关,不时有纷争上门,但众人武功皆高,江湖上寻常角色,如何是他们对手?过了约莫二十日,终于抵达昆明城外。 阳问天之母名叫古尔真,又叫做九和公主。乃是元世祖忽必烈掌上明珠,在这昆明城经营多年,城中百姓日子倒也平安幸福。 但见城墙之内,房屋低矮整洁,街道整齐有序,滇地各族、元人汉人,来来回回,穿梭不休,有如潮水河流。偶尔间,可见明楼大殿,佛堂神庙,皆修整的壮观雄伟,金碧辉煌,只因蒙人信奉佛法,九和公主丧夫之后,更皈依信仰,加倍虔诚。 城中守将早知亲王归来,未到王府,已有亲卫队殷勤相迎。那护卫队长叫做兀突,更是眉开眼笑,点头哈腰,谀词如潮,便是与父母重逢,也不及他此刻神情喜悦之万一。 阳问天指着盘蜒等人道:“这些都是我的好朋友,救我几次性命,正是生死之交。” 兀突喊道:“既然是小王爷的好朋友,便是城中最为尊贵的贵客!小王爷放心,我等必竭诚相待。” 阳问天见道儿神情忸怩,居然不复先前爽直,哈哈一笑,牵她手掌,道:“咱们去见见我娘。” 道儿“啊”一声,脸红的宛如苹果,啐道:“我不去,人家....人家还未想好呢。” 阳问天笑道:“还想什么?早些见婆婆,早些抱娃娃。” 道儿羞喜交加,咬一咬牙,低声道:“你娘....若不答应,又该如何?” 阳问天道:“我是此地亲王,我要怎样便怎样,我娘最疼爱我,我好好劝她,也是就是了。” 道儿听他前半句豪言壮语,后半句临阵胆怯,更是心里没底,道:“我与妹妹一同去吧。” 小默雪微笑道:“姐姐,这是你与小王爷之事,拖上我做什么?” 道儿一拍手,指着白铠道:“问天,你这拜把子兄弟既然来了,岂能不见见长辈?” 白铠笑道:“见自然要见的,可岂能不分轻重?喧宾夺主?” 道儿病急乱投医,忽然拽住盘蜒胳膊,道:“吴奇先生,你对付婆婆阿姨,最有一套,你替我前去坐镇!” 盘蜒老脸一红,心知是小默雪告诉了她,心里大骂,嘴里说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道儿瞪着他说:“你若不去,我....我可将你风流韵事全说出来了。” 盘蜒怒道:“去就去!老夫还怕那公主吞了老夫不成?” 他这一去,血玉女童不愿分开,小默雪也想跟着,白铠唯有前往,于是六人一同前去宫殿,找宫女一问,得知九和公主古尔真又在佛堂。 阳问天熟门熟路,领众人前去,那佛堂修在幽静清远之处,一草一木,一门一墙,皆精雕细琢,极为讲究。 走到院中,盘蜒心中一凛,只见东侧有一间小巧精致的屋子,屋子中有小小庭院,其中花繁叶茂,色彩鲜艳,美景如画一般。 众人也都瞧见这小屋,观赏一番,心旷神怡,只觉这小屋花花草草,虽并无奇异之处,可配在一块儿,实是天造之和,精彩绝伦,与山川河流的鬼斧神工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道儿问:“这小屋中住的是谁?这园丁如此手段,只怕算得上天下第一了。” 阳问天笑道:“此人乃是昆明城中一位郎中,自号‘灰炎’,他非但栽花种树,妙手无双,医术更是了得,无论何等险症,到他手中,没有不药到病除的。” 小默雪问道:“这定是一位隐士高人了。莫非伯母是来这儿找他看病的么?” 阳问天道:“未必,未必,我娘代我主持昆明政事,遇上难处,往往来找他询问。昆明百姓都说,这灰炎郎中乃是福星,有他在此,昆明城中瘟疫不生,灾祸不至,官府清廉,赏罚分明,他似比我娘还要紧许多。” 道儿说:“这等人物,倒非见见不可,问天,你可否替咱们引荐?” 盘蜒叹道:“不必去了,此人并不在屋内。” 小默雪奇道:“真的?先生如何得知?” 盘蜒道:“他这院中花草暗藏玄机,有一门武学阵法,乃是拒人于外之意,咱们如若走近,花草自移,咱们便寸步难行了。” 众人一听,更引以为奇,阳问天道:“我在昆明城住了多年,竟不知灰炎郎中是一位精通奇门遁甲的武林高手?” 盘蜒淡淡说道:“风人水士,不见也罢。此人一味行善积德,倒显得好生虚伪,我瞧他生平没少做亏心之事。” 众人知他最喜冷嘲热讽,即便对当今宗师豪侠亦不屑一顾,眼下故态复萌,却也不必争执,再走向佛殿。 殿中一尊大佛,蜡烛如星,令殿中忽明忽暗。殿中有一清丽妇人回过身来,她打扮精细,皮肤娇嫩,看似四十出头年纪,一身锦袍绸缎,更是光彩照人。 她看见阳问天,登时哭红了眼,低声道:“孩儿,你总算平安,娘可想死你了。” 阳问天上前搂住她肩膀,神态宛如撒娇的幼童,柔声笑道:“娘,你哭什么?可是瞧见孩儿愈发出息,喜极而泣了?” 九和公主嗔道:“娘见你愈发不像话,自然要气苦哭泣了。” 阳问天哈哈一笑,在她脸颊上亲了亲,指着道儿等人说:“娘,我此去抑天山,交了不少知心好友,你....你来见见...”指望她与儿子重逢,兴致奇佳,竟能接纳众人。 九和公主目光冷淡起来,上下左右,扫视众人,喝道:“江湖粗人,见了本公主为何不拜?” 阳问天忙道:“娘,何必讲这许多规矩?算给孩儿一个面子。”冲众人连连摆手,示意他们莫要遵从。 九和公主当年嫁于阳问天之父阳离,那阳离自号九婴,乃是江湖中一位绝顶高手。九和本也是雄心勃勃、行事果决的一位奇女子,年少时行走江湖,结交高手,指挥若定,风范不俗,也算得上剑走偏锋,颇有建树。 可自从丈夫惨死之后,她遭受打击,心意剧变,由此恨上武林中草莽人物,其子若遭遇这等人,她往往厉声呵斥,横加阻挠,防其继续往来,不惜动手铲除。此刻见身前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衣衫杂乱,不知所云,不由得心头火起。 她冷冷说道:“你这不知悔改的小子,我与你说了多少次,你是亲王之尊,地位不同,若与这乱七八糟、三教九流之辈扯上关系,这辈子都麻烦不断。” 阳问天冷汗直冒,道:“娘,若非这些朋友,我....孩儿性命已然不在了!” 九和公主更是愤怒,道:“你.....颠三倒四,没头没脑,可是被他们带上邪路了?来人哪,将这些....这些狗贼给我捉起来!” 道儿脾气上来,喊道:“问天,她叫谁是狗贼?” 阳问天愁眉苦脸,冲她温言道:“好妹子,先少说几句吧,我娘一时....一时来气...” 九和公主双目如刀,绕着道儿转了一圈,说:“你叫这小贱人什么?” 道儿骂道:“老贱人,你骂谁是小贱人!” 阳问天吓出一身冷汗,忙抱住道儿,急道:“好妹妹,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和气为贵,闷声发财。” 九和公主笑容残忍,手指在喉咙处划过,突然间,殿后冲出黑压压的武士来,手持劲弩,对准五人,盘蜒迈上一步,袖袍微升,随时准备反击。 阳问天不禁生气,道:“娘,他们好歹是我朋友,你要置我于不仁不义么?” 九和道:“仁义、仁义,草莽中的蛮子屠夫,才将这狗屁仁义放在嘴边。瞧你这德性,可是被这小骚狐狸精裆下迷得死去活来了?” 道儿反骂道:“你这没人要的老狐狸精,嘴里放干净些,我何尝与你儿子不清不楚了?你那裤裆里头,长久无人问津,都快长虱子了吧!” 阳问天倒吸一口凉气,身子一晃,挡在道儿面前,以防九和突然加害,九和怒不可遏,戟指骂道:“臭小婊子,今日有你没我!” ------------ 四十四 春宵一刻值千金 盘蜒忽然道:“既然扰了公主清修,我等领罪告退!”双手往后一分,劲风所及,小默雪、道儿、白铠被推出大殿,各跌出数丈远。道儿心中羞愤,毫不逗留,扭头哭泣奔出,小默雪喊道:“姐姐!”慌忙追了过去。 九和公主如何肯罢休,责令众将捉拿,阳问天大急,死死拦住她,转眼之间,盘蜒等人已去得远了。 九和公主骂道:“这小贼妖婆,可把你迷得昏头昏脑的!你说,你说,我平素怎地教导你的?” 阳问天恼道:“我爹爹也是武林人士,当年拜见忽必烈爷爷,献计献策,倍受赏识,我为何不能交江湖朋友?” 九和公主深深呼吸,定下心来,将阳问天扶起,柔声道:“孩子,娘是为了你好。你爹爹....是世间出类拔萃的奇男子,可正因牵扯太多草莽隐士,这才惨死。你地位高贵,与这蛮族女子有些露水情缘,倒也罢了,万不可动了真情,更莫提取她为妃,统领家室了。” 阳问天气呼呼的说道:“道儿对我一片痴情,武功高强,才貌双全,这般的好姑娘,上哪儿去找第二个?” 九和公主道:“武功容貌,有个屁用?她纵然有几分姿色,也算不得沉鱼落雁。武功即便了得,也及不上我手下无数高手。我就你这么一个孩儿,若牵扯上这群杂耍小人,你这一辈子便算毁了,皇上绝不会重用你,咱们家哪儿还有中兴之望?” 阳问天险些喊道:“我绝不入朝廷为官,我是堂堂正正的汉人!”但他这胸中之愿,从未向母亲吐露,此时悬崖勒马,硬生生憋了回去。 九和公主见他不言,又笑道:“是了,你已到这般年纪,精力旺盛,岂能不惹是生非?我当年....比你还胡闹许多。以你这般才干面貌,族中各家的姐姐妹妹,都巴不得整天围着你转。你且稍候,我明个儿一早,便请阿难达他们家的小女儿来昆明作客,她美丽漂亮,身份尊贵,你带她四处游玩一番,她准什么都许你。” 这阿难达乃是如今朝廷重臣,元帝铁穆耳兄弟,手握兵权,地位显赫,而九和公主当年助铁穆耳登上皇位,功劳极大,满门也极尽荣华,她有意与阿难达家攀亲,两家联手,权威更是稳如泰山了。 阳问天道:“什么‘小女儿’,‘大女儿’?我一概不见,娘,没什么事,我这就退下了。”说罢起身欲走,九和猛然一拉,压低声音,道:“你....好生糊涂!这平步青云的机会近在眼前,你怎地视而不见?”使了个眼色,左右护卫瞬间撤得干净。 她将阳问天扶至后殿,低声道:“孩儿,你不务正业,闲散惯了,不知如今朝政间,风云激荡,随时会有惊天巨变。” 阳问天自幼恨朝廷中尔虞我诈之事,喜江湖上豪迈侠义之情,一听此言,头大如斗,只“嗯”了一声。 九和公主又道:“你可知皇上病重,性命已岌岌可危么?”当今元帝铁穆耳是她侄儿,年纪却与她相仿,两人结盟多年,关系极为亲密,可如今她谈及这位至亲病情,语气却无一丝担忧伤感,反而甚是喜悦。 阳问天身子一震,道:“你怎地知道?” 九和公主道:“这消息皇后卜鲁罕已封锁的严严实实,但我与她早有密约,故而她也不瞒我。卜鲁罕之意,便是让阿难达继任为新皇帝,咱们两家若及早联姻,实为天大好事,你从此以后,便是一位驸马爷啦,将来权倾朝野,位极人臣,也是不在话下。” 阳问天霍地站起,道:“新皇旧皇,与我何干?娘,你为何非要搅合其中?咱们在昆明过的太太平平,日子难道还不好么?为何非要卷入漩涡,从此战战兢兢、费尽心机的?” 九和公主拉长了脸,道:“你好不懂事!我种种安排,还不是为了你好?你是要一辈子做个清闲无权的落魄王爷,还是一手遮天,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阳问天道:“我要行走江湖,无牵无挂,儿女情长,逍遥自在!” 九和公主冷笑道:“你长没长脑子?先是瞧上个野蛮泼妇,又想连王爷都不当了?哼,几天之前,我去找那位‘灰炎’郎中,他也劝我置身事外,袖手旁观。我原以为他是个满腹韬略的奇人,想不到江湖中人,一个个儿都见识短钱,不知富贵险中求的道理。我以往不曾管教你,你竟成了个屁事不懂的窝囊废?” 阳问天道:“娘,灰炎先生说此事凶险?这其中又有何凶险?” 九和公主叹道:“此事唯一难处,便在于远在西北的海山亲王。此人镇守漠北,与其余汗国交战,倒也有些本事,手头兵将,更是身经百战,不容小觑。不过他远在天边,不知皇上病情,这般摸着石头过河,料来也掀不起什么波澜。” 阳问天听江湖传闻,这海山征战多年,手下多是奇人异士,手段凌厉,非同小可,心中担忧,问道:“灰炎先生怎么说?” 九和公主破口骂道:“这老鬼居然说道:‘若殿下一意孤行,不久定有大祸,此乃咎由自取,鄙人绝不相救。’他如此狂妄,我岂能容他?本想派人将他屋子一把火烧了,但此人不知去向,倒也算他精明。” 阳问天心烦意乱,道:“娘,你好自为之,我出去转转。” 九和公主道:“你又要去找那狐狸精?将来弄大她肚子,这群人可不会罢休!你....你这孽子,就会惹娘生气....”说着说着,竟泣不成声,掩面痛哭。 阳问天不厌其烦,匆匆向她鞠躬,施展轻功,越出庙墙。 他来到街上,一转眼,见白铠正在街角等他,兄弟相见,毕竟欢喜,阳问天苦闷道:“险些被我娘唠叨死,道儿呢?” 白铠道:“她不见你出来,哭哭啼啼,劝都劝不住,默雪姑娘陪着她,总算将她稳住。” 阳问天心急如焚,立时随白铠找了过去,来到一间大客栈中,盘蜒独坐一桌,见阳问天到来,微微一笑,阳问天愁眉苦脸,道:“先生见笑了。” 盘蜒举杯一祝,叹道:“莫叹时光转眼逝,亲情一刻胜万金。小王爷,你可要慎重取舍。” 阳问天以为他说的是道儿,笑道:“先生学究天人,可此节却不及我,且瞧我哄小丫头的手段。”说着蹿上几步,来到二楼,见一房门紧闭,其中似有啜泣声。 阳问天哭丧着脸,走到近处,忽然戚戚哀哀的哭了起来,屋中有人赶至,一开门,见是小默雪,她脸上也有泪痕,问道:“是...是小王爷,你可总算来了。” 道儿带着哭腔喊道:“你这负心郎,随你娘一起欺负我,却又哭什么?” 阳问天抹着泪,走向道儿,毫不犹豫将她横抱起来,道儿初尝恋情,何尝领教过他这等手段?一时发懵,阳问天已吻上她嘴唇。道儿不及感伤,情愫涌动,气已消了一半, 缠绵许久,阳问天这才放开她,道儿恼道:“你....你娘这般辱我,于你而言,我....我不过是个下贱低微的仆役,你为何还来找我?为何还这般...这般对我?” 阳问天笑道:“谁说你是仆役来着?你是我娘子,是我老婆,我不来找你,又能去找谁?” 道儿脸上滚烫,顷刻间似被一箭穿心,但那箭却满是麻药,令她心绪飘飘然,喜滋滋,手足似要被融化一般。 阳问天道:“咱们什么都不要,这就离了昆明,到顺元府去,我那儿还有些好朋友,得他们接济,这就成亲如何?” 道儿千肯万肯,却又心疼起情郎来,道:“你...你娘她....非气死不可。” 阳问天道:“气不死,至不济气的头晕眼花,卧床几天,也就好了。咱俩再加把劲儿,争点儿气,早些养个胖娃娃,她见了可爱孙子,哪里还能狠得下心拆散我俩?” 道儿羞喜万分,声音低得如同蚊子,道:“那....那如果养的是女孩儿呢?” 阳问天道:“我加倍欢喜,我娘也一般快活。” 道儿思来想去,点了点头,道:“咱们什么时候走?” 阳问天道:“我还得回家一趟,带些盘缠,总不见得让宝贝老婆随我一同挨穷不是?” 道儿说:“我只求与你一道,什么穷不穷的?我半点不在乎。” 阳问天大咧咧的说道:“宝贝老婆,你高抬贵手,我这当老公的,却不能不求上进。” 道儿只觉此事太美,前景太好,顷刻之间,竟生出极大的恐惧,生怕阳问天这一去,又被九和公主派人困住,再脱身不得,她道:“问天,你听我的,咱们...什么都不要了,就这么悄悄偷偷的出城。” 阳问天柔声道:“好老婆,你就这么片刻也舍不得我么?” 道儿动情流泪,说:“我舍不得,你....你多陪陪我,哄哄我,你先前对我说的那几句话,我一辈子也听不腻。你能....再对我说么?” 阳问天道:“这又有何难?这些情话,我从小就说得惯了,那是张口就来,出口成章的。” 道儿啐道:“原来你...你自称童男子,都是骗我的?你早抱惯了姑娘,说惯了情话?” 阳问天忙道:“不,不,那你可大大冤枉我也。此等言语,我以往只对俊俏儿郎说,可不曾入女子之耳。” 道儿哈哈大笑,说道:“你竟喜欢这....这调调?” 阳问天道:“那可不是?只不过遇上姑娘你,宛如一剂良药,令我改邪归正,回头是岸了。” ------------ 四十五 幼稚愚昧不听话 两人甜言蜜语,香词艳话,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这喜悦滋味儿似是全无止境,道儿有意委身,阳问天也险些把持不住。总算道儿不愿被阳问天小瞧,而阳问天也想明媒正娶,方才苦苦忍耐。 直至半夜,阳问天才道:“我回宫中,去去就来。” 道儿挽留不住,说:“我.....与你一起....” 阳问天奇道:“你怕我回去后,和那些个俊俏小郎君跑了么?” 道儿扑哧一笑,道:“我敲你个不正经的坏蛋!好啦,我在这儿等你,若你一个时辰不回,我便求吴奇先生闯宫捉你了。” 阳问天与她道别一吻,从窗口翻了出去,寻路前行。 不知为何,今夜着实寒冷,冷风吹而乌云动,挡住月光,唯留下浓墨般的黑暗,好在路边点有灯笼,挂着油灯,阳问天才看的真切。 他想起母亲,不禁稍感愧疚:“我只哄道儿,不顾娘亲,这可有些不对。可是娘她一张脸有如唱戏,哭笑皆做不得数,我怎知她是真情还是假意?”这般一想,心情好转。 一路心事重重,来到宫殿之外,抬头见这富丽堂皇的楼宇高堂,又暗道:“我随道儿一走了之,确实不该,但若不如此,又岂对得起道儿一片真心?况且也不过耗上一年半载,等我二人名分已定,孩儿康健,再回来求娘谅解,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娘亲即便铁石心肠,也会被打动。” 忽然间,两旁风声急动,有两人默不作声的赶了过来,阳问天一惊,见此二人身穿黑衣,融于夜色,几不可见。他急忙应变,双掌同时拍出,掌力陡发,那两人横刀一挡,嗡地一声,兵刃远远飞了出去。 一招换过,阳问天更是惊惧:“宫中定有叛乱,敌人绝非等闲。这两人不过在此望风,已都是硬手!”焦急之下,使出“逐阳掌法”,双手往下一压,一道火光宛如转轮,现于两人身前,向外扩散,砰地一声,那两人齐声低哼,当即躺倒。 阳问天自知武功大进,稍觉欣慰,可立时慌张起来,飞身跃在墙上,刚往下瞧,又有四、五人抢上。阳问天双手如风,连拍数掌,当真火随风扬,不可遏制,那五人何尝料到他武功这般高强?先后中招,从半空中跌落下去。 阳问天想:“若在二十日前,我遇上此五人联手,非得累得够呛。”一见府中情形,惊怒交加:府中士兵、护卫东倒西歪,满身染血,躺的到处都是,瞧此情形,竟无一个存活。 他稍一细想,如坠冰窟,忧心忡忡:“贼人厉害,我娘....可莫要糟了贼人敌手!”可再一转念,又生出指望来:“我娘身边有八大金刚,十二虎狼勇士,更有数百铁甲铁弩死士拼命守护,敌人来的再突然,武功再狠毒,也决计拦不住我娘去路。” 纵然设想不错,但他仍放心不下,脚下狂奔,只恨没再多一双腿。穿过花园,来到书房之外,再看见更多尸首,皆是王府中人,其中有自幼熟知之人,晦暝间,他脚踩地面,又黏又滑,正是血水。阳问天满头大汗,呼吸不匀,沉不住气,不知不觉间泪水已淌满脸颊。 他猛一擦拭,心道:“眼下绝不可胡思乱想,速速赶去,早见到娘,早些安心!” 再行不久,到了园中假山群外,终于听见呼喊之声,说的是蒙古语,语气急促:“报仇,替公主报仇!” 阳问天似当头挨了一棒,思绪不翼而飞,方寸大乱,只想:“我听错了,听错了!”大步冲锋,跳过假山,看见前方一大群人互相拼斗,地上五脏六腑,残肢断躯,当真惨不忍睹,残酷万分。 剩余众人中有些王府卫士,号称八大金刚,乃是一群西域番僧,阳问天喊道:“我娘呢?我娘呢?” 众番僧不答,只咬紧牙关,各挥兵刃,朝正中一人招呼,那人穿夜行衣,遍体漆黑,只露出一双眼眸。这九人之外,另有多人在旁围观,也都穿着黑衣,正是刺客一伙。 忽然间,其中一女子哈哈一笑,指着阳问天道:“是你?你....你正是那小王爷?想不到竟然是你?” 阳问天眼中几欲喷火,只问道:“我娘在哪儿?我娘在哪儿!” 那女子解下面罩,又除去头上包布,露出美艳面貌,一对羊角,她笑道:“小王爷,你还认得我么?” 阳问天自然认得,她正是在凤依族中遇上的妖女秋羊,但他已懒得理会这巧合,嘶哑喊道:“把我娘交出来!交出来!” 秋羊抿了抿嘴,火光之下,楚楚可怜,但嘴角却洋溢笑容,她道:“不能交出来,只能让你瞧瞧。”说罢从另一男子手中抢过一物,朝阳问天晃了晃,阳问天眯起眼睛,见那物是一头颅,头颅上染满了血,依稀看出是个女子。 刹那间,他心中大喊:“够了,够了,那是假的,不必再想下去了!” 那男子声音苦闷,道:“秋羊儿,这人头是我斩下,九和公主是我所杀,你怎能抢功?” 秋羊嗔道:“张修真,你可真爱计较,算来算去,最终都是灵王哥哥的功劳,你何必如此小气?” 那张修真叹了口气,除去伪装,正是先前灵王手下那猥琐老道。 阳问天陷入混乱,不敢、不愿、不能相信那头颅的主人是母亲,蓦然,那与八大金刚相斗之人飞上半空,双腿扫过,乒乒乓乓,踢中众番僧要害,众番僧口吐鲜血,肋骨寸断而死。 这人身手也厉害至极,远超阳问天所能,但阳问天已顾不上害怕,他只死死看着秋羊手上的头颅,迫切希望瞧出受骗的痕迹。阳问天泪眼朦胧,模糊了视线,嘴唇颤抖,双手不停擦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秋羊皱眉道:“张修真,你下手太狠,怎会有这许多血?她儿子瞧不出她样子啦,这可多残忍?” 张修真嚷道:“是首领击碎她身子,血才溅上脸面。” 首领不知何人,但阳问天轻易瞧出那在滇地见过的万姓汉子,他身形魁梧,站在那张修真背后,巍然不动,镇定自若,只是目光隐隐闪着绿火。 他颤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下这般狠手?又为何要用假尸首骗我?” 众人哄笑起来,秋羊道:“我可没骗你,你又是什么要紧人物?何必备这假脑袋了?” 阳问天知道那八个番僧是母亲身边一等一的强手,最是忠心耿耿,他们尚且敌不过敌中一人,母亲下场可想而知,他最后一丝希望破灭,脑中又回想起九和公主最后的音容笑貌,她哭着说道:“你这孽子,就会惹娘...生气...” 这就是他与母亲最后的对话?她怀着对他的怨恨悲伤死去了么?为何会如此?他为何不留下来,陪母亲多说些话儿,哄哄她,骗骗她?又为何会一走了之,甚至打定主意,娶了道儿,违逆她一番苦心? 众人一个个儿除下面罩,其中三人是灵王手下,另外众人则满脸横肉,面目可憎,阳问天并不认得,也不知他们为何会戴着面罩,更不知他们为何要杀害自己的母亲。 其中一人用蒙古话喊道:“阳问天,你娘勾结奸臣,意欲害死皇上,谋权篡位,大逆不道,你若想留得一条性命,便留下来,自认罪名,指证你娘,海山王爷宽宏大量,或可饶你一饶。” 阳问天想:“海山?是这心狠手辣的王八蛋?是他....他杀我娘?这混账....这混账怕我娘....威信,有我娘相助阿难达,他决计夺不得皇位。可这丧心病狂的疯子,他竟直接派人杀了娘亲?为何这灵王属下会听此人指使?” 那击败八大金刚的黑衣人似是首领,他朝秋羊招了招手,秋羊“咩”地一声,颇不情愿,将那头颅交给了他。那首领一转手,又交给阳问天,道:“你看看仔细。” 阳问天似受了千刀万剐,战战兢兢的捧着脑袋,看那五官,确是九和公主,那脑袋上冰冷的、干枯的鲜血染上了阳问天手掌,令阳问天想起母亲最后的泪水。 黑衣人舌头打结,当是西域人士,他道:“咱们本想留她活口,但她宁死不从,想点燃炸药,与咱们同归于尽,迫不得已,唯有杀她。” 秋羊嚷道:“那可全是听你说的,我没瞧见炸药呢!” 阳问天苦笑道:“是么?原来如此。” 他骄傲坚强的母亲,直至生命最后一刻,万分绝望的时候,敌人仍害怕着她。 你呢?阳问天,这些仇人全不怕你,他们只当你是摇尾乞怜,全无骨气的狗。 悲痛之中,愤怒涌动,阳问天已来不及悔恨,更不想哭哭啼啼,惹人耻笑,他要令母亲以他为荣,他也要令敌人恐惧,以至于不得不杀了他。 他不想活了,死又何妨? 他将脑袋放在地上,大叫一声,袭向那首领,逐阳神功激发,令这一掌威力刚猛,快速已极。那首领身子一晃,也拍出一掌,阳问天手臂一麻,竟朝前翻个跟头。那首领往旁一让,惊呼一声,道:“你..的功力...” 阳问天身子弹起,右掌再出,轰向强敌,首领以静制动,竖掌一挡,内力互拼,阳问天耳中嗡嗡,浑身脱力,双膝松软得无法支撑。但他狂怒之下,逐阳神功运转如电,顷刻间气力复原,又朝首领扑去。 那首领纵然武功盖世,可也一时被阳问天逼得手忙脚乱,他守了四招,终于在第五招上找到破绽,一招“惊天雷”,打在阳问天胸口,阳问天身子腾空而起,呼呼声中,竟飞过一重院落,摔得眼冒金星,昏天黑地。 ------------ 四十六 调笑之言莫当真 阳问天深深吐纳,逐阳神功充斥经脉,剧痛不复,他站起身来,低头一看,不禁骇然:原来那人一掌击中阳问天身子,他受伤轻微,草地上反陷落一处大坑。他咬牙攥拳,又想跑回去拼斗,就在这时,碰巧一人从假山后跑出,那人道:“小王爷!” 阳问天看清来人正是“吴奇”,他昏头昏脑,不分轻重,喊道:“你快走,仇人...仇人还未死!我...与他们拼了。” 盘蜒皱眉道:“道儿姑娘见你不归,求我来找你。我已知府中之事。” 阳问天一愣,心中隐隐生出念头:“若非道儿强留下我,我....能见娘最后一面,甚至能与她死在一块儿。”思绪如刀,割裂牵挂,他大喊起来,屈膝弓身,就要返回敌人处,蓦然空中几声轻响,那万里遥、张修真、秋羊先后落地。 秋羊指着盘蜒道:“这老书生....也是熟人哪!” 阳问天一招逐阳神掌发出,掌力如笼,朝秋羊迫去,秋羊踢出一脚,劲风似槌,反而迎上,啪地一声,两人各自一震,秋羊奇道:“他能接头头五招,果然有些门道。” 阳问天此刻怒气激荡,一招一式貌似疯癫,只攻不守,威力大增,可破绽也是极大。他跳上半空,双手下压,身子前倾,身侧后背皆空洞不防。秋羊儿脑袋一顶,将掌力架住,身子一绕,再一脚踢中阳问天肋骨,阳问天“哇”地一声,神功相护,缓解伤势,反手拉住她腿脚,狠狠咬了上去。 秋羊痛的大声骂道:“狗贼,你是人是畜生?”那万里遥双手伸长,掐住阳问天气户穴,阳问天忍耐不住,张口痛呼,这才松开秋羊。万里遥再打出一拳,正中阳问天膻中穴,阳问天口喷鲜血,伏地晕厥。 秋羊儿道:“这属狗的嘴好硬,将他宰了。” 万里遥道:“海山王爷有令,当抓活的,九和已死,这小子定知道她同党何人。” 张修真神态谨慎,凝视盘蜒,道:“你这人倒也识趣,知道主子大势已去,不来插手。”他听秋羊说此人武功高强,更胜于她,不由得稍觉麻烦。 盘蜒叹道:“道长一句话中,说错两件事,当真荒谬极了。” 张修真道:“我何尝说错了?” 盘蜒道:“小王爷并非是我主子,而是在下朋友。主子可抛可叛,朋友却非救不可。” 秋羊儿笑道:“那你为何任由他被咱们制住?” 盘蜒指了指脑袋,说道:“小王爷见亲人惨死,颠三倒四,思虑不周,醒着徒然碍事。两位将他打晕,方便在下携带。” 秋羊儿怒道:“好个嘴利的老贼!”展开身法,朝盘蜒扑去,这一动快如虎猎,眨眼已至;万里遥施展拳法,内劲如潮;张修真剑光点点,封住盘蜒去路。 盘蜒身子一转,接了秋羊一腿,已然藏在她身后,此招巧妙之处,直是匪夷所思,等若将她当做挡箭牌,去接万里遥拳术。 万里遥大喝一声,双臂一弯,竟绕了半圈,再打向盘蜒,正是昔日逍遥宫的五气五魂拳。盘蜒撞了小秋羊一下,身子借力后退,避开拳招。 此刻,张修真长剑已临,剑势连绵,宛如长蛇一般。盘蜒回身出掌,掌力袭向张修真伏兔穴,张修真回剑阻隔,谁也占不着便宜。眨眼间,秋羊、万里遥围了过来,三人攻势大盛,竟毫无间隙,转眼过了十招,却越斗越是心惊。 三人都想:“咱们内功皆不逊于此人,可此人在围攻之中,反而更是来去轻松,挥洒自如。好似咱们反坠入他迷阵,旁人招式,反成阻碍,拳脚打出,反成掩护。这人手段,却处处叫人意想不到。” 盘蜒忽然道:“好臭,好臭,这长羊角的女妖精一身羊膻气。” 秋羊脾气顽劣,最忍耐不住,登时怒道:“谁臭了,我...我一身花香,人人夸赞!你这老贼可是长的猪鼻子?” 盘蜒点出指力,逼退万里遥、张修真,又道:“女妖,你平素倒还算得不臭,可却不能出汗,一出汗,臭气熏天,人人叫苦。不信你瞧这两位老弟,为何愁眉苦脸,屏住呼吸?” 秋羊听他嘴里滔滔不绝,煞有其事,不禁心慌起来。她为人好美,自以为姿色当世无双,可年幼之时,却也曾腹中鼓胀,不停排气在外,直至长大成人才彻底治愈。眼下盘蜒说起,正中她心中痛楚,顷刻之间,她心神不宁,斜眼朝万里遥、张修真看去,见两人神色凝重,如临大敌,果然是苦苦忍耐的模样。她顿时暴跳如雷,却又自惭形秽,脑中思绪一乱,招式中竟漏洞百出。 高手搏命,相差仅在一线,岂能长久失神?盘蜒一突,到了她背后,手掌抹过她灵台穴,已将小秋羊制住。小秋羊“咩”地一声,心头大恨,隐隐觉得自己上当。 万里遥、张修真当即罢斗,齐声道:“放了秋羊!” 秋羊儿不顾其余,却嚷道:“你骗了我,对么?我实则半点不臭?” 盘蜒笑道:“姑娘香得很,滋味儿着实不差,不然我早避而远之,哪敢挟持姑娘?” 秋羊儿如释重负,反而高兴起来,笑道:“你这老....老坏蛋,可把我吓得狠了。” 盘蜒道:“只可惜姑娘人美体香,脑子却蠢,不然怎会被老夫骗的团团转?” 秋羊又勃然大怒,道:“是你....这混账太狡猾,骗我这无知少女。” 盘蜒笑吟吟的说道:“如今佳人在怀,温软在抱,正是在下狡猾之功,混账之名,又何足道哉?”语气甚是风流倜傥。 小秋羊听他喊自己“佳人”,不由得格格娇笑起来。万里遥、张修真脸色难看,心想:“这老贼武功虽高,却色胆包天,小秋羊也是草包一个,这当口还顾着打情骂俏。” 蓦然间,那黑衣人首领率一众手下绕过院子,赶了过来。他们围剿王宫余孽,着实花了不少功夫,这时终于赶到,那首领一见情形,目光不快,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万里遥道:“头头,这老书生甚是棘手,不知何许人也。” 那头头目光扫视一圈,问道:“阳问天呢?” 张修真奇道:“他晕了过去,就在一旁....”转眼一瞧,大吃一惊,只见地上空无一人,哪里有阳问天的影子?万里遥、张修真立时恍然大悟:“他与咱们缠斗时,同党偷偷救走了阳问天。” 盘蜒见那头头眼睛一闪一闪,虽然惊讶,却并无怒气,反而有一丝欣然,他道:“既然如此,将这老书生捉了,也是一样,总能逼问出阳问天下落。” 秋羊嚷道:“听到了么?老混账,你快些放了我,不然头头一出手,你可糟糕透顶,他功夫虽及不上灵王大人,相差却是极小。” 盘蜒心想:“此人并非灵王,却又是谁?为何秋羊、万里遥、张修真会听他指使,替蒙古王爷卖命?” 他想了片刻,笑道:“难得怀抱这般娇躯,真让人爱不释手。” 秋羊此妖,天下最淫,闻言非但不怒,反而笑开了花,道:“就冲你这身本事,这几句话,捉你回去后,我让你尝些好处吧。” 盘蜒喃喃道:“姑娘饶了老夫吧,老夫垂暮之年,被你缠上来,一晚上睡去,早上得从坟头里起来了。” 秋羊嘻嘻大笑,感到盘蜒手掌松动,忽然一转身,一口毒雾向盘蜒吐出。这毒雾乃是她体内真气妖法变化而成,迷人心智,百发百中,且她自己全不受害。 盘蜒身子后仰,似是中招,猛地袖袍一拂,砰地一声,狂风四散,那毒雾化作层层粉色气息,吹向众人,霎时竟浓厚广大了许多。 秋羊心头一凛:“是了,头一回我俩交手,他也...也反借我毒雾害我,这人精通医术,竟也身怀我这秋羊迷魂气!”却不知这是太乙障眼法,看似是毒雾粉末,实则是幻灵真气推波助澜,只不过令人摸不透盘蜒真实手段罢了。 众人被这毒雾一遮,功力低微者大声咳嗽,头晕脚酸,扑通扑通,摔倒在地,唯有万里遥、张修真、秋羊儿与那“头头”运功抵挡,不受毒害,却也视线受阻,模模糊糊的瞧不真切。 四人冲出粉雾,跳上假山,望向各处,哪里还有盘蜒踪迹?秋羊儿气急败坏,用力一跺脚,砰地一声,将假山踩碎,跌落在地,她受尽委屈,心知定受责罚,忽然放声大哭起来,她哭声中亦有法力,可令听者心软生怜,痛爱尚且不及,也就不会怪罪了。 那头头果然说道:“此事罪责在我,与诸位无涉。”说罢除下面罩,乃是一粗豪黑肤的西域汉子,只是表情僵硬,甚是冷淡。 万里遥与张修真互望一眼,心下不免懊恼:他们不久前随灵王投靠那海山王爷,本打算一举建功,令灵王颜面有光,压倒其余武人,谁知虽连败府中强敌,身手却远及不上这位‘头头’,更被一老书生浑水摸鱼,救走了九和之子,正是行百里而半九十。功亏一篑,便是无功。好在这头头甚是仗义,也令两人微觉感激。 头头又道:“此地官兵尚不受王爷调遣,甚是麻烦,这漏网之鱼,怕是难捉。大伙儿先行离去,我要向王爷述职。” 秋羊急道:“你这般厉害,为何不去捉那老书生?这岂不是半途而废么?” 头头笑道:“三位联手出击,尚且无功,我又如何敢自称必胜?”竟不顾属下,身形一闪,已不见行踪。 ------------ 四十七 云泥之别两相忘 盘蜒奔行数里,不久追上两人。其中一人是白铠,将阳问天背负在肩,他听见脚步,急忙回头,看清是盘蜒,心头大石落地,喜道:“前辈好生了得,竟真逃出来了?” 盘蜒点点头,道:“小王爷如何了?” 白铠道:“他仍未醒来,不知伤势如何。” 盘蜒替阳问天诊脉,神色忧虑,道:“他所练逐阳神功,关系心绪,此时心绪大乱,悲伤阴郁侵入经脉,这才醒不过来。” 白铠问道:“这又该如何是好?” 盘蜒道:“须得抓药处置,他体格健壮,应当不难治。”他赶到时,恰好见阳问天接过九和公主头颅,随后伤心过度,大怒如狂。盘蜒见到此情,想起蛇儿与吕流馨来,不禁生出同情之心来。原本以他此刻境界,心中再无爱恨情仇,方能与那斗神红疫一战,可在此世间,功力受制,七情六欲偶尔会主宰心思,飘忽不定,难以掌控。 两人怕有追兵,挑人烟稀少,荒野密林中穿梭,忽然间,盘蜒一拉白铠,停下脚步,只见前方一人从天而降,那人身穿红衣,样貌俊秀异常,似隐隐有火光闪耀。 白铠见此人正是那逐阳教主,惊呼道:“白夜大哥!你....你也逃出抑天山了?” 白夜冷冷道:“那朱雀之火虽将我重创,却未将我杀死,此刻伤势已复。不料你也在昆明。” 盘蜒心想:“若朱雀真要杀你,你怎能不死?它初醒过来,暂心智未开,只想将你与那伏火逐走罢了。” 白夜看见阳问天,皱一皱眉,道:“此人缘何受伤?” 白铠看向盘蜒,盘蜒点头道:“阁下于灵王与蒙古王爷并非一路么?” 白夜淡然道:“不是。将此人交给我。” 白铠如何能答应?不由退后半步。白夜手指一点一捏,白铠脸色痛苦,胸口气喘如鼓,手也由此松了。阳问天如牵线木偶,蓦然到了白夜手中。 盘蜒心想:“他也受抑天山摧毁之利,内力大有长进,此时已不逊于那灵王。” 白铠道:“大哥,我俩仇怨,与义兄无关!” 白夜一探阳问天手腕,神色喜悦,目光竟情意流转,喃喃道:“他...与我一般,也已脱胎换骨?”语气竟情意绵绵,不复冷漠。 盘蜒闷哼一声,微觉窘迫,白铠瞧这兄长义兄眼神不对头,恍惚间冷汗直流。 白夜手掌不停,解开阳问天长袍,抚过他肌肤,表情沉迷赞叹,像是摆弄一件宝贝,盘蜒骂道:“臭小子,玩什么勾当?”白铠也忍不住道:“大哥,你....要对义兄做什么?” 白夜一托一翻,阳问天身子圈转,宛如陀螺。白夜手指凝在半空,指尖轻颤,内力如雨,点向阳问天前后穴道,内力所及,炽热无比,好似艾灸,阳问天白嫩身上立时红红肿肿,大汗淋漓。随着白夜运功渐急,他脸上露出狂喜之色,嘴角溢满笑容。 白铠长须一口气,道:“原来大哥是....替义兄疗伤来着。” 白夜柔声道:“他这等俊秀,年纪也与我相当,天资才智,更是相配,我怎能忍心让他死了?”声音痴缠纠葛,大有深意。 盘蜒苦笑道:“教主....一番苦心,当真感天动地,独一无二。”也是他毛骨悚然,惶惶不安,不知该如何置评。 白夜渐渐停手,将怀中人抱稳,轻抚阳问天脸颊,忽然在他唇边深深一吻,盘蜒与白铠汗毛直竖,连退数步,真如被雷打了一般,正不知该不该与此人拼命,好在白夜浅尝辄止,神色又恢复冷峻。 他叹道:“可惜我身有要事,也不能带着他,你二人好生照看公子,不得有失。” 盘蜒怒道:“你这....这....不走正道的小子,轮到你来向老夫指手画脚?” 白夜更不看两人一眼,道:“我与他为天上白云,美白无暇,你二人为烂泥败木,丑不堪言。木泥焉知白云之心?俗人焉知天人情意?”连声感叹,飘然而起,足不点地的去了。阳问天缓缓飘来,白铠忙将他接住。 盘蜒骂道:“白铠,你这兄长也太不像话了!有其子必有其父,有其父必有其子,你小子不会也爱这邪道吧!” 白铠如蒙大冤,急道:“前辈,你这可冤枉人了,我对默雪姑娘一片深情,岂能...走上歪路?” 盘蜒见阳问天伤势痊愈,脸色缓和,道:“既然如此,咱们莫要耽搁,早些去向道儿交差。” 经过此事,白铠再抱阳问天时,便觉得浑身不自在,总想起白夜与义兄的古怪模样,过了一会儿,道:“前辈,我手臂酸了,你抱着义兄好么?” 盘蜒如临深渊,战战兢兢,叹道:“老夫先前连斗强敌,伤势不轻,不可负重。” 白铠道:“兄长不重,身子轻得很.....” 盘蜒道:“你推三阻四,不讲义气么?还是动了歪脑筋,怕管不住手脚?” 白铠惨声道:“哪有此事?我不过....不过....总觉得不对头。” 两人正推来推去,大逞口舌之能,阳问天低吟一声,睁眼醒来,泪水又滚滚而下。 白铠与盘蜒同来找阳问天,却不知他家惨遭灭门,犹豫问道:“义兄,我...那白夜大哥....虽亲了你,但也救你一命,你不必如此介意,男子汉大丈夫,死都不惧,何况...遭受非礼?”他兄长举动令他蒙羞,这几句话说的颇为勉强。 阳问天哭道:“娘,我娘...我娘的尸首呢?我要将她尸首找回来!” 白铠冷汗直冒,这才明白事态严重,远超想象,问道:“前辈,这....” 盘蜒道:“咱俩说甚么都没用,让他去见老婆,老婆一劝就好了。” 阳问天急道:“不,不,我不要见她!我好生糊涂,我好不懂事!” 盘蜒在他脖子上一切,阳问天心神涣散,全无防备,立时又晕了过去。 两人匆匆赶路,盘蜒将阳问天遭遇简单说了,白铠脸色惨白,低声道:“他的心思我明白,我....鬼灵族何尝不是如此?” 盘蜒叹道:“小王爷生平养尊处优,未有挫折,心思幼稚,宛如孩童,又亲眼目睹母亲惨状,受创之深,更胜于你。”白铠叹气称是。 来到客栈房中,道儿、小默雪见阳问天情形,大吃一惊,道儿更是忧心忡忡,比自己受苦还难受。盘蜒遂将府中惨事娓娓道来。 小默雪不曾想世间如此险恶,无冤无仇之人,竟也下手如此狠毒,心下感伤,边听边哭,不一会儿哭肿了眼。道儿则想:“问天遭遇剧变,正需人支持,我....我不可显露悲痛,而当好好安慰他。” 盘蜒在阳问天灵台穴上注入真气,阳问天转醒,第一眼看见道儿,眼神冷漠,缓缓支起身子。 道儿说:“问天,咱们....都知道了,你需自个儿坚强些,咱们先脱离险境,再图谋复仇,好么?” 阳问天似傻了一般,问道:“复仇?复仇?” 道儿说:“那海山王爷手下好手无数,咱们这六人,决计敌不过他们,吴奇先生,你说咱们该去何处为好?” 盘蜒道:“海山派人行刺,正因他此行名不正,言不顺,不敢惊动此地官府,否则早有官兵如罗网般铺开。单凭那几人,未必知道咱们藏身处,咱们倒无需轻举妄动。况且我看那领头之人,似有意放小王爷一马。” 阳问天陡然一震,喊道:“你....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你看出那人是谁了么?” 盘蜒道:“那人身份如何,我猜测不透。但先前你与他们对峙时,我已藏身树上,一切尽收眼底。那领头之人与你过招,身手间不露本门武功,乃是有意擒拿你,后来你迫得太紧,处处搏命,他一招‘惊天雷’打在你身上,将你击飞数十丈,你却仅擦破外皮,这隔人传劲的功夫,委实精妙绝伦。” 阳问天道:“你是说他手下留情了么?” 盘蜒道:“他不仅手下留情,还打算你自个儿醒悟过来,就此开溜。他本欲自己亲自追击,但秋羊、万里遥、张修真三人急于抢功,他喝止不住,这才作罢。据我猜测,就算你真的被捉,他也会设法将你放了。” 阳问天怒道:“他若真安好心,为何又....又杀了我娘?” 盘蜒叹道:“我听众刺客交谈,似乎海山王爷本意乃是捉住你娘,逼她就范,可那领头之人执意杀九和公主门中众人,却放你一条生路,可见与你娘有仇,与你却交情不浅。你生平可识得这等高手么?” 阳问天摇头道:“我娘手下八大金刚,各个儿武功奇高,联手起来,号称当世无人可破,却被那人速速击杀,此人身手,只怕更胜过那明思奇了,江湖上怎会有这等强手?况且我的朋友,又怎会非要杀我娘不可?世间绝无这般道理。” 道儿说:“先别想这么多了,我说咱们顾一辆马车,趁早上繁忙,溜出城去如何?”说着握住阳问天手掌。 阳问天撑起身躯,神色气恼,将道儿甩开,道儿以为他心神不安,草木皆兵,忙道:“问天,是我,并非敌人,我是道儿!” 阳问天怒道:“不错,不错,就是你这婆娘!若非你...你硬缠着我,我怎会...与我娘争吵?” ------------ 四十八 湖海之间有亲朋 道儿闻言,一时惊呆,答不上话来,血玉女童抢着说道:“小王爷,你胡说甚么?” 阳问天神情悲愤,道:“我要早些回去,你....你....硬施手段,将我留下,到晚间我才走脱。若非如此,我尚可见我娘,没准能救出她来。” 小默雪道:“问天哥哥,你若在场,多半也....也....难逃一死,姐姐实则救了你。” 阳问天大声道:“救了....救了我?”再提高嗓门,斥道:“我不要她救,我宁愿与我娘一齐死了!我娘....我娘....”说到此处,泣不成声,只在心中不断悔恨。 他想:“我娘叫我离道儿远远的,我不听娘的话,娘她当着我的面哭求我回去,我心肠太坏,竟置之不理。我将我娘想的虚伪假意,殊不知她真为此伤心欲绝。她死的时候,是否还在恨我?我应当在她身边,陪她说话,逗她开怀,我以往怎地如此糊涂?” 道儿顾不得旁人,抱了上来,泣道:“问天,你说我错,便是我的错好了....” 阳问天手肘一扬,道儿跌了出去,险些撞墙,盘蜒一阻,将她挡住。阳问天怒道:“你.....别再碰我!我娘说的不错,你是....灾星!是祸害!” 此言一出,道儿心头巨震,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血玉女童忿忿不平,道:“你不怨仇人,欺负道儿做什么?你这男儿,怎地半点没担当?” 小默雪也道:“问天哥哥,是你瞧上姐姐,也愿陪着姐姐的!” 道儿摇摇晃晃,心如刀割,颤声道:“问天,你这话是真心的么?” 阳问天冷冷道:“不错,不错,你便像那拘魂夺魄的女妖,摄我心,乱我魂,害我娘死时孤孤单单,无人陪伴,你我之间,从此莫要再有牵扯!” 道儿再忍耐不住,掩面痛哭,冲向屋外,盘蜒叹一口气,凌空一指,点中她神道穴,道儿身子前倾,血玉女童忙将她扶起。盘蜒道:“小王爷,你情感之事,我不来多管,可今后又该如何?你眼下有主意了么?” 阳问天道:“我去找那海山,与他拼个死活,如死在他手上,好过死皮赖脸的活着。” 白铠怒道:“你逞一时匹夫之勇,又有何用?你连那秋羊、万里遥都敌不过,更何况那海山坐拥千军万马,麾下好手无穷?” 阳问天恼道:“杀得一个是一个!”想了想,终究无望,忽然走向盘蜒,朝他跪倒,喊道:“前辈,我求你随我一同去刺杀那海山!我孤身一人,实难以成事。” 盘蜒笑道:“小王爷抬举老夫了,老夫哪有这等本事?” 血玉女童白了他一眼,心想:“即便海山真被千万人围着,你一人也管够了。” 阳问天实不想拖累旁人一同送死,一时冲动,话说出口便已后悔,这时道儿转醒,身子虽不能动,仍道:“我陪你一同去,若那女鬼肯助我,或还有望,你恨不得我死,我就陪你死好了。” 阳问天心中一荡,想起两人恩爱亲密举动,信念动摇,死死抵抗,咬牙道:“我不要你陪!宁愿一个人去!” 道儿喊道:“我知道你仍舍不得我,对么?” 阳问天道:“胡说!我....我从今往后,与你形同陌路,岂能受你这等大恩?” 白铠道:“义兄,你若执意如此,小弟我义不容辞....” 阳问天喉咙哽咽,眼眶湿润,道:“好兄弟,有你这句话,大哥此生不枉,但你今后仍有大好前程....” 忽听外头连声尖哨,有数人跃上屋顶,阳问天惊怒交加,朝上一跃,砰地一声,撞破屋瓦,只见身边围着四人,衣衫破破烂烂,缝缝补补,头发蓬乱,手持竹棒,腰系布袋。阳问天心中一凛,暗想:“这是丐帮中人?” 那四人年纪不小,胡子花白,皱纹满面,神色倒也恭敬,问道:“阁下可是阳问天王爷?” 白铠、小默雪、血玉女童也一齐跳了上来,阳问天沉住气,问道:“丐帮中人,如何得知在下姓氏?” 其中一人笑道:“阁下可忘了?当年昆明城中元宵灯会,小王爷陪我几位徒儿一同喝酒吃肉来着?” 阳问天生平行事荒唐,乐于结交武林怪客、各方豪杰,依稀记得曾请数个乞丐看戏对饮,从那几人身上学得一套有趣掌法,他奇道:“是余涂炭几位大哥么?” 楼下有人笑道:“阳小弟,你果然还记得咱们。” 阳问天往下一瞧,见四个中年汉子,正抬头望着他,笑容甚是亲切,阳问天放下心来,敌意尽消,问道:“各位前辈来找我何事?” 屋顶其中一胖老丐道:“咱们丐帮得了消息,海山王爷要杀九和公主,帮主她老人家本在左近,心急火燎的赶来报信,想不到迟了一步。” 阳问天“啊”地一声,喊道:“可是郭远征郭女侠么?她...为何要帮我?” 话音刚落,又有一人轻轻跃上,如踏虚阶,轻功绝顶,那女子外貌约三十岁年纪,风姿绰约,英秀挺拔,自有一股动人之气,正是叱咤江湖二十余年的丐帮帮主郭远征,她身怀太乙幻灵真气,岁数不小,看来却甚是年轻。 郭远征道:“小王爷,节哀顺变,当年我等随赵盛王子起兵聚义,九婴大侠随蒙人攻陷顺元府,约束兵马,不追咱们这些逃兵,更不伤一个百姓,大伙儿都很承他的情。他死之后,江湖愚人对他诸般误解,但咱们却知道他的为人。” 阳问天从未听旁人如此称赞其父,闻言一喜,悲情稍减,忙向郭远征跪拜,郭远征手中竹竿一挑,将阳问天扶起,道:“我知道敌人厉害,或会追杀于你,已找人备了马车,咱们这就上路。” 阳问天见她这般殷切,无法拒绝,在房中抛下一锭金子,与盘蜒等人随众丐出了客栈,穿街绕楼,果然见数辆马车停靠。阳问天见状心下起疑:“丐帮消息竟如此灵通?我亲历其事,尚且不知前因后果,他们已替我设想周全了?” 吴奇前辈说那罪魁祸首与母亲有仇,却有意放我,莫非丐帮中人是那人同党么? 阳问天问道:“不知郭帮主从何处得到报信?” 郭远征何等机灵?已瞧出阳问天心下疑虑,也不介意,笑道:“小王爷,咱们行走江湖,全凭心中义气,郭远征若在此骗你,今后定沦为江湖败类,受万人不齿。” 阳问天大受震动,朝她深深作揖,道:“是我多疑,对不住女侠。” 众人分别上车,丐帮众人在前驱使,行向城门,那城楼守卫似收了好处,全不多问,车一到,门立时开了,也不管车中是谁,为何夤夜出城。阳问天心想:“丐帮神通广大,手段似比我这亲王还管用...我娘已死,还算甚么亲王?” 马车披星戴月,连夜飞奔,足足行了百里,到了一处戴沙镇上,方才停下。此时晨曦微露,鸡鸣迎早,有一群汉子迎来,为首一老者道:“小王爷,敝帮派赤帮主、赤夫人向你问好。他二人身在江南,无法赶来,眼下又知会迟了,于此定然好生歉疚。” 阳问天激动万分,险些落泪,道:“是...江龙帮的赤蝇大侠与秋香女侠?两位前辈,与晚辈素味平生,为何这般恩义?” 老者笑道:“赤蝇大侠说,你与他夫妇二人皆为苍鹰大侠门下弟子,苍鹰大侠神龙云隐,不见踪迹,他与赤夫人从未见过你这位小师弟,生平抱憾,前些时日得知你有难,立时嘱咐我等鼎力相助。” 阳问天喜道:“‘过江龙’赤蝇大侠与‘彩凤凰’秋香女侠是我.....师兄师姐?为何师父不曾提过?” 老者道:“小王爷年纪幼小,苍鹰大侠或忘了告知。但赤帮主他们却是知道的。” 血玉女童听到苍鹰名字,也露出怀念的神色,她当年故乡遭遇一场大乱,正是苍鹰相助,替她化解危机,她追忆往事,于此甚是感动。 郭远征叹道:“赤蝇这小子,知道元人朝局动荡,必有剧变,故而警醒着呢。他听到那海山王爷得了一群棘手的强援,要对九和公主下手,碰巧我离得近,他飞鸽传书,要我管上一管。” 那老者道:“可惜军情有误,赤帮主只听得那海山亲王要‘活捉公主与其子’,又不知敌人身手到底如何,一时疏忽,这才未能亲至。” 小默雪、道儿所在凤依寨也是武林一脉,平素接待路过武人,倒也生意兴隆,这赤蝇、秋香女侠武功高强,鼎鼎大名,自也早有耳闻,此时得知阳问天是那两人师弟,不由得替他高兴。 阳问天心想:“他们以往不来找我,多半是怕连累了我,他们是江湖散人,帮派首脑,我娘恨透江湖闲隐,若得知此事,反而有如防贼防凶一般。”念及母亲偏见,也是因父亲惨死而得,却又不由得悲怆欲涕。 郭远征道:“文妹妹说了,若咱们救下你来,要将你接到江南去,再图谋今后大计。” 阳问天道:“我要....要去杀了那海山,替我娘报仇!” 郭远征笑着劝道:“我知道你血气方刚,正在气头之上,可听说那海山亲王手下,有几个极了不得的大高手,即便赤蝇小弟与文妹妹想要动手,还得掂量掂量呢。你眼下武艺未成,最好莫要莽撞。” 阳问天暗忖:“听闻师兄一身武功,传的神乎其神,远超人力所能,即便与武当那位大宗师相比,只怕也未遑多让。我若求他援手,报仇之望大增。”念及于此,已千肯万肯。 ------------ 四十九 放纵之中慧根明 ,最快万鬼万仙最新章节! 盘蜒忽道:“不知那位赤蝇大侠武功招式如何?” 众人不知盘蜒身份,听得一愣,那老者道:“帮主他老人家神功盖世,莫测其妙,即便平平无奇的招式,在他手中,亦有莫大威力。” 盘蜒道:“那他定会那一套淮北拳法了?” 这淮北拳法流传已久,江湖多有熟知习练者,郭远征皱眉道:“这淮北拳法也不稀奇,就算他会使又如何?” 其余人不明所以,然而阳问天听闻此言,只惊得汗流浃背,遍体生寒,心想:“敌人中那首领...首领推我一掌,正是淮北拳法的‘惊天雷’,只是他内力刚强至极,才有如斯奇效。那人使这拳法,自是不愿暴露本门武学了?他为何怕我认出?嗯,因他本门功夫,我定然熟知在心。吴奇前辈言下之意,赤蝇师兄嫌疑极大。可他为何要做这等事?” 郭远征与那老者见阳问天表情古怪,自也焦急,一齐问道:“小王爷意下如何?” 阳问天抿住嘴唇,又想:“我娘....叮咛嘱咐,不许我与草莽豪杰打交道,她虽...虽离世,我岂能再违逆她心愿?”他其实对武林中人并无偏见,若非盘蜒多问一句,他早已答应下来,可此时心底存疑,不由自主得将此节搬出,心中自找借口。 他叹道:“多谢诸位好意,我....我.....阳问天自有去处,便不劳烦师兄师姐了。” 老者大失所望,郭远征左右看他,奇道:“小王爷,你今年二十四岁了,是么?你这么大人,为何仍比幼童还不如?” 阳问天急道:“我怎地....怎地不如幼童了?” 郭远征幽幽叹道:“连幼童都听过卧薪尝胆、忍辱负重的典故,知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你如今又急躁,又沮丧,叫人如何放心的下?” 阳问天暗自惭愧,低头不语。郭远征拉起他手,柔声道:“无论你去不去江南,咱们绝不强迫,可你眼下又累又饿,伤势初愈,正该好好歇歇了。咱们在镇上已置备客栈,你与众朋友留宿一夜,到了明早,来去皆由得你。” 盘蜒瞧郭远征眼神,微微一笑,说道:“小王爷,郭帮主是一片好意,你莫要辜负此情。” 阳问天对盘蜒甚是尊敬,只得答应下来。郭远征招招手,众人当即前后忙活,至客栈后,阳问天独居一间大房,盘蜒等人皆离得不近。众人吃了些糕点,着实疲累,不多时已纷纷睡去。 阳问天曾昏迷过许久,加上满腹乱绪,如何能睡得着?走至楼台,凝眸屋外风景,听得身边脚步轻响,一回头,见是郭远征前来。 她换了身衣物,已还复女儿家样貌,虽比不得贵族女子耀眼,可却一改刚强,显尽娇柔,加上天生丽质,另有一番风情。阳问天朝她点了点头,道:“郭帮主。” 郭远征叹道:“这镇上风景还不错,小王爷不及入眠,却急着观赏景致么?” 阳问天黯然道:“我以往也来过此地,可瞧得惯了,一直不曾留意,不曾想竟这等....这等动人心魄。” 郭远征道:“你并非想念风景,而是想念你娘,对么?” 阳问天在众人面前强颜欢笑,故作坚强,可心中痛苦,直是难以形容,而郭远征所言一针见血,令阳问天心神大乱,鼻子一酸,泪流满面。 他憋着嗓子,喉咙格格作响,用衣袖遮住脸颊。郭远征走近几步,修长的身子若即若离,贴在阳问天背上,柔声道:“你今后的路还很长,又何必急着与敌人拼命?世上仍有许多关心你的人,你便再不顾他们了么?” 阳问天道:“我....我....父母皆亡,再无亲人...” 郭远征道:“我瞧得出来,那位道儿姑娘爱你极深,你若死了,她定然也活不成。” 阳问天长叹道:“我与她....已再无牵连,我死了之后,她可去找旁人。” 郭远征呼吸稍快,想了想,道:“我爹爹在我还是小丫头的时候,便被人害死,你的心思,我全都知道。我一生遭遇,比你可惨的多了。” 阳问天顿生知己之情,问道:“郭帮主....你....你那仇人呢?” 郭远征道:“一个死了,还有一个,仍活在世上,听说此人投靠了海山王爷,哼,我总有一天,要亲手将他宰了。” 阳问天奇道:“那人叫什么名字?” 郭远征恨恨道:“他叫张修真,当年贪图我爹爹手中的神功秘籍,与他兄长合谋将爹爹害死。” 阳问天怒道:“张修真?此人....此人正是杀我娘的凶手之一!” 郭远征见他转过身,妩媚一笑,握住他手掌,道:“那咱俩生世可更相像啦。你猜我爹爹死后,我去了哪里?” 阳问天问道:“我猜不到,你说来听听?” 郭远征道:“我去了西域波斯,成了明教教徒,到我十七岁的时候,我才从那处返回,遇上了苍鹰大侠,他助我将爹爹的功夫夺了回来,更指点迷津,令我练功有成。” 阳问天喜道:“帮主生平离奇,远胜于我,原来....原来又是师父建功!” 郭远征幽幽叹道:“所以啊,苍鹰大侠算是我半个师父,你呢,算是我半个师弟。你爹爹昔日也是明教教众,你子承父业,倒也相近,如此说来,咱俩一生,几乎一模一样。” 阳问天道:“不,不,郭帮主比我了不起多了,你小小年纪,便远行万里,到了西域,这等壮举,我连想都不敢想。” 郭远征笑道:“我眼下是丐帮帮主,已然时来运转,你想想,世上又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你这般容貌才干,将来成就,定远在我之上。” 阳问天只觉眼前女子知心体贴,好感倍增,与她说着话,便再也想不起半点伤痛,心中正雀跃温暖,忽然间,郭远征凑近一步,与他紧紧相贴,身上女子幽香沁入心扉。阳问天由喜转慌,一时魂不守舍,忽喜忽忧。 郭远征不再多话,吻了上来,她手法娴熟,热情如火,身子如水,令人销魂。阳问天顷刻间心防失守,将她抱起,往床上一放,两人急匆匆的宽衣解带,不久已融合无隙。 这般分分合合,亲亲我我,阳问天乃是童子之身,一朝失控,加倍渴求,足足从晨间缠绵至黄昏,两人这才尽兴。 忙碌已毕,阳问天仰躺在床,郭远征用薄被挡住娇躯,侧身看他,眼神如星,兀自对他爱不释手。阳问天捉住她小手,亲吻道:“郭帮主,你这番恩情,我....我定会报答。不,不,我....我对不住你,你嫁给我吧,我定然一辈子好好照顾你。” 郭远征嘻嘻笑道:“傻小子,你这般俊,这般年轻,占便宜的是本帮主,而不是你。二十五岁前,男人一瞧我,我便大感不自在,想要避而远之。可三十岁之后,我瞧见英俊小子,便非得骗他进被窝不可。你小子纵然傻愣愣的,被我花言巧语,也是抵受不住的。” 阳问天低哼一声,大失所望,可心底又涌起不尽的欢喜,只恨不得施展浑身解数,令她高兴。 郭远征哼着小曲,跳了起来,不久已收拾妥当,喃喃道:“刚刚那般喊叫,着实忘情了,好在你与那小姑娘已然分开,被她听见,也没什么。况且我将他们安置在远处,料想也听不真切。” 阳问天恼道:“原来....原来你早有预谋,故意...安排我在此留宿。” 郭远征微笑道:“本帮主是行家里手,若开起黑店来,非宰的过往宾客血淋哒滴。你小子这般俊俏,我需放不过你。” 阳问天借着脾气,一把将她抱住,压回床中,郭远征假装抗拒,实则笑得欢畅,两人逗趣一番,再陷温柔乡中,忘了时光,只求互愉。 再过许久,郭远征想要离去,阳问天执意挽留,说要与她长相厮守,郭远征变了脸色,斥道:“你好没出息,被女人一缠一哄,便丧了雄心壮志,忘了血海深仇么?你该去哪儿就去哪儿!只别跟着本帮主!若被我瞧见跟来,你我恩断义绝,我非刺你小子一剑不可!” 阳问天如遭当头棒喝,心中巨震,一时愣在当场,瞧郭远征神情,绝不似信口开河。郭远征冲他做了个鬼脸,倩影一动,下楼不见。 郭远征一走,阳问天又陷入孤独苦闷、忧郁惆怅之中,可即使悲伤,却似总有暖融融的光挂在心头,令他得以暂避苦楚,喘息片刻。 就在这时,听得屋外楼台上有人长叹道:“好一个与众不同的奇女子。” 阳问天惊呼起来,忙将衣服穿上,低声道:“吴奇前辈?你....你都瞧见了?” 盘蜒转过身来,走入屋中,道:“老夫尚有几分自觉,岂能窥人私事?只是小王爷懵懵懂懂,可知道郭帮主的一番苦心?” 阳问天红着脸道:“她....她.....说是瞧我还算....俊俏....” 盘蜒道:“她此言非虚,然则小王爷童子之身,****,心态迷茫,颇有些幼稚可笑。若非她以身相慰,令小王爷脱离苦海,你又岂能这般快的振作起来?而若不经她这么一撩一拒,小王爷今后如遇诱惑,难免沉迷美色,难以自拔,从此消沉堕落。这姑娘看似粗豪,实则言行举止,皆有莫大智慧,于小王爷而言,真如救命菩萨一般。”看深夜福利电影,请关注微信公众号:ok电影天堂 ------------ 五十 梦中斩蛇一觉醒 ,最快万鬼万仙最新章节! 阳问天心头一热,对这位洒脱动人的丐帮帮主,更是深感不舍。他凝神片刻,问道:“前辈,你先前暗指那群刺客头领,正是我那素未谋面的师兄么?” 盘蜒道:“我全无真凭实据,只是这位赤蝇大侠消息太准,布置太快,难免令人疑心。小王爷.....” 阳问天忙道:“前辈,从今往后,我不再是什么王爷,我...我早该舍了名位,劝娘一同隐退,不然又怎会有...昨夜之事?” 盘蜒笑道:“你不愿做这王爷,然则江龙帮众人却需倚仗于你这尊贵身份。” 阳问天一凛,问道:“我受海山追缉,实为天大的累赘,对他们又有何用?” 盘蜒道:“依我看,时隔多年,他们依旧是抗元义军,只不过暗中行事,不愿声张。蒙人争权夺利,自相残杀,义军自然喜闻乐见,若他们得了你,便有了搅局的资本。你母亲生前盟友众多,交情广泛,这义军只需暗中助力,推你上前,便又有极大转机。” 阳问天一时语塞,只觉眼前阴谋重重,黑夜无边,叫他看不破,猜不透,又仿佛有无数丝线缠着他,令他不由自主,宛如愚钝的傀儡。 盘蜒道:“浊浊江湖水,混混高山云,渡河攀山忙,何时逍遥行?小王爷,你我虽不过萍水相逢,算不得至交好友....” 阳问天又急忙打断道:“前辈几次三番救我性命,于我高义无极,前辈即便不将我当做朋友,在我心中,前辈待我,已比亲人更亲更好!” 盘蜒点头道:“有你此话,老夫不枉与你相识一场。老夫粗通卜卦,粗算你今后一生,实是精彩绝伦,波澜壮阔,虽福祸难料,却不失豪迈雄壮之相。既然咱们已走到这份儿上,我自当陪你再行一程。” 阳问天大喜过望,正想再感激一番,盘蜒却已挥袂别去。 阳问天低头思索,心绪纷纷,无一刻消停,偶然间,他抬起头,见夜如黑幕,满天星辰,似随云而动,却又似凝固静止。他默念那盘蜒那“浊浊江湖水,混混高山云,渡河攀山忙,何时逍遥行?”的曲调,终于平静下来,卧榻入睡。 睡至半夜,忽然莫名恐慌,心悸气弱,阳问天猛然惊醒,过了片刻,却听屋外人声鼎沸,喊杀如狼。阳问天冲上楼台,往远方眺望,见黑夜之下,火光之中,众多骑兵充塞街道,遍布各处,镇上百姓被一个个拖出家门,惊慌失措,恐惧万分。 有一千夫长问道:“可曾见到一位年轻的公子哥来过?”取出画像,借着火光,阳问天看清正是他自己的相貌。 众镇民中有人认出他来,一人喊道:“他便是凌晨来的,就住在客栈里头!”也是郭远征等人筹备匆忙,忘了打点,也不及遮掩,镇民又素知元人凶残,稍有不慎,满镇皆受屠戮,只得如实相告。 那千夫长哈哈大笑,道:“算你识趣,没让老子白跑一趟!来人,将那客栈围住!” 阳问天知大难临头,也不退缩,飞身跳下楼去,拔出长剑,藏于暗处,待数个武士走近,他闪身而出,剑光一闪,将那两人一剑杀死。 众追兵吃了一惊,看清他容貌,却又高兴起来,千夫长喜道:“不错,就是这小子!小王爷,多谢你送我一场功劳。” 阳问天受气至今,躲躲藏藏,早就按捺不住,高声道:“我阳问天在此,谁有本事,上来动手试试?” 千夫长道:“王爷有令,这小子颇为要紧,需得捉活的!” 话音刚落,客栈中又接连飞出人影,有白铠、道儿等人,有郭远征与丐帮门人,有江龙帮老者与好汉,二话不说,各挺兵刃,与众追兵杀在一块儿。 阳问天见众人为自己奋战,歉疚之情,感动之心,一齐涌入胸口,他大喊一声,也奋不顾身的杀入战团。逐阳神功周游运转,身法迅速,气力强劲,一剑将面前武士刺了个对穿。 他生平虽也多遭激战,可从未与这数百人的朝廷大军厮杀过,颇有些没头没脑,不知前后,待杀了数人,惊觉一圈全是凶神恶煞般的追兵,众敌兵刃生寒,盾牌如墙,步履沉稳,不急不躁,只是围而不攻,阳问天每出一剑一掌,总不免要顾忌左右后背,如此一来,他有如陷入泥潭,一身武功只使出六、七成。 他不禁急躁,猛力一剑,斩杀一人,可脚下被元人绳索一绊,他身子不稳,朝前跌倒,登时被数个将士扯住手足,死死摁住。 阳问天大喊一声,内力鼓荡,身子一挺,竟硬站了起来,双臂回旋,将其中数人推开。但有一身法灵活的蒙古士兵跳了过来,一手妙招,指力点出,嗤嗤几声,阳问天日月、太乙穴一麻,浑身酸软无力。 但他身负逐阳神功,习练多天,此时已是非同小可,加上心中不屈,这内劲瞬间冲破穴道,他大喊一声,一掌劈在那士兵脸上,那士兵全不想他竟不惧点穴,顿时被打的血肉模糊,脑袋不成模样。 一招得手,尚不及喘息,又有两大高手赶来,重重两拳,打在阳问天左右两侧,阳问天眼冒金星,一口咬碎嘴唇,鲜血流下,侧身倒地。 那两大高手见状一喜,又要擒拿,但郭远征飞身而至,一招“百果千珠”,刺穿两人额头,替阳问天解了围。 她单手将阳问天扶起,手中短剑疾刺,铛铛声中,挡开敌人追袭,阳问天道:“远征姑娘,你走,你走,我....不成了,不能连累大伙儿!” 郭远征叱道:“本帮主何等神功,哪轮得到你啰嗦?你给我快走,有辆马车,就在客栈之后!” 阳问天受伤不轻,脚下酸软,实走不动路,郭远征又是心疼,又是焦急,也不能舍了他,于是扶其前行。可这般突围,更是艰难数倍,因这阳问天是众矢之的,敌人对他志在必得,攻势无片刻断绝,郭远征纵然武功了得,却只是以奇巧变幻为主,此刻舍长取短,身手大打折扣。只走了二十步路,她手臂、大腿皆受已受创。 阳问天垂泪道:“郭帮主,你为何...待我这般好?” 郭远征道:“我欠你师父苍鹰性命,眼下还给了你,也算正好!”匕首舞动,施展太乙幻灵剑,真气如蛇,朝各方咬出,有数人见此妙招,心惊胆颤,大声惨叫,竟被活生生吓死。 她这太乙幻灵剑乃是当年其父郭远征遗留,尔后蒙那位奇人苍鹰指点,成为她纵横江湖的绝技,眼下局面恶劣,一旦施展,果然大有神效。只是苍鹰对这太乙幻灵剑并不精通,而敌人着实太多,她杀退五人,又立即又五人跟上,境况并未改善,加上这太乙幻灵剑极耗精力,她连使五招,已然精疲力竭。 陡然间,一道人影闪过,将阳问天接了过去,郭远征先是一惊,却认出此人正是阳问天身边那位参谋“吴奇”,她心头一宽,道:“我替你挡着,你....带他走。” 盘蜒问道:“姑娘这太乙幻灵剑的功夫,又是从何处学来?” 郭远征大急,喊道:“这当口,你问这多余的做什么?” 盘蜒袖袍一卷,内力如潮,砰砰声中,将周围敌人击退,郭远征稍感宽慰,心想:“这位先生功夫之高,不在我之下。” 盘蜒趁这片刻,极快说道:“我有几句口诀,帮主细思:阳在紫宫,月及中庭,苍壁明光照,灵坛一片亮,蛇游非蛇,魂动非魂,心诚则灵,心偏则异。” 他一边低念诀窍,一边出掌抵御,内力如铜墙铁壁,固若金汤,敌人一时竟不得上前,自也无法扰郭远征心思。 郭远征莫名其妙,只想劝他快走,可听了他所念词句,忽然间,真如“苍壁明光照,灵坛一片亮”,无数灵感从脑中涌出,往昔疑惑尽得消解,当年缺憾也全数补足。 她父亲所遗太乙幻灵剑,原不过是盘蜒数千年前于这世上随手记载,招式内劲皆残缺不全,未能圆满。她纵然练得炉火纯青,于盘蜒而言,却甚是简陋可笑,大叹惋惜。他已知这女子乃当世太乙真气唯一传人,忍耐不住,出言略加指点,却尽是郭远征苦苦思索多年而不得入门的精要。 正所谓水到而渠成,积德而圆满,郭远征单凭这只言片语,转眼所获,正如一半生目盲的瞎子,骤然见光,霎时突飞猛进,与领悟之前,已有了天壤之别。 她一时如在梦中,不敢相信,急于一试,手中短剑划过,只见一条大蟒蛇从地上扫过,敌人受绊,纷纷摔倒,被蟒蛇缠得动弹不得。这蟒蛇仍是幻灵真气在人脑中生成,仅波及不过三丈,三丈之外,旁人只见这些士兵自行跌倒罢了。 郭远征惊喜万分,只觉出剑时气随心动,极为省力,这太乙幻灵剑已可运用自如,她再凝神出剑,地上蟒蛇急速游动,所到之处,敌人纷纷跌倒,嘴里大喊:“有蛇!有蟒蛇!” 盘蜒低声道:“擒贼先擒王!迫那敌寇先走!” 郭远征心领神会,冒险尝试,匕首遥遥朝那千夫长一指,幻灵真气化作游丝,缠入那千夫长脑袋,他大叫一声,只觉数条毒蛇露出毒牙,朝他咬来。 千夫长本甚是勇敢,然则太乙幻灵真气效用奇妙,引出人心中极大惧意,他厉声惨叫,喊道:“快逃,快逃,全是毒蛇!”一转身,振辔狂奔,匆匆逃窜。 其余士兵见状,皆感困惑,然则长官下令撤走,他们一者士气低落,无心再战,一者军纪严明,不得抗命,犹豫之中,舍下阳问天众人,随那长官上马远去。看深夜福利电影,请关注微信公众号:ok电影天堂 ------------ 五十一 自强自立不求人 ,最快万鬼万仙最新章节! 众武人死里逃生,虽损失惨重,却都喜胜于悲,欢喜之余,又不明就里,纷纷询问缘由。 郭远征愣了一会儿,回过身,朝盘蜒拜了三拜,道:“先生几句指点,令我终生受益不尽,先前对先生诸多怠慢,郭某好生惭愧,万望先生恕罪。” 她麾下帮众接连问道:“帮主,是这位老先生助你破敌的么?” 郭远征大声道:“吴奇先生传授深奥口诀,令我转瞬间顿悟奥妙,非但内力大增,更得了神奇法门,真是学究天人,不可丈量。” 阳问天虽精神萎靡,这几句话听得清楚,喜道:“吴奇前辈,是你救了...救了郭帮主?” 盘蜒道:“眼下非多舌之时,咱们速速撤走。” 群雄领悟,舍了死去兄弟,互相扶助,急急钻入山林,往最深最偏处赶路,行至黄昏,终于抵达一处湖水旁,料想海山麾下元兵万难追及。 盘蜒这才说道:“这海山兵马在滇地横行无阻,可见此地官府已投靠于他。此人心狠手辣、雷厉风行,果然非同一般。” 郭远征忙着赶路,憋了许久,此刻得闲,又来向盘蜒道谢,盘蜒双目上下打量她,道:“你身上内力并非自行修炼而成,到底从何而来?” 郭远征如实道:“家父当年在龙虎山正一道观中修道,无意间受山下妖魔蛊惑,挖掘出一柄短剑。那短剑乃是大禹治水时一位大宗师遗留,其中蕴含奇妙真气。随后正一道教门人张修真将我爹爹害死,那短剑流失在外,辗转多年,终于由苍鹰大侠得手。他又将那短剑送归于我,并解开短剑中奥秘,令我收获其中神通。” 盘蜒心想:“原来是当年我那梦中化身留下之器,难怪她身上幻灵真气潜力惊人,稍加点拨,便一发不可收拾。”得此传人,毕竟欢喜,笑着点了点头。 郭远征道:“先生,你为何也精通这绝学的法门?” 盘蜒叹道:“在下阅尽道家经藏,点破天下玄通。我碰巧于一本秘籍中读到过此节。” 郭远征心知这等习武机缘旷世难逢,她样貌虽年轻,年纪已逾四十,今后若再要突破境界,更是难上加难,岂能放过这等际遇?当即朝盘蜒跪拜道:“还请先生尽传所知,弟子愿终生侍奉先生。” 阳问天听她这般说,心中酸溜溜的,暗想:“她不愿陪伴我,一个劲儿撵我走,却愿追随吴奇先生?” 道儿忽然说:“吴奇先生,你与郭帮主倒也般配,为何不凑在一块儿,结下姻缘呢?”说着看阳问天一眼,神色愤怒。 阳问天心头大震,暗想:“道儿她为何这般说?她知道我与郭帮主之事了?” 郭远征脸蛋红扑扑的,忸怩道:“姑娘莫要取笑,我....我不过想拜先生为师罢了。” 盘蜒将她扶起,道:“拜师之仪,倒也不必。咱们习武之人,相互探讨,自也寻常。我所阅篇章,于我自身毫无用处,对郭帮主却有莫大好处,我自愿成人之美,又何必吝啬?”于是附耳详述一段口诀,乃是她体内幻灵真气的运用之法。 郭远征身怀幻灵真气,与这太乙法诀极为投缘,边听边想,用心记忆,不多时已牢牢记住。她以往运功,不过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这时得知原理,更是触类旁通,妙悟不断,不由得心花怒放,笑逐颜开,知道自己不出三年,武功必然大进。届时身手之强,当不逊于她那位好友文秋香了。 盘蜒传完口诀,拍拍她肩膀,以示鼓励,郭远征喜到极处,加上性子豪放,久居西域,不像寻常中原女子那般拘束,忽然抱住盘蜒,在他脸颊上一吻。盘蜒苦笑一声,说道:“郭帮主莫要作弄老夫。” 阳问天忍耐不住,硬撑着伤势,道:“郭帮主,我....我还有些话要对你说。” 郭远征脸上一红,见道儿神色不善,道:“小王爷请讲。” 阳问天道:“我心意已决,不愿麻烦师兄、师姐与众位兄弟,你们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如若不死,今后必竭力报答。咱们就此分别吧。” 那江龙帮的老者大呼不妥,郭远征挥手制止,妙目如水,流过阳问天脸庞,阳问天也朝她深情凝视,目光中满是无尽的依恋。 郭远征笑了一声,在他耳畔道:“你知道我昨天为何因你心动,非勾引你不可?” 阳问天神魂颠倒,低声问道:“为何如此?” 郭远征道:“因你昨日晨间回绝我等好意,自强自立,不愿托庇于赤蝇、秋香羽翼之下,这才是铁铮铮的男子汉、大丈夫。我听人说你以往言行稚嫩,并无担当,可单凭这份儿硬气,足令我刮目相看了。” 刹那间,阳问天感到热血沸腾,雄心升起,不再因她与盘蜒亲昵而嫉恨,也不因那即将到来的分离而伤感,他又道:“若我...我将来干成一番事业,定会回来迎娶帮主。” 郭远征柔声道:“我年纪大你太多,并不相配。且我绝不愿为人妻妾,受尽拖累,还不如独身一人,逍遥快活。” 阳问天哈哈笑道:“吴奇先生说的不错,帮主真乃海内无双的奇女子。”虽是慷慨而笑,可眼中已饱含热泪。 郭远征淡淡一笑,捏了捏他的手,招呼丐帮兄弟,顷刻间走的干干净净。江龙帮那老者又苦口婆心的劝阳问天,但阳问天委婉拒却,语气坚决,老者无奈,也不禁暗暗钦佩,遂率众人辞行离去。 阳问天将手掌放在鼻尖一闻,似仍有郭远征掌心香味儿,着实如痴如醉,深深沉迷。就在此刻,道儿“哇”地一声,掩面哭泣起来,道:“你与那郭帮主做了一整天不要脸的事,你....你好狠的心!” 阳问天惊呼一声,心虚难安,颤声道:“你....你怎地都知道了?” 血玉女童格格娇笑,道:“你俩叫得这般响,咱们又不是聋子,谁还能听不见?” 小默雪替姐姐不平,虽一贯脾气温婉,可此时也忍不住斥道:“问天哥哥,想不到你是这等凉薄之人!前脚与姐姐吵嘴,后脚就上了其余女子床头!” 阳问天愣了半晌,歉然道:“道儿姑娘,我....我这人狼心狗肺,对不住你,你莫要再念着我了。天下九成九的男子皆远胜于我,我....我决计配不上你这样的好姑娘。” 道儿冲上前来,狠狠打他一个耳光,又要独自奔出,盘蜒瞪她一眼,道儿想起之前曾被他一掌击晕,暗自忌惮,大喊道:“你别管我,我不愿再见他!” 盘蜒道:“咱们大伙儿一同经历风风雨雨,岂能说散就散?我不管你,难道任由你跑的无影无踪,害得你妹妹为你担惊受怕么?” 他在众人中年纪最大,智慧最深,宛如中流砥柱一般,道儿被他喝止,心中虽气,却也感到温暖,默默无言,低头站定。小默雪松了口气,拉住道儿手掌,在一旁坐下,任由她搂着哭泣,荧儿也老气横秋的出言劝慰。 盘蜒又问道:“小王爷,白铠老弟,咱们合计合计,今后又去何处?” 白铠道:“首要之事,乃是躲开那海山亲王追兵,其后当设法替义兄报仇雪恨。” 盘蜒道:“滇地广大,多得是人烟稀少,深远幽静之地,那海山要捉咱们也非易事。” 阳问天恨恨道:“我武功低微,连区区几个元兵都敌不过,真是无用透顶。”有心苦练那逐阳神功,若能达到白夜、伏火那般境界,即便面对千人,亦有自保之道,报仇便大有希望了,可那逐阳神功境界越高,越是难如登天,若无明师指点,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有成。 他曾想求盘蜒指点武艺,可盘蜒收敛修为,瞧来仍远不及那白夜,阳问天便无心再向他拜师,而他那师父苍鹰,这些年又销声匿迹,不在梦中现身,他又该去求何方高人? 阳问天苦苦沉思,无意间摸过胸口,想起一事,不由得欢呼一声,喊道:“昆仑!昆仑!” 白铠奇道:“昆仑?那又是何处?” 阳问天取出一长长铁尺,笑道:“这是...这是我爹爹传给于凡叔叔的圣火令,于凡叔叔曾要我前往昆仑,找两位昔日明教圣女,他说这两位圣女武功出类拔萃,深不可测,又曾是我爹爹师长,若能得她二人指点,学成明教神功,报仇未必无望。” 白铠昔日在抑天山中,虽有些孤陋寡闻,可也遍览群书,知道这昆仑山脉在西域极苦寒偏远之处,闻言喜道:“咱们若真能在昆仑山住下,海山决计找不到咱们。” 荧儿拍手笑道:“好啊,好啊,我一辈子没见过雪山,正好过去瞧瞧。小默雪,小道儿,你俩也不许分开,都随我同去吧!”她与这两位晚辈交情已然极深,绝不愿就此分离。 道儿暗想:“问天对我无情,不过是一时糊涂,哼,我道儿岂是知难而退之人?”于是道:“好,就去昆仑!”小默雪见众人都去,自也并无异议。 盘蜒寻思:“我观星象所指,那当世最后一处天门,正在西南极寒处,若我所料不差,就在昆仑群山间。如此说来,天意使然,正要我在昆仑山中,找到回归的途径。”念及于此,不由微笑起来。看深夜福利电影,请关注微信公众号:ok电影天堂 ------------ 五十二 分则弱兮合则强 ,最快万鬼万仙最新章节! 这六人商议妥当,当即上路,盘蜒虽曾离此世二十余年,可心中渊博,熟知地貌路途,于是领众人行向西北,绕昭通、东川,再走上官道,离了云南境内。 众人知路途遥远,诸多不易,反而行的倒也不急。途中遇车搭车,有马骑马,穿密林,过草地,攀雪山,渡大河,皆是些人迹罕至、路程不便的去处。这般前行,避人耳目,却安全得多,众人也不以为苦。 行了数十日,身边银两用尽,盘蜒便找城镇打听一番,得知边塞荒山中强盗劫匪的寨子,独自外出,总能满载而归,令众人不愁吃穿。至于到了荒野林间,道儿、小默雪都是狩猎、烧烤的好手,自也应对自如。 阳问天与道儿本心存芥蒂,若有情,若无情,谁也不当面表露,可每到夜深人静时,却又为这段情意折磨。阳问天每每念及她的好处,可想起母亲,心意变淡,再忆起郭远征来,又是愧疚,又是甜蜜,终于下定决心,不再谋求与道儿破镜重圆。 而道儿脑中时时刻刻,都有声音嘲笑她痴傻,责备她愚忠,那声音正是阿道魂魄作祟,道儿苦苦忍耐,不让旁人得知,也觉得这“阿道”并无恶意,而是真正关怀自己。她耳边偶尔会浮现阳问天所说绝情话语,或是与郭远征欢愉声音,气愤之下,又不见阳问天前来致歉,心中恋慕倒渐渐淡了。 这两人放下前情旧怨,慢慢的隔阂不在,不多时又交谈自如起来。 至于白铠仍对小默雪关怀的无微不至,但那已非恋人间的爱意,而是手足之情,亲友之谊,真正如忠诚牢固的卫士一般,小默雪受旁人善待,自然会加倍对旁人好,觉得白铠有如兄长,暗暗高兴。漫漫旅途之中,众青年男女彼此朝夕相处,相互照顾,无话不谈,都觉得宛如身处家人之间。荧儿年纪虽小,却如大姐姐,而盘蜒则是这家中的顶梁柱。 然则对盘蜒而言,此世仍不过是一场幻梦,故而表面上对众人和颜悦色,照看有加,但在他心底,总刻意疏远提防,以免离得太近,牵扯太深。哪怕是看似最亲近的小默雪与荧儿,于他而言,一旦决定舍弃,心中不会有半分犹豫。 他常常想:“盘蜒,你需牢记,你是超脱了爱恨的太乙,身世离奇,武功玄妙,更在山海门之上。你眼下与他们在一块儿,扮作慈祥长辈,只因天意指引,非如此不可。又或者你神功受限,这才被俗情杂念困扰。这小默雪是血寒化身,更是危险之极的敌人,你不得显露端倪迹象,也不可太过绝俗冷漠。” 盘蜒心怀戒备,显得高深莫测,特立独行,倒也更赢得众人尊敬。 约莫四个月后,终于抵达昆仑山脉之下。 这昆仑山也是冰封雪装,常年日晒之地。但见炎阳高照,光洒白雪,天空碧蓝,群山万里。山下也有平原河流,水流清澈,鸟兽成群,荒蛮原始,像是自远古以来,从未改变过一般。 阳问天经漫长旅途,终于抵达目的,心中喜悦万分,将悲戚恨意深深隐藏,仿佛脱了束缚一般,率先冲过平原,奔向湖水,其余人受他感染,也心醉神怡,一齐奔了出去,顾不得寒冷,跪在湖边,取冷水洗脸,大口呼吸,身心愉悦。 盘蜒在远处道:“行百里者半九十,咱们虽到了昆仑山,但此山脉方圆数千里,要找到那光明顶,仍需大费周折。” 众人得他教训,只得收敛顽皮,返了回来。在周围沿途行了数十里路,这才找到一寒风吹打的小镇,叫做久别,镇民见到外来客,皆是样貌好看的少年少女,各个举止极为有礼,更是加倍热情,取出热饮好菜招待众人。 盘蜒找一精通汉语的商人,问道:“可知道光明顶在何处?” 那商人倒也不清楚,却热心询问一番,道:“我可用牛车载你们一程,到狮子泉,那儿的人消息便灵通多了。” 盘蜒谢过,取出金银报答,商人大喜,更是尽心,赠予珍贵的牛毛大衣让众人穿上,次日早晨,天气晴朗,驾车送众人行向狮子泉。 那狮子泉是昆仑山中一处商旅聚集的大镇,镇上人来人往,颇为热闹。有藏民、回民、汉民、元人,西域胡人,滇地各族。阳问天等人久已远离红尘繁华,见此情景,皆生出怀念留恋之情。 那驾牛车的商人带众人来到一处酒铺,说道:“这酒铺掌柜的,据传甚么都知道,诸位可以问他。” 盘蜒再度答谢,走向那堂中掌柜,拱手道:“掌柜的,咱们六人凑成一桌。” 那掌柜的见众人携带兵刃,知道是武林人士,笑道:“一瞧各位模样,正是初来昆仑山的?此镇乃东西南北,各方豪杰齐聚之处,本家更是镇上老店,这昆仑山中野味应有尽有,绝无短缺。” 盘蜒笑道:“美味佳肴倒也不忙于一时,掌柜的知不知道这山中有仙女神人么?” 那掌柜的脸色一变,双目在盘蜒等人身上转了一圈,摇头道:“昆仑山上传闻有西王母,可咱们谁也没亲眼见过。你老兄色欲熏心,要找山中神女,可是上了大当了。” 盘蜒叹道:“老夫并非色欲熏心,而是色欲迷眼,非得见着光明,才能治愈眼疾。” 那掌柜的冷冷说道:“什么光明、眼疾,一派胡言,老兄是存心捣乱来的?” 阳问天走上几步,取出那光明圣火令,放在掌柜面前,道:“老哥,实不相瞒,咱们乃是寻明教神女而来。” 那掌柜的瞪大眼睛,呼吸沉重,胡须一翘一翘,忙不迭伸出袖袍,将那圣火令遮住,急道:“你从何处得到此物?” 阳问天坦然道:“此乃家父遗物,家父嘱托我,务必亲手交给两位神女。” 那掌柜的拉阳问天来到暗处,双手并拢,向上托举,做了个火焰燃烧的手势,阳问天自幼见惯于凡此举,立时双手做罩,容纳火焰,那掌柜的喜道:“原来....真是教中兄弟,且是手持圣火令的圣火使者。” 阳问天精神一振,知道这掌柜的正是明教中人,虽未必与于凡等中土雪莲教一路,可依照明教教义,普天之下,教徒皆如兄弟姐妹,纵然有所分歧,却不可刁难隐瞒,或是见死不救。 他道:“大哥可否引路,带我去见神女?” 掌柜的笑道:“咱们已不叫她二位为神女,而是圣火尊神。她二位身份高绝,更在中原教主之上。”于是将阳问天等人带到后院,详述这昆仑山左近明教境况。 二十多年前,昆仑山各峰各谷,共有百洞百寨的帮派,门派中人以昆仑山光明顶两位神女为尊。那两位神女本隐居于孤高陡峭的圣峰之上,那山峰与世隔绝,除了飞鸟雄鹰,人力绝难抵达。故而这两位圣女难得一见,神秘莫测。 然则过了数年,据说圣女练功有成,有心整顿各派,汇同势力,壮大明教声威,于是下得山来,找能工巧匠,在一处山间平台与孤崖间修了一座木桥。那木桥修了三年,也已修成。两位圣女游走各派,施展神功,将方圆数百里的大豪全数收服,并入明教之中,又挑选天资聪颖的少男少女,带上圣峰,亲传武功,门中愈发兴旺,声威之隆,震动八方。 可明教宗旨,教人远离名利,再过不久,两位圣女见声势巩固,人心虔诚,又下令众人隐秘行事,若非遇上值得信赖之人,不得轻易吐露光明顶讯息,否则必有严惩,故而掌柜的先前小心谨慎,装傻充愣。 阳问天朝他作揖,道:“在下家门遭蒙人屠戮,如今仅我一人幸存,得亏身边众位好友相助,才能安然抵达,正要投奔两位....圣火尊神,求其庇护。还请大哥指点一条明路。” 明教众人对同胞极为友爱,而阳问天手持圣火令,更是非同寻常,掌柜的顿时道:“蒙古鞑子,好生残忍,终有一日,我明教圣火要将这群畜生烧得干干净净,片甲不留!” 阳问天虽身有一半蒙人血统,却觉得此言当真说到心头上去了,连连点头,神情有些感动,有些愤怒。掌柜的叫来跑堂,嘱咐几句,那跑堂的匆匆跑出,过了一个时辰,带来一位相貌堂堂的青年教徒,此人气度沉稳,掌柜与跑堂都对他极为尊敬,向阳问天引荐道:“这位乃是明神座下弟子,金缕堂堂主吕云,难得他外出办事,可由他带诸位上山。” 阳问天不知那金缕堂堂主地位如何,但听来当是极重要的人物,又向他恭敬问候。 那吕云已听跑堂的说起阳问天遭遇,看他俊美异常,不似凡人,暗暗惊叹,顿生好感,再见了圣火令,更是毫无怀疑,热忱道:“明神师尊命我前来走访各派教徒,了解有何难处。我下山已有一个月之久,正该返回了,阳兄弟,咱们明早就出发如何?” 阳问天连连说好,忙不迭道谢,吕云微微一笑,命那掌柜的摆开宴席,好生款待,暗忖:“那老年书生倒也罢了,这些金童玉女,皆是才貌出众之人,带回去投入教中,师父师叔定然如获至宝。这位小兄弟身负圣火令,更是非同寻常,或是我升任法王的关键所在。”念及于此,对阳问天更是殷勤器重,嘘寒问暖。看深夜福利电影,请关注微信公众号:ok电影天堂 ------------ 五十三 战事不止骨不寒 ,最快万鬼万仙最新章节! 等翌日一早,天气晴朗,无风无雪,那吕云又找来牛车,带阳问天等人前往那光明顶,途中风光雪景,也是美不胜收。 行了大半天,至一高山顶上,则是一平坦高地,从此处已可见到下方云海雾毯,足足百里之遥。高地上苍松傲雪,生机盎然,与下方又有不同。最出奇处,乃是在高地远端,有一座极大极远的木桥,斜斜向上,连至对面那孤峰之上。此桥构造牢固厚重,虽饱经风霜,却坚挺如初,真是巧夺天工的杰作。 吕云笑道:“阳小兄弟,诸位朋友,由此向上,便是我明教宫阙了。”说着弃了马车,走至桥上,往前迈步。小默雪、道儿、白铠一生居于低矮山地,何尝见过这等万仞绝岭?走上木头,发出轻微声响,便已提心吊胆。 盘蜒道:“不必害怕,此桥横跨天渊,却声音沉钝,可见何等结实。” 吕云道:“这位老先生见识高明,莫非也精通建造之术么?可知此桥是何木材所造?” 他明知故问,也不指望盘蜒能答得上来,而想稍后吐露实情,叫众人惊佩一番,但盘蜒淡淡说道:“两位圣女竟能找到这许多太阴木来,本领当真不小。” 吕云吃了一惊,不禁对盘蜒刮目相看,暗中敬重:“从来走过这木头桥的,即便当世名匠,也说不出其来龙去脉,此人见识高明,难怪阳小兄弟对他言听计从。” 走到木桥正中,吕云取出炮仗,点燃后发上半空,不久远处一声尖啸,也有人以炮仗应答。吕云道:“这木桥守备严密,若有人胆敢硬闯,立时有强弓劲射,叫那人死于当场。我事先传令,这才能安然通过。”阳问天见明教戒备森严,敬畏之余,又感心安。 众人加快脚步,过了这通天桥,只见一座座宫殿大厦拔地而起,笼罩山巅,凌云俯世,雕梁画栋,高檐如翼。这明教高山如此偏远,尚能有如此规模,可见古人工匠,心思手段何等了得。 到了门口,一群门人迎了上来,阳问天看清他们模样,心头一惊,只见众人脸上身上都有血污,像是经过一场大战。吕云自也惊慌,问道:“姚师弟,李师妹,山上来了敌人么?“ 一年近三十岁的彪悍门人道:“可不是么?两位师长不见踪迹,又有厉害敌人从各处涌出来,各堂弟子,死伤不在少数。吕师兄,总算回来了。” 吕云面无人色,大喊道:“师父师叔这等神通,怎会失踪?敌人又是何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忽听宫中有人喊道:“又来了!又来了!”随后传来凶险吼叫,宛如鸟鸣一般。那姚师弟咬牙道:“怎地没完没了?先别说了,快进去支援!” 阳问天等都想:“真是一波未平,又起一波。莫非咱们真是背运透顶么?”无暇多想,跟着众明教弟子冲入大殿,见右侧有路障木墙,堆砌成防御阵势,其后有数十个明教弟子死守,而左侧则是四、五个铁甲武士,手持铁盾大剑,各个儿有十尺高矮,朝右侧众人不紧不慢的走去。其中一人尤为巨大威武。 阵势后的明教弟子举起弩箭,朝铁甲武士连连射击,众武士中箭之后,只身子微微一晃,将弓箭弹开,受伤轻微,不停推进。有一中年汉子道:“弓箭无效,上前拼杀!” 众门人当即拔出长剑,抢了上去,五人合为剑阵,与铁甲武士拼斗。明教门人剑法轻巧,绕过武士盾牌,接连刺中武士前胸后背,然而铁甲武士铠甲实在坚固,兵刃效用不佳。而武士又气力巨大,挥动大剑,一斩之下,便有人受伤倒地。 吕云大喊一声,旋即冲入战阵,他与姚师弟、李师妹等人武功要高于寻常弟子,那武士巨剑劈砍,他们能勉力架开,可纵然寻隙反击,也依旧伤不得敌人身上铁甲,局面极为被动。 阳问天、白铠、小默雪、道儿等人无法坐视,也一起奔了上去。阳问天运逐阳神功,身手加倍矫健,将内力附在剑上,剑气闪动,击打铁甲,铿锵声响,极为刺耳,那铁甲武士身子摇晃,重重摔倒在地。白铠见了时机,转动长枪,一跃而起,从空中刺向那武士咽喉,他枪法精妙,内劲雄浑,嗤地一声,从头盔缝隙间刺了进去。那武士又尖叫了一声,再难动弹。 道儿喊道:“他们脖子处是弱点,需将他们先撂倒之后,以利刃刺入。” 此节明教门徒自也得知,可功夫不够,却极难办到。但阳问天武功更胜吕云等人,白铠枪法也变化多端,又快又准,两人配合,对付这武士并不艰难,斗不多时,又杀死一敌。 吕云甚是欣慰,又稍感惭愧:“这兄弟是来咱们处避难的,可到头来还是咱们先得了他的好处。嗯,他身怀圣火令,果然非同一般。” 荧儿嚷道:“且瞧我的!”凝神运气,掌中血气氤氲,蓦然化作血箭,嗤嗤激射而出,好像下一场大雨。中箭武士承受不住,一跤坐倒,小默雪、道儿心有灵犀,拔出短剑,分别以道雪拳法架势使出,一击便已得手。 明教门人更是震惊:“这些小丫头又是甚么来头,武功恁地高强?” 此时,最后一大个武士仰天怒吼,双手高举利刃,朝阳问天砸落,他块头比其余武士大了一圈,这一劈足有千斤重量。阳问天足尖一点,倒退出去,砰地一声,地上被砸出个大窟窿。 白铠一招“白刃皑皑”,真气如利剑般刺出,那武士挥剑格挡,轻而易举的将此招化解,身子更稳如泰山,毫无晃动。血玉女童纤手一捻一指,嗖嗖声中,血箭疾飞。那武士一挺胸,硬生生承受下来,长剑划过弧形,哗啦一声,将一根大柱子斩裂个大缺口,幸亏白铠躲得迅速,不然已被一刀两断了。 不久,吕云等明教好手也加入战团,成了十人围攻巨人的局面,然则这巨人气力猛烈,行动迅速,远非先前武士可比,而体型太大,脖子上破绽便极难命中。而他一招一式,皆有排山倒海之威,出手之时,令众人心惊肉跳,未至先怯了几分。 忽然间,那巨人武士双手握剑,放于身侧,身躯极快的转了三圈,这一招气力刚猛绝伦,如疾风暴雨,威不可挡,只听铛铛巨响,众人一齐飞了出去,兵刃也被这巨人武士砸碎。若非盘蜒暗中运功相救,将吕云、小默雪等人推偏了一尺,他们已在巨人剑下化为肉泥。 那巨人甚是得意,仰起脑袋,头盔中发出阵阵战吼,众人更是害怕,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惊恐间,只见那老书生吴奇身影一晃,已跃至半空,一剑刺穿那武士咽喉,紧接着再人影闪烁,已站在那巨人武士面前。那武士战吼变作哀鸣,又转为寂静,重重栽倒,再没了声息。 众人死里逃生,无不大声喝彩,鼓掌庆贺,吕云等人心知这巨人得意忘形,露出莫大破绽,这才被这当机立断的老将一剑了结,可这份身手见识,毕竟极为难得,那一剑火候精准果决,也远非众人所能,想到此处,感激之余,岂能不敬佩有加?阳问天等人与盘蜒交情极深,更是引以为傲。 盘蜒随手将长剑递还给阳问天,阳问天见是他那“断水剑”,笑道:“吴奇叔叔,多谢你替我拾回宝贝兵刃。”他眼下已全不将盘蜒视作外人,于是改口叫他叔叔,盘蜒自也听之任之。 盘蜒道:“也唯独你这水火兵刃坚不可摧,我才能拿来一用。” 阳问天笑嘻嘻的说道:“叔叔,你那一招何等凌厉,能不能传给我?” 盘蜒摇头道:“这一剑不过是寻常直刺,又有何难?小王爷早就会了,我是教不得的。” 阳问天吐吐舌头,道:“叔叔好生小气,可是我太过蠢笨,叔叔懒得指点么?” 盘蜒拍拍他脑袋,笑道:“小王爷何必自谦?你一身功夫本已极了不起,所差者不过临敌经验罢了,此节难以教会,唯有多走多瞧,将来自然能融会贯通。” 阳问天喜道:“那我可要多跟着叔叔,瞻仰叔叔神功,自然能无师自通了?” 盘蜒道:“没出息的小子,鄙人落魄穷酸一个,你跟着我混,岂不也得沦落?” 阳问天做了个鬼脸,道:“叔叔才是真正的谦虚之人,把自己说的这般不堪。” 盘蜒干笑一声,不再理他缠闹。 吕云等幸存之人走上前来,齐声道谢,吕云惊喜说道:“原来诸位早就身负绝学,真让我等大开眼界。今日若非诸位在场,咱们可遭了大殃了。” 阳问天忙道:“岂敢,岂敢,同为明教中人,互帮互助,乃是理所应当。”小默雪等人也一齐谦逊几句。 荧儿蹦跳几步,走近其中一武士,掀开头盔,不禁尖叫一声,见那头盔之下乃是一被剥了皮的人头,血液干枯,早已死去多时。 吕云问那领头的中年汉子,说道:“陈师兄,这又是怎么回事?” 那陈师兄乃是木梁堂堂主,职位武功,犹在吕云之上,他神态焦急,说道:“半个月前,师父与师叔两位突然不明所踪,大伙儿心里困扰,可知道她二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也不忙着大张旗鼓的找寻。谁知五天前,这等....这等怪物突然到处都是,也不知是从何而来。门中弟子被怪物追的四散分开,我率堂中同胞逃至此处,设立障碍,苦苦守至此刻。我不愿逃下山,本想去找其余同门,可自顾不暇,也无法冲破重围。”看深夜福利电影,请关注微信公众号:ok电影天堂 ------------ 五十四 金木水火赶路忙 ,最快万鬼万仙最新章节! 盘蜒问道:“凡有灾厄,必有先兆,两位尊者不见之前,可曾有怪异举动?” 陈师兄仔细一想,忙道:“不错,约莫四、五个月前,咱们这光明顶上忽然山摇地动,天上现出异光,大伙儿可着实担惊受怕了许久,好在最终无事,咱们也未放在心上。可自那时起,两位尊长就时时闭关,极少露面了。” 盘蜒暗忖:“他所说时节,或正是抑天山倒塌之际,引发天地剧变,此界离聚魂山又近了不少,莫非正是由此引发灾祸?又莫非那.....那归家的天门,就在昆仑山下?”想到此处,心中一喜。 阳问天道:“既然仍有别的兄弟姐妹受困,我等义不容辞,自当尽绵薄之力。” 吕云甚是感激,说道:“如此多谢了。” 明教众人得了强援,士气大振,由陈师兄领头,出了大殿,走入花园,朝西山居所赶去,到了半路,只见数个白衣少女惶急跑来,见了援军,喜得大叫一声,泪洒当场,喊道:“快去救麦法王他们,他们在火仙宫!” 吕云惊呼道:“连麦法王这等身手,也难突围而出么?” 当中一少女道:“大伙儿中许多人受了伤,麦法王不能舍了他们,只能令咱们先逃出来,不知法王他们怎么样了。” 陈师兄好生敬重,道:“麦法王不愧为教中栋梁,还请师妹跟着咱们,以免再遭袭击。”于是半路折转,行向火仙宫。 穿过院落,只见高阁矗立,枫叶绵绵,夕阳光染,屋檐飞梁似着火一般,正是光明顶五大宫殿的火仙宫。 抵达宫殿之前,已听得殿内兵戈交鸣,大声呼喝的拼斗之声,盘蜒不愿拖延,率先走入,只见一小巧灵活的铠甲武士突然闪出,一剑刺向盘蜒,手法飞快隐蔽,盘蜒施展擒拿手,后发先至,双手绕在那铠甲武士头顶,用力一扭,喀嚓一声,那武士头颈断裂,摔在一边。 众同伴见他这一招干净利落,武功高明,皆感雀跃。阳问天朝殿内一瞧,一中年的黑袍汉子手持双拐,正与八个武士拼斗,那武士比先前初遇的敌人小了不少,手持细剑,动作却极为灵动。那汉子双铁拐相得益彰,招式繁复密集,几毫无破绽,而且内力浑厚,每出一招,敌人身躯都是一震,若是血肉之躯,早就被他打退,奈何敌人却是钢筋铁骨。 然而他深陷重围,自保有余,攻敌不得。他身后又有四十来人,大多受伤不轻,另有五个红袍门人出手抵挡住其余轻甲武士,局面岌岌可危。 阳问天拔出双剑,一招猛扑,刺入一武士头盔,当即解决。黑袍汉子吃了一惊,道:“好功夫!” 阳问天笑道:“拾人牙慧,班门弄斧罢了。”他这一招,实是学盘蜒那攻敌不备的一剑,居然学的有模有样,一招见效。 道儿、小默雪、白铠、荧儿、盘蜒与明教等人相继出手,加入战团,顷刻间战局扭转,一众轻甲武士抵挡不住,接连要害受创,不支而倒,阳问天揭开头盔一看,皆是早已死去的尸体。 不多时,敌人除尽,那黑袍人哈哈一笑,收起兵刃,朝众人微微一揖,道:“多谢诸位来得及时。” 陈师兄等明教众人向他施以大礼,喊道:“麦法王!您辛苦了!” 阳问天等人都想:“原来他便是那麦法王,果然功力不凡。”阳问天先前观其出手,知道他功夫犹在自己之上,不愧为光明顶首脑人物之一。 麦法王望向阳问天等人,又问道:“各位朋友,恕老麦眼拙,似不曾见过。” 吕云忙引荐道:“这位是阳问天兄弟,吴奇先生,白铠兄弟,荧儿姑娘、小默雪姑娘与道儿姑娘。阳问天兄弟手持圣火令,上山来见两位师尊。” 麦法王听到圣火令,如何不惊?道:“承蒙诸位相救,老麦欠你们一条性命。”阳问天忙回了几句客套话。 众教徒团聚之后,人数多了,各自心中都大石落地,麦法王指着身后众人道:“这些都是火仙宫、水仙宫的弟子,事发之时,我独自一人,一路杀出血路,碰巧他们遇难,就留在此地守上一守,若非各位前来,老麦老命难保,多半会去会见明尊。”说着又豪迈大笑,全不以先前危险为意。 吕云见阳问天等人神色困惑,一知半解,解释道:“咱们光明顶上,有火仙、水仙、木龙、金龙、玄龟五宫,麦夕法王是木龙宫与金龙宫主管;另有一位栋晨法王,则是火仙、水仙宫主管。本当有四位法王,可其余两位尚是空缺。” 麦夕皱眉道:“我在火仙、水仙宫,栋晨这老小子却不知跑到何处去了。咱俩武功半斤八两,他若要自保,绰绰有余,却又为何不赶来救自家人?” 陈师兄道:“麦法王,您在火仙宫,没准栋法王在木龙宫、金龙宫呢?” 麦法王点头笑道:“不错,咱俩都玩忽职守,先顾着卖对方人情,真他娘的一塌糊涂。” 他说的轻描淡写,实则也知局面危殆,众人休整一番,再行向水仙宫,途中陆陆续续有武士冲出,却不是众人敌手。到了水仙宫中,并无友方与敌军踪迹,迫不得已,只得再前往木龙宫。 那木龙宫离得极远,在山巅另一端,到了那处,却也有近一百来人迎面而来,当先是一白袍汉子,情形有些狼狈艰难,衣物上血迹斑斑,行走之际,显然忍耐痛苦。 麦夕喜道:“栋晨,你这老儿,果然去管老子的闲事了!”他虽自称老子,可语气却极为感激。 栋晨苦笑道:“咱俩总想不到一块儿去,阴差阳错,倒也各自脱困而出。”指了指身边数人,道:“我碰上白堂主、司马堂主、夏侯堂主、献堂主这四位,与那些怪物一通厮杀,终于不久前突围出来。老麦,你居然安然无恙,功夫越来越了得,可把我远远甩开了。” 麦夕见他那群人各个儿负伤,情形惊险,自也担心,说道:“我运气比你好些,遇上几位大救星,正是这几位公子小姐。” 双方合并,俩法王商议一番,决意前往玄龟宫中,那本是两位神女居住练功之地,最为神圣,平素若不得两人传唤,即便两位法王也不得入内。可眼下危机不断,怪事连篇,更不知两位圣女安危,倒也顾不得这许多规矩。 途中,麦夕指着阳问天等人,说出经过,对这几人武功推崇备至,赞不绝口。栋晨叹道:“想不到我光明顶号称坚不可破,固若金汤,遇上危难,还需外援相救。”说着又是感激,又是惭愧。 麦夕道:“栋老儿,你为何总说这丧气话?若是有外敌袭来,咱们据守那通天桥,便是千军万马也过不来。可此次危机来的太过诡异,咱们措手不及,这才相继遭殃。” 盘蜒见栋晨神色怏怏,似有隐情,问道:“栋法王,你可曾瞧出些许端倪来?大敌当前,危机四伏,便是些许线索,没准也能扭转局面,找到两位圣女下落。” 栋晨咬一咬牙,道:“十五天前,我门下一位女弟子....”指着那司马堂主,又道:“在山下误信人言,将六人领上山来。那六人样貌不错,似也颇精通我明教教义,她本想将他们引入本教。可她一时疏忽,竟不知那六人去向,哼!她隐瞒至今,实在愧疚不过,这才告知我实情,若非她拼死救下许多同门,我早一掌将她毙了。” 那司马堂主是个颇有姿色的女子,可眼下受了重伤,需得旁人搀扶才能行走,众人虽怪她欺瞒,可一见此情,也都原谅了她。 盘蜒又问道:“这六人长甚么模样?作甚么打扮?对明教切口手势很熟悉么?” 司马堂主低声道:“他们.....都是青年男子,身穿金红衣衫,能做出火焰腾飞,光明笼罩的手法。他们说是明教旁支,意欲上山朝圣来着....” 阳问天心头一沉,忽然生出个念头,问道:“金红衣衫?那逐阳教主也穿金红衣衫哪。” 麦夕、栋晨齐声问道:“逐阳教主?甚么逐阳教主?” 阳问天自知所言全无根据,道:“不过是以前曾遇上的一位强敌,未必与此事有关。” 众人猜测纷纷,一时难以索解,继续前行,接近那玄龟大殿,行过一处山谷,忽然间,只听岩石、树木之后连声吼叫,许多铁甲武士从藏身处现身,有大有小,各挺兵刃,杀了过来。 阳问天大吃一惊:“这些铁甲怪竟会埋伏?” 猛然间,一铁甲武士一剑刺来,阳问天双剑招架,生出巨力,将其推开,凝神拆了数招,一剑穿过头盔,将敌人杀死。 敌人来势凶猛,击向众人毫无防备的两侧,明教教徒虽多,可大多身上负伤,行动不便,被这般一拦一截,不少人当即惨亡。唯独两大法王、白铠、阳问天、荧儿等人能独斗取胜,道儿、小默雪倚仗道雪拳法勉力支撑,仅能自保。其余人非得数人联手合力,方才不被击垮。 盘蜒环顾一番,心中一动,突然施展轻功,顷刻间甩开敌人,冲上山坡,那山坡草丛中立时钻出一人。那人浑身被裹在蛛网中,宛如穿了一件晶莹衣衫,他怪叫一声,朝盘蜒吐出蛛丝,盘蜒停步避开,再一掌打在那人天灵盖上,那人被掌力震荡,登时晕了过去。 盘蜒道:“此人是主使!应当无碍了。”果然话一出口,众武士动作僵直,一齐停了下来,宛如木雕,再也不动。看深夜福利电影,请关注微信公众号:ok电影天堂 ------------ 五十五 明王不动威严生 ,最快万鬼万仙最新章节! 麦夕见这一场大难也终得度过,一时喜大于忧,笑道:“吴老兄眼力不错!” 盘蜒将那受困蛛网者带下山坡,出手又将他拍醒,司马堂主定睛一瞧,喊道:“你....你就是先前骗我上山的贼人!” 栋晨法王怒道:“果然你就是阴谋主使!其余人在哪儿?两位尊者呢?” 那人惨笑起来,道:“主使,主使?我不是主使,可我却不能说,我一说,便活不成了。” 司马堂主念及死去教友,义愤填膺,拔出剑来,死死抵住此人喉咙,道:“你不说,也终究难逃一死。” 那人不理她,只是嚷道:“主使让我将你们一个个捉起来,带回庙中,制成铁甲人偶。想不到.....想不到竟有人能察觉我所在。” 盘蜒冷冷说道:“这些铁甲人忽然懂得埋伏突袭,自然受控于人了,阁下藏得也不隐秘,自也瞒不过咱们。阁下为何会受控于蛛网?” 那人道:“这蛛网,乃主人赐我。身着此网,铁甲人便听我的话。” 盘蜒手指一钩,竟扯不断这蛛网,足见强韧似铁,他稍一沉吟,将那人提起,如转轮般圈转,众人一见他使这把戏,都笑了起来,道:“吴奇先生,你这是做什么?” 盘蜒转了十来圈,风透过缝隙,那蛛丝粘液被吹干了,再轻轻一扯,那蛛网就此脱落,乃是一件蛛丝衣衫,那人惨叫一声,竟就此气绝。盘蜒想了想,转手交给小默雪,道:“默雪,你罩在外头。” 小默雪好奇接过,也不多问,两三下套在外头,倒也合身。她问道:“叔叔,你为何将这衣衫给我?”她也早学阳问天模样,改口叫他叔叔。 荧儿笑道:“因为他疼你啊,你好不懂事,多问甚么?” 小默雪脸上一红,啐道:“吴奇叔叔又怎地不疼你了?这衣衫姐姐拿去好了。” 盘蜒道:“少胡闹,此蛛丝轻衣上有那主使真气,你既然是天灵者,或可从中找出些蛛丝马迹来。” 小默雪恍然大悟,施展构地文书的“六翼鸟之术”,念诵“知己方能知彼”,本来这高山绝岭处灵气稀薄,此术极难运用,然而这蛛丝轻衣中却灵气充足,令她法术效用倍增。 她身子微颤,双眼如盲了一般,可却能借此蛛丝轻衣,查知先前那受困者心思,她闭目道:“这人被这蛛丝轻衣所迷,已全不知自己做了甚么。啊,他指使那铁甲者,将许多教徒困在...困在玄龟宫的大钟楼内。” 众人大吃一惊,不敢延迟,快速赶往玄龟宫,到一大院,左边是钟楼高塔,乃是仿造西域样式建造,右边则是宏伟宫殿,宛如一座堡垒一般。 盘蜒道:“默雪,你随我、麦法王、栋法王、问天一齐进去,其余人在外守着。”他一介外人,所言并非发号施令,可却自有威信,两大法王皆欣然答应。 麦夕推开钟楼大门,到了楼下大堂,堂中灯火通明,站着四具铁雕像,皆高大威猛,足有一丈,精细入微,双目闪动,显然并非死物。栋晨沉声道:“好家伙,将‘龙明王’、‘火明王’、‘鹰明王’、‘血明王’四座雕像一齐活转过来了。” 阳问天问道:“这些雕像是明教中的么?为何我觉得那...那鹰明王有些熟悉?” 麦夕恨恨说道:“本是玄龟宫四座镇宅神像,却被挪到此处,化作妖精!敌人妖法,好生厉害。” 盘蜒看那血明王与鹰明王雕像,颇为眼熟,那鹰明王乃是仿照阳问天师父苍鹰模样制成,血明王则是昔日光明顶明教教主血元。而龙明王与火明王却是两个绝丽女子,应当是仿制两位圣女而造。 血明王举起手中铁杖,“呼”地一声,横砸过来,麦夕一招“九门兽”,双拐一拦,“铛”地一声,挡下一招,双臂竟有些酸麻。他心下惊骇:“这铁皮畜生果然了得。”虽自己筋骨强硬,蛮力极大,可也不敢硬挡,铁杖再来时,他立时闪避。 鹰明王双手持剑,迈步冲来,一剑直刺,阳问天见这一剑夹杂凌厉剑气,声如虎啸,双剑一举,以逐阳神功硬撑,可也不禁双手无力,急忙翻身躲开。 龙明王倏然而至,双手擒拿,已捏住盘蜒胳膊,它体型巨大,可动作却轻巧得不可思议。栋晨喝道:“放手!”手持镰刀锁链,朝那龙明王身上一斩,咣当一声,龙明王身子一颤,毫无损伤。火明王一扬手,一个圆盘飞了过来,栋晨一矮身,圆盘从上掠过,在墙上弹了几下,又回到那火明王手中。 麦夕、栋晨、阳问天三人心下雪亮:这三座雕塑竟已然成精,威力之强,远胜过先前各铁甲武士,且头盔处并非破绽,除非有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刃,不然万伤它们不得。如今盘蜒落入那龙明王手中,非快些救他出来不可。 忽然间,盘蜒身子一滑,有如泥鳅一般,钻到龙明王身后,遮住雕像双眼,双足一蹬,将它朝后扳倒,那雕像反应奇快,双臂扭转,抓向盘蜒。盘蜒施展猿猴身法,攀着那雕像上上下下,东钻西钻,雕像忙活一阵,喀喀声中,双臂关节扭断,由此失灵不动。其余雕像在旁观战,似怕伤了同伴,不敢夹击。 盘蜒又道:“它们弱点在关节处!” 阳问天等人心中急思:“照他做法,须得有人攀至雕像身后,否则怎能令其自损关节?” 就在此时,那血明王朝小默雪一杖落下,小默雪惊呼一声,施展一招“倒栽葱”,内劲阻隔片刻,身如雪兔,躲到一旁。那血明王立即变招,杖子连刺,小默雪躲避不及,眼看就要伤在杖下,可那杖子临到近处,却忽然停了下来。 小默雪暗暗惊讶:“这是怎么回事?”又见那血明王脑袋摇晃,似在辨认她似的。小默雪登时明白:“是我这蛛丝轻衣的神效,这血明王没准听我的话?”大着胆子,碰上那杖子,使六翼鸟之术,探出神识,与那血明王交谈。 阳问天见小默雪一时无碍,松了口气,他年轻气盛,勇猛直前,冒险朝那鹰明王剑下一冲,轰隆一声,惊险躲过,高高跃起,拽住那鹰明王手臂,运逐阳神功,掌心生出吸力,牢牢锁住。那鹰明王用力一甩,未能甩脱,几个回合,被阳问天也爬上了后背。 麦夕见那鹰明王兀自胡乱挥剑,横冲直撞,想挣脱阳问天,手足发出磨损之声,可一时半会儿未必会损毁,阳问天学盘蜒模样,可他轻功远不及盘蜒小巧,稍有不慎,定受重伤。他喊道:“老栋,使前龙后虎阵!” 栋晨立时会意,闪身鹰明王之后,麦夕立于鹰明王之前。栋晨甩出铁链,缠在麦夕那双拐之上,成了长长的绊马索,迎着那鹰明王一绊,梆梆声响,终于将它双足捆住。 这两人内力深厚,犹胜过阳问天一筹,此时合力施展这“前龙后虎阵”,便是十数匹马也能一并绊倒,这鹰明王鲁莽暴躁,进退失据,又如何能幸免?一下子重重栽落。也是两大法王计算精准,这鹰明王恰巧俯身着地,阳问天骑在后背,安然无恙。 鹰明王奋力挣扎,可麦夕、栋晨使出吃奶力气,不让它挪动身躯,那鹰明王双腿固定,上身乱动,终于铿锵一声,机关损坏,无法动弹。 阳问天精疲力竭,一时分神,突然间,麦夕、栋晨喊道:“小心!”嗖嗖声中,那火明王将一圆盘扔了过来,速度奇快,眨眼已至近处。阳问天想要脱身,可双腿酸软,顷刻间如陷泥潭。 千钧一发之际,盘蜒到他身边,将他拉住一提,两人跃在半空,躲开那圆盘。可火明王身有四手,掌中都现出圆盘,以暗器手法一齐向两人打出。 恰巧此时,小默雪已将那血明王掌控自如,呼喊一声,那血明王铁杖圈转,砰砰声中,将圆盘挡下,它旋即高高跃起,当头朝那火明王砸落。 火明王身形比这最大的血明王小了一圈,也不料这同伴突然倒戈,被一杖砸中脑壳,饶是它浑身牢固无比,也被打的稀巴烂,再也经受不住,惨叫一声,重重栽倒。 五人齐心协力,胜了这凶险至极的一战,麦夕、栋晨、阳问天、小默雪都气喘吁吁,暗暗后怕,却又倍感兴奋,盘蜒平静如常。他走到那火明王碎裂脑袋旁一摸,取出些闪着紫光的石块来,道:“两位法王,可识得此物么?” 栋晨神情郑重,道:“此乃昔日明教教主血元留下的魂石,据传可吸收天地真气,生出诸般奇效来。莫非就是此物驱使这雕像化为活物?” 麦夕奇道:“可听红香圣女说,这魂石已然用尽了,为何又跑到这四座雕像脑袋里?” 盘蜒道:“这雕像是何人所造?” 栋晨道:“血明王雕像已有百余年之久,而其余则是明神与红香两位圣女花了数年时光亲手制成。” 小默雪不由看了看那血明王,它实则并无思维,只有些极粗浅的念头与招式,眼下已全被小默雪掌控,并无反叛之虞。饶是如此,小默雪也不敢再指使,喊道:“停下吧,入睡吧!”那血明王身子直立,顷刻间岿然不动。 麦夕赞叹一声,又朝盘蜒竖起大拇指,道:“老兄,似你这等武功高强,心思机灵的人物,江湖上可没多少个,为何老麦不曾听过你吴奇的名号?” 盘蜒笑道:“是我老来突然开窍,练功有成,眼下正要成名,倒也为时不晚。”说罢拉着小默雪,沿旋梯向上而去。看深夜福利电影,请关注微信公众号:ok电影天堂 ------------ 五十六 规规矩矩宫中事 到了二层,又是广阔大厅,大厅中密密麻麻竖着四十个铁甲武士,纵横交错,整整齐齐,阳问天汗毛直竖,掣剑冲上几步,麦夕、栋晨也心下忐忑,持刃严守。 谁知等了半晌,众铁甲武士全无动静,小默雪大着胆子,谨慎小心的走近张看,陡然心有灵犀,道:“先前那蛛网中人说:‘要将大伙儿都变成铁甲武士。’这些都是明教门人,只是尚未变化。” 麦夕急道:“姑娘可有法子相救?” 小默雪道:“这倒也似乎不难,只是得加紧些了。”她身穿这蛛丝轻衣,调用其中灵气,只需在铁甲武士头盔中一点,立时便破解了法术。那被救之人身子一软,摔了下来,阳问天急忙将头盔除去,见那人是个年轻弟子,面无血色,却留有气息。 他喜道:“他还活着。” 栋晨急切道:“劳烦姑娘快些施法救助。” 就算他不催促,小默雪也绝不会不管,她聚精会神,周身灵气游移,默念法术,最多二十个心跳,便可救下一人,如此再接再厉,两炷香功夫,已将四十人全数救下。 麦夕、栋晨深感欣慰,互望一眼,都想:“若非这位阳公子与众位同伴到来,咱们昆仑明教可就此栽了。”心底感激不尽。 小默雪脸上身上,皆已被汗水浸透,仍道:“楼上还有!”领众人上楼,各层皆有活人,照样被包裹在铁甲之中,小默雪一一解除救下,不顾休息,继续上行,一共救活一百二十人,心中感应,知道已无剩余囚犯。 麦夕笑道:“做得好,姑娘真是我等救星,待咱们找到两位圣女,定会好好报答姑娘。”栋晨生性沉稳,喜怒不形于色,但也连连点头,胸中谢意涌动。 小默雪有气无力,往后一仰,倒在盘蜒怀中。阳问天道:“默雪妹妹心地太好,而两位太过客气,反把她吓晕了。” 忽然间,又听楼下传来阵阵惊呼,白铠高呼道:“又是铁甲武士来了!” 盘蜒走出阳台,朝下一看,见数十个大大小小的铁甲武士从那宫殿中冲出,向屋外众人奔去。小巧的冲的极快,宛如疯狗,高大的稳步上前,巨剑高举。他道:“这钟楼中暂无危险,快回地面杀敌。” 阳问天、麦夕、栋晨大叫不好,施展身法,一层层跃下,下楼可比上楼快上许多,冲出钟楼,见众位堂主,加上白铠、道儿、荧儿,已与众铁甲武士交上了手,约莫一人对付三、四个敌人,刀光剑影,喊杀凄厉,不久已有人受伤倒地。 阳问天已与这等怪物交手多次,又目睹盘蜒巧妙手段,不知不觉间武功大进,加上逐阳神功愈发精熟,对付这铁甲武士,已然熟门熟路,成竹在胸。他长啸一声,如大雁般掠空而过,一招逐阳神掌,将眼前敌人打个踉跄,旋即拔剑在手,刺入头盔,立时毙敌。 他听背后一声轻响,转过身,面对一高大甲士,当即双剑如角,一招苍鹰所传的“千神境界”,将敌人格开,反令敌人身形不稳,露出破绽,再极快的将手中红剑斩出,喀嚓一声,将那脑袋一分为二。 麦夕朗声道:“阳公子,好剑法!”呼喊声中,双拐连打,乒乒乓乓,将一铁甲武士打得脑袋干瘪,再回身扫腿,一招“秋风扫落叶”,踢倒数个敌手。 栋晨身上有伤,可义气为先,不甘落后,又与麦夕配合有方,飞身上前,手中铁链镰刀有如飞龙,在倒地敌人头盔缝隙中一刺,将敌人杀死。 荧儿见这三人大显身手,心生傲气,施展神通,掌中嗖嗖间飞出数道血箭,血箭紧密,也无需取准,只要对准头盔,多半能击中正主,当场杀死。不少人见这年幼少女竟有这等武学,只惊得呆若木鸡,敬畏万分。 这四人武功高强,联手出击,刹那间便扭转战局,而白铠、道儿与众堂主也非庸手,与这四大高手紧密协同,彼此支援,进退有方,虽人数较少,可往往能数人联手,共击一人,逐渐占据上风。众铁甲武士纵然勇猛,可无人操控,着实莽撞,眼下套路又被看穿,更是顾此失彼,处处不利,接二连三倒下。双方激斗半个时辰,明教教徒终于大祸全胜,即便伤亡不少,可也暂时顾不得了。 栋晨派出门人,在玄龟宫里里外外找寻一圈,再无铁甲武士影子,料来已然铲除干净。但众人心有余悸,仍不敢怠慢,将这三百来人全数聚集在玄龟宫大厅之中,再命通晓医术之人,从药房中找来伤药,分给众人疗伤。约莫一天之后,众人才稍感安心。 麦夕、栋晨、吕云等明教首脑一齐再向阳问天等人道谢,麦夕说道:“弊教遭此一劫,本几有覆灭之忧,若非各位恰巧造访,咱们焉能活下这许多人来?如今圣女下落未明,但六位恩德,我等永世不忘,从今往后,都是我明教座上贵宾。” 阳问天道:“明教诸位前辈何出此言?晚辈父亲本也是明教中人,亦曾拜在两位圣女门下为徒,晚辈仰慕明教已久,此次前来,正想真正投入明教,蒙受明尊教诲。” 栋晨、麦夕大喜过望,栋晨道:“阳公子这等人才,正是我等求之不得之事。可公子这些好友呢?难道也有入教之意么?” 白铠道:“我与义兄何等交情?义兄如何,我也如何。” 阳问天喜道:“正是,贤弟,你我二人永不分离。” 道儿、小默雪都钦佩明教教徒互相友爱,宁死不弃的品行,见好友如此,一时冲动,也答应入教。 麦夕再望向盘蜒、荧儿,荧儿抱住盘蜒道:“吴奇哥哥,我全听你的。” 盘蜒心想:“如一切顺利,我今夜便离此世而去,总得给这丫头找个容身之处。”于是拱手说道:“今日与诸位并肩作战,何等荣幸?又岂能不盼今后永远如此?若蒙贵教不弃,吴某愿意入教。” 荧儿一听,忙不迭也应承下来。麦夕喜道:“好极,好极,我昆仑明教....”正要慷慨而谈,抒发喜悦,栋晨拍他肩膀,苦笑道:“麦兄弟,两位圣女下落不明,眼前纵然有喜事,也不可高兴太早,也不忙着举办仪式,点化各位新教友了。” 众人闻言,又不禁心急如焚,惶惶不安。麦夕叹一口气,道:“不错,这些铁甲怪物,仍不知从何处而来。” 盘蜒问道:“两位圣女可有闭关修炼之所?” 两大法王面面相觑,露出为难之色,麦夕道:“那明神阁乃是两位圣女禁地,除她二位准许,其余人一旦入内,全教上下,皆需视之为不共戴天之敌,哪怕至交好友,哪怕追至天涯海角,也是格杀勿论。” 盘蜒道:“危机关头,规矩也非一成不变。况且两位圣女如陷危险,咱们诸位教徒,即便舍出性命,也非搭救不可。这叫‘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麦夕、栋晨为人虽豪迈英勇,可对两位圣女极为虔诚,遵守教规,几近迂腐,纵使这麦夕颇为豁达,于此节也不能免,听盘蜒所言,齐声答道:“不可,万万不可,教规如此,决计不可更改。”其余堂主也道:“两位圣女神机妙算,智珠在握,岂是我等凡俗所能揣测?那禁地更绝不可涉足。” 阳问天焦急不已,想:“众位教徒中虽不乏高手,可仍远远及不上那灵王。若见不到那两位圣女,这血海深仇又如何能报?”但瞧众人脸色,如真闯入禁地去找,势必激起众怒不可,他一时无法可想,只得耐心等待。 盘蜒自有打算,也不争执,找一处安静之地坐下。众人依旧畏惧那神出鬼没的铁甲敌人,一边养伤,一边严守。两大法王派出得力助手,继续找寻圣女下落,到了晚间,仍一无所获,只得暂且作罢。 盘蜒佯装入睡,至深更半夜,悄悄跑出玄龟宫,算了一卦,已知那明神阁所在,当即找了过去。他料想此番劫难根源,必在那明神阁之下,众人掩耳盗铃,讳疾忌医,不愿违反禁忌,此节却万万难不倒盘蜒。 不久到了那明神阁外,只见院门大开,其中一座优雅富贵的阁楼,上下共有三层,层层雕龙画凤,精巧无比。那阁楼一扇铁门紧闭,似许久不曾有人出入。 盘蜒心想:“此乃昆仑明教禁地,如若被人发觉,小默雪她们难免惹上麻烦。”无心硬闯,正要设法入内,忽见一人从天而降,恰好挡在盘蜒面前。盘蜒眉头一皱,见来人是那栋晨法王,此人手中仍拿着一人,正是小默雪。 栋晨怒道:“吴奇兄弟,咱们敬重尔等,你与这小丫头却想偷入我明神阁禁地?若非我察觉异样,早埋伏在此,岂不被你二人得逞?” 盘蜒见小默雪闷声不吭,但双目迷茫,心头一凛,已然明白:“她被那蛛丝轻衣迷住了心,这才朝明神阁走去,不料被这人发觉。”叹道:“默雪不见踪迹,我找了出来,不料在此遇上,老兄闻名江湖,素有威德,又为何拐跑了我这侄女?” 栋晨万不料他反咬一口,严厉道:“你去打听打听,我栋晨堂堂正正的好汉,怎会做出这等无耻之事?你.....” 盘蜒陡然出掌,打向栋晨左侧,栋晨本正在气头上,不想盘蜒竟突然袭击,而他左半边伤势未愈,右手提着小默雪,武功大打折扣,如何能挡得住盘蜒一招?身上一痛,气息一闭,已被盘蜒打倒。 ------------ 五十七 网中丰收一神女 盘蜒夺过小默雪,摸她脸颊,想以幻灵真气令她清醒,可念及她是血寒化身,又不敢如此。 正犹豫间,四下又跳落数人,正是吕云、陈裘、司马幕、欧阳斜这四大堂主,他四人本埋伏在旁,若情形不对,立时支援栋晨法王,谁想盘蜒忽然偷袭,竟将本派数得着的高手一招撂倒。 司马幕怒道:“吴奇!你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欧阳斜道:“我想为何尔等出现的如此之巧,原来另有图谋。” 盘蜒微微一笑,全不以敌人环围为意,说道:“在下不过想来明神阁一观,难道凭我昨日功劳,竟仍涉足不得?” 陈裘道:“咱们明教铁一般的规矩,你不得圣女相邀,擅入此地,便是死罪!况且你相助咱们,不过是想借咱们的手,铲除一众铁甲妖魔罢了!” 盘蜒想要反驳,忽然小默雪用力挣扎,盘蜒心头一动,松脱了她,小默雪便铁了心般冲出,来到明神阁前,拉住铁门环,敲了一下,那铁门登时敞开,她倩影一晃,消失在门中。 盘蜒道:“等等我!”几步追了进去。那四大堂主明知一入其中,便是叛教之罪,但吕云道:“咱们追击叛逆,顺理成章,法王不会怪罪。”四人商议妥当,司马幕留下照看栋晨,其余三人迈步追赶。 这明神阁布置得清雅娴静,烛光如昼,各层挂着半透光的帷幕,五彩光耀,宛如仙居。这三大堂主以往不曾来过,虽心下忐忑惶急,却也不免惊叹。 欧阳斜曾为山中猎户,擅长追踪,她道:“那默雪姑娘留有脚印,似是朝地窖去了。” 陈裘道:“这婆娘看似单纯,可却最是狡猾,把大伙儿全骗过了。” 吕云摇头道:“师兄此言差矣,我看那姑娘不言不语,神色呆滞,似乎与众铁甲武士一般,也身不由己,咱们若逮住他二人,这姑娘却需饶过。” 三人点头说好,继续追踪,东绕西绕,至地窖入口,见铁门洞开,再度走入。 地窖内已点亮火烛,照明两侧石壁,虽然阴森,却是一尘不染,料来两位圣女常常来此。 前行许久,来到一间大屋,屋中摆放书籍,似是武学精要,三人笃信教诲,慌忙转头,半点不敢多看。大屋两侧皆又有铁门,小默雪足迹却已不见。欧阳斜沉吟片刻,道:“准是那吴奇将她抱起来了。” 三人商议片刻,都觉得不可分头,否则万不是吴奇对手,见右侧门扉似被开启过,于是走入右边,谁知刚走不远,那铁门咣当一声,就此合拢,又听见铁锁转动,这退路已被封死。 三人大惊失色,推那铁门,不得而入,欧阳斜心慌意乱,她道:“莫非中了吴奇计策?” 吕云道:“师姐莫慌,前方仍有路,咱们小心一些,未必走不脱。” 无奈之下,三人顺着火光,小心翼翼的赶路,不久到了一大洞窟,洞窟上下极高,不见洞顶,想必已至山峰里头,洞中有一排排书架,三人猜测是本派至高武学,深怕受了诱惑,只当并未瞧见。 洞窟末端,有一堆乱石,像是坍塌下来的。乱石之后,再露出一扇敞开的大铜门,三人一眼便心中有数:“也许数月之前,昆仑山摇晃,以至于这铜门露了出来。若真是如此,两位圣女多半常常去铜门之后,那近来这妖魔之乱,多半与这铜门有关。 念及于此,丝毫不敢耽搁,又入铜门,顺通道走了一个时辰,抵达一间宽广石室,石室两旁,许多铁甲武士东倒西歪,横竖交错,皆与外头凶狠妖魔一模一样。 三人面无人色,都从对方眼中瞧出深深恐惧,屏息等候半晌,好在众铁甲武士并未动弹。 就在这时,只听头顶有人轻忽一声:“是欧阳斜么?是吕云么?” 三人向上张望,只见一大片白色蛛网,凝结如毯,将整个洞顶罩住,其中有一女子面孔,五官精巧如仙,明艳不可方物,只是她气色不佳,似受了极重的伤。 三人欣喜如狂,喊道:“明神师父!圣女师伯!” 这受困女子正是如今昆仑明教圣女明神,她颤声道:“小心,我被....被蛛网缠住,抵御奇毒,气力衰弱。那些逐阳教徒仍在,你们快出去,多找人手进来。” 陈裘问道:“甚么逐阳教徒?” 只听石室两旁三声轻响,借着微弱灯光,陈裘瞧见有五个人影缓缓走出,那五人神色麻木,身躯被蛛网笼罩,将这三位堂主围在正中。三人立时摆开架势,背靠一块儿,各持长剑、单刀、铁鞭,紧盯着敌手。 明神道:“快逃,他们身手本就不差,被她....掌控,比以往更加高明!” 其中一逐阳教徒跳了起来,一拳打向陈裘,陈裘单刀劈出,斩在那人手臂上,只听咣地一声,原来手上戴着铁手环。那人全不受阻,左手一切,足下一踢,招式连变,陈裘闷哼一声,被迫得满头大汗,渐渐遮拦不住。 欧阳斜娇叱一声,铁鞭朝那人脑袋打去,眼见就要得手,另一教徒赶来,将铁鞭一抓,用力拉扯。欧阳斜只觉敌人手上气力不可阻挡,顺势飞向那人,拔出匕首,刀光一闪,却被那人避开,随后劈空掌打出,欧阳斜举匕首一封,登时气血翻涌,眼前一黑,匕首飞了出去。 吕云双手持剑,斜着朝欧阳斜敌人劈下,可忽然第三个教徒迎上,也是空手对战兵刃,两人以快打快,那人全不畏死,吕云在数招间便处于下风,全无还手之力,只有招架之功。 这三大堂主转眼岌岌可危,接连中招,总算内力扎实,护住筋骨,只受些皮外之伤,而那三个逐阳教徒手下留情,似想捉拿敌人,三堂主这才勉力支持,可要逃跑,却也休想。明神武功远胜三人,欲出言指点,可又精疲力竭,昏昏欲睡。 眼看三堂主就要不支,蓦然一道人影跃入场中,他袖袍一翻,左手连推三掌,将那三堂主各退开数尺,右手一转,三道掌力如刀削般飞出,砰砰几声,三个教徒被掌力震飞,摔入武士堆中,又是一通乱响。 欧阳斜看清来人正是盘蜒,心情矛盾,直是难以描述,只嚷道:“你怎地从咱们后头出来了?” 盘蜒叹道:“我与三位走岔了路,途中耽搁了一会儿。三位自不量力,紧追不舍,这下引火烧身,可领到教训了么?” 陈裘嚷道:“咱们为圣女而死,乃是以身殉教,并无怨言,反而甚是欢喜。” 吕云道:“你虽救了咱们,可....休想让我等领情。你闯入禁地,便是我昆仑明教不共戴天....” 盘蜒摇了摇头,似是看着不懂事的小孩一般,再抬头看看屋顶那女子,躬身道:“明教圣女,可要在下放你下来?” 明神微笑道:“有劳这位....先生,可石室中仍有敌人,此节倒也不忙。”她眼光厉害,知道盘蜒武功了得,众逐阳教徒奈何他不得,是以也不担心。 盘蜒见她气定神闲,倒也钦佩,正思索救助之策,突然间,那五个逐阳教徒一齐向他扑来,立时掌风大作,拳脚如雨,身上火光闪烁,在黑暗之中,宛如数头着火的野狼围他撕咬。 盘蜒避开数招,足尖连踢,逼退敌人,问道:“这五人正是逐阳教徒,圣女如何与他们结识?” 欧阳斜见敌人凶悍至极,而这吴奇仍好整以暇的与明神攀谈,不禁担忧,喊道:“当心了,别分神!” 明神看出盘蜒内劲敛而不发,游刃有余,心想:“此人当是江湖上一位极了不起的名家,对付这些教徒,倒也绰绰有余。”但自忖武功仍远在盘蜒之上,是以并不惊讶,只道:“我以往不曾听说过逐阳教,是他们自找上门,说可破解昆仑山中一处大秘密。我与妹妹一时心软,才留他们几条性命。” 这五个教徒连成阵法,掌力有如风火,在阵型之中穿梭,盘蜒身形一闪,一招肩靠,将一人掀起数尺之高,转眼便破了阵,又问道:“那圣女又怎会被他们困住?” 明神啐道:“他们哪有这本事?是....是.....你先别忙着问,快放我下来。” 盘蜒果然不再问话,身形拔高,从人群中跃出,跳至一旁,双掌一合一分,掌力如重锤般抡过,啪啪两声,将两个教徒打的脑浆迸裂而死。随后转瞬间变气换气,一招“十八钓叟”,内劲拴住另三人脖子,手臂一拽一扯,咔嚓三声,又将这三人击毙。 这一手神功显露,只惊得那三大堂主半晌说不出话来,暗想:“这吴奇武功原来这般高,更在咱们两大法王之上。”连明神也悄悄点头:“单凭他这几招,已及得上我五成功力。” 盘蜒解决强敌,招了招手,小默雪这才跑出,躲在盘蜒身后,三大堂主见她神智清醒,身上那蛛丝轻衣已被除去,不由得替她高兴。 明神道:“阁下武学深湛,实是当世一位英雄好汉,恕本座孤陋寡闻,瞧不出阁下家数。” 盘蜒道:“这掌法叫做‘独钓寒江’,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老丐临死所传,此法久已不现于江湖,故而所知者寥寥。” 明神点了点头,并不追问,盘蜒环顾四周,思索救她的法子。 ------------ 五十八 圣洁名声岂容损 明神道:“这蛛网又牢又硬,难以摆脱。你身边可有火折?没准能将这蛛网烧开。” 欧阳斜嚷道:“师父,万万使不得!那岂不烧伤了你?” 明神道:“我以内力抵挡,不会伤的多重。”但众人对她敬为天人,如何敢稍有加害? 小默雪仰望明神,霎时灵光一闪,道:“我有主意了!” 盘蜒奇道:“可是构地文书中又有新招么?” 小默雪顽皮一笑,伸出手来,道:“你先前从我身上取下那蛛丝轻衣呢?我要借来一用。” 盘蜒道:“此物迷人心智,你千万不可胡来。” 小默雪道:“就算我胡乱惹祸,叔叔总能救我,对么?” 盘蜒苦笑道:“我年纪太大,总有与你分别之时,又岂能救你一辈子?” 小默雪顿足道:“你....为何说这不吉利的话?只管把蛛丝衣衫给我啦!” 盘蜒见她真的生气,可见对自己亲情深重,他心想:“亲情爱意,总是虚妄,她是血寒的杂念,我是太乙的幻梦,我不久就要离去,血寒将她托我照看,只怕是不能办到了。”稍想一会儿,还是将那衣衫交到她手上。 小默雪闭上双眼,暗诵“六翼鸟之术”,突然将那轻衣一端丝线缠在自己身上,又往盘蜒身上一爬,站在盘蜒肩膀,待来到高处,再把轻衣甩向明神。轻衣粘住蛛网,小默雪通过蛛丝轻衣,感应那蛛网灵气,正如先前解救被铁甲罩住的教徒一般。 约莫一盏茶功夫,她道:“好了!接住明神圣女!”轻轻一抽,那蛛网松动,明神笑道:“多谢小妹子!”身子落了下来,但无需旁人相助,在空中如踏清风,长袖飘动,站稳在地。 三堂主欢喜不尽,一齐跪倒磕头,喊道:“参见圣女。” 明神点头道:“你们很好,知道变通,若非你们进来找我,此次我只怕真会葬身于此。” 三人冷汗直流,惶恐万状,喊道:“圣女神通广大,即便一时受困,定能找到脱身之法,我等哪里有半点功劳?”在他们心目中,这明神正是世间长生不死、升天登仙之人,如何能信她会在这儿困死? 明神微微一笑,又望向小默雪,柔声道:“小妹子,你好得很。我怎不记得本教之中,有你这般可爱伶俐,本领高强的小姑娘?” 小默雪脸上一红,忙道:“回禀前辈,我...叫小默雪。我样貌着实丑陋,本领也马马虎虎,不过精通些凤依族的咒语罢了。” 明神摸摸她脸颊,笑道:“这胎记倒也奇特,并不算丑怪。可若除去这胎记,你定加倍漂亮美貌,你放心,我定设法替你医治。”顿了顿,又喃喃道:“凤依族,凤依族,昔日教主留下书册,确记载过凤依族与一处抑天山。” 盘蜒指着欧阳斜等人,说道:“在下名曰吴奇,与小默雪已投入明教,眼下为圣女麾下部属,可擅闯此地,犯了教规,三位堂主非杀咱们不可,还请圣女网开一面,高抬贵手。” 明神叹道:“糊涂,糊涂,出了这等大乱,岂能还默守陈规?好在凭他三人武艺,仍远不是阁下敌手。” 此言一出,那三人更是自责,吕云抬头道:“圣女,您饶过...这二人了?” 明神高声道:“救命之恩,岂能恩将仇报?吴奇、小默雪有功无过,你三人为何还执迷不悟?”几句话将三人训得瑟瑟发抖,有如筛糠,这才叫他们站起。 盘蜒瞧出明神气血衰弱,颇为困顿,若非她内力雄厚,早已昏迷不醒,于是突然伸手,捏住明神手腕,潜运神功,流淌过她几处经脉。他所使手法力道精微奥妙,恰到好处,激发明神自身愈合之力,短短片刻,已令她获益匪浅。 明神笑吟吟的点头道:“你这人胆子倒不小,换做旁人随意碰我身子,可知有何刑罚?” 盘蜒道:“圣女知恩图报,明辨善恶,在下又心中坦荡,光风霁月,何惧之有?” 明神轻轻抽回纤手,从怀里摸出一颗丹药,服下之后,呼吸吐纳,不一会儿便精神奕奕,伤势好了小半,此时已能行走自如,众人见状,不由得松了口气。她站起身后,容貌更年轻美艳几分,宛如妙龄少女一般,这才道:“走吧,先出去再说。” 三位堂主连声答应,在前开路,盘蜒摇头道:“在下仍需留在洞内,一探究竟。还请五位先走。”小默雪听他一说,当即踏上一步,小鸟依人、心安理得的靠在他身边,盘蜒哼了一声,对她无可奈何。 明神脸色一变,喝道:“吴奇先生,莫说你已是我明教教徒,即便你是此地贵客,又对我有极大恩情,可在我府上,还请遵照我所言行事!” 盘蜒满不在乎,只道:“如今两位圣女救下一位,剩余一位,想必仍在深处,难道明神圣女全不顾姐妹情深,不愿我去救另一位圣女么?” 明神流露出悲哀之情,说道:“红香她....她.....非你能救,唯有我养好身子,再回来....将她带走。” 陈裘忙问道:“明神圣女,红香圣女她没事么?” 明神俨然道:“她眼下断然无碍,你们不得再问,此地危机四伏,你们为何还拖拖拉拉,逗留不去?” 盘蜒见她吞吞吐吐,知道有极大隐情,暗想:“莫非这场祸害的罪魁祸首,正是那红香圣女?”但以他身手,这洞中无论有多少强敌,皆与空巢无异,当下也不追问,说道:“请圣女先行一步,大伙儿都盼你主持大局,见你无碍,定欢喜不尽。”回身行向更深更暗处。 明神大急,长袖一扬,嗤嗤声中,那三大堂主都被她击晕。她再一动,使出鸿源江河掌的“瑶池圣水”,掌力流淌,将盘蜒与小默雪一齐罩住,仿佛一个大水球一般。 她斥道:“听我的话,莫要多管闲事。” 小默雪见明神掌法精妙绝伦,竟将掌力变作壁障,不由得深感惊骇:“她这身武学这等神妙,只怕更胜过那明思奇了。” 盘蜒四下打量一番,双掌缓缓推出,按在那水球边缘,只觉明神内劲源源不绝的涌入,这水球看似壮大,可不过虚有其表。她若完好无损,功力或强于那明思奇,但眼下伤势未愈,仍是虚弱不堪。 盘蜒道:“圣女是怕咱们伤了你那师妹,还是怕你那师妹将我二人杀了?” 明神急道:“你莫要胡思乱想,红香她绝不会害人!” 盘蜒指了指她,又指指周围铁甲武士,道:“将你困住之人,自然是红香圣女。指使这铁甲武士残杀教众的,多半也是她了,是么?你想替她遮掩过错,莫非想杀我二人灭口?” 明神惊呼起来,神情凄凉,手上无力,蓦地“哇”了一声,口中吐血,掌力顿时全消,小默雪大感同情,忙将她搀扶住。明神感激的看她一眼,惭愧的摇了摇头,道:“这不怪...不怪红香,都是我的....过错。是我硬带她下来。” 盘蜒道:“还请圣女详述来龙去脉,属下也好提防着些。” 明神拭去唇边鲜血,道:“实情简单的很。我与红香她....早听说这昆仑山下,有本教前教主血元所留的密窟,密窟之中,或藏有他真正无敌于天下的神功记载。我二人找寻多年,始终未见端倪。而我妹妹....妹妹思念一位情人,练功出岔,身子越来越弱,我需练成那一门神功,才能化解她这病苦。” 小默雪忍不住问道:“红香圣女前辈的情人,定也是一位极了不起的大英雄了?” 明神点头道:“那人....那人叫做苍鹰,曾经是红香她的徒儿。红香与我蒙受他恩惠极大,但他却不求回报,从此再无踪迹。妹妹她幽居此地,常年不得排遣情思,终至相思成疾。” 小默雪“咦”了一声,暗想:“这苍鹰大侠....不正是阳问天哥哥的师父么?怎地...怎地又是红香圣女徒儿了?”脑子乱糟糟的,如何能想的明白? 盘蜒冷冷说道:“我听说这苍鹰东跑西跑,四处留情,好生忙碌,莫非此人真的英俊至极,人见人爱?” 明神笑着眨眨眼,道:“咱们莫岔开话题,说回此间不幸....近五个月前,此地一场地震,震塌了这地窖中石壁,露出一扇铜门来。我俩甚是惊喜,知道正是血元教主所留,便钻研这铁门开启之法,接连数月,不得要领,希望也逐渐淡了。 可过了数月,有些自称逐阳教徒之人偷上山来,潜入明神阁里探头探脑,被我二人擒住,我略加审问,得知他们也在找昆仑山下的一处极大秘密,并从一处古墓中,找到开启那铜门的手段。” 小默雪道:“圣女前辈,咱们与这逐阳教徒打过许多次交道啦。正是这些教徒发癫发狂,毁了咱们抑天山呢。” 明神闻言大惊,问她究竟,小默雪于是简略说了这逐阳教潜伏于鬼灵族中,骗自己打开山下火门,终于引发山崩地裂之事。 明神愣了半晌,道:“好在这铜门之内,并无滚烫的岩浆,也没通天的神枪。只有这数不尽的铁甲雕像。咱们逼迫那些教徒取出暗藏的机关图纸,打开铜门,步入其中,令众教徒在前带路。来回走了一圈,确见到不少珍贵壁画秘籍,倒也没出甚么乱子,可想要出去之时,红香她就有些不对劲儿了,她开始语无伦次,神志不清起来。” 小默雪道:“是她...打伤了你么?” 明神略一迟疑,点了点头,道:“走着走着,我忽然脑后一痛,眼前一黑,等醒来之后,已被蛛网封在洞顶,再也挣脱不开。这几天里,我反复瞧见红香从我面前走过,大声喊她,但她只是阴恻恻的发笑,全不理睬我。” ------------ 五十九 奋发不如纵情欢 盘蜒又问道:“那这一众铁甲妖魔也是红香手笔了?” 明神幽幽叹气,目光不安,道:“我听她嘱咐逐阳教徒,命他们‘唤醒铁甲武士,去外头捉明教教徒,一个个儿受明尊恩赐。’我料想绝无好事,可这蛛网钻我心魄,似也要将我变得与她一般,我苦苦抵御,无法开口劝阻。” 盘蜒再问几句,见她也不明就里,说道:“前头当仍有出路,圣女可设法离去。”于是启程入内,明神劝阻不得,只得将三位堂主救起,从原路返回,到那上锁铁门处,却见门锁已开,料想是“吴奇”所为。 小默雪放心不下,牢牢跟着盘蜒,盘蜒斥道:“胡闹丫头,你为何不走?” 小默雪道:“我想叔叔孤身一人,终究放心不下,有我在旁,凭借构地文书,或许能帮上些小忙。” 盘蜒知道赶不走她,无奈一笑,嘱咐道:“你离我近些,那红香圣女只怕不易对付。” 小默雪“嗯”了一声,自然而然抱住盘蜒胳膊,此举未免太过亲密,然而小默雪乃山林少族之人,言行举止,比之中原礼教热情多了,而又将盘蜒视作父亲一般,即便搂搂抱抱,拉拉扯扯,她也不觉有异。 盘蜒心想:“待我离去之前,总得替这姑娘铺平道路,让她一世平安无忧。”小默雪依偎盘蜒,两人各持火把,穿过石室,再往前走,地形愈发开阔广大,有如神殿庙堂一般。 两旁众多铁甲武士昂首直立,纹丝不动,小默雪左右张望,道:“它们都是死物,无法行动害人。” 盘蜒道:“它们体内根本之处已然损坏,外出捉人,便是为了替换那根本。” 这庙堂周围满是房屋,两人一间间找来,竟有许多金银财宝,可对二人却是无用。路过一条长廊,正中有一扇大门,步入其中,两人心头一震,只见这间大屋中上上下下布满蛛网,好似帷幕悬挂,帘布垂落。 盘蜒双目凝视一处,道:“红香圣女,在下新入教徒吴奇,会同教徒默雪,前来探望圣女。” 那处蛛网颤动,哗啦一声,只见一少女跳了出来,她身上衣衫全无,只裹着层层蛛网,底下肌肤,若隐若现。她容貌之美,超凡脱俗,不逊于先前的明神,只是眉宇间有一股凶意,比之明神的淡雅婉转颇为不同。她打量两人,狞笑道:“你二人为何扰我睡眠?” 盘蜒道:“圣女放纵铁甲妖魔作乱,害死众多教徒,又囚禁同门亲友,到底何故?” 红香哈哈大笑道:“你懂个屁!我是让她变得与我一般,真正习得那血元的神法,从此以后,无拘无束,天下无敌。” 盘蜒道:“天下无敌,谈何容易?即便你真练功有成,又如何敌得过那苍鹰?” 小默雪奇道:“叔叔,你似对那苍鹰大侠熟悉的很哪。” 盘蜒朝她摇了摇手,并不解释,红香表情变化,露出温柔想念的神色,道:“苍鹰,苍鹰,我救命的恩人,我狠心的徒儿,他若....若当年肯要了我的身子,我又如何会沦落至此?”嘴里不断喃喃自语,声音愈发模糊不清。 小默雪听得面红耳赤,问道:“她这话甚么意思?” 盘蜒道:“她自己倒清楚得很。这位圣女活了许久,仍是待字闺中的处子,满腔幽怨无处倾诉,更无法宣泄,加上所练功夫太过险恶,终于酿成隐患,诱发心魔,加上被这蛛网迷惑心神,于是一发不可收拾。” 小默雪急急思索,道:“构地文书中,似有法门可...缓解这失心疯的病症。” 盘蜒笑道:“她这可不是寻常的失心疯,非得将她先行制住,带回去养个一年,或许能恢复神智。” 红香猛然转过头来,眼中凶光绽放,道:“你想要捉我,可是痴心妄想!”倏然一动,一招“大漠孤烟”,掌力打出,好似马车冲撞,狂袭而来。盘蜒不欲硬拼,拉住默雪,施展轻功,往旁躲闪,只听“砰”地一声,地上硝烟四起,石屑纷飞。 盘蜒心想:“她内劲不凡,比之那明神更高一筹,自是这蛛网之故了。”蓦然间,眼前红影一花,红香已在面前,单足连踢,刹那间腿影茫茫,密集无绝,盘蜒身法巧妙,于千钧一发之际,再度游走避开。红香怒道:“老贼,腿脚倒还利索!”愤恨之下,穷追猛打,又出十招,但都被盘蜒逃脱。 红香愈发惊怒,反而不再追击,在场中站定,她双手捏个法诀,紧闭双目,嘴里低声嘟囔。盘蜒也已停步,小默雪低声问道:“她在做什么?” 盘蜒尚未答话,刹那间,嗡嗡声响,充斥屋内,遍撒各处的蛛网颤动起来,宛如毒蛇抬头,对准盘蜒,盘蜒眉头一皱,道:“你先出去!”手一甩,将小默雪扔出房屋。小默雪“啊”地一声,稳稳站住。 一眨眼功夫,众蛛网浩浩荡荡,好似铜墙铁壁,一股脑朝盘蜒压了过去,小默雪急道:“叔叔,快躲!”盘蜒退开几步,可着实无路可退,猛地被蛛网缠住腿脚,由此行动不便,蛛网如潮水一般,瞬时将他淹没。 小默雪魂飞天外,奋不顾身的冲了过来,可蛛网成了密林,她全然辨不清方向,只瞧见那红香身子再蛛网中流动,像游水一样,应当是朝盘蜒冲去。她喊道:“放开叔叔!放开叔叔!” 红香笑了一声,道:“待会儿自然轮到你。”转瞬到盘蜒面前,正要将他吊起,如对待明神般占据心神,猛然间,她知觉肌肤有如火烧,剧痛钻心,阴狠刁钻的内劲顺着蛛丝游向了她。红香大声惨叫,眼前一黑,似乎五脏六腑一齐翻转,噼啪声中,蛛丝一齐断裂,她也就此人事不知。 盘蜒暗运玄功,身上蛛网脱落,手法甚是隐秘,小默雪欢呼道:“叔叔,你怎地逃脱的?” 盘蜒笑道:“这婆娘自不量力,内劲反噬了,我这人命硬,她想杀我,反而害苦了自己。” 话音未落,随着层层蛛网坠落,屋中器物渐渐露了出来,盘蜒只见二十丈之外,大屋对面角落,有一红色池水,正散发出动人心魄、充满希望的幽光。 盘蜒认出此物,喉咙咕噜一声,心中狂喜,暗想:“找到了!找到了!这正是昆仑山中的天门。我能离开此地,回到故乡了!”顷刻之间,他心醉神怡,浑浑噩噩,脑中一片空白,甚么小默雪、荧儿、阳问天、白铠,道儿,悉数顾及不得,匆匆穿过蛛网,想也不想,跃入那池水之中。 初入水,便似有利刃割破肌肤,刺入他骨骼、脏腑、心脑,魂魄,阻止他继续前行。盘蜒感到痛苦、悲伤,生平最懊悔、失望、内疚、愤恨之事蜂拥上心。他呼吸艰难,似乎在厚重的、剧毒的泥潭中屏息跋涉,但他倚仗神通,开辟道路,毫无停留。 时光流逝,在梦境之中,他走入一座高塔,那高塔层层向上,永无止境,但盘蜒竭力攀爬,终于,经过长久努力,他到了塔顶,塔顶之上,是近在咫尺的云层。 他大喜过望,朝云层一跃,忽然间,他脑袋剧痛,撞在满是刀刃的壁障上,浑身千疮百孔,再度往下坠去,砰地一声,摔得粉身碎骨。 他身子慢慢拼凑复原,盘蜒咬牙寻思:“为什么?为什么这天门如此艰难?我明明已经到顶了,却又被挡了回来。” 有人道:“盘蜒,你太庞大了,这天门眼下只容凡人穿梭,大道天理不许你通过。” 盘蜒怒道:“甚么大道?甚么天理?我来到此世,已受了重重制约,变作凡人,为何回去不得?” 乾坤规矩如此,这天门太过渺小,容不得你。 但这是此世最后的天门,该死!该死! 绝望之中,盘蜒被卷入漩涡,嗖地一声,飞上万里高空,坠入茫茫深渊。 他醒来时,头疼欲裂,发觉自己仍在池水旁,却被蛛网缠绕了一圈一圈,脑中仍被杂乱思绪折磨。 他听见红香笑道:“小姑娘,你仍是处子,好生可惜呢。你不知女子最幸福时,就是破了身子,享受缠绵滋味儿。” 小默雪惊呼道:“前辈,你这是做什么?住手!住手!” 盘蜒见红香将小默雪衣衫扯下几片,笑道:“既然左近并无男子,便由我代劳,让你破了身子,放下这偏执孤傲,好么?”说罢伸出长长指甲,在小默雪肚脐之下来回摩擦,迟迟不动手,小默雪又羞又怕,不禁痛哭起来。 盘蜒晕晕乎乎,勉力心想:“我明明将她击倒,为何红香仍能害人?啊,是了,这蛛网中邪法厉害,又将她唤醒了过来。”咬牙道:“放开她!” 红香一回头,眼神空洞麻木,心神错乱,兴奋地大笑起来,道:“是了,是了,这儿有个男子,正好先....先让我享享福。他...他是谁?啊,他是苍鹰哥哥,苍鹰哥哥,你终于来找我了?” 苍鹰?苍鹰?她将我当做苍鹰?是了,她思念情郎,心神疯狂,便将任何男人想象为苍鹰模样,以便攫取快乐。 她最后一丝理性也被这蛛网吞没,舍下廉耻,只求欢愉么? 蛛网将红香托起,来到盘蜒面前,娇躯袒露无遗。盘蜒怒视着她,自己也是疯疯癫癫,身不由己。他感到不公,感到绝望,感到由天堂跌落地狱,苦苦追寻,到如今却一无所获,白忙一场。 他困在此处,再也回不去了。 她说我是苍鹰?那曾将利刃刺入我心脏的苍鹰?这....这可恨的婆娘,她爱着我那大仇人么? 红香嘻嘻痴笑,扑入盘蜒怀里,双手抚摸他胸膛,腹部,游移不停,渐渐下探。 盘蜒愤怒万分,他想到了宣泄,想到了复仇,想到了拯救,想到了逃避,但这种种念头,最终都归于虚无。 他反抱住这痴狂的女子,觉得她身躯滚烫,热情如火,于是加倍的还报给她。 他亲吻她温暖的、紧致的身子,趁她迎合,一鼓作气,两人相容如一。 红香直抽冷气,叫声妩媚而苦楚,盘蜒伏在她身上,不知疲倦,不知停歇,低吟声甚是卑微可怜,仿佛向怀中人泣诉一般。 小默雪看这两人搅在一块儿,面颊通红,惊魂未定,又觉得哭笑不得,暗想:“吴奇叔叔怎地又与这妖怪圣女纠缠了?又为何再被我瞧得清清楚楚?”想起上次他与靡葵巫师亲热,兀自记忆犹新,宛如近在眼前。 ------------ 六十 夫唱妇随是正道 待两人热情消退,盘蜒稍觉平静,看怀中香甜入眠的女子,登时惊恐万分,脑中又乱了起来。 他想道:“我...怎地与这红香做出这等事来?”他毛骨悚然,害怕自己染上俗间情欲,沦为凡人,那可就万劫不复了。 好在稍一运功,冷漠之情占据心头,他仍是盘蜒,仍是那扰乱凡尘的蛇妖。 但红香....这女子与靡葵不同,她身子清白,头一回与男子同眠,竟将一切给了我?我为何抵受不住?我为何自甘堕落? 他想起共工,想起吕流馨,想起那魔鬼般的天珑,他不能对红香生出情意,那会让盘蜒失去一切,彻底沉沦。 即使那斗神阎王将盘蜒刺的遍体鳞伤,即便他被山海门迫得走投无论,盘蜒也不曾这般恐惧失措。他知道自己再难以返回故土,因而心神剧变,疯疯癫癫,而这红香自也非善类,若非盘蜒打断,她早害了小默雪.....她主动投怀送抱,盘蜒令她如愿,又怎能算他的过错? 但种种借口却不能令盘蜒心安理得,他玷污一个柔弱女子,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魔神,而是卑下丑陋的凡人了。 红香“嗯”了一声,声音欢喜,满腔柔情,她道:“苍鹰哥哥,你....再抱抱我.....”妙目缓缓睁开,却见一面目苍老、光着身子的男人半坐半躺,神色茫然。 她尖叫一声,惊骇得无以复加,过了半晌,才渐渐恢复思维,想:“那并非苍鹰?那都是我做的梦?与我....与我欢愉之人,是....是这臭老头子?我花容月貌,洁白无瑕的身子,就给了....这样的人?” 这事实太过可怖,太过悲惨,她不愿相信,可真相就在眼前。 她咬紧牙关,胡乱摸索,从盘蜒衣衫间摸出一柄短剑,悲愤之下,一剑斩落,盘蜒看那短剑临近,无惧无畏,只稍稍侧过身子,扑哧一声,那短剑刺入盘蜒右臂,霎时整个儿一招斩断。 小默雪惊呼一声,奋力挣了几下,断开蛛网,顾不得衣衫不整,扶住盘蜒,捏住伤口,哭道:“叔叔,你忍住,我....我这就替你包扎...” 盘蜒见小默雪衣衫也零零碎碎,正是先前红香扯破,他自觉不雅,伸手将她轻轻推开,左手轻拂,右边鲜血立止,再拾起一旁衣衫,身子转了三圈,已然穿戴整齐。 红香将盘蜒重伤,令他终生残疾,稍觉快意,又见此人极为硬朗,身手了得,断臂如断发丝,绝非寻常人物,不禁稍稍钦佩,怒气消了小半。 小默雪捧起盘蜒断臂,道:“叔叔,没准咱们能缝合回去呢?你当初受伤更重,尚且能够治愈....” 盘蜒道:“异想天开的小丫头,那时我身子完整,还能治好,可眼下这手臂再也无用了。”说罢单掌一切,咔嚓一声,那断臂登时四分五裂。 小默雪“哇”地大哭起来,叱道:“红香圣女,你好不讲道理,你颠三倒四,自个儿....自个儿去抱叔叔,可一醒过来,又下这般狠手....” 红香闻言一惊,之前失魂落魄时所做一切皆涌上心头,她想起自己受蛛网蛊惑,命逐阳教徒身穿蛛丝轻衣,放出许多铁甲武士,想必杀了不少明教晚辈。而她丧心病狂之下,竟欲加害明神师姐,不知她生死如何。即便在刚刚打斗之时,她制住小默雪,想以极残忍的手段处置她,若非眼前这男人阻止,这冰清玉洁的小姑娘,也定惨遭残害。 她愧疚不已,汗流浃背,知道自己罪孽实比眼前这汉子大了不少。但她一贯颐指气使惯了,把心一横,道:“趁人之危,污人清白,正是江湖上罪大恶极之辈!我纵然有错,这老匹夫绝不能活。” 盘蜒道:“姑娘所说不错,但我吴奇仍是有用之躯,不愿就此死去,故而还你一条胳膊。” 红香道:“我....我已成这副模样,要你胳膊又有何用?我非杀你不可,才能解心头之恨。” 盘蜒道:“我误打误撞之下,助姑娘摆脱魔障,清醒过来,功劳虽小,还望将功补过。” 红香听得一愣,暗想:“是啊?我怎地一下子摆脱了血元蛛网的掌控?莫非我与人....与人那样之后,就破除心魔了么?” 这洞窟中所有蛛网与铁甲武士,皆是当年此地教主血元所造之物,铁甲武士藏有极稀有的魂石,可吸纳灵气,渐渐变作灵魄,令铁甲如行尸走肉般活动。而那蛛网则更为神妙,乃是血元花大心血制成的‘纷纭丝’,效用之奇,可与那金银公主的披罗线一较高下。 尔后抑天山倒塌,天地灵气剧变,妖异陡生,这红香与明神由此发掘出这地下洞窟,经过此处,这纷纭丝经过变化,已通灵性,察觉红香练有血元所传“炼化挪移”之术,且心神不宁,邪念丛生,立时便选中了她,悄悄寄生在红香身上,以她为首脑,撺掇她派出铁甲武士,捕获活人,也都制成这等铁甲妖魔。 红香制住小默雪、盘蜒之后,意乱情迷,找上盘蜒,与他缠绵,得盘蜒体内仙气相助,由此驱散邪念,还复本性,也一举降服了那纷纭丝,那纷纭丝对盘蜒畏惧无比,哪里还敢作祟? 红香不明道理,却也知道自己实受了此人极大好处,又见盘蜒惨状,心意登平,冷冷说道:“你这条性命,我暂且寄下了,等哪天本座想起,再取下你这狗头。” 小默雪道:“你....你好蛮横!这全是你的不对。” 红香对小默雪甚是亏欠,见她委屈,柔声道:“小丫头,我对不住你,今后自会补偿,但此间之事,你不可对任何人说,好么?” 小默雪哭道:“可叔叔他断了条手,他就此...残废了。” 红香骂道:“他活该,谁让他管不住自己?” 小默雪道:“你这般漂亮,天下哪个男人忍得住?” 红香脸上泛起红晕,啐道:“所以啊,我知道自己也稍有不对,这才饶他不杀。” 盘蜒长叹一声,道:“默雪,你无需为我担心,我咎由自取,本该以死谢罪才是,圣女宽宏大量,饶我一命,已是我天大福分。今日她受困之事,咱们务必替她遮掩过去。” 小默雪无奈之下,“嗯”了一声,道:“你不让我说,我死也不说。” 红香心中闪过一丝歹毒念头:“该不该将这两人全数杀了?就此灭口?如此无人知道我受辱之事,我犯下种种大罪,也绝不会外传。” 她已活了百岁,这等销毁人证之事,自也司空见惯,不以为意,但她看小默雪楚楚可怜、痛彻心扉的模样,心肠一软,就此作罢。 她在此住了多日,已然熟门熟路,走入一间屋子,取出两件崭新衣衫来,自己一件,小默雪一件,这衣衫为百年前血元教主习练炼化挪移时亲手制成,甚是秀美强韧。两人穿戴妥当,红香道:“莫从正门出去,我知道一条道可以绕行。” 她来到一条死路,在地上一掀,哗啦一声,墙壁升起,露出一条密道来,这密道漆黑幽暗,空气潮湿,斜斜向上,迂回曲折。 三人踏入其中,一直往前行去,盘蜒道:“原来这一众铁甲武士与逐阳教徒,都是由此外出的?难怪明神阁处并无迹象。” 红香心头不快,道:“老匹夫!你再多嘴,真当我不会动手杀人么?” 小默雪急道:“你答应绕过吴奇叔叔的。他救了明神圣女,救了许多教徒,如今又救了你,你则能这般恩将仇报?” 红香奇道:“他救了姐姐?你快将前因后果如实说来。” 小默雪于是说了盘蜒、阳问天等人来到光明顶,恰逢铁甲武士杀人,众人管上此事,出手相救,平息强敌。又说了盘蜒执意擅闯明神阁,先击败逐阳教徒,救下明神,再来此找到红香等诸般情由。 红香听她言辞朴素诚挚,绝无多余修饰,知道她所言全无虚假,斜眼看着盘蜒,暗想:“如此说来,这老....老匹夫竟是武林中罕有之才。眼下被我斩伤,武功多半废了,可他处事之能,仍可大派用场。” 她这数十年来多与昆仑山一众豪雄打交道,也算的老谋深算,精于得失,如今虽失身于此人,初时愤慨至极,眼下竟已不怎么在乎,只盘算着该如何能令此人为她所用。而男女之间,情事奇妙,她与这吴奇有了这层关系之后,依稀之中,总觉得他有些亲切,非同凡俗。 她想了想,又道:“老匹....吴奇,今日之事,我放过了你,但你须得发誓,从今以后,对我忠心耿耿,言出必遵,你能办到么?”她说出此言,实则决意将此人留在身边,委以重任,当做心腹。 盘蜒摇头道:“我自有我的打算,不愿受制于人,圣女只需听我安排,自然能事事顺心。” 红香听得啼笑皆非,道:“你都这般惨样了,怎地还口出狂言?你不听我的话,难道还要我听你的话?” 盘蜒此时已心境超然,不以为意,只道:“夫唱妇随,夫荣妻贵。这岂非千古圣贤之道?圣女已是我的人,为何不听我谏言?” 红香怒道:“我见你先前苦苦求饶,摇尾乞怜,狗腿一般模样,这才网开一面,你倒蹬鼻子上脸了?” 盘蜒道:“在下甘愿受罚,如今处罚已领,自当心安理得。我何曾苦苦求饶了?” ------------ 六十一 祸不单行敌军临 红香大怒,抬起手掌,蓦然朝盘蜒打去,她见盘蜒毫不顺服,此时恨意上头,已决意取他性命。小默雪吃了一惊,可已劝阻不得。 盘蜒左手一扬,一物从他袖中飞出,缠上红香胳膊,红香手腕一麻,伸不出去,看清那物通体雪白,格格间或,叫人眼花缭乱,不禁变色,喊道:“你....你将这纷纭丝.....拾来了?” 盘蜒道:“此物威力,圣女不是不知,你曾受其掌控,故而此物知你心思,有此物相助,纵然圣女玄功通神,也未必杀得了我。” 红香神情震怒,道:“你敢威胁本座?你不知悔改,恬不知耻,好不要脸。” 盘蜒道:“我对圣女确有亏欠,若圣女遇险遇难,我可以死相替,又何吝自己性命?然则枉死却无济于事。” 红香感到那纷纭丝中真气混混靡靡,极为难缠,自己曾受其害,若一时疏忽,难免重蹈覆辙。她抿唇片刻,道:“我不杀你,你将此物交给我保管,否则我...我与你拼个死活。” 盘蜒道:“圣女对明尊发誓,绝不再杀我伤我,我自然拱手奉上。” 红香无奈,道:“我若再有心加害吴奇,受明尊烈焰炙烤而死,死后堕入无底深渊,永远受苦受难。”这是明教最严厉的赌咒,她说出此言,那是真无法反悔了。 盘蜒不再抗拒,一松手,那纷纭丝到了红香手中,顿时消停下来,有如死物。红香将其塞入衣袖,暗暗奇怪,寻思:“为何他能对此物操纵自如,心智却毫不受损?”却不知这纷纭丝通灵敏锐,早知盘蜒非同凡俗,起了归附之心,故而令行禁止,绝无迟疑。 小默雪见两人间仍剑拔弩张,气氛不善,急劝道:“咱们脱困要紧,你们俩别吵啦。” 红香骂道:“无耻,下流。”更不看盘蜒一眼,气冲冲快步奔走。 小默雪朝盘蜒一看,目光同情,盘蜒笑道:“我举止不端,活该倒霉,你还是离我远些为妙。” 小默雪想起先前所见,脸上发烧,道:“我知道你是好人,中原人书上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又说:‘食色,性也。’.....” 她正替盘蜒大找借口,盘蜒道:“小侄女,你越说我越羞愧,不如揭过此事如何?” 小默雪稍觉窘迫,点头道:“是,是。”脚下加急,沿隧道行进,不久赶上红香,见她神色冷淡,不搭理二人。 再行过数里路,爬上一镶嵌在石壁中的垂直长梯,到了高处,是一山崖间的洞口,从洞口出去,昆仑山顶的寒风扑面而来,虽冰冷彻骨,却令人精神一振。 盘蜒四下张望,见树木如墙,绿叶交错,将这洞穴挡的严实,透过缝隙,隐约可见山下景致,道:“此地近金龙宫,可从外头却极难找过来。” 红香道:“这是昔日血元教主造的密道,其中有奇门遁甲法诀,故而只可出,不得入。”脸色肃然,又道:“我....我犯下错事,不许对任何人说。” 盘蜒道:“我与默雪自会保密,决不食言。” 小默雪道:“咱们不说,可明神圣女却心中有数啊。” 红香道:“我了解姐姐,她也绝不会吐露。我俩相亲相爱,有如一人,我也并非有意伤她,她怎会耿耿于怀?” 三人所站石台上又有石梯向下,从此爬落,外头树墙宛如凝固的翠绿瀑布,层层环绕,实为奇观,到了下方,便是树林,穿林而出,果然到了金龙宫中。 忽然间,只听远处钟楼敲响,钟声急促,随风而来,红香惊呼道:“怎地又有敌人闯入玄龟宫?” 小默雪道:“莫非仍是铁甲武士袭击了?” 红香道:“可我....我已不再催动邪法,那些武士怎能动弹?”她忧心忡忡,足尖一点,展开轻功,飞速赶去,不多时来到大殿,藏身梁上,只见黑压压的一群敌人围在殿外,竟有数千之多,挡住一众明教教徒。这些敌人大多身穿元人军服,并非先前铁甲武士。领头者却是五个老僧,穿灰色僧袍,样貌不像中原人物。 她目光掠过敌人,再看向明教教徒,只见几位堂主、两位法王皆被打倒在地。而一相貌极英俊的青年正与三人同时过招。那三人身子滚圆,白发白须,脸上却无一丝皱纹,样貌滑稽至极,可身手着实不差。红香觉得这少年有些眼熟,仿佛从他脸上,看出昔日一位弟子的影子。 她再找明神圣女,明神站得不远,正看那青年拼斗,她处变不惊,不露喜怒,可红香却从她脸上瞧出虚弱之态。红香心疼起来,暗想:“都是我将姐姐害成这般模样。她本在运功疗伤,可不料又有敌人突然袭来,以至于伤势更重了。” 为首一老僧笑道:“早听说昆仑山中有两位天仙般的美人儿,非但人美,也精通神术,故而咱们王爷让咱们前来瞧瞧,谁知无心插柳柳成荫,竟在这儿遇上这追寻数月的叛逆要犯。阳问天,如今咱们外头仍有大军,只要我一声令下,便挑了此地,也不在话下,你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另一凶恶老僧点头附和道:“不错,听说这昆仑山光明顶戒备森严,不可涉足,谁知咱们说来就来,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要么是这光明顶太蠢,要么是咱们兵马精锐。眼前这要犯自然要拿,可那两个大美人儿也不能跑了,定要献给王爷,当做厚礼。” 麦夕怒道:“你们五人一上来便联手偷袭老子,若非如此,老子岂会落败?”说几句话,一口气不畅,不由得大声咳嗽。 栋晨也道:“尔等趁人之危,手段卑劣,还有脸面洋洋自得么?” 原来大半天之前,明神随四位堂主与栋晨法王返回玄龟宫,众人一见,无不大喜,明神隐瞒实情,宽慰众人几句,又向阳问天等人致谢,随后走入密室运功调养。 谁料祸不单行,她正运功至关键时刻,突然间,这大群元人兵马突袭过来,明教众人方经剧变,全无防备,不久已被围得逃脱不得。 这五大老僧正是海山王爷麾下高手,号称飞岩五老,近些年在漠北极负盛名,接连杀死武林好手,又有元人大军撑腰,几无人可制。也是海山亲王欲收服昆仑一带武者,命这飞岩五老统兵前来,打算彰显武力,诛杀不臣之人。他们打听得这光明顶圣女传闻,有心讨好海山亲王,于是率五千兵马,攻上山顶,也是昆仑明教当有此一劫,那天险般的通天桥眼下毫不设防,竟被大军轻易通过。 双方见面之后,不免激战,两大法王被五老偷袭,受制倒地,荧儿、道儿、白铠等人被大军逼迫,虽奋勇杀敌,也终于被擒获。其余教徒本就有伤,更是抗拒不得。如今明教一方,只剩下明神、阳问天与三位堂主不曾受制。 那五老僧见胜局已定,也不忙动手,有意生擒众人,逼供这山上仙宫诸般隐秘。阳问天怒不可遏,跳了出来,以自身性命为要挟,逼迫五老僧与他以武林规矩相斗。 海山亲王曾严令要生擒这阳问天,以便得知九和公主其余同党与金银财宝下落,五老僧一见到他,投鼠忌器,双方各有倚仗,便说定由明教众人与元人武士轮番较量,直至对方最后一人。 眼前这三个胖子,来自极南寒地,绰号雪怪三丑,则是那灵王手下妖异之人。三人脾气暴躁,蛮不讲理,非要三人齐上不可。阳问天恨透了灵王,不愿示弱,如今同时对付敌方三人,虽然无奈,却也唯有勉力抵抗。五老僧对这三怪全无好感,得了便宜,自然乐得不管。 这雪怪三丑邪法了得,周身散发寒气,压迫阳问天的逐阳内劲,三人联手,威力不逊于秋羊、张修真等人,阳问天纵然这些时日又有长进,想要取胜,原本绝非易事。 可他义愤填膺,出手时奋不顾身,豁出命去拼搏,那三人遇上这等情形,不愿杀他,唯有退缩,气势衰弱,加上明神眼光了得,暗中传音指点,阳问天一点就透,越战越勇,终于在第三百招上,双掌连拍,密如火雨,砰砰三声,击中三怪后背。 三怪齐声惨叫,一齐反击过来,阳问天中了三拳,闷哼一声,强忍剧痛,再出拳脚,终于将三人打晕过去。可他自己也一口鲜血喷出,难以支持,退至一旁。 五老僧皆冷笑起来,纷纷笑道:“阳问天,你倒也硬气,可事到如今,你还想负隅顽抗么?” 阳问天鼓足力气,想要站起,可膝盖一弯,却险些跪倒在地。明神伸手一拉,将他止住,可自己身子一晃,显得颇为吃力。 众元人看的明白,齐声大笑,为首老僧道:“这位仙女,你莫再逞强,还是早些认输,随咱们回海山王爷府上享福去吧。” 明神本中毒不轻,一身盖世内劲如今只剩三成,加上运功出错,更是雪上加霜,可听敌人这般嚣张,心中有气,暗忖:“我即便伤重,要杀这五个淫僧,料来不难办到。如若敌不过他们,我便自绝经脉,决不让他们得逞。” 她正欲应战,忽然场中人影闪动,只见又一美女出现在众人眼前。明教教徒一见此人,齐声欢呼,不由得希望倍增。 明神又是惊喜,又是担忧,道:“妹妹,你....你脱困了么?那吴奇真救你出来了?” 红香气往上冲,道:“我怎会要这老鬼相救?”一转身,面对强敌,朗声喝道:“那个贼人异端,有胆上前送死?” ------------ 六十二 佳人巧手为颠倒 那五僧见又冒出个绝丽女子,又惊又喜,面露狞笑,为首老僧道:“你便是那叫红香的甚么圣女么?” 红香点头道:“你便是海山亲王手下,那些既做太监,又做秃驴的公公么?” 老僧勃然大怒,道:“臭婆娘,这般嘴硬!”扬起手,化作爪形,猛然朝红香胸口处袭来,此人武功比那雪怪三丑各更胜一筹,此招当真精妙,内力自也不俗,可却对准红香私密部位,脸上笑容,更是奸邪丑恶。 红香轻轻一动,飘开数丈,这老僧一招自然落空,老僧心头一凛:“她身法怎这般快?是了,这少女擅长轻功,我独自一人,未必捉得住她。” 他正盘算该如何开口相激,拉师弟无人一齐上阵,就如先前对阳问天那般,红香却皱眉道:“一个臭太监,贼秃驴,动手打发起来容易得紧,显不出我本事,你让你身后四个贼秃一同上来领死。” 老僧听她出言不逊,更是恼恨,可也不免暗喜:“这是你自寻死路,待我五人使出巨墙五绝阵,将你牢牢制住,非好好耍弄一番。”可转念一想,这婆娘当献给那位主子,自己若抢先品尝,这奴才做的未免太不地道,心里大感为难。 他邪念转动片刻,拿定主意:“先捉住她再说!”于是仰天大笑,道:“诸位师弟,既然此女这等狂妄,咱们便露一手让她瞧瞧如何?” 这飞岩五僧虽是和尚,可残忍好杀,诡计多端,无一善类,余人闻言点头,神色欣喜,一齐走上前来。那为首老僧最为高大,其余人也健壮至极,红香与这五人相较,当真娇小柔弱,好似羊入虎口一般。一众元兵敬重好汉,最看不起这以多打少的行径,更何况对手不过是一娇弱女子?顷刻间脸上皆甚鄙夷。 红香微微一笑,道:“你们师兄弟五人,定然精通阵法,我再让你们一让,待你们布阵之后,我再行出招。” 为首老僧心下起疑,暗想:“她如此好整以暇,莫非有甚么奸计?”可不敢怠慢,打个手势,这五人分鬼、神、阴、阳、尸无处,布成巨墙五绝之阵,顷刻之间,阵中杀机四伏,气氛诡谲,似乎随时有奇异变数。 阳问天瞧这架势,知道这五僧联手,自己万万不敌,又不知红香功夫,不禁替她捏了把汗,可环顾四周,却见明神、麦夕、栋晨等人皆神色放松,面带微笑,似乎此战必胜无疑,不禁深感好奇。 为首老僧道:“婆娘,你不知我等威名,岂不遗憾?我乃‘岩鬼’金土,我师弟乃岩神.....” 红香不耐烦道:“公公啰嗦极了,到底是比武还是唱戏?” 为首老僧暴跳如雷,发动阵法,一拳朝红香打来,他两个师弟则同时飞腿踢出,足尖对准红香要害。 红香左掌晃动,黏上为首老僧拳头,将他拉扯,当做盾牌,挡住其余二人。那两人应变极快,立时变招,绕过老僧庞大的身子,谁知红香早松脱为首老僧,在这二人肩上又轻轻一拍。这三人当场僵直不动。 剩余二僧颇感惊讶,喊道:“师兄,为何不依阵法行动?” 话音刚落,那为首老僧扑倒在地,鲜血无声无息的从唇中流出。另外中掌二僧也面色发青,软软躺倒,顷刻间没了呼吸。 那二僧不敢相信眼前景象,只吓得似心脏停跳,双腿发软,险些尿了出来。 红香笑吟吟的说道:“你二人为何不一道上来,难道还要我多跑几步?”她说话时语气轻柔,仿佛少女招呼玩伴,可在二僧眼中,红香宛如千百头食人野兽聚在一块儿,叫人天生恐惧,无法匹敌。 二僧惨叫一声,蓦然向人群跑去,红香叹一口气,凌空一抓,她出手时,离这二僧尚有四丈远,可那二僧陡然腿骨折断,脑袋砸地,当即头破血流。红香又补上两指,内力直透两人死穴,那二僧一阵哆嗦,死时屁滚尿流,臭气熏人。 阳问天暗道:“明教圣女,果然神功绝伦,更胜过当年那明思奇了。”当即大声高呼,顾不得伤势,死命替红香鼓掌,其余明教众人也连声喝彩,连连欢庆。明神轻笑道:“好妹妹,你这炼化挪移的‘鬼出神入’掌力,造诣已高过我啦。” 她这话并非恭维,而是实情如此。这两人之间,原本是明神功夫更高,可盘蜒已炼成真仙之体,与红香一番痴缠之后,她得盘蜒内劲相助,短时间内连破玄关,令她功力增长,反而已高过明神半筹。只是这等捷径,只可一而不可再,之后即便她再行享欢,也难再有进益了。 红香小试身手,自也大喜过望,猜测缘由,只想:“莫非我被那纷纭丝占据心魂之后,对功力反而大有好处么?” 元人见这少女功夫神奇,直是远超预料,元军中一位千夫长往一旁张望,斟酌片刻,大声道:“这五人已死,军权归我,先前之约,就此作废!其余匪徒,若再行抵抗,莫怪我手下将士无情。” 红香一凛,心道:“这许多鞑子一窝蜂上来,我可抵挡不住,须得擒住这发号施令之人。”假意不满,走上几步,说道:“约定便是约定,岂能说变就变,你们元人不讲信用么?” 那千夫长甚是警觉,道:“你再上前来,我便下令万箭齐发,叫你这美貌少女登时变得血肉模糊。” 红香离那千夫长尚有二十丈远,一跃之下,决计难至,要突破枪林箭雨,人墙盾壁,更是绝无可能。而听说元人将士不畏死亡,自己纵然擒住他以死相胁,此人也未必就范。刹那之间,她呼吸微乱,急思计策,却半点想不出来。 蓦然间,士兵中有一人闷哼一声,被另一人提住,带到红香面前,元人尽皆震惊,可事发突然,又怕射箭伤及要人,竟无人胆敢动手。 红香看那捉人者正是盘蜒,而那被捉者则是一寻常士卒,不过细皮嫩肉一些。红香冷冷说道:“老.....老书生,你冒险动手,为何不捉那主将?捉此人有何用?” 那千夫长大声道:“不错,你捉你寻常小兵,可是想立功想得疯了?快快将他放了!我便饶你不死。” 明教众人一听之下,不由奇怪:若这人真是小卒,那千夫长又为何要因此饶过这‘吴奇’?莫非此人是他私生儿子么? 盘蜒左掌在地上一拍,砰地一声,石砖碎裂,足见他劈空掌力何等刚猛,他旋即将手掌对准那小兵脑袋,淡淡说道:“令所有士兵,释放俘虏,全数撤下山去,若被我得知留下一个半个,这位公子,与我明教上下一起葬身。如若再无留存,我自会放他完好无损的归去。” 他语气平静,仿佛在教书讲学,或是探讨学问一般,可其中从容镇定,果敢坚毅,委实动人心魄,好似将自己性命视作儿戏。 此时,明教众人皆看出不对劲之处,那千夫长冷汗直流,其余士兵各个紧张万分,似乎此人生死,攸关他们自个儿能否活命。 盘蜒又道:“我也无需杀了此人,只要削掉他的鼻子,这位将军,你全家老小性命,可就此到头了。各位擅离职守,胡乱行事,一个也跑不了。”见众人虽然紧张,却纹丝不动,想必是顾及军令荣誉,笑了笑,又道:“这位公子,你想累得大家因你而死么?” 那小兵一咬牙,喊道:“来多,听我号令,全数退下此山,这位老先生是位英雄,绝不会出尔反尔。” 那千夫长猛一垂首,道:“遵命!”高声呼喊几下,有人上前,扛起那昏倒的雪怪三丑,随后井井有条,秩序井然的退去。这蒙古精兵军纪之严,军容之齐,当真冠绝天下。明教教徒一见,知道暂且逃过一劫,皆暗呼侥幸。 盘蜒又道:“默雪侄女,劳烦你用青牛美毁之术,去探探他们是否遵守诺言。” 小默雪从旁现身跳出,笑道:“是,吴奇叔叔。”说罢默念咒语,身子隐没,悄然无踪。 那小卒傲然道:“你这可是多此一举,我元人答应之事,绝不会反悔。” 盘蜒道:“尤其是你这皇族子弟,更不会食言了?” 那小卒脸上变色,道:“你....你怎能看出我来?” 盘蜒单臂将他扶起,送至座位上,道:“这位小王爷,别看我等居于雪山,可对天下之事了若指掌,认出小王爷,却又有何难?小王爷自欺欺人,扮作兵卒,却疏于防范,也让咱们有了可趁之机。” 众人恍然大悟:“这人莫非竟是元人中的小亲王么?又为何装成小兵?”阳问天自己也曾是亲王,观此人言行气度,果然不假,可元军上山之人繁多,却不知盘蜒如何能找出他来? 明神听盘蜒几句话中夸大明教之能,挽回不少颜面,轻轻点头,甚是满意,一晃眼,却见红香咬着嘴唇,眼神幽怨,不禁纳闷:“她与这位吴奇似乎颇不对付,两人怎么结得怨?” 这小卒恰好正是海山亲王之子,名曰和世?。海山派他统领兵马,来此征招强援,可他擅自决断,上山来找寻仙女传闻,可又怕事情传开,故而与那飞岩五僧会同千夫长商量,扮作一无足轻重的小卒,与明教众人厮杀之际,他缩身在后,远比统军更为安全,却不料终究被盘蜒擒住,以至于全军败退。 ------------ 六十三 先人往事难追忆 事到如今,那小亲王和世?也无法可想,只盼这群山居凶徒说话算话。众人等候少时,小默雪急速奔回,大声道:“他们已然退下了通天桥。” 和世?道:“还请这位老英雄遵守诺言,放我归去。” 红香道:“放虎容易捉虎难,此人如若走脱,敌人第二天便攻上来了。咱们元气未复,抵挡不住。” 和世?急道:“我乃皇家子弟,岂会出尔反尔?” 阳问天熟知元人军规,说道:“你嘴上说得好听,可你又做不了主。你那爹爹此次失了颜面,又岂能善罢甘休?”和世?一时语塞。 盘蜒道:“此事容易得紧,先前在明神阁下方洞窟中,我见昔日教主遗留大量炸药,咱们归置于通天桥旁,若大军蠢蠢欲动,咱们立时将那桥炸毁便是。” 众教徒吓得不轻,齐声劝道:“这如何使得?万万不可鲁莽。” 红香斥道:“我怎地不知那洞窟中...有甚么炸药?况且这通天桥是我与姐姐耗费无数心血所造,乃是我教命脉,岂能以此要挟?何况世间炸药皆危险至极,搬动之时,若稍不小心,立时便自行炸裂了。” 盘蜒道:“那炸药不同寻常,若不碰火星,安全的紧。若不如此,本教有覆灭之忧。” 明神稍一沉吟,道:“吴奇先生,你身子怎会...伤成这样?” 红香满脸通红,咬牙不语,盘蜒道:“我在明神阁中遭遇强敌,不慎受创,是红香圣女救了在下。” 众人看清他整条胳膊齐根而断,只觉心惊肉跳,似乎自己手臂也隐隐生痛,都想:“若我受了这等重伤,当场便痛晕过去了,不躺个三天三夜,怕是难以动弹。此人依旧面不改色,行动如常,真是古今罕有的硬汉。” 明神道:“你行动不便,红香,你领着白堂主、夏侯堂主、献堂主,与吴奇先生一起,去明神阁中将炸药搬出,务必小心谨慎。这小亲王由我看着。” 红香嗔道:“姐姐,你怎地听此人胡出主意?” 明神道:“咱们终须放人,待大伙儿养好了伤,重整防线,那炸药便可撤去了。” 红香无法,领命而去。众人走入明神阁地下密窟,盘蜒指引,带众人走入一间屋子,其中堆着整箱整箱竹筒,竹筒里头是褐色粉末。那三位堂主一见之下,忐忑不安,登时出了一身冷汗。 红香神色挑衅,道:“这便是炸药么?瞧来不像啊?” 盘蜒不答,皱起眉头,走到房屋远处一石墙前,那石墙周围空无一物,离一众炸药隔得极远。盘蜒思索半晌,取出一个竹筒,放在石墙之前,忽然点亮火折,在竹筒引线上一烧。 红香等人魂飞天外,骂道:“你疯了么?”匆忙逃出房屋,只听轰隆巨响,硝烟弥漫。众人紧张万分,生怕那火星引燃其余竹筒,那这明神阁只怕就此炸毁,在场之人也万活不成了。好在等候良久,并无异样。 红香怒到极处,遮住口鼻,冲了进去,揪住盘蜒衣领,骂道:“你这老贼,胡作非为的,到底有何居心?” 盘蜒指了指那石墙,红香一见,震惊之余,不自觉松脱了手,原来石墙之后,另有一间密室,密室由石阶向下,甚是开阔。密室之中则满满站着许多铁甲武士。而密室正中,有一张大桌子,桌上铺着图纸、书籍。 红香道:“你怎知这里仍有玄机?” 盘蜒道:“那墙周遭空空荡荡,颜色与这一侧石墙不同,当是新造的,我看此房屋显然被人动过手脚,大小不足,怎会看不出来?” 红香白他一眼,道:“就你鬼心思多!”走下石阶,来到那大桌前,先看图纸,上头满是当年血元教主字迹,字全认得,可连在一块儿,成了词句,她却一窍不通。她知道那教主学究天人,除了武学之外,更精通西域炼金之法,只是她不曾蒙其传授,如何能看得懂? 她再看那几本书册,不由得眉开眼笑,如获至宝。书册所写,正是血元教主生平武学精要。 那教主传明神、红香武艺之时,心生歹意,故而在关键处弄虚作假,威力虽强,可却凶险至极。尔后明神、红香机缘巧合之下,得那位苍鹰指点,这才消除心魔,重回正轨,只是一身武学难免有了缺憾。如今得此武功真本,终于得偿多年心愿,怎能不欣喜若狂? 盘蜒只盯着那图纸看,红香心情甚佳,看他也顺眼了些,道:“你看得懂这上头写了甚么么?” 盘蜒笑道:“正是这铁甲武士活动之法。”依照图纸所言,在外取竹筒来,在铁甲武士身上摸索一番,拉开胸前一个窟窿,将火药倒入其中,再取武士身边一块黑色石头,塞入头盔。那武士身子颤动,头盔间双目发光,转了半圈,喀喀作响,朝盘蜒跪倒,喊道:“还请吩咐。” 红香瞪大双眼,骇然无语,那三位堂主也甚是惶恐,齐声道:“先生,你怎地将这等妖魔救活了?” 盘蜒哈哈一笑,道:“这武士与外头武士不同,乃是那血元教主清醒时所造,甚是听话。只要操控之人并无邪念,并不会作恶杀人。” 红香听他暗暗讽刺自己,心中有气,道:“我怎知你并无邪念?你这人.....心思可奸邪的很。” 盘蜒也不反驳,只道:“圣女言之有理。”又取来许多竹筒,将铁甲武士一个个救活,数目过百,皆听盘蜒指使,言下之意,似是将盘蜒当做血元一般。 红香摸怀中纷纭丝,低声问道:“你怎能掌控他们?你并没有....没有那法宝啊?” 盘蜒道:“这些铁甲武士有些灵知,我炸开石墙,令他们醒来,他们自然认我做主人。”于是发号施令,命铁甲武士将炸药箱子扛起,出了密窟。红香将那秘籍收好,心下戒备,紧跟在后,暗想:“这人能破解血元教主种种隐秘,果然了得。我不可掉以轻心,若他稍露歹念,我立时便杀了他,先前誓言,不遵也罢。”可转念一想,他污自己清白,早已显露嘴脸,心中又愤愤不平起来。 来到外头,明教教徒猛然再见到这许多魁伟健壮、冰冷麻木的甲士,无不惊惧,不少人当场便拔出兵刃。待见到众武士对盘蜒言听计从,甚是驯服,这才稍稍放心。 明神奇道:“这又是何道理?” 红香凑到近处,将血元密室、武学秘籍与这铁甲武士之事一说,明神反复斟酌,喜道:“若真能善用此物,这危机便可安然度过了。” 盘蜒押着和世?,与众铁甲武士来到通天桥前,将许多竹筒木箱摆放在侧,这才放开这小亲王,道:“小王爷如要报复,我等唯有毁桥一途,让小王爷无功而返了。” 和世?心道:“就算不过桥,我让爹爹带领大军,将你们这山峰围得密不透风,进出不得,令你们活生生饿死。” 盘蜒微笑道:“小王爷当然可派大军围山,叫咱们困死山中,可这天寒地冻之地,大军供养不便,咱们山中有地热取暖,自种粮食,果腹有余,小王爷如决意报复,只怕得不偿失了。” 和世?听他道破自己心思,大惊之下,急打算盘,知道这盘蜒所说不假,自己虽是海山爱子,但其父雄才大略,心狠手辣,绝不纵容荒唐愚行,自己若执意报复,非但劳命伤财,稍有不慎,一旦失了其父欢心,今后前景岌岌可危。想到此处,只得打消此念,说道:“大英雄何出此言?我败得心服口服,此生不敢再与各位作对。” 盘蜒点头道:“小王爷还请自便。” 和世梀强作镇定,缓步走过木桥,可走到远处,心下越是慌张急迫,竟冷汗直流,快步小跑,忙不迭远远逃开,待踏出木桥,这才如释重负,仿佛从噩梦中醒来一般。 盘蜒留下铁甲武士在雪中值守,返回宫殿,众教徒虽仍难心安,可眼下也唯有如此了。 众人养伤数天,这才陆陆续续好转。明神得红香相助,不多时也已痊愈,两人姐妹一心,将此事遮掩过去,告知众教徒乃是山下妖魔作怪,众人皆深信不疑。 明神召见盘蜒、荧儿、阳问天、小默雪、道儿、白铠六人,她道:“六位及时赶来,令我昆仑明教度过难关,此恩深厚,我等永世铭记。诸位有何心愿?无论何事,我等必竭诚相助。” 阳问天取出圣火令,道:“还请圣女准我等入教心愿,投入圣女门下,习练明教武艺。我愿终生侍奉明尊,牢记教义,发扬明尊精神,传播明尊教诲。” 明神、红香看见此物,神色惊讶,齐声问道:“孩子,你父亲是谁?” 阳问天道:“家父自号‘九婴’,据传曾在两位门下学艺。” 明神甚是激动,道:“你是九婴的儿子?你过来,让我好好瞧瞧你。” 阳问天昂然上前,明神、红香打量他样貌,皆露出怀念感伤之色,喃喃道:“像,真像,我早该瞧出来了。” 明神想了想,笑道:“好孩子,你身上内力已然不俗,只需略加指点,习得上乘武艺,实则易如反掌。当年你父亲拜我为师,也是一段缘分,你是我徒孙,我指点你功夫,可谓理所当然。” 阳问天大喜,再跪下向明神磕头。红香见明神收徒,自也心痒,于是劝他其余同伴也跟自己学艺。众人商议一番,最终白铠与阳问天一同拜入明神门下,道儿与小默雪则算红香一脉。荧儿自身功夫已然极高,明神见她可爱,甚是疼惜,升她任圣女座下使者,荧儿欣然答允。 ------------ 六十四 少女心思巧玲珑 众人再望向盘蜒,心想:“他救出红香圣女来,逼退鞑子全军,功劳之大,无以复加,更何况为本教断了右臂?不知两位圣女会如何赏他?” 荧儿笑道:“吴奇哥哥,你陪我一块儿,当个使者如何?我听说中原明教从来都有两位使者。” 红香愁眉不展,闷闷不乐,明神瞧在眼里,也是莫名其妙,却不忙问她缘由,只道:“吴奇先生,你可愿出任这左使者一职?”此职位犹在麦夕、栋晨两位法王之上,与荧儿一般,只低于两位圣女。 盘蜒断然道:“在下侥幸立功,乃是上苍眷顾。然则一之谓甚,岂可再乎?今后必不会再有这般好运。况且我这断臂人若擅居高位,岂不坏了本教名声?” 红香冷冷说道:“你这人废话挺多,说罢,你又有甚么鬼主意了?” 盘蜒道:“还请圣女允我在通天桥对端建一小屋,居住在内即可。在下若有急事,自会过桥来禀明教主。” 荧儿、小默雪、阳问天等齐声道:“你何苦如此?” 明神秀眉微蹙,道:“你想远离众人,孤苦伶仃的住在外头?吴奇先生,咱们明教论功行赏,严明公正,你可是对咱们不满?为何不愿受咱们好意?” 盘蜒笑道:“在下是读书人,知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故而需时常反省自身,悔改罪过,摒弃浮躁虚荣之心。我居住在桥下,离诸位教友不远,也无需众教友管我衣食,只求做我的学问,钻研我心中的道。” 明神苦笑道:“你这怪人,难不成想修成圣贤么?可如此一来,昆仑山间百洞百寨的各位怪杰异客,都会怨咱们以怨报恩了。” 盘蜒道:“圣女如过意不去,在下实有一心愿。” 明神喜道:“有心愿就好,你说吧,天下我明神办不到的事,倒也着实不多。” 盘蜒道:“桥下那平台之中,似贮有矿藏,在下可驱使这一众铁甲武士,向下挖掘,若有所得,其中好处,愿与众教友共享。” 明神哈哈大笑,说道:“原来你是看上咱们昆仑的买卖来了。好,既然你有此能耐,咱们一起发财便是。” 红香猛然道:“吴奇,你若有所隐瞒,暗藏阴谋,可莫怪我对你不客气!” 众人听红香语气严厉,都猜测其中定有缘故,可无论怎般猜测,却猜不到这断臂老儿竟与这圣女有了床底之欢。 盘蜒不露喜怒,鞠了一躬,退了下去,并不出席随后的庆功晚宴。次日一早,他便率铁甲武士离了光明顶,在桥对端的圣女岩搭建一石屋住下。 那平台占地极广,可容纳数十万人而不挤,等若陆地升起而成了山崖。盘蜒翻看那血元教主遗留书册,学其中构造建筑、锻炼变化的诸般法门,三天三夜之后,便已了然于心。 他命一众铁甲武士搭造熔炉,铸造铁器,挖掘山壁,若铁甲武士精力耗尽,他便取来血元遗留的褐色火药,灌注入铁甲人体内,如此又可劳作数日不歇。这般辛苦赶工,一个月之后,果然挖出矿藏,其中大量为铜铁,少量为金,更有些许是那褐色火药。如此一来,众铁甲武士便可自给自足,体力无限了。 待掘得矿物后,盘蜒又命铁甲武士于矿源旁搭建城寨,以防有人袭来抢夺。再仿照血元之法,建造更多铁甲人来,用以巡视、布防,护养城墙,挖掘矿石,搬运货物,熔炼锻造。一众铁甲武士本只可简单遵命行事,经盘蜒改良,更灵活了些,行动起来愈发得力。 诸事齐备,盘蜒将铜铁金银全数赠予昆仑明教,自己仅留得那褐色火药。明教得此财源,教众无不感恩,与山下各派通商,即便深居高山,日子也极为富足。盘蜒再使铁甲武士巩固那通天桥,修缮明教宫殿,栽种树木,加高围墙,铁甲人不知疲倦,进展迅速,远远胜过常人劳工。 过了一年,明教声望财富,皆达于顶点。明教教徒送盘蜒绰号,叫做‘铜铁财神爷’,对他甚是尊敬倚仗,而他那处矿藏城寨,则被称作“铜铁财神堡”。 明神见他这等聪慧明智,单以炼金铸造而言,才干不在昔日血元之下,有心重用,遂与红香、荧儿、小默雪、道儿等人前去,邀他回光明顶主管诸般政事。众人见他那城寨建的规模宏大,坚实牢固,整齐美观,藏于山壁之后,丝毫不碍通天桥与明教宫殿的瑰丽风采,端的是巧夺天工,独具匠心,皆赞叹不已。 可城寨之内,一应器具皆粗豪简陋,朴素至极。更因临近熔炉,火气熏染,境况极为恶劣。到了盘蜒居所,众人更是不忍,原来那住处一半像是猎户居所,挂着狐兔牛羊之肉,一半像是儒生书房,陈列诸子百家之册,地上铺着草席,墙上挂着油灯,其余更无一物。盘蜒起身迎接,他样貌整洁,精神抖擞,却无半分艰辛之色。 小默雪大感怜惜,道:“吴奇叔叔,你这又是何苦?我今后每天来替你打扫做饭如何?” 道儿喊:“你将咱们大伙儿惯的舒舒服服,白白胖胖,怎地自个儿像野人似的?住的比凤依寨更糟啦。” 荧儿也急道:“早知你这般受罪,我早搬来与你一起住。你这人...虽有极高本领,可没女子照顾,粗心大意的,终究不行。” 红香暗想:“莫非他真因污我清白而内疚,这才自我放逐,惩罚身心么?他为我明教做了这许多事,皆是为了我?”念及于此,心下感动,可那怨恨之意潜藏深处,始终无法消除。 明神叹道:“先生,我以往叫你怪人,可当真一语中的。你是我明教的财神爷,怎能过这般苦日子?你年事已高,又身躯不便,长此以往,定会患上重病,说不得,我此行非将你带回宫不可。” 盘蜒淡然道:“圣女,你功夫深湛,可瞧得出老夫精力如何?” 明神略一打量,笑道:“你身强体健,并无衰老迹象,可须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若真遭不幸,可就来不及了。” 盘蜒又道:“这城寨中的铁甲人,皆被我调整一番,只听老夫号令行事。若我离去,不消三天,便停工不干,更会生出不少乱子,因而我实离去不得。” 明神灵机一动,又道:“那我替你安排一门婚事如何?我有几位女弟子,对你好生敬仰,若我许婚,她们定然欢喜。” 红香轻哼一声,瞪视盘蜒,看他如何答复。盘蜒摇头道:“女色财气,徒扰我心。我在此搬山造城,实则是爱极了隐居日子。我自求大道,还请明神圣女莫要扰我。” 众人大失所望,苦劝不动,只得作罢。小默雪、道儿、荧儿对他着实想念,想留下陪他多聊一会儿,盘蜒摇了摇头,只问道:“默雪,道儿,你二人随师父练功,如今进境怎样?问天与白铠呢?” 红香点头道:“这两个孩子天资过人,如今已将我明教内功练到极高境界,再过不久,我当教她二人炼化挪移的妙诀。这般进境,已远胜过我当年学艺之时了。” 默雪、道儿听师傅夸赞,心下喜悦骄傲,却又微觉害羞,谦虚道:“是师傅传授有方罢了。” 明神啐道:“你这两个女徒弟了得,我那两位男徒弟也不差。问天、白铠学艺有成。我看再过半年,他二人武功便可比肩其余两位护法。咱们明教一贯有四大法王,他二人身手才干,胜过旁人,足可担当此任。” 盘蜒笑道:“我已知各位境况,各位也瞧我过的不差,既然这般,更无其余可聊,各位何必逗留于此?” 众人见他言语客气,可言下之意却油盐不进,神色更是坚决,无奈之下,怏怏辞行而去。 红香回宫之后,心绪不宁,运功打坐,却实在难以收摄。 她虽已有百余岁高龄,可容貌心态,有如少女,尤其是在“情”这一字上,远不及明神成熟。而她一生钟情之人,先是那位血元教主,尔后则是恩人苍鹰,以往她心中愿望,便是与那苍鹰两情相悦,共度良宵,将她最美好的贞洁献给这位梦中情人。 如今这美好的梦想早已破裂,而那坏事之人是个糟老头子,更令她恼恨的是,两人亲热之时,她如痴如狂,将他视作苍鹰,主动投怀送抱,期间竟颇为享乐。她由此倍感屈辱,憎恨之情,在心底生根发芽,疯狂增长。 她知道这吴奇自也后悔,为了她,为了赎罪,甘愿老来独居受罪,又不遗余力的帮助明教壮大势力。按理而言,他所作所为,已可千百倍的弥补罪过。即便昔日那位苍鹰,对她恩情,只怕也远不及这吴奇。 但吴奇越是如此,红香越不想领情。他破坏了红香的美梦,让她不再清白,即便用尽俗世恩惠补偿,又怎能让她完整如初? 红香思绪万千,睁开眼,天色已晚,她脸色铁青,捏紧拳头,施展轻功,又行向那财神堡。 城寨之上,众铁甲武士来回巡视,毫不松懈,可见了红香,都认出她来,并不阻拦。红香走入盘蜒那石屋之中,见盘蜒不在,坐于草席,等候他回来。 不久,盘蜒推门而入,似早知道她在这儿,朝她鞠躬道:“红香圣女,为何去而复返?” 红香当即说道:“吴奇,你愿不愿娶我为妻?” ------------ 六十五 求亲不成反遭辱 盘蜒听闻此言,神色困惑,一时并不答复。 红香眼神冷漠,并无一丝柔情,但仍道:“我问你愿不愿娶我为妻。” 两人互相张望,红香却猜不透盘蜒心思,她自己也心头紊乱,只隐隐知道自己非这么做不可。 这吴奇是她此生第一个男人,礼教所限,她只能嫁于这老头。她已非清白之躯,陪他睡一次、两次、一年、两年,又有什么分别?此人为她付出极多,功劳极高,她牺牲自个儿,也算报答他一番情意,让他快活快活,享享福气,也令她彻底断了对那位苍鹰的思念,唯有如此,她大概能够解脱。 除此之外,她总觉得此人动机可疑,身世神秘,哪怕是小默雪、道儿这与他长久相伴之人,也曾透露这位叔叔渊博似海,难以捉摸。红香愿糟蹋自己身子,留在此人身边,就能够探出此人底细来,于明教大有好处。若能就此掌控这‘财神堡’中的铁甲武士,甚至这丰富至极的铜铁矿藏,更是一件不世奇功。 然后呢?等她报了恩,良心安宁,又得了好处,再无后顾之忧,她会杀了他,替自己报仇,洗刷自己的耻辱。 唯有如此,她才能消除怒气,消除愧疚,于人于己皆无亏欠。 她知道自己美貌绝俗,世所罕有,身份尊贵至极,哪怕当朝皇帝,听她自愿委身,也必欣喜若狂,甚至抛下江山,也定要与她厮守不可。这老匹夫虽道貌岸然,装作清贫孤傲的模样,但他曾尝过甜头,又岂能抗拒红香的曼妙身躯? 他还在装模作样,长久不回答红香,好一个心机深沉的伪君子。红香恨透了他的虚伪好色,自然定要杀他,但红香很公平,红香很规矩,红香恩怨分明,公私不乱。红香会让他春风得意,露出本性,真真实实的快活几年,等到他最心满意足的时候,红香会亲手结果这不共戴天的仇敌。 答话啊?他为何还不答话?这贼人可是欢喜的傻了?两人这般僵持,似是红香在求他一般,红香好生丢脸,稍有不慎,便会失去矜持,大发雷霆。 她脑中念头宛如风暴,短短刹那,却似是千百年一般。过了一会儿,盘蜒哈哈大笑,摇头说道:“老夫哪有这等福分?圣女可是开老夫玩笑来着?” 红香竭力分辨他笑声中的遮掩勉强,但她听不出来,这老头莫非真觉得此事可笑? 她强忍住气,道:“此事岂能玩笑?你我已有夫妻之实,我瞧你劳苦功高,为我饱受煎熬,煞费苦心,日子过得宛如囚徒。我....我已原谅了你,愿意从此与你生活在一块儿,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盘蜒敛去笑容,道:“圣女好自作多情,你以为我独居此处,是放逐自身,惩罚过失么?与你欢.....合,又算甚么过失?当天我与圣女相拥,正是你我神志不清之时,做不得数,算不得真。圣女那时好生快活,可于我而言,确是不堪回首。老夫回想起来,尤为追悔莫及,恶心反胃,又岂会再自找麻烦,惹鬼上身?我远离人群,正是懒得受你这等俗人叨扰。” 红香听他所言,当真难以置信,只觉此生再未受过这等屈辱,心中怒喊:“这老贼....将我说的似花痴娼妇一般,他非但没将我放在心上,反而将我说的污秽不堪,下贱无比!这王八蛋,臭狗屎,他以为自己是甚么东西?” 刹那间,红香心中怒火爆发出来,袖袍一振,一道真气如砍刀般劈在墙上,轰隆一声,那石墙被打破一处大洞。她神色震怒,宛如夜叉厉鬼,咬牙道:“吴奇,你大放厥词,真以为我不敢杀你么?” 盘蜒道:“行了,你求欢不成,便要杀人?果然是自称圣女,心境却这等俗气。好,好,你如此逼迫,我便委屈委屈,再陪你睡个几晚如何?”依旧是高高在上,冷淡高傲的语气,谈及男女之乐,宛如施舍乞丐。 红香怒火冲天,凌空一指,点在盘蜒膻中穴上,盘蜒身子一晃,喷出一口血来,他捂住伤处,苦笑道:“你这狠毒...狠毒婆娘,想要霸王硬上弓?”红香再一掌打出,正中盘蜒腹部,盘蜒撞在墙上,脸色惨白,胡须染血,重伤昏迷过去。 红香手掌放在盘蜒头顶,只需内力一吐,此人当即气绝。可她左思右想,难以决断:“他若一死,这财神堡中铁甲人必然作乱。咱们谁也不知矿下情形,这财源受损,眼下的好日子,只怕没几年便到了头,我纵然一时解气,可长此以往,又该如何是好?” 她凄苦焦急,仰天悲呼,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不再理睬盘蜒,慌慌张张,迷迷茫茫,脚底宛如生风,冲出财神堡,如发疯般运功狂奔,越过通天桥,直入明神阁。她身法宛如鬼魅,明教众护卫又如何察觉得了? 盘蜒等她离去,睁开眼,表情鄙夷,却又有些放松,他传令下去,众铁甲人忙碌起来,将炼成的褐色火药置于竹筒,堆放入一辆大牛车之中,随后驾车下山而去。恰巧此时,满城铁甲武士气力告罄,排排站好,成了雕塑。 红香奔入自己屋中,扑在床上,登时泣不成声,宫中侍女见状心惊,可红香心情太差,众人也不敢打扰。 忽然间,红香只觉有人轻抚自己秀发,手法温柔舒适,好似母亲一般,令她心情好转许多,她颤声道:“姐姐。”脑袋一弯,钻入明神怀里。 明神柔声道:“妹妹,你怎么了?这二十多年来,我头一次见你哭成这样。” 红香再也忍耐不住,手一扬,殿门关上,隔绝外人,将自己被吴奇玷污之后诸般情由说了出来,又将今天自己愿意下嫁,却受此人嘲弄,以至于将他打成重伤之事也全数道出。 明神虽早察觉两人之间似有隐情,可如何能想到竟是这般大仇?顷刻之间,她心中绞痛,感同身受,真似自己受尽侮辱一般。她厉声道:“这老狗!他以为自己是谁?妹妹,你只做错一事,刚刚你为何不杀了他?” 红香摇头道:“我本是想杀他,可念及此人重要,关乎本教财富命脉。而我....我欠他大恩未报,总得先报恩情,再将他杀了,于情于理,也过得去。” 明神摸她脸蛋,柔声道:“不错,不错,你能抑制怒气,知道轻重,当真难为你了。这老狗倒也非好色之徒,否则焉能出言拒绝我这千娇百媚的好妹子?单凭此节,倒敬他是条好汉,不如饶他性命如何?” 红香道:“此人...此人非杀不可,不然我怒气难消。” 明神见她执着,两人姐妹一心,自然答应,稍一思索,又道:“咱们这就返回财神堡,将他囚禁,好好审问他口中秘密,非逼他说出紧要之事来。随后怎样,皆随你心意。” 红香犹豫道:“可如此....难免太不讲义气了。” 明神笑道:“好姑娘,你于这义气二字太过固执,可有些执迷不悟。血元教主昔日常说:‘权谋之术,六亲不认。’咱俩姐妹同心同德,自不会生出嫌隙,可对于旁人,若无法掌管,察觉出隐患,越早除去越好。这吴奇虽有才干,可神神秘秘,我看不透他,早该设法遏制,今日得知他罪状,哪怕是你诱惑在先,也正好给他个痛快。” 红香下定决心,瞬间不再迟疑,想了想,又道:“此事务必瞒过荧儿、道儿、默雪、问天、白铠他们。” 明神笑道:“那咱们可得加快手脚了,好在今夜仍长,正好下手。” 两人计较已定,借口要早些安睡,撤去宫中侍女护卫,再神不知鬼不觉的离了阁楼,又至财神堡,展开轻功,从城墙上飘然而过。 她们本提防铁甲武士作乱,谁知众武士皆安安静静,倚墙而立。红香点头道:“我那一掌将他打的气息奄奄,他内力不浅,未必会死,可也不会立即转醒。” 明神不知众铁甲武士在盘蜒晕厥后会有怎般变数,虽然不惧,可也不愿耽搁。转眼来到石屋中,定睛一看,只吓出一声冷汗:四下哪里还有那‘吴奇’的影子? 明神急道:“他人呢?” 红香大惑不解,道:“我以‘鬼出神入掌’将他重伤,若我不解掌力,他两个时辰之内,决计醒不过来。” 似明神、红香这等绝世好手,出手之时,于分寸拿捏,自然不会出半分差错,说昏迷两个时辰,便不会少上一刻。明神知红香并未说错,脑筋一转,道:“他定然仍有同党,你前脚一走,后脚就将他救下山去了。” 红香道:“若真是如此,途中必有脚印。” 两人追了出去,点亮火折,在院中一照,果然有两道深深的车轮印迹,出了城寨,下山去了。 两人相视而笑,立时宽心不少,明神道:“既然是牛车,必定跑不远。” 红香道:“及早追上他,在路边逼供,再将他除去,远好过在此动手。” 于是双姝运转身法,如腾云驾雾般奔下山,不多时已至山脚下。饶是她两人奔行快如猎豹,可到了此处,依旧不见牛车影子,连那蹄印轮迹都消失不见。 两人面面相觑,明神忽然想起一事,道:“此人巧手了得,精通木甲,他准是在车后放置扫帚,一边赶路,一边扫去痕迹。” 红香道:“原来如此,决不能放他跑了。”蓦然内力运行,双目通神,观察细微,果然在远处见到一处遗漏印子。两人心头一喜,继续追赶,渐行渐远。 ------------ 六十六 养虎为患悔当初 那牛车行速出奇,快似奔马,又像是于冰山雪岭间乘风而过,红香、明神始终难以追近。两人这一年多来功力增长,更胜往昔,以至于耳清目明,明察秋毫,数十丈外,芥子可辨,这才勉强跟得上这牛车足迹而不失,即便如此,可也不禁心想:“莫非吴奇的同党骑得是神牛么?” 两人生怕天降大雪,掩盖牛车行踪,一路紧跟不舍,过了大半天,已行过数百里路,到了一偏远镇子。这镇上死气沉沉,屋损楼塌,早已荒废。 明神道:“这是传澄镇,只因一旁的传澄山而得名。两年之前,还是人气兴旺,怎地如今变成这幅模样了?” 红香各处张望,忽然见到一堆满木箱的牛车,她喜出望外,招呼明神道:“姐姐,你看!可总算追上了。” 明神自也大喜,可旋即沉住气,并不冒进,两人躲在树上,静静观望。 只等候片刻,出现五十个汉子,皆身披熊皮大衣,猎户打扮,头戴毡帽,腰悬兵刃,迈步时步履稳健轻快,甚是有力。红香心道:“这是那吴奇的同谋?他果然另有诡计,心意叵测。” 盘蜒从屋中走出,领头的汉子笑道:“你就是那付钱的金主么?” 盘蜒点头道:“久闻余帮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勇猛健壮,名不虚传。” 红香、明神互望一眼,同时传声道:“是‘冰山熊’余建武,他们是此人帮凶。” 盘蜒正欲说话,忽然一怔,望向双姝藏身的大树,双姝吃了一惊,暗忖:“我俩屏息隐藏,他怎能察觉到咱们?”正疑惑间,盘蜒冷冷说道:“两位圣女为何跟来?” 红香、明神一齐飘落,众汉子神色剧变,同时后退,那余建武大声道:“我等是符文洞的好汉,见过光明顶上的女仙。” 明神见他神色倒还恭敬,哼了一声,道:“余洞主,我记得你曾宣誓向本座效忠,如今为何背弃誓言,与这叛徒勾结?” 余建武额头上渗出汗水,知道若回答出错,立时性命难保,跪倒在地,喊道:“小人只知这位雪山上的先生要咱们帮忙搬运货物,其余一概不知。” 盘蜒道:“这些兄弟确不过是出力气的挑夫,其中情由,毫不知情。” 红香看盘蜒神完气足,全无伤势,心头一震,道:“你非但没死,精神更好得很哪。莫非你那同党竟有起死回生之能?” 盘蜒没料到这两人竟能追及,神色困扰,不屑一笑,道:“圣女说的不错,在下同党非同小可,即便是两位圣女,也万万招惹不起,还请知难而退。” 明神森然道:“你倒说说,那同党到底是何方神圣?” 盘蜒道:“此人身形瘦长,一把金黄胡子,自称血元。还有一人,脸色惨白,双目如鹰,自称苍鹰。” 红香听他信口胡言,气往上冲,喊道:“你倒让他们出来试试!”蓦然拍出一掌,这一掌已使出九成力道,莫说血肉之躯,便是铜墙铁壁,只怕也承受不起。 明神一凛,暗想:“可莫打死了他。”谁知盘蜒左臂牵引,波地一声,将红香掌力悄然化解。 如此一来,红香、明神皆大出所料:“原来此人武功如此之强,以往一直深藏不露来着?” 红香只觉受了欺骗,震怒异常,倩影一闪,已到盘蜒头顶,一招“旌旗遮天”打了下来,已是不留余力,掌力强盛,有如炮弹般砸落。盘蜒独臂抬起,与她单掌相交,又是无声无息,浑若无事的承受下来。 红香愕然想道:“我与姐姐得血元秘籍真本,一身武学已比当年强了许多,便是当年泰山顶上的归燕然,也未必能胜我二人,怎地此人能与我匹敌?”心下不服,右掌扬起,又是三道掌力分别飞出,盘蜒倒退数丈,将掌力躲开。 明神并不插手,观两人相斗,见红香出尽生平绝学,身法极快,红影缭乱,围着盘蜒,攻势如潮水一般,可也仅能占到上风,想要伤人,却是不能。盘蜒只守不攻,显然有意相让。 明神心道:“对付这等心机深沉的淫贼,可不能守江湖规矩。”双掌缓缓推出,已是鸿源江河掌的高招,刹那间,内力汹涌,有如惊涛骇浪般,笼罩丈许,将盘蜒围困在内。 红香轻笑一声,眼中闪烁野兽般的光芒,也补上两掌,同样是鸿源江河掌的“九天之水”,两人内劲相互叠加,猛增一倍,真有排山倒海之威,掌风呼啸,一股脑朝盘蜒压下。一众符文洞汉子被真气一冲,站立不定,东倒西歪,慌慌张张的躲到远处。 盘蜒心下不耐:“这两人胡搅蛮缠,当真麻烦,先将她二人打发再说。”突然左拳打出,风声狂啸,四下雪花激发,砰地一声,周身气罩粉碎。红香、明神脸色剧变,不由的轻呼起来,都想:“他怎能破了咱们这十成力道的鸿源江河掌?此人到底是甚么来头?即便是当年武功全盛的明思奇,只怕也远及不上他。” 两人念及此人作为,惊怒交加,更无意相饶,各自一晃,杀进盘蜒守御圈内,明神手掌拍切擒拿,红香玉足横扫竖踢,顷刻间打出数十招,内劲无形有质,好似箭雨刀阵,纵横交错,猛烈至极,盘蜒只以单臂应对,可左挡右拦,倒也无落败之虞。 盘蜒开口道:“今日之事,与两位无关,还请忘了此事,快快离去。” 明神叱道:“你叛我明教,岂能饶过?”一招鸣鹤朝阳,一掌向上一挑,掌力如龙腾虎跃,击向上方,盘蜒被打的一震,身子腾空,红香趁势一招“四海无声”,足劲点出,砰地一声,正中盘蜒灵台穴,盘蜒眉头一皱,身子倒飞出去,落在远处,呼吸微微紊乱。 红香寻思:“他护体真气当真了得,若不将其击破,始终伤他不得。” 明神也是同样心思,两人握手而立,内劲响应,又各自举掌向前,身前罡气凝聚,突然间化作一金色圆球,那圆球约有人头大小,其间内力鼓荡,光芒明灭,宛如雷霆风暴,这正是炼化挪移的一门妙用,唤作‘化仙星转’,两人大喝一声,那金球一动,眨眼间已离盘蜒不过咫尺。 这化仙星转内真气冲撞,中招者似遭雷劫,必死无疑,谁知盘蜒拍出一掌,也是一金球飞出,双球相碰,声如号角,极为刺耳,两者就此抵消。红香、明神顿时遍体生寒,惊骇至极,忍不住喊道:“你怎也会炼化挪移的至高奥秘?” 盘蜒犹豫片刻,道:“两位可还记得,当年在下于明神阁地窖之中,找到那位血元教主所画图纸么?” 红香自然记得清楚,只是那图纸上用词繁复,她难以明白,这才听任盘蜒将其取走,眼下想起,不由得冷汗直流,怒道:“那图纸中也有炼化挪移的精髓?你....你已经练成了这功夫?” 盘蜒道:“那图纸之中,有铁甲人建造之法,与魂石熔炼之术,而那许多铁甲人一旦被我唤醒,分别口述昔日血元教主遭遇,我由此明白他武学真谛。” 明神、红香互望一眼,眼中满是后悔之意:“咱们放任此人自由行事,想不到竟养虎为患,致使本门绝学被他偷学过去。今日若不杀他,必然后患无穷。”三人已斗了数百招,明神、红香联手猛攻,这吴奇纵然无碍,却全无还手之力,两人内劲也仍极为充沛,料想再斗千招,此人气力衰退,终究会死在两人手中。 盘蜒一翻掌,掌力演变,忽然又一白色圆球跃然而生,在他掌心上漂浮,明神颤声道:“化仙风雪?你连这功夫都练成了?” 盘蜒漠然道:“我再劝一句,此事与两位无关,我与两位并无仇怨,莫要迫我动手伤人。” 就在此时,他似察觉异样,一撒手,那白球就此消散,红香、明神皱眉张望,只见白雪皑皑的山坡之上,站着四个红袍金帽之人。以两位圣女功夫,竟不知这四人何时到来。 那四人形影一动,遽然已在盘蜒三丈之内,红香、明神心头一震,暗想:“单以轻功而论,便可看出这四人功力高深,或不在我二人之下。世上怎地突然冒出这许多高手来?”知道今日之事,无论如何也讨不了好,但想要脱身,倒也不难,于是镇定相待,并不慌张。 其中一人褪下帽子,露出一张丰神俊朗,精雕玉琢般的脸孔,盘蜒皱眉道:“阁下是逐阳教主白夜?便是你想买我的炸药么?” 明神、红香暗暗心惊:“这四人衣着,果然与那些逐阳教徒一般。”明神冷笑道:“吴奇,想不到你是逐阳教的人?” 白夜向盘蜒点了点头,又向明神摇了摇头,道:“我确是此次买主,但吴奇不是逐阳教教徒。”依旧是冷淡麻木的语气。 另外三人也都露出真容,其中一人肌肤烧毁,正是白夜麾下猛将伏火。其余二者,一人是一神色高傲,金发金须的矍铄老者,一人是笑容温和、五官端正的中年书生。 那中年书生道:“咱们明人不做暗事。吴奇先生,我是逐阳教翡翠堂主食月,这位是逐阳教玉珠堂主五星,我等听说阁下有一手炼制火药的妙术,制成之物,天下无双,威力无穷,故而诚心求购。” ------------ 六十七 金戈铁马入梦来 红香道:“逐阳教与我明教做买卖,为何不来问我姐妹二人?反而偷偷摸摸,与这叛逆勾结?” 那中年书生食月躬身道:“此乃一桩小事,便不牢两位圣女烦心了。” 老者五星道:“吴奇老弟,听闻咱们逐阳教与阁下素有嫌隙,曾于抑天山中结下梁子。可那不过是误会一场,此次我等诚心诚意,想与阁下做成这桩生意。你要十万两黄金,我等已准备妥当。”说罢一扬手,从屋后走出许多牛车来,皆满载大箱物件。伏火遥遥出掌,啪地一声,箱盖弹开,金光炫目,正是满箱金子。 那符文洞众人看得双眼发直,可念及这几人身手有如怪物,哪里敢露出半点贪念? 红香、明神也不由惊愕,暗想:“好家伙,这逐阳教出手好生阔绰。” 盘蜒看红香、明神神情不解,于是说道:“一个月前,有一神秘人物至我家中,提出求购我这‘冥硫火药’,多多益善,不吝金银。我不知买主身份,却也答应下来,约定今日碰面,只不曾想是逐阳教的大人物。此刻想来,他们当时偷派教徒混上明神阁,或许就是为了血元教主炼制的冥硫火药了。” 食月叹道:“不错,此举殊不光明正大,可我那几位弟子也因此死去,好生可惜。” 盘蜒道:“可我挖掘这冥硫火药之事,历来隐秘万分,便是本教之中也鲜有人知,各位怎知我有大量存货?” 食月、五星望向白夜,白夜摇了摇头,食月于是敦厚一笑,道:“此节不足以告,兄台莫要追问。” 明神苦笑道:“原来如此,吴奇兄弟,你只是想发一笔横财,并非当真叛我明教?你要财物,为何不对我直说?十万两黄金,咱们明教也拿的出来。”她仍决意杀这偷学神功,欺辱妹妹的老恶人,但如今另有强敌,与其迫他敌对,不如暂且怀柔,令他掉以轻心。 盘蜒道:“如此说来,我明教之中,仍有逐阳教的细作么?” 白夜终于开口道:“阁下莫要猜疑,我等乃是得魔神梦中指点,这才知道此节。你既然答应会面,这买卖做是不做?” 红香怒道:“此竹筒火药,乃是我明教山中出产之物,不得我姐妹应允,哪怕百万黄金,也不得转手他人!” 五星嗤笑一声,道:“光明顶与神女峰是你明教买下得么?昆仑群山,乃天地造物,便是皇帝老子也无权多管。此物乃吴奇老弟挖掘,咱们一个愿买,一个愿卖,要你两个小妮子多管甚么?” 红香转向那老者,神色不快,道:“既然如此,本座领教老先生高招。” 五星点了点头,与红香默然相对,两人隔了十丈,五星一拱手,红香朝他一拜,二者各自一震,正中处砰地一声,雪尘激扬,飞出两丈之高,雪地裂开一处大窟窿,就这一招之间,红香察觉这老者内力雄浑,仅比自己略逊半筹,若当真动手,非到五百招开外才能取胜。 明神经过这一年苦练,武功与红香在伯仲之间,面对眼前这四个逐阳教强敌,自知并无取胜之机,如若盘蜒与敌人联手,更是凶险不已。她心思机敏,随机应变,笑道:“妹妹,且莫急躁,既然这不过是一场买卖,自然有得商量。” 食月赞叹道:“明神圣女是明白人,知道大利之前,小小仇怨,何足道哉?” 伏火最是性急,嚷道:“吴奇,你那火药就这么点么?这区区之数,也敢狮子大开口,索求黄金十万?” 盘蜒道:“即便只是这一箱之数,便是京城皇宫也炸得粉碎,诸位到底要多少?又要这火药何用?” 众逐阳教徒登时默然,过了少时,白夜道:“眼前远远不够。” 盘蜒笑了一声,道:“还请随我来。”朝符文洞汉子招了招手,领众人穿过荒镇,走入一片雪林,拨开层层树枝,只见一处洞穴,洞穴之中,堆满这冥硫火药,比之牛车之中,又多了百倍,他一年之中炼制火药,尽数堆积在此。 顷刻间,逐阳教三人面露喜色,甚是雀跃,便是那白夜教主也目光喜悦。盘蜒笑道:“这许多火药,连抑天山都炸得掉了。” 食月颇为激动,大声道:“你已然猜到了么?” 盘蜒道:“当年我在抑天山中遇上白夜教主,见教主举动,再结合今日之事,如何会猜不出来?” 白夜道:“魔神旨意,不可违逆,咱们非如此行事不可。” 红香一头雾水,问道:“你们到底在说甚么?你们逐阳教徒,可是想炸掉我光明顶?你们当真疯了?” 白夜道:“不,并非光明顶,那山峰离光明顶足有数百里之遥,即便损毁,与光明顶并无半分关联。” 明神问盘蜒道:“吴奇先生,你难道放任他们胡作非为,逆天行事么?” 盘蜒突然做了个安静手势,众人不再开口,却听见雪地之中响起铿铿锵锵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慢慢逼近,渐渐变得响亮起来,几如战鼓狂鸣,又如攻城器具,再走近些,隆隆声中,连大地都随之摇晃。 众人走出洞外一瞧,都不禁脸色惊变,只见洞外遍布铁甲武士,霸占丛林,遮挡山坡,无处不在,宛如一大片黑云。 红香大怒,一掌发向盘蜒,叱道:“是你布下埋伏么?” 盘蜒横掌拦住,道:“不是我!他们是冲逐阳教四位而来。” 话音刚落,已有一群铁甲武士狂奔而来,兵刃直指,猛然击出,白夜单掌推出,砰砰几声,将七、八个武士震的飘如落叶,四散倒地。五星、食月、伏火齐声赞叹:“教主好功夫!” 明神、红香看得敬佩,暗想:“这白夜武功比咱们更稍胜一筹,不逊于那吴奇了。” 盘蜒道:“白夜教主,众甲士弱点在头盔正中,常人承浆穴上。” 白夜“哦”了一声,点头致谢,踏上半步,点出指力,宛如萤火虫狂飞乱舞,嗤嗤几声,当即令眼前敌人溃散。忽然,众铁甲武士大举进攻,汹涌而来,转眼将众人围得水泄不通。 红香、明神丝毫不惧,两人联手,使出“化仙星转”,金球翻滚,打中铁甲武士,登时雷光乱窜,邻近者一齐躺倒。五星老者笑道:“不愧为明教圣女,功力盖世,深湛至极。”他一边说话,一边双掌交替打出,如风如火,流转不休,众铁甲武士前仆后继,皆被他掌力逼迫的近不得身。 明神也点头道:“老先生也厉害得紧。” 食月拔出腰间长刀,转动一圈,刀上火焰如阳,浑然而动,刀光一闪,哗啦一声,地面灼烧,数个铁甲武士受火焰炙烤,方寸大乱,被食月数刀劈出,悉数斩死。 伏火取出腰间长鞭,凌空抽动,宛如一条灵动狡猾的火蛇,身躯伸缩,突出潜回,攻势也极为凌厉。有铁甲武士猛扑过来,他那火蛇突然转弯,在头盔间一咬,当即击毙敌手。 盘蜒见这六人神功非凡,哪怕遇上这一大群铁甲武士,也是应对自如,并不为难,是以并不显山露水,只是出手精准巧妙,击倒眼前甲士。但其余六人都是武学深湛的大师,见他只剩一臂,却能出手必中,轻而易举,于平淡中显露极高功夫,也不禁心生敬意。 只是这铁甲武士数目太多,攻势太急,非但包围不散,更是密集不绝,七人深陷困境,圈子不断缩小,过了一个时辰,各自不得已联手相抗。各自抵挡一方敌人,出手之际,全力施为,更是不停大呼小叫,互相提醒。 盘蜒身边这六大高手,皆是卓然于世,出类拔萃之辈,彼此间虽从未联手,可深谙武道,身经百战,此刻不得已联合迎战,一会儿工夫便已配合无间,好似天衣无缝,全无破绽,加上内力深湛,方寸掌握得至臻至善,如此支援相助,隐然形成阵法,拳风掌力更如无形兵刃般扩散开去。 众武士虽勇猛强壮,远胜常人精兵,却也不过五、六百之数,随着数目锐减,战力不济,终于在猛然间溃不成军。七大高手反败为胜,大声呼喝,开始反扑过去,痛下杀手,再过不久,已将一众铁甲武士杀的一个不剩。 那书生食月擦去汗水,蓦然仰天大笑,那五星、伏火随他欢畅发笑。红香、明神经过这一番鏖战,对众人早已全无敌意,也跟着轻笑了起来。连那肃穆冷静的白夜,目光也甚是友善,嘴角露出淡淡笑容。这六大高手平素行走江湖,久已不经这等激战,此时一番厮杀取胜,心头畅快至极,彼此竟生出战友之情。 盘蜒却不为所动,问道:“白夜教主,这一众铁甲人,可是那山中之物派出来的?” 白夜道:“你倒知道的清楚。不错,魔神说那妖兽精通铸甲炼金法门,乃是世间至邪,非得铲除。” 明神道:“吴奇,大伙儿之中,唯有我姐妹二人不知究竟,还请告知我等真相,或能助各位一臂之力。” 五星捋须笑道:“甚好,甚好,两位圣女这等身手,老头儿自叹不如,如得两位相助,此去把握更增大不少。食月老弟,你知道得最多,还请如数告知两位。” ------------ 六十八 天地铜炉人为锡 那食月朝白夜微微躬身,道:“咱们逐阳教派,起源于西南滇地抑天山之中,本皆是一‘鬼灵族’人,便如白夜教主一般,这数百年间,有人离了抑天山,暗中传播教义神功,发扬势力,才有如今局面,不久之前,白夜教主也与大伙儿团聚,有他领头,大伙儿行事便有效多了。” 白夜道:“食月大哥不可过谦,单论武功,我或可稍胜各位,然则涉及教义学问,我实是末学后进,不值一哂。” 食月哈哈笑道:“教主才是太谦逊了,咱们遵魔神教诲,便已足够,何必多做学问?”想了想,又道:“本教崇敬一位‘逐阳魔神’,这位大人,最是宽厚仁爱,慈悲为怀,通晓天文地理,无所不知。他算定当世的灵山之中,藏有极凶险可怕的妖兽,附灵于兵刃之中,若不及早处置,非惹得天下大乱不可,故而托梦咱们这些教中要人,务必将这些妖兽除去。” 明神皱眉道:“咱们明教遵奉明尊,却怎地不知这昆仑山中有邪魔?那位逐阳魔神所言可不可信?” 五星大为不满,道:“数月之前,白夜教主亲手于西南抑天山下,诛灭一凶残火魔,以至于那千丈大山,就此崩塌,魔神教诲得以应验,咱们又岂能怀疑?听说这位吴奇老弟也在当场,可以作证。” 白夜摇头道:“那妖魔为何毁灭,我仍不明道理,并非是我诛杀。” 五星笑道:“教主,你淡泊名利,确是好事,可这件功劳却非算在你头上不可。” 食月等候片刻,见众人不再质疑,又道:“只是白夜教主言明:‘山下妖魔,实非人力所能抵挡,咱们虽知妖魔所在,即便有千军万马,只怕也不是那妖魔敌手。’碰巧在下得知昔日明教血元教主炼制出威力绝伦,搬运安全的冥硫火药,于是提出以此物轰炸那妖魔居所,如此妖魔必死无疑。” 他又转过身来,朝盘蜒微微一笑,道:“本教派出几位弟子,意欲找出这冥硫火药来,谁知运气不佳,未能归来复命,料想是死于明教高人之手。几个月后,在下偶尔于昆仑山市集之中,见到这冥硫火药,多方打探,得知是这位吴奇老弟私下贩卖,才有今日会面之事。” 五星忽然道:“咱们约定碰头之地,是这吴奇说出,此地离光明顶如此遥远,他怎会知道这废镇?为何将火药堆放在这儿?又怎地如此碰巧,突然冒出这许多铁甲妖魔来?” 众人一齐望向盘蜒,盼他答复,那伏火走上几步,眼神着实凶恶,似猜疑他与山下妖兽勾结。 盘蜒抓起一铁甲武士,摘除头盔,露出一颗光秃秃、血淋淋的人头,它早已面目全非,瞧不出身份来。 盘蜒叹道:“这一众铁甲武士,本全是这镇上住民。由于那妖兽作祟,他们渐渐变作这副模样。这昆仑山中,多有雪山部落,散于山间各处,受此祸患者,数目不少,且这沦为妖兽爪牙之人会继续向外扩张,捉住无辜之人,将其也包裹在这夺心甲胄中。我偷偷运送火药,藏于此洞时,途中发现此等迹象。”说着朝红香看了一眼。 一年之前,红香受那纷纭丝蛊惑,所做所为,正与眼前这铁甲武士相同。她想起此事,兀自不寒而栗,问道:“那天本教灾祸,也是这妖兽引发?” 盘蜒道:“我唤起光明顶的铁甲人,从铁甲人口中,得知昔日那位血元教主经历。他十三岁时,曾无意中坠入冰川河流,沉降至河底,濒死之际,到了一地下深谷中。好在他习练明教内力有成,这才保住性命,一路沿深谷前进,找到一寒铁铸造的大门。” 白夜、五星、食月、伏火四人神色兴奋,齐声道:“不错,这正是那妖兽潜伏所在。”明神、红香则想:“原来血元教主有这等往事。” 盘蜒又道:“血元教主无法破门而入,却听门中有声音传来。那声音常人难以索解,然而血元教主并非凡人,福至心灵之下,听明白那声音之意。 那声音自称为古时神兽化身,名曰‘茫虎’,说其心愿,乃是守住这凡间,镇守天地不乱,凡人平安无险。” 五星冷笑道:“这妖兽蛊惑人心的本事果然了得,它口是心非,心底定充满邪念,绝非嘴上说的这般漂亮。” 盘蜒道:“茫虎所说心愿,倒也不假,只是它所用手段,却是可怖至极,残忍异常。”说着指向地上铁甲人,道:“它欲以天地为炉,阴阳为火,血肉为砂,将凡间人全数包裹在这铠甲之中,从此以后,那人便不生不死,永世受它保护,自然也供它驱使了。” 其余六人吃了一惊,伏火大声道:“原来这妖怪是个疯子。” 盘蜒点头道:“它长久受困于此,等若囚犯,自然疯疯癫癫,分不清是非善恶。实则此兽超脱万物,本不能以常理测度。它将愿望如数告知那血元,并传授他玄妙武艺,诸般炼造之术。血元初时被他说服,回到明教,暗中制造铁甲武士与纷纭丝线,尔后他练功有成,摆脱那茫虎掌控,才将所有造物封存起来,不让任何人知道。” 明神道:“可是一年之前,这神兽已然逃出它那寒铁门了?所以本教才有那一场大难么?” 盘蜒道:“它若逃脱出来,单凭你们这几人,如何能活到此刻?西南抑天山损毁之时,天地灵气扰动,波及此处,那茫虎恢复些神智罢了,可仍全未苏醒。我之所以答应与逐阳教各位做买卖,一则为了钱财,二则有心与诸位协力,用此火药,将这茫虎炸得永世不得超生。只可惜血元语焉不详,我找不到那寒铁门在哪儿。” 白夜道:“不错,先生虽知明教前辈遭际,却不知那茫虎所在,故而咱们齐心协力,方可成事。” 盘蜒又对红香、明神道:“两位圣女,此事与两位毫不相干,两位身份金贵,莫要参与进来。” 明神严厉说道:“不管怎样,你偷学本教神功,私卖本教矿藏,还....还得罪我这妹妹,我如何能饶恕你?” 盘蜒道:“若不是我,那功夫已然失传,失传之物,原主已死,又怎能算作偷学?至于冥硫火药,依照你我约定,自然归我所有,我愿如何处置,你也管不着我。” 红香突然出招,抓住盘蜒手腕,掌心滚烫,宛如烙铁,滋滋声中,顷刻间将盘蜒皮肤烤焦,正是明教绝学“黑龙手”。她趁盘蜒不备,将这摧心的火毒渗入盘蜒肌肤,直达心脉,即便他内力如何了得,也必饱受痛苦,十日之内,五脏六腑皆化作焦炭,天下无药可解。 盘蜒神色痛苦,一甩手,将红香逼退,看手腕肌肤黑如焦炭,成一黑龙形状。他皱眉道:“圣女这是为何?” 红香哈哈大笑,甚是快活,道:“吴奇啊吴奇,饶是你诡计多端,终究还是死在我手上。”但见盘蜒神色如常,毫不恼怒,又不禁惊疑不定,笑容消退。 明神喝道:“吴奇,你中了奇毒,本必死无疑,但我姐妹二人念在你才干难得,或可饶你一命。你若将心中所知,如实吐露,从此臣服我二人,再无二心,我俩可施展法术,缓解毒性,要你多活个十年八年。” 盘蜒轻描淡写的说道:“知道,知道,两位顽皮的紧,厉害得紧,既然已出了气,这就请便,在下如若不死,再设法与两位碰头。” 明神、红香听他语气高傲,却又悠闲,似将她姐妹二人当做无知小儿一般,浑不将这熔铁炼钢的毒爪当一回事,更是惊怒交加。 白夜等人冷眼旁观,幸灾乐祸,但食月转念一想:“此去极为凶险,这两个女子武功如此厉害,而这吴奇又熟知前辈隐秘,若得相助,定然如虎添翼。”于是说道:“贵派内部恩怨,在下自然管不着。可我听闻此等妖兽死去之际,灵气散发,临近之人,等若吞食仙丹,凭空增长二十年浑厚内力。两位姑娘,不如与我等携手同盟,既了结明教祖上宿命,也得此百年罕见的机缘?” 明神、红香心头一热,暗想:“若真能有这等好处,万万不能错过。不然这几人武功增长,我二人停步不前,这一里一外,相差可就太大了。” 明神看着白夜,问道:“白夜教主,食月先生所言不错么?” 白夜道:“若是武功低微,不通灵性之辈,屠魔之后,未必能得好处,然则以两位身手内功,必然好处不尽,此节我可以逐阳教教主名誉担保。” 红香笑道:“那茫虎与本派血元教主有仇,我姐妹二人岂能袖手旁观?至于其余好处,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明神斜觑盘蜒,道:“况且咱们这位叛教之徒也随各位同路,我二人自不能放任他走脱。”她知盘蜒身怀重大隐秘,囊括那血元教主真正神法,已远远超乎姐妹二人预料,此人虽然中毒必死,却不能任由那秘密就此埋没。 白夜等人放下心来,盘蜒招来那符文洞众人,白夜等人也唤来教众,备齐百辆牛车,搬运木箱到牛车上,就此驶离洞窟,朝雪山深处前行。 ------------ 六十九 梦中山海逢故人 这一番远行,直朝昆仑山中最荒凉幽冥之处行去,山脉间山势起伏,时而似高塔,时而如迷宫,时而下深谷,时而迎风雪,旅途甚是艰难。 好在众牛车如有神助,踏过这无尽雪山,竟无一失踪,也并未病死,众教徒与帮手更全数无恙。行了半个月,终于来到一处空旷平原中,周围巨山通天,宏伟绝伦,山体通透,微蓝微青,好似水晶天宫一般。 逐阳教主与其余三大堂主默念祷告,取出许多冥硫火药,放置在一处冰墙上,趁无风雪,点燃引线,随后远远跑开。只听轰隆一声,惊天动地,那冰墙被炸开一处大洞,举火把朝里一探,可见更深的洞窟。 食月笑道:“本来到了此处,须得找一位天灵者打开通路,然而有此火药,又何须那般玄虚?” 明神甚是郑重,问道:“这般一炸,可别震塌了山。” 食月道:“若就此倒塌,还镇得住甚么妖魔?况且咱们本就是劈山而来。” 盘蜒道:“咱们先进去瞧瞧,若途中顺利,并无凶险,再将牛车赶入。” 明神久居雪域,知道这山洞之中,道路暗藏险情,有时踏上冰面,冰层破裂,便直接摔入深渊而亡,这许多炸药未必能搬得进去。可转念一想,进去瞧瞧,倒也无妨。 众人艺高人胆大,也不惧洞中有甚么野兽、小妖,当即走入洞穴。盘蜒在火把上抹了薄薄一层火药,也不知是何道理,竟然剧烈燃烧,光明夺目,照亮五丈之远,且持续时长,久而不灭。 这洞中有气流回旋,冷冽猛烈,千百年来于洞中冲刷地面,道路平坦,只是有些光滑,冰层坚硬得胜似钢铁,自也不会陷落,各处白雪宛如帷幕悬旗,或是轻纱薄衫,罩在一根根钟乳石上。 一路并无障碍,也无薄弱冰层,更不见铁甲武士的影子。五星皱眉道:“这茫虎如此托大,难道不知咱们到来?” 伏火道:“它只怕不将咱们放在眼里,正好打它个措手不及。” 洞中越发寒冷,但众人内力高强,抵受得住,到最深处,只见一巨大战戟封于冰柱之后,那冰柱高深至极,抬头而不见末端,定然与那朱雀神枪一般抵达山峰。 除盘蜒之外,其余人目光顷刻间被这战戟吸引,不自禁伸出手去,隔开数十丈远,仍想要触摸这神圣至极,浩大壮丽的神兵。 明神、红香收摄心神,问道:“这战戟被那茫虎妖兽附体了么?” 五星老儿虽在冰窟深处,却似大觉炎热,额头冒汗,双目紧紧盯着战戟,喃喃道:“不错,若得到此物,天下又有何人是我敌手?” 白夜蓦然仰天大吼,嗡地一声,众人心神巨震,登时转醒,白夜道:“当初在抑天山时,我与伏火也被那兵刃所迷,险些惨死山中。此兵刃纵然动人心魄,徒然坏了大事,咱们千万不可贪图。” 食月道:“教主所言极是。”又回头道:“让大伙儿将炸药搬来吧。” 随后加快脚步,一车车引进洞来,盘蜒道:“须得将牛蒙住双眼,以免被神物惊吓,生出变乱。而咱们紧紧盯梢,如有教徒神智不清,立时掌击天灵盖,令其清醒。”众人听他所言在理,依计行事,忙碌一天一夜,虽偶有波折,却终于将冥硫火药堆满那神戟周围。 白夜道:“吴奇先生,需布下引线,沿途遮挡寒风,以防熄灭火星。” 盘蜒摇头道:“我这冥硫火药一旦燃烧,风雪又岂能熄灭?”于是取过二十个竹筒,沿途洒落,延伸成线。众人一瞧,无不赞叹,他倾倒手法,当真精妙绝伦,细致入微,非但各处均匀浓厚一般,且这引线绝无断绝,若无当世罕有的暗器手段,决计无法这般又巧又准。 行了十里路,来到山外茫茫雪地,离那大雪山又离了一里地,盘蜒这才停步,随后点燃引线,霎时一道刺目火花飞一般钻入洞窟之中。 众人提心吊胆,忐忑不安,只过了半柱香功夫,忽然地面动摇,雪山上哐哐咚咚,响声沉闷,可之后便再无动静。盘蜒脸色一变,眼神飘忽不定。 红香心下冷笑,朝盘蜒叱道:“这雪山如此巨大,你纵然有大量炸药,又如何能毁灭庞然大物?” 盘蜒摇头道:“我算错了份量,不是太少,而是太多。” 白夜立时察觉,惊呼道:“跑!” 红香、明神随后反应过来,身如离弦之箭,一弹而出,朝远方飞速奔去。瞬间,那雪山变得火红,一道血般光芒直冲云霄,将空中云层染红,旋即狂风大作,巨响聋耳,天地间变得黑暗阴沉。那山峰上石块粉碎,地面开裂,仿佛无数巨龙高声狂吼,撕碎乾坤,颠倒天地,将地狱唤如现世。 红香放声大叫,与明神互相拥着,两人内力互传,气罩向外扩去。耳畔似无声息,可明明又有无数巨石从身边飞过,当是被巨响一时震聋。 许久之后,两人睁开眼来,看眼前景象,心中惊骇惨淡,难以言喻:只见原先白雪连天之处,眼下地面已成焦炭,岩浆闪烁翻腾,流淌出来;大量滚烫的岩石分散四周;魔鬼般的飓风已经停下,变作微风,却难减此地火热;而那通天柱般的山峰,此时已被夷为平地。 逐阳教四人缓缓站起,各自仅受轻伤,红香、明神也并无大碍,可其余教徒,符文洞众人,全数不知去向,只怕凶多吉少。 伏火问道:“教主,此事做成了么?” 白夜道:“看眼前情景,你难道还有疑虑?”语气甚是欣喜。 红香与明神同时道:“吴奇去哪儿了?” 食月微笑道:“他站的最近,被炮弹般的巨石砸个正着,即便武功再高十倍,也必粉身碎骨。” 五星抚须笑道:“反正此人是明教叛逆,如此下场,正遂了两位心愿,不是么?”逐阳教四人一齐笑了起来。 红香心中空荡荡的,一时不觉喜怒,心情难宁。 这吴奇虽屡次背叛她,羞辱她,可却是她此生唯一的男人。她由此憎恨这苍老干枯的老贼,为自己珍贵的身躯惋惜,恨不得亲手将他宰杀,但真到此时,她反有些伤心。 你何须为这老贼感伤?他配么?他值得么?他纵然有人所不及之才,可他配不上你这明教的仙女,你这圣洁无比的人儿。他享用了不应得的福分,此时死去,岂非罪有应得? 明神道:“妹妹,你在想甚么?” 红香身子摇晃,流下泪来,道:“姐姐,我好生欢喜,可又恨他未死在我的手上。” 明神在她耳畔轻声道:“女孩儿家,头一次过去就过去了,又何必为此郁结于心?此人已死,你可再从头来过,再无所顾忌。你若愿意,天下哪个男子,不会为你神魂颠倒?” 忽然间,逐阳教四大高手齐声惊呼,双目圆睁,身躯僵硬。红香、明神也察觉不对,回身望去。 只见半空中,有一身子雪白,云雾缭绕的野兽缓缓走近。它凌空而行,却如履平地一般。 它身躯并不高壮,体态匀称,优雅无比,似虎似豹,每一寸毛发皆美得令人沉沦,而它双眸晶莹深邃,便是天下最美的女子,也难及这野兽美目灵动之万一。它虎尾舒缓扫动,动作精巧,快慢交替,一举一动皆撩拨人心。 白夜沉声道:“茫虎....并未死去么?” 茫虎发出低吼,声音映照人心,虽言语不通,却立时明白她心意,她道:“你六人放我出世,当受我庇佑,成为我座下弟子。” 说完此言,它点了点头,霎时,红香只觉地面微微发颤,石块凝聚融化,汇成一件晶莹甲胄,喀喀声中,将她笼罩在内。红香想要大喊,可那甲胄侵入她心神,片刻间,红香已掌控不了自己身子,就像当年被那纷纭丝迷惑时一样。 她听见明神大声惊呼,身子叮当作响,宛如风铃,显然也与自己一般受罪。 茫虎笑道:“先前我派铁甲武士,袭击尔等,本是想试试尔等能耐,引尔等来此为我所用。不料尔等竟一举将我唤醒过来,妙极,妙极,尔等正是我手下第一等功臣。从此以后,随我身侧行事,再无人能伤的了尔等。我有一心愿,要令天下苍生,尽数受我保护,心意一致,不生争端,彼此和睦,其乐融融。尔等今后听命行善,必修成正果。” 红香仍极清醒,能够思维如常,可她无法抗拒,更是加倍屈辱。惶恐之中,她心想:“那吴奇虽被炸死,可实则比我快活多了。这般身心受罪,真比被他亲吻拥抱痛苦万倍。” 白夜、五星、食月、伏火齐声惨叫,似在挣扎,茫虎皱眉道:“尔等心中有阎王邪法,其中一人更是邪魔化身,先请安睡,我稍后自会处置。”轻抬白爪,稍稍一拨,那四人声音断绝,昏迷过去。 茫虎走近红香,在她身上嗅探,奇道:“怪了,怪了,你....你这身子曾受过神人雨露恩赐,一时无法掌控。那神人怎会如此糊涂,看上你这凡间女子?” 红香心想:“神人?甚么神人?” 蓦然间,茫虎低吼一声,昂起脑袋,身形一动,已跃在空中,瞪视来者。红香微微侧过脑袋,见到一服饰古怪之人从她身侧走过。 那侧脸,红香认得那侧脸,那曾令她爱得神魂颠倒,随后令她恨之入骨的侧脸。他早该死去了,红香亲眼见到苍鹰斩去过这人脑袋。 那人相貌堂堂,金色胡须,双目湛蓝,流露出超脱凡间的快意与洒脱,还有难以估量的狡诈与邪意。 茫虎沉声道:“若我记得不错,数百年前,我曾见过你。你是明教之人,叫做血元。我曾对你有大恩,可你却忘恩负义。” 那血元咳嗽一声,道:“不错,不错,但在下已是山海门人,而非原来那个血元。一入仙海,生死不定,前世恩怨,又何足道哉?” 茫虎道:“难怪你消失不见,原来你入了山海门?” 红香心想:“他真是...真是血元?那害死师妹,令我与明神姐姐自相残杀、丧心病狂的大恶人?” 不可能,不可能,他死于苍鹰之手,苍鹰说他断然活不过来。 但眼前之人,却又是谁? 红香隐隐生出念头,只觉他身上有...有熟悉之感,似乎曾与眼前之人亲密无间,有如一体。 这念头何等荒谬,应当是不知羞耻的幻觉,但红香渐渐觉得这血元与以往不同。 他比血元庞大,比血元深远,比血元更难捉摸。 以前的血元是海,眼前的血元,便是笼罩海的天,托起海的地,乃至于囊括万物的幻境。 这是一场梦么? ------------ 七十 大地如母天如父 那血元正是盘蜒假扮而成,他以幻灵真气变化样貌,虽不过浮于表面,可却逼真至极,精微奥妙,明神与红香又如何看得出破绽? 茫虎呼吸沉重,目露凶光,道:“你已是山海门人,为何又在我面前现身?难道你不知我欲荫蔽世人,改正这乱世么?” 盘蜒道:“你欲如何,我管不着,然而你挡了我的道,故而我非除你不可。” 茫虎自不知他所谓“挡道”又是何意,但知此人杀心坚定,自也不惧,蓦然朝下俯冲,盘蜒一张手,一道紫球铺散开来,茫虎在那紫屏上一撞,“嗡”地一声,地面破碎,尘土扬起,但攻势也就此消解。 红香、明神心情敬畏,暗想:“不错,这是血元教主的化仙紫障功夫。” 茫虎倏然一动,红香、明神全看不清它身影,但盘蜒朝前一闪,咔嚓一声,他所在之处,一根数十丈的冰柱破土而出,若他躲得稍慢,定然身受重伤。盘蜒刚一站定,茫虎虎爪抓了过来。盘蜒发掌去接,同时回了一掌,掌力如雷震电耀,广罩远波。只听一声巨响,那茫虎被打飞出去,于天边隐没。 盘蜒昂首等待,突然间,天空又有无数冰锥砸落,每一根皆长达十丈,银光闪闪。盘蜒手指一点,一个火球腾空而起,在冰锥中炸裂,喀喀声中,冰锥皆融化成水。 就在此时,茫虎现身,虎尾扫过,真如暴风过境一般,盘蜒微微一愣,被那劲风卷住,身子不由随着圈转。他喊了一声,内劲凝聚,身形虚隐,霎时又在远方出现。 茫虎仰天大吼,朝盘蜒追击过来,陡然间,它身上升起一层银色铠甲,躯体增大数倍,当头抓下,盘蜒竖起手,足尖一点,身前白雾茫茫,水烟氤氲,不得已使出蜃龙护身之术,但那茫虎身上铠甲材质神奇,顷刻消解幻象阵法,一爪正中盘蜒半边身子,盘蜒低哼,回身踢出一脚,一股狂风回旋呼啸,将茫虎逼退。 这两人动手之际,自然又是地动天摇,乱风百里,石消山平,万物莫挡。然则红香、明神等人身在那铁甲之中,竟安然无恙,也于两人拼斗间隙,看清此时场面。 忽然间,红香凝视那“血元”手臂,他衣袖已然粉碎,露出胳膊来,胳膊之上有一条黑龙印记,尺寸模样,正是她以“黑龙手”偷袭那“吴奇”时所留。红香心头大震,脑中空白,忍不住喊道:“你是吴奇!” 她被茫虎制住,本已发不出声,然而这一人一虎厮杀之余,已顾不得其余之事,而红香曾被纷纭丝迷惑,摆脱之后,稍有抗拒之力,因此竟一时逃出这茫虎掌控。 盘蜒冷冷道:“我是血元,扮作吴奇模样。” 明神信以为真,又恍然大悟:“难怪他精通血元昔日诸般诀窍,原来是血元教主回来了?”她想起血元昔日残忍狡诈的手段,心下惊惧,却又不禁怀念他传功养育之恩。 红香却大声道:“你不是血元,血元已被苍鹰杀了。我亲眼所见,绝不会有错!你到底是谁?你瞒不住我!” 盘蜒道:“我是何人,又与你何干?” 红香咬紧牙关,泪水滴落,喊道:“只与我有关,我要知道...知道我男人是谁!” 盘蜒尚未答话,骤然间,地面碎裂,一小山般的银色虎爪拔地而起,五根爪子倏然刺入盘蜒身躯,那爪心中有极强吸力,盘蜒竟躲闪不开,于是身上皮开肉绽,鲜血长流。 茫虎浮现高空,缓缓沉下,它双目缓缓转动,眼前大地随之变化,成千上万个铁甲武士站了起来,手持铁弓,对准盘蜒,此乃它所练法门“六度甲士”,效用之妙,千倍于昔日千灵子的“千灵天兵”。 茫虎也道:“你并非昔日那人,纵然你假扮逼真,却难逃我的双眼。” 盘蜒道:“阁下双目有何神效?为何能看穿我面目?” 茫虎道:“我这双眼,透视万物,看穿构造,还原本相,于是铁如泥,泥似水,水变气,乾坤之变,也瞒不过我。” 盘蜒苦笑道:“我本想以此面貌,扰乱你这野兽心思,想不到自身反而遭殃,一身神功,使不出来,被你占了上风。” 说话间,他散去障眼法,露出本来模样,红香看清他并不苍老,反而极为俊朗,眉目之间,却有难以描述的乖戾、疯狂、悲伤、执着之情。 他并不是那老书生,也不是那暗怀鬼胎的血元,红香的第一个男人,原来这般英俊顺眼。转瞬之间,她心中的委屈、痛苦、愤恨、伤心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荣幸、喜悦、甜蜜、幸福。 她心想:“我怎地这般傻?怎会看不出来他并非凡人?我与他...那样之时,不正享受此生未有之乐么?”那段结合时刻,于她而言,不再是煎熬苦难,而成了梦寐以求的欢喜。 茫虎道:“你又有什么功夫?陷入我这‘堕难爪’中,你已中寒银之毒,身躯难以动弹。而我六度甲士之箭何等锐利?伤人之后,仙神也难愈合。” 盘蜒双目闪光,刹那间,地面烈焰飞舞,直冲云霄,那数十万甲士顿时被火柱吞噬,沦为一堆废铁。 茫虎惊呼一声,声音惶恐,想不到此人神功竟有如斯之威,真仿佛天火地焰,无穷无尽一般,她心想:“山海门人竟有这等本领?不,不,那是古神的能耐,唯有古神能掌控天地之能。” 百里之内,石块颤动,响声刺耳,乾坤摇晃,众人见石头堆砌,火焰盘旋,岩浆逆流,黑云回天,只一会儿功夫,他们又回到了洁白苍莽的雪地里,那座封印茫虎的冰山依旧高高矗立在群山之间。 茫虎已全然摸不清头脑,她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使得什么法门?” 盘蜒已脱出那堕难爪的牢笼,浮上半空,与茫虎对视,他道:“我本人自无此能耐,然则乾坤大道,于天地山海而言,不过一场梦境,这梦境可以反复,即便稍有不同,天地也不会知觉。这叫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中之事,皆似曾相识。” 茫虎身子发颤,微微低伏,竟不敢再答话。她不知自己面对的是甚么,她无法理解,因而生出畏惧。 这人是极古老的神么?或是脱出道外的魔? 盘蜒道:“我置备一年时光,制成这足以粉碎山脉的火药,除了唤醒你之外,自然另有深意。我猜你藏身神兵之中,这火药或许奈何你不得,反却助你逃脱牢狱,然而这惊天爆炸,于世道而言,却足以铭记,可在梦中重现。于是我融入天地梦中,令祂想起此事,这梦境还原,一切照旧,已经发生之事,绝不会就此不算,然则其中可有细微差别,大有回旋余地。” 茫虎想问:“那我为何并未回归神兵?”盘蜒却答道:“时光并未回退,场景亦可有所不同,这便是梦境之妙,乾坤之谜,我纵然身在其中,却总不免为其中神奇而赞叹不已。” 那雪山发出一声怪异的、扭曲的声响,这正是那爆发的前兆。紧接着,山体变红,摇晃,毁灭的、无情的、惊世的火焰冲入云层,变作火云,托起了天。岩浆再一次如潮水般流淌,巨石如雨,漫天砸落。 茫虎想要逃脱,但盘蜒拦住了它,两人内劲一碰,各退半寸,但盘蜒的幻灵内力已缠住了茫虎,叫它一时挣脱不开。 之后,盘蜒朝前一扑,已擒住茫虎爪子,茫虎心下惊恐,想要挣脱,但方寸一乱,又如何能脱去盘蜒这太乙幻灵真气? 盘蜒拉住茫虎,朝那壮绝狂暴、毁天灭地的烟尘火雨冲了进去。茫虎怒道:“你借助火药,你胜之不武,你自己也会死在这儿!”他恼恨至极,不再想逃,伸出利爪,咔嚓几声,已刺入盘蜒肋骨,几乎将他对穿。 盘蜒不觉痛苦,反而哈哈大笑,道:“以智取胜,何谓胜之不武?我不会死,我是山海梦境的一部分,而你是梦中异物,所以你会死。” 大笑声中,一团炽热夺目的大火将两人卷入,沉进飞快崩塌的雪山中,大地焦黑,火光如云,烟尘飘扬,雪山周遭再度由雪原变作地狱。 红香、明神惊魂未定,却能缓缓站起,身上铁甲并未散裂,保护两人不受这剧变伤害。 但红香却明白,即便她们不穿此身物件,也不会受损,因为那混淆天地梦境的人有极大权威,能决定这梦中的一切,他总会保护她们。 两人互望一眼,点了点头,不顾危险,徐徐向那爆炸正中走去。 走了约莫一里路,炎热袭来,两人再难前进,就在这时,她们见到那不知名的狂人盘膝坐地,身边一团烤焦的虎骨,那虎骨隐隐闪动,不久消失。一件战戟落在狂人身旁。 那狂人抬起头,张开双臂,高声大声道:“来吧,将我逐走吧,让我回到原来的世道去!” 他等候许久,毫无变化,他眉头竖起,神色凶狠的有如野兽,他道:“我扰乱了世道,我毁灭了神兽,我惊动了山海梦境,为何仍没有天罚?让我走,让我脱离此地,让我回原先来的地方,让我回归故土!” 他闭目许久,依旧无人答话。 狂人喃喃说:“是了,这世道的灵死气沉沉,懒得管我,也不知该将我逐向何处。” 他低着脑袋,想了许久,忽然又道:“我曾与此世的梦融为一体,不错,不错,祂不认为这是乱数,而是常理。祂认定我本就该在这儿,无论如何捣乱,祂都愿容纳我?” 他似乎受了感动,红了眼眶,流下泪水,但立即又擦去痕迹,神色复又刚毅固执,疯狂而沉着。 ------------ 七十一 星海银河天涯路 红香怯生生走近几步,道:“你.....你叫甚么名儿?” 盘蜒也不隐瞒,起身拱手,神态有礼,说道:“太乙。” 红香面泛红晕,道:“太乙,太乙,这名字好生玄妙。” 明神微笑道:“太乙仙家,多谢你救小女子一命。” 红香也要道谢,明神捂住她嘴巴,又道:“妹妹,你不用谢他,他救你是理所应当,天经地义的。老婆出事,老公岂能置之不理?” 红香又羞又喜,露出小嘴,道:“姐姐既然感激仙家,为何不以身相许?我姐妹二人共同服侍仙家,才最合道理。” 明神摆手道:“我是老婆子啦,早年荒唐放荡,太乙大仙哪里看得上我?”说罢斜眼偷瞧,语气却反甚是期盼。 盘蜒道:“那苍鹰怎么办?” 红香忙道:“苍鹰他....他与我再无关联,从今往后,我只由衷念着你....你一人。” 盘蜒目光流动,全无情绪,眼珠仿佛两颗漆黑窟窿,通往神秘莫测的海洋,他道:“我化为吴奇之时,你为何瞧不上我?眼下我露出真容,样貌还过得去,本事也不小,于是你便将那深仇大恨、刻骨爱意忘得干净了,是么?” 红香大吃一惊,颤声道:“我已决意嫁给你,亲口许你,可你....你不要我。” 盘蜒道:“你想嫁我之后,探听我心中秘密,随后再将我杀了。如此一举三得,了却心愿,对么?” 红香、明神面无人色,齐声道:“仙家,天大的误会!” 盘蜒道:“你只是观其表面,肤浅愚昧,心意反复,庸俗无聊之人,自诩仙家,以为高人一等,实则与市井愚妇又有何异同?若我是吴奇之时,你由衷爱我,我必善待于你。可事到如今,你再来悔改,在我眼中,连猫狗鹦鹉都不如!” 红香闻言,心神巨震,登时泪水簌簌流落。明神怒道:“是,咱们是凡人!是嫌丑爱美、目光短浅之辈!可你存心欺瞒,又何尝看得起咱们了?我受够你们这些高高在上、愚弄凡间的神仙啦!你早就不是人,为何还留在咱们之中,戏耍我等心思?” 盘蜒心想:“寻雪问道,前路自明。我留在此间,只盼从小默雪、道儿身上,看出我前方的道路。” 他袖袍翻卷,两人登时晕了过去,身上铁甲溃散,落地消失。盘蜒在二人额头上一点,施展幻灵法术,令两人忘了那神兽与自己,本来此举凶险极大,稍有不慎,她们脑内损毁,一生伤残难愈。可那记忆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对盘蜒而言,消去倒也不难。 他怀抱二人,深深呼吸,感到世间灵气浓厚,诡异仙奇,与来世相比,又相近不少。 这神兽战戟与朱雀神枪一般,抑制这世道,疏远聚魂山。盘蜒击毁神山,杀死神兽化身,令此间更为奇异,也愈发危险。 再过不久,这儿也会有魔猎,也会有黑蛇么? 抑天山倒塌时,盘蜒已有过这念头,可眼下他才深信不疑,知道他先前作为,将这世道渐渐推入魔海深渊。 这才是公平。 为何此间世道,可以远离聚魂山的孤魂野鬼、万魔众妖?而万鬼万仙之世却饱受苦难,阎王乱世,永无休止? 这儿有货真价实的山海门,若无天大祸事,要山海门人又有何用? 我替你们找些活计,让你们忙活一些,不再无聊,也令那边好过一些。 盘蜒拾起那神虎战戟,稍一运功,那战戟立时无影无踪,似逃离盘蜒一般。但这已无关紧要,盘蜒早已征服此物,形体在哪儿,都是一样。 走了不远,他见逐阳教四人兀自未醒,但也懒得理会,他须早些返回光明顶,去追逐那渺茫的希望。 他变回吴奇的独臂模样,找一辆牛车,将明神、红香放在后头,稳稳驾车,绕过盘山道路,冒雪而行。约莫半天之后,两人相继醒来,看清状况,一齐虚弱问道:“吴奇?” 盘蜒点头道:“两位可还有不适么?” 红香抱住脑袋,道:“我记得....你已死在那山崩之时,怎地....怎地还活着?” 盘蜒道:“在下逃得不慢,碰巧未被火烧着,也未身中石块,逃过一劫。” 明神道:“后来呢?后来怎样了?” 盘蜒道:“我逃了出来,见你二人昏迷在地,其余四人也倒地不起,我顾不得他们,先救你二人回山。” 红香“啊”地一声,见自己与明神衣衫完好,这才长吁一口气,道:“你....你一路上可还规矩?” 盘蜒冷笑道:“在下岂是不分轻重,自找麻烦的急色之辈?” 红香见错怪了他,微觉歉然,茫然抬眼,看着这吴奇背影,忽然心中一动,身子一跃,跳上牛背,靠在盘蜒身上。盘蜒皱眉道:“你这是做甚么?” 红香自也不知为何,但总觉得心底敬仰此人,半点也不觉他苍老,先前杀意恨意、鄙夷懊悔之情也荡然无存。她柔弱无骨,身子一转,又到了盘蜒身前,如此一来,成了躺在盘蜒怀里的模样。 明神并不阻拦,反而嘻嘻一笑,童心忽起,跳在盘蜒肩上,嚷道:“驾!驾!快些赶路!” 盘蜒怒道:“两个婆娘,捣什么乱?闹什么鬼?当心我分神摔下山去,要你俩一起陪葬!” 红香道:“陪葬便陪葬吧,你我有缘,同时而死,我反而甚是欢喜。” 明神道:“你俩想逍遥快活的离去,留下我孤零零一人,那是痴心妄想。若想要结伴去见阎王,我自然紧紧跟着。” 盘蜒心下疑惑,稍一思索,便已明白过来:他能消去两人记忆,却消不去两人的情。在那短短瞬间,两人已将感激之情、爱慕之意,深深铭刻心底,纵然盘蜒本领再大,也无法毫无形迹的消除,即便她们死去,这感情也会随她们灵魂转世。 人心中的爱恨,哪能轻易抹去?除非如我与天珑一样,经历重重磨难,才能心如止水。 但她真忘了爱恨么? 我呢? 流馨、蛇儿。 盘蜒心中露出柔软、温暖的一角,享受两人亲切举动,并不排斥拒绝。 红香看看盘蜒手腕那条黑龙印记,忽然吻了上去。盘蜒喝道:“别胡来!痛得很!” 明神道:“这是世上唯一消除黑龙手毒性的法子,由我与妹妹轮流替你吸出手上之毒,你这老小子可当真有福,即便皇帝老儿,我俩也不会为他如此。” 盘蜒道:“我又老又丑,残了一臂,两位可别事后后悔,要杀我泄恨,或是连肠子都呕出来。” 红香、明神互望一眼,各感莫名,只觉这老书生并不丑陋,反而有饱经沧桑、洗尽铅华的阳刚之美,那些年轻英俊的弟子,远及不上此人的儒雅气节、成熟稳重。她们隐隐明白,她们真正喜欢的,是眼前人的心与内在,而非皮囊、血肉。 红香吐出毒水,笑道:“吴奇先生,我从今往后,搬到你家去住如何?” 盘蜒闷声道:“不可,老夫惯于独居,不近女色。” 红香“呸”了一声,道:“你这话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那晚在明神阁地洞之中,你可勇猛得紧哪。” 明神嘻嘻笑道:“我这妹妹生平纯洁,宛如宣纸一般,只怕伺候不周,与你吵架,说不得,她若陪你久居,我自然得照看着些。” 盘蜒窘迫起来,大声喝道:“都给我规矩些,不然老夫立刻撂挑子走人!” 红香、明神娇滴滴的齐声道:“是!”于是回到车上,任凭盘蜒驱车赶路,却安乐宁静,不觉颠簸风寒。 明神抬起头,看着满天星斗,镶嵌于黑幕之上,化作河流,化作星海,化作光罩,笼住这万里雪山,以及更遥远的、未知的世界。 红香道:“真像一场梦。” 明神拉住她的手,道:“你也想起来了么?” 红香又是怀念,又是惆怅,不经意间,两人已热泪盈眶,低声哭泣起来。 明神道:“那时,咱们姐妹三人都在,我,你,霞儿,也是这般在夜间坐牛车赶路,血元哥哥说,这世道就像是一场天与地,山与海的梦,如果咱们睡去,就能瞥见世道的真与美。” 红香哭泣道:“那时赶车的人,正是血元哥哥。他当年对咱们好得很,亲切的很,咱们三人....三人都喜欢他。” 明神叹道:“可他并不喜欢咱们,就像是斗鸡斗犬的子弟,将他的爱变作诱饵,让咱们三人丑态百出,自相残杀。” 两人握紧双手,想起那因疯狂而惨死的霞儿,她是姐妹三人中最天真活泼,心地善良的,可她也最为执着,最是胆大。 如今伊人已逝,音容笑貌,却依旧烙印在两人灵魂之中,永远不灭。 盘蜒忽然道:“血元偶尔清醒之时,也觉得愧对你们姐妹三人。他曾对铁甲人诉说这悔恨之意,但他瞧见人心中的恶,总忍不住将其引诱出来,一见全貌。” 红香道:“你是说....霞儿她本来就心怀恶念?” 盘蜒道:“谁又不是呢?我是这般,你二人又何尝能够免俗?恶念始终都在,只是有的人心意坚定,苦修一生,不让这恶念占据心灵。有的人全无顾忌,控制失当,令这恶念肆虐,却自以为正义公道。” 他说的正是自己,他明知一切的后果,但他不得不这么做。 明神侧头想了想,道:“或许你说的不差,其实咱们姐妹三人,都算不得善类,动手杀人,如杀死蚂蚁一般。只不过那血元更是大恶人,与他相比,咱们倒像是好人了。” 盘蜒道:“善、恶之分,因人而异,只可笼统而言,却绝无明确界限。若有一人,行为举动,令一国百姓受苦,却似的另一国百姓受益,那他在此为善,在彼为恶,在老天爷看来,此人又何尝有过失?” 红香有些恼了,问道:“你说血元是好人么?” 盘蜒道:“在你眼中,血元算不得好人。但对于那些铸成大错,扰乱乾坤的人来说,玩弄人心,杀伐取乐,又算得了甚么呢?至于....老天爷身在云端,知道世上有血元这么一号人物,也不过将他视作顽童罢了。” 红香、明神若有所悟,又想起苍鹰、血元之事,悲戚消解,颇有兴致的议论起仙神故事来。 盘蜒听两人清脆悦耳的言语,仿佛催眠曲子,竟令他有些犯困。但牛车正走过崎岖山路,山间云海浮游,稍有不慎,这车便会坠崖,盘蜒不得不警醒着些。 这牛车似乎行走在天上,朝银河星海前进。 继续走,太乙,你纵然一时绝望,可却永不会放弃。 你会犯下更大的罪孽么?你会害苦更多的人么?你会被山海门人追杀么? 会,都会,但太乙已无法回头。 那是太乙心中的公平 那是太乙追求的道。 那是太乙的命运。 那是太乙的梦。 ―― 本卷完 ------------ 一 醉生梦死温柔乡 恍惚之间,一年飞逝而过。 这一日黎明时分,天气寒冷,大雪纷飞,山间渺渺茫茫,一片洁白。昆仑山巅更是积雪深厚,没过脚踝。 小默雪起了个早,来到练功房中,静坐修行内功,一个时辰之后,这才转醒。又依照安排,做些扫雪、烧水的劳作,随后沏了茶,送往师父屋中。 推开房门,红香斜倚床上,笑吟吟的看着她,叹道:“徒儿,你是我门下弟子,不必与旁人一般,轮流做这等活计。吴奇这等疼爱你,若被他得知,定然不喜。” 小默雪微笑道:“教中年轻子弟都忙于杂务,我也不好免除,姐姐不也依次辛劳么?吴奇叔叔知道我性子,岂会因此不快?” 红香跳下床来,运气片刻,已然神采奕奕,容光焕发,洗漱梳妆后,打开门,碰巧道儿也已等在门口,恭敬喊道:“师父。” 红香道:“这些时日加倍寒冷,吴奇先生住在山下,器具简陋,咱们给他送些寒衣、棉被去。” 道儿哈哈一笑,顽皮眨眼,道:“师父,你对吴奇先生这般体贴,真如妻子一般呢。” 红香脸上一红,心下却喜,道:“小丫头当真无聊,吴奇先生是咱们衣食父母,我是怕他冻坏了。”暗暗又想:“况且我早是他的人了,岂能不对他好些?” 默雪、道儿取出棉被、棉袄,扛在肩上,随红香出了宫,走过通天桥,行向那财神堡。天寒地冻,地面湿滑,这通天桥通行不易,极为危险,但三人轻功极高,自然行走无碍。 到了财神堡,众铁甲人或站或坐,一动不动,三人走近,也并不迎接。小默雪呼出一口暖气,道:“这天冷的,连铁甲人都冻僵啦。” 红香皱眉道:“铁人时尚且如此,这人更吃不消。” 急急穿过院子,来到盘蜒屋中,却不见盘蜒影子。红香大失所望,怨声道:“这冰天雪地的,他去哪儿了?” 道儿、默雪见红香柔弱无助的慌乱模样,暗暗好笑,道儿嚷道:“这吴奇叔叔也真是的,师父不辞辛苦的前来瞧他,他怎能擅离职守?师父,你若再见到他,非得要他好好抱抱你,替你暖暖身子不可。” 红香拧了道儿一把,脸上发烧,道:“谁要他抱了?他这般冷淡性子,真要抱我,非得好好求我不可。” 道儿捂着脸,深奥一笑,道:“那你是要他抱呢?还是不要他抱?” 红香急忙道:“我才不要.....” 道儿忽然望着门口,道:“吴奇叔叔,你回来了?” 红香“啊”地一声,立即改口道:“他硬要抱我,我只能依他,谁让我欠他人情,唯有任他欺负呢?”几句话糊弄过去,一回头,眼前哪有盘蜒? 红香又羞又恼,作势要打道儿,道儿娇笑起来,朝红香低头求饶,红香骂了几句,这才作罢。 小默雪忽然道:“他不在此间,多半在明神师伯那里。”她身为天灵者,常常迸发灵感,猜测甚是精准。 红香大感吃醋,道:“他与姐姐倒也要好,莫非....这老混球,背着我,又到姐姐屋里睡去了?” 小默雪摇头道:“不,不,他多半是有要事,咱们去瞧瞧便知。” 三人搜寻无果,加快步伐,不一会儿回到明神阁,见明神端坐太师椅上,大殿之中,灯火通明,各堂各门的好手齐聚在此,似在等人。 明神笑道:“妹妹,你总算来了。” 红香奇道:“你们大伙儿聚在此间,这等隆重,为了什么?” 荧儿抢着道:“红香姐姐,你难道忘了?咱们一个月前,说好今日要考校诸位弟子武艺,决出另两位法王人选么?”她受两位圣女宠爱,加上武功高超,身为座前护法,常常主持这等朝会。 红香一拍脑袋,这才想起,走向明神,怏怏道:“你怎地不提醒我?我.....也是昏了头。”小默雪、道儿听闻此事,也大感意外,原来两人这些时日苦练红香新传武艺,竟不曾想起此节。 明神轻轻一笑,在她耳边低声道:“你整天陪着吴奇先生,坠入温柔乡中,好生甜蜜,天昏地暗,我可不敢打搅你二人。”声音沉闷,有些勉强。 红香羞道:“我...哪有这般痴傻?我不过听他说话,留得晚些,在他那儿过夜罢了,决计...别无隐情。” 明神叹道:“别无隐情?你在他屋中入睡,居然能把持得住?好,好,你连我都骗,可别怪我横刀夺爱,霸占他了。” 红香轻哼一声,道:“你夺,你倒是夺呀?你夺得走,我便抢得回来。不过他这人....着实冷淡,我纵然搂他抱他,总像是隔了老远一般。” 两人互相揶揄几句,但语气颇争锋相对,稍有不睦,明神低声道:“他在地窖之中,你去找他吧。不过须得快些,莫要太过缠绵。” 红香啐道:“谁会如此?”一闪身,绕过走廊,走入铜门。 这密窟之中,是她与盘蜒相识之处,也是两人结缘所在,她满腔柔情,朝前走去,忽然忍不住想:“他会不会....又在那儿要我?”念及于此,心脏砰砰直跳,顷刻间心醉神怡。 好不容易镇住心思,她来到屋中,粗粗扫视,不见盘蜒踪迹,大失所望,先想去别处瞧瞧。 忽然间,只听哗啦水声,有一人从那水池走出,跪倒在地,呼吸沉重,情形极为艰苦。 红香忙道:“吴奇!”扑上前去,撑住盘蜒,盘蜒侧脸瞧她,红香微微一愣,见盘蜒已现出本来面貌。 这一年之间,盘蜒不再向红香、明神隐瞒原貌,却让两人不得告知旁人,两人自然乐于遵从。 红香见他唇边染血,情状悲惨,心如刀割,将他轻轻搂住,不住亲吻他脸颊,按摩他胸口,温存许久,盘蜒恢复精神,微笑道:“多谢你,可我神智不稳,姑娘还请稍远离一些。” 红香扮个鬼脸,道:“你何必假正经?我俩早就是夫妻啦。你我头一回就在这儿,你还记得么?” 盘蜒道:“我只记得这头一回,哪里还有其余回合?” 红香嗔道:“你...讨厌....你明明每晚都....”开不了口,扭过头去,娇羞无限。 盘蜒实则并不曾再与她亲热,只是施展幻灵真气,令她以为如此罢了,对待明神,自也一样,对盘蜒而言,这并非愚弄欺骗,而是职责重担。她二人打从心底将他视作夫君,盘蜒因红香之事,自觉亏欠,既然能令两人欢喜,也不必真耽于此乐,更能借助小默雪耳目,消去血寒疑心,又何乐而不为? 这世道虽暂容他寄生,可却束缚着他,一点点融化他的心。他本该看破红尘,心无尘埃,不生爱意,不着恨情,不愿与女子同眠,更不会做出眼下这重重荒诞可笑,掩耳盗铃的蠢事来。但实情呢?他如弄臣般取悦这两位女伴,似乎留恋她二人柔情蜜意似的。 你会害了她们,使她们反目,昔日血元种下的果还在,只是无人诱惑,无人浇灌,不会发作,但她们都痴迷于你,终有一天,嫉恨的种子会发芽长大,她们会因你而疯狂,再度自相残杀。 他再望向那穿梭异世的池水,心下沮丧,非言语能述。他本以为驱逐那茫虎之后,这天门发生异变,已可容他通过,可迄今为止,他试过许多法子,总到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他心想:“除了那朱雀、茫虎之外,这世上另有神兵,镇压灵气,故而此天门效用不全,不容我这...畸形怪物过去。我...当设法将它找出来,依样毁了,令此间与故乡同等。” 这将降下无尽的灾害,你当真要这么做? 此世有山海门人,他们自称仙神,有他们在,魔猎不足为患。 盘蜒固执坚决,再无犹豫,心念一动,那池水已被他真气封印,幻象重重,以防旁人通过。 红香脸蛋红扑扑的,宛如芍药,她轻声道:“师姐要咱们快些返回去,可....可....你若要那样,我...我都依你。” 盘蜒道:“正事要紧,咱俩年事已高,岂能如少年人般沉迷?” 红香嗔道:“好不害臊,言不由衷,你....晚间明明勇猛猴急的很。”紧紧握住盘蜒手掌,由洞窟中出来,推开铜门机关,临近大殿,盘蜒变回老书生模样,红香则整理脸颊,令羞红消退。 盘蜒悄然闪出,身法诡异,无人察觉间,已站在人群之中,红香则坐在明神一旁宝座上。他与两位圣女关系,仅有小默雪、道儿、荧儿知晓,故而须得小心遮掩。 明神朝红香眨眼示意,红香翘起嘴巴,低声道:“才没有。”明神又淡淡一笑,不再多言。 荧儿走上前,说道:“各位明尊弟子,依照本教旧例,教中当有四位护教法王才是。如今仅有麦夕、栋晨二人,仍需补齐两位。故而数月之前,两位圣女嘱咐各位勤修苦炼,研磨技艺,于今日比武,哪两位若胜出,既是本教新的护法尊者。” 众教徒眼睛发亮,热情高涨,齐声叫好,但大多知道自己本领不及,最有望者,当是明神、红香的嫡传弟子,既各位堂主与白铠、阳问天、小默雪、道儿这几人。 ------------ 二 前情难消新怨结 阳问天见众人皆不上前,显然各有顾忌,当即走入场中,朝众人环着礼敬一圈,笑道:“各位师兄师姐,师弟师妹,鄙人入门不过两年,蒙师父厚恩,自觉所学不差,还请诸位指点。” 吕云、欧阳斜等人曾见他施展功夫,非但内力雄浑,且招式精妙,自知敌不过他,顷刻间神色为难。吕云咳嗽一声,道:“阳师弟,论真实功夫,我可远不及你。但今日咱们教内同门比试,用别派武艺,未免不当。” 麦夕、栋晨闻言微觉不快,他二人投入明教前,已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大高手,后蒙明神、红香所救,这才诚心入教,甘为属下,吕云此言,自然也涉及他俩。 阳问天道:“师兄所言极是,我只用明神师尊所传功夫。” 吕云心下窃喜:“他练功不过两年,远不及我十多年苦功,若不用自身武艺,又何足道哉?”立刻道:“好,那我领教师弟高招!”轻功运转,倏地已至近处,也朝众人行礼。 两人在互相抱拳,阳问天摆出“纳煌之心”架势,吕云双掌分前后、上下,气凝丹田,忽然喝道:“师弟,接招!”快步冲来,一掌切出。 阳问天还了一招鸿源江河掌的“长江东流”,双掌连绵交替,气势浩大,吕云气息一窒,不敢硬接,急忙变招,数掌拍出,但被阳问天内功反震,全无效用。 阳问天有心相让,只将数招平和正大的招式反复来使,变化寻常,高明之处,在于内力强悍,如江水般滔滔不绝。 吕云大感焦急,上蹿下跳,来来回回,频繁拿出绝学,过了数十招,依旧占不得上风,每次一招出手,用了一半,就被阳问天内劲逼得手臂酸软,心生怯意,由此半途而废。他心下了然:“师弟存心让我来着,是让我知难而退。” 他颇有自知之明,料想取胜无望,不如顺着台阶而下,保全颜面,忽使“大雁南飞”,身子半转而退,大声干笑,道:“师弟好功夫,我终究逊色于你,咱们不必斗了。” 阳问天见他识趣,自也高兴,道:“师兄武艺精熟,更胜于我,只是心胸宽广,让我这小师弟罢了。” 吕云嘿嘿一笑,不动声色的退回人群。 周围其余弟子倒也罢了,可一众堂主见识更高,心下雪亮:这阳问天自身内力已然极高,浑身经脉通畅,内息运转自如,习练明教的心法,真是有如神助。加上他用功勤勉,一天半数光阴都在修习。而逐阳神功固本培元,令他体质强盛,不觉疲累,更是如虎添翼。照此法门,他一天钻研可抵上旁人数月。 人人心下忌惮,自知不敌,一时无人敢向他挑战。 这时,白铠道:“义兄,你将真功夫藏而不露,看了好吊人胃口,不如由我来试试你如何?”说着也跃入大堂。 阳问天知道这位义弟学武资质极高,这几年随自己一同苦练,进展也极为惊人,笑道:“好久没与你比划,今天正好练练!” 白铠实则并无取胜之意,只是见不少教众不服,想令阳问天一展神功,压服众人罢了。他更不多话,站定之后,突然欺近,一肘打去,速度如飞,破空时竟发出一阵尖声。 阳问天举掌一封,两人内力比拼,身子都是一晃。阳问天喜道:“贤弟,你练到这等地步了?” 白铠道:“师兄,再接招!”身子一动,跃上半空,一道掌力坠下,阳问天朝后躲开,那掌力打在地面,砰地一声,砸出一个小坑来,真像是大铁锤用力敲击而成。众人见他掌力惊人,不由得齐声大喊。 阳问天立时反击,一掌向上,白铠与他对了一掌,轰地一声,宛如闷雷。阳问天变掌为抓,顷刻间行动如风,形影闪烁,连出数招。众人离他五丈,感到他劲风凌厉,脸上冰凉,不禁心底发毛。可白铠也巧妙应对,守了下来。 两人这时显出真实本领,真是出手迅猛,内力深厚,轻功如豹,又好似云起雾幻,叫众人捉摸不透,大开眼界,若不是今日这么一见,真不知道明教武艺还能这般运用,激动之际,不由自主的大声喝彩起来。麦夕、栋晨武功深湛,一见之下,更是心折:“他们功夫,只怕已胜过我了。” 兄弟二人大声呼喝,将一身所学施展的淋漓尽致,各自愉悦,斗到百招开外,阳问天双掌齐发,内力排山倒海而来,已使出逐阳神掌功夫,他一出此招,只觉威力太大,当即后悔,喊道:“小心了!” 白铠登时知觉,不敢怠慢,内力鼓荡,身子朝后退去,同时以鸿源江河掌应对,只听一声巨响,白铠连后撤五、六步,这才消去阳问天掌力。 待得场中风消尘伏,众人定睛一看,有人忍不住呼喊道:“脚印,看脚印!”原来白铠消解阳问天掌法,每一脚都用尽全力,踏得地面陷落,露出深深的足迹来,想不到阳问天这一掌竟有这等神威。 阳问天愧疚至极,握住白铠手掌,探他脉搏,知他无碍,这才放心,大声道:“是我不该使别派武艺,算是我输了。” 白铠神情感激,拍拍阳问天手背,道:“输就是输,赢就是赢,大哥武艺胜我许多,又何必拘泥于门户之见?” 阳问天感受他真挚情谊,心下激荡,差点旧习复发,流下泪来。 明神、红香暗想:“问天这‘逐阳神功’好生厉害,他此时功夫,已不逊于他爹爹全盛之时。”见明教有此传人,心下大悦,可这位弟子哭笑不忌,心情大起大落,却又未免美中不足。 荧儿笑道:“问天,你功夫真高,没准已及得上我了。”又望向众人,道:“还有谁想上前,与问天较量的?” 红香道:“道儿、默雪,你姐妹二人意下如何?” 小默雪一贯谦逊礼让,道:“我本事不及师兄远矣,上场必败,不敢上场献丑,还请师尊饶恕。” 道儿眉头一扬,有心一试,道:“问天师兄,你休息休息,待养足精神,我再与你过招。” 阳问天看着道儿俊俏脸庞上浮现出跃跃欲试之色,心中怜惜,有心相让,笑道:“我并不疲累,何必休息?不过我自然不及师妹你了。” 他正要认输,明神道:“法王人选,岂能儿戏?问天,你与道儿较艺,点到为止,却不可不全力以赴。” 红香暗中着恼:“师姐是怕问天输给道儿,她自己被我压过一头,从而丢了颜面。”也道:“徒儿,问天功夫何等高强?加上一身奇特内力,你多半难赢。那也就放开手脚,大斗一场吧。” 道儿躬身道:“是,师父!”走向阳问天,两人已许久不曾独处,每次在宫中遇见,也不过不冷不热的寒暄几句。道儿仍记得阳问天所说绝情的话,阳问天也放不下其母遗言,二者心存芥蒂,旧情潜藏,皆有心躲避对方。此时道儿向阳问天挑战,一则是为了师门颜面,一则确有了断恩怨之意。 白铠、小默雪交情不错,见此情景,无奈对望苦笑。 阳问天道:“师妹,你先进招吧。” 道儿依照规矩,向他拱手,施展大旗掌法,掌风发出“猎猎”之声,飞向阳问天。众弟子久慕她姿色美貌,见她出掌姿势优雅写意,说不出的好看,而掌风广大,足见造诣深厚,尽皆赞不绝口。 阳问天斜着一冲,躲开掌力,手掌做刀,向道儿斩出。道儿手指弹向阳问天掌中要穴,认穴精准,手法巧妙,迅速凌厉。阳问天右手跟上,袖袍一卷,力聚成风,令道儿不得不凝立回防。 两人各施师门绝学,于近处激烈拼搏,几乎无容让余地。道儿聪明伶俐,悟性奇佳,经红香精心指点,已深得红香圣女一身武学精要,加上自身魂魄奇特,潜能渐渐发挥出来,臻至武学中高深境界,出手时不急不躁,光明正大,稍露宗匠风范。可真到抢攻之际,却又凶悍勇敢,气势无畏。阳问天不使逐阳神功,只与她斗了个旗鼓相当,难分伯仲。 红香得意洋洋,朝明神望了一眼,道:“姐姐,两年来道儿进展更快,我教徒手段怎样?”言下之意,自然是自诩更胜明神传功能耐。 明神见她咄咄逼人,有心较劲,忽然涌出一股无名火来,高声道:“问天,教中大事,你为何不用真本事?” 她近年来对阳问天督导极严,而阳问天对她尊敬也发自肺腑,言听计从。此时她蓦然下令,真如当头棒喝一般,阳问天抗拒不得,脑子一乱,内力如山洪暴发,奔流而出,汇聚掌心,他左掌回缩,旋即打出,正是逐阳神掌的绝学。 事发突然,他掌力失控,顷刻间竟使出全力,仿佛要与敌人同归于尽,此招威力强盛,更胜过与白铠相斗时,有如蛟龙出海,犀牛过境,将道儿笼罩其中,道儿一声惊呼,胸口中掌,如风中落叶般飞了出去。 阳问天登时肝肠寸断,追悔莫及,其余人也大声惊叫起来。明神见状,脸色惨白,心中一痛:“我怎地失去理智,令问天做出这等事来?” 就在此时,盘蜒跃到近处,抓住阳问天,往旁一跳,众人仍不明所以,却见一道蓝光由下而上斩出,划过圆弧,从阳问天身边闪过,咔嚓一声,接连洞穿立柱,再轰隆一声,将殿门劈碎了半截。 明神、红香大惊失色,见那发出蓝光之人正是道儿,她这一招太过猛烈,威力竟更胜过明神、红香二人所能。若非盘蜒相救,阳问天已死在这一掌之下。 道儿呼吸急促,眼神凶狠,忽然身子一软,卧倒在地,小默雪喊道:“姐姐!”忙上前探她气息,所幸并无大碍。 ------------ 三 飘飘荡荡寻恋人 道儿做起了荒诞的、可怖的、凄凉的梦,在梦中,美丽的女鬼坐在厚厚雪地里头,掩面哭泣。 道儿问:“你....到底是谁?为何不放过我?又为何哭得这般难过?” 那女鬼抬起头,她与道儿有几分相似,但眉宇间有一股高贵之气。她道:“我叫阿道。我....我想去阴间找一个人,但却死不得,也离不开你。或许....或许那人并没有死。” 道儿心生恻隐,道:“你找的那人叫什么?” 阿道说:“他叫苍鹰,是我最爱的人。” 道儿隐约记起这苍鹰是阳问天的头一位师父,但或许是同名同姓呢? 道儿说:“我....我也被最爱的人抛弃了,是你将厄运传给了我。” 阿道摇头说:“你不爱他,他也不爱你,真正的爱,哪怕轮回转世、世道变迁,也不会变。你的爱不过是影子,是我心中爱的影子。你在那人身上闻到了苍鹰的气息,传达给我,因而着了魔。你真正要找的,不是阳问天,而是苍鹰。” 不知怎地,道儿脑子清醒了许多,一下子从杂乱无章的痴情中解脱出来。那爱原本是寄托在阳问天身上的,可现在却飘到了迷雾中的远方,那模模糊糊的影子。 我要找到苍鹰,他才是我真正的爱人。 ..... 道儿仍闭着眼,脑子混乱一片,却听荧儿道:“她中邪啦,笑得这般诡怪。” 小默雪道:“不,不,姐姐是做美梦呢,别用狗血浇她。” 道儿蓦地睁开美目,见荧儿不管不顾,一盆血浇了过来,道儿轻轻一动,哗啦一声,床铺淋了个通透,她却逃过一难。 荧儿道:“你瞧,她功力这般高,可不是撞鬼了?” 小默雪笑道:“姐姐,你醒了么?” 道儿已清醒了许多,她的魂与那位阿道的魂融在一块儿,再不可分割,她们几乎在同时濒死,因而汇合重生。她们是同一个人,阿道的记忆如被冰封起来,眼下冰层溶解,又浮出水面。 苍鹰,我的爱人。 盘蜒,我的仇人。 这世道上没有仇人,但可能有爱人,我必须去找他。 荧儿又道:“我去找两位圣女姐姐,不,她们未必能胜这女鬼,我去找....吴奇哥哥。” 小默雪拉住荧儿,道:“你别捣乱,姐姐没事,她病情好转了。” 道儿笑道:“荧儿姐姐,我好得很,不是女鬼。不,不,确有女鬼,但已被我.....赶跑了。” 荧儿见她神色如常,不像中邪,嗯了一声,心里有几分相信。 就在此时,明神、红香走入屋内,小默雪、道儿一齐跪下请安,荧儿道:“两位姐姐可总算来了,弄清其中道理了么?” 明神道:“吴奇先生似知道一些,但不愿明说。” 红香抬起手,与道儿五指相握,道:“徒儿,运功抵挡,莫要隐瞒!” 道儿应了一声,两人同时发力,只觉红香内劲如洪水决堤,势不可挡。她苦苦支持,挨过一炷香功夫,蓦然眼冒金星,险些受伤,幸好红香及时收功。 红香脸上甚是惊讶,对明神道:“她已及得上我五成功力,然则先前殿中那一招却远在我之上。” 明神道:“吴奇说是危急关头,魂魄扰动,潜能暴涨所至,此刻虽有长进,却不复先前神奇。” 道儿说:“师父,我....去见吴奇先生。” 红香点头道:“他在功德堂。” 道儿施了一礼,快步冲出,一路上遇到明教教徒,都对她好生相敬,叫她‘法王’。道儿心想:“那比武算我赢了么?” 来到功德堂,见盘蜒坐在蒲团之上,独臂翻书。道儿忙说:“叔叔,我身上那人...那人叫做阿道。” 盘蜒心下叹息,装出惊讶模样,道:“这等灵魂汇聚之事,千万人中,难见一例。那阿道既然来此找你,乃是天意。” 道儿浑身精力弥漫,难掩心思,道:“我....我现在已清楚自己念头了,我...我不爱问天,我所爱之人,正是....正是....” 门口一声轻响,道儿回过头,见阳问天站在身后,表情苦楚,似受了打击,他见道儿回望,闷哼一声,匆匆离去。 盘蜒暗想:“这情思分分合合,姻缘离离散散,正是斩不断,理还乱。我纵然追求世外之法,可也与凡人一般,在这浊世中越陷越深。我须得早些设法摆脱,不能再耽搁了。” 道儿硬起心肠,低声道:“我....我爱的是那位苍鹰大侠。” 盘蜒神色麻木,答道:“这是那位阿道的心思,是么?” 道儿说:“是,正是。叔叔,你料事如神,又似乎与苍鹰大侠有些...渊源,当初曾与问天因他而争吵,你....你知道他眼下在哪儿么?” 盘蜒道:“此人云游四海,居无定所,我怎知他下落?” 刹那间,道儿脸上失望万分,伤心欲绝,她道:“你如何与他相识?他长得甚么模样?他可有亲戚朋友么?” 那位苍鹰,真是我要找的苍鹰么? 盘蜒道:“你要找到此人,虽希望渺茫,终究还得着落在问天身上。他曾于梦中传问天武学,两人之间,关联非同小可,仿佛有线牵着一般。” 道儿闻言大喜,心中又生出希望,拉起盘蜒独臂一吻,笑道:“多谢叔叔,祝叔叔长命百岁,与师父师伯....那个百年好合,艳福无边。” 盘蜒瞪她一眼,道:“此事若传出去,大是不妥,怎能喧哗?” 道儿吓了一跳,捂住嘴,点头道:“明白,明白,周围没人,你大可放心。”脑中思索,想找出一条法子,劝阳问天去找苍鹰,但胡思乱想,一时又哪有计策? 她回到自己屋中,又大感疲倦,心道:“莫非那位阿道功力太深?我尚承受不了?”精神萎靡不振,只得躺下再睡,小默雪见她虚弱,细心照料,足足三天,她才好转过来。 这天午前,小默雪推门而入,急道:“姐姐,不好了,问天师兄他要下山去,正在大殿向师父师伯道别。”她不知道儿真实心意,只道她仍挂念阳问天,见此大事,如何能坐视不理? 道儿又惊又喜,心想:“莫非是天赐良机,他要去找苍鹰么?”情思纷乱,道:“咱们去瞧瞧!” 她展开身法,从廊中一闪而过,冲入大殿,只听明神道:“....此去联络中原各明教分坛,担子重大,非同小可,问天,你身为总坛护法,地位等若分坛教主。若那位于凡执意要你继任,你便答应下来。” 阳问天朗声道:“是,谨遵师父之命。”一天之前,阳问天收到于凡派人送来书信,知他在雪山练功多年,必造诣不凡,今非昔比,因此催他下山,接过中原明教教主之位。信中又告知一则天大噩耗:那心狠手辣的海山王爷已夺了皇位,是为当今元帝。阳问天意欲报仇,更是难如登天,可若借助中原明教势力,未必无望。 道儿见白铠与阳问天并肩而立,两人果然要走,急道:“师父,师伯,我....我与大伙儿同去!” 明神见她好转,甚是高兴,问道:“师侄,你当真要随他们下山?” 道儿整理仪容,端端正正,大大方方,聘聘婷婷的走到众人之间,跪地说道:“两年多来,承蒙师父、师伯教导之恩,道儿不胜感激,然而师兄此行前路凶险,艰苦卓绝。徒儿自知武艺还过得去,愿随两位师兄共同担当,传播明尊教义教诲,令世人受惠,本教兴盛....” 红香格格而笑,道:“好啦,好啦,以你的口才相貌,外出之后,劝人入教,当真百发百中。你的心思,为师明白,这就随他俩去吧。 ” 道儿大喜,脱口喊道:“师父对我最好了。” 红香笑道:“我是让你去办正事,你可别贪玩。” 阳问天望着道儿,心中不明白她为何如此。他母亲生前曾竭力拆散他与道儿,他因母亲惨死,有意遵照母亲心愿,就此与她分道扬镳,可两人这多年来的深情厚谊,又岂能说散就散?数天前,他亲口听道儿说不再爱他,如受重击,心如死灰。可当下道儿急匆匆的欲随他同行,令他心头又平添无数乱绪。 道儿尚未起身,小默雪也磕头道:“师父,师伯,我从小到大,不曾与姐姐分开过,还请师父、师伯恩准,让我与姐姐一同下山。” 明神点头道:“你们四人,当初上得山来,救下我等性命,立下大功,如今一同下山,也是理所应当。” 小默雪闻言感慨万分,连连磕头道谢。四人退了下去,约定时辰,回屋整理行囊。 明神散去殿会,与红香一同走出,返回明神阁。两人这几天来,彼此愈发冷淡,全不似以往亲密和睦之情,虽然同行,却相对无言。 行至一处悬崖边上,两人见一样貌秀雅的年轻人走上前来,两人认出是盘蜒本来外形,心中欢喜,齐声道:“吴奇哥哥。” 盘蜒不答,递过一块玉盘,双手一分,玉盘整整齐齐,分成两半,分别交给二人。 明神奇道:“这玉盘好看的紧,你...为何要分开?” 盘蜒道:“这玉盘上,载有冥硫火药炼制之法,铁甲人驱动之法,以及财神堡诸般隐秘。你二人各保管一半,单独并无用处,唯有合在一起,真气凝聚,幻象丛生,上头文字才会显现出来。” 红香痴痴看他眼睛,忽然心下大悲,流泪道:“你....你要离我而去么?” ------------ 四 天下宴席皆有散 盘蜒微一犹豫,道:“是。” 明神、红香鼻子一酸,竟如小女孩儿般哭了出来。明神强忍悲凉,道:“为何突然要走?你...是为了小默雪与道儿?” 盘蜒一时不答,红香变了脸色,斥道:“原来你真正喜欢的,是这两个小妮子!难怪你跟着她们到东到西,走南闯北!我....我好糊涂,竟看上你这朝三暮四的....的奸贼!” 明神神情不善,眼中闪烁异光,竟已动了杀心。她虽不知自己对眼前男子爱意从何而来,但此情真切深沉,令她心生贪念,如何能容其余女子夺走他? 盘蜒忽然抱了抱红香,又抱了抱明神,举动甚是亲昵,两人心头温暖,恨意消了大半。 盘蜒道:“两位可知我为何要将这玉盘分为两半?” 明神想了想,道:“你....是要我与妹妹和好如初?”红香心中一动,不由朝明神望去。 盘蜒轻叹一声,道:“你二人这姐妹之情,远比与我情意深厚。只是昔日血元所传功夫根基仍在,令你二人心生歹念,遇上心仪男子,自然而然会起意争夺。时候稍长,必然手足相残。想想当年霞儿,你们还不明白么?我不愿看你俩反目,故而非走不可。” 两人听他提起霞儿名字,懊悔之情,油然而生,也由此清醒过来,想起这一年间姐妹敌对,明争暗斗的景象,兀自不寒而栗。 红香道:“可....可我舍不得你,在我心中,你早已是我夫君。” 明神道:“我姐妹...绝不会再争,从此以后,和好如初,一齐做你妻子,不分大小。” 盘蜒心想:“就是这俗情尘缘,如蛛网般将我缠住,我须得斩钉截铁,须得当机立断,不然只会越陷越深。” 当即摇头道:“你二人做姐妹百余年,亲情圆满,岂能因对男子情欲而失?你我三人有这一段缘分,更当珍惜,好聚好散。我已向荧儿道别,她虽也难过,可愿意留下陪伴你们。你三人在此作伴,彼此照应,亲如一体,才是真正的美事。” 红香、明神知他心意已决,挽留不住,搂住他大哭一场,盘蜒好言安慰,总算劝得两人心情平静,不复痴缠,又哭的心累,在他胸前迷糊睡去。 盘蜒神色冷淡下来,送两人回屋后,又再度劝慰荧儿几句,荧儿外表年幼,可意志坚韧,更胜过红香、明神,哭了不久,也终于放下这离愁别绪。 盘蜒心想:“那离世的天门在此,我总会回来的,那时才是真正的别离。”不再逗留,步入虚空,找寻阳问天等人。 四人早已下山,赶往市集,乘坐牛车前行,一路上说说笑笑,神态情谊,一如来时。阳问天不明道儿心思,可见她不露端倪,也不多想,这自是内功有成,心智开化之故,已非当年那耽于情仇的纨绔子弟。 不久之后,盘蜒跟上四人,却乔装打扮,坠在后头,一时并不露面,这般独行,无牵无挂,他可趁时收摄心神,消去尘埃,重返超然心境。 那四人早已熟知昆仑山脉出路,也无心观赏风景,行程颇快,半个月后已出了雪山,见到草原。再找寻向导,赶往中原方向。 这一日来到蜀地,途经一大镇,名曰铸剑阁,也是群山环绕,四季如春之地。小默雪、道儿极少见到这中原风土人情,看店家小贩,明楼广厦,花灯彩幕,都觉新鲜,到了客栈,便提议结伴去花市游玩。 阳问天道:“听闻铸剑阁也是武林重镇,多有纷争,你二人有些天真,可别上当受骗,或是惹出乱子来。” 道儿白他一眼,道:“你可别看不起人,我姐妹俩闯荡江湖,甚么险恶没见过?” 阳问天笑道:“那好,是在下失言,两位自便,只记得早些回来就好。若被骗了银子,也莫要打闹生事。” 道儿朝他做个鬼脸,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与小默雪相携而去。 阳问天与白铠不愿在客栈干等,于是也各处游逛,两人在雪山上住了许久,此时到这花花世界,竟有些重获新生之感。 路过镇中河畔桥边,忽听有人喊道:“莫走了这害人的妖贼!”随后马蹄声大作,人群纷纷散开。阳问天回头一瞧,只见数十人骑马追着一人,朝此飞奔而来。 那奔逃者身形高大,衣着华贵,身上背负一剑,样貌甚是端正,只是留有胡须,年纪约在三十岁左右,他轻功极高,飞身一跃,从极小缝隙中高起轻落,毫不为难。 就在这时,从旁小巷钻出一马,砰地一声,撞在奔逃者身上,奔逃者“啊”地一声,又碰上几个瞧热闹的顽童,扑通几声,那些顽童跌落水中,登时大哭挣扎,喊道:“救命!爹,娘!救命!” 奔逃者毫不迟疑,跃入水中,手掌一托,众顽童被内力举着,接连跃出水面,平稳落地,仿佛有人轻抱轻放一般。阳问天、白铠见此人救人为先,功力高强,心下齐声喝彩道:“好汉子!好功夫!” 那奔逃者自身不通水性,但内力了得,双手下压,借着掌风推动,忽地到了岸上,可如此一来,已被众骑兵团团围住。 白铠低声道:“义兄,是鞑子与色目人的军队。他独自一人,未必应付得了。” 阳问天道:“先不忙动手,静观其变。” 那奔逃者大声道:“我做好事,替天行道,为何要捉我?”汉语说的甚是生疏。 那为首将领高声道:“你是哪国人士?入我元朝国境,可有文书么?既****女,又杀家主,当真罪不可恕,若不投降,莫怪我等当场击毙!” 阳问天一震:“这人真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可瞧他救人举动,绝非大奸大恶之徒。” 奔逃者道:“我没错,我没错,我是明教教徒,明尊准许我这般做!” 白铠不禁低呼道:“他也是明教中人?” 阳问天听说远在西域波斯,有明教发源本坛所在,偶尔与昆仑明教互通声气,答道:“他或许是波斯来的,可却并非波斯胡人,倒像是蒙人。” 其时波斯位于蒙人金帐汗国治下,蒙人地位尊贵,瞧这奔逃者模样,确依稀有蒙人血统,且身份不同寻常。 那蒙人首领喝道:“邪教贼子,还敢叫嚣?给我拿下了!” 五匹马疾驰上前,乘者张开渔网,朝那奔逃者头上罩去,此乃蒙人所创“捕兽阵”,以硬丝线制成,专捉拿身手灵巧的武林人士。周围百姓见状大骇,连滚带爬逃开去了。 那奔逃者手一动,赫然取出长剑,那长剑雪亮,映射光辉,几剑斩出,嗤嗤声中,将那捕兽阵破了。阳问天、白铠见他剑法高超,剑刃锋锐,不由替他喝彩起来。 元兵首领连声呼喝,指挥部下围攻,众元兵四下分散,前后左右围得严实,那奔逃者武功虽高,兵刃虽强,杀了数人,却始终冲不出去。众兵里里外外好几层,黑压压的人影忙乱,只听见其中不停传来惨叫声。 阳问天低声道:“既然是教友,可不能坐视不理!” 白铠道:“但这人似犯下大罪,岂能轻饶?” 阳问天道:“先助他脱身,随后再问情由,如真是奸恶之徒,再杀他不迟。” 两人几句话说定,登时出手。阳问天以笠帽遮住脸面,一招“扶摇直上”,飞入人群中,双掌交错,发出内劲,砰砰声中,将数人震得吐血倒地。白铠长枪一抖,使出皑皑白刃,他眼下内力大进,此招威力更是惊人,刺穿一人后,身后几人也齐受重伤,连厚甲也阻拦不住。 众元兵久战不下,本就有些气馁,突然阳问天、白铠相助那逃犯,各自武功又超乎意料,如何能挡?那首领瞧出不妙,又大声下令撤走,众元兵骑上战马,慌忙逃窜,不多时已消失不见。 那奔逃者哈哈一笑,还剑入鞘,朝阳问天、白铠道:“多谢两位帮我。” 阳问天见他被围攻许久,却并未受伤,更是钦佩他武艺,暗想:“两年前我遇上此人,怕不是他对手。”也低声道:“都是明教教友,何必道谢?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先行离去。” 奔逃者点了点头,三人穿街绕桥,走了十里路,才在一街边酒铺中入座。阳问天、白铠除下笠帽,奔逃者见二者形貌出众,阳问天更是面如冠玉,红唇齿白,不由得眼前一亮。 阳问天道:“在下明教阳问天,这位是我义弟白铠,不知老兄名号?” 奔逃者道:“两位帮我大忙,不然我杀光元兵,累也累死了。我叫兀勒,是从波斯来的明教徒。咱们都信奉明尊,都是兄弟了。” 白铠笑道:“老兄中原话说的不错。” 兀勒道:“是,我是明教的明楼大王,咱们教主喜欢中原话,因此学过一些。” 阳问天道:“老兄来中原又有何事?又为何会招惹上元兵?” 兀勒道:“我们来找中原一位....一位极了不起的大侠,要做一件极...极伟大的事,但此节却不能对你俩说了。” 阳问天颇感不快,道:“咱们身为教友,我俩救你性命,你又何必瞒着咱们?” 兀勒肃然道:“我很感激你们,但西域明教比中原明教高了一等,机密要事,不能说,不能说。” ------------ 五 一流少侠不入流 阳问天“嗯”了一声,道:“外来和尚会念经,西域明教精通教义,杀人放火之能,自然非我等所及。”他听这兀勒出言不逊,心里有火,于是出言反讽。 白铠忙道:“义兄别这么说,兀勒老兄或是无心之言。” 兀勒呵呵笑道:“是啊,我虽比你们尊贵,但蒙你们相助,就是好朋友了,我请你们喝酒。”波斯一国其时地位分明,高位者宴请低位者,于低位者是莫大荣耀,故而兀勒直言不讳。 阳问天冷冷道:“先前元兵说你*****女,杀人家主,这事可是真的?” 兀勒想了想,道:“是啊,那主人可恨的紧,对他妻子女儿很不好。我...我夺了她俩,她俩感激我,陪我睡了一晚,还要随我回波斯。那人带亲戚找上门来,被我一个个刺死。”说罢神情得意。 阳问天一拍桌子,“轰”地一声,那桌子立时四分五裂,店中各人见他这等神功,吓得大声惨叫,逃得不知去向。 兀勒怒道:“我给你颜面,你为何向我示威?” 阳问天斥道:“好一个淫贼恶霸,我阳问天瞎了眼,竟然冒险救你这么个王八羔子!好,你波斯明教的甚么‘明楼大王’,我不过是昆仑明教一无名小卒,还请你指点我武艺,若打我一拳一脚,就是我无上光荣,对么?” 白铠劝道:“义兄,他汉语不灵,或许没说明白....” 阳问天看似文雅秀气,脾气却不小,最恨这等不平之事,此时听这兀勒自承罪行,全无愧疚之情,更如火上浇油,哪里肯听劝?倏然间一招“纯驰浩荡”,打向兀勒。 兀勒最看重自尊,被阳问天挑衅,早已大怒,回了阳问天一掌,两人比拼内力,各自退开数步,脚下运劲,已将地面踩得满是破洞。 阳问天心想:“这奸贼武功这等高强,若不早将他制住,定然愈发猖獗,胡作非为,辱我明教声誉!”忽然轻出一掌,重击一拳,再回身一掌,正是鸿源江河掌的“似是而非”。 兀勒挡了两招,第三招吃了个亏,被掌力扫中,只觉敌人内力宛如狂潮,浑厚难挡,大呼一声,被推出十余丈,滚出酒铺,到了街上,满身尘土。 他哇哇大叫,拔出宝剑,剑旁现出白光,忽明忽暗,喊道:“我不杀教友,但非断你这手掌雪耻不可!” 阳问天道:“我也不杀你,只将你交给元人处置!”发掌袭去,一道掌力飞出。兀勒长剑一甩,那数道白光变作圆球,如弹弓般反击回来,与掌力一碰,登时激起一阵劲风。 两人心中怀恨,渐渐加重手脚,斗得恼恨交加,激烈异常。来回两百来合,阳问天逐阳内劲激发出来,掌力更是雄强刚猛,将那剑刃白光弹开。 兀勒大叫一声,长剑从左斩出,去势急速,叫人眼花心惊。阳问天左掌一扬,使出“鲲游北海”,内劲洋洋洒洒,如盾似甲,正是鸿源江河掌精妙招式,非但阻住长剑,更令兀勒手臂酸软,露出极大破绽。 阳问天喊道:“杀人偿命,今日我替天行道!”手肘一弯一探,一招“北冥有鱼”,掌力微妙,直击过去。兀勒厉声惨叫,被这一掌击断肋骨,痛不可抑,口喷鲜血,连连后退。 阳问天正要将此人击杀,就在此时,忽见一老文士飞入两人之间,拉住阳问天手腕道:“不可滥杀教友。” 这“不可滥杀”之言,正是明教行善铁则之一,阳问天一听之下,心中一颤,冷汗直流,知道自己太过鲁莽,险些犯了教规。他再看那书生面容,愈发惊喜,紧紧握住他手掌道:“叔叔,你怎会在这儿?” 盘蜒见他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也不禁微笑,说道:“我已禀明圣女,交待了堡垒中事,随你们下山走走。” 阳问天心想:“他定是关切咱们,这才不辞辛劳赶来。他....真将咱们视作亲人。”感激之下,对这兀勒愤恨之情烟消云散,说道:“有叔叔照看咱们这些毛头小子,我这路才走的踏实。” 兀勒嘴里骂骂咧咧,神情委顿,脸色惨淡,阳问天大声说道:“念在你是教友份上,我不杀你,你走吧。但若再胡作非为,被我得知,我一掌将你送上西天。”又搂着盘蜒肩膀,道:“好不容易与叔叔相会,咱们回酒楼喝酒去。”不再理这兀勒,与白铠、盘蜒远离此地。 三人来到下榻旁客栈旁的酒楼中,阳问天击败强敌,兴致甚高,命跑堂送来好酒好菜,喝一口酒,道:“痛快,痛快,见了叔叔,这酒喝的加倍有滋味儿。” 白铠远比阳问天稳重,对盘蜒恭敬说道:“叔叔怎地找到咱们的?” 盘蜒笑道:“我可离你们不远,纵然你们走的快些,却最多不过甩开我半天路程。只不过我老迈之人,又何必打搅你们年轻人兴致?” 阳问天道:“原来叔叔一直跟着咱们?叔叔见多识广,定知道此地风土人情,有叔叔在场畅谈古今,大侃逸事,咱们只有加倍高兴。” 盘蜒道:“你小子就是嘴甜,老夫我也颇有自知之明。只是今日你与那剑客一战,我见你有意杀他,迫不得已,只能让你扫兴一回了。” 阳问天想起这兀勒来,怏怏笑道:“我出手是鲁莽了些,可这兀勒高傲自大,做尽坏事,我就算杀他,也是天降报应。” 盘蜒苦笑道:“小王爷,这侠客二字,殊为不易,可不能随心所欲,单凭只言片语,擅自断人生死。我看这兀勒光明磊落,并不似大奸大恶之辈。” 阳问天急道:“可他自己一五一十将罪状和盘托出,前因后果都明明白白,咱们行侠仗义,难道还要像青天老爷那般升堂审案子么?” 盘蜒淡然说道:“心怀正义,血气方刚,快意恩仇,手起刀落,仗着武功高强,没头没脑的痛杀一场,容易是容易,却是世间最末流的侠客。” 阳问天听他说自己末流,暗暗不服,问道:“那叔叔口中最上流的侠客,又是怎样的人物?” 盘蜒道:“我自个儿都不成,怎知那侠客又是怎般?只是这最末流的侠客,若在江湖上活了几年,保住性命不失,追忆往事,能为自己昔日少年时作为而汗流浃背,追悔莫及,最终幡然醒悟,行善补过。那般人物,已是极稀少可贵的了。” 阳问天道:“若我不昧着良心做事,急危救难,锄强扶弱,老来有怎会又懊悔之意?既然以往犯了错,纵然今后补过,又怎能算得最上流的大侠?” 盘蜒见他年轻气盛,慷慨言辞,也不争辩,只是一边点头,一边张口喝酒。 白铠问道:“叔叔,那剑客又是何方人物?他那柄剑锐利异常,绝非凡物。” 盘蜒道:“若我没看错,他当是波斯藏剑冢的剑客。” 阳问天“啊”地一声,道:“藏剑冢?无怪乎武功这等高强。” 这藏剑冢乃是金帐汗国国主麾下一赫赫有名,威震西域的武者流派,其中剑客,皆是千锤百炼的骑士、武士,往往一人精通十多门剑法,方可出师,为国中贵族效力。而其中‘大剑师’更可获赠奇异宝剑,剑有神通,从而使出匪夷所思的武学来。 那兀勒手中宝剑白光辉芒,可斩出密集剑气,当真是前所未见之兵刃,而他又是藏剑冢之人,如此说来,他定是一位“大剑师”了。 白铠笑道:“想不到义兄武功已这般高,连大剑师都败在他掌下。” 阳问天道:“侥幸,侥幸。若他长剑再狠些快些,我这手掌定已被他斩掉了。” 盘蜒道:“此人武艺太过驳杂,所学不精,未必及得上真正的大剑师,又或许是这藏剑冢渐渐势微,今非昔比了。藏剑冢为金帐汗国效力,而金帐汗国又信奉明教。兀勒既是明教中大有来头的人物,加入这藏剑冢,自然倍受器重。” 三人一边饮酒,一边闲聊,至傍晚时,小默雪与道儿相伴而归,见到盘蜒,也各自欢喜的快飞上天去。 众人忙碌一天,见天色已晚,便各自回房歇息。阳问天想起盘蜒所说之事,脑中思索,渐渐不安起来,心想:“莫非我真错怪那兀勒么?不,不,他‘*****女,杀死家主’,这是他亲口承认之事,岂能有假?” 屋外寒风疾行,扫荡街头,窗子呼呼作响,似有人要从外头进来。阳问天转了个身,叹一口气,被吵得难以入眠,正想去加固窗户,突然间,喀地一声,窗子被一剑斩断,有一纤瘦身影宛如灵猫,直冲入内,手中长剑一振,直朝阳问天刺来,剑招精巧,于极短间距中速度骤增。 阳问天经明神严厉磨练,遇上偷袭,一时大惊,可蓦然清醒过来,一招“泡沫飞扬”,指尖运劲,发出指力,正顶住长剑剑尖,化险为夷。忽然间,他只觉双足酸麻,整个身子折转不灵。这长剑上有诡异剑气,竟绕过他护体真气,抵至脚上,令他迈不开步。 阳问天急忙身子后仰,一招铁板桥,躲过刺客一剑。双手向上一推,使出“海上悬月”,掌力到处,砰地一声,将屋顶打穿,楼上房客惨叫得犹如杀猪,一同跌落下来,乃是一男一女,都光着身子,抱在一块儿。 那刺客见状一愣,似颇为震惊,阳问天急运逐阳真气,霎时提神醒脑,足力恢复,再使“鱼跃龙门”,跳出客栈之外。 ------------ 六 西边公主明月楼 他刚一落地,刺客叱了一声,追至街上,长剑刺向阳问天咽喉,声音竟是女子。阳问天心中急思:“她这剑麻木足经,不知能否抵挡?”使三成气力,凝聚足上,又使七成内劲,一招“鲲游北海”劈出。 那女子食指中指贴住剑身钝处,一道剑气从天而降,阳问天脑袋一晕,险些软倒,总算他掌力了得,迫那女刺客不敢靠近,得此喘息之机,他晃晃脑袋,清醒过来,知道这女子剑上大有蹊跷,时而麻木腿脚,时而恍惚精神,委实难挡,脚下生风,倏然避开老远。 女刺客双手握剑,猛地一剑刺出,剑气笼罩阳问天数处要害,阳问天还了一招北冥有鱼,却被这女子躲开,长剑不止,依旧变化不定,方向不明。 他正不知所措,忽听盘蜒道:“破不了招,何不蛮干?” 阳问天心中一动,立时鼓足真气,充斥全身,正是他当天与道儿比武时所用功夫,这逐阳神功施展开来,体内如炎阳炙烤,邪毒不侵,那女刺客剑上法诀袭来,被阳问天硬生生抵受住,身子只是一晃。 女刺客再一剑点向阳问天眉心,阳问天大喝一声,双掌齐出,掌上正是逐阳神掌的霸道罡气,女刺客长剑被掌力一碰,再也刺不过来,惊呼一声,如惊弓之鸟般倒飞出去。 阳问天正要补上一掌,蓦然一凛,见那女子身后又站着两人,皆是身形魁梧的剑客。女刺客气喘吁吁,轻捂胸口,被阳问天这一掌打的甚是狼狈。那两大剑客眼神凶狠,转眼掣剑在手,站在女刺客身前。 就在此时,盘蜒、白铠、道儿、小默雪也来到阳问天身边,阳问天放下心来,暗忖:“他们必是那波斯明教兀勒的同伴,为他寻仇来着。”朗声道:“藏剑冢的剑当真不错,只是行事卑鄙,胆小懦弱,不敢光明正大向我寻仇么?” 那女刺客眼中满是仇恨,扯去夜行面罩,借着月光,阳问天等见她约莫二十岁年纪,姿色俏丽,五官精致,不逊于道儿,一双眼如黑宝石一般美丽,更衬得她灵动不凡。 其中一高大剑客喝道:“奸贼,你倒知道我等来历,你打伤我兀勒师兄,令他被官府捉去了!” 阳问天大感意外,但想起那兀勒作为,心下痛快,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他若不做亏心事,怎会有如此下场?” 女子顿足道:“他怎地做亏心事了?你这乱咬人的....狗,当真是非不分,胡乱伤人。” 阳问天听她骂的难听,暗暗有气,但她是个丽色佳人,纵然大放厥词,瞧来动人,听来悦耳。阳问天不愿恶语相向,直起身子,义正辞严,道:“你们难道不知那兀勒所作所为么?” 女子森然道:“管他做了甚么,先杀你不迟!” 眼见那三人又要动手,小默雪走上一步,深深作揖,道:“三位莫要着急,问天师兄绝非恶人,他与令师兄过节,想必其中定有道理。” 道儿说:“是啊,咱们这儿人多,你们那儿人少,若真打起来,咱们可占便宜,咱们不欺负人,大伙儿心平气和的说个明白。” 对面少女已镇定下来,水灵灵的大眼睛中闪过一丝慧光,说道:“好,卜师哥,博忽师哥,且与他们讲讲道理。” 两大剑客对这少女甚是敬重,霎时收起兵刃,退后半步。她看似年轻,可威严不轻,语气高贵,加上剑法高明,定也是波斯明教中一位重要人物。 阳问天望向盘蜒,盘蜒道:“她定是金帐汗国大有来头的皇亲国戚,瞧她样貌,与汗国皇后长得有几分相似。” 此言一出,非但阳问天等人吃惊不小,连那少女一边也大感意外,少女忍不住道:“你...你见过娘...皇后娘娘么?” 盘蜒淡淡道:“非但见过,在下曾在波斯住过一段时日,传授一位小王子吐纳之法。” 金帐汗国王子无数,也不知他说的是何人。少女表情疑惑,将信将疑,盘蜒震断门闩,推开客栈房门,掌柜的衣衫凌乱,跑了出来,战战兢兢的问道:“几位爷在街上尽管打的厉害,又为何跑到小人店中?小店本小利薄,可经不起这般折腾....” 盘蜒取出一锭金子,塞到掌柜手中,那掌柜的登时眉开眼笑,道:“几位自便,自便,只要不出人命,小人绝不报官....” 盘蜒道:“若被我逮到你在旁偷听,此地纵然有人丧命,也绝少不了老兄你。其余人等,也是一样。”掌柜的心惊肉跳,点头哈腰,不一会儿跑的没了影。 众人分两桌坐下,盘蜒坦然道出己方众人姓名,于昆仑明教中担当何职,更点明阳问天昔日身份。阳问天微觉诧异,但也并不质疑。 少女听盘蜒说起阳问天竟是九和公主之子,昔日元朝亲王,脸色剧变,大为缓和,可谓忽喜忽忧,心思难测。博忽、卜罕也低呼起来,眉头紧皱,却眸闪喜色。 少女向那博忽师兄嘱咐几句,博忽师兄点了点头,道:“这位是我金帐汗国月季伯王与安曼皇后之女,明教明月楼主,藏剑冢大剑使吉雅公主。我是藏剑冢大剑使博忽,这位是我师兄,大剑使卜罕。” 阳问天、白铠、道儿等听这少女这般来历,皆暗暗心惊,又佩服盘蜒目光厉害,竟猜得八九不离十。 吉雅指着阳问天道:“九和姑姑曾与我母后书信往来,彼此要好。母后得知姑姑噩耗后,念及往事,曾痛哭流涕,好生伤心。我虽不曾见过这位姑姑,可对她好生怜悯。又听说她那位公子流落在外,不知生死,嘱咐我此行若有空闲,当尽力找他帮他,想不到....真在此遇到。” 阳问天也不料这般巧合,想起母亲,心头感动,道:“多谢皇后陛下与公主殿下挂念,在下虽漂泊江湖,并无需公主相助。” 吉雅突然又大声道:“可你害我兀勒师兄落入元人之手,当真....当真令人气愤!阳问天,你....你明明与海山皇帝有仇,又为何助纣为虐?”语气甚是气恼,就如长辈训斥小孩一般。 阳问天愤愤不平,道:“你那兀勒师兄,在这镇上杀了许多人,又霸占死者妻子女儿,坏事做绝,我不亲手杀他,已是心慈手软了。” 白铠也道:“况且公主身份何等尊贵?只要向官府明示,他们哪敢扣住贵师兄不放?” 吉雅道:“第一,我来此之事,万分隐秘,决不能令外人知道。若非....若非你是九和姑姑的儿子,我定不会如实相告。第二,我师兄所为,我知道的一清二楚。他所杀之人,乃是此地一霸,叫做万莫敌,他与官府勾结,烧杀掠淫,无恶不作。 我师兄所救,乃是此人家中十七房姨太,她被此人强占许久,生下女儿,可这万莫敌人面兽心,竟连自己女儿也有心侵占。她母女无路可走,找机会逃出,被万莫敌爪牙追上,我师兄碰巧遇上,听那母女诉苦,气愤之余,大开杀戒,将母女救走。那母女感激他仗义,双双相许报答,我师兄....师兄把持不住,于是....” 她说到此处,稍觉羞涩,含糊几句带过。阳问天已然满头大汗,坐立不安,想起盘蜒先前说他乃“末流侠客”,更是悔恨,似头顶上悬着一柄利剑,心想:“我...我当真...错怪了好人?又累他被恶人捉走?我好生该死,真是....真是糊涂透顶。” 吉雅又道:“我师兄决意娶这母女,依照汗国规矩,也算不得违律。尔后,师兄藏身处被万莫敌找到,率人闯入,我师兄将这恶霸所领百人杀得溃散,取下恶霸人头,再回来向我忏悔。我因此知道前因后果,也饶恕他这小小罪过。却不意过了几天,又生事端。”说罢双目灼灼,盯着阳问天,仿佛判官模样。 阳问天脸色惨白,道:“你....这话当真?你没骗我?” 卜罕怒道:“公主是什么样的人?你敢质疑她的证言?” 阳问天只觉自身渺小无助,茫然望向盘蜒,盘蜒道:“你当竭力补过,去救这兀勒出来。” 阳问天喜道:“是,是,他是金帐汗国之人,官府即便拿他,一时也不敢对他怎样。我...我这就动身前往。” 白铠、小默雪、道儿齐声道:“我与你同去!” 吉雅立即摆手道:“不可,我手下去官府探过,那里戒备森严,你决不可犯险。” 阳问天此时身负奇功,已是非同小可,若全力运逐阳神功,区区镇上元军,又能奈他如何?摇头道:“我害得人,犯得错,我自个儿补救,谁也别跟着我!” 吉雅急忙一跃,握住阳问天手臂,在他耳边低声道:“问天哥哥,我既然找到了你,此行所获,已远超期望。师兄之事,咱们另想办法,你可知我娘叫我来此,所为何事?” 阳问天道:“这些小事,以后再说,你难道不顾你师兄性命么?” 吉雅声音压得更低,道:“我娘要我联络江湖上一位大侠,刺杀海山,再让你当元朝皇帝!” 顷刻间,阳问天脑袋仿佛炸开,一会儿以为她胡乱玩笑,一会儿又怀疑她神志不清。他答道:“我算哪根葱蒜?岂能当甚么皇帝?你们来此之前,压根儿不知我生死下落,又怎会有这般念头?” 吉雅道:“本来娘另有人选,但却着重嘱咐,若遇上了你,其余人选皆可舍弃。你莫小看九和姑姑生前本领,也莫小看自己声威。” ------------ 七 冤家仇人再聚首 阳问天心乱如麻,道:“休得胡言!我阳问天苟活至今,只想为我娘报仇,什么皇帝江山,我统统不要!你让开了,莫阻我救人。”说话间内劲一震,将吉雅推开。 吉雅受他蛮力对待,微微一愣,脸上反露出笑容,阳问天怕她多话,迈步向外奔去。吉雅道:“喂!喂!你不知那官府在哪儿,我随你一起去吧。” 阳问天心想:“若要人相帮,算甚么赎罪补过?我打伤兀勒大哥,就算中元兵几刀几剑,也是活该倒霉。不,不,我正该受些伤,方能显出我悔过之意。” 他拐过弯,奔了数里路,正想找更夫问话,身后遥遥听脚步声响,他回头一望,正是吉雅赶来。阳问天任性起来,板着脸斥道:“我说了,此事由我一力承担,你在客栈等我消息就是!” 吉雅盯着他左瞧右瞧,大眼睛闪闪发亮,叹道:“娘说要扶持你为元帝,我还当你是怎样一位贤明人物,想不到年纪不小,样貌....不差,却比毛头小伙更不知轻重。”语气颇有调侃之意。 阳问天蒙她轻视,加上心下惭愧,反激起逆反之心,道:“甚么狗屁元帝!甚么贤明人物!我阳问天根本不成器,却非要救出人来,堵上你的嘴。” 吉雅“嗯”了一声,眨眨眼,道:“你不愿当皇帝,却愿做江湖上生死看天的游侠?问天哥哥,你是太过洒脱呢?还是真正的傻子?” 阳问天心想:“这丫头好生烦人!”脚下发力,蓦然已奔出老远。 吉雅秀眉一蹙,登时惨叫一声,身子软倒在地。阳问天回头一瞧,不禁关切,绕了回来,将她扶起问道:“殿下,你可是气息乱了?” 吉雅勉强点了点头,道:“你让我....让我撑着,走一会儿就好。我带你去那衙门府上,却绝不阻你救人。” 阳问天心想:“她这..这状况是真是假?但我不识得路,有她指点,总是好的。兀勒大哥之事,倒也不必太急。”倔脾气收了回去,于是搀扶她缓步而行。 吉雅偷偷看他,不时摇头傻笑,阳问天恼道:“殿下有话直说,何必取笑我?” 吉雅道:“从我小时候起,我娘请来国中最聪明的老师,教我文武学问,政事官场,治国道理,我只当周围之人,各个儿都如我一般,生着玲珑心,长着算计脑,可你明明也生于富贵之家,为何....这般自由散漫,为所欲为?” 阳问天道:“你何尝不自由散漫,为所欲为?你先前不还刺杀我来着么?” 吉雅想了想,道:“这都怨你,若不是你累我师兄被捉,我怎会如此失态,亲自动手伤人?” 阳问天道:“是,是,都怨我好了,我阳问天罪该万死,猪狗不如,对不起姑娘,更对不起兀勒大哥。” 吉雅扑哧一笑,道:“你毛毛躁躁,害我师兄,也有几分好处,至少....至少领我遇上了你,我初战告捷,不必再冒险去找其余...其余元人贵族啦。”说着说着,脸色羞红。 阳问天哀求道:“你莫老提此事成么?我答应救人,以此赎罪,决不食言,你让我心里好过些吧。” 吉雅不答,双目垂下,望着地面,心里却想:“我娘...我娘说若找不到你,就找那位八达亲王,与他成亲,扶他登基为帝。听说此人样貌丑陋,看来极老,为人蛮横,比你....可差得远了。”此言太过羞人,暂且不可告知阳问天。 两人继续前行,夜间微浮雾气,兼之天黑地暗,令得这街上愈发阴森冷清。 这时,前方雾气中走来三人,两人穿宽大袍子,一人穿精巧罗裙。阳问天心想:“此地虽不宵禁,可深更半夜,这两男一女为何外出?莫非有甚么可耻勾当?”但转念一想,自己与吉雅不也相伴而行,却各自清清白白么?这般想着,不由微微尴尬。 双方渐渐靠近,那三人忽然停步,其中女子鼻子一嗅,道:“好精贵的香粉味儿,这位姑娘,你怎用得起这金枝膏的粉儿?” 吉雅吃了一惊,抬头看去,见那女子相貌美艳至极,双眼自然而然散发妩媚光芒,再看她头发中突起两截长角。吉雅立时想起所知谣传,当今海山帝朝中有一灵王国师,指使诸般高手,有一女子,正是这般形貌。 阳问天与那羊角女子互望一眼,更是大骇,一句“秋羊!”险些脱口而出,可顾及吉雅,总算死死忍住。 秋羊赞道:“好俊俏的公子,好美貌的姑娘,真是一对璧人,着实惹人生怨呢。” 阳问天心中急思:“她似没认出我来?是了,这妖女记性不好,加上天黑,她辨识不得。”本来这杀母仇人近在眼前,乃是复仇良机,可他身有要事,不敢惹出乱子来。 正犹豫时,秋羊身后男子掀开兜帽,笑道:“好极,好极,这女的正是金帐汗国来的要犯,咱们本就要去玉门院拿你,谁知途中巧遇了!” 吉雅大惊:“他们怎会得知我来此?又怎知我的下落?莫非...莫非兀勒师兄竟招出我来?”她本住在镇上玉门院里,后来寻阳问天而去,此刻听这人说出这地名,不由惊慌失措。 秋羊恍然大悟,道:“是她,是她,难怪用得起这稀少胭脂。我用迷魂香审那兀勒,可花了好大的力气。” 第三人注视阳问天,此人头戴面罩,容貌瞧不真切,可目光闪烁,似认得阳问天,但却并不点破。 阳问天忽生灵感,隐约觉得这蒙面人正是当年屠灭他府上的罪魁祸首,此人当年似手下留情,故意放跑自己,眼下他神色犹疑,又有何般心思? 吉雅拔出剑来,摆出击剑架势,神色凝重,毫无松懈,秋羊道:“轩德老哥,丁大人,灵王大人说她意欲对皇上不利,需捉住交给皇上为质,咱们谁动手拿她?” 吉雅冷冷道:“你们消息倒也灵通,所知算不得少。” 那轩德笑道:“正是,金帐汗国之中,又岂能无本朝传话的喜鹊?” 阳问天心想:“这蒙面人姓丁?江湖之中,又有哪位丁姓高手?不,他神神秘秘,未必报上真名。”他心知事态危急,不如早些出手,打敌人个措手不及,更不迟疑,一招逐阳神掌拍出。 他瞧出那轩德武功稍弱,这一掌对准了他,出手如离弦之箭,奇快无比,轩德张嘴呼喊,喊到一半,已被阳问天掌力逼迫,从中断绝,喀嚓一声,胸口骨骼粉碎,已受致命重伤。 此掌威力强盛,令阳问天周身火光煌煌,照亮面容,秋羊顿时认出他来,叫道:“阳问天!” 阳问天道:“叫你偿命!”呼喝间,踏上一步,一掌朝她当头劈落,也是刚猛莫京的逐阳神掌,秋羊一抬头,双角一顶,一股巨力升腾而起,两人相拼,一声巨响,各自朝后退去。 一招互拼之后,两人各自惊异。两年之前,阳问天与这秋羊交手,也不过稍逊一筹,使出逐阳神功来,甚至不落下风,经过这两年修炼,他武艺大进,本以为可轻易杀她,谁知与她内力较劲,反而险些支持不住。而秋羊自诩近年来妖力激增,也不将这阳问天放在心上,岂料被他一掌,打得甚是窘迫,连得意的羊角功夫都取胜不得。 两人心下忌惮,各自沉着,阳问天使出精妙的鸿源江河掌,一招一式,宛如流水,若有形,若无形,与这秋羊缠斗。而秋羊纤臂连振,出手迅猛快速,时不时连踢足劲,连点利角,倒也尽支持得住。 吉雅见那蒙面人无动于衷,暗想:“他不将我放在眼里,我正好与问天哥哥齐力先杀这妖女。”蓦然挺剑,直取秋羊腹部。 此时阳问天与秋羊二人互拼内劲,四周罡气激荡,以吉雅修为,原是插手不得,然而她这宝剑实为稀世罕有之物,出剑之时,抵消内力,顷刻间突入其中。秋羊尖叫一声,阻挡不得。 就在即将得手之际,蒙面人遥遥一拍,掌力神出鬼没,击中吉雅,吉雅眼前一黑,摔出三丈远,若非那宝剑护她身躯,已被这一掌震得断筋碎骨。 阳问天心中一急,一掌平推,以逐阳神功将秋羊迫开,身形疾动,将吉雅抱起,道:“怎么样?” 吉雅神色痛苦,勉力一笑,道:“我没事。” 又听喀喀声响,那轩德缓缓爬起,身上骨骼愈合,竟然伤势大为好转,秋羊笑道:“轩德,你手脚功夫差劲,可却着实耐打。” 轩德怒骂道:“臭小白脸,敢打老子,老子非将你抽筋剥皮不可。” 阳问天单臂抱起吉雅,左顾右盼,想寻路出去,但这秋羊轻功太高,而那丁大人更是了得,他若贸然突围,露出破绽,立时有性命之忧。 忽然间,空中又有几人飞落,正是白铠、道儿、默雪、卜罕、博忽五人,阳问天见状一喜,忙道:“小心了,这几人甚是厉害,更胜于我。” 卜罕、博忽甚是懊悔,喊道:“公主,属下一时疏忽,竟未能守在公主身侧,令公主受此创伤,真是罪无可恕...” 吉雅从容道:“我伤势无碍,你们小心应付强敌。” 道儿也说:“我远远跟在后头,怕打扰你俩....谁知竟遇上这事端。” 轩德左右手一张,现出两柄单刀来,如拼命般扑向卜罕。卜罕拔出宝剑,还了一招,顷刻间斗得甚是猛烈。 ------------ 八 鸿蒙初创八荒乱 轩德身怀异能,也是那灵王所找的怪才,所用全是搏命手段,敌人刺他咽喉、胸口、腹部,他全不抵挡,以更猛恶招式反打。卜罕长剑虽利,功力虽高,可越斗越是心惊:“此人当真不怕死么?” 刹那间,两人交换一手,轩德左手剑被卜罕一剑斩断,长剑顺势,“撕”地一声,将轩德左臂一同斩断。博忽、白铠等大喜,高声叫好,可那轩德断臂如断头发,右手一挥,道:“中!”细剑刺入卜罕身子,登时鲜血四溅。 卜罕痛呼一声,倒了下去,小默雪抢上扶住,查看他伤势,急道:“敌人剑上有毒!”运红香所传炼化挪移功夫,点中卜罕伤口周围穴道,阻毒性扩散。 博忽大声怒吼,袭向轩德,他见敌人断了左手,已无抗拒之能,拟定在数招内击败敌手,可那轩德笑了一声,反朝博忽迎来,单以右手劈砍。博忽一愣,长剑一转,铛地一声,又将轩德剩余一剑斩断,随后再一剑,结结实实中了轩德胸口,扑哧一声,血光喷洒。 博忽手上感觉极佳,确是一剑深入,知道这轩德已受致命伤,不禁面露微笑,但轩德“哇”地一声,一大口血吐在博忽身上,博忽只觉沾血处疼痛难忍,宛如火烧,闷声呼喊,心神慌乱,被轩德右掌打中胸口,吐着血翻身栽倒。 阳问天、白铠、小默雪、道儿、吉雅皆脸色剧变,不料这轩德如痴如狂,混不吝性命,受伤之后,反而加倍厉害。 轩德拾起左臂,往断处一接,滋滋声中,居然就此粘合。秋羊嗤了一声,道:“你这模样,好生恶心,我偏不爱与你一块儿。” 轩德骂道:“我好稀罕么?有言在先,我连胜两人,待会儿这群人中女子,让我挑两人带走。” 白铠听他辱及小默雪、道儿,满面怒容,道:“我砍你这奸贼脑袋!”长枪一振,使师传心法,枪头光芒点点,变幻无踪,刺向那轩德要害。 轩德受伤太重,实已无力抗拒,秋羊笑了一声,道:“我记起来啦,你是鬼灵族的小兄弟!”飘然而至,手指点出,指力疾飞,宛如投枪一般。白铠转动兵刃,铛铛声中,身子颤动,勉力抵挡下来。 秋羊此时武艺大是不凡,更胜过那轩德许多,白铠身手比阳问天稍逊,应付得颇为吃力,数十招内,险象环生,处处吃亏,但他底力十足,招式精妙,采取守势,倒也尽抵挡得住。 阳问天将吉雅放落在地,道:“默雪,道儿,看着殿下!”立时加入战团,与白铠联手斗那秋羊。他与秋羊武功相若,登时便扭转乾坤,大占上风。 秋羊见挡不住,哪敢硬拼?足尖轻点,倏然已在十丈之外,她这趋跃闪避的轻身功夫,确实当世罕有。 她落在那丁大人身边,神色懊恼,啐道:“喂,大人,你怎地不出手啦?这许多年不见,你可是身子生锈了?” 丁大人缓缓点头,迈步向阳问天、白铠走来,阳问天见这生死仇敌,怒不可遏,一声断喝,右掌抡起,火光如轮,正是逐阳神掌的妙招。白铠也有心一举击败强敌,枪尖转动,骤然捅去,声如龙吟,势如蟒蛇,前后共有九段内劲,乃是他近年新创的绝招“九阳乱天”。 丁大人双掌上下虚合,真气飞扬,身前内劲笼罩,嗡嗡几声,抵挡两人攻势。阳问天、白铠卯足全力,又齐声大喊,终于将他内劲击散,掌风兵刃,再度前冲。丁大人左手前推,黏住阳问天手掌,右手双指一夹,又夹住白铠长枪,三人一时僵持。 阳问天、白铠心中惊讶,直是非同小可,不曾想这苦练多年的功夫,竟被此人轻易化解,又感到丁大人内劲浑浑无极,暗藏内华,极为充沛,眼下正蓄势待发,若真猛攻过来,真不知该如何抵挡。 秋羊道:“都不动了?轮到本姑娘动手杀人啦!”转了回来,从腰间取出两根峨眉刺,身形一晃,刺向阳问天。 此时阳问天、白铠与丁大人比拼内力,数尺之内,罡气狂涌,秋羊这一刺纵然凶狠,可被内劲一碰,竟弹了回来,幸好她功力也强,不然已受重伤。她尖叫一声,目露凶光,凝神屏气,双刺再度一寸寸向阳问天递去。 阳问天心下惊骇,内力扰动,白铠那厢也见凌乱,丁大人似是自高身份,气定神闲,仍旧不紧不慢,并不追袭,两人这才守住阵脚,不至落败。阳问天心道:“此人功夫之强,绝不在明神、红香两位师尊之下。他若稍加压迫,我与贤弟已然败了。” 道儿瞧不过去,使一招“旌旗蔽日”,加入战局。秋羊“咦”了一声,回身一掌,内力激荡,两人各自一震。道儿已悟得体内阿道的不少本领,全力以赴,武功更比阳问天稍胜半筹,她袖袍一拂,内力如大旗飘扬,翻翻滚滚,纷纷扬扬,秋羊瞧出厉害,以羊角一顶,这才接下道儿攻势。 秋羊忙道:“丁大哥,丁爷爷,这婆娘本领不比小白脸差,你再不出真本事,我回去向灵王大人告你状了!” 道儿知情势危急,即便“吴奇”赶来,他年事已高,又断了一臂,武功锐减,只怕反需旁人照料,而小默雪替卜罕、博忽疗毒,照看吉雅,也是分身乏术,当务之急,非及早击败这秋羊,随后三人合力,对付那厉害至极的丁大人。 她心怀此念,将一身功夫施展的淋漓尽致,攻势无绝,秋羊先前消耗气力,状态已不如初,立时大为不利,接连中掌,娇声呼喊起来。 这时,那丁大人轻叹一声,内力有如山崩,瞬间激发出来,阳问天、白铠胸口剧痛,同时被他震退。丁大人再点出一指,道儿大惊,身法如水,流动闪躲,地上乒地一声,碎开一洞。秋羊体力不支,忙不迭躲到丁大人身后。 阳问天、白铠、道儿站在一处,面对此人,只觉他武功难测,不由得提心吊胆。 秋羊笑道:“大人,我累得不行啦,这三人你对付得了,我就偷偷懒成么?” 丁大人点了点头,冷冷面向三人,一动不动,周身竟全无破绽。 阳问天抢先一动,双掌打向丁大人胸前,正是鸿源江河掌的“鸿蒙初创”,此招威力巨大,刚柔并济,叫敌人躲无可躲。丁大人忽然双手回缩,蓦然探来,与阳问天对掌,阳问天大惊失色,耳中“轰”地一声,气血翻涌,又被击退,霎时说不出话来。 白铠、道儿齐声惊呼道:“你怎地也会‘鸿蒙初创’?” 丁大人站立不动,倏然一指点出,击向白铠,白铠横枪阻隔,咚地声响,宛如撞钟,长枪险些脱手。博忽、卜罕见多识广,在旁喊道:“少林的金刚指法!” 道儿欺近,双掌翻飞,掌力如雨般落下,丁大人以快打快,双掌或劈或推,或捉或放,或拂或振,令道儿无功,反而手忙脚乱,幸亏阳问天、白铠赶来相助,这才未受重伤。 博忽嚷道:“这是全真教的‘河花掌法”!这人到底是哪一门派的?” 三人围着丁大人,走马灯般厮杀,这丁大人招式变幻,全无定数,以强对强,以巧对巧,层次分明,毫不慌乱。而他从容不迫,信手拈来的风范,更令三人凛然心惊,暗生绝望。 忽然间,丁大人双足连踢,一招少林派的鸳鸯连环腿,踹中白铠腹部,白铠一声不吭,当场晕厥。 阳问天喊道:“义弟!”双掌加紧,接过丁大人招式,可丁大人忽使鸿源江河掌的“八荒六合”,掌力分八方袭来,击向道儿六处要害,道儿尖叫一声,口中吐血,倒地不起。 到此关头,阳问天见同伴接连倒地,孤军奋战,胜机全无,可他在悲愤之余,脑中一片空白,体内真气几欲沸腾,他想也不想,双掌一合一分,正是逐阳神掌壁画中最后一招。 此招他以往只是暗中苦练,却从未在比武时使出,只因此招牵动浑身经脉真气,一旦施展,自身恐难以承受。不过他眼下身陷绝境,哪怕豁出性命来,也要击退此人,保住朋友生机。 丁大人终于目光慌乱,左掌一转,使湖南金鳞派的“化骨手”,数道真气一圈,先缓了一缓,右手嗤嗤,指力交错,与阳问天硬碰硬对招,两人齐声大吼,阳问天站立不动,丁大人跌跌撞撞的退出丈许,呼吸急促,面罩湿润,显然已受伤喷血。 阳问天一招得手,浑身剧痛,好似落入火坑一般,双膝发软,跪倒在地,随后呜地一声,呕出一大口血来。 丁大人深吸一口气,不再理他,走向吉雅,吉雅全无惧色,忍住伤痛,一跃而起,慢慢后退,长剑对准此人胸口。 秋羊在一旁笑道:“这小丫头,连我都敌不过,还敢与大人作对?好生没轻没重....” 猛然间,丁大人喊道:“不好!”朝后一躲,地面轰隆一声,火光升起,硝烟弥漫,竟似被炮弹轰击。 秋羊、轩德仍不明所以,头顶又有竹筒抛掷下来,那竹筒落地既爆,威力极大,笼罩颇远,落点却精准异常,不伤阳问天等人。顷刻间,轩德被炸的四分五裂,血肉模糊,再也活不过来了。 若丁大人并未受伤,原也不惧这炸药,但眼下身法不便,又不知敌人底细,哪敢逗留?形影一动,陡然已在数十丈外。秋羊吓破了胆,也施展轻功,紧追那丁大人而去。 ------------ 九 长江滚滚向东流 阳问天心知是盘蜒赶到,逐走强敌,心头一宽,脑袋沉沉,当即晕去。 吉雅兀自惊愕,生平从未见过这等厉害兵器,只听马蹄声响,见那“吴奇”驾马车而来,马车极大,需四匹骏马拉扯,也不知他从何处寻得。 小默雪惊喜喊道:“吴奇叔叔!你总算来了。”她运功替卜罕、博忽疗伤,自个儿也险些支持不住,又担心道儿、白铠、阳问天等人,真是备受煎熬。 盘蜒翻身下马,将众人全数推入车内,道:“元兵高手不少,这三人不过打个头阵。此地不宜久留,咱们顺江河而走。” 吉雅急道:“我师兄仍在元人手上,住处还有不少侍卫。” 盘蜒摇头道:“我去探过,全数被元兵捉了。殿下,这海山对你可看重得很哪。” 吉雅急火攻心,一口气沉积胸腔,蓦然也人事不知。盘蜒再跃上马,连声催促,马儿扬蹄奔走,朝渡口疾行。 不久到了渡口,小默雪、盘蜒合力,扶一众伤员下了马车,吉雅、阳问天醒来,见不少江边船夫前来帮忙,有一艘大船停靠岸边,吉雅问道:“你....你怎能....” 盘蜒道:“老夫残疾之人,打斗时未必能助,但这狡兔三窟、避难逃险的本事,倒也派的上用场。”说着取出一袋金子,交给船老大,道:“此乃余金。” 那船老大也是江湖人士,一生经营险恶勾当,只为求财,见此金银,登时大喜,道:“好爽快,我老余说话算话,哪怕你们是朝廷要犯,我也....” 盘蜒一挥手,掌力飞出,喀嚓一声,一旁大树轰然倒地。众船夫目瞪口呆,那船老大也冷汗直流,当即住口,连打手势,将众人抬上大船后,趁着夜风,扬帆起航。 如此随波航行,约莫一个时辰后,江水渐渐平缓,吉雅稍稍放心,正想说话,盘蜒对船老大说道:“各位表现英勇,在下甚是满意,另有奖赏。你让里里外外的兄弟都过来吧。” 船老大满眼放光,不虞有他,咧嘴大笑道:“先生好生阔绰,老余多谢,多谢。”走出舱外,大声吆喝,不久船上十多人全数聚在舱内。 盘蜒点点头,忽然五指连点,五人当即气绝,随后又点出数招,再杀数人,他出手全无征兆,又准又狠,指力无影无形,众船夫哪里抗拒得了? 小默雪花容失色,喊道:“叔叔,你这是做什么?”阳问天想要劝阻,可胸腹太痛,大声咳嗽,无力多言。唯独吉雅满眼钦佩之色,微微点头,嘴角露出赞许笑容。 船老大脸色惨白,大喊道:“你这....这恶鬼,好狠辣的手段!” 盘蜒森然说道:“余大江,你这水鬼帮的一群江洋大盗,各个儿手上都有无辜鲜血,你昔日为财而杀,如今为财而亡,也不算枉死了。” 余大江与众匪见盘蜒手指一挥,当者立毙,真如妖法一般,早吓破了胆,齐声惨叫,夺路而逃。盘蜒袖袍一拂,一道柔和内劲扫过众人脚踝,全数撂倒,又点出数道内劲,尽数杀死。 阳问天咬牙忍耐,道:“叔叔,他们....他们救咱们性命,且已无抗拒之力,你有言在先,为何违诺...非杀他们不可?” 盘蜒道:“这水鬼帮的盗匪,出了名的见钱眼开,不择手段,其中更有奸邪好色之人,我断了一臂,大伙儿困顿,几位姑娘相貌出众,留在他们船上,稍有不慎,便着了他们路数。况且吉雅为朝廷要犯,必有重金悬赏,到此关头,掩盖行踪要紧,故而死人比活人牢靠。” 阳问天道:“你....你不久还对我说侠义之道来着,你所杀之人,家中难道没有亲人老小么?” 盘蜒朝他苦笑,并不多言,心中却暗生敬佩。吉雅却哈哈大笑,鼓掌道:“吴奇先生,你到底是何方神圣?这未卜先知,当机立断的能耐,即便我汗国中最出名的智者,怕也及不上你。” 她这几句话说的发自肺腑,由衷崇敬,也是她见盘蜒这顷刻间的决断处置,无一不是当时最佳之选,大合她脾胃,尤其是那预料危机,提早布置的心计,直是匪夷所思,有如神仙一般,至于击毙海盗的武功,与他智谋相比,反倒无足轻重了。 阳问天道:“叔叔历来扭转局面,救咱们脱险,已不知多少次了。”顿了顿,又惨然道:“可....可那些船夫....” 吉雅望向阳问天,眼神愈发惊奇,道:“你真是九和姑姑的儿子?就你这般任性小孩儿心思,武功再高,莫说在朝廷中寸步难行,就算在江湖上,怕也要吃尽苦头。” 阳问天恼道:“我....我吃得苦还不多么?” 吉雅眼神欢喜,并无责怪轻视之意,倒像是看见稀罕的宝贝,笑道:“吃一堑,长一智,你呀你,偏偏越变越傻啦。” 阳问天想起兀勒,又想起这些船夫,心烦意乱,内伤发作,不敢多想,当即运功疗伤。 盘蜒扯住尸体,一个个儿抛下河去,又对小默雪道:“默雪,你能治他们的毒么?” 默雪点头道:“能,能,我记得构地文书中有疗毒之法,我真笨,放着妙法不用,偏用内力苦撑,真是缘木求鱼了。” 盘蜒微笑道:“不走弯路,哪分得清好坏曲直?” 小默雪一怔,心想:“叔叔的意思,莫非劝我莫将这是非善恶看得太重么?”她见盘蜒违约杀人之举,心底也暗暗不喜,此时思索盘蜒话中深意,若有所悟,怨气渐渐消散。 盘蜒走到外头,扬起风帆,掌舵转向,不久前方河流分岔,盘蜒向北行去,之后再有分支,接连数次,元兵不知他目的,已万难追赶。 到了一大湖上,盘蜒见风息浪静,降下船帆,缓缓浮游。他走入船舱,探望众人。 小默雪已替博忽抹去身上毒血,敷上伤药,料来并无大碍。卜罕得她构地文书相助,已祛除那轩德剑上奇毒,兀自昏睡未醒。道儿、白铠、阳问天、吉雅服了药物,形势也安定下来。 吉雅恨恨道:“这海山真是老狐狸,咱们尚来不及布局,反已被他逼入险境了。” 阳问天心下黯然,只想她狠狠责骂自己,于是道:“若非我害兀勒大哥被捉,殿下绝不会落入这般局面。千错万错,都是我这蠢货的不是。” 吉雅摇头道:“不,是咱们金帐汗国中有奸细,这海山知道我行程,才于此堵我。即便兀勒平安无事,他爪牙也迟早寻上门来。” 盘蜒道:“殿下为何非杀海山不可?海山又因何与金帐汗国结怨?” 吉雅道:“这海山昔日在漠北称王,带兵与咱们汗国打仗,杀了咱们很多士兵。可他的几个儿子,也死在咱们汗国勇士手中。我爹爹得知他占据皇位,心里不安,怕他报复,非尽早除去此人不可。” 盘蜒略一沉吟,问道:“单凭姑娘带来这些人手,想要煽动叛乱,刺杀海山,只怕远远不足。单单那姓丁的一人,便足以胜过姑娘所有手下了。” 吉雅叹道:“我也...也有几分自知之明。朝中有几位大臣,曾欠九和姑姑莫大恩情,本非偿还不可,眼下我找着问天哥哥,可带他去见这几人,若能说动他们,创造诛杀海山机会,此事便甚是可行。” 盘蜒道:“待刺杀得手之后,那几个大臣再拥护我这侄儿登上皇位,是么?” 连同阳问天在内,众人闻言,皆忍不住惊呼起来,阳问天虽早知此节,可再次听闻,仍然惊魂不定。 吉雅心下发寒,暗忖:“什么都瞒不过这位老先生,他到底是人是鬼?”抿唇片刻,道:“是,若能得手,这皇位非他莫属。” 盘蜒又道:“然后呢?殿下此事居功至伟,与我这侄儿又门当户对,他并未娶亲,你自然是皇后的不二人选,对么?” 阳问天、吉雅顿时满脸通红,阳问天嚷道:“叔叔,你这话说的,莫说我绝不当这皇帝,我与吉雅才见面半天,她岂能有这般心思?” 吉雅抬起头,羞涩褪去,目光坚定,道:“是,我会要他娶我。” 众人又一通大呼小叫,阳问天听傻了眼,小默雪、白铠望向道儿,神色关怀同情,但道儿已不在意,反而露出欣喜笑容。 盘蜒站起身,叹道:“是因为我这侄儿全无心机,易于掌控,成亲之后,你地位稳固,元朝政权,也必处处听命于金帐汗国了?” 吉雅心中一凛,大声叱道:“你...你莫污蔑我心意,我....我对天发誓,若对问天有半点歹意,叫我受烈焰炙烤而死!我....我是真心爱问天哥哥,对他...一见钟情,此生无悔。” 阳问天自也不信吉雅有何恶意,只绝不想当甚么皇帝,柔声道:“吉雅,我这人是个糊涂蛋,只是武功还过得去,其余本领,都糟糕透顶,到时只能辜负了你一片期望。” 吉雅却误以为他信了盘蜒之言,心头气苦,一低头,一串串晶莹泪珠连连滴落。阳问天心中一软,忙道:“你哭什么?你哭什么?我说错了话么?”本来这哄骗女孩,令其破涕为笑的本事,他实已炉火纯青,造诣超凡,可众目睽睽之下,尤其道儿在场,他便难以施展拳脚。 吉雅哭道:“我恨你....恨你害我师兄,坏我大事,为人软弱,骗我真心。阳问天,你...你脸皮好厚!” ------------ 十 媳妇总要见爹娘 阳问天道:“殿下先别哭,此事容我再想想...” 吉雅断断续续道:“还想甚么?我...我一女孩儿家,都这般说了,你...你叔叔冤枉我,你却不帮我辩白...” 阳问天忙朝盘蜒使个眼色,盘蜒只能道:“在下出言不当,错怪殿下,还请殿下见谅。” 吉雅蓦然拉住阳问天手掌,小脸凑近,将泪水全擦在阳问天衣袖上,阳问天哭笑不得,心想:“她年纪轻轻,却担当如此重任,委实不易。她实则还是个小姑娘呢。” 吉雅道:“问天哥哥,你答不答应。” 阳问天道:“我....我答应助你刺杀海山,可其余之事,我.....恕难从命。” 吉雅心头有气:“我这般年轻美貌的金枝玉叶,在你面前哭哭啼啼,当众示爱,你还推三阻四,当真欺人太甚!我若不嫁你,难道去嫁给八达亲王那丑八怪么?”想起阳问天没头没脑,毛毛躁躁的行径,把心一横,长剑对准自己喉咙,道:“你不答应我,我就死在你面前。” 阳问天大惊失色,众人也齐声道:“殿下,万万不可!” 吉雅豁出去了,道:“阳问天,我只要你一句话!不然我颜面无存,唯有一死而已。” 阳问天慌张之下,望向道儿,道儿心想:“你瞧我做什么?”于是朗声道:“阳问天,你真要逼死殿下么?” 阳问天心头一凉,狠狠咬牙,道:“好!我....我答应你了!” 吉雅欢呼一声,破涕为笑,收回长剑,见众人都望着自己,登时娇羞无限,扭头走出舱外。 道儿推阳问天一把,道:“你还不出去陪她?傻愣愣的干什么?” 阳问天心下紊乱,想:“她主动随我下山,当是对我有情了?可为何眼下又满不在乎?”心潮澎湃,难以平静,却担心吉雅生气,只能跟去找她。 正要出舱,盘蜒道:“小王爷,你先前说我滥杀无辜,不守信用,此言不知所云,幼稚可笑,今后不许在外人面前说出。” 阳问天虽知自己见识不高,言语不妥,但总觉得自己并非全错,盘蜒也未必全对,心里委屈,闷声不响。 却听盘蜒又道:“你身上有一股正气,出淤泥而不染,却难能可贵,非我所及。望你留存此心,莫因外物侵扰而变。一应脏事错事,自由我吴奇承担。” 阳问天深受触动,险些热泪盈眶,喊道:“叔叔,我....哪生受得起?” 盘蜒摆了摆手,示意他莫要耽搁。 阳问天匆匆走到舱外,绕船半圈,见吉雅正立于船侧,凭栏望水,月光洒落,湖面上朦朦胧胧,浮烟流水,飞鸟游鱼,叫人心旷神怡。 阳问天道:“吉雅殿下。” 吉雅朝他投来幽怨眼神,重重说道:“问天哥哥。” 阳问天脸一红,只得改口道:“吉雅妹妹,这登基之事,联姻之约,还望妹妹深思。” 吉雅轻叹一声,道:“问天哥哥,你甚么都不懂。我要你娶我一事,在我心中,早想了千遍、万遍,直至坚定不移,才会说出口来。你那叔叔说的不错,我比你年幼,可心思却比你老道多了。” 阳问天一凛:“她果然..是想借机掌控我,掌控中原?” 吉雅道:“我先前说过,我自幼在宫廷间长大,所见所闻,皆是虚伪面孔、虚假话语,人人做事都别有用心,深思熟虑。我娘时常教导我的,也都是这人心局势,利害牵连。我....我从未见过你这般笨蛋。”说着说着,笑容灿烂,眸中真情流动,决计难以作伪。 阳问天自也情动,握住吉雅小手,道:“我是笨蛋,你是聪明人,聪明人看上笨蛋,只怕也要变成笨蛋了。” 吉雅靠在他身上,道:“笨蛋有什么不好?我见多了聪明人,遇上个侠义心肠,热血满身的笨蛋,这才被你吃得死死的,再也逃不开啦。先前...先前你数落你那叔叔害死湖盗,咱们两人说你犯傻,可心里都很赞赏你呢。” 阳问天被她说的不好意思,道:“我今后定把嘴缝起来,绝不胡言乱语,惹人发笑。” 吉雅忙道:“汉人有句古话,叫‘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有些时候,很多事,唯有心怀正气的傻瓜做得成。” 阳问天知她所指,正是夺取皇位之事,虽沉浸绵绵情意之中,却也能体会到她语气中的一往无前、争权夺利之意。他又烦恼起来,可不想坏眼下气氛,只得装作不知。 在他心底,也不禁想:“我总要找海山报仇,若无吉雅妹妹相助,如何能够得手?待刺杀此人之后,其余之事,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两人互诉衷肠,终于明确恋情,心中甜蜜,皆感愉悦。阳问天更是如在梦中,难免想起当年逃亡途中遇上的郭远征来。 夜色渐深,风传寒意,阳问天怕吉雅着凉,将她抱起,走向船舱,吉雅大羞,又笑又闹,却如何挣脱得了?好在阳问天在船舱口放她落地,免她一场尴尬。 这条船是水鬼帮抢夺的客船,甚是宽敞,舱中多有小室,众人分别入住,仍绰绰有余。阳问天虽与吉雅有了婚约,却仍对她好生敬重,两人分房而眠。他心下想着郭远征,想着道儿,最终皆化作吉雅的音容笑貌。 次日,众人悉数醒来,见前方景色与晚间不同,已临近陆地,可看见远方渔民。阳问天见盘蜒独立甲板,才知他一夜不睡,亲自掌舵,此船不知已行了多少里,心中好生过意不去,提议替他。 盘蜒甚是固执,道:“你不通船事,也不明前路,帮不上忙,我早年云游天下,熟知此间地形,无需旁人过问。”阳问天只得作罢。 吉雅问道:“吴奇叔叔,咱们这是去哪儿?” 盘蜒道:“前往汉阳府,中原明教分支,在那边有偌大势力,听说更是好手如云,威震江湖。你这位毛头情郎,正要去接任教主之位。” 吉雅又惊又喜,道:“原来有这等好事?问天,你怎地不早些告诉我?” 阳问天挠头道:“昨晚一夜风波,我险些忘了此事。” 盘蜒指着一处方向,道:“咱们从那边小渔村上岸,再向北行,不走大道,只走荒径,约莫十日后,就可到汉阳府的雪莲山了。雪莲教本在京城附近盘踞,其后迁至此地,虽实力锐减,可依旧令人生畏,足以与江湖豪雄鼎足而立。” 吉雅道:“雪莲教?不是明教么?” 盘蜒笑道:“昔日明教受宋兵围剿,名声狼藉,问天的爹爹九婴为掩人耳目,改称明教为雪莲派。” 吉雅恍然大悟,笑道:“原来问天哥哥的爹爹也这般了不起。” 阳问天微微皱眉,道:“于凡叔叔说,我爹爹心中宏愿,乃是光复大宋江山,驱逐蒙人出境,结果却...却不尽如人意。”想到此处,心下不安:“我爹爹当年娶娘为妻,她是忽必烈爷爷的女儿。我如今...也要娶吉雅么?那岂不是走上爹爹的老路?于凡叔叔得知此事,定然很不高兴。” 吉雅道:“问天哥哥,你爹爹志向是高的,可却未免狭隘了些。你若当上皇帝之后,大可居中调停,汉人元人,一视同仁,彼此相亲相爱,就如我金帐汗国的蒙人与当地族民一般,并无高下之分。这岂不更好许多?” 阳问天喜道:“是,妹妹说的很有道理。” 盘蜒心想:“这世代仇恨,岂能轻易消解?”却道:“此事八字还没一撇,不可好高骛远,空谈妄论。” 吉雅收敛心气,恢复沉静,又问道:“吴奇叔叔,待问天哥哥当上教主之后,可否再前往江南杭州?我须得找一位至关重要的人物,有他相助,刺杀海山之事,才有十足把握。” 盘蜒“嗯”了一声,道:“听闻那位武功盖世的过江龙‘赤蝇’大侠,亦曾在藏剑冢中学艺,你可是要去找他?” 吉雅、阳问天都大吃一惊,吉雅不料这盘蜒知道这等隐秘,阳问天则满心困惑,两人齐声问道:“你...你怎地知道?””师兄在藏剑冢中学过功夫?” 盘蜒道:“鄙人消息灵通,且此事在藏剑冢内广为流传,也非隐秘。” 吉雅重新审视盘蜒,眼神敬畏,呼吸微乱,道:“是,是,我娘常说,赤蝇大侠武学造诣惊人,年纪轻轻时,便已是绝顶高手,不逊于她,时至今日,内功外功至于鼎盛,只怕已深不可测。也唯有此人,能够战胜那海山身边的灵王国师。” 阳问天道:“正好,正好,我当年拒绝师兄好意,正该去登门谢罪。”那时他目睹母亲惨亡,心乱神丧,竟怀疑这位师兄暗怀不轨,此刻想起,好生愧疚。 吉雅没听见他头一句“师兄”二字,此时听得清楚,瞪大美目,喊道:“你....你叫他甚么来着?” 盘蜒哈哈大笑,道:“殿下有所不知,那位赤蝇大侠,正是我这倒霉侄儿的正牌师兄。” 吉雅太过惊讶,饶是她聪明伶俐,一时也愕然失言。 阳问天拍拍她肩膀,道:“俗话说,长兄如父,又有云:丑媳妇总要见爹娘。我虽与他从未见面,但师兄他待我极好,咱俩总该见他一面。” 吉雅一拍他手,恼道:“什么叫丑媳妇儿?你敢骂我丑怪,我...我不理你啦!” ------------ 十一 亲情犹在不觉远 众人下船之后,行山路谷地,过小村荒镇,十多天后,来到汉阳府外雪莲山下,只见一座雄伟的庄园,似道观,似庙宇,又有花草树木,颇有逍遥意境,这正是雪莲派的根基之地。 行上山去,阳问天敲敲铜门,两个白袍汉子出门迎接,问他来意,阳问天取出圣火令,道:“在下来自昆仑光明顶,特持此物,前来拜见于凡教主。” 两人不敢怠慢,匆匆禀报,不久敞开大门,恭迎众人入内,走入院中,约有数十人迎了出来。阳问天粗略一看,并无于凡在内。 一微胖老者走出,他头上秃了大半,身材甚是魁梧,道:“这位公子与诸位客人,我一瞧这圣火令,似是当年于凡教主保管,尔后赠予昔日教主之子,莫非公子正是....” 阳问天忙道:“晚辈叫做阳问天。” 众人纷纷低呼,神色各异,倒也并非尽皆欢喜。老者挤出笑容,道:“原来是阳公子,咱们都是昔日你爹爹老部下了。” 阳问天不敢失了礼数,道:“这位姑娘叫做吉雅,是..晚辈的好朋友。这位是吴奇....”快言快语,将众人一一引一遍。老者也挑教中紧要人物说了,再请众人走入大堂。 大堂之中,彤轩紫柱,雕龙画凤,匾额上书“明镜高悬”,好似衙门一般,又分布座椅,红案。 这老者正是当今雪莲教右使者,江湖上威名素著的“举天力士”贺驱,他规矩到家,请阳问天众人随意坐下,次序不乱,雪莲派众人则坐在阳问天等对面,教主之位空缺,想来于凡不在此处。 贺驱笑着开口说话,只是问旅途中事,家长里短,也不问阳问天来历,阳问天忍不住问道:“不知于凡叔叔眼下何处?” 顷刻间,众人陷入寂静,阳问天不禁心寒:“莫非于凡叔叔出了什么事?又或是被他们囚禁了?” 贺驱笑道:“教主他在后山隐居,久不过问教中之事。” 阳问天急道:“我此次前来,只为见于凡叔叔,还请贺前辈替我带路。” 众人面露难色,颇不情愿,阳问天脸色不快,正想追问,吉雅拉他衣袖,摇了摇头,盘蜒则问道:“诸位早知道于凡教主要我侄儿来此的消息?” 贺驱咳嗽一声,道:“是,教主曾嘱咐咱们,此事乃重中之重。” 盘蜒又道:“那诸位也知于凡教主有意让位给我问天侄儿了?” 雪莲派众人登时铁青了脸,有鲁莽者忍不住骂了一声。贺驱回头大声道:“都给我消停些!”又对阳问天道:“阳公子,吴奇老弟说的不错,教主他老人家硬要退位,由你继任,此事在教中意见不一,大伙儿常常为此事....议论。” 盘蜒心道:“难怪瞧他们彼此疏远,眼神含仇,原来教中因此动过刀剑,流过鲜血。” 阳问天道:“我原也....”想说:“原也不想当甚么教主。”但吉雅捏他一把,阳问天一个激灵,只得改口道:“....早想与于凡叔叔相见,若无其余隐情,还请遂我此愿。” 此时,忽然一个声音在堂中响起:“还请侄儿来后山见我。”那声音平淡柔和,似说话人就在眼前般清清楚楚,可实则来自远方,乃是说话人以绝顶内力传声。 阳问天听出这正是于凡声音,且中气充沛,并未受伤,心中一宽,喜道:“叔叔,我这就来了!”也以逐阳神功传达过去。 雪莲派众人中,大多露出敬仰之色,对阳问天内功极为心折。贺驱转头对一心腹低声道:“去请张左使速速回来,就说阳公子到了,正与于凡碰面。”他声音极低,只是耳语,但盘蜒、阳问天听得清清楚楚。 阳问天道:“哪位愿给我带路?” 贺驱无奈,命一少年教众领路,走出庄园,踏上山路,在山间走了三、四里,只见一雅致小巧的木屋,围在栅栏中,花花草草,甚是悦目。屋门一开,于凡走了出来,他衣着灰不溜秋,简朴至极,真像是个山间老农,人也消瘦了些,但一双眸子光华内敛,足见内力何等深厚。 阳问天喜道:“于凡叔叔!”冲动之下,冲上前去,搂住于凡肩膀,于凡脸上露出笑容,眼中含泪,道:“好孩子,你总算肯承我衣钵了。” 阳问天不愿违他心意,打岔道:“叔叔怎地不住家里,反在此受罪?” 于凡朝那领路少年挥手,那少年鞠躬退下,于凡道:“家中太窄小,住不下这许多人,大伙儿在草丛中坐吧。”取出干净毯子,轻轻一抖,他运劲之时,这毛毯似变成铁板一样,立时紧贴地面,陷入泥中。 吉雅公主等人看的双目发直,暗想:“这位于教主看似貌不惊人,随手施展,功力都这般了得。若得他相助,与赤蝇大侠联手,刺杀海山之谋,几可谓十拿九稳。” 于凡招呼众人坐下,阳问天又前前后后介绍一圈,于凡笑眯眯的说道:“这三位姑娘都年轻美貌,好得很,好得很,我就怕你练童子功中了邪,使得阳家无后....不知哪位是你的心上人?” 小默雪、道儿一齐望向吉雅,吉雅脸色微红,道:“叔叔,你好。” 于凡哈哈大笑,道:“我这屋中穷酸的紧,待会儿回大屋里,再补上这见面礼。” 阳问天大声道:“叔叔,你对我这般慈爱,真如我爹爹一般。”他见于凡关怀他婚事,言语慈祥,念及母亲,登时涌出无限亲情来。 于凡神色变得极为悲恸,他颤声道:“我....我后来听说王府之事,可恨我...可恨我早不知情,不然...不然又怎会....” 阳问天忙道:“叔叔千万莫要自责,是那海山太过奸恶,谁能预料得到?” 吉雅道:“叔叔,你老婆孩子呢?我也想拜见拜见他们。” 她说出此言,不过想舒缓气氛,令于凡心情好转,谁知于凡如遭雷击,身子发颤,半晌无言。 阳问天低声对吉雅道:“婶婶与哥哥,早在几年前就相继过世了。” 吉雅“啊”地一声,连忙道:“是我不该提及此事,对不住,对不住,我委实不知....” 于凡蓦然仰天长啸,内劲飞扬,啸声回荡在群山之间,众人神色不安,唯独盘蜒镇定以对。 于凡道:“有甚么不可提的?生老病死,世间常态,我那儿子被我娇惯的不成模样,胡作非为,横行霸道,竟然***别派女弟子,被我亲手所杀。我妻子因此与我大吵一架,被我活生生气出病来,一年之内,也已去世。从那时起,我视问天为亲子,一生希望,皆寄托在他的身上。” 众人听他将家中惨剧侃侃而谈,全不遮掩,不禁佩服他心态绝俗,更同情他身世之惨。 于凡又道:“问天,你先前问我为何独住此处?只因我厌烦了教中俗务,有意避而远之。其中有人不愿你当这教主,有人愿听我的话,双方于数月前大打一场,被我慑服,这才有所收敛,经此事之后,我自知配不上这教主之位,于是离群独居,只等候你来继任。” 阳问天诚心道:“叔叔,你仍做你的教主,侄儿愿留在此地,辅佐于你,让你不感孤单。” 于凡瞪大双眼,道:“我两年多前如此问你,你推三阻四,如今你经历磨难,为何仍胆小怕事?我已下定决心,教中谁人不服,我便将他开革出教!” 阳问天道:“侄儿才学武功,远远及不上叔叔,而叔叔年纪不大,岂能就此退隐?” 于凡苦笑道:“我这人从小脾气就这般,不喜热闹,偏爱静处。这二十多年俗务压身,不厌其烦,如今正好甩脱这枷锁镣铐,重归原处。你功夫已然大成,刚刚隔空喊话,内力已不在我之下,所欠缺者,不过几年火候而已。侄儿,答应叔叔,勇敢一回,好么?” 阳问天感念于凡恩情,心情激动,顿生壮志,道:“我答应你,叔叔,绝不负叔叔期望。” 于凡大喜,一跃而起,眼眶晶莹,已然含泪,他返身回屋,取出几卷书册、印章,交在阳问天手上,道:“事不宜迟,我教中有不少隐秘,唯有我知晓,今晚你留在此地,我花一晚上功夫说出,要你牢牢记住,再举办圣火大会,你就是本教教主了。” 阳问天远道而来,途中鲜有休息,着实疲倦,道:“叔叔,且容我休息一天,成么?我人已在这儿,决计不跑。” 于凡道:“是了,我知道你小子脾气,准是又想偷懒。” 阳问天顽皮一笑,懒洋洋的说道:“叔叔说得好,不知此地有甚么花楼月坊,好容我玩乐一天?” 吉雅一听恼了,训斥道:“你想去哪儿?你给我说明白了!”说罢手按剑柄。 阳问天吓得不轻,道:“我和叔叔开几句玩笑,你怎地当真了?” 吉雅啐道:“玩笑归玩笑,你要真去那边,我也真拿剑刺你几个窟窿。” 于凡道:“你若真想歇息,城中客栈,报我姓名,皆可随意入住。只是此等大事,需当着全教众人之面宣告。有谁不服,我当即逐走,以免今后出事。” 阳问天见他甚是坚决,不便反对,众人离那于凡居所,又返回大院去了。 ------------ 十二 天下大义虎皮旗 抵达厅堂,于凡下令召集此山全教教徒,聚在一块儿,总共约莫三百来人,将这大堂挤得熙攘喧腾。于凡又一声令下,众人才安静下来。 于凡道:“我于凡年老力衰,不堪重任,难以为继,早就有一心愿,要将这教主之位,让给一位年轻有为的英雄人物。如今这位阳公子,乃是昔日“九婴”阳离教主之子,非但才貌双全,武功之高,当世小一辈中无人能及。而他秉承天命,受昆仑山圣女委任,更是名正言顺,我今日已将诸事托付给他,他就是我中原明教教主。” 众人一听,神色震惊,不由得高声议论起来,贺驱道:“教主,你老人家岂能不管咱们这些老兄弟?阳公子纵然了得,眼下威信才干,仍远及不上您,既然这般,您又何必早早退位。” 于凡双目光芒一现,那贺驱在他威严之下,竟面无人色,无法言语,于凡道:“我心意已决,不可更改,大伙儿都发誓效忠阳公子,谁若不从,本教中就没他这号人物。” 于凡念叨此事,已有许久,也算不得突然,但众人不料他心意如此决绝,一时间又哪里敢当即宣言? 阳问天忙道:“叔叔,你一番厚望,小侄铭记,可也不必如此仓促....” 于凡朝他摆手,冷冷道:“如此说来,大伙儿是不服我这教主了?” 众人骇然,不敢违命,十人中有八九人跪倒,朝阳问天宣誓道:“愿从此追随阳问天教主,此生此世,忠诚无二,为教主抛头颅,洒热血,有如对待明尊一般。” 于凡松了口气,又望向剩余站立不动之人,双眼扫动,不露喜怒,道:“贺驱,你不听我号令么?” 贺驱大声道:“教主,我对你老人家服气得很,但这阳公子初来不久,我怎知他底细?要我说,您老即便要退位,教中也未必无更佳人选。” 盘蜒心想:“一朝之中,每到改朝换代之时,总免不了继任之争。元人如此,这明教也难以免俗。看来这贺驱与其同党,自有意此位。” 于凡瞪他良久,神色恢复平静,道:“你与张原道联手了么?” 贺驱道:“张左使跟教主许久,劳苦功高,武功卓绝,对教务极为熟悉,比这位阳公子,只怕合适一些。” 于凡道:“张原道心高气傲,为人狂妄,怎及得上阳公子?” 话音刚落,只听殿外一人道:“教主,你对我这八字评语,果然不差。” 此人内力也极为不凡,竟透过层层院墙,传入堂中众耳。余音未散,那说话之人已在堂内,只见他身形高大,年纪五十朝上,满头黑发,披散两旁,一张脸甚是彪悍,双目似有寒光。 阳问天见此人形貌凶猛,心中一凛,盘蜒道:“‘铁头陀’张原道,听说你身手高强,神功凶暴,江湖上人人闻风丧胆,今日终于有缘一见。” 张原道不认得盘蜒,但知道他是阳问天手下,冷笑道:“我师父是和尚,我却不是甚么头陀,若当真对付敌人,更不讲什么慈悲。”这张原道昔日蒙一位江湖隐士传授绝学,身怀异法,纵横江湖,历来鲜有敌手,如今见盘蜒这无名小卒,自不将他放在眼里。 于凡道:“张左使,你已听到我所说之事了?” 张原道说:“此人是江龙帮的奸细,教主让他继任,那是将咱们大好的雪莲派家业,送到江龙帮手中了。” 教众一听,啧啧称奇,不知他为何这么说。张原道见众人疑惑,又道:“我已打探清楚,这位阳问天,乃是江龙帮那赤蝇与文秋香的师弟,真正的一丘之貉。江龙帮与我雪莲派有血海深仇,此人身份存疑,万不能让他掌权。” 吉雅听他出言污蔑情郎,心中不喜,却又面带微笑,喊道:“张左使,我听说江龙帮名声不坏,乃是一行侠仗义,规矩严明的名门正宗,那位赤帮主与文女侠,更受万人敬仰,从无污名。怎地到你嘴里,却似是罪大恶极,可杀不可留之辈?这其中是为公为私,可让小女子好生不解。” 她虽不明其中关窍,可心思灵巧,一语中的,张原道一张黑脸,登时又黑了几分,大声道:“自然是为公不为私了!当年咱们与江龙帮在湖广争夺,我一刀刀,一掌掌,浴血奋战,将这群臭海蛇势力逐出湖广,这其中死了多少兄弟?难道教主都忘了么?” 于凡叹道:“原道,你当年一意孤行,破坏我与赤帮主盟会之约,抢先动手杀人,以至于酿成大战,再难收拾,此事屈直,江湖上自有公论。” 张原道怒喊:“然则我雪莲派在湖广的大好局面,不是我拼命拼出来的?于凡,你藏头露尾,遮遮掩掩,做老实好人,我甘愿当你手中杀人之刀,立下汗马功劳。我对你敬重,从无怨言,可如今你要将教主之位,让给仇家师门中人,我张原道不服,非要争上一争!” 吉雅见于凡神色犹豫,知道他不善言辞,灵机一动,又道:“张左使,你可曾与那位赤大侠交过手?” 张原道神色难看,气势一时锐减,道:“此事与你无关。” 吉雅道:“大丈夫开诚布公,有话直说,何必‘藏头露尾,遮遮掩掩’?你说,你与赤大侠交手,是谁赢了,谁输了?” 张原道听她以自己言辞反攻过来,退无可退,只得道:“我...当年敌不过这小王八蛋!” 吉雅道:“那隔了这许多年,张左使武功大进,想必已有胜算了?” 张原道咬牙说:“当年我挡不住此人五招,他一时犯蠢,没要老子性命。眼下再斗,我...多半仍难取胜。”当年他狂妄自大,向赤蝇挑战,被他当众所败,此事纵然想瞒,却万万瞒不过去。 吉雅道:“那就是了,你既然打不赢,蒙人家饶恕活命,嘴里却叫嚣的厉害,好似你当上教主,就能踏平江南,剿灭江龙帮一般。我看哪,你不过是扯虎皮做大旗,以此为幌子,来争抢教主之位罢了。又或是你想让教中诸位教友,平白无故的与敌人拼杀送命,去做这希望渺茫之争。” 贺驱见张原道张口结舌,难以辩驳,大声道:“你这丫头,形貌古怪,不似中原人物,你到底从哪儿来的?” 吉雅笑道:“我是哈萨克族人,却也是明教教徒,你可要我背明尊十三戒,验明真伪么?” 贺驱“哼”了一声,答不上话。 吉雅虽年纪轻轻,可多年于金帐汗国朝廷之上旁观,听诸位智者大臣当廷辩论,学的口吃伶俐,才思敏捷,远胜过眼前这一众江湖汉子。此刻稍一施展,纵然强词夺理,也有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之能,这张原道与贺驱又如何是她对手? 她又道:“我这阳问天师兄,确是赤蝇大侠师弟不假。然则如今江龙帮势力庞大,高手如云,我雪莲教暂不可与之为敌,否则胜负难料,血流成河。如若结盟,各自都有好处,故而这师门之亲,非但无害,反而颇为有利呢。” 张原道不禁问:“咱们为何要与江龙帮结盟?大不了两不相干,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吉雅笑道:“如今世道,昏君当朝,百姓民不聊生,江湖中人,武功高强,面对强权肆虐,却也往往束手无策。其中缘由,只因互相斫杀,人心分散,不能协力之故,就好像与敌人打仗,自个儿先断了手脚,岂能取胜? 当年赵盛王子登高一呼,群雄云集,由南方起兵,打得元人落花流水,东倒西歪,这正是武林结盟之威。当此时刻,咱们为了百姓,为了世道,为了侠义,为了昔日英雄,为了后代子孙,自当抛了成见,舍弃仇怨,重订盟约。 此乃功盖千秋,造福后世的大善举。在我看来,谁若有心挑事,执迷私仇,非但对不起我明教教众,更是遗臭千年的大罪人。” 她这一番话,说的酣畅淋漓,一气呵成,话语间提及民族大义,光复大业,前辈英杰,后世传承,委实激动人心,令人惊叹。张原道、贺驱纵然一万个不服,可昏头昏脑,全想不到如何反驳,其余教众,更是听得如痴如狂,心神激荡,连声道:“不错,不错,原来与江龙帮结盟,有这等天大好处。谁再提与江龙帮打仗,那就是汉奸走狗,图谋不轨。” 阳问天也听得呆了,暗想:“她自个儿便是蒙人,这般鼓动汉人造反,岂不是反她自己?”殊不知吉雅心中自有打算,知道民心易变,到时若阳问天真能登基,她自然另有对策,只需稍加煽动,便可叫众人依旧心悦诚服的跟从。 于凡哈哈大笑,说道:“阳公子,你有这位姑娘相助,这教主定能当得顺风顺水了。”语气欣慰,却又有说不出的放松。 张原道、贺驱愁眉苦脸,却再无法反对,就在这时,有一汉子匆匆而来,在张原道耳畔低声说了几句话,送上一封书信,张原道偷偷一瞧,脸色惊疑不定,与贺驱商量起来。 阳问天生怕两人有甚么阴谋,运逐阳神功去听,张原道低声说:“那人说有重大隐秘,需咱们重金相购。” 贺驱愤愤道:“事到如今,唯有答应,江龙帮之仇,岂能就此算了?” 两人声音轻微,若非阳问天神功了得,万难听见,那两人又恶狠狠朝阳问天看了一眼,旋即并肩而去。 ------------ 十三 消息灵通顺风耳 于凡见教众再无异言,道:“如此议定,阳公子便是本教教主,只是他车马劳顿,一应典礼皆稍后施行。”又传令数个教众下去置备。 阳问天道:“于凡叔叔,你也不必独居后山,这院子里重重房屋,你愿住哪儿便住哪儿,我每日陪你喝酒谈天如何?” 于凡摇头道:“我习练五藏内功,清闲惯了,能见你继承九婴衣钵,我已心满意足,何必要你作陪?传位大典在三日之后,这三日之内,你在城中陪陪吉雅,好好游玩。” 阳问天知这汉阳府在雪莲派掌控之中,权威之大,更胜当地官府,元帝万难得到众人消息,答应下来,告辞下山。 于凡命人安排阳问天等下榻于一富豪别院,那富豪久不在此居住,便任由雪莲派处置此地,这大院打扫的甚是整洁舒适。众人得此安身之所,皆打水洗浴,卧榻而眠。 阳问天一觉睡到傍晚,忽然想起张原道与贺驱二人鬼鬼祟祟的模样,心头不安,暗想:“于凡叔叔老实忠厚,这二人却野心勃勃,似乎有阴谋诡计。他们分为雪莲派左右使者,权势之重,足以与于凡叔叔分庭抗礼,可别一时疏忽,竟又招来祸患。” 他生平行事虽有些瞻前不顾后,却也颇为机警,于是到吉雅屋中,说出听闻之言。吉雅顿足道:“你怎地不早说?” 阳问天吃了一惊,道:“莫非他们真会这么快下手?” 吉雅道:“那人说有重大消息要卖给张原道,莫非这消息是关于我的?此事非同小可,务必查清。否则我身份败露,那可大事不妙。” 阳问天道:“我曾是元朝亲王,他们早就知道,不也未曾以此反我么?” 吉雅道:“你遭元兵所害,被追杀多年,又是两位圣女举荐,所以他们信任你,并不置疑。我虽也是明教教徒,可毕竟是西域来的,若被戳穿,他们不免诸多猜忌,此事可大可小。” 阳问天皱眉道:“这又该如何是好?” 吉雅道:“你可知张原道与贺驱家住何处?咱们捉他们手下,审问实情,也好有所防备。” 阳问天一时无措,忽然灵机一动,道:“咱们去找吴奇叔叔,他聪明才智,不在你之下,或能想出法子来。” 吉雅吐吐舌头,笑道:“他是算命的半仙,我可不敢与他相比。” 两人说定,遂找向盘蜒住处,谁知这般凑巧,盘蜒恰好从远处院子走来,阳问天跑上前道:“叔叔,我有一事相求。” 盘蜒道:“你且先听我一言,我外出半日,已打听到那张原道、贺驱二人今夜在当地庭崖楼中,会见一位要紧人物。” 阳问天、吉雅登时宛如木雕泥塑,半晌说不出话来。吉雅问道:“叔叔,你...你为何知道此事?” 盘蜒道:“我在张府外盯梢,瞧见他手下心腹匆匆而出,与一人约定碰头之地,这就回来找你。” 阳问天与吉雅暗呼:“邪门,邪门,他总能先人一步。” 阳问天道:“那庭崖楼在何处?咱们需尽快赶去。” 盘蜒详细说了,又道:“我本想先探听其中真相,可我单手不便,形迹明显,只能作罢。” 吉雅笑道:“叔叔已帮了咱们大忙,岂敢再劳叔叔大驾?”想了想,将卜罕、博忽、白铠、道儿、小默雪全数叫来,说出此节,众人皆感不妙。 吉雅道:“此事关乎大局,非要大伙儿相助不可。大伙儿戴上笠帽、蓑衣,遮住形貌,等到了那庭崖楼,问天哥哥混上楼,以逐阳神功,偷听他们商议之事,咱们躲在楼下,听你号令行动。你若发觉不对,立时轻踩地板,重重四下,咱们立时上去,将那几人全数捉了。” 小默雪道:“殿下,你...会下手杀那张原道么?” 吉雅望向阳问天,见他显也担心此事,暗暗叹息,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杀他。可若他与元兵勾结,意欲害我,大伙儿都不可心慈手软。” 盘蜒心想:“这公主手段果决,确是女中豪杰,倒与问天这性子相得益彰。” 这院中有下人住处,其中有不少笠帽蓑衣,不久众人穿着齐备,从后门外出,快步小跑前行,行了约莫十里,到那庭崖楼,众人入内,在二楼分两桌坐下,阳问天独自一人,走上楼去。这汉阳府阴雨绵绵,又多有渔夫,各个儿这般打扮,掌柜跑堂见状,自也不以为怪。 阳问天藏住脸庞,在远处喝酒,四下张望,到处是人。张原道与贺驱坐在正中,一张桌子,更无旁人,想来那碰面者极为慎重。那两人甚是心急,酒杯不停,接连喝下。 过了一顿饭功夫,楼下终于走上一人,那人留有八字胡,中等身材,样貌甚是平常,他若无其事,慢慢而行,坐在张原道对面。 阳问天内力转动,耳清目明,只听张原道说:“老顺风,你要三千两黄金,又是甚么值钱消息?” 阳问天心中一动,想:“于凡叔叔曾说,江湖中有一消息最灵通的掮客,号称‘顺风耳’,莫非就是这人?” 那老顺风低声道:“你若信得过我,将黄金交出,我立时让你当上这雪莲派帮主。” 张原道面露喜色,但当即收敛笑容,道:“你先说出些因头,否则我如何定夺?三千两黄金,你一辈子不愁吃喝了。” 老顺风叹一口气,喝一口酒,道:“此事与当今元帝身边那位灵王国师有关,半个月前,那灵王国师派出几位高手,要捉一位极重要的姑娘,其中一人......” 阳问天心中紧张,暗想:“果然是吉雅妹妹的消息!” 忽然间,张原道、贺驱捂住喉咙,面无人色,老顺风见状,尖叫一声,手指伸进嘴里,哇地一口,吐出秽物。 阳问天惊想:“他们酒中有毒!” 贺驱功力远不及张原道,身子一晃,当即咽气,张原道脸上水汽氤氲,黑脸蛋变得通红,忽然大喊一声,指尖一道黑血飞出,立时脸色好转。 阳问天正观望间,楼上数个酒客一齐站起,手持短剑,朝张原道杀了过去,张原道双掌抓出,掌力飞舞,铛铛几声,将杀手抵挡在外。他这悲喜蛟龙掌,亦是武林中极负盛名的功夫,施展开来,纵然内力受损,依旧声势不凡。 老顺风嚷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饶了我,饶了我!”身形急动,奔向楼台,想要跃出,刹那间,一道掌力狂涌而至,老顺风如被马车撞了一般,撞破墙壁,跌下楼去,在半空中就已身亡。 阳问天急忙回头,见一众杀手之外,楼上又站着一人,那人头戴面罩,不露真容,可阳问天却认出他刚刚那刚猛无俦的一掌。 此人是那灵王手下的丁大人。 阳问天心念电转:“他未必认出我来,我该让吉雅速速逃走。”他曾与吉雅约定撤离信号,正要踩地,那丁大人轻轻一闪,已捏住张原道喉咙,本来张原道武功比阳问天稍逊,也不至于被此人一招制住,可他中毒在先,此刻面对这厉害至极的大高手,真宛如婴儿一般。 张原道双指运劲,想要扳开丁大人手掌,这张原道指力强劲至极,曾在金器铁器上留下指印,绝非血肉之躯可挡,然则这丁大人手上罡气如罩,张原道实奈何不了他。 丁大人冷笑道:“昔日你杀我江龙帮众的大仇,今日一并还你。” 阳问天心头大震:“他是江龙帮的人?” 那十个杀手围着张原道,不再动手,张原道喊:“胡....胡....”丁大人手一转,喀拉一声,张原道喉骨断裂,就此死去。 众杀手指着阳问天道:“大人,这渔夫该杀了灭口么?” 丁大人道:“此人吓得傻了,何必多此一举?” 此言一出,阳问天登时想起杀母之仇,这人当年也有意饶过自己,此刻又来惺惺作态,假仁假义。他想:“瞧他身边帮凶,纵然不差,也不过如此,如今大伙儿都在,这罪魁祸首只一人厉害,岂能容他猖狂?不,这正是报仇雪恨的良机。” 念及于此,他摘下笠帽,朝众杀手一扔,笠帽上有逐阳神功内力,登时燃烧起来,如大火球般飞空而过,众杀手不禁动容,纷纷朝旁让开。 阳问天趁势一动,砰砰两掌,正是“八荒六合”,趁敌人猝不及防,将四人打得筋骨碎裂而死,众杀手面露惊慌,道:“这人是谁?好高功夫!” 阳问天喝道:“姓丁的,你害我亲人,如今又杀我明教教友,新仇旧恨,咱们一并清算了吧!” 丁大人眼神惊讶万分,呼吸大乱,道:“是你?你是阳问天?你...怎会在此?” 阳问天道:“可惜我晚了一步,让你这恶贼得逞!” 丁大人哼了一声,对众杀手道:“莫要理他,你们先走。” 众杀手齐声附和,飞身一跃,竟从这三楼直跳下去,从街头巷尾奔出十多匹马来,众杀手骑上,朝远方奔去。 阳问天怕他也逃,高高跃起,一招逐阳神掌狠狠劈下,丁大人还了一招“惊天炮”,阳问天手臂酸麻,只得退下。 此时,吉雅、白铠等人一齐上楼,见此情景,无不惊讶。吉雅反应过来,嗔道:“你这笨哥哥,怎地不踩地板?” 阳问天冲动之下,早忘得干净,只道:“咱们大伙儿齐上,他跑不了的。” ------------ 十四 一曲木兰林中扬 那丁大人不料阳问天等竟埋伏在此,且人数众多,各个儿都是高手,若一拥而上,着实不易对付,当下抢先出手,足尖一挑,掌力一推,周围桌椅直朝众人飞来,桌椅临近半途,砰地一声,倏然散开,宛如天女散花般落下。 众人仓促出手应对,阳问天一道逐阳神掌打出,火焰裹着掌力,滚滚而前,开辟一条道路,却见那丁大人已跳出屋外。 阳问天心下大急:“今日决不能放此仇敌走了!”把心一横,全力一冲,双掌合拢,使一招“鸿蒙初创”。 丁大人若中此掌力,纵然无碍,落地后稍有不慎,便易伤筋动骨,只见他双掌往下一撑,内劲如伞,令他缓了一缓,阳问天这一掌落空,两人同时落地。 阳问天刚一站稳,单掌斜劈横扫,连出六招,招招凝聚深厚真气,威力不俗,有道是一人拼命,所向披靡。丁大人无意杀他,六招内竟无法还手。 六招一过,道儿已至丁大人身侧,使出湖中女神掌,掌中蓝光闪现,气流如洪,与阳问天合斗敌手,丁大人双手一分,掌心内力吞吐,嗤嗤几声,犹如重锤挥舞,使得两人无法上前。 白铠、小默雪瞧准时机,一齐加入战团,这师兄妹四人长年同门学艺,彼此间心有灵犀,合作娴熟,此刻联手应对强敌,竟有意料不到的奇效,那丁大人迫不得已,连出重手,都被道儿、阳问天、白铠挡下,而小默雪施展道雪拳法,一招一式简单明了,可威力着实惊人,丁大人不得不费心闪躲,无暇加害。 吉雅、卜罕、博忽三人在旁掠阵,见五人斗得实在紧密,全无插手余地,如若贸然夹攻,多半会被这丁大人利用,反而令他有机可趁。 又斗数十招,丁大人蓦然呼啸一声,手指连颤,嗖嗖声中,已使出他得意的指力功夫,那指力曲直圈转,全无定数,可却有断金切玉之能,小默雪“啊”地一声,被指力扫中,登时脖子处鲜血淋漓。 卜罕、博忽曾被小默雪所救,一直心下感激,见她受伤,急忙赶来将她救起。吉雅道:“卜罕,博忽,一起动手!我来照顾默雪姑娘。” 道儿怒道:“好奸贼,敢伤我妹妹?”全力一掌推出,丁大人指力一点,砰地一声,真气纷飞,反将道儿逼退几步。 卜罕、博忽各挺宝剑,分左右刺向强敌,一人宝剑上隐有旋风,一人宝剑上闪着绿芒,剑招凌厉,内力更远在小默雪之上。 丁大人本就在等四人围攻出现破绽,这两人武功虽强,可与阳问天等人联手时互相阻碍,反成掣肘,丁大人轻巧一躲,这两人便阻住白铠长枪连刺。 白铠吃了一惊,枪头一转,身子一跃,从上方一枪砸落,他仓促变招,内力不纯,丁大人哈哈一笑,手指一点,白铠胸口气血翻涌,兵刃脱手,一时呼吸艰难,只得退下。 此时局面,变成道儿、阳问天、博忽、卜罕合斗丁大人,四人小心翼翼,不敢伤了同伴,站得极为分散,从四面攻去,各自使出最沉重强力的招式。其中尤以阳问天、道儿逼迫最紧,阳问天回忆壁画记载,将逐阳神掌使得酣畅淋漓,一往无前;而道儿则想起阿道的湖神掌法,掌力柔和如水,却可伤人于无形之间。 骤然间,丁大人高声长啸,轰隆一声,宛如炮弹炸开,阳问天、道儿内功不俗,只稍稍停顿,硬挺过去,可博忽、卜罕两人脑袋一麻,顷刻间招式出现极大破绽。 丁大人再点出指力,两人惨叫,双双倒地。可丁大人刚一得手,阳问天、道儿从后袭击,各自一掌,打在丁大人后背。丁大人凝力在背,闷哼一声,虽化解重伤,却也大为吃亏。 阳问天与道儿齐声欢呼,士气高涨,阳问天心中发热:“终于能杀这最大的仇人!” 岂料丁大人双指一划,两道银光斜劈,内劲留在半空而不散,两人不知他有何把戏,不敢急追。丁大人身子一转,又朝吉雅扑去。 阳问天惊慌喊道:“吉雅,小心!”斜着一步,绕开银光,向她奔去。 吉雅仗着宝剑奇异,武功高强,斩出一道剑气,若击中敌手,可令他半身一时麻痹,谁知丁大人受此一招,竟全不受阻,手指夹住吉雅长剑,内力如雷击般传了过去。 吉雅呼喊一声,浑身巨震,软倒在地。丁大人这一招全力施为,硬撑她宝剑奇效,这才立时险胜,可也令自身伤上加伤,他一口鲜血吐在地上,将吉雅举起,朝一面墙扔了过去。 阳问天大骇,纵身一扑,总算将吉雅抱在怀里。丁大人又将小默雪往树上一掷,令道儿心惊,也被引开,随后他足下生风,尘土飞扬,登时如飞鹰般破空远走。 阳问天道:“吉雅,你伤的重么?” 吉雅吸一口气,胸腹剧痛,似有隐患,但并不危及性命,忙道:“我不碍事,那丁大人受了重创,你....与道儿姑娘...一起去捉他。” 阳问天匆匆环顾,对白铠道:“贤弟,你照看大伙儿,再去知会吴奇叔叔来。” 白铠道:“是,大哥小心,敌人非但武功厉害,心计也着实可怖!” 阳问天心想:“这次万不能让他逃了。”真气流转,如踏风火,身形腾跃,眨眼间已在远处,道儿怕他落单不敌,立时紧跟上来。 那丁大人奔行起来,几乎足不点地,有如飞行,两人追了片刻,已不知他去向,总算道儿眼尖,在角落处瞧见一滩血迹,这才知道没走错路。 阳问天想起一次次落败之耻,杀亲之仇,怒火攻心,脑中再容不得其余念头,只想:“非找到他,将他杀了不可。”这怒气升起,体内似火山爆发,热浪滚滚,他精力弥漫,肌肤似要炸裂开来,不可停留,于是大喊一声,又发足狂奔。 道儿喊道:“喂!喂!问天,你知道那人在哪儿么?” 阳问天体内疼痛,脑子发晕,生出幻觉,似有可憎的魔鬼在前头嘲笑他,定要将此魔千刀万剐,方能泄恨。他恍恍惚惚,脚下却越来越快,急如猎豹捕羚,游鲨破海,只沿着道路前冲。 他忘却疲倦,不停奔跑,消耗精力,却立时有新的力气补充上来,若他停步,反而会热气冲心而死。也是他经过数次鏖战,心中有急促、愤怒、怜惜、自怨之情,逐阳神功已到了蜕变关头,他无法静下心来驱散,身体自然应对,唯有不停冲杀,才不至于吐血而亡。 如此奔了一天一夜,已全不知身在何处,突然间,他一脚踏空,扑通一声,摔入一条河水之中。 他双手扑腾几下,身子沉了下去,水流涌入口鼻,喘不上气,却也恰好冷却他体内烈焰,令他稍稍冷静下来。 他身子一轻,浮在水面上,大声呼吸,暗想:“我....跑到哪儿了?那丁大人....终于还是逃脱了,我得...得设法回去。”这般一想,只觉四肢、腰腹、头颈,无处不痛,自然是耗费过度之故。 他动弹不得,任由水流将他带走,前方水声大作,只怕是一处山间瀑布。忽然间,草丛里一阵嘶鸣,两匹马从中穿出,骑士正是道儿与盘蜒,盘蜒道:“你去将他救上来!” 道儿精通湖神掌法,天生水性极佳,一跃入水,不久已抓住阳问天胳膊,盘蜒独臂一振,一条绳索如铁链般飞来,绕在道儿腰上,再运劲拉扯,内力巧妙,化解水力,将两人拉上半空,哗啦一声,靠近一块大礁石。道儿出手一抓,总算攀住。 如此接连几回,终于将两人救上岸来,道儿累得够呛,喊:“问天师兄,你也真能跑,这一天里,跑了只怕近千里路啦。” 阳问天道:“我跑的这般快?你们又怎能追的上来?” 盘蜒道:“那些杀手所骑,皆是百里挑一的骏马,我拦住数匹,遇上道儿,便一起过来找你,你这一跑,从汉阳府跑到秦源林,没有千里路,八百里路总是有的。” 阳问天静默片刻,忽然愣愣流下泪来,道:“我没用,又放跑了那仇人!如今吉雅踪迹也败露了。” 盘蜒道:“如今之计,唯有先下手为强,找到那丁大人去处。” 阳问天道:“来不及了,我走错道,离他太远,他早跑的不知所踪了。” 盘蜒道:“他这一回贸然出手,可谓失算,所受伤势绝不容轻忽。他这般没头没脑的逃窜,无暇疗伤,只怕半个月内,难以远行。我看他未必有闲功夫来捉吉雅。” 阳问天道:“可这半个月中,咱们又怎能将他找出来?” 盘蜒道:“急也急不得,你自个儿状况也糟糕的很,道儿,你那内劲,似恰好可医治他这体内火伤。” 道儿身怀阿道的湖神内劲,练过昆仑明教炼化挪移功夫,真气阴柔为主,而阳问天经脉间大火燎原,正需这大水浇上一浇。 道儿手掌抵住阳问天后背,竭力运功,助阳问天疏通经脉,阳问天大感舒坦,伤势立时便有转机。 他想起道儿昔日对自己的好处,心中暖流暗涌,正想出言感谢,就在这时,只见一王孙公子打扮的人缓缓从林中走来。 盘蜒见来者容貌极为俊秀,五官如画,完美无缺,红唇雪肤,双眸极为灵动,显是个女扮男装的大家闺秀。她这番美貌,绝不在明神、红香之下,但她穿上男子服饰,迈步之时,顾盼之际,器宇轩昂,全无半分不谐之处,似乎她天生就该这样。 更奇特的是,她单手提着一人,毫不费力,那人昏迷不醒,瞧他衣着,正是先前刺杀张原道的杀手之一。 ------------ 十五 相依为命不离弃 那少女妙目转动,打量众人一番,对阳问天道:“好个俊俏人物。”又对道儿说:“好个美貌佳人。” 阳问天支起身子,道:“姑娘,你手中那人....甚是要紧,可否交给咱们?” 少女换上严肃面孔,道:“鄙人并非女子,确是男儿之身,阁下为何当面胡言,戏弄鄙人?” 阳问天、道儿互望一眼,皆大感不可思议。这少女穿着打扮,确无女子迹象,可嗓音、身段、面容,却皆是绝色美女之相。 盘蜒道:“江龙帮莫忧公子形貌出众,非凡脱俗,且有长生不老之能,我这两位亲友年轻学浅,未能认出,言语中有些得罪,还望公子见谅。” 那少女淡淡一笑,说道:“原来鄙人隐居多年,世人仍记得鄙人么?恕我记性不佳,我与阁下可曾见过?” 盘蜒道:“公子是贵人多忘事,在下名叫吴奇,二十多年前,却也籍籍无名,公子岂能记得?”语气不卑不亢,恬淡平和。 阳问天、道儿都想:“莫非这莫忧与红香、明神师尊一般,也有青春永驻之躯?听叔叔语气,她辈分定然极高。” 那莫忧点了点头,将那杀手扔了过来,盘蜒伸手接住,探他脉搏,并无异样,却仍昏迷不醒。 莫忧道:“这人一行,总共六人,闯入这林中,不知为何,此人坠马倒地,难以醒来,我顺手将救起。怎么,此人与这位公子有关联么?” 阳问天不愿隐瞒,起身朝她恭敬说道:“在下乃是雪莲派门人阳问天,此人涉一桩命案,害死本派重要人物,在下于是一路追来。多谢莫忧...公子相助之恩。” 莫忧皱眉道:“雪莲派在汉阳府,离此八百里路,你居然紧追不舍,倒也当真不易。” 阳问天道:“公子所言极是。”搜索杀手衣物,只盼能找出蛛丝马迹。 莫忧道:“此人是江龙帮的人物。喏,你瞧他衣领,那是江龙帮乌鸦组的记号。” 阳问天“啊”地一声,仔细一瞧,登时确信无疑,咬牙道:“原来那蒙面人真是江龙帮的?” 盘蜒心想:“若真是江龙帮的人,有意暗杀雪莲派人物,又怎会穿上这等衣衫,自曝身份?”心中有数,却也懒得多说。 道儿想起盘蜒所说,问道:“可莫忧公子也是江龙帮的人?” 莫忧冷冷说道:“我早与江龙帮恩断义绝,不然为何隐居?那赤蝇....哼.....倒行逆施,胡作非为,我总有一日要找他算账。” 阳问天大惑不解,问道:“那位赤蝇大侠,与在下颇有渊源,不知如何得罪了公子?” 道儿想了片刻,皱眉说:“问天,你还记得....记得当年你娘亲遇害当晚,赤蝇大侠就派人来接你了么?” 阳问天身子一震,登时记起往事,心底涌出极大不安来,他心想:“那蒙面的丁大人....武功出神入化,对我又常常手下留情,这人莫非....真是...” 忽然间,只听林中传来一声尖叫,声音凄惨、绝望,宛如垂死哀嚎一般。 莫忧道:“不好,妹妹,妹妹!” 道儿忙问:“莫忧公子,你妹妹在里头么?” 莫忧神色焦急,道:“是啊,她入林采摘灵药,命我在外等她,莫非她遇上凶险了么?” 道儿暗叫不好,说:“这林子如此广袤,重重阻隔,她怎能独自入内?” 莫忧叹道:“她就是这般脾气,我也阻拦不住。”说着朝众人拱手道:“还请诸位助我一臂之力,进去搜救她,若她并无大碍,保住平安,我赠予三位各千两黄金。” 阳问天、道儿齐声道:“急危救难,何必道谢?” 莫忧喜道:“多谢两位援手,咱们兵分两路,我去东面,三位去西面,我妹妹样貌奇美,三位一见便知。” 阳问天笑道:“公子,这林中绝不会有其余女子。”手指连动,点住那江龙帮乌鸦组杀手穴道,将他背起,与道儿一同步入密林。 盘蜒朝莫忧看了一眼,莫忧柔声道:“老先生如有不便,大可不必前行。” 须臾间,盘蜒从她身上辨别出极细微的杀气,只要盘蜒不愿入内,这莫忧立时便动手袭来,这林中少女遇险云云,自然都是她说的谎话。 盘蜒微微一笑,轻轻一动,已然身在林中。 莫忧叹了口气,心中涌起悔意:“妹妹,他们皆是善心侠义之人,我为你造这许多杀孽,你....何时能够收手?” 阳问天、道儿不虞有他,在林中仔细搜寻,林中树木如山、密叶似网,幽幽暗暗,偶有光线,阳问天伤势不轻,走动不快,于是道儿在前,他在身后。 道儿从小在密林山野中长大,对搜救这等事颇有心得,一边走,一边在树上刻下记号,以防自己走失。阳问天高声道:“莫忧公子的妹妹,你若听到,答应一声!”道儿也这般呼喊,声音在林中回荡,即便受阻,也能传至数里之外。 两人边走边喊,却全无回应,不久到了密林深处,道儿抬头看眼前景象,不禁心惊,道:“问天,看那儿!” 阳问天往前一瞧,登时也感反胃,只见一片阴森林地之间,一棵大树矗立,径长十丈,高约二十丈。那树木枝头寸叶不生,光秃秃的,身上也灰不溜秋,死气沉沉,只是开着一朵朵巴掌般大小的红花,那红花像扭曲的人脸,透着阴森邪气。 两人似瞬间来到墓地坟头,天上乌云滚滚,气氛阴沉抑郁,叫人心神难捱,暗生悲凉。 道儿喊:“莫忧公子的妹妹,你在....”喊了一般,突然间,盘蜒赶来,低声说道:“此树乃是妖物,不可走近,速速离去。” 阳问天奇道:“甚么妖物?” 突然间,他背上那杀手张开嘴,嘴里长出一朵人脸花来,花蕊中长出尖刺,刺向阳问天眼睛,道儿惊呼一声,一剑正中那杀手,他闷哼一声,翻身落地,一眨眼功夫,他身上已开满鲜艳骇人的花朵,疯狂扭动,滋滋作响,似在吞吃杀手血肉。 阳问天、道儿面无人色,险些呕吐,正惊愕间,那大树树皮肿胀,从中爬出许多人来,一个个儿身子干枯,不穿衣物,眼中、嘴中、肚脐、乃至皮肤裂缝处鲜花云集,露出一张张狰狞笑脸。 人已干枯,鲜花犹盛,人是粮食,花为食客,这大树竟是这些食人鲜花聚餐之处。 阳问天惊呼道:“这是甚么鬼地方?这是什么妖魔花朵?” 盘蜒道:“这是子母殉葬花,它将人变作行尸走肉,却不让人死了,以人为粮食,散发香气,诱其余野兽为食,传播花粉,毒性厉害,中者几不可救。若非无法出这林子边界,只怕流毒无穷。” 阳问天惊声道:“那莫忧公子与他妹妹,岂不是凶多吉少?” 盘蜒冷笑一声,并不答话,单掌连发,掌力到处,将数个妖花人打得筋骨寸断而死。 不一会儿功夫,三人已被数百妖花人围得水泄不通,众人张嘴喷洒花粉,笼罩数尺。 道儿看清众妖人惨状,心底发毛,心想:“万万容不得他们靠近,否则也沦为这般模样!”长剑上凝聚真气,一剑剑劈出,剑光水波,洋洋洒洒,打向四方。妖花人走的不快,身子脆弱,只需打断双腿,便无法动弹,自也无法为害。 阳问天想要使逐阳神掌,以热气灼烧,引燃一众花妖人,可内力不足,稍一运功,体内似大火纷纷,掌心却连火花也迸不出一个。 他心急如焚,只觉道道热气蹿入脑中,身子不听使唤,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到此时刻,他心生恐惧,便收摄心神,压下内力,以免被体内烈火吞噬。 痛苦之余,他急看战况,见道儿一道道剑气掌力扩散开去,妖花人接连倒地,可她内力毕竟有限,击倒多人后,剑气威力锐减,掌力也难触及敌人。 再看盘蜒那厢,情形远比道儿更佳,他虽只剩单手,可每一掌发出,立时见效,敌人中掌,倒地而亡,全无落空。且他内力竟比道儿更为深厚,大出阳问天预料,可照此下去,他总有支持不住的时候。 阳问天心里怒骂:“阳问天,是你脑子发昏,死命狂奔,跑到这要命的林子里头。你这废物,到此关头,就算废了一身武艺,你....总不能任由道儿、叔叔为你战死!” 上次他与那大仇人恶斗,使出逐阳神掌最后一式,内力炽热,炙烤经脉,痛彻心扉,令他许久无法稍动。而眼下境况与当时一模一样,他本不敢再催动内力,否则经脉剧痛,或许从此成为废人。然而到了此刻,他已全然不顾,忍住剧痛,再使出那最后一掌来。 转瞬间,他体内似有火药桶炸裂开来,混沌不明、深厚猛烈的真气风暴般席卷狂舞,他眼前火光熊熊,脑袋嗡嗡作响,如在梦中,疼痛却突然不见了。 因他不惧死亡,反从绝境中得了新生。 他一时惊慌,不知发生甚么,可猛然见一妖花人扑向自己,他脑中记起逐阳神功壁画,随手一掌击出,那妖花人被一团火焰笼罩,闷哼一声,旋即火光纷飞,引燃周围同类。 道儿吓了一跳,道:“问天,你这一掌....” 阳问天也是惊喜交加,但兀自昏昏沉沉,脑袋不清。 盘蜒大声道:“你逐阳神功更进一步,自个儿仍不清楚么?这妖花人怕火,正是你大显神通的时候。” 阳问天喜道:“是!”浑身精力踊跃,正想运逐阳神掌,蓦然间,他想起昔日恩师苍鹰在梦中所传的火焰剑芒法门。 他天资虽高,但与苍鹰一门武学并不投缘,故而虽知妙法,无法参悟,不得运用,然而到了此刻,他体内皆是烈火般的逐阳真气,充沛无极,纵然以蛮力运转,也大可使用这绝学。 他大喝一声,卯足全力,掌心火光如柱,飞上半空,凝成一红艳艳的剑形,随后指使长剑,盘旋成圈,嗤嗤数声,中剑花妖立时火焰升腾,纷纷化为灰烬。 ------------ 十六 当世豪雄谁可疑 道儿喜出望外,问道:“问天,你的逐阳神功终于圆满了么?” 阳问天道:“哪里?不过比起以往,效用已然倍增。原来这功夫越是运用,功力越强,越是求死,威力越大。” 话音刚落,数个妖花人猛冲过大火,扑向阳问天,身上绿雾浮动,空气间满是花粉,离得太近,即便火烧,亦难守得周全。 阳问天又想起当年苍鹰所传一门魔音气壁功夫,于是默想心法,双掌推出,数道气墙横于身前,嗡嗡震动,将花粉弹开,随后,他再行变招,使逐阳神掌,呼呼声中,将花粉连同妖花人一并烧灭。 然而他对苍鹰武学,毕竟难以精通,纵然使出这火焰剑芒与魔音气壁功夫,内力耗费却大,数十招后,已然疲累不堪。好在剩余妖花人不多,盘蜒、道儿再杀一会儿,终于消灭干净。 道儿、阳问天气喘吁吁,连站立都着实艰难,盘蜒道:“那树中仍有妖花人,只不过暂难外出,此地不宜久留。” 两人惶恐,急忙闯过此地,远远离开,再行不久,见地上躺着数具尸体,身上开满那“子母殉葬花”,瞧衣着,正是江龙帮乌鸦组的杀手。 阳问天道:“原来他们想穿过此林,却也难逃一死。这子母殉葬花,当真叫人防不胜防,神鬼莫测。” 盘蜒道:“问天、道儿,咱们先前恶斗,也吸入不少花粉。” 那两人惊呼起来,想起一众花妖人的惨状,不禁瑟瑟发抖,阳问天急欲运功驱逐,盘蜒道:“放心,此花叫做‘子母殉葬花’,母花不在,子花也难以发作。咱们已将传播花粉的妖人斩杀,应当再无大碍。咱们脱险之后,服下泻药,就能痊愈。” 道儿心有余悸,道:“昔日在云南,丛林中也多有这食人大花,可却无一能与此花的阴险歹毒相比。” 阳问天叹气道:“这林子何等危险,莫忧公子的妹妹,多半也凶多吉少了。” 盘蜒暗暗冷笑,不置一词,心想:“此地的元凶大恶,正是莫忧的‘妹妹’。”此事真相着实离奇,阳问天、道儿却哪里料想得到? 忽见树木间走出两人,一人秀美异常,英姿煞爽,正是那莫忧,另一人也极为美艳,画着浓妆,衣着首饰皆十分讲究,应当是莫忧那位“妹妹”了。 莫忧笑道:“三位,多谢相助,在下已找到妹妹啦。环环,你快向三位道谢。” 那少女甚是温婉,巧迈莲步,聘聘婷婷的走过来,朝三人各福了一福,道:“多谢三位为我繁忙劳碌,我哥哥对这林子不熟,忘提醒三位其中有一‘哭丧死尸树’,一旦遇上,需立时逃开。好在三位并未碰见。” 阳问天、道儿哭笑不得,齐声道:“咱们已经与那妖树打过交道了,当真是死里逃生。” 莫忧“啊”地一声,神色惊讶,道:“三位好生了得,竟能逃过那妖树迫害,真令我刮目相看了。” 盘蜒心道:“咱们与那树妖花妖激战时,他与那环环就在一旁观看。眼下故作诧异,装得好像模样。” 阳问天道:“此地当真邪门儿,还是早些逃离为妙。” 莫忧点头道:“公子所言极是。” 双方当即同行,那环环领众人一路向东,走到傍晚,已在林子之外,见一间大草屋,草屋间繁花似锦,萤火若星,极为美观精巧。 环环娇滴滴的说道:“三位客人,我与哥哥就住在此地。” 阳问天赞叹道:“此地天灵地妙,真是一处世外桃源,你姐妹二人隐居在此,享尽乾坤自然之乐,这日子过得堪比神仙了。” 环环笑了一声,也不接话,盘蜒隐约瞧出她眼神中暗含怨气。 莫忧道:“公子谬赞了,我俩虽居荒山,可一应事物,却不得不去镇上购置,说是隐居,未免名不副实。三位既然来了,陪我姐妹二人用餐如何?” 阳问天喜道:“自然遵莫忧公子吩咐。” 环环走入屋内,不久整治酒菜,在地上铺张毯子,五人就在旁席地而坐。她烹饪手段极佳,心思巧妙,虽不过寻常食物,却也做的滋味鲜美。不过盘蜒只稍加品尝,稍粘酒杯,随后便不再吃喝。 环环笑道:“吴奇先生怕我这菜里有毒么?” 盘蜒摇头道:“我见了莫忧公子与环环姑娘这等仙子般的人物,早中了你俩迷心蛊毒,摆脱不得,纵然其中有毒,又何惧毒上加毒?只不过先前恶斗之际,吸食了那妖花花粉,至今肠胃不适罢了。” 环环干笑起来,莫忧道:“先生莫胡夸赞,我兄妹二人愧不敢当。” 阳问天心中一凛:“莫非饭菜中果然有诈?”但见盘蜒神色如常,并不劝阻自己,料想无碍,索性大快朵颐,赞不绝口。 盘蜒又问道:“我瞧莫忧公子与环环姑娘面相不似,你二人到底是兄妹呢?还是情侣?大伙儿皆是江湖豪客,公子不妨直说。” 莫忧与环环互望一眼,莫忧怒道:“我俩真是亲兄妹,并未有苟且牵连,你这般问话,可是中伤我来着?” 阳问天、道儿连声致歉道:“叔叔他并无恶意,只不过...心直口快罢了。” 莫忧平静下来,又道:“先前阳公子曾说:与江龙帮赤蝇颇有渊源,不知你与他是何关系?”也是他先前见阳问天连使火焰剑芒、魔音气壁,委实震惊至极,这才勒令其妹不可加害三人。此刻装作若无其事,毫不急促,随口问话,可实则心下颇为急迫。 阳问天如实答道:“在下此生从未见过赤蝇大侠,只不过与赤蝇师兄、秋香师姐,一同拜一位苍鹰大侠为师,在他门下修习武艺多年。” 莫忧甚是激动,眸光流转,愣愣不语,忽然间竟显得娇柔深情,神色宛如孤单寂寞、痴想情郎的闺中少女。阳问天、道儿不明所以,阳问天问道:“莫忧公子,你为何不说话?你认得我师父么?” 环环嘻嘻笑道:“你说到他心上人了啦,他自然魂不守舍。” 阳问天奇道:“莫忧公子心上人是....是我师父?但他....他自称....” 道儿心下雪亮:“这位莫忧公子脾气古怪,虽是女子,可自称男子,以此守身如玉,不愿惹来旁人追求。”咳嗽一声,道:“问天,你别问了。”阳问天甚是乖觉,当即住口。 莫忧身子一颤,对环环嗔道:“胡说,多嘴!”又道:“阳公子,你一路追杀凶手至此,可见心中执着,你将与江龙帮结仇之事全说出来。在下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阳问天心想:“这位莫忧公子,以往定是江龙帮的大人物,若那丁大人真是....真是师兄....手下...我需务必询问清楚。” 于是整理思绪,说起自己前往雪莲派,暗探庭崖楼,见到张原道、贺驱与老顺风碰面,随后被江龙帮乌鸦组众人围攻,那丁大人杀死张原道,自己率一众同伴,围攻强敌,被他逃脱,一路追踪等诸事,随后又提了那丁大人杀自己母亲与府上亲友的大仇。 莫忧神色凝重,详细问那丁大人武艺,道:“此人武功之高,远胜于我,江湖上有这等身手之人,屈指可数。武当那位张老道当是一位,当朝鞑子的灵王国师也是一位,听说近来有个逐阳教,其中高手如云,或也有这般人物。剩下的也只有江龙帮赤蝇那小子了。其余如明思奇、少林和尚、于凡等,都逊色了不少。” 阳问天身子一震,暗想:“杀我母亲的罪魁祸首,竟然真是我赤蝇师兄么?难怪此人对我颇为容让,与我照面,总是不露真容。” 莫忧道:“阳公子,你用那人施展武艺对付我。” 阳问天不敢怠慢,向莫忧一拱手,忽然连出数招,招式驳杂,变化多端,正是先前那丁大人所用的各派功夫。他纵然内力大增,身手见识仍远不及那丁大人,可记性奇佳,一一使来,倒也毫不错乱。 莫忧随手招架,大是挥洒自如,纤手挥舞翻转,内力自然而然便凝聚成形,阳问天自诩以逐阳神功内劲,或能与她斗上两百招,之后便需分生死了。 他使完各派绝技,又点出那丁大人的指力来,却无法使指力曲折弯转,只道:“那人指力可折转,我模仿不得。” 莫忧点了点头,袖袍一震,将阳问天迫退,随后静立沉思,道:“这赤蝇所学,乃是苍鹰....他所创的‘蛆蝇尸海剑诀’,这功夫并无定法,精妙之处,在于感知入微,灵性过人,能在转眼间学遍天下各门各派的招式,连内力运劲都模仿的一模一样。我已多年不曾见过赤蝇,但他行走江湖,阅历丰富,即便会千家百派的绝招,也不足为奇。” 阳问天神色惊怒,道:“真的?” 莫忧笑道:“当年苍鹰哥哥...咳咳...苍鹰大侠精通成千上百的剑法,与人相斗,总使出敌人那一派的剑招来取胜,故而人称‘鹦鹉剑’,这赤蝇跟他学了十多年武艺,招式千奇百怪,包罗万象,却是常理之中。” 阳问天听那丁大人亲口说出“江龙帮”三字,又得知杀手是江龙帮乌鸦组,实则已铁证如山,但他不愿相信这惊人事实,直到此刻得莫忧亲口佐证,他才再无半分怀疑。 ------------ 十七 故人吉日喜登门 莫忧又道:“赤蝇这人,假仁假义,施恩卖好,江湖上敬仰他的人数不胜数。▽ 番茄◇ ``哼,谁能料到他竟是当今元帝手下走狗?此人如不除去,天下百姓,从此日子水生火热。” 阳问天恨恨道:“他与我等打斗时受了伤,定然已逃回杭州城中。他未必料到我已看穿他身份,而又武功大进,加上他负伤不便,如要报仇,正是良机。” 道儿问:“你是要去行刺他?” 阳问天点了点头,眼神坚决固执,绝无回头之意。 莫忧道:“当年我是江龙帮帮主,他不过是我手下干将,尔后此人与他那婆娘使阴谋手段,迫我退位,害我险些走投无路。此人心思歹毒,远超预料,我也早有意与他做个了断,如今遇上了你,咱们正好一同前往。” 环环笑道:“好啊,好啊,这位道儿姑娘、吴奇先生,功夫也极了得,咱们五人联手,天下无人能敌,这赤蝇终究逃不过一死。” 盘蜒淡然问道:“环环姑娘莫非也是武学好手?” 环环眨眨眼,摘下两片树叶,朝树上一扔,嗤嗤两声,叶缘如刀,竟嵌入树皮寸许,当真是“拈花摘叶,皆可伤人”。 阳问天喜道:“原来莫忧公子与环环姑娘皆乃当世高人。” 盘蜒道:“姑娘这等武艺,又熟知林中地形,实可来去自如,莫忧公子又为何要我等相救?” 莫忧脸上一红,微觉窘迫,道:“我实则...担心而乱,无意令三位遇险,好生过意不去。” 盘蜒又问道:“当年莫忧公子与赤蝇冲突之事,可否告知在下详情?” 莫忧随口道:“我当年误信此人,以至于身边手下皆被他收买,大伙儿一齐反我,我迫于无奈,这才自愿退隐。” 盘蜒心道:“你这话不尽不实,只怕颠倒黑白了。你若行得正,坐得直,又岂能不得人心?帮派仇杀,自来斩草除根,又岂能容你安然退去?” 他这番猜测着实精准,大体无误:莫忧与这位环环姑娘,实则皆乃古时一花妖后代,环环更是性情反复,心狠手辣,嗜好饮血吃肉,不将人命当一回事。 有一日,环环食欲发作,闯入一江南武林门派中,将满门武人全数杀死,随后以鲜血沐浴,饱餐一顿。此事被莫忧与赤蝇得知,赤蝇知那门派乃是江湖正道,怒不可遏,执意要严惩环环,莫忧关心亲人,先下手为强,与环环联手偷袭赤蝇,被赤蝇击败后,反饶她俩性命。 莫忧自知不是赤蝇对手,又见全帮上下皆无人愿跟从自己,心灰意懒,从此与环环共同隐退,但那番屈辱仇恨却从未消去。此时得知那赤蝇是阳问天的大仇人,心下狂喜,只想趁此夺回江龙帮帮主之位。 那丁大人武功高强,应对当世八大一流高手围攻,兀自能脱困而出,这等身手,世间寥寥无几,更难得身兼百家之长,多半便是赤蝇了。可莫忧其实也难以断言,但到这地步,又有甚么关系? 阳问天满心仇恨,不及细想,而道儿见证据确凿,也不犹疑,盘蜒虽知其中定有误会,可也懒得指正,三人皆无异言,阳问天道:“好,莫忧公子,咱们击掌为誓,共同进退,杀这大奸大恶之徒。” 莫忧与他击掌三下,无可更改,才道:“兵贵神速,咱们这就前往江南,打他个立足未稳,措手不及。” 阳问天当即答应下来,五人即刻启程,披星戴月,赶往江南。 途经城镇村落,山川河流,如乘风,行进迅速,多天之后,终于到了杭州城。 杭州城虽经元兵侵略肆虐,数十年间慢慢恢复元气,仍极为富饶繁华,西湖美景,宛如名画,叫人过目难忘,杭州夜市,更是举世闻名,享誉天下。 江龙帮在此城中经营数十年,势力稳固,足有数千好手,而帮中法度严明,不许作恶,与江湖正派相处和睦,故而发展兴盛。单以人数而论,更胜过少林、武当、丐帮等大派。 阳问天与同伴商议一番,莫忧道:“我与环环乔装打扮,装作你身边侍女,你邀赤蝇与文秋香包一层酒楼饮酒,他多半答应,届时咱们五人打他夫妻二人,突然袭击,焉能不胜?” 盘蜒道:“赤蝇若真是奸诈之人,提防侄儿你,你此举焉能瞒得过他?他若并不知诡计,料来是心下坦荡、并无罪孽,咱们又何必多此一举?” 阳问天奇道:“那以叔叔之见,咱们又该如何?” 盘蜒道:“只需开门见山,问他实情即可。你将证据呈给他看,看他如何辩驳,江龙帮帮主若真是元人走狗,天下有志之士,必群起而攻之。” 莫忧怒道:“这如何使得?他这人....总能找出借口来搪塞过去。” 盘蜒道:“以正法对正道,以邪法对邪道,若他狡辩,老夫这满口铁齿铜牙,难道拆穿他不得么?” 阳问天信任盘蜒,当即答道:“就听叔叔所言行事。” 莫忧、环环暗自着恼,却想:“行刺之人,既然穿江龙帮衣物,武功又博采众长,天下罕有,岂能不是赤蝇?即便此行杀不了他,要他身败名裂,也是好的。” 商议已定,阳问天在一商铺中问了去江龙帮大院的路途,就此找去。 此时正是杭州城热闹时节,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高楼林立,万店开张,千奇百怪的人物,五花八门的货品,叫人目不暇接,沉迷其中。阳问天以往去过京城,观其景象,也远不及杭州荣华,不禁啧啧称奇,道儿更是晕头转向,分不清南北。 莫忧见街上满是来来往往的武人,各带行囊,又有江龙帮的人在寺庙道观前派粥赏钱,找人问道:“今日为何这般热闹?” 有人笑道:“今个儿是赤蝇大侠大寿的日子,怎么,姑娘不知道么?” 莫忧冷笑道:“原来如此,正是择日不如撞日。” 阳问天也大感振奋:“放着天下群雄在此,我向他挑战,他绝难推却。” 一路随着人潮,来到一座高大阁楼前,那阁楼有五层,其下有一园林,绿树成环,百花交织,围绕高楼,相得益彰。 门前有几位端正干练的青年公子招呼应邀宾客,打发不速之客。阳问天听一老丐说道:“这几位便是赤蝇、秋香两位的高徒,果然是少年英雄,不同凡响。” 若在平时遇上,阳问天定自报身份,认他们几个师侄,可他今日兴师问罪而来,不愿多攀交情。 他挤过人群,临到近处,忽听一个熟悉声音朗声道:“本人并无请柬,还请禀告赤蝇大侠,就说安曼、月季伯两位向他问好。” 那声音清脆悦耳,令阳问天心中温暖,他忍不住招呼道:“吉雅!” 吉雅一听,立时回头,两人四目相对,无不大喜,吉雅喊道:“问天哥哥,你果然在这儿。” 阳问天看清她身边站着博忽、卜罕、小默雪、白铠等人,更是喜悦,问道:“你怎知我会来此?” 吉雅指指阳问天脑袋,笑靥如花,道:“我曾对你说过要来找赤蝇大侠,当日你追那丁大人远去,我心中盘算:‘这情郎哥哥不知所踪,可他却知道我要去哪儿,雪莲派也不太平,我索性去江南找赤蝇得了,问天哥哥终究会找过来的。’你看我猜的多准?你也比我想的更聪明一些。” 阳问天无奈而笑,心想:“我可万料不到你会赶来。我要找赤蝇报仇,这才到此,这事儿该告诉吉雅么?”一时犹豫不决。 道儿、小默雪、白铠等人相会,自也欢喜不尽。白铠看阳问天身边又跟着两位绝色美女,容貌之佳,犹在吉雅、道儿之上,暗暗纳闷,心下嘀咕:“我这义兄这四处留情,结交美女的本事,只怕是当世第一了。” 阳问天见吉雅神色一变,看向莫忧、环环,眼神满是猜疑,心中慌张,正想引荐,忽然大门前众人散开,那几个青年弟子道:“师父,您为何亲自出来?” 只见一常人高矮,容貌清秀,目光纯澈,看似三十岁不到的蓄须汉子匆匆而出,身边跟着一衣衫精巧,风韵极佳的少妇,身上香气袭人,除了盘蜒、莫忧、环环之外,阳问天等人皆心头巨震,暗想:“他就是当今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大高手,威震江湖数十年的‘过江龙’赤蝇?他身边这女子,就是他妻子文秋香了?” 阳问天牢牢注视赤蝇,隐约感到他身上有一股正气,绝非不择手段的杀人狂徒,但刻骨铭心的仇恨涌了上来,他想起母亲那凄惨的头颅,几乎咬碎了银牙。 他想:“就是此人,绝不会错,阳问天,你不可犹豫,不然如何能报这血海深仇?” 赤蝇走到吉雅面前,小心翼翼的问道:“姑娘....是安曼与月季伯派来的?” 吉雅朝赤蝇、文秋香鞠躬道:“爹爹、妈妈,要我吉雅代他们向赤蝇领主问好。” 阳问天心想:“他怎地是甚么领主了?啊,他以往在西域住过,想来曾在月季伯手下受封领主。” 赤蝇神色又是怀念,又是尊敬,朝她深深一拜,动作奇特,乃是西域臣子拜见王公贵族的礼节,道:“原来是吉雅殿....师侄,快快请进,请进。”又朝院外众人团团作揖,礼数周全,这才与吉雅并肩入内。 外头客人齐声赞道:“这赤蝇大侠为人忠厚,礼贤下士,全无半分架子,当真难得。” ------------ 十八 三言两语怒做喜 盘蜒等人随吉雅、赤蝇一同走入园林中,至一凉亭,阳问天心情不安:“若他图谋不轨,此地定有埋伏。” 赤蝇道:“殿下可是从金帐汗国而来?这途中需经过沙漠,委实艰难。” 吉雅笑道:“咱们走南边的丝绸路,比不上领主师叔这般惊险。”赤蝇也是藏剑冢门人,故而吉雅叫他师叔。 文秋香嗔道:“你呀,见了侄女,好不懂礼,怎地不叫人送茶送点心?” 赤蝇忙道:“是,是。” 文秋香道:“由我安排吧,大伙儿都坐着。”说着快步走开。 吉雅又道:“赤师叔,今日不仅有我,我身边还有一人,与你缘分也着实不浅。” 赤蝇奇道:“那又是谁?”目光扫过众人,见阳问天长得极为俊雅,暗暗赞叹,却也不如何惊讶,待见到莫忧、环环,皱起眉头,道:“原来是莫帮主、苏姑娘到了。”语气着实不喜。 莫忧“哼”了一声,道:“你还有脸叫我帮主?” 赤蝇叹道:“我以往叫你帮主、盟主,眼下可改不了口,帮主今日前来,难道是替在下贺寿的么?” 环环面露笑容,语气尖刻,道:“赤蝇,你做出的事,种下的果,咱们今日找你算账来啦。” 赤蝇愕然道:“姑娘可是指咱们以往仇怨?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阳问天看他神情茫然、惊讶,逼真至极,好似压根不认得自己,他心头火起,大声道:“师兄,你好,今日我终于见着你真面目了。” 赤蝇更摸不着头脑,问道:“小兄弟,你叫我师兄?你....你....” 阳问天恨他虚伪怯懦,手段歹毒,踏上一步,道:“你装什么蒜?我叫阳问天,你不曾派人找过我么?” 吉雅心下纳闷:“问天哥哥怎地跟吃了火药一般?赤大侠不是他师兄么?” 赤蝇一下子想了起来,喜上加喜,眼睛放光,大笑道:“你....你是小师弟?哈哈,原来是你,我听郭帮主说你长得一表人才,却不料这般俊秀。”说罢一下子抓住阳问天手掌,轻轻摇晃。 阳问天本全神贯注,防他偷袭,谁知他这随手一握,自己竟躲闪不开,阳问天本以为是自己疏忽,可仔细一想,又觉得他这一手,便是十次、二十次袭来,自己也决计躲不开一回。 他内力一吐,将赤蝇手掌甩开,赤蝇赞道:“好强的内劲,不愧是师父的弟子。”他以为阳问天显露武艺,全不觉此人举动无礼,反而甚是欣慰。 阳问天深吸一口气,暗想:“此人城府极深,武功高强,绝不可轻敌。” 但到此地步,已不容他退缩,阳问天喝问道:“赤蝇,你这伪君子,假道学!你做元帝海山的走狗,杀我满门亲友,追杀吉雅,又杀了张原道、贺驱、顺风耳三人!如今还装作不认得我么?大丈夫敢作敢当,绝无畏惧,你这种种倒行逆施,恶行无数,对得起师父教导么?” 赤蝇被他连珠炮般一通痛骂,一时没明白过来,道:“我是元帝走狗?其余还有什么?” 吉雅大急,转身挡住阳问天,道:“问天哥哥,你弄错了,赤蝇大侠怎会是那丁大人?” 赤蝇又迷茫问道:“丁大人,那又是谁?” 阳问天气往上冲,取下背囊,从中拿出一件衣物,正是那些杀手所穿,道:“不久之前,我雪莲派的左右使者被刺客所杀,那些刺客身穿这身衣衫,此乃江龙帮乌鸦组的绣印标记,绝不会错!而那领头的丁大人,也自称江龙帮之人。那丁大人武功绝顶,我等八人合力,兀自奈何他不得,他又精通各派绝学,除你之外,江龙帮哪还有这等高手?” 吉雅紧贴住他耳朵,道:“我与白铠他们合计过啦,那丁大人当时以为你不过是寻常渔夫,故而捏造身份,陷害江龙帮。他如此小心谨慎,又岂会杀人之后,自报家门?又怎会在杀手衣领袖口处缝着显眼标志?” 阳问天脑袋一懵,心念急转,稍感动摇,但这判断已在他心里酝酿十多天,根深蒂固,一时如何更改得了?他道:“那是他故布疑阵,混淆视听。那丁大人的武功招数,又是怎么回事?世上更有何人有此本领?” 赤蝇渐渐明白过来,大喊冤枉,道:“小师弟,你把我当做杀母仇人了?这当真冤枉好人。我当年早早得到消息,派人马不停蹄的赶去知会你,我人在江南,并未外出,我夫人、帮中兄弟、门中徒弟,儿子女儿,还有街坊邻居,卖糕点的婆婆,都可作证...” 只听一旁有女子扑哧一笑,道:“是啊,咱家中的蟑螂蚊子,阿猫阿狗,也都是明证。”赤蝇一回头,见到是夫人来了,脸皮一红,知道她嫌自己说的琐碎,故意取笑。 阳问天求救般望向莫忧,莫忧也大感焦急,不愿阳问天与赤蝇化解仇怨,道:“这位阳公子,会同八大一流高手,一齐上阵,声势何等惊人?可却被打的尽数受伤,那人从头到尾,不露半点真实底子,从容而来,从容而去,除你之外,更有何人可疑?” 文秋香缓缓走来,拍拍赤蝇肩膀,笑道:“江湖深远广大,藏龙卧虎,谁也不知哪年哪月,何方何处,会突然冒出个震惊江湖的大高手来,那灵王不就是如此么?我丈夫这一个月内都在扬州,人人皆可作证,他纵然插上翅膀,也难飞到雪莲派那儿去。” 阳问天以为她说谎,但见她神色悠闲淡定,谈吐随和,却有直通人心的诚意,令人不由得不信。 赤蝇松了口气,又道:“小师弟,你说那高手精通各门各派的武艺,这也算不得艰难。天下功夫,往往一法通,万法通,若所练内力精深包容,运用顺畅,又在武林中见多识广,许多招式,自然而然便使得出来。” 阳问天道:“可那人....会使‘鸿源江河掌’,这掌法在江湖上极为少见。”他已知那凶手多半不是赤蝇,声音虚弱,满是歉意,此刻发问,不过是诚心求教。 赤蝇道:“鸿源江河掌?这功夫我可不会。我从未会见过昆仑明教的高手,又岂能运用这功夫?” 阳问天这才彻底明白过来,宛如噩梦初醒,悔恨万分,单膝跪地,抱拳道:“师兄,师姐,小弟我糊涂透顶,错怪二位!两位尽管责罚,小弟甘愿领受。” 赤蝇赶忙将他一把扶起,道:“师弟,当年我与香儿分身乏术,未能救得了你府上之厄,才是真正对不起你。” 文秋香也道:“咱们有负师父之托,当真无能之至。尔后听说你不愿前来,恐怕你心里怨恨,赤蝇他更极不好受。” 阳问天听二人语气诚挚,心中感动,道:“我并不怨你二人,你们想着帮我,我很是感激,可我另有法子,想去昆仑山学艺,这才未早些拜见师兄,师姐。” 莫忧、环环见情势急转直下,脸色铁青,如被捅了刀子一般,可赤蝇武功太高,这两人也难掀起风浪来。 赤蝇笑得欢畅,喜不自胜,道:“今日师弟与吉雅师侄前来,正是天大的喜事,难怪香儿你说要替我庆生,原来未卜先知,大有道理。” 文秋香自也高兴,但看见莫忧,眼神冷淡下来,说道:“师弟,你恨上咱们,其中定有这莫忧、苏芝环挑拨之功了?” 莫忧道:“我也不过是依证据推算,一时算错,在所难免。” 苏芝环也道:“是啊,那些杀人凶手,看着都是乌鸦组的人嘛。乌鸦组四处杀害武林同道,名声在外,谁都会这般想。” 文秋香道:“乌鸦组只杀残害百姓的元人,祸害江湖的恶人,绝不用作帮派之争,况且这些兄弟各个儿武功高明,自高身份,不会去围攻旁人。” 赤蝇心想:“这莫忧既然是跟师弟一路,又未曾加害无辜,倒也不可刁难。”于是笑道:“既然莫帮主、苏姑娘赏脸光临,自然要留下喝一杯庆寿酒了。” 莫忧与苏芝环互望一眼,笑颜绽放,都点了点头。 文秋香暗暗发愁,心想:“赤蝇他见了师弟,开心过头,连这两人大罪都饶了。但这大喜日子,委实不宜以为此动怒。” 阳问天这才有空,向赤蝇引荐盘蜒、白铠、小默雪等人。赤蝇见到盘蜒,尸海剑诀神效发作,微觉异样,问道:“这位吴奇大哥,你练得是什么功夫?” 盘蜒笑道:“东鳞西爪,不成气候,委实不值一提,赤大侠也不必知道。” 文秋香奇道:“相公,这位大哥武功很高么?” 赤蝇道:“奇怪,奇怪,我瞧见他,就像....就像瞧见师父一般。除了当年武当山张三丰大师之外,这般情形,还是头一次遇见。” 文秋香“啊”地一声,打量盘蜒,眼神敬畏,道:“你是说,他功夫更胜过你么?” 赤蝇道:“不,不,未必如此,只是测不出这位大哥功力深浅罢了。” 阳问天道:“叔叔武功,自然很是了得,我从未见他吃过亏呢。不过他...断了一臂,行动着实不便。” 盘蜒心想:“此人眼光不差,居然能刺探我功力。苍鹰之徒,果然了得。”于是身躯放松,内劲涣散,赤蝇心中一迷糊,笑道:“是我看错了,看错了。师弟,你这些朋友,各个儿都很了不起,让我眼花缭乱,偶尔感知不灵。” 文秋香啐道:“是啊,我就说嘛,世上哪有这许多如师父一般的高人?” 盘蜒爽朗一笑,点了点头。 ------------ 十九 三界之中吾独尊 道儿朝赤蝇行晚辈之礼,又道:“赤大侠,不知您那恩师苍鹰大侠眼下何处?” 赤蝇奇道:“道儿姑娘识得师父他老人家么?” 道儿想起苍鹰,脸蛋红扑扑的,遮掩道:“我....我与苍鹰大侠有过一面之缘,一直....再想见他一面。” 赤蝇叹道:“我与香儿又何尝不想见他?但他老人家神龙见首不见尾,实在找他不到。” 道儿大失所望,不知不觉间已暗含热泪。 赤蝇、文秋香都感惊奇,正待相问,忽见一人仓惶而来,这人二十岁不到年纪,模样与赤蝇有几分相似,喊道:“爹,娘,门口有鞑子硬闯!” 文秋香登时变色,问道:“三生儿,有多少鞑子?” 三生儿道:“约莫十来个,但全是硬手,几招就将夏老英雄、曹大哥他们打得吐血倒地。” 赤蝇武功高强,千人莫敌,文秋香虽比他逊色,但也是顶尖好手,江龙帮高手云集,在杭州根基稳固,即便遇上元兵惹事,只要大军不来,也是无所畏惧。可如今来者不善,只怕来头非小,赤蝇、文秋香不敢疏忽,朝阳问天等人拱手道:“还请各位在此稍候。” 阳问天道:“师兄,我随你出去瞧瞧。” 赤蝇点了点头,当先走出,众人全数跟随,来到大院中,果然见有十人立于群雄之间,皆穿元人战服,镶金披红,甚是威武。 阳问天看见其中一人,心魂俱震,又惊又怒,却不由生出畏惧来。 那人约莫四十多岁年纪,神色高傲,带一抹不屑笑容,双眼幽幽闪着绿光,衣着华贵,举止悠闲,正是当今海山身边第一重臣,号称元朝国师灵王。 赤蝇看见灵王,目光收紧,一时不语,文秋香见他这等神情,忙问道:“此人很厉害么?” 赤蝇点了点头。 文秋香又问道:“你有把握胜他么?” 赤蝇叹了口气,轻轻摇头,迎上前去,拱手道:“在下孤陋寡闻,不知当朝国师灵王驾到,是以未曾远迎,还请国师见谅。”他虽未曾见过灵王,可此人朝官打扮,修为深厚,不逊自己,除了灵王之外,他也想不出第二个来。 贺寿群雄闻言,皆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心想:“居然是这大恶人到来?”众人都未携带趁手兵刃,却纷纷摸索出腰间匕首。 灵王身后那张修真喝道:“既然知道是国师来了,为何还不下跪?” 文秋香笑道:“这儿不是鞑子朝廷,国师也并非皇帝老儿,咱们为何要跪?即便是皇帝来了,大伙儿见不见他,也全看心情而已。” 赤蝇道:“国师乃武林高人,故而在下以礼相待,若国师以朝官身份到来,在下地位浅薄,生受不起,还请国师速速离去。” 张修真怒道:“你好大胆子!” 灵王哈哈一笑,一挥手,张修真立时闭嘴,他道:“说得好,说得好,今日谁借朝廷威风行事,谁便是武林中下三滥的货色,谁都瞧他不起。” 群雄都想:“此人自认武林中人,那便不能不顾江湖规矩。”一时心中稍安。 灵王又道:“在下本名邵威灵,灵王之称,乃是诸位朋友抬举,在下着实不敢当。在赤兄弟面前,国师身份,何足道哉?灵王称谓,不叫也罢。” 赤蝇道:“阁下太过自谦了,今日阁下前来,莫非是替在下祝寿么?既然如此,还请入座饮酒,与大伙儿欢聚一堂。”二十多年前,他本是一胆小怕事,忠厚老实的懵懂少年,全无心机,也不懂这虚与委蛇、先礼后兵的门道,可经过这二十多年磨练,应付这等状况,颇有绵里藏针之巧。 灵王微笑道:“饮酒作乐,非我所愿,今日在下特意前来,有一件要事与赤蝇兄弟商量。” 赤蝇、文秋香心想:“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他今日光临,定有难题,且听他说些什么。” 文秋香道:“好说,阁下但说无妨。” 灵王指了指自己眼睛,道:“在下这双眼眸,可上观天象,下查人心,若人体中有灵元之丹,我一眼便能认出来。此刻遇上赤蝇兄弟与贵夫人,稍一打量,已知你二人体内灵元圆满,非同寻常,我此生极少见到。” 赤蝇听苍鹰说过这灵元道理,但凡练气者,体内自然而然集结天地灵气,若天分高绝者,便可凝聚成丹,藏于气海之间,据说若机缘巧合,可以脱胎换骨,长命百岁。世间因内力深厚而长寿不老者,皆是因此灵元之故。 他道:“灵王阁下谬赞了,我夫妇二人武艺平凡,也不知自身怀有灵元。” 灵王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笑道:“你纵然以往不知,但此事却万万不假。赤蝇兄弟,你愿不愿与我结拜为兄弟?” 在场众人,闻言哗然,霎时一下如炸开了锅般议论起来,赤蝇当机立断,回绝道:“灵王阁下何等身份?在下夫妇决计高攀不起。” 灵王叹道:“你不知我心中宏愿,何必急着拒人于千里之外?这世上凡人,约莫两万人之中,有一人得练成这灵元,习成灵元者,自然而然便高人一等,与我而言,乃是兄弟姐妹,需得照看爱护才是。咱们灵元者团结一致,聚力行事,则是天地间无可抗衡之众,嘿嘿,将来前景,不可限量。” 盘蜒心想:“这灵元者与万鬼、万仙门徒道理一般,我原先世道间通过池水试炼而入门者,皆是与古神通灵,令这灵元生效之故。这世道天地灵气淡薄,故而灵元者极少。似小默雪这般天灵者,更是百年独有。这灵王语气不小,莫非有称王称帝之心?” 赤蝇仍道:“在下愚鲁,不知灵王阁下所指,阁下心意,在下敬谢不敏了。” 灵王依旧面带笑容,盯着赤蝇,传声至赤蝇、文秋香耳中,道:“两位可是因我与鞑子联手,故而心怀敌意?这鞑子粗鲁低下,畜生一般,如何配与我相提并论?我有一心愿,乃是召集天下所有灵元者,把持朝政,建立王朝。从此天下凡人,皆为我等效力,我等灵元者掌控江山,千秋万载,繁荣无极。” 赤蝇沉吟片刻,道:“阁下自视高人一等,看不起这世间凡人么?” 灵王笑道:“我等灵元者高于凡人,那是断然无疑,你亦是灵元者,身怀绝学,不逊于我,周围这些愚鲁武人,又如何及得上你一成?无论汉人、元人、色目人,我皆一视同仁,令其为我等灵元者效力,男的为奴,女的为妾,大伙儿对灵元者崇敬无比,俯首听命,从此天下太平,纷争不再,这太平盛世,便由你我兄弟奠定把守。” 赤蝇冷冷答道:“元人轻视我汉人,将咱们视作末等人物,中原百姓,无不恨元人入骨,多年来抗争不断,天下又岂能太平?阁下心中所谓‘宏愿’,实则傲慢百倍,更无仁义,如何敢自称崇高?只怕唯有与那恃强凌弱的禽兽相提并论了!”他为人本谦和有礼,从不轻易动怒,但这灵王自高自大,所言荒唐,令赤蝇忍耐不住,直言斥责。 灵王点了点头,笑容褪去,一双眼闪着寒光,刹那间,群雄皆感心下惶恐,如赤手空拳时遇上大群狮子一般。这灵王表情变化不大,可却仿佛由那和颜悦色、友善慈爱的善人,变成了凶残的野兽,变成了恶毒的魔鬼,变成了吃人的怪物。 他自称并非凡俗,高高在上,周围那些英雄好汉,亲临此境,心中皆信了大半:无论此人身份如何,他绝不是人。无论他外表怎般和蔼,他身上沾满了血。 赤蝇反迎上一步,道:“灵王阁下想要赐教么?” 灵王长叹一声,道:“吉雅殿下,阳问天,你二人逃到此处,以为能瞒得过我么?赤蝇,你窝藏朝廷钦犯,这罪过当真不小。” 吉雅、阳问天两人本藏在人群之中,万不料他突然说出两人姓名来。吉雅心道:“人群中有蒙人奸细,认出我与问天样貌来。我..我怎地忘了乔装打扮?” 阳问天越众而出,怒道:“灵王,当年...当年那血海深仇,是你幕后指使的,是么?” 灵王转向阳问天,眼睛发亮,道:“你....灵元已长成这幅模样了?你....到底....到底经历过何事?” 阳问天喝道:“你不必多问,你作恶多端,今日休想逃离此地!” 灵王道:“你想让在场乌合之众,一齐上来领死么?” 群雄虽畏惧于他,但闻言大怒,连声骂道:“大伙儿上前,将这走狗乱刀分尸。” 灵王手一扬,身前身后,离他六尺之内的十多人,登时张口结舌,神色呆滞,闷哼一声,口吐白沫,身子发青,全数半死不活。他冷笑道:“尔等在我面前,如沙砌成一般,何胆言勇?” 赤蝇断喝一声,一掌朝灵王发出,灵王先前那挥动的手转了过来,与赤蝇对了一掌,只听一声尖啸,宛如死者哭喊,两人各退数步,一股巨力扩散,中者披靡,场中立时空出一大片地来。 盘蜒心想:“此人邪法奇异,能够攫魂通灵,这近似太乙之术,可又大有不同,他是天生感应魂灵之人,不必如我这般推算操纵。若人体之内,并无灵元,便万万挡不住他这夺魂之法,于他而言,凡人实与蝼蚁无异。” ------------ 二十 魂灵之妙无穷尽 灵王高声道:“赤蝇,久闻你武功通神,与武当山那老道并肩,我早就欲与你过招。很好,今日我若取胜,那阳问天、吉雅便由我带走,你更需从此听命于我。” 赤蝇一身惊世骇俗的武艺,二十多年中,从不曾遇上敌手,若非俗务缠身、家事不尽,也想与这声名鹊起的强敌一较高下,此时与他对掌,果然是生平罕见的高手,心下不忧反喜。再听得此人所提条件苛刻,也不逞能,摇头道:“在下若败了,这条性命,任你取走就是。师弟与吉雅托庇于我,即便我敌不过你,在场好汉,焉能任由你猖狂?” 灵王笑道:“你可是怕了?” 赤蝇道:“在下生平胆小,故而从不受人激将,也绝不因一时义愤,堕入他人诡计。”说罢左掌打出,掌力如狂风暴雨,呼啸声中,灵王顺掌力倒退出去,喀拉拉几声,树木纷纷摧折。 群豪见状,无不替他担心,却又忍不住心情激荡,满怀热切期盼:这赤蝇与灵王乃是当今武林并称的两位武学宗匠,武功盖世,超凡绝俗,无人能敌。今日自己能见到这场数十年罕见的比武,实是不虚此行,乃至今生无憾了。 灵王身形一闪,宛如磷火明灭,恍惚之间,已至赤蝇身旁,一指点向赤蝇身侧要害,赤蝇使魔音气壁,内力如墙,拦下他这一招,瞬间掌中红光一闪,一道六尺火焰剑芒横空出世,火光晃动,霎时十六道剑气纵横交错,密如蛛网。 那灵王手指连弹,指力也全无间隙,轰隆一声,两人内力摩擦,周身热如蒸笼,竟燃起一团大火,将两人围在其中,再也站不得旁人。 众人只瞧得头皮发麻,大喊:“妖术,妖术!”“妈呀,快逃!”“这两人都他妈成仙啦!”此时保命要紧,连滚带爬,一窝蜂朝远处逃去。 阳问天见那魔音气壁与火焰剑芒,心驰神摇,猛然间大有顿悟,暗想:“那丁大人武功再高,也远不是赤蝇师兄对手。就连明神师父、红香师叔二人联手,也未必胜得了赤蝇师兄。这灵王...比当年更为厉害。” 文秋香见两人电光石火般的交手,心下暗暗担忧:“这灵王确是极强的敌手,相公他有几成取胜之机?”不知不觉间,掌心已满是汗水。 两人越斗越快,群雄之中,大多只能见到空中的只影片光,万万瞧不真切。而文秋香等人即便看清两人动作,可也深感惶恐,心惊肉跳。随着两人相斗,方圆数十丈内已站不了人,即便被掌风指力擦中,也有伤筋动骨之虞,好在这院子极为宽广,众人才不至于无路可退。 灵王身子一转,双臂上幽光缠绕,蓦地两道黑气打向赤蝇,那黑气变得暴躁如狂,当空乱舞,动向难测。赤蝇以魔音气壁阻隔,内劲震动,嗡地一声,那黑气竟将魔音气壁蚕食干净,又朝赤蝇飞来。 赤蝇心中一震:“师父说过,这世上有一门贪狼迷魂影的功夫,于剧变间化人真气血肉,凶残至极,此人所用,多半与这邪法类似。”左手一扬,又一柄红剑生出,双剑一竖一横,架做十字,凝力不动,等待那黑气。 灵王催动掌力,黑气袭来,刹那间,赤蝇面前剑光凌乱,仿佛一面火墙,数十剑倾泻而出,将那两道黑气斩得零零散散,就此停息。在场观者无不大声惊呼,冷汗直流,互相询问道:“这是什么功夫?那是什么手法?” 盘蜒心想:“这赤蝇武功,与我那索酒徒儿相近,内力更强,招式变化却远远不及。索酒精通他的杀生剑诀,他却不懂索酒的炼化挪移、天罡千变等手段。赤蝇双手使火焰剑芒,内劲在身前变作陷阱,真气连接在手臂上,一旦触发,剑招连珠而生,快如乱雨,这是杀生剑诀的凤凰裂序之法。” 灵王万不料赤蝇能破自己的贪狼内劲,脸色苍白,身子倒飞,摆出守势。 赤蝇长啸一声,声波如惊雷巨浪,涌向灵王,随后再双剑一挥,令那声响剧烈震荡,轰隆一声,变作巨力砸下,这是他精研杀生尸海剑多年而练得的“千城雷动”功夫,精妙之处,在于声转力,力变热,热而生波,变化诡谲,绝无定数,无所不在,威力却层层递进,浩荡无极。 灵王身上磷火升腾,化作一件铠甲,大喝一声,撞在那剑气上,众人眼前金光乱窜,声震耳聋,全不知战况如何。 赤蝇脸色凝重,忽然间,四周雾气茫茫,鬼影重重,赤蝇心中一凛,急忙散出魔音气壁,只听铿铿锵锵一通乱响,仿佛有数百利爪划过铁器。 盘蜒心想:“这是灵王体内饥饿凶灵想要吞食赤蝇灵元,故而狂攻猛打,若赤蝇稍有松懈,立时崩溃,或有性命之忧。” 赤蝇真气凝结,严防死守,暗中观察,约莫一炷香功夫,周遭攻势停歇,赤蝇松了口气,散去魔音气壁。 就在这时,雾气中光芒幻灭,灵王直冲过来,一掌击出,赤蝇眼现喜色,他早布下凤凰裂序之法,身前真气如绳,登时触发剑招,他一剑斩出,在灵王身上留下一长条剑痕,灵王闷哼一声,更为悍勇,掌力加速,砰地一声,将赤蝇震飞出去。 赤蝇脚步纷乱,退出数丈,破开雾气,终于拿桩站住,口中“呜嗯”一声,流下鲜血。群雄见两人在雾中激战,一直提心吊胆,此时一见赤蝇受伤吐血,皆大声惊呼不妙。 雾气渐渐变淡,终于散去,众人看那灵王身躯笔直,一动不动,但身上却有一道长长的口子,几乎将他胸膛剖开,此人所受伤势,远比赤蝇为重,几乎危及性命,看来这场比试,终究是赤蝇胜了。 于是转瞬间,场中爆发出满堂喝彩,无数声音赞叹道:“赤蝇大侠果然名不虚传,当世第一!一身功夫神乎其神,只怕是海上仙法、云中神功了。” 阳问天、吉雅、道儿、小默雪等也兴高采烈,由衷替他欢呼,心中对赤蝇敬佩得无以复加。文秋香见众人高兴,自也如释重负,对儿子、女儿、众弟子笑道:“你们这师父,总是让我白担心一场。” 赤蝇调匀气息,不久已能动弹,见那灵王垂首而立,丧魂落魄,心想:“我虽得胜,却也胜得极险。”开口道:“邵威灵,是你败了!” 盘蜒心想:“不,你气力见底,精疲力竭,这灵王仍有极大余力,你武功虽胜,在道行上远不及他。” 灵王忽然仰天大笑,伤口处绿光灼灼,呼吸间已痊愈无痕,群豪无不大骇,赤蝇也脸上变色,问道:“你.....你....到底是人是魔?” 灵王森然道:“我不是人,不是魔,而是当世神灵!尔等亵渎神灵,一个个儿都得死在此处!”说罢双掌一翻,两团黑绿交杂的烈焰升腾丈许,随即将手掌往地上一按,赤蝇立时知觉,想要躲闪,可数团大火从地上钻出,弹指间天罗地网,将他包围。 赤蝇心知深陷绝境,虽败不乱,运最后内力,形成魔音气壁,阻隔那鬼火肆虐,但不多时已手臂酸软,气力衰弱。 文秋香花容失色,眸中涌出泪水,喊道:“相公!”群雄大惊,如何能袖手不管?有数十个高手喊道:“杀了魔头,救赤蝇大侠!”人影连动,一起向灵王奔去。 赤蝇大喊:“全别过去!”但已然不及,灵王袖袍一拂,那数十人当场毙命,在他面前扑倒。赤蝇痛心异常,但只得收摄心神,苦熬灵王鬼火魔焰。 盘蜒见阳问天神色焦急,嘴唇都快咬出血来,凑近他说道:“你运逐阳神功,使那‘最后一式’,逐阳神功乃异界圣火,可在那鬼火上打出一个缺口,随后你立时救赤蝇出来。” 阳问天登时醒悟,不及细思,脑中浮现那“最后一式”掌法,身子一扑,双掌同时打出,一道似雷似雪的火焰喷涌而去,砰地一声,果然破开一口,赤蝇反应神速,即刻散去魔音气壁,阳问天猛然一伸手,抱住赤蝇,师兄弟二人一齐翻滚,跌入人群之中。 文秋香与江龙帮众弟子一齐奔了过去,想要保护二人,赤蝇急道:“别靠过来,小心鬼火!” 盘蜒喝道:“问天,最后一式!” 阳问天明白过来,回身出掌,圣火熊熊,与那灵王鬼火撞个正着,那烈风四处翻卷,红火黑火,升起数丈,一时僵持,灵王眼神冰冷,杀心已起,那黑火一寸寸朝阳问天等人迫近,灵王内力源源不绝,阳问天纵然内功精进,也仍敌不过他。其中众人心下焦急,却难以帮的上忙。 阳问天自知必败,喊道:“带师兄逃走!我在这儿挡着!” 赤蝇、文秋香心中感激莫名,如何愿舍他而去?但紧要关头,若与他争执,反而乱他心思,他片刻间便有落败之忧,赤蝇哽咽道:“师弟,师兄....无能...” 文秋香当机立断,道:“师弟,多谢你。”与众弟子合力,跑到一旁,想要偷袭灵王,却怕一靠近他,立时魂断而死。当下有人摸出暗器,朝灵王扔出,但灵王手下跳了出来,各出兵刃,将暗器一一打落,身手也极高强。 盘蜒低声对小默雪道:“侄女,你运天灵者的功夫,瞧那灵王周遭,有何异样?” 小默雪心中一动,聚精会神,心生灵感,不禁大吃一惊,只见灵王仿佛一蜘蛛精一般,周身灵气如网,缠绕住此间武人,众人精力正一点点朝他涌去。 她急想:“难怪他内力无穷无尽,伤势转眼愈合,原来他...他以旁人灵气为食。” ------------ 二十一 群策群力克强敌 小默雪看破此节,心有灵犀,忽觉有化解之法,似乎因此唤醒天性,得知自己潜能一般。 她乃天灵者转世,与生俱来,有引导缓和灵元之能,昔日她只可触及天地自然灵气,遇上人体之灵,便一无所知,束手无策。然而此刻观灵王所为,刹那间如拨云见日,妙悟顿生,心想:“原来常人体内,虽无灵元,日积月累之下,也有些许灵气。这灵王暗中施展邪法,夺取此灵,令旁人寿命不知不觉消减。” 她心中默想,骤然发散神识,与在场群雄连在一块儿,成百上千的魂魄宛如生灵,皆被她惊醒,小默雪喊道:“小心,小心,有恶鬼要杀你们!” 众魂魄惊呼起来,立时察觉到身中邪法,于是各自用力挣扎,灵王身上丝线当即乱作一团。灵王本使九成气力,猛攻阳问天,只一成心力偷取旁人灵气,谁知众人陡然发难,他再掌控不住。身躯巨震,袖袍一挥,那鬼火登时烟消云散。 阳问天气力微弱,心意一松,坐倒在地,吉雅连忙将他托起。 灵王神情迷茫,目光扫过众人,见旁观者兀自不觉,一时也不知是何人坏他邪术。也是在场身有灵元者为数不少,他心慌意乱,如何察觉得了小默雪? 群雄见阳问天脱险,都放下心来,文秋香查看阳问天,见他并无内伤,自也欣慰,走上一步,道:“邵威灵,你以邪法害人,残杀武林同道,今日放天下好汉在此,绝不容你脱身。” 灵王叹道:“你我皆身怀灵元,由内而外,锻炼体魄,天生高于俗人,既然身心皆高,自当成为这人上之人,以凡人为奴,岂能自甘堕落,与常人久居?天长日久之下,这体内灵元,必因此腐化而不存。” 文秋香道:“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人上人’,然则又岂能免了七情六欲,吃喝拉撒?既然如此,你与大伙儿有何分别?你这小人得志,沐猴而冠的嘴脸,比世间常人,更丑恶百倍。” 她说完此言,拔出腰间一柄“回春剑”,身形恍惚,突然分出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影来,这正是苍鹰所传“贪狼迷魂影”的分身之法,群雄虽久闻她有这等功夫,却极少目睹,此刻一见,仍又惊又喜。 她娇叱一声,三个身影一齐扑上,回春剑剑气流转,凌厉之极,灵王身边高手同时向她发招,文秋香以两个幻影抵挡旁人,不落下分,身躯如风,长剑直指灵王咽喉。 灵王脸色发青,真气不继,又见文秋香武功神妙,知道若她与道儿等人一齐夹攻,今日非失陷在此不可。念及于此,他倒退跃起,同时两道掌力激发而出,文秋香数剑迎击,被他缓了一缓,茫茫雾气从灵王体内涌出,迷人双眼。文秋香心中一凛,不敢追击,小心紧守门户,众人惶惶不安,大呼小叫,也听不清状况。 过了片刻,雾气消弭,众人四下张望,见灵王与其手下已消失不见。 众豪杰都想:“这魔头今日铩羽而归,以后恢复元气,定然更气势汹汹的杀来。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心里皆七上八下,暗自替赤蝇、文秋香担忧。 文秋香望向赤蝇,赤蝇心里没底,说道:“此人下次到来,唯有你我联手与他相斗。” 小默雪道:“赤蝇大侠,实则是你赢了,他输了!”于是将她以天灵者之能所见所闻说了出来,在场群雄听这灵王竟偷吃自身寿命,无不破口大骂,浑身不适。小默雪道:“大伙儿尽管放心,他偷食不多,最多少活一、两年罢了。” 赤蝇苦笑道:“小侄女,哪怕一年、两年,已是弥足珍贵了。若非你能制止这魔头,大伙儿定然受害更深。你与问天救我等性命,大恩大德,我等感激不尽。” 阳问天道:“这灵王与我不共戴天,师兄替我与他交手,我岂能任由师兄受难?况且出言提醒我的,正是我吴奇叔叔。” 小默雪也道:“是啊,若不是吴奇叔叔这么一说,我万万看不透这灵王。” 群雄都想:“原来这独臂书生见识这般高明。”文秋香带众弟子儿女走向盘蜒,施以大礼,笑道:“先生好生渊博,我等得以存活,皆赖先生指点之功。” 盘蜒摇头道:“谢来谢去,烦闷得很。行走江湖之人,岂能婆婆妈妈,哪顾得上恩恩怨怨?大伙儿做分内之事就行。” 文秋香见他脾气古怪,哈哈一笑,道:“先生所言极是。” 盘蜒又道:“下次这灵王来此,只需赤蝇兄弟与此人单打独斗,鹿死谁手,尤未可知。他无灵气可借,一身邪法,自然大打折扣。” 小默雪问道:“但....但他妖法凌厉可怖,不知是何道理?” 盘蜒道:“他确非寻常人物,体质怪异绝伦,就仿佛世人之于虫豸,自然有生杀予夺之权。若体内并无“灵元”者,靠近他一丈之内,他可随时终结那人寿命。先前他随手杀人,正是因此。” 群雄登时大骇,赤蝇问道:“这等危险人物,鞑子皇帝如何敢容他在旁?” 盘蜒笑道:“兄弟有所不知,但凡能为人上之人者,身体之内,总有灵元。那皇帝老儿虽武功不精,可借助莫名而成的灵元护体,灵王却轻易害他不得。况且灵王另有图谋,两人互相利用,咱们又何必替他们操心?” 赤蝇仔细想想,皱眉道:“我这伤势,非七日疗养,不够复原,而这灵王最多一天,便可恢复如初。只盼他莫要倏然返回。” 盘蜒道:“此人并非死缠烂打之辈,既然在此受挫,如非万不得已,绝不会再与你动手。只是问天、吉雅却不可在此逗留,需得另找藏身之处。” 赤蝇点了点头,与文秋香商量几句,朗声道:“各位江湖朋友,承蒙诸位赏脸,来此替我庆贺,然则事发突然,有鞑子魔头前来作恶,我府上亦不平安,还请诸位及早返回。在下招待不周,欠各位极大人情,今后必全力补报。” 群雄齐声道:“大侠义薄云天,泽被苍生,多年来大伙儿受大侠照顾,难道还少么?咱们没能帮得上大侠,也不能再替大侠添麻烦了。”于是陆续告辞离开,有人被灵王杀了亲友,悲恸含恨,泪洒当场,赤蝇夫妇大感亏欠,竭力抚慰,终于也缓解其离殇之苦,送其安稳归去。 到了晚间,江龙帮众多高手聚在一块儿,议论今后之事,吉雅胸有成竹,笑道:“这邵威灵极端危险,对咱们而言,着实不妙,可我猜当今元帝不知此人真相,这才高官厚禄的待他。咱们只需将此事告知海山,两人立时兵戎相见,非决出个你死我活不可。不是海山死,就是灵王灭。哈哈,这叫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文秋香点头道:“若此计能成,鞑子朝廷必元气大伤。唉,可惜....可惜....” 赤蝇黯然道:“这本是天赐良机,兴兵起义,驱逐鞑靼的大好机会,可惜咱们义军早就散了多年,不成气候,仓促间也难以成事。” 吉雅朝阳问天眨眨眼,笑容满面,阳问天只觉头疼,央求道:“好妹妹,先莫提此事成么?” 赤蝇、文秋香问道:“莫说什么事?” 吉雅道:“我有个更好的法子,不费一兵一卒,嘻嘻,却能了却师叔心愿。” 赤蝇正要相问,却听屋外有侍卫喊道:“什么人?”旋即没了声息。 众人心中一惊,却见门口走入两道纤细倩影,阳问天认出那两人正是莫忧、苏芝环,莫忧神情犹豫,苏芝环则大感兴奋。 文秋香起身问道:“你二人先前跑的无影无踪,眼下为何回来?” 苏芝环幽幽叹气,惨白的月光照在她身上,令她神色显得愈发凄厉,她道:“赤蝇,当年你重重打我一掌,将我逐入荒郊野岭,过着不见人烟,荒凉苦难的日子,我与哥哥今日前来,本是为了报仇雪恨。” 赤蝇皱眉道:“姑娘,当年你做的那些惨绝人寰,人神共愤的恶行,难道还要我当众说出么?我留你一条性命,已有些是非不分,至今后悔了。” 莫忧摇头道:“这是我妹妹天性如此,岂能怪她?” 苏芝环笑道:“是啊,哥哥说的不错,今天我听了那位灵王大人所言,这才明白过来。我这人是当年灵花仙子转世,本就与众不同,不能以俗法拘束压抑,我吃人为生,以人血肉为养分,培植我那些花儿,这是因为我高于众生,众生非这般供养我才对。人吃牛羊,牛羊又岂会有怨言?” 阳问天、道儿大吃一惊,想起那树林中妖花人来,不禁恼怒,问道:“你....你才是那林中一众花妖的幕后黑手?” 莫忧道:“阳公子,道儿姑娘,吴奇先生,并非我有意相瞒,只是妹妹她隐秘要紧。” 阳问天上了莫忧大当,险些死在密林中,愤愤喊道:“莫忧公子,你好生卑鄙无耻。你并非....为了帮我报仇,而是故意挑拨我来杀师兄的么?” 莫忧脸上闪过一丝歉然,沉默不语。 文秋香严厉问道:“那你两人此刻现身,又有何图谋?” 苏芝环笑吟吟的说道:“我要将你的老公、儿子、女儿、徒儿,全数变作我的花奴,要你尝尝我的悲苦滋味儿。” ------------ 二十二 疯疯癫癫随梦还 文秋香低呼一声,望向赤蝇等亲人,苏芝环笑道:“猜的不错,先前赤蝇...大侠与那灵王打斗之时,大伙儿都神不守舍,无暇其余,俗话说‘心无二用’,如此分神,用岂能防得住我这静悄悄的花粉?” 赤蝇、文秋香深知她花粉可怖之处,一旦入体,除非她自行罢休,否则必将那人身躯搅得天翻地覆不可。赤蝇运功自探,并无大碍,文秋香暗怀一门‘神农天香经’的奇功,自也百毒不侵,可再看一众徒儿,帮中好友,皆逐渐现出病容。 阳问天霍地站起,问道:“你到底做了甚么?” 苏芝环叹道:“本来嘛,我功力有限,若要施放花粉,必先运功培育‘子母殉葬花’,由花来传播粉末,这般下毒,未免太招摇了些。可自遇见灵王,听他一席言语,我像是蓦然开窍了,调度体内法力,这花粉自然而然便飞扬出来。”说着指了指三生,笑道:“以我眼下能耐,那花粉无色无味,谁也防备不得,我奈何不了你夫妻二人,但你这些徒儿、部众,一个个儿都逃不了。” 道儿厉声道:“你虚张声势,骗的了谁?” 苏芝环微一扬手,三生立时惨叫起来,口中长出一朵鲜艳花朵,那花朵妖娆扭动,似沐浴在狂喜之中。余人见状,无不骇然,脸色惨白如鬼。 文秋香心如刀割,喊道:“三生儿!”将他抱住,正想运功替他疗毒,苏芝环笑道:“花粉入体,天下无药可救。即便以你体内香气,救得了自己,岂能救助旁人?” 阳问天勃然大怒,直朝苏芝环扑去,莫忧抢上前,一掌劈出,阳问天与他对了一招,砰地一声,两人各自退开,竟是势均力敌。 苏芝环打了个响指,那子母殉葬花逐渐凋零,三生迷迷糊糊的晕了过去。她笑道:“文秋香,你还要试试么?” 赤蝇本就伤势沉重,此刻一急,唇边又流下血来,他沉声道:“莫忧,苏芝环,你二人想要甚么?” 苏芝环眼睛一亮,道:“容易得紧,你割下你老婆脑袋,再割下你自己脑袋,我便收摄神通,饶了你全家性命。” 赤蝇身子发颤,想不到自己一时疏忽,竟被这妖女逼入绝境,他纵然有一身冠绝天下的武艺,生平多经风浪,此刻也不禁如坠地狱,难抑惊惧。 阳问天、道儿、小默雪等不由自主的将目光转向盘蜒,只盼这足智多谋的前辈能想出扭转局面的法子,众人每当遇险,总免不了向他求助。 吉雅心想:“若赤蝇大侠并未受创,以他功夫,几招便能擒住这一对妖女,随后以性命要挟,或能令两人就范。可眼下即便问天哥哥,也胜不了那莫忧公子,咱们又该如何是好?” 盘蜒笑道:“此事容易得紧,问天,你那逐阳神功,火焰奇异无比,可驱散世间一应毒物,你以内劲冲击众人穴道,立时便可化解。” 阳问天喜道:“真的?”大步向三生走去,苏芝环满面怒容,道:“你敢,你想救谁,我立刻催功杀他!”阳问天身子一僵,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众人皆注目阳问天之时,盘蜒身子掠出,抓向苏芝环,动向飘忽,行踪无声,莫忧察觉,掌心伸出一柄血红细剑,刺向盘蜒面门,盘蜒避过这一招,那一抓正中苏芝环手腕。 苏芝环尖叫一声,口吐花粉,飘向盘蜒,盘蜒“哼”了一声,身子如鱼鹰般倒飞,逃过此难,这一番奇袭,最终难以建功。 苏芝环见手腕红肿,伤处火辣辣的疼痛,尖声道:“你这老狗,当真.....丧心病狂,你想逼我杀人么?” 盘蜒哈哈大笑,道:“就算你杀尽江龙帮的人,你二人也休想生离此地。你催功之时,浑身都是破绽,莫忧一人,如何守得住你?” 莫忧、苏芝环登时脸上变色,莫忧传声道:“此人心狠手辣,竟全不顾无辜之人性命。那阳问天武功不逊于我,此人与那阿道也厉害至极,咱们若再逗留,只怕有失陷之忧。” 苏芝环眼珠一转,也还以大笑,道:“既然如此,我兄妹二人先行告退,赤蝇,寅时之前,你派人将你与文秋香脑袋送到西湖佛隐寺的佛堂,我若见到,便解了你亲友体内毒性,如若不然,便准备灵堂收尸吧。你若想偷偷解毒,我立时便能察觉。” 盘蜒喝道:“休想走!”想要阻拦,苏芝环袖管一样,洋洋花粉横挡在前,阳问天一道逐阳掌力烧去,将花粉燃尽,那两人已跑的消失不见。 文秋香女儿叫做“双蕾”,她明白此刻处境,心头大悲,“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喊道:“爹,娘,我....宁愿死了,也不愿你二人受累。”哭泣中,拔出剑来,斩向自己咽喉。 赤蝇手指一弹,那长剑登时从中截断,他道:“谁也不许慌乱,离寅时尚有许久,大伙儿群策群力,总能想出法子来。” 文秋香瞪视盘蜒,眼神凄凉,微有怪罪之意,她自忖武功胜过这书生一筹,先前若由她出手,未必擒不住那苏芝环,但盘蜒之前道破玄机,击败灵王,正是她的恩人,她也不便指责。 只是如今她重逢绝望,心中悲苦,又如何能淡定自若,全不在意? 吉雅叹道:“幸亏吴奇叔叔未捉住那妖女,否则她豁出性命,没准中毒者立时全数丧生。咱们要设法救人,总得悄然将那两人一网打尽,可仓促之间,又如何能找到两人下落?” 文秋香闻言一惊,忙道:“事到如今,唯有大伙儿分头去找。相公,咱们将乌鸦组的人也叫来,他们轻功了得,必能帮的上忙。” 阳问天问盘蜒道:“叔叔,你能想得出法子么?” 盘蜒摇头道:“此事艰难,我也暂时束手无策,在下一击失手,致使局面恶化,无颜面对赤大侠两位。请容我就此告退,设法寻觅那两人。” 赤蝇道:“吴大哥何出此言?我....我....绝无责怪之意。”他声音虚弱无力,悔恨交加,已全无当今大侠的心气。 盘蜒长叹一声,一抱拳,匆匆走出大堂。阳问天、小默雪想要跟随他,但盘蜒行的极快,转眼已然无踪。 他离开江龙帮,微一测算,朝西行去,越走越是荒僻,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到了一低矮山林之间,湖畔有几户渔夫人家,其中一家仍亮着橙色灯火。 来到屋旁,只听屋内传来莫忧与苏芝环的声音,原来这两人将此地渔夫制住,暂居在此避难。 苏芝环格格娇笑,道:“痛快,痛快,看那赤蝇、文秋香痛心疾首、摇尾乞怜的模样,可当真解恨至极。” 莫忧黯然道:“妹妹,你....你又何苦如此?即便杀了赤蝇、文秋香,咱们必受天下好汉群起围攻,从此再无安生之处。那赤蝇当年...手下留情,对咱们委实不差。” 苏芝环怒道:“你可是糊涂了?我是何等样人?当年在忽必烈身边做宠妃,吃的喝的,穿的用的,皆是世间第一等富贵之物,杀个把下人,更是家常便饭,谁敢多管?偏偏这赤蝇将我迫得颠沛流离,只能躲在深山老林,做个破破烂烂、穷困潦倒的女野人!这等死仇,我非报不可!” 莫忧道:“我俩虽住荒僻之处,可一应器具,皆极贵重讲究,乃是我携带金银所购,你难道仍不知足么?” 苏芝环想了想,道:“莫忧姐姐,我知道你对我不差,但我这人儿,天生要过尊贵威风的日子,不能不受人敬仰崇拜,我整天只对你一人,你纵然爱护我,照看我,我焉能于此满意?” 莫忧出神不语。 苏芝环又喜滋滋的说道:“今次纵然杀不了赤蝇、文秋香,他几个得力干将与儿子、女儿、徒弟,一个个儿都活不成啦,我凭借这大功,去找那邵威灵,在他身边为妾,嘿嘿,又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莫忧轻叹道:“可我...心里总难安定,那些人....其实并未得罪咱们,为何要因此受苦?” 苏芝环嗤笑一声,道:“姐姐,你见识太差,远不及那邵威灵大人呢。他不是说了么?咱们体内有灵元,一生下来便比常人高贵,就像人对牛羊,牛羊对杂草一般。杀个把无足轻重的人物,又算什么?” 莫忧道:“无足轻重,无足轻重。我....我当年认得那人,他....纵然已是天神,却依旧竭力救每个无辜之人。” 苏芝环不屑说道:“你仍念着那个...苍鹰?你受骗啦,这世间哪有甚么神人?他用障眼法骗你,你心神不宁,这才相信,他绝不能有那惊天动地的本领。” 莫忧苦笑一声,声音竟像在哭泣。 盘蜒不再多听,推开门,站在二人面前,苏芝环、莫忧身躯一震,同时站起。苏芝环眉毛倒竖,表情凶残,大声道:“是你这老鬼!你....竟找到这儿来了?” 莫忧手一张,一柄红剑闪着微光,神色严峻,挡在苏芝环面前,苏芝环屏息倾听,发觉周围并无旁人,这才暗暗放心。 莫忧道:“时候未到,你莫逼我兄妹二人!我....只找赤蝇算账,也不想多伤无辜!” 苏芝环冷笑道:“晚啦,赤蝇仍到处派人搜寻,便是有心反抗,我要杀了他那女儿,叫他知道教训。”说罢手指一捏,催动邪法。 但她忙了半天,却丝毫感应不到她那散布在外的花粉。她“咦”了一声,冷汗直流,喊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莫忧看了看她,再看了看盘蜒,忽然间,她瞪大眼睛,见到盘蜒外貌急剧变化。 他不再是老书生的模样,身躯变得年轻,眼神变得深邃,表情沉着,但无可名状的恐怖、难以言喻的疯狂、令人胆寒的乖邪,充斥着他的鼻梁,他的眼,他的唇,他脸上的每一处角落。 莫忧开始颤抖,喉咙似被冰凉的刀刃刺入一般。 她想起那千百年前,持续了千百年的噩梦。 那似乎无法终结的囚禁。 那冰冷的池水。 那残忍的神。 那...太乙。 太乙缓缓走近莫忧,顷刻间,天塌了,无尽的重量压了下来。 莫忧再无力支持身躯,一下子软倒在地。 太乙道:“顽石,顽石,你变了,你看遍红尘,历经劫难,终于悟到了善。念在你有一丝仁心,我饶过你了。” 他的声音并不冰冷,并不残忍。 反而很柔和。 恍惚之间,那噩梦来了,却又走了。 他是真的么?他说的是真话么? 莫忧不知道,但莫忧唯有相信。 相信这昔日的疯子。 相信这不祥的魔鬼。 ------------ 二十三 苍天有眼报善恶 苏芝环与莫忧心思传递,亦感悚惧无比,但她心道:“姐姐一贯疑神疑鬼,看此人一变脸,就吓成这幅模样。此人纵有古怪,又如何破得了我无尽花粉?” 她将掌心对准盘蜒,内力涌动,花粉席卷而去,但转瞬间,竟全数倒飞回来。她凄然尖叫,身子麻痒,肌肤起了疙瘩,接连破碎,一朵朵娇艳的、残忍的鲜花在她身上绽放,搅动她的内脏,吸食她的鲜血。 苏芝环心胆俱裂,哇哇的大喊,她从未想过自己亦会沦为这魔花食物,意欲阻止,它们却半点不停使唤,她挣扎半天,身子僵硬,终于倒地不动,但那撕心裂肺的疼痛却不断蔓延。 她明白发生了什么,明白将来的命运。 她曾精心培育、由衷喜爱的花,如今正在吞噬自己的母亲。 她听见莫忧喊道:“求求...求求你,饶了环环,我...我愿代她死去。” 太乙笑了一声,声音遥远混沌,却无一丝感情,他道:“焉有以善人而换恶人性命者?” 莫忧道:“环环她....并不坏,她从未杀人,我不是好人,是我....教唆她作恶罢了。” 太乙道:“休要狡辩!林中无数惨死者,难道不是她一手所杀?” 莫忧道:“是我...诱他们入彀,一个个儿死在树旁。环环不过是张口索食,她甚么都不懂。” 苏芝环喉咙喀喀作响,那太乙或许使了手段,她口中寻葬花被连根拔除,她哭道:“你这么大本事,为何不杀那灵王?却....在这儿折磨我这弱小女子?” 太乙道:“那灵王与我无关,且那灵王格调不差,动手之际,不殃及敌人家眷,比你这一味虐杀,不知节制的女妖强上许多。” 苏芝环尖声道:“那你给我个痛快,莫令我受这般苦。” 太乙笑道:“这哪是受苦?俗语说得好,儿女啃老,老来之福。你以自身血肉豢养子女,岂不是天经地义?” 莫忧大声道:“大仙,大仙,你剖去我脑子,用我身子去喂花,废去环环功夫,让她自生自灭吧。一应罪责,我愿替她分担。” 太乙声音冰冷,说道:“要杀要留,谁生谁死,皆在我一念之间。你这般急着寻死,又是为何?” 莫忧只觉一柄冰冷的尖刀刺入心脏,钻入经脉,破开脑壳,刺探她的心思,那是太乙在逼她吐露真言,她再也抵挡不住,大声流泪道:“因为....因为苍鹰,我想念苍鹰,我....爱他爱的心痛,我找不到他,众叛亲离,对世间再无留恋。我只有这个妹妹,我只求她能...能平安。” 太乙长久默不作声,莫忧、苏芝环魂不守舍,苏芝环双眼被殉葬花搅碎,看不清莫忧神情,但却能感受到她心中凄凉。 过了半晌,莫忧见苏芝环身上伤势消失,邪花凋零,她低哼一声,身子蜷缩起来。 莫忧擦去泪水,看着太乙,她知道此人心思手段,他既然饶过了妹妹,自己便万万难逃一劫。 那又如何?数十年中,她被胸中残存的爱欲折磨,早就该死了。 她活了千年,受罪千年,起起伏伏,作恶行善,是时候有个了结。 太乙,她最早遇上的山海门人,她的导师,她曾经的旅伴与主人,她愿意死在他的手上。 她死后就不会想念苍鹰了,对么? 但愿如此。 太乙道:“我已摘除苏芝环体内灵元,从此以后,她是个普普通通的姑娘,就如她一生下来那般,并无邪念,也会忘却成为灵花之事。” 莫忧道:“大仙,多谢你啦。” 太乙道:“谢我做甚么?你我结识已久,见你改邪归正,我自当送你一份大礼。” 莫忧怀疑自己耳朵生疾,听岔了他的意思,她哽咽道:“你...你不杀我么?” 太乙笑道:“我带你去找苍鹰,让他讨你做老婆,你可愿意么?” 莫忧登时满脸通红,心脏狂跳,几乎破腔而出,泪止不住的滴落,她道:“你.....你....能让他...可他如此绝情崇高人物,怎会...” 太乙不满说道:“我问你愿不愿意,不是问你相不相信。” 莫忧只觉此事太美,如何敢信?但无尽的期望从心底涌出,只此片刻,已让她倍感幸福。 她低声道:“只...只听大仙安排。” 太乙哈哈大笑,说道:“苍鹰,你与我作对,让我东躲西藏,处处小心,我便想着法让你多个牵挂,多个累赘。”说罢手一指,登时消去莫忧这片刻记忆,莫忧神色迷离,就此睡去。 他变回吴奇模样,找来一辆拖板车,将两人放稳,出了渔村,行向江龙帮阁楼。 ...... 赤蝇、文秋香、阳问天等人忙碌半夜,临近寅时,都一无所获,返回府上,尽皆心情沉重。江龙帮中毒者见这等情形,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无不悲伤害怕。 但众人心怀侠义,到了此刻,反将生死置之度外,怕赤蝇、文秋香难过,脸上不露痕迹,却纷纷劝道:“爹爹,我身子好得很,那女妖邪法未必灵验。”“师父,你别担心了,你伤势不轻,该去睡会,一觉醒来,定然平安无事。”“是啊,帮主,您老人家才是重中之重,莫...莫为咱们过度操劳。” 赤蝇咬紧牙关,鹰目含泪,一言不发,朝后屋走去,文秋香、阳问天、吉雅等人跟上,其余人不得他传唤,也不敢贸然紧随。 走入屋中,赤蝇道:“香儿,我求你...求你一件事。” 文秋香鼻子一酸,满目悲红,道:“相公,我俩....一起死,我绝不独活。” 赤蝇大声道:“不,你拿我头颅,去...去佛隐寺给那女妖,眼下时候尚早,还来得及。她见我...死去,应当会一时满足,大伙儿便还有一线生机。” 文秋香泣不成声,断断续续的说道:“你这胆小鬼,你这样就认输了么?” 赤蝇握住她的手,道:“我一贯....胆小懦弱,你又不是不知?我若死了,以你坚毅性子,大伙儿仍能存活下去。你若死了,我....未必能再支撑片刻。” 两人双手紧握,死死不肯松开,万分珍惜这短短的夫妻温存,直至此时,两人才觉得这平凡之情,何等弥足珍贵?却又何等脆弱易逝? 阳问天早哭成泪人,嘴里不住相劝,可连自个儿都听不清说些什么,吉雅比他坚强不少,忍住悲戚,大声劝道:“赤大侠,你是武林众人敬仰的泰山北斗,岂能因小失大,寻死觅活,受人摆布?你留得有用之身,才能替...替亲人报仇,否则万一那女妖变卦,岂不得不偿失?” 赤蝇摇头道:“多说无益,我辈尊侠义之道,便不容得贪生怕死,苟且偷生!香儿,世道险恶,今后...只能靠你了。” 文秋香脑中大乱,悲不可抑,仰天大喊道:“苍鹰师父,苍鹰师父?您全知全能,法力通天,您在哪儿?为何不来照看您的徒儿?他....他纵然武功高强,可快被人逼死了!” 她喊声极大,散至半空,传至极远处,就在这时,有人回应道:“莫忧、苏芝环,求见赤蝇大侠,愿向大侠磕头谢罪。” 那说话者以高深内力传功,人只怕还在远处,屋内众人如遭雷击,一时反应不过来,吉雅心想:“莫非真有转机?”当即喊道:“咱们出去瞧瞧!” 赤蝇等人快步而出,恰好见莫忧横抱着苏芝环,走入大堂,她眼下已作女子打扮,神色坦荡,却又有些迷糊。 赤蝇算算时辰,已过寅时,但众人毒性并未发作,他与文秋香心中生出指望,凝视莫忧,不知她有何意图。 莫忧脑中充斥幻灵真气,记忆全非,全是盘蜒灌输的假象,她朝赤蝇跪下,说道:“赤兄弟,我与妹妹遇上一人,经那人相劝,终于大彻大悟,痛改前非。妹妹她散去一身妖法,从此变为孱弱少女,再无害人之能。大伙儿体内花粉,只需用逐阳真气消融即可,妹妹她绝不会施法催逼。一应罪责,皆由我一人承担,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赤蝇等人激动莫名,全不知其中曲折,一时之间,心中欢喜的似幻似真。赤蝇眸中含泪,但这泪水却是热热甜甜,并无苦涩,他急道:“若莫忧公子所说为真,我哪敢责罚公子?我....我感激公子,尚且不及....” 吉雅心想:“此事莫非有诈?”抢着说道:“赤大侠莫要激动,她恶行是真,行善未必是真,您是言出必践的豪侠,岂能随口允诺?” 就在这时,盘蜒从莫忧身后走来,道:“问天,你替大伙儿疗伤吧,她所说不假,我亲眼目睹苏芝环散功。” 阳问天、小默雪、道儿等齐声道:“叔叔,这又是你的杰作么?” 盘蜒道:“说来也巧,我在一渔村中偶遇这两位姑娘,这莫忧姑娘心怀善念,不住劝导苏芝环姑娘。我见两人本质向善,暗生慈悲,绝非不可救药的恶人。于是推门而入,施展三寸不烂之舌,诱发她们心中善意。苏芝环姑娘自知往昔罪孽太大,硬生生舍了她体内灵元,如今已非长生不老之躯,法力无穷之体。” 莫忧只觉实情就是如此,点头道:“吴奇先生所言不错。” ------------ 二十四 众里寻他千百度 赤蝇兴冲冲的喊道:“哪有这般凑巧之事?吴奇大哥,您真是救命恩人,菩萨显灵,救苦救难的大圣大贤!”说着就要朝盘蜒跪拜。燃文 ?ena`com 盘蜒眉头一皱,大声呵斥道:“赤蝇老弟,你可知自己身份?岂能向我这闲云野鹤之人磕头?” 赤蝇不管不顾,向盘蜒跪倒,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其余人也感激涕零,意欲拜谢,盘蜒脸一板,扭头就走,众人大惊,阳问天、道儿、小默雪快步冲出,好劝歹劝,将他拉了回来,如此众人也不敢多礼。 随后,莫忧指点阳问天花粉方位,阳问天以逐阳内劲震荡伤者患处,不久那人肚子绞痛,大口呕吐,这才除尽毒性。中毒者有数十人,饶是阳问天内力充沛,也足足花了大半天才清理干净。 苏芝环醒来,神色惊恐慌张,语气胆小害怕,竟然记忆全失,与先前那嚣张跋扈的女妖,实有天壤之别。众人本恨她加害,皆怒气未消,但香儿连番试探,知道她绝非作伪,而是真真正正,甚么都想不起来,连一身功力也荡然无存。 到此地步,众人才相信这姐妹二人悔改之心极为虔诚,正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由大善至大恶,令人痛恨至极;而由大恶至大善,却反加倍易受人尊敬,此亦为人之常情。赤蝇由大悲至大喜,非但不记恨两人过错,反而生出尊敬佩服之意,连两人往昔罪过都既往不咎了。 又至傍晚,赤蝇家中摆宴,答谢阳问天、盘蜒等人,场面热热闹闹,聚集了两百来人,皆是江龙帮的首脑,加上杭州本地武林有头有脸的人物,也算是补上那被打断的寿宴。 几杯酒下肚,莫忧又向赤蝇、文秋香等人敬酒赔罪,赤蝇忙道:“莫忧公子,你来来回回,向我致歉百来次了,足矣,足矣,大伙儿平安无事,你又何罪之有?若非你与环环姑娘这般逼迫,香儿也不会对我真情流露,疼爱有加。” 文秋香啐了一声,道:“一大把年纪了,谁会对你‘真情流露,疼爱有加’?你脸皮可真厚。” 赤蝇挺不好意思,挠了挠头,举杯一饮而尽。 阳问天又问道:“吴奇叔叔,你对莫忧公子说了什么?竟能令她瞬间彻悟,痛心悔改?” 盘蜒道:“第一,莫忧姑娘乃是女子,诸位不可再以公子相称。” 莫忧面现红晕,但眼神坦诚,愈发显得美艳夺目,不容逼视。众人肃然道:“是,是,这称呼可得改改了。” 盘蜒又道:“第二么,我在那渔村遇上她时,她正与苏芝环姑娘谈及一位心上人。” 莫忧低呼一声,矜持全失,目光躲闪,急道:“你....你不许多嘴!” 盘蜒也不理她,道:“她那位心上人,正是那位失踪多年,远离俗世的苍鹰大侠。”莫忧话语从中断绝,羞涩低头,神情娇羞可爱,难以形容,先前英姿豪气,早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众人惊呼起来,赤蝇、文秋香喜道:“原来莫忧姑娘....对恩师他老人家念念不忘?”“可惜恩师他并不知情,否则我二人定可为你牵线搭桥。” 道儿心里发颤,呼吸艰难,虚汗直流,道:“莫忧....姐姐喜欢苍鹰大侠?你...与苍鹰大侠有过什么往事?” 莫忧不再隐瞒,语气坚定,道:“苍鹰他一次次救我的命,我肚子饿了,他将血喂给我喝。我心情苦闷,他陪我玩耍。我受了伤,他将我抱在怀里。他...一身武功如天外神龙,令人敬仰。不错,不错,我喜欢他,喜欢的要命。若非他一心向善,救人于水火之中,我绝不会良心发现,劝说环环改邪归正。” 道儿干笑道:“是么?原来你俩患难与共....难怪,难怪...” 她心中想道:“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对我的?在阿道的世间,那无尽的荒漠,那从容豪迈的青年勇士。苍鹰哥哥,我为你跨越了生死,跨越了时空,可我何时才能找到你?” 盘蜒又道:“故而真正建功,救下你满门性命之人,并不是我吴奇,而是那位苍鹰大侠,与这位莫忧姑娘心底善念。” 赤蝇、文秋香不禁心生感慨:“师父纵然离去已久,可依旧惠及我二人,照顾他那不成器的徒弟。但吴奇先生太过谦逊,他的恩情,我俩绝不能忘。” 苏芝环壮着胆子,问道:“我....我...能不能放我回家?我要去找爹爹,妈妈,还有归哥哥。” 众人听她这几句话细如蚊蝇,可见心中怯懦,都暗暗好笑,赤蝇想:“她被花妖灵元附体,经过数十年,父母只怕早不在人世了。” 文秋香问道:“环环妹子,你家住何处?归哥哥又是何人?” 苏芝环见她和蔼可亲,不由生出勇气,道:“回禀姐姐,我与爹爹、妈妈本是苏州人事,尔后屡经迁徙,被一元人王爷送至一海外孤岛之上。我有.....有一情...情郎,他...武功很高,叫做归燕然....” 此人名头一出,赤蝇、文秋香震惊万分,异口同声的喊道:“归燕然!?”莫忧知道其中隐情,神色忧虑。 霜蕾问道:“爹爹,归燕然是谁?” 赤蝇、文秋香眼神敬仰,露出笑容。赤蝇道:“这位归前辈,归大侠,二十多年前,乃是昔日玄夜教逍遥宫的主人,苍鹰师父的义弟,也是世上....第一高手。” 苏芝环吓了一跳,声音发抖,问道:“二...二十多年前?” 三生问道:“爹爹,这位归大侠以往是世间第一高手,你见过他么?他往昔功夫与你眼下比起来,又是谁高谁低?” 赤蝇笑道:“我从未见过这位归大侠动手,这事还得问你娘亲。” 文秋香白他一眼,道:“你呀,若正正经经、全力以赴的与人打斗,未必会输给当年的归大侠。但你胆子小,骨头软,这可远及不上归大侠的英雄气概啦。” 赤蝇啼笑皆非,只顾饮酒,众人也陆续发笑,小默雪问道:“这位归大侠人呢?” 文秋香登时记性紊乱,仿佛陷入迷雾之中,随口答道:“归大侠他....被一大恶人害死,唉,好生可惜。他待我极为和蔼,他死的时候,我哭得可厉害呢。” 苏芝环“啊”地一声,头晕眼花,往后就倒,莫忧叹一口气,将苏芝环抱住,缓缓运气,助她调理。 盘蜒道:“在下算有一技之长,精通推演心算,追踪觅人之术,已答应这位莫忧姑娘,要替她找到那位苍鹰大侠,向他表明莫忧姑娘心迹,无论结果如何,总要讨个说法。” 众人大感惊讶,赤蝇喜道:“吴奇大哥,你真能找到师父么?” 盘蜒笑道:“单凭我自己,那可定然不成,然则古人云:‘众志成城’,若大伙儿都想找他,天意使然,他也休想置身事外。” 道儿脱口喊道:“我先前....先前问你,你怎地不帮我!” 此言一出,众人一齐盯着她瞧,目光困惑,道儿涨红了脸,道:“我...我也想见见这位名头响亮的前辈。” 盘蜒道:“赤蝇老弟,秋香弟妹,那位苍鹰老兄可曾赠给你些留念事物么?” 赤蝇道:“那数目可当真不少,我身边这蜗牛剑,香儿的回春剑,还有剑谱、心法,啊,是了,当年与师父分别之时,师父曾赠我一条贴身小衣....” 文秋香叱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怎地不知道此事?” 赤蝇道:“师父说,他这小衣非同一般,穿在身上,可以辟邪躲灾,乃至化险为夷。还叫我千万莫洗,以免破了上头法术....” 文秋香怒道:“你这傻瓜,他这人脾气滑稽,你又不是不知,你怎地当真相信了?你....这些年...便是穿着这脏东西,与我....” 赤蝇笑道:“香儿,稍安勿躁,你相公又不是浑人,怎能相信此节?我一共没穿几次。” 文秋香松了口气,回嗔作喜,道:“好,我信你这一回...” 赤蝇又道:“不过此物确有神效,我前后穿了三回,每次一穿一脱,没几天你便有了身孕,可见师父神通广大,隔着万里,亦能壮阳补阴,助我儿女成群.......” 文秋香一跃而起,目露凶光,道:“苍鹰这老王八蛋将你这小王八蛋骗的好苦,那脏东西在哪儿?看我不烧了它!” 赤蝇大惊失色,苦苦求饶,文秋香愤愤不平,数落苍鹰生平颠三倒四的行径,一时滔滔不绝,可见积怨已久,怨念已深,可说着说着,语气又变得怀念起来。 这一大桌都是亲近之人,故而夫妻二人言语无忌,也不遮掩,旁人听着都觉好笑。 盘蜒点头道:“既然有苍鹰贴身衣物,那可好办多了,从此着手,我有九成把握,能寻到苍鹰下落。” 莫忧、道儿等人皆大声惊叫起来,眼睛发光,问道:“真的?” 盘蜒指着阳问天道:“这位侄儿,曾蒙苍鹰托梦多年,与苍鹰神识相连。”又指着道儿说:“这位姑娘,体内亦有异样,几年之前,曾见过苍鹰最新踪迹。”再望向赤蝇道:“加上那件衣物,得此三者,其本、其心、其体皆在此间,便是我这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也能占卜出一、二来。” ------------ 二十五 剑拂风雨琴声扬 赤蝇、文秋香大喜过望,遂散去宴席,引盘蜒等人走至府内。赤蝇取出那苍鹰衣衫,文秋香瞪他一眼,赤蝇便战战兢兢,如犯大错。 盘蜒取过那衣衫,稍探其中真气,暗想:“此物确有活化精气,助产赐生之效,是了,也是苍鹰见他徒儿赤蝇天赋太高,怕他练功入魔,故而令他耽于俗事,无暇胡思乱想,让他多养儿女,以俗事牵绊他,全是一番好意。只因山海门之苦,非常人所能承受,一旦失手,得不偿失,相较之下,这等太平日子,反而快活多了。” 他沉吟半晌,刺破阳问天、道儿指尖,将鲜血染在衣衫上,又对小默雪道:“默雪,你感悟此衣物上魂、魄、体三者,便可得知苍鹰此时正在何处。” 小默雪雀跃喊道:“真的?”依照构地文书所载的“鹤舞之术”,与衣物上灵识交汇,不久眼前景象连连,幻影浮动。 道儿紧张起来,问道:“妹妹,你瞧见甚么了?” 小默雪忽然双目翻白,开口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话,神色慌张惊恐,语气悲伤。 赤蝇若有所思,道:“这似是琼地之语,师父莫非正在海南道上么?” 小默雪愈发害怕,双手急速摆动,盘蜒在她灵台穴上一点,小默雪低哼一声,摔在盘蜒怀里,却也由此清醒过来。 莫忧问道:“默雪姑娘,你见到师父了么?” 小默雪眨眨眼,神智复原,点头道:“我见到...见到一位花白胡子的老...老剑客,我正在与他说话,远处...海滩边上有....有一扇极庞大的山门,像是在云中凭空生出来一般,那山门中...传来刺耳的叫声,像是野兽,又....又像是人。” 莫忧大失所望,道:“花白胡子?那怎会是苍鹰哥哥?” 赤蝇也道:“师父他练功有成,本该长生不老才对。” 他孩儿纷纷问道:“爹爹,师公他长生不老么?那岂不是成仙了?” 文秋香道:“师父他纵然内力绝俗,可我追随他多年,他年岁也在增长啊,没准那花白胡子就是师父。” 盘蜒道:“小默雪先前所说的话,乃是苍鹰所听。苍鹰大侠心神合一,严密无漏,故而她仅感知他周遭状况。那与苍鹰大侠对话之人,正是当地土民。若我所料不错,他人在海南的海边。” 赤蝇、文秋香、阳问天、莫忧、道儿都面露喜色,赤蝇道:“知道方位,那便好办多了。咱们这就去找他老人家。” 文秋香双目湿润,轻声道:“多年不见他老人家,这次可不能让他跑了。” 吉雅正色道:“如今元帝霸道,灵王猖獗,正该倚仗这位苍鹰大侠仗剑出世,扫荡邪魔了。”她也不知这位苍鹰武功到了何等地步,但连赤蝇都对他万般推崇,想必修为更在赤蝇之上,若果真如此,可算是世外隐仙,拔萃于林的宗匠,足以对付那灵王。 盘蜒不言不语,神情喜怒难测,赤蝇又问道:“吴奇大哥,你为何心事重重的模样?” 盘蜒叹道:“小默雪先前所说琼地土话,你们可知何意?” 众人见他慎重,不由心惊,问道:“那是甚么意思?” 盘蜒道:“她说:‘恶魔就要出来了,老先生,你纵然了得,也抵挡不住,咱们速速逃吧,陶公岛容不下咱们。’” 小默雪花容失色,想起当时情景,果然如此,道:“我刚刚心里害怕的紧,仿佛那门中...门中会出来凶恶的鬼怪,我自己命在顷刻一般。” 赤蝇喃喃道:“恶魔,恶魔?这般说来,师父在陶公岛上又遇危难之事?咱们可不能不帮他一把。” 文秋香点头道:“按理而言,师父这等出神入化的功夫,未必要咱们相助,但作为弟子,岂能不替师父分担忧虑?” 虽然单凭小默雪占卜之言,未必可信,但众人对盘蜒极为信服,且眼下唯有此线索,只能竭力一试,总好过错失良机。 群雄商议一番,当下由赤蝇、文秋香、阳问天、莫忧、道儿、盘蜒、吉雅、白铠等八人前往海南陶公岛,其余人留在江龙帮小心行事。 赤蝇本担心那灵王又来加害,但盘蜒道:“灵王自高身份,绝不会做此等不顾颜面、落人口实之事。”赤蝇这才放心下来。 于是由杭州行向渡口,江龙帮以往乃是江洋盗匪之众,经过数十年经营,才成中原第一大帮,帮中船舰无数。赤蝇命人安排一艘宽敞大船,由海路,经航线,行往海南。 一路风雨飘摇,随波逐流,吉雅、道儿生平极少出海,遇上大风大浪,不禁头晕眼花,反胃呕吐。莫忧患有隐疾,更是萎靡不振,难以走动。 好在船老大熟知路线,途中太平,过了多日,终于在海南境内下了船,休息一日,乘马车,换小舟,逐渐赶往陶公岛。 这海岛风光,天下罕有,阳光明媚,海天碧蓝,沙滩如金,人杰地灵,多有芭蕉树、椰子树,天上飞着海鸥,海里游鱼万千,除了盘蜒之外,众人何曾见过这等美景?一时间都想:“就算见不到苍鹰大侠,也算不虚此行了。” 到岩鸽岛后第三日,岛上船只来迟,暂去不了陶公岛,阳问天与吉雅闲来无事,相伴出游,行向岛南的游鱼雨轩。到了途中,突然天降大雨,不得不找一处木屋避雨。 走入木屋,却见屋中早有一对男女,那男的做儒士打扮,面目间有一股英气,年纪比阳问天似小了几岁。而那女子也是一位靓丽女郎。那两人见到阳问天,微微颔首致意。阳问天与吉雅也向两人一笑。 双方在此相遇,也算有缘,阳问天见两人气度不凡,有心结交,正盘算着如何开口,那女子忽然问道:“这位姑娘,你与你相公是来此游玩的么?” 吉雅听她语气柔和有礼,顿生好感,又听她将阳问天唤作自己相公,羞红了脸,摇头道:“咱们确是来此游玩,但他....并非是我....相公,眼下...还不算。” 那年轻儒士点头道:“男才女貌,已是难得,加上男貌女才,更是天作之合。将来两位结为夫妇,定然其乐融融,幸福美满。” 阳问天朝吉雅看了一眼,见她笑容甜蜜,神色坦然,哈哈一笑,也不掩饰,说道:“我阳问天与吉雅,多谢兄弟吉言。不知两位尊姓大名?” 年轻儒士道:“在下姓苍,名叫苍狐。这位是我夫人,叫做风鸣燕。”本来女子闺名,不便向外人吐露,但吉雅是蒙人,不尊汉人习俗,而苍狐与风鸣燕是武林中人,也不忸怩,听阳问天实言相告,自也如实答复。 阳问天最喜结交朋友,当下喜道:“原来是苍兄弟与苍夫人....”话说一半,忽见吉雅若有所思,他脑中灵光一闪,想道:“他....他也姓苍?莫非.....莫非....” 他在梦中曾见过苍鹰恩师面容,此刻一点点想了起来,看这苍狐,与苍鹰愈发相像,不禁心神激荡,有话说不出口。 苍狐浑然未觉,听屋外淅沥沥的雨声,见云层阴沉沉的天色,愣愣出神,忽然握住风鸣燕的手,柔声道:“燕儿,我一见这雨,便想起我俩初遇时的景象。当年我也在躲雨,恰巧你也在那儿。” 风鸣燕笑了起来,道:“我又如何能忘?若非遇上此雨,我也不会被你所救,你说...那算不算你我姻缘?” 苍狐轻笑一声,信步而出,步入雨中,手一扬,一柄极精美的长剑现于掌心,他双足斜踏,身姿如舞,长剑轻刺快斩,竟由此发出轻重缓急之音。 那声音顷刻间连在一块儿,成了曲子,曲调优雅舒缓,情意绵绵,令人不禁想象有一赶路的秀才,正匆匆避雨,而在避雨之处,有命中注定,要在那儿等待他的姑娘。 随后乐声变得急促、滑稽,似有人要打扰二人。而那奏曲之人正戏耍敌人,却全无半分火气,随着剑风调子升高,曲风变得激昂起来,仿佛那秀才正在为爱情奋战。 这激昂曲调转眼而过,伴随滴答雨声,幽暗天色,苍狐动作变缓,可曲子仍不停传来,可见他剑法上真气震荡之精妙,更胜过手足之舞。那曲子变得悠扬甜美,宛如青山绿水,气势磅礴,阳问天似见到一对璧人,坐于山水之间,彼此吐露爱意。 阳问天、吉雅隐约感到这曲子即将告终,可心底沉迷,仍想再听下去,因在这剑舞风声之中,两人之间的爱情便加倍美好,生出神圣之感。 蓦然间,苍狐重重一劈,曲声戛然而止,他仰天长啸,泪如雨下。风鸣燕也哭出声来,上去紧紧抱住苍狐,任凭雨水打湿衣衫。 风鸣燕道:“你....你仍在想着他,对么?若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死。” 苍狐道:“燕儿,这怎能怪你?是我....是我这人生性胡来,但我不后悔,我半点也不后悔。” 风鸣燕道:“可你对此念念不忘,我心里又岂能好过?” 苍狐神色愧疚,道:“是我不对,我不该...这般想。人死不能复生,我答应你,今后...必忘记此事。” 阳问天不知两人所言何事,上前问道:“苍狐兄弟,你这剑法精妙至斯,只怕当世无双,叫人大开眼界,大饱耳福,不知这剑法有何名目?” 苍狐脸上仍有泪痕,却笑了起来,说道:“大哥谬赞,此乃杀生尸海剑诀,是我爹爹传给我的。” ------------ 二十六 手足之情难割舍 阳问天、吉雅心中大叫:“果然如此!当真好运!” 阳问天激动喊道:“莫非...莫非令尊...正是那位剑法通神的苍鹰前辈?” 苍狐奇道:“我爹爹一贯隐姓埋名,行踪飘忽,兄台能凭借此剑诀,道出爹爹名字,这可当真奇了。” 阳问天连声大笑,握住苍狐手掌,道:“找到啦!找到啦!” 吉雅也笑道:“想不到进展如此顺利,问天哥哥,恭喜你了。” 风鸣燕见两人高兴的疯疯癫癫,虽然惊讶,却也甚是欢喜,问道:“两位莫非在找狐哥哥么?” 阳问天道:“姑娘这话只说对一半。苍狐师弟,你道我是谁?我正是苍鹰师父的弟子,名叫阳问天,你听说过我没有?” 苍狐“咦”了一声,顷刻间难以置信,阳问天立时念道:“遁天之人,道游者乎,皆天数也。俯仰于世,与凡人交,虽心远而俗近,故高深而不孤....”所言正是苍鹰所传的杀生剑诀。 这口诀一出口,苍狐登时信了,反握住阳问天手心,喜道:“原来我爹爹失踪多年,竟替我找了个师兄?” 阳问天道:“师父失踪了?莫非连师弟也不知师父人在何处?” 苍狐叹道:“是也,是也,我与燕儿成亲之后,便随娘一起来找爹爹。我娘数月前做了一个梦,梦中见爹爹人在‘海之南,天之下,孤岛之上’,找人解梦,才带我俩一起过来,咱们刚到不久。只可惜仍未见到他踪影。” 阳问天微觉失望,但仍道:“既然见不到师父,见见师娘,也是好的。” 苍狐面露喜色,道:“我娘见到师兄,定然比见我成亲都欢喜。”他心头愉悦,复又舞剑奏乐,这曲子叫‘遇故人’,全是喜气洋洋、热情洋溢的曲调。 阳问天心想:“这位师弟颇有古人之风,随性而为,以乐抒情,风雨无阻,正是吾辈性情中人。”便在雨中观他演奏,他浑身真气发散,无形间凝成暖洋洋的气罩,护住吉雅与风鸣燕,宛如雨伞一般,苍狐见状,心知阳问天内力更在自己之上,自也极为钦佩。 一曲终了,恰好雨停,阳光照了下来,雾气弥漫,光芒闪动,景致宛如仙境。苍狐道:“既然有这天大好事,岂能不快些告诉娘亲?师兄,吉雅姑娘,请随我夫妇二人同行。” 于是四人结伴,一同上路,林中经过风雨,空气清新,叫人加倍舒畅。阳问天又说了赤蝇、文秋香等人也一齐在此,苍狐惋惜说道:“原来师兄、师姐也来了。我听娘常常提及他俩,可惜未曾谋面,你怎地不叫他俩一起来雨轩游玩?” 吉雅笑道:“咱们又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怎能料想得到?” 苍狐眨眨眼,神情顽皮,道:“是了,你二人柔情蜜意,若有外人在场,反而诸多不便。” 吉雅满脸通红,啐道:“你胡说什么?这油嘴滑舌的小子。” 苍狐爽朗一笑,道:“这岂是胡说?情之为物,叫人生死相许,片刻不愿分离。唉,此乃天之大幸,却亦为魔障也。”说罢连连摇头,又想起那段伤心往事。阳问天、吉雅好奇询问,但苍狐、风鸣燕无论如何也不肯说。 不久到了游鱼雨轩,位于一景观独特的镇子中,此镇上房屋造型特异,是一个个大棚子,然则制作精美,雕墙纹柱,又有无数所谓‘图腾像’,矗立各处。 四人向客栈前行,忽然间,阳问天在人群中远远望见两人,心头大惊,见其中一人面貌极为俊俏,精致的有如画中人物,阳问天隐约看见他周身逐阳真气流转不休,仿佛有隐形火焰在体外燃烧。 他心道:“逐阳教主!”急忙朝苍狐等人摆了摆手,示意众人躲到一颗大棕榈树之后,偷观望那白夜。 苍狐也瞧见此人,低声一笑,道:“师兄,这人容貌之佳,足以与你相提并论了。莫非你见了他,自惭形秽,不敢争锋么?我看胜负难料,大可不必。” 阳问天“呸”了一声,道:“此人乃一邪教首脑,来此不知有何图谋,他武功极高,不易对付。” 苍狐神情慎重下来,低声问:“莫非是冲我娘来的?” 阳问天道:“他为何要对付师娘?” 苍狐叹道:“娘嫉恶如仇,生平铲除的邪教恶党,难道还少么?这花架子小白脸敢来找娘的麻烦,当真不自量力。” 吉雅眼尖,登时又喊道:“白铠兄长!他怎会在此人身边?” 阳问天这才看清白夜身边之人正是白铠,他与白铠交情深厚,对他深信不疑,暗忖:“莫非义弟受此人要挟,竟被他捉到此处?这白夜武功不在当年的灵王之下,不知眼下如何?我虽大有长进,可未必胜得了,但义弟遇险,无论如何,非得相救不可。” 吉雅不知这白夜来历,但怀疑白铠与此人勾结,低声道:“咱们跟上去瞧瞧。” 那两人来到一间大酒楼,正是“游鱼雨轩”,不过是面朝大海罢了,阳问天心想:“原来这大大有名的地方,竟是一处饮食场所,这可真不知所谓。” 白铠与白夜在靠窗处坐下,阳问天等人坐在远处,这酒楼着实庞大,游客不少,那两人倒也并未察觉。 阳问天运功偷听两人交谈,只听白铠说道:“大哥,你点我穴道,可是要杀我么?” 阳问天心想:“他果然受人劫持,说不得,趁此人并无帮手,我这就出手....” 吉雅看穿他意图,摇头道:“静观其变,白铠眼下并无危险。” 白夜摇头道:“你是我弟弟,虽生母不同,可瞧在爹爹份上,我总得照顾你。我听说你近年来一直跟着那阳问天,是么?” 白铠大声道:“不错,我与大哥义结金兰,此事你又不是不知。” 白夜笑了一声,咳嗽连连,呜地一口,竟吐出一滩血来。白铠道:“大哥,你受伤了么?” 白夜抬头叹道:“不错,我去‘黄泉’中走了一遭,不过因祸得福,眼前伤势也算不得什么。” 阳问天心想:“他说‘黄泉’,定是他遭遇大难,经历生死剧变。以他神功,难道遇上了甚么强敌么?” 白铠嗯了一声,道:“大哥保重身子。” 白夜道:“白铠,爹爹生前对你极为看重,嘱咐我定要收你入教。弟弟,你随我一起去吧,也算继承爹爹遗志,我再传你逐阳神功,凭借你的天资,不出几年,便可成为我左膀右臂。” 白铠当即摇头道:“我....愿追随义兄,哥哥,我恕难从命。况且....况且....” 白夜神色不快,道:“况且甚么?” 白铠大声道:“义兄身边,有一位姑娘,我早向她宣誓,要一辈子守护着她,岂能半途而废,舍她而去?” 阳问天心中一动,想:“原来义弟一直恋着默雪,嗯,若我能救他返回,倒可撮合撮合两人。” 白夜道:“那女子是你心上人么?” 白铠涨红了脸,道:“我对她忠心耿耿,并无非分之想,无论她爱不爱我,我总不离弃她。” 白夜“哼”了一声,陡然间,身上气息狂涨,宛如暴怒的野兽一般,阳问天心惊肉跳,全神戒备。 谁知白夜哈哈一笑,又立时收了神通,他大声道:“此事甚是好办,你回去劝说那阳问天,叫他率领手下,一股脑投入我逐阳教中,我总不会亏待他。” 白铠道:“义兄是何等人物?岂会向你那邪教屈服?” 白夜道:“我乃魔神化身,将来魔神降世,此世道一众凡人,身躯魂魄,皆归于我统领。到了那时,我要那阳问天怎样便怎样。你去相劝,比我动手拿他,那可好看许多了。” 白铠一口回绝道:“你自欺欺人,绝不是什么魔神阎王。” 白夜点头道:“是么,你若不信,我便试给你看看。”说着举起手掌,对准白铠。 阳问天无法再忍,身影一动,一掌打向白夜,也是他怕白夜伤了白铠,急于救人,这一掌无声无息,等若偷袭,但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岂料白夜轻笑一声,掌心向上,一道火光直冲上去,旋即又朝阳问天落下,阳问天大吃一惊,往上一托,砰地一声,接下此招,只觉真气大乱,胸口烦闷无比,竟一时委顿在地。 他心中大骇:“这白夜早知我在此,他武功与那灵王相若,胜我远矣,又故意诓我偷袭他,趁我不备,以重手反伤了我。” 白铠见到阳问天,自也大惊失色,喊道:“义兄!”想要相助,但穴道受制,无法出手。 阳问天调匀气息,站起身来,双掌分左右袭出,正是逐阳神掌的最后一式。白夜笑容满面,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你也学会这‘烈焰双翼’了么?”一边说话,一边与阳问天对掌,双掌相交,全无声响,然而顷刻间,一团明晃晃的白焰扩散开去,周围食客惨叫,已被火焰包围。 苍狐当即出手,长剑圈转,劲风扫荡,将火焰熄灭,他掌心内力一吐,砰砰声中,将周围众人陆续摔到街上。他喊道:“燕儿,吉雅姑娘,立时带大伙儿逃走!” 风鸣燕素知丈夫武功绝顶,从来鲜有人及,神色从容,道:“我在旁替你掠阵。” 苍狐急道:“不可,此人武功太高,我不知能挡他几招,你...你快走,快走!” ------------ 二十七 美女现身救英雄 风鸣燕身子一震,忙问道:“此人竟如此厉害?” 阳问天与白夜动手,十招之内已险象环生,他拼尽全力,掌风如疾风骤雨般打向敌手,而白夜还以小巧招式,似想要点他穴道。顶尖高手相斗,浑身防备严密,这点穴功夫极少得逞,故而白夜屡屡无功而返,阳问天才得以支撑下去,饶是如此,旁人都看出他大落下风。 吉雅道:“问天哥哥,我来帮你!”挥舞宝剑,朝白夜刺去。白夜身子一转,内劲盘旋,吉雅只觉他功力太过惊人,被一震之下,远远退开,她本也是当世一流的剑客好手,但遇上逐阳神功互相较劲,她便难以插手相助。 苍狐运杀生剑诀,刹那间观察入微,感应敏锐,瞧出两人内劲抵消的瞬间,突入进去,长剑向上劈出,剑上真气震荡,威力倍增。白夜“咦”了一声,道:“好剑法!”身躯急动,飘开数丈远,阳问天由此得以脱困。 阳问天气喘吁吁,内息不畅,但只流转片刻,立时神采奕奕,这自是逐阳神功的奇效。苍狐苦笑道:“问天师兄,这邪教教主到底是甚么来头?功力这等高深?” 阳问天道:“他比当初相遇时厉害多了。” 话未说完,白夜倏然突前,左掌往下,右掌往上,两道猛龙般的罡气狂涌而来,阳问天先拍出一招“八荒**”,又还了一招逐阳神掌,与他对招,耳中“嗡”地一声,剧痛感从手肘一直传到心里。 苍狐长剑纵横,使出“以剑破气”的妙法,哗啦一声,将逐阳掌力剖开,挡下一招,但白夜反应实在太快,苍狐尚未收招,他另一掌又再度发出。苍狐大骇,张嘴吐纳,面前突然升起魔音气壁,只听喀喀几声,那气壁挡了一挡,就此粉碎,苍狐往旁一滚,总算化险为夷。 但就在这两招之内,苍狐心中有数:“若一味挨打,十招之内,必败无疑,需得以攻为守。”念及于此,内力凝于剑上,一道火焰剑芒从剑上升起,约有四尺长短。 阳问天见苍狐果然会这功夫,心头一喜,希望大增,催动功力,令白夜一时难以摆脱他强劲掌风。苍狐长剑斜劈,手腕巧妙变化,空中仿佛蹿出数条火蛇,直朝白夜咬去。 白夜察觉,身子倒飞,左右掌交替击出,蓦然面前火光缭乱,仿佛一面火墙,苍狐如何敢硬闯过去? 阳问天道:“我替你开道!”呼喊声中,全力发掌,掌力疾飞,砰地巨响,将那火墙破开一个大窟窿。 苍狐应了一声,长剑一甩,那火焰剑芒如离弦之箭,从窟窿中穿了过去,他本已算定那白夜所在,这一剑极快极准,必要他躲闪不得,谁知刺中敌人后,那人影突然炸裂开来,客栈立即陷入一片火海。 苍狐、阳问天脸上变色,知道中计,就在此时,两人背心同时一麻,知道终于被白夜点中穴道。 白夜笑道:“阳问天,逐阳神功的‘阳分月散’功夫,你学会了么?” 阳问天这才想起逐阳神功的壁画中确实有这手段,这门内功心法,练到一定境界,运功之际,身上火光如炬,隐去身形,便极容易借此制造假象。那白夜以火墙掩人耳目,随后闪身避开,原地以逐阳内劲造出个火焰假人,一旦敌人触及,立时燃起熊熊大火。白夜自己则绕至两人身后偷袭,一瞬间将两大高手制住。 他细思这功夫用法,稍稍分神,但立刻瞧见那大火直往上烧,楼上食客惨叫连连,只怕非被火烧死不可。阳问天急道:“快,快,救火,救火!莫要殃及无辜。” 白夜看他一眼,眼神满是笑意,道:“你答应从此追随于我,我便出手救人。” 阳问天想也不想,立时应道:“好,我发誓从此” 吉雅喊道:“问天哥哥,不可!此人手段狠毒,你一旦发誓,今后麻烦不断。” 阳问天一时语塞,神情备受煎熬。 白夜仔细打量阳问天,叹道:“我白夜以德服人,何必威胁恐吓?”一挥手,那重重火焰似听他的话,一眨眼功夫,宛如河流,全往白夜飞去,白夜一张口,那火焰入他肚腹,就此停歇。 店中剩余跑堂、客人只看得目瞪口呆,如见了妖怪一般,过了许久,这才回过神来,连声大叫,朝外逃去。 白夜冷冷说道:“谁敢逃走,我叫他粉身碎骨。谁再发出半点声响,我让他烧成灰烬。” 众人登时僵在当场,哪里敢稍稍动弹?又如何敢稍有声音? 阳问天、苍狐皆松了口气,阳问天道:“多谢白教主您这一念之仁。” 白夜轻笑一声,转过身来,面对阳问天,道:“美人儿,你诚心求我,我焉能拒绝?” 阳问天只道自己听错了词,愣愣问道:“教主叫我什么?” 白夜指指阳问天,又指指自己,神采飞扬,容光焕发,笑道:“美人儿,你莫要装聋作哑,当初你我一番亲密,白铠不曾告诉你么?” 阳问天、苍狐等满身恶寒,颤栗万分,阳问天望向白铠,白铠急忙转过脑袋,装傻充愣,阳问天颤声道:“什么什么亲密?” 白夜朝他眨了眨眼,道:“好,好,美人儿,你佯装不知,便是要我再让你欢喜一回,是么?似你我这等俊俏人物,本就是天生一对。” 在场众人本吓破了胆,听闻此言,更是毛骨悚然,心想:“莫非这火妖魔竟贪慕男风?他如此可怖,又怎会有这等怪癖嗜好?” 阳问天怒道:“你消遣我么?我阳问天堂堂男子汉,你莫再叫我甚么狗屁美人儿!” 白夜叹道:“美人儿,你相貌出众,除我之外,当世无人能及,可谈吐如此粗鲁,是该好好管教了。”将阳问天一抱而起,阳问天大恨,心中有气,令内力冲击堵塞穴道,但白夜补上几指,将他浑身经脉堵死,再也发不出喊声,即便逐阳神功再如何了得,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冲开。 白夜又笑道:“美人儿,美人儿,放着这许多人在此,我要你今个儿便成了我白夜的人。” 吉雅厉声道:“白夜教主,你莫欺人太甚!”若非这白夜功夫太高,她早上前与她拼命了,可眼下却只有干着急的份儿。 白夜“哦”了一声,道:“莫非姑娘与我这美人儿有甚么牵扯?” 吉雅急道:“总之我绝不容你你欺负他。”话音未落,她身子一震,已被白夜内劲拂中,身子宛如泥塑,站立不动。风鸣燕怕白夜加害,挡在吉雅面前。 白夜冷哼一声,不再理睬,将阳问天放在桌上,解他衣衫,从他额头一直吻到脖子,神色贪婪,如痴如醉。阳问天见众目睽睽的盯着自己,倍感羞辱,心如刀割,只觉生不如死。 白铠喊道:“大哥,你你这般作为,当真丢尽我鬼灵族祖上的脸。” 白夜看似冷漠,实则生性怪异,我行我素,一听此言,反而来了精神,蓦然仰天大笑,震的这客栈隆隆作响,摇摇欲坠。笑完之后,他又道:“我辈行事,岂能受俗法所限?我乃逐阳化身,天地之间,唯我独尊,我愿爱谁宠谁,谁敢阻拦?好,好,你说我丢祖宗的脸,那我今天便让大伙儿看场好戏。” 他手凌空一拍,阳问天衣衫顿时粉碎,他将阳问天翻了过来,笑道:“美人儿,我这就真正怜你。” 阳问天当众受辱,气炸了肺,但只能发出呜呜之声,吉雅、风鸣燕、苍狐、白铠等人都闭起了眼,不忍再看。 白夜身子俯下,贴在阳问天耳边说道:“你看,美人儿,这些俗人,都不懂我,唯有你,唯有你令我一见钟情,至今难忘。” 阳问天想骂:“你这疯子,狗贼,王八蛋!”可却发不出声来。 白夜开始解自身衣裤,猛然间,他耳听清脆声响,双手竖起,上下左右,内劲如铜墙铁壁,只听乒乒乓乓,无数道剑气从各处刺来,白夜身躯巨震,身形隐现,倏然已站在二楼上,再转了半圈,身上火焰翻涌,严阵以待。 苍狐喜道:“娘,你总算来了。” 众人眼前一花,只见一中年女子站在大堂正中,她姿色出众,风韵奇佳,五官宛如少女,只是微有皱纹,身材仍玲珑有致,更有一股浩然无邪的正气。她手中握一柄红黑相间的宝剑,昂首面对白夜,神情咄咄逼人。 白夜神色不快,道:“何人来此坏我好事?” 那女子质问道:“又是何人在此倒行逆施?” 白夜道:“我是逐阳神教教主白夜,正要宠爱美人儿,夫人为何扰我?” 女子朗声道:“我乃藏剑冢李书秀,遇见不平之事,奸邪之人,自然要管上一管。”说罢解下外套,手一抖,已将阳问天裹得严实。 白夜喝道:“且慢!”一掌朝李书秀打落,李书秀手腕一振,剑气连动,又是一通巨响,将白夜掌力削的七零八落,不复存在。 众食客见这美丽女子这等神功,无不啧啧称奇,大声替她叫好。可李书秀却暗暗惊诧:“这邪教教主好生了得,武功只怕不逊于昔日手持千血剑的迫雨,世间又何时冒出这样一个高手来?单凭我一人之力,未必抵挡得住。” 白夜仍要追击,蓦然间,他胸口一痛,口鼻同时流血,他心头一惊:“我由黄泉门中返回,伤势未愈,需得闭关修行,方可大成,岂能在此耽搁?” ------------ 二十八 塞外草原放牛羊 李书秀一见,心知这教主身有隐患,反而犹豫起来:“我若此时出手,岂不成了趁人之危之辈?但此人强横霸道,若不及早铲除,后患无穷。” 陡然间,屋外马车声响,隆隆而来,在酒楼前停下,这般疾行忽止,好生诡异,众人惊疑不定,暗觉不妙。 随后有一人踏入酒楼,纵身一跃,到了白夜身边,道:“教主,你果然在此。黄泉门之事可是真的?” 阳问天识得此人正是白夜麾下猛将伏火,心道:“黄泉门?甚么黄泉门?” 白夜道:“不假,我获益匪浅,但这婆娘在此阻挠,我身子不便,咱们也不必逗留。” 伏火双目一扫,道:“我将这婆娘杀了。” 白夜道:“走吧,无需节外生枝。” 伏火看见阳问天模样,嗤笑了一声,阳问天怒火中烧,却又羞愧无地。伏火拉住白夜,往右一跳,砰地撞破墙壁,踏入马车,就此扬长而去。李书秀心知这伏火武功也极为厉害,与他相斗,太过凶险,若那白夜相助,自己决计难敌,因此并不追赶。 她手指连颤,解开苍狐、阳问天、吉雅、白铠等人穴道,苍狐、风鸣燕齐声道:“娘,你来的还算及时。” 李书秀实则不明这场打斗来由,只是见儿子受制,阳问天被擒,这才出手相救。她道:“孩儿,这些都是你新结识的朋友么?” 苍狐笑道:“娘,你倒猜这位是谁?” 李书秀仔细打量阳问天脸庞,似有所悟,突然间惊喜交加,喊道:“你....你可是叫阳问天?是九和妹妹的孩子?” 苍狐奇道:“娘,你怎地一猜就准?” 李书秀笑道:“似他这等俏脸,与当年九婴哥哥有七分相似,我如何看不出来?听说夫君当年在梦中传你功夫呢。” 阳问天被白夜狠狠羞辱,本心下抑郁,但见了师娘,又听她说出’九和妹妹‘四字,顿感亲切,道:“师娘,我....我也是为找师父而来,可却不料闹得衣衫不整,委实无脸见你。” 李书秀抚摸他头发,神色慈祥,道:“行走江湖,难免一时受挫,又算得了甚么?”解开行囊,取出苍狐换洗衣物,阳问天连声道谢,匆匆换上,倒也合身。 吉雅摸出一锭金子,递给此地掌柜,算作补偿。那掌柜的也是武林中人,见众人武艺极强,有意结交,执意不收,反向众人道谢。 吉雅、白铠一齐见过李书秀,李书秀一下子见这许多晚辈,心情奇佳,笑吟吟的问东问西,甚是热切。 吉雅道:“苍夫人,如今赤蝇大侠与文秋香女侠也在岛上,不如我请他们来见你?” 李书秀喜道:“他们也来了?那一来一去,何等麻烦?咱们去找他们好了。” 阳问天答应,引众人离此渔村,返回赤蝇等人住处,李书秀近年来久居草原,不问外事,竟不知武林中翻天覆地的变化,阳问天说起其母九和之死,李书秀心中怜惜,又感怀九和命苦,不禁流下泪来。 阳问天又说起自己逃往昆仑山,拜明教圣女为师,艺成下山,随后被那“丁大人”逼迫,与赤蝇相遇等事宜。 李书秀越听越惊,道:“问天孩儿,你一生际遇之奇,只怕更胜过你爹爹不少。你眼下武艺不俗,也已不逊于你爹爹当年了。” 阳问天忽然心想:“我爹爹死因极为蹊跷,我问娘亲,她不肯明说。没准师娘知道?”于是问道:“师娘,徒儿母亲惨死,纵然悲愤,却总算知道仇家是谁。然而我爹爹一身高明内力,正值盛年,又怎会突然死去?师娘可知其中原委么?” 李书秀微微一愣,神色有些慌张,摇头道:“这....我也不知,但隔了这许多年,你又何必追究?你已有这许多烦恼,也不必再添忧虑。” 阳问天长叹一声,道:“师娘所言极是。” 吉雅善于察言观色,分辨隐情,见李书秀表情,心下猜疑:“她分明知道得极为清楚,可却不想告诉问天哥哥,莫非杀人凶手,竟与她有很大关联么?嗯,不过问天哥哥仍未察觉,我也不必道破,以免伤了和气。” 一路交谈,不知不觉已回到赤蝇等人所在镇上,来到客栈,赤蝇、文秋香等一见李书秀,当真喜出望外,跪拜磕头,好生亲热。李书秀也连忙要他们免礼,众人热热闹闹、客客气气的说了半天,赤蝇找一酒楼,包下一层,设宴款待师娘。 道儿、莫忧向李书秀敬酒,心中思绪万千,暗想:“这就是苍鹰哥哥的妻子么?” 文秋香仔细看苍狐,笑道:“真像,真像师父模样,可这位小师弟文绉绉的,却没有师父的豪气。” 李书秀道:“我不愿这孩儿学习武功,请夫子教他读书写字,琴棋书画,谁知到了头,他自行领悟了夫君的心法,身手倒也不差。” 苍狐笑道:“娘,在此乱世,若无护身之能,如何能守得住心爱之人?”说罢拉住风鸣燕的手,两人神色亲密。 赤蝇听闻李书秀也是找苍鹰而来,不免苦笑,说道:“师父他抛下师娘这么多年,未免....未免有些不对头。” 李书秀叹道:“这也不能怪他,他身负重任,非离我而去不可。我与他生活多年,养下苍狐这么个孩儿,衣食无忧,也不算孤单,已经心满意足了。” 盘蜒凝视苍狐,心想:“此人确是苍鹰之子,天资算不得差,但也远不及苍鹰。山海门人如何能够生育?那岂不是天下大乱了么?”悄悄运功一探,又不禁莞尔:原来这苍狐也是那位血寒“血肉纵控念”的杰作,她取苍鹰与李书秀血气,在李书秀体内孕育成形,李书秀自然不知此节,苍鹰或许也欣然接受。 赤蝇说道:“师娘,师父神神秘秘的,到底去做了什么?又岂能十多年不曾返回?” 李书秀稍一沉吟,叹道:“他曾将此事告诉过我,事关重大,他不得不去。有些事,即便对你们说了,你们也未必能信。” 赤蝇道:“师娘,那场惊天巨变,我与香儿当年也曾或多或少参与其中,稍有头绪,只是至今没头没脑,还请师娘如实告知,以解我夫妻二人多年心中疑惑。” 李书秀笑道:“好,夫君说他欠赤蝇大恩,既然大伙儿都是为找我夫君而来,我便说了,也是无妨。” 众人心下期盼,无不肃然静候。 李书秀道:“二十多年前,这世上出了一个大魔头,此人法力高强,心智狡猾,更是生性坚忍,潜伏多年,终于等来一契机,得了莫大神通,将整个天下卷入一场浩劫之中。” 赤蝇点头道:“当年京城大乱,死伤无数,鞑子说是汉人施展的妖法,汉人说是鞑子触怒了老天,更有许多诸多怪力乱神之说。师娘说的可是此事?” 李书秀点头道:“那魔头名叫太乙,与我夫君同为一‘山海门’中人。” 莫忧心中一凛,惊声道:“太乙?” 李书秀奇道:“莫忧姑娘莫非认得此人?” 莫忧瑟瑟发抖,不愿多说,更想不起盘蜒之事,只道:“我以前曾吃过此人苦头。” 李书秀道:“后来嘛,我夫君与两位结义兄弟一齐出手,化解此难,将那太乙击败。随后他找到了我,带我隐居草原的山谷中,与哈萨克人同住。” 赤蝇笑道:“难怪你二人向我与香儿道别之后,我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师父与师娘。” 李书秀又道:“我养下孩儿,与苍鹰他....过了多年太平日子,他向我提起过问天,说他常常前往中原,在梦中指点问天武艺。我说他疯疯癫癫,这般闹腾,可别吓坏了孩子,哈哈,总算他还有些分寸。” 阳问天心下感动,道:“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我一直铭记在心。” 李书秀道:“有一日,苍鹰他去与几位好友碰头,回来之后,闷闷不乐,神情古怪,终于在几天后对我说道:‘我有一桩极要紧的事,不得不离你而去,不知甚么时候才能回来。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孩儿,只求你原谅我这负心人。’ 我当时道:‘你待我情深意重,又带给我苍狐孩儿,我早就心满意足,只盼你行事顺利,我总在这儿等着你呢。’ 苍鹰说道:‘你等着我,我总会回来见你,我总要见孩子娶妻生子,咱们一家,总有团圆的时候。’ 我又问他到底去做何事?他道:‘雪...门主说,这世道之外,另有世道,期间充斥妖魔仙神,更是凶险。多年前的那个大魔头太乙,仍躲藏在那世道上,咱们不知此人心思,绝不能放任不管。故而...需派一人,以奇术将灵魂附体在异世某人体内,费心找寻太乙。那魔头擅长乱心之法,非同小可,唯有我能正面击败他。’ 我道:‘既然如此,那你非去不可。只是你需千万小心。’ 苍鹰笑道:‘放心,你又不是不知我能耐。是了,你今后若遇上凶险,可以去武当山找那位张三丰老道,他是我拜把子的兄弟,定能替你消灾解难。如那老道不在,你可去玄虚山的幽夜谷,找那位猎户归燕,他比这老道还牢靠些。另外昆明有一位灰郎中...’ 我说能自己照顾自己,于是放任他离去,此后便再无他消息,直至最近几月,我在梦中见到了他,耐不住思念,这才来此找寻。”8) ------------ 二十九 风来雨去钓江雪 阳问天奇道:“原来....师父识得武当的张道长?” 李书秀笑道:“是啊,张道长便是他的义弟。” 众人一听,更是连声惊叹,大声议论,吉雅笑道:“这位苍鹰大侠,果然是当世奇人。” 阳问天猛地想起当初遇上盘蜒之时,盘蜒对苍鹰与张道长颇不屑一顾,又见盘蜒此时仍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心想:“咱们这般夸赞师父,吴奇叔叔只怕暗中生气了。” 过了一会儿,果然听盘蜒道:“苍夫人,你夫君生平四处留情,你知道么?” 他当着李书秀的面中伤苍鹰,委实太过刺耳,其余人对他敬佩,一时并未发声,苍狐却忍耐不住,起身道:“前辈,你为何污蔑我爹爹?” 阳问天急忙劝道:“吴奇叔叔一贯冷言冷语,当不得真。” 苍狐仍要质问,李书秀在他肩上一拍,苍狐无奈,坐回原位,李书秀苦笑道:“夫君乃世上豪杰,确有不少女子心仪他,但他对我忠诚不变,我信得过他,自也无需先生提醒。” 盘蜒冷冷说道:“既然他十多年不在你身边,如何谈得上忠诚二字?他抛弃妻子,游荡在外,没准又到处招惹姑娘了。” 众人听他所言,心中忐忑,怕苍狐翻脸。苍狐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登时又要跳起,李书秀喝道:“孩儿,你不听娘的话么?” 苍狐嚷道:“但此人....” 盘蜒指着莫忧、道儿说:“实不相瞒,此次在下多管闲事,前来拜见这位苍鹰,正是为了这两位姑娘。莫忧姑娘对苍鹰大侠一片痴心,历经数十年折磨而不变,至今独身,才真正可谓‘忠贞不二’。而这位道儿姑娘,更曾于数年前偶遇苍鹰大侠,由此深恋于他,生死不离。” 莫忧、道儿顿时又羞又惊,莫忧早对众人坦陈对苍鹰爱意,此时不过心生波澜,道儿却一直隐瞒不提,谁知盘蜒竟一语道破。众人大感古怪,又不禁对双姝心生同情。 阳问天心想:“道儿她....一直喜欢的是师父?这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虽对吉雅眷恋已深,两情相悦,可听得昔日情人爱着自己敬若神明的恩师,焉能不心神巨震? 李书秀隐约记得曾见过莫忧,却不识得道儿,问道:“两位姑娘,这位先生所言可是真的?” 莫忧红着脸道:“不错,李...苍夫人,我足足等了他三十年,只盼能再见他一面。”说罢泪水涔涔而下。 道儿大感慌乱,羞得只想逃走,但把心一横,又豁出去了,咬牙道:“无论如何,我....我也有话要对苍鹰哥哥说。” 阳问天问:“道儿,你怎地称师父为苍鹰....哥哥?”吉雅何等机灵,登时听出端倪,白他一眼,恨恨扭过头去。 李书秀望向道儿,说:“姑娘,你是近几年遇上我夫君的?” 道儿知道此事太过离奇,不便细说,只道:“夫人,您莫猜疑,我与苍鹰大侠清清白白,绝无牵连,他屡次从绝境中救我性命,我才....我不曾想他有了老婆孩子,我....我....只想...” 盘蜒道:“大丈夫三妻四妾,实属平常,只是苍鹰大侠屡次偷走女子芳心,随后撒手不管,却又不断的干净,这等撩拨而不娶,比之江湖上的登徒子,又好得到哪儿去?” 苍狐目瞪口呆,问道:“娘,您...您不可信此人所言。” 李书秀想了许久,蓦地一笑,笑容中满是释然,道:“若真能在此找到夫君,我定问明事情原委,若过错在他,我定会命他迎娶两位。” 莫忧、道儿喜出望外,齐声喊道:“真的?这可多谢你啦。” 李书秀心性豁达,不像寻常女子那般计较。她将心比心,想起当年与苍鹰分离多年的孤独之苦,对莫忧、道儿极为怜悯,似从她们身上,看到自己昔日的影子,故而有心将她们从悲苦中拯救出来。 莫忧、道儿兴高采烈,连番向李书秀敬酒,三人转眼变得十分亲密。苍狐愁眉苦脸,暗道:“苦也,苦也,若爹爹把持不住,被娘说动,我岂不多了两个姨娘?” 阳问天见道儿笑容绽放,高兴已极,不由得大受打击,心意消沉,倒满酒碗,一口喝下。吉雅冷笑道:”问天,‘大丈夫三妻四妾,实属平常’,你今后使命非凡,君临天下,又何必计较这区区一时得失?“ 阳问天忙道:“我...我哪里计较得失?我对你一心一意,永远不会有三妻四妾。” 吉雅摇了摇头,示意半点不信。 正祝酒间,只听空中一声闷雷,好似在头顶炸裂,万里晴空,瞬间变得乌云密布,众人吓了一跳,纷纷探头出去,街上也满是驻足观看的当地镇民。 随后,狂风大作,岸边巨浪滔天,冲上街道,镇民喊道:”飓风,飓风!往山上跑!”海天之间,现出一根根厚重的立柱,那正是不断旋转的旋风,吸取海水,故而染成黑色,又如魔怪般朝岸上袭来。 又有人喊道:“这风怎地这么大?我活了五十年,没见过这等怪事!” 白铠久居河畔,饱经水难,却也不曾见过这等天变海怒的景象,喊道:”咱们速速上山去吧。“ 盘蜒蓦然大声道:“大伙儿全聚在一块儿,不得分散,咱们这十一人互相救助,其余百姓是顾不得了。” 赤蝇问道:“吴奇先生,这又是什么鬼天气?” 盘蜒低声道:“不是天气,是天地异变,故而暂有迹象。”说着指向某处。众人朝那方向望去,只见两座矮山之间,景色剧变,一扇石门由小变大,顷刻间扩开十丈之宽,二十丈之高。此门变动之时,令人感到出奇的可怖、扭曲,仿佛一具断头台正缓缓上升,准备斩首,或是毒蛇紧盯着猎物,随时要上前撕咬一般。 他们从门中感受到腐败与死亡。 盘蜒顷刻间已想的明白,知道小默雪先前预见之事。她见到一扇开在山与云之间的门,那与雪岭国的黄泉门一般,正通往聚魂山前哨黄泉。陶公岛已然遭殃,故而并无船只往来,此地众人也并不知情。 盘蜒毁了抑天山,毁了抑制聚魂山的神兽化身,于是黄泉门渐渐开启,聚魂山的魔将现身于此。 这是盘蜒头一次见到黄泉门诞生,也是此地百姓毕生仅有的一回,正是这头一遭,故而天现异象,魔风乱海,其势头猛恶虽远不及魔猎,但也将胜过冷州国所遇状况。 黄泉门终于凝固于山海之间,门中传来“嘶嘶”的呼吸,逐渐转变,成了“隆隆”的吼叫声,成了“嘿嘿”的邪笑声,成了“格格”的磨牙声,那声音千奇百怪,难听的叫人发疯。 众人眼前一花,门中有怪物走了出来,那怪物一丈高矮,浑身长着尖刺般的黑毛,长身直立,手长如猿,头顶一对羊角,双目奸诈险恶,闪着红光,一张大嘴,乱七八糟的尖牙纵横交错,参差不齐。 随着第一头黑刺魔怪走出,陆陆续续,又有数百头、数千头到来。 一众镇民害怕极了,但他们仍在观望,似在看奇特的戏曲一般,盘蜒心想:“若是冷州国国民,早就一哄而散,躲入深山老林了。此地百姓,他们害怕海,害怕风,却不知这真正的凶残邪恶已在眼前。” 他们安逸得太久,因而忘却了敬畏。 赤蝇察觉不对,喊道:“还不快跑?”但已然不及,黑刺魔怪冲来,手臂撕扯,瞬间杀了数人。 众镇民这才发声尖叫,机灵的拔腿就跑,腿软的被留在原地,被黑刺魔怪一抱,立时粉身碎骨。人群涌动如潮,争相推搡,胡乱跑开,黑刺魔怪动手屠戮,一会儿工夫已血流成河。 赤蝇、文秋香、李书秀、阳问天当即跳落酒楼,赤蝇手持双剑,斩向其中一怪,那怪物仗着浑身铁一般的黑毛,不躲不闪,一巴掌拍来。赤蝇一道火剑,将此怪熔化殆尽。文秋香、李书秀、阳问天虽武功逊于赤蝇,单独对付一怪,却也并不为难。 不久之后,莫忧、道儿、白铠、苍狐等人也加入战团,吉雅、风鸣燕站在楼台,焦急观望,吉雅喊道:“问天,你回来,你...你何必冒险?大伙儿都回来,怪...怪物数目太多。” 但他们已深陷其中,回不来了。 盘蜒心想:“不自量力的凡人,此乃山海门之事,每死一人,都将记在山海门账上,你们又何必为此费心?竭力自保便已足够。“ 至于盘蜒?他是无心之失,自然是无罪的。非但如此,此世道一贯安逸,那世道饱经磨难,此间因聚魂山死人,便是补偿那边之失。盘蜒所作所为,象征公正,弥补天地失衡之罪。 魔怪密密麻麻,无穷无尽,不久已将赤蝇等人围得严密,众人虽都是凡间第一等的好手,但面对这暴虐而无理的灾难,又如何能长久支持?只一炷香功夫,除了赤蝇与李书秀之外,其余人尽皆负伤,不得不互相援助守护。而周围百姓也不断死去,他们又如何拯救得了。 众人脸上依旧甚是惊讶不解,他们甚至不知发生了甚么?茫然之间,他们甚至来不及恐惧、悲伤。 为何片刻之前,仍有说有笑,举杯同庆,而一转眼间,又陷入这生死边际,难以脱身? 这事太过荒谬了,连近在咫尺的死亡也如一场噩梦。 惜哉,惜哉,这并非噩梦,而是灾难。 噩梦醒来,一切照旧,灾难降临,却是货真价实,生死都不由自己。 盘蜒并不出手,只是冷眼旁观。 那人就在左近,他此时只是个看客而已。 赤蝇双手推出,使出魔音气壁,救下苍狐与李书秀,但他急于救人,被一魔怪一撞,真气衰退,身上裂开口子,鲜血如潮,跌了出去。又有数头魔怪跳了过来,张开爪子,抓向赤蝇头颅。 文秋香魂飞魄散,喊道:“相公!” 突然间,众魔怪身子抽搐,抱住脑子,接二连三,七窍流血而死。这死亡来的更是飞快,众人仍在惊慌之间,身边黑刺魔怪全数蜷缩起来,无声无息间便已丧命。 于是乎,灾难有了知觉,知道来了克星,开始朝门内撤去,这场疾风骤雨般的祸乱,也正如疾风骤雨,来得快,去的也快,众人面面相觑,顷刻间已找不到众魔怪的影子。 他们摸着伤口,兀自害怕得发抖,再度陷入愈发古怪的猜疑之中。 李书秀心生感应,四处张望,霎时惊呼一声,泪水涌上眼眶,模糊了视线,因而只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其余人则见到一渔夫打扮,白发苍苍的健硕老者朝众人走来。 文秋香颤声道:“是....是他么?” 赤蝇哽咽道:“你不认得了么?除他之外,还能是谁?” 那老者双目如鹰,手中握着一根木杖,却如握剑一般,他缓缓迈步,步伐不大,然而行进之间,有如山呼海啸,天行地转。 ------------ 三十 异想天开说鬼怪 盘蜒见那老者,心中一凛,暗忖:“山海门的真仙,已是若存若亡,非生非死之人,岂会增长年岁而变老?”但稍一细思,登时醒悟:“此人练神农天香经的功夫,与凡人一般经历轮回,故而有岁数之变,但却绝不会死。” 老者看清众人面貌,加快脚步,瞬间已至李书秀面前。李书秀泣不成声,只道:“夫君,我....总算找着你了。” 苍鹰将她搂在怀里,神色既愧疚,又怜惜,更带着三分喜悦,他轻声道:“这十多年,真苦了你。”说话间,眼角也已湿润。 盘蜒心想:“他仍有七情六欲,有如凡人一般,单凭此节,他如何能入山海门中?又如何能使那破魔弑神剑法?” 李书秀躺在丈夫胸口,似又成了当年那青春年少、深陷恋情的小姑娘,她笑道:“不苦,不苦,我早就习惯等你啦。十年,二十年,也算不得什么。” 苍鹰在她唇上一吻,又望向众人,众人见他举手屠魔的神功,虽皆未看清来龙去脉,但都钦佩的无以复加,吉雅、风鸣燕也已赶来,齐声向他问候,纷纷热情相迎。 苍鹰看见苍狐、赤蝇、文秋香、阳问天、莫忧,瞪大双眼,目中显现笑意,笑道:“儿子,赤蝇徒儿,香儿,问天徒儿,莫忧小妹,你们怎地都在一块儿?”说罢身影连动,每个人都被他抱了一抱,他身法太快,众人兀自惊讶,他已抱完收功,又搂着李书秀。 苍狐终于见到父亲,心里虽有一丝怨气,可早被喜悦冲散,他问道:“爹爹,你回来多久了?这古怪的门,杀人的妖怪,又是怎么回事?” 苍鹰说道:“咱们去酒楼歇着,养伤的养伤,听故事的听故事,何必站在风口浪尖受罪?” 就在这时,存活的镇民探头探脑,小心翼翼的涌来,见灾难已过,这才放心,又对赤蝇等人心怀感激,想要跪拜道谢,苍鹰高举手掌,心念一转,顷刻间使出弑神内劲,众镇民登时一齐晕了过去。 赤蝇奇道:“师父,你这是做什么?” 苍鹰实已消去众人片刻记忆,却不便明说,道:“人多口杂,太过麻烦,走吧,走吧。” 众人来到酒楼之中,苍鹰替伤者医治,转眼复原如初,各人皆向他倾诉离别之苦,苍狐更怪他弃自己不顾,苍鹰愁眉苦脸,连声认错,暗中叫苦不迭。 待众人消停,苍鹰说道:“门主送我去杀那异世的太乙,期间经历,我已记不清了。可我既然返回,多半是被那魔头击败。我在这岛上已住了几年,一个月前才想起自己是谁。” 众人听那魔头如此厉害,无不畏惧,苍鹰笑道:“放心,那魔头被困在异世,多半跑不过来。就算他真来此处,也必然大受制约,就如我去那边一般。” 赤蝇问道:“师父,那稀奇古怪、暴虐可怖的门,也是那人的邪法么?” 苍鹰摇头道:“此物乃是黄泉之门,所通之处,乃是世间所传的阴曹地府。跑出来的魔怪,则是替阎王爷捉人的鬼。” 众人惊讶至极,皆是头一回听闻此事。苍鹰说道:“本来嘛,咱们这世道从未有过黄泉开门之事,可近来却不太对头。我已久不回山海门,是该与兄弟们通通气了。” 道儿问道:“那些魔怪,是哪个阎王的爪牙?” 苍鹰面露敬意,笑道:“这位道儿姑娘好生渊博,竟知道阎王中也分门别类?“ 道儿见他已全不认得自己,暗暗忧伤,仍答道:“我....读过此类神怪之书。” 苍鹰说道:“若我所料不错,这黑刺魔怪,皆是一位混沌阎王派遣而来。我出手这么一管,这梁子就算结下了。待下回魔猎之时,我非与他好好较量较量不可。” 道儿惊呼道:“这世道也会有魔猎么?” 苍鹰微微一愣,心想:“这姑娘说‘这世道’,又明白魔猎之意,莫非...莫非她并非这世道的人?”朝她凝视片刻,苦笑道:“瞧这黄泉门的势头,也是早晚之事。” 道儿不再发问,旁人则依旧甚是不解,苍鹰于是说道:“其中道理,匪夷所思,大伙儿姑且一听,信不信由你。咱们这世道之外,另有几处不同世道,便是俗称的阴曹地府、九霄天堂,以及一‘凡间仙境’。那阴曹地府,又叫聚魂山,乃是阎王爷的住处;九霄天堂,又叫轮回海,则是天神掌管之处;那凡间仙境,与咱们这世道颇为相似,只是灵气浓厚,故而多有升仙成魔之人。” 赤蝇拍手道:“啊,是了,当年有两位自称‘万仙’的门人,好像叫张千峰、洁泽,曾与咱们同行来着。他们似是从异世而来。” 盘蜒心想:“原来师兄与洁泽曾碰上过苍鹰?这可当真巧了。” 苍鹰点头道:“不错,当是如此。”顿了顿,又道:“咱们这世道,离那聚魂山较远,古时虽有妖魔作乱,但也逐渐平息,归于平凡,至今鲜受其害。那凡间仙境,离聚魂山则只隔了一层障壁,故而常常有‘黄泉开门’,‘阎王魔猎’之祸。黄泉开门,危害如何,大伙儿刚刚都瞧见过了,而那‘阎王魔猎’,更是惨烈千倍,连我也未必阻拦得住。两者皆是阎王爷夺凡人魂魄的举动。” 赤蝇等人脸色苍白,暗暗担忧,阳问天心想:“咱们本是为那灵王而来,眼下一瞧,这灵王为祸,反倒是小事了。” 吉雅问道:“苍鹰师父,这世上真有魂魄么?又真有所谓的转世轮回么?” 苍鹰笑道:“有的,有的,不过其中道理,我也说不太清楚。人死之后,魂魄乱窜,有的去聚魂山,有的留在凡间,有的直接去往轮回海,这里头大有学问。” 盘蜒忽然说道:“我曾见一本古书上说,此世道远离聚魂山,灵气不足,却也安全得多。魂魄在世间轮回,多年之后,自行投入胎儿脑中,不必去聚魂山受罪,可也无法升往轮回海。而在那‘凡间仙境’,魂魄往往被阎王爷拘走,再难返回凡间。” 苍鹰一拍大腿,笑道:“原来如此,老兄好生渊博。你是叫吴奇么?到底是读书人,与我这等老粗不同。” 盘蜒微微一笑,道:“大侠能精通这许多道理,已然极了不起了。” 阳问天又问道:“叔叔,在那凡间仙境,魂魄不得轮回,都被阎王困住,那世上人岂不是越来越少?” 盘蜒摇头道:“那世道灵气浓重,阴阳日月中无不有灵,灵化魂魄,由此新生不断,层出不穷,并非此世道可比。这世道每新生一魂,那凡间仙境便涌出百来个。”众人一听,这才恍然大悟。 苍鹰说道:“老兄所言,当真令人茅塞顿开。”称赞一句,又道:“然而近来势头,却着实有些不对劲了。咱们世道发生巨变,仿佛被聚魂山吸引过去,因而灵气渐增,魂魄加速萌生。不久之前,我在陶公岛上琢磨自己是谁,忽见黄泉开门,天空血红,无数火蛇从门中蹿出,杀死当地土民。我好不容易将那些火蛇全赶了回去,将黄泉门封死。谁知那边刚刚消停,这边又出了乱子。” 文秋香道:“原来如此,默雪姑娘预言之中,说的就是这景象。” 苍鹰眉头舒展,却并不以此为忧,说道:“捉妖除魔,本就是咱们山海门的老本行,咱们在此世上无所事事,清闲得紧,颇有些不务正业,如今阎王大举作乱,也正好有个寄托。”说着神情雀跃,语气中满是豪情。 李书秀道:“夫君,你要长久守在这岛上么?” 苍鹰答道:“看情形非如此不可,这短短数月之间,已有两个黄泉门开启,看来这海南岛屿,乃是灵气裂隙之处,极为凶险。若忽然冒出魔猎来,整个岛皆有灭顶之灾。” 李书秀立时道:“我...在此陪你,成么?” 苍狐也道:“爹爹,我与燕儿成亲之后,正想在你身边,好好陪陪你老人家。” 苍鹰登时神情为难,犹豫道:“可此处太过凶险,我岂能让你们陷于危机之中?不成,不成,你们全给我回草原去。老子若得了空闲,定会前去抱孙子。” 风鸣燕脸上一红,心想:“这公公说话好生唐突。” 盘蜒道:“然则大侠焉知草原之上,没有这黄泉开门之事么?你令亲人远离,一旦遇险,只怕救助不及。” 苍鹰一拍脑袋,恼道:“这也是,如今这世道,处处不得太平,这可如何是好?” 盘蜒道:“世上灵气,分人灵与天灵。两者并不相容。故而人多之处,天灵必弱,裂隙不开。似京城繁华之地,便不易有黄泉之门,魔猎之害。书秀女侠可搬往人群密集之地,那便安稳许多了。” 苍鹰赞许道:“兄弟所言极是,阿秀,不如你随赤蝇、问天前往杭州,彼此也好有个照应。我找起你来,也容易多了。” 李书秀妙目含泪,说道:“夫君,我若不能随你一起,心如死灰,在何处能够心安?你不曾答应过我,生生死死,都要与我一块儿么?你守护世人,铲除邪魔,乃是侠义大道,我愿与你一同经历此事。” 苍鹰想起两人誓言,身子一震,心下温暖,握住李书秀手掌,低声道:“好,苦日子,好日子,咱们都一起过,再也不分开了。” ------------ 三十一 有情之人成眷属 莫忧、道儿见两人情意绵绵,也各自情难自已,目中含泪,但这等情形之下,满腔爱意,又如何能说的出口? 盘蜒冷冷说道:“苍鹰大侠,你纵然有一身盖世神通,然在下不才,今日要替两位姑娘讨个公道。“ 苍鹰愕然道:“甚么公道?” 盘蜒指着莫忧、道儿,说:“便是她二位,这位莫忧姑娘,对你情深似海,也曾长久等你,只盼你能将心中爱意,分她一点儿。而这位道儿姑娘,苦苦寻觅你多年,历经生生死死,不曾放弃。在下此番跋涉,便是有心抱不平,替两位姑娘做媒来了。” 苍鹰“咦”了一声,吓得不轻,便是面对黄泉鬼怪,也不曾露出这等惊惧之情,他大声道:“你胡说甚么?我已有了阿秀,岂能三心二意?莫忧如何会爱上我这老糊涂?至于这位道儿姑娘,我何时又招惹她了?” 莫忧急道:“苍鹰哥哥,你真要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瞧么?” 道儿也喊:“你不记得我么?可我每日每夜,心中都千百次的想念你。” 李书秀道:“夫君,真的,她二人才貌俱佳,又这般可怜,你便讨她们过门,让她们得偿所愿吧。” 苍鹰愤愤说道:“不可,不可!我苍鹰生平遇上女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若各个儿找上门来,逼我娶亲,我苍鹰照单全收,岂不硬生生被活剥了?” 吉雅扑哧一笑,说道:“苍鹰大侠,你纵然慷慨侠义,超逸绝伦,可...可世间也没这许多女子发疯般要你呢。” 苍鹰面无人色,道:“姑娘有所不知,我这人运气太差,生平所救之人,大多是女子,救人越多,越是凶险,可谓如履薄冰矣。” 风鸣燕道:“公公,你难道真这般铁石心肠么?她们俩千里万里的来找你,你就这般答复人家?” 苍鹰气的直翘胡子,绝不答应,莫忧、道儿都哭红了脸,羞愧万分,恨不得跳到海里去一了百了。 盘蜒忽然拔剑在手,手指一拨,送到苍鹰面前,说道:“既然如此,还请苍鹰大侠向两位姑娘表明心迹。” 苍鹰略一沉吟,道:“该如何表明心迹?” 盘蜒道:“这两位姑娘对你之爱,生死不渝,被你当众拒绝,生不如死。你若真要斩断情丝,便在此将她二人杀了。如此一来,她俩得了解脱,苍鹰大侠背负一世骂名,才是当年你惹上情债的惩罚。” 众人听他语气冰冷,绝非玩笑,更不像是耍嘴皮子功夫,而是深信除此之外,再无第二条路可走。 盘蜒当年也曾深陷情缘纠葛之中,但他甚是决绝,每当察觉与那女子缘分已了,便以极端手段,污蔑自己名声,试图令那女子憎恨自己,再无半点牵扯。在他心中,更不屑这等藕断丝连之事。 他想的明白:惹上女子爱慕,乃是世间最卑劣的罪,若要解脱,需受严惩,直至那女子死心不可。 他经历共工、吕流馨之死,面对陆振英、雨崖子的变心,摆脱红香、明神纠缠,如今终于醒悟。苍鹰仍想八面玲珑,四处讨好,独善其身,盘蜒偏不让他如愿。 回馈她们的爱,或是终结她们的情,纵然山海门人,又如何能逃过这俗世的网? 苍狐见盘蜒欺人太甚,喝道:“你当自己是谁?我爹爹与两位姑娘并无肌肤之亲,哪里有甚么情债?” 盘蜒不答,只直视苍鹰,苍鹰只觉那目光仿佛天塌一般沉重,不由愣愣不语。 过了许久,苍鹰抬起头,笑道:“吴奇兄弟,莫非你....正渐渐开悟?你与我很像,或许不久之后,我会引你入门。” 众人大惑不解,苍狐问道:“爹爹,什么’渐渐开悟‘?” 苍鹰笑而不答。 盘蜒心想:“他以为我正在求道?可笑至极,我早已悟道,只要有心,岂会容你找到我?” 苍鹰站起身,走向莫忧,莫忧身子发颤,抿着嘴唇,抬起头看着他,苍鹰碰了碰她绝美的脸蛋,在她耳畔低声道:“这许多年,你一直想着我么?” 莫忧也小声道:“我这身子,若恋上男子,便会化为女儿身。我是丑恶的妖怪,可我依旧爱你,故而...故而不曾....” 苍鹰默念:“罪过,罪过。我逃了这许多年,终究逃不过这情缘。莫忧儿,你心中已有良知,并非昔日那无情残忍的妖魔,你这难能可贵的正道,由我而起,也该由我守护。” 他回过头,望向李书秀,李书秀毫不犹豫的点头道:“我知道苦苦等待,毫无希望的苦,夫君,你答应吧。” 苍鹰抱了抱莫忧,低声道:“你愿陪我与阿秀,在这岛上生活么?” 莫忧破涕而笑,说道:“我自然愿意,你愿意...讨我做...做老婆么?” 苍鹰说道:“你陪我一年,一年之后,若仍不嫌我苍老、粗俗、丑陋、讨厌,我便娶你,要了你,成么?” 莫忧欢呼一声,纵体入怀,道:“就算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我又如何会厌你?” 众人见状,无不起哄,替两人鼓掌喝彩,吉雅笑道:“不如两位今夜就洞房花烛如何?” 苍鹰苦笑道:“小姑娘,你少出馊主意了!” 盘蜒点了点头,又指了指道儿,道儿满心期待,也神情凝视苍鹰。 苍鹰静下心来,与道儿四目相对,突然间,道儿只觉苍鹰的心念传入胸中,她浑身温暖,仿佛又回到了那危机四伏,凶险万分的大荒漠中,却遇上了此生最值得信赖的爱人。 苍鹰问道:“你体内有另一人的魂,你所感受的爱,并不是你自己的。” 道儿大喊:“这又有什么关系?我...道儿早就死了,如今与那位阿道融为一体,她的心,我的心,并不半分不同。” 苍鹰说道:“你见到过那太乙,对么?你知道我在那凡间仙境遇到过什么事?” 道儿只觉能帮上苍鹰,欣喜异常,道:“是,是,我见你与....与一修罗非天阎王恶斗,随后被那太乙用奸计杀死。” 苍鹰探入她心灵深处,道儿体内真气滚滚,那潜藏多时的仙气被挖掘出来,过了许久,苍鹰说道:“我大抵已知其中究竟,姑娘,多谢你了。” 道儿急喊:“那...那你愿不愿娶我?” 苍鹰说道:“你用情虽深,但于我而言,不过是一场梦。我又何尝不是你一场荒谬的梦?你的归宿不在此地,终究会回归异世。你的爱立于沙堆之上,终有一日,会看穿本质,醒悟过来。就如风会吹倒沙堆一般。” 道儿知道自己被他回绝,放声大哭,道:“我不会变心,我会一直爱你。若见不到你,我便会死去。” 苍鹰摇头道:“你可想过那爱的由来么?” 道儿说:“是因为你救了我。” 苍鹰答道:“不,是幻灵真气。你之所以爱我,是那太乙一手促成。” 道儿想不明白,但她明知这爱是真实的,不灭的,即便起因古怪,难道便不如莫忧的爱那般珍贵么? 苍鹰说道:“我这就消去那残存的真气,将你从这幻境中解脱出来。” 道儿尖叫道:“不!不!你使诈!你好狠心!”忽然间,她晃了一晃,睁开眼,身子发颤,神情恍惚。 两人神识交谈时,似过了许久,可不过短短一刹。阳问天甚是关切,问道:“道儿,你怎么了?” 道儿朝苍鹰笑道:“你看,我没变心,我依旧爱你。”但她自己仍未察觉,她心底的执着已经消了,不再如以往那般刻骨铭心。 爱意确可生成魔障,叫人深陷其中,执迷不悟,但她原先的魔障并非自成,一旦消去,那爱慕之情,再也无法天长地久。 苍鹰目光冷漠,说道:“还望姑娘三思。” 道儿心中有气,可那一往无前、生死不渝的狠劲儿已然不在,她道:“苍鹰,我恨你,我恨你!”旋即飞奔而走,却被盘蜒拦住。 道儿急喊:“叔叔,你莫拦着我,我再不想见到苍鹰!” 盘蜒道:“既然你心中无他,见与不见,有何不同?” 道儿一愣,泪水涔涔而下,整个人却如走出迷雾,逃离深海,满心解脱般的畅快。 盘蜒在她脖子处一摸,道儿晕晕乎乎,睡了过去,盘蜒将她扶到一张长椅上,叹道:“痴情如梦,情灭自醒。苍鹰大侠,你当断则断,好生干净利落。” 苍鹰点头道:“老兄也是个极了不起的人物。”莫忧得偿所愿,心里乐开了花,容貌似又美了几分,对盘蜒更是感激之至,和颜悦色。 阳问天心下自豪,暗想:“连师父都对吴奇叔叔这等看重,他果然是一位超凡人物。”蓦然又想:“吴奇叔叔似早与师父有过节,为何两人像互不相识一般?是了,师父说自己健忘,或许早不记得了。而吴奇叔叔也已忘了那段旧怨。” 赤蝇想起正事,又问起那灵王邵威灵,苍鹰神色郑重,听了那灵王诸般手段,道:“我知道这崖江派,也对此人偶有耳闻。他以往身手,远不及眼下厉害,当是这期间另有际遇。” 阳问天道:“师父,此人...替元人卖命,心中满是邪念,还请师父为民除害,诛杀此人,也替我娘亲报仇。” 苍鹰心想:“这灵王能感应天地灵气,武功不断增进,只怕前途无量,或许有朝一日,能及山海门之列。他与问天之间,终究是俗世之争,我如何能够插手?” ------------ 三十二 草席陋屋如仙宫 阳问天眼神热切,只盼苍鹰点一点头,那这杀母之仇,江湖风波,便算就此了结。 苍鹰叹道:“赤蝇、问天,灵王之事,我不便过问,此事终究尚需你二人设法应对。” 赤蝇微微一愣,并无异言,阳问天却急道:“可师父,灵王功夫太高,除你之外,怕谁也制不住他。” 苍鹰沉吟片刻,道:“听赤蝇所言,那灵王此刻身手,未必在赤蝇之上,难道此人武功进展,你二人便原地不前么?让我瞧瞧你二人本事如何?” 赤蝇、阳问天大喜,知道苍鹰要指点武功,向苍鹰拱手一拜,各出拳脚,向苍鹰攻去。两人知苍鹰神功高强,自也不必手下留情,赤蝇使“千城雷动”,阳问天使“烈焰双翼”,都是最拿手的功夫。 苍鹰随手挥击,将两人攻势瓦解,心想:“我这两个徒儿,皆天资过人,赤蝇更是百年罕见的大才。然而他受俗事牵扯,有妻子、孩儿、帮务繁忙,江湖恩仇也多,层层担子压在身上,到此时已然定型难塑,当真可惜....罢了,罢了,这又何尝不是他的幸事?问天所练的功夫却潜力无穷,似乎并非凡间武学,亦非山海门十二门神功之一。他火候已然不浅,稍加点拨,便可突飞猛进。” 思索之间,赤、阳二人已连攻数十招,都被苍鹰轻易消去,他单手连抓,嗤嗤几声,将两人逼得手忙脚乱,这才说道:“我心里有数,这就罢手吧。” 阳问天气喘吁吁,神色期盼,问道:“师父,怎样?” 苍鹰问道:“你这功夫,叫甚么名目?” 阳问天道:“这叫....逐阳神功,似乎是一位叫逐阳的大高手所创,刻在壁画上,被我无意中记住。” 苍鹰一凛:“逐阳?逐阳?这似是一位阎王的名头。问天他习练此术,到底是福是祸?”可又觉得他体内真气光明正大、毫无邪气。他稍稍设想,无心过问,只笑道:“你二人都很不错,只需为师指点迷津,当能更进一步,这就随我来吧。” 文秋香笑吟吟的说道:“师父,你要传功夫么?那可不能不顾我这女徒儿。” 苍鹰说道:“香儿,你养儿育女之后,经脉剧变,若要提升境界,怕有损无益。” 文秋香撅起嘴巴,嗔道:“师父好生偏心。” 苍鹰哈哈一笑,说道:“我帮你老公,与帮你都是一样。” 文秋香不过有心向他撒娇,闻言轻笑一声,不再多言。 风鸣燕也道:“公公,你...只指点徒儿功夫,不帮自己儿子,这可有些不太对头啦。” 苍狐吃了一惊,忙道:“燕儿,你别瞎起哄。我功夫已然足够,何必为此费心?” 苍鹰叹道:“这小子若愿学功夫,我是求之不得,但他性子太懒,不喜舞刀弄剑,只爱琴棋书画,我若一味催促,这小子反要设法逃跑,我也拿他没辙。” 苍狐松了口气,笑道:“知我者,爹爹也。”反而洋洋得意。 当下苍鹰将赤蝇、阳问天带到远处,传授心得口诀,他一身仙法震古烁今,依照两人进境,分别指点,立时便有奇效。 阳问天虽不精通苍鹰的杀生尸海剑诀,但专注于逐阳神功,依照苍鹰之法运转内劲,感到体内阳气明亮炽热,散布四肢,收发随心所欲,暗暗欣喜:“再练一月,我就再也不怕那丁大人了。” 赤蝇也依法习练,本来甚是雀跃,但练到一半,蓦地悲叹一声,神色沮丧,阳问天奇道:“师兄,你怎么了?” 赤蝇哀声道:“我心中有太多舍不下的东西,纵然再得师父恩赐,也难再进一步了。” 苍鹰问道:“你能察觉此节,已然不易,这其中取舍,全由得你了。你是要妻子孩儿、安居乐业呢?还是追求境界,超凡脱俗?” 赤蝇毫不犹豫,说道:“我要与香儿、孩子在一块儿。” 苍鹰甚是欣慰,拍拍他肩膀,说道:“那灵王之事,为师自有分寸,你二人莫要招惹他就行。” 阳问天道:“那若....若他找上门来呢?” 苍鹰笑道:“那位吴奇老兄,大可倚仗,有他在场,多半能化险为夷。” 阳问天听苍鹰对盘蜒如此称赞,奇道:“师父,吴奇叔叔他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在江湖上籍籍无名,可却好似什么事都难不倒他。” 苍鹰说道:“我只知此人与众不同,似在求索之间,心中无尘,全无一丝犹疑。” 阳问天问道:“他....功夫好像极为厉害,但又未必能高得过我。” 苍鹰摆了摆手,道:“似他这等求道之人,最忌打扰,我若此刻点破,令他有了知觉,存了故意之心,或许就此功亏一篑。”他猜测盘蜒正经历蜕变,到了紧要关头,故而武功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山海门的修行,讲究‘无心偶得’,若心中存想,反而易无功而返,苍鹰自不愿过多干预。 他传功完毕,已是晚间,他领众人离此镇子,来到一海边沙滩上,顷刻间搭起数座木屋,铺上干草,令众人在屋中休息。众人找到苍鹰,心中安宁,这一天又饱经磨难,无不闷头就睡。 苍鹰独住一间小屋,真气发扬,广罩出去,探测细微变化,以防异变。 等至半夜,忽然木屋门开,只见莫忧走了进来,她脸蛋红彤彤的,娇艳诱人,肌肤柔嫩的似快滴出水来,见苍鹰仍未入睡,微觉害羞,却又甚是喜悦。 苍鹰问道:“莫忧儿,你来做什么?” 莫忧道:“我高兴极了,睡不着觉,只瞧见你才能心安。” 苍鹰深受感动,说道:“我这人有什么好?能蒙你这般眷顾?” 莫忧握住他的手,心头温暖,于是更进一步,靠在苍鹰胸怀里,说道:“你呀,自个儿不觉得么?你对我做的好事,数都数不过来啦。害的我这...这身子,都管不住自己。” 苍鹰既然有心接纳莫忧,便诚心诚意将她视作爱侣,搂住她纤细身躯,道:“那都是无心之事,你何必念念不忘?” 莫忧笑道:“我偏不要忘了,我又如何能忘?你这人...随随便便帮我几下,就令我死心塌地的爱着你,若真心想要追我,我...如何逃得出你手掌心?” 苍鹰说道:“无心偶得,才是正途,我若对你怀了念想,未必真能赢取你的芳心。” 莫忧大着胆子,与苍鹰对视,忽然在他唇上轻轻一吻,脸颊绯红,美得叫人心醉。 她痴痴说道:“郎君,郎君,我今晚便与你同床,行么?” 苍鹰指着地上草席,说道:“这也未免太过简陋,如何配得上你?” 莫忧急道:“在你身边,这儿远胜过皇宫内院,神仙洞府呢。”说着抱住苍鹰,热情亲吻,身子微微发颤,显然情动难抑。 蓦然间,苍鹰轻笑一声,莫忧本正情浓之际,大感古怪,嗔道:“你胡乱笑什么?你笑我伺候你的手段差劲么?我又不像你这般身经百战。我真是头一回与男子...男子这样。” 苍鹰望向屋外,若有所思,道:“不,没什么,此事太美,我一想起来,便忍不住想笑。” 莫忧大喜,又与苍鹰缠绵在一块儿,两人亲亲吻吻,片刻也不分离。 ....... 海滩边上,有一块不高不矮的山崖,盘蜒盘膝坐在一块凸岩上,望着海浪,望着星空,心中泛起思绪。 他心想:“莫忧去找苍鹰了,两人亲吻了么?” 依照莫忧大胆果断的脾气,她一旦下定决心,决不能耐心等待,就在今晚,她会将自己献给此生最爱的人。 那是自然迸发的感情,热烈如火,盘蜒并未操纵,苍鹰即便有探查心意之能,也决计瞧不出可疑之处。 但在这深情背后,是盘蜒小小的手段。 数百年前,莫忧曾变作一小小石块,依附在太乙体内,随太乙漫游天下,历经世间变化,两人之间,因此有所感应。此节苍鹰自然不知,故而不会起疑。 莫忧与苍鹰结缘,再与苍鹰紧密联系在一块儿。通过此节,盘蜒便可对苍鹰举动了如指掌。 山海门中,唯有此人真正可虑,也唯有此人能杀得死盘蜒。其余人纵然找到盘蜒,盘蜒亦有脱身之法,制衡之道,只有苍鹰令盘蜒畏惧。因此盘蜒大费周章,甘冒大险,也要令莫忧与苍鹰结合在一块儿。 苍鹰所练的功夫,几乎不可阻挡,但其中也有弱点。那弱点便是他的凡人心思,他不像其余山海门人那般铁石心肠,他有关爱之人,有坚守的道,有沉重的负担,盘蜒看穿此节,不必与他正面交锋,亦能掌控全局。 今晚,一旦他与莫忧同眠,他的每一个念头,都难逃盘蜒知觉。 不久,盘蜒感到莫忧与苍鹰宽衣解带,耳鬓厮磨,两人陷入爱河,如何把持得住? 盘蜒笑了起来,他稍稍试探,已能察觉苍鹰对莫忧爱怜万分、奉若至宝。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唯一可虑之人,也已不足为虑。 利用女子,诱惑敌人,这手段卑鄙么? 他们是真心相爱,我不过想要求存,两者皆合天地道理,这怎能以卑鄙相称? 盘蜒站起身,刚想离去,忽然间,他查知不对,转身张望,却见苍鹰推开木门,朝自己这边走来。 ------------ 三十三 比武之约定何时 盘蜒稍感意外,朝苍鹰点头示意。苍鹰施展身法,来到近处,笑道:“佳人入帐,累死我也。” 盘蜒勉强一笑,说道:“在下见莫忧姑娘得此归宿,好生替她高兴。” 苍鹰摇头叹气,道:“老兄古道热肠,不远万里,替人做媒,这等侠义之举,真是古今罕有了。” 盘蜒道:“我屡屡听旁人说起你这位当世大侠,好生敬重,可又知你舍下莫忧姑娘不管,这未免美中不足,微有瑕疵。故而主动请命,一圆莫忧姑娘好事。” 苍鹰出神片刻,苦笑道:“我并未占她身子。” 盘蜒吃了一惊,道:“大侠为何如此?” 苍鹰神神秘秘的说道:“在下精通一门‘催醉妙术’,只需在女子身上几处穴道一碰,那女子便幻觉陡生,如与男子同床欢闹,我自个儿也可省些力气。” 盘蜒想起自己对明神、红香行径,一时惭愧,但懊恼之下,斥道:“枉你身份高,辈分长,竟欺骗莫忧姑娘满腔感情?” 苍鹰懒洋洋的说道:“将来我总不负她,然则眼下却不急于一时。这叫好事不急,急事不好。” 盘蜒心想:“他俩不合而为一,我便难以捉摸此人心思,这可如何是好?”不由暗暗发愁。 苍鹰又道:“吴奇老兄,若非你管上这么一手,莫忧万不能幡然悔悟,她那妹妹更会大肆做歹。你能带莫忧来见我,我对你十分感激。你有何难处,尽管开口,在下我定竭力办到。” 盘蜒想说:“你小子快要了莫忧身子。”但不可显得急促,于是淡淡说道:“世间纵然广大,我吴奇办不到的事倒也不多,不劳大侠操心,只盼大侠莫要再戏耍少女心思。” 苍鹰目光好奇,问道:“吴奇老兄为何对莫忧之事如此上心?” 盘蜒道:“我劝莫忧归善,自然要见她得到好报,否则如何心安?” 苍鹰微微颔首,长久沉默,盘蜒不想与他多谈,正要走开,苍鹰忽然叹道:“先前我与莫忧肌肤相贴,却登时想起另一女子,我心慌意乱,这才糊弄行事,这确...确是我的不对。” 盘蜒冷冷说道:“那女子是你妻子么?” 苍鹰说道:“她叫雪冰寒,是我昔日结缘爱恋的一位姑娘。” 盘蜒嗤笑一声,道:“阁下心上人来来往往,可当真不少。” 苍鹰低下脑袋,微觉惭愧,说道:“那皆是往事,我已清醒过来,知道此事荒谬。吴奇老兄,拜你与另一人所赐,我眼下已想的通透,绝不会再三心二意,执着那段痴情了。” 盘蜒问道:“那另一人是谁?” 苍鹰说道:“太乙。” 盘蜒心头巨震,问道:“太乙?此人便是你去追杀之人么?” 苍鹰大声道:“我与他是老对头了。几年前我前往....遥远之地,正是去根除此患。” 盘蜒道:“那你又为何感激他?” 苍鹰呼吸急促,竟有犹疑之意,仍如实说道:“但...但那不过是借口,我想逃避心头爱意。我恋着雪姑娘,却与阿秀在一起,我对血寒朝思暮想,又对阿秀万分愧疚。于是我控制不住,心里生出胆怯来,就像初坠爱河的傻小子一般。” 盘蜒摇头道:“于是你逃了。” 苍鹰喊道:“不错,我逃了,我假意去追杀那太乙,前往异世,化身为凡人,忘却旧情,忘却妻子,忘却重担,只逍遥无为的活着。我料想决计找不到太乙,即便遇上,也不知要过几百年。到了那时,我老婆孩子,都已经过世。我....我纵然抛弃了他们,但却从未背叛这段情....” 盘蜒嘲笑道:“阁下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真是无往而不利的神功。” 苍鹰惨笑起来,道:“是啊,是啊,我那时....便是这么个窝囊废。但我未能如愿,因为...因为我遇上了太乙,被他所杀,又回到了这世上。老兄,你明白吗?我没能逃走,我又回来了。他让我明白一事,命中注定,我无法再逃避,我只能去面对这段孽缘。” 他又指着盘蜒,道:“事事凑巧,我刚记起身份没多久,老兄你...你就带着莫忧来了。我看着她,看着你递过来的剑,听她哭泣,听你大声斥责我,我瞬间大彻大悟,不再迷茫。我知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简简单单的道理,我竟花了这么许久才想明白!于是我不再爱雪冰寒了,那感情是假的,是我练弑神剑法的魔障。 我接纳莫忧的爱,包容她的过错,看住她的人,也会全心全意的待她,就像我对待阿秀一样。但除此之外,我不再欠任何人的情意。我助道儿舍弃痴情,我助她逃离这不合乎道理的梦,就像帮我自己逃离一般。” 盘蜒大为不屑,说道:“若那雪冰寒爱你,眼巴巴的看着你,你没准又会变心。” 苍鹰笑道:“不会,不会,她不会爱我,她比谁都清楚,爱是虚妄,是魔咒,是最应当舍弃之物。咱们山海门人,为何要像凡夫俗子一般哭哭啼啼,拉拉扯扯,你去爱我,我去爱你?此事荒谬绝伦,一塌糊涂,我绝不会重蹈覆辙!” 盘蜒心道:“血寒是斗神的徒弟,天珑她口口声声说要超越爱恨,血寒自然蒙受其教诲了。好,好,好,这才是山海门门主的气度。”想到此处,他道:“我能助大侠悟道,自也荣幸之至。不知大侠为何要对我说这些话?” 苍鹰说道:“我也不知,或许你我一见如故,我有事也不想瞒你。” 盘蜒微微一笑,说道:“大侠厚意,在下心领了。能听大侠倾诉衷肠,在下也获益匪浅。” 苍鹰点头道:“下次见面,不知何时,或许很早,或许很晚。如若再见,我会领教阁下高招,不到尽兴,绝不罢休。” 盘蜒叹道:“我如何会是大侠对手?” 苍鹰笑着眨眨眼,说道:“那可难说的很。” 盘蜒稍稍一愣,苍鹰早已不见。盘蜒呆立当场,走入他与莫忧睡的木屋,里头空无一人。他想了想,再去找李书秀,她也已消失无踪。 盘蜒心想:“好山海门人,当真叫人琢磨不透。” 苍鹰何时会与莫忧圆房?盘蜒已懒得去管。他初时设想错了,对待此人,应当远远避开,怎能反过来招惹?一旦疏忽,立时大难临头。 ..... 晨间,众人纷纷醒来,过了不久,这才发现苍鹰等三人离群远去。众人对他甚是仰慕,无不大失所望,黯然神伤。阳问天更是泪洒当场。与他相比,苍狐倒显得甚是豁达,反而宽慰阳问天起来。 吉雅本打算劝苍鹰刺杀元帝海山,如今未能如愿,好生不快,但阳问天说道:“师父拿定主意,万万不会更改,终究还要靠咱们自己。” 吉雅道:“可那灵王又该如何应对?他若再来捉我,该如何是好?” 阳问天自告奋勇,说道:“我与赤蝇师兄联手对付他,他决计讨不了好。” 吉雅这才放心,可仍道:“到时候,你可别讲武林规矩,要与他单打独斗。” 阳问天道:“雅儿大可放心,他若想作恶,那咱们也不用与他客气了。” 赤蝇也道:“我得师父指教,亦稍有长进,下次相遇,只要小默雪姑娘阻他盗取旁人之灵,我有把握战而胜之。” 吉雅笑道:“是啦,有赤蝇大侠担保,我才真正高枕无忧。” 众人无心逗留,当即一同坐船返回。苍狐与阳问天皆是心胸坦荡之人,言语投机,短短数日之间,交情已十分亲密,竟互诉平生,无话不谈,往往饮酒畅聊,直至深夜不歇。 风鸣燕、吉雅微觉好笑,风鸣燕喊道:“我这相公,待师兄真如亲兄弟,连我都瞧得好生羡慕。” 吉雅道:“姐姐,任他俩闹去,我陪姐姐,也是一样的。 航船走走停停,到第十五日晚间,大船驶入一平缓海域,阳问天与苍狐在船头观景,苍狐来了兴致,舞剑奏乐,阳问天一听,正是当天初遇时苍狐弹奏的曲子,这曲子前头喜人,到后来又不免有些凄凉。 阳问天问道:“师弟,你这曲子中藏着一段伤心事哪,咱来这般交情,你为何不说出来听听?” 苍狐神情悲凉,道:“我与师兄交心,却不禁想起当年一位义兄来。那位义兄....因我而死,我好生怀念他。” 阳问天吃了一惊,问他缘由,苍狐垂泪,这才如实说道:“那一年,我向我娘道别,与义兄一齐行走江湖。我二人好管闲事,义兄更是风流倜傥,因此无意中得罪了一群崆峒派的大高手。双方一场恶斗,我俩寡不敌众,义兄为了救我,落入崆峒派手中。” 阳问天怒道:“崆峒派自称名门正宗,为何做出这等恃强凌弱之事?” 苍狐擦了擦泪,冷冷道:“越是这等武林豪强,越喜欢仗势欺人。崆峒的人说,要我在三天后的晚上,去某座山上代替义兄,否则义兄难逃一死。” 阳问天道:“那定然是龙潭虎穴,八面埋伏了?” 苍狐又哭了起来,道:“我花了三天功夫,将杀生尸海剑练得滚瓜烂熟,进境可谓飞快。已有把握胜过崆峒诸位高手,救出义兄。可...可我这人性子太过散漫,未能准时...到达。” ------------ 三十四 独闯龙潭苦无策 阳问天忙问道:“可是途中遇事耽搁了?” 苍狐颤声道:“那天...那天大雨倾泻,我赶去赴会,可偏偏在途中躲雨时遇上燕儿。我这人....着实有些心神不定,碰上此事,连那头等大事都忘得干净。我.....挥剑奏曲,变着法儿讨燕儿欢心,等我回过神,早误了时辰,我到了碰面的山上,义兄尸体已冷。我....我好恨,好恨自己....” 阳问天心想:“这事可全错在你。”见他痛心疾首的模样,却不便太过苛责,反而宽慰道:“这崆峒派万万不能饶了。” 苍狐叹道:“纵然我事后杀尽崆峒派凶手,可义兄这条命却再就不回来。我与燕儿成亲之后,此事如心头刺般,一辈子也拔不出去,我俩再怎般恩爱,却总似阴云密布,有...有鬼会冷不丁冒出来。” 阳问天道:“过往之事,追忆无益。师弟看开些吧。” 苍狐握住阳问天的手,诉苦道:“师兄,若犯下过错,无论如何,需得尽早补救,否则追悔莫及,一辈子都良心不安,痛苦宛若阴魂不散哪。” 他所说皆是自己心思,向阳问天忏悔罪过,可却如闪电般在阳问天心中炸响,他身子巨震,往事如茫茫云海,笼罩心头,他想:“当年我与道儿在客栈甜言蜜语,却不知我娘在家中盼见我最后一面。我的过错,可比师弟大的多了。如今...如今那兀勒...兀勒...” 他不由得记起那位兀勒来,此人是吉雅的师兄,一位豪迈勇敢的西域侠客,阳问天一时误会,将他打伤,以至于他被元人捉走,生死未卜。吉雅对此事绝口不提,毫不见责,可阳问天心底一直隐隐受苦。苍狐之言,刺痛阳问天良知:“若犯下过错,无论如何,需尽早补救,否则追悔莫及!” 阳问天与吉雅东奔西走,云游天下,终于到了安全之地,但兀勒呢?阳问天岂能舍他不顾? 他闷闷不乐,与苍狐分别,找到吉雅,问道:“雅儿,你可知兀勒师兄与你其余被捕属下的下落?” 吉雅大惊,问道:“你怎地忽然提起此事?” 阳问天察言观色,心想:“她对我如此看重,若我要去救人,她必竭力阻挠。此事由我而起,自当由我一力承担。”竭力遮掩,淡然说道:“我总忘不了他们,你这小仙女手眼通天,可否替我打探一番?” 吉雅笑道:“你把我捧上天去,我岂能不显显本事?我本也在担心兀勒师兄,放心,一到岸上,我自有妙计。” 大船随风而行,漂洋过海,一日,终于回到杭州,与小默雪等人重逢,大伙儿见各自平安,尽皆大喜。默雪见道儿神色郁郁,可不似出发前那般心事重重,不明所以,自也快慰。 吉雅招来卜罕,嘱咐几句,卜罕领命而去。阳问天怕于凡担忧,写一封书信,送往汉阳府,说身有要事,待处置妥当,自会返回。赤蝇、文秋香离去甚久,帮务积压,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过了两天,阳问天正与吉雅一同赏花,卜罕赶来,脸色喜忧参半,欲言又止,吉雅道:“我与问天哥哥不分彼此,你有消息,这就直说好了。” 卜罕道:“是,启禀公主,兀勒师兄下落,我已打探清楚。他正被囚禁在大都监抚司大狱中。” 吉雅喜道:“他还没死?那可太好了。”阳问天心中激动,表面却不为所动。 卜罕恨恨说道:“海山下令,要从他口中撬出更多机密,这才留他性命。兀勒师兄熟知我波斯明教国中大事,若尽数泄露,于我国损害极大。” 吉雅道:“那也怪不得他,敌人有迷心咒呢,既然知道他在哪儿,可就好办多了,咱们需得从长计议。” 阳问天心想:“全是我的过错。非但害了兀勒大哥,更累金帐汗国大计。我练功有成,当可闯入牢狱,哪怕只救兀勒大哥一人,也算功德一件。” 他全不想此事后果,脑中唯有救人之念,这般执着,反而倒机灵了一些,装作心安理得的模样,笑道:“雅儿,你定有五花八门的法子营救兀勒大哥,对么?我对你放心得很。” 吉雅哪想得到阳问天脑中满是莽撞念头?苦笑道:“若那监牢守备太严,我也没什么法子。总不能因小失大,连自己都失陷进去?只是尽力而为了。” 阳问天糊弄几句,说要庆贺兀勒性命无碍,举杯痛饮,一醉方休,卜罕、博忽见他凉薄,暗暗恼恨,却是敢怒不敢言。吉雅不虞有他,叹道:“笨哥哥,眼下可不是庆贺的时候。”与卜罕、博忽一同忙乎正事去了。 待那几人走的不见影子,阳问天翻身而起,运功逼迫,将酒水从指间全挤了出去,人也警醒如兔。他带齐盘缠,怕旁人劝阻,谁也不告知,翻墙而出,施展轻功,行向大都。 他得苍鹰传授口诀,经过这多日苦练,又有长足进步,此时功力已不逊于那丁大人,一举一动,远超常人之能。江湖上除了赤蝇、邵威灵、白夜等寥寥数人之外,再无人能敌得过他,因此信心十足,满怀希望,步履雄健,行程飞快,加上盘蜒曾告知他行走江湖的诸般诀窍,他过耳不忘,牢记在心,虽是此生头一回独自远行,路途倒也顺利。 数日之后,来到大都,阳问天自知容貌太俊,过于显眼,于是找一郊外农舍,花一贯铜币,换了套寻常布衣,再拿泥灰抹脏了脸,往湖水里一照,虽然手法粗陋,倒也管用。他自觉滑稽,又跃跃欲试,待装扮妥当,便设法混入城内。 大都乃元朝都城,天子脚下,后为北京,街上繁华,乃是当世第一。马可波罗称元朝为黄金之国,虽有夸大之嫌,却可知此城之兴盛辉煌。 阳问天本是元朝亲王,曾在大都住过一段时日,加上天**玩,对其间道路自不陌生,没多久,已找到那监抚司大狱,见一座石头城寨,高耸阴森,隐约可听见城墙内哀嚎哭泣,让人倍感悚惧。 阳问天心想:“就这么杀了进去,多半救不出人来。”在大狱外探头探脑,忽听一士兵喝道:“哪里来的小毛贼?可不要脑袋了?” 阳问天虽功力高绝,可依旧吓出一身冷汗,赶忙逃离,在远处客栈住下,心想:“该如何混入其中救人?这黑狱如此巨大,我又怎知兀勒大哥在哪儿?救出来之后,又该如何逃走?” 他人虽聪明,可阴谋诡计,并非所长,从早想到晚,毫无头绪,不禁暗骂自己蠢不可救。 想着想着,不禁肚饿,到楼下独自饮酒吃菜,吃了几口,更是发愁,不免唉声叹气。 忽然间,有一人坐到他身边,哼了一声,一柄匕首指着他脖子,阳问天微微一惊,见是一戴斗笠的瘦小汉子。阳问天不欲声张,问道:“阁下为何找我麻烦?” 那矮小汉子声音居然极为娇嫩,道:“因为阁下好生愚蠢,害我找了好几天,吃尽苦头。”说着将匕首抛在桌上。 阳问天惊骇更甚,啼笑皆非,轻声道:“雅儿,是你?” 吉雅“呸”了一声,拿起他酒杯,喝了一大口酒,阳问天又喜又忧,惴惴不安,又有两人在桌前坐下。阳问天一瞧,认出一人是吴奇叔叔,一人是义弟白铠。 阳问天奇道:“雅儿,到底是你聪明,你们怎地...怎地找到我的?” 吉雅怒道:“我可没这般神机妙算,怎想到你....你蠢到这般地步?你是...你是将来要....要当皇帝的人,怎能..把自己性命当做儿戏?” 阳问天道:“放心,我眼下功夫,就算一千精兵围攻,我也能全身而退。” 吉雅念及于此,稍稍消气,又啐道:“那天我找不见你,以为你小子去花天酒地呢,派人到杭州窑子里一通好找。” 阳问天喊冤:“我何尝去过窑子?” 吉雅道:“你这蠢蛋,谁知道你怎么想的?我宁愿你去窑子,也不愿你这般犯傻。”抱怨几句,又道:“这般耽搁半天,一无所获,我无可奈何,只得求助这位神通广大的吴奇叔叔。他老人家掐指一算,说:‘他准是去救那位兀勒兄弟了。’咱们一听,全傻了眼,可又不得不信,于是大伙儿兵分两路,一路在杭州找你,一路北上,来大都碰碰运气。” 盘蜒笑道:“我可并非算命而得,不过推导事态,知道这位侄儿侠义心肠,容易轻举妄动。你将他当做皇帝,他可想做行侠仗义的侠客。” 阳问天脸上一红,道:“我量力而行,把握不小,不算是轻举妄动。” 盘蜒肃然道:“问天侄儿,所谓在其位,谋其政,侠客独行,不累旁人。这真正随心所欲,苦守自己道义的大侠,往往孤单一人,不谋权位,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焉能自在逍遥,快意恩仇?你要当皇帝,便不能做侠客,要做侠客,便不能当皇帝。” 阳问天头疼起来,道:“我眼下还不是皇帝,便由我胡来一次吧,叔叔,你替我想想法子,如何能救出兀勒大哥?” 盘蜒负手摇头道:“我此次随吉雅过来,并无相助之意,不过看看热闹罢了。” 阳问天知道他脾气刁钻怪异,无法可想,又望着白铠、吉雅,吉雅见他可怜兮兮的模样,嫣然一笑,说道:“好啦,好啦,我被你逼到这份儿上,怎能不帮你一把?况且你要救得是我师兄。” ------------ 三十五 少年英侠初显功 盘蜒心道:“她金帐汗国在大都定有万般门道,既然如此,我只需静观其变即可。问天习武初成,岂能不经历磨练?” 他虽满心离世归去之愿,但也不必操之过急,又与阳问天等相处久了,自然而然起了照顾之意,只是不到万不得已,无法全力施展,也不愿令旁人知晓自己隐秘。 吉雅带阳问天、白铠、盘蜒离了客栈,包一辆马车,走过金马桥、滕苗巷、丹心山、周易店,经一番远行,终于到一敞亮气派的当铺外头,她步入其中,交给胖胖的掌柜一锭金子,那掌柜的眼神敬畏,脸色却一如既往,问道:“姑娘要赎甚么器物?” 吉雅道:“那八翅九尾皇帝木雕。” 掌柜笑道:“好勒,姑娘随我来吧。”打开身后小门,众人走入其中,却不见那掌柜人影。 阳问天正纳闷间,吉雅娴熟前行,径直从后门出了当铺。 阳问天奇道:“那八翅九尾皇帝木雕呢?” 吉雅格格娇笑,说道:“傻哥哥,那是暗号,哪有甚么木雕?八翅九尾皇帝,指的是当今皇太弟,爱育黎拔力八达,我要去见这位老兄。” 阳问天这才明白过来,又问道:“这人是皇太弟,自然是海山一伙,又岂能相信?” 吉雅道:“咱们蒙人贵族之间,为争权位,杀戮之惨,手段之狠,行事之恶,远远胜过前朝汉人,若真要下手,哪讲甚么道理?这爱育黎拔力八达虽拥戴有功,可海山也极防范他,没准哪天使个计策,这位老兄人头不保,因此他也不安的很。况且他有把柄在咱们金帐汗国手中。” 阳问天喜道:“有这位大人物相助,救人之事,易如反掌。” 盘蜒道:“未必,未必,咱们总需防着此人一手。” 吉雅点头道:“叔叔言之有理,此人还未到走投无路的地步,须得向他彰显力量,将他一举压服才是。问天哥哥,到时自需你一显身手了。白铠二哥,如有必要,你也需帮上一把。” 白铠答应一声,阳问天笑道:“我只管使力气,倒也容易得紧。” 众人到那当铺外一酒铺等候,那酒铺也似由吉雅掌控,吉雅叫了酒菜,掌柜跑堂皆极为郑重。约莫一个时辰后,当铺中有一学徒赶来,低声向吉雅说道:“今夜酉时,到麦庙等候。” 吉雅赏给那学徒一锭金子,那学徒执意不收,吉雅笑了笑,也不勉强。阳问天、白铠见她布置周详,手眼通天,各自惊佩。 到了酉时,众人来到那麦庙中,此庙造于矮山顶上,甚是庄严清净,步入庙门,只见大院中站着十一人,正中一人,是个粗豪的蒙人贵族,看似三十五岁年纪,但阳问天素闻这爱育黎拔力八达年纪与自己相当,或是此人显老之故。 其余十人穿灰白劲装,各个儿年纪不小,有两人更是鹤发童颜的老者,目光明亮,一副前辈高人的风范。 吉雅向那皇太弟抱拳道:“八达亲王,您抽空前来会见,让人好生欢喜。您总算未忘记与我金帐汗国交情。” 皇太弟哼了一声,一挥手,那十人立时分散,施展轻功,已将四人围住,吉雅奇道:“王爷为何这般隆重相迎?” 爱育黎拔力八达冷笑道:“吉雅丫头,你以我往昔过错要挟我,我岂能任人宰割?今日你便留下吧,将来我登基之后,你便是我的爱妃,我决计不亏待你。” 吉雅眨眼笑道:“王爷,这便是你的不是了。你若真想迎娶我,手段怎地这般粗鲁?如此又岂能讨我欢心?” 八达亲王自以为胜券在握,哈哈笑道:“听闻你武功极高,手下也各个儿了得,我若不粗鲁些,你又怎能服气?” 他话音刚落,众手下同时出手,有的施展擒拿手法,有的直拳猛捣,有的挥掌击出,有的使点穴功夫,招式精妙,来势奇速,果然各个儿都是硬手。 来此之前,吉雅料定这八达亲王定会捣鬼,众人约定,只由阳问天出手,一举压熄这皇太弟气焰,故而白铠、盘蜒只是闪躲,并不还击。 阳问天转过身,霍然连出八掌,手法比众人更快,力道却极为柔和,正是鸿源江河掌的“八荒六合”,此刻经苍鹰点拨,这一招威力倍增,又对准个人破绽而去,那八大高手纵然了得,又如何抵挡得住?只听众人“嗯哼”、“哎呦”、“古怪”,一通乱喊,一招之内,已全数翻倒在地。 八达亲王脸上变色,往后退开,身边两位老者顶了上来,一人从衣袖下翻出一件乌绿宝刀,一人从怀里摸出两根判官笔,分别从左右抢出,或斩或点,打向阳问天要害。 这百王山二老,乃是江湖上隐退已久、武功深湛的一派宗师,修为之高,更胜过各名门正派的掌门帮主不少,八达亲王重金聘用,恭敬请顾,才说动此二人出山相助。得此二人保驾护航,果然令他顺风顺水,无往而不利,故而八达亲王对此二人信心十足,只道数招内便可拿下强敌。谁料数招一过,他脸色骤变,忽然间已满头大汗。 阳问天空手对这两人兵刃,身法越来越快,犹如风助火势,红影弥漫,百王山二老相顾失色,二十招之内,已然手忙脚乱,大落下风,每每出招,总是守势,难以还击。即便偶尔反打,也是刀去落空,笔来无果。二老心头巨震,都想:“这少年武功好生厉害,又是从哪儿冒出的绝世高手?” 阳问天一声呼啸,足尖轻点,使的正是逐阳神功的拳脚功夫,内力触及二老兵刃,那两人拿捏不住,登时脱手,阳问天飞上数丈高空,如龙腾凤翔,凌空而行,已将那兵刃拿在手中。 八达亲王惊呼一声,返身上马,正想逃走,阳问天将兵刃掷出,便是飞箭也无这般快速,那乌绿宝刀斩断缰绳,判官笔刺入八达亲王衣襟,八达亲王身子一晃,大声惨叫,滚落马鞍,一屁股坐在地上,身上却毫发无伤。 阳问天双手负背,站在吉雅身后,气定神闲,呼吸沉着,竟似全不费力。那二老神情惭愧,退后几步,将八达亲王扶起。 其中一老者问道:“我兄弟二人久不行走江湖,竟看不出少侠武功门路,当真孤陋寡闻,坐井观天了。少侠武功,足以与当年那位归燕然大侠相比,不知少侠尊姓大名?还请告知,叫我二人败的明明白白。” 阳问天恭恭敬敬的说道:“在下雪莲派阳问天,乃是昔日九婴掌门之子,武功远不能与归大侠比肩,所以能胜过两位前辈,实属出其不意,侥幸侥幸。” 另一老者见他不骄不躁,如此谦和,喜道:“少侠何必过谦?我二人能领教少侠神功,也是不胜之喜。” 盘蜒心想:“苍鹰只不过随意指教,已令问天有脱胎换骨之变,问天固然有过人之材,苍鹰眼光学识,更是非同小可。哼,但这并非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段,又如何能与我相比?” 八达亲王猛地一个激灵,嚷道:“你是...你是....阳问天?是九和公主的....的....儿子?怎地练成这身功夫?” 吉雅见情郎身手惊世骇俗,却又能以德服人,心下好生自豪,嘻嘻笑道:“是啊,依照辈分,你还是他侄儿呢。” 八达亲王恢复镇定,惧意全消,说道:“好,吉雅丫头,我栽在你手上,你要什么,还请直言。” 阳问天暗赞道:“此人虽败不乱,果然也是一号人物。” 吉雅直接说道:“我要你助我们混入监抚大狱,找到我那位师兄兀勒,将他救出来。” 八达亲王也颇关切此事,稍稍一想,说道:“此人是海山严加看管的要犯,那牢房由邵威灵手下轮流把守,绝无一丝放松,我仅能将你们带到那牢房之外,其余之事,我实在无能为力。” 吉雅笑道:“放心,你对咱们还有用,你不必太过冒险,不过你需替咱们造些乱子,方便咱们逃脱。” 八达亲王稍一沉吟,道:“那大狱往西三儿街道,井筒胡同、归章胡同,今晚会停放数量马车,你们得手之后,可去那马车上逃走,我放火烧牢房,再令马车四下分散,要敌人不明所以,难以追及。” 吉雅点头道:“好,就这么说定了。”说罢朝盘蜒一点头,盘蜒会意,取出一枚蜡丸,手指一弹,那蜡丸滚上八达亲王嘴唇,他不由得一张口,那蜡丸如有知觉般钻入他腹中。他这暗器功夫实是诡异绝伦,百王山二老竟也阻拦不住。 八达亲王魂飞天外,怒道:“你这....这是什么?” 盘蜒道:“这蜡丸之中,有一西域鬼蝙蝠的幼崽,一旦入体之后,三天之后,蜡丸化开,鬼蝙蝠体内剧毒开枝散叶,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八达亲王急忙呕吐,盘蜒道:”那蜡丸有极强黏性,呕是呕不出来的,即便开肠破肚,也无济于事。除我家公主之外,此毒天下无人能解。咱们若做成此事,定会救亲王性命,如若不然,亲王今后日子,可就难受的很了。” 吉雅公主又柔声道:“但王爷是咱们盟友,咱们又如何忍心加害呢?只是需看着友情深浅而定了。” 八达亲王即便有心翻脸,到此时也无法可想,咬牙道:“友情深的很,牢的很,我决计...决计不会背叛。” ------------ 三十六 天翻地覆亲与仇 那皇太弟操办倒也利落,两个时辰之后,派来几人,皆是当差侍卫打扮,递上狱卒衣衫,为首之人说道:“王爷有旨,要几位随咱们去监抚大狱里头。” 阳问天稍一迟疑,道:“雅儿,你自不必去了。” 吉雅笑道:“你当我本领低微,碍手碍脚么?我若不在,如何放心的下你?” 盘蜒注视阳问天,神情古怪,欲言又止,阳问天奇道:“叔叔,你有甚么不放心的么?” 盘蜒心想:“他脸上有那‘征兆’,今夜或是水落石出,命里折转之时。此去凶险万分,福祸难料,我不可多管,只静观其变就好。”摇头道:“问天,我曾对你说过,无论如何,你不得舍弃心中侠义,你还记得么?” 阳问天道:“我自然记得,那天咱们被那丁大人击败,乘船逃离镇子....” 盘蜒道:“那就好,你需牢牢记住,心意坚定,才对得起你娘、你几位长辈的教导。” 阳问天大感奇怪,笑道:“叔叔,你这般一说,我心里倒没底了。” 盘蜒不再多说,阳问天下定决心,对那几个侍卫说道:“走吧!” 众侍卫带着四个‘狱卒’,押着一不知身份的囚犯,赶往大牢,到了门前,侍卫首领向牢中护卫出示令牌,指着那囚犯道:“此人贪赃枉法,得罪大人物,需收押起来。” 本来这京畿中,皇亲国戚,不计其数,常常趁夜陷害仇敌,送入黑牢,众护卫司空见惯,又认出那侍卫首领官阶不低,不敢得罪,众人一路畅通无阻。那首领熟知大牢地形,走过数层狱门,将那囚犯送进一牢房锁住,再将令牌交给阳问天,道:“各位要找的人就在顶层,我等这就去了。” 阳问天点头道:“多谢诸位。” 那侍卫哈哈一笑,说道:“少侠这等武功,若要来去,自也不难,何必客气?”他正是先前被阳问天一招击败的亲王侍卫,武林中人,最崇拜武功绝顶的高手,非但不因此记仇,反而对他好生敬佩。 皇太弟侍卫走远后,阳问天出示令牌,顺顺当当来到顶楼,楼上戒备森严,与下方截然不同。凭借令牌,只可一侧通行,另一侧则不得涉足。那另一侧正是关押兀勒之地。 吉雅埋伏起来,等候一身份不低的狱卒走近,突然跃出,点住他哑穴,那狱卒大骇,却呼喊不得,吉雅细剑抵住他背上大椎穴,那狱卒浑身麻痒,生不如死,头上青筋暴起,却发作不得。 过了片刻,吉雅收功,那狱卒这才缓过劲儿来,吉雅说道:“你在前头领路,若不露破绽,还可活命,如若挣扎露馅,头一个死的就是你。” 牢中狱卒本就对上头诸多怨言,如何敢以死抗拒?此人当即连连点头。盘蜒心想:“这丫头若是男子,足当得一方枭雄。”于是那狱卒领头,众人跟从在后,阳问天装作与他热络,搂住此人肩膀,实则防他惊咋。 一路往前,遇上盘问,那受制狱卒皆对答如流,因此畅行无碍,走过三道牢门,两侧牢房渐渐宽敞起来。阳问天匆匆找寻,忽然心头一热,见到一高大的汉子含胸拔背,席地而坐,正是那位受累入狱的兀勒。他饱经折磨,伤痕累累,但功力深厚,倒也十分精神。 白铠关上外头那扇铁门,蓦然出手,四周数个狱卒连喊都喊不出来,当即被他杀死。 阳问天对那护送的狱卒道:“老兄,抱歉!”在他身上重重一击,那狱卒口中鲜血狂喷,晕死过去。他重伤此人,也是令旁人莫怀疑此人勾结劫匪,救他一条性命。 兀勒看的莫名其妙,却不呼喊,吉雅凑近兀勒,低声道:“师兄,是我,吉雅!” 兀勒一见到她,喜形于色,道:“师妹!你为何...为何冒这等险?” 阳问天突然朝兀勒跪倒,砰砰磕头,喊道:“兀勒大哥,我阳问天不是东西,害你受罪至今,今日说什么也要救你。” 兀勒认出阳问天来,更是惊讶,稍稍一想,已明白怎么回事,哈哈一笑,说道:“老弟,你救了我,我欢喜还来不及呢,哪里会怪你?” 吉雅啐道:“啰嗦什么?这就走吧。” 阳问天见此人如此豁达,更是感动,他运逐阳神功,抓住铁牢栏杆,内力滚烫,顷刻间竟将那栏杆溶成铁水。兀勒瞪大眼睛,惊得说不出话来。 吉雅一剑斩断兀勒镣铐,递给他一柄长剑,道:“此后唯有一路杀出去,一个活口不留。” 这时,兀勒身边囚犯陆续转醒,见牢笼破开大洞,低声欢呼,自行爬了出来。有一人望望阳问天,突然颤声道:“你...你是问天?” 阳问天不料此人认出他来,且叫声亲昵,朝他一瞧,身子一晃,登时热泪盈眶,道:“你是老武爷爷?” 那老武爷爷瘦骨嶙峋,却一下子朝阳问天跪倒,阳问天连忙将他扶起,吉雅等待不及,嚷道:“好啦,好啦,一股脑全都救走,你别哭哭啼啼了。” 白铠问道:“这位老先生又是何人?” 阳问天道:“他也是雪莲派一位元老,是于凡叔叔的得力助手,也是我爹爹昔日忠仆,每次于凡叔叔前来探望我,都是老武爷爷陪伴呢。” 老武大口喘气,神色愤怒,哭道:“少爷,我...我见到你,死也瞑目了。我....我有个极大的秘密,须得告诉你。” 阳问天见他郑重,不敢怠慢,问道:“什么秘密?” 老武身躯衰弱,嗓门如破风箱般,他道:“那....那杀了...杀了九和主母之人,就是...就是...于凡那狗畜生。” 阳问天一时精神恍惚,重复问道:“老武爷爷,你说是谁?” 吉雅却听得明白,只觉血液冰冷,结结巴巴的说道:“他说...他说杀你娘亲的,是你于凡...于凡叔叔。” 阳问天干笑两声,摇头道:“雅儿,你听错了,怎会是于凡叔叔?老武爷爷,你伤的太重,神智....神智不清了。” 这人也是老糊涂了,或是中了敌人邪法,于凡叔叔待我极好,他为何要杀我娘?他一辈子与朝廷对着干,又怎能为海山效命? 杀我娘的,是那个丁大人。 丁大人武功太强,仅逊赤蝇师兄一筹,且精通各门各派的武学,于凡叔叔纵然了得,又如何能赶得上此人? 况且....丁大人杀了雪莲派的张原道,于凡叔叔,也绝无理由杀这位麾下重臣。 老武咬紧牙关,泪水滚滚滴落,他道:“少爷,少爷,你定要相信我,是于凡,真...真是于凡。我...本也想不到是他,但曾听见于凡与九和主母吵了许多次。主母出事那天,于凡这...狗贼就在昆明,我偷偷跟着他,他魂不守舍,未...未发现我,我见他去蜂蜜、泥水、把自己打扮的满目全非,又...又戴上面具,与...与一群鞑子汇合....” 阳问天脑袋轰地一声,似炸裂一样,晕乎半天,随后又仿佛溺水,无法呼吸,身子飘飘荡荡,不止要飘往何处,饶是他功力高深,此刻也颤抖不止。 他道:“你....你认错人了。于凡...于凡叔叔...” 老武道:“我发现此事之后,一直想告诉你,可却不知你去哪儿了。我本该设法替主母报仇,可....可害怕于凡,向他告老还乡,却暗中...暗中搜集这于凡与鞑子勾结证据。不久之前,我偷偷摸摸,将...将所有事物,交给一位...一位叫做顺风耳的,求顺风耳告诉张原道。我与张原道素来不睦,他...信不过我,我不敢亲自前往,可....可听说...顺风耳与张原道一齐被人杀了。 我行踪也就此败露,连夜逃走,却还是...逃脱不得。终于不久前....被鞑子逮住,关在此地。那于凡...于凡只怕也得了消息,正要前来审我。” 阳问天死命运功,保住一丝神智不失,听老武诉说案情,渐渐觉得并非胡编乱造。 荒谬,荒谬,于凡叔叔为何要害我?更为何要害我娘?他对爹爹忠心耿耿,更一心让我继任教主。 我对他毫不设防,他要杀我,易如反掌,为何又不杀我? 那丁大人一次次对我手下留情,是为什么?是为什么? 阳问天一直追寻着真相,却不料这真相如此可怖,颠覆他毕生信念。他一生中最亲近、最仰慕的,那位憨厚、正直、和蔼、淡泊的于凡叔叔,竟是那残忍至极、大奸大恶的罪魁祸首? 吉雅说道:“那老顺风耳当时说:‘此事与当今元帝身边那位灵王国师有关,半个月前,那灵王国师派出几位高手,要捉一位极重要的姑娘,其中一人....'他这话并未说完,咱们只道他要出卖我的消息,可实则他正要说出灵王麾下一人姓名。” 是啊,没错,就在此时,那丁大人蓦然出手,杀死众人,嫁祸给江龙帮。 他不能容老顺风泄露半点口风,否则他必将名声扫地。也难怪张顺风会狮子大开口,这消息关乎雪莲派掌门之位,委实太过值钱。 那天在雪莲派大殿之上,有一传讯的汉子,偷偷对张原道说话。阳问天精通逐阳神功,听觉过人,因而听得明白,除了他,堂上还有一人,也听得清清楚楚,故而那丁大人能及时布置,杀害张原道。除了于凡之外,更有何人能够? 于凡叔叔一直隐藏了武功么? 盘蜒突然说道:“五藏神功,深藏不漏,越是韬光养晦,越是潜力无穷。于凡老弟,不知在下说的对是不对?” 话音刚落,那铁门发出一声怪响,咣咣几声,铁链喀喀作响,猛然间,砰地被人震飞。 铁门之后,那蒙面的丁大人身形凝固,他双目凄凉,不看旁人,只直视着阳问天。 是了,是了,这目光令阳问天好生熟悉,他为何一直不曾发觉? 这回绝对错不了。 ------------ 三十七 夺路而逃马蹄扬 阳问天怒不可遏,问道:“恶贼,你到底是谁?” 那武爷爷鼓起劲儿,跳上一步,道:“他正是于凡,此事千真万确,少主,你还不信么?他杀了你娘亲,替鞑子作奸犯科,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 那丁大人似傻了一般,直立不动,良久,他伸手摘下面罩,露出一张平和忠厚的脸来,此人正是雪莲派教主,数十年来倍受江湖人物敬重的一代高手,有地龙之称的于凡。 至此终于真相大白,白铠、吉雅虽已知此人身份,仍不禁低呼一声,武老者“哈”地一喊,又是恼怒,又是喜悦。阳问天宛似丢了魂般,许久动弹不得。 于凡手指一弹,指力如飞弹般掠过,武爷爷身子一晃,口吐鲜血,已死在于凡指力之下。 阳问天这才反应过来,一跃而起,怒道:“你为何杀他?” 于凡道:“我眼下杀他已然太迟,你甚么都知道了。” 阳问天扑上前,双掌齐出,正是那招“烈焰双翼”,刹那间白晃晃的火焰,宛如浪潮般打向于凡。于凡手指轻点,嗖嗖几声,破开厚重真气,反袭向阳问天。阳问天手掌一切,将指力挡下,于凡身子倒飞出去,眨眼间已在众狱卒身后。 阳问天大叫道:“吉雅,叔叔,白铠,带着兀勒大哥先走!”呼喊之声未消,他人已蹿了出去,逐阳神掌从天而降,他掌力何等凌厉?当场击毙十余人。其余狱卒惨叫道:“哪里来的瘟神?”吓得东倒西歪,竟主动让出道儿来。 吉雅在后大叫:“别去!回来!敌人狡猾的很!”但阳问天如何听得到?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吉雅惊慌失措,此时,众狱卒回过神,纷纷转头,对准盘蜒等人,有一领头的狞笑道:“小妞儿,还不乖乖投降....” 一句话没说完,白铠取出短枪,闪身一刺,一招白刃皑皑贯穿而过,从前往后,将六、七人刺成重伤。盘蜒拾起几块小石子,朝天一洒,纷纷落下,石头上内劲沉重,打得众狱卒头破血流,哭爹喊娘。吉雅拉住兀勒,四人从狱卒中杀出血路,层层往下突破。 这监抚大狱上层防备本该最严,然而阳问天误打误撞,追击于凡,竟将大部分守卫引开,此时反倒显得薄弱。到了下层,盘蜒杀了数个狱卒,放出大批逃犯,众人大喜,趁着天黑,到处乱窜,登时场面失控,到处都是人影,各方都在拼杀,谁也瞧不明白。盘蜒等人杀出重围,朝约定的巷子奔去。 到一马车跟前,吉雅四下张望,找不着阳问天,又气又急,蓦然哭了起来,啐道:“这王八蛋,没头没脑的,真要把我气死才罢休么?” 盘蜒道:“咱们先走,之后再设法找他下落。” 吉雅道:“我不走,非等到他不可。”白铠也道:”我也是,岂能抛下义兄不管?” 盘蜒眉头一扬,反而露出微笑,道:“公主侄女,你一贯拿得起,放得下,眼下怎地乱了分寸?” 吉雅哭道:“什么屁话?我老公没了,怎能随意拿放?” 盘蜒道:“老公没了,再找一个就成,如问天这般横冲直撞,又怎能当什么皇帝?京城之中,稳重尊贵之辈,难道还少么?” 吉雅流泪恼道:“就算他不当皇帝,也是我相公!我....我其他人谁也不要。你再这般说,我一剑在你脸上捅个窟窿!” 盘蜒见她真情流露,心头赞许:“她虽自幼精通争权夺利之道,但重情重义,并非耽于其中而无法摆脱,与问天确是良配。” 正争论间,屋顶陡然落下数个人影,其中一人伸手一拿,白铠魁梧的身子如被绳拴住,飞上半空,已落在那人手里。吉雅大吃一惊,看那人面容,正是白铠兄长、逐阳神教的白夜。其余三人她并不认得,但盘蜒瞧出也是逐阳神教的食月、伏火、五星三大高手。此三人武功,各自与明神、红香在伯仲之间,皆是当世屈指可数的武学宗匠。 白铠急道:“大哥,你怎地在这儿?快放了我!” 白夜手腕又是一振,白铠全身僵直,声息全无,他淡淡说道:“走吧!”食月微笑道:“恭喜教主与亲人团聚。” 伏火喝道:“别废话了,还有正事要做!否则那东西要落入灵王手中。”四人展开轻功,倏然飞入星空,扬长而去。 吉雅傻了眼,愣愣问道:“怎地...这般倒霉?” 盘蜒道:“走了,不等了!”正要发号施令,命其余各处马车分散奔逃,吉雅嚷道:“再等等,再等等!” 忽然间,身边兀勒惨叫一声,抱住脑袋,自个儿跃下马车,往外狂奔,吉雅大惑不解,高声道:“兀勒,你又发什么疯?” 兀勒道:“我....我管不住自己!”说话间,闭嘴合眼,如梦游般闷头快跑。不远处有个女子落在地上,她容貌绝丽,一对羊角,正是灵王麾下的秋羊。她哈哈大笑,兀勒朝她面前一跪,宛如奴才一般。在秋羊身后,又有数人接连赶到,瞧身手皆极为不凡。 吉雅心头冰凉,暗想:“敌人怎地来的这般快?咱们这下....功亏一篑,深陷重围,又该如何脱困?” 一双目如狼,身材高大的汉子说道:“吉雅公主,算您运气不佳,灵王大人今夜本想处决这兀勒,故而让咱们来提人,谁知您大驾光临。在下万里遥,还请殿下跟咱们去面见灵王大人。” 盘蜒蓦然高呼一声,发出撤离号令,其余马车车夫早急着想走,听此讯号,即刻驰出,各马车沿街道扬蹄疾行,不久已奔出老远。 众高手喝道:“哪里跑?”其中一人轻功极佳,快步追上,跳入马车,吉雅宝剑斩出,麻人身躯的剑气缠了过去,那人闷哼一声,跌落马车,摔得遍体鳞伤。 万里遥、秋羊、张修真、韩霏与其余几大高手紧追不舍,不久已至近处。吉雅沉住气,握紧长剑,击出一道道剑气,那几人左右蛇形,这剑气自然斩他们不中,可也令其难以追近。 吉雅更是着急,暗想:“我内力远不及问天哥哥,最多再出二十招,就只剩下空架子了。到时可如何是好?” 秋羊笑了一声,道:“跑的够了,该显显本事啦。”霎时全速奔跑,形影一动,已到了车上,羊角刺向吉雅,吉雅大骇:“此妖女轻功怎能快得如风一般?”横过长剑,铛地一声,被羊角一击顶飞。 秋羊一掌切向吉雅脖子,吉雅失了赖以生存的宝剑,武功大打折扣,数招之内,已陷入极大危机。盘蜒此时正在驾车,她心知难以相救。 正惊恐间,秋羊“啊”地一声,额头火辣辣的疼痛,留下一道鞭印。吉雅见盘蜒手臂一抖,马鞭卷住她细剑,她手上一沉,细剑又返了回来。 盘蜒传声道:“刺她承满穴!” 吉雅微微一呆,旋即出手,但就是这片刻迟疑,秋羊往后一退,躲开致命伤,只留下一道血淋淋的伤口。她身子翻转,已在马车之下。 吉雅松了口气,笑道:“吴奇叔叔,好鞭法!” 话音未落,秋羊、万里遥等人又赶了过来,秋羊大声怒骂,快如连珠,吉雅朝她做了个鬼脸,令秋羊愈发暴躁。 盘蜒使幻灵真气,逼迫此马潜能,霎时它如踩风火,瞬移百尺,秋羊再使真气,始终难以追近。吉雅又惊又喜,以为是老天保佑,两人竟遇上一匹千里神马。 盘蜒一路往一山坡上驶去,吉雅瞧出不对,喊道:“叔叔,这是绝路!” 盘蜒道:“错不了!”转眼到了山顶,盘蜒回过身,马鞭卷住吉雅纤腰,两人从这十数丈高处往下跳落,吉雅厉声尖叫,吓得心都快跳出胸腔了。就在此时,下方恰巧有一马车奔过,后头铺着厚厚杂草,哗啦一声,吉雅栽入其中,满脸草屑,头晕眼花,所幸并未受伤。盘蜒则轻轻落在马背上。 那马车夫瞧见盘蜒,“咦”了一声,喊道:“你....你是吉雅公主手下?你怎地从天上掉下来了?”此人正是那八达亲王掩护吉雅逃走的手下,这条道也恰是他逃走路线,盘蜒计算精准,令马车冲出矮山,正好落在此人车里。 盘蜒笑道:“老兄,你走吧,这车借咱们用用。” 此人见四下无人,正好逃脱,连声说好。盘蜒放慢车速,此人一跃,躲得不知去向。 吉雅从草堆中冒出脑袋,看清情形,见追兵已全无踪迹,不由得欢呼起来,喜道:“叔叔,你真是救苦救难的神仙。” 盘蜒道:“咱们先设法出城去。”这马车途径,也是吉雅与八达亲王议定,不一会儿到了城门口,城楼守将是八达亲王心腹,传令下去,开启小门,两人下马而行,不久已躲入荒郊野外。 吉雅脱离险境,初时极为高兴,可想着想着,又愁的险些哭鼻子,求道:“吴奇叔叔,你....你这般了得手段,我求你去救救问天哥哥,救救白铠,救救我师兄兀勒。你....你要我做什么事,尽管吩咐,再苦再累,我绝无怨言。” 盘蜒见她全无往昔聪明伶俐、镇定自若的模样,叹道:“侄女,这是问天他命里注定,要有此一劫。我纵然想要相救,时候不到,怕也阻碍重重。” 吉雅慌忙道:“什么命里注定?叔叔,您别说这等神神道道的话啦,事在人为,人定胜天,咱们岂能这般悠哉等待?” 盘蜒苦笑道:“那还请姑娘容老夫歇歇,老夫先前跳落悬崖,伤筋动骨,眼下行动不便。” 吉雅虽然着急,却也担心盘蜒伤势,不敢催促,盘蜒命她也好好休息,吉雅无法,加上实在太困,找一松软草丛,稍一闭眼,立时香甜睡去。 ------------ 三十八 当年豪情万丈时 于凡在前,脚下不停,奔走如飞,阳问天发足急追,也不比他慢了。两人出了京城,奔了数十里地,阳问天将逐阳神功运至极处,轻功上稍胜于凡,终于追到近处,隔着数丈,一掌打出。于凡回了一指,掌力指力一齐抵消。 阳问天提气一跃,落在于凡前面。 两人对峙,四目相望,阳问天并不急发招,于凡等了片刻,笑道:“问天,这数月不见,你终于赶上我了。” 阳问天气的发抖,厉声道:“为什么?为什么?” 于凡冷冷说道:“我是抗元义士,你娘是蒙古鞑子,此举理所当然,有何不妥?” 阳问天怒道:“你替海山卖命,还有脸自称抗元义士?” 于凡目光苦楚,说道:“事已至此,何必多言?” 阳问天道:“正是!”身子低跃,拍出一掌,于凡以鸿源江河掌挡下,掌法精妙,运用纯熟,竟不在明王神女之下。 阳问天又连出数招,于凡时而出掌,时而出指,皆轻巧格开。阳问天道:“你怎会鸿源江河掌?” 于凡道:“这是你爹爹传我的功夫,九婴门主待我恩重如山,我永世难忘。” 阳问天愈发憎恨,道:“你不配使爹爹功夫!”身法一转,接连“泡沫飞扬”、”八荒六合“、”鸿蒙初创“、”瑶池圣水“击出,皆是鸿源江河掌最神妙的招数。于凡对这门功夫所知已穷,不得不以少林掌法应对,斗到一半,再变青城、崆峒、峨眉、丐帮的功夫,他内力雄浑纯厚,所使者也是各派绝学,精细之处运展而生,鸿源江河掌奈何不了他。 两人拼斗数百招,阳问天冷静下来,一边动手,一边动脑,于苍鹰所说的武学口诀领悟更多,逐阳神功真气激发,内劲有如日月高悬,无所不及,于凡招式虽五花八门,全无反复,却渐渐处于下风。阳问天沉住气,心想:“唯有逐阳神掌的大威力,才能制得住他,这当口不求省力,非得速胜此贼不可。“ 念及于此,他大喝一声,左手圈转,面前砰地一声,一个大火圈罩向于凡,右掌探出,一团烈焰从火圈中飞过,这一招内劲遮蔽数丈方圆,仿佛风暴一般。 于凡脸色一变,终于再度用那精妙指力,向上虚点,指力绵绵不断,好似一场瓢泼箭雨,嗤嗤声中,挡住此招。这五藏劫难指是于凡勤修多年,极少在外人面前显露的绝艺,指力刚猛,变数繁复,实有断金截铁之利,逐阳神掌纵然了得,却也难以取胜。 阳问天心神坚定,压下怒气,化作逐阳神功的茫茫内力,出手变得缓慢稳重,可掌力不断加沉,周身罡气盘旋,嗡嗡作响,好似铜墙铁壁,与于凡的五藏神功冲击激荡,纷争不休。到此地步,谁先施展轻功,以快击慢,真气薄弱,便立时落败。 再斗百招,阳问天想起那“白夜”所用的“阳分月散”功夫,心中一动,掌力散漫,红光扰动,隔绝于凡视线,随后以火焰真气变作人形,留在原地,自己身形飘荡,悄然而走。 于凡果然中计,倏然上前,数道指力刺入那假人形中,登时身后露出极大破绽。 阳问天咬紧牙关,一招“烈焰双翼”打出,这全力一击,汇聚他毕生修为,便是厚重的花岗岩也能一击融化。只听“砰”地一声,于凡大叫,脚下拌蒜,朝前跌倒。阳问天心头一喜,知道胜券在握。 然则于凡这门五藏神功潜藏越深,威力越强,他数十年隐瞒身手,突然间护体罡气炸裂开来,数百道锐不可当的内劲立时飞近,阳问天大吃一惊,鼓足内力,硬生生受此撞击,哇地一声,口中鲜血狂喷,身子巨震,倒飞出去。 霎时,两大高手各受重创,皆内伤惨烈,又伤了筋骨。 阳问天委顿在地,想要站起,可四肢不听使唤,逐阳真气也荡然无存。于凡深深呼吸,缓缓起身,走到阳问天身前。 阳问天惨笑道:“好,好,我报不了仇,一辈子碌碌无为,死在你手上,也算死得其所。于凡叔叔,你杀了我吧。” 于凡依旧是平和沉静的神态,似乎他受不受伤,敌人恨不恨他,他皆不为所动。他道:“问天,我一直将你当做亲生儿子,你知道么?” 阳问天骂道:“谁是你儿子?你...杀我娘,我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于凡微微一笑,眼神温和敦厚,道:“我...我是个愚鲁迟钝的人,本是个痴呆蠢笨的乞丐,后来蒙你爹爹收留,娶了老婆,当上雪莲教护法,过上好日子。你爹爹说,咱们雪莲派,当以驱逐鞑靼,光复汉世为己任,这句话印在我心里,我一直...一直没忘了。” 阳问天道:“你口口声声念着爹爹好处,那为何要...要灭我满门?” 于凡自顾自说道:“那些年,雪莲派好生兴旺,咱们有苍鹰,有冯大哥,有你爹爹,有阿秀妹妹,有我岳父,有九狐姑娘,有安曼,各个儿都有一等一的本领。我一边练武,一边跟你爹爹学习帮务,看江湖风云变化,经历起起落落,那日子真如美梦一般。 可后来,你爹爹变了模样,变得虚伪算计,心胸狭隘,他陷害苍鹰,令他身败名裂,生死不明。我看在眼里,心中清楚,但却不敢声张。我生怕一旦说破,那美梦便会消失,我又要过上颠沛流离、暗无天日的生活。” 阳问天身子发颤,道:“你说什么?你说爹爹...陷害...苍鹰师父?” 于凡似没听到他的话,又道:“莫名其妙间,咱们不抗元了,反而从元人那儿得了许多好处。九和公主与九婴出双入对,好生恩爱,九狐姑娘以泪洗面,伤心欲绝。问天,你的爹爹,与他的亲生姐姐,关系非同一般,好似夫妻一样。” 阳问天怒骂道:“你才是丧尽天良、狗屎不如的混账东西,你说的屁话,我一句都不信。” 于凡道:“后来,九婴在泰山顶上,争武林盟主,被苍鹰现身击败,他从此名声受损,一蹶不振。咱们雪莲派也因替鞑子卖命,成了声名狼藉、为人不齿的门派。过了几年,九婴与九和公主成亲,从抗元义士,成了元人驸马。咱们雪莲派摇身一变,成了九和公主麾下棋子,替元人卖命,替元人暗杀,替元人打仗....我一点点看九婴堕落,心里难受至极,可却无法抗命。” 阳问天初时怒气冲冲,以为于凡谎话连篇,故意气他,但细细一听,又觉得他所说之言发自肺腑,不像虚假,心中暗忖:“原来师父与爹爹间....彼此有仇?那为何师父待我这般好?” 隐隐间,他心底似有一鬼怪低声说话,那鬼怪道:“既然于凡杀了你娘,那世上还有何人可信?苍鹰待你再好,好得过这于凡么?” 阳问天心头巨震,不敢再想。 于凡继续说道:“我极少与九婴交谈,不知他心里想些甚么。他在朝廷中春风得意,与后来的皇帝铁穆耳亲如知己,他统军远征西南,连战连捷,立下头功。九和公主也在那儿生下孩儿,问天,那孩儿就是你。可你出生没多久,你爹爹就死了。” 阳问天有些害怕,但仍问道:“是谁...害死了我爹爹?” 于凡道:“那时我...躲在一旁,将五藏心法运到极点,潜藏身形,似未被发觉。我见到九狐姑娘,你爹爹的孪生姐姐,将你与你娘掳走,你爹爹追上,被她重伤,流血倒地。苍鹰不知为何赶到,救下你与你娘,又将手抵住九婴胸口,替他疗伤。他...他形貌剧变,成了个阴森恐怖,深不可测的怪人。” 阳问天心道:“原来爹爹是死在他亲姐姐手里。”不知为何,反而稍稍放心了些。 于凡眼中起了变化,露出惧意,他道:“我看九婴沉重的伤势飞速复原,眼神渐渐有了光彩,已然活了过来。我心中喜悦,猜测若九婴、苍鹰和好,咱们雪莲派又能回到过往那行侠仗义、称雄武林的年代。可忽然间,苍鹰再度变化,成了一头畸形巨大的苍蝇,那苍蝇伸出吸管,刺入九婴心脏,吸他鲜血,九婴....就这么死了。” 阳问天泪水夺眶而出,胸口剧痛,呕出一大滩鲜血,他咳嗽骂道:“放..放你的狗屁!苍鹰师父怎会是怪物?我爹爹又怎会...怎会死在师父手中?” 于凡不答,说道:“我不明白苍鹰为何反复无常,先救人,后杀人。难道他想以此报复,让九婴由天堂跌落至地狱么? 我看着你娘转醒,看着她怀中的你,看着她嚎啕大哭,看着你肥嘟嘟的、纯洁无暇、无忧无虑的脸蛋。苍鹰撇清罪责,仓皇离去。我在那时发誓,我决不能让你走上你爹的旧路。咱们雪莲派的荣光,终究要由你来继承,由你来发扬。谁阻挡我这心愿,我便非将那人杀了不可。 问天,你是个好孩子,心地善良淳朴,天生懂得是非,人也忠厚老实,与你爹爹截然相反。我见你一天天长大,武功似蒙天授,越来越强,心里可乐开了花。我偷偷见你,向你讲述人生道理,传你些零碎心法,你总认真的听,认真的学。我连自个儿儿子都不顾,只盼你能出息,继承我的衣钵,继承雪莲派,继承你爹爹未完的事业。 你娘很固执,她坚决反对你与武人结交,她阴谋策划,想让你当上驸马,走你爹爹的老路。我去找她,劝她罢手,她死活不听。我与她吵了许多回,知道难以说服她。于是我乔装打扮,处心积虑,投入海山王爷麾下,赢取他信任,成了那来历神秘的‘丁大人’,并在几年之后,得一机会,趁元人皇帝病故,你不在家中的时候,献策将你娘杀死。” ------------ 三十九 泥潭深陷如何脱 阳问天咬牙切齿,问道:“你这等狼心狗肺,口口声声说对我爹爹恩情念念不忘,却下此毒手。” 于凡道:“若不是你娘这妖女,九婴又如何会自甘堕落?不错,我是杀了她,但我也因此陷入泥潭,难以自拔。我本拟定此次之后,就此收手,不再替那海山卖命,他并不知我真实身份,此事真相,就此掩埋,你与元人恩断义绝,只能一心一意,做那抗元的大英雄。 可那灵王识破我身份,以此要挟,令我为他效命。我本已甚么都不在乎,功名利禄,有如浮云,只盼你能继我之位,可...可我却怕你得知真相,反而走上...走上邪路,只得听命于他。” 阳问天怒极反笑,说道:“甚么正路、邪路,我只知道你罪大恶极,但叫我有一口气在,非杀你报仇不可。” 于凡脸色苍白,道:“我总算知道当年九婴掌门的苦,总算明白他当时心思,他也是走投无路,唯有越陷越深。那天我...我在汉阳府遇见你,劝服你接任教主,总算得偿所愿,心里好生欢喜,连那女鞑子吉雅,我也饶她一命。可...可张原道又与人合谋,我怕事情有变,立即应对,冒充江龙帮杀他....我杀了许许多多的人,想掩盖此事,可最终苍天无眼,仍令我与你反目。” 阳问天道:“正是苍天开眼,才叫我得知真相!我就算死了,做鬼也不饶你!” 于凡道:“够了!” 阳问天只道他动了杀心,暗中调动真气,预备拼死一击,与他同归于尽。但于凡拔出匕首,大声道:“问天,我见你此刻身手,心中喜慰,再无牵挂,与其被你憎恨一世,不如我还你一条性命!一切罪孽,由我而起,也由我而终!” 话音刚落,于凡一剑刺入心脏,扑地一声,血流如注,阳问天目瞪口呆,心想:“他....他疯了么?他只需杀了我,便可逍遥脱身,再无后顾之忧,可他为何这么做?” 于凡强撑身子,在阳问天面前跪下,磕了三个头,抚摸他脸颊,道:“问天....你是个好孩子....你身上的侠气....莫要因我而毁。是非黑白,你...你需看的清楚。” 阳问天见仇敌濒死,本该高兴,但自幼年时积压的亲情一股脑涌了出来,令他悲伤至极,登时再不恨于凡,他握住于凡手掌,只觉他肌肤越来越冷,他想运功替于凡疗伤,但于凡鼓足最后力气,将他震开,道:“你答应我....继任雪莲派教主!救助汉人,驱逐鞑靼!” 阳问天垂泪道:“我...我....”一时心软,道:“我答应你。” 于凡眼中再无遗憾,哈哈大笑,笑到一半,声音从中断绝,就此死去。 阳问天脑袋发懵,气血翻涌,心想:“于凡叔叔死了!我这大仇人终于恶贯满盈!但...但为何我笑不出来?为何我这泪..止不住落下?你这不争气的东西!你这不孝的逆子!” 他垂泪片刻,又想:“他早有自尽之心,这才对我如实吐露真相,他临死之前,仍告诫我要走正道,行侠义。他真看重我,对我寄予厚望,他绝算不上好人,可...可也并非真正的恶人。” 杀娘的仇人死了,但杀爹的仇人呢? 他心神大乱,真气失控,身躯剧烈颤抖,终于又一次抱头痛哭,哭到一半,眼睛发干,头疼欲裂,当即昏厥。 沉睡之中,他听见有人在他耳边哼着小曲,那声音极为柔嫩,颇为熟悉。那女子散发出令人舒服的清香,缓解伤情,令他逐渐好转。 他醒了过来,看那人一眼,记得她叫秋羊,是灵王手下,也是杀他母亲的凶手之一。 真正的恶人,并非于凡,而是灵王,是这些自视甚高,杀人如麻的妖魔。 但阳问天身心俱疲,沮丧萧索,恨意尽消,他想:“够了,够了,于凡叔叔已用性命赎罪。我爹爹死在恩师手上,我还报什么仇?况且我落入他们手中,又能有什么作为?” 于凡求他抗元,但他自个儿就是半个元人,谁会替他卖命?吉雅要他当皇帝,但他有汉人血统,焉能蒙混过关? 琐事太多,人心太黑,敌友太模糊,阳问天太蠢,就这么躺着吧,任凭敌人处置,懒散无为,才是道理。 秋羊甚是顽皮,一会儿拿头发蹭他,柔滑顺和,一会儿贴近他,吐息如兰,一会儿又远离他,偷偷张看,一会儿又故作深沉,唉声叹气。 阳问天知道自己四肢受缚,躺在一辆马车上,内伤未愈,决计无法反抗,他也不害怕,只觉即便死了也无所谓,于是问道:“你叹什么气?” 秋羊嘟囔道:“我生平见到的男子,比你俊的,一个都没有。” 阳问天冷冷说道:“我是绣花枕头,草包一个,中看不中用,你还是杀了我为好。” 秋羊嗔道:“你怎地中看不中用了?你杀了丁大人,断了灵王大人的左膀右臂,灵王大人千叮咛、万嘱咐,要咱们非将你带去见他。” 阳问天想起于凡,泪水又自行流淌,秋羊“啊”地一声,道:“你怎地比女人还爱哭?”说着伸出舌尖,在他脸颊上舔了舔,啧啧说道:“咸咸的,苦苦的。” 阳问天得她亲昵对待,心情稍好转了些,想:“这女魔头虽然荒唐无耻,但好生惹人喜爱。” 秋羊道:“阳问天,我俩初次相见时,你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童男子,眼下却已碰过女人了,对么?” 阳问天道:“这关你什么事?” 秋羊翻翻白眼,吐吐舌头,道:“人家好声好气的问你,你凶巴巴的做什么?当年要不是那吴奇捣乱,你与我....嘻嘻...早就做恩爱夫妻啦。” 这秋羊天生魅惑人心,风流倜傥,平时向男子撒娇,即便情场老手,也非被她迷住不可。只是阳问天习练逐阳神功,灵台清明,她散发迷人香气,却难迷得住他,只不过对她微生好感。听她说的放荡,扭过头去,神色麻木。 秋羊哼了一声,侧过身子,躺在阳问天身边,道:“其实....其实当年灵王大人并不想杀你娘,张修真也不过割下你娘脑袋,在那之前,她已经死了,是丁大人...于凡他出谋划策,再亲手一掌将她杀死。” 阳问天道:“你眼下说这些,又有何用?于凡叔叔已死,我娘...我娘也无法复生了。” 秋羊好声好气说道:“我这么说,是想劝劝你,莫恨咱们啦。灵王大人被元人皇帝吆三喝四,也是身不由己。” 阳问天摇了摇头,不愿再谈,秋羊靠的愈发紧了些,有如最体贴、最亲密的情人般,陪阳问天说话聊天,缓解愁苦。她言辞谈吐变得时而优雅,时而可爱,时而调皮,时而撒娇,偶尔颇有远见卓识,妙语连珠,又满怀情感,句句发自肺腑。阳问天虽不受她身躯诱惑,但听她言语,不禁对她为人好奇起来。 他问道:“你....到底是人还是...还是羊?为何我从来不曾见过你这样的人?” 秋羊道:“我与人不同,原来也是西南地的鬼灵,受那儿的人敬重,但你们汉人总叫咱们‘妖魔鬼怪’呢。我本来与爹爹妈妈生活在一块儿,可后来恶人赶来,将爹爹、妈妈全都杀了,将我掳走,当牲口一般饲养。那些恶人见我漂亮,又将我献给当年的赵盛王子,我那会儿不懂事,被那位赵盛王子霸占,日子...好生悲苦...” 她说话语气微妙,本来平铺直叙,陡然间略带哽咽,却又似竭力遮掩,反而衬得她生世加倍凄惨。 阳问天想到自己生平,由衷为她伤感,终于握住她手掌道:“原来你...你也是个苦命姑娘。” 秋羊擦了擦泪,轻轻在阳问天唇上一吻,阳问天心头温暖,也回吻过去。两人如初坠爱河的少男少女般亲吻一会儿,阳问天大为感动,霎时只觉生平苦难已算不得什么。 秋羊道:”我从赵盛那儿逃出来后,跑到哪儿,总有人捉我,胡乱捏造罪名,说我秽乱宫廷,妖言惑众,不知廉耻,什么罪名都按到我头上来啦。我...从此再也不相信男人,可当年一见到你,却立时心动不已。我...我自个儿也说不上来为何如此。” 阳问天奇道:“真的?我又有什么好?” 秋羊笑道:“我看你眼神,就知道你是心思淳朴,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你又这般英俊,好的不似凡间人物,我..我都觉得有些配不上你了。” 阳问天嚷道:“秋羊,你...你...当真对我...” 秋羊羞涩的点了点头,捧着他的脸,用极温柔的动作抚摸亲吻,阳问天偶尔想到:“她是世间人人咒骂的妖女,如何会对我情有独钟?”但立时又深恨自己心肠恶毒,岂能中伤这般美好的姑娘? 过了半晌,秋羊道:“灵王大人说,似咱们这些妖魔、鬼灵,本就该高人一等,而非受世人污蔑排斥。我跟从灵王大人,就不用再担心受世人迫害了。问天哥哥,灵王大人他很看重你,每次提起你来,总是赞不绝口。你来帮帮咱们如何?你与我在灵王大人麾下倍受器重,从此再也不分开。” ------------ 四十 金轮急转除魔鬼 击退敌手后,少年横过长剑,再一道强力剑气激·射而出,刺穿两个火铳士兵。有一副官喊道:“开枪,开枪!格杀勿论!” 少年喊道:“不要!”但其势已然不及,众火铳一齐开火,铁弹急速而出,威力凶猛,更胜弓箭。 就在此时,一道红影闪过,将那少女一推,自己又飞快倒退,铁弹纷纷落空。众官兵见来人身手,宛如妖魔一般,无不脸色惨白,但总算训练有素,立时换枪再攻。 那红影正是阳问天,他到了近处,焉能令火铳得逞?绕了半圈,一招“烈焰双翼”,霎时光明大作,笼罩数丈,众官兵“哇”地惨叫,十多人被打落甲板,扑通扑通,跌落水中,身上火焰这才熄灭。 虎姓少年又惊又佩,长剑纵横,与阳问天合力,将剩余官兵一齐逐下船去。扶起他妻子,向阳问天道谢:“多谢公子出手,否则内人焉能逃过此劫?内人一死,我也无法独活了。” 阳问天喜爱这少年武功惊人,和颜悦色说道:“在下略尽绵薄之力,小兄弟太过言重了。”就在这时,这大船起锚,驶离岸边,少年神色惊讶,阳问天笑道:“是我那位叔叔说服船老大了。” 虎姓少年大声道:“在下名曰虎斑,与内人吕氏,正赶往少林寺,寄望方丈长难大师能够收留。恩公也不必为我改道,只需找一处将我放下即可。” 阳问天道:“在下阳问天,与几位朋友要去江南。小兄弟找少林方丈何事?在下识得几位德高望重的武林高人,或能帮得上忙。” 他在江南助赤蝇抵挡灵王邪火之后,已然声名远扬,这些时日,吉雅命人公告武林,说他击败了替元人卖命的于凡,更是轰动天下,绝非昔日籍籍无名之辈。谁知这虎斑孤陋寡闻,听到“阳问天”三字,只点一点头,道:“原来是阳公子,可那件事物极为要紧,唯有少林神僧,能够驾驭得住。” 阳问天道:“难道江南江龙帮的赤蝇大侠,及不上少林神僧么?” 虎斑吃了一惊,但仍道:“赤蝇大侠武功虽高,但只怕仍及不上那祸害。”阳问天不信,但虎斑吞吞吐吐,显然意图遮掩,他也不便多问。 那少妇吕氏道:“夫君,你就告诉阳公子吧,他心地良善,正是我俩贵人。” 虎斑甚是听话,忙道:“是,是,恩公,我不该相瞒,只是此事...” 阳问天笑道:“关乎天下苍生性命,是么?我先前听你与那船老大相谈了。” 众人来到船楼间,盘蜒已将船上帮众水手收拾得服服帖帖,言听计从。阳问天向虎斑、吕氏引荐盘蜒、吉雅、秋羊。 谁知虎斑一见秋羊,脸色惊疑不定,大喊:“她...她是灵王的..的.....干女儿?” 秋羊嚷道:“我已改邪归正,跟着问天哥哥了。灵王这恶人将手下当做食粮,手段残忍,我早就有叛逃之心。” 吉雅见虎斑兀自不信,笑道:“小兄弟,你上了咱们的船,已无退路,不如赌上一赌,若赌得对了,反而有极大好处。若赌得不对,境况又能差到哪儿去?” 虎斑、吕氏深以为然,齐声道:“我们自然信得过恩公。”虎斑于是朝那吕氏点了点头,吕氏从怀中摸出个拳头大小的圆球,好似一颗毫无瑕疵的珍珠,她手掌在珍珠上抚过,珍珠之中,浮现重重影像。 众人啧啧称奇,盘蜒心想:“这似是贪狼迷魂影的功夫,那影像并非幻觉,而是吸纳灵气化成。” 那影像乃是在一山崖之上,有许多劲装汉子,各个儿极有威势。虎斑解释道:“我与露儿,皆是一极古老神秘的‘崖江派’门人后裔。” 阳问天登时想起往事,道:“那灵王也曾自称是崖江派的末代掌门。他当年为了剿灭逐阳神教,以至于满门惨死,自己受伤逃回,一觉睡了几百年。” 虎斑全不料阳问天竟知道此事,愣了一会儿,才道:“恩公与灵王.....” 阳问天尚未答话,秋羊抢着说道:“问天哥哥与邵威灵势不两立,不同戴天。” 虎斑松了口气,道:“这就好,这就好。” 大珍珠上影像变化,乃是一水晶丛生的洞穴中,水晶里有一人入睡,瞧那模样,正是灵王。 虎斑神情惊惧,道:“当年,灵王死里逃生,回到崖江派地底洞穴深处,开启神秘阵法,令自己沉睡于这玄天晶中。当时我有一祖先,恰是帮助灵王入睡之人。灵王曾对祖先说:‘这玄天晶甚是凶险,虽可维系人不死,但亦会令人体剧变,稍有不慎,就成了可怖的怪物。你离开此地,翻阅咱们崖江派古籍,找出对付这玄天晶的法门,世世代代,不可忘记。’” 阳问天道:“难怪这灵王身上有这等妖邪奇术!连赤蝇师兄都对他深感棘手。” 吕氏再催景象变动,虎斑解释道:“过了数十代,咱们这些崖江派后人秘密壮大,我爹爹名叫虎羽,依照门规,在江湖上创立虎啸山庄,扮作一群猎人,作为遮掩。” 盘蜒道:“‘摘心虎爪’虎羽,亦是江湖上名头响亮的高手。近些年来,倒不曾听过他的消息。” 虎斑微微一笑,神情有些自豪,又有些悲哀,他点头道:“爹爹查知那逐阳教又在蠢蠢欲动,四处征集教徒,他率领门人,与逐阳教斗了几回,远不是对手。他沮丧之际,回想祖上遗训,便欲令邵威灵这位远古祖先复生,由他主持局面,对付逐阳教。可他着实太急,忘了祖宗训诫,带领山庄中老老小小,一齐守在玄天晶之前,施展法术,融化水晶,放出邵威灵。” 说到此处,他声音急剧低沉下去,吕氏眼中也泛起泪花,虎斑道:“世事太过凑巧,那一天,天下剧变,这世上仿佛跌入地狱,奇异景象层出不穷,大伙儿虽有防范,但慌张过度,接连出错。以至于灵王出世之际,无法制衡,他太过饥饿,施放‘捕灵鬼手’之法,将在场百余人灵气食尽,他由此收获神功,重临凡间。” 盘蜒心中一紧,心想:“那是太乙的作为,那是我的作为。是我的梦境扰乱天地,释放了灵王,连累了崖江派的人?” 不,不可急于定论,崖江派既然有心释放此魔,亦是咎由自取。 阳问天甚是惊怒,道:“这灵王...原来这等歹毒?”他与灵王屡次照面,只觉此人虽行事怪邪,却也算的堂堂正正,并非凶残好杀之徒,可此刻听闻真相,方知此人祸害之烈,实是匪夷所思。 秋羊道:“问天哥哥,我早和你说过啦,这灵王看似和蔼,实则内心冷漠至极,若谁对他无用,便成了他的食物,迟早沦落入他腹中。所以我替他办事,总觉得自个儿是待宰羔羊似的。” 吉雅问道:“虎斑兄弟,你与夫人为何逃过一劫?” 虎斑道:“内人为门中占卜者,在动身的前一夜,她深感不适,我带她去看大夫,借此躲过灾祸。内人事后通过这‘秘影珠’查看,咱们才知道这灵王所作所为。他吞尽所有人体内灵气,仍不满足,冲出那密窟,接连毁去数个村庄,杀死足足百人,这才恢复神智,变成个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 盘蜒道:“你们找到对付灵王的法子了?你夫人屡屡以这秘影珠刺探灵王,反而被灵王察觉了?” 虎斑“啊”地一声,道:“老前辈怎地知道?” 盘蜒道:“若非如此,你二人怎会受大军追杀?” 虎斑垂头道:“不错,我俩翻找祖宗遗物,得一‘承正果’,乃是祖宗留下,专为对付灵王的‘玄天晶’所用。这承正果需得送往少林,由一位练成‘金轮神功’的高僧服食,便可施展‘摩尼金龙神掌’,一举催破灵王的‘噬灵真气’,破解他一身邪法。” 盘蜒笑道:“世间武学,千门万类,对付灵王,未必要甚么‘摩尼金龙神掌’。敝如咱们问天侄儿所练‘逐阳神功’,若臻大成境界,如何会在那灵王之下?又或是赤蝇大侠的‘杀生尸海剑诀’,亦未必不能击败灵王。” 虎斑道:“老先生所言极是。但世上能胜过玄天晶功力的功夫太过难练,远不如这‘摩尼金龙神掌’这般直截了当,处处针对。咱们应付此魔,需得有备而来,攻其软肋,而不必铁了心与他竞争武学高下。” 盘蜒沉吟道:“灵王武学,主诡阴邪阳,而佛教武学,乃除妖降魔的正大至理,未必需‘金轮神功’,只需练‘易筋经’、‘降魔功’、‘雷音心法’的大师,亦可服食这承正果。” 虎斑、吕氏肃然起敬,齐声道:“不错,老祖宗也是这么说的!” 虎斑道:“但故老相传,这‘金轮神功’,乃是佛门中至高无上的法诀,其神奇之处,已近佛祖真谛,为万全设想,最好少林寺中,有人能习得这门功夫。” 盘蜒又道:“那灵王察觉贵夫妇踪迹,也是不久之前了?” 虎斑苦笑道:“老前辈真是无所不知。不错,不错,数日之前,内人不敢再窥视那灵王,说道:‘他已发现咱们,夫君,咱们需速速逃走。’” ------------ 四十一 天灯照耀身前路 阳问天横下心,伸手入内,指尖在那火幕上一触,顿时苦不堪言——数道滚烫真气顺着五指钻入他体内,剧烈震荡,令他从心到魂都备受煎熬。 他大喊一声,竭力维系心神,运逐阳神功护住经脉,反击过去,却如泥牛入海,全无效用,只在眨眼间,他身上光芒大作,火焰冲击,似乎要炸裂开一般。 秋羊见他这副模样,轻叹一声,声音中唯有惋惜之意,并无关切之情。阳问天并未听到,仍苦苦忍耐那火焰。 再过一会儿,奇迹骤生,阳问天身上大火熄灭,一个踉跄,双手捧上那火盆,锁链自行缠绕在他手臂之上。秋羊神色由失望变作惊喜,欢呼一声,道:“你...你真的取回这宝贝了!” 阳问天神色疲倦,暗道:“侥幸,侥幸!”但见秋羊这般喜悦,只觉这由生到死的一场大险,其实也算不得甚么。 那火盆中自行燃起火苗,火苗如一双眼睛,望着阳问天,顷刻间又消失不见。阳问天满头大汗,支起身子,道:“羊儿,这火盆...火盆给你。” 秋羊摆手道:“我可不要,这玩意儿除你之外,只怕无人能碰得。但若咱们见到灵王大人,不妨当做礼品赠他。他老人家心里一高兴,没准便...便赐婚你我二人。” 阳问天喜道:“真的?你...你许我么?” 秋羊绕到他身侧,又热情献吻,道:“我早就许你啦,就怕你不肯要我。” 阳问天如饮佳酿,有些醉醉醺醺,搂住她纤腰道:“想不到在我绝望之际,上苍竟降下你这位小仙女来陪伴我。” 秋羊满脸红晕,道:“好哥哥,上苍着实眷顾你呢,你跟着灵王大人之后,便再也不会绝望了。” 阳问天道:“不知这洞中深处有没有出口?” 秋羊道:“我瞧多半没有了,不然那两个盗墓贼为何往外走?咱们从原路返回如何?我脚伤好了,可以攀爬上去。” 阳问天心想:“怪了,为何咱们先前没想到此节?不过因祸得福,反而得了这古怪的火盆。” 两人朝来路走去,到那坑洞底部,阳问天与秋羊手握着手,同时一跃,径直到了地面,这四丈高矮,于二人而言,竟有如矮凳一般。阳问天更是惊讶,想:“这火盆中也满是逐阳真气,与我内劲圆融协和,一番医治,我伤势已然痊愈。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爷在指引我呢。或许遵从灵王指使,迎娶羊儿,乃是我命中注定之事。” 秋羊四下张望,道:“跟我来吧!”离了那大洞,钻入林中,走了数里路,只见林中有一阁楼。这阁楼精雕细琢、高大气派,隐于此间,隔绝俗世,又给人以幽静孤远之感。阁楼下有许多劲装汉子把守,衣衫精美,气势不凡,见了秋羊,皆露出尊敬之意,喊道:“秋羊姑娘,你回来了。” 阳问天奇道:“灵王就在这阁楼上?” 秋羊笑道:“是啊,这阁楼是昔日灵王大人修建的住处,叫做灵神楼,你怎地这般一惊一乍?” 阳问天道:“这...这坑洞古迹与这灵神楼怎离得这般相近?只几里路远,我还道咱们要长途跋涉呢。” 秋羊镇定自若,说道:“我原先也没认出来,爬到外头一瞧,这才认清道路,世上之事,当真如此凑巧。” 阳问天虽为人冲动,不善谋略,可绝非不开窍的傻子,顷刻间察觉其中疑点:“莫非那坑洞是灵王挖掘出来?那群盗墓贼,都是灵王部属?否则焉能有人在这灵王眼皮底下盗墓?可...可如此一来,秋羊她...一直在骗我么?” 唯独此节,他绝对不信,于是先前猜测,顿时成了无根之树,毫无道理。秋羊见他发愣,轻巧拉住他手,朝他粲然一笑,阳问天也还以微笑,心想:“我这是怎地了?羊儿救我性命,我怎能怀疑她?” 步入阁楼,见这世外居所,好生精美漂亮,上有帷幕,中有花灯,下有金枝,重重玄门,层层妙室,张张画像,座座木雕,比之当年昆仑山的明神阁,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路向上,来到一间大房中,只见灵王正襟危坐,两旁坐着万里遥、张修真、韩霏等十人,台阶之下更有数百人齐聚一堂。阳问天见这等阵仗,吃了一惊,众人回望着他,神情更是惊讶。 其中三个胖子,正是当年与阳问天交手的雪怪三丑,有一丑见状喊道:“他手上拿的事物....”另两丑立即堵住此人嘴巴。 灵王漠然道:“秋羊儿,我让你擒住此人,可不是让你与他亲亲我我,拉拉扯扯的。你这般待他,莫非将他当做情郎了?” 阳问天脸上一红,静待秋羊回答,秋羊轻笑一声,道:“是啊,我与他患难易共,生死都在一块儿,灵王大人,瞧在我面上,您就饶他一回吧。” 灵王又看着阳问天道:“此人屡次坏我好事,更杀我得力帮手,我纵然敬重此人,岂能轻易相饶?他曾当面拒我邀约,我又岂能出尔反尔?” 阳问天心头一热,暗想:“他果然对我青睐有加,连言语都这般客气。” 秋羊捏他一把,阳问天登时知觉,拱手道:“灵王大人,我与秋羊儿情投意合,彼此相恋已深,万万不愿分离,秋羊儿在哪儿,我便在哪儿,还请灵王大人将她许配给我。” 在场众人齐声发笑,有人更用力鼓掌,笑道:“秋羊儿,你挑夫婿的眼光好生了得,这等英雄少年,真是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 阳问天见众人如此友善,宛如家人,更是飘飘然的,心中希望倍增。 秋羊笑颜如玉,在他耳边道:“提亲得有聘礼,你将这火盆赠给灵王大人。” 阳问天登时醒悟,递上火盆,道:“大人,还请收下此物,乃是我的聘礼。” 其余人面面相觑,神色紧张,灵王却连看也不看一眼,笑道:“这又是甚么事物?我为何要这么个粗制滥造的大火盆?用来取暖么?” 阳问天自也说不上来,秋羊朝他使个眼色,阳问天会意,将火盆放在灵王面前,恭敬退后几步。 灵王伸手要碰那火盆,忽然间,火盆上一团烈火如猛虎般向他咬去,灵王袖袍一拂,一团磷火挡在身前,化解大火。那火盆旁的火幕再度升起,护住火盆。 灵王哈哈大笑,说道:“好宝贝,只是此物唯有你才能触碰,我要来也并无用处。” 阳问天心想:“此物非但无用,反而极为凶险,我..我莫要得罪了灵王,致使我与秋羊断了姻缘。”心中追悔莫及,忐忑不安。 灵王对秋羊道:“羊儿,你愿为此人担保么?此人入我门中,若将来生出违逆之心,我可要唯你是问。” 秋羊正色道:“是,我担保他定会听灵王大人的话,不然大人取我脑袋好了。” 阳问天不禁动容,喊道:“羊儿,你何必为我如此?” 秋羊笑道:“只因你我之爱,刻骨铭心,你绝不会令我身处遇险,对么?” 阳问天点头道:“不错,灵王大人,我对羊儿之心,可昭日月。” 灵王道:“既然如此,那你这险恶古怪的聘礼,我便勉强收下了。只是此物来历,你可知道么?” 阳问天一无所知,只得惭愧摇头。 灵王道:“你这糊涂小子,当真不知所谓。罢了,罢了,我碰巧记起来了,便说给大伙儿听听。” 阳问天心想:“他居然知道?为何先前明知故问?” 灵王停了停,说道:“这火盆叫做天阳灯,来头不小,乃是数百年前,那位逐阳魔教的教主受召唤降生在世上时,一众教徒所用的法器。凭借此物,那逐阳教主收获莫大法力,创立邪教,为祸世间。他知道此物极为要紧,关系他生死存亡,于是命人将此火盆带到某地隐藏起来。也唯有逐阳神功练到极高境界之人,方可触碰这天阳灯。” 众人连连点头,道:“灵王大人学识好生渊博。” 灵王笑道:“我当年与那逐阳教主乃是死对头,自然对他熟悉的很。” 阳问天明白过来,说道:“也难怪我能拿起此物,原来是逐阳神功之故。大人,此物一直就在你灵神楼旁,你竟不知道么?“ 灵王摇头叹气,道:“俗语云:‘知人易,知己难。’我也曾遍寻此物,却不料此物就在我这山中阁楼近处。此物于我而言,有害无益,但对问天你却有极大好处,你若能将其运用自如,等若有不死不灭之身,就凭借此物,好好照顾秋羊如何?” 阳问天大喜过望,喊道:“大人,您....您这是答应了么?” 灵王微笑道:“我将秋羊儿视作女儿,她如此求我,我焉能置若罔闻?不过这其中仍有一桩小事,你若能替我办成,我立时替你二人操办婚事。” 阳问天道:“还请大人直言,无论多么艰难,我都尽力办到。” 灵王拍了拍手,对身边之人说了一句话,那人走了下去,过了少时,又带上一人来,此人身形粗壮,被五花大绑,头罩黑布,一推之下,跪倒在地。 灵王道:“问天,你若将此人杀了,交上投名状,我才能信任于你,任由你照顾秋羊儿。” ------------ 四十二 我自一身正气足 阳问天问道:“此人是谁?我不知他身份,如何下的了手?” 灵王道:“此人是谁,无足轻重,即便是不相识的人,你也得替我杀了。” 阳问天摇头道:“灵王大人,我不杀无辜之人,此事恕难从命。” 灵王瞪了秋羊一眼,秋羊脸色惊异,走到阳问天身边,捏他掌心,亲亲脸颊,道:“问天,就当时为了我,成么?” 阳问天心头一阵迷醉,险些就要答应,但蓦然间定住心神,道:“羊儿,你说灵王大人是个大英雄,大英雄又怎会滥杀无辜?此事是灵王大人考验我来着。” 灵王现出怒容,冷冷说道:“阳问天,秋羊儿替你担保,你若不服号令,可知秋羊儿有何下场么?” 阳问天心头巨震,惊慌失措,见秋羊泪光莹莹、楚楚可怜的模样,顷刻间双手发颤,如何镇定的下来?他想:“若这灵王并非试探,而真要我杀人?我又该如何?难不成真下手么?” 秋羊走到那蒙面人身边,一扬手,摘除面罩,露出一张粗犷的脸来。阳问天脸色剧变,喊道:“兀勒大哥!” 灵王道:“不错,此人正是与你有大仇的兀勒!你不除他,他迟早要杀你报仇!” 阳问天道:“不对,不对!兀勒大哥已经原谅我了。你们....为何如此苦苦相逼?” 那兀勒眼神空洞,说道:“阳问天,你害得我好苦,我要杀了你,抢你老婆,宰了你儿子,抽筋扒皮,才能泄恨。” 阳问天惊疑不定,不知兀勒所言为何与先前大相径庭。 秋羊儿眸中含泪,道:“问天哥哥,只要你点一点头,我替你杀了这人如何?你答应杀人,我也不用你脏了自己的手。我俩同心,都是一样的。我...我不愿死了,想要永远陪伴你。” 阳问天看看灵王,又看看秋羊,依稀觉得,只要自己答应,就永远无法摆脱这灵王掌控。 就像于凡那样。 他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于凡临终的情景,耳畔又响起于凡遗言。 他说:“问天....你是个好孩子....你身上的侠气....莫要因我而毁。是非黑白,你...你需看的清楚。” 他又想起吴奇所说:“无论如何,你不得舍弃心中侠义,这才对得起各位长辈的教导相助。” 阳问天本是元人皇族的一位纨绔子弟,游手好闲,随随便便,心机不深,计谋不灵,见识差劲,冥顽不灵,他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是,若无朋友、长辈相助,他注定将一事无成。 但在他心底深处,他明白自身唯一值得夸耀之处,不在容貌,不在武功,而在心中的正气。那正气来自苍鹰,来自于凡,来自吴奇,来自他曾经憧憬的、梦想中的父亲。 若这正气没了,阳问天就是行尸走肉,还不如死去。 .... 阳问天把心一横,伸出手,秋羊儿哈哈一笑,递过匕首来。阳问天拿了匕首,反而往后退了两步,学着于凡模样,对准自己胸口,喊道:“羊儿,你就当没遇上过我!咱们来生再会了!” 秋羊、灵王不料此人这般反应,齐声喝道:“住手!”神色紧张万分,似乎他性命至关重要,万不容有失。 阳问天全闹不清前因后果,脑子也模糊不清,可死意已决,只摇头道:“你们要我杀兀勒大哥,我宁愿自己死了。羊儿,我曾答应与你长相厮守,可惜我做不到。” 灵王眼珠一转,突然仰天大笑,说道:“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人,问天,你确是响当当的好汉。从今往后,我视你如同爱子,定叫你飞黄腾达,享尽荣华富贵。” 话说一半,大堂中有一人也发出笑声,那笑声甚是癫狂,似乎觉得灵王此言可笑极了。 堂上众人皆不明所以,慌忙张望,灵王恢复镇定,冷冷问道:“是何人躲躲藏藏,偷听我等隐秘?” 众人眼前红光一闪,蓦然现出个人影,此人是个俊美公子,一身红衣,器宇轩昂,脸上笑容敛去,神色殊为冷漠,正是逐阳神教的教主白夜。 白夜道:“邵威灵,你觊觎这天阳灯的大威力,只可惜不通逐阳神功,无法运用,想要夺取问天公子体内灵元。但他功力太高,你无法强夺,须得他心甘情愿,将那灵元度给你才行。” 灵王目光冰冷,哼了一声。 白夜又道:“于是你先以秋羊魅惑在前,又想逼迫他杀了心中亏欠之人,如此那迷心咒才可破开逐阳神功心中防线,一举将他迷得死心塌地,无法回头。在那之后,你夺他灵元,收获逐阳神功,便可将这天阳灯运用自如。只可惜问天公子并非寻常人物,早识破你的诡计了。” 阳问天实则并未看破什么阴谋,只不过被逼无奈,鲁莽行事罢了,听得此言,一颗心沉了下去,望向秋羊,问道:“羊儿,这....这话当真?” 秋羊勉强笑道:“你别听他胡说,我怎会....如此害你?” 阳问天遥望兀勒,看他眼神迷离,正是深受迷魂术所害迹象,他先前自身遭受蛊惑,眼前如罩迷雾,无法看清,眼下渐渐醒悟,这才霎时明白过来。他对秋羊情感诚挚,发自肺腑,瞬间心如刀绞,悲声道:“原来你一直在骗我!” 秋羊板着脸,捏了个法诀,就在这时,又一人影从后跃过,白光一闪,秋羊“啊”地一声,背部中枪,跌在阳问天怀里。 那刺枪之人正是白铠,他与白夜并肩而立,喝道:“妖女,还想害人么?”他被白夜捉走之后,得知阳问天消息,反而劝服白夜,一同前来救阳问天,两人找到这灵神楼,悄然混入,他藏在立柱之后,见秋羊想动手脚,立即偷袭,重创这女妖。 阳问天抱住秋羊,心情矛盾至极,秋羊气息微弱,说道:“我...我刚刚并非想害你,你...愿意为我而死,我...很感激,想替你解了咒。” 阳问天本已不信任她,但她此刻伤势沉重,心脉受损,命在顷刻,如何还会说谎?他心如刀绞,正想施救,秋羊身子蜷缩起来,再无呼吸。 阳问天哭道:“羊儿!羊儿!”拼命摇晃她,又想替她止血,但秋羊身躯渐渐缩小,情形怪异。他脑子乱作一团,只觉怀中的小女妖如此滚烫,每看一眼,都如利刃般刺痛心扉,却万万不愿松手。 白铠劝道:“义兄,莫再上当,这女妖骗你来着!” 阳问天泣道:“她再也不会骗我了!可我宁愿被她骗一辈子!你...你怎地如此鲁莽?” 忽然间,他感到身后有巨力袭来,正是灵王痛下杀手,在这刹那,阳问天心想:“甚好,甚好,我与羊儿同生共死!” 砰地一声,他痛彻心扉,口吐鲜血,往前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滚,但仍抱着秋羊不松手。 灵王本担心阳问天与白夜联手,自己未必能敌,故而抢先下手除去一人。大堂中一众高手将白夜、白铠、阳问天团团围住。灵王笑道:“白夜,听说你的逐阳神功,造诣更在阳问天之上。” 白夜叹道:“你想取我灵元?可我又如何会中你的计策?” 灵王森然道:“将你擒住,总会慢慢有法子。” 白夜微笑道:“邵威灵,你近来好大的名头,人人都说你武功天下第一。本座精研本教妙法,早就想再向你讨教了。” 灵王虽然狂妄,但知道这白夜神功惊人,绝不在江南赤蝇之下,不敢怠慢,遥遥发出一掌,顷刻间重重无形鬼爪从虚处探出,抓向白夜。 白夜身子一转,宛如舞蹈,瞬间火焰绕身回旋,宛如城墙一般。众鬼爪前仆后继,却皆被他挡下。灵王跳到近处,五道半黑半绿的鬼火上下飞舞,伴随他掌力出击。这一招“阴魂不散”自行猛攻敌人,诡异莫测,变幻不定,又有夺人灵气,毁人血肉之能,实是当今世上一等一的狠毒功夫。 白夜使出逐阳神功的‘山穷水尽’,动作轻盈,宛如精灵一般巧妙灵动,随着脚步渐入佳境,他浑身火光飘渺,虚虚实实,如雾如幻,却皆是炽热骇人的逐阳真气。灵王功夫虽然狠毒,他却尽然抵挡得住。两人内力掌风扩散开去,旁人触之焚烧,擦上受罪,再也无法插手。 一众灵王手下看的心惊肉跳,看向白铠、阳问天,张修真嚷道:“先将他们拿下!威胁那白夜投降!”众人齐声叫好,霎时涌了上来。 白铠挡在阳问天身前,想要带他破窗而逃,但这阁楼实在太高,这般掉落,九死一生。张修真、韩霏赶到近处,白铠长枪连刺连打,二十招内已节节败退。 正恶斗时,后方众人大声惨叫,纷纷让路,只见一团大火球跑了过来,火焰卷住阳问天。白铠喊道:“义兄!”却见一人跳出火球,除去身上厚重湿布,此人面容苍老,气魄儒雅,正是那“吴奇”。 白铠喜道:“叔叔,你也找过来了?” 盘蜒点头道:“比你晚了一步!”又道:“问天,抱住那天阳灯!”原来他以隔绝火焰的厚布罩住身子,将天阳灯带了过来。 阳问天只觉滚滚热气涌入心肺,真如久旱逢甘露,登时精神一振,伤势急速好转,但他见秋羊模样,又痛不欲生,道:“吴奇叔叔,你....你终究来晚了。” 盘蜒道:“问天,你宅心仁厚,心意坚定,岂会没有好报?秋羊乃是世间灵物,头脑不损,魂魄不散,不会轻易死去,你用天阳灯,将火焰转化为真气,注入她体内,令其魂魄重燃,当可相救。” 阳问天闻言,心花怒放,希望大增,握住天阳灯链条,将热气在体内转变,再由秋羊天灵穴注入。 ------------ 四十三 一灯如豆亮前程 逐阳真气浩浩荡荡、连绵不断,由阳问天之体,转入秋羊伤处。阳问天自身伤情恶化,内力衰退,却苦苦忍耐,坚韧不拔,只一心一意救这心爱姑娘。 他不知她是善是恶,是好是坏,是否罪有应得,能否改邪归正,更不知此刻执着是否由她那迷魂法术引起,但他抱着她小小的身子,恨不得自己代她死去。短暂瞬间,他会想起吉雅,心中愧疚,觉得亏欠她一番真情,但秋羊就在眼前,命悬一线,阳问天便无法衡量两人在他心中孰轻孰重。 坚持良久,秋羊身子骨停止萎缩,逐渐恢复,她睫毛颤动,露出一线眸子,顷刻间,阳问天仿佛见了天光,喜悦如醍醐灌顶,将他浑身浇个通透。秋羊双眼眨了眨,虚弱说道:“你带我走吧。” 阳问天喜道:“是,是,我带你走!”心气一松,蓦地一口血喷出,洒在秋羊肩膀、手臂上,她毫不厌恶,反而抬起手臂,轻轻舔过,神情举止,动人心魄。 这两人疗伤之后,那天阳灯黯淡下来,似乎效用不继。盘蜒趁势抓起,当做流星锤挥舞,无论张修真、万里遥还是韩霏、雪怪三丑皆近身不得。白铠趁此威势,长枪如灵蛇出洞,神妙莫测,接连刺伤敌人。只是灵王手下着实太多,各个儿又身怀绝技,两人连连击退攻势,却也着实惊险。 忽然间,白夜惊呼一声,从天而降,身上衣衫被烧得破破烂烂、焦黑琐碎,白铠惊呼道:“大哥,连你也胜不过他?” 白夜低哼一声,道:“此人内力无穷无尽,深不可测。” 灵王身形一晃,出现在众人眼前,他嘴角犹带血迹,可见曾被白夜伤过,可转眼就已复原,此刻神情轻松,胜券在握的模样。他属下一见,无不高声颂扬:“灵王大人神功盖世,古今第一!” 盘蜒道:“他周围众人,体内皆有灵元,被他暗中吸纳,等若油助火燃,永无止境。” 秋羊道:“不错,他...实则残忍的很,遇上不听号令的人,便挖出那人灵元吃了,咱们...咱们都很怕他。” 灵王冷冷说道:“秋羊儿,你也不要性命了么?” 秋羊大声道:“我....我已想得明白,与其在你麾下担惊受怕、苟延残喘,不如与问天永远在一块儿。” 阳问天面露喜色,但伤势太重,说不出话来。 灵王怒道:“那就如你所愿!”双掌往地上一按,轰隆一声,一团漆黑烈焰破地而出,宛如地龙玄龟,朝众人当头咬下。逐阳教主双手探出,烈焰化作高墙,与那烈焰相抗,正如当年阳问天守着赤蝇一般。 炽热真气急速扩张,好似一场大火灾,灵王麾下众将皆惊恐万状,手忙脚乱,逃开十数丈远。秋羊、阳问天被火气一催,当即又昏迷过去。 灵王内劲充沛,随时可得补充,此节远胜白夜。白夜真气之强猛,绝不在灵王之下,然则终有耗尽之时,僵持一炷香功夫,那火墙变得黯淡无光,寸寸败退。 盘蜒蓦地将那天阳灯往白夜手臂上一缠,说来也怪,此物在阳问天手上似已失效,到白夜身边,陡然光芒绽放,火盆中火焰升腾,好似一朵火莲花般。白夜眼中闪过一丝喜色,抓住锁链,左右震荡,天阳灯中火光圆流,洋洋洒洒,好一场铺天盖地的火焰风暴。 灵王“啊”地惨叫一声,那火焰将他吞没,灵王周身黑气急振,与那白热相抗,只是这火有撕裂天地之威,灵王即便集齐此地众人灵气,也难抗拒得住。 突然间,白夜见那天阳灯上光芒明灭,微微一惊:“看来我等功力不足,未能将这天阳灯运用十足,它效用即将告罄。”施展轻功,离灵王又靠近了些,灵王神情痛苦,喝道:“还不上来相助!” 他这一声断喝,众手下心惊肉跳,不得不从,立即有十多人扑向白夜。白夜一转锁链,乃是一招“欲穷千里目”,众敌被火一烧,纷纷惨叫,皆成了大火人,惨死当场,尸骨无存。 灵王得喘息之机,奋力一扑,打出一掌。这掌上似有百鬼随行,凄厉异常,白夜转身,两人对了一掌,各自闷哼一声,退后数步,口鼻留下血来,那天阳灯就此熄灭。 万里遥双拳连击,韩霏手掌翻飞,袭向阳问天、秋羊,盘蜒不得不分心阻拦二人,张修真瞧出时机,悄悄上前,抓住天阳灯锁链,稍稍一抽,白夜虚弱不堪,竟无力阻止,天阳灯由此到了张修真手中。 张修真初时害怕被火烧死,等了片刻,安然无恙,哈哈大笑,灵王喝道:“还不将此物给我!” 张修真道:“是,是!”走上几步,突然间,白铠从他身侧出现,一招“一叶障目”,长枪急颤,将张修真喉咙洞穿。张修真喀喀两声,倒地而死,天阳灯便掉落在地。 灵王、白铠同时俯身去拿,白铠捧住火盆,灵王拿着锁链,各自运力回夺,刹那间轰隆一声,那天阳灯炸裂开来,四分五裂,同时光芒万道,如火龙狂舞,冲天掠地,白铠、灵王一齐摔了出去,身躯如被烤焦一般,屋顶破开大洞,木屑纷飞,木块急落,其余众人,更是死伤无数,兀勒也在其中丧生。 白夜见那天阳灯已毁,神色失望,一晃眼,见灵王盘膝坐起,漆黑的脸上露出笑意,毁去的皮肤急速愈合,周身灵气,肉眼可辨,不由更是惊骇,抓起白铠,一跃上了屋顶,又对盘蜒道:“你带上另两人!” 盘蜒知他有脱身之策,扛起阳问天、秋羊,紧紧跟上,来到屋檐,白夜冲了几步,跳上半空,好似火凤凰般凌空翱翔,飞过数十丈远,在一大树上站稳,在远处喊道:“将那两人抛过来!” 盘蜒摇了摇头,也使凌空虚度功夫,如踏无形阶梯,缓步而下,不久来到树枝一端。白夜稍稍一愣,道:“阁下原来也这般了得。” 盘蜒道:“教主身负重伤,仍有这等盖世轻功,在下如何及得上你?” 白夜道:“如此倒也好办了。”再指了指远处稍矮树木。 两人接连蹦跳,节节向下,不久已到树林深处,白夜掌心一翻,取出一节炮仗,往上一抛,乒乓几声,在空中炸响,盘蜒知他在呼叫帮手,等候一盏茶功夫,只见伏火、食月、五星三人已在此间,此三人也都是顶儿尖儿的高手,到来时宛如神出鬼没。 这三人都认得盘蜒,见面微微惊讶,彼此点头招呼。 食月道:“教主,你找到天阳灯了么?” 白夜摇头道:“天阳灯被灵王毁了,其中逐阳真气乱窜,伤了白铠与灵王。” 伏火甚是懊恼,道:“早知如此,大伙儿也不必分头去找,联手出击,一举将那灵王除了,岂不更好?“ 白夜摇头叹道:“灵王功力,实非我等所能度量,他中天阳灯爆炸之灾,竟然无恙,反而由此功力大进,我看他此时已有呼风唤雨、飞天遁地之能。即便你我四人联手,怕也敌不过此人。” 盘蜒暗暗点头,心想:“这天阳灯也似烛龙剑、朱雀枪一般,有扭转乾坤、震动天地之效,它炸裂之际,有如万仙泉水之试,灵王熬过试炼,脱胎换骨,此刻功力,已远远超出万仙遁天,也唯有山海门的人,才能制得住他。“ 只是这天阳灯为何轻易毁灭,盘蜒却难以想通,按理说此物坚韧,当与天地同寿,那茫兽战戟经历山火洗礼,兀自完好无损,纵然受灵王内劲回夺,天阳灯也不该碎裂。莫非这天阳灯自己生出神识,想要由此离开么? 五星探探白铠鼻息,叹气道:“教主,你弟弟需得早些救治,不然非一命呜呼不可。” 盘蜒道:“白铠侄儿未被天阳灯当场炸死,必然因祸得福,内力大增,就如那灵王一般境况。” 食月叹道:“你说他能与灵王抗衡么?” 盘蜒道:“这倒万万不能,只是内力增长十倍,体质不凡,今非昔比罢了。” 白夜笑道:“咱们白家之人,岂会轻易死去?”他虽自幼看不起这弟弟,但毕竟是血脉至亲,见他出息,自也高兴,况且这白铠先前求他相救阳问天,已答应从此向他效忠。 食月牵出几匹马来,赠予盘蜒一匹,道:“老兄,咱们并肩作战,交情不坏,这马儿赠你,咱们大伙儿自顾自的吧。” 盘蜒点头谢过,又问道:“不知几位要如何对付那灵王?” 白夜叹道:“若我恢复聚魂山的功力,这灵王又如何放在我眼里?只是此刻奈何他不得罢了。” 盘蜒一凛,心想:“聚魂山?此人真是逐阳阎王转世化身?”但他自身也在躲着山海门人,与此人处境相同,倒也不想多管。 五星笑道:“惹不起,躲得起。咱们逐阳教躲躲藏藏,本就是拿手好戏。” 伏火嚷道:“教主,你何时才能如数复原本领?看这灵王嚣张跋扈,好生恼人。” 白夜沉吟说道:“眼下急不得,唯有顺其自然。” 盘蜒朝众人一拱手,带着阳问天、秋羊,翻身上马。白夜忽然道:“且慢!这阳问天我得带走。“ 盘蜒愕然,见食月、五星、伏火三人目光转动,面带微笑,不明所以,问道:“教主要我侄儿做什么?” 白夜道:“白铠答应我,若我救下阳问天来,此人由我处置,如今我已守诺,还请兑现此事。我自不会加害于他。”说出此言,神采飞扬,眼中情愫涌动。 ------------ 四十四 胡天黑地难诉苦 盘蜒直起鸡皮疙瘩,喝道:“荒唐,荒唐,你打什么鬼心思?” 白夜笑道:“一夜奔波,岂能一无所获?美人在前,怎可空手而还?白铠曾向我发过誓来,你且让他随我而去,三天后,我必将他送回。” 盘蜒道:“空口无凭!我焉能信你?” 伏火忍不住道:“教主,此事颇不体面,你何必反复惦记?就这么算了吧。”食月、五星也各自苦笑。 白夜道:“住嘴!我爱怎样,要尔等多口?吴奇,白某绝非胡言乱语之辈,亦非食言而肥之徒,你若不答应,莫怪我出手无情。” 盘蜒心想:“若白铠真满口答应,如今救回问天,总是我方理亏。他妈的,这白夜一派高人,闹什么乱七八糟之事,当真一塌糊涂。”正犹豫不决,阳问天忽然轻声道:“我....和逐阳教走。” 白夜面露喜色,眯起眼,饶有兴致的打量阳问天。盘蜒道:“侄儿,你可是昏头了?” 阳问天道:“我...若不去,义弟岂不糟糕?白夜教主又岂会相欺?叔叔放心,我...定能平安返回。” 盘蜒正要相劝,阳问天眼睛一闭,再度入睡,盘蜒无奈,将阳问天交给白夜,白夜稍一点头,逐阳教众人飘然远行。 盘蜒心想:“问天没带回,反留下一只妖女,回去之后,又该如何向吉雅侄女交待?”暗暗叫苦,却也无法相救,当即振辔而驰,前往吉雅藏身之处。 .... 阳问天迷迷糊糊,半睡半醒,只觉那白夜时不时抚摸自己脸颊,心下发寒,惶惶难安,不久复又入梦,人事不知。 再过多时,他感到自己浸泡在热水之中,有人出掌,在他各处穴道轻拍,内劲纷纷,充沛严密,令他甚是舒坦。阳问天隐约知道是那白夜相救,又是感激,又是惊惧,再度知觉全无。 他开始做梦,梦中被一火焰巨兽擒住,要啃他血肉,他奋力挥拳打去,那巨兽牢牢捏住他,令他反抗不得,巨兽口水滴得到处都是,令他恶心反胃。他逐渐得知这是梦境,却又无法醒来。 终于在某个时刻,他翻身坐起,身上满是汗水,大口喘气,发觉自己仅罩着一层薄棉被,衣衫整整齐齐,叠在一旁,其余更无寸缕。 他手忙脚乱,穿戴齐全,环顾四周,见自己处在一极豪华精巧的大屋中,宽广舒适,宛如皇宫内院。他哑然失笑:“我乃勇猛男儿,怎地如小丫头般担惊受怕?”逐阳内力流遍全身,顿时精神一振。 此时,木门开启,有一人走入,阳问天一见,大惊失色,喊道:“义弟,你怎地...怎地变成这幅模样?”来者正是白铠,在这短短数日之内,他急剧消瘦,原先一健壮英秀的好汉,此时竟似不足百斤。 白铠笑道:“那天阳灯爆发火焰,将我皮肤烧尽,逐阳教有灵丹妙药,我服食之后,皮肤愈合,捡回性命,可却成了这骷髅般的形貌。哈哈,权衡厉害,也不算亏本。” 阳问天心想:“义弟好生豁达,若换做是我,焉能有脸见人?”知道他正是为救自己而伤,好生愧疚,更是感激无比,握他手掌,道:“义弟,我对不起你。” 白铠道:“我也有对不起你之处,义兄,我已投入逐阳教中,从今以后,需跟我大哥办事。” 阳问天大感意外,道:“你这是为何?啊,是不是白夜以我性命要挟,你才出此下策?” 白铠叹道:“倒也并非如此,他终究是我亲人,逐阳教乃爹爹心血,我焉能违背爹爹遗愿?” 阳问天道:“但逐阳教行事诡异,处处邪门,大违侠义,你如何能与他们为伍?” 白铠淡然说道:“他们做过甚么罪大恶极之事么?” 阳问天劝道:“当年灵王曾说,这逐阳教捕捉活人,献祭邪神,手段残忍异常,这难道不是罪大恶极?” 白铠道:“然则时过境迁,眼下这逐阳教已与昔日不同,义兄,你们明教于千年之前,也不是教规乖戾,与世为敌的邪教么?” 阳问天见白铠神色冷淡,目光中有高傲之色,与先前那谦逊仗义的兄弟,实已截然不同。他忧心忡忡,不由恼怒,道:“莫非那白夜以邪法乱了你的脑子?” 白铠摇头道:“经过那火一烧,我虽成了如今这惨样,但内功突飞猛进,人也清醒了不少,咱们逐阳教前景灿烂,超脱凡俗,肩负天地重任,今后各个儿皆为封神成仙之人。我又焉能如往昔那般妄自菲薄,低人一等?” 阳问天听他说“封神成仙”,嚷道:“你还说自个儿没被迷魂?单单这话,就已糊涂透顶,神志不清。你随我走,我不能留你在此。”说着运劲拉他,就往外闯。 蓦然间,白铠掌中一股劲力震来,阳问天手掌一麻,退了半步,心头大震:“他此时功力,已与我在伯仲之间,难道那天阳灯真能助他修为倍增么?” 远处传来水声,阳问天身后,一人缓缓走出。此人裹着一红色绸缎,容貌精致,面色无瑕,水气纭纭,湿发匹洒,露着双肩,“姿色”出类拔萃,正是白夜现身。 阳问天心中一凛,急忙正对此人,如临大敌,白铠略一躬身,道:“兄长。” 白夜神色悠闲喜悦,甚是惬意,道:“阳公子,你为何要拐走我弟弟?可是对他有什么鬼心思么?” 他声音荡气回肠,暗含逗弄之意,阳问天寒毛直竖,骂道:“你怎地将义弟变成这幅鬼样子?他本是英雄好汉,为何如今想要修仙成神?” 白夜敛容正色,说道:“世间之人,哪个不愿超脱六道,永世不灭?咱们逐阳神教乃是其中正途,我兄弟有此心愿,岂非理所应当?” 阳问天见白铠神色冷漠,全不将自己劝告当一回事,暗暗沮丧,道:“罢了,罢了,贤弟,你好自为之,只盼你莫为非作歹,终究能回头是岸,哥哥我这就去了。” 白夜道:“问天兄弟,你又何必急着走?你乃明教教宗,我为逐阳教首,两者皆追求光明之道,若能同心协力,或可与那灵王周旋一番。” 阳问天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明教意欲救济天下百姓,主持正义公道,可不是什么求仙拜佛的假门道。” 白夜笑道:“然则你明教有何神妙功夫,能与我逐阳神教的逐阳内功相比?” 阳问天硬着头皮,道:“怎么没有?咱们的炼化挪移、鸿源江河掌、大光明内功、金刚火焰剑,皆是天下一等一的神功。” 白夜道:“可为何问天公子所用,仍以逐阳神功为主?以你这般火候,在逐阳教中,只在我一人之下,先前那天阳灯,也唯有你我能运用自如,你是命中注定,要做我逐阳教的人。” 阳问天咳嗽一声,道:“这功夫是我无意学来,想要忘了,却也万万不能。何况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功夫本身光明正大,自有妙处,我若用来行侠仗义,也是一桩好事。” 白夜听他强词夺理,莞尔一笑,道:“你偷学我逐阳教至高武学,本就做错了事,眼下又厚着脸皮,自称侠义。天下怎会有你这顽皮胡闹的小贼?” 阳问天知道理亏,但听白夜语气舒缓,大有周旋余地,眼下唯有硬顶到底,说道:“教主,你答应过在下,说三天之后,放我回去,如今三日已过,难道你想出尔反尔么?”他实则也不知过了多久,却唯有信口开河了。 白夜道:“我说话算话,如今时日已过,你要走就走,我不来拦你。这三天以来,你我双宿双飞,逍遥快活,缠绵亲密,我已心满意足....” 阳问天如挨了当头一棒,眼冒金星,惨声道:“你说什...什么?” 白夜嘻嘻一笑,神情竟“风情万种、如痴如醉”,道:“你不见我从后屋洗浴出来么?今早我与你极尽欢愉,自然大汗淋漓了。这三天中,我不曾离屋,都在此照顾你,劳心劳神,连功夫都有些生疏迟缓。“ 阳问天受此侮辱,怒不可遏,抱住脑袋,大吼三声,发掌要打白夜,白铠拦在两人面前,阻他攻势,阳问天骂道:“你这不要脸的狗贼,枉你这般身份,竟...竟....他妈的,老子与你拼了!白铠,你给我让开,不然恩断义绝!”他生平极少粗言秽语,眼下怒到极处,也想不出更难听的词,心中后悔为何以往不曾多学多用。 白铠道:“若真动手,你敌不过大哥,我实则救你一命,更何况这几天来你命悬一线,大哥全心全意救你,又怎会有闲暇胡来?” 阳问天暗生指望,愣愣问道:“真的?那白夜教主是...是在骗我?” 白夜叹道:“不错,我信口开河,让阳教主误会了。” 阳问天松了口气,笑道:“我就说教主绝非这般....” 话说一半,白夜又道:“我俩快活,实则并非三日,不过一日罢了。不过有此一日,我已无憾。” 阳问天登时暴跳如雷,心乱如麻,又要拼命,全力打出数掌,都被白夜随意挡下。他自知今日难雪耻辱,喊道:“白夜,总有一天,叫你罪有应得!白铠,从此以后,你我再不是兄弟!”说罢冲出门去,夺路而逃,白夜也不追赶,只是痴痴望着阳问天,面露微笑。 白铠皱眉道:“大哥,你...你为何...如此待他?” 白夜神色渐渐冷淡下来,道:“前世姻缘罢了,你焉能明白其中道理?” 白铠苦笑一声,摇头走出门去,宫中只剩白夜孤身一人。 白夜呆立阴影之中,喃喃说道:“九婴,九婴,你何时才能回想起来?”语气万分凄凉,却又柔情无限。 ------------ 四十五 争风吃醋宫中事 阳问天丧魂落魄,神魂颠倒,从那宫殿中逃出,在林中奔行一阵,愈发觉得心中厌烦,身上肮脏不堪,痛骂道:“这狗贼白夜,欺人太甚,我非将你脑袋斩成肉酱不可!” 叫骂几声,渐渐气消,想起白夜神情,又不禁悚然心惊:“莫非这混账是真心的?”脸颊发热,不敢多想,找一湖水,上上下下洗的干干净净,连皮都快挫得破了,却连一点老泥也无。阳问天愁眉苦脸,欲哭无泪,恨恨想道:“都被这畜生洗干净了。” 好在他生性爽朗,积极乐观,伤心一会儿,又道:“我堂堂好汉,又非女子,不讲究贞洁守身,即便受一时之辱,只要旁人不知,又算得了什么?我又没少一块肉,缺条胳膊。我生平遭遇惨事,何其残酷?区区小事,又何必放在心上?” 这般一想,心下释然,不知不觉间,对白夜、白铠憎恨已消,只想离他们远远的,最好此生不再相见。 他见一草地上日光充沛,温暖舒适,便靠在树上思索:“当务之急,得去找吴奇叔叔、吉雅、秋羊儿。雅儿与羊儿两人,不知见面了没有?”念及于此,又头疼起来,却也无法逃避。 吉雅曾喂那八达亲王服毒,虽不知毒药是真是假,但总得赐予解药,否则今后如何取信于人?自己若去找那八达亲王,多半能得知吉雅下落。 他花了两天功夫,偷偷潜回京城,打听那爱育黎拔力八达,众百姓神色惊异,打量阳问天,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打听亲王所在?”他与盘蜒等人近来大闹监狱,轰动京城,城中百姓备受严查,自然噤若寒蝉,不敢多言。 阳问天惶惶不安,只得作罢,又去找吉雅那接头当铺、茶馆,也早关门大吉。他茫然无措,在街头徘徊,忽然间,有人在他背上一拍,低声道:“侄儿!跟我来。” 那声音正是盘蜒所发,阳问天大喜过望,一见盘蜒,险些大叫起来。盘蜒微笑摇头,带他前往一处尼姑庵,塞给庵中老尼一锭元宝,那老尼装聋作哑,任由两人入内。来到一间厢房,吉雅坐在床边,见他到来,神情复杂。秋羊儿则躺在床上,看到阳问天,喜得泪流满面,却无法开口。 阳问天道:“雅儿,羊儿,我...我回来了,你们没事么?” 吉雅指了指秋羊,道:“她心脉受损,惊动不得,你让她睡吧。” 阳问天心疼万分,恋恋不舍的望向秋羊,秋羊与他四目相对,纵然虚弱,却仿佛见到救星一般欢喜。吉雅低笑一声,走了出去。秋羊握住阳问天的手,心头一宽,再度睡去。 阳问天问道:“吴奇叔叔,你怎么找到我的?” 盘蜒道:“咱们给那八达亲王解药之后,我藏身在那当铺旁小巷中,等你已有两天。那白夜没拿你如何么?” 阳问天不禁脸红,摇头道:“没事,没事,何事之有?他连碰都没碰我。”心下发虚,隐约觉得盘蜒目光含笑,神情深奥,连忙打岔道:“雅儿、羊儿之间相安无事么?” 盘蜒看秋羊一眼,道:“秋羊儿装的奄奄一息,实则不过精力未复,已无大碍。吉雅侄女心地良善,反对她照顾有加。” 秋羊“咩?”地一声,涨红了脸,翻个身子,仍然安睡,竖起耳朵继续偷听。 阳问天听得秋羊安好,不禁一喜,听得二女和睦,更是谢天谢地。 盘蜒又道:“雅儿对你一往情深,实是难得的好姑娘。秋羊与你同生共死,亦是一段奇缘。两者又都极为机灵聪慧,问天,这妻妾之间的相处之道,其中大有学问,即便最凶险的武学,只怕也不过如此,你不可心存侥幸,而当如履薄冰,小心对待,以免酿成大祸。” 阳问天忙道:“是,是。多谢叔叔指点。”想与秋羊说话,但秋羊仍旧装睡,焉能被他叫醒? 阳问天无奈,又出门找吉雅,见吉雅立于园中,仰头赏花,心思难以捉摸,阳问天战战兢兢,走上前去,柔声道:“吉雅,这些时日,累你担惊受怕了。” 吉雅笑道:“你人没回来,反送回这么个千娇百媚的女子,问天,你当真是英雄救美的好手,侠骨柔情的高人。” 阳问天惭愧至极,道:“千错万错,都是我...我的不对。” 吉雅道:“你有何不对?大丈夫妻妾成群,王公家三宫六院,我自幼见的多了。你放心,我不会怪你。你杀了那为虎作伥的于凡,我已派人将此事散布出去,不久之后,你必名声大噪。” 阳问天想起于凡,心下难过,但不敢多想,握住她的手,道:“我就只有你与羊儿,其余再不多贪。” 吉雅冷笑道:“我如何敢与她相提并论?她美丽过人,不似凡物,倒像是妖精,我相貌平平,比她可差得远了。她生平名声极佳,听说江湖上情人无数,从不缺公子相伴,我除你之外,更不曾与别的男人握过手。” 阳问天本极为歉疚,但听她出言不逊,侮辱秋羊,登时不快,强忍着一言不发。 吉雅道:“我这人心胸开阔,不会与一妖女怄气,不然岂会救她?早将她一剑杀了。阳问天,我知道你心中谁轻谁重,你一见她模样,便再没瞧我一眼,只是她不理你,你才不情不愿的出来找我,是么?” 阳问天道:“不是,羊儿伤重,我才多关心她。我对你俩皆一片痴心,并无轻重之分。” 吉雅叹道:“原来并无轻重之分,我听吴奇叔叔说,你中了这秋羊迷魂法术,险些被骗,要杀我师兄,尔后清醒过来,非但不恨她,反而仍爱她如初。而我呢?我何尝对你稍有歹意?我对你还不够掏心掏肺?如今却只能与她平起平坐,不分高低?” 阳问天与她重逢,本满腔欢喜,谁知她一上来便冷言冷语,喋喋不休,他沉积多日的怒气,登时发作开来,道:“你.....你不过想借我当中原之主、如木偶般操纵罢了!这也叫毫无歹意?” 吉雅身子一晃,眼神苦楚,脸色惨白,道:“原来....原来如此,原来我一直是这般心思。” 阳问天话一出口,便追悔莫及,正想道歉,吉雅神情冰冷,仿佛遥不可及,朝他点一点头,当即走远,阳问天一时想不出该如何启齿,愣愣站在原地,目睹吉雅走入对面厢房之中,关上了门。 他呆立一会儿,回到秋羊屋内,却听秋羊低呼一声,飞快跳上床去。阳问天哭笑不得,道:“羊儿,你若身子好了,便莫要惹大伙儿担心,成么?” 秋羊被他拆穿,神色可怜,道:“人家也不想骗人,只害怕吉雅妹妹发脾气呢。” 阳问天抱了抱她,道:“雅儿她嘴硬心软,你不必担心。” 秋羊儿“嗯”了一声,靠在阳问天身上,阳问天累了多日,身心疲倦,鼻中闻秋羊儿身上香气,眼皮沉重。 只听秋羊儿道:“你对吉雅妹妹说的话,我都听到啦,你为何要对她撒气?她也很爱你,绝非贪图你什么。” 阳问天道:“我一时气话罢了,她眼下正在气头上,道歉无用,稍后待她平静,我再去请罪....” 忽然间,屋外马蹄声响,渐渐远去,紧接着,盘蜒推门而入,喝道:“问天,吉雅走了!” 阳问天大惊失色,一跃而起,秋羊喊道:“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追她?” 阳问天这才醒悟,施展轻功,风火般狂奔出庵,全力搬运真气,霎时耳清目明,感应到吉雅已在远处。她那马儿极为神骏,转眼十丈,且夺路而逃,竟挑险路。 他念及吉雅好处,心疼万分,不顾一切追了过去,不久后,见吉雅发了疯般扬鞭催马,那马儿跳过灌木,避让树枝,时时刻刻有坠崖之险。 阳问天喊道:“雅儿!我错了,是我不好!你莫如此乱来!” 吉雅哭道:“你滚吧!只当你我从未相见!” 顷刻间,那马儿在树根上一绊,翻身倒地,吉雅被甩了出去,朝一悬崖跌落,阳问天大骇,纵身一跃,凌空一抓,将吉雅搂在怀里,他回过身,单掌发力,使出“烈焰双翼”功夫,竟如风筝般在空中飞了数丈,落在悬崖对面。 他惊魂未定,不自觉流下泪来,在那险象环生的刹那,他明白自己心中最担心的,并非自己性命,而是怀中珍贵无比的姑娘。 吉雅见他流泪,自也哭肿了双眼,双手在他身上拍打,哭道:“你让我死,你为何不让我死?阳问天,你这负心薄幸的小贼,你...你狼心狗肺,猪狗不如,你为何还要招惹我?” 阳问天大声道:“我是个蠢人笨蛋,不会说话,可我知道自己绝不能没有你。” 吉雅哭的更加厉害,道:“你知不知道,我宁愿你不当什么狗屁皇帝,也想留在你身边,与你长相厮守,那可比什么都快活。我为你担惊受怕,夜不能寐,祈祷吴奇叔叔千万救回你来,可我等到了什么?等到了...等到了什么?你...你真要舍了我,更爱一个...一个与你有仇的妖女么?” 阳问天心想:“她对我这番深情,即便我死上千次万次,也无法报答。可羊儿....羊儿.....” 吉雅又道:“我本想...本想看开些,任由你宠那妖女,只要你敬重我、听我计策安排就好,可你先前那一番话,让我心里好痛,好苦。我...我这才看清我自己,我不是铁石心肠、大局为重的公主,我想要你的宠爱,做个平平凡凡,欢欢喜喜的寻常姑娘。” ------------ 四十六 浮萍飘荡天水间 阳问天感动的无以复加,泣不成声,道:“雅儿,你嫁给我这蠢人,好么?从今往后,我对你言听计从,再不惹你生气。” 吉雅如何不愿?只是心中疼痛,余怒未消,道:“可秋羊呢?你娶我之后,又会娶她么?你终究是爱我多些,还是爱她更深?除她之外,是否还有那些昭儿?敏儿?燕儿?道儿?难不成你都要一一娶回么?” 阳问天想劝她接纳秋羊,可有前车之鉴,如何能鲁莽开口,重蹈覆辙?只紧抱着她,脑中急思该如何是好。 恰在此刻,身后脚步声响,两人抬头一瞧,见是盘蜒、秋羊到来,吉雅闭上眼,显不想见到秋羊,阳问天则愈发慌乱。 盘蜒叹道:“吉雅侄女,问天所受之苦,远远超乎你想象,你非但不体谅他,反而如此为难,老夫我可得替他说句公道话了。” 吉雅睁眼道:“他...他得这位大美人儿青睐,武功又高,哪里受苦了?你若说的是以往之事,那谁人这辈子不曾遭遇苦难?又岂能一直自怨自艾?” 盘蜒悲声道:“惨,惨,惨,着实太惨,老夫光稍加设想,便心胆俱裂,魂飞天外,他这短短数天之内,遭遇之事,千万人中,不曾有一人碰上。” 阳问天心底发毛,暗忖:“叔叔是信口胡说么?还是已...已有猜测?那白夜...白夜对我...” 吉雅好奇心起,道:“那你倒说说,那惨事究竟为何?” 盘蜒发一声冗长、低沉的悲叹,道:“问天侄儿被那白夜掳走,几天之内,被那白夜抱在床上、浴池之中,受此人上下其手,或亲或舔,饱受摧残,尝遍羞辱。” 阳问天毛骨悚然,不禁惨哼一声,瑟瑟发抖,吉雅、秋羊花容失色,纵想那场景,心情纷繁杂乱,难以言喻,齐声问道:“真的?” 盘蜒道:“哪里有假?这白夜是何等样人?两位姑娘都不曾察觉么?那逐阳神功,为天下头一等猛壮内劲,那白夜深谙此道,器具只怕雄伟绝伦,问天侄儿如今走路姿势怪异,自是臀内受损,尚未愈合之故,这其中经历,岂一个惨字能书?”说罢作势抹泪,连连摇头。 阳问天无法辩解,抱住脑袋,冷汗直流,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吉雅、秋羊见阳问天面色如土,垂头丧气的模样,又是同情,又是好笑,都想:“那白夜教主英姿俊美,与问天哥哥不相上下,这举动好生...好生古怪,也难怪问天哥哥心情不佳。”蓦然间心意转变,都不愿多加为难。 吉雅擦去泪水,柔声道:“问天哥哥,这可...真苦了你。我好生不懂事,不该在此时闹脾气。” 阳问天因祸得福,一脸困惑,奇道:“你.....你怎地不怪我了?你不会因此瞧不起我么?” 盖因天下女子,心思奇异无比,若想象两个俊俏男子同床共眠,不生嫉妒之心,反隐隐有喜悦之意,其中道理,精微奥妙,自古无人能懂。盘蜒以此替阳问天解围,登时立竿见影。 吉雅捧着他面孔,道:“你也是个脆弱可怜的人儿,身不由己,那白夜没伤着你么?” 秋羊笑道:“吉雅妹妹,他身心残破,还需你好好照料他呢。” 吉雅“嗯”了一声,道:“说起这宽慰旁人的手段,我可远不及姐姐你啦。” 秋羊趁势道:“吉雅妹妹,你便收留我秋羊,好么?我知道自个儿配不上问天,你就当我是宠物,是小猫、小狗,小奴,要打就打,要骂就骂,我也不敢与你相争,只求一辈子跟着你俩。” 吉雅其实心地纯良,并不狭隘计较,听她这么一说,怨气顿消,忙道:“姐姐何出此言?只要问天高兴,我怎样都好,若他真心爱你,我...我宁愿相让。” 两人各退一步,不多时已然和睦友善,言辞亲热。阳问天欣喜至极,回想刚刚情景,兀自心有余悸,不由感激盘蜒解围之功。 盘蜒见解此死结,松了口气,道:“问天,你虽遭罪不浅,却不可意志消沉,一蹶不振,正该奋发图强才是。如今我等当返回江南,与小默雪、道儿、卜罕、博忽汇合,再回汉阳府继任雪莲派掌门之位。” 阳问天恭恭敬敬说道:“是。” 盘蜒皱眉道:“你已近而立,不可再幼稚任性,言行举止,当有掌门派头,吉雅,你要好好管教他,以防这小子丢人现眼。” 阳问天面红耳赤,挠了挠头,吉雅、秋羊齐声娇笑,吉雅打趣道:“我也管不了他,就喜欢他这般傻样。” 众人返回尼姑庵,取回行李,启程赶往江南。途中阳问天得知兀勒已死,不禁伤感,但事已至此,无法可想,吉雅、秋羊也出言相劝。除此之外,他更心事重重,问盘蜒道:“叔叔,于凡...于凡说,当年杀我爹爹之人,正是我...苍鹰师父,我心中乱得很,不知该如何处置。” 吉雅吓了一跳,劝道:“苍鹰大侠武功惊世骇俗,你不会当真...当真要与他为敌吧。我看那于凡所言,未必可信,何况陈年往事,又何必念念不忘?” 阳问天凄凉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岂能就这么算了?” 盘蜒问他当时详情,阳问天将于凡见闻说了,盘蜒心想:“你要去杀苍鹰,我自是求之不得,但蚂蚁焉能杀死巨象?更何况此巨象与天地同寿?”笑着摇了摇头,道:“你扪心自问,你师父是好是坏,是善是恶?若当真你能胜得了他,你愿不愿杀他?或是你当面质问他此事,他愿自杀谢罪,你点不点这个头?” 阳问天不假思索,道:“师父一身正气,我好生仰慕,我不愿他死。” 盘蜒心中赞许,道:“所谓有恩必报,有仇必还,不过是凡俗偏见,你只求心中无愧,随心所欲,何必偏执行事?” 但盘蜒你自己呢?你为何非要替馨儿、蛇儿报仇?执意去杀天珑?这难道不是偏执?何尝不是心魔?你还看不透这凡俗之情么? 那不一样,不一样!馨儿、蛇儿恋着你,她们是因你而死!你亏欠他们,非阻止天珑不可,否则终究会有更多人死在她手上。 阳问天得他一劝,心情豁然开朗,便不再挂怀此事。 四人往西南进发,拟走水路,途经一镇,名曰泉浮渡,在客栈歇了一天,等候客船返回。次日,来到渡口,恰巧有一大船停靠,盘蜒问询,得知是一浮萍帮船只,正要由运河前往南边,遂付了船金。 此刻,只听船舱外有人喧哗,船上水手大声喝道:“哪儿来的横人?胆敢在咱们浮萍帮船上撒野?” 盘蜒出舱一瞧,只见是一少年,一少女,各自约十八岁年纪,甚是稚嫩。那少年急道:“大哥,行行好,咱们需得尽快前往少林寺,找方丈大师,有一件要紧事物,需交到大师手上。” 帮派中一小头目冷笑道:“就凭你这毛头小子,怎配见少林寺方丈?”见那少女容貌不差,又阴测测的说道:“这姑娘是你妹子么?” 少年道:“她是内人。此事万万耽搁不得,否则整个武林,乃至天下众生,皆有灭顶之灾。” 众水手轰地一声,大笑起来,道:“这小子危言耸听,吓唬谁来?” “咱们这艘船要去南方做买卖,焉能听你指使?你当你是江龙帮赤蝇、武当张道长么?” “错啦,他实则是一位少林高僧,你不听他要去少林寺么?” “他既是和尚,那必然是淫僧了?不然怎讨得这么娇滴滴的姑娘为妻?” 少年气呼呼的大声道:“好,不管去哪儿,尽快开船。”说罢取出两锭元宝来。 那小头目听他语气无礼,有心教训,一把抓住少年胳膊,喝道:“小子,你胆子不小啊。哎呦!哎呦!” 猛然间,这小头目连声惨叫,身子腾空而起,如飞鸟般往岸上摔去,恰巧有大群武人朝此奔来,隆地一声,接连撞倒七、八人。 盘蜒心想:“这少年内劲造诣极高,更胜过吉雅、卜罕。此船到岸上有三丈之远,他随手一甩,气力这般巨大,这似是那崖江派的功夫,与灵王乃是同门。”心中有数,静观其变。 少年看见追兵,眉头一皱,拔剑在手,对一船夫道:“起锚,起锚!莫让他们追上!” 武人之中,有一人高高跳起,登时已在船上,此人身穿官服,竟是一朝廷文官,留两撇八字胡,双目古怪,眼珠含糊不清。他大声道:“姓虎的小子!你和灵王大人作对,岂能逃脱得掉?” 阳问天低声道:“原来这少年被灵王追杀。” 秋羊想起灵王,惊恐万分,道:“决不能让灵王发觉我在此。” 姓虎的少年哼了一声,一剑朝那文官刺去,文官避开一剑,飞起一脚,足风如刀,少年退后一步,长剑一拂,将劲力消解。这文官武功极高,然而两人相持数招,少年竟占了上风。 岸上武人接连登船,从腰间拔出一物,竟是火铳,对准那少女。此物杀伤惊人,可在当时极为稀少,这群武人各个儿腰悬数柄火铳,实是非同一般。 虎少年大急,长剑骤转,三道剑气分上、中、下袭向文官,威力强盛,那文官遮拦不住,痛呼一声,被打落船头,摔入水中。 ------------ 四十七 金轮急转除鬼魔 击退敌手后,少年横过长剑,再一道强力剑气激·射而出,刺穿两个火铳士兵。有一副官喊道:“开枪,开枪!格杀勿论!” 少年喊道:“不要!”但其势已然不及,众火铳一齐开火,铁弹急速而出,威力凶猛,更胜弓箭。 就在此时,一道红影闪过,将那少女一推,自己又飞快倒退,铁弹纷纷落空。众官兵见来人身手,宛如妖魔一般,无不脸色惨白,但总算训练有素,立时换枪再攻。 那红影正是阳问天,他到了近处,焉能令火铳得逞?绕了半圈,一招“烈焰双翼”,霎时光明大作,笼罩数丈,众官兵“哇”地惨叫,十多人被打落甲板,扑通扑通,跌落水中,身上火焰这才熄灭。 虎姓少年又惊又佩,长剑纵横,与阳问天合力,将剩余官兵一齐逐下船去。扶起他妻子,向阳问天道谢:“多谢公子出手,否则内人焉能逃过此劫?内人一死,我也无法独活了。” 阳问天喜爱这少年武功惊人,和颜悦色说道:“在下略尽绵薄之力,小兄弟太过言重了。”就在这时,这大船起锚,驶离岸边,少年神色惊讶,阳问天笑道:“是我那位叔叔说服船老大了。” 虎姓少年大声道:“在下名曰虎斑,与内人吕氏,正赶往少林寺,寄望方丈长难大师能够收留。恩公也不必为我改道,只需找一处将我放下即可。” 阳问天道:“在下阳问天,与几位朋友要去江南。小兄弟找少林方丈何事?在下识得几位德高望重的武林高人,或能帮得上忙。” 他在江南助赤蝇抵挡灵王邪火之后,已然声名远扬,这些时日,吉雅命人公告武林,说他击败了替元人卖命的于凡,更是轰动天下,绝非昔日籍籍无名之辈。谁知这虎斑孤陋寡闻,听到“阳问天”三字,只点一点头,道:“原来是阳公子,可那件事物极为要紧,唯有少林神僧,能够驾驭得住。” 阳问天道:“难道江南江龙帮的赤蝇大侠,及不上少林神僧么?” 虎斑吃了一惊,但仍道:“赤蝇大侠武功虽高,但只怕仍及不上那祸害。”阳问天不信,但虎斑吞吞吐吐,显然意图遮掩,他也不便多问。 那少妇吕氏道:“夫君,你就告诉阳公子吧,他心地良善,正是我俩贵人。” 虎斑甚是听话,忙道:“是,是,恩公,我不该相瞒,只是此事...” 阳问天笑道:“关乎天下苍生性命,是么?我先前听你与那船老大相谈了。” 众人来到船楼间,盘蜒已将船上帮众水手收拾得服服帖帖,言听计从。阳问天向虎斑、吕氏引荐盘蜒、吉雅、秋羊。 谁知虎斑一见秋羊,脸色惊疑不定,大喊:“她...她是灵王的..的.....干女儿?” 秋羊嚷道:“我已改邪归正,跟着问天哥哥了。灵王这恶人将手下当做食粮,手段残忍,我早就有叛逃之心。” 吉雅见虎斑兀自不信,笑道:“小兄弟,你上了咱们的船,已无退路,不如赌上一赌,若赌得对了,反而有极大好处。若赌得不对,境况又能差到哪儿去?” 虎斑、吕氏深以为然,齐声道:“我们自然信得过恩公。”虎斑于是朝那吕氏点了点头,吕氏从怀中摸出个拳头大小的圆球,好似一颗毫无瑕疵的珍珠,她手掌在珍珠上抚过,珍珠之中,浮现重重影像。 众人啧啧称奇,盘蜒心想:“这似是贪狼迷魂影的功夫,那影像并非幻觉,而是吸纳灵气化成。” 那影像乃是在一山崖之上,有许多劲装汉子,各个儿极有威势。虎斑解释道:“我与露儿,皆是一极古老神秘的‘崖江派’门人后裔。” 阳问天登时想起往事,道:“那灵王也曾自称是崖江派的末代掌门。他当年为了剿灭逐阳神教,以至于满门惨死,自己受伤逃回,一觉睡了几百年。” 虎斑全不料阳问天竟知道此事,愣了一会儿,才道:“恩公与灵王.....” 阳问天尚未答话,秋羊抢着说道:“问天哥哥与邵威灵势不两立,不同戴天。” 虎斑松了口气,道:“这就好,这就好。” 大珍珠上影像变化,乃是一水晶丛生的洞穴中,水晶里有一人入睡,瞧那模样,正是灵王。 虎斑神情惊惧,道:“当年,灵王死里逃生,回到崖江派地底洞穴深处,开启神秘阵法,令自己沉睡于这玄天晶中。当时我有一祖先,恰是帮助灵王入睡之人。灵王曾对祖先说:‘这玄天晶甚是凶险,虽可维系人不死,但亦会令人体剧变,稍有不慎,就成了可怖的怪物。你离开此地,翻阅咱们崖江派古籍,找出对付这玄天晶的法门,世世代代,不可忘记。’” 阳问天道:“难怪这灵王身上有这等妖邪奇术!连赤蝇师兄都对他深感棘手。” 吕氏再催景象变动,虎斑解释道:“过了数十代,咱们这些崖江派后人秘密壮大,我爹爹名叫虎羽,依照门规,在江湖上创立虎啸山庄,扮作一群猎人,作为遮掩。” 盘蜒道:“‘摘心虎爪’虎羽,亦是江湖上名头响亮的高手。近些年来,倒不曾听过他的消息。” 虎斑微微一笑,神情有些自豪,又有些悲哀,他点头道:“爹爹查知那逐阳教又在蠢蠢欲动,四处征集教徒,他率领门人,与逐阳教斗了几回,远不是对手。他沮丧之际,回想祖上遗训,便欲令邵威灵这位远古祖先复生,由他主持局面,对付逐阳教。可他着实太急,忘了祖宗训诫,带领山庄中老老小小,一齐守在玄天晶之前,施展法术,融化水晶,放出邵威灵。” 说到此处,他声音急剧低沉下去,吕氏眼中也泛起泪花,虎斑道:“世事太过凑巧,那一天,天下剧变,这世上仿佛跌入地狱,奇异景象层出不穷,大伙儿虽有防范,但慌张过度,接连出错。以至于灵王出世之际,无法制衡,他太过饥饿,施放‘捕灵鬼手’之法,将在场百余人灵气食尽,他由此收获神功,重临凡间。” 盘蜒心中一紧,心想:“那是太乙的作为,那是我的作为。是我的梦境扰乱天地,释放了灵王,连累了崖江派的人?” 不,不可急于定论,崖江派既然有心释放此魔,亦是咎由自取。 阳问天甚是惊怒,道:“这灵王...原来这等歹毒?”他与灵王屡次照面,只觉此人虽行事怪邪,却也算的堂堂正正,并非凶残好杀之徒,可此刻听闻真相,方知此人祸害之烈,实是匪夷所思。 秋羊道:“问天哥哥,我早和你说过啦,这灵王看似和蔼,实则内心冷漠至极,若谁对他无用,便成了他的食物,迟早沦落入他腹中。所以我替他办事,总觉得自个儿是待宰羔羊似的。” 吉雅问道:“虎斑兄弟,你与夫人为何逃过一劫?” 虎斑道:“内人为门中占卜者,在动身的前一夜,她深感不适,我带她去看大夫,借此躲过灾祸。内人事后通过这‘秘影珠’查看,咱们才知道这灵王所作所为。他吞尽所有人体内灵气,仍不满足,冲出那密窟,接连毁去数个村庄,杀死足足百人,这才恢复神智,变成个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 盘蜒道:“你们找到对付灵王的法子了?你夫人屡屡以这秘影珠刺探灵王,反而被灵王察觉了?” 虎斑“啊”地一声,道:“老前辈怎地知道?” 盘蜒道:“若非如此,你二人怎会受大军追杀?” 虎斑垂头道:“不错,我俩翻找祖宗遗物,得一‘承正果’,乃是祖宗留下,专为对付灵王的‘玄天晶’所用。这承正果需得送往少林,由一位练成‘金轮神功’的高僧服食,便可施展‘摩尼金龙神掌’,一举催破灵王的‘噬灵真气’,破解他一身邪法。” 盘蜒笑道:“世间武学,千门万类,对付灵王,未必要甚么‘摩尼金龙神掌’。敝如咱们问天侄儿所练‘逐阳神功’,若臻大成境界,如何会在那灵王之下?又或是赤蝇大侠的‘杀生尸海剑诀’,亦未必不能击败灵王。” 虎斑道:“老先生所言极是。但世上能胜过玄天晶功力的功夫太过难练,远不如这‘摩尼金龙神掌’这般直截了当,处处针对。咱们应付此魔,需得有备而来,攻其软肋,而不必铁了心与他竞争武学高下。” 盘蜒沉吟道:“灵王武学,主诡阴邪阳,而佛教武学,乃除妖降魔的正大至理,未必需‘金轮神功’,只需练‘易筋经’、‘降魔功’、‘雷音心法’的大师,亦可服食这承正果。” 虎斑、吕氏肃然起敬,齐声道:“不错,老祖宗也是这么说的!” 虎斑道:“但故老相传,这‘金轮神功’,乃是佛门中至高无上的法诀,其神奇之处,已近佛祖真谛,为万全设想,最好少林寺中,有人能习得这门功夫。” 盘蜒又道:“那灵王察觉贵夫妇踪迹,也是不久之前了?” 虎斑苦笑道:“老前辈真是无所不知。不错,不错,数日之前,内人不敢再窥视那灵王,说道:‘他已发现咱们,夫君,咱们需速速逃走。’” ------------ 四十八 改邪归正回眸笑 吉雅一凛,边思索边道:“那岂不是邵威灵夺得那天阳灯之时么?” 盘蜒心想:“那灵王借此天阳灯试炼,武学境界已有蜕变,并非单靠那一身贪狼般的吞灵真气。即便这两人的‘承正果’有奇效,而少林真有人练成金轮神功,遇上灵王,胜负实难预料。”他不愿说丧气话,问道:“问天,全听你拿主意。” 阳问天自知肩负重任,不敢轻忽,道:“既然遇上此事,咱们不能不管,吴奇叔叔,劳您告诉船夫,咱们前往少林寺,途中花费,全算在我雪莲派头上。” 吉雅笑道:“你这雪莲派掌门尚未上任,哪里什么金银?还不是赖我与叔叔替你付账?” 阳问天无奈一笑,连声说好。虎斑与吕氏喜出望外,感激万分。 航行一日,驶入一大湖,湖上气象万千,水天一色,辽阔广远,湖面映光,料想敌人纵然耳目众多,也万难追及此船行踪。盘蜒稍觉愧对那少年夫妇,不欲相见,待他们有些疏远。 又到深夜,忽听吕氏一声长长惨叫,湖面扑通一声,有人落水,虎斑急喊道:“似霞!似霞!”盘蜒、阳问天闪身出舱,只见湖水之下,有一漆黑怪物急速游离,怪物从头到尾,约有一丈长短,吕氏被怪物扛在背上,双眼紧闭,全无知觉。那怪物背负一人,依旧快如游鱼,偶尔回头,目光似有智慧。 虎斑面无人色,大声道:“妖魔,你若伤她,我将你碎尸万段!” 盘蜒立即解下一侧小船,翻身入内,道:“咱们快快追去!” 虎斑说好,跳了过来,阳问天也要同去,盘蜒道:“你不用来,看住这艘船,秋羊,你随咱们一起,你嗅觉敏锐,能跟得上那怪物。” 阳问天对盘蜒素来敬重,听他这般安排,虽然担心秋羊,却无异议。秋羊也正想立功赎罪,轻轻落入小舟,安慰虎斑道:“放心,那怪物跑不远的。” 虎斑有如利刃加身,担惊受怕,丧魂落魄,道:“快,快走!”盘蜒与他拿起船桨,在水中扳动,两人内力皆强,小舟蹿出,立刻破水远行。 秋羊、吉雅待那吕氏颇为友善热心,曾借她衣衫,替她穿着打扮,故而吕氏身上有秋羊香气,她微微一嗅,已知方位,连声道:“朝左,朝左,对,对,就往这儿去了!” 虎斑使出吃奶的力气,手臂运转如轮,盘蜒瞧他节拍,总与他配合划桨,这船行得比寻常快了数倍。虎斑察觉此节,暗生敬意,加上秋羊神情自信,不曾跟丢,渐渐放心下来。 他问道:“前辈,先前那水中的是什么怪物?” 他不过是心中疑惑难解,随口发问,也不指望盘蜒能答得上来,但盘蜒想象那怪物动作、体征,叹一口气,道:“那怪物原先是人,受灵王邪法,此刻变成这幅模样。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出航之前,你数剑将一文官打扮的高手刺落水中?这怪物就是那文官变的。他落水之后,攀附在船底,一直等待时机。我疏忽大意,竟然不曾料到。” 虎斑浑身发寒,颤声道:“灵王何时...何时有这般手段了?” 秋羊道:“小老虎,凡是灵王得力干将,都从灵王那儿得了好,若灵王修为增长,咱们这些体内灵元高深之人,也会生出各式各样的变化来。我看哪,灵王这几天之内,功夫又有进展。” 虎斑道:“秋羊姐姐,那你呢?你是否从中受益?” 秋羊叹道:“我远远逃离他身边,自然得不到好处,不过我也不稀罕。咱们体内灵元增长,这灵王食欲便越强,没准哪天将咱们灵元挖出吃了,那可糟糕透顶。” 虎斑坐立不安,又急急划水,过了半个时辰,秋羊指着岸边,道:“在那儿,他们在那儿靠岸啦。” 盘蜒眺望过去,见岸上树影重重,枝叶如云,青崖绿水,山林千里,在夜间显得阴森神秘,危机四伏。三人跳下小船,见一条湿漉漉的足迹深入夜林内。 虎斑久为猎户,到了岸上,那水怪再难逃出他掌握。他镇定下来,放缓脚步,行的甚是轻柔,秋羊、盘蜒跟随在后,也不发出半点声音。 林中树冠遮天,一片漆黑,只偶尔有星光照下,那虎斑双目闪着绿光,宛如老虎出行,看得倒也清楚。偶然间,他回头看见盘蜒、秋羊,见两人一路随行无碍,露出赞许笑容。 秋羊指了指自己鼻子,低声道:“越来越近了,但前头人可不少,他们早约定在此了。” 虎斑神情凶狠,不像是人,倒真像一头发怒的老虎,咬牙道:“要是他们伤了似霞,我将他们一个个儿挖心吃了。” 盘蜒则想:“那水怪一直待在咱们船上,如何向灵王报咱们行踪?莫非这灵王真有千里传音的能耐?是了,这水怪脑中有灵王之灵,灵王对此人方位了如指掌。” 再潜行片刻,前方乃是一处山地,山坡起起伏伏,层层叠叠,小树星罗棋布,视野开阔。只见有十多人四散坐着,吕似霞蜷缩身子,微微发颤,藏在树旁。那文官已变回人形,兀自骂骂咧咧:“臭小娘,害老子游水半天,险些断气!” 秋羊凝视众人,寒毛直竖,偷偷对盘蜒道:“有万里遥、韩霏、举炎、七尺鼠这些高手在内,好大的阵仗。咱们该如何是好?我瞧单凭咱们三人,绝难敌得过这许多高手,需得问天赶来才行。” 盘蜒道:“他们今夜必不会赶路,咱们伺机行事,你轻功好,若救下那姑娘,你与虎斑只管一路往回跑,我自有脱身之法。” 秋羊喜道:“你仍带着那霹雳竹筒,是么?”当年秋羊与于凡去追捕吉雅,正是盘蜒扔那炸药将他们赶走,秋羊对此物极为忌惮,眼下成了同伴,反倒对此极为倚仗。” 盘蜒摇头道:“那竹筒早已用光,此刻也派不上用场。” 秋羊嚷道:“那怎么成?我不能撇下你跑了。” 盘蜒微笑道:“姑娘自从跟了问天,为何本性颠倒,竟成了舍己为人,不离不弃的侠女了?” 秋羊嗔道:“我不是改邪归正,重新做人了么?而且我怕回去之后,问天、吉雅见没了你,心里难受,我也跟着受气。” 盘蜒暗暗好笑,正色道:“眼下可无需这拖泥带水的秋羊侠女,只要那干脆利落的跑路妖女,丫头,你明不明白?” 秋羊做个鬼脸,道:“好吧,这是你自个儿说的。” 虎斑见盘蜒这等义气,心中感动:“好一位义薄云天的老英雄。”想要劝他一同逃走,可深知自己与妻子乃是击败灵王的唯一指望,唯有忍痛答应。 忽然间,文官走向吕氏,狞笑道:“这婆娘长得好俊,她老公刺得我好痛。”将她横抱而起,往树林暗处走去。吕氏尖叫一声,死命挣扎,但她武功平平,如何挣脱得开? 除了万里遥、韩霏之外,其余人一齐哄笑起来,纷纷站直,要跟那文官一同作恶。韩霏冷冷说道:“一群王八蛋,全都管不住自己么?” 万里遥喝道:“全都住手!灵王大人说过,这女子身上有一个大秘密,非得引他丈夫现身,一同擒获不可。你们这般胡来,可别惹恼了大人!” 众人之中,有一身穿黑甲,元将打扮之大汉,他笑道:“万老弟,这女子体内并无灵元,在大人眼中,与牲口也无不同,咱们戏耍一番,有何不可?” 韩霏语气不快,说道:“既然当她为牲口,又如何能生欲火?莫非七尺鼠老兄也是牲口同类?” 那七尺鼠勃然大怒,喝道:“你二人莫要忘了,灵王大人眷顾于我,我才是此间头头!轮不到你二人多嘴。” 万里遥长叹一声,盘膝坐下,韩霏骂了几句,也扭头不管。 七尺鼠鼻子一哼,对众人道:“都让开了,先让我尝尝鲜!”众人嘿嘿轻笑,虽不情愿,但也无力相争。 吕似霞泪流如注,大声尖叫,虎斑再也忍耐不住,一招“猛虎扑食”,冲上前去,同时长剑在手,剑光一闪,三道剑气斩出。 七尺鼠猝不及防,被剑气斩中,卸下一条胳膊,另两道剑气击碎甲胄,流出血来。他哀嚎一声,滚倒在地。 虎斑足尖一点,又腾空而起,到了半空,长剑圈转,上动下乱,剑光纷落,已是他此生苦练的绝技“白鱼登舟”。下方众人反应过来,四下躲闪,竟皆毫发无损,虎斑深吸一口气,抱住妻子,一抖长剑,转身面向众人。 吕似霞欢喜的浑身发抖,说道:“相公,你...你何必为我犯险?” 盘蜒、秋羊只得跟上,飞快一跳,落在虎斑身边,灵王属下围了过来,脑筋迟钝的,兀自惊魂未定,头脑灵活的,已然面露喜色。 韩霏双目放光,笑道:“好极,好极,原来都是老熟人自投罗网来了。虎斑,既然你夫妇团聚,那全不用走了。秋羊儿,你当真反了灵王大人么?” 秋羊花容失色,想要求饶,但念及于阳问天恩爱,鼓足勇气,劝道:“韩霏姐姐,你...你明知大人危险至极,难道就没想过出路么?” 万里遥、韩霏对望一眼,韩霏说道:“我二人对大人忠心耿耿,毫无半点违逆之意。秋羊儿,你迷途知返,尚可有救。” 那七尺鼠勉力爬起,喊道:“全都变作法身,将这三人零零碎碎,撕来吃了!” ------------ 四十九 巧舌如簧劝归降 众敌闻言,放声咆哮,身上衣衫碎裂,形体胀大,脸变得如同章鱼,身躯漆黑,散布鳞甲,臀后伸出条壁虎般的尾巴来。那七尺鼠断臂也霎时复原。 秋羊也从未见过这等情形,惊呼一声,取峨眉刺在手,虎斑一手抱着爱妻,一手竖剑在前,仍略显稚嫩的脸上满是惧意。 盘蜒心想:“这似是聚魂山的吸灵怪,这灵王或与聚魂山大有渊源。” 众吸灵怪发出怪叫,分别从左、右、前方朝四人扑来,此怪力气巨大,皮粗肉厚,长尾厉害,脸上那章鱼短足亦如兵刃般轮番击出,秋羊武功即便远胜诸怪,可不知中了何等法术,双臂无力,只能连连躲闪,而虎斑此时不便,也唯有招架之力。 盘蜒左手拔剑,迎前一刺,剑招又快又准,将一怪击毙,再微一转身,朝后倒退,趁秋羊与一怪纠缠时,一剑斩出,将那吸灵怪拦腰截断。他两招得手,再往前一冲,长剑由下往上,刺穿一怪脑子,也替虎斑解围。 数怪见盘蜒虽只有单臂,可剑法精妙,出手必中,又惊又怒,同时飞扑上来,张开嘴,各自喷出一团浓墨。那浓墨沾上盘蜒,立时化作手掌大小的鬼怪,嘴如尖针,刺入盘蜒肌肤。那七尺鼠只道盘蜒必死无疑,得意大笑,喊道:“此人体内灵气,一会儿便被吸得干净。灵王大人传授新法,滋味可还过得去么?” 盘蜒脸色痛苦,手一松,软倒在地,其余怪不再理他,又朝秋羊、虎斑围去。那七尺鼠大声喊道:“秋羊,你自甘堕落,投效敌人,灵王大人有令,我等可随意处置你。”说着再出奸邪笑声。 秋羊胆怯起来,娇躯发颤,气力衰退,惊恐问道:“为何我使不出内力来?” 万里遥、韩霏对这七尺鼠甚是鄙夷,在后静观,并不出手,万里遥道:“七尺鼠得灵王法术相助,到你面前,你体内灵元惊惧,故而施展不开。” 七尺鼠笑道:“不错,秋羊娘们儿,你随咱们去了,若手段不差,令我快活睡上几晚,我倒可替你向灵王大人求求情。”说着迈步向秋羊走去。 虎斑大怒,削出长剑,剑气如无形飞矢,击向七尺鼠。七尺鼠曾吃过大亏,惊骇之下,朝后一跃,厉声道:“先将这两个小牲口制住了!” 话音刚落,突然身边众怪齐声惨叫,剑刃透体,纷纷倒地而亡,从第一人到最后一人被杀,相差不过瞬息,足见那人动作快如闪电。待得血染大地,却见盘蜒单臂持剑,昂然凝立。七尺鼠吓得遍体酸软,连滚带爬,跑向万里遥与韩霏,跑到一半,盘蜒赶上,横劈一剑,七尺鼠双腿齐膝而断。 七尺鼠如杀猪般惨叫起来,伤处血如泉涌,可转眼又自行止住。秋羊、虎斑惊喜万分,一齐喊道:“叔叔,好高明的剑法!”“前辈,你竟安然无恙?” 盘蜒冷冷道:“雕虫小技,何足挂齿?”实则若常人中此招,转眼便成白发苍苍、年迈将死之人,其道理与当年那黑蛆相似,威力却远为不如,又岂能伤得了盘蜒? 万里遥、韩霏缓步上前,万里遥手一扬,七尺鼠腾空而起,朝他飞去,正是凌空取物的妙法。盘蜒一剑突击,剑气飞扬,与万里遥掌力抵消,那七尺鼠痛呼一声,再度滚倒。 韩霏反而笑了一声,道:“真不知灵王大人为何看中这窝囊废。” 万里遥叹道:“老书生,你剑法虽高,却只有独臂,加上年纪老迈,何必急着寻死?” 盘蜒微笑道:“万里老弟,听闻你当年乃是玄夜教徒,信奉玄夜,为何如今又替灵王卖命?韩霏妹子,你也不是如此么?” 两人脸上变色,韩霏喝道:“老匹夫,你消息倒也灵通!然则玄夜魔神早已消亡,灵王大人于我二人有指点迷津之恩,我二人自当报效。” 盘蜒道:“这灵王眼下尚算清醒,可随他法力越来越强,终有一日,将倒行逆施,丧心病狂,尔等与他相处愈久,联系愈紧,处境便加倍危险。不如像秋羊姑娘一般弃暗投明,随了我问天侄儿。” 刹那间,万里遥、韩霏似被说动,可那神情转瞬即逝,万里遥大声道:“老狐狸,你想挑拨离间?那是万万休想!” 盘蜒神色嘲弄,不再理睬两人,半蹲在那七尺鼠面前,七尺鼠惊呼一声,再吐出一团墨水,盘蜒一让,避开邪法,长剑一转,将他脸上触须一股脑斩断。七尺鼠叫的震天响,不得已变回人脸。 万里遥见盘蜒举止有异,问道:“你闹什么玄虚?”秋羊、虎斑也甚是关切。 盘蜒对七尺鼠说道:“邵威灵,你可是怕了?” 七尺鼠大声道:“我不是灵王大人,你对我说话,又有何用?” 盘蜒道:“邵威灵,数百年前,你与崖江派同门为天下苍生,肩负重任,不惜性命,闯入逐阳教宫中,拼死除魔降妖,最终几乎全军覆没,唯有你一人逃了出来。其余崖江派之人,皆是英雄好汉,死得其所,不负使命,唯独你这苟延残喘之人,如今变得不人不鬼,胆小怯懦,可悲可笑。你想想昔日同伴,难道不惭愧悔恨么?” 七尺鼠抱住脑袋,喊了两声,蓦然神色变得庄严凝重,沉声道:“他们软弱无能,无法逃脱。我如今身手已远胜当年,何必愧疚懊悔?我神通广大,又岂会胆小怯懦,可悲可笑?” 秋羊、虎斑、吕氏大惊失色,喊道:“灵王!”万里遥与韩霏也喊道:“大人!” 盘蜒不屑问道:“你为何要追杀这位虎斑小兄弟,吕似霞小丫头?你可是怕了那承正果,怕了那少林神功?” 七尺鼠稍显困惑,哼了一声,道:“这两人与我作对,我便放不过他们。” 盘蜒摇头道:“不对,不对,你并不知什么‘承正果’,也不知那‘少林神功’,你只是非捉住他们不可,非吞噬他们不可。” 七尺鼠瞬间咬牙切齿,神情可怖,宛如魔鬼,喝道:“住了!你这牙尖嘴利的老牲口!” 盘蜒道:“你醒来之时,将崖江派上上下下,全数吸尽灵气而死。他们是你最早的口粮,心中情感仍在你体内阴魂不散。虎斑、吕似霞是你后裔,是崖江派唯二幸存者,你体内冤魂挂念他们,想与他们团聚;你心中后悔,知道对不起他们,却由此反生痛恨,想要将他二人吞入腹中,以此销毁罪孽。 你担惊受怕,魂不守舍,知道自己一点点儿变作怪物,却又沉迷其中,无法自制。你空虚难填,神魂颠倒,却又肚腹鼓胀,心满意足。你还不明白么?你并非神灵,而是满身罪孽的怪物,你并非高人一等,而是天理难容,罪无可赦的魔鬼! 你往昔同门,为救黎民百姓而死,你未能继承他们风骨遗志,却反而恩将仇报,灭了崖江派满门!因此你自欺欺人,甘愿堕落,你心中已无情无义,何必又假惺惺的遮遮掩掩?我说你胆小怯懦、可悲可笑,实已大大的抬举了你。你实则卑劣愚蠢,猪狗不如,乃天下至贱至丑之物!” 七尺鼠哇哇大叫,抱住脑袋,顷刻间,他体形剧变,成了灵王面孔,伤势痊愈,站了起来,身上黑火飞扬,朝盘蜒扑了过去。 盘蜒一剑刺穿七尺鼠额头,往下划过,霎时将他一分为二,七尺鼠身子抽搐几下,再也不动了。也是这灵王盛怒,仓促之间附身于七尺鼠身上,功力百不存一,被盘蜒轻易杀死。 万里遥、韩霏神色惊惧,局促不安。盘蜒指着七尺鼠尸体道:“灵王功力圆满,法力倍增,这七尺鼠服食灵王赐予灵药,随时会被灵王夺去身心魂灵。你二人可也曾服药么?” 那二人迟疑片刻,一齐道:“是,灵王大人曾赐药。” 盘蜒道:“此药中有灵王邪法,一旦入体,等若灵王化身。所见所闻,心中思想,皆逃不出灵王掌控。他只需稍稍动念,尔等立时不复存在,躯壳灵元皆被灵王吞噬,他则借两位身躯现身。到此地步,你二人还执迷不悟么?” 韩霏亲眼见到七尺鼠惨状,心底大骇,蓦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跪地不起,万里遥与她相处已久,情同兄妹,想起二人处境,心如刀绞,垂头不语。 秋羊急道:“吴奇叔叔,你有法子救他们一救么?” 盘蜒道:“灵王刚化身一回,半天之内,难以再夺两位身躯。我侄儿阳问天练有逐阳神功,若以此法救治,当可解两位体内毒性。” 万里遥、韩霏喜道:“真的?若真能蒙他解毒,我二人愿弃暗投明,从此忠心无二。” 秋羊鼓掌笑道:“好啊,好啊,万里哥哥,韩姐姐,问天哥哥若得你俩相助,定也开心得不得了呢。”这万里遥、韩霏乃灵王麾下顶尖好手,江湖上亦罕有匹敌,若这两人反了灵王,局面便大有改观。 虎斑、吕氏见因祸得福,对盘蜒感激无比,连声道谢,盘蜒想起灵王处境,隐约间觉得自己与他好生相似,是以神色郁郁,并不答话。 他自己不也曾在寒火国与人头山中吞噬无数炼魂么? 但当时情形,他并无退路,他助那些被囚禁的贪魂蚺解脱出来,可谓功德,而非罪孽。 众人离了丛林,来到小舟,往那大船方向返回,万、韩二人仍如蛆附骨,惊魂不定,却唯有盼盘蜒所说不错。 ------------ 五十 万众瞩目气力足 至大船上,阳问天、吉雅见吕似霞平安,心头一宽,再见到万里遥、韩霏二人,复又一惊。盘蜒于是简述其中情由,万、韩二人一齐恳求道:“望少侠宽宏大量,救助我二人。我等必改邪归正,为少侠效忠。” 阳问天诚惶诚恐说道:“晚辈尽力而为,绝不让那灵王再行加害。只是那药物深入脏腑,晚辈才疏学浅,实不知该如何解救。” 盘蜒轻声耳语道:“你逐阳神功如何运行,你也依此法在二人体内运行即可。” 阳问天登时领悟,先后替二人运功调理,炽热内劲流过经脉,万里遥、韩霏皆感肚腹间急剧震动,又听见灵王大声痛骂,声音渐小,直至不见。待治疗已毕,二人神清气爽,心平气和,仿佛脱去一身桎梏,回复自由之身,大感舒适惬意。 万里遥朝阳问天抱拳鞠躬,韩霏朝阳问天福了一福,分别道:“我二人亏欠少侠良多,少侠不计前嫌,竭力相救,实是菩萨心肠。”“从今往后,我二人愿追随少侠,哪怕刀山火海,也绝无半点推脱。” 阳问天受宠若惊,道:“追随二字,绝不敢当,只求两位将我等视作朋友,我已心满意足。” 吉雅道:“问天乃雪莲教掌门,亦是明教中原分支教主,两位若真有此心,不如向明尊发誓,从此为明教效劳如何?” 万里遥道:“自当如此!”遂与韩霏跟吉雅念了一遍誓词,阳问天惊喜万分,将两人扶起,神情甚是亲热。片刻之后,他又想起是盘蜒立下大功,暗地里朝盘蜒竖起大拇指,盘蜒轻轻颔首,示意他不必多谢。 此事已了,众人再往少林驶去,到了岸上,河口决堤,道路中断,不得不等候多日。好在灵王手下,也并未来此叨扰。 待得路途通畅,盘蜒雇一辆牛车,过了桥,行向官道,继续前行。到了晚间,吕似霞突然犯病,难以承受颠簸,迫不得已,只能到一村中休息。 盘蜒替吕似霞把脉,感其脉搏健旺有力,似有重音,怒气盛发,无可遏制。他脸色凝重,抚须不语。虎斑备受煎熬,问道:“前辈,内人病情如何?” 盘蜒道:“这病起因,乃是她服食大补之物,经历风寒,惊扰五气,那补药药性发作,但实在猛烈,吕姑娘怕是难以承受。她病成这样,已难以上路了。” 虎斑神色懊悔,汗水涔涔,叹道:“我好生蠢笨,竟让她服下那承正果。这才有此大祸。” 阳问天、吉雅心头一凛,问道:“吕妹妹吃了承正果?” 吕似霞虚弱说道:“我与....夫君各吃一半,依照古法,将承正果的真气贮藏在体内,待遇上练成‘金轮神功’的大师,再分别将内力渡给他。此法虽凶险麻烦,可效用不减,且不会被..灵王夺走宝物。” 盘蜒道:“是了,她受了惊吓,又在湖水中浸泡许久,承正果想要救她,却反而断肠毁经。” 虎斑急的团团转,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万里遥道:“既然如此,不如设法将承正果功力渡给教主如何?他逐阳神功有盖世之能,一旦吸纳此果,或许也有神效。” 阳问天道:“不可,不可,我绝不贪图这劳什子功力神效。” 韩霏劝道:“然而此刻为了救人,却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吕似霞摇头道:“唯有...佛门纯正内劲,方可与承正果圆融,否则等若.....剧毒一般,稍有不慎,发作出来,便是我这般处境。” 盘蜒道:“问天的逐阳神功,虽是至刚至阳的功夫,然则易生怒气,燥而不稳,以精强醇厚而论,不及那传闻中的金轮神功,是当可虑也。” 吉雅问道:“我有个法子,咱们这就赶往少林寺,请寺中精研神通的高僧赶来,似霞妹妹、虎斑兄弟当即传功,那不就结了?” 盘蜒笑道:“这主意正好,事不宜迟,咱们立即动身。” 此地离少林寺约百里山路,甚是偏远,且寺中不容女客,故而由万里遥、虎斑、盘蜒、阳问天四人前往,吉雅、秋羊、韩霏留下照顾吕似霞。 刚一出屋子,就见前方走来三人。四人一见,无不大皱眉头:只见一眉清目秀、神情迷离的中年僧人,搂着两个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女子,摇摇晃晃、缠缠绵绵的招摇过市。那二女娇嗔道:“大师,你好威猛,奴家好舒服。”“和尚哥哥,奴家爱你,你为奴家还俗好不好?” 那僧人哈哈大笑,放声高歌:“细腰衣带松,佳人情意浓,酒肉穿肠过,佛祖留心中。吾辈岂是反复客,仰天大笑颂我佛。”唱着唱着,在女施主脸颊上深深一香,神情极为陶醉。 虎斑心情烦闷,若在以往,定要教训这不受戒律的淫·僧,可眼下却不想多惹麻烦,只铁青着脸,从旁走过。 谁知那少林僧甩脱二女,突然拦在虎斑面前,大声道:“小兄弟,你眉头紧皱,却为何不理我?难不成我堂堂济累大师,入不了你小子法眼么?” 虎斑怒道:“你这醉鬼恶僧,离我远些,老子心里烦得很!” 那济累嘿嘿一笑,鼻子在他身上一闻,立时痴痴迷迷,魂不守舍,道:“小兄弟身上有胭脂气味儿,定是刚从美女香闺中出来。大伙儿是同道中人,倒要好好结交结交。” 虎斑拔剑在手,喝道:“还不快滚!” 济累似吓了一跳,往后一跃,忽然直勾勾望着众人身后客栈,喜道:“这屋里有女施主,各个儿如花似玉,妙不可言!” 话音刚落,他往前一冲,虎斑、万里遥竟阻拦不住,阳问天又站得远了,被他穿了过去,转眼奔入房门内。虎斑气往上冲,喝道:“给我出来!”想要追进去,骤然间,一道柔和内力涌了出来,虎斑被那内劲封堵住,竟然寸步难行。 房中传来惊呼声,旋即隆隆响动,那客栈屋顶破开一洞,济累怀抱吕似霞,跳了出来。吕似霞涨红了脸,尖叫道:“你...你这奸贼,快放开我!” 万里遥腾空而起,使“五气五魂拳”,顷刻间十道沉重拳力打向济累,济累空出单手,或挡或格,或推或引,将拳力轻易化去,随后反手一击,万里遥脸色剧变,被打得跌落屋檐,砰地一声,摔得晕死过去。 阳问天心头巨震,深知万里遥武功深湛,自己纵然全力以赴,也万不能单臂消其绝技,再一招将其击昏,这济累这等了得,身手之强,绝不在灵王之下。阳问天将万里遥扶起,注入逐阳内功,仓促间竟无法唤醒他。 那济累身子一转,凭空失踪,又出现在围观村民之内,他嗤笑起来,忽然吻上吕似霞红唇,吕似霞吓得傻了,娇躯发颤,泪水夺眶而出。 虎斑暴跳如雷,疯了般一剑刺向济累,济累目不斜视,手掌一扬,内劲如幕,虎斑深陷其中,好似被渔网罩住,挣扎两下,滚倒在地,向那济累大声痛骂。 盘蜒走上前,在虎斑背上一拉,将他带离掌力,虎斑气的发抖,喊道:“放开她,放开霞儿!” 盘蜒道:“这和尚在替似霞治病。” 虎斑“啊”地一声,这才稍稍平静,但心头仍极为恼怒,道:“这分明是个糜烂之徒,哪有这般治病模样?” 阳问天见盘蜒不动,自也并不阻止,谨慎观望,周围村人指指点点,嗤笑喝骂,却也并非当真指责,可见这济累声望不差。 过了片刻,济累松开吕似霞,她已然沉沉睡去。济累咂咂嘴,笑道:“美妙至极,美妙至极。这正是青春少女的滋味儿。” 虎斑见吕似霞面色红润,不似先前病怏怏的情形,不禁放心,又大喊:“快将她还给我!” 济累道:“小兄弟,你有所不知,你身边这位俊俏公子,刚刚被我击倒的莽撞大汉,屋内两位艳丽妩媚的女子,皆是妖怪化身。我要将你二人救回少林寺中。你这就过来吧,有我在此,他们害不了你。” 阳问天暗忖:“这疯僧颠三倒四,花里胡哨,竟是少林寺的和尚?我练有逐阳教的功夫,万里大哥、韩姐姐、秋羊儿皆曾是灵王手下,这人一一点破,眼光好生厉害。少林寺中有这等高手,江湖却不曾传闻,果然是清修静悟之地,不受凡世所扰。” 盘蜒朗声道:“小师傅,你虽可辨别人体灵气,却难窥人心善恶。虎斑小兄弟、似霞小丫头,又何尝不知我等异样?然则咱们大伙儿彼此相处和睦,互相关心,咱们四人,本想去少林寺求人医治这位姑娘,不料小师傅已有知觉,这治病之恩,我等很是感激。” 济累道:“不错,不错,你这几句话,我师父也曾对我说过。体内有灵元者,未必作恶,体内无灵元者,未必无害。”说着退后半步,放了吕似霞,她仿佛被无形人托着,飞过人群,到了虎斑怀中,虎斑探她鼻息脉搏,皆已如常,这才高兴起来。 济累身形一闪,回到那两个女伴身边,在两人身上捏了一把,亲了一口,连声大笑,刹那间已无影无踪。 盘蜒凝视吕似霞,低声道:“那一半承正果已被这僧人收过去了。” 虎斑惊怒交加,奇道:“这...这僧人到底....到底是何来头?” 吕似霞睁开眼,颤声道:“相公,这疯和尚....他练得正是金轮神功。” ------------ 五十一 浩然正气得承载 此言大大出乎虎斑意料,他急道:“霞儿,你没弄错么?” 吕似霞稍一迟疑,道:“不错,正是那功夫,我熟知祖宗之法,不会混淆。” 虎斑想起那济累行径,心下厌恶,道:“想不到这济世救人的功夫,竟落到这花和尚掌中。” 此时万里遥缓过神来,盘蜒道:“万里老弟体内,仍残余灵王所传功力,而那金轮神功正是灵王克星,难怪敌不过他。” 万里遥生平纵横江湖,罕逢敌手,却惨败在济累僧一招之下,心下本恼恨困惑,听盘蜒一说,这才明白过来。阳问天也想:“原来如此,但这和尚自身也极为厉害,我未必胜得了他。他得了承正果之后,没准真能铲除灵王。” 吉雅问道:“那.....淫··僧取了...一半承正果,自然已得了极大好处了?” 吕似霞想象刚刚情形,深以为耻,泫然欲涕,脸上发烧,咬唇道:“非得整颗服下,方能大成。” 秋羊嘻嘻一笑,打量虎斑,道:“虎兄弟,难不成你也要与他亲亲我我的,才能传功么?” 虎斑怒道:“不必,本该是双掌对接,运心法送气才是。可这....这和尚...好生可恨,我恨不得刺他一剑。” 盘蜒道:“这和尚是个轻浮人,名头却是不坏,村民待他亲近得很。” 先前那两个美妇走了过来,其中一人道:“是啊,济累大师宅心仁厚,悬壶济世,很了不起。若不是他,咱们村子早就被鬼怪毁啦。” 另一人窃笑道:“只是他这人好不正经,偷吃揩油,无所不作。不过念在他恩情份上,大伙儿也都不计较。” 人群中一老者叹道:“大德无亏,即便小节有损,亦无大碍。” 盘蜒摇头冷笑道:“他功夫既高,自然可立下大功,造福百姓,此乃易事。而他不守清规戒律,放浪形骸,此乃难事。他难事不成,只做易事,又有什么了不起?” 说罢看着阳问天,又道:“教主,无论大节小节,皆需言行一致,谨守不犯,方才能够服众。那于凡为人无可挑剔,只大节有缺,在我眼中也远胜过这济累和尚。” 阳问天一贯对盘蜒敬重倚仗,知他此时提醒自己为人处世之道,心头温暖,道:“叔叔教诲,侄儿永不相忘。” 吉雅笑道:“叔叔,咱们得快些找到济累,将剩余承正果也传给他,劝他去杀了那灵王。” 说话间,日暮西山,夜幕降下,忽听远处那济累僧大呼小叫道:“又来了!又来了!女鬼又来了!各家媳妇儿、闺女,老少爷们儿,全都回屋躲着,以免被女鬼捉走圆房!” 众村民放声尖叫,恐慌至极,瞬间一哄而散。阳问天等则一头雾水,不知这和尚闹什么鬼。 济累僧到众人面前,喘了口气,问道:“你们为何还不躲起?难不成是女鬼同党,想要偷袭小衲?” 虎斑大声道:“放屁,放屁,什么女鬼?你这不正经的老和尚,又自称什么小衲?” 济累嗤笑道:“既然是无关人等,全都回客栈去,这村中捉妖捉鬼之事,一贯是小衲的功德,否则不知师父有何闲话。” 盘蜒道:“小和尚,你师父又是何人?为何要你在此守着?” 济累神情轻蔑,道:“我师父乃当世高人,不许我向外人说他名讳。三年之前,我练功有成,他对我说:‘这村子不远处有一道‘裂缝’,其中有鬼怪跑出来吃人。你需替这村中百姓守满四年,积累功德,方可离去。”语气甚是不满。 阳问天等心想:“原来是你师父逼你做善事,不然你小子早出去花天酒地了。这人武功如此之高,他师父又是哪位高僧?那裂缝又是什么?难道与海南那黄泉门相似么?” 盘蜒又问道:“四年之后呢?” 济累笑道:“四年之后,师父便准许我向寺中同门显露武艺,争夺方丈之位了。” 阳问天忍不住道:“你这般凡心俗志,哪里像个出家人的模样?” 济累神情自若,满不在乎,叹道:“我少林寺乃武林圣地,一贯领袖群雄。可这几十年来却好生憋屈,风光威严都被武当那张三丰抢走,让人好不甘心。且瞧我济累主持局面,力挽狂澜,一统武林,重振雄风,好好挫挫那些道人的锐气。” 阳问天、吉雅同时心生犹豫:“以此人浮躁脾气,若真得了承正果神通,杀死灵王,危害或犹在灵王之上。那承正果当真要传给他么?” 阳问天生性正直,大局为重,拉住虎斑手掌,正想将实情告知,济累猛一转头,望向村口,紧张异常,道:“来了!” 刹那间,阴风恻恻,寒气森森,远处风声尖锐,呜呜作响,好似女子哭泣一般。再过片刻,阴霾中浮现出一个个儿女子来,众女子脸色发青,长发垂落,身子透明,飘飘荡荡,却没穿半点衣衫。 秋羊“咩”地一声,惊呼道:“这是什么妖怪?” 济累道:“师父说,乃是极厉害的妖魄,借人邪念,变成这妖邪无耻的模样。遇上女子,便附在女子体内祸害其余男人。遇上男子,便遁入男子梦中,令男子短短一夜间,精气丧尽而死。” 盘蜒斜觑他一眼,道:“既然如此,小和尚早就遇害,如何能苦撑至今?” 济累怒道:“莫看不起人,本人精研佛法,若打起精神,如何会受此诱惑?” 正说话间,一女妖飘了过来,抓向济累,济累任由她捏住手掌,蓦地施展金轮神功,掌心真气旋转,那女妖厉声尖叫,随即烟消云散。 阳问天看得明白,心想:“他施展金轮神功之际,心神凝聚,不为所动,倒也不怕这女妖。” 三个女妖朝他飘来,动作柔美,拨动心弦。但阳问天曾被秋羊蛊惑,早已应对自如,左右双手由下往上,两道火光升起,将女妖一烧,那女妖厉声尖叫,逃向半空,盘旋转动,等待时机。 济累“咦”了一声,神色惊诧,道:“施主,你这掌力,似不在我之下。不过须得等女妖靠近,方才令其难逃。” 阳问天道:“多谢指点。”耐心等待,直至女妖来到近处,方才拍出逐阳神掌,将其一举摧毁。 济累有心与他较劲,站立不动,静候女妖来临,忽然间朝前猛扑,浑身真气笼罩,宛如金轮滚动一般,沿途女妖中招,立时惨叫覆灭。阳问天心下钦佩,追逐上去,掌力雄浑,隔空击毙女妖。 若是寻常武人,遇上这在空中飞行自如,身躯模糊不清,半暗半明的女妖,如何应付得了?但万里遥、韩霏、秋羊三人曾为灵王属下,内功有异,皆可对付这等妖物。而虎斑、吉雅手持稀世宝剑,剑乃降魔之形,可伤女妖形体,倒也可将其逐走。盘蜒守着吕似霞,直到女妖逼迫太近,方才出剑击毙,他剑法何等神妙?一旦出手,百发百中。 众女妖越来越多,源源不绝,很快如洪水般在村中流淌,场面紊乱至极。济累大喊:“莫非时候到了,这是最后一回么?为何数目如此之多?” 阳问天身如火光,冲杀一阵,将女妖纷纷冲散,道:“幸亏咱们在此,否则大师怕难以应付了!” 济累哼了一声,道:“胡说八道,我如何会处置不了?” 忽然间,有女妖飞到房屋窗口旁,撞击窗子,梆梆作响。屋内传来村民惶急的惨叫声,道:“滚开,滚开!” 本来这村中屋子墙上,有济累师父张贴的护符,可防止女妖突入屋中作乱,可不料今夜女妖数目成百上千,反复冲刷,终于将那护符扯去。众女妖发出似哭似笑的尖叫声,涌入屋内,立时附身在人体上,于是男女相拥,丑态毕露,场面极为不堪,不多时已有数个男子化作干尸死去。 济累毕竟心怀慈悲,神色剧变,极为不忍,连声大喊,跑向女妖最密集之处,见女妖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撕扯护符,发出掌力,宛如转轮,将女妖击溃,众女妖前仆后继,愈发踊跃,济累奋不顾身,但却处境堪忧,摇摇欲坠。一旦他金轮内劲衰弱,立时便会被女妖附身,难逃一死。 阳问天心想:“决不能让护符被毁去!”喊:“叔叔,万里兄,护住大伙儿,我去驱赶女妖!”发足朝另一处扑去,双掌频繁击出,火光如雨,赶走敌人,总算缓解局面。他一旦见哪处遇上危险,就飞速赶去,可来来回回,疲于奔命。总无法各处兼顾。 盘蜒心想:“守到天明,女妖自会退去。但此时离天亮尚有半夜,怕是难以支持。”稍一思索,决意犯险,忽然拉住虎斑,对万里遥道:“竭力死守,不久即可解围,我暂离一会儿。” 万里遥虽然疲倦,但甚是悍勇,道:“好,你去吧!”使出五气五魂拳,拳劲宛如狂风骤雨,敌人再如何凶恶,一时也难以突破。 盘蜒带虎斑杀出重围,来到济累身旁,陡然一出指,点中济累膻中穴,济累毫无防备,闷哼一声,已被制住,他又惊又怒,喊道:“你果然是妖孽同党!” 盘蜒不答,对虎斑道:“给他承正果,若我未猜错,这些女妖正是因惧怕此事而来。” 虎斑本对这和尚极看不惯,但到此地步,也无法可想,只得拉起济累手掌,以祖传心法,将剩余半颗承正果真气输送过去。 盘蜒在旁守护,寸步不离,手中长剑如轮,舞得密不透风,众女妖见虎斑传功,深感忌惮,一窝蜂朝此涌来,但如何闯得过盘蜒剑网? 过了一炷香功夫,须臾间,济累僧身上金光绽放,一股浩然正气朝四面八方扩散开去,他仰天长啸,声如龙吟,众女妖见状惊骇,尖叫声中,四散逃窜,登时便散得一个不留。 ------------ 五十二 师徒之分未定然 阳问天等得以脱困,先有逃脱狼窝之喜,又生出重入虎穴之忧,皆想:“此人这金轮神功由此圆满,他野心勃勃,莫非竟是另一隐患?” 济累站起身来,神情稍显痴愣,蓦然间,他打出一拳,踢出一脚,飞身一跳,手舞足蹈,一副心痒难搔、精力弥漫的模样,他施展一会儿,纵情发笑,委实欢喜到了极处。 众村民本窝在家中担惊受怕,可见济累身上金光明灭,仿佛菩萨金身,尽皆喜悦,心生崇拜之情,陆陆续续走出家门,朝他跪拜道:“济累菩萨,原来您真是活菩萨。”济累勉强宁定,却压不住嘴角笑容。 虎斑没好气的说道:“和尚,我与霞儿将这‘承正果’真气转渡给你,盼你替咱们杀那灵王,报咱们满门大仇。” 济累笑道:“多谢,多谢。”顿了顿,又道:“原来当今国师灵王是小施主的仇人,放心,放心,小衲自有分寸。”他实则心里另有主意:“当今元人崇信佛教,国师之位,自当由释家掌管。我如今功力凭空剧增,那灵王又怎会是我对手?我索性击败灵王,再以高深佛法,感化元帝,从此光荣无极。” 虎斑性子爽直,又想起先前妻子受辱,恼道:“济累大师先前行径乖张,对我内人做出...那等事来,还请向我内人赔礼。” 济累“哼”了一声,道:“贫僧早已臻‘万物不滞于心’的大成境界,言行举止,不再受俗法戒律所限,正是‘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小施主境界不到,所言何等滑稽可笑?” 虎斑怒道:“你少给我找借口!你欠老子恩情,加上先前旧账,休想我就此罢休!” 济累打了个呵欠,嘲弄道:“无聊、无知、无能、无礼。小施主心中空无一物,已至四大皆空境界。” 吉雅心想:“此人眼下是友非敌,不可与他闹翻。”正想劝阻虎斑,盘蜒道:“小和尚,佛祖所言‘四大皆空,心无尘埃’,所指者,乃是精进多年,断绝欲想,真正超俗的高僧。至于‘酒肉穿肠过,佛祖留心中’,实为讥讽反驳之言。你这小和尚,还未学会跑,便想着上天了?” 济累掏一掏耳朵,道:“各位助我抵挡这一众女鬼,小衲很是感激,可若凭借此小小恩惠,便向我滔滔不绝,小衲敬谢不敏,就此告退。” 阳问天怒道:“你先向虎斑兄弟赔罪了!”说罢蓦地出掌,抓向济累,手法快如红电。济累此时内劲已胜过阳问天,但一时疏忽,仍被他拉住手腕。 济累道:“当真动手么?”手臂一转,内劲反震,惊雷般一声巨响,阳问天退后一步,济累纹丝不动。 阳问天最好打不平,大声道:“好,今日正要向大师好好讨教!”左掌拍出,掌心内劲连发,同时十四道掌力打向济累,好似连珠炮弹一般。济累见对手着实强悍,生平罕见,自也心惊,双臂圈转,反打过去,陡然间,两人内劲互冲,数道巨力往两旁扫过,众村民被吹得连滚带爬,哭爹喊娘。阳问天、济累心下不忍,同时住手。 济累嘿嘿一笑,道:“这位小施主好深功夫,内力虽不及我,掌力精妙,比我更强。好,是我济累先前举止轻浮,对不住那位姑娘,在此致歉,万望饶恕。” 他倒不是怕了阳问天,只是毕竟为念佛之人,先前替吕似霞治病,可确有轻薄非礼之意,自知有错,不愿逞强。况且若这群人不依不饶,闹到少林寺戒律院去,他谋求方丈之愿,多半就此落空。 阳问天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忙道:“如此就好,是在下阳问天太过莽撞了。”又对虎斑道:“兄弟,大师认错,咱们就此作罢。” 虎斑感激阳问天替他出头,道:“好,大伙儿握手言和吧。” 济累问众人前来原因,盘蜒即刻详细说了。济累暗呼幸运:“少林寺中,也唯有我刚刚练成这伏魔降妖的金轮神功,而他们恰巧来了,正是佛祖眷顾于我。” 吉雅道:“济累大师,虎斑、吕似霞两位被灵王追杀,古书记载,金轮神功乃是灵王邪法克星,如今唯有托庇于你。还请大师设法救他们一救。” 济累笑道“:“阿弥陀佛,各位既是小衲恩人,又是小衲朋友,小衲自当为各位两肋插刀。只是当年我答应师父,不得轻易离此回寺,还需禀告师父一声。” 阳问天奇道:“大师的师父,身手定然更加了不起。可否替咱们引荐?我等颇想拜见这位高僧。” 济累道:“我师父不是和尚,武功嘛,自然比我原先厉害些,眼下拜两位小恩人所赐,他倒未必及得上我了。”他多读佛经,信奉“天上天下,唯我独尊”,故而从不知谦虚为何物。 吉雅道:“还请大师带路,我等与大师同去。” 济累点点头,再向众村民道别,走向村外。这村子三面环山,一面则是丛林,颇为难找。他带众人越走越偏僻,不久走入山谷,绕过几座山峰,前后约莫二十里路,见一座低矮山坡,坡上有一座简朴干净的小木屋,木屋外全无器具,更无花草,当真单调至极。 济累正欲开口,只见屋中走出一三十岁左右的汉子来,这汉子容貌俊朗,肤色苍白,但神情空洞,好像进了棺材,却又并未死透一般。济累朝他一鞠躬,笑道:“师父,徒儿带些客人来见你。” 众人心想:“这人如此年轻,怎能是济累师父?济累见了师父,又为何不拜?”殊不知济累自认强过这汉子,那自也不必太过多礼,而他知道这位师父并不在乎。 盘蜒看韩霏、万里遥,这两人表情困惑,似拼命回想,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此人。阳问天、吉雅、虎斑、吕似霞等年轻武人向他拜倒,齐声道:“我等参见前辈。” 那汉子目光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凝视盘蜒,可无动于衷,视若无睹,道:“好,请起来。” 济累道:“师父,此次那女妖数目上千,果然惊险,你可知是何道理?” 那汉子道:“阻你圆满罢了。” 济累奇道:“师父已知我将金轮神功运用自如了?” 那汉子道:“我在旁看,你已可使‘摩尼金龙掌法’了。” 阳问天等人心想:“看来这位‘大师’字字珠玑,惜字如金。果然是一位高人隐士。” 盘蜒则想:“此人也是山海门人,叫做归燕,难怪这济累武功了得,原来蒙此人指点,得见天机。他生在福中不知福,居然还以为能胜过此人?”一边思索,又不禁暗暗忌惮。 济累微笑道:“师父,那‘缝隙’开启,差不多已有四年,我在此守了许久,却告诉寺中同门,说去云游天下,极少返回寺中,大伙儿都快不认得我了。我想经历昨夜之后,能否容我回归寺庙,重新当住庙和尚?” 归燕想了想,道:“那缝隙之事,本为一场考验。如今你已得机缘,今后之路,皆由你自己前行,为师不再过问。” 济累听他一气说出这许多话来,脑袋发懵,过了半晌,朝归燕拜倒磕头,垂泪道:“师父,济累幼时受伤,蒙您收留,指点我武学道理,令济累突飞猛进,才有今日之能。济累对师父感激不尽,铭刻在心,今后若飞黄腾达之日,定会回来,多多孝敬师父。” 归燕道:“当年,段隐豹亏欠少林,我替他还债,理所应当。你天纵奇才,我不过稍加点拨,实无功劳。你实非少林明主,然则权宜之计,倒也不差。从今往后,你我再无师徒名分。” 济累大惊失色,道:“师父,师父,我并非对你不敬,我...实则很爱戴你啊!” 归燕形影模糊,霎时不知去向,除盘蜒之外,其余人皆未看清动作。济累垂头丧气,跪在地上,良久无语。 阳问天想起苍鹰,心情繁复,无可名状,正想劝济累看开,话未出口,济累忽然朗声长笑,喊道:“好,归燕,你瞧不起我,不认我这徒儿,我又何必低声下气的求你?今后我成武林至尊,呼风唤雨之时,再来找你,要你刮目相看,追悔莫及!” 众人心想:“此人狂妄自大,委实不可思议。”盘蜒则想:“世间虽鲜有念佛而走火入魔之人,却唯有我万仙暗谷仙使更胜过这位济累。” 济累又道:“诸位,请随我去少林寺礼佛。” 下了山坡,济累领路,走一条捷径山路,赶去大名鼎鼎的少林寺。吉雅担忧少林门规,问道:“咱们这些女客,如何能进的了寺门?” 济累笑道:“女施主何必多虑?你只需女扮男装,寺中知客僧便会睁眼闭眼,再多给些香火钱,大抵可畅通无阻。只是禅房、厢房、静心堂、达摩院、戒律院等要紧之处,女客万万去不得。” 吉雅放心下来,出了山林,到镇上买了衣衫,与秋羊、韩霏、吕似霞打扮成文弱书生,涂黑脸颊,乍看之下,破绽倒也不大。 再往前走,众人皆感惊愕,只见途中武林人士络绎不绝,层出不穷,皆穿着隆重,向少室山方向进发。其中有男有女,女客更懒得易容改装。吉雅等人之举,倒显得颇为多余了。 韩霏善于交际,上前找一形貌豪爽的女子问道:“这位姐姐,不知各位前去少林,有何要事?” 那女子奇道:“妹妹,你不知道么?当今元人国师邵威灵昭告天下,要前往少林,向少林寺聆听佛法,讨教武学,大伙儿如何能不去瞧瞧?” ------------ 五十三 大雄宝殿群英会 阳问天等面面相觑,皆不明这灵王葫芦里卖得什么药。盘蜒略一思索,道:“他既为捉拿虎小兄弟夫妇而来,又想彰显武艺,一举打服这屹立千年的少林。若真能如此,他成了蒙人中第一勇士,江湖上不知情者,亦会对他顶礼膜拜,纷纷投效。” 虎斑大声道:“那可绝不能让他得逞。” 济累轻笑一声,道:“诸位放心,有小衲在此,容不得此人放肆,他想败我堂堂少林,那可是痴心妄想。”他此时一身内功,不在江龙帮赤蝇之下,而金轮神通,来自佛法,更处处针对灵王功夫,阳问天等都对他深具信心。 抵达山上,各路江湖好汉,更是数不胜数,人山人海。群雄皆心知肚明:“这灵王说要聆听佛法,讨教武学,实则多半是来揍人来啦,这场数十年一遇的大斗法,学武之人,皆不能错过!” 阳问天挤过人群,来到山门前,只听济累对知客僧道:“虚求师侄,这几位皆是为我少林寺助阵而来,还请通融放行。” 那知客僧愁眉苦脸,说道:“师叔,老方丈有令,除了江湖上大有名望之人,其余人眼下一概不得入寺,否则寺里如何住得下?” 济累笑道:“师侄,你行个方便,将来师叔我执掌大权时,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虚求心想:“这没正形的师叔,长久不归,哪有掌权的时候?”摇头道:“师叔,你要入内,我自当让路,其余人却一个都不得进去!” 就在这时,门内有人喊道:“问天师弟!” 阳问天循声一瞧,见赤蝇朝自己跑来,身后跟着小默雪、道儿、卜罕、博忽,众人重逢,皆欢天喜地。 赤蝇不及叙旧,对知客僧道:“还请小师傅让我这些同伴进去。” 知客僧早得方丈大师吩咐,对赤蝇请求皆需应允,忙道:“是,诸位请进。”济累自觉受了轻视,微觉不满,但他所谋者大,倒也不因此斤斤计较。 走入寺中,穿过大院,阳问天问道:“师兄怎会到来?秋香师姐呢?” 赤蝇答道:“十多天之前,大伙儿得了消息,说灵王要挑了少林寺。寺里各位大师与我交情不坏,我便带着这四位马不停蹄,一同前来,这位小默雪姑娘,正可对付灵王邪法。若迫不得已,我当再与他打一架。” 小默雪脸上一红,忙谦逊道:“大侠,我未必能帮的上忙,只能尽力而为。” 赤蝇笑道:“尽力而为,有何不可?”想了想,又道:“师弟,我听说了于凡之事,这可真难为你了。” 阳问天黯然道:“他既然死了,我如何还对旧仇念念不忘?”于是简要说了自己北上营救兀勒的种种遭遇。赤蝇听得暗暗心惊,深感同情,小默雪听闻白铠投入逐阳教,想起两人情同兄妹,不由得流下泪来,道儿连忙相劝。 盘蜒推算时日,沉吟道:“看来这灵王早有心与少林寺为难,他传书武林,更早于追杀虎斑夫妇。” 秋羊道:“莫非他受天阳灯灼烧,武功大进,有完全把握,这才来与少林寺为敌?” 盘蜒道:“不错,这佛门圣地,自有一股伏魔驱邪之威,他一直忌惮少林僧人,眼下前来,便是要攻克这难关。” 说着话,步入少林练武场,此地极为广阔,宛如练兵布阵之地。只见数千武僧齐聚于此,各自练拳练剑、由“长”字辈高僧指点。众僧知此次大战非同小可,关乎少林千年来声誉,须得及早发掘出可造之材,习练高深阵法,方可应对诸般情形。不少僧人也暗中期盼佛祖保佑,能借此找出一位深藏不漏的绝世高手,非但击败灵王,更保少林数十年领袖武林。 僧群中走出五位老僧,皆花白胡子,气度不凡,当先一老僧慈眉善目、眼神清澈,正是当今少林方丈长难。他道:“赤大侠,你身后各位是....” 赤蝇不失礼数,恭恭敬敬的一一引荐,长难等老僧也甚是谦和,皆招呼妥当。有一长劫老僧看见济累,眉头紧皱,喝道:“不肖徒,你久不归寺,如今知道回来了?见到诸位长老,却不下跪,怎地没半点规矩?” 济累怏怏道:“磕头,磕头,我磕还不行吗?”随随便便跪下,脑袋轻点,当即站起,竟不掩敷衍之意。 长劫虽极有涵养,但见状也不禁恼怒,道:“你这是什么样子?你可是不将我这师父放在眼里了?”这济累自幼拜长劫为师,可从来不服管教。长劫教徒严厉,常常打骂济累,济累暗生不满,对长劫便从没好脸色。多年之前,他禀告方丈,说要外出云游,从此便再不受长劫管束。这对师徒之间旧怨不浅,此刻重见,当即剑拔弩张。 济累暗忖:“得人心者得天下,这些老和尚纵然武功低微,远不及我,明面上功夫却不可或缺。”顷刻间竟肃穆庄严,五体投地,喊道:“师父教训的是,弟子知错了。” 众老僧脸凶心软,见他如此,即可释然,长劫叹道:“既然你有意悔改,我也不便苛责。你随咱们去大雄宝殿吧。” 长难方丈将众人引至大雄宝殿,只见殿上已坐着百来人,其中有少林“长”字辈高僧,青城派的真际道人师徒、崆峒派的数位长老、峨眉的几位女尼、北海派三大高手、丐帮郭远征等人、仙剑派的离钟掌门、鬼剑门的鬼魅、谷淇奥夫妇、华山的胡海掌门、昆仑派的冥铁剑掌门。当今武林中,最德高望重、武功过人的前辈高手,大多齐聚当场。 阳问天见到郭远征,心头一热,想起往事,不由得神魂俱醉,情绪激荡,郭远征朝他微微一笑,走上前来,道:“赤小弟,阳小弟,吴奇师父,咱们大伙儿可等你们许久了。” 阳问天见她面目比往昔苍老半分,可依旧美貌动人,心底关切已极,想问她境况,盘蜒传声道:“大局为重,不可失态!”阳问天一凛,急忙收摄心神,不动声色的向她问好。 郭远征亲热握住盘蜒手掌,道:“吴奇师父,你当年指点我功夫,我受益至今,对你一直好生感恩呢。” 赤蝇奇道:“原来还有这等事?吴奇老哥真是恩惠遍天下了,我也欠他极大的恩情。” 盘蜒点头道:“在下闲人一个,四处闲逛,总不免能相助江湖同道。” 郭远征叹道:“所谓当世游侠,说的正是吴奇先生啦。”看了看他断臂,心中替他难过,盘蜒却毫不在乎,她也不便相问。 鬼剑门谷淇奥道:“方丈大师,那灵王预计何时到来?沿途可曾看见过他么?” 长难道:“此人排场极大,如今已在嵩山,最多不过一天,就能抵达。” 仙剑派与鬼剑门素来不睦,离钟冷笑道:“鬼剑门一贯鬼鬼祟祟,暗中作梗,我看定是与灵王勾结,打着不可告人的主意。” 鬼剑门鬼魅道:“本派长途跋涉,前来支援少林,乃是一片好心。离掌门却出言不逊,好生令人心冷,你可是要与我夫君再比比剑么?” 离钟脸上变色,扭过头去,不再开口,可见当年比武结果如何。 郭远征道:“这灵王替元人效命,打压中原武人,穷奢极欲,贪得无厌,嚣张跋扈,作恶多端,正是当世头一等魔头。如今前来挑衅少林,等若向整个中原武林为敌,依我之见,若那灵王要与少林大师比武,咱们这些虾兵蟹将,先替少林挡上一挡如何?” 长难摇头道:“女施主古道热肠,此番厚意,老衲心领了。然则灵王堂堂正正而来,指名道姓找我少林。老衲纵然平庸,又如何能让诸位替我抵挡?” 郭远征自知失言,道:“如此说来,老方丈定有十足把握了?” 众人皆知这位老僧佛法深湛,神通广大,武学修为难以测度,自当上方丈以来,极少出手,谁也不知他功夫练到何等地步。既然无法度量,众人不免心生敬畏,对他武功期待至极。 长难道:“诸位到来之前,老衲已与赤蝇大侠切磋过。赤蝇大侠手下容情,老衲仍不是他的敌手。” 群雄都不禁低呼起来,暗道:“原来少林方丈与江南赤蝇动过手,看来是赤蝇获胜了?” 赤蝇喊道:“大师见我是客,才是真正容让。” 长难虚怀若谷,全不以个人荣辱为念,道:“大侠何必过谦?以大侠神通,若全力以赴,老衲挡不住大侠百招。而大侠昔日与灵王动手,听说局面也甚是艰难。” 赤蝇坦诚道:“不错,这灵王邪法高深无比,内力无穷无尽,我委实胜他不了。”但一转身,拍小默雪肩膀,笑道:“只是有这位神奇至极的姑娘相助,灵王那夺人灵气的功夫无法施展,取胜之机便大了许多。” 群雄啧啧称奇,纷纷问道:“当真如此?这小丫头又是何方神圣?” 小默雪对着当世武林豪雄,面红耳赤,心生羞怯,一时接不了口。赤蝇说道:“若非小默雪她救我性命,我早已死在灵王掌下。此事千真万确,她是我等取胜关键所在。” 长难面露喜色,赤蝇于是说出小默雪天灵者之能,长难思索许久,叹道:“但老衲功夫远不及赤蝇大侠,那灵王也不必夺人灵元,想必既可获胜。” 赤蝇一愣,心想:“确实如此,这老僧好生实诚。”眼下应对强敌,也不必顾及长难颜面,于是问道:“寺中可还有前辈耆宿,武功更胜过方丈么?” ------------ 五十四 先论口舌再论剑 长难道:“寺中前一辈高僧,皆钻研佛学,不闻外务,即便有登峰造极的功夫,也未必肯显露出来,扰乱修为。”他心中有数,寺中后山确有极为年长僧侣,然则多年不出手迎敌,武功只怕还不及自己,此节倒也不必点破。 阳问天心想:“济累大师为何还不毛遂自荐?”望向济累,却见他低头闭目,装傻充愣。 虎斑忍耐不住,道:“方丈大师,我知道少林寺中,有一位合适人选,足以对付得了灵王。” 长难奇道:“施主所言何人?” 虎斑指着济累道:“就是这位济累大师,他习练金轮神功有成,武功之高,超凡脱俗,或许犹在长难大师之上。” 长难等少林高僧皆难以置信,暗忖:“这济累十多年不曾在寺中习武,根基不稳,如何能习练集本寺武学大成的金轮神功?” 济累本拟等到灵王到少林寺后,连败寺中高人,再无一人能敌。他自己在危难关头,挺身而出,以绝世神通一举击毙灵王,全寺上下、在场豪强,定然感念他的好处,皆为他倾倒,此后他统领江湖、主宰天下,便是顺理成章之事了。谁知此刻虎斑道破玄机,竟险些坏了他心中之计。 众人一齐望着济累,济累神色迷茫,道:“小衲功夫低微,辈分靠后,万不及诸位高僧。小衲纵然有为少林捐躯之意,可又怕贸然上场,贻笑大方,丢了少林的脸。这位小施主抬举小衲,小衲倍感殊荣,可此间之事,能者为之,小衲如何敢越俎代庖?” 群雄皆想:“什么小衲、小衲的,这人自称不知所谓,不过所说的倒也在理。” 吉雅、韩霏等人皆已料到这济累扮猪吃虎的心思,暗骂此人奸猾,可若能出其不意的击败灵王,未必不是好事,故而也不拆穿。 赤蝇想了想,又道:“听闻少林有一门‘神道天工阵‘,由五位神僧主持,威力当世无双,有震慑群魔之效,可否用来对付灵王?面对这等位高权重、深不可测的大敌,各位高僧不可耽于颜面,还当随机应变、无所不用才是。” 长难心中一动,与身后长劫、长力、长苦、长行四僧互望,那四僧点了点头,长难仰天叹道:“此阵本意,乃是同门五人互传心思,设想诸般魔障,共同化解,以求顿悟。我等练成这门阵法后,从未想过有真正出战之日。赤蝇大侠说的不错,应对劫难,本当竭力求胜。” 北海派无望老怪东张西望,问道:“这等攸关武林同道的大事,为何武当派不曾前来?那张三丰老道真将自己视作武林至尊么?” 他师兄黑心老怪道:“师弟所言极是,即便他自个儿不来,为何他大弟子也不来?莫非因与少林有私怨,竟不顾江湖道义么?” 北海派掌门巨鱼老怪道:“我瞧这老道是怕了灵王,担心败在灵王手上,哪里敢主动招惹?哼哼,他想置身事外,只怕没那么容易。少林之后,便轮到他武当了。” 长难等听这巨鱼老怪言辞无礼,竟暗指少林必败无疑,皆脸色难看,长难道:“张道长早年曾在少林学艺,随后信奉道教,我少林立下门规,不许武当弟子踏入少室山一步。这倒并非是张道长不顾大义。” 青城派真际道人笑道:“大师肯替这位隐居不出张道长开脱,好生通情达理,深明大义。”他当年也曾一招败在张三丰掌下,可却觉得莫名其妙,败得太过仓促,全不知发生何事。他从此无颜再上武当山搦战,可心胸狭隘,对这位老道始终不服。 赤蝇说道:“无论张真人来是不来,放着大伙儿在此,若那灵王想使卑鄙手段,我等自不能坐视不理。可若灵王正大光明的与少林比武,咱们谁也不可干预。” 北海三老怪嘿嘿冷笑,目光阴沉,在场众人皆知这三老怪乃是歪门邪道,传闻不少前往北海寻仙悟道的高手、捕鱼贸易的商客皆死在这三人手上,只是此三老武功太高,旁人不愿轻易招惹。而赤蝇等苦无真凭实据,也不能随意出手惩戒。 长难已决意用那神道天工阵法抵挡灵王,向众人谢过,随同门至内院闭关练武去了。 阳问天找到济累,问道:“大师,到了如今,你为何还百般推脱?” 济累叹道:“咱们少林规矩如此,我这排不上号的和尚,如何能够僭越?”阳问天将信将疑,却也不便勉强。 众人心头慎重,苦熬等待,过了一天,果然见山下旌旗飞腾,华盖缤纷,数十人抬着大轿,走上石阶。抬脚人轻功了得,膂力惊人,在山路间如履平地,不多时已到少林寺山门前的广场上。 长难等老僧站在前头,小辈弟子排列在后,其余武人则站在两侧,这广场虽巨大,可此刻也极为熙攘。 长难道:“威灵国师远道而来,令小寺蓬荜生辉,不胜荣幸。”他声音不响,但运上内力,话语回荡于群山之间,丛林之中,好似群山树木一齐念诵此话,声势惊人。 灵王在轿中笑道:“大师何必多礼?在下今日前来,不带一官半职,只为寻常武人,想与少林切磋武学。”此言一出,众山鸣响,群雄震动,皆面现骇异,暗道:“这灵王果然名不虚传,功力犹在方丈大师之上。” 长难道:“然则国师为何安坐于百人大轿中?如此排场,可比帝王,先前所言,未免言不由衷了。” 众武人一齐附和道:“不错,你小子腿有没断,为何要别人抬你上山?”“兄台此言差矣,你怎知这灵王没断腿?我看他天生就是个残疾。”“老兄消息果然灵通,却不知这小子伤在何处?”“哈哈,兄台有所不知,这灵王为讨好鞑子,将自己那命根割了,如今是个不男不女的太监....” 群雄哄笑起来,言辞更加不堪,忽然间,山间又听灵王说道:“大师看的差了,本座早已在此,从未身在轿中。诸位目光不灵、眼拙心慢,倒是冤枉本座了。” 众人吃了一惊,只见人群中站着一高大人物,此人形貌倒也端正,神情不怒自威,身穿黑金衣衫,叫人一看便心生寒意。即便赤蝇、阳问天、济累等,也并未看清此人何时到来。 盘蜒心想:“此人武功竟已至这等境界,除我之外,此间无人能胜他。” 但山海门的人不管此人,盘蜒自也不必多事,以免暴露身份,惹来猜疑。 他眼下是吴奇,是一介凡夫俗子,不必替山海门收拾烂摊子。 念及于此,他找到秋羊、韩霏、万里遥,虎斑、吕似霞,说道:“你们五人速速下山,到供佛镇上等着。” 秋羊奇道:“叔叔,为何如此安排?” 韩霏道:“莫非大哥担心少林寺敌不过他?” 盘蜒心想:“不是担心敌不过,是铁定敌不过,少林所有和尚一拥而上,也未必是此人对手。”但此节不必明说,只道:“他在如此近处,能感应你五人行踪,故而危险至极,你们先行下山,以免被他发觉。” 五人恍然大悟,向阳问天说了一声,趁灵王尚未察觉,匆匆离寺下山。 长难心道:“此人轻功竟这等高明,以此而论,我等单打独斗,绝不是他之敌。”斟酌词句,又要开口,忽然间,两侧武人中,有数人口鼻流血,脸色惨白,当即晕厥,这几人正是先前嘲弄灵王之人。 群雄大惊,无不心慌。小默雪心想:“是他吞人灵气的邪法!我...我怎地没及早发觉?”正想运构地文书法术抵挡,盘蜒拉住她小手,轻摇说道:“不得施法,以免被他拆穿,他非要残害你不可。” 小默雪急道:“可..难道任由旁人受害么?” 盘蜒叹道:“默雪丫头,你太过善良,未必是件好事。如今局面不明,你先需保存你自己。” 小默雪想了想,抬起脑袋,笑道:“我不怕,叔叔会保护我的。” 盘蜒微微一笑,说道:“我当尽力而为,但愿不负侄女一番信赖。” 灵王随手伤人,神鬼莫测,群雄无不惊惧。长难道:“威灵施主为何下这等狠手?俗家人呈口舌之快,施主却岂能无容人肚量?” 灵王笑道:“大师此言差矣,世间正因有这等尖牙利嘴之辈,才凭空惹出事端,在下杀一儆百,正是一桩功德。” 长难道:“须知防人之口,胜于防川。施主所作所为,引发仇恨争端,难道事例还少么?” 灵王眼神轻蔑,道:“老和尚,听说少林寺嘴上功夫厉害,远胜过手上本领,本座此行,便是想用拳脚功夫,教训教训你们这群长舌和尚。我先礼后兵,对你们客气,你倒得寸进尺,胆敢指摘本座不是了?” 长难略一迟疑,道:“我少林僧人,自以佛法为主,武学修为,乃是末道,何足道哉?施主要‘教训’我少林,我等认输就是。”他心中仍打得“避而不战”之念,若能说退灵王,自然是上上之策。至于比武落败的名声,只要不曾比武,自然无损少林武名。 灵王哈哈大笑,说道:“既然少林佛法不行,武功差劲,那便是欺世盗名之辈,该当整顿肃清。说来也巧,我今日到来,乃是奉皇上之命,替少林寺任命一位新方丈。诸位认输,那可再好不过。” ------------ 五十五 北海妖魔闹佛堂 全寺僧众听得此言,尽皆大惊,长难道:“施主,老衲之位,并非官家钦点,而是全寺上下僧众推举而出。” 灵王道:“少林寺徒有虚名,老方丈统领无方,本座不愿这偌大少林就此埋没,岂能不管上一管?”说罢挥了挥手,他随从中走出一人来。 众僧一瞧,无不气炸了肺,原来此人是个宫中太监,走路歪歪扭扭,形貌非男非女,却又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态。 灵王道:“马公公,我已禀告过皇上,这少林寺比武落败,方丈之位,自当由你执掌。” 那马公公叹道:“我早年学过些功夫,拳打南山,脚踢北海,皆随心所欲,并不为难,既然圣上有旨,我管管这群和尚,倒也并非不可。” 长力老僧戟指喝道:“休得胡言!武林之事,岂容朝廷过问?你凭什么管我少林?” 灵王道:“我比武胜了少林,乃是中原武林至尊,再蒙朝廷委派,过问少林,名正言顺。” 他咄咄逼人,气焰嚣张,到此地步,少林已决不能退缩。长难、长劫、长力、长苦、长行当即一齐上前,长难道:“素闻国师武功盖世,冠绝天下,地位尊崇,我少林若以一人应战,未免不敬。我师兄弟五人练有一门阵法,今日难得国师临门,正要求国师指点。” 两旁看热闹的群雄登时哗然,议论纷纷,道:“少林以多打少,可是怕了这灵王?”“你胡说甚么?这叫斗智不斗力。人家欺上头来,借鞑子手段,灭少林基业,人家少林岂能坐以待毙?” 少林出下题目,轮到灵王破题,众人皆想:“这五大高僧一齐出手,便是赤蝇大侠也抵挡不住,更何况还有神妙阵法?这灵王多半会推辞避战。如此一来,少林就占了道理。” 谁知灵王笑道:“素闻少林数百武阵,有大有小,变化多端,今日正要开开眼界。”说罢缓步上前,走向长难,观者见状,无不替少林担忧,场中寂静,呼吸可闻。 长难合十道:“阿弥陀佛,布神道天工阵。”话音刚落,另四僧散开,将灵王围在当中。长难袖袍鼓起,一拳打出,顷刻间猎猎声响,好似一场大风,正是一招“血河流淌”。此招名目凶恶残忍,然则初创之时,乃是劝人放下屠刀,一心向善,如若不然,必将血流成河。然则佛祖劝诫,心怀正气,应用到此招上,去势也极为凌厉。 灵王一抬手,掌力飞出,浑不费力的将此招反震回去。长难后退一步,两旁老僧各自出拳,将灵王掌力抵消,随后阵法转动,众老僧遥遥出拳出掌,掌力浑厚,气力壮大,阵中拳影密不透风,罡气纷纭。 赤蝇、阳问天瞧得暗自钦佩,赤蝇想:“这五个老僧各有绝活,若联手与我过招,少说也得千招才能分出胜负。然则他们运用此阵,彼此之间,内劲互相支援,防备严密,有如一体,威力更增多倍,我便万万抵挡不住了。少林武学,果然精妙绝伦,博大精深。” 灵王格挡五僧招式,偶尔还击过去,五僧之中,由长劫、长苦两人出面阻拦,这两人擅长“金刚不动”的横练功夫,一旦运功,如穿铁铠,灵王内劲倒也伤他们不得。长力、长行擅长轻功,动如虎豹,在阵中出没,往往顷刻间人影重重,难以捉摸。而长难功力最高,精通拳脚,每使一招,皆有龙象之力,令灵王唯有招架之功。 这六人斗得激烈,体内真气发散开来,场中笼着一圈无形气罩,好似布满刀剑的围墙,若隐若现,暗含杀意,雷声滚滚,极为刺耳。群雄不久皆已感知,不禁心惊,暗想:“若这几人奔走追赶,气罩波及四周,咱们可都要遭殃。”好在五僧与灵王比拼功力,倒也无法乱动。 再打百招,五老僧功力运到极处,隐隐已结成‘降魔阵’,阵中满是浩瀚佛威,若敌人心怀魔念,立时遭遇猛击,非将他魔功一举废除不可。长难等人苍老脸上,已然汗如雨下,但举手投足之间,力道仍逐渐加强。 阳问天心想:“我若到了阵中,怕是撑不过十招。但这几位大师年纪老迈,也难以持久。” 长难如何不知道此节?他决意猛攻,一举奠定胜局,瞬间五僧踏上一步,一齐击出“大力神拳”,拳上各自有排山倒海的神威,来自四面八方,拳风震荡,真叫人无处可逃,无法可挡。 灵王忽然间身形一晃,朝五人各出一掌,只听轰隆一声,斗阵之中真气炸裂,惊天动地,山摇树摧,五老僧脸色惨白,口吐鲜血,同时跌了出去。寺中僧人惊呼道:“方丈!大师!”不顾危险,抢出数人,将五老僧抱住,带回僧众之中。 赤蝇、阳问天心中一紧,深感不安:“这是无可取巧,以硬碰硬的功夫。这灵王功夫竟练到至如此地步,而这神道天工阵唯一破绽,便在于一味强攻,攻守失衡之际。” 灵王大声道:“如今胜负已分,少林还有甚么话说?” 群僧面面相觑,脸色悲痛,一时无法答话。这灵王以一己之力,堂而皇之的击败神道天工阵,全寺僧众再无借口可找,亦无后路可退。难不成真要听他指派,让一太监当少林方丈? 济累淡淡一笑,心道:“时机刚好,且瞧我力挽狂澜,扶大厦于将倾。” 他正欲摆足架势,缓步出阵,突然间,又有三个人影从天而降,扑向灵王。这三人去得太快,事发突然,观者看不清这三人影子。 灵王打出三拳,砰砰砰三声,将三人击退。群雄定睛一瞧,这才看出这是那神秘莫测的北海三老怪,只是这三怪此时双目红亮,青面獠牙,委实不似人样。 灵王打量三人,冷冷说道:“你三人又是什么东西?” 无望老怪喝道:“奉北海主母之命,要捉你这吞噬灵元的妖魔!”喊毕,体型暴涨,顷刻间成了个鬼面人身,遍体尖刺、两丈高矮的巨人。其余那黑心老怪、巨鱼老怪也一齐变化,那黑心老怪变作一团黑乎乎的牛头影子,巨鱼老怪则变作一壮硕肥大的巨型鲛人。三怪如同小山,矗立场中,气势汹汹,恐怖绝伦。 众人见这等庞大魔物,惊恐万状,呼喊的呼喊,取兵刃的取兵刃,开溜的开溜。盘蜒心想:“这三老怪又是什么来头?这显然是远古妖魔,装作人形。那北海主母又是何人?” 灵王不惊反喜,笑道:“好香的灵元,好可口的吃食。” 那鬼面巨人喊道:“先将你吃了,再回去禀告主母!”张开爪子,朝灵王抓去。灵王手一挡,将鬼面巨人隔开数尺,竟然轻而易举。 那巨鱼、黑牛同时尖叫,声音惊魂,临近之人都感头晕眼花,心惊肉跳。随着吼声,两巨怪紧跟而上,一齐扑向灵王。 刹那间,有一和尚跳出,身在半空,掌中飞出数条小金龙,绕他周身,宛如日轮初生,光芒美妙,那小金龙钻入三怪口中,那三怪哇哇乱叫,身子歪斜,摇摇晃晃,猛地向他跪倒。和尚再一招“撞钟金罩”,落在地上,青石碎裂,一阵光罩四下张扬,裹住三怪。三怪神色惊惧,身躯缩小,竟渐渐变回人形。 金光散去,众人这才辨明此人形貌,乃是一颇为秀气、眉宇凝重的中年和尚。少林寺群僧认出他来,无不震惊:“这是云游四海,长久不归的济累!” 长难、长力等老僧更是骇然:“这是摩尼金龙神掌!原来他当真练成了达摩祖师传下的金轮神功!” 阳问天、赤蝇、小默雪等甚是惊喜,阳问天道:“原来承正果真有这等神效?”赤蝇则道:“这位大师武功高超,正气浑然,我刚刚怎地看走了眼?” 那三老怪光着身子,恼羞万分,蓦然扭头往山下闯去。群雄畏惧这三人,不敢阻拦,不久已跑的没了影。 灵王笑道:“这位小和尚倒也多管闲事。这三人冲我而来,你为何坏我兴致?” 济累心想:“这魔头见我神功?为何不惧?是了,他定然是顾及颜面,强自镇定。”当即宣道:“阿弥陀佛,佛门重地,怎容这三个魔头兴风作浪?灵王施主辱我佛门,正该由我佛门弟子惩戒,何须那三位出手?” 少林僧众见济累刚刚那耸人听闻,声势浩大的神功,无不生出莫大期望,长难也心想:“莫非真是佛祖显灵,赐下这么个神奇化身,救我少林于危难之中?”一时间觉得伤也不痛了,腰也不酸了,血也不吐了。 其实济累一身内力未必强过先前五僧联手,然而他那金轮真气乃是世间邪灵命中克星,以北海三老怪这等庞大体魄,被他金龙入体,克制灵元,当即被打回原形,怪力不复。这灵王体内遍布灵气,且已入魔,似少林五老、赤蝇、阳问天等修为深湛之辈,皆已隐隐感到济累占优。 灵王又道:“小和尚,我若败了你,少林是否还有人出场?如若这般,不如全寺一窝蜂上来更为痛快,于我而言,并无不同。” 济累道:“施主一再口出狂言,小衲接连忍让,可委实难以再忍。施主一生罪孽,满心邪念,便由小衲一手于此终结。” 灵王掌中升起邪灵,朝济累劈出一掌,济累得意一笑,手指一点,三条小金龙飞出,金龙吐火,刹那间将那邪灵烧得一干二净。金龙得势,继续飞行,咬向灵王,灵王也吐出一团鬼火,谁知金龙一蹿,透火而过,灵王闷哼一声,倒退数步,脸颊上竟被烧出几寸焦痕来。 济累哈哈大笑,说道:“灵王,你妖法纵然了得,今天也逃不出天公地道!” ------------ 五十六 一代宗师亲恭迎 灵王淡然一笑,仍然气定神闲。济累又道:“看你能猖狂几时?”单掌如轮,蓦地拍出,这次八条金龙冲天而起,分八处方位,同时迅猛咬下。灵王掌心向上,呼地一声,掌中鬼火粼粼,宛如大伞,挡住金龙攻势。 但这摩尼金龙掌非同凡俗,正是当年达摩祖师降魔除恶时妙悟而来,其功力源自虎鹤双绝神功,却削减其效,令凡人之躯亦可运用自如。一旦击出,那金龙暗怀轮回海虎鹤制衡之气,茫茫漠漠,矫邪正道,任何妖魔异怪,被此真气波及,立时溃不成形。 此时灵王、济累相斗,金龙与那鬼火伞一碰,顷刻间将鬼火伞撕得粉碎,就仿佛利刃斩开豆腐一般。济累大声念道:“吽!”催动掌心罡气,金龙如泰山压顶,直取强敌,巨力激荡,地面灰尘冲天,遮挡住众人视线。 济累心道:“我赢了,我赢了!”心花怒放,如登极乐,眼前竟浮现出将来无数美好前景——此战获胜,他顺理成章当上少林方丈,再当武林盟主,随后夜闯皇宫,向当今元帝宣讲佛法,元帝敬服,任命他为国师。济累再施恩天下,广得民心,不出十年,当世臣服,万众敬仰。 到那地步,他已功德圆满,天下无敌,元帝无可抗拒,只能被迫退位,奉他为天下至尊佛,济累再还俗,养儿育女,改朝换代,这数千年的江山,便由今日一战奠定。 他念及于此,脸上乐开了花,双臂向天,哈哈哈的一通狂笑。 突然间,身旁只听灵王道:“和尚为何傻笑?” 济累“咦”了一声,梦想暂灭,回归实情,见灵王站在数丈之外,正极淡定的望着济累,那目光全无敬意,更无扰动,仿佛看的并非武林至尊,更非伯仲强敌,而是一只疯疯癫癫,摇尾乞怜的狗。 济累没来由的大怒欲狂,喊道:“你怎地还未死?”双掌一托,八条金龙首尾相连,变作一大金轮,鼓足气力,朝灵王投了过去。 灵王摇了摇头,霍然拔地入空,手掌如刀,轻轻一斩,那大金轮旋即四分五裂,化作点点星芒。济累当场惊呆,脑子大乱,心防崩溃,不明白为何自己全力一击,这足以撕碎世间任何魔物的摩尼金龙神掌,为何竟奈何不了这平平无奇的魔头? 阳问天、赤蝇也心下惶恐,又大惑不解,阳问天道:“这金龙掌不是灵王克星么?为何....为何毫无效用?” 赤蝇摇了摇头,道:“莫非这灵王另有诡计?默雪姑娘,他用了甚么邪法?” 小默雪正想运功查看,盘蜒阻止她道:“一力降十会,他不用任何邪法,单凭纯正内劲,便足以压倒金龙掌。“ 赤蝇登时醒悟,心中却更生惧意:“这灵王压抑自身邪气,纯以精纯内劲攻来,只怕这一掌唯有两成功力,然则就是这两成,将济累毕生掌力打得烟消云散,荡然无存。以此观之,实难测这灵王武学已臻何界。” 济累满头大汗,双手使力,再连连出掌,掌力如长鞭巨枪,好生强悍,但灵王闲庭信步般走过,护体真气弹开济累气劲,好似驱散薄雾一般。济累大叫一声,拔出腰间短刀,朝灵王脑门劈落,灵王巧妙一拂,济累半身穴道被封,神色惊恐,僵在当场。 灵王道:“区区金光,微如烛火,焉能与日月争辉?”手掌在济累肩上一拍,济累只觉浑身内劲飞速流逝,闷哼一声,软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 长难等老僧虽然惊惧,但不顾凶险,齐声喝止道:“胜负已分,你快放了济累!” 灵王道:“此人练成这功夫,终究是个隐患,如今他一身金轮功已被我除去,再无法碍事。我饶他性命,倒也并无不可。只是诸位服不服输?” 在场有识之士、少林众僧,闻言皆心中悲痛,万念俱灰,长难黯然道:“灵王国师有何吩咐,我等自当从命。” 灵王道:“我胜了少林寺,你这方丈也不必当了,由马公公接管权柄,从此全寺事宜,皆由马公公向我禀报。” 济累咬牙道:“不...不可答应..我宁愿...宁愿死了....” 长难心知若一点头,从此这屹立千年的少林派便沦为这灵王手下傀儡,到此地步,若要答应,当真千难万难。可若欲拒绝,非但济累性命难保,全寺僧侣,也非被这灵王赶尽杀绝不可。 灵王颇有耐心,又道:“少林寺乃江湖领袖,武林至尊,我既赢下少林,身为天下第一高手,又岂能不兼任武林盟主之位?在场各位不妨都向我发个誓,由此刻起,皆对我俯首听命,甘愿效劳。如有不服者,我愿在此领教。” 群雄一听,无不震怒,有脾气暴躁者喊道:“你这舔鞑子的死太监,想与天下群雄为敌么?小心死无葬生之地。” 灵王手掌一扬,那人离他虽有二十丈远,却“砰”地一声,胸口裂开个口子,神色骇然,直挺挺倒了下去。 赤蝇、阳问天、郭远征、谷淇奥、鬼魅等高手见他这般霸道,无不恼怒,赤蝇心想:“我若龟缩不出,等若默认此事,宁愿战死,也不可丢了师父的脸。我即便不是他对手,但全力一搏,好歹耗他些气力,让问天等找到胜机。” 他念及于此,正想越众而出,忽然间,却见数个头戴草帽、身穿道袍之人走出人群,向灵王一拜,说道:“武当弟子,拜见灵王国师。” 灵王眉毛一扬,一拍脑袋,笑道:“啊,我险些忘了武当。” 阳问天惊呼一声,奔上前来,拉住其中一人,喊道:“贤弟!” 那道人摘除草帽,露出一张端正俊雅的面孔,正是武当张三丰首徒宋远桥,他笑道:“大哥,多年不见,我好生想念你。” 其余武当道人也露出本来面貌,皆极为年轻,却是张三丰亲传弟子。这四个道人面向灵王,一一报上名号,乃是江湖上声名鹊起的武当四侠。 灵王道:“好说,好说,听说除少林之外,便是武当派道士功夫最强,你们几个小道士,可也想连成阵法,与我过招么?” 宋远桥道:“承蒙国师言下抬举,我师兄弟四人武功粗浅,不及少林神僧,更如何能是灵王敌手?”这四位年轻道士,这三年来得张三丰指点,已然开窍,武艺突飞猛进,不逊于那少林五老僧任意一人,只是在灵王面前,却也全无用处。 灵王又道:“那四位挺身而出,又意欲何为?难不成是想消遣本座么?” 四道互相对视,眼神坚定,似下了极大的决心,同时点了点头。 宋远桥道:“恩师张三丰嘱咐,请咱们四人前来少林,恭迎灵王前往武当山,与他老人家比试身手,决出这天下第一的名号。” 刹那间,漫山群雄,无不目瞪口呆,心脏狂跳,汗流浃背,震惊得无以复加,场中哑口无言,再无半点声响。过了片刻,有人未能听清,问道:“宋道长说了什么?“ 有人答道:“张三丰要与这灵王比武,决出天下第一。”于是又引发一通轰动,久不停歇。 灵王自也激动,目光一转,朝向武当方向,似想由此望见那潜隐山云间的不世高手。他心想:“当年我遇上明思奇时,得知他曾向张三丰挑战,被老道一招击败。明思奇纵然老迈,可早先武功鼎盛,也是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这张三丰修为深湛无垠,确是强敌,我若能击败此人,才真正算作武道至尊,踏入仙神之境。” 宋远桥见灵王不语,又道:“恩师又言道:’灵王大人并非心急之人,他若不击败老道,名不正言不顺,焉能肆意妄为,意图慑服武林?’” 灵王大笑道:“张老道的意思,是我胜他之前,不得为难少林,更不得使唤此间武人?” 宋远桥沉声道:“是,正是如此,否则便是国师大人欺凌弱小,有失身份。灵王大人乃非凡人物,岂能不知其中关窍?“ 长难等人听宋远桥称少林“弱小”,不禁羞愧,但知道他实为好意,将祸事揽在武当身上,心下好生感激。 灵王走到悬崖边上,静默许久,说道:”你告诉张老道,十天之后,我在武当山上,领教道家绝学。“说完此话,跃入层云,倏然再无踪影,仿佛腾云而去一般。 此人一走,他麾下那太监、随从与大轿也就此下山。群雄眼睁睁看着敌人远去,不由得再松了口气。可转念一想,心情又矛盾至极:灵王与张三丰比武,正是武林盛事,古今罕有,焉能错失?可万一张三丰也败在灵王手下,在场众人,必将重蹈覆辙,再受灵王侮辱要挟,那时可再无后路可走。 少林五老僧命人将济累带下去养伤,又向武当四侠道谢,宋远桥等神色不安,谦逊几句,又匆匆向在场高人招呼,遂急急忙忙离了山。 阳问天好生失望,喊道:“贤弟,等等我,我随你同去武当!”追了下去,赤蝇等人也紧随其后。 盘蜒找到虎斑、韩霏等人,告知比武结局,虎斑、吕似霞大失所望,仿佛丢了魂、失了心气,赤蝇叹道:“是那灵王武功太高,无法,如今唯有瞧张三丰道长的了。”说完遂一齐出发。 途中,宋远桥等骑上快马,加急赶路,虽对阳问天、赤蝇等客客气气,却无暇多说。偶尔停下用饭休息,阳问天抱怨道:“义弟,你对哥哥也太冷漠了,你到底有何心思?” 宋远桥苦笑道:“是,是小弟失礼,哥哥见谅。”四兄弟依旧闷声不响,并不作答。 盘蜒忽然道:“可是你这个小道士自作主张,代张三丰答应与灵王比武的?” ------------ 五十七 碑文拦路参不透 宋远桥等四道立时脸色苍白,犹豫片刻,宋远桥叹道:“师父他...老人家并未让咱们来少林,更不曾让咱们挑衅灵王。” 众人一凛,忙问其因,宋远桥道:“师父闭关修炼,许久不曾露面。我等听说少林比武之事,心中好奇,遂赶来瞧瞧热闹,谁知灵王如此强横霸道,竟要江湖朋友臣服。我....无法可想,唯有将此事揽在师父头上。” 阳问天见四人愧疚懊悔,心中反生敬意,说道:“义弟,你为大义,不惜将那魔头引上武当山,这份心胸气魄,不愧为武当弟子,侠义中人。” 四道苦笑起来,但笑容中殊无欢喜之意,那俞道人叹道:“这些年来,师父常常感叹自己威名太盛,争强过度,大违他原本之意。他老人家显露功夫的初衷,乃是发扬所悟武道,传授独门武学,令世人强身健体、明心静志,谁知眼下反引来数不尽的挑战之徒。” 赤蝇笑道:“几年前,我仰慕张真人武名,也想上山求教,可又怕唐突,惹他不喜,唯有作罢。如此看来,我这见识胸怀,可远不及这位大宗师了。” 另一位张小道说:“赤大侠何必过谦?师父他老人家也是顾忌太多了,不及这灵王如此果断。咱们在少室山上自作主张,回去告诉师父,他老人家定颇不高兴。”张三丰脾气极好,二十多年来从不动怒,这几个道人料想师父不会大发雷霆,可若累恩师因此困扰,又不免好生惭愧。 阳问天问道:“四位也曾见过灵王功夫,不知张真人与之相比,孰高孰低,他可有必胜把握?” 宋远桥想起灵王那随心所欲、轻重自如的功夫,心生惧意,但仍说道:“若师父也胜他不得,那咱们四个,可真成了本派的大罪人了。” 赤蝇说道:“若张真人也难以取胜,整个武林皆将罹受浩劫,但不管结局如何,咱们总受了武当派极大恩惠。” 眼下多说无益,唯有日夜兼程,马不停蹄,路上依旧洪涝不断,行程艰难,终于在第八日早一步回到武当山。 武当山自古乃是灵山仙谷,山上道观、庙宇、宝刹、高塔、处处可见,漫山遍野。武当派所住道观甚是宏伟,打扫的也甚是干净,只是朴素简洁,无半点奢靡之气,这乃是一位富豪受张三丰恩惠,购买古屋,转增于他。 来到道观之外,见一块石碑立于石阶前,其上文字密密麻麻,又有人体图像,竟是一套由浅入深的武功。阳问天甚是惊愕,不明所以,但宋远桥等心下忐忑,行色匆匆,他也不便多问。 赤蝇早有耳闻,笑道:“师弟,这正是张真人了不起的地方。他将早年所创的功夫,全数清清楚楚的刻在这石碑上,若有人能将这石碑武学练成,他就收那人入门为弟子。如若练不成,也能从这石碑上受益。古往今来,各大门派,皆对自身功夫视若珍宝,岂肯示于外人?唯独这张真人胸襟广阔,全无门第成见。” 阳问天大感佩服,细看这门功夫,果然奇思妙想、精妙绝伦,处处可见这位大宗师的才华横溢。他观望一会儿,又道:“若有心术不正之人,习练这上头功夫,为祸世间,那又该如何是好?” 盘蜒笑道:“这也是那张老道精明之法,这门功夫,唯有本质良善、关怀弱苦之人才能习练有成,若是心怀叵测之辈,观此武道,连第一步都无法打通。” 阳问天惊呼一声,感慨万千,道:”苍鹰师父曾说过:‘武学练到最高境界,最难处不在于体、不在于气,而在于心。若心有滞碍,必有软肋。’原来张真人也持此见地。” 赤蝇指着山下层层庙宇房屋,道:“二十多年来,从这石碑上获得好处之人数不胜数,虽不曾得殊荣身列武当,可感激张真人恩德,于是在山边住下,自诩为武当弟子。唯有宋小弟、两位俞小弟、还有那位张小弟参透石碑,得蒙张真人亲传绝学。” 阳问天道:“原来义弟悟性这般惊人。” 盘蜒道:“并非他悟性如何了得,而是他心中正气不移,有舍己为人之心。问天侄儿、赤蝇老弟,你两人若习练石碑上的功夫,多半也能成功。” 阳问天忙道:“这如何敢当?”赤蝇也道:“吴大哥抬举了。”两人心中对这位张真人敬仰至极,急想与他见上一面。 步入山门,几个道童得宋远桥吩咐,将阳问天等人引入屋中,再走入后院,来到张三丰闭关之地。见一座铁门,牢牢闭合,挡住山洞,其中并无声息。宋远桥等跪在地上,正在静候老道答复。 吉雅低声问道:“怎么了?道长不出来么?“ 宋远桥道:“怪了,师父为何不答话?他以往闭关,也绝不会一声不吭啊?” 张道人说:“莫非....莫非师父在里头生了病?道童说他好几天不曾开门了,连送饭前来,他也不应答。” 众人绝不信这位大宗师竟会病倒,但离与灵王约定日期不过两天,非及早见到他不可。宋远桥等惶惶不安,拿不定主意,可对张三丰奉若神明,不敢擅闯禁地。 盘蜒走上前,飞起一脚,砰地一声,震脱门闩,那铁门就此开了。众人吃了一惊,宋远桥忙道:“吴前辈,你为何这般鲁莽?” 盘蜒哼了一声,道:“这老道压根儿不在里头,他早出门去了。” 宋远桥不由慌张,抢进去一瞧,洞中宽敞,约有二十丈方圆,乃是一间石室,里头空无一人,却唯有另一块石碑,镶嵌在石壁之中。 俞道人大感无措,道:“师兄,师父不在,这....这可如何是好?” 宋远桥道:“师父没准只是出去一天,明晚便回来了,咱们稍安勿躁,静候即可。” 阳光涌入,颇为明亮,盘蜒环视这石室,其中并无异样,再凝视那石碑,看着看着,神色变化,眸中露出同情、怜悯却又有些不屑的情绪来。 宋远桥也是头一回进入此室,观那石碑,见上头文字稀奇古怪,一字不识。阳问天道:“义弟,这石碑写些什么?” 宋远桥摇头道:“这我委实不知,师父他...博古通今,学究天人,这必是他武学精髓所在。” 小默雪见盘蜒发愣,走到近处,看那石碑,低呼一声,发觉自己竟能看懂不少。 石碑写道:“....我等异人,得天道,悟天灵,故身怀神通,本当兼济天下,救助世人。 然则贫道钻研起源学说,知我等躯体仙气,来自芸芸众生之灵。亿万人体之气,凝聚于山海树木,凝为露泉,涌为冥池,我等自泉中而生,故而乃寄生于苍生之上。 我等自诩为仙,实为蛀虫,大违天理,实非此世之幸。 故而我等若运神通,乃是钻髓饮血,残害众生之举。运用越多,为祸越烈,终有一日,会致人于死。 我生平诸多罪孽,不少过错,本当补救,可一旦运此伏羲通天道之法,不免罪更深,错更多。可世道大乱,妖魔丛生,我不得已,又非用此法不可。 呜呼,此心魔哉?此真相哉?我等背负镣铐,手持屠刀,心怀正义,可时刻残害无辜。 我等乃乱世祸端,非万不得已,不得再干预凡俗之事。 然则蒙人凶残,汉如牛羊。世道不公,我等置身事外,是对,是错? 北海、塞外、西域、极地,异界灾祸频繁,乱象不断,我等以神法除灭,虽惠及一隅,却暗害众生,留有隐患,是善,是恶? 对对错错、是是非非、善善恶恶、正正邪邪,我等焉能参透? 我等是正是邪? 我等是否当存? 我等或需隐忍。” 这石碑冷冷冰冰,顽固坚硬,但上头一句句问话却饱含自责,充满疯狂,如烙铁般印在小默雪心上。她深感害怕,却又万分无奈,似乎能见到那刻字之人悲天悯人,却又深陷迷茫的心境。 小默雪瑟瑟发抖,险些哭泣,但盘蜒伸出手来,握住她小手,助小默雪宁定心神,他传声道:“这上头的字,你虽能看懂,但不许对任何人说,明白么?”小默雪点了点头,好生感激,连忙收摄心神。 阳问天发觉她神情有异,问道:“默雪妹妹,你怎么了?你瞧出门道来了么?” 小默雪道:“不,我...我总觉得这洞中好冷,我...我得出去片刻。” 宋远桥道:“师父既然不在,留在此间,也是无用,咱们去大殿中等着吧。” 众人无法可想,纷纷来到大殿,小默雪借口小解,独自一人来到山崖上,望着丛云、苍松,不断思索张三丰所留言辞,不知怎地,她想到了灵王。 盘蜒悄无声息的来到她身边,观望片刻,说道:“小侄女,你不必杞人忧天。像张三丰这等超俗之人,总能参悟出自己的道来,你小小姑娘,何必为他们担忧?” 小默雪道:“可....可石碑上说,像张真人这般人物,一旦运功,借用世间凡人之灵,就像是吸人血、吃人肉一般,与灵王颇为相似。他深怕因此害死寻常人,故而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施展全力。他....不会管这件事,也不会对付灵王,咱们找上道长,可是做错了么?” ------------ 五十八 移花接木真人归 盘蜒摇头道:“这老道脑袋不清,可绝不至不分轻重缓急,他人若在此处,当不会放任灵王不管,但他另有要事,不知云游何方。” 小默雪指了指自己,又道:“我为何会识得那碑文上的字?为何读过之后,又害怕的要命?我觉得...我这天灵者与张真人一般,也对这世道有害。” 盘蜒想:“那恐惧源于血寒。山海门的真仙,能耐得自天神的真气。然则那真气则以世间生灵为食,故而源源不绝,消而再生。血寒、三丰皆已知晓此节,因此顾虑重重,隐世不出,仙人做到他们这份儿上,当真可笑极了。” 小默雪身躯发颤,清澈的眸子忧虑万分,盘蜒想了想,道:“侄女,我想起一件故事,你想听么?” 小默雪登时打起精神,忙道:“好,好,什么故事?许久没人为我讲故事啦。” 盘蜒道:“约莫千年之前,在西方大海边上,有许许多多的部落。那些部落的人都很强悍,要么做海盗,要么做强盗,他们不停抢钱、抢女子、生儿育女,渐渐壮大。成了千百个小国。这些小国也都很凶猛,谁也不服谁,于是大伙儿拼斗很是厉害,整日厮杀,血流成河。那时,海边上的每个百姓,无论男女,都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这般无止境的征战,终于有一个国家脱颖而出。那国家赏罚分明,法令严厉,训练军团,四处征讨。只要敌国不服,他就以更为残暴的手段,屠杀那国的男子,强娶那国的女子。如此过了一百年,成了个强盛的无以伦比的大国。” 小默雪道:“那国家如此残忍,就像蒙人一般,怎能服众?又怎能持久?” 盘蜒道:“你有所不知,那国家延续了好几百年,幅员辽阔,人民富足,比之汉、唐、宋犹有过之。它立国之后,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战事不起,无忧无虑,再也不用担惊受怕,或是不慎横死了。” 小默雪奇道:“为何会如此?” 盘蜒笑道:“只因那国的本质可以延续,其历代君主,也都想着长治久安,故而与民互惠。它虽也征极高的税,颁布极严厉的法令,出外打仗,仍旧屠城,可总体而言,百姓在国内受惠享乐,远胜过昔日百国战乱之苦。若遇上异族厉害的敌人,也唯有这强大的国家才能取胜,保护百姓平安。” 小默雪眼睛一亮,明白过来,道:“这国家便是...张真人,国家中的百姓,便是这世间的生灵。” 盘蜒点头道:“你很聪明,悟性不错。似这等一统天下、本质不坏的大国,我称之为巨兽。” 小默雪念道:”巨兽?“ 盘蜒道:“是,巨兽。这巨兽之内,自然有无数弊端,无尽恶念,但非有这巨兽,不能镇守天地,震慑群魔,保护弱小,安定四海。那张老道的顾虑,实则不过是心魔作祟,他既然已受这乾坤之惠,更加不能袖手旁观、尸位素餐。否则便是辜负天恩,违背天理。” 小默雪抚掌笑道:“你这番话,该当对张真人说才是。他听了之后,定然会解开心结了。” 盘蜒见她笑容满面,问道:“你听了我这故事,心情好些没有?” 小默雪道:“好多了,我也不知怎么的,自己胡乱添堵,叔叔这么一劝,我就全想通啦。” 盘蜒心想:“此言多半已传达给血寒知晓,她若有心魔,或许能稍有所获,也算我对山海门些许补报。”向小默雪摆摆手,示意她回屋去,小默雪目光依恋敬仰,道:“叔叔,我在此陪你一会儿,成么?” 盘蜒笑道:“回去吧,我想自个儿在山中逛逛,你这小丫头老陪着我老头子,只怕被闷的坏了。” 小默雪脸上一红,低声道:“陪着叔叔,半点不闷,反而有趣得紧。”嘟囔几句,这才乖乖跑开。 盘蜒凌虚遥望,见云海茫茫,星空明亮,心生波澜:“真仙之躯,本质与万仙颇为相似。万仙倚仗无数贪魂蚺的炼魂,打开通路,与鸿源池水中那古神相连,这才能长生不死,体质健壮。而真仙则从世人体内汲取精粹,精粹又在冥池水中炼化,方可不生不灭,永世长存。万仙之人不知来由,若是知道,是否也会惶恐不安? 盘蜒,你呢? 从古至今,从死到生,你不断吞噬炼魂,壮大气力,修习邪法,你难道不曾愧疚懊悔? 你不同,你从无软弱的念头,你知道宿命,知道真相,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知道世上本无正邪,是非混淆,唯有坚持自己的道,才不至于迷失,不会被罪孽淹没。 你不断吞噬,因此是那巨兽。 你们是最早的、从太古残存的巨兽,你们见证了黑蛇的一切。 那三丰不在武当,定是去应付更大的灾祸。灵王欺上门来,以这老道风轻云淡的性子,即便武当由此颜面尽失,沦为笑柄,中原武林俯首称臣,他也必满不在乎。 隐忍,隐忍,他绝不想扬名立万,更不想再与凡人动手。 好一个隐忍,我太乙偏不让你如愿。我本不想管灵王之事,但山海门受无知之徒挑衅,又岂能轻易言败? 我替你打发此人,我替你建立高远响亮的名头,我要你再摆脱不了俗事凡情,我要令你名垂千古、被世人捧上云端。 ...... 宋远桥、阳问天等寻遍武当山,却不见张三丰影子,这两天之内,各门各派、山里海里的好汉陆续赶来,终至数千人,遍布山野,密密麻麻。 其中不乏曾败在张三丰掌下的高手,有的自称山神,有的自命海怪,或有西方尊者,还有东方耆宿,此时却无一不盼张三丰获胜。 到比武之日正午,少林方丈领着十多个和尚,也抵达武当山上。宋远桥、俞莲舟等不见张三丰返回,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却也不得不出面相迎。 长难僧不见张三丰,奇道:“宋少侠、张真人眼下何处?” 宋远桥强自镇定,道:“恩师他....他.....正在后山静养,对付灵王,可不能疏忽。” 长难察言观色,猜测张三丰身体不适,心里凉了半截,道:“事到临头,关乎武林同道的存亡,张真人可不能出岔!” 宋远桥抹汗道:“这是自然,自然。” 来到后屋,与众人商量,吉雅出主意道:“既然张真人不在,不妨与灵王再做约定,要他再等几天?这日子本是灵王定下,张真人并未答应。” 宋远桥点头道:“只怕也唯有如此了。” 就在这时,有道童匆匆喊道:“师伯,那灵王来了!” 众人慌忙赶到门外,只见灵王身穿紫袍,气度沉着,拾阶而上,身后跟着百来人,排场依旧极大,但却比上少林时收敛许多,可见他对此战何等看重。山上群雄知道此人野心勃勃,既然抵达,在场每人皆已不能置身事外,心下无不惶惶。 灵王见到宋远桥,微微点头,忽然目光如炬,扫向万里遥、韩霏、秋羊、虎斑、吕似霞等人,露出残忍笑容,道:“原来尔等叛逆都在,好极了,当真好极了。” 虎斑朗声道:“邵威灵,你本就罪恶滔天,如今想要与天下好汉为敌,我等也不能安然旁观。” 灵王当年残害崖江派满门,此后一直想吞噬虎斑、吕似霞二人体内灵气,否则心中空荡荡的,颇不好受,见到二人,眼现异光,旁人与他视线一触,无不寒毛直竖,忐忑万分。 但他此时心境超然,片刻已平复如初,向宋远桥道:“本座依约而来,不知张真人又在何处?” 宋远桥面对此人,仿佛直面通天彻地的巨怪,加上自知理亏,不由得冷汗直冒,道:“恩师...恩师....身子不适,今日委实不便与...与国师交手,还请国师通融,暂且...宽限数日。” 群雄听得明白,登时吵成一团,心想:“咱们千里迢迢、冒着洪水跑来替你武当助阵,这张老道居然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了?当真岂有此理,欺人太甚!” 灵王轻轻一笑,说道:“小道士,你莫要消遣本座。当天本座一听张真人所言,当即饶过少林,应允今日之战。张真人邀我上山,举世瞩目,如今却言而无信,武当派当真如此下作无聊么?便是江湖上的小毛贼,怕也不会开这等玩笑。” 宋远桥郁闷欲死,知道若再推脱,从此武当在江湖上声誉一落千丈,一蹶不振,门人行走江湖,再也抬不起头来。可此事是他自作聪明,如何能累及满门? 他大声道:“国师,此事错在宋某,未能及时传达消息。国师怪罪,理所应当,还请国师一掌击毙宋某,以泄心中之恨。” 阳问天、赤蝇、武当众弟子齐声道:“不可!” 赤蝇抢出人群,道:“邵威灵,当年你我一战,可未分出胜负,今日群英荟萃,在下再向你讨教拳脚!” 灵王目光轻蔑,走到山边,忽然拍出一掌,刹那间群山巨震,风声狂啸,只见一个黑手掌穿破浮云,直落大地,那云层间破开个二十丈方圆的大窟窿,许久无法愈合。 连同赤蝇在内,见此神通,顷刻间心下大骇,无言以对。赤蝇惨然暗叹:“原来他....他境界已截然不同,到底怎会如此?” 灵王森然道:“诸位听着,今日张老道不来,在场各位,若不向我磕头求饶,发誓效忠,一个也休想活着下山。” 众人惊惧已极,心想:“那张老道见这一掌之威,更是万万不敢来了。多年来,他龟缩山上,编造假话,将自己武艺吹嘘的神乎其神,实则乃是欺名盗世之徒。” 有人这般想,更有人当即破口大骂起张三丰来。宋远桥等人倍觉刺耳,心如刀割,可眼下却如何反驳得了? 忽然间,武当真武大殿中,殿门缓缓敞开,群雄心中一动,每双眼睛都朝那儿张望,每双耳朵都竖了起来。 殿门中漆黑一片,却能见到一人影慢慢走出。 来者鹤发童颜,衣衫邋遢,双眼极为明亮,温润如玉,神采飞扬,每一步皆颇为沉稳,却又不失轻快。 群雄张大嘴巴,一时竟喊不出半个字来,眨眼间,那老道已穿过人群,站在灵王面前。 武当众人当即跪倒,激动喊道:“师父!师祖!您老人家安好么?”有些年少弟子情绪失控,竟泪水涔涔,哭泣不止。 灵王心想:“原来这就是张三丰。”笑道:“张三丰,你弟子说你身子不适,可你眼下精神的哪。”说着指了指那被他一掌击破、尚未凝固的云环,意欲吓住此人。 岂料那“张三丰”袖袍一卷,忽然间,层云旋转,宛如漩涡,众人扯开嗓子,拼命惊呼,不一会儿功夫,云环已被填满,山下云雾漫漫,一如往昔。 灵王脸上变色,身子微微退缩半寸。 他一直觉得自己已冠于凡间,再无敌手。 他从未想到这老道真有这等举手翻云的功夫。 他隐约想着自己不明这老道底细,来的太莽撞了。 张三丰并不多话,指着近处一荒山道:“此地不够空旷,咱们去那边动手。” 话音未落,他轻轻一动,人已飞跃老远,至那山峰之巅,这般又显露功夫,更引得群雄如雷声般大喊。 这喊声并非喝彩,只因面对这超脱常理之事,他们无法想得起赞美,唯有敬畏。 深入骨髓的、本能般的敬畏。 灵王高声大笑,给自己鼓劲儿,又涌起豪情壮志,追了上去,转眼也到了那山峰上,两人遥遥相对,一时并不出手。 宋远桥等也从未见恩师施展如此神功,心生激荡,倍感自豪。只是激动之余,有几个机灵人心想:“为何恩师声音与平常不太一样?莫非他真的患病了么?” ------------ 五十九 黑狼觅食谁遭殃 灵王注视这老道,暗暗吐纳,心想:“我生平所遇敌手,确以此人最强,须得尽观其功夫全貌,方可稳操胜券。”计较已定,笑道:“张老道,我听闻你身手了得,从无人接得了你一招半式。若换做是我,亦能做到,只是胜得太快,未免无趣。” “张三丰”捋须道:“吾辈习武,所求并非一己之乐,而在于传播习武之精神气魄。与其耽于交手之快,不若与敌手探讨,激发其能,由此获益。” 两人交谈时,声音从远方传来,这山头群雄皆听得清清楚楚,这并非此二人有心炫耀,而是浑身真气凝聚,自然而然便运用而出。群雄愈发兴奋,又有人想:“这张老道击败敌手,却想着令敌人武艺增长,这份胸怀,真是旷古未有。只是他面对这灵王,决计不能如此。” 灵王道:“你这番举动好生虚伪,迎战之际,唯有取胜之念,岂能满心驳杂?” “张三丰”道:“贫道不过遵从吾心,旁人看来,未免迂腐,于贫道而言,却无不妥。虚伪也好,拖沓也罢,贫道不曾为此心忧。” 灵王仍有心激怒此人,又道:“你先前躲躲藏藏,死不露面,让你徒弟当众撒谎,可见你心底胆怯,实则畏惧本座!不然你为何装病不出?” 群雄望向宋远桥,心想:“是啊,这老道虽然厉害,但未必没有临阵脱逃的心思。” “张三丰”叹道:“大人与小儿比斗,心知胜之不武,自然能避则避,能免则免,若非国师太过胡闹,贫道未必非当众败你不可。” 群雄闻言好笑,心想:“张真人言下之意,这灵王上山挑衅,不过是顽童玩闹而已。”又有不少人惴惴不安,生怕这灵王恼羞成怒。 灵王果然大怒,险些喝骂起来,但立即心想:“我激这老道不成,怎能反被他乱了阵脚?”沉住气,右手一捻,掌中现出丈许长短的一根鞭子,此物碧绿,通体透明,宛如活物般微微颤动。 “张三丰”点头道:“国师内劲凝聚,灵气化为实物,即便空手,亦有无穷神兵,实已臻不凡境界。” 灵王喝道:“老道,你兵刃在何处?” “张三丰”在怀中掏摸一阵,连同武当弟子在内的群雄都想:“张真人生平从不用刀剑,但空手对付这大魔头,未免托大,不知他会取出什么宝物来?”屏息观望,却见老道掌中现出一细长黝黑之物,有目光锐利者惊呼道:“是一根牧笛!” 众人一听,更是啧啧称奇:“莫非这牧笛是当年某个神仙的遗物?” 灵王恨恨道:“这又是什么?” “张三丰”道:“国师,此乃山下牧牛小童张小二所用牧笛,我用十枚铜币,同他换来。贫道生平不善兵器,可若用空手迎战,未免对国师太过不敬了。” 灵王气往上冲,道:“你急于送死,我便成全你!”将那灵鞭一振,鞭子势如龙行,直冲过来,“张三丰”施展轻功避开,那鞭子正中山石,砰地一声,将山头打下一大块。那边群雄一见,不由得大呼小叫,心惊肉跳。 张三丰将牧笛一举,身形一晃,点向灵王,俞莲舟“啊”地一声,道:“是牧童打贼拳法!” 群雄皆知这拳法乃是武当派入门招式,讲究简洁明快,通俗易懂,如今这“张三丰”以此粗浅功夫应对强敌,未免轻敌。 灵王将那长鞭一滚,刹那间翻卷如浪,这一招之内,竟蕴含百般气力,从四方围向老道。此招之繁复精巧,比之老道拳法的粗陋简易,便是不懂武学之人,也能看清其高下。 忽然间,灵王闷哼一声,招式中断,“张三丰”到了近处,将牧笛横打灵王肋骨,依旧是牧童打贼功夫。灵王一咬牙,挥舞长鞭,极快的点了十下,鞭法如雨,倾泻而下。 “张三丰”朝前一动,倏然晃过灵王,手一抬,牧笛点向灵王胸口,灵王大骇,击出一掌,霎时黑影重重,无数鬼手抓来,又是一声巨响,山头上烟尘飞扬,石屑滚滚,罩住山头。观者忧心忡忡,不知情形如何。 赤蝇只见烟雾之中似有身影穿梭,喊道:“他们仍在相斗!”群雄急问道:“战况如何了?张真人吃亏了么?” 赤蝇摇头道:“我也看不清,两人动的太快。” 忽听烟雾中“啊”地一声惨叫,正是灵王声音,众人心头一喜,旋即烟尘消散,灵王捂住胸口,神情惨痛,又极为恼怒,“张三丰”则毫发无损,气定神闲。见此场面,两人那场混战,自然已分出高下来。 灵王怒道:“你这到底是什么功夫?为何能破我鞭法?” “张三丰”道:“此法门刻在门口石碑之上,招式粗浅,人人都可以学。” 灵王骂道:“胡说八道!那破石碑上功夫岂能有这般厉害?” “张三丰”道:“你那鞭法纵然千奇百怪,变化无方,可单以内力而论,却不如我这拳法充足刚强。即便你使得开山裂碑、惊天动地,到较力之时,又有何用?” 赤蝇与阳问天皆已想的清楚,心想:“这道理其实简单至极,若一人有数万斤力道,一拳下去,远胜过寻常人万般花巧功夫。这灵王对付济累之时,也正是单纯凭内劲取胜。” 灵王心思已乱,脑中只要一个念头:“我渡过天阳灯劫难,功力激增数十倍,这老道为何内力仍强过我?天下哪有这般道理?”他越想越是愤慨,手一扬,长鞭消散,双掌并拢,往下一压,蓦然间“呼”地一声,山上黑火乱窜,将整个山头吞噬,除他所站之处,此外再无立足之地。 这正是他当日对付赤蝇的功夫,可眼下威力势头皆大为增长,几有遮天蔽日之效。众人在远处瞧见这黑火,也不禁呼吸急促,头疼欲裂,眼花缭乱,隐然深受其害。赤蝇喊道:“张真人小心!这火可钻心,也可吞噬人灵。” “张三丰”将那牧笛打向一团黑火,那黑火中现出尖牙,一口将牧笛吞没。“张三丰”叹一口气,退后半步,周身真气环绕,那黑火焰便近不了身。但黑火浩浩荡荡、怒滚无休,好似一个个浪头般打向老道,竭力撕扯他护体真气。群雄偶尔看见张三丰处境,担惊受怕,心头更是烦闷,不少功力浅薄者竟当即晕倒。 灵王双手如转轮盘,前前后后,翻来覆去,催动那猛烈邪法,“张三丰”稳于中央,任由他狂攻猛打,兀自屹立不动。 阳问天心想:“这已是比拼内力的时候,若张真人稍有疏忽,立时便被这黑火烧的粉身碎骨。而这灵王若内力不继,张真人便可一举取胜。” 灵王此火,有个名堂,叫做“贪狼火”,火中有极猛烈贪婪的恶灵,每次灼烧旁人,皆吸取旁人灵气,化为己用。远处群雄注视此火,不知不觉间,体内灵气也被其夺走,量虽不多,可也危害极大。 小默雪猛然惊觉,喊道:“他在施妖法祸害大伙儿,全都闭眼莫看!” 灵王心中一惊,望向小默雪,眼中现出恶毒光芒。小默雪心知此人已发觉自己,不再隐瞒,施展构地文书的法术,刹那间护住众人魂魄,助其抵挡这邪火侵袭。 灵王仰天大吼,双手连振,黑火变形,成了十二匹发须张扬的巨大黑狼,各个儿体长两丈,目露凶光,口中吐出幽碧之气。也是他初使此法,运用生疏,此时催动许久,渐渐得心应手,而又吸取周围武人与那“张三丰”部分灵气,终于凝聚,化为生灵。 他哈哈大笑,指着“张三丰”道:“将他吞了!” 一匹黑狼飞奔上前,张嘴一咬,“张三丰”身上真气涣散,连袖袍都被扯断,另一匹黑狼猛扑过来,猛地一口,已将“张三丰”吞入腹中。群雄一瞧,霎时魂飞魄散,悲从中来,无不高声痛呼,宋远桥等更是哭喊道:“师父!” 灵王大喜,形影闪动,骤然已回到武当山上,那十二匹狼如影随形,紧跟在后。他扫视一圈,牢牢盯着小默雪,沉声道:“小丫头,你那功夫,从何处学来?” 小默雪不禁害怕,但知道唯有自己能抵挡这灵王吞灵邪法,鼓足勇气,施展天灵者之能,意欲制住灵王。只听灵王喝道:“你这丫头危险之至,决不能容你活命!”灵鞭一挥,罩向小默雪头顶。道儿、阳问天大急,扑上前抵挡,但被鞭上真气一碰,当即摔出老远。 就这么稍稍阻碍,那吞噬张三丰的巨狼蓦地张口,也将灵王吞入腹中,灵王万料不到竟有此事,毫无防备,瞬间没了影。群雄正惊愕间,群狼凶相毕露,扑向同伴,登时自相残杀,接二连三死于同胞之口。群雄又惊又喜,却不知到底发生何事。 .... 那灵王似坠入无底洞般,足足跌了一炷香功夫,这才止住坠势,他睁眼一瞧,不禁大骇,发觉身处浩瀚银河之中,脚下星光流淌,日月轮转,眼前却坐着一人。 此人相貌年轻,极为英俊,目光空洞麻木,却透出深不可测的黑暗。 那人道:“到了此处,终于可露出本来面貌了。挂那老道面目,不免缩手缩脚,施展不开。” 灵王本已大获全胜,可蓦然沦落至此,全不明状况,更生出数倍怒气来,大嚷道:“你是那张老杂毛?”力贯右臂,朝那年轻人猛然一按,那掌力刚猛已极,足可排山倒海。 那年轻人手指一弹,霎时那掌力不翼而飞,灵王胸口巨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惊恐起来,颤声道:“为何...为何我会如此?你到底是何人?我神功大成,天下间怎能还有敌手?” 年轻人道:“邵威灵,你于睡眠之中,承受天地间贪狼真气,运气可谓极佳。然则收获神通后,却不思钻研参悟,先忙于争权夺利、奴役旁人,已然走上邪路,尔后你渴望超凡神通,一门心思找寻法门,夺人法宝、吞人灵气,却又犯了误知障。” 灵王闻言,心头巨震,身子僵直。 年轻人又道:“你不知自己为何物,不明自身神功真谛,只一味闷头利用,乃是无知。 你追求神法,却沉迷其中,执着于捷径,不明‘无心偶得’四字,乃是误知。 你本可经历劫难,妙悟天道,得入冥池,窥见山海之妙,如今退路已然断绝,那贪狼真气即将离你而去。 你做了场美梦,如今美梦破裂,也该当醒了。” 说罢,年轻人照灵王天灵盖上一拍,灵王只觉好似头顶破开一洞,体内真气顺着那窟窿呼啸而出,他大声惨叫,却觉得满脑思绪也随之急速流逝。 ------------ 六十 一入山门深似海 武当山上,那十二匹巨狼互相一通撕咬,不久支离破碎,纷纷倒地而亡,随之形体消散,升入夜空。众人仍有些神志不清,又不见“张三丰”与灵王踪影,更是雪上加霜,没头没脑的一通呼喊。 小默雪突然喊道:“看那儿!他们在...在那儿!” 流云之中,只见“张三丰”足踏一柄巨剑,乘风而来,手上提着失魂落魄的灵王。众观者狂喜之情一股脑爆发出来,顷刻间喊声雷动,震荡群山,无数双手鼓掌挥舞,使出吃奶得劲儿来庆贺。 “张三丰”落地之后,收去巨剑,将灵王放在地上,道:“武当规矩,不杀前来切磋之人,灵王,你虽作恶多端,但贫道只收去你非分功力,若再让贫道得知你为非作歹,贫道必不留情。” 灵王愣愣跪地说道:“我..我知错了,从今往后,改过自新,弥补昔日之罪。” 众武人之中,不少人亲友皆丧生于此人手下,此刻见他落魄,无不起了杀心,但既然张三丰饶他一命,又有何人敢在武当山上撒野? “张三丰”又道:“所谓‘武学’,本无正邪之分。若心怀恶念,名门正派,也难免伤及无辜,错杀好人。若向往正途,歪门邪道,又如何不能锄强扶弱、行侠仗义?邵威灵,你当年身在崖江派中,也是个淡泊名利、暗中行善的大侠,尔后昏睡多年,醒来之后,被魔功附体,倒行逆施,恶行累累。这山上仍有不少仇人,意欲杀你而后快。于此你又有何话说?” 邵威灵渐渐清醒,不记得自己如何落败,其余之事,却明明白白浮现在脑中。他心头魔障消去,想起往昔行径,当真痛心不已,追悔莫及,他道:“那.....那就让他们杀我好了。” 他左顾右盼,见到阳问天、虎斑、秋羊等人,走上前去,朗声道:“阳公子,虎少侠,这山上无人比你们更憎恨邵某,也无人更有资格取我性命。邵某死在你们手上,也算不枉了。”说罢挺起胸膛,闭目待死。 虎斑稍一犹豫,大声道:“好,灵王,你恶贯满盈,今日领死,也算得一条好汉!”拔出长剑,就要刺出,吕似霞忽然道:“不!不可!相公,你就让他去吧!” 虎斑愕然问道:“可....霞儿,他是咱们的大仇人,若放虎归山,今后如何...如何报得了仇?” 吕似霞摇头道:“古书中记载,这邵威灵曾是一位心怀天下、大公无私的大英雄,为了天下苍生,不惜自己性命。本门长辈贸然放他出来,他神志不清,以至于铸成大错,此事他身不由己,也是深受其害。我感到他心中已无邪念,与其杀他,不如令他将功赎罪。” 虎斑对娇妻言听计从,虽一百个不情愿,却也唯有摇头叹气,退回人群之中。 邵威灵见虎斑退去,咬一咬牙,又面对阳问天,道:“阳公子,我命手下杀你府上满门,又屡次加害于你,你若是爽快汉子,便给我个痛快如何?” 阳问天微笑道:“我吴奇叔叔曾对我说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又常说我这人‘心慈手软,呆里呆气,今后行走江湖,定然处处遭殃’。他似是骂我,可实则是夸赞我呢。” 群雄听得莫名其妙,都想:“什么吴奇叔叔,骂你夸你?他这几句话倒也当真像个呆子。” 阳问天想了想,又道:“张真人刚刚说了,武学并无善恶之分,这句话很有道理。你昔日中了邪法,身心不受自己掌控,尚且能收敛恶行,约束自身,此刻清醒如初,又如何会重蹈覆辙?我阳问天对坏人尚且心慈手软,眼下对着个大好人,又岂能稍有加害?” 邵威灵身子发颤,心中惭愧的无以复加,情不自禁的泪流满面。所谓英雄有泪不轻弹,他这般心高气傲的铁汉,如此当众哭泣,谁也不怀疑他泪水中有半分虚假。一时之间,群雄之中,纵然有恨他入骨之辈,也无法说出个“杀”字。 长难大师走上前来,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邵威灵,我佛宽容,广纳迷途之人。你如今既有悔改之心,不如投我少林如何?从今往后,你吃斋念佛,钻研佛法,久而久之,化尽戾气,无罪无过,前尘往事,皆有如梦幻泡影。” 邵威灵哽咽道:“多谢大师收留,我....我愿皈依佛门。” 长难众僧尽皆大喜,他们救人回头向善、信奉佛祖,可比自己练成绝世神功更高兴万倍。 “张三丰”朝长难大师一拱手,笑道:“大师心胸广阔,不计前嫌,老道好生佩服。” 长难摇头笑道:“张真人修为盖世,宛如仙神,更难得这番渡人心肠,吾等凡夫俗子,能得张真人赞赏,真乃无上之喜。” 群雄心想:“这邵威灵有少林寺罩着,张真人也有相饶之意,从今往后,自是谁也不敢再找他麻烦了。” “张三丰”又道:“诸位贵客光临,老道不曾远迎,缺了礼数,好生抱歉。然则武当山本是道家清修之地,人多影杂,迷眼乱神,老道几个毛头小弟子定力不够,难免动了凡心,万一瞧上哪家小媳妇儿,动手动脚的,扯上姻缘。老道穷的叮当响,也摸不出半分聘礼来。还请诸位尽早离去,让老道省几钱银子。” 众人早听说这位武学宗师生性诙谐,闻言啼笑皆非,纷纷道:“张真人,你弟子若瞧上本派弟子,谁家闺女,十个八个,咱们都给你送上山来,分文不取。”宋远桥等人面红耳赤,心中叫苦,暗中抱怨恩师口无遮拦。 “张三丰”笑道:“咄!哪家邪魔,敢坏我道家清静之地?意图破我弟子纯阳童子神通?”朝众人作揖,返身回屋,不再外出。 群雄不敢叨扰,陆续向武当四侠等人告辞,不多久已皆下山离去。 此番一别,邵威灵蒙少林收留,剃度出家,法号“济灵”,他失了贪狼真气,一身武学十仅存一,即便如此,依旧算得身怀绝学。而他追忆往昔罪孽,时刻悔恨,不敢有片刻松懈,参悟佛法,进境飞快,数年间已是少林中出类拔萃的人物。而他身为蒙古国师,深受元帝信任,长难深明大义,为少林前途着想,于是让位于他,由他担当少林掌门之位。 宋远桥等感激赤蝇、阳问天热忱相助,留一行人在山上作客,众人对张三丰敬重万分,一听之下,受宠若惊,忙不迭答应下来。 来到真武大殿,众弟子里里外外找了一圈,哪里有张三丰的影子?不由又傻了眼。那最年轻的小弟子张松溪嗔道:“师父怎地半点不消停,这大半夜的跑何处去了?” 小默雪“咦”了一声,指着门口,道:“吴奇叔叔,你之前去哪儿了?” 众人朝那儿一望,见那独臂书生走入殿中,他道:“我混在人群里头,诸位没见到我么?” 阳问天笑道:“叔叔这般神出鬼没的聪明人,有你在场,评述战局,咱们瞧两人大战才加倍有趣,唉,刚刚好生可惜。” 盘蜒朝小默雪瞪了一眼,道:“小侄女,你又不听我的话,多管闲事,险些被灵王害死。” 小默雪顽皮一笑,道:“我不是被姐姐、阳公子,还有张真人救了么?就算大伙儿都救我不得,叔叔也定会保我平安,对么?” 盘蜒朝她做了个凶脸,小默雪心头温暖,上前拉住他独臂,引他入座。 众人回顾那一场惊天动地的比武,兀自心驰神摇,赞不绝口。阳问天对宋远桥道:“原来张真人武功这般了得,足足胜我百倍,只可惜他老人家不在此处,否则聆听真人教诲,岂不是毕生快事?” 宋远桥怏怏说道:“师父他本也是热情好客的性子,为何又跑的不见踪影?真是怠慢了诸位朋友。” 赤蝇笑道:“宋道长何必自责?真人劳累半夜,想必正在运功顺气,我等又如何敢打搅他?” 话音未落,殿中忽然站着一人,那人闷声不响,盯着盘蜒,坐在一蒲团之上。只见此人容貌端正秀气,乍看器宇轩昂,神情却如木雕一般呆板。 阳问天、吉雅、虎斑等认出他来,此人正是那位济累和尚的师父,名叫归燕的山间隐士。 众人吃了一惊,正要相问,殿中脚步轻响,又有一人从后绕出,在场中一屁股坐下,笑道:“有趣,有趣,想不到这么快便赶上了。” 此人是个俊俏的中年汉子,打扮像个郎中,笑容和蔼戏谑,阳问天“啊”地一声,道:”你是....你是昆明的..那位灰炎先生。“ 那灰炎尚未答话,又有两人从门口并肩走入,其中一人满脸风尘,鹤发银须,道士打扮,正是刚刚不见的张三丰,只是他衣着与先前截然不同。而另外一人,白发鹰眼,则是赤蝇与阳问天的师父苍鹰。 众人一齐大喜,正想拜倒磕头,张三丰袖袍一拂,微风托抬,将众人拦住,他歉然道:“各位佳客爱徒,委实对不住,今夜我与几位兄弟实有要事,还请诸位立即下山,找客栈歇息。今后老道必竭诚致歉。” 苍鹰也道:“问天、赤蝇,咱们今晚先不忙叙旧,需你们先走一步,咱哥几个有正事要办。” 阳问天、宋远桥等满心疑问,见苍鹰、张三丰一本正经,凝重庄严,却不便多问,于是起身离殿。盘蜒闷声不响,也想走出,张三丰道:“这位老兄,慢点,慢点,就你不用走。咱们找的就是你。” 盘蜒早就不安,闻言一惊,如遭雷击,不禁露出惊怒之色。小默雪颤声道:“真人,你们....你们找吴奇叔叔,可千万...莫要害他。” 张三丰朝她一笑,摇头道:“姑娘放心,此事好商好量,童叟无欺。”连哄带骗,令众人一齐离山,大殿中安静下来,归燕、灰炎、三丰、苍鹰围着盘蜒,互相对望。 归燕道:“我入门最迟,由我出手。” 三丰抚须笑道:“此人冒充是我,替我解围,我欠他大恩,该由我引他入门才是。” 盘蜒心想:“他们并非认出我来?而是以为我参悟天道,想引我入门?”稍觉放心,可又涌出极大的惊慌。 山海门的门规,最不通情达理,一旦探知某人达到境界,立即纳入此人,绝不容那人拒绝。 入门之后,前尘往事,皆如流水。 他该如何搪塞过去? 苍鹰朝众人团团作揖,道:“各位,卖我个人情,我已允诺此人,要与他交手。此言不践,我苍鹰就成了乌龟王八蛋,整个山海门都颜面无光。” 灰炎苦笑道:“你自个儿丢脸,可别算在咱们头上。” 苍鹰见别人不再争执,面露喜色,走到盘蜒面前,朝他拱手笑道:“当日别离时,在下曾言:‘下次见面,不知何时,或许很早,或许很晚。如若再见,我会领教阁下高招,不到尽兴,绝不罢休。’只想不到这么快便应验此言了。” 盘蜒冷冷说道:“你们这四人前来,可是为戏弄我么?我自有要事,可不想奉陪。” 苍鹰摇头道:“老弟,这可由不得你。”语气有礼,却极为坚决。 随后,他退后几步,直视盘蜒,道:“我乃山海门人,特来引你入道,赐你长生不死,化你蒙尘之心。” ------------ 六十一 龙虎蛇凤梦中形 盘蜒急思脱身之策,但眼前四人身手太强,且皆为智计深沉之辈,若无久远谋划,如何有机可趁? 他有心拖延,对张三丰道:“杂毛老道,我替你挡灾之时,你人在何处?难道你为埋伏在下,竟不顾弟子与同道性命么?” 张三丰面有愧色,道:“远在万里之外,有一黄泉门开,殃及无数百姓,贫道分身乏术,顾不得此间。若非门主告知,我亦不明此间状况。” 盘蜒暗暗叫苦:“小默雪即使不知情,但我种种举动,终究瞒不过血寒。” 灰炎道:“他这一说,我倒想起一节。这山上又有多人目睹那冒牌三丰与邵威灵相斗,种种神法,惊世骇俗,是否当除去众人记忆,以免山海门之事传扬开去?” 苍鹰说道:“此事涉及太广,处置不及,不如作罢,任由武人乱传。况且吴奇老弟所用者不过寻常功夫,并非千奇百怪的妙法神通。” 归燕道:“此战过后,赤蝇等人,难免记挂吴奇,猜疑我等。” 苍鹰叹一口气,对灰炎道:“郎中,劳烦你喂赤蝇、问天、远桥他们服药,令他们忘却今夜我等到来之事。” 灰炎道:“我等仓促行事,思虑不周,也唯有如此补救了。” 盘蜒心想:“我该如何是好?使出庄周梦蝶么?可我即便招来刀枪剑戟,四大阎王,那时限紧迫,又如何能在半个时辰之内,将此四人一齐击败?纵然再有三天三夜,也决计难分胜负。况且...况且这苍鹰的弑神剑决防不胜防,他一旦察觉我是太乙,如何会手下留情?” 他无暇再想,苍鹰说道:“吴奇,我先出手了。” 盘蜒道:“此道观太过狭隘,如若毁去,三丰老道定然心疼。” 三丰笑道:“阁下好生替贫道着想,若不是世道危乱,老道亦不想这般紧逼阁下。既然如此,咱们去清净无人之地吧。”说罢手一挥,殿门敞开,四人当先走出。 盘蜒知道这四人绝不似阎王、神兽那般自大,故而毫无破绽,他已无心逃走,跟随而出,五人步入空中,飞行百里,到一处山清水秀、空旷幽远之处。 苍鹰与盘蜒相对凝立,其余三人分站在极远山头上。苍鹰说道:“阁下从始至今,不曾显露真实功夫,可否告知功夫名目?” 盘蜒道:“天罡万千变。” 苍鹰略一沉吟,苦笑道:“原来是这麻烦法门,在下所用,名曰‘破魔弑神剑’。” 盘蜒淡然道:“破魔弑神,对付我这邪魔外道,倒也当真不错。” 苍鹰张开手掌,一柄透明长剑现形,正是他“万古愁销”的招式。盘蜒心想:“我唯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一过,必败无疑,无论如何,总要速胜一人。”掌中长枪钻出,正是朱雀神物。 苍鹰等四人虽不识得此物,却同时感知其来历不凡,深感敬佩。 盘蜒手腕一颤,无数烈焰从天而降,好似火云破空,日轮坠地。苍鹰见他这一招足有毁天灭地之势,心头一震,施展“心灵障壁”,往上托举,感悟火中心气,轰地一声,火光当即消弭。 他化解此招,额头上现出第三目来,大喝一声,一道力场由他为心,扩散开去,圆环中有无数力道,似龙飞虎奔,狂乱颤动。 盘蜒本借火光隐去身形,伺机偷袭,可这圆环极为严密,盘蜒一转长枪,一声凤鸣,一道火气如星辰陨落,撞向圆环。霎时火焰冲天,照亮黑夜,苍鹰、盘蜒各自退开里许。 苍鹰心想:“此人心意无邪,不能为剑意所扰。比之昔日金猴,委实不遑多让。”知道盘蜒擅长遥遥相击,招式往往笼罩数里,若一味隔空相斗,未免不利,身形一闪,蓦地已至盘蜒身旁,一招“灵俗共游”,长剑如闪电般划出,盘蜒刺出一团炽光,兵刃相交,顷刻间又指向敌手破绽。 苍鹰见盘蜒武功深湛,并非一味专擅法术,笑道:“好枪法!”变了一招,长剑斩向盘蜒下盘。盘蜒将长枪绕身圈转,霎时周围笼罩在枪影之中,渺渺茫茫,数之不尽,在须臾之间,击出千招万变。 苍鹰也使一招“圣痕无形”,以快打快,剑刃变幻,但他这凝聚出的灵剑,毕竟不如朱雀神枪,斗到第一千招,再度相碰,铛地一声,长剑粉碎。 盘蜒得势不饶人,枪头猛扎过去,苍鹰手一扬,壁障升起,但被此招一击而破,他“啊”地一声,胸口中枪,倒翻出去,只眨眼间便复原如初。 盘蜒再度追上,一招扫向苍鹰腹部。苍鹰再招出无形长剑,向上一削,顺着枪身斩向盘蜒手指,喊道:“撤手!” 盘蜒丝毫不惧,还了一招劈空掌,乒乓几声,两人内力翻山乱江,天地间真气潇潇,动摇山谷。苍鹰大声叫好,以极沉重的剑气劈砍出去,盘蜒神色凝重,也一枪枪刺出还击,两者每一招皆拼尽全力,各自退后,不多时,地面已面目全非,千疮百孔。 这两人以无穷巨力拼斗,再去取巧余地,三丰、灰炎、归燕都暗中钦佩,却想:“这吴奇为何如此着急?若他严防死守,小心谨慎,尚能斗上足足一天,可他拼出全力,倒像是要转眼决胜一般。他毕竟是凡人之躯,气力远及不上苍鹰这山海门人。” 忽听一声惊天巨响,两人之间,陆地沉降,苍鹰那边往上升起,盘蜒这边往低处沉落,苍鹰站在高处,气色如常,宛如不死不灭的天神,盘蜒站在低处,气喘吁吁,正是疲态尽显的凡人。 苍鹰说道:“阁下一身功夫极为可畏,只是急于求成了。” 他与这吴奇斗了不过一炷香功夫,却已互换万招,其中惊心动魄,委实畅快淋漓,此刻逐渐摸到其中法门,对吴奇功夫了如指掌。而他甚是敬重此人,无心拖延,有意全力以赴,速速败之,于是手中无形长剑再度蜕变,成了那形影诡谲的弑神化外剑。 这弑神剑法,与世间武学截然不同,讲究的并非以力打力,而是以心打心,两人一番激战,苍鹰熟知敌手,就要以此招令他自毁,再无反抗之能,随后斩下此人头颅,送入山海门冥池之中,引他成为新的同门。 他心意已决,蓦地长剑一挥。“吴奇”身躯巨震,软绵无力,跪地不起。 灰炎道:“胜负已分么?” 三丰道:“应当如此,这一剑从未有失。。” 苍鹰尚未答话,突然间,那吴奇身形急剧变化,长出利爪利齿,白烟缭绕,化作一庞大猛虎,朝苍鹰猛冲过去。苍鹰大吃一惊,心想:“为何弑神剑伤他不得?”见敌人此招猛烈,不得已,使出全力抵挡,只听轰鸣声中,数座山峰被白霜笼罩。 原来这弑神破魔剑诀,须得与敌人紧密相连,方可奏效,一击杀之。苍鹰与盘蜒互斗之际,两人各自受伤不轻,这关联本已成型,可实则盘蜒从未施展过太乙真仙之法,只以庄周梦蝶,借用朱雀神枪之能。苍鹰与梦中人形相连,那化外剑所斩,亦不过是那神兽朱雀的梦影,并非盘蜒本人。 盘蜒得此时机,霎时变化无尽,手段齐出,一柄烛龙剑,招出一条青龙;一根苍虎戟,变作一头猛虎;一盏天阳灯,招来一条火蛇,三兽联手夹攻,纷来合去,地动山摇,日月黯淡。苍鹰连连出剑抵挡,可周围黑云漠漠、箭雨纷纷、火蛇万道,将他守御瞬间击破。 灰炎等人大感敬畏,心想:“天罡万千变竟有这等境界?我等所知有限,莫非竟成了井底之蛙?”殊不知这已非天罡万千变的功夫,而是盘蜒历经无数恶斗,感悟而生的太乙梦幻之境。 苍鹰仰天怒吼,口喷鲜血,骤然间全身微光闪现,双手张开,千道障壁,宛如城墙,挡在身前,又有无尽利刃,朝四面八方刺去,这一招“地脉天渠”,已是他将自身心灵点燃引爆,拼着难以愈合的重伤,与这强敌抗争。 这无形城墙每挡一招,皆从敌手心中摘取线索,利刃每中一击,也刺探敌人隐秘心思,千头万绪的线索之中,他虽仍看不清敌人真身,却已稍稍接近真相,窥见全貌。 苍鹰手一扬,化外剑再度成形,轻轻一点,刺入虚空。随后,他身躯摇晃,盘膝坐倒,急速收摄心神,固本培元,以免受伤太重。而那漫天巨兽形影霎时散去,乌云消弭,露出晴空,他见到那吴奇七窍流血,咬牙切齿的慢慢走来。 苍鹰知“吴奇”心魂受损,吸一口气,已然站直,面对吴奇,道:“阁下竟能变化古时神兽,果然妙法难测,为在下生平仅见,与阁下一番交手,快慰平生。如今胜败已成,能引阁下入道,乃是苍某一大幸事。” 盘蜒仍在坚持,仍在挣扎,他伤得太重,只不过在垂死抗拒。他不想入山海门,忘却一切,一旦他显露真相,立时性命不保。 到此地步,你该如何自救?如何解脱? 无论如何,你要活下去,逃离此处,回到故土。 哪怕蒙受屈辱,哪怕摇尾乞怜。 他苦笑起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喊道:“饶了我!饶了我!让我过凡人的生活,我...我不愿随你们去!我放不下凡间,我有...我有要守护的人。” 此举大出苍鹰等人预料,以往山海门人,皆是桀骜不群,凌越法则之人,如何会如此卑微,这等可悲? 盘蜒不得不赌,赌山海门人仍有凡心,仍会同情,仍然通融,仍非铁石。 苍鹰眼中露出不忍之色,心情紊乱,颤声道:“胡说,你舍不下尘缘,如何能练成这样的功夫?” 盘蜒道:“你呢?你又舍下尘缘了么?你如何练成这破魔弑神剑?” 三丰斥道:“天道眷顾于你,我等岂能违逆天道?” 盘蜒惨然垂泪道:“莫管天道,我是凡人,有一颗凡心,我不想与尔等为伍!我....我想太太平平,安安稳稳的活着!” 灰炎喝道:“你还看不透么?成为我等同门,唯有数不尽的好处,你从此寿命无限,待清醒之后,若要再续前缘,亦无不可。” 但昏昏沉沉,梦醒之时,只怕十年已过,物是人非。 盘蜒不再答话,只一个劲儿的朝他们流泪磕头。 归燕面无表情,转身一动,刹那间不见踪影。三丰摇了摇头,喃喃道:“罢了,罢了!”旋即也消失不见。 灰炎、苍鹰互望一眼,眼中流露出困惑与动摇。 灰炎苦笑道:“这人好没骨气,当年如我有选择,是否也会如此?”话音未落,倏然远去。 苍鹰望向苍天,再看看眼前孤零零的、凄凉绝望的磕头者,他问道:“门主,你意下如何?” 过了半晌,他似得到回应,摇头一笑,如雄鹰般飞入云层,霎时不知去向。 盘蜒身子发颤,依旧麻木的磕着头,流着泪,求着饶,磕着磕着,他气息一闭,就此昏迷不醒。 ------------ 六十二 终身之事已在心 他走过重重梦境,拨开层层迷雾,悠悠醒来,听见小默雪轻轻哭泣声。 道儿柔声劝道:“张真人已替叔叔疗过伤啦,你又何必再哭鼻子?” 小默雪道:“叔叔....我见到他时....他险些死了,脸颊发烫,烧得厉害。我一想起来,就好生害怕。” 道儿抵住小默雪额头,说:“你是想起当初遇上他时的模样了,是么?傻丫头,吴奇叔叔这条命硬得很,哪这么容易死?” 小默雪泣道:“每一回都是叔叔想法救咱们,护着咱们,可他若遇险,我却总不在他身边。” 道儿嗔道:“你已救他两次啦,他对你感激得很,将来定加倍对你好。” 她顿了顿,又道:“咱俩从未见过父母,我知道你将吴奇叔叔当做爹爹一般。他知道你心意,心里高兴,便绝不会轻易离世,舍你而去。” 小默雪“嗯”了一声,语气似有些勉强。 道儿有心逗她,令她看开一些,问:“怎么,你不想做他女儿么?” 小默雪忙道:“叔叔何等了不起的人物?我怎么配呢?” 盘蜒开口道:“两位侄女,又是你们救我脱险么?” 两人这才发觉盘蜒已然清醒,欢喜至极,道儿说:“是妹妹找到你的,她哭啊哭的,背着你一路走回武当山。” 盘蜒心想:“她若见到我与苍鹰打斗之地,定然吓得不轻,那处如地震过一般。”问道:“默雪侄女,你如何发现我的?” 小默雪茫然道:“我不知道啊,我似患了离魂症,睁开眼时,自己处在荒野,你就躺在我身边,我...我见你不停吐血,心里好痛,背着你走了许多路,幸亏遇上了张真人。” 盘蜒暗忖:“她是去找我,途中被山海门人动了手脚,记不得当中情形,这多半是血寒的手段了。” 道儿打量盘蜒,眼神中敬意又多了几分,她道:“张真人说,他很感激叔叔你呢。他遇上麻烦,是你助他一臂之力,他才能及时赶回。他说生平敬重之人不过七个,你正是其中之一。” 盘蜒轻声苦笑,道:“那我可生受不起。” 话音刚落,有人敲门,随后屋门开启,只见三丰、赤蝇、阳问天、吉雅、宋远桥、俞莲舟等人走了进来。老道目光满是歉意,道:“居士可痊愈了么?” 盘蜒道:“道长神功所及,足可死而复生。在下岂敢死在武当山上?” 宋远桥、俞莲舟等脸色不快,心想:“我师父救你性命,你怎地这般说话?” 张三丰黯然道:“你受伤太重,心魂几被震碎,这身功力...非那池水不可修复,可阁下..既然不便,我当设法令阁下复原如初。” 盘蜒一惊,运气查看伤势,心想:“苍鹰剥离了我的真仙之法?这...这....”好在情形远比想象为佳,只是需疗养数年,当可一如往昔。 老道察言观色,忽然跪倒在地,向他磕头,旁人大惊失色,虽不知缘由,也一齐跪下。 盘蜒知他是磕还先前受自己的大礼,气恼渐消,道:“真人不必如此,在下不过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张三丰起身一笑,使传音入密,道:“你虽帮我大忙,可却累得老道无法清净,这几天来,我道观门槛都快被踏破了,皆是烧香捐钱之人。老道不得不再度装病,这才换得太平。” 盘蜒答道:“阁下一派,神通广大,手腕强硬霸道,又何惧区区凡俗?” 张三丰道:“越是凡间人物,越是令人头疼。这叫宁欠阎王债,不欠小鬼钱。” 两人相视点头,张三丰朝他一揖,转身出屋。阳问天道:“叔叔,你再修养一会儿吧。”除小默雪、道儿之外,其余人也一并离去。 盘蜒蓦地想起一事,拍拍脸颊,暗呼侥幸:他这易容术,使得是天罡变化,并非太乙幻术,故而昏厥不散,否则已被拆穿了。 道儿挠挠头,道:“叔叔,张真人都快成仙的人了,为何向你磕头?” 盘蜒道:“因我先向他磕头,这老道性子别扭,非要还我。” 道儿好奇追问原因,盘蜒执意不答,道儿做个鬼脸,好不容易才作罢。 小默雪又道:“叔叔,到底是谁将你伤成这样?”她全不记得苍鹰等人独会盘蜒之事,应当已被灰炎喂过遗忘药物了。 盘蜒闷闷道:“是一群强横霸道,蛮不讲理之人。” 小默雪不免生气,道:“他们好生凶恶!叔叔,你还记得他们是谁么?我求张真人替你教训他们去。” 盘蜒见她如此诚恳,语气淳朴,微觉温馨,道:“放心,我自有应付办法,不劳侄女操心了。” 小默雪点了点头,愣愣出神,三人一时无话,过了片刻,道儿又说:“叔叔,你说那灵王被少林寺带走,会遭人报复么?他杀了太多的人,还有不少咱们凤依族的族民,我好生恼他呢。” 盘蜒道:“少林寺势力庞大,武当张真人更是一言九鼎,这两大派高高在上,乃是武林至尊,江湖上还有谁敢捋虎须呢?他们一旦决断,便如天理一般,容不得小卒抗拒。” 道儿嚷道:“那这天理,未免也太不讲理啦。” 盘蜒想起山海门捉人之事,苦笑道:“所谓天理,自是不与凡人讲理的。” 小默雪道:“可张真人当时说:灵王被心魔附体,所作所为,由不得自己。既然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所犯的错,应当是不能算数了。” 盘蜒心中一紧,暗中劝自己说:“小默雪说的不错,若一个人迷失了心,丢失了魂,疯疯癫癫,难以自控,那他所做的错事,所害的人命,自然不能算在他的头上,对,对,就是这么个道理。” 当年那位太乙,在这世道上胡作非为,犯下种种恶行,那是因为他是疯子,并非常人,因此,此时的盘蜒是无罪的,至少当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就像邵威灵一样。 但更早的时候呢?在他成为续梦蛇之前呢? 太乙也忘了那久远的事,千万年前的罪,就让它随风而逝,永不见天日吧。 道儿嗔道:“这又好糊弄人,他做坏事时发不发病,除他自个儿,谁能知道?他所犯罪孽,岂能用一句‘身不由己’糊弄过去?” 盘蜒脸色惨白,道:“张真人既然说灵王无罪,姑娘又何必纠结?所谓天理,自是不与凡人讲理的。” 道儿瞪大美目,想了许久,始终没能想通。 再过数日,盘蜒已能行走自如,赤蝇、阳问天等也有回乡之意,遂向张三丰众师徒告别出来。 返回途中,依旧洪水肆虐,百姓流离失所、伤亡无数,而元人官府非但不救,反而横征暴敛,严苛冷酷,为防百姓闹事,动辄调军镇压。赤蝇、阳问天等看得怒气冲天,可元人势大,他们纵然救得十人、二十人,却终究不过是一时之计。 阳问天心中感慨无限:“于凡叔叔要我造反,我一直当是耳旁风,虽然答应,却不过敷衍了事。如今见这民不聊生的景象,才知他心中偏执,并非毫无来由。爹爹心中鸿源,实则并非自己做皇帝,而是百姓受苦,非有人挺身而出不可。” 吉雅见他神色凝重,问他缘由,阳问天如实说了,吉雅沉吟道:“那你不如依我计策,先设法当上皇帝。如今灵王不在,咱们要刺杀海山,并非如何艰难。” 盘蜒反驳道:“自上而下,改变朝局,纵然一时得势,不过治标不治本。若真要拯救苍生,须得万众一心,自下而上,改朝换代不可。” 阳问天闻言大受启发,顿时充满干劲儿,对赤蝇道:“师兄,不如大伙儿都投入你江龙帮,趁此局面,就这么造反如何?” 赤蝇神色为难,想了许久,道:“师弟,我经历过赵盛剧变,知道此事艰难,这些年居于江南,顾虑重重,委实....无此斗志。” 阳问天好生失望,途中反复相劝,赤蝇只是不允,回到江南,赤蝇赠送阳问天重金,道:“师兄我不成器,安于现状,庸庸碌碌,远不及师弟你。这光复天下的重任,还请师弟承担,师兄我当竭力相帮,却不敢充当领头之人。” 阳问天无奈,只得收下馈赠,怏怏返回汉阳府。万里遥、韩霏、秋羊、虎斑、吕似霞等已认他为首领,不离不弃,一路相伴。 又过数日,来到雪莲派大院中,见人数锐减,一片惨淡景象,阳问天惊骇相问,才知于凡死后,派内经历斗争,诸多元老,不信于凡投靠元人之事,率众离去,另谋出路,只留下少数辨明真相之人,愿奉阳问天为明教主人。 阳问天想起于凡嘱托,主意已定,当即取出圣火令,举办大典,继任教主之位。他名声已极为响亮,加上武功高强,仅稍逊于赤蝇,消息传开,前来投靠之人,一时源源不绝。 吉雅实有治世经国之贤,得江龙帮资金,又暗中有金帐汗国势力相助,双方配合,不出数月,已令局面大有改观。她劝阳问天将明教中原总坛迁至京兆府外一处山谷,该地武风强盛,豪强林立,行事最为方便。 待得诸事安定,阳问天与吉雅、秋羊先后成亲,再封万里遥、虎斑、卜罕、博忽为明教四大法王,号曰北霜狼、南猛虎、西猎豹、东雄狮,卜罕、博忽皆来自西域,但有意定居中原,分管东西要务,对此绰号极为满意。 吉雅有意任命盘蜒为总军师与光明使者,盘蜒委婉拒却,谋求闲职,吉雅甚是不快,但阳问天只求盘蜒留在身边,其余之事,听之任之,哪怕游山玩水,不务正业也行。吉雅无奈,改命盘蜒为兵马训练总教头,两大使者,另有德高望重之人担当。 又过数月,吉雅暗中安排一武林大豪与明教会面,他久慕明教中道儿与小默雪两位小女侠的威名,带来两位文武双全,英俊不凡的儿子,意欲凭借婚姻,与明教结盟。 阳问天、吉雅摆开酒席,招待客人,席间那大豪借着酒意,当众代二子向道儿、小默雪提亲,那两个公子也极为诚恳,肃然站起,眼神中爱意涌动。 吉雅不禁娇笑,从中撮合道:“道儿姐姐、默雪姐姐,这两位公子一表人才,身份非凡,正是再好不过的夫婿之选,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啦。” 道儿自从被苍鹰回绝之后,早就心灰意冷,绝无嫁人之意,只想找到法子,返回阿道那世间,唯一牵挂,但盼妹妹小默雪能有个寄托。她笑道:“本姑娘将来要当尼姑,这娶亲之事,还是免了。不过我这个妹妹生性温柔,为人处世,远胜于我....妹妹,你意下如何?” 小默雪羞红了脸,咬咬嘴唇,断然道:“两位公子虽然不凡,可....可我容貌丑陋,且乃夷女出生,并不般配,还请两位公子另择佳偶。” 吉雅布置此事,便是为了得到这一强援,这武林大豪的两位公子,也是她费莫大心血,精挑细选而得,料定小默雪定怦然心动,一见钟情,可万料不到这脸有缺陷的小默雪竟挑三拣四,一口回绝。 她遮掩着笑了几声,劝道:“默雪姐姐,你与你姐姐不同,她....她....眼界高远,心怀大志,你....你稍不及她,还是莫要错失良机为妙。”言下之意,你容貌不比你姐姐美丽,哪轮得到你挑肥拣瘦? 小默雪低头道:“对不住了,吉雅妹妹,我..自有打算,暂且不想嫁人。” 吉雅见那两位公子神色尴尬,不由恼了,正想逼迫,盘蜒想起血寒嘱托,淡然道:“默雪丫头本是凤依族天灵圣女,依照族规,岂能与汉民相配?那两位公子就算真是人中龙凤,也未必配得上我侄女。” 小默雪看盘蜒一眼,嗯了一声,低声道:“多谢叔叔。” 吉雅暗暗叫苦,无法可想,设法说笑几句,蒙混过关,这酒席最终不欢而散。待宾客离去,她找到小默雪,语重心长、体贴万分的说道:“默雪姐姐,这般出众的两位公子,你都看不上眼?你早离了凤依寨,来到中原这花花世界,又何必死咬着那倒霉规矩?” 小默雪不好意思的一笑,道:“并非是规矩,只是...只是我....看不惯这些中原的公子哥儿。” 吉雅知道阳问天对这位师妹极是疼爱,视若亲妹妹一般,无法强迫,只得说道:“那我....我设法替你找云贵的少年英雄、英俊好汉来,那总成了么?这世上有权有势....不,不,倾倒众生的男子倒也不少,你妹妹我本事也不小,总能替你找到如意郎君的。” 小默雪卷着脸颊边的秀发,眼神清澈而沉迷,想象着心中那人的言行,轻轻说道:“那些少年英雄、俊俏公子,无论是故乡的、大漠的、江南的、北方的,都还请妹妹莫要再推举给我啦。” 吉雅闷声道:“你还未见过他们,难道就知道他们不好么?” 小默雪心道:“就算他们都极好极好,但...我是个无可救药的傻瓜,偏偏都不喜欢。”向吉雅歉然一笑,如蝴蝶般轻盈走开了。 ———— 本卷完 ------------ 一 倾城女子也倾心 一生忙忙又碌碌,功名利禄我为奴,身在云隐雾迷处,何时方能觅归途? 恍恍惚惚,寻寻觅觅,时光荏苒间,五年已过。 一片平原,一条大道,远处山川云雾缭绕,近处树林野兽潜伏,一辆马车由大道上弛过,驾车车夫白发苍苍,约莫近六十岁年纪,脸色亦苍白,并无皱纹,他只单独一臂,但振辔之际,精神十足,可见内力深厚。而他一双眼中慧光流动,当是饱览群书之人。 此人正是昔日雪莲派兵马总教头,绰号独臂天机的吴奇。如今雪莲派改旗易帜,认祖归宗,自称中原明教,他也成了明教教徒。 马车中探出一个脑袋,此人满头长发半白半黄,双目颇大,神态很是威风,似是西域人士,他道:“吴老哥,你没走错路么?怎地周围没村没人的?” 盘蜒声音冷淡,只道:“使者还请安坐,到时自会知晓。” 那使者“嘿”了一声,语气有些不满,马车中又钻出一女子脑袋来,也是西方面容,姿色妖艳,打扮花枝招展,她尖刻说道:“总教头,安克吉大人问你话,你还是恭敬些为妙。否则吉雅知道你无礼,定会再降你的职。” 盘蜒坐直身子,不再答话,那女子以为盘蜒畏惧,朝安克吉微微一笑,两人缩回车中,继续甜言蜜语,摸手摸脚。 这车中二人,男子是中原明教右使者,名曰安克吉,绰号“火牛车”,乃是吉雅从波斯明教调来的人物,在教中职位仅逊于阳问天与那光明左使者,而那女子,则是安克吉情人,叫做特里西,绰号“三月荆棘”。 中原明教这些年来好生兴旺,在北方打下极深厚的基业,教中高手如云,人才济济,规模更不逊于少林,且教众对教主阳问天敬仰忠诚,绝无异言。明教教徒行走于村村镇镇之间,传播弥勒宗教义,元人暴政,致使百姓生无寄托,易受蛊惑,更有隐秘教徒无数。 然则帮派壮大,党派自成,阳问天对吉雅信任有加,吉雅便掌管教中大小事务,不少高位皆安插她亲信,这倒并非她有野心,而是她生性如此,非得做到言出法随,指挥自如,方能令全教运行顺畅,再无纰漏。 盘蜒深具智慧,满腹智计,又不肯听命吉雅,难免令她头疼。但阳问天对盘蜒尊敬如父,吉雅也处置他不得。她无奈何,只有命这安克吉带盘蜒外出办事,也好眼不见,心不烦。安克吉知道吉雅心思,途中对盘蜒颐指气使,盘蜒也懒得与他计较。 忽听后方马蹄急响,片刻间已追到近处,安克吉大惊,探头一望,见一年轻女子疾驰而来,她相貌本极为美丽,但脸颊上有一块工整精致的黑色螺纹,不免令她容颜大打折扣。 安克吉“哎呦”一声,满脸堆笑,喊道:“默雪妹子,你怎地追来了?” 默雪朝他点头问好,答道:“我听说吴奇叔叔要远行,闲来无事,就跟来瞧瞧。” 安克吉知道这默雪温柔可喜,在教中人缘极佳,阳问天更将她当做亲人,不敢得罪,只道:“咱们要去悬空河,路途遥远至极,小妹子不怕苦么?” 默雪道:“多谢安克吉大哥关心,但吴奇叔叔年纪大了,没人照顾可不妥。”说罢催马上前,与盘蜒并肩骑行。 盘蜒笑道:“侄女,我若处处要你照顾,那岂不是成了无用的老废物?” 默雪忙道:“我说不来话,叔叔你别见怪,大伙儿彼此照应吧,就像以往那般。”顿了顿,又笑道:“没准到后来,还是你照顾我多些。” 安克吉见外头风大,邀默雪入马车休息,默雪摇了摇头,婉言谢绝,只跟着盘蜒,与他聊天,不一会儿已笑得甚是开心,脸上无忧无虑。安克吉讨了个没趣,暗恨盘蜒得了靠山,一时不再嚣张。 不久,又有骏马赶上,此次乘者乃是一美貌如画的俏丽佳人,五官脸型与小默雪一模一样,只是没那块螺旋胎记。默雪见那女郎,露出不安之色,歉然道:“姐姐,你...你怎地....” 道儿“哼”了一声,眼神闪烁怨气,道:“你为何擅自出行,也不告知我一声?” 默雪吐吐舌头,垂首道:“姐姐,我怕你拦我,所以....” 安克吉见又来一位教中公主,不敢怠慢,更温言软语的招呼,道儿朝他拱手问候,看盘蜒一眼,大声道:“叔叔,你好。”语气着实耿直,竟隐隐有质问之意。 盘蜒暗觉纳闷:“我怎地得罪你了?”见了道儿,毕竟欣慰,笑道:“两位侄女都有心出游么?” 道儿指着默雪道:“我是跟着她来的,她愿做叔叔你屁股后头的小尾巴,我自然也得警醒着些。” 盘蜒道:“默雪侄女已长大成人,你这做姐姐的,也不该太过管束。” 道儿嗔道:“她只要没有嫁人,便不算长大,我非管不可。” 盘蜒道:“你不也如此么?” 道儿瞪他一眼,道:“我不一样,我心气高远,看破红尘,早不贪恋这些破事儿了。只是我这妹妹若犯糊涂,瞧错了人,我决不能坐视不理。” 默雪登时忸怩慌张,央求道:“姐姐,你别说了。” 道儿望着默雪,忽然心软,抚摸她脸颊,柔声道:“我就你这么一个妹妹,你说,我不关心你,又该关心谁呀?” 盘蜒见这俩姐妹夹缠不清,其中定有隐秘,自也不便多问。而她姐妹谈话,他更不想多嘴。 一路寡言少语,再行了两个时辰,前方路旁有一客栈,驾车驶入,客栈伙计安置好马车,盘蜒要了三间大屋,入住安歇。 晚餐之时,默雪替盘蜒夹菜倒酒,甚是体贴,安克吉、特里西看得极为不快,都想:“这老鳏夫以往做了什么?为何教主与默雪姑娘都待他这般孝顺?” 道儿双目如刀,不发一言,偶尔举杯饮酒,嘴角露出冷笑。盘蜒心想:“我何处怠慢了这丫头?她见默雪敬重我,似乎满心怨恨。”怕伤了她们姐妹之情,道:“默雪侄女,你顾着自己吧,我不用你伺候。” 默雪“嗯”了一声,道:“可是我....我惹烦叔叔了?” 盘蜒道:“哪有此事?不过我又不是三岁娃娃,哪用得着这般周到?” 默雪无奈,只得停下,但每见盘蜒吃一口菜,听他说一句话,便情不自禁的开怀微笑。 吃完饭菜,回屋歇息,道儿与默雪同床,默雪洗漱一番,正要躺下,道儿拉住她小辫子,道:“妹妹,到外头说话。” 默雪悻悻道:“姐姐,你别管了。” 道儿板着脸道:“怎能不管?我不能见你...见你终生幸福,就此糟蹋!” 两人来到客栈之外,找一幽静草地,道儿说:“上次我俩吵架,我说过的话,你还记得么?” 默雪低头不语,道儿又说:“我知道吴奇叔叔很了不起,无数次救你我性命,人又渊博文雅,若他再年轻个三十岁,我非但不来阻你,反而拼命助你成事,可....可他毕竟六十岁了,断了一只手,你....你怎地如此犯傻?” 默雪道:“姐姐,你不明白的。” 道儿恼道:“我怎地不明白?当年我也与你一般迷迷糊糊,不明不白的爱上苍鹰大侠,可一旦看破之后,好生恨自己执迷不悟,为那段情爱.....害苦了自己,也害苦了采奇姐姐。” 默雪奇道:“采奇姐姐?那又是谁?啊,是了,是那阿道认识的人,对么?” 道儿与阿道灵魂融合为一,故而记得阿道心中旧事,她点头道:“是,你猜得不错....你别打岔,我只问你一句,你听不听我的话,从此不再跟着吴奇叔叔?” 默雪眼睛湿润,道:“可他孤零零的一个人,我如何能不跟着他?他眼下身子骨还算健壮,可以后呢?等他七十岁、八十岁后,我好怕他会离我而去。” 道儿气往上冲,拧住默雪脸颊,喊道:“你怎地还这般想?你知道他是个风流胡来的老头!他当年与...与巫师奶奶,与红香师父、明神师伯都不清不楚,你再掺和进去,岂不天下大乱了?为你声誉着想,为你终生幸福,我绝不容许你与他有染!” 默雪黯然道:“不,姐姐,他半点没将我放在心上,我也不奢望...做他的妻子。可若陪在他身边,我心里快活安宁,我想就这么照看关怀他一辈子。他多半不会再娶亲,我也不想嫁人。你...你说我与他有染?你这是贬低了他,也瞧不起我了。” 道儿心中怜惜悲苦,抱住默雪,垂泪道:“傻妹妹,你怎地这般傻?你现在如花似玉的年纪,身边大把出众的少侠公子,对你满腔深情,你真要为他守活寡一辈子么?你想想,有的女子像你这般年纪,已经有儿有女,何等幸福美满?” 默雪颤声道:“姐姐,我死也不会向叔叔吐露爱意,我怕他知道之后,会远远离开我。我宁愿像眼下这样,陪他喝酒,陪他聊天,陪他解闷。” 道儿郑重的说:“可万一哪天,这...这放荡老头要...要你身子,我定一刀将他杀了。” 默雪惊声道:“姐姐,你又这般想了。他决计不会,这五年多来,他清心寡欲,过的比谁都克制,怎会对我有这...这念头?你千万莫对他挑明,一旦说出口,他就不会再理我了,那我又该如何活下去?” ------------ 苍天之痕 ------------ 二 尔虞我诈暗争锋 道儿见妹妹一往情深,叹一口气,无法相劝,只想:“这实则并非爱意,妹妹根本不想吴奇娶她。这傻丫头或早或晚,总能清醒,实在....实在不行,我....” 她心中升起个极决绝的念头,连自己都不敢深思。 若吴奇不在了,妹妹纵然悲伤哭泣,但过段时日,就会清醒。 两人依偎许久,这才回客栈歇息,次日天一亮,再度启程。盘蜒见默雪形貌憔悴,目光躲闪,问道:“侄女,昨夜没休息好么?” 默雪道:“哪有的事儿?叔叔莫担心我啦。” 盘蜒道:“那你去马车中坐着,马儿自会跟来。” 默雪道:“不,我....我骑马时舒服一些。” 盘蜒又对道儿说:“道儿侄女,你劝劝这丫头。” 道儿在默雪耳畔低声道:“你再固执,我立即将你带回去。” 默雪只得答应,与道儿一同坐入车中,安克吉、特里西二人自然极为欢迎。 道儿问:“右使先生,咱们此次去悬空河做些什么呢?” 安克吉道:“自然又是帮派间争斗之事,咱们明教在紫来铺上,收了三位响当当的教众,叫做骨鞭徐宗、瘟将军邓温、真阳鼓赤唐,妹子听说过这三人没有?” 道儿点头道:“那是骨头山三老么?听说一年之前,这三人与青城掌门师兄弟结怨,仅凭三人,击败青城派六大好手,这件事传遍江湖,谁人不知?这三人也信奉明尊了么?” 安克吉笑道:“这三个老儿仰慕咱们阳教主的功夫,眼下遇上强敌,需咱们明教替他们摆平。若咱们处置妥了,那三人便投靠咱们。” 道儿皱眉道:“那强敌又是何方神圣?” 安克吉道:“那是青城派请来的高手,约定在悬空河畔与骨头山三老了结恩怨。不然教主为何如此慎重,非要我出面不可?” 默雪道:“有吴奇叔叔在,无论再大的麻烦,咱们都应付得了。” 安克吉、特里西一听此言,心里老大不快,登时接不上话来。 道儿白她一眼,啐道:“你就知道说他的好,反复念叨,也不怕别人笑话。” 默雪摆手道:“难道连实话都说不得么?好啦,好啦,我不说就是。” 特里西干笑一声,道:“安克吉,既然吴奇老哥这般了得,这回咱们全由他出手如何?教主对他如此器重,咱们岂能不让他出风头?” 安克吉哈哈大笑,道:“说得好,此次正要见见吴奇老兄真实功夫。” 盘蜒在车外听得明白,暗想:“我几次三番拒绝吉雅安排,吉雅将我视作眼中钉,要这安克吉与我作对?”若在年轻之时,必要狠狠教训这安克吉一番,但在这俗世间住了将近十年,他归乡念头愈发强烈,此世之事皆好似梦境,于他而言,半真半假,又何必为此动气? 不过此番远行,他心知乃是命中注定,这才依言行事。他想起当年算卦:寻雪问道,前路自明,当下遇上默雪、道儿,莫非他苦苦找寻多年的那最后一件抑天神器,已然显露端倪了么? 他心头发热,不禁振奋,一时间眉飞色舞,满怀期盼。 再行了两天,已临近海港,此处遍布河泽渔村,放眼望去,江河上点缀着无数渔船。五人问路来到骨头山,见那三个老者,皆身材高大,衣着华贵,眼中透出一股子邪气。 三人兵刃怪异,一人腰悬皮鼓,红彤彤的,似是人皮制成,乃是真阳鼓赤唐;一人背着招魂幡,此物通体漆黑,画一骷髅,阴森可怖,乃是瘟将军邓温;另一人手持九节鞭,更是样貌怪异,竟好似大鱼骨头,乃是骨鞭徐宗。除此三人之外,另有二十多个喽啰,瞧模样也都是狠辣角色。 安克吉面无惧色,微笑说道:“久仰骨头山三老大名,今日一见,三生有幸。待与敌人会面之后,咱们便是一家人了。” 那徐宗笑道:“右使者太客气了。”伸出手来,与安克吉一握,暗中发劲,一股老道内力压迫向安克吉手掌。 安克吉浑若无事,当即冷笑道:“徐先生隐居深山,得天地灵气,功夫果然了得。”猛然聚气反击,徐宗眼中闪过寒光,低哼一声,手臂颤抖,转眼便支持不住,但安克吉有心惩戒此人无礼,全无放手之意。 邓温喊道:“放手了!”握住招魂幡,朝安克吉肩头打落,其上黑布边缘寒光闪烁,极为锐利。 安克吉左手一探,点出一指,那招魂幡往后反弹过去,邓温“啊”地一声,拿捏不住,兵刃脱手。 真阳鼓赤唐喊道:“果然好高功夫!”一手拍打皮鼓,一手半拳半掌,一道掌力遥遥袭来。安克吉挥手拍出,砰地一声,身子一晃,道:“真阳掌力,刚猛绝伦,果然名不虚传。” 赤唐拍一下鼓,打出一掌,到第三掌时,掌力沉重,好似百斤重锤,安克吉大喝一声,也加强功力,力道碰撞,猛地炸响,安克吉、赤唐、徐宗身躯一颤,就此分开。 特里西知安克吉留了一手,暗道:“这三个老怪物各自功力不凡,若联手出击,二十招内,相公取胜不得。” 安克吉哈哈大笑,说道:“三位各有绝活,佩服,佩服。” 那三人也甚是满意,徐宗拱手道:“光明右使神功,当真叫人好生佩服。在下不自量力,班门弄斧,这叫自讨苦吃。有右使替咱们撑腰,此次与青城派相斗,自是稳操胜券了。” 盘蜒凝视徐宗那鱼骨长鞭,问道:“青城派远在蜀地,怎会千里迢迢,跑来与三位老兄为难?” 徐宗狠狠吐一口痰,骂道:“这群龟儿子急着寻死,咱们怎知道为何?” 盘蜒道:“老兄这兵刃当真古怪,不知可否借我一观?” 徐宗眼神警惕,犹豫片刻,将鱼骨递给盘蜒,盘蜒抚其表面,心想:“此物确确实实,乃是海兽脊骨,世间哪种海兽骨头这般坚硬牢固,却又柔韧灵动?”他近年来为找寻抑天神器,陆陆续续也听得不少隐秘,渐渐心中有数。 徐宗伸手来抢,道:“你看得够久,该还给我了。” 盘蜒躲开他擒拿功夫,手一抖,长鞭闪电般打出,碰上一树,那骨刺登时弯曲,深深刺入树皮,盘蜒再往上一撩,哗啦一声,那径长三尺的大树竟被切成整整齐齐的四块。 默雪、道儿、特里西、安克吉尽皆变色,默雪喊道:“叔叔,这兵器好生厉害。” 盘蜒道:“听说这十多年来,青城派掌门真际道人一直在找寻‘晨海神鞭’,意图凭借此物,争雄武林。想不到竟落到老兄手里。你们两方正是由此结怨。” 此言一出,骨头山帮众当即拔出兵刃,凶神恶煞、咬牙切齿,对准盘蜒。徐宗脸色狰狞,说道:“姓吴的,咱们请你过来,可不是追根究底。你快些将神鞭还我!” 盘蜒道:“咱们明教答应之事,岂会失信于人?只是若有人想将咱们当做冤大头,蒙骗欺瞒,那未免太过狂妄。” 安克吉、特里西见盘蜒转瞬间便道破徐宗与青城派结怨因由,对他已不敢小觑,都想:“这吴奇所知渊博,当真有些门道,比咱们不明不白、云里雾里,可真强上不少。” 邓温喊道:“那此次碰面,你们帮不帮忙?” 盘蜒道:“天下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若曲在对方,咱们便可放手应对。若曲在己方,此事便颇为难办。” 徐宗道:“好!是咱们起的头,抢了青城派的镖。然而这等神兵,自来能者居之,他青城派从渔民手中抢来晨海鞭,我骨头山为何不能反抢过来?” 盘蜒微笑道:“青城抢人,反而被抢,这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徐宗老兄想要独占好处,那可太小瞧咱们明教了。” 赤唐道:“咱们已答应与明教结盟,难道明教并无好处么?” 盘蜒晃了晃那鱼骨鞭,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江湖上有口皆碑,说骨头山三老反复无常,杀人如麻,只怕待人不诚。在下擅作主张,改了条款,若此次咱们替诸位打发青城派,还请骨头山预备黄金千两,算作咱们辛苦劳顿费用。” 徐宗直勾勾盯着鱼骨鞭,毫不犹豫答道:“好,就这么办!” 盘蜒随手将长鞭一抛,飞向徐宗,徐宗“啊”地一声,竟不敢来接,那晨海神鞭在地上扭动片刻,挖得石面上满是爪痕,方才消停,徐宗将其拿回,小心收好,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盘蜒道:“徐老兄,还请带路吧。” 默雪、道儿小心提防,生怕这徐宗一怒出手,此神鞭威力奇大,委实不易对付,但骨头山众人板着面孔,收起兵刃,徐宗道:“五位,请随我来。”率众走在前头。 安克吉等跟他行进,悄声对盘蜒道:“吴奇,你惹恼了此人,他即便口头答应金银,可将来定会翻脸不认人。” 盘蜒道:“那不过是缓兵之计,老弟有所不知,我耳目灵通,得知真际道人真正找寻的,除了这晨海神鞭外,还有一张埋藏着巨大宝藏的藏宝图。” 安克吉、特里西眼睛一亮,齐声问道:“那藏宝图...莫非也在....” 盘蜒叹道:“也在这徐宗手里。这两群恶贼,皆非善类。咱们明教替天行道,焉能让他们如愿以偿,得了好处?” 安克吉哈哈一笑,心想:“若果真如此,这可是我安克吉发达的大好机会。” ------------ 三 夜黑风高雨中人 众人借夜色、伴潮声,步入丛林,不久靠近湖边,只见一水榭似浮于水上,水烟漫漫,灯火通明。 却听忽有一人喊道:“骨头山与明教的人来了么?” 安克吉心中一凛:“敌人知道的倒也清楚。” 徐宗不再隐瞒,抬头走出,叫嚣道:“青城派请的又是哪方狗友?” 青城派的真际道人“哼”了一声,道:“你进来瞧瞧便知。” 众人步入水榭,大厅宽敞,左右两排座椅,有二十个青袍人凝神端坐,皆是青城派的高手,其余有八个白袍人,八个锦衣人,围绕一绿衫汉子,不知是何门派。 赤唐急道:“青城派的,你们绑走我儿子,他们眼下人在何处?” 默雪、道儿心想:“原来青城派竟劫了这位赤唐大爷的儿子,这行径好生卑鄙。” 真际道人冷笑道:“当年你骨头山土匪劫我青城的镖,杀我爱子与两位弟子,下手好生狠辣,随后我等上山与尔等决斗,又被尔等以“晨海神鞭”算计,这种种深仇,我非将尔等满门杀尽,不解心头之恨。” 默雪又暗暗摇头:“若他说的不假,那这骨头山真是咎由自取了。只是这冤冤相报,何时到头?” 青城中一锦袍老者阴阳怪气的说道:“那晨海神鞭,你们带来了么?那贝壳海图呢?宝藏又在何处?” 此言一出,青城派、骨头山众人皆神色紧张,安克吉心下雀跃:“原来真有宝藏!”看那锦袍老者,问道:“我乃明教光明右使安克吉,阁下又是何人?” 老者“哼”了一声,道:“区区邪教小角儿,如何配知我的姓名?” 安克吉勃然大怒,立时就要出手,但他老谋深算,城府极深,不明敌人底细,当即忍耐下来。 特里希尖声道:“好个老不死的,你活腻了是么?” 老者一掀衣角,摸出一铁条,啪地一声,烟雾弥漫,火光一闪,一枚铁弹飞向特里希,来势目力难追,原来那铁条竟是一火铳。这老者出手太快,从取火铳到射铁弹,也不过眨眼间的事。 只听“嗡”地一声,盘蜒长剑在手,将那铁弹劈得转向,咔嚓一响,钳在木柱中。他出剑也是极速,竟在间不容发之际,正中那小小铁弹。特里希武功平平,兀自仍在梦中,不知自己险些丧命,但安克吉、道儿、默雪武功高强,都心知肚明。 双姝早已见惯盘蜒武功计谋,这安克吉不免大受震动:“此人剑法当真神妙,单凭此剑,武功不比我差劲多少。” 盘蜒又朗声道:“听说爱育黎拔力八达亲王不惜重金,于全国招募火铳射术的高手,其中犹以”焚香老爷“响公公最是了得,不知这位公公与那位老兄如何称呼?” 老者瞪视盘蜒,眼神警惕,道:“响公公是我师兄。” 盘蜒道:“原来是“火鲤鱼”霍公公,你不在宫里当差,为何跑来这海滨搅合江湖之事?” 安克吉暗暗佩服盘蜒见识广博,心想:“原来这是朝廷的人。” 那绿衫年轻人神态悠闲,说道:“青城派有几位高手,在八达亲王麾下当差,有什么消息,自然是瞒不过咱们的。咱们大伙儿也想开开眼界,看看那贝壳宝藏,又是何物。”此人一说话,那霍公公登时不再开口,似乎这年轻人地位更高于这老太监。 盘蜒又望向那八个白袍人,问道:“你们八位,也是这位公子手下么?不知师门何处?” 为首一精悍汉子望向那绿衣****衣公子笑道:“不妨让他们猜上一猜。” 那汉子微微一笑,向那绿衣公子鞠了一躬,一扬手,左手握着一块银光闪闪,径长一尺半的圆盾,右手则握一柄金光璀璨的长剑。他身形一动,霎时已到盘蜒身前,一剑刺来,其势竟不逊于先前那火铳飞弹。 盘蜒尚未还击,道儿斩出弯刀,一声轻响,将那长剑格开,随后再一刀斩向汉子咽喉。那汉子脸上变色,一声低呼,被道儿逼退。 道儿笑道:“你左手盾,右手剑,吴奇叔叔只是独臂,我怎能任由你耍赖?” 绿衣公子“哎呦”呼喊起来,看着道儿,目光陶醉,如见珍宝,笑道:“哪儿来的这么个千娇百媚的美貌姑娘?” 道儿见他年纪不大,却油腔滑调,神情好色,喝道:“我是你姑奶奶,从小没管教你这野种!” 绿衣公子脸色一变,道:“将这猖狂的小妮子捉了!” 白袍汉子道:“是!”举起圆盾,同时剑刃一颤,变化多端,金光漫漫,不知要刺向阿道身上何处。 道儿此时武艺高强,境界不凡,一招一式,皆有巨力相随,她见敌人剑法繁复,全力拍出一掌,掌力罩出,那汉子剑招登时被破。汉子大惊失色,百忙中举盾一封,“轰”地一声,人飞了出去,身后白袍人一齐出手,这才将他救下。 绿衣公子又是“哎呦”一喊,不过此时语气恐惧,与先前调笑之意,实有天壤之别。 安克吉不料这位教主师妹功夫如此厉害,也是惊讶万分,却大声喝彩道:“道儿妹子当真了得,你这功夫只怕更胜过我了。” 道儿微笑道:“未必,未必,使者大哥莫要过谦。” 盘蜒道:“昔日神剑宗各位高手远走西域,从此杳无音讯,不料如今重现江湖,却又以剑盾相配,投效朝廷,真是物是人非,今非昔比了。” 白衣汉子脸色难看,缓缓站起,道:“想不到销声匿迹数十年,仍有人记得咱们神剑宗。不错,如今咱们都为这位大人效力。所以变换招式兵刃,乃是为了守护大人而已。” 盘蜒心想:“神剑宗众人那剑盾守备严密,此人中道儿一掌,竟并未受伤。而锦袍火铳队之人攻势猛恶,远胜箭矢,两者一攻一守,胜过数百人众,可见这公子哥儿当是皇亲国戚,且事关重大。青城一派,此刻已无足轻重,而这公子哥儿才是主谋。” 徐宗见双方切磋,是明教众人占了上风,顿时气势十足,道:“咱们两边都露过底子,攀过交情,也不必再客套。青城派的,若不将我女儿、侄儿全交出来,今日...嘿嘿...管你有天王老子助阵,都得被剥去三层皮!” 安克吉估摸敌我双方虚实,心想:“那徐宗兵刃极为厉害,三老联手,胜过青城众人,应当不难。我、道儿、吴奇对付那公子哥一路,胜算倒也不小。若谈不拢事,不妨将对面赶尽杀绝,再逼问徐宗藏宝图下落。” 那公子哥恢复气度,冷冷说道:“霍公公,你对这泥腿子说说,我到底是什么人?” 霍公公尖声道:“遵旨!”挺起胸膛,指着公子哥道:“各位听好了,可莫吓破了胆,尔等眼前人物,正是当今圣上之子,贤军王阙里,特令草民骨头山三人,连同明教人等,立即归降,交出晨海神鞭与贝壳地图,否则便是忤逆之徒,死罪难逃。” 除盘蜒之外,明教、骨头山众人皆惊骇异常,万不料此人来头如此之大。安克吉心想:“此人在场,那可麻烦至极。若杀了此人,今后在中原再无容身之处。可若....若听从于他,非但声名扫地,那宝藏地图又如何能得?” 邓温喊道:“哪怕你是皇帝老儿,也得交出我儿子来!” 阙里见他叫得凶狠,可神色已怯,得意一笑,道:”这倒也容易得很。“对青城众人道:“我吩咐你们去带那三个人质,为何仍未前来?” 真际道人迟疑道:“殿下,这几人与我有血海深仇....” 阙里笑道:“谁是谁非,我自有论断。你先莫要争执。”又直视道儿,微笑道:“这位姐姐,我这人深明大义,处事公正,你可还满意么?”他年纪比道儿小了不少,可道儿容貌太美,武功太高,阙里起了贪念,有心将她夺到手。 道儿见他这等轻浮,秀眉直皱,只想狠狠揍此人一顿。 突然间,阶梯轻响,只见一身穿青城道袍的人走上楼来,他头戴笠帽,遮住面容,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像是刚淋了雨一般,身上还有一股极浓的鱼腥气味儿。 真际道人见他脸型消瘦,肌肤惨淡青白,极为年轻,问:“你是哪位弟子,我让你们去带人质,人质眼下何处?” 那人道:“带来了,带来了,你瞧。”声音阴森,似说着梦话,旁人一听,都感极不舒服。 说着,他一抖袖袍,滴溜溜滚落七、八个头颅,其中有老有少,还有个姑娘。众人一瞧,心惊肉跳,默雪身子发抖,道儿急忙握住她小手。 徐宗一见,怒吼一声,喊道:“那是.....那是我渠儿,青城派,我他妈的....”手一翻,鱼骨鞭飞了出去,打向真际道人,真际道人还了一剑,长剑被鱼骨鞭卷住,咔嚓一声,当即折断。真际道人也满脸茫然,道:“我并未要弟子出手杀人,这脑袋中也有我青城门人在内!你....你快如实说来,到底发生何事?”后一句是对那弟子说的。 那门人掀开笠帽,露出俊美、年幼的面容,乃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此人眼神无光,像是醉汉一般,咧嘴而笑,嘴唇上有一缕血迹,他脸颊旁点缀一颗颗鱼鳞,像极了抑天山内的鬼灵族人。 · ------------ 四 鱼骨尖刀好嗜血 真际道人瞪目喊:“你又是何人?” 少年目光冷酷残忍,大声说了几句话,手指一比,划过喉咙,笑容竟有妖异凄惨之美,掌心一晃,现出一柄弯弯曲曲的短刀来。 那短刀一转,光芒飞舞,数道圆环穿过,顷刻之间,在场青城派众弟子喉咙割裂,倒地而亡,每个人临终之际,眼中皆惊惧得无以复加。 众人毛骨悚然,似不相信世间有这等诡异骇人的刀法,这一刀快到极致,却叫人看的清清楚楚,似乎特意展现其效,连刀破肌肤,血珠纷飞的景象,也一股脑映入众人眼帘。盘蜒先前劈砍火弹那一剑,与此相比,当真缓慢得犹如蜗牛。 真际道人捂住胸口,脸色宛如死人,他道:“你.....你为何....” 盘蜒不禁一惊,心想:“他并未受伤,但见亲人惨死的情景,心神巨震,体内已有天翻地覆的变化。” 少年哈哈大笑,阙里不知这少年厉害,喊道:“将他杀了!” 少年瘦小的身躯轻轻一转,已在神剑宗众人之间,众剑客大感恐惧,八剑一齐向少年斩落,那少年仰起脑袋,嘴唇轻颤,在其中七人脸颊上轻轻一碰,他动作着实迅速,另七人躲闪不及,但旁人却看得异常清晰,此举好生亲昵,令人不由得心中一动。 但盘蜒却见到那少年舌头如刺,穿过那七人脑袋,直入头脑中,这一击之下,那七人自然也被杀死。 少年如舞蹈般轻巧退后,擦着嘴唇,露出妩媚笑容,长长的头发遮着脸庞,只露出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睛。他吐出小巧的舌头,做了个鬼脸,神态可爱,但舌尖上鲜红鲜红,像是饥饿歹毒的海蛇。 剩余那神剑宗汉子神情痛苦,捂住嘴巴,虽曾是无所畏惧的好汉,此刻却小声哭泣起来。 阙里这才心胆俱裂,结结巴巴的喊道:“你到底是谁?为何....不分青红皂白的杀人?” 少年答话,但依旧是那怪里怪气,叽里咕噜的口音。 默雪忽然道:“他说的是凤依族的古话,姐姐,你听听?” 这少年武功太过邪门,道儿如临深渊,不敢有片刻疏忽,苦笑道:“我可不曾学过古话,是你央求巫师奶奶传你的。” 安克吉忙问道:“他说了些什么?” 默雪答道:“他说:‘青袍的人杀了我的哥哥,夺走了他的脊梁骨,我妹妹不知去向,我是来算账来的。’” 少年朝默雪点点头,笑着又嘟囔几句,默雪立即答道:“他又说:‘你们这群人聚在一块儿,谁是领头的?他知道我妹妹在哪儿。’” 安克吉见这少年有如海中幽灵,神出鬼没,随意杀人,不知自己能否挡他一刀,心下害怕,指着阙里道:“是他指使青城的人找那贝壳宝藏!” 阙里吓得半死,道:“开火,开火!” 八个锦袍人立即拔出火铳,对准少年一通射击,霎时响声大作,硝烟弥漫。少年摆开架势,弯刀劈出,斩碎两颗飞弹,朝前一冲,脚步如云飘雾涌,又到了锦袍人之间,如此连续枪火,伤不得他分毫。 霍公公惨叫一声,再拔另一火铳,尚不及瞄准,少年短刀连刺,哗哗声中,将众人心脏一股脑挖了出来。他张开嘴,嘴唇扩得极大,一张脸顿时变得狰狞可怖,好似裂开个大口子一般,口中舌头一卷,将一颗颗心脏吞入嘴里,动作贪婪凶猛,竟像是喝水一般。 阙里见到这可怖场景,闷哼一声,往后就倒,少年“喂”了一声,将他扶起,摇了摇头,示意还不可昏迷,他掌中有极刺鼻的气味儿,阙里被气味儿一熏,连昏死也难办到,只吓得痛哭流涕,一个劲儿的求饶。 盘蜒拉住真际道人,问道:“你青城派当时夺那藏宝图时,到底在哪儿?又可曾见到这少年?” 真际道人痛苦万分,道:“我....我只知在极远的一处岛屿,那地方....那地方....”蓦然间,他一张脸变得面目全非,毛发脱落,竟成了一尖嘴剑鱼的模样。他张嘴惨叫,发出模糊不清的声响,脑袋尖刺朝盘蜒捅出。这道人功力本就高强,此时出手虽毫无章法,可力道却增长十倍,这一刺来势好快。 盘蜒左臂劈落,将真际道人击晕,他心想:“这道人见亲人受戮,竟由此变成这等怪物?这少年刀法上另有邪法,邪气森森,奇异至极。” 那神剑宗的白袍汉子也形貌变化,脑袋膨胀,有些像犬,胡须如猫,盘蜒认得是苦寒之地的海狗。少年拉起阙里头发,嘻嘻指着白袍汉子,连声发问,小默雪神情不忍,道:“他在问阙里要不要也变成这副模样。” 阙里大声哭喊:“我不要!我不要!”忽然间,灵机一动,指着徐宗道:“他手里有晨海神鞭,他手里有...有鱼骨!一切都在他手上。” 骨头山三老的子女都死在这少年手中,当真恨他入骨,眼下纵然惊惧,但仍满面怒容。徐宗从身后解开鱼骨鞭,喊道:“臭小妖,我与你拼了!”一鞭子抽向少年。 那少年眼睛一眨,避开鱼骨鞭,一掌将赤唐劈死,再张嘴一咬,宛如亲吻,将邓温两颗眼珠子一同扯出。这两个横行一世、杀人如麻的恶匪,竟不分先后,一齐死在少年手上。徐宗大叫一声,又怕又惧,僵在当场,眼睁睁的看着少年穿行而过,将他一众手下全数击毙。 少年嘻嘻一笑,来到默雪面前,道儿大惊,使一招湖神刀法,顷刻间刀光如雨,笼罩少年多处要害。少年举起短刀,招式转变,铛铛几声,与道儿对攻起来。 道儿身手虽远胜过青城派、神剑宗众人,但毕竟比这少年仍差的极远,不知为何,这少年竟一时胜她不得,呼吸之间,十招已过。 安克吉心想:“这小儿累了,好机会!且瞧我立功!”抽出腰间斧头,一招“明灯招蝇”,飞速劈向少年后背。 少年“哦”地一声,回身一脚,安克吉厉声痛呼,腹部竟被划伤,他武功不在道儿之下,可一招之间,若不是肚子上有护镜抵挡,已然肠穿肚烂而死。 少年伤人之后,凶相毕露,匕首化作重影,刃上真气剧烈,砰地一声,震飞道儿弯刀,朝她额头斩落,就在她要头破血流之际,盘蜒拉她衣领,将她抛开。这少年一刀落空,一双鬼眸凝视盘蜒,蓦地舌尖蹿出,刺向盘蜒脑门。 盘蜒反踢少年腹部,对准他膻中穴,少年怪叫一声,竟遮拦不住,不得不退,头一回露出惊怒之色。 特里西照看安克吉,看到此节,心里莫名其妙,暗想:“吴奇这一脚也并非如何厉害,为何竟能奏效?莫非他弱点在膻中穴么?”殊不知这少年天性太过灵敏,一见盘蜒,心底莫名忌惮,虽不知缘由,却隐隐知道那一脚非躲不可。 盘蜒心想:“这妖童妖性精熟,绝不似外表这般年幼。他一身功夫虽不惊天动地,却可堪比阳问天了。他之所以被道儿阻隔,是隐隐察觉道儿体内潜力极强之故。” 少年绕着盘蜒转悠,盘蜒拦在默雪、道儿身前,也是极端谨慎。少年眼神困惑,似看不透盘蜒,想要强攻,却总有些顾忌,他想不通自己为何犹豫,怒气高涨,渐渐不耐。 少年喊了几句,默雪答道:“他想要我替他说话,他想要夺回那鱼骨鞭,要咱们识相些,乖乖交还给他。” 盘蜒道:“他杀人无数,更在咱们面前,击杀咱们庇护的骨头二老,怎能轻易饶他?” 安克吉、特里西听盘蜒兀自态度强硬,叫苦不迭,安克吉喊道:“你....住嘴!他没杀咱们明教的人,咱们又何必管他?” 盘蜒眉头紧锁,叹了口气,道:“好,安克吉老兄官大一级,既然如此,我也只能照办。默雪,你告诉他,我去拿鱼骨鞭,但需他老老实实,遵守诺言。” 默雪照此说了,少年大喜,翻了几个跟头,模样俏皮,但他浑身浴血,眼冒凶光,正是杀人吃肉的妖魔,更让人看得心魂不宁。 徐宗身躯颤动,惨声道:“你当真要听这妖魔的话?你...你明教背信弃义,卖友求生,好生卑鄙!” 盘蜒道:“徐宗,你生平恶行不计其数,此事乃是你咎由自取,你若将鱼骨鞭交出,再告知那少年‘妹妹’行踪,或许还能逃过一死。” 徐宗大喊一声,鱼骨鞭朝盘蜒身上打落,那鞭子扭动变化,真个凶险。盘蜒左踏一步,往右一切,单臂虚拿,已将鱼骨鞭夺到。徐宗心有不甘,猛扑向盘蜒,盘蜒飞起一脚,已点中徐宗神藏穴。 少年连连鼓掌,不停示意,将鱼骨鞭交还给他,盘蜒轻笑一声,忽然鞭头一点,直取少年。那少年目瞪口呆,那快如鬼魅的功夫竟似不翼而飞,鱼骨鞭缠了上来,根根骨刺如同牢笼,已将少年困住。 盘蜒喜道:“正是一物降一物,这鱼骨鞭正是少年邪法克星。” 默雪、道儿齐声欢呼,互相拍手相庆,安克吉、特里西也松了口气,安克吉甚是精明,想:“难怪这小妖要咱们相助夺这鞭子,他忌惮此物,自己不敢动手。这吴奇明察秋毫,看出这少年心思,竟在转眼间想出计策?” ------------ 五 杀龙屠蛟老英雄 本来此少年太过灵活,若盘蜒稍显露敌意,在夺取鱼骨鞭刹那,少年定会突袭过来,至不济亦可当即脱身。以此人可怖手段,若潜伏于无形,反更令人胆寒。故而盘蜒装作臣服,待鱼骨鞭得手瞬间,立时反扑,这少年遇上此物,太过惊惧,竟无抗拒之能,那根根鱼骨刺入体内,少年鲜血淋漓,遍体鳞伤,表情扭曲愤怒,大喊大叫。 徐宗喜道:“原来....原来你有法子对付此贼。” 盘蜒道:“徐老哥,此事终究因你而起,还请告知这少年妹妹下落。你若真做了这欺凌弱女的行径,还妄图隐瞒,我明教岂能不管?” 徐宗大声道:“哪有此事?莫听这小妖胡说,我从未见过甚么姑娘。我徐宗可对天起誓....” 盘蜒见他眼珠乱转,脸色一沉,喝道:“没见过姑娘,可曾见过甚么女妖?你少给我在言语中糊弄!” 徐宗面无人色,又想撒谎,但安克吉在他肩上一拍,道:“快将藏宝图说出来!” 徐宗一个踉跄,软倒在地,脑袋垂得极低,似要磕头,但蓦然间,他猛地一抬头,脑袋变得光秃秃、圆滚滚,竟是一从未见过的怪鱼面孔。他大叫一声,满脸尖刺,一同飞出,盘蜒左手一挥,内力如棉絮般阻隔在前,尖刺由此落下。 他化解敌袭,手松了片刻,鱼骨鞭无人掌控,少年发出怪叫,声如海豚,竟一下子脱下皮肤,猛跳出去。道儿大惊,一刀封路,但少年气势凶煞,余威仍在,她不明此人状况,这一招仍有自保之意,殊不知少年已受重伤,难以为继。少年一个纵跃,突破道儿,从水榭楼台往下一跃,扑通一声,无影无踪。 特里西懊恼喊道:“吴奇,你怎地这般粗心大意?” 盘蜒自觉受了愚弄,有心追击,拾起晨海神鞭,奔近栏杆,突然间,阙里王子喊道:“快,快将这海狗杀了!” 众人一瞧,只见那神剑宗的白袍人嗷嗷直叫,匍匐在地,慢慢爬向阙里,他形貌有如怪物,眼神苦楚,半分清醒,半分疯狂。 默雪道:“他并无意害你,反对你忠心的很。” 阙里骂了一声,拾起火铳,朝那海狗脸上一枪,哗啦一声,血肉模糊,白袍人抽动两下,当场咽气。 默雪只觉悲凉,眼角湿润,盘蜒叹道:“侄女,你良心太好,这毛病至今未改。” 道儿嗔道:“良心太好,也算毛病么?” 盘蜒道:“良心越好的人,别人受苦,她自个儿也跟着受苦,且比旁人难受许多,这非但是病,且棘手万分,改也糟糕,不改也糟。” 阙里哆嗦几下,蓦地又道:“这是那...小妖邪法,我....我也会变成这副狗模样么?” 盘蜒冷冷说道:“殿下铁石心肠,见属下惨死,唯有惊惧之情,并无痛惜之意,怎会因此变化?” 话音刚落,屋外水声大作,隆隆不绝,众人朝外一瞧,大叫不好,只见湖中巨浪涌动,来势汹汹,顷刻间一面水墙倒了下来,声如雷鼓,压塌水榭。 默雪急忙喊道:“到我身边来!”使出构地文书的蝾螈之术,身上灵气散开,将众人罩住,大水席卷,众人不由自主被甩了出去,但默雪身在水中,竟与旁人紧密相连,好似有绳索拴着,不至于脱开,而在她身边,也能呼吸自如。 安克吉、特里西、阙里等从未见过这等奇事,安心之余,更是惊喜。 此时湖水泛滥,洪洪淋淋,已将周围淹没,默雪又道:“我无法支持许久,须得尽快找陆地。”带着众人,游向高地方位。盘蜒心想:“小侄女将这构地文书练得滚瓜烂熟,已近似万仙种种仙术了。”环顾一圈,皆是茫茫绿水,广阔无际,那水妖少年竟能一股脑发动洪水,淹没陆地,虽此地本多洪涝,他手段倒也厉害。 游了一盏茶功夫,水势平缓,前方已可见山体,默雪加快手脚,破水前进,忽闻身后哗啦啦声响,众人回头一瞧,汗毛直竖,只见一头巨怪朝此游来,此怪身长四丈,长脖尖嘴,身侧四足,长尾甩动,劈波斩浪,游速奇快。 盘蜒喊道:“是河中蛟,那少年竟招来此物!” 安克吉喊道:“快,快,跑上岸去!” 默雪催动法力,已然全速游动,可眨眼间被此怪赶上,它张开血盆大口,冲着默雪咬下,默雪稍一折转,惊险避开,相差不过寸许。 盘蜒冲破她那蝾螈之术,挥动晨海神鞭,喀嚓一声,正中那蛟身侧。这鱼骨鞭颇为神妙,在水中亦毫不受阻,击打如常,灵动轻巧,运转自如,本来这一击可将此巨怪皮肤扯下大块来,谁知这蛟龙身在水中,皮肤又滑又腻,再将水面变作软盾,这一鞭只将它打得一晃,倒也无法伤它。 默雪急道:“叔叔,你快回来!” 盘蜒挥挥手,示意她先上岸,反朝那蛟龙游去,那蛟龙张嘴连扑,都被盘蜒以鱼骨鞭挡开,可此怪如此巨大,牙齿宛如锯子,只需稍稍一碰,当即皮开肉绽,更时时刻刻有开膛破肚之险。 默雪心急如焚,岂能舍下这位亲人?但安克吉、特里西、阙里大喊:“快逃,快逃!”一刻不住的催促过来。 默雪心想:“叔叔无数次化险为夷,此次也定有法子。”在水中冲了一段路,不久攀在岸上,她大感困顿,灵气消散,跪倒喘息不停。 安克吉直拍胸脯,长须一口气,笑道:“默雪妹子,你真乃水中仙子,我安克吉活这么大,从未见过这等法术....” 默雪点点头,望向水面,道:“你们再往高处走,我去找吴奇叔叔。” 道儿惊呼道:“你疯了么?眼下你哪儿还有力气?” 默雪道:“姐姐,我非去不可!” 道儿拉住她的手,低声道:“你去了只能碍事,就在岸边等他!” 默雪人虽乖巧,可情急之下,不由哭出声来,道:“我..还有气力,姐姐,你别...别拦着我。” 道儿硬起心肠,喊:“你随我来!吴奇叔叔也不想见你送死!”使出全力,将她往山上拖行。默雪气力本远不及她,此刻精疲力竭,只能苦苦哀求,如何抗拒得了? 就在此刻,水中浪花卷动,哗地一响,一人飞身跃出,正是盘蜒。他浑身湿透,但衣衫完好,更无半点伤痕,神色如往昔一般镇定自若,不喜不怒。 默雪“啊”地一声,心花怒放,哭道:“吴奇叔叔!你果然...” 道儿心想:“他竟逃过了那蛟龙?”心中宽慰,但一看默雪欣喜若狂的表情,隐隐有些失望:“他为何不就此消失?如此妹妹仍会沉迷下去,终生受苦。” 这念头在她心中转瞬而逝,她即刻深感自责:“你怎地这般想救命恩人?你良心让狗吃了么?” 但面对她此生唯一关怀、骨肉情深的妹妹,这救命恩人的性命,倒也显得无关紧要了。 特里西虚情假意的笑道:“吴奇大哥,若不是你这么一挡,大伙儿都活不成了。” 安克吉装作感激模样,喊道:“大哥竟从那蛟龙口中逃生,与你相比,我这光明右使,真是自愧不如。” 盘蜒道:“区区逃生,如何难得住我?如要击杀此怪,才是真正的难处。”说罢手一拉扯,水面又掀波澜,他扯出鱼骨鞭,鱼骨鞭连着那巨蛟,一直拖上岸来。众人近看此庞然大物,皆不寒而栗,心神不宁,好在此物已经死绝。 特里西目瞪口呆,愣了片刻,连声娇笑,说道:“此事传出,大哥定然声名鼎盛,威震天下!了不起,了不起。” 安克吉也魂不守舍,不久勉力宁定,朗声道:“娘子说的不错,我回去之后,定要禀明教主,好好替大哥宣扬此事。大哥仗此神鞭,勇毙水怪,如此神威,便是教主也及不上你。” 盘蜒听两人言不由衷,话里藏刀,回去之后,反而会大肆挑拨。他只淡然一笑,说:“是,全仗这鱼骨鞭厉害。”走向默雪,见她脸色憔悴,却笑容璀璨,自也觉得心中温暖,笑道:“小侄女,我俩相识已久,你还不知我老头子有几条命么?” 默雪忍耐不住,紧紧握住盘蜒手掌,道:“你年纪大啦,怎能老像年轻人那般出生入死?” 盘蜒道:“武功越练越高,身手越动越强。你让我老头哪天闲下来,那才离死不远了。” 默雪急忙身手,捂住他嘴巴,道:“不许说这丧气话!” 盘蜒感受她心中亲情,大感开怀,拍拍她脑袋,笑道:“不说,不说,侄女有令,老夫焉能不遵?” 他在这凡间已逗留将近十年,虽暗藏神功,化身凡人,举手投足皆有一代宗师气度,可感受温情,对待默雪、道儿、阳问天等人,言辞如温厚慈祥的长辈,不复当年癫狂刻薄。只是他若恢复年轻样貌,不免又原形毕露,乃至变本加厉,都说这面由心生,却不知心性亦因面容改变。 道儿微微一笑,说:“我就说了,妹妹你总是瞎操心,害得我也乱了分寸。”指着阙里问道:“这小亲王又该如何处置?“ 阙里挺直腰杆,嚷道:“大胆草民,面对本王,言辞如此无礼么?须知只要我一声令下,立时千军万马,包围此处。“ 盘蜒轻笑一声,有心试探,鱼骨鞭一甩,打在岩石上,喀地一声,那石头四分五裂,化作粉末。阙里吓了一跳,可依旧强装镇定,神色不变。 ------------ 六 一遇真人露原形 盘蜒道:“好个硬气的王子,安老弟,你说该如何处置?” 安克吉心想:“老子不是汉人,可不姓安。”但仍答道:“依我之见,既然已救下他来,不如送还官府,得些赏赐。”他们明教近年来在各地开枝散叶,扩张不慢,但仍未到起兵造反的时候,故而杀此王子,徒劳无益。 阙里喜道:“对,对,若送我回宫,我定请父皇重赏,千夫长、万户侯,都不在话下。” 安克吉心想:“先将这小子送的远远的,让他睡上几天,再找那徐宗下落,逼问宝藏所在。若真能得了宝藏,我安克吉招兵买马,自立门户,何必屈居人下?”嘿嘿一笑,说道:“小王子,咱们和你讲义气,可不是贪图什么赏赐。” 阙里半点不信,却只轻哼了一声。 盘蜒心想:“也唯有如此了。”转向那蛟龙,掀开它那长嘴,从中拖出一剑鱼人来,默雪奇道:“他....他是真际道人,叔叔,你救他出来了?” 盘蜒道:“不是我救了他,是他被这大怪物吞了,我听他呼救,却不忙放他出来,以免他这剑鱼得水,溜得无踪。” 剑鱼人受伤不轻,但也并不致命,此时已全无神智,只喃喃道:“放我一命,放我一命。” 道儿看盘蜒一眼,道:“叔叔,你将此人带来,又有什么打算?” 盘蜒奇道:“打算?什么打算?我心软善良,行善积德,实则并未多想。” 道儿啐道:“我还不知道你吗?我妹妹会好心泛滥,婆婆妈妈,你拽着这么个大海怪,如何还会心软?说吧,下一步咱们该如何行事?” 盘蜒微笑道:“知我吴奇者,道儿丫头也。”旋即正色道:“默雪,此人体内,邪法丛生,非借助此人找到那鬼灵族少年不可。此人暴虐至极,杀人成瘾,决不可纵容。” 默雪见盘蜒英勇无畏,肃然起敬,道:“叔叔要...要去杀他?那可太过危险,我用蝾螈之术送你去吧。” 盘蜒想了想,道:“我不用你当这船夫,但需你指路,咱们找一处修养半天,等你吃饱睡足,再行出发。” 默雪见他要自己陪伴,精神一振,连声答应。道儿瞧在眼里,忧心忡忡,道:“叔叔,我也同去行么?” 盘蜒心想:“寻雪问道,这两个丫头缺一不可。”笑道:“好一个姐妹情深,你俩皆已长大成人,一应决定,无需老夫过问。” 他用鱼骨鞭割下几块蛟龙肉,绑在腰间,在山上找一山洞,生起大火,烤鱼取暖。那蛟龙肉油脂沸腾,香气四溢,极为鲜美,众人只吃一小口便饱了。 睡了半夜,清晨转醒,湖水已然退去,安克吉、特里西带着阙里王子下山,赶往城镇方向。默雪施法,缓缓抚慰剑鱼人体内邪气,不久掌中聚拢一团灰雾,那剑鱼人逐渐变回人形,可到了一半,大口吐血,就此身亡,一张脸半人半鱼,血肉分离,怪异已极,叫人不忍目睹。 默雪惶恐不安,道:“是..是我不小心...杀了他么?” 盘蜒、道儿齐声道:“傻丫头,关你什么事?”“这人本就活不成了,死了比活着要强。” 默雪听两人劝慰,歉然一笑,沉住气,感应那灰雾,不久那雾气飘在空中,似在指引三人。跟其寻路,不久又至湖边,默雪道:“我施展这法术时,没法带你们游水啦。” 盘蜒道:“这有何难?我先前与蛟龙相斗时,发觉此鱼骨鞭另有神效。”说罢左右挥动,树木纷纷倒下,盘蜒握紧鱼骨鞭,道:“长!”这鱼骨鞭喀喀作响,竟又长了数十倍,却也细了不少,盘蜒将其当做麻绳,就着树木扎了个木筏,推入水中,居然轻快灵巧,宛如精灵,又好似有一群大鱼推动木筏似的。 道儿美目睁大,奇道:“这鞭子是闹鬼了么?” 盘蜒笑道:“不错,正是闹鬼,这鱼骨鞭遇水则灵,肯听我使唤。它生前定是一条极雄伟的大鱼,死后亦有‘鱼’威。我先前杀那蛟龙后,正是它帮我搬动鱼身。” 默雪喜道:“我先前瞧这晨海神鞭在徐宗手里,好生可怕,到了叔叔手中,却又变得如此听话可爱。” 盘蜒道:“那徐宗凶巴巴的,不比老夫我和蔼可亲,你此时看待此物,心境自然截然不同。” 道儿皱眉道:“妹妹,这鱼骨头像条大蜈蚣,又哪里可爱了?” 默雪一看真像,吓得直吸凉气,道:“姐姐,你怎地...老是这般吓唬我。” 道儿嘻嘻一笑,说道:“我哪舍得吓你,我是心疼你,这才处处提醒哪。你可别枉费我一番好意。” 默雪听出她言下深意,虽不以为然,心意不变,但却变得默不作声。 三人上了木筏,继续追那灰雾,木筏果然游得又快又稳,更胜陆上骏马。行了一个时辰,见前方礁石嶙峋。绕过礁石,见一漆黑水洞,洞口高约三丈,甚是雄伟,石柱石笋,上下凸起,有如海兽血盆大口一般。那灰雾晃了几下,消失不见。 默雪道:“那少年就在洞里。” 盘蜒心道:“此人极为厉害,我与他相斗,纵然绝无落败之理,可难免运用神通,道儿与默雪不必目睹。”于是收回鱼骨鞭,道:“你二人在此等着,我去会会此妖。道儿,你留在此,守着默雪。” 默雪如何放心的下?但想起先前又哭又笑,小题大做,心想:“若我再这般吵闹,吴奇叔叔定不欢喜。”点头道:“叔叔小心,不可有片刻大意。” 道儿心想:“最好他与那小妖同归于尽。”可这念头一起,她又深憎恶自己太过歹毒,感到羞愧无地,道:“叔叔,这少年动作太快太邪,你不可片刻与鱼骨鞭分开。” 盘蜒全不信自己有落败之理,道:“自古邪不胜正,何况是我这走正道的老滑头?”说笑几句,孤身入内。 这水洞中湿气积累,融化洞壁,以至于到处都是窟窿,乍看下去,像有无数骷髅凝视来客。风穿石林,呜呜作响,似是冤魂啜泣。 盘蜒心想:“此行非但要击败此人,更决不能令其逃走。除此之外,还有弄清他的来历。瞧他模样,与白铠乃是同族,不过水族特征更为显著。我与他虽言语不通,但以太乙法术通晓心思,当能与他交谈。” 心中有个念头想:“你在凡间待得太久,神功生疏,可莫要一时疏忽,酿成大祸。” 盘蜒嗤笑道:“若人遇上蚂蚁,焉有落败之理?” 那念头又道:“你自以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可为何接二连三的吃了山海门的苦头?你变得软弱、松懈,就像梦刚醒时那样,总有粗心的刹那,那个瞬间,你会追悔莫及。” 盘蜒想起五年前的事,那时,他面对苍鹰,面对这仇敌,跪倒在地,流下泪水,磕头求饶,丑态毕露。 你感到耻辱么?不,你早无廉耻。你向仇人哀求,你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盘蜒心中反而得意:“那反倒证明我何等机智,何等坚忍?凡人的种种迟疑,满心的弱点,在我身上,又算得了甚么?” 蚂蚁胜不得人,这少年胜不了我。 他终于走入洞窟最深处,鱼骨鞭生出感应,散发磷光,照亮上下左右,盘蜒见几百具死尸横陈在地,布置错落有致,大有章法。其中有老有壮,有男有女,依照年龄轮回一圈,老得已被啃食得只剩尸骨,壮年尸体则完好无损。 这似是远方邪恶怪异的仪式。盘蜒蹲下,细看其法,只觉其中暗含生死轮回,弱肉强食之意。 强盛者替代老迈,老迈堕入轮回,孕育新生。 新生者又在何处? 他忽然想到:“这是阵法,这是陷阱!” 刹那间,那鱼骨鞭沉重无比,不听使唤,倏然一动,缠在盘蜒身上,它节节变化,现出身躯,成了一条海中蜈蚣。这阵法已夺回了鱼骨鞭,令其反制盘蜒。 盘蜒大声道:“你故意令那蛟龙送来真际道人,是么?你在外头对付不了鱼骨鞭,所以引我来此?” 少年从洞口缓缓落下,身上无一丝损伤,先前伤势,早已痊愈。他指了指自己脑袋,微笑道:“力胜不得,唯有智取。” 盘蜒道:“你听得懂汉人话?” 少年道:“本来不懂,但摆开此阵,忽然懂了。” 盘蜒挣扎两下,那鱼骨鞭愈发凶狠得挤压过来,蜈蚣张开嘴,咬住盘蜒脖子,嘶嘶几声,注入毒液。 少年不再耽搁,目闪寒光,道:“死吧!”他那鱼骨刀闪烁绿芒,倏然一动,绿影在黑暗中化作弧光,刺向盘蜒。 盘蜒叹一口气,身形一晃,竟走出了鱼骨鞭,再一伸手,鱼骨鞭翻了个身,少年大惊失色,惨叫一声,竟再度落入这骨牢之中,只是此次盘蜒不再催促鱼骨,便不再伤他肌肤。 那少年说的不错,如能以智取胜,何必恶斗一场,坏了这精妙的阵法?这阵法虽有奇效,又如何困得住逃遁万物的太乙幻灵术? 盘蜒道:“你这阵法缺了一块,并不完整,否则未必不能再困我一会儿。” 少年目光狂暴,哇哇大叫,但鱼骨鞭越收越紧,将他如母体中的婴儿般包裹起来。 他感到绝望、恐惧,如蚂蚁遇上存心破坏的人一般。 盘蜒本期待这少年另有手段,可知道他至此已黔驴技穷,心中不由失望。 蚂蚁胜不得人,这小妖也终究胜不过真仙。 ------------ 七 猎海猎天猎魔神 盘蜒喝道:“你听得懂我的话,那倒容易不少,你将自己来历,与青城派恩怨,都老老实实告诉我!” 少年恨恨道:“我不服,不服!你仗着哥哥骨头,咱们重新打过!” 盘蜒道:“你这小魔头看似蠢笨,可着实奸猾,你冒充青城派的,混入水榭报仇,又引我来此陷阱,手段环环相扣,我既然将你制住,岂能轻易放你?” 少年只道:“你本事差劲,身手低微,若放了我,怎是我的对手?你不如杀了我,不然我不服气,什么都不告诉你。” 盘蜒苦笑道:“你以为我非知道那些陈年旧事么?” 少年眼中闪光,不似受缚的猎物,倒像是潜伏的猎手,他道:“你要找到宝藏,我和妹妹缺一不可。” 盘蜒略一沉吟,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道:“我本名早就忘了,眼叫做海猎。” 盘蜒一抽晨海神鞭,喀喀几声,那少年重获自由。少年哈哈一笑,眼神憎恨,却又鄙夷,似笑盘蜒愚不可及一般。 盘蜒道:“咱俩再来斗斗?我若赢了,你将前因后果如实道来。” 少年又道:“你拿着哥哥骨头,我大大不利,怎么公平?” 盘蜒指着地上那尸骸阵法,道:“在这阵法中,我这兵刃所占便宜,不免大打折扣。” 海猎伸伸懒腰,道:“这阵法没什么用,我还对付不了这根....”话说一半,他人隐现,倏地已到盘蜒身后,弯刀急刺,如同狂风一般。 盘蜒心念一动:“我所料不错,他虽仍怕这鱼骨鞭,但已好转不少。”手一抬,鱼骨鞭追上鱼骨刀,几声交鸣,将少年奇快招式挡住。 少年不等盘蜒收招,弯刀一变,蓦然指向盘蜒咽喉,同时轻启嘴唇,舌尖钻出,点向盘蜒额头,快的形影难辨,神鬼莫测。 盘蜒又想:“索酒擅长一门‘紫虫心法’,运用之时,自身行速倍增,而敌人却似变得迟缓无比,打斗时大占好处。这少年身手与那时的索酒相似,可那紫虫心法注重行动精准,不差毫厘,而这少年却是行踪诡异,难以捉摸,单以杀敌而论,威力更在紫虫心法之上。” 他一边思索,一边独臂不停转动晨海神鞭,忽上忽下,或左或右,只需挪动几寸,就将少年兵刃格开。少年以快、怪来袭,盘蜒则以稳、准防备。双方相持,少年纵然上蹿下跳、来回穿梭,却始终难突入盘蜒门户。 不多时,斗了百招,盘蜒身子一转,使一招隐秘的鞭法,少年大声惨叫,胸口上鲜血淋漓,他陡然退开,跪倒在地,身子一动不动。盘蜒见他破绽百出,也不追击,问道:“你怎么了?” 少年抬起头,眼泪汪汪,模样可怜,他颤声道:“你用我哥哥尸骨打我,好生残忍,与青城那些大恶人有何不同?” 盘蜒提声道:“你想骗我舍了这兵刃,那是痴心妄想!你是人形,你哥哥怎会是这鱼骨之身?” 少年哽咽道:“我说的是实话,哥哥、我、妹妹三人被困在遥远的岛屿上,逃不出去,日子过得很是凄苦,我们又累又饿,相依为命,时时刻刻昏昏沉沉,活着都不如死了。哥哥后来当真死去,青城派的人来了,带走哥哥的骨头,劫走了妹妹,我得了自由之后,这才找了过来。” 盘蜒不由心想:“这少年身躯异样,他哥哥亦非人形,他妹妹落入徐宗等人手里,这三兄妹遭遇可谓极惨。”可又说:“但这地上死者,可是被你所杀?你是食人妖魔,我焉能饶你?” 少年又低语几声,细不可闻,盘蜒只得走近一步。 听他道:“我兄妹三人遭际太惨,被母亲关押在黑牢里,无人照看,只能吃老鼠、蚯蚓、死鱼为生。我哥哥...我哥哥发了疯,有几回想要杀了妹妹,吃她血肉,我俩只得远远躲着他。后来....后来....我为保护妹妹,落入哥哥手里,以为自己定会死了,可他...将我当做姑娘,亲我的嘴,好生虐待我,我好恨、好苦,神智这才如此紊乱...” 盘蜒心下不忍,道:“原来你也是苦命之人。” 少年站了起来,解开衣衫,露出伤痕累累、凄惨瘦弱的身子,登时一股香气散发出来,颇为动人心魄。他哭道:“你瞧,你瞧,我被他折磨成这副模样。” 他声音异常柔弱,样貌楚楚可怜,体香引人入胜,身世也耸人听闻。隐然间,盘蜒生出个念头,只想伸出手去,触碰他的身躯,他并非女子,但这模样却比世间最妖艳的女子更为诱人。 少年又朝盘蜒靠近几步,道:“后来,我.....蒙一位...了不起的海神指点,偷了哥哥头发,借此施法,将哥哥变作一条大鱼,活生生令他窒息而死,我和妹妹恨他入骨,就吃他尸身,咱们虽然报了仇,可我害怕他这根大骨头,一见到此物,我....我就难受的要死。我求求你,你抛下这鱼骨吧,我....我什么都愿为你做,哪怕....哪怕你要我身子,我也绝不抗拒。” 盘蜒暗想:“不错,我若借此邪魔之物,当真胜之不武。”手垂了下去,那鱼骨鞭落在身侧。 少年又娇声道:“好,好,你是个光明磊落的人,我一生中没有爹爹,你从今往后,就是我爹爹了,我可以...可以陪你睡觉,让你高兴,你看我的脸,是不是像个漂亮的小丫头?” 他此时已离盘蜒极近,刹那间,那少年身躯伤口处涌出无数游鱼,身躯透明,皆尖牙利嘴,样貌凶残,一窝蜂朝盘蜒咬去。盘蜒猛然惊醒,施展身法,急退数丈,但那游鱼快如闪电,顷刻间追了上来,盘蜒一转晨海神鞭,但那幽灵鱼机灵扭动,竟从鞭法缝隙中钻过,盘蜒迫不得已,调起破云内劲,“轰”地一声,一团大火从掌中喷出,将幽灵鱼烧得干净。 少年大声尖叫,声音充满愤怒,盘蜒也暗自心惊:“我在这世道上待得太久,体质心态渐近凡人,竟险些着了他的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盘蜒啊盘蜒,你纵然有破云之躯,真仙之气,可稍有不慎,调度不及,也非遭重创不可。” 他清醒过来,又想:“这少年声音如乐,勾魂夺魄,香气沁心,令人沉醉。他一身本领,皆是极厉害的捕猎手段,当真神鬼莫测,叫人防不胜防。教他那本领的海神究竟是谁?” 少年心头惊恐,实则更胜过盘蜒,他本以为之所以敌不过此人,是那鱼骨鞭克制之故,可见了刚刚那火云般的一掌,才知敌人确有真才实学,武功强悍,更胜自己。 他精通诸般暗杀诡计,眼珠一转,已拟定方针,意欲暂且撤走,避开锋芒。盘蜒喊道:“哪里走!”足尖一点,一招“光芒万丈”,鞭影密密麻麻,笼罩八方,少年脸色惊惧,骨刀纵横抵挡,但盘蜒手上加劲,霎时将他骨刀击飞。 海猎喊道:“慢着!慢着!我一死,我捉来的小娃娃也都活不成了。” 盘蜒微微一愣,道:“你还捉来小娃娃?” 海猎道:“不错,我依照海神所传,布下这生老病死阵法,本来分老、壮、少、幼四处,围成转轮,啃老者,杀壮者,废少者,伤幼者。我是阵法中枢,从中获益,我于心不忍,虽捉来些幼童,可并未加害,可除我之外,谁也不知他们在哪儿。” 盘蜒心想:“这有何难?我只需施展幻灵真气,迷住此人心魂,难道还问不出这些孩童下落?他即便真有一念之仁,可手上已沾满鲜血,我如何还要犹豫?”他与默雪、阳问天等相处久了,扮作慈祥老者,潜移默化之间,竟有些婆婆妈妈,顾虑重重起来。 就在此时,入口处脚步声响,盘蜒一瞧,不禁叫苦,只见有数个人影走了进来,其中两男一女,身穿暗红长衫,头戴红冠,脸色惨白,微微发青,眼神锐利如刀。那两个男子怀里各抱着一人,正是默雪与道儿。 盘蜒心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几人是这海猎小妖的同党么?“问道:“默雪,道儿,你们没事么?” 两人睁开眼,眼神清醒,可身上无力,说不出话来。 那女子是个极冷峻严厉的年轻妇人,她指着盘蜒道:“这两个女子守在外头,替魔头看家,中了我等奇毒放倒,眼下性命无碍,但生死在我等一念之间。是你放了这对异兽子女么?那海芝女孩又在何处?” 盘蜒茫然道:“你们是来捉这海猎的么?那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正说话间,海猎身形急动,来到尸堆之间,那尸堆忽然散开,其下露出一个水潭,他轻轻一跃,往水潭中跳下。 盘蜒早有防备,鱼骨鞭探出,已卷住海猎脚踝,海猎急于逃跑,哪想得到盘蜒反应竟如此快速。 突然,空中裂开一个黑影,那黑影转眼扩大,成了窗户大小,有一黑衣汉子探头出来,与鱼骨鞭一撞,砰地一声,那鞭子顿时四分五裂。 海猎大喜,一头钻入水潭,蓦地无影无踪。 那黑衣汉子晕晕乎乎,头破血流,愣了片刻,又闷声不响的钻回黑影,悄然离去。 盘蜒见海猎逃走,心下沮丧,暗想:“这汉子使得是空间挪移之法,似是伏羲通天道,或是太乙灵道术,可又似乎皆不相像,这又是何方人物?他为何要助这海猎脱困?” ------------ 八 千里独行穷光蛋 他凝神转身,面对另外三人,见三人脸上皆有怒色,又有鱼鳞,似是鬼灵族人。那凶悍妇人道:“又是这该死的罗血古,他屡次坏咱们好事。”口音怪异,与那少年着实相近。 盘蜒心道:“罗血古?没听说过,这世上怎会有这等人物?”见默雪、道儿落入他们手中,稍觉担忧,大声道:“三位还不放了我两位晚辈?” 凶悍妇人道:“你将晨海神鞭交给我,我便交还这两个丫头。” 盘蜒指着那鱼骨鞭道:“此物已经损坏,又有何用?在下自当奉还,但请先将她们交来。” 其中一男子一振红袍,神态宛如判官,改口喊道:“你损坏我拔异齐镇国之宝,放走海猎妖魔,也当随这二女随我等回去受审!岂容你讨价还价?” 另一男子扶了扶红冠,昂首道:“不错,若海芝女妖在你手上,也请一并交出,以免受皮肉之苦!” 盘蜒心想:“这三人能击败道儿、默雪,多半是偷袭、下毒得手,即便如此,终究非同小可。我如何不动声色败这三人,令他们知难而退?”稍一动念,拾起鱼骨刺碎片,一甩手,使太乙幻灵术,此物自行拼接起来,转眼已复原如初。 那三人又惊又喜,悍妇叫道:“原来晨海神鞭有这等碎而复合的功效?” 盘蜒森然道:“三位再不放人,在下不得不出手了。”话一出口,冲上前,神鞭圈转,鞭头如锤,砸向那抱着默雪的汉子。 悍妇怒吼一声,口中吐出一根尖刺,飞向盘蜒后脑勺,快如离弦之箭。盘蜒半转身,瞥见那尖刺上绿光幽幽,定有奇毒,擦着他鼻尖飞了过去。 悍妇一击不中,拔出腰间长刀,横竖劈砍,刀光如电,罩住盘蜒要害,手法之快,内力之强,竟不在道儿之下。 盘蜒心想:“这几人定是海外来的高手。”一招“断头台”,内力灌入长鞭,“呼”地一声,如棍棒击出,那悍妇无奈,横刀一拦,铿锵几声,那长刀被打得粉碎。盘蜒飞起一脚,将悍妇腹部穴道点住。悍妇惊得大叫,叫到一半,声音断绝。 另两个汉子吃了一惊,似没料到这悍妇如此不济,竟在三招内落入敌手。心想:“莫非晨海神鞭威力远胜过传闻?如此一来,更不能任这独臂汉子夺走!” 两人放下默雪、道儿,想要夹击,就在这转瞬间,但见盘蜒一招“东山西海”,鱼骨鞭转了过来,分别打两人穴道,方位出乎意料,范围又是极大,那两人浑身巨震,一瞬间被打瘫在地。 三人心中骇异,如身在梦中,如何能想象己方这拔异齐国的三大高手,竟被这独臂老儿轻易制服?在惊慌之余,又不由得想:“这多半是晨海神鞭的神效,否则世上焉有这样神功?” 盘蜒不再理会敌人,袖袍一拂,解开默雪、道儿穴道,默雪又是感激,又是内疚,道:“叔叔,我又给你添麻烦啦。” 盘蜒劝道:“是我设想不周,没料到另有人找来。” 道儿则甚是气愤,指着那三人喝道:“他们从背后偷袭,我与妹妹一时没留神,这才失手被俘。” 盘蜒见她要强,微微一笑,心想:“若真是高手,身处险地,又岂能粗心大意?这丫头好生要强。”道:“下次小心一些就是了。” 道儿见他神色,瞪他一眼,啐道:“叔叔为何阴阳怪气的嘲笑本姑娘?你对妹妹这般骄纵,便不能让着我些?” 默雪微觉羞涩,道:“姐姐,叔叔并没嘲弄你,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道儿嘟嘴皱眉道:“你们俩这般交情,真有些不太对劲了,我看着好生别扭。”她也并非真无理取闹,只是想旁敲侧击,提醒盘蜒,莫要对她妹妹有非分之想,生出格之念。 默雪顿时手足无措,目光慌乱,鼻尖渗出汗水,盘蜒稍感不妥,心道:“不错,我眼下容貌苍老,孤家寡人,还是离这些年轻姑娘远些为妙。” 他再度面向那三人,道:“报上姓名来!” 三人并不强项,知道服软,女子小声道:“我叫肃水!”一汉子道:“我叫冻岩!”另一人道:“我叫童隆。” 盘蜒点了点头,道:“你们来自何方?为何追那海猎兄妹?先前那来去无踪,坏我好事,放跑海猎的,又是何人?” 童隆老老实实说道:“咱们是拔异齐国的猎人。” 盘蜒心想:“拔异齐国?是了,我以往曾听说过这岛中大国,此国富饶强盛,族中勇士无数,却安于现状,并不外出掠夺。” 童隆又道:“自古以来,我等猎人镇守那异兽巢穴,数百年不生变乱。海猎兄妹乃异兽巢穴中穷凶极恶的魔头,几年前,几个中原人找着法子,闯入异兽巢穴,偷走海猎兄长的鱼骨鞭,又带走了海猎的妹妹,海猎随之逃脱。我等奉国王之命,特来捕捉那两头野兽。” 盘蜒摇头道:“三位功夫也算不差,但与那海猎过招,似乎还差得一些,如何能捉得住他?” 童隆道:“我三人熟知他习性,当面力敌,勉强可以自保,若暗中偷袭,必能一举得手。” 肃水垂头道:“想不到鱼骨鞭如此厉害,我等太过轻敌了。只求老英雄放我等一条生路。” 道儿笑道:“你们三人怎地这般怯懦?咱们并未说要杀人,为何先行求饶?” 冻岩道:“捕猎规矩,遇上凶险,不得硬拼,而当保住性命,谋求...谋求和解之道。”实则那祖训说的是‘谋求反杀之道’,总算此人甚有急智,临场篡改,蒙混过关。 盘蜒细思前因后果:“原来青城派遣人远航,去那‘异兽巢穴’,偷来鱼骨鞭与一妖女。这三人有命在身,并非敌人。”又问道:“我遇上过青城派的人,他们说过一张‘贝壳地图’,又是何物?” 本来涉及这宝物之事,极为要紧,谁知这三人并不隐瞒,齐声道:“那贝壳宝藏乃是我拔异齐国传说,在远方某个岛上,有个古王墓,其中宝藏无穷,岛上还有许多仙泉,沐浴泉水者,浑身气力倍增,回复青春,从此长生不老。” 默雪、道儿年轻好动,闻言惊喜,道:“那莫非就是传闻中的长春不老泉么?”她们年幼之时,巫师靡葵常常讲述神话传说,其中便有这仙泉故事,两人常常梦想沐浴此泉,成了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仙女,从此再无烦恼。 盘蜒也喜出望外:“长生不老的仙泉?莫非....莫非近似仙露泉、黑血潭、变化泉么?那泉水所在之处,定有神物镇守,抑天辟邪,只要除去此物,我即可通过天门,返回家园。” 肃水叹道:“那宝藏嘛,须得这海猎、海芝、海龙三兄妹齐聚一堂,彼此心生感应,便可指引方向。只不过这三人太过危险,国王以往绝不会放他们出来。” 盘蜒道:“既然这三人是祸害,国王为何不将他们杀死?可是也觊觎这宝藏?” 肃水三人摇头道:“那宝藏所在涉及一位古王,关乎举国气运,国王绝不许任何人涉足。以往关押这三兄妹的‘异兽巢穴’暗藏玄机,毒雾弥漫,无人能闯的进去,国王自然难以处决这三人。可多年之前,天地剧变,地狱开门,这异兽巢穴守备不及往昔严密,才让中原人有机可趁。” 盘蜒想:“是了,那异兽巢穴只怕并非凡境,等闲不得入内。朱雀神枪、茫虎神戟失踪之后,露出破绽,凡人得以进出。” 道儿说:“先前那凭空开门,暗中来去之人,他又是谁?” 肃水三人露出又钦佩,又无奈的神色,童隆道:“那人叫罗血古,是咱们同行中极古怪之人。他手段高超,据说可转眼穿梭千丈,遁于无形,且捕猎之术,天下无双。可他为人狡猾,总悄悄跟在旁人后头,想拣旁人便宜,夺旁人功劳。” 盘蜒皱眉想:“难怪他陡然现身,原来也是捉海猎来的。此人竟有这等神出鬼没的能耐,单凭此术,挪移方位起来,只怕更在张千峰之上,他并非山海门人,被鱼骨鞭一碰,旋即满脸挂彩,可又怎会有如此神通?” 默雪道:“这位罗先生为人当真不正,旁人辛辛苦苦,追踪猎物,他这等身手,为何总想着不劳而获?” 冻岩叹道:“姑娘此言差矣,捕猎规矩,需用诡计,斗智不斗力,此乃丛林法则也。他将这捕猎之术用到极致,何必管什么先来后到?” 道儿叱道:“我妹妹是帮你说话呢。” 冻岩忙道:“是,多谢姑娘好心。只是此人为了习练这影血千里术,耗尽一生气运,总在紧要关头遇上挫折,最终功亏一篑,故而追捕千兽,仅得一功,咱们都叫他‘夜行千里,挣得一文’,大伙儿非但不生他的气,反而很同情他。况且此人只杀野兽,从不杀人,心地着实不差。” 默雪、道儿都笑了起来,齐声道:“这等精彩人物,倒非结识不可。” 盘蜒则深有感触:“我这一生起起伏伏,跌宕曲折,每有所获,必将失去,其中虽有我自作自受之故,可因果轮巡,难道真是因我所练太乙之术触犯了天道?这位‘千里一文’的怪客,或许并不简单。” 他已知所需之事,解开三猎人穴道,拱手道:“三位知无不言,在下感激不尽,但此间之事已了,三位若不想找吴某麻烦,咱们就此别过。” ------------ 九 天地为难无处躲 素水等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眼下强硬,并无益处,绕一圈,山清水秀,退一步, ? ?. r?a?n??e na `c?om”于是行礼告辞。 待那三人走远之后,默雪使蝾螈术,送三人离那礁石,渡过湖水,返回陆地,再歇片刻,朝附近镇上行去。 道儿说:“那三人对这鱼骨鞭志在必得,而那杀人如麻的海猎也虎视眈眈,更是危险之至。” 默雪道:“对了,海猎还说捉走镇上许多小娃娃,咱们还需将他们救出来。” 盘蜒胸有成竹,暗忖:“待今夜无人打扰之际,我运太乙神通,将这海猎、海芝找出,救出孩童,随后出发,寻那长春不老泉,如一切顺利,我击败神兽,再远行昆仑,由那天门回归故土。从此这江湖琐事、山海门人,都再烦不了我。” 他想到此处,看着默雪、道儿,心头怀念,目光不免柔和了几分。默雪心细,登时羞涩,道:“叔叔,你这般...看我做什么?” 盘蜒定了定神,道:“你二人操劳许久,不曾歇过,早些回客栈,等安克吉回来后,咱们再做打算。” 默雪忙道:“叔叔才是真正辛苦,多谢挂念我二人。” 道儿听两人互相关怀,大感不适,当即道:“你俩这般客气,好生肉麻,可让我起了满身疙瘩。咱们江湖儿女,岂能如此金贵?” 盘蜒笑道:“是,道儿丫头所说不错。” 到了当地最大客栈,要了三间客房,盘蜒凝神练气,渐忘外物,过了一个时辰,忽然有人轻敲房门。 盘蜒道:“请进!”门扉开启,默雪走了进来。她已沐浴更衣,收拾整齐,肌肤似水,容光娇丽,虽脸有瑕疵,却掩不住她的青春美貌。 默雪笑道:“叔叔,我去街上买了件袍子,你待会儿洗澡之后,可以换上。” 盘蜒道:“是了,今日我出了一身汗,脏臭不堪,侄女也实在瞧不过去了。” 默雪慌了,忙道:“哪有此事?我怎会嫌叔叔脏?”顿了顿,又道:“我这就让店家烧热水来给你。” 盘蜒道:“不必麻烦,我用冷水,亦可清洗。” 默雪又道:“叔叔身子不便,可要我替你挑水么?” 盘蜒捋须笑道:“莫看老夫只有独臂,可挑担搬物,比常人更灵活些。你不必管我,陪你姐姐逛街去吧。” 默雪又连提相助之愿,盘蜒一一婉拒,她无所适从,将那袍子递给盘蜒,可不知怎地,她脚下一滑,身子前倾倒下,盘蜒立时抓住她小手,将她扶住。 默雪脸色如同红苹果,满目深情,看盘蜒一眼,即刻又呼吸紊乱,不知该望向何处。盘蜒感到她手心滑腻,微微发颤,却又有小小执拗,不愿松手。 盘蜒心中一凛,已探知她的心意:“这丫头好生糊涂,她一贯敬仰我,竟生出爱意来了?难怪道儿途中冷言冷语,原来因此对我不满。” 默雪呆了许久,抬起头,红唇如火,眼神渴望,似等待盘蜒亲吻。盘蜒紧张起来:“她太过纯洁,一生不知情为何物,竟将亲情爱意混为一谈,瞧上我......这糟老头子?”也是默雪善良异常,盘蜒怜惜她,不愿伤她之心。而她看似柔弱,实则心意固执,若处置不当,只怕适得其反。 他迟疑片刻,咳嗽一声,正在斟酌如何开口,忽然屋中嗡嗡声响,破开一道黑影,只见一黑衣人从中走出。此人三十岁不到年纪,一头短发,双目全黑,浓如墨水,全无一丝留白,脸型似是西域人,又似是汉人、蒙人,当真怪异至极。 默雪“啊”地一声,羞得手忙脚乱,躲到一旁。那黑衣人看此情景,默然半晌,道:“两位还请同床享欢,在下稍后折回。” 默雪急道:“什么...什么享欢?你弄错啦!” 盘蜒立即借题发挥,问道:“阁下可是那位罗血古么?来找在下,所为何事?” 罗血古似天生迟钝,又想了顷刻,道:“我已救下海猎掳走孩童。” 默雪喜道:“真的?那可真多谢先生了。他们一共多少人?眼下在哪儿?” 罗血古又道:“他们约莫十人,父母皆死于海猎之手,唯有令其自生自灭,我令其于弄潮滩边渔家休息。” 默雪大感不妥,道:“还请先生告知我他们下落,我可将他们送去官府。” 盘蜒苦笑道:“官府又岂会多管此事?不如全数找来,雇大车随咱们送回总坛,交由教善堂收养。当此乱世,咱们能救一人是一人吧。” 默雪道:“是,正该如此,我这就去找他们。” 盘蜒道:“你将道儿一齐叫上。” 默雪答应一声,正要外出,罗血古这才道:“此事不忙,我有一事要阁下相助。“ 盘蜒奇道:”阁下请讲,老夫定尽全力。“ 罗血古见盘蜒爽快,眼神欣慰,微笑道:“我需阁下替我捉住海猎、海芝,随后交还鱼骨鞭。” 盘蜒问道:“我委实不知这二人下落,如何能助阁下?” 罗血古道:“我是知道的,但其中有个极大的难处。我此生运气太差,可谓天迫地害,无法顺心,即便将二人一鞭夺在手,回国之时,定然风雨飘摇,船翻车掀,寸步难行。“ 默雪忍俊不禁,道:“世上哪有这等倒霉之人?先生何必杞人忧天?” 罗血古道:“不,小丫头见识短浅,不知苍天残酷。我知道那海芝在哪儿,也知道如何诱海猎出来,而老兄已有鱼骨鞭在手,只需老兄替我出手,我从旁照应,一切艰难,迎刃而解。”言语中甚是自信。 盘蜒听出古怪来,道:“捉人之事,我自可帮忙,但阁下如何将他们运回拔异齐国?” 罗血古摆手道:“押运之人,并非是我,而是老兄你。到了那头,交付猎物,功劳赏金归我,此事才算了结。” 默雪奇道:“先生,你也太不讲道理,既然捉人的是吴奇叔叔,押送的是吴奇叔叔,交付的也是吴奇叔叔,那功劳赏金如何轮得到你?” 罗血古全无愧色,振振有词,道:“我替你们救出孩童,你们当需补报。” 默雪啧啧称奇,心想:“世上竟真有这等皮厚之人?他虽做了好事,可却要咱们冒着大风大浪,远行海外,替他办事,他可以冒充领赏?”可心中这般想,毕竟欠他人情,不知盘蜒如何答复。 盘蜒道:“老夫残疾一个,且风烛残年,不堪大用,阁下为何看上我?” 罗血古道:“你实则身怀绝学,身处世间,是猎手而非猎物,得我相助,更是如虎添翼。除你之外,此间不做第二人想。”捧了几句,见盘蜒无动于衷,又道:“我可助你找到那返老还童之泉,一旦入水,阁下非但断肢复原,且容貌年轻,便可与这位姑娘相配了。” 默雪脸上发烧,啐道:“刚刚不过意外之事,你这人为何老咬着不放?”看了盘蜒一眼,见他并不见怪,心里满怀期望。 盘蜒沉吟片刻,笑道:“好,我答应阁下。只是老夫乃明尊属下,不得教主许诺,不可擅自出海。” 罗血古摇头道:“你好不明白道理,这等寻宝之事,岂能泄露出去,令外人知晓?在下生平极少杀人,若惹起纷争,在下帮不上忙。” 盘蜒道:“其余之事,你不用管,我若真帮你捉住那两人,今后行程,由我安排便是。” 罗血古叹了口气,上前与盘蜒击掌立誓,由此定约。他道:“既然如此,今夜子时,我来找阁下,带你去海芝所在之处。你与这位姑娘莫太尽兴,以免届时无力....” 默雪再忍耐不住,推罗血古一把,道:“你休得再胡说八道!” 她这一推虽颇用力,但料想推他不动,谁知罗血古脚下拌蒜,竟朝盘蜒冲去,盘蜒袖袍一拂,将气力挪转,罗血古转了半圈,撞落一茶几,再被那茶几一绊,闷哼一声,竟撞破窗户,直直摔落下去。 默雪“啊”地一声,万不料竟惹出这等大祸,与盘蜒一齐跑到窗口查看,见那罗血古摔得极惨,正跌入楼下芍药丛中,浑身上下皆是伤痕,狼狈万分。 罗血古从容站起,竟似没事人一般,默雪喊道:“先生,真对不住,我不曾想你这般不稳。你上来吧,我这儿有伤药。” 罗血古“哼”了一声,神色傲然,似要挽回颜面,指了指数丈外一棵大树,突然一道黑色掌力击出,砰地一声,掌力将那大树从中剖开。 默雪惊呼道:“好功夫!” 罗血古昂首朝盘蜒望来,眼神得意,似在说:“莫要轻视本人,本人神功,更在尔等之上。” 谁知他刚挺直腰杆,那半棵大树当头砸落,罗血古惨叫一声,身子一转,脑袋上血流不止。默雪见他惨样,虽然同情,却忍不住笑了起来。盘蜒也啼笑皆非,大摇其头,心想:“这人一身奇法,举世无双,可偏偏霉运当头。这绝非故意犯蠢装傻,而是实实在在的走背运。” 好在此人受伤容易,愈合也不难,手在脑袋上一抹,血已止住,他无颜逗留,身形一晃,运轻功走远。 默雪与盘蜒相视一笑,默雪已不再局促,她道:“叔叔,你....早些换洗吧,我与姐姐去找那群孩子。” 盘蜒点点头,待她离去,这才心想:“她心底情愫莫名其妙,莫非是血寒故意消遣我来着?”虽知此人无聊透顶,爱好整人,但料想不会如此玩弄人心。他思来想去,愈发困惑。 ------------ 十 夜来渔村无人影 等至半夜,罗血古依约而至,盘蜒与他出了客栈,罗血古道:“青城派之人,被骨头山匪徒劫镖,其中那海芝女妖,被送入山后一闭塞村庄中,那村庄皆为徐宗心腹,故而不曾泄露机密。” 盘蜒道:“然而毕竟被阁下所知。” 罗血古轻描淡写的说道:“在下顺藤摸瓜,倒推线索,又如何能被此事难住?”说话之间,一股自豪之意油然而生。 话音刚落,他一脚踩空,地面竟然陷落出一个大坑,罗血古神功惊人,足下发力,人凝在空中,这才未掉落下去。他叹道:“我习练‘影血千里术’,在这世道行路不可逾越三百里,否则桥毁路塌,处处碰壁。眼下路程已到,我需隐匿一顿饭功夫。”说着身影虚无,融入黑夜。 盘蜒已有头绪:“他修为不足,强练这极厉害的神功,竟然能够练成。然而这门功夫与这世道不容,故这世道想方设法,要将此人害死。此功夫来历神秘,我生平从未见过。”念及自己遭遇,触景生情,不由心生感慨。 他朝骨头山进发,不久临近山脚,见此山上颇为高大,树木稀少,花草凋零,阴森森的甚是不祥。他等候片刻,忽听山间传来阵阵惨叫。 盘蜒心想:“这山上有骨头山三老的山寨,是何人在山寨中杀人?”轻轻一跃,已到山间,绕了半周,果然见一寨子,练武场中躺着三十多人,皆是绿林豪杰打扮,悉数咽气死去。尸首之中,只见安克吉魁梧的身躯岿然而立,衣衫上沾满血迹,当是杀人时染上。 盘蜒不动声色,不久一倩影一闪,来者正是特里西,她也满手鲜血,刚有过厮杀。 这两人分工合作,一人正面冲杀,一人追逃跑者,手段毒辣,不留活口。 安克吉问道:“问出来没有?” 特里西笑道:“我说要割那汉子命根,他如何不答?这山后往北六里,可见一龟般大山,山后就是那村子,宝藏下落,定在其中。” 安克吉哈哈大笑,道:“我空有一身蛮力,这细致门道,毕竟远不及夫人你。” 特里西道:“别傻笑了,快些找过去。” 两人当即离山,折转往北,盘蜒跟踪在后,只觉这两人虽然贪婪奸恶,可却委实蠢笨,寻了半天,才找到那山道入口。 穿过山道,前方有条小河,河畔满目桃花,景致极佳,真是一处世外桃源,哪里像是个土匪窝? 安克吉、特里西两人无心观景,只往内找去,在桃树之下,见一村落,夜幕浓黑,全无人迹。 刹那间,村中喀喀声响,有多人疾奔出场,手持火铳,乒乒乓乓朝安克吉打来,安克吉、特里西大惊,忙不迭抵挡,安克吉武功极高,拔出两柄斧头,旋转舞动,密集无间,叮当声响中,竟将远处射··来飞弹挡开。也是他位置有利,而敌人射术不精,否则即便他武功再高一倍,也非受伤不可。 就在此时,特里西一声惊呼,被人从身后一敲,委顿在地,随后那人手持长剑,抵住她脑袋,走了出来,乃是一劲装大汉。 有一年轻声音朗声笑道:“安克吉先生,你还是乖乖投降为妙。”随着话语,许多军士从各处钻出,簇拥一人,正是阙里王子,他一张脸稚气未脱,却满是狡猾之意。 安克吉面无人色,道:“我明明将你送的老远,为何...为何...” 阙里王子脸色一沉,道:“你当我是屁事不懂的小毛孩么?你有何心思,我会瞧不出来?我等成吉思汗子孙,皆是兵贵神速,雷厉风行之人,莫说这区区数十里地,便是百里之遥,你也休想快我一步!” 盘蜒心想:“这王子看穿安克吉独占宝藏的心思,竟抢先赶到这村子,他是如何找到这儿的?是了,他定是派人追查那失踪的徐宗下落。那徐宗变作鱼面人身,如何能瞒过元人耳目?” 安克吉恨恨说道:“早知如此,我当时就宰了你这小鞑子!” 一武官大喝道:“好个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来人,将此人拿下!” 安克吉深吸一口气,突然仰天长啸,那啸声洪亮刺耳,内含浑厚功力,有几个士兵奔的稍近,被啸声波及,当场倒毙。远处众人也听得暗自心惊,手足发颤。 阙里王子不知其中道理,心下惊惧,忙挥手让众人开火,但安克吉身法不慢,一猫腰,跳入茅屋中,火铳齐射,无一命中。 众武士持长剑冲入屋中,只听砰砰几声,那几人倒飞出来,口吐鲜血,眼见活不成了。阙里见安克吉武功这等厉害,一时也惊异万分。 那劫持特里西的汉子喝道:“安克吉,速速出来,跪地求饶,我饶这婆娘不死,否则格杀勿论!” 特里西吓得哆嗦不停,可始终不出言求饶。少时,安克吉铁青着脸,缓缓走出,抛了兵刃,喊道:“放了她!老子认输!” 阙里王子如释重负,笑道:“这样才算听话,何必动刀动枪?我正愁找不到这村子密道入口。”命几人走上前,火铳对准安克吉心脏,这才将特里西释放,特里西哇地一声,扑到安克吉身边,哭道:“相公,是我没用,连累了你。” 安克吉叹了口气,道:“王子殿下,是我二人输了,咱们立刻就走,不敢与你争夺宝藏。” 阙里嗤笑起来,神情轻蔑,道:“你知不知那徐宗跑哪儿去了?如若知道,我留你还有用。如若不知,我何必管你死活?” 安克吉霎时极为犹豫,想要说谎,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但阙里何等精明?霎时看穿,道:“这两人无用,送他们去阴曹地府,来世仍做一对鸳鸯。” 特里西尖叫道:“不要!”声音未逝,却见一怪异长鞭从天而降,嗖嗖声中,他两人身边元兵接连惨叫,头顶血流如注,翻身就倒。 周围人见状一惊,自行发射火铳,可那白影宛如长蛇,盘旋数圈,形成围墙,特里西与安克吉紧紧相拥,只听金属撞击之声不绝于耳,不禁忐忑万分。一轮火光闪过,那长蛇缩短,回到来者手中。此人神情淡漠,不露情绪,正是那煞气书生“吴奇”。 阙里“啊”地一声,喊:“别停,继续打啊!” 盘蜒轻轻一笑,形影一闪,转眼已至人群,刹那间长鞭翻滚,有如长蛇肆虐,忽左忽右,行踪飘忽,鞭影茫茫。众士兵中想要换枪者,当即被打折手臂,痛呼着退下,竟无一人能够得着枪托。数十招后,元兵躺了一地,无人再能站得起身来。他这一轮急功,出手之快,手法之妙,绝不逊于先前那海猎少年。 阙里呆若木鸡,脸色惨白,半晌憋不出一句话来。 安克吉、特里西欢天喜地,抢上前来,安克吉道:“吴奇大哥,你竟能将这晨海神鞭运用自如了?可真是亏你赶到,不然老弟我与夫人性命难保。” 盘蜒道:“安克吉,特里西,据明尊教诲,你二人无故残杀武林同道,心肠歹毒,已犯教规,本当立即重罚,念在你二人夫妻情深,不离不弃,情愿同死,尚有几分良知,我暂且救你们一回。” 安克吉、特里西不禁惭愧,安克吉辩解道:“老兄,我这是为本教着想,想要找到那贝壳宝藏,这才逼问得...严厉了些。” 盘蜒摇头道:“你是想杀人灭口,独吞宝物,还想愚弄我么?” 安克吉咬咬牙,道:“不敢,不敢。安克吉欠你两条性命,从今往后,绝不敢对大哥不敬。” 特里西也道:“大哥,你好人做到底,先前之事,莫要对教主说了,成么?” 盘蜒道:“我吴奇也并非不知通融之人,两位若改过自新,我岂会稍加刁难?” 特里西、安克吉又偷偷互相使个眼色,示意暂且隐忍。 说话间,一团黑影破空出现,罗血古从中走出,环顾一圈,道:“晨海神鞭,威力更胜传闻,但也唯有在阁下手里,方能如此淋漓尽致。” 安克吉见此异状,颤声道:“这...这又是何人?” 盘蜒微笑道:“这位阁下名曰罗血古,是我途中结识的一位新朋友。” 罗血古朝那两人微微颔首,算是招呼,又见到阙里,道:“此人乃是元人王子,我先前跟着徐宗,见到此人与手下鬼鬼祟祟,但终究被徐宗甩开。” 盘蜒道:“阁下乃是盯梢宗匠,当世无双无对,这位小王子初出茅庐,如何能与阁下相比?” 罗血古道:“这村庄中所有村民皆销声匿迹,不知去向,情形有异,这村子地下有一极大水洞,海芝就在其中,可想必有重兵把守。” 盘蜒又道:“区区村民,料来也不难对付。” 罗血古叹道:“我若出手,必有灾祸,之后只能倚仗老兄你了。”说着指了指一大石屋,轻推一掌,一个黑手飞速出去,越变越大,只听一声轰鸣,那石屋被这一掌打的片石不留。 安克吉、特里西、阙里与一众元人士兵只看得魂飞魄散,哑口无言。盘蜒也暗中惊叹:“单见此掌之威,此人武功,已超遁天境界。” 罗血古身子急动,霎时躲开弹来的极快石屑,可他不躲倒也罢了,这么一动,动静太大,砰地一声,撞上左边一棵大树,登时又破了脑袋,血流如注。他哼了一声,手在头一转,眨眼间又已止血。 盘蜒心想:“他运功越强,代价越惨,难怪他鲜伤人命,多半是怕再触怒天道。” ------------ 十一 非礼勿视是正道 罗血古再指向那石屋,众人瞧见下方有一铁板,乃是一处暗门。他道:“就在里头。” 安克吉正要走入,猛地想起一事,走向阙里,道:“这小鞑子出尔反尔,恩将仇报,吴奇大哥,我一掌将他宰了如何?” 盘蜒道:“此人不过十七岁年纪,且手无寸铁,杀之有辱我等武名,且其为皇族,牵连极大,不如再饶他一回。”手指一点,中那少年中庭穴,阙里立时闭气昏迷。 安克吉连呼可惜,却不便违背,他掀开铁板,见一条漆黑潮湿的通道,下方水声隆隆,犹如擂鼓号角,可见通往海边。 盘蜒、罗血古、安克吉、特里西相继入内,顺通道小心前行,这通道路途崎岖、湿滑泥泞,充满鱼腥气味。罗血古点亮火把,照亮前路,行了半个时辰,地道向上,终于来到出口。 前方是另一渔村,各处可见粗陋排屋、船坞,绕过屋子,来到村中广场,众人一见,皆感心惊。只见近百个村民全数匍匐在地,纹丝不动,仿佛成了石头木头,在场中有一怪物。那怪物躺在一雪白贝壳之中,露出一张少女脸庞,面容妖艳,却长满白色鱼鳞。那鱼鳞整整齐齐,像是一层铠甲,令人不感不适,反而甚是美观。 罗血古道:“这正是那海芝女妖。小心了,据传她一身邪法,不在其兄之下。” 盘蜒奇道:“你不出手?” 罗血古摇头道:“依约当由你来擒她,我若擅动,定有灾祸阻挠。” 盘蜒又问道:“既然这女妖如此厉害,青城派、徐宗等人如何能捉得住她?” 罗血古道:“这正是古怪之处....” 忽然间,贝壳里头,有人咕咕低哼,翻身出来,众人一看,正是徐宗,他眼下已回复人样,只是身上覆盖白色油腻,又滑稽,又肮脏。他在地上挣扎着爬了几尺,回身望向海芝,身躯抖动,不停磕头,喊道:“多谢女神相救,我定会赎罪,从此听女神吩咐。” 盘蜒察言观色,心中一凛:“这老头神色迷乱,到底发生何事?” 海芝转动妙目,看着盘蜒等人,道:“尔等又是何人?” 盘蜒朝她点了点头,道:“我奉这位罗血古兄弟之托,前来找寻姑娘,将姑娘送回故土。” 海芝柔声道:“你说谎,你与其余中原人一般,想要割我的肉,喝我的血,剥我的皮,要么便是想将我当做奴仆,肆意羞辱虐待。”她说出这惊人残忍的话来,语气却如恋人向情郎撒娇,这正是先前海猎所使的迷魂语。 安克吉、特里西顿时脸色如病,难看至极,罗血古取出耳塞,放入那两人耳中,低声道:“小心了,似她与海猎这等海妖,话语中天生有使唤凡人之能。”那两人这才好转。 盘蜒举起晨海神鞭,道:“有此物在,那女妖法术奈何不得我。” 海芝神色惊怒,道:“就是大哥的骨头,青城派的恶人就是用此物抓我!这村中歹徒更是可恨,他们捉来我后,将我拦腰斩断,防我逃走。” 盘蜒惊声问:“他们如此对你?” 海芝双手在贝壳上一撑,钻了出来,盘蜒看清她腰部以下宛如白龙虾般,却仅有几根血管相连。 海芝道:“若非我迷住几个泥腿子心神,令他们将我半身取回,我施法缓缓自愈,眼下只怕仍是奄奄一息的模样。” 盘蜒扫视渔村,见地上铺着、墙上挂着,皆是海鱼尸体,皆开肠破肚,剥皮去鳞,想必此地渔民一贯对海鱼残忍,既将这海芝视作异类,手段自然全无人道可言。 罗血古见盘蜒犹豫,说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女妖一旦复原,祸害极大,你要如何处置?” 盘蜒叹道:“纵然杀她,也胜过这般零零碎碎折磨,她虽害凡人,可手段比凡人待她要好得多了。” 罗血古欣然道:“她吃人成性,并非善类....好,我答应你,待将她送回拔异奇国之后,定然妥善对待。”听他语气,先前所言,乃是试探盘蜒,他对这女妖似乎极为关心。 盘蜒不再迟疑,握紧晨海神鞭,向海芝走去。海芝神色凄厉,朝盘蜒一指,发出尖啸,顷刻间,全村人都站了起来,双目血红,手上脸上凸起一片片鱼鳞,锋利如刀。 海芝对徐宗道:“去将这猎人杀了,我再赏你神水。” 徐宗欢呼一声,声音狂热,似乎这许诺足以令他奋不顾身,豁出性命,他高声大叫,猛地朝盘蜒扑来,手掌间刀光晃眼,满是刀片般的鱼鳞。 盘蜒心想:“这人利欲熏心,正是罪魁祸首。”手一扬,鱼骨鞭飞出,徐宗喝了那海芝药物后,竟然力气大增,凶猛数倍,如游鱼出水般一跃,避开这一招,随即张开双臂,满身鳞片刺向盘蜒。盘蜒也不闪避,鱼骨鞭一抖,缠住徐宗脑袋,咔嚓一声,将他脑袋掀开,此人当场毙命。 海芝又仰天歌唱,周围渔民齐齐冲向盘蜒。这些人各个儿不通武艺,可气力巨大,有的举起大缸,有的抱着大石,有的手持小树,如潮水般汹涌而至。 罗血古见敌人各个儿凶残,没头没脑的猛攻,攻势毫无章法,难以预测,又偏偏只攻不守,不将自己与同伴性命当一回事,不禁忌惮:“这等乱阵,往往最难应付,更何况敌人身上无处不凶险,那鳞片非但锋锐,更有剧毒。” 盘蜒躲了片刻,不久陷入重围,见众人疯癫狂乱,龇牙咧嘴,全无人的模样,暗叹:“他们已然无救。”蓦然间身子一转,鱼骨鞭团团飞舞,似乎无处不在,却又散而不乱。一眨眼功夫,身前十人头骨碎裂而亡。 他再一跃动,迅捷如风,眨眼间穿过重围,所过之处,鱼骨鞭四下扫荡,招式密集轻巧,但手上内劲实是非同小可,乒乓几声,敌人长声惨叫,纷纷脑袋粉碎。 盘蜒手腕振拂,长鞭如蛇盘旋,一眨眼功夫,已将十人捆在一块,他再网上一抬,鞭上鱼刺嵌入人体,只见鲜血喷溅如沸,那几人皮肤竟被剥了下来。 安克吉、特里西本也是下手狠辣之人,可见盘蜒杀人夺命之时,神色冰冷,身法如鬼,单臂稍动,便是魔鬼般的残酷毒手,再听得众村民临死前的哀嚎,不由得头皮发麻,寒冷彻骨。安克吉心想:“他仗此神鞭,只怕武功猛增十倍,更无一丝人心,连教主都未必敌得过他了。” 特里西低声道:“相公,原来这晨海神鞭才是真正的宝物,咱们非夺到手不可。” 安克吉不动声色,道:“此人精明无比,况且于我二人有恩,与其作对,不如讨好此人。” 罗血古双目斜觑,道:“这鱼骨鞭并非人人可用,那徐宗使动此物,威力百不存一。你二人还是莫要盲目贪婪为妙。” 特里西大感窘迫,心想:“此人听觉了得,竟被他偷听去了。” 海芝歌声不停,指使村民源源不断的送死,每死去一人,她受其鼓舞,歌声便愈发嘹亮,而其余村民受了催促,动作越快,力道越狠,可在盘蜒轮转不破的兵刃面前,也不过是枉送性命罢了。盘蜒身前敌人减少,与海芝之间便已再无阻碍,但盘蜒并不急攻,反而愈发沉稳,终于数招之后,他一鞭将最后一渔民打的筋骨寸断,附近再无人影,他才面向海芝,缓步上前。 海芝停止歌喉,冷笑道:“好个杀人如麻的屠夫,你杀起同类来,比之屠宰牛羊,更是心安理得。你杀戮之时,莫非甚是高兴么?“ 盘蜒道:“我若不杀人,将来更有人受害。我力所能及,到此地步,除恶既是行善,又何必有那许多顾忌?至于杀人而喜,那心境落了下乘,又岂是吾辈所为?” 海芝神色不屑,咬咬嘴唇,不再多言。 罗血古道:“吴奇兄,人杀了就杀了,不必与她啰嗦,她已无抗拒之能,快些将她擒住,再以她为饵,日后将海猎诱出捕获。” 盘蜒点头,示意赞同,走向海芝,神鞭舒展,已将她缠住,海芝毫不抵抗,只露出痛苦之色。 盘蜒看她伤处,见是被人用钝刀一点点磨裂,下手者心肠之恶,当真叫人发指。盘蜒更是不忍,叹息道:“姑娘放心,我与罗兄定设法替你疗伤。” 海芝痛的流下泪来,道:“你....你碰我胸口,挤出些汁液,喂我喝了,令我好过一些吧。” 盘蜒登时窘迫,道:“这如何使得?你虽是妖魔,可毕竟是女子之躯。” 海芝哭道:“你说了不折磨我,可这般绑我,令我生不如死,你说一套,做一套,果然恶毒得无以复加。” 罗血古道:“我一生霉星高照,虽捕猎物,可也得积德行善。吴奇老兄,你就依她所言,又能如何?算是帮我个忙。”说罢走入屋中,找出一碗,走到近处,对准她胸口下方,预备接着。 盘蜒叹一口气,对准她胸口,伸出手去,可又觉得不雅,不得不闭眼。那罗血古也是守礼之人,见状也扭头不看。 刹那间,那贝壳中一声轻响,又飞出一人,正是那妖异少年海猎。他见两人自闭视觉,大喜过望,刀刃如风,飞快刺向盘蜒。 就在此时,罗血古手凭空一拍,一道黑影如墙竖起,海猎这一剑刺入黑影,竟歪得不知方位。盘蜒重握住鱼骨鞭,反手一打,海猎尖叫起来,如入天罗地网,周身缠绕,动弹不得。 ------------ 十二 恩怨是非雾茫茫 海芝见兄长失手,惊惧交加:“他们竟早有防备?” 那徐宗中海猎“弑亲化身咒”,形迹难逃海猎掌握。早在众人到来之前,海猎已跟徐宗至此。兄妹重逢,海猎助海芝找回半截身子,她又蛊惑村民,奉她如神。 海猎乃布置埋伏的好手,立时又有计策,命徐宗外出,暴露踪迹,引阙里、安克吉等人相继赶来。他则藏身海芝的大贝壳中,欲趁盘蜒不备,杀人夺鞭,永除后患。谁知刚一动手,反被罗血古阻挡,又被盘蜒的晨海神鞭制住。 他又恨又急,身子倒退,意图逃脱,但晨海神鞭越收越紧,他肌肤剧痛,当真一筹莫展,他咬牙道:“你二人怎知我在这儿?” 盘蜒道:“本来倒也不知,但你这妹妹说谎之时,神色异样,而晨海神鞭嗡嗡作响,似察觉到你在左近,我与罗先生索性将计就计,引你出来。” 海猎万不料其兄长尸骨有这等神效,脸色惨淡,同时瞠目切齿。 罗血古道:“听闻海芝女妖一贯端庄高贵,如何会轻易求其余男子碰她要紧之处,你二人把戏太假,怎能瞒得过我这老手?”声音老道,仿佛教训小辈一般。 海芝见兄长痛苦,心中不忍,忽然道:“求两位大哥...放了我哥哥,只捉我一人去吧。” 海猎怒道:“我妹妹一介弱女,已惨遭凡人折磨,你们放了她,我甘愿随你们走。” 罗血古道:“北海三海妖,缺一不可。” 海芝道:“我....我知道那不老泉所在,无需大哥骨头,更无需二哥在旁。你们若不放二哥,我立时咬舌自尽,要你们空欢喜一场。” 罗血古指着海猎道:“这妖魔何等凶残,如若放任,更不知会死多少人。” 海芝急道:“我要哥哥发誓,从此以后,不再杀人。我兄妹即便吃鱼,也不会饿死。” 盘蜒沉吟道:“你真的知道不老泉下落?” 海芝连连点头,道:“千真万确,绝未说谎。我定会引你去那儿,如若违背,叫我浑身腐烂,被鱼群啃得尸骨无存。” 罗血古瞪视盘蜒,道:“吴奇兄,你真要放此祸害?你可还记得你我之约?” 盘蜒道:“自然记得,但这兄妹倒也并非一味暴虐作恶的魔头....” 罗血古正要大声驳斥,忽然间,只见一瘦小身影从房屋后奔出,直朝盘蜒跑去,大声喊道:“杀人魔头,莫欺负海芝姐姐!” 盘蜒看清那人,乃是一幼小孩童,穿粗陋衣衫,正是这村中渔童,他手中持一柄杀鱼用的尖刀,身手笨拙,莽莽撞撞的刺了过来。盘蜒手指一弹,内劲击去,嗡地一声,那尖刀飞出老远,这少年身子一震,伏在地上。 罗血古眉头一皱,走向那房屋,只见屋后十多个村中孩童神色惊恐,簇拥在一块儿。罗血古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会在此?” 先前那倒地孩童满脸怒容,泪水涔涔,嚷道:“海芝姐姐说有恶人要来,让咱们先藏在屋里,可大伙儿关心她,忍不住出来瞧瞧。我....我亲眼见到...见到这独臂老怪杀了爹、娘,曹大娘、福大爷....他们....死的好惨,如今你们还要害海芝姐姐....我....我...” 罗血古、盘蜒对视一眼,都心想:“这两个妖魔虽然残忍,但对待幼小孩儿倒极有善心,每次害人,总对孩童照顾有加。” 众孩童幼小,不明事理,不知众渔民已被海芝所迷,身心剧变,成了没头没脑、一味好杀的怪物,见盘蜒动手屠杀,自然对他又怕又恨。 安克吉大喊:“你们这些娃娃没脑子么?咱们才是好人,这妖女是极大的魔头!” 又有一小女孩哭道:“你骗人,海芝姐姐最是可怜,村里大人对她狠毒,可她半点也不怪罪,反而唱好听的歌给大伙儿听。她如此好心肠,怎能是害人的恶人?你们快放了她,快放了她!” 罗血古听众孩童又吵又嚷,声音尖锐,头疼不已,骂道:“罢了,罢了!我不管了!吴兄,你想怎样便怎样吧!” 盘蜒手一拨,晨海神鞭再度松开,海猎身子一松,竟然脱困,盘蜒大声道:“看在你妹妹面上,我再放你一次!我有此鱼骨鞭在手,你若再靠近,我立时便能知觉。” 海芝喜道:“是,哥哥,你快走,快走,这位吴先生心肠不坏,定会好好待我。我助他找到不老泉,他定会放我与你重逢。” 海猎“哼”了一声,低声道:“你暂且忍耐,我定会回来!”纵身一跃,顷刻间没入夜幕。 众孩童依旧不明是非,尖叫不停,要盘蜒、罗血古放人。罗血古最拿孩童没辙,头疼欲裂,道:“吴兄,这丫头....女妖暂且交给你了。你答应我将其送往拔异齐国,万望兑现。” 盘蜒道:“这等渡海远航,非需极好船只不可。我定会张罗筹备,老兄随时可来找我。” 罗血古叹道:“想不到中原武林,竟有你这么一位英雄好汉,罗某好生敬重,此事全仰仗吴兄了。” 盘蜒也道:“罗兄亦是当世豪杰,何须过谦?只不过时运不济,当需小心谨慎。” 两人相视一笑,罗血古浑身黑影笼罩,转眼转入异界,踪影不明。安克吉、特里西见他这等神术,更是惊叹不已。 安克吉走上前来,笑问道:“吴奇大哥,眼下该如何行事?” 盘蜒道:“这妖女自然需带走,但她歌声妖邪,扰乱心魂,不可不防。”于是取来麻绳,将她塞入贝壳,牢牢紧闭,海芝老老实实,毫不抗拒。 盘蜒又望向众孩童,心想:“这些娃娃大是愚笨,以为我杀他们亲人。他们年纪太小,最多不过六岁,在这穷苦渔村,如何能活的下来?而这附近鞑子凶残,动辄杀人,最近又闹灾荒,灾民连人都吃,若任由他们乱走,下场之惨,实是无法想象。” 安克吉也深知此间情形,道:“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吧。” 盘蜒冷冷道:“他们见我杀人之事,岂能放任?全都带走了!” 安克吉、特里西心中一凛,知道江湖帮派惯例:斩草除根,不留后患。武林中名门正派虽明面上皆堂堂正正,尊崇道义,可一旦下手除去仇家,往往满门上下,一个不留,只不过绝不宣扬罢了。 特里西劝道:“吴大哥,你这又何必....“ 盘蜒一挥手,麻绳纷飞,似有知觉,将众孩童同时绑住,连成一串,他命安克吉扛起那贝壳,大声道:“走吧!”内力到处,众孩童身不由己,只得随他前行。 走过密道,出了山谷,却见前方一辆大车驶来,驾车之人正是道儿。她见到盘蜒等人,神色惊喜,喊道:“在这儿,在这儿,果然在这儿!” 马车停下,默雪出了车厢,同时还有十个孩童。默雪见盘蜒这边也有十个小娃娃,不禁深感古怪。 安克吉笑道:“两位妹子如何找到这儿来的?这些孩童又是怎么回事?” 道儿说:“我还要问你们呢,你们这儿怎也会有这些小渔童?” 盘蜒指了指山上,道:“天色太晚,到骨头山山寨中住一宿再说。” 将众孩童放入车中,来到山上,仍是各处尸体,默雪、道儿大惊失色,安克吉、特里西却装作不知,盘蜒也不揭穿。安克吉、盘蜒将众尸骨堆到一处,泼上油,放一把火,全数烧了。 那山寨中房屋无数,盘蜒将两拨孩童分别安置,其中一群吵闹不休,又哭又叫。盘蜒毫不纵容,全数点上穴道,令其昏睡,再与安克吉、特里西、默雪、道儿聚到大堂,说了那渔村之事。 默雪、道儿越听越奇,打开贝壳,见那海芝女妖,心下忌惮,又有几分同情。道儿叹道:“我与妹妹依照罗血古所说,找到这些孤儿,买辆大车,前来找吴奇叔叔。妹妹心生灵感,似能查知你们在这山中,于是赶了过来,却想不到其中有这等曲折。” 默雪颇为担忧,道:“吴奇叔叔,你将这些孩子带着,也想送回教善堂么?” 盘蜒道:“眼下也唯有如此了。” 安克吉叹道:“大哥,这些娃娃年幼无知,一个个恨透了你,怕极了咱们,如何肯跟咱们走?即便一时服从,可心底岂能无怨?这正是养虎为患之举。” 道儿忙道:“可他们父母...毕竟因咱们而死,如何能置之不顾?世道这般乱,他们到了外头,只怕被人捉去吃了。即便落入鞑子手中,下场也....也.....难以预料。” 特里西劝道:“身处乱世,咱们哪能管得了这许多?只求问心无愧罢了。” 道儿、默雪齐声道:“可咱们心中有愧啊。” 盘蜒微笑道:“此节无需多虑,在下早胸有成竹,只需道儿姑娘明早与我演一场好戏。” 道儿好奇问道:“是什么好戏?” 盘蜒娓娓道来,另四人越听越惊,默雪急道:“不可,不可,如何能如此冤枉了你?叔叔明明..明明是迫于无奈,如何能再扮恶人?” 盘蜒道:“在下今年六十有余,纵然被这群孩子记恨,待他们长大成人,十年之后,老夫只怕早已归西,又何必担忧?此事终须有人扮作黑脸,有人扮作白脸,只需他们不恨明教,只恨老夫,罪孽由我一人承担,何足道哉?道儿丫头伶牙俐齿,气势凌厉,由她做老夫对手,最合适不过。” 道儿侧头望他,心思起伏,难以宁静,轻声道:“叔叔,你....你当真...心胸宽广,侠义过人,难怪...难怪...” 盘蜒问道:“难怪什么?” 道儿抿着嘴唇,偷瞧默雪一眼,见她忐忑不安的模样,微微一笑,道:“难怪如此受人敬佩,若你再年轻三十岁,我非爱上你不可啦。” ------------ 十三 心猿意马暗许愿 盘蜒报以一笑,道:“丫头总爱取笑。”又与道儿试演一番,直至并无生涩,这才各自回屋睡去。 默雪默默不语,躺下之后,翻来覆去的竟难入睡,她想:“吴奇叔叔让姐姐帮忙,自然是因姐姐比我更聪明,我这人笨头笨脑的,若与叔叔演戏,多半谁都骗不过了。” 她耳畔不由自主的响起道儿那句:“叔叔,你若年轻三十岁,我非爱上你不可。” 她想:“姐姐是和叔叔玩笑呢,她与我不同,怎会也...也傻乎乎的将叔叔放在心上?叔叔固然是个极出众的高人,可年纪太大,姐姐一直介意此事呢。 正因年纪、辈分,道儿姐姐不许我与叔叔在一块儿,是啊,纵然我愿一辈子跟着叔叔,但叔叔却丢不起这个人。他看重声誉,不愿为我这么个丑丫头而...而晚节不保。 我真的丑么?叔叔曾说我脸上斑纹很美,天下独一无二。他说这话时,也许只为哄我开心,我脸上有此疤痕,如何能与姐姐相比? 叔叔到底对我好些,还是对姐姐更好?他对我客客气气的,像是隔了层墙,对姐姐呢?却是畅所欲言,并无隔阂。 姐姐年纪与我一般,她也到了该嫁人的时候。她以往偷偷喜欢那位苍鹰大侠,还有问天哥哥,可后来她谁都瞧不上了。她这般容貌武功,愿意嫁谁,那人准幸福至极,而她也当有最好的归宿才是。 吴奇叔叔并非常人,我总...总觉得他什么都知道,天下无事能难得住他。他的脸架子本就好看,若真变得年轻,对姐姐来说,才是真正的如意郎君。 那长春不老泉,真能让人重现青春么?如果真是那样,叔叔准愿与姐姐成婚,各自收获美满快乐。 而我呢?叔叔要了姐姐,还会要我么? 不,只要他们俩高兴,我都无所畏。我虽像傻子一样恋着叔叔,可为何总奢望回报?他们俩是我世上最喜欢的人,他们若事事如意,我此生别无所求。 只盼他们要我跟着,不会撵我走,我纵然做个讨人厌的小尾巴,可我绝不会烦他们。我替他们打杂,烧饭,照顾他俩生活,永远与他们在一块儿,那我的日子,已然如在天堂一般。 但那梦想如要成真,非找到长春不老泉不可,老天爷,我求你保佑,若真能找到那泉水,我愿付出任何代价。” 她想着想着,心中非但并不自卑自怜,反而由衷为“吴奇”、道儿喜悦,仿佛那是她毕生唯一的愿望。 .... 次日一早,众孩童醒来,心中害怕,六神无主,又纷纷大哭起来。默雪推门入内,微笑劝道:“大伙儿别哭啦,我待会儿给你们做好吃的。” 有孩童哭道:“姐姐,我想爹爹,想妈妈,可他们都被恶人杀了。” 又有一稍大孩童嚷道:“那杀人的恶人叫做吴奇,与这姐姐是一伙的!他们是什么....明教教徒。咱们落入他们手中,定然也活不成了。” 众孩童一听魂飞魄散,又求饶道:“姐姐,你别杀咱们,好不好?你放咱们逃了,好不好?” 那年长孩童则厉声道:“即便求饶,他们也放不过咱们,咱们死后变作小鬼,记着仇恨,找他们报仇就是了!” 众孩童有的叫好,有的大悲,默雪温言相劝,却是越劝越糟。 忽然间,门外道儿喊:“吴奇叔叔,你为何这般气势汹汹的?” 盘蜒阴阳怪气的说道:“道儿!这些娃儿见我杀人,将来传扬出去,对我吴奇名头有损。我岂能饶过?碰巧在这荒山野岭,我将他们一个个宰了,一了百了。” 众孩童大骇,登时屏息不言,连那年长孩童也不敢吵了。 道儿怒喊:“咱们明教锄强扶弱,急危救难,注重的乃是江湖上的道义,岂能做这等残忍之事?你....你出手杀人,已然不该,我岂能容你一错再错?” 盘蜒冷笑道:“你满口仁义道德,在我眼里,却是愚蠢至极!这些娃儿懂个屁,怎知谁是好是坏?早已将我明教一股脑恨上,我这是为了大伙儿,这才不得不赶尽杀绝。” 道儿喊:“亏你是咱们明教的高人,你做错了事,等若我明教亏欠人家,自当补救。我决意将他们全数带回,交给教善堂,好生抚养长大,叫他们各个儿有出息,才算对得起他们父母。你若一意孤行,可...莫怪我对你不客气!” 众孩童都想:“原来明教是救咱们,唯独这吴奇最坏。不知这道儿姐姐打得过他么?” 盘蜒喝道:“你这小丫头,怎是我的对手?”忽然间大喊一声,砰地一响,一张桌子似被砸得粉碎。众童大惊,抱住脑袋,有人低声呜呜哭了出来。 默雪心想:“叔叔,你真不在乎自己名声怎样么?”心中一酸,对他好生心疼,不由得眼眶微红。 屋外风声大作,虎虎劲吹,数招之后,道儿喊:“叔叔,这是你逼我的!”陡然间乒乒乓乓,又一通轰鸣,墙上哗啦一声,地上噼啪一声,天上嗖嗖几声,门板喀喀几声,竟然斗得极为激烈。 终于盘蜒惨叫起来,怒道:“你....你这丫头,竟练成这等功夫?” 道儿说:“叔叔,我已手下容情,还请你知趣退开。否则我禀告咱们明教良心最好,慈悲为怀的问天教主,他非砍你...砍你脑袋不可。” 盘蜒怒气冲冲,仰天怒吼道:“罢了,罢了!”脚步声渐渐远去,终于再难听见。 众幼童欢呼雀跃,鼓掌叫好,门一开,道儿与默雪对视,眼中都有苦涩无奈之意,道儿脸一板,道:“妹妹,这些娃娃乖不乖?” 默雪尚未回答,众孩童一窝蜂般向道儿扑去,哭喊道:“姐姐,好姐姐,是你救了咱们。” 道儿与默雪见这许多天真可爱的小脸,同时心头一暖,复又感伤盘蜒,齐刷刷流下泪来,道儿说:“娃娃们,从此...从此你们就跟着咱们明教吧。” 那年长孩童落泪道:“姐姐,咱们...唯有靠你保护了,你不可让那大恶人吴奇害咱们哪。” 道儿黯然道:“他实则....并不算坏...” 众孩童惊声道:“姐姐,不要被他骗了,天下无人比他更坏。” 道儿勉强点了点头,默雪心想:“将来这些孩儿长大一些,总得告诉他们真相,替叔叔洗去冤屈。” 就在这时,安克吉、特里西也走了出来,安克吉叹道:“道儿妹子,我先前听到你不许吴奇大哥伤了孩子,与他动手了?” 道儿点了点头,道:“我实在无法可想。” 安克吉、特里西齐声道:“唯有如此,既然这样,咱们轮流看着孩子,不让吴奇大哥靠近。” 众孩童又心想:“原来除了吴奇之外,明教中各个儿都是好人。”至此心安,稍稍忘却家人惨死之苦,乖乖听话,更无半分怨言。” 默雪下厨,找齐粮食,忙活许久,终于整治一顿佳肴,她手段精巧高超,这两拨孩童皆是穷人孩子,又饿了许久,一时间狼吞虎咽,吃的合不拢嘴。 默雪不见盘蜒,端上米饭菜肴,前去他屋中,见盘蜒盘膝安坐。盘蜒也见到她,微微一笑,起身站直,道:“多谢侄女。” 默雪见他浑若无事的模样,感激之意、仰慕之情,混杂在一块儿,再也忍耐不住,小声哭泣起来。 盘蜒叹一口气,道:“你这丫头就是心软,区区小事,何必哭成这幅模样?” 默雪惨然道:“这...这哪是小事?他们都说你是杀人凶手,可安克吉大哥、特里西大姐却说你实迫不得已。” 盘蜒拿起衣袖,替她擦了擦泪,默雪身子发颤,靠在盘蜒肩上,心中莫名宁定。盘蜒道:“侄女,有一事你需明白。咱们明教要立足于江湖,恩威并施,财源广进,非得有明有暗,正邪相济不可。既讲究道义,也需有阴狠手段。我吴奇扮作明教的恶人,总好过脏水泼到明教、问天头上。” 默雪轻声道:“你做恶人,我与你一道做恶人。咱们做...做一对...嗯....叔侄双恶。” 盘蜒哈哈笑道:“傻丫头,这恶人并非人人能做。你太良善心软,太乖巧懂事,旁人一看你言行举止,哪里能信你这恶人?你不成,若与我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不是将我拆穿,便是将我点化,那可坏了大事。” 默雪忍俊不禁,粲然道:“我就是点化你而来,望你...望你今后改邪归正,纤尘不染。” 盘蜒见她破涕为笑,这才一让,与她分开,道:“这些娃娃很欢喜你,你去吧,可别让他们瞧见,以为老夫欺负弱女,罪加一等。” 默雪“嗯”了一声,回身离去,蓦然间回头道:“叔叔,你刚刚说....我不能与你一块儿,但姐姐呢?” 盘蜒想了想,笑道:“道儿凶巴巴的,倒是个打手恶人的料。只是她眼下也扮作好人,为时已晚,不然我倒可点拨她几句作恶道理。” 默雪喜道:“你...你真的愿和姐姐一起?” 盘蜒点点头,道:“我怕带坏了你,却不怕带坏了那倔丫头。” 默雪心下欢畅,暗想:“叔叔也对姐姐有意,好极了,好极了,那长春泉....那宝藏...”满心希望,朝盘蜒鞠了一躬,雀跃欢快的去了。 ------------ 十四 今夕年月人非故 夜幕中,星光点点,汇聚成河,那光芒看似清冷,但白铠却觉得炎热。那些星星或许比太阳更明亮,更炽烈,只是相隔太远,传到此地,太过微弱。 他不知这念头有何根据,但他想象如此。那星空中隐藏着无尽秘密,令人困惑,令人向往。 白铠低下头,望向悬崖下方,山下有一山庄,绿树成林,静谧清幽,他知道里头有明教的大人物,是阳问天的左膀右臂。 光明左使者魏扬,绰号圣德道君。 听闻此人神功惊世,武林中鲜有敌手,曾独自一人,前往龙虎山道宗宣法,受到刁难,舌战群儒,最终惹恼天师,率众围攻。他凭一双肉掌,破了正一道教神风大阵,端的是威震天下。此人乃当世道家数一数二的人物,声誉之隆,仅逊于武当山上那位老道。 尔后此人于飞鸟山上与阳问天相遇,谈武论道,三天三夜之后,终于叹服,皈依明教,供奉明尊,传播教义,乃是最得力,最虔诚,最有学问的信徒。 身后马蹄声响,数人赶来过来,白铠取面罩遮住脸面,藏起容貌,回身注视来人。 有一身材矮小的老道,一身材高大的武夫,一书生打扮的中年文士,一相貌平平的富贵妇人,一脸色阴沉的黑袍老者,更有数十个劲装好汉。 那妇人尖声道:“魏扬就在山庄里头,你是无影堂的高手么?” 白铠点了点头,等候在此无影堂的高手全数早已死在他手上,但这些人无需得知。 黑袍老者道:“就你一人?” 白铠道:“一人便已足够。” 众人面面相觑,皆感不信。老道喊:“圣德道君武功盖世,据传更胜过少林方丈,你孤身一人,如何能够捉他?” 白铠道:“钱呢?” 那高大武夫犹豫片刻,命人捧出一盘元宝,白铠看也不看,道:“好,诸位等候在此。”一转身,跃下山崖。 山上众人神色稍乱,那妇人道:“这杀手狂妄自大,简直疯了。魏扬何等神通,他一人怎能成事?” 黑袍老者咬牙道:“就怕他失手被擒,将咱们供出,那非得与明教为敌不可了。” 中年文士道:“明教咄咄逼人,不守规矩,拉拢咱们朋友,一个个都信奉了那‘明尊’,尤其这圣德道君,更是口生莲花,巧舌如簧,蛊惑人心,屡屡得手,长此以往,咱们只剩下老弱残兵,还不穷得上吊么?我看此事无论成与不成,咱们都与明教挑明了,是战是和,咱们全都奉陪。” 武夫一拍文士肩膀,笑道:“我等的就是这句话!” 妇人白他一眼,道:“老竹子,你江龙帮与明教渊源极深,为何你会与咱们同谋?” 那武夫扬扬眉毛,道:“赤老哥与他老婆退隐江湖之后,再也不见踪影,江龙帮由我做主。那明教得寸进尺,欺人太甚,断我江龙帮财路,我江龙帮何必与他讲什么交情?” 矮小老道担惊受怕,道:“我看那无影堂之人定然不成,咱们大伙儿索性一齐冲进去,拼尽力气,将这魏扬擒住,将来与阳问天会面,他焉能不服软?” 众人也多半打得如此心思,绕下山路,全力奔行,冲向那圣德山庄。 来到门前,里头静悄悄的,不似有打斗迹象。众人暗叹:“什么狗屁无影堂,胡吹大气,无能极了。只怕进去三招两式,便被魏扬打发。” 那武夫一声断喝,跃入院中,重锤在手,落地之后,虎目顾盼。他只道山庄中人早有防备,谁知张望一番,竟无一人出来。 妇人似飞燕般赶至,也是眉头紧皱,暗忖:“莫非有埋伏?”不由得加倍小心。 忽听一声闷哼,是在隔壁院子,众人翻墙而过,借着月光,只见到处皆是死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老道俯身查看,死者身上毫无异状,竟像是被毒杀一般。 文士颤声道:“这....这...为何要下如此狠手?”他们本与无影堂杀手讲明,只擒住魏扬,不害旁人性命。无影堂擅长潜入伏击,暗中捉人的勾当,料来当会下毒,也不会与魏扬正面为敌。谁知事到临头,竟成了这残酷局面。 陡然间,屋内一声稚嫩哭声,众人大疑,慢慢推门,霎时火光亮起,照亮大堂。地上躺着几个青年男女,正是魏扬儿女,此时也都断气。四下一片狼藉,柱子断了数根,墙上破开大洞,可见有一场激战。 黑袍老者一抬头,放声尖叫,众人也往上一看,见魏扬四肢被绳索拴住,吊在半空,脸色铁青,自然死了。他死后双目犹睁,眼中闪烁火光。群雄见状,心头巨震,毛骨悚然,纷纷环顾周围,提防那可怖的凶手。 角落中一声呜咽,武夫气沉丹田,内力凝聚,走了过去,见是一小小女童。她一见武夫,露出惊恐绝伦的表情,却仍喊道:“凶手,你们全是凶手,你们....杀了爹爹,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黑袍老者与矮小老道齐声喊:“杀了她,斩草除根!” 武夫、妇人互望一眼,点了点头,文士道:“给她个痛快。” 武夫更不多言,掌心运功,使铁砂掌功夫,摸向她脑门。 就在此时,他惨叫一声,手腕被人扭住,登时跪倒在地,众人吓了一跳,心知这大汉内力冠于众人,在武林中也鲜有人及,可如今被人反拿,竟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一般。 白铠依旧黑布遮面,从暗处走出,他道:“崆峒贤心道人、黑狼帮扁财主、江龙帮竹叶蟒、峨眉胜邪女侠、威南书院越举人,尔等做的好事,竟灭了魏扬满门。” 文士怒道:“你....”一句话未出口,白铠手指一弹,越举人喉咙堵塞,一口气喘不上来,也痛苦万分的摔了个跟头。 白铠轻拍那女童胸口,女童就此昏迷。 贤心道人颤声道:“你....你这身手...你到底是人是鬼?” 黑袍老者扁财主心机最深,反应最快,立即道:“咱们可没让你灭门,你故意栽赃陷害,将杀人罪过按到咱们头上?” 白铠眼中露出笑意,他道:“这女娃是魏扬的小女儿,她见过你们面孔,听你们说‘斩草除根’,也知道你们身份。我若将她带给阳问天,此事传遍武林,诸位从此身败名裂,受群雄围剿。” 众人脸色惨白,才知自己弄巧成拙,作茧自缚,中了此人毒计。 扁财主道:“好,这回是咱们栽了,阁下有何吩咐?我等不敢违背。” 白铠道:“这满地尸体,诸位尽快掩藏,不得留下半点痕迹。随后传信给阳问天,就说光明左使魏扬与其家人在诸位手上,要他孤身赴会,商议要事。” 胜邪女侠嚷道:“你....你想再杀了阳问天?他这等呼风唤雨的大人物,如何会独闯这鸿门宴?” 白铠冷冷说道:“他定会带人,但数目不会太多。诸位门下精英无数,数百人斗他一人,难道还怕他逃过么?且届时我也在场,我知他逐阳神功弱点,一旦出手,焉能无功?” 扁财主与越举人低声商议,越举人道:“此事已然坐实,咱们就算辩解,已无法取信于人。江湖人物,大多蠢笨,如何能分辨其中曲折?” 扁财主点头道:“唯有听此人之言,大伙儿联手,一举打垮了明教,江湖争斗,自来强者为尊。” 众人上了白铠贼船,眼下无法可想,扁财主道:“好,就听你的。但事成之后,你需将这少女交给咱们。” 白铠笑道:“那是自然,阳问天死后,我要这女童又有何用?诸位尽快安排,若耍花样,我自会知晓。”说罢一挥手,砰地一声,那大堂屋顶四分五裂,露出夜空。众人见他这等功夫,吓得六神无主,腿脚发软。 竹叶蟒嚷道:“你为何要杀阳问天?你与他有什么仇?” 白铠眼神厌恶,道:“我有一位朋友,与阳问天不清不楚,乃是我毕生之耻。” 胜邪女侠心中有数,道:“是了,这阳问天.....莫非与你恋人有染?” 白铠哈哈大笑,声音充满愤怒,道:“甚么狗屁恋人?那人窃据高位,昏庸无能,举止无耻,我暂且....胜他不得,可他总也会死在我手上。” 众人大感困惑:“莫非那人功夫比他更强?世上除了武当张真人,怎还会有这等人物?” 白铠不再啰嗦,蓦地拔身入空,形影一晃,已然目不可及。 他带着那女童,疾行许久,来到一冷清宫殿中,将女童交给一老宫女,道:“好生安置她,不可放她走了,更不得对她有半点亏待。” 老宫女对他敬若神明,诚惶诚恐的答应了,白铠看了看女童,神色怜悯,心道:“对不起,我害你爹爹,可非如此不可。”再度动身,离宫而去。 巳时,他来到山间一座高塔中,换上逐阳教长袍,缓步走入,这高塔虽极为壮观,可其中上上下下,总共才三十多人,且皆练有逐阳神功,虽大多远不及白铠,可武功也非同小可。 他走入大殿,见到五星、伏火、食月、暗影四大护法,四人与其兄长白夜跪在地上,双手朝天,沐浴朝阳,正是例行日修仪式。 过了片刻,白夜等站起身,望着白铠,白夜语气不快,道:“你去了何处?为何不遵规矩?” 白铠心想:“你这软弱、可耻之徒,贪恋男风,爱慕那阳问天,实为逐阳教蒙羞,为我祖上之辱,你不配当此教主,我终有一日要取而代你。” 他脸上带笑,歉然躬身,道:“哥哥教训的是,是我太疏忽了。” ------------ 十五 一念之差火为刑 盘蜒等驱车赶路,跋山涉水,这一日到了京兆府,来到教善堂大宅,一女子迎了出来,她容貌俏丽,神色亲切,正是文秋香。也是她与赤蝇退隐江湖,无心纷争,于是创立这教善堂,隶属明教,关联若有若无,竭力救助江湖中无家可归的孤儿。 她见这许多孩童,心下惊讶,命其子女将众孩童安置,问其中缘由,道儿、默雪简略说了。文秋香听闻盘蜒甘做恶人,对他当真敬重至极。 盘蜒等别了文秋香,再赶回山间明教总坛殿群,到山上,正想面见阳问天,一教徒道:“安右使,出大事了,教主与四大护法赶往洛阳,会见江龙帮、崆峒、峨眉、黑狼帮、威南院等高手,还请速速赶往那边。” 安克吉大吃一惊,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教徒职位甚高,所知甚详,道:“两天前,教主收到江龙帮竹帮主书信,说魏左使不慎受伤,眼下在洛阳休息,请教主独自前往洛阳阿房院,与他们各派豪雄相谈要事。碰巧夫人又不在....” 就在这时,秋羊走出,神情忧虑,急道:“我本想跟去,但夫君执意不肯,吴奇叔叔,我心里不安的很,总怕出了大事,还请速速前往。” 盘蜒与安克吉对望一眼,心知此事非同小可,那魏扬武功极高,江湖之上,能与之相抗不败之人寥寥无几,而他品行才德,更是本教出类拔萃,广受敬仰的人物。阳问天对此人深感钦佩,引为知己,这才求其担当光明左使职务。如今此人落入旁人手中,阳问天定极为恼火。 盘蜒将那大贝壳取出,关入大殿下方地牢,命人好好看管海芝,随即与安克吉并肩骑出,行向洛阳。两人马不停蹄,日夜奔走,数日后抵达城中,来到那阿房圆。此处乃是一座桃花林,树木茂盛,景色宜人,两人穿过树林,见前方约聚着数百人,众人皆携带兵刃,正中一圈人坐成环形,阳问天与四大护法正在首位。 安克吉松了口气,走出人群,大声道:“教主,属下来得晚了,可还来得及么?”盘蜒职位不到,不便上前,便留在原处。 阳问天脸色喜忧参半,道:“右使,你怎地来了?咱们这才坐下,你来的刚是时候。” 黑狼帮扁老者冷冷说道:“阳问天,咱们让你独来,怎地你人手越来越多?” 万里遥指了指周围人群,道:“诸位这等阵仗,还好意思指责教主?我等对付卑鄙无耻之徒,自然不用理会卑鄙无耻之约。” 又有一中年汉子笑道:“阿弥陀佛,施主此言差矣。此事因明教而起,自是明教理亏,阳教主无心悔改,反而耀武扬威而来,当真让我等心寒了。” 盘蜒认得这汉子,正是当年少林寺的济累僧,他败于灵王之手,失了摩尼金龙掌功夫,可依旧武艺高强,他随后还俗,当上九江铁身帮的帮主,据传这帮派与少林牵扯极多,正是少林俗家分支。 阳问天沉不住气,大声道:“我为救魏扬大哥而来,你们捉了他满门老小,到底有何奸计?这等行径,哪像是名门正派、堂堂正正的手段?” 济累道:“这魏左使嘛,嘿嘿,虚伪功夫,当真不错,他满口仁义道德,念经传教,可做出来的举动,连下三滥的小贼都不如。那些江湖毛贼,最多不过偷人财物,可这魏扬蛊惑人心,妖言惑众,正该好好教训教训。扁财主、竹帮主,老衲说的对不对?” 扁财主等五人神色古怪,唯唯诺诺的答应几声。 万里遥、安克吉瞧出不对,安克吉喊道:“魏大哥人在哪儿?带他出来一见!” 扁财主一凛,眼中闪过狠毒光芒,道:“今日之事,岂容你们做主?阳问天,你乖乖束手就擒,跪地求饶,大伙儿还有得商量。” 济累并不知情,不过是听闻此会,这才赶来凑个热闹,他铁身帮与明教也有诸多纷争,来此图谋,本是想令阳问天狠狠栽个跟头。他笑道:“扁老兄,依照江湖规矩,人在你们手上,若要阳教主来赎,岂能不让他验验货?” 竹帮主不理济累,厉声道:“阳问天,你与众位属下,速速自断双手,向大伙儿谢罪,咱们就饶了魏扬全家性命,如若不然,真当我等不会杀人么?” 莫说万里遥、安克吉这等精通事故的老江湖,便是阳问天听闻此言,也已觉极不对头,他心下忐忑,挂念好友安危,饶是他内力深厚,此时也不禁流汗乱息,问道:“魏大哥人呢?让他出来见我!他....他若少了一根手指头,莫怪我阳问天手下无情!” 一时之间,局面僵住,剑拔弩张,扁财主等众人脸色难看,眼珠不停转动,阳问天等则捏紧拳头,愈发恼怒。 突然,空中风响,砰砰几声,有数具尸体从天而降,落在阳问天眼前,明教众人与五派盟会皆大为震动。阳问天等看清尸首面容,无不悲愤,阳问天跪倒在地,抱住尸首,大声哭道:“魏大哥!魏大哥!你....你怎会死于屑小之手?” 万里遥、虎斑、卜罕、博忽一齐跃入人群,众武人大惊,拔出刀剑,向四大护法刺去,但这四人武功太高,转眼便已伤人。安克吉长声大啸,嗡地一声,双方皆脑袋一晕,四大护法稍稍宁神,退回阳问天身边。 安克吉道:“暂且忍耐!莫要冲动!” 虎斑咬牙哽咽道:“他们杀了魏大哥,我要将他们全都碎尸万段!” 安克吉虽也愤怒,但身为光明右使,须得冷静沉着,他深知敌方高手如云,人多势众,不可轻易争斗,道:“一切皆听教主吩咐!” 盘蜒心想:“先前那抛落尸体之人,武功着实了得。他投下几具尸体,就像扔小石子般轻易,随后隐于人群,除我之外,旁人皆未发觉,此人又是什么来头?” 济累见状,幸灾乐祸,知道有一场好戏,笑道:“扁财主,你好大本事,我都未必敌得过这魏扬左使。” 扁财主等人心想:“咱们明明将魏扬尸首埋藏在隐秘之地,为何会出现在此?”但又立即想到:“是那杀手要逼迫咱们动手。”顷刻之间,这五大帮派首脑权衡轻重,知道绝无退路,如若放跑阳问天,非但从此得罪这厉害至极的大势力,更惹恼了那可怖万分的幕后黑手。 就在此时,扁财主耳边传来低语,道:“阳问天所练‘逐阳神功’,实有极大隐患,只需他怒到极处,内劲逆流,不死也得重伤。我教你说几句言语,你以此相激,可不战而胜。” 扁财主心头一喜,微微点头,那人声音不断传来,他哈哈笑道:“阳问天,你这明教教主看似威风,可家底更是深藏不漏。咱们今日出手对付你,正是为武林除一大害。” 阳问天眸中含泪,朝他怒视,扁财主又道:“诸位听好了,这阳问天之父,乃是昔日鞑子驸马,汉人中古往今来第一大汉奸阳离。他的老娘,更是淫||邪放荡、不知廉耻的鞑子公主,名曰古尔真。他这明教与鞑子关联紧密,难怪一路顺风顺水,势不可挡。” 阳问天见众人一齐向他张望,神色鄙夷嘲笑,他视线模糊,气得发抖,拳头快攥出血来。 扁财主见阳问天身子发颤,料知有效,精神大振,又道:“他那老娘....嘿嘿....是当今元帝的姘··头,尔后跑到那雪莲派掌门‘于凡’床上,不清不楚,那海山帝争风吃醋,这才将他老娘脑袋割下。这阳问天走投无路,便像狗奴才般跑到金帐汗国公主吉雅面前,这吉雅也是无耻货色,与阳问天睡了几天,便嫁他做了老婆,从此以后,明教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可是谁也不知,其中竟有这许多可耻隐秘。” 怒气如火,奔腾过每一条经脉,阳问天头脑发胀,听见万里遥等大声喝骂,见他们逼迫向仇敌,他心脏狂跳,呼吸中似乎吐纳烈焰。 他心想:“这扁财主....如何知道此事?” 但他已无法思考。 扁财主又道:“这些消息,涉及男女私情,在江湖上也算不得稀奇,可仍有一事,却更叫人啧啧称奇。这阳问天哪,有一回遇上厉害敌手,受了重伤,被一男子所救。那男人见了这小白脸,当真爱不释手,将他抱上床去,几天之内,哈哈,真是艳福无穷,难描难述也....” 他越说越是兴奋,见阳问天痛苦不堪,神智错乱的模样,心道:“成了,成了,此人气息已乱,不久便会....” 忽然间,众人眼前火光一闪,砰地一声,扁财主身躯四分五裂,变成一滩焦肉,这变故来的太快,竟无人反应得过来。 阳问天立于扁财主身后,身躯笔直,双目空洞,周身火焰盘旋,他目光一转,双手一圈,嗤嗤几声,扁财主属下眼中透火,相继惨叫,只听隆隆巨响,也接连化作肉屑。 竹帮主、胜邪、贤心道人、越举人等皆魂飞魄散,不敢相信这世上有人这般厉害,就像是噩梦中的魔王现身一般。阳问天双手抓出,两条长索如同火龙,凭空飞出,蜿蜒扫荡,就在转眼之间,又杀了数十人,连那四大高手也挡不住半招。 济累吓了一跳,心想:“便是我当年得那承正果时,怕也没有这等功夫。”他与此事无关,虽然害怕,但料想阳问天不至于加害,蓦然间,阳问天面对济累,稍一动,如飞箭般穿过,济累浑身炽热,厉声惨叫,灼烧起来,不久已被烧成焦炭。 万里遥见阳问天化作火怪炎魔,所到之处,众人灰飞烟灭,无人可挡,不由得目瞪口呆,敬畏无比,好在阳问天识得他们,始终不曾波及,只一炷香功夫,场中除了明教众人,再无其余生者。 白铠立于远处树上,望着场间大火,浑身战栗,心想:“他此时功力,已不在白夜之下。” 他令五派找阳问天麻烦,本不过是试探之意,如今结局大出预料,他身子发颤,侥幸自己并未出手夹攻,匆匆一瞥,奔向远处,心中已另有对策。 ------------ 十六 夜行魔头取人命 火焰扩散开去,林间烈焰冲天,林中武人几乎死绝,仅明教七人残存。 盘蜒望着火焰,心想:“问天的逐阳神功已踏入化境,寻常武人如遇上他,再无抗拒之力。” 这世道离聚魂山已近,被这烈火吞噬之人,皆终将沦为逐阳的奴隶。 好一场火葬,好一场魂宴。 火光掠动,阳问天停步,火焰熄灭,但身上似有余烬,他身子摇晃,目光虚弱,伏在地上,万里遥手臂一长,将他扶起。 卜罕敬仰得无以复加,喊道:“教主真乃明尊降世,神通广大,只怕已及得上当年灵王了。” 安克吉道:“如今这五派之盟皆死于教主一人之手,连济累也当场毙命。这几人皆大有来头,广交好友,若传扬出去,咱们明教定成众矢之的。” 博忽道:“教主如此神功,难道不能一举打服了他们?” 万里遥道:“若武当山张真人出手,教主也决计难胜。此事虽由对方挑起,可教主赶尽杀绝,这场仇怨,牵扯着实太大。” 虎斑道:“但张真人对教主好得很,宋大侠是教主的义弟,武当不会为难咱们。” 安克吉想了想,道:“万里兄说的不错,此事绝不能传扬出去,尤其这济累牵涉少林,极不好办。好在旁人丧尽,再无外人知道缘由,咱们就说是林子失火,并非教主杀人。” 盘蜒道:“先前树上有一人藏着,正是那人扔下魏扬尸首,此人乃罪魁祸首,心机手段皆深不可测,他已然逃脱,必将此事传遍江湖。” 他言语平淡,如实说来,可众人听在耳中,皆感心寒万分,暗暗恐慌,心底不禁冒出个念头来:“咱们明教将沦为武林公敌么?” 万里遥道:“不管别的,先带教主走了。” 众人齐声说好,施展轻功,不多时已跃入山间,挑小路返回京兆府。盘蜒探阳问天脉搏,心知他并无大碍,可阳问天初尝妙术,仍需磨练,这般境界等闲不可轻易使出,且数日之内,无法下地行走。 行了三日,安克吉见阳问天昏迷不醒,心急如焚,道:“需得找一处,让教主好好歇歇。” 众人也都是这般念头,在山间找一破屋,打扫干净,令阳问天修养,期间众人轮流运功替阳问天疗伤。这六人内力精强,皆足以横行江湖,除盘蜒之外,万里遥尤为了得,如此过了一天,阳问天终于悠悠转醒。众人一瞧,皆如蒙大赦。 阳问天自行坐起,运逐阳神功,周身火星宛如薄纱,飘飘荡荡,美丽难言。众人虽皆是一方豪雄,对阳问天极为恭敬,却也忍不住想:“教主容貌,真如绝丽女子一般。” 盘蜒心想:“他气溶于体,水到渠成,光华滋生,这逐阳神功的大威力终于显现出来。” 过了半个时辰,阳问天恢复神采,苦笑道:“多谢诸位兄弟相救。” 万里遥见他神情苦涩,道:“教主何必客气?您身子还有何不适么?” 阳问天恨恨道:“我气血已复,只不过暂不能动手。可....可杀了这许多人,我....我....时至今日,仍到处闯祸。” 安克吉嚷道:“是那五派害人在先,就算教主不出手,咱们也将他们一个个儿杀的干干净净。”以这六人能耐,此言也并非空话,只不过决不能如阳问天这般摧枯拉朽,横扫千军。 虎斑点头道:“正是如此,我本已长剑出鞘,正想杀人,可不曾想教主大哥先显神威。” 阳问天望向盘蜒,问道:“叔叔,你说这五派为何要杀魏扬大哥?” 盘蜒思忖片刻,道:“以这五派之能,即便一拥而上,如何能是魏老弟对手?更何况魏老弟修身养性,恩德遍洒天下,他们如何有胆杀害?这后头有一大有来头的人物,想借此机会,整垮咱们明教。” 阳问天知他料事如神,想起这些时日因吉雅挑拨,对他好生亏欠,更是不安,他问道:“那人到底是谁?” 盘蜒道:“我并无真凭实据,但倒可猜上一猜,此人布下此局,意图有三:一者,试探教主功夫如何,他是否能敌得过教主;二者,若教主武艺低微,借五派之手,他从旁偷袭,一举将教主杀了;三者,若教主功夫太高,那五派必皆死在教主手上,纵有逃脱,他也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此后他散布消息,令天下群雄讨伐本教。” 众人听他说的条理清晰,头头是道,不禁暗赞。虎斑问道:“叔叔,你说那后头的大恶人到底是谁?” 盘蜒道:“此人知道教主以往隐秘,且对教主功夫极为熟悉,当是逐阳教之人。” 阳问天登时想起白夜,念及往事,倍感屈辱,怒火激增,切齿喊道:“是....是那白夜!不错,不错,果然是他!” 盘蜒不知这些年白铠心性剧变,武功猛增,也猜多半是白夜所为,缓缓点了点头。 忽然间,只听屋外脚步急响,好似战鼓,约有百来人逼近。万里遥耳音了得,武学渊博,一听之下,道:“是峨眉、崆峒、丐帮之人!” 虎斑道:“他们怎知咱们在这儿?” 安克吉沉声道:“自然是那逐阳教之人告知。” 这七人乃明教首脑,即便遇上敌袭,如何能缩头不出?盘蜒背起阳问天,安克吉、万里遥当先走出。只见漆黑树影之中,白晃晃的刀光在林间闪烁,映照出一个个恼怒紧张的脸。 万里遥冷冷说道:“各位深夜前来,刀剑齐备,对我明教好生看重。” 峨眉一男道士喊:“明教的魔头,手段阴险,放火烧人,本领如何上得了台面?还不上来送死,还我师姐命来!” 崆峒一老者也怒道:“尔等邪魔外道,近年来欺人太甚,咄咄逼人,策反我崆峒派门下弟子、帮派,我等秉承谦冲之道,忍耐至今,不曾伤了和气。可如今百条人命的血仇,正要在此报偿!” 阳问天低声道:“莫要纠缠,甩脱他们。” 盘蜒摇了摇头,道:“晚了。” 话音未落,丐帮一青年丐子走上前来,解开布袋,骨碌碌声中,数十颗人头落地,他冷笑道:“此乃义县明教教众的人头,这群邪魔外道,到处鼓吹邪说,我等早瞧不顺眼,今日替天行道,顺手除去,稍解心头只恨。” 众人纷纷大笑起来,笑声充满快意,听起来像是夜中群狼,趁黑外出捕猎。 万里遥、安克吉脸色阴森,眼中闪着寒光,内劲布满双臂,望向阳问天,阳问天早就震怒,缓缓点了点头。 万里遥遥遥一招手,手掌骤伸,足有一丈,掌上再生利爪,当空一抓,哗啦啦几声响,那青年丐子当即肠穿肚烂,他再一翻腕,喀喀数声,狼爪洞穿众人脑门,霎时再毙数丐。 安克吉腾空而起,腰间双斧在手,倏然一转,狂风盘旋,锋锐猛烈,周围数人目露惊恐,脑门被一分为二,旋即被拦腰折断。他再一声大吼,真气鼓荡,将几人活生生震死,随后倒退,蓦地已回归原处。 这两大高手一出一回,好似惊雷,众人虽有防备,可顷刻间已有十人惨死。 众人脸上变色,恨意又浓了几分,崆峒老者喊道:“杀了这几个魔头!”拔剑在手,率先抢上,其余人也凶猛奋勇的狂奔过来。 虎斑、博忽、卜罕齐声笑道:“既然要杀,就杀个痛快!”刹那间,长剑转动,剑气纵横,宛如密网一般。人群中登时血肉横飞,惨死不断。 阳问天心知此战必胜无疑,不必挂怀,伏在盘蜒背上,见这屠杀般的景象,心中悲苦,难言难述,可又涌出极大的痛快来。 他在盘蜒耳畔低声道:“叔叔,我...我又做错了么?” 盘蜒想了想,道:“此事或早或晚,总难避免。中原盛行道教、佛教、儒学、法学,我等与之抵触,他们决计容不下摩尼明教教义。吉雅这丫头太过强势,推广猛烈,不计后果,不择手段,总有一天,我明教会四面楚歌。” 阳问天“啊”地一声,心慌意乱,问道:“那咱们...咱们该如何是好?” 盘蜒微笑道:“你爹爹当年又是怎么做的?” 阳问天道:“爹爹他....他创立雪莲派,掩盖明教身份,可爹爹他...他失败了啊?” 盘蜒道:“他妄图借助元人贵族,发扬宗旨,反被元人利用。咱们既知此路不通,当引以为鉴才是。” 阳问天低头沉思,见众敌人明知不敌,仍豁出性命与万里遥等拼杀,足见那恨意何等执着,到此地步,他不由得担心起明教总坛来,可他又知吉雅心思缜密,总坛殿上高手众多,守备固若金汤,仇家再多,也能守住。 过了一顿饭功夫,林中尸首成堆,血流如溪,万里遥一手抓起那崆峒老者,道:“我留你一条性命,回去告诉各门各派,问天教主神功绝顶,咱们这些属下也各有艺业。若想找我明教寻仇,还先掂量掂量自个儿本事。” 老者怒吼一声,一口痰吐出,正中万里遥脸庞,万里遥微微一笑,并不理会,将他抛在一旁。明教众人皆与他一般心思:既然结下不可化解的深仇,唯有饮鸩止渴,施以威慑,令敌人胆寒心怯,不敢冒进,才是上策。留此老者性命,回去转述此间杀戮,虽令仇恨恶化,却也可恐吓群雄。 阳问天长叹一声,道:“速速返回总坛。” 众人齐声称是,如一群夜行魔头,腾空而起,倏然间已扬长而去,遁入暗夜。 ------------ 十七 天子气数难分辨 再行短短时日,回到明教总坛山上,众教徒见首脑齐归,无不大喜。吉雅此时也已回山,与秋羊、道儿、默雪、特里西等迎了出来,替七人接风。 阳问天来时途中,见山石草地中洒着血迹,心下不安,问道:“有敌人攻上山来了?” 吉雅嗤笑道:“一群乌合之众,何足道哉?到了山前,被咱们一通乱箭,无人能近。其中倒有几个少林和尚不容小觑,但也被七散人、道儿、默雪他们打发了。” 阳问天犹豫片刻,问道:“可曾伤了少林僧性命?” 吉雅道:“少林僧还算有礼,我自有分寸,其余小帮派的小毛贼,杀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阳问天暗暗叫苦,但此事由他而起,岂能责备妻子?他回到大殿,瞧过两个孩儿,再与吉雅等首脑相聚,说起洛阳桃花林及这一路上的厮杀。 秋羊怒道:“这群江湖上的王八蛋,不分青红皂白,不明是非对错,此事分明是由五派盟会引发,怎地将过错都算到咱们头上?” 吉雅不屑道:“他们瞧不得咱们明教壮大,迟早会寻衅滋事。”看了阳问天一眼,笑道:“相公,听说你神功圆满,更上一层楼了?” 阳问天摇头苦笑,挥出一拳,一团火球霍霍飞出,砰地一声,将屋外一棵大松树点燃。这大殿足有三十丈长,他此拳遥击,能及如此之远,威力却不稍弱,哪里还是武艺?分明是巫术、仙法了。众教徒看的心悦诚服,由衷畏惧,齐声高呼道:“明尊降世,光芒如阳!” 吉雅深感惊讶,可又欢喜极了,笑道:“既然如此,还怕什么江湖仇家?” 盘蜒道:“问天自然不怕,尔等他身边之人,也不用顾忌。但本教各地扩张,江南、河朔、漠北、东北、西域、滇地,皆有分舵香堂。各派明着不来,暗中加害,咱们如何防备的了?” 吉雅冷笑道:“叔叔又怪我了?” 盘蜒叹道:“当初我劝你: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坐山观虎,闷声发财。你不听我的,我也无法可想。明教千年以来,为世人误解,视若魔头,这些年稍有起色,可成见未消,岂能大张旗鼓、招摇过市?就算问天不曾结仇,咱们也早多处树敌,危机四伏了。” 吉雅虽然精明,可性子中带着汗国王公的霸道,打从心底瞧不起江湖上的粗鲁汉子,也不理中原韬光养晦那一套。她眉头张扬,已然动气,道:“咱们明教在中原憋屈多年,正好借此良机,一举将各大派打得服服帖帖。” 盘蜒道:“我等教众以天下为重,集合作战,远胜江湖武人,可江湖帮派,多如过江之鲫,咱们如何应付得过来?何况草莽人物,皆视死如归,与咱们拼命,岂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吉雅一拍桌子,大声道:“吴奇叔叔!这几年来,你总是与我作对,可是不将我放在眼里?若没有我,明教怎有如今兴旺?这些年来,经你手的钱财,数目不清不楚,又是怎么回事?” 阳问天、默雪、道儿都感慌张,齐声相劝,盘蜒轻描淡写的说道:“好,咱们不翻旧账,只看眼前之事,依我之见,教主修书一封,送往武当张真人处,求他出面,主持大局,与各门各派齐聚一堂,商谈和解之道。张真人、宋道长深明大义,最讲道理,咱们详述原委之后,一切难题自当迎刃而解。” 吉雅摇头道:“你是要咱们割地求和?那些贪财如命的武人,非得狮子大开口不可。” 盘蜒见吉雅眼中闪烁笑意,显然胸有成竹,胜算在握,道:“侄女又有何高见?” 吉雅笑道:“此事不便告知叔叔,我自会与问天商量,待有成果,自会告知安克吉大哥与诸位护教法王。”言下之意,此事轮不到你吴奇来管,你还是在一边闲着吧。 盘蜒叹一口气,道:“侄女,与虎谋皮,焉能善终?无论你有何图谋,我劝你一句,时候不到,气数未明,咱们不可太急。” 吉雅心中一凛,心想:“他能猜到我要做什么?”可转念又想:“他不过随口一说,我何必挂怀?”昂然道:“叔叔聪慧,可太过胆小,已然跟不上我与问天了。” 阳问天忍耐不住,忙道:“吉雅,不可对叔叔无礼。” 吉雅朝他一笑,道:“你总是帮着他。”举杯道:“叔叔,我言辞不当,失了礼数,这杯酒聊表歉意。” 盘蜒举杯,一饮而尽,道:“问天,我这些时日,要去江南松江府一趟,如你遇上危难,一个月内,你可来找我,一个月后,我过期不候。” 阳问天吓了一跳,急道:“叔叔,你要去哪儿?你要舍了我么?” 盘蜒笑道:“老夫心中有个愿望,便是扬帆出海,渡洋远航,今日得此机缘,正要远行。” 安克吉“啊”地一声,喊道:“你要去找那宝藏?” 盘蜒道:“正是。” 默雪、道儿大感雀跃,齐声说:“我也与叔叔同去。” 阳问天、吉雅等皆不明所以,吉雅问道:“什么宝藏?” 安克吉本想隐瞒,可事到如今,也隐瞒不住,只得如实说了。吉雅轻蔑一笑,道:“纵然那是座金岛银山,咱们也不必放在眼里。叔叔尽管去吧。”她想若盘蜒当真从此远行海外,久久不归,她自可放开束缚,大展拳脚,待他多年后归来之时,这天下多半已在她手中。她不仅是明教的女主人,更是这中原的皇后了。 安克吉挂念宝藏,但却只能罢休。盘蜒更不多劝,向众人道别,带上鱼骨鞭、默雪、道儿,雇了辆大车,赶往江南,再前往上海县。 此地隶属松江府,零零星星的遍布渔村,远非将来繁华之貌,可亦是元朝海贸出口。默雪、道儿、海芝随盘蜒来到城中,盘蜒走入一大户人家,那人一见到盘蜒,登时欢天喜地,神情感激,又看他肩上扛着一大贝壳,贝壳中有一古怪美女,更是惊异万分。 盘蜒笑道:“墨先生,别来无恙。” 默雪心想:“这人也姓默么?嗯,但我这默雪二字,乃是凤依族语转成汉文,其中可大有分别。” 那墨先生大声道:“几年之前,若非恩公出手相助,老夫满门已死于海盗之手,这救命之恩,我等苦于无法相报,真是日思夜想,心下难安。” 盘蜒道:“那到好说,听闻先生受官府委任,于此造船为生,可有此事?” 墨先生道:“是啊,恩公想要造船么?” 盘蜒从怀中取出一张图纸,交给墨先生,他张开一看,不久眼神惊佩,道:“这....这等大船,恩公是要远航么?” 盘蜒道:“多久可成?” 墨先生道:“少说....少说也得半年,即便造好,也许还得试航...” 盘蜒从马车后取出一箱金银,道:“我急于用船,一个月后,就要出发。” 墨先生大吃一惊,道:“恩公,瞧你图纸,并非不懂木工之人,我即便雇十倍工人,日夜赶工,怕也未必能...能来得及。” 盘蜒道:“我知你眼下正替当今元帝造船,供元帝出海游玩之用,那艘船已然建成大半,只需稍加改装,既可为我所用。官府尚未付工钱,多半也不会付了。” 墨先生万不料他消息如此灵通,愁眉苦脸的喊道:“可...可若动用此船,小老儿脑袋可保不住了。” 盘蜒又从怀中取出一物,道:“此乃你与官府签下契约,我已盗来,官府账簿中记载,也已被我毁了,你不用挂怀此事。” 默雪、道儿、海芝这些时日不曾与盘蜒分离,却不知他何时取来这些财宝、契约,皆啧啧称奇。墨先生见他胆大包天、神通广大,更是心惊肉跳,道:“官府的人总记得此事,即便官府不记得,皇帝老儿总忘不了这海上皇宫,恩公,你可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哪。” 盘蜒在他耳边道:“海山活不长了,不久之后,皇位更迭,各地官吏皆自顾不暇,无人会记得此事。” 墨先生惨叫一声,一屁股坐倒在地,看着盘蜒,如看着鬼怪一般。 盘蜒道:“有劳老弟费心,时候一到,自有分晓,老弟若要向官府告密,我纵不害你,你也难逃旁人毒手,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老弟好自为之。” 那墨先生身子发颤,过了良久,点了点头。盘蜒微笑还礼,辞别远去。 道儿问道:“叔叔,你这箱钱从何处而来?就咱们几人,为何要这般大船?” 盘蜒道:“那是我从鞑子手中盗来。此次出海,谁说就咱们几人?” 众人皆感好奇,连海芝都连声询问,盘蜒只说:“暂不可泄露天机。”三女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心中愈发惊讶。 ...... 那天盘蜒、默雪、道儿离山之后,阳问天丧魂落魄,懊恼不已。他与白铠、盘蜒、默雪、道儿,这些年出生入死,一路走来,交情深厚,皆如亲人一般,想不到如今皆与他分离,更不知何时能够再见。 吉雅见他伤心,轻声安慰几句,拉他走入书房,道:“夫君,你何必闷闷不乐?咱们眼下,有更要紧的事,不可耽于私心。” 阳问天道:“什么要紧事?” 吉雅笑吟吟的说道:“我前些时日,去了京城,遇上几位重臣,得知海山已失了人心。问天,江湖之事,你从此无需挂怀,若此事顺利,不久之后,你就是当世天子了。” ------------ 十八 深宫内苑囚燕雀 阳问天吓得一跃而起,不禁喊道:“你....你说什么?” 吉雅笑得更是欢畅,像是看着自己宠爱有加,却又全不懂事的孩子一般,她道:“你去会五派盟会之时,我偷偷前往京城,为的就是此事。如今皇帝老儿海山病重,料来活不了多久。你娘当年恩及群臣,有不少人受她好处,他们眼下官职极高,偷偷将这消息告诉了我。我说:‘我相公是忽必烈之孙,若能登上帝位,大伙儿这相助之恩,他必竭力报答。’” 阳问天道:“可...可天子之位,岂能说变就变?那八达亲王不是皇太子么?” 吉雅道:“关键之处就在于此,我已联系左丞相脱虎脱、平掌政事三宝奴、乐实、保八这些大臣,商议一番,定下计策。你扮作一侍卫,混入宫中,服侍海山。那海山活不了多久,咱们再宣爱育黎拔力八达入宫探望,找一时机,将两人全数杀了。” 阳问天身子一震,道:“这如何...如何使得?即便真杀了他,他是皇太子,群臣又岂能答应?”他知道这八达亲王乃海山兄弟,受封皇太子之位,就算这两人都死去,海山之子也可继位。 吉雅笑道:“脱虎脱、三宝奴这些大臣一手遮天,早已派出刺客,去杀海山、八达他们的子嗣。他们都是你娘的老部下,对她很是服气,待你自也不同。” 阳问天道:“我是明教教主,满口‘驱逐鞑靼,光复汉室’,岂能当元帝?那不是说一套,做一套么?” 吉雅拍拍他脑门,格格笑道:“我的好相公,你当上皇帝之后,要善待汉人,自也由得你。” 阳问天急道:“不行,不行,这皇帝之位,岂能让一从天而降,全不相干之人夺走?即便一时坐上皇位,那脱虎脱...三宝奴定然更有阴谋害我。” 吉雅傲然道:“这些老滑头,嘴里说要报答九和姑姑的大恩,可实则以为咱们良善可欺,唯有任由他们摆布。他们不知你武功盖代,更以为我是个甚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待得大局已定,咱们恩威并施,赏罚分明,要他们都大吃一惊,可也来不及反悔啦。” 阳问天仍坐立不安,吉雅道:“爱育黎拔力八达这人,咱们上回打过交道,看似有些小聪明,实则是个无能的大蠢货。咱们骗他入宫,他定然中计。你莫要优柔寡断,若海山早早去世,八达得了消息,咱们要悄悄杀他,只怕并不这般容易。” 阳问天深爱吉雅,对她智计极为心折,经她劝了几句,已然下定决心,道:“好,我何时动身?” 吉雅道:“我再稍稍收拾收拾,一天之后,带上万里大哥、虎斑兄弟、卜罕、博忽四人,留安克吉在山上主持局面。我本担心宫中有深藏不露的大高手,你未必能稳操胜券,可如今知道你能耐,此去必然黄袍加身,江山就是你阳家的啦。” 阳问天恍恍惚惚,如在梦中,心想:“我此去....真能鱼跃龙门,蜕变为龙么?”想着想着,又惶恐,又热心。 计较妥当,吉雅立即传四大法王,如实告知计策,那四人听闻她布置周详,阳问天离这皇位仅有咫尺之遥,更是热血沸腾,惊喜万分。 万里遥道:“本来大内高手如云,不易对付,但教主如今收获这等威能,莫说刺杀皇太子,便是直闯入宫,也能取其首级。” 另三人大声称善,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吉雅又将教务安排的井井有条,不再多想,休息一晚,次日出发,振辔狂奔,日夜赶路,往东北而去。 千里山河,不久而过,众人扮作商贩,顺利混入京城,与脱虎脱、三宝乐、保八等大臣于一庄园偷偷碰面。 众大臣见阳问天相貌英俊,更胜传闻,与九和颇为相似,无不称赞,又想起他不久将是皇帝,更是马屁连篇。万里遥等人见这等无耻模样,心里嘲笑,却又暗暗提防。 脱虎脱笑道:“爱育黎拔力八达与咱们素来作对,他若登基,咱们这几人位置可坐不住了。” 吉雅嗔道:“诸位皆乃国之栋梁,何人能够替换?这八达亲王眼光胸怀,可远远及不上我相公了。我相公登基之后,更要加倍倚仗诸位。” 众人微笑点头,不久正襟危坐,说起入宫后诸般关窍。 在场诸位大臣已买通大内侍卫、宫女、太监,任由阳问天、万里遥等混入其中,吉雅则住在一位宫女屋内。虎斑并无胡须,可扮作太监,暗中保护她。阳问天只听一遍,已将众要点牢记在心。虎斑暗骂晦气,可也唯有领命。 三宝乐道:“海山屋中,侍卫不断轮替,且不得进入内屋。博忽、卜罕二位且在外接应,阳...阳公子与万里遥两位可借机藏入其中,用屏风遮挡行迹。海山病入膏肓,人事不知,两位若仍不放心,可以点他穴道。其余送饭太监、看病御医,两位也应付得了。” 阳问天问道:“何时传那爱育黎拔力八达?” 脱虎脱笑容满面,心里得意,道:“三天前,我趁海山尚清醒时,依照吉雅公主嘱托,求他传出口谕,宣皇太子探病。八达亲王人不在京城,但为了这皇位,只怕正火急火燎,风风火火的匆匆赶路,料想不出两天,就能回来。” 阳问天放心下来,想:“两天时日,倒也不久。” 再讨论其中细节,终于议定,脱虎脱摆开宴席,款待明教众人。 第二天一早,脱虎脱、三宝乐上朝时,助阳问天等蒙混过关。一路偶遭盘问,可这二人位高权重,无人胆敢阻拦。绕来绕去,折转前行,终于来到内宫前头,随后又有人上前引路,也都是众臣同党。 阳问天、万里遥行至元帝寝宫中,再有一队侍卫走来,掩护二人,渐渐深入。阳问天见这宫殿深奥至极,金碧辉煌,无处不珠光宝气、璀璨夺目,心想:“莫说这地方如此之大,便是这耀眼珠宝,也能把人迷得不知身在何处。” 行至途中,侍卫指挥使说了句暗语:“左首那树上光秃秃的,右首樟树倒有鸟雀。” 阳问天、万里遥心知肚明,施展身法,往右首走去,躲过途中十来个侍卫,跃上横梁,潜入屋中,不久到一宽阔精致的卧房内,只见一脸色惨淡、肌肉松弛的汉子躺在大床上,呼吸衰弱,胸口噪音有如锯木,不时低声咳嗽。 其余侍卫都不敢入内,更不敢探头张望。或许他们也是脱虎脱、三宝乐他们的人。 阳问天依稀记得少年时曾见过此人,这海山比他不过大了几岁,可当时看来,高大勇猛的不可思议。 眼下他约莫三十多岁,可看来已老迈衰弱,快要死了,而阳问天练气有成,看来仍是二十岁出头的英俊少年。 他是皇帝,阳问天是草民,可眼下皇帝真的比草民快乐么? 此人正是杀害九和的首恶,正是他指使于凡、邵威灵,杀了阳问天母亲,令他颠沛流离,沦落江湖,从此吃尽苦头。 但即便海山不下手,母亲真能存活下来么?她热衷于争斗,结交朝臣,各处布满眼线,难免惹人嫉恨。阳问天那时武功低微,不经历种种历练,遇上真正高强的杀手,如何能守得住她? 阳问天忽然觉得吉雅与母亲很像。 两人都是美貌聪慧、统领群雄的女中豪杰,也皆擅长权谋,精通策略,更都野心勃勃、寸步不让。 吉雅正带着阳问天,一步步向前攀上,她走的比九和更远,比九和更高。 万里遥见阳问天缓缓举起手掌,传音说道:“教主,你...” 阳问天微微一笑,眼中含泪,手指点出,拂中海山神藏穴,既将此人制住,又送入逐阳神功真气,吊住他性命。 万里遥拍了拍阳问天肩膀,见里屋中有一大屏风,甚是可观,足以遮住两人。 屋中不时有人来去,替海山把屎把尿,喂药喂食,有一小太监偷偷留下碗筷,又不动声色的指了指便盆尿壶。阳问天恍然大悟:“此人是吉雅派来相助二人的。” 此后两日,两人轮流在屏风后屏息练功,饿了就吃海山食物,内急就用尿壶便盆,那小太监暗中接应,自也无人察觉。卜罕、博忽混在侍卫队中,偶尔巡逻而过,故意重重踏步,好令阳问天、万里遥分辨出来,报声平安。 到第三日上午,有侍卫喊道:“来者何人?” 有人喝道:“你连我都不认得了么?” 侍卫大惊,纷纷跪倒在地,道:“原来是皇太子驾到!” 爱育黎拔力八达从侍卫中走过,他身后也跟着两个护卫,皆戴着红冠,色彩如火,却看不清容貌。 阳问天暗暗欣喜:“他只带两人,真是天助我也。” 皇太子喊道:“微臣接到谕旨,前来探望兄长,兄长眼下能见微臣么?” 阳问天离皇太子仍有十丈远,但以他此时功力,仍可悄然杀他。阳问天点出一指,指力无声无息飞向皇太子,力道变化,方向精准,这指力蕴含逐阳真气,侵入经脉,登时烧断血管,令那人如恶疾复发,当场倒毙,从外观上却瞧不出半点端倪。 眼见指力将至,一蒙面人袖袍一拂,“呼”地一声,将那指力消去,说道:“好厉害。” 阳问天大惊失色,心想:“这....这人接下了我逐阳指力?” 爱育黎拔力八达眼神惊讶,问道:“刺客很厉害么?”他说刺客之时,语气理所应当,似乎早知有人埋伏,却未料到刺客身手如此高超。 蒙面人道:“此人与我伯仲之间,你小心了。” ------------ 十九 前前后后援军来 皇太子轻哼一声,似难以相信,又似怪此人无礼,他朗声道:“阳教主,你为何还不现身?难道这病榻滋味儿,如此令你不舍?” 阳问天、万里遥心中一凛:“他如何知道?”再稍一细思,只觉一丝寒意钻入心来:“咱们中了脱虎脱的计?” 皇太子又大声道:“脱虎脱、三宝乐、保八、乐实...你们这些同党,都已被我兵马捉住,有顽抗者,悉数杀死,不然我如何会知道你们计策?”他说着说着,笑了一声,道:“你那位娇妻,也是个胆大包天的主,不过她也休想跑了。” 阳问天、万里遥惊怒交加,一齐跃出,万里遥手臂骤长,意欲擒住皇太子。皇太子脸上变色,但他身后那人手指一拨,万里遥心肺炽热,闷哼一声,退了下去,竟在一招之内受了内伤。 阳问天急于相救,左掌拍出,一条立柱般粗细的火蛇陡然飞向皇太子。他那两个红衣侍卫立时出手,一人出掌抵挡,一人提起爱育黎拔力八达,只听“砰砰”巨响,宫殿前如炮弹轰击,地裂石飞,火焰熊熊。 皇太子见两人这等身手,只吓得遍体发麻:“若非找上这位白教主,世上谁人挡得住这阳问天?” 阳问天也已察觉出那人功夫,神色震怒,喝道:“白夜!是你!” 那红衣侍卫除下面罩,露出英俊面容,略带笑意,正是逐阳教主白夜,他点头道:“问天,是你。”语气竟极为亲切。 阳问天盛怒之下,恨意狂涌,道:“好,你我仇怨,今日不死不休!”朝前一冲,右手如刀,左手如剑,一招“烈焰双翼”打了出去,此招威力,已有石破天惊之势,刹那间一团火云急速扩张,笼罩花园。 白夜轻叹道:“你竟也领悟至这水火交融的妙境。”一边说话,一边袖袍转动,一招“飞蛾扑火”,人融入火中,蓦然旋风卷火,好似一条红龙冲入空中,他手指一点,那红龙转向阳问天,已将他掌力反击过来。 阳问天毫不慌乱,双手内劲缠绕,化作两条火焰长链,一扬一转,与那红龙绞在一块儿,隆隆数下,两人经脉同时一麻,内劲一齐消散。 这时,又一红袍人从天而降,此人皮肤焦黑,模样惨烈,正是白夜手下第一猛将伏火,他手上提着卜罕、博忽,这两人已然死去,尸体被烧成焦炭,只留下面容。 阳问天、万里遥登时泪水夺眶而出,悲痛难言,这五年来,他们与这两位西域豪侠并肩作战,义气深重,情同手足,此刻见两人惨死,如何能忍耐得住? 白夜冷冷看伏火一眼,道:“我让你生擒他们,为何下此重手?” 伏火道:“我找到他们时,他们已然死了,并非是我下手。” 阳问天几乎咬碎银牙,心想:“奸恶仇人,到此时仍想狡辩?”心中半点不信,一招“火关石城”,跃上数丈,双掌交替连拍,掌力如城头落石,不住砸落,势头刚猛炽烈。 白夜上前一步,一招“红水青莲”,掌力宛如莲花盛开,托向空中,将阳问天掌力反震回去。阳问天怒气勃发,只一股脑的催动内力,大声吼叫,仿佛又回到洛阳桃花园中,化作火焰魔王,追杀可恨无耻的仇敌。 两人僵持百招,阳问天忽然内力跳动,几乎失控,不由得脸上变色:“我这境界实未练熟,纵然一时能与他僵持,却无法长久。若其余敌人夹攻,我..我...” 他看到万里遥,想起吉雅,心急如焚,备受煎熬,蓦然急退老远,来到万里遥身边,白夜并不追击,收住攻势,道:“问天,你投降吧,我不会杀你,反而会善待你。” 阳问天厉声道:”吉雅呢?吉雅呢?“ 白夜道:“我命五星去捉她,五星武功仅比我稍弱,她逃不掉了。” 阳问天看着博忽、卜罕惨不忍睹的情形,心如刀割,颤声道:“你若....若伤她一根汗毛,我...我非将你千刀万剐..” 皇太子哈哈大笑,喊道:“这婆娘自以为掌控局势,一万个瞧不起我,却不知我经营多年,各党羽家中皆有我的眼线。这金帐汗国的奸细,想要兴风作浪,我大元又岂能容她?” 阳问天死死瞪着他,皇太子不禁惊惧,躲到那红袍人身后,才道:“这位吉雅公主,当年本该是我老婆,可鬼迷心窍,嫁给了你,还鬼鬼祟祟的想要害我。不过我这人念及旧情,岂能杀她?我留她性命,更可威慑金帐汗国莫要轻举妄动。阳问天,你若束手就擒,我可令你夫妻团聚。” 阳问天惶惶失措,几乎就要臣服,但心想:“我夫妇纵然能活,可却生不如死,万里大哥更是必死无疑。我先逃脱,再设法营救吉雅。”鼓起最后气力,抓起万里遥,左右张望,找寻脱困之路。 皇太子身前的红袍人双手朝天,红光纷纭,陡然现出数个小火球,小火球绕他旋转,猛地一飞,已到阳问天头顶。阳问天小心出掌,轰隆几声,将小火球一一抵消,光芒大作,只觉也不如何厉害。 转瞬之间,那红袍人已到阳问天身后,轻轻一抓,将万里遥捉在手中,万里遥被白夜打伤,体内热毒肆虐,全无反抗之力,而阳问天也救他不得。 阳问天大骇,反手解救,红袍人与他对了一掌,仅稍稍一晃,倏然远离。阳问天大声喊道:“万里大哥!”狂乱出手,伏火遥遥出掌,将阳问天攻势接过,阳问天一时间难以取胜。 白夜笑道:“暗影兄,好一招‘烛灯造影’。” 那暗影掀开面罩,是个皮肤黝黑的秃头,他笑道:“教主谬赞了。“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从暗影身后,破开一漆黑空洞,空洞中钻出一汉子,此人三十多岁年纪,双目全黑,脸色惨白,他蓦然一拽,将万里遥又夺了回来,朝阳问天一抛。阳问天一愣,接住万里遥,心中莫名惊喜。 暗影瞧见此人,表情扭曲,似乎恨之入骨,大喊:“罗血古!是你这叛徒?” 那罗血古钻入黑洞,稍一闪烁,又到阳问天身边,喊道:“我受吴奇兄所托,已救下吉雅、虎斑,你速速离去。“ 阳问天大喜过望,如聆仙乐,感激道:“罗兄是....是.....吴奇叔叔的朋友?” 罗血古稍稍一愣,在他耳边急速低声道:“敌人太强,我先走了,你设法出宫,我自会带你老婆、兄弟来见你。那‘暗影’功夫不到家,须得先扔火球,照出你的影子,再遁入你影子中,从后偷袭你,万万小心。”说完此言,一猫腰,霎时又无影无踪。 阳问天环顾敌人,知道情势虽然好转,可自身仍身陷困境,脱身不易。他心想:“他救了吉雅、万里大哥,我就能放手一搏。” 这罗血古这般一搅合,白夜甚是不快,问道:“暗影,刚刚那人是谁?” 暗影恨恨答道:“教主,此人是我逐阳教黑玉堂的叛逆,已失踪多年,师父他老人家临终之前,严令我等非要将他杀死不可。” 阳问天趁这两人分神,足下发力,顷刻间周身火焰激扬,形影一闪,逃向远处。伏火抛出一条铁链,飞速刺来,却如何能追的上阳问天? 暗影双手连甩,小火球如飞弹般激··射而至,照亮阳问天,引发长长的影子。他遁入影中,遽然已在近处。 但阳问天得罗血古提醒,早有防备,一掌劈出,打中暗影胸口,暗影全未料到,哇地一声,口吐鲜血,摔在一旁。阳问天借此掌力,反而蹿得更远了些。 只是他毕竟肩上背负健壮同伴,且内力衰退,身法已然迟缓,白夜冲来,手掌一抹,数道无形热气加速迫近。阳问天怕伤了万里遥,将他横抱,霎时背上中掌,一阵剧痛,一口血涌至唇边,一头栽在地上。 白夜眨眼已到阳问天身前,表情甚是关切,问道:“你伤的不重,还好,还好。我本不想伤你,你为何舍己救人?”伸手触碰阳问天脸颊。 阳问天怒道:“你别碰我!”想要还击,可一口气堵在胸肺,眼冒金星,如何动弹得了? 身前身后,又有数人围来,正是逐阳神教众四大护法,还有副教主白铠。阳问天心下绝望,急思对策,可半点也无头绪。 食月笑道:“教主,此人当真这般厉害?” 白夜恢复冷静,道:“他若全力以赴,一时能与我平手。” 白铠闷声不响,阳问天心道:“他身在曹营,或许念及昔日情义,能设法救我?”暗中希望涌动。 伏火大步走来,伸手捉他,恰在此关头,他闷哼一声,庞大身躯腾空而去,飞上十丈高空,数十丈远,一声轻响,坠入远处宫殿。 白夜等人心头巨震,不由一齐退开,只见阳问天身前,挡着一高大老道。这老道慈眉善目,目光清澈,皮肤上无一丝皱纹,胡须眉毛头发皆已雪白。老道不看众人,手一拂,阳问天被裹在一团真气之中,缓缓升起。 白夜默然许久,道:“来者可是武当张真人?”此言一出,逐阳教其余众人皆不寒而栗,忌惮万分,无人胆敢出手挑战。 老道点了点头,道:“贫道受吴奇先生之托,匆匆前来援救,险些晚了一步。” 阳问天颤声道:“又....又是吴奇叔叔?” 张三丰道:“正是。”话一出口,他与阳问天、万里遥被裹在无形气罩中,无声息间,两人已消失不见。 白夜等愣在当场,无心追赶,良久,白夜叹道:“回去吧,这天下第一,非我等能敌。” 众教徒齐声称是,白铠眉头紧皱,眼闪寒光,暗暗沮丧,却也无可奈何。 ------------ 二十 仙火神水阎王功 阳问天视线模糊,只觉景物剧变,忽然寒风拂面,已到丛林环绕之处。他心中一宽,再也支持不住,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昏迷许久,他悠悠转醒,见天色已晚,地上升起一堆火,万里遥正关切的看着自己,武当张三丰坐在一旁,闭目养神。 阳问天忙道:“万里大哥,你...你的伤...” 万里遥道:“张真人替我治过了,眼下已然愈合。” 阳问天想要起身道谢,但胸口仍痛,气息不通,无法起来。张三丰叹道:“孩子,我并未替你治伤。” 阳问天心想:“莫非我伤势太重,连张真人都无法治好么?”即便如此,心中仍感激万分,道:“多谢张真人救命之恩,晚辈不敢累张真人劳苦。” 张三丰道:“其实若要令你愈合,也不费多大功夫,只是你功夫奇特,眼下之伤,若不借外力痊愈,对你修为益处极大。若我贸然运功,只怕反消去了你那逐阳内力,有损无益。” 阳问天道:“原来竟有这道理,晚辈好生愚笨,连自己也不知道。” 张三丰道:“只要你点一点头,我立时可替你缓解伤情,可那内劲已缠绕你气血之中,化作灵元,一旦稍有不慎,怕祸害你终生,不过也不要紧了。” 阳问天听他所言前后矛盾,问道:“为何祸害终生,却不要紧?” 张三丰肃然道:“你不过三十多岁年纪,正是龙虎精神、枪挺火旺的时刻。我若替你治伤失手,等若施以宫刑,从今往后,你再无法生儿育女,享床第之欢。然则你眼下儿女周全,功德圆满,即便无法与女子亲热,也无关紧要了。” 阳问天、万里遥毛骨悚然,齐声道:“要紧的,要紧的,真人不必管了。” 张三丰咧嘴一笑,双目炯炯,道:“仔细想来,你这小子太过俊俏,若不加遏制,将来儿女成群,岂不天下大乱?不成,今日贫道正要替天行道,既治尔伤,又绝尔根。” 阳问天魂飞天外,正要求救,张三丰仰天大笑,道:“贫道逗你玩,你还真当真了?傻小子,这等歪理,你也能信?苍鹰教你教得什么狗屁?” 两人万料不到这道宗神仙竟如此无聊,一时瞠目结舌。张三丰笑了几声,正色道:“你那逐阳神功集浩然阳气,以阴柔法门运转,正是水中有火,火中有水,乃是古往今来阳刚内劲的极致,更脱出山海门十二门神功所限,那位逐阳阎王,委实可怖可畏。” 阳问天听他夸赞,心头喜悦,却不明白那“十二门神功”是什么,正想发问,猛地想起吉雅、虎斑来,登时如坠冰窟,喊道:“真人,大师,我妻子与属下如今....如今不知何处....” 张三丰道:“此事那位吴奇老弟自有安排,他仍有许多要务,忙的脱不开身,这才前来武当,求我帮你一帮,若非如此,我也不会管尔等争权夺利、勾心斗角之事。” 阳问天记得苍鹰曾经说过:“徒儿,你已出师,今后人生路途,皆凭你心念掌握。无论你是做教主还是帮主,做游侠还是隐士,切记侠义正道,不可偏离。你若遇上危险,被我得知,必赶来救你。只不过若你生出野心,牵扯入政争权祸,我唯有放任不管了。” 他知道苍鹰与张三丰生性相像,都厌恶凡俗丑态,心中惭愧,道:“张真人为晚辈破例,晚辈深感不安,还请张真人责罚。” 张三丰摇头道:“这不怪你,你是受人摆布,随波逐流,身不由己,在你心底,仍一片纯良,不曾入邪。”他停了停,又道:“我听这位万里老弟说起你与中原武林结仇之事....” 阳问天忙道:“我..此事全由我而起,我杀人太多...确实罪大恶极。” 张三丰道:“众武人嫉恨明教,本就有害你之意,你不杀人,难道任由旁人杀了?只是你这逐阳神功催动怒气,令人暴怒无智,杀戮成性,确是隐患。你先前昏睡之际,我设想其中道理,创出一门‘天水隐阳功’,可以传给了你,你妥善运用,或能将这逐阳真气运用自如,与那白夜抗衡。” 阳问天惊喜万分,心道:“张真人在短短几个时辰内,竟能新创心诀?真乃神仙也。”于是跪下磕头,喊道:“多谢师父传功之恩。”他本是明教教主,在江湖上与武当掌门平起平坐,可既然先蒙张三丰相救,再蒙这老道传功,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于是心甘情愿拜他为师。 张三丰笑道:“好孩子,好孩子,我听远桥说起你近年来事迹,你屡受磨难,又享尽富贵,可赤子之心,不曾动摇,更不曾退缩,急危救难,锄强扶弱,正是吾辈中人。我等不问俗事,长久隐居,这凡间正气,仍需你们这些年轻人维护。”任他磕了五个响头,扶他起身,传述口诀。 阳问天所学逐阳神功,乃是聚魂山的逐阳阎王钻研多年而创,集天下火焰内劲、法术、邪术、异能之长,又以阴柔心法辅佐,固然威力无穷,可也极端凶险。若非阳问天天生与此功投缘,加上练有鸿源江河掌这刚柔并济的妙法,万不能有今日成就。 张三丰琢磨阳问天进境、特性,详细估算,这才想通出前后道理。这口诀将他体内原有鸿源江河掌的功力增强,潜移默化的涌入五脏六腑,稍遏制逐阳神功,令其不会失控,又借逐阳神功要旨,使得真气刚柔相宜、龙虎交汇,威力不减,随心所欲。也因张三丰在武当山苦思凡间武学多年,这随手创功,承前启后,融会贯通的能耐,已胜过其余山海门人。 阳问天只听一遍,已将这口诀牢牢记住,再反复念诵,确保永不相忘。张三丰暗暗赞叹:“这小子资质远胜过我那几个徒儿,更难得心思单纯,并不为恶所动。今后俗世大可交给他们镇守。” 他传功完毕,无心逗留,说道:“孩子,望你记得我与苍鹰教诲,好好用你这一身神通。”说罢转身离去,缓步走远,阳问天、万里遥又千恩万谢,向他拜别,张三丰走到山前,蓦然遁于无形。 万里遥叹道:“世间真仙,唯在武当,张真人武学定能震古烁今,照耀千古。” 阳问天惦记娇妻,道:“万里大哥,你说咱们该去哪儿找吉雅她们?” 万里遥想了想,道:“那罗血古兄弟是吴奇大哥派来,张真人又是吴奇大哥请来,当天分别之时,他说...” 阳问天“咦“了一声,喜道:“是,是,多亏你提醒,叔叔说,他在江南松江府等候咱们,咱们朝那儿去即可。” 两人说定,当即出发,阳问天虽练了神功,可伤势未愈,只能由万里遥背着。而万里遥经张三丰治愈,此刻安然无恙,又听了那“天水隐阳功”,稍有领悟,竟然也武功大进,奔行之际,速度耐力,更胜往昔。 这般夜行晓宿,藏踪匿迹,躲避元人追兵、仇人埋伏,走了七、八日,阳问天这才复原六成,行走无碍。途中打听消息,叫苦不迭:听说那爱育黎拔力八达已然继位为帝,颁布法令,大赦天下,却剿灭明教教徒。而武林同道大多也视明教为邪魔,一旦相遇,也不报官,自己便穷追猛打,赶尽杀绝。 万里遥道:“教主放心,吴奇大哥既然料得到咱们会遇难,又岂会不顾京兆府的兄弟?” 阳问天坐立不安,诸事烦扰,不禁流泪叹道:“可吴奇大哥毕竟不是....真神仙,三丰师父不管俗事,也不会为我明教出山奔走。” 这一夜,两人到一竹林间小屋中,只见屋中也有三人,双方一见,各自喜得快飞上天去,原来对方正是吉雅、虎斑与那罗血古。 虎斑仍伤势不轻,得由罗血古背着行走,吉雅见到丈夫,纵体入怀,痛哭流涕,感到终于苦尽甘来,喜不自胜。 阳问天道:“雅儿,你这些天来过的怎样?” 这般柔声一问,吉雅哭的更是厉害,道:“我...不听叔叔劝告,这才有这般下场。我小瞧了那....那爱育黎拔力八达,谁知他竟与逐阳教勾结,更...更对脱虎脱他们了如指掌。我害死...害死了博忽、卜罕,更害死了无数明教兄弟。”想起自己精明一世,却险些卷入这万劫不复的大漩涡中,以至于家毁人亡。 众人一时默然,阳问天想起京兆府大殿中的爱妻、孩儿、属下,更是剜心般痛苦。他想:“秋羊儿何等机灵,如遇朝廷围攻,定能率大伙儿从密道逃脱,可一旦遇上武林仇家,那....那又该如何是好?天下之大,何处是咱们的容身之处?” 他不敢多想,更不敢多说,强忍悲痛,担起丈夫的重担。吉雅一贯争强好胜,如今受此打击,若再遭刺激,只怕会身心受创,一蹶不振了。 罗血古沉默许久,道:“我与吴奇兄分别之时,他正急着赶往京兆府,说哪怕放火烧山,也要劝众人跟他走。那已是二十多日前的事了。” 阳问天、吉雅、万里遥、虎斑一齐惊呼道:“真的?” 罗血古道:“不假,只不知他办到没有。” 吉雅喜极而泣,道:“吴奇叔叔....真是未卜先知的神仙,他若要办到的事,如何会办不到?” 虎斑躺在地上,用力鼓掌,笑道:“罗大哥,你这人什么都好,却偏偏好生不识趣,这等好消息,为何憋到现在才说?” 罗血古木然道:“你们也未问我,我怎会想起来说?” ------------ 二十一 会当扬帆济沧海 众人心怀热望,于是加紧赶路,不久已至东海岸边,罗血古引路,沿岸找开,只见天灰蒙蒙的一片,海水浩大,无边无际,白浪席卷,纵横东西,涛声直入云霄。 不久见一群矮山,山上有大洞窟,罗血古当先步入其中,洞内约有数百人正在修养,皆衣衫褴褛,以薄被御寒,阳问天细细一瞧,正是京兆府山上的明教教徒,登时大声欢呼道:“大伙儿果然没事?” 众人见到教主与教主夫人,也喜极而泣,一齐跪拜。阳问天哽咽道:“是我无能,连累大家,大家何必再拜我?” 这时,默雪、道儿走来,道儿微笑着说:“叔叔说了,这时明尊降下的考验,让咱们明教暂且蛰伏,以期将来复兴。问天哥哥何必自责?” 随后,阳问天见到秋羊与孩儿,虎斑与吕似霞团聚,万里遥同韩霏重逢,众人悲喜交加,言辞亲密,感动之情发自肺腑。 阳问天问道:“怎么...怎么就这些人,其他人呢?” 默雪叹了口气,道:“叔叔独自前往京兆府郊外总坛,劝大伙儿什么都别管,什么都不要,抛下财物,只带兵刃、秘宝、秘籍,随他前去东海。大伙儿如何肯听他的话?叔叔劝了半天,只说服十多人。他恼火起来,连夜放一把火,烧了摩尼大殿,那火势无法熄灭,大伙儿只好跟他下山。” 若在以往,吉雅听得此事,非痛骂盘蜒疯子一个,此时却称赞道:“烧得好,烧得好,这叫不破不立,不烧不活,若非叔叔果断,大伙儿都活不成了。元帝若得知此事,多半只道咱们全数已被烧死。” 秋羊嚷道:“咱们谁也不知,他...他竟在山中挖了条地道,直通十里之外,本来山下已被各门各派布下重重伏兵,都被他一举绕过了。我当时气得发疯,非要杀他,他却说:‘如今大伙儿只有两条路走,第一条,随我前往东海,与教主碰面。第二条,就此离去,从此自生自灭,将来再谋求团圆。’” 阳问天、吉雅啼笑皆非,心想:“这人好生胡闹,将咱们总坛群上当自己家么?这密道咱们谁也不知,他何时挖出来的?” 秋羊又道:“他骗咱们说你受了重伤,想要见我与孩儿,我着实没法,只能跟他,另外还有这三百二十一人愿意跟从,其余人恨他入骨,说要自行出路。吴奇叔叔取出一箱箱金银,分给大伙儿,将他们打发了。他又让咱们这些人扮作丐帮弟子,千里迢迢,来到海边。” 吉雅皱眉道:“他哪来那么多钱财?” 秋羊摇头道:“我也不知...” 忽听洞口吴奇笑道:“自然是贪赃枉法,私自侵占而来,本教每得一笔钱,皆需经过我手,捞取十分之一,我再改过账目,可谓天衣无缝。教主夫人纵然聪慧,对此节却一窍不通。” 吉雅一直怀疑他手脚不干净,虽对他感激无比,但听他嚣张跋扈,洋洋得意,气往上冲,道:“我早知叔叔并非正人君子,想不到更是本教蛀虫。” 阳问天忙道:“叔叔神机妙算,救我等性命,即便有再多过错,咱们也不可责备。” 盘蜒道:“如经营有道,钱能生钱,岂不远胜过藏于宝库,死守活盯?在下捞了油水,前往富饶之地,经营酒楼、赌场、花坊、夜市、海贸,往往一本百利。”说着走到洞内,开启一处机关,只听隆隆声响,石壁向上,只见金银珠宝,堆积如山,光芒好生炫目,这洞中财富之巨,并不比明教总坛所藏少了。 安克吉嚷道:“你....你不是说要去找宝藏么?原来你早这般富有?” 盘蜒笑道:“宝藏嘛,自然要去找的。这财物并非我所有,而归于明教,归于教主。我不过暂且保管几年,如今物归原主罢了。” 众人不料他如此大方,竟将这无尽财富随手送人,无不惊佩异常,却又有些不敢相信。 吉雅又惊又喜,问道:“叔叔...为何...你早料到咱们有今日一劫?“ 盘蜒淡然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纵然逞一时之快,显数年威风,又岂是长久之计?咱们明教壮大太快,结仇太多,横抢蛮夺,正是盈不可久。而当年遇上那爱育黎拔力八达之时,我就知此人绝非池中之物,吉雅侄女欲与之争锋,气运未必在你这边。” 吉雅羞愧难当,哭道:“叔叔,我....我知错了。多亏你深谋远虑,大伙儿才未陷入绝境。”明教群雄深感他恩情,一齐朝他拜谢,盘蜒也不谦让,心安理得的受此大礼。 众人此时已知局面恶劣,世上再无一处安身之地,起身后,一齐望向盘蜒,盼他另有妙计。 盘蜒道:“我已备好一大船,名曰‘光明巨舟’,足可容纳数千人。船上食物、清水、日用之物一应俱全。依我之见,咱们这就出海,由海路前往波斯,那是吉雅的娘家所在。明教在中原不存,可在金帐汗国却甚是兴旺。” 安克吉大吃一惊,道:“此去数万里之遥,寻常船只,如何能渡这魔鬼般的大海?” 盘蜒道:“我那光明巨舟非同寻常,大伙儿一见便知。”命众人搬起洞内金银,放入牛车,行向海岸。 再过约莫十里地,见一船坞,入内一瞧,只见一艘宫殿般宏伟的巨舰浮于海面,帆如天云,桅如天柱。众人此生从未见过这般大船,皆大声惊呼,心生敬畏之情。 那墨先生迎上前来,大声喜道:“恩公,我得了消息,正如你所言,旧皇病死,新皇继位,连那掌管海务的大臣保八也被处死,咱们这造船的事,已无人知晓了。” 盘蜒点了点头,众人搬运宝箱至船上,盘蜒取出一箱,交付给墨先生,嘱咐几句,墨先生带领伙计,顷刻间走的干净。 吉雅目送众船工离去,问道:“叔叔,这人牢不牢靠?”心中有杀人灭口之意。 阳问天心中一凛,大声道:“雅儿,你怎能有这恩将仇报的心思?” 吉雅脸色一变,神情黯然忧郁,低声道:“我还不是为了大伙儿?” 盘蜒道:“这位墨老弟很是胆小,我赠他黄金万两,若他报官,有什么好处?连所收金银也得一并交还,如此得不偿失之事,他万不会去做。我看他回去之后,立时收拾细软走人,谁也没法知他下落了。” 吉雅放心下来,与阳问天商量几句,知道除了上船之外,其余别无退路,于是三百多人相继登船,扬帆出海而去。 那罗血古很是古怪,一到海上,立时患病,萎靡不振,于是求人置备一大棺材,他躺在棺材之中,才能安稳入眠。众人甚是好奇,心想:“这人怪里怪气,白的像鬼,难道是复活的僵尸么?” 盘蜒见众人惊疑,解释道:“罗老弟所练功夫,令他为天地所罚,一生遭受霉运,故而需以晦气之物折冲一番。”众人这才了然。 众人来到船上大殿,见其中彤柱紫梁、银阶金墙,真堪比帝王富贵。由于船身巨大,行的平稳,与在路上一般无二,于是心头热切,暂忘却所遭苦难。 阳问天、盘蜒、吉雅等明教首脑聚在室内,商讨今后出路,吉雅道:“咱们未必....非去金帐汗国不可。” 秋羊奇道:“不去金帐汗国,又该去何处?你娘难道不收留咱们么?” 吉雅苦涩道:“我乃....乃波斯明教圣女,前来中原,肩负重要使命,我...等闲不得失贞,一旦失身于人,非助那人夺得大元皇位不可。可...我汗国倾尽国力帮我,如今却落得这大败下场,得力助手,皆因我而死,我若回去,必受重罚。况且....况且...” 特里西叹道:“况且咱们过去之后,必被波斯明教吞并,问天教主便不再是教主了,最多被封个领主,大伙儿各奔东西,再难相聚。教主儿女,也将被纳为波斯明教教徒,选为新的圣女、圣徒,从此再难相见。” 阳问天心头一震,道:“这如何使得?万万不能如此!这样一来,这金帐汗国也去不得了?” 棺材中忽听罗血古说道:“诸位可以去咱们拔异奇国。” 阳问天奇道:“拔异奇国?罗大哥,你那祖国又在何处?” 罗血古道:“我国乃海上岛国,国土南北三千里,东西四千里,庞大雄强,拔萃海上,多条航道,汇聚于此,千国万族来来往往,甚是繁华开放。诸位这等武功财富,到了岛上,必能寻得一席之地。便是重建明教,召集信徒,我国国主也必竭诚欢迎。”语气极为自豪。 说着咕噜一声,棺材盖掀开,飞出一本书来,乃是汉人转译的《拔异齐国游记》,上头记载拔异齐国诸般奇事,说此国“开明包容,海纳百川,国中教派林立,却又相处安稳。” 罗血古又叹道:“只是我拔异齐国饱受海兽侵扰,多年来百姓屡遭其害,难以剿灭,故而大举征召勇士。诸位若能帮忙猎杀海兽,焉能不得重用?” 吉雅问道:“那拔异齐国离此多远?咱们可能赶过去么?” 罗血古道:“我国比金帐汗国更近,但因是岛国,与其余各国官府关联甚少,更不听诸蒙古帝王号令。元帝纵然精明,也决计料不到诸位去了我拔异齐国。” ------------ 二十二 海如云兮爱如水 众人被罗血古说动,吉雅笑道:“若真是如此,?a? ? n?en? ???.?r?a?n??e?na `c?o?m?夫君,你说如何?” 阳问天望向盘蜒,道:“叔叔以为呢?” 盘蜒心想:“我此行出海,正要去找那剩余古神神器,一旦得手,将那神器放逐之后,便可由昆仑山归去,其余之事,与我再无关系。我已仁至义尽,安排得当,问心无愧了。”于是说道:“罗老弟心中有数,教主自便即可。” 阳问天道:“好,咱们不去金帐汗国,去拔异齐国!” 巨船入海,宛如浮萍,飘飘荡荡,汪洋永无止境,罗血古指点船夫路途,十分精准,总能如他所言,经过沿途海港,得到补给。吉雅极为小心,询问沿途商客那拔异齐国之事,皆与罗血古所言不差,她这才不再怀疑。盘蜒将那鱼骨鞭交还给罗血古,罗血古神色异样,颇为感动,又甚是伤感。 数月之后,行至一浩瀚空旷的海域,夜幕降临,万里无云,星空如画,月光如梦。盘蜒来到船舱中,找到安置海芝的屋中,她此时伤势已然愈合,却仍泡在大贝壳中,默雪时时替她换水。 盘蜒道:“小妖女,咱们该下船了。”说着松开她口中麻布。 海芝目光不善,瞪视着他,道:“你将我视作牲口一般,关押这许多天,我....我非报仇不可。” 盘蜒略觉歉疚,但仍摇头道:“我替你治伤,保你性命,不让旁人害你,已然信守诺言,你答应带我去找那宝藏,咱们这就动身。” 海芝问道:“就咱们两人?” 盘蜒道:“两人足够了。” 海芝神情惊惧,道:“那...那海岛上据传有威力无穷的古兽镇守,你到了那边,还未上岸,就已被古兽杀了。” 盘蜒微微一笑,道:“此去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风雨无阻,天地难限。” 他施展太乙幻术,迷住望船员,趁着夜深,抱着海芝走上甲板。海芝本非待在贝壳中不可,但身在海上,离了贝壳也并无害处。 盘蜒见无人注意,手一扬,海底泊泊作响,又升起一条船来,那船通体雪白,造型宛如玄月,光雾缭绕,美丽难绘,海芝“啊”地一声,颤声道:“这船是...是从哪儿来的?” 这正是太乙幻灵真气的以幻化实之术,将盘蜒脑中所思变作实物。若他全力施展,连阎王神兽皆可凭空而生,造出这精巧船只却又有何难处? 盘蜒听海芝相问,随口道:“这是天罡万千变的渡海之术。”说罢轻轻一跃,到了船上。 他刚站稳,手掌摆动,顷刻间风云变幻,海浪汹涌,将他这月船一抛一推,霎时行出老远。也是他心知即将离去,再无顾忌,将功夫施展的淋漓尽致。海芝看的心惊肉跳,如入梦中一般。 月船航海,渐行渐远,不久已看不见那“光明巨舟”,盘蜒用心维系月船,真气绵绵,推开海浪,化风行水,虽在海上,却如在云中。 海芝盯着盘蜒,心头愈发迷茫,实不知这人为何有这般能耐。 盘蜒道:“说吧,宝藏在哪儿?”他紧盯着她,心中激动,只要她说出方位,他立时便破空赶去,还她自由,也还他自己自由。 海芝道:“我心中有感应,只有在海上才辨别得清,说是说不清楚的。” 盘蜒大失所望,手指碰她额头,感应她心思,果然隐隐之中,似有一条海水汇聚的足印布在她眼前,这足印不可离了海水,也唯有她才能知道。 他想:“我在这世上倍受制约,可若掌控得当,全力维系这月船,便是一年两年也不会消散,好,我就带她找过去。” 于是照海芝心念,驱船进发,行了一天一夜,途经狂风暴雨,依旧毫不受阻。海芝看他目光愈发畏惧,心中只想:“这人是海神化身么?这茫茫大海,竟丝毫难不倒他这区区孤舟?他又如何能知道我所见所感?” 忽然间,他心中一动,望向远方,只见远处有小小身影,在巨浪怒海中起伏。仔细一瞧,见是默雪与道儿两人伏在一块大木板上,被浪花推上推下,两人形貌憔悴,情形危险至极。 盘蜒大惊,只得转向,令月船找了过去,到了近处,他凌空出掌,抓住两人,往后一拉,先后将二人救到月船上。 默雪、道儿已极为虚弱,连盘蜒面貌都无法看清,道儿受伤极重,被一木板刺穿腹部,若非她心魂坚韧,又受伤不久,而默雪替她处理得当,她早已死去了。 盘蜒不知两人为何会落水,相隔千重海水,也无法得知阳问天等人境况,他推拿两人穴道,注入真气,救下两人性命。默雪立时恢复,可道儿却仍昏迷不醒。 默雪看到盘蜒,眼中现出神采,喜道:“吴奇叔叔!我....我终于...找到你了。你怎地到了船上,这船.....啊,姐姐,姐姐的伤怎样了?” 她着急起来,语无伦次,又去看道儿伤情,见她伤口已然止血,可仍未睁开双眼。 盘蜒道:“她性命无碍,但只怕仍会昏迷一段时日。” 默雪脸上全是水珠,已分不清是海水还是泪水,她喊道:“都是我的错!是我太蠢...是我害了姐姐!”说着狠狠打自己耳光,顷刻间脸颊红肿起来。 盘蜒心生怜惜,挡住她小手,在她脸上一触,当即抚平肿胀。他柔声道:“这不怪你,告诉叔叔,你二人怎会遇上海难?大伙儿呢?” 默雪身子一轻,倒在盘蜒怀里,小声道:“我早上醒来,去海芝姑娘屋中照看她,谁知她却不见踪影。我又急忙去找你,连你也找不到了。我....我.....想起她身世,以为她用邪法害你,于是忙不迭放下小舟,想去搜救,姐姐瞧见,也赶来帮忙....” 海芝笑道:“我哪儿害得了这海中魔头?” 盘蜒不禁懊悔,道:“是我的错,我不告而别,本该留下字句,知会你一声。” 默雪摇头道:“我是个蠢蛋,即便你留下字句,我仍会出海找你,可....我却因此连累了姐姐。咱们划动小船,惹大伙儿着急,忽然间,海上刮起暴风,海水向天塌一样砸下来,硬生生将咱们与光明巨舟隔开。我....我再见不着大伙儿,也不知身处何方,不久船又翻了,姐姐为了救我,被尖木头刺中,我....我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盘蜒道:“你哪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了?你找到了我,你和姐姐都能得救。” 默雪抬起头,看着盘蜒,突然间,她心中爱意涌动,随着重逢的喜悦激发而生,她盯着盘蜒双眸,冰冷的小嘴吻了上来,贴住盘蜒嘴唇。两人一碰,她脑中一片空白,生涩而笨拙的抵住不动。 盘蜒愣了半晌,也回吻了她。 小默雪浑身发软,像是被太阳照的雪人一般,险些当即融化。她本来脸色惨白,可这时却越来越红,眼中充满火热的希望。 她本来心想:“我在犯什么傻?我不该让他知道,而应当成全他与姐姐!我...若惹他不快,今后又该如何面对他?” 可亲吻之后,她念头剧变,心想:“叔叔他...他并非不爱我?他也吻了我?天哪,天哪,我在做梦吗?我是不是已经淹死,快上天了?” 她知觉身子飘飘荡荡,真像到了空中一般,过了一会儿,盘蜒温柔的与她分开,道:“先不忙此事,照看你姐姐要紧。” 默雪“嗯”了一声,羞得想要躲藏起来,可这船上只有一个船舱,她要躲也无处可去。 盘蜒道:“你已漂浮大半天,累得够呛,好好歇歇吧。” 默雪又“嗯”了一声,搓着小手,六神无主的模样。 盘蜒又道:“你姐姐的事,我自会处置,你也别太担心了。” 默雪再度“嗯”了一声。 盘蜒轻笑道:“你只会说‘嗯’么?雪儿,你再说个‘嗯’字,我便再好好亲吻你如何?” 默雪一个激灵,嚷道:“你...叫我雪儿?不,不,我不是...不是...你要亲我?嗯....嗯...那也...” 盘蜒见她吓得不轻,温和微笑,拍了拍她肩膀,道:“我暂且饶过你了,你睡一会儿,养精蓄锐。” 默雪魂不守舍的钻到盘蜒身后,痴痴偷看着他,只觉此生之中,再无喜悦能胜过此刻。 迷乱之中,她只盼盘蜒再回过身来,亲亲她的嘴唇,拉拉她的小手,哪怕抱着她...一齐睡下。 盘蜒看了看道儿,寻思:“她体内并无残余木屑,我也用内劲清除过伤口,她经脉已接续起来,为何仍不转醒?” 猛然间,只听道儿说:“盘蜒!盘蜒!你....你这魔头,你离采奇远些,我不许你害她!” 默雪心想:“盘蜒?盘蜒是谁?是姐姐遇上过的江洋大盗么?采奇?我以往似听姐姐说过这人...” 道儿又喊:“采奇,我现在才明白,原来苍鹰哥哥没死,可我...我也不再爱他了。我....我....好生愚昧,为什么要逼迫你?将你迫入绝境?你心中难过,胜我千倍万倍。我对不住你,我....我的好友,我的亲人,但那盘蜒...盘蜒是个大魔头,你千万莫上他的当。” 盘蜒心想:“是了,她在这世上再度濒死,阿道的心魂侵蚀,反客为主,她已再分不清自己是阿道还是道儿。” ------------ 二十三 猜猜疑疑惊莫名 道儿说了几句,双目圆睁,神态痴傻,盯着盘蜒,咬牙又道:“你....你这老鳏夫!你....你若害我妹妹一生,我死后化作厉鬼....” 默雪听得明白,喜忧参半,喊道:“姐姐,你清醒了?你....你莫要冤枉吴奇叔叔。” 盘蜒暗忖:“这心魂融合到了生死存亡之时,比之身躯抗病更为凶险。我若要治愈她倒也不难,只是非动用太乙术法,那般一来,默雪瞧见,记在脑中,总会被血寒察觉,此举无法以天罡万千变来鱼目混珠,极有可能被她识破。况且海芝指路,行程不知还有多远,我需维系月船,应对海上风险,总需留有余力才是。” 思来想去,难以决断,只得先从海中捕鱼,以火炎掌烤熟,喂道儿、默雪吃了,补足两人力气。 道儿脑中,魂魄纠结,一会儿以道儿为主,一会儿以阿道为主,一者指责眼前盘蜒为老不尊,痴心妄想,另一者痛骂异世盘蜒阴险歹毒、图谋不轨。盘蜒自认倒霉,不来计较,只设法维系她性命。 默雪虽与盘蜒亲吻,真正感受到热恋之喜,但这喜悦立时被忧心取代,一刻不停的照看道儿。偶然间,她与盘蜒目光相对,顿时羞得无地自容,可又深盼盘蜒主动提及刚刚之事,谈谈两人当下与将来。 盘蜒轻叹一声,道:“雪儿,我有什么好?你韶华青春,怎会瞧上我这糟老头?” 默雪心中一紧,捏住小手,不敢看他,只道:“我...我年纪也不小了,人....人也不美,叔叔配得上比我好万倍的人。我....我....若叔叔....不嫌弃我,我就....就很开心了。” 盘蜒凑上前来,拿起她手掌,与她五指相握,默雪“啊”地一声,身子顿时全无力气,仿佛灌满水的海绵,沉甸甸的、笨呼呼的。盘蜒笑道:“天下竟有这等好事,青春美貌的姑娘送上门来,世上哪个男子能说个‘不’字?” 默雪听在耳中,异常喜悦,道:“叔叔,你....你答应我么?你...你愿...愿与我....永远在一块儿么?” 盘蜒哈哈大笑,道:“我吴奇能活几年,便与你做几年夫妻。”默雪满腔热望,如今得偿,惊喜冲击之下,只觉晕晕乎乎,虽在大海环绕,渺无人烟之处,可又似随时要登天入云。 盘蜒又对她轻轻说:“你若愿意,我俩今晚便洞房花烛如何?” 默雪霎时浑身冷汗,又惊又喜,又怕又羞,想起道儿仍未脱险境,好生难以决断,可又担心盘蜒生气,从此不再理她。 道儿怒喊:“你....离我妹妹远些!趁人之危,算什么东西?”说话间脸色惨白,双目发红,像快要发烧而死了。 盘蜒朝默雪眨眨眼,道:“好,君子不欺暗室,我吴奇也不是急色之徒。”走近道儿身边,又握住她手掌,缓缓运功,助她调理。 道儿渐渐虚弱昏昏欲睡,仍道:“我...救不了采奇,可...可非救默雪不可。你...你这...这浪荡老儿,你...“声音轻微,终于入眠。 默雪垂泪问道:“姐姐她没事么?” 盘蜒道:“没事。”朝她招手,默雪走近,盘蜒顺势将她搂在怀里,默雪心中温暖舒适,可想起姐姐所言,却又好怕盘蜒得寸进尺。 盘蜒问道:“你这丫头,是不是恋我许久了?” 默雪结结巴巴的说道:“是....是...” 盘蜒道:“那你为何不早对我说?” 默雪仍道:“我....我....怕说了之后,你会离我而去。我总觉得你....孤高桀骜,不近女色...” 盘蜒嗤笑道:“我吴奇生平所为,你又不是不知?女人自投罗网,投怀送抱,我如何会委屈自己?” 默雪心下一震,暗忖:“他说...女人?并非单单是我,只要是年轻漂亮的姑娘,他都...都来者不拒?”顿时黯然自伤,可她只求盘蜒青睐爱意,并无独占之心,一时心生波澜,但立即又平复如初,仍是满腔恋慕之意。 海芝将盘蜒举止瞧在眼里,大感厌恶,心中暗暗盘算:“此人为老不尊,连年轻姑娘都不放过,纵然有一身神通,又有何了不起?”忽然间,她隐约听见有人在她耳中低语,话语断断续续的传来,海芝精神一振,也不动声色,回话过去。 此后一月,盘蜒探海芝脑中海图,掌控海流,令船航行,照看默雪、道儿两人。他与默雪两人愈发亲密,亲吻时随意自然,至于捏手捏脚,次数也不少,但到了情浓时,总恰好道儿惊醒,一番痛斥,将两人拆散,盘蜒才未能得逞。 海流折转,暗暗涌动,空中群星璀璨,月船顺风过海,行向大海深处那自古鲜有人探知的境地。 .... 远在万里之外,一座寒风凛冽、雪花纷纷的大雪山上,血寒眉头紧皱,脸色难看,坐于一平台之上。下方冥池死气沉沉,无一丝扰动。 又有一人走出风雪,坐于池边,收摄心神,这人花白胡子,精神矍铄,双目有神,正是苍鹰,他看血寒一眼,问道:“门主,你又在看那吴奇么?” 血寒苦笑道:“只怕你我都看走了眼,此人耽于俗世缠绵,武功虽高,修为却浅。罢了,罢了,此人尚算正派,暂无入魔之虞,可也不值得时刻盯着。我观他行径,徒然自寻烦恼。“ 苍鹰奇道:“这老小子的天罡万千变威力绝伦,我险些栽在他手中。练到这般境界,又能出什么幺蛾子?这老小子难不成去嫖...” 血寒一瞪眼,满腔怨气,骂道:“我宁愿他去嫖~~~妓!我那百年一遇的天灵者的化身,不知怎地,竟恋上这糟老头子。你说,若你遇上,你会如何处置?” 苍鹰吹吹胡子,笑道:“换做老子....属下,自然会逃之夭夭,避而远之。或是一通痛骂,将她逐走。” 血寒拍手道:“是啊,正该如此!可这老头胃口倒好,竟想老牛吃嫩草,来者不拒,照单全收。当年贫道曾警告过他,他却当做耳边风么?不管了,不管了!我再懒得看此人情形。” 痛骂间,湖水旁又多了一人,坐于苍鹰对面,正是老道张三丰,他叹道:“此人忙于俗世纷争,忙忙碌碌,无心静修,故而虽一时勇猛,却难长久逞威。我观当年你二人一战,他急于取胜,自是知功力不及。我看他那奇异神通,难支撑过一个时辰。” 苍鹰自也心知肚明,恼道:“我等欲引他入山海门,此人看不破红尘,痴迷于性命,竟不惜下跪求饶,当真荒天下之大谬。” 却听他身后另一人道:“此人格局,不过如此。”正是归燕一句短评。 此时,灰炎郎中徐徐上前,摇头道:“此刻尚不可断言,当年我也曾痴迷情爱,言行不端,诱骗数个少女,多亏苍鹰令我醒来。这吴奇如今表面如此,可未必是真。” 苍鹰说道:“当年那是冥池中暗藏戾气,扰乱门人心神,引发你偏执所至。” 灰炎道:“不管如何,眼前这吴奇,与我当年,或许无异。” 血寒沉吟道:“你说他故意放纵,实则另有阴谋?他与你一般,须得引起天灵者心中爱意,引她作为祭品么?” 灰炎凝视血寒,道:“若真是如此,门主可会过问?” 血寒道:“天灵者自有际遇,我绝不会干涉,若她真因此受困,我自会设法救她出来,可她若因此而死,那也是那命中注定,令她结束使命,心魂归附于我。待她死后,我会杀那吴奇,替她报仇。” 三丰道:“灰炎,当年你是为救一封印古时妖兽的女子,可这吴奇呢?他所图谋,又是何事?” 灰炎喟然长叹,道:“或许他真是无可救药、放纵俗心之人。或许他是别有用心、深谋远虑之徒。我等不必多猜,门主自会紧盯。” 血寒闷闷不乐,道:“我盯他作甚?瞧他与我那...那天灵者亲嘴儿么?若非紧要关头,我真没眼去看。” 苍鹰、三丰忍俊不禁,嘴里扑哧一声,血寒妙目放光,怒视二人,那两人满头冷汗,嘿嘿干笑,旋即装傻充愣,闭目入定。 灰炎沉思片刻,身形一晃,离了这冰雪神潭。 ..... 这天晚间,盘蜒感应海芝心神,心头一喜,竟发觉离那海岛已然不远,其路途清晰可见,再无需这海芝引路。他本想就此放了她,可转念一想:“我答应罗血古,要将这女妖送往拔异齐国,岂能出尔反尔?我虽将离世,这诺言却不可不守。” 骤然间,船身巨震,默雪、道儿齐声惨叫,盘蜒站立不定,船底向上直立,竟就此翻了个身。 盘蜒心想:“这海浪突然而至,全无先兆,乃是妖法,是....那海猎突然发难来了!” 他这些时日照看默雪姐妹,维持月船航行,又探查海芝心中路线,一心多用,竟然疏忽大意,未察觉那海猎潜伏过来。这海猎到了海上,施展邪法,竟比当日在江畔更猛烈数倍,转眼间,只见十条蛟龙一齐猛扑而至,各个儿体型巨大。 盘蜒推出一掌,掌力包裹月船,平稳其势,与海浪抗衡,躲过蛟龙攻势。海芝蓦地一声尖叫,急速游动,伸出利爪,抓向甲板上的道儿。 ------------ 二十四 走马换灯生前事 盘蜒劈出一掌,挡下海芝,只觉她气力大的异乎寻常,似乎借此风暴之势,体内妖法倍增。他心中一惊:“这不老泉处,据传埋藏海猎、海芝兄妹祖先,莫非她俩回归后,体内蜕变,境界攀升了?” 海芝放声尖叫,催动海中一众蛟龙,纷纷张开血盆大口,从天咬下。这每一条蛟龙皆庞大如鲸,其嘴长尖,一张嘴便可将整条小舟吞没。 盘蜒跃上半空,打出十拳,九条蛟龙中拳,当即毙命。唯一条绕了个圈,冲向道儿。盘蜒已连续运功数月,不曾休息片刻,一时内息不畅,再难击出劈空拳力。他立时应变,俯冲下去,抱住道儿、默雪,往海里一跃,只听一声巨响,那月船落入蛟龙腹中。 海芝哈哈大笑,不知何时已站在那蛟龙头顶,她道:“我曾说过,你折磨过我,我定要报仇!”手掌轻拍蛟龙脑袋,那蛟龙体型膨胀,肌肤变黑,双目血红,瞬间更可怖数倍,扩开大嘴,呼地一声,一股凌厉绝伦的水柱喷出,好似数百长矛刺落。 盘蜒背转身子,挡住默雪、道儿,往海中潜入,但迟了片刻,那水矛刺入背部,顿时创口见骨,血染海面。 海芝愈发兴奋,正要指使那蛟龙入海吃人,可忽然间,蛟龙身躯巨震,脑袋乱甩,砰砰几声,将一块大礁石撞得粉碎,自身也当即死去。海芝大骇,肋骨已然断裂,受伤不轻,她不敢逗留,也跳入海里,瞬间远游无踪。 原来那月船正是幻灵真气化成,这蛟龙纵然是古时海兽,可吞入此物,幻灵真气入体,如何能承受得起? 盘蜒击败强敌,浮上水面,心中沮丧:“我竟落得如此狼狈境地,连这小龙小妖都能伤我?”稍一凝神,内力渐渐复原,再爬上一礁石。 默雪受了撞击,暂且不省人事。道儿仍睁着眼,她看清盘蜒背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低声道:“我...我看见你为救我二人,不惜....舍身抵挡。” 盘蜒淡泊一笑,道:“我救你俩已有多次,这又有何稀奇?” 道儿眼神迷茫,愈发虚弱,她道:“这与...以往不同,这次你...宁愿自己死了,也....也要救我俩,侠义...侠义...你是因为侠义?还是...真心爱着默雪?” 盘蜒道:“自然是因为侠义。”说罢伸手点穴道止血,本来他不必处置,这伤口自会愈合,然而临近那不老泉处,周围脉象有异,令盘蜒颇感不适,流血不止。 道儿已无法多言,伤情发作,手足痉挛,病状比以往更为恶劣。盘蜒脸上变色,心想:“如今默雪昏厥,不知外物,我不可拖延,非立刻将道儿她治好。” 他在道儿额头一摸,幻灵内力投入道儿神识,仿佛踏入一层迷雾。 那迷雾缓缓散开,场景变幻,盘蜒发觉身处一洞中。洞内阴暗潮湿,墙上满是鲜血,他见到一极其凶恶的怪物,正在撕咬一妙龄少女。 那妙龄少女正是道儿,那凶恶怪物却依稀是阿道样貌。少女痛的大声尖叫,鲜血如衣,裹住全身,她手中握着尖刀,奋力挣扎下,一刀刀刺中那怪物眼睛。怪物也受了伤,血流如注,却一味贪吃。 这是道儿心中景象,她无意中,将两人魂魄融合之事想象成这般模样,两者拼杀,谁也占不得上风,只怕两人都会死去。 盘蜒飞身上前,在那女怪物脑袋上一拍,趁她松口,将道儿拽出险境。道儿哇哇痛哭,一刀刺向盘蜒。盘蜒握住她的手,喊道:“死则死,活则活,介于生死之间,唯有痛苦!” 他言语中自有法力,顷刻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一转眼功夫,场面又截然不同。 一少女睁开眼,发觉身处一明亮长廊,长廊壁上挂着一幅幅栩栩如生,笔法精妙的画像。那少女容貌异样,正是道儿与阿道合二为一,相貌美丽,并无半分不恰。 她朦朦胧胧,看着墙上画像,似不知发生了什么。盘蜒松了口气,走上前,少女看见他,喊道:“你....是吴奇?我是...我是谁?我又在哪儿?” 盘蜒笑道:“你是初生的孩子,是一位沙漠古国的神女。” 少女喜道:“我是神女?神女又是什么?” 盘蜒道:“神女就是神的女儿,你肩负重要使命,到危机关头,需拯救你的国家。”于是拉住她小手,沿长廊一路前行,同时讲述画像中的故事,皆是神女阿道生平点滴。 少女情绪丰富,变化万千,若见到画像中人受了委屈,便大声哭泣;可若见到欢快好玩之事,又高呼鼓掌。 渐渐的,她长大成人,变作神女阿道的外貌,她见到自己遇上盘蜒,遇上东采奇,遇上苍鹰,又莫名其妙的爱上了他。爱意爬上了她的脸,她的笑容变得温馨、痴情起来。 随后风云突变,苍鹰惨死,阿道神色悲伤绝伦,问盘蜒道:“那....杀他之人,那个盘蜒,他....他如今在何处?” 盘蜒轻声道:“孩子,时候不多了,请跟我继续走下去。” 他言语威严,阿道抗拒不得,之后,她目睹了蛇伯城征战之事,色··诱盘蜒之事,与东采奇生死相拼之事,她受了重伤,逃离蛇伯城,走向黑荒草海,试图延迟自己的死亡,在真正的黑暗中找寻生机。 阿道身子发颤,泪如雨下,再看一副巨画,那画中有一少女,正是道儿,道儿受一火纹疯子袭击,双目无神,已然死了。 刹那间,阿道心有灵犀,感同身受,她感到这远方的、神秘的、可怜的道儿正召唤自己,向自己求救。 她是为了救道儿,并非为了吞噬那孤苦的灵魂。 随后,她又见证了道儿复生,遇上阳问天、盘蜒、宋远桥、白铠,她与阳问天相恋,吵嘴,分开,上山学艺,终于在南海岛屿上见到了苍鹰,阿道梦寐以求、生死不弃的恋人。 但苍鹰令她清醒,让她明白过来,她所谓的深情爱意,不过是一场梦。是那卑鄙的盘蜒诱骗她的手段。 她陷入极大的迷茫,一时不知自己是道儿还是阿道,也不知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困惑中、她进退两难,痛苦难熬,她不再痴恋,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想要回去,可又舍不下默雪,这道儿最亲爱、最纯洁的妹妹。更何况她不知该如何返回。 她又在世上逗留了多年,她看着妹妹陷入无望的、荒谬的苦恋,就像当初的阿道一样。她又打量盘蜒,感到他无比险恶,就像是盯上初生小鸟的毒蛇。她观察两人,自己也陷入精神的迷宫,不知不觉,她觉得喘不过气,仿佛她自己也被恶魔盯上,随时会被撕碎吃掉。 她落了海,病情加重,终于到了今天这一步。 她回顾完此生,容貌又变回最初那混淆不清的少女,她神色坦然,又稍显悲哀,心中怀有悔恨,也有解脱。 她面对盘蜒,道:“都说人死的时候,往事如烟,闪过眼前,死者生平最重要的亲人会陪伴在侧,想不到我却非由你做陪。” 盘蜒摇头道:“我并非你亲人,你也并不会死。我带你走过这一切,是让你明白过来。无论阿道还是道儿,你二人心地本善。原先混沌未明,猜疑丛生,故而恨意纠缠,自相残杀。可到最终关头,谁生谁死,谁主谁次,又有何要紧?” 道儿低头沉思,眼珠闪烁着神采,她道:“我们...已是同一人了。” 盘蜒甚是欣慰,笑道:“既唯独一人,又何必自称‘我们’?你愿做阿道,就是阿道,愿做道儿,就是道儿。海阔天空,随遇而安,你何必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又何必非做什么不可?” 道儿咧嘴微笑,泪眼朦胧,霎时大彻大悟,不再受此困扰。她望向画像,悲喜交加,深感怀念,可却也不再留恋往事。 她是新生的女孩,她是湖中女神,是死去的天灵者。 她再去看盘蜒,他已不知所踪,道儿焦急起来,像失去了指路的亲人。 随后,那长廊蒸腾,变作一朵朵白云,她身在空中,飘飘荡荡,陡然失势,惊呼着掉了下去。 她大叫一声,耳畔隆隆,海浪阵阵,终于回归现世。大风夹在水气,直袭过来,道儿稍一动念,浑厚无穷的内力护着身躯,令她不觉寒冷。 她稍一伸手,内劲汹涌,混混沌沌,洋洋茫茫,发于丹田,散于四肢,流转周天,顺畅无碍,更稍胜当年异世神女。 道儿神清气爽,心情愉悦,张开双臂,迎着海风大声欢笑,暗想:“我是阿道,我是道儿,我是神女,我是天灵者,世上再无事能难得到我!” 只听背后默雪喜道:“姐姐,你怎地好了?” 道儿喊道:“妹妹!”一把抱住默雪,轻轻一跃,陡升十丈高空,默雪吓得哇哇尖叫,道儿开怀大笑,说道:“胆小鬼,胆小鬼!” 两人落地之后,默雪头晕眼花,嚷道:“姐姐饶命,饶命。”道儿嘻嘻一笑,在她额头一吻,一转眼,见盘蜒坐在沙滩上,正闭目调息。 道儿走上前去,注视盘蜒,神情复杂,默雪拍着脑门,道:“叔叔自己受了极重的伤,可照看我俩整整一天,我也才刚刚醒呢。咱们...咱们已到了那不老泉的岛上啦。” ------------ 二十五 饮水思源返青春 道儿心想:“刚刚梦境中那人,到底...到底是我心底幻影,还真是吴奇从中指引?这....这老人怎会知道这许多道理,说出这...这等动人心扉的话来?” 如果真是他在梦中指引,解开道儿心结,对她而言,他的恩情如同再造,她定要竭诚报答。可他与默雪之间....总令道儿放心不下,难以释怀。 眼前的老人生性轻浮,道儿如有一天离去了,吴奇再抛却默雪,另有新欢,她这温柔善良的妹妹,将陷入何等的哀伤中? 她会不会自寻短见?或是相思而死? 道儿抿住嘴唇,迟迟不语。 盘蜒悠悠吐息,站起身来,笑道:“此岛皆为灵天洞府,果然妙不可言。在这岛上,伤势愈合起来如有神助。” 默雪握住盘蜒的手,喜道:“姐姐正是因此得救的,是么?” 盘蜒道:“正是。” 道儿心想:“不,他撒谎,这分明是他有恩于我,他为何不认?他想扮那清高孤傲、淡泊名利的大侠么?他....什么都好,只是好色老迈,否则正是我妹妹良配。”见默雪与他好生亲昵,心中一万个不自在。 默雪道:“这岛上真有不老泉么?” 盘蜒抬起脑袋,容光焕发,满怀期盼,道:“但愿如此。” 默雪又问道:“那泉水真能让人青春永驻,长春不老么?” 盘蜒道:“这我又如何得知?你这小丫头青春年华,难道也要在泉水中洗澡么?” 默雪羞红了脸,道:“我又不好看,就算年轻几岁,又有何用?除非...除非能将我这疤痕洗去。” 盘蜒摸摸她脸颊,道:“我偏偏爱看你这般模样。” 道儿见这一老一少打情骂俏,默雪笑逐颜开,可爱至极,盘蜒朗声而笑,白须震动,此情此景,便愈发衬出两人年纪不谐来。她心生阴霾,隐约间生出个念头,那念头令她吓了一跳,不及细思,已悄然逝去。 这荒岛辽阔广袤,山峦叠嶂,丘陵起伏,三人走入山中,找平缓处攀爬,不久后,见前方有一广大泉水,前后百丈方圆,碧蓝晶莹,清澈纯净。 默雪、道儿至此大喜,意欲伸手,盘蜒喝道:“小心!不可轻易触碰。”话音刚落,双姝脚下一滑,身子轻飘飘的飞向泉水,似被绳索拴住拖拽,身不由己。 盘蜒伸手欲救,但之前耗费精力太大,竟慢了半拍,泊泊两声,双姝已沉入水中,两人一齐闷哼,知觉全无,浮于水上。 盘蜒忧心忡忡,为两人捏一把汗:“这岛上神器效用,呈现湖水之形,当与仙露泉、变化泉类似,两人若断手断脚,倒还好说,若贸然留下姓名,岂不堕入邪道,成了六亲不认,阴谋算计的万鬼?” 等候良久,默雪、道儿四肢齐断,断肢沉入水底,伤势又极快复原,盘蜒长舒一口气,手一抓,将两人带回岸边。两人衣衫湿漉漉的,肌肤若隐若现,盘蜒也不避讳,抵住膻中穴,稍一运劲,两人“啊”地一声,同时转醒。 他看默雪、道儿面貌,各自年轻了几岁,看似十八岁的少女,这青春不老泉果然名不虚传。默雪脸上那螺旋纹路并未消去,但那是天灵者徽记,与她性命相关,倒也无法强求。 道儿与默雪愣愣望着对方,眼中流露喜色,齐声欢笑,抱在一起,喊道:”这泉水果然灵验!” 盘蜒问道:“泉水之中,可有人指引你们如何恢复青春么?” 双姝困惑答道:“没有啊,咱们手臂脚踝一痛,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盘蜒心想:“是了,这泉水中并无湮没,她二人心地近似万仙,自然而然便做出抉择。”搭上两人脉搏,略一沉吟,心想:“这并非万仙的飞升隔世功,亦非变化泉的天罡万千变,而是另有奇术,是了,此泉赋予入泉者血肉纵控念之法,而她二人本就会了,这才如此顺利。” 默雪照照湖面,见疤痕犹在,微觉失望,又高兴起来,道:“叔叔,轮到你啦。” 道儿细看盘蜒面貌,似想勾勒出他年轻时的模样,寻思:“他也算得一位...嗯....老年俊杰,若真年轻许多,将来与妹妹成亲,倒也算的相配。”可猛然一惊:“他眼下都这般拈花惹草、四处留情,巫师奶奶、红香、明神两位师尊都与他...有缘,若真年少英俊,可别害了妹妹一生。” 盘蜒则心想:“我已臻破云境界,这泉水于我而言,等若寻常池水。但我终究需入水一探,找出那神器所在,逼出神兽,将他击败,破坏那抑天阵法。” 他深吸一口气,步入池中,渐渐深入,小心翼翼的散发心念,寻觅池中迹象。池水中灵力涌来,意欲掌控盘蜒,却又如何能得逞? 盘蜒感到池中无穷灵知,于是聚精会神,那灵知汇合起来,有了心智,与盘蜒交谈。 盘蜒问道:“你们是那神兽心念么?” 众灵知道:“不,不,神兽不在此处。” 盘蜒惊讶追问:“那它在哪儿?它叫什么名字?有何奇异本事?” 众灵知笑道:“它叫做伯奇鸟,专吃恶灵,是守卫乾坤的神鸟,与那凤凰齐名。” 盘蜒寻遍池水,不见那神器所在,深感懊恼,他审问道:“你们是神兽残余灵气,它本尊又在何处?” 众灵知道:“这泉水通过地下水脉,根源在别处,咱们已忘了在哪儿。” 盘蜒想:“是了,当年万仙山中仙露泉,不也分布广泛么?但那发源处独一无二,料来不远。” 他搜寻已毕,跃出水面,道儿、默雪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喊道:“让我瞧瞧!”并肩奔上前,仔细端详盘蜒,刹那间大失所望。原来盘蜒从头到脚,依旧是那白发苍苍、瘦弱儒雅的模样。 默雪问道:“叔叔,你为何....不曾变得年轻了?” 盘蜒样貌乃是血肉纵控念凝固而成,这不老泉也奈何他不得,他怕两人起疑,随口胡诌道:“那是我年纪太老,心思不纯,此处容不下我。” 道儿望望默雪,心想:“你看,他以后一辈子就这般老态,你还对他死心塌地,念念不忘么?”可一看默雪眼神,暗暗心惊:原来她依旧是一副痴情刻骨的模样。 默雪道:“叔叔,你...你莫失望,这泉水真有神效,咱们再想想办法....” 盘蜒运功蒸干衣物,笑道:“此处不行,但这不老泉遍布山间,咱们再去找找,我要找这泉水源头。” 三人当即出发,继续找寻,盘蜒观星象,查灵气,心中计算,不久眼睛一亮,道:“是了,在那儿!” 于是脚下加快,翻过数十里山路,突然间,眼前狂云涌动、黑雾弥漫,整个山谷皆被笼罩。那乌云诡怪迥异,深不可测,浓不可破,仿佛火山中渗出的浓烟,可却毫不炎热,反而暗中有寒意侵袭而来。 默雪身子摇晃,霎时泪水涌出,捂住胸口,道:“叔叔,这...这里...全是死人的魂魄。它们...在向咱们求救、诉苦。” 盘蜒急道:“傻丫头,快收摄心神,莫运天灵者能耐!”说着咬牙撕下袖袍,堵住她双耳,再蒙住她双眼,闭上她嘴唇,传声说道:“这魂魄认出你是天灵者,盼你解救它们。” 默雪稍稍好转,心中问道:“我又...又怎能相救?” 盘蜒猜想其中道理,过了半晌,道:“此地魂魄,只怕是被这山谷中神....妖魔吞吃,那妖魔边吃边吐,放出残缺不全的魂魄,千万年积累,成了遍布天地的怨灵。这怨灵被那妖魔关押,无法散去,永远徘徊在山谷中,再凝结为阴森可怖的云层。” 默雪“啊”地一声,心道:“就像当年的...灵王一样,只不过那妖魔比灵王厉害百倍。” 盘蜒道:“正是,你是天灵者,能与世上怨灵、鬼灵、生灵、幽灵、精灵说话,既可守护,又可超度,还可攫取,更可容纳。此地怨灵盯上你,若你不拒之门外,只怕小命难保。” 默雪勉强点了点头,可心潮澎湃,伤心欲绝,心道:“它们...好生无辜可怜,在无尽的岁月中受无尽的苦楚,我好想帮它们的忙。” 盘蜒道:“不许这般想,此事与你无关!” 道儿见盘蜒单手搂住小默雪,知道他正传音入密,问道:“那真正的泉水就在这浓烟下么?”她已并非天灵者,无法感应其中之惊心动魄、凄厉绝望。 盘蜒知默雪已宁定心思,松开了她,叹道:“不错,源头就在下方。可眼下却难企及。” 他可以破开重重迷雾,除尽这许多怨灵。迷雾之后,就是那抑天神器,就是那伯奇鸟的化身。 此神兽一身法力,当真是气势磅礴,难以估量,正为极凶险的劲敌。但它再如何厉害,依旧远不及苍鹰。盘蜒若使出庄周梦蝶,半个时辰之内,无论如何都能取胜。 取胜之后呢? 抑天阵法,彻底覆灭,聚魂山与此世贴近,魔猎、黄泉、妖魔、鬼怪将层出不穷,与万鬼万仙那边一般,谁也说不清到底怎样。 但山海门人在,他们自有办法,守护世道本是他们职责,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万仙血淋淋的教训就在眼前。盘蜒引来灾难,引来阎王,间接相助故乡,缓解那厢灾情,也让此处的山海门人忙忙碌碌、不会迷失本心。 他们无法阻止盘蜒,也不会留意此间。当年盘蜒向他们跪拜磕头,令他们心生鄙夷,应当会有疏远之心;而血寒通过小默雪,定以为盘蜒耽于俗心情意,不值一哂。 一个不思进取,风流倜傥,老来堕落,功亏一篑的武功高手,千万年来,千万个血淋淋的例子,何等稀松寻常? 他们不会放在心上。 ------------ 二十六 前因后果断爱恨 盘蜒又暗忖:“此岛凶险,自古鲜有人涉足,故而灵气浓厚,我借灵气疗伤,一天一夜后既可恢复如初。此战非同小可,仍不可大意。” 他计较已定,道:“既然这山谷封闭,咱们难以入内,不如找一处休息,养足精神,再做打算。” 道儿、默雪各自出神,并无异样。三人远离山谷,找一处温暖花开之地,盘蜒劈下树枝、树叶,搭了两个棚子,随后入定养伤。 默雪身子好转,捧着脑袋,兀自惊魂未定,道儿轻拍她肩膀,问道:“傻丫头,你在想你情郎么?” 默雪脸一红,道:“不是,不是,我在想山谷中的怨灵,我感受他们的苦,总觉得亏欠良多。”于是将盘蜒所说转述出来。 道儿嗔道:“你呀你,先管好你自己吧。瞧你病恹恹的模样,可想要急死我么?将来我若远行,谁还能保你不受欺负?这吴奇半点也不牢靠。” 默雪低呼一声,道:“姐姐,你要去哪儿?” 道儿说:“去哪儿都行,我想去外头走走。我要去最危险、罕见的去处,可不能带着你。” 默雪大感失落,如何愿与她分开?急道:“可....吴奇叔叔说过,与我相比,他更...更愿与你在一块儿。” 道儿吃了一惊,道:“他真这么说?” 默雪连连点头,将当日在骨头山寨中,盘蜒所说的“与道儿更为熟络”之言说了出来。又道:“我本想....本想令叔叔返老还童后,娶了姐姐,我跟着你二人,咱们三个,永远也不分开,到哪儿都在一块儿。” 道儿嗤笑一声,道:“你多大年纪了?怎地还跟小孩一样?你既然喜欢那老家伙,可别把我扯上。”停了停,语重心长的说道:“他为人....颇有些风流,若真恢复青春,你能放心得了么?” 默雪脸颊绯红,目光茫然,道:“我不想那般远的事,我和他在一块儿,心里很快活,也不怕他看上....别的姑娘。” 道儿搂住默雪,轻叹道:“傻妹妹,你不可这般懦弱,听见了没?你若一味忍让,这吴奇更是肆无忌惮。他这等有学问的读书人,皆是满肚子坏主意。” 默雪道:“姐姐,我可不懦弱呢。我在泉水中泡了一泡,似乎气力大了不少。” 道儿笑道:“真的?那我来试试你。”她童心忽起,跃后数丈,一招“道雪拳法”击出,默雪心中一动,也还了一招“道雪拳法”,两人手腕一格,相视一笑,刹那间心有灵犀,感到对方心底真诚无私的亲情。 默雪当即变招,一脚踢出,姿势曼妙,内力柔韧刚强,道儿有心相让,还了一掌,将默雪拨开,两人身子圈转,内劲交织,如舞蹈般跃动踏步。转眼间,九招已过,这道雪拳法已然使完,两人意犹未尽,又变化次序,再使了一遍。 此拳法乃是当年盘蜒专为两人所创,言道:“这样吧,你姐妹二人不分彼此,形影不离,不如各取一字,叫做道雪神拳如何?” 两人当时一听,心中欢喜,当即答应。此后这拳法成了两人傍身绝技,使动起来,极为简易实用。更是两人姐妹情深的象征。 经过这生生死死、爱恨情仇的波折,默雪依旧依恋着道儿,道儿依旧怜爱着默雪,就如这九招拳路一般简单明了,永远不变。 姐妹二人心神激荡,情绪不宁,道儿搂住默雪,在她耳边说道:“这拳法传到后世,大伙儿只怕将咱们当做一对蛮横暴躁的女蛮子。” 默雪嘻嘻一笑,道:“我与姐姐一同承担这恶名,心甘情愿,荣幸之至。” 道儿“嗯”了一声,已然下定决心,坚定不移:她不能抛下默雪,独自一人离开。 两人相互倚靠,说着开心的话,直至晚间,道儿已决意动手,长叹一声,在默雪云门穴上轻轻一按,内力透入,默雪沉沉睡去。 她出了木棚,走向盘蜒。 默雪曾说过:“吴奇叔叔觉得与姐姐更为投缘,更愿和姐姐在一块儿。”这人天生多情,准是瞧上了道儿,倒也不足为奇。 道儿记得自己在那离奇的世道上,曾经不惜牺牲色相,诱惑一位诡计多端的盘蜒。那事成了她命运的转折,令她从此陷入魔障,无法回头。 道儿决定再试试眼前这吴奇。 她欠这吴奇太多恩情,她绝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也并非铁石心肠。她记得这吴奇的好,哪怕他再老再放荡,道儿也暗中为他心动。 但她更关爱的是自己的妹妹,那傻傻的,纯纯的小默雪,笨丫头。 道儿如今正是含苞待放、青春靓丽的时候,她自信天下无一女子,更胜得过她此刻魅力诱惑。她要用自己的身子,去考验、试探这吴奇,报答他的恩情,满足他的心思。 如这吴奇抵挡得了道儿的引诱,坚决拒却了她,那道儿就能放心的将妹妹交给他。无论他是老是年轻,他都是个正人君子,道儿也可以安然离去,踏上自己的旅程。 但如果他并不推辞,反而欢欢喜喜的、急不可耐的抱住道儿呢? 道儿会让他得逞,成全他一时之喜。她的娇美之躯,会献给这低劣的、老迈之人,报恩还债,也令她自己解脱负担。 但从那之后,他休想再碰默雪一根手指头。 道儿会毫不犹豫的带走默雪,永远不见这恶徒。任凭默雪如何哭喊求饶,如何肝肠寸断,道儿都寸步不让。 她知道这撕心裂肺之苦,但她也明白唯有快刀斩乱麻,才能撕裂这噩梦,令默雪清醒过来。 爱是魔咒,道儿比谁都明白。 若这吴奇厚颜无耻的追上来呢?他尝了好处,自以为是,定然依依不饶了? 那道儿会当着默雪的面,杀了此人,永远断她念想,她眼下功力超卓,直追阳问天,吴奇如何是她对手? 默雪会恨道儿,但道儿是为了她好,她会拥着这善良温柔的妹妹,忍受她的痛骂憎恨,一点点支撑她度过难关。 你这么做,岂不是重蹈覆辙么?你当年这般对待盘蜒,眼下又如此对待吴奇,你非要大闹一场,毁了这看似美好的局面么? 不,不一样,当年的我,是出于仇恨,眼下的我,则为爱而牺牲。我不再是那头脑发热的阿道,我是经历劫难,看破红尘的道儿。 生生死死,情情爱爱,贞洁名誉,凡夫俗子,再也不能扰我。我道儿想做什么,便一定要做到。 一切都回归原点,道儿将重历那段故事,再度启程,去弥补她曾经的过错,去拯救她要守护的人儿。 她来到盘蜒木棚,见盘蜒仍正襟危坐,浑身真气震荡。道儿轻叹一声,伸出手去,在盘蜒身上一触,内力抵消,盘蜒身子一震,睁开眼来。 道儿朝他轻柔一笑,眼中闪着妩媚,这情意并非全是虚假,道儿确感激此人,她为了验证,更是伪装的加倍友善,神色柔情似水,美貌仙佛难挡。 盘蜒也笑了起来,那笑容有些痴傻,有些沉迷,道儿心想:“是啊,美人嫣然一笑,他岂能坐怀不乱?” 盘蜒问道:“道儿丫头,你胡闹甚么?险些坏了我的功夫。” 道儿站直身子,将自己玲珑婀娜的身段展露无遗,她啐道:“你练甚么功夫?纯阳童子功么?” 她语气中加了十二分的销魂,十二分的蚀骨,即便她当年与阳问天热恋,也不曾这般娇滴滴的对他说话。 盘蜒身子更挺直了些,他道:“我这把年纪若仍是童子,未免太苦了些。” 道儿说:“我偏不信,我说你仍是童子。” 盘蜒拉住她的手,轻轻摩擦,笑道:“道儿丫头,你可是想试试了?” 道儿朝他“嘘”了一声,手指贴住嘴唇,反将盘蜒拉起,走出木棚,走向密林深处。偶然间,她回望盘蜒,见他笑容愉悦,仿佛醉酒一般。 道儿忽然想:“这世间男子,一旦意乱情迷,是否各个儿都成了白痴?” 不,不是白痴,是没脑子的牲口。 但道儿将在今夜,将身子献给这苍老、愚蠢的牲口了。 她走入深林,一处有月光笼罩,光影飘渺,如梦似幻,道儿披着月光,站在盘蜒身前,两人对视片刻,道儿走上前,搂住盘蜒脖子。 她不再多言,深深吻了上去。 盘蜒呼吸急促,一双手在她身上游走,碰她腰,碰她双腿,碰她胸口,碰她脸庞,渐渐愈发深入,道儿耳中嗡嗡作响,大脑空白,强忍着厌恶,逼迫自己在他怀中如蛇般扭动。 她成功了,也失败了。她知道此人本性,她也要将自己交出去。她明白此人并非妹妹良配,她即将如暴君般结束妹妹的美梦。 盘蜒与她分离,笑道:“你这坏丫头,在海上时,你屡次在紧要关头坏我与默雪好事,原来是你自己心动。” 道儿娇笑道:“是啊,我焉能让我妹妹抢先?” 盘蜒又用力喘气,吻了上来,动手解她衣衫,将她放在地上。 道儿已全然忘却外物,她想:“此人明明...明明令人讨厌,为何我....这般古怪?” ..... 在两人身后十丈之外,默雪望着这一幕,见两人扭动、缠绕,抚摸,亲吻。不久,她闭上眼,退后一步,两步,悄无声息的离开,就像静默的雪一样。 ..... 盘蜒心中暗暗叹息,动作缓了下来。 在他离去的前夜,还有些牵扯当需斩断。 默雪被点中穴道,为何仍行动自如? 又为何会跟到这深山密林之中? 那自是盘蜒的手段。 让默雪去恨,让默雪厌恶,让默雪忘却这情。 让血寒鄙夷,让血寒唾弃,让血寒疑心全消。 让盘蜒得以放手一搏。 爱恨情仇,人心鬼蜮,缘分红线,前因后果,一切仍如盘蜒所料。 ------------ 二十七 愚善伪恶云雾散 小默雪寂寥无声的走着,瘦弱的身子颤抖不止,软绵无力。她偶尔抬头,辨别方向,泪水如珠帘般挡住视线。 她心想:“你哭什么?你难过什么?你早就知道吴奇叔叔喜欢姐姐,你不想成全他们二人么?他们终于成了一对,你当高兴才是啊?” 但实情远非如此,她很痛苦,很难过,她生平从不恨人,却跌入了无尽的悲恸之中。 姐姐背叛了她,吴奇看不上她,他们背着小默雪快活,似乎嫌她好生碍事。 小默雪又想:“吴奇叔叔,我好傻,我总盼着你像保护孩子的父亲一般,张开你的翅膀,将我守在身下,令我无忧无虑的活着。但其实...其实我错了,我错的离谱,我一味的无能软弱,终于惹你厌烦,你因此讨厌我了,是么?” 泪水让她无法呼吸,她试着擦去泪水,再想到了道儿,她唯一的、可怜的姐姐。她难道不应得到幸福么?她难道不是一直敢爱敢恨么?她瞧上的人,心中加倍固执,哪怕到死都不会放弃。 小默雪爱着她,却也怕着她,她太过热烈,就像是火。小默雪像是初春未化的雪,靠她太近,总会受伤,消融成水。 这就是爱,令人心痛。这就是命,等待小默雪的并非依靠,而是深渊。 走着走着,小默雪突然浑身冰冷,她眼一眨,见自己又临近那山谷。黑压压的、充满恶念的云遥望着她,呼唤着她。 小默雪先是一惊,打算离去,可立即又清醒过来:“是了,是了,命运令我来到这里,我...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脸上有黑斑,远不及道儿美丽,但她的善心,那是她最珍贵的宝贝。 吴奇叔叔若真有一丝喜欢我,绝不会是因我美貌,而是因我比谁都善良。 那恶灵之下,山谷之中,有返老还童之泉,可令吴奇叔叔变得年轻英俊,真正与姐姐和谐般配。因这乌云,他无法入内,但小默雪是天灵者,她可以开辟道路。 小默雪不再畏惧,忍耐彻骨的寒冷,异样的恐惧,临近谷中云雾,伸出手去,敞开心扉。 刹那间,无穷的恶念、歹毒、惊恐、狂热、恨意、冷漠钻入她心中,她仿佛成了寒冬中最后一个火堆,这漫漫岁月中受罪的怨灵争相扑来,抢夺一席之地。 他们...也在受苦,小默雪要救他们。她也许是个蠢人,但善是她此生唯一的道。是的,是的,小默雪这么做并非出于嫉恨,她想要救人,她想要行善。 小默雪记忆构地文书的咒语,施展天灵者之能,试图安抚、抵挡、接纳、超度这无数恶灵。她很快不支,一颗心似快要四分五裂,但这苦难倒也不比先前见到道儿与吴奇缠绵时更难熬。 她想:“姐姐,叔叔,愿你们今后幸福。也盼我...我今日之举,能被...你们记得。” 黑暗笼罩,她沉入痛苦的海底,迎来虚无。 ..... 盘蜒与道儿亲吻许久,道儿闭上眼,身子哆嗦,似在抗拒,又强自忍受。 她并非真喜欢盘蜒,因此不得不压下心中厌恶。 盘蜒心知肚明,他也绝不会真占有道儿。他手指凝力,欲使幻灵真气造出假象,令道儿误以为两人成事。如此一来,她就会带小默雪走了。 小默雪纵然豁达开明,又焉能忍受这屈辱?道儿对盘蜒心怀偏见、极度不满,她与小默雪离去之后,两人姐妹情深,不久便会和好如初。道儿会替盘蜒劝阻小默雪,断绝那份爱意。 盘蜒,算无遗策、步步争先的太乙,忍心绝性、牢不可破的盘蜒,你骗过了山海门,骗过了小默雪,再一次断绝了凡心,破坏了尘缘。你本不是这世道的人,如此处置,岂非天衣无缝? 须臾间,天地宁静下来,气候凝滞,原先无处不在的压抑变得缓和、减弱。盘蜒脸上变色,从道儿身边退开,道儿神情诧异,皱眉瞪眼,匆匆穿上衣物。 她道:“你...你为何..停下?” 盘蜒看那山谷,遥远处,天气晴朗,灵云消散,他的心沉了下去,头皮发麻,心中悲凉。 他颤声道:“默雪,小默雪!” 道儿花容失色,道:“小默雪怎么了?” 盘蜒迈开一步,转眼已飞出百丈。道儿见他动作如此之快,不禁心惊,可却更加焦急,展开轻功,飞速跟上前去。 盘蜒一眼就见到小默雪躺在荒山草地上,她的脸发青发白,那螺旋纹路正飞速暗淡。盘蜒喊道:“默雪!”声音断断续续,有些哽咽。 他抱住小默雪,运幻灵真气,涌入她体内,再顾不上山海门的监视,还有山谷下那潜伏的神兽。 他稍一试探,不禁肝肠寸断:小默雪试图抚慰此地怨灵,被数十万残缺鬼魂钻入心魂,疯狂肆虐。她自身魂魄已支离破碎,若非她是天灵者,晨间又渡过泉水试炼,早已活不成了。 但她眼下活着,已成了活尸,她自身已不知去向,成了密密麻麻、无穷无尽的怨灵巢穴。 盘蜒心底流血,喊道:“傻丫头,傻丫头,你...你为何如此?” 恍惚间,一缕最后的、微弱的心神答道:“吴奇叔叔,泉水...就在下方,你....你定要好好照顾姐姐。” 盘蜒仰天长啸,悲愤欲狂,他曾无数次自责自怨,可却从未有如此刻这般憎恨自身。 算无遗策,步步争先?你救不了蛇儿,救不了流馨,眼下...眼下你耍阴谋诡计,竟害死了小默雪? 过往的罪孽化作愧疚的巨浪,重重击打在盘蜒心上,什么无爱无恨,什么超凡脱俗,此时皆成了悲苦的笑话。盘蜒跪地不起,体内真气躁动,心魂欲碎。 救活她,救活小默雪,你若还算有半点用途,救救这无辜善良、纯洁无垢的姑娘。 不为了爱,不为了恨,不为了罪孽,而为了她这罕见的、无私的善。 寻雪问道,前路自明,你是我指路的明灯,我不能让你死了。 盘蜒张开手掌,欲探入她体内灵魂的泥潭,吞噬恶灵。那并非炼魂,令人反胃,但盘蜒应当受这样的罪。与小默雪相比,这区区折磨,何等微不足道? 这时,道儿赶来,看到小默雪,也惊骇至极,她扑上前来,流泪道:“妹妹?妹妹她怎么了?” 盘蜒不答,深深吐纳,就欲运功,陡然间,他身子一震,将小默雪放在地上。 道儿喊:“怎么了?” 盘蜒手指一点,道儿人事不知,倒地睡去。 地上的小默雪身形变化,垂死的脸上现出淡淡的血色,变得美貌秀丽,俊俏绝伦。 她站起身,表情哀愁而忧郁。 血寒。 她叹一口气,道:“想不到....她竟这样死了。” 盘蜒不答,凝视着她,目光气恼,却又冰冷,仿佛眼前的人是可恨的仇敌。 血寒又道:“这样也好,她受你的气,活着生不如死,眼下....眼下又容纳这许多恶灵。我需闭关数月,才能将这些恶灵散去,体会她一生见闻。” 盘蜒厉声道:“她还没死,放她回来!” 血寒惊异的看着他,道:“她体内有无尽的魂魄,化作恶灵,与她魂魄缠在一块儿,她早已死了,只因脑中有魂,故而躯体未亡,但已万万救不回来。” 她轻抿嘴唇,又道:“你...你难道看不破?生离死别,乃世间常态,等你活了数千年之后,你便能知道清楚。” 盘蜒一把捏住血寒手腕,怒道:“放她回来!我有法子救她!” 血寒的血肉纵控念已炉火纯青,盘蜒此举万万伤她不得,她望着盘蜒,有些困惑,又有些怜悯。 但盘蜒看的明白,在这虚伪的面纱之后,仍是冷漠。 血寒道:“吴奇,你是个可悲可笑之人,明明离超脱仅有一步,却反而越陷越深了。” 盘蜒放脱了她,声音颤抖,宛如泣诉,又宛如审判,他道:“你呢?你....你难道比我好了?你吞噬小默雪,夺取她的一生,你有何资格高高在上的嘲笑我吴奇?” 血寒道:“她本就是我的分身,她活着时,我不曾半点扰她,她死后,我与她融为一体,她作为我而活着,这又有何不妥?” 盘蜒大声道:“小默雪就是小默雪,她不是任何人?她的一生...属于她自己,没有任何人能够夺走,据为己有。你这...卑鄙的婆娘,你自己躲在高处,阴狠的、狡猾的看着小默雪,见她受苦受难,见她喜怒哀乐,贪婪丑恶的感受她的情绪,弥补自己心身空虚。最后,在她濒死的刹那,将一切据为己有。 你说这是行善?你说你二人并无异同?放屁!放屁!你这与杀人满门,争财夺宝的杀人魔头有何区别?小默雪活着,她的善,她的心,她的脸,她的话,这些才是真正的她。你纵然夺得一切,可那都是假的,你并未经历,不过自行催眠,自行陶醉罢了。” 血寒见盘蜒咄咄逼人,神情凄厉,不由稍慌乱,有些手足无措,道:“我随时能...变作她的模样...” 盘蜒眼中震怒,道:“你是借尸还魂,你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小默雪并未死,我能救活了她,从今往后,不许你再觊觎她,不许你再觊觎任何人!他们都是活生生的生灵,并非你练功的残余,也并非你的灵丹妙药!” 他将血寒想象成天珑,而小默雪则是她屠刀下的蛇儿、流馨。 这一次,盘蜒绝不疏忽,绝不放弃,他要抗争到底。 血寒冷汗直冒,心中涌出微弱的哭泣,那哭泣属于小默雪,小默雪因盘蜒的话而感动,而醒来。 他说的没错,小默雪还活着。 ------------ 二十八 昔日仙殇今何在 血寒沉吟半晌,道:“当初在武当山上,你一席话深明大义,心境超然,似已脱出凡世牵绊,可此时却为何舍不得这小默雪?你败于苍鹰,朝他磕头,已令我等好生失望,当下言行又如此幼稚....” 盘蜒道:“小默雪并非寻常凡人,我吴奇...此生罕见,但有一线生机,我绝不容你剥夺!” 血寒苦笑道:“好,好,我听你的。但她体内庞大恶灵,以她自身修为,万难除尽,即便是我,也需静修月余。且她魂魄残缺,岌岌可危,决计活不过一天,你又有何法子?” 盘蜒回身面对那山谷,见最深处有一小小湖泊,那正是此间神兽“伯奇鸟”的巢穴。盘蜒心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捉那神兽出来,逼他吞尽默雪体内怨灵,仅留存她原本魂魄。她即便成了一具空壳,可我好生照料她,当能令她魂魄缓缓长回。” 原本若一人失了魂魄,万难存活,但小默雪是天灵者,而盘蜒精通幻灵真气,疗养十年、二十年,只要手段得当,魂魄自愈,小默雪便能回复生机。她或许会遗忘前生,记不得盘蜒、道儿,像是新生的婴儿,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她活着便是明证:盘蜒并非十恶不赦,仍能补救自己的罪孽。 盘蜒更不多言,纵身一跃,潜入池水。血寒轻叹一声,飘然落下,来到近处,小默雪的记忆传入心中,她想:“这池水据传是封印拔异齐国一魔王之地,但它效用非凡,虽不及冥池,可也非同小可。这吴奇入水后,又会成怎般模样?” 盘蜒浸泡水中,感到水中雄浑法力猛攻过来,极为霸道,盘蜒凝聚心神,全力相抗,寻觅那神兽踪迹。 他轻易找到那古神神器,乃是一柄外观凶蛮的斧子,但斧子上死气沉沉,那神兽似睡得极死。盘蜒将心地怒气化作杀意,投入其中,过了许久,这斧头全未答应。 盘蜒心头一凉:“那神兽不在此处,它已脱困离去了?” 但小默雪超度怨灵时候不长,那灵兽若离开,盘蜒岂能不知?他一时茫然,无助的四处找寻了,忽然间,池水中残存灵气迎了过来,盘蜒问道:“伯奇鸟呢?” 灵气外形变化,成了一衰老、无奈的老者,他道:“伯奇鸟已脱离这残杀斧,周游天下去了。” 盘蜒急道:“岂有此理,它如何能够....你将前因后果老实说来!” 那残破老者道:“此事说来话长,但大仙功力高深,我不敢不从....”见盘蜒神情不快,不敢拖延,又道:“这残杀斧中生出神鸟伯奇,又将它囚禁在这岛上,伯奇不祥,招引天地怨灵,聚集于这池水上方,那残杀斧变作一棵捕捉幽灵的大树,树上长满尖刺,幽灵一碰,立时被刺穿,伯奇鸟便前来吞噬。但此鸟玩心极重,也不吃完,总留下些许,久而久之,此地怨灵成灾。 数百年前,世间滇地有一逐阳神教,教主施法,召集一位紫霄阎罗到了凡间,这位紫霄阎罗,乃是逐阳阎王麾下第一等的重臣....” 盘蜒冷冷说道:“此事与那紫霄阎罗有什么关系?” 老者忙道:“有的,有的,关系可大的很....那紫霄阎罗....功力不全,却找到一位天灵者。他与那天灵者相恋,借助天灵者之能,逃离了那逐阳阎王掌控,两人结伴而行,漂洋过海,抵达了如今的‘拔异齐国’。” 盘蜒暗忖:“拔异齐国?那不是问天所去之处么?” 老者又道:“那时,拔异齐国仍不过小小部族,不成气候,又饱受海兽袭击,日子艰苦,这两人在那岛国定居,收服海兽,万民敬拜,征讨诸部,遂创立了那拔异齐国。紫霄与天灵者当上国王、王后,颁布法令,施政治国,不久拔异齐国便兴旺起来。 但后来,那天灵者本性暴露,变得心狠手辣、手段残忍,甚至令那紫霄阎罗心惊。她找到海兽巢穴,吞噬许多海兽灵元,练成邪法,自称‘北海主母’,她那邪法好生厉害,能将人体灵元恶化,变作巨大凶恶的海兽怪物.....” 盘蜒心道:“北海主母?是了,当初少林寺上,也曾有三个老者,意欲吞吃灵王,他们便自称是‘北海主母’的子嗣,能够化成穷凶极恶的巨怪,原来这北海主母真有其人,且是小默雪之前的天灵者。她又与这伯奇鸟有何关联?” 老者感知盘蜒心思,微微一笑,继续道:“那‘北海主母’堕入邪道后,仍与紫霄同床,她借紫霄精气,生出三个最厉害、最歹毒的孩子,名叫海芝、海猎、海晨,这三者看似像人,可却吃人、杀人、折磨人,无恶不作,加上那‘北海主母’纵容,很快便在拔异齐国国内掀起极大灾难。 那紫霄阎罗无法坐视,一怒出手,击败北海主母与那三个妖童。但他不忍心杀死他们,于是想出法子,先乘船来到这座岛上,借助伯奇鸟,将那天灵者‘北海主母’困在这青春不老泉中,伯奇鸟永不消亡,那北海主母也无法逃脱。随后,他再度出海,前往东方另一座岛屿,将那三个小魔头也关入牢狱中。 那三个小魔头虽有操纵海兽,兴风作浪之能,可紫霄阎罗布下咒术,令那三人永世难逃。他知道冥冥之中,北海主母与其子女间心能互通,于是返回此处,再施法将北海主母陷入无法醒来的昏睡。” 盘蜒心中钦佩,暗想:“这紫霄阎罗心地良善,除暴安良,哪里像是阎王手下的阎罗?倒像是救苦救难的神仙。除此之外,他精通妙术,学识渊博,手段了得,足可谓传颂千古的英雄。” 老者叹道:“可紫霄阎罗决计无法料到:那伯奇鸟并非善类,自有其主意。它唤醒了北海主母,附身在她身上,借助她的邪功,加上天地剧变、聚魂山逼近时刻,终于在多年前脱开这残杀斧束缚,就此离岛,遨游天下去了。” 盘蜒道:“但它离了这残杀斧,等若阎王缩减神通,化身凡人,想必功力远不如前了?” 老者笑道:“大仙所言不错,它确实功力锐减,且此鸟心性贪玩疏懒,料想也不会费心恢复功力。” 盘蜒琢磨道:“可那北海主母却非善类,她若能反客为主,利用伯奇鸟,只怕会掀起极大波澜。” 老者道:“她不过是伯奇鸟的奴仆,可伯奇鸟极易上当,若这北海主母哄骗此鸟,确能酿成灾祸。况且...近来听说那主母子女也已脱困,母子重逢,法力复原,那拔异齐国只怕....唉...只怕要遭殃了。” 盘蜒试探老者,问道:“老丈,你又是何人?为何知道的如此清楚?” 老者也不隐瞒,道:“我乃残杀斧中约束伯奇鸟的小灵,只可惜管它不住,被它逃了,每每想起,皆好生惭愧...”说着唉声叹气。 盘蜒追问道:“你可知那伯奇鸟现在何处?我....我同伴为此间怨灵所害,需伯奇鸟吞尽她体内怨毒,保住她性命。” 老者神情怜悯凄然,道:“我见到那姑娘所作之事,她为令大仙回复青春,与她姐姐相配,不惜糟蹋自己生命。而她忍耐痛苦,救了这许多残魂,更是感天动地的慈悲心肠。她一番功德,死后必得好报,你又何必强留?你这举措,唯有令她加倍受难罢了。” 盘蜒悲苦万分,心如刀绞,道:“我只想救她,其余之事,皆与我无关。我也不愿多想。” 老者道:“况且....你不知伯奇鸟吃魂魄的模样,她嘴里长满弯钩,一旦进食,决分不清好坏,更莫求精准无误。你想将它送入天灵者体内,只吃恶灵,不伤她自身,那是痴心妄想,万无可能。” 盘蜒抱紧脑袋,颤声道:“那....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老者道:“世间众生,皆有一死,除非练到大仙这般境界,或如泉外那女仙一般。可天灵者修为不深,委实难救,大仙,小老儿虽见识浅薄,功力低微,可仍想劝你一劝....” 盘蜒抬起头,眼中闪着希望之火,他道:“你...你说什么?” 老者奇道:“我劝大仙就此放手,或更是一桩好事...” 盘蜒大喊道:“不,你说除非她...练到我这般境界,或如血寒一样...这并非无法办到...” 老者摇头道:“像你二人这般,一千年只出一个。自开天辟地以来,数目也颇稀少,此事更为艰难,不逊于令伯奇鸟听话....” 盘蜒反复思量,热血沸腾,道:“不,不,这是...这是她登仙的机缘,她将留在这世上,成为最后一位得入山海门的人!” 老者瞠目结舌,道:“大仙...异想天开,老夫倒有些不信了...” 盘蜒道:“仙殇,仙殇!她是...仙殇啊!她体内容纳数十万怨灵,就像仙殇一样,我记得菩提炼制仙殇的阵法,若...若这世道变得与万仙世道一样,我立时可发动那阵法,将那怨灵炼做炼魂,她会变作...变作仙殇!” 顷刻之间,盘蜒已将前后想的清清楚楚,知道此事可行。他热泪盈眶,感谢老天令他想起此事,给予他赎罪的希望。 放逐伯奇鸟,令此世道与聚魂山相邻,灵气暴增,有如海啸,盘蜒就能够办到这一切。 他心中无数遍的默念:“小默雪,傻丫头,挺住。我...我是山海门的太乙,我来引你入道,赐你长生不死,化你蒙尘之心。你能活下去,永远永远活下去。” ------------ 二十九 重入海途捕风影 盘蜒收摄心神,排开池水,泡沫激扬,哗啦一声,他浮出水面,跳回岸边。 血寒仍附在小默雪身上,她见到盘蜒,目光有些许古怪,道:“怎样?不老泉中有何宝物?” 盘蜒不再隐瞒,道:“其下有一残杀斧,专困世间缚灵,其余更无奇异之处。” 血寒叹道:“奇异之处,还是有的,你眼下可年轻好看的很。” 盘蜒顿时心头巨震,惊慌失措:“糟糕,我凝神与灵气交谈,竟忘了抵御池水之效,莫非我已回复本来面貌?血寒已认出我了?” 他反观自照,又放心下来,他此刻似小了四十岁,成了那初出茅庐的吴奇。这吴奇容貌本是他随意杜撰出来,以血肉纵控念维系,想不到这池水竟不加分辨,仅令他恢复青春,断肢长全。 血寒又道:“按理你这天罡万千变,世间人物样貌皆可随意变幻,你又为何不用?原先老迈残疾,好生凄凉。” 盘蜒道:“皮囊如何,我已不放在心上,什么都及不上我本来面貌。正如小默雪脸有纹路,可她心地之美,世间独一无二。” 血寒微微一愣,轻叹道:“我原先也不料她竟如此纯真无邪,一尘不染。” 盘蜒直视她容颜,道:“道长若无要事,还请离去,还小默雪本尊。在下已有相救之法。” 血寒道:“若无我内劲支持,她转眼便性命垂危,我随你同行,你告诉我如何救她。” 盘蜒心知她纯是好意,但仍道:“你长久占据她身躯,她对你愈发依赖,时候稍久,她自身将荡然无存。我自会照看她,道长无需费心。” 血寒如何不知其中轻重?想了想,问道:“你如要救她,须得大费周折么?” 盘蜒道:“我问了池水中那残杀斧,它说若我能除去逃离此处的伯奇鸟,即可熔炼小默雪脑中魂魄,助她重获新生。” 血寒虽阅历丰厚,可却不知其中炼化仙殇的道理,颇为将信将疑,但事到如今,也不由她不信。她道:“你先前所言不错,我终究对不住小默雪,你功力虽高,却无法持久,若你难以为继,我会化身过来,稍稍缓解她病情。” 盘蜒朝她一拜,道:“多谢。”更不多言,目光有送别之意。血寒闭目散功,顷刻间,又变作小默雪的模样。她形貌憔悴,嘴唇发白,双目紧闭,正是魂不守舍、性命垂危的迹象。 盘蜒稍一思索,双手连点她身上任督二脉穴道,注入真气,维系住她身子骨,也暂且隔绝怨灵,令其无法为害。这疗法极为艰难,耗费巨大,除了山海门的真仙之外,世上再无人能用。盘蜒竭尽全力,终于暂且保全了小默雪,可自身也精力衰退,真气只余少许。 盘蜒心想:“我在这池水中走上一遭,倒也有些好处,虽仍未有真仙体魄,受天道制约,可也健壮了不少。这太乙真仙法更可持续,若非如此,我自身救不得小默雪。” 但她病情仍重,不容丝毫大意,盘蜒估算,约莫隔上三天,便得重新治疗,维系她魂魄不散。 小默雪睁开眼,目光无一丝神智,盘蜒知道她无法思索,宛如婴儿,更是心疼怜惜,将她紧抱在胸口,轻声道:“没事了,你这病很快就好。” 小默雪低低的“嗯”了一声,蜷缩在盘蜒胸前,盘蜒心中一酸,却又立即迫自己坚强起来。 忽听山上道儿喊:“默雪!默雪!妹妹!”她探头张望,瞧见两人,惶急一路跳落,转眼已至近处。 她见到小默雪,刹那间心有灵犀,感受到妹妹此刻状况,隐约知道她深陷绝境,心疼得难以形容,喊道:“她...她眼下怎么样了?” 盘蜒道:“我保住她性命,但仍需设法救她。” 道儿哭道:“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何她....会遭受这摧残?” 盘蜒身子发颤,道:“她瞧见你我....你我之事,以为遭受背叛,独自一人,来到此山,被怨灵侵入躯壳,自身魂魄.....四分五裂。” 道儿如遭雷击,呆立半晌,突然尖叫起来,她冲上前,摸着小默雪脸颊,喊道:“是姐姐不对,姐姐...姐姐不该...这样,好妹妹,乖妹妹,姐姐....姐姐绝无抢你情郎的心思,我只想....只想....试试他对你是否真心。你睁眼看看姐姐,回来陪陪姐姐,好么?” 她声音既茫然,又惊惧,却带着无以伦比的温柔,似是母亲在呼唤远去的儿女,小默雪脑袋动了动,看着道儿,露出纯粹的笑容。 盘蜒喜道:“是了,你与她本是一体同胞,听你声音,她便好受一些。” 道儿欢呼道:“那....那你快将她给我。” 盘蜒将小默雪转交给道儿,小默雪自行抱住她,脑袋贴在道儿脸颊旁,道儿泪如雨下,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好妹妹,姐姐对不起你。” 盘蜒道:“你无需自责,此事错全在我。” 道儿抬眼道:“是我自作聪明,勾...勾引叔叔你....”蓦然间,神色惊异,大叫道:“你....你是吴奇?你怎地....变俊了?“ 盘蜒指泉水道:“拜小默雪所赐,我得以入内沐浴,返老还童,我欠她数不尽的恩情,定将誓死相报。” 道儿无奈苦笑,心中殊无欢喜之意:“叔叔还复青春,我妹妹却快死了。她牺牲自己,成全旁人,与她相比,我真卑鄙的无以复加。” 两人各自伤心,但盘蜒说道:“眼下耽搁不得,咱们须得尽快离岛,找到这泉水中那凶残魔怪,也唯有此法可救默雪。”于是简要说了小默雪症状。 道儿心急如焚,问:“那魔怪如今在何处?” 盘蜒道:“她乃昔日拔异齐国女魔头,怨念极深,若我所料不错,她定藏在拔异齐国之中。咱们此去,正好与问天他们汇合。” 道儿说:“事不宜迟,我照看妹妹,你快些造船离岛。” 盘蜒摆手道:“你并不知疗伤之法,贸然相助,反而自受其害。” 道儿急于弥补,扬眉道:“胡说,你不知我眼下功力之深,直追问天么?”握住小默雪掌心,凝聚内力,缓缓送入,助她疗养,但转眼间,她手臂剧痛,惊呼一声,缩了回去,惨然道:“为何...似有毒蛇咬我?” 盘蜒叹道:“她体内怨灵带来庞大真气,游离在经脉之间,你若要助她,等若闯入数十万贼人老巢,何等凶险?若非你功力不俗,刚刚那一进一出,你性命难保。” 道儿大惑不解,问道:“那你为何...为何能助她?” 盘蜒只答道:“我知道潜入之法,有的放矢,故而安然无恙。你放心,有我在,小默雪死不了。”但此举也如履薄冰,不可激怒一众怨灵,否则万事休矣。 道儿细看他脸色,见他眼神困倦,疲态显露,知道他也受了不少苦,心下温暖,泣道:“吴奇叔叔,多谢你,你待小默雪真好。也多亏你,小默雪才能活着。” 盘蜒断然道:“理所应当,义不容辞。” 道儿怕小默雪受冷,解下衣衫,罩在她身上。两人奔行长远,来到海边,道儿说:“我去找木材,咱们造一艘木筏,唉,可惜我笨手笨脚...” 盘蜒手在水中搅动,泊泊声响,又一艘宽敞厚实的月船破开水面,映着月光,朦朦胧胧。道儿低哼一声,眼神讶异至极,她此时武学深湛,见盘蜒这一手法,立时瞧出其中功力深厚之处,心底惊佩,道:“吴奇叔叔,原来你竟有这等神通?” 盘蜒道:“这也是拜小默雪所赐。” 三人来到船上,船舱内干燥温暖,并不潮湿,衣衫毛毯,一应俱全。道儿欢声道:“这全是你变出来的?这可当真好使。” 盘蜒暗忖:“我需一边替小默雪疗伤,一边维系这梦中船只,无论如何,都需稳妥为上。”他本想带着默雪、道儿,一股脑飞到拔异齐国,可那太过行险,万一途中内力断绝,反而更害了小默雪性命,还是细水长流,更为妥当。 他读过罗血古那本《拔异齐国游记》,略一推想,已知方位,袖袍在水中一拂,使出神农天香经功夫,木浆自推,借风顺水,就此驶出。道儿见他妙法层出不穷,更是喝彩连连,赞不绝口。 原本在她心底,对盘蜒诸多偏见,以为他为老不尊,贪财好色,只是有几分聪明机智罢了。可目睹他这凭空造化之功,又见他不遗余力的救助妹妹,于是成见全消,反而感激至深。 恍惚中,道儿不禁心想:“他....这当口变成了个俊俏儒生,双手完好,正是妹妹绝佳的归宿。”这念头比之先前对待那老谋深算的残疾书生,实有天壤之别。 乘风破浪,渡济汪洋,沧海滔滔,前路茫茫。三人乘坐小船,在无尽天水间前行,途中遇上风浪,盘蜒设法避开;遇上缺水,盘蜒聚云祈雨;遇上鲨鱼,道儿负责逐走;遇上大片鱼群,道儿入水捕捉;若小默雪境况堪忧,则两人轮流照看。两人各有职责,齐心协力,总能度过难关,化险为夷。 盘蜒并非内力无数的山海门真仙,而是误入此世,深陷桎梏的异世来客,这般一刻不休,长途跋涉,也是不胜苦累,但他咬紧牙关,当做上苍的惩罚,自身的救赎,于是竭力苦熬,绝不让血寒援手。道儿看在眼里,深受触动,每天都对他愈发敬重,愈发倚仗。 ------------ 三十 乘风巧燕金刚嘴 行了许久,前方有一大船破开海雾,仿佛凭空出现。其船首有雕像,乃是一手持长枪、昂首挺胸的武士,其船身精致宏伟,造价不菲,其桅杆如柱,风帆微张。 道儿说:“这船倒也不错,可比之咱们那光明巨舟可差得远了。” 盘蜒道:“离拔异齐国已然不远,此船瞧来不似远行船只,或许驻地就在附近岛屿,或是拔异齐国贵族。” 道儿喜道:“总算平安抵达了,这一路上揍海盗、杀凶鱼,我已有些厌烦啦。”看小默雪一眼,又道:“你二人也可好好歇歇啦。” 盘蜒心想:“只怕未必如此顺利。” 那大船慢慢靠近,竟毫不停留,径直撞了过来,道儿急的大喊:“喂!看清楚了,这儿有人!” 盘蜒手一拨,月船绕圈,宛如飞鸟般避开大船。那大船横过身,突然“砰”地一声,数枚铁球轰了过来,道儿怒道:“混账东西!”轻轻一跃,一脚踢出,将一铁球踢向一旁,其余数个铁球则被盘蜒躲开。 那船上有人大呼小叫,喊的是拔异齐国语。盘蜒曾与海芝相处数月,倒也能听得懂,众人喊道:“海兽,女妖,海兽,女妖!” 盘蜒道:“是了,他们见咱们船上三人样貌奇异,以为咱们是海妖。你这一踢,可更吓坏了他们。” 道儿说:“他们不分青红皂白的拿铁炮打人,难道还有道理?” 大船驶近,盘蜒有心问话,任凭追上,船身一侧走来一身穿红甲的黑脸汉子,此人约莫四十岁年纪,不高不矮,满脸酒色之气。 此人身边站着一美貌女子,看似三十岁出头,肤色白皙,艳丽异常,但站姿神态,一身英气袭人。她腰间有一圈剑鞘,五颜六色,闪着光芒。 那美貌女子道:“夫君小心,那女子足劲惊人,多半是妖。”说的乃是汉语。 黑脸汉子哈哈一笑,一张嘴,一旁有武士递过来几粒葡萄,黑脸汉子连皮带子的吞下,一边咀嚼,一边含混说道:“你们几个妖怪,还不乖乖投降?不然我船上武士万箭齐发,尔等岂能不死?” 盘蜒看小默雪一眼,暗暗担忧,用汉语说道:“我等并非海妖,而是去拔异齐国找人的客商。不知阁下是何方人士?在下吴奇,这位是道儿,而这位小默雪如今正在患病,还请诸位明察。” 美貌女子眼神轻蔑,压根不信,粗着嗓门答道:“我夫君乃是拔异齐国雄柳第二王子,英提岛岛主。我是拔异齐国国主义女,名叫归星燕,亦是国中除魔大将军。” 黑脸汉子盯着道儿,笑容贪婪,眼睛弯成半月,道:“这等海妖,倒也罕见的美貌,娘子,你将她捉上来吧。” 归星燕冷笑道:“你连这女妖都贪,当心义父骂你。” 雄柳王子笑道:“你不说,我不说,我看哪个不要命的敢去告状?” 道儿怒喊:“我根本不是妖怪,你怎地偏偏不信?” 归星燕提声道:“你们这些妖怪好生蠢笨,连做戏也漏洞百出,凭借你们这区区小船,焉能抵达拔异齐国海域?那海妖巢穴中的鲨鱼,不把你们撕碎才怪。你们定是北海女主的奸细。” 盘蜒与道儿互望一眼,都想:“途中虽偶尔有鲨鱼来袭,但数目零星,且并不凶狠,这女子所指巢穴,未免夸大其词了。” 道儿说:“不管如何,咱们总顺利到此,也懒得与你们啰嗦啦。吴奇哥哥,咱们走吧。” 归星燕喝道:“没听我夫君说话么?都给我留下了!” 道儿斜觑那雄柳王子,道:“你夫君色迷迷的瞧着本姑娘,你难道不吃醋?” 雄柳王子笑了一声,归星燕嗤笑答道:“吃醋什么?我可没那般低贱,对海中女妖吃醋。”她一扬手,轻声道:“射断他们船帆!” 大船上走出一排黑甲武士,手持劲弓,扯弓搭箭,齐声呼喝,刹那间数十枚箭矢激··射而来,众人膂力不小,这箭又快又准。 道儿大怒,一招“混天闹海”,掌力如气墙般升起,箭矢一碰,瞬间反击回去。那归星燕脸上变色,拔剑在手,转了一圈,叮叮当当,将箭矢拦下大半,只听身后弓手“啊”地惨叫,有两人伤了手臂。 归星燕输了一招,气急败坏,喊道:“好个妖邪女魔!开炮!开炮!” 道儿有心教训,见两艘船隔了二十丈远,若跳过去,人在半空,破绽百出,稍稍一想,对盘蜒道:“吴奇哥哥,你扔我一把。” 盘蜒叹一口气,袖袍鼓荡,轻推一掌,道儿借他掌力,再施展轻功,身法快了一倍,眨眼间跃上敌方船头。 归星燕见敌人神出鬼没,更是惊怒,她生性要强,一生罕逢敌手,如何会怕?顷刻间双剑在手,另有双剑环绕在侧,一招“鹿行黄沙”,四柄剑同时刺向道儿。 盘蜒心中一动:“她这是剑灵功夫,与天心一般,乃是长生不灭之剑。只是功力与天心相差太远,绝不是道儿对手。” 道儿此时武功已不在天心、陆振英之下,她避开那四剑,手指一探,点中归星燕穴道,归星燕身子一晃,竟未受制,反而大喊一声,四柄剑上飞出六条彩龙,张牙舞爪的攻向道儿。 旁人齐声喝彩道:“六龙祥瑞!” 道儿见敌人功夫炫目乱神,有些吃惊,使一招“河溅海夷”,也散出六道内劲,宛如水幕,周游一周,那六龙一顿冲击,难以破开道儿守御。 道儿微微一笑,心想:“看来吓人,可她内力不强。”手一扬,那六道内劲裹住六龙,霎时一转,六龙扭动,转眼消去。 归星燕“啊”地一声,终于慌乱起来,喊道:“别愣着,全给我上,杀了这女妖!” 身边众人登时醒悟,一齐奔上,高举利刃,从前后左右砍向道儿。 那雄柳王子嚷道:“别杀她,留她小命!” 众武士一听,这一刀不禁缓慢。道儿嘻嘻一笑,道:“多谢你怜香惜玉,不过也大可不必!”一边说话,双手一转,气力宛如涓涓细流,缠住众人脚踝,再一声呼啸,众人哇哇惊呼,竟一股脑飞上半空。 归星燕见此情景,无法忍耐,内劲凝聚于剑刃尖头,一道七彩剑芒凭空而生,她闷声不响,偷偷朝道儿刺去。道儿手一劈,一招“水刀分瀑”,铛地一声,将归星燕手中长剑打得粉碎。 归星燕气急败坏,破口大骂,道儿手一抓,甲板上绳索在手,她纵身一跃,人在高处,将那绳索扔了出去,好似长蛇觅食,蜿蜒曲折,诡异难测,蓦然间已拴住众人腰部,她再跳上桅杆,笑道:“大伙儿荡秋千吧!”将十多个武士一个个倒吊在桅杆上。 众武士大喊大叫,死命挥动双手,归星燕顾不得旁人,又持长剑攻来,道儿再一抖绳索,将她一圈圈缠住,归星燕一声闷哼,摔倒在地。 船上数百武士瞪大双目,哆哆嗦嗦,全想不到国中名声鼎盛的除魔大将军,竟败在这无名海妖手中。那雄柳王子更是抱紧脑袋,躲得老远,来一招“掩耳盗铃”。 归星燕骂道:“臭婆娘,贱女妖!若让我娘逮着你,非把你千刀万剐不可!” 道儿笑着说:“你娘?那又是谁?” 归星燕厉声道:“我娘乃世上剑仙,天下无敌,你纵然一时得意,也难逃她追魂一剑!” 道儿见此女硬气,倒也有些钦佩,不再理她,指着雄柳王子道:“你过来!” 那雄柳王子“哎呦”一声,双腿发软,往后就倒,道儿凌空一取,雄柳王子飞了过来,被道儿提住头颈,如攥着小鸡一般,他尖叫道:“女海神饶命!饶命哪!”他汉语不大灵光,可这女海神却说得字正腔圆,可见平素训练有素,多半求饶求惯了。 归星燕瞪视丈夫,神色鄙夷,气的发抖。 道儿笑道:“本姑娘不是什么女海神,也不是什么女海妖,却是个女海盗。” 雄柳王子忙道:“女海盗好啊,本王子以往若捉住女海盗,必用身下巨龙,让她快活....”忽然瞥见道儿眉头紧皱,又哀嚎一声,苦苦哀求。 道儿鼻子嗅了嗅,道:“你们船上正烧午饭么?” 雄柳王子道:“是,是...” 道儿抿抿嘴唇,微笑道:“本女海盗这数月来海上漂泊,早饿得狠了,速速让厨子端上美味佳肴来,让我与哥哥妹妹饱餐一顿。我数到一百,若再无热菜,本女侠便斩下此人....此人身下...小虫。” 雄柳王子喊道:“当然,当然!”大声传令,众船员吓得狠了,立即遵命。 归星燕本想嘱咐旁人在饭菜中下毒,但她毒药不在身边,且敌人船上那书生似能听懂拔异齐国语言,虽然愤恨,却唯有作罢。 道儿又朝盘蜒喊道:“吴奇哥哥,带妹妹上来吃顿好的吧。” 话音刚落,盘蜒已在她身边,他低声道:“我得找一安稳之地,替小默雪疗伤。咱们早些离去。” 道儿嗔道:“大哥,你也真是的,先前你是老头时,反倒洒脱自在,言语有趣,怎地眼下变成俊美儿郎,却老气横秋、瞻前顾后了呢?” 盘蜒想了想,道:“好,小默雪总得吃些热食,补补身子。” 道儿见他答应,不禁大喜,不久士兵端饭菜到甲板上,两人狼吞虎咽,海吃胡喝,也喂小默雪吃了不少。酒足饭饱,盘蜒将道儿、小默雪抛回月船,三人杨帆而去,道儿朝众人挤眉弄眼,大声称谢,雄柳王子等人又气又怕,哪里敢稍加阻拦? ------------ 三十一 昔日少女今悍妇 前行半天,暮色垂落,盘蜒绕过丛丛鱼群,来到一荒岛,找一隐秘山洞,说道:“我与小默雪在此运功。” 道儿叹曰:“又要辛苦大哥了。” 盘蜒心想:“作一时聪明,受长远苦难,盘蜒啊盘蜒,你何时才能改掉这疯疯癫癫、乖邪古怪的性子?”收摄心神,缓缓运功,将小默雪魂魄隐藏起来。 道儿远远望着两人,心中感动,暗想:“都说老夫老妻,相依为命,却也不过如此。如今吴奇与默雪年岁般配,感情深厚,但愿他们两人经过这一场苦难,永生永世不再分开。”她想起自己与吴奇曾亲热缠绵,险些真成了夫妻,羞愧至极,真不知自己如何会有那般荒谬举措。 实则那天她与小默雪经历泉水浸润后,重获新生,心思不稳,易胡思乱想,自作主张。她为试探盘蜒,向他投怀送抱,不惜失||身之险,而小默雪因一时激愤,竟不自量力的要救无数怨灵。正所谓福祸相依,难以两全。 她见这岛也不小,漫步海滩,观星辰起落,浪潮起伏,想象往昔将来,心绪不宁。忽然间,空中一道身影飞至,霎时落在道儿面前。 道儿大吃一惊:“这人是从空中飞来的?” 只见眼前女子秀美绝伦,肌肤旁若有烟霞朝雾,好似幻中仙子,她约莫十七岁年纪,身形挺直,气度深沉,目光深邃,宛如绿松石一般,美则美矣,却又令人望而生畏,不敢亵渎。 道儿见她来势奇特,记得在异世中有一万仙门,门中高手可御剑而行,那盘蜒就是如此。她震惊之余,小心戒备,问道:“姑娘,你怎地从天上飞来?” 那女子冷冷说道:“你就是打伤我女儿的海妖么?” 道儿更是惊讶,道:“打伤你女儿?我并非海妖,更不会对女童动手啊?” 女子道:“你少装糊涂,我女儿叫做归星燕,乃是拔异齐国王子妃,这么说你可记得了?” 道儿点头说:“原来是她!她....年纪怎地比你还大?莫非你也喝过那不老泉水了?” 女子神色严厉,高声道:“我今日来此,不想多话,你们这些海妖吃人无数,暴行累累,我一直懒得多管。可你伤我女儿,我便饶不了你。” 道儿也恼了,道:“你怎地不分青红皂白?你女儿要杀我,我教训教训她,何时令她受伤?” 女子道:“还想抵赖?她脖子、肩上、腿上击出剑伤,不是你下的手?她亲口向我哭诉,又岂能有假?” 道儿气往上冲,道:“那婆娘好不要脸,明明是她诬陷我!我不曾用剑,更不曾伤她半点。” 那女子最容不得旁人欺负她女儿,从小到大,对她宠爱异常,这才将归星燕养得骄纵蛮横,凶强霸道。她听道儿所言,语气更咄咄逼人,道:“你言下之意,我女儿竟是满口谎话之徒么?” 道儿叱道:“正是如此,便是江湖上最无耻的小贼,这搬弄是非、挑拨离间的本事,只怕也胜不过她...” 话音刚落,她脸颊剧痛,眼冒金星,已被那女子打了一巴掌。道儿身子一晃,怒气炽烈,踏上一步,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哼了一声,道:“女妖听好,我叫李若兰。我已十多年不曾伤女子,今日却非要为我女儿报仇!”她最爱护短,脾气急躁,与道儿没说几句,已吵得不可开交。 道儿一招湖神掌法打了过去,李若兰还了一掌,将道儿逼退数步,神色不屑,笑道:“原来不过如此。” 道儿怒叱:“你也不过如此!”跃上半空,一脚踢下,李若兰闪开数丈,道儿一脚踢在海滩,轰隆一声,沙石陷落,气力波动。 李若兰仍气定神闲,心中却想:“这女妖功夫之强,不逊于当年吸食剑灵而大成的迫雨。也难怪燕儿斗不过她。” 道儿使出道雪神拳,身子一转,呼呼声中,真气如巨斧竖劈,也是道儿瞧出敌人功夫深湛,已不再手下留情,这一招刚猛卓绝,力盖百尺。 李若兰轻叱一声,手指一弹,两柄明亮宝剑迎击过去,往上一挡,道儿手臂一震,这一招非但无功,反而令她浑身无力。李若兰再一动,身形闪烁,长剑密布周围,踏步横冲,好似一条长满尖刺的狂龙一般。 道儿被那狂龙一撞,“啊”地一叫,扑通一声,跌入海水。她身处海中,猛然拍出一掌“浑天闹海”,这湖中女神掌催动海浪,霎时掀上高空,有如泰山崩塌,重压落下,这一掌蕴含神威,竟震得这海滩摇摇晃晃。 李若兰点头笑道:“果然是海中女妖,可是原形毕露了。”手臂一震,百柄长剑密布左右,朝前一甩,嗖嗖声响,反迎上去,骤然间,那海墙被打得粉碎,化作瓢泼大雨,道儿尖叫一声,被剑气所伤,口吐鲜血,脱离海面,落在海滩上,双足一软,卧倒在地。 李若兰稍有懊悔,暗叹:“数十年不与人动手,分寸难控,竟将她伤成这样?”如此气已经消了,但仍喝道:“今夜给你个教训,若下次再残害凡人,惹我女儿,我非杀你不可!” 道儿伤势极重,可倔脾气上来,喊道:“你女儿无耻卑鄙,你没头没脑,果然是一对母女!” 李若兰本已决意饶她,但听她再骂女儿,怒火中烧,道:“好不知死活,真当我不杀你这妖女?”手中一剑浮空,朝道儿刺去。 ..... 三十年前,这李若兰本是中原一位身世离奇的剑客,她远离家园,抵达西域,机缘巧合之下,竟与山海门中一位远古剑仙魂魄融合,收获这位剑仙些许真气,得一身惊世骇俗的剑法。从那时起,她心意超凡,有心云游天下,逍遥自得的过日子。 她回到中原,找到女儿归星燕,随后带她天涯海角,随心游逛,无忧无虑,乐趣无穷。 然则李若兰虽身怀奇术妙法,可仅教导女儿内功剑法,其余诗书礼教,一概不管,加上她异常护短,见不得女儿受丁点苦楚,一旦与人争执,非将对方打的狼狈逃窜,或是苦苦求饶。正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归星燕耳濡目染,潜移默化,渐渐成了个寸步不让,野心勃勃的强悍女子。 尔后,归星燕独自闯荡世间,李若兰暗中保护,两人来到拔异齐国,归星燕无意中救下拔异齐国国主性命,被认为义女,封为除魔大将军,备受宠爱。 归星燕暗怀雄心,意欲更近一步,当上这拔异齐国女王,于是巧施计策,又嫁给那国主儿子为妻,一边为他养儿育女,一边培植自身势力。她见雄柳王子种种荒淫举动,非但不妒,反而暗喜:此人越是昏庸无能,将来他当上国王,便更易为她所趁。 与此同时,她得知其母李若兰也在国中,两人相见,她借助母亲神通,更是心想事成,无往而不利。 李若兰本不想多管凡间之事,可对女儿爱意太重,只得事事遂她心愿。而她脑中有那位古代剑仙魂魄,她浑浑噩噩,不加以引导收摄,却只肆意妄为,久而久之,两者融合时出了错,她悄然间性格剧变,于是爱憎分明,嫉恶如仇,从不掩饰,可她所嫉恨的‘恶’,却多半是她女儿的敌人。 兼之她在拔异齐国生活多年,见证海妖肆虐,残害无辜的景象,对这等海妖委实厌恶至极,此时见到道儿,怨气一股脑发作,出手竟毫不留情。 .... 李若兰一剑射来,快如闪电,眼看就要将道儿重伤,忽然间,道儿身子腾空,往后倒飞,落在一人怀里,李若兰那一剑自然落空。 她曾听女儿说过那叫“道儿”的女妖有一男伴,似更为厉害,一直暗中留神,也因此对道儿狠下重手,以免受两人夹攻,这时见那人现身,倒也并不惊奇,打量那人,不发一言。 道儿咳嗽几声,吐出血来,道:“吴奇大哥,小心,这....这婆娘蛮不讲理,却也着实厉害。” 盘蜒看着李若兰,依稀似曾相识,他道:“我刚替小默雪施术,当下无法救你,你自个儿能疗养么?她剑气非同一般,却也并非不可治愈。” 道儿笑曰:“我知道,你甭管我,只管专心对付她就成。” 她停了停,又道:“你莫见她太美,因此手软。这李若兰是个癫子,是非不分,比我妹妹可差得远了,况且....她实则已是个老太婆啦。”说到此处,又惊呼道:“不对,你也....也是个老头子,你俩可别凑成一对!” 盘蜒哭笑不得,道:“稍胡思乱想,你先顾自己疗伤。”将道儿放在一旁,道儿哼了一声,聚精会神,坐地静养。 李若兰冷眼旁观,听道儿骂她“癫子”、“老太婆”,只要不涉她女儿,倒也不怒。 盘蜒与李若兰对峙,权衡利弊,暗想:“这女子功力已至万仙破云,我此时诸多不便,若能不打,最好避战。”于是拱手道:“李姑娘,今晨之事,全是一场误会,令嫒误以为我兄妹三人为海妖,才有冲突,如今姑娘已伤我同伴,彼此皆有所失,不如各退一步,就此罢斗如何?” 李若兰轻笑起来,眼神半点不让,心中已打定主意:“这一众海妖狡猾异常,我如今重伤其中一人,他们怀恨在心,焉能善罢甘休?如今之计,唯有赶尽杀绝。” ------------ 三十二 不打不斗不相识 李若兰为保全女儿,决意铲除妖孽,坚定不移,她举掌对准盘蜒,道:“还手吧,我令你死的心服口服。” 盘蜒替小默雪疗伤之后,内力骤减,暗自发愁,却也无可奈何,心道:“唯有设法令她知难而退了,可她武功太高,此事大为不易。” 李若兰喝道:“好,你假惺惺的想要装死,又有什么用?我数到三,若你再不出招,莫怪我争先抢攻了。” 盘蜒下定决心,倏然一拳击出,正是道雪拳法的妙招。李若兰见他此招看似平淡,可功力凝聚,实有裂山之威,不敢怠慢,手一张,心中剑灵现形,旋转如盾,挡住去路,同时左右各有长剑破空而至。 盘蜒变招,守了一合,内力所及,将李若兰攻来长剑消解,又遥遥挥手,掌力飞去,再被李若兰格开。两人发掌出剑,各试探百招,一时难分胜负。 李若兰心想:“此人深藏不露,却比那女妖厉害得多,只是他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拟趁我虚弱取胜,未免瞧不起人了。”她斜绕几步,霎时周遭丈许内剑灵密布,纵横交错,寒光闪闪,聚集无隙,竟成了个利刃皑皑的大圆球。 她笑道:“你一味闪躲,能有用么?”足尖一点,整个人如同狂龙怒蛟,奔向敌手,所到之处,地开石裂,土破尘飞,隆隆巨响,仿佛龙吟一般。 盘蜒见她来势汹汹,难以阻挡,忙往左躲闪。但李若兰此招“恶龙行”实在太快太广,倾盖大半海滩,顷刻间已至盘蜒身前,登时长剑如雨,密如飞蝗,从各个方向袭去。盘蜒“哼”地一声,左掌如冰,右掌如火,正是五夜凝思功的掌力,与李若兰万剑一撞,两人巨震,山石摇晃,盘蜒远远飞了出去。 那一招之间,李若兰周围剑笼毁了大半,但她长笑一声,剑灵凝聚,复又成形,她望向盘蜒,见他浴血站起,微微钦佩,道:“想不到除了山海门人之外,世间竟有你这等妖魔。” 盘蜒神色自若,竟不以伤重为意,他道:“我若能破得了姑娘此招,姑娘能否放过我兄妹?” 李若兰轻叱道:“你少拿言语激我,即便你能破我此招,我仍有绝学,难道还怕了你么?” 盘蜒闭目片刻,睁开眼来,笑道:“那在下唯有得罪了。” 李若兰见他模样,似胜券在握,心里极为不满,于是剑笼转动,跃上半空,霎时遮天蔽日,再度猛撞而来。 盘蜒潜运功力,借昔日昆仑山“茫虎”之目,刹那间双目通神,观器物构造,知金铁之形。那剑笼飞速而至,盘蜒发掌,数道掌力直击过去,只听“滋滋”声响,仿佛沸水滚动,弹指间,李若兰身外长剑竟全数融化。 李若兰大惊失色,正欲再凝聚剑灵,盘蜒飞身上前,一指点向她眉间。李若兰习练这金刚不坏剑灵,身躯牢不可破,惊怒之余,并不闪躲,左掌若剑,反向盘蜒削去,但毕竟慢了半拍,被盘蜒先中一手,她身子一晃,不由自主的往后仰倒。 她虽败不乱,手一扬,飞出两柄宝剑,化作青光,刺敌要害。但盘蜒双手迅速推出,掌风笼罩,那双剑也立时销毁。 李若兰心中连呼:“古怪,古怪!他这是炼化挪移之术么?”这炼化挪移功夫有熔铁化铜之效,正是李若兰这剑灵之术的克星。本来李若兰若心神完好,毅力坚韧,盘蜒也无法一举毁她所有唤起的剑身,可她实与那位古代剑客灵魂融合出错,这金刚之剑未能圆满,遇上这茫虎的神通,如何能破解得了? 此时相斗,李若兰连连变招,万剑齐发,可在茫虎双目之下,真有如烈火烧冰,全无效用。她心慌意乱,越斗越急,终于心神间出了极大破绽,盘蜒目光扫视,立时出掌,在她喉咙,腹部,左右肋骨处连打三下,李若兰娇躯发颤,尖叫一声,只觉敌人真气在她体内狂涌怒搅,她匆匆急退,往海水中一跳,浑身一阵清凉,总算化解灾厄。 她一咬牙,飞身出水,真气蒸腾,水雾氤氲,熨干衣衫,喝道:“你这妖魔怎能将炼化挪移练到这般地步?” 盘蜒神色不屑,嗤笑道:“这是天罡万千变,可非炼化挪移术。” 李若兰先是一愣,旋即恼道:“胡说八道,天罡万千变岂能融我剑灵?” 盘蜒道:“本人所练法门,本无这般能耐,可许久以前,我曾与一雪山神兽拼斗,那神兽之能,与炼化挪移颇为相近。” 李若兰“啊”地一声,恍然大悟:“你将心念变作那神兽,用那神兽功夫对付我,可你....形体为何不变?” 盘蜒实则用的是太乙幻灵之法,但仍强辩道:“心已变,形何须变?天罡万千变练到高深境界,可有万物之能,归于人体,又何必自寻麻烦,费心变形?” 李若兰惊疑不定,信以为真,暗想:“此人功夫更胜过我,若再有进展,只怕能得入山海之门。不,不,此人与海妖为伍,岂能登仙?此事绝无可能,但....但当年门中那人,不也是妖魔出生么?” 盘蜒此时已内外交困,疲倦无比,不过是外强中干罢了,而李若兰虽手段远及不上山海门人,可真气充沛,源源不绝,此时仍有极大余力。若继续相斗,盘蜒必须全力相拼,两人之中,非死即伤,这可大违他本意。 他此刻震慑李若兰,见她有退却之意,心头一喜,又道:“李姑娘,我吴奇本事不差,若要杀你女儿,本是易如反掌,即便我这女伴,也不曾有意伤人。既然你我难分胜败,不如握手言和,你意下怎样?” 李若兰美目闪烁,从头到脚打量盘蜒,盘蜒沉住气,不露半分疲态,强撑片刻,李若兰道:“好,今日暂且如此,可若我得知你祸害无辜,我纵然胜你不得,也必请救兵收你。” 盘蜒松了口气,苦笑道:“那也由得你了。” 李若兰转过身,就要离去,盘蜒身子摇晃,几乎放松下来,但李若兰突然回头怒道:“好你个奸贼,你....你趁我不在,又去害我女儿?好个调虎离山之计。” 盘蜒暗暗流汗,勉强笑道:“李姑娘又误会了,是你找上门来,可非我请姑娘山门,我若要找你女儿,自己不会去么?” 李若兰竖起耳朵,遥听远方,盘蜒心想:“是了,她母女二人心有灵犀,即便相隔极远,她也能得知女儿遇险。” 过了半晌,李若兰脸色难看,道:“是海巨灵,想不到真有这拔异齐国传说中的怪物...” 盘蜒道:“是,是,此事紧急,姑娘速速前去,不然可真来不及了。” 李若兰瞪他一眼,道:“那海巨灵真不是你的同党?” 盘蜒再忍耐不住,道:“你怎地这般多疑?我这模样,哪里有半分像海妖了?”话一出口,胸口剧痛,嘴里竟吐出血来。 李若兰眨了眨眼,嘴角上翘,嗔道:“原来你已是强弩之末,装腔作势骗我来着?” 盘蜒叫苦不迭,不禁全心警戒,李若兰见他紧张,笑得愈发灿烂,脚步轻快,朝盘蜒走来,掌中一柄长剑凝聚而成。 盘蜒道:“你想做什么?” 李若兰板着脸道:“斩草出根,赶尽杀绝。”蓦然间一跃上前,长剑挥出,盘蜒大急,退开数步,摆开架势。 忽然间,李若兰哈哈大笑,说道:“本姑娘言出必遵,岂是出尔反尔之辈?我说了暂且罢斗,今天便饶你两人。” 盘蜒如释重负,正想道谢,但李若兰倩影一动,蓦然已将道儿擒在手上,点中她数处穴道。 盘蜒怒道:“你这是做什么?” 李若兰笑道:“我不与你斗,但你得帮我一帮,咱俩联手与那海巨灵相拼。” 盘蜒道:“姑娘神功卓绝,难道还奈何不得那区区海怪?” 李若兰叹道:“我只听过这海怪传闻,从未见过真身。可听说其来历于远古洪荒之时,厉害的很,若其动怒,往往能将一座岛摧毁殆尽。我与你打了半天,被你耗得疲累,若再赶过去,孤身一人,未必能胜。” 盘蜒指指自己唇边血迹,道:“此事乃姑娘自找,况且在下境况可比姑娘糟糕多了。” 李若兰轻笑道:“你是男子汉,大丈夫,受些轻伤,算得了甚么?你又不是我这娇滴滴的姑娘家?我用飞剑载你过去,半个时辰之内,你也能恢复不少,你若帮我大忙,我认识几位仙人,可以引荐,将来...嗯...赐你长生不死,化你蒙尘之心。” 盘蜒见她目光友善,神情亲切,暗暗纳闷:“怎地她转眼似变了个人一般?” 原来李若兰武功太高,在凡间难逢敌手,可又与山海门人差的太远,空有神功,无人能斗,却着实寂寞难耐,唯有全身心偏袒女儿,长此以往,她才渐渐变得偏执古怪,暴躁易怒。此刻她与盘蜒动手,两人斗智斗力,互占上风,竟令她生出许久未有的快意。而她骨子里仍有几分侠女英气,隐约间与盘蜒意气相投,正是所谓的不打不相识。 而当下她女儿遇险,急需相助,李若兰如御剑赶去,到那海岛,气力损耗加剧,未必能一举胜过那海巨灵,若带上盘蜒,她虽耗损,盘蜒却可恢复不少,两人互补互助,取胜把握骤增,远胜过她独自前往。而她见识独到,以为盘蜒渐渐悟道,也有心引他与血寒等相识。 ------------ 三十三 侠女本心未蒙蔽 李若兰察觉盘蜒犹豫,大咧咧的说道:“功夫练到你这份上,何必有这许多顾虑?如你这般,将来怎能入山海之门?” 盘蜒摇头道:“在下本就不愿入门。” 李若兰“咦”了一声,问道:“你知道山海门?你见过山海门人物了?” 盘蜒回思往事,兀自心惊,苦笑道:“他们当年好大声威,可险些将我吓死。其中一位高手邀我相斗,我苦苦求饶,这才蒙混过去。” 李若兰“格格”轻笑,拉住他手掌,变出一柄飞剑,令其变得巨大宽敞,邀盘蜒坐上,盘蜒拗不过她,只得答应,回山洞将小默雪抱出。 李若兰看出小默雪魂魄残缺,心中好生怜悯,这才确信盘蜒、道儿等并非恶人,她放开道儿,众人坐稳,李若兰一声呼啸,长剑冲天而起,掠过云层,她行的不快,御风之术颇为生疏。 过了一会儿,她想起盘蜒刚刚“求饶”所言,笑道:“你武功厉害,可胆子真小,山海门中,除了我师弟之外,我从未见过比你更胆小之人。嗯,不过你还不算门人。” 盘蜒奇道:“姑娘师弟也是山海门的?” 李若兰指指脑袋,叹道:“我本是山海门中一位女剑客,名叫阿青,却败在一位大魔头手上,一半魂魄潜入这位李若兰心中,与她融合为一,如若不然,你怎会是我的对手?” 盘蜒心想:“原来如此。” 李若兰又道:“我后来听说我那师弟太乙作恶,险些将这世道搅得天翻地覆,最终被门人所杀。唉,此人以往与我交情不坏,我知道这事,好生惋惜呢。” 盘蜒暗中愧疚,默然不语,李若兰道:“我这人没出息,抛不下女儿,数十年功力进展不大,否则只怕能重入门中,与我那丈夫重聚。不过凭我这料子,只怕是痴心妄想。” 盘蜒又问道:“姑娘丈夫也是山海门的?” 李若兰自觉好笑,说道:“是啊,我师弟、师父、丈夫,全是山海门人,偏偏我自个儿没出息....不过入门也没什么好处,我宁愿身为凡人,怀有七情六欲,日子更加快活。” 盘蜒附和道:“不错,不错,当初我回绝他们,也是做此打算。” 李若兰啐道:“你这就没出息了,放着登仙良机,岂能碌碌无为,无动于衷?” 盘蜒笑道:“姑娘莫要说我,你自个儿还不是一样?” 李若兰辩解道:“一来嘛,我有个女儿,难以舍弃。二来,我练的剑灵功夫会麻痹心魄,令我变得麻木不仁,无情无欲,不练也罢。三来,我眼下可懒得要命,天赋大不如前,岂能逆天而为?” 盘蜒也道:“在下有这两位义妹需要照看,并非无牵无挂,与姑娘境况甚是相似。” 李若兰凝视道儿、默雪,浅浅一笑,说道:“老弟,她们真是你义妹?江湖上的义兄义妹,多半都是幌子,难免有露水情缘,一夜风流,哈哈,哈哈。” 盘蜒神色尴尬,道:“姑娘见笑了,在下绝无此心,她二人更无此意。” 李若兰道:“这可奇怪,若我年轻时候未曾嫁人,见到你这等风流潇洒的仙人,可非得被迷得死心塌地不可。不成,我得叫醒她二人,好好问问清楚。” 盘蜒见她热衷杂闻琐事,神色不屑,轻嗤冷哼,李若兰一见,不由掐他一把,盘蜒“哎呦”一声,道:“姑娘为何偷袭在下?” 李若兰吐吐舌头,笑道:“古怪,古怪,我以往那师弟太乙,也常常这般瞧我,我便这般教训他。你神态与他真像,我实有些按捺不住。” 盘蜒心中一凛:“她体内阿青仅有残魄,竟能隐约与我感应,感到熟悉?是了,她那残魄比完整魂魄更为纯粹,反而愈发敏锐。血寒未能发觉,她却更进一步。” 他小心起来,咳嗽一声,端正坐好,运功聚气,李若兰念及正事,也变得庄严郑重,埋头赶路。 再过一会儿,道儿惊醒,见身处云端,狂风飒飒,不禁吓得惊呼。李若兰道:“小丫头,你抱紧你妹妹,莫要乱动,以免掉落下去。” 道儿看清是她,又怒又怕,再见盘蜒唇边有血,更是惊惧,喊道:“你....要将咱们捉到哪儿去?” 李若兰笑道:“我与你这位....嘻嘻.....义兄...打了个平手,化敌为友,他答应帮我去对付一强敌。” 道儿先是一喜,稍稍一想,又大感不满,对盘蜒喊道:“喂,吴奇大哥,我说过什么来着?这女子是个是非不分的暴脾气,你怎地还是与她勾搭上了?你想对我妹妹不忠不义?我可万不能答应!” 李若兰也不恼,笑道:“小丫头胡说些什么?我与他哪来什么情义?你这般提防,有如防贼,可是自己念着他了?” 道儿急道:“谁念着他?我是替我妹妹着急呢。他若喜新厌旧,舍了我妹妹,我非与他拼命不可。” 李若兰此时心平气和,神智清醒,不久前那迷茫急怒的脾气不翼而飞,回首当时,真宛如隔世一般。她与道儿交谈几句,只觉这姑娘虽是急性子,可却豪迈仁义、爱憎分明,与她年轻时颇为相像,心中暗赞,揶揄几句,两人芥蒂全消,反而甚是投缘。 途中遭遇庞大乱流,夹杂乌云飓风,寒冷彻骨,李若兰掌控飞剑,煞费苦心,这才避过危机。她虽仙法深厚,几近无量,至此也大感衰弱。 如此又行了半个时辰,前方见一岛屿,那岛屿呈水滴形状,前阔后窄,方圆数十里,岛上有一座城堡,一座小镇,分布树林。 她叫醒盘蜒,道:“这就是我女婿的封地,叫做英提岛。” 盘蜒目力了得,远在高处,就见那城堡似已残缺不全,他道:“那海巨灵似已走了。” 李若兰凝神片刻,方寸大乱,颤声道:“我不知...燕儿在哪儿,为何我查知不到她?” 盘蜒道:“以往可有过这情形么?” 李若兰道:“从未有过,这...这可如何是好?”说话间竟泪光盈盈,神色惊恐。 道儿说:“前辈放心,她定然躲在某处。” 说话间,众人离近岛屿,看清那镇子损毁大半,遍地全是尸体,而那高山城堡也已只剩断壁残垣。盘蜒心想:“那海兽巨大无比,几下就将这城堡毁去,其中凡人,多半已经死了。” 此时,海中一声怒吼,好似无数号角吹响,随后海浪分开,气冲云霄,李若兰令飞剑停住,怒视海面,见一小山般的脑袋露了出来。 那脑袋似是鲨鱼,可却圆滑扁平,一双眼上满是圈圈皱纹,不知为何,竟流露出狡黠诡诈之意。它缓缓升起,上身乃是人形,前后有四条胳膊,下身如同鳗鱼,一条尾鳍左右摆动,登时掀起巨浪。 这海巨灵足有三十丈高,端的是通天彻地,惊海荡陆。盘蜒心想:“这世道古时也有妖魔古兽,这海巨灵定是数千年潜藏深海,偶尔浮出,不为人知,独一无二,其凶猛暴虐,只怕难以估量,远胜过当年万鬼的还魂巨人。” 李若兰找不见女儿,心头大怒,竟不顾生死,使飞剑朝海巨灵冲去,盘蜒袖袍一托,小默雪与道儿稳稳落在海滩上,盘蜒道:“到海滩上躲着!” 道儿答应一声,远远跑开。盘蜒见李若兰如同蚊子般在海巨灵身边飞来飞去,手臂一挥,就是一阵剑雨。 但那海巨灵长久藏于海中,海下重压万斤,它也能承受得住,皮肤当真如十尺铁板,牢不可破。李若兰剑灵虽强,可精力已大不如前,打在海巨灵身上,收效甚是纤微。 海巨灵手一推,一股巨浪狂涌而至,李若兰朝巨浪一撞,破开浪花,掌中凝成一巨剑,狠狠刺向海巨灵眼睛。那海巨灵稍稍一动,便挪开十丈远,李若兰这一击刺中皮肤,只划破一道小口子。 海巨灵大声喊叫,声波震荡,宛如海啸天呼,李若兰身躯巨震,行动散漫,那海巨灵脑袋一顶,她惨叫一声,坠落下来,眼看要摔得极惨,但盘蜒手掌一托,将李若兰稳稳扶住。 她大口喘气,咬牙道:“这....这畜生,我钻到它肚子里去,非将它砍得肠穿肚烂不可。” 盘蜒灵机一动,说道:“是了,你那女儿女婿,没准在这海怪肚内。” 李若兰登时醒悟,眼前一黑,哭道:“燕儿,燕儿!”急火攻心,又要跳上前去。 盘蜒无法,狠狠一掌,将她脸颊打的红肿起来,李若兰晃晃脑袋,稍稍清醒,盘蜒道:“你乱了心,连金刚不灭都使不出来了么?这海巨灵生性缓慢,食物入腹,只怕一年都未必化去,你速速入内,她们还能有救。” 李若兰道:“好,我....我设法...进去,可这海巨灵狡猾至极,它定能瞧出我意图。” 盘蜒道:“我去做个幌子,令它分心,它剧痛之下,定会呼喊,你冒它臭口水冲进去就成。” 李若兰神色感动,谢了一声,再度御剑飞空。 盘蜒心想:“此刻已不能留力,需尽快了结,摆脱这李若兰为妙。”他搬运剩余真气,容魂入虚,使出庄周梦蝶。 刹那间,他身形变幻,法天象地,只见一条遍体通红,火焰如衣的巨蛇向那海巨灵弹去。此蛇名曰“螣蛇”,乃是当年那天阳灯中附身神兽。天阳灯在盘蜒面前损毁,盘蜒也习得其中神兽之能。螣蛇本体原不巨大,可神兽身形尺寸无定,大小皆随心所欲。 螣蛇浑身震荡,缠住海巨灵,两头巨兽绞在一块儿,嘶嘶声中,海巨灵皮肤滚烫,仰天大叫,手忙脚乱。 李若兰心头巨震:“天罡万千变,竟有这等变化?”一时看的目瞪口呆,纹丝不动,但她猛然惊醒,身形快如闪电,已跃入海巨灵腹中。 ------------ 三十四 本家有女初养成 猛然间,海巨灵气力暴增,欲撑开空挡,撕扯蛇,但蛇收的更紧,身躯更加炽热,双兽僵持不下,竟一动不动。火?然 ?文? ? ???.?r a n?ena`com 再过许久,海巨灵全身上下,裂开无数小孔,小孔之中呜呜尖啸,无数水流似箭矢般飞出,冲天击地,无所不及。蛇巨震,身受创伤,流出滚烫的血来,好似岩浆一般。海巨灵再度大吼,双臂又抬又推,将蛇向外挪开丈许。 此刻,那海巨灵口中飞出一道影子,影中有三人,正是李若兰与她女儿、女婿。她刹那前冲,已远远脱离海巨灵。那海巨灵双目圆睁,似极为恼怒,但却摆脱不得那蛇。 李若兰三人满身烂泥,她御剑潜入海水,片刻后飞出,已然清净如初。她转眼见到盘蜒与海巨灵斗的凶恶,在海中翻滚,掀起阵阵海浪,使得岛屿震动,心想:“吴奇先前迫使海巨灵不动,令我得以救出人来,可如此缠斗,他受伤不轻。”感念恩情,如何能袖手旁观?鼓足剩余真气,手一拂,剑光如电,间不容发,朝海巨灵罩去。 海巨灵躲闪不及,脑袋中剑,饶是他粗厚健壮,也被打得皮开肉绽,道道血痕,它又是一通震天乱海的大叫。蛇趁势再度一转,将海巨灵团团圈住,蛇信向天,嘶嘶作响。 伴随它那嘶鸣,霎时空中乌云散去,一团大火从天而降,火光如血如柱,落在海巨灵身上,海巨灵痛的嗷嗷直叫,皮肤焦烂,身子痉挛,渐渐化作热油。 李若兰见这壮观神法,叹为观止,大声欢呼,谁知海巨灵朝后一缩,那外壳退去,它变小一圈,肤色变为浅蓝,它哀嚎一声,往海中一跃,随即大地隆隆,漩涡浩荡,它也隐而不见。李若兰惊呼起来,心中明白:“这海巨灵蜕皮后,在海底挖开地洞,就此逃跑了。” 那蛇在空中蛇行片刻,消弭无踪,李若兰身边一声轻响,盘蜒已在她身边,两人模样狼狈,盘蜒尤为惨烈,彼此相视而笑,各自眼中皆满是惋惜。 李若兰叹道:“这海怪如此狡诈,委实是个隐患。” 盘蜒道:“在下运功过度,实在奈何它不得。不过此怪也受伤不轻,暂且难以为害。” 李若兰正想道谢,盘蜒朝她摆摆手,迎向道儿、小默雪,双姝扶着他走到树下,盘蜒凝神运功,医治伤势,补足此战缺损。他这一天来接连鏖战,当真油尽灯枯,且三日之后,他必须再替小默雪疗伤,此乃头等大事,不容有失,期间再不可稍有损耗。 李若兰心道:“不管怎样,我总欠他人情,也不必道谢,将来尽力还他就是。” 她情形比盘蜒好得多,静养半个时辰,已然恢复精神。她将归星燕、雄柳王子拍醒,归星燕一见李若兰,先是一喜,旋即嗔怒,道:“娘,你怎地这么晚才来救我?我险些死在那巨怪口中。” 李若兰满脸疼爱,啐道:“这孩子,你没事就好,怎能怪娘来得迟了?” 归星燕道:“你若早些来,我这城堡又如何会毁了?镇上老百姓又岂会全数死去?” 李若兰苦笑道:“你不是你让我去追杀那伤你的女海妖么?” 归星燕望向道儿、盘蜒,神色愈发不快,道:“你怎地没将他们杀死?他们辱我太甚,作恶多端,乃是世间最可恨的魔头!” 李若兰摇头道:“孩儿,这你可错怪人啦,道儿丫头并非妖魔,吴奇兄弟更是当世英雄。我看其中定有极大的误会...” 归星燕火爆脾气,最受不得委屈,一生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她今天屡屡受挫,损失惨重,听李若兰出言“顶撞”,登时暴跳如雷,戟指骂道:“甚么误会?娘,你可是老糊涂了?为何手下留情,容这些王八蛋活着?今日要不是你,我怎会落到这般地步?” 李若兰耐心劝道:“这孩子,你怎地还怪娘?” 归星燕尖声道:“今天出海时,你就该跟在我身边,设法保我周全。若是如此,我岂会在这妖女手下吃亏?随后你千里迢迢赶来,二话不说,又火急火燎的去找妖女算账....” 李若兰道:“不是你让我替你复仇的么?” 归星燕大怒,强辩道:“你明知我在气头上,为何不仔细想想?你活了这么大岁数,都不会动脑子么?况且你去杀人,为何耽搁这许久?甚至未能得手?我镇上死的这些无辜百姓,都该算在你与这雌雄海妖头上!”她实则全不将这全镇死者放在心里,可为令其母愧疚难堪,于是借题发挥,大做文章,满口仁义道德。 李若兰见女儿蛮不讲理,可仍满眼怜惜,像是面对哑哑哭喊的幼儿一般,但也不再解释,只是说道:“乖女儿,别难过,别难过,你人没事就好。” 归星燕指着盘蜒、道儿,急于泄恨,目露凶光,道:“他们眼下无抗拒之力,娘,你先将他们杀了!” 李若兰吃了一惊,道:“这如何使得?正是吴奇兄弟助我救了你俩。” 归星燕眼中寒光一闪,道:“你杀不杀?你若不杀,我....我再不认你这娘了!“ 李若兰身子一震,心想:“这孩子老毛病又犯了。”于是轻拍归星燕后背,悄然送入真气。 这归星燕一生脾气恶劣,稍遇不顺心便大发雷霆,迁怒于人,李若兰不是不知,也是她带着女儿,长久居无定所,疏于管教,致使女儿变成如今难以掌控的性子;而李若兰传归星燕金刚不灭心诀时,不经意间,令女儿心生魔障,至今难以消去,亦助长其此刻行径。李若兰心中加倍惭愧,又如何忍心怪罪? 每到她无理取闹,达于极致时,李若兰便施展玄功,平复女儿心中怒气,此举虽治标不治本,但可解燃眉之急。果然归星燕骂了几句,终于平静下来。 李若兰问道:“燕儿,这海巨灵来的颇为蹊跷,似这等数千年难遇的巨妖,为何会突然为祸?” 归星燕想了想,猛地站起,摸索雄柳王子衣衫,急道:“糟糕,糟糕,紫霄王的紫玉印呢?” 雄柳王子嚷道:“是啊?那半个紫玉印....不见了?哎呦,莫非掉落在那巨怪肚子里头?” 归星燕一个巴掌,打得雄柳王子天旋地转,惨叫倒地,她又道:“娘,你先前救咱们时,可见到一紫色发光的玉玺没有?” 李若兰摇头道:“我只顾着找你二人,其他物件倒未曾瞧见。” 归星燕推她一把,恨恨道:“你怎地也不留神?你...你可坏了我大事了。” 李若兰受女儿无端埋怨,丝毫不气,正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道:“那紫玉印有什么要紧?” 归星燕压低声音,耳语道:“那可至关重要,咱们拔异齐国的祖宗,那位英明神武的紫霄王,死后留下两块紫玉雕成的传国玉玺。两块一模一样,极为坚韧精美,价值连城。 这玉玺一代代传了下来,最终由每位国主继承,待国主年老后,选两位最能干贤明的子嗣,各得一块紫玉,妥善保管,如此拔异齐国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这....正是王位资格象征。若失了此物,雄柳非但当不上国王,只怕连性命都保不住了。” 李若兰昂然道:“有我在此,谁敢造次?我焉能让人伤我女儿女婿?” 归星燕道:“娘,你就知道蛮干,若此事败露出去,终究是咱们不对,你再胡乱杀人,岂不是错上加错?” 李若兰听女儿竟变得通情达理,不由啼笑皆非,道:“你这丫头,还说我蛮干?你到底打得什么鬼主意?” 归星燕叹道:“我想令雄柳他名正言顺的当上国主,万民臣服,统领四海。”她虽这般说,可心底却想令自己当上女王。她对此事极为上心,一旦谈及,变得冷静沉着,利弊清晰。 李若兰一振长剑,道:“凭我武艺,若号令群臣,威逼国主,谁敢不服?你想让雄柳登基,不如起兵反了!” 归星燕叱道:“娘,我说了你多少回了?这不是江湖纷争,国主之位,总要得民心才行。雄柳失了紫玉印,名不正言不顺的,若要造反,无人愿意跟从。” 李若兰无奈笑道:“那你说又该如何是好?” 归星燕眨眨眼,沉吟道:“娘,你在国中大大有名,人人都称你为剑仙下凡,你自个儿知道么?国主更对你赞不绝口,倾慕无比呢。” 李若兰道:“这又怎样?若不是你在此国,我才懒得搭理凡人呢。” 归星燕微笑道:“娘,不如你嫁给国主为妻,当上皇后如何?如今咱们唯有此路可走了。” 李若兰低呼一声,斥道:“丫头,你休得胡言!我是剑仙,岂能嫁给凡人?更何况是个糟老头子?” 归星燕甚是固执,噘嘴道:“娘亲,你若真是仙人,怎会养下我来?这皇后娘娘荣华富贵、一呼百诺,又有什么不好?你若答应嫁给我公公,他高兴万分,对你言听计从,定不会追究雄柳过错了。” 李若兰板着脸道:“我绝不愿如此!那紫玉印着落在我身上,定会替你夺回,你这小妮子,莫再胡思乱想,信口开河了!”说罢一拂袖,躲开归星燕,朝盘蜒走去。 归星燕脸色阴沉,白了丈夫一眼,那雄柳王子正色迷迷的盯着李若兰瞧,竟全未顾及妻子。 ------------ 三十五 管教无方添祸害 李若兰看盘蜒情形,已在返本归元,似运功已成,问道:“吴奇兄弟,你好些了么?” 盘蜒睁开眼,道:“伤势无碍,可想要复原,仍需不少时候。” 李若兰道:“我要送女儿回国,你自个儿能渡海么?要不我也送你一程?” 盘蜒神色不豫,道:“令嫒口齿厉害,心肠更狠,没准到了途中,趁隙捅咱们几刀,咱们可生受不起。” 李若兰一凛:“燕儿所说,都被他听过去了?”辩解道:“她并非坏心,不过呈口舌之快罢了。” 盘蜒道:“李姑娘,在下有几句话,委实不吐不快。以你神通心境,本该是逍遥自在,无忧无虑,是天仙女神一般的人物。可如今被这阴险歹毒的丫头,玩弄于鼓掌之间,岂不可惜?” 李若兰暗怀心病,最恨旁人说她女儿不是,闻言恼了,冷冷说道:“兄弟,需知祸从口出,若说话之人并非是你,哼哼...” 盘蜒又道:“若不是我,你就一剑刺出了,是么?” 李若兰大声道:“你还是管好你自个儿吧!带着两个女伴,拉拉扯扯,不清不楚,像什么样子?” 道儿脸上一红,辩解不得。盘蜒叹一口气,道:“退一步说,你女儿已长大成人,自有前程,你又何必事事依她,处处照看她?她要你去陪拔异齐国国主睡觉,此言大逆不道,你竟不加教训?” 李若兰脸上发烧,恼羞成怒,顿足道:“你这贼耳朵,真该削下来为好!”她不愿与盘蜒争吵,可亦不愿听他说女儿坏话,朝他与道儿摆了摆手,变出巨剑,载上归星燕、雄柳王子,巨剑升空,陡然掠走。 道儿望向天边,也轻轻叹息,摇了摇头,微笑不语。 盘蜒奇道:“你这丫头叹息什么?” 道儿抿嘴笑曰:“这位前辈与大哥你好生投缘,她有心与你作伴,瞧见我与默雪吃醋,你难道瞧不出来?这等奇缘,偏偏被你这张狠嘴赶跑,你后不后悔?” 盘蜒一愣,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俩岂有这等心思?你先前还不让我离她远些么?况且她那女儿,当真是祸胎隐患,我是避犹不及。” 道儿甚是满意,笑道:“我替妹妹试你一试,还好,还好,你这人改邪归正,眼下不算得花心。” 盘蜒狠狠摸她脑袋,道:“整日想着男女之情,乱点鸳鸯谱,我看你才真不对头。” 道儿嫣然一笑,眼神闪烁,反而大感自豪。 盘蜒养足精神,招来月船,继续进发,他心知离拔异齐国已然不远,海上危机四伏,处处惊险,不愿拖延,于是招风引浪,月船行的快若奔马。 如此又过三天,他替小默雪医治过后,身心俱疲,暗呼不妙:“她病症越来越重,每次施法,耗费更巨,而我前些时日多管闲事,不曾养精蓄锐,真是每况愈下。” 忽听道儿欢呼:“看见啦,看见陆地城市啦!” 盘蜒一喜,抱着小默雪走出,只见海雾之后,蓝天之下,有一座大城,城中房屋层层,不乏巨楼,港口处船舰连绵,宛如城墙。城中人来人往,喊声及远,真是热闹非凡。 再往前进发,渐渐两旁船只增多,喧嚣嘈杂,充斥耳目,盘蜒虽然稍稍放心,可也头晕脑胀,不厌其烦,道儿甚是欢喜,搂着小默雪,喊道:“妹妹,你瞧,这是真正的海港,可比我想的庞大多了。” 此时,有三艘大船朝盘蜒月船驶来,盘蜒见其来势汹汹,登时留神,果然那大船一侧,“轰”地几声,一排铁炮砸了过来,险些命中,道儿吓了一跳,喊道:“咱们坏了规矩,做了错事么?” 话音刚落,又是一轮炮击,铁弹纷飞,疾冲过来,盘蜒手指点出,将铁弹拨开数尺,说道:“是那归星燕!这阴狠婆娘,怀恨在心,早在此埋伏咱们。” 道儿怒道:“你救了她性命,她竟恩将仇报?” 盘蜒道:“纵然她母亲实言相告,她也未必肯信,即便她信以为真,也非出这口恶气不可,这婆娘霸道的不可理喻!” 道儿愤恨,纵身腾跃,一掌劈出,将一铁弹斩成两截,随即一转手,喊道:“还给你!”将那两片铁弹打了回去,对面船上一通惨呼,木屑纷纷,人倒船摇。道儿欢呼道:“知道厉害了么?”足尖巧转,人竟在空中漂浮,正是湖中女神的精妙身法。 蓦然间,海水中一声闷响,仿佛一百尺的巨型号角吹奏一般,随即漩涡海啸,纷至沓来,有一巨塔般的怪物破开水面。盘蜒脸上变色,心中震动:“是那海巨灵!它养好了伤,竟追到这儿来了?” 海巨灵一半身子钻出海面,真如天柱地脊,阴影笼罩百船万人,它虽脱去一层外壳,仍是雄伟无比。港口上百姓从未见过这等巨怪,连做梦都不曾想过,一见之下,惊恐异常,不少人当场吓死,其余人则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的逃窜。 盘蜒喊道:“道儿,快回来!” 道儿人在半空,折转缓慢,刹那间,海巨灵胸腹鼓掌,一声断喝,随后山呼海啸,狂风乱舞,不少船被呼喊震碎,另有些被海浪掀翻,至于船员行人,更是死伤无数。 盘蜒见道儿身子摇晃,远远飞出,落在岸上,他护着小默雪,气力衰弱,一时也救她不得,只驱使月船逃离。 那海巨灵低下头,直视盘蜒,盘蜒心底发毛,回望它一眼,突然心中一动,只见那海巨灵脑门上有一凹槽,凹槽之中,站着一人,此人一身白甲,面容冷峻美艳,正是那海芝女妖。而海芝女妖身后又有一人,那人神色从容,眼珠如火,盘蜒认得此人是逐阳教的食月护法。 盘蜒心中急思:“这海巨灵听命于海芝女妖,是海芝女妖要夺那紫玉之印?逐阳教的人又怎会牵涉其中?” 海芝女妖瞪着盘蜒,认出他来,叫道:“是你这老匹夫,你变年轻了?就算你化成灰,我也认得你!” 盘蜒淡然一笑,心想:“我正愁伤不得这海巨灵,你非要送上门来!”悄然出掌,一道幻灵真气直击过去,海芝女妖本笑容凄厉狂热,陡然间,她身子一晃,眼神迷乱,站立不定。 食月喊道:“不好!”伸手点中海芝穴道,浑身红光闪动,盘蜒微觉惊讶:“这食月武功也远胜往昔,已然胜过道儿了。” 正诧异间,海巨灵手足乱舞,不受掌控,千道水箭朝各处飞射,盘蜒想躲,可突然胸口剧痛,内力不继,恰巧一道水箭刺了过来,势大力沉,好似山塌,盘蜒急忙将小默雪挡在身后,水箭打在船上,砰地一声,登时浪花冲天,月船粉碎。盘蜒受巨力撞击,眼前一黑,落入水中,人事不知。 ...... 迷迷糊糊中,盘蜒转醒,浑身湿漉漉的,力气稍稍复原,他睁眼一瞧,人已在港口上,海面一片狼藉,皆是沉船断舟,岸边也躺满尸体。 盘蜒急道:“小默雪,道儿!”喊了两声,一转眼,见小默雪就在身后,端正坐着,脸色苍白,微微喘气,娇躯颤抖。 盘蜒见她手上有勒紧痕迹,显是抓过绳索,稍稍一想,大喜过望,抚摸她头发,喊道:“是...是你救了我?” 小默雪神情困惑,答不上话,盘蜒知道她神智未复,但应当是她拉着自己,游过海水,爬上岸来。他欢天喜地,将她高高举起,像听见女儿初次开口一般高兴,他道:“谢谢,谢谢你,默雪,你定会好起来。” 这岸上已无活人,盘蜒记得道儿落在对面港口,抱住小默雪,快步赶去。可他伤势不轻,人也虚弱,走起路来,颇有些蹒跚。 到了那边,也是满目凄惨,有人一边哭泣,一边挖掘废墟,想要救人。盘蜒算了半天,不得头绪,低声道:“小默雪,你知道你姐姐在哪儿么?” 小默雪与道儿心心相印,若她就在近处,小默雪定有感应。 小默雪摇了摇头,抱紧盘蜒,神色紧张。盘蜒无奈,茫然的四处找寻。 有一孩童在旁哭喊道:“娘!娘....在屋子底下么?谁来救她?谁来救她?”乱木下传来微弱呼喊,不少残存汉子跑上前来,却也各自受伤,束手无策。 盘蜒见小默雪神情不忍,走上前去,喝道:“起!”一抬手,运巧功夫,气力恰到好处,其余不塌,将断梁掀起,见其下有一受伤女子,说来幸运,她只被压住腿,内脏并未受伤。小默雪一伸手,将她拽了出来。 众人见他文弱消瘦,不料竟身负这等神力,顿时爆发出欢呼声,所说乃是拔异齐国语,盘蜒听得懂一些,心想:“在这危难时刻,便是些许善举,也足以振奋人心。” 有一老者道:“你这般本事,可是国主派来的猎人?那海怪....莫非是海巨灵?又怎会突然从海底冒出来?” 盘蜒见众人容貌与中原人颇为相似,只是肤色更深一些,暗忖:“这拔异齐国族人当是汉人千年前迁移过来。”摇头道:“在下并非猎人,这海巨灵....为何来此,我也不知。” 众人大失所望,纷纷道:“国主再不派猎人来,这城早晚得毁了。”“先是小海怪,现在又是这古代巨怪,莫非是国主触怒神灵,降下天灾了?” 盘蜒心想:“他们仍不知那北海女主逃脱之事,只怕那国主也毫无头绪。嗯,她与子女重逢,又与逐阳教勾结,神力渐渐恢复,更要兴风作浪了。” ------------ 三十六 出航捕鱼猎海妖 港口百姓战战兢兢,失魂落魄,仍到处救人掘尸,盘蜒心想:“那海芝是为追杀我而来么?若如此,我责无旁贷。火然?文 ??? ???.ranena`com”无暇细思,帮忙挖掘,转悠一圈,倒也救出不少伤者。 众百姓悲惨之余,对他好生感激,连声道:“朝中猎人平素好生威风,可这巨怪来袭,人影都不见一个。到头来还需外乡人帮手。” 另一人道:“我倒瞧见雄柳王子与他老婆,他俩指挥船舰,炮轰一小船,真他妈的不像话。” 又一人点头道:“那小船上有一女孩儿,好生了得,连炮弹都被她斩碎。唉,只可惜她遇上了那海巨灵,也是不堪一击。” 众人齐声叹息,道:“这海巨灵大的如山一般,真是魔王下凡,听说以往吃鲸鱼为食,怎地突然来袭?只盼它再也不回来了。” 盘蜒急问道:“先前那女孩儿呢?诸位可曾见到她?”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答得上来,却听先前被盘蜒救起母亲的孩童道:“我瞧见啦,我瞧见啦,她被雄柳王子与他老婆士兵带走了。” 盘蜒大惊:“这雄柳如此好色,而那归星燕残忍恶毒,道儿落入他手中这许久,只怕受尽屈辱!”追问道:“他们往哪儿走了?” 孩童指向南面,道:“他们朝南港去了,只怕要坐船去王城。” 盘蜒道:“多谢,多谢。” 众人齐声笑道:“这位小兄弟,是咱们该谢你恩情。” 盘蜒心头温暖,鼓足精神,奔向南港,走到半路,突然气血暴乱,心魂不定,他心知自己运功逾限,实难以为继,可为追上道儿,却也顾不得休息,继续狂奔。 此时,屋顶几声呼啸,一张大网当头洒落,瞬息间,盘蜒见到网上缠有尖刀,好生歹毒残忍。他足尖一点,形影恍惚,那刀网落了个空,头上有人惊呼道:“他如何能躲开?” 盘蜒一跃上屋,只见前后左右约有十人,身穿暗金色铁甲,但材质甚是轻盈,各自手持弩弓、长剑,头盔罩面,头戴尖帽,身上徽记乃是六条海龙。 盘蜒勉力镇定,问道:“各位可是雄柳王妃派来的?” 为首一人大声道:“不错,咱们是御前封赏,夏天雷雨字号的海猎人,受王妃之命,猎杀你这妖魔。” 盘蜒心想:“这归星燕竟能料到我会追来?这群乌合之众,若在以往,如何放在我眼里?可眼下却不易对付。” 那猎人队长见盘蜒背着一少女,眼神坚定凶狠,道:“动手!” 两声弦响,两枚弩弓飞向盘蜒,手法极为精准,盘蜒朝前一步,一掌劈向那首领,那首领先一弩击来,旋即横剑在手,作势封住盘蜒去路,剑刃对准的乃是小默雪。 盘蜒心想:“他们为狩猎物,真是不择手段,竟都朝着小默雪招呼。”心下愤恨,手指捏住弩箭,一转一弹,嗖地一声,那弩箭刺入队长头盔,他惨叫一声,当即毙命。 其余猎人大声惊呼,不料这一手竟能刺穿这坚韧至极的甲胄。数人立即应对,抛出尖刀渔网,同时发弩射击,盘蜒迈步向前,步法奇大,快的有如魅影,眨眼间避开渔网弩弓,夺过一人长剑,虚晃一招,剑光一闪,喀喀又将两人斩得肠穿肚烂。 众敌人怒吼,猛然围攻,长剑环绕成圈,一招一式,简洁凶狠,臂力不小,兵器极为锋锐,与中原单打独斗的武艺颇为不同,原来这一众猎人平素集合捕猎,极少落单,故而讲究彼此援助,补足缺漏,而手持剑上有细小弯钩,刺入猎物后,便可令其深受重伤,故而出手极为轻巧,于方寸间显出奇效。 盘蜒一晃眼便瞧出门道,手中长剑加重,霎时剑影重重,朝每人刺出一剑,剑上气力雄厚,快捷无伦,众人同时哀嚎,被长剑刺穿咽喉,悉数倒地而死。 盘蜒冷笑道:“无能之辈,也来螳臂当车么?”抛下长剑,正要离去,可刚一迈步,一股剧痛从脚底钻入脑中,盘蜒“啊”地一声,从屋顶坠落,砰地一声,摔得头破血流。 小默雪抓紧盘蜒,眼神中有些许担忧,盘蜒道:“不要紧,不要紧。”话未说完,又一口血喷出。他心中急思:“刚刚打斗,虽轻易取胜,可却最终压垮了我,这身子....快支持不住了,可别强撑,否则毒火肆虐,留下难以治愈的病根。” 他以破云之躯,运真仙之法,本就颇有忧患,在这世道再受制约,更是难上加难。平素遇上难关,若见好就收,不至绝境,总能极快自愈,可若是连破界限,伤及根本,那可就追悔莫及了。 他平静下来,从那几个猎人身上搜出不少金币,找一旅店住下。其时这海港大乱,士兵忙得不可开交,街上死了御前猎人,竟也无暇搜查,而那客栈掌柜的也并不多问。 盘蜒睡了一天,吃饱肚子,气力渐复,来到南港,找人一问,果然不久前雄柳王子乘坐大船而去,多半是前往王城,那王城叫做贝壳。 盘蜒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飞那贝壳城,静下来一想:“我若以月船驶去,一则太过显眼,会引来海巨灵追杀。二则不认得路,只怕反而耽搁。三来不可再多耗气力,留富余替小默雪疗伤。如今唯有设法找一渡船。” 虽这般设想,可四处问询,尽皆碰壁,原来这海港市镇本就罹患海妖肆虐之苦,如今海巨灵这般一闹,一时间更无人胆敢出航。 盘蜒想:“不如以幻灵内力迷住一人,命他出海?可此举也耗内力,到此关头,一点一滴都不可滥用。” 正思索间,有一人认出他来,喊道:“老兄,可找到你了,你原来还未出航?” 盘蜒一奇,见此人正是先前北码头的百姓,自己曾救了他妻子。盘蜒诉苦道:“是啊,那海怪仍在,无船可用。” 那汉子替他叫苦,突然间大叫一声,喜道:“有了,有了,老兄可去找猎人,猎人能够出海。我听说他们正招募新手,先去王城,再前去缤珠城猎杀海妖。” 盘蜒问道:“猎人,什么猎人?”心想:“若是与那归星燕一伙的夏天雷雨字号,那可未必能登船。” 汉子笑道:“小兄弟,你这等壮牛般的力气,去找那海上瑶鲲字号的猎人,他们定争抢着要你。” 盘蜒放心下来,又生希望,问道:“不知老兄可否引荐?” 那汉子道:“你是我恩人,你的事,便是我的事,我的门路,就是你的门路,我的老婆,便是你的老婆...” 盘蜒吃了一惊,忙道:“老兄,此节我可生受不起。” 那汉子涨红了脸,道:“说错,说错,我老婆是你救的,她有个兄长,在‘海上瑶鲲’字号中当差,我去和姐夫一说,凭你本事,焉能不当场受聘?” 盘蜒大喜,忙让那汉子带路,来到一艘大船前头,只见船板旁站着一群魁梧汉子,皆身穿蓝袍,蓝袍之下,则是鱼鳞般的锁甲,众人身后背着标枪,腰间持大刀,眼神高傲,昂首矗立。 那汉子指着其中一人,道:“姐夫。” 那“姐夫”是个肥硕大汉,见了两人,神色忧虑,道:“我妹妹眼下如何?” 汉子将大汉拉至一旁,说了盘蜒相救之事,那大汉“哦”了一声,眼神有些不屑,问道:“此人这般瘦弱,像是书生,哪来气力?你小子可又是收人钱财,想让他混入咱们字号?” 盘蜒道:“在下乃中原修道之士,所擅乃是内家功夫,气力凝聚肌肉之下,等闲看不出来。” 大汉笑道:“原来是中原来的道士,只是空口无凭,你若不显露一手,咱们字号可不能收你。” 盘蜒叹一口气,着实无奈,指了指一旁大石,沉肩一举,单臂将那大石托起。那大石少说也有四百斤重,可盘蜒以独臂托举,轻拿轻放,毫不费劲,众人瞧得啧啧称奇,有一肥胖高大的女子笑道:“妙极,妙极,这小子力气甚佳。” 但又有一黑发矮个儿淡然说道:“力气再大,也不过是死力气,打不中人,又有何用?况且此人怀里抱着媳妇儿,难不成那媳妇儿也要上船?” 盘蜒道:“这位乃是在下妹妹,她患了重病,与在下相依为命,委实分离不得。” 有一彪悍老者走出人群,嗤笑道:“咱们海上瑶鲲可不是寺庙,而是出海去与海妖拼命的。你拖家带口,必然怕死,咱们要你有何用?” 盘蜒实不想多费口舌,寻思:“一拳一个,全部放倒,看谁还不服?”他本是温文尔雅、礼数周到之人,可担心道儿,又屡遭挫折,心情甚是急躁,也无心想什么计策。 这时,从船上走下一精干矮壮的中年汉子,众人一见到他,目光敬重,齐声喊道:“狩猎长!” 那狩猎长看一眼盘蜒,不动声色,但眼珠转动,似在深思,他低声问道:“听说归星燕指派‘夏天雷雨’旗的人,追杀一怀抱少女的中原书生,那人可是你么?” 盘蜒哼了一声,并不答话,心想:“糟糕,糟糕,莫非他们也听归星燕指派?” 高大女子问道:“狩猎长,归星燕那狠毒婆娘为何要捉这人?莫非此人也得罪了她?” 狩猎长摇头笑道:“我不知缘由,只知道她派去十个猎人,今天早上,被人发觉全数死了,嘿嘿,手法当真利落。” 众猎人齐声惊呼,目光聚在盘蜒身上,好生敬畏,黑发矮个儿拍手笑道:“死得好,死得好,这群假威风的走狗杂种,我早就想宰上一、两个了。” 狩猎长指指盘蜒,道:“发他锁甲蓝袍,带他上船,此人能杀夏天雷雨的杂种,自也能杀海中妖魔。” 盘蜒听出此人语气真诚,心头一喜,朝那狩猎长作揖,高个女子递来一套袍子,盘蜒踏上船板,走上船去。 ------------ 三十七 儿子认爹好蛮横 等候不久,这一众“海上瑶鲲”猎人起航,众人聚在大船舱内,那狩猎长朗声道:“大伙儿都警醒些,若稍有那海巨灵迹象,远远躲开,与它交战,等若寻死。” 先前那岸上汉子的姐夫叫奥木恰,绰号行舟巨桨,非但壮硕,嗓门也大,喊道:“狩猎长,这海怪好生可怖,在海上横行,咱们拔异齐国,难不成要毁在它手上么?” 众人惶惶不安,一时议论纷纷。 狩猎长道:“听说唯有雄柳王妃的母亲,那位海上剑仙‘李若兰’能伤得了这巨怪。但她与此怪交锋后受了些轻伤,须得修养一段时日。” 众人说起李若兰来,无不敬仰钦佩,对她赞不绝口,却有人一拍大腿,骂道:“那雄柳是个好色的孬种,上回我瞧见他,盯着他岳母直瞧,那眼神好生可恨,似要撕她衣物一般。” 那高个女子方八娘笑道:“他哪有这胆子?剑仙一个小手指头,都能要了他的命。” 先前那黑矮汉冷笑道:“只是李剑仙英雄一世,为何会有这么个蛮不讲理的女儿?这归星燕欺男霸女,横行霸道的,当真不是东西。” 狩猎长望向盘蜒,道:“吴奇,你如何与那归星燕结怨?” 盘蜒皱眉道:“我身边这位姑娘,有一位武功高强的姐姐,那位姐姐得罪了归星燕,被她掳走,我正要赶去相救。” 众猎人一听,同仇敌忾,大口喝骂,直冲归星燕祖宗十八代而去,李若兰牵涉其中,自然也倒了血霉,狗血淋头。 狩猎长消息甚是灵通,道:“那位姑娘,可是先前在北岸斩碎炮弹,破损船舰的高人?” 众人对此早有耳闻,心中好奇,无不竖耳以待。 盘蜒叹道:“正是她,可惜她伤在海巨灵手上,又被屑小捉走。她....她若稍有闪失,我如何...如何向小默雪交待?”说到此处,情绪激动,几乎失控。 狩猎长笑道:“你是担心那雄柳王子对她图谋不轨?老兄大可放心。” 盘蜒问道:“狩猎长,你又听到什么消息?” 狩猎长道:“那雄柳在港口时,被海巨灵水箭擦中,一条命去了七成,剩下三成,整日价烂在床上,能否睁眼,已然难言,更甭提欺负你那位女伴了。” 盘蜒大感欣慰,朝狩猎长一揖到地,道:“多谢狩猎长告知,我可放心多了。”但道儿仍处境堪忧,不知那归星燕有何残酷手段对她。 狩猎长点了点头,说道:“咱们需先去王城,待救了你同伴,你与咱们南下,前往缤珠城,随大乘王子对付海怪。” 盘蜒喜道:“是,我受狩猎长恩惠,自当效力。”也不问那大乘王子是何人,但此人多半与那雄柳王子作对,否则这海上瑶鲲焉会相助此人? 狩猎长命众人散去,此时,有一少年走来,约莫十二岁年纪,金碧眼,相貌极俏,如雕塑一般精致,神色冷漠,握着一柄弯曲长剑。他身材瘦小纤细,看似娇弱,那长剑与他等高。 盘蜒不知船舱在哪儿,也不随意走动,狩猎长道:“青斩,这位是吴奇兄弟。吴奇兄弟,这位是我义子青斩。” 盘蜒又作揖道:“小兄弟,你好。” 那青斩并不答话,只冷冷瞧他,狩猎长又道:“青斩,你与吴奇兄弟同住一舱,他初到此地,不知咱们拔异齐国猎人状况,你可向他说说。”说罢出门而去。 盘蜒心想:“要这小木人开口,只怕难如登天。”朝青斩微微一笑,等他领路。 突然间,青斩拔剑出鞘,数道剑芒破空而至,竟在空中留下残影。盘蜒身子后仰,将剑芒全数避开,青斩低哼一声,退后一步,手一转,剑芒轮转,连成六星,疾飞而出,罩住盘蜒周身要害。 盘蜒稍一斜一转,那剑光落空,喀嚓一声,在墙上留下剑痕,成了一幅六星图样。 青斩眼中惊异,跃至半空,身子圈转,长剑缥缈,从各处刺向盘蜒,盘蜒一弯腰,身子前冲,青斩又未命中。 这少年大叫起来,撕扯金,眼神又愤怒,又沮丧,嗓门尖锐,将长剑往地上一扔,腾腾腾地跑开了。 他人一走,轰隆一声,众猎人又挤了回来,各自惊声道:“青斩败了?怎会这样?”“他非但败了,且败得极惨,你不见他又哭又叫么?”“我从未见他败过,他败了便会哭叫么?”“狩猎长说这吴奇了得,想不到竟有这般能耐。” 狩猎长缓缓走回,神色喜悦,笑道:“吴奇兄弟,你莫怪我设计骗你。咱们许你上船,总得试试你的功夫。若大伙儿凑在一块儿,青斩动手起来,势若疯虎,难以掌控分寸,故而大伙儿只得藏起。我倒是头一回见青斩落败。” 盘蜒面露倦容,道:“在下旅途劳顿,无法还手,只躲开那位小兄弟三招,他算不得败,我算不得胜。” 众人齐想:“原来如此,只不过躲了三招。咱们以往不把青斩放在眼里,与他抢攻,这才一招败阵。早知如此,咱们为何不躲?”却想不到那青斩剑法神妙,他们如若躲闪,只有败得更惨。 狩猎长叫来一伙计,带盘蜒走入一大屋,屋内有四张床铺,伙计说道:“你带着姑娘,颇有不便,狩猎长说这四张床随你使用。”说罢露出暧昧笑容。 盘蜒谢了一声,打个呵欠,将小默雪安顿好,自己并不入睡,而是盘膝安坐,继续调息。 过了半个时辰,忽有一人悄无声息的进来,那人走近几步,突然手掌如刀,打向盘蜒天灵盖,招式迅捷如风,盘蜒脑袋一歪,这一招未能命中。那人尖叫一声,左掌再劈,斩向盘蜒琵琶骨,盘蜒仍坐着不动,半身一侧,回身肩膀一弹,正中那人胸口。 那人格格一笑,声音稚嫩,居然高兴起来,他对准盘蜒双足,一下横扫,嘴里喊道:“叫你坐着不动?”正是先前那叫青斩的孩童。 盘蜒手掌去格,那人踢到一半,蓦然抬腿,足尖点向盘蜒额头,也是他算的极为精准,这一招宛如鹤嘴啄鱼,而盘蜒额头自行凑向那少年踢腿。 盘蜒脑袋一甩,用力巧妙,不知怎地,那少年竟骑在盘蜒肩上。这少年吓了一跳,看似占了上风,可他先前变招太快,不及回力,实则浑身全是破绽。 盘蜒手指点出,停留在少年丹田上,这叫点到为止。少年拍手笑道:“服啦,服啦!”抱着盘蜒脑袋,亲吻一口,痴痴倚靠,神态甚是惬意。 盘蜒将他抱起,扔在对面床上,那少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又扑上前来,搂住盘蜒胳膊,这才慢慢止住哭泣。盘蜒无法,只得开口道:“青斩兄弟,你这是闹哪一出?” 青斩抬起头,神色热切,道:“你武功比我高,你是我亲爹爹。”身子收紧,整个儿贴住盘蜒,皮肤竟越来越热,再看他眼神,竟满是柔情蜜意。 盘蜒骂了一声,道:“你如此像什么样子?你是男子,我也是...男子!你这小毛孩,快让开了!” 青斩嚷道:”我不,我不!你是我爹爹,不许你不认我!” 盘蜒瞧出这少年偏执,倒也并非怀有情··欲,似不过是亲情流露,他试探问道:“青斩小兄弟,是不是谁比武赢了你,你就认那人做爹爹?” 青斩俏脸一红,摇头道:“不,不,我也遇上过敌手,可旁人都是用蛮力与我打平,唯独....唯独你将我招式全数看穿,破得一干二净。唯有教我武功的爹爹,才能有这般本事。” 盘蜒道:“你爹爹?他不是狩猎长么?” 青斩道:“狩猎长养育我长大,可不是我亲爹爹。我亲爹爹是教我武功之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盘蜒又问道:“我与你亲爹爹样貌全然不同,你难道瞧不出来?你...总记得你爹长什么模样吧。” 青斩道:“我爹爹可轮回转生,他先前变作那长剑,透过剑灵指点我武艺,可现在又到了你身上。” 盘蜒心想:“这孩子心神异样,是了,听说世上有‘依存之症’,患此症者,亦将某人某物视作亲人,痴迷如狂,不愿分离。这孩子武功虽高,脑子却不清楚。” 他心下同情,点出些许幻灵真气,青斩热情消退,稍稍冷静,离盘蜒远了些,可目光仍牢牢不离。 盘蜒问道:“你从那剑上的剑灵习得武艺么?” 青斩道:“那剑叫‘黑蛇剑’,除我之外,谁也掌控不了。爹爹,我把黑蛇剑送给了你,好不好?” 盘蜒吃了一惊,问道:“黑蛇剑?那剑叫黑蛇剑?” 青斩点了点头,一跃而起,兴冲冲的奔出,不一会儿捧着黑蛇剑回来,递给盘蜒,盘蜒一触剑身,只觉一阵亲切,却又如坠冰窟,仿佛多年之前,面对那黑蛇巨人时的情景。 盘蜒心想:“这....这剑上确附有黑蛇之灵,这孩子长久与....与之相处,莫非....”仔细一瞧,隐约瞧见少年眸中紫烟扰动。 这孩子已被剑上黑蛇化作贪魂蚺,只是他年纪还小,未至吞吃炼魂的年纪。 如此说来,他是盘蜒同胞了?想不到这世间也会有贪魂蚺。 盘蜒将黑蛇剑交还给他,道:“这剑是你的,你好生保管,有此剑傍身,谁也伤不了你。” 青斩拍手笑道:“好啊,好啊,亲爹爹既然要我这般,我自然都听你的。只是从今以后,你不可不要我,哪怕有了娘亲,也不许赶我走。” ------------ 三十八 妙用无穷刀枪剑 盘蜒头疼起来,道:“我自顾不暇,怕是无法....” 青斩鼻子一酸,说哭就哭,顺势扑入盘蜒怀里,嚷道:“爹爹,你不要我了么?你有了娘亲,可莫舍了孩儿。” 小默雪瞧见此节,嘴角翘起,眼神好笑,大感滑稽,她虽仍病症垂危,可得盘蜒救助,已能体会喜怒哀乐之情,只是难以表达。 他吵得太响太狠,惹来屋外众人探头探脑,幸灾乐祸,却又啧啧称奇。盘蜒心惊不已,只得劝慰他,稍一说好话,少年当即好转,笑吟吟的仰望盘蜒,真是立时见效。 狩猎长在屋外叹道:“这孩子对谁都冷冰冰的,偏偏与你投缘。” 盘蜒苦笑道:“是,是。”暗忖:“我若放任他不理,他在此处无炼魂可食,又不像霜然师父那般隐忍,迟早酿成大祸。倒霉,倒霉,为何我总惹上重担?小默雪这厢尚无头绪,此间又有人认爹?” 众人张望片刻,渐渐散去,青斩抬起脑袋,噘嘴道:“爹爹,亲亲,抱抱。” 盘蜒背脊寒,斥道:“你是男子汉,我也是大丈夫,咱们用拳头说话,彼此骂娘,绝不亲亲抱抱!”他本是谦谦有礼之人,但遇上这柔弱孩童,不得不口吐粗言,以彰其意。 青斩一听,连连点头道:“是,是,孩儿记住了。” 盘蜒松了口气,稍一疏忽,但青斩按捺不住,猛一蹿,在盘蜒唇上一吻,又红着脸退到一旁,盘蜒不禁骂道:“这小贼孩子,你是娘们儿养大的么?” 青斩神色慌张,像做错了事一般,道:“爹爹,我就每天...每天亲你一口,成么?” 盘蜒心想:“他察觉到我脑内炼魂,故而亲近。他年纪还小,并无恶意,却隐隐想要吃我脑子。但这欲念显现出来,竟成了爱欲、亲情,若长此以往,必更为扭曲。我非好好引导才行。”低沉嗓门,道:“你少乱来,不然莫怪我将你扫地出门,六亲不认。” 青斩嘴唇哆嗦,俏脸苍白,登时又泪眼朦胧,盘蜒再道:“不过你若听我的话,乖巧懂事,我可说些故事给你听。” 青斩“呀”地欢呼起来,欢天喜地,用力点头。 盘蜒见青斩本性纯良,暗想:“孺子可教也。”于是将四书五经、佛门典籍中一些向善故事说给他听。这青斩从小与黑蛇剑相依为命,对谁都疏远冷漠,只简单学过读书写字,何曾有人教他处事之道?一时大感新鲜,听得津津有味。 待盘蜒说得累了,青斩为讨好盘蜒,又说些这拔异齐国猎人之事: 此国乃海上商贸之都,百年前遭海盗、海怪、贼人、兵祸肆虐,几乎毁灭。幸亏海外有一群佣兵前来,被国王重金聘用,一举平复灾祸。国王大喜,于是将那佣兵头领升为贵族,好生重用。 那佣兵头领随即传书天下,征集当世好手,来城中充任“猎人”,补足国中武力不足。十年后,国中猎人团体林立,旗帜纷繁,其中以那国王手下“夏天雷雨”势力最为雄厚。 若打仗时,猎人等若佣兵,为国征战,马革裹尸;若不打仗时,便打海怪、海盗,捉逃犯、叛逆。每每行动,必收取佣金,要价不菲,可若办不成事,或是死了猎人,国家百姓也一概不管。 盘蜒问道:“咱们这海上瑶鲲,与那位大乘王子是一路,对么?那夏天雷雨则与雄柳王子勾结?” 青斩笑道:“我义父说,咱们虽是认钱不认人的猎手,可国之大义,不可偏移。那位大乘王子好几年来驻扎缤珠城,统军抗击海妖,为国为民,好生可敬。除了夏天雷雨的孬种外,其余九大旗猎人,都服大乘王子。” 盘蜒又问道:“那这海妖之祸,近来愈来愈烈么?” 青斩道:“本来嘛,数月前,海上来了一艘极为巨大的船舰,船上人物,来自中原明教,各个儿厉害,那教主更是了得。我偷偷与他动手,即便用黑蛇剑,依旧胜不了他,与他相差极远。这人与大乘王子一见如故,于是赶往缤珠城去啦。” 盘蜒笑道:“是了,他们都是我朋友。” 青斩奇道:“真的?爹爹,你也是明教的人?” 盘蜒道:“我先前遇上海难,与他们分开,想不到能在此重逢。” 青斩大感好奇,问他详情,盘蜒道:“你先说完明教与大乘王子之事。” 青斩于是又道:“我还听说,他们明教在缤珠城立下大功,那位教主孤身一人,击退大群海怪围攻,救下大乘王子。国主很高兴,许诺说,若明教的人能助大乘王子除灭海妖巢穴,便也封他个贵族当当。”可随即脸色忧虑,道:“局面本已好大为好转,可眼下多了这海巨灵,那可就糟糕透顶。这巨怪绝非常人能对付得了。” 盘蜒笑道:“当初我让他们出海,果然没指错路。这海巨灵嘛,千年来长睡不起,若闹腾太凶,自己也承受不住,倒不必太过担心。”忽然想起一人,大感不安,问道:“你可听说过一位叫‘罗血古’的猎人?” 青斩捧腹轻笑,身子有意无意的靠紧盘蜒,又顺势搂他胳膊,才道:“他功夫很高,比我更厉害许多,或是咱们猎人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只是独身一人,并无旗帜字号。且他倒霉透顶,一事无成。怎么,爹爹你认得他么?” 盘蜒叹道:“我答应帮他押送一海妖回来,可不慎失手,好生对不住他。” 青斩柔声道:“爹爹,你别害怕,他若找你麻烦,咱俩一起打他,一个人打不过,两个人总能赢。” 盘蜒神色内疚,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未能兑现承诺,本就是我不对。”暗下决心,定要再将那海芝捉住,交到罗血古手中。 青斩只盼多听盘蜒说话,于是问他其中旧故,盘蜒隐去要紧姓名,对他详细说了,青斩听得兴味盎然,一会儿拍手,一会儿欢呼。他本是沉闷冷淡的脾气,可与盘蜒相处,心底热情一股脑激出来,难以压抑,这自是炼魂相互吸引之故。 到了晚间,青斩也不愿离去,非要在此相陪。盘蜒拗不过他,令他睡在对面床铺。此人偏执,几次三番要钻盘蜒被窝,都被盘蜒喝退,不得已使出幻灵真气来,总算得一夜清闲。 航行数日,倒也太平,盘蜒精力渐复,替小默雪施救之后,仍有存余,可先前恶斗实则已伤了根本,以至于一身神通颇不如前,需得小心运用,细水长流才是,否则找到那伯奇鸟,或是遇上海巨灵,未必能轻易取胜。 青斩得盘蜒教导,效用立竿见影,言行变得甚有分寸,但对待旁人,依旧显得阴森疏远,唯有面对这位“亲爹爹”,才变得童心泛滥,天真可喜。众猎人对青斩本就怜爱敬重,见此情景,无不替他高兴。 不久临近一海岛,狩猎长道:“船上有粮食淡水,需送给岛上居民。不然大伙儿都不出海,他们准得饿死。” 青斩主动道:“我与亲....吴奇一起去!”他得盘蜒嘱咐,大庭广众之下,不可叫他甚么‘亲爹爹’,于是只得改口。 众人哄笑道:“青斩以往可懒,眼下真是改头换面了。” 船驶近港口,见岸上冷寂,却无一人出来相迎。 狩猎长与众猎人互望一眼,神色谨慎,又甚是不安,他道:“大伙儿小心些,先派人上岸探探。”于是数了十人,登上岸去,盘蜒与青斩也在其中。 海岛上阴沉沉的,阴霾笼罩,雾气弥漫,盘蜒背着小默雪,手持大刀、标枪,身穿蓝袍锁甲,倒也显得文武双全,颇为威风。青斩目不转睛,一双凤眼盯着他瞧,眼中满是欢喜敬仰。 那大汉奥木恰低声道:“绝不对劲儿,这岛上莫非遭海妖袭击?” 方八娘恨恨道:“该死的海妖,竟这等狠毒么?” 又有一汉子道:“海妖本就凶残无比,我看就咱们十人,太过凶险。” 方八娘道:“有青斩在此,什么都不足惧。” 众人轻笑起来,紧张之情稍稍缓解。 走过丛林小道,来到村庄中,依旧无人踪迹,此地似遭过水灾,海水没过脚踝,整个村庄沉浸其中。 盘蜒忽然道:“小心,这水中有古怪!” 众人一听,急忙跃上木屋台阶,举起标枪,细看水面,顷刻间,水中无声无息的浮出一条条细长条子,各个儿有一尺长短,密密麻麻,点缀各处,竟是一条条极大的水蛭。 那黑矮汉叫做康宁,经验丰富,他脸上变色,道:“决不能让这水蛭沾上衣物,这叫‘死认血’,它细齿尖锐,能霎时刺穿锁甲,吸血比寻常水蛭厉害许多。” 奥木恰骂道:“还好逃得快,不然今日栽在此了。” 众猎人立时应对,康宁从背囊中取出一大灌蜂蜜,涂在标枪上,在水中一搅拌,数尺内“死认血”当即翻身而死。 青斩道:“吴奇,你知道么?这蜂蜜对这水蛭而言,有如剧毒一般。” 盘蜒笑道:“真亏你们背这大罐蜂蜜出来。” 方八娘道:“咱们当猎人的,一贯斗智不斗力。若知道敌人弱点,自能百战百胜了。” 盘蜒知道众人标枪上皆有剧毒,弓法娴熟,兵刃精良,手段也甚是狡猾狠辣,真如上战场一般,无所不用其极。与之相比,江湖上的帮派拼斗,大多有如儿戏。 ------------ 三十九 少年心花早盛开 忙碌许久,暂且清除些许水蛭,众人施展轻功,在房屋间跳跃,避开淹没之地。屋中皆空无一人,百姓全不知去向。 盘蜒心想:“这迹象与当年骨头山后渔村相似,只怕鲜有人能活了。” 青斩道:“吴奇,你在想什么?”他心思无时无刻不在盘蜒身上,见他神情有异,立即相问。 盘蜒道:“诸位可曾听说过海芝、海猎、海晨这三个古代妖魔么?” 众人紧张起来,奥木恰道:“那是拔异齐国创立传说,自然都听说过。我还听闻,有中原人将那三头妖魔全放出来,想去找寻贝壳宝藏呢。” 方八娘道:“是了,我有个极要好的朋友,名叫肃水,曾奉国主之命,前往中原,追查此事。” 盘蜒点头道:“我曾遇上过肃水、冻岩、童隆三位猎人,也曾与罗血古联手,制住那海芝、海猎兄妹。” 众人吃了一惊,可细细一想,如何能信?互使眼色,目光似在嘲弄。 方八娘低声道:“吴奇,若不是此处危险,你险些让我笑死啦。” 奥木恰道:“你可是从何处打听过此事,编故事向咱们吹嘘么?” 青斩颇为不快,道:“不许这般说吴奇,他所说定然不假。” 康宁叹道:“好,吴奇兄既然曾有这等功绩,那海芝、海猎又在何处?” 盘蜒心中懊悔:“我与他们说这些做什么?徒然浪费口舌。”于是改口道:“我看这村中百姓,只怕多半已中了邪术,成了海妖、海兽。” 奥木恰摇头道:“从未听过这等情形,海妖纵然厉害,却并非念咒语的妖怪,不过气力大些,动作快些罢了,焉能蛊惑人心?” 盘蜒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我提醒一句,总不会错。” 康宁略一沉吟,道:“说得好,小心一些,做万全之策。青斩,你去前方查探一番。” 青斩领命,却非要盘蜒跟随。两人跳上屋顶,朝岛深处前行,见一处积水根深,淹过腰部,无数怪物正捕捉浮出的水蛭吃。 那怪物样貌好生丑恶,双目瞪出,有如死鱼,脑袋上鱼鳞片片,手足上皆有鱼鳍,身上穿着破烂衣物。再看房屋,成片成片倒塌,似乎有巨兽上岸,大肆破坏,成了这幅模样。 青斩喜道:“爹爹,你说的不错,村中渔民,果然变作妖怪。” 盘蜒道:“既然如此,咱们回去复命吧。” 两人飞快返回,众猎人一听,惊异愤恨,有人怒道:“这海妖竟有这般本事了?” 盘蜒道:“十有八九是那海芝女妖所为。” 众猎人虽然气恼,但并不莽撞,当即回船,禀报此事,狩猎长面色如土,惨然道:“想不到那传闻是真的,海妖族有催人变妖的法术,难怪西南沿岸,有无数村庄消失。” 有猎人亲友在此岛上,闻言大悲,非要上岛搜救不可。狩猎长望向盘蜒,道:“吴奇,你所说之事,全是真的?那海芝女妖真复生了?” 盘蜒想了想,无意隐瞒,叹道:“非但那海芝、海猎兄妹,连那北海主母,也已复生脱困而出。” 众人一听,大惊失色,不少人斥道:“无稽之谈!那是千百年前传说,如何能够当真?” 盘蜒朗声道:“然而若非这北海主母,谁又能指使得动那海巨灵?难道拔异齐国的海妖,不是这几年来变得愈发猖獗么?” 众猎人忐忑不安,愈发惊恐:“不错,原先这国中海兽不过偶尔伤人,殃及货船,似乎从几年之前大举进攻,动辄屠村灭城。难道...真有这千百年的女魔头?嗯,那海芝、海猎既然不假,北海女主也并非空穴来风。” 狩猎长道:“既然如此,咱们不能放任这岛上怪物,全数杀了,不得放过。”想了想,又道:“这岛上本是走私贩子聚集之地,大伙儿若见到财物,不妨拿些回来。” 众猎人齐声欢呼,兴高采烈,一个个儿变得极有劲头。原来众人卖命求财,从不做亏本买卖,既然要上岛,那非得有利可图。 当下狩猎长布置一番,船上众猎人全副武装,步入村中,先以大量蜂蜜,除去水蛭,再找一处两边山崖耸立的山谷,布置埋伏。青斩前往那村民水怪密集处,大声呼喊,引其纷纷追来,冲入圈中,众猎人弩弓齐射,标枪投掷,几个回合,将众水怪杀的一个不剩。 盘蜒微微钦佩:“这拔异齐国猎人若能智取,绝不逞能斗勇,每与敌人交锋,必占尽天时地利,且出手精准利落,真是一支精锐之师。” 待得杀尽村民水怪,狩猎长亲自领头,来到一间大屋中,几下开启暗门,露出一条地道。这地道也被水淹,只是其中并无水蛭。他领着十来个得力好手,举着火把,朝内探去。 有猎人笑道:“狩猎长,你怎地知道走私贩藏宝所在?莫非你早盯上他们?” 狩猎长道:“我干猎人买卖之前,也曾干过这活计。”众人哄笑起来,又道:“那咱们这是去分家产,可非趁火打劫。” 少时,出了地道,见一大洞穴,洞穴中一处停船,岸上整箱整箱金银,数目不少。众猎人大喜,豁出力气,只取财宝,朝洞外搬去。 忽然间,那湖泊处一声巨响,从中升起一物。众人一见,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也皆丧胆惊魂。那怪物身高三丈,极为壮大,它浑身上下长满水蛭,遮住本来容貌,水蛭扭动,滋滋声响,令人寒毛直竖,几乎难忍呕吐。 狩猎长见多识广,可也从未看过这等怪物,头皮发麻,勉力镇定下来,喊道:“放下宝物,先退出去再说!” 话音刚落,那巨怪张开嘴,一口脓液喷出,溅在康宁身上,康宁大骂道:“晦气,晦气!”躲到一旁,伸手一抹,不由得大声惨叫。 那脓液触及之处,数条水蛭黏在他脸上,疯狂摇晃,身躯臌胀起来。转瞬间,康宁脸色发青,一跤摔倒。 狩猎长急喊:“涂蜂蜜,蜂蜜!” 众人忙不迭将蜂蜜涂满浑身,又有人去救康宁,那水蛭巨人一口毒液喷来,救人者被毒液笼罩,躲闪不及,眼看要糟,盘蜒蓦地一闪,将两人抱起,送至一旁。 他将两人放落,喊道:“大伙儿小心了,这毒液可冲去蜂蜜,再令水蛭吸血。” 狩猎长登时醒悟,道:“不错!撤走,撤走,到外头开阔处有了遮掩,再与它相斗!” 说话间,水中声响不断,这庞大的水蛭巨人接连现身,有一巨人就在近处,可见那水蛭疯狂、尖细的身躯,直是难以计数。它低沉呼喊,像是哀嚎一般,朝众人猛扑过来。 盘蜒一转眼,见青斩舞动黑蛇剑,一道剑芒刺出,当即将这巨人头颅斩个粉碎。他再一转身,姿势曼妙轻巧,周身光芒闪烁,将那雨点般落下的水蛭悉数斩断。随后,他一借力,已身在远处,巨人满身层层叠叠的水蛭,半条也碰不着他。 众人一见,齐声喝彩,盘蜒不禁赞叹:“这小子年纪幼小,可功夫当真高强,比之咱们的虎斑不遑多让。” 突然间,那死去巨人鼓起,砰地一声炸裂开来,水蛭到处乱窜,却偏偏灵动异常,方位奇巧。青斩“哎呦”一声,身形晃动,再躲过一轮奇袭,但那水蛭紧追不舍,刚一落地,又死命朝他扑去。 盘蜒舞动长剑,陡然已至青斩身边,长剑飞快刺出,将这满地水蛭全数杀死。众人只瞧见他极快一动,身前血雾缭绕,青斩已脱离险境,竟不知发生何事,但青斩却看清他出剑如电,于顷刻间击出数十招,每一招皆精准无误。 他满心欢喜,从后抱住盘蜒,喜道:“爹爹,你功夫真这般厉害,更何况还背着默雪,只怕比我更高啦。” 盘蜒心中则更为惊讶:“这水蛭上头附有怨灵,青斩将那巨人杀死,水蛭对他深恶痛绝,非杀他不可。” 果然不出所料,这一众水蛭巨人接连跪倒在地,发出哀鸣,隆隆作响,宛如哀乐一般,身上水蛭缭乱流动,纷纷离体,顷刻之间泛滥成灾,如洪水般朝青斩涌去。此时狩猎长等人已退到高地,见此情景,都大声喊道:“吴奇,青斩,快逃!” 但那水蛭充斥各处,化作高墙,堵住退路,密不透风,青斩大惊,知道无处可躲,无法可挡,即便全力出剑,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盘蜒抱住青斩,身子倒飞出去,不知怎地,竟透过重围,落在水中,青斩被盘蜒一抱,自是神魂颠倒,心生喜悦,可立即又想:“到了水里,岂不更糟?那是水蛭的天下了。” 盘蜒伸手一抓,捏住一水蛭,随后双足摆动,往水下潜去。众水蛭到水中,依旧紧追不放。青斩想要呼喊,可一张嘴便河水入口,连呛几下,呼吸艰难。 盘蜒在他耳畔低声道:“莫要憋气,顺其自然,大胆任水流过心肺。” 青斩被盘蜒贴耳低语,面红耳赤,心猿意马,险些去吻他嘴唇,可却又无法如此。他定下心来,照他所言行事,忽然“咦”了一声,发觉非但呼吸如常,更可开口说话。 他问道:“爹爹,你....你这是什么功夫?” 盘蜒道:“我以真气化作气罩,隔绝水流与水蛭。” 青斩又惊又喜,喊道:“啊,你....这般本领,只怕与那位李剑仙差不多啦。那咱们可以脱身了么?” 盘蜒摇头道:“这洞中大有蹊跷,需得探索一番,小心了。”潜运神功,加速游水,行向地窟深处。 ------------ 四十 青仙斩魂破海雾 这般逆水向上,两旁石壁,宛如崖谷,可见此水之深。盘蜒急前,快如飞鱼,众水蛭追他不上。 游了半个时辰,盘蜒冲出水面,踏上实地,将护体罡气散开,这才放脱青斩,青斩兀自陶醉,偷觑盘蜒,掩嘴窃笑。 盘蜒道:“青斩,你给我规矩些,少想些歪念头,坏脑筋。” 青斩脱口道:“人家喜欢爹爹,才与爹爹在一块儿嘛。爹爹抱着人家,人家这辈子都未有这般欢喜。爹爹难道不喜欢与我在一块儿?那你为何要把我抱得这般紧?” 盘蜒啼笑皆非,轻拍他柔软金发,大声道:“小兄弟,你叫我一声爹爹,我见你年幼可怜,自然要照看你些。咱们铁铮铮的男子,不可整天如女子般,将‘喜欢’,‘讨厌’放在嘴边。须得深沉内敛、暗藏光华才是。” 青斩道:“可以前有人教我,要多说这等话,才能讨大人物欢心。我的一位小哥哥不愿这般说,被人好生折磨呢。” 盘蜒登时惊疑,问道:“是何人这般教你?可是狩猎长么?” 青斩脸泛红晕,摇头道:“不是他,我从那些坏人手下逃出来,被义父收留,我...我对旁人从未这样说话,唯独对爹爹你不同。” 盘蜒暗生怜悯,心想:“莫非他遭遇极惨,竟险些沦为....**?这拔异齐国也有这等奸恶之事?” 正交谈时,水中啪啪轻响,一条条水蛭再度涌出,青斩吓了一跳,忙躲到盘蜒身后。盘蜒接过他黑蛇剑,心想:“这剑上有一条那古怪的黑蛇,虽不及我那黑蛇灵气,可也极为厉害。我可教青斩此法,让他今后能照顾自己。” 他与这少年同时贪魂蚺,有同胞缘分,盘蜒想起在万仙人头山中,那无数被自己吞噬,却得以解脱的同胞,心中酸楚,虽嘴上对这孩子极为疏远,可实则关怀备至。 他道:“瞧好了,这黑蛇剑当这般运用!”剑光一圈,朝水蛭斩了过去,霎时延长数丈,一条美艳妖异的黑蛇从中探出,它身躯蜿蜒舒展,好似一道黑火,吞没水蛭,轰隆巨响,水蛭纷纷粉碎。 青斩大惊大喜,眼神痴迷,喊道:“爹爹,你这...这招式叫什么?” 盘蜒随口道:“这叫‘青蛇斩海’” 青斩心中一动,泪水涌上:“他这剑招是为我创的?” 盘蜒看他一眼,喝道:“哭什么?还有下一招!” 此时,更对水蛭潮水般冲至,盘蜒身子倒退,手中长剑如波浪般晃动,那黑蛇身形消散,化作薄薄游雾,水蛭披上那雾气,瞬间翻身,发出黏糊油腻之声,霎时又死了大半。” 青斩问道:“爹爹,这又是什么绝招?” 盘蜒道:“这叫‘青龙斩雾’。” 青斩用力拍手,双眼亮晶晶的,心想道:“爹爹对我真好,他明明爱极了我,嘴上不说,可这剑招全显露出来啦。嗯,他说的不错,我嘴上说爱他念他,又有何用?须得身体力行,他才能知我心意。” 盘蜒竖起长剑,朝前一指,那死去水蛭中细小魂魄融合,化作一个炼魂,融入剑上,再交给青斩,青斩身子一颤,不由自主的张开嘴,那炼魂便流入他嘴里。 青斩一生之中,从未品尝过这等美味,刹那间飘飘欲仙,心神痴醉,似乎他这辈子都在等待这上苍的恩赐。 盘蜒心想:“你头一次吃这炼魂,从此知道滋味,堕入...堕入其中。”知道他等若将青斩引入这不断吞魂的深渊,不禁愧疚。 但他若不如此,青斩年岁增长,又无人指引,迟早会变作杀人挖脑的疯子。可这世间又哪里来其余炼魂?那般饮鸩止渴,实则全无效用,他总有一日会去追求魔猎,讨好阎王,以求去聚魂山吞魂。 青斩双足酸软,跪倒在地,盘蜒单手将他扶住,青斩娇躯发颤,呜呜哭道:“爹爹,你...你喂我吃了什么?真是好吃极了。” 盘蜒神色庄重,语气森严,说道:“这一招叫‘青仙斩魂’,正是这黑蛇剑至高无上的妙用。你以后遇上穷凶极恶、罪大恶极之人,可用此法,斩其魂魄,将其吞食果腹。但你万万记得,不许将此法用于好人,否则必有天罚。” 青斩乖乖点头,盘蜒将黑蛇剑交还给他,讲述这三招口诀。 这黑蛇剑与青斩有缘,剑上那黑蛇之灵,早将青斩视作爱子,一直有守护之意,却无法传授他黑蛇真正使用之法。只因这三招脱胎于盘蜒的黑蛇灵气,乃当年伏羲、太乙师徒钻研黑蛇而得的神通,除他二人与那位黑蛇巨人之外,古往今来,再无人知晓。 但不知是何道理,青斩得盘蜒传功,霎时心领神会,妙悟不断。盘蜒不禁欣喜:“这孩子与这功夫投缘,正是福至心灵。” 此刻水中仍不停有水蛭喷来,数目虽不多,仍令人心底发毛。盘蜒指向那边,道:“既练功有成,为何不试试身手?” 青斩初学神功,异常亢奋,先踏上一步,长剑斩落,使那招“青蛇斩海”,黑光一闪,夹杂火芒,将水蛭斩死一半;他再凝聚气力,设想一会儿,又运“青龙斩雾”,雾气茫茫,蚀骨迷魂,除去另一半水蛭;随后,他长剑一指,运功牵引,将水蛭魂魄凝聚成一道炼魂,手一抓,送入口中,身子立即一个激灵,捧住脸庞,惬意无比,欢喜的似在升天一样。 盘蜒点点头,目光赞许,道:“只是你内力不足,至此已难以为继,故而这三招唯至紧急关头,绝不可用。可一旦用出,无论怎般绝境,皆有极大把握化险为夷。”这剑上黑蛇足以与万鬼鬼首抗衡,在这世道上,自然大可无往而不利,甚至从那海巨灵口下逃脱。 青斩喜道:“谢谢爹爹。”话一出口,立时一阵虚弱,这自是内力衰竭之故,盘蜒扶着他在墙边暂歇,青斩捧着黑蛇剑,嘴角带笑,呆呆出神。 盘蜒看看小默雪状况,倒也安然无恙,放下心来,又见青斩这副神态,道:“你真正要谢的并非是我,而是这黑蛇剑。此间上神通非凡,旷世罕有,却也唯有你能运用,这是你的福缘,你当心怀感激才是。” 青斩幽幽说道:“在你之前,这黑蛇剑就如我爹爹一般。我谁都不理,谁都不睬,只有这黑蛇剑相陪。我与它寸步不离,连吃饭睡觉都抱在一块儿。” 盘蜒暗叹:“好一个痴心的孩子。” 青斩又道:“可如今...如今我又遇上了你,认你做我爹爹,我定然要如对待这黑蛇剑一般对待你啦。”言下之意,两人出当同车,睡当同床,也该形影相连,才是道理。 盘蜒背上凉气嗖嗖,岔开话题,道:“小猎人,我考考你,这水蛭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何非杀你不可?” 青斩有心卖弄,令盘蜒刮目相看,忙道:“这种‘死认血’,据说是古往今来,死在海中的冤死鬼变成的,因此极为记仇。我杀了那水蛭巨怪,它们自然要杀我雪恨了。” 盘蜒想了想,摇头道:“似乎不像如此,它们....应该认得你,故而死盯着你不放。” 青斩奇道:“是么?爹爹,我....我怕...”叫嚷声中,朝盘蜒投怀送抱,盘蜒点他脑袋,将他推开,青斩满脸懊恼,闷闷不快,小嘴撅起。盘蜒拉他小手,领他前行,青斩才回嗔作喜。 盘蜒暗忖:“这许多水蛭聚在一块儿,本就极为诡异。”说罢在怀中摸索,找出先前捉住的水蛭,内力试探,冥冥之中,这水蛭似受感召。盘蜒看看前方,继续向上攀去。 这溶洞石壁极为陡峭,青斩虚弱,攀爬不动,盘蜒只得将他抱在怀里。青斩心痒难搔,突然凑近,又吻盘蜒脖子,盘蜒终于动怒,道:“你再这般胡闹,我从此再不见你!” 青斩吓得泪流满面,哭道:“爹爹,我...实在...忍耐不住,好,好,我答应你,我当个小男子汉,绝不...绝不再不听你的话。” 盘蜒心想:“是我脑中炼魂太过庞大,他受食欲吸引,只想离近一些,加上年幼,分不清食欲情·欲,这委实怪他不得。”但想起怀中之人,时时刻刻想挖自己脑子,不免颤栗不安,于是寡言少语。青斩只道盘蜒当真生气,心里害怕极了。 爬上山崖,见有一梯子,盘蜒喜道:“果然如此,这溶洞大有古怪,是挖掘出的密道,而这水蛭似是人饲养在这儿的。” 青斩一拍手,道:“是了,这是避暑山庄!” 盘蜒道:“避暑山庄?” 青斩用力点头道:“我听义父说,这座岛曾是国主封给他大儿子南巢王子的,那位王子曾在这儿造了一座避暑山庄呢,咱们一直往上爬,应当在避暑山庄下方了。” 盘蜒道:“这岛上被海妖袭击,南巢王子自然是活不成了?” 青斩又摇头道:“南巢王子早就死了好几年啦。听说他在这避暑山庄里头,全家上下,被人杀的干干净净,一个不活。这避暑山庄从此闹鬼,也就荒废。” 盘蜒夸道:“小猎人,你知道的可当真不少。” 青斩一喜,答道:“我平素待人闷闷的,可义父他们所说,我都记在心里,眼下能帮得上你的忙,我....我很是开心。” ------------ 四十一 前尘旧事心如鬼 盘蜒爬上梯子,见有一破损门板,缝隙中残留水蛭粘液,盘蜒道:“?an en ???.?r?a?n??e?n?a`c?om?” 青斩颤声道:“爹爹,莫非里面还有更多么?” 盘蜒道:“多半唯有残余少许,咱们见机行事。”一掌虚托,震开那门,就此钻出溶洞。 此时所到处甚是漆黑,但地上平整,是磨平的大理石、花岗岩,当曾是一大殿的地窖。盘蜒从怀里摸出火把,竟未染水,于是点燃,往四处照亮,只见前头是一已干涸的大浴池。四处雕像陈列,立柱散布,也是金玉易碎,繁华难久,这奢华美观之地,此时已布满杂草,点缀着道道裂缝,满目唯有颓丧破败。 青斩“啊”地一声,眼神惊吓,离盘蜒又近了些,道:“我....记得曾来过这儿。” 盘蜒奇道:“你是当猎人之后来的,还是小时候来过?” 青斩攥紧盘蜒手掌,盘蜒只觉他抖得厉害,他道:“我....我那时只有四、五岁年纪,我....我记得.....有人替我穿上漂亮衣衫,我两旁还有许多好看的哥哥,大伙儿....排着队,有人说....要咱们进浴池之后,脱去衣物,讨...讨那大人物欢喜...“ 盘蜒毛骨悚然,厉声道:“是何人这般无耻?“ 青斩哭道:“爹爹,你...会不会瞧不起我?那人...那人只是抱我亲我,其余...并未怎样。可我那时...害怕的很,我也...从未对那人说过...我喜欢他。” 盘蜒沉住气,柔声道:“此事怪不得你,你年纪还小,却遭如此荼毒,如何有半点不对?那些猪狗不如的大人物,才是真正的该死。” 青斩破涕为笑,因盘蜒一句话,仿佛多年的噩梦就此终结。 盘蜒已明白这浴池中过往之事,那位大王子嗜好令人发指,他喜爱幼童,有人为了讨好他,从各地搜罗长相俊俏的孩子,送于这避暑山庄中,青斩正是那些孩童其中之一。 他又问道:“你后来是如何逃出来的?” 青斩道:“我对谁都冷冰冰的,年纪又太小,不讨人喜欢。那女人狠狠揍我一顿,将我关入大牢,让我饿着肚子。接连...接连几天,有....有一个小哥哥,他偷偷给我送饭,又偷来钥匙,放我逃走。” 盘蜒问道:“你当时并无黑蛇剑在手,竟能由此脱困?那你又为何不记得这岛上情形,更不记得自己曾在这避暑山庄待过?” 青斩迷茫答道:“我只记得自己跑啊跑,后头有人追我,我无意中走入一间屋子,里头满是刀剑。黑蛇剑...它就在这儿,它说一直在等我。我握住它,胡乱挥剑杀人,不知为何,竟一路跑到海里。我抱住一段浮木,漂啊漂啊,漂了不知多久,终于碰上了义父他们。” 盘蜒问道:“难道这山庄中所有人都是你所杀?” 青斩吓得不轻,急忙道:“我哪里有那样的本事?我今年十三岁,直到三年前,我才将黑蛇剑用熟,在此之前,我武艺平平常常,并不如何厉害。况且这山庄灭门之事,是在几年前头,我压根儿不知我小时候曾在山庄住过。” 盘蜒心知不假,看来此处之后另有惨案,他不愿令青斩难堪,也不问其余细节,可隐隐却想:“那教唆青斩与其余孩童的那个女子是谁?这女子亦是大奸大恶之人,她若未死,我非将她找出来不可。” 他一边思索,一边走过浴池。忽然间,他盯住一雕像,只觉这雕像栩栩如生,精致异常,双眼中眼珠转动,绝非死物。 片刻之后,雕像艰难转过头来,瞪着青斩,咧嘴发笑,他声音凄惨绝伦,肌肉抽动,皮肤由此开裂。 青斩盯着那雕像,身子瞬间僵硬,他喊:“你...你是救我的那个...小哥哥...” 雕像一字一句的说道:“不错....不错....你逃脱了,可我....却留了下来,继续...受苦。咱们都....都被那女子杀了。我好恨,我好恨哪。” 咣当一声,青斩手腕一松,黑蛇剑掉在地上,他哭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你,可我想不起来...自己曾到过此处,也不曾问过任何人。小哥哥,你还活着么?还是你....已然死了?” 雕像道:“我....自然死了,是那狠心的婆娘.....将我等绑在一块儿,结成阵法,将山庄中...所有人...一个不留的杀死。我被困在此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青斩惨呼一声,用力磕头,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我一直在逃避....” 盘蜒一挥手,砰地一声,雕像由此粉碎,青斩慌忙道:“爹爹,你....你这是...“ 盘蜒道:“你莫听他胡言,这与你有什么关系?”走上几步,见雕像体内有一囊肿,囊肿中不停有水蛭流出。盘蜒心想:“这水蛭是仪式所用媒介,可随后又借这雕像中人不断生出。这邪法绝不简单,此人不过是其中一环,其余更有中枢。”想着想着,心头一阵激动。 此阵规模不大,可简洁精妙,残忍万分,效用持续至今,足见布阵之人学识渊博,深不可测,足以与蒙山、菩提等人一较高下。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高人? 这不正是那伯奇鸟的手段么? 盘蜒对青斩道:“你快些退开,钻入那溶洞里头。” 青斩擦去泪水,道:“我不走,我想瞧瞧大伙儿眼下情形。” 盘蜒将小默雪交给他,道:“那你替我护着默雪姐姐,万不可令她受伤。” 青斩点头,神色极为坚定。 盘蜒走出一步,瞬间已至这大浴池对面,果然仍有一活人雕像。盘蜒掣出烛龙剑,将这雕像斩杀,随即再动,飞快绕此一圈,砰砰声中,一众雕像全数粉碎,阵法由此而破。 蓦然间,浴池里黑水翻涌,腥臭蔓延,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传来。青斩捂住耳朵,连声惨呼,再看小默雪,神色镇定,竟丝毫不以为意。 盘蜒目光如水,漠然而立,黑水中,有一形态扭曲、惨烈的女子爬了出来,她一张脸有几分秀丽,可头发稀疏,秃了大半,身子被黑水浸泡得甚是肿胀。 她正是此间的元凶么? 还是另一个可怜人? 盘蜒忽然认出她。 盘蜒沉声道:“你是尸魔?” 那女子嗓门甚是刺耳,仿佛锯子划过金铁,而她语气惨淡绝望,似乎每说一句话,都被无数病苦折磨,她道:“我...不是什么尸魔!我是沈可儿....我是沈可儿!” 盘蜒道:“原来你叫沈可儿...” 沈可儿突然放声大叫,水汽升腾,她人影一闪,极快的飘向青斩。青斩急取黑蛇剑,但那女子一招手,利爪舞动,青斩心中凉飕飕的,这一剑竟斩不出去。 盘蜒横过烛龙剑,轻轻一点,沈可儿似被巨掌捏住,忽然已到盘蜒面前,盘蜒道:“你本是古妖化身,三十年前,你扰乱世道,造孽不小,可如今怎会沦落到这般地步?” 沈可儿双目圆睁,与盘蜒对视,盘蜒只觉一双若有若无的手抚摸自己头顶,似乎想捉走其中魂魄一般。他轻笑一声,一掌拍中沈可儿头顶,她又叫了一声,体内邪气涣散,瘫软在地。 她知道敌人太强,自己无可抗衡,道:“求...求你放了我,令我逃离...逃离此地。” 盘蜒道:“你告诉我这阵法是谁布下,那人借你魂魄,发动这残杀之阵,那人现在何处?” 青斩不料这凶残可怖的女妖转眼间便已受制,惊喜之余,又想:“她并非当时害我的女子?”他当时年纪太小,记性模糊,辨不得人的相貌。而这女子眼下容貌太惨,看不出昔日模样。 沈可儿道:“我....我只记得自己孤零零的...坐船...漂流,到了这里,前尘往事,全数....记不得了。随后..我遇上了...大王子,我当时还年轻美貌,便嫁给了他,成了他的王妃。” 这沈可儿体内曾有一古妖魂魄寄生,故而比凡人寿命更长,她年纪已然不小,可即便此刻看来,依旧甚是年轻。 盘蜒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沈可儿泣道:“许多年后,大王子....有了一秘密的情人,那个情人....常常从外头捉....幼童回来,与她一同陪侍大王子,大王子对她宠爱,说要娶她为妃,可始终....始终未能兑现。终...终有一日,那女子与大王子吵得不可开交,结下不共戴天之仇....她偷藏在山庄中,刺我一剑,带到此处,施展....施展邪法....” 青斩又惊又怒,心想:“世上竟真有这等魔鬼般的女子?” 沈可儿又断断续续说道:“本来这...山庄之中...高手如云,那女子武功再高,也逃不出去。可她...不知从何处得知我隐秘,以我为中枢,布下这屠杀残害的恶法,将大王子与我....生的孩儿,还有这山庄中数千士兵,顷刻间全数杀死。” ------------ 四十二 游子还乡今胜昔 盘蜒道:“那女子叫什么名字?长相如何?” 沈可儿捂住面颊,语气凄苦,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一直蒙着面,声音沉闷,我在家中,不愿多管大王子之事。” 盘蜒寻思:“这大王子的情人可不得了,一言不合,立即杀旧爱满门,且所用之术,残忍卓绝,恐怖绝伦,连沈可儿这尸魔都难逃她掌握。除了那伯奇鸟之外,此世间更无旁人有这剥离生死的邪术。” 沈可儿咬牙道:“我感到我死去孩儿的冤魂向我飞来,仍是原先可爱模样,不知是我杀了他们。我...我难受极了,恨不得自己死去。那女子杀光了人,发出笑声,语气可恨不尽。她道:‘我要杀你,可谓易如反掌,但偏要你这贼婆娘困在此,一辈子受苦受罪。’ 我大声道:‘臭贱人,我何时得罪过你?’那女子一剑刺入我嘴里,道:‘大王子说你温柔贤淑,远胜于我,单凭此节,我教你死不得,活受罪!’ 于是我这几年来,都困于水池之中,想死也无法,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亲人冤魂,因我之故,化作茫茫的水蛭。” 青斩问道:“可为何你后来要害下头村子里的人?” 沈可儿道:“那是海妖来袭,闯入山庄之中,想偷取此间宝物,唤醒了我,我将前来海妖全数杀了,是....海妖将百姓变作水鬼,与我无关哪。” 青斩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阿姨,您并非恶人,真正可恨的,是那歹毒奸恶的女子。”想了想,又道:“还有你那大王子丈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盘蜒命尸魔张嘴,手伸入其中,猛地一拽,取出一柄污秽的长剑来,那长剑上横七竖八长着倒刺,不似寻常光明正大的兵家之王,散发着阴森邪念,与那残杀斧极为相似。 这长剑正是那施术女子所留。 盘蜒闭目探剑上剑灵,过了半晌,露出微笑,心中喜悦,似乎经过重重迷雾,终于迎来多天中头一缕光明。他将长剑妥善收好,将沈可儿扶起,沈可儿本因诅咒之故,形貌憔悴,身躯臃肿,可盘蜒破了此地阵法,她腹中冤魂散去,变作个苍白秀丽的年轻女子,身形再无异样之处,反而甚是纤细。 沈可儿大喜之下,欲向盘蜒跪拜,但她太过虚弱,身子摇晃,就要摔倒,盘蜒将她一托,横抱在怀。 青斩一瞧,大是艳羡:“爹爹如这般抱我,我便能时时看他脸庞,岂不大好?嗯,我需装得病怏怏的,才能得真正的好处。”胡思乱想,心绪不宁,小脸又红了起来。 此地再无要紧之处,从水池中走入楼道,向上步入山庄,见许多海妖尸体,与无数死去多时的死人。盘蜒直至此刻,才真正见到海妖模样,皆与人相似,不过身上无一丝毛发,遍布鱼鳞,血盆大口,眼如死鱼,比之村中水鬼更为庞大健硕。 青斩道:“这山庄里本有金银财宝,可从来满是行尸走肉,谁一进来,立时被撕成碎片,爹爹可要当心了。” 盘蜒叹道:“那是这沈可儿作祟之故,眼下阵法散去,一众尸体无人催促,已无法动弹。” 青斩一听,喜出望外,匆匆找了一圈,得数袋珠宝首饰,他本是猎人习性,从不走空,经此出生入死,焉能空手而还? 盘蜒笑道:“君子生财有道,你取死人财物,未免有失体面。” 青斩嗔道:“爹爹,你自己怀里还抱着个生死不明的姑娘,就别指摘我啦。” 盘蜒心情甚好,附和道:“咱们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很好,很好,只不过咱们需快些赶回去。”经过此事,盘蜒已查到那伯奇鸟踪迹,离治愈小默雪,返回家园,又结结实实迈近了一大步,正是精神愉悦的时候。 下山后,他虚托青斩,令他凭空漂浮,飞速赶路,青斩大感惊佩,问道:“爹爹,你从哪儿练得这一身功夫?将来传给我成么?” 盘蜒道:“我也吃了不少苦,才有如今成就,这功夫口诀可学,道理可知,但要真功力深厚,须得出生入死才行。” 青斩笑道:“我愿陪着爹爹出生入死呢,只求爹爹莫离我而去。” 盘蜒含糊答应一声,陡然加速,冲下山去,不久已可远远望见船舰,但船上正升起蓝烟,命同僚逃窜。 盘蜒一凛,青斩也惊呼道:“遇上敌袭了,局面很危险哪。” 临到近处,盘蜒缓下步子,突然有数人匆匆奔来,神情狼狈不堪,盘蜒认出那皆是船上同僚,问道:“各位,出了何事?” 众逃跑者见到两人,喜道:“青斩、吴奇,你们还活着?”可立时又哭丧着脸道:“咱们搜救你二人,中了海妖调虎离山之计,就算青斩回去,只怕也已无用了。” 青斩看盘蜒一眼,皱眉道:”为何无用?难道敌人如此棘手?” 一人争着嚷道:“其余海妖倒也罢了,我见到一少年,他....比你稍年长一些,手中握着鱼骨做的刀,动作比声音还快哪,咱们一人刚刚呼喊着倒地,他已跑到远处杀人,连奥木恰、方八娘、狩猎长都挡不住他一招。青斩,你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青斩惊呼道:“义父死了?” 众人瑟瑟发抖,连声道:“没死,没死,但被那少年制住,说要将他带回去,变作海妖。他...他说自己叫做海猎...” 青斩更是惊讶,道:“海猎不是那古时北海女主的三个孩子之一么?” 有人道:“咱们原本也不信,可瞧了他那杀神般的手段,不信也得信了。” 另一人道:“我看回去无用,咱们藏在岛上,避避风头如何?”众猎人齐声赞同。他们崇尚迂回取胜之道,遇上强敌,若无法取胜,绝不硬拼,跑得极快,跳海钻井,鸡鸣狗盗,无所不可。 盘蜒心想:“众猎人对我有恩,岂能不管?”朝众人道:“你们随我来。” 众人茫然互望,眼神古怪,如何肯回去那龙潭魔窟?盘蜒也不强求,继续前往岸边,青斩功力未复,却也快步跟上。 片刻之间,已到船舰前头,只见一面目清秀、身形瘦弱的少年双手叉腰,笑容残忍快意,正是那海猎。沙滩上绑着一排排猎人,皆受了些伤,可血已止住。 海猎道:“若不想死的,就乖乖投降,我妹妹自会赏赐神力,令你们脱胎换骨,重获新生。” 众人脸色惊惧,无人开口,狩猎长惨然道:“不知....不知咱们获得神力之后,会变成怎般模样?还请少侠....详细说说。” 海猎轻笑一声,道:“你与其余猎人一般,啰里啰嗦,想要拖延么?就算有人前来,一样被我捉住,听候发落。” 青斩低声问道:“这海猎年纪也不比我大上多少,爹爹,你当初真擒住过他?” 盘蜒叹道:“是啊,可惜之后又将他放了,才有今日之灾。” 青斩顿时紧张起来,心生嫉妒,道:“你为何放....放了他?难道是瞧他青春美貌?”他自幼遭遇诡异,脑筋偏执,竟以为盘蜒与那大王子一般,也喜欢年幼俏丽的少年,不然为何待自己这般亲切? 盘蜒脑子一懵,轻哼一声,那海猎立时发觉,怒喝道:“是什么人来了?” 盘蜒放下小默雪、沈可儿,走出藏身之处,道:“狩猎长,我回来了。” 狩猎长“啊”地一声,喜忧参半,喊道:“青斩他....他人呢?” 盘蜒指了指那大石块,道:“他就在石块后头。” 狩猎长急道:“你....你为何带他回来,难道没瞧见蓝烟么?你还不清楚状况?这....这是那古时妖魔海猎,你难道不认得?” 盘蜒见他舍生忘死,关怀义子,更是敬重,不再多言,面向海猎,道:“小海妖,咱们又见面了。” 海猎眼神凶恶,仔仔细细打量盘蜒,突然大叫一声,神色惊喜,道:“你....你是那吴奇?你真的找到长春不老泉了?” 盘蜒张开双臂,微笑道:“若非如此,在下残躯焉能复原?”众猎人大奇:“他找到过长春不老泉?世上真有这等奇迹?” 海猎仰天大笑,露出尖锐牙齿,随即低下脑袋,阴沉说道:“我妹妹对我说起此事,我还不信,你果然脱胎换骨,可我与娘亲重逢,也是今非昔比。我哥哥的骨头呢?它眼下在何处?” 盘蜒道:“晨海神鞭已交给旁人,我并未带在身边。” 海猎唯一忌惮的,正是他哥哥那鱼骨鞭,闻言大喜,瞬间拔剑在手,更不多话,一剑朝盘蜒刺出。 盘蜒一让,砰地一声,海猎斩中岩石,那石头登时四分五裂,众猎人惊呼起来,于他们而言,却什么都未看清,只不过眼前色彩一闪,那巨石便碎了一地。 海猎倒纵出来,鱼骨刀劈落,也是快胜疾风,盘蜒再退一步,轰隆一声,地面碎开,道道裂缝发散开去。这一刀纵然猛烈,却仍伤盘蜒不得。 接连出手落空,海猎不由得留上了神,心想:“我得母亲指点,功力倍增,刀法比以往快了数倍,而此人并无鱼骨鞭,为何仍奈何不了他?” 他虽稍稍慌张,但立即以更猛烈迅速的攻势出击,谁知到了半路,盘蜒忽然不见,海猎不禁大叫起来,叫了一半,身后一痛,浑身穴道被封,已被盘蜒死死摁在地上。 ------------ 四十三 当断则断斩劣根 众猎人只瞧见烟尘冲升,人影模糊,待一眨眼,海猎躺倒,盘蜒站在一旁,居然就此分了胜负。狩猎长、奥木恰等人本提心吊胆,只盼青斩能悄悄溜走,可突然间,形势明朗,海猎落败,众人喜出望外,大声喝彩,可又怕那海猎仍能站起,不由依旧惶惶。 海猎神色狰狞,全力运功移动身躯,可哪能稍动?他又对众海妖道:“快,快杀了此人!” 盘蜒拾起鱼骨刀,踏上一步,挥手就杀数妖,众海妖纵然凶悍,可见首领一招便败,心胆俱裂,岂敢硬拼?呼啸声中,没命入水,瞬间跑没了影。 海猎大急,张嘴呼喊,放出命令之音,逼迫众海妖回来。此时,盘蜒半跪,刀指海猎脑门,冷冷说道:“你又何必迫他们回来送死?还不给我闭嘴?” 海猎惊惧,顿时无声。盘蜒见众海妖潜入海底,再听不见海猎呼喊,这才与海猎将众人救起。 众猎人仍如在梦中,想不通半点因果,方八娘奇道:“吴奇兄弟,那...那海猎这般快法,你怎能一举制住他?” 海猎心中痛恨,暗想:“他准是运气好,无意挥击,恰巧打在我要害处。我这功夫快则快矣,原来有这意想不到的隐患。”心中沉思,不久又有逃脱之计。 盘蜒答道:“我与这海猎交过手,他一举一动,我了如指掌,知己知彼,焉能不胜?”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道:“原来如此,你是他天生克星。” 这拔异齐国世代猎人口口相传:世上万物相生相克,有强必有弱,若相克,弱亦能胜强。故而有老者能赤手空拳,喝退熊虎,因此人生平杀熊虎无数,即便老来无力,身有杀气,也可令猛兽胆寒。众人见这海猎快速无极,威力无穷的刀法,盘蜒招式平淡,与之相比,天壤之别也。可最终盘蜒取胜,想来是这相生相克的道理。 这般一想,众人惊异之心渐去,可惊喜之情又多了几分,对盘蜒感激之意也丝毫不减。狩猎长笑道:“幸亏途中让吴奇兄弟上船,不然咱们海上瑶鲲定在此覆灭,想不到这海猎为你克制,正是侥天下之大幸。” 众人连声道:“正是,多亏狩猎长有先见之明。” 青斩偷偷对盘蜒道:“你不是他天生克星,你只不过比他厉害多了。” 盘蜒微微一笑,示意他不可多言,青斩还以笑容,掩住嘴巴,眨了眨水灵灵的眼睛。 狩猎长指着海猎,道:“这妖魔怕是此次祸端的大首脑,需将他带回王都,咱们必得国主重赏。” 盘蜒叹了口气,道:“我答应罗血古兄弟,需猎取海芝、海猎兄妹,交到他手中,算他一份功绩,此事恕难从命。” 狩猎长笑道:“咱们性命都是你救的,此妖自然听你发落。” 海猎忽然柔声道:“吴奇先生,吴奇先生,你若好好待我,我定带给你享不尽的快活。”他声音柔美,竟有勾魂夺魄之效。 在旁众人一听,无比怦然心动,望向海猎,口干舌燥,只觉这海妖少年美艳异常,叫人不胜疼爱。 海猎吃吃一笑,众人一颗心生出暖意,又觉他这笑声说不出的悦耳,眨眼之间,已汗流浃背,捏紧手掌,不然如何能忍住不去触碰那海妖? 盘蜒心想:“这妖魔魅惑之术,比之当年又强了许多,他当年未能迷住我,眼下以为能得手么?” 海猎腻声道:“吴奇先生,你身边那孩童,是你的宠儿,对么?我知道拔异齐国的贵族,流行这等调调,你入乡随俗,自也难免,对不对?” 狩猎长如说梦话般说道:“我...原本痛恨此事,可听你这般一说,这...这风尚倒也有可取之处。” 旁人都不禁点头,望着海猎,只觉狩猎长说出众人心声。 盘蜒暗暗有气:“原来这**之风,在此国颇为盛行?” 青斩瞪大双眼,凝视盘蜒,见他不予置评,神色惊怒,小小身子不停颤抖。 海猎又道:“当初你几次制住我,却又放了我,定然是舍不得我的缘故了,对么?你心底有那心思,可却不愿放纵?到了拔异齐国,此事平常的很,你抱我起来,我叫你尝尝比女子更美妙的滋味儿。” 盘蜒叹道:“当年你那哥哥对你作恶,你以为我会像你哥哥一般?” 海猎妩媚一笑,道:“你可比我哥哥温柔体贴多啦,我哥哥教我许多勾当,你做梦也想不到,你过来,我说给你听...” 他正魅惑间,青斩咬牙切齿,一跃而至,一剑刺入海猎额头,海猎瞪大双眼,胸中如鸣笛般尖啸,众猎人头疼欲裂,也随之惨叫,声音甚是惨痛惋惜。 盘蜒急道:“青斩,你为何杀他?” 青斩回过身,怒视盘蜒,眼眶红润,他大声道:“我不许你对他好,你心里只能有我一个男孩儿!” 盘蜒万料不到这少年竟如此争风吃醋,见众猎人神态萎靡,似未留意,这才稍稍放心,他走近海猎,要查看他尸体,青斩用力推他,喊都:“不许,不许你碰他。” 盘蜒道:“他已然死了,我碰他又能如何?” 青斩泪水夺眶而出,道:“你要碰,碰我好了,我比他更美,更年轻,更爱你。” 盘蜒喝骂道:“什么狗屁不通的话!我半点没那癖好!” 青斩又怒又急,竟解开纽扣,露出上身,盘蜒一把抓住他,青斩抱住他腰,泪如雨下,大吵大闹。盘蜒无奈,只得在他耳边道:“我喜欢女子,成天抱着小默雪,你怎地不嫉妒她?” 青斩道:“我不管你喜不喜欢女子,但你不许喜欢别的男孩儿。你抱女孩子,可以,抱我之外的男孩儿,不行!” 盘蜒只觉此人不可理喻,想来是少年时遭遇,令他神志不清,像个疯子一般。他在青斩脑袋一摸,青斩立即晕了过去。 他再去看海猎,已然死透,魂魄已被黑蛇剑炼化,盘蜒心想:“这般或许也能向罗血古交待?这海妖害人无数,杀之也不算罪过。”于是割下海猎脑袋,用法术保存妥当。 狩猎长支起身子,盯着盘蜒与青斩,盘蜒微觉心虚:“他可莫把我当做荒淫无耻的恶徒,就此赶下船去。” 过了半晌,狩猎长叹道:“我这义子既然喜欢你,你就娶他吧。” 盘蜒大声惨叫,险些吓瘫过去,怒道:“你...你说什么?” 狩猎长道:“拔异齐国贵族之中,有此风俗,可娶童男子为宠妾,但需得再娶一女子为正室,传宗接代,怎么,你们中原人没听说过么?”语气平淡不过。 盘蜒怒道:“荒谬绝伦!污秽至极!这是哪门子荒唐规矩!” 狩猎长不以为忤,反而向盘蜒详尽说这娶亲之仪,眼见盘蜒怒不可遏,似乎不假,这才作罢。 盘蜒心想:“不期如此,我全然想错了,我以为青斩不过是食欲混淆,一时错乱,可不料此国陋习恶法,害人不浅。我须得立即与这少年划清界限,从此不再理他。” 他拿定主意,回到船上,等青斩醒来,对他冷漠如冰,接连数日。青斩心如刀割,痛不欲生,夜不成寐,终有一天跑到盘蜒屋内,哭道:“爹爹,我错了,我不该...不该杀海猎,我再不嫉妒其余男孩啦,我只求你....你和我说句话,就...就一句...“ 盘蜒冷冷说道:“你少来烦我,我乃知书达理的正派人士,与你道不同不相为谋,小兄弟,你我缘尽,从此分道扬镳,形同陌路。” 青斩听不懂他文绉绉的话,但他言下决绝之意,如何能听不出来?于是哭的更加厉害,情急之下,取出黑蛇剑,对准自己脖子。盘蜒只漠然凝视,全不介意,青斩一发狠,横剑抹脖,可黑蛇剑却绝不愿伤他,青斩连试数次,徒劳无功。 青斩把心一横,冲出房屋,又取来其余兵刃,对准双腿间,哭道:“爹爹,你不喜欢男孩,那...那我不做男孩了,成么?” 盘蜒嗤笑道:“我不爱男子,更厌恶太监,你收起这一套吧。” 青斩只觉天翻地覆,身子不住下沉,咬紧牙关,一剑刺向喉咙,盘蜒若用迷魂之术,本可令这少年彻底忘了他,但他为救小默雪,不得不省吃俭用,精打细算,不愿耗费功力,叹一口气,将青斩救下。 青斩喜极而泣,道:“爹爹,我就知道...你仍爱我。” 盘蜒心中一凉,只觉数日教诲,付诸东流,恨恨道:“我先前待你友善,不过看你可怜,又觉得你乖巧伶俐,颇懂道理,这才费心教导。我说了,我独爱女子,更只不过将你视作晚辈罢了。” 青斩想起先前与盘蜒相处,蒙他传功,听他说故事的种种情形,真是如沐春风,似做美梦,对照眼下冷淡,更是无法忍耐。他耐着性子,低声下气、楚楚可怜的说道:“爹爹...” 盘蜒心想:“与其一刀断绝,不如教他做人道理,他学了礼教,终究会明白过来。若仍死缠不放,我便以幻灵真气,好好洗洗他脑袋。”于是道:“我收你为徒,你叫我师父,永远都不得再叫我爹爹。” 青斩一喜:“他不赶我走了?那可大有希望。”于是乖巧喊道:“是,师父。” 盘蜒道:“好,既然我俩已成师徒,依照本门门规,师徒间不可成亲,便没有你们拔异齐国那些个乱七八糟、令人发指的烂事儿,你明不明白?” 青斩暗暗叫苦,可怕惹盘蜒生气,只得说道:“好的,师父。”心中却想:“哪天劝他喝酒,在酒里下些迷药,他要了我身子,享受其中乐趣,那之后便顺理成章啦,我得好好翻翻书,问问人,学学如何在床上讨他欢心。”心思乱转,眼神仍极为痴缠。 ------------ 四十四 海上孤帆声影消 此后顺风顺水,航路无阻,直往京城王都而去,数日后抵达,只见前排厚重堤坝,地势斜着上升,房屋千万,城堡占山,接云连霞,气势恢宏,船舰纵横,真有万国来朝光景。燃? 文 ?? ???. r?a?n??e?na`com 盘蜒遥望城中景象,心中担忧道儿,轻轻一跃,到了岸上,狩猎长见他轻功惊人,暗赞一声,道:“吴兄弟,你不必着急,咱们去拜见陛下,自有分晓。” 盘蜒道:“据说那归星燕权势熏天,与国主交情甚佳,我找到国主,又有何用?” 青斩也跳至盘蜒身边,娇声道:“爹爹,我义父在朝中也认识几位大人物,他定能帮的上忙。” 盘蜒道:“你叫我什么来着?” 青斩脸一红,改口道:“师父,徒儿知错了。”伸出小手,又道:“你打我手心罚我,好不好?”他近些日子找人借书翻阅,知道世上不少男子有雄大野心,自己若扮作娇嫩脆弱,任其摧残,反易激发出那男子高高在上的快意。 盘蜒摇头道:“我轻轻打你,又有何用?重重打你,怕真伤了你。” 青斩脱口喜道:“师父待我最好,一点儿也舍不得弄疼我。” 盘蜒闷哼一声,微觉沮丧,就在这时,一辆气派马车停在港口,从中走下一人,是个又矮又黑的胖子,身穿天蓝短衫,胸口有海上瑶鲲的字号。那汉子瞧见狩猎长,哈哈大笑,说道:“枭老弟,你可总算赶回来了。” 狩猎长等人悉数列队,向此人鞠躬,他道:“陀大人,别来无恙。” 盘蜒知道这陀大人是海上瑶鲲的狩猎官,在朝中位高权重,地位犹在狩猎长之上,他站在一旁,并不搭理此人,青斩拉住盘蜒胳膊,也是神情孤远。 陀大人知道青斩,却不认得盘蜒,哼了一声,喝道:“这人见了我,为何不拜?” 狩猎长道:“大人,吴奇兄弟刚入本门,还不知道诸般规矩。” 陀大人一瞪眼,冷笑道:“不知规矩,还不学大伙儿模样?他以为自己是谁?功夫比青斩更高么?” 青斩喊道:“我爹爹....师父自然比我更厉害!” 他一贯少言寡语,孤傲不群,此刻突然开口替盘蜒说话,令陀大人吓了一跳,倒也不敢造次。他转头对狩猎长道:“陛下举办圣海祭祀,要各字号派一位勇士参赛,此事紧急的很,我正发愁,你却回来了。” 狩猎长脸上变色,道:“为何忽然间办这祭典?” 陀大人道:“一来嘛,海中突然冒出海巨灵来,朝中海巫女说是海神发怒,须得平息。二来嘛,海妖祸乱深重,陛下想借此次比武,召集一位千军莫敌的英雄,统领众猎人奔赴战场。三来嘛,碰巧雄柳王子妃献给陛下一位姿色奇佳的处女,她本想令陛下享用此女,但陛下深明大道,苦心造诣,于是下令将这位处女当做祭品,送入海兽巢穴....” 盘蜒大吃一惊,急道:“那祭典何时开始?” 陀大人白他一眼,嗤笑道:“你对我说话,最好客气一些...” 盘蜒拔出长剑一扫,轰隆一声,五颗大树齐刷刷拦腰折断,这手剑气真是骇人听闻,天下罕有,陀大人尖叫一声,吓得坐倒在地,众猎人也悚然起敬,暗想:“难道吴奇兄弟战胜那海猎,并非纯是天生克制之故?” 盘蜒冷冷说道:“我问你话,你最好莫推三阻四。” 陀大人连声道:“是...是....那祭典需将祭品先送入国都正中风雨岛的海兽猎场,祭品所在船上涂着...涂着珍贵药物,令海兽两个时辰内发觉不了她。咱们参会猎人等候一个时辰,再各自乘船出发,前往那猎场洞窟中救人。若能成功救下,返回朝中,则封候拜将,不在话下。但若是救不下来,那这女子算作祭拜海神的牺牲,也可保佑天下太平。那女子...眼下已出发快一个时辰了。” 此人虽然害怕,可说话条理清晰,明明白白,倒也算有些本事。 盘蜒一把将他抓起,道:“咱们海上瑶鲲的猎人定下没有?” 陀大人忙道:“没有,没有,本是空缺。” 盘蜒道:“你随我前去,跟国主说,我是海上瑶鲲的勇士。” 青斩急道:“师父,那猎场饲养的海兽也极厉害,听说活了好几百年啦,不易对付,我....我与你同去如何?“这海兽是拔异齐国极为神圣的象征,甚是蛮横,伤人无数,但国中无人胆敢伤它,好在那海兽也从不出猎场,国主命人每天喂养,从不短缺怠慢。 陀大人陪笑道:“青斩孩儿,勇士只得一人,到底是你还是这吴兄弟?” 盘蜒道:“是我!”又对狩猎长道:“还请劳烦照看默雪,我去去就回。” 这祭祀被选出征的勇士,以往极少能将祭品救回,往往不过自己九死一生的逃回来,那已是颇光荣的事迹了。狩猎长等人为他捏一把汗,见他执着,只得答道:“好,吴兄保重。” 盘蜒扛着陀大人,身形一闪,飞檐走壁,朝那国都中的风雨湖赶去,众人见他这等身法,又爆发出一阵喝彩。 少时赶到湖边,见人山人海,熙来攘往,真是热闹喧嚣的惊天动地,岸边停靠十条小船,九条上已站着人,盘蜒往下俯冲,瞬间到了广场正中,朝看台凉上棚走去,举起陀大人道:“海上瑶鲲的勇士是吴奇!” 陀大人有气无力、心惊肉跳的喊:“不错,不错,是吴奇。”落在地上,向国主老儿吹嘘盘蜒功绩,真是天花乱坠、假话连篇,浮夸的无以复加。 凉棚中坐着国主老儿与往后,还有一美女,狠狠朝盘蜒瞪视,正是雄柳王妃归星燕,她那无能丈夫在她身旁,双眼沉迷的望着往来佳丽,更不时偷偷张望高处一位绝丽少女。 那少女坐于一巨大勇士石雕肩膀上,神色黯然,看见盘蜒,甚是惊讶,目光加倍惭愧。 盘蜒传声过去:“李若兰,你为何放任你女儿胡来?” 李若兰回声答道:“我....本不知是道儿,可知道之后,已来不及了,这祭典极为神圣,我若贸然破坏,燕儿她怕受到牵连,她...她不许我救人。” 盘蜒冷笑道:“你为自己亲情,竟是非不分,任由无辜受害?” 李若兰苦笑道:“世间亲情,哪个不是如此?谁又能真正大公无私?” 盘蜒想了想,道:“你说的倒也不错,你女儿纵然犯下再大罪过,依旧是你女儿,旁人要杀她,你自然万万不许了?” 李若兰森然道:“你倒来试试看?” 盘蜒不再理她,也不等陀大人说完,稍一动,已到了船上,只见前方碧波荡漾,一望无垠。 其余字号的猎人不认得盘蜒,皆神色好奇,或有不屑,一穿金甲的汉子笑道:“老兄,你头一回来此祭典么?海上瑶鲲是将你派来送死了。” 盘蜒道:“我跟着老兄,边学边做,自然死不了。” 那汉子嘲笑道:“现学现卖,只怕不管用,到了途中,这船定会毁了,须得游泳来回,这湖里多得是海兽,我看你半途而废,还来得及。” 盘蜒等候不及,正想抢先出发,忽听一声炮响,人群喊声大作,一众猎人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的解开缆绳,划桨启程。 盘蜒见其余人优哉游哉,暗想:“莫非前方海兽极多,他们无意争先么?”却不知这祭典历经数百年,唯有一、两位武功超凡的勇士能够救回祭品,这些猎人多半保命要紧,只想半路弃船而归。 约莫行了三里路,水下阴影掠动,一条极大的海蛇朝盘蜒游来,盘蜒拔剑在手,趁那海蛇冲出海面,张嘴咬来之际,一剑斩出,将那海蛇连头斩断。 岸上贵族都有千里镜筒观看,一见之下,齐声惊呼,有一评报官喊道:“海上瑶鲲的勇士斩了那条害人海蛇‘海老’!”激起百姓齐声欢呼。 海蛇死后,又有巨物破浪而来,此物遍体漆黑,身躯如海豹、海象,偶尔抬头,脑袋如光秃秃的老虎一般,约有两丈大小,评报官喊道:“是那’水中王’海老虎!此物之威,众所周知,不知这位勇士能否虎口逃生?” 盘蜒凝神以待,只见那海老虎并非一头,约莫七、八头分别游出,来回穿梭,伺机而动,想来是不知那海蛇如何而死。 其中一头最是急躁,蓦地朝盘蜒小船撞来,盘蜒浆一扳,小船有如精灵飞舞,避开海虎撞击,趁海虎折转之际,跳上海虎背上,一剑刺落,那海老虎尖声大叫,一个翻身,肚皮朝上而死,盘蜒早已跃回小舟上。 其余海老虎一见大骇,追向身后一众猎人,众猎人不由惊慌,翻出弩弓、标枪,接连攻出,一时斗得极为惨烈。有人落水,被海老虎吃了,有人侥幸取胜,却故意落水,装作不支,就此弃权。 盘蜒不久刚替小默雪施术治疗,又不知前方更有何物,而李若兰对她那女儿言听计从,不明敌友,盘蜒不敢轻忽,谨小慎微,生怕耗费一丝多余气力。故单凭眼力、轻功、搏击功夫取胜。 再往前行,又有海豹、海象等袭来,皆是体型巨大,行动凶残、喜好杀戮,与外界同类海兽截然不同,盘蜒依样画葫芦,使杀鸡儆猴之法,将它们全数赶往身后,自己突破重围,渐渐深入湖中,至此再无人瞧得见他行迹,他也听不见岸上喧闹。 ------------ 四十五 白发人送黑发人 驶入深处,湖面上礁石层叠,甚是险恶,只听喀喀两声,船身碎裂,盘蜒“啊”地一声,见无数小鱼游开,那小鱼嘴中尖牙林立,凶相毕露,盘蜒心道:“我怎地如此不小心?连这小鱼都察觉不到?” 船身漏水,一群群小鱼如乌云般游来,从各处跃上船板,张嘴就咬,盘蜒拂过长剑,光芒闪动,众小鱼皆被刺死,他袖袍再一扫,将死鱼送还水里,可依旧有数不尽的尖齿鱼朝他穷追猛打。火?然 ?文? ? ???.?r a n?ena`com 盘蜒心想:“若换做寻常猎人,此时如何能活?”稍一想,或许猎人另有药物,但盘蜒却不知道。 无奈之下,他足尖一点,背上长出双翼,御风而行,正是那老白猿当年所传的天罡万千变之术,一众小鱼再奈何他不得。 又飞了数里路,见一水洞,在水洞中无法飞行,只得潜水入内,好在途中再无波折。 盘蜒暗中念道:“那水怪千万莫太过强横,不然可难以应付了。” 洞中明亮,有植物散发幽光,不久到洞窟里层,见一圆形山洞,洞中一个圆湖,四周岩石成环。圆湖中央,有一极精致的大船,船中有女子大喊:“臭不要脸的归星燕,你有种放了我,咱俩堂堂正正的打一场!” 盘蜒喜道:“道儿!” 那女子声音一停,立时欢呼道:“吴奇大哥!”声音激动,似快要哭泣。 盘蜒跃入船上,闻到一股刺鼻香气,当是那躲避海兽的药物,他打开船舱,见道儿穿的如同孔雀一般华贵鲜艳,打扮美丽异常,她见到盘蜒,抽泣一声,一滴泪流了下来。 盘蜒叹道:“我一时大意,竟累你流落至此,也难怪你伤心落泪。” 道儿忙说:“是...是这气味儿刺鼻,令我止不住眼泪,我可没那般容易哭鼻子。”语气既欢喜,又发颤。 盘蜒道:“小默雪虽知觉不灵,可一直很担心你,你早些回去,她一高兴,没准立时就能好转。” 道儿再忍耐不住,“哇”地大哭起来,盘蜒解开她身上绳索,道儿纵体入怀,泣道:“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我怕就这么死了,以后见不到你...与妹妹成亲。” 盘蜒道:“你功力仍未复原么?那归星燕对你做了什么?” 道儿一抹眼泪,恨恨道:“她....她喂我服一种药,说其毒性猛烈,可令鲸鱼浑身软弱,坐以待毙。我功夫...施展不开,不然早就教训她啦。她那丈夫半死不活,可那双眼...哼,我恨不得把它挖出来。归星燕说国主喜欢...喜欢...处...女,要将我...幸亏那国主...要将我献祭...”说着说着,脸红的如太阳一般。 盘蜒劝道:“只要保住性命,忍一时之辱,算得了甚么?我这就救你出去。” 道儿急道:“我并未受辱,那国主并未碰我,那该死的祭典需要...需要我....完整无缺....” 盘蜒见她娇羞难抑,难以启齿的模样,微微一笑,道:“此事不雅,咱们暂且不提。” 道儿又问道:“妹妹她还好么?” 盘蜒想起此事,心情甚好,笑道:“好极了,我已有成算,你等我的好消息吧。” 道儿大喜,忍不住在盘蜒脸颊上一吻,留下红彤彤的唇印,她又觉羞涩,吐吐舌头,道:“这群里嗦的太监,把我化成大花脸啦。”又道:“我是替妹妹谢谢你,并无其他心思,你可别误会了。” 盘蜒苦笑道:“咱们历经劫难,姑娘还不知道我么?我心中已再无杂念了。” 道儿拍拍胸脯,呼气道:“这就好,这就好。你以往老不正经,眼下可是正人君子了。“ 盘蜒干笑一声,无法反驳,见这船中更无一人,问道:“那送你过来的船夫呢?” 道儿说:“哪有船夫?这船邪门的很,自己会动,好像中邪了一般。” 盘蜒心下疑惑,忽然水中一道黑影闪过,盘蜒双目追踪,看清是一条极大的黑色蛟龙,长逾十五丈,真是海中巨兽,仿佛墨水渲染,整个湖面一时被这阴影波及笼罩。 道儿尖叫一声,身子紧贴盘蜒,紧张至极,她此时内力全失,勇气荡然无存,自然将盘蜒视作唯一的依靠。 盘蜒心想:“若到了水下,对付起来加倍麻烦,最好待它出水之际,一剑将它杀了。” 谁知等候片刻,那黑蛟龙身形渐渐变小,竟成了一人形身躯,那人走上岸来,盘蜒、道儿心头一乱,齐声道:“你是罗血古?” 罗血古浑身湿滑,但身上现出一层黑衣,瞬间已穿戴整齐,他双目转动,凝视盘蜒,道:“海芝呢?海猎呢?” 道儿结结巴巴的问道:“罗..罗先生,你...不是猎人么?怎会是那大黑蛟龙?你正是此地的海兽?可你....为何渡海时非睡在棺材里?” 罗血古道:“我借助逐阳神教仪式,习得借影移动之法,可那法门有极大隐患,一旦出海,定要睡入棺材。” 盘蜒道:“你到底是人是兽?” 罗血古冷冷说道:“此节无需你多管,你答应带来海芝、海猎,交还鱼骨鞭,鱼骨鞭在我家中,剩余两人,又在何处?你找到长春不老泉,自然是凭借海芝指引,她人呢?” 盘蜒双目转向地面,叹道:“罗兄弟,海芝...海芝已然逃脱,与她母亲‘北海主母’汇合了。” 罗血古眼中闪过悲伤光芒,他苦笑道:“果然,果然,她们母子三人,终于再度团聚。” 盘蜒解开背上包囊,取出海猎头颅,道:“我曾答应你生擒那兄妹二人,可...可不慎失手,这海猎....作恶太多...” 刹那间,罗血古双目变得血红,神色狰狞,有如鬼怪,他厉声道:“你...你杀了海猎?你当真杀了海猎?” 道儿本就害怕,见罗血古这般脸色,更是血液冰冷,如坠冰窟,她道:“你也见到这海猎作恶,杀了他有什么不好?” 罗血古悲愤交加,竟凄然而笑,笑声充满绝望,他道:“孩子,孩子,你....你终究难逃一死,我终究保不住你的性命么?” 道儿心想:“这人说起这海猎,怎地像在说自己儿子一般?” 盘蜒试探问道:“罗兄弟,你到底是何来历?你如此身手,绝非凡人,我从未见过这等黑影挪移之术。” 罗血古摇头道:“你无需知道,你杀了海猎,我也非杀了你不可。”语气萧索,可却有一股无可违背的威严。 盘蜒不再多劝,手一转,将道儿放回船上,道儿心中大急:“要是我有气力,就能帮大哥一把了,这罗血古...罗血古很是古怪,大哥能胜得了他么?” 罗血古、盘蜒静了下来,对峙不动,罗血古忽然一动,身子遁入暗影,从近处探出,又骤然伸手,抓住盘蜒胳膊,他人一半在暗影之内,一半在暗影之外,情形诡异至极,他一用力,将盘蜒望暗影中拉去。 盘蜒手臂一震,将罗血古震退,往后一跃,罗血古紧追而至,又到了盘蜒身后,空中露出个黑色大洞,要将盘蜒吞没。盘蜒朝前一冲,再度避开。那大洞顺势朝前滚动,所到之处,无论石块墙壁,皆残缺不全,像是被一张无坚不摧的血盆大口咬过一般。 道儿心中惊骇,心想:“罗血古藏身这影子里,这影子又无物可挡,他岂不是天下无敌么?” 但那大洞纵然横冲直撞,上下纷飞,紧追盘蜒不放,但盘蜒动作太奇,足尖点水,凌波而行,往往在绝境之中稍一转动,这大洞也碰他不到,道儿印证自己武学,愈发惊异,全然想不通盘蜒这种种匪夷所思的闪躲是如何办到的。 再过片刻,罗血古怒吼一声,飞上半空,那圆形黑影仿佛一只俯视的大眼,不断扩大,直至将整个洞穴笼罩,道儿心下绝望,知道他若这般落下,洞中无论岩石湖水,皆会被这黑影笼罩,随后被撕成碎片。 盘蜒终于站立不动,袖袍一卷一推,将道儿推出洞窟,轻轻落在远处,道儿惊呼:“吴奇哥哥,你快些跑,这招....无法抵挡。” 盘蜒道:“我跑不掉,他之所以迟迟不降下,正是顾及你,他讲仁义,我也不可一味躲闪。” 罗血古从那黑影中探出脑袋,眼中流着漆黑的眼泪,他道:“吴奇,你说的不错,我只杀你一人,你杀了我的孩儿,我非...非替他报仇!” 话音刚落,轰隆巨响,洞窟中如天崩地裂,月碎星落,狂风劲吹,道儿大声叫喊,落入湖水中,她水性了得,鼓起力气划水,可头顶处处皆是岩石,她眼前漆黑,不能辨物,逐渐呼吸艰难。 她正感到大难临头,死期将至,蓦然间,她被人一拉,哗啦一声,出了湖面,眼前豁然开朗,夕阳西下,火烧浮云,红光遍布苍穹。而身后那大礁石就此崩塌,沉入湖底。 道儿欣喜万分,一抬头,见盘蜒肩上扛着罗血古,揽住她的纤腰,御风而行,眨眼间落到一块小小陆地上。道儿喜道:“吴奇哥哥,你怎地赢了?” 盘蜒抬起另一只手,那只手皮肤溃烂,黑烟缭绕,他道:“我伸入他那黑影洞中,将他捉了出来。”但此举极为凶险,若稍有不慎,他被捉入那暗影之中,着实凶吉难测。 ------------ 四十六 紫云晨霄乾坤乱 这小岛中有一处干燥平整,盘蜒将罗血古放在地上,轻拍他丹田,罗血古闷哼一声,恢复清醒。 盘蜒道:“罗兄弟,你讲义气,明事理,为人着实不差,我早将你当做朋友。但你逼迫太甚,我唯有打还。” 罗血古发愣片刻,长叹道:“我虽知道你非同寻常,可你能破得了我这“影食”功夫,这...这是如何办到的?”忽然间紧张至极,咬牙道:“难道...你是逐阳阎王?” 盘蜒摇头,反问道:“难道罗兄与那逐阳阎王也有牵连么?” 道儿问:“是啊,罗大哥,你功夫黑漆漆的,与那逐阳神功瞧着可不像。” 罗血古道:“有光必有暗,有阳必有影,我从逐阳教黑玉堂中学过十年功夫,更进一步,习得了这‘影食’之法。” 盘蜒道:“还请罗兄悉数告知隐情,在下误杀海猎之事,若当真有错,自然甘愿受罚。” 罗血古惨笑道:“你没错,你没错,这孩子数百年前已杀了许多人,眼下变本加厉,总得有人....有人管他。这长久以来,我一直在找令他改邪归正之法,不忍杀他,实则大错特错。” 道儿想起罗血古在水中异样,瞪大妙目,道:“罗大哥,你到底...是人是鱼?” 罗血古一时默不作声,盘蜒道:“你本名叫紫霄,曾替逐阳阎王效力,是么?” 罗血古大叫一声,神色恐惧,喊道:“你...你怎么知道?” 盘蜒道:“我去过长春不老泉,浸泡过泉水,泉中精灵告诉过我此事。” 道儿一头雾水,想要问话,却也无从问起,只得耐心听着。 罗血古怒道:“是你....是你放....北儿....那北海主母出来的?” 盘蜒道:“这女妖早已脱困,我也正在找她,罗兄,你虽胜了她,却迟迟不下杀手,令她收获神兽之援,酿成更大祸害,此事可真错的离谱。“ 罗血古垂首道:“我曾刻骨铭心的爱她,爱她的孩儿,你不明白的,若一个人心怀亲情,亲人犯下再大的罪,在我心里,依旧盼他们能悔改。” 盘蜒想起李若兰,不以为然,面带不屑。 罗血古道:“你...你说的不错,我是紫霄阎罗,本是逐阳阎王麾下一员重臣。他有个计谋,已经谋划了数千年,他在找一位...天灵者,那位天灵者是他的妹妹,是他同胞骨肉,他心中有个执念,若他能找到那位妹妹,得到母亲的身躯,就能前往轮回海,与母亲的灵魂团聚。他叫做逐阳,在他心中,母亲就如太阳一般。” 盘蜒吃了一惊,知道那“妹妹”多半正是山海门主血寒,问道:“这逐阳历经千年,依旧并未放弃么?” 罗血古道:“数百年前,逐阳阎王与我降临在这...这凡间,此事代价极大,我俩神通皆急剧衰退,身手并不高明,但在这世道上,若不被山海门人盯上,倒也并无危险。他创立逐阳教,吸纳教徒,奉他为神,随后献祭活人,以此法慢慢恢复法力。” 道儿说:“是了,吴奇大哥,你曾在鬼灵族地下宫殿中见到过那逐阳教的壁画,对么?那灵王也曾说过逐阳教的事。” 盘蜒点头道:“此举非但歹毒,且愚蠢之极。这世道本远离聚魂山,他一点点杀人,即便屠杀百万,也不过是聚沙成塔,风吹塔倒。” 罗血古颤声道:“你低估了逐阳阎王,他如何不知道此节?他举办祭祀,奉上人命,先将....两件法器从聚魂山招来,一件法器,乃是那天阳灯,另一件法器,则是紫玉印。天阳灯乃是他趁手兵刃,紫玉印是他的兵符。若得到这两件法宝,即便他深陷此地泥潭,也可大有作为。” 盘蜒沉吟道:“紫玉印?那雄柳王子手上就有一半紫玉印。”但那紫玉印已被海巨灵吞了。 罗血古微笑起来,神态稍稍得意,道:“我在俗间待得太久,见到人间亲情,受其感染,有了七情六欲。那一天,阎王大人...逐阳他找到鬼灵族的一位天灵者,他想以这天灵者为祭品,打开抑天山下烈火门,再设法诱骗山下神兽朱雀,伺机重创了它,先破了抑天阵法的一角。若此计能成,他借助天阳灯、紫玉印,就可进一步壮大势力。 我与那天灵者相恋,于是我...设法盗走了天阳灯、紫玉印,与她一同逃出逐阳教。逐阳追赶上来,我与他大战,途中失落了天阳灯,但借助紫玉印,我俩终究逃过一劫,再漂洋过海,来到这万里之外的拔异奇国.....后来我听说,逐阳教被人剿灭,不复存在,我虽然窃喜,可也好生惋惜。” 道儿说:“我妹妹...也是天灵者,你恋上那人,是她的前世么?” 罗血古道:“天灵者确有转世之说,可也有人说天灵者代代不同,只不过皆为天神后裔。北儿她...至今未死,成了那穷凶极恶、驱使海兽、海妖的北海主母。” 道儿想起那可怖至极的海巨灵,俏脸惨白,东张西望,生怕水中冒出怪物来。 盘蜒道:“罗兄所为,甚是英勇,若不是你,这世道不免一轮血光之灾。” 罗血古喃喃道:“也许吧,也许吧,这世道有山海门人,却各个儿孤僻疯狂,不顾凡人死活,没准见到逐阳,非但不与他为敌,还会与他结盟为友。” 盘蜒想起昔日自己与蛆蝇、非天联手举动,暗暗惭愧。 罗血古又道:“我与北儿定居拔异奇国,改朝换代,统领诸部,建设都城,令这群渔民摇身一变,成了体面光鲜的教化之民。可北儿她...她...这全怪我,我待她实在太好,千依百顺,极尽荣华,她逐渐变了心,脑中念头荒谬绝伦,无可理喻。 她喜欢年轻貌美的少年人,爱...爱与他们亲热,甚至颁布法令,使得贵族可娶幼童,说要与民同乐,我气恼不过,与她大吵了一架,她从此不再理我,反而信奉起一海妖邪教,成了邪教的教主,改名为北海主母。” 盘蜒冷冷说道:“原来这北海主母,正是拔异奇国诸般陋习的起源,所谓上行下效,更是流毒无穷了。“ 罗血古颓然道:“岂止如此?她....借那邪教之法,与我生下海晨、海猎、海芝三个孩子,更是肆无忌惮,变本加厉,在国中横行霸道,全不将百姓性命当一回事儿。我当时借紫玉印练功,已有小成,恢复了聚魂山中的几成功力,于是愤而出手,将那北海邪教剿灭,将他们母子四人制住。” 盘蜒道:“你饶他们性命,将北海主母关在长春不老泉的岛上,又将三个孩子关在离中原相近的海兽巢穴中,是么?” 罗血古眼神悔恨,道:“是,我下不了手,心神大乱,惊魂之际,我....练功出岔,这紫玉印失了掌控,一分为二。我也从此沾染上....极恶的气运,只要捕捉海兽,猎杀海妖,就会为天地所阻,劫难横生,这或许是...北儿她诅咒所至。我沮丧极了,于是假装病故,将紫玉印传给太子,自己则改头换面,成了一平民。 但即便如此,可我仍未摆脱逐阳教阴影,不久又遇上大劫。我没了紫玉印,神通渐渐衰退,且活得越久,便越失灵智。一日,我来到这风雨湖中,突然间莫名疯狂,等我回神,发觉自己成了一巨大的黑蛟龙,心中满是残忍好杀的念头。 我尝试许多法子,终于能够变回人形,但时不时仍不免变化。阴差阳错,我救下来来此游玩的后世子嗣,其中就有当年的国主,他们便供奉我为海神,举办祭祀拜我,我一时糊涂,从此在这儿定居下来,有祭品送来,我...神智错乱,难忍食欲...” 盘蜒道:“你习练阎王邪法,又试图摆脱阎王掌控,自相矛盾,魂魄扰乱,加上你妻子诅咒,以至于形体也随之变化。” 罗血古点头道:“正是此理,我想通此节,便设法摆脱困境。碰巧此时,我在海上巧遇一群逐阳教徒,他们隶属黑玉堂,习练一门与逐阳神功截然不同的法门。我这才知道逐阳教并未灭亡,于是混入其中,重新聆听逐阳教诲,习练教中之法,心中渐渐平静,不知怎地,竟练成了一门前所未有的古怪功夫。” 盘蜒心想:“他这邪法与玄夜伏魔功有想通之处,皆是凝聚暗影,化作巨力伤人,但他将自身融入暗影中,借此变幻方位,又与伏羲通天道颇为相似。” 罗血古道:“后来,我某日祷告之时,蓦然灵光闪现,终于想起在聚魂山中与逐阳定下那计策的诸般变数:他料定此事未必会如此顺利,故而留下无数后手,只要逐阳教仍有余孽,便可死灰复燃。他纵然化身已死,依旧可凭借其余教徒,找到合适婴儿,再度降临其上。而一旦毁去这世道的抑天大阵,消去神器,令此世道与聚魂山临近,他便可借初次交汇的大魔猎,一劳永逸的降临在这世道上。” 盘蜒问道:“在那之后呢?” 罗血古苦笑道:“在我之后,他又找了几位阎罗,神通皆不逊于昔日的我,那几位阎罗已陆续来到此世,我感到抑天阵纷纷被破,神器接连消亡,食月、五星、伏火、暗影....他们也正一步步恢复功力。一旦最后的阵结消去,逐阳麾下的无数妖魔,必将充斥此世,令乾坤沉浸在尸山血海之中。” ------------ 四十七 古往今来独一人 盘蜒不禁忧虑,却道:“这世上有山海门人,每一位皆足以抵挡阎王,逐阳即便完整而来,也必铩羽而归。” 罗血古叹道:“若山海门人能联手抗击,逐阳阎王独自定难以匹敌,但抑天山之事,乃是他多方探听而来,极为隐秘,世上鲜有人知。而一旦他引发这世道首次魔猎,凭借紫玉印,可令他聚魂山的爪牙一齐涌现,数目无穷,即便山海门人有心驱逐,也得疲于奔命,顾前不顾后。” 盘蜒又问道:“这逐阳想找到他那位妹妹,为何非如此大动干戈?可见他用意不善,并非单单找寻而已。” 罗血古迟疑片刻,道:“那位‘妹妹’定然也是山海门人,或许阎王本意,乃是将她捉回聚魂山去,囚禁起来,与他永远团聚,故而须得令山海门人各自分散,他可趁机下手。他为了此事谋划许久,招兵买马,积蓄实力,乃是众阎王中最热衷之人。一旦他得逞,天上地下,再无一处平安之地,其势之烈,不逊于当年蚩尤之时。” 盘蜒心下懊悔,想:“那...那我这十年间所作所为,实则在帮这逐阳的忙?他要降临,我要离去,都需毁去抑天阵法,移除此世赖以生存的屏障。不对,不对,当下最要紧的,正是凭借聚魂山来临之际,救下小默雪,令她成为仙殇,这逐阳与山海门的恩怨,我暂且一概不顾。” 是的,是的,这世间能与阎王抗衡者,唯有山海门人,与那将要苏醒的仙殇,盘蜒是在铸造一头巨兽,镇守山海的巨兽。世上死去再多的人,只要并未灭绝,总能繁衍回来,可唯独这巨兽千年罕见,失不再来。盘蜒确将一切推入深渊,但最终他将建立功德,托起一位至善至美,心无瑕疵,真正如慈母般爱护这世道的女神。 待尘埃落定,盘蜒会杀了那逐阳,令他忘却一切,滚回聚魂山去。那新的逐阳阎王,绝不会如前者那般疯狂。 罗血古半坐直身子,苦笑道:“我后来再叛出逐阳教,当上猎人,体内修为已可媲美当年身为阎罗之时,但若要渡海时,若不躺于棺材,便会化作那蛟龙。且我无法捕猎海兽,本想借助你的手,重将子女关押起来,谁知...他们本性难移,终究不会悔改。” 道儿说:“罗大哥,你一味放纵那...北海主母,等若她的帮凶了。她早就不是你原先那位北儿啦,你即便深情慈爱,可总得明白是非,不然与那李若兰、归星燕这对跋扈母女又有何分别?” 罗血古道:“你仍未成家,不知父母爱子之心,也不知夫妻不渝之情,她不再念着我,我却绝不会舍弃她。” 道儿朝他左瞧右看,暗暗纳闷:“难道他中了那北海主母的迷心咒,这才执迷不悟,就如我当年爱上苍鹰一般?” 盘蜒站起身,说道:“多谢兄台告知实情,这海妖之祸却非了结不可。一旦遇上你昔日妻子与海芝,我仍不会留情。” 罗血古身子一震,神色复杂异常,但却再无劝阻之意。 盘蜒拉住道儿,正要飞身离去,罗血古突然跃入水中,身躯延伸,形态剧变,再度化作那庞然巨龙,道儿吓了一跳,问道:“罗大哥,吴奇哥哥饶过了你,你可别不知好歹。” 罗血古仰起脑袋,示意两人跳在背上,道儿这才转忧为喜,笑道:“你要送咱们回去?你可是这镇国神兽,那大伙儿准把咱们视作神仙啦。” 盘蜒道:“罗兄,辛苦你了。” 罗血古目露感激,任由盘蜒坐在背上,随后身躯摇摆,破浪而前,当真又快又稳,好似一座漂流的岛屿。道儿放心下来,又觉龙背上湿滑,只得红着脸,搂着盘蜒后背,嘴里却道:“吴奇大哥,借你身子,当做缰绳用用。” 盘蜒道:“姑娘还请自便。” 道儿小声说了句“谢谢”,脑袋凑近盘蜒后劲,又觉阵阵温暖传了过来,心中无比平静。 ..... 在湖岸边上,其余下场猎人已大半返回,皆身负伤势,模样狼狈,也有人落水惨死,未能上岸。观者等到傍晚,皆渐渐不耐,都想:“那吴奇纵然英勇,可多半连同美女一道被神兽吃了,再等下去也徒劳无益,不如趁早回去。” 海上瑶鲲一众猎人早已到场,等候在贵族凉棚周围,各自忐忑,为盘蜒捏一把汗,青斩哭道:“义父,爹爹为何还不回来?早知如此,我非陪他前去不可,就算死也要与他死在一块儿。” 狩猎长皱眉道:“你先别哭,吴奇兄弟对这位默雪姑娘如此爱护,绝不会...绝不会留下她不管。”嘴里虽这般说,可心中却也没底。 归星燕打个呵欠,对国主笑道:“爹爹,时候已到,祭品定已入神兽之口,大伙儿被海风吹了一天,也该回去歇歇啦。” 国主深以为然,笑道:“燕儿说的不错,正该如此。”命人吩咐下去,有朝官喊道:“天色已晚,神兽已领受祭品,不久必赐福于国。国主英明神武,爱护子民,今日之举,又是一场功德。”周围敲锣打鼓,奏响乐曲,台上文武百官齐声称颂,起身敬拜。百姓中人潮涌动,但需得等国主等大臣先行离去。 忽然间,李若兰轻轻飘落,站在岸边,凝视远方,妙目如水,秀眉微蹙,国主一见此景,又不禁出神,喊道:“李剑仙,你瞧见什么了?” 李若兰指着水天一色之处,道:“吴奇回来了。” 众人哗然,一股脑凑到岸边眺望,国主、贵族皆大呼小叫,忙不迭取出千里镜筒遥望,一见之下,当真心神大乱,冷汗直流,以为自己身在梦中。 只见浪花跳跃,水流齐分,那头湖中神兽极速游来,两旁白波如墙,纷纷扬扬,在那蛟龙背上,可见一蓝袍猎人与一华服少女,正是吴奇与道儿回来了。 顷刻之间,人群中爆发出雷霆般的欢呼声,有人跳跃,有人挥手,有人喜极而泣,有人则大声问道:“这吴奇到底何人?为何以往从未听说过?”另一人道:“管他从哪儿来的?他办成此事,真是天下第一猎人!” 海上瑶鲲众人也欣喜若狂,因这百年未见的奇事而倍感荣耀。青斩一阵风般冲到湖畔,见到盘蜒,大哭起来,喊道:“师父,爹爹,我就知道你能回来。” 他已然瞧见盘蜒与道儿紧贴场景,却也并不在意,但若那美艳女子换做一俏丽孩童,青斩则难免气炸了肺,寻死觅活了。 蛟龙游近,探出脑袋,真似一座小山,又慢慢垂落,送盘蜒上岸,盘蜒道:“感谢老兄护送之恩。”飘然跳下,落在青斩身旁,青斩脸色惨白,却又泛起红晕,抱住盘蜒侧身,哭的说不出话来。 道儿离了盘蜒,奇道:“小兄弟,你又是谁?为何如此关怀吴奇哥哥?” 青斩激动之下,喊道:“姐姐,我叫青斩,吴奇是我爹爹,他答应要娶我的。” 道儿不明此地风俗,见他俏脸通红,眼神清澈,好生惹人喜爱,又以为他年少无知,哈哈大笑,说道:“原来你是吴奇大哥的义子,你可弄错啦,这个娶字决不能乱说。” 青斩恼道:“为何不能说?他娶了我,我亲他,抱他,照顾他,陪他睡觉,替他烧饭做菜,有什么不对了?” 道儿“哦”了一声,斜眼看着盘蜒,嗤笑道:“吴奇大哥,这都是你教你义子的么?” 盘蜒恼道:“小笨蛋,我教你做人道理,你全都忘干净了?” 青斩嘟嘴道:“人家是关心你嘛,你也不必凶巴巴的,大不了人家嘴上不说,只在心里想着。” 盘蜒不愿当众呵斥,咬咬牙,握住道儿小手,身形轻闪,到了小默雪身边,小默雪依旧说不出话,可也泪如雨下,道儿抚摸妹妹脸颊,哭道:“对不起,对不起,又累你担心了。” 众猎人同伴一齐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道:“吴奇兄弟,你如何降服那神兽的?” 盘蜒笑道:“是那神兽与我投缘,故意饶我一命。” 众人齐声称赞,狩猎长笑道:“咱们当猎人的最高境界,便是斗智不斗勇,不战而屈兽,吴奇兄有此盛举,正是吉人天相,更加不易。” 只听那朝官喊道:“还请海上瑶鲲猎人吴奇上前,接受御赐封赏!” 盘蜒朝众人一拱手,转身上台,狩猎长心下更喜:“从此以后,咱们海上瑶鲲必更受器重,不久声势更胜过其余各旗。” 国主面带微笑,朝盘蜒连连点头,盘蜒也笑容温和,缓步走近。 突然间,倩影闪烁,李若兰挡在盘蜒面前,神色凝重严厉,喝道:“吴奇,你给我退下!” 那国主素来对李若兰敬若天神,一见之下,龙颜大惊,喊道:“李剑仙,这是为何?” 李若兰见盘蜒神色平静,并不作答,又叱道:“你身上有杀气,想要杀我女儿,我如何会让你得手?” 归星燕惊呼一声,眼神惊怒,国主忙道:“此人难道是...敌国...不.,不...海妖派来的刺客?” 盘蜒冷冷说道:“归星燕,你险些害我好友,若非国主严正,不慕女色,道儿清白之躯已然遭污,此仇不能不报。你过来,我还你一掌,无论你生死如何,此仇一笔勾销。但若你娘执意保你,这仇怨便非一掌能够了结。” ------------ 四十八 自古宫阙好荒唐 李若兰自知理亏,但心想盘蜒这一掌下去,女儿就算不死,也定苦不堪言,若真如此,她如何能够舍得?遂说道:“吴奇,我代女儿受罚,就算一百掌、两百掌,又有何妨?” 归星燕嚷道:“姓吴的,你若伤了我娘,我叫你旗下同伙,一个个儿不得好死!”言下之意,自然由得李若兰受难,但也要盘蜒代价惨痛。 盘蜒哈哈大笑,目光越过李若兰,定在归星燕身上。归星燕冷汗直流,对国主道:“爹爹,你瞧这人,他仗着自己运气好,骗过神兽,竟不将你放在眼里啦。” 这国主倒非一味昏庸之辈,皱眉道:“燕儿,你捉人家小情人,人家自然怪你了。” 道儿听他将自己称作盘蜒“小情人”,心下大羞,想要辩解,可隔得太远,若大喊大叫,太过不雅。 国主又道:“吴奇卿家,此事寡人也有错,但道儿既然无事,你又完成壮举,功成名就,为何不一笑而过?这样吧,我这就令你与道儿成婚如何?连那小猎人也一并赐给你。你一天之内,心想事成,艳福不浅,从此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青斩心跳加速,眉飞色舞,道儿却喊:“要嫁也是我妹妹嫁他,与我....有什么关系?” 盘蜒摇头道:“陛下厚意,在下心领了,然则匈奴未灭,何以为家?在下一心为陛下效力,暂且不虑个人婚事。” 归星燕熟知厚黑之道、权谋之理,闻言一凛:“这吴奇好生厉害,他若一味强硬顶撞国主,惹恼了他,无论我有再大过错,国主也必偏袒于我。可如今他出言恭维,国主便未必会帮我了。” 果然国主甚喜,笑道:“卿家可是想替寡人消解海妖之灾么?这份忠心,当真难得....” 归星燕立即耳语道:“此人未必对陛下效忠,而是仰慕大乘王子,他降服神兽,声望极高,若再被大乘王子所用,陛下难道不担心么?” 国主登时一惊:“是呀,我怎地忘了此节?我尚未定立太子之位,那儿子握有兵权,若图谋不轨,我...只怕得被逼退位了。” 盘蜒察言观色,道:“陛下可莫中挑拨离间之计,损了父子亲情。”又指着雄柳王子,道:“雄柳殿下,我问你,你所持那紫玉印,如今又在何处?” 此言一出,雄柳、归星燕脸色剧变,雄柳抓耳挠腮,道:“我....我把它放在万全...那个极稳妥的地方,哎呦,哎呦,我伤口好痛!”说着大声喊疼,打算就此蒙混。 雄柳王子岛屿被毁之事,早已传遍全国,无人不知,归星燕见盘蜒神色自若,自己若说谎,决计骗不了人,反落下欺君之罪,当机立断,道:“爹爹,那紫玉印....被海巨灵吞入腹中,请宽限时日,我母亲定能将其夺回。” 忽然间,罗血古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他已悄然变回人样,谁也未能察觉,他对盘蜒急道:“那一半紫玉印被海巨灵吞了?你怎地不早告诉我?” 盘蜒叹了口气,道:“它数日前便已失却,你知道也来不及了。” 国主“啊”地一声,一下站了起来,恼道:“这传国玉玺,乃是我拔异齐国立国之本,气运象征。正所谓印在人在,印亡人亡,你们....你们...”竟气的发抖,声色俱厉起来。 李若兰又道:“陛下,此事因我疏忽导致,错全在我,我定会杀了那海巨灵,夺回紫玉印。” 那国主对她倾慕已久,听她一劝,当即神情缓和,摇头苦笑道:“李剑仙,这件事....非同小可,不如今晚你住在宫中,咱们...大伙儿...详谈应对之法,你意下如何?” 他言辞中别有用心,李若兰如何听不出来?她虽爱女儿,却也绝不愿受辱,脸色铁青,道:“不必了,我自有打算,国主宽限五日,五日之后,我带那半边紫玉印回来见你。” 盘蜒趁机说道:“这紫玉印尚有一半,在大乘王子手中,此乃天意使然,陛下不如就此立他为太子,顺应天意如何?”他虽未见过这位大乘王子,但料想总比这雄柳王子好上百倍,于是随口帮他一帮。 这拔异齐国数百年来都在海上过活,航船之人,看天吃饭,举国上下皆极迷信,国主见今日先是盘蜒乘龙归来,又知紫玉印失踪之事,猜测冥冥之中,已有定数,加上确知大乘王子远比雄柳贤明,微微一笑,点头道:“好极,就照卿家所言。”于是找来大臣,写就一封谕旨,册封太子,送往缤珠城去。 湖边百姓见大事已定,欢呼起来,声势热烈,不逊于盘蜒先前返回之时,可见这大乘王子深得民心。雄柳、归星燕脸色极为难看,可当场也发作不得。 那国主又封盘蜒为乘龙大将军,官拜一品,领伯爵之位,命他三日后出征,援助缤珠城抗击海妖,盘蜒躬身道谢,与众同伴一同离去。 ..... 归星燕、雄柳回到府上,归星燕大发雷霆,痛骂丈夫,又将几个下人打得满脸是血,被人抬走,这才潜心思索对策。 四下一片黑暗,她脑中忽然响起一奸邪、尖锐、满是笑意的声音,那声音笑道:”徒儿,徒儿,那吴奇当真可恨,不是么?“ 归星燕心中一喜,道:“师父,你...可要帮帮我,你能替我除去那吴奇么?” 雄柳惨声道:“又是你脑中那阴险的师父说话么?”归星燕哼了一声,并不理他。 那师父道:“那吴奇似乎极难对付,我人不在此,无法帮你,况且杀了此人,又有何用?要令国主回心转意,你为何不借助你娘?” 归星燕道:“你是说...要我娘速速将紫玉印找回来?” 那师父喝道:“蠢材,谁说是此事了?我和你说过,要你娘去陪国主睡,国主得仙女侍奉,快乐如仙,还有什么不答应的?就算要他立即将大乘王子关押入狱,他也必不回绝。” 归星燕懊恼道:“我娘怎会答应?她什么都依我,偏偏此事上固执的很。” 那师父语气滑稽,却透着阴沉疯狂,似乎以作弄人为乐,他道:“这还不简单?我教你一药方,你照此配药,喂你娘喝了,哪怕她是大罗金仙,也必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你带她入宫,好事一成,再将她带出来,她自个儿也不会知道。” 归星燕抿嘴道:“我娘练的是金刚剑仙之体,万毒皆奈何她不得。” 那师父得意大笑,说道:“那药中最关键之处,在于你身上的血,你是她心中唯一弱点,俗话说,心病还须心药医,她喝了你的血,中了我的法,焉能抗拒得了?“ 归星燕大喜,一跃而起,立即命属下不吝重金,去置备药材,哪怕奇珍异兽也得买回来。一天之后,药材齐活,她滴入自己鲜血,酿制药酒,再转动心思,召李若兰前来。 过了不久,李若兰来到王府,归星燕装作可怜模样,哭道:“娘,女儿给你添麻烦了,好生过意不去。” 李若兰本对她极为不满,可一见她如此,满腔怨气登时荡然无存,心想:“我女儿经过此事,毕竟懂事不少,嗯,她本性其实极好,今后定会改头换面。也不枉我这两天来不眠不休,到处飞行,搜索海巨灵行踪。”反而柔声安慰。 雄柳王子见了丈母娘,又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李若兰恨不得给他一剑,但心情正佳,看在女儿面上,便将他视作苍蝇蚊子。 归星燕摆开宴席,请李若兰入座,席间只有她们母女与雄柳三人,她斟酒奉上,动情说道:“娘,女儿经过此劫难,真是两世为人,知道什么富贵权威,都不及娘亲可贵。娘,你保重身子,女儿便再无所求了。” 李若兰心中狂喜,泪水夺眶而出,只觉这辈子吃再多苦也不枉了,她举杯一饮而尽,哭笑道:“乖孩子,好孩子,娘不苦不累,就算拼这条命,也要替你找回那印来。吴奇之事,你莫担忧,我定会劝他放你一马。” 归星燕不曾亲眼见过盘蜒功夫,李若兰也不曾向她细说,因此以为他不过天生走运;况且此人已向国主告状,算是占了上风,一时也不会再找她麻烦,心里并不在意,微笑道:“娘放心,我与他并无其他过节,他何必赶尽杀绝?”又举杯来劝,李若兰全无提防,酒到必干,心中温暖,亲情涌动,将那酒中邪术照单全收。 再喝过三杯,李若兰脑袋一晕,奇道:“这...这怎么了?”身子一斜,软在一旁。 归星燕见药有效,惊喜交加,忙将李若兰横抱而起,雄柳支起身子,喊道:“你娘....你娘果然...中你的计了?” 李若兰神功惊人,这药虽令她动弹不得,开不了口,双目半闭半睁,可神智仍清楚,她此生从未陷入这等状况,心中惶恐的难以形容。 归星燕以为李若兰全无知觉,白了丈夫一眼,啐道:“我将她送入宫去,便宜你那好色的爹,好助你当上太子爷。” 雄柳吞咽口水,眼神贪婪,忽然道:“我....不如...我先...摸摸她,抱抱她,如何?” 归星燕天性凉薄,闻言只觉厌恶,但她既然犯下大错,自然需堵上丈夫的嘴,以免他将来告诉李若兰实情,于是道:“亲亲可以,抱抱也可,但不许再有出格举动,可别把她惊醒了。” 雄柳本就伤重,难以圆房,到此地步也心满意足,于是双掌摸了摸李若兰脸颊,再碰她胸口,顺势而下,伸入她衣衫之内,碰上肌肤,不由得一脸陶醉,心中大乐,将她上衣统统除去。 李若兰心胆俱裂,万念俱灰,绝料不到自己女儿竟如此暗算自己。 雄柳摇摇晃晃,急不可耐,道:“娘子,我...身子好些了,不如....我实在...忍不住了。” 归星燕见他抚摸母亲,居然也来了兴致,笑骂道:“荒唐,荒唐!”言下竟无阻止之意。其实在她心底,一直嫉恨母亲比她年轻美貌,到此地步,反而生出快意。 雄柳如野兽般吼叫一声,扑到李若兰身上,李若兰全力运功,想要脱困,可依旧收效甚微,全动不了身。 忽然间,雄柳人朝后飞去,乒乓声中,撞得桌翻酒洒,满头满脑皆是鲜血,他哇哇乱叫,气息一闭,晕了过去。 李若兰心知来人相救,不由一喜,而归星燕则脸色阴沉,望向来人,慢慢起身后退。 只见盘蜒站在阴影之中,一双眼闪着紫色光芒,审视归星燕,神色冰冷,如同盯着猎物的蛇。 ------------ 四十九 心慈手软怜佳客 归星燕心想:“此人将咱们所说全听过去了?”见李若兰一动不动,未必知情,她下定决心,绝不容盘蜒生离此处,忽然拔剑在手,一道五彩剑芒斩向盘蜒,那剑芒不断摇曳,落点难测。 盘蜒一抓,竟徒手将剑芒捏碎,归星燕大骇,这才明白此人武功之高,实是难以想象。她喊道:“来人!来人!有刺客!” 喊了半天,府上无一人赶来,所有高手似睡着了一般。 盘蜒语气好奇,问道:“造化何等奇妙,你父母皆有仙神血脉,竟生出你这么个丧尽天良,连自己母亲都能出卖的奸徒?”袖袍一转,李若兰已在他怀中,再一拂,她身上衣物完好,人也睁开眼来。 归星燕倒吸一口寒气,急道:“娘!此人....此人用邪法将你迷倒,想要对你...无礼,你快给他一剑!” 李若兰得盘蜒内力相助,顷刻间已然清醒,她愣愣望着女儿,泪水无声无息流下,似乎头一回认识她,归星燕毛发直竖,心脏砰砰直跳,又退丈许,靠在墙角。 李若兰心在滴血,泣道:“燕儿,你....你为何做出这样的事来?” 归星燕喉咙咕噜作响,心道:“娘都知道了?这可如何是好?”但她对李若兰并不如何害怕,蓦然想出哄骗法子,干笑道:“娘,我和你开个玩笑,想不到夫君这般顽劣,也想不到你如此不胜酒力。” 李若兰摇了摇头,心如死灰,道:“从此以后,我再不见你,孩子,你好自为之吧。”拉着盘蜒就往外走,她虽对女儿死心,却仍怕盘蜒伤了她。 盘蜒掌心一震,甩脱李若兰小手,她此时功力微弱,委实抓不住他。她神色惊恐,望着盘蜒,道:“我...我已原谅燕儿,吴奇兄弟,多谢你救我逃脱,可此事你无需再管。” 归星燕尖声道:“是啊,我娘都不怪我,要你这外人多管什么?你打伤我夫君,咱们....已经扯平了!” 盘蜒道:“归星燕,你所作所为,可不仅仅如此。你可还记得南巢王子的避暑山庄?” 刹那间,归星燕眼神如见鬼怪,不由得惨声大叫,又结结巴巴的喊道:“什么...什么避暑山庄?” 李若兰知道那南巢王子乃是拔异齐国国主长子,多年前满门老小死于一处避暑山庄之中,那山庄随后闹鬼,无人能够靠近。她见归星燕神情紧张,暗自心惊:“莫非此事与燕儿有关?” 盘蜒举起手掌,掌中有一柄造型凶蛮,长满尖刺的长剑,他道:“当年那避暑山庄之中,南巢王子有一歹毒情妇,以此邪剑刺入王子妃胸中,将她封印,以她为饵,施展邪阵,将山庄中老老少少全数杀死,变作不得超生的行尸走肉。归星燕,你说那情妇到底是谁?” 归星燕冷汗直流,但仍竭力镇定,道:“你说什么?我不知此剑是何来历,更不知你说的是谁。” 盘蜒笑道:“你以为此事死无对证,无人再能探其究竟?” 归星燕确实有此念头,她厉声道:“你想诬陷我归星燕杀人满门么?单凭此剑,算得什么凭据?” 盘蜒朗声道:“你忘了剑上有灵,你舍弃此剑,但那剑灵却由你而存,纵然微弱不全,可你杀人之举,此剑全已记住!” 归星燕大惊,脑袋嗡地一声,盘蜒将那剑交到李若兰手上,李若兰心下发虚,凝神感悟剑灵,渐渐眼前浮现幻象。 眼前走来一美貌女子,那是多年前的归星燕,她向一人笑道:“师父,这柄剑是送给我的么?” 有一尖锐、奸诈的声音说道:“是啊,是啊,你精通剑灵,我传你的功夫,你可凭借此剑来练。”于是说了几句口诀,乃是一门“死而后生”的内功心法。 归星燕接过长剑,舞动几下,道:“这剑模样好横,谁一见它,非吓得半死不可。” 那声音又道:“此剑与一件上古神器颇有渊源,叫做残杀剑,凭借此剑,可令死灵复生,嫉恨活人,威力可非同一般。” 归星燕笑了笑,神色含恨,向那声音说起生平厌恶之人,语气残忍异常,想象着以极其狠毒的手段将他们整治的不死不活。 李若兰听得发抖,不敢相信这些话出自女儿之口。 那尖声笑道:“想不到世上有你这样凶狠霸道的小丫头,妙极,妙极,真是合乎我脾胃。” 随后场景剧变,李若兰身处一风景优美,清凉舒适的花园中,前方走来一中年男子,相貌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归星燕格格娇笑,解开面纱,扑在那男子怀里,笑道:“相公,你可让我好等。” 那中年男子也大笑起来,搂住她,手在她身上摸索,两人亲吻许久,男子又叹道:“若是我弟弟知道你我之事,又该如何是好?你毕竟是他的夫人,我也有妻子孩儿。” 李若兰心想:“这是南巢王子,半点不错,我...我曾见过他一面。原来燕儿她...成婚之后,与此人又结下私情。” 归星燕嗔道:“我老公全无出息,远及不上你。若我第一个遇上的是你,如何会下嫁给他?我要你做我夫君,哪管他的死活?”说着摸了摸桌上的残杀剑。 南巢王子听她语气狠辣,身子一颤,道:“你...你可千万莫做傻事。” 归星燕道:“我做事聪明的很,就看你的意思啦。你若愿娶我为妃,我便设法将我丈夫...嘿嘿...除去,一心一意嫁给了你。我是朝中大将军,掌管兵权,你又是第一王子,咱俩在一块儿,这王位迟早是你的,大乘那混账也无法夺去。” 南巢王子害怕起来,闷声不响,归星燕连声相劝,他只推说莫谈此事,归星燕于是宽衣解带,如狼似虎的亲吻情郎,两人搂在一起,身子结合。 又过不知多久,李若兰见到归星燕身处山庄浴池中,她戴着面纱,找来一群俊秀孩童,教他们献媚讨好的无耻手段,一旦有人做错,立时狠手打骂。数日后,她挑选几个孩童,一齐偷偷走入密室,与南巢王子私会,随一众孩童做尽丑陋勾当。 李若兰不忍目睹,愈发惊恐,她期盼这画面是假的,但她习练剑灵时日长久,知道这剑灵并未说谎作伪。 不多时,归星燕又与南巢王子待在密室,两人激烈争吵,归星燕气急败坏,喊道:“你不愿杀你老婆,我替你杀,你不愿舍你的孩儿,我也替你杀了!我已怀上你的孩儿,你非娶我不可!” 南巢王子厉声道:“你尽管杀了我,想要我抛弃妻子,门都没有!归星燕!我早知道你心肠败坏,可不料你竟是蛇蝎心肠,全无人性!我不过多宠了一男孩儿一些,你为何将他整治的这般凄惨?” 归星燕破口大骂,冲出密室,不见踪迹。 随后,她蒙上脸,藏在暗处,偷袭那沈可儿,将她刺成重伤,拖至浴室水池中,以其为中枢,布成阵法,那残杀剑沉入黑水,发动邪术,透过此剑,李若兰见到府上的孩童、老人、丫鬟、贵族、护卫,一个个儿都受诅咒,互相撕咬残杀,一个都未逃脱。 归星燕在旁厉声奸笑,她拍手道:“师父,师父,杀得好,就是这般,凡是违逆我的人,我要他们比我凄惨千百倍!” 那剑灵所知戛然而止,李若兰耳旁一声巨响,娇躯震颤,靠在盘蜒身上,她失魂落魄,仿佛刚刚死而复生一般,可心底却有生不如死的痛。 她做梦也没想过,自己爱逾性命的女儿,竟是如此罪大恶极之人。 她不愿相信,当即喊道:“燕儿她...她那师父到底是谁?是她...师父,是那给她残杀剑的人...迷住她的心神,令她做出这种种恶行来。” 盘蜒道:“她是否被迷住心魂,你自己最清楚不过,她若神智迷乱,心神飘忽,如何驱使得动剑灵?那师父纵然并非善类,但与她也不过臭味相投罢了。她本就有极大野心,为此野心,谁都能铲除,谁都能出卖。” 归星燕见李若兰神情,知道她已明白真相,但她心想:“我娘从不违背我的话,我纵然杀了再多的人,她也绝不会怪罪!”当即表情一变,哭哭啼啼的喊道:“娘,我头...头好疼,我也不知怎么了,我似是被人操纵,身不由己.....娘,你救救我,帮帮我,好么?” 李若兰泣不成声,道:“女儿啊,女儿啊,我可怜的女儿。是娘没照看好你,以至于你受到奸人迷惑...” 归星燕打量盘蜒,仍不明他意图,遂低声下气道:“吴哥哥,吴大侠,我...我告诉你我师父是谁,你去找他算账,好么?几年前我遇上他时,不知不觉便入他彀中,难以自拔了。” 盘蜒微笑道:“我知道你师父身份,你也自会带我去找他。”说罢一指点出,正中归星燕喉咙,这一指真如电光石火,不胜迅速,刹那间,归星燕魂中思绪流入盘蜒心中,盘蜒见到了那千丝万缕、隐秘潜藏的长线。 那长线的末端,一头羽毛张扬,狰狞凶残的猛禽正窥视此处。 那正是伯奇鸟。 盘蜒心中一喜,刹那间内劲探过归星燕浑身,她并无被迷魂症状,所有邪念,皆由她心头自生,也由她独力犯下。 若她有一丝身不由己,盘蜒就饶她不死。 但什么都没有,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奸恶之人。 一个受尽宠爱的美人。 一个事事顺心的赢家。 一个神祗孕育的孽种。 一个心里畸形的怪物。 盘蜒内力激发,归星燕双目失去神采,静悄悄的死去了。 她死时并无痛苦,也未来得及恐惧。 盘蜒对待女子,还是太仁慈了些。 ------------ 五十 燕然未勒归无计 刹那间,李若兰嘶哑的喊了一声,声音轻微,似乎积压了太多的悲苦,竟无法宣泄出来。她纵身上前,抱住女儿尸身,神情呆滞,泪水如雨,心中再想不起她半点坏处,只有自她年幼时起那点点滴滴、数不尽的美好回忆。 盘蜒道:“李姑娘,我已替你除去心魔,祝你今后一帆风顺,练功有成。” 李若兰身躯发颤,神色惊怒,实已痛不欲生,喝道:“你...你杀了她,杀了我的乖女儿,她是我...我这辈子唯一的寄托。你杀了我,快杀了我,不然我定会杀你报仇。” 盘蜒目光既同情,又讽刺,叹道:“我保住你清白之躯,救你于危难之中,替你杀了罪不可恕的孽障,你反而要杀我?” 李若兰怒火中烧,令全身痛苦,她大声道:“我情愿自个儿受苦,也不愿你杀她!” 盘蜒提声道:“然则死在她手上数千条人命,还有那许许多多欺凌霸道的罪行,你也全视而不见么?” 李若兰心想:“什么罪行?我一丁点儿都不信!我女儿本性是好的,不过受那妖魔蛊惑,尚可挽救,你怎能不分青红皂白的杀她?我先杀了你,再去找那幕后黑手。”她冷静下来,知道盘蜒功夫更在她之上,除非她重入山海之门,不然胜不了他。 盘蜒见她沉默,可神色依旧凄厉憎恶,心中大不以为然,又暗忖:“凭借归星燕魂魄,我已知那伯奇鸟...那北海主母人在何处。眼下我是那甚么‘乘龙大将军’,须得替那好色国主带兵打仗,正好征召大船,赶往前线,临别前再与问天他们见上一面。乘龙大将军,当真狗屁不通,乘蛇大将军还差不多。” 他杀了雄柳王子妃,虽知她不得人心,但依旧并非小事,须得尽快离去。好在除李若兰之外,无人知道是他下手,李若兰也绝不会去向那好色国主告密,此事多半最终不了了之。 盘蜒出了王府,来到海上瑶鲲大营,传令下去,命全旗深夜出航,众人对他敬若天神,尽皆凛遵,于是两千猎人,组成舰队,出海飘扬,隐于夜色。 ..... 李若兰收摄悲怒,全力运功,不久已逼出余毒,一口黑血吐出。就在这时,雄柳王子醒来,见归星燕平躺,李若兰盘膝,仍不知已发生惊天巨变,哈哈一笑,道:“娘,我怎地晕过去了?想来是不胜酒力。”欲念又生,哼着小曲,再摸向李若兰。 李若兰手指一挑,一柄短剑破虚现形,一下刺穿雄柳咽喉,雄柳惨叫起来,当场倒毙。李若兰放声惨笑,轻柔抱起女儿尸身,仿佛她仍是那活生生的、娇美可爱、纯洁无暇的幼小孩童。她再放一把火,王府熊熊燃烧,火光冲天,她招来飞剑,就此远离。 她来到海边,将身子浸泡在水里,感到清凉空旷,随后她一跃而出,仰天大哭,又以柔韧刚强的剑灵注入尸身,保她不会腐烂,野兽不敢啃食。 她想借此惨况,提升境界,但她做不到。李若兰虽然大悲大怒,可她存了复仇之心,有了求胜之念,并非无心偶得,故而她练不成金刚不坏体,她这辈子已练到头了。 她也不愿使卑鄙手段,去杀害那吴奇的亲友,她坚信正道,坚守底线,除非情不得已,她的剑不杀无辜之人。 单凭李若兰报不了仇。 但归星燕的父亲可以,山海门的神可以。 她养足精神,捧起女儿,御剑飞行,不眠不休,不停不降,迎风穿云,披星戴月,像求死般赶往昆仑山,她仍记得前往冰雪神潭的去路,即便不知道她昔日丈夫去向,但山海门主总不会离去。 她卯足全力,因而飞的很快,不久已见到万里群山,茫茫雪原,前方有无尽迷障,唯有从冥池重生之人才可通过,否则必死无疑。李若兰纵然有剑灵护体,却也再难前进。 她落在一处清澈碧绿的湖水旁,向远方的雪山磕头,尖声呼喊道:“血寒,我是阿青!雪冰寒,我是李若兰!你让归燕然出来见我!我俩已三十年未见,我不怪他,但燕儿死了,我非见他一面不可!” 雪冰寒是血寒昔日化身为凡人时的名字,是李若兰的挚友姐妹。 她运功到极致,声音如雷,百里可闻。她一刻不停,反复说着此话。终于在第二天黄昏,她正精疲力竭,却见到空中黑影闪烁,有一人来到她身边。 那人神色麻木,似乎世上一切他已都不在乎,此人并非她丈夫模样,却依稀可见他昔日面貌。 他那神情令李若兰心冷,但李若兰仍决心试一试。 她道:“燕然,你还记得我么?” 来者道:“记得。” 李若兰指着归星燕尸首,惨笑道:“我带女儿来见你啦。自她小时候起,就再未见过你面貌,你也再未回来看她,眼下她死了,你总肯开恩,稍尽关怀么?” 来者道:“我叫归燕,并非昔日的归燕然。” 李若兰流泪,却又凄然而笑,道:“看来我找错人啦。” 归燕轻轻叹息,走到归星燕身边,恍惚间,李若兰见他眼中恢复一丝人性。 他道:“杀她之人,身手很高。” 李若兰道:“我听说你们找过那人,他叫做吴奇。” 归燕抬起头,似在思索,沉吟不语,过了许久,他道:“吴奇为何杀她?” 陡然一阵惊慌袭来,李若兰抿紧嘴唇,心中犹豫着,是否该将前因后果据实以告? 不,不可,万万不可。 燕儿已经死了,她的过错自然一笔勾销,在李若兰心中,那甚至不曾存在过。一切都是那“师父”,是那吴奇的错。 李若兰仍在哀悼,仍在纪念女儿,因此她绝不会记得女儿半点不好。燕儿就那样孤零零的、美丽如昔的躺在那边,无辜的如同雪造的人儿,这样的好女孩儿,生前生后,都不会做坏事。 是啊,她不是坏人。若不是那吴奇逼迫,与燕儿结仇,燕儿怎会捉他的女伴?而后来,若非吴奇指责雄柳失了紫玉印,燕儿怎会惊慌失措?她胆子最小,最经不起恐吓,正是吴奇令她乱了心神,才会起意...起意与她那笨拙的、糊涂的母亲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吴奇步步紧迫,将燕儿逼入绝境,再装作大义凛然,救苦救难的出场,义正辞严的杀了她。一切的一切,都是吴奇造成的,燕儿单纯简单,怎会是这心机深沉之人的对手? 李若兰喉咙哽咽,断断续续说出吴奇与归星燕结仇经过,只是添油加醋,颠倒因果,将惹事者说成吴奇,将受害者说成归星燕。在她心底,这既是事实,并无虚假。是那吴奇布下局,令无害的燕儿钻进去罢了。 归燕静静聆听,复又沉思,终于说道:“是我疏于照看,累得燕儿如此。” 李若兰“嗯”了一声,并不否认,又道:“你虽断绝俗念,可前世牵扯,岂能就此不管?我独力抚养燕儿,难免有些疏忽,眼下局面,你....你实有不可推卸之过。” 归燕道:“我会去找吴奇。” 李若兰大喜过望,喊道:“你....你会杀了他么?”她与吴奇交过手,吴奇并未使出真功夫,她以为吴奇功夫中有极大隐患,若山海门人出手,此战胜败已无需挂怀。 归燕道:“你言语中不尽不实,我去找他问个明白。” 李若兰俏脸惨白,心中剧痛,不小心将嘴唇咬出血来,她叫道:“你....不信我说的话?燕儿死在吴奇手上,你竟半点不恨他?” 归燕道:“我不恨。” 李若兰大怒,一巴掌打了过去,啪地一声,归燕脸上留下红印,嘴角流血,但转眼伤势已复。 他又道:“我去找他,是因此人可疑。我早该与他动手,引他入门,但此人推诿,行迹古怪,非弄清不可。门主约束我等,但眼下不必顾及。我此时出手,实已晚了。” 李若兰尖叫道:“我不许你引他入道,你将他打成重伤,送到我面前,我要亲手杀了此人!” 归燕眼神不解,似不明白为何有人会如此执迷于仇恨,李若兰神情如同落魄的女鬼,她跪倒在地,向归燕磕头,乞求道:“念在...念在你我夫妻一场,念在你女儿叫你一声爹爹,我求你让我得报此仇。” 归燕叹道:“就如此吧。” 忽然间,又有一人如雄鹰般翱翔而来,落在近处。李若兰回眸一望,惊讶喊道:“苍鹰哥哥?你..怎地变得...” 来者是个魁梧老者,正是苍鹰,他朝李若兰点头致意,道:“我听到你二人交谈,燕儿...燕儿她...”想起三十多年前,那乖巧听话,可爱活泼的小女孩儿,自己曾从恶人手中救过她性命,他不似其余山海门人那般高深绝远,心情激荡,感慨万千。 但他并非不明是非之人,道:“若兰,阿青,你太过宠爱燕儿,终于令她落得此时下场。” 李若兰大怒道:“到了此时,你...你仍说这样的话?” 苍鹰叹一口气,不愿多说,只道:“我与吴奇交过手,知道他武学可怖之处。贤弟,你与他较量,知道该如何取胜么?” 归燕道:“严防谨守,耗他内力。” 苍鹰说道:“不错,当年我与他抢攻,险些落败,然则他使动绝学,气力急速消退,你有不死不灭之躯,当凭借此节,可稳操胜券。” 归燕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一掌击出,归星燕尸体被黑影吞没,归于虚无。 李若兰泪水夺眶而出,正要斥责,归燕拉住她,身形一晃,已然冲入层云,宛如一只黑色雨燕。 ------------ 五十一 城中烽火云漫天 盘蜒率众军渡海,行向缤珠城去。这行军打仗、操练兵马、守备放哨之事,他全交由狩猎长掌管,他医治小默雪之余,念及贪魂蚺同胞之谊,教青斩四书五经、处事道理与内功心法,一则盼青斩将来能照顾自己,二则指望他改邪归正,不再对盘蜒存非分只想,也莫将盘蜒想成荒唐之辈。 孰料青斩原先念头根深蒂固,与盘蜒相处越久,越是情意缠绵,绝无悔改之意。但他知盘蜒不喜自己太过露骨,于是装作情思已淡,别无所求,只是偶然与盘蜒勾肩搭背,拉手送抱,点到为止,看似全是天真小孩的举动。 盘蜒看穿他心思,却也奈何不得,唯有一门心思传他武功。过了几日,道儿得知拔异齐国这习俗,大呼不可理喻,却常常用此事揶揄盘蜒。盘蜒暗叫倒霉,不胜发愁,但想起不久将离俗归乡,对这种种麻烦事,全都一笑置之。 途中有成群海妖趁夜偷袭,意图凿船,但海上瑶鲲的战船底部有双层硬木,涂有油层,坚硬似铁,众海妖徒劳无功,反被众猎人射死不少。饶是如此,众猎人兀自后怕,狩猎长对盘蜒道:“大人,这海妖越来越聪明,不似以往那般毫无章法,缤珠城战局或许不妙。” 盘蜒道:“他们想阻咱们赶赴战场,可见也害怕得很。事到如今,咱们走一步看一步,总不能畏难不前。”十日后,船只临近缤珠城外,见此城广大,不在国都之下。忽然间,岸上升起红烟,正是城中人求救。 众猎人心知城中遇袭,看这红烟,局面当真不妙,无不严阵以待。狩猎长下令径直驶入,见岸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海妖,数目极多,与岸上守军交战,守军将要溃败。 狩猎长怒道:“这群妖魔,在岸上也这般嚣张?”本来遇上这情形,不可贸然登陆,以免海妖埋伏在海中暗袭,而当以船上火炮掩护。可如今岸上敌友都在,如何能不误伤? 道儿眺望片刻,认出几人,惊呼道:“吴奇哥哥,是明教的教友!” 盘蜒也已看清,道:“原来他们真在此处。” 道儿忍耐不住,道:“吴奇哥哥,我先上岸了。” 众猎人纷纷喊道:“道儿小姐,这如何使得?咱们有神射手,先一轮齐射,扫清障碍,再一齐突进去。” 道儿笑道:“哪需这般麻烦?”倩影跃起,身上水光闪动,人如飞鱼般随风而前,轻轻巧巧之间,已然站稳。 众猎人怎想得到她身手像鬼魅一样,全数瞠目结舌,呆立当场,过了半晌,才接连惊呼赞叹起来。 道儿拔出弯刀,斩出刀风,也如水流似的涌向敌人,稍一动,身边十来个海妖背上中招,嗷嗷怪叫,一齐倒地。道儿身子挺直,霎时又转动而前,成了个锐不可当的大转轮,遇上敌人,刀光一闪,敌人立时要害受创,再无法起身相斗。她这手神功一显,非但众海妖难以匹敌,岸上岸下的友军又惊叹不已,传出震天的喝彩声。 青斩看得热切,道:“师父,我也要上去杀敌!你抱我过去,成么?” 盘蜒将他抱起,往岸上一扔,青斩“啊”地一声,平稳落地,他一站定,就有数个海妖袭来,青斩舞动长剑,身手比以往迅速数倍,将敌人一一刺死。他武功仍远比不上道儿,可与出航之前相比,已有天壤之别,正是盘蜒几天来教导之功。 盘蜒心想:“我需留力对付逐阳教与北海主母,海巨灵,不如省些内劲。”于是取过长弓,连珠般射击,箭如闪电,更无虚发,一张手便射倒一妖。这船里岸尚有一里远,海浪又起起伏伏,跌宕不静,但箭矢仿佛长眼,无一落空。这般神箭射术,众猎人前所未见,深感敬佩,念及他是顶头上司,更是扯破嗓子替他吆喝。 一会儿功夫,岸上清出空地,狩猎长大喜,命船舰靠岸,众猎人冲下甲板,悍勇而前,将众海妖杀的落花流水,大败而逃。 待战胜之后,船上猎人全数上岸,与守军汇合,其中有个络腮胡子的神勇大个走上前来,望着道儿,双目圆睁,惊喜异常,大声笑道:“道儿妹子,你...你真是道儿妹子?” 道儿“啊”地一声,喊道:“安克吉大哥?你这把胡子乱糟糟的,我都没认出你来。” 安克吉见了她出神入化的功夫,捏自己脸颊,喊道:“我没在做梦么?你...你落水之后,非但没死,人愈发年轻美貌,更练成了这一身神功?我瞧你身手都快赶上教主了。” 道儿笑道:“我好得很,我妹妹...我妹妹也还好。多亏了吴奇哥哥,我才有如今本事。” 安克吉一听“吴奇哥哥”,气不打一处来,喊道:“那老鬼在哪儿?当天他带着那海妖不告而别,累得你两人落水,又遇上风浪,大伙儿委实救你们不得。教主以为你们死了,哭的昏天黑地,整整一个月都没缓过来。” 盘蜒见到同伴,自也高兴,走到近处,朝安克吉抱拳道:“安老弟,当夜之事,确是老哥我的不是,我本想静悄悄走了,谁知默雪、道儿竟追随而至。” 安克吉见一英俊少年向自己道歉,一时惊的傻了,过了半晌,大声惊呼道:“你....你是谁?你这样貌...你是吴奇的儿子么?” 道儿哈哈一笑,拧一拧盘蜒脸皮,道:“安大哥,你有所不知,我这位俏哥哥,正是如今拔异齐国的乘龙大将军,海上瑶鲲旗帜狩猎总头,救苦救难,神功盖世的吴奇吴大哥。” 安克吉登时想起那传闻中的长春不老泉,不禁气恼,喊道:“你当真去找了那泉水?你....你这贪婪奸诈的老....老贼...” 青斩听安克吉骂盘蜒,心里如何能忍?冲上前来,指着安克吉喊道:“我师父一点不老,你才是老贼,你是不知感恩、又胖又丑的大老贼。” 安克吉气往上冲,正想与青斩对骂,盘蜒朝道儿使个眼色,道儿会意,忙道:“安大哥,你先别急,吴奇哥哥对我恩情极大,你瞧我面上,与他和好如何?” 安克吉想起自己是这海上瑶鲲所救,而盘蜒正是领军之人,又想起明教所以能得一线生机,正是此人之功,他念及恩情,心意登平,立时换上笑容,道:“好,好,就听道儿你的。” 盘蜒道:“安老弟,问天人呢?” 安克吉叹道:“你眼下是少年人,怎能再叫我老弟?不如叫我爷爷得了。” 盘蜒笑道:“若大伙儿平安无事,我叫你爷爷又有何不可?”随后又肃然道:“可如今海妖显已冲入城中各处,咱们首要之事,是找出海妖主力军,一举歼灭,速战速决。” 安克吉此时在城中官职不小,一转身,叫来一副官,问道:“问天大将军去哪儿了?” 那副官道:“回禀将军,大将军他得知鲸鱼区百姓遭袭,朝那边赶过去了。” 盘蜒问道:“城中总守将是谁?他大营在何处?”所有军机讯息皆需知会那总守将,由此人掌控全局,盘蜒不知何处告急,故而需先找到此人。 安克吉道:“还能有谁?自然是大乘王子。他早已离了城堡,眼下在城中沙棠楼亲自督战。” 狩猎长急道:“大乘王子金玉之躯,如何能亲临险境?敌人若得知他所在,局势便急转直下了。” 忽然间,盘蜒心中一动,问道:“大乘王子将城堡守军也全数调出了?” 安克吉道:“是啊,殿下极为仁义,说城中最要紧的,并非石木造的城堡,也非金银财物,而是镇上的百姓。城堡守军乃是精锐,他只留下少许,其余全派出杀敌。” 盘蜒道:“不好,中了敌人调虎离山之计。” 安克吉吃了一惊,问道:“你说什么?” 盘蜒急道:“这海妖明知此城守备严密,咱们海上瑶鲲即将到来,为何猛攻硬打?那是他们为令城堡防备松懈,好进去取一件事物。” 安克吉嗤之以鼻,道:“吴奇小弟,这群海妖可不蠢,城中有何事物比殿下性命更重要?他们即便真使调虎离山之计,也是想杀殿下,却不知殿下已在镇上,身边高手如云,猛将无数,一旦遇险,守军立时赶至,若他们深陷重围,更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盘蜒摇头道:“他们是为那紫玉印去了,大乘王子绝不会将那事物随身带着。” 安克吉满不在乎,道:“那印有何古怪?即便海妖取走,又有何妨?吴老弟,我看咱们还是先与殿下汇合....” 盘蜒心思已定,说道:“狩猎长,道儿,你们随安克吉老哥去找殿下,说明来意,听他调遣。我需得去城堡一趟。” 青斩又想跟来,盘蜒道:“斩儿,你与道儿姐姐一起,替我照看默雪姐姐,不容有失。”青斩无奈,勉强答应。 道儿说:“吴奇大哥,你千万小心。” 盘蜒笑道:“需小心的不是我,而是那些海妖。”说罢人腾空而起,宛如神龙般凌空飞行而去,众人大吃一惊,皆想:“他这般乘风而飞,真像神仙一样。”安克吉一见之下,更是艳羡,心想:“他与道儿身上功力剧变,有如仙法,想必是那长春不老泉的功劳,我怎地想个法子,骗他们说出,自个儿也上去脱胎换骨?” ------------ 五十二 书生意气威名扬 盘蜒飞向那城堡,不多时已至山下,一见山道上的情形,不由得慎重起来。路上躺满死尸,身躯融化,散发肉油气味儿。路边林中,树木山石大片烧毁,来者身手非同小可。 盘蜒粗粗一看,心中有数:“敌方只一人出手,将这城中守将烧死大半。此乃逐阳神功内劲,功力强劲,不弱于问天,那人当是逐阳麾下阎罗化身。” 他快步来到城堡墙内,满目尸首,粗略约有两百,盘蜒拾起掉落兵刃,挥击数下,确是极上乘的好钢。大乘王子将城中精兵悉数调走,可留下之人也非同寻常,从兵器上就可见一斑。 只听背后树丛声响,有一人钻了出来,拉满弓弦,咬紧牙关,朝盘蜒射了一箭。盘蜒一扬手,将箭矢捏住,那人怒道:“邪教狗贼,我与你同归于尽!”举起弯刀,冲向盘蜒。 盘蜒见那人身穿铠甲,正是某旗的猎人,这一刀气力当真不小,盘蜒一让,那人一刀将大树劈成两截。他一转身,单刀如风,斩向盘蜒后颈,盘蜒再出一掌,嗡地一声,那人弯刀被盘蜒夺在手中。 盘蜒道:“你看清楚了,我也是猎人,赶来的援军。” 那猎人“啊”地一声,神色激动,一口真气松了,扑通跪倒在地,喊道:“你....你一人无用,快去让问天大将军来,敌人是魔鬼,是妖怪,随手一指,火把城墙烧穿个大洞,我身边的老兄弟被...被烤成黑炭。我...我吓得晕了过去,真是无脸见人...” 盘蜒拍拍他肩膀,道:“既然是妖魔鬼怪,便非常人能抵挡。老兄无需自责,保住性命要紧。” 猎人深受感动,又急道:“王子妃、小王子与...与明教的女眷仍在城堡密室中,你...你设法去瞧瞧,成么?唉,此去太过凶险,九死一生,可我...我...实在...我也不知那密室在何处。” 盘蜒道:“你出城堡,赶往海滩,那处已然安全。城堡之事全交给我。” 猎人见过敌人可怖手段,不忍盘蜒送死,正在犹豫,忽见盘蜒胸口缎带,瞪大眼睛,喊道:“你...你这是一品大将军的徽记,与问天大将军一般,你...你是何人?” 盘蜒说道:“一个平常猎人,与老兄并无不同。”拍他肩膀,一股真气流遍猎人全身,猎人本已断了肋骨,可霎时已不觉疼痛。他又是感激,又是震惊,竟不知该说些什么。盘蜒凝神片刻,察觉城堡中某处有异,遂赶了过去。 这城堡巨大精巧,层层进进,阶梯交错,盘蜒施展太乙玄功,耳音笼罩整座城堡,忽听城堡地下有一女子惊呼道:“你....你怎么找到这儿来?” 盘蜒心想:“他们所在之处,当是地下深层,离这儿可着实不近。” 另有一老者喝道:“王妃退后,由咱们对付此贼。”这老者中气充沛,随口呼喊,皆有震人心魄之威,功力委实非同小可,犹在安克吉之上。 终于听那敌人道:“听说拔异齐国中,有几位猎人大大有名,其中有五位皆效忠于大乘王子,阁下正是那‘帝台棋客’齐克洛,是么?”这人言语不骄不躁,不紧不慢,语气温和有礼,似乎正向人请教学问,全不像一路烧杀的魔头。 盘蜒心想:“此人正是那中年书生打扮的逐阳教食月,他果然冲着紫玉印而来。”急急奔走,找到向下阶梯,赶往那地下密室。 那老者哼了一声,身上真气运转,骨头传来细微震响,宛如爆豆一般。 食月又道:“嗯,是了,王子妃在此,还有几位明教教徒...对了,你是当年灵王手下那位秋羊女妖,哈哈,听说阳问天也在此。真是天意,命运安排,何处不能相逢?” 那王子妃并不畏惧,语气威严,寸步不让,道:“你分明是人,为何非要与海妖勾结?” 食月叹道:“太子妃问的极是,咱们逐阳教本与这海中妖魔全无关联,然则我等乘坐元人大船,漂洋过海,来找昔日被叛徒带走的紫玉印,与其同众海妖为敌,不如暂且联手,以免出了差错。” 骤然间,空中噼啪几声轻响,有人偷袭食月,又听众人惊呼,显被食月震撼。 食月轻笑道:“山兽黄吉,号称西岛第一猎,果然名不虚传,这山兽雷阴指力,确实威力不差。” 那“山兽黄吉”颤声道:“为何...我明明击中你,却回到我自己身上。” 食月双掌连拍,喀喀数声,墙碎梁倒,他道:“大乘王子麾下顶尖猎手五至其三,他对诸位女眷,当真照顾得很。” 话音刚落,有三人大声惨叫,有火焰熊熊之声传来,众女子一齐尖叫,王子妃喊道:“快...快住手!我求求你...饶过他们!” 食月打个响指,火焰声停下,那三大高手粗重喘气,已受了极重的伤。那帝台棋客低声道:“王妃....不必管咱们,莫要...让此人得逞。” 食月摇头道:“三大名猎脾气倔强,脑子也好不清楚。你们三人尚且挡不住我一合,难道要王子妃白白送死么?更何况她身边还有这许多哭哭啼啼女子?在下生平从不杀女人小孩,可教主之命,在下不可违背。” 王子妃咬牙道:“你要紫玉印么?我....我给你就是,你饶过他们,放过大伙儿。” 食月喝道:“那给我手脚快些!少拖拖拉拉的!”随即山兽黄吉闷哼一声,语气痛苦万分,众女子又哭喊起来。王子妃无奈,匆匆走开,不久返回,将一物交到食月手上。食月笑了一声,不再折磨那猎人。 盘蜒寻声找去,来到底层,竟找不到那密室入口,但那食月既然得逞,立时便会出来,盘蜒只需在城门口等候即可。 食月蓦然手一挥,一女子尖叫一声,落在食月怀里。王子妃尖叫道:“你....你出尔反尔,为何要捉她?” 食月道:“吉雅殿下,你一直不出声,以为我认不出你来了?元帝重赏寻你,咱们与他有约,在下也不便放你不理。” 吉雅惊恐喊道:“你...这般高功夫,为何还要替元帝效命?” 食月道:“我身在凡间,大可随心所欲,可顺手人情,何必不做?再说了,元帝待咱们几人着实不差。” 盘蜒知道食月真气灼热,稍一运功,吉雅立时就死,他再无法干等,运太乙玄功,形体虚无,穿墙而过,飘游向下,霎时在食月身后现身,探手虚拿,当即夺回吉雅。 众女子见一蓝衣少年猎人从黑暗中出现,大吃一惊,不认得他是谁。又见他救下吉雅,尽皆一喜,但想起他此举定然激怒食月,不免心惊肉跳,暗自骇然。 食月心中惊讶,更胜过众女子远矣,以他此刻神通,竟全察觉不到此人何时到来,更何况自己掌中吸力牢固,便是数百人拉扯也难动分毫,那吉雅又是如何被他夺走的? 他反应神速,稍一吃亏,立时一掌拍来,掌中阳力凝聚,一旦受阻,立时渗入敌人经脉,叫敌人由内而外焚烧而亡。但盘蜒先将吉雅抛至秋羊怀里,又极快回了一掌,食月感到敌人功力有如山崩地裂,胸口巨震,一声低哼,砰砰声中,人急速倒退,撞破层层石墙,跌的不知去向。 盘蜒这一掌用力过大,这地窖摇摇晃晃,即将坍塌。盘蜒抓起那三大猎人,又一掌虚劈,掌力击穿数层地板,破开大窟窿,阳光从中透下。盘蜒袖袍一拂,众女子孩童身不由己的向上飘去,一转眼功夫,全数落在城堡外草地上。 他这一手功夫太过离奇,只一眨眼功夫便破地救人,仿佛所隔不是十丈厚土硬石,而是寸许薄纸一般。众人恍恍惚惚,不明所以,只知来了救星,至于他如何救人,脑子却半点转不过来。 突然间,地面又裂开两处破洞,那蓝衣猎人与食月同时跃上,食月神色微微惊怒,满身灰尘,有些狼狈,不复先前沉着,而盘蜒仍托着那三个垂死猎人,他在三人各自身上一按,缓解伤势,放落在地,对秋羊说道:“用你的香气,缓解他们伤痛。” 秋羊、吉雅两人已明白来人武功通神,心中敬畏惊喜得无法言喻,吉雅看他面容,见他气度儒雅,依稀觉得他十分眼熟,却怎能料到此人竟是昔日独臂老迈的吴奇? 食月为人精细,来此之前,曾详查拔异齐国国中好手,却从未听说过有这奇异的少年。他恢复冷静,神色谨慎,问道:“阁下是海上瑶鲲的猎人?恕在下孤陋寡闻,不知阁下名头。” 盘蜒道:“在下乃拔异齐国国主新封的乘龙将军,海上瑶鲲猎人总长,名叫吴奇,亦是明教教徒,昔日与阁下还曾并肩同行一段时日,只是眼下面目全非,残肢复原,阁下认不出我,并非阁下过错。” 此言一出,敌友双方皆震惊万分,吉雅喊道:“你是....你是吴奇叔叔?你怎能是吴奇叔叔?”秋羊则道:“你怎地一下子变得年轻英俊了?可是在海里淹死,借尸还魂了?”王子妃消息灵通,心想:“他就是不久前在祭祀中大显神通的乘龙大将军?” 食月深吸一口气,闭目片刻,睁眼道:“阁下去过长春不老泉?” 盘蜒道:“阁下好生渊博,但在下却也不差,食月阎罗,你好好的待在聚魂山中,何等快活,为何非要跑来凡间作祟?” ------------ 五十三 忠肝义胆心相惜 顷刻之间,食月脸色惊怒,大声道:“你怎么知道?你听谁所说?” 盘蜒见他畏惧,索性再吓他一吓,道:“此间山海门人皆已知晓此事,更不会坐视不理。阁下若有自知之明,还请交还那紫玉印来。” 食月甚有智慧,旋即已然沉着,心想:“山海门人若得知此事,我等焉能无碍?此人虚张声势,可见他毕竟怕了我。决不可容他生离此地,以免泄露消息,惹来灾祸。”更不多言,“呼”地一掌拍出,一团白火笼罩盘蜒。 盘蜒手一扬,真气如潮,将白火挡住,使出那老白猿所传天罡万千变功夫,朝前一跃,一招神龙摆尾,内劲绕体一圈,打向食月胸口,食月抢攻,掌中升起白火巨剑,刺击盘蜒面颊。盘蜒变招,一招“白猿摘果”,手法玄妙,捉住食月手腕。 食月“哼”了一声,浑身火光飞腾,卷向盘蜒,盘蜒将他举起一甩,轰隆一声,将那城堡砸个对穿,食月从另一头跳了出来。 两人对攻之时,众人只隐约瞧见火光人影,却已心惊肉跳,待清楚看见盘蜒将这食月摔出数十丈远,这才知盘蜒占了上风,心头大喜,纷纷高声喝彩。 食月脸色铁青,心头惊异:“我虽不及身为阎罗之时,可也有在聚魂山五成功力,此人未练过逐阳神功,为何能与我抗衡?莫非...莫非他是山海门人的弟子?” 念及于此,他取出紫玉印来,蓦地张口吞下。盘蜒一见,不由皱起眉头,心想:“这紫玉印有何用处,该见分晓了。” 食月身躯巨震,陡然体内发出嗤嗤尖声,那尖声极为刺耳,像是千百人一齐用力吹哨一般。须臾间,他身上紫光流离,包裹全身,竟成了个一丈高的、浑身紫火的巨人。众女子大骇,好生为盘蜒担忧。 盘蜒心想:“吞服这紫玉印的阎罗,可暂且将聚魂山的能耐招来,但对身体损害极大。他此时随手一击,这城堡都会毁坏,须得在数招内分出胜负。” 食月大叫,使“紫气东来功”,体内烈火接连炸裂,强横霸道的真气流窜各处,他此时一举一动,皆有爆燃助推之势,极为猛烈迅速。只见紫光一闪,他已到盘蜒上空,双掌力压千钧,罩了下来。掌心热气浩浩荡荡,一旦落地,数十丈内,势必寸草不生。 盘蜒迎了上去,竟跃过食月,到他头顶,引开此人视线,食月喊道:“哪里跑!”一抬掌,掌力朝空中击去。这正是当年阳问天所练的逐阳神功最后一式“烈焰双翼”,只是威力比阳问天那时强了百倍。 盘蜒双掌虚合,一道无形掌力劈了过去,他运用巧劲,暗含太乙灵道之术,两股巨力一碰,又有尖啸之声,盘蜒掌力将食月掌力剖开,食月大声惨叫,口中鲜血狂喷,落在地上,地裂石碎,身躯残破。 秋羊、吉雅等人见他这惊天动地的一招,破了敌人炫目惊魂的紫火,功力之盛,手法之妙,足以与当年武当山那“张三丰”比肩,心中敬仰万分,都想:“原来吴奇叔叔一直深藏不漏,难怪张道长、苍大侠他们对他好生敬重。”双姝想起以往对他好不尊敬,不由得愧疚已极。 盘蜒大感疲累,暗想:“既然胜了,不可再行消耗,我救人之举,决不能误了替小默雪治伤。”落在地上,走过尘土,见一数丈深的坑洞,径长五丈,洞底那食月断臂残肢,胸口破开个大洞,但仍未死去。盘蜒这一掌控制精妙,波及不广,威力全渗入食月体内。 盘蜒道:“食月,你双臂经脉俱毁,灵元碎裂,此地不是聚魂山,你已无法复原,还不将紫玉印吐出来?我可饶你不死。” 食月惨笑一声,咳嗽两下,口中吐出那紫玉。他道:“咱们....本也不想..招来逐阳,在这凡间过活,比聚魂山快活多了。” 盘蜒奇道:“那你们为何连番奔波,长途跋涉的来到这儿?白夜乃是逐阳化身,他瞧不出来你们有心违逆么?” 食月摇头道:“白夜....并非逐阳化身,他...他是逐阳麾下....最强的阎罗,他本自己也不知,只当自己是凡人,可随抑天阵崩塌,聚魂山临近,咱们大伙儿...都想了起来。咱们来找这紫玉印,不过....想恢复自身功力罢了。” 盘蜒放心下来,笑道:“那逐阳千算万算,却料不到你们皆染上俗心,与紫霄一样,有了逃避之意。他虽谋划精巧,可手下阳奉阴违,算他遇人不淑。” 食月道:“你认得紫霄?他....人在何处?” 盘蜒道:“此事无可奉告,他也不愿你们找他。” 说话间,大地震动,狂风大作,众人站立不定,惊呼声中,全被吹倒远处,随后轰隆隆一阵巨响,整座岛似乎由此倾斜,盘蜒心头一凛:“是海巨灵!” 就在此时,深坑中有一影子升起,乃是逐阳教另一阎罗暗影,他抓起食月,两人飞快沉了下去,好似陷入泥潭。 盘蜒正欲回身捉拿,这时那海巨灵一口巨浪喷来,阴影好似乌云,顷刻间朝整座城堡泻下。盘蜒心想:“若要捉人,城堡所有人非死即伤。”权衡轻重,一咬牙,使出“钓叟功”,内劲如绳,将吉雅等人全数拴住,他运功一跃,从城堡中飞出,翱翔一会儿,已到了镇上。 吉雅、秋羊两人武功高强,落地之后,虽头晕眼花,不过片刻已缓了过来,其余人则双足发软,晕晕乎乎。吉雅茫然四顾,遥望海上,忽然尖叫一声,她从未见过这巨大无比的海巨灵,吓得瑟瑟发抖,道:“吴奇...大哥,咱们....咱们该如何是好?” 盘蜒道:“你们远离海岸,跑的越远越好。它冲着我来,自不会危及你们。” 那海巨灵高声咆哮,只震得人心惶惶,惊魂难安。盘蜒运转体内真气,心道:“若要再败这海怪,之后...又该如何是好?”但到此地步,已不容他犹豫,足尖一点,有赶往那海岸方向。 转眼抵达岸边,见有大量士兵正在撤离,有一人见到他来,喊道:“快走,快走,此处交给问天大将军!” 盘蜒奇道:“问天大将军?他人在这儿么?” 众人无不黯然,道:“大将军他....只怕也抵挡不住,可除他之外,谁能对付得了它?他非要一人迎战,催咱们撤走。” 盘蜒更不问话,继续前行,不久在高坡上遥望海滩,见一渺小人影在岸上奔行,速度飞快,掌中一团团烈火朝那海巨灵打去,可却收效甚微。海巨灵口中喷出水箭,有数次擦中那人,令他负伤不轻。 但那人浴血奋战,无一刻停歇。 盘蜒暗暗欣慰:“半年不见,问天非但功力增长,且人也更有担当了。嗯,他此刻功夫,已可追上那白夜。” 饶是如此,如要对付这海巨灵,仍是深有不足。 盘蜒身影一闪,到阳问天身边,恰巧此时,海巨灵一口海水吐来,顿时洪水泛滥,巨力涌向各处。阳问天已精疲力竭,被盘蜒托住,霎时到了远处堤坝高处藏起。海巨灵东张西望,一时找不到两人。 阳问天看清盘蜒这瞬息远遁的身法,大惊之下,精神一振,暗想:“拔异齐国果然另有高人,这轻功远胜于我,竟似神怪了。”支撑着起身,道:“多谢...多谢兄弟相救。” 盘蜒道:“你在此歇着,好好养伤,你伤势不重,根本未损,逐阳神功能助你快速复原。” 阳问天道:“是,是,阁下...阁下是谁?为何我觉得在哪儿见过你?” 盘蜒笑道:“一个新入行的猎人罢了。”撇下阳问天,拔身而起,在空中绕个圈,到了海巨灵头顶。那海巨灵仍未瞧见他,低吼了几声,竟开始走向岸上。 盘蜒心想:“此物汇聚天地之灵,乃是这世道最为珍惜的海兽,如何不伤它性命,令它知难而退?”稍一设想,已有主意:“不知为何,它听海芝指使,这般到陆上惊扰,显然大违它本心。我运太乙幻灵术,使得它清醒过来,它自然会回海底安睡了。” 念及于此,身形隐匿,透明无形,悄悄飞向海巨灵。谁知时运不济,到了半路,那海巨灵忽然浑身冒水,淋向周围,也是它习性如此,每天都会换水,排出体内盐份,盘蜒被那水一浇,满身剧痛,啊地一声,顿时现形。 海巨灵一瞧见他,怒吼一声,一拳打向盘蜒,来势汹汹,迅猛已极,有如天地之威。盘蜒浑身湿透,心神不定,被一拳锤中,感到体内骨头喀喀作响,急忙顺势退开,到远处半空,嘴里吐出一小口黑血。 就在此时,海中蓦地又飞起一物,乃是一条巨大黑蛟龙,此物约有海巨灵六成体长,块头更小了许多,但张口一咬,正中海巨灵咽喉。海巨灵嗷地一声,仰天摔倒。 盘蜒喜道:“罗血古,原来是你!”心中又想:“难怪我走这等背运,看来是你意欲帮我,将厄运挪到我头上了。” 见此良机,不容错失,盘蜒施展幻术,身法如电,陡然来到海巨灵头顶,双足稳稳站定,掌心一拍,幻灵掌力弥漫开来,身子也凝固不动。 他闭上双眼,看似专心运功,实则悄然等待,此刻,海巨灵头顶凹槽中,海芝探出脑袋,神色狂喜,一爪探向盘蜒天灵盖。但盘蜒等的就是她出现,哈哈一笑,一掌转过,已将海芝制得动弹不得。随后轻轻一动,将这海芝带回海岸。 ------------ 五十四 一剑穿喉恩怨消 海芝厉声大叫,声音尖锐,刺耳惊魂,想要就此摆脱,但如何能奈何得了盘蜒? 盘蜒道:“快还海巨灵自由,不然你小命难保。” 海芝这邪神海术命门所在,正是施术者需藏身海中巨兽脑中,借海中灵气蛊惑巨兽,一旦施术者被擒,无论她是生是死,这术便算破了。她实则无需解术,邪术自然消解。 那海巨灵哀声呼唤,吼声已无戾气,反而似哀求一般。罗血古心力憔悴,遍体鳞伤,缓缓游开,海巨灵站起身,朝盘蜒叫唤两声,神态竟颇为感激。盘蜒心想:“它这等巨物,千年沉海,不曾上岸,不然身躯损伤,性命难保,须得速速回去了。”果然海巨灵转过身,迈了几步,游向海洋深处。 海芝惨哼一声,求饶道:“吴奇先生,我一时糊涂,犯下大错,我求你...求你饶我一命。你莫要杀我,只将我如以往那般,带在你身边,这一回我说什么也不跑啦。” 盘蜒道:“你操纵海兽,害了多少无辜性命?你已非初犯,我岂能再度纵容?” 海芝急道:“此次我若能活命,定然痛改前非....” 她求饶几句,水中走上一湿漉漉的人来,盘蜒道:“罗兄,她是你女儿,你说该如何发落?” 海芝困惑道:“我....我是他女儿?他不过是个猎人,怎能...” 罗血古无意隐瞒,黯然道:“时过境迁,海芝,你已忘了我容貌么?非但是你,整个拔异齐国也已将我遗忘。我叫紫霄,曾是你的父王,也是将你囚禁之人。” 海芝心想:“他自认...是我爹爹?他这么做到底有何诡计?”但她已陷绝境,再难脱身,这罗血古又何须欺骗? 她心生指望,大声道:“爹爹,你真是我爹爹?那你如何能眼睁睁看着此人害我?你快让他将我放了。” 盘蜒果然退开几步,道:“罗兄,此人由你发落。” 罗血古朝他感激一望,欲伸手砰海芝,蓦然间一个浪头打来,罗血古晕头转向,摔了个狗啃泥。海芝想趁机溜走,被盘蜒凌空一拦,她连翻几个跟头,四肢陡然僵硬,如何跑的掉? 罗血古叹道:“我诅咒未消,不能碰她,还请老兄替我将她送回海兽巢穴,重新关押。” 海芝大叫:“不要,不要,老畜生,果然是你!你害了我几百年,难道还想继续折磨我?” 盘蜒道:“你宁愿她过着不见天日,生不如死的日子?更何况海兽巢穴也不安稳。与其如此,不如一剑杀她,一了百了。” 海芝怒道:“老畜生,你这狼心狗肺,不得好死的老贼!你管不住自个儿那话儿,与娘生下咱们,却不管不教,还总一门心思关我害我....” 罗血古喃喃道:“你娘她...信奉邪神,不让我请人教导你们,我何尝不想令你二人学好?” 盘蜒拾起地上一柄长剑,交到罗血古手中,道:“罗兄,你决断吧,若要杀她,那诅咒也会将你害死。你若要放人,从今她再惹祸,我可决不再饶。” 罗血古哈哈一笑,笑声悲凉,似乎这悲苦日子已然到头,唯有死亡能够解脱。他道:“孩子,你说的不错,女儿犯了滔天大罪,父亲岂能明哲保身?一切由我而起,自当由我而终。”于是闭上眼,一剑对准海芝胸膛刺去,海芝发出野兽般的喊声,语气发颤,又愤怒,又害怕。 盘蜒轻轻巧巧将那长剑夺下,笑道:“恭喜罗兄,你终于看破生死,抛却执着,亲情爱意,再迷不住你的眼,你那诅咒已然消去了。” 罗血古闻言惊喜,奇道:“真的?”颤巍巍伸出手,触碰海芝头发,海芝朝他怒目而视,却甚是敬畏,不再痛骂。 过了半晌,没有海浪,没有地陷,没有断树砸来,也无催命狂风,罗血古平平安安的碰着海芝,一如她当年刚刚出生时,罗血古触碰着她的小脸。 罗血古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盘蜒道:“罗兄心中包罗万象,怎会想不明白?那北海主母正是利用你心中软弱,以此诱发你体内诸般邪法。你抛不下妻子儿女,不明是非善恶,如何摆脱得了此术?如今你决意杀她,那诅咒立时便被驱散干净。“ 罗血古突然朝盘蜒跪下,砰砰砰磕了几个头,道:“盘兄,你的活命之恩,罗血古永世难报。” 海芝怒喊:“他有个屁恩德?他要你杀我,你...真下的了手?” 盘蜒道:“海芝女妖,我将你交给你爹爹了。今后你是死是活,皆由他心意决定。” 海芝能保住性命,已是天大之喜,连忙改口道:“多谢大哥哥...高抬贵手,我从今往后,定然再...再不害人。” 罗血古蓦地在海芝额头、咽喉、胸口上轻点,海芝剧痛入脑,体内真气飞速流逝,转眼间已再无半点力道。 罗血古道:“我已用逐阳神功消去你一身妖法,孩儿,你再也害不了人。以你怪异样貌,如逃离我身边,遭遇定加倍悲惨。” 海芝哭道:“你这老贼,狗东西,臭咸鱼,王八蛋,我...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罗血古抱紧了她,说道:“乖孩子,你若听话,我保证天下无人害得了你。” 盘蜒心想:“此时他诅咒已消,心无软肋,以罗血古的武功学识,心机手段,这海芝定被他整治的服服帖帖,决计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罗血古又道:“吴奇兄弟,今后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来风雨湖找我。” 盘蜒道:“罗兄,将来你那夫人或将死于我手,我只盼你到时莫再难过。” 罗血古叹道:“事已至此,我早不存半分奢望。你要对付她,可要我来帮忙?” 盘蜒道:“她眼下今非昔比,罗兄已不是她的对手。不必,不必,你只管好你女儿吧。” 罗血古深信盘蜒所言不假,硬起心肠,点了点头,手在海芝额上拂过,她立时昏了过去,随后父女二人潜入水底,旋即消失。 盘蜒眺望一会儿,放下心来,于是疲惫如洪水猛兽般围攻而至,盘蜒强忍倦意,行向城镇。 走到半路,只见阳问天领着一大群人行色匆匆,奔向盘蜒,其中有吉雅、秋羊、万里遥等人,也有青斩、道儿与狩猎长等同伴。 众人一见到他,顿时爆发出如雷欢呼,青斩快步跑上,正要投怀送抱,忽然阳问天一个猛冲,握住盘蜒手掌,还未及说话,已然泣不成声,只含含糊糊的说道:“叔叔,我...我错怪你...我以为...你弃船...抛下咱们走了。” 盘蜒心道:“吉雅都对他说了么?”微笑道:“多大人了,怎地仍这般幼稚?你是明教教主,又是大将军,给我收起眼泪来!” 阳问天哈哈一笑,擦去泪水,道:“叔叔教训的是,我这老毛病,正是屡教不改,好生不该。” 青斩怒道:“你这小白脸,狐狸精,离我爹爹远些!”他一见年轻男子与盘蜒亲近,立时气不打一处来,又见阳问天英俊美貌,身材修长,更是自惭形秽,嫉恨交加。 阳问天大感奇怪,暗想:“莫非叔叔学此地恶习,竟...竟纳了这孩子?”暗暗称奇,却也不便指责,松脱了盘蜒掌心。 盘蜒瞪青斩一眼,青斩这才喜滋滋的说道:“人家是关心师父,替师父高兴嘛,师父立下这惊天大功,是全城的大英雄,大伙儿都说师父是真仙下凡。” 道儿拉着小默雪,来到盘蜒身后,问道:“吴奇哥哥,这...海巨灵是你逼退的?” 盘蜒摇了摇头,道:“这海兽不过受人操纵,身不由己,它如此出海闹腾,对它折损不小,已然回去入眠,或许数百年都不会醒来。” 众人对他好生敬仰,知道他绝不会说错,无不雀跃欢庆,将军帽脱下,抛往半空。 正在此刻,人群分开,有一身穿黄袍的中年贵族向盘蜒走来,此人双目闪着慧光,步履沉稳,抬头挺胸,气度尊贵。盘蜒朝他拱手道:“微臣吴奇,见过大乘王子。” 那大乘王子闻言一笑,神色变得激动起来,一下子朝盘蜒单膝跪倒,喊道:“闻名不如见面,大英雄救我妻子孩儿,满城百姓,请受我大乘一拜!” 他这一跪,除了道儿、小默雪、青斩之外,在场所有人一齐向盘蜒跪下,盘蜒手掌一翻,大乘王子不由自主的站起,只听盘蜒说道:“王子殿下宅心仁厚,爱护百姓,自有天佑,即便我不来,也必另有高人相助,你若非明君,便向我磕上千百个头,我也不会领情,你若是明君,我一个头都生受不起,又何必行此大礼?” 大乘心中对他好生崇拜,心想:“听说他武功犹在问天之上,一个圣火大将军,一个乘龙大将军,真是上苍赐予我拔异齐国的救星。”于是与盘蜒、阳问天并肩而行,谈及战况,原来那城堡被海巨灵海浪冲刷,不成模样,一时半会儿住不了人,其余各处的海妖均已大败而逃。这一次乃是海妖前所未有的猛攻,数目之多,攻势之烈,难以计量,但城中百姓死伤不多,全是众将士拼死保卫的功劳。 盘蜒叹道:“只可惜我未能夺回那紫玉印,仍被逐阳教徒夺走。” 大乘王子笑道:“这物件虽然要紧,但终究不及人命。我妻子孩儿平安,百姓逃过劫难,我已心满意足,深感恩德了。” ------------ 五十五 锄奸扬善侠义道 缤珠城中另有宫殿,大乘王子率众回宫,处置战后之事。 X盘蜒疲惫乏力,本想好好休养,无奈众人对他太过热情,纷纷上前欲与他交谈叙旧,盘蜒盛情难却,强打精神,应付源源来者。 吉雅看看他,再看看道儿、小默雪,微笑道:“吴奇叔叔,如今你年轻漂亮,身怀绝世武功,又位高权重,是该想想成家啦。我这两位妹妹,你是照单全收了?” 道儿低哼一声,道:“我妹妹自然是他的人,我嘛,可一点都看不上他。” 吉雅哈哈一笑,道:“口是心非,言不由衷。却也瞒不过我。” 青斩钻了出来,目光含情脉脉,似想求吉雅做主,盘蜒已在思虑与伯奇鸟那最后一战,若他全力以赴,此战无需挂怀胜败,待取胜之后,再将小默雪炼成仙殇,救她性命。那他在这世上便再无牵挂,可由天门折返。念及于此,盘蜒道:“道儿、默雪自有前程姻缘,在下也已有打算,无需大伙儿撮合。” 阳问天瞧出盘蜒精神不振,道:“叔叔,你可是先前受伤了?” 盘蜒道:“区区小伤,只需稍事休息。你呢?你这些时日,长进也颇不小。” 阳问天于是说出这些时日在拔异齐国遭遇:原来他们遵照罗血古指引前往此国,途中偶遇大乘王子,无意间竟帮了大乘王子一个大忙。随后众人随大乘王子征战,抵抗海妖,屡建奇功,阳问天更因此受封圣火大将军。如今在这缤珠城西北近处有一岛屿,正是阳问天的封地。 盘蜒与阳问天边走边谈,远离众人,来到悬崖边上,盘蜒问道:“问天,你今后做何打算?难道在拔异齐国过一辈子么?” 阳问天念及其父遗志、于凡嘱托、中原百姓苦难,神色复杂,道:“我屡屡在中原落败,实在不是元人对手,可于凡叔叔他....他临终前说..我答应他...” 盘蜒道:“你们想从上而下,一举颠覆元人,那虽容易,但隐患极大。明教教义,要旨在于救济天下穷苦,扶住弱小,铲除不公,须得由下而上,先得了民心,方可继续有所作为。” 阳问天道:“可咱们并非没向百姓宣讲教义啊?最终引得各大派不满,群起围攻咱们。” 盘蜒笑道:“明教明教,虽名目中有个‘明’字,可不能当真光明正大、堂而皇之的扩张。但凡古今宗教,若要传播,总有压迫。故而须得由外及内,由远及近,由下而上,先由荒原山民、渔民、农民开始。如今你在拔异齐国站稳脚跟,正可以此为根基,详细谋划,以求卷土重来,达成父辈遗志。” 阳问天正在思索,盘蜒蓦地一阵恍惚,心想:“我真该下去歇歇了。” 此时,吉雅匆匆而来,眼神慌乱惊惧,道:“吴奇哥哥,问天哥哥....” 阳问天奇道:“你怎地叫叔叔做哥哥?” 吉雅嗔道:“他这般岁数,我还叫他叔叔,他定不欢喜。”又摇了摇头,道:“大事不好,问天,你随我去瞧瞧,我又..又听闻噩耗了。” 阳问天、盘蜒互望一眼,阳问天大感不安,随吉雅离了宫殿,问吉雅何事,吉雅只道:“有火灾,是逐阳教之人报复来了。”不多久来到城中远处,只见一座大宅,如今已被烧成废墟,一眼望去,浓烟未散,处处焦黑,房屋已不成模样,更有许多面目全非的尸首。 阳问天“啊”地一声,伤心无比,神态痛恨,道:“这..这是小教徒们居住之处。”他明教在拔异齐国开了学堂,招了不少年轻教徒,正大力培养,教导武艺学识,可想不到逐阳教竟对这些无辜之人下手。 吉雅只听到消息,此刻亲临现场,不料场面如此凄惨,自也痛心不尽,她道:“我...我听周围百姓说,有一黑衣人立于门前,打了数掌,几团大火将宅子烧了起来,有孩子...孩子惨叫着逃出,都被那人掌力烧死。” 阳问天想象那时景象,惊怒交加,哽咽道:“那是....逐阳神功。这逐阳教好生残忍,此仇不报,我...我决不罢休。” 吉雅道:“吴奇哥哥,定然是那食月下的手。” 盘蜒叹道:“我未能当场击杀食月,但他伤势已不可治愈。他仍有数个同党,武功与他在伯仲之间...他们消息倒也灵通,竟找上这最无辜无害的小教徒泄恨。逐阳教...一群世所罕有的大高手...为何如此下作?”一边叹息,一边深感困惑:此举像纯是泄恨,全不顾自己身份,一众阎罗纵然霸道,又岂会屑于这等行径?那食月不是自称从不杀女子孩童么? 阳问天深吸一口气,忍住泪水,道:“吉雅,你可知逐阳教的人藏在哪儿?” 吉雅摇头道:“我没那么大本事,如何知道?况且...你纵然了得,独自一人,又岂能取胜?非得吴奇哥哥帮你不可。” 盘蜒道:“若是五星、伏火、暗影中任意一人,问天当可战胜,然则其中两人联手,问天便抵敌不过了。若他们吞下半个紫玉印,问天未必能挡住一者。更何况还有那白夜在内。” 阳问天急道:“叔叔,我求你再帮我一回,你我合力,方才有一线胜机。” 盘蜒拍他肩膀,道:“沉住气,忍耐一时,逐阳教不顾脸面的残杀弱小,正是他们忌惮咱们的明证。待我暂且归元养气,一天之后,咱们再行商议。” 阳问天也有伤在身,眼下唯有如此,但念及敌人暴行,仍气的战栗不止。 三人回到宫中,大乘王子也已得知状况,他怒道:“这逐阳教十恶不赦,罪大恶极,将军放心,我已布置下去,增派人手,四处巡逻,要他们无处藏身。” 阳问天忙道:“殿下不可轻举妄动,那群人何等厉害,连我也抵挡不住...” 突然间,空中飞来一圆滚滚的物件,落在阳问天手中。阳问天定睛一瞧,是一颗人头,面貌正是那食月。众人大惊,阳问天问道:“是何人杀了这...这魔头?” 随即又有一人头飞至,骨碌碌落在地上,转了数圈,此人脸面消瘦,表情阴沉。盘蜒道:“这是逐阳教的大人物,正是他先前救走食月。” 只听一人道:“不错,叔叔果然无所不知。”话音未散,那人已在众人眼前,只见他甚是年轻,器宇轩昂,神态高雅,容貌刚毅英挺,正是久已不见的白铠。 阳问天又惊又喜,道:“义弟,是你...是你杀了这两个恶贼?” 白铠神色义愤,道:“此二人受...受我兄长指使,杀害无辜少年少女泄恨,手段无耻卑劣,世所不容。我实在看不下去,趁此二人不备,将他们杀了。他们纵然高强,但却万料不到我会动手。” 阳问天忆起两人昔日交情,极为怀念,又想到当时自己受白夜侮辱,一时冲动,与白铠割袍断义,更是后悔。他上前说道:“义弟,你公然叛了逐阳教么?” 白铠垂头苦笑道:“白夜眼下还不知道,但若暗影、食月久久不归,以白夜的心计,必然生疑。我...我实已无法回去了。” 吉雅笑道:“你杀了本教的大仇人,自然是咱们明教的朋友。” 道儿说:“他本就是咱们明教的人,一时被亲情所困,受敌人蒙骗,眼下改过自新,咱们当然竭诚欢迎了。” 白铠似深受感动,颤声道:“大哥,道儿妹妹,吉雅殿下,你们....当真愿接纳我?信任我?” 阳问天诚恳道:“贤弟,欢迎你回来。” 白铠面露喜色,与阳问天一抱,众人皆上前恭贺两人。 盘蜒疲倦不堪,心中存疑,可实无法细思,只是稍稍点了点头。在他心底,却隐隐冒出个念头:那食月受了重伤,白夜为何还派他外出办事,不该令他好好休息么?他与那暗影根本并未回去,而是...与白铠在途中相遇,随后被白铠所杀。 白铠与众人寒暄片刻,又道:“小默雪呢?默雪妹妹人呢?” 道儿叹了口气,指了指在一旁坐着的小默雪,白铠欢呼道:“默雪妹妹,多年不见你,可想死我了!”扑上前去,见小默雪脸上斑纹退去,甚是惊诧,细看片刻,见她有些痴傻,表情慌张,道:“她....她为何默不作声?”又用力握住默雪手掌。 道儿将小默雪在长春不老泉遭遇说了出来,白铠咬牙切齿,好生心疼,抚摸小默雪脸颊,凝视片刻,突然亲了亲小默雪额头。 刹那间,小默雪身子一震,似回魂般朝后倒去,盘蜒立即将她扶住,看她脸色,惊恐之情一闪而过。 白铠茫然道:“她...她怕我?她为何怕我?这可怜的丫头,为何你命运如此凄惨?” 道儿扬眉说:“白铠哥哥,我妹妹眼下与吴奇大哥....已结下情缘,你这些亲昵举动,还是收敛一些,大伙儿可留下余地,友善相处。” 白铠凄凉而笑,从怀中摸出两颗宝珠来,一颗纯蓝,一颗火红,正是昔日鬼灵族殿中他欲赠给小默雪的定情信物。他盯着那两颗宝珠,过了片刻,摇了摇头,似乎认命。可转瞬之间,盘蜒见到他眼中闪过喜色。 那火红宝珠是小默雪从火焰劫的烈火中取出来的,那天蓝宝珠则是白铠自幼携带的。这两件宝物有何玄机?为何白铠失意之余,竟反而欣喜? 盘蜒脑袋沉沉,难以深思,于是他带着小默雪向众人告退, ------------ 五十六 抑天山下潜阎魔 阳问天见盘蜒与小默雪同住,暗忖:“叔叔与默雪妹妹已有夫妻之实了?可贤弟不知会怎么想,可别因此怀恨。 X” 道儿看众人脸色怪异,忙道:“吴奇哥哥是去替妹妹疗伤,他二人清清白白,你们可别乱想。”阳问天这才释然。 白铠回过身,将那两颗宝珠偷偷服下,心中畅快,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他心想:“快了,快了,数千年的等待、谋划,我终于要见到她,要得到她了。” ..... 白铠已记不得自己是何时想起来的,但那是在他投入逐阳教的某一天夜里,他习练逐阳神功诀窍,忽然间,他眼前光明绽放,来自异界的学识涌入他这具凡人体内。 他终于记起自己是谁。 他是逐阳,聚魂山的阎王,穿梭异世,来此找寻他的血亲。 这感觉奇怪极了,他想通此节,于是从出生至今的所有往事,皆变得荒谬可笑、愚蠢无知,他想起自己孝敬元老父亲,与文士派青泉定亲,与阳问天结拜,对他低声下气的种种言行,真是怒不可遏,气炸了肺。 他再见到白夜自称逐阳,握有莫大权威,伏火、食月、五星、暗影四人则对他俯首听命,更是愤愤不平。这些教徒,本全是他麾下阎罗,可却各自生出异心,暗怀鬼胎,想像当年那紫霄一般逃离他的掌控。 逐阳仍是白铠,他尚未蜕变,他并非冷静沉着,深谋远虑的魔神,而是受情绪左右的**凡胎,正因此,他变得更加暴躁易怒,情绪失常。 白夜等人也渐渐想起各自身份,可白夜对阳问天念念不忘,真情流露,时时对着夜空,把酒问天,倾诉爱慕之情。白铠只觉这属下愚不可及,丢尽了他的脸,于是对两人愈发憎恨。 白铠想杀了这六人,白夜、阳问天、食月、五星、伏火、暗影,一个都别想逃。除了泄恨之外,这六人所练逐阳神功皆已有成,若白铠得六人之魂,功力剧增,再服下紫玉印,他就能除去此世最后一头神兽伯奇鸟,从而毁灭抑天阵法,引发永恒的魔猎,一举还原他在聚魂山的本貌。 可其中最艰难之处,在于他此时的弱小无能。他瞧出属下有违逆之心,不敢显露形迹,以免反被这几人诛杀,送回聚魂山,所有谋划皆功亏一篑。他设想许久,生出妙计,拟令阳问天与逐阳教自相残杀,于是他杀了那魏扬,劝白夜与元人结盟,将阳问天逼上绝境,与逐阳教结下深仇。 阳问天孤身一人,不是逐阳教五大高手之敌,但白铠熟知逐阳教各人弱点,他若与阳问天联手,逐一除去,并非无望。而白夜对阳问天有宽容之心,爱慕之意,也终究难逃一死。 他不料阳问天竟逃离中原,行向异国。这令他计策大受挫折,无奈之下,白铠再献计策,要众教徒先前往拔异齐国,找寻那失落的紫玉印。那紫玉印乃是他从聚魂山传到人世间的三件法宝之一,凭借此物,他能在天地剧变之时,唤来无尽魔物,拖住其余山海门人,从而得到与亲人单独相聚的时机。 他本想令逐阳教与拔异齐国的高手同归于尽,可世事如此凑巧!他无意之中,竟得知阳问天等人也到了此处,他虽是逐阳阎王,可却忍不住暗中感谢苍天,纵然令自己遭遇波折,最终仍能挽回一切。 那吴奇极为麻烦,功力远出乎逐阳预料,却也有些好处。他重伤食月,暗影在照顾食月之时破绽百出,被逐阳一举击杀,吞了魂魄。逐阳瞧出吴奇有极大的软肋,那软肋便是伤重难治的小默雪,有小默雪在,此人自顾不暇,功力折损剧烈,只要机会得当,逐阳自能将此人排除在外。 他想起小默雪,又不禁一阵怜惜:这可爱善良的天灵者,像极了他所苦苦找寻的那位亲人,她体内有那位亲人的气血法术,难怪当年白铠一见到她,立时便生出照顾之意。 但那也是逐阳环环相扣的计,白铠无意之中恋上小默雪,赠她宝珠之事,也早在逐阳计算之中。他知道山海门人是强敌,若平手相斗,即便他功力无损,也并无全胜把握,那一对烈火珠与流水珠正是他决胜的手段。 ...... 阳问天与白铠重拾昔日情义,欢喜至极,正要摆酒替他接风,白铠转过身来,神情凝重,道:“大哥,还有一事,我早就想告知于你。你教中那位大侠魏扬,正是白夜亲手所杀,也是他命那五派盟会暗算你,令你与武林同道结仇。至于朝廷之事,更是他陷害你的最后毒计。“ 阳问天曾听盘蜒剖析过此事,可并无真凭实据,如今得白铠亲口证实,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登时双目血红,双手捏拳,怒道:“白夜这....这奸贼,他...为何要如此逼迫我?” 白铠道:“你练了逐阳神功,正是逐阳教的心腹大患。而白夜此人喜怒无常,疯狂难测,他对你又爱又恨,若...得不到你,便非将你亲朋好友一个个置于死地。他烧死那许多孩子,不过是向你示威,不久之后,必有更狠毒手段,来对付吉雅、秋羊、道儿、小默雪。” 阳问天心知白夜等人厉害,虽然惊怒,可却又战战兢兢,问道:“贤弟,那可如何是好?” 白铠道:“先下手为强,我偷袭杀死他们其中两人,又知道其余人藏身处,咱们即刻出发,直袭他们老巢,趁他们未聚在一块儿,来一招各个击破。” 阳问天念及白夜恶行,无法忍耐,道:“好!咱们立即就去!” 大乘王子道:“将军,你伤势未复,岂能乱动?既然知道敌人所在,我可派大军围剿,以炮弹轰击...” 白铠嗤笑道:“炮弹又有何用?他们每一人皆可力敌万军,飞天遁地,你船舰未及,早被他们发觉了。况且他们所在之处危险丛生,若无神功护体,决计难以入内。” 吉雅道:“此事太过凶险,夫君,你可要三思而后行。” 白铠朗声道:“嫂子,你难道信不过我么?”语气竟有莫大威严,令人不由敬畏。 吉雅心想:“他确实杀了敌人两大高手,岂能有加害之心?那白夜即便用的是苦肉计,也绝不会如此决绝。”摇头笑道:“贤弟莫乱想,我只是担心我丈夫伤势。” 白铠握住阳问天手腕,内力鼓荡,真气顺势而入,阳问天感到体中逐阳真气与白铠共鸣,顷刻间极为流动顺畅爽快,所及之处,疼痛全无,暖洋洋的极为舒适,他笑道:“贤弟,多谢你,我已然好了。你这逐阳神功,成就也不在我之下。” 白铠道:“我仍及不上你,但也算有所小成。不然焉能杀了暗影?我俩逐阳神功互相补足,这才令你愈合奇速。” 道儿说:“此行既然凶险,我也要去。” 白铠、阳问天微微一愣,阳问天道:“道儿妹妹,你便留在这儿吧...” 道儿轻笑一声,发掌朝阳问天袭去,阳问天掌中凝力,挡了一招,感到道儿内劲雄浑多变,精妙绝伦,竟只比自己稍逊一筹,他奇道:“原来...原来你也练成这等功夫?” 道儿说:“拜吴奇大哥所赐,我这点身手,足够当你随从了么?” 阳问天笑道:“便是要我当你随从,也十足够了。” 道儿微微一笑,又望向吉雅、秋羊,道:“姐姐放心,我与他早无情愫,绝不会抢你们老公。” 吉雅、秋羊齐声笑道:“咱们放心得很,有劳妹妹替咱们照看他了。” 三人说定,更不拖延,立即动身出发。阳问天心知此战非同小可,稍有不慎,性命不保,但看看义弟与道儿,心中有生出无穷勇气来,心想:“当年大伙儿从凤依族出来,经历无数变故,如今又聚在这异国他乡,老天爷待我着实不薄,此战我全力以赴,无需挂怀生死。” 来到港口,阳问天调一艘精巧小船,刚好容纳三人,行出缤珠岛,朝西北而行。 行了大半天,茫茫大海之上,渐渐海雾弥漫,寒冷彻骨,阳问天等人内力充沛,远超常理,能够抵挡,但也不免筋骨受寒。阳问天听人说起过这片海域,叫做浮尸海峡,方圆数百里,只因此处海风阴冷,渗透血肉骨髓,航海者若穿的多了,无法透气,便会闷死,若穿的少了,寒气入体,便会冻死,故而人迹罕至,船只皆绕道而行,想不到逐阳教徒竟躲在此地。 白铠道:“正因有逐阳内劲护体,才能出入此地而不死。” 道儿笑曰:“本姑娘未练过逐阳功,不也安然无恙么?” 白铠说道:“想必你另有机缘,内力虽偏阴柔,却可运转内息,生出御寒之能。寻常阴柔内力,吸入此地寒气,立时死去,绝无挽救余地。” 道儿说:“是啦,我度过长春不老泉,由死到生走了一遭,寻常小伤,一眨眼功夫便好了。” 阳问天笑道:“那长春不老泉也令叔叔功力通神,果然妙不可言。何时有空,我也带着其余教众走上一遭。” 道儿甚是热心,道:“我记得航线,到时可替你们指路。” 白铠冷笑道:“此等圣泉,特性苛刻,绝非凡人能够入内,除非体内灵元强韧,能历浩劫而不死,方可得到莫大好处。否则人人能够登仙,世上岂不大乱?吴奇并非凡人,他本就有超凡脱俗之能,那泉水不过稍助他些许罢了。”r ------------ 五十七 梦梦幻幻茫茫影 阳问天奇道:“贤弟,你言下之意,吴奇叔叔本就有这等功夫?” 白铠目光甚是敬佩,道:“他所显露武学,不及他真正修为之十一,深不可测,嘿嘿,深不可测,只是他为维系小默雪,耗费极大精力,这才处处束手束脚。 X” 这世上能令逐阳敬畏之人不多,盘蜒虽非山海门人,却是其中之一。 道儿又惊喜,又感动,道:“他.....他为妹妹做到这般地步,真是一往情深,感天动地了。” 白铠笑道:“他心中余情未了,这才有软弱之处。” 阳问天听白铠笑声欢畅,奇道:“贤弟,你为何如此高兴?” 白铠收敛笑容,变得庄严肃穆,凛然生威,道:“我见小默雪有了寄托,由衷替他二人快活。” 道儿低头沉思,心绪不宁:“这么说来,吴奇叔叔一直....一直是天神般的人物?那初次相见时,他怎会被剥去皮肤?咱们一路游历,他又怎会屡屡遇险?”猜测纷纷,愈发被这神秘的人物吸引。 ..... 盘蜒恍恍惚惚、模模糊糊的,见到眼前有山脉、江海、平原。 山脉不断变动,宛如风暴,江海却凝固不变,好似礁石,平原之上,无穷无尽的人影在徘徊。 这是小默雪心中的幻境,她所容纳的恶灵盘踞累积,形成这奇异景象。 盘蜒将悄然潜入,抵达中心,替小默雪加固那隔绝恶灵的屏障,保住她心神不失。这漫长旅途中,这举动他已记不得重复过多少次,不曾有过疏漏。 但这一次他太疲倦了,每前进寸许皆步履艰难。 需小心,盘蜒啊,你将逾越界限。 他变作恶灵样貌,游过平原,变出小舟,渡过江海,徒手攀岩,抵达山顶,来到他所铸造的庇护所。 庇护所中,有个极幼小的姑娘,呆呆的等着他。 盘蜒触碰小默雪脸颊,见她安好,欣慰一笑,又逼迫心力,加固这庇护所周围屏障。 忙碌许久,大功告成,他心中一宽,蓦地唇边流下血来。 小默雪道:“吴奇,你怎么了?” 盘蜒一蹦老高,惊喜问道:“你...你能想起我?” 小默雪愣愣道:“你来了许多回,我知道你待我极好,可其余的事,一点儿都想不起来。” 盘蜒心想:“对,她虽仅存少许魂魄,却足以通晓智慧,即便是无知的幼儿,也能学会言语,懂得友善。” 小默雪又道:“那个....先前外头那个年轻人,我...好害怕,他一碰我,我便见到漫天的云彩变成了火,向我压了过来。” 盘蜒奇道:“你说谁?啊,是白铠么?” 小默雪点了点头,身子蜷缩收紧,盘蜒急忙抱住她,用仅存的内力温暖这脆弱的少女。 她的恐惧传达给了盘蜒,她是天灵者,她所畏惧者,并非毫无来头。 盘蜒不由自主的想起亲眼所见的,白铠身上的诸多奇遇,还有他那离奇复杂的身世。 他记得白铠是凤依族巫师靡葵与鬼灵族元老白涛之子,他出生在那座受诅咒的高塔里,高塔之中有个水池,乃是血寒许久以前创造天灵者的地方。 一胎双子,白铠的兄长一生下来就死了。但那死婴借助水池,活了下来,成了穷凶极恶、有如万鬼鬼首的恶魔。 靡葵、白涛两者虽地位不凡,却都是凡夫俗子,盘蜒当时百思不解:为何两个寻常凡人,会生出如此可怖的魔物来? 此刻,他脑中一动,一道闪电照亮黑暗。 那或许是聚魂山魔神的化身之法。 白铠出生时极为霸道,他夺走了他兄长的魂,归为己有,将其兄长陷入万劫不复之境。但那兄长也并非凡胎,它躯壳引来了其余魔物,并助长那魔物之能,令其强横可惧。 他们的父母并无可疑之处,但白铠绝不是常人。 盘蜒暗暗心惊,继续追溯记忆,他记得在鬼灵族逐阳教废墟之中,那崖江派甘胆照化作的水鬼指着阳问天,喊道:“逐阳阎王,逐阳阎王。” 阳问天绝非逐阳,盘蜒对此确信无疑。但那水鬼并非神志不清,他从阳问天身上,瞧见了逐阳的蛛丝马迹。 或许阳问天天生与逐阳神功投缘,于是他身边的某人,潜移默化之间,令阳问天身上沾染了逐阳的气息。 那人或许正是白铠。 白铠之父白涛为接纳白铠,掩盖其身份,甚至不惜杀死自己妻子,随后谎称妻子难产而死,令白铠名正言顺的成为长子。这白涛天性凉薄,却为何会为一私生子做到这等地步?他为何从小到大,不曾令白铠接触逐阳神功?不令他感染火焰劫,就像白夜一样? 白涛未必知道白铠身份,但他隐隐感到此子非同一般,远胜过白夜。他无法令白铠感染火焰劫,因为白铠正是火焰劫诅咒的主人。 白铠是那阎王? 盘蜒手心满是汗水,神魂俱震,他不愿随意猜想,他需要铁一般的证据。 他再想起灵王、阳问天、白夜等人抢夺天阳灯时,最终白铠与灵王同时握住天阳灯锁链,那是白铠头一次触碰此物,但立即引发爆炸,他与灵王受火焰炙烤,灵王由此觉醒,白铠也获益匪浅。 为何那神器天阳灯会如此轻易损毁?灵王曾碰过天阳灯数次,并无特异之事,唯一原因,是白铠唤醒了天阳灯,以至于此物自毁。 它锻炼了白铠的躯体,他已将天阳灯的神功归于体内,深藏起来,时机一到,白铠会渐渐想起自己是谁。 这正是铁证,无法反驳,照明隐秘的明灯。 白铠既是逐阳。 如今他带着阳问天他们外出,追杀剩余逐阳教徒,他为何要杀自己手下的阎罗?他难道无需倚仗他们,来对付山海门人? 其余阎王只有一个阎罗,这逐阳与众不同,他栽培了紫霄、白夜、食月、五星、伏火、暗影,他这等耐心手段,果然了得,单以此节而论,只怕在聚魂山中算得第一。但这许多阎罗却并非对他忠心耿耿,一旦反叛,逐阳得不偿失。 不,不是阎罗,不是助手,他们是....逐阳送至凡间的...祭品。 他为了对付山海门人,捉住血寒,须得在极短刹那间收获无以伦比,凌驾万物的神通。天阳灯、紫玉印、一众阎罗,破抑天阵法,引发魔猎,他所做一切,都是为了那个瞬间。 那个瞬间,他将超越山海门人,真正成为在聚魂山中心想事成,无往不利的逐阳阎王。而这世道,并非单单陷入魔猎,它在那极短的时光内,会被聚魂山吞没。 古书记载:逐阳祝融,司焚火自尽,跳崖欲飞的寻死者,其体型巨大,中原沛泊国、北妖海怡族尊为乾坤天柱山神。 一旦他将这世道推入聚魂山,所有火烧而死者,魂魄皆将受他操纵。山海门人,哪怕是苍鹰,也未必敌得过这无穷无尽的炼魂。 盘蜒心中反复思量:“这世道如何,与我何干?我救下小默雪后,即刻离去,返回万仙之世,逐阳阎王并不想毁了此间,他只想擒拿血寒,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多管?” 他这念头传到小默雪心中,小默雪摇头道:“太乙,你不是这样的人。” 盘蜒大惊,他道:“你...喊我什么?” 小默雪道:“你放心,血寒再也不会知道我的心思,这数月以来,你照顾着我,救助大伙儿,帮助受苦之人,主持正义,心系苍生,你并非冷漠无情、麻木不仁的怪物,你是活生生的、最善良和蔼的英雄。” 盘蜒垂头丧气,欲哭无泪,他道:“是我....一步步...将着世道推向深渊。” 小默雪道:“不是你,不是你,是那逐阳,即便你不干预,他也会想出其余法子,一点点达成心愿。其余山海门人安逸久了,自有隐患,且不似你这般机缘巧合,对白铠熟悉,他们....会被逐阳瞒过。你仍挂念着血寒,她不是太乙的师父么?“ 你曾是山海门人,你需拯救山海门,你曾使他们一个个命丧蚩尤之手,你当弥补那时的罪,偿还昔日的债。 盘蜒大声道:“可我做不了,我...我有太多的事要做,我需护住你,我需...击败伯奇鸟,我需运太乙炼魂阵,将你变作仙殇,我...我受到制约,我...我并非无所不能的轩辕、斗神、蚩尤、黑雨,我是个懦夫,只会....逃离的懦夫。” 小默雪笑道:“你可以不顾我,其实,这些时日来,你赠予我的仙气,我现在都还给你吧,我死了不要紧,血寒需活下来,你需活下来。” 盘蜒感到小默雪调度真气,涌入他体内,这善良的姑娘,又想再一次牺牲自己,挽救世间不相识的人。 那血寒是害你的魔女,她借你练功,想等你死后,吸收你的魂魄。 可是人活一世,生老病死,我岂能不知足?血寒创造了我,赋予我超越常人的能耐,令我能遇上你,求你照顾我,我受你宠爱,因此我很幸福,我很快乐。 足够了,去吧,太乙,任由我离开吧。 盘蜒感动恐惧,感到无助,感到愤怒,感到绝望,他太虚弱了,无法阻止小默雪自我毁灭,无法阻止她令盘蜒收回神通。 但无辜之人,岂能枉死?我发誓要救你,即便你不愿意,我也要救你。 不会再有下一个蛇儿,也不会再有下一个吕流馨。 我是太乙,我曾凌驾于山海门,掌控这世道,这世道皆为我梦中之物,我并非梦中人物,我是梦的主宰。 不再是庄周梦蝶,而是蝶梦庄生。 不是世道梦见了我,而是我梦见了我。 我梦见的太乙是怎样的人? 他吞噬了蚩尤的魄,他困住了聚魂山的魔皇。 他比古神更古老。 他不再受制约。 小默雪忽然无法再传输真气,反而被更充沛、温暖、不可阻挡的仙气包裹起来,她感到无可比拟的庞大,也感到万事无忧的欣慰。 太乙真仙法,精于操纵梦境。 梦是魂的起源,梦是魂的归宿。人在梦中,瞥见了轮回海的浮光掠影。 在梦中,太乙仰天高歌,于是真仙穿越异世,不受半点桎梏。 他曾引他们来此对付蚩尤,因此丧身。 现在轮到太乙召唤自己,来对付另一个更阴险的魔王。 于是乎,梦中的蝴蝶, ------------ 五十八 奋勇杀敌莫手软 阳问天等人逐渐深入浮尸海中,道儿只觉手足冰凉,竟有些抵受不住,叱道:“这群逐阳教的人,放着外头好去处不住,非躲在这害人地方做什么?” 白铠道:“一来他们也有畏惧之人。二来留在此地,借海中寒意,修炼逐阳神功。” 阳问天道:“这里为何这般凶险?” 白铠双目平视四方,道:“古时此处也有一场大战,至今余波未消。” 道儿惊声问:“甚么大战,这等凶煞?” 白铠叹道:“交战双方皆是天神外魔,非同小可。” 边说着话,小船稳稳当当的淌过海流,不久到海中一大岛上,那小岛真是绝美奇丽,好似一大块红宝石雕琢而成,造型精致,光辉璀璨,纵然四处雾气阴沉,也难掩其辉煌灵秀。 道儿还想问话,白铠做个手势,三人跳上岸,随白铠绕过海滩,走向岛内群山,行了不久,见一广大宽阔的山洞位于半山腰,白铠道:“那伏火住在此,五星、白夜另有住处,相距不远不近。他们以为无人能来,防备松懈的很。” 阳问天紧张不已,道:“此人一旦声张,声音传遍百里,那白夜、五星立时就能赶到。” 白铠摇头道:“我去引他出来,你二人从旁夹击...” 正商议间,有一人倏然出现在前,阳问天、道儿脸上变色,见此人瘦高焦黑,皮肤千疮百破,正是白夜麾下猛将伏火。 伏火冷声道:“白铠,这是怎么回事?” 白铠见状,更不多话,一招逐阳神掌打了过去,伏火举掌一封,砰地巨响,火焰成圈,四周树木纷纷起火。 阳问天心想:“此人独身一人,咱们以多欺少,未免不公。”但他并不迂腐,霎时抛了自尊之情,一咬牙,冲上前,跳上空,双掌下压,一团火球朝伏火罩下。伏火飞起一脚,足尖火焰如潮,将那火球消去。此人悍勇绝伦,受两人夹击,反而寸步不让,招式极尽猛烈。 道儿不再旁观,一招湖神掌法击出,掌力宛如冰水,悄然蔓延,伏火本抵挡阳问天、白铠逐阳掌力,突然遇上这阴柔掌法,极不好受,身子一颤,退后数丈。 阳问天感到内力运转不畅,出手时加倍吃力,稍稍思索,已明白其中道理,原来逐阳教徒早已适应此地阴寒,能将功力发挥出十成来,阳问天如陷冰窟,只能使出六成,若单打独斗,还真赢不了这伏火。即便加上道儿,鹿死谁手也极不好说。 白铠似拼上全力,一招一式皆如刀山火海,凶猛无比,伏火大声怒吼,也一掌掌还了过去,两人掌力拼斗,白铠一步步后退,不多时已岌岌可危。阳问天大觉奇怪:“贤弟明明也久居此处,为何仍不能适应?” 他激斗良久,逐阳神功逐渐回复,内力释放出来,也加重拳脚,突然一招“烈焰双翼”,掌风有如星火,浩浩荡荡,涌动而去,伏火“啊”地一声,胸口中招,口中吐血,身形晃动,跳至高山上,他怒道:“以多欺少的败类,老子偏偏不服!我非一人收拾你们不可!” 阳问天、道儿犹然生敬,阳问天道:“伏火,我今日是寻仇而来,若非你逐阳教杀我明教无辜少年无数,我绝不会以多取胜。” 伏火道:“杀你明教无辜少年?咱们几人之中,谁也不会有如此空闲!” 阳问天一愣,白铠喊道:“少抵赖不认,我亲眼所见,岂能有假?”飞身而上,一拳挥出,一团大火烧向敌人。伏火取下身上铁链,其上火光凶嚣,反打过去,不知怎地,白铠中那铁链,惨叫声中,跌下山谷,但他那拳力也如雨点般洒落在伏火身上。 阳问天大怒道:“休伤我贤弟!”怒火激发,内力大盛,全身包裹在火焰之中,直扑向伏火,动作快极,群山间一时光影斑驳。伏火与他硬撞,喀喀声中,肋骨折断,一下子摔入远处山上,一声轰鸣,对面山石粉碎,树木摧毁。 伏火跌跌撞撞的站起,道儿从旁赶上,一招浑天闹海,正中伏火后背,伏火大口呕血,滚倒在地,又立即起身,背靠山壁,神色仍极勇猛无畏。 阳问天、道儿见他如此刚强,气势馁了,一时不敢上前,却不知伏火中了白铠阴招,再受两人全力一击,伤势极为惨痛,已经濒临绝境。 白铠跳上山崖,急喊:“快,快杀了他,莫要等群魔齐聚!” 伏火死死瞪着白铠,骂道:“无耻小人,教主待你恩重如山,你为何勾结这偷学神功的小贼?” 白铠大声道:“你们偏离正道,才是真正的该死!” 正对峙时,又有一老者飘然而来,袖袍一转,罩住伏火,身影如光,已到了数十丈开外,这老者慈眉善目,宛如仙翁,浑身火星点点,正是那五星阎罗。 阳问天等人见这大敌到来,不由心惊,急忙眺望远方,所幸未见那白夜。 只听五星问道:“我正在吟诗作对,自饮自酌,忽听此处打的热闹,伏火老弟,你怎地也不叫我一声?” 伏火咬牙道:“臭老头,你快走,你独自一人,胜不过三人,我替你挡着他们!” 五星冷冷说道:“你我素来不睦,我不会受你此恩,非但如此,我还要救走了你,叫你欠我的情。”说罢伸手按在伏火背上,运功救助,修补伏火损伤的脏器。 道儿不禁动容:“他们这两人义气深重,确是英雄好汉。但为何...为何会心狠手辣,屠杀孩童?嗯,他们本是聚魂山的魔头,自然不把人命当一回事。”虽受感动,可细细一想,却愈发气愤。 白铠身子疾冲,手掌做刀,猛然劈下,一道白火好似利刃坠落,五星一推,掌中冒出五朵火花,附在那白火上,顷刻间那白火消融无踪。 阳问天见白铠遍体鳞伤,仍如此拼命,暗自惭愧:“贤弟为我等奋不顾身,我为何要犹犹豫豫?你真要累得他为你而死?”情急之下,再度强攻,道道掌力如围墙般将五星围住,又如饥饿猛兽般穷追紧咬。 这五星功夫,虽不及伏火蛮横,却多了几成老道圆熟,出手之际,逐阳内劲宛如圆球,徐徐扩散,广罩里许,这圆球之中,只要敌人出手太猛,露出破绽,零星火气立时趁虚而入,令敌人深受灼烧之苦。阳问天功力纵然高过此人,道儿阴寒内力也无所不在,可此人武技炉火纯青,守备严密,经验丰厚无比,三人围攻百招,竟丝毫奈何不了他。 蓦然间,白铠一回身,手中火炎有如天灯,照向伏火,五星见状大骇,喊道:“你....你这是天阳灯...“无法细思,去救伏火,白铠那火焰霎时将伏火烧成灰烬,再回过身,一掌击向五星额头。 五星五指闪烁,五道真气盘旋,将白铠掌力拂开,顺手再劈一拳,喀剌剌一声,白铠胸腹要害中招,登时口中鲜血淋漓。这五星本来气定神闲,攻势不紧不慢,可此招却显得气急败坏,不留余地,似非立时将白铠置于死地不可。 白铠狠狠一笑,死死抱住五星手臂,嘴巴张开,说不出话,阳问天、道儿知他以死相拼,赚得这老者破绽,心中感动异常,同时发掌,只听两声巨响,五星背脊中招,骨头粉碎,他哀声惨呼,终于松脱了手,委顿在地。 阳问天放下心来,走上几步,见五星惊惧的凝视白铠,无法释然,似乎连死亡都无法令自己解脱。 世上还有何事,比死亡更令人害怕?那唯有聚魂山中那令人不得超生的魔神了。 五星喃喃说道:“逐....阳....阎王...” 白铠厉声道:“什么逐阳阎王?你死到临头,仍对那魔头念念不忘?”一招天阳灯打出,五星顿时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道儿面露不忍,问道:“白铠哥哥,他已无抗拒之力,你...这又是何必?” 白铠陡然身子一松,轰然倒下,阳问天惊道:“贤弟!”再将白铠扶住。 只见白铠眼神迷离,气息奄奄,似随时就要不支,阳问天忙不迭注入逐阳内劲,终于在白铠眼中见到一丝神采。 白铠低声道:“这些...魔头..作孽太甚,我不得已....” 道儿自知失言,柔声道:“是,白铠哥哥,是我不对,我不该指责你。” 白铠实则吸收五星、伏火魂魄,体内真气翻江倒海,奔腾如沸,需得好好调息。他叹道:“白夜...至今未来,他定然不在....岛上,你们速速....前去他那洞窟,好打他个...措手不及。记得...莫问此人话语,莫信...此人之言。他功夫比五星、伏火联手更高,你们不得....有丝毫手软。” 阳问天见他如此,好生悲痛,道:“贤弟,可要我先在此替你疗伤?” 白铠道:“不,不,不可浪费丝毫力气。你...到了今天,仍分不清...轻重缓急么?” 道儿沉吟说:“是啊,白铠哥哥死不了,但面对那白夜,稍有闪失,咱们全都活不成。” 阳问天点点头,抱起白铠,将他送入不远处一隐秘山岩背后,道:“小弟,你自个儿保重。” 白铠微微一笑,指向远处,示意他莫拖延,阳问天这才与道儿并肩而去,找往白夜居所之地。 待两人消失不见,白铠坐直身子,精神焕发,那数个阎罗的魂魄慢慢与他融合,激发出每个人无尽的潜能来。 逐阳阎王望着这血红水晶凝结的山脉,笑容喜悦,心想:“亲人,妹妹,我终于来了,我带你去见母亲,去见太阳。” ------------ 五十九 前世姻缘镜水情 道儿、阳问天两人慎重异常,步步轻盈,顺白铠所指所述,绕过红山,翻越大岩,又见一山洞,那山洞布置的精巧美妙,洞前栽花种树,洞内则有整齐字画,道儿虽不安,却也笑道:“这白夜好有心思,这般闲情雅致。” 阳问天步入洞中,借着水晶山石的微光,看清字画,不由气往上冲,又急又燥,道儿也脸上泛红,莞尔道:“这画上怎地全是..全是问天大哥你呢?” 只见画中人物,皆是一锦衣玉袍、挺身俊秀的公子,面貌不是旁人,正是当下的阳问天。只不过白夜对画中人倾注了极大情意,一笔一划,全无疏漏,将那画中公子勾勒的完美无缺、超凡若仙。 其后又有画作,则是两人同行,一人是阳问天,一人则是白夜,两人并肩,神色友善,但细节处又显得极为亲密,阳问天凝视白夜双眼,白夜则微显羞涩。另有图画是两人对饮、对弈、同读、乃至挑灯夜话,真有说不尽的柔情蜜意。 那白夜又提笔作诗,诗曰:“天骏白羽翼,明月夜中行,问君阳何处,君笑指天痕。”诗中将两人姓氏纳在一块儿,虽不工整,却仍可见作诗人的痴情。 阳问天想起白夜种种作为,怒发冲冠,一转手,逐阳内力烧过,那洞内字画登时毁灭殆尽。道儿叹了口气,道:“这白夜教主对大哥你一番真情,却想不到由爱生恨,做出这许多令人发指的恶行来。” 阳问天严厉说道:“这邪魔外道哪有什么真情?他....他心中将我想的这般不堪,乃是存心羞辱我来着!” 话音刚落,就听见洞口传来一声幽然长叹,阳问天一转身,只见来人红袍镶金,面如冠玉,秀雅清丽,双目似红宝石一般,正是阳问天深恶痛绝的大仇人,当今逐阳教教主白夜。 但白夜此时目光悲凉,嘴角带着凄惨笑容,楚楚可怜,泫然欲涕,哪里像是那杀人如麻、武功超群的大魔头? 阳问天尚不及说话,白夜叹道:“明教教主,出手果然干脆利落,我这几年来的心血,在你一念之间,已然化为灰烬,不复存在。” 阳问天昂然道:“逐阳教主更是心狠手辣,残忍歹毒,连无辜弱小也不放过。与白教主相比,在下举动实算不得什么。” 白夜身子摇晃,目光惊讶,道:“你说我什么?我何时杀无辜之人?” 阳问天、道儿齐声道:“你还要抵赖?白铠全如实说了。” 白夜摇头道:“我白夜所做的事,绝不会浑赖不认。莫说是世间凡人,便是天王老子,我杀了也就杀了,何必费心遮掩?” 阳问天被他说动,心下生疑,但立时转念想道:“贤弟说决不可听他花言巧语,我怎地将他肺腑之言抛在脑后了?”于是再不犹豫,道:“你说的话,我半个字都不信,白教主,如今你手下护法食月、五星、暗影、伏火,尽然伏诛,你已成孤家寡人。你若跪地认认错,散去功力,任由我将你囚禁,我可饶你不死。” 白夜瞪大美目,颤抖不休,苦涩道:“你....杀了他们几人?” 阳问天生出几分快意来,大声道:“你这铁石心肠的魔头,也知这亲友死去、孤苦伶仃的悲惨么?你逐阳教害我明教在先,便怪不得我以牙还牙了!” 顷刻之间,白夜神情冰冷,眼中似燃起火焰,气势截然不同,宛如不可冒犯的天神,他森然道:“阳问天,你见我字画,自然知道我对你如何。” 阳问天哼了一声,道:”歪心邪念,徒然惹我耻笑。” 白夜道:“你烧我字画,却让我得以亲见你本人,我并不恨你,反而庆幸你到来。然而你杀我属下、朋友,此仇绝不能善罢甘休,唯有血债血偿了。” 道儿心想:”单单听他这一句话,便可知他对问天大哥之情,真是刻骨铭心,深似海洋。但他此时身不由己,一人作为逐阳教主,一人身为明教教主,两人仇怨已然无可化解。“ 阳问天道:“废话少说,你出手吧。” 白夜看道儿一眼,道:“你单独一人,非我之敌,让这小丫头也动手试试。” 阳问天立时就想与他单打独斗,可想起白铠嘱咐,压下冲动,沉声道:“大义大仇,莫怪我无所不用了!”身形一闪,一道火光宛如玄月,阳问天一脚劈向白夜头顶。 白夜形影涣散,阳问天这一招落空,道儿喊:“在这儿!”双掌抱圆,数十道水箭纵横交错,白夜动作宛如舞蹈,美轮美奂,赏心悦目,手捏足抬,内力滚烫,霎时将众水箭蒸腾为汽。 阳问天从后跟上,左右双掌连打,火球纷飞,白夜半转身子,手指轻颤,将火球弹开,落在石壁上,烧穿一个个大洞。四周红水晶变得愈发明亮,似有火焰在其中翻滚。 白夜推出两掌,将两人逼退,道:“若在洞中动手,这水晶爆裂开来,你二人必死无疑。” 阳问天一愣,心想:“他在这紧要关头,仍关心敌人死活?”未及细思,白夜迈步疾行,转眼已甩脱两人。 道儿喊:“追!” 阳问天道:“是!”足下发力,瞬间赶上。 三人轻功神妙,只一会儿工夫,便行了数十里地,来到岛内一处平地中,地上鲜花绿草,漫漫洋洋,白夜在花丛中站定,微微一笑,道:“在花草中生死一战,血染其上,更添意境,岂不妙哉?” 阳问天不明此人心意,但急速追及,大喝一声,双掌齐出,滚滚热浪袭向白夜,白夜手一翻,往外一分,将阳问天的烈焰双翼化解。 道儿、阳问天见这白夜内力更胜伏火,招式更胜五星,真是此生罕有的强敌,心中戒备,全力拼搏,每一招皆奋勇争先,严密而刚猛。阳问天连斗五星、伏火,非但不累,反而将逐阳神功潜能激发出来,身上光彩有如朝霞,一掌一拳,威力发挥的淋漓尽致,强于往昔,这平地之上,长久火光流动,水汽蒸散,但那花花草草非但并未烧毁,反而更加娇艳。 你来我往,生死一线,三人再斗数百招,白夜瞧出破绽,左手一圈,数道火光变作绳索,将道儿缠住,道儿内力难以为继,挣脱不开,白夜手掌托天,一团大火好似漩涡,向阳问天逼迫过去,阳问天被迫的节节败退,喊道:“道儿,小心!”却无法相救。 白夜再一指点出,道儿胸口中招,感到敌人内劲势如破竹,无法可挡,身子一颤,吐血倒地。 但白夜这两招全力以赴,这才转眼制住道儿,损耗也是不小,阳问天担心同伴,冲锋过来,双拳猛击,此时已豁出性命,全不顾自身安危。白夜与他独斗,似乎束手束脚,难以施展,只以守势抵消缓解,于是大落下风。 阳问天心想:“此人对我仍...仍有邪心,道儿、贤弟生死未卜,说不得,唯有使些手段了。”于是催动内劲,聚于右掌,一股脑猛地击出,这内力汹涌浩荡,威势倍增,白夜举双掌一封,身躯震荡,轻飘飘的飞出三、四十丈,这才站定。 阳问天露出惊惧表情,一张嘴,哇地一声,鲜血涌出。白夜以为阳问天用力过强,伤了心脉,不禁惊呼,飞身上前,神色万分不忍,想来查看阳问天伤势。阳问天等他靠近,倏然咬牙,砰地一掌,斩中白夜胸口,从他肩膀处切开裂痕,直至左肋,那伤口极深,白夜大声痛呼,鲜血喷溅。 阳问天得手之后,非但不喜,反而愧疚,又见白夜表情丝毫不怨,却流露出欣慰、放松之意,似乎阳问天身子无恙,对他而言,正是天大的喜讯。阳问天心中一悲,脱口道:“这...这一下不算,是我....太过卑鄙。” 白夜苦笑道:“你凭借智计取胜,也是胜了,我...以往见你,总有些...傻愣愣的,可你现在变得机灵、狡猾,我总算...总算没看错人。我败了,你胜了,事实如此。” 阳问天也已精疲力竭,可心生兔死狐悲之情,一时不知所措。 白夜又道:“你....你先前说只要我投降认输,散去功力,你...就将我囚禁起来,是么?” 阳问天道:“是,白教主,你虽...虽手上沾满我亲友鲜血,但我不想杀你。” 白夜道:“我从未杀过明教中人,更未下过那般命令。你信不过我,我不怨你。我....教中人已丧尽,我...这教主昏庸无能,不当也罢。我...愿意投降,你将我带走吧,但我只求留在你身边,无论是做囚徒,还是做奴仆,我都...心甘情愿。” 阳问天心中千百遍的大叫:“千万莫相信此人,贤弟的话,你难道当做耳旁风么?”但白夜此时好生凄凉可怜,阳问天实硬不起心肠杀他。 他叹道:“你...为何对我如此?我是男子,你...也是男子。” 白夜摇头道:“我...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我是冷漠无情的阎罗,在这俗世中,唯有你..令我牵挂。九婴,前世之事,你想不起来,或许你...从未留意过我,我一直静静的看着你,即便穿越世道,降临凡间,忘却自己是谁,可我...仍对你一见钟情。” 阳问天脑子一片混乱,道:“九婴?那是我爹爹的别名...”说着话,无意间已走近白夜,伸手触碰他伤口周围,替他止血,白夜脸上浮现温情,一动不动,心中满是梦想成真的喜悦。 白夜又柔声道:“你这一斩...实则留有余地,你本可将我一劈为二,当场杀了我。你饶我性命,我很是高兴。” 阳问天急道:“我不是我...我爹爹,你出生之时,只怕我爹爹也已去世了。你为何...为何...这般...痴傻?” ------------ 六十 尸骨未寒化余烬 白夜握住阳问天的手,阳问天吓得不轻,但念及此人心意,却又不忍违逆。 只听白夜道:“你想不起来,但你身上..有九婴的魂魄。九婴并非你爹爹姓名,它是远古的魔物,从聚魂山....从常说的阴曹地府中逃出来的。” 阳问天曾听盘蜒、苍鹰说起过聚魂山、阎罗、阎王之事,但一直以来从未放在心上,听到此处,更是糊里糊涂,道:“九婴魂魄?” 白夜咳嗽几声,神态痛苦,道:“你自然不会相信,但...你愿听我说说前世之事么?也许...也许等你功力再高一些,便会想起....在聚魂山中,曾有那么个小小妖魔,暗暗倾慕你这大人物。” 阳问天暗想:“你可是昏了头了?这等胡言乱语有何好听?”只是心情扰动,无论如何拒绝不了。 白夜道:“九婴....乃是聚魂山八魔之一,是...黑雨魔神的造物,数千年前,逐阳阎王捉住了九婴,瞧出他非同小可,于是将其关押在火海牢笼中,命我这年轻孤魂看守,之后他正是从九婴身上,钻研创出逐阳神功的诸般秘诀来。 我那时并非男子,而是女儿身,这...该死的投胎,阴差阳错,我成了眼下这模样,但我对你...对九婴的情意,几千年、几万年,都不会改变。 九婴....肩上有九个头颅,其余八个皆是各类野兽,唯独其中一人,是个绝美的男子。我长久照看九婴,陪它进食、聊天、散布、玩乐,逐渐离不开它了。 有一日,聚魂山中出了大事,听说蚩尤被一轩辕黄帝带回了聚魂山,又施展神通,一同坠入轮回海,天下大乱,灾祸频生,咱们那火海牢笼因此破损,灼热的岩浆倒灌如监狱,九婴逃了出来,救下我这小妖,又趁时空交错之际,逃离了聚魂山,前往...你们这世道。” 阳问天忍不住摸摸白夜额头,道:“白教主,你发烧得厉害,难怪会说这样的胡话。” 白夜扑哧一笑,摇头道:“我练逐阳神功,体温自然炽热,你与我一般如此。你当我说胡话,那就算是胡话好了。” 阳问天忙道:“我信,我信还不成么?”不知怎地,他与这白夜相处久了,竟极为投缘,只觉此人心性淳朴,好似任性的小孩一般,此人武功远胜过他,又一贯高高在上,为何阳问天会有这念头? 或许在那遥远的时空中,他真的同那虔诚、尽职的小妖结了缘? 白夜听他相信,精神振作,又道:“逐阳阎王发觉九婴不见,很是恼怒,但他另有要事,懒得处置我。他给我一颗琉璃球,透过这琉璃球,可感应九婴魂魄方位,他命我搜寻九婴去向,一有所获,立时禀告他。 他很快忘了这九婴妖魔,可我....我却如何能忘?我花了五年时光,除了吃饭睡觉,打坐练功,就一刻不停的守在琉璃球旁,终于...终于找到了九婴身影,我重见到他,高兴极了,却无法听他说话,陪他玩耍,但对我而言,这琉璃球中的景象,远胜过聚魂山的一切乐趣。 九婴功力折损,成了寻常的妖怪,偶然间,你们这世道的群妖,聚集在刚转醒的蚩尤身边(是啊,它最终也到了你们这儿),汇成大军,又建立帝国,征伐凡间各部落。我瞧见九婴的英姿,愈发为他沉迷。 但好景不长,数十年后,山海门人....穿梭而来,与蚩尤一场大战,双方几乎同归于尽。天地间的妖魔群龙无首,自相残杀,又被凡人围攻,终于被赶尽杀绝。 九婴却因此功力大涨,成了个超乎想象的怪物,其中道理,我也想不明白。它瞧不清大势,仍与凡人为敌,最终被新的山海门人诛杀,魂魄消散,不知去向。 我见到那场景,只觉断魂心碎,我发誓非要前往那处,找到九婴,它是聚魂山的八魔之一,定有活命转世之道。 巧合的是,逐阳阎王有所图谋,似想对付山海门人,欲培育数个阎罗,穿梭屏障,来到你们这里,我受了鼓舞,于是勤修苦练,终于有所成就,当上了阎王麾下六大阎罗之首。 原本依照计策,我早在千年前就该转世成人,在此世降生,但逐阳阎王遭到背叛,一位紫霄阎罗就此逃离,带走了至关重要的宝物,而逐阳阎王自己,也被凡间高手群起围攻,不得已逃了回来。 阎王无奈,只得拖延重整,另觅良机。我也得了空闲,无意之中,又从那琉璃球中见到了九婴转世后的模样。原来逐阳神功功力越深,那琉璃球便越是精准。 我见证九婴一次次转世,它有九个头,便有九个魂,但那其余八个野兽之魂与我无关,我只盯着其中一者。那魂魄...不断轮回,每一次出生,都是个俏丽无双的好样貌,就...像你这样。” 阳问天脸一红,干笑道:“白教主何必夸我?你实比我英俊得多。” 白夜眼中光彩绽放,喜道:“你夸我好看?原来你不嫌弃我是...男儿身?” 阳问天想说:“我是不嫌弃,可也不喜欢。这其中可大有不同。”却生怕白夜伤心,忍耐不语。 白夜低声欢呼,续道:“到你爹爹那一代,魂与魄分开,成了姐弟二人,又各自自行生出魂魄来。你爹爹如何死的,我并不知情,因那时我已被逐阳阎王送至此间,成为...成为白夜了。” 阳问天点头道:“我听白铠说过,你似比我大了一岁。” 白夜笑道:“算上聚魂山的年岁,你比我大得多了。你爹爹...去世后,想必九婴灵魂又回到你身上。而你那姑姑身上那魄也被人除去,钻入你体内。你与逐阳神功这般有缘,正是因此之故。我....当年一见到你,就觉得格外亲切,对你...做出种种举动,实是控制不住。你千万莫怪罪我,我..我若想起自己是谁,你..是谁,我必然对你恭恭敬敬的,绝不会唐突冒犯...” 阳问天见他快要哭出来了,不由感动,捏住白夜的手,柔声道:“我不怪你。” 白夜喜极而泣,道:“真的?你都原谅我了?” 阳问天道:“你真的没杀我明教年幼的教徒?” 白夜大声道:“我若杀了半个,你把我心挖出去吃了,我也不皱一下眉头。” 阳问天苦笑道:“这可...真怪了,白铠明明...嗯,或许是你其余手下自作主张,义弟他猜测有误。” 白夜对阳问天倾诉心意,得他善待,真觉得这世道无比美好,他道:“九婴,九婴,我这人记性很好,聚魂山的事,眼下都清清楚楚的在我心中。你想听听么?没准你也能想起来。” 阳问天道:“即便真有什么前世,眼下也不必多说,你被我重创,留在这阴寒之地可大大不妙,我先带你回缤珠城疗伤如何?“ 白夜笑道:“即使再中你几掌,若能换得你对我友善喜爱,我死也不怨。” 阳问天瞧他言行举止,此刻全是温婉姑娘的情状,仿佛他天生就该这样。那冷若冰霜的神态背后,唯独对自己热情如火。阳问天并不觉怪异,只感到此事再自然不过。他将白夜扶起,又看了看道儿,她不过穴道被封,并无大碍,于是运功将她唤醒。 道儿一见两人和解,惊喜之余,盘问缘由,阳问天哪好意思多说?只说其中大有误会,白夜并非恶人。 正问答之际,草丛中一阵轻响,只见白铠悠悠而来,他不过随意走动,举止悠闲,但阳问天情不自禁生出敬畏之意,似乎有无数瞧不见的幽灵争相膜拜这位义弟,乾坤天地也对他好生看重。 就像他当年见到苍鹰师父向自己走来一样。 白夜凝视白铠,忽然间,身子瑟瑟发抖,似患上痉挛癫痫。阳问天心中一痛,忙问道:“白教主,你怎么了?” 白夜身上涌出气力,蓦然冲出,拦在白铠面前,喊道:“问天,快走,快走!他是...” 阳问天再未听见白夜之后的话,只因眼前火光一亮,白夜身形凝固,整个人变得苍白无光。他曾经辉煌闪耀的袍子霎时黯淡,那犹如天神的容貌也再无神采。 微风吹过,白色的烟尘飘动,那烟尘掠过阳问天眼前,驻留不动,似想再看看这位前世的恋人。 一眨眼功夫,白夜身躯消失,化作地上毫无生气的白色尘埃。 阳问天愣了许久,终于想起伏火、五星死时模样,明白发生了什么。顷刻间,他感到天崩地裂,一颗心好似随着白夜一样灰飞烟灭。 道儿怒道:“白铠!你...你...白夜他....并非...并非恶人,你..为何胡乱杀人?”她仍认为白铠不过是一番好心,想救助他们二人,这才误杀强敌。 白铠弯下腰,从地上捻起些许尘埃,侧头张望,笑容漫不经心,又甚是惬意。 阳问天清楚看见那尘埃之中,升起红澄澄的魂魄,化作美丽的、千丝万缕的丝线,汇入白铠额头间。 他额头现出太阳般的光芒,形成一太阳的形状。 阳问天记起逐阳神功内劲壁画的最后一幅图,有一人站在教众之间,无数光芒照向那人,那人额头中也似这般火光耀眼。 阳问天泪如雨下,疯狂扑入那白尘之中,双手捧起许多,放在眼前,想要说些什么,但喉咙已被泪水堵住,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他仍未想起前世的缘,但他已明白白夜的心意。 他恨自己糊涂,他恨自己麻木,他恨自己知道的太迟,回应的太慢。 他恨命运为何让重逢如此短暂,让痴情人如此凄惨? ------------ 六十一 天若有情天亦老 白铠感到热烘烘的真气流遍全身,如身在大海,遭遇风浪般难以掌控。 他心想:“这些阎罗在凡间功力未全,但融于我心魂中,不久即可完美,届时我身集五大阎罗功力,虽仍及不上山海门人,却可与神兽一战。” 在那之后呢? 苍天裂痕,群魔降世,逐阳火起,拨云见日。 逐阳阎王心中热切,一俯身,从白夜变作的尘埃中取出一块紫玉,那正是另半块紫玉印,海巨灵毁坏雄柳王子城堡后,此物落入其腹中,又被食月找了出来,交于白夜。逐阳杀食月之时,已将半块紫玉印夺到手,如此此印也已完整。 终于...终于只差最后一步了。 伯奇鸟所在,逐阳也早已知晓,漫长的谋划与奔波,即将开花结果,触手可及了。 阳问天丧魂落魄,跪在地上,心里无数遍念着与白夜那短暂而感动人心的话语,这白夜的骨灰显得无比珍贵,像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明。 待见到白铠从中拾取紫玉印,阳问天怒气上涌,起身喝道:“放下那物件!它是白夜的遗物。” 白铠当下仍受魂魄融合之苦,一旦动手,极易受伤,甚而有功亏一篑之忧,故而他越到紧要关头,越是小心谨慎,道:“大哥,你为何反而怜惜敌人?” 霎时,阳问天全神贯注,再无杂念,专心想这白夜、白铠、五星、伏火种种言行,疑心大起,道:“你故意引我明教与逐阳教互相残杀,逐阳教....逐阳教从未一心对付过我明教。白夜爱护我尚且不及,也绝不会对我不利!那....杀死魏扬、教唆五派、屠灭教众之人,全数是你下的手!” 白铠一愣,摇头笑道:“大哥可是恶斗时伤了脑袋?非但帮敌人脱罪,还怪上了我这无辜之人?” 道儿多经变故,熟悉魂魄融合之理,听阳问天这么一说,也想的明白,道:“你杀白夜他们,借他们魂魄练功,对么!你头上那太阳印记,正是证据!” 白铠哈哈大笑,退后半步,收摄内力,额头印记转眼消散,阳问天怒道:“你欲盖弥彰,又有何用?” 白铠脸色沉了下来,道:“阳问天,你是什么东西?我叫你好几年义兄,真是气煞我也。此辱焉能善罢?我借你之手,收获神通,本想饶你不死,但既然你这等机灵,那就等着归西吧。“ 阳问天奋力一拳打去,拳力化作漫天红炎,漠漠而临。白铠此刻不敢招架,一转身,躲入一块大石背后,一声巨响,那大石被烧得通红,石中热油炸裂开来,更引发震天巨响,漫漫烟雾。 阳问天气喘吁吁,道儿挥掌劈开烟尘,冲了过去,却不见白铠影子。阳问天反倒沉稳下来,道:“先莫追赶,他功夫也是极高,咱们两人皆有伤,需打坐调理。” 道儿点了点头,折返回来,阳问天望着白夜遗骸,真是心如刀割,肝肠寸断。 道儿问:“问天大哥,你真对这位白夜有了情么?他...他是男子啊?” 阳问天泣道:“他..说他前世不是男子,而是女子,投胎时出了差错,因而...成了这般模样。他与我渊源极深,一直对我情深。我从不知他的好心,也从未对他有半句..好话。我对不起他,我亏欠他实在太多。” 道儿深信前世、转世的说法,深受感动,道:“那白铠将咱们耍的团团转,既然如此,咱们更需向他报仇。”于是收摄思绪,坐于安稳处,抓紧运功养伤。她经长春不老泉历练,仙躯了得,故而复原迅速。 阳问天心想:“白铠已至逐阳神功最高境界,我非得练到白夜那地步,不然胜他不得。”说来灵验,他守着白夜骨灰,心魂震荡,无片刻宁静,须臾间脑中灵感一闪,仿佛那前世的情人向上苍献出了性命,以求阳问天平安。阳问天如有神助,在短短时辰内连破玄关,以往困扰的许多阻碍竟一跃而过。 过了许久,道儿清醒,见阳问天体表金光如衣,流转照耀,又徐徐收入体内,周而复始,反复无休,终于归于平静,再也瞧不出来。道儿心生敬意:“到这地步,或许他终于赶上白夜了。” 阳问天一声清啸,旋即起身,道:“咱们去找那奸贼!” 道儿问:“你有胜他把握么?” 阳问天沉吟说道:“鹿死谁手,尚不可知,但我有白夜祝愿,绝不会输。” 道儿见状,自也深有信心,阳问天隐约感到白夜魂魄牵引着他,于是走向山中。 越是深入,越觉怪异:周围闷热,好似临近火山,那无所不在、钻体蚀骨的阴寒受热气驱逐,竟不断向外游去,像是害怕了那滚滚热气。 阳问天、道儿内力皆厚,不惧热毒,却可借此找寻白铠行踪,于是走的更快更急。 忽然间,山谷之间,亮起红光,似有太阳当空,随后见白铠昂首挺胸,立于山崖之上,俯视此间。他此刻容貌已迥然不同,原先刚毅的脸庞变得有几分阴柔,双目犀利,似有无尽的权威,真可谓俾睨天下,目空一切。而他体型健壮,足近十尺高矮,肌肉透过衣物,隐约可见,好似宝石雕琢出来的神像一样。 阳问天喝道:“白铠?” 白铠摇头道:“逐阳。” 阳问天冷冷说道:“逐阳是阎王的名字,你不过是个凡人。” 白铠微笑道:“那你可尽管试试!” 阳问天颔首,手掌摆在身侧,顷刻间火光缠绕,发出急剧响声,纷乱嘈杂,好似凤凰鸣天,随即他大喝一声,掌力铺天盖地的涌去,顷刻间火焰如潮,笼罩里许方圆,覆盖丘陵树木,其威势令道儿心惊肉跳,暗忖:“他眼下更胜过白夜与吴奇大哥,足以与那异世的盘蜒比肩啦。” 阿道记忆之中,那盘蜒虽然可恶,却是万仙破云的高手,世间数得着的大仙家。 阳问天长舒一口气,聚力在手,高声呼喊,再度出掌,这掌力比第一掌更胜,只见红光灿烂,光耀群山,烈焰如奔腾的野兽,如无尽的红雾,肆虐掠过,摧败万物。 这两掌过后,阳问天大感疲惫,但他怒气未消,再度凝神,准备许久,又要发第三掌。 就在此时,白铠从火光中缓步走出,他身上衣物完好无损,更无半点受伤痕迹。阳问天、道儿脸色剧变,心头又茫然,又惊惧,不明白那浩瀚强猛的大力道,为何竟不能伤他半分? 白铠淡然说道:“逐阳神功,并非一味举火烧天,若要杀人,只对人出掌便够了!” 他手一扬,阳问天左臂剧痛,砰地一声,竟由此被斩裂,他痛彻心扉,一时呼吸艰难,再看伤处,像是被一柄火刀劈砍一般,伤口焦黑,并无鲜血涌出。 道儿大骇,急忙上前,拍出浑天闹海,接一招水漫金山,这两招也甚有威力,打向白铠身上要害。 白铠任由掌力袭体,砰砰两声,身子连晃都不晃,道儿身子盘旋,又一脚踢向白铠咽喉,依旧无功,道儿心中惊疑不定,停下手脚,盘算着该如何出手,白铠叹道:“我不杀女子,更不杀你这曾经的天灵者。”手指一弹,道儿被裹在一团火球之中,她大声尖叫,奋力挣扎,但似被铸入铁牢,分毫难动。 阳问天咬牙忍耐,突上前,手掌如刀,斩向白铠,正是他先前伤了白夜的一招,只是此招更为锋锐,实有劈山之势。但白铠哈哈一笑,道:“强弩之末,何足道哉?”先一肘挺架,再一拳击出,这两招轻轻巧巧,却快的不可思议,正因其快到极处,生成极热,阳问天闷哼一声,左肋中招,感到一股热气席卷全身,他闷哼一声,口喷鲜血,被打飞出去。 本来他与白铠相斗,纵然不敌,白铠仍未获阎王真身,阳问天绝不至这般一招既败,但他先前两掌耗尽心力,却被白铠轻易挡下,而他这逐阳神功正是逐阳所创,逐阳烂熟于心,一招一式皆尽在掌握,当然胜的轻易。 阳问天跪倒在地,急于再斗,可牵动伤势,蓦地又大口吐血。白铠那一拳击中阳问天真气疲软处,已伤了他浑身经脉。 他知道大势已去,愤恨之下,将嘴唇咬出血来,这才苦笑道:“我...未能替白夜报仇,真是太过无能,但...但你杀了我,我死后可与他团聚。” 白铠摇头叹道:“我叫你一声义兄,看在此事份上,我给你个痛快。但你需知道,白夜魂魄已融于我心,不复存在,你纵然转世轮回,却再也见不到他,转世之时,记忆涣散,你压根不记得他了。” 阳问天心想:“是么?我就这么死了?非但见不着他,连想都...想不起他?那记忆虽然痛苦,可...那其中有白夜的身影,有他的音容笑貌,我不要,我不愿这般忘了他?他的恩情,我要记一辈子!生生世世,永不遗忘!” 刹那之间,他泪流满面,想向白铠求情,求他放过自己,哪怕将自己整治得全身残废,也让他保留白夜的些许形影迹象。 白铠绝不拖延,阳问天尚不及开口,他一掌已打了过来,他掌心闪着红光,那是令人绝望的封印与诅咒,那象征着千万年的隔绝与遗忘。 那是阎王的决绝。 但阎王无情,天道岂能无情? 那一掌从未落在阳问天身上。 只听白铠一声低吼,掌力被一人挡住,白铠立时变招,顷刻间拳如流星火雨,纷纷扬扬。 那拳力与来者近在咫尺,可七绕八转,不知所云,像是隔了千丈万丈,半点碰不着他。 白铠身躯巨震,急往后退,惊呼:“脉象逆乱,伏羲阵法!你是山海门人?” 来者摇头说道:“并非伏羲通天道,却是山海门人。” 阳问天顷刻间生出指望,他可以存活下去了么?他不用忘记白夜了么? 这念头令他欣喜若狂。 泪眼朦胧中,他看清来者身形,一颗漂泊不定的心,终于驶入了安全港湾。来者救了自己千次万次,这一次,在极度绝望中,又再度及时现身。 那背影穿一身蓝袍,隔绝了敌人,隔绝了危险。 那正是吴奇来了。 ------------ 六十二 长夜漫漫终破晓 白铠也瞧见来者是吴奇,又见他怀中仍抱着小默雪,暗暗惊骇:“此人绝不好惹,纵然不及山海门人不死不灭,我却未必能胜。?壹??看书要·C?OM我要杀那伯奇鸟,又何必与他拼个死活?”霎时不住盘算脱身之计。 阳问天道:“吴奇大哥!他...白铠自称...逐阳,正是他掀起这争端,他还杀了...白夜...”一时苦涩,语无伦次。 盘蜒一握阳问天掌心,顷刻间已探知他无数心神,道:“白夜留一缕魂魄在你身上,他仍陪伴着你。”他感念这白夜深情,不由想起当年蛇儿,心底涌出莫大敬意来。 阳问天“啊”地一声,登时抽泣,身子不停颤动,心中悲伤感激,难以抑制。 盘蜒再一招手,道儿已在他身边,先前困住她的那火焰牢笼竟宛如幻影。道儿喊:“吴奇哥哥,你务必小心,这恶人远比李若兰姐姐厉害。” 盘蜒道:“他身具五大阎罗之能,本领自然胜过那姑娘数倍。” 白铠道:“吴奇,我杀那白夜,乃是清理门户,与你无关。既然你阻我,我便卖你个人情,不杀阳问天、道儿,咱们两不相干,各退一步,你看如何?” 盘蜒眼神坚定,道:“你杀了这痴情之人,意欲扰乱天下,你出手吧,这一战无可避免。” 白铠哈哈大笑,笑声气愤傲慢,笑到一半,火光一闪,一拳击向盘蜒面门,他动作实在太快,这一击撕裂空气,竟燃起剧烈火焰,向两旁扩散,阳问天根本看不清此人出手。 盘蜒心中赞叹:“好快!他这逐阳神功不逊于夜影离形之速。”心念电转,面前遍布幻灵真气,灵脉变幻,宛如迷宫。刹那间,白铠这一击威力分散各处,于是山石崩塌,地面粉碎,大火蔓延奔腾。 白铠这全力一击伤不得盘蜒,却也不出意外,他借此攻势,身子倒蹿出去,化作红电,瞬息间已在千丈之外。 盘蜒也不追赶,遥遥一指,白铠一声惨呼,双手双足被无数黑蛇缠住,那黑蛇狂性大作,朝他身上各处撕咬,不多时他皮肤碎裂,多处露出白骨。 白铠心想:“这是幻觉,这是...太乙幻灵真气!不可急躁,不可急躁,需设法...挪除其害。”但任凭他如何抵挡,却越陷越深,越挣越紧,片刻之后已喘不过气,恨不得将自己整个身子烧成灰。 这两人之间纵有强弱之分,但平手相斗,非到百招外才会分出胜负。但盘蜒此时施展蝶梦庄生,将梦中的太乙召唤于自身,功力之强,不逊当年全盛之时,幻术凶猛,无孔不入。?壹??看书要·C?OM那白铠则刚融合各阎罗魂魄,心神中有莫大破绽,尤其那白夜爱意执着,更与阳问天紧密相连,于是真气软弱处皆被盘蜒洞悉。 到此境地,太乙幻灵术正是白铠克星,偏偏白铠又心生怯意,急于逃脱。两者气势也变得天差地远,盘蜒施展幻灵绝学,纵然追不上白铠,也已将他至于必死。 白铠稍一设想,已知其中道理,但此时已追悔莫及,无法可救,他一跤摔倒,又勉力起身,口中吐出鲜红似火的血来,足下运劲,猛地跳入空中,摇摇晃晃、歪歪扭扭的飞走了。 阳问天感到白铠远去,心知盘蜒获胜,惊喜之余,又道:“吴奇大哥,你莫让他逃走,这人非但身手霸道,且狡猾至极,万不能容他逃生。” 盘蜒道:“他中我法术,性命已去了九成九,剩下零星半点,也不过让他沦为凡人,顷刻间便会惨死。”他以蝶梦庄生,再使庄生梦蝶,实乃天地间前所未有之事,即便此刻内力充沛,再无时限,一旦被乾坤法则察觉,不知会有何恶果。盘蜒将逐阳逼入绝境,此人已不足为患,盘蜒更不想多生波折。 道儿、阳问天大感喜慰,可过了一会儿,想起白夜来,又黯然神伤,阳问天更是心如死灰,若非他得知自尽后也难与白夜重逢,早追随他而去了。 盘蜒替阳问天治伤,皱眉道:“那逐阳伤了你各处经脉,纵然你此刻功力远胜过俗世之限,可治愈之后,怕只能剩下两、三成来。” 道儿大呼惋惜,道:“那好不公平,问天哥哥受了这许多苦,为何得不到好报?” 盘蜒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之前功力太盛,以凡人之躯,难以承受,今后必受苍天所罚,有性命之忧。经过此伤,你却跨过了此难,必有后福。” 阳问天哭道:“叔叔,你可有...法子...再让我...瞧见白夜?”他知道此念太过疯狂,可他对白夜想念万分,哪怕再疯狂的念头,他也非试上一试。 盘蜒轻拍他脑门,道:“生离死别,世间常理,爱又何欢?恨又何苦?他容魂在你身上,即便残缺不全,可只要你赌上毕生命运,全心全意,未必不能救活了他。” 阳问天一下子跳了起来,泪珠在眼中打滚,扯着嗓子喊道:“真...真的?我该怎么做?大哥,哪怕要我去死,我也会去做。” 盘蜒哈哈笑道:“不必你死,但你若救活了他,这一辈子都会为他牵挂,为他忧心,又是烦恼,又是头疼。” 阳问天急道:“这算得了甚么?我不怕,我不怕!” 盘蜒道:“那你回家之后,速速与吉雅、秋羊同房,生下的头一个孩子,既是白夜的转世。” 阳问天以为盘蜒在玩笑,差点气昏过去,但看他眼神,绝无戏弄之意,于是瞬间醒悟,喊道:“我明白了!我只求能永远照顾他,便已心满意足。” 盘蜒道:“九婴,九婴,在白夜前世时,她爱恋着你,照看着你,陪伴着你,转世轮回,只求与你长久相处。恋人缘分,未必胜得过父女连心。原来命中注定,她将成为你的女儿,以白夜魂魄之美,那会是个倾国倾城、才貌双全的奇女子。到她七、八岁时,那魂魄的迹象便清晰可见了。” 阳问天流着泪,默念着白夜的名字,他知道自己这一生一世,都会为白夜操心劳苦,再无一刻安心的时候。 但那算得了甚么? 那不正是无上的幸福么? 道儿也抹着眼泪,笑看盘蜒,神色羞怯,却又透着亲密。她曾经这样看着苍鹰,眼下又同样这般看着眼前的人。那头一份感情未必是真,但这一回却绝假不了。 自古美女爱英雄,虽然俗套,但谁能免俗? 更何况这英雄比谁都情深,比谁都温柔? 但她不会说破此节,因为英雄爱着她的妹妹。道儿有了永远跟随他的借口,对她而言,已经足够了。 她定了定心,问道:“吴奇哥哥,咱们该回去了么?这地方又是火,又是雾,又是海,真的好折磨人呢。” 盘蜒道:“这不是寻常雾气,而是死人的冤魂,当年山海门人在此与蚩尤大战,在脉象中留下空洞,容易招引来魑魅魍魉、妖魔鬼怪。山海门人不会轻易返回此地,故而逐阳教徒选择躲于此处。” 阳问天、道儿肃然起敬,道:“原来这地方来头这么大。” 盘蜒笑容喜悦,又道:“来头确实不小,也难怪那北海主母会深藏于斯。” 道儿一拍手,道:“原来那妖魔也在这儿,你要去找她么?” 盘蜒点头道:“正是。但此事与你二人无关,这就搭乘小船,回家去吧。” 道儿嗔道:“我...我不认得回去的路啦,大哥,妹夫,反正你这般厉害,那北海主母定然手到擒来,我在旁看看热闹,成么?” 盘蜒恼道:“谁是你妹夫了?” 道儿嘻嘻一笑,说道:“你与我妹妹同吃同住,同睡同起,形影不离,她不嫁给你,还能嫁给谁?你不是我妹夫,我还有哪个妹夫?” 盘蜒无奈,只得在阳问天肩上轻按,幻灵真气修补伤处,令阳问天大为好转,护住他躯壳,他道:“问天,你这就回去吧,莫要在此耽搁太久,被冤魂侵袭,伤了白夜魂魄。” 阳问天不由心惊,连声道:“是,是,大哥所言有理。” 盘蜒心知两人这一别,此生都不会再见,于是在他耳畔嘱咐道:“问天,你这辈子历经曲折,才有如今局面,福报触手可得。你需记得苍鹰、于凡教诲,造福天下苍生,继续当你那毛躁、冒失、心怀侠义、慈悲善良的笨蛋。” 阳问天笑道:“我这笨蛋最忘不了的,是叔叔你这比我更侠义,更慈悲,更善良的大英雄。” 盘蜒点了点头,袖袍一拂,阳问天一声惊呼,随风飘荡,不多时到了小船上,那小船又随波逐流,渐渐远去。 ... 此后,阳问天回到拔异齐国,大乘王子继任国主,对阳问天终生崇拜,好生敬重。明教由此在拔异齐国壮大。数十年间,竟成了拔异齐国的国教。阳问天心念祖国,不曾忘怀,又想起盘蜒教导,遂不断透过海上商客,探问中原百姓消息,并暗中传播明教教义,潜移默化,长此以往,终于令得明教在中原重又现出生机,有了开枝散叶的土壤。 再过多年,元朝暴政愈烈,使得生灵涂炭,民不聊生,阳问天、吉雅返回中原,统领起义,掀起极大波澜。阳问天与秋羊之女阳明夜更成为人人敬仰、武功盖世的一代大侠。 此乃后话,本书不再提及。 .... 逐阳凄凄惨惨、狼狈不堪的飞行,心魂被太乙黑蛇一丝丝的剥离、吞噬,他身躯缩小,直坠在地,匍匐在草丛中,惨白的手掌挖着泥土,挖着石块,挖着树皮,但抓不住一丝生机。 他明白自己失败了,那该死的吴奇,他毁了自己一生的心血,令他这强大的阎王,落得如此悲凉地步。 他即将被逐回聚魂山,但他不甘心,不由得放声大哭起来。 就在这时,他见到有人站在他面前,那人何时到来,逐阳不得而知。 只听那人声音郑重、低沉的说道:“你中的是...太乙幻术?” 逐阳抬起头,认出那人是郎中打扮。病急乱投医,他急道:“你...能救我么?” 郎中点了点头,道:“我会救你,但你需告诉我,那伤你之人,到底是谁?又在何处?” 他的语气,如临大敌。 逐阳笑了起来,他知道自己伤势何等可怖,但他凝视那郎中,瞧他神态,便知道自己死不了了。 那能救自己的人,或许也能对付得了吴奇。 他命不该绝,苍天不会辜负有志之人,尤其那人,还是个执着、虔诚的阎王。 ------------ 六十三 苍天之中裂创痕 伯奇鸟藏于这浮尸海最深最险之处,盘蜒携带道儿、小默雪,不得不加倍慎重,处处小心照顾,而他通过归星燕魂魄,方才得知此神怪所在,受此地怨灵扰乱,也是时灵时不灵,走得不少弯路。????壹?看??书?看·y?K?A?N?S?H?U?·COM? 这般寻觅、提防、摸索、侦测,一天之后,终于又见海中一岛。那岛上死气沉沉,满目漆黑,浓厚的乌云盘于上空,似永远难散。那是古时留存的冤魂?还是伯奇鸟摧残的残魄? 盘蜒带着小默雪,是怕夜长梦多,一旦他摧毁伯奇鸟,令其遁入轮回,昔日古神的抑天阵便算破了,聚魂山与凡间重叠,难免引发浩劫,妖魔从天而降,充斥山海之间,凡人定遭荼毒。盘蜒需尽早治愈小默雪,随后救得一人是一人。 凡人能生生不息,对盘蜒而言,小默雪却只有一个。她是真正值得托付苍生,守护世道的仙神。 行小恶,求大善,这是盘蜒一生的宗旨,也是他数万年的宿命。 他所追求的大善,能弥补这无数小恶么?盘蜒早就不细思其中利弊了。他是如此,伏羲何尝不是如此? 三人踏上那岛屿,道儿不由一声低呼,脸色病怏怏的,说道:“这...这地方更不对劲啦。” 盘蜒道:“小心,此地比长春不老泉那儿更危险。”运功传入道儿体内,令她暂不受其苦,再将小默雪交给道儿,说:“我去去就来。” 道儿紧紧将小默雪搂在怀里,道:“吴奇哥哥,妹妹...与我都在这儿等你。” 盘蜒朝她一笑,道儿只觉那笑容如此温暖,异常可靠,像是顶住天的山柱一样,令她不由得欣慰。 转过身,盘蜒挥掌驱散岛上黑烟浓雾,走入其中,身后道路立时又被这浓雾遮蔽。 行了约莫十里地,前方出现人影,那是个身穿白衣,头戴花环,相貌端庄秀丽的美妇,容貌与海芝、海猎有几分相似。啊,正是她,正是这在归星燕脑海中若隐若现的鬼影,逃离束缚的女妖,抛下重担的神兽,盘蜒归去的钥匙。 那美妇笑道:“你是逐阳教的人?我怎地没见过你?你来找我何事?” 盘蜒道:“逐阳教已然覆灭,我是海上瑶鲲的猎人。” 美妇霎时变了脸色,神态铁青,语气凄厉,道:“你是来杀我的?” 盘蜒道:“我无需数落你的罪过,伯奇鸟,你藏在这妇人体内,可享得不少乐子。” 忽然间,美妇声音变得更为尖锐,像是故意捏着嗓子说话,听来滑稽,却令人心中沉甸甸、惊惶惶的,她道:“你是杀了归星燕的猎人?” 盘蜒不答,手一扬,一柄尖刺丛生的利斧出现在手,美妇瑟瑟发抖,不知是气愤还是恼怒,她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怎地将这斧子带来了?” 盘蜒道:“出手吧,我让你得此先机。” 美妇背上张开羽翼,其模样极为骇人,像是倒刺利钩编制而成的,她喊道:“你来此找我,正是找死!”一招“冥冥之中”,漫山厉鬼冤魂直朝盘蜒杀去。??要看??书? 这片海乃是古代大战之所,数千年来招惹冤魂无数,其中阴毒煞气,更胜于当年菩提容纳炼魂的“人头山”,而伯奇鸟天生有控魂之能,羽翼一扇,已催动茫茫如海的大军,疯狂涌动,攻势如潮。 盘蜒利斧一劈,将冤魂劈出缝隙,身形一动,疾速而上。伯奇鸟身子倒飞,但双翼上伸出万千利刃,盘蜒手转半圈,将那利刃转的不知去向,纷飞天外。伯奇鸟不曾想敌手这般厉害,而手中利斧更是它天生克星,心头震骇,急招一众冤魂排列成墙,阻挡盘蜒,它自己则扭头就跑。 盘蜒迈了一步,已拦在伯奇鸟面前,伯奇鸟怒道:“你...这是什么功夫?”说话间,那美妇嘴里陡然钻出长段鸟喙,啄向盘蜒。盘蜒心中一动,索性行险,任由那鸟喙刺入要害,刹那间感到无穷冤魂向他索命,欲撕咬盘蜒灵魂,但盘蜒一转念头,众冤魂反攻倒戈,一股脑钻入伯奇鸟脑海,盘蜒勾起它们对伯奇鸟满腔仇恨,于是各个儿怒气倍增,手段更是残忍。 伯奇鸟发出长长惨叫,运起残余妖力,轰隆一声,岛上冤魂尽皆溃散,飘得不知所踪。它借此逃过死劫,可已心力交瘁,委顿在地而无法抵挡。 盘蜒为尽早取胜,舍生拼杀,竟在短短数招之内将这厉害至极的神兽打得奄奄一息。只是此举代不小,盘蜒心魂受千万鬼魂侵蚀,此刻仍有不少残余。即便以他此时功力,也不禁头昏脑涨,神魂摧残。他举掌欲杀此怪,可一时身躯发颤,竟出不了手。 好在伯奇鸟已苟延残喘,伤势比盘蜒沉重千倍,正如不久前的逐阳阎王一般。 盘蜒凝神片刻,哈哈大笑,说道:“好报应,好报应,我一世驱动幻灵,想不到如今自个儿也尝到这般滋味儿,妙,妙,美妙至极。”他若稳扎稳打,自然有胜无败,但少说也许在百招之后,方可取得胜机。如此以命搏命,短时麻痹,委实算不得什么。 伯奇鸟大声道:“你杀不得我,你杀了我,会引发更大灾祸,有比我更厉害许多的魔神降世,我...我并未说谎,这逐阳教....这北海主母,皆是此事的先兆。” 盘蜒佯装不知,笑道:“你少信口开河。”一点点凝聚精神,不多时已能动弹。 他正欲诛杀此妖,忽然一道血光横亘在前,盘蜒心头错愕,体内数万冤魂再度作祟,盘蜒头疼欲裂,又屡次在得手之际遭遇挫折,情绪失控,不由大感愤恨,双目狠狠瞪视来者。 那人俏丽绝伦,神色有几分焦急,正是山海门主血寒。 盘蜒勉强说道:“你...又来坏我好事?你....借了小默雪身子?” 血寒道:“小默雪安然无恙,但你不可杀此兽。”顿了顿,又道:“我已查的明白,天地异动,皆是因有人诛杀抑天神兽之故,你若杀它,后果不堪设想。”说着望向盘蜒,美目中满是猜疑之情。 这当口浓雾已散,血寒身后,道儿扶着小默雪匆匆追来,喊道:“吴奇哥哥,这小姑娘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功夫好生了得,你认得她么?” 盘蜒又想屠魔,又欲驱逐体内冤魂,又见血寒阻挠,已然不堪其扰,哼了一声,想不起该如何作答。 血寒又道:“吴奇,我当天将小默雪交给你,盼你真能将她治愈,但这神兽实至关重要,关乎世道安稳,你到底有何手段?你打算如何治好她?” 道儿奇道:“这位道长,你也认得我妹妹?” 血寒冲两人一笑,道:“道儿姑娘,暂且莫多问,我与这位大仙有要事相谈。” 道儿一愣,见盘蜒神情凝重,甚是知趣,乖乖不语。 盘蜒艰难答道:“杀了此兽,我...就有法子救小默雪...” 话音刚落,空中一道黑光直坠而下,身法快捷超逸,却又轻无声息,来人露出面貌,正是归燕与李若兰。 李若兰看见血寒,一阵惊喜,却不忙招呼,指着盘蜒喝道:“杀人凶手,我总算找着你了!” 血寒奇道:“归燕,你居然也赶来了?” 归燕道:“我借此机缘,欲探此人真功夫,望门主准许。” 盘蜒捏紧拳头,咬紧牙关,冷汗直冒,那并非因为恐惧,而是他只觉世道不公,众人糊涂,为何要阻他救小默雪? 血寒摇头道:“我自不会管,但有几句话,我需先问得清楚。” 陡然间,有一清晰悦耳的声音道:“门主想问甚么,我倒也明白,只是所问之解,似乎颇为不妙。” 盘蜒再转过目光,瞪大眼睛,嘴角露出苦笑,他见到那灰炎郎中从一棵大树中推门而出,在他身后,有一人坐在小车上。 那人正是白铠,但他已盲了双眼。 盘蜒心想:“这灰炎....救了白铠?是了,他为化解我太乙之术,竟挖去了白铠双眼?眼能观灵,隔绝双目,这太乙之术便易解许多了。”顷刻之间,思绪大乱。 灰炎郎中道:“这些时日,我一直在细思这吴奇种种异样之处。虽山海门人,不探同门往事,可此人并非同门,不可信任,于是我稍加走访,收获寥寥,却也深感有趣。” 血寒皱眉道:“你知道了什么?” 灰炎道:“我若要挖掘一凡人前生今世,门派来历,世上无人能瞒得过我,可偏偏这位吴奇老弟,从十年前忽然冒了出来,各门各派,从无一人听说过他。他初次露面,在滇地凤依族,一出手便有惊人之举。而那抑天山恰巧也是此时毁灭。” 白铠大声道:“我...在...抑天山下见到...朱雀,大伙儿都晕了过去,可醒来之后,这吴奇说是他...将大伙儿救了出来。又说是那神兽自行...牺牲炸裂。” 血寒、归燕一齐转向盘蜒,心中雪亮:“神兽岂会无端自毁?在场之人,唯独这吴奇能毁去神兽,就如他眼前欲做之事。” 白铠渴望毁灭抑天阵,却瞧不见眼前景象,如他能看见,乞求盘蜒杀伯奇尚且不及,又岂会出言添乱? 苍天弄人,有看不见的天意在阻挠盘蜒。 盘蜒想开口说话,可他心思太乱,脑子太杂,也不知该如何辩解。 他确实杀了朱雀、茫虎,又要杀这伯奇,引发魔猎。无论如何辩驳,又如何洗得清自身罪孽? 灰炎又道:“昆仑山多年前也有一场剧变,那座大雪山忽然被地火毁于一旦,据我探查,那处似是另一神器埋藏之地。” 归燕道:“这又是他所为?” 灰炎笑道:“那可当真巧了,这位老兄,恰好住在光明顶上,离那儿也不过数百里的路程。” 他又指了指白铠,道:“我追随吴奇老弟足迹,来到这附近海上,碰巧遇见这位小兄弟,不知为何,他体内中了极繁复的太乙幻灵真气,问他是何人加害,他说...” 白铠毫不犹豫,喊道:“正是...这位吴奇下的手!” 血寒、归燕心头巨震,身形转动,已分前后站立,挡住盘蜒去路。 血寒沉吟许久,缓缓苦笑道:“难怪我瞧见你,便觉得似曾相识。可我万万想不到,不出二十年,你已能穿梭异世,返回此处了?” 道儿瞧出众人意图不善,急道:“你们要...要对吴奇哥哥做什么?” 归燕道:“太乙,事已至此,你何必再遮遮掩掩?” 盘蜒看看血寒,看看归燕,看看灰炎,出奇的平静下来,心想:“我要救人,无人能阻,我要杀人,也无人可挡。即便天降恶兆,又岂能扰我分毫?” 他已逃避的太久,欺骗的太久,心累的太久。 盘蜒闭目微笑,至此怒气、冤魂已全然消散,当他睁开眼时,面貌已然迥异。 顷刻之间,道儿只觉如遭雷击,娇躯发颤,大喊道:“你...你是盘蜒!?你....为何会是盘蜒?你一直是他?你还...我吴奇哥哥!还我那大恩人来!” 她声音中满是被欺骗的,被出卖的痛苦,像是从天堂跌落地狱似的。 盘蜒朝伯奇鸟望了一眼,一柄黑剑凭空而生,霎时将它杀死。血寒、归燕、灰炎三人围绕,但伯奇鸟被幻灵真气重创,那黑剑正是幻灵真气转换而出,宛如黑夜运行,势不可挡,那三人只顾盘蜒,竟不及阻止。 于是转眼间,天地剧变,乾坤像是逆转了一般,一道道惊雷撕破云层,撕裂天空。茫茫的红雾从异界涌出,环绕盘蜒,遮住他的身躯。 在这苍天裂隙之际,太乙遁入虚空,无影无形,但他的话仍从天上传来。 他只淡然说道:“忘了我,去对付阎王吧。” 道儿手中一空,花容失色,喊道:“妹妹!妹妹!” 但小默雪已然消失不见了。 血寒顿足道:“这是太乙...异界,这是太乙的梦境,他借聚魂山之势,再度...“ 归燕然记忆犹新,兀自难忘,道:“还是晚了一步,就与当时一样。” ------------ 六十四 爱念寻常心难测 血寒神色不安,不复一贯从容,心中更是沮丧:“为何我浑浑噩噩、迷迷糊糊,太乙就在我眼皮底下,我竟丝毫不察?他破除抑天阵法,又是所为何事?他...扔想将这世道抛入无尽乱象中么?他...实则与聚魂山的阎王勾结?” 他为何对小默雪如此执着? 他将小默雪带往何处? 他口中那阎王是逐阳么? 那逐阳是冲着我来的么? 种种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血寒转身道:“魔猎将至,诸位齐聚冥池,待知分晓,竭力守护凡间!”这声音借由冥池灵气,传遍四海,连那不在场的苍鹰、三丰亦能听见。燃文? ??.?r?a?n??e?na `com 灰炎道:“门主,我等皆只对异界魔猎之说有所耳闻,情形如何,方位如何,咱们又如何得知?” 血寒道:“我由冥池可知魔猎情形,若多个阎王一齐袭来,咱们以一对一,未必能胜。” 灰炎摇头笑道:“未必能胜,也未必会败,岂不有趣至极?实不相瞒,我在此世上,实已闲的发慌了。” 归燕不言,可心中念头与灰炎一般雀跃,他听血寒讲述异界诸般情形,早想会会那一个个不可一世,掌管生死的大魔头。 李若兰急道:“当务之急,是将那罪魁祸首太乙找出来....”她仍记得杀女之仇,岂能就此放过仇敌? 血寒指了指那茫茫血雾,叹道:“他藏身其中,唯有苍鹰能找他出来。如今重中之重,在于拯救人命,阎王杀人越多,聚魂越厚,便越是厉害。” 众人交谈之前,白铠早已得知发生何事,他心中感到天大之喜:“原来那...那吴奇与我意图相同,我险些坏了这天赐良机!”只觉周围凶煞缭乱,天灾层出,灵气狂涌,似有无数庞大无比的巨兽正撕咬割裂那隔绝异世的屏障。 转瞬之间,数不尽的灵气、见识、武学、谋略、功法,一齐涌入他心脑之中,他陷入癫狂,陷入极乐,又陷入无可动摇的冷静与执着中。 对阎王而言,此伤与蚊虫叮咬委实无异,他眨了眨眼,全身已然无恙。 他腹中的流水珠、烈火珠不断轮转,怀中的紫玉印嗡嗡作响,逐阳阎王已然降世,他透过蒙眼的伤布,凝视着近在咫尺的血寒。 就在这时,他毛发直竖,蓦然化作火焰,逃离原地,喀嚓一声,那木小车分叉伸刺,长成一棵巨树,险些将逐阳刺穿。 灰炎已拦在逐阳面前,冷冷说道:“阁下复原的好快,我原怀疑那太乙为何会对你施展最精妙的真气,原来阁下并非凡人。” 逐阳挺起胸膛,不动声色,道:“郎中,你救我一回,我饶你一命,今日之事便不与你计较。” 灰炎眉头一扬,蓄势待发,突然间,空中一道火柱落下,将逐阳罩住,一晃眼间,逐阳已不知去向。 灰炎微觉困惑,血寒咬牙道:“魔猎时,数日之内,阎王可自由出入聚魂山与凡俗世。” 灰炎道:“此人是阎王?他正是那逐阳么?” 血寒点了点头,反而放心下来,道:“这魔猎是他刻意引发,那此次敌人,唯他一人与部属而已。” 归燕道:“需先归去,再行商议。” 李若兰道:“等等,我也.....能相助...” 归燕指着道儿,说:“你将这位姑娘带往安全之处。” 道儿深受打击,坐倒在地,默默流着泪,李若兰心生怜惜,问道:“道儿,你...也被那大恶人骗得好苦,是么?” 道儿掩面哭道:“为什么?为什么?假的,假的!一切都是假的!他明明比谁都善良,比谁都体贴,为何...为何竟是他?他早知我是阿道,为何要对我这般好?” 血寒苦笑道:“正因他忽正忽邪,难测其心,咱们才接连被他骗过。”她自诩算无遗策,可从未想到太乙中破魔弑神剑后,竟能在二十年间恢复神通,重回此世,这才疏忽大意,屡屡失算。 但或许正如太乙所说,血寒一次次吸收天灵者魂魄,思绪太乱,心念太杂,早已走上邪路了? 蚩尤死后,新生的山海门人皆陷入心魔,血寒本自以为能够幸免。 可如果她从未清醒过,一直满身罪孽呢? 她不愿多想,一晃之间,如流星般飞向昆仑。归燕、灰炎也霎时追了上来。 ....... 血红的雾如海浪般涌来涌去,汇聚成汪洋大海,汇聚成高山峡谷,又汇聚成平原河流。 这是太乙的梦境,这是灵魂的熔炉。 盘蜒将小默雪轻轻放在地上,闭上眼,握住她的手,守在她身边。 炼化之阵在转瞬间完成,她体内的冤魂受到感召,得到净化,变为炼魂,一个个依附在小默雪初始的灵魂上。 那灵魂纯洁的像无暇的雪花,美丽的像仙境的雾。 众灵魂围绕着她,众星捧月,忠心耿耿,再无加害之意,随着灵魂累积,她渐渐长大,成了个宏伟的女巨人。 女巨人,哺育众生,守护万灵,你经历了无数人的死,经历了无数人的伤,经历了生死的轮回,经历了醒悟的刹那。 那女巨人弯下腰,捧起眼前的盘蜒,他眼下十分渺小,似乎异常脆弱,女巨人可怜他,想要疼爱他。 她道:“吴奇哥哥,你为何救我回来?” 盘蜒亲吻她如山壁般广阔的额头,笑道:“我不叫吴奇,我本名盘蜒,一直以来,我从未对你说过实话。” 女巨人甜美微笑,她道:“你给我的爱,你对我的好,在我心里,无比真实,从未有过半点虚假。” 她仰起脑袋,痴痴的数着:“我受伤之后,你几乎不与我分离。你抱着我,用自己的真气延续我的性命。我不能说话,脑袋糊涂,可那份温暖却强烈了千倍、万倍。似乎....似乎我今后的日子,就应该这般度过,哪怕我吃再多的苦,我也很快活,很满足。” 盘蜒道:“你不该这么想,你不该想起这一切,那都是虚妄,都是对你的亵渎。你即将成为仙殇,成为无数灵魂的容器,那无谓的情爱是杂念,应当去除干净,否则这仪式必将功亏一篑,我也救不活你了。” 女巨人用力摇头,道:“但若念不起你的好,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盘蜒道:“你活在这世上,对我而言,便是我活着的意义。” 女巨人蓦然跪地哭泣,她道:“你让我忘却这情,可又对我说这钻心的情话,你心肠太坏,你为何总欺负我,愚弄我?” 盘蜒忙道:“是我的错,是我不好,小默雪,小恩公,小丫头,小女神,小侄女,你其实早已忘却了我,此刻与我心魂相连,借我脑中记忆,重温往事,陷入了虚幻的爱河。现在我得汇集心神,剥离那不该有的念头。” 女巨人慌张起来,急道:“叔叔,不要,不行,那...那回忆是我的,那爱是我的,即便你不要我,我也要留在心里...” 盘蜒硬起心肠,运转阵法,女巨人簌簌流泪,在盘蜒面前如婴儿一般毫不抗拒。 她即便如此强大,可依旧是那乖乖的、听话的、懂事的、纤弱的小姑娘。 那一滴滴眼泪流淌成河,汇入盘蜒手中,又在眨眼间化作烟尘,女巨人闭上眼,如做美梦一般微笑,是啊,是啊,那爱情正是一场梦,醒来之后,就再也记不起,也遇不上了。 这么做残忍么? 但不这么做,她活不下去。她的魂魄本就残缺不全,等她睡醒,本该成为另外一个人。她依旧会善良,依旧会心软,依旧会傻傻的对待每一个人。 可她再不会恋上盘蜒。 再不会受他欺骗。 也再不会需他照顾。 阵法越转越快,众魂魄分分合合,离离聚聚,来来往往,纷纷扬扬,好似星辰,又好似花雨。女巨人变得小巧纤细,过了许久,终于成了常人大小。 盘蜒抱起那少女,熟悉的感觉涌了上来,那形影不离的数月经历宛如梦幻,令他一时痴迷。 他低下头,惊觉手中仍有小默雪的一滴泪,无论怎般施法,依旧无法消去。 就像他想斩除一切情缘,千算万算,却偏偏忘了吕流馨。 就像天珑自以为超越爱恨,可转世千年,依旧难以放手。 这蛮不讲理的情啊,盘蜒何时才能琢磨透你? 他将那滴泪吞入腹中,那深情滋味儿令他沉醉,也令他恐惧。 那就封印起来吧。 ....... 李若兰将道儿带离浮尸海,回到一片无人陆上,那魔猎出奇的仍未降临,但万物皆笼罩着肉眼可见的血光之中,乌鸦、秃鹫、蛆虫、鬣狗四处流窜,像是等待着即将开场的盛宴。 李若兰喃喃自语道:“来得越迟,越是凶险。” 道儿指着天上的星星说:“我听闻那魔猎星象,往往会运转几天,才会降灾,看来咱们还能再逍遥一会儿呢。” 李若兰不由好奇,正想细问,忽然间,远处有一人影闪烁,蓦地到了双姝面前。 两人看清来人,惊怒交加,悲愤不已,李若兰厉声道:“太乙!”道儿则咬牙道:“盘蜒!” 盘蜒眼下情形可当真不妙,他脸有病容,目光衰弱,像是个随时会倒毙的饿鬼一般。他怀中怀抱一人,相貌美丽纯洁,睡得香甜,正是小默雪。 道儿怒道:“你....盘蜒....你...对妹妹做了什么?” 盘蜒看看天色,喃喃道:“这阵法已过了大半天么?”又道:“道儿,我并未食言,终于救活了她,你俩带着她,等她醒后,无论有再多妖魔,你俩也必能平安。” ------------ 六十五 欠债不还徒奈何 道儿闻言,心中一宽,不禁喜道:“你...当真医好了她?” 盘蜒拍拍小默雪,她睁开眼来,神色困倦,懒洋洋的,?a? ? n?en? ???.?r?a?n??e?na `c?o?m?她第一眼见到道儿,问道:“姐姐?” 道儿握住小默雪手掌,只觉她脉搏间真气健旺,毫无疑问已然痊愈,她大喜之余,抱着妹妹,哭道:“你...你终于好了,是么?你再不会病怏怏的啦。这一路...这一路上,我好为你担惊受怕。” 小默雪又看看李若兰,只觉似曾相识,向李若兰问好,李若兰只盯着盘蜒,满眼恨意,缓缓点了点头。小默雪转过脑袋,望见盘蜒,眉头一皱,道:“你又是谁?” 盘蜒语气平静,毫不惊讶,道:“在下与姑娘素昧平生,并不相识。” 小默雪立时答道:“是了,我也觉得如此。但你为何抱着我?是你救了我么?” 道儿忙说:“你怎能不识得他,他叫吴奇,但本名是盘蜒,以往又是太乙,他骗了大伙儿,害了这世道,却又救活了你。” 小默雪道:“他叫甚么?姐姐,你说话怎地含混不清?” 道儿又口齿清晰的说了三遍,小默雪依旧神色茫然,并未听清。道儿以为她装傻充楞,微觉不耐,可细细一想,却又不像。 盘蜒想:“她甚至听不清我的名字。天道运转,抹去我与她的缘,这是她成为仙殇的代价,不过倒无足轻重。” 但那滴泪却似在抗诉,于小默雪而言,那或是最大的痛苦,比之死亡,比之魂断,更惨痛万倍。 李若兰骤然伸手,数道剑光从四面八方刺向盘蜒,她同时大声喝道:“为燕儿报仇!” 盘蜒身形虚隐重现,剑光透体而过,却似刺入空气。李若兰心知他太乙幻术已臻化境,手一拂,再度攻来,盘蜒随手一挥,看似漫不经心的一掌,已按在李若兰头顶。李若兰娇躯颤抖,知道无可抗衡,惨然而笑,道:“师弟,你...你好高的功夫,我眼下无能,敌不过你,你杀了我吧。” 道儿急道:“盘蜒,你莫再犯恶行。你若杀了若兰姐姐,便也将我一并杀了吧。” 盘蜒道:“李若兰,你为何恨我?你女儿行径,难道不该有此下场?” 李若兰怒道:“你比她更恶毒千万倍,她纵然杀了千人,你却要害死十万人、百万人!” 盘蜒神色悲凉,道:“我与她不同。” 李若兰提声道:“有何不同?是啊,是啊,当然大不相同。你是个疯子,有山海门人的功力,她...她不过是一时糊涂的小女孩儿罢了。” 盘蜒道:“我若活着,可救更多的人,她若活着,只会越陷越深。” 我是巨兽,她是害虫。巨兽旷古罕有,害虫源源不绝。 李若兰难忍怒气,不顾要害受制,蓦地朝盘蜒冲来,周身剑光闪闪,光芒万道,但盘蜒退后一步,掌中竖起烛龙剑,霎时将一众剑灵全数慑服。李若兰闷哼一声,晕了过去。 盘蜒对道儿说:“一个时辰之后,她会醒来。道儿,小默雪,你俩好好保重。我们再不会相见了。” 道儿鼻子一酸,登时又哭出声来,抓住他衣袖不放,盘蜒叹道:“你又怎么了?” 道儿喊:“盘蜒!我恨你,我好恨你,我恨透你啦!” 盘蜒奇道:“苍鹰并未死去,你也并未真爱上苍鹰,你如今活的好好地,我又救了你亲人,你为何这般恨我?” 道儿支支吾吾的说道:“因为...因为....因为你愚弄我,欺骗我,你...害得我....颠沛流离,生生死死....”蓦地提高声音,道:“你害我....与采奇姐姐反目,你几次三番的...令我在你面前...脱...脱掉衣衫...丢尽颜面,你还...亲我,摸我..身子,我若知道你是盘蜒,我死也不会这么做!” 盘蜒笑道:“前世小小恩怨,眼下看来,皆如过眼云烟,不足为虑,姑娘如今完好无损,功力容貌,更胜往昔,又何必对琐碎小事念念不忘?” 道儿恼道:“你险些...险些坏了我的身子,这是琐碎小事?” 盘蜒眨了眨眼,道:“姑娘,若我记得不错,当夜是你来找我的。” 道儿顿时满脸通红,一时词穷,又垂头哭泣起来。 小默雪道:“这位先生,我姐姐要你娶她。” 道儿“啊”地一声,忙道:“不,不,哪有...哪有此事?我只是...暂未想到..该如何罚他,怕他跑的没影,需得...好好跟着他。” 盘蜒心想:“那逐阳想必已神功尽复,我却仍有些虚弱,需找一处,静静疗养,这些儿女情长,夹缠不清,又何必纠结?”念及于此,对道儿说:“姑娘暂高抬贵手,一切终会有分晓。”于是足尖一点,飘然入云,像从世间消失了一般。 道儿懊恼,捏一把小默雪脸颊,道:“你...你这猴急的小丫头,你这么一说,可把他吓跑啦!” 小默雪笑道:“难道说实话也算做错?你那般忸怩,我瞧得都难受。” 道儿怒道:“你说的是屁话,怎算实话?我恨他尚且不及,怎会...想嫁给他了?这下可好,我该去哪里找他?” 小默雪叹道:“你若恨他,那就算了,可你若爱他,我倒有法子找着他。” 道儿大喜,美目一瞪,脱口喊道:“那你快指路吧!”话一出口,小默雪就笑了起来,道儿又气又羞,却也不禁莞尔,姐妹俩心有灵犀,拥在一块儿,一时再无烦恼。 就在这时,半空中光影缭乱,有声响传来,那声响如千万尖爪很挠棺材板,又或是乌云般的苍蝇蚊子振动翅膀,紧接着,一头头遍体赤红,发须如火的巨人从无形中走出,众巨人神色狰狞,双眼狂热,脸上带着奸笑,数目有如洪水,好似火雨,刹那间已遍布丘陵,密密麻麻。 众巨人大声怒吼,声震原野,随后隆隆迈步,朝远方城镇处进发,大地也随之前进摇晃。小默雪“啊”地一声,道:“姐姐,你在这儿等着,我得挡一挡它们。” 道儿不知小默雪眼下功力到底如何,以为她仍是当年身手平庸的少女,急道:“你可别乱来!” 小默雪倩影一晃,已跑出老远,步履仍有些不稳,转眼间被巨人淹没。道儿大骇,也飞似的追了上去,临到近处,突然身侧有一火红巨人朝她走来,手中巨斧一下斩落,来势当真迅猛。 道儿举掌一封,将那巨斧弹开,手臂微微酸麻,心下惊讶:“这巨人好生厉害!”连出妙招,直至第六招上,才将巨人击毙。那巨人轰然倒地,呼地一声,身上冒出熊熊烈焰,火光乱窜,涌向道儿。道儿一招“太白湖潮”,将那火光一一弹开,一时手忙脚乱:“这巨人好难对付,若对上这漫山怪物,我转眼小命不保。”不禁更为小默雪担心。 蓦然间,紫光一闪,数个巨人脑袋开花,就此死去。道儿本以为这巨人也会炸开,谁知身子微微一亮,随后暗淡。道儿一愣,心想:“是小默雪?” 只见小默雪几个起落,来到道儿身边,动作快的难以分辨,她道:“姐姐,你快退开,敌人太多,我也...”一句话未说完,再度遥遥出掌,掌力闪着紫光,一晃而过,巨人中掌,那掌力四下分散,又同时毙了数十人。 道儿咋舌不已,道:“妹妹,那盘蜒对你做了什么?你怎变得....” 小默雪问道:“谁对我做了什么?”纤手往上一托,死去巨人魂魄汇聚起来,又变作一根根紫剑,小默雪娇叱一声,千剑齐出,霎时巨人纷纷受创,接连倒下。道儿看得明白,心中惊佩,不由大感欣慰。 但这火巨人有数万之众,各个儿皆是聚魂山精锐,又如癫似狂,残忍好杀,拼命般向小默雪、道儿冲来,小默雪自保之余,尚能杀人,道儿受巨人围攻,只在转眼间便险象环生。 小默雪急忙相救,拉住道儿,杀出重围,道儿被兵刃砍中,那兵刃上有厉害火毒,一时难以驱散。 奔行一会儿,见李若兰赶了过来,她施展剑灵,剑光纵横,刺向追兵,威力却远逊于小默雪的紫剑。众巨人挥刃抵挡,乒乒乓乓,有四、五个中剑而死。 小默雪见众巨人兵分两路,一半留下对付自己,另一半则涌向凡人聚居之地,她忙将道儿交给李若兰,道:“照顾好我姐姐!”不待答话,复又冲入阵中,刹那间,群妖披靡,势不可挡。 她虽练成仙殇之躯,功力之强,已可媲美山海门人,只是诸般仙殇神通,运用并不纯熟,功力虽深,亦非永无穷尽,偶尔受伤,即便稍后愈合,却也令她苦不堪言,身形渐渐笨拙起来。好在不久后,李若兰将道儿安置妥当,前来相助,她功力不及小默雪远矣,可招式精妙,见机极快,又练有金刚不坏之躯,两人配合,倒也相得益彰。 如此来来回回,折折转转,杀杀停停,足足一天一夜,终于将近处数万巨人屠灭殆尽。李若兰剑灵涣散,难以为继,险些死在阵中,连小默雪也精辟力竭,手足酸软,再难使出神通。 至于远方那剩余巨人,两人是无力阻止了。 ------------ 六十六 荒村之中好人家 休憩许久,小默雪恢复两成功力,道:“这位李姐姐,我得去城镇那方啦,能救出一人是一人。” 李若兰心知此岛屿是拔异齐国另一大城,百姓极多,又自来将她视作剑仙,异常崇敬,兼之她对小默雪好生敬佩,自己纵然不济,如何能坐视不理?当即道:“咱俩同去。” 小默雪抱起道儿,见她虽精神不振,但已醒来,说明原委,道儿说:“正该如此,我也已好的差不多了。” 于是三人立刻出发,不多时已来到港口,看眼前情景,皆感震撼:数不尽的火焰巨人、魔怪、蜥蜴、怪鸟尸首散布满城,房屋、塔楼、围墙东倒西歪,场面虽然狼藉,镇上居然仍有许多活人。那许多尸首逐渐消融,等三人落地,已然消失无形。 小默雪急忙找一士兵问道:“这位大哥,是何人杀了这些妖魔?” 那士兵见到李若兰,肃然起敬,又见小默雪与她一路,不敢怠慢,答道:“启禀姑娘,是一身穿蓝袍的大英雄,瞧他打扮,多半是海上瑶鲲的猎人。只是他面貌却从未见过。” 小默雪皱眉道:“姐姐,是你那心上人办的。” 道儿羞不可抑,作势要打,小默雪心情放松,格格一笑,侧脑袋避开,道儿喊:“他才不是我...我甚么心上人!”停了停,又说:“他哪有那么大本事?” 李若兰道:“这魔怪是他招来,眼下他设法阻挡妖魔,却不过是冰山一角,这叫功不能抵过。况且此人疯疯癫癫的,没准还有阴谋。” 小默雪道:“这人很惹人厌么?你俩对他意见大得很哪。” 李若兰甚是固执,道:“仇深似海,岂能轻易化解?” 道儿四下张望,哪里找的到盘蜒影子?不禁满脸失望,想求小默雪带她找人,却又难以启齿。 小默雪一瞧,心中有数,叹道:“既然此处平安,李姐姐,我姐妹二人仍有要事,这就告辞了。” 李若兰道:“好,我留在城上,以免再有异变。” 小默雪、道儿辞别而出,来到海岸边,小默雪道:“姐姐,你若真想再见他,我可带你找找试试。” 道儿嗫嚅片刻,道:“你自个儿难道不想再遇见...他么?” 小默雪奇道:“怪了,你说我认得他,可我连他什么名儿都记不住。你不见也罢,我不管啦。”说罢单手摇摆,像是打发道儿。 道儿大急,喊道:“好啦,好啦,我非揪住他不可,你少卖关子了。” 小默雪嘻嘻一笑,心中微生异样,道:“咱们需得尽快赶往昆仑山,或许还能见他最后一回。” 道儿娇躯一颤,问:“甚么最后一面?” 小默雪道:“我也说不明白,只隐约记得好像他脑中有这念头。” 盘蜒体内,有她那化不去的泪水,她依旧能感到盘蜒少许心思。 道儿心乱如麻,到处找船,恰巧有人认出她是抗击海妖的女英雄,纵然见天色昏暗,异变迭现,妖魔作乱,也答应任她指使。 其实若要前往昆仑,即便坐船骑马,少则数月,多则数年,唯一指望,乃是等小默雪痊愈之后凌空飞去。但她仍需修养两天,此刻乘船渡海,也不过是稍走一程是一程了。 ...... 冰山冥池之畔,血寒三人当空落下,此时苍鹰、三丰也已赶到。苍鹰体内有蚩尤之魂,虽记忆不全,仍已明白事态,问道:“这并非寻常魔猎,规模庞大,只怕要持续数月之久,到底是何人招至?” 血寒道:“或是太乙与一逐阳阎王勾结,或是两者无心合力,我疏忽大意,竟任由他们在我眼皮底下,毁去抑天之阵。” 苍鹰醒来不过数年,也是头一回听说这抑天阵之事。他困惑问道:“太乙明明中我剑招,功力全失,如何能在二、三十年间卷土重来?” 血寒答道:“我也想不明白,但此人一贯疯狂难测,从他入门之时起,他的心思便无人能知。” 三丰稍一猜想,已心中有数,苦笑道:“那吴奇正是太乙?难怪啊难怪,糊涂啊糊涂。” 灰炎也连连摇头,道:“说的不错,咱们自以为运筹帷幄,无所不知,可这件事上,真是糊涂透顶。” 血寒走到池边,和衣沉入水中,心神泯然,窥视天地转变,过了半个时辰,她道:“那六处魔猎相隔极远,离此皆有数万里,却皆是在繁华聚众之处。最多不过半天时间,便会陆续降临。” 苍鹰沉吟道:“这逐阳阎王令咱们四散,是想各个击破么?他这意图也太显眼了些。” 三丰叹道:“咱们纵然看穿他计策,难道便不动身?山海门人,不守护凡人,存活又有何用?” 血寒道:“就这样吧,大伙儿各选一处,这就出发。只需小心,这逐阳倾尽其麾下群魔,每一处皆有数十万妖魔,各个儿凶悍暴躁,加之聚魂山压抑冥池效用,我等功力血肉,复原起来,比往昔迟缓许多。” 众人不言,当即分别远行,血寒赶往西域金帐汗国处,只半天功夫,已然相距不远。 就在此时,风云变幻,红光将云层染的火红,好似烈火焚天,炼狱浮空。血寒停下身形,凝视这异样,眉头上扬,轻轻叹息,找一处荒山野岭落下。 随后那火云裂开缝隙,阴风倾泻,火柱一闪一灭,一金红长袍的一丈巨人落在不远处。他双目热切,脸上笑容极为痴狂,正对血寒,激动的发抖。 血寒道:“阎王大人,你果然来了。” 逐阳问道:“你知道我要来?那你为何仍孤身一人?” 血寒道:“我若不孤身一人,阎王大人何等缜密,又如何会‘孤身一人’,前来找我?” 逐阳大笑道:“好聪明的丫头,不愧是我妹妹,妹妹,我来接你,接你一起去见娘亲。”说罢张开巨掌,罩向血寒,血寒站立不动,任凭他接近。 逐阳脸上变色,停顿不前,道:“你为何....布下这内劲?你既然独来见我,难道不是已经想通了么?” 血寒摇头笑道:“贫道早已想通,阎王大人贸然前来此间,这世道只怕承受不起,贫道唯有亲手将大人逐回,才能放心。只是在此之前,我仍想问清大人为何对贫道如此执着?又为何认定贫道乃是大人妹妹?” 逐阳想了想,答道:“好,那就说给你听。纵然你不讲兄妹之情,我这做哥哥的,总得让着你些。” 血寒平静说道:“多谢大人成全。” 逐阳指了指自己,指了指血寒,道:“你可知道十二古神的传闻么?” 血寒道:“我在异世时,对此颇有耳闻。听说十二古神驱逐黑蛇后,升入轮回海,陷入沉睡。” 逐阳张开双臂,神色虔诚,道:“是啊,是啊,你我母亲,正是十二古神之一。母亲升华时,体、魂、魄、气,分作四份。她的魂在轮回海,推动天地道理,她的魄化作了我,留在聚魂山,她的体变作神器,成为世间奇观,而她的真气为你所得,升为山海门人。” 血寒叹道:“既然有十二古神,那真气便分为十二重,你如何知道我正是你要找的那人?” 逐阳摇头苦笑,似是怪她为何执迷不悟,又道:“我与其余阎王不同,其余阎王,似分别由凡人之躯被另一人点醒,这才能成为聚魂山一方霸主。而我....我自行转醒,记得与母亲分别时的情形,也记得母亲熟悉之感。我仰慕那伟大的母亲,她如太阳般无可匹敌,但她在轮回海中,我却无法前往那里,再见到她。” 血寒怏怏道:“阎王大人这念头好生无聊,又太过幼稚。” 逐阳语气恼怒,道:“你....这....不孝丫头,你难道半点不念母亲么?” 血寒笑道:“不念,不念,你继续说下去。” 逐阳哼了一声,于是又道:“我见不到母亲,却或许能见到你,我那失落凡间的亲人。许久以前,我为找寻你,借一凡人之躯,行走于凡世间,毫无头绪的找了数十年、一百年,终于在一户人家中,察觉异常的熟悉,那熟悉感来自一婴儿,来自于你。 那户人家之人,各个儿了得,连我也不敢轻易招惹,他们并非生你养你,却似乎想将你当做祭品。于是我将你偷了出来,带往一遥远村庄。那村庄里头之人全是古怪的巫女,说你是天神后裔,天灵者转世,愿将你奉作神女。” 血寒闭目片刻,道:“是,那村子之事,我记得清清楚楚。我自幼就在那村子里长大。村中之人,也绝非寻常....”一时间眼神闪烁,心绪不宁。 逐阳道:“我本想照顾你长大,但那户邪门人家的人找了过来,欲将你夺走,我如何能够答应?一场大战,我杀得他们仅剩下一人,那人负伤而逃,我也伤重至极,不得不回归聚魂山修养。” 血寒朝逐阳拱手道:“如此说来,阎王大人对我实有救命之恩,血寒在此谢过了。” 逐阳笑道:“乖丫头,好妹妹,你这般懂事,我当年为你受伤,真是无比值当。” 他见血寒神色不豫,又道:“我从化身回归魔神躯体,少说一百年无法再行化身。可我仍关注你在凡间安危,透过宝物,我见到你那村庄遭遇强敌,被一群强横敌人屠戮,那领头之人,正是那从我手下逃生的恶棍,我见你被村中女子藏在隐秘处,其余女子被一众男子凌虐,鲜血如河,淹没了你,我从此...再无法得知你的消息。” ------------ 六十七 眼口手足遮阴云 血寒遥想当年事,眉宇间微微颤抖,似乎那场浩劫,兀自如噩梦一般。 逐阳道:“妹妹,你怎地逃过那恶人的?” 血寒苦涩道:“我沉入血水,那恶人未见到我,后来...师父找来,接我进入山海之门。” 逐阳喜道:“那就好,那就好,我可替你担心了好久。我在那边的凡间找不到你,便知道你来此处,于是设法来此,果然又能感应到你这丫头。那以后的经过,确实一言难尽,却也不必多言。你听我说了这许多,可总算明白了么?肯乖乖听我话么?” 血寒踏上一步,逐阳察觉她功力凝聚,并未放下戒备,反而蓄势待发,双眉倒竖,愤愤道:“我苦口婆心说了这许久,你怎地不明好歹?” 血寒道:“阎王大人为一己邪念,致使群魔乱舞,凡人死伤无穷。贫道非但恕难从命,更需令阎王大人死心,彻底忘记此事不可。阎王大人虽不死不灭,但我非将你逐回聚魂山不可。” 阎王呼吸沉重,顷刻之间,目光冰冷,道:“那原也无第二条路可走!” 话一出口,他手掌火光如网,罩向血寒,血寒手一抹,拍出血雾,那血雾迅速冷下,将那火网破了。她再一前冲,一柄白骨剑宛如万花绽放,快胜惊雷。逐阳挥手,火焰纵横,阻挡那白骨剑,可那白骨剑寒意森森,吸收热气,那炽热无比的红光霎时变暗变蓝,消弭无踪。血寒一声喊,嗤地声响,将阎王胸口斩出一长条口子。 逐阳闷哼一声,伤口痊愈,全身火蛇万道,纷繁缭乱,将血寒迫退。拳头往空中一挥,数百道火光冲上云霄,好似一囊括苍穹的大烟花,那大烟花的火光宛如暴雨,又全数朝血寒打来。 血寒轻巧跳上半空,那火雨似有知觉,变了方向,追向血寒,笼罩大地。血寒再使一招“白骨花”,剑影重重,汲取极热,那火焰雨便就此消停。 逐阳那火焰雨一招本就是掩人耳目,他人闪至血寒背后,蓦地巨掌已捏住血寒,全身火星似饥饿的水蛭,灼烧血寒身躯,这逐阳神功全力施展,有如将血寒至于大火山中。 血寒剧痛,急运血肉纵控念,背上也长出白骨花来,结结实实刺破逐阳真气,逐阳掌心重创,心神微乱,大叫一声,血寒一咬牙,化作血水逃开,陡然已在远处现形。 逐阳竟不给血寒喘息之机,追了上来,变作烈焰,包裹天地,无所不在,无处不来,血寒手腕一振,霎时刺出数百次骨剑,剑上依旧冰冷至极。热气寒气互冲对撞,嘭地一声,空中冰晶茫茫,血寒、逐阳各受重伤,一齐退开极远。 血寒半边身子已被烤糊,另半边也满是伤痕,逐阳手足虽被冻伤,一晃眼功夫,又已回复原状。他连声叹息,道:“妹妹,你这又是何苦?这世道此刻等若在我掌中,我寿命无限,你身在魔猎之中,终究有内力耗尽的时候。” 血寒眨了眨眼,身上肌肤已完好如初,更无半点破损。她再一挥手,招出一件道袍,一如开战前的样貌。 逐阳霎时“啊”地一声惊呼,表情痛苦,道:“你....你这是...借我的...寿命,这是什么法术?” 血寒道:“我每刺你一剑,都夺你寿命,治愈自身,也无需借助冥池效用。逐阳,我说过要在此杀你,那句话并非空谈。” 这世间生灵寿命,实则往往指躯壳存活时日,而任一生灵,皆由体、魂、魄、气聚成,魂魄气居于体,是为命也,无论那体是血肉骨骼,还是铁石金玉,只要魂魄不离,便有命在。而这血肉纵控念的白骨剑法,每一剑刺出,并非夺人血肉,而径直斩向那“命”,将旁人岁月挪至自己身上,迫其魂魄气速速离去。 若换做凡人,只需被血寒骨剑轻轻一触,百年寿命,转瞬即逝,而血寒自身则延年益寿,魂魄体气愈发强健。此招虽威力奇大,却过于残忍,且等若偷窃,血寒创出此招,可生平从不施展,然则眼下遇上这寿命不止的阎王,她决意诛杀此魔,故而施出此剑对付,纵然阎王不死不灭,血寒也总能与他势均力敌。 逐阳顷刻想通,笑道:“那也容易,我不中你剑招就成。”再度猛攻,身法剧变,竟又快了数成,稍稍一动,便卷起一股震天热风。 血寒武艺深湛,即便跟不上他神速,可已料到他心思,骨剑一转,白光盘绕,挡住攻势。两人陷入僵局,各呈绝学,血寒再伤不得逐阳,而逐阳畏惧她骨剑,自也害她不能。 如此斗了一天一夜,逐阳一拳袭来,血寒转动剑锋,那拳头对准她手上骨剑,好似自己凑上去一般,逐阳一声暴喝,迫出全力,喀喀声中,将骨剑打的寸寸折断,余威扩开,山谷震荡,陷入一片火海。 逐阳高声道:“妹妹,够了!你这点小小把戏,遇上无坚不摧的逐阳神功,却又有何用场?”他活动越久,潜能越强,已将功力提升至极处,灼热处远胜过她剑上寒气,两者比拼,自是他更胜一筹。 血寒小巧身影从火海中飞出,依旧已然痊愈,凝视逐阳,神色不屈,逐阳叹道:“就算你夺了千年万年的寿命,又有何用?早些投降,少受些苦,岂不更好?” 血寒想了想,笑道:“是啊,早些投降,自然更好。”说罢微微点头,闭上双眼。 逐阳不明所以,可转眼之间,又觉一股寒气在体内蕴育而生,游走蔓延,霎时已布满全身。他身躯僵硬,麻痹不动,大骇之下,逐阳神功鼓荡震动,想将这寒气驱逐出去,但那寒气牢不可破,连逐阳真气都被她冻结。 血寒松了口气,骨剑开花,白光交错,逐阳厉声惨叫,再中百剑,跪倒在血寒面前。血寒借他之寿命,恢复本元,真气体魄几乎全无耗损。 逐阳颤声道:“你...你又是什么歪门邪道?” 血寒笑道:“歪门邪道?那可愧不敢当?我这血肉纵控念掌管‘生’,与之相对,自然是死。死者,万物寒寂,冰封不动。我与你缠斗许久,这‘血寒’真气早投入你血液之中。只需等你奋不顾身,守备薄弱之时,便可趁虚而入,将你满身活血,变作死血。那存活之气,也变作死寂之气。” 逐阳心想:“是..是我那一拳只攻不守,虽重创了她,却也被她所趁。血肉纵控念,连我这阎王生机...也能剥夺?” 骤然间,有四人同时降在四周,环绕两人,血寒不再理逐阳,说道:“群妖都驱逐了么?” 苍鹰、灰炎、三丰、燕然皆着实狼狈,灰头土脸,头破血流,苍鹰说道:“杀的头也疼了,手也酸了,总算无一疏漏。门主原来在此耽搁,害我去替你那边挡了一挡。” 三丰悲叹道:“我赶到时依然太迟,百姓死伤惨重,可总算也救人不少。” 众人急于赶来,无暇治伤,眼下着实精疲力竭,看逐阳情形,却又心中一宽,灰炎笑道:“这罪魁祸首已被门主制住了么?” 血寒道:“我杀他不得,只能将他魂魄逐走。苍鹰,需运你的剑法,斩他一斩,换上另一阎王,以免再度生祸。” 苍鹰摇头道:“这其中大有难处:与他动手的人是你,我未受他加害,不通他心灵,便斩他不得。你先将他赶走,以后提防着点儿,令他再也休想闹事即可。” 血寒嗤地一笑,道:“那你这剑法又有何用?嗯,由此可见,破魔弑神剑,实远不及我血肉纵控念了。” 苍鹰哈哈一笑,指了指逐阳,示意她快些动手。 逐阳抬起头,表情已然镇定,气度沉着,毫不惊慌,他道:“我本以为能凭自身之力,将你劫走,如今失算,当真好生丢脸。” 血寒更不容情,长剑刺向逐阳脑袋,但瞬息之间,逐阳横跃,已抓住血寒手腕。血寒低哼一声,如何想得到自己这“血寒神功”竟被逐阳破解? 逐阳动作太快,而苍鹰等人皆伤重未复,精神恍惚,转眼之间,也难上前援助。 血寒虽败不乱,心念电转,立时想出反击之法,正欲释放寒气,借机脱困,可突然她手足酸软,全身无力,连反抗的念头都无法想起。 逐阳夹住血寒,全速冲刺,仅片刻间已到了数十里外,苍鹰等人岂能料到门主竟一招落败?起身追赶,却毕竟比逐阳慢了半拍。 逐阳从口中吐出两枚珠子,一枚烈火珠,一枚流水珠,他撬开血寒嘴巴,将烈火珠放入她口中,血寒心头巨震:“这....这珠子里有天灵者的...气血,那是我...的血肉轮回之法。” 这两颗宝珠,正是逐阳为确保此行万无一失而预备的法宝,两颗珠子,分有主仆,烈火珠为仆,而流水珠为主。小默雪当年被带入抑天山,曾触碰过烈火珠,受火焰灼烧,气血被烈火珠吸收。而流水珠乃白铠自幼携带,自也带有白铠气血。 方才逐阳与血寒相斗,血寒诸般神通,皆加诸逐阳体内,自也融入烈火珠中。那烈火珠本就含有小默雪灵气,霎时与血寒功法圆融无缺,以此紧密相连,血寒不知不觉间,竟成了流水珠的仆役。 逐阳张口说话,拖延顷刻,实则暗中施法,操纵血寒自行解开那“血寒神功”,血寒自己兀自未觉。而这水火宝珠无法长久制住血寒,故而逐阳急急行动,喂她服下烈火珠,以更凌厉的法术困住血寒。随即,他在血寒脑袋上一拍,血寒心魂巨震,大口吐血,再无还手之力。 逐阳笑道:“随我去聚魂山吧!”一道光柱贯彻大地,直通云霄,罩住两人,一眨眼功夫,他已临近云中那聚魂山裂隙。 本来山海门人,神力非凡,却又并非阎王,万无法通过这苍天裂痕,然则逐阳的天阳灯便是为此持备,这天阳灯正是古神昔日躯壳炼化而成,与逐阳相得益彰,可令他携带神人,突破乾坤障壁。 到聚魂山之后,他可安心处置血寒,他需将她真气剥离,容入自己身躯,他集齐古神魄、体、气三者,或可一举通往轮回海中,找到“母亲”。 苍鹰等人卯足全力,快如电光,可仍已赶不上逐阳,众人倍受煎熬,心急如焚,可也知道委实无法相救。 山海门门主就在众人眼前,被这魔头擒走?这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洗刷的耻辱,但到此地步,谁也想不出阻拦的法子来。聚魂山百万群魔,早令他们疲惫不堪,纵然提气直追,也被逐阳越抛越远。 逐阳看着那苍天之痕,咧嘴大笑,那是积压了千万年的狂喜,在此刻宣泄出来。 但就在这时,逐阳心中一寒,不由自主的放缓脚步。 他见到那裂痕变了模样。 那不再是通往乾坤的空洞,而成了一只充斥苍穹的蛇眼,那蛇眼绽放妖邪的光芒,眨眼之间,无数只蛇眼遮蔽了黑夜,蒙住了地狱。 又有无穷的大手探出云层,朝逐阳挥动,似在盼他速速靠近;更有无尽红唇露出微笑,传来放纵的笑声,扰乱逐阳心智。 逐阳愣了片刻,忽然惊觉怀中之人已经不见,他忍不住放声大叫,声音又绝望,又惊恐。 血寒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一人怀里,她仍有些神志不清,但愣愣看那人,已认出那人是谁。 她道:“太乙?” 盘蜒不看她一眼,将她随手一扔,正落在追来的苍鹰怀抱中,众山海门人皆吃了一惊,欣喜之余,却万不曾想会是此人相救。 逐阳高声怒吼,手一转,天阳灯已在手中,他先前不用此兵刃,是怕下手太狠,将血寒一举烧得万劫不复,然而此刻受了愚弄,再也忍不住怒火。 盘蜒神色漠然,左臂绕身划动一圈,于是东西南北,现出一刀一剑,一枪一斧,依旧挡住这阎王去路。 ------------ 六十八 水中镜影梦中月 天才壹秒記住『愛♂去÷小?說→』,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逐阳心头一震,厉声道:“你怎会有这四件神兵?” 盘蜒道:“它们与我有缘,正是我无心偶得。” 逐阳想道:“是了,此人一路替我毁去抑天阵法,或许并非巧合,他正是为夺取古神造物而来。他纵然取之在手,焉能如我一般运用自如?” 血寒挣扎而起,道:“他....逐阳这兵刃非同小可,太乙,你独自一人,胜不了他。” 盘蜒皱眉道:“这阎王与你激斗许久,我岂能取胜不得?独自不前,难道靠你们这群残兵败将么?” 三丰道:“关乎亿万性命,说不得,唯有以多打少了。”他心系凡人安危,救人之心最诚,先前应对漫天妖魔,花极大精力救死扶伤,故而受伤最重,否则以他所练伏羲通天道,焉能追不上逐阳? 盘蜒嗤笑道:“枉你自称山海门人,竟说出这样的话来?” 血寒道:“当年对付蚩尤,我等也联手抗敌,他有百万群魔相助,之后仍会有援军,到此关头,已顾不得逞强好胜了。” 盘蜒尚未答话,逐阳提灯一照,数道无形热气绕向血寒,真是悄无声息,难以察觉。 苍鹰心念一动,喊道:“小心!”使出六合一握,嗤地一声,滚烫钻心,苍鹰身子一晃,神色惊异:“这阎王功力更胜过我等任意一人。”一天之前,血寒被逐阳阻挡,苍鹰曾顶替血寒,连赴两地驱逐魔怪,气力耗费最剧,饶是如此,也能估量逐阳此时威能。 其中道理,在于天火地火,相辅相成。这天阳灯主天火,逐阳功主地火,然则天火远而地火近,天火曝晒,广洒热毒,杀人于无形之中;地火阴柔,化作岩浆喷出,往往天崩地裂。而地火乃是千万年来天火累积,汇于地下而成,借助天火之势,地火愈发势不可挡。因此逐阳手持天阳灯,与此兵刃有如一体,体魄合一,隐然间已近似当年驱逐黑蛇的古神。 盘蜒见血寒慎重模样,袖袍一扬,刹那间,红雾茫茫漠漠,洋洋洒洒,将星月遮蔽,隔离山海门人。【愛↑去△小↓說△網 Qu 】 归燕身子一转,百道黑影四下飞去,将那红雾驱散,众人暗自心惊,发觉空中已不见了太乙与阎王踪迹。 血寒、苍鹰、归燕、三丰同时想起当年景象:“他这雾气生幻,将这世道归于他自己梦境之中,故而他想去何处,就能去何处。”却不明白此人为何如此。 血寒一拍手,道:“我有法子!”那逐阳连中她内劲,若他心神一乱,血寒可透过逐阳耳目,知他见闻,虽仍奈何逐阳不得,却总好过一无所知。于是她聚精会神,真气开始于体内转动。 ..... 逐阳眼前景象一变,脚踏实地,已不在空中,而身处一极古怪的世界。只见天上地下,皆是怪异的五官四肢,毛发触须,种种异物,组成山川河流,星空大地。 逐阳心中一凛:“我何时中了太乙幻术?”体内运功,流遍全身,却未发现可疑处。他心想:“是了,此人散布幻灵真气,制造出这重重虚幻,触碰时宛如真实,自是迷人感官之故,这不知所谓的疯子,他耗费这莫大力气,只为威吓于我?可我又岂会上当?” 就在这时,盘蜒手持帝江刀走出,逐阳见他现形,提灯打去,内劲刚柔并济,若有若无,却蕴含逐阳神功炽热无俦的真力,比之先前与血寒交战时一味刚猛,已不可同日而语。 盘蜒斩出数招,月光如丝,缠绕逐阳,令他时而倍感沉重,时而虚浮无依,所谓日出而潮,月出而汐,这潮汐交替,正是帝江刀的玄妙法门。 逐阳将天阳灯往前一推,热力发散,将月光驱逐,蓦然已大占上风。他与这天阳灯乃是天造之和,非盘蜒这般随意运用可比。 只听“呼”地一声,盘蜒右臂着火,他急忙张手,烛龙剑出现,团团圈转,数个黑球吸取热气,化解一难。这烛龙剑掌管夜间,夜者阴暗,暗者无光无热,对付天阳灯,正是恰到好处。 陡然间,逐阳疾冲,身影在空中化作一条大火蛇,一口朝盘蜒咬来。盘蜒当年也曾化作此形,可威力远不能与逐阳相比,眼下唯有闪躲。那火蛇爬过之处,火焰如墙,瞬间盘蜒已无所遁形。 盘蜒将烛龙剑、帝江刀隐去,变作一斧一枪,伯奇斧一劈,冤魂有如天水,号泣而下,从火墙中破开通路。他冲出去后,朱雀枪刺出,也是数个大火球轰向逐阳。 逐阳大笑,灯在掌心,一翻一挡,那火球蓦然折返,顷刻间声势倍增,盘蜒躲闪不及,大叫一声,火焰炸裂,灼烧数十里方圆。朱雀之火,亦是神圣之火,但在天火与地火融合的大威力面前,也唯有俯首称臣。 血寒恰好此时找到机会,透过逐阳,瞧见这一幕,不禁大忧:“若逐阳一早以天阳灯与我相斗,我焉能支持一天?我那血寒死寂功,也多半奈何他不得。太乙他正中此火,眼下怎么样了?”她虽能瞧见,可却无法相助,心中苦思无措,暗暗发愁。 盘蜒再度跃起,满身焦黑,皮肤溃烂,但稍过片刻,他形貌照旧,并无大碍。逐阳笑道:“你并非山海门人,为何治愈起来,比山海门人更快上不少?” 盘蜒道:“或许我功力远在山海门人之上呢?” 逐阳叹道:“太乙,你接连坏我好事,却让我有些敬佩了。这漫漫幻觉,我一时难以破除,果然非常了得。你若不弄这些玄虚,全力与我相斗,或许真难以对付。” 血寒心想:“太乙从不做徒劳无益之事,这虚幻梦境,到底有何深意?” 盘蜒想了想,点头道:“你体中真气光明正大,灭却诸异,单凭我这幻术,或许奈何不得你,如要胜你,非得比你更强,更高明不可。” 逐阳道:“你说的不错,既然想通此节,为何还不撤去把戏?我所求之人,只是血寒,与你并无关联。” 盘蜒道:“错了,错了,血寒曾引我入山海门,算得对我有恩。她为人仁慈和善,守护凡间,功德不小。诸般缘由,我不容你加害于她。” 血寒大感欣慰,却想:“他也算我徒弟,怎地不叫我师父,真是不孝透顶。不过他救老娘一命,我也马马虎虎,不计较啦。” 逐阳脸色不善,哼了一声,道:“你到底是不是山海门之人?” 盘蜒笑道:“来世曾是叛徒,今世却是对头。” 逐阳道:“既是口口声声说是叛徒对头,为何举止却自相矛盾?” 盘蜒摇头道:“何止自相矛盾,更是颠三倒四,全无道理。好,好,好,此事我不管了,换由我帮手处置。” 逐阳、血寒心中一奇:“他还有帮手?那又是何人?” 红雾之中,脚步声响,只见一身材修长的武者走了出来,她红发飘扬,脸上布满剑纹,笑容不羁,眼中偶尔掠过一丝寒意。 刹那间,逐阳似又中了血寒神功,血液冰冷,身子发颤,他惊怒交加,大声道:“斗神红疫!你为何帮这...这人?” 血寒也激动的发抖,前世记忆涌入脑中,她心想:“这面容是师父,是门主!她当年无故失踪,不知去向,这逐阳叫她甚么?她是斗神阎王?咱们这山海门是阎王所创?”一时之间,又是惊惧,又不禁好笑。 盘蜒当时与斗神交战,虽被她击败,却将她牢牢记在心中,借此魔猎幻灵紊乱之时,她本人又不在此间,故而能将她幻影招入梦中,但却决不能用此法对付斗神本尊。 他道:“这斗神红疫,乃是血寒师父,她见心爱的弟子受人加害,岂能坐视不理?” 逐阳咬牙想:“难怪此人这般难缠,原来他有斗神撑腰。斗神失踪数千年,想不到与此人相熟。”心知今日已万难取胜,有心退却,潜运神功,想就此退回聚魂山,再做今后打算,岂料费尽心机,竟无法打开去路。 逐阳呼吸粗重,脸色难看,心中无数次想:“这是为何?这是为何?”却不知此间并非幻影,而是盘蜒趁聚魂山重叠之际,使出庄周梦蝶,已将逐阳拖入自己梦境中。 这梦境虚虚实实,若存若失,既不在聚魂山,也不在万仙世,更不在此世间,此地法则,皆由盘蜒设想实现,出入规矩,也全由盘蜒决断,逐阳那魔猎穿梭之法,至此已然无效。 但这聚魂山初次降临之事,千年万年,独一无二,正如当年太乙吞噬蚩尤之魄,从而蓦然顿悟一般,可谓千载难逢,几无法重现,若非如此,盘蜒与这逐阳相斗,纵然能胜,也决不能造出梦境,将他困住。 他见逐阳惊慌,令斗神冲上前去,于是白光黑影、红芒血网,与逐阳杀做一处。逐阳神色凄厉,咬紧牙关,奋力搏杀,将一招一式用到极致。 饶是如此,他也并非斗神对手,而此地与世隔绝,他无法汇聚冤魂,治愈伤势,化作法力。杀了七、八个时辰,那斗神身子一晃,虎鹤齐出,剑波如潮,黑影漫漶,木刺万千,逐阳再挡不住,瞬间中招无数,身躯支离破碎,长生惨叫,躺倒在血泊之中。 斗神退后半步,隐入雾气,盘蜒走上前来,俯视那在血泊中饱受折磨的阎王。 逐阳抬头,看看盘蜒,双目一闭,示意他动手。 盘蜒道:“逐阳,逐阳,除了斗神、苍鹰之外,我所遇对手之中,以你最强。” 逐阳微笑,口中喃喃念道:“母亲,我执迷了千万年,却又何苦?却又何苦?”他惨败之际,大彻大悟,脸竟似亮了起来,宛如沐浴在阳光中。 盘蜒一刀斩下逐阳脑袋,更不多看一眼,将那脑袋抛入空中,瞬间红雾吞没了它。 数十年后,逐阳会在聚魂山复生,他仍是这狡诈难缠的对手,但他或许再不以血寒为意了。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 六十九 师门不容好开革 盘蜒看这荒诞、扭曲的梦境,念及强敌败退,心中竟有些失落。至此时刻,他归乡之路再无外魔阻碍,这世上也再无人值得他留恋。 就像他一次次放逐自我,一次次逃离牵挂,一次次受天排斥一般,前方有宿命在等他,有罪孽在等他。 或许那儿也有救赎。 须臾间,逐阳身躯骨骼骨碌碌震响,一女子身形似破茧般钻出。她浑身是血,身无寸缕,却坦荡荡的望向盘蜒。 逐阳已死,血寒的血肉纵控念畅通无阻,于是心念穿梭,抵达此处。 盘蜒心想:“这畸形、亵渎的邪法,却落在这善良正义的人手中,天意永远难测。” 血寒道:“太乙,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我这功夫太邪太毒,令人发指,对么?” 盘蜒答道:“你难道不这般觉得?” 血寒一扬手,身上已罩了层道袍,她微微垂首,肩上似也背负罪孽,她道:“你先前所言,半点不错。数千年来,许许多多的天灵者,死后...魂归于我,我麻木、淡漠的吞没了他们,以为能缓解心魔,消除孤独,增长功力。但那是我自欺欺人,实则并无效用。我像是贪婪的、吃不饱的野兽,只一味的攫取,却早忘了为何如此,更因此被逐阳找到破绽。谢谢你,终令此轮回终结。” 盘蜒心想:“山海门人,各个儿都背负着罪孽,血寒身为门主,自也难免。” 血寒又道:“师父呢?再让我见见她,成么?” 盘蜒摇头道:“她无法长久逗留,你何必执着?斩断心中俗念,净化蒙尘之心,记得你是门主。” 血寒黯然道:“我....我不配做这门主,我接连失策,令这世间坠入魔域。我胜不得逐阳,庸庸碌碌,又有何用?” 盘蜒道:“这逐阳想方设法,针对于你,若非如此,你未必会败。这世间绝无难以击败之人,只需找其弱点,无论何等神通皆能被破。即便对上苍鹰,我不也照样将他逐走?你若对逐阳知根知底,谋划千年,自也稳操胜券。” 血寒“嗯”了一声,默然许久,道:“你愿回山海门么?” 盘蜒轻声笑道:“回去做什么?我对他们,各个儿都看不顺眼。” 血寒又问:“你接下来去哪儿?” 盘蜒施展蝶梦庄生之法,这才有浩瀚无极的功力,只是至今不明隐患,但他已顾不了那么许多,仅想离去而已。 但此节又何必告诉旁人? 他道:“找个地方躲起来。” 血寒抬起头,道:“你还有甚么心愿,我或能帮得上你的忙。” 盘蜒陡然想起一事,道:“你还记得小默雪么?我已救转了她。” 血寒心头一喜,忙问道:“你连这事都能办到?”她自从上回听盘蜒训话,一直心怀愧疚,至此才如释重负。 盘蜒道:“只是其中有个难处,她眼下功力太高,已不逊于我。故而需人指引....”说罢手指在脖子前划过,手势残忍,但意味显见。 血寒一阵茫然,再度打量盘蜒,敬畏之情,充斥心间。她纵然精通玄学,却无法想通他如何能将一垂死之人,顷刻间渡化为真仙。 她心中冒出个念头来:“这般奇迹,或许唯有古神才能办到。” 盘蜒道:“六乃天数,山海门终究需凑足六人,血寒,小默雪是你的后裔,此刻功德圆满,盼你引她入道。” 血寒怅然道:“此事太难,我...我下不了手,除非...除非...你答应我一事。” 盘蜒奇道:“我救你性命,难道还不够么?” 血寒道:“此事太过要紧,万不能疏忽。否则违背天理,败坏世风,转眼之间,便有天罚降临。” 盘蜒听她说的这般厉害,暗暗惊诧:“莫非她又看出世间灾患?”于是郑重问道:“你要我答应甚么?” 血寒催促道:“你答应了么?” 盘蜒笑道:“如今我办不到之事,只怕不多,你说吧,无论多难,我都愿意一试。” 血寒兴冲冲的说道:“你朝我磕三个头,叫我声师父。” 盘蜒惊怒交加,道:“甚么狗屁道理?我凭什么叫你师父?” 血寒振振有词,道:“当年老娘将你从大水里半死不活的捞上来,将你脑袋抛入池水,令你重生,告诉你山海门的道理,又一把屎一把尿拉扯你成人....” 盘蜒大喊:“胡说八道,哪个山海门人出世需人把屎把尿?” 血寒哼了一声,道:“其他人不似你这般没出息....总而言之,你活转之后,半点不露感激之情,几千年来,半句师父都没叫过。这大亏老娘忍了好久,如今你小子出息了,难道想翻脸不认人?” 盘蜒听她胡编乱造,斤斤计较,一副无耻模样,朝她狠狠瞪视,血寒又冷笑道:“你刚刚答应之事,难道全是放屁?太乙大仙,你这口吐仙香的神功,气味儿可有些不大对头。”一边龇牙咧嘴,一边纤手扇风。 盘蜒自高身份,如何能向她磕头?他脸色铁青,道:“你转告苍鹰,他刺我两剑,我劈他一刀,他仍欠我许多,以后我找他相助,他莫给我推三阻四。” 血寒嗔道:“哎呦,太乙老板,你倒会讨价还价,但你欠的账,什么时候还给老娘?” 盘蜒袖袍一拂,山动云乱,海起地平,这梦境摇摇晃晃,虚无缥缈,骤然破灭隐去。血寒急的直嚷:“欺师灭祖,目无尊长的小贼,当心老娘传书武林,将你开革出门,更亲自提刀,追杀你这孽徒!”但这般隔空喊话,盘蜒又岂能听得到? 血寒苦笑一声,她与盘蜒调侃两句,将他赶跑,实则不想显露离别之愁。她眼前景色剧变,刹那间,她已身在星空,不由自主的掉落下去。她施展仙法,止住坠势,辨别其余门人方位,找向他们。 不久与苍鹰等人重逢,她转述当时情形,众人听得另有阎王现身,功力更胜逐阳,皆感好奇。苍鹰微微一笑,道:“太乙这小子好小心眼,他也未死,我也活着,我欠他什么?是这小子欠骂罢了。” 血寒在门人面前,自恢复道貌岸然,道:“你身有昔日蚩尤之魂,纵不完全,但或许至关重要。” 苍鹰叹道:“魂不过是心性、智慧、学识,魄才是神能根本。我这孤魂野鬼,已与蚩尤再无关联,这小子最好莫找上我,不然我背脊冰凉,好不自在。” 血寒又道:“咱们速回冥池,休养生息,逐阳虽死,可魔猎未止。其余阎王会陆续现身。” 灰炎道:“但逐阳之外的魔头,声势必远不及他了。” 血寒沉吟道:“可也因此更加难测,大伙儿莫掉以轻心,轮流当班吧。” 众人于是返回昆仑深处,破开迷阵,抵达冰雪神潭。临近池水,伤势复原奇快,半天之后,已神功尽复。 果然不出所料,数月之内,陆陆续续又有阎王率军到来,却无一人似逐阳这般强硬执着,只烧杀一番,便率军归去,如打游击。山海门人应对及时,救助无数,但血寒想起此事因自己大意而起,仍常常黯然神伤。 这一天,世事如常,血寒正凝神查探凡间,忽地心中一动,双目闪烁。她站起身,走出雪山,飘向一处市镇,见一辆牛车上坐着两个一模一样,娇美可人的姑娘,正随车赶路。 血寒看着其中一人,不由百感交集,那少女正是历经死劫,转世重生的小默雪,身边一人,自然是她姐姐道儿了。 只听道儿说:“妹妹,那人真在这儿么?” 小默雪道:“是啊,他还在,他似乎在等梦中人醒,故而不敢离去。否则他早就走啦。若非如此,我会这么悠哉悠哉的么?我见姐姐你对他日思夜想,早也替你着急。” 原来盘蜒这蝶梦庄生迟迟未消,他身为梦中太乙,那天门仍容不得他,无奈之下,唯有隐世等待。 道儿羞道:“你再胡说,我把你绑了,送到那人床上,让你俩成为夫妻。” 小默雪哈哈笑道:“要不咱俩试试,看看是谁绑着谁?谁今天洞房?” 道儿嘟嘴道:“你这丫头功夫高啦,现在反过来捉弄姐姐,成何体统?” 两人正互相揶揄,血寒走了过去,面对二人,笑道:“两位,咱们又见面了。” 双姝吃了一惊,道儿忙喊:“你...你是那位...女仙人?你怎地也在这儿?” 血寒道:“我住在这附近,碰巧见到你们,听你二人所言,你们在找....太乙么?” 道儿点头说:“你说的太乙,就是我认识的盘蜒。这大恶人将我捉弄的团团转,哼,我非找他讨还公道不可。” 血寒莞尔一笑,道:“公道,公道,什么是公道?你要刺他一剑,还是要打他耳光?” 道儿脸一红,道:“本姑娘...宽宏大量,知书达理,不会这般蛮横,但需找他理论几句,看他出得起什么价钱。” 小默雪与血寒对视,心头异样,她体内曾有血寒施展之法,透过盘蜒心思,记忆中知道此事,反正那法术已然消去,她并不厌恶血寒,但总不免有避让之心。 血寒叹了口气,道:“默雪,往昔之事,是我对不住你,我已改正,从此不会再犯。你原谅贫道,成么?” 小默雪心头一软,忙道:“道长何须自责?我绝不会将此放在心上。” ------------ 七十 天命所归终回乡 血寒道:“你知道我来找你,乃是为了一件大事么?” 小默雪肃然道:“我依稀...记得有人告诉过我,那人是谁,我却想不起来。” 血寒愁眉不展,也是她见小默雪仍天真无邪,心智懵懂,不似苍鹰、灰炎、三丰等人,入门之前,已是世间罕有的大宗匠,要她动手割这姑娘头颅,确让她好生犹豫。 道儿问:“小仙女姐姐,你说的是什么大事?” 血寒心想:“经过逐阳之事,我这人变得婆婆妈妈,心肠太好。”却也无法,唯有将山海门入门之法如实道来。 道儿听说要割小默雪脑袋,心头惊怒,道:“你可是消遣咱们的?人没了脑袋,怎么能活?” 血寒道:“道儿姑娘,苍鹰不也掉了脑袋,那是你亲眼所见,可最终不仍活蹦乱跳么?” 道儿一时词穷,凝视小默雪,又道:“妹妹,你可千万莫要上当。” 小默雪毫不犹豫,说道:“有人对我...说过我今生宿命,我明白自己该如何啦,道长,你动手吧。” 道儿心惊肉跳,岂能舍得?急忙劝道:“妹妹,你难道忍心撇下姐姐我孤零零的一人么?” 小默雪悲凉一笑,在道儿耳畔说道:“你要找的...那名字被我忘记之人,他要去光明顶,他想要通过一密室的池水,回到他来的地方。” 道儿登时醒悟:“盘蜒要回原来那边,是了,我怎地一直没想到?” 小默雪拥抱道儿,两人片刻间已泣不成声,小默雪道:“姐姐,你快一些,应当能再见到他。” 道儿知小默雪心意已决,哽咽道:“小丫头,你....你好好活下去,姐姐我...定设法回来看望你。” 两人尚不知此事艰难,但道儿已不敢耽搁,牛车继续上路,前往百里外的昆仑明教。 血寒手掌虚拿,骨剑在手,道:“贫道乃山海门人,特来引你入道,赐你长生不死,化你蒙尘之心。” 小默雪摇头道:“我功力浅薄,不是前辈之敌,还请前辈动手。” 血寒心中发虚:“以往招入门之人,各个儿心高气傲,非打不可,这小娘任老娘宰割,这该如何是好?” 她一咬牙,千里传音,对众人道:“贫道需引人入门,来一人替我砍头。” 过了一会儿,灰炎下山,叹道:“旁人四处云游,唯有我恰好赶到。”一见小默雪,哑然失笑,道:“门主眼光,果然独到,这丫头才活了几年?纵然身负绝学,功夫仍不到家。她毫无抗争之心,仍有许多要学。” 此时,一声轻响,苍鹰飞落,见到小默雪,咦了一声,险些将她认作道儿,纳闷片刻,喜道:“原来是道儿姑娘的同胞姐妹,这可当真巧合,不过姑娘功力,强于道儿姑娘百倍,当真稀奇古怪。” 血寒直起身子,道:“如今我有三件大事吩咐,你二人在场,务必照办,明白么?” 她极少摆门主架子,但两人心中一凛,齐声道:“在下明白。” 血寒道:“第一件事,这小默雪姑娘身负太乙真仙之法,虽未开窍,一旦从池水转生,不久便会领悟。在此之前,你二人需教她高深武学,不可疏忽。” 苍鹰叫苦道:“门主,我苍鹰被太乙下套,如今家里有阿秀、莫忧,儿子还讨了老婆,养了孙子,你让我收徒传功,那不是要了老子...属下的命么?” 血寒望向灰炎,灰炎哈哈一笑,道:“好,小默雪,你暂且先拜我灰炎为师,入门之后,咱俩平辈相称。” 小默雪乖巧磕头,答道:“师父,一朝为师,终生为父,你教导之恩,小默雪绝不忘却。” 灰炎点点头,扶她站起,暗试她功力,惊觉只比自己略逊半筹。 血寒心想:“这姑娘好懂事,偏偏太乙这王八羔子不肯磕头叫师父。”定了定神,又道:“她既然拜师,灰炎,今后引她入门的重任,自也落在你肩上。” 苍鹰幸灾乐祸,挤眉弄眼,呵呵笑道:“郎中,这叫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这桩苦差,你是非一条龙包办不可。” 灰炎冷冷说道:“这又有何难?这又非当真杀她。” 血寒再道:“灰炎好生干脆,这第三件事嘛,应当轮到苍鹰你了。” 苍鹰惨叫一声,道:“门主,鄙人上有老,下有小,门中杂事,能免则免...” 血寒断然道:“此事非你莫属,休的拒绝!” 苍鹰暗中叹气,勉强笑道:“门主您说。” 血寒道:“从今往后,这山海门门主之位,由你继任,这冰雪神潭一应用途,不久将尽归于你心中。”她这话又运上传音之术,顷刻间所有门人皆已得知。 苍鹰霎时默然,灰炎则问道:“以他的武功恩德,这门主之位,倒也当得,然则门主为何让位?” 血寒道:“这几年来世间灾难,过错在我,我妄称守护凡世,可却碌碌无为,至此实无颜无能,再窃据这高位。再者我所练武功,隐患渐出,涌出七情六欲,重重人性,须得重新修炼才是。” 这山海门门徒,一个个儿从来我行我素,特立独行,若有惊人之举,也不愿外人过问。众人知她有退位之心,皆不愿强人所难,劝她回心转意。 苍鹰忽然问道:“你要离开多久?” 血寒轻叹道:“我....委实不知。” 苍鹰又道:“你用何种法门过去?如你前些年送我过去一样么?” 血寒道:“渡人容易,渡己太难。我这血肉纵控念对自己无效,但我已有头绪。我不愿过去之后浑浑噩噩的,这法子要安全得多。” 苍鹰本对血寒有极深情意,但多年前大彻大悟,如今只将她视作良友,尽管如此,知她去意已决,仍不禁感伤。 他道:“本可凑足六人,如今你又走了...前路坎坷,务必保重。” 灰炎则道:“道长,无论你追寻什么,切记不可如逐阳那般执迷,否则只怕入魔。” 小默雪猜测血寒或想紧随那位难以想起的人物,冥冥之中,她心中酸楚:“那人到底是谁?他正是救我之人么?血道长与姐姐都想与他同行?” 血寒看清小默雪神色,传音笑道:“莫吃醋,莫吃醋,贫道心中光风霁月,并无杂念,不过前人铺路,贫道沾光,这是向他讨回利钱。” 不久,三丰与归燕也遥遥传来离别之词。众人当断则断,血寒朝那冰雪山峰再望一眼,不再留恋,飘然远隐。 ....... 昆仑山另一头的光明顶峰上,有一人影走过木桥,踏入明宫琼楼。幻灵真气扩散数里,山上众人一个个儿皆昏睡过去。 盘蜒来到明神阁,看望明神、红香、荧儿,见她们各自安好,心中邪念未生,放心下来。复又深入地下,来到那间暗室。 聚魂山临近,这天门不再制约盘蜒。 梦中之人,用不得这天门。但他早已有法子驱散这蝶梦庄生之法,回复那饱受制约的躯壳,只是他欺瞒这世道太久,知道必有代价。 他不可能完好无损的回去。 二十多年前,盘蜒被苍鹰以破魔弑神剑击中,神魂受创,在万仙世上醒来,附在那‘泰一’身上。那泰一不过是数千年来前仆后继的续梦蛇之一,功力低微,比之万仙寻常弟子也高明不到哪去。 此次归去,是否会更为凄凉? 盘蜒不禁苦笑,不以为苦,反生希望,心想:“至少这一回,我归去时良心无愧。我并非被人驱逐,而是自寻归途离开。” 不管有何等严苛惩罚,盘蜒会太乙术法,他仍有逃避的机会。他不会再遗忘一切,也不会再一无所有。 他曾经狂乱的追求一切,又无情的斩断一切,盘蜒唯独因此祈求上苍,让他莫再重蹈覆辙。 指引我走出这反复无常的迷宫吧。 让我找到伏羲。 让我终结黑蛇。 让我拯救一切。 他默念着梦话般的心愿,撤去蝶梦庄生内劲,初时无恙,可猛然之间,他感到皮肤之下,每一寸骨血,都似乎受到烙铁烙印,那热气如针扎刀刺,无孔不入,连幻灵真气都无法阻挡。 盘蜒垮了,强撑着爬起,他闷声不响,喉咙却传出嘶哑的低哼。他手脚并用,爬向那并不遥远的天门水池,但他神智不清,方向错乱。 他集中精神,以阵法丈量这密室,终于辨明去路,他低声惨笑,吐出黑血,继续爬行。 忽听身后道儿喊:“盘蜒!” 盘蜒一阵头疼:“道儿?她....她怎知我在这里?她如何能闯入这密室?啊....明教之人,全未转醒...我...我...” 道儿想搀扶盘蜒,但刚一靠近,似受酷刑一般,大叫着往后倒去。盘蜒瞧得明白:“我需单独受刑,无人能帮我,无人能替我分担。” 你扰乱世道,再拯救世道,世间哪有那般便宜? 这世道真要杀死我么? 道儿愿随你一同回去,你难道瞧不出来? 但她穿不过去,这天门....需穿行者练过伏羲之术,道儿一旦入内,不死也会重伤。 盘蜒手足重似万斤,骨头可怖的吱吱发声,盘蜒闭上眼,正欲拼死一搏,却感到又有一人伸出手,拉住他手腕,所碰之处,再无半点疼痛。 来人是血寒。 她用血肉纵控念,替盘蜒分担痛苦。 盘蜒道:“血...寒..” 血寒眨眼笑道:“叫师父,不叫我师父,我打你屁股啦。” 盘蜒不知所云的说了些什么,血寒正要计较,可也痛的钻心,她将盘蜒一推,令盘蜒沉入池水。血寒长舒一口气,再看道儿,见她满目恳求,凄然欲绝。 血寒手指一点,正中道儿心脏,道儿身子一麻,问道:“小道长,这...这是...” 血寒道:“到了那头,我再将你招过来,不过这边你是活不成了。你答不答应?我数三下,一....” 道儿惊讶万分,却急忙点了点头,血寒竖起大拇指,欢呼一声,倒翻入池,瞬间泯然于世。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太乙也好,血寒也好,哪怕前途再过凶险,他们也要回去。 天意很是残酷,命运很是仁慈。 故乡既是地狱,故乡也是天堂。 ———— 本卷完 ------------ 一 言辞交锋好对手 狂风扑面而来,似有无数临死之人大声诅咒盘蜒。盘蜒痛的快要发疯,但仍保住神智不失。他睁开眼,又见到星光汇成漩涡,将他卷入。他又痛又晕,抵抗半天,终于脑中轰地一声,天似乎塌了。 忽然间,异象消失,盘蜒落入浅浅的泥沼,满脸满口都是污泥。好在那污泥不臭,反而有泥土的清香。 盘蜒松了口气,伸手拍打全身,真气所及,立刻洁净不染。他抬起头来,想辨别自己在哪儿,蓦地背后被人一撞,伤处一痛,惊叫一声,又摔入泥沼。 只听血寒喊道:“有毒,有毒!” 盘蜒回头望她,见她愁眉苦脸,呸呸吐着口水,跃上实地,抹除污泥,盘蜒道:“这土里并无毒害。” 血寒心知不假,但仍道:“你见识浅薄,不及贫道远矣,这其中毒性隐秘,你如何能察觉得到?” 盘蜒懒得反驳,淡然一笑,道:“道长,后会有期了。” 血寒一把抓住他,道:“你在那边,是我罩着你,眼下到了此处,你岂能不尽地主之谊?” 盘蜒道:“你怎地罩着我了?我在凡世间,躲你避你,犹然不及,哪里曾受你恩惠?” 血寒恼道:“原来你小子一直躲着我?贫道容貌很差么?贫道杀人放火么?你小子自己亏心,却反赖贫道讨厌?” 盘蜒叹道:“在下乃山海门叛者,实不愿与道长相见。” 血寒微微一笑,道:“你知道好歹,那就好办多了。太乙啊太乙,我当年引你入道,对你谆谆教诲,用心照顾,这份恩情,你承不承认?” 盘蜒心下一沉,板着脸道:“即便道长不曾管我,我也有自生自灭之能。” 血寒打了个哈哈,说道:“马后炮谁不会放?我救你性命为实,养你长大为实,教你功夫为实....” 盘蜒抢道:“救我性命,我已还你,养我长大?我从水中脱困时已非幼年。至于这一身武功,更非你所能传授。” 血寒点头道:“可若非是我,你能过得来么?” 盘蜒一愣,心知此节不假,呆了半晌,道:“这...其中确有亏欠,今后在下必有还报。” 血寒正色道:“贫道几千年没回来过,人生地不熟,而眼下穿越世道,违背常理,不免多有不便,加上容貌不差,定会招来狂蜂浪蝶,天灾人祸....” 盘蜒忍俊不禁,哈哈笑道:“道长对自个儿可看的极高啊。” 血寒抛个媚眼,道:“我实则谦逊了呢,贫道倾城之色,岂止不差而已?” 盘蜒见她得意洋洋,却也无法反驳。血寒瞧他哑口无言,来一招趁胜追击,又道:“俗话说得好,红颜薄命,佳人苦命,贫道既然无自保之能,须得找一个天下无敌、古道热肠的大靠山。” 盘蜒得她恭维,不由笑道:“道长谬赞了。” 血寒白他一眼,数落道:“你当我说的是你?太乙啊太乙,你这人什么都好,偏偏好生狂妄,脸皮厚如牛皮,唉,我当初怎么教你的?” 盘蜒奇道:“那你说的又是何人?” 血寒道:“我说的是我师父,引我入门的那位高人,我瞧见她出手助你,你俩好生亲密,这你可抵赖不得。” 盘蜒心想:“那不过是斗神梦中的倒影,她居然当真了?”又道:“可我也不知她...眼下身在何处。” 血寒用力点头,道:“但你俩总归是老相识了,对不?没准还有些不清不楚、风月韵事,是不?” 盘蜒忙道:“相识归相识,但彼此间清白的很,只是...点头之交。” 血寒眼珠一转,道:“你这人满口假话,贫道是不大信的,你说你俩清白,只怕绝非如此,嗯,是了,没准亲也亲过,抱也抱过,摸也摸过,入也入过....” 盘蜒怒道:“你怎地越说越不像话了?” 血寒摇头晃脑,道:“圣人云:师者,为尊也,尊师重道,天理地纲。我的师父,自然是你师公了?你连自己师公都下得了手?这份口味....啧啧啧,真是令人发指,不堪想象。” 盘蜒听她唉声叹气,自己罪名倍增,真是岂有此理。他怏怏说道:“道长取笑了,无论何事,还请直说,莫再戏弄在下。” 血寒见他语气服软,心下一喜,忙道:“我找不见天下无敌、古道热肠的师父,退而求其次,只能赖上你这天下第二、欺师灭祖的徒儿,由你先管我一管,罩我一罩。如此一来,我便饶过你这天大过错,你看如何?” 盘蜒微笑道:“天下第二,如何敢当?道长若命在下相助,只需直言,何必绕这么一大圈?” 血寒拍手道:“你答应了?那咱俩快些击掌立誓,不得反悔。” 盘蜒实则稍一运功,疼痛难忍,却不知是永久这般,还是一时不适。他也不明这世道在十多年间变化如何,更对万仙深恶痛绝,有心疏远。眼下孤立无援,若与血寒联手,局面便大有改观了。 念及于此,他郑重说道:“在下盘蜒,愿相伴血寒道长左右,直至道长达成心愿,满意归去为止。”说罢举起手掌,掌心对准血寒。 血寒奇道:“你怎地叫盘蜒?”见盘蜒不答,做个鬼脸,也道:“贫道血寒,得盘蜒大仙相伴,若达成心愿,必不对外人说他偷香窃玉的诸般行径,比如那位靡葵巫师,那位红香神女,还有我那位红疫师父....” 盘蜒脸色剧变,大声叫屈:“什么偷香窃玉,你....你...?”血寒极快出手,在他掌心连拍三下,笑道:“言语有灵,违之必遭天罚,这下子我可找着保镖啦。” 盘蜒道:“为何道长在山海门人面前,一副世外高人模样,到了此处,却跟个母猴似的?” 血寒昂首挺胸,拍胸脯道:“老娘本就是这副德行。但门主总得有门主的样子,千年万年,可把我忍得够呛。” 盘蜒神色不豫,道:“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你这假道姑一言一行,真令在下大开眼界。“ 血寒呵呵笑道:“过奖,过奖。徒儿对为师可了解的很。” 两人击掌立誓后,反倒安心,盘蜒抹去污泥,看清所在方位,心下微觉怀念。 只见草原漆黑,一望无际,若他所料不错,此地当是中原诸国北面,叫做黑荒草海的大草原。 他离了南方,该去北面,黑蛇在北,宿命指引他去那儿。 血寒找一处干燥地坐下,一转小手,地上出现一火堆,血寒叹道:“功力仅剩下半成,苦,苦,有苦难言。”又问道:“太乙,你那厢怎样?” 盘蜒稍一试探,浑身剧痛,颓然道:“只一运功时疼痛,其余倒没什么。” 只是庄周梦蝶决不可贸然动用,那正是此世将他逐走的主因。眼下它未必察觉盘蜒回来,可若再大肆捣乱,那便万事休矣。 血寒忽然直愣愣的望着盘蜒,眼神惊惧,却又有些愤怒。盘蜒心想:“我脸上有甚么?” 一摸额头,痛的身躯痉挛,却在这刹那间,感到头上似有纹路,像是被人烙上印记一般。 他压下痛楚,变出一面镜子,看清那纹路形状,是一条长蛇,围住一高帽之人。过了片刻,那纹路逐渐隐去。看来若盘蜒全力运功,这烙印便会浮现。 这当是在那凡间使蝶梦庄生时的惩罚,这疼痛,这烙印,是罪人的象征。 盘蜒问道:“道长对这印记,似乎并不陌生。” 血寒已神色如常,道:“好几千年前头,我还是小丫头的时候,杀我族人的仇敌,身上各处,都纹有此印。” 盘蜒从她声音中听出莫大屈辱,不禁一惊,问道:“道长...亲眼所见?”脑中却想:“难道她曾被那些仇敌...玷污?她说仇人‘身上各处’都有应此印,不然她如何得见?” 血寒摇头道:“我自个儿没瞧见,但那些....族里被...被侮辱,被虐待,被杀害的...的阿姨、奶奶们,她们的血流入我藏身的地窖,我能感受到其中的悲苦,就好像亲眼目睹,亲身经历一般。这...这印记,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她当时还未成为如今的血寒,不过是个幼小少女,却铭记了这血海深仇。那噩梦会伴随她永生永世,即便成为山海门人,即便她体会无数人的生命,也一样无法祛除。 盘蜒道:“我...虽寿命极长,可并非道长仇人。” 血寒一笑,卷起裤管,露出纤细娇嫩的玉腿,在她足上、小腿里侧,各有一同样印记,一条长蛇,围绕一高冠之人。 血寒道:“我还是婴儿时,身上就留有此印,此外大腿旁仍有几处,却不便给你看。” 盘蜒劝慰道:“道长不必介意,以你功力,此印当可随意消去。” 血寒道:“这印记很是奇特,我从水中重生后,它似消失不见了,可一旦我施展神通,它便冒了出来。我...似乎本是那群仇敌祭祀的祭品,后来逐阳将我救走,交给另一女性部族收养。如此看来,我还真欠他一份人情。” 盘蜒抬头望星,道:“这位阎王的心机手段,武功神法,皆好生令人敬畏。” 血寒笑骂道:“你有空佩服他,怎地不替贫道难过?若不是你碰巧在场,贫道或早成了他笼中鸟雀啦。” 盘蜒道:“道长何等神通?即便一时失手,不久就会有逃生之策,即便反败为胜,也大有可能。” 血寒飘飘然的说道:“那是,那是。但你出手救人那几下很不错,不愧是我的徒儿。” 两人互相吹捧几句,都感有趣,沉闷气氛一扫而空。血寒这才凶巴巴的说道:“我此次借你开道前来,头一件事,便是查清楚那些可恨的仇敌,到底是谁?他们若已死去,我便著书立作,叫他们遗臭万年。他们如若活着,哼哼,那可更妙更好。” ------------ 万鬼无归 ------------ 二 圆梦之人仍两难 盘蜒不以为然,道:“道长耽于仇恨,愤愤不忘,怎像个世外高人?” 血寒道:“你说得倒轻巧,若是有人将你全家杀的干干净净,你家人死前饱受折磨,那痛苦悲惨,你却又清清楚楚领会在心,这仇恨可没那么容易消去。” 盘蜒一想不错,又问道:“道长可有头绪没有?你那些受害长辈部落在哪儿?那下手的恶人又住在何处?”他只想助她如愿,随后将她设法送回,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血寒道:“许久以前,当我还在这世上时候,我早已回去过故乡遗迹,未找到半点线索。” 盘蜒愁道:“那隔了这数千年,更是艰难万倍,道长这岂不是刻舟求剑么?” 血寒笑道:“那也没法子,反正有徒儿你陪我,我便悠哉悠哉,逍遥逍遥,哪有好玩的,好看的,你便带我随处逛逛。” 盘蜒心想:“我乃远古受诅咒之人,黑暗附身的怪物,我的对头,比之蚩尤、斗神,更为阴险可怖。你跟着我,可未必有什么好处。” 正想出言劝阻,血寒微微一笑,道:“这可当真巧了。” 盘蜒一愣:“什么巧了?” 血寒闭目探查,道:“徒儿,我给你找个媳妇儿,恰好有人送上门来。” 盘蜒叹道:“你这道姑,好生无聊,咱俩若真要作伴同行,你这些风言风语,可得好好改改了。” 血寒肃然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顺理成章,你这人对老妇夜叉都来者不拒,做得出来,我便不能说说?” 盘蜒有把柄在她手上,处处理亏,只得乖乖当哑巴。 血寒遥望远方,往高处走,走上一山坡,看清道路,避过草丛中的毒沼,行了约莫三十里路,见前方有一干涸河道,河道中有一群彪悍汉子正缓缓走过。 这群汉子虎面人身,魁伟健壮,各个儿肌肉盘结、膀大腰圆,押着数辆板车。 盘蜒心想:“这是万鬼鬼虎派的,当年万鬼金蝉率众偷袭万仙,全军覆没,这鬼虎派元气大伤,不知眼下境况如何?”看那板车,不由心中一动,见其中一囚笼关着一红毛雌虎人,她神情悲苦惊惧,甚是可怜。 血寒在山上探头张望,低声道:“你看,你媳妇儿来了。” 盘蜒啼笑皆非,道:“这...虎面老婆,在下可生受不起。” 血寒嗔道:“你这人歪念可真多,我说的不是她,你看看后头。” 盘蜒一望,大吃一惊,瞧那后头车上有一大块冰棺,棺材中躺着一女子,真是冰肌雪肤,秀丽异常,宛如生者。他心想:“这是....阿道?她怎地跑到棺材里去了?她魂魄在道儿身上,道儿并未跟过来,那棺材里不过是一具尸体罢了。” 只听领头一虎人嗤笑道:“荒芜,你还不将那东西交出来?等到了大鬼官那儿,他可有的是法子让你开口。” 荒芜道:“咱们万鬼分崩离析,北境溃败,一个个同门惨死在龙血教徒手下,被咬死饮血的,更是不计其数。咱们正该团结一心,你们为何...为何仍要这般对待同胞?” 盘蜒心想:“原来万鬼也正遭难,龙血教派是罗芳林麾下精兵,想不到如今竟这般明目张胆了?荒芜,荒芜,这名字好生熟悉...啊,是,是,当年鬼虎派在西南各国杀戮少族,这荒芜就在其中,我见她良善,便饶了她性命。” 他记得那时鬼虎派众人杀戮太狠,满地皆是被啃噬尸骨,这荒芜并未害人,却愿与同门一齐领死。盘蜒将她一众同门全数击毙,仅留她一人存活。 他念及于此,立时变化面貌,又成了那年轻吴奇的模样,血寒奇道:“你果然认得那雌虎人?” 盘蜒道:“她为人慈悲,可族人害人,我杀她族人,饶她不死,她眼下可恨我恨得要命。既然如此,那便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血寒眼中闪过一丝调皮之情,但她甚识大体,这当口也不取笑,说道:“徒儿,你何时救人,招呼一声,我替你加油助威。” 盘蜒心想:“瞧众人身形,各个儿都是硬手。”但也不放在心上,等众人走近一些,蓦然跃下,挡住去路。 鬼虎派众人一声惊呼,指尖利爪亮出,那领头人问道:“什么人?” 盘蜒道:“我只从各位手中取两件东西,其后各走各路,再不相干。” 领头人哈哈大笑,笑声洪亮,宛如虎啸,荒芜在笼中急道:“大侠小心,这厉鬼虎是鬼侍卫中数一数二的高手。” 话音未落,厉鬼虎爪子一亮,数道银光交错而至,盘蜒空手一挥,将那银光打散,厉鬼虎大骇之余,盘蜒袖袍一拂,敌人浑身穴道悉数被点,口吐白沫,昏死过去。 众虎人又惊又怒,又一人喊道:“你是万仙遁天的?是东采奇的人,还是雪岭国的人?”他见盘蜒一招击败这赫赫有名的鬼侍卫,唯有遁天之人能够办到。 盘蜒心想:“不如借此问问清楚?”摇头道:“都不是。” 那喊话虎人又道:“那你是龙血教派的武将军么?” 盘蜒道:“在下乃山中野人,不知世事,难道如今万仙已然分家?龙血教派又是什么来头?” 众虎人极为悍勇,虽知他厉害,却仍有暴躁杀心,喊话虎人道:“要么是张千峰的,要么是西域隼堡,是敌非友,何必分的那么清楚?” 忽然间,盘蜒听身后轻响,有人偷袭,他回过身,身形一晃,已捏住一人手腕,内力一转,那人惨叫,半身不遂。众虎人齐声喊道:“宰了他,宰了他!”一齐跃上,竟各个儿气力猛烈,杀气腾腾。 盘蜒以小巧功夫应对,双手连环,招式奇特,但指尖真气有如尖针,锐不可当,敌人上前,拳打脚踢,风势凛冽,劲力广泛笼罩下来,却哪里碰的着他?而他只要还击,无论何人,皆被他一招打发,数十招后,众虎人皆满地打滚,再站不起身。 血寒看的钦佩,却也不由担忧:“他深深收敛内力,只怕一旦出手,自身仍极不好受。他额头上有那邪教印记,那应当是他受天罚的象征。” 众敌人破口骂道:“零碎贱种,杂碎牲口,咱们仍有强援,待会儿赶来,将你宰了,将你老婆女儿带回去,替咱们养千八百个娃儿。” 盘蜒叹一口气,一指点出,将骂得最狠之人杀了,其余虎人见状,反而骂的更是踊跃,似乎急于求死。 盘蜒心道:“这群杀人如麻,争强好斗的蛮族,我若放任,定将为祸世间。”毫不犹豫,绕了一圈,一个个儿全部击杀。 荒芜闭目不语,泪水从眼中流下,打湿了她毛茸茸的脸颊。盘蜒说道:“这位姑娘,你可有安全去处?” 荒芜道:“你杀了腾角牙的精兵,他绝不会善罢甘休,你快走吧,我逃不脱的,他...能闻到我的气味儿,就算我跑开数百里,他总能追的上我。” 血寒赶来,问道:“姐姐,腾角牙又是谁?”她也不清楚这荒芜岁数如何,便随口叫她姐姐。 荒芜道:“腾角牙....是咱们鬼虎派最后的大鬼官,当年他不肯去万仙,留在北境各国,反而活了下来。后来中原天国与万仙各国前来报仇,他连吃败仗,暂且逃入黑荒草海里头,聚集旧部,眼下规模仍是不小。” 盘蜒暗忖:“想不到北境竟由此收复,采奇心愿想必已圆,再无缺憾了。” 血寒从车中翻出兵刃,一剑将铁笼劈开,放荒芜出来,问道:“姐姐,这腾角牙为何非捉你不可?” 荒芜道:“我...我是族中的祭司,万仙中...有一位东采奇仙家,她与旁人不同,攻入城后,不杀咱们的孩子,反而赠予金银,送他们逃出。咱们很....欠她恩情。腾角牙想用邪法害这位姑娘,我不答应,便将那...那施展邪法的法器偷走,藏在隐秘之处。” 血寒点头道:“这位采奇姑娘好生仁善,尤其在战阵之中,仍不做斩草除根之事,虽然迂腐,但正是吾辈中人。” 盘蜒叹道:“采奇仙家自己也饱尝流离之苦,她并非迂腐,而是深思熟虑,反复权衡,才做出这般举动。” 血寒问道:“好哥哥,你与这采奇姑娘很熟么?” 盘蜒背脊凉气急升,瞪她一眼,传声问道:“你叫我什么来者?” 血寒暗暗答道:“我叫你好徒儿,你又不乐意,叫你好相公,我又太吃亏。叫你大哥,旁人又想‘义兄义妹好成亲’。叫你小兄弟,旁人一看年岁又不对。索性叫一声好哥哥,含混不清,叫人捉摸不透。反正你瞧不上我,我赖不上你,各自心里有数就行。” 盘蜒反讽道:“想不到道长是情中老手,深谙此道。” 血寒轻笑道:”贫道冰清玉洁得很,只是生平那些个天灵者化身,全数是情事丰富之辈,我是自食恶果,眼下也全无办法。“ 两人心念互传,不过一瞬之间,盘蜒又转向那荒芜,道:“你们是不久前落败逃亡的么?” 荒芜道:“已经有多年,我逃离腾角牙山寨,在山中藏了数月,可不料还是被他手下捉住。” 盘蜒道:“你为何不去北境找采奇仙家?她定有法子一举剿灭腾角牙。” 荒芜喊道:“这如何使得?我若说出腾角牙藏身所在,我这一族...便有覆灭之忧。” 盘蜒道:“鬼虎派动辄屠灭别族,侵占女子,断绝他人血脉,有此报应,岂不是天经地义?” ------------ 三 绵绵小拳捶胸口 荒芜怒道:“你又是何人?若不是神佛,凭何断我一族善恶生死?”但想想自己受他救命之恩,岂能出言不逊?话一脱口,不禁又感歉疚。 血寒道:“姐姐莫动怒,因果轮回,总有公道,你族人命运,本不为人左右。” 盘蜒不再争执,将那冰棺取下,细看阿道,那原先天蓝色皮肤,已被冻得雪白,更是呼吸全无,魂魄不存。 荒芜想:“是了,他们是为这位冰中女仙而来。”道:“我躲藏的那一山中,有一群无知山猿,将这仙女冰存,说她是天降吉兆。但腾角牙的人追来,将山猿全数杀死,擒我同时,也顺手将这女仙带走。我...我连累那群无辜山猿,真是该死。” 盘蜒心想:“这腾角牙一众,真是恶行累累,死不足惜。若叫我撞上,先偷偷除去,只叫这荒芜不知即可。” 血寒凝视冰棺,绕了一圈,道:“且瞧我将此冰棺融化,救她出来。” 荒芜奇道:“姑娘认得这位冰中女仙么?她...还活这么?” 血寒微笑道:“我与好哥哥,正是为救他媳妇儿而来。嗯,她身躯并未损毁,倒也有救。” 盘蜒眉头一扬,淡然道:“这位冰中人是我俩朋友,荒芜姑娘莫听她胡说。”又见血寒即将出手,道:“道长,小心轻重,莫如上次那般,闹得冰消物亡,白忙一场。” 血寒恼道:“俗话说,好人不揭短,你倒偏偏记得清楚!”话虽如此,终究不敢怠慢,探查许久,这才于关键处运功,一点点化开那冰棺,露出阿道俏丽面容。荒芜“啊”地一声,这才认出阿道,说:“她...她当年...是那位采奇姑娘的....妹妹,我曾见过她。” 盘蜒心想:“虽说是阿道主动找我寻仇,但她与采奇反目,终究因我而起。只是我已将这旧债,一股脑还清给那边的道儿,自是再无亏欠了。” 血寒一手按阿道额头,一手按阿道丹田,潜运神通,晶莹肌肤上透出汗水来。忽然间,阿道一声低呼,大声喘气,睁开眼,眼神惊恐万状,满脸病容。 盘蜒头皮一麻,明白发生何事:血寒将那边的道儿,心魂转移至这边躯体之中。两者本心念相通,方可互转。而血寒此举大耗功力,才能生效。 不过那边世上的道儿,只怕难活。 荒芜果然见死人活转,震惊异常,问道:“这位姑娘,竟有这等起死回生之能?” 血寒笑道:“贫道乃江湖人称妙手雪莲的雪冰寒郎中,荒芜姑娘难道未有耳闻?” 荒芜歉然道:“我孤陋寡闻,不曾听过姑娘名头,好生惭愧。” 阿道看看血寒,虚弱道:“小仙女?”又看清盘蜒,惊呼道:“你...你是...” 盘蜒抢上一步,握住她手掌,送入暖洋洋的真气,令她瞬时好转,他又道:“不错,我正是煞气书生吴奇,见姑娘落难,念在往昔交情,特来相救。” 阿道愣愣看着盘蜒,感受他掌中温度,百感交集,胸口震荡,哇地一声,哭道:“你...与我有什么交情?我恨你,我恨你,我...我死也不会放过你。”她被血寒施展神通,重回故乡,在那边却经历死去之苦,这由生到死,由死到生,令她悲喜交加,心情无片刻宁静。哭了一会儿,一口气转不过来,躺倒在血寒怀里。 荒芜心道:“看来这位冰中姑娘与这位吴奇先生恩恩怨怨,委实难以说清。那为何这位雪冰寒道长管吴奇叫做‘好哥哥’?”殊不知这是血寒故意作弄盘蜒,才叫得格外亲密。 盘蜒横抱阿道,众人寻路上了河岸。黑荒草海中有阴魂不散的寒风,直侵人魂魄,与人头山、浮尸海颇有同妙,不过稍有不及。故而从古至今,极少有南方之人,冒险前往草原以北。只听说蛇伯城的人,由于临近此处,身有抗力,才有穿越大草原的壮举。 盘蜒要前往北方,自然一路往北。走的越远,荒芜神色越是惊恐,她道:“咱们万不可径直穿越草海,而当绕行至西域,不然再往北走百里,便有黑蛇出没了。” 盘蜒一凛,忙道:“那黑蛇已蔓延至草海了么?” 荒芜道:“我只是...听救我的山猿所说,多半假不了。” 血寒只对远古黑蛇之灾有所耳闻,虽古时十二神驱逐黑蛇广为传颂,但时隔太久,这传说也渐渐被世人淡忘,仅在荒僻部族中有所流传。她皱眉道:“那黑蛇厉害得紧么?比之魔猎如何?” 荒芜道:“一般的可怖,一般的万死一生。若是大规模蛇患,往往满城满国被灭。” 盘蜒道:“草原以北,比南边广大数倍,可谓付幅员辽阔,广袤无边。各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人异事,更是探索难穷....” 荒芜黯然道:“那是这蛇患、魔猎交替发生之前,咱们之所以听从万鬼吩咐,迁移至雪地中,只因灾祸无数,实在...过不下去了。” 盘蜒又道:“难道这北地妖族,竟全数葬身于蛇妖魔物之祸?” 荒芜摇头道:“我只听说在某些地方,不受蛇灾波及,可那也是迟早之事。这数十年来没听说那边消息,却不知现状怎样。” 再走不远,前方出现断崖谷地,往前一看,只见座座山脊,宛如巨剑,斜刺入云,其恢宏苍莽,任何言语皆难描其悲壮宏伟。 荒芜道:“此处叫涿鹿缘,听说轩辕、蚩尤曾在此大战,将地面翻起,苍天击落,无数将士惨死于斯。” 血寒沉吟说道:“难怪此处苍凉虚无,荒蛮宏远,身临其间,自觉宛如尘埃一般。” 盘蜒见三里外有一山洞,跳跃过去,三人轻功皆极为了得,虽在陡峭山壁,却如履平地。 到了洞中,阿道嘤咛一声,悠悠转醒,见自己躺在盘蜒身上,满脸通红,眼角含泪,使劲拧他一把。 盘蜒叹道:“姑娘醒来有气,在下理解,皮肉之苦,也算不得什么。” 阿道支起身子,气冲冲的说道:“姓...姓吴的,我千百次上你的当,积怨已深,我....和你没完!我...” 盘蜒道:“在下实不明白仍欠姑娘什么,也不知姑娘想如何补偿。” 阿道拿他衣袖,抹去眼泪,道:“我要...我要...你...”心念急转,想提一个极艰难之事,要他一辈子难以达成,那自己便可长久相伴,心安理得的向他讨债。 她迟疑半天,才道:“你骗了我五回,我要打你五千万拳,一天一拳,才能解气。” 血寒大声鼓掌,心中笑道:“这法子不错,欲盖弥彰,瞎子都看得穿你心思啦。” 盘蜒不禁微笑,道:“姑娘若真恨我,一剑便将我杀了。何须软绵绵的打上五千万拳?这样吧,你刺我五剑,随你刺哪儿,刺完之后,姑娘自便如何?” 阿道香汗直流,忙道:“第一,我这人...不想杀你,也不想拿剑刺你,以免见你那脏血;第二,我这拳头,可半点也不软绵绵,而是力道雄浑,催命夺魂的功夫;第三,我....恨你太深,非零零碎碎将你折磨一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怎能让你痛痛快快的了结?” 盘蜒闭目思索,不久笑道:“好,既然如此,还请姑娘赐拳。” 阿道兴冲冲的说:“那..你是答应...让我打五千万拳了?” 盘蜒心想:“我暂且留她在身边,待黑蛇、黑雨、师兄之事有了头绪,再孤身独行不迟。这姑娘随我来回两世,总算有缘,我稍赐恩惠于她,她便能收获无数好处。”于是点头道:“只是你那拳头,若气力不足,打在我身上,我连动都不动,时日便得缩短。一次无功,便减少十万拳,如五百拳无果,那咱俩的债便算两清了。” 阿道并未瞧见他真正出手,只道他仍是万仙破云的功力,而她自忖自己功力大增,全力一击,纵不能伤他,他岂能安坐不动?更何况自己可时时出手偷袭?于是笑道:“好啊,说定之后,无可反悔....”话未说完,猛然一拳击出,砰地一声,正中盘蜒胸口。 她这一拳出手极快极重,已全力以赴,可甫一击出,心头巨震,自己在异界修得的深厚功力竟急剧缩减,仅剩四成,而打中盘蜒,被他一层薄薄罡气弹开,效用全无。 阿道不敢相信,咬牙瞪眼,凝聚气力,过了片刻,再度挥拳,盘蜒仍照旧不动,反将阿道震得手臂酸麻。她出拳时功力聚集在一点,声势不强,荒芜也看不出两人功力深浅。 阿道慌乱起来,心中急躁,又呼呼打出十拳,一拳比一拳软弱,如何能动的了盘蜒?她遍体生寒,心想:“我...我只能再与他相处四百多天了?”鼻子一酸,又低头小声哭泣。 血寒嗔道:“吴奇,你真是混账,怎地不让让道儿姑娘?” 盘蜒轻笑一声,不言不语。阿道对他爱恨交加,却怨他不解风情,哭道:“我不要他让我,我这人没用,打完五百拳,我...我再也不想见他!” 盘蜒道:“姑娘不过拳术失灵,又何必哭的这般伤心?” 阿道遮掩道:“我...是为我功力衰退伤心,我好不容易...练成那高强武功,眼下这般疲软,真是...倒霉透顶啦。” 血寒心想:“本仙家比你更是不幸,一身功力,平常只使得出半成。紧要关头虽可全力施展,可只怕撑不过一个时辰。这是我自讨苦吃,我又该上哪儿哭去?” ------------ 四 四面逢源惹人怜 盘蜒略一思索,道:“姑娘可曾听过小狐仙的故事么?” 阿道泪犹未干,却来了精神,问道:“什么小狐仙?” 盘蜒比划个矮小的手势,道:“古时有一古国,名曰‘乌’,乌国有一农户,家中有一顽劣无礼的少年,叫做乌狐。这乌狐最不懂事,目无尊长,荒废学业,不学无术,更是调皮至极,常常欺凌家中家禽。 后有一日,这乌狐冒犯一极小的仙者,便是那狐仙了。乌狐中其诅咒,亦变成拇指大小的纤微仙者,由此能听懂禽兽之言。 他劣迹斑斑,落得如此下场,遂遭众家禽报复,吃尽苦头。尔后,家中一大白鹅忽逃离农户,振翅而飞,这小狐仙随之而游,行遍山川河流,五湖四海,遇见形形色色的野兽、妖魔、禽鸟、仙怪。 他历经坎坷,起起落落,却也建立了极大的功绩。过了数年,乌狐功德圆满,重又变化为人,因其贤能,成为乌国贤君,流芳百世,功德无量。” 阿道“嗯”了一声,道:“你说我就是这小狐仙么?我哪里...像他那般不济?” 盘蜒笑道:“粗略类比,不求全似,姑娘不必在意。现今姑娘功力衰退,遇上莫大挫折,然则比之那指甲般大小的小狐仙,却也胜过百倍。焉知此刻困境,非此后升华机缘?” 阿道听盘蜒耐心劝导,心中高兴,便觉得这故事加倍有趣,又道:“只是那小狐仙有一头大白鹅当坐骑,托他升天入云,我却没这般好运。”说罢妙目流光,凝视盘蜒。 过了半晌,她见盘蜒装傻不答,恼道:“吴奇,我要你做这大白鹅,教我功力复原的法子哪!” 盘蜒苦笑道:“我教姑娘功夫,随后姑娘反过来打我,世上怎有这般道理?” 血寒眨眼笑道:“若非如此,怎算得上罚你?” 阿道厚着脸皮,道:“是啊,小仙女说的不错。若不是你害我,我也不会遭这重重劫难,落得这般田地。我非但要打足你五千万拳,还....还得你手把手教我呢。” 话说到这地步,便是傻子也瞧出阿道有心与盘蜒长相厮守,却又脸嫩,这才胡搅蛮缠,撒娇耍赖,盘蜒暗叹一声,装作不知,道:“那也唯有如此了。” 阿道欢呼一声,脸蛋红扑扑的,但仔细一想刚刚言语,自觉露骨,又羞怯至极,暗暗担忧。在她心底,仍对盘蜒颇有怨言,纵有一番深情厚谊,又不愿让他轻易瞧出,否则自己岂不颜面尽失?这欲盖弥彰、患得患失的心境,着实匪夷所思,莫名其妙。 她扭过头,回过身来,已变作高傲不善的表情,道:“今个儿我打了你许多拳,并无效用,你倒说说,我该如何增长拳劲?” 就在这时,有一清朗文雅的声音说道:“拳劲发于***功发于心,心气足了,内力深厚,拳力焉能不强?” 血寒问道:“这劲由心生,谈何容易?阁下此言虽然有理,不过是几句空话罢了。” 那人一笑,众人眼前人影一晃,见一人已在洞中。只见来者是一公子哥,身形瘦弱,却又挺拔笔直,一张脸丰神俊朗,略有阴柔,似雕塑画像般精致,只是五官之间,比例毫无缺陷,仿佛这骨肉皮经过多次翻修,又涂抹胭脂粉饰,才有如今惊人之美。 阿道一愣,心想:“问天大哥与那白夜皆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可与此人相比,却又稍差一些。此人稍稍打扮,可比许多女子都要美貌,只是为何看来如此怪异?” 血寒暗暗不屑:“此人练有血肉纵控念么?不,那不是血肉纵控念,而是天罡万千变。他这张脸集多人长处,才能有如今模样。唉,东鳞西爪,何苦来哉?” 荒芜“啊”地一声,神色惊惶,道:“你...你是...” 那人笑道:“荒芜姑娘,自从在腾角牙处一别,想不到咱们又见面了。”说罢微微摇手,示意她莫要多言。 血寒道:“阁下不愿以真名实姓示人,那咱们该如何称呼阁下?” 那人道:“真名实姓,岂敢隐瞒?只是萍水相逢,一应身份头衔,却也不必提及了。在下名叫楚小陵,各位叫我小陵儿即可。” 盘蜒早认出此人身份,正是几年前暗害自己不成,被自己赶跑,从此不知去向的那郭小陵。当年盘蜒告诫此人,莫用伶人千变诀为祸,可瞧此人眼下功力不凡,多半行恶不少。 但盘蜒早懒得多管,于是起身拱手道:“原来是楚公子,幸会幸会,我等孤陋寡闻,不曾听闻公子名讳,公子莫要见怪。”随后向他引荐血寒与阿道。 楚小陵此刻意气风发,神态沉着,雍容华贵,哪里像当年朝盘蜒苦苦求饶的那祸害?他凝视盘蜒,道:“本人先前偶过此处,听这位大哥所言‘小狐仙’故事,深有感触,大哥言简意赅,暗藏玄机,当非寻常人物。本人不耐心中敬仰,特来此与大哥结交。” 盘蜒嘿了一声,心想:“他口口声声说要与我结交,语气却如施舍一般,瞧荒芜神情,莫非这小子钻营有道,竟成了万鬼中的大人物么?万鬼已几乎败亡,他又有何底气,这般自高自大?” 楚小陵见盘蜒全不把自己当一回事儿,暗自恚怒,笑容却仍极友善,道:“这位大哥,说要硬接这位阿道姑娘拳术,莫非真有金刚不坏之躯?本人不才,也想试上一试。” 阿道说:“楚公子,这话就不对了,我自与我...我朋友玩闹,与你并无关系,还请公子莫要掺和。”她出手击打盘蜒,那事盘蜒许她的承诺,特等对待,独此一家,绝不愿与旁人分享,听楚小陵此言,又怎能答应? 楚小陵微笑道:“吴奇大哥莫非不敢么?” 盘蜒冷冷说道:“公子要试在下功夫,到底有何企图?” 楚小陵耐着性子,压下怒气,缓缓说道:“在下正是用人之际,若大哥功夫当真了得,在下愿重金聘用大哥,许你荣华富贵。” 盘蜒问道:“公子用人,又为何事?” 楚小陵见他一句句逼问,气往上冲,可又不断告诫自己:“小陵儿,小陵儿,成大事者需胸怀宽广,有容人之心,此人纵然无礼,可你岂能与他一般见识?那小狐仙....那小狐仙...不正是因此当上乌国国主的么?” 他想成为万鬼宗主,统领北妖,他需要能人异士相助。 他生平受了太多的屈辱,焉能受不得这言辞相激? 楚小陵收敛怒气,心平气和的答道:“如今天下大乱,北妖诸国凌乱不堪,正需一人登高一呼,统领世道,与中原万仙诸国对抗。本人...在下愿投身于此,为此努力奋发,故而盼吴大哥、雪姑娘、阿道姑娘、荒芜姑娘几位助我一臂之力。” 盘蜒见他霎时言辞谦和起来,也谦逊以待,道:“我等正要前往北妖诸国,公子如若同路,咱们不妨同行。” 楚小陵笑道:“甚好,甚好,暂且如此。”心中另有盘算:此人只怕吃软不吃硬,迫不得已,只能用老法子对付此人。” 顷刻间,洞外传来无数虎啸,好似海浪断山,令人心惊。荒芜一跃而起,惊呼道:“是腾角牙的人!” 话音刚落,洞口已站着数个高大身影,当先一人头戴银冠,腰间悬挂长串人耳,浑身肌肉崎岖,气味儿血腥,瞧来万分可怖。 那高大虎人沉声道:“荒芜,你还逃得到哪儿去?” 荒芜对他恐惧已极,颤声道:“腾角牙...你亲自来了?” 腾角牙缓缓走近,双眼杀气腾腾,却似爆发前的火山般甚是宁静。 他道:“你还有同伴,甚好,甚好,这几个女的,连同你在内,我让兄弟们一个个儿轮流的玩乐,待玩乐够了,要她们生下娃娃,再让她们的娃娃上她们。一代一代,直至她们变成老太婆,我才将她们零零碎碎割来吃了。我本想用这法儿对付东采奇,眼下恰好用你们试试。” 他身后百来人大笑附和,引得山谷隆隆震动。 盘蜒轻哼一声,心想:“这群魔鬼,他们说得出,做得到。既然这样,一个都别想走了。” 荒芜慌忙道:“我....我独自一人领罪,求你莫要伤害她们...” 楚小陵从阴影中走出,淡然笑道:“腾角牙,你认得我是谁?” 腾角牙看他一眼,眼神颇为惊讶,怒道:“你是....你是数月前来过的....那个小白脸?” 楚小陵深感不满,大声道:“什么小白脸?你给我听清了,我乃昔日金蝉宗主门下大弟子,当今万鬼宗主楚小陵!” 盘蜒吃了一惊:“他是金蝉的弟子?难道当年我放他离去,他拜在万鬼门下了?” 腾角牙吐一口痰,楚小陵闪身避开,脸上煞气越来越重,只听腾角牙道:“什么狗屁宗主,油头粉面,招摇撞骗,上回你找上山来,杀我门下孩儿,我正想清算此账。” 楚小陵森然道:“我本好心劝你归降,你不听号令,反对我无礼,我才出手惩戒。” 腾角牙神色鄙夷,嘴角微笑,极为不屑,道:“那好,那好,小白脸,咱们新仇旧恨,都在此处一起了结。你小子本就不男不女,我处置完你之后,你是人是鬼,怕是谁也分不出来了。” ------------ 五 黑暗无边蛇出巢 楚小陵最看重颜面,如何能当众受辱?他怒气勃发,当场便要出手,可自忖武功未必胜得过这大鬼官,更莫提其后众敌,咬紧牙关,心想:“我这千面功夫自有妙用,待我巧施妙计,暗杀此贼, ? ?. r?a?n??e na `c?om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腾角牙见众人惊惧,复又冷笑,却看血寒并无惧色,有心示威,霎时指甲暴长,嗤地一声,从血寒身旁擦过,刺穿石壁。他在由下向上一划,将洞中厚岩劈出一道长长口子,石屑灰尘,倾泻而下,众人不得不躲闪。 楚小陵心下一凛:“久闻腾角牙指力之强,有如神兵利刃,更可伸缩自如,诡异难挡。如今我该如何解围?”心中苦思,唯有暂且舍下众人,自行离去,再顾不上招募这吴奇了。 血寒玉手连挥,扇开烟尘,对盘蜒道:“好哥哥,你将他打发了吧。他这般捣乱,闹得大伙儿灰头土脸,成什么样子?” 阿道听血寒这一声“好哥哥”,心中一紧,不由偷偷看她。 腾角牙望向盘蜒,心想:“这女子不知天高地厚,难道看不出我何等神通么?这人文弱模样,更是不堪一击了。” 盘蜒走到近处,与腾角牙对峙,腾角牙脾气火爆,见状恨恨而笑,心中杀意顿起。楚小陵本想试探盘蜒身手,但到此地步,却又替他担心,喊道:“吴大哥,莫挑衅此人!” 盘蜒道:“荒芜姑娘,对不住,我要动手杀人了。” 腾角牙喊道:“好个狂徒,仍不知我的厉害?”手指猛地刺出,一道白光疾刺,盘蜒一翻腕,掌心现出一黑剑,稍一转,铛地一声,腾角牙指甲登时削断,随后他横剑劈出。 腾角牙大骇,身子一晃,跳至洞外,躲开一招。盘蜒暗叫可惜:若非他出招时骤然剧痛,这一剑已砍掉腾角牙胳膊。 楚小陵“啊”地一声,心中惊叹:“好一柄神剑!” 腾角牙叫道:“你这兵刃...有什么名堂?” 盘蜒道:“此乃阉虎之剑,专阉好色老虎。”此剑实则为烛龙剑幻象投影,盘蜒不使庄周梦蝶,故无法运用此剑神通,但这投影仍锐利至极,与烛龙剑本尊并无分别。 腾角牙身为大鬼官,一身武功,不在当年魏武哮之下,一招吃亏,如何能忍?当即断喝,复又抢上,盘蜒身形一动,冲出洞去,腾角牙见他步法神妙,看似不快,却极难捉摸,急忙双爪连挥,数十道指力化作密网,狂袭而至,砰砰几声,将这石洞一面斩得四分五裂。 但盘蜒闪过此招,到了洞外,他所以如此,便是怕激斗之间,殃及血寒、阿道、荒芜。血寒眼下功力不足,以她心地,若处在险境,必先救其余二人,她自己反易受伤。血寒面露微笑,心想:“他想的倒也周到,不过可把我小瞧了。” 腾角牙喊道:“哪里跑?”一阵旋风般追来,所过之处,又是山石碎裂,尘土激飞。 忽然间,盘蜒长剑一指,正对准腾角牙鼻尖,腾角牙“啊”地一声,身形倒退,登时离开老远。他这由急前冲转为急后撤的功夫,运劲之巧,身法之奇,着实令人惊骇,但动作再好再妙,终究难掩忙乱之色。 楚小陵暗呼精妙:“腾角牙这一招冲锋,实有千军万马之势,而这吴奇长剑前伸,竟丝毫不顾自身安危,反而破了此招。他宝剑极锐,倒也罢了,更难得是这份胆气见识,若非疯子,便是武学深湛的剑道大家。” 腾角牙脸上无光,急于扳回颜面,足尖一点,复又攻来,速度又大为增长,临到近处,他张嘴吐息,一招“虎吼神功”,巨力震波从口中喷出,盘蜒往左迈步,又将这闪电般的招式避开,长剑点出,刺向腾角牙双目。 腾角牙心惊肉跳,脚上长出尖爪,立即横扫,盘蜒一振手腕,剑再斩虎足,腾角牙变招,脑袋猛地顶出,将盘蜒逼退。 到此时,腾角牙看出盘蜒剑法高超,见识更加高明,若一味猛攻快袭,只会落入敌人掌控,于是小心翼翼,收敛脾气,将万兽神功的妙招接连使出。盘蜒也不急躁,一边化解动手时身上疼痛,一边应对敌手猛烈攻势,双方成了均势,一时难分高下。 楚小陵越看越惊,真有望外之喜:他本以为这洞中偶遇的吴奇,不过是一伶牙俐齿、满腹经纶的博学之才,纵身怀绝学,也万万比不上自己,谁知此人手持神剑,功夫威力之强,竟能与这腾角牙不相上下。 再斗数十招,腾角牙又气又急,招式渐渐散漫,盘蜒心想:“这鬼虎派擅长急攻乱战,一旦陷入缠斗,那便不足为患了。”他本一招既可取胜,但又想趁动手之际,适应身上那阴魂不散,穷凶极恶的痛楚,这才拖延至今。 腾角牙虎虎几拳,将盘蜒打退数尺,大喊:“全给我上!将他给我宰了!”也是他自知自身武学弱点所在,此刻心境大乱,料想再奈何不了此人,便毫不犹豫的想倚多为胜。 盘蜒趁他说话之际,心念一转,猛地踏上一步,长剑隐秘,藏于身后,忽然一道若有若无的黑光扬起,腾角牙厉声惨呼,整个人从胯部起,直至头部,被盘蜒一斩两段。盘蜒道:“阉你之时,顺便杀你,此剑可慈悲的很。”但这话腾角牙却万难再听见了。 楚小陵眼睛一亮,大声喝彩,荒芜则悲喜交加,心情难言。众鬼虎派之人大感惊怒,发出吼声,如浪潮般涌向盘蜒,荒芜大喊:“住手,住手!”却哪里劝阻得住? 盘蜒持剑在手,有心悉数屠灭,此刻,天地间骤然一片漆黑,似乎一下子从白天到了黑夜。 众虎人登时停步,忍气吞声,不发出半点声响,盘蜒不明所以,双目透过黑暗,看见众虎人表情惊恐万状,不停四顾张看,像是被鬼盯上了一般。 阿道问:“怎么了?” 楚小陵急忙打个手势,示意她莫要出声,荒芜身躯发颤,几乎缩成一团。 过了半晌,只听岩石之下,洞顶之上,裂缝之中,悬崖各处,皆传来的轻微声响。那无疑是大量毒蛇游过地面,身躯碾动石块,因而才有这声音。 盘蜒双臂发颤,心中又激动,又害怕,似乎坠入遥远的、刻骨的噩梦,噩梦里头,有无比恐怖的妖魔,吞噬万物,无法阻挡。 无可挽回的绝望面前,师父,师兄,师弟三人,唯有四处躲藏,不断逃离。 生灵灭绝,无边无际的大地上仅存这三个活人。 那时,没有神,没有魔,只有毁灭。 盘蜒脑中传来回响:“黑蛇,黑蛇....太乙,快逃,快逃...” 只听楚小陵传音说道:“不可动弹,不可说话,这黑蛇看不见静止的人。” 忽然间,有一鬼虎派门人大声惨呼,在黑暗之中,被黑影吞没,鲜血如雨,消失不见。 那人死后,恐惧感急剧增长,似乎冤魂索命,一旁同门忍不住放声大哭,瞬间又被黑影缠住,喀喀几声,骨骼绞断而死。 血寒急忙向盘蜒传音,说道:“这便是传说的黑蛇么?” 盘蜒答道:“此地有数百条黑蛇,即便你我使出全力,也无法轻易脱困,小心,小心。” 血寒潜运神功,变出一双夜眼,看得明白,暗自惶恐,心想:“这每一条黑蛇皆身法奇特,一击毙命,咬人时直击魂魄,隐约如围困之阵,纵然我功力完好,遇上这等情形,也必鏖战良久,代价惨痛,方能战而胜之。” 鬼虎派群人站的贴近,一人惨死,另一人必然发出哀嚎,恐惧似是瘟疫,急速散播开来,叫人再也忍不住声息。此地虎人,数目极多,乃是剩余鬼虎派倾巢而出,可不过一顿饭功夫,已死伤大半。但众人心胆俱裂,竟全不逃跑,更不阻挡,似乎心知抗拒全无用处。 荒芜痛惜同胞,虽然远离,可突然也忍不住抽泣一声。盘蜒大惊,纵身上前,已将荒芜抱起,一条黑蛇如游魂般现身,张口咬向盘蜒,盘蜒拍出太乙幻灵掌,隔绝脉象,迷乱方位,但那黑蛇却透过阻碍,獠牙瞬间袭来。 盘蜒变掌为拳,已使出八成气力,砰地一声,瞬间将黑蛇击毙,但那黑蛇身有诅咒,一旦死去,恐惧感钻入心脑,盘蜒、血寒倒能抵挡,但楚小陵、荒芜、阿道一齐尖叫起来。 血寒拉住阿道,盘蜒再抓住楚小陵,这当口两人施展轻功,全速狂奔而下。 众黑蛇身形隐去,再度露身,已在两人身前,游移之际,竟有伏羲通天道之妙,血寒毛骨悚然,心想:“这些黑蛇劲力传递,合在一块儿,力道速度已不逊于我山海门人。这到底...是怎般骇人的灾祸?“ 黑蛇身子一盘,陡然化作一道黑色长枪,刺向阿道,血寒身子微转,避开要害,挡住阿道,但盘蜒动作更快,将她拉至一旁,扑哧一声,黑蛇刺入盘蜒腹部。 盘蜒惨哼一声,血寒急道:“你这是何苦?” 黑幕笼罩山谷,暗影浓厚,牢不可破,其余四人不知发生什么,但隐约知道盘蜒受了重伤。楚小陵黯然叹息,心想:“除非万鬼鬼首,或是万仙破云,否则被黑蛇一碰,毒性噬魂,必死无疑。”阿道则哭喊:“你...你怎么了?我不许你死,你说话,说话啊?” 痛楚蔓延,侵蚀魂魄,但盘蜒猛地若有所悟,他想起在那死寂的天地之间,伏羲、太乙、轩辕建起屏障,以乾坤的力量隔绝了灾害,让三人得有喘息、避难之处。 盘蜒浑身真气鼓荡,在黑暗中幻化成一条大黑蛇,黑蛇灵气四分五裂,变作六条一丈长短的黑蛇,围绕在五人之外。 众外来黑蛇在真气中转悠一圈,再无敌意,摇摇扭扭的游开,血寒又惊又喜,急忙扶住盘蜒,感到他体内灵气不断向外发散。她心想:“是太乙他的手段么?果然了得。”拉住盘蜒手掌,传入内力。盘蜒心中一暖,气力增长。 两人相互扶助,加快脚步,在黑暗中远远逃离。 ------------ 六 烟尘过后心如镜 疾冲半天,终于走出那山谷。楚小陵、荒芜、道儿昏厥不醒,想来是心魂受震,性命却是无碍。血寒见盘蜒脸色白中有黑,吓了一跳,道:“快停下歇歇吧。” 盘蜒答应一声,突然一口血呛在喉咙,连声咳嗽,他心情跌入低谷,一片冰冷:“原来蝶梦庄生施展之后,身躯暂时再无自行复原之能,需得找伤药疗伤才行。” 血寒找一棵大树,扶盘蜒坐下,探他脉搏,眉头紧皱,道:“徒儿,这黑蛇之毒如此厉害,连你也一时压不住么?” 盘蜒故作轻松,眉头舒展,笑道:“不打紧,这些黑蛇与我是老相识,换作旁人,多半难活,但到我身上,多半难死。” 血寒笑道:“多半难死,那也凶险得紧。”指了指道儿,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徒儿,道儿姑娘对你一往情深,你索性殷勤些,热忱些,只要你一句话,她定然欢欢喜喜的嫁给你做老婆,一年半载,便有孩儿,如此成家立业,艳福无边,岂不美哉?” 盘蜒苦笑道:“我伤成这样,你还有心思玩笑?” 血寒肃然道:“非也,非也,我是看你伤重,怕你一命呜呼,不及留种,这才道出这金玉良言,天机玄妙。” 盘蜒心想:“我早有女儿,不过却不能让你这口无遮拦的假道士知晓。”摇头道:“狗嘴之中,无象牙也。古人诚不我欺。” 血寒喊道:“狗嘴无知,专咬好人,这叫狗改不了吃屎。” 两人互相数落几句,盘蜒只觉稍稍放松,痛楚稍减,逐渐能够思考,想道:“这黑蛇不及黑雨招来的人面黑蛇那般厉害,但数目太多,且毒性更强,我这太乙术数本能寻脉象逃脱,但太久不用,居然一时疏忽。不过黑蛇灵气却极为管用。” 血寒恰好也在想此事,吐吐舌头,道:“厉害,厉害,我对这黑蛇仅有耳闻,想不到这般凶恶,这百来条聚在一块儿,我若功力完好,或许能胜,但也得被咬的七荤八素不可。当年十二神能驱逐此患,真乃无上神法。” 盘蜒“嗯”了一声,眼中流露出恐惧之情,血寒道:“徒儿,你是此地东道,对这黑蛇,想必熟知,不如说来听听,为师下回遇上,也好有个防备。” 盘蜒脑中涌出云雾,似要再度令他迷惑,令他遗忘,但猛然间,痛楚如一柄利刃,数次挥舞,将那云雾劈散,盘蜒一声痛呼,冷汗直流,血寒道:“你...这伤势...”握住盘蜒手腕神门穴,血肉纵控念急速流转,过了片刻,盘蜒身子稍稍放松。 血寒与盘蜒四目相对,心中一凛,竟有些望而生畏。 她活了数千年,见识何等丰富?但当她此刻与盘蜒对视,见他目光深邃,偶尔现出智慧,仿佛从太古洪荒时中照来一丝光芒,令血寒通体寒冷,不禁震慑。 她问道:“你想起什么了?” 盘蜒颤声道:“黑蛇,师父,师兄,还有...还有一些....可怕的事。” 血寒柔声道:“你都说来,给我听听,好么?”她知道他口中的师父,定然不是自己,那师兄也不知是何许人。他心中恐惧传染开来,令血寒想起许久之前,面对生死未卜的情形时,藏在村庄密室中的那止不住颤抖的少女。 血寒轻拍盘蜒手心,令他温暖,令她自己温暖。 盘蜒勉强说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或许已活了几万年,在十二神诞生之前,我...与师父伏羲,师兄轩辕,还有...还有她....是世上仅存的活人。” 血寒“啊”地一声,心中震撼:“伏羲、轩辕?那都是上古的人物,我仅在传说中听过。她...又是谁?”定了定神,仍道:“我不管,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我仍是你师父。” 盘蜒哭笑不得,道:“此节无关紧要。” 血寒调皮一笑,道:“要紧得很,你继续说下去。” 盘蜒道:“我还是孩童的时候,这些...黑蛇...毁灭的雨..撕裂天空,汇聚成永不消散的乌云,先是庄稼枯萎,再是世间寒冷,然后农田中生出黑色的、不祥的草来。 伏羲师父说,那草是黑蛇的征兆,是这世界为迎接黑蛇到来,而将土壤变得令他们舒适,就像这黑荒草海一样。” 血寒点头道:“这草里面全是扭曲的冤魂,是未出生的、畸形的魂魄变作的东西。”她感到这世间灵气浓厚,即便她原来之世已与聚魂山临近,依旧远不及此地。 灵气会凭空催生魂魄,但也有残缺不全的产物,这广袤的黑草....或许正由此而成。 盘蜒又道:“紧接着,黑蛇来了,在黑暗中,它们杀人,将人的灵魂炼化,成为它们喜欢的食物,再贪婪的吞吃,永远也吃不饱。我的爹、娘、哥哥、姐姐,还有部族的人,全数死了。唯独我不同,我从小就懂得奇怪的道理,不知不觉间,我施展太乙逃遁之法,暂且逃过那杀戮。 但我无法停留,只能一刻不停的跑啊跑,我路过的地方,再没见到一个活人,直到我遇见了师父、师兄。” 血寒道:“是伏羲、轩辕两位前辈么?” 盘蜒声音喜悦,充满希望,道:“是他们。我的太乙异术是逃遁之术,顺着游灵,不能停留。他们的伏羲术法是守正之术,凭借脉象,可以避祸。我遇上他们,总算能停下来,吃口饭,喝口水,睡上一觉。我当年还是个小孩,也许只有三、四岁,轩辕师兄他比我大不了多少,可他能耐比我大得多了。” 血寒叹道:“我倒不知太乙术法有这等渊源。” 盘蜒道:“我与师父、师兄一起,还有...师父的女儿...藏在一处山谷中,那山谷是伏羲师父精心布置多年而成,若遇上寻常黑蛇,能够迷惑感官,令其游开。但有时天象剧变,脉象出现破绽,那就极为凶险了。师父说,是我那稀奇古怪的太乙术数,与伏羲术数相辅相成,补齐三十二卦的诸般奇变,咱们这山谷,才彻底安全。 但咱们几人一时平安,那山谷却非无忧无虑的天堂,咱们三人也并非不老不死。有些时候,食物短缺,咱们需出去找吃的回来,又有些时候,布阵的金铁破损,咱们又得去找矿藏,修补阵法。每一次外出,需得师父暂时扩大阵势,师兄与我一同算天地魂魔方位,才能活着来回,但每一次总把咱们三人累得半死。 师兄心肠好,他总盼着仍能遇上活人,救回山谷中,他心里便好过一些,运气好时,咱们能走上好几天,好几百里路,却从未遇上过生者。师父观月色,感悟生灵,说这世上再无其余生命了。” 血寒问道:“连小猫小狗都没了么?” 盘蜒一愣,道:“天上地下、海里土里,什么都没了,只有黑蛇占据世道。” 血寒又道:“你那师妹叫什么名字?她长得漂亮么?啊,是了,你定然与轩辕前辈争风吃醋,勾心斗角,对不对?” 盘蜒见她只关心鸡毛蒜皮、细枝末节,又好气,又好笑,道:“哪有此事?洛儿她....她喜欢的是师兄,怎会看上我这瘦猴?” 血寒出神说道:“原来她叫洛儿,嗯,嗯,这名字好亲密呢。” 盘蜒忙道:“她本名叫洛,咱们那会儿,还没有姓氏传承,我加个‘儿’字,是大伙儿在一起叫惯了的。” 血寒道:“这个‘儿’字,加上之后,意味便大不相同。比如你叫我血寒,师父,却万万不会叫我‘血儿’,‘寒儿’,不然非亲非故的,我听着便会胡思乱想啦。” 盘蜒恼道:“我叫你老血,老寒怎样?这叫法可当真威风,身份又高,资格又老。” 血寒最喜盘蜒还嘴,嘿嘿笑道:“这‘老’字大是不错,但若将后一字换做‘娘’,那更是锦上添花、画龙点睛的手笔了。” 盘蜒平素也是个言辞刻薄,冷言冷语之人,闻言气势振作,正想争锋相对,血寒却道:“你这人当真不好,正事不说,尽往歪处拐,又是老娘,又是老妹,又是老....,你想占我便宜么?” 盘蜒心想:“我何时说过老娘了?”心知再吵下去,更是不知所谓,万劫不复,咬牙忍耐,说道:“说来也怪,咱们布下那伏羲太乙之阵,身在阵中,集天地灵气,越来越生出妙用。过了二十年,咱们逐渐不再肚饿,无需睡眠,只需喝水便能过活,连面貌都不再苍老。每次外出,我与师兄步法越来越快,渐渐能瞬间布阵,随心所欲。 咱们心血来潮,大着胆子,有时奔上一天一夜,行过万里,所见依旧不过是成片成片的尸骨,更无半个活物,直到此刻,咱们才确信世上再无幸存之人了。除了树木之外,小猫小狗、小鸡小鸭,什么都没剩下。 黑蛇是不灭的,它们无物可吃,更加凶恶好杀。咱们今天遇上的,不过是当年最常见的小黑蛇,此外仍有人面黑蛇、巨大黑蛇,各个儿....令人丧胆。” 他说到此处,饶是一身神功,仍抖得厉害,眼神畏惧万分。好在他与血寒手掌相握,彼此支撑,这才抵受得住,说得下去。 血寒问道:“后来呢?” 盘蜒道:“后来,我与师兄又各自吃了几次苦头,吓破了胆,心灰意冷,灰溜溜的逃回家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总共...过了数万年之久。” ------------ 七 无情无欲唯知心 血寒暗忖:“数万年?只怕你数错了吧。” 盘蜒见血寒神色怀疑,怅然道:“咱们那伏羲太乙阵法时候越长,效用越奇,咱们三人又不断钻研改良,那阵法中时光流逝与外界不同,正是此处一天,人间一年。” 血寒道:“那你们又如何知道外头年月?” 盘蜒傲然道:“以咱们三人玄学术法,观星占象之能,岂能测不准时日?况且洛儿练成了天眼功,可从藏身山谷,观看外部情形。” 血寒拍拍手,道:“好了不起呢,那洛儿是不是个大美女?这般才貌双全,可真要将人迷死啦。” 盘蜒不去理她,又道:“这般日月轮转,天行地移,洛儿流露些许异样,她....看的太多,知道的太多,被异界吸引,迷了心窍,一天,她突然冲了出去。咱们急坏了,也出去找她,才知这千年之间,局面已然不同,洛儿却不曾告诉咱们。” 血寒听他语气激动,似能感到当年之喜,问道:“黑蛇褪去了么?” 盘蜒道:“尚未褪去,但也节节败退,这一千年间,乾坤造化,天神降临,先是现出鸟兽,然后又有人出生,这自然是天神的妙法。天神统领其子民后裔,与黑蛇交战,黑蛇不断落败,越来越少,再难掀起波澜。于是,咱们三人找上天神,主动请缨,帮忙清扫追击黑蛇。” 血寒一阵雀跃,喊道:“你见过十二天神?他们比咱们山海门,怕是高明不少吧。” 盘蜒叹道:“天神与蚩尤皆为乾坤倾尽灵气造就,蚩尤有何能耐,天神皆不逊蚩尤。” 血寒喃喃道:“那般魔神,竟有十二个之多?” 盘蜒道:“原来洛儿比咱们更早出世,便是来找天神,她从天神那儿得了极大的好处。咱们本想述说来历,但众天神无暇多听,黑蛇虽败象已成,却仍需费心对付才是。 洛儿....与黑蛇作战,却忽遭遇不幸。她连同许多天神后裔一道,被黑蛇迷了魂,反而为黑蛇作战。他们....额头之间,便有你我身上那烙印,那确是天神诅咒的印记,咱们...将其叫做...黑蛇教...” 血寒喉咙咕噜一声,拧他一把,嚷道:“原来你早就知道?眼下才想起告诉老娘?” 盘蜒道:“你别胡闹,我也是才想起来。但凡扰乱天地法则,太过胡来之人,自然而然便会染上这印记。黑蛇教的人非但不以为耻,反而将其视作光荣。”但这印记反而有些好处,剧痛之下,竟令盘蜒病症好转,想起不少往事。 血寒恨恨道:“老娘被烙印时,还是个只懂吃喝拉撒的婴儿,怎地扰乱天地了?” 盘蜒又道:“如此倒也明白了,你那群对头,正是这黑蛇教的余孽。他们以邪法在你身上,留下印记。” 血寒点头道:“说下去,你那洛儿相好,便是老娘仇敌...的祖宗么?” 盘蜒道:“洛儿并非我相好,此事万不能胡言。她得黑蛇助长,一身法术极为厉害,一位天神无法坐视,命我等与她相斗,两天两夜之后,终于将洛儿杀死,再将黑蛇教之人统统剿灭。” 血寒道:“那你们师门三人,定然伤心欲绝了?” 盘蜒居然颇为平静,道:“师父、师兄难过至极,师父更险些与天神反目,但总算被我二人劝住。再过十年,黑蛇溃灭,黑蛇教也被杀的一干二净。众天神自觉其能太强,聚在一块儿,世间难以承受,又觉得此等战事,太扰清修,于是只留其魂,升往轮回海。其躯、其魄、其气,各顺缘法而去。师父曾劝他们留下,但天神不听其言。” 血寒道:“那你们这三个老古董呢?” 盘蜒道:“师兄为人正直勤勉,最受天神信赖,他欲留守世间,兴荣万物,天神便许他调度神器之法。师兄只留下召唤青龙、白虎、凤凰、玄武之术,其余神兵却再难顾及。师父...与我....后来...” 血寒皱眉道:“后来怎样?你说这黑蛇教死的一点不剩,为何又与老娘扯上关系?” 盘蜒苦苦思索,在狂乱的头绪中找寻线索,但漫天星空压了下来,一颗颗流星灼热沉重,砸中盘蜒,他未能得逞,反而跌入深渊,跌的四分五裂。顷刻之间,他牙齿格格抖动,额头上那天罚印记裂开,鲜血奔涌。 哪怕剧痛再折磨他,他也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一切太黑了,黑的让人无法面对。 人因痛苦而畏惧,因畏惧而痛苦。 那是死结,无法解开。 血寒忙传入内力,助盘蜒宁定,她施展浑身解数,再无保留,血肉纵控真气何等神效?流过之处,宛如春风,盘蜒立时痛楚全无。 他低声道:“我...没用,之后....我再也...” 血寒朝他眨眨星目,笑道:“没关系,你先前所说,已令我受益匪浅。我当好好报答你一番。” 盘蜒忙道:“不用,报答什么?” 血寒道:“要的,要的,指点之情,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怀胎十月,赐你一可爱孩儿,续你太乙家香火。” 盘蜒苦笑道:“又来胡说八道了。” 血寒抿嘴笑道:“怎地胡说八道?老娘认真的很。”说罢一转手,将道儿抱起,扔在盘蜒身上,又道:“不过这以身相许之‘身’,并非老娘之身,而是道儿姑娘这青嫩之身。那怀胎之人,也并非老娘,而是这满腔柔情的道儿。” 盘蜒吓得半死,急道:“你这不是胡说八道,而是胡作非为了!怎地把她牵扯进来?” 血寒“哦”了一声,道:“你不要道儿,那是要老娘这道姑作陪了?想不到你这人这般口味?” 盘蜒又头疼起来,道:“第一,你我皆乃超凡之人,你明知我已看破红尘....” 血寒捧腹而笑,扳着手指数道:“靡葵、红香、斗神师父...” 盘蜒老脸一红,继续道:“在下痛改前非,从今往后,志高心远,不爱女色,道长取笑可以,却不得当真。” 血寒懊恼嚷道:“那可多无聊啊?” 盘蜒道:“第二,在下身为万仙破云,无法令女子生育,此乃铁则....” 血寒拍着胸脯,道:“此乃小事一桩,老娘的血肉纵控念妙手回春,专治不孕不育。苍鹰那小子讨个老婆,正是老娘暗中下手,令阿秀....嘿嘿...你见过苍狐了,这娃儿可还凑活?” 盘蜒好奇心起,问道:“苍鹰知道此事么?” 血寒吐吐舌头,道:“当然了?要不是他点头,贫道如何有胆?” 盘蜒郑重说道:“那就好,在下万不会同意,道长便不用做这播种勾当了。” 血寒“哼”了一声,好生气闷,悻悻将道儿抱了回去。她回归正题,又道:“那今日遇上黑蛇,没准是数万年前那灾祸遗患了?” 盘蜒道:“要是遗患,倒也罢了,就怕是卷土重来。十二天神已然沉睡,也不知他们在轮回海中修炼如何。” 血寒忧心道:“是啊,天神靠不住,难道要指望聚魂山的那些魔头么?咱们山海门人虽也不差,可手下无人可用,此节却远比不上阎王了。” 盘蜒道:“总而言之,道长无需过问此事。黑蛇之患,在下受苦最久,非由在下身上终结不可。与阎王无关,与山海门无关,即便是天神,也并无多大关联。” 血寒神色坦然,甚是欣慰,她道:“太乙,你知道我为何非要跟你过来?” 盘蜒问道:“不是追查你那大仇人么?” 血寒笑道:“那是我自个儿骗自个儿,其实过了几千年,我并不抱多大指望。我所以穿越天门,便是因为你。” 盘蜒一愣,道:“我?” 血寒指指自己,道:“一来嘛,我是想查清你到底是正是邪,是好是歹,你终究曾是山海门人,若你心有阴谋,我不能不管。” 盘蜒叹道:“我自然是正非邪,即便此生稍有恶行,但所为之事,关乎亿万生灵福祉。” 血寒道:“我听你一席话,心中再无疑虑。早在你我同门之时,我便觉得你...不同寻常,远比我想象的深远。来此之前,我心中许愿,若你所行为善,哪怕我豁出性命,也非帮你到底。即便面对整个聚魂山的魔头,或是无穷的天灾,我绝不让你孤零零的,独自承受一切。” 盘蜒摇头道:“道长所言,缪不可当,大错特错。” 血寒奇道:“我错在何处?” 盘蜒道:“求道之人,路途孤单,理所当然。我所谋高远,通往玄虚,非独力承担不可,此乃其一。” 血寒恼道:“好你个油盐不进的太乙,那还有第二呢?” 盘蜒道:“然则若非道长,我无法回归故土,冥冥之中,道长已与我命运相连,既然如此,我便觉不许道长因我遇难。你说愿为我‘豁出性命’,我自当以性命保护道长,道长焉能有遇险的时候?,此乃其二。” 血寒心中大喜,嫣然而笑,嘴里却道:“你先说要独自求道,现在又说甩不脱老..贫道,非与贫道在一块儿不可,那岂不是自相矛盾?” 盘蜒由衷道:“世间矛盾之事,多如繁星。我这旅途中,能遇上道长这么一位至交好友,心里也欢喜不尽。” ------------ 八 百口莫辩罪加身 血寒眉飞色舞,笑道:“好一个至交好友,贫道本是你师父,到了你嘴里,却成了平辈?罢了,罢了,谁让贫道心宽似海呢?”左右张望,又道:“可惜此处无酒,不然贫道定先敬你一杯,咱俩喝个痛快。” 盘蜒心头一暖,自也高兴:从太古至今,漫漫时光中,他一直浑浑噩噩,糊里糊涂,不知往事,不明前景。如今突然想了起来,真如盲人复明一般。而恰好血寒就在眼前,自己能够向她吐露心事,她也愿意与盘蜒共同承担,更令他如在沙漠之中得遇甘泉,心底涌出无限希望。 他暗暗知道:他这番隐秘,当今世上,只怕也唯有血寒能够明白,能够相信,能够相助。若换做东采奇、张千峰、或是索酒,盘蜒万不会向他们倾诉,此事太过离奇,极为险恶,告知他们,没准有莫大害处。 但或许其余山海门人也愿听他一诉衷肠,出手相助,在盘蜒心底:身边这位朋友,是血寒,是苍鹰,还是三峰、归燕、灰炎、默雪,实则并无不同。 他看似一直孤僻古怪,实则孤独无助了太久,他畏惧那黑暗的灾难,因此他需要志同道合的朋友。 不一会儿,血寒已治愈他伤势,但却甚是疲累。两人在树下休息少时,楚小陵、道儿、荒芜忽然同时醒来。 楚小陵左瞧右瞧,神色惊喜,喊道:“我没死?我...我没死么?哈哈,哈哈!真是奇了,奇了!” 道儿仍有些后怕,问道:“那黑蛇便是北方传闻中的灾祸么?真像阎王降世一般吓人。” 荒芜问道:“吴奇大哥,雪冰寒道长,咱们怎地逃出来的?” 血寒先前报上假名,眼下也无法改口,她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贫道也正莫名其妙。” 盘蜒道:“我与道长两人夺路而逃,不知怎地,众黑蛇并未追来,想必鬼虎派的人是活不成了。” 楚小陵忽道:“吴兄,你刚刚腹部被咬,那黑蛇毒性厉害,我曾亲眼所见它害人,极难解救,你眼下身子怎样?” 盘蜒见他追问,指指血寒,道:“这位道长,一手医术几可起死回生,她替我施针用药,在下这才好转,眼下已无大碍了。” 楚小陵惊叹道:“这位道长竟如此了得?能够医治这自来无药可救的奇毒么?” 血寒微笑道:“过奖,过奖,是吴奇居士体质不凡,才能逃过一难。” 荒芜颤声道:“这黑蛇之患,听说绝过不了苏尔河,此地虽离蛇伯一带隔了数百里,但离苏尔河更远,为何黑蛇能蔓延到此?” 楚小陵道:“黑蛇神出鬼没,谁能说得清楚?连那魔神大战的涿鹿缘,眼下已不安全了。” 荒芜道:“楚公子,我听说北边各地,仍有妖国安然无恙。您消息灵通,可知北边有能杜绝黑蛇之处么?” 楚小陵微笑道:“姑娘问我可问对人了,我知道几个去处,绝无黑蛇之忧,更知道驱蛇香原料富足之地,与我在一块儿,到了北边,黑蛇便不足为患了。” 盘蜒心中不以为然:“当年咱们三人为避这黑蛇,可谓费尽心机,你们又岂能轻易防备?这楚小陵真是信口开河。” 血寒见盘蜒不屑,问道:“楚居士,你口中那‘驱蛇香’又是什么?” 楚小陵道:“那是北妖各国新发掘出的矿藏,当真贵重无比,便是一两、二两,已价值万金,携带此物,在北境便可长久定居,不惧蛇灾。” 盘蜒哼了一声,酸溜溜的说道:“世上真有这等宝物?我看多半是假的。” 楚小陵看他一眼,摇头微笑,并不多言。 他胸怀大志,意欲重振万鬼一门,最大倚仗,便是当年金蝉宗主留给他的宝藏,其中就有不少驱蛇香。此次离北境前来此处,乃是为招腾角牙至麾下。他自以为安全,并未携带此物,但也知道此物太过要紧,在北妖各国一旦显露,立时惹来杀身之祸,因而越少人知,越是安全。 荒芜想起一事,急道:“楚公子,军情紧急,咱们需速速返回故乡,告诉各国:中原龙血天国联合万仙各国,意欲一举穿过草海,将万鬼与北妖连根断绝。若此事不假,黑蛇之患,魔猎之灾,只怕远远不及这场大难。” 楚小陵皱眉道:“你从何处听来这话?” 荒芜道:“我是听腾角牙说的,他在蛇伯城买**细,因此知道军情。” 道儿、盘蜒皆心中好奇,问道:“龙血天国?万仙诸国?那又是甚么来头?” 楚小陵笑道:“瞧两位模样,当是中原之人,为何这般闭塞?” 盘蜒道:“在下于山中隐居,道儿姑娘则刚刚病中转醒,着实不明外间变化,公子见笑了。” 楚小陵道:“吴兄剑法通神,又救在下一命,在下岂敢稍有不敬?”他站起身,拔剑在手,在地上画了个大圆,又在四周画了四个小圆,道:“这最富足广大的大圆,便是女龙皇治下的江山,其中百姓,都信仰一龙血教派,故而其国人往往自称龙血天国上民。” 盘蜒不禁动容:“想不到过了十多年,罗芳林、血云当年宏愿竟已成真?那一众吸血的鬼人,竟成了国之栋梁?” 楚小陵见盘蜒甚是惊讶,笑着叹气,又道:“本来嘛,女龙皇之外诸侯,皆对女龙皇俯首听命,莫敢不从。然则这龙血教太过邪门,不少诸侯视之为洪水猛兽,于是合纵连横,各自结盟,形成四大盟国。又碰上万仙离山降世,门人四散,阴差阳错,这四国就由四位万仙高手统领了。” 道儿看盘蜒一眼,心想:“万仙四大高手?那岂不都是你的同门?”她受伤晕死之后,对这世间发生巨变,自是一无所知,更不知盘蜒与万仙恩怨。 盘蜒轻声问道:“万仙为何离山?又是哪四位高手?” 楚小陵道:“我曾听几位万仙...朋友说,十年之前,万仙门中,出了一位阴狠歹毒,深不可测的大恶人。此人....哼...叫做盘蜒,曾是万仙顶儿尖儿的人物,正是此人,勾结聚魂山魔头,挑拨万鬼万仙之争,令万仙在一夜之间,高手几乎死伤殆尽。” 道儿惊呼一声,忍不住望向盘蜒,问道:“那....那位盘蜒....我也曾听说,他为何做出这样的事来?” 楚小陵脸上又是畏惧,又是痛恨,声音却带有一丝快意,他道:“此人也曾与我有仇,一见便知并非善类,至于他为何如此,谁也弄不明白。咱们万鬼满门,当夜精英尽出,与万仙厮杀,诛灭破云、遁天的高人,却败在菩提宗主一人之手。然而那盘蜒趁虚而入,不知怎地,竟将菩提偷袭杀死。” 道儿身子发颤,道:“真...真是如此?” 盘蜒心中涌出愤慨之情,却又觉得可笑:“是我败尽万鬼大军与六大鬼首,也是菩提暗算于我。为何到了如今,竟是非颠倒了?” 由此可见万仙愚昧无知,忘恩负义,正是自寻死路之辈..... 慢着,慢着,他们虽将过程弄错,可结果呢?结果未必不准。正是盘蜒毁了人头山,解脱贪魂蚺,一举断绝万仙数万弟子的生机。盘蜒自诩此事并无罪过:万仙光鲜背后,决不能任由那些贪魂蚺的同胞受罪。但论至最后,万仙确实亡于盘蜒之手。 血寒察觉盘蜒心中痛苦,传音说道:“你定有苦衷,不必因此烦恼。世人之见,本就易守蛊惑。” 盘蜒轻轻答道:“多谢。” 楚小陵却笑道:“那还有假?这人什么事做不出来?”稍一回忆,又道:“本来嘛,纵然菩提宗主武功通神,可谓真仙,但面对咱们万鬼准备数月的大军,也难免寡不敌众。只是那盘蜒为了搅局,竟命他的弟子透过邪法,不知从何处招来极为凶残的魔物。这群魔物厉害无比,数目又多,仿佛魔猎一般,将我万鬼勇士全数杀死。 这群魔物,从此便留在万仙山中,其身上有防不胜防的诅咒,过了几年,万仙的数处仙露泉悉数干涸,万仙那风光无限的群山,也变得乌烟瘴气,毒雾弥漫,树木枯萎,山石崩塌。众万仙无可奈何,只得舍弃家园,陆续投奔凡间各国。而那盘蜒也无影无踪,不知去向。” 盘蜒明白得很:万仙之境,之所以山河破败,全因仙露泉与古神中断关联的缘故。正是一石掀起千层浪,这数千年来欣欣向荣的佳运,霎时逆转,反激起报应,这加速腐败,也在情理之中。 这并非寒火城冤魂导致,但除了已死去的菩提之外,再无人知道仙露泉隐秘,众人胡乱猜测,也在意料之中。 他问道:“那位盘蜒的弟子,多半受众人怪罪,后来怎样了?” 楚小陵神色肃穆,沉声道:“按理说,众万仙激愤之余,要找他们算账。只是其中有一位叫做索酒的男徒儿,竟然身负深不可测的绝学。他在西域一座高山堡垒中,会见拉帮结派、带亲携友的万仙同门与武林同道,独自一人,败尽千余高手,却又未伤一人。只此一战,他声誉鼎盛,威名远播,加上万仙宗主张千峰竭力调和,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这位索酒,连同万仙神海剑派的年轻弟子,从此便在那隼堡久居。西域诸国,慕名而来,纷纷依附,这便是西域神海剑盟,当今四大万仙盟国之一。” ------------ 九 醉卧沙场君莫笑 盘蜒听索酒这般威风,心中得意,笑道:“万仙之中,真是藏龙卧虎,连这不知名的小辈,也能震惊天下。” 楚小陵道:“吴兄,实不相瞒,在下亦曾是万仙门人,不过受那盘蜒迫害,这才转投万鬼,有如今成就。那盘蜒铲除异己,打压英才,早就劣迹斑斑了。” 道儿喊:“你这话可不对,那索酒不正是盘蜒教出来的么?” 楚小陵笑道:“他对自己党羽,自然不同。” 道儿仍要反驳,盘蜒道:“姑娘暂莫打断楚公子,那盘蜒为人如何,将来自有公论。” 楚小陵又道:“除索酒之外,新万仙宗主,当世唯一破云仙家张千峰,率领数万弟子,来到东海诸国,被引为贵客。其中一国国主年事已高,又无子嗣,于是让位于张千峰。这位活神仙,亦是中原第一高手,名声在外,更是从者如流。不久有人谏言他招邻近九国结盟,便成了那东海仙盟之国。” 盘蜒道:“此国有昔日万仙坐镇,东海之地,大国云集,只怕足以与龙血天国一较高下了。” 楚小陵叹道:“东海国中,有一位鲲鹏大仙,乃是张千峰师父,最是激进,他斥龙血教教徒为妖邪,每次遇上,必与之动手,张千峰约束此人,听说两人一言不合,比武较量,鲲鹏如何能敌?于是他一怒之下,率他麾下麒麟阁与山海门众弟子远游,从此再无音讯。这东海仙盟实力锐减,便不敢与龙血天国为敌。” 盘蜒猛地想起菩提所说:“万仙涉水弟子,将在十年内变成茹毛饮血,人性全无的妖怪。二十年后,轮到游江之人。”他无法相救,也不愿相救,却仍问道:“那东海仙盟可....还太平么?” 楚小陵道:“听说兴旺的很,那位张千峰不仅武学登峰造极,也实有治世之才,加上东海富饶,焉能不歌舞升平,欣欣向荣?” 盘蜒心想:“要么是菩提危言耸听,要么是时候未到,病症未发。” 楚小陵再指着地上图画,那西南一角空无一物,他道:“这西南之地,本来有一位东采奇仙女,统领彩旗国。后来嘛,冰墙瓦解,龙血天国动员天下,征讨北境万鬼,采奇仙女舍了西南领地,只带忠心部众,一举占领了蛇伯城。 这位仙女,听说武功之强,也是出类拔萃,而那蛇伯城是她故乡。北境初平,万事皆乱,她以此祖宗基业定国,经过一年奋战,平定叛变,诛杀流寇,再重头新建家园。过了这许多年,蛇伯之国,幅员辽阔,气象已成。” 盘蜒心道:“彩旗发誓不与鬼虎派的人动手,她绝不会违背誓言。” 果然荒芜说道:“是龙血天国之人攻入城来,屠杀咱们族人,但彩旗女侯出手救了咱们,将咱们送走。九年之前,我亲眼所见,她一人当关,掌心血雾圈转,蔽日遮天,将龙血教五大高手打的东倒西歪,落荒而逃,一举震住强敌,咱们才得以逃生。” 血寒登时来了兴致,笑道:“这似是血池之法,这位姑娘想必精通血肉纵控念的功夫了?” 楚小陵摇头道:“我不知甚么血肉纵控念,只知她神功惊人,正是龙血教派克星,天国女皇不愿招惹,又素知她为人并无野心,反而下令安抚,双方这才停止干戈。” 血寒心想:“你这小白脸,看似消息灵通,实则见识短浅,连血肉纵控念都不知道?”暗暗失望,心里连连抱怨。 盘蜒又问:“那最后一盟国,莫非是西北的雪岭三十国么?” 楚小陵点头道:“正是,兄台对此倒清楚。”说起雪岭三十国,不由怀念,他一生武学根基的伶人千变诀,正是由冷州国高塔内得来。 盘蜒道:“这雪岭三十国所在荒僻,饱经灾祸,国土虽大,想来也不成气候。” 楚小陵道:“此国国主名叫‘遥’,亦曾是万仙中一位仙家,只不过名不见经传,武功也不出众。她有一位义妹,功夫却是极高,她叫做陆振英,当年与那位盘蜒恋情,更是轰动万仙....” 道儿娇躯一震,冷笑道:“是么?我怎地听说盘蜒大仙与那位彩旗女侯关系更为紧密?” 楚小陵神色厌恶,道:“这盘蜒为人奸恶,古今罕有,我看万仙之中,被他染指的女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道儿对盘蜒满心柔情,听闻此言,却似是火上浇油,气往上冲,大声道:“好个....淫....拈花惹草的混账!我道儿生平最恨的,便是这用情不专之徒!” 盘蜒心中却是得意:“鄙人万花丛中过,只摘三瓣花。除了芳林、靡葵、红香之外,再不与任何女子有染。况且后两者是我神智错乱,身不由己,做不得数。” 血寒大感有趣,笑道:“这位盘蜒莫非真是英俊非凡,令人一见倾心么?我倒想见他一见,瞧瞧他是怎般嘴脸。”说着偷偷朝盘蜒眨了眨眼。 盘蜒连忙道:“我倒听说此人....严守礼法,规规矩矩....” 楚小陵冷笑道:“什么?什么?兄台不知道此人曾在雪岭三十国中犯下大罪么?他当着陆仙女的面,强占了她徒儿处子之躯,欺凌另一位当地山民女子,两人正是因此恩断义绝,只剩仇怨。其余之事,或是道听途说,咱们暂不当真,唯独此事,那位遥国主曾在菩提宗主与女龙皇面前告状,闹得天下皆知。” 道儿再听不下去,咬牙切齿,红了眼眶,大步上前,砰地一声,一拳打在盘蜒脸上。盘蜒伤势初愈,又未运功抵挡,惨叫一声,鼻青脸肿,翻身就倒。 楚小陵愕然道:“姑娘为何发怒?” 道儿喊:“我最恨这等不平之事!心中气愤,非找人发泄不可。吴奇大哥欠我五千万拳,正好做我撒气沙袋!” 盘蜒暗忖:“这是我自讨苦吃,惹祸上身,怨不得旁人。”勉力支起身子,苦笑道:“姑娘这一拳气力饱满,果然不错。” 血寒传声问道:“太乙,你怎地将自己名声糟蹋成这副模样?” 她深知山海门各人手段,也明白盘蜒心性,若他真有意与女子欢好,多半身不由己,就像对待红香;或是想掩人耳目,正如碰上靡葵;要么便是有所阴谋。以盘蜒能耐,想要遮掩罪过,可谓浑不费力,如何会在熟人面前留下罪证,更闹得天下流传,沸沸扬扬?血寒稍稍一想,已知盘蜒是故意为之,用迷魂之法,斩断昔日情缘,只是太过极端莽撞,未免失了精巧。 盘蜒暗叹一声,心念传出,将当时情形告知,血寒大感莞尔,笑道:“那你不如装死逃脱,又为何坏人家姑娘名声?” 盘蜒道:“我当时未曾细想,确实处置不当。可即便我伪造身死,陆振英只会将我记得更深。” 血寒想想也是,说:“情之为物,一旦深陷,便不能轻易斩断。” 盘蜒心头悲凉,答曰:“我既然有错,正该受罚,身败名裂,又何足道哉?盘蜒之名,从此与我无关,他已然死了,世上再无此人。” 血寒沉吟许久,道:“在我眼中,你是那惊天动地,万古独行的怪客,你叫太乙,所犯过错,乾坤罹难,所建功德,亿人受惠。这区区俗人之见,你莫要放在心上。” 盘蜒闻言振作,心想:“正是如此,正该如此,血寒说的不错,情爱于我,好似泥潭,我曾在其中,险些窒息而死,又何必再为其烦扰?” 道儿见他发呆,怒叱一声,又一拳打出,盘蜒抓住她手腕,训斥道:“胡闹够了么?那盘蜒之事,与我何干?你打我又有何用?” 道儿恼恨,又要吵闹,但看盘蜒神情凄凉,心下一凛:“我向他撒娇,可别真惹他讨厌。他即便以往胡来,但若愿...与我在一块儿,我定能令他改邪归正。况且...他没准是被冤枉的呢?”当即缩手退后,压下怒气。 世间深情女子,若遇上倾慕男子,无论那男子如何行径不端,她心中总存指望,盼他能改过自新,与自己长相厮守,忠诚无二。此乃人之常情,亦为人心魔障,正是自古深情多磨难,风流不羁最快活。 楚小陵说清这四大盟国,荒芜接着说道:“正是如今这四大盟国与龙血天国一齐远征,对付咱们北妖各地。敌人高手如云,只怕连张千峰、索酒、东彩旗等人也亲自出马。咱们需速速返回北地,联合各国,早早定下个对策来。” 当年万鬼急功溃败,精英覆灭,门中却仍有不少闲散高手。只是万鬼一贯人心不齐,互相有仇,少了六大鬼首约束,更是一盘散沙,互相寻仇报复尚且不及,如何能够齐心协力?在冰墙以北,与中原大军交锋,真是一触既败,死伤无数,全无还手之力。而在逃离途中,这黑荒草海无边无际,危险异常,孤身一人,如何能活?更有大半葬身于此。 多年前,数百万北妖民众占据蛇伯等北国之境,如今生还者,百中无一。荒芜隐约知道此事,心中苦闷,绝望万分。 盘蜒叹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北妖诸国侵入中原,有此结局,又能怪谁?” 楚小陵倏地起身,昂然说道:“我继任万鬼宗主,肩负重任,便要做这拯救苍生,力挽狂澜之事。荒芜姑娘,你将此事及时告知于我,正是天意。龙血万仙,好高骛远,不自量力,若真胆敢来犯,正是我等翻身契机。” ------------ 十 眼耳口鼻一锅端 盘蜒问道:“敢问楚公子这宗主之位,是万鬼众人诚心拥戴的么?” 楚小陵听他说话不中听,心下不快,道:“我师尊为万鬼鬼首金蝉,威信素深,他老人家离世后,自当由我继任了,此乃天经地义,顺理成章之事。” 盘蜒道:“是么?古人云:名不正,则言不顺。在下虽非万鬼之人,但仍不禁有些疑问。” 楚小陵愣了片刻,沉住气,嘴角挤出笑容,语气也甚是诚挚,说道:“吴兄,不瞒你说,万鬼门中,对我这门主不服之人可委实不少。我才疏学浅,资历不深,原是难以服众。此次远行,本也想劝腾角牙与其同党归顺,只不料此人恶贯满盈,死在吴兄之手。” 盘蜒叹道:“公子是怪我坏你好事了?” 楚小陵道:“岂敢?岂敢?吴兄一身武艺,一手神兵,当世罕有。在下目睹吴兄风采,心悦诚服,五体投地,吴兄若愿意相助在下,楚某正是不虚此行,今后更是如鱼得水。” 血寒咳嗽一声,道:“楚小弟,贫道本事,实则也不在吴奇居士之下...” 楚小陵心想:“此二人以敬语相称,但彼此神情亲密,料来关系非同一般,正需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当即笑道:“道长也是非凡人物,在下好生敬重,若道长愿出手相帮,在下也是欢喜不尽。” 血寒则想:“太乙要去找黑蛇,前往北边,人生地不熟,这楚小陵却是熟门熟路,可以倚仗,再说了,咱们共同患难,眼下也不能抛下不管。” 念及于此,她笑道:“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大伙儿在此相遇,逃过黑蛇,更是难得的缘分,加上彼此顺路,暂且同行,有何不可?” 盘蜒并无异议,点头道:“那就这样吧。” 楚小陵寻思:“这吴奇果然对此道姑言听计从,她并未答应做我属下,此节倒也无妨,路途遥远,我软硬兼施,晓以情理,他们终会臣服于我。“面露喜色,大声道谢。 众人再度上路,穿过山谷,回到草原,四处仍旧死气沉沉,阴森严酷。由于担心再遇上黑蛇,五人心下忐忑,尤其是盘蜒,更片刻不敢疏忽。 走了一天,草地中陆陆续续现出生机,有野兽出没,飞鸟起落,盘蜒心想:“有生机的地方,暂且不会有黑蛇了。眼下黑蛇灾祸,仍远不及当年那般毁天灭地。” 众人皆数日未曾进食,本来以万鬼、万仙体质,哪怕一月未餐,也不打紧,可在这草地中,体力流失迅速,至此腹中皆感饥饿,于是盘蜒打猎,捉来鸟雀,大伙儿饱餐一顿,饭饱之后,再找山洞休息。 如此饥餐渴饮,累歇困睡,又前行数十日。这些日子里,楚小陵满口仁义道德,若有意、若无意的颂扬自己,说出以往功绩,委实匪夷所思,光辉荣耀之至。盘蜒等人虽然不信,可听着听着,倒也颇有乐趣。 这黑荒草海本极少有黑蛇之灾,但除此之外,其余凶神恶煞,天灾人祸,倒也不少,好在众人武功皆高,纵然遇上群狼众狮,也能安然无恙。盘蜒指点道儿武功,令她想起在异世之能,进步神速,功力倍增,已与那边的化身相差无几。 至于楚小陵偶尔显露身手,隐然也已臻万鬼大鬼官境界,盘蜒记得此人的功夫须得与人苟合,或是杀人性命,方能盗取那人功力,练到他这般地步,真不知做出多少恶行。盘蜒暗下决心:若亲眼见此人有此罪过,必废去他一身武功。 到一天午后,前方有大河奔腾而过,水波跳跃,映着微弱阳光,流速不缓不急,水质清澈透明,凉爽可口。此河正是赫赫有名的苏尔河,过了河,便是北妖诸国边境了。只是据传这妖魔国度比之中原广阔数倍,虽至边境,离真正强盛之地,仍有万里之远。 楚小陵道:“此河上游有一山庄,那庄主曾受恩师恩惠,答应听我号令。咱们去找他,必受款待,受赠船只渡河。” 众人在荒郊野外走了数月,早已困顿,连声说好。到了那山庄,所在确是一仙山灵地,那宅子也甚是齐整宽敞。 敲开大门,家仆见到楚小陵,喜道:“是门主回来了?”于是全家上下,欢声雷动,一齐涌出。其中一慈眉善目,脸色焦黄的老者走出人群,握住楚小陵的手,喊道:“门主,你此行可还顺利么?” 楚小陵笑道:“马叔叔,你看我这般精神,何必替我担心?”又引荐盘蜒等人,众人相互寒暄,礼数齐全周到。 这庄主名叫马养颜,曾是北妖国中一位成名高手,尔后投入万鬼,虽未浸泡黑血潭,却对金蝉宗主极为忠诚。 他说着说着,讲起楚小陵几年前从仇家手下,救了他满门老小之事,神情激动,老泪纵横,满腔谢意,决计不假。 血寒点头道:“楚公子,想不到你真有这般侠义之举?这可令人刮目相看了。” 楚小陵哼了一声,心中郁闷,道:“原来道长一直以为在下说谎么?” 血寒自知失言,挠挠头,哈哈笑道:“是贫道的不是,是贫道误会了,在此诚挚致歉。” 马养颜指着一个精致玉盆,玉盆中盛满零碎黑泥,说道:“当年楚公子赠我这驱蛇香,更是天大的恩惠,公子对我这身份卑微的小老头这般看重....从那时起,小老儿这条性命,便任由楚公子驱策了。” 楚小陵不禁动容,恭恭敬敬的说道:“马爷爷,你府上待我有如亲人一般,在下自当善待各位,哪里算有半点恩德?”说着说着,竟有些哽咽。 盘蜒瞧出他此时并未作伪,稍一设想,已明其理:万鬼一门,人心叵测,常常自相残杀,故而真情实意极为难得,当年金蝉收了楚小陵之后,竟不惜杀死自己原有徒弟,其门规之严厉残酷,何人不为之心惊? 这楚小陵是从南边带艺投师,入得金蝉门下,虽本也是凉薄之人,在万鬼门中,已算得极有良心。这马养颜一家待他亲厚,他投桃报李,自然也加倍恩义。 马养颜笑道:“好孩子,咱们万鬼将来兴亡,可全落在你肩上了。”于是吩咐下去,命众人预备酒席。 就在这时,看门者匆匆奔来,惊恐喊道:“老爷,老爷,门口有...有一群...穷凶极恶之徒...说要见你。” 楚小陵奇道:“你为何说他们是穷凶极恶之徒?以往你见过他们么?” 那看门之人脸色难看,丧魂落魄的说道:“当真邪门,当真邪门,任谁瞧见,都知道他们....凶残无比...” 荒芜忙问:“可是万仙的人么?” 道儿笑曰:“荒芜姐姐,万仙的人,可未必是凶神恶煞的模样。” 荒芜苦笑道:“但对咱们万鬼而言,便是妖魔鬼怪,也不及万仙那般可怕。” 看门者道:“万仙?决计不是,万万不是,那群....魔鬼,我还当我自己看走眼了。” 楚小陵听他连连说这来者可怖万分,心下颇想见见,道:“既然是穷凶极恶之徒,却又安分守己的等在外头,这可当真奇了,你让他们进来吧。” 看门者颤声道:“那...最好让几位姑娘先退下,不然一见,未必...承受得住。” 马养颜知道这位仆人见多识广,胆子极大,谁知此刻竟吓得不轻,不禁惴惴不安。 道儿笑着说:“好啦,好啦,你吊足咱们胃口,那是非见不可。还不快去请人?” 看门者应了一声,哆哆嗦嗦走了下去,稍后,脚步声响,只见三十多人走了进来,离近一看,府上众人脸色剧变,胆小者竟吓得呕吐起来,更有甚者,一下子吓晕过去。 当先一人,高高在上,俯瞰盘蜒等人,这倒并非此人如何高大,而是他身下骑着一物。 说那坐骑是人,着实勉强,令人无法相信。它或许本来是人,却被斩去双手,挖去眼睛、鼻子、耳朵、嘴唇,再用膏药封上。整个脸上一片洁净,无眼无鼻无耳无口。又也许此坐骑曾长久服食药物,体型极为硕大,足有十尺,整个脑袋圆滚滚的,等若其身躯的三分之一,又在脖子处套上缰绳环套,被人当做驮马载牛一般。 坐骑上的那人,脸上五官也被砍得一干二净,既整洁,又残忍,他没了双足,双手完好,拉住缰绳。只是他身材瘦小,像是个幼儿。没准他本就是个幼童,却被人整治成这幅模样。 至于他身后众人,各个儿被精心“裁剪”过,也是无面怪人,四肢却是建在。众怪客清一色穿深黑衣衫,服饰精巧华美,讲究无比。 马养颜武功甚强,在万鬼中可当得鬼侍卫,归隐之前,手上曾沾满鲜血,但这时也不由得浑身发颤,眼前来客太过邪门,残忍之中透着冷漠平静,像是活动的坟墓,死寂的炼狱,叫人从心底感到恐惧。 他不由按住腰间匕首,颤声问道:“各位与马某....素不相识...为何找上门来?” 那为首骑“牲口”之人深深鞠躬,道:“马庄主,贵府之上,藏有一物,这多年府上各位来深受其惠,可还知足么?小人听闻马庄主对此物视若珍宝,甚是喜爱,想必对我主极为虔诚。小人此次前来,便是诚心诚意,满怀真情,想领马庄主入我教中,同享这顿悟之喜。“ ------------ 十一 吾主慈悲沐圣恩 此人开口之际,声音极端谦恭礼让,便是寄人篱下的穷秀才,乞讨施舍的小乞丐,怕也不及此人。而他舌头已被割去,声音绝非从口中而来,或是一门腹语术功夫。 马养颜道:“你说的宝物...是甚么?” 这首领道:“庄主,此物恰巧近在眼前,便是诸位常称的驱蛇香了。” 马养颜、楚小陵神色惊异,心想:“莫非他们是冲此物而来?” 楚小陵道:“这驱蛇香是我赠给马叔叔的,又碍着你们何事?” 首领“笑”道:“这位公子有所不知,驱蛇香者,乃是我主恩赐之物,助大伙儿与其为善,若无此物,难免为我主所害。若有此物,日日夜夜沐浴神恩,岂非无上之喜?” 盘蜒忽然道:“各位崇拜的乃是黑蛇?” 首领道:“这位公子见识不差,说的不错。” 血寒心中一凛:“这群...遭受酷刑的...人是黑蛇教的?他们与远古时那邪教有何牵连?” 马养颜见这群人皆已残废,却又透着古怪邪门,实不想与他们打交道,答曰:“诸位远道而来,想必辛苦,我自当奉上盘缠、干粮,送各位下山。” 首领困惑道:“庄主...是想赶咱们走?” 马养颜道:“今日本庄庄中有贵客在,实无暇...招待各位,念在各位可怜,小小薄礼,略表心意。” 楚小陵皱眉道:“叔叔,你也恁地客气,与这群...这群杂人有何多说?” 有一仆役手捧金银,走到那首领身边,众人眼下惧意已去,对众邪教徒说不出的厌恶,那仆役大咧咧的说道:“我家老爷赏给你们的。” 首领饱受摧残的脸轻轻摇了摇,道:“我等所求,并非钱财。” 仆役冷笑道:“臭要饭的,可别给你脸不要脸。” 楚小陵哼了一声,道:“他们本就没脸见人,给他们脸面又有何用?” 首领轻叹道:“此次前来,乃是招同僚供奉吾主。尔等久沐吾主福祉,当与我等一起,受吾主仪式,成就这大无畏的奉献之躯。” 马养颜怒道:“你们....想将咱们整治成你们这般...鬼模样?” 首领喜道:“不错,庄主总算明白了。” 马养颜虽近年来金盆洗手,但当年也曾是杀人如麻的江洋大盗,别人欺上门来,说要害他满门,他如何忍耐得住?无名火起,大声道:“小的们,全数绑了,查查有何阴谋!” 楚小陵道:“何必婆婆妈妈?留下一人,其余统统杀了,问他们是否还有残党,杀上门去,斩草除根!” 首领长叹一声,那离他最近的仆役突然惨叫,从头到脚,被利刃剖成两半,五脏六腑,洒了一地,眼耳口鼻,瞬间不翼而飞。 楚小陵大惊失色,以他眼力,竟未看清敌人如何出手,更无法想象这般废人,又如何能转眼杀人?道儿、荒芜也吓得大声尖叫,仿佛看见濒死的蛇头,忽然奋起咬断大活人的喉咙一般。 盘蜒与血寒对望一眼,心想:“是那首领坐骑,断肢处挥舞无形长剑杀人,这又是什么功夫?” 府上众武士惊怒交加,一拥而上,马养颜大喝道:“都给我住手!”他不清楚敌人底细,不愿属下无故送死。 首领低声道:“庄主果然明智。吾等来此之前,已猜测庄主对吾主无知,未必立时皈依,碰巧咱们在山下泉水旁,遇上贵府的几位幼崽...” 马养颜倒吸一口凉气,忙道:“你.....你....若动他们一根毫毛,我...将尔等全斩成肉泥...” 首领淡然道:“庄主虽有先见之明,却迟了片刻,他们...已然是我教中之人了。” 说罢,众教徒分开,只见人群中站着四个孩童。 这四人皆被去除五官,止住血,睁不开眼,说不得话,唯独身子瑟瑟发抖。 马养颜魂飞魄散,心如刀割,府上众人勃然大怒,一窝蜂扑上,但盘蜒感到那首领的“人坐骑”残肢再度出剑,同时刺向这十多人,招式精准无比,快捷无伦。盘蜒凌空一抓,使出十八钓叟,嗤嗤声响,将众人一并拉住,那剑气扩散开,砰砰几声,府上墙壁千疮百孔。 楚小陵随即跃入场中,直面那首领,咬牙道:“快放了孩子!” 首领面无表情,挥挥手,那几个孩童麻木的走了过来,似吓得傻了,声音全无。 马养颜老泪纵横,抱着几人哭道:“博儿、佩儿、玉儿、蔚儿,老天无眼哪,老天无眼哪。“ 血寒快步而来,在几个孩童衣衫中一翻,有个香囊,打开一瞧,里面正是被斩除剥离的眼珠、嘴唇等物。她道:“庄主莫慌,他们刚伤残不久,贫道有把握令他们回复如初。” 马养颜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大声道:“道长,你...真有这等妙手?” 道儿、荒芜、楚小陵也一齐喜道:“雪道长,你快救救他们!” 血寒看那些割去器官皆已坏死,并无用处,但她血肉纵控念可替他们再造,只是这仙术太过离奇,她不便明示,故而借着那损坏器官,做个遮掩,毕竟断肢接续,比之断肢重生,说出去寻常不少。 她道:“我带他们回后屋去,不得我传唤,谁也不许进来。” 马养颜一抹泪,大声道:“是,是!道长若能相救,小老儿这辈子做牛做马...” 血寒笑道:“我要你做牛马何用?你当我是这群残忍怪物么?”左架右扛,将四个孩童带了下去。 那首领“望向”盘蜒,喃喃说道:“刚刚那一手隔空取物,可不简单。阁下何不信奉吾主?不久必受恩宠。” 楚小陵厉声道:“狗东西,一个也别想活!”倏然拔剑在手,劈向那首领。他怒到极处,这一剑势若雷霆,无可阻挡。 那首领坐骑急速退后,同时无形剑出,但楚小陵身手不凡,又曾见他暗中伤人,早有头绪,左手一挡,炼化挪移真气涌动,化作金盾,铛铛声响,将无形剑挡住。右手剑则加速疾刺。那首领闷哼一声,已被剑气刺中,胸口渗出血来。 楚小陵森然道:“死!”他剑上有溶金之毒,这首领武功虽奇,但功力不深,中此招后,料想必死。 但首领坐骑依旧奔行如飞,绕了半圈,寒气森森,一剑再出,楚小陵看不清剑招方位,但金盾广大,随手一挥,已将无形剑隔开,复又出手,那首领再度中剑,发出一声痛呼。 此时,身旁众教徒一齐空手夹攻上来,但楚小陵不敢怠慢,掌心发力,令那圆盾扩张,果然一通铿锵,挡住无形剑刃,他真气浑厚,内力反震,将众教徒一齐击退,在一瞬之间,溶金真气袭体,他暗忖众教徒已受致命创伤。 谁料片刻间,众教徒复又起身,再度猛攻,楚小陵大呼奇怪,圆盾格挡,长剑圈转,在每人胸口一刺,正中心脏。这下手感精准,命中要害,十多个敌人同时倒地,楚小陵心想:“这回总活不成了。” 身后风声疾动,那首领卷土重来,这次似持了双剑,分击楚小陵数处要穴,楚小陵眉头一皱,再使杀招,身子一绕,长剑狠狠劈中那坐骑脑袋,顺势一滑,扑哧一声,喉头鲜血跟喷泉似的。 这边刚胜,另一边又有动静,楚小陵一回头,心一沉,只见众教徒再陆陆续续站起,围绕成圈,形成一古怪阵法,彼此交替,来来回回,诡异中透着凶险。 楚小陵生平从未遇上这等怪事,心下生怯,冷汗直流,暗忖:“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我的剑毒、内劲,为何杀他们不得?” 刹那间,那首领坐骑蹦跳而起,伤口处毫无疤痕,仿佛楚小陵从未得手。 盘蜒道:“楚公子,你退下。” 楚小陵大声道:“你莫小瞧我!他们伤我朋友,我非杀他们不可!”他倒并非是义愤填膺,为朋友两肋插刀,有舍命相拼之意,但眼下胜负未明,他颜面要紧,如何能轻易退却? 盘蜒道:“你再不退下,可就迟了!” 楚小陵心想:“我仍有绝学未出,如何能够...” 猛然间,众教徒与那首领齐声长啸,那声音悲怆尖锐,刺痛人心,楚小陵心头巨震,稍稍一恍惚,众教徒已将他围在当中,无形剑有如鬼魅,从四面八方袭至。 楚小陵长剑金盾陡然暴涨,随后剑光纵横,盾影连绵,声音密如笛声,无丝毫间隙。可敌人攻势太过凶悍,力道瞬间增长百倍,一招紧接一招,楚小陵手臂酸麻,愈发惊骇,想要以轻功脱困,但却逃不出这铜墙铁壁。 只听清脆响声,楚小陵手中金剑金盾粉碎,楚小陵一声惨叫,冒险一扑,从阵中滚出,手上脚上,皆是密密麻麻的伤口,若他逃得再慢了片刻,势必被乱剑分尸。 马养颜急道:“教主,你这伤....” 楚小陵苦笑道:“我不要紧,这群狗贼,手段好****恶。”他经历奇特,有万鬼万仙之躯,这伤势虽重,但最多一天便能痊愈,只是内力耗损太过,眼下再难上阵。 那首领啸声消停下来,众教徒阵型分散,围绕上来,可却又全无破绽。他们脸色惨白,也不喘气,也不流汗,似毫不费力。 他道:“马庄主,还不下跪投诚?吾主慈悲,从来既往不咎,如此各位还能留得性命。” ------------ 十二 功名利禄皆虚妄 马府众人见这群残疾恶人这般厉害霸道,当真又恨又怕,偏偏无可奈何。 盘蜒脚步轻移,挡在楚小陵身前,楚小陵忙道:“吴兄,此阵邪门,非你与道儿姑娘合力,或能将他们赶走。” 盘蜒道:“我掌中神剑,对付他们,可谓绰绰有余,楚公子还请放心。” 楚小陵心下惊讶:“难道这短短片刻,他已经看穿敌人破绽了?” 那首领情绪剧变,哭道:“蠢材,蠢材,吾主慈悲,意欲救汝等断绝声色犬马之扰,汝等不领情,那吾辈手段,势必惨烈百倍了。”他假惺惺的放声大哭,可声音却透着狂喜,似乎动手杀人,能带来无上快乐。 他垂首哭泣,也不知使了甚么暗号,蓦然间,众教徒冲向盘蜒,那无影刀剑好似大雨倾盆,纷纷刺落。 盘蜒横剑在手,待对方临近,正要还击,却只听那首领一声尖啸,似挨了无声一掌,随即他与那“人坐骑”骨骼挤压,喀喀声中,竟蜷缩成了一团,滚落在地,五官伤处,血流不止,伸手指向一处,喊道:“你....你是...”当即气绝。 此人一死,其余教众身形凝滞,一时呆住了,转眼全数中掌,身上骨头紧锁,自行折断关节,死去时,各个儿蜷缩成圈,好似蜗牛一般。 盘蜒心下一惊,知道来了极了得的高手,望向半空。那一处景象变幻,似乎稍稍扰动,可又似根本不曾变化,但众人眼前一花,凭空多了一人。 这人乃是道士打扮,约莫二十岁年纪模样,样貌英俊,气度绝俗,神色从容,全不将刚刚铲除强敌之事放在心上。 楚小陵一见此人,悚然心惊,脱口喊道:“你是....万仙的张千峰!” 张千峰点了点头,半蹲下,看一众教徒,脸上表情有些困惑,有些怜悯,又有些痛恨。 盘蜒盯着张千峰直瞧,心中波澜起伏,亦是有些困惑,有些怜悯,有些痛恨。 我救了你,师兄,我还救了万仙,救了你们所有人。你为何任凭我受人污蔑,沦为遗臭万年的大罪人?你是万仙门主,为何不替我辩解? 是了,没准你知道我毁了人头山阵法,毁了万仙数千年荣光,你与我一般,流着罪恶的血,来自那些无辜的、遭受折磨的贪魂蚺痛苦中的鲜血。你认为我做错了么?我该牺牲自己,任由菩提将我困在山中,当一个永世不见天日的囚徒? 张千峰没注意到他,只一个个走过众邪教徒,似在找寻甚么。众人心知他是当今万仙第一高手,又见了他举手杀敌的神通,除盘蜒之外,无不敬畏得瑟瑟发抖。 道儿心想:“他当是采奇姐姐的师父,也是盘蜒哥哥的师兄。但盘蜒哥哥蒙受不白之冤,自不能与他相认。” 过了片刻,张千峰“啊”地一声,找到一人,抚摸那人脸颊,黯然道:“果然...果然是你,傻孩子,你...为何这般愚蠢?” 那人尚未断气,腹中发出声响,他道:“师伯,我...实在...没法子,若...不如此,谁又能救我?我忍不住想...吃人,杀人,唯有...将眼睛、嘴巴、舌头..全数挖了。”说着说着,悄然气绝。 张千峰仰天大叫,气的身躯发抖,整座山峰随他一喊,也隆隆作响,山石滚落。盘蜒心想:“正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他此刻身负内功,已胜过当年的菩提了。看来是这位万仙弟子投入这残忍邪教,张千峰正是为找他而来。” 张千峰抱起那弟子尸体,指着驱蛇香道:“各位,此物可否交给在下?” 楚小陵心中不住想:“我是万鬼宗主,此人是万仙掌门,我不可在他面前失了气度。”但他是万仙叛徒,又被张千峰神功震慑,眼下无论如何也难硬气起来,于是赔笑道:“张大仙但有所求,我等焉能不俯首听命?况且他取走此物,也是无用,这是‘落地生根’,并非‘漂泊不定'。” 张千峰袖袍一卷,那驱蛇香的盆子当场消失。盘蜒忽道:“且慢!” 张千峰看他一眼,并未认出他来,问道:“你有何事?” 盘蜒道:“刚刚你若不出手,我也能将众教徒杀得干净。因此你无恩于我,反倒是你阻了我兴致。” 张千峰哈哈笑道:“江湖之中,恩义仇情,皆是虚妄,我自然无恩于阁下。” 盘蜒道:“那何事为真?” 张千峰道:“唯利是真,唯仇是真。” 盘蜒道:“既然如此,你当着在下的面,杀尽在下猎物,此乃仇怨。这驱蛇香是在下看重之物,此乃利益,阁下还请返还。” 张千峰心想:“此人不惧我功夫?若非傻子,便是神功惊人。”说道:“在下万仙张千峰,请教阁下尊姓?” 楚小陵心下惊讶:“以张千峰此时身份地位,竟然问吴奇姓名?此人万万招惹不得,吴奇可是疯了么?” 盘蜒道:“江湖之中,名望身份,皆是虚妄,我自然无需告知阁下。” 张千峰微微一笑,道:“那何事为真?” 盘蜒道:“唯我手中长剑是真。” 张千峰眨了眨眼,陡然间,烛龙剑化作黑暗,向张千峰汹涌罩落,张千峰左掌一拂,数百道掌力还击过去,砰地一声,那黑暗将掌力吸收,登时溃散,但那长剑却已指向张千峰咽喉。 张千峰缩手一弹,伏羲通天真气缠绕上来,霎时布下迷阵,这长剑离得虽近,动的虽快,力道却被挪向天上,嗤地一声,屋顶被一剑劈成两半。 盘蜒脸色凝重,缓缓收剑。 张千峰赞叹道:“剑是好剑,人是高人。”手掌虚托,空中落下砾石皆轻轻飘下,烟尘不起。 盘蜒道:“高人好剑,却仍奈何不得你,当世第一高手,当真名不虚传。” 楚小陵心想:“那是你不曾见过北妖的郭剑圣,观国皇帝,此二人也非同小可,未必比张千峰差了。” 张千峰摇头道:“在下愧不敢当,正如阁下所言,名望身份,皆为虚妄。” 盘蜒倒转剑柄,拱手道:“在下虚名吴奇。” 张千峰微笑道:“吴奇兄弟,刚刚接你两剑,仇怨可消?此物可由我带走了么?” 盘蜒道:“在下心服口服,再不敢贪图此物。” 张千峰背转身子,缓步离去,走到来时那角落处,忽然说道:“楚小陵,你逃离万仙,又自称万鬼门主,本是我万仙大敌,但今日我瞧你拼死相救无辜,故网开一面,饶你一命。却非我万仙对你一无所知。” 楚小陵毛发直竖,脸色煞白,霎时说不出话来。 话音刚落,张千峰已遁于无形,除盘蜒之外,谁也不知他如何离去。 很久很久,众人皆深深为之震动,无法言语。 道儿拉住盘蜒手掌,问道:“吴奇哥哥,你可吓坏我啦,为何突然招惹这位大高手?”她实在关心盘蜒此刻心境,怕他因双方误会,自身蒙冤而难过。 盘蜒强笑一声,道:“此人号称当世宗师,我焉能不试试他底细?” 府上众人回过神,收拾忙碌,照看伤者,仍暗暗心惊,马养颜骂道:“这群....王八蛋是从哪儿钻出来的?我在这儿住了十多年,从来没见过。” 盘蜒道:“瞧他们模样,似乎是长途跋涉,偶尔途经此地。是了,正是府上的驱蛇香引他们过来。庄主放心,没了驱蛇香,他们是再不会上门了。” 马养颜愁眉苦脸,道:“可若无驱蛇香,这群魔头不来,黑蛇却难免光临,上回若非仗着驱蛇香,我满门都被黑蛇吞啦。” 楚小陵道:“叔叔,不如随我一同上路,搬离此地如何?我去过乘黄山脉,那儿甚是安稳,从不受黑蛇之扰。” 马养颜道:“可那山脉离此数千里之遥,路途难行,艰险重重。” 楚小陵劝道:“那总好过在此提心吊胆哪?” 马养颜笑道:“侄儿说的是,你门主关心小老儿,小老儿焉能不领情?更何况门主刚刚又救了咱们。” 楚小陵惭愧说道:“我武功低微,远及不上...哼...万仙门主,是他救了大伙儿,咱们都欠他一份恩情。” 盘蜒冷冷说道:“我说过,即便他不管闲事,这一众妖人,也逃不过我手中宝剑。他抢我风头,不也自觉理亏么?大伙儿无需以为对他有所亏欠。” 楚小陵暗忖:“你功夫虽然了得,但刚刚那一剑,显然是张千峰藏有心事,懒得纠缠,这才让你一招。你这神兵宝剑,压根儿碰不上姓张的一根毫毛。”但见他争强好胜,哈哈笑道:“如此说来,咱们反欠吴奇兄一条性命么?” 盘蜒道:“你莫要不信,这群教徒所使功夫底细已被我摸透,若要对付,并不为难。” 楚小陵领教过众人奇异功夫,至今摸不着头脑,故而忌惮异常,忙问道:“为何我连连得手,无论剑掌奇毒,皆奈何不了他们?还请兄台指点迷津。” 盘蜒道:“楚公子可曾听说过世间有一门长生不灭的剑灵功夫么?” 楚小陵道:“是了,那正是津国天剑派天心女侯纵横天下的神功,她身携数剑,剑不灭,人不死,人剑合一,威力无穷。” 盘蜒道:“这群邪徒所用功夫,与那金刚不灭之剑,乃是一正一反的道理。这群教徒以长剑挖去自己五官、四肢,作为祭品,炼那长剑剑灵,令那长剑变得锋锐隐形,牢固异常。他们看似残疾,实则自身魂魄与长剑融合,以此无形长剑杀人,敌人无从判断其招式,自然抵挡不住。剑不灭,人不死。先前相斗,你只伤他们身躯,却难波及长剑,失了根本,隔靴搔痒,又如何能够取胜?” 楚小陵恍然大悟,道:“原来竟是这样!” ------------ 十三 一家之主权威重 道儿问:“那为何张大侠出手就有,没人能受他一招,而楚公子却奈何敌人不得?” 楚小陵脸色窘迫,闷声不响。 盘蜒道:“木桌可承大宴,却不可受千斤巨石。众妖人那无形宝剑纵然牢固,也挡不住此人掌力。” 楚小陵心想:“若恩师健在,或可与这张千峰打个平手,但我却远不及他。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练到他这般地步?”想着想着,心下激动,又着实害怕,但自忖所练伶人千变诀,几可不劳而获,只需机缘巧合,无需苦练,终能达于化境。 马养颜忽嚷道:“不知雪道长那边如何了?”他关切万分,率众走入里屋,盘蜒袖袍一拂,内力绵绵,将众人拦住,道:“她不说了么?谁也不得扰她。” 府上一夫人尖叫道:“她进去这许久,仍未出来,叫人怎放心的下?这世上哪有....这等神奇医术?我看她是狐狸精变得,趁机吃咱们孩儿。” 盘蜒啼笑皆非,道:“这位道长,确实精灵古怪、道行高深,便是狐妖也颇不及她.....” 身后飞来一物,正中盘蜒后脑,盘蜒痛呼一声,只见血寒微笑走出,道袍红澄澄的满是鲜血,道:“贫道已然吃饱,吴奇道友,快些进去捡吃剩的吧。” 众人见那物是一截断骨,魂飞天外,顾不得危险,急忙抢进去看,却见四个孩儿完好无损,五官齐在,伤势已然痊愈,倒不像被狐狸精咬过模样。庄主与其夫人心花怒放,手舞足蹈,喜极而泣,抢着向血寒磕头,喊道:“狐仙法力通天,菩萨心肠,请受我等供奉!” 血寒将他们扶起,抿嘴笑道:“别听吴奇胡说,贫道可不是什么狐仙....” 马养颜笑道:“是,是,我就说道长天仙般的人物...” 血寒做个青面獠牙的鬼脸,道:“不过是女鬼复生,白骨成精是也。若非如此,焉能有这等法力?” 马养颜这些时日饱受惊吓,登时吓得一震,惊疑不定,道:“是,是....”他这几个孩儿未练过高深仙法,即便以万仙门主之能,也绝不可将挖出的眼珠、鼻子完好复原,眼前道姑医术太高,远超常理,众人无不心生敬畏。 盘蜒瞧出血寒暗中虚弱,心想:“她迫出底力,才将伤者治好,等若挖出自己血肉去治愈他人。”好生相敬,在她肩上轻拍,却说道:“我看这医术平平无奇,也没什么了不起。”悄然送入内力,助她调养。他这些时日与血寒吵嘴惯了,虽对她示好,嘴上却仍寻衅挑刺。 血寒怒道:“你少嘴硬,这般手段还‘没什么了不起’?” 盘蜒道:“是啊,这等皮外之伤,一眼便知症结所在,对症下药,焉能失手?唯有体内疑难杂症,如能手到病除,才算本事。” 血寒嗔道:“是了,你身上这气血不畅,**不起,不孕不育之症,可要本狐仙替你治上一治?” 盘蜒怒道:“大谬不然!本人哪有这病?” 血寒哼哼笑道:“所以说嘛,这是难言之隐,你自然瞒着旁人了。但本狐仙最擅长医治此病,如何能看不出来?” 道儿听两人越说越不成话,大声道:“小仙女姐姐,吴奇哥哥,你俩别丢人了。” 血寒脸上一红,道:“是他先挑事找骂的。” 盘蜒道:“我说了什么?你又说了什么?到底谁更不像话?” 血寒兴致上来,又要吵闹,荒芜捂住她嘴巴,将她拖了下去,这才消停。 众家丁将邪教徒全数火化,埋入山谷,众人修养一晚,次日盘蜒与血寒说起众邪教徒来历,血寒闭目少时,叹道:“任何武学道理,有正必有邪,阿青的金刚不坏体,讲究圆满无缺,体魄毫无破绽,以剑灵补不足。而这邪教功夫,乃是以‘残’胜‘全’,以‘缺’为‘美’,比之光明正大的剑灵之法,威力截然不同,却也不容小觑。” 盘蜒道:“你的血肉纵控念,不也有先伤己,后伤人的门道么?当年那修罗非天的黑风大法,便是感悟痛楚,化为气力。” 血寒摇头道:“这旁门左道,我是不屑去练的,正宗的血肉纵控念,拳脚功夫也非同寻常。不过你身上若当真疼痛难消,倚仗此法,或许甚是方便。” 盘蜒闻言,大受启发,心想:“不错,我一运功便浑身疼痛,若与高手对敌,实乃极大隐患。若真能练成黑风大法、剥鳞地狱心经,或是这残缺剑诀,实可有逆转神效。”于是静心思索,回忆起修罗非天所使功夫,渐渐若有所悟,又不停与血寒谈武论道,探讨其中变数。 这些时日,道儿见盘蜒与血寒长久相伴,几乎形影不离,交谈之际,虽全是深奥的武学道理,可两人神态兴奋,显然皆感愉悦。她心中着慌,似乎没了依靠,落入油锅,倍受煎熬,总算血寒乖觉,察觉不对,主动避开盘蜒,道儿这才放心下来。 只是她那番不安依旧沉浸在心底,惶惶惴惴,时不时冒出端倪。 又过三天,府上伤者悉数复原,楚小陵命马养颜收拾行李,带府上三十口人一齐下山,行向乘黄山脉。 长途跋涉,路遥山远,这漫漫荒野,广阔的看不到尽头。众人极少遇上人烟,即便有人,也多半是凶残的匪人,饥饿的妖魔,好在并非如何了得的强敌,即便盘蜒、血寒不出手,楚小陵、道儿应付起来也绰绰有余。 夏去秋来,山间染上金黄色,秋叶纷纷落下,眺望远方,景致甚美。众人虽旅途劳顿,但有惊无险,心情倒也不差。又见夜色渐深,于是找一安全之处休息。 楚小陵似有心事,东走走,西看看,似在比对方位。血寒问道:“楚公子,你可是要挖掘宝贝么?这般坐立不安?” 楚小陵大吃一惊,忙收敛异色,微笑道:“哪里,哪里,只是此山水叫人看着舒服,我忍不住多看几眼罢了。” 如此一来,血寒反倒留上了神,传音对盘蜒道:“这小子心里有鬼,这地方真有宝贝?” 盘蜒道:“道长莫非想来个黑吃黑么?是啊,你劣迹斑斑,有此良机,焉能放过?“ 血寒笑道:“这等小钱零财,焉能入本大王法眼?倒是你这小毛贼一脸坏样,可是想谋财害命了?” 两人揶揄几合,自也无心过问,但盘蜒这些时日与楚小陵相处,对他有些改观,只觉此人倒也挺重感情,寻思:“若他遇险,我决不能袖手旁观。” 马养颜道:“门主,咱们水快喝光了,须得各处找找。” 盘蜒道:“此处似透着凄迷戾气,寻常子弟不必下山了,将水囊全交于我。”他与众人同行,隐然间已生出照顾之意,言行中自视为长辈,难事杂事,由他一手包办。 马养颜谢了一声,交过大水囊。盘蜒背负,稍稍心算,已知水源大抵在何处。 下了山坡,走了不久,楚小陵突然跟了上来,道:“吴兄!” 盘蜒摇头道:“你不用跟来,去捕些猎物,准备饭食吧。” 楚小陵微微一愣,固执摇头,神色甚是不对,他再走近几步,凝视盘蜒,道:“吴兄,这些时日,真是劳烦你了。你与大伙儿并无关联,却又如此热忱,在下深为感激。” 盘蜒心想:“我从黑蛇之中将你救出,对你有救命之恩,你不提此节,反说些零碎小事,又是为何?”暗觉古怪,道:“这事何必多提?”于是继续前行。 楚小陵咬咬牙,又跟了上来,挡住盘蜒去路,道:“只是万鬼宗主,乃是本人,我自也有能耐救助大伙儿。你处处抢先,施恩卖好,大小事务,皆由你拿定主意,大伙儿也似将你当做头领,这...这可实在不对。” 盘蜒道:“野外历难,荒地求存,没谁是个头领,你不必纠结此事。” 楚小陵心中大急,提高嗓门,道:“吴兄,你这话可着实错了!众人同路,自有权威,此乃重中之重,不可散漫。你这些时日来所作所为,将我置于何处?须知马叔叔他们是因我而来,而非愿跟从于你。” 盘蜒笑道:“你想的太多了,大伙儿齐心协力,尚且不及。你要当万鬼宗主,我却是闲云野鹤,咱俩无需为此争执。” 楚小陵道:“那你无意听我号令?也无意助我重振万鬼?” 盘蜒心想:“我虽与万仙交恶,但何时答应过相助万鬼?”道:“公子,我视你为平辈之交,却非上司。” 楚小陵心想:“他言下之意,是我才学武功,皆不及他,哪轮得到我来管束?这人...全不把我放在眼里?”其实盘蜒所言已算得客气,但楚小陵时而极为自卑,时而自尊自强,胡思乱想,心中已然动怒。 他挺直身子,微微踮脚,如此又高了几分,瞪视盘蜒,道:“吴奇兄,你到底是何门何派?哪里人士?你明明并非北妖之民,为何要去北妖之地?” 盘蜒不答,只微笑道:“并非妖族之民,便去不得北境?天下哪有这般道理?” 楚小陵道:“世间高手,除了万鬼,便是万仙,还有龙血教派之人!你绝不是万鬼,难道曾是万仙门人么?”话音刚落,铛地一声,他手中已现出金剑来。 ------------ 十四 龙鳞飞甲正当关 盘蜒不想与他动手,长叹一声,道:“那我也不再瞒你,在下确曾浸泡过奇异泉水,或许可说是万仙门旁支外道。” 楚小陵喝道:“那你跟着咱们,有何图谋?”语气竟加倍紧张。 盘蜒道:“万仙离散,大伙儿自谋出路,我愿去哪儿便去哪儿,怎会有所图谋?” 楚小陵已有心在此一举收服盘蜒,道:“吴兄,听你对自身武艺自视甚高,当日与鬼虎派一战,确实远超凡俗,但若在下能比武得胜,从今往后,你需处处听我号令行事,再不得自行擅专!” 盘蜒心想:“此子真是不知死活,他看不出我远比他高明么?” 原来这楚小陵一身武学,大半皆是以卑劣手段偷来,小半则是金蝉指点之功。故而内力招式皆极高明,眼力却是不高。加上他因屡受屈辱,武功来路不正,因而急于求成,一时受气,便忍耐不住,非要找回场子不可。 楚小陵见盘蜒发愣,更大声道:“怎么,你不敢么?” 盘蜒无奈说道:“你先出手吧。” 楚小陵长剑刺出,一招“形归于一”,极快飞来,也是他吸取上次败于那残忍邪教的教训,此剑刃上凝聚炼化挪移真气,若遇上敌人兵器,先熔化金铁,再伤人体,确是煞费苦心。 盘蜒取烛龙剑在手,往上一格,“铛”地一声,楚小陵金剑瞬间粉碎,楚小陵“啊”地呼喊,掌心一拿,又现出一剑一盾,盾牌前推,长剑暗藏杀机,则是一招鸾飞凤舞。 盘蜒踏上一步,烛龙剑劈下,再将那盾牌斩裂。楚小陵立时变招,剑刃上溶金剑气一分为百,笼罩盘蜒全身要害。盘蜒圈转兵刃,悄无声息间,将溶金剑气悉数消去。 楚小陵怒喊:“为何....你这人好不要脸!仗着宝剑厉害逞威,若非如此,你焉能是我对手?”他以为若盘蜒手持其余兵刃,早被他剑气溶化,那胜负之势,势必逆转。 盘蜒每出一招,身上便不禁刺痛,连幻灵真气都抵消不得,更懒得与楚小陵纠缠,道:“倚仗兵刃,也是胜了。楚公子,我还去找水,你回山歇歇如何?” 楚小陵身子一颤,似泄气的皮球一般,气势渐消,他道:“我...输的心服口服,吴兄大人大量,莫要见怪,从此以后,我愿听命于吴兄。” 盘蜒道:“那大可不必。”从他身边走过,在林间快步穿行。 楚小陵虽然落败,可仍紧紧跟着,盘蜒心想:“此子又有何心思?” 来到河边,盘蜒见河水清澈,喝了一口,并无异样,于是解囊灌水。楚小陵笑道:“吴兄,你怎地知道此地有河?” 盘蜒道:“我耳朵好使,相隔虽远,却能听个大概。” 楚小陵“嗯”了一声,凑近他耳畔,忽然吹了口气,暖风钻入盘蜒耳中。 盘蜒脑袋一侧,斥道:“你这是做什么?为何戏弄我?” 楚小陵嘻嘻笑道:“这是夺魂金风,一旦入体,你非听我使唤不可。吴大哥,你信不信?” 盘蜒神色冷漠,不再多言,灌满一袋,又取一袋来接。此时,楚小陵走到下游,跪在岸边,捧起水,在脸上用力洗了洗,待抬起头来,已露出一张千娇百媚、柳眉星目的脸,湿漉漉的头发垂在苍白额头,露出她笑意盎然的眼睛,显得神秘诱人。 盘蜒哼了一声,更不多看他一眼。楚小陵幽幽叹息,道:“我也有....许多事未曾实说,吴兄,我实则精通易容之术,这样女扮男装,独自一人时候,旅途上方便许多。”说着解开衣衫,扑通落水,起伏几下,爬上岸时,衣物已然湿透,贴住肌肤,露出婀娜曲翘的身材来。 盘蜒苦笑道:“原来如此。难怪公子声音颇有些阴柔,我还以为是公子年纪太轻之故。” 楚小陵已决意夺取盘蜒功力,他所练伶人千变诀,可随意变化男女,若与人交合,而那人功力不逊于他自己,便可将那人内劲夺去三成。其后每一次再度同眠,皆能再夺两成,直至床伴力竭,修为尽数归他所有。本来他若将那人杀了,可一举夺来五成,但另外五成,则难免不复存在,岂不可惜? 楚小陵心想:“不可拖延太久,不然他失了功力,焉能不知?以后要再诱他,便难如登天了,趁今夜他初次见我,必为我倾倒,我委屈委屈,与他连战五、六回合,直至他功力荡然无存。” 他计较已定,袅袅起身,软绵绵,轻飘飘的走了过来,有气无力的说道:“昨日练功,乱了真气,吴奇哥哥,你替我看看成么?那...那地方就在我....丹田气海....下方一点儿。” 盘蜒皱眉道:“刚刚你与我相斗时可精神得很。” 楚小陵掀起长袍,露出光滑修长的双腿,又解下贴身短裤,其下再空无一物,他笑道:“咱俩再来斗斗,我一碰上你,心里欢喜,才有使不完的精神,用不尽的浪劲儿。我也说不准哪儿不舒服,你掏掏摸摸,才找得准呢。” 盘蜒不厌其烦,气往上冲,心想:“好个奸贼,我一路忍让你,盼你改邪归正,想不到你自个儿露出狐狸尾巴。既然如此,我一剑杀你,也是你咎由自取。” 楚小陵见盘蜒神色不善,不由惊慌失措。 他自从练成这伶人千变诀,引诱男子,除了金蝉之外,可谓百战百胜,其余人皆非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不可,谁知眼前之人竟对他极为不满。他心中念头乱转,蓦然跪倒在地,哭道:“吴兄,你为何无动于衷?你可是嫌我骗你么?” 盘蜒暂时忍住杀心,道:“你给我住口。”想起水囊仍未灌满,于是俯身再灌。原来在这顷刻之间,他想起楚小陵对马养颜府上众人极好,马府众人也对他极为爱戴,念至此处,眼下倒不忙杀他。 楚小陵有心扮作柔弱清纯,颤声道:“我并非浪荡无耻的妖女,除吴兄之外,我再未对其余男子如此。只是对吴兄一见倾心,才学成这副娼妓模样。可我不是那样的人,吴兄,我愿以身相许,将自己清白之躯交给你,待你我情浓之后,你便知道我一直...守身如玉了。” 盘蜒头皮发痒,大声道:“在下一味容忍,已是格外宽容!不管你是公子还是姑娘,若再多说一句,你口中喉舌皆难保全!” 楚小陵又一阵乱想:“他自命清高,不愿要我?或是他对那雪道人与道儿姑娘情有独钟,怕那两人伤心?”红着脸,竟不再说话,只幽怨相望盘蜒,跪在地上,缓缓穿上衣物。 盘蜒快手快脚,装满水囊,大步走开,楚小陵抽泣一声,嘟囔道:“吴兄,我真实..身份,无人知晓,还请吴兄替我隐瞒。” 盘蜒冷声道:“我多说一字,都污了我自个儿的嘴。” 话音刚落,突生险情。WWW . T XT 8 0 . C OM 一全身铠甲,灵光闪闪之人从河中跃出,手中一柄弯刀,扑哧一声,从后刺入楚小陵腹部,弯刀生出倒钩,咬住楚小陵血肉,楚小陵长声惨叫,被那人拖向河水。本来以他武功,即便受到偷袭,也绝不至于一招落败,但变作女子之时,他为迎合其余男子,故意变得加倍柔弱,一身功力衰弱,竟全无抗拒之能。 盘蜒喝道:“放下她来!”斩出长剑,嗤嗤几声,将那弯刀弯钩斩断,却未伤楚小陵分毫。楚小陵一跤向前跌倒,盘蜒手指如风,止住楚小陵流血,再将她抱在怀里,以防另有敌人。 果然又有数个铠甲武士一同现身,那铠甲遍布鳞片,手艺精妙绝伦,真像是龙鳞缝制的一般。再看众武士面目,皆被罩在头盔之下,那头盔也如龙形,极为威严。 楚小陵伤的极重,却仍苦苦说道:“快去...快去看看马叔叔他们。” 盘蜒心想:“此人心地忽善忽恶,对弱小之人,倒是充满同情。罢了,只因此救他一命。”说道:“放心,有冰寒、道儿在那儿守着。” 一武士咆哮道:“除了楚小陵,这人身上也有万仙气味儿,一个也莫放跑了!” 一人猛冲上来,弯刀横斩,直冲楚小陵而去,盘蜒一剑将此人从头到脚剖成两截,那铠甲竟有如薄纸。众武士一见此剑神利,不禁一齐惊呼,当即止步。 盘蜒道:“各位是万鬼门人么?为何冲楚小陵而来?” 一武士冷笑道:“此人自称万鬼门主,本已惹恼我家大人,谁知本来面目竟是个好生浪荡的女娃,此人..嘿嘿...欺骗大人已久,正该带回去...好好示众。” 盘蜒问道:“万鬼之中,有哪一门派身穿这般铠甲?” 楚小陵迷迷糊糊的说道:“是...魔龙派的...人,快回山上...去。” 众武士瞬间围攻而至,那头盔龙口一开,吐出数团大火,盘蜒踏步侧身,从极小缝隙间穿过,手起剑落,又是嗤嗤几声,将数人头颅斩断。 敌人“咦”了一声,无不骇然,既看不清他长剑方向,更不明他身法动作。 殊不知这盘蜒多年与阎王、神兽、真仙相斗,看惯强敌行动,即便不用半分功力,眼前敌手动作也显得极为笨拙,在他眼里,就好似站立不动一般。而他随意出招,皆是武学中深奥玄妙的境界。这群铠甲刺客武功不弱,遇上盘蜒,却连他最简单朴实的招式都看不穿,敌不过。 ------------ 十五 大恩为仇何谈报 另数个刺客转瞬赶上,手中弯刀一变,成了条数尺长的小龙,那小龙张开嘴,吐出毒水来,登时铺天盖地,洋洋洒洒。 盘蜒心想:“这变化好生古怪,并非幻觉,而是实情,当是天罡变数。”轻轻一动,数剑劈砍,将那小龙刺客一同杀了,漫天毒水却碰不上他一滴。 有刺客惊呼道:“这人宝剑厉害,龙甲竟挡他不住!”语气慌张至极,似乎遇上天下间最离奇古怪之事。 盘蜒身影一晃,宝剑已架在那人头顶,剩余众人却口吐鲜血身亡,他喝问道:“是谁指派你们来的?” 那刺客仅剩下孤身一人,被盘蜒目光一触,整个魂儿都似被冻住一般,手足发软,扑通跪地,喊道:“是济节大人,济节大人说...这楚小陵野心不小,乃是他当上门主的阻碍....” 楚小陵轻哼道:“济节这...这奸贼,他是魔龙派的大鬼官,听说腾角牙、魏武哮当年对他极为痛恨,偏偏又极畏惧他。” 盘蜒转动兵刃,几声轻响,那刺客头盔碎开落地,盘蜒一看,乃是个蜥蜴面孔。盘蜒暗道:“当年万鬼鬼首中的履伯,似是他们的祖宗。” 他稍稍一想,道:“你走吧。” 楚小陵怒道:“他知道我...我...秘密,一旦说出,我...如何还有立足之地?” 盘蜒想道:“你生平所为,早该得报应了。”但自省之下,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此言便说不出口。 那刺客千恩万谢,扭头就跑,突然间,楚小陵挣扎下地,一掌击出,掌力远远击中那刺客脑袋,刺客惨叫一声,头骨粉碎而死。 楚小陵耗尽全力,口中鲜血狂喷,晕了过去。盘蜒本可阻止楚小陵杀人,但见“她”如此拼命,只得作罢。他拾起那铠甲,只觉轻盈无比,却又牢固异常,确是不可多得的宝物,一旦失却,这刺客也变得平庸无能,连楚小陵重伤一掌也挡不住。 他又想:“将这小子这般带回可不妥。”于是将他脸上涂满鲜血,又取刺客衣衫替他遮挡,旁人一眼也看不出此人是男是女。 离了河边,返回山坡,只见山脚下躺着许多魔龙派刺客尸首,走到近处,道儿在上头喊:“吴奇哥哥,你们也遇袭了么?” 盘蜒道:“不错,你们这儿情形如何?” 道儿说:“我与小仙女、荒芜姐姐联手,这群刺客倒也奈何不了咱们。马叔叔家里有几人受伤,但在小仙女手下,却也算不得什么。” 盘蜒无时无刻不身心刺痛,故未能早察觉刺客行踪,否则楚小陵怎会受伤?他因此闷闷不乐,带楚小陵回到营地,众人一见大惊,马养颜急道:“门主他怎么了?道长,你快去瞧瞧他?”更有孩童大哭道:“楚哥哥他死啦!脸上被人刺成大花脸了。” 血寒目光何等锐利?一见之下,嘴角上弯,但人人悲痛,她也不便玩笑,死死忍住,叹道:“还好吴居士....咳咳...照顾周到,处置妥当,不要紧,不要紧,这伤势算不得什么。”拉住盘蜒衣袖,两人走入大帐,盘蜒松了口气,以幻灵掌力隔绝众人。 血寒扯开楚小陵衣领,探头一望,满脸坏笑,但一眨眼又庄严肃穆,道貌岸然,叹道:“想不到啊想不到,她居然是女子之身。” 盘蜒道:“并非女子,此人练了一门伶人千变诀,夺人内力样貌,他本是一不成器的万仙男弟子。” 血寒哼哼几下,装模作样的验伤片刻,又叹道:“本来嘛,这等创伤虽重,但也难不倒我,可他身份特异,不男不女,根源难寻,想要治愈,须得借助外力。” 盘蜒冷冷说道:“要借助何物?” 血寒掩嘴遮笑,险些背过气去,这才正色道:“须得有一血气方刚....” 盘蜒道:“须得有一血气方刚,体魄健壮的男子,与她阴阳调和,龙凤颠倒,方能治愈,是么?道长,你换点新鲜的伎俩如何?我十多年前已玩腻这等把戏了。” 血寒怒道:“你...这人好无趣,便让贫道骗上一骗,上我一当,又能怎样?” 盘蜒扯她辫子,道:“快替他治伤要紧,你要骗我,多得是时候。” 血寒一想不错,又调笑道:“你对这...这小子倒也怜惜关爱,对我凶巴巴的,逼我救人,不怕我吃醋?” 盘蜒摇头道:“你这千年老女鬼,又会吃什么醋?” 血寒破口骂道:“万年老王八,看把你美得,你说的不错,谁会为你吃醋?” 盘蜒见她容貌清丽绝伦,口中却大吐污词,倍觉滑稽,哈哈笑道:“看道长骂人神色,实可谓天地奇观,令人百瞧不厌。” 血寒轻哼一声,回嗔作喜,一边与盘蜒斗嘴,一边替楚小陵针灸,一会儿功夫,这致命伤已愈合大半。随后她在楚小陵头上一拍,楚小陵一声呻吟,睁开眼来。 血寒柔声道:“楚公子,你好好养伤,吴居士会在此照顾你。你要吃要喝,要搂要抱,要亲要舔,他都责无旁贷。” 盘蜒嚷道:“道长,你真是惫懒无聊。” 血寒道:“我遇上惫懒无聊之人,自然要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嘻嘻轻笑,溜了出去。 楚小陵捏捏拳头,气力渐复,他凝视盘蜒,勉力问道:“她...都知道了?” 盘蜒点了点头。 楚小陵一阵愤怒,又道:“旁人呢?” 盘蜒摇了摇头。 楚小陵稍稍宽慰,但旋即一想:“我与他外出,结果他安然无恙,我身受重伤,在...在大伙儿面前,我颜面全无,光彩全被他夺走....这...这...门主威严...” 其实马府一家虽对盘蜒感激,可对楚小陵更是崇拜服从,况且这家人绝左右不得万鬼门主之争,无足轻重,算不上什么。但他们却是世上对楚小陵最尊重的家臣,在楚小陵心底,在这群人眼中丢脸,实有极重要的象征。 那意味着莫大的不祥,意味着他勃勃野心,未来荣光,都将被盘蜒夺走。 他被盘蜒救了性命,却无丝毫感激,恰恰相反,他宁愿死了,也不愿成为衬托盘蜒的弱者。 楚小陵掌中运劲,指甲伸长,但用袍子遮住,他道:“吴奇...相公,你...过来一下,将我扶起....” 盘蜒愣了片刻,道:“小子,你消停些吧,你那些伎俩,一辈子也休想害得了我。” 楚小陵身子巨震,疼痛欲死,心想:“他..他看穿我心思了?他会..杀了我么?” 盘蜒又道:“我是壮年的大象,你是伤残的小兔,我要杀你,轻而易举,你要伤我,则是痴心妄想。我不会与你一般见识,恕我狂妄,你我格局气度,相差着实太远。” 楚小陵泪水盈眶,他尖叫道:“你除了这宝剑之外,另外....还有什么?你有种...赤手空拳与我...相斗..” 盘蜒神色不屑,摇头起身,走了出去。楚小陵心中冰冷,脑中不由浮现想象:他自己真成了一只弱小的兔子,正朝着一头巨象咆哮,但在大象眼中,自己的举动连示威都算不上。 那不过是杂耍卖乖罢了。 再过一会儿,马养颜等人陆续走入,探望楚小陵伤情,楚小陵早回复男子身份,淡淡应对,众人见他神态如常,这才放心下来。 楚小陵忽然叫住马养颜,低声道:“叔叔,你替我在周围找一圈,看看有无一处尖锐山峰,山峰中有一岩洞,里头似有火光,那其中有风声,好似哭泣,但你千万莫离得太近。” 马养颜领命而去,他轻功甚高,运气也不错,不久返回,答道:“门主,确有此山,是在离此西边二十里处。” 楚小陵心头一阵狂喜,心想:“那是师父遗书中记载之地,若能夺得其中法宝秘籍,这吴奇便不是我对手了。”于是假装不支,命马养颜不许任何人打扰,到了深夜,他自觉身子完好,便溜下山去。 到半夜时,马养颜命一女仆前去看楚小陵病情,那女仆惊叫一声,将众人全数吵醒,起来查看,那女仆人指着楚小陵床铺,众人皆看清楚小陵已不知去向。 马养颜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喊道:“门主他伤成这样,怎能行动?定是有贼人将他掳走了。” 血寒道:“老叔,你大可放心,楚公子体魄健壮得很,本就有伤势自愈之能,加上贫道推拿,伤情全无,便是死人也能起身嫖妓。” 盘蜒道:“道长手段之奸邪,实可谓旷古含有,昏天黑地了。” 血寒道:“吴居士难道不信么?不如你扮作女子,亲身体验一番楚公子那龙精虎猛.....“ 盘蜒道:“放着道长美人在此,何须在下牺牲色相?” 血寒怒道:“贫道冰雪纯洁,贞节牌坊竖了好几百年啦。你想让贫道失身丧贞?好一个满心邪念的大坏蛋!单凭此言,贫道今天与你秉烛对骂,不眠不休,也不冤枉。” 马养颜见两人不分轻重,更是头疼,不再理会,吩咐手下道:“大伙儿分头去找,不找着公子,不许回来。” 盘蜒知道这老者虽是万鬼门人,可退隐江湖之后,金盆洗手,改邪归正,却是极正派重义的人物,对他颇为尊敬,见他此刻忧心忡忡的模样,心想:“这楚小陵混球一个,若分散去寻,万一遇上凶险,岂非得不偿失?”于是叹道:“大伙儿全老实待着,我去找他回来。” 众人大喜,千恩万谢,唯独血寒道:“小心楚公子嫖你。” 盘蜒笑了一声,足尖一点,再度下山。 ------------ 十六 人上之人规矩多 他曾听楚小陵命马养颜找那山峰,料想此人定去了那边,于是径直前往。二十里地,转眼而过,只见一直立山峰,形如尖锥,山中有一巨洞,洞中偶尔有火光闪过,更有声响,好似哀鸣。 盘蜒步入洞中,见地上染有血迹,显有一场激战,双方边战边走,渐入洞中深处。 盘蜒看清那火光悬在半空,看似是块熔岩,实则竟是一龙头,那龙头极为庞大,径长五丈,有岩浆如血液般从断头处滴落,这才闪烁出光芒。 此龙早已死去,但依旧散发酷热,故而岩浆不断。 盘蜒心想:“此兽古老,死去年月已说不清了。它与这山洞融为一体,竟从地下汲取这热源来。” 忽然间,那龙头中呜呜作响,有如鬼哭狼嚎,滚滚热气四下飘散,连岩石表面皆受侵害,变得通红。盘蜒虽不惧,却仍后退数步,心想:“此龙虽死,依旧这等厉害,生前更不知是如何凶暴,或能与那海巨灵一较高下。又是何人将它杀死?” 盘蜒看那切口,乃是一击致命,正是极刚猛的刀法,他又忖:“无论战况如何,单凭这一刀功力,当世能有几人?这位古人武功着实惊世骇俗。” 但这龙头并无危害,不必多管,他继续赶路,走过数层岩洞,前方空间广阔,陡然间明亮起来。盘蜒听其中有打斗之声,两者以高深内劲互相攻守,斗得甚是紧密。 盘蜒走出洞口,见其下一辽阔平台,围着一圈龙甲武士,楚小陵正与一人交手,那人是个极高大的汉子,瞧身形也是蜥蜴妖族,但他极为挺拔健壮,身躯美观,极有威严,又有几分优雅。 楚小陵左手金盾,右手金剑,势如雄鹰猎豹,出手之际,又快又狠,剑气随着剑招纷飞,穿破石墙,波及二十多丈远。那高大武士步伐巧妙,好似舞蹈,却充满力量,楚小陵攻势如潮,可万万碰不着他。 这洞穴周围环绕岩浆,时常溅上实地,情形着实凶险,楚小陵发疯一般紧密连击,那武士一直躲闪,局面更是不利。但此人武功比楚小陵高明太多,即便如此艰难,缠斗许久,楚小陵仍无寸功。 周围一圈龙甲武士一动不动,好似雕像一般,更无夹攻之意。楚小陵神色凄厉,大叫一声,一剑向其中一人刺去。 那与他对敌的高大武士抢上一步,横剑去挡,楚小陵面露狰狞,回身一剑,这是不折不扣的卑鄙偷袭,但那高大武士一摇脑袋,这剑气擦身而过,哗地一声,远处岩浆掀起波澜。 楚小陵发出绝望呼喊,将金盾抛出,金盾急转,一下子爆炸开,炼化真气打向众人,众武士神色惊怒,却仍站着不动,视死如归。 盘蜒蓦地跃入平台,数道剑气同时激扬,嗤嗤轻响,将那金盾碎片击落。楚小陵“啊”地大叫,喊道:“吴奇!你果然与他们串通好的?” 盘蜒不答,那高大武士向盘蜒一望,神色冰冷,但却微微点头示意。盘蜒猜测此地对众魔龙派极为神圣,故而他们谨守铁则,不发声息,更不出手干扰比武,连性命也不要了。 楚小陵又出数十剑,那高大武士忽然背生双翼,横着一扫,楚小陵恰好气势衰退,长剑被高大武士真气震断,高大武士再连出三爪,第四招变爪为拳,拳风回旋,正中楚小陵胸口,楚小陵口中流血,愣了片刻,先跪后伏,倒地不起。 这时,众武士这才松了口气,齐声道:“济节大人,真是神勇无敌。” 盘蜒心想:“这济节确实了得,比之当年的魏武哮更强上一筹。” 济节沉声道:“楚小陵,你当年偷袭我嫡传弟子,以卑劣手段吸取他一身功力,再将他杀死,此等大仇,我本该将你剐了。但念在你身上有伤在先,故而我不用兵刃,又让你五十招,这才还击,你可心服么?” 楚小陵哭道:“我不服!我不服!师父将万鬼托付给我,你们为何不听我的话?” 济节沉吟片刻,道:“好,我万鬼流年不利,本不该自相残杀,念在你师父面上,我再饶你一回,但你今日之败,我会替你宣扬。门主之位,能者居之,从此以后,你休想再自称这掌门人。” 楚小陵咬牙切齿,泪眼朦胧,却不敢多说什么。 盘蜒将楚小陵扶起,道:“各位,后会有期。” 济节忽然挡住去路,又道:“你又是何人?” 盘蜒道:“在下与这位楚小陵乃是旅伴,我与旁人有约,需将他带回。阁下既然放人,在下便顺应此情了。” 济节道:“先前我派人去杀这楚小陵,可是你杀我门人?” 盘蜒眉头一扬,道:“阁下与这楚小陵有过节,派人杀他,也在情理之中,但为何指使刺杀其余无辜之人?” 济节点头道:“我不知山坡上人是否无辜,但既然是这楚小陵同党,我岂能不一并清除?” 盘蜒指了指地上,道:“那为何到了此处,却又手下留情?” 济节道:“我魔龙派数百年的仪式,岂可轻忽?时候未到,仍不可杀人,况且你出手帮我门人,坏了比武规矩,否则这楚小陵焉能活到现在?” 盘蜒不欲逗留,又道:“既然如此,在下何敢打扰?就此告辞。” 众龙甲武士齐声道:“留下比武!”声音隆隆,震得岩浆翻腾,洞穴摇晃,这众武士之中,至少有两人武功不逊于楚小陵。 盘蜒愕然相望,济节身躯纹丝不动,仿佛海中大块礁石一般,他道:“你先前在此地出手,依照门规,你当与胜者较量。“ 盘蜒奇道:“如若得胜呢?我便能离去了么?” 济节道:“如若得胜,我方再派人手,直至无人向你挑战为止。随后你进入除灵洞窟,与魔龙残魄死斗。” 盘蜒不知什么魔龙残魄,只道:“在下乃是外人,于贵派礼仪一窍不通,不过误闯此地,焉能越俎代庖?” 济节不再阻拦,迈步返回平台正中,解下头盔,露出高昂的蜥蜴头颅,不过他脑后长出龙角,张开背鳍,威风至极,真如头一丈高的魔龙。其余魔龙派门人将弯刀击打龙甲,反复喊道:“龙露其牙,龙扬其爪!”声音厚重,甚是神圣激昂。 盘蜒若再拒绝,着实颜面全无,于是只得步入场中,济节指了指身上铠甲,道:“此乃龙甲,乃当年履伯鬼首与金蝉宗主联手铸造,身穿此物,刀枪不入,火雷不伤。” 盘蜒竖起长剑,道:“此乃黑夜神剑,当世剑中,可谓无双。你铠甲虽强,未必挡得住我神剑一击。”说罢在岩浆中一划,这剑自然生出寒气,竟将岩浆冻结,蓝烟直冒。 济节何等眼光,登时神色敬畏,由衷叹道:“真是神剑。” 盘蜒将剑扔在一旁,摇头道:“阁下铮铮铁汉,确是勇士,我与阁下过招,不仗此神剑之利。” 楚小陵喃喃道:“你...好生愚蠢,不用此剑,如何能...胜?” 济节微微点头,坐在地上,一旁走上一人,将他身上铠甲脱除,露出壮硕躯体。济节复又起身,做了个噤声手势。 盘蜒登时明白:自此时起,至分出胜负,两人间不许再开口说话。他见这敌手很讲公道,暗暗钦佩,也点头示意。 济节踏上一步,一拳击来,盘蜒还了一拳,用上两成力气,嗡地一声,拳头一碰,济节退后两步,神色惊讶。其余魔龙派更不由张大嘴巴。 盘蜒前冲,一掌笼罩济节,济节一动,霎时行踪如风,比先前穿甲时更快上一倍,但盘蜒迅速赶上,掌力骤至,济节闷哼一声,脚下急退,直至岩浆边上,才将盘蜒掌力卸下。 魔龙派众人无法言语,但喉咙中咕咕作响,震惊无比,他们知道这济节天赋异禀,自履伯去世之后,乃是门中首屈一指的人物,皆料想数年间,此人必能继承履伯衣钵,成为新的魔龙派鬼首。谁知此刻交锋,竟在两招内险些落败。 济节脸色郑重,口中吐火,倏然间火焰变形,亮出一根首尾双刃刀,一头刀上火光翻腾,耀眼夺目。他再口吐毒气,另一头刀上毒液流转,绿芒莹莹。他转动两圈,朝盘蜒凝视,似再说:“我要用兵刃了,阁下用剑无妨。” 盘蜒眨了眨眼,示意无碍,济节有些恼怒,双刃齐转,朝盘蜒斩去。盘蜒朝后一飘,济节斩空,但他变招精妙,那双刃从不可思议的方位出现,刺向盘蜒。盘蜒连躲数招,纵然济节招式纷繁,汹涌猛烈,但却碰不着盘蜒一根汗毛,正如他先前与楚小陵相斗一般。 济节大急,那双头刃急速变化,成了一头双头恶龙,一口大火,遮盖数丈高空,再一口毒液,下方泥沼成灾,将盘蜒上下封死。 盘蜒袖袍一拂,空中火云,地面毒沼,霎时流转凝聚,在他眼前汇聚成一个大圆球,他双手一拨,那圆球快速旋转,火焰毒气,互相抵消,一齐不见。 众门人大骇,再忍耐不住,齐声问道:“这是什么功夫?” 济节胸肺鼓胀,双目满是好胜之意,他双手缓缓张开,一拳打出,咔嚓一声,好似霹雳破空,拳力直击敌手。这一拳已是他苦练多年的绝学,亦是孤注一掷的杀招。 盘蜒再度还了一拳,击溃济节拳风,济节胸口中招,不由惨叫,复又退开,又刚巧落在岩浆边上。这一回并非他自己以足劲停下,而是盘蜒计算精巧,这一拳既破绝技,又不伤他性命。 济节闭目片刻,理顺真气,朝盘蜒跪倒,盘蜒以为这是魔龙派规矩,不敢阻拦,谁知等了一会儿,四周众门人竟一齐下跪。 济节大声道:“阁下神功惊人,我等心服口服,从今往后,大人便是我魔龙一派门主,我等皆听门主驱策,誓死不弃!” ------------ 十七 屠龙除魔震群雄 盘蜒霎时一惊,问道:“甚么门主?” 济节道:“你胜了我,旁人无人胆敢向你挑战,你便是我魔龙一派的门主了。” 盘蜒连连摆手,道:“在下前来,只为将楚小陵带走,起先并不知获胜后需当这门主之事。贵派皆乃....龙颜龙体之人,我何德何能,可当此任?” 济节仰天长叹道:“天意如此,凡人难违。若非大人碰巧前来,武功又远胜过我,我等岂能心服?世上武功能胜过我的,又有几人?” 盘蜒急于脱身,道:“那难道万仙大高手前来,诸位也奉他为主?” 济节笑道:“胜过我等,乃是初试,若未能胜得过这洞窟中魔龙魂魄,那咱们仍是群龙无首。” 盘蜒曾听他说过这地下魔龙,心下惊疑,问道:“那魔龙又是什么?” 济节道:“五百年前,金蝉宗主与履伯鬼首、征虎鬼首一同前来此洞,击杀洞中一威猛霸道的魔龙,此魔龙之血与地下岩浆融合,形成魔泉,与黑血潭相通。三位宗师再合力施法,从那龙血潭水中铸造十件铠甲,便是我身穿龙甲了。” 盘蜒寻思:“在昔日寒火国中,也有一黑血潭,不过是以许多贪魂蚺与那黑血潭源头相连,其中并无神器,此地这龙血谭应当也是这道理。”点头道:“洞口有一龙头,甚是壮观,莫非便是那头魔龙?” 济节傲然道:“正是,此龙唤作摩罗金长龙,少说也有三千年寿命。三位宗师屠龙之后,这龙甲赏赐给我魔龙派门人,每隔十年,我等在此举办比武,取胜之人,则为本门掌门人,随后深入地下,与那魔龙冤魂再度交战,取胜之后,复又取出十件龙甲来。” 盘蜒道:“贵派门主,不一直是履伯么?” 济节道:“履大人神功盖世,即便如此,降服那魔龙冤魂,也需花费极大力气。” 盘蜒已将因果想的明白,再瞧众人眼神狂热,若他不答应此事,势必阴魂不散,死缠烂打,乃至结下生死之仇。可若自己一旦答应,这掌门之位,只怕再也推脱不掉。 他一时犹豫,琢磨对策,忽然这平台喀喀转动,前方岩浆开路,出现一条小道,仅容一人通过。济节道:“我绝无加害之意,并非敌不过大人,想出计策,阴谋陷害。大人可信得过我么?” 盘蜒于此节倒确信无疑,这济节是高傲自尊的好汉,绝不会使这般伎俩,但要他当这万鬼支派之长,这可是天大的玩笑了。 猛然间,楚小陵扑了出去,一下子到了小道半途,他这一冲使足毕生气力,离那小道太近,盘蜒竟未拦住。 盘蜒道:“回来!”凌空出手去抓,弹指间,两旁岩浆如雪崩一般,将楚小陵湮没。原来这密道设计精巧,唯有比武得胜,众人臣服之人方能出入,否则岩浆如有知觉,必将那人烧死。 盘蜒大惊,心知楚小陵被岩浆灼烧,多半性命难保,他此行为救他而来,自然而然生出保护之意,当下再不细思,掌风开路,将岩浆拨开,却哪里有楚小陵的影子? 他手一扬,烛龙剑又回到掌中,剑刃如雨,倾泻而出,夜寒内力弥留在半空,将那岩浆牢牢固定。魔龙派众人见他这般剑术,爆发出如雷彩声。伴随欢呼,盘蜒疾冲,钻入那岩浆后的洞穴。 楚小陵踪迹全无,盘蜒心下惋惜:“看来他已被烧得尸骨无存,此人虽然奸恶,但也有可怜可敬之处。我该如何向他人交待?” 虽这般想,心中毕竟仍存了指望,再前行数里,竟来到一巨大厅堂,乃是由石洞改造而成。盘蜒目光一扫,见坩埚熔炉、剑模甲具,一应俱全。有十件灰色铠甲陈列在高处,虽已成型,但仍未经过淬炼。 在那熔炉之上,躺着一人,被烧得不成人形,正是擅闯入内的楚小陵。盘蜒见他尚未死去,放下心来,匆忙赶去查看。 忽然间,楚小陵发出怒吼,吼声宛如龙吟,整个身躯凌空漂浮,长出双翼,样貌变化,竟成了个遍体鳞甲,通体纯白的蜥蜴妖族人。 盘蜒沉吟片刻,道:“你占据他身躯,又有何用?此人武功也不见得如何了得。” 楚小陵龇牙咧嘴,苦苦喊道:“我要吃人的肉,吃人的血....杀...杀了你...杀了那老蜥蜴,杀了那臭老头!”大叫声中,持金剑在手,一团金火从剑尖射至,盘蜒一让,砰地一声,地面溶解,散发出苦涩气味儿。 盘蜒心想:“这洞中满是硫石,其气有毒!”他是万仙破云之躯,自然不惧,但受了这莫名其妙的天罚,所有痛苦皆加倍剧烈,不得不小心避开。 楚小陵落在地上,一招“香炉紫烟”,剑招渺渺,宛如游雾,伏击在盘蜒身侧,他被那魔龙附体之后,武功竟增长了数倍,足以与那济节一较高下了。 盘蜒一抓,将楚小陵金剑握住,手掌一运劲,那金剑登时粉碎。楚小陵抬起又尖又长的脚爪,刺向盘蜒身躯要害处,盘蜒抬手一挡,旋即发力,咔嚓一声,楚小陵腿骨根根粉碎。 盘蜒道:“抱歉,先将这魔龙逐走,再设法救你!”话语声中,双手纵横拂拿,宛如天网,密集声中,楚小陵四肢关节骨头全数断裂。 楚小陵大声惨叫,翅膀扇动,登时飞到高处,盘蜒打出一拳,拳劲宛如千丈落石,咆哮而至,但楚小陵躲在熔炉后头,铛地一声,熔炉一晃,竟未损毁。 便在这时,熔炉后头石块破裂,硫磺之气,纷纷飘散,楚小陵哈哈大笑,口中吐一口火,盘蜒“咦”了一声,那火引燃洞中毒气,登时爆炸,烈焰如阳,巨响声惊天动地,厅堂上下,掉落石块无数。 楚小陵“呼呼”喘了几口气,找一龙甲穿上,自言自语:“等了这...许多年,终于有人....能令我复生。”原来这古代魔龙魂魄早与这山洞融为一体,这才百年不散,屡屡作祟。楚小陵练有伶人千变诀,本就是感应灵气,随之变化的身躯,加上他身负重伤,魂魄软弱,被那岩浆一烧,竟成了这魔龙魂魄极佳的祭品,足可借此复活。 那龙甲非但坚固,其中更有玄妙,乃是金蝉以炼化挪移之术造成,助人练就天罡万千变之法。魔龙派中,也唯有履伯隐隐悟到其中妙用,但他自身武艺奇高,无需这铠甲练功,于是浅尝即止,并未钻研。而眼下楚小陵受摩罗金长龙蛊惑,对这龙甲隐秘了如指掌。 他哈哈大笑,龙甲光芒绽放,身躯延展,顷刻间成了条二十丈长的大红龙,身躯如蛇,蜿蜒曲折,脑袋却是楚小陵容貌,他心想:“如此已有当年七成功力,待找回我那脑袋,法力便可一如往昔。” 正得意时,烟尘中一人走出,摩罗金定睛一瞧,认得正是那新任的魔龙派门主。 盘蜒挥手驱散烟尘,神色有些恼怒,与摩罗金对望片刻,道:“这楚小陵不男不女,品性糟糕,你为何待在他体内?还不快滚出来?” 摩罗金森然道:“天罡变化,哪里来的雌雄?是男是女,是龙是人?又有何妨?我已借此人复生,而听闻金蝉、履伯、征虎已死,世上已无人可阻我。你若识相,乖乖离去,我可饶你一死。”他知道眼前这吴奇极不好对付,而他宛如初生,功力不全,虽料想能够取胜,却也不想多费力气。 盘蜒则另有顾虑:“要降这魔龙不难,可又如何救得出楚小陵?我若将这龙斩的稀巴烂,楚小陵也多半成了烂泥巴。”稍稍思索,想起当年在莲国时,有一天南被烛龙附体,当场成了行尸走肉。但那烛龙远比这摩罗金长龙高深,天南功力则远不及楚小陵深厚,若令这摩罗金长龙知难而退,楚小陵多半能活。 摩罗金大吼道:“小小杂碎,还不滚了?” 盘蜒更不多话,砰地一掌,将摩罗金打的直飞出去,撞得四下一片狼藉。摩罗金又惊又怒,朝盘蜒追去,身躯张扬,搅得地动山摇,四下灰尘浑浊,加上他口中吐焰,这大堂中竟无容身之处。 盘蜒斩出一剑,摩罗金惨叫一声,一大块肉被长剑削去,盘蜒再一拳打中龙首,摩罗金陷入地中,一时挣扎不起。盘蜒在这摩罗金身前,仿佛虫豸般渺小,但他真气鼓荡,威力刚猛,一拳拳命中,好似常人拍打蚊虫一般。 斗了数十招,摩罗金遍体鳞伤,愈发惊恐:“此人武功竟比当年金蝉更高么?”但它即便到此地步,心中反生搏命之心,身子蜷缩,陡然鳞片一股脑散开,如狂风夹杂冰雹,朝盘蜒击去。 盘蜒还以幻灵真气,内劲飘飘,将灵气附在众鳞片上,喊道:“还给你!”折转脉象,那鳞片反而朝摩罗金好一通猛砸,那长龙一通哀嚎,伤势更重,趴在地上,一时间气息微弱。 盘蜒道:“眼下给你两条路走,第一条路,我将你同这小子一并宰了,令你魂飞魄散,不复存在。第二条路,你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依旧替魔龙派看守此地。” 长龙领教盘蜒功夫,心知他所言非虚,不敢逞强,身子一缩,已钻得不知去向。楚小陵身躯复原,断骨愈合,他伤势虽好了一些,但仍被烧得惨不忍睹。不过对血寒而言,只是轻而易举、举手之劳。 ------------ 十八 亿万魔鬼去不归 盘蜒解开楚小陵身上龙甲,替楚小陵轻按穴位,先吊住他一口气。忽从其胸口处飘出一卷文书,那文书材质奇异,似是羊皮,却历经烈焰而不毁。 盘蜒心中一动,展开一瞧,只见洋洋洒洒,写满刚劲有力、规整挥洒的字,看那落款,乃是昔日万鬼之主金蝉,其文半细半粗,半白半古,想来是金蝉久居北地,文风混杂之故。 金蝉写道: “离万仙第二个年头,仙殇音容笑貌,犹在脑海,难以淡忘。我受菩提挑拨,误杀万仙真主、至交好友,悔恨无极,然则菩提武功高强,势力庞大,我却又如何赎罪复仇? 菩提此人,道貌岸然,手段计谋皆深不可测,其所在‘破云山’,亦为人所称‘人头山’,常年阴毒彻骨,似有亿万冤魂索命,我猜测其中罪行罄竹难书,然则无人能进其中,自不可知其端倪。 我失魂落魄,行尸走肉,御剑而行,走遍天下,不知觉间,穿过黑草原,来到北妖境地。 恰巧逐水一国,遭遇魔猎,我虽素来不喜北妖住民,但正求死不得,于是仗剑出手,救下数万人性命,我也深受重伤,昏睡过去。 醒来时,得知逐水国百姓救我。我走出小屋,见草地沃土,见平原白云,见群山峻岭,又见妖族妇女孩童,放牧摘果,其笑颜神态,与中原百姓何异? 素来草原以南,论及北妖,皆曰“荒蛮如畜、凶残似兽“,然则当下和睦情景,若非亲眼所见,我必斥之为无稽之谈。 离逐水国,途径刀刃山、焚金原、候鸟谷、啼血河、再至狼行牛亡草原,一路所见所闻,深有感触。 北妖之民,生性暴戾,自相残杀,实为常理,然则论心机,论阴狠,论厚黑,论追名逐利,实无所知。其中男妖雄魔,义气为先,肝胆相照的英雄好汉,不计其数。而其余女妖雌魔,则皆为柔弱善良,爱民如子,重情重义的洒脱之人。 其人一旦以阎王发誓,永不违背。 北妖之境,魔猎丛生,一年中数十万人丧身魔猎之手,虽地广人多,十倍于南,却难由乱返治。且魔猎愈演愈烈,愈发频繁,我观其记载,推演其势,知道一千年后,年死者或至两百万。 北妖深处乱世,朝不保夕,是以推崇暴行,弱肉强食,这也怪不得他们。 为何北境魔猎频发,而南域则鲜有此事?古书记载,盖北妖由来,乃数千年前随蚩尤从聚魂山降世,故与阎王联系紧密,信奉者常办邪典祭祀,由此屏障分离,乱象丛生。又或是北境杀戮频繁,罪恶无数,怨气冲天,才招致阎王留心。 然则实情并非如此。 我钻研数年,历经魔猎,终知真谛。只因洪荒之年,正一真仙祖师与其山海门诸友布下阵法,令南域与聚魂山间壁障浑厚,令北境与聚魂山间壁障薄弱,此消彼长,方才酿成此果。 换言之,以北妖性命,换南人平安。 我明了此节,遂不安:北妖祭祀阎王,活祭同胞,以求魔猎远离,以至于怨声载道,民不聊生,再导致兵祸不断,纷争不休。其本性非恶,而是命运不公,令数亿万良民,生生被迫,成了嗜血好杀的兽类。 随后三年,我继续游览,结交好友,目睹魔猎之外,另有天灾。 此天灾乃是古时传说的黑蛇之患。 初时,此患只零星发生,于荒僻山地,伤人性命,虽不多,可实令人心气断绝,求天也不能救。我曾遭遇一回,惊险逃脱,险些神魂俱灭。 此黑蛇患之害,终将不逊于魔猎,双方若交替,若重合,千万尸骨,必堆积成山,混混血流,必流淌成河。 伤愈之后,我苦思多年,终于明白自己使命。 南边有万仙守着世道,有真仙做法,保佑凡人。那北境群妖,自也需有人统领,有人守护。 既有万仙,那当有万鬼。 我无从破解山海门人法术,但那防备的乃是天外之魔。南边歌舞升平、安乐祥和、无忧无虑之地,却非固若金汤,从大地的另一端,我能将其击溃,将其占据。 从顿悟时起,我抛却了万仙之道,转而谋求更为混乱,更为真实,更为凶险的旅途。 古书曾言:北妖境中有泉,沐浴后可脱胎重生,增数百年寿命。我找到那泉水,当地人称其为黑血潭。 此黑血潭本有诸般妙用,习练各方妙法,但我欲击败万仙,非创立一庞大门派,可与之抗衡,这黑血潭从此将支撑数十万人脱胎换骨,习练高深秘术。 我需要的并非奇变,而是循序渐进。 我找了五年,觅得五位全不会武功,但资质过人的少年,传授自创的坠狱重生功,此法结合北妖秘术,与万仙隔世飞升功夫,可从黑血潭渐渐收获好处。 五人之中,仅一人存活,此人后来练功有成,欲谋害我,被我杀死。 我广收门徒,令其沐浴泉水,发觉这黑血潭与仙露泉不同之处,入泉之人并无代价,手足完好,可醒来之后,心思却变得暴躁易怒,不受管束,连自身亲人也会毫不留情的杀害。莫非此与魔猎、黑蛇侵害有关?或是此地之人本性已变?我不得而知。 能约束他们,令他们臣服的,唯有无上的武功与威严。 万鬼的道路,将与万仙截然不同。从一开始,我便不能流露半分软弱同情,唯有身为至尊,方可长治久安。 我令黑血潭真正起效时,乃是九百五十年前,比之仙露泉晚了数千年,故而见效更快,成效更佳。万鬼经历风风雨雨,飞速兴旺,至今数目已远胜过万仙,我粗略一算,从末至头,共有六十万弟子。其中鬼官一百余人,鬼首却仍唯有六人,此乃天数,此乃地限。 仗此势力,中原诸国不堪一击,万仙也非我敌手。 只是万鬼之间,纷争极大,彼此仇恨,更远胜过对待万仙。我穷尽心智,真正听我指使者,不过三成。可有此三成,已然足够。 必须足够。 这近千年间,事态果然恶化,北妖之境,阎王肆虐,更有阎王明目张胆,成立邪教,创建国度。北妖传闻:信奉阎王而受选者,可免去魔猎之灾,避开黑蛇之患。我虽不信此言,但利用阎王,遂我等心愿,又有何不可? 于是各派之中,皆信奉不同阎王,例如鬼虎派信奉暴虐,魔龙派信奉细脖。但我心知,万鬼中人,绝无信仰,亦绝不会为阎王操控,若真信奉甚么,那便是铁腕,与生存。 六年之前,北妖境中,除少数国土,其余每年皆有魔猎,偶发黑蛇,岁岁身亡者远超百万,那时,前路已然明晰,我等有进无退。 是时候让万仙知道万鬼了。 出发之前,我重又回到逐水国,重游我那重生的草地,但光阴似箭,摧毁万物,我再见不到那青山绿水,草原牛羊,还有妇女幼童,宁静祥和的景象,自也随风而逝。 是魔猎毁了一切。 但在魔猎背后,是命运的不公,是伪善的阴谋,是残忍的作弄,是无可补偿的血债。 那些南地的百姓是无辜的,但他们的无辜,不是北妖忍受苦难的理由,不是我等任凭欺凌、放弃抗争的理由。 不是万仙的挡箭牌,不是万鬼的坟头碑。 我曾想过其余出路,但并无他法。万鬼无法与阎王抗衡,无法与黑蛇抗衡,他们是无穷尽的,是天地的灾祸。菩提曾说:“万仙非仙,不凡亦凡。”咱们万鬼并非真的魔鬼,却必须去做魔鬼的行径。 如果鲜血能救赎我等,那便让天下沉浸在鲜血中吧。 万鬼非鬼,此去不归。 我等先锋顺利攻占中原北方的雪域,此地苦寒荒凉,地势恶劣,但对于生长在黑草原北方的妖族而言,却是难得的恩赐。北妖的作物,于此种植起来,势头疯狂,足以养活这支远征军。可它虽然广大,却无法容纳剩余北方妖族,况且有人不愿跟随我。 我本想更进一步,但鬼虎派与幽鹤派结仇,幽鹤派与魔龙派生怨,魂蝎派、堕神派、血佛派也争抢地盘,争斗不休。他们尚未享受真正的安逸,却如饥饿太久的野兽那样,为零星食物而自相残杀。 如此时与万仙交战,我等必败无疑。 我回忆起北妖最隔绝的部落中,记下的世间秘密。我胸中有万仙无法比拟的智慧与学识,我当虚张声势,令他们却步。而玄鼓城前,那辽阔数百里的冰原,恰巧有古神留下的玄武身躯。此事菩提也当知道。 冰原对峙时,我与菩提照面,菩提被我震住,他从未想到我还能活着。他以为我是为仙殇复仇来的?那已无足轻重,大可遗忘,我有更深的仇,更沉重的使命。 万鬼与万仙,在那天竖起冰墙,随后暂且言和。 ..... 在冰墙之后,远行之人,沐浴久违的安乐。我心知这情形不可长久,待我整顿妥当,安稳后方,我会孤注一掷。 万仙很狡猾,他们有绝佳的藏身之地。中原的百姓是万仙的屏障,是万仙与万鬼交战的牺牲品,一旦动武,很难伤及万仙筋骨。 万鬼真正的敌人,唯有万仙而已。万仙一旦垮了,我等长驱直入,总能找到长久居住之地。南边很兴盛,土地很慷慨,可以容下我们。 ..... 楚小陵,你可知我为何收你为徒,不惜杀死我其余弟子,为你铺平道路? 那时,我在雪地中瞧见了你,一个犯下罪行,被万仙抛弃,受到折磨的人,心怀大志,想要逃离故土。 我也瞧见了千年前的自己。 我从星象中曾见到过预兆,我明白世事不过一场轮回。 我将与万仙决战,或许不会归来。 但预兆告诉我,会有另一个来自万仙的大高手,一个历经无数患难,明白万仙罪恶,明白万鬼苦衷的人,穿越草原,回到北境,成为万鬼之主,拯救万鬼,拯救北妖。 那人会是你么? 或许是我自己? 还是另有旁人? 但世事如梦,谁又能说的清楚? 万鬼非鬼,此去不归。 我已不再挂怀。” ------------ 十九 下方空荡无一物 盘蜒读完,重又郑重将文书卷起,塞回楚小陵怀中。 他仿佛仍能见到金蝉的幽灵,独身行走于陌生的荒野中。 一个内心秉承正义的万仙,与这片大地几乎全无关联,却毅然决定拯救野蛮的异族。 只因他觉得自己背负罪孽,所以他背叛了同胞,成了万仙数千年中最沉痛的灾难。 他疯了吗?当然。 一个疯子,在梦中所见的预言,又怎能当真? 他又想起金蝉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万鬼由我而创,也当由我而灭。” 若世事真有轮回,万鬼由我而灭,自也当由我而生。 盘蜒站起身,走到那熔炉旁,见有一把手,他用力一拉,隆隆声中,龙血岩浆注入火炉,燃起旺盛活跃的火焰。 一旁架上的龙甲似受吸引,落在地上,盘蜒将众龙甲抛入熔炉,等候半天,再行取出。他曾参阅血元炼化挪移之术,精通铸造,借助这与黑血潭相通的池水,用锤子捶打,将炼化挪移真气一丝丝融入甲中。 许久以前,金蝉也曾这么做过,盘蜒全不愿做他梦想中继任者,但至少眼前之事,是他力所能及的。 那龙甲终于完工,经盘蜒改良,比之以往更胜一筹,这并非盘蜒对炼化挪移造诣高于金蝉之故,而是他深谙天罡变化,所作所为,恰好合乎当年金蝉原意。 炉火熄灭,盘蜒以烛龙剑散发寒气,淬炼龙甲,想了想,再将龙甲一件件抛入岩浆。 随后他带楚小陵走了出去。 回到外头洞中,魔龙派众人早就望眼欲穿,一见盘蜒,欢声雷动,济节再度率众道:“恭迎掌门人取胜归来。” 万鬼非鬼,此去不归。 我从异世返回,并非归乡,而是踏上新的旅程,一段更怪异艰险的旅程。 盘蜒缓缓点头,道:“在下先前不明缘由,曾害了几位本门弟子,蒙各位既往不咎,更宽厚待我,在下岂能不念恩情?只是在下于本门门规一窍不通,才识见地,更是不值一哂,从今往后,还需各位多多指点。” 众人齐声道:“掌门人过谦了,本门一贯以武服人,掌门人何须愧疚?” 此时,两旁泊泊作响,十件龙甲从岩浆中升起。众人大喜,用钳子取出,落地已然冷却。济节捧起其中最精巧的一件,送至盘蜒面前,又有一弟子接过,道:“某愿侍奉掌门人穿甲。” 盘蜒也不拒绝,那弟子熟门熟路替盘蜒罩上,此甲半身,模具与其余不同,看似大了一圈,一旦着体,却极为贴合轻便,有如无物。 济节又道:“还请掌门人分发其余新甲。” 盘蜒心想:“看来此甲当授予本门武艺功劳最佳之人,并非人人得授。”仔细观察一番,评估众人武艺,连同济节在内,选出九人,赏赐龙甲。济节见他所选之人,皆是本门高手,果然目光敏锐,见识高超,愈发钦佩。而获甲者更是心花怒放,当即换上新甲,将旧甲妥善收好,只觉这新甲轻便灵活,助长气力,比之旧甲效用更妙。 盘蜒道:“我于下方密窟之中,见到当年金蝉、履伯等前辈高人所留秘诀,似乎是此甲运用之法,不知各位是否听过。”于是将炼化挪移、天罡变化之法,依照龙甲习性,精选说出。 原来金蝉、履伯当年铸甲之时,心中本意,确是用此龙甲助门人习练魔龙派最高深的功夫,但两人限于精力,未能精研下去。而盘蜒此时武功修为,已远远胜过金蝉,阅历横跨万年,更非金蝉所及,因此这时已将此甲此功设想周全。 济节等人心想:“这新掌门人纵然了得,可一时半会儿又怎能通晓本门神功?若真是履大人遗留文字,他往昔又为何不说?这多半是些陈年旧法了。”本有些不以为然,但为示敬重,仍恭恭敬敬倾听记录,可过了不久,济节等武功深湛之人听得心下激荡,深受启发,更想不到这龙甲中竟有这许多奇妙用途。 盘蜒道:“此甲并非死物,而颇通灵气。而铸甲时受龙血中恨意浸润,暗藏戾气。若能将这灵气化为己用,将戾气约束起来,龙甲非但可守,亦可强攻。”一边口述诀窍,一边演示,忽然与龙甲融为一体,身形一变,暗光涌动,霎时成了条五丈黑龙。 众人一起惊呼道:“细脖邪龙阎王?”魔龙派信奉此阎王,对此形象甚是敬畏,一见之下,岂能认不出来? 盘蜒身躯一转,气卷风啸,众人站立不稳,纷纷后退,唯独济节能安然不动,随后盘蜒收了天罡千变,回复原型,道:“若身穿此甲,战胜强敌之后,可多出些许变化。但切忌急躁冒进,以免被戾气所趁。” 济节喜道:“掌门人天纵奇才,福缘深厚,正是苍天有眼,魔神保佑。”他本想今后找寻时机,向盘蜒传授本门法诀,令他名副其实,但眼下自身反获益匪浅,放心之余,更是欣喜。 盘蜒心中自问:“你为何传他们功夫?又为何变作阎王之形?” 金蝉曾说:能约束他们,令他们臣服的,唯有无上的武功与威严。 他还说:北妖族人,一旦以阎王发誓,永不违背。 盘蜒,你真想成为那万鬼之主? 盘蜒大感迷茫,可眼下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众人走出山洞,跟着盘蜒返回营地。其时刚刚天亮,营地放哨的一瞧这阵仗,当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血寒、荒芜等迎了出来,盘蜒将楚小陵用厚布遮住,朝血寒使个眼色,道:“我已与魔龙派各位言归于好,大伙儿不必担心。” 济节大声道:“我等皆愿跟从掌门人,先前多有冒犯,还请恕罪。掌门人得阎王祝福,正是天赐之人。” 营地众人目瞪口呆,都觉得不可思议,又有人暗忖:“莫非这魔龙派大有阴谋?”于是战战兢兢,心惊肉跳,好在魔龙派众人甚是收敛,驻扎山下,更无其余举动。 盘蜒又将楚小陵抱入大帐,运功隔绝方圆,血寒入内,盘蜒掀起布袍,血寒苦笑道:“这公子爷好爱折腾,先前胸口破个窟窿,眼下又被烧成烤肉啦。” 盘蜒道:“我知道道长鬼鬼祟祟,暗暗绰绰,不想旁人夸赞你手段,这才用布将他包住,以免你将烤肉变成活人,旁人大惊小怪。” 血寒瞪他一眼,道:“好徒儿,你真体贴呢,从早到晚的伤员不断,是怕本大仙累不死么?你此去有何奇遇?怎会当上劳什子的掌门人?快给我如实招来。” 盘蜒于是将金蝉文书全数背出,血寒一边治伤,一边思索,神情变得惭愧起来。 盘蜒道:“那正一真仙,可不是道长山海门的老友么?” 血寒寒毛直竖,嚷道:“好啦,好啦,我招,我招,当年那事儿,是大伙儿....大伙儿商量着办的。” 盘蜒愣了半晌,叹道:“你这举动,令北方妖族受难,南边百姓受益,到底是怎么想的?” 血寒垂首道:“那阵法是古时轩辕...也就是你师兄所留,并未陈述利害,只说可守护世人平安。你那师兄独自一人,催不动此阵,但咱们山海门合六人之力,倒也不难,又想轩辕帝何等英雄,岂会做有害之事?于是就...就将其运转起来。” 盘蜒愁眉不展,道:“师兄心中,确实只想着守护南边百姓。他与北方妖族作战太久,当时这念头根深蒂固。” 血寒道:“我当时琢磨:‘此法若出了乱子,招来灾祸,咱们山海门人自不能不管。’可后来天池受损,即将干涸,而异世受人高歌召唤,说有蚩尤乱世,咱们权衡利弊,便顺着那天门到异世去了。” 盘蜒咳嗽一声,说不上话来。 血寒医治已毕,道:“一人做事一人当,那时本人同谋,眼下皆已不在,你要打要罚,皆招呼在本人一人身上,即便是打手心,掐耳朵,剃头发,打屁股,本人也绝不反抗。” 盘蜒惊呼道:“道长所说刑罚,真惨烈也,可见赎罪之心甚诚,叫人如何忍心?在下另有折中之道,不知道长意下如何?” 血寒笑道:“什么折中之道?你说来听听?” 盘蜒道:“还请道长助我一臂之力,救百姓于水火,扶大厦于将倾,驱魔神之狩猎,阻黑蛇之天灾。” 血寒道:“这不是废话么?咱们不早说定了?下面还有什么?” 盘蜒见她如此干脆,笑道:“下面没有了。” 血寒哈哈笑道:“你奶奶的,贫道下面自然是没有的,你下面也没有了么?” 盘蜒才知失言,怒道:“你小娘...我说正事,你怎地总扯到下三路去?” 血寒微笑道:“你一上来揭老娘疮疤,老娘讨你句便宜,又能怎样?” 盘蜒奈何不了她,转而去看楚小陵,肌肤身躯皆一如往昔。他心想:“金蝉所留书信中,对楚小陵寄予厚望,盼他成为那救世之人。也难怪楚小陵对我这般怨气。他将其恩师所言奉为神谕,为了求道,连自身性命都可舍去。”想到此,对楚小陵更无半分轻视,反而更看重许多。 血寒问道:“你真想成为这万鬼宗主么?” 盘蜒道:“功名利禄,岂是你我所愿?” 血寒轻轻叹道:“但若不是你,又能是谁?” 盘蜒身子一震,心想:“是啊,若不是我,又能是谁?” ------------ 二十 妻妾成群为哪般 楚小陵伤愈后,呆躺在床铺发愣,马养颜等再度入帐探望,说起境况,楚小陵听闻盘蜒竟一举收服魔龙派,脸色苍白,心中惊骇至极。 血寒道:“楚公子需好好静养,大伙儿莫以凡事扰他。”众人这才散去,帐中仅剩下楚小陵一人。 楚小陵摸摸身上龙甲,忽又感到体内法力腾挪,如风似火,热腾腾的极为舒坦。他不明所以,催内劲在经脉间运转数圈,竟比之以往快了数倍。他“咦”了一声,登时笑容满面,好容易才忍住欢呼之声。 一夜之间,他这伶人千变诀更上一层楼,炼化挪移的功力也更为深湛。 也是他今夜拼死一搏,落入龙血岩浆中,又被那魔龙摩罗金附体,变成那长龙模样,等同于在黑血潭中经历试炼,逃过一死,误打误撞之下,接连突破玄关,已习得那摩罗金部分神术,这本是天罡变化中极高深的境界,在伶人千变诀中并无记载,但他习练千变诀已久,打通经脉,历练筋骨,于修炼这大成之境极有好处。 他全不知为何如此,但推测是这龙甲之功,于是运金蝉所传之法,感应甲上之灵,渐有所悟,脸上喜色更浓。他心想:“此行虽险些死了,但果然如师父所言,这龙甲上藏有极大秘密,我只需暗中修炼数年,便能抵达鬼首境界,天下间将鲜有人敌得过我。”雀跃之下,便不将魔龙派之事放在心上。 他脱去龙甲,体内玄功并未衰减,他笑得合不拢嘴,狂喜之余,忽又冒出冷静念头:“这吴奇似乎也是万仙叛逃者,但...师父预言之人,非我莫属,此人实则并不足为患。可万全起见,决不能容此人活着。他知道我身上隐秘,万一告知旁人,我威信必一落千丈。” 他暗中盘算,眼下不急对此人动手,一旦自己练功得入化境,立时便处死吴奇,绝不耽搁。 楚小陵称病不起,又睡了一日,这才外出见人,看到盘蜒,神色加倍亲热,笑道:“吴奇大哥,前一夜无暇致谢,我得保性命,真是全仗你相救。我又听说你当上魔龙派掌门人,当真可喜可贺。” 盘蜒微笑道:“公子不必多礼。咱们一番交心,正是不打不相识。” 楚小陵又道:“吴兄眼下算是万鬼门人,与我便是好朋友,好兄弟了。我乃万鬼宗主,你是魔龙派鬼首,咱俩配合无间,更不该有半分隔阂。” 忽听一人冷冷说道:“谁人说你是宗主了?” 楚小陵一凛,见一魁梧蜥蜴武士走近,正是魔龙派大鬼官济节,此人神色威严,目光傲然,对楚小陵甚是轻视。 盘蜒道:“济兄,不可对楚公子无礼,万鬼同门,眼下不得再行争执。” 济节当即领命,朝楚小陵躬身道:“是我失言,楚公子见谅。”语气竟客气了许多,但显然仍不视他为尊。 楚小陵见这桀骜不群的济节对盘蜒俯首听命,不禁暗怒,可又心道:“楚小陵,你暂且忍耐,这济节此时武功仍远比你高,更不提这吴奇手中神剑了,哼,时候一到,先杀吴奇,再杀济节,不服我者,格杀勿论。” 济节又道:“各位欲去乘黄山脉,那却是个好去处。但离万鬼本宗黑血潭却相差万里,又为何不回本宗?” 楚小陵冷笑道:“自溃败十年间,你可曾听说有人回去过?那儿被一群极厉害的妖族占据,返回本宗之人,一个都未曾回来。” 济节“哦”了一声,道:“那又是何方神圣?”他这些年携带魔龙派余部住在这摩罗金山谷一代,习练本门神功,是以并不知情。 楚小陵摇头道:“我也是仅有耳闻,但似乎魂蝎派、堕神派、血佛派都在那群妖族手下吃过苦头。我看哪,除非六位鬼首之中有人复生,方可与之一战。”谈及此事,想到的却是自己,心里火热,险些不禁大笑。但他毕竟仍未功德圆满,只得硬生生忍住。 济节道:“掌门人武功不在当年履伯大人之下,只是敌人实力未明,部署未清,咱们倒不可急躁。” 楚小陵心想:“胡说八道,他哪有那般了得?只不过神剑厉害罢了。” 道儿插话道:“吴奇哥哥,你当真要...要当万鬼门人么?” 盘蜒点头道:“道儿,你怎般想?” 道儿为沙鱼龙国之人,对万鬼、万仙二宗并无偏见,但万鬼声名狼藉,鬼虎派手段残忍,她亲眼所见,不免对万鬼更为厌恶。 不过此时盘蜒心意已决,她全心追随,对万鬼全然改观,笑道:“那好得很哪,我也加入万鬼好了。” 济节看她一眼,肃然道:“姑娘,请接在下一掌。” 道儿奇道:“济节大哥要考校我么?”微笑着摆好架势,济节长臂一挥,掌力宛如巨浪击来。 道儿察觉敌人内力极强,还以湖神掌法的浑天闹海,砰地一声,掌力激起强力,飞向八方,道儿手一麻,轻巧退开三步,苦笑道:“是我输啦。” 济节闭目思索,望向盘蜒,道:“掌门人,以常人而论,这位姑娘相貌美丽,加上武功极高,足以做你妻子,她眼下内力纯阴,仍是处子之躯,太过古怪,大人还请速娶她过门。” 道儿霎时满脸通红,羞喜交加,却顿足道:“济大哥,你....你这人...好...好鲁莽,为何这般说话?” 盘蜒愕然道:“济兄何出此言?” 济节道:“大人乃是相貌堂堂,才学过人,武功绝顶的大英雄,我等门人都钦佩万分,只是我魔龙派本是妖族部落,族中首领,可娶无数配偶,如此既显身份权威,又显英雄气概。大人若不娶亲,在我等心目之中,未免有些瑕疵。”说到此处,语气竟吞吞吐吐。 盘蜒恼道:“什么瑕疵?你快些说。” 济节叹道:“难免..令人猜测,说大人...那个....不爱女子,或是....睡不了女人,那大伙儿或许会..有些怨言了。”这魔龙一派与鬼虎派颇有相近之处,竟以妻妾成群为尊,只是鬼虎派抢掠他族女子,魔龙派自诩尊贵,万万不屑此行径。 盘蜒冷汗直流,大声道:“休得胡言,万鬼之人,难道还能娶妻生子?当年履伯这老头,又比我好得到哪里去?” 济节眼神同情,道:“履伯大人他早年妻妾无数,乃是我魔龙派祖上伟人,我等皆是他子孙后裔。”叹了口气,又道:“大人放心,若你真有难言之隐....” 盘蜒怒道:“甚么难言之隐?我并非不能,而是不想...” 道儿娇躯颤抖,不由伤心:“他...原来半点也不喜欢我?我...早该知道,他喜欢的人,是采奇姐姐,小默雪妹妹,或许...还有小仙女道长,但哪里有我这平平凡凡,庸庸碌碌之人?” 忽然间,血寒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嘿嘿笑道:“吴老兄,人言可畏,此节不能不虑,要我看哪,你索性一展雄风,就此开张得了,先拿道儿妹妹开开胃,练练手,待熟练之后,再大展宏图,欺男霸女,生他百个千个,子孙泛滥,为祸天下。” 济节又看向血寒,眼睛发亮,道:“这位姑娘,以常人眼光,亦是绝代佳人,大人,肉到嘴边,不可不吃。” 血寒吓了一跳,不料竟惹祸上身,跐溜一声,登时跑的没了影。 盘蜒又道:“雪道长是我....长辈,我岂能有半点心思?济兄,你这人英雄气概,确是豪杰,为何老替我牵线搭桥,此举未免婆婆妈妈了些。” 道儿回过神来,才想:“原来他与小仙女并无情缘,并非独对我无心,这可太好了。” 济节轻轻摇头,神色悲凉,道:“是,属下明白了。”背后魔龙派门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都颜面无光,沮丧至极。 盘蜒瞧他表情,哪里是明白的样子?急道:“况且当年金蝉宗主,不也一生未娶么?难道他也是身有隐疾?” 济节道:“金蝉宗主乃是万仙门人,况且他来此之后,为收服我魔龙、鬼虎各部,亦曾娶妻数位....罢了,罢了,掌门人,就当我未提过此事。” 盘蜒听他语气,直是个慈祥长辈,面对个残疾无能的子孙一般,他气往上冲,一把握住道儿小手,道:“道儿姑娘,我向你求亲,你若不嫌弃,便与我此生结伴如何?” 道儿脑袋“嗡”地一声,似被炸成粉末,结结巴巴的说:“我...我...” 盘蜒心想:“瞧她模样,似并不情愿,但此事由不得她。”想起金蝉所言“无上武功与威严”,心中固然冷漠,却执意定下此事。 他揽住道儿纤腰,强吻上去,道儿喘不上气来,从头到脚,无处不在焚烧,无处不被狂喜淹没,原先还能说话,眼下却全成了哑巴。 盘蜒脱离她红唇,摆出强横模样,道:“你纵然不愿,我也放不过你。我数到三,你若不说‘不’字,今天夜里,便是你我洞房花烛之时。” 道儿听得明白,咬紧牙关,生怕吐出半点声响,盘蜒连数三下,点头道:“好,从此以后,你就是我吴奇的人。” 道儿红着脸,泪水直流,那全是喜悦之泪,但济节等魔龙派门人却误解为悲伤之情,反而喝彩,心想:“好,这才是雄才大略,心肠刚硬,手段霸道的好汉。堂堂雄主,岂能连个女子都硬夺不下来?掌门人今后妻妾越多,越是本门光荣象征。” 盘蜒微觉愧疚,可旋即硬起心肠:“我绝不占她身子,但今夜之后,在她身上施以幻灵真气,掩去其处子征兆,倒也不难。此事连道儿也得以幻术瞒过,以免她吐露真相。我确是个混蛋,但今后道路,将与万仙时截然不同,我做这恶人,需得做的卖相十足才是,不然如何服众?待得我找到拯救北妖之法,再向她说明真相,还她清白,设法补偿她吧。” 想到此处,在道儿耳边苦涩说道:“道儿,对不住,我不得不如此。” 道儿以极低极低的声音答道:“我...不怪你,我...把自个儿...交给你,今生今世,只能...受你欺负了。” ------------ 二十一 此情无双不分享 楚小陵听得心惊:“他果然有效法恩师之意,此人野心勃勃,非同小可。” 众人喜气洋洋,兴致十足,替盘蜒、道儿两人布置一番。依照沙鱼龙国习俗,道儿需穿蓝衣,以黄沙铺面,再由盘蜒亲手洗去,于河畔帐篷中同眠。盘蜒以幻灵真气筹备衣物,自然万事不愁。 道儿如在梦中,将自己神女的高傲脾气全数收起,这一天中竟十二分的乖巧羞涩,始终轻言轻语,谨小慎微,什么五千万拳,什么胡搅蛮缠,半点不敢提及。 盘蜒尊习俗礼节,一番忙碌,全数完毕,魔龙派众人取出所藏美酒,与大伙儿同欢,倒也算得热闹,入夜之后,众人尽兴散去,盘蜒携道儿走入河边营帐。 道儿心怦怦直跳,怕说错一个字,做错一件事,哪怕迈出一步,也比往昔更慎重万倍。 她脸上妆容,皆由血寒化成,手法精妙,当下真是娇艳异常,而此刻欲拒还迎,半喜半忧的神情,更令她加倍美丽。 盘蜒笑道:“我记得这般情形,已有两回,最终皆半途而废。” 道儿吓了一跳,急道:“你怎...说这般不吉利的话?当年是你欺负我,瞒着我,否则我怎会与你过不去?” 盘蜒道:“事不过三,到了这第三回,你我好事,终于成真了。” 道儿心想:“我...真成了他妻子?成了魔龙派的掌门夫人?哈哈,哈哈。”心底不断傻笑,只觉生平历经苦难,到此刻全数不枉,这开出的果实美味至极,当世无双,今后也不会再有。 盘蜒叹道:“我本是知书达理,严守礼防之人,如今被蛮族逼迫,强娶姑娘为妻,心里实有些过意不去。” 道儿张口结舌,想说:“这并非强娶...”但盘蜒已说道:“但既然要学这蛮族,需得学个十足,待会儿若举止蛮横,姑娘生受不起,只管喊叫便是。” 道儿脑子一片空白,道:“我...是头一回,你稍轻些,成么?可别弄伤了我。”话一出口,旋即后悔:“我遂他心意就好,何必乱出主意?” 盘蜒哈哈大笑,在道儿唇上一亲,刹那间,幻灵真气充斥她心魂,道儿低哼一声,表情又羞又怕,又快意,又忍耐,风情万种,动人心魄,已陷入极乐的幻觉之中。 盘蜒除去她衣衫,割破自己手腕,在床铺上留下血迹,算作证据,又在她身上注入重重内力,隐去她处子征兆,纯阴真气,手法凝重,一丝不苟,这般运功时,身上自然频繁痛楚,但他苦苦忍住。 他心知道儿对自己实有深情,也知道这举动极为荒唐,但他回报了她的爱,也保住自己信念。 忽然间,身后传来一声叹息,盘蜒一愣,也叹道:“道长私入夫妻房屋,当真失礼极了。” 血寒道:“世间女子,若真心深爱男子,能与那男子同床共眠,乃是梦寐以求,如登仙境之事。道儿她对你何等喜爱?你就这般愚弄她、利用她么?” 盘蜒道:“对她而言,成婚是真,同眠是真,失身也是真,既然事事无虚,又何必计较那么许多?我今后也绝不负她。” 血寒皱眉道:“但你我皆知为假,你瞒天瞒地,却瞒不过自己的良心。你既然嫌弃她,为何与她成婚?既然与她成婚,又何吝一夜之欢?莫非你当真不成?” 盘蜒转身面对血寒,笑道:“我成与不成,道长亲眼目睹,岂能不知?” 血寒脸上一红,道:“是啊,你连那身负罪孽的老妇都不拒,何惧道儿?” 顷刻间,盘蜒犹豫不决,但他对这位昔日门主无话不说,把心一横,将蛇帝共工与吕流馨被斗神所杀之事全说了出来。这件事藏在他心底,对谁都不曾吐露,甚至自己都不愿想起,此时面对血寒质问,他受剧痛折磨,对未来困惑,再也无法独自承受。 于是他敞开心扉,就像血寒对自己诉说幼年之事一样,将这隐秘向她倾诉。 血寒万想不到盘蜒竟与自己昔日恩师有这般仇怨,想起那两位女子命运,颤栗之余,又大感同情。她思量半晌,道:“所以呢?你怕爱上你的女子,再被....师父追杀?” 盘蜒道:“此事实与斗神无关,只是我心中一番执着。若要胜过聚魂山的魔头,胜过斗神红疫,胜过黑蛇,胜过我这疯癫,我不能在心中留下一丝痴情。我与靡葵、红香、道儿、小默雪之缘,决不能从中享半点欢愉,以防渐渐沉溺。” 血寒心想:“此人心中怪异,实是超乎常理,这才有种种不可理喻、自欺欺人的念头言行,他不愿从情爱中收获半点愉悦,虽有回馈之心,却又害怕的紧。” 她再度沉吟,问道:“若你我联手,全力以赴,胜得过师父么?” 盘蜒摇头道:“纵然你完好无损,我并无隐患,联手出击,也是毫无胜算。” 血寒不禁骇然,默然不语,此间夫妻私事,她更无法过问,眨眼间,她所在之地,已无她的影子。 ..... 晨间,道儿从美梦中转醒,见盘蜒已穿戴整齐,坐在她身边,她娇嗔一声,倚靠在盘蜒身上,柔若无骨,娇媚如花,却并不羞涩。经过那一夜亲热,她与盘蜒间再无隔阂,即便她光着身子,袒露在丈夫面前,也已无分毫不妥。 盘蜒道:“穿上衣物吧,免得着凉。” 道儿笑着说:“我这般内功,怎会着凉?除非被你折腾出病来。”虽这般说,毕竟仍有少女的矜持,找寻衣裙,收拾妥当,见身下落红,不由得满脸发烧,心中又惶恐,又骄傲,满腔爱意,流淌不休。 她仍不想就此起床,盼与盘蜒说些情话,有些心思,她昨夜不敢启齿,但眼下两人如一,她再无必要隐瞒。 她道:“蜒哥哥,你们万仙的人,当真无法生养么?” 盘蜒道:“这还有假?数千年来,从无例外。” 道儿大失所望,黯然道:“唉,没准我...这湖中女神体质特异,能够怀上你的孩儿,不然...我总觉得少些什么。” 盘蜒哈哈一笑,道:“你不必多想,这并非你的过错,而是万仙的麻烦。” 道儿眉头舒展开,又问道:“我眼下是你夫人,与你比谁都亲,对么?” 盘蜒道:“这是自然。” 道儿说:“我瞧你平素许多事,都与小仙女商量,我替你担心,却不知你在说些什么。从今往后,若有难处,你需第一个让我知道。你若与小仙女相处,最好能叫上我。” 盘蜒微微迟疑,尚未答话,道儿叉腰站起,嗔道:“怎么?在你心中,我仍比不上那位小仙女么?那你为何不娶了她,反而先讨我过门?”她身为沙鱼龙国湖中女神,其实颇为独断要强,且深谙御下之道,这多月来低声下气、苦恋痴缠,实则大违她本性,如今名分已定,站足道理,该是她的,她寸步不让。 盘蜒拉住她的手,柔声道:“全听你的,谁让你是我夫人?” 道儿顿时怨气全消,喜道:“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与盘蜒搂在一块儿,抬起小脑袋,亲他鼻梁、嘴唇,抚摸他胸膛,说着绵绵情话,回忆起过往之事。 忽然间,她掐盘蜒一把,凶巴巴的说道:“死冤家。” 盘蜒奇道:“你为何骂我?” 道儿嘻嘻轻笑,脑袋埋在他胸口,这才看他双眼,道:“你当初怎么想的?催我入魔,令我恋上苍鹰,让我恨透了你,又...骗我穿得像个妓子,在雪地里向你投怀送抱。若其中稍有差错,我俩怎能有今天美满婚事?” 她所说情形,当时看来,皆极为凶险,剑拔弩张。可到了眼下,却变成了刻骨铭心,永世难忘的共同记忆,无论彼时如何艰辛凄惨,在她这时看来,无不美好,值得铭记。 盘蜒愁眉苦脸,道:“夫人,是我错了,我向你赔罪,好不好?你若气不过,就照我背后那无防备处捅一刀,算是补上当年失手。” 道儿推他一把,嚷道:“你又欺负我。” 盘蜒道:“我怎地又欺负你了?” 道儿说:“你要我刺那一刀,非得你趴在我身上,与我紧拥缠绵,我....被你如此对待,自个儿都快欢喜死了,如何能够刺你?你是存心要与我那样,对么?你这狡猾的死鬼。” 盘蜒笑道:“你难道不愿?” 道儿脸蛋红扑扑的,眼光如水,道:“我愿与你好,却万万不愿刺你一刀,否则我成了寡妇,只能陪你一块儿死了。” 盘蜒轻梳她秀发,道儿见他并不更进一步,微觉失望,但至此已深感喜乐。 她又道:“我为了你,死也死过,活也活过,这世上谁也比不上我对你好。所以啊,我这正室夫人,当得顺理成章,名正言顺。你是我丈夫,从现在起,要对我比其余女子更好。” 盘蜒道:“你这话一半对,一半错。” 道儿急道:“怎么?你不听我的话?” 盘蜒道:“莫急,莫急,我确要对你最好,此半句话确实不错。但我并无其余女子,又如何对她们好?” 道儿笑曰:“你这滑头!你当我不知道么?以往你在万仙,可着实有许多相好,加上靡葵巫师,红香师父,小默雪,小仙女....” 盘蜒摇头道:“她们离此太过遥远,此生此世,只怕都不会再见了。至于血寒道长,在我心中,压根儿便算不得女人。” 道儿大乐,说:“小仙女这般绝丽,你少给我口是心非啦。”顿了顿,又道:“即便见到,你也得瞧我脸色行事,若被我知道你瞒着我,做些偷鸡摸狗,见不得人之事,哼哼,我可绝饶不了你。”说罢目光闪闪,精神振奋,流露威严,似乎成了掌控盘蜒命运的女皇。 ------------ 二十二 三宫六院不清净 两人收拾一番,出帐与众人碰面,自又连逢贺喜。 道儿在一夜之间,已褪去青涩羞怯,俨然以贤内助、女主人自居,言辞得体,神色从容,前后判若两人。 血寒微微一笑,在她耳畔低声道:“道儿妹妹,瞧你这模样,昨夜你俩定然极为美满了?” 道儿还以微笑,心下有些戒备,道:“小仙女为何如此关心,可是也看上了我家相公?” 血寒听出她言语暗藏锋芒,心下了然,忙摆手道:“我哪敢呢?妹妹可别多心。” 就在这时,只听济节道:“恭喜掌门人新婚,但我这媒人督促之功,倒也不小。” 盘蜒笑道:“济兄这一招推波助澜的神功,真是出神入化,令我招架不住。” 济节又道:“可这位雪道长呢?掌门人乃当世雄杰,天下美人,岂能不多多收纳?既有其一,自当再接再厉。”也是魔龙派昔日族中,推崇能者多得,他见盘蜒只有一侣,仍是越看越别扭,放着血寒在此,不禁又逼迫撮合。 盘蜒、血寒头皮发毛,心中齐叫:“这位济老兄莫非是月老转世?”相顾无奈,盘蜒欲推辞,只听道儿平平淡淡、不冷不热的说道:“济节大哥,此事为何不与我商量?问问我同不同意?” 济节摇头道:“大丈夫娶妻纳妾,要女子过问什么?” 道儿轻笑一声,道:“难道你们部族之中,女子只是养儿育女的器具,连半句话都说不上?这可与咱们中原大规矩不相同了。” 济节板着脸道:“依夫人所言,又该如何?” 道儿朗声道:“我丈夫与我新婚燕尔,情投意合,有如一体,他的事便是我的事。若事关重大,我自然要帮忙拿主意了。他对我一心一意,不愿再招惹别的女子,这我是知道的。如此也不劳济大哥操心啦。” 济节等魔龙派门人心想:“看来中原之礼,与北妖大不相同,这掌门夫人掌管掌门人情事,咱们也不便插手。”暗暗替盘蜒惋惜,但眼下也唯有如此了。 众人早该上路,却因盘蜒之事,在此已逗留许久,盘蜒过意不去,当即下令出发。魔龙派这三十个好手加入进来,行伍人数倍增,声势更壮大不少。 济节提议先去魔龙族本家履族,告知盘蜒当上掌门人之事,得族中长老祝福,盘蜒点头答应,再赶了几天路,一天夜里,众人悉数入睡,盘蜒身子一颤,倏然坐起,身边道儿迷迷糊糊的问道:“怎么了?” 盘蜒走出帐篷,血寒已在外头,两人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瞧见惊慌。血寒道:“这寒意非比寻常,是黑蛇么?” 盘蜒道:“多半是了。”于是将众人叫起,不及收拾,迅速出发,便在这时,周围昏暗,像是浓墨瞬间淹没了这丛林。 济节赶来,神色凝重,道:“掌门人,我等留下殿后,你速速上路。” 道儿也说:“夫君,是啊,咱们快些逃吧。” 盘蜒道:“你们先走,不用管我!”忽然间,细微之声从各处响起,密密麻麻的细长黑蛇在黑暗中急速靠近。 道儿仍极固执,盘蜒在她背后轻拍,点住她穴道,将她交给济节,济节领命,纵然不愿,只得带众人飞速逃开,数条黑蛇扭动着身躯追上,盘蜒使黑蛇灵气,将众黑蛇拦下,如此运功,身上又是无止境的痛苦。 血寒熟知盘蜒隐患,手指轻点,使神通在他穴道间流淌,令盘蜒痛楚锐减,他精神一振,将黑蛇灵气扩展开去,遮蔽数里,牢牢阻住黑蛇去路,反正眼前漆黑,众人双眼无用,万万看不见这灵气模样。 过了半个时辰,两人料想同伴脱困,盘蜒缓缓收功,一下子单手将血寒抱住,身形一晃,全速运太乙步法,奔向远处。 到一安全之地,星光照耀下来,盘蜒将血寒放下,两人同时松了口气,瞧对方脸色,都苍白无血,汗流满面。 血寒问道:“我不过暂缓和你身上毒咒,但过了一会儿,那疼痛便会发作,你承受得住么?” 盘蜒笑道:“道长无需担心,我早习以为常,若哪天运功不疼,我反而周身不舒服。你呢?刚刚动用全力了么?” 血寒摇头道:“贫道武功,深渊如海,刚刚不过动用了九牛一毛。” 两人齐声大笑,不觉受苦,反而充满逃生喜悦。 血寒止住笑,愣了一会儿,幽幽叹气。 盘蜒问道:“道长有何心事么?” 血寒沮丧道:“我贸然穿梭而来,功力受损太大,不然遇上黑蛇,早就一通大杀四方,又怎会束手无策?” 盘蜒想了想,问道:“你可有法子回复功力?” 血寒道:“难,难,难如登天,若有法子,我又岂会不练?这黑蛇如此难缠,两天一个时辰的神法,又怎能足够?” 盘蜒明白其中道理,若要练成真仙功力,除了受惨烈苦难之外,仍需注重无心偶得四字,若存了故意之心,那自然是终生无望,血寒早已练成血肉纵控念,想要重获神功,更不知要熬到何年何月。 盘蜒思索道:“这黑蛇只可逃避,最好莫要硬拼,否则只会愈发频繁,愈发猛烈。咱俩刚刚避而不战,正是上策。这么一来,你功力复不复原,关系倒也不大。” 血寒挠头道:“怎么不大?大得很,要紧得很。眼下情形有变,今非昔比。” 盘蜒奇道:“怎么今非昔比了?” 血寒抿嘴笑道:“当时你未成亲,才能整日与我待在一块儿,我也可心安理得受你保护。这会儿你上头有主,我再要求你照顾,道儿非打破醋坛子不可。” 盘蜒道:“道长此言差矣,刚刚若无道长照看,我全力运功,早痛的一命呜呼,故而不是我保护道长,而是道长罩着小弟我。关乎我的性命,道儿又岂能怪罪?” 血寒喜道:“是了,乖徒儿,听你这般一说,我才明白过来,敢情是你受了我的好处,是了,是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老婆也万万管不着。” 两人宁定心神,辨别去向,找往众人,终于在一处平原上重逢。众人见两人归来,心中惊喜,纷纷上来询问。楚小陵本以为盘蜒死于蛇患,此时微微失望,但神情仍极为关切。 济节赞叹道:“本来路遇黑蛇,大伙儿都九死一生,眼下一个没死,掌门人身上,真有魔神保佑了。“ 道儿走到盘蜒面前,勉强一笑,目光扫过血寒,竟有警告之意。 血寒叫苦不迭,怏怏道:“贫道累坏了,需好好歇歇。”遂快步而走。 道儿这才表情温和,小鸟依人的靠在盘蜒身上,过了少时,又无声流泪起来。 盘蜒忙道:“好妹子,你怎地哭了?” 道儿抽泣道:“你....仗着武艺高强,肆意虐待于我,你点我穴道,弄疼我啦。” 盘蜒柔声道:“我出手很轻,便是怕伤你半分,怎会令你疼痛?” 道儿摇头说:“我身上不痛,心里很痛,到紧要关头,我愿意陪你而死,你却更愿与小仙女待在一块儿。” 盘蜒辩解道:“若你留在我身边,我需分心照顾你,咱们未必能逃脱得掉。雪道长功夫很高,与我并肩作战,大伙儿便都能有一线生机。” 道儿哼了一声,道:“道长武功比我高,医术比我强,人比我更美,我看哪,我索性退位让贤,令她当这掌门夫人得了。” 盘蜒道:“道长与我,就像太监与太监相处,谁能看得上谁?” 道儿扑哧一声,不禁粲然,道:“原来....原来你是个死太监,道长....也不男不女?” 盘蜒道:“我不过打个比方,我是不是太监,你难道不知道么?道长是出家人,不是太监,也是尼姑。” 道儿听他出言贬低“情敌”,心中怨气全消,再看盘蜒脸色辛苦,生出甜蜜怜惜之情,在他唇上一吻,替他擦汗,嘘寒问暖,不再怪罪。 济节登高望远,道:“大人,若他们并未迁徙,咱们已快到部族的山峰了。” 众人生怕黑蛇追来,再度快马加鞭的赶路,其实各人皆心知肚明:若黑蛇降临,神出鬼没,即便走的再快也是无用。可心中恐慌,难以遏制,除了设法远远逃开,又能怎样? 好在一路上再无波折,再行数十里地,走上巍峨高耸的山麓,见花草树木,甚是兴隆,鸟语花香,令人心旷神怡,众人这才稍稍放心。 忽听远处脚步急促,似有人逃跑,魔龙派门人上前查看,只见也是一蜥蜴妖族之人,他一见众人,面露喜色,喊道:“救...救命...” 济节迎了上去,将他扶住,那人道:“济节....大人....我....咱们...山上受....龙血国的人围攻....” 济节怒道:“龙血国大军已到此处了?他们怎知我族所在?” 那人道:“快...快...迟了就来不及了。” 济节细看他双眼,全无神采,再捏他脉搏,咬牙道:“果然是龙血教的鬼人,将他身上鲜血吸了大半。” 众族人无不震怒,心知若是如此,除非当即输血给他,这人已必死无疑。只是输血之事,决不能有半点差错,若血不相合,当场便送了他性命。 血寒从人群中穿出,从怀中取出一粒药丸,送入那人嘴里,轻点他穴道,那蜥蜴族人轻哼几声,突然鳞片变得血红,这正是血液旺盛之象,可见性命已然无碍。 济节等人大喜,对此赞不绝口,纷纷道:“雪道长,你这灵丹妙药,咱们一辈子也不曾见过。” ------------ 二十三 狮心熊胆敢称王 血寒拍着胸口,大肆吹嘘道:“是贫道妙手回春,起死回生,灵丹妙药不过是区区末节。”众人齐声称是。 那人精神好转,这才说出遭遇:原来这山上履族人忽然遭遇龙血天国士兵围攻,山寨房屋沉入火海,族人或四散逃窜,或当场身亡,或沦为俘虏。 济节急问道:“族中这许多高手,竟全无反抗之力?” 逃者道:“敌手着实太强太多,比之血佛派的...鬼人更厉害了不少,加上兵刃....凶狠,咱们...实非敌手。他们将..咱们被捉之人当做牲口,圈养起来,捉去给鬼人喝血,一个个....神秘诡异..”回忆时,竟惊骇的无法言语。 济节问道:“他们驻扎在何处?” 逃者道:“在散阳山那里。” 济节道:“离此三十里地,咱们非赶去救人不可。” 楚小陵道:“经过十多年休养生息,龙血天国兵强马壮,拥兵百万,且高手如云,咱们贸然闯进去,比之遭遇黑蛇更为凶险。” 魔龙派中另一鬼官锐毁道:“敌人满军鬼人,胃口极大,咱们若稍晚去一会儿,被捉族人都活不成了。” 盘蜒沉吟道:“这附近山中,可有其余安全之处?” 济节道:“有一隐秘草地,是我族历代藏身之所,祖宗神庙都在那边,若有逃脱者,多半会在那儿。” 盘蜒计较已定,道:“那好,济兄先带大伙儿去那草地避避风头,我去散阳山设法救人。” 道儿站了出来,断然说:“夫君,这次我非与你同去不可。” 盘蜒摇头道:“若当真动手,胜算渺茫。我此去当用言语挤兑敌人,设法骗他们放人,夫人无需担心,纵然不敌,我也能设法脱身。” 道儿心想不错,跺一跺脚,恼道:“你这人,总让人替你提心吊胆的。” 济节本也想跟从,但盘蜒执意不允,他问明那散阳山所在,立时动身而去。 刚一下山,有人快速追及。盘蜒一瞧,眉头一皱,见又是楚小陵来了。 楚小陵笑道:“吴奇哥哥,你别怕,这回我绝不捣乱。”他在盘蜒面前显露过女儿身,又见盘蜒娶妻,可见并非油盐不进,故而独处之时,仍频频向盘蜒示好,想令他失了防范。 盘蜒淡然一笑,说道:“那你又来做什么?与我同生共死么?” 楚小陵抬头远望,凛然道:“师父将万鬼北妖交给我,他们履族遇难,我岂能龟缩不前?”在他心底,仍对万鬼宗主志在必得,如今要会见敌方大军,他决不能任由盘蜒一人出面。 盘蜒点了点头,两人施展身法,足不点地,宛如飞行一般,赶往敌人扎营之地。奔行途中,盘蜒瞧出楚小陵武功大进,却又似刻意隐忍,暗暗惊讶。 山路曲折,方位难寻,过了一盏茶功夫,这才望见敌人营地,高处张看,其中灯火通明,兵士无数,井然有序,戒备森严,人人神情皆极为凝重,目光有几分威严,又有几分阴森。月光照下,不少人脸色惨白,双眼却如野兽般明亮,身穿精美华丽的铠甲,显然地位尊崇,受到群人礼拜。 楚小陵问道:“吴奇哥哥,这些便是龙血教徒中的龙血侍者,武功极端了得。” 盘蜒想起罗芳林、血云当年提及欲将龙血教推为国教,教徒行善积德,令举国百姓心甘情愿为龙血教徒献血,再对照全军如今铁一般的军纪,当年设想已然成真。但不知罗芳林、罗尤雅、血云等人如今怎样? 他想起罗尤雅来,对这位几乎从未养育的女儿好生愧疚,既想探望,又怕相见,更不知见她之后,该说些什么话。 楚小陵又问道:“咱们是设法潜进去么?” 盘蜒已设想周全,道:“咱们正大光明的走过去,与他们交涉一番,但凡宗教,必有自尊,咱们提议比武,若咱们取胜,他们当会放人。” 楚小陵深感不妥,但盘蜒心意已定,直走向营地正面。 走了几步,忽然对面又走出两个人影,那两人身材出奇魁梧,体格健壮,并肩而行,竟令人不由得自觉渺小。 楚小陵借着星光,一见那两人,立时停下脚步,脸色敬畏,盘蜒也愣在当场,大感吃惊。而那两人看见盘蜒、楚小陵,只是视若无睹,毫不理睬,继续前行。 楚小陵颤声道:“狮心大王东采英,屠邪铁手荼邪,他们怎会在此?” 盘蜒问:“你识得他们么?他们是什么人?” 楚小陵想起盘蜒曾“隐居”许久,不问世事,连忙答道:“这屠邪铁手与雄狮神将乃是祖孙二人,听说这两人十多年前当上佣兵,北妖各国战祸不断,他二人在战场上谋生,纵横无敌,连魔猎、黑蛇都奈何他二人不得。这雄狮神将威名太大,将多个佣兵团联合在一块儿,在某地安顿下来,创国立朝,自封狮心之王,群妖大圣,威震各国,无人敢不敬畏。” 盘蜒又问道:“这北妖境内灾祸无穷,为何仍有这许多国度?” 楚小陵苦笑道:“灾祸虽多,可妖族身强体壮,鲜有病患,死的虽多,生的更多,加上土地肥沃、矿藏奇丰,日子勉强也能过得下去。小国尽皆灭亡,大国仍能存续。其中尤以一‘大观帝国’为尊。” 盘蜒从不知北地状况,轻叹一声,跟在荼邪、东采英身后,楚小陵见对方不将他放在眼里,暗暗恼怒,但这两人声名鼎盛,他却无胆叫嚣。 那两个铁塔般的汉子走到营地近处,荼邪身子轻颤,似低声咳嗽,但胸膛却挺得更高,盘蜒心想:“这位老前辈受伤了么?生病了么?是我...与血云将他二人逐至北地,将军知道此事,恨不恨我?” 东采英低声问道:“外公,你的伤...” 荼邪傲然道:“区区黑蛇之毒,成什么气候?轮到你小子来可怜我?” 东采英微微一笑,转过头去。 迎敌高塔上哨兵喝道:“来者何人?为何深夜前来?” 东采英说道:“我乃此地山民,听说各位捉了此地履族之人,特来谈判,望各位高抬贵手,放人离去。” 那哨兵神色不屑,道:“你俩这般土匪模样,原来是当说客来着?那些妖族人是我家主人信徒,能为主人供血,乃是无上荣光,何来放人之说?” 东采英拱手行礼,道:“我等人少,还请让你家主人出面相谈,莫要害怕。” 哨兵怒道:“休得胡言!主人麾下,猛将无数,怎会怕你们这区区四人?” 东采英回头一望,见盘蜒、楚小陵走了上来,与他并排而立。东采英稍觉诧异,观两人站姿呼吸,心中赞许道:“这两人武功似乎不差。”又对那哨兵说道:“这两位与咱俩不是一路。” 哨兵望向盘蜒、楚小陵,道:“你俩与这俩土匪,不是一伙儿的?” 盘蜒道:“我二人也是为履族人而来,可谓英雄所见略同。” 哨兵笑道:“这两个是书生,这两个是强人,居然并称英雄?这可当真奇了。” 东采英低吸一口气,缓缓说道:“还请此间将军,出来一会,莫要推三阻四,以小卒阻拦。”他这话缓缓说出,却运上了狮吼神功,整个营帐如遭雷轰击,数万士兵耳中嗡嗡,战马全都哀鸣附和。 刹那间,营帐口人影闪动,有两位俏丽女子陡然现身,盘蜒心头一震,认得这两人正是他侄女泰慧,女儿罗尤雅,这十多年不见,泰慧依旧是秀丽少女模样,罗尤雅则是一极出众的绝色女郎,身材修长,光彩照人,目光晃动,自然而然迷人心魄,也是她身有蚩尤之魄,经过成长,青春永驻,看来也不过十八岁模样。 罗尤雅笑道:“这位狮子大叔,你刚刚那一喊可真了不起,原来你嘴皮子功夫这般了得,难怪敢来‘谈判’啦。” 泰慧道:“阁下如此神通,当非籍籍无名之徒,为何藏头露尾,不报上姓名来?”她此刻看来比罗尤雅年轻不少,但言辞得体,比罗尤雅更为成熟。 东采英摇头道:“亡命之徒,姓名何足挂齿?在下仅有一问,各位自礼仪之邦而来,却屠杀无辜,茹毛饮血,残忍卓绝,难道不知羞愧?” 泰慧冷冷说道:“那是履族咎由自取。我等本打算以礼相待,履族加害在先,伤我使节,我等岂能容忍?” 楚小陵问道:“是履族先动的手?” 罗尤雅收起笑容,板着脸道:“那是当然了,你这瘦弱小儿,连前因后果都不知道,也敢贸然来寻衅?你俩又是什么东西?” 楚小陵最受不得轻视,大声道:“在下乃是万鬼....鬼首楚小陵,今日正要为同胞讨个公道,谁对谁错,岂能由你这小鬼说了算?” 泰慧、罗尤雅对视一眼,一齐摇头大笑,楚小陵怒道:“我刚刚所言,如何好笑了?” 泰慧道:“又碰上一个冒充万鬼鬼首的,这一路走来,逮住这些招摇撞骗之徒,没有一百,也有九十。” 楚小陵怒道:“谁是招摇撞骗了?鬼人婆娘,你敢不敢上来,与我较量较量?” 泰慧笑道:“就凭你这货色,我乃龙血教圣侍女,你这骗徒,也配与我交手?” 楚小陵拔剑在手,就要冲上。盘蜒轻叹一声,远远对泰慧拍出一掌,一阵旋风卷来,泰慧惊呼一声,身不由己的飘上了天,她花容失色,转了十多圈,终于落地,身子稳稳站住,就像是被盘蜒轻拿轻放一般。 ------------ 二十四 慈父子女不相认 东采英、荼邪看出他这一手功力不凡,齐声喝彩,以助声威。泰慧又羞又怒,刷地一声,轩辕金剑在手,道:“你好卑鄙,竟敢偷袭本姑娘?” 罗尤雅忽然眨眨眼,笑容古怪,走近盘蜒,冲他左瞧右瞧。盘蜒惊讶想道:“莫非她认出我来?可我声音样貌皆并非盘蜒,这又如何能够?” 泰慧道:“尤儿,你回来,此人无耻的很,说出手就出手,全无道义可言。”她接了盘蜒一掌,心知他武功在自己之上,但她一时疏忽,并未提防,更未使这神妙至极的轩辕金剑,如何能够服气? 罗尤雅哈哈大笑,指着盘蜒道:“这位小哥哥,我认得你爹爹。” 盘蜒奇道:“姑娘莫开玩笑,你年纪轻轻,怎知我父?” 罗尤雅拉住他的手,蹦蹦跳跳,甚是活泼,对泰慧道:“姐姐,你看看他,长得与当年的吴奇大叔像不像?若非年轻了几十岁,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泰慧仔细一看,果然如此,不禁微笑,罗尤雅双目有奇特功效,看人外表,可知与旁人血缘,且往往八九不离十,她这么一说,多半是不错了。 罗尤雅以往也见过东采英,可那时她年纪幼小,神力未全,记忆也已模糊。而东采英这些年饱经沧桑,容貌剧变,已非当年宽厚豪迈、一身正气的威武将军,他留起杂乱胡须,遮住半狮半人的脸,眼神间多了几分苦楚,几分坚忍。而众人又当他早已死去,自然认不出他来。 盘蜒微笑道:“姑娘是说,那吴奇大叔是我爹爹?” 罗尤雅哼哼笑道:“你可抵赖不得,不是爹爹,便是你爹爹的兄弟。” 盘蜒道:“姑娘可猜错了,那吴奇非我爹爹,也非我爹爹兄弟。” 罗尤雅恼道:“怎么可能?你少骗人啦,我看人很准的。我生平最讨厌人家骗我,你若说谎,我绝不饶你。” 盘蜒有心化干戈为玉帛,说道:“那咱们来赌上一赌,若姑娘猜的错了,还请姑娘放了履族诸位如何?” 罗尤雅眼珠一转,道:“好啊,谁人遇赌不赌,便是孬种乌龟,那如你输了呢?” 盘蜒道:“我若输了,这一身鲜血,自然任由各位吸干。” 罗尤雅见他相貌儒雅,言语风趣,又是父女天性,不由得心生好感,摇头道:“我可不大忍心你白白死去,若你输了,从今往后便听我使唤,不得违背,你看如何?” 盘蜒心想:“我本就是你爹,爹听女儿使唤,不是天经地义么?”暗暗好笑,肃然道:“好,就这么办,不过此事胜负显见,是姑娘输了。” 罗尤雅气往上冲,道:“你放...放肆!拿出那吴奇不是你爹爹、叔叔、伯伯的证据来,不然我如何能信?” 盘蜒转头对楚小陵道:“楚兄弟,我叫什么名字?” 楚小陵微笑道:“你就叫吴奇。” 罗尤雅、泰慧齐声惊呼,直勾勾的盯着他瞧,见他言语神态,果然与当年在那古庙中的老书生毫无差别。 盘蜒一扬手,手中现出一柄折扇,缓缓扇动,笑道:“是也,我就是煞气书生吴奇,又怎能是我自个儿爹爹?那我娘岂不成了我老婆?我儿子岂不成了我?那当真是一塌糊涂,乱七八糟,丧尽天良,不堪入耳也。” 双姝大感莞尔,一齐高声问道:“你怎地返老还童,变得年轻英俊了?”她们与这吴奇多年不见,心底甚是怀念,一时竟忘了双方敌友之别。 盘蜒道:“鄙人找着一返老还童之泉,在其中浸泡一番,出来后就变成这般模样了。” 泰慧沉吟道:“那是万仙的仙露泉么?不,不,那泉水已然毁去,是了,是万鬼的黑血潭,无怪乎你与万鬼之人同伙。” 盘蜒无法否认,点了点头。东采英心想:“原来这两人是万鬼高手,可听说万鬼自相残杀,精英几乎死绝,这两人功力皆堪比万鬼鬼官,又是什么来头?” 楚小陵道:“你们全然猜错,愿赌服输,还不速速放人?” 罗尤雅心中一凛,如何能够服气?她低头急思,眼中一亮,拍手道:“不错,算我输了。不过嘛,吴奇...大哥,你也颇有不对的地方。” 盘蜒道:“还请姑娘指教。” 罗尤雅道:“君子待人以诚,小人待人以伪,你刚刚与我俩相见,明明认出我来,却偏偏装得糊里糊涂,冷面冷眼,正是无诚无信,无情无义。不然我又怎会上你的当?泰慧姐姐,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泰慧笑道:“是啊,有缘千里来相会,咱们隔了十多年重逢,你反而借此算计咱们,那可太说不过去了。” 盘蜒苦笑道:“正所谓兵不厌诈,愿赌服输,偏偏你俩这般计较。” 罗尤雅道:“这不是计较,这是重情重义。你对咱俩视而不见,好伤人心,因此嘛,应当好好罚你,不过你凭奸计取胜,也是胜了,本姑娘宽宏大量,一并冲和,算作两清。咱们互不亏欠,重回原处,你看好不好?” 盘蜒叹道:“那好,欺骗无知少女,岂是我辈行径?依姑娘之见,又该如何?” 罗尤雅道:“人在我们手上,你们出个好价钱,若我满意了,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盘蜒思索道:“姑娘想要什么?” 罗尤雅侧着脑袋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咱们刚穿过草原,人生地不熟的,这北地有什么有趣事物?你说来听听?若当真好玩,你便去取来给我。” 泰慧道:“你让他去取那驱蛇香来,越多越好,咱们行军打仗,黑蛇能避则避。”原来他们途中曾遭遇黑蛇之灾,损失惨重,至今心有余悸,好在并不频繁。 荼邪早听得不耐烦了,自忖以他与东采英武功,若想捉这两个女孩儿为质,真是手到擒来,他乃前辈高人,不愿如此,可敌人始终不派正主儿出面,只让无知小儿胡搅蛮缠,更令他越想越怒。 他身形一晃,一掌向泰慧罩下,泰慧反应过来,急用金剑刺他手掌,眼力应变皆极为不俗。荼邪瞧出金剑厉害,哼了一声,使出巨神指力,正中泰慧手腕,她浑身酸麻,登时呆立不动。 罗尤雅怒道:“老东西,当真动手么?”一脚踢向荼邪后脑,她此时武功已不逊万仙遁天、万鬼鬼官,这一招实有数千斤力道。 荼邪慎重起来,凝立不动,使出巨神体,内劲反震,罗尤雅脚踝一痛,已被弹开。她虽然了得,又如何挡得住这位老妖仙全力施为?荼邪踏上一步,打了三拳,拳力收敛,只震罗尤雅经脉。三招一过,罗尤雅不禁惊呼,瞬间身子动弹不得。 盘蜒瞧出荼邪并无伤人之意,是以并不出手相救。 荼邪制住双姝,点头道:“两人年纪轻轻,却都很了不起。”一扬手,内劲将两人托住,蓦地将两人远远抛开,送至营地深处,朗声道:“龙血天国帐中,全靠小丫头撑场面么?” 此言一出,两旁山坡上传来连声冷笑,两百余个身影从藏身处站起,盘蜒吃了一惊,暗想:“此处早有伏击?我见了女儿,心神激荡,竟并未察觉么?” 东采英点头道:“素闻龙血天国的一众鬼人,到了夜间,行动悄然无声,果然并非虚言。” 龙血众教徒双目闪着红光,虽笑容不屑,但眼神仍极冷漠,有两个汉子分站两边山坡前头,一人消瘦矮小,一人粗壮高大,盘蜒认得此二人正是当年他一手所创,赠予罗芳林的十大鬼人护卫。 那高大汉子说道:“公主嘱咐我等,不得打扰她兴致,不然焉能容尔等放肆?” 另一矮小汉子接口道:“但如今尔等冒犯公主,当受重罚,决不轻饶。” 东采英说道:“此处是你二人说了算么?” 那高大汉子身后又走出一人,此人器宇轩昂,气度尊贵,一身红白相间,刻有飞龙的甲胄,约莫二十岁年纪。他昂然道:“各位教徒,皆听我指使。” 东采英一见此人,霎时呼吸微乱,虎躯震颤,但他历经磨难,城府极深,神色间不露异样,说道:“你小小年纪,竟是此间统领?” 高大汉子道:“这位便是龙血教中的龙血王子,女皇长子,征北总都督,人称百战先锋、常胜将军的罗响亲王。” 东采英哈哈大笑,笑声却又是愤怒,又是悲痛,他道:“你也是鬼人么?她竟做出这等事来?” 盘蜒暗生同情,心想:“罗响是他与罗芳林的儿子,若我见尤儿如此,也非动怒不可。” 罗响语气高傲,说道:“我乃神圣的龙血王子,女皇钦点,神赐天恩,比之万鬼鬼人,身份相差悬殊,实有云泥之别。” 东采英大声道:“那姓罗的婊子花样真多,一群喝血的杂种,也能吹得天花乱坠?” 众教徒全数震怒,但他们那八莲教义教导他们不凶不怒,克急克躁,是以表面上并不显露。罗响身份高贵,又对母亲奉若神明,如何能忍耐得住?他单手高举,说道:“全数捉了,拿回去放血。” 众教徒瞬间脱去长袍,各个儿身穿红黑相间的轻甲,腰间悬着弩弓、弯钩、长剑,脖子、手腕、脚踝处则有镶满宝珠的细带,随着教徒动作,宝珠微微发亮。 盘蜒低声道:“这位老兄,你俩对付高个儿与小王子,我与同伴对付那一边。莫杀人,擒贼擒王。” 东采英已冷静下来,说道:“小心了,敌人不易对付。”对他与荼邪而言,敌人虽强,却不难打发,但他不知盘蜒、楚小陵底细,故而出言提醒。 楚小陵笑道:“狮心大王,且瞧咱们万鬼手段。” 东采英心想已被此人认出,淡然一笑,双方交错走过,各自面对左右强敌。 ------------ 二十五 近在咫尺隔万里 盘蜒无心逞威,更不想杀人,以免暴露身份,他瞧那瘦小汉子神色泰然,心想:“只需将这些首脑擒住,敌人阵脚必乱。” 忽然间,有教徒端起弩弓,朝盘蜒射了一箭,来势快极,比之寻常弩弓迅捷数倍。盘蜒双目凝视,见那弓上隐有红光,登时想道:“箭上有真气,有鲜血,毒性非同小可,好一件厉害兵器。” 他手指一夹,空中如有无形筷子,将箭矢阻住。三个教徒围了过来,三柄长长弯钩,化作血色孤光,击向盘蜒上中下三处要害,方位刁钻,速度依旧迅猛异常。 盘蜒瞧出这三人定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入了这龙血教派后,经严格磨练,变得愈发了得,足以在昔日万仙中有一席之地。此刻袭至,教徒体内运气运血,气血交杂,威力倍增,趁着黑夜,更是精力充沛,气力增长,加上众人听东采英辱及女皇,心中怒气如狂,豁出性命拼杀。有此三般缘由,敌人攻势争先恐后,直是猛烈无比。 盘蜒轻轻一让,躲开两柄弯钩,手掌一切,铛地一声,再将第三柄弯钩逼退。其余敌人气势如虹,也各个儿身手不凡,有如惊涛骇浪般围杀过来,可又似冷静沉着的杀手,先后次序,丝毫不乱,阵法彼此配合,紧密得毫无破绽。这一百多人联手之后,形势凶险,不逊于同济节交战。 避让了十多合,盘蜒突然一跃,掌击一圈,快捷无伦,正中敌人肩膀,咔嚓声中,骨头断裂,敌人倒地。他人一闪,到了阵外,众人急忙去追,盘蜒再一动,又身在阵中,趁敌人闹不清怎么回事,他双掌连拿,再令多人脱臼。这一轮奇妙变招,竟令敌人措手不及,阵型乱作一团。 打倒二十人后,龙血教众心有灵犀,变动阵法,前后连绵,无始无止,盘蜒夺过一柄弯钩,避过飞来的箭矢,以弯钩格挡兵刃,每一次格挡,那人心神一乱,兵器便不翼而飞,不得已退了下去。 盘蜒出手留有分寸,不露半点根底,却总能在缝隙之间找到出路,躲避万般杀招,击倒重重强敌,再过一盏茶功夫,只听一人喝道:“都住手!” 龙血教徒当即停下,齐刷刷退在一旁,望向盘蜒,眼神甚是钦佩。盘蜒看向东采英、荼邪祖孙二人,见他们将另一半龙血教徒打翻在地,全数伤筋动骨,神色剧痛,不过倒似乎并未杀人。那高大汉子捂住胸口,唇边流血,盯着东采英直瞧,而东采英则抓着罗响,将他当做人质。 众士兵目光惊惧,暗暗琢磨:单以战况而言,东采英、荼邪功夫更远在盘蜒、楚小陵之上。 而楚小陵与那瘦小汉子交手,未分胜负,此刻也已分开。楚小陵呼呼喘气,消耗不小,那瘦小汉子则神色平淡,又有几分不屑。在众人周围,有数万士兵层层环绕,刀枪林立,弓弩无数,神态甚是凝重,好一支精锐之师。 罗响怒道:“你杀了我吧,败军之将,岂敢苟活?杀我之后,你们几个也休想活命。” 东采英摇了摇头,道:“若打了败仗便得丧命,我焉能活到今日?” 盘蜒道:“这位老兄说的不错,咱们此行,乃是为和而来,何必分出生死?” 泰慧怒道:“吴奇大哥,你当年也是中原武人,效忠女皇,与北妖作对,为何眼下认贼作父,当上叛徒了?” 罗尤雅道:“是啊,北妖在我中原杀人无数,害苦了千万百姓,你原先还自称大侠,这会儿怎地是非不分?我看你下手颇有分寸,也并非不可救药之徒。你加入我龙血教派,我娘定会好好重用你。” 盘蜒木然道:“在下仅为救人而来,既不想冗谈大道,也不知谁是谁非。这位狮子老兄神功盖世,掌控了全局,自当由他说了算。” 东采英激斗许久,毫发无损,连一口气都不喘,这狮心炼化功夫实已练得炉火纯青,他道:“我与这位兄弟一样别无他求,只想大伙儿各退一步,我交还这孩子,你们放了履族人。” 罗响大喊:“万万不可,咱们神教岂能向妖魔鬼怪低头?” 罗尤雅咬咬牙,嗔道:“笨哥哥,你给我闭嘴!”又对东采英说道:“那些又丑又怪的蜥蜴妖精,便换给你们也无妨,不许伤我哥哥一根汗毛。”说罢传令下去 东采英双眼悲凉,反复在罗响脸上游移,过了半晌,营地中走出两、三百人,皆是履族蜥蜴模样。 盘蜒道:“素闻龙血天国的贵族言出必践,一言九鼎,既然说了放人,绝不会做这出尔反尔之事了?” 罗尤雅气冲冲的看着他,盘算该如何找回场子,但军中走来一老者,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这两头狮妖武功太强,便是千军万马也擒他们不住。非得血云相国,或是天心侯爷等几位在场方有胜算。” 罗尤雅恨恨低声道:“难道我偌大圣国,连这两人都奈何不得?” 那老者道:“咱们阵中,能人异士不计其数,法子自然是有,但不明此二人底细,又何必硬拼?”说着眼神闪烁,似极为紧张。 盘蜒心中一动:“这老者修为也极高,认出东采英的功夫来,但此事涉及太广太深,他万万不敢张扬。” 罗尤雅道:“好,你放了我哥哥吧,咱们决计不再找履族麻烦。” 众履族人神色困顿,但面露喜色,向盘蜒、荼邪等人投来感激目光,相互搀扶着渐渐走远,盘蜒心知其中必有人失血严重,好在血寒自有相救之术。 东采英松脱罗响,指了指营帐,示意放他回去。罗响身子哆嗦,双眼流露恶毒光芒,突然拔出腰间一柄短剑,刺向东采英腹部,东采英手指一弹,清脆声响,那短剑立时碎裂一地。 东采英认得这是当年他亲手铸造的宝剑,送给罗响的礼物,这亦是荼邪所创的巨神武学中铸剑之术。他呆呆望着碎片,恍惚间想起往事,满身毛发有些无精打采。 罗响行刺失手,怕的更是厉害,但东采英不碰他分毫,对荼邪道:“外公,咱们走吧。” 荼邪低声道:“此事错不在你,为何不认他?” 东采英也轻声答道:“我不想害了他。” 罗响听到两人窃窃私语,脚步加急,似慌张逃离一般。盘蜒心想:“这小子认出他爹爹来了?是了,这巨神掌,巨神拳如此显眼,他怎能认不出来?但他决不能让人知道他认得东采英,更不愿相信这是真的,他刺东采英那一剑,是想显得对此人痛恨异常。” 他是东采英亲生儿子,一旦罗芳林知道东采英还活着,随即生出疑心,他必陷入极大的危险之中。朝政争斗,处处惊心,容不下亲情的余地。 那两大高手倏然一跃,已隐没在山岭之间,而罗响也回到教徒之中。 楚小陵先前与那瘦小汉子交手,并非无法取胜,只不过不愿显露真实功夫而已,他心想:“这东采英恩威并重,广传天下,今后也是极大威胁,但他是个野兽般的莽汉,我诱他同睡,当毫不为难,这人功夫迟早为我所有,待得他神通之后,这吴奇即使有盖世神兵,也绝不是我对手了。”想到此处,大为放心。 罗尤雅神色不善,大声道:“吴奇,你滚吧!从今往后,莫让我再遇上你!” 盘蜒道:“此地危机凶险,处处都是隐患,殿下为何不返回中原?北妖元气大伤,自顾不暇,女皇又为何要对北妖赶尽杀绝?” 罗尤雅恼道:“是谁先打得谁?是谁先害得谁?咱们不反攻,难道任由北妖恢复元气,再度打来么?咱们这支军队,不过是十支先锋军之一,今天先放你们一马,以后便让你们知道厉害。” 楚小陵拉着盘蜒,道:“吴兄,走吧。敌众我寡,何必激怒他们?” 盘蜒仍道:“还有一事,望殿下告知。殿下所言是履族先杀了贵国使节,那死者模样如何?” 罗尤雅身边老者答道:“死者五官都被挖去,肠子被掏空,我等找去之时,有数个履族蜥蜴妖精在旁,等咱们靠近,他们便远远跑开了。” 盘蜒恍然大悟,断然道:“此事与履族绝无关系,乃是北妖境地一群邪教徒所为,殿下错怪好人了。那些邪教徒捉人在手,处以酷刑,祭祀黑蛇...” 罗尤雅嗔道:“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除非你立刻改旗易帜,投诚于我军中。” 多年前,她初遇这吴奇时,见他年纪大,对自己又神色异样,似并非正经人物,故而极为厌恶,但之后化解误会后,心里亏欠,便时时记得这又渊博、又神秘的老书生,至今都未忘怀,此时重逢后,见他竟变了模样,相貌秀雅,与往昔天差地远。她好奇起来,莫名间对这人极有好感,可随后遭他背叛,反差之下,倍感气愤,但若盘蜒回心转意,她自然欢迎之至。 盘蜒心意坚定,并无动摇,随楚小陵飘然远走。 待远远离那营地,楚小陵见盘蜒愁眉不展,心想:“莫非他见到那龙血国公主,竟一见钟情,念念不忘么?好一个贪心不足,色胆包天之徒。”心里鄙夷至极,但想到没准由此得了此人把柄,大可利用,不免又一阵狂喜。 ------------ 二十六 当年情话说不完 数十里地,转眼而过,不久与众逃出的履族人汇合,继续前行,直至见到前方有人等候,那几人引众人穿过山路,来到一隐秘草地间,只见半山腰有一神庙,山下有清泉绿地,大片林地,确是藏身暂居的好地方。 道儿、血寒、济节等出来相迎,问明经过,盘蜒简略说了一些,但将功劳全归于东采英,济节面露敬意,道:“久闻狮心王侠心义胆,神功绝世,如今连掌门人都这么说,那是万万错不了了。” 血寒见有人失血垂危,动手施救,一时忙得不亦乐乎。再过一个时辰,又有一群履族人来到山谷,护送之人,正是东采英与荼邪祖孙。 济节向东采英行大礼,说道:“久闻狮王大名,今日有缘得见,好生荣幸,又蒙狮王大仁大义,救下我族人,更是感激不尽。” 东采英向众人还礼,道:“我与祖父途经此地,碰巧遇上这不平之事,岂能袖手旁观?此乃举手之劳。更何况有这两位兄弟在旁相助,我也深受其惠。”又指着那群履族人,说道:“龙血大军袭来时,这些人逃过我歇息之处,向我求救,眼下他们与各位汇合,我也可放心了。” 济节与履族长老又是连声道谢。 楚小陵抢上说道:“大王何必过谦?我对狮王仰慕已久,一直盼着能与狮王结交。” 当即济节向东采英引荐众人,说到盘蜒时,语气格外尊敬。东采英听说盘蜒竟是魔龙派掌门人,甚是惊讶,点头道:“难怪吴奇兄弟如此了得,想不到竟是一派宗师。” 盘蜒道:“一些雕虫小技,班门弄斧,贻笑大方,狮王谬赞了。” 荼邪摇头道:“你小子先前出手时有避让之心,我都瞧出来了。你的功夫着实不差,确当得了这魔龙派之长。” 楚小陵心里连连冷哼:“你这老头眼光再厉害,也瞧不出我的身手。我眼下先深藏不漏,将来自可一鸣惊人。” 刹那间,荼邪瞧见荒芜,不禁动容,目光震惊,似觉得不可思议,荒芜见荼邪眼神,微觉奇怪,怯生生的说道:“老前辈,你好。” 荼邪叹了口气,道:“像,真像。” 东采英问道:“外公,甚么真像?” 荼邪不答,只问道:“小丫头,我问你,你祖上可有一位叫‘密芳’的女子?” 荒芜想了想,道:“老前辈,你认得我祖母么?” 荼邪哈哈笑道:“我如何...我自然认得她。她是我师妹,当年与我同拜在万鬼征虎门下。” 荒芜“啊”了一声,喜道:“原来老前辈也是...也是同门中人?” 荼邪道:“老夫是鬼虎派的大叛徒,当年师父让我浸泡黑血潭,老夫不愿,师父一怒之下,将我师妹许配给旁人。老夫也是火爆霹雳的脾气,又见咱们鬼虎门着实狠辣,不合老夫心意,于是我逃下山去,从此在南边住下了。” 东采英听祖父说起往昔争风吃醋之事,竟全不隐瞒,可见早已看淡,哈哈大笑,说道:“那这位姑娘,便是我师妹了?” 荒芜大为不满,道:“老前辈,原来...你是我鬼虎门的大罪人?我鬼虎门遭难之际,你一直袖手旁观,甩手不管了么?” 荼邪道:“道不同,不相为谋,鬼虎派做下的事,老夫一万个瞧不顺眼,我不动手杀那些狗崽子,已算得顾及往昔情面了。”原来鬼虎派来自北妖的“征族”,从古至今,推崇武力,征服其余部落后,强迫女子为族中勇士养育,荼邪有南人血统,学南人礼法,对此深恶痛绝,如何忍耐得住? 荒芜咬咬嘴唇,低下头,不再理他。荼邪却道:“但本族中的姑娘,却是天下难得,心地善良的好女人。外孙,你看这位师妹好不好看?” 东采英苦笑道:“外公,你又犯糊涂了,问我这话做什么?”原来在鬼虎派与征族眼中,荒芜毛发血红,闪闪发亮,双目有神,身材匀称修长,实可算作绝世美女。 荼邪道:“你若看得上她,我便撮合撮合你俩。” 荒芜又羞又恼,捏紧拳头,大声道:“老前辈,你休得胡言!你是本族叛逆,便是我的仇人。我....我不愿再听你说一个字。” 众履族人与楚小陵听她出言不逊,无不大骇,生怕这老魔头一怒之下,生出事端,那可无人能挡。但盘蜒心知荼邪为人,微微一笑,毫不担心。 荼邪叹一口气,神色失望,道:“当年我与你....奶奶未成,你奶奶是天下最好的女子,可惜...嫁给了我那狗屁不通的师兄...唉,去他妈的,也不知她婚后快不快活?“ 他语气虽然粗俗,但以此人放荡不羁、闲云野鹤的心性,居然对此耿耿于怀,语气黯然,可见当年这伤心事伤他极深。 荒芜低头心想:“爷爷他除了奶奶之外,其余仍有十多个老婆,二十个女奴,三十多个孩儿,其余私生孩儿,更是不计其数。奶奶瞧其他姑娘受苦,心里...定不好受。这不是我征族女子一直的苦命么?” 荼邪又道:“我那师兄,乃是最古板、最俗气的征族王八,我俩以往喝酒谈天,他常说要杀万人,娶百妻,建功立业,威名远播,他奶奶的,我对他说:若让我娶走你祖母,便是全天下的女人任我挑选交换,我也不看一眼。这小子还笑我死心眼,不成器。这老狗,我当时怎地不揍他一顿?” 荒芜心中一动,嘴上却道:“此乃我征族民俗规矩,爷爷又岂能违背?” 荼邪横眉竖眼,大声道:“征族女子,什么都好,就是这逆来顺受、死气活样,叫我看着难过。男子汉,大丈夫,有一爱妻,此生足矣,要什么三宫六院的?” 道儿闻言喝彩,笑道:“老前辈这句话深得我心。”说罢瞧盘蜒一眼,目光警示,盘蜒微笑道:“老前辈所言极是。”履族人各个儿不以为然,却也不便反驳。 荼邪又对东采英说道:“外孙,你瞧不瞧得上这姑娘?若瞧得上,我朝她磕头,自扇耳光,求她嫁给你如何?”众人见他为老不尊,皆感莞尔。 荒芜一阵娇羞,扭过头去,思绪纷纷,不言不语,她这鬼虎门中族人不知去向,几乎就此灭亡,她孤零零的在异族之间,何尝不想有个依靠?但她却又是极固执的人,心念门规旧怨,如何能轻易答应? 东采英恼道:“外公,你别逼人家姑娘,没瞧出她不好意思么?“ 荼邪嚷道:“你这辈子全吃女子的亏,那婆娘害的你不够惨么?你眼下是一国之主,麾下百万臣民,却连个老婆都不要,你是要让我族绝后?” 荒芜心想:“他是鼎鼎大名的狮心大王、群妖大圣,一国之君,难道至今并未娶亲?”偷瞧东采英时,见他相貌武勇,不怒自威,但眼中却有难以驱散的悲凉,显得又威风,又可怜,又神秘,又遥远,叫人不由自主的心生敬仰。 东采英摇了摇头,叹气道:“外公,走吧。各位,今后有缘再见。”众人再度朝他千恩万谢,东采英抱拳礼拜,倏然不见。 荼邪喃喃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上过女人的大当,难不成想当一辈子的和尚么?”又朝荒芜道:“小丫头,你当真不愿?” 荒芜喉咙苦涩,只低低嗯了一声。 荼邪道:“我当年不是东西,早该带着你祖母一同跑路。小丫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老头子我没几年好活,只盼你们这些年轻人好好过日子。” 荒芜几欲脱口答应,但立即心想:“我生世凄惨卑微,又如何配得上他这位大英雄?我是暴虐阎王教的祭品....迟早有一天...”想着想着,泪水夺眶而出。 荼邪以为自己吓哭了她,头大如斗,身形一晃,也当即消失无踪。 荒芜忍住悲伤,擦去泪水,血寒跑上,拍拍她肩膀,柔声道:“莫难过,莫难过,好事多磨,你终究能得偿所愿。” 荒芜羞叱道:“我哪有...什么心愿?” 血寒轻轻一笑,笑容温柔调皮,荒芜心头大觉温暖,悲伤之情,渐渐消去。 盘蜒自有烦心事,懒得管这些儿女私情。之后众人各自散去,慢慢休整,盘蜒与道儿说几句安慰话,待她入睡,再去找楚小陵。 楚小陵以为盘蜒欲来寻欢,朝他妩媚一笑,问道:“吴哥哥,你找我何事?” 盘蜒略一沉吟,道:“楚...楚公子,你赠给马府的驱蛇香,如今还有么?” 楚小陵道:“自然仍有。” 盘蜒道:“那为何先前咱们仍遭黑蛇之灾?这驱蛇香难道无用么?” 楚小陵笑道:“哥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赠给马府的驱蛇香,有个名目,叫做‘落地生根’,这香并非用作旅途,而是在某地扎根,保佑一方平安所用。使用之时,须得找一奴隶,将其杀死,以血液浸泡驱蛇香三天三夜,此后方圆数里之内,黑蛇便不会出没了。但这落地生根一旦离了那地方,便全无效用,须得重举行仪式。” 盘蜒心想:“为何当年我与师兄并未发觉这好东西?”迟疑片刻,又问道:“那可有保佑旅人的驱蛇香?” 楚小陵道:“那种驱蛇香叫‘漂泊不定’,与这‘落地生根’截然不同,乃是绿色粉末。落地生根,些许可卖黄金万两。漂泊不定则更加稀少,便是再有钱也买不到。” 盘蜒道:“漂泊不定具体如何模样,又该如何运用?” 楚小陵详细说了,问道:”吴哥哥,你问这许多做什么?” 盘蜒道:“我有债要还。”朝他道谢,离帐而去。 ------------ 二十七 古来暴君如圣贤 夜幕中,月光惨白,只听见风如鬼泣,呜呜吹过,无论走多远,无论身在何处,仍有血腥气味儿。 那似是烙印在盘蜒灵魂中的。 盘蜒试图窥探魂魄,嗅着那深处的血腥与贪婪,罪孽与悔恨。 他的本质。 那本质属于黑蛇。 太乙是古时残存的人。 盘蜒是披着人皮的、吞吃灵魂的蛇。 那噩梦般的黑蛇,神出鬼没,无始无终,不知从何处而来,无情而麻木的,毁灭世间生灵,但蛇妖盘蜒一直知道它们在哪儿。它们藏在阴影、黑暗、深渊、魔窟之中,融于漆黑之地,流淌、回旋,却有如一体。 鲜有人能察觉黑蛇,人们本能的避开黑蛇聚集之处,压根儿不知有那样的地方。千万条黑蛇聚集在一块儿,扭曲方位,如同布下迷阵,迷惑了人的双眼,乃至人的知觉。 它们极少离开领地,因时候未到,真正醒来的唯有少数。那些醒来的小蛇也难得外出,它们潜伏、盘踞、修养、嗅探、观察。 随后它们猎杀。 蛇妖凭直觉找了过去,走近蛇窟,感到痛苦与恐惧。那痛苦来自天罚,那恐惧来自吸引。 蛇妖怕离得太近,成为它们的一员。 黑蛇灵气从皮囊间鼓荡而出,此次血寒不在,盘蜒承受着撕心裂肺、五脏如焚的痛苦,借助黑蛇灵气,他成了蛇妖,受群蛇接纳。 有黑蛇紧随着他,有黑蛇凝视着他,有黑蛇估量着他,有黑蛇漠视了他。 盘蜒深知世上的毒蛇,往往在其巢穴左近,便有治愈蛇毒的良药。这是上苍的慈悲,以免毒蛇伤人太多,杀孽太重。 世人所谓的驱蛇香,盘蜒以往闻所未闻,但若真有此物,必在黑蛇聚集处。 且黑蛇知道,因为黑蛇精明的很,岂能对有害事物全无所知? 黑蛇灵气令蛇妖沉迷,他慢慢的行走,逐渐俯下身子,开始爬动,再过一会儿,那爬动变作蛇行,他的肌肤又滑又腻,又强又韧,碾过石块,滑过树皮,丝毫无损。他须真正成为它们一员,才能不被吞没。 蛇妖感到在远处有令他不适之物,令他厌烦,想要跑开,但他强迫自己寻觅过去。他游过一片小溪,在月光垂落的小径尽头,他见到晶莹透亮的粉末,约莫有十两。依楚小陵所言,这十两粉末,足以令十万兵马安然穿越北境,毫发无伤。 是北地人人梦寐以求的珍宝。 盘蜒感到蛇妖并不畏惧此物,只是避而远之,像真正有智慧的大黑蛇,如黑蛇巨人,如人面黑蛇,它们意志蛮横,这驱蛇香奈何它们不得。但眼下他们仍未到来,对付猎食的小黑蛇已绰绰有余。 但万一尤儿得到驱蛇香,反而借此宝物,攻打北妖呢? 盘蜒须得让他们尝到苦头,让他们吓破了胆,知道北地凶险得宛如地狱,他们经历重大挫折后,会明白过来,乖乖掉头回去的。在那时,盘蜒再奉上驱蛇香,助他们安然度过归程。 他不愿与女儿为敌,但更不想战事扩大,让他们死些人,吃些亏,他们会明白战争的意义。 战争并非为了消遣,并非为了发泄,并非象征着功绩,并非鼓动士兵狂热的死去。 对盘蜒而言,战争最终是为了制止战争。 蛇妖将驱蛇香收集起来,藏在怀中,突然间,他脑子晕晕乎乎,想要蛇行,骨头却不听使唤。盘蜒低哼一声,感到四肢似不属于自己一般,而贴着驱蛇香之处,新的痛楚蔓延开来。那痛楚麻麻的,冷冷的,似尖针在血管中穿过。 盘蜒心想:“这驱蛇香对黑蛇果然有害,并非单单令其厌烦。”他聚集力气与之相抗,却又引发天罚诅咒,遍体皆似有尖刀剖解一般。 盘蜒痛的冷汗直流,只想:“我不能留在这儿,动起来...方有生路。” 他身子扭动,游过这黑蛇盘踞的山地,麻痹感果然好转。约莫大半个时辰,他冲出这可怖的地方,脑子沉重,伏在血泊之中,蒙头睡了许久,这才幽幽转醒。 他受了极重的伤,但已能忍耐这驱蛇香了。盘蜒跃起,辨明方向,迈步而行,心中思忖:“以我现在模样,斗是斗不过那万千兵将的,但先把驱蛇香送给尤儿,稍后再乔装打扮,前来驱赶,谁也猜不到是我。”想通计策后,心里安定了不少。 及至龙血营地,他隐去身形,小心潜入。找了一圈,局面凶险,敌人中有几人着实了得,数次险些被人发觉。好不容易打听到尤儿大营所在,于是摸索过去。 忽见有一群将士推着囚车快步而来,盘蜒一瞧,大感意外,原来那囚车中有数个面目残缺的黑蛇教教徒,另有一人,竟是荒芜。 他见荒芜神色惊恐,慌乱已极,似乎根本不知自己为何被捉,又为何与这群怪物关在一块儿。 罗尤雅、泰慧、罗响与那老者走了出来,一士兵报曰:“启禀各位大人,果然在此以东三十里处,找到这等妖邪聚集之处,我军失踪将士尸骨也在其中。” 盘蜒心想:“她毕竟信了我的话,真是好孩子。不过龙血教派当真了得,竟胜得过这群恶人。” 泰慧点头道:“那吴奇也并非信口开河,咱们确错怪那些蜥蜴妖族了。“ 罗响提气说道:“北妖邪魔,没一个好东西,也不能说怪错了人。” 罗尤雅嗔道:“错就是错了,何必往自己脸上贴金?”指着荒芜道:“这鬼虎派的又是怎么回事?” 荒芜忙道:“我...我并非此邪教教徒...” 罗尤雅皱眉道:“我瞧得出来,但你又怎会与他们混在一块儿?” 荒芜道:“我....睡不着觉,出来散心,无知觉间走的太远,等察觉时,已落入这些黑蛇教手中啦。” 罗响又道:“我瞧这鬼虎派的妖女也不是好东西,何必啰嗦,照样杀了!” 罗尤雅白他一眼,道:“响哥哥,你怎地有些不分是非?听说鬼虎派的雌虎人可并不作恶啊。” 罗响冷冷道:“鬼虎派残害我常人女子,咱们岂能不报仇?这雌虎人无辜,那些惨遭凌虐的女子便有罪么?” 那睿智老者叫卫鹏,是一位文武双全、深受器重的龙血教徒,与这罗响乃是师生,当即附和道:“罗响将军所言不错,咱们身处险地,可不能心慈手软,这雌虎人不可纵容,先关押起来再说。” 打开囚车,众邪教徒跌跌撞撞走了出来,皆受伤沉重。 盘蜒见其中有一人,裹在一层破布中,众教徒有意无意的将他包围起来,似要守护此人。那罩破布的受害更惨,从破布下有密密麻麻的爬虫、苍蝇进进出出,自然是他伤口化脓,招引而来。 罗尤雅有些不快,道:“怎地将他伤成这样?还不如将他杀了呢。” 有一将领道:“殿下,此人并未反抗,咱们也不曾碰他,不知怎地,这人就到了囚车里。” 罗尤雅问那人道:“喂,你是谁?怎会受这么重的伤?” 那罩破布的哆哆嗦嗦抬起头,破布里黝黑不清,看不清他面貌,但小虫往来,叫人毛骨悚然,谁也不想知道他样貌如何。 他低声对荒芜道:“你....是鬼虎派的....祭司?” 荒芜吓了一跳,忙道:“是,是的,你...怎地知道?” 那人道:“你....带着...给阎王的....法器了么?” 荒芜“啊”了一声,大感恐惧,道:“你要那法器做什么?” 那人道:“鬼虎派....的种种....功绩,都在那法器上,你将它交给我,那是我...应得之物。” 顷刻之间,荒芜吓得泪如雨下,如筛糠般颤抖起来,便是面对黑蛇时,她也从未有这般恐惧。 她道:“你...你就是...” 罗尤雅急道:“你们俩窃窃私语的说些什么?我在问你话呢!” 突然间,有一人闪至她面前,手臂一转,嗡地一声,真气乱窜,乒乓声响,似有兵刃撞在一块儿,罗尤雅吓得呆了,一时不明发生何事。 待她稍稍清醒,环顾四周,更忍不住大声尖叫,随她叫喊,泰慧、罗响、荒芜与那老者也惊恐高呼,连嗓子都快喊破了。 这营地景象太过惊人,恶心与害怕震荡之下,唯有惨叫能略微缓解。 除了正前方这数人之外,二十丈内,所有士兵全倒在血泊之中,尸体上腐虫肆虐,蚊蝇横飞,几乎在刹那间,已将众士兵的五官、脏器啃的精光。 那罩破布的慢吞吞站起,萦绕不去的蚊虫有如乌云,有如波浪,环绕周身,起起伏伏、浩浩荡荡。众人这才看清他极为高大,足有一丈高矮。 那蚊虫群细小微弱,毫不起眼,只是追随着罩破布的,却像世上最残暴、最勇猛、最贪心、最歹毒的士兵一般,伴着主人,烧杀抢掠,仿佛能毁去一切阻拦之物。 众人已无法现象此人真实面貌,他长得无论怎样,皆不会比此刻更糟。破布之下,他成了未知,成了恐怖的化身,成了活生生的灾祸,成了地狱现世的征兆。于是,迷乱的念头在心中丛生,都认定此人是原始的、古老的、混沌的、荒蛮的暴君,他身上毒虫的屏障不再恶心丑陋,反而有了神圣之感,有了绝俗之意,象征这惩罚,象征着灵魂的归宿。 那随之而来的残暴,也是理所应当了,对么? 罗尤雅身有蚩尤之魄,立时克服恐惧,抓住泰慧,就往后走,但盘蜒袖袍一拂,将那四人全数送到远方。营地其余士兵、教徒一齐抢上前,面对此人。 但罩破布的理也不理,依旧颤颤巍巍,摇摇晃晃的面对荒芜,道:“将...法器给我,物归原主,你是我的祭司,你是我的仆从。” ------------ 二十八 上上下下虫蔓延 荒芜伸手入怀,似在摸索甚么。一将领发号施令,万箭齐发,击向那破布怪人,嗤嗤声响,箭矢刺入怪人体内,密密麻麻,他仿佛变成刺猬。 那怪人身子发颤,半转身,手一挥,飞虫涌上,将身上箭矢瞬间啃啮一空,那箭上之毒自然对他全无效用。他手指一拨,发箭之人大声惨叫,已被刺瞎双眼,转瞬又有数百人倒下,其中不乏龙血教派身份极高的教徒。那茫茫飞虫从他身躯中涌出,密密匝匝,重重叠叠,好似乌云,四下分散,动手杀戮,旋即死者无数。 罗芳林怒道:“你到底甚么来头?为何胡乱杀人?” 盘蜒拉住罗芳林,道:“这是魔猎,他是阎王,快让大伙儿走了!人越多,对他越是有利,再耽搁片刻,此地士兵,魂魄尽归他所有。” 罗芳林“啊”地一声,想起幼年时曾经历过类似劫难,又是害怕,又是愤怒,道:“咱们精兵强将聚在一块儿,岂能怕他一人?” 盘蜒心想:“阎王掌管世间凡人性命,有生杀予夺之权,单打独斗,真仙或能与之抗衡,但要说转眼屠灭万军,招魂灭魄,山海门人便万万不及阎王了。”但眼下不及多说,持剑在手,剑刃如水,舞动成圈,刺出百招,剑上真气浑厚,将飞来的魔虫刺死。 数万士兵合力抵挡一阵,终于明白全无抗衡之力,那魔虫飞过之处,往往有人莫名奇妙的断手断脚,断头断脑,死者身上再飞出魔虫来,加入残暴杀戮的大军,众人恐惧异常,一溃千里,什么教义军纪全抛在脑后,大喊大叫者,哭泣求饶者,胡言乱语者不计其数,全数都往外逃。 盘蜒想要救人,但局面太乱,无从救起,好在众魔虫对罗尤雅视而不见,想来隐约察觉她身份非凡,令盘蜒放心不少。 他心想:“荒芜藏有这阎王觊觎之物,决不能落入它手上。”纵身一跃,到荒芜身边,那阎王手一动,飞虫狂涌,盘蜒目光一扫,竟发觉众飞虫掌中隐隐约约,竟握有睫毛般细小的长剑,那剑呈灰绿色,剑形残破不堪,若非盘蜒眼神敏锐,决计察觉不得。 霎时已至寸许近处,飞虫挥肢,汇聚成一柄六尺的无形宝剑,照盘蜒咽喉刺去,这功夫与黑蛇教教徒如出一辙,只是更为棘手。盘蜒看穿此节,反而放心,聚气在臂,一剑劈出,将那宝剑斩得七零八落。众飞虫一阵乱舞,落地成灰。 刚一击得手,那阎王已在近处,破布一拂,打了过来,盘蜒挥剑刺它要害,两人过了一招,盘蜒伤势未愈,真气不足,一下子眼冒金星,被击退数丈。阎王再拍一掌,盘蜒横剑在胸,砰地一声,远远飞出,口中吐血。 那阎王瞪视盘蜒,似觉得难以置信,随即他伸掌抓向荒芜,但一魁梧身影蓦然抢了过来,一把将荒芜抱起,抛给盘蜒,随后数拳击出,气力浩荡,巨响声仿佛惊雷,这正是巨神拳的功夫。 只是这拳力到阎王身前,被他轻轻一切,便弹到一旁,乒乓几声,砸的石屑纷飞。 荒芜惊喜喊道:“狮心...国主?” 东采英不曾想自己全力猛击竟全无效用,在这怪人面前,轻如鸿毛一般。怪人从破布下生出漆黑扭曲的长手,掌心黑乎乎的蚊虫汇聚起来,成一柄弯刀,陡然斩至。东采英大喊一声,手刀迎上,又是几声铿锵作响,响声贯穿十里,真气扩散开去。 他苦苦支撑,到第十招,阎王从下往上挥刀,一道庞大黑气径直喷出,东采英手臂酸麻,只得抱住荒芜,奋力上跃躲闪,可瞧势头万万躲不开。在此关头,盘蜒赶来,将东采英一推,自己也朝后一躲。那黑气擦着两人掠过,卷过远处山头,悄无声息间,山峰已被削平。 众将士见到这等神威,魂飞魄散,更只是一门心思逃走。但飞虫无处不在,形成一张绵延数里的大网,罩住军营,阻人逃出,这阎王当是有意赶尽杀绝了。 荒芜道:“国主,放开我,我将那东西给他!大伙儿都能够活命!” 东采英疲惫不堪,只觉刚刚那十招,正是生平凶险之最,但饶是如此,也不愿放弃,喊道:“无论那是何物,决不能交给这魔头。” 盘蜒点头道:“给不给他,都是一样,他非将大伙儿全杀死不可。” 陡然间,罗响大声惊呼,泰慧也连声尖叫,两人所在之处,围绕数圈尸骸,那尸骸中飞出魔虫,转转悠悠,渐渐凝聚成团。 盘蜒、东采英互望一眼,一齐飞奔过去,那阎王形影一闪,追了过来,盘蜒虽功力衰弱,但眼力经验仍在,算准阎王路径,剑芒交织,封住去路,阎王高举那飞虫弯刀,猛砍数下,皆被盘蜒勉力挡了下来,而烛龙剑何等锋锐,连这阎王也颇为忌惮。 东采英背着荒芜,双拳猛击,将两团魔虫打成粉末,再冲到那魔虫屏障处,双掌交错,霎时劈砍百招,将那屏障破开个十来丈的大洞,喊道:“全给我逃出去!” 众将士瞧见希望,心头大喜,便先让老弱逃走,罗尤雅、泰慧、罗响等不愿当先,反在后指挥,令这逃离稍有次序。东采英苦苦支撑,以防洞口合拢。 此刻,洞前有人大笑道:“阎王要杀人,谁能逃得掉?都给我回去吧!”咔嚓几声,逃出者骨骼全断,变作肉泥。只见一弯腰驼背,身子瘦长的虎面人站在壁障之外,它毛发雪白,神色奸恶,一扬手便杀死一人,掌力刚猛,不比东采英逊色。众将士惊恐不定,进退两难。 东采英怒道:“你...你这为虎作伥的杂种,你是何人?” 那虎人道:“你自个儿是杂种,还胆敢说我?”手指一点,刺向东采英心脏,东采英竭力维系那破洞,却又如何能挡? 只听一声轻响,那指力转了个弯,飞向那虎人自己,虎人脸色剧变,斜身闪开。东采英见到荼邪飞身而至,目光如有凶焰,怒视那瘦长虎人。 那虎人退后一步,干笑道:“师兄,别来无恙?” 东采英心想:“这人是....是外公的师弟么?” 荼邪一言不发,面有怒容,当即一掌打出,那师弟还了一招,两人功力悉敌,难分胜负,但荼邪攻势如潮,气势凶猛,那师弟似极为害怕,一时全无反攻之力。众士兵又得安全,慌忙出逃。 盘蜒挡那阎王三十招,经脉间痛的昏昏沉沉,手腕麻痹,阎王一翻腕,正中盘蜒腹部,盘蜒闷哼一声,身子弯了下去。阎王一抬腿,将盘蜒踢得满嘴是血,跌至一旁。 盘蜒恨恨想到:“事到如今,唯有使庄周梦蝶,管他有何代价?” 阎王将手举过头顶,转了一圈,蓦然往下一盖,空中嗡嗡之声,震天动地,那魔虫形成的罩子塌了下来,刹那间似山崩地裂,有万物灭绝之威。残存众人见状绝望,一齐发出悲惨呼喊。 盘蜒心思转动,就要施展全力,可就在这一瞬间,那阎王身子一震,停下手来,恍惚之中,盘蜒觉得他身子抖动的更厉害了些。 只听一清脆调皮的声音说道:“暴虐啊暴虐,你闹出好大声响,可把我吵得睡不安稳。” 盘蜒背脊发寒,往旁望去,那说话者一头血瀑般的红发,身材修长,容貌美丽,脸颊上有精巧剑纹,眼神精灵古怪,却令盘蜒打从心底里颤栗。 他心想:“糟了,糟了,天珑,斗神,她怎会在这儿?这下...这下可如何是好?”但当即又想:“她未必认得出我来。”只是天珑目光何等神准,又如何能看不穿盘蜒这区区伪装? 那阎王喉咙咕咕作响,忽然朝天珑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天珑“咦”了一声,道:“你这般精乖,可是有什么诡计?” 暴虐道:“败军之将,何以言勇?我擅入凡间,功力不全,绝不是您的对手,与我过招,全无趣味。” 天珑想了想,叹道:“倒也不错,只是你为何这般大闹,可是贪图什么稀罕事物?” 暴虐谦和说道:“无论那是什么,您又岂会看上?” 天珑点点头,道:“那咱们各退一步,你带上你那些徒子徒孙走吧,那玩意儿你也别要了。” 暴虐倒也干脆,身子挺直,漫天飞虫霎时钻入他破袍之下,他身子鼓胀起来,成了个圆滚滚的大胖子,瞧来极为好笑。但在场众人却万万笑不出来。 那瘦长虎人被荼邪穷追猛打,一声怪叫,跑到暴虐身边,荼邪哼了一声,照样追来,但东采英急忙拦住他道:“外公,那是阎王。” 暴虐抓住瘦长虎人,迈开大步,一步跃过三十丈,瞬间再看不见身影。 盘蜒又心道:“这暴虐阎王形貌,倒昔日那疫魔渊北辰所见大不相同。但阎王形态多样,变化多端,或许过了数千年,早已面目全非了。” 众人死里逃生,惊魂初定,此刻仍哆嗦个不停。 天珑看盘蜒一眼,盘蜒心提到嗓子眼,好在她微微一笑,并未说话,转而朝罗尤雅走去。 罗尤雅喜道:“你是....万仙的天珑女侠?多谢你救命之恩,那怪物为何会怕你?” 天珑笑道:“那怪物有重大把柄在我手上,我稍稍一吓,他岂能不跑?嘻嘻,你这小公主,眼睛....倒也古怪。” 众人信以为真,连呼侥幸,纵然好奇,却不敢问那把柄是什么。盘蜒本就伤重,此时装得更加委顿,索性双目半闭,闷声不响。 东采英看罗响一眼,眼神关切,但罗响目光躲闪,不敢直视。荼邪道:“看什么看?你又白来一趟,走吧,走吧。”两人并肩,带荒芜离去。 盘蜒仍在装死,天珑一把将他拉了起来,笑道:“你怕我怕成这样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何必装作重伤?” ------------ 二十九 虚虚实实声势大 盘蜒大吃一惊,运劲挣脱,但天珑小手如铁箍般缩紧,盘蜒连番挣扎无果。 罗尤雅道:“天珑姐姐,这位吴哥哥确实伤的不轻,你莫再欺负他啦。咱们大伙儿都受了他极大恩惠。” 天珑轻笑一声,在他背心一拍,她一身功力,何等神妙,盘蜒立时大有好转。她松开手,盘蜒退开一步,朝她行礼道:“多谢姑娘救助。”他心中仍存有一丝侥幸,声音之中,不露破绽。 天珑道:“你能与那暴虐缠斗许久,也不容易了。想不到北妖国内,竟仍有你这般人物。” 盘蜒又惊又喜:“她竟没认出我来?”细看天珑双眼,虽仍十分灵动,却少了些许神采。他暗忖:“当年她一人化为九人,只怕至今留有隐患,眼光不及往昔精巧。我付出代价沉重,她也伤的不轻。是了,她放过暴虐,并非毫无兴趣,而是她未必能胜。” 他恐惧褪去,又念起吕流馨、蛇儿的仇恨来,说来也怪,这几次三番杀害盘蜒亲友的大仇人就在眼前,盘蜒却不想动手。他明白即便使出全力,多半不过重蹈覆辙,可纵使他能够取胜,他也不想与这少女为敌。 天珑见他盯着自己瞧,一下反剪盘蜒双手,盘蜒惨呼一声,被她制住。天珑笑道:“小哥哥,你看什么看?再多看一眼,我挖了你眼珠子。” 盘蜒苦涩道:“是在下失礼,多有冒犯了。” 天珑再度放脱了他,蓦然一动,人已在百丈之外。她悄然而至,悄然而去,一句话也未留下,当真令人猜测不透。 那卫鹏老儿重重叹气,道:“万仙中仍有这般高手,可见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须得禀告圣上,仍需小心防备才是。” 罗响点头称是,清点残兵,足足死伤两万余人,可谓前所未有的大败,众人养伤的养伤,休息的休息,喝血的喝血,睡觉的睡觉,忙着整顿调理。 罗尤雅“嗯”了一声,走至盘蜒身边,柔声道:“吴奇哥哥,原来你武功这般高,倒不比刚刚那狮人差呢。咱们大伙儿可真欠你不少。” 盘蜒从怀中摸出一物,约莫半个橘子大小,交到她手上,道:“你好好收着,将来或许用得上。” 罗尤雅奇道:“这是甚么?”解开香囊一看,见是绿色粉末,散发怡人香气,光芒浮动,叫人赏心悦目。 卫鹏老者见多识广,目瞪口呆,过了半晌,喊道:“这是...漂泊不定!你从哪儿弄来这许多?殿下,有了此物,咱们这支兵马,便再不怕那黑蛇了。” 罗尤雅来此之前,也曾详尽探查,做足学问,闻言一惊,妙目闪闪,欢呼道:“你是专门来送给我的?” 盘蜒想要说话,一开口,唇边流下鲜血,罗尤雅大受感动,低声道:“你专程赶来救我,还...送我此物,你为何待我这般好?” 泰慧走上几步,嗔道:“殿下,这人什么心思,你还不明白么?当年他是老书生的时候,咱们都瞧出不对劲儿啦。”彼时盘蜒对罗尤雅流露出关切之意,被众人曲解,竟犯了众怒,惹得人人喊打。可此时他变得相貌俊秀,而罗尤雅已非幼小女童,泰慧说起此事,语气以调侃居多。 罗尤雅身为长公主,一直以来受众星捧月,备受爱戴,即使收到价值连城之礼,也早瞧得惯了。但此时却怦然心动,俏脸羞红,笑得十分欢畅,小声道:“吴奇大哥,这是真的么?” 盘蜒仍有些晕乎,只道她问这漂泊不定真伪,断然道:“自然是真的,再真也没有了。” 罗尤雅以往也曾与王孙公子谈过情,说过爱,虽从未全情投入,但于此并非一窍不通、易于深陷的懵懂少女,她心中窃喜,有些自豪,却清醒盘算道:“这人是真迷上我啦,莫非想当驸马爷么?他这般武艺,若能为我所用,乃是天大的好事,至于以后么....如他表现不差,惹我欢喜,今后没准...让他得偿所愿...“ 念及于此,又羞又喜,紧握住盘蜒手掌,放在自己脸上,微笑道:“你喜欢我,我很欢喜,但我的情郎,不能是北妖的帮凶。” 盘蜒大惊,心知她误会已深,哭笑不得,慌忙摆手道:“姑娘,我并非...对你有这般心思..” 罗尤雅皱眉道:“难道你并不喜欢我?” 盘蜒道:“我自然喜欢,但却如同女儿一般....” 罗尤雅见他慌乱,感到有趣,啐道:“你将我视作女儿?原来你有这般嗜好。嗯,我也喜爱年纪大些的男子。” 盘蜒如何能吐露实情?只道:“我只是...以往有个女儿,与你长得一模一样,见着你便想起她来,那并非男女情意,而是父女...”说到“父女”二字,又怕传到女皇耳中,惹罗芳林怀疑,再度改口道:“而是长辈对小辈的关怀。” 泰慧吃吃而笑,笑道:“这桩事情可真稀奇,我这公主妹妹,样貌天下独一,怎会有与她一模一样的?你这话不尽不实,定是说谎。” 罗尤雅听他这几句话说的吞吞吐吐,犹犹豫豫,修修改改,遮遮掩掩,也倍觉好笑。 天下女子,见着意乱情迷、心慌意乱的好看男子,总忍不住逗弄一番,占些便宜,印证自身魅力。罗尤雅顽皮心起,软绵绵的说道:“是了,你不想做我情郎,想做我爹爹么?你若不怕我娘砍你头,我从此就叫你爹爹好了。” 盘蜒大骇,身影一闪,已站在数丈之外,严厉说道:“总而言之,北地凶险,有万鬼,有北妖,有阎王,有黑蛇,这驱蛇香仅能保你们驱逐黑蛇,至于阎王之害,切骨之痛,各位务必铭记在心。” 泰慧道:“你是想让我们回去?咱们数十万大军,岂能无功而返?” 盘蜒心想:“她也是我...泰一的小侄女,我照看女儿,可也得关照侄女。”于是柔声道:“泰慧姑娘,你以往也曾在北地住过,深知此地凶险,可这十多年间,此地境况剧变,比当年更加恶劣。我只盼你与殿下平平安安,纯是一片好心。” 泰慧听他所言发自肺腑,用情真挚,苍白绝丽的小脸也是一红,罗尤雅嘿嘿笑道:“喂,爹爹,你好贪心哪,难道要泰慧姐姐也叫你爹爹?” 盘蜒肃然道:“我并非戏言,这眼前血淋淋的教训,难道还不足够么?这暴虐阎王能够现身,其余阎王自也极可能加害。诸位莫要固执,到时追悔莫及。” 泰慧一直觉得此行太过鲁莽,于是劝道:“妹妹,他说的不错,咱们闯过草海,扫清万鬼余孽,已然大获全胜,不必贪功,今后定有卷土重来的好时机。” 罗尤雅叹了口气,对罗响道:“哥哥,你下令吧,联络其余兵马,大伙儿这就返去南边。”本来罗响是此行总帅,但罗尤雅威信却远在他之上。罗响魂不守舍的点了点头,将此事吩咐下去。 盘蜒如释重负,对双姝说道:“两位在南边好好保重,此别之后,再会之时,遥而无期,只盼我等不必兵戎相见。” 罗尤雅见他神色决然,心中没来由的一痛,暗忖:“难道我今后真见不到他?难道我真爱上他了?”泰慧也颇感茫然,欲言又止,心里空荡荡的。 盘蜒深深作揖,旋即隐匿无踪。 他行至远处,这才缓下步伐,思索刚刚之事,窦疑丛生,心底冰凉:那暴虐阎王出现之时,显然并非魔猎,否则我怎会毫无察觉?但这阎王展现的能耐已非同小可,远胜过当年的尸海阎王。这并非化身,而是他的真身。 难道北地间境况这般糟糕,连阎王都再不受限,可随意往来,行走凡间了么?那北地众生,岂非大难临头? 盘蜒狠狠摇头,驱散这可怕的念头,转而想到:“定是这暴虐有独一无二的法门,就如逐阳那般,既然如此,只需找上门去,将他逐走即可。”但他伤情复原缓慢,须得劳烦血寒医治,而如何找到这阎王,自然又需大费周章了。 ..... 东采英、荼邪、荒芜三人行至履族山谷不远,东采英将荒芜放下,荒芜欲跪拜道谢,东采英将她挡住,道:“姑娘不必多礼。” 荼邪瞪着荒芜道:“小丫头,眼下我孙儿救你性命,你还能不嫁他么?” 荒芜深深垂着脑袋,惨然道:“我乃不祥之人,生怕连累国主。” 东采英并无娶亲之意,神情凝重,问道:“姑娘,那暴虐阎王到底要甚么事物?你将那事物毁去不就行了?” 荒芜一咬牙,伸出爪子,在自己腹部用力一划,霎时鲜血飞溅。东采英惊呼一声,想替她止血,荒芜已从裂口处取出一块小小虎皮来。 东采英在她中脘、神藏、太乙、中注等穴道轻拍,荒芜一阵剧痛,又一阵羞愧,险些晕死过去,好在东采英内力雄浑,救她活转。 东采英碰那虎皮,但突然有飞虫直冲他眼珠而来,荼邪手指一捻,将那飞虫挡住,一声轻响,荼邪手指割伤,那飞虫也已粉碎。 荼邪沉吟片刻,道:“这飞虫比之先前那阎王所使,更凶猛不少。” 荒芜道:“这...这是我鬼虎派...这许多年来....杀人的...记载,依照...暴虐阎王...吩咐炼制的油墨,写在虎皮之上。”说罢在那虎皮上一碰,虎皮翻卷,霎时扩展,变得横竖皆有两丈,宛如一张大毯子。 ------------ 三十 战而后仁是为正 荼邪问道:“这物件有何用?” 荒芜痛苦摇头,难以答话,东采英轻触她伤处,动作轻柔,荒芜从未被人碰过这地方,毛发直竖,脸上发烧,一颗心跳的厉害,再顾不得疼痛。 荼邪道:“这虎皮咱们都碰不得,难道也毁不去?”掌心运劲,宛如铡刀,再抓上那虎皮,荒芜“啊”地大声惨叫,眼睛翻白,似快要死了。 东采英急道:“这虎皮上有咒术,这...这是她的皮么?” 荼邪懊悔至极,道:“我好生糊涂,这虎皮一旦毁掉,这丫头也活不成了。” 这祖孙二人内力虽深,可替人治伤,并非所长,一时慌了手脚。此时,忽又有两人飞速而至,其中一美丽少女快速出指,触碰荒芜要穴,这功夫真有奇效,荒芜病情登时平缓。 东采英长长松了口气,见那少女,倒也认得,正是先前那叫雪冰寒的道士,而另一人则是先前并肩作战的吴奇。 先前盘蜒赶回履族驻地,途中碰上关切而来的血寒,两人还未说上几句话,便听到荒芜呼喊,立时赶到此处。 血寒细细看那虎皮,秀眉紧蹙,东采英简略说了这虎皮来历,血寒道:“这虎皮上有炼化挪移的功夫,取自荒芜妹妹的亲人,只要她活着,这虎皮便能完好,若虎皮一旦毁坏,她也活不成了。” 荼邪咬牙道:“这鬼虎派倒行逆施,因信奉这阎王,竟做出这等黑心之事?” 盘蜒对血寒道:“那暴虐阎王非但指使鬼虎派,连那黑蛇教也与他关联紧密。黑蛇教所使的残剑功夫,与暴虐阎王如出一辙。” 血寒嗯了一声,又道:“而这黑蛇教徒,似与许多年前害我族人的那邪教有关,只怕非同小可。” 正议论间,荒芜转醒,看见血寒、盘蜒,弱声道:“雪道长,吴掌门,又是你们...救了我?” 盘蜒道:“是狮心王救人在先....当时鬼虎派的腾角牙便是因这虎皮来追杀你么?” 荒芜道:“正是...他们说...要将这虎皮送入...蛇伯城,借此害了东采奇姑娘。我于心不忍,便将其...盗走,这本就是用...我娘的..皮..我挖开自己肚子,将其藏在里头,是...山中那些好心的猿猴....救了我。”说到此处,泪如雨下。 血寒哀叹一声,搂住荒芜,轻轻抚摸她毛发。 盘蜒道:“这虎皮上所书死者名字,多达数十万,又是从善良女子身上剥离的皮肤,怨气极重,或许正是召唤暴虐阎王的邪物。他所以要将其夺到手,便是为了自由行走于世。” 血寒曾听盘蜒简短说过遭遇暴虐之事,又问道:“可他此刻显已能自如行动了,你不说他一刀可夷山为平么?” 盘蜒摇头道:“他说自己仍功力不全,是了,今夜月色明亮,灵气浓厚,他才能赶来捉拿荒芜。” 东采英说道:“既然如此,咱们可得好好设法保护这位荒芜师妹。吴奇掌门,你们之后要去何处?” 盘蜒道:“要去乘黄山脉,寻一黑蛇不扰之处,安顿下来。” 东采英黯然道:“黑蛇不扰,谈何容易?有人说若举国信奉聚魂山阎王,定时宰杀活人供奉,便可免于灾祸,但那不过是无稽之谈。有些地方,阳光充足,确实极少有灾患,但到了冬季,仍不时有人被黑蛇所害。” 盘蜒道:“那驱蛇香呢?若有落地生根,或是漂泊不定,不就太平了么?” 东采英摇头道:“若真有人夺得此物,必惹来无数抢夺,徒增杀戮而已,我那狮心国中,本从某处得来不少‘落地生根’,但风声传出,百姓以为我有私心,只顾自个儿,不顾平民死活,闹得各处造反,死伤反而激增,我只得将这驱蛇香送人,这才换得太平。” 盘蜒哈哈笑道:“世人不换贫而患不均,若连这活命之权都比不上贵族老爷,焉能忍耐不反?” 东采英苦笑几声,又道:“待在这荒山中着实不妥,此地离我营地不远,两位若不介意,不如到我那儿去喝一碗热酒如何?” 盘蜒面对东采英,着实心中有愧,不想过多结交,但血寒拍手笑道:“若是好酒,一杯可不够,咱们英雄好汉,岂能不喝他个十斤八斤的?” 东采英大声道:“道长真是女中豪杰,好,只要道长酒量足,十斤八斤,都由我老东请了。” 盘蜒仍在犹豫,血寒道:“荒芜与你身上都有伤,我总得找一安稳地方,替你俩施救。怎么?你怕东狮王对你动手动脚,意图不轨么?” 盘蜒这才笑道:“你这尖嘴道士,好吧,全由得你。” 东采英大喜,在前引路,走了十里地,来到另一河谷,有山石遮风挡雨,帐篷宽敞,河水清澈,果然是处风水宝地。帐篷中有十来个士兵,皆是身手高明的干将。 走入帐中,血寒替盘蜒、荒芜治疗一番,不久已复原大半。随后东采英带来美酒,斟满酒碗,分给盘蜒、血寒、荒芜。他与荼邪酒量极大,一口便将大碗喝干。血寒逞能,也是酒到碗干,好生利落,她不运功抵挡,几合已喝的醉眼朦胧,靠在盘蜒身上呼呼大睡。 东采英见盘蜒一小口一小口的饮酒,嘿嘿说道:“吴掌门,你功夫极高,我很是佩服,但你喝起酒来,却远远比不上你这位红颜知己了。” 盘蜒扬眉道:“品酒并非饮水,岂能不分滋味儿,海吃胡喝?” 荼邪嗤笑道:“英雄好汉,但求一醉,酒入腹中,忧愁尽消,管什么狗屁滋味儿?” 盘蜒道:“若是英雄好汉,心中无忧,何须借酒消愁?若满心愁苦,只借喝酒逃避,算哪门子英雄好汉?” 东采英喝彩道:“说的好,吴掌门不愧是读书人。这喝酒的道理,我说不过你,咱们干了此碗!”与盘蜒酒碗一碰,张嘴一吸,碗中登时精光。 盘蜒依旧慢吞吞的小口品评,神色平静。 再喝几口,盘蜒问道:“东狮王,你救下履族之后,为何今夜去而复返,难道你要独闯龙血营地,教训他们么?” 东采英反问道:“吴掌门,你呢?你难道是为救荒芜师妹而去?” 盘蜒道:“我哪有这未卜先知的本事?不过碰巧而已。” 东采英望着盘蜒,忽然高兴起来,道:“你定与我想得一般,要令他们吃些苦头,知难而退,是么?” 盘蜒笑道:“原来如此,狮王,若非今夜阎王代劳,只怕你一双铁拳,定要揍得龙血将士对你又恨又怕,深恶痛绝了。” 东采英说道:“我...这人不像那些足智多谋的...军师,只有一身蛮力,遇上敌人,也唯有没头没脑的打上一架。我那...军师说,这是我的好处,若我再聪明些,算计些,他反而不会帮我。” 盘蜒神色黯淡,问道:“你那位...军师,叫什么名字?” 东采英说道:“他叫泰远栖,是昔日泰家中一位了不起的谋士。后来得罪万鬼,被到处追杀。” 盘蜒本以为他说的是自己,不想听到这熟人,奇道:“这泰远栖是你军师?此人名头可当真不小。” 东采英答道:“可不是吗?这位奇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足不出户,可推算天下大事,像他这般人物,我生平只遇上两个。” 荼邪恼道:“你还想着那害你的奸贼?盘蜒这王八蛋,他偷你老婆,害得你家破人亡,如今连儿子都不敢相认,你还这般夸他?” 荒芜一直安安静静的守在一旁,闻言一惊,问道:“狮王...你有...妻子儿子了?” 荼邪笑道:“是啊,但眼下他可是光棍儿一个,小丫头,你莫担心,只要你点一点头,他今后绝不再瞧别的姑娘一眼。” 荒芜啐了一声,抿嘴不语。 盘蜒听他们交谈,一颗心沉了下去,便在此时,忽然肋骨一痒,原来是血寒偷偷摸摸的挠他,又传音问道:“你还偷过人家老婆?” 盘蜒苦闷答道:“我今后会如实告诉你,我一生罪孽无数,实无法辩解。” 血寒轻咬他背上一口,举止调皮,但并无责备之意,柔声道:“多半是令他痛定思痛,助他悟道练功这些把戏,对么?这是咱们山海门的老活计了。” 盘蜒登时涌出冲动,恨不得好好抱抱这知心的道人。 荼邪叹道:“盘蜒军师他....虽害了我,可也救了我,这叫置于死地而后生。外公与我...来到北地,咱们投效一佣军,这佣军的日子...整日唯有不停的打仗,不停的行军,不停的杀戮,我想忘了过往的一切,便沉浸其中,埋头狠杀,渐渐的,我杀的人越多,功夫便越高,功劳便越大。泰军师他瞧上我,便推举我升官,一点点当上百夫长,千夫长,最后成了大将,总帅....” 他倒满酒碗,喝了一大口,表情惆怅,摇头道:“我越是打仗,便越是不明白,为何...我杀了这许多人,却反而越受敬仰?军师说...要我莫多想,他已为我铺平道路,只要我不停打下去,总有一日,会成为统领各国的皇帝。可这又不知要打多少仗,杀多少人了。我不明白...自己打仗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功名利禄么?还是为了宣泄恼恨?” 盘蜒低头沉思,过了半晌,也将酒碗注满,一口喝干,说道:“狮王今夜所为,其实比谁都明白。” 东采英奇道:“你说说,我明白什么?” 盘蜒道:“这世上唯有一类战事,可称为正道,那便是将军方才的举动了。” 东采英、荼邪互望一眼,东采英问道:“哪类战事?” 盘蜒道:“以战止战,消弭争斗,胜而后仁,既是正道。” ------------ 三十一 知人容易知己难 东采英、荼邪脱口喊道:“说得好!此言深得我心。”其实此理简单明了,东采英以往也隐隐想到,但在此酒醉之际,由盘蜒口中说出,自然而然令人信服,心生顿悟。 东采英性情豪迈,最喜结交当世英杰,越看盘蜒,越是钦佩,忍不住便想当场与他喝结义酒,义结金兰,称兄道弟,但见盘蜒目光,却又不禁犹豫,那目光好生疏远,依稀之中拒人于千里之外。 盘蜒站起身,道:“狮王,今夜至此,已然尽兴。荒芜姑娘,你是愿和咱们走呢?还是愿同狮王作伴?” 荒芜朝盘蜒施以大礼,道:“我...愿跟着狮王,这些时日,掌门与各位对我照顾周到,恩情深重,荒芜此生不忘。还请掌门替我向大伙儿道谢辞别。”荼邪甚是欣慰,连连点头称是。 东采英叹了口气,道:“吴掌门,为何匆匆返回?难道怪我照顾不周么?你我志同道合,难道不能同行?” 盘蜒笑道:“掌门顶天立地的人物,何必拘泥于小节?在下也非凡俗间斤斤计较之辈。只是狮王乃众国雄主,在下乃万鬼首脑,各当一面,何必急于同盟?” 荼邪忽道:“你已是魔龙派掌门人,难道更有意做万鬼宗主么?” 盘蜒不再自谦,道:“在下当观天意,查自心,若天意所归,自心不浊,定当仁不让。” 东采英朗声笑道:“好一个‘当仁不让’。我生平所见人物,及得上吴掌门的,屈指可数。”说罢又敬盘蜒一碗,此次两人皆一口喝尽,毫不拖泥带水。 盘蜒背起血寒,眨眼间身影远去。 行至半路,血寒突然掐盘蜒一把,盘蜒忙道:“好,好,你别装睡,我将偷人老婆的事说出来。” 血寒最喜听这等绯闻私密,大喜之下,正襟危坐,宛如听夫子讲学的孩童。盘蜒于是说了自己偶遇罗芳林,察觉她天赋极高,遂将夺得的徘徊内丹赠送于她。而自己体内有蚩尤残魄,盘蜒无法,便助罗芳林夺得皇位,再以那残魄生下孩儿之事。一五一十,详尽之至,便是受到严刑逼供,也不及他此刻坦白的彻底。 血寒不寒而栗,道:“如此说来,蚩尤残魄的化身,就在这凡间么?” 盘蜒苦笑道:“是,她是我女儿,也是龙血天国的公主,叫做罗尤雅。” 血寒道:“你确保不会出乱子?” 盘蜒指指天,指指地,说道:“这天下还能乱到哪儿去?” 血寒又追问他如何算计东采英的内情,盘蜒也老老实实的坦然相告,他这些隐秘在心底深藏许久,除了那血云之外,再不曾有第三人得知。而那血云乃是他自身阴暗汇聚而成,委实缓解不了心头重压。如今告诉血寒,心中畅快异常。 血寒啧啧摇头,道:“你这害人手法,深得我山海门精髓,只不过尚不及本人精妙。” 盘蜒见她不加指责,反而自吹自擂,笑道:“若是道长,又有怎般妙术?” 血寒道:“我更不会露面,露面时,也非易容改装不可,那东采英怎会恨上我?糊里糊涂,便被我逼得远走他乡啦。” 盘蜒深感敬畏,道:“道长是一代奸雄,在下自愧不如,五体投地。” 血寒妙目流转,轻哼曲子,又跳在盘蜒背上,盘蜒道:“你为何还要我背?” 血寒道:“今夜费劲替你疗伤,又喝了酒,走不动路,正要你这骡子派用场。你放心,回到草地,我俩分别回去,保管不让你老婆疑心。” 盘蜒无奈,只得依言而为。此时已然黎明,太阳升起,晨光播洒,天地间明暗交替,色彩斑斓。 他再走了一炷香功夫,忽见前方高坡上坐着一少女,那少女一头红发,身材匀称,纤细曼妙,千万缕阳光环绕着她,仿佛对她臣服一般。 盘蜒不禁骇然停步,血寒低声道:“她是谁?你的老相好么?”仔细望去,只觉得这人面容好生熟悉。 那少女一动,已来到盘蜒身侧,从近处打量血寒,目光疑惑,随后变得欣喜,欣喜之后,再度恼怒,恼怒散去,唯剩下数不尽的冷酷。 血寒惊呼道:“师父!”话音未落,已落入天珑手中,盘蜒登时掣剑在手,斩出幻灵真气,黑剑如海,围绕天珑。 天珑散发剑意,将重重幻象解了,随即一剑朝血寒脑袋斩落,血寒拍出血雾,这时全力施展,已用上山海门的功夫。但天珑剑光如雷,将血雾驱散,随即直指血寒咽喉。 血寒若身躯完好,防备周全,至少也能与天珑僵持数个时辰,但她一上来便落入绝境,在天珑精微奥妙、趁虚而入的剑术面前,瞬间便连连遇险。 盘蜒把心一横,朝血寒一抓,使太乙幻术,将血寒救出,扑哧一声,天珑数剑划过盘蜒肌肤,无数雷霆真气冲破玄关,盘蜒口中吐血,连拍数掌,幻灵真气化作铜墙铁壁,将天珑关在其中。 只听呼地一声,那真气全数被吹上了天,地上长出树木,无数尖刺刺向血寒。但血寒得了喘息之机,双拳打出,反而吸取树木之命,哺育自身,顷刻间精力充沛,拳上加足力气,砰砰声响,将那巨木打的粉碎。 血寒一晃,与盘蜒并肩而立,而天珑站在两人对面,身上红光流转,杀意笼罩乾坤。 血寒见着天珑,心中实有千言万语想说,但却问道:“太乙,你怎么样?” 盘蜒道:“还过得去,你呢?受伤了么?” 血寒道:“也还过得去。” 天珑冷冷说道:“你二人还有心思嘘寒问暖,甜言蜜语?” 血寒叹道:“师父,这许多年不见,你一上来便要杀了徒儿么?” 天珑道:“我本也不想杀你,我...先前碰上你身边这人,心里疑惑,坐在山上,想了很久很久,终于明白过来。太乙,我再度与你重逢,心里本该很高兴,你清不清楚?” 盘蜒道:“故友重逢,自有惊喜之情。阎王大人不必太过看重了。” 天珑摇头道:“但你我与这徒儿如此亲密,却令我失望极了。她在你身边,扰你心神,管她是谁,我非杀她不可。” 血寒道:“师父,你杀了我,没过几年,我就活过来啦。我这血肉纵控念,比旁人活转,更加快些,且能记得住往事。” 天珑道:“将你逐走,就足够了。”身后瞬间走出千头黑狼,她一扬手,那黑狼足下生风,飞快扑上。 盘蜒哆哆嗦嗦,一咬舌尖,以剧痛抵挡剧痛,霎时蛇帝、细脖、吞山、修罗、逐阳五大阎王现身,同时出招,将众黑狼打的血肉横飞,灰飞烟灭。他痛的眼前一黑,踉踉跄跄,血寒急忙点出一指,指尖飞出血珠,钻入盘蜒经脉,以血肉纵控念支撑盘蜒不倒。 天珑见两人配合亲密,神色凄苦,道:“你为了她,不惜再度触怒这世道之灵?” 盘蜒点了点头,心想:“我与道长有约在先,哪怕舍了性命,也要助她达成心愿。”可此时已痛的无法言语。 天珑大声道:“我找你找了千万年,她为你做了什么?” 血寒苦笑道:“师父,你喜欢太乙么?我与他并无情感纠葛,仅是意气相投的好友。” 天珑深吸一口气,目光冷静,细看两人,摇头道:“你说的虽是真话,但却在骗你自己。” 血寒吐吐舌头,也摇了摇头,道:“哪有此事?” 两个少女对望一会儿,天珑耸了耸肩,收去黑剑白剑,血光黑狼,盘蜒见状,也散了庄周梦蝶,一时身躯摇晃,几欲散架。 天地间似并未察觉这扰动,盘蜒提心吊胆等了一会儿,未有被放逐的迹象。 天珑喃喃道:“我何必在乎你过往情事?我只求与你切磋而已。你身边再多情人,与我无关。” 血寒嚷道:“师父,你说的虽是真话,但却在骗你自己。” 天珑哈哈一笑,朝血寒眨了眨眼,又回复那无忧无虑的少女神态,挥了挥手,道:“太乙,下次再见时,你最好精神一些。你眼下模样,不值得我动手。”说话间,两人已找不见她,根本不知她如何离去。 盘蜒经此一役,已然想通,心想:“下次重逢,你未必敌得过我了。但我即便真制住你,我会为她们报仇么?” 会的,会的,太乙,你发过誓,记得么? 盘蜒双膝发软,鲜血涔涔如雨,从口鼻间滴落。 血寒见状,自也心疼,急忙替他推拿,捏住他手掌传功,两人双手紧紧相握,各自掌心全是冷汗。偶然间对视,都急扭过头去。 血寒嚷道:“你别听师傅瞎说,老娘对你没别的心思。不过见你为老娘拼命,有些感动罢了。” 盘蜒道:“是啊,我与道长何等投缘,岂能让那无聊爱意,坏了你我交情?” 血寒点头称是,扶他站起,嘟囔道:“你这人一运功便死去活来,怎能少得了贫道相伴?” 盘蜒心想:“难道真是上苍开眼,赐下她这么个活宝,助我完成这最后一段旅途么?” 血寒嗔道:“谁是活宝了?你这不是埋汰人么?” 盘蜒一愣,道:“你..怎能探我心意?” 血寒道:“我在你体内运功疗伤,功力未散,你的心思全都瞒不过我。” 盘蜒急道:“你别胡闹,快些散了这法门,否则好生别扭。” 血寒道:“你若对我心里没鬼,坦坦荡荡,有何别扭?若是对我...别有所图,眼下散功,也已晚了。” 盘蜒问道:“那到底有是没有?” 血寒道:“你自己不知道么?” 盘蜒道:“知人易,知己难,我是真不知道。” 血寒做了个可爱的鬼脸,散去探知之法,笑道:“老...我偏不告诉你。” ------------ 三十二 青天老爷今升堂 盘蜒脑中寻思:“她练得是血肉纵控念,本是绝情无欲的人。为何此刻这般热情?是了,她千百年来以旁人经历练功,现功力微弱,压不住积压的情绪。我也不可自乱本心,那对她对我,都没好处。” 两人都收摄乱绪,血寒一时与天珑硬拼,累得身子虚弱,但仍竭力替盘蜒止痛,盘蜒出言劝阻,但血寒道:“你为我豁出命来,我便不能好好待你?再说了,你是我大靠山,万不能让你倒下。” 盘蜒闻言,唯有任她救助,心中一热,那疼痛便算不得什么了。 约莫过了一顿饭功夫,两人缓过劲来,先后归去。 到了履族草地,众人见他回来,又喜又急,纷纷问道:“昨晚什么声?吵得像地震一般。” 盘蜒叹道:“刚巧不巧,那龙血大营处遭遇魔猎,一通交锋,死伤大半,他们已有撤离之心。” 众人大喜,齐声欢呼道:“这群不自量力的小贼,总算遭报应了。”“咱们北地的阎王、黑蛇,可叫他们大开眼界。”“这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盘蜒、济节等有识之士均想:“这阎王为害,可不管北妖南民。面对这天外劫难,若能联手,双方均可获益。”但此节有悖常理,决计难以实现。 就在这时,道儿快步走来,板着俏脸,脸色铁青,一言不发的看盘蜒一眼,旋即扭头就走。 盘蜒心惊,跟了上去,柔声道:“道儿,昨夜我不告而别,这可又犯下大错了。你心肠最好,再饶我一回,好么?” 道儿不答,一头钻入帐篷,盘蜒跟了进来,道儿一掌斩向盘蜒,出手颇重,扑地一声,击中肩膀,盘蜒惨叫一声,转了两圈,反而往前跌,顺势已将道儿搂在怀里,道儿站立不定,两人一齐跌倒,道儿压在盘蜒身上,挣扎两下,终于不动了。 盘蜒稍稍放心,问道:“道儿,气消了么?” 道儿被他怀抱,心肠硬不起来,抬起头,已经泪染衣襟,咬牙道:“你...你与雪冰寒昨晚...去了何处?” 盘蜒心想:“她准是早上醒来,去血寒帐篷探过了。”虽然心知不妥,但毕竟并未做错事,说道:“我昨夜去那龙血营地,一番苦战,闹得惊天动地,险些死在阎王手上。你瞧,我身上还全是血呢。” 道儿急道:“我不管你死活,雪冰寒呢?你与这妖女...妖女做了些甚么?” 盘蜒不愿瞒她,道:“我从阎王那儿逃出,半路碰上雪道长,她是被那声音吵醒,出来查看。她见我受伤太重,便施术救我,折腾半天,到了早上。” 道儿咬紧银牙,在他身上闻了半天,怒道:“胡说八道,你身上全是她...胭脂气味儿。” 盘蜒心想:“道长绝不会涂胭脂,她是疑心过度,生出幻觉了。”却道:“她要治伤,总不能不碰我。有些气味儿,也属常事。” 道儿气往上冲,啪地一声,打了盘蜒一个耳光,盘蜒只当搔痒,却露出委屈神态。道儿心生疼惜,但仍逼迫道:“你们....你们好不要脸,你与我成亲...不过几天,便跑去与她搂搂抱抱,做那等无耻之事。” 盘蜒喊冤道:“哪有此事?雪道长仍是清清白白,我也严守礼防,此事清楚,可昭日月。” 道儿说:“不管怎样,我要你从今往后,再不许与那妖女说半句话,更不许让她碰你身子。” 盘蜒寻思:“她眼下正在气头上,道理是讲不通的,但从古至今,奸商买卖,坑蒙拐骗,无所不用,何不来一招缓兵之计,以退为进?”试探问道:“不许她碰我,这倒也不难,但要不交谈,可着实艰难。若有天大要事,我与她商量商量,在所难免,乖妹子这般明理,可否通融通融?” 道儿身子发颤,道:“好,你非要与她牵扯不清,那我与其他男子亲亲抱抱,谈情说爱,你也别来管我!” 盘蜒道:“好妹子知书达理,温柔贤惠,英明神武,天地罕有,你若向别的男子投怀送抱,可不要了我的命么?” 道儿听他言语虽然滑稽,但神态可怜,显然发自真心,心里好笑,爱意翻涌,险些就此心软。但她硬生生保住冷面,又道:“你.....知道就好。盘蜒,你我之情,历经这许多危难,分分合合,情仇爱恨,惊险万分的走到一块儿。我是珍惜此情,才来管束你,你若辜负于我,一旦令我死心,咱们便再无重圆机会了。” 盘蜒心想:“她是沙鱼龙国神女,从小至高无上,人人景仰。而原先她要嫁给的哥哥阿熏,则是个四处留情的浪荡子弟。我既然许下诺言,便不能再让她伤心,否则与那小子有何分别?” 他想的明白,郑重捏住道儿小手,道:“从今往后,我只有你这么一位夫人,情人,恋人,爱人。道儿,你信得过我么?” 道儿已恢复冷静,心想:“我眼下已占尽上风,可以趁好就收了。那妖女本是处子身躯,举手投足间,一眼便看得出来,若两人真有什么,我...一刀杀了那妖女。若真无瓜葛,我再酌情处理。”遂点了点头,说些好话,和好如初。 此事之后,众人又在这幽谷草地住了数日,直至履族人身心全数复原,族中长老赐予盘蜒祝福,赠送一块古时断骨,道:“此骨乃太古龙王之物,亦为我履族祖先躯壳。履伯死后,此物屡经转手,天意使然,令其回归,如今交给掌门人,你既是我一族之尊,也是本门执掌。” 盘蜒跪地,敬重收下,那长老见他谦和,自也欢喜,依照族规,在他胸前、背部,各剥下一小块皮,裹住那龙王断骨,随后祷告祖先,占卜未来,其余众族人发出怪声,恭贺盘蜒。 山谷之外,龙血大军终于走的一干二净。盘蜒与济节、楚小陵商议,依旧前往乘黄山脉,那山脉虽未必真无蛇灾,但确是北地矿藏最富之处,其中一条雅玛葬流河,是北地起源命脉,其流域遗迹无数,论史上渊源,论形势地势,皆是兵家必争。 盘蜒问道:“那地方如此之好,岂会无人占据?” 不知为何,楚小陵心情极佳,笑吟吟的答道:“土匪割据,妖魔自立,那儿周围山头全是以往不服万鬼的散妖、匪人,占山为王,激战不休。咱们过去之后,得先当上土匪头头才行。” 盘蜒请楚小陵画了北地地图,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乘黄山脉乃金蝉所有,远离北妖其余大国。北妖诸国相距此处遥远,自无吞并之心。金蝉死后,万鬼式微,此地便饱受战乱了。 盘蜒心想:“白手起家,百废待兴,这才真正有趣。”顿时来了兴致,心中谋划,思绪纷纷。 血寒也是足智多谋之人,依照地图,洋洋洒洒的一番论述,与盘蜒所见不谋而合,两人各抒己见,你说前句,我便接上后句。 血寒笑道:“不愧是我的徒儿,所知所见,全拾我牙慧,有我几分神采。” 盘蜒道:“你那师父与我是平辈之交,我当年一时糊涂,被你骗做徒儿,眼下真相大白,其实你真是我晚辈。” 血寒如何能认?但想起天珑,又觉理亏,嗔道:“你强词夺理,本秀才不理你啦。”瞬间出营而去。 盘蜒又独自观图,心想:“收拾乱局,倒也不难,真正难处,在于守住局面,乱中扩张,收服过往万鬼六派。如今魔龙派愿跟随我,其余门派,可不似魔龙派这般易处。” 众人明日便要出发,盘蜒伸伸懒腰,走向家中,掀开帘子,看清道儿模样,不由一愣。原来她端端正正的坐着,眼神冷漠,似是升堂审案的判官,或是临阵杀敌的将军。 盘蜒略一沉吟,道:“我今日与雪道长说话了,夫人可是因此不满?” 道儿摇了摇头,一双手微微发颤,甚是苍白,与她脸色一般。她道:“我问你,前些日子,那龙血大军中,你碰上过谁?” 盘蜒听她拐弯抹角,有些不解,说道:“那位狮心之王,群妖大圣,夫人是见过的。还有荼邪前辈,亦是当世豪雄,一代宗师....” 道儿喉咙咕咕作响,几乎发作,但依旧冷冷说道:“我不问男人,只问女人。龙血军中,听说有两个女子,相貌委实不差。” 盘蜒哑然失笑,摇了摇头,道儿怒气勃发,喝道:“你还有脸笑?难道我说错了么?” 盘蜒道:“好夫人,你别吃醋啦,总不能因敌人中有美貌女子,我便不能与她们照面了?” 道儿死死瞪着他,仿佛恨不得撕下他的脸皮,她道:“那天....你说你去龙血营地,碰上魔猎,你到底去那儿做什么?” 盘蜒一时语塞,默不作声。 道儿一边冷笑,一边流泪,可见已怒到极处,心中冰凉,她道:“你是去探望那两个可爱的小姑娘,对么?” 盘蜒道:“夫人,你这可猜错了,我那一去,是想显露功夫,威吓他们一番,令他们自行退去,可不料遇上阎王,不得已出手罢了。” 道儿“哦”了一声,道:“原来是显摆身手去了。若我所料不错,当时如没有阎王,你多半是在那两位姑娘面前显威,诱得她们被你风采迷住,对么?” ------------ 三十三 进退之际离与合 盘蜒柔声劝道:“夫人,你这可太冤枉人了,此事子虚乌有,岂能拿来定罪?” 道儿提高嗓门,道:“我再问你,那阎王被逐走之后,你又与她们说了甚么?送了甚么?” 盘蜒大为吃惊,问道:“你....如何得知....” 道儿冷笑道:“你眼下终于承认自己图谋不轨,所用的那些风流手段了?她们是敌非友,你偏偏将那贵重至极,世间罕有的漂泊不定送给那两个丫头,临别之际,又是爹爹,又是女儿的,你这大坏蛋,拈花惹草的败类!”说着说着,声色俱厉,悲苦交加。 盘蜒见她如此,连忙上前抱住,道儿狠狠打他数下,念及夫妻之情,终于僵住不动,一言不发的在他怀里哭泣。 盘蜒一边好言相劝,一边心想:“她从哪儿知道‘漂泊不定’?为何当时情景,仿佛亲见一般?我赠礼之际,并未遮掩,多有目击者,但若非龙血军营中人,绝不会知晓此事。”心思一转,隐约有数。 道儿喊:“你不....不念着夫妻之情,我...我...” 盘蜒道:“夫人,你若当真恨我,便砍我几刀,劈我几掌,哪怕杀死了我,我也无怨。” 道儿嚷道:“杀了你,岂不便宜了你?我...我去找别的男人,让你也尝尝这滋味儿。” 盘蜒黯然道:“你若真不信我,执意如此,那咱俩也唯有分开了。” 道儿心中最怕的,倒不是盘蜒与其余女子有染,而是失了这情郎,两人再度疏远,形同陌路,无论她再遇上何等男子,也绝不会及得上眼前幸福之万一。她以为盘蜒有休妻之意,惊恐之极,饶是脾气刚硬,此时竟不敢再说重话,只是一味埋头痛哭。 盘蜒歉然道:“我确赠给那两位姑娘‘漂泊不定’,但那是为劝她们离去,一面铁拳,一面怀柔的手段。我以往...名叫泰一,那泰慧是我在泰家的侄女,而那罗尤雅...早在她小时候,便与我一同患难,她正是我在绝鹏鬼漠救出的女孩儿之一,你与她也曾见过面,还记得么?我唯有关怀之心,岂能对她倆有甚么情意?那不是荒唐透顶么?” 道儿“啊”地一声,心知不假,破涕为笑,道:“原来是你亲戚,难怪....你说甚么‘女儿、长辈’。嗯,你与昔日亲友决裂,也难怪要神神秘秘了。” 盘蜒道:“夫人深明大义。” 道儿见他退让,也退了一步,道:“我这人...有时脾气急,有些气话,你....莫当真,我绝不会背着你去...勾勾搭搭。” 盘蜒抚摸她脸颊,道:“是么?那可好极了,你险些没把我吓死。” 道儿说:“你看,你若什么事都对我坦诚交待,咱们夫妻同心,又怎会起争执?这事儿还是怪你,背着我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你说,是不是你做错了?”她以往曾是沙鱼龙国主管朝政的神女,深知朝廷当政之道,见敌人服软,居然又卷土重来,不过用词便有分寸多了。乃是书中所传帝君心术。 盘蜒啼笑皆非,连声认错,道儿深感满意,又前前后后审问清楚,见盘蜒对答如流,知道此后再无牵扯,这才罢休。她有心补偿,取来美酒,与盘蜒对饮,随后又软绵绵的贴了上来,热情一吻,替他宽衣解带,将他手放在自己胸口。 盘蜒心想:“打过板子,再给好处,苦尽甘来,何苦来哉?”趁她无意,使幻灵真气,催她入眠,做起极乐的美梦。 他等了许久,等道儿睡熟,这才离去,绕了几个弯,来到楚小陵帐中。 楚小陵并未入睡,仍在练功,双目紧闭,盘膝打坐,周身金光流转。盘蜒耐心等待,过了半个时辰,楚小陵面露微笑,睁开眼来,一看盘蜒,吓得一退老远。 盘蜒道:“我要害人,只需吓你一吓,你浑身瘫痪,等若废人,眼下你平安无事,何必如此慌张?” 楚小陵定了定心,低声道:“男女授受不亲,吴掌门,你半夜来找我,又有何事?”他曾对盘蜒说自己是女扮男装,故而以此为借口打发。 盘蜒问道:“这几天你早出晚归,行踪不定,是去龙血大军刺探了么?” 楚小陵眼神惊讶,但见盘蜒从容不迫,只得承认道:“是,我装扮成..其中一小卒,混入其中。” 盘蜒道:“你杀了那小卒,便可借他容貌行事,可无需费心‘装扮’。” 楚小陵不料他竟道破自己神功秘密,心下惊怒畏惧,嘴里却嚷道:“哪有此事?我怎地没听说过这等法术?”他这伶人千变诀的隐秘一旦传出,人人视他如洪水猛兽,除非他身负天下无敌的神通,再无需抢夺功力,否则再无人会上他的当,是以决不能泄露天机。 盘蜒也不追问,又道:“你从军中探听出我赠送‘漂泊不定’之事,随后转告我夫人了?” 楚小陵眨眨眼,点点头,反而露出笑容,可见早预见会受盘问,于是道:“你是大伙儿的首领、恩人,道儿夫人,便是咱们的‘皇太后’了,她有事问我,我岂能不如实以告?” 盘蜒盯着他瞧,楚小陵笑了一会儿,又坐立不安,暗中运功,摆出迎敌之态。 盘蜒道:“并非是我夫人找你,而是你与她交谈时,‘无意’中吐露见闻,对不对?” 楚小陵大声怒道:“你自己做的见不得人之事,眼下还来怨我?天下哪有这道理?” 盘蜒哈哈一笑,朝楚小陵躬身施礼,道:“多亏楚公子点醒我,常言道:‘责者为师,褒者为敌。’楚公子令我自省,真如我师友一般。我岂能稍有怨言?只不过想问清些事罢了。” 楚小陵脸色缓和,盘蜒朝他点点头,站直身子,回身离开。楚小陵忽然想起一事,心下叫苦:“他....若执意报复,将我变作女子诱他之事传扬开,我名声扫地,今后哪还能当这万鬼宗主?” 他从龙血军中偷听到当时情形,心中冲动,只想好好教训教训盘蜒,令他夫妻不睦,一解心头之恨,可此刻反思,又觉得此举太过莽撞,等若公开与盘蜒为敌,从此他有了提防,自己行事便加倍艰难了。 好在他近来练功有成,寻思不久便可胜得过这“吴奇”,今后旅途漫漫,随时可有机会下手,他纵想计策,于是忧虑渐消。 实则对盘蜒而言,于楚小陵此举半点不怒,反觉好笑。此子自诩聪明,但正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权术手段,委实幼稚粗浅,不值一哂,反而将自己心思暴露殆尽。 但盘蜒何尝不是自作聪明,作茧自缚? 他一时冲动,一时怜悯,一时同情,一时心软,娶了道儿为妻,至此终于体会到这婚后繁琐艰苦,仿佛链枷镣铐一般,套在自己身上。他身上所担,不仅是无关众人的性命,尚有夫妻之义,婚姻之责。 他谋求孤独道路,超脱凡尘、惊险遥远的旅程,可如今却又落入可笑可悲的泥沙中,但事已至此,盘蜒已无退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次日早上,众人整理行装,告别履族,再度动身。楚小陵凑近盘蜒身边,传音入密,说道:“你答应过我,不说出我...女子身份,可不许反悔,不然今后我可不再指路。” 盘蜒奇道:“什么‘女儿身份’?公子可把我说糊涂了。” 楚小陵哼了一声,策马走开,盘蜒专心路途,不再多想。 ..... 楚小陵对这乘黄山脉垂涎已久,曾两次往返,走熟地形,若缺了他,此行还真艰难许多。如此走走歇歇,挡灾避难,又花了数月,终于抵达那山脉外部。从此望去,只见山峰高低交错,起伏如海,或披着寒霜,或染着绿衣,同山异季,异山同云,山势连绵,竟极少间断。 盘蜒与血寒走上高处,群山已在脚下,百里之遥,尽收眼底,一条蔚蓝的大江奔腾而过,水流击打岸边,实有沉龙没鲸之威,可到了某段平原,却又十分平缓,无数迁徙野兽在此饮水吃草,族群广大,仿佛到了荒无人烟的天堂。 血寒神色愉悦,大声道:“此山真乃天地之脉,雄伟壮阔,更胜过异界的昆仑。” 盘蜒道:“道长真没见过世面,当年万仙的万里山河,有如仙境一般,只怕要将道长吓坏了。” 血寒嗔道:“我那边女神高峰珠穆朗玛,直通天庭,你若见了,非吓出毛病,再也不敢对我自夸。” 盘蜒道:“我又不是没见过,上上下下也有几百回了。有几回山海门聚首,也是在这雪山顶上,你当我不记得么?” 血寒神色怀念,道:“是啊,犹记当年,我身边仅有你与阿青,两人嗷嗷待哺,非要找老娘要奶喝...” 盘蜒怒道:“我一出冥池,便已长大成人,你这道姑是存心损我么?” 血寒哈哈笑道:“要喝奶叫娘,喝完奶骂娘,说的就是你这白眼狼。你当年喝我奶的时候....”说到此处,微觉不雅,闭口不言。 忽听道儿声音传来,她道:“他当年喝你奶时,又是怎样情形?” 盘蜒、血寒往下一瞧,只见道儿在山路间蹦蹦跳跳,赶了过来,她一瞧两人,勉强露笑,说道:“说啊,为何不说下去了?可是我贸然赶来,打扰你俩?” 盘蜒忙扶住道儿,说:“夫人,我先前问你是否随我爬山,你说不来,怎地眼下改主意了?” 道儿说:“我便是不想打扰你与道长之间这交心之言。” ------------ 三十四 山中老虎胃口大 血寒道:“道儿姑娘说得好,我这徒儿口才了得,我与他斗嘴,乐趣非凡。” 道儿听她自承与盘蜒说话大有兴致,心中含怨。她放任盘蜒与血寒独处,实则自己悄悄跟着,想瞧两人有无私情端倪,之后听两人言语投契,不由升起一团无名火,于是跳出来打断。此刻秀眉一蹙,道:“那是,血道长这般佳人,无论与哪个男人,都能找到乐子。” 血寒见她吃醋,暗呼倒霉,朝盘蜒笑了笑,匆匆下山去了。 道儿没想到血寒一吓就走,只怕真心下有愧,她满腔愁怨无从发泄,脸色不快,站在盘蜒身边,默默望着山下。 盘蜒没话找话,道:“夫人,你看这无数山头,咱们该占哪个?” 道儿淡然说:“只要你能与这雪道长待在一块儿,哪儿不如仙境一般?我这惹人嫌之人,最好躲得远远的,对么?” 盘蜒暗自叹息:“为何娶她之后,她三天两头便发脾气?她非要我与血寒从此绝交么?”温言软语,好声相劝,道儿不过是小小隐忧,被他哄了哄,便将着忧虑压下了。 回到山下扎营处,楚小陵道:“我一年之前来到此处,早看中一处地方,有水有草,尚无人占据。只是那去处在山脉里头,尚需走上十多天的路。” 盘蜒道:“这途中可有客栈么?” 楚小陵道:“客栈是有的,此地据说有九大帮派,数十座山寨,抢夺过往客商、山中村庄、部族,临近城镇,买卖些山中矿藏、宝物。这九大帮派集结为盟,在东西南北,各处皆立有客栈。” 盘蜒道:“这些帮派实力怎样?” 楚小陵道:“其中有一位总盟主,武功极为了得,否则怎能打服下头那些匪人?其余甚么十洞猎刀,五方长老,四大天王,左右二道,也都是名头响亮的人物。” 盘蜒笑道:“楚公子已查的如此清楚么?当真能干至极。” 楚小陵甚是得意。 济节问道:“那总盟主是何名号?” 楚小陵说道:“此人叫温大雷,绰号霹雳熊,一手霹雳掌功夫,据说中者必死,威震天下。” 济节嗤笑道:“原来是他?二十年前,此人是我手下败将,不知这些年长进了没有?” 盘蜒听他语气,对此人着实轻视,问道:“济兄,莫非这温大雷名不副实么?” 济节面有傲色,道:“名不副实,倒不至于,只是当年而言,他挡不了我一百招。至于近来是否改头换面,我却不知了。”济节此时武功大进,已有当年履伯四成火候,那温大雷无论有何际遇,料来仍被济节越抛越远。 盘蜒道:“济兄,咱们去各村各店打听打听,这九大帮派是作恶多端呢?还是行侠仗义?” 济节盯着他,说道:“若是行侠仗义,你难道便放任他们不管?” 盘蜒笑道:“若是侠义道上的人,咱们便设法收服,若是大奸大恶,一个个上山剿灭。” 济节也笑了起来,道:“一股脑全杀了,那可简单得多。” 盘蜒道:“若一味打打杀杀,又有何趣味可言?我也当当这赏善罚恶的大官,尝尝其中滋味。” 济节道:“这自然随大人高兴了。” 众人计较一番,楚小陵带众人来到一处山脚下暂居,此地水草颇为丰盛,且四周围山,道路隐秘,不易被人发觉。 盘蜒命魔龙派门人留守,自己与济节、楚小陵等高手分头外出,去各处村镇打探消息。道儿走近,在他耳边低声道:“雪道长呢?你怎地不带她一块儿?她这人闲不住,非出去闲逛不可,你难道不担心么?” 盘蜒道:“她非我属下,愿意去哪儿,我也无法多管。”血寒此刻真气充足,即便遇上阎王黑蛇,自保绰绰有余,故而无需盘蜒照顾。 道儿说:“你撒谎,没准你单独一人外出,要去与她相会。” 盘蜒指了指楚小陵,道:“夫人若不放心,我与这位楚公子同行,一应行踪,他都会如实告知于你。” 道儿哼了一声,心知楚小陵向自己告密之事已被盘蜒得知,她叱道:“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自己做得不对,还怪别人指指点点?” 盘蜒温言道:“夫人说的是,我岂会怪他?” 道儿生出古怪的心思,觉得盘蜒态度越好,心里便越是有鬼。她摇头道:“我是你夫人,此次要与你同去,彼此也好照应。” 盘蜒拗不过她,只好与楚小陵、道儿同行。 三人沿绵延山势前进,山路虽曲折起伏,但三人却如履平地,二十里地之后,前方道路旁出现一座三层楼阁,置于花园之内,造型说不上精巧,却也结实。楼阁占地颇广,帷幕、酒旗,布满各处,像是个风韵犹存、打扮用心的平民妇人,虽不登大雅之堂,却有令人心动之处。 走到近处,见匾额上书“秦岭阁”三个金字,其中欢声笑语,无片刻停歇,极为热闹。 入内,见满堂客人,有肤色发青之人,有蜥蜴脑袋之人,有虎面杂毛之人,有青面獠牙之人,有头长鹿角之人,五湖四海,杂乱无章,叫人眼花缭乱。人群之中,又有妖艳女子搔首弄姿,娇嗔甜语,投怀送抱,场面颇为香艳。 楚小陵道:“这秦岭阁是那温大雷的虹东派出钱兴建,其余同盟的门人,闲暇都会来此消遣赌钱,别看是黑店,生意着实不差。” 他声音不低,说出黑店二字,登时有伙计朝他望来,楚小陵轻松一笑,浑不在意。 盘蜒道:“管他是不是黑店,只要不住店,料来也不打紧。” 找一桌坐下,不少人见道儿美貌,无不垂涎,道儿白盘蜒一眼,道:“你夫人姿色还过得去么?” 盘蜒道:“夫人在我眼中,乃是天仙般的人物...” 道儿说:“既然如此,你可得多多珍惜才是,为何一天到晚,总不知足?” 盘蜒不愿辩解,否则徒然挨骂,毫无益处,只得点了点头。楚小陵见他夫妇斗嘴,心中幸灾乐祸,嘴上却不住相劝。 那伙计走近,乃是一额头奇大,鼻子尖锐的妖族人,他见是生人,喝道:“要吃什么?还不快说?” 楚小陵不以为忤,点上几个名菜,那伙计骂骂咧咧的走了。楚小陵这才说道:“进了此店,便不许走了,非花足三十两银子不可。因此若非宽裕之人,委实来不起此处。除此之外,倒是童叟无欺。” 盘蜒有心试探,在怀中一摸,以幻灵真气变化事物,拿出一个绣包,打开包中,珠光宝气,金银流辉,识货之人,一眼便看出是万分贵重之物,此间酒客,全是各派的贪婪人物,见状目不斜视,双眼发光。 盘蜒笑道:“兄弟你莫看不起人,我带这些钱财,便是这酒楼也买的下来。” 楚小陵奇道:“吴兄,真人不露相,想不到你这般豪阔。” 盘蜒握住道儿手掌,道:“可不是么?不然怎能讨得起这如花似玉的老婆?”又哈哈大笑,将这得意忘形的纨绔子弟扮得十足。 道儿脸蛋微红,心里欢喜,暗下决心:“我的相公,绝不与旁人分享。莫说纳妾,便是他有偷腥之嫌,我也绝不放过那女子。” 但听楼上有人轻声道:“温少爷,楼下来了一雄雀儿,手下亮的不少,身旁雌儿也美,您老人家可要开荤?”那人偷偷告密,声音极低,盘蜒却听得明白。那自是此地黑话,告诉那温帮主盘蜒炫耀之事,催他动手抢夺。 温少爷哼哼冷笑,随后站起身来,楼上木板,喀喀作响,不久楼梯上走下一人,此人穿的倒也富贵威武,身材粗大,与东采英一般高矮,只是满身肥肉。他身后跟着十人,也都是劲装打扮。 众酒客哄笑起来,一齐向那温少爷问好。盘蜒环顾四周,无意间在靠窗处看见一人,那人穿一灰不溜秋的皮甲,已喝得酩酊大醉,伏案而睡,对吵闹声充耳不闻。 盘蜒伸出手,去拿自己那绣包,温少爷手一扬,嗤地一声,一枚铜钱嵌入桌面,阻住盘蜒手掌。他人再一晃,已坐在盘蜒对面,双目笑眯眯的盯着盘蜒看。 盘蜒大声道:“这绣包是我的,你不让我取,可是想抢夺么?” 众人笑得更响,那温少爷叹道:“小兄弟,你冲我大喊大叫,削我颜面,可是大大的错了。” 盘蜒问道:“错了?我错在哪儿?你又是何人,我的绣包,岂能任你夺走?” 温少爷道:“你去向旁人打听打听,我问‘铜钱镖’温铜浒是什么人?你瞧不起我温铜浒,害我受人耻笑,本来我只取你绣包,放你走人,可眼下只好连你夫人一并带回帮中了。” 道儿夫唱妇随,也装作无知模样,怒道:“大胆!光天化日之下,你想要强抢民女么?” 温少爷嘿嘿一笑,圆脸上满是皱纹,露出一口黑牙,此人年纪约莫三十上下,可头秃脸胖,瞧来似已年近五十了。他笑着笑着,忽然伸手,摸向道儿脸蛋。 道儿在他手上一抓,反手一扭,只使了一成力道,但那温少爷已承受不住,大呼之下,整个人随手翻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脑袋将地板砸个凹陷。 楚小陵笑道:“好功夫,温少爷这一招‘铜头铁额’,真叫人打从心底里佩服。” 这温少爷身后众人大怒,立时围了上来,有数人武功更远在这温铜浒之上。两人扑向道儿,嘴里喊道:“松手!” 道儿点了点头,果然松开温少爷,但温少爷如大皮球般滚动起来,砰砰两声,将那两人撞得直飞出去,温少爷也止不住势头,大叫声中,滚得踪影全无。 ------------ 三十五 少年醉酒老来醒 众随从这才看出这美丽少女功夫奇高,一长须汉子,一秃头汉子跳了出来,一使长剑,一使铁棍,打向阿道左右。 阿道有心撒娇,假意惊呼一声,道:“相公,他们欺负我。”扑入盘蜒怀里,那剑棍落空,盘蜒左手搂着她,右手击出,那两人眼冒金星,鼻血长流,滚做一团。 那温少爷随从之中,属这长须与秃头武功最高,但却莫名其妙败在盘蜒手下。众人心下怯了,大声喊叫,搀扶伤员,一溜烟跑了出去。 楚小陵有意立威,闪身追上,在两人屁股一拍,内劲钻体,一时并不发作,要在一个时辰之后,将这两人浑身骨骼震成粉末。他道:“告诉温大雷,就说万鬼的楚公子找上门,要他洗好脖子等着。” 那两人头也不回,没命狂奔,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他回到酒桌旁,盘蜒道:“楚公子内力精妙,那温大雷瞧见,只怕吃惊不小。”随后替楚小陵斟酒。 楚小陵举杯干了,笑道:“雕虫小技而已,算得了甚么?” 众酒客面面相觑,目光依旧闪烁,他们皆是这乘黄山中九派的人物,各个儿凶狠霸道,虽对那温少爷并无好感,但无不听那温大雷号令。一时之间,众人交换眼色,都想:“决不能放这三人跑了,否则盟主怪罪,咱们都要吃尽苦头。”于是装作无事,四散站着,却将酒楼出口堵死,场面暗流涌动。 楚小陵神态怡然,道:“那温少爷温铜浒,正是温大雷的儿子,平素坏事做绝,死不足惜,道儿姑娘,你刚刚便该一掌杀了此人。” 道儿笑道:“你怎地不提醒我?杀了他倒也容易,下回遇上,随手便拍死了,比打蚊子还容易许多。” 盘蜒对掌柜招手,那掌柜面目不善,眼中透出狠毒之色,回道:“还有什么事?” 盘蜒道:“温铜浒这么一去,温大雷什么时候能来?” 掌柜的冷笑一声,道:“三个小的,真嫌命长,要是十方猎刀、几位长老、几位天王一齐赶来,男的杀了,女的捉了,一个也跑不了。” 道儿拿起酒杯,杯中酒水嗖地一声,化作酒箭,飞入掌柜口中。掌柜大痛,翻身栽倒,登时满嘴是血。道儿冷冷说道:“你连话都答不上来,还想要杀我夫君,留你嘴巴,又有何用?” 楚小陵又道:“咱们就在这儿等着温大雷,本就无聊,诸位想要陪咱们消遣,那可正好。” 盘蜒又四下一望,在场众人,各个儿脸上都有煞气,显然生平多有杀戮,只怕害的多半是无辜百姓性命,却也不能断定。他道:“这样吧,咱们三人升堂审问,各位既是囚犯,也是苦主,可以伸冤,可以辩诉。若先说出旁人罪名,便可免去一死。“ 众酒客连声冷笑,无人理睬盘蜒。盘蜒见一阴险汉子抱着美女,故意大肆玩乐,此人神色荒··淫,乃是极为险恶之徒。他忽然一动,到那汉子身边,掌中长剑指着那汉子咽喉,道:“老兄,就从你开始。” 那阴险汉子破口大骂道:“老子玩你老婆!”话音未落,盘蜒一送长剑,那汉子喉咙破洞,血流如潮,已然气绝。 众人惊怒交加,大声骂娘,全数拔出兵刃、摸出暗器来,离盘蜒最近有一矮胖汉子,握着匕首,刺向盘蜒,动作灵活。盘蜒伸出两根手指,将那匕首夹住,长剑架上脖子,道:“轮到你了,快说旁人罪状。” 众匪人自私自利,全无义气可言,矮胖汉子想起刚刚阴险汉子的死状,吓得屁滚尿流,道:“我说,我说....”指着远处一与他有怨之人,嘴皮翻飞,说出那人种种恶行。 盘蜒探知他心思,知道他所言不假,倏然倒退,到那人身边,手一拍,将此人击毙。再手臂转动,将那人身边之人制住,问道:“你说罢,本人替你做主。” 这人心胆俱裂,不敢反抗,指着远处一羊角人,数落此人罪状,皆是匪夷所思的坏事。盘蜒辨别其言真伪,点了点头,不知怎地,已到那羊角人面前,一声轻响,那羊角人吐血而死。 一和尚模样的人喊道:“大伙儿齐上,先将此人宰了!”话刚出口,已被盘蜒长剑横胸,再听盘蜒沉声道:“休要废话,快些伸冤。” 那和尚头皮发麻,指着先前矮胖子,说那矮胖子杀人放火行径。盘蜒摇头道:“此人已然招供,我饶过他了。再换一个。” 此处九派山寨帮众,本就是极奸恶歹毒、阴险狠辣之人,便是亲爹亲妈也能出卖,彼此之间,哪有甚么兄弟之情,江湖道义?被盘蜒拿性命要挟,自然保命要紧,不假思索之下,将同伴罪恶和盘托出。那和尚当即指证某人,一眨眼功夫,那人也成盘蜒剑下亡魂。 众人各个儿作恶多端,满身血债,见盘蜒神出鬼没的杀人,无不惊恐万状,一窝蜂朝外逃去。盘蜒道:“夫人,楚公子,替我拦着,谁走便杀谁!” 道儿、楚小陵笑着答应,形影掠动,迅速出手,当者立毙,竟无人能离这酒楼半步。众人大骇之余,知道今日唯有先说旁人,自己才能活命,顷刻之间,七嘴八舌的叫嚷起来。 盘蜒听得清清楚楚,前后次序丝毫不乱,真假也心知肚明:原来在场中人,无一善类。不过此事也不出奇,若是良善之人,岂能与这群匪帮为伍? 他皱眉说道:“太吵了,当真是一群刁民,藐视本官么?袖袍一拂,长剑无影而动,几声轻响,叫的最狠的数人又倒在血泊之中。如此一来,谁也不敢再行吵闹。 盘蜒慢悠悠的坐下,喝了口酒,再悠哉悠哉的一个个审问过来,他察言观色,暗中估量,所挑者皆是面相稍善之徒,一旦指认招供,果然饶过不杀。而到了这时,即便被指证者,盘蜒也不立即下手,说道:“你可指认不在此间的人,如那十猎刀,五长老,四天王,九派首领,若说得好,说的真,我今天也放过你了。” 众人惊惧之余,全无法思考,将所知上司罪行一一说了,盘蜒说到做到,立即放人。这酒楼中本人满为患,盘蜒将楼上客人也全揪了下来,依样审案,或杀或饶,决不食言。他们三人武功太高,杀人如杀蚂蚁,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众匪遇上这三个魔头,全无抗拒之力,只能任他摆弄。 道儿、楚小陵瞧众人争先恐后的互相对质,自也有趣,一边喝酒,一边看戏。楚小陵心想:“他这手段倒也厉害,只不过太也麻烦。这儿的人没一个好东西,悉数宰了,又有何妨?“ 唯独那靠窗醉酒之人,似乎已断了气,周围这般吵闹,他竟纹丝不动。说来也怪,盘蜒根本不去理他。 道儿好奇心起,走到那醉汉身边,轻拍他肩膀,道:“老兄,老兄,你醒醒,青天大老爷升堂啦。” 那醉汉全无动静,道儿稍用力搬他,但那人似有千斤之重,道儿竟奈何不得。她喝道:“你以为装死便能蒙混过去么?我数到三...” 盘蜒立即笑道:“夫人,算了,算了,别理这位小兄弟。” 那人面朝窗外,道儿转过头看了看他,果然甚是年轻,眉清目秀,却不认得。道儿点头道:“瞧来也不像坏人。”于是任由他伏案,回到自己座位。那少年鼻子哼了几声,嘟囔道:“想当年....老叔辞行....不意当今老树新花,刮目相看...”声调抑扬顿挫,也不知是哪一出戏。 盘蜒苦笑一声,道儿问:“他唱些什么?”盘蜒道:“我也不知,多半是胡言乱语。” 再过三个时辰,此间人少了大半,不是被杀,便是被放。楼外明月当空,夜幕低垂,终于听到外头马蹄声响,转眼一大群人闯了进来。 当先一人,是个五十岁的老者,头发半秃,脑后留了长发,身披熊裘,高大威猛,神态镇定,嘴角露出长长的獠牙,他身后跟着十来个奇形怪状的随从,先前那温少爷就在其中。 那老者双目雪亮,四下一望,见这屠宰场般景象,脸上怒气闪过,瞪视盘蜒、道儿、楚小陵。客栈中一众匪人见来了就救星,哭喊道:“温盟主,温盟主,救命,救命哪,这人是魔鬼。”他们虽一辈子杀人无数,但当下自己深陷地狱中,也忍不住哭诉求救。 盘蜒擦去长剑上血迹,走到老者面前,点头道:“阁下便是乘黄山九派盟主,霹雳熊温大雷么?” 老者沉住气,板着脸道:“不错,阁下又是谁?为何闯我酒楼,滥杀无辜?“ 楚小陵、道儿齐声发笑,站在盘蜒身边,楚小陵道:“滥杀无辜?这里哪有什么无辜?” 温大雷冷冷道:“江湖上,谁手中不染鲜血?阁下想要替天行道,做老天爷的行当,真不知天高地厚。”他来此途中,碰上逃跑之人,已逼问出此地经过。 盘蜒道:“在下煞气书生吴奇,虽不敢自称替天行道,但在此处赏善罚恶,倒也刚好....” 那醉酒少年“嗯”了一声,又哼唱道:“岁月催人不觉老,少年披戎白发归....” 盘蜒继续说道:“温大雷,十年之前,山下有一半翼族的村庄,你带属下冲入其中,杀了百人,抢走女子无数,其中大半已被尔等折辱而亡,此事不假吧。同样六年之前,你手下有一兄弟,想要金盆洗手,你将他捉了,在他面前活生生将他妻子折磨而死,再将他杀了,此事也不错吧....” 他记心奇好,将先前匪众招供十余件罪状一一列出,全无错乱,道儿大感自豪,心想:“我相公好聪明。”楚小陵则一阵心惊:“此人实有过耳不忘的记心,并非单单武功奇高,宝剑锋利而已。” ------------ 三十六 活死人墓亡者生 世间邪派人物,纵然坏事做绝,可谁也不愿旁人当众提起。温大雷拉长了脸,杀心已起,碰巧那温少爷喊道:“爹,别听此贼废话!” 温大雷虚晃一枪,假意回头,似要和儿子说话,忽然狠狠一招手刀斩落。盘蜒抬起手肘,内力激扬,喀喀声响,温大雷这霹雳掌瞬间被破,手臂巨震,不得已退后数步。 他纵横乘黄山十载,从未遇到过敌手,岂料眼前之人竟随意破解了他已然大成的霹雳掌功夫,他面无人色,心中慌张,喊道:“全都给我上,宰了此人!” 不待他说完,那十猎刀、五长老、四天王已攻了过来,十猎刀人人持刀,五长老兵刃各不相同,四天王则全数空手。盘蜒躲了数合,已瞧那十猎刀武功尚不及万仙渡舟弟子,五长老虽然厉害些,却也不过如此,那四天王倒及得上飞空门人,只看似长力不佳。 他长剑在手,转动一圈,铿锵声中,将十猎刀的兵刃全数削断,再连刺数剑,对准五长老兵刃,呼吸间也全数毁了。四天王心下大惊,不由退开,大声呼喊,遥遥出掌,但盘蜒竖起烛龙剑,连无形有质的掌力也能剖开。 温大雷暗呼不妙,抓上儿子,就要逃走,道儿抢上,拍出湖神掌法,掌力如滔滔江水,狂涌而出,温大雷连声大吼,抛去温铜浒,双掌齐发,但都被道儿阻住,双方互击十招,道儿占了上风,终于一招得手,但温大雷体魄强壮至极,中掌之后,虽败象已成,尚能支持。 楚小陵笑道:“道儿姑娘,这人作恶太多,你可莫手下留情啊。”见温少爷连滚带爬,偷偷往外直跑,跟了上去,一剑将他钉在地上,温少爷受此重伤,竟仍未死去,只流出点点滴滴的鲜血来。 道儿看着温大雷,也觉奇怪:“此人武功不算差,但便是铁石之躯,中我这许多掌,也早该死了,怎还能支持?” 盘蜒此时已将那十猎刀、五长老、四天王全数点住,罪深的当即杀了,罪小的留着。他看温大雷身手,心想:“他内力比不上遁天的好手,硬生生中道儿掌力,确实早应毙命。为何连血都不吐?”细看温大雷脸色,正愈发变得有如死人。 盘蜒心想:“瞧他脸上征兆,像是失血过多的模样,却为何仍能与道儿支持这许久?莫非....莫非....” 他心中涌出个诡异的念头:有人吸他的血,令他不死不活,体魄反比旁人更壮,这温大雷背后仍有幕后之人。他不过是个傀儡,听人使唤的木偶。 想到此,他道:“夫人,击他后脑,将他打晕。我有事要问他。” 道儿一声长啸,绕至温大雷身后,一掌切下,温大雷再支持不住,倒在地上,一声闷响,宛如沙袋。 众匪人好不容易见到救星,岂料三下五除二,不多时又全军覆没,不禁哭天抢地,哀嚎的有如哭丧。盘蜒道:“诸位恶贯满盈,才有此报,不必谢我,诸位去了聚魂山,必受阎王爷重用,好处不尽。” 忽然间,屋顶上、酒楼外、房门口,后门口,皆传来轻微声响,数道血红箭矢飞向盘蜒,势头惊人,且分布严密,可见射箭者训练有素,谋划精细。 道儿“咦”了一声,几道血箭擦身而过,险些受伤。楚小陵一时惊惶,架起金盾,血箭穿透金盾,但缓了一缓,楚小陵将金盾一挡,偏移数寸,化险为夷。盘蜒长剑灵动,将血箭悉数刺落。 血箭刚去,又一轮血箭射来,道儿尚未站稳,楚小陵不及张盾,局面惊险。盘蜒赶了过去,将楚小陵一推,长剑立于道儿身前,嗤嗤轻响,助两人再度逃过一劫。 道儿、楚小陵又惊又怒,喝道:“什么人胆敢偷袭?”“你们盟主在我手上,可是不要他性命了?” 话音未落,又有十五人已站在客栈之中,这十五人身穿红衣,装扮豪阔精良,气派森严,与温大雷不可同日而语。 只见他们身穿血红软甲,披罩全身,软甲胸前绣一红龙,头戴黑色锦帽,中镶一金色龙首,足踏龙靴,如踩风火。手有红皮手套,手套上围绕金环,互相映衬,周身血光浮动。 来者面貌截然不同,但皆胡须全无,眼闪红光,乍看上去,仿佛十五人一模一样。似乎他们以往是谁,名头如何,已不重要,如今聚在一块儿,成了集体,象征着无上威严,象征着绝顶武力,象征着王道神权,方才是重中之重。 盘蜒严厉问道:“我让龙血教派撤回中原,为何不听我的劝?这温大雷是受你们掌控么?” 这十五人身后,又走出一人来,那人穿着厚重钢铠,龙形头盔,一袭披风,宛如红云,却步履轻盈,似乎那铠甲并无重量。这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少年,相貌堂堂,神色却极为严肃,瞧此人脸型,也是个龙血教派的鬼人。 盘蜒依稀记得此人叫做罗冉,是罗响的兄弟。 罗冉大声喝问道:“那人在哪儿?” 盘蜒问道:“什么那人?” 罗冉道:“少装蒜,除了...除了那人,还有谁?我一路追踪你们至此,便是非...见那人不可!” 盘蜒登时醒悟:“他要见东采英!罗响定是设法将此事告知罗冉,罗响已不得不返回,罗冉留了下来,非与他父亲东采英做个了断。他们以为咱们与东采英是一伙儿,这才追踪而来。” 但他们又如何得知盘蜒他们下落?这儿是北地,并非南方中原,他们并无耳目,岂能紧追不丢? 楚小陵冷冷道:“龙血教派真是不长记性,也罢,既然前来送死,我便....” 忽然间,那十五人中走出四人,袭向楚小陵。这四人身形如笼罩在红雾之中,洋洋洒洒,却又快速至极,楚小陵一扬手,金剑出鞘,霎时刺出数十剑,金光如雨水一般。但那四人各挥红刀,将金剑挡下,楚小陵手腕酸麻,险些吃亏。 四人围着楚小陵猛攻,两人在前,两人在后,配合无间,全无破绽,且各自内力皆充沛厚重,身法奇特。任一人武功都远胜过万仙飞空门人,稍不及遁天身手,可合力迎敌时,威力竟十二分的发挥出来,有如三个遁天门人联手一般。 楚小陵心知遇上大险,打起精神,将这些时日所练武学全数施展开来,饶是如此,仍被逼迫的狼狈不堪。他最是要强,咬紧牙关,并不求救,只盼敌人不过是三板斧头,不久体力耗尽。但敌人气力悠长,并不随时间而消退。 盘蜒道:“楚公子,我来帮你!” 他尚未出手,身边忽然多了一人,那人身穿脏乎乎的皮甲,脸上罩一层黑布,正是先前临窗醉酒的少年。 那少年粗声粗气的喊:“吴奇老弟,他们由我打发。”说着朝盘蜒眨眨眼。 道儿心想:“这人年纪不大,为何叫相公‘老弟’?嗯,也许他改变声音,扮作老头,不让对方认出他来。” 盘蜒一愣,依言退在一旁。那少年抓起地上一断裂桌脚,陡然一闪,已加入战团,霎时变作一八臂怪人,那桌脚竟也一分为八,正是昔日八臂鼠的炼化之术。 少年八臂一轮急动,已将那四人攻势接了过来,动作快的无影,刺向那四人要害,四人闷哼一声,全数中招,表情虽仍死气沉沉,可眼中已露出惊恐之色。 其余十一人见这“老头”武功高的出奇,情急之下,纷纷抢上,那少年退后数步,顷刻间再度变化,又分出四个人形,全数八臂,手持桌脚,踏步上前,与敌人斗在一块儿。 盘蜒心中敬佩:“这似是天珑的红疫功,虽这四人影功力大打折扣,不及红疫那般神妙绝伦,几无衰减,但也极了不起。” 那四人联合起来,恰好形成斗阵,与先前那龙血教派四人阵法一模一样,他竟在须臾间将敌人功夫学了过来,且运用更为细致,这十五人与他相拼,招式阵型全被他看穿,无时无刻不险象环生。 众龙血教徒心知不妙,加足力气,拳生波动,刀下生风,一阵一阵扩散开去,直吹的烟尘漫天,墙碎地裂,这酒楼隆隆出声,随后一声巨响,开始崩塌。 道儿、楚小陵、盘蜒、罗冉倒纵出去,尘土木屑倾斜而下,笼罩比武众人。 罗冉神色紧张,不知胜负如何,楚小陵刚刚险些落败,正在气头上,看这王子落单,喝道:“臭小子,看你往哪儿跑!”纵身上前,一掌抓向罗冉。 罗冉武功经罗芳林精心传授,已颇为不俗,加上那铠甲实有助长功力之效,一脚扫楚小陵足下,比之那温大雷不遑多让。楚小陵一时轻敌,险些中招,罗冉奋力一撞,将楚小陵推开。 楚小陵杀心顿起,金剑化作光影,刺向楚小陵咽喉,这一招已卯足全力,罗冉根本无法应对。 只见人影一闪,楚小陵金剑粉碎,手臂剧痛,已被那醉酒少年捏住脉门,少年粗声喊道:“欺负武功低微之人,算什么本事?”说罢将楚小陵送到远处。 罗冉急忙跑开,看己方那十五个好手,全数已被点中穴道。原来那少年趁烟尘遮掩时,感官无碍,竟一瞬间取胜。 少年手臂轻点,指力凌空而去,一阵密集响声,那十五人穴道尽解。罗冉知道今日一败涂地,见那“老头”竟有相饶之意,更不多话,一扭头,率众手下匆匆撤离,不久已跑的远了。 ------------ 三十七 恩师行踪无处寻 楚小陵被这少年一招所败,惊疑不定,不知他是敌是友。那少年又粗着嗓门大笑几声,声音远远送出,这才除下面巾,朝盘蜒一笑,神色颇为亲密。 盘蜒喜道:“兄弟,你认出我来了?” 少年仔仔细细盯着他瞧,道:“吴大哥,当年你是易容的么?怎地返老还童,年岁与我差不多了?我本还无法断定,听你自称吴奇,这才确信没错。” 盘蜒放心下来,知道连这少年也未认出自己真身,道:“我学万仙模样,找一处泉水浸泡,折腾得不轻,成了眼下模样。” 少年笑道:“你要浸泡泉水,何不来我隼堡?那变化泉便是你发掘出来,大伙儿念你的好处,无时无刻不想念你。” 盘蜒叹道:“我得此身躯,也是阴差阳错,并非有意为之。” 少年眨眼道:“吴奇大哥,你武功变高了,刚刚我若不出手,你自个儿也能打发他们,对么?” 盘蜒摇头道:“我没试过,不过你才是真正武艺大进,使得功夫好生神妙,胜过往日十倍。” 楚小陵心里一万个不信,揣测这少年身份,猛地心头大震,寻思:“这少年自称是....隼堡的?莫非他竟是万仙的‘醉剑仙’索酒?为何与吴奇如此要好?” 他想起传闻,再见到此人神乎其神的武艺,战战兢兢,却又暗生邪念:“贪酒者必好色,我若能得时机与这人独处,陪他睡上不久,当能收获这天下无敌的神功。哪怕睡上一夜,也有数不尽的好处。”这念头一起,不免计策纷纷,思绪万千。 索酒怏怏说道:“功夫越高,越没意思。唉,还是当年功夫低微时有趣,总觉得天下高人无数,向他们挑战,才有无穷喜乐。” 盘蜒道:“所以你才来到北边么?” 索酒鼻子嗅了嗅,道:“咱们若要长聊,可不能不喝酒。你这夫人是谁,你这兄弟又是谁,细枝末节,我都要听你说说。”转身返回酒楼废墟,随手掀开巨木,走入酒窖,捧出好几坛酒来。随手一抛,另三人手上,一人一坛,他自己则留着六坛。 盘蜒闻出此酒极烈,暗中摇头:“这小子什么都好,为何偏偏贪酒?他与东采英将军遇上,两人都非喝出病来不可。” 道儿笑道:“夫君,你愣着做什么?你这位老朋友敬你酒啦。”说罢抹去封口,对着嘴浇下,举止甚是豪爽。她今天本就喝了不少,此时再饮,一张俏脸蛋更是娇艳。 索酒拍手笑道:“嫂子真是女中豪杰,与我这老哥再般配没有。” 楚小陵有心讨好,说道:“能陪你这位神功盖世的大英雄同醉,是楚小陵一生荣幸。”拿着酒坛,也是一通豪饮。 索酒点头道:“好,好,我先前弄痛了兄弟,自罚此酒,算作赔罪。”掌中运功,坛中酒化作激流,钻入索酒口中,顷刻间一坛告罄。 盘蜒不喜与人拼酒,但见了爱徒,倒也高兴,几大口喝下,道:“兄弟,你还未答我,你为何来到北边?” 道儿说:“你怎地不替我引荐引荐?他到底是谁?” 索酒道:“是兄弟的不对,大哥见我遮遮掩掩,藏头露尾,不便自作主张,说出我是谁。在下叫索酒,昔日被吴大哥救了好几回性命,欠他恩情,更是数也数不清。” 盘蜒点头道:“咱们是生死之交,江湖之上,朋友之间,哪有亏欠的道理?” 道儿低呼一声,看着丈夫,险些说道:“那他不正是你徒儿?”总算勉力忍下。 索酒笑道:“说得好,说得好,总而言之,我生平钦佩之人,除了我师父之外,就唯有大哥你了。” 道儿心想:“那不是同一人么?这小子武功是极高的,人也傲气至极。”不过转念一想,似他这般年纪,身负这绝世仙法,若不自傲,反倒稀奇了。 索酒又道:“大哥先前所言不错,我跑到这鬼地方来,一则原因,便是想找找对手,见见怪事。这一路上黑蛇、魔猎遇上过几回,当真惊险刺激,可把我吓得够呛。”说着说着,又一坛酒转眼喝光。 盘蜒道:“兄弟武功虽强,遇上阎王黑蛇,还是莫要硬拼,主动招惹为妙。” 索酒苦笑道:“是啊,我老婆也这般说我。我被她说的烦了,这才自己溜出来。” 盘蜒又惊又喜,道:“你内人可是那江苑姑娘?” 索酒道:“除了她,还能有谁?不过咱们万仙不兴那婚姻规矩,她虽是我老婆,可并未办过喜酒。” 盘蜒举酒道喜,索酒微笑道:“同喜,同喜,大哥这位夫人,也是罕有的佳缘。”道儿听他夸赞,顿生骄傲,也深深喝了一大口酒。 索酒继续说道:“另一则缘由嘛,咱们神海剑派曾受过龙血天国极大好处,与他们乃是同盟。加上千峰师伯他们那东海国不断找咱们西域各国麻烦,东海国国力强盛,远胜过咱们,好在龙血天国居中调停,免去兵祸,我很承他们的情。他们说要与万鬼清算总账,我就过来瞧瞧,暗中帮上一帮。” 盘蜒叹道:“兄弟,实不相瞒,我眼下已是万鬼门人了。” 索酒一愣,顷刻间眼色冰冷,流露出痛恨之意,盘蜒漠然相望,过了半晌,索酒叹了口气,道:“万鬼....杀我万仙门人无数,实乃不共戴天之仇。我...师父身败名裂,受万人唾骂,究其根源,也是万鬼所赐。你...为何非投入万鬼不可?” 盘蜒道:“天命如此,违逆不得。咱们都不过随波逐流罢了。” 索酒埋头片刻,道:“不说这沉甸甸的话,咱们今夜叙旧,不管敌我。今后之事,今后再想。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对月。” 道儿、楚小陵松了口气,齐声道:“正该如此。” 索酒又道:“罗冉手下这些人物,叫做天罡十五星。罗响麾下,也有十五人,叫做地煞十五星。皆是鬼人之中,千里挑一的好手,依照万仙麒麟阁的阵法磨练而成。他们身上所穿、头上所戴、腰上所围,脚上所踏,皆是罕见的宝物。十五人联手,号称能敌得过万仙仙使。” 盘蜒笑道:“但却又敌不过兄弟了。” 索酒淡然道:“那是我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停了停,又道:“龙血教派的头目血云,据称是我师父俗间亲戚,他一身能耐,深不可测,种种心机手段,更是令人防不胜防,天罡地煞这三十个高手,便是他设法扶助而成。你们惹上这龙血国的王子,今后必然烦扰不断。” 盘蜒心想:“他们真正要找的,乃是东采英将军,与咱们关联不大。” 楚小陵道:“咱们万鬼与龙血天国结仇,本就难免争战。” 索酒道:“我本想置身事外,但事到临头,却避而不及。我在半路上遇见这罗冉一行人,偷听他们谈话,似要去捉一位狮心大王。先前说过,我与龙血教派渊源不浅,于是跟着他们,暗中相助。刚刚若不是认出大哥你,我万不会与他们为难。” 道儿这才明白过来:“难怪你要蒙面装老,原来是这道理。” 索酒苦笑道:“吴奇大哥当年与我结识,年纪已不小,我扮作老者,也有与他玩笑之意。” 盘蜒微笑道:“你唱那老树开新花的曲子,可是笑我艳福不浅,老来娶妻么?”道儿脸一红,啐了一口。 索酒大笑起来,仰天饮酒,再道:“我斗那天罡十五星,使得功夫,近似万鬼邪法,他们多半认不出我。只是各位莫要泄露天机,否则我难以对女皇交待。” 三人一齐说道:“这是自然。” 道儿忽然惊呼道:“那温大雷,温铜浒两人跑哪儿去了?” 楚小陵道:“准是趁乱溜走了,不过这两人不足为患,咱们找上门去,轻易便能了结。” 盘蜒问道:“索酒兄弟,你跟着罗冉,可曾见到他们吸这温大雷、温铜浒的血?” 索酒摇了摇头,道:“他们找到你们下落,相距太远,忙于赶路、埋伏,都已不可开交,哪有闲心多管这温大雷?” 盘蜒又问:“他们是如何知道咱们在哪儿?” 索酒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是那罗冉领头,也不曾见他听谁说话,或许他早知你们去向。” 盘蜒心知其中有鬼,沉思片刻,转向楚小陵,楚小陵脸色一变,道:“吴奇大哥,你以为是我通风报信?这可全无道理,我怎会害我自己?” 盘蜒在楚小陵肩上、腰上、腿上、额头轻拍,内力罩下,楚小陵紧张不已,俏脸苍白,过了片刻,他手腕刺痛,惨叫一声,一条极细小的长虫钻了出来,有如蚯蚓一般。 楚小陵惊呼道:“这....这是什么时候?” 盘蜒道:“你潜入龙血天国营地时,已被这血虫察觉,趁你不备,钻入你经脉中。你暗中偷听消息,只怕已引起罗响疑心,他自己要启程回国,却将此事告诉他弟弟,于是罗冉顺着线索,找了过来,以为能找到那位狮心大王。” 索酒哎呦一声,道:“那咱们先前所言,他们都听见了?” 盘蜒道:“此物并无听觉,自个儿也是聋子,岂能传声?罗冉只能查知此物方位,既不能看,也不能听。” 索酒长舒一口气,拿起最后一坛酒,咕嘟咕嘟,喝了大半,再交给盘蜒,盘蜒愁眉苦脸,小口喝光,索酒目光凝重,看着盘蜒,叹道:“大哥,你我虽未结义,但在我心中,你同兄长无异,无论....今后是敌是友,你终究是我的好大哥。” 盘蜒点头道:“你也总是我的好兄弟,好朋友,有你此言,我已深感欣慰。” 索酒伸出长臂,在盘蜒肩上一抱,身形一晃,已没入群山之间。 ------------ 三十八 永世不忘忠犬情 楚小陵心中痛惜:“我这男子之身,委实碍事,若是女子,刚刚便可装作动情,主动跟随。索酒一走,下次再遇上他时,不知何年何月?”他自身武功已然颇高,唯有再夺更深厚内力,若修为低微者,对他已有损无益。 盘蜒看那酒楼废墟,人已死绝,不由叹一口气,虽其中人皆是滥杀无辜之徒,也非他违诺所杀,终究暗暗自责。 楚小陵酸溜溜的说道:“吴奇大哥,你交情可真广,连这万仙首脑人物都与你称兄道弟,可咱们是万鬼门人,这情义未尝是好事。” 盘蜒道:“当年金蝉宗主,何尝不是如此?” 楚小陵无言以对,暗忖:“如今也唯有痛下苦功,再设法夺几位高手真气了。” 道儿说:“咱们要铲除九派恶党,最好快些动手,那温大雷、温铜浒跑的没影,万一告知其余匪人,令他们有了防备...” 盘蜒道:“夫人英明,咱们这就动身。”他除恶之时,不少人魂魄浮现在他眼前,对此地路线了然于心,趁夜色仍厚,三人当即赶路。 身随浮云,足下生风,只一盏茶功夫,已来到温大雷主山寨上,盘蜒抓一匪人逼问,找了一圈,得知温大雷父子并未返回,于是只饶过女子幼童,其余全数杀了,再不留情。反正此地山寨众人十年间人人作恶,绝不会错杀无辜。 温大雷为此地门主,其手下精英在盘蜒面前也不堪一击,其余八派,更无一人能是道儿、楚小陵对手。三人在一夜之间绕行群山,走了百里路,将山寨一个接一个毁了,依旧杀尽男子,放了女子小孩。道儿有生以来,头一次亲手灭门,虽知对方并非善类,可也不禁杀的手软,心惊肉跳,到了后来,直是难以为继。 盘蜒心想:“这便是万鬼的路,这就是万鬼的道。咱们不再是得饶人处且饶人的仙家,而是满手血腥、屠戮敌寇的魔鬼。” 但面对极恶,唯有用极恶手段,这又何错之有?万仙若能收服恶徒,便既往不咎,才是真正可笑。 楚小陵却道:“吴奇大哥,都说对敌须狠,斩草除根,你放过这些小娃娃,今后必有人会复仇,不如狠心到底...” 盘蜒摇头道:“人会对蚊虫赶尽杀绝么?又岂会怕蚊虫报复?” 楚小陵道:“蚊虫并不及人聪明,小娃儿却已懂大人的心思。” 盘蜒笑道:“若其中某个小子真有出息,将来能危及咱们万鬼,那正可为咱们所用。万鬼门人,本就互相有仇,不也走到一块儿了么?” 至山谷中最后一座山寨,其所在已在山谷深地,三人前后上下清理一遍,依旧无温大雷父子踪迹,盘蜒想象这父子身上诡异之处,心中隐隐不安,抓住这山寨首领,问道:“这温大雷身上有极不对劲的地方,你知道么?” 那首领是温大雷拜把子兄弟,见盘蜒随手杀人,宛如恶鬼,早吓得肝胆俱裂,忙道:“是....是.....这小子不是...东西。” 盘蜒在他肩上一拍,令他冷静下来,喝道:“我是问你,这人行径古怪,似不像活人,你可知其中原因??” 那首领仔细一想,立时有了头绪,点头道:“是,是了,我曾听属下说过,这...温大雷常常在清晨至傍晚,于远处一子午林中游逛,直到日落后才回家,他说是练功来着,咱们谁也不敢过问。” 楚小陵听到“子午林”,脸色一变,但立即掩去惊讶之情,装作若无其事模样。 盘蜒心中一动,在此人头上一抹,也将这恶霸杀了,算是给他个痛快。 道儿知道杀戮已毕,这地狱般的一晚终于过去,虽精神恍惚,身心疲惫,却仿佛一下子开了窍,觉得自己往昔处事,真如小孩子一般幼稚,唯有这血淋淋、活生生的尸山血海,才是这世道的真貌。 盘蜒望着道儿,说:“夫人,难为你了,你真不必跟来,又何必随我动手?” 道儿动情回答:“相公,我能替你分担,实则高兴得很。”与盘蜒相拥,献上香吻,感到这亲吻比往昔更甜蜜许多。 人在猎杀之时,激发最古老的兽心,于是情欲食欲皆随之萌动,道儿心中兴奋,意乱情迷,若盘蜒此刻与她亲热,她定会如登仙境,喜乐无边。 盘蜒收摄心神,在她耳边说道:“杀人并非喜事,夫人万不可沉沦。” 道儿“嗯”了一声,依旧满脸痴情模样。 此时,这三人浑身上下,如被血雨浇灌整夜一般,他们下了山,找一处小河,分别入水,将血水洗净,再运功蒸干衣衫,终于从杀人如麻的魔鬼,变回衣冠整齐的凡人。 楚小陵道:“杀了整整一天,是该回去歇歇了。待养足精神,再商议今后之事。这乘黄山脉从此回归咱们万鬼之手,山寨中的金银财宝,也归咱们所有。” 盘蜒、道儿齐声笑道:“那这一夜辛劳,可没有白费。” 沿着溪水,绕道返回,虽未捉住那温大雷,但盘蜒心情放松,不以为意,他料想那温大雷定去了子午林,既然如此,他也难逃自己掌心。 肆意杀人的滋味儿如何?是不是令人流连忘返? 盘蜒微微抬头,望着天空的太阳,觉得阳光也是血红色的。 天罚者的徽记映入眼帘,烙印在他血肉间,烙印在他心脏处。 突然间,迎面走来一样貌怪异的少女,那少女身形窈窕,玲珑有致,一头雪白无暇的银发,左右上方翘起两丛银丝,像是狗耳朵一般。她容貌极美,双目清澈,仿佛不通世故的孩童一般,而行走之时,蹦蹦跳跳,极为欢快。 盘蜒吃了一惊,凝视少女,眼神喜悦,却暗运功力,变化身上气味儿。道儿死命掐他一把,低声道:“你这...大坏蛋,大色鬼,你怎地这般盯着人家看?” 少女离盘蜒上有百丈之远,蓦地一跃,姿势滑稽,宛如恶犬扑咬,盘蜒不闪不避,道儿一时分神,那少女一下子扑到盘蜒身上,盘蜒哀嚎一声,跌倒在地。 少女冲他脸颊一通亲吻乱舔,边亲边喊:“大恩人,大恩人,我总算找着你啦!”说话时,喉咙呜呜作响,像是犬鸣一般。 道儿怒道:“什么大恩人?你这不要脸的荡妇!”朝少女背心抓去。 盘蜒挣扎着坐起,少女动作灵巧,稍稍一绕,已到盘蜒背后,喊道:“我不是荡妇,我是贞洁玉女,我听索酒师弟的话,什么男人惹我,我便狠狠揍他。但唯独恩人大哥不同。” 道儿“啊”地一声,醒悟过来,道:“你...你是...索酒的师姐?那你...也是他的...” 少女紧紧抱着盘蜒,神色欢喜,臀部一双白尾巴晃来晃去。盘蜒哈哈笑道:“盘秀,盘秀,你是姑娘模样,可非昔日神犬,还请离本人远些,以免我夫人吃醋。” 楚小陵惊声道:“你便是人称灵犬仙女的盘秀?”他听说过万仙中这位行径怪异的女侠,她身为索酒师弟,盘蜒首徒,武功之强,据传极不好惹,一身仙法千变万化,叫人捉摸不透。 少女奇道:“你有夫人了?我还想再遇上你时,嫁给你做老婆呢,这念头我想了十多年啦。” 盘蜒愕然道:“胡闹,胡闹。我是一老头子,怎能娶你这犬仙?” 道儿心想:“这...这不懂事的姑娘也是他徒儿?为何她形貌如此古怪?” 少女在盘蜒身上闻来闻去,似极享受他身上“气味儿”,一边闻,一边惊喜喊道:“你...遇上过索酒师弟了?我正找他呢。咦?你似乎杀了不少人,师弟说,乱杀恶人可以,乱杀好人不行,恩公自然是好人,杀的肯定是恶人了?” 她说着说着,看道儿一眼,脸上大羞,急忙退开老远,道:“恩公夫人,你别生气,我...只是太感激恩公,这才忍耐不住。唉,师妹说世间女子,若胡乱与其余男子亲密,便是放荡的娼妓,我自然不是了。可恩公助我修炼成人,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我给他做小奴好不好?端茶烧饭扫地洗衣,我样样都行。” 道儿虽不愿盘蜒纳妾,但听她天真烂漫,幼稚可爱的言行,也不禁莞尔,笑道:“不行,不行,他是万鬼的人,你是万仙的人,怎能当甚么主仆?“ 盘秀痛呼一声,道:“你是万鬼的?那你是我师父的大仇人么?你是师父仇人,也是我的仇人,那我万万不能嫁你啦。”说罢一退老远,轻功委实神妙。 盘蜒回身面对盘秀,神情慈祥,盘秀也依旧愣愣的望着盘蜒,表情有些困惑。她当年经盘蜒指点,一夜之间,由犬变人,乃是造化奇迹,古今罕有。世上犬类皆极重感情,她从此对那位“吴奇”感激涕零,怀念万分。到了此时,虽知盘蜒身在万鬼,可半点也恨不起来。 盘蜒问道:“盘秀,你怎地认出我的?” 盘秀困惑道:“你长得与以往一模一样,我怎会认不出来?” 盘蜒啼笑皆非,才知犬目与人不同,只观言行举止,五官轮廓,倒也认人奇准,幸亏他与昔日盘蜒差异太大,否则已被盘秀拆穿。他问道:“你是来找索酒的?我昨夜确碰上了他。” 盘秀喜道:“那你快带我去找他。”说话间已将万鬼、万仙之分忘得干净,轻轻闪动,已挽住盘蜒手臂,犬尾摇摆,憨态可掬。 ------------ 三十九 冤有头来债有主 盘蜒见她孤身一人,不禁担忧,问道:“你独自来找索酒,岂不凶险?” 盘秀道:“不危险,不危险,我鼻子比狗还灵...” 楚小陵“嗤”地一声,说道:“头一回听人自比犬类。” 盘秀大咧咧的说道:“我本就是白狗成精...不对,白狗成仙,你若不服,咱俩比划比划?”说着毛发张扬,龇牙咧嘴。楚小陵不知她武功深浅,小心防备。 盘蜒在盘秀面前挥了挥手,道:“你先前说你鼻子灵?” 盘秀立时又转头向着盘蜒,道:“是啊,只要有我在,黑蛇阎王,我隔着十几里都能闻到,我带着师弟师妹他们,一路来找索酒师弟....” 楚小陵如何能信?大声道:“你说自己单凭气味儿,便能躲避此地灾厄?这牛皮可笑至极了,荒唐,荒唐!” 盘秀挺起胸膛,道:“若不是我,大伙儿怎能一路平安无事?” 楚小陵道:“那是你们运气好罢了。” 盘蜒心想:“盘秀忠厚,绝不会说谎,原来她天赋秉异,在这北方险地如鱼得水。”如此一想,放心下来,道:“索酒老弟跑的不知去向,我也找不着他,你说其余师弟、师妹,那又是谁?” 盘秀笑道:“都是你的老熟人啦,有江苑、苏修阳、庆虹、庆美、庆参、梅松贤、萧琳琅他们...大伙儿听龙血神教号召,一起由南到北,谁知师弟却不告而别了,咱们都在找索酒呢。” 盘蜒道:“这里叫做乘黄山脉,山中树林闹鬼,凶险得很,你们先管好自己为妙。” 盘秀闷闷不乐,道:“我追着索酒师弟气味儿,本来定能追的上她,但他似乎察觉,故意改变味道,我便拿他没法了。” 盘蜒心想:“这群少年人当真不知轻重,以为这是游山玩水之地么?索酒以往还算沉稳,这些年却越活越回去了。”但这是自己教徒无方,大感沮丧,又有心劝盘秀回家,说道:“你这当师姐的,为何不守着小辈?他们此刻何处?” 盘秀一听,惊叫起来,道:“我光顾着找索酒,把他们全都忘啦。” 盘蜒哭笑不得,责备道:“一群小家伙儿,没一个办事牢靠。要我说,索酒那边,你不用多管,先与江苑他们碰面再说。” 盘秀道:“是,是!”但仍硬拽着盘蜒不放。 盘蜒奇道:“你这是做什么?” 盘秀兴奋万分,尾巴乱晃,道:“我带你去见见大伙儿,给他们个惊喜。” 盘蜒板着脸道:“我是万鬼门人,见到他们,算什么惊喜?非出手将他们轰跑不可。” 盘秀摇头道:“你好得很,即便是万鬼,也是个好万鬼。” 盘蜒拿她没辙,只得任由她拉着,道儿甚是不满,但为彰显大度,并不阻止。楚小陵生怕万仙有什么阴谋,也紧紧跟着。 盘秀闻不见索酒气味,但江苑身上胭脂味儿却清晰可辨,她领着盘蜒走过一座座山头,一路显摆嗅觉能耐,往往隔着老远,就说出前方野兽、树木、鲜花、蚊蚁的名堂,真是百发百中。楚小陵、道儿越看越惊,对这少女已不敢有半分小觑之心。 再走二十多里路,盘秀皱眉道:“哎呦,哎呦,前面有鬼人气味儿,还有万仙气味儿,师妹他们与东海万仙的恶人碰上啦?”立即猛扯盘蜒,快步奔跑。 盘蜒问道:“东海万仙的恶人?” 盘秀点头道:“就是张千峰手下那些大坏蛋,他们诬陷师父与万鬼勾结,毁了万仙,变着法子找咱们麻烦。后来仙露泉也玩完,不知哪个傻瓜,将变化泉消息传了出去,东海万仙的人,处心积虑想霸占此处泉水。若不是师弟与白猿爷爷厉害,他们没准就率大军打过来了。” 盘蜒暗暗叹息,道:“那你们这些首脑,如何能安心外出?” 盘秀道:“白猿爷爷在家,他们不敢啰嗦的,况且此次女皇下令远征,大伙儿暂且是盟友,谁敢趁机挑事?” 说这话,脚下飞快,转过山坳,见前方一大群人,站在一片黑树林前头,那树木躯干扭曲,树枝如钩,密密匝匝的散落在外,像是残酷的刑具,黑树绵延开去,一眼望不到尽头,到了此间,天色忽然阴暗起来。 众人衣着迥异,外表鲜明,可见分三方人士,一者与盘秀一般,穿蓝绿相间衣衫,约有三十多人,正是神海剑派人物,江苑、苏修阳、庆美等人都在其中;一者穿红黑轻甲,约有二十人,为龙血教众,为首一女子庄严美丽,也是盘蜒的老相识,亦是昔日张千峰恋人洁泽;另一者镶金白袍,腰悬长剑,约有六十人左右,神色高傲冷漠,为昔日万仙装扮。 只听洁泽冷冷说道:“东海的,女皇有令,此次远征,不得私斗内讧,你们动手杀人,这是什么意思?” 东海万仙一位老者喝道:“第一,我等只听张千峰仙长号令,凡间皇帝,焉能指使得动我万仙?听说你以往也是万仙门人,眼下沦为吸血妖魔,还有脸对咱们说话?” 洁泽哼了一声,目光凶狠,显现杀意,道:“穷途末路,仍在做昔日美梦么?” 那老者又高声道:“第二,咱们万仙非但未杀人,反而有人被吸血而死。龙血鬼人,出尔反尔,本性难移,终有暴露之日,洁泽妖女,你倒说说,此事该如何处置?”说罢一扬手,有数个万仙弟子抬着担架走出,担架之上,躺着几具情形可怖的干尸,显然被人吸干鲜血。 洁泽连看也不看一眼,缓缓摇头道:“我龙血教派教徒,各个儿精研教义,秉承八莲之道,绝不会致人死地。” 老者怒道:“少抵赖了,龙血教派说一套做一套,滥杀无辜之事,难道还少么?” 江苑朗声道:“黄师伯,你们东海万仙,捉住咱们隼堡的几位年轻子弟,又是何道理?难道你们欺负得咱们还不够狠么?” 黄老者瞪她一眼,道:“宋江苑!你师父害得万仙群山沦为废墟,罪大恶极,当诛九族,我东海国人实则已对你们太客气了!” 这十多年来,双方为此事争吵辩解了数千次,吵到最终,难免动武收场,仇怨更深,江苑不愿多费口舌,只道:“师伯,若咏师妹、水师妹、芬师妹她们少了一根汗毛,我非叫你们血债血偿不可!” 黄老者冷笑一声,道:“莫说咱们并未捉人,即便捉了,还会怕你这黄毛丫头?难不成你们又要与龙血教的联手?是了,是了,你们早沦为妖魔奴仆,此事已不足为奇。” 神海剑派全是年轻气盛的少年英杰,闻言大怒,一声轻音,不少人已拔剑在手。黄老者点了点头,东海万仙门人也解开兵刃。龙血教众见状,拔出红刀,与神海剑派并肩而立。 盘蜒心知其中有鬼,但当局者迷,众人数年来仇怨深积,彼此厌恶,气昏头脑之下,哪里想的明白?他袖手旁观,懒得多管,只关心江苑一行人。 盘秀急忙飞跃过去,落在江苑身边,喊道:“师妹,师妹,你要打架,可不能少了我。” 江苑喜道:“师姐?你总算赶回来了,师弟他人呢?” 盘秀道:“没见着他,倒见着另外一位大恩人啦,你看看,我带谁来了?” 江苑瞥见盘蜒三人,见两位年轻儒士,一位美艳少妇,不知这几人身份,但素知这位师姐行事颠三倒四,不想过问,只道:“师姐,咱们几位师妹被东海万仙捉住,非救他们出来不可。” 盘秀最是急躁,气往上冲,倏然已在那老者面前,给了老者一巴掌,那老者脸上登时五道血痕,伤势极浅,但却输了一招,那抓痕更如狗爪一般,龙血教派、隼堡众人一瞧,纷纷哄笑起来。 那老者亦是遁天高手,自高自傲,如何能忍?大骂声中,手掌切出,宛如抚琴,霎时十道无形剑气狠斩过去。盘秀刚刚一击得手,不过是她突然偷袭成功,遇上这老者无影无形的剑气,登时惊呼乱喊,手忙脚乱。 黄老者又紧跟一招,再十道剑气从盘秀背后钻出,真是鬼出神入,奥妙难测,盘秀往地上一趴,四肢一撑,一脑袋顶了过去。黄老者手掌一斩,砰地一声,狂风大作,老者退后数步,盘秀银发披散,模样好不脏乱。 盘蜒心想:“以功力而论,她已不在这老者之下,但老者经验更胜,若真拼杀,一百招之内,她敌不过这老者。” 黄老者双手连动,手指推拨顶扬,嗡嗡声中,剑气如雨。盘秀东奔西跑,忙着躲闪,时不时突施怪招,反击过去,也令那老者大吃一惊,只是这偶然间的灵光一闪,也难以逆转劣势。不出盘蜒所料,百招刚过,老者把握局势,一招虚晃,哗啦一声,盘秀身后衣衫碎裂,露出雪白的后背来。 盘秀“汪”地一声,急忙挥手遮挡。本来高手生死相斗,绝不会顾及这等小事,但盘秀由犬成人,比旁人加倍在意“守身如玉”,登时露出极大破绽,黄老者大喝道:“犬妖,纳命来吧!”双手一抓,无形琴弦缠上盘秀脖子。 神海剑派众人不料刹那间已要分出生死,惊骇万分,但武功不及,无法相救,洁泽武功比老者稍逊一筹,顷刻间也难以阻拦。 蓦然一块黑布罩住盘秀,老者“咦”了一声,挥手将那黑布斩碎,却见黑布之后,空无一人,急忙去找,终于见到盘秀被那年轻儒士提在手上,不知怎地,她衣衫完好,并未破损,像是被戏法变出来一般。 ------------ 四十 头绪纷纷理不清 盘蜒思忖:“我身为万鬼门人,若与神海剑派交情太好,对他们大为不利。”于是将盘秀如小狗般转个身,轻轻一抛,被江苑接个满怀。盘秀喜得呜呜直叫,道:“吴奇恩公,你又救了我性命,我高兴极了,我欢喜死了。”作势又要扑抱盘蜒,盘蜒摇了摇头,她甚是听话,乖乖站着不动。 江苑、庆美等吃了一惊,道:“他...他是吴奇大哥?”细瞧盘蜒面容,依稀可见吴奇的样貌,但他少说年轻了四十岁,变得青春年少,英秀挺拔。 黄老者道:“你三位又是什么人?” 盘蜒引荐道:“我叫吴奇,这位是本门楚公子,这位是在下内人,阁下掌力宛如琴弦,变化莫测,可是万仙的黄徒忠么?” 黄老者正是万仙遁天顶尖好手,当年与张千峰交手落败的黄徒忠,他听盘蜒言语极不客气,铁青着脸道:“甚么吴奇、楚公子,没听说过。” 盘蜒道:“你孤陋寡闻,倒也不出所料。在下乃万鬼魔龙派鬼首,亦是此山谷主人。诸位擅闯此地,我不动手教训,已是极为客气了。” 楚小陵暗自恼恨:“山谷主人?谁说这是你的山谷?” 黄徒忠“噢”了一声,表情戒备猜疑,望向盘秀,恨恨说道:“原来神海剑派与万鬼也结了盟?那可全说得通了。” 庆美连忙道:“吴奇大哥,你...一直是万鬼的?那你当年为何....” 盘蜒唤起万鬼真气,强迫自己回忆起对万仙憎恶,阴森一笑,说道:“在下不过利用那索酒,与秋风公主相斗罢了。眼下我神功大成,自不必再与你们啰嗦。” 庆美、苏修阳等同时大怒,苏修阳剑指盘蜒,骂道:“我早就看出你心怀不轨,别有图谋了!”庆美道:“你既然是万鬼的,便是我神海剑派不可化解的死敌!” 黄徒忠淡然道:“你们做的好戏!此人刚动手救了那犬妖,再说出这番话来,又能骗得过谁?” 盘蜒道:“此乃万鬼地界,唯有我万鬼能动手杀人,岂容万仙之人撒野?故而我出手相救这丫头。尔等再不快滚,莫怪本人手下无情。“ 黄徒忠心想:“此人自称万鬼鬼首,就算是虚张声势,武功也必不凡。咱们此行,乃是向龙血教派寻仇而来,暂且莫与万鬼纠缠。”于是挤出笑容,说道:“鬼首稍安勿躁,容我与仇人说几句话。”语气竟客气了不少。 盘蜒稍一沉吟,点了点头,在一旁坐下,神态悠闲,像是瞧热闹一般。楚小陵、道儿分坐他身边,也欲看一场好戏。 黄徒忠暗骂:“稍后再对付你们三人。”又对洁泽道:“吸血妖女,你出来,咱们双方仇怨,依照武林规矩了断。” 洁泽心想:“这老头武功太高,莫说一个我,便是我武功再高一倍,也未必能赢。”念及于此,摇了摇头,微笑道:“我是纤弱女子,岂能与你这老莽夫动手动脚?” 黄徒忠嗤笑道:“妖魔鬼怪,胆小如鼠,只会躲在神海剑派与万鬼后头,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洁泽眉头一竖,喀喀声中,众龙血教徒已架起弩弓,对准万仙众人。万仙门脸色剧变,颇为忌惮,知道这血弩弓是龙血教派花大力气研制而成的兵器,融入龙血教徒所谓‘龙血’,威力射速胜过寻常弩弓数倍,更有奇毒,附于尖处。 洁泽笑道:“偷鸡摸狗又有何不可?咱们是寻仇来的,何必讲这许多武林规矩?” 黄徒忠身后又走出两人,一人身材矮小,宛如幼童,正是千灵子,另一人也是遁天门人,叫做淳邪息。千灵子摩拳擦掌,道:“打就打,我早忍不住了。龙血教的妖魔,我是一万个瞧不顺眼。眼下欺到头上,那不是送死来的?” 洁泽见对方有这许多高手在场,心知一旦打起来,可谓败多胜少。她哼了一声,道:“咱们不违女皇旨意,但万仙欺人太甚,还讲不讲理?” 淳邪息大声道:“讲理?你们害咱们门人变成干尸,到此地步,哪儿还有道理可讲?” 洁泽道:“绝不是咱们教徒做的,害人者另有其人!但先前动手杀咱们教徒的,确确实实使得是万仙武艺!” 淳邪息道:“除了你们,世间哪儿还有吸血的怪物?再说了,万仙武艺,流传天下,这些神海剑派的叛徒难道不会?” 江苑道:“咱们与龙血教派一向友好,怎会兵刃相加?我亲眼瞧见有身穿万仙白袍者捉走我几位师妹,朝此跑去。这自然是你们不错了。” 淳邪息恼道:“若我见到神海剑派的小杂种,一剑一个,痛痛快快便杀了,怎会费心带走?” 盘秀怒道:“好哇,你想杀我师妹,我先咬死你个王八蛋!” 双方闻言,越吵越凶,眼见又要打起来。盘蜒忍耐不住,道:“你们这群笨蛋,吵了半天,难道还无头绪?” 众人一齐看向盘蜒,盘蜒道:“照各位说法,有人会万仙武功,杀了龙血教派之人。又有人与龙血教徒一般,吸干了东海万仙的血,另有一人穿万仙衣衫,捉走了神海剑派女徒。这三人分别逃窜,却一路将各位同时引到此处....” 洁泽恍然大悟,道:“你说....是有人故意...挑起咱们争端?” 盘蜒暗想:“那人未必会料到你们这般蠢,多半只是巧合而已,只是他与你们三方都是敌人,这却断然无疑。”但只是微微一笑,并不作答。 东海万仙与神海剑派、龙血教派积怨已久,故而一上来便不分青红皂白的恶言相向,但各方之中,皆有理智之辈,经盘蜒提醒,立时想的明白。 黄徒忠思索道:“听说龙血教派,发源于万鬼的‘鬼人’,倒未必是你们一家独恶。” 洁泽心想:“万鬼的鬼人,都被我挖墙角挖到朝廷中,实则所剩无几。其中又怎会有精通万仙武术之人?”但此事也大有可能,毕竟以黄徒忠身份,绝不会杀人之后推卸不认。 江苑突然想起关键,取出一盒香粉,递给盘秀,道:“师姐,你快闻闻,水师妹身上涂着此物。” 盘秀一闻,香气浓烈,登时掩住鼻子,道:“好浓,好浓!”脑袋一转,指着前方黑树林道:“那香气直入林间啦!” 江苑松了口气,道:“果然是一场误会。” 黄徒忠重重哼了一声,道:“神海剑派的黄毛小子,连这等江湖伎俩都看不破,还不会跑,已经想着要飞了?还不快向咱们磕头谢罪?” 庆美、苏修阳齐声道:“你自己也冤枉旁人,又好得到哪儿去?” 黄徒忠道:“咱们这桩案子,尚无定论...” 江苑道:“师姐,你去那干尸边上闻闻。” 盘秀最喜闻世上各般气味儿,无论香臭,并无偏见,轻轻一蹿,到了那几句尸首旁,万仙门人如何阻拦得住? 盘秀闻了闻,扭头指着林间,道:“没错,吸血的恶人,也走到林中啦。” 黄徒忠知道这犬妖虽是劲敌,但神色纯真,不会说谎,心里信了十足,这下子无话可说,索性闷声不响。 龙血教徒死后化为灰烬,洁泽取出骨灰,也让盘秀闻了闻,盘秀大叫道:“是了,这下绝错不了!”冲动之下,一溜烟便跑到林中,没了踪影。 众人一齐惊呼起来,楚小陵更是叫的惊天响,盘蜒问道:“楚公子,你怎么了?” 楚小陵结结巴巴的说道:“这林子乃是....乃是禁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但说出这话,已然太迟,神海剑派众人纷纷追了进去,紧接着,龙血教众、东海万仙也蜂拥而入。 盘蜒皱眉道:“什么禁地?这林子以往是金蝉所有,金蝉不在,被土匪占了,哪还有过往规矩?这林子叫什么名头?” 楚小陵无奈,只得如实答道:“这叫子午林。” 道儿说:“先前那温大雷,被人见到常常在这林子里闲逛,他准也逃进去了。” 盘蜒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咱们也非进去瞧瞧。” 楚小陵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又热切,又紧张。盘蜒知道此人念头极多,庸人自扰,也懒得多问,又怕盘秀出事,当即快步入内。 三人追了一阵,赶上前方三派,只听江苑大喊:“师姐,师姐,你别乱跑,咱们仗你指路呢。” 话音刚落,盘秀已赶了回来,道:“是,是,我老毛病又犯了。”于是老老实实,在前细细搜寻,缓缓前进。 这林中阳光黯淡,树木奇形怪状,漆黑险恶,树枝张扬扭曲,真像是群魔乱舞一般,树冠连在一块儿,将阳光挡的丁点儿不剩,林中灵气沉重,颇像黑荒草海,但不及那草原凶猛恶劣。 林中寂寥凄清,寒风穿树而过,仿佛寂静中奏响哀乐,令人毛骨悚然。众人提心吊胆,杯弓蛇影,无片刻胆敢松懈。 好在一路所见,不过寻常野兽,见到这一百来人手持刀剑,避而远之,倒也并无危险。盘秀在前领路,闻着血腥气味儿,却不会迷失方向。 走到黄昏时,终于来到一处林间空地,众人抬头一见,大吃一惊,只见前方树木变得极为高大,各个儿抵得过高山,乃是极罕见的黑杉树,众树围笼,隐住一座高塔。那高塔约有百丈,巍峨耸立,除了正中一扇铁门外,再无其余窗口,上头刻满文字图画,如此看来,倒像是极巨大的丰碑。 ------------ 四十一 八卦阵中影随形 盘秀道:“她们就在里头!”一个猛冲,咣地一声,撞在那大铁门上,那铁门随之一晃,并未开启。? 火然?文? ??? ???.?r?a?n ?e?n?a`c?o?m 江苑道:“师姐,小心机关!”又望向盘蜒等人,心想:“这吴奇说此处由他掌管,自然知道如何开门了?不,不仅如此,他岂能不知此处有这高塔?” 除她之外,群雄中不少将目光聚于盘蜒,神色颇为怀疑。 洁泽道:“吴奇鬼首,这门该如何打开?” 盘蜒摇头道:“实不相瞒,在下也是初见此塔。” 楚小陵神色急促,喊道:“这门上本有极厉害的陷阱,可已被人破除了!” 盘蜒问道:“楚公子早知道此处?” 楚小陵显然急不可耐,咬牙道:“有...有盗墓贼!这儿本是古时一位大人物的墓碑,幻觉丛生,绝不容人轻易靠近。有人消去了此处阵法!” 盘秀得意洋洋的说道:“在本姑娘面前,谁也休想用障眼法糊弄我!” 盘蜒四下张望一番,目光钦佩,道儿好奇,问:“夫君,楚公子说的对么?” 盘蜒道:“那布阵之人真了不起,但后来破阵之人也同样了得。” 楚小陵冲上前去,双手高举,使出溶金真气,化作金锤,大呼一声,撞击铁门。那铁门喀喀作响,机关转动,开了一条缝隙。盘秀欢呼道:“这人内力好生厉害!”与楚小陵合力前推,门缝渐渐扩大。 江苑、洁泽、千灵子、黄徒忠、淳邪息一齐走上,将兵刃抵住铁门,全力运功,门上怪声越来越响,快速后退,忽然间巨响如雷,就此敞开。众高手凝住身形,运功护住全身,以防突袭。 只见门内是一大堂,这大堂内光线阴暗,悠远空旷,立柱装饰皆雕琢细致,隐约间,令人觉得古老遥远,似在时光中凝固一般。两条阶梯盘绕四周,螺旋上升,这阶梯层级高大,每一级皆可伏躺巨龙。 江苑犹然生畏,急拉住盘秀,道:“师姐,到这儿你可得听话,不得自个儿擅动。” 盘秀嚷道:“我知道啦,我从不乱来的。”鼻梁一动一动,皱眉道:“这儿的血腥味儿好重,我什么都闻不出来。” 江苑苦笑一声,又面对楚小陵,道:“楚公子,之后呢?” 楚小陵神色愁苦,如丧考妣,大喊道:“完了,全完了,陷阱被破除的干干净净!那师父的遗物....”说到此处,立时闭口不谈。 江苑心下大疑,道:“公子师父是谁?此地是他埋葬之处么?” 楚小陵道:“眼下再说,又有何用?”心中只盼盗贼并未找到那藏于最深处的宝藏。 盘蜒看那浮雕,说的乃是巨人对抗天蛇,多半指当年天神驱逐黑蛇之战。他一点点回忆起来:天神借天地灵气,依自然之法,创造万物,其中有巨人,有飞龙,有神裔族人,还有凡人。天神以此为兵卒,方才扭转战局。其中全军统率,正是伏羲师徒三人。 黄徒忠道:“大伙儿兵分三路,一层层搜上去!”他既知敌人并非龙血教派、神海剑派,大敌当前,自然便转而认为盟友。 洁泽淡然道:“轮不到尔等破落户来发号施令。” 千灵子怒道:“谁是破落户了?”黄徒忠哼了一声,忍住火气,示意千灵子莫要冲动。 陡然间,十丈高处,第一层楼台上,有三个人影走出,那三人皆身穿万仙法衣,兜帽遮住大半张脸,藏于阴影之中,往下偷偷张望,除了盘蜒之外,旁人皆未察觉。 只听那三人偷偷说道:“师父令咱们去捉神海剑派的人,其余两拨人,又是怎么来的?” 第二人道:“师父还说,若遇上龙血教派之人,顺手杀了,算是替天行道,我杀了几个,他们便跟过来了。” 第三人也道:“东海万仙的人已无药可救,他们的血可香甜的狠,我途中遇上,忍耐不住,等回过神来,已吸干了几人。” 第一人叹道:“他们眼下要搜上来了,那又该如何是好?要不要禀告师父?” 另两人道:“师父正有要事,咱们师兄弟替他排忧解难,打发掉算了。” 三人齐声说好,又悄无声息,隐去行踪。 盘蜒传音于江苑,说道:“小心,有人来了。” 江苑吃了一惊,不知何人提醒,道:“什么人?” 众人心头一紧,纷纷取刃在手,东张西望,谨慎万分。过了片刻,一龙血教徒厉声惨叫,不知被什么兵刃刺中胸口,直挺挺躺在地上。 洁泽“啊”地一声,甩手射出一箭,却落了个空。顷刻间,又有两个教徒受伤倒地。 盘蜒喝道:“在阴暗之处,他们隐身无形!”袖袍一拂,瞬间光芒如潮,流遍天地,众人立时看得明白,原来在众人之间,不知何时,竟站着四十来个白袍怪人,服饰正是万仙式样。 那些白袍怪人形貌可怖,脸色青黑,身形纤细,但肌肉缩在一块儿,异常紧密,双目从眼眶中凸出,眼珠血红,倒也并非难看,只是怪异卓绝。 洁泽拍出一掌,砰地一声,将一白袍怪人打得脑浆迸裂,那怪人死后仍扑了过来,洁泽手臂一振,将那怪人心脏刺穿,钉在地上,她喊道:“他们与咱们一样,也是鬼人!只是稍有不同。” 江苑厉声道:“交还咱们师妹!”出剑袭向一人,但那人有了防备,后退数丈,动作奇速,她心头一震:“这鬼人好生灵活!” 众怪人一瞬之间已分散而立,似布成阵法,为首一人喊道:“捉神海剑派,其余二者,杀了无妨!”号令出口,众鬼人一齐攻了上来。 黄徒忠双手一张,内力鼓荡,无形剑气击出,但那些鬼人脚下晃动,瞬间方位错乱,那剑气落了个空,黄徒忠一身武功威震天下,此刻失手,不由大感意外。那数个鬼人向他出手,明明从前挥刀,却突然转向后方,黄徒忠“啊”地一声,险些遭殃,好在于千钧一发之际避开。 江苑纤手一转,变出一条黑火凝成的长鞭,正是她从当年黑火巨人身上悟出的神功,这长鞭攻敌之时,火焰翻卷,范围奇大。她对准三人,长鞭急振,乒乒乓乓,打得地上砂石飞扬,却并未命中。 她不由一凛:“我明明对准了,为何他们会一下子不见?”蓦地三道掌力临近,她长鞭圈转,砰砰声中,将掌力拦住,浑身巨震,像是与万仙遁天高手对掌一般。 江苑惊骇:“敌人竟有这许多高手?”凝神应付,惊觉敌人五、六个联手,威力之强,她已毫无还手之力。这四十个怪人合力冲杀起来,更是强悍绝伦,加上轻功飘忽,行踪难查,只眨眼间,己方损失惨重。 她喊道:“师姐、师兄,咱们一起对付!”想与盘秀、苏修阳等并肩作战,却被敌人一阵乱冲,分隔于各处,无法相聚,敌人这阵法,委实比众人高明太多。 黄徒忠等人也陷入苦战,敌人行踪诡异,神出鬼没,却如惊涛骇浪一般,人影无处不在,不一会儿功夫,他手下陆续受伤,黄徒忠隐约瞧出门道,喊:“这是奇门遁甲之阵,他们内力连在一块儿了!” 千灵子喜道:“黄老兄,你知道怎么破么?” 黄徒忠道:“我们合力猛冲,没准能杀出去!” 千灵子大失所望,喊道:“那你不是说了句废话?”他那千灵天兵,本最擅长乱战,但敌人看似毫无章法,实则乱中有序,他那天兵被打的东倒西歪,溃不成军。 江苑被一人出掌击飞,跌落在地,晕晕乎乎,她环顾战况,不少同门已被敌人制住,龙血教、东海国则死伤惨重。昏暗之中,缭乱之下,实分不清是敌是友,她大喊:“咱们撤出去!撤出去!”虽这般说,但这阵法有如泥潭,众人深陷,除了盘秀、黄徒忠、千灵子、洁泽等寥寥数人,谁也脱不开身。 若这几人狠心舍了众人,自能逃走,但他们又如何能如此不讲义气?于是此时各个儿陷入困境,进退两难。 江苑挣扎起身,不停叫喊,但却毫无用处,有一敌人猛然一锤,砸向江苑,江苑恰巧分心,眼看要被击中,但那人惨叫一声,摔得老远。江苑茫然一看,见是那吴奇相救。 吴奇道:“你随我来,我带你破这伏羲八卦阵。” 江苑喜道:“你认得这阵法?你真能破解么?” 那吴奇道:“我已观察许久,敌方主阵之人未到,此时有极大破绽。”带她走了几步,不知怎地,绕过敌人堵截,回到那楚公子、道儿身边,他又道:“咱们四人,设法救出更多人来。” 四人齐声说来,那吴奇于是再度动身,曲曲折折,前后左右的走了一圈,说来也怪,敌人阵法那难以捉摸的种种变动,当下却显得极为笨重,时而自行凑上来挨揍,时而莫名其妙的放他们过关。 吴奇动作流畅,成竹在胸,只一会儿功夫,先后救了盘秀、庆家姐弟、苏修阳等剑派弟子,又找到黄徒忠、千灵子等东海万仙,随后再救下洁泽等龙血鬼人,众人联手之后,声势大阵,瞬间扭转局面,敌人阵形慌乱,再也围困不住。 只听一声呼哨,敌人身影闪烁,倏然退开老远,整整齐齐列队而立。在那吹哨之人正站在楼层上,俯瞰下方情形。 江苑心想:“这....这便是敌人的首领么?”忽然间,千灵子盯着那人喊道:“你是....你是鲲鹏?你怎地是咱们万仙的鲲鹏?” ------------ 四十二 仙者离山落凡尘 江苑呼吸大乱,急忙细看那人,见此人外表近四十,相貌庄严,眉宇间有深藏的忧伤,正是失踪多年的万仙遁天第一高手鲲鹏。黄徒忠等人登时醒悟:“先前那神鬼莫测的阵法,不正是他的麒麟阁八卦阵么?” 鲲鹏双眼扫过群雄,掠过神海剑派时,露出喜色,碰上龙血教、东海万仙,痛恨之情则油然而生。 黄徒忠喊道:“鲲鹏,这些行凶杀人的妖魔,都是你指使的么?你自个儿也成了这吸血的畜生?” 龙血教派众人瞪视黄徒忠,黄徒忠笑了笑,道:“老夫并非针对各位朋友。” 鲲鹏道:“丹马,这是怎么回事?” 那丹马跃到鲲鹏身边,勉勉强强,如实说了详情,鲲鹏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倒也无法可想了。” 楚小陵怒道:“狗贼!你...掘了这神墓,好不要脸,快将偷盗的东西还来!” 鲲鹏道:“什么偷盗之物?此地无人能至,我既然找来,算什么偷盗了?” 楚小陵道:“此处是我师父最早发掘!你懂不懂先来后到之理?” 鲲鹏嘴角上扬,喃喃道:“如此说来,你知道此地隐秘了?” 楚小陵喊道:“这是自然,我从师父手中继承此地....” 话音刚落,楚小陵背心一麻,已被点中穴道,随后近处一空洞扩张,嗖地一声,楚小陵被扯入空洞,霎时到了鲲鹏身边。 楚小陵惊恐至极,心想:“我这等功力,怎会挡不住他一招?他是如何暗算我的?”他自忖武功高强,身手了得,敌人纵然是遁天顶尖人物,也非得经过苦战,方能胜过自己,万不料被一击所擒。 千灵子道:“你这是伏羲通天道的功夫!”嘴上这般说,却也想不通鲲鹏手段。 鲲鹏甚是喜悦,道:“多年苦练,并未白费,这伏羲之法与炼化挪移融会贯通,好极了,好极了,不然今日之事可麻烦不少。” 盘蜒道:“这位鲲鹏老兄,你捉咱们这位楚公子,可是要他替你解开此地隐秘?” 鲲鹏突然一晃,人已出现在众人面前,众人细看他面容,并无‘鬼人’迹象,但或许是他隐藏高明之故。盘蜒再去看楚小陵,已不知被转到何处去了。 鲲鹏嘿嘿苦笑,道:“各位怎知我这些年经历的苦难?既然来了,何不听上一听?” 黄徒忠等心下好奇,又念在同门之谊,颇有化敌为友之意;而洁泽以往是鲲鹏爱徒,见其师父此时与鬼人为伍,心下着实雀跃,也颇不愿兵戎相见。 江苑道:“鲲鹏师伯,你捉走咱们几位师妹呢?她们眼下....怎样?” 盘秀嚷道:“你若将她们变作鬼人,我非撕烂你喉咙不可!” 鲲鹏道:“放心,放心,我捉她们,乃是做学问来着,并非意欲转化,更不愿令她们沦为鬼人食粮。” 洁泽道:“师父,麒麟阁的好手,是如何变作咱们鬼人同胞的?” 鲲鹏怅然道:“同胞?并非同胞,不,不,他们虽然吸血,却与你们无关。” 洁泽心下怀疑,不再多言。 鲲鹏凝视黄徒忠,又看了看千灵子,道:“二位,近年来万仙门徒之中,是否有人变了模样,出现症状?” 黄徒忠、千灵子一个激灵,神色剧变,千灵子忙道:“放屁,你怎地....知...”黄徒忠大喊:“你少胡说八道,什么变了模样,出现症状?” 鲲鹏哈哈一笑,黯然道:“你们还想隐瞒么?可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掩耳盗铃,终究是坐以待毙罢了。” 原来这十多年间,万仙弟子与仙露泉失了关联,流落凡间之后,那些涉水、游江层的弟子陆陆续续变得疯疯癫癫,好吃人肉,有一年竟泛滥成灾,于东海某国造成极大祸害。 张千峰得知此事,当机立断,亲自动手,数日之内,将变化弟子全数杀了,又将此事立为机密,不得外传,只说是国内生出叛乱。黄徒忠、千灵子明知此事,却如何能让外人知道? 这些年来,涉水弟子已全数失踪,要么变成妖魔,面目全非,四处游荡,再无人认识,要么死于东海万仙杀手剑下。东海万仙首领张千峰手上沾满鲜血,心中悲伤,却唯有狠下心肠,决绝处置,一面追查这病因,一面找寻治愈之道。也是他意志坚韧,百折不挠,更有处变不惊的大才,方能妥善处置,不引发国内动荡,换做旁人,内外交困之下,东海万仙早毁于一旦了。 鲲鹏愣愣出神,望着上空深邃的黑暗,道:“我记得清楚,那是咱们离了万仙的第二年,我带着麒麟阁弟子,前往战场,与龙血教徒作战。那地方叫旧港,是个破败的城镇,一场交锋,咱们将镇中龙血教徒杀的干干净净...” 洁泽叹一口气,道:“当年战事,双方都太急躁了些。咱们真正的敌人,乃是万鬼北妖。” 千灵子道:“那是你们派兵打来的,怪不得咱们!” 洁泽道:“你们占据东海各国,割据一方,女皇岂能不管?” 鲲鹏道:“这些争执,眼下已无所谓了。我...与各位弟子大获全胜,在镇上庆功,可...可到了半夜,忽然间,有一大半弟子变成了好杀吃肉的..鬼脸怪物。” 千灵子一蹦老高,脸色煞白,喊道:“那是离了万仙的第二年?怎地...” 鲲鹏道:“是不是太早了?比你们那些涉水弟子症状出现更早?” 千灵子、黄徒忠、淳邪息三人脸色不善,似犹豫着该不该杀了这口不择言之徒。 盘蜒也是茫然不解:“麒麟阁弟子,少说也在渡舟一层,那症状要在三、四十年后方才显露,如何会熬不过十年?” 鲲鹏道:“一夜厮杀,我手下爱徒,那些于万鬼手下救了万仙的大功臣,死了大半,如今只剩下这四十余人。你们说说,我因此气的发疯,是不是在情理之中?” 黄徒忠叹道:“当年咱们问你战况如何这般惨烈,你只是不说,却执意要闯入龙血天国,大肆屠杀鬼人,宗主这才与你吵翻...” 鲲鹏语气镇定超然,却又透着令人悚惧的狂热,他道:“我当时想:这定是鬼人下的诅咒,才令我这些品行高尚、千锤百炼的好徒儿,变得凶蛮狂暴,有如食人野兽。也是鬼人令咱们自相残杀。我亲手杀了爱徒之事,着实光彩么?为何要广而告之?” 洁泽道:“师父,咱们鬼人....没本事诅咒万仙高手,更何况是...身穿宝物,严防心智的麒麟阁门人。” 鲲鹏道:“我当时怎能猜到?我离了东海,想找一容身之处,于是先设法回到万仙山中,忍耐那恶劣腥臭的...浊气。在万仙群山,我遇上不少逗留其中,不愿外出的九歌派涉水弟子,你猜他们是怎般模样?” 黄徒忠喊道:“住口!”手掌箕张,剑气如雷,打向鲲鹏。但鲲鹏面前裂开一道口子,将剑气一吞,登时风平浪静。 黄徒忠见他纹丝不动,化解自己全力一击,这才明白眼前之人,武功确已今非昔比了。 鲲鹏残忍的大笑起来,道:“一个个青面獠牙,宛如恶鬼,见了咱们,想要吃肉喝血!好,好,好一群废物,他们想杀咱们?倒是咱们先将他们杀的干干净净!” 盘蜒心想:“也许是万仙山中枯萎腐败,令那病症提早萌发。” 鲲鹏又道:“我追杀九歌派弟子,无意间来到昔日人头山废墟,更巧合的是,我在乱石之中,竟发觉了昔日菩提祖师遗留的书籍。我花了三天三夜,将那藏书读的通透,牢记在心,由此明白这病症来源。” 黄徒忠大感关切,急道:“来源是什么?” 鲲鹏道:“是盘蜒。” 道儿心中大震,望向盘蜒,却见他脸上如戴着面具,全无表情。 千灵子奇道:“真是...真是盘蜒做的?”江苑、盘秀两人面面相觑,心中大喊冤枉。 鲲鹏道:“菩提曾写道:万仙门徒,通过仙露泉中一神器麒麟环与轮回海鸿源真气相连,简而言之,这联系需由....某种活人献祭,方可维系,那些活人...数千年来,一直被埋在人头山中,不为人知。” 众人只觉匪夷所思,不愿相信,黄徒忠愤愤喊道:“菩提祖师多年来一直关押活人?他老人家怎会做这事?” 鲲鹏道:“信不信由你。”苦笑一声,眼中燃起怒火,道:“我之后推测:那盘蜒不知怎地,跑到人头山中,将菩提宗主杀死,两人恶斗,引发人头山坍塌,这山中活祭,全数死绝。于是仙露泉干涸,咱们这些风风光光的万仙,会接二连三的变作食人鬼怪。先是涉水、游江,再是渡舟,飞空....一切起因,都是盘蜒!” 洁泽等鬼人不由的朝东海万仙、神海剑派张看,神色同情而畏惧。而那两派人之间也大惊失色,人心惶惶。 淳邪息试图掩盖,高声大笑道:“鲲鹏,你疯了,疯子的话,咱们大伙儿可一点不信。” 鲲鹏又道:“咱们麒麟阁的人,身穿各种宝物,与那神器麒麟环更是紧密,一旦关联被断,引发病症反噬,一下子便令功力稍弱者罹患剧变。我想通此节,命大伙儿抛了麒麟秘宝,以求拖延些时日,找到自治之法。” ------------ 四十三 笑谈渴饮匈奴血 洁泽又问道:“你又是如何来到这...这鬼地方?” 鲲鹏道:“菩提遗物中,曾提及万鬼、万仙融合之法。” 江苑登时想起索酒曾提过的那位庆仲来,那庆仲习练万仙仙法,又浸泡万鬼黑血潭,集两家之长,体质卓越,确是索酒生平强敌,她道:“当年有一庆仲,师伯见过他没有?” 鲲鹏摇头道:“无名小卒,我已记不得了。但菩提曾设想以此法医治万仙顽疾,尔后觉风险太大,遂采纳活祭之法,这才舍弃。我走投无路,思虑了许久,才明白这正是如今唯一的法子。” 他指指高塔,道:“我不知万鬼的黑血潭在哪儿,但书中描述这乘黄山脉,当年金蝉与菩提身为同僚,也曾同游此处,探寻隐秘。我带领余下的徒儿,跋涉至此,破解重重机关,然而却又遇上另一场劫难。” 洁泽听他语气沉重,心下不寒而栗,问道:“你遇上了什么?” 鲲鹏道:“我在此唤醒了一位...古人,一夜之间,咱们皆败于那古人之手,被他吸血后,险些丧命。但那古人又反过来喂咱们喝血,终于....沦落到这般田地。” 众人见识过麒麟阁神乎其神的阵法,但听鲲鹏声音,对那“古人”畏惧无比,心中也随之害怕起来。 盘蜒问道:“你也成了鬼人么?” 鲲鹏道:“不错,不错,我与大伙儿一样,但成了鬼人之后,我却突然间头脑开明,武功倍增,就..就如同浸泡过仙露泉一般。我这些弟子,各个儿如此。” 千灵子道:“少吹牛了!那不知所云的‘古人’,如何能与仙露泉圣水一样?你说自己已然破云飞升?我看你是跌落阴曹地府了。” 黄徒忠则想:“他未必夸大其词,单看麒麟阁众人,武功皆远超过往,不容小觑。” 鲲鹏笑道:“我比其余弟子用功更勤,想的更多,好处更大一些。这高塔之下,有一黑血潭,只是用法颇为奇妙,须得好好钻研才行。而大伙儿经过此难,竟由此消除了那仙露泉的后患,可算因祸得福了。我等欲在此久居,于是扶植了此地帮派,令那土匪头子作为奴仆,白天替我等防备敌人。” 道儿冷笑道:“你那忠仆,其实也不怎么靠得住。他们也躲在这高塔中么?” 鲲鹏摇头道:“此人已然无用,他父子作恶太多,已被我吸血而亡。 庆美喊道:“那你为何捉咱们几位师妹?” 鲲鹏道:“只因我得知隼堡之中,有一变化之泉,那变化泉中蕴含变数,与仙露泉、黑血潭极为不同,而隼堡弟子浸泡此泉,不像其余万仙那般身怀隐疾,死到临头,于我而言,各个儿价值连城,可得好好研习探究,我令她们沉入黑血潭,观其变数,便可大有启发。” 黄徒忠、淳邪息心中一动:“鲲鹏所言,多半是真,如此说来,这变化泉于咱们万仙可是救命之物,非从他们手中夺得不可。”双方以往对这变化泉也有争执,但并非性命攸关,东海万仙并不坚决,如今得知真相,那可志在必得了。 江苑怒道:“那该多么凶险?你不顾她们死活么?” 鲲鹏摇头道:“神海剑派多年来安安稳稳,太太平平,不知咱们万仙受了多大的苦,眼下死几个人,又算得了甚么?你们几个既然送上门来,也一个个儿都跑不了。” 江苑等人登时攥紧兵刃,对他怒目而视。 洁泽严厉说道:“师父,你若要为难神海剑派,咱们龙血教决不能不管。” 淳邪息则道:“鲲鹏师弟,既然如此,你我双方,大可携手同心,咱们都欲解救万仙,仍是同道中人。” 黄徒忠虽觉不妥,却闷声不响,千灵子却嚷道:“神海剑派的娃娃是咱们盟友,咱们岂能背弃?” 鲲鹏嗤笑一声,道:“我眼下已根本不想救甚么万仙,这塔中蕴含无尽玄机,我只求破解其中奥妙,领悟无上大道。万仙门由张千峰统领,行将就木,死期将至,我早告知众弟子,遇上万仙门的,吸干鲜血,送他们归天,才是天大的慈悲。” 淳邪息大声道:“难不成你想将在场的大伙儿全数杀了?鲲鹏,你好生狂妄!”此刻局面比之刚刚已大为不同,众高手站在一块儿,彼此照应,即使若那麒麟阁阵法运转,众人也应付得了。 鲲鹏又望向洁泽,道:“洁泽徒儿,你们这些鬼人,与咱们相较,乃是粗糙劣等造物,留在世上,真令我等蒙羞。我还有一心愿,便是杀尽龙血教派的鬼人异端,令世间唯有我等麒麟鬼人。今夜你们闯入此地,自也休想走了。”他对龙血教派鬼人的恨意根深蒂固,待得自己也沦为妖魔,憎恨之情,反而加倍猛烈。 洁泽心中一凛,喝道:“你那是痴心妄想!” 鲲鹏袖袍一拂,地上裂开一空洞,一块黑石从空洞中飞出,洁泽早在防备,饶是这空洞又近,黑石又快,她仍一刀将黑石击飞,但她那红刀随即断裂。 江苑见麒麟阁众人远远观望,并无插手之意,心想:“趁他托大,除去这坐镇之人,其余再想法对付!”于是喊道:“这里满是陷阱,大伙儿齐上,不必讲甚么规矩!” 其实不必她说,众高手早一齐出手,黄徒忠掌发剑气,纵横交错,攻势凶猛;千灵子挥动沉浮宝剑,两道光芒,猛然斩下。 鲲鹏伸出双手,抓向那真气密集的大网,忽听一声尖响,众气劲烟消云散。他再上前一拍,正中黄徒忠、千灵子肩膀。那两人齐声痛呼,骨头险些震断,分别退下。好在他们仙体不凡,不一会儿已然如常。 众人大骇,这才相信他所言非虚,此人真有破云、鬼首境界,洁泽使出“刹那芳华”掌,掌力散布开去,静中有动,杀机四伏。但鲲鹏随意走了一步,踏入一空洞,忽然又从洁泽身侧冒出,一掌切向洁泽胸口,洁泽尖叫起来,身上红甲险些被这一掌撕裂。好在江苑、盘秀同时来帮,才将鲲鹏逼退。 这六大高手联袂出战,声势极强,远胜过先前各自为战,但鲲鹏的伏羲通天道太过诡异,明明看似攻打某人,可一晃眼功夫,又冷不丁到另一人身边,似在顷刻间一分为二,令人难以防范。 众高手全力出手,每一招皆蕴含排山倒海的巨力,委实迅猛异常,却碰不着鲲鹏一丝衣角。无论是剑气、火鞭、猛冲、撕咬,皆徒劳无功。斗得越久,鲲鹏身法越快,已不单单化身两人,而是由一化八,仿佛八个鲲鹏身在场间。而众人反击过去时,这鲲鹏又像全不在场,不知跑到何处去了。 黄徒忠经验老到,比旁人更震惊数倍:“他伏羲通天道以往仍有间隙,此刻运用神妙,竟全无半点破绽么?” 再斗数十招,淳邪息、洁泽、江苑接连大叫,跌倒在地,紧接着,千灵子、盘秀也翻身栽倒。黄徒忠身子绷紧,不停挪动脚步,防备鲲鹏莫名出现。 其余三派门人大声喊道:“围这恶贼!护住掌门!”“刀剑别停,朝各处试探!”百余人涌了上去,但众人身法在鲲鹏眼中宛如静止,嗤嗤声中,十多人霎时被鲲鹏指力点倒。 鲲鹏哈哈大笑,终于现身,神态挥洒自如,黄徒忠高声呐喊,使出“君威臣伏”功夫,掌中发无声之音,袭向鲲鹏。但鲲鹏一拳将那音波击散,再一掌击中黄徒忠后背,黄徒忠喷出一口血来,摔了个人仰马翻。 就在这时,盘蜒猛地加入战局,一掌拍向鲲鹏,时机恰到好处,正是鲲鹏身心皆松懈的时候,鲲鹏吃了一惊,回身还了一掌,砰地一声,只觉手臂酸胀,胸口气浊,竟被敌人打在心口。 鲲鹏心知不妙,急速后退,要钻入空洞之中,但盘蜒动作不慢,竟追了过去,再补了一掌,鲲鹏躲不开,再挥掌还击,两人内力一对,鲲鹏处于劣势,眼冒金星,摔入空洞里头,那空洞也随即消失。 道儿喊:“夫君,他去哪儿了?” 盘蜒道:“在这儿。”烛龙剑在手,劈出一剑,这一剑暗合脉象,剑气紧追过去,鲲鹏闷哼一声,出现在斜上方不远处,身上鲜血淋漓,竟伤的极重。 盘秀等人瞧得清楚,虽不明白其中道理,齐声喝彩道:“好剑法!”黄徒忠则暗暗担忧:“这万鬼鬼首果然名下无虚,原来万鬼之中,仍有这等高人。他虽占了偷袭便宜,毕竟足以与鲲鹏匹敌。” 鲲鹏心下雪亮:“敌人此剑太过神奇,竟连脉象都能劈开,而他修为深湛,能算准我逃往何处。若公平相斗,我未必便败,可一时粗心大意,眼下败局已定。” 这下轮到麒麟阁众人慌张,一股脑前来搭救,但鲲鹏断喝道:“都给我住手!徒然送死而已!”众鬼人不敢违背,纷纷僵住。 鲲鹏落地,与盘蜒对视,冷冷说道:“若在平时,我未必输你。” 盘蜒点头道:“就算败了,你也总逃得掉,但放着这许多弟子在此,你如何能够舍得?” 鲲鹏道:“不知今日我鲲鹏败在何人之手?” 盘蜒虽胜得并不光彩,但却浑然不觉,微笑道:“我乃万鬼魔龙派鬼首吴奇。” 鲲鹏板着脸道:“好一个魔龙派鬼首,胜负已分,你划下道儿来吧。” 盘蜒道:“我有两条路供君挑选,第一条路,还请你就此离去,永远不返回此地,所捉之人,如若活着,也全数给我放了。” 鲲鹏道:“第二条路呢?” 盘蜒笑道:“你发誓从此加入万鬼,我推举你为血佛派鬼首,那血佛派本就是鬼人为主,与我魔龙派相当,以阁下武功,这鬼首岂非顺理成章?” ------------ 四十四 书到用时方恨少 洁泽吃了一惊,道:“鲲鹏本是万仙高手,怎能投入万鬼?” 她自己原是万鬼血佛派门人,尔后蒙泰慧说服,转投龙血教派,将血佛派不少鬼人策反。血佛派鬼首乃是那学识渊博的似神,被盘蜒重伤,随后受菩提诛杀,其余门人几乎全数死于十年前的那场大战中。她为龙血教派着想,知道若鲲鹏点一点头,这万鬼势力倍增,对南方各国极为不利。 鲲鹏看她一眼,冷笑道:“你焉有脸面说我?”但转过头来,又对盘蜒道:“阁下放任我等离去,可会多加阻拦?” 盘蜒道:“诸位鸠占鹊巢,早该走人,既然答应退出,我又何必赶尽杀绝?” 鲲鹏哼了一声,思索许久,道:“好,我信你一回,万仙不渡我为仙使,我便做这万鬼鬼首。” 在场南方群雄皆大惊失色,心中畏惧疯长:“这两人若当真联手,这万鬼又起死回生了!” 其实鲲鹏心中,另有一番计较:他在这石碑塔中住了多年,布置有机关密道,十分依赖,也对其中黑血潭念念不忘,有心钻研到底。此山谷广大,黑蛇、魔猎鲜有发生,更是罕有的好地方。似他们这等鬼人,如真被逐走,流落在外,遇上阳光照射,不及躲闪,唯有死路一条。加上这“吴奇”所提条件不算得苛刻,若真信守诺言,鲲鹏何不与其结盟? 盘蜒喜道:“我也是南方人士出生,那咱们从此既是老乡,又是同门。” 鲲鹏道:“那我眼下成了鬼首,血佛派还有甚么规矩没有?” 盘蜒道:“万鬼溃败零散,哪有什么规矩?你愿叫血佛派也行,叫血麒麟派,也没人管得了你。” 鲲鹏凝视盘蜒,道:“阁下想当万鬼宗主,是么?” 盘蜒摇头道:“此位我自然当得,但鲲鹏老兄又如何不可?本派正遇重建,今后谁功劳最大,这宗主之位,也逃不出那人掌心。” 鲲鹏微微一笑,道:“高明,高明。”心想:“此人极为睿智,知道初创之时,处处艰难,不可争权夺利,反当竭力谋求公平。”他在万仙之时,对万鬼深恶痛绝,实有切齿之恨,岂料造化弄人,如今自己跻身万鬼,心中不由得感叹。他门下众弟子也面面相觑,喜忧参半。 盘蜒、道儿将三派败者扶起,鲲鹏消失片刻,返回时,带着三个神海剑派的少女,皆战战兢兢,看似却也并未受苦。他道:“我尚未动手,算她们运气。” 盘蜒道:“诸位不请自来,我两次出手相救,实已客气至极。如今指点诸位一条明路,还请尽早离去。” 盘秀道:“吴奇大哥,我很承你的情。你随咱们回隼堡,好不好?索酒师弟定会好好待你。” 盘蜒冷冷说道:“从今往后,咱们分道扬镳,只要隼堡不招惹我万鬼,双方自不必大动干戈。此节索酒兄弟心知肚明,不必多言。” 盘秀垂头丧气,毛发耷拉下来,但她生性乐观,不一会儿便精神如常。 盘蜒又道:“洁泽姑娘,你可是为找那位罗冉王子而来?” 洁泽奇道:“你怎地知道?咱们在寻觅途中被....麒麟阁偷袭,这才来到此地。” 盘蜒道:“罗冉多半已离了此谷,这山谷今后为我万鬼所有,闲杂人等,非请莫入,尤其是你这等叛逆,更是多有不便,还请各位好自为之。” 洁泽自忖万不是他对手,心想:“他与鲲鹏貌合神离,各怀鬼胎,看似强强联手,实则自掘坟墓。我需禀告女皇,看看该如何布置这反间之计。” 盘蜒又对万仙众人道:“黄老头,千小童,淳小子,瞧你们神情,对隼堡变化泉念念不忘,是有意抢夺么?” 江苑心中一凛,淳邪息、黄徒忠神色一变,黄徒忠道:“你少挑拨离间了!咱们千峰宗主,正是神海剑派大多弟子的师父,哪有什么抢不抢的?”庆美、庆虹听到此言,念及师恩,好生矛盾。 盘蜒笑道:“变化泉水,只容得下隼堡这千百人,若要惠及更广,只怕力不能及。若勉强为之,徒然惹祸罢了,我言尽于此,诸位爱听不听。” 淳邪息、黄徒忠都想:“若他没说谎,那咱们双方,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了。” 江苑朗声道:“吴奇...鬼首,咱们屡次三番受你大恩,本该竭诚以报,可你若居心不良,存心挑拨,我绝不愿领受你的恩情,还请你取走我的性命,算我偿还此债。” 盘秀、庆美等齐声道:“掌门人,你胡说什么?”其余众人心下赞许:“这小丫头好有骨气。” 盘蜒喝道:“我好心提醒你,难道还做错了?我既然救了你,又岂会颠三倒四的先救后杀?万鬼万仙,有仇无恩,我一时心软,眼下也不愿反悔。可各位若再逗留不走,难道我吴奇不会杀人么?”说罢长剑一转,喀嚓一声,大厅中石屑飘扬,地上裂开一条数十丈的缝隙,其中深不见底。群雄见状,无不骇然。 黄徒忠喊:“那好,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话未说完,盘蜒已抓住这老头衣领,往外一抛,黄徒忠伤势未愈,全无反抗之力,惨叫一声,摔入数十丈外的草丛中。 千灵子、淳邪息尚未反应过来,也被盘蜒揪住,接连扔出,落在黄徒忠身边,所幸并未受伤。紧接着,盘秀、江苑、洁泽也连珠炮般飞出门外。众人又怒又怕,不敢稍停,一齐迈步狂奔,盘蜒作势追赶,终于将众人远远逐走。 鲲鹏神色不屑,道:“吴奇,你仍念旧情,此节便远不及我干脆了。” 盘蜒淡然说道:“你是我手下败将,有何资格说我?” 鲲鹏哼了一声,却也无法反驳。万鬼之中,讲究强者为尊,鲲鹏答应入门,便不能坏了此法,除非今后有十足把握在众人面前击败盘蜒,否则盘蜒拿此压他,他也束手无策。 盘蜒道:“你将楚小陵带到何处去了?” 鲲鹏踩了踩地板,蓦然地上陷落,有一圆洞,他领盘蜒、道儿走了进去,盘蜒心想:“此人以塔中炼化挪移之法,加上伏羲八卦之术,建造通路,联通塔中各处,确实有惊人之能。” 走了不久,前方又有一巨大殿堂,前后上下,竖立书柜,百者纵横交错,叫人目不暇接。盘蜒大感惊讶,道:“原来此塔是金蝉藏书之处?” 鲲鹏这才由衷而笑,道:“吴奇,若在多年之前,你要我加入万鬼,便是杀了我的头,我也绝不能答应。但我自瞧见金蝉所藏所为,对这位万鬼宗主好生钦佩,这才收了对万鬼偏见。这其中藏书,皆极为珍稀,由金蝉以炼化挪移之术精心保存,历经千百年而不腐,若要我与此间藏书分别,等若要了我的性命。” 盘蜒兴冲冲的走近,取书来看,要么是罕有的史书,要么是天文地理,要么是棋谱歌舞,要么是古时神话,林林总总,千奇百怪,五花八门,无所不包。此间藏书之丰,更胜过昔日万仙数倍。 盘蜒道:“一国之本,在于书也,书全尽则人智慧,古人诚不我欺。” 道儿哈哈笑道:“瞧你乐的,像是要娶小妾一般。” 盘蜒摇头道:“夫人此言差矣,一者,在下读书而知礼,岂会纳妾?二者,纳妾之喜,焉能与读书相比?” 鲲鹏见盘蜒喜悦之情,发自肺腑,自也高兴,叹道:“只可惜我没有当年那盘蜒的能耐,有过目不忘,纵览编册的本事,这多年来,纵然我挑灯夜读,所读之物,不过沧海一粟。”说起当年那位同僚,语气恼恨,却掩不住些许敬仰。 盘蜒心想:“我若大显神通,将这些书通读汇编,立时便被他认出来了。”于是说道:“天下之大,读书者千千万万,有此万书殿堂,咱们许以重利,定能招来学者无数。” 鲲鹏心中一动,道:“阁下设想可当真遥远。” 盘蜒道:“错了,错了,学与知,方才是立世之道。这才是当务之急。” 鲲鹏初来此地时,找到这藏书大殿,心中欢喜万分,打算将其中神功秘籍全数据为己有,但过了几年,自知精力有限,无法通读,便忍不住设想能找来各方学者,助他通读此处藏书,将其中知识发掘出来,与天下人共享,这时听盘蜒所说,不禁感同身受。 道儿有些累了,便留在此处,找些书来解闷。盘蜒于是随鲲鹏来到一处点着明亮烛火的大屋,屋中有床有柜,更有一处径长十丈的黑水池,楚小陵被点中穴道,直挺挺躺在池水旁。 鲲鹏道:“这便是此塔根本所在,黑血神潭,金蝉说此泉与万鬼总坛的泉水相通,亦可渡化门人,只不过需得约束数目而已。” 楚小陵抬起头,看见三人,怒道:“你这盗墓贼!谁准许你用这黑血潭的?” 鲲鹏冷笑道:“落败之辈,焉敢向我叫嚣?你败于我手,还不将如何去下层密窟的法子说出来?” 楚小陵望向盘蜒,眼神困惑,似在求救,又似在询问,盘蜒道:“我与这位鲲鹏兄联手了,我推举他为万鬼血佛派鬼首。” 楚小陵嚷道:“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过问血佛派之事?” 鲲鹏道:“不叫血佛派,叫麒麟派又有何妨?我与吴兄弟联手,又关你什么事了?” ------------ 四十五 黑云天界灵海动 楚小陵急道:“吴奇,我万鬼门规森严,并非松散帮派,你以为什么人都能入门么?” 盘蜒道:“你我皆为南边漂泊旅者,不也身为万鬼门人了?楚公子莫要挑剔,大伙儿今后尚需共事。”于是解了楚小陵穴道。 楚小陵无法与二人相抗,三人来到黑血潭前头,盘蜒凝视潭水,想起当年寒火国中池塘,果然颇为相似,两者或皆乃轮回海鸿源支流入口。 楚小陵道:“除非知晓坠狱重生功口诀,练功有成,否则一入池水,多半会死。” 鲲鹏叹道:“我在此地书库中,习得那坠狱重生功,金蝉创此心法,实耗费无穷心血,与飞升隔世功截然不同,却又有异曲同工之妙。” 盘蜒心想:“欲制佳肴,必有佳材,这池水宛如火源,飞升隔世功与坠狱重生功,则好比油盐酱醋了。若无此两门功法,入池者恐怕难有所成。” 楚小陵又道:“金蝉乃是在下恩师,他曾言道:‘仙露泉引人自残躯体,如若违逆,便会染上厄运,害人害己,后果难以预料。这黑血潭则诱人留下姓名,从此心怀邪念,若入水者依照万仙之法自断躯体,要么精神错乱,要么沦为鬼怪,要么当场毙命。’” 鲲鹏叹道:“是了,我正是顾忌此节,这才不敢贸然入内。我本是万仙,后沦为鬼人,若再滥用万鬼之法,焉能从中存活?” 楚小陵心中暗骂:“原来你是个不知所谓的杂种!” 盘蜒笑道:“难怪鲲鹏兄这等了得,这正是鬼人与万仙功力融合之故,楚公子也身负万鬼万仙之躯,是么?” 楚小陵昂然道:“师父说,似我这等资质,一万人中,仅有一人而已。其余人仿照此法,是活生生把自己逼上绝路。 盘蜒实则从未感受过万鬼修炼法门,他多年前曾深入寒火国黑血潭,但入池时运功抵挡,更吞噬池中贪魂蚺炼魂,令那池水干枯。再早些时候,他初入仙露泉时,既断手足,又留姓名,已然坏了规矩。 眼前池水深不可测,凶险潜藏,盘蜒细思半晌,忽然已步入水中。 楚小陵、鲲鹏大惊,但已劝阻不及。楚小陵道:“他并不知坠狱重生功,怎能...” 鲲鹏更不明盘蜒底细,心想:“此人莫非是个急躁莽撞的傻子?他自诩功力深厚,想与水中神器抗衡么?” 盘蜒不加抵御,任由池水灵气充斥胸肺,脑中似开启了大门,盘蜒的魂魄钻了进去,于是幻象丛生,他见到重重乌云汇聚而成的世界,世界中,满是游荡的灵。众灵全不将他当一回事,冷漠漂浮前行,甚至从盘蜒身中穿过。盘蜒心想:“我能瞧见它们,它们却瞧不见我。” 有一人在空中说道:“古怪,古怪,我从未见过似你这般杂乱无章的魂魄。似你这般人物,来此途中,魂魄早灰飞烟灭了。” 盘蜒大声问道:“这儿是轮回海么?” 那人笑道:“轮回海是凡间称谓,这儿是我掌管的国度,叫做乌云界。” 忽然间,那人陷入沉默,盘蜒感到那人目光如炬,正扫过盘蜒“身躯”。过了许久,他道:“你通过麒麟环,去过白云界,如今又沿着穷奇钩,来到我掌管之处。啊,你...你魂魄之中,怎会有蜃龙针?” 盘蜒察觉此人语气古怪,心下忐忑,再过片刻,那人道:“你是太乙?以往帮咱们赶过黑蛇?” 盘蜒道:“你是哪位天神?” 那人笑道:“天神无名,你心中想到甚么,我便叫做甚么。” 盘蜒心想:“那我...叫你乌云如何?”又道:“世间黑蛇泛滥,灾祸将至,天神为何还安安稳稳的躲在轮回海中?” 那人道:“泥潭之事罢了,又何足道哉?我等已留有遗物,足以镇守泥潭。超脱之后,凡间诸事,我等皆不再过问。” 盘蜒陡然生出渴望,想永远留在此处,再也不回去了。但那人道:“这梦境将醒,你速速在云中刻下姓名....慢着,慢着,你已在白云界留名过了?你到底......罢了,罢了,千万年来,诸般古怪,以你为首。” 盘蜒道:“我身上有天罚诅咒,疼痛无止,还请天神收去!” 那天神道:“那并非我所留,而是你与蜃龙针融合之灾,由来已久,我亦无能为力。” 盘蜒急道:“甚么蜃龙针融合?我明明才患上此症。” 天神笑道:“那不过是此刻才发作罢了。” 顷刻之间,盘蜒浑身针刺般剧痛,惨叫一声,梦境崩塌,幻觉消散,从万丈高空落下。 等他清醒过来,已坐在黑血潭边上,楚小陵、鲲鹏不见踪迹。 盘蜒记起池水中事,心中空荡荡的。 他隐约记得自己曾在轮回海长久居住过,但那未尝不是荒谬的梦境。 他查看自己手掌,隐约觉得罩着一层黑云,那黑云之下,又有白云缭绕。他微微一愣,擦了擦眼,去看黑血潭,见池面也被黑云笼罩,动向剧烈无比。 盘蜒站起身,抬头仰望,低头俯视,见整座屋子也弥漫着黑云。盘蜒心想:“那白云...是万仙那位白云神的迹象,黑云或是万鬼乌云神的印记。是了,凡以池水飞升之人,便算作天神仆从了么?可他们魂魄,终究还是会被阎王拦截,最终滞留于聚魂山中。莫非天神根本不在意此事?我之所以能看见黑云白云,是在轮回海中开了窍。” 他细看黑云,见那黑云变化甚是玄妙,盘蜒推测这黑云象征古神所有之物,如此说来,这高塔是乌云神灵魂飞升前所造了? 他迈动一步,只觉精力充沛,比之万仙破云之躯更有长进,这当是万鬼妖法与万仙仙法融合之故。虽仍及不上山海门的真仙永世不灭、真气无限,但也受益匪浅。 他辨别黑云扰动,见空中留有白云黑云交错痕迹,楚小陵与鲲鹏应当朝那处去了,他旋即跟了过去。 上下环绕,左右拐折,顺着楼梯,来到更深处地窖,忽听楚小陵大声怒吼,呼呼生风,再过片刻,楚小陵尖叫一声,只留下粗重喘息。 盘蜒步入一座大石屋,见屋中是一山壁,约莫五丈高矮,山壁中有一三丈黑铁门,已然敞开,门上并无黑云,当是后来金蝉铸造的,并非塔中原有之物。 盘蜒将那云目功夫收了,看清楚小陵衣不蔽体,躺在地上,露出女子身形。鲲鹏并不看他,正注视门中之物。 盘蜒道:“两位又动手了?” 鲲鹏望盘蜒一眼,似惊讶他竟能脱困,点了点头,冷笑道:“这楚小陵是女子,你早就知道?” 盘蜒脸色为难,道:“她以美色色诱兄弟?” 楚小陵羞愤欲死,却道:“是他...看出我私密,想要对我...动手动脚,我打不过他,幸亏吴奇大哥进来。” 鲲鹏喝道:“好个不要脸的婆娘,你脱去衣衫,向我寻欢,被我拒绝后再度偷袭,反被我制住,眼下又来颠倒黑白?” 楚小陵含泪道:“吴奇大哥,你我交情长久,我一直将你视作知己,你信不信我的话?” 盘蜒叹道:“楚姑娘,当年你也曾这般对我,你难道忘了?” 楚小陵又羞又恼,紧咬红唇。 鲲鹏指着门内,道:“昔日金蝉所藏,皆在此处了。我逼迫这楚小陵打开此门,方才生出争执。” 盘蜒一瞧,见这其中宛如粮仓,一间隔门中黑色沙粉,宛如山丘,一间小室中金银珠宝,积累丈许之高,另一间小室则是光滑纯洁的绢布,整整齐齐的收于框中。其余则有千百般药物、清香的药水、数不尽的美酒、难言奇妙的法宝。 盘蜒心头一震,道:“这黑色沙粉,莫非竟是落地生根的驱蛇香么?” 鲲鹏点头道:“有这许多驱蛇香,难怪千里群山,鲜有黑蛇作怪。” 楚小陵急道:“师父将此物全留给我,你俩休想染指!” 鲲鹏有些失望,道:“我本以为此地会有那‘古时鬼人’的记载,谁知只有这些东西,我鲲鹏岂会贪图这些身外之物?”那“古人”虽害了他,却也救了麒麟阁众弟子性命,他对那古人一无所知,怎能甘心? 楚小陵瞪向盘蜒,有心驱赶,盘蜒拾起一把驱蛇香,使出云目,见驱蛇香上黑云翻腾搅动,无片刻宁静,似又向外头涌去,竟在瞬间变成了生灵。 盘蜒暗忖:“这驱蛇香并非金蝉从外出收集而来,而是这塔中贮藏丰厚,金蝉挖掘这古塔,这才找出这许多宝物。” 他顺着驱蛇香的黑云,出了石室,走着走着,前方是一条死路。但堵路墙后,黑云滚滚,像是一场大风暴。 盘蜒心中一迷糊,身子竟穿过那石墙,似幽灵般漂浮空中,四周星光点点,宛如夜空,已分不清东南西北。 他闭目片刻,收摄云目,看清身在又一石窟,石窟中空气鲜活,沁人心扉,令人心神愉悦。只是墙上透着层层绿光,盘蜒感到受无形重压,竟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遍布墙上的,正是更为珍贵的驱蛇香“漂泊不定”。似乎此地的驱蛇香泄露到外界,受外界污秽感染,由漂泊不定成了落地生根,这又是何道理? 过了一会儿,盘蜒精神恍惚,仿佛有人诱他入眠。他不敢久居,遂设法离此石窟,返回高塔中。 ------------ 四十六 今朝有酒今朝醉 走不远,见鲲鹏迎面而来,问道:“你先前那儿去了?为何忽然不知去向?” 盘蜒微笑道:“这高塔实为天地神迹,其中奥秘,说不尽,道无穷。咱们先前所见,委实微不足道。” 鲲鹏道:“是么?你又找着什么?” 盘蜒道:“楚小陵守着落地生根,但我在此塔密处,觅得许多‘漂泊不定’,数目之大,远胜过那黑色驱蛇香。” 鲲鹏虽知此物价值连城,但他所求,只在学问,也无多大兴致,淡然道:“那你为何不将其取出?” 盘蜒摇头道:“那漂泊不定一到外头,便成了‘落地生根’,我需得找妥善法子,令其至此而不失神效。” 鲲鹏指了指远处那石窟,道:“姓楚的丫头仍守在宝藏前头,仿佛失心疯一般,当真可笑可悲,我又岂会觊觎金蝉之物?” 盘蜒心想:“那漂泊不定眼下仍动用不得,重建万鬼,处处要钱,这落地生根极为重要,容不得楚小陵守着。”于是道:“阁下高风亮节,自是人所不及。那漂泊不定矿藏之秘,还请阁下守口如瓶。” 鲲鹏不屑一笑,道:“鲲鹏岂是乱传机密之人?”当即走了出去。 盘蜒再来到那宝库中,楚小陵一见到他,神情紧张,喊道:“你若想抢夺驱蛇香,那是痴人说梦!” 盘蜒柔声道:“楚公子,这驱蛇香有种种神效,有它在手,咱们便多了无数筹码,要在此立足,重现当年光景,万万缺不得此物。” 楚小陵大声道:“我如何不知?但师傅将其留给我,岂能让你得了好处?” 盘蜒心想:“万鬼门规,强者为尊,但我若仗着武力抢夺,未免太不讲理。”想了想,道:“咱们俩谈谈买卖,互利互惠如何?公子有何心愿,在下可替公子办成。” 楚小陵见他从容不迫,心中一凛,道:“无论有何价码,我...我决不答应!” 盘蜒走上一步,神色威严冰冷,顷刻间,身上寒意袭人,楚小陵大感颤栗,心想:“我眼下敌不过他,他如要杀我夺宝,只在他一念之间。”万想不到盘蜒绝不屑动手强取。 想到此,楚小陵大喊:“慢着,慢着,你先说说,你能出甚么价钱?” 盘蜒道:“我可传公子绝世武艺,助公子真正成为鬼首。” 楚小陵心想:“你自个儿全靠那宝剑,又有何了不起了?”于是道:“我要你那锋利无比的黑剑!” 烛龙剑乃盘蜒以幻化实的投影,除了他自己,谁也运用不得,盘蜒摇头道:“那兵刃太过凶险,公子驾驭不了。” 楚小陵怒道:“那....那你...奉我为万鬼宗主,从今往后,听我号令行事。” 盘蜒嗤笑一声,猛然杀气浩荡,再将楚小陵吓得双腿发软,他暗忖:“这人又不是傻子,他尊我为宗主之后,这驱蛇香等若得而复失。他怕我胜过他,绝不会中我计策。” 忽然间,他脑中灵光一闪,脸上泛红,大声道:“我...我要你在此....好好陪我...入睡,让我享男女之乐。” 盘蜒一呆,说道:“公子,我夫人就在外头,再说了,我对公子一贯有礼,岂能稍加轻薄?” 楚小陵道:“我不管,我....我要你就在今晚,让我...成为你的人。你那妻子,不知我..真实身份,你设法搪塞,总有办法蒙混过去。” 盘蜒缓慢说道:“公子是要我纳你为妾么?” 楚小陵意欲争夺万鬼门主,岂能成为他妾侍?他只想利用这一夜之间,夺取盘蜒大部分功力,那他自身既可一举突破界限,踏入化境。 他摇头道:“我对吴奇哥哥你一直倾慕有加,你难道不信么?我不要名分,也不愿与道儿姐姐争风吃醋,只要你愿意陪我,我...我将这驱蛇香拱手相让,又有何不舍?” 楚小陵见盘蜒犹豫不决,但比之当年冷嘲热讽、断然拒绝的言行已好上百倍,心头火热,道:“我...我要你进入我身子,把什么都给我,我也什么都...给了你。我是万鬼门人,绝不会怀胎,你大可放心。” 盘蜒叹道:“好,公子将话说到这份儿上,那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楚小陵低哼一声,喜不自胜,心想:“瞧我不吸干你这王八蛋,待我整治完你,叫你一身武功,荡然无存。”脸上却露出千娇百媚,半羞半爱的神色,褪去衣物,遮住身上要紧处,这叫犹抱琵琶半遮面,动人之处,更胜过全身袒露。 盘蜒压制心中厌恶,搂住楚小陵,楚小陵娇呻一声,道:“你...你快些吧,我只要你欢喜。你....你.....”娇滴滴的催促,吻上盘蜒额头、脖子。 盘蜒内力一震,直冲心脉,楚小陵愣愣站着,陷入亲密甜美的梦幻之中。盘蜒将他轻放在地,握住楚小陵手心,令那梦境极为真实,全无破绽。 楚小陵汗如雨下,不久身子已然湿透,盘蜒暗叹:“这也怪不得我使诈,是你想害我在先。” 他在梦中与楚小陵折腾四回,激烈狂猛,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又在楚小陵丹田处注入内劲,令他暂获神功,待处置已毕,他替楚小陵穿回衣物,走到一旁。 楚小陵离开梦境,睁开眼来,见到盘蜒倚墙而坐,形貌颇为虚弱,他脸上一红,心想:“原来...与男子亲热,竟会如此美妙?我以往遇上之人,决计比不上他。”回忆梦中景象,兀自神魂颠倒,恋恋不舍。 但他心怀壮志,心意坚定,立时想起正事,潜运内力,只觉有如飓风过境,龙腾虎跃,真是随心所欲,妙不可言。他一阵狂喜,登时想将盘蜒杀了,但看盘蜒脸庞,却又涌出不忍之意。 他心想:“我神功已成,倒也不忙杀他,此人功力损失大半,已不成气候了。哼,若他今后识相,我留他.....还有些用处。”心怀此念,不由微笑起来。 盘蜒低声道:“楚...姑娘,在下豁出性命,总算未曾食言,楚姑娘还算满意么?” 楚小陵自以为神通广大,再无敌手,这驱蛇香终究会回到自己掌握,遂哈哈大笑,道:“这驱蛇香是你的了。” 盘蜒道:“不仅是驱蛇香,其中一应事物,咱们都用得着。” 楚小陵耸耸肩,满不在乎,道:“那也全由得你了。” 盘蜒慢悠悠的解开衣物,将些许驱蛇香包做一团,扛在肩上。楚小陵见他吃力,微感怜惜,将他扶住,又柔声道:“事关我的名节,你不许向任何人说出你我...” 盘蜒笑道:“我那夫人醋劲极大,我又岂会多嘴?” 楚小陵整理仪容,还做男子打扮,与盘蜒并肩而出。道儿仍在读一本宫廷情史秘闻,见两人出来,嗔道:“怎地去了那么久?鲲鹏早就出来啦。” 楚小陵精神焕发,信心十足,笑道:“我在门中练功走火,多亏你相公助我消火宁气,上下通畅,蒙他相助,我又大开眼界,练成不少妙招。”说着在盘蜒后背上重重一拍。 盘蜒闷哼一声,并不搭话,将驱蛇香取出来交给道儿,言明石窟中宝物。道儿双眼放光,喜道:“里头有珠宝?你怎地不早说?快,带我去瞧瞧。”拉住盘蜒,直冲入内,见数不尽的翡翠玉佩,头环金钗,金衣玉带,好生欢喜,挑了几件看上的,这才与盘蜒共同外出。 离了高塔,已是天明之时,盘蜒向鲲鹏辞别,三人匆匆赶路,回到居所,楚小陵得意洋洋,意气风发,向众人说了屠尽九派,挑光山寨之事,似乎那全是他一人的功劳。 济节对盘蜒道:“大人,你若要办这苦差,为何不让我等门人去做?你一夜未休,岂不辛苦?” 楚小陵嘻嘻笑道:“他确实辛苦的很,这般劳累,好伤身子,这一点便远不及我了。” 盘蜒丈量风水,辨别脉象,心中有数,取出驱蛇香来,倒在盆里,割破手腕,滴入鲜血,那驱蛇香散发香气,冥冥间蔓延至五里远处,这驱蛇香从此生根此处,可守护三年之久。众人惊喜交加,马养颜道:“吴掌门,你从何处找来这许多驱蛇香?” 盘蜒道:“这正是拜楚公子所赐。” 楚小陵则笑道:“你今天失了好多精血,不可太过勉强。” 盘蜒道:“楚公子不必挂怀,在下自有分寸。” 就在这时,血寒返回,也是脸色不佳,似失了不少血。盘蜒一见,不禁担忧,问道:“道长,你可是遇上敌人了?” 血寒摇头道:“此事说来好生古怪,我在山下,遇上一群万仙门人,正垂头丧气的赶路,我瞧出几人情形不对头,便悄悄跟着。不知怎地,那几人突然变的浑身血红,有如妖魔一般,与自己人厮杀起来,随后被一老道出手制住。” 盘蜒心头一凛,问道:“道长便喂他们喝你的血了?” 血寒笑道:“你好生聪明,猜的不错。我瞧出那病症厉害至极,除非以我之血,才能令其复原。于是我赶至一旁,割破手心,喂那几个疯子各喝了一口,立时便令他们恢复原样。” 盘蜒惊讶至极,心想:“原来血寒的神血,竟能解除万仙身上诅咒?”又问道:“那些万仙门人又有何反应?” 血寒道:“那些人向我道谢,也像你这般吃惊,问我来意,我只说眼下是万鬼吴奇的朋友。” ------------ 四十七 家大业大琐事来 盘蜒不由替她担忧,道:“你身上气血有限,不比往昔,下次遇上,决不可贸然救人。燃文小?说 ??.?r?anena`com” 血寒点头道:“贫道不傻,岂会不爱惜自己性命?” 道儿着实不解,道:“小仙女喂万仙喝血了?她的血能解万仙之苦?” 盘蜒、血寒朝她一笑,轻轻点头,道儿见两人心照不宣的模样,再生惊疑之情。 之后数日,盘蜒率魔龙派、马养颜等人,将那乌云石碑塔中一应宝物陆续搬出,再找一方位适合的山寨,清理尸首,修缮破损,众人皆入住其内。楚小陵见盘蜒神色如常,似不以衰弱为意,倒也有些佩服。 盘蜒找来金蝉所绘这乘黄山脉地势图与风水志,其中详尽记载山间野兽迁徙时日,土地贫肥之处,河流气候变化,他命魔龙派为斥候,外出告知周围村民,这山谷匪人已被除尽,邀人前来居住。再命马养颜山庄众人外出捕猎,栽种粮食。 他将所住山寨称为涉末,意为跋涉之末,在此定居之意。金蝉藏书中,多有工匠造物之法,也有开垦种植、水利矿藏之道。盘蜒邀济节、鲲鹏、血寒三大高手协力,挖掘水路道路、水井地窖,建造桥梁,灌溉农田,在山下修建房屋,铲除杂草树木、毒虫恶兽,只一个月间,山间已颇有规模。 某日夜间,道儿与丫鬟去外边城镇游玩,盘蜒正在屋中读书,忽听脚步声响,见楚小陵怒气冲冲的朝他走来。 盘蜒道:“楚公子,瞧你脸色,可是吃坏肚子了?” 楚小陵怒道:“什么?你明知道不是!我乃万鬼鬼官,岂会生病?” 盘蜒微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楚小陵支支吾吾的说道:“你....你...我身上内力....怎么....不见了?” 盘蜒故作惊讶,问道:“难道公子遇上敌人,那人盗走了公子一身卓绝武功?” 楚小陵冷汗直流,有苦难言:他今早醒来,习练真气,只觉一身惊人修为不翼而飞。他惊恐无比,仿佛不会游水之人落入海里一般,连试数次,皆毫无效用。他试演掌法、剑法、轻功、暗器,皆与盗取盘蜒内力前并无二致,自他练成这伶人千变诀以来,从未有此情形。 楚小陵大感绝望,心绪大乱,想也不想,直冲盘蜒而来,但遇上他时,却想起无法如实相告。 盘蜒道:“公子如患上隐疾,最好去找雪道长医治。在下爱莫能助。” 楚小陵病急乱投医,急道:“此处并无旁人,你不必叫我...公子,你叫我凌儿如何?我不要雪道长,我是患了相思之苦,趁你夫人不在,咱俩为何不再续前缘?”说罢纤腰一扭,已坐在盘蜒怀里,照他嘴唇便吻了上来,一边热情伸手,抚摸盘蜒腰腹。 盘蜒将她扶起,苦笑道:“公子,在下上回与公子鏖战数合,一身气血耗尽,本元也大受损伤,至今未曾复原。雪道长说我得了血脉亏损之病,暂不能与公子好了。” 楚小陵怒道:“你这不中用的东西!都过了一个月,怎还未好?”捏住盘蜒脉搏,探他功力,果然有气无力。如他这般内息,已对楚小陵全无好处。 盘蜒道:“公子,当日之欢,实大违在下本心。鄙人虽庸庸无能,却绝不愿背妻子而寻乐。公子自身,也有难言之隐,身份不可外露。咱俩之事,还当未曾有过吧。” 楚小陵一时恼恨,便想将盘蜒杀了,但眼下神功尽失,绝不是济节对手,杀了盘蜒也无济于事。楚小陵心想:“莫非他的功力太强,伶人千变诀无法掌控么?该死,该死,我怎地不将那功夫练得再纯熟些?” 事已至此,他追悔莫及,丧魂落魄的离了盘蜒,痛下苦功,只盼能找回那失却的功力来。 此事之后,日子太平,听说龙血国各军接连遭遇魔猎、蛇灾,又不熟地形,频频失踪,不得已原路返回。 盘蜒、血寒、济节频频外出,援助村民,救治顽疾,馈赠粮食,传出消息,说此处可免黑蛇之灾。碰巧山外战乱不断,百姓流离,有受难者听到消息,纷纷而至,在涉末山旁住下。 一年之内,村庄规模急剧壮大,不免脏乱,引发疫病来。盘蜒、血寒一齐施救,活人无数,两人再施展神通,挖掘地下水道,处置镇中秽物,两人不觉脏苦,反觉得好笑,只觉这一身仙法神通,用来挖洞搬泥,倒不算大材小用。 待村镇民众衣食无忧,性命无患,盘蜒挑选夫子,兴办学堂,建立粮仓、搭起矿场、修建磨坊,将城镇扩建开去。消息远播,世人知道有万鬼魔龙派在乘黄山脉建城,于是来者更众。盘蜒等人更是忙得不可开交。鲲鹏等麒麟阁门人则在暗中偷吸人血,只果腹即可,并不多贪,城镇中人,倒也无人因此遇害。 金蝉所藏金银极丰,但城镇一大,与外通商结交,处处需用钱财,盘蜒找一空地,修成集市,招引商贾前来,买卖铜铁、作物,才解了燃眉之急,并逐渐济累财富。 至此地步,这涉末之地,已极为广大兴盛,内忧外患,暗中滋生。盘蜒立官府,颁法令,自认城主,处事断案,日夜操劳,皆能秉公办理,依法处置。至于外来之敌,又如何是济节、鲲鹏、楚小陵等人对手? 时光匆匆,一晃四年已过,涉末之城由空空荡荡、穷途末路的土匪山寨,变成盛名远扬,繁荣安乐的重城要地,城中百姓富足安逸,心气高昂,更为勤勉,在这充斥危机的北地中,好似世外桃源,天外境界,盘蜒身为城主,血寒为其副官,两人配合无间,恩惠难述,功德无穷,皆备受爱戴。道儿这城主夫人外出游逛时,虽也受敬重,声望却远不及血寒。她忧心忡忡,妒意渐长,却也无可奈何。 ...... 某一早春清晨,涉末山间,桃花树下,紫林绿草,蕴于途中,一群劲装固甲的武人,骑马拉车,旗帜飘扬,缓缓行过。 有一黑毛狼脸之人,居于行伍之中,气派最是威风,另一人,则坐于马车之中,他样貌俊俏,化着淡妆,眼神透出阵阵精细,又流露出一股高傲。 前行不久,转入桃花林,花海里另有一群人等候,各个儿也矫健威武,为首一长脸汉子大声道:“是楚公子来了么?” 楚小陵向那狼脸汉子点了点头,狼脸汉子道:“我家主人说,在此处,不可再提他名字。” 那长脸汉子“哼”了一声,身后有人说道:“涉末城好大的威风,跟我大观帝国相较,却仍是不值一哂。” 这大观之国,乃是北地最庞大、最强足的帝国,其皇帝为万鬼堕神派中一位不世出的大高手,据传武功精进,如今已远胜过当年的孟火鬼首。二十多年间,趁北地各国混战,避灾逃难之际,急剧扩张,势力倍增,吞并诸国土壤,即便遇上魔猎、黑蛇,也难伤其筋骨。 长脸汉子道:“你是‘一刀断水’哀凉?那物件带来了么?” 狼脸汉子道:“收下此物后,你答应令我家主人与皇帝见面?” 长脸汉子拖长语气,哼哼笑道:“我家主人何等身份?岂会食言?快将驱蛇香拿出来瞧瞧。” 楚小陵道:“哀凉,把东西给他。” 哀凉当即发号施令,有人抬出一五尺长的大皮箱,打开箱子一瞧,果然是黑的发亮的粉末。 长脸汉子一方露出惊喜之色,似乎此生不曾见过这许多驱蛇香。他走上前,小心万分的取出一点,滴上鲜血,那驱蛇香立时香气浓郁,随风飘荡。 长脸汉子点了点头,命人抬出三个同样大小的箱子,箱子之中,皆是整整齐齐的碧绿玉块。这玉块方方正正,颜色精纯,皆是价值非凡之宝。 楚小陵哈哈笑道:“天明观玉,每一回瞧见,都让人好生心动。”这天明观玉乃是大观之国国中最罕见、最珍贵的通货,一枚一块,抵得上一千两黄金。 长脸汉子道:“我家王爷也颇想见见公子,公子若何时有空,持此一块观玉,径直去王爷府上,必奉为上宾。” 楚小陵目光闪烁,道:“在下心领神会....“ 那后半句话仍未说出口,近处三棵大树上,树叶如雨,缤纷飘落,长脸汉子“啊”地一声,尚未说话,已喉管断裂,血流如注。他身边数十人也转眼横尸就地。 楚小陵惊怒交加,喊道:“什么古怪?”一抬手,旋风升起,将树叶吹散。但眨眼间,嗡嗡声响,树上飞来十多团黑泥,楚小陵认出这黑泥乃是剧毒之物“九丘散”,大惊之下,跃出马车,那黑泥自行翻转,恰巧堵上他手下口鼻,众人双目瞪得有如死人,不一会儿悉数死去。 楚小陵刚一落地,脚下已被绳索缠住,他心中大惊:“原来这儿早布下重重陷阱!”旋即又有四个蒙面黑衣人向他扑来,手中持一黑管,往前一捅,那黑管中急飞出数道黑箭,快如劲弩一般。 楚小陵张开金盾,将黑箭弹开,手中金剑斩向两个黑衣人,瞬间剑气纷纷。那两个黑衣人与他对剑,手腕酸麻,险些兵刃脱手。 楚小陵喝道:“不自量力的狗贼,胆敢对我动手?”手指连点,溶金真气分作四道,打向敌人。有两人在地上一翻,不知从何处摸出两块石板,将那溶金真气挡下,石板滋滋作响,瞬间融化。 但四人武功皆高,身后两人扑上,手中兵刃古怪,仿佛套索,一下子拴在楚小陵手上,楚小陵手上运劲,溶金真气侵蚀套索,但那四人再启动机关,楚小陵被绳索拉起,瞬间被吊在四棵大树间。 再听轰隆一声,烟尘漫漫,眼前一片迷雾,楚小陵大呼一声,身子一转,将四棵大树硬生生折断。他摆脱绳索,在迷雾中追了一阵,那四人并未再度现身。 楚小陵猛然醒悟,回到原地,四下摸索,登时浑身冰凉:那四个箱子早已不见,当是被人夺走。 ------------ 四十八 此恨绵绵无绝期 那四人各扛一箱,只在树上飞行,身法精妙,宛如飞鼠一般,纵然肩负重物,依旧不留痕迹。 来到河边,换上长舟,顺流而下,又行了数十里地,上岸后,找马车穿过山谷。一天之后,抵达一山间废庙,此庙墙柱斑驳,尽显沧桑,但四人对此极为熟悉,毫不犹豫便走入其中。 放下木箱,升起火堆,四人除下面罩,脱去黑衣,是三男一女,皆约莫二十岁左右年纪。那女子容貌姣好,但眼神锐利,其余男子相貌堂堂,一人神色洒脱,隐隐有些忧伤;一人冷酷淡漠,最为英俊;一人则满脸喜悦,笑容间透着阵阵兴奋,似是这群人的首领。 那首领笑道:“这楚公子果然了得,咱们四人合力,险些拾掇不下他。” 女子道:“殿下,为何不将那姓楚的杀了?死人才绝不会开口。” 首领摇头道:“听说涉末城中城主着实了得,这楚小陵却与他貌合神离,今日这桩买卖,楚小陵定然瞒着那城主,一旦败露,反而会设法隐瞒。可他一旦死了,那吴城主非追查到底不可。我又何尝不想与这楚小陵分个高下?但大事未成之前,何必树敌太多?” 女子笑道:“你还嫌敌人多?爹爹他老人家对你说过些什么?我看你早就忘得干净了。” 首领恭恭敬敬的说道:“师父嘱咐道:‘你虽学艺有成,足以独当一面,但世间之大,高手无数,焉能有人一生不败?你对外自称‘掌剑魔使’,委实太过狂妄。这逞强好胜,自吹自擂的性子,非给我好好改了不可。’” 女子道:“是啊,爹爹都这般说了,你却偏偏置若罔闻。” 首领哈哈笑道:“霖霖师妹,我问问你,师父他老人家,对外有何尊号?” 霖霖师妹道:“爹爹神功盖世,人称‘剑破幽冥’,当年与金蝉宗主打成平手,世上谁不敬畏?只可惜他隐居不出,纵然武功深不可测,我也没法目睹全貌了。”语气不胜惋惜。 首领点头道:“师父是‘剑破幽冥’,我是‘掌剑魔使’,这叫名师出高徒,这绰号有何不可?”他顿了顿,拍拍那驱蛇香的箱子,笑道:“有了这玩意儿,咱们便可闯入黑蛇教巢穴,救出廊邪大哥来。哼哼,黑蛇教那残剑功夫,听说甚是奇妙,可得好好领教一番。” 只听那忧郁青年道:“这黑蛇教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攻势这等威猛,听说那间、八节、下里各处相继沦陷。连廊邪大哥这等神妙武艺,都敌不过黑蛇教的围攻么?” 首领恼道:“要我说,大哥之所以失陷,一则是敌人手段卑鄙,突然袭击之故;二则是黑蛇教本领也算不小,廊邪大哥一身修为登峰造极,居然也未能逃脱;这最后一则缘由嘛,则全怪咱们大观帝国无动于衷,腐朽不堪,坐视廊邪大哥遭受围困,因而失陷。”说到此处,更是义愤填膺,怒不可遏。 霖霖师妹道:“师兄息怒,莫要因此动气,若这话传到圣上耳中,后果非同小可。” 首领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怎么?我不争皇位,却连句实话都说不得了?若爹爹真要杀我,我难道不会找师傅撑腰么?爹爹虽然高明,却未必胜得过师父。” 他说到气愤处,指着驱蛇香与天明观玉,道:“前线将士,性命朝不保夕,奋勇抵挡黑蛇教,我那廊彦哥哥却与涉末城的人沆瀣一气,买卖驱蛇香,以求自身获益。这等腐化愚昧、贪图享乐之辈,真该将他们派上前线,尝尝将士之苦。” 天上一声惊雷,照亮破庙之内,随后大雨如瀑布般灌下,击打在屋檐上,噼啪作响,天色一时昏暗无边,不知何时放晴。 忧郁青年道:“师兄,仅咱们四人,若要擅闯敌城,救出廊邪大哥来,只怕太过凶险。” 首领道:“咱们夺了这许多驱蛇香,难道都是摆设么?只要方法得当,咱们成功服食这落地生根,无论敌人再强,咱们四人也万万不惧。” 霖霖看一眼那冷酷俊秀的少年,笑道:“更何况还有青师弟在,青师弟手持一柄黑蛇剑,正是黑蛇教的克星。” 那冷酷少年说道:“黑蛇教中,并非仅有黑蛇,真正可虑的,仍是那残剑功夫。而我这黑蛇剑,则是为了对付那负心人而出鞘。” .... 这同门四人,乃是北地鼎鼎大名的宗匠“剑破幽冥”郭玄奥得意弟子,其中那位首领师兄,是大观帝国皇族廊骏,亦被郭玄奥许为其门下剑道数百年来天赋第一;那位忧郁少年,是廊骏的亲弟弟廊宝,天资纵不及兄长,但也在郭玄奥手下学得一身极为了得的玄功密剑;那位坚毅少女是郭玄奥的小女儿,闺名郭若,小名霖霖,从小便与廊骏、廊宝两兄弟青梅竹马,形影不离。 至于其中这第四人,乃是当年盘蜒于异世结识的那位贪魂蚺少年青斩。 五年之前,青斩对盘蜒情有独钟,死心塌地的要“嫁”给盘蜒,谁知盘蜒与逐阳阎王一场大战,竟全忘了他,最终不告而别。 数月之内,青斩魂不守舍,心心念念的盼着盘蜒归来,以至于茶饭不思,废寝忘食,但自始至终,却全无半点盘蜒消息。他因此大病一场,险些死去。 待他病愈之后,不知怎敌,对盘蜒由爱生恨,气愤得几欲发狂,也是他至情至***恨极端,这恨意浓到极处,便时时刻刻想象着以黑蛇剑刺入盘蜒心脏,用他亲传的武功,将他魂魄炼化后吞噬。 他不再以泪洗面,开始刻苦习武,以黑蛇剑劈空斩虚,岂料终有一天,黑蛇剑竟一剑斩开屏障,他莫名其妙便穿过空隙,历经折磨,来到这异域北地之中,这黑蛇本就有穿梭异界之能,青斩并非真仙、阎王,武功低微,来回异界,竟出奇的并不受限。 由于他并未练过伏羲通天道,也非由天门而至,因而深受重伤,头脑震荡,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却被那位北妖第一剑宗郭玄奥所救。 郭玄奥瞧出青斩天资非凡,一柄黑蛇剑更为天下神物,待他转醒,问青斩来历。青斩只记得有一人对他“始乱终弃”,自己恨之入骨,至于自己是谁,则半点想不起来。 郭玄奥于是收青斩为徒,四年之间,传他深奥招式与此世间常理,青斩武功增长,一点点儿找回记忆,但那至关重要,不可饶恕的大仇人,他始终未能想起。 不久之前,这四人奉命出师,下山入世,回到大观帝国中,廊骏性子好大喜功,最爱艰难之事,得知黑蛇教煽动民心,起兵作乱,世间北妖诸侯国与之交战不断,心中雀跃至极,时刻盼望亲自领军,与黑蛇教大战一场,但事与愿违,他父皇并未委派重任。 尔后,噩耗传来,皇帝长子,照清王廊邪与黑蛇教一位敌将交锋落败,被黑蛇教囚禁于长杨城中。这位廊邪是大观帝国各皇子中武功至高之人,生平出手,几无败绩,名望与那狮心之王齐平,谁曾想竟遭此难?于是数日之内,朝野震动,群臣惶惶。 廊骏闻言,坐立不安,急于立功,便想凭一己之力,将这位廊邪救出。若要办成此事,非夺得大量驱蛇香不可。 恰巧他探得隐秘,其兄长廊彦欲从涉末城私购百斤驱蛇香,运至其封地贮藏起来。有此天赐良机,廊骏焉能放过?于是详细谋划,布下师传阵法机关,趁买卖之时,一举从楚小陵眼前将驱蛇香与天明观玉得手。 .... 此时,少女郭若见青斩眼神冰冷,叹一口气,道:“你又想起那位大仇人了?” 青斩道:“我想不起此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廊骏微笑道:“小师弟,那人可能是个男的?” 青斩昂首道:“怎么?师兄可是在取笑我?” 廊骏摇了摇头,道:“世间痴情人最为可贵,我怎会取笑师弟?” 廊宝怅然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青斩又道:“不管他是何人,若我一见到他,我多半能想起他来,到了那时,我非要他常常撕心裂肺,痛苦绝望的滋味儿。” 郭若叹道:“小师弟,你既然想不起来,不如将他忘了吧,人海茫茫,你那心愿不知何时方能实现。” 青斩何尝不知?只是那恨意在心中灼烧,狂烈无比,却偏偏不知那人身份,于是他倍感难熬,这恨意日积月累,也愈发深厚。 廊骏看了看天色,道:“这雨不会停了,咱们明早需赶往星颂崖,求眠婆婆喂咱们服食驱蛇香。随后于两日之内赶到长杨城,将廊邪大哥救出来。” 郭若凄然道:“廊邪大哥一直是我心中的大英雄,听说黑蛇教手段残忍...”说到此处,咬紧牙关,不敢多想。 忽然间,只听屋外一声马鸣。四人立时起身,心中紧张,生怕来了追兵。 廊骏心想:“为何先前未听到马蹄声?这马鸣声却在门前不远?”他四人乘坐马车位于后院,隐藏完好,那马鸣绝非他们那两匹马所发。 廊骏持剑在手,剑气如伞,挡在头顶,走到院子里,果然又见一辆马车,那马车上载满货物,正在马厩中躲着。 马车旁站着一商贾打扮之人,年近三十,脸色苍白,有些英俊,更颇为憔悴,像是喝醉了酒一般。 ------------ 四十九 分久必合无定型 雨水顺着那商人帽檐滴落,宛如帘子一般,令那人面貌模糊,瞧不真切。 廊骏等人心想:”他早就来了,是风雨声掩住马蹄声,咱们才未察觉么?但他为何不进庙里?” 廊骏心知有异,朗声道:“老兄,外头雨大,为何不进来避避雨?” 那人愣了一会儿,走入马厩,在草堆中坐下,摇头道:“我眼下不便,还是不与生人打交道为好。”说话时,声音有些发颤。 郭若低声问道:“他是涉末城的追兵么?” 廊骏答道:“那马车甚是沉重,若是追兵,何必这般麻烦?”又问道:“老兄叫什么名字?” 那人答道:“吴奇。” 廊骏微微一笑,道:“老兄倒与那涉末城主姓名一样。” 那人答道:“这名字确实平平无奇,随处可见。” 青斩听那姓名,看那面孔,心中全无波澜,半点想不起来。但他怕有埋伏,走到那人马车旁,拉开车门一瞧,见其中一箱箱物件,皆是些值钱货物。看来此人确是赶路的商人。 廊骏笑道:“老兄放心,咱们四人也是过往商客,不会抢你事物,你到庙里烤火取暖,比在外头强的多了。” 那人点头道:“那好,各位盛情难却,在下领命了。”于是走入庙门,身子颤抖,似患了重病。 廊骏叹道:“老兄,似你这般身子,还是莫要远行为妙。” 吴奇道:“公子所言极是,在下服了些害人的奇毒,眼下毒性发作,故而症状吓人,于是不想与生人太近。” 郭若奇道:“你.....为何服毒?” 吴奇道:“那毒药极为宝贵,等闲无法保存,我唯有将它吃到肚子里头,到买卖时再设法将其取出。” 众人听得头皮发麻,倒不是觉得恶心,却只感匪夷所思,骇人听闻。 廊骏问道:“那毒药到你肚子里,难道反不会消融?” 吴奇道:“是,我有法子令其完整入内,再完整吐出来。只是那毒药非得在我体内放上七七四十九天,随后到了外头,才不会变质腐败。” 廊宝不禁感慨,颂道:“世间无情官无道,腹为丹炉卖毒药。苛政猛于虎,古人诚不我欺。” 吴奇点了点头,走到一旁,盘膝而坐,全身放松,似在运一门心法。廊骏知他并非敌人,虽然好奇,但也懒得多管,于是仍旧四散休息。 又过了一个时辰,忽听山下有犬吠之声,随后脚步踏响,有多人冲上山来。 廊骏、廊宝、青斩、郭若一齐起身,顷刻间已拔剑在手。“吴奇”偷看青斩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众夜行客来到吴奇马车前,开箱一瞧,道:“不是!” 又听楚小陵道:“进庙看看!” 郭若忙道:“师兄,该怎么办?” 廊骏道:“不来不争,来了不躲,这就动手。” 青斩、廊宝躲在庙门后,预备埋伏,忽然间,屋顶喀嚓一声,被砸出个大洞来,雨水涌入,楚小陵飞身而下,一剑刺向郭若。 郭若长剑一挡,但楚小陵这一剑全力以赴,她剑刃立时被溶金真气化了。她大吃一惊,败中求胜,手刀斩出,发无形剑气。楚小陵回身一掌,郭若手臂一痛,险些断了腕骨。 同时,楚小陵手下破门而入,青斩、廊宝、廊骏当即刺死数人。廊骏使出“剑探心法”,长剑上内劲缠绕,仿佛行踪隐秘的密探,每一剑刺出,剑气潜藏,皆杀人于无形。 但楚小陵带来的,皆是他精挑细选,重金雇佣的高手,一时受挫,仍冲进来摆开阵势,缠住廊骏三人。楚小陵金剑架在郭若脖子上,冷冷说道:“三个毛贼,还不弃剑投降?” 三人皆知郭若剑术造诣精妙,哪料到竟在顷刻间败于楚小陵之手,一晃眼功夫,便已处于劣势。廊骏想要相救,却知决不能在一招间转危为安,一旦时机逝去,郭若非死在楚小陵剑下不可。 郭若大声道:“狗贼,你可知我爹爹是谁?” 楚小陵哈哈一笑,道:“小毛贼的爹爹,不过大毛贼而已,我哪里知道是哪路货色?” 郭若道:“我爹爹是剑破幽冥郭玄奥,你若伤了我,他将你们涉末城上上下下,杀的鸡犬不留!” 楚小陵微微一惊,他也曾金蝉提起过这位隐居北地的大宗师,却不知这少女所言是真是假,他道:“你....真是那郭玄奥的女儿?” 郭若见他神态好转,洋洋得意,道:“是啊,我刚刚所使心法,不正是爹爹的幽冥玄功么?不过你见识浅薄,只怕认不出来。” 楚小陵刹那间极为犹豫,如这小丫头真是郭玄奥爱女,自己伤了她,必惹恼了这极不好惹的老魔头。但若她信口开河,糊弄自己,那可就人财两空,颜面尽失了。 他想了想,冷冷说道:“即便你与郭玄奥沾亲带故,可也不能不讲道理,你们四个小贼,杀我属下与观国廊彦侯爵心腹,哪怕郭玄奥亲至,也不能轻易放了你。” 郭若笑道:“你这话说的漂亮,但又有什么用?你到底放不放我?” 楚小陵近年来痛下苦功,身手骤增,自诩已隐然踏入鬼首境界,纵然如此,只怕也不是郭玄奥的对手。他咬牙忍耐片刻,瞧郭若面容,忽然心念一闪,问道:“小姑娘,你今年几岁?” 郭若奇道:“我刚过二十岁,怎么?你问我岁数,难不成想娶我不成?”语气竟豪迈不羁。 楚小陵面带微笑,心想:“郭玄奥女儿这般年轻,这老头必贪慕女色,娶了一房又一房,岂能抗拒这露水姻缘?我...我若能....”瞬间心意已定,收起金剑,将郭若放了。 郭若又惊又喜,忙回到廊骏身边,廊骏笑道:“楚公子,你好生宽宏大量,多谢你了。” 楚小陵道:“我对郭老前辈仰慕已久,若诸位真是他老人家的儿子女儿,这区区几箱驱蛇香、天明观玉,再加上几条人命,却又何足道哉?” 郭若暗呼侥幸:“爹爹规矩最严最多,若知道我胡乱闯祸,非重重责罚我不可,我哪敢随便向他告状?”但毕竟对楚小陵生出感激之情,道:“楚公子,你是个大好人哪,咱们先前抢你的东西...你别生气,我将来定让爹爹登门拜访,向你赔罪。” 楚小陵道:“岂敢劳郭前辈大驾?若有机缘,我倒颇想亲自去拜见这位前辈。在下恩师,乃是万鬼宗主金蝉,他对这位老前辈武学推崇备至,引为生平知己,常说:‘若郭老剑圣与我联手,万仙定然不堪一击....’” 廊骏奇道:“楚公子是昔日金蝉宗主的弟子么?” 楚小陵笑道:“正是,正是。”指了指那几个箱子,又道:“郭小姑娘,我将这几箱东西,送给你当礼物如何?” 郭若心头一喜,尚未答话,廊骏说道:“无功不受禄,这等大礼,我等如若收下,难免心中有愧,还不如抢夺而来,心里踏实。” 楚小陵哈哈大笑,说道:“这位少侠说话好生有趣。”但旋即肃然道:“但正是那句‘无功不受禄’,可说到点子上了。我敬重之人,乃是郭老前辈,各位自称他亲友,却无真凭实据,这可让我好生为难。” 廊骏道:“楚公子,那你说该如何是好?” 楚小陵道:“你们中任意一人,以郭前辈的绝世剑招与我切磋,若果真不假,我非但将此件宝物如数赠送,更愿与四位结为好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郭若听他对爹爹这般推崇,不禁笑逐颜开,道:“是么?你是涉末城的大人物,若真能认出爹爹剑法来,可不能抵赖不认。” 楚小陵微笑道:“诸位之中,何人出手?” 廊骏毫不犹豫的走上前来,道:“楚公子,我接你万鬼的神功。” 楚小陵道:“这位少侠又是何人?” 廊骏已不再隐瞒,轻笑道:“在下乃是大观帝国积冰侯爵廊骏。” 楚小陵更是喜出望外,苦苦忍住笑意,心想:“真是天助我也,想不到这群窃贼来头这般大。” 也是这些年来,他见“吴奇”在涉末城地位稳固,人人心悦诚服,济节、鲲鹏对他言语极为尊敬,楚小陵由此深感不妙。他之所以与大观帝国那位廊彦侯爵买卖,便是为了结交外盟,以图将来争夺万鬼宗主之位。而这位声名鹊起,被誉为北地百年难遇的天才剑客,可远比那迂腐无能的廊彦强上百倍。 楚小陵心潮澎湃,但脸色如常,点头道:“原来是掌剑魔使到了,还请出招吧。” 廊骏朝他稍一躬身,突然间刺出一剑,剑势奇快,形影难辨。 楚小陵笑道:“好剑法!”说话间,以快打快,两人已斗了数十招,剑刃化作一道白光,一道金光,光芒晃动,重重不定。 廊骏见自己这淮雨剑法奈何楚小陵不得,手上运劲,又使出剑探剑法来,剑上真气满溢,潜伏各处,暗中杀出,招式可谓神妙。但楚小陵的溶金真气也非寻常,互相交锋,有来有回。 斗了百招,廊骏有些吃力,额头上渗出汗水,频频变动剑法,始终破不得楚小陵门户。楚小陵实则不过使六成功力,却也暗暗惊讶:“这位‘掌剑魔使’,果然名不虚传。”于是突然间金剑直刺,与廊骏长剑绞在一块儿,两人一齐呼喊,铿锵声中,双剑一同飞出。 楚小陵朝廊骏躬身行礼,道:“幽冥剑法,威力惊人。在下如今深信不疑,心悦诚服。” ------------ 五十 痴情之人貌若仙 廊骏问道:“在涉末城中,楚公子武艺只怕能算作第一了?不知那位吴奇城主,比之公子,孰强孰弱?” 楚小陵叹道:“城主确是治国栋梁,但论及武艺,只怕...只怕...”他自忖以伶人千变诀窃取“吴奇”功力后,此刻此人不过空有架子,若非济节、鲲鹏等人鼎力支持,楚小陵绝不会将吴奇放在眼里。 廊骏松了口气,道:“听说万鬼门下,讲究以武服人,这位城主若及不上公子,又岂能真正服众?” 楚小陵听出他有相助夺权之意,甚是欣喜,道:“我与少侠好生投缘,不如结拜为兄弟如何?” 万鬼门人,皆曾浸泡过黑血潭水,心怀邪念,往往弑亲求道,杀友牟利,但自从南伐落败之后,万鬼一派,流落天涯,几乎荡然无存,鲜有人由黑血潭脱胎换骨,故而北地青年男女皆不知此节。 廊骏喜道:“好极,好极,楚公子心胸广阔,不计前嫌,武功高绝,正是吾辈中人,我也早有此意!” 楚小陵袖袍一拂,以炼化挪移功夫封上庙中破洞,廊骏当即拉来身边四人,五人跪天跪地。大观帝国崇拜异兽阎王,遂对这阎王捻土为香,发了誓言。楚小陵看似年轻,实则年纪最大,于是被尊为兄长。 楚小陵对廊骏道:“贤弟,你要这许多落地生根有什么用?” 廊骏道:“我要先去找一位眠婆婆,听说她有法子,可令人服下这落地生根,一日之内,功力倍增,黑蛇不扰。随后咱们再去长杨城中,救出我廊邪哥哥来。” 楚小陵惊道:“世间竟有这等奇事?” 廊骏道:“这是我大观国朝廷隐秘,我也是听父皇说起。若真能奏效,等若废了黑蛇教一条胳膊,剩下独臂,把握便大了不少。” 楚小陵道:“当年我也曾遇上过黑蛇教徒,他们虽自称‘黑蛇’,但并未能真正驱使黑蛇作恶。” 廊骏摇头道:“近一年来,这黑蛇教真正名副其实,其中有妖人,可令少量黑蛇为其所用,咱们大观国军队,与所雇佣兵军士,皆屡战屡败,丢城失地。爹爹正是担心此事,才四处寻访,找到这位精研驱蛇香的眠婆婆。” 楚小陵心想:“我若能立下这功劳,便可同时讨好幽冥剑圣与大观皇帝,若面见两人,哪怕...睡上一晚,也能大有所获。”一时腮泛桃红,窃笑不已,好在火光昏暗,旁人并未留意。 他点头道:“好,那我就随各位弟妹同行如何?” 廊骏笑道:“大哥好讲义气,那就有劳大哥了。” 楚小陵对手下道:“你们先回去,若有人问起,便说我外出访友了。”众人答应一声,施展轻功,霎时冒雨走远。 廊骏道:“眠婆婆在尘烟山上,离此也不过一天路程....” 忽然间,那一直在旁不吭声的商客说道:“那眠婆婆喜欢什么?” 廊骏等人一愣,这才想起此人来。而楚小陵更全未留意这儿来藏着一人,问道:“这位又是....?” 郭若笑道:“大哥,你说好不好笑?这是位路过的古怪商人,他自个儿服了毒药,还想将那肚子里的毒药卖给旁人。这可真是要钱不要命了。” 楚小陵放下心来,笑道:“原来是个商人。” 郭若又道:“是啊,他还说自己叫做吴奇,与你们那城主同名同姓呢。” 楚小陵脸上变色,走上前去,借着火光,看那人容貌,登时吓出一身冷汗,喊道:“是你?” 众人困惑不解,廊骏问道:“大哥,你认得这人?” 楚小陵缓缓点头,眼神复杂,道:“你...何等身份?为何独自送货行商?” 廊骏心中一凛,暗忖:“莫非他竟真是涉末城的城主吴奇?谁能想到他...会赶着马车,一人冒雨赶路?” 盘蜒依旧坐着不动,目光痛苦,额头湿润,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他道:“我也要去找那眠婆婆,有些事须得问她。” 楚小陵走到近处,身子蹲下,取出丝绢来,替盘蜒擦拭脸庞,举止颇为温柔,廊骏心想:“我本以为这两人彼此不服,各怀鬼胎,原来两人关系好得很。” 楚小陵说道:“你服了什么毒药?外头马车是你的么?” 盘蜒苦笑道:“服了些驱蛇香,此物当真厉害。” 廊骏等人面面相觑,心想:“此人是傻子么?贸然服食驱蛇香的人,从来唯有一死,只有眠婆婆明白服食之法。他竟将这剧毒之物吃下去了?但他熬到现在,可见绝非凡人。” 楚小陵轻声道:“这驱蛇香一入口,立时侵蚀扩散,便是功力再强也抵受不住。你何必...冒这么大风险?难道你有何想不开的?” 盘蜒喃喃道:“若不行险,岂能有所长进?” 楚小陵道:“你想借此练功?” 盘蜒摇头,反又问道:“廊小王爷,那眠婆婆喜欢什么?” 廊骏笑道:“听说只要礼品丰厚,她都会传授服药法门。是了,你那满车货物,全是赠她之物?” 楚小陵心想:“只要在这儿杀了他,便除去一个极厉害的敌手。除了我这些义弟义妹之外,再无旁人知道。”但却又犹豫不决:瞧他模样,多半熬不过几天,便会自行毒发而亡。自己又何必多此一举? 蓦然间,青斩快步走来,摘下盘蜒笠帽,直视盘蜒,脸色阴沉迷惑,过了许久,他尖叫道:“是你!是你!” 楚小陵道:“什么是你?” 廊骏奇道:“他是你那大仇人?” 青斩大怒,一招“青仙斩魂”,黑蛇剑上黑光破空而过,楚小陵吓了一跳,反应不及,好在那一剑对准的是盘蜒。 盘蜒稍一动,这一剑落空,青斩喊道:“负心人!死奸贼!你让我等的好苦!找的好累!”大喊声中,剑气化作巨浪,涌了过去,砰砰声响,将那庙门斩得粉碎,又将盘蜒那马车吞没,直飞出三十丈远。 廊骏等人知道青斩底细,可楚小陵见他这一剑神威浩大,不由震惊,心想:“这青斩武功更胜过他师兄。”却不知青斩这黑蛇剑一天只能动用三次而已。 盘蜒从青斩身后钻出,道:“我什么都不欠你,是你一厢情愿罢了!” 青斩记忆纷纷重现,暴躁如狂,喊道:“好几年前,你搂着我睡觉,你说过要娶我当老婆!但你之后将我抛弃,令我堕入地狱中!” 廊骏等听得心惊肉跳,无不愤慨,廊骏心想:“数年之前,青斩才...十二、三岁年纪,原来他当年受过这般罪,而这吴奇城主,竟是这等人面兽心之辈?” 楚小陵暗暗冷笑,心想:“好个吴奇,原来是假装正经。莫非是嫌我年纪太大?” 盘蜒心想:“我何时说要你当我老婆?你要陪我入睡,被我言辞拒绝,你眼下道来颠倒黑白?”可腹中那“漂泊不定”毒性发作,侵蚀灵魂,令他饱受摧残,想要反驳,此时竟开不了口。 青斩猛地冲上前,再使一招“青龙斩雾”,剑刃扰动,黑魂化作游雾,笼罩庙前整座山崖,雾中万物凋零,灭绝生机。楚小陵呼吸急促,问道:“他怎能使出这黑蛇灾祸般的招式?” 廊骏道:“小师弟这柄剑是他独门神兵,师傅说,上头似寄宿着一条黑蛇妖。也唯有他能运用此剑。” 青斩气力耗尽,身子一软,跪倒在地,哇哇大哭起来,廊宝将他扶起,道:“小师弟,你报了大仇,也该放下这段往事了。” 青斩软弱无力的说道:“他没死,他...逃走了。”脑袋一歪,在廊宝怀中沉沉睡去。 廊宝幽然叹息,将青斩横抱而起。廊骏看庙外各处败坏,千疮百孔,虽非首次得见,仍不禁感叹这一剑威力之强。 郭若道:“以往这一剑唯有爹爹能化解,青斩为何说那吴奇逃脱了?他中了奇毒,又能逃到哪儿去?” 廊骏耸耸肩,淡然说道:“青斩这般说,肯定错不了。” 楚小陵心下不安,叹道:“这回吴奇定以为我与你们联手,想要在此杀他。” 廊骏“啊”地一声,道:“那如今唯有真杀此人,解除后患!反正此人害我师弟一生,罪无可恕。” 楚小陵摇头道:“我要杀他,以往有无数机会可动手,但他实有极了不起的才干,一旦他死了,我涉末城只怕会步入衰亡。我顾全大局,实则不愿他死。” 廊骏想了想,道:“大哥,他服下驱蛇香,命不长久,非去找眠婆婆不可。咱们先前往那边,待遇上后再做定夺如何?” 楚小陵道:“也唯有如此了。” 众人至此已无心睡眠,搬起箱子,连夜出发,绕过重重上路桥梁、村庄城镇,这一路上并未再见到盘蜒身影,花了一天一夜,到了那尘烟山。 众人抬头遥望,见山上飘着凝固不动,雪白朦胧的雾气。但那实则是月树树叶,时刻散发出微弱月光,乍看上去,却像是浓雾缭绕。 廊宝见青斩闷闷不乐,双目哭的通红,柔声道:“小师弟,你还在....想着那人么?” 青斩冷哼一声,道:“我未能杀他,自然无时无刻不想着该如何除去此贼!” 廊宝轻抚青斩秀发,吟道:“夜半卧榻连辗转,望月轻叹愁难眠,不知是爱还是恨,痴情之人貌若仙。” 青斩大声道:“自然是恨了,我怎...怎会爱他?我不是什么痴情之人,更不是...什么貌美如仙...”说到此处,微觉不好意思,见廊宝正盯着自己,不由得扭过头去。 ------------ 五十一 琵琶遮面真容迷 一路上山,见一树屋,乃是将一大树挖空后建成,树屋外竖起五座营帐,则是大观国皇帝派来护卫眠婆婆的将士。 屋里屋外,全无声息,廊骏来到屋前,说道:“眠婆婆,在下大观国廊骏求见,有事相求,有礼奉上。” 等候片刻,沙沙声中,木门敞开,只见一极高极瘦的老妇走了出来,众人一见,吃了一惊,心想:“这眠婆婆足有十尺高,长得好像枯树。”廊骏以往从未听说过这眠婆婆样貌,今日一瞧,真是大感意外。 那老妇以长发遮面,沙哑着嗓子,手足脸面缠着绷带,说道:“你是廊骏?大观国的亲王?” 廊骏不敢怠慢,将身边众友全数引荐,众人皆向那老妇行礼。 老妇笑了起来,声音尖锐粗糙,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她道:“进来吧。”一推门,走入屋中。 屋内站着数个武士,戴着头盔,见到廊骏等人,身躯挺直,微微点头,竟不向廊骏、廊宝两位皇子问安,廊骏稍感不满,却也不愿显威。他抬起驱蛇香的箱子,放在眠婆婆身前,又打开天明观玉的箱子,令那玉块呈现出来。 眠婆婆笑道:“殿下比皇上还要客气,你们对老婆子已这般周到,无论有何请求,老婆子分文不收。” 廊骏喜道:“多谢眠婆婆,咱们此次前来,乃是询问这驱蛇香食用之法。” 眠婆婆叹道:“是了,服下驱蛇香后,黑蛇无法加害,功力得以倍增,嘿嘿,嘿嘿,这许多好处,谁不想要?” 楚小陵听她语气阴沉,说道:“婆婆,这驱蛇香含有剧毒,你如何能令人服用而不死?” 眠婆婆道:“我另有奇药,可中和其毒,只留下好处。诸位稍等片刻。” 青斩喊道:“婆婆,你有没有见过一位服了驱蛇香的人,前来求你解毒?” 眠婆婆一愣,道:“此事稍后再说。”说罢已走入里屋。 青斩嚷道:“怎能稍后再说?”霎时俏脸惨白,仿佛患了重病。 廊宝哀声道:“小师弟,说不定那人在半路毒发身亡了,你心里定然难过,对么?” 青斩道:“我岂会难过?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我非亲眼见他死状不可!” 廊宝苦涩一笑,低声吟道:“小舟杨帆共渡云,君望沧海我望君。” 青斩呼吸微乱,摸摸脸颊,心中泛起波澜。 楚小陵心想:“这廊宝倒是个多情人物,准是瞧上他这位俏师弟了。”他自个儿也是身躯古怪,心中无情,见了也不觉怎样。 廊骏素知这位兄弟性子,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过了一盏茶功夫,眠婆婆走了出来,手中捧着个砂锅,砂锅之中乃是无色无味的热水。她小心翼翼,取过长药勺,将那黑色驱蛇香浸泡在热水中,盛了五碗,分递给五人。 廊骏将信将疑,问道:“婆婆,这就成了么?” 眠婆婆笑道:“是啊,你不敢喝么?这倒也不足为奇,无论多有名的好汉,瞧见我这驱蛇神龙汤,总没胆子服用。” 楚小陵、廊骏相视一笑,有心逞能,将瓷碗送向嘴边。 忽然,有数粒黑石子飞来,乒乓声中,将瓷碗打碎。众人吃了一惊,眠婆婆喊道:“什么人?” 楚小陵见门外站着一人,正是吴奇,他此刻脸上布满黑气,五官因痛苦而紧缩,楚小陵以为他有心算账,报自己暗杀之仇,叹道:“吴奇,这其中有天大的误会!” 盘蜒朝他抬手,楚小陵立时摆开架势,便在此时,他背脊发凉,神功自生救助之力,往前一跃,嗤地一声,已被利刃劈开一长条伤口,瞬间鲜血飞洒。若非在紧要关头内力抵挡,他已被这偷袭劈成两截。饶是一时脱险,可这伤势也沉重异常。 廊骏局面与楚小陵类似,也被敌人一招重创,惨叫声中,将桌椅压塌,危机时刻,他内力自然而然生出抵挡之能,助他躲过死劫。他慌忙去看,见青斩、廊宝、郭若全数受伤倒地。 那“眠婆婆”厉声奸笑,扯去脸上布条,竟是个尖瘦的虎面人,屋中其余武士露出真容,脸上五官被人挖除,当是黑蛇教的教徒。 廊骏怒道:“是....陷阱?”他与楚小陵皆是聪明伶俐之辈,只是万料不到这受大观国高手严密守护的眠婆婆家中,已被黑蛇教占据假扮。楚小陵以为廊骏识得眠婆婆,不曾多想,廊骏则想当然以为此处最为安全,绝不会遇险。事到临头,两人皆未识破敌人这粗浅伪装。 那虎面人笑道:“咱们本在这儿等大观国的皇帝,谁知等来他的儿子,如此也是稳赚不赔。” 廊骏心知其父武功绝世,身为皇帝,绝不像其余诸侯国主那般龟缩不出,反而事事躬亲,喜于游乐。没准心血来潮,真会亲自来此。他挣扎着想要站起,但背伤太险,稍稍一动,便撕心裂肺般疼痛。他怒道:“你是何人?行事好生卑鄙!” 虎面人道:“少啰嗦,随我走了!”伸出芭蕉叶般的大手,抓向廊骏脑袋。 手至途中,却陡然停住,有利刃对准他掌心,虎面人一瞧,见是先前那打碎药碗的怪人,他哼了一声,使出残剑功夫,一件无形兵刃刺向盘蜒咽喉。 盘蜒掣剑在手,转动一圈,瞬间将那兵刃斩裂,这虎面人哀嚎一声,浑身剧痛,道:“你怎能破我残剑?” 盘蜒自身饱受苦难,懒得多话,又一剑撩向虎面人脑门,虎面人大喝一声,双掌半合,朝前推出,霎时漫漫真气,宛如百千利爪,猛烈击落。盘蜒长剑圈转,剑刃严密,化作圆盾,将虎面人掌力反击回去。随后剑刃一振,嗤嗤数声,剑光交错。 这虎面人正是当年追随暴虐阎王的鬼虎派大高手,也曾被荼邪称为“师弟”,身手之强,足以与荼邪抗衡,只是他脾气散漫,以为胜券在握,全不将盘蜒放在心上,盘蜒纵然状况不佳,但烛龙剑何等威力?而他剑法又何等精妙?刹那之间,便如狂风般反攻过去,直取敌人要害。 虎面人啊地大叫,胸口中剑,他心胆俱裂,气势全消,身子急退,砰地一声,撞破树屋厚墙,蹦跳几下,已跑的不知去向。 那数个武士闷声呼喊,冲盘蜒杀来,盘蜒手腕拨动,剑招轻巧,如梦如幻,几声轻响,将敌人残剑斩碎,再将敌人杀死。 廊骏看得明白,心中感激:“这位城主...果然了得。他手中宝剑,更是一件无价神兵。”他也不知那虎面人武功实则极深,足以与他父亲过招,故而也无从评判盘蜒真实功夫。 楚小陵如释重负,却又心下惶惶,道:“吴奇哥哥,多谢你救了我。青斩兄弟前天对你出手,并非是我授意。”他以为自己与盘蜒有过一夜之欢,对他心意复杂,言语中并不将他视作外人。 青斩凝视盘蜒,目光又是凄然,又是愤恨,又是感动,又是可怜,猛然伤势发作,闭气晕了过去。 盘蜒捂住胸口,哇地一口,吐出鲜血,他反复低声道:“该死的...该死的...漂泊不定...”先走到青斩身边,翻过他身子,看他背伤,摇了摇头,伸指点穴止血,又取过黑蛇剑,将所杀之人魂魄炼化,喂他服下,不多时,青斩伤口慢慢愈合。 廊宝高呼一声,愤慨说道:“你...这魔鬼,你这...禽兽!不许碰我的好师弟!否则在下纵然死了,也非咒你生生世世!” 盘蜒听他喊得抑扬顿挫,宛如唱戏念诗一般,吓了一跳,笑道:“你活着我尚且不怕,何况死人?不过你小子也死不了。”从怀中摸出一粒丹药,手指一弹,送向廊宝、廊骏、郭若、楚小陵口中。也不知他所用的是什么功夫,那丹药一到,四人自行张嘴,丹药顺势入内,四人尚未反应过来,已然吞服下去。 楚小陵察觉那丹药化作一团火,灼烧伤处,痛楚愈发猛烈,忍不住低哼起来,但过了片刻,痛楚消退,伤口一片冰凉,再无半点疼痛。他喜道:“这是调心七觉丸?你带着这般灵药?难怪你能撑到此时。”这七觉丸乃是血寒调配而成,疗伤极具灵效,几有起死回生之能,乃是涉末城中另一极富盛名的特产。北地各国豪强,皆是求之而不得。 盘蜒实则并未服药,他吞下那乌云神高塔中些许漂泊不定粉末,若以灵药抵挡、功力抗拒,反而功亏一篑,故而才如眼下这般凄惨。 少时,楚小陵等已能站起慢行,廊骏面有愧色,道:“吴奇城主,真多亏你出面相救,我大观国欠你大恩,今后必有补报。” 青斩蜷缩身子,愣愣瞪着盘蜒,廊宝则盯着青斩,顺着青斩目光,转向盘蜒时,眼神又悲凉起来。 郭若也道:“吴城主,我定会将此事告诉爹爹,让他好好谢你。” 楚小陵大呼倒霉,嫉恨顿生:“我费尽心思与他们结交,反而替此人做了嫁衣!”对盘蜒感恩之情,霎时荡然无存,这既是他存心不良之故,亦是坠狱重生功的隐患作祟。 盘蜒体内毒性发作,冷汗直流,并不答复。 廊骏道:“城主,我投桃报李,替你试着疗毒如何?”他习练郭玄奥所传“灵圣功”已至幽冥境界,体内真气充沛,伤势愈合,远快过常人,此刻纵不能与强敌动手,但试着运功疗伤,倒也可勉力施为。 盘蜒道:“不用,不用,等见着眠婆婆就好了。” 楚小陵道:“这眠婆婆只怕已死在....” 话音未落,空地上忽然亮起一圈烛光,烛光正中,有一矮小苍老的老妇钻了出来,她瞪着圆滚滚的眼珠,朝众人张望片刻,长吁一口气,笑道:“那些恶人总算走了,老生装死,可装的快要真死啦。” ------------ 五十二 一生追求行无痕 众人一见,无不愕然,廊骏道:“婆婆,你便是此处那位眠婆婆?” 那老妇道:“是了,是了,你们这群大观国的笨蛋,屁用没有,只会疑神疑鬼。那些个护卫,嘴里吹得惊天动地,黑蛇教的人打上山来,只几下功夫便死的精光。你们这几个小的,也是烂泥扶不上墙,那竹竿一般的老虎这般丑陋,焉能及得上我这般花容月貌?你们这都能上当?真是再蠢也没有了。” 廊骏等人反驳不得,只得忍她唠叨。廊骏又问道:“婆婆是如何装死逃脱的?” 老妇掀开衣衫,露出皱皱巴巴的腹部,众人虽觉不雅,却也不避,只见一条伤疤,从她干瘪的胸口直至腰部,几乎将她一切为二。众人骇然想道:“她中了这致命伤,又怎能活得过来?” 老妇笑道:“那竹竿老虎一爪子伤了我,以为老太婆必死无疑,但这驱蛇香若运用得当,实乃灵丹妙药,可起死回生。我临死之际,偷偷服药,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就此逃过一劫。” 楚小陵等这才信以为真,廊骏道:“婆婆,我正是为此而来。”于是说明来意,连想去长杨城救人之事也毫不隐瞒。” 眠婆婆点头道:“这也不急于一时。”对盘蜒说道:“你这小子,可是吞服了漂泊不定的驱蛇香?” 盘蜒点头道:“正是。” 廊骏等人不禁高呼,连叫可惜:这漂泊不定的驱蛇香,传闻唯有黑蛇聚集之地,方有出产,因而极为珍贵,其效用之奇,品相之美,受各国贵族推崇备至,争相抢夺,哪怕一两半两,也足可当传国之宝。谁知人竟吃进腹中?莫非他当真疯了? 眠婆婆骂道:“蠢材,蠢材,若你服食的是落地生根,我还有法子救你,这漂泊不定入口必死,你能活到现在,已可算天地奇观了。” 盘蜒道:“眠婆婆,你误会了,在下今日前来,并非要你相救,而是想以漂泊不定,换取你于这驱蛇香钻研所得。” 眠婆婆嘿嘿冷笑,走到一根大柱前头,手掌贴住,默念咒语,忽然间,那柱子变得晶莹剔透,光辉灿烂,原来柱子里头镶嵌着一颗颗绿色宝石,竟全是漂泊不定凝聚而成。 楚小陵身躯发颤,头晕眼花,心想:”她原来藏有这么多漂泊不定?单此一处所有,已可敌大观国之富了。“ 廊骏也惊得退后数步,一颗心剧烈跳动,想:“难怪爹爹对她这般看重,唉,只可惜他棋差一招,早该派千军万马来保护此地。” 眠婆婆道:“小子,你少来向我炫耀,漂泊不定纵然罕有,一两半两,老婆子我却不放在心上。” 盘蜒呆立片刻,摇了摇头,道:“虚张声势,又有何用?” 眠婆婆脸上变色,道:“死小贼,你这嘴说话可当真难听,谁虚张声势了?” 盘蜒道:“实话实说而已,这墙中之物,你只怕半点儿也取不出来,一旦拿取,立时变作落地生根,我说的对么?” 眠婆婆长叹一声,表情愁苦,道:“不错,不错,你这话说到点子上了,世间落地生根,本就是由漂泊不定变化而来。” 郭若奇道:“原来这两者有这等关联。我倒是今日才知道。”廊骏、楚小陵、廊宝也恍然大悟,至今才明白过来 那漂泊不定的驱蛇香可随身携带,几乎永不损毁失效,而落地生根需得大费周章的做法祭祀,安置在某地,不可移动,方有效用,且时限不长,由三到十年不等。故而“漂泊不定”比“落地生根”贵上千百倍。 眠婆婆道:“这驱蛇香....乃是轮回海与凡间交汇,引发种种融合奇变而生,仿佛海市蜃楼,不可长久,一旦被俗世沾染,立时一落千丈,由状元变作秀才,由皇帝变作芝麻官,由漂泊不定,变作落地生根。” 盘蜒心想:“果然如此,那乌云神高塔,正是当年乌云神飞升之地,故而塔中有轮回海的缝隙,漂泊不定聚积在那面墙壁后头。那地方实可算作轮回海与凡间交界边缘,难怪我身在其中,往往生不如死,身躯迟缓。” 郭若又问道:“婆婆,那世间的漂泊不定,又是从哪儿来的?” 眠婆婆黯然道:“凶险得很,艰难的很,那往往是从黑蛇巢穴中泄露出来的。” 郭若微觉害怕,道:“黑蛇?” 眠婆婆道:“是,是,黑蛇。这漂泊不定,若落入凡间后,立即受许多黑蛇身上灵气感染,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就再不会沦为‘落地生根’。世人所有的漂泊不定,大多是当世英雄闯入黑蛇巢穴时,偶然间得到的零星半点。我当年...为找一点点儿漂泊不定,钻研其中奥妙,埋伏黑蛇群,以至于所有同门全数丧命,如今只剩下我这糟老太婆一人了。” 郭若道:“那黑蛇何等凶残猛恶,连我爹爹都宁愿避开,婆婆啊婆婆,你们为何要如此莽撞?” 廊宝叹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婆婆遭际如此之惨,可是得不偿失了。” 眠婆婆冷冷说道:“你怎知是得不偿失?正因为那些许漂泊不定,我炼制成了‘布业造化丹’,赠予你们大观国的皇帝,他服下之后,武功骤增,体质改变,从此才能养儿育女。而他所到之处,黑蛇绝不敢惹他。” 盘蜒心道:“原来如此,我道这万鬼堕神派之人,怎能传宗接代? 廊骏奇道:“婆婆原来与爹爹早就相识?” 眠婆婆道:“那是许多年前的事,可他近来才想起再找老生,不料惹来这许多麻烦。” 盘蜒走上几步,恳切道:“眠婆婆,你我若能联手,想必不久便能解开驱蛇香中所有隐秘,还请传授我其中玄机,使这门学问得以流传后世。” 眠婆婆狠狠盯着盘蜒,道:“你想迫老生说出一生所学?那是我无数亲朋好友拿命换来的!我宁愿带到棺材里去....” 盘蜒摆摆手,忽然间,一张嘴急剧长大,有如蝰蛇,楚小陵“啊”地一声,道:“天罡万千变!”其余人见他一张脸变得如此可怖,也都吃了一惊。 盘蜒从嘴里取出一个绿匣子,约莫成人手臂般长短,绿匣子周围黑气张扬,绿芒闪烁。那黑气瞬间消散,只剩下这晶莹剔透、动人心魄的长匣。 眠婆婆身子发颤,小心翼翼的接过此物,丝毫不嫌肮脏,她道:“这....全是...漂泊不定?”语气又是害怕,又是虔诚。 盘蜒点了点头,口中再度流血。 刹那间,在场众人皆有些晕乎,心中都想:“哪怕世间流传的所有漂泊不定加在一块儿,只怕也不及这长匣的份量,这决计是假的,他从哪儿取来这么许多?” 眠婆婆死死瞪着这长匣,手指来回轻拂,似乎鬼迷心窍。蓦然间,她放声大哭,喊道:“就是这鬼东西!就是这鬼东西!害得我老公孩子、兄弟姐妹,一个都没活下来!如今...却得了这许多,这...教我如何是好?” 盘蜒道:“如婆婆不要,我只得再将它带回去了。” 眠婆婆霎时惊恐万状,死死抱住它,道:“不许,不许,你想将其取走,除非....除非杀了我。” 楚小陵妒意顿生,质问道:“吴奇哥哥,为何你将这驱蛇香放在肚子里?难道一入人体,便不会变作落地生根?” 眠婆婆死命摇头,厉声道:“漂泊不定入腹,那人必死无疑。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人到底....有什么古怪?” 盘蜒在她耳边说道:“我练有黑蛇灵气,将这漂泊不定藏于腹中,不吃不喝,已过了七七四十九天。若得婆婆指点,这时日或可缩短十倍。” 眠婆婆惊叫一声,看着盘蜒,好似瞧见了大救星,活菩萨,又仿佛见到深渊的魔鬼,海底的妖物,她压低声音,道:“你这黑蛇灵气...如何练得?” 盘蜒道:“此事极为凶险,我剥下一条黑蛇巨人的皮,贴在自己身上,经历生死考验,这才运用自如。” 眠婆婆迟疑道:“黑蛇巨人?那又是...又是什么?” 盘蜒摇头道:“婆婆无需多问,我想请婆婆搬往我涉末城中,替我钻研漂泊不定。那边所藏,更胜过婆婆此间。” 这漂泊不定乃驱蛇香根源,除了驱赶黑蛇之外,另有无穷妙用,眠婆婆钻研一生,自知也不过触及冰山一角罢了。若能时时刻刻探究这漂泊不定,乃是她梦寐以求之事。她思索再三,难挡诱惑,道:“好,我去你那处瞧瞧再说!” 楚小陵、廊骏见两人交头接耳,早就怀疑万分,而眠婆婆这句话说得颇响,两人顿时一齐问道:“婆婆,你要去涉末城么?” 盘蜒道:“我邀婆婆去涉末之城定居,远胜过在这荒山野岭。” 廊骏苦笑道:“城主,你虽对我有恩,但眠婆婆是我爹爹看重的前辈高人,此举等若与我大观帝国作对,还请三思而后行。” 楚小陵也道:“吴奇哥哥,这等大事,你怎能独断专行?还需与咱们商量商量。” 盘蜒神色不耐,道:“大观帝国思虑不周,险些害死这位‘前辈高人’。她既已然答应,要你们啰嗦什么?” 廊骏道:“眠婆婆,你想的清楚么?” 眠婆婆抱着那长匣,神色痴迷,一会儿傻笑,一会儿傻哭,瞧她模样,这答案已不言自明。 ------------ 五十三 春江花月夜中情 廊骏神情失望,说道:“既如此,在下欠城主恩情,不便阻拦。只是你我两国,今后必因此而生争端。” 盘蜒笑道:“那唯有请殿下回去向皇帝美言几句,替吴某消灾解难了。” 廊骏道:“在下尽力而为,但前往长杨城,营救大哥之事,仍需婆婆赐药。” 眠婆婆道:“这又有何难?我这儿便有现成丹药。”开启一暗格,取出五枚乌黑丹药来,道:“这叫黑玉蛇胆,是以落地生根,以无根之水,佐以诸般灵丹妙药,吸天地精华,熬制数月而成,效用虽比不上你爹爹服用的布业造化丹,却也非同小可。” 廊骏问道:“婆婆,此药有什么好处?还请婆婆指点。” 眠婆婆道:“第一,此药治愈跌打损伤,灵验无比,即便肠穿肚烂,服食之后,不久便精神十足。第二,此药驱赶黑蛇,可保服食之人,足足三日平安,但这效用比之漂泊不定可相差太远。第三,此药令人力气倍增,出手时如有神助,足可有半天之久。且药效退去,并无遗症。” 廊骏大喜,将丹药收下。 眠婆婆道:“老生也该收拾收拾,去涉末城安家了。”想到今后可用这绿驱蛇香大展拳脚,不禁飘然如仙,似登极乐。 廊骏不愿耽搁,从屋外军营取了五匹马,向眠婆婆、盘蜒告辞,楚小陵说道:“吴奇哥哥,这眠婆婆之事,还需慎重!”说罢随廊骏、郭若疾驰下山而去。 青斩走到盘蜒面前,双眼怯生生,凶巴巴的死盯着他,盘蜒道:“你要杀我,快快动手,若不想动手,便快些走了,少婆婆妈妈,哭哭啼啼的。” 青斩鼻子一酸,掩面哭泣,道:“我终有一天要...”嘴里胡言乱语,无人能懂,翻身上马,紧追廊骏。廊宝瞪盘蜒一眼,也骑马一闪而过。 盘蜒心想:“他们此行太过凶险,这青斩以往叫我爹爹,我传他武功,也算一场师徒情分。待我将这眠婆婆送至鲲鹏那儿,再赶去长杨城好了。只是若明着相助,这青斩脑子一乱,可别又缠上了我。嗯,不错,如当真有难,须得暗中出手,神不知,鬼不觉。” 眠婆婆屋中器物繁多,暗室更是不少,盘蜒在旁帮手,饶是他身负神功,也足足忙了一个时辰,这才收拾妥当。他变出马车,载上货物与老妇,赶往涉末城方向。这几年间,盘蜒俗事缠身,几乎无暇思索这驱蛇香奥秘,如今得此精通驱蛇香学问的老妇相助,真好比夜间行路之人,遇见指路明灯一般。 .... 廊骏等人日夜兼程,勇往直前,日行千里,一天之后,到一渡口,随后改换船只,驶向长杨。到这时,众人才有余裕交谈。 廊骏醉心武学,想象盘蜒功夫,只觉看不穿此人武功深浅,于是问道:“楚大哥,你武功了得,我深感佩服。你可曾与这吴奇城主交过手么?他修为到底怎样?”先前与楚小陵谈及此事,楚小陵对这位城主武学甚是不屑,但眼下情形却似与他所说不符。 楚小陵叹道:“这人也当真了不起,短短几年,失了的功力,居然练回来不少。” 廊骏道:“他曾经受过伤,丧失功力?” 楚小陵自知失言,忙道:“他多年来忙的不可开交,无暇练功,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功夫自然退回去了。但如今观之,倒也不比当年差多少。而他手上那黑剑,更是稀世无双,超凡绝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神妙难测,锐利无匹,我从未见过有宝剑胜于此物。” 青斩森然道:“我若能将黑蛇剑运用自如,定能胜过他那黑剑!” 楚小陵点头道:“但我常常想,若徒然倚仗兵刃之利,不算真实武功...”朝青斩一瞧,笑道:“五弟,你莫生气,我不是说你。你那黑蛇剑只有你会用,等若你手足一般。” 青斩嗯了一声,脸色如常。 楚小陵又道:“若吴奇失了那宝剑,一身武艺,只怕十不存一,便绝不是我对手了。” 郭若仔细查看楚小陵言行举止,隐约处处流露出阴柔之气,她笑道:“大哥,你叫这位城主‘吴奇哥哥‘,嘻嘻,你俩交情实则好得很哪。” 楚小陵脸一红,编造道:“实不相瞒,此人实则喜好男风,曾对我诸般纠缠。我当时武功未成,虚与委蛇,假意对他有情,又处处提防他,这才未让他得手,但如今这关系已然断了。” 廊骏、郭若、廊宝望向青斩,见他一脸愤慨,心想:“果然如此,这吴奇原来是个惯犯。” 廊宝一跃起身,来回踱步,大声道:“喜好男风,倒也没什么不好!但对幼小孩童,做出禽兽不如之事,实乃罪大恶极,无可饶恕!咱们兄妹几人虽欠他恩情,但也非要为小师弟讨回公道不可!” 青斩忍不住说道:“廊宝师兄,多谢你啦,你待我真好。” 廊宝心头一喜,在青斩肩上一拍,又悄悄抚摸青斩发丝,青斩身子一颤,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郭若道:“但这道貌岸然的城主死不承认,此事若传出去,他名声固然毁了,小师弟也深受屈辱,这段往事,咱们决不能外传,而需长久打算,好好惩治这奸贼。” 廊骏道:“总而言之,咱们得先还了他的恩情,再设法让他自食恶果!”众人齐声说好。楚小陵本担心众人与盘蜒结下交情,此刻方才放下心来。 廊宝满腔柔情,兴致甚佳,见明月当空,水烟如幻,于是取出玉笛,对月吹奏起来,曲调缠绵纠葛,荡气回肠。青斩听着曲子,心绪万千,念着当年仇恨,体会曲中深意,心中温暖,不禁痴了。 楚小陵又问道:“二弟,咱们去救的这位廊邪王子,听说武艺奇高,百战百胜,单以战功而论,可与那位狮心之王匹敌,对么?” 廊骏点头道:“他身兼师父、爹爹二人武学之长,融会贯通之后,大观国便鲜有敌手了,只是他并未与那位东采英将军交过手。”观国号称“帝国”,那狮心国纵然强盛,却也不过是大观皇帝麾下诸侯,虽未必听大观国号令,却也极少冲突。 楚小陵叹道:“但如今他落入黑蛇教之手,只怕....只怕饱受摧残,这般英雄好汉,不知熬不熬得住。” 郭若昂然道:“他已将爹爹的灵圣功练得炉火纯青,又领悟皇帝陛下的龙玄无极功,身躯刚强,敌人纵然困他囚他,却万万难以伤他。” 廊宝停下笛声,道:“更何况他是第一王子,黑蛇教绝不会贸然加害。” 廊骏道:“大哥他号称万人莫敌,我一直想与他交手来着。此去救援,一来是顾及兄弟之情,非挺身而出不可;二来是想立下这不世奇功,气气朝中懦弱之辈;三来嘛,便是想一遂这儿时心愿。”观朝皇帝乃万鬼鬼首之躯,寿命极长,加上武功盖代,众皇子皆无争当储君之意,可相互之间,争斗依然不少。 郭若对这位廊邪大哥极为仰慕,笑道:“师兄,师父虽说你是‘百年以来,悟性第一’,但你毕竟比廊邪大哥小了二十多岁,修为也浅了二十多年。我看哪,你仍远不是他的对手。” 廊骏微微一笑,张开手掌,瞬间掌心绿芒如火,飞舞跳跃,流转体表肌肤。郭若、廊宝、青斩皆吃了一惊,喊道:“幽冥境界?你将灵圣功练到这般地步了?” 廊骏道:“我不过是初窥妙境,仍远及不上师父他老人家。但廊邪大哥分心二用,这灵圣功的修为不及我深厚,我倒想瞧瞧我这专注一家,比之他两家兼顾,到底孰强孰弱。” 楚小陵笑道:“二弟,原来你仍有杀手锏未出,咱们先前比试,你对哥哥可好生容让啊。” 廊骏叹道:“这幽冥境界不到生死关头,我不愿轻易使出。刚刚遇险时,若吴奇城主不来,我已打算仗此脱险了。” 楚小陵心想:“可不能让你把我瞧得小了。”从怀中取出一块灿烂锦布,手一甩,锦布剧变,他登时甲胄披身,粼粼生光,整个人容光焕发,气度威严。 众人见他丰神如玉,好似天人,齐声喝彩,道:“大哥,这是什么神甲?” 楚小陵道:“这是我万鬼的天罡变化龙甲,也是我恩师金蝉武功精要所在,身穿此甲,我领会师门绝学,穿与不穿,身手天差地远。先前若吴奇不打岔,我已拟定用此甲反败为胜了。” 廊骏喜道:“大哥,等咱们救出廊邪大哥之后,咱们兄弟俩再好好比比?”顿了顿,又道:“我并非不服大哥武艺,而是痴醉于武,大哥莫要见怪。” 楚小陵笑道:“那是自然,我也极想一见‘剑破幽冥’武学全貌。” 两人收摄神通,恢复原状,彼此间信心倍增。这渡船破开平缓的湖面,泛起涟漪,在黑夜之中,行向远方,好似漂浮在夜空之上。众人皆感平和,廊宝也不再吹奏,走到青斩身边,淡然睡下。 不久,众人皆已入眠,青斩正迷糊间,忽觉被人紧紧搂住。青斩急摸长剑,却听那人以极低的声音说道:“小师弟,咱们此去...生死不明,你...从了我,我今后千百倍的对你好。” 青斩一愣,廊宝已将他牢牢抱住,上下抚摸,青斩口干舌燥,心中情动,便任由廊宝压住。 船身微微摇晃,寂静之中,有人低声哼着,既压抑,又热情。 ------------ 五十四 树上蜂巢好深邃 清晨,众人醒来,青斩大觉窘迫,见众人似并未察觉,这才放心下来。廊宝偷偷捏他一把,青斩身子巨震,回手狠狠拍他手掌,廊宝微微一笑,轻声道:“我便是死了,也已无悔。” 青斩嗔道:“那你去死好了!”惊觉声音太大,张望一圈,竟无人注目,青斩心中一颤:“他们早就知道了?”一时羞愧无地。 殊不知大观帝国贵族之中,不少人日子奢靡荒唐,纵欲无度,这廊宝虽武学天赋卓绝,却也沉迷此道。廊骏、郭若、楚小陵见怪不怪,自也不会戳穿。 上岸后,继续不停赶路,过了曲家河、徐渡口,鸟头山,牛阳谷,长杨城便已不远。 过了午后,突然间天地漆黑,昏暗无光,数十条黑蛇从暗处爬出,原来竟遇上蛇灾,五人大骇,心中直叫:“怎地这般倒霉?这下可难逃一死了!” 好在廊骏想起带有黑玉蛇胆,连忙取出服下,那黑蛇从众人身边游过,似根本没瞧见众人似的。众人化险为夷,又惊又喜,不禁连声欢呼。廊宝更与青斩双手紧握,彼此神色关怀,片刻后,青斩察觉,脸上一红,急忙缩手,廊宝嘻嘻笑道:“你这欲盖弥彰的模样,可加倍令人喜爱。” 青斩假意喝道:“我用黑蛇剑斩了你!看你这坏蛋还逃不逃得掉。” 廊宝悄声道:“逃不掉,逃不掉,小师弟要斩我,那可再好也没有。” 青斩哼了一声,不再理他。 廊骏道:“你们小心一点儿,这药性不可长久,咱们得加快了。” 廊宝随意答应一声,反而面有得色,青斩则羞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临近长杨城,众人加倍谨慎,见郊外房屋,全数残破,里头百姓皆已惨死,死状残缺,令人毛骨悚然,像是被虫子啃食过一般。一路从小径奔过去,更无一个活人。 众人心下震怒,却又深感惊惧,都想:“这并非黑蛇杀人迹象,倒像是有食人虫子肆虐。” 趁着夜色,潜入城中,家家户户皆空荡荡的,只听见极细小琐碎的声音,像是无数蚂蚁进出巢穴,又像是牙齿咀嚼肉汁。众黑蛇教徒在街头巡视,一个个儿全被挖去眼珠鼻子耳朵,看似感官迟钝,但楚小陵告诫众人切不可大意。 城中广大,但廊骏年少时曾来过此处,知道官府、军营所在,于是先去官府。五人服食那黑玉蛇胆后,功力增长数倍,行动有如鬼魅,闯入花园中,行迹隐秘,如入无人之境。 走过几重院落,那琐碎声几乎近在耳边,郭若抬头一瞧,目瞪口呆,若非她胆气过人,早就大喊出声了。 树上有一个个极大的圆球,好似蝉蛹,却有常人尺寸,那蝉蛹中有粘稠液体,一点点渗出,又有人头耷拉在外,眼耳口鼻皆被咬掉。举目环视,整座院子的树木上皆布满这大虫卵。 廊骏语气冰冷,说道:“这黑蛇教将活人送入虫卵,当做粮食。这虫卵中又是何方妖孽?” 楚小陵道:“我当年遇上黑蛇教时,他们并不会这般邪法。” 郭若急道:“那廊邪哥哥...处境定糟糕至极了,咱们不可再如此悠哉!“ 忽然间,虫卵中有人掉下,扑哧一声,身上沾满液体落地。那人哀嚎几下,朝郭若猛扑过来,郭若一剑将这人脑袋斩下。 嗡地一声,一群拇指大小的蝗虫涌出断头处,飞向郭若,郭若大惊,矮身躲闪,但旋即脸上凉飕飕的,寒意袭人。 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截木头,咔嚓一声,断成两截,像被隐形的剑刃斩裂。郭若登时醒悟,横剑一挡,将那无形兵刃挡住。 楚小陵道:“这飞虫使残剑心诀!”一招寒冰掌打出,寒气纷纭,将那无形兵刃粉碎,又将飞虫冻死。他此时掌力太强,把握不住,飞出十丈,砰地一声,将一棵大树冻的枯萎。 如此一来,树上虫卵中人纷纷跳下,张开大嘴,漫漫飞虫从天而降。 廊骏、楚小陵、青斩、廊宝、郭若一齐斩出剑气,剑气汹涌,强悍至极,登时将飞虫杀了大半。众人惊觉手上气力浑厚,剑气笼罩广泛数倍,这密密麻麻的怪虫,此时也不难对付。 虽说如此,这府中黑蛇教徒已然惊觉,从各处围追而至。廊骏匆匆一瞥,见数目不过百余人,且都割了舌头,无法叫喊,想必并无援手,他当机立断,道:“全数杀了!”长剑连振,眨眼间便杀了数人。 众教徒低沉闷哼,使出残剑心诀,手持无形利刃而至,楚小陵想起当年曾败在这群邪魔手上,不免有些忌惮,但他经过多年苦练,武功大进,更服食了黑玉蛇胆,愈发神勇,金剑此处,溶金真气沾在无形残剑上,瞬间将其瓦解,残剑一破,那教徒也立即身死。 众教徒不知死活,依旧如狂潮般围杀,但在五人面前,不过送死而已,真如砍瓜切菜一般。廊骏、楚小陵、青斩更是如鱼得水,势如破竹,杀的尸堆成山。 待将敌人一个不留的杀光,廊骏轻笑一声,剑上升起黑焰,往树上一斩,那虫卵接二连三的冒起黑烟,其中“食物”接连低吼,化作焦炭。他这幽冥剑法,剑上的黑火焰与寻常火焰功夫截然不同,附上物体,只在活物内里燃烧,外表上全无端倪,却也可蔓延开去,好似一场发作突兀,转眼杀人的恶疾,故而这一招有个名目,叫做“五内俱焚”。 楚小陵夸道:“二弟,这一剑真是神乎其神,势不可挡!“ 廊骏谦逊道:“这是借助黑玉蛇胆之力,若在平时,这一剑可没这般威风。” 楚小陵点了点头,拔下一根头发,扔上半空,变作一只麻雀,在高处俯瞰,并无敌人赶来。他道:“这黑蛇教散漫的很,咱们继续搜。”众人见他法术神妙,也各自钦佩。 里里外外转了半圈,总算找到地牢入口,五人闯了进去,也满是恶心的大虫卵。五人大怒,将虫卵清除干净,直至深处,并无廊邪的影子。 楚小陵道:“既不在此处,那只能在昔日军营中了。” 廊骏道:“好,趁敌人尚未发觉,咱们再往那儿去。” 出了官府,五人经过激战,信心大增,更不停留,直闯军营。 那军营安在一座寺庙之中,黑蛇教徒数目更多,树木之间,也布满那诡异虫卵,虫卵中藏有活死人,众人瞧在眼里,头皮发麻。 楚小陵道:“二弟,这军营守备更严,贸然闯进去,不知廊邪将军何处,只怕反害了他。” 廊骏问道:“大哥有何妙法?” 楚小陵笑道:“且瞧我天罡万千变的手段!”又摘下一根头发,往空中一抛,变作一只蜜蜂,急震翅膀,潜入寺庙。 众人又惊又喜,廊宝道:“大哥,你有此法,先前为何不用?” 楚小陵深奥一笑,摇了摇头——其实这法门也是他服了黑玉蛇胆后,功力骤增,突然领悟,若在以往,万万使不出这般妙法。 那蜜蜂在庙中悄然飞过,只见有几处营帐守备最严,却又最是脏乱,于是飞了回来,在楚小陵耳边嗡嗡几声,楚小陵心领神会,告知众人方位,众人大喜,当即议定该如何闯入。 于是兵分两路,廊骏独身一人,由前闯入,分散敌人心思,郭若、廊宝在东侧放火,制造紊乱,楚小陵、青斩翻入庙墙,伺机救人。如此行事时,廊骏这厢最是凶险,但他这时功力绝俗,自是丝毫不惧,加上喜好惊险,极愿意当这先锋军。 廊骏走近那院门,双手高举长剑,猛地劈下,两道剑气直撞过去,砰砰巨响,将门口守将与大门一同劈碎。他高喊道:“黑蛇教的杂碎,谁敢与我廊骏一战?” 不久,众教徒快步奔出,腹中发出骇人的尖呼声,廊骏心想:“原来你们也不是哑巴!”飞速一跃,已然身在人群,长剑横扫,一团团幽冥剑气嗤嗤穿梭,众教徒无一能挡,接连倒地。 廊骏喝道:“就这般身手,是如何胜过我大观兵威的?” 猛然间,有三个将领模样的教徒板着三个圆筒赶来,嘴里呼哨,那圆筒中传来嘶嘶之音,三条手臂粗细的黑蛇游了出来。 若在平时,到此地步,廊骏非竭力而逃不可,但他腹中有灵丹妙药,反而长啸一声,迎面而上,长剑伸缩,剑招变化。 那三个将领本来身手不凡,并肩作战,足可与廊骏周旋,但他们全力驾驭黑蛇,如何料到这黑蛇对廊骏并无敌意?一眨眼间,三人凄厉呼喊,腹部中剑,倒在血泊中,黑蛇缠上这三人,霎时将三人魂魄炼化。 只是廊骏一时冲动,不小心深陷重围,瞬间无数残剑暗刺而至,廊骏“啊”了一声,全力挥剑,严防死守,心中叫苦:“我太过狂妄,这下真是自讨苦吃!” 忽见东面大火翻滚,光芒闪烁,众教徒呜呜呼喊,一时间进退两难。廊骏局面缓和,却仍难就此突围。 顷刻之间,他周围黑蛇教徒一齐倒地,背后一道剑痕,鲜血如潮,廊骏一愣,不由喜道:“师父?师父?是你来了么?” 原来他见这一剑快到极致,妙至巅毫,他竟全未见到这一招影子。他爹爹绝不会孤身来此,除了其恩师之外,还有谁能使得出这般剑招? 谁知过了片刻,无人应答,廊骏一愣,又看楚小陵等扶着一人,飞速赶至。 ------------ 五十五 贼窟之中难逃生 廊骏喊道:“快,快!” 众人临近,廊骏看那获救之人的面貌,一张刚毅面孔,高挺鼻梁,肤色泛青,双目紧闭,正是他那威震天下的大哥廊邪。他喜道:“咱们朝镇子西南冲!” 楚小陵道:“有高人相助咱们!咱们冲入帐篷,敌人有几个硬手,但乱战之际,霎时被人刺死,却不知是何人做的。” 廊骏笑道:“我也瞧出来了,那多半是我师父。” 楚小陵惊声道:“郭宗师来了?” 廊骏道:“师父他老人家如天外神龙,若他不想让咱们见到,咱们找也没用!” 说话间,脚下不停,不多时已离了军营,直奔城外。街上黑蛇教徒密密匝匝,宛如一条充斥道路的大蛇,凶猛冲来,楚小陵、廊骏施展绝学,杀人如割草芥,直杀的血漫脚踝,尸首十里。 好不容易出了城,前方一片旷野,众人迈开大步,疾行似风,郭若武功稍逊,廊骏便将她背着。 忽然间,又一支兵马斜刺里杀出,拦住去路,其数不多,但各个形貌诡异,皆是一个瘦小之人坐在一高大之人背上,高大之人断了双手,矮小之人断了双腿。 楚小陵当年曾在这怪异骑兵手下吃过苦头,见状一凛,拔金剑在手,一招“五兵洪水”,五道剑影疾刺出去。其中一怪异骑兵迎了上来,无影剑刃透过缝隙,扎楚小陵额头,竟欲同归于尽。 楚小陵心想:“这残剑心诀的精要,在于残剑不灭,废人不死。若不知厉害,难免处境不利。但如今这功夫弱点已被我所知,何足道哉?”念头一闪而过,五道剑光陡然合二为一,将那无形剑夹住,喀地一声,那无形剑登时幻灭。 怪异骑兵尖啸一声,表情痛苦,楚小陵往上一斩,嗤地轻响,将那怪异骑兵脑门一劈为二。 忽又听风声飒飒,这黑蛇教怪异骑兵同时赶至,数剑齐发,楚小陵剑刃切过,溶金剑气层层涌动,将许多残剑迫退,但敌人功力也颇不弱,一招之内,楚小陵毁不得他们残剑。 那一边,廊骏使一招五内俱焚,剑上黑焰宛如长练,四下席卷,将四面八方的敌人烧的惨痛至极。纵然如此,仍阻不得他们势头,似乎这黑蛇教众全不将自己性命当一回事。 廊宝、青斩、郭若守在后方,护住廊邪,长剑挥舞,抵挡敌人,但此刻众人受前后夹击,一时不敢冒进,只是严密防守,阻敌人靠近。 这时,廊宝一招用力过大,虽将敌人牢牢刺死在地上,但他自己失衡,露出极大破绽。有一黑蛇教残者张开大嘴,吐出一团飞虫,飞虫凝成无形残剑,如箭矢般刺来。廊宝挥掌一劈,那残剑偏了数寸,嗤地刺入廊宝左臂。廊宝惨叫一声,鲜血长流。 青斩见状,一颗心险些跳出胸腔,他高声呼啸,一招“青蛇斩海”,剑气茫茫,宛如惊涛骇浪,淹没众敌,登时救下廊宝;一招使完,他再一招“青龙斩雾”,黑雾漫漫,环绕丈许,敌人一碰,立时受到重创。两招一过,廊宝已然安全,青斩忙将他扶起。 那黑蛇教徒见状惊骇,竟不敢上前,更有不少人当即跪拜下来,腹中叽叽咕咕的念着什么。 青斩稍稍放心,听廊宝说道:“小师弟,他们怕了你。多谢你救了我。” 青斩笑道:“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客气?”说出此言,不由自主的紧握住廊宝手掌。 廊骏、楚小陵退了回来,身上染满鲜血,可却并未受伤。此时敌人被青斩震慑,攻势暂止,甚至有退让之意。 廊骏叹道:“小师弟,你这黑蛇剑法若能频繁使动,咱们便可一举突围了。”他语气并不慌张,心知师父就在一旁,此时不出手相救,多半是考验自己,但料想己方并无性命之虞。 楚小陵一拉廊骏,偷指一边,廊骏眼睛一亮,见那方黑蛇教徒极为松散,正是突围的良机。楚小陵取出锦布,变作龙甲加身,身形一晃,快如飞箭,金剑一转,连连杀人,迅速向薄弱处突进。他既穿龙甲,又服蛇胆,此刻武功已堪比昔日万鬼鬼首,当真万夫莫敌,势不可挡。廊骏长笑一声,催促众人跟紧,自己在后守着。 不多时,黑蛇教众已然溃散,不复神勇,见楚小陵等已然跑远,不敢再追。郭若欣喜若狂,笑道:“大哥,这下全亏了你,他们吓破了胆啦。” 楚小陵暗暗捏紧手掌,心道:“仗此神功,我定能夺得这万鬼宗主之位。唉,只可惜这蛇胆效用无法长久,而那眠婆婆又已为吴奇效力...” 众人又急匆匆逃了一会儿,来到一被毁村庄,找一完整房屋,暂且修养。 廊骏看他兄长廊邪精神萎靡,外表却并无伤痕,运功一探,脉搏平稳,这条命应当无碍。 郭若到外头打水,替廊邪擦拭身子,廊邪身子一晃,睁开眼来,看看众人,眼神木然。 廊骏道:“大哥,咱们把你救出,你大可放心。” 廊邪低声道:“多谢小弟,多谢各位。”语气有些冷淡。 众人知他一贯心高气傲,如今受此大难,难免情绪不佳,皆不在意。郭若笑道:“廊邪师兄,你快些好起来,廊骏师兄巴不得天天与你切磋武艺呢。” 廊邪这才微笑,说道:“他救了我性命,本领已大过我了。”说罢坐起身,摆开打坐架势,内力涌动,肌肉紧绷,体内隐隐有龙吟之声,看似如神龙沉睡一般威严。 楚小陵心想:“这便是龙玄无极功么?” 正静静休息,屋外传来脚步声,那人步伐沉重,似乎故意用力踏地,引人注目。 楚小陵、廊骏互望一眼,并肩而出,只见敌人是个一丈高的驼背巨人,上身极为粗壮,双足则瘦如竹竿,他一头乱糟糟的金发,身披白布,双手指甲弯曲尖锐,漆黑如墨。他手上兵刃乃是一流星锤,比常人更为巨大。 那巨人高声道:“阎王爷要捉的人,没有逃得掉的,快将那人交出来!阎王爷要他还有用!“ 楚小陵道:“什么阎王爷?你是黑蛇教的人?” 金发巨人道:“不错,不错,阎王爷与黑蛇教联手了。我是阎王爷手下阎罗,名叫地髓。你们若知道厉害,便乖乖听阎王爷指派,你们武功都不错,阎王爷没准用得上你们。” 楚小陵、廊骏一齐发笑,廊骏道:“眼下并非魔猎时,阎王来不了这儿,阎罗也得乖乖待在聚魂山,你虚张声势,又有何用?若不想死,便给我乖乖滚吧!” 地髓指着两人,说道:“有你这句话,你俩小命已然不保,眼下是一起上呢?还是一个个上来领死?” 廊骏服了蛇胆,内力强盛,跃跃欲试,心想:“这’阎罗‘又蠢又慢,看来不过力气大些,便由我来打发。”于是笑道:“义兄,且让我试试身手。” 楚小陵点了点头,退在一旁。 廊骏离那地髓两丈远,牢牢站定,蓦然一动,人已在那地髓后背上驼峰,随即一剑刺下。地髓身子急转,但廊骏双足宛如生根,未被甩脱,那一剑仍深深刺入驼峰里头。廊骏一喜,催动灵圣功真气,长剑一削,将那驼峰一劈为二。他一击得手,立时又落地站稳。 地髓哼了一声,驼峰立时愈合,廊骏苦笑道:“这妖魔,好生顽强。”手腕轻振,剑上流辉,倏然再度一冲,地髓大声呼喊,流星锤砸落,轰隆一声,地面粉碎,裂开个十余丈的大口子。 楚小陵一凛:“这地髓并非信口开河,单论力气,他犹在我此刻之上。” 廊骏从烟尘中钻出,已然用上了郭玄奥所传内力的幽冥境界,一入此境,仿佛从幽冥之中刺出无穷神剑,威力凶悍,源源不绝,只见他剑刃飘忽,虚虚实实、时而如风,时而如雨,黑烟流溢,冷冷冥冥,实叫人难以捉摸。那地髓哇哇乱叫,一眨眼的功夫,身上破洞丛生,遍体流血。 廊骏沉迷于施展神功的快意中,全神贯注,心无旁骛,谁知蓦地从旁杀出一瘦长身影,向廊骏伸出利爪。廊骏、楚小陵大惊:“原来另有强敌埋伏在旁?”廊骏攻得太急,失了防范,此刻背后已满是破绽。 楚小陵身穿龙甲,张开手掌,掌心变作龙嘴,一口烈焰喷向偷袭之人。那偷袭之人一挥爪子,将那烈焰消去。 就这么稍一缓,廊骏转攻为守,想要后撤开去,但地髓流星锤一横一打,内劲阴柔,廊骏被他兵刃缠上,竟一时动弹不得。 偷袭之人一翻身,猛地一拳正中廊骏胸口,廊骏口中鲜血狂喷,一时气力全失,如断线纸鸢般飞了出去。他这才看清此人容貌,正是先前在眠婆婆家中暗算自己的虎面人。 楚小陵又惊又怒:惊的是敌人全是难以想象的大高手,似足以与万鬼鬼首匹敌;怒的是这一众高手竟如此卑鄙,下手偷袭,视之如常。他仰天怒吼,身形骤长,与那地髓一般高大,头如蛟龙,背生羽翼,正是天罡万千变的仙法。他双足一点,腾空而起,一口火焰吐向敌人。 可恰在此时,又有一人从天而降,重重数击,打在楚小陵天灵盖,饶是楚小陵此刻健壮至极,可却全无防备,而那人功力只比虎面人更高,楚小陵只觉天旋地转,难以支撑,一头栽倒在地。 这另一偷袭者是个绿袍老僧,一张脸苍老至极,双目被人挖去,留着又白又短的胡须,嘴角露出狞笑,阴险狠毒。 ------------ 五十六 一剑幽冥裂痕创 那金发魔怪喊道:“老和尚,这几人都给了阎王吧,你们黑蛇教的功夫,用不着这般高手。” 老僧以腹语道:“如此也好,咱们两家不分彼此,正该谦让才是。”声音饱含笑意,似乎十分亲密,但又令人不禁悚然。 楚小陵心想:“这黑蛇教与阎王有何关联?” 虎面人一个箭步,到廊骏身边,笑道:“这小子蠢得要死,连中咱们巧计,不过功夫可当真不差,连黑蛇都使唤得了。” 老僧摇头道:“老衲先前远远旁观,那指使黑蛇者另有奇人。”说着指了指那屋子。 廊骏吃了黑玉蛇胆,伤势愈合奇快,少时已复原了大半,但这药性衰退,已无先前那般惊人内力。他忍住疼痛,刹那一剑斩出,只是这一招“五内俱焚”声势大不如前。虎面人一弯腰,这一剑落了个空,他旋即一抓,廊骏朝后一躲,仍被爪力擦中,霎时胸口鲜血淋漓。 廊骏鼓足全力,喊道:“师父!师父!你老人家快现身吧!”那声音宛如海浪一般,远远传开,但却无人回应。 虎面人道:“是了,这小子是观国的另一个王子,他师父是那隐居深山的郭玄奥。怎么?听你这话,这老头就在左近?” 老僧沉吟道:“不知那郭玄奥是否肯入我教?不妨留着几人,邀他前来作客。”听他所言,自是再有意埋伏。 此时,屋门开启,郭若、青斩、廊宝扶着廊邪走出,廊邪脸色不佳,但目光中自有威势,另三人则忧心忡忡。 虎面人笑道:“是了,廊邪,你瞧瞧留着你何等有用?又钓上来不少大鱼。” 廊邪站直,甩开另三人,双掌缓缓朝虎面人拍出,虎面人脸色剧变,立即还了一拳,只听一声闷响,两人之间,真气震荡,狂风激扬,尘土翻飞。那虎面人退开半步,怒道:“手下败将,还想垂死挣扎么?” 廊邪道:“我中你们三人暗算,并非败于你手!”身子前移,又打了一掌,这一掌催促潜能,功力更强,实有惊天动地之威,虎面人不善膂力,岂敢硬接?一下子跳开老远。廊邪若身子完好,趁势追击,已可伤这仇敌,但眼下却未能如愿。 那无目老僧与金发巨人迎了上来,廊邪身子摇晃,口喷黑血,再无力出手。青斩、廊宝、郭若抢到前头,神色惶恐无比。 忽然间,不远处传来一冷漠声音,那声音说道:“你们三人功夫不坏,老夫却一个都不识得,当真是孤陋寡闻了。” 那三人不由一惊:“这人何时来到?咱们竟一无所知?若他突然袭来,咱们岂不要糟?”立刻望去,只见一老者站在楚小陵身前。 这老者年纪不小,发须灰白,约莫六十岁上下,双目颇大,明亮睿智,脸型略尖,可算得甚是俊雅,只在双眼旁略有皱纹,一身肌肉结实,肩膀宽阔,身形高于常人,穿着灰袍,其上镶着银丝金缕,手艺精致,腰悬短剑,似是饰品,一股宗匠之气,油然而生。 廊骏、廊宝、青斩、廊邪等人兴冲冲的喊道:“师父!”郭若则鼓掌喊道:“爹爹!”原来这位老者,正是北妖境之中武学的泰山北斗,有“剑破幽冥”之称的幽冥剑派掌门人郭玄奥。 郭玄奥不露喜怒,目光在众弟子转了一圈,说道:“胆大妄为,胡闹贪玩,明明才出师不久,闯祸的本事却已不小。敌人能胜过邪儿,岂是你们几个小辈能救?”又看一眼楚小陵,道:“非但自己胡来,还要连累这位讲义气的江湖同道么?” 楚小陵听他夸赞,心下喜悦,忙道:“前辈,我与廊骏他们情投意合,义结金兰,便是要与他们同生共死。” 郭玄奥微微一笑,神色有些赞许。 廊骏等人面有惭色,可却又露出笑容,郭若笑道:“是啦,是啦,爹爹教训的是,可我知道爹爹神通广大,定能算准咱们下落,及时赶来搭救。” 郭玄奥道:“我是受皇帝老儿请托,担心邪儿受罪,碰巧赶来,不料遇上你们几个小闯祸精遇险。我让你们吃些苦头,挨些拳脚,今后才知道这世上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如若不然,一个个不知天高地厚,迟早有一天,把自己小命白白葬送。” 那金发巨人听他只顾教训小辈,竟全不将自己这阎罗放在眼里,恼怒之下,舞动流星锤,直朝郭玄奥脑袋砸下,嘴里大喊:“老的小的,一并拿了!” 廊骏见他这一招来势汹汹,破空之时,风起云涌,比之先前力气更强,心生畏惧:“原来他刚刚与我相斗,是故意示弱,诱我大意的?” 只听砰地一声,那金发巨人整个人俯身倒地,土地碎裂,往下沉去。那金发巨人大吼大叫,双手奋力一撑,这才脱困,但就在这短短刹那,地上已陷落出一个十余丈深的大洞。 郭玄奥站在金发巨人后背上,掌中握有银白色的短剑,他手臂一振,将金发巨人整个后背一分为二。金发巨人杀猪般惨呼,身子圈转甩动,郭玄奥再一脚踩下,那金发巨人摔入那深坑,穿破地层,无影无踪。 众人见他轻描淡写的两招,已将这怪物打的生死不知,皆感心神激荡。楚小陵大声叫好:“前辈,这阎罗在你面前,当真再蠢笨没有。” 郭玄奥则暗暗心道:“我这两招看似轻易,实则已使出全力了。” 虎面人最是奸猾,见情势不妙,扭头就跑。那老僧却陡然上前,手掌做刀,斩出一击,那掌力激起风尘,足见来势刚猛。 郭玄奥以短剑横挡,两人硬碰硬的对了一招,同时退开数步,两人之间,大风纷涌,吹得房屋东倒西歪,树木连根拔起。众人看的舌挢不下:“这老僧是甚么人?武功这般高明?” 霎时,地面开裂,一个巨象般的灰色拳头捶向郭玄奥,正是那金发大汉卷土重来,郭玄奥左手一张,内力化作黑火剑,在那拳头上一刺,那拳头立时四分五裂,大石四散飞去,又密又疾,有数块直奔楚小陵、廊骏所在。 郭玄奥“哎呦”一声,救助不及,就在此刻,那虎面人又一下子冒出,数道毒爪直取郭玄奥要害。郭玄奥反应比廊骏快了数倍,立即抓住虎面人手腕,黑火剑一削,虎面人利爪霎时齐断,虎面人惨叫起来,用力挣脱,再度扭头就跑。 郭玄奥稳稳落地,再去看众人时,那乱石皆已碎裂,当是另有人以神妙剑法相助,众人则一脸茫然。郭玄奥哈哈一笑,说道:“老兄,你早已躲了半天,如今还要躲么?老夫独自一人,可保不住这些小子。” 廊骏等人又是一惊:“原来另有人在旁守着咱们?” 过了片刻,只听一人朗声说道:“我不愿露面,老先生何必强人所难?”那声音颇为响亮,掩去细节,让人半点听不出来那人身份。 郭玄奥道:“一路之上,你我各帮了他们几回,兄弟这般手段,当世罕有,又何必羞于见人?你救了老夫弟子,老夫总欠你的情。” 那人道:“他们救人心切,总是一桩好事,我总不见得任他们送死,老前辈一直在旁照看,在下贸然出手,实则多此一举了。” 郭玄奥闭目片刻,说道:“久闻涉末城主手持神剑,武学深湛,长胜不败,老夫早就想一赌真容,如今途中相遇,想不到是个鬼鬼祟祟、胆小如鼠之辈?” 楚小陵、青斩两人不约而同的惊呼道:“吴奇?” 盘蜒无奈,只得现身露面,众人眼前一花,才见他站得极近,就在人群之间,除了郭玄奥之外,再无人看见他如何到来,若说他一直就在此处,只不过未被察觉,也是大有可能。 郭玄奥捋须而笑,道:“城主,大丈夫当挺身而出,扬名四海,又何必遮遮掩掩、诸多忌讳?” 青斩一见盘蜒,自然又哭的风雨飘摇,泪水泛滥。廊宝心痛不已,突然喊道:“师父,他就是...就是欺凌玩弄小师弟的大仇人!” 盘蜒冷冷说道:“郭剑圣,这小子妖言惑众,搬弄是非,你便是这般教你徒弟的么?” 郭玄奥眉头一皱,漠然道:“宝儿,你莫要多言,涉末城主岂是你惹得起的?”他言下别有深意,对徒儿颇为偏袒。 那老僧知道无法取胜,身边空气颤动,无数残剑飞舞,登时将他斩成粉末,就此不知所踪。郭玄奥、盘蜒互望一眼,心想:“这老僧委实非同一般。”地上泥土隆隆震动,显然那金发大汉也就此逃走。 幽冥剑派众弟子纷纷向郭玄奥跪拜,郭玄奥袖袍一拂,尽皆阻住,说道:“一个个儿累得够呛,还多礼什么?” 盘蜒将楚小陵拉起,楚小陵悄声道:“吴奇哥哥,你是为我而来的么?” 饶是盘蜒武功深邃,一时也心惊肉跳,险些咬碎银牙,勉强笑道:“你是我万鬼同门,我岂能弃你不顾?” 楚小陵心情矛盾万分,一边钦佩盘蜒能重拾神功,不逊往昔;一边嫉妒盘蜒身负绝学,非自己所及;心中些许感激,些许恼恨,纷至沓来,争端无休,但过了许久,终究是贪念利心,更胜一筹,开始偷瞧郭玄奥,估量这盖世高人的生性脾气,心中许愿:“只盼这老儿是个好色之徒。” 郭玄奥替廊骏等人把脉,叹道:“胡闹,胡闹,黄毛小儿,无知至极!这黑玉蛇胆岂可随意服用?若药效过度,反而会中了蛇毒,到了那时,多半就要见阎王爷了。” ------------ 五十七 帝王之尊坐龙殿 众弟子暗暗后怕,郑重说道:“谨遵师父教诲。番茄☆小說網” 盘蜒朝郭玄奥再一拱手,更不多言,就此挥袂而别,青斩宛如梦醒,喊道:“你回来!你回来!”发足去追,但盘蜒身法太快,转眼已没了人影。 郭玄奥斥道:“痴儿!你还不醒悟么?” 青斩身子发抖,跪倒在地,愣愣望着盘蜒消失方向,泪光盈盈,哀声啜泣。廊宝在师父面前,不敢肆意妄为,于是正正经经、小心翼翼的将青斩搀扶而起。 郭玄奥又道:“骏儿,你将途中所为,都给我老实说来。” 廊骏于是将众人杀人夺宝,找眠婆婆相助,被盘蜒所救之事全数说了,至于之后情形,郭玄奥亲眼目睹,自不必多言。 郭玄奥责备道:“廊彦是我女婿,你这小子,为何要夺他宝物?好在他或并不得知。” 廊骏笑道:“师父教训的是,下次徒儿绝不如此。” 郭玄奥深谋远虑,心想:“这涉末城中人才济济,城主更是了得,将来若不能为我大观帝国所用,定然是个祸患。”他与观国皇帝廊释天乃是结义兄弟,向来荣辱相关,如今亲见盘蜒,虽不知其武艺到底如何,终究极为高强,自然开始思虑今后之事。 廊骏见他肃然不语,问道:“师父,这城主武功到底怎样?咱们都没看清他出手。” 郭玄奥笑道:“很不错,很不错,他自称万鬼鬼首,果然有些门道,少说当胜过昔日履伯、孟火诸位。” 楚小陵向郭玄奥半跪说道:“郭剑圣,在下万鬼楚小陵,恩师乃已然仙逝的金蝉,听恩师常常赞许剑圣神功,一直对剑圣好生仰慕,今日蒙剑圣相救,实乃生平至喜。” 郭玄奥打量他脸庞,忽觉他形体有些异样,稍一分辨,心中有数:“他女扮男装,实则是个美貌姑娘,瞧她与那吴奇眼神,多半两人结下私情,她讨好于我,与骏儿他们结拜,莫非是那吴奇派来奸细?既如此,不如将计就计。” 他装作不知,握住楚小陵手掌,令他站直,说道:“楚公子何必多礼?金蝉宗主风采绝俗,武道修为深不可测,老夫与他言语投缘,早就视为知己,尔后得知他命丧屑小之手,心中既痛且悔,深恨自己当年未应其邀请,同赴中原作战。如今得见其徒,见他宗派有后,委实欣慰。公子如若不弃,还请随我同往大观国都绿弓皇宫,见见老夫那义弟,他身为皇帝,见公子这般大才,定奉为上宾。” 楚小陵双目发亮,喊道:“太好了!多谢剑圣...” 郭玄奥笑道:“甚么剑圣?这般客气?凭我与你师父关系,你叫我师叔,我叫你侄儿,又有何不可?” 楚小陵神情感激万分,哽咽道:“是,师叔待我太好,侄儿好生高兴。” 廊骏等人心想:“师父一贯高傲,今日对楚大哥这般看重,自是欣赏他武功人品了。” 郭玄奥再替廊邪诊脉,神色喜忧参半,道:“若非义弟的龙玄神功正气浩荡,而我那灵圣功也光明威猛,你只怕要落下终生残疾。但眼下既然获救,反而受了好处,如能伤愈,武功更胜往昔。” 廊邪虚弱说道:“多谢师父。” 郭若脸蛋晕红,笑道:“大师兄,你快些好起来吧,廊骏师兄千里迢迢来救你,正是想与你交手呢。我想瞧你大显神威,好好教训教训他。” 廊骏轻巧一笑,说道:“我不过是随口那么一说,此行所图,实则乃是遂了小师妹心愿,能让她亲手救出大哥,与大哥多说些话。” 郭若呼吸大乱,啐道:“让你胡说,让你碎嘴!”作势要打,廊骏惊呼道:“师父,师妹要杀人灭口!”欢笑声中,绕圈奔逃。 郭玄奥止住众人,心想:“若儿年纪已然不小,可许配给邪儿做妾,咱们两家,自可亲上加亲。”心意已定,领众人找一山洞,修养半天,出发前往绿弓城。 此行又是数千里,遥遥跋涉,翻山越岭,倒也并不匆忙,那黑蛇教四处启战,灭绝村镇无数,好在皆是些偏远处,于帝国而言,倒也算不得什么,只当毁于魔猎蛇灾,并无不同。郭玄奥若遇上黑蛇教,往往顺手除去。他功力既深,更远胜过履伯、迁沙等鬼首,寻常黑蛇教众,远不是他的对手。 终有一日,抵达皇城,径直前往皇宫,命人传话,要见皇帝。郭玄奥与廊释天既是义兄弟,又是亲家,加上是北地大宗师,身份尊贵无比,宫中侍卫对他神态恭敬,不比对皇帝稍逊,于是十万火急,一路奔行上报。 郭玄奥等了少时,已不耐烦,不等回话,就朝大殿走去。楚小陵见那皇宫辉煌如阳,广大如天,红柱宛如巨树,层阶好似登山,有九重金门,开启迎云,万千阁楼,雕龙画凤,斗大的宝石,鼎大的金盆,直是富贵豪奢,如入仙境。 走入殿上,群臣云集,皆身穿华服贵袍,一见郭玄奥等人,无不躬身行礼,一齐慰问,神态热情异常,这个说:“剑圣,您老又变得更为年轻潇洒,真是羡煞我也!”那个道:“您救出大王子来,咱们满朝文武,都欠你无比大恩!” 郭玄奥嘴角微翘,应对自如,谁也不怠慢,谁也不紧密。过了片刻,皇帝从后殿走出,楚小陵定睛一瞧,顿生敬仰之情。 只见他身穿褐色龙袍,头戴金冠,珠帘垂面,腰横玉带,宝剑璀璨,脸上棱角分明,刚毅威武,双目如神,令人不敢对视,肌肤微微泛蓝,则是神裔族之兆,体态匀称,极为干练,果然是皇帝至尊,武者宗匠,不同凡响。 刹那间,除郭玄奥之外,群臣王子,一齐跪地,喊道:“吾皇万寿无疆!” 廊释天笑道:“诸位请起,今日义兄来此,咱们一应礼数,全是罢免,大伙儿随意些吧。”群臣见他心情甚佳,也都随之喜悦。 郭玄奥道:“兄弟,你这宝贝儿子,我替你带回来了。这小子体格健壮,养了一个多月,伤势已然痊愈。” 廊邪走上前来,向廊释天谢罪,认了战败之失。廊释天叹道:“这并非是你的过错,是咱们低估了黑蛇教。” 郭玄奥指了指廊骏等人,说道:“你这另一个宝贝儿子,更是好有出息,居然问眠婆婆讨了黑玉蛇胆,带着这位涉末城楚公子,与若儿、廊宝、青斩,深入敌营救人。此次功劳,他们可占了大半。” 廊释天望廊骏一眼,廊骏等人不知是福是祸,战战兢兢,垂眸默然。等了半晌,廊释天道:“骏儿、宝儿太过折腾,需好好待在城里,收收心思。你们两人,一人住在秦思园,一人住在华萄宫,给我用功读书,少惹是非,一个月后,若当真改观,我再行封赏。斩儿、若儿可随他们两人住下,好好在京城玩玩。” 两人松了口气,面露喜色,知道父亲赏他们园林宫殿,实则算作褒奖。 廊释天又对郭玄奥道:“义兄,我该如何谢你?”他们两人结识已久,彼此间毫不生分,言语间有如一家人般,更无客气顾忌。 郭玄奥道:“我把若儿许配给廊邪做妾,你好好筹备婚事,不许怠慢了我宝贝女儿。” 郭若低呼一声,惊喜交加,羞得险些晕去,等回过神来,急喊:“爹!” 廊释天严肃的神情立时缓解,甚是欢喜,说道:“你送我这千娇百媚的儿媳,不是反而吃亏么?” 郭玄奥道:“那你再养几个娃娃,送给我做徒弟,也是一样的。”他若收皇子为徒,每年得到供奉数不胜数,好处无尽,而廊释天后裔天赋极高,郭玄奥见自身武学得以发扬,自然乐此不疲。 廊释天微笑点头,两人小声商议几句,已谈妥当。 郭玄奥再向廊释天举荐楚小陵,廊释天心知有异,于是传令退朝,散去众臣,与郭玄奥带楚小陵来到书房,屏去左右。 楚小陵真诚说道:“今日得见帝尊,小陵儿此生无憾。” 廊释天道:“我昔日曾受金蝉宗主极大恩惠,若不是他指点我武学精要,我焉有今日成就?他实则可算作我半个师父。我昔日也是万鬼门出山,咱俩正是同门师兄弟。” 楚小陵见他说的亲切,眸光流转,表情感动不已。廊释天道:“你用力打我试试?” 楚小陵忙道:“我岂敢如此无礼?” 郭玄奥嗤笑道:“让你动手就动手,凭你这几下,万万伤不了义弟。” 楚小陵打起精神,一掌拍出,掌力神妙,变化无方,暗藏溶金真气,正是天罡万千变与炼化挪移术的妙招。 廊释天五指弯曲,宛如龙爪,反击过去,攻势如潮,周身内劲震荡,全无破绽。楚小陵见他应对自如,不久便大感吃力。 楚小陵未穿龙甲,武功大打折扣,十招一过,处处失守,已全无还手之力,廊释天手一扬,神功陡出,嘶嘶声中,楚小陵身上衣物碎了大半,露出冰雪般的肌肤,她“啊”地一声,忙用手遮住要紧之处,神色慌张。 廊释天仰天一笑,凝视楚小陵,眼神有几分热切,笑道:“好一个美人儿,武功纵然高强,你这般伪装,骗得过我兄弟么?” 楚小陵面现羞红,低声道:“还请饶恕臣...欺瞒之罪。” 廊释天将她拉扯入怀,在她腰上,胸旁、大腿处轻揉巧捏,楚小陵发出急促呼喊,娇躯发颤,却透出热烈舒适之心,道:“陛下..陛下....还请饶了臣妾。” 廊释天忽然捏住她下巴,喝道:“你受那吴奇指使,想要刺探谋害我么?” ------------ 五十八 帝王心术恩情厚 楚小陵心头大震,道:“陛下,我...我绝非吴奇奸细,望陛下明察!” 廊释天道:“你千方百计结交本朝权贵,更不惜陪骏儿他们乱闯,足见别有用心,瞒不过我。” 郭玄奥冷笑一声,道:“‘侄儿’,你还是实诚些的好。那吴奇一路跟着你,直至你遇上老夫,旋即远走,天下哪有这般巧合?” 楚小陵心知自己行事太急,种种表现甚是可疑,如今处境危险,唯有一搏,于是哭道:“是!是那吴奇,他想争万鬼宗主,让....让我混入宫中,设法以...美人计...迷惑陛下。” 廊释天奇道:“万鬼宗主?万鬼早就亡了。他安安心心当自己的城主,岂不悠闲自在?难道我这万鬼门人,会听他号令行事?” 楚小陵道:“他....想....” 廊释天冷冷道:“想让你行刺我?” 楚小陵尖叫道:“陛下,冤枉,我绝无半分谋害之心,见到陛下如此神武,更是满腔追随之意。只可惜...可惜....我身为女子,无法相抗。” 廊释天将她放了,再一次细细看她,心想:“她准已被那吴奇占了身心。似她这等高强美貌的女子,世所罕有,我生平从未遇过。” 他这等世上枭雄,如今见着这强敌营中的奇女子,若能强占,反而有莫大的快意,更不知楚小陵所练的伶人千变诀,冷冰冰的脸上露出笑容,说道:“你若想活命,从今往后,便替我办事。你将所知涉末城情形,全都说出来,若能立功,我岂能不给你好处?” 楚小陵瞧见希望,跪倒在地,详述涉末城中各方人物内情。廊释天、郭玄奥俯视她身子,诸般风光,一览无遗,而楚小陵不敢遮掩,破损的衣衫垂落身侧,更有意想不到的大诱惑。 待楚小陵说完,郭玄奥道:“你起来吧。”楚小陵怯生生的站起。 廊释天道:“一个月前,我听闻百籁山庄的遗俗仙人广发邀帖,请北境各地豪杰妖仙到百籁城相聚,订立盟约,应对黑蛇教之祸。这件事你知道么?” 楚小陵摇头道:“我这一、两个月都在途中,消息闭塞,陛下怀疑....是那吴奇幕后指使?” 廊释天道:“那百籁城离涉末不远,离我皇都也不近,可谓天下之中,遗俗仙人虽有些本事,但还轮不到他当甚么盟主。涉末吴奇既有极大野心,必想借此良机,夺得盟主之位,招揽精英,以求光复万鬼。” 楚小陵随口胡诌道:“是了!这吴奇...让我探听陛下武功招式,以便设法应对,他准是想在这大会上技压群雄,连陛下与郭剑圣...都欲战胜。” 郭玄奥嗤笑一声,道:“义弟与我何等身份?岂能放下脸,去与无名后辈争夺什么盟主?只不过....” 廊释天道:“天下为我与义兄共有,我朝中聚集世间英豪,不计其数,这盟主之位,于我二人全无用处。这吴奇真当咱们会出场比武?我听闻此人思虑周详,原来也不过如此。” 楚小陵谎话险些被拆穿,吓得汗流浃背,但那两人以为她惊魂未定,倒也不以为意。 郭玄奥道:“咱们不去,但那狮心之王好胜心强,必然到场。此人武功,虽未必胜得了你我,但也非同小可,足以与那吴奇匹敌。我倒真想去瞧瞧这两人身手到底如何。”北妖境地,数千年来强者为尊,崇尚武勇,遇上誓师盟会,唯有武功最高者方能服众,故而各国诸侯,皆颇愿当众一试身手。 廊释天沉吟道:“邪儿伤势已然无碍了?” 郭玄奥道:“我与他对过掌,活蹦乱跳的,精神正佳,只是心情受挫。” 廊释天笑道:“那这热闹倒非瞧瞧不可。咱们让邪儿下场,暗中相助,索性便夺了这盟主之位,令这吴奇竹篮打水一场空。” 楚小陵心中一动:“我若能在这大会上独占鳌头,反而能得群雄归心,没准一举压过吴奇,成为万鬼首领。”但即便她身穿龙甲,也未必能拔萃于众,更何况眼下面对两大宗匠,自身难保? 她心绪纷纷,忽然间,廊释天巧施妙手,楚小陵已被他横抱在胸,楚小陵惊呼道:“陛下,你这是....” 廊释天笑道:“小美人儿,你自己送上门来,那可怨不得我轻薄。”说话间已点中楚小陵身上穴道,令她绵软无力。 楚小陵两腮泛红,作势挣扎,道:“陛下...万万不可,我已非...清白之躯....陛下难道不嫌我肮脏么?” 廊释天哈哈笑道:“越是脏,越有滋味儿,我身边闺中干净处子,难道还少得了么?”说罢将楚小陵仰放在地,宽衣解带,抱住她柔若无骨的身子。 楚小陵喜出望外,却装作楚楚可怜的模样,挤出几滴泪,承受廊释天疼爱与折磨,那郭玄奥不知何时已不在此处,廊释天一边动作,一边不停问道:“我比之那吴奇如何?这一招你还欢喜么?” 楚小陵神情变化,似苦苦忍耐,又似喜乐无限,逆料此人心思,嘴里激道:“吴奇他比陛下...只怕....只怕...” 廊释天听她含混其辞,怒气勃发,动作更大更快。楚小陵试着吸其功力,效用竟远不如前,楚小陵心想:“此人练的龙玄无极功,竟凝聚如铁,那我岂不白白被他...” 好在廊释天暴喝一声,汗如雨下,久久抱着楚小陵,楚小陵感到他内力涌入,浑身充满气力,这才心花怒放,心满意足。 内劲练到廊释天这般地步,本不惧凡间任何吸取功力的法门,但楚小陵这伶人千变诀邪门至极,可借人之精血夺气,而廊释天与她缠绵,自送真气,又能怨得了谁?虽仅占半成,可已令楚小陵功力增长。 廊释天只觉疲倦,在楚小陵身上揉了几下,感到留恋沉迷,但却无力再战,这既是他以往纵情过度之果,亦是被伶人千变诀暗害之效。楚小陵心下暗骂:“没用的东西,比吴奇差得远了。”装出凄然模样,躺在地上,默默流泪。 廊释天在她唇上一吻,笑道:“美人儿,我虽想留你在我身边,但时候若长,那吴奇难免生疑。我需你替我反探此人,无法留你在此。” 楚小陵弱声道:“陛下,我愿常伴你身边,再也不回去了。” 廊释天摇头道:“不可,不可,你虽惹人怜爱,胜过我宫中妃子,但正是名不正、言不顺,我该如何安置你?你暂且返回那吴奇处,待时机成熟,我必来解救。” 楚小陵心中一动,赤身跪拜,道:“我是女儿身之事,除了陛下、剑圣与吴奇之外,更无第四人得知,还请陛下助我夺得那武林盟主之位,我才可真正摆脱吴奇掌控。” 廊释天笑道:“美人儿,你功夫虽好,但要想在众鬼群豪,妖仙魔头之中脱颖而出,只怕还差了不少。” 楚小陵道:“我....我愿竭力一试,只求陛下恩准我上场比武。” 廊释天寻思:“若她真能夺此北境盟主,又有重大把柄握在我手上,反而是一件好事。嘿嘿,这堂堂武林至尊,却又是我****,这滋味儿可更上一层楼了。”念及于此,点头道:“好,你要我如何帮你?” 楚小陵道:“还请陛下赐我黑玉蛇胆,比武之前,我服食此药,功力增长,把握便大了许多,在场上杀那吴奇,应当不在话下。” 那眠婆婆曾为廊释天效力,他国库中自有不少黑玉蛇胆,却道:“那黑玉蛇胆极难炼制,只前两颗效用尚可,服用第三颗时,非但凶险,且所获功力低微,得不偿失。” 楚小陵咬牙道:“我愿....冒险一试!” 廊释天点了点头,拍拍手,身旁突然出现一消瘦之人,那人肤色微蓝,一身紫袍,当与廊释天同族,目不斜视,对楚小陵看也不看。 楚小陵吓了一跳,廊释天笑道:“烟影亦是神裔族人,是我的影子,除我之外,谁也不见,谁也不理,最是忠诚可靠,你的身份,他懒得知道,更不会泄密。” 楚小陵曾听金蝉说过,北境之中,曾有一位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便是叫做烟影,身为刺客,从未失手,连万鬼中不少鬼官也丧命于此人剑下,只是后来绝迹江湖,不知去向,原来竟被这廊释天收服。 廊释天道:“取两粒黑玉蛇胆,先兆轻衣,赠予楚姑娘。” 烟影微一点头,化作一缕青烟,难辨行踪,过了片刻,楚小陵面前现出一个小盒子,楚小陵心中一凛,暗想:“他以此手法杀人,天下有谁能防备得了?” 她打开玉盒,里头两粒丹药,一件约束整齐的衣衫,取出之后,乃是一件玉袍,手艺细致,并无花巧,男女皆可穿。 廊释天道:“你身穿此衣,与我龙吟心法呼应,便在千里之外,也可互相传声,只是应答之际,需全神贯注,不可受扰。” 楚小陵喜道:“多谢陛下恩赐。” 廊释天又与楚小陵一同走入御花园,沐浴温泉,再度恩爱一番,如此半成内力,复不翼而飞。廊释天已然疲累,可他一生修炼妖法,服用丹药无数,这病征亦非出奇,当下不以为意,命楚小陵穿戴整齐,就此放她离去。 ------------ 五十九 爷爷生死不由人 那天盘蜒与楚小陵等分别,返回涉末城去,这千里之遥,于他倒也不远。 途中经过镇子,遇上数个头顶羊角的道士,乃是蔓族人,听那几人说道:“北面岭东国也已被黑蛇教攻打,死伤无数,百姓遭难,这大观国号称天下之主,为何不派兵援救?” 盘蜒心想:“观国号称有五龙大将,拥兵百万,但实则贪欢享乐,自私自利,毫无进取之心。当年龙血天国侵来北境,也从未正面迎战。北境诸国,彼此不谐,貌合神离,比之那隐患繁多的中原各国仍相差极远。金蝉昔日能威慑诸国,统兵无数,实是才干独到,非同凡响。” 又有一道人说:“听说遗俗仙人遍撒妖仙帖,邀天下群妖,聚于百籁山谷,想要选出一位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神勇武者,统领联军,消解这黑蛇之灾,我看咱们不如去百籁城瞧瞧?” 众人齐声说好,于是付账而去。 盘蜒又想:“百籁城四通八达,乃北境道路交汇处,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谁若得了盟主,此城多半成了那人囊中之物,亦成各个儿邻国眼中钉,肉中刺,是福是祸,实难预料。”他有心为万鬼招徒扩张,但此城离涉末太远,而他那乘黄山脉物产丰厚,幅员辽阔,何苦争夺此城?况且他那万鬼乃是修道门派,并非俗世凡人,也不想趟这浑水。 离了此镇,继续西行,路过一大雪山,忽听远处一声闷响,山体摇晃,落石滚滚,盘蜒一惊,知道是有高手以掌力击山,威力惊人,当即快步赶往。 深入雪山,前方一片枯草平原上,只见一魁梧老者正与两人相斗,那老者正是荼邪,但他脸色发黑,显然已毒入脏腑,而另两人中,一人正是那瘦长虎面人,一人则甚是矮小,身穿蓝黑长衣,头戴兜帽,一张脸阴暗隐秘,瞧不真切,双眼嘴巴闪着蓝光,笑容残酷可怖。 荼邪极为神勇,一拳一掌,劲力如神,击在雪山上,雪山隆隆震响,雪崩石落,但那瘦长虎人双爪灵活,招式阴险,总避荼邪锋芒。那矮小之人手握一小镰刀,镰刀闪着幽蓝光芒,荼邪掌力与那镰刀一碰,立时散漫偏转,落在远处。这矮小之人武艺更远在瘦长虎人之上,若非荼邪激发死意,声势壮绝,早就被两人击败。 盘蜒身影闪烁,已至荼邪身边,烛龙剑斩向那矮小之人,那人应变神速,镰刀与烛龙剑一触,双刃交锋,无声无息,那镰刀竟完好无损。盘蜒只觉敌人劲力千变万化,绝无定数,比之当年跳蚤阎罗毫不逊色,立时凝力在臂,小心化解,暗藏反击之力。 那矮小之人抵挡不住,微微一晃,变作四个小人,朝四个方向跑去。盘蜒心想:“他怎地如此不济?”使太乙异术一探,惊觉这四个小人只见有蛛网相连,那蛛网铺在地上,越拉越大,连接处伸出黑手,黑手又握着镰刀,长约丈许,等待盘蜒追击。若非盘蜒双眼通灵,万难察觉这隐秘。 盘蜒长剑一指,数个黑球升起,往那蛛网飞去,稍稍一碰,黑球急剧涨大,快速圈转,嗤嗤声响,将众镰刀吸住,这正是烛龙剑妙用所在。那四个小人似一下被黑球拉住,一点点返回原点。盘蜒猛地前冲,长剑连点,瞬间刺死三个小黑人。 那第四个小黑人陡然长高,复原成原先那黑衣人,镰刀一斩,尖处指向盘蜒后腰,这一招诡异至极,登时令盘蜒进退两难。 盘蜒大吃一惊,身形虚幻,寻灵道躲闪,总算避开此招。那黑衣人双眼光芒大盛,黑手一翻,一道浩荡黑水直取盘蜒。盘蜒还一招非天阎王的黑风掌力,黑风卷着黑水,霎时直冲空中。 那黑衣人开口惊呼:“修罗非天?”声音古怪,似悲到极处,又乐到极处,先喜而后惨,使人如丧亲友,这并非他心情如此,而是他天生语调就是这样。他不敢停留,一扬手,踩上镰刀,陡然间已飞至天边。 盘蜒想要追赶,但运功时身上疼痛,动作慢了半拍,再去看荼邪,才发觉那瘦虎人又已逃入曲折山谷之中。 荼邪愣愣望着远方,忽然唇边流血,染红他花白胡子。盘蜒道:“铁手老英雄!”掌心对准荼邪背心,内力运转,替荼邪缓解伤情。 荼邪低声道:“多谢城主。” 这时,后方山洞中,有一女子喊道:“外公,外公,你怎么了?” 那是荒芜的声音。 盘蜒愕然道:“外公?”旋即醒悟:她与东采英成亲,自然叫荼邪外公了。那狮心之国离涉末相聚更远,当中山川阻隔,盘蜒虽偶然听过零星消息,但并未放在心上。 荼邪道:“我点了这丫头穴道,省得打斗时,她碍手碍脚的。” 盘蜒诊疗许久,心情暗淡,知道荼邪伤势太重,性命垂危,只怕活不过今夜。若血寒在此,或许还能相救,于是道:“老英雄,随我去涉末城,我那儿的血寒道长,你也认识....” 荼邪哈哈笑道:“你想救活老子?莫要多此一举了。老子中了黑蛇毒,过了五、六年,这条命早不是自己的了。” 盘蜒叹道:“即便是黑蛇毒,也未必不能活命。” 荼邪摇头道:“我若想长命百岁,早在许久以前,便答应征虎,投入万鬼门了。大丈夫活在世上,来得快,去的也快,行事干脆,何必婆婆妈妈,苟延残喘?你让人救我一救,便算是帮我了么?” 盘蜒对这位大高手素来钦佩,听他此言,身子一震,道:“老前辈,你...莫非....” 荼邪指指膻中穴处,道:“我死后,你将我的内丹挖出来,带给我孙儿,要他吞了。我....临死之前,若能练成真正的狮心,这一辈子便算赚的盆满钵满,死后也了无遗憾。” 盘蜒肃然起敬,道:“老前辈愿以性命为注,激发潜能,领悟至理,实是古今罕有的雄杰。”原来荼邪中了蛇毒之后,自知终难逃一死,反而借此死意,一次次将自己逼往绝境,令得这狮心炼化大功告成。刚刚那数拳劈山裂崖,正是这功夫的神威。 荼邪又指着荒芜道:“我那孙儿,率手下前往百籁城,不料那暴虐阎王派人潜入皇宫,夺走那人皮,还想捉走我孙媳妇。我追了出来,将她救出,但被这两个狗东西挡住去路,只得一路往这儿逃。刚刚你若不来,我临死之前,没准能杀了那奸贼...” 盘蜒道:“是我贸然出手,坏了老英雄的大事。” 荼邪惨笑道:“坏事?哪有这道理?我即便杀了我那狗屁师弟,孙媳妇总得给人掳走。你来的刚巧,老头儿欠你一回。” 盘蜒板着脸道:“老英雄此言差矣,蒙你看得起,咱们当年一起饮酒,这是何等深厚的交情?你说欠我恩情,那便是瞧不起我吴奇了。” 荼邪不禁仰天大笑,笑到一半,又吐出血来。盘蜒忙再注入真气,令他稍稍好转。 荼邪站起身子,气势勇猛如昔,似与山一般高大。他道:“你替我照看荒芜,我去找我师弟。” 盘蜒道:“前辈知道他在哪儿?” 荼邪闭起眼,笑道:“这小子吓得屁滚尿流,隔着百里,都乌烟瘴气的,怎能闻不到?” 盘蜒不知真假,但料想他必有把握,于是将荒芜扛在肩上,荒芜刚刚听两人说话,急道:“外公他伤的极重,吴奇城主,你快阻住他...” 盘蜒道:“你若是他孙媳妇儿,便好好记着屠邪铁手这最后一战,今后向子孙后代讲述他的事迹,哭哭啼啼,岂不丢他的脸?” 荒芜身子发颤,但目光渐渐镇定下来,她原不相信有人在濒死时,能比活着还威风雄武,但如今看着荼邪,她已深信不疑。 她轻声道:“城主,我感谢上苍,在外公临终前,能让他遇上了你。” 盘蜒并不言语,心想:“我对不起东采英,更不配为这老英雄送终,但上苍慈悲,能让我有运气补救。” 荼邪艰难迈出一步,紧接着又跟上第二步,他越走越快,不久已奔行急速,宛如神狮天虎,即便他气血充沛之时,也不及此刻瞬息百丈。盘蜒压抑痛楚,尽力展开步法,才勉力跟得上他。 荼邪长声笑道:“原来你小子也隐瞒了本事,你到底是何方神圣?”他行速迅猛,风声强烈,也唯有盘蜒能听得清楚。 他答道:“我是颠三倒四,无法无天之人。” 荼邪道:“那咱俩可相像极了,只可惜老子时日无多,不能再请你喝酒。” 盘蜒道:“等咱们将来在聚魂山相聚,喝恶鬼的血,吃奸邪的肉,老前辈何须着急?” 荼邪喜道:“不错,不错!” 数十里地,一晃而过,荼邪指着一处荒林,道:“他就在那儿。” 盘蜒看荼邪双眼,已然遥远无光,心想:“都说人死之际,魂魄转为半灵,能知前所未知,见前所未见。他功力本就极深,遇上宿敌,念念不忘,故能开启天眼,追查千里。” 盘蜒潜运神功,隐去荒芜声息。荼邪看他一眼,神色赞许,两人向前走去。 两人轻功高强,步履悄然,过了灌木,见那瘦长虎人坐在草地上,呼呼大睡,在梦中骂骂咧咧,喊道:“杂种,杂种,师妹是我的,师父、师兄,都是杂种!” ------------ 六十 一生戎马不言败 荒芜心想:“外公称此人为师弟,武功当真高强,直追外公他老人家,可为何从未听本门中人提及此人?” 荼邪不屑偷袭,断喝道:“晧爪,站起来,咱们来个了断!” 也不见那晧爪抬手抬脚,他猛地一动,身子如被弹弓甩出,一爪直攻荒芜,指力如重枪长矛,将盘蜒、荒芜笼罩,此人全不知众人到来,但转眼之间,便已想出毒计,付诸实施,武功心机皆甚是可怖。 盘蜒退后一步,晧爪指力未碰上他,晧爪见盘蜒随行,神色惊惧,急忙退后,喊道:“师兄,你想以多打少?好生卑鄙!” 荼邪实已垂死,仅凭狮心炼化神功吊着,不愿多言,立时巨神拳打出,拳影如山崩一般。晧爪长出尖锐指甲,当空纵横,锋利真气化作密网,挡在身前,只听砰地声响,宛如雷震,两人真气一齐消散。 蓦然间,荼邪来到晧爪身后,一掌切下,晧爪万不料荼邪身法竟比拳头更快,立时尾巴一扫,其中露出一无形尖刺,对准荼邪心脏,正是暴虐阎王亲传的残剑心诀。 荼邪一声暴喝,晧爪身子一震,虎尾在半空中止住,荼邪手刀正中晧爪背部。晧爪惨叫一声,双腿连环踢出,霎时罡气乱窜,已是败中求胜的绝命一击。荼邪随手挥击,全数挡下,那内劲扫荡各处,数十丈内,树木皆遭粉碎。 晧爪借力一推,死命狂奔,荼邪双掌一合,晧爪前方,一对巨掌好似礼佛般合拢。晧爪见状惊惧,双臂抵住那巨掌,只觉左右力道,皆远逾万斤,他使出吃奶的力气挡着,身躯抖动,汗如雨下,在空中进退两难,上下不得。 荼邪嘴里流下血来,反而加了一把劲儿。晧爪双臂剧痛,急的惨叫道:“师兄,那并非我的错!是师父他....他偏心,硬违师妹心思,迫她嫁给大师兄!我替你抱不平,这才....” 荼邪冷冷道:“所以你便凌虐杀死营中那些无辜的奴隶?她们是那些幼虎的母亲,也是饱受残害之人。” 荒芜心想:“当年...奶奶嫁给爷爷之后,外公他老人家伤心欲绝,离开族人远去。可听这晧爪所言,他也对奶奶钟情难忘,可他所为,着实太凶残了。” 晧爪感到那手掌上力道减弱,心里不住叫好,又道:“她们活着也是受苦,我这是助她们解脱!” 荼邪咬牙道:“解脱?解脱?她们死前饱受摧残,尸体残缺,哪里算是解脱?” 晧爪道:“我...我知道那‘失落族’的行踪!我知道他们在哪儿!你饶了我,我....我带你去找他们...” 荼邪身子颤抖,双目黯淡无神,空中巨掌霎时消散。晧爪哈哈一笑,道:“师兄,你终究栽在我手上...” 突然间,晧爪双目圆睁,似见到生平最害怕之事,他道:“炼化挪移,你....你....师父...”翻身倒地,双足抽搐,就此咽气。 荒芜见到晧爪心脏处有一虎爪印,似怀着深仇大恨般,深深烙印入体,荼邪抬头道:“师父所传武功,我已...发誓不用,但既然离死不远,倒也顾不了...那许多了。” 盘蜒寻思:“荼邪铁手,岂是一味刚强莽撞之辈?刚刚那一招将体外巨力于顷刻间挪至体内要害,刚柔并济,巧夺天工,实已是世间罕有的绝学了。” 晧爪死后,大量飞虫从他口中钻出,朝荼邪涌来,盘蜒点出一指,指力在飞虫间穿梭,将飞虫全数击毙。他先前任由荼邪与晧爪单打独斗,全他武名,此时荼邪获胜,于是替他收拾残局,并不算坏了比武规矩。 荼邪眼神悲哀至极,一掌割下晧爪脑袋,抱在怀里,哭道:“昔日鬼虎派....征族...终于彻底灭于我手!”靠在树上,呼吸衰弱,发须低垂,成了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荒芜泪水夺眶而出,跳落在地,跪倒在荼邪身侧,道:“外公,还有我,还有相公。” 荼邪道:“你们...不是鬼虎派,不是...万鬼,不是...征族人,不要烧杀抢掠,伤害...无辜,哪怕...是天性作祟,也得给我改过来,不然我...死不瞑目。” 荒芜道:“是,是,我...明白啦,外公,你好好...歇歇。” 荼邪双目已盲,脏腑碎裂,他急道:“吴奇,吴奇!快挖我内丹!不然就..来不及了。” 盘蜒一阵犹豫:“老英雄他命在顷刻,该不该告诉他我是谁?若他能亲口原谅我,甚至感激我,我也能得安心。” 那又何必?那又何苦?他知道我身份之后,岂不要为东采英、荒芜担心?那他如何能死的甘愿? 他亲杀宿敌,孽债全消,死于激战之中,戎马多年,至死不曾落败,一生已然圆满,既然如此,我何必添加烦恼? 他手一抓,荼邪膻中穴上破开一洞,一颗紫色丹药落在盘蜒手上,恍惚间,他耳畔似听到荼邪说道:“盘蜒,多谢。” 盘蜒心神大乱,险些落泪,他心道:“他神功大成,双目直透本质,看穿我施展幻灵真气了?他....说...多谢?他真的谅解我,只心存感激?” 那是盘蜒的幻觉么?他所做一切,最终真能得到救赎么? 荒芜伏在荼邪身上,泣不成声,但他内丹已失,眨眼间肉身溃烂,变作白骨,荒芜只得退开。盘蜒拍出五夜凝思功,掌力如同熔炉,将他尸骨焚烧殆尽。 盘蜒将内丹交给荒芜,道:“东夫人,我带你去找狮心之王。” 荒芜道:“城主这番恩德,荒芜此生铭记,必竭力报答。”说着说着,泪水如断线珍珠般滚落。 盘蜒道:“昔日在下乃无名小辈,武功低微,曾蒙老英雄救我一命,如今我未能保他平安,实在抱憾,唯有对他晚辈补偿了。” 荒芜问道:“城主莫这般说,若非你在场,外公未必能如愿战死,而妾身必落入恶人之手...” 盘蜒拍拍她肩膀,道:“屠邪铁手生平何等洒脱?你这孙媳妇儿,多少也学着他点。” 荒芜微觉好笑,但旋即悲伤如海,涨上心头,又断断续续的小声哭泣,要她学荼邪大大咧咧的模样,那可真强人所难了。 既然遇上此事,盘蜒也不回涉末,转去百籁城,途中以秘法传讯,从血寒口中得知她与道儿等人也正朝百籁而去,赴那群妖盟会。盘蜒暗想:“是了,以道儿性子,这热闹大事,非来不可。” 算算那盟会时日,倒也不必着急,妥善起见,挑隐秘小路,荒弃途径前行。荒芜是红毛雌虎人,盘蜒是中原常人,既不同族,自不必顾忌瓜田李下之嫌,两人相谈甚欢。不久言语间熟络起来。 盘蜒道:“东夫人,那晧爪说‘失落族人’,又有何渊源?” 荒芜道:“这本是征族古今耻辱,决不可向外人提及,但如今征族已然不存....” 盘蜒道:“当年从蛇伯城逃出的许多小虎人呢?” 荒芜道:“他们若不练万鬼功夫,寿命不长,且性情残暴,无人指点,在北地无法生存下来,即便有人侥幸存活,我也..也不愿其遵循征族族规。” 盘蜒点头道:“这才对,征族往昔罪过罄竹难书,迟早惹下天罚。” 荒芜深以为然,又道:“但听说征族以往,并非这般作恶,实则极为良善,但正因良善,遭人欺压,饱受患难。由征虎鬼首那一代起,这才起了争执,分为两派,征虎鬼首....亲手诛杀同族,那失落一族敌不过他,不得不远走他乡,深入北地的青漠走廊,就此全无音讯。外公他有一心愿,便是得知这失落族人下落,若他们仍有生者,便设法在其中住下,算是重归本源。” 盘蜒喜道:“那才是真正的征族人,如世上真有存留,我必将他们找出来,邀入我万鬼一派。” 荒芜微笑道:“城主,听说你们万鬼近年来修身养性,改头换面,做了无数好事。这万鬼派可变得比万仙门更好相处啦。” 盘蜒傲然道:“咱们往昔一路作恶,最终尝到败绩,知道此路不通。若要真胜过万仙,就得在这行善积德、行侠仗义之道上下功夫,平定天下,深得民心,让他们败得心服口服。” 荒芜大喜,拍手道:“好,凭城主这几句话,我回去必劝我相公与万鬼门融洽相处,同心协力。” 此后一路太平,过了数日,行至百籁城。此城是北地一座名城,城墙高耸,守备严密,城中琼楼玉宇十余座,大殿高塔聚一处,街头巷尾,人潮拥挤,热闹非凡。 那盟会所在之处,为城中一最广阔的山谷,与城同名,称曰百籁谷,乃是一自称遗俗仙人的世外高人所有,此人也大大有名,武功声威俱佳,却算不得当世第一流的人物。只是他结交广泛,好友遍天下,武林同道,妖仙同僚,认识的不认识的,都会给他面子,得其无名英雄帖,自然远道而来,一时途中拥挤,来客络绎。 盘蜒打听得东采英住所,立时前去碰面,东采英早听到荒芜失踪消息,这些时日,一直心急如焚,肝肠寸断,此刻得知两人到来,喜出望外,当即出门相迎。 ------------ 六十一 俗事焉能乱我心 荒芜张开双臂,扑入丈夫怀里,泣道:“夫君,外公他...他已...” 东采英如脑门遭重重一击,神色惊慌,颤声道:“外公他怎么了?” 盘蜒叹道:“屠邪铁手临死之际,以铁手功夫,击毙那作恶多端的鬼虎派同门,旋即仙去。” 东采英哀声道:“外公,我...我好恨...”刹那间泪如泉涌,抱住荒芜,跪地不起,他乃当世赫赫有名的雄主,如此当众失态,实是此生罕有。 荒芜在他耳畔道:“夫君,外公他何等英雄?在天之灵,绝不愿见你这般丧气。” 东采英硬气心肠,点头道:“娘子教训的是!”于是站起身来,直起身子,但仍显得极为疲累。 身后走来一年轻人,书生打扮,双目睿智,神态沉着,盘蜒见他眼中闪着紫烟,不由心生怀念之意,暗忖:“泰远栖?他也来到此处了?” 这泰远栖是蛇帝共工孙儿,与盘蜒亦有血缘关联,多年前曾布下巧阵,引发魔猎,与盘蜒、跳蚤等合力,击杀细脖邪龙阎王,待蛇帝吞下细脖炼魂后,飘然远去,可谓神机妙算,巧计层出不穷。盘蜒听说之后他被北地各国追杀,东躲西藏,直至十多年前与东采英相遇,于是重出江湖。万鬼既灭,东采英、荼邪神功绝顶,有他两人相助,自然无人愿再费力追杀此人。 泰远栖叹道:“将军,这是属下失算,使得将军与家眷分离,首尾难以兼顾。属下对荼邪前辈好生愧疚。” 东采英摇头道:“军师何出此言?谁能料到敌人竟无孔不入?” 泰远栖喃喃说道:“荼邪前辈曾说,若临终之际,练功有成,当有一内丹....” 盘蜒心中一惊,暗忖:“莫非此人故意令荼邪陷入死战,好练出这奇异内丹来?” 荒芜连忙道:“是,是,外公将那内丹交给了吴奇城主,城主又交给了我,一路护送我至此。”将那内丹放在东采英掌中,东采英身子一震,望着这狮心炼化的内丹,想起荼邪,霎时心潮澎湃。 泰远栖喜道:“城主真乃有德之人,在下听闻城主事迹,素来仰慕,如今更是敬佩万分。”又对东采英说道:“将军,莫要辜负吴城主与荼前辈一番苦心,快快将此物服下。” 东采英摇头道:“我当将此内丹供奉在祖庙中,受后世景仰,岂能服用?” 泰远栖肃然道:“将军,荼邪前辈对你期望极高,岂愿你如此糟蹋他毕生心血?” 东采英神态坚决,将内丹放入怀中,又道:“吴城主,从今以后,狮心国上下皆愿受城主....” 话未说完,泰远栖又道:“将军,城主仍有要事,咱们便不耽搁他了。”向盘蜒拱手道:“城主,稍后在下定向你登门道谢,告辞了。” 盘蜒微微一笑,心想:“遇上东采英这心血来潮之人,泰远栖定做惯了黑脸。”朝众人抱拳道:“如此百籁谷中再会了。” 东采英急道:“城主留步...”但盘蜒身形一闪,已然不见。东采英垂头丧气,喃喃道:“我该如何报答这位大恩人的恩情?” 泰远栖斥道:“大人,我说过多少回了,你乃一国之君,岂能轻易发誓许诺?涉末城主何等精明,此事若被他盯住,今后咱们必处处落于下风。属下说话,还可不算,大人决不可肆意而为。” 东采英苦笑道:“军师多虑了,吴城主....” 泰远栖又道:“我看那吴城主眼神闪烁,似有得色,荼邪前辈那内丹,多半已被他掉包,大人此刻怀中定然是假的。” 东采英、荒芜吃了一惊,道:“军师,你可莫要猜疑吴城主...” 泰远栖神色惶急,道:“千真万确,并非胡言,将军如若不信,速将这内丹服下,真假一试便知。” 东采英素知这位军师料事必中,从未有失,虽对盘蜒甚是佩服,至此也不免慌张,加上得知荼邪死讯,手足无措,不及细思,立时取出内丹,依照泰远栖所言吞入腹中。 忽然间,一股宏大醇厚的内力从他胸口升起,往各处经脉散去,这股心生真气,与他炼化挪移的神通相得益彰,融洽如一,东采英低哼一声,惊觉内力已然倍增,道:“军师,这内丹.....并不假啊,你可料错了。” 泰远栖哈哈大笑,说道:“将军,你这死脑筋,我若不说是假的,打死你也不肯服用。” 东采英夫妇恍然大悟,这才明白泰远栖苦心。这丹药入口即化,顷刻生效,难以吐出,事已至此,也唯有如此了。东采英虽上了泰远栖的当,但心知泰远栖乃是一番好意,自也无法责备。 .... 盘蜒问明道路,来到百籁山谷,果然是绿树成荫,鸟语花香之地,周围青山环绕,山下湖泊生烟,群山之间,有一城寨般广大的山庄,确是风雅优美之处。 城中客栈已住满了贵客,山庄里也已容不下人。山谷之中气候温暖舒适,无数武人各处扎营,分布的甚是杂乱。 盘蜒四处张望,见到涉末城大营,正想走去,忽听山庄那边,有人惨声大叫,道:“夫人,夫人,山庄里真在无客房,我并未说谎,夫人为何打我耳光?我的牙,我的牙...” 又听道儿厉声喊道:“我乃堂堂涉末城主夫人,受邀前来,岂能睡在荒郊野外?你推三阻四,好生无礼,还不叫遗俗老仙给我出来迎接?” 血寒劝道:“道儿,莫要强人所难,谁让咱们来的晚了呢?” 道儿置若罔闻,运气高呼道:“我乃涉末城主夫人,遗俗老仙,为何还不现身相迎?”她内功深湛,更胜万仙遁天境界,一时之间,呼喊声在山谷间回荡,人人听得明白。 盘蜒啼笑皆非,心想:“想不到我涉末城这般出风头。”于是加快步伐。 道儿等了片刻,未见那老仙出来,怒道:“好,你不出来,我拆了你这山庄!让你知道无礼之人的下场...” 盘蜒一把从后抱住她,掩住她红唇,道儿吓了一跳,回眸看他,又惊又喜,道:“相公,你总算来了。” 旁观武人心想:“这便是涉末城主吴奇?此人好大名头,但由她夫人看来,此人想必也是作威作福,恃强凌弱之辈。”但这般人物在北境也不算稀少。 盘蜒道:“夫人,为何发这么大脾气?” 道儿瞪着山庄前一众仆役,道:“相公,他们瞧不起人,不将咱们涉末放在眼里,我心里好生气恼。” 有仆役说道:“启禀大人,咱们山庄中确实再无空屋,诸位既有帐篷,还请安居一晚,明早这盟会比武便开始了。” 盘蜒笑道:“如此甚好。” 道儿脸一板,说道:“好什么好?旁人轻视咱们,咱们决不可逆来顺受!”她本非胡搅蛮缠、脾气暴躁之人,而是高高在上的一国神女。但这五年来于涉末城中地位尊崇,言出法随,门中属下,寻常百姓,皆对她毕恭毕敬,潜移默化之间,心气已与往昔截然不同,加上心怀隐忧,常常压不住心头火气。 盘蜒、血寒相视苦笑,连声相劝,道儿冷笑起来,指着血寒,讥讽道:“你与她夫唱妇随,好生般配。嗯,她是你的红颜知己,一城贤助,比我可强的多了。”越说越怒,眸中含泪,昂首大步,直奔涉末城大营。她手下两个丫鬟匆匆跟上主人。 盘蜒满脸窘迫,恼道:“她又在胡说什么?” 血寒低声道:“此地人多,咱们到山上无人处谈。” 两人来到山上,四下清净,血寒才道:“这山谷中高手如云,比我原来那世道可强上十倍。” 盘蜒笑道:“这儿自古灵气浓厚,北地情形更是糟糕,这也是拜你所赐。” 血寒取出拂尘,敲他肩膀一下,嗔道:“说好不提这烂账啦,贫道这些年竭力救人,也算弥补了些过失。” 盘蜒点点头,又道:“道儿听说了什么?什么‘红颜知己,一城贤助’?” 血寒露出嘲弄之色,道:“是城中之人胡思乱想,流言传话,见你我交情好,处事顺利,彼此融洽,便胡乱将你我凑成一对,说我是你真正的情人知己,也是此城的副城主。道儿身边丫鬟,不知从哪儿听到此事,传给道儿听了,道儿便有些疑神疑鬼。” 两人相视一笑,心中坦荡,故而并不避讳,盘蜒道:“我忙得脱不开身,这些时日,未能好好照看她,难怪她会心生不满。” 血寒摊开手,说道:“你呀,还是让她养个孩儿为妙,她有了寄托,便不会如此烦躁了。” 盘蜒脸上变色,道:“你可别自作主张,陷害于我。” 血寒道:“这怎是陷害你?我是为了她好。她爱你爱的极深,只觉单凭名分肉身,留不住你的心,总得与你牵扯更紧才行。” 盘蜒抬头瞧了瞧天,道:“大事纷繁,天地动荡,我辈岂能为这琐事所扰?血寒,你纠结于小女儿心思,心胸格局也仅限于此了。” 血寒忙道:“老...老道可未成亲嫁人,比你沉迷其中高明百倍,可谓天差地远。” 两人互相取笑,这山下琐碎烦扰,已不萦绕于心。血寒道:“这妖仙大会,你会下场比武么?” 盘蜒道:“若郭玄奥、廊释天不出手,我也不必多此一举。” 血寒点头道:“我猜你会如此,万鬼宗主,自当比那二人更胜一筹。” 盘蜒微微一笑,眺望山下,见夜幕垂落,灯火逐渐亮起。 ------------ 六十二 海中故人偶相遇 他与血寒并肩下山,步入帐中,见地上铺满奢华毯子,道儿端坐其上,两个侍女正替她捶肩捏背,喂食葡萄。她见两人返回,笑道:“两位怎这么快回来了?难得团圆,为何不在山上花些功夫,养个娃娃?” 血寒摇头道:“夫人取笑了,我二人商议大计而已。” 盘蜒见济节、楚小陵都在,歉然一笑,心想:“道儿随口胡言,可让旁人笑掉大牙。”但心底也并不在乎。 济节道:“大人,此次盟会,你是否会出手?” 盘蜒摇头道:“我不过来凑凑热闹,济节兄,你练功有成,是否想上台揍人?” 济节道:“若大人吩咐下来,我自当献丑。若大人不下令,那我便走着瞧了。”他经过这多年苦练,得盘蜒切磋指点,武功突飞猛进,自诩身手仅比当年履伯稍逊一筹,若要上场,自也不怕。 楚小陵神色雀跃,笑道:“吴奇大哥,此会群雄云集,高手无数,正是彰显我万鬼声威的好时机。” 盘蜒奇道:“楚公子若要显威,我又岂会阻拦?” 楚小陵暗觉惋惜:“我穿甲服药,本可一举击败此人,名正言顺当上万鬼宗主,但他偏偏胆小怕事。罢了,罢了,他龟缩不出,坏的是他自己名声。” 此时,有一瘦小的灰袍汉子走来,道:“城主,谷中现有名家名册,我已备好,城主可要过目?”此人绰号雾蜘蛛,掌管涉末城军机要务,极为能干。 盘蜒喜道:“武先生,辛苦你了。”武先生面露喜色,似乎甚是光荣,退在一旁,静候盘蜒差遣。 盘蜒翻阅书册,大多武人姓名都识得,见到东采英、泰远栖等狮心国人,一笑而过;再见到郭玄奥、廊释天、廊邪、廊骏、廊宝、青斩众人,点头道:“这郭剑圣与观皇帝果然来了,连这你都打探得到?” 武先生道:“这帝王之尊,远道而来,本该严防机密,滴水不漏,但观国朝臣穷奢极欲,好酒贪杯,总有漏洞。我听闻在那观国龙舟上,廊邪舱位尚非最佳,有两人更在他之上,那自是郭玄奥、廊释天了。” 盘蜒道:“他们是来看戏的。” 楚小陵听得心情紧张:“这雾蜘蛛知不知道我与廊释天之事?嗯,他决计不知,当时我与廊释天....那样...除了那杀手烟影,并无第三人在场。” 武先生道:“听闻是廊邪、廊骏两兄弟出面,其余五龙将中,“毒路桥”齐南海,“碎礁石”于察罕随行,没准也想试试。” 盘蜒叹道:“黑蛇教如此猖獗,边远诸侯之国相继沦陷,这皇帝还来凑什么热闹?为何还将统军的大将军带来?” 武先生冷然道:“皇帝老儿享乐尚且不及,哪管得了数千里外的百姓将士死活?” 楚小陵干笑几声,点头附和。 盘蜒又看下去,见其中有出道不久,与廊骏齐名的天才剑客;有称霸一方,盛名震耳的沙漠巨盗;有海岛异族的蛮人首脑,有杀人如麻的征战名将,皆被武先生用朱砂笔点描,当是武功出众之人。 道儿、血寒、济节、楚小陵也细看名册,道儿、楚小陵见识不及,一大半都不认得。血寒则比盘蜒、济节更为渊博,倒像是在这异国他乡住了一辈子似的。她一边瞧,一边说道:“这人也来了?他原来还活着么?啊,这大魔头原来还没死?我听说此人罪行累累,倒想上去诛杀此人啦。”表情丰富,忽惊忽笑,甚是活泼可爱。 忽然间,营帐入口侍卫喊道:“你是何人?不得擅闯!”蓦地两声闷哼,翻倒在地。盘蜒一愣:“我账外侍卫是我精挑细选出来,武功了得,来人是郭玄奥、东采英么?” 有一人掀开帘布,走了进来,这人一头披肩黑发,身形魁梧美观,一张脸黝黑发亮,棱角分明,刚毅沉稳,眼神平静,却又有些凄凉,令人隐隐觉得此人身在远处,难以亲近。 济节森然道:“报上姓名来!” 那黑发汉子似根本没瞧见济节,济节踏上一步,与那黑发汉子对视,他比这黑发汉子仍高了半尺,但那汉子却无动于衷。 济节一指点出,指力射往来者咽喉,砰地一声,那人后退半步,竟然毫发无伤。济节心中一凛:“他中我此招,居然并未吐血,到底练得是什么功夫?” 武先生自以为天下高手,无人不识,但死死瞪着这黑发汉子,搜肠刮肚,绞尽脑汁,却半点想不起来,他一贯对学识引以为傲,此时失手,不禁冷汗直冒,深感沮丧,似乎从此身败名裂一样。 盘蜒站起身,打量那黑发汉子,嘴角上扬,眼神惊喜至极。那黑发汉子摇了摇头,道:“你知我知,便已足够。” 盘蜒道:“你怎地来到北地了?” 黑发汉子道:“说来话长,你呢?怎地成了万鬼了?” 盘蜒道:“那也是长篇大论,说来不易。” 黑发汉子说道:“待会儿擂台,我试试你功夫,无论输赢,从此我与你并肩作战。” 盘蜒喜道:“有你相助,那是万事不愁了。你眼下起了个什么名?” 黑发汉子想了想,道:“鸿海。” 盘蜒指了指自己,道:“吴奇。” 黑发汉子发出笑声,但笑容极不自然,只翘起小片嘴角,眼神中全无半分笑意,像是一生不曾笑过,说道:“我能找来,自然知你姓名”。 血寒看着此人,刹那间心神激荡,暗忖:“这人修为深不可探,又是什么来头?” 鸿海更不瞧旁人一眼,回身出帐,又两声轻响,那两个侍卫穴道已解,就此醒来,但鸿海已然走远。 武先生痴迷军情,登时喊道:“城主,这人到底是谁?我求求你,快些全数告之属下,属下若得解惑,死而无憾。” 盘蜒道:“他是中原...海边荒地的一个野人,多年之前,我带他前往中原,由此结下交情。他武功很了不起,算是我大半个师父,只是有些不通世务罢了。” 武先生又道:“他练得是什么功夫?是什么门派?有没有妻儿父母?” 盘蜒随口道:“他练得是...孤魂野鬼功,门派是..洪荒派,但那门派只怕已然灭绝。父母已死,妻儿...多半也没有。”武先生如获至宝,一一记下。 济节道:“我那一指虽未尽全力,但他能若无其事的挡下,这一身横练功夫,当真非同小可。若他存心归顺,实乃天大好事。” 盘蜒答道:“那是自然,此事确然无疑。” 楚小陵心想:“这鸿海不同寻常,但人却有些呆傻,我要胜他,或许倒也不难。吴奇答应此人比武,倒也正好让我开刀。” 之后无事,众人各自回营,盘蜒与道儿用餐之后,两人相拥而眠,道儿得盘蜒陪伴,心中安宁,少时已然熟睡。 隐约间,盘蜒只听血寒悄悄传话,问道:“太乙,你怎识得这般人物?除你我之外,这世道也仍有真仙么?” 盘蜒道:“连这也瞒不过你?” 血寒道:“老娘当年行走江湖,绰号‘摧花败柳雪钻洞’,那人并未隐瞒修为,我一眼便瞧出个大概。你给老娘一五一十的说出来,不得私藏消息。” 盘蜒笑道:“鸿海不让我告人,我也爱莫能助。” 血寒沉吟许久,忽然娇滴滴的说道:“吴奇相公,奴家见你与夫人久婚不孕,好生忧心,千方百计,觅得一偏方,可令夫人怀上你的骨血....” 盘蜒吓了一跳,道:“你敢!” 血寒道:“我怎地不敢?我大敢特敢!老娘当年尊号‘无孔不入雪送子’,见着这等悲剧,不管上一管,老娘良心不安。” 盘蜒心下发颤,只得说道:“好,好,我说,我说,鸿海他本叫湮没,是在轮回海中,受古神拘役的看守。” 血寒惊呼道:“他是古神属下?” 盘蜒道:“他是千年之前,吸纳数十万人炼魂而成的得道高人,就如当年的小默雪一般。只是那阵法耗时更久,更为周全,故而他功力比小默雪更高。可正因他乃世间异术,不知为何,被掌控万仙的古神瞧上,于是将他魂魄一分为二,一者是为万仙的仙殇剑仙,一者则留在轮回海中,掌管万仙门人飞升事务。” 血寒曾听盘蜒说起过万仙诸般规矩,说道:”难怪你称他半个师父。” 盘蜒道:“十多年前,我升上万仙破云层时,替他找来一神裔族祖先的躯壳,我将那躯壳一齐送入仙露泉,他由此借那躯壳重生。” 血寒道:“此事好生凶险,若闹得不好,你自个儿得当湮没替身,被困在轮回海中。” 盘蜒笑道:“山人自有妙计,轮回海古神要拿我顶替,我又使一招金蝉脱壳,逃出生天。” 血寒忧心忡忡,道:“你可别惹恼了古神,遭天打雷劈。” 盘蜒道:“自然是惹恼了,但不知为何,古神未找我麻烦。不过从那以后,我事事倒霉,直至今日,更碰上你这么个灾星。” 血寒嚷道:“不过多问你几句话,你就叫我灾星?你这人真不够朋友。当心老娘脾气上来,发功咒你。” 盘蜒怕她又说起那“送子神咒”,忙不迭求饶,血寒嘻嘻一笑,就此不再多问。 盘蜒想起湮没,心中振奋,那是他生平功德的象征,是他善心的写照,天地广大,两人却终于在此重逢。 他深感自己过往并非一味的犯下罪孽。 ------------ 六十三 少年剑仙临凡尘 次日一早,那高山上有人运功说道:“贫道乃是百籁山遗俗庄主,诸位英侠高仙,还请来山上一聚。” 盘蜒听那人功力深湛,不输道儿,心想:“北妖诸国,高手众多,实比南边高了一筹,只是人心不齐,彼此有仇而已。” 众人都想:“这老仙终于来了。”于是陆续攀上山路,人潮变作长龙,少说也有万人齐聚。 不久来到山上平地,见地势平整,约莫有十里宽广,山岩宛如天桥,跨越云海,连接各峰。群雄见状,不由生出雄心壮志来。 在一小高坡上站一老道,正是那遗俗老仙,他鹤发童颜,形貌体面,几与常人无异,不过一双耳朵却似兔子般垂落在旁。他微笑道:“各位朋友,给老道好大面子,老道感激不尽。老道这几天来礼数不周,听说诸位颇有微词,这厢向诸位赔罪了。” 众人喊道:“老仙,这盟会是你召集的,如何定立盟主,自也由你说了算,还不干干脆脆的定下规矩?要么大伙儿乱斗一气,这盟主便决出来了。” 遗俗老仙身边走出另三人,皆是白发苍苍的老道,一者牛角,一者羊角,一者犀牛角,盘蜒识得这几人是遗俗老仙同门师兄弟,亦是大有名望的北地高手,几人一起,自号月殿四友。其余三人皆是散仙,唯独这遗俗老仙势力不小。 那四友商议一番,遗俗老仙道:“规矩倒也并不出奇,有意夺盟主者登台亮相,会战天下群雄,成王败寇,胜者为主,若有不服者,上台比武便是。非得在场好汉,各个儿心服口服,再无人挑战,待盟主登位之后,在场各位,都需听这盟主号令行事。” 有人说道:“老仙,你这话可异想天开了。若是观国皇帝、幽冥剑圣在此,不过想来凑凑热闹,无意出手,若那盟主一路取胜,岂不爬到这两位大人物头上去了?” 遗俗老仙笑道:“服与不服,全凭各位自己心思,若愿归顺那盟主,自然好极,若不愿归顺,大可结盟,从此平起平坐,齐心协力,不也是一桩流传千古的佳话?” 又有人道:“老仙,你到底为何要比出个盟主来?听你所言,这盟主好处,倒也不大。” 遗俗老仙道:“如今黑蛇教猖獗肆虐,龙血国咄咄逼人,岂能无人登高一呼,统领群雄?正所谓自古乱世出英雄,这大难当头,亦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一旦有了盟主,我百籁城城主之位,便交由这位盟主,城中金银财宝,随这盟主掌控。咱们月殿四友,也愿追随盟主左右。” 众人哗然,无不心动。听说这百籁城由这遗俗老仙于幕后操控,积富数百年,城中宝物,数目非凡,若真得这盟主之位,一夜之间,便可飞黄腾达。至于各功成名就,雄踞各方的豪强,亦可凭此如虎添翼。 人群中,有一身影一闪而过,那人四方脸蛋,约莫二十五岁年纪,一双眼炯炯有神,做儒士打扮,但背上一柄长剑。他道:“老仙,这儿好几万人,人人皆要争上一争,便是打上月余,怕也难以了结。” 遗俗老仙道:“阁下可是神童剑客君临尘?” 那君临尘见他一眼认出自己,面有得色,道:“正是区区在下。” 群雄皆听过这神童剑客的名头,他出山不久,旋即扶摇直上,声名远播,与那‘掌剑魔使’廊骏齐名,那廊骏父亲、师父本是北妖诸国数一数二的高人,廊骏武名,还可说有所依凭。但这君临尘却不知师门何处,能有如此声势,想必有更惊人的艺业。这此时数万目光聚焦在他身上,皆对他甚是看重。 遗俗老仙道:“诸位随我来。”月殿四友走在前头,群雄再度跟上。这山路极为宽阔厚实,群雄踏过,并不拥挤,也无倒塌之虞。 不久到一孤崖,前方更有一直上直下的陡峰,与此山齐高,相距此处约莫三十丈远,当中横着深渊。晨雾蒸腾,远处朦胧,好似仙境神地。 遗俗老仙道:“若要争盟主者,必有飞天遁地的神通,若有人能在半炷香功夫之内,抵达对面山上,便可参与这盟主之争。” 群雄一听,无不赞叹这月殿四友别出心裁:他们定下这规矩,等若考校群雄轻身功夫。寻常武人,万万无能飞跃此天堑地痕。当世之中,除非修仙有成的绝世人物,方有这般能耐。 君临尘点了点头,退后数步,蓦然发步疾冲,他身后有数个美貌少女一齐惊呼道:“君哥哥,小心!”想必皆是此人知己,群妖当即心想:“这小子哪儿找来这么一群好‘妹妹’?好生可恨,摔死算了。” 只可惜愿望落空,君临尘稳稳落在对面,那山峰更是辽阔,大树长草,覆盖山体,景致如画。君临尘转过身来,望向一众少女,轻松自如,眸含深情,众少女放下心来,更为他如痴如醉。 廊骏久闻此人盛名,不禁手痒,只想与他交战,就在这时,又有两人飞身渡渊,宛如飞鸟,已站在君临尘身边。众人见那两人身手高超,也报以惊天彩声。 青斩“啊”地一声,喊道:“吴奇?”群雄见其中一人,正是这五年来治国有方,声名鹊起的涉末城主吴奇,而另一人则是一黑发健壮的无名汉子。 廊骏一愣,此刻那平台上已站了三人,他欠吴奇救命之恩,也不愿搅合了。 盘蜒与鸿海对视一眼,朝平台正中走去,君临尘心下暗怒,道:“两位且慢!” 鸿海不理他,在远处花海中站定,双手负背,低头沉思。盘蜒朝君临尘道:“小兄弟,我与这位老兄有约在先,你先等等如何?” 君临尘嗤笑道:“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盘蜒道:“在下涉末吴奇。” 君临尘一凛:“原来是他?”说道:“吴城主,是在下先来的此处,恭候敌手赐教。你二人相继前来,自当与我交手,为何对我熟视无睹?” 盘蜒点头道:“是在下行径不妥,向小兄弟赔罪。小兄弟还请包涵。”转身又要走,君临尘长剑一划,咔嚓一声,盘蜒身前一六尺高的大石被他一剑两半,倒向两旁。群雄心想:“这一手剑气功力不散,威力极大,这位神童剑客并非单单轻功高明而已。” 君临尘冷冷说道:“先来后到,你活了这么大年纪,居然不懂这道理?我非要先与你动手,再胜过那大个子,要你知道得罪我的下场。” 盘蜒苦笑道:“好个傲气的小子。” 却不知君临尘为人生平首爱美女,次爱武学,再爱颜面,如今在美女面前迎战敌手,正要大显雄风,令美女痴迷,讨美女欢心,敌手竟不将他放在眼里,此举令其三爱皆损,他又如何能忍耐得了? 鸿海道:“你先将他打发了。” 盘蜒叹道:“好吧。” 君临尘大怒,喝道:“好你个头?你这般狂妄,待会儿断手断脚,皆是你咎由自取!”说着长剑平举,高过头顶,见盘蜒纹丝不动,说道:“快些拔剑!” 盘蜒摇头道:“我随身宝剑太利,胜之不武,你动手吧。” 君临尘恨得满脸通红,心想:“此人存心找茬,全瞧不起我?我非但要胜了他,还要令他颜面扫地!”露出僵硬笑容,说道:“你那宝剑在哪儿?塞你屁股里了?原来阁下精通此道,真让人意想不到,大开眼界。” 盘蜒哈哈一笑,说道:“你进去找过了?怎知道的这般清楚?” 群雄先前听君临尘所言,已然哄笑,又听盘蜒后一句话损人更狠,不由笑得唾沫横飞,前仰后合,有人更险些摔下山去,一命呜呼。 君临尘一回头,见他那几个女伴也巧笑嫣然,似乎觉得有趣。他气往上冲,倏然间长剑刺出,剑生幻影,分而合围,霎时宛如暴雨。 盘蜒双臂一转,捏住身前剑刃,手掌一扬,将那剑气破解,随后朝前迈步,君临尘这密集无缝的剑招竟由此落空。群雄之中,唯有东采英、郭玄奥、廊释天、廊邪、血寒等寥寥数人看清盘蜒动作,于是有人惊喜,有人赞叹,有人震撼。其余人则感到莫名其妙。 君临尘这招“晨风千道”是他极为得意的成名之作,他十八岁出山之后,凭借此招,不知击败多少江湖好汉、成名高手,不曾想盘蜒随意走动,随手拿捏,竟将此招破的干干净净。 他心有不甘,复又高喊,跃上半空,霎时三道蔚蓝剑气闪动,好似三根断柱般挥落下来,这一招“三生三世”更凝聚浑厚真气,威力广罩十丈。 盘蜒打出一拳,砰地一声,将那三道剑气破了,力道震荡,反涌回来,君临尘惊呼一声,手腕一麻,掌中宝剑不知怎地,已然自行回鞘。盘蜒身形一闪,到君临尘背后,袖袍一拂,君临尘双脚狂奔,猛地腾空而起,他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已然稳稳当当的落在对面山崖,落脚之处,就在一众女伴身边。 盘蜒朗声道:“多谢公子成人之美,今后再向公子讨教。” 君临尘脸上红红白白,汗如雨下,心想:“邪法,邪法,天下怎会有这般功夫?”他那群红颜知己说道:“君哥哥,你是故意让他,自己跑回来的么?”“准是这样,君哥哥心胸何等宽阔,怎会与他一般计较?” 便是身边群妖,也都议论道:“这君临尘为何突然自己跳回这边,莫非他明知不敌,故意如此?”“但他动作好生干脆,全无半点犹豫,像是突然尿急了一般。”“非也,非也,我看他不是尿急,而是性急,我若是他,放着这许多美女等我,怎还愿辛辛苦苦与旁人打斗?夜夜操劳都来不及。” 君临尘听众人说的香艳,无法反驳,他输的极为蹊跷,好在像是自行认输一般,倒也算不得如何丢脸,只是眼下万不敢再去与这吴奇比武了。 ------------ 六十四 仙人体魄非凡躯 盘蜒走近鸿海,鸿海活动筋骨,道:“我当尽全力,但绝不会杀你。” 盘蜒点头道:“多谢鸿兄手下留情,在下也当竭力周旋。” 鸿海抬起手掌,推向盘蜒,来势缓慢,但盘蜒心知这一掌无论如何也躲闪不开,当即也举掌相对,两人掌心相触,盘蜒身子一颤,似乎眨了眨眼,忽然发觉自己身在大海孤岛上,空中狂风呼啸,雷霆嘶吼。 盘蜒不禁悚然,道:“轮回海?” 鸿海道:“我在万仙千年,悟得这鸿源掌力,中掌之人,如入仙露泉破云试炼,心神穿梭至此异界。” 盘蜒环顾四周,并无天神踪迹,想必鸿海这一掌极为玄妙,在轮回海中另辟妙境。他若要脱身,倒也不难,却想见识见识鸿海其余功夫,道:“你出招吧。” 鸿海手指点向大海,海中破开个小洞,那洞中阴风呼啸,倏然水流如蛇,朝盘蜒涌来。盘蜒抬肘抵挡,哗啦一声,被那巨浪抛上高空中。 鸿海道:“此乃万仙海纳派的潜浮掌法!”说话间,空中又现出十六道火剑,飞速刺向盘蜒,威力远胜过当年蝉鸣。 盘蜒使太乙灵道术,将火剑全数挪转,浮在半空,打出蜃幻吞海掌,蜃龙游荡,霎时十里之遥,海景陆象,千奇百怪,幻象重重,鬼影茫茫,妖兽魔鬼出没期间,令鸿海陷入重围中。 过了片刻,鸿海破开幻境,直扑盘蜒,盘蜒飞足踢去,鸿海直拳来袭,两人互换数百招,砰砰声响,气劲冲天乱海,波及数里。 鸿海似有些欢喜,但表情仍沉闷无趣,说道:“你本不过破云功夫,眼下已至真仙境界?” 盘蜒哈哈笑道:“我本就是个聪明人,习武很快,不然怎能放你出来?” 鸿源默然片刻,道:“这最后一招,你若挡不住,立时喊停,咱们各自罢斗,我从此便跟从你了。” 盘蜒道:“咱们只论朋友情谊,什么跟从,一派胡言。” 鸿海点头道:“说得好,说得好。我这一招,叫做万魂王庭。一旦使出,万仙千年渡化魂魄汇聚成灵,我为王庭之主,有扰乱天地之威。” 盘蜒不敢小觑,道:“慢来,慢来,这功夫也太狠了些...” 话音未落,鸿海出招,眨眼间,无数游灵汇聚成团,好似近处浮起个阴惨惨的太阳,那太阳充斥天地,落向下界,势头宏伟壮大,快捷无伦,便是阎王也非竭力抵挡不可。 盘蜒把心一横,倏地冲入那“万魂王庭”之中,鸿海怕他就此神魂俱灭,正欲收功,但突然间,王庭溃散,万魂离乱,烟消云去,晴空万里,这来势浩瀚的绝学,竟被就此破解。 盘蜒身上伤重,千疮百孔,在这短短刹那,已被王庭中亡魂重创,但他以幻灵真气扰乱亡魂,也破了这鸿海苦心钻研的功夫。 鸿海目光惊讶,过了许久,叹道:“是我输了。” 盘蜒道:“怎是你输了?我险些掉了小命,你却毫发无损,分明是我惨败。” 鸿海道:“我其余招式,皆无法与这万魂王庭相比,你能破此招,其余手段也奈何不了你。胜负已分,无需再比。” 盘蜒笑道:“即便平平无奇的招式,若运用得当,也有无穷效用。鸿兄一味追求毁天灭地的大声威,未免有些沉迷了。” 鸿海一拍脑袋,大声道:“原来如此,错了,错了。对了,对了。”他说错了,指他自己,再说对了,所指盘蜒。 呼地一声,山风吹拂,盘蜒见鸿海坐在对面,自己与他掌心相抵,似在比拼内力,两人周围悄然笼罩一层薄薄的内劲,若旁人有意偷袭,也会被鸿海吸入那破云幻境中。 山上群雄皆纳闷的看着两人,即便郭玄奥也心想:“这两人周围尘土不动,脚步不移,不像斗力模样,又在闹什么玄虚?” 血寒暗想:“他们在做心力之争,比之暗中较劲更凶险数倍。” 过了半晌,两人收掌站起,相视而笑,那鸿海笑容依旧令人心惊肉跳,仿佛死尸的脸被人强捏出微笑一样。盘蜒打趣道:“鸿兄,将来得教你如何发笑了。” 鸿海干笑两声,忽然没了人影。盘蜒拍去身上草屑,轻轻一晃,已回到群雄之中。 众人皆呼喊道:“吴奇城主,你还没比完呢。” 盘蜒摇头道:“不用比了,接下来算我落败就是。” 道儿抢至近处,忙道:“夫君,你为何认输?你与那鸿海使得什么....奇怪法门?” 盘蜒轻笑一声,道:“歪门邪道罢了。”说罢拉着道儿,在山崖边坐下,神色如常,旁若无人,丝毫不理会众人指点。 廊释天、郭玄奥对视片刻,心想:“此人境界超然,确然无疑,他不屑争这盟主之位。那鸿源又是什么人?” 遗俗老仙叹道:“吴奇城主虚怀若谷,好生令人佩服,只是半途退场,未免让大伙儿...有些扫兴了。” 盘蜒笑道:“我不是耍把戏的猴子,也不是卖艺的好汉,何必管大伙儿兴致如何?” 众人听得满心不是滋味儿,有人骂道:“这城主自以为是,说大伙儿练得玩意儿是把戏?”此言顿时引起一片呼应。 正吵吵闹闹,只见一身形肥大,容貌粗鲁的络腮大汉走到盘蜒身边,冷笑道:“算你躲得早,不然我非将你这脑袋割了,娶你怀里美人做几夜夫人。” 道儿怒视此人,见此人形貌凶恶,恼道:“你是哪里来的狗贼?敢与我夫君这般说话?” 旁人急忙劝道:“夫人小心,此人绰号一丈火,是江湖中....那个名头响亮的..嗯...侠客..”这一丈火实则是个无恶不作,杀人无数的江洋巨盗,但旁人害怕此人,实不敢言语得罪。 一丈火看道儿脸蛋奇美,表情却又恨又急,别有一番风情。他喃喃说道:“奶奶的,小娘儿,你营帐在哪儿?我夺了盟主之后,今夜便去将你这窝囊丈夫宰了。” 盘蜒注视此人,笑道:“老兄,不必我杀你,此间能取你性命之人,少说也有十来个,你若一上场,便是死路一条。” 一丈火狞笑道:“好得很,好得很,你等着,等我将你整治成残废,在你眼前,干你老婆。” 他从腰间取下一根银铁链,一张手,将那银链送出,飞过三十丈,牢牢刺入对面土地。一丈火踩上铁链,大步飞奔,不多时已踏上山顶,大声道:“一丈火解大胡子,有哪个不孬的敢来送死?” 这一丈火名头虽恶,但今日山上高手如云,有不少人自忖能胜,只是此次盟会乃是生死斗,胜负后果非同小可,一众高手要么老成持重,要么心生鄙夷,短时内无人应战。 突见一秀美俏丽的道姑踩着铁链,晃眼间已到台上,那一丈火擦擦眼睛,惊叫道:“你...你这道姑怎这般漂亮?老子...老子这辈子从未见过...” 血寒神色庄严圣洁,已非面对盘蜒时那般亲切调皮,她道:“贫道乃涉末城城主副手雪冰寒,一丈火,你生平杀戮太多,罪过太深,我今夜要送你去聚魂山阎王处,受地狱千刀万剐之邢。” 一丈火拉扯胡子,满脸心急之色,笑道:“若要我逮着你,也要送你登仙,任我消遣....” 啪地两声,一丈火狠狠挨了两巴掌,登时鼻青脸肿,满脸是血。他破口大骂,抽回那银链,手中一转,打向血寒。 血寒足尖一点,那银链轰隆落地,一丈火再往右一扫,好似地龙翻身,玄龟出世,数块千斤大石被他掀起,一股脑朝血寒砸落。群雄见此人气力好似巨怪,好生害怕,无不为血寒捏一把汗。 血寒解下道袍,身穿背心,露出纤细白嫩的肌肤,蓦地一抬手,玉臂上呈现整齐的块结,分布肌肤之下,看似仍瘦弱娇嫩,可只轻轻一顶,已将一块大石拿住,朝一丈火反扔回去。 那一丈火骂了一声,将大石挡开,蓦地手臂酸软。血寒手脚如风,将那大石纷纷投来,一丈火“哎呦妈呀”,高声痛呼,不敢硬接,满地打滚躲避。旁观众人见这绝美道姑娇滴滴的,可力气竟比这一丈火还大,大觉古怪,笑声不断。 血寒足尖一点,瞬间已到一丈火身后,速度之快,宛如雷电,一丈火武功不弱于万鬼鬼官,岂能坐以待毙?骤然全身一弹,一股巨力直撞血寒,好似十头野牛狂奔一般。 血寒大喊,一拳打出,轰地一声,将那一丈火打了个跟头,她未使出真仙功夫,手腕剧痛,骨头折断,但也将一丈火脑袋打的陷入头颈。但她一招盗取敌人性命,自身气血复原,又左右开弓,将这一丈火打的血肉模糊,不成模样。 道儿咋舌不已,暗想:“她力气真大,看似是个大美人,原来竟是个女蛮子?”她以往从未见过血寒真正显露神功,此刻一瞧,只觉未必高过自己,不由得稍稍放心,又想起多年前苍鹰来到此间,也似使不出原本神法,眼前这血寒,当与苍鹰类似了。 盘蜒大感赞叹,暗想:“她这血肉纵控念千锤百炼,将自身肌肉全数转成那世间罕有的纯正仙体,以此苦炼气力,此刻即便不使任何内劲法术,也能驾驭万斤之力,快速异常,难怪她当年能与阎王的逐阳神功抗衡。” 血寒气喘吁吁,单手高举一丈火头颅,喊道:“这魔头血债累累,天地不容,如今被我涉末城血寒除了!” 众人见她美丽,早就心存好感,再见她正气凛然,武艺惊人,更是惊佩,于是喊声震天,为她呐喊。 血寒无心再战,穿回道袍,倩影破空,刹那而归,盘蜒伸手相扶,谁知血寒整个人竟一下子落在他怀里。 道儿脸色不佳,但血寒刚刚辛苦得胜,道儿也无法斥责。 盘蜒道:“道长,你怎么了?” 血寒道:“别废话,守着我。”又觉得有些蛮横,补上一句:“在你身边,我可放心安睡。” 盘蜒心想:“她与那时来此的苍鹰一样,不过是肉体凡胎,胜过强敌后,需要好好休养。”于是握她手腕,缓缓送入真气,血寒笑容安宁,闭目睡去。 ------------ 六十五 前尘旧事莫再提 群雄中有人笑道:“涉末城连连取胜,好出风头,但这般赢了就跑,未免让天下英雄瞧不起了。” 旁人道:“老兄,赢了就跑,长胜不败,这道理浅显易懂。凭涉末城主那几下功夫,遇上真正的高手,迟早一败涂地,还不如见好就收,完整而归,如此作为,天下无敌。” 此人口齿了得,说的极为可笑,却又令人信服,登时惹来一片大笑,说道:“不错,不错,涉末城脚底抹油之术,无敌于天下也。” 济节漠然朝那人望去,蜥蜴舌头一伸,卷下那人身边树上大片枝叶,那人吓了一跳,当即闭口。 盘蜒道:“济兄,闲言闲语,不必理会。” 武先生低声道:“那人是郭玄奥的弟子,故意诋毁咱们来着。” 盘蜒毫不介意,道:“天下大乱,群雄逐鹿,逞强不如藏拙,让他们笑吧。” 此时山上又有数人来回,皆是万鬼鬼官般的身手,数个胜者不再退回,反而执意死战,被打落悬崖,尸骨无存。这边又引来好事者非议:“你看,还是涉末城精明懂事,知难而退,得保性命。” 武先生哼了一声,道:“这回是宿根国的人,这宿根国也与郭玄奥祖上有姻亲。大人,这郭玄奥是盯着咱们了。” 盘蜒摆了摆手,示意无碍。 此时,场上是一背负葫芦的犬耳老道,与一扭扭捏捏的怪人比武,那老道葫芦中飞出宝剑,刺向那怪人,怪人则动作奇快,形影如潮。 盘蜒望向武先生,武先生道:“这怪人武学似...是观国皇帝一脉,奇怪,奇怪,我怎从未听说过此人?” 盘蜒见那怪人相貌粗犷,却涂着胭脂妆粉,衣衫花花绿绿,好生鲜艳,心想:“这是个阉人,难怪足下动作这般古怪。” 怪人行动如风,越来越快,那老道惨叫一声,被怪人刺了数剑,当即气绝,引发老道弟子一阵哀嚎。怪人将老道抓起,摔入山谷,尖声大笑起来。 盘蜒暗想:“这怪人籍籍无名,武功却与楚小陵差不多,一人足以对付两、三个寻常鬼官,北地果然藏龙卧虎。” 那死去的老道名头极响,却在二十招内败在怪人手上,对岸众人不明此人底子,一时无人应战。 怪人忽然高声道:“你们可知我叫什么名字?” 有人起哄,说道:“你这妖魔鬼怪,人人避而远之。我又不是你爹爹,怎知道这么许多?” 怪人竖起眉头,伸手一指,那人捂着脖子,眼神恐惧,惨叫一声,身子摇晃,坠入悬崖。众人大怒,霎时连声痛骂。 怪人开口道:“我要向一人挑战,那人若是无胆懦夫,大可不必出场。“这句话压住吵闹,群雄好奇,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遗俗老仙问道:“阁下要向何人挑战?” 怪人道:“廊释天!王八蛋,臭狗屎,死鸡贼!我知道你在这儿!当年你杀我爹爹,强占我娘,对我施了宫刑,种种行径,人神共愤,我潜伏忍耐许久,今日终可在天下好汉面前,与你分个高下,决出生死!” 群雄听他辱骂这帝国皇帝、武林至尊,皆感震惊,观国之人,无不大怒欲狂,而人群之中,大半皆是观国拥趸,忠于廊释天,听闻此言,当即喧哗,涌出反驳痛斥之声。 怪人内力雄厚,嗓门出奇响亮,说道:“我叫关九,当年是星海派的少爷。只因我祖上有一门星阳心法,被廊释天瞧上,他便勾引我娘,害死了我爹爹,又瞒着我娘,将我陷害的身体残废!也正是本门的星阳心法,令他武功倍增,才有如今地位,廊释天,我活着回来,找你报仇来啦。你一贯卑鄙懦弱,乃是缩头乌龟...” 武先生恍然大悟,道:“他所使武艺,确是星海派的,星海派消亡已久,难怪我一下子没想起来。” 盘蜒道:“此人所说不假么?” 武先生苦笑道:“廊释天的第一位夫人,确是星海派掌门人的遗孀,只是实情如何....” 廊邪沉声道:“够了!”声音宛如惊雷,登时压过那星海派少爷。那少爷冷笑道:“是了,廊邪,你要代你爹爹出手?” 廊邪道:“父皇何等身份,岂能与你一般见识?你这妄人,神智错乱,又怎配与我爹爹交手?便由我来与你做个了结!”此言一出,群雄心中激荡,暗忖:“廊释天果然在此?” 盘蜒心想:“听说这廊邪有勇有谋,从不急躁,眼下为何口不择言,将廊释天行踪泄露?他说出这话,廊释天非现身应对不可。” 不出所料,突然间,有人开口说话,令得树林晃动,群山传声,那人说道:“关九,你这丧心病狂的疯子,我本不想与你多费唇舌。但你用心歹毒,搬弄是非,恶意坏我名声,逼我不得不杀你。” 关九脸色剧变,又是惊惧,又是兴奋,眼中已满是泪水,他东张西望,大叫道:“我即便胜不过你,也要取你性命!” 观者都想:“他若比武不胜,又如何能够杀人报仇?” 廊释天不知人在何处,却又似无处不在,他说道:“你爹爹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会害他?他死后将你母子二人托付给我,我也全心全意对待你俩。谁知你小子不知好歹,满心妄想,将自己折磨的不人不鬼,更想杀我。我将你击败之后,留你一条性命,只将你远远逐走。我对得起你全家,问心无愧,可昭日月。至于那星阳心法,我更如何会贪图?” 关九大叫道:“你出来,你出来,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他眼前人影一闪,见廊释天身穿紫袍,就在一丈之内。群雄之中,霎时惊声雷动,数万人齐声喊道:“皇帝陛下!” 关九尖声高呼,手臂连振,看不清的暗器飞向廊释天,廊释天手指连弹,叮当声响,将那暗器弹飞。楚小陵奇道:“那是什么暗器?” 盘蜒道:“是隐形的小针,这似是残剑心诀。” 楚小陵甚是紧张,道:“他是黑蛇教的人?” 盘蜒叹道:“这可说不准。” 关九前冲,霎时已至廊释天背后,动作太快,却又悄无风声,他指甲上现出无形尖刺,抓向廊释天后背,突然咔嚓一声,关九手骨粉碎,胸口中掌,他“呜”地一声,急退出老远。 群雄全看不见廊释天出手,连声惊叹,佩服得五体投地,纷纷想道:“皇帝陛下手下留情,否则他这无影神拳打出,那怪人早就死了。” 关九摇摇晃晃,蓦然一个翻滚,砰地一声,烟尘飘荡,地上陷落个一丈大洞。他不敢逗留,连扔无形细针,同时夺命而逃。他身后乒乒乓乓,不断受掌力轰炸,却总是惊险万分的躲开。 盘蜒看得清廊释天出招,心想:“以廊释天内力修为,若全力以赴,两、三招之内,关九必死,为何他能支撑到现在?他一上来便痛下杀手,并非心慈手软,却始终差了那么一些。他对自身功力运用有些生疏,当是身体不适之故。” 他不知廊释天与楚小陵亲密之后,只剩九成神功。这一成之失,虽看似相差不大,实则令廊释天与人动手时极不适应,本来使六成功夫便能杀人,眼下却差了些许;原先以七成身法,便可追及敌手,眼下却一击落空。 廊释天微觉奇怪,但他身经百战,精研武道,十招之后,便已调理妥当。他双掌交替,使出龙玄心法,真气宛如泥潭,关九霎时身形迟缓下来,他大叫道:“这正是我家的星阳....”话不及出口,一声轻响,脑袋已腾空飞起。 廊释天一招手,那脑袋到他掌中,廊释天目露凶光,瞪视关九遗容,见他笑得十分欢畅,仿佛即便死了,也真能报仇雪恨。 廊释天想了想,将那脑袋一抛,落在一臣下手中,道:“此人曾是我义子,虽对我不义,败坏我名声,但仍需厚葬此人。” 那臣子喜道:“陛下心胸,宽广如海,真不愧为天下之主。” 北地崇尚武勇,道德礼学,毕竟不昌,群雄见了廊释天那可怖可畏的身手,心下好生敬服,便大多不信关九之言,更何况这关九全无真凭实据,为人也阴险歹毒? 廊释天又凌虚闪现,出现在廊邪身边,廊邪道:“爹爹神功盖世,令孩儿大开眼界。” 廊释天在他耳边冷冷说道:“下次你少开口废话,我可让你活的更久一些。” 廊邪表情惊恐无措,脑袋深深低了下去。 郭玄奥看着这位昔日爱徒,目光并不同情,他常教导徒儿身心顽强,百折不挠,若见徒儿心气衰退,绝不会多加劝慰。 他心道:“邪儿自从被黑蛇教俘虏折磨之后,已失了义弟的欢心。他看似刚强,实则极易动摇,刚才胡言乱语,说错了话,便是他心意不坚的明证。若这般下去,只怕功夫再难有所进展。” 郭若走到廊邪身边,握住他手掌,廊邪感动一笑,两人紧紧相依。郭玄奥叹一口气,暗忖:“不管如何,他总是我小女儿的未婚夫婿,他纵然武功高强,若为人颓废,也唯有任若儿随他受苦了。“ 群雄兀自沉迷于廊释天的神功,片刻间再无人逾越深渊,争夺盟主。道儿啐道:“这廊释天也赢了就跑,为何没人说他?” 盘蜒笑道:“他威名太盛,已有定论。”说罢目光转动,忽然对准一人。 泰远栖正面对着远方山峰,低头不语,似在沉思,又似在替死者默哀。 盘蜒再看廊邪。 他也低着脑袋,眼神沮丧,动作与泰远栖一样。 盘蜒微微一笑,朝着关九死去之处,默默垂首悼念。 ------------ 六十六 谷幽渊暗深无底 须臾间,一巨汉飞身落在彼岸,群雄看清那人是谁,顿时爆出彩声,比之先前廊释天所获毫不逊色。 武先生点头道:“狮心之王,终于亮相了。” 道儿轻嗔:“人家是一国之主,也屈尊争这群妖首领,你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己,哪儿来的那么些顾虑?” 盘蜒道:“夫人有所不知,我与这狮心之王交情极好,不想与他相争。他的正室夫人,昔日曾与咱们共同行路,叫做荒芜。” 道儿甚是欢喜,说:“原来是荒芜妹妹?我好久没听到她消息啦。” 盘蜒看着东采英,东采英则瞧着泰远栖,泰远栖点了点头,似赞同他此刻出场。盘蜒不由担忧:“东采英对泰远栖言听计从,像是傀儡一般,这泰远栖未必有歹意,但此人心思好似血云,极难预料。” 少时,又一神武身影跟上,此人一身淡蓝绸衣,神色毅然,年纪看似与东采英相当,正是大观帝国神将廊邪。这两人素来齐名,众人心神激荡,翘首期盼,猜测两人之间高下,一时争论无休。 东采英说道:“廊邪殿下,许久未见。” 廊邪道:“狮心国主,若我记得不错,当年我北伐雨台国时,你我曾并肩作战。” 东采英点头道:“当年我不过是一佣兵队长,殿下阵中兵卒而已,想不到殿下仍记得我?” 廊邪笑道:“屠邪铁手的孙儿,我岂能不刮目相看?更何况你武功这般了得。” 东采英也是一笑,说道:“殿下,今日一战,无论胜负,在下都请你喝酒如何?” 廊邪叹道:“若我不死在你掌下,明日便是我成亲日子,国主大可来喝一杯喜酒。” 东采英吃了一惊,不知该如何答话。对面内功高深者听两人所言,心中也觉惋惜:“这廊邪士气衰落,虽有喜事临近,竟说出这等不吉利的话来,两人若武功相差不远,这廊邪处境已极为不利。”又有人心想:“这廊邪语气这般可怜,莫非想令东采英麻痹大意,偷袭取胜?” 过了片刻,东采英说道:“殿下正值盛年,武功深不可测,何出此言?你我二人相斗,既是叙旧,又是切磋,在下绝无伤人之意。” 廊邪道:“败军之将,苟活至今,有何颜面自称武勇?” 东采英也听说过他被黑蛇教俘虏之事,想必此人受过极大折磨,以至于成了惊弓之鸟,时不时想到死亡。 廊邪道:“出招吧!”一拳架在前头,一拳架在手臂上,忽然发出拳劲。东采英还了一手,廊邪身子稍稍一晃。 这两人走的都是刚猛迅速的路子,廊邪功夫高来高去,好似天外飞龙,身影盘旋,掌力疾风暴雨般罩下。东采英则脚踏实地,气力壮绝,拳劲手刀,冲天而上。 斗了百招,纵然东采英留手,廊邪也渐渐不支,每一次格挡皆吃些小亏,不得不避其锋芒,身法已毫无神龙之威,倒像是害怕逃窜的飞蛇。 突然间,东采英往地上一拍,霎时山摇地动,一道气浪直冲高空,廊邪双掌下压,与那气浪对拼,轰隆一声,他人高高飞起,不由自主的连连转圈,随后惨痛落地,又是一阵闷响。 观者见廊邪摔得狼狈,虽对他不敢不敬,脸上却挂着笑容。廊邪强撑起来,哇地一声,口中鲜血狂涌,他颓然坐下,说道:“罢了,罢了,你杀了我吧。” 东采英忙道:“殿下,我怎会杀你?若非我昨日陡获奇遇,蒙我祖父恩惠,最多不过与殿下打个平手罢了。” 廊邪露出笑容,似乎是逃过死劫的喜悦,但那笑容缓缓消退,他垂头丧气,指着对面,道:“我没力气了,你扔我回去。” 东采英一愣,颇有些不知所措,于是有如扛鼎,将廊邪举起,轻轻一抛,廊邪落在大观国众人面前,他惊魂未定,从一侍者手中夺过酒坛,抬头痛饮,神色落寞,一股末路之气从身上散发出来。 众人心想:“他已全无高手尊严,若换做是我,就算跳不过来,也决不能让敌手相助。” 廊释天见他当众出丑,怒不可遏,他拉住廊邪胳膊,运功一探,脸色变得有如寒冰:他所传的龙玄无极功,讲究帝王心术、王者无畏,心底越是刚毅高傲,内力便越容易激发出来,若与人对敌,占据优势,威压摄人,可摧枯拉朽,越战越勇,有如堂堂正正的王者之师。而此时这廊邪功力却显得怯懦畏惧,悲惨绝伦,像是就要倒毙一般,龙玄无极功的霸道之气,几乎荡然无存。 郭玄奥见义弟表情厌恶,轻拍廊邪肩膀,稍稍一试,心下惊讶:“这孩子虽然输了,却怎地堕落如此之快?”郭玄奥、廊释天武学何等精妙,知道廊邪此刻心境绝难作伪,而是实实在在的萎靡疏懒,衰弱腐败,到此地步,修为不进反退,甚至已不如廊骏了。 廊释天内力一震,哐当一声,廊邪手中酒坛粉碎,酒洒了一身。廊释天道:“你是该好好歇歇了。”再度发功,廊邪全无抵挡之力,眼前一黑,晕死过去,身子瘫软在地,好似被抽走了骨头一般。 郭若惊呼道:“陛下!” 廊释天冷冷说道:“我并未杀他,只不过废去他武功而已。他自甘堕落,我便成全了他。” 郭若吓得瑟瑟发抖,但仍问道:“为...为什么?廊邪哥哥他不过....一时失手。” 郭玄奥叹道:“这龙玄无极功威力极大,但若失了王道心气,沉沦丧志,功力反噬,便会危及性命。义弟此举,虽然严厉,可也令廊邪活了下来。” 廊释天残忍一笑,心知廊邪受内劲反噬,尚可拖延许久,并非无救,但他实则对这位昔日威震天下的儿子颇为忌惮,此时见他落难,于是借口下手除去。 他略一沉吟,又道:“若儿,事到如今,你仍要嫁给这废人么?” 郭若流泪抿唇道:“我...我绝不会抛下廊邪哥哥。” 郭玄奥笑道:“好,不愧是我的女儿。” 许多侍卫围了一圈,外边众豪不知廊家郭家之事,只看着远处山巅,期间又有数人向东采英挑战,都在一招内败下阵来。东采英嫉恶如仇,将奸恶者杀了,将有德者放归,于是众人震慑,场面又陷入僵局。 楚小陵穿上龙甲,笑容自信,就想出战,却有人拍他肩膀,道:“义兄,且让我试试?” 楚小陵见廊骏从身边走过,身上隐现黑绿火焰,已使出灵圣幽冥功来。楚小陵登时醒悟:“是廊释天派他帮我消耗东采英来着。” 廊骏一闪,已到东采英近处,朗声道:“狮心王,我是观国王子廊骏,先前你胜了我那不成器的哥哥,眼下换我来了。” 东采英摇头道:“廊邪殿下武学高明,我不过侥幸取胜,他若算不成器,天下又哪有成器人物?” 廊骏笑道:“他败就败了,却因此担惊受怕,自甘陨落,这叫烂泥扶不上墙。你且先瞧瞧我的手段!”拔剑在手,贴紧额头,剑刃轻轻颤动。 东采英心想:“他在凝力运功?这正是速胜的好时机。”但他想瞧瞧廊骏有何本事,于是静观不语。 廊骏身上黑炎愈发炽烈,过了半柱香功夫,他哈哈一笑,整个人已融入黑火之中,那黑火呈现出人形,脑袋却像骷髅一般。他长剑劈落,一道黑炎猛袭向东采英。东采英闪身避让,那黑炎落地圈转,扩散数十丈之远。 楚小陵甚是惊诧:“他这功夫耗时虽久,可看来比一个月前的幽冥境界更胜一筹。” 原来在这短短时日内,郭玄奥又传廊骏奇妙功夫,这一招“沧海桑田”功夫,凝聚幽冥境界于体外,令得威力激增,范围扩张,一招一式,皆等若使动那“五内俱焚”,敌人与那黑炎一触,五脏六腑便受这黑炎炙烤,饱受内伤。只是此招虽强,起手却缓慢无比,廊骏就是赌东采英自高身份,不会抢先出手,否则他一上来便大败亏输。 此刻,廊骏长剑挥舞,黑火焰纷至沓来,好似乱云一般,群雄见他功夫好生炫目,皆替他叫好起来。廊骏甚是得意,剑上使几个花巧,场中霎时好像开了朵极凶险庞大的邪花。 东采英不动声色,突然前冲,已透过黑炎,抓向廊骏领口,廊骏“啊”地一声,不料敌人竟不惧这黑炎,胸前剧痛,浑身黑炎登时散的一干二净。 盘蜒暗道:“是了,他这功夫虽然强猛,可廊骏临敌经验太浅,一味的勇往直前,瞻前不顾后,挡不住狮心炼化的重手。” 廊骏恢复原状,仍要抗争,将长剑刺向东采英咽喉,东采英举掌一封,大拇指上发出力道,反击过去。但廊骏号称剑道天才,反应神速,当即身随剑走,绕到一旁,再度出招,电光石火之间,剑刃当空劈下。 东采英斜斜出掌,廊骏挡不住,往里走了一步,东采英再度出手,廊骏只得再度躲闪,再无法出剑还击。只眨眼间,他已陷入炼化挪移掌风之中,前后左右,全是旋风般的罡气。 廊骏无法破解,只得喊道:“我投降,我投降!”话一出口,巨力传来,身子腾空而起,猛然脚踏实地,发觉已被东采英送回了对面。 ------------ 六十七 浴血而生红发舞 廊骏笑容依旧,似全不以落败为虑,说道:“狮心王,这次我败给了你,但两年之后,我必会再向你讨教。” 东采英面无表情,沉声道:“纵然你两年苦练,依旧不及廊邪殿下,东某何惧之有?”他心中对廊邪惺惺相惜,而这廊骏先前飞扬跋扈,着实令东采英不喜。 廊骏道:“国主好霸气,好威风。”拱手潇洒而去。 他前脚刚走,后头又有人来,此人面相五十岁年纪,一条又黑又长的胡须,穿蓝袍金甲,肤色发黑,正是大观帝国五龙上将之一,绰号“毒路桥”的齐南海。 群雄大感兴奋,皆想:“大观国这是和狮心国较上劲儿了。” 东采英说道:“齐将军,别来无恙。当年战场一别,想不到在此重遇。” 齐南海闷声道:“狮心王,你连胜我大观国的人,便自以为天下无敌了么?” 东采英摇头道:“正要向齐将军讨教!” 齐南海掣出长枪,朝东采英一个前刺。枪头上反射月光,发出微绿之色。 东采英知道他枪上有剧毒,但运狮心炼化,施展巨神气罩,丝毫不惧,探手拿向枪头。齐南海一转一扫,气劲汹涌,但仍被东采英拦住。东采英一脚“秋风扫落叶”,齐南海上跃避开,东采英再一拳直击,齐南海横抢抵挡,嗡地一声,退后数丈。 这齐南海经验老道,攻守严密,内力也极为浑厚,东采英连斗强敌,不免疲惫,出手时便小心许多。两人缠斗二十招,东采英一声狮吼,手掌连劈三下,砰砰声中,将齐南海长枪斩断。齐南海趁势前扑,抓住东采英胳膊。东采英使摔跤功夫,将他往地上狠砸几下,地面登时塌陷,裂开个六尺深的大坑。那齐南海再支持不住,翻白眼晕了过去。 东采英长臂一振,再将齐南海抛回原处。众人见他连胜不败,都替他叫好,也顾不得大观国的颜面。 盘蜒辨别东采英情状,见他喘息颇急,知道这巨神体功夫极耗心神,若单打独斗,毫不停歇,可谓神威莫当,但似这般断断续续,可稍稍休息,反而容易耗尽气势,更何况他为防备齐南海毒功,一直绷紧心神,全无松懈。 廊释天一摆手,那五龙上将的“碎礁石”于察罕立时跟上。群雄一瞧,都感不满,有胆大者就喊道:“车轮战么?有完没完了?这般即便胜了,也是胜之不武!” 于察罕一张大嘴,好生猛犬,手握铁锤,脸色凶狠,一个鱼跃龙门,双锤前后打出,东采英见他神力惊人,好胜心起,也两拳迎面过去。两人硬功对撞,隆隆一声,宛如撞钟。于察罕变招极快,双锤抡转捅勾,一刻不停,招招有数千斤的力道。东采英以巨神掌挡下,十招之内,惊险无比。 但这于察罕与敌人相斗时,前十招声势浩大,十招一过,气势全消,原来他这十招是他千锤百炼,苦思冥想,在梦中所得的绝学,等梦醒之后,想要创出第十一招来,却再也无能为力,十招使完,即便从头再使一遍,效用也相差极远。 东采英松了口气,单腿一甩,出掌一推,将于察罕打昏在地,依旧返还给大观国一方。 廊释天传功对楚小陵说道:“他已然劳累,美人儿,你上场吧。” 楚小陵大喜过望,却听廊释天又道:“无论你胜败如何,今夜我都来找你,你预备预备,让我好好高兴高兴。” 楚小陵求之不得,心想:“你自将功力送我,将来可莫要怪我。”于是龙甲着身,服下灵丹,施展轻功,好似腾云驾雾,乘风登天,轻轻巧巧的亮相山巅,笑道:“狮心大王,你连战连胜,好不容易,我涉末国楚小陵瞧得好生倾慕,这就求你指点几招。” 济节眉头一皱,道:“这小子趁人之危,就算胜了,又算哪门子盟主?” 道儿素来与济节不睦,说道:“楚公子毕竟是我涉末城的人,若他赢了,大伙儿脸上都有光彩,这百籁城也归我涉末所有,岂不是大功一件?” 济节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儿暗骂:“你是我夫君属下,对我却不恭敬,当真可恶之至!” 东采英看穿楚小陵心思,恼怒想道:“你这卑鄙小人,想来捡现成便宜?我岂能让你如愿?”只点一点头,猛地一拳打出,这一拳狂风猛烈,力如炮火,楚小陵吓得一颤,举掌一封,却纹丝不动的拦住。 他微微一笑,信心倍增,说道:“东国主,换我进招了!”使一招“水中神龙”,身上真气化作丈许龙形,飞向东采英。东采英打出数掌,都被楚小陵轻易封住。楚小陵双足凌空连踩,乒乒乓乓,有如山崩石落,气劲铺天盖地,比之先前那于察罕更胜一筹。东采英大叫不好,身子倒纵,这才避开。 楚小陵手一捻,摘下几根头发,一吹一送,散至东采英周围,忽然间发动神功,那头发呼呼几声,变作数个龙头,有的吐出毒液,有的吐出火焰,有的吐出风沙,有的吐出尖针,刹那之间,四面八方,天上地下,满是猛烈妖法。 东采英心中叫苦,真气急转,化作气罩,朝那尖针处狂奔,铛铛声响,就此冲出重围。也是他身经千战,目光敏锐,瞧出这一处最是薄弱,这才搏命突出。 众好汉本不满楚小陵奸猾手段,谁知此刻见了真章,这人手段非同凡响,精妙强猛,直叫人防不胜防,不少人当即惊叹起来。 济节叹了口气,道:“想不到这小子深藏不漏,我与狮心王易地而处,只怕难以还手。他这操纵龙甲的手段,已然在我之上。” 盘蜒摇头道:“他功力虽高,可运用不熟,像是不久前方才收获神功似的。”说到此处,心中一动:“莫非他又夺了某人功力?”再设想前后经过,心中一动:“那大观国种种举动,似在位楚小陵铺路一般,莫非...” 他当即望向廊释天,想起此人功力不全的迹象,不由得笑出声来。 血寒醒来,离了盘蜒胳膊,问道:”你笑什么?“ 盘蜒连拍脑袋,笑道:“我见楚小陵苦心造诣,手段非凡,好生...替他高兴...” 血寒白他一眼,道:“你笑得这般古怪,准没什么好事!” 盘蜒道:“好事,好事,正是天大的好事。他这叫人逢喜事精神爽,夜夜笙歌入洞房。” 血寒莞尔,想要追问,但群雄大声惊呼,她目光转向场中。 只见楚小陵身躯变大,成了一蛟龙模样,长逾三丈,遍布龙鳞,须角张扬,那蛟龙横冲直撞,无可阻挡,途经之处,地上满是坑洞,树木摧残断裂,四方一片残败。 东采英四处躲避,游而不斗,已无法与楚小陵抗衡。楚小陵龙翼扇动,狂风阵阵,冲天散云,将一小片树林吹的东倒西歪,东采英从树林中跳出,继续不断奔逃。 楚小陵喊道:“东采英,你一味懦弱,算什么本事?” 但远处群妖皆答道:“他胜了十多个高手,躲上一躲,算得了甚么?” 楚小陵双目发红,口中一道白光,直击东采英而去,那白光划过地面,留下深深痕创,似是要将这山峰切断一般。 东采英被那白光一擦,啊地一声,真气散尽,楚小陵再龙爪一伸,已将东采英抓在手中。他用力一捏,东采英惨声呼喊,口中吐血。 楚小陵仰天长笑,甚是得意,将东采英往空中一抛,龙爪一拍,轰隆一声,东采英掉落山上,地面深陷,响声震天。楚小陵张开嘴,再一道白光降下,众人眼前一亮,火光乱窜,气浪远传,那山峰瞬时纷纷漠漠,乱乱糟糟。 群雄对东采英已深感敬佩,见状惊惧,齐声喊道:“手下留情,莫要杀他!”但此时出言,只怕已经晚了。 楚小陵缓缓降下,森然道:“各位英雄,此人嚣张跋扈,不将天下人放在眼中,如今却死在我手上,正是报应不爽。楚某乃万鬼宗主金蝉之徒,既然胜此强敌,就要在这儿公告天下,我万鬼并未消亡,仍有无上神通。我楚小陵继承恩师遗志,身手如何,大家都看到了。” 他此刻是蛟龙之躯,体型庞大,令人望而生畏,加上嗓门粗厚,更有天龙般的威风。众人心想:“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万鬼昔日统领北地,此时仍非同小可。” 忽然间,泰远栖笑道:“万鬼宗主,你以为胜了我家将军么?” 楚小陵吃了一惊,脑袋一转,只见烟尘之中,一人跃回平地,那人浑身染血,满头长发飘扬飞舞,红火明亮,似有血雾弥漫。 东采英双目闪着金光,金光掺杂血红,不再像人,倒像是饥饿已久、急于杀戮的狮子,他呼吸沉重,肌肉震颤鼓荡,众人见状,遍体生寒,心跳也随之加快。 泰远栖又道:“荼邪前辈钻研一世,称此境界为‘血狮子’,乃是气血弥漫,体内真气血液,化作体外铠甲,以至于形貌剧变,那铠甲并非死物,也非活物,与躯体融合在一块儿。他老人家并未练成这功夫,但东将军却早就会了。每当他深陷绝境,这血狮子便会现身。” 楚小陵望向东采英,突然间,莫名的惧意占据心神,浑身如坠冰窟,他大叫一声,急升上天。 那“血狮子”化作一道红光,追上楚小陵,动作之快,更胜过先前血寒。他双爪疾斩,霎时数道锋锐罡气云层撕裂,楚小陵双翼一挡,嘶地一声,登时被血狮子扯断。 他大声惨叫,惊恐万状,恢复人形,脑子里再无其余念头,只想没命的逃开。 其实以他此刻功夫,全力抵挡,或可撑个三十招,但那血狮子恐怖无俦,斗志昂扬,杀心骇人,楚小陵心胆俱裂,已全无反抗的心思。 血狮子张开嘴,轰地一声,吐出真气,化作血盆大口,朝楚小陵咬去,楚小陵魂飞魄散,抱住脑袋,喊道:“饶命!” 就在这时,有人提住他,将他一带,放在一旁,楚小陵双目翻白,去看那人,隐约认得正是盘蜒。 ------------ 六十八 长剑怒斩黑狮王 众人惊呼连连,有人道:“涉末城主来了,再与狮心王打上一架!”登时惹来一片起哄,全不管盘蜒早已认输退场。燃? 文 ?? ???. r?a?n??e?na`com 东采英杀红了眼,不由自主,身躯飞速移动,手掌火红,宛如烙铁,从天盖下,盘蜒单手一托、一折、一缓、一弹,悄然间将东采英逼退,随后身子如被线拴住,向后飞去,瞬时已跑的无影无踪。 东采英微微一愣,盘膝坐地,似在等待下一个敌手,那火色鬃毛炎炎烈烈,随风起伏。 群雄大失所望,一人喊道:“这城主接二连三的逃脱,全无英雄气概。” 济节抢上前去,将那人举起,喝道:“咱们城主乃世外高人,岂会争名逐利?你小子不是头一回说我城主坏话,可是活的不耐烦了?” 北地武人自古暴躁放肆,因琐碎言语当众杀人,乃是司空见惯之事。旁人见济节气势汹汹,无人敢管,那人不过是郭玄奥指使的无名小卒,不敢逞强,喊道:“小人知错,小人再不敢了!” 济节道:“你反反复复,搬弄是非,到底是何人教唆?” 那人道:“实在无人教唆,是我....嘴上闲不住.....” 济节张开大嘴,咬上那人脑袋,那人惊惧已极,喊道:“是....是郭剑圣他叫我污蔑涉末城主,他给我十枚玉钱...”话说一半,忽然咽气。 济节转过身,只见郭玄奥站在不远处,神色冷峻,任山风吹拂,衣袖皆凝固不动。众人陡然见他现身,无不大惊,发出一片惊咋之声,心底都冒出一个念头:“郭剑圣原来一直在此?” 济节道:“郭剑圣,你认得此人么?为何要杀他灭口?” 郭玄奥笑道:“他是奸人派来,挑拨你我两家情谊之人,我如何能容他?” 济节也冷笑道:“郭剑圣乃泰山北斗,从来一言九鼎,如今为何做事不认?咱们城主可从未得罪过郭剑圣,你玩这等阴阳把戏,算哪门子宗师?” 郭玄奥双目如电,直视济节,道:“你这蜥蜴小妖,也敢这般对我说话?很好,很好,你使什么兵刃?” 济节虽知自己多半不是郭玄奥对手,但他胆子极大,全无惧色,正想接话,忽然间,盘蜒又带着楚小陵飞了回来,挡在两人之间,说道:“郭剑圣,何必动怒?你既然说是旁人诡计,咱们也不必明知故犯,堕入计中。” 郭玄奥更不多话,返身便走,忽听那遗俗仙人喊道:“郭剑圣,难得您老人家至此,为何不小试身手,让大伙儿开开眼界?如你不出手,狮心之王,便是咱们这群妖盟主了。” 郭玄奥淡漠说道:“你们要奉他为盟主,老夫又岂会在意?” 遗俗仙人道:“剑圣此言差矣,先前上山之前,小人有言在先,凡在场之人,对今日盟主若有异议,须得在擂台上见真章。剑圣大人若不满这盟主人选,应当以剑代言,否则便是认此人为首。” 郭玄奥有些不耐烦,道:“老夫就算赢了他,也不贪图盟主之位,何必多此一举?” 遗俗仙人笑道:“剑圣大人原先一直藏身人群,此刻又避而不战,这恐怕...嘿嘿...”说着只是摇头,笑而不语。围观众人听这老妖胆大包天,胆敢对郭玄奥不敬,可说的话却着实在理,忍不住窃窃私语、纷纷非议。 盘蜒大感不对劲:这遗俗老仙哪里来的这般胆子?为何逮着这郭玄奥不放? 他望向那多嘴多舌的死者尸首,沉吟许久,忽然猜测:“这多舌之人,莫非是遗俗老仙安插的?他是想故意激怒郭玄奥,令他现身,逼他与东采英动武?” 他想到这点,又去看泰远栖,泰远栖恰好也朝他看来,嘴角上扬,目光挪转到一旁。盘蜒全无真凭实据,却觉得这泰远栖与遗俗仙人间似有重大图谋一般。 盘蜒又想:“这多舌死者说我坏话,被济节逼供,他们没准也想令我与郭玄奥斗上一斗,但见图谋不成,再撺掇郭玄奥出场争夺盟主,他们设想周全,处处变数,皆有应对。他们到底想要怎样?难道想将郭玄奥杀死?东采英虽然神勇,但毕竟连番鏖战,十有**敌不过郭玄奥的神剑。” 他隐约瞧见了个极大的阴谋,但这阴谋似乎与他无关,盘蜒暂且暗暗提防,小心留神。 郭玄奥望望东采英,见他形貌凶狠,确实棘手,叹道:“那就试试剑吧。”凌空踩了几步,已至东采英跟前。群雄兴奋已极,齐声喊道:“好!好!好!” 东采英这“血狮境界”极难消退,非得他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方能恢复神智,且此时他极为好斗,能瞧出敌手强弱来,若有强敌现身,他当即便爆发出凶残本性,穷追猛打,直至力竭不可。 顷刻间,东采英大喊一声,吼声震荡,天地失色。郭玄奥微一运功,已遁入沧海桑田的妙境,真气漆黑,好似黑火,比之廊骏先前凝力许久才生效,委实相距天差地远。 东采英四足踩地,一个飞扑,郭玄奥毫不躲闪,当即四剑斩出,东采英似撞上牢不可摧的墙壁,身子一晃,跌跌撞撞的倒退几步,陡然间,他连番出爪,呼呼声中,真气排山倒海而至。 郭玄奥长剑往天上一掀,黑炎化作铜墙铁壁,将那气劲挡住。东采英大喊大叫,复又不断出爪,那爪力锋锐无匹,被黑炎挡飞之后,将山石大块大块削落,像是拿杀牛刀切小块豆腐一般。众人虽隔得远,但那爪力转转绕绕,弹来弹去,竟飞了过来,不少人当场被斩成肉泥。 众人吓破了胆,推推搡搡,屁滚尿流的往后逃开,唯独盘蜒、廊释天、泰远栖等人并无惧意。 郭玄奥手一拍,那火焰墙壁中飞出数道黑色剑光,与东采英指力互攻,一时不相上下。东采英难以取胜,脾气暴躁,忽然绕着山顶狂奔起来,眨眼间绕开那黑墙,一掌在空中划过弧线,挠向郭玄奥。 郭玄奥哼了一声,反手还刺,手在半空中,已凝成一柄六尺黑火长剑。铛地一声,长剑铁爪,空中交锋,霎时火星四溅,声如雷暴一般。 两人僵持,互相角力,盘蜒见东采英脸上现出青气,而郭玄奥体内则有红光闪动,那青气是“五内俱焚”的剑意,红光则是炼化挪移的烙印。青气红光,谁先抵达心脏处,那人便立时吐血而亡。 盘蜒心想:“郭玄奥的功夫,乃是杀生尸海剑的旁支,但潜力之强,不逊于根源。若有三、四个郭玄奥一齐上阵,就足以与真仙周旋了。东采英尽管突破界限,与荼邪武学融合为一,但初学乍练,终将败在郭玄奥手上。” 只听东采英仰天怒吼,浑身毛发变作黑色,气焰更有如海啸巨浪一般,这狮心炼化越临近终结,便也是恐怖无比,他已非一味凶残好斗的“血狮子”,而是幽暗莫测的“黑狮子”。 在群雄惊恐注视之下,黑狮子张开长臂,将郭玄奥长剑挡在外头,又一下子将郭玄奥抱住,浑身上下,毛发变作尖锐黑刺,扎入郭玄奥身上黑火中。郭若担忧父亲,竟吓得大哭起来。 廊释天笑道:“怕什么,这黑毛畜生遁入幽冥,正应了义兄’剑破幽冥‘的称号。” 话刚出口,黑狮子又低吼一声,将郭玄奥死命扔了出去,郭玄奥一个跟头,在石壁上一个借力,在地上站稳,双臂染血,但依旧昂首而立。 黑狮子喉咙呜呜作响,对郭玄奥甚是畏惧,弹指间,他毛发上黑色退去,又变作人形模样,仰躺在地,昏迷不醒。 众人见分出胜负,又惊又喜,如释重负,却又无人明白发生什么。郭若喜道:“陛下,爹爹...怎么赢的?” 廊释天笑道:“这狮心王疯疯癫癫,神智全无,而义兄剑上剑意汹涌,摧破心邪,立时便破了他那伎俩。” 郭若似乎明白了些,可又道:“那为何爹爹一上来要让这莽汉?早不破他心念?” 廊释天道:“义兄武学何等深奥?他一路与这狮心王相持,就是要等待它怒到极处,疯到极处,邪到极处,这剑意便可一击奏效,否则若伤他不重,难免又生出事端来。嗯,这狮心王百战不屈,确已不逊于当年的万鬼征虎,义兄此战,赢得着实不易。” 郭玄奥虽妙悟剑道,真气充沛,可并非万鬼之躯,至此已着实衰弱。他深知东采英是劲敌,已有除去之心,稍稍运功,仓促恢复三成,快步朝东采英走去。 就在此刻,对面跃来一鹿面女子,正是东采英麾下将领,她将东采英扶起,喊道:“我家将军输了!”又极快的跳了回去。此人轻身功夫可谓一绝,连郭玄奥都不及阻止。 郭玄奥身形顿了顿,环顾对岸,遗俗老仙道:“还有哪位高人,想要争这盟主之位?” 群雄虽瞧出郭玄奥伤重,但此人威名太大,武功太强,实不可估测,而在场高手皆已落败,再无人敢撩其虎须。 遗俗老仙等了一炷香功夫,说道:“恭喜郭剑圣荣获盟主之位,我等皆愿追随盟主,与黑蛇教抗争到底。” 群雄尚来不及道贺,郭玄奥一道黑焰斩出,遗俗老仙惨叫一声,一条胳膊登时化作灰烬。泰远栖立时抢上,短刀一砍,将遗俗老仙整条手臂斩断,以防那剑气攻心。 郭玄奥沉声道:“我已说过,这盟主之位,我毫不在乎。你这小妖对我无礼,眼下不过稍稍教训,再有下次,性命不保。”说罢一闪身,从空中掠过,隐没于云,只留下山上群雄相顾愕然。 ------------ 六十九 心乱目眩气血涌 群雄皆感无趣,心下惴惴,再无人胆敢登台比武。月殿四友中另外三友商议一番,一犀牛角老者道:“郭剑圣虽如此说,但咱们仍认定他老人家为盟主,只是他眼下不在,东采英将军可代其发号施令。” 众人对这两人自然信服,但东采英眼下伤重不醒,想要贺喜归顺,却也无法,于是这筹备月余,轰动天下的盟会,就此不欢而散。 血寒悄然对盘蜒道:“你瞧出来没有,似要发生大事了。” 盘蜒点头道:“谋划之人,处处针对郭、廊两家联手,关九对廊释天,东采英对郭玄奥,这两大高手此刻身上皆有极大隐患。” 血寒道:“不错,关九虽死,但他那残剑心诀死后效用更强,廊释天自己仍浑然不觉。咱们该不该管管?” 盘蜒说道:“须得先护送大伙儿到安全之地,其余事暂不管吧。” 血寒叹一口气,道:“只怕也唯有如此了。” 楚小陵落败之后,一直闷声不响,神色惶恐。盘蜒说道:“楚公子,你与狮心王相斗至如此局面,虽败犹荣,何必太过在意?” 楚小陵道:“你...不怪我擅作主张么?” 盘蜒嗤笑一声,道:“公子擅作主张之事多不胜数,与观国大帝何等交情?我又怎管得过来?” 楚小陵脸上一红,道:“我....我对你一心一意,你可别胡乱猜疑。” 他此刻有些惊魂不宁,话语间饱含情意,旁人一听,都大觉古怪。盘蜒唯有干笑,不敢多言,只对众人说道:“咱们明早出发,回涉末城去。” 这时,有一人凭空出现,到楚小陵身边,在他掌中一抹,随后已消散无痕,像是刹那幻觉一般,唯有盘蜒、血寒看清此人动作。 楚小陵惊觉掌中多了一物,背对众人,打开一瞧,写道:“明日午后,吾儿大婚,至织女殿中一聚。” 楚小陵呼吸微乱,红了脸颊,心知这廊释天忘不了自己,派那烟影前来送信,他心想:“我纵然一时落败,可毕竟武功已远胜往昔,他要我身子,那岂不是送上门来的好处?”于是趁众人不备,又偷偷溜的远了。 盘蜒懒得管他,命众人在帐中睡下,次日一早,出发回城。 离了城后,乃是平原百里,郊外多有村庄,行了一天一夜,前方有人烟灯火,道儿说:“夫君,人家的丫鬟累了,咱们在村里头歇歇吧。”她功力虽高,但五年来养尊处优,耐心已大不如前,她那两个丫鬟自也如此。 血寒注视远处,夜幕之下,似有人影晃动,她道:“不可。” 道儿眉头一扬,说道:“小仙女又有何高见?你不见大伙儿都已困了?” 济节目光如炬,道:“道长说的不错,那村里有人动武。” 血寒道:“是黑蛇教的人,吴奇,咱们去瞧瞧。” 盘蜒道:“济兄,武兄弟,在此守着。”与血寒并肩奔出。道儿又觉在众人面前输给血寒,望着两人离去身影,眼神愈发恼怒。 血寒运血肉纵控念的奇功,双足有力,轻功卓绝,盘蜒也始终跟着,数里之遥,晃眼而过,来到村口,只听见沉闷低弱的呼喊声,似隔着一层厚墙一般。 血寒道:“是黑蛇幕!”那黑蛇捕猎之际,身上会散发出漆黑烟尘,笼罩三、四里地,在此之内,黑蛇神出鬼没,快速无比,便是破云身法也未必能快的过黑蛇。且黑幕中的声息轻微,之外功力低者未必能知。 盘蜒不知黑幕受困是何人,对血寒道:“你在外头,我进去探探。” 血寒笑道:“你当贫道是来吃闲饭的?既然来了,岂能不看热闹。” 盘蜒道:“道长,我先前替你疗伤,依照你我间规矩,此刻你得听我的。” 血寒嗔道:“我瞧道儿妹妹,似乎要有喜了...” 盘蜒冷哼一声,顿时心怯,握住血寒玉手,一同突入黑幕之中。 影影绰绰、昏昏暗暗,无数人形,来来回回,神色慌乱,不时有人惨叫丧生。 盘蜒辨别的明白:受困之人,乃是一群将士,约莫两百来人,皆衣衫褴褛、脸色惊惧,被数十个黑蛇教教徒围攻。其中三个教徒释放出小黑蛇来,威力之强,不逊于三大鬼官联手,众将士虽训练有素,武功不弱,如今也唯有任人宰割。好在众教徒似想活捉,这才持续至今。 血寒冲上前,双拳击出,砰砰两声,将两个教徒杀死,血肉流转,汇入体内,再往外一送,将两个受重伤的将士救活。她足尖一点,避开一黑蛇扑咬,抓向那操纵黑蛇之人,动作之快,追风绝地,喀嚓一声,捏断那人喉咙。这一招虽然简单,却令盘蜒瞧得惊佩异常。 也是血寒学识渊博,聪明伶俐,她自知在此世间,血肉纵控念的诸般绝学难以轻易动用,若当真遇上危机,须得有取胜之道。于是她思索之后,索性反其道而行,不再谋求以诸般法术克敌,而是仗着自己气血精妙,复原极速,不停攀岩奔跑,举重承压,累积气力,增强手脚,以至于如今体内经脉布局奥妙无穷,简洁明快,远超凡俗。 到此地步,她心、体、气、力已臻完美境界,举手投足间,真气运转,绝无一丝空耗,也无耽搁迟延,每出一击,皆可发动全身肌肉,供给力道,即便遇上万仙破云,万鬼鬼首,无需使真仙功夫,自保也绰绰有余。而她伤人之后,汇入敌人气血,也可更妥善利用,自可持久无绝。 血寒心思灵巧,走位飘忽,使几个虚招,趁黑蛇教尚未反应过来,将三个首领瞬间击毙,于是乎,那黑蛇失了掌控,凶性发作,转身反咬,霎时黑蛇教之人厉声惊呼,做鸟兽散去。 那三条黑蛇包围血寒,血寒面对这妖魔,最是头疼,她拳力虽猛,但黑蛇体内毒素厉害,若吸其气血,便是她也难无恙,可若不夺其血,武功未免大打折扣。 盘蜒取出烛龙剑,稍一动,已到血寒身边,说道:“你这身蛮力,揍人确实了得,但也不过如此罢了。” 血寒听他挑衅,巧笑嫣然,懒洋洋的说道:“老娘气血不调,还不是你害得?” 盘蜒怒道:“什么叫我害得?我怎地害你了?” 血寒登时含情脉脉,楚楚可怜的说道:“孩子他爹,我已经...三个月了,你摸摸看,他...正伸腿踢我呢。” 盘蜒魂飞天外,大喊道:“恬不知耻,污人清白,这话你也说的出口?” 血寒啐道:“少废话,孩子的事,等会儿找你算账,你先打发黑蛇再说。” 盘蜒叫苦不迭,暗骂自己不该出言撩拨这无赖道姑,正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那黑蛇一见盘蜒,愣在当场,游移片刻,旋即钻地消失。它们这逃跑功夫,确是神鬼难追。 血寒慵懒迷糊的说道:“孩子他爹,我...动了胎气,你过来抱着我走。” 盘蜒霎时离她老远,道:“谁是孩子他爹?你这混球道人,想害死我么?” 血寒笑嘻嘻的说道:“那一晚,我随你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有如登天,又似入地,终于与你相拥至此。从那以后,我功力大打折扣,仙法使不出来,这难道不是你播下的种,结出的果?你说说,我这话可有半点谎言?” 盘蜒心知她说的是穿梭异世的情形,但她语焉不详,说的倒像是男女欢愉一般,此节倒反驳不得,忙道:“那哪有什么孩儿了?” 血寒道:“这孩儿嘛,自然与你脱不了干系,不然你以为贫道是滥情乱耍的娼妇吗,来,来,咱们好好谈谈将来...?” 突然间,两人望向一旁,见一众存活将士都直愣愣的盯着两人,血寒“啊”地一声,脸色飞红,这才想到黑幕已消,两人针对之言,玩闹之语,都被旁人听得清楚。她急道:“谁让你们偷听了?咱俩私事,要你们多管什么?” 盘蜒听她越说越可疑,咳嗽一声,道:“各位又是何方人马?” 众将士这才向两人千恩万谢,领头一汉子说道:“恩公,恩公夫人...” 血寒嚷道:“我不是他夫人!” 那领头汉子道:“是,是,并非夫人,那个....也可结为伴侣,养儿育女...” 血寒道:“那孩儿不是他的,不对,不对,根本没有孩儿...” 盘蜒见她夹缠不清,不知是有意无意,一拍她脑门,血寒笑而不语,盘蜒接口道:”老兄,你还未答我话呢。” 那汉子这才想起正事,脸色惨白,急道:“咱们是大观国前线将士,黑蛇教...黑蛇教攻占了星陈国,天锤国,两大龙将也被黑蛇教俘虏,他们...立刻就要打过来了。” 盘蜒吃了一惊,道:“战况竟如此不利?”那星陈国,天锤国依附大观帝国,城池坚固,兵强马壮,又有大将镇守,岂料竟如此不堪一击?若这两城一破,之后帝国万里富饶之地,皆暴露在黑蛇教大军之前。 众将士泣道:“咱们向朝廷求援,朝廷压根儿不理,大伙儿实在守不住。”“一个月前,城头沦陷,我瞧见大伙儿....都被捉到那...大虫卵里头...” 盘蜒道:“黑蛇教军队眼下在哪儿?为何不曾听闻半点消息?” 那汉子指着黑蛇教众人尸首,道:“就在此处,咱们被一路追杀,若非晋大师、苍公子几位护着咱们,咱们早已惨死途中了。” ------------ 七十 千奇百怪穿世者 盘蜒心往下沉:“黑蛇教已然分散,谁也不知在哪儿,各国各城,只怕仍未得到消息。” 血寒问道:“晋大师、苍公子何在?” 领头汉子答道:“苍公子的媳妇儿风姑娘,被黑蛇教掳走,不知生死,苍公子赶去救人了。”众人脸上皆露出怜悯之色,却无人出言请求相助。 盘蜒道:“他们前往哪个方向?”北妖诸国群雄邪者居多,鲜有行侠仗义、舍己为人的英雄好汉,盘蜒听这两人仗义相助事迹,自不能坐视不理。 众人大急,齐声道:“恩公、恩公夫人莫走。”“还请护送咱们回百籁城去。晋大师他们多半活不成了,纵然前往,也无济于事,不如好事做到底,保住咱们这些活人性命。” 盘蜒对他们好生鄙夷,说道:“诸位自求多福,自生自灭去吧。”众人大惊,长吁短叹,捶胸顿足的哀求,血寒道:“快告知他们下落,我可指点你们一条明路。” 众人无奈,只得说了大致方位,血寒道:“你们由此往东北前行,绕过一鳄鱼般的大山,顺着道儿直走就成,决计错不了。那儿有大观国的营地,可保你们平安。” 众人将信将疑,求血寒护送,血寒神色不耐,众人不敢多说,夹着尾巴上了路。 盘蜒奇道:“你怎知那儿有大观国的援军?” 血寒摇头道:“什么援军?那儿什么都没有。这些人忘恩负义,并非善类,我不亲手惩治他们,已算得慈悲至极了。我让他们向东北,便不会与济节他们碰头,否则混在一块儿,容易出事。济节脾气高傲,这些人非遭殃不可。” 盘蜒笑道“:“不错,还请道长回去告知济节他们,加紧行路,返回涉末。我去会会那晋、苍两位。” 两人互道珍重,就此分别。盘蜒依照那首领所指,一路测算征兆,约莫追了三十里地,见地上躺着一气息微弱的中年道士,他胸口中了一剑,又早中了蛇毒,若非遇上盘蜒,万万难以救活。 好在此人身上蛇毒尚浅,远比那时荼邪情形更佳,盘蜒取出眠婆婆所赠“驱蛇解毒丹”,撬开中年道士嘴巴,混着强劲内力,送入腹中,又运功修复其经脉。那中年道士体内药、毒交锋,遍体剧痛,身子痉挛,手臂张扬挥舞,扑地一声,从他怀中掉落一玉镯,那镯子上有飞鹤浮雕,颇为精致。 盘蜒想起当年在蛇伯城中,那幽鹤派的高阳道人道袍上,似也有此刻印,他微微一喜,掐道人人中,那道人渐渐平静下来。 盘蜒问道:“你可是晋大师么?你是万鬼幽鹤派的?” 那道士更不答话,上气不接下气的喊道:“苍狐,你大逆不道,欺师灭祖,我...死后在聚魂山等你!” 盘蜒奇道:“苍狐?那苍公子叫...苍狐?” 道士又凄凉喊:“当年我见你与鸣燕路过山下,遭遇盗匪包围,我出手相救,更收你两人为徒,可想不到....想不到你竟为丁点小事,对为师拔剑相向?我放不过你,我决计放不过你。” 盘蜒又问道:“苍狐与风鸣燕?他们怎会在此?”苍狐乃苍鹰之子,风鸣燕则是苍狐之妻,两人本在异界凡间,为何会跑到这儿来? 道士叫了几声,眼神渐渐平静,盘蜒再度问话,这道士才说:“多谢阁下,我道号...晋丈,确是幽鹤派的人。” 盘蜒心想:“原来你听见我问话,那为何只顾扯嗓子大吼,像死不瞑目一般。”问道:“你受伤太重,我需带着你,去找你那两个徒儿。” 晋丈悲声道:“不必了,不必了,那无耻小贼,死就死了,只可惜鸣燕儿...” 盘蜒笑道:“老兄,那可不由你说了算。”这晋丈乃万鬼体魄,纵使伤了心脏,可得到救助,解了蛇毒,复原极为迅速。盘蜒将他背着,继续找寻苍狐。 晋丈说道:“我...并非被黑蛇教的人伤了,是...是苍狐这小子卑鄙无耻,偷刺我一剑,否则我堂堂鬼官,岂能敌不过他?” 盘蜒道:“他为何要刺你?” 晋丈黯然道:“我万鬼门人,各个儿都心怀不轨,只要稍有怨言,若瞧见自己恩师不备,立时会下手偷袭。” 盘蜒问道:“苍狐也浸泡过黑血潭么?” 晋丈摇头道:“那倒没有,不过他学了坠狱重生功,心肠也委实歹毒。”一抬头,哀嚎道:“师门不幸,师门不幸啊。”语气顿挫,悲悯已极。 盘蜒观其手臂,有几道浅浅伤痕,应当是经过恶斗的迹象,似并非遭暗刺所至。盘蜒知他有所隐瞒,但这当口也不便追问。 又过了一顿饭功夫,前方树上,有许多大虫卵悬挂树上。盘蜒深感忧虑,闯入树林,辨别行迹,来到一处林间空地处,只见一沼泽泥潭上,有四个石床般的祭坛,祭坛上点着蜡烛,周围虫卵堆积,布成个极骇人的阵法。 这祭典聚集了十多个黑蛇教徒,其中一人站在高处,双手朝天,他身穿红黑布条袍子,其下穿着雪白铠甲,以面罩遮脸,观其体型,瘦的如同骷髅一般,应当是此地的祭司长。 苍狐、风鸣燕与另外两人躺在石床上,四人唇边流下黑色浊夜,已被喂服药物。 那祭司长道:“暴虐,暴虐,此四人献祭于你,吾主与你盟约紧密,彼此互惠,收下吧,收下吧。” 阵中虫卵之内窸窸窣窣,霎时钻出硕大的飞虫,那飞虫抬起苍狐、风鸣燕四人,往虫卵搬去。 盘蜒再不旁观,手掌轻推,一层金光宛如细纱,扩散开去,立时将整个林地笼罩。 那祭司长顿时愣住,可一转眼反应过来,喊道:“将闯入者杀了!” 众人眼前金光晃动,喀喀声响,众教徒尚不及使动残剑功夫,已被盘蜒全数杀死。那祭司长大惊之下,双手一托,飞出四条小黑蛇,那黑蛇感官灵敏,登时看清盘蜒动作,散发出黑蛇幕,将盘蜒退路封死,随后扭动身躯,飞身冲咬。 盘蜒长久服食那漂泊不定的驱蛇香,纵然不使黑蛇灵气,黑蛇轻易也不会加害盘蜒,但这大祭司手段严厉,众黑蛇违逆不得,仍猛烈迅速的袭向敌人。这四条黑蛇联手,好似数个万鬼鬼官同时猛攻,声势好生凌厉。 那金光罩是盘蜒所练“万鬼万仙之躯”大成迹象,盘蜒身在其中,身法追风逐电,仿佛无处不在,其效远胜过庆仲当年,此时,其与黑蛇幕交替,彼此不容,互相倾轧,但弹指之间,盘蜒已闪至及祭司长身旁。 祭司长真正厉害之处,在于掌控黑蛇,运用自如,可自身武功也与万鬼鬼官相当,他手掌一摊,左手一条黑蛇鞭,右手一柄黑蛇剑,分击来者要害。 盘蜒见他那黑蛇剑与青斩的一模一样,但使用不当,施展不开,远不及自己传青斩那三招之威。他掌心一转,黑雾茫茫,砰地一声,打中祭司长胸口。那祭司长发出尖叫,声如杀猪,身上铠甲粉碎,人也经脉俱裂,落地前便已死去。 盘蜒小试牛刀,只觉腾挪折转,万分如意,心下大喜:“我这万鬼万仙之躯已练得炉火纯青,即便不使幻灵真气,也能抵挡得住阎王。”近年来,他那天罚者症状愈发猛烈,若使出庄周梦蝶,时候稍长,便痛得无法呼吸,他难以忍受,于是想出不不少取巧的法子。 这万鬼万仙体魄的金光黑雾,正是他苦心钻研的妙法,金光之内,他可神速移动,瞬息百影同现,一同出招;黑雾之中,敌人护体真气饱经摧残,腐蚀软弱,等若盘蜒拳掌威力倍增。 盘蜒将黑蛇剑拾起,轻拍其剑刃,发觉黑绿交错,正是漂泊不定与落地生根熔炼一块儿的铁器,此物定然极为珍贵,看来这祭司长来头不小。他转动黑蛇剑,一招青龙斩雾,砰砰声响,将周围虫卵一并销毁。 空中飞虫转了几圈,不支落地,苍狐、风鸣燕夫妇由此脱险。盘蜒手指抵住这两人丹田,内力一震,他二人惊叫起来,侧身吐出大口黑水。盘蜒不断运气救助,直至两人经脉中再无毒液残余。 那两人看他一眼,并不认得,眼神有些戒备。盘蜒再去看另外两个祭品,都已死去。 他刚一走开,晋丈满脸杀气的跳出草丛,两道劈空掌打向苍狐。 盘蜒喝道:“给我老实点!”手一扬,晋丈掌力中断,晋丈又飞起一脚,踢向苍狐额头。 忽然间,苍狐手中红光一闪,点向晋丈脚踝,晋丈心怯,仰天摔了一跤,苍狐身子发颤,也喷出一小口血。 风鸣燕喊道:“相公,师父,你们为何...为何争斗?” 晋丈嚷道:“这小子先想杀我在前。” 风鸣燕忙道:“相公,你...为何要害师父?” 苍狐弱声道:“我...眼睛不瞎,你和他的事,我...我都看在眼里,眼下更想的明明白白。” 风鸣燕登时红了眼眶,她本就虚弱,脑袋一晕,往后躺去,盘蜒微微叹气,再度将她救醒。 盘蜒点上晋丈穴道,小心施展幻灵真气,缓解苍狐、风鸣燕病状,过了许久,苍狐说道:“多谢...兄长相救,在下苍狐,敢问兄长尊姓大名。” 盘蜒正对苍狐,说道:“苍狐小侄,你我曾是故人,在此相逢,正是巧合。你是如何过来的?” ------------ 七十一 风雨之中见真情 晋丈惊呼道:“你与....此子早相识了?” 苍狐也颇惊讶,细看盘蜒,他当年与“吴奇”结识时,那人不过是一独臂老者,且相聚不过短短时日,印象不深,此刻再度相遇,盘蜒已变为器宇轩昂、相貌瑰俏的年轻“吴奇”,他如何能认得出来? 他呆了许久,摇头道:“恩公兄,恕我愚钝,想不起你。” 盘蜒道:“我叫做吴奇,与你一般,也是莫名来此。” 苍狐、晋丈、风鸣燕同时喊道:“吴奇?”苍、风二人是听闻此名,想起此人,心生意外之喜,而晋丈则联想到那声名显赫的涉末城主。 盘蜒点头道:“你怎会到这儿来的?在下颇想听听。” 苍狐指着晋丈道:“大哥,还请...先帮我治伤,我...非亲手杀了此人不可。” 晋丈退后一步,怒道:“城主,素闻你秉公办事,深明大义,我是他师父,他尚且要害我,这等不忠不孝之徒,所言万不可信,也万不能从!” 盘蜒漠然道:“你怎知他要说什么?没准他对你大肆夸赞呢?” 晋丈心知绝不可能,但此刻自身功力不足,岂敢反驳? 风鸣燕也道:“吴奇...叔叔,你劝劝他二人吧,莫要斗气啦。” 苍狐怒道:“你....至今还帮着他?” 风鸣燕垂首道:“师父他毕竟救了你我性命,又收留咱们,这大恩不可忘怀。” 苍狐冷冷说道:“所以你陪他睡觉,将我当做死人、痴呆一般?” 盘蜒一震,心想:“师辱徒妻,天地不容,若此事为真,也难怪苍狐要杀这晋丈。” 风鸣燕见盘蜒脸色喜怒难测,眼睛一闭,霎时呜呜哭了起来,晋丈也喊道:“小贼,你脏心烂废,胡思乱想,实则哪有此事?” 苍狐鼓足力气,指着晋丈道:“吴奇叔叔,我如何到来,如何沦落至此,都可尽说给你听,若有半句假话,叫我沦为虫食兽粮,尸骨无存!” 盘蜒点头道:“你说吧,谁是谁非,我心中自有公论。不过你若说谎,纵然你我相熟,我也非罚你不可。” 苍狐道:“好!六年多前,我与鸣燕儿游山玩水,寻山踏云,由一水洞乘船而入,行着行着,忽然间天色剧变,万象如雾,我两人似被卷入漩涡,恍恍惚惚间,已到了这世道上。” 盘蜒叹道:“那是魔猎降临,乾坤震荡,合该你二人遭殃,误入穿世之境。不过你并未习得伏羲道法,为何能够安然渡过?” 苍狐奇道:“伏羲道法?武当山三丰真人曾传过我俩一些道理。” 盘蜒笑道:“原来如此,尽管说下去。” 那晋丈抢着说道:“后来他二人被强盗围攻,这小子武功太差,转眼便抵挡不住。是我路过不忍,出手救他二人,并收留为徒。“ 苍狐咬牙道:“实情并非如此!那盗匪分明是你暗中指使,我眼看就要取胜,你突然现身,将盗贼打发,你说了收徒之意,我瞧你色眯眯的盯着...鸣燕儿,不想答应,但你出剑伤我,要取我性命,鸣燕儿苦苦哀求,我迫不得已,才答应拜师。此后你数次要害我,都被我小心躲过。” 晋丈连声大喊:“胡说!瞎讲!放****珠连转,惊怒之情极为夸大,盘蜒使幻灵真气一探,知道苍狐所说不假。 苍狐又道:“你自称是我师父,实则要我替你卖命,抢夺财物,对付敌人,我怕你害了鸣燕儿,只得一次次奉命行事。你从未传过我高强武功,唯有那邪门的坠狱重生之法,多半是想令我自行走火入魔。可...可我岂料你...你趁我不在,与这贱人...做了...苟且之事!“ 风鸣燕哭道:“你为何要在外人面前说出此事?你答应过我不再提起的!我是为了救你,这才...这才献身于他。” 晋丈厉声道:“你们这对狗男女,合谋起来要害我么?” 苍狐道:“后来...我练坠狱重生功有成,自诩不再怕他,便原谅你所有过错,提议将他杀死,远走高飞。可你...你明知我能够取胜,却一次次劝我饶他,我如今见你....再替他求情,终于知道你对他有了情义,你并非只为救我,你是贪慕富贵,依附强胜,反复无常的贱人!” 风鸣燕急道:“我怎会....怎会.....既然你怀疑我,那你杀了他好了,我绝不再多说一字。“ 晋丈怒道:“臭婆娘,你好狠心!枉我待你不薄!” 盘蜒道:“后来呢,此间又发生何事?” 苍狐道:“我终于下定决心,带鸣燕儿离山而去,这晋丈追了上来,与我斗了数百招,不敌而逃。我与燕儿继续赶路,途中遇上一群士兵,被黑蛇教追杀,巧合之下,我与晋丈被卷入其中,脱身不得,只得一路与黑蛇教争斗。尔后鸣燕儿被敌人捉走,我前往相救,这晋丈见我急躁,便假装相助,从旁偷袭,幸亏我早有防备,激斗许久,将他击败。” 盘蜒目光赞许,道:“这晋丈是万鬼的鬼官,你经过五年历练,竟能胜得了他?真不愧为苍鹰之子。” 苍狐道:“我体力远不及他,但恰巧那时有一黑蛇冒出,冷不丁咬他一口,我才能重创此贼。” 盘蜒道:“难怪这晋丈身上有黑蛇之毒,又有利刃之伤。” 苍狐恨道:“我任由他在原地等死,自己继续追赶黑蛇教,却中了埋伏,被他们擒住。可想不到晋丈...又被...吴兄,我不怪你,反而要多谢你令我再有机会,可以手刃此贼。这一回我绝不再心慈手软,非要见他咽气不可!” 盘蜒从怀中取出血寒的灵丹妙药,喂苍狐服下,苍狐咳嗽几声,立时神采奕奕,精力恢复大半,他仰天长啸,手中红色剑芒凝成,光亮璀璨。 晋丈大叫道:“吴奇城主,你不可听此人一面之词,我与这女子如若有染,叫我死无葬生之地。” 盘蜒笑道:“这可并非一面之词!”袖袍一拂,风鸣燕衣衫吹开,叮当声中,只见她脖子上挂着层层吊坠,手上戴着玉镯,耳边穿着耳环,发髻上插着玉钗,其上皆有幽鹤派的标记。盘蜒道:“你对她可当真不错,金银珠宝,贵玉名钻,尽在身上。她倒也舍不得这些宝贝。” 风鸣燕满脸通红,道:“我怕与丈夫出逃之后....穷困潦倒,需得有些预备。” 晋丈辩解道:“那是这逆徒盗走的...” 盘蜒又指了指苍狐,道:“他身上连半点幽鹤派徽记也没有,可见他对你深恶痛绝,既然如此,又怎会盗走诸宝,赠予妻子?那是你为防她逃走,送的全是显眼宝贝,便于追踪罢了。” 苍狐见苍鹰明察秋毫,推论果决,好生佩服,仗剑上前,道:“晋丈,我领教领教你的幽鹤大法!” 话音未落,盘蜒已捏住晋丈喉咙,轻轻一捏,咔嚓一声,晋丈立时气绝。风鸣燕低哼一声,神色微有不忍,这转瞬之间,盘蜒已知她确与晋丈有过床第之欢,且似之后并非受迫,而是渐渐相熟,有心依赖。 苍狐惊愕之下,身子发颤,盘蜒道:“我已逗留许久,可不能等你二人死缠烂打,分出胜负。”又对苍狐道:“从今往后,你是我涉末城的城民,若你愿意,我收你为徒,若你不愿,我也传你功夫,委以重任,你需尽心尽力为我办事。此世动荡不稳,我如找到离世之法,必送你与你妻子回去。” 苍狐立时向盘蜒跪倒,用力磕头,风鸣燕见机极快,苍狐刚拜,她也立刻拜下,道:“师父....” 盘蜒冷冷说道:“我可没说收你。”风鸣燕“啊”地一声,身躯似被无形手掌撑起来一般,她脸色惊惧,又颤身落泪。 苍狐抬起头,眼中含泪,面露微笑,道:“叔叔,我不叫你师父,叫你叔叔成么?可我心里,仍视你为恩重如山的长辈。” 盘蜒见他心情恢复倒快,奇道:“为何不叫师父?” 苍狐指着晋丈尸体,道:“我曾被迫叫此人师父,夜里想起,常常痛骂他’臭师父,狗师父,猪师父’,过了五年,习惯巩固,难以改正,那岂不把你也骂进去了?” 盘蜒笑道:“这倒也可以。”想了想,又道:“上回分手,你这老婆已有身孕,你那孩儿呢?” 苍狐道:“交给我娘带着了,她与爹爹有孙儿陪伴,日子也不寂寞。” 盘蜒皱眉道:“你二人四处游玩,逍遥快活,却不管儿子死活么?” 苍狐脸皮一红,道:“是,叔叔教训的极对,但咱们也并非不管,只不过陷在此地,难以归去了。” 盘蜒稍稍沉吟,道:“你二人所以能来,实是侥幸至极,已然耗尽气运,如若再行尝试,或需积德积力不可,况且不知何处有来往天门,此节倒也不可太急。” 苍狐心想:“我欠叔叔太多恩情,岂能不报?他看似正在用人之际,我当竭力为他效劳,补报大恩,回不回去,则全看造化了。”想起这些年朝不保夕,如今终得靠山,不由喜悦非凡。 盘蜒指着风鸣燕道:“你这妻子,虽遭奸人迫害,但她同你患难与共,不离不弃,终究功大于过,如何处置,你当自断。” 风鸣燕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凄然道:“相公,你若...不要我,便给我个痛快吧,我是你口中不知廉耻的贱人,还不如死在你手上。” 苍狐注视她良久,终究不忍,叹一口气,将她搂在怀里,道:“是我失言,不该怪你,我本领低微,才致使你落入恶人之手,咱们如今遇上叔叔,正是苦尽甘来,我绝不会令你再受半点屈辱。” ------------ 七十二 喜事灯笼照前程 百籁城中,有一旧时宫殿,名曰织女,乃是昔日某国国主花费大量财物所造,其园宏巨,花草环绕,亭台楼阁,应有尽有,尔后那国主败于廊释天,为这观国皇帝所占。 这一日,楚小陵来到织女宫,见四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红红火火,流光扬辉,无数宾客云集来往,皆是当地名士,朝中大臣,他国武林人士,无论身份,即便想凑凑热闹,也受层层盘查,难入其中。 楚小陵想起自己孑然一人,图谋不成,对照之下,不免落寞,暗想:“我败在东采英之手,丢尽颜面,饱受奚落,这夺得宗主,重振万鬼的心愿,何时能圆?” 立于墙下,不得而入,茫然四顾,忽有一人悄然而来,楚小陵见此人神神秘秘,轻功高强至极,正是廊释天最得力的心腹烟影。他心想:“这烟影武功也是极高,只怕不逊于廊释天、郭玄奥,否则焉能为侍卫首领,紧随左右?这三人联手,除非仗昔日万鬼全盛之威,万不能令其慑服。”不由生畏,好生艳羡。 烟影更不置一词,领他走入一片林地,握住他手,竟穿过围墙而入,楚小陵不知其中奥秘,战战兢兢,却又啧啧称奇。 他道:“烟影大哥,你陪我说说话,成么?” 烟影摇了摇头。 楚小陵笑道:“我...问句话,你可别生气,你是不是哑巴?” 烟影再度摇头。 楚小陵凄然道:“是了,你定然瞧不起我,觉得我放荡无耻,这才不愿开口。可我...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我爹爹被仇人杀死,我为躲避仇人追杀,不得不改扮男装,躲躲藏藏,依附强权霸主,我...我又何尝不想摆脱出来?” 他说着说着,惊觉失言,忙道:“你千万不可对陛下说,否则他...发起火...” 烟影道:“你若与他做长久夫妻,他一身功力,迟早为你所得,至彼时,你自不必惧他。“ 楚小陵霎时如被一刀刺入心窝,深感畏惧,他急道:“你....你.....”可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烟影细看他,说道:“你愿不愿做那巨兽?” 楚小陵颤声道:“什么巨兽?” 烟影道:“巨兽者,吞食天地,黑影蔽日,世间万物,赖此兽而存,此兽亦仗万物而生,轮回流转,生生不息,大势不止,世道乃续。” 楚小陵听得一头雾水,问道:“我...你能让我当那巨兽么?” 烟影道:“巨兽命运变幻,不知花落谁家。廊释天气数已尽,万兽竞皇之尊、天之执,我只不过看守那巨兽而已。” 楚小陵沉吟许久,咬牙道:“求你...教我该怎么做?” 烟影摆了摆手,道:“你陪廊释天睡去,此次之后,再无机缘,伶人千变诀并非正途,需借此良机,体悟其理,而非一味索取夺占。” 楚小陵红着脸道:“你说廊释天...会死?那他死之后,你愿不愿帮我?” 烟影道:“我只追随那巨兽,瞧他吞食。” 说话间,已来到闲宫内殿,烟影在她肩上一拍,两人变作烟尘,飘入殿内,廊释天已然察觉,笑道:“美人儿,你那身功夫不错,竟将东采英逼迫得狼狈不堪,好极,好极,我瞧着兴致更增。” 楚小陵去找烟影,他早已不见。 廊释天捏她下颚,将她脸庞抬起,吻了上来,楚小陵心神若飞,悄然落泪,这更激起廊释天心头炽热,当即将楚小陵扑倒,行状如同野兽。 楚小陵被他占有,感受到撕裂般的痛,脑中回想烟影所言:“伶人千变诀并非正途,需借此良机,体悟其理。” 她思绪溃散,屈辱、愉悦、痛苦、失落一齐占据心头,但她竭尽全力,捕捉那偶尔掠过的大道。 她遁入了空,于是产生了悟。 事毕,楚小陵痴痴侧躺,神情呆滞,廊释天半成功力又汇入其体,但这已无关紧要,楚小陵此次真正收获在于心底,而非外力。 廊释天冷笑道:“你走吧,下次不用再来。哭哭啼啼的女人,久之果然生厌。” 楚小陵软绵绵的站起,忽然被烟影一提,又变作烟雾,升空飘荡,逐渐远离此地。 她问道:“烟影,你....到底是谁?” 烟影道:“一个局外之人。” 楚小陵继续追问,但烟影又成了哑巴,不再回答。 ..... 廊释天发泄之后,收功起身,招侍从前来,替他整理仪容,随后走入大殿。那喜宴吃喝正酣,气氛正热,但一见他来,立时全数静止,齐声道:“恭迎万岁驾到。” 廊释天目光冰冷,环顾殿中,见郭若、廊邪身穿喜袍红衫,坐于堂上,廊邪面如死灰,憔悴衰弱,郭若头戴红巾,也看不清神情。 他道:“义兄呢?” 廊骏道:“启禀陛下,师父他老人家正运功调理,不知何处,无暇至此。” 廊释天又道:“为何不等我到来,擅自开宴?” 群臣大骇,一时全数跪倒,喊道:“臣等乃是听殿下号令行事!”“廊邪殿下说您身有要事,未必能来,这喜事...耽搁不得,所以...” 廊释天双目如霜,看着廊邪,冷笑道:“原来如此。” 廊邪如坐针毡,目光躲闪,不敢张望。 廊释天道:“你心中有怨气,我岂能不知?你怪我废去你武功,是么?” 廊邪喊道:“孩儿岂敢对爹爹有丝毫怨言?” 廊释天笑道:“那你便是昏了头了,有胆对我不敬?” 郭若掀开帘布,急道:“爹爹,夫君他...他一时...糊涂...” 廊释天手一抓,廊邪高大的身子腾空而起,已被廊释天擒住,捏着脖子,高高举起。廊邪惊骇已极,手臂乱挥,嘴里不能发声。群臣悚然,可谁又敢多说一句话? 廊释天忽然仰天一笑,松脱了手,道:“孩儿何必当真?为父帝王胸怀,岂会将此事放在心上?又岂会在喜宴上见血?不过与你开个小小玩笑罢了。” 廊邪捏住喉咙,连声咳嗽,反复道:“是,是。” 众人听他这句话,暗暗心惊,但嘿嘿的干笑起来,心中都有退席之意。 忽然间,有一人高高跃起,手臂轻振,三道无形真气飞向廊释天。有一护卫反应奇快,抢上一挡,被真气洞穿,当即吐血而死。 群臣尚来不及惊呼,廊释天拍出一掌,那人中掌后,浑身上下,骨骼齐断,在空中倒退出去,落地后,已成了一滩肉泥。 随即又有刺客现身,分布各处,共有八人,皆穿着朝臣服饰。有四人掌中生火,烧向立柱,火焰霎时蹿至高空,蔓延四方。 另四人直冲廊释天而来,但廊释天身边一道烟尘晃动,笼罩于前,那四人中,三人立即窒息而亡,只剩一人停步不前,却并未被烟影击伤。那人面目苍老枯瘦,正是追击廊邪时的老僧。 烟影现身,与那人对掌,那老僧武功也神妙至极,曾与郭玄奥平分秋色,两人内力相拼,隆隆声中,令这宫殿震荡不休,几近坍塌。 廊邪抬头喊道:“护着爹爹快走!” 廊释天何等神功,本绝无退却之理,但看那老僧身手,心念电转:“敌人不知还有多少,我乃帝王之尊,岂能留在险境?护卫高手并未全数在此,不可逗留,以免中敌人毒计。”即刻袖袍一拂,使动龙玄无极功,真气流转,如龙长吟,烟尘弥漫,雾气飘荡,他隐匿尘中,倏然远去。 他身法神速,几个起落,已从前殿飞至深宫内院,来到一湖水旁,手指一拨,湖水分开,露出一条斜坡。他顺斜坡而下,开启数道厚重石门,走入密室之中。 这密室深处是一处古时陵墓改造而成,工程浩大,精细微妙,更有机关陷阱无数,妙法通灵,能够认人,除了廊释天与寥寥数人之外,再无旁人能通过。 廊释天建成此地后,已有数年不曾来过,他掌中放光,走过暗道,来到一空旷幽远的大石窟内,这石窟之中,也如皇家庭院,种着花草,点长明灯,风景颇足赏析,备有灵丹妙药,玉袍金衣,长廊横卧,殿堂矗立,其后更是四通八达,也是他精心准备的避难之处。即便是这百籁城的城主,也绝想不到廊释天竟有如此布置。 廊释天不再焦急,仔细想想方才之事,反觉好笑:“武功越高,胆子越小,若我与烟影联手,天下何人能敌?” 但烟影有神术护体,纵然不胜,也有脱身之法,即便面对阎王,也未必会受困被俘,廊释天并不担心此人,只不过他那些儿子,或许会有伤亡。 廊释天叹了口气,微觉惋惜,但不觉悲伤。他身为万鬼门人,总提防旁人谋求其位,有心加害,除了烟影、义兄,他谁都可舍弃,即便亲生儿子,又有何舍不得? 那廊邪曾前景远大,不也最终令人失望?他们境界不够,委实皆靠不住。 他曾听郭玄奥说起营救廊邪时情景,追击敌人之中,有一老僧,竟能与郭玄奥拼得几掌。如今这刺客中那老僧,应当正是黑蛇教的大高手。由此可见,众刺客亦是黑蛇教所派。 这黑蛇教越来越猖狂了! 廊释天本指望借这黑蛇教,耗折狮心王与其余诸国,坐山观斗,待皆疲乏,遂出手歼灭,如今看来,倒不宜再坐视不理了。 陡然间,廊释天听那陵墓入口开启,有人朝此走来,一路机关,并未触发,入口大门又再度关上。廊释天微微一惊,心想:“应当是我诸子中有人逃脱,也躲到这儿。” 那人并非受万人劫持,否则机关感应,那两人皆必死无疑,廊释天不再担心,听那人脚步虚弱,已知道那人是谁。 黑暗终止之处,廊邪步入园子,他见到廊释天,眼中也并无惊讶之情。 不,不,他眼神空荡荡的,更像是死去的鱼虫一般。 里头一丝情绪也没有。 ------------ 七十三 蜘蛛织网知万事 廊释天心知不对,笑道:“孩儿,你逃得不慢,那边情形如何?” 廊邪踏上一步,廊释天霎时气息凝结,严阵以待。廊邪喃喃道:“本想偷袭,果然没那么简单。” 廊释天咧嘴而笑,神色阴沉,道:“你正是刺客背后主谋?”四下暗探,并无埋伏,心中稍安。 廊邪摇头道:“父皇此言差矣。” 廊释天沉声道:“事到如今,你还想隐瞒?” 廊邪道:“非也,非也,父皇问我是否为刺客背后主谋?这句话便大大的错了。我并非主谋,而是真正的刺客。” 取你首级的刺客。 廊释天放声大笑,心中不住盘算:“我确确实实已废去他一身功力,他苦练多年的龙玄无极功烟消云散,此时不过废人一个,他想要行刺,要么是有意偷袭,此谋已然落空;要么是出言恫吓,想吓我出去,便于同党夹攻。” 念及于此,他道:“若在一天之前,你还能与我走个几招,眼下么...还是省些力气,以求多活片刻吧。” 廊邪神色郑重,不露一丝笑意,说道:“廊释天,你可知我为何要杀你?” 廊释天道:“我原不知你为何有此心思。我一贯待你不薄,废你武功,也不过昨夜之事。但你找这许多人手,显已谋划多时。莫非你想早些当这皇帝?” 廊邪道:“十多年来,我镇守边疆,多目睹将士孤苦,数不胜数。 五柳边城,临近黄泉之门,受蛮族侵扰、魔物肆虐,苦不堪言,我上书直言,向你求救,你只顾自己享欢,丝毫不予理会。派去的将士不得救援,不得归家,最终一个个战死沙场,死前仰天泣诉的情景,至今犹在眼前。 头陀关,亦是怪客横行、魔物往来的险地,前些年,你借口追袭敌寇,派出将士,出此关远征,将士赶路一年,贼早无踪,将士无功而返。你震怒之下,斥他们无能,将他们发配边疆,不得返还。我尔后得悉,他们还是全都英勇战死,可朝中全不念他们功劳,史官更不费半点笔墨。 饮马前锋军,国之精锐,其中有我师友几人。他们征战一生,老来退下,浑身伤痕,落下不治残疾,问你讨要抚恤,你分文不予,更怀疑他们有心造反,全数收押,令其死于牢狱之中。我探望他们时,他们饱受酷刑,已说不出话来,只死死的盯着我瞧,仿佛我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一般。 我瞧皇城之内,歌舞升平,辉煌灿烂,灯火连天,好一派繁荣景象。然则远荒战士,受你所骗,背井离乡,孤苦凄凉,又有几人能还?我由此明白你那真面目。你号称北地开拓疆域,统一诸国,千古一帝,功盖春秋,实则不过一不折不扣、自私自利的无能昏君。 自那时起,我便决心已定,哪怕堕入地狱,走上魔道,也要取而代之。若非如此,百姓必苦,观国必亡,千千万万死去的将士冤魂,也永远不得安宁。” 廊释天听廊邪义正辞严,滔滔不绝的说出这番话,足见他已在心中积郁太久,此刻一股脑的爆发出来。纵然此子已成残疾,然则大义凛然,仍令廊释天心生怯意。 但这退缩之意转瞬即逝,廊释天振作气势,喝道:“我乃天下共主,百国臣服的皇帝,除我之外,又有谁能震慑天下?我功夫如何,你比谁都清楚,如今起意反叛,阴谋败露,纵然伶牙俐齿,又有何用?” 廊邪耸耸肩,陡然站直身子,道:“口舌之争,自然无用,若无把握杀你,我怎会追到这儿来?” 廊释天怀疑此人神智错乱,刹那间真气散于左右,小心提防另有同谋。 廊邪身子一动,倏然一拳打向廊释天丹田。廊释天见他这一拳飞驰电掣,气力雄浑,心头大震,一掌竖劈,将廊邪拦下,砰地一声,廊释天浑身巨震,手腕酸麻。 廊邪再出三招,廊释天全力化解,显得手忙脚乱,到第四招上,廊邪一足踢出,足尖上竟有无形利刃,哗地一声,廊释天胸口上裂开一道口子,霎时鲜血飞洒。 如此一来,非但廊释天惊怒交加,廊邪也大感意外。前者万不料廊邪武功尽复,一身神通更胜往昔,而廊邪自忖虽有进展,可最多不过与廊释天平分秋色,谁知此人似有隐疾,在第四招便受了轻伤。 他自然不知廊释天与楚小陵同眠,仅余八成功力,调度起来,极为不顺,加上错估形势,心慌意乱,方才漏洞百出。但廊邪由死到生,经历劫难,心智坚韧,不为所动,既然占了上风,不依不饶,旋即猛烈追击,右拳打出,拳力中裹着无色利刃,涌向廊释天。廊释天不敢招架,转身便走,身后根根立柱被这一拳尽数摧毁,长廊陆续倒塌。 廊释天调顺心态,全速飞奔,往密道逃去。廊邪手一拂,数道无形剑从天而降,廊释天袖袍一转,内劲上扬,将剑刃挡开。廊邪赶上,手一抓,已拿住廊释天手腕。 廊释天心想:“此人对我轻功熟悉至极,且便是针对我逃离,不知密道之外,还有什么陷阱,若一味存心逃走,败象更不可逆。” 想的明白,一招“塞入飞狐”,掌力由下至上,又由上转下,轰向廊邪,廊邪一挡,也是一晃。 廊释天朗声道:“逆子,你在我饭食中下毒,害我丧失功力,可我乃万鬼鬼首之躯,区区毒素,又能奈我何?” 廊邪道:“我何曾下毒害你?”说话间又击出数十招,但廊释天已镇定如初,将廊邪拳脚暗刃悉数挡下,又使出匪夷所思,从未传授的招式,反击廊邪,逐渐扳回局势。他以往虽对廊邪器重,可仍不免对他万般防备,许多绝学,皆半点不教,以求将来制他。 两人缠斗,你来我往,性命相搏,好生激烈,约莫一个时辰内,这大林园中土地寸寸翻飞,四处颠倒。廊邪功力稍胜廊释天一筹,但廊释天招法更为神妙,远非廊邪初学的残剑功夫可比,时候一久,廊释天已然占据上风。 廊释天喊道:“你明明已成残废,这功夫又是如何而来?”他火候老道,故意说话,惹廊邪分心,料定廊邪必有破绽。 廊邪说道:“这残剑功夫,唯有经脉残缺,才可使出,你难道瞧不出来?” 廊释天笑了一声,足尖一蹬,身法如电,一招“飞龙入关”,一拳打出,内劲散漫,如巨蟒缠身,将廊邪锁住。 廊邪吃了一惊,体内残痛外出,细小尖刺遍布体表,将那缠身内劲斩裂,但廊释天大喊,飞起一脚,踢中廊邪,廊邪唇边流血,跌了出去。 廊释天瞧出廊邪体质不凡,也有快速自愈之能,到此关头,当求速胜,决不能留力,一招“龙游杏冥”,掌力化作无数重压,涌出掌心,笼罩廊邪,顷刻间场中巨震,地面烟尘飞起而上,洞顶石屑倾泻而下。 廊释天畅快而笑,拳力如连珠炮弹,如恶兽夺食,无止境的往地面砸落,他精力锐减,战后必需长久调养,但此刻已顾不得这许多了。 蓦然间,他右臂抬起时,一阵刺痛涌上,似有刀刃切肤,他忍不住痛呼起来,凝神去瞧,登时魂飞魄散。 他见到一天之前,那死于他掌下的那怪人关九,手持尖刀,狠狠扎入他手肘关节。关九面露狞笑,有难以言喻的痛快。 一晃眼,关九消失不见。廊释天右臂暂废,又抬左臂出招,但同时左臂也如刀割,那关九不知从何处冒出,再一剑残忍刺入肌肤。 廊释天凄惨大吼,左足一扫,但左足同时又被刺伤。他惊恐无比,喊:“你明明死了,有鬼!有鬼!” 喊到一半,他背后挨了重重一掌,同时细小剑刃透体而过,伤他脉络,廊释天鲜血狂喷,一头栽倒,恍惚间,他见到关九站在一旁,刀刃比划,对准他咽喉。 廊邪道:“若一人心怀恨意,死而不绝,这剑意在他死后,便化作阴魂不散的残剑。若那仇人真气薄弱,无法护体时,幽灵现身,就可取仇人性命。” 廊释天颤声道:“那关九....是故意....死在我手上的。” 廊邪凝视关九,眼中现出敬意,说道:“死去之人,永不再死,这正是残剑剑诀的最高境界‘残念杀术’,一旦施展出来,实已天下无敌。” 当一个人饱受痛苦,满怀恨意,死后仍执着于复仇,因此魂魄不灭,化作恶灵,那恶灵弥留世上,时时刻刻都会消失,他只求极珍贵的区区几招,以期手刃仇敌,故而这几招凌厉绝伦,追魂夺魄。 用性命为代价、一招既出,自己必死,这样可怖的招式,世上谁又能挡? 廊邪自己,却也相差不远。 他被那神机妙算之人说服,甘愿为黑蛇教捉走,经历无可想象的折磨,五脏六腑皆被剧毒腐蚀,但凭借对廊释天的恨意,他活了过来,更散去一生信念,只存死志。当龙玄无极功与灵圣幽冥功被廊释天废去的刹那,他实已获得了神功,练成了这无上的残剑心诀。 廊释天抽搐几下,想要挣扎,但关九慢慢割裂他的喉咙,廊释天咕咕几声,看着自己鲜血惊惶错乱的流淌。 他想:“烟影呢?烟影...快来救我..他神功盖世,定能救得了我。” 但那以往无处不在的烟影,此次并未到来。 鲜血尚未流尽,这威风一世、震慑群妖的一代皇帝,已然断气而死。 关九幽灵转了几圈,心满意足的去了。 廊邪叹了口气,走入宫殿,在池水中洗去血污,换了身袍子,待走出来时,外表上已瞧不出恶斗痕迹。 他挖开廊释天丹田,取出一枚绿莹莹的丹药,走出这逃生的密室。 泰远栖与东采英早已等候在外,廊邪将那丹药交给泰远栖,道:“如你所料,他体内果有此物。” 泰远栖道:“你不服下尝尝?” 廊邪看他一眼,道:“我若服下,只怕下场不妙,你事事都能料到,岂能想不到此节?” 泰远栖笑道:“没准是我实者虚之,虚者实之呢?” 廊邪叹道:“你既然叫我取来给你,自已将所有可能想的清楚,我唯有听话,难道还有另一条路可走?” 泰远栖点了点头,转手将那内丹交给东采英,东采英神情黯淡,欲言又止,却想也不想,张口吞落,旋即盘膝而坐,炼化丹药中真气。 泰远栖道:“皇帝一死,那暴虐阎王不久就要到来,将军,殿下,接下来还需仰仗你二人联手迎敌了。” 那两人听闻阎王之名,脸上变色,但泰远栖脸上依旧不为所动,似乎那阎王在他眼中,不过是下一个陷入网中的猎物罢了。 ------------ 七十四 李代桃僵尸还魂 廊邪又问道:“为何廊释天一死,即刻阎王降临?” 泰远栖叹道:“皇帝者,亿民敬仰者也,这廊释天虽不得民心,但跟从者亦有数千万计,齐聚信仰,即便武勇不敌阎王,阎王也不敢亲临加害。如今他一死,阎王如脱缰野马,出笼猛虎,必长驱而来。” 廊邪道:“你是说此处会有魔猎?” 泰远栖摇头道:“若我所料不错,这暴虐阎王降世已久,乃是阎王中的异类。月余前,黑蛇教大军击溃边防重镇,潜入北地平原处,之后再无消息,只怕早已临近,正是冲着这武林盟会,有意将咱们全数逮住,化作阎王奴仆。” 廊邪眼神痛恨,道:“就像他们对我所做一样。” 泰远栖笑道:“当时我早料到郭玄奥会去相救,即便他不去,我亦有法救你脱困。” 廊邪想了想,又道:“那遗俗仙人实则受你掌控,这武林盟会,也是你布局召开。你并非针对廊释天,真正图谋的,乃是这阎王。” 泰远栖也不隐瞒,笑道:“阎王祸害人间,我有意除去,即便以众人为饵,有何不对?” 廊邪道:“阎王与黑蛇教勾结,你也与黑蛇教同谋,三方尔虞我诈,互相利用,但你总是我方之人,是么?” 泰远栖道:“殿下多虑了,在下岂会与这两大祸害同流合污?” 廊邪捉摸不透此人,但事到如今,已无退路可走。 他道:“我与狮心王联手,足以胜得过阎王?此事古今罕有,你怎有胜算?” 泰远栖伸手拍廊邪肩膀,意为鼓励,道:“殿下身兼灵圣功、残剑心诀、龙玄神功三大绝学,此刻武功,绝不在廊释天、郭玄奥之下;郭剑圣虽藏身养伤,但阎王抵达时,他必已尽数复原,阎王临城,他不会坐视不理;我家大人吞服廊释天内丹,以炼化挪移化之,融于体内,功力又有增长。你三人联手应战,佐以我布下神妙阵法,即便阎王,又如何能逃脱得掉?此千古罕有之功也,若能成事,你三人必可光耀后世。” 廊邪瞪视泰远栖,心中敬畏叹服,又道:“事成之后,你助我登上皇位,我与狮心王修好,永结兄弟之约。” 泰远栖道:“我家大人一言九鼎,岂会失言?” 廊邪断然说道:“阁下是否也一诺千金,永不反悔?” 泰远栖又微微一笑,目光如责备幼童幼稚可笑一般,笑道:“我何时言而无信过?” 廊邪道:“我杀廊释天,他死于藏身密园处,极为蹊跷,而我又功力复原,更是可疑,祖庙神寺的那些老儿,还有那侍卫烟影,以及剑圣师父,廊骏、廊宝诸王子,未尝不会起疑....” 泰远栖仰天悲叹:“黑蛇教手段厉害,竟无孔不入,不知用何邪法,闯入这密道之内,埋伏杀害先帝。那时,唯有殿下陪伴在侧,先帝神勇,击退刺客,但已深受荼毒,必死无疑。他临终之际,将皇位与自身内丹,尽数托付给殿下你,殿下含泪服其内丹,神功乃成,这观国天下,顺理成章为殿下所有。” 廊邪松了口气,但仍笑道:“这故事倒也不错,但未免太过离奇。” 泰远栖道:“廊释天废你武功,满朝皆深知不疑,而你如今功力远胜过往,除此之外,更还有何解释?即便那郭玄奥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你所练乃是残剑心诀。而咱们只需找一替罪之人,指责那人与黑蛇教里应外合,加上你击退阎王的大功劳,与我家将军联盟之威,纵有疑者,谁敢喧哗不服?” 廊邪哈哈笑道:“佩服,佩服。那替罪之人,想必你也早想好了?” 泰远栖摊开手掌,道:“昨日盟会已毕,匆匆离城者,唯有三家,其中只一家实力深湛难测,足以惹人猜忌。” 廊邪奇道:“那人是谁?” 泰远栖道:“涉末城主。” 廊邪皱眉道:“但此人手下高手繁多,极为难惹。” 泰远栖笑道:“他人在远处,咱们自然难以落实其罪,不过散布疑云,乱人耳目罢了。不过若他返回,倒不妨先将他擒拿关押。” 廊邪又惊又喜,道:“你算定他会回来?” 泰远栖眨眨眼,目光闪烁喜悦之色,道:“太乙术法,测算命数,虽不过只言片语,不知结局,但此人送别部下之后,定会折返。既命数送上大礼,我岂能不竭力行事,令良机错失?” 忽然间,只听东采英说道:“军师,万不可如此!吴城主对我外公、妻子,皆有大恩,大恩未报,反而陷害,我绝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泰远栖长叹一声,朝东采英摇手,示意他暂收心神,全力运功。东采英正炼化至紧要关头,本就心神飘忽,一时再无法开口。 泰远栖再与廊邪相视一笑,廊邪心想:“泰远栖所谋之事,从无不成,定能说服这狮心王从命。”他对泰远栖既怕且佩,当即不再多问。 泰远栖抬头望望夜空,见满天星斗,缓缓转动,他想起多年之前,曾与万仙盘蜒,加上黄泉阎罗,联手捕猎那邪龙阎王,昔日情形,历历在目。 他那祖先蛇帝共工,吞了邪龙炼魂,此后再无消息,莫非她已回聚魂山了么? 泰远栖隐秘的吞咽口水,食欲起于腹中,涌至口舌,眼中泛起紫烟来。 阎王的炼魂,又是怎般滋味儿? 当初我为何将其拱手让人? 但不必追悔此事,因为另有一阎王,又已近在眼前。 ..... 盘蜒带着苍狐、风鸣燕,追及万鬼同伴,只见众人形貌狼狈,似经过一场恶战,又见一高大身影,立于人群之外,那人长发黑肤,体型健硕,正是自称鸿海的湮没。 盘蜒大喜,向众人引荐苍、风二人,济节说道:“途中遭遇黑蛇偷袭,我一人抵挡不住,幸亏这位鸿海老兄出手相助,带领大伙儿脱险。” 鸿海说道:“黑蛇数目不多,否则我也唯有自保。” 盘蜒道:“老兄不必过谦,咱们都欠你一回大恩。” 鸿海僵硬一笑,道:“你我交情,以后不分彼此,你有难,我自当鼎力扶持。” 众人见过鸿海身手,惊觉高强的不可思议,只怕更胜过济节许多,闻言尽皆喜悦。 道儿、苍狐、风鸣燕在此重聚,也各自喜出望外,相拥而泣。两人听说道儿与盘蜒成亲,连声道贺,自称晚辈,道儿不禁莞尔,却也点头答应。 盘蜒四处张看,问道:“雪道长呢?” 道儿说:“鸿海大哥到来之前,她仍与咱们在一处,待杀光黑蛇教徒,便不知她去哪儿了。小仙女素来神出鬼没,咱们也不必理会。还是早些返回涉末为妙。” 盘蜒想了想,道:“鸿海兄,劳烦你护送大伙儿,前往涉末城定居。我再设法找到雪道长。” 道儿秀眉微蹙,朝盘蜒招手道:“相公,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盘蜒随她走到一旁,道儿脸上露出笑容,对他急促传音,说道:“如今她擅自离去,是她的过错,她陷大伙儿于危机中,理应当自生自灭,你身负重任,更不可因她一人而分心离队,让大伙儿为你担忧。” 盘蜒道:“她是城中重要人物,民心所系,我非找她回来不可。” 道儿笑颜依旧,但眼神已有些恼恨,道:“什么民心所系?你也是民心所系,你走失了,大伙儿更要分散找你。” 盘蜒微觉不耐,道:“我是独来独往,我行我素之人,去向何处,你无需多管,更无需旁人操心。” 道儿死死拉住他衣袖,道:“我无需多管?我是你妻子,她是你情人,在我心中,难道我...比不上她?她若遇险,你全力相救,我与你分离,你就置之不理了?” 盘蜒皱眉道:“我已反复说了,她并非我情人,而是我并肩作战,交情深厚的好友。我让你与大伙儿速回涉末,便是保全你们。鸿海兄这等身手,足以保你们平安。” 道儿泫然欲涕,恼喊:“小仙女也定平安无事,无论如何,我不许你走!你若走了,便是...便是伤我的心,无情无义的负心人!” 盘蜒摸摸她额头,心神并未紊乱,不似受人操控,道儿狠狠打落他手掌,已全不顾众人是否目睹,她道:“你以为我疯了?是,是,我是疯了!你待她比我好,我岂能看不出来?我怀不上你的孩儿,这妻子有名无实,与偷情无异,你..只当我死了好了。” 盘蜒将她身子拥在怀里,道儿忍耐不住,痛哭流泪,盘蜒又吻了吻她,道儿身子颤抖,哀求道:“夫君,我...我求求你,小仙女死也好,活也好,都是她自个儿的事。你若真与她无染,那...那就随她去吧。” 在道儿心中,积压多年的嫉恨之情,如决堤般翻涌上来,一时汹涌澎湃,无可约束,她极希望血寒就此消失,在他夫妻二人的生命中如流水般逝去。 盘蜒忽听血寒传来声音,她道:“正如她所说,你莫要再来找我为妙。” 盘蜒急忙问:“道长,你在哪儿?” 血寒道:“离此已远,有些私事罢了。”说罢瞬间断裂联系,盘蜒传音追问,血寒再无答复。 盘蜒扶直了道儿,将她推离身子,说道:“你领着大伙儿,回涉末城去。” 道儿气往上冲,怒道:“你....真要舍了我?” 盘蜒道:“今后旅途漫长,不能没有血寒相助。”说罢回身起飞,霎时无影。 ------------ 七十五 自投罗网捕猎欢 他对血寒行踪全无头绪,知道不可乱了方寸,于是设法占卜,收获寥寥,又静下心来推想:“血寒曾说,要我相助她找往昔邪教仇人,如今却拒我援手,莫非她竟找到那仇人行踪?她绝非不知轻重的莽妇,更不会不自量力的送命,照此说来,她找到重要线索,又极有把握得偿所愿了?” 推测至此,她最有可能的去处,便是黑蛇教密集之地。 他感应世间异象,隐约查知大军形迹,前往探寻,只见沿途村毁人尽,满目狼藉,偶尔途中遇上逃亡之人,问众人情形,都哭喊:“面目残毁的怪人来到村子,将大伙儿全数关入牢笼,带向别处。咱们设法躲藏,才逃过一劫。” 盘蜒继续追踪,来到黑蛇教一处大营,几番交战,击杀教徒无数,找出被俘者,并无血寒在内。且众人已被挖去五官,神智剧变,对黑蛇教死心塌地,见盘蜒来救,反而与他拼命。盘蜒无暇耽搁,唯有尽数杀死。 黑蛇教数千人一队,动向隐秘,飘忽不定,屠村灭城之后,往往出现在远处,盘蜒花了两天功夫,连扑数处,痛击众邪教徒,可也并无进展。 奔波之中,路遇五个伤势沉重的北妖武者,他运功救下一人,问道:“你们也是被黑蛇教所害?” 那人惨声道:“百籁城遭遇围城,城中武者逃不出去,后来...又生内乱,自相残杀,兵祸连连,咱们几个找了地道...却被黑蛇教追上...” 盘蜒心中不安,骂自己好生愚昧,他早知百籁城会有劫难,为何不径直去百籁城找血寒?那百籁城不是黑蛇教必夺之地么?” 他令那人自行逃脱,那人喊道:“恩公,恩公,你不能见死不救啊,我独自一人,如何能活?” 盘蜒道:“我仁至义尽,管不了你了。”任凭那人痛哭流涕,盘蜒也不理会。 再行数十里路,踏上一座山脊,遥望远处,只见百籁城外,黑蛇教大军云集,数目多如繁星,空中细小飞虫,遮天蔽日,好似乌云一般。 盘蜒吃了一惊:“此地足有十万大军,百万妖虫。黑蛇教神出鬼没的本事,比之当年万鬼的梧桐树妖,只怕不遑多让。” 他谨慎行事,并不正面冲入,观察地势,果然在河边找到一地洞,可容一人钻出,或正是先前那五人逃脱所用。于是步入其间,弯腰行向深处。 走了许久,前方风声纷扰,激荡于石壁之间,又过十丈远,陡然宽阔,来到一地下山崖处,隔着一条窄小河流,那小河流蔓延至另一拳头大小的石洞中,无法顺流而前。 盘蜒轻轻一跃,跳至对面岸上,忽见面前有许多黑蛇教徒尸首。盘蜒心想:“他们想从此处潜伏进去,结果百籁城早有防备,将他们全数杀了。” 只听有人喝道:“奸贼受死!”突然间,箭如雨落,又快又准,箭上燃火,材质特异。盘蜒手臂一转,寒气盘旋,将弩箭拦下,同时说道:“我乃涉末城城主,知此城被围,特来相助。” 对面良久沉默,少时,那先前喝骂之人道:“你上来吧。” 盘蜒快步走近,见是一群兵刃精良、身形干练的士兵,守在一狭细走道内,见到盘蜒,神色稍有些不自然,却又装作若无其事。 盘蜒瞧他们衣着样式,问道:“诸位是狮心国与大观国的人?” 其中将领答道:“回禀城主,正是如此。咱们奉军师号令,守着这古时皇陵通路,以免被黑蛇所趁。” 盘蜒奇道:“你们真信我是涉末城主?无需我出示凭证么?” 将领笑道:“在下于百籁谷擂台上见过城主英姿,城主数招逼退咱们国主,何等身手,咱们焉能不识?” 盘蜒见他们或多或少,也都受了些伤,可见到盘蜒,毫无紧张之情,反而都如释重负,当即信任,这绝非苦战之余的心境。 盘蜒心想:“莫非他们是专程在此等我的?那先前死于城外者,也是他们故意布置?是了,他们若无心从此地道突围,早该设法堵上,为何命士兵在此苦等?泰远栖太乙占卜之能,更在我之上,心机更是了得,他又有什么诡计了?” 他不愿深思,反问道:“你们可曾见过一位女道士从此而过,或在城中走动?她叫血寒,也曾在盟会中出手。” 那将领道:“这我倒不知,只是城中陷入危难,将军正联合豪强,整顿兵马,意欲与之决战,他准有那位道姑的消息。” 盘蜒道:“多谢告知,我先行一步。” 那将领道:“城主乃是大人物,咱们先前贸然偷袭,好生过意不去,正当护送城主,以防前方机关所害。” 盘蜒知心急不得,点头答应,众将士前方开路,整齐行军,一路拆除陷阱机关,这般又走了半个时辰,见一石梯子。 将领说道:“城主,还请先行爬上,咱们在下方守护,那梯子之后,便到城中地面了。” 盘蜒撑住两旁,往上攀爬,突然间,上头火星点点,又有箭矢如风击落,与此同时,下方军士散至两旁,齐声喝道:“捉拿刺客,为皇上报仇!”箭矢齐射。 盘蜒倏然一动,冒着箭雨直冲上去,箭矢击中他真气,旋即弹开,但也令盘蜒微微刺疼。盘蜒心想:“泰远栖打造这兵刃好生厉害,箭矢锋锐,火毒难防,他想诬陷我是刺客?那观国皇帝已经死了?” 心念闪动,他已到了上方,足尖在实地上一点,一拳击出,内劲百发,砰砰声中,众人一齐跌了出去,满地打滚。众人铠甲厚固,防备严密,盘蜒这一击竟未能杀死一人,饶是如此,众人已无法起身。 他身处一庙堂之中,角落阴暗,上下漆黑,其中皆藏着人,架起弩弓,对准盘蜒。 盘蜒心想:“若再受箭刺,破云真气已难抵挡,非使出真仙之法,那反而更增痛伤。”稍一想,身法已动,迅捷如风,轰隆一声,撞破庙门,到了一座广大林园。 林园之中,倒并无士兵埋伏。后方敌人大呼小叫的追赶过来,盘蜒辨明方向,继续朝前,再过十里地后,见两旁石廊损毁,雕像坍塌,地面碎裂,像是被海巨灵践踏过一样。 盘蜒凝神片刻,说道:“泰远栖,此城朝不保夕,人心惶惶,你为何非追着我不放?” 泰远栖笑了一声,从一棵大树后走出,上方又有两人落下,一人是东采英,另一人则是廊邪。三人相隔不远,朝盘蜒逼近,形成合围之势。 盘蜒望向东采英,目光质疑,东采英微微垂首,似极为为难。 盘蜒反放心下来:“他并非认出我是盘蜒,这就好,这就好。” 泰远栖道:“城主,你可知这前些天,这百籁城中,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盘蜒摇头道:“无论是谁生谁死,哪家遭殃,皆与我无关。泰远栖,你可曾见过我家的雪冰寒道长在城中出现?” 泰远栖说道:“确实见过。” 盘蜒听他语气并非作伪,喜道:“真的,你可知她在何处?” 泰远栖眉头舒展,道:“你若要知道她消息,倒也容易得紧,只需你供认罪状,并无隐瞒推脱,我自会令她与你相见。” 盘蜒心想:“她落在泰远栖手上了?”但当即醒悟,摇头怒道:“阁下既不心诚,咱们多说无益。” 泰远栖哈哈笑道:“和聪明人打交道,既省力,却又费心。阁下欲知详情,还请随我走一遭。” 蓦然间,廊邪一拳打来,拳上内劲缠绕,张扬如龙,正是他从廊释天手中学来的绝技。盘蜒推出一掌,金光飞浮,身子顺着光罩一闪,快如光电一般,廊邪这一拳落空,心下微惊。 盘蜒借金光而动,伸手抓向泰远栖,但忽觉那形影不过是幻灵真气凝成。 东采英说道:“城主,得罪了!”声音极为勉强,随后手刀横斩而出,正是巨神掌功夫,威力强横,更胜过百籁谷高山之时。 盘蜒身形拔高,避开这一斩,此刻,廊邪赶至,一招“海蛟山龙”,左右双掌击出,声如龙吟。 盘蜒反身还击,砰地一声,两人身子摇晃,盘蜒神情痛苦,落在地上,脚下趔趄,而廊邪稳稳落地,立刻猱身欺近。东采英身罩血光,霎时鬓毛赤红,变作那血狮子模样,但却并未陷入狂暴,显已然掌控自如,他一掌抓出,血光纵横,封住盘蜒退路。 盘蜒惨叫道:“糟了!”只得斜着一蹿,猛然间,泰远栖凭空出现,手持食月法杖,重击在盘蜒背上,盘蜒“哇”地一声,嘴中吐血,扑倒在地。廊邪再使龙玄无极功,将盘蜒身躯缠住,动弹不得。 泰远栖倒转法杖,对准盘蜒胸口,东采英急道:“慢着!你答应过我饶他性命!” 泰远栖点头道:“我并非动手杀他。”杖间轻颤,嗤嗤声中,已点中盘蜒胸腹要穴,幻灵真气侵入心脉,盘蜒咬牙抵挡,神色艰难无比。 东采英叹一口气,传声对盘蜒道:“城主稍稍忍耐,不久我必放城主逃脱。” 盘蜒吃力说道:“告诉我....为何如此?告诉我...雪冰寒在哪儿。” 泰远栖赞叹道:“城主内力了得,陷入太乙真气,仍能清醒而谈。”殊不知他这真气对盘蜒全无效用。 ------------ 七十六 食月宝杖烈骄阳 不一会儿,后方追兵赶至,泰远栖命人将盘蜒带出皇陵,此地机关已被他与廊邪合力,花大心思全数破解,回去时并无阻碍。 .... 囚室之中,亮着一盏小灯,烛火之外,幽暗阴森。 盘蜒受铁链层层束缚,双臂吊起,跪在冰冷地上。 囚室外门开启,声音嘶哑,好似囚徒伸冤大喊一般。盘蜒见是泰远栖、廊邪两人走了进来。 泰远栖挥手,护卫相继离去。他手指又一点,那烛火明亮了些,但囚室依旧晦暗不明。 廊邪问道:“吴奇,你为何还不招供?你熟知这密道情形,能自由出入,去而复返,正是你以狠辣手段,杀我爹爹,如今证据确凿,纵然你百般狡辩,又有何用?” 泰远栖道:“殿下,你亲眼所见是此人动手,他认不认,实已无关紧要。” 盘蜒弱声道:“是...你们陷害于我,我....我万万不服。” 泰远栖微一皱眉,难免不快:他这幻灵真气从来无往而不利,谁知加诸此人,竟未能一举奏效。此人功力之深,身躯之强,确已臻万鬼鬼首境界。 盘蜒又道:“告诉我....雪冰寒....下落。” 泰远栖叹道:“城主情深意重,故而意志坚定,正是痴情儿女,好生令人钦佩。”说罢从怀中取出一件残破道袍,扔到盘蜒面前。盘蜒一见,正是血寒所穿。 盘蜒急道:“道长她...她...” 泰远栖道:“两天之前,雪道长来到城中,我下令留她作客...”说到这作客二字,连他自己也微笑起来,停了停,又道:“但雪道长当真了得,竟然突围而走,阁下这位红颜知己,轻功远超在下。” 他又指了指那道袍,说道:“一天之后,有人于松竹寺听见巨响,待查看时,见到此物染血,落在地上,不见其人。似乎雪道长与人激战,留下此袍,随后不见踪影。” 盘蜒喃喃道:“原来....如此,多谢知会。”血寒所练奇术,哪怕失血再多,于她也丝毫无害。这道袍只怕是她与人斗法时脱下,未必是她身负重伤。 泰远栖呈给盘蜒此物,意在了他心愿,断他执念,使幻灵真气当即奏效。此刻看盘蜒眼神,却无多大改观。 廊邪道:“若他死不认罪,不如将他杀了,他闯入密道之事多人目睹,已是铁证如山。对剑圣师父、其余皇弟,也好有个交待。” 泰远栖笑道:“他可是涉末城主,身份非同小可,留他活着,远胜过伤他性命。若有他在手,涉末城纵不归顺,也必因此分裂。” 廊邪点头道:“军师想到深远,非我所及。” 忽然间,隐约听见墙外战鼓鸣响,号角入云,大地细微震动。廊邪道:“黑蛇教又攻城了。” 泰远栖道:“殿下放心,阎王此刻尚不会出面,我算定在今夜月圆时,他方才抵达。” 廊邪道:“师父他定会出手么?” 泰远栖道:“若他再无疑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击败阎王,乃是名传千古的荣光,剑圣纵然淡泊名利,也不免为之心动。” 正说话间,盘蜒张嘴发笑,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泰远栖,有如不知轻重的疯子。廊邪一拳打中盘蜒腹部,盘蜒“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泰远栖制止廊邪,道:“城主为何发笑?” 盘蜒道:“就凭郭剑圣,胜不得阎王。” 泰远栖眉头一扬,赞同道:“世间绝无人能单打独斗胜过阎王。若真有这般人物,世人必奉为神明。我所谋求,是借廊邪殿下、我家将军、剑破幽冥三大高手,一齐挑战阎王,战而胜之。” 盘蜒“嗯”了一声,道:“据我所知,阎王也并非孤立无援,他麾下高手着实了得,便是屠邪铁手也曾身陷困境。” 泰远栖道:“然则他毕竟是阎王,主宰世间生死。若你一贯高高在上,当世无敌,有三个幼童出言不逊,向你挑衅,你是否会叫帮手打发?” 盘蜒道:“你那三人,并非幼童。” 泰远栖道:“阎王傲慢自大,区区三个凡人,他岂会让属下相助?听闻聚魂山中弱肉强食,法则残酷,更远胜北妖诸国,众目睽睽之下,阎王更欲独占此功,独显威风。” 盘蜒又道:“阎王....纵然吃亏,但从聚魂山与凡间来去自如,他岂会坐以待毙?” 泰远栖轻轻抚摸食月法杖,笑道:“暴虐阎王久居凡间,定有图谋,绝不会轻易回聚魂山,此其一;他颜面要紧,自恃寿命无限,功力无止,必掉以轻心,此其二;纵然他心生怯意,图谋逃窜,我也有法门应对,此其三。我已将前后算计清楚,此战看似凶险,实则结局已定。” 盘蜒注视泰远栖双眼,他能看见其中紫烟荡漾,但泰远栖却不知盘蜒也是贪魂蚺。 廊邪道:“军师,何必对阶下囚说这许多话?” 泰远栖稍一愣,点头道:“与此人交谈着实有趣,我未免多说了些,但也无关紧要。” 盘蜒又低声而笑,笑声断断续续,低沉癫狂,在这寂静之中,黑幕之下,听来加倍刺耳。 廊邪冷冷说道:“城主何必自讨苦吃?”说罢捏了捏拳头。 盘蜒道:“是...是我杀了廊释天。” 廊邪、泰远栖以为幻灵真气终于生效,心头一喜,泰远栖道:“城主早些承认,便不用受这许多苦了。” 盘蜒又道:“我....还要击败阎王,我是万鬼宗主,天下无敌,古今第一,所有功劳威名,全都归于我身。“ 泰远栖探出灵知,见盘蜒身上幻灵真气泛滥成灾,满溢出来,泰远栖暗叹:“我也逼供太急,竟注入这许多真气?但郭玄奥未必能够识破。吴奇此时猖狂疯癫,已然不知所云。” 廊邪道:“我去请师傅过来。”正要离去,盘蜒突然道:“两位...可想听个故事?” 泰远栖神态悠闲,逗趣道:“还请城主指点。” 盘蜒道:“那是....那是许久许久以前,一个荒僻村落发生之事。 有个少年人,拾得一根奇特的树枝,那树枝甚是坚固,他便留在手上,当做威吓猎物的器具。” 泰远栖瞧了手中食月宝杖一眼,说道:“那树枝只怕并不简单。” 盘蜒道:“是啊,是啊,他运用越久,那树枝便生出更多神奇效用来。只需轻轻一点,野兽立时听话,乖乖被他宰杀。只要朝人一打,那人立刻化作木头,再也动弹不得。这少年愈发欢喜,愈发胆大,仗着树枝,作威作福起来。 可终有一日,从远方来了个枯树般的老头,身上有许多财宝。 少年一见,很是欢喜,去抢那老头。谁知他那树枝上种种法门,对那老头全不生效,反而被老头捉走。” 泰远栖笑道:“这老头可真了不起,但这少年也当真无知可笑。”他着重点出“无知”二字,意指自己并非如此。 盘蜒道:“那老头其实是山中妖怪,他将这树枝散于天下各处,是为了筛选能运用树枝之人,于他而言,这般人物,最为可口。” 泰远栖好胜心起,叹道:“若我是这少年,定设想得更为周到,找寻世上最厉害的勇士,合力将这老头逮住,反而从他身上榨取极大的好处。” 盘蜒笑道:“泰小兄弟,有些时候,计谋是没用的。” 泰远栖道:“不错,不错,有谋无勇,自是无用,有勇无谋,死得更快,唯有有勇有谋之人,才能笑到最后。” 盘蜒又道:“我...还有个故事,小兄弟是否再想听听?” 廊邪喝道:“一派胡言,好生无聊。听之徒然动摇军心罢了。” 泰远栖对廊邪道:“还请陛下去请郭剑圣与各位皇子前来。”廊邪稍一迟疑,依言而去。 泰远栖又道:“吴奇城主,你说吧,我洗耳恭听。”他生平用计,从未有失,全不信盘蜒所言,但此人也极为聪明,泰远栖与之交谈,倒也激起了争强之心,不愿示弱。 盘蜒道:“古时西边,有一国王,精通神妙的法力。他有个最宠爱的小儿子,常想着要展翅高飞。于是这国王便用蜡,替那小儿子造了一双翅膀,使得那小儿子当真能腾空翱翔。 他对儿子说:这翅膀不可飞的太高,否则突破云层,遇上太阳,便会被烧化。 那小儿子甚是高兴,全不听那国王教诲,他穿上翅膀,接连高飞数月,不曾有失。于是他更加得意,早就将警告忘在脑后,甚至想见见那神秘伟大的太阳。 他飞啊飞啊,飞到白云之上,临近太阳的地方,太阳无情的光热洒了下来,将那翅膀融化,那小儿子无法再飞,径直掉落海中,就此淹死。” 泰远栖缓缓起身,神色不为所动,他漠然道:“阁下学识,当真丰厚,但我这食月宝杖,并非蜡烛所造,也不会被太阳烧融。” 他见盘蜒不再吭声,又道:“在下昔日也曾猎杀阎王,并非不知天高地厚的妄人。” 盘蜒不答,用脚将血寒道袍夹起,往上一抛,罩住自己头发,整个脸也沉入阴影。 泰远栖心想:“幻灵真气发作,此人已无法思考了。” 黑牢里,那烛火仍在燃烧,泰远栖望那烛火,恍惚之间,想到了一轮炽热的太阳。 而手中的食月宝杖手感异样,有些像根不知来历的树枝。 泰远栖笑了一声,很快不以为意,也退到一旁,等待众人到来。 ------------ 七十七 祭天大典问苍天 稍后,郭玄奥父女、廊邪、廊骏、廊宝、青斩、齐南海、于察罕等十多人走入囚室,见到盘蜒,听廊邪陈述经过,尽皆惊怒。 郭玄奥问盘蜒道:“城主,你还有何话说?” 盘蜒低声道:“是我杀的,是我杀的。” 廊骏震怒,拔剑就要报仇,青斩惊声道:“不要!” 郭玄奥随手一抓,那长剑已在他手上。郭玄奥道:“单凭此人,杀不得义弟,他定还有同党,须得彻底审问出来。”说罢斜视泰远栖,目光难以捉摸。 泰远栖笑道:“在下不过是狮心国小吏而已,本不该管朝廷之事,然则我家主公忠于皇上,便命我鼎力相助。只是如今郭剑圣在此,自无需在下多事。” 郭玄奥笑了一声,说道:“泰军师何必自谦?你能捉住这真凶主谋,已是大功一件。将来无论何人登基,绝忘不了狮心国的好处。” 廊邪早就将廊释天遇害“实情”告知众人,众人也都知他尽得廊释天武学,听郭玄奥说起这“登基”之事,屋内悄然静下。 郭若握住廊邪的手,问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我相公乃是嫡出长子,又蒙皇上器重,这皇位自当由他继任。” 刹那间,廊骏、廊宝目中皆有异样,一人发怒,一人担忧。 郭玄奥道:“咱们说了不算,神裔族祖庙中那些元老定会明断,此事暂搁置一旁,咱们需设法解了此城之围,再做处置。” 泰远栖问道:“郭剑圣功力复原了么?” 郭玄奥道:“已然无碍,对付城外那些虾兵蟹将,也无需费什么力气。来此之前,狮心之王立于墙头,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他伤势养好不过半天,又见敌人举止怪异,并未轻举妄动。 廊邪道:“师父,我愿与你并肩作战,杀尽黑蛇教徒,替父皇报仇雪恨。” 郭玄奥点头道:“那就瞧瞧你本事到底如何。”说话之时,笑容微妙,似有奥秘。廊邪心中一凛,但脸上神色如常。 这时,有探子来报:“各位大人,城外敌人又有动作,情形....委实不对。” 郭玄奥道:“有何不对?” 那探子道:“他们退后里许,似在蓄势待发。” 郭玄奥见盘蜒伤势极重,对守卫道:“给我严加防范,以防同党趁乱救他。”说罢领众人出去,青斩回眸张看盘蜒,眼神伤心,却也无可奈何。 连同泰远栖在内,众人全数远去,这牢房中仅留下狱卒与盘蜒。众狱卒全是高手,更无片刻松懈。 盘蜒聚精会神,感悟血寒道袍上的血气,血可通灵,盘蜒试图借此得知血寒遭遇。但血寒功力太强,仙气扰乱命理,令他屡屡失手,这并非血寒故意不让他追近,而是命运作祟,阻挠盘蜒。但盘蜒反复尝试,百折不挠,终于在乱象中找着一条线索。 只听牢门轻响,有人开锁入内,众狱卒尚未起身,立刻挨了数拳,筋骨寸断而亡。 东采英急促说道:“城主,对不住,我这就放你出来。” 盘蜒睁开眼,目光清澈,望着东采英,东采英一愣,喜道:“你已...摆脱了幻灵真气?这可太好了。” 盘蜒瞪目说道:“狮心王,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东采英说道:“这并非把戏,城主务必信我,东采英并非忘恩负义之徒,也决不能任由城主死去。”说罢挥手去斩牢笼。 盘蜒抬起手,牢笼钥匙就在他手中,东采英奇道:“城主,原来你早就能脱困了?” 盘蜒沉吟许久,说道:“多谢。” 东采英面有愧色,道:“是...内人执意劝我救你。我一时糊涂,害城主吃尽苦头,好在你是万鬼之躯,数日之内,即可复原。” 盘蜒想起两人往昔恩怨,仍道:“多谢。” 东采英将盘蜒背起,身影一晃,已在塔楼之外,他动作有如朔风,瞬间脱出,这一层守卫又早被他尽数击毙,自然全无阻拦。 来到某个小巷,荒芜站在一马车旁,见状喜道:“城主,我夫妻二人护送你出城。” 盘蜒摇头道:“泰远栖说,今夜阎王降临,这城谁也出不去了,两位不必管我,还请各归各处。” 荒芜道:“这怎么行?城主你的伤....” 盘蜒笑道:“此城广大,道路繁复,难道我还找不到藏身之处?你们走吧,可莫失踪太久,惹人疑心,反而害了我。” 荒芜、东采英见他胸有成竹的模样,不由信服。东采英握住盘蜒手掌,道:“城主保重,在下尚有死战在前,不能奉陪。” 荒芜想起他要与阎王决战,生死不知,喉咙哽咽,盘蜒向两人摆摆手,驾着马车,迅速远去。 东采英与荒芜相拥片刻,命她回客栈等候消息。荒芜道:“夫君,你若....不测,我定追随你去。” 东采英苦笑道:“夫人放心,军师料事,何尝有失?”遂与荒芜分离,飞身赶往墙头。 来到北门,见百籁城守军、大观国护卫、狮心国将士,城中名家高手,齐聚城墙之上。他轻轻一跳,跃上十余丈高处,来到泰远栖身边。泰远栖笑道:“将军,待会儿尚有恶战,你身子可调理好了?” 东采英刚刚跑开,借口身子不适,须得如厕,这时一听,只得答道:“军师无需担心。” 泰远栖点了点头,传音说道:“你这招可使得不怎么高明,如要放人,为何不来问我?更不必亲自出手。” 东采英吓了一跳,答道:“军师都知道了?” 泰远栖叹了口气,道:“此事其实是吴奇同党所为,若有人盘问,大人只一味否认即可。” 东采英见他轻描淡写便揭过此事,稍稍一想,已然明白:“他料定我定会去放人,只怕早留有后招,吴奇城主是生是死,对军师无关紧要,他若逃走,反而更落实了罪名。” 泰远栖将食月宝杖在地上一点,身子立在墙沿,眺望城墙之下的浩瀚大军,约莫有十万之数。众黑蛇教徒大多是那五官尽毁的可怖模样,穿红黑铠甲,持扭曲兵刃,粗看之下,好似火山的岩浆。而暴虐阎王招来的飞虫,遮蔽了天空,有如暴风雨时的乌云,暗流涌动,却又并不降落。双方上下联动,已将百籁城墙团团围死。 但除他之外,无人知晓,这百籁城下也曾有召唤阎王的祭坛。借助食月宝杖与古往今来战死冤魂,泰远栖可随时发动血脉迷心咒阵,将阎王退路暂且隔绝。 距上回诛杀邪龙阎王已隔了许久,泰远栖历经磨练,此时武功已远胜当年,甚至在他那同胞泰关别之上,于这食月宝杖钻研更精,运用更妙。 只需那阎王狂妄高傲,贸然迎战三大高手,被逼上绝境,泰远栖即可发动阵法,令血雾幻境,遮蔽十里之遥,随后众人目不见物,趁阎王惊慌失措之际,泰远栖将一击斩下他的脑袋,吞下他的炼魂。 炼魂哪,美妙的炼魂,泰远栖身为贪魂蚺,身为续梦蛇,一生中,总不由自主的追求此物,为此心神俱醉。他身怀法宝,吞吃炼魂,并不为难,但渐渐的,那些凡人魂魄炼化的口粮,已令他厌倦不已。 当年,他为何要将那炼魂让给祖母共工?他早该将其据为己有。 他不敢想象吞吃阎王炼魂后会有多大的好处,其中有千万年的学识?高强玄妙的功夫?甚至一举成为真仙? 他只能猜测,一直无法确定。 这百籁城早就是他囊中之物,若非他苦心经营,此城焉能保全至今?那月殿四老,全是他心腹属下。他谋划今日,已有许久,那炼魂也终于唾手可得了。 他攥紧食月宝杖,握紧腰间那漆黑的长剑,两者似是活物,似有生命,对泰远栖而言,并无奥秘。 那吴奇说泰远栖是无知狂妄、自寻死路的小儿?他那时已被幻灵真气催伤了心魂,随口胡言,泰远栖啊泰远栖,你又何必介意? 众黑蛇教徒与空中飞虫围而不攻,只杀出城之人,已有许久,他们似是出席祭天大典的臣民,在等候君王到来。 城中人自是这祭典的祭品。 但傲慢暴躁的阎王,你可不知,这祭品可不安分。 你在聚魂山作威作福了太久,自来所向无敌,这会最终要了你的命,将你的魂魄烹饪成甜美的丹药,落入我肚腹之中。 那飞虫陆陆续续的落在城外,数日内,头一次露出晴朗的夜空。 夜空中,星象平凡,并无奇异征兆,这不是魔猎,而是暴虐阎王用狡猾的手段,绕过了世道的屏障。 泰远栖知道他即将来临。 刹那间,墙上千万豪杰将士心中一寒,如临寒冬。城外群魔妖虫凝固不动,好似雕塑。敌军与城墙间空出数里之遥,有一高大的破袍人孤身走来。 身在北境,众人或多或少经历过魔猎,见着此人,心头涌出熟悉而深邃的恐惧,那正是渺小无能的凡人,面对主宰性命的魔神,本能而生的惧意。 群雄纷纷大声呼喊道:“是阎王?黑蛇教中怎会有阎王?”“这是魔猎,阎王爷是猎魂来了!”“为何会有阎王?这是哪位阎王?”随着喊叫,有人跳落城墙,闷头就跑,更有人惊吓过度,当场晕厥过去。 泰远栖朝东采英微微点头,东采英紧闭双眼,怒吼一声,声震苍穹,随着吼声,他毛发好似黑火张扬,身躯面容,皆如野兽,已使出狮心炼化的黑狮之法。 他跳下城墙,立于城前,但在他身旁,已然又多了两人。 群雄看得明白,毛发直竖,心惊肉跳,情不自禁的连声惊呼,又感兴奋,又感担忧,那两人之中,一人是大观帝国威名素著的大皇子廊邪,另一人则是剑破幽冥,北妖境内的大剑圣郭玄奥。 ------------ 七十八 天地逆转挽狂澜 蓦然间,四周黑蛇教徒与飞虫似警惕起来,轻声震响,?a? ? n?en? ???.?r?a?n??e?na `c?o?m?泰远栖双目紧盯城下,心情紧张。 那破袍人举起手掌,止住大军,自是有心独力取胜。泰远栖如释重负,双手握住法杖。 东采英心想:“半点不错,这破袍人便是当年击溃龙血天国大军的暴虐阎王,军师连此节都能料到,此战胜算不小。” 群雄见双方渐近,知道这一战关乎城中数十万人生死,心中忐忑不安,虽盼郭玄奥三人取胜,却不知古往今来,阎王可曾败过? 郭玄奥拔剑在手,那长剑长三尺,剑光如霞,雕刻阴阳,精致锐利。武功练到他这般境界,内劲雄强,挥手剑成,本已不滞于物,但面对这强横霸道的阎王,有剑傍身,剑意更增。刹那之间,他身上剑意发散出去,隐隐之中,震慑妖邪。 破袍人袍子飘扬,掌中已多了一柄无形利刃,轻轻一挥,郭玄奥脸上变色,使出“沧海桑田”,遁入幽冥境界,身上也是黑炎汹汹,横剑一挡,剑声鸣动,响彻数里,郭玄奥站立不定,往后退开数丈。 东采英、廊邪同时出招,一人双掌狠狠抓出,黑爪在空中宛如锋利的密网,朝阎王盖了下去,一人则打出“飞龙入关”,拳力蜿蜒,笼罩数十丈远,叫敌人躲无可躲。 阎王伸出漆黑爪子,分向两边,嗤嗤轻声,将那爪力拳力一并破了,两道利刃直朝两人飞去。东采英重劈一拳,廊邪双手合拢,挡下此招。 郭玄奥一剑刺出,剑意铺天盖地,声势惊人,空中降落黑火。阎王兜帽中嗡嗡几声,飞出魔虫,那魔虫汇聚成大砍刀,拦下郭玄奥剑气。郭玄奥向上一挑,连连刺击,与那大砍刀不相上下。两人出手之重,身法之快,令群雄目力难辨,接连不断的惊叹呼喊。 东采英一声暴喝,将真气从口中吐出,阎王举掌封阻,将这狮吼功破解。廊邪使一招“塞入飞狐”,双掌忽上忽下,内劲飘忽精巧,却又势大力沉,陡然间破开阎王守备,正中其身,阎王身子抖动,倏然急退,竟不敢撄其锋芒。 此刻,郭玄奥已将那大砍刀斩裂,三人成围杀之势,从三处猛攻过去,各自使出最强猛、最迅速的招式,打向阎王要害处。那阎王连变手法,却始终维系不胜不败的局面。 这三人武功深湛,东采英吞了廊释天内丹,内力更稍胜其余二人,故而以雄浑罡气奋勇直前,承受阎王诸般邪法,郭玄奥、廊邪则将招式威力发挥的淋漓尽致,当真刚猛无俦,惊天动地,只需命中阎王一招半式,必令其受伤。这阎王寿命几近无穷,真气也源源不绝,但那三人也是内力悠长之辈,如此鏖战,一时不露疲态。 斗了许久,四人你来我往,刀光剑影,冲天破地,使得狂风惊扰,沙尘弥漫,渐渐的,群雄只见其中有人影穿梭,却不知胜负到底如何。 东采英心想:“若一味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何时能够胜他?这阎王所用也是残剑心诀,故而伤其本尊,不如毁其残剑。”心中盘算,着重留神,骤然之间,感应到阎王那致命的残剑刺向自己胸口。东采英一咬牙,立即散去黑狮真气,那真气急速流转,将那残剑牢牢裹住。 他这炼化挪移功夫中,本就有点石成金之法,若要点金成石,却也不难,仗着这黑狮真气的大威力,立即针对残剑,令其材质剧变。 那阎王身躯颤抖,似惊怒交加,狠命一拳向东采英打去。东采英使出巨神掌力,巨掌如盾,与拳对拼,砰地一声,内劲扩散,他脚下地面塌陷,这一拳透过,正中他腹部,东采英翻身倒地,脸上满是鲜血,但他手一撑,倏然躲到一旁,继续以那黑狮真气捕捉残剑。 郭玄奥暗自钦佩:“他豁出自己性命,破了阎王最棘手的邪法,这番心境意志,确远在我之上。”见此良机,更无犹疑,长剑圈转,霎时周身剑意旋转,汇聚成数十个漆黑的漩涡,那漩涡之中乃是极纷乱的剑气,绕向阎王,已成绞杀之势。 阎王残剑受困,体质已大不如前,不敢硬接这诡异莫测的妙招,身形一晃,避开那漩涡。但弹指间,廊邪拦住他去路,手一扬,残剑如狂风暴雨般出击。 阎王沙哑的喊了一声,被残剑命中,身躯被钉在空中,郭玄奥道:“中!”发动浩瀚剑气,霎时风云变色,漩涡如残忍的猛兽,咬住阎王手足,用力撕扯,喀喀作响。那阎王仰天惨叫,血肉生而复灭,灭后重生,但远比不上毁去之快。 东采英、廊邪大喜,各自提气,以毕生功力击出,巨神拳,龙玄功交汇在一块儿,气吞山河,力扫江海,轰地一声,将那阎王打的四分五裂。城中众人见这古今鲜有的壮举,心花怒放,惊喜无比,不少人热泪盈眶,大声喊道:“郭剑圣万岁!廊邪殿下万岁!狮心王万岁!” 三人气喘吁吁,一时神色衰弱,但并未掉以轻心。郭玄奥冷冷说道:“在那儿!” 东采英、廊邪顺势望去,心中一凛,只见那阎王又在远处现身,他那袍子已然粉碎,露出极丑陋的身躯来,原来这阎王竟是个肌肉如铁的雌妖,发须如火,青面獠牙,身上覆着厚重黑甲,手足有如甲虫肢节,她展露身躯,胸口毕现,强壮至极,但这身躯上长满倒刺,仅令人心魂冰冷,胃中作呕,毫无美感,更不诱人。 东采英心想:“这阎王原来长这副模样,难怪她要以破袍遮体了,这等魔鬼,也知道羞耻么?” 泰远栖远远观战,心知三人已感疲倦,但这阎王伤情更重,到此地步,她黔驴技穷,再难以掀起波澜,真正可虑者,乃是在旁大军参战,再生变数。 暴虐说道:“剑破幽冥,狮心王、照清王,我记住了,我记住了,你三人胆子不小,竟敢将我伤成这样?” 郭玄奥笑道:“原来你这魔物,也知道咱们名头?倒非一味莽撞之徒。” 泰远栖将食月宝杖一点,喊道:“速战速决!” 即使他不提醒,那三人又岂会耽搁?东采英凝聚黑狮真气,郭玄奥长剑化作漩涡,廊邪左手残剑,右手龙玄内劲,三人怒目圆睁,齐声暴喝,掌力、剑气、拳风一股脑猛攻而过。 暴虐身躯涨大,一张口,飞虫如巨浪般翻卷出来,轰隆一声,巨力冲撞,地面粉碎,气冲星斗,东、郭、廊三人一齐吐血,朝后跌出,落在远处,一时间再也站不起来。那暴虐肌肤裂开,骨头被内劲扭断,跪倒在地,身躯有如被狮虎撕咬般惨烈。 泰远栖心下雀跃,瞪大双眼,片刻不离那阎王,那猎物,他等了数个心跳,见那阎王残破依旧,并未复原,不禁大笑起来。 暴虐自以为破了法则,久居凡间而无恙,但非在魔猎中,功力未能圆满,因此大有破绽,既如此,岂能不为人所趁? 他的笑声被群雄欢呼掩盖,他们都高兴至极,但这儿唯有一个赢家。 泰远栖将食月宝杖指向星空,使出法术,催动阵法,刹那间,空中一道星光落下,与城中那隐秘祭坛连接,乌云雷动,震动八荒,血脉迷心咒阵发动,冤魂化作幻境,朦胧形象,隔绝视线,将那阎王牢牢困在此处。 城中人喊道:“阎王又施邪法了?快逃,快逃!”“咱们明明已然取胜,为何又...成这副模样?”“这准是阎王同党捣鬼,他妈的,王八羔子,好生卑鄙。” 泰远栖忍住笑,屏住气,施展轻功,步入迷雾之中,这迷雾里头,只有他能来去自如,旁人出不去,进不来,这阎王已是他盘中餐了。 泰远栖闻到炼魂的香气,渗透入他心神魂魄之中。 那香气....香的令人热血沸腾。那并非寻常炼魂,而是属于阎王的,足以令人升仙的炼魂。 他转眼已至阎王身边,阎王很是虚弱,瞧不见他到来,泰远栖举起食月宝杖,拔出腰间的黑剑,先将那宝杖刺入阎王心脏处,令她伤上加伤。 他更不拖延,一剑斩向阎王脑袋。 那阎王手指一弹,喀喀两声,泰远栖双臂折断,长剑落地。泰远栖笑容剧变,表情僵硬,这变故太过突然,极端离奇,他一时想不明白,更连呼喊都来不及。 为何食月宝杖奈何不了她?为何她伤得这般重,仍能击败我这等高手?为何她知道我在何处? 暴虐一伸手,将食月宝杖拔出,于是幻境消散,夜色复朗。城中千万人看清战场局面,又是大吃一惊。 暴虐道:“我一直在等你自己现身。” 泰远栖清醒过来,不及多想,立即回身就跑,但暴虐再动手指,泰远栖“啊”了一声,双足一齐断裂。 暴虐道:“你的炼魂,正是鬼心缺失的。如今得了一个,还剩三个。” 疼痛之余,泰远栖心想:“什么...鬼心阎王?他在替鬼心阎王做事?” 暴虐将食月宝杖抛在一旁,笑道:“这是鬼心的法术,能令世间法宝,害他不得,反吸取法宝之能,复原其法力。若你不将此法杖送来,我未必能回复如此之快,更未必能找出你来。” 泰远栖东张西望,见东采英、廊邪、郭玄奥三人伤的太重,此刻已无法相抗。城上群雄大呼小叫,议论纷纷,更只增添他烦扰。 他想起那吴奇所说的两个荒谬绝伦的故事,心中愈发惊乱。 现在看来,那故事可不怎么荒谬,反而道出了实情。 那疯疯癫癫,受幻灵困扰的人,反而预知了结局么? 不知怎地,城上观者又发出惊异叫声,随着震天呼喊,只见一衣冠楚楚,镇定自若的青年文士步入阵中,走到阎王面前。 泰远栖朝那人怒视。 他认出那人是吴奇。 盘蜒笑道:“军师,你现在明白了么?” 泰远栖勉力道:“明白什么?” 盘蜒道:“世事无绝对,阎王未必一味莽撞,你也未必算无遗策,多谢你替我费心,成就我万鬼之名。”说罢从泰远栖身边走过,离阎王又近了些。 泰远栖一颗心沉入深渊,他想起自己曾对这吴奇说过,世间绝无人能单打独斗胜过阎王。若真有这般人物,世人必奉为神明。 眼下阎王虚弱已极,功力不全,他正是来收获全功的。 暴虐阎王也甚是惊讶,道:“我认得你,你曾坏过我的好事。” 盘蜒手一转,烛龙剑已在掌中,他朗声说道:“暴虐阎王听着,我乃万鬼宗主吴奇,天下无敌,古今第一,即便阎王神兽,如若挡我,亦杀无赦。” 他说话时语气平淡,却运足真气,战场上,城墙中,数十里之内,众人皆听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 七十九 大道无形悟不尽 众人听清此言,无不震撼,心中想道:“涉末城主,原来是万鬼的宗主?万鬼已卷土重来了么?” 暴虐阎王知道此人极为难缠,她先前装作不敌,情形惨痛,虽是引诱泰远栖上当的把戏,但那三个敌手着实不弱,所受伤势却货真价实,此刻一身法力大打折扣,独斗此人,并无必胜把握。 她抬起手,向前挥舞,示意大军压境,铲除敌人。但盘蜒凌空一握,那食月宝杖已在手中,往地上一点,再朝天一指,猛然间,泰远栖所布阵法发作,天聚乌云,地生乱象,雾气如罩,幻象如潮,已将妖兵魔将一齐隔绝。 泰远栖浑身颤抖,竟不料世上还有人能运用这食月宝杖,将这阵法推转如轮,运行无滞。暴虐阎王更是懊恼,她以鬼心五子的邪术,汲取这宝杖上法力,其数月之内,有如废铁,可为何到这吴奇手中,此物竟效用如常? 他们如何能知道,盘蜒此刻忍耐剧痛,使出庄周梦蝶之法,令这食月宝杖复原如初,这才能使这阵法完整依旧。 盘蜒将宝杖往地上一插,牢牢定在阵中。暴虐阎王有意破除此阵,立时击出一拳,打向食月宝杖,力如千丈山崩,撼动大地。就在此时,盘蜒一冲,长剑直刺阎王胸口,这一招快速已极,好似光电。 阎王心中叫苦:“我太过急躁,落入他算计之中,他料定我定袭此杖,早预谋袭我破绽。”若换做郭玄奥、东采英等人依法袭来,阎王纵然局面不利,但也不过吃些小亏,但此人武功着实太强,这一剑凌厉无俦,却又虚虚实实,所罩不广,可将退路全数变作险境,阎王状况不佳,在顷刻间已陷入困境。 但她毕竟是异界魔神,非同凡响,左掌一扫,内劲扭转,直追盘蜒而去,同时右拳变招,打出残剑心诀的真气,化作漫天利刃,迎向盘蜒。 她这一手变化虽妙,可盘蜒占了先机,岂容错失?手中烛龙剑一斩,陡然间黑球密布,盘旋螺转,既寒且重,遇上暴虐打来的内劲,突然扩散开来,将其吸收殆尽。盘蜒冲出重重阻挠,一剑劈中暴虐身躯。 暴虐大叫一声,但即刻咧嘴而笑,道:“好神剑,好神器,你这是...这是烛龙剑。” 盘蜒道:“你倒也算的渊博!”突然间,那烛龙剑上光滑暗淡,变得迟钝无用。盘蜒眉头一皱,退开数步,将烛龙剑抛开。 暴虐笑道:“那泰远栖已然上当,将食月宝杖双手奉来,你难道仍不领教训?我身怀鬼心之法,世间所有神兵利刃,伤我身躯,等若送我法力。” 盘蜒问道:“你怎会其余阎王的功夫?” 暴虐道:“还能怎样?这老儿被我所杀,炼魂被我所吞。我花了多年,这才将其炼魂据为己用。这烛龙之剑乃古神遗物,其上法力....非同小可,恰好替我疗伤。” 盘蜒微微一笑,道:“那你倒可试试。” 暴虐忽觉那烛龙剑化作的法力在体内兴风作浪,不受掌控,他大吃一惊,心道:“这是幻灵真气?”慌忙之中,急运功力,将那幻灵真气抵御在外。 可就是这稍一耽搁,盘蜒一掌袭至,掌中蕴含亿万变数,宛如大千世界,纷繁奇妙,既虚且真,既假且实。暴虐惨叫一声,中了这蜃幻吞海掌,幻灵真气破其防护,霎时单膝跪地。 盘蜒双手连环出击,时而变出猛兽万千,时而变出风火云雷,时而变出利刃无穷,时而变出山崩地裂,最终金光交织,黑雾圈转,星河陨落,异域重叠,正是他参悟多年,方才习得的新招,名曰“大道无形”,此招威力强猛至极,可却不会触发那天罚之痛。暴虐阎王身中此招,魂魄登时破体而出,身躯瞬间烟消云散,只余下一颗脑袋。 盘蜒见那炼魂,不知该如何处置。他自领悟庄周梦蝶真谛之后,已忍耐多年,不以炼魂为食,以免扰乱他太乙真仙法的精纯,可这阎王炼魂却不可放纵,否则他数日间便会重生,如若他有玄机,仍逗留在凡间,下次遇上,未必能如此刻轻易取胜。 他心道:“先将其困住再说!”做个手势,已布下太乙阵法,谁知那炼魂倏然一动,不知去向,竟连太乙阵法也阻拦不得。 盘蜒心头一震:“这是伏羲之术!暴虐阎王怎会这门道?”但稍一思索,又想:“这未必是暴虐原先能耐,他吞了鬼心五子,这定是另一阎王修行悟得。” 那阎王形魂破灭,脑袋掉落在地,盘蜒暂时无心追赶。他将阎王脑袋拾起,袖袍一扬,将食月宝杖拔出,刹那间,泰远栖所布阵法宛如退潮,重重幻雾消失得无影无踪。 盘蜒哈哈大笑,高举首级,令战场敌军、城墙友军,皆看得清楚无误。空中妖虫登时大乱,有的振翅而逃,有的相互撕咬,如大雨般坠落。众黑蛇教徒惊惧无比,双足发软,连连有人跌倒,不知谁示意撤离,众教徒猛地扭头就跑,情形狼狈万分,彼此踩踏,死者无数。 城中众人见盘蜒击杀阎王,逼退大军,无不欣喜若狂,打从心中对他敬仰。 盘蜒心中叹息:“我此刻神功已复,不是以往衰弱无能的无名小卒,如此战胜阎王,委实算不得光彩。但若我与阎王皆完好无损,打斗起来,这百籁城难免毁坏严重,造成无数死伤。以计取胜,倒也罢了。” 他若将幻灵真气施展的淋漓尽致,世人皆会猜到他真实身份,非但万鬼不能容他,万仙闻讯,也立时会追杀过来,盘蜒纵然不惧,但也不愿大打出手,无谓杀伤。 况且光复万鬼,盘蜒责无旁贷,占此功劳,传此威名,更有数不尽的好处。 廊邪伤处疼痛,勉强起身,心想:“他明明身受重伤,又是如何完好无损的?难不成他从始至终都在装死?不好,他若此时攻来,我该如何保命?”但瞧郭玄奥一眼,见他负手而立,镇定自若,心意稍定。 泰远栖捡起食月宝杖,神色已恢复沉着,竟不以图谋落败而悲,他手足皆断,无法站立,但东采英走了过来,不顾自身伤重,拉他胳膊,将他架在肩上。 盘蜒朝东采英点了点头,东采英叹了口气,道:“城主,恭喜你杀此魔头,更多谢你救我等性命。” 泰远栖心中则想:“此次你不杀我,今后胜负,仍难预料。这一回是我疏忽大意,我不曾将你放在眼里,更太过轻视阎王,今后处处小心,咱们再决高下。”念及于此,反心生与强敌斗智的喜悦来。 廊骏踏上一步,在墙缘怒喊:“逆贼,凶手,你暗中害死我父皇,祸国殃民,乃是天下大敌!眼下施展诡计,挑选时机,钻了空子,趁师父、狮心王、廊邪大哥与阎王两败俱伤之际,击败这残破无能的阎王,又算什么本事?又怎还有颜面自居功劳,夸耀天下无敌?” 盘蜒冷笑道:“我既然能击败阎王,又何必暗杀廊释天?自来天下之事,胜者为王,力强为尊,这皇帝老儿既然落败而死,又算什么皇帝?” 众人更是骇然,暗道:“原来皇帝竟是死在他的手上!”但廊释天既然大败亏输,命丧盘蜒之手,北妖推崇强者,反倒对盘蜒生出极大期望。 郭玄奥忽然道:“廊释天并非死于城主之手。” 廊骏吃了一惊,说道:“师父,他....他自己已然承认了。” 郭玄奥道:“他既然与阎王作对,岂能与阎王合谋加害义弟?他此刻要杀老夫,易如反掌,又为何不动手?” 廊骏、廊邪心念如电,当即明白郭玄奥的用意:吴奇在浓雾之中混战一番,胜过那已穷途末路的阎王,纵然因此名扬天下,震撼当世,可毕竟无人亲眼目睹实情。若他再自称廊释天被他当面击败,于北妖民众而言,反而令他更为传奇。故而郭玄奥所说,看似免去其罪,实则也暗中削减其名。加上当前此人得势,不可与他硬拼,以免他赶尽杀绝。 盘蜒笑道:“郭剑圣这会儿又想明白了?” 郭玄奥脸色和善,心中暗怒:“若非老夫与阎王相拼,身负重创,你未必能胜得过我!好,好,老夫暂且让你成名,待老夫练剑有成,再与你清算此事。”他自忖与阎王恶斗一场,于剑道又有领悟,料想数年之间,武艺更可大进,此时却是“退一步海阔天空”。 盘蜒将那头颅交到东采英手上,对泰远栖说道:“军师,送你一份大礼。” 泰远栖道:“城主太客气了,不知城主如何料到这暴虐阎王是冲着我来的?” 盘蜒道:“我其实也不知详情,随口一说,不料中地。也是军师太过轻敌,聚魂山那十二阎王,数千年来彼此征伐,互相算计,绝无一人是愚蠢之辈,与之相斗,又岂能稳操胜券?” 泰远栖微笑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后还要与城主好好长谈,多多受教。” 盘蜒拍拍他肩膀,泰远栖见他眼中满是笑意,不由怒意更增。 盘蜒对群雄说道:“此地危难已解,黑蛇教群龙无首,只得退避一时,但大伙儿仍不可掉以轻心,还请暂避其锋芒。” 群雄心悦诚服,喊道:“多谢宗主恩情,谨遵宗主法旨。”大多心生归顺之意,只想去涉末城走上一遭。 盘蜒轻轻一笑,躬身行礼,念及血寒,更不愿多等,身形一晃,腾空而起,飘然远隐。 ------------ 八十 池中女子叫洛神 血寒身边有许多寂静的同行者,尽数被割去五官,残缺不全的活着。??? ? 火然?文 ?? ???.?r?a?n??e?na`com 血寒与他们一样。 她穿着他们的袍子,学他们的模样,一言不发,迈着呆板的、麻木的步伐,走在曲折山路上,深入遥远的黑幕。 他们不加辨认,无人疑心,似乎只要一人能挖去眼耳口鼻,就是同胞,无需猜疑。 先是,黑蛇教突袭涉末城众人,血寒忽然生出个念头来,她尝一人鲜血,探那人心智,在纷纷思绪间,她见到了一个老僧。 那老僧显得枯瘦、虚弱、隐晦、空洞,却又极端危险。 血寒心中的怒火与恐惧由此激发,直蹿入脑,她所练的法术,令她辨认出此人脸型,他正是自己年幼之时,毁灭血寒村庄,残杀那些女子的仇敌首领。 血寒毅然追踪过去。 她不想让太乙相助,宁愿独自了结此仇,她不愿在他面前显露软弱,显露真实的情绪。 太乙有了妻子,无论他对道儿情感如何,但他言行之间,总对妻子甚是和善体贴,即使如此,道儿总不免猜疑血寒,她心中悄然憎恨自己,一步步靠近疯狂的深渊,聚集嫉恨的风暴。 血寒感到可笑极了。 她是山海门人,是超世真仙,太乙也是如此,为何要如俗人那般明争暗斗、勾心斗角? 太乙一时心软,想着回报道儿的爱,于是越陷越深,在道义与自我间挣扎,那与血寒有何关系? 血寒为何要与道儿相争?她与盘蜒间的交情,为何要道儿过问?她为何要听道儿乱嚼舌根,指桑骂槐,甚至在太乙面前流泪控诉? 血寒是平静的,是脱俗的,是无染的,是超然的,更是刚毅,是果决的。她岂会对另一人怀有爱意? 即便有,又如何值得去与庸俗之人相争?她还不至沦落到那般地步。 她跟随那线索,来到百籁城中一处寺庙,摆脱城中追兵,割去五官,穿上黑蛇教教袍,混入其中,从侧门出城,走向未明的远处,城外围城的黑蛇教徒放任他们离去。血寒留意到双方服饰略有差异,似乎并非一路。 .... 此时,山路愈发狭隘,愈发凶险,他们走在云层中,外侧是千丈深谷。一群瞎子聋子,在深夜的山云中赶路,逾越不见底的渊峡,却走得比明眼人更稳更快,血寒一时忘却愁思,深感有趣。 山道终止,走上个小坡,山野间,前方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空洞。血寒认出那似是个脉象间的空门,不知是天门还是地门,更不知通往何处。 门旁站着一人,身背四个圆筒,圆筒中藏着黑蛇,这是黑蛇教的大祭司,但地位仍比不上那老僧。那大祭司默不作声,悄然传音,血寒听他说:“快些吧,这山门持续不久的。” 于是众人陆续走入山门,情景骤变,气温浮动,血寒出现在另一座山脚下,那山漆黑阴森,冥冥漠漠,更是巍峨入云,难见巅峰。 众人再度攀岩。 道路盘山,环绕百里,有几回,血寒望见月光照耀在山中几处大湖水上,湖光反射,令月光变得血红。 黑血潭。 这儿是万鬼当年的总堂本部,此刻却已被黑蛇教占据。 来到山间一处村落,见黑瓦白墙,宽院高门,一排排严整房屋,占据广大平地,这自是昔日万鬼所造。这样的村落,群山之间,数目极多,足以容纳数十万人。 忽听屋中传来孩童哭声,血寒一直低着头,此刻抬起,散发神识,察觉后方有教徒将一群孩童拉扯出来,跟随在队伍后方。 那大祭司问道:“是献给黑蛇,还是献给暴虐?” 后方那人道:“塞入虫卵,献给暴虐。” 血寒心中发颤,隐约听见山间羽翼震动,似有无数飞虫,藏于山中缝隙洞口内。 那大祭司愣了愣,说道:“暴虐被涉末城主击败,魂魄回归,此刻正在重生。” 血寒不由露出微笑,嘴唇的伤口发疼,但心底却更加自豪。 后方那人道:“需多久?” 大祭司道:“料想半天内即可复原如初。” 那人叹道:“为何不趁此时机,杀那阎王,放主人出来?” 大祭司道:“咱们不知他重生地在哪儿,如贸然行事,徒惹飞虫肆虐,得不偿失。主人与暴虐‘结盟’已久,自有打算,咱们暂且隐忍吧。” 血寒心想:“原来这暴虐与黑蛇教间嫌隙不小,那主人被暴虐胁迫,不得已相助暴虐。我只需放那主人出来,双方立即便会厮杀。” 说话间,来到一座木桥,众教徒跪倒在地,四肢攀爬而过,众孩童哭哭啼啼,依样照做,血寒硬起心肠:“我眼下救他们不得,即便救了,非使出真仙之法,才能护得他们周全。但送他们逃脱之后,便再无法找那老僧复仇。”心中权衡,好生矛盾。 过了木桥,见一神殿,那神殿闪着幽灵般的荧光,阴沉、诡异,宏伟、庞大,透着死亡的气息。 众教徒步入神殿中,里头密密麻麻的已站满了人,血寒觉得他们像是牢笼中沉寂的恶犬一般,随时将暴起食人。 孩童被引至前方,神殿大堂中宽广空荡,摆放一圈大虫卵。那仇人,那枯瘦的老僧站在虫卵间,听众孩童哭声,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道:“孩子们,孩子们,莫要哭泣,你们会练成厉害的神功,领悟残剑心诀。” 有孩子喊道:“我...我不要被挖去眼睛!” 老僧道:“将五官喂给暴虐阎王的飞虫,这是练残剑心诀最快的法子,待你们长大一些,其中最杰出者,更可借此心法,操纵黑蛇,那对主人而言,你们便显得重要了,那样岂不光荣?” 那孩童问:“主人是谁?” 老僧道:“主人是极古老的神祗,是黑蛇的先知。” 孩童又问:“我...我愿听主人的话,不想听阎王的话。” 那老僧叹道:“咱们又何尝不想如此?但主人命咱们暂且听阎王的号令。” 众孩童胆子大些,七嘴八舌的央求,但老僧心肠刚硬,不再答复,他命人将众孩童衣物剥去,点了点头,空中嗡嗡声响,又有数十个大虫卵掉落下来。 血寒再忍耐不住,陡然一动,手中骨剑绽放,好似万花齐现,大堂中那几个大祭司尚不及召唤黑蛇,已被血寒的剑气所杀。 众教徒当即哗然,一拥而上,但血寒已激发山海门之体,五官复原,内力雄浑,骨剑一转,霎时千人丧命。她轻叱一声,气血凝在掌中,向那老僧打出。 那老僧出双掌去接,砰地一声,浑身巨震,血寒心想:“这仇人果然了得,若有四、五个他这样的人物,我无法取胜。好在眼下仅他一人。” 老僧看血寒面貌,蓦地脸色剧变,跪倒在地,狂喜喊道:“主人?你何时出来的?”脑袋落地,向血寒磕头,竟全不管教友丧命之仇。 血寒吃了一惊,手指连动,血光刺入老僧体内,老僧全不反抗,已被血寒这“垂江血网”所困,血液凝固,再不能动。她森然注视此人,道:“你叫我主人?” 老僧喜道:“是,主人,我....隔了这数千年,终于...终于又见到你了。”说话时带着哭音,语气绝非作伪。 血寒心想:“索性将计就计。”于是拍着脑门,困惑道:“我...刚苏醒不久,什么都想不起来。你为何叫我主人?又为何要捉这些孩子?” 老僧道:“主人于泉中甚是清醒,为何脱困而出,反而迷糊了?你这般神通广大,不逊阎王,决计错不了的。” 血寒压低声音,装作阴险可怖的模样,道:“我也不知,正要问你,你说我是主人?我叫什么名字?” 老僧道:“主上名讳,小人岂敢多言.....” 血寒怒道:“快说!” 那老僧果然乖乖说道:“主人名曰‘洛’,我等称主人为洛神,万年之前,曾蒙黑蛇神器重,是为黑蛇神使...” 血寒登时想起盘蜒所说:“伏羲师父有个女儿,叫做洛,我与师兄叫她洛儿。后来她与许多天神后裔一道,被黑蛇迷了心窍,反而为黑蛇作战。” 她心想:“那洛儿与我长得很像么?奇怪,奇怪,那太乙为何不说?嗯,是了,他神智不清,想不起这洛儿长什么模样。他奶奶的,或许他也并非全然忘记,难怪他有时瞧我,眼神颇有些不太对头。”想到此处,又是好笑,又是温馨。 老僧道:“主人,你眼下出来,那可就好办了,咱们不愿再与那暴虐阎王为伍,还请主人将那暴虐杀死....” 血寒点头道:“很好,很好,那这些孩童,此时自然用不着了,不如放他们下山....” 老僧道:“赤子魂魄,最是精纯,即便不归于暴虐,不如喂养黑蛇....” 血寒心想:“之后再审他不迟。”不再理他,对众孩童说道:“我....咳咳...洛神大发慈悲,放你们这些娃娃走了,趁我主意未改,快些离去吧。” 众孩童大喜,喊道:“谢谢,谢谢漂亮姐姐。” 血寒微笑道:“这些小毛头,倒也有些眼光,冲你们嘴甜,我也不算白救你们。” 老僧点头道:“主人虽记不起往事,但这顽皮性子,倒是一如既往。” 正说话间,殿外忽然隆隆嗡嗡,巨响不绝,老僧喊道:“不好!是阎王来了!”血寒往外一瞧,见茫茫飞虫如罩,将这神殿前后包围。紧接着,殿门入口已被一巨大妖魔挡住。 老僧冲上前去,颤声道:“是暴虐来了,主人,你......快走,快走,你眼下方才苏醒,胜他不得。他定会再捉你回去。你放脱我,我助你抵挡一阵。” 话音未落,暴虐击出一拳,那老僧惨叫起来,无法抗拒,被这一拳打的支离破碎,倒在血泊之中。 血寒稍觉愧疚,心想:“他虽被我蒙骗,倒也好心救我。” 暴虐问道:“洛,你使了什么伎俩?为何你明明身在池中,却又同时到了此处?” 血寒若要逃走,此刻正是良机,她这全力之身尚有小半个时辰可用,虽难胜过阎王,无论如何足以逃脱。但若她就此离去,身后一众孩童,势必沦为飞虫的寄主。顷刻之间,她心意已决:“全力以赴,与这阎王相拼,设法在短时间内将她逐走。” 此举难如登天,但血寒并无退路,唯有坚信奇迹。只是如她落败,魂归旧地,便再不能回到此界。 她将与太乙彻底分别。 血寒心想:“那又有何不可?我本就打算再不见他。” 她心中一阵酸楚,霎时又迷茫起来。 是战是走?是救人还是救己? 我根本从未爱他,为何迟疑不决? 这儿还有谜团未解,还有使命未完,还有缘分弥留。 就在此时,殿外一声龙吼,白光如幻,蜃龙扫荡,将殿外飞虫驱赶而散,大殿上喀喀巨响,白龙脑袋破开大洞,探了进来,有一人从龙头上跳落,挡住阎王去路。 暴虐神色惊怒,喊道:“又是你?又是你?你怎能找到这儿来?” 盘蜒笑道:“这可真是巧了,我找的并非是你,不是冤家不聚头,我也不料在此遇上阎王大人。” 暴虐更不逗留,转身而出,当即消失不见。 血寒“啊”地一声,心慌意乱,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嗔道:“你这笨蛋傻瓜,我不让你别跟来了么?” 盘蜒看看血寒,再看看众孩童,苦笑道:“我是城主,你是副城主,你虽不怎么听话,但我也缺不了你,怎能不把你找回来?” 血寒道:“道儿都发话啦,说我是狐狸精,害人害己,我何等身份,听到这话,岂能不离你远远的?” 盘蜒摇头道:“门主此言差矣,争风吃醋,俗人是非而已。你我首先是为真仙,凡间身份,不过虚妄,你若多加理睬,为其所扰,反而有失定力。” 血寒低声道:“你叫我...门主?可...我已非门主,我早就不配统领山海门人了。” 盘蜒道:“即便不是门主,但你也是引我入门之人,依你所言,算是在下师父,虽然有些名不副实,但总是极了不起的人。” 血寒听到师父二字,想起昔日两人玩笑之言,鼻子一酸,喜极而泣,却道:“笨徒弟,你总算...有些良心,可你只顾着与本美女说话,却把阎王放跑啦。” 盘蜒道:“只要找着你,放跑个把个阎王,又算得了什么?师父要紧,阎王倒是小事。” ------------ 八十一 呢喃泣诉求放生 血寒道:“我已断了咱俩间心神关联。你怎地找过来的?” 盘蜒从怀中摸出血寒道袍,说道:“这东西上留有你的血,但饶是如此,追踪你也大为不易,足足花了我数日冥想。” 血寒一把抢过,羞道:“好你个不学好的小贼,偷鄙人袍子,动什么歪念头?你这人好生执着,难怪你老婆疑神疑鬼。” 盘蜒哭笑不得,道:“你这么哭哭闹闹,走走逃逃,当真有失仙家风度,与道儿有什么分别?” 血寒怒道:“好哇,你还占我便宜,说我是你老婆。” 盘蜒道:“我可没这么说,是你自个儿乱想罢了。” 血寒道:“你怎么说,我怎么想。” 盘蜒见她顽皮模样,道:“你怎么想,我便怎么说。” 血寒哼了一声,道:“你让这位老僧评评理,到底谁先不对?谁先说我是你老婆。”说罢将那老僧扶起,这老僧先被血寒困住,又中了阎王猛烈一拳,居然仍未死去,足见功力深厚,只是伤势惨不忍睹。 那老僧牢牢瞪着血寒,道:“你....其实并非主人,是么?” 血寒道:“真对不住,我先前故意欺瞒,但.....”仔细想想,又道:“但你曾屠杀一村中巫女,使她们皆饱经折磨而死,单凭此事,你也是罪有应得。” 盘蜒心中一惊:“这老僧正是血寒幼年时的大仇人?”据逐阳所说,血寒还是幼童时,曾被一群邪教徒视作祭品,后被逐阳救走,其中有个首领很是强悍霸道,想不到竟是这老僧。 那老僧凄然而笑,喃喃说道:“是你,原来是你,报应,报应。” 血寒道:“你生平罪行累累,却知道我说的是那一桩官司?” 老僧叹道:“你正是主人的女儿。数千年前,你被旁人劫走,我以为此生再见不到你了。” 血寒娇躯颤抖,惊声问道:“女儿?我.....我是那主人的女儿?”说着情不自禁,望向盘蜒,盘蜒则不知这两人所说主人是谁。 老僧道:“我岂能认错?难怪你与主人长得极为相似,连性子也一模一样。那一天,主人分娩之后,将你交给咱们,说...自己将要沉入黑血神潭,重修神通,等待黑蛇复苏。令咱们将你抚养长大,由你暂统领我等黑蛇教徒,替黑蛇掌管人间,除尽神裔造物。我亲手在你身上留下黑蛇教烙印,但谁知你却被某个不知名的疯子抢走。” 盘蜒心想:“那疯子正是逐阳,他认定血寒正是他同胞血亲,他管那古神叫做母亲,管血寒叫做妹妹,并非出于血缘,而是因血寒继承了天神遗留真气所致。如今依此老僧所言,血寒生母,正是那黑蛇教的主人了。” 血寒问道:“我母亲...就是洛?是黑蛇教古时的教主?” 盘蜒瞪大眼睛,额头上汗水斑斑,脸色惨白,想要问询,但见这老僧命在顷刻,不敢插话。 老僧笑道:“我生平手上血债无数,又失了小主人你,其实早该死了,若非为等待主人复苏,何必等到今日?如今再见小主人你完好无损,武功通神,心愿已了,自不必苟活世间。” 血寒急道:“等等,等等!我还有许多话要问!我....我父亲是谁?我娘为何沉入黑血神潭?她为何要侍奉这丧心病狂的邪教?” 老僧道:“我方修之绝不背叛黑蛇教,宁愿一死,不再多言!”说罢一运真气,忽然间,体内两条小黑蛇游入脑中,他惨叫一声,就此死去。 血寒神色凄然,无力的站起身来,盘蜒轻拍她肩膀,道:“事已至此,先将这些孩童救下山吧。这山上黑蛇教徒太多,若招来大量黑蛇,你我无法保全所有人。” 顷刻间,殿外复又响起群虫之声,无数飞虫疯狂扑来,盘蜒心下一震:“此地是阎王老巢,他从虫卵中招来聚魂山的蝗虫,数目多不可测,仿佛一场魔猎,若如此,我难免照顾不周。” 漫天飞虫化作乌云,黑压压的飞向众人,众孩童吓得哇哇大哭,喊道:“漂亮姐姐救命!”盘蜒左掌拍出,身前寒冰如墙,众飞虫凝聚成残剑,刺入墙中,登时被冻得粉碎,如此一来,那飞虫自也纷纷落地。 但飞虫源源不断,纷纷不绝,前仆后继,盘蜒连拍掌力,偶尔也有漏网之鱼飞过。 血寒骨剑绕动,将突围飞虫杀了,感到仙家真气飞快消退,正惊慌间,耳中忽然传来一女子声音,说道:“听我指点方位,前来找我。” 血寒心想:“洛神?”拉住盘蜒手,道:“跟我来。” 盘蜒当即使一招“大道无形”,当即幻真相转,风火浩荡,将一众飞虫打的七零八落,溃不成军,趁众飞虫重新集结时,血寒推开神庙边门,领众人穿过长廊,来到一内堂。 洛神传声道:“用祭坛中的水,浇灭祭坛上的蜡烛,小心次序,对照伏羲八卦之象。” 血寒也精通伏羲之道,造诣虽远不及伏羲、轩辕、三丰,但能明了这祭坛谜题,于是手捧清水,依次灭烛,堂中登时一片黑暗,盘蜒说道:“地门?”感到自身被地脉吞没。他吃惊之余,拍出太乙幻灵掌,将众孩童护住,以免他们穿过脉象时惨死。 过了片刻,盘蜒瞧见已在一风景秀丽的山谷中,一条小瀑布流淌而下,形成小溪,此外鲜花团簇,绿叶繁茂,真乃仙灵洞天。 血寒见众孩童安然无恙,喜道:“徒儿,谢谢你。” 盘蜒叹道:“你若真是洛儿之女,反倒是我侄女了。” 血寒最看重辈分,闻言大惊失色,道:“你少招摇撞骗,想高我一辈,我娘定不认得你。你口中的洛儿,并非...这黑蛇教的洛神。” 洛神又问道:“太乙,他真是太乙?太乙师兄,太乙哥哥!” 血寒惨叫一声,好在盘蜒并未听见,似乎洛神只能与选中之人交谈。 洛神喜道:“有太乙师兄在,那就万事不愁,他有数般法门,能将我放出来。我与他联手,即刻能杀那暴虐阎王。乖孩儿,你快些让他浸泡这黑血神潭。” 血寒小心翼翼的问道:“你....当真是我娘?” 洛神啐道:“那还有假?你与我真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你一见我,便什么都知道了。” 血寒叹了口气,怏怏说道:“太乙徒儿,咱们放我娘...出来吧。” 盘蜒沉思少时,目光冷淡,说道:“若我所记不错,洛儿是黑蛇教的教祖教宗,是敌非友,此刻是否放纵,颇有待商榷。” 血寒并非不知轻重,莽撞冲动之人,闻言心中一动:“我娘困于水下,固然可怜,但若她真是个掌控黑蛇、毁坏世间的大魔头,我确不能上当。” 洛神察觉到她心思,急忙道:“好孩儿,乖孩儿,你怎能如此对待娘亲?娘亲我在水中孤零零的浸泡数千年,不曾见你一面,想你想的肝肠寸断,备受煎熬,难道你体会不到么?” 血寒小手冰冷,头疼欲裂,反复思索:“到底放她不放?她毕竟...极可能是我娘亲。她身在水下,好生可怜,我岂能置之不理?” 洛神又道:“是了,是了,太乙师兄仍记得万余年前的事,那时我被黑蛇所迷,神志不清,这才与他作对。但我在水中清净许久,头脑清楚,再无恶念,你放我出来,非但母女团聚,兄妹重逢,我更可助他与黑蛇抗争,就像以往一样,那岂不是皆大欢喜。” 血寒走到黑血神潭边上,望向水中,只能见到自己俏丽的倒影,那倒影楚楚可怜,目中似含着泪,像极了当年那族人惨遭屠杀,躲在暗处发抖的小女孩儿。 黑蛇教种种作为,一一浮现在她眼前。 血寒心意已决,摇头道:“娘,孩儿会常常来池边陪你,但请恕孩儿不孝。” 洛神厉声怒喊,好似恶毒凶残的豺狼一般,她道:“混账,贱种!混账,贱种!我怎会有你这样的女儿?” 血寒往山下张望,道:“徒儿,此地离先前所在极为遥远,咱们从此下山,返回涉末城吧。” 盘蜒微笑道:“师父深明大义,徒儿佩服不尽。” 血寒心中惆怅,笑不出来,盘蜒搂住她纤腰,再将众孩童已真气托起。血寒不禁一暖,稍好过了些,轻声道:“你别有用心,为何只抱着我?” 盘蜒道:“你怎地这般多事?只管乖乖别动。”正要动身,猛然间,空间撕裂,暴虐阎王现身,一拳打向众人。 盘蜒大惊,将众人往旁一推,落在草丛,血寒急道:“徒儿!”砰地一声,那一拳正中盘蜒胸口,此拳笼罩不广,气力凝结在一处,效用剧增,盘蜒神色扭曲,一时呼吸艰难。 暴虐此时神情空洞,似已丢了魂般,不使法术,只以断山斩海的气力猛攻,盘蜒先中她全力一招,大落下方,只能勉力格挡,但每接暴虐一拳,口中便流出血来。 血寒急道:“洛神!你怎地出来了?” 暴虐身子一振,猛一回头,哪里有洛神的影子? 盘蜒深吸一口气,使出大道无形,陡然真气幻化,变作一片巨浪,数道惊雷,百丈烈火,千块巨石,暴虐中招,立时受创,退开老远。 但不知为何,这阎王功力尽复,不再受凡间所限,盘蜒此招虽然伤他,却不能一举将他除灭。盘蜒手一转,雾气茫茫,将山谷遮蔽,隐去血寒与众孩童踪迹,只留下他与暴虐对峙。 ------------ 八十二 鬼心深藏无处寻 暴虐再挥拳打来,盘蜒见他拳锋难挡,若被打中,非伤筋动骨不可,于是惊险避开,暴虐接连追击,?an en ???.?r?a?n??e?n?a`c?om?但盘蜒伤处剧痛,加上那天罚诅咒,只疼的心神恍惚,处境愈发艰险,他手掌一拂,搅动烟尘,藏于其中。 血寒找来,点中盘蜒灵台穴,与他分担痛楚,盘蜒道:“你小心!” 血寒道:“你背着我与他打!” 盘蜒道:“那太过凶险,决计不可。” 血寒道:“放心,害不死你,我只要脑袋不碎,也不会死。” 说了几句话,暴虐已追了过来,猛击一拳,血寒跳上盘蜒背,搂他脖子,丹田处贴住盘蜒背心,盘蜒登时大感好转,内力鼓荡,与暴虐对掌,两人内劲相当,功力悉敌,拳掌黏住不动,已到比拼内力的时候。 这阎王内力无穷无尽,刚猛至极,有如天地山海一股脑压下,但盘蜒将幻灵真气催至极处,阎王稍有不慎,内力霎时自乱,两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盘蜒感到血寒身上传来阵阵颤抖,身躯一会儿冰冷,一会儿火热,知道她替自己分担痛苦,血肉纵控念纵然神妙,只怕也难以持久。 盘蜒不敢拖延,急思对策,忽然想起当年对付吞山时,曾心神对接,以魂攻魂,此举比内力相拼更凶险百倍,若敌人心智强盛,自己侵入敌人脑中,等若自投罗网。但这当口容不得多想,他闭目沉思,使出入梦之术,刹那间由斗力转为斗魂。 四周景象天翻地覆,他身在一座黑洞内,无数人脸浮在半空,表情皆极为扭曲。 他见到暴虐阎王向自己走来。 暴虐笑道:“鬼心,想不到你这般弱小,不堪一击,我早该取你脑中炼魂。” 盘蜒听自己说道:“你被黑雨所骗,征讨凡间,并无好处。” 暴虐摇头道:“凡间魂魄,若能尽归我有,我便可登上魔皇之位,收获当年蚩尤的能耐。黑雨这么大本事,又怎会骗我?” 鬼心说道:“魔皇,魔皇,这魔皇之位,又有何要紧?你不注重心境,不苦心修行,境界低微,即便吞噬我炼魂,到头来仍不免一败。” 暴虐咬牙切齿,神色狰狞,道:“被我吞食者,哪怕是阎王,也是活不转了!你拿言语激我,有什么用?不过是丧家犬吠叫几声。” 鬼心叹道:“我练功有成,散去功力,心魂精纯,修为衰退,想不到被你所趁,功亏一篑。难道这也是我大成前的劫难?” 暴虐哈哈大笑,拧断鬼心脖颈,盘蜒感到钻心疼痛,暴虐张开血口,将自己吞下。 时光流逝,他感受到暴虐的喜悦,暴虐的得意,暴虐的畅快,暴虐的疑惑,暴虐的慌张,暴虐的急躁。 暴虐的惊恐。 暴虐喃喃说道:“鬼心....鬼心仍活着?不可能,不可能,万万不会。我明明....吃了他,嚼碎了他的魂。那为何我...脑中会有这老儿的声音?鬼心五子,鬼心五子.....他算一个,另外四人呢?是了,是了,须得找齐另外四人,一并吞了,才算完满。” 她借助两大阎王融合之能,终于降临凡间,一身邪法剩下八成,但也比其余法子好得多了。 她撕开隔世的障壁,从聚魂山中一点点招来她的属下,那属下乃是飞虫,须得借助虫卵,寄宿于人身,方能使出残剑心诀。 情形进展顺利,但她愈发错乱,急切找寻治愈这隐患之法,她命人打听,知道万鬼总坛已被荒废,其中有一处黑血神潭,可通古神心神,或许那正可医治她的疑心病? 暴虐想起鬼心所说,他被暴虐袭击时,正陷入冥想,找寻成神之道。荒谬,荒谬极了,阎王本就是神,何必再痴心妄想?这老匹夫本极难对付,可最终因为发疯,却害死了自己。 鬼心说:“难道这也是我大成前的劫难?” 暴虐不寒而栗,她暴虐可不是什么劫难,更不是狗屁考验,她是实实在在的胜者,若有朝一日,她能治愈这疯病,圆融两大阎王各般能耐,天下唾手可得,即便那失踪已久的斗神也胜不了她。 暴虐找到黑血神潭,但此山已被黑蛇教徒所占据,一番争斗,她杀死拦路者,闯入黑血神潭的神殿中,跃入池水,寻求知识。 这池水本是为凡人修仙而存,容不下她,但暴虐凭借鬼心智慧,在池水布下的思维迷宫中乱闯,经过三天三夜,她终于见到了水中的另一个人。 那女子像是凡人,暴虐分辨不出美丑,在她看来,凡人的模样皆可笑至极。暴虐心知此女子有异,游上前去,要吞她脑袋。 那女子开口道:“我叫洛,你是暴虐阎王?” 暴虐狞笑道:“我管你是谁?我要吃你的魂,治我的病。” 洛说道:“就算你吞下我的魂魄,也只能令你病症加剧,你放过我,我可替你压制那鬼心阎王。” 暴虐心中一凛,怒道:“那老匹夫当真还活着?” 洛说道:“他借你的魂,练他的功夫,迟早有一天,他会占据你的躯壳。我可用黑蛇所传的秘术,反而制住鬼心。” 暴虐森然道:“你若想动什么手脚,我非杀你不可。” 洛点头道:“我并非阎王,法力低微,远不是你的敌手,怎敢欺瞒你?” 于是暴虐令洛替她医治,洛按摩暴虐脑袋,果然令他大为好转。 治疗之后,暴虐微微一笑,突然捏住洛的四肢,洛尖声惨叫,发觉四肢上被缠着数道铁链。 暴虐道:“你正逐渐苏醒,恢复功力,想要逃离这池水,我怎会瞧不出来?” 洛神色惊怒,道:“我....我救了你,你却这般对我?” 暴虐冷笑道:“你对我有用,我便留着你,若没用了,我便杀了你。你休想逃脱,更休想使什么把戏。” 洛气的发抖,但此刻却无法相抗,暴虐又道:“你让黑蛇教所有教众,全都听我的指使行事。”洛只能依言行事。 暴虐哈哈大笑,就此脱离泉水。从这时起,她每隔一月,便会潜入泉水,令洛替她施法,再加固那铁链,将洛严严实实的看管起来。 暴虐自古受鬼虎派崇敬,于是指使鬼虎派替她杀人,在人皮上记下死者名字,以此法从聚魂山召集更多仆从到来,她集合黑蛇教与鬼虎派势力,壮大自身,蓄势待发。 但她终于受挫,直至不久前,暴虐在百籁城中盘蜒计策,身躯损毁,魂魄逃回这山中一大虫卵里头,逐渐修复重生。 在苦痛与折磨中,她见到了多年前那被她吞吃的鬼心阎王。 鬼心阎王的脸庞不断变化,一会儿变作美女,一会儿变作俊男,一会儿变作少年,一会儿变作老头,最终变成一团迷雾,再也看不清楚。 暴虐那已消失多年的恐惧感一股脑爆发出来,她喊:“老匹夫,你为何总阴魂不散?” 鬼心阎王道:“你当我是你的心魔?你又何尝不是我的心魔?是的,是的,在我死去的那段年月里,我比以往看的更加清晰了。是命运让你找到我,将我毁灭,令我一步步走向更高的境界。” 暴虐惊惧万分,想捉那鬼心,但一转眼功夫,鬼心又无影无踪,那句话像是梦中幻听,似真非真。 她身躯复原,心存侥幸,紧接着,盘蜒与血寒闯入神殿,大闹一场,暴虐出面阻止二人,但却又被盘蜒惊走。 她并非担心敌不过盘蜒,而是心中有更深的隐患。那一直潜伏的鬼心。 她逃至隐秘处,但鬼心阎王无处不在,藏在阴影之中,似乎随时会张开长满利齿的嘴,将暴虐的魂魄撕碎。 她明白自己大错特错,以为吞噬阎王的魂,既是通往无上神通的捷径,但那魂魄不是她的,鬼心阎王也远远超乎她的想象。 她往深处躲藏,钻入心灵的暗处,将身躯当做诱饵,希望借此骗过鬼心,诱他出现,一举反败为胜。 直至她终于发现,原来鬼心一直藏身的地方,正是这心灵深处。 这儿早已成了鬼心的巢穴,无数扭曲的人脸若隐若现。 暴虐像受伤的野兽,奋起抗争,与巢穴中如潮水般的、看不清的妖魔拼杀,但她饱经惊吓的魂魄已然濒临灭绝。 ..... 盘蜒来到暴虐魂魄身边,见到一面目模糊的老者,立于近处,正看着暴虐阎王残缺的灵魂,目光有些许怜悯。 他说道:“她已活不成了。” 盘蜒道:“是你杀了她?” 鬼心说道:“我不曾加害她,她吞我炼魂之后,察觉到我还活着,于是妄想出可怖的、无所不能的敌人。她的魂魄自我毁灭,无需你我插手。” 盘蜒长久不语,他知道暴虐之所以发疯般追击自己,或许正是这鬼心指使,将暴虐真正推向万劫不复。 鬼心道:“你也吞食过阎王的炼魂,且数目不少,但你为何无事?” 盘蜒道:“我已将他们释放,否则纵然比这暴虐好些,也终将落入如此下场。” 鬼心道:“阎王在一个个的死去,尸海、吞山、非天、邪龙、逐阳、共工,时隔多年,无人在聚魂山重生。” 盘蜒道:“莫非被吞了炼魂,阎王也会彻底灭亡?” 鬼心道:“千万年间,即便阎王炼魂损毁,但总会有新阎王取代,但世道变了,阎王似乎也会真死。” 盘蜒心想:“那...蛇儿她...再也回不来了?” 鬼心五子说道:“他带我来这世间,总算于我有恩,我助他解脱吧。”于是轻轻一抓,暴虐魂魄四分五裂,荡然无存。 盘蜒登时醒悟,转身就走,鬼心五子摇头道:“愚人,愚人,我并无加害之意,你又何必慌乱?” 盘蜒不敢确信,这鬼心阎王极度可怖,令人难以看穿,盘蜒不能在此与他交手。 刹那间,他心魂回归,退后数步,盘膝坐倒,血寒松了口气,问道:“怎么样了?” 盘蜒默然,心中惊骇,他见到暴虐尸首彻底变作灰尘,在那灰尘之中,一个阴影笼罩的老者升腾而起。 除此之外,黑血神潭泊泊滚动,转瞬间,一个浑身湿透的女子跃出水面,俏然而立,身躯上仙雾缭绕,双目闪着紫烟,望向众人。 她与血寒长得一模一样。 盘蜒默念:“洛儿。” 血寒心想:“娘亲?”不禁捏紧了盘蜒的胳膊,小手颤动的厉害。 ------------ 八十三 不知是亲还是情 鬼心朝盘蜒微一躬身,道:“蛇妖,先是你引我成为阎王,此后又胜此暴虐,阁下于我,实有恩情,今后你我仍有见面之时。” 盘蜒答道:“我何时令阁下成为阎王?” 鬼心不语,破开虚空,已然离去。 洛神幽幽叹道:“太乙哥哥,你怎地与我这‘好女儿’在一块儿了?” 盘蜒心想:“她被暴虐法术所困,暴虐一死,她便可行动自如。”当即将血寒挡在身后,但血寒沉住气,与盘蜒并肩而立,表情已不再犹豫。 洛神纤手一指,突然间,不知从何处钻出数十条黑蛇,直扑盘蜒、血寒,源源不绝,身躯游荡,盘蜒一咬牙,面前巨浪奔涌,将那黑蛇驱散,已将蛇帝共工的幻象招了出来,众黑蛇蜷缩在旁,层层环绕,嘶嘶吐信。 洛神道:“太乙哥哥,你当年陷我于濒死境地,害得我数千年不见天日。好女儿,你当真残酷,连你最亲的娘都置之不理。” 血寒朗声道:“我乃山海门人,旨在镇守凡间,即便你真是我娘,若有心祸害世人,我也决不能纵容你。” 洛神冷笑道:“什么狗屁山海门人?那些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小仙小妖,岂能与我相提并论?我与你爹爹何等身份,你血统非凡,为何不弃暗投明?如从此听我吩咐,我仍认你做我女儿。” 血寒目光迷茫,迟疑问道:“娘,我爹爹...又是何人?”她本以为自己并无生父,也是以奇异法门单亲生养,可洛神既然提起此节,那她自也想知道父亲是谁。 洛神眨了眨眼,目光戏谑,正与血寒调皮时全无分别,她见盘蜒神色肃然冷漠,忽然含情脉脉的望向盘蜒,说道:“你可以问问太乙哥哥。” 盘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怎知血寒身世?我...我想不起过去的事。” 他甚至不知自己是如何击败洛神,万年之前,黑蛇退去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蛇妖?为什么鬼心叫他蛇妖? 洛神笑道:“不害臊,你真要我说出那时的情形么?” 血寒“啊”地一声,转望向盘蜒,眼中满是困惑,盘蜒怒道:“洛儿,你再胡说八道,休怪我将你送回池中!” 洛神见盘蜒真似记忆全无,笑容愈发灿烂,说道:“你呀,从小时候起,便一直喜欢我这师妹,我难道瞧不出来么?但那时我喜欢轩辕哥哥,愿与他在一块儿,对你这瘦猴儿着实有些看不起。但我信奉黑蛇之后,与你大战数次,领教你的本领,可愈发看重你了。你将我杀死,令我沉入黑蛇的深渊,反被黑蛇吞噬,其实....我半点也不怪你。” 血寒听她语气缠绵,处处停顿,心中焦急,道:“娘,你是说....太乙他...” 洛神幽然出神,道:“后来,不知为何,我活了过来,但已过了数千年的时光,黑蛇教的人与你那爹爹...嘻嘻....同时找到了我,黑蛇教被你爹爹赶走,我与你爹爹重逢,心神激荡,便与他亲密了一夜,就是那一夜,我怀上了你。” 她说话时,眼望盘蜒,一动不动,盘蜒汗毛直竖,道:“你说清楚了,你那情郎,决计不是我!” 洛神道:“那你告诉我,那人又是谁?” 盘蜒大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从来对你没有...男女之情...怎么会...” 洛神叹道:“但我知道情郎憎恨黑蛇,我却非与黑蛇一路不可。所以....所以我趁情郎熟睡之际,离开了他,再度召集黑蛇教徒。那时,我功力低微极了,深中天神诅咒,且所有黑蛇似已被灭绝,我需找一处修养沉睡,等待黑蛇重生,这黑血神潭底部正是最佳的地方。所以,我生下孩儿之后,就沉入水中,一直半梦半醒。” 血寒脸色惨淡,道:“原来...太乙你竟是...糟了,糟了...” 盘蜒踏上一步,道:“你从小就是满口胡言的性子,想要骗我,岂能得逞?” 洛神笑道:“这般花容月貌的妻子,这般可爱伶俐的女儿,你都不想相认?” 盘蜒道:“若真是如此,我岂能不认?但你信口雌黄,岂能取信?你可有何凭证?” 洛神嗔道:“你这么生气做什么?我又非要你讨我做老婆。” 盘蜒心想:“她太过奸恶危险,无论如何,先将她在池水中再封印一段时日。”使尽全力,施展庄周梦蝶,一道火光,一道旋风,逐阳与非天同时袭向洛神。 洛神与盘蜒闲扯,其实也在凝聚气力,召集黑蛇,见盘蜒抢先出手,手往上一拨,刹那之间,体内黑蛇灵气狂涌而出,十头巨蛇凶猛撞来。只听一声巨响,盘蜒疼痛钻心,脑中一片空白,血寒喊道:“太乙,别蛮干!” 逐阳、非天各使神功,气力扰乱层云,惊天动地,洛神黑蛇灵气抵挡不住,连连溃散,又认出这两者乃是阎王,惊惧至极,喊道:“你怎能驱策阎王?” 盘蜒不答,聚精会神,强忍剧痛,逐阳一掌劈下,非天拳卷旋风,火海飓风同时将洛神笼罩,喀喀声中,这大山震荡得愈发猛烈,若非黑血神潭贯穿山体,稳住山势,只怕已被这连续猛攻摧毁。 血寒手在盘蜒天灵盖上一压,将他痛楚挪到自己身上,顿时痛的眼冒金星,这诅咒施加已久,到此刻急剧爆发,便是神仙也无法承受。盘蜒坚持不住,又怕伤了血寒,只得撤去法术。 洛神勉强站立,状况艰难,她道:“好....好..师兄,你好狠,当真下的了手。” 盘蜒下定决心:“你被黑蛇操纵,我更不会手下留情。” 洛神狠狠笑道:“但你毕竟不及往昔,万年之前,我远比此刻更强,你却不必倚仗什么阎王,我照样胜不了你。” 盘蜒喝道:“本也用不着阎王!”身形一晃,金光黑烟,笼罩山体,他再使一招大道无形,万千幻灵一齐飞向洛神。 洛神足尖触地,身形飘升,黑蛇灵气化作翅膀,直往苍天而去,盘蜒手一抓,也使出黑蛇灵气,蔓延数里,紧追不舍。 洛神瞠目结舌,道:“你什么时候....也与我一样?”以黑蛇灵气挡了几招,渐渐敌不过盘蜒,眼看就要被盘蜒扯下,这时,层云缭乱,地动山摇,盘蜒隐约见到庞大的、绵长的影子,在云层背后晃动。 盘蜒身形停顿,心想:“那是什么?” 那巨怪露出一只眼,庞大的有如圆月,眼中一条细缝,透着邪念,令人血液寒冷,如坠地狱,那是一条紫色的巨龙,体型极伟,难以见到全貌。 黑雨老怪站在那紫龙身上,抛出一个圆球,一下子将洛神包裹进去,刹那间,洛神已不知所踪。 盘蜒朝后退开数步,抬头仰望这异象,惊惧交加,心想:“这...魔头已能穿过聚魂山的屏障了?” 但他随即察觉到,此时月相微妙,正是魔猎之时。 是洛神重现,引发了异变?还是恰逢异变,这才奇事不断?盘蜒无从而知。 但这魔猎极为短暂,不一会儿功夫,那月相已恢复寻常。 黑雨老怪坐在龙首,那紫龙咆哮一声,令得百里地震,天现异光,随即龙身舒展翻卷,霎时已然离去。 盘蜒气力断绝,仰天躺倒,心想:“黑雨救走了洛神?他果然也为黑蛇效力了?” 血寒坐在盘蜒身边,伸手点他身上穴道,他感到一阵麻痒,心绪也平静下来。 血寒娇滴滴的说道:“爹爹,你还疼么?” 盘蜒魂飞天外,一下子恐惧全消,烦恼暴涨,他斥道:“什么...什么爹爹?你别信洛儿的话!” 血寒笑道:“她是我娘,叫我认你做爹爹,我也不想,可只能认了不是?再说了,我娘那般好看,我又这般可爱,你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可有些生气啦。” 盘蜒怒道:“我乃坐怀不乱,知书达理之人,怎会莫名其妙做你老子?洛儿从小到大,都是这幅德行,非要将我骗的苦不堪言,这才心满意足。” 血寒小手掩面,哭道:“呜呜,爹爹不要我了,我娘也不要我了,我是个没人要的孩子。” 盘蜒老脸一红,灵机一动,说道:“这样如何?你暂且先认我做干爹,待事实清楚,水落石出之后,你再...叫爹也不迟...” 血寒哈哈大笑,狠打他一下,说道:“美不死你,你怎会是我爹?我有你俩这样的爹娘,岂不倒霉至极?你想做我干爹?你那师父难道是白叫的?” 盘蜒如释重负,道:“是,是。咱俩都是聪明人,可不能上洛儿的当。” 先前打斗之时,血寒将众孩童藏在隐秘之处,所幸并未受伤。盘蜒以幻灵真气令他们睡去,忘了先前打斗情形。众人暂不离去,留在山上修养。 洛神与鬼心不会回来,此地反而最是安稳。 血寒指了指黑血潭,道:“万鬼门人千年来在此渡化成鬼,却不知这池水之下,还藏着我娘这么个大妖魔。”声音虽有笑意,但隐隐听来,却有些落寞。 盘蜒沉思道:“或许金蝉...并非一无所知。正因为有洛儿在此,与那乌云神魂魄通道不绝,千年来,百万人因此获益,就像万仙的仙露泉一般,总需得有人为之牺牲,支撑其效用。” 如此说来,洛神也是个可怜人,正如那人头山中千万贪魂蚺一般。盘蜒险些落到与她一样的境地,这么一想,倒又有些同情起她来。 血寒道:“暴虐阎王虽然落败,但我娘与那怪异老头却仍在这世上。咱们解决了一个麻烦,却又惹来更大的麻烦。刚刚那骑着独眼龙的黑胡子老头又是谁?” 盘蜒神色苦恼,黯然道:“那是黑雨老怪,修为深不可测,我偏偏...想不起那之后的事。我...与师父,与师兄...究竟为何会分开?” 我身上是否还有更可怕的罪? 他不敢再往下想了。 血寒道:“但总算不需此行,知道真正的对头是谁。我娘纵然有些手段,可也并非对付不了。至于那老头,料来不会与我娘联手。” 盘蜒双目转动,看着那些获救的孩童,此时已然入睡,静谧包围着他们,睡得很是香甜。 盘蜒问道:“你先前为何要救他们?他们是生是死,无关大局,你却险些将命送了。” 血寒道:“侠义为先,难道我做的不对?” 盘蜒道:“山海门人,看得应该更远一些。你比这些孩童重要,哪怕数百万计的凡人,都不能与你相比。” 血寒伸伸懒腰,做做鬼脸,道:“我眼下不是山海门人,而是个功力差劲、法术不灵的无用道士,目光短浅,那是理直气壮,理所应当的。”停了停,又笑道:“但你说我如此要紧,老娘听着,心里怪舒服的。” 盘蜒瞪她一眼,心道:“我自己呢?我执意要继承金蝉之位,重振万鬼声威,拯救北妖之民,不也是鼠目寸光,争一时之得失么?” 人终有一死,与黑蛇之灾相比,寿命仅如一瞬,那你为何要救他们? 你为何要无病呻吟?自找烦恼?为何不将目光放在高处,找寻那拯救的捷径? 或许根本并无捷径? 血寒小脸凑近盘蜒,与他对视,终于露出感动之情,将他抱住,低声道:“太乙,若没有你,我独自一人,无法面对这一切。” 盘蜒全不思索,立即轻声道:“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忽然间,他嘴唇湿润,这才发觉血寒吻了他。 他恍惚片刻,吓了一跳,愕然道:“你...这又是做什么?” 血寒脸上一红,笑道:“见你愁眉苦脸,让你好过一些?。老娘吻功如何?那是在立春院千锤百炼而得...” 盘蜒愣了许久,道:“好过一些?我怎地感觉更不妙了?” 血寒掐他脸颊,道:“少废话,口是心非,好讨人厌。我若是你女儿,与你亲亲,理所应当,我若不是你女儿,赐你一吻,你也当感激涕零才对。” 她虽有些强词夺理,但说话时却嫣然一笑,脸上似有霞光,喜悦非常,俏丽无限。 —— 本卷完 ------------ 一 独守空闺好难耐 盘蜒开辟空洞,从墙中走出,踏上实地,身子仍有些不稳。 腹中的驱蛇香好似炭火,炙烤脏器,即便他久受痛苦折磨,仍不禁浑身紧绷。 黑暗的道路因而漫长了许多。 过了长廊,来到堂中,血寒迎了上来,两人双手紧握,功力互传,缓解盘蜒痛楚,盘蜒仍在流汗,但神色缓和,道:“我好些了。” 血寒道:“若长久如此,实难料其中利弊。” 盘蜒笑道:“若利不及弊,我又怎会长久如此?” 眠婆婆嚷道:“小两口待会儿亲热,城主快些来阵中。” 血寒啐道:“婆婆又取笑了,我是他女儿。” 盘蜒冷汗直流,惨声道:“什么女儿?你又胡说,我决计不认!” 血寒微笑道:“若不是女儿,那可有些亲密过头啦,旁人都当你是老娘相好。” 盘蜒摇头道:“荒唐,荒唐。”也不知是在说她,还是说盘蜒自己。 他来到黑血神潭旁,池水周围画了一圈符咒,竖起十二根绿莹莹的立柱,分刻做原、力、空、时、心、灵、生、死、物、运、光、暗图形,盘蜒定了定神,沉入池底。 刹那间,他似被野兽开肠破肚,凶残扑咬内脏,那野兽力气极大,拽着盘蜒上上下下,起起伏伏。盘蜒痛的头晕脑胀,气力衰退,过了半个时辰,血寒跃入水中,将盘蜒拖了上来。 盘蜒胸腹处闪着绿光,血寒不及穿衣,手在盘蜒身上一划,取出一大块绿玉般的方砖,约有四尺长短。她随手将这方砖交给眠婆婆,凝视盘蜒,神色苦楚。 眠婆婆嘿嘿笑道:“是,是,你爱他,他也爱你。趁光着身子,还不扑上去?老太婆我早瞧的不耐烦了。” 血寒哈哈一笑,道:“婆婆,我爱的人是你,你不知道么?”于是穿戴整齐。 眠婆婆神色慈祥,看着两人,似瞧着自己孙子与孙媳,不久捧起那漂泊不定,狂热的身子发抖。 盘蜒道:“婆婆,那大鼎还需多少?” 眠婆婆道:“这黑血大阵太狠,你身子支持不住,眼下别想这许多了。” 盘蜒有些急切,道:“早些建成,早些解脱,就不用受这许多罪。”说罢起身,站直身子,顷刻间已行动如常。 血寒道:“太乙,我需留在这儿练功,便不陪你了。你让你老婆少骂我几句就成。” 盘蜒轻叹一声,道:“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血寒白他一眼,道:“落花纵有意,流水却无情。”说罢做个鬼脸,盘蜒于是信步而出。 又是一段又黑又长的道路,拾阶而上,整个人如陷入空荡荡的暗影,这塔内全无窗口,因而并无光照。 这儿的鬼人注视着他,并不招呼,鲲鹏更不知躲在何处。 鲲鹏虽与盘蜒结盟,但却令盘蜒总如芒在背,心神不宁。这些鬼人与龙血教派不同,并无佛法道义教导,本性放纵,难以自控,这几年间曾闯出不少祸事,鲲鹏一味护短,盘蜒也唯有不了了之。 记得金蝉的话么?在北境中,唯强者是尊,你不断妥协示好,用万仙那一套,只怕是作茧自缚。 盘蜒心想:“但金蝉败了,万仙胜了,我盘蜒胜了,我仍会一直获胜下去。” 制约以德,教化以礼,让他们明白分寸,才是长治久安之道。 运功奔行,不一会儿回到城中,在大集市中穿行,里头热火朝天,人潮涌动,摩肩接踵,众百姓见他,皆目光崇敬,低头说道:“宗主。” 盘蜒道:“诸位不必多礼,在下只是闲逛。” 这时,迎面有一大队行人走来,满是衣着光鲜,青春靓丽的女子,众贵妇少女簇拥一人,更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光彩照人,她正是盘蜒之妻,城主夫人道儿。 道儿见到盘蜒,笑吟吟的说道:“你从雪道长那儿回来了?我可好久没见到你啦。” 盘蜒握住她小手,说道:“不过分别一天,夫人便这般想念我了?” 道儿笑曰:“是啊,你这么好的丈夫,我岂能不时时刻刻倚门期盼?” 众女子欢笑起来,道:“城主与夫人好生恩爱,让人瞧着好生欢喜。” 盘蜒心想:“她们的话,有几分是真?道儿所说,也并非肺腑之言。” 数年前,暴虐阎王围攻百籁城,血寒失踪,盘蜒命众人先行返回,独自找寻,令道儿肝肠寸断,嫉恨交加。待盘蜒与血寒平安归来,道儿当众大闹了一场,让城中百姓瞧了一场好戏,足足谈了月余。 此后,道儿消停下来,便要掌管实权,担当要务,以相助盘蜒政事。盘蜒命她为商贸总管,统管城中商贩。道儿提拔亲信,大展拳脚,这才稍心满意足。 她并不熟从商之道,但毕竟曾为沙鱼龙国神女,擅长政务人事,几年下来,局面倒也不糟。只是她时而心血来潮,举措朝发夕改,众商贾暗地里颇有怨言。 盘蜒见众贵妇之中,有两个长身玉立的少年,微微一愣,那两人急忙向他磕头道:“爹爹。” 四年前,有商客从海外找来一对玉雪可爱的同胞兄弟,献给道儿,两人长相一模一样,天真活泼,乖巧懂事,知书达理,才智卓绝,深得道儿宠爱,道儿于是擅作主张,收两人当了义子,传他二人武艺,盘蜒曾深感不妥,但道儿说:“你我不能生养,可终究不能无子,我替你收这两个儿子,养育长大,也算有了亲人。”她甚是执拗,盘蜒唯有答应。 这两人如今十六岁年纪,而道儿驻颜不老,看似倒更像姐弟了。 盘蜒笑道:“洲儿,泽儿,两个小男子汉,当找城中青年子弟游玩,怎能与女孩儿家待在一块儿?” 道儿嗔道:“怎么?咱们一群女子,都是巾帼英雄,难道比不上你们男子么?”说罢拉着两人手掌,神色好生疼爱。 城中传言,说两人乃是道儿的小情人,但盘蜒心知并非如此,否则焉能让两人留在道儿身边?道儿渴望孩子,排遣寂寞孤独,更借此讨好盘蜒,但她对盘蜒情意并未改变。 那情意有如枷锁,正如这城中百姓的敬意一般,栓住盘蜒手脚,让他困在地上,难以飞去。 他又想起多年前,面对暴虐、洛儿、鬼心、黑雨时,他与血寒保护的那群孩子。 当时局面下,他们仅是一群累赘,但血寒仍执意坚守他们,令他们毫发无损。 为了什么?为了自己良心安定?令自好过一些?人心中的爱,心中的耻,人心中的惧,人心中的愧,有时比万丈的山还沉。 盘蜒为何要守护涉末城的一切?若阎王随意行走世上,洛神、黑雨重现人间,黑蛇从天降下,盘蜒又能守得住什么? 那神鬼大鼎,若眠婆婆能铸成那大鼎,涉末城就能平安了。 盘蜒需要更多纯粹的驱蛇香,那漂泊不定仍太少了些。 道儿在他脸上一捏,盘蜒回过神,道儿笑道:“今晚你回来么?” 盘蜒道:“听说有金银国的使者要来,其余盟友城邦,也有宾客...” 道儿有些不快,说:“你忙你的,我也有事,就不能陪你了。” 盘蜒柔声道:“夫人辛苦了。” 道儿在他耳边说道:“少假惺惺的客气啦,我要在家中教儿子点穴功夫。”说罢露出挑衅般的笑容。 盘蜒心知点穴功夫需触碰身躯,举动亲密,道儿此刻言明,只想激怒盘蜒,令他嫉妒,哪怕从他脸上瞧出些许愤恨,也令她心中痛快。 她不怕盘蜒一怒之下,杀了这两个少年? 她并不在乎。 这两个孩童情窦未开,懵懵懂懂,并不知情,他们是无辜的,不该因此受罪。 盘蜒装出急躁模样,道:“洲儿,泽儿,今晚陪我见贵客如何?” 两人为难说道:“可娘说....” 盘蜒笑道:“夫人,你姑且让我一让,让这两小子随我一起。” 道儿只求印证盘蜒在乎自己,见他如此,反倒满意,说道:“你花天酒地的,可别带坏了他们。” 盘蜒点头道:“我自有分寸。” 两个少年目光崇敬,喜道:“全听义父吩咐。” 自从当年盘蜒在百籁城下,独力击杀暴虐,其详情虽颇有含混不清,可结果如此,传遍北地,依旧引起轩然大波,敬拜仰慕之人,不计其数,纷纷上门投诚。至于邻近各国,求盟者也络绎不绝。于是便以涉末城为盟主,约为涉末城邦盟国,以盘蜒为万鬼宗主,城邦总盟主。二少见盘蜒如此器重,心中又是惶恐,又是喜悦。 忽然间,又见一楚楚动人的女子走向这边,她装扮富贵,柳眉凤目,身材婀娜,风姿绰约,与道儿一时瑜亮,见到盘蜒,道儿,恭恭敬敬的说道:“师父,师娘。” 这正是苍狐妻子风鸣燕。 苍狐为“吴奇”所收首徒,备受器重,而他天赋超凡,直追昔日苍鹰,经盘蜒指点,武功进展,可谓突飞猛进,与廊骏、青斩、君临尘等人齐名,并称“朝晨四剑”。他为报盘蜒救命之恩,收留之情,常常主动请缨出战,前往最偏远,最凶险之处打仗,每每出征,总是凯旋而归,于是名声后来居上,反而隐隐胜过廊骏等人。 盘蜒念及苍狐战功,封他城池爵位,但苍狐统统不受,只愿跟随盘蜒。而风鸣燕多才多艺,处事得体,盘蜒于是委任她掌管城中驿馆客栈、款待异邦宾客之事。 ------------ 猎者心术 ------------ 二 昭君出塞貌闭月 道儿轻笑,说:“原来是鸣燕儿,你这般漂亮,真把咱们都比下去啦。” 风鸣燕忙道:“不敢,不敢,只是想来禀报师父,金银国、大观国、狮心国的客人都已入住驿馆。” 盘蜒道:“来者都有何人?” 风鸣燕心细如发,详细说了,盘蜒听其中有秋风公主、庆仲、青斩、廊宝等人,点了点头,道:“难为你记得这般清楚。” 风鸣燕微笑道:“幸不负师父信赖。” 道儿走近一步,啐道:“鸣燕儿,苍狐打仗回来了么?” 风鸣燕道:“是,他眼下就在城中,但军中仍有要务,他与我匆匆见面后,便又离去了。” 道儿赞叹:“你和苍狐都能为我夫君排忧解难,也无怪他对你二人这般好。这不,他一见你到此,眼睛便没从你身上离开过。” 风鸣燕听她话中带刺,怯得答不上话,盘蜒道:“夫人,此言....” 道儿哈哈一笑,道:“我这张嘴,就爱调皮捣蛋,鸣燕儿莫要生气。” 风鸣燕连忙摇头道:“弟子万万不敢。” 道儿心中微恼:一者因风鸣燕精心装扮,容貌不逊自己,抢了自己风头;二者因她要将盘蜒带走,好似向自己示威似的,自己阻止不得,等同输了一阵。她近年来身居高位,气量反愈发狭隘,有心教训,当即冷嘲热讽,话里有话。 她走至风鸣燕身边,亲热说道:“你我在异界相识,交情本就极好,待到此间重逢,本该亲密无间才是。可你对我好生冷淡,真叫我好伤心呢。” 风鸣燕暗中咬牙,忙道:“师娘,是我太疏忽了,今后必对师娘愈发恭敬。” 道儿说:“你呀,现在是我晚辈,我岂会斤斤计较?正要加倍对你与苍狐好。我定和夫君说,要他多提拔苍狐,传他厉害功夫,要你夫妇二人日子幸福美满,忘了以往遭遇。” 风鸣燕初来此地时,曾遭一万鬼鬼官强占,她为救苍狐,不得不曲意逢迎,备受屈辱,此事不堪回首,她夫妻二人皆竭力淡忘,绝口不提,谁知道儿却忽然说了出来,她脸色惨白,咬紧嘴唇,不禁气得发抖。 盘蜒不料道儿口无遮拦,连忙道:“鸣燕,你这就去预备预备,我随后就到驿馆。” 风鸣燕点头道:“是。”又对道儿说:“师娘,我去了。”竟在顷刻间平复心境,不惊不怒。 道儿微微一笑,望她远去,只觉出了口恶气,盘蜒传音入密,悄声道:“你怎地这般说她?” 道儿传声答曰:“她做得出来,我说她不得?这婆娘不要脸,你可别被她迷上,做出对不起我的事来。” 盘蜒默然半晌,道:“从与你成亲以来,你猜疑无数,我已懒得辩解了。” 道儿冷冷说道:“你与那雪冰寒之事,我便由你去了,莫让我听到其他风声,不然莫怪我撕破脸皮,杀那狐狸精。” 盘蜒凝视道儿双眼,道儿见他目光深邃,稍生惧意,对旁人强笑道:“走吧,走吧,回我府上,咱们喝酒听曲。” 众贵妇欢呼起来,熙熙攘攘、叽叽喳喳,扬长而去。 盘蜒心下暗叹,又道:“孩儿,这就走吧。” 吴泽,吴洲齐声道:“是,爹爹。” 盘蜒见两个少年小心翼翼,甚是乖觉,寻思:“他二人从小为奴,在其主手下学习才艺,身世凄惨,眼下又被道儿牵扯进来。罢了,我既然答应,总好好善待他们。” 他当年暗中发誓,继承金蝉遗愿,于是今日有了涉末城,有了新万鬼;当年可怜道儿,许诺与她成亲,于是今日麻烦不断,梳理不清;当年一时心软,收留这两个少年,于是今日又扮作慈父,谆谆教导。 他身在凡俗,不断沉沦,捡起一副又一副重担,戴上一副又一副面具。他偶尔照镜,望着镜中那人,似乎这吴奇的面孔,已取代盘蜒,成了真实面貌。而盘蜒已永远消失,被不可见的黑暗吞没。 盘蜒不过是戴上面具的画中人,外人所见,也不过是画像中摆好的肖像罢了。 只有在血寒面前,他才能摘下面具,喘上口气。 盘蜒啊盘蜒,此刻的你,正是荒唐的笑话。你该去追寻黑蛇行踪,挑战黑雨,而不是为琐事烦恼,听妇人争风吃醋,冷言冷语。 隐隐间,他渴望一场浩大的魔猎,终结这该死的一切。 不久,日落西山,黑幕之上,星光闪烁,那驿馆在半山腰上,有山路上下,门庭高广,横石成阶,山云遮檐,又有鲜花绿叶,丽草高木,又清雅,又华贵,似读书修行之地,又似佳客云集之所,在此下榻者,或是大有学问之人,或是各国贵宾要客。 走入园林,风鸣燕见他到来,隆重迎上,见众侍女衣着清秀,不失端庄,礼数周全,确有大家风范。盘蜒微笑道:“鸣燕做的不错。” 风鸣燕喜道:“师父夸赞,小徒不胜荣耀。”又对二少说道:“两位师弟,有何吩咐,尽管对姐姐说。”那两人连忙称谢。 盘蜒低声道:“早先之事,你千万莫放在心上,我已好好说过道儿。” 风鸣燕愣了愣,黯然道:“师父不可为我之事,责备师娘,否则...只惹她生气罢了。” 盘蜒道:“若有下次,你只管私下对我说,我自会妥善处置。” 风鸣燕身子一颤,心想:“他想让我与他私会?”抬头看盘蜒,似想从他眼中,瞧出言中深意,但盘蜒并未看她,风鸣燕抿了抿嘴,便挪开目光。 来到大客堂,盘蜒在堂上正中一座,二子坐他身边,两旁皆是宾客席位,不久,宾客依次而来。 首先是金银国使者入内,那使者正是当年的秋风公主,身后跟着数人,其中一人,神色麻木,乃是庆仲。她向盘蜒福了一福,笑道:“涉末城主,我终于瞧见你了,你可还认得我么?”语气甚是亲热。 盘蜒起身说道:“公主驻颜不老,一如往昔,当年隼堡一别,许久不见,不意在此重逢。”多年前,秋风公主在西域隼堡,打那城中变化泉主意,却被索酒击败,随后为盘蜒放跑,她早听说涉末城主叫做吴奇,多方打听,知道正是当年那面目苍老的煞气书生,眼下已返老还童。她以为正是那变化泉的神效,倒也不觉惊讶。 秋风公主妙目飘忽,打量盘蜒,笑道:“你当年外貌苍老,已然俊秀至极,此刻一见,更是出众的美男子。你身边这两位公子,也是仪表不凡,人中龙凤。” 二子脸上一红,盘蜒哈哈笑道:“公主谬赞了,公主秀丽之名,谁人不知,为何不夸夸自己?”秋风公主并未经过池水炼化,但仍是昔日少女容貌,只怕她金银国另有秘宝,才有如此神效。 秋风公主扮作羞怯,赧然一笑,轻巧入座,庆仲在她身后站着,盘蜒又道:“庆仲小兄弟仍如以前,寡言少语。” 庆仲木然道:“在下本性如此。”他身上中了披罗线,本有如行尸走肉一般,可过了十多年,已能简单言语了。 秋风公主道:“我金银国本在黑荒草海与南方西域交界处,尔后与龙血国交战被灭,不得不逃至北地,占据晨露谷地而成国。得知城主威名,又念及往昔交情,父皇托我来此,愿附于城主羽翼之下。” 盘蜒听武先生说,金银国纵然被毁上一次,但国中法宝无尽,加上庆仲武功高超,秋风公主手腕高明,在北地立足之后,不少小国已被她吞并,但仍道:“公主遭际可怜,在下岂能不助?结盟之事,也是在下所愿。” 秋风公主眨了眨眼,说道:“听说城主这涉末城数百里山脉中,有一处‘绿驱蛇香’的大矿藏,其藏丰厚,便是世上其余矿产加在一块儿,也不及此地零头,不知实情如何?” 盘蜒一凛,淡然道:“公主听错了,绿驱蛇香又叫漂泊不定,从来无矿藏一说,只在黑蛇巢穴中有,如要夺取,需以性命交换。” 秋风公主嗔道:“城主,你我是老交情了,若你因此事瞒我,那可好伤人心。” 盘蜒依然道:“并无隐瞒,公主还请相信在下。” 庆仲猛地说道:“我受国主之命,愿替公主做媒,将公主嫁给城主为妾,两国联姻,修万世之好。”他说话语气古怪至极,并无升降变化,好似木头人刚学人言语一般。 吴洲,吴泽低呼一声,望向盘蜒,秋风公主玉颜泛红,推了庆仲一把,假意说道:“父皇....竟不告诉我这事儿?你当众提起,可是要羞死我么?”说着妙目闪闪,偷瞧盘蜒脸色。 盘蜒摇头道:“在下已有爱妻,不求伴侣,金银国主纵然盛情好意,在下也仅能婉拒了。” 秋风公主泣道:“你看,他根本不要我,庆仲啊庆仲,你....害我无法见人了。” 庆仲又道:“既如此,愿将公主留在城中为质。” 秋风公主自来信奉险中求富贵的道理,孤身深入险境,乃是家常便饭。她本以为盘蜒是好色之徒,若她能入其后宫,以她心机手段,床上功夫,定能赢得盘蜒宠爱,将来除去正室,反客为主,易如反掌,届时这涉末城便有她一半。如今图谋不成,唯有留下,再找机会。 盘蜒看秋风公主闷声不响,反应平静,心想:“听说她那父皇昏庸无能,不过是她傀儡,她要留下,是想打探漂泊不定的消息么?”又想推脱,但金银国甚是富有,技艺发达,若真加入涉末城邦,各方皆可受惠。 他点头道:“在下岂敢留殿下为质?但若殿下想留下作客,在下竭诚欢迎。” ------------ 三 江南烟雨声声扰 秋风公主喜道:“那小女子就全赖城主与两位公子照顾了。火然??? ?文 ?ena`com” 风鸣燕说道:“公主想住在何处,皆可随意挑选。” 秋风公主瞧她一眼,神色亲密,道:“风姐姐甚是干练,她那夫君也是常胜将军,城主有这两个徒儿,真是天大的福气。”她这番赞美极为真诚,似掏出心来说话一般,风鸣燕一听,稍觉欢喜,点头称谢。 不久,屋外侍从道:“大观国使臣到!” 风鸣燕皱眉道:“他们总算来了。” 秋风公主心想:“大观国素来与涉末城不睦,这使者着实轻慢。当年廊释天死的不明不白,吴奇自认是凶手,郭玄奥却不相信,但两国交恶,岂非情理中事?嗯,他们国中有郭玄奥、廊邪、东采英、廊骏、青斩、君临尘、神裔元老等高手,地广人多,早有意吞并涉末诸城了。” 转眼间,数个人影从前门而入,盘蜒认得是廊宝、青斩,其余护卫身穿甲胄,威风严整,令人心生畏惧。 青斩一见盘蜒,转开目光,他虽已长大成人,但也愈发秀美,言行举止,皆像易受惊吓的小鹿一般,看似平静,可眼神躲闪,足见心中波澜起伏。 廊宝说道:“城主,迟来莫怪,城中景致太美,我与师弟流连忘返,以至于忘了时辰。” 盘蜒道:“那并非两位过错,而是此城盛况,大观国无有,才令两人沉迷,乃是在下疏忽了。” 廊宝不以为忤,哈哈一笑,向盘蜒祝酒,风鸣燕、秋风公主见青斩抬头之际,脖子上隐隐有吻痕,想起他与廊宝间不清不楚,刚刚定是在山水间亲热,皆不禁掩嘴轻笑。 忽然间,盘蜒见人群中站着一人,那人肤色发白,掺杂着极淡的蓝色,与道儿、廊释天一样,也是纯种神裔族人。那人全无声响,连呼吸声也不可闻。 盘蜒曾听武先生说过,传闻大观国皇宫之内,有一神秘人物,姓氏不得而知。此人担任廊释天护卫数十年,曾面对百余个入宫行刺的高手,屠戮殆尽,而敌人竟不见其身影,除了廊释天、郭玄奥等人之外,再无人知道此人身手如何。 他定了定神,笑道:“两位前来找我,所为何事?” 廊宝忽然朝盘蜒深深一拜,神色忧虑,说道:“望城主收留我与小师弟,否则天下之大,再无我二人容身之处。” 盘蜒奇道:“殿下请起,何处此言?” 廊宝不复先前怠慢,青斩也终于注视盘蜒,眼中情愫闪动,恨意间杂。廊宝说道:“廊邪自登帝位之后,六亲不认,手段残酷,暗害皇族宗亲,他加罪于我,说我....举止不端,行径妖邪,要将我囚禁。我实....无可依靠,唯有来此,托庇于城主。” 盘蜒道:“可是因你与青斩之事?” 青斩“啊”地一声,苍白的脸上,霎时红火如霞。廊宝惨然道:“是,是,不瞒城主,我与青斩相爱已久,生死不离。城主开明,万望谅解。” 秋风公主笑道:“廊宝殿下英秀,青斩公子俊美,你二人是天造之和,城主岂会怪罪?廊宝殿下,只是若留在此,你不怕有人抢你这小情人么?”说罢偷瞧盘蜒,神色调皮。 青斩红着脸道:“公主殿下取笑了。” 盘蜒心想:“宗亲互戮,自古多有,但不知眼前这廊宝是真是假?瞧他神色,倒也不似作伪。”想了想,说道:“本城地大人稀,素有好客之名,殿下欲留,在下竭诚欢迎。” 秋风公主笑道:“那可好,廊宝殿下,咱们都是异邦人,同一天居住在此,可谓有缘了。” 蓦然间,那无声息的护卫朝廊宝飞去,盘蜒早在防备此人,拍出一掌,一道火光雷行而至。那护卫见那掌力凝而不散,手刀一劈,那火光如罩,霎时将他困住。青斩立即拔出黑蛇剑来,挡在廊宝面前,一招“青龙斩雾”,雾气聚集,暗含杀意。 但这护卫身形化雾,冲破火罩,瞬间与青斩雾气融而为一,青斩惊呼起来,不知那护卫在哪儿。廊宝吓得手忙脚乱,身躯不停转动。 盘蜒一抓,一条火蛇身躯扭转,将廊宝团团环绕,已是逐阳神掌的功夫。弹指间,那火蛇被斩成数截,刺客单手刺向廊宝,廊宝也非庸手,急忙拔出匕首自保,但那刺客有如游鱼,陡然绕开,一剑刺入廊宝心脏。 廊宝直挺挺倒了下去,盘蜒抢至,手指一点,正中那刺客背心,那刺客哼了一声,只觉有万蛆啃咬躯体,他已得手,不再逗留,身如流水,渗透入地毯,向四面八方流去,倏然不知所踪。 盘蜒心道:“此人身手高绝,每一招皆精密严合,威力不广,却只求速杀,武功绝不在郭玄奥之下。” 青斩转过身,见廊宝躺在地上,心脏处一个大洞,知道他必死无疑,霎时心如刀绞,哭道:“殿下!” 廊宝捂住胸口,脸色恐惧,道:“那...那人是谁....”说罢闭上眼。 青斩哭道:“我没见过他,我以为是你的护卫。殿下,殿下!”哭嚎两声,骤然怒视盘蜒,道:“你...你就这么让他死了?我....我绝不饶你!”在他心中,将盘蜒想象的假模假样,一直多自己有觊觎之心,眼下那刺客武功看似平平,招式微小,却能刺杀得手,自然是盘蜒存心放纵。 盘蜒笑道:“公子放心,殿下并未死去。”说罢在廊宝背后一拍,廊宝“啊”地一声,复又转醒,脸色惨淡,但看来倒还精神。 青斩大喜,在廊宝脸颊上亲吻,廊宝胸口麻痹,神智渐渐清醒,问道:“为何...我心脏....” 盘蜒道:“我将你心脏挪了方位,那人虽刺你要害方位,但脏器不在,也杀不死你。”这功夫是他向血寒讨教而来,她既然好为人师,便不能光说不教。 青斩泪眼朦胧,对盘蜒道:“城主,我...我错怪你了,真是该死。” 盘蜒道:“念在你我昔日情分,我岂会计较。” 青斩顷刻间想起自己年幼之时,整日缠着盘蜒,在他怀里漂洋过海,翻山入地的情景,神色痴傻,道:“昔日...情分?你当真还记得么?” 盘蜒低哼一声,神色肃穆,道:“记得甚么?” 青斩苦涩道:“记得我叫你爹爹。” 盘蜒不答,回身入座,风鸣燕已找来名医,喂廊宝服食伤药,情形立时大为好转。廊宝凝神说道:“我...听说过此人,他叫做烟影,是...是爹爹的心腹,爹爹死后,想不到此人...又被廊邪....招募。” 青斩稍稍镇定,想起那刺客身手,愈发慌乱,只觉他功力虽不震慑人心,但每一招皆神妙奇幻,防不胜防。他道:“城主,我求你...亲自护着廊宝师兄,那刺客神出鬼没,我独自一人,保不住他。” 盘蜒摇头道:“观此人功夫,必然高傲,一击不中,深以为耻,岂会再度出手?鸣燕,你将殿下妥善安置。” 青斩虽然担心,却争执不得,只得与廊宝等依言退下。他怕护卫之中,仍有廊邪奸细,故而不眠不休,守在廊宝床头。 盘蜒晨间刚经历黑血大阵煎熬,从轮回海中带出驱蛇香来,身心劳困,刚刚稍一动武,大觉吃力,对秋风公主说道:“殿下,今日宴席,就此作罢如何?” 秋风公主笑道:“城主要怎样就怎样,小女子全都依你...” 话音未落,门口另有一女子说道:“城主,我等你许久,你竟不屑一见?” 盘蜒登时想起还有个狮心国的使臣,似也是个女子,叫做别情,他强打精神,只见一女子身穿素衫,与数个随从快步走入,见到盘蜒,并不拜倒。 盘蜒认出她来,又感惊讶,单看这女子身形衣着,确实赏心悦目,清丽脱俗,但再看她容貌,当真诡异极了。她秀发、眼睛、鼻子、耳朵、脸型皆美,但嘴巴却向两旁裂开,几乎延至双耳,颇为可怖。 她眼中紫烟缭绕。 她是贪魂蚺。 她是泰关别。 泰关别也是万鬼门人,但失踪已久,秋风公主虽消息灵通,但也不认得此人。盘蜒却道:“别情姑娘,既然约定与在下会面,却迟迟不来,为何反而说在等我?” 泰关别道:“我打算等你与大观国人碰面之后再现身,不然城主无暇分身,反而说不成事。” 盘蜒点头道:“多谢姑娘体谅,令兄派姑娘前来,定有要务了?” 泰关别“啊”地一声,神色剧变,脱口喊道:“你...怎地知道?” 盘蜒道:“姑娘昔日在万鬼中极为有名,谁不知泰远栖、泰关别兄妹?只不知姑娘为何隐姓埋名,自称别情?在下身为万鬼新宗主,又岂能认不出姑娘来?” 秋风公主喃喃道:“泰关别,泰关别,嗯,原来是她。” 泰关别道:“我与哥哥重逢不久,他命我自称别情,自然别有深意了。” 盘蜒笑道:“远栖军师是来考校在下所知所识的么?” 泰关别说道:“是我和哥哥说,想来见见这位万鬼的新主人。他虽对万鬼无情,我总还有几分留念。” 盘蜒心想:“若以我身上续梦蛇辈分算来,她其实是我孙女。”想起蛇儿,笑道:“关别姑娘只来游玩,那可再好不过,可要在下命人相陪?” 此时,秋风公主微觉异样,回头一看,见庆仲眼中闪着奇异光芒,身躯发抖,嘴角不住抽动。 ------------ 四 佳人帐中饮酒醉 泰关别道:“这位英雄,是否身子不适了?” 秋风公主奇道:“奇怪,奇怪,他以往从不曾这般。”庆仲自种入披罗线后,有如木偶一般,心神一潭死水,更兼为万鬼万仙之躯,百毒不侵,百病不生,为何竟突然成这幅模样? 盘蜒蓦然想起一事,喊道:“公主,你到我身边来。” 话一出口,庆仲身上游雾重重,喊道:“妖女受死!”数条黑线直刺秋风。 秋风惨叫,身子往前一扑,她身上有一法宝,名叫沼龙皮,陡遇奇袭,自行应对,涨大丈许,向庆仲盖落,但庆仲食指一钩,披罗线当即将那沼龙皮撕了,扑地一声,那沼龙皮又渗出毒液,朝庆仲涌去。庆仲浑然不惧,踏步冲过毒水,但定睛一瞧,秋风公主已在盘蜒身边。 庆仲暂顾不上秋风,扑向泰关别,泰关别身手颇高,更胜过万鬼鬼官,紫光一动,使出太乙幻灵之气,幻化成犬,挡在自己身前。庆仲怒不可遏,眼中有火,喊道:“灭门之仇,今日得报!”一拳中宫直入,他拳劲中藏有披罗丝线,精微奥妙,既锐又巧,几下便将幻灵真气破得干净。 泰关别飞身踢出一脚,庆仲胸口一痛,身子一个踉跄,硬承受下来,他怒气勃发,披罗线从皮肤下狂喷而出,泰关别大骇,身子倒纵,但眼前漫漫纷纷,各出路皆被披罗线堵死。 盘蜒遽然现身,身子一转,黑风肆虐,正是修罗非天的黑风大法,黑风中内劲绞索,有如千刀万剑,将披罗线铲除干净,再一拳将庆仲打飞出去。 庆仲在空中停下,仰天怒吼,双手张开,披罗线变作数条长龙,俯冲向秋风、泰关别、风鸣燕、吴洲、吴泽。这十多年来,秋风公主对庆仲最为倚重,乃是她不可或缺的大靠山,亦是她争权夺利的神兵利刃,于是她想方设法,增进庆仲本领,将其人其线的潜能悉数激发,因而他此刻境界不凡,一旦出手,端的是诡谲异常,凌厉绝伦。 盘蜒再使残剑心诀,将隐形长剑刺向披罗线,但不料庆仲报仇心切,这一击已豁出性命,盘蜒心头一惊:“糟糕,我太过轻敌!”他本就疲劳,又想避免那天罚之痛,惊觉这一手发力太轻。 他挡下四条长龙,第五条长龙却出乎意料,直冲风鸣燕,威力最是强悍。盘蜒咬紧牙关,身形一晃,拦在风鸣燕身前,披罗线疯长急扎,割破盘蜒手足肌肤。盘蜒痛的汗流浃背,翻身将风鸣燕抱起,足尖一点,绕至立柱之后。 庆仲哈哈一笑,趁此间隙,面向泰关别,再一招“千里姻缘”,丝线排山倒海而至,但刹那间,他身后木柱上,有一人从中钻出,手持木剑,刺入庆仲胸口,庆仲惊怒,转头去看,见那人正是吴奇。 盘蜒使天香经功夫,真气与披罗线融合为一,庆仲指使不动,加上心脏受损,眼睛一闭,重重从天摔落。 风鸣燕仍在盘蜒怀里,见他伤口流血,伤势不轻,不由含泪道:“师父,师父,你为何舍身救我?” 盘蜒叹道:“区区小事,不值一提。”将风鸣燕放在地上。 吴泽、吴洲齐声叱道:“秋风,你竟带刺客进来?” 秋风见庆仲濒死,眼泪汪汪,急道:“不是我,我也不知他为何不听话了。我....我不是有意...” 盘蜒稍一定心,伤势渐渐合拢,他对泰关别说道:“此人一直受秋风操纵,但似与你有仇,因这仇恨猛烈,这才挣脱而出。他既恨泰姑娘,也恨公主殿下,故而两者皆想杀死。” 泰关别惊魂初定,皱眉道:“他说‘灭门之仇,今日得报’,可我明明不认得他。” 盘蜒心想:“当年庆家满门,皆被你兄妹二人屠尽,你是忘了,可庆仲如何忘得了?” 秋风瞧着庆仲,心痛不已,他是秋风苦心栽培多年,倚若长城的大高手,有如她家中最贵重的宝物,岂料今日死在涉末城主手下,可偏偏此事怨不得他,反而欠了他救命之恩。 她拿得起,放得下,把心一横,朝盘蜒磕头道:“多谢城主救我性命,小女子愿做牛做马,报答城主,哪怕在城主府上为奴,小女子也心甘情愿。” 盘蜒道:“殿下何必如此客气?在下毁你爱将,也有不对之处。”一句话化解官司,但风鸣燕仍气呼呼的盯着秋风公主。 此时,驿馆侍卫涌入,风鸣燕怒道:“你们怎地来的如此慢?若...师父稍有闪失,我....我....”说着说着,娇躯轻颤,美目凄然,神情又怕又恨。 众侍卫悚然跪倒,喊道:“我等罪该万死。” 盘蜒笑道:“起来起来,刚刚事发突然,倒也有趣的很,诸位不必自责,我吴奇纵然疏懒,可功夫却没有落下。”也是这位城主独杀阎王,名头太响,许多年来,无论宴客还是庆典,皆无人胆敢行刺,众侍卫因此疏于防范,不料今日生乱。众人惶惶不安,仍不知他此言真假。 风鸣燕心想:“师父纵然宽宏大量,我却不可心存侥幸,这群废物,非统统处死,另聘高手不可。” 盘蜒又道:“洲儿、泽儿,天色已晚,你二人这就回去吧,可莫让夫人担心。”二子眼神敬仰万分,乖乖说道:“是,爹爹。” 秋风公主又惊叫道:“这是...这是什么?” 只见无数老鼠从各处钻来,如黑水般裹住庆仲尸首,忽又长出翅膀,直飞入空,轰地一声,撞破屋顶,盘蜒掌心闪光,一个大火球直烧过去,但一片白云飘来,众鼠流动,潜入云中,已然追不上了。 秋风公主气急败坏,颤声道:“披罗线,披罗线没了!”倍受打击,当场闭气晕厥过去。 盘蜒暗忖:“这似是天罡万千变的功夫,且造诣精深至极,是什么人抢走了尸首?”再仔细回想方才情形,疑惑顿生:“这披罗线受秋风掌控,庆仲对她死心塌地,极难破解,怎会一见到泰关别,立即清醒过来?只怕其效用早已减弱,即便不遇上仇人,他不久也会醒悟,随后大开杀戒。” 一个念头闪过心中:是那刺杀廊宝的刺客!他非但要对付廊宝,更要对付我,在短短数招之间,已破了那披罗线的心结。庆仲朝秋风动手之前,周围有雾扰动,这正是那刺客的手段。此人心机法术,皆厉害至极,可怖可畏。 想通此节,盘蜒却又暗呼侥幸:“如此一瞧,幸亏泰关别来的巧合,令庆仲提早发难,否则定会有人丧命。” 他对义子说道:“将秋风公主带到府上,在那儿过夜,让夫人好好劝她一番。”吴洲、吴泽再度答应,扶着秋风公主而去。 泰关别笑道:“吴城主,见识你这般神功,才知传闻不假,只怕比之咱们的狮心王更胜一筹。我这条命,也是拜你所赐。”说罢挥一挥手,也就此离席。 盘蜒愣了一会儿,又坐于台上,自行倒酒饮下。风鸣燕朝众侍卫道:“都下去吧。”于是众人走的干净。 风鸣燕坐在盘蜒身边,替他斟酒,柔声道:“师父,你可要换件袍子?上头可全是血。” 盘蜒低声道:“你以为已经无事了?” 风鸣燕一愣,却听盘蜒道:“阁下来此已久,为何不出来见人?” 烛火一明一暗,台前已站着一人。此人身穿暗蓝袍子,兜帽遮面,漆黑一团中,双目闪着蓝光,咧嘴而笑,口中似有蓝焰,面貌却瞧不清楚。 风鸣燕惊呼一声,想也不想,朝那蓝袍人扑去,盘蜒袖袍拂动,将她纤腰卷住,已将风鸣燕藏于身后,风鸣燕道:“师父,小心了!” 盘蜒道:“阁下先前为何不与那刺客、庆仲一齐出手?” 蓝袍人呼吸声甚是沉重,似是人临死前的哀嚎,却又听不清楚,他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盘蜒道:“我记得当年阁下与鬼虎派叛徒晧爪围攻荼邪老英雄时,在下曾与阁下拆过几招,一别多年,阁下总算想起复仇来了?” 蓝袍人道:“你杀暴虐阎王,便是我不可饶恕的仇人。” 盘蜒冷笑道:“阁下既然来杀我,还请报上性命来。” 蓝袍人摊开手,手中现出镰刀,他道:“我乃聚魂山八魔之一,死魔险戏。” 风鸣燕久居北地,听闻过八魔名头,闻言浑身冰冷,喊道:“死魔?你....你是仅次于阎王的魔头?” 盘蜒道:“暴虐尚且败在我手,区区八魔,又有何妨?” 险戏大笑,那笑声令风鸣燕毛骨悚然,似乎正被冤鬼拖入深渊。险戏说道:“阁下不知么?八魔若吸收怨灵,功力增长无界,终能与阎王抗衡,甚至犹有过之。” 盘蜒不急不躁,说道:“但阁下哪有这般机缘?” 险戏道:“城主可想试试?” 盘蜒缓缓起身,指指屋外,道:“此处造价不菲,更花费我徒儿无数心血,若无必要,不可破坏。” 险戏说道:“若要杀你,招式需巧,大而无用。” 风鸣燕大声道:“不要,不要害师父,你要杀就杀我好了。” 盘蜒轻拍她肩膀,笑道:“好孝顺的孩子,你且等在此处,待我取胜,再回来与你共饮。” 风鸣燕喉咙哽咽,劝阻不得,那两人形影一动,已从她眼前消失了。 ------------ 五 夜间寂寞求雨露 风鸣燕心里害怕,魂不守舍,想要外出求救,却又不知该去找谁。 本来若苍狐在她身边,她就有了依靠,但见识盘蜒身手之后,她丈夫已有些相形见绌了。风鸣燕纵然才姿双全,但武功不怎么高明,她明白自己身在乱世,总需以强者为靠山,才能存活下去。 风鸣燕父亲是一代大才子,自诩有魏晋之风,但求尽情尽兴,不重贞洁礼数。苍狐呢?他也是多才多艺,倜傥潇洒的江湖侠客。她与苍狐,他们是同一类人,在结识成亲之前,皆已有风流之名。她虽幸运的将处子之躯交给丈夫,但并不因此自豪,也不引以为贵。 当年那可恨的、好色的幽鹤派鬼官,他找上风鸣燕,提出非分之想,风鸣燕何尝不厌恶此人?但正是她一时变通,虚与委蛇,才令她与丈夫安然度过乱世,直至遇上涉末城主吴奇。 若无风波危难,她会忠于丈夫,但若局面紧迫,她会毫不犹豫的找寻出路。她熟读史书,通晓事理,明白这异世北地,犹如古时丛林,对于男人,唯有强者才能生存,对于女子,须得聪明些,机灵些,总要跟对了人。 她坐直身子,摆出坚强之态,玉手轻托,倒了两杯酒,闭目等待那高深遥远的人回来。 等了半个时辰,桌案后坐着一人,说道:“你真等着与我喝酒?我不过随口玩笑罢了。” 风鸣燕转过身来,脸色又白又红,微笑流泪,说道:“师父金口一开,对我就是圣旨。” 盘蜒此刻模样极惨,左脸颊上一道漆黑伤痕,袍子撕裂,渗出血来,神情更是困顿,双眼半睁半闭。 风鸣燕取出早准备好的伤药,解开盘蜒袍子,敷在盘蜒伤处,她小手冰冷,但碰到盘蜒肌肤,却又觉得火热。 他浑身皆是结实的肌肉,瞧来瘦弱,但坚硬似铁,风鸣燕听丈夫说过,人的躯体,不在于块头大,腱肉强,而在于紧密浓缩,深藏不露。似盘蜒这等身份,体型仍这般神异,更胜过身经百战,苦练不缀的苍狐。风鸣燕眼神倾慕,面泛红晕。 她问道:“师父,我这一杯酒,敬你天下无敌,如今得胜而归。” 盘蜒微微一笑,与她对饮喝下。 风鸣燕又问道:“那险戏死了么?” 盘蜒道:“八魔是不会死的,只不过被送回聚魂山中,不久又会重生,或是残留在此,在神秘灵异的地方苟活。” 风鸣燕赞叹道:“师父在一夜之间,击败那可怖刺客,庆仲将军,还有这死魔险戏,古往今来的君王,只怕武功都远及不上你。” 盘蜒摇头道:“我不是什么君王,不过是一城之主。再说了,一国之主,其功在民,百姓安乐,国主之幸,武功高不高,乃是末节。” 风鸣燕笑道:“史上出名的明君,却都是文武双全的大英雄,像汉高祖、汉光武帝、宋太祖、唐太宗,成吉思汗,忽必烈,全都是兵马上立功无数的,你是涉末城邦的开国之君,将来也必是个名垂千古的皇帝。” 盘蜒道:“那是另外世道上的事儿,对于此世而言,武功越高,越遭人恨,那廊释天不就被人刺杀了么?” 风鸣燕大着胆子,道:“我听说....他是死在师父你手下,对么?”她自从于北地定居之后,与盘蜒相处,知他脾气和蔼,极少动怒,更不会随意杀人,她并不蠢,在盘蜒面前,不会言行无忌,但也不用战战兢兢、斟词酌句。 盘蜒笑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廊释天虽然可恶,但我还懒得动手呢。” 风鸣燕收起伤药,放到盘蜒手上,道:“这膏药是雪道长熬制的,就算是你的东西。” 盘蜒道:“雪道长是雪道长,我是我,为何这膏药算是我的?” 风鸣燕小声说道:“我听旁人说,你与道长.....关系非同寻常。” 盘蜒垂下脑袋,声音低微,甚是困乏,说道:“你听错了,从无此事。道长不过是我好友罢了。我从来只有一个夫人,并无其余情妇。” 风鸣燕瞪大美目,知道他所说不假,像他这般人物,如此岂不可惜? 她心中蠢蠢欲动。 风鸣燕道:“师父若要睡下,我早已命人置备了卧房。” 盘蜒摆了摆手,风鸣燕又替他倒酒,陪他再喝一杯。 盘蜒喃喃道:“一夜之间,三大高手接连现身,只怕并非巧合。“ 风鸣燕问道:“师父,敌人是谁?意图为何?” 盘蜒苦笑道:“不是黑蛇教,便是狮心国,或是大观国,也没准是各派联手。这三人前来,并非是想杀我,而是某人暗中操纵,试探我功夫来着。” 风鸣燕惊呼道:“难道那幕后之人,武功比那三人更强么?” 盘蜒道:“此人思虑周详,谋后而定,若无把握,不会贸然出手,该死,该死,若他眼下来找麻烦,那可大大糟糕。” 风鸣燕想了想,道:“俗话说:事不过三,三人成虎。如今这三人都败在你手上,那人反更不知师父底细,我倒觉得此人怕师父怕的要命。” 盘蜒哈哈笑道:“说得有理,除了雪道长之外,国中女子,数你头脑最好。”亲自去那酒壶,要替风鸣燕斟酒,风鸣燕见他酒酣耳热,手指不稳,慌忙接过,谁知忙乱之中,盘蜒手一送,将酒水洒在风鸣燕身上。 盘蜒“啊”地一声,连忙替她擦拭,触碰之处,风鸣燕一阵心痒,一阵麻痒,蓦然抬起头,与盘蜒脸颊近在咫尺,呼吸沉重。 风鸣燕想起道儿晨间飞扬跋扈的神色,决心已定,加上情思纷扰,又确信苍狐今夜不会到来。这驿馆其余人物,谁又会多管闲事? 她贴了上去,吻上盘蜒,盘蜒似有些犹豫,但很快便将她搂住。 风鸣燕并无不适,更无不快,反而心生凯旋之乐,成功之喜,她知道这位城主不好女色,用情可谓专一,但正是如此,定会对身边女子更是珍惜,有此一回,下一次便顺理成章,她虽无自信胜得过那雪冰寒,但比之自作聪明的道儿,风鸣燕必胜无疑。 若被苍狐知道,又会怎样? 他是风流人物,在外头定然也有情缘,风鸣燕睁眼闭眼,双方各取所需罢了。 风鸣燕开始脱盘蜒袍子,那伤口的血腥味儿冲入她鼻子,反激发她冲动,令她兴奋至极,力气倍增。 但就在这时,盘蜒脑袋一斜,从她身旁滑落,竟趴在桌上入睡。 风鸣燕心中一凉,试着唤醒盘蜒,但他无动于衷,竟睡得像死人一样。风鸣燕抬头轻叹,哭笑不得,想了许久,将盘蜒扶起。 她将盘蜒撑着,来到自己的屋子,途中侍卫侍女见状,急急忙忙低下头去,不敢稍看。 风鸣燕不在乎,她要的正是目睹者。 她关上门,将盘蜒放在床上,凝视他年轻的脸庞,宽衣解带,除罗褪裙,又试着唤起盘蜒热情,但徒劳无功,他人事不知,像个熟睡的婴儿一般。 但那已不要紧。 风鸣燕假意和盘蜒说着情话,惊慌说道:“师父,不要,这里不行。”低哼两声,又道:“苍狐....他会...知道...我是你徒儿的...我是你儿媳啊....” 她抵抗般的哀求,不久又开始哭诉,开始低吟,开始享乐,开始迎合。 过了许久,她伏在盘蜒身上,好似真经过云雨般沉沉睡去。 这一夜间,梦境古怪,有福有祸。突然间,身旁的人轻轻一动,风鸣燕已然惊醒。 盘蜒茫然道:“鸣燕,这...你我...” 风鸣燕支起身子,眸中含泪,苦涩说道:“师父,你力气太大,我...我...抗拒不得。” 盘蜒心中惊骇:“我...竟如此混账?霸占徒儿妻子身子,做出这人神共愤之事?”神色疑惑,试着运功,绝不似曾与女子欢合模样。 武功练到他这地步,对自己身躯气血了如指掌,若有异样,立时便会知晓。 风鸣燕低着脑袋,又是可怜,又是委屈,她身上罩着些许棉被,隐隐约约露出娇躯,若换做其余男人瞧见,非由怜生爱,由爱生欲,将她抱回床上,再度寻欢,好好疼爱她不可。 盘蜒盘膝坐了片刻,身上衣衫已然齐备,风鸣燕大失所望,道:“师父,那你我今后....” 盘蜒冷冷说道:“若你让苍狐知道,挑拨我师徒情意,我便杀了你。” 风鸣燕不料他如此无情,登时泪如雨下,她虽未失身于盘蜒,但此刻期盼落空,这羞愤之情,却是货真价实。 盘蜒起身,快步走出屋子,途中侍卫侍女皆躲得远远的,但盘蜒目光敏锐,看清他们惶恐神色。 盘蜒微微皱眉,朝众人挥手,众人知他武功盖世,位高权重,逃是逃不掉的,皆装作无知模样,走了过来。 盘蜒道:“昨晚各位都听见什么?” 众人摇头道:“什么都没听见。”“城主恕罪,咱们昨晚都散布在外,追寻刺客,半点不知发生何事。” 盘蜒说道:“都说实话,我吴奇生平从不滥杀无辜,更不迁怒于人,若我真做出丑事,我需知道清楚。” 众人都知道这位城主和蔼良善,稍稍放心,于是有宫女将昨晚情形如实说了。 盘蜒听风鸣燕在夜间哭诉求饶,最终承欢睡去之事,心中好笑:“当年我对曹素、百举,不也正是这般做戏?她班门弄斧,也想骗得过我?” 众侍女说完,又跪倒求饶道:“城主开恩,饶咱们一命!我等绝不外泄此事。” 盘蜒变出一徽记,交给领头之人,道:“每人去账房领一锭金子,从此莫让我再见到你们。” 众人死里逃生,大呼侥幸,领命告退。 他又朝屋内望了一眼,见风鸣燕卧床哭泣,盘蜒愈发厌烦,稍一动,霎时已不在此间。10 ------------ 六 剑声乐曲织情仇 涉末城外,乘黄山脉某处,一雄鹰乘风而来,缓缓降下,烟雾升腾,雄鹰变作人样。 他怀中抱着一人,肌肤上稀稀落落的残留细线,正是死于盘蜒手中的庆仲。 那人在庆仲心口一拍,将他放在地上,此地是个大兽墓,乃是千古以来,无数野兽年老时等死之地,亦是陈列兽骨的宝藏,地形隐秘,藏而不露,即使阎王真仙,也绝难找到此处。 庆仲平躺片刻,忽然手足抽筋,骨骼喀喀轻响。那人信步而走,在他身边放着鱼骨、鸟骨、鹰骨、犬骨、豹骨、狮骨、象骨,鲸骨、龙骨,布成弱肉强食,生老病死之阵。 庆仲四肢一按,如野兽般爬了起来,朝象骨走去,那象骨微微震动,似感应庆仲到来。 那人斩断象骨,刺入庆仲腹部,庆仲大叫起来,由此转醒。 他死而复生,心里莫名惊怒,瞧见那人,扬手使出披罗线,但稍一用力,哇地惨叫,如被刀剐,痛苦不已。 那人道:“你若在这阵中待上一段时日,就能报仇。” 庆仲茫然道:“我...记得我被吴奇杀死,为何....这儿是黄泉么?聚魂山么?” 那人道:“你身上有披罗线,它吊住你性命,我将你救活过来。” 庆仲认出此人,道:“多谢...你是大观国的刺客?” 那人点头道:“我叫烟影。” 庆仲道:“你说我在此逗留,武功便能增长,杀了那吴奇?那泰关别,还有..那操纵我至今的婆娘?” 烟影咧嘴而笑,雪白的牙,在黑夜中,闪着紫色的光。他道:“你可以试试。”说着又取象骨,刺入庆仲胸口,在他心脏中搅动。庆仲痛的忍耐不住,却又反抗不得,有如丧家犬一边叫唤。 过了许久,烟影停手,庆仲并未死去。烟影甚是满意,道:“万鬼万仙之躯,兼有披罗线之术,身处万兽殉葬之墓,你已超越死亡。” 庆仲咬牙道:“你这...杂种,这般折磨我,我...非将你杀了不可。” 烟影说道:“这并非折磨,而是传你功夫,激发你潜能。鸟吃鱼,鹰吃鸟,鹰坠地死后,鬣吃鹰尸,豹又吃犬,禽兽相食,天道乃彰。你与这象骨呼应,极限介于破云、真仙之间。” 庆仲茫然问道:“那这...鲸鱼骨头....则是真仙么?” 烟影道:“鲸鱼象征阎王、真仙。” 庆仲道:“那....这龙骨呢?” 烟影指了指天,道:“轮回海中,有天神之灵。” 庆仲心生敬畏,又道:“你又是何人?为何懂得这许多道理?你...又为何要帮我?” 烟影说道:“我是猎人,要狩猎巨兽,决不能鲁莽,需要帮手。你是个罕见的奇才,正是我猎杀巨兽的一环。” 庆仲问道:“那巨兽是...涉末城主?” 烟影笑了起来,但那笑容极为可怖,好似残忍无情、凝视猎物的猎食者。 他道:“我已建成斗兽场,要看一场精彩厮杀,斗兽场中,胜者是为巨兽。” 庆仲咽喉一痛,见烟影将那象骨刺入自己喉咙,他惊惧已极,双手乱挥挣扎,但烟影越刺越深。庆仲双目充血,惊怒交加,恨不得痛晕过去。 但他经历无数死劫,死亡如同治愈的疾病,已经不会复发。 ..... 苍狐睁开一双鹰眼,翻身起床,穿戴衣物,他身边女子慵懒说道:“狐哥哥,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再陪我睡会儿,成么?” 苍狐握她小手,爱怜一吻,摇头道:“我彻夜未归,娘子定然不快。” 那少女甚是美貌,神态有些幼稚调皮,她做个鬼脸,恼道:“她不快什么?大丈夫本领高强,妻妾成群,再寻常不过啦。” 苍狐手指一挑,远处飞来酒壶酒杯,他倒满一杯,笑道:“这女桑酒来自西境蛮荒之地,你爱不爱喝?” 少女嘻嘻一笑,道:“我偏爱喝你的口水。” 苍狐掌心运力,酒杯中酒分两处升起,如水龙般分开,少女又惊又喜,与苍狐一齐喝下,两人越靠越近,终于吻在一块儿。 过了片刻,苍狐道:“蔓儿,我当真要走了。” 蔓儿嗔道:“你...就这么走了?你答应过要娶我为妾的。” 苍狐摇头道:“吴奇叔叔这般天下无双的人物,尚且不肯纳妾,我如何能有非分之想?” 蔓儿哭道:“那我向爹爹告状,说你...说你侮辱我,玷污我身子。” 苍狐笑道:“武大人通情达理,他知道是你主动来找我,你这般美貌,世间哪个男子能坐怀不乱?” 蔓儿听他夸自己美丽,心头一喜,但仍泣道:“是你先舞剑奏乐,勾引我的。” 苍狐在她耳边说道:“你我相互取悦,我此生绝不负你。” 蔓儿情动,嗫嚅道:“我爹爹若要将我嫁给旁人,我可拒绝不得。” 苍狐微笑道:“我倒想知道谁家公子,有这般好福气。”说罢不再纠结,扬长而去。 他出了客栈,来到军中大营,众将士见他,都恭恭敬敬说道:“苍狐将军!” 苍狐问道:“可有领军出征的号令?” 有参谋说道:“听说西边蛮子被黑蛇教蛊惑,又侵扰边疆,数目极多,声势浩大。” 苍狐皱眉道:“可是蛮王踏由的部族?这厮上次落荒而逃,如今竟死不悔改?” 那参谋道:“可不是吗?但据说他此次卷土重来,非同小可,他得一妖妇唆使,那妖妇法术厉害至极,无人能挡。” 苍狐长剑一转,剑发琴音,他昂然笑道:“我倒要瞧瞧那妖妇是什么模样。” 众人哈哈笑道:“是了,是了,蛮荒女子,别有风味。将军早些带咱们出征,将那妖妇擒住,脱光她衣衫,叫她给咱们跳舞助兴。” 苍狐也随之微笑,心潮澎湃,慷慨激昂,恨不得立即出发,远征那异域荒地,投身腥风血雨的战场。 他留在这世上,已过了多年,回去的希望愈发渺茫,心底早已不抱念想。他本是江湖上一锦衣玉马,挥洒自如的风流人物,现如今四处征战,保家卫国,征战无数,杀伐不止,已从公子爷变成了猛将军,他早化为这世道的一份子,似乎他从小到大,本就是这世道的人。 他之所以拼上性命,长途跋涉,永不停歇的奔赴远方,原本是为报盘蜒知遇之恩,但潜移默化间,他血脉中的种子开枝散叶,他变得热衷于此,乐此不疲,在沙场上尽观奇异的风景,寻找生存的意义,寻找剑道的奥妙,感悟乐曲的灵感。 他沉迷于杀生尸海剑,似乎唯有强敌的血,才能令他写出新的曲子,才能令快乐。 当然,还有被征服的女子的爱。 在荒原中,血海里,杀阵内,远村中,若遇上女子爱慕,他不会拒绝,杀戮后的情爱,总带来巨大的快意,那是他应得的犒赏,那是他所谱写的、肃杀边塞乐章中的一抹异样的风情。 他转悠一圈,见军中更无要事,遂行向驿馆。 他本该先去见师父师娘,但他听说叔叔又在“修仙”,此刻不得打扰。他对盘蜒极为尊敬,盘蜒对他也是极好,两人情同父子,并不拘泥于繁文缛节、宫廷规矩。 这般交情,岂非苍狐天大的幸运? 驿馆显经过打斗,仍弥漫凶煞之气,屋顶被人以神功修补过,不是盘蜒所为,就是鸿海的手段。 苍狐吃了一惊,见驿馆中多了许多生面孔,少了许多熟人。他找人一问,那人说道:“城主似有些生气,撤换了侍卫侍女。” 苍狐记忆之中,盘蜒温文儒雅,赏罚严明,乃是最英明的首领,绝不会无故惩戒,他问道:“叔叔为何如此?” 那人摇头道:“回禀老爷,我也不知,或许是昨晚来了刺客,令城主受了些伤。” 苍狐急忙去找娇妻,得知她仍睡在屋内。走入大屋,见她脸色憔悴,柔弱可怜,似大病了一场。 苍狐不由得一阵心疼,想起自己昨夜与蔓儿纵情贪欢,好生荒唐,更是愧疚,一个箭步,在她唇上吻了吻,道:“鸣燕儿,我回来了,你可是得病了么?” 风鸣燕愣愣流泪,哭道:“你昨晚去了哪儿?为何不回来?” 苍狐吓了一跳,以为走漏了风声,正色道:“军中商讨西北军情,甚是紧密,我脱不开身。” 风鸣燕伏在他肩上,什么都不说,整个人像丢了魂一般。 苍狐道:“是昨晚刺客伤了你么?叔叔替你疗过伤了么?”轻抚妻子身躯,风鸣燕始终不答。 忽然间,苍狐一眼扫去,见床下有一件血染的袍子,那袍子上满是创痕,触目惊心,可见厮杀之惨烈。他认出这是盘蜒最爱穿的衣衫。 为何会出现在妻子房中? 鸣燕儿为何光着身子,这般凄惨可怜? 苍狐头皮发麻,手掌发抖,他感到妻子也在发颤,不知是凄苦还是恐惧。 他心中大叫:“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他想起多年前死在盘蜒手下的那晋丈,苍狐每次想起此人,想起妻子因其所受屈辱,都恨不得将他尸体挖出,碎尸万段。 他没能亲手杀他,这是他此生至恨。但那时他太软弱,太无能,胜不过晋丈,只能任由妻子替他挡灾,百般受辱。 如今呢?如今又有另外一个晋丈,另外一个道貌岸然,人面兽心的....师父? 但此人神功绝顶,权威无尽,远非晋丈可比。 鸣燕儿似察觉到他心思,惊呼道:“苍狐哥哥,你莫乱想,并...并无此事。” 苍狐苦笑道:“我还什么都没说。” 风鸣燕见到那袍子,心乱如麻,不知怎会遗留在此,喊道:“那件衣衫,是我替城主疗伤时顺手带回的,他伤得太重,你不可猜疑...” 苍狐冷冷说道:“他是万鬼万仙之躯,这衣衫上的伤势,半天就能痊愈。”说着指指床上,可见模糊的血迹。 风鸣燕“啊”地一声,蜷缩身子,道:“相公,相公,你相信我,我绝未背叛你。” 苍狐握住她小手,死死盯着她眼睛,道:“那你是被强迫的了?” 风鸣燕害怕极了,她已后悔一时冲动,勾引盘蜒,但此事如何能如实相告?她道:“你误会...误会了,你千万别去找他,为了我,为了我俩,为了他的恩情....” 苍狐放声大笑,笑得却比哭还难听,他怒气冲天,无处发泄,蓦地将风鸣燕摁倒在床,以前所未有的力气与她缠绵亲热。 风鸣燕忍住疼痛,将苍狐牢牢缠住,生怕若自己松手,他会如同飞蛾一般,疯狂的坠入火海。10 ------------ 七 潜伏爪牙忍恶气 苍狐思绪空白,只不停索要妻子,来来回回,连连不休,待得尽兴怒消,已是黄昏时分。 风鸣燕小声道:“夫君,你....杀了我吧。” 苍狐怒极反笑,道:“你有什么错?为何要杀无错之人?” 风鸣燕道:“我不能....累你与....师父反目。” 苍狐心如刀绞,道:“你还叫他师父?” 风鸣燕垂首泣道:“是我不该见他虚弱,劝他饮酒,又替他擦拭伤药,好像...故意惹他似的。” 苍狐道:“他若无心,怎需你替他疗伤?又怎会与你饮酒?君子不欺暗室,他难道不明白这道理?” 风鸣燕察言观色,见丈夫已镇定了许多,心下稍安,道:“我看此事就这么算了,今后我离他远些,避而不见,这驿馆之事,我也交给旁人去办。” 苍狐心下烦扰:“这奇耻大辱,怎能就此罢休?可若徒逞匹夫之勇,又有何用?他武功太高,在这世道上,只怕唯有郭玄奥、东采英、廊邪、鸿海等数人能敌得过他,他周身全无破绽,凭我的杀生尸海剑,眼下胜他不得。除非...除非我有爹爹那般的身手。” 忽然间,他省起要事,道:“昨晚屋外侍卫侍女,都被他杀了么?” 风鸣燕摇头道:“只是替换罢了。” 苍狐眉头紧锁,怒不可遏,道:“他放走这些人,他们岂能不宣扬出去?他做出这等丑事,反而洋洋得意,想让世人皆知?他是故意羞辱我么?” 风鸣燕惊道:“夫君,你想如何?” 苍狐握紧手中黑剑,说道:“我追上去,全数杀了,他们走不远。” 风鸣燕想起盘蜒临别威胁,骇然道:“共有二十多人,分散而走,你岂能杀光?况且被吴奇得知,更是你谋反的罪证,不如就此放纵,忍气吞声。” 苍狐脸色惨白,缓缓点了点头。他心中反复告诫自己:“吴奇对我恩重如山,情义如父,一时乱性,我不可莽撞行事。”但正因他对吴奇感激至深,如今遭到背叛,才更难以忍受。 不久,心底一个模糊的念头愈发清晰起来:“练成绝世武功,壮大势力,方能有底气兴师问罪。” 他与风鸣燕又相拥一会儿,见她苦涩模样,不由想象当时盘蜒得意之情,心烦意乱,找借口离去。 按理他当入宫面见盘蜒、道儿,消释其疑,可却万不想如此。他心中沮丧,想起蔓儿来,这才稍觉温暖,想:“我去找蔓儿倾诉,她善解人意,定能帮忙想想法子。” 当即施展轻功,潜入武府,这武先生乃是涉末城军机大臣,府上守备严密,但对苍狐而言,却也算不得什么。 抵达时已是夜间,谁知近蔓儿闺房左右,黑灯瞎火,又听远处人群聚集,声音吵闹,苍狐心中一凛,担心蔓儿事发,身如灵猫,又潜了过去。 来到武府大宅前,却是灯火通明,他运尸海剑诀,找一处无人角落,小心偷听府中之事。 只听武先生怒道:“鲲鹏,他妈的鲲鹏,他娘的一群鬼人,敢诱我女儿,害我家人,我非将他那群妖魔鬼怪,杀的干干净净不可!” 众家眷齐声喊道:“老爷,蔓儿眼下不知去向,若落入那群吸血魔头手里,多半....多半...” 苍狐魂飞天外,顾不得隐藏,从藏身处出来,大步上前,推门而入,只见地上躺着数具少女尸体,皆被吸干鲜血而死。苍狐认得正是蔓儿常伴密友,有的是城中其余富家好女,有的则是蔓儿丫鬟。 武大人见到苍狐,不由一惊,问道:“苍狐将军,你为何造访府上?” 这一天来,苍狐屡遭挫折,愤怒万分,已无法思索,大声道:”我为蔓儿来的,她被鬼人掳走了?“ 武大人惊疑不定,但这当口须得分清轻重主次,说道:“午后,蔓儿与这些玩伴去逐章洞游玩,结果....其余人皆成这副模样,我...未能找到蔓儿。”说话间,咬牙切齿,目呲欲裂。 苍狐气炸了肺,惊丢了魂,当即握紧黑剑在手,腾空而起,直赶往那乌云神塔处。 行至半途,忽觉背后有人跟来,轻功不在自己之下,苍狐一震:“莫非是鲲鹏的鬼人?或是吴奇的耳目?” 那人喊道:“苍狐将军,别来无恙?” 苍狐稍一扭头,凝眸片刻,见来人五官精致,极为秀美,神色间有一股幼稚柔弱之气,认得是郭玄奥的关门弟子青斩,数年前战场之上,曾与之联手,对付黑蛇教大军。 苍狐全不知他为何在此,更不想知道,说:“你好,告辞了。”旋即又拔足飞奔,但青斩提气追上,道:“将军为何如此匆忙?在下或可助在下一臂之力。” 苍狐稍稍冷静,心想:“乌云神塔有百余鬼人聚集,龙潭虎穴,那鲲鹏既是万仙,又是鬼人,更是深不可测,能有帮手,总是好事。这青斩万万不会与鲲鹏一路。”于是放缓脚步,道:“在下有朋友失陷,落入妖魔之手,在下急于相救,因此急躁,失礼莫怪。” 青斩道:“涉末城中,守备森严,哪里还有妖魔?” 苍狐道:“是...是一群可恨的鬼人。” 青斩脸上变色,道:“我早听说涉末城藏有鬼人,盘踞深林,想不到传闻竟然非虚?既然如此,在下义不容辞,供将军驱策。” 苍狐心想:“鬼人之事,自来极为隐秘,唯有寥寥数人知晓,那乌云神塔是吴奇最看重的神迹,他更不愿为人所知。我真要...带青斩去么?” 但他正恨盘蜒,急于救人,顾不得这许多,立时答道:“好,多谢公子。” 青斩微微一笑,两人复又加速,但奔行之际,交谈如常,青斩说了带廊宝投奔吴奇,廊宝被刺客所伤之事。苍狐想起青斩与廊宝关系,问道:“那公子为何不守在殿下身边?” 青斩脸上一红,道:“大夫说:他需静养,不得近....熟人。”其实那郎中说:“他伤势需静,心神不可扰,男色女色,一概不得近前。”青斩这才离了心上人。 苍狐道:“原来如此。” 那乌云神塔离得极远,在城郊荒林之中,又被巨树层层包围,道路难行,两人纵然奔行如电,但也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到。 那巨塔前月光清冷,有十余个黑影走动嬉闹,地上又躺着一圈年轻男女,皆昏迷不醒,脸色惨淡,已被吸过血了。 青斩、苍狐潜伏草中,青斩头一回见这通天般的巨塔,心下震惊,小心屏息,悄悄拔出剑来。 忽然间,两人手中黑剑感应,嘶嘶作响,青斩“咦”了一声,细看苍狐那剑,奇道:“你...怎会也有黑蛇剑?” 苍狐此剑,正是当年盘蜒救苍狐时,从黑蛇教大祭司手中夺来,随后见苍狐练功有成,将此剑转赠给他,苍狐并非贪魂蚺,但那剑上黑蛇,感应杀生尸海剑诀,也能偶尔相助,令苍狐瞬间愈发神勇。 苍狐摇了摇头,低声道:“稍后再说。” 青斩心生亲切之意,离苍狐靠的又近了些。 苍狐双目如电,扫过高塔草地上众人,果然见到蔓儿在内,他心头火起,只听一“年轻”鬼人叹道:“难得门主闭关,咱们今夜可得好好乐乐,几个月吸不够血,我可快要饿的入睡了。” 有人叹道:“今个儿一时糊涂,将几个婆娘活生生吸干,门主知道,定然又有责怪。” 当先一人道:“人吃牛羊,鬼人吃人,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我看哪,门主武功越来越高,咱们这血麒麟大阵更是威力无穷,即便吴奇找上门来,也只能灰溜溜的扭头就走。门主为何这许多顾虑?这许多规矩?” 众人皆笑道:“是啊,若没了咱们血佛派,涉末城少了左膀右臂,残缺不全,还能成什么事?” 青斩瞪苍狐一眼,心想:“原来这些鬼人是万鬼的血佛派?你早就知道这群妖魔藏在此处?” 苍狐拔剑在手,道:“出去吧!”身形一晃,使出尸海剑诀,刹那间爆发出怪力,已到人群之中,将蔓儿抱在怀里,随手一刺,将那口出狂言之人脑袋刺穿。 众青年鬼人大惊失色,一齐跃起,有人认出他来,喊道:“是苍狐?” 青斩旋即赶上,使一招“五内俱焚”,剑气灼灼,将一鬼人烧的七窍生烟,当即粉身碎骨,他冷冷说道:“还有区区在下。” 有一圆脸鬼人怒道:“苍狐,咱们夜间捕猎之事,乃是吴奇城主默许,轮不到你来多管。” 苍狐感到蔓儿气息奄奄,失血过多,说道:“凡事皆有界限,越界者焉能免死?叔叔说过,只需不害他人性命,便隐瞒尔等害人罪行,如今是尔等犯错,死期到了。” 众鬼人大怒,一齐扑了上来,各个儿凶猛迅速,力气极大,但此间全是鲁莽急躁的暴徒,攻击不成章法,粗浅至极。 苍狐长剑斜指,使出魔音气壁,将众鬼人震得晕晕乎乎,卧地不起,青斩剑上升烟,横剑斩出,热气暗涌,将倒地者全数烧成焦炭,灰飞烟灭。 这两人联手出击,威力仅稍逊万鬼鬼首,只一个回合,一众鬼人被杀的人仰马翻,死伤大半,漏网者见状丧胆,一窝蜂朝塔内奔去。 苍狐冷笑道:“一**邪残忍之辈,谁也别想跑了!”霎时数道火剑投出,洞穿鬼人身躯,悉数融化而死。10 ------------ 八 但叫恶人不作恶 青斩还剑入鞘,问道:“里头仍有残余么?” 苍狐抬头望向塔顶,道:“暂且管不了那么多了。” 青斩又指着地上众人,道:“他们气血几近衰竭,若放任不管,不久必死。” 苍狐见伤者全是青年男女,心生怜悯,但仍道:“可单凭你我,救不了这许多人。” 青斩苦笑一声,摇头不语。 苍狐道:“青斩公子,多谢你仗义相助,此地不宜久留,咱们速速离去。” 话音刚落,塔门隆隆开启,只见鲲鹏身穿红袍黑甲,缓步走出,双目有如霜刃,扫过众部下尸骸余烬,嘴唇之下,露出雪亮的犬牙来。 随后,血佛派众弟子一齐涌出,列阵于前,面向苍狐、青斩,皆露出急不可耐,宛如饿兽的神情。 苍狐对青斩道:“公子,你先走。他们不敢对我怎样。” 青斩稍一犹豫,道:“听说鬼人吸血时六亲不认,你我联手,胜算大些。” 鲲鹏笑道:“吴奇座下的小狐,大观国的小青蛇,也敢来狼群中偷食么?”他声音中自有阴森之意,苍狐、青斩闻言,一颗心如被冰封一般。 苍狐指着蔓儿,说道:“这位姑娘,乃是军机郎中武大人的小女儿,于午后失踪,其同伴皆死于前辈属下犬牙,这地上受害之人,也都命在顷刻。大人纵容属下行事,有违与恩师之约,罪责难逃。” 鲲鹏道:“然则施虐之人,眼下何在?” 苍狐一愣,说道:“我与青斩公子,将犯人皆就地正法。” 鲲鹏淡然说道:“我与吴奇有约在先,若我属下犯错,需他亲自上门提人,审问清楚,再行处置。如今你二人无端上门,胡乱杀人,这算不算过错?” 青斩与苍狐并肩而立,他朗声道:“我不知什么约定,只知邪魔外道,残害生灵,人人得而诛之!” 鲲鹏点头道:“好一个‘人人得而诛之’!”话一出口,人已出现在两人身后。 青斩、苍狐所练心法,皆以一门“杀生尸海剑”为宗,苍狐练得正宗,青斩乃是旁系,但两人感知细致,应变奇速,当即一齐躲闪。 鲲鹏追击过来,左掌打向青斩,右掌打向苍狐,他欲一举拿下两人,这一掌已使出十成力道。青斩剑上冒起黑烟,苍狐剑上燃起红光,一同反攻过去,霎时如日月轮转,天地呼应,这一剑威力竟增大十倍。 鲲鹏“咦”了一声,掌心剧痛,竟吃了大亏,身子倒跃,倏然踏入脉象,身在远处。 青斩、苍狐又惊又喜,都想:“他练得也是本门功夫?那一招是怎么回事?”登时起了知己之情。 鲲鹏抓起地上一人,吸他鲜血,登时气力复原,那人也一命呜呼。鲲鹏桀骜不群,心高气傲,如何愿栽在小辈手中?立时重新杀至,出拳出掌,掌中已使出伏羲通天道的“隔”字诀。 他通晓脉象之变,精确空间方位,一招一式皆计算巧妙,那两人每踏一步,每跳一丈,皆在鲲鹏预料之中,于是抢先在两人落脚处埋下煞气,好似钻地炸药,叫人防不胜防。苍狐、青斩不知不觉间分散出招,各自为战,登时大落下风。 苍狐急想:“须得与青斩同时出剑!” 青斩也抱着同样念头,朝苍狐靠去,冒着断足危险,躲过数招,终于汇合,双剑合璧,内力相融,再度攻向鲲鹏。 鲲鹏心中一紧,忙不迭退开,谁知这双剑一出,威力平平无奇,并无增长,青、苍二人不明所以,鲲鹏却想:“这功夫虚实难测,好生奥妙。”当即施法游走,想要看出这两人剑法破绽。苍狐、青斩连连出手,却总是徒劳无功。 过了片刻,鲲鹏看出这两人焦急之情,不似作伪,而那神奇的日月双剑,二十招中只现一回。他心想:“是了,他二人功夫未曾练熟。”大喜之下,左右手连环,在空中击破空洞,砰砰两声,不知何处坠下的岩石从破洞处轰出,那岩石势头太猛,苍狐、青斩奋力一接,胸口剧痛,已然受伤不轻,手腕险些折断。 鲲鹏再凌空一抓,那两人长剑被吸向空洞,青斩、苍狐齐声道:“黑蛇剑!”慌忙握住剑柄,与鲲鹏法术抗衡,这黑蛇剑本就有镇守脉象、固定方位的效用,伏羲通天道一时奈何他二人不得。 苍狐脸色惨淡,青斩也好不到哪儿去,鲲鹏心想:“此二人上门挑衅,纵然被我所杀,也是自找,连吴奇也怪我不得。”杀心已起,趁两人力竭,挪移掌力,两道内劲霎时从两人身后冒了出来。 眼见就要得手,但忽然有一人提起两个剑客,那两掌落空,打在地上,碎开两处坑洞。 众鬼人看清来者,皆惊惶起来,喊道:“是判官鸿海!”鲲鹏也是神色不豫,双眉竖起。 来者身躯高大健壮,一头杂乱黑发,面目有如僵尸,正是涉末城的铁面判官鸿海。这些年来,城中断案一事,皆由鸿海全权负责,他武功极高,绝不容情,城中人皆对他又敬又怕。 鸿海斜指地上一圈伤者,说道:“我本是来此查案,但如今却已不用详查了。” 鲲鹏冷笑道:“看来真是如此,判官要如何处置?” 鸿海道:“捉拿罪魁祸首归案,鲲鹏,你对麾下鬼人管教不严,屡屡放任,吴奇兄弟多次让你不得再造新鬼人入门,你充耳不闻,终于酿成今日大案。” 原来今夜犯事的鬼人,皆是鲲鹏近年来新招来的弟子,这些人本是寻常北方妖民,心性蛮横,不受约束,一旦转化为吸血妖魔,难以抵御鲜血诱惑,趁晚间鲲鹏闭关面壁之际,竟狂屠滥杀,才惹出这许多乱子。 鲲鹏昂然道:“犯事弟子已死,既然判官来此,我也不再追究小狐狸,小青蛇上门杀人之过,此事就这么算了。” 鸿海摇头道:“鲲鹏,你需随我回去受审。” 众鬼人怒道:“你算什么东西?敢来此口出狂言?即便城主亲至,也得对咱们门主客客气气的。” 鸿海往前走一步,鲲鹏知道此人非同小可,虽从未与他交过手,但自己独自相抗,未必能挡,于是喝道:“布阵拒客!” 众鬼人急换方位,布成麒麟大阵,阵法严密,暗藏杀机。鸿海叹一口气,道:“何必多此一举?” 鲲鹏心想:“我亲自引阵,等若武功倍增,这鸿海又有何惧?”施展号令,大阵当即围杀上去。 鸿海稍一动,在一人胸口一踢,那人“啊”地一声,心神震荡,立时晕了过去,阵中众人,同时也大感头疼,摇摇欲坠,鸿海将苍狐、青斩放在身后,双手如闪电般探出,每抓一人,那人当即晕厥,绝无反抗之能。 鲲鹏大骇,不知为何如此:他这麒麟大阵,可齐聚众弟子功力于一体,一人受伤,众人分担,即便遇上破云高手,也有取胜之机。谁知这鸿海功夫竟是此阵克星,每一拳击出,众人皆一齐受苦,非但不能均摊,反而害处更大。 他万万料想不到,他这阵中皆曾是万仙弟子,每一人经池水炼化,魂魄在湮没面前一览无余,鸿海既是湮没,对众弟子心魂有极大权威,他融入阵中,反客为主,众人即便不对他俯首陈臣,也绝不敢违背。这麒麟阵在这真仙面前,委实漏洞百出,不值一哂,破阵也不费吹灰之力。 十招之后,众弟子躺了一地,昏迷不醒。鲲鹏心生怯意,但仍道:“我是血佛派门主,唯有宗主能亲自处置我。” 鸿海道:“吴奇将此事委托于我,我可酌情处置。” 鲲鹏仰天大笑,说道:“吴奇这懦夫,仗着你这条疯狗凶猛,终于背信弃义了么?他自己有什么本事,为何不敢现身?好,好,我辅佐此人多年,真是瞎了眼了,我本不该信什么万鬼宗主。” 鸿海漠然不答,树林那头,忽然又有一人走出,此人面貌俊雅,气度平和,约莫三十岁年纪,正是盘蜒来了。 苍狐心中一阵恼火,但强忍怒气,小声道:“师父。” 青斩也低声道:“城主。” 盘蜒朝两人微微躬身,随后面对鲲鹏。 鲲鹏怒视盘蜒,道:“原来你一直躲藏在旁,好,好,你说吧,此事该如何了结?” 盘蜒道:“鲲鹏兄,此城创立之初,委实受了你不少好处。你相助之恩,我甚是感激。但我曾劝你严明门规,铁腕以治,你不听我劝,依旧我行我素,如今...终于见着后果。” 鲲鹏身子后退,道:“你要如何?赶尽杀绝么?” 盘蜒道:“血佛派的鬼人,还请退出此塔,远离涉末城,今后收摄心性,约束行径,更不得再喂凡人饮血,造就新鬼人。” 鸿海望向盘蜒,叹道:“你还是太过心软了。当断不断,徒留后患而已。” 盘蜒苦笑道:“总不见得真全数杀了?他们也是身不由己。”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瓶中有黑色丹药,他袖袍一拂,众晕厥鬼人自行张嘴,盘蜒将那丹药送入众鬼人腹中。 鲲鹏目露凶光,道:“这又是什么?” 盘蜒道:“这丹药叫克血丹,我请雪道长专替各位炼制,服食之后,终生无解,从此一人每日,饮血不得过半升,且一旦饮血致人濒死,自身也会深受其害,瞬间毒发身亡。” 鲲鹏登时醒悟,露出尖牙,恨恨道:“你....早就有意对付咱们,此药是你早炼好的!” 盘蜒手托丹药,对鲲鹏道:“还请老兄服食,以免最终人伦尽丧,堕入魔道。”10 ------------ 九 金戈铁马荡大漠 鲲鹏眼中似燃着火,凝视那丹药,良久不语,塔前只闻风吹树叶,沙沙声响。 最终,他袖袍一拂,那丹药已在他掌中,盘蜒面露笑容,谁料鲲鹏手指一捻,那丹药咔嚓一声,就此粉碎。 盘蜒道:“兄台此举为何?这丹药平和气血,减狂轻躁,对鬼人实则有极大的好处。” 鲲鹏仰天说道:“与其沦为奴仆,受人掌控,阴沉压抑的度日,不如痛痛快快,自由自在,痛饮鲜血,谈笑风生。吴奇啊吴奇,这些年我受你欺骗,严待属下,当真愚昧至极!你与这鸿海联手,我无法抗衡,你要杀就杀,何必啰嗦?” 盘蜒沉吟少时,道:“鲲鹏,你走吧,从此以后,莫要踏入涉末城一步。” 鲲鹏脸色灰白,瞧来更阴森了些,突然间,他手指点出,指力散布各处,神出鬼没,几声轻响,遍地鬼人已全数死去,化作灰烬。 鸿海以为鲲鹏即将发难,高举手掌,欲使出万魂王庭,一举制敌,但鲲鹏却道:“吴奇,你可知我为何屠戮亲友?” 盘蜒叹道:“若他们严守戒律,不违章法,那丹药有益无害,你胡乱杀人,可是疯了?” 鲲鹏道:“我不愿见他们饥肠辘辘,却又忍气吞声的窝囊模样,如若那般,生不如死。” 盘蜒心想:“但他们早已是鬼人,已算不得生者。若脱去人性桎梏,才是不生不死的怪物。” 鲲鹏又厉声道:“涉末城主,你今日不杀我,我今后定会杀你报仇!”说完,形影消散,已遁脉象而走。 鸿海缓缓说道:“你顾虑太多,为何不杀他?” 盘蜒笑道:“我这人一贯好心肠,你又不是不知?” 鸿海想起当年他为自己找寻金身之事,点了点头,道:“他要害你,便是与我为敌,若我再见此人,必动手诛杀。” 盘蜒道:“多谢。”鸿海随即扬长而去。 盘蜒看看苍狐,又看看青斩,青斩难抑激动之情,喊道:“原来你放任鬼人作恶,将城中百姓当做血粮!”他对盘蜒心意复杂,恨意居多,忍不住便出言不逊。 盘蜒见他毫无谢意,笑道:“我虽救了少侠一命,但少侠不必多礼。” 青斩哼了一声,道:“是鸿海大侠救了我,又与你有何关系?” 盘蜒道:“鸿海与我,乃是一家兄弟,不分彼此。” 青斩扭过头去,不再理他。 苍狐早已平复怒气,神情感激,双眼敬爱,与平素神态并无二致,他道:“师父,徒儿莽撞,一心救人,想不到惹出这么大祸事来。” 盘蜒点头道:“这蔓儿是你小情人?” 苍狐念及他酒后乱性,强占徒妻的恶行,心中似有毒蛇撕咬,痛恨入骨,但无论言行举止皆不露端倪,他挠挠头,似有些羞愧,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叔叔。” 盘蜒道:“瞧情形,你与这小丫头已然同床了,是么?” 苍狐连忙跪倒,说道:“叔叔,徒儿行径不端,还请叔叔处罚。” 盘蜒叹道:“起来,起来,你是百战沙场的好汉子,朝夕寻欢,儿女情长,在所难免,只是这丫头为武先生爱女,你终究需给她个名分。我膝下无子,你乃是我唯一传人,我派人替你说媒,你明后两日便纳妾。” 苍狐虽疼爱蔓儿,但因恨盘蜒为人,心底涌出倔强之意,道:叔叔,我绝不负鸣燕,纵然对不起蔓儿,也不愿惹鸣燕烦忧。” 盘蜒道:“你就说是我的安排,鸣燕不会说什么。” 此言原本平常,但此刻苍狐听来,却是无耻极了:“他霸占了鸣燕,以为鸣燕爱上了他,想对我稍作补偿?又或是揭穿我这段私情,减轻他自己的罪过?”想着想着,身子不由微微发颤。 盘蜒问道:“你脸色不佳,身子发抖,可是受伤了?” 苍狐姓名中有个狐字,实则极为机灵,以往领兵作战,诡计多端,常常将敌人骗的摸不着头脑,他听盘蜒质疑,语气喜怒难测,又不敢与他对视,当即垂泪道:“我是想叔叔对我恩情太重,我实在...承受不起。” 盘蜒笑道:“你跟我闹什么玄虚?” 苍狐心中一凛,但又听盘蜒说道:“你我虽是师徒,但情比父子,我已有退隐修仙之心,将来这涉末城必将交到你手上,你跟谁都可以客气,在我面前,却不得半点客套。” 苍狐放心下来,笑道:“是!多谢叔叔。”站起身,又想:“他说要将涉末城交给我?此言是真是假?还是有心刺探?”但近来关于盘蜒炼丹修仙的传言甚嚣尘上,没准他真有心退位,谋求飞升真仙? 盘蜒轻拍他肩膀,道:“你征西域,克飞狼山,扫荡龙牙门,杀那五灵豪族兄弟,保家卫国,功绩当世无双,我与道儿皆深以你为傲。” 青斩见他神色慈祥,心中酸溜溜的,恼道:“苍狐兄,这人甜言蜜语,却总是...说话不算话,你莫相信他!” 苍狐当即喝道:“青斩,你虽助我,算得有恩,但若骂我叔叔,我死也不放过你!” 盘蜒也笑道:“苍狐,你莫与他当真。青斩,你这小子,年纪这么大了,怎仍与当年幼童时一般言行?” 青斩想起彼时情形,情难自已,双颊如霞,掩面转身,匆匆跑了。 盘蜒又取妙药,喂给地上众伤者,有人伤重,早已咽气,有人却救活过来。苍狐认得那伤药极为珍贵,盘蜒却毫不吝啬,心下黯然:“他是当代大侠,绝无可疑,但偏偏做出那样的事来。” 盘蜒又拍了拍手,眠婆婆从塔中走出,身后跟着个浑身铠甲的沉闷汉子,盘蜒问道:“里头再无血佛派的鬼人了?” 眠婆婆点头道:“是,是,除了那鲲鹏,全数死的干净。这塔终于可安静些了。” 苍狐登时醒悟,头皮发麻,道:“叔叔,你早有意...驱逐血佛派的人?” 盘蜒道:“我也不必瞒你,这乌云神塔乃是世间圣地,于我修仙极为重要,这群妖魔占据其中,委实不便。他们嚣张跋扈,迟早出事,我稍加纵容,果然犯下恶行,我正好借机收拾局面。” 苍狐暗暗苦笑:“什么世之大侠,真是无稽之谈。他阴谋手段,罕有人及,所以救人,不过是事后补过罢了。” 眠婆婆将伤者全带到塔里,安置照顾,稍后送归,众人昏昏沉沉,多半想不起今夜之祸。 盘蜒与苍狐将蔓儿送回武府,武先生仍未入睡,见盘蜒亲自前来,喜不自胜,点着灯笼,率满门相迎。 盘蜒笑道:“老武,我这徒儿,瞧上你家闺女,亲手将她救下,我是来提亲的。” 武先生瞪苍狐一眼,道:“这小子睡了我闺女好几晚,他若不提亲,我定要上门逮他。” 苍狐一身冷汗,心想:“他原来心中有数?”当即跪倒在地,喊道:“岳父在上,受小婿一拜。” 武先生哈哈大笑,扶他起来,满府众人皆齐声道贺,喜气洋洋。蔓儿受了惊动,悠悠转醒,弄清发生之事,羞喜交加,一溜烟钻回闺房去了。 两人出了武府,盘蜒道:“武先生精明能干,好友遍天下,所知隐秘,数不胜数,乃是我手下第一等谋士,且为人知足,绝无雄心,你成了他的女婿,妥善重用,将来此城才能稳如泰山。无论大观国有何动作,黑蛇教有何企图,咱们都能预先知晓。” 苍狐这才真心相信他要禅位于己,顷刻之间,感激之情,压过满腔仇恨,在心中纷至沓来,难分高下,他心想:“苍狐啊苍狐,仇是仇,恩是恩,怎能混为一谈?你一夜之间,心境反复,感激憎恶,忽此忽彼,难以决断,当真妄称好汉!” 他愣了许久,道:“叔叔,我不愿当城主,我瞧你为满城百姓操劳,好生辛苦,我宁愿做一武夫,踏遍天涯海角,替你攻城略地,守卫诸盟。” 盘蜒望着星空,目光深远,随后又转向苍狐,长叹道:“好,好,夜间风雨,金戈铁马,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或是江湖情深,儿女爱重,随心所欲,云游天地,谁人不想如此?但我无人可托,唯有托付给你。侄儿,答应我,帮叔叔这一回,好么?” 苍狐心神激荡,想:“他言语中慈祥之情,关爱之意,决计不假,他对我当真极好,可...可....” 盘蜒又道:“鸣燕将昨夜之事,都告诉你了?她是怎么说的?” 刹那间,苍狐整个人似被冻住一般,连心魂都无法动弹,他答不上话,更不能思考,将呼吸也忘得干净。 盘蜒道:“我大可将此事瞒在心底,但你是我最信任的小辈,我不愿你我因此隔阂,说吧,我不怪你,更不会怪鸣燕。” 苍狐伸手去摸黑蛇剑,但当即想道:“我纵然全力以赴,但在他面前,走不过五招。”缓缓回神,咬牙道:“你自己不知?” 盘蜒道:“我所知与你所知,或许并不相同。我自问绝没对不起你,更未害了鸣燕,你又是如何想的?” 苍狐豁出去了,于是将在屋中发现盘蜒衣衫,在床上见盘蜒血迹,他妻子不着寸缕,卧床哭泣等情景一一说出。 盘蜒道:“我那天与八魔中的死魔相斗,惊险得胜,又饮下烈酒,早已神智不清,等我醒来,确与鸣燕睡在一处。” 苍狐瞪大眼睛,捏紧拳头,手上关节白的发亮。 盘蜒肃然道:“但我并未与她有染,此节我确信无疑,或许她也醉酒,埋头就睡,不记得事,整件事虽然巧合,却正是一场误会。”7110 ------------ 十 老子英雄儿混蛋 苍狐思索前后,心想:“只是巧合?只是误会?那为何鸣燕儿如此惊惧?” 盘蜒道:“侄儿,我言尽于此,信与不信,皆由得你了。” 苍狐忽然仰天一笑,说道:“叔叔说什么,我便信什么。我那婆娘惊吓过度,疑神疑鬼,害得我对叔叔也生疑心,当真混账之至。” 盘蜒表情缓和,道:“你不可怪她,她不过一时慌乱罢了。”他若将风鸣燕种种举动如实相告,苍狐信了,必又掀风浪,盘蜒有心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自也不必多言。 苍狐朝盘蜒跪倒谢罪,盘蜒将他扶起,笑道:“你早些回去,劝你妻子宽怀,我绝无怪罪之意。待有吉日,令你与武家小姐成婚。” 苍狐千恩万谢,两人分别,他回到驿馆,风鸣燕正以泪洗面,见他来了,忙不迭迎上,道:“夫君,你去哪儿了?我为你牵肠挂肚,险些病倒,你是不是仍恨着我?” 苍狐捧着她脸颊,想起盘蜒,想起蔓儿,心生疑惑、愧疚、胆怯、愤恨之情,良久才道:“盘蜒叔叔与我开诚布公,一番长谈。他说你生了梦魇症,幻想出诸般事来,他并未碰你,也并不怪我。” 风鸣燕“啊”地一声,害怕已极,道:“他....他说过,我若将此事告诉你,他..他就取我性命。” 苍狐道:“只怕是他气愤之余,随口要挟罢了。那鸿海对他言听计从,他要杀你,世上几无人能救。” 风鸣燕躺在丈夫怀里,心中想起古时种种典故,始终难安,道:“你对他还...有用,但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可别....” 苍狐柔声道:“你别多想了,他今日...将武家小姐...许配给我做妾,筹备一日,后天既要成亲。我委实拒绝不得。” 风鸣燕心里一沉,颤声道:“他如此安排,乃是缓兵之计,或者待你有了新欢,他非杀我不可了。” 苍狐道:“你不可猜疑,我看得出来,他对我真如亲生儿子一样。他说他即将隐世修仙,要将涉末城交到我手上。” 风鸣燕哭道:“你...你怎能轻信?你有了年轻漂亮的新媳妇儿,就不要我这黄脸婆了?他对你再好,可我却从此命苦啦。” 苍狐大声道:“你怎是黄脸婆了?你度过泉水试炼,青春不老,在我心中,永远比谁都美。” 风鸣燕听他劝慰,哭的更为厉害,苍狐与她依偎,心中疼爱无比,一时又陷迷茫。 若这许多年来,苍狐在这残酷世道上只学会一事,那既是此间并无对错,难辨是非,公理正义,只在强弱。 他仍太弱小,只能将强者的话当做对的,无论真相如何。 他想起勾践,想起韩信,想起刘邦,想起故乡世间,古往今来无数隐忍的英雄人物。 于是他不再去想盘蜒的谎言了。 风鸣燕在哭泣时,也正不停打算。若吴奇真不计前嫌,打算令苍狐继任城主,只怕也绝无好心,那武家小姐便是明证。她听说过这位武家小姐的美名,也素闻武家势力手段,风鸣燕纵然统管驿馆,招待宾客,可自身并无大族支撑,如何能与之相争?久而久之,必受排挤,甚至祸亡之日,也并非如何遥远。 即便她已是万鬼之躯,也须得怀上苍狐的孩儿。 她想起自己听说过不少传闻。 ..... 翌日清晨,她独自出门,前往城中医馆,行了十多里路,至一街边大宅,这正是血寒行医施药之处。这位“副城主”重金聘请北妖名医,汇聚于此,钻研药理之余,也替百姓看病,诊金低廉,故而门庭若市,然则正所谓“升米恩,斗米仇”,城中人受惠之余,习以为常,稍受怠慢,骂她的人也是不少。 她来到后院,门口侍卫认得她,岂敢阻拦?放她入内。她见此处院子花草繁茂,树荫连绵,闹中取静,别有洞天,于是静候在旁。 等了半柱香功夫,血寒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笑道:“鸣燕小妹,来找贫道何事?” 风鸣燕见她美貌无比,远胜过自己,可笑容真诚,令人心生好感,心想:“无怪乎那吴奇将她视作唯一的知己。”于是说道:“我..我有一件烦心事,须得求道长相助。” 血寒见她憔悴,但并非病态,抿嘴笑道:“是了,可是你夫妻之间,房事太频,你吃不消了?要贫道开药缓缓?贫道有一断子绝孙草,可令疯狗消停,春象无能....” 风鸣燕脸上一红,啐道:“道长少取笑,我是多多益善,怎会嫌多?” 血寒见她毫不忸怩,捧腹大笑,说道:“多就好,多就好,夫妻床头好说话,闹腾一宿无烦忧。” 风鸣燕又寒暄两句,小心说道:“姐姐,我....听人说...你有手段,能令万鬼...之人...怀上孩儿,可有此事?” 血寒瞧她一眼,笑道:“你是为此事而来?” 风鸣燕见她并未否认,欣喜异常,连忙点头。 血寒道:“苍狐那小子知道没有?可别到时你怀上了,又怀疑他自个儿头上绿油油的。” 风鸣燕道:“他...并不知情,但求道长姐姐赐药,我会向他明言。” 血寒心想:“当年苍狐这小子,也是我借苍鹰气血,施展神妙法术,暗塞丹药,令阿秀妹妹怀上。否则山海门人岂能有后?罢了,罢了,好事做到底,我便再帮他们家一把。” 于是她神神秘秘拉着风鸣燕出门,溜回驿馆,四处翻找,风鸣燕奇道:“道长在找什么?” 血寒道:“这小子昨夜有换洗的贴身衣裤没有?” 风鸣燕忙道:“有,有,不知洗去没有。“找下人一问,所幸仍未洗去。 血寒兴冲冲的取来衣物,小鼻子一动,吐吐舌头,心想:“这小子昨夜可真不像话,这裤上有鸣燕气味儿,还有别家姑娘的体香。他妈的,这猪拱白菜的神功,真练得出神入化。苍鹰这小子,怎没他儿子一半出息?从头到尾,只有阿秀一人。不对,不对,老娘当年也险些栽在他手上,不过那是咱俩化身后神智错乱,做不得数......” 正胡思乱想,风鸣燕问道:“道长,怎么了?” 血寒笑道:“没什么,老娘在想猪肉炖白菜之事。” 风鸣燕听她自称老娘,猪肉白菜,莫名其妙,血寒又道:“你取一千两黄金,咱们这就回去开工。”她这勾当虽然隐秘,只替熟人操办,却也是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反正万鬼门人也不缺钱,她用此诊金,也可去接济穷人。 一阵风般回到医馆,血寒从风鸣燕身上取些毛发血液,用药水将那衣物泡了许久,随后祭出瓶瓶罐罐,东拼西凑一番。 本来这血肉创生之法,须得耗时一年,丹药方可炼成。但血寒以盘蜒从乌云塔中熔炼的丁点驱蛇香,引领其血肉魂魄,从轮回海中汲取神通,加速生成,眼下只需半天。但这漂泊不定的驱蛇香何等珍贵?血寒更不肯滥用。 熬药之时,血寒闲着,便出言逗弄风鸣燕,风鸣燕被她说的格格直笑,烦恼全消,忽然想起一事,低声道:“雪姐姐,我丈夫要娶武家小姐为妾,若将来...将来她前来求子...” 血寒正色道:“那武大人消息灵通的很,他知道贫道有此能耐,此事在所难免,他们家若要来找我,我也推脱不掉。” 风鸣燕心想:“但我若养下长子,好好教养,令他有出息,苍狐哥哥焉能变心?”望着炼丹炉,猛地心生疑惑,问道:“雪姐姐,你这丹药....若真如此灵验,为何吴奇城主至今无子?” 血寒做个鬼脸,道:“你莫多问,否则老娘退钱给你,撂挑子不干了。” 风鸣燕暗忖:“是了,那道儿是她情敌,她岂能帮道儿养育?那她自己呢?她为何不怀上城主孩儿,巩固自己地位?” 正疑惑间,屋外有两个稚嫩声音说道:“雪道长,雪道长在吗?” 血寒取出丹药,掌心运功,瞬间冷凝,交给风鸣燕,说道:“你服下吧,几天之后,便有迹象了。”随后走入药房。 风鸣燕喜道:“多谢!”她求子心切,想也不想,当即吞落,可立时又心生懊悔:“我怎地如此轻信?万一她下毒害我呢?”心里忐忑不安,忽喜忽忧。 血寒走入内堂,见两个英俊少年,陪伴一美貌少女,坐在长椅上,身边围着数个郎中,皆神态恭敬。 血寒一愣,目光转向屋顶,又望向四周,神色竟有些惊惧,她想:“有极厉害的敌人跟着这少女么?为何她周围有凶煞,令我毛发直竖,就像是当年面对暴虐、逐阳、师父、蚩尤一般?” 但那杀气转眼不见,旁人感觉不到,对血寒而言,也有如幻影梦境。 血寒心想:“那人也察觉到我,故意释放杀气,试探我来着。那两个少年是..道儿的义子,那少女又是什么来头?” 她仔细一瞧,观心探魂,得知那少女年纪已不小,只怕早过四十,但她长久相伴法宝,受宝物灵气熏陶,自有仙灵之躯,故而驻颜不老。 那少女望向血寒,似惊讶于她的绝世容颜。吴洲、吴泽两人神色殷勤,已全被少女吸引,两人一样心思,抢上前对血寒道:“雪道长,这位是金银国秋风公主,她身子不适,想请你诊治一番。”21010 ------------ 十一 仗义执言何所惧 血寒肃然道:“原来是殿下到此,有失远迎。” 秋风公主微微一笑,道:“素闻道长为涉末诸国统管,吴奇城主的左膀右臂,足智多谋,精明强干,更是四海闻名的医仙,今日来见道长,岂敢让道长相迎?” 吴洲、吴泽见秋风公主言行得体,好生佩服,脸上露出赞许笑容。 血寒道:“公主殿下可将贫道捧得太高了,万不敢当。” 秋风公主又道:“道长这般姿色,真是千万人中找不出一个来,唉,我乡下粗妇,平素也自诩美貌,可与道长相比,真是自惭形秽,今后再也不敢出来见人了。” 吴洲道:“姐姐何出此言?你也美貌的很,好看得很。” 吴泽不甘示弱,也道:“姐姐动作好看,说话好听,气味儿...好闻,整个人合在一块儿,亿万人中也独一无二。” 吴洲瞪吴泽一眼,后悔为何要抢先开口,若等上片刻,定能想出更佳的赞美,献给这位美丽的公主。 秋风公主俏脸泛红,好似牡丹,嗔道:“两位在道长面前,不可胡乱夸赞,那不是夸我,而是损我呢。” 血寒心想:“这俩小子抢的好凶,我得提醒太乙,免得惹出祸来。”于是说道:“两位公子年纪尚幼,陪同公主来此,不知城主夫人知否?” 吴洲道:“自然,就是我娘派咱们来的。” 吴泽道:“公主与娘亲一见如故,娘对公主也关心的很。” 血寒无奈,在秋风公主手腕上一碰,探其心脉,道:“公主不过是受了惊吓,怕是前些时日,丢失重要器具,丧魂落魄。我开些药来,药到病除。” 秋风公主谢了一声,双目一转,直盯着血寒胸口,伸手握住她胸前吊坠,问道:“恕我眼拙,这可是漂泊不定?” 血寒点头道:“正是,公主有何指教?” 秋风公主道:“这般大小的绿驱蛇香石头,你猜猜如在外头,卖怎样价钱?” 血寒摇头道:“贫道孤陋寡闻,不得而知。” 秋风公主笑道:“道长好福气,即便有人那整座城池来换,我也未必答应。吴奇城主对你可当真好得很,连道儿夫人那块驱蛇香坠子,也不及你这块尺寸。” 吴洲、吴泽神色警惕,似将血寒当做母亲的敌人。 血寒淡然道:“公主有所不知,此物乃是当年我替一位婆婆治病后,那婆婆转赠给我,与城主无关。” 秋风公主又叹道:“是了,我早听说吴奇城主将那位眠婆婆带到涉末城,却不知眠婆婆眼下何处?” 血寒心想:“眠婆婆心中学识至关重要,唯有少数几人知道她在哪儿。这公主好大胆子,竟探听我涉末城机密?”断然道:“公主为何问眠婆婆之事?” 秋风公主蓦地打起精神,大义凛然,说道:“眠婆婆对驱蛇香研习之深,古今罕有,多年来救助北境百姓无数,乃是受亿万人仰仗的大恩人。她本心怀天下,独居山间,开门迎宾,传道授业,恩惠洒遍天下,岂能被某国独占?吴奇城主当年将她掳至此处,可谓自私自利,有失考量之举。我虽是柔弱女子,却着实瞧不过眼,言语若太过直白,还请雪道长责罚!” 血寒听她拿出大道理来压人,轻笑道:“龙是天上神物,可呼风唤雨。但若降入凡间,深陷泥潭之中,有力使不出,岂不可惜至极?正当将那神龙放归于灵川大山之间,方可令其大展拳脚。吴奇此举,虽冒天下之大不韪,但长远看来,益处无穷。” 秋风公主道:“好一个‘益处无穷’,为何涉末城是山川,而外间境地则是泥潭?不知眠婆婆自己,是否以为如此?” 血寒见她咄咄逼人,但言语间极有道理,倒也不易反驳,叹道:“殿下,我也不来瞒你,本城绿驱蛇香矿藏丰厚,非外间所及,因而婆婆在此,远胜在外。” 秋风公主心想:“果然!果然!他们藏有许多漂泊不定!”高声道:“世间饱受黑蛇教荼毒,这漂泊不定,实可救世消灾,涉末城私藏此物,囤货为奇,不与诸国分享,有如间接害命,难道能心安理得么?” 血寒道:“如若与我涉末城结盟,城主定以漂泊不定相赠殿下,绝不吝啬。” 秋风直视血寒,道:“只怕咱们获赠之物,与城主所藏相比,乃是沧海一粟。” 血寒摇头道:“公主想多了,咱们自个儿也紧缺的很。” 秋风公主连番试探,当真是义正辞严,步步紧逼,血寒不急不躁,轻易婉拒,滴水不漏的挡下。秋风公主暗暗心惊:“此女果然名不虚传,既然如此,我暂且偃旗息鼓吧。”于是苦笑道:“道长,我念及天下苍生,言辞无礼,还请恕罪。” 血寒笑道:“公主心中一股正气,于北妖境内,古今稀少,贫道佩服得紧。”于是大笔一挥,写下药方,命郎中抓药后,秋风公主又温文尔雅,巧笑道谢,就此离去。 血寒暗忖:“她实是为刺探虚实而来,但也无可厚非,除大观帝国外,其余盟友,亦对本城矿藏眼馋心热,觊觎已久。只是...那跟随她的杀气,又来自何方神圣?” 秋风公主随吴洲、吴泽上了马车,返回住处,吴洲、吴泽为逗她开怀,摆弄手段,巧舌如簧,说些笑话,这两人本是海外小奴,被商人严厉训练,故而伶牙俐齿,言语甜蜜,只是如今长大,并非孩童,所言幼稚之事,倒有些不合时宜了。 秋风公主瞧此二人虽有些小聪明,实则并无智慧,但身份非凡,心中已有计较,与两人敷衍几句,忽然凝眸窗外,美目中涔涔流泪。 那两人大惊,问道:“公主姐姐,你为何哭泣?” 秋风公主叹道:“世外民不聊生,朝不保夕,城内歌舞升平,宁静祥和,我...我实是不忍。” 吴洲问道:“可是先前你与雪道长议论的驱蛇香么?” 秋风公主抽泣道:“是啊,两位公子深明大义,英雄了得,我才敢对你们明言。涉末城中,不知何处,藏有无穷‘漂泊不定’,如将其取出,赠予天下各处,则世上黑蛇再难成气候,等若救世人于水深火热之中。可你们...你们那义父,好生自私,独占宝物,不予他人,我...我实在瞧不下去,我....我宁愿自己死了....也忍不住要痛骂这...这暴君...” 吴洲、吴泽听她夸赞,心中喜滋滋的,又见她为苍生哭泣,更将她奉若救苦救难的女神一般。吴洲道:“姐姐,不如我去劝劝爹爹,能不能将矿藏取出来,分给大家。” 吴泽道:“不,不,义父只听娘的话,咱们去劝娘亲,才有效用。” 秋风公主抹泪道:“多谢...多谢两位大仁大义的公子,可你们这般一问,只怕凶险得很。城主于此事甚是着魔,若被他知道你们为我如此,非但害了你二人前程,连我也活不成了。” 二人心急如焚,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秋风公主道:“此事万万急不得,两位是他义子,自当最受他信任,若你二人向城主夫人提出,要替城主分忧,城主定然应允。”又耐着性子,教二人如何相劝,两人记性极好,又有意讨好秋风,于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牢牢将她的话记在心里。 不久,二人已然牢记,秋风公主才说道:“只是两位决不能提及我的名字,我纵不惜自个儿性命,但也不愿白白死去,救不得天下生灵。” 兄弟俩更是敬重,连声答应,秋风欣喜,在二人唇上分别一吻,那两人喜得魂飞天外,飘飘欲仙。 来到城主殿中,秋风公主自去屋内歇息,兄弟二人前去见道儿,来到内宫,却听道儿怒道:“你真要令苍狐娶武家小姐?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两人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在外偷听。 盘蜒平静答道:“苍狐已与武蔓儿结下私情,我唯有如此处置,以免生出事端。” 道儿喊:“可如此一来,苍狐手握镇远军,加上武家士族,权势更增,你不担心么?” 盘蜒笑道:“夫人,你这可是杞人忧天了,莫说苍狐对我感激至深,纵然有人撺掇他反我,千军万马,在我眼中,又算得了甚么?” 道儿稍稍停顿,闷声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盘蜒愕然道:“夫人以为呢?” 道儿哼了一声,道:“你...你对苍狐越来越器重,竟主动替他拉帮结派,是想要让位于他,对么?” 这下轮到盘蜒默然,稍后,盘蜒道:“我...我实话实说,我近年来琢磨修仙之道,已有端倪,今后数十年间,将沉浸私事,再无法顾及城中政事、百姓安乐。” 道儿提高声音,说道:“修仙,修仙,那是你的借口,每次你去修仙,都不知跑到何处,那道姑也没了影子,你俩准是游山玩水,尽享私情去了,对么?你说要去修仙,今后定于那道姑在一块儿,不问世事,过神仙般的日子,这就是所谓修仙了?” 盘蜒并不答话,良久,道儿小声道:“夫君,是我的错,我不该...不该再提起此事来。” 盘蜒叹道:“你总是疑神疑鬼,长此以往,我终有....终有无法忍耐的时候。”10 ------------ 十二 家家户户经难念 洲、泽二子一听,吓得冷汗直流,想起秋风公主所教,奔入屋中,朝盘蜒跪下磕头,哭道:“义父,求你莫责怪娘亲,是我二人无能,不能替义父你分担要事。” 道儿被二子打动,也流下泪来,道:“你对苍狐这毫不相干之人如此器重,对我收养的孩儿,却爱理不理的模样。” 盘蜒微微叹气,道:“苍狐剑术兵法,皆是天赋奇才,我不过是唯才是用罢了。” 道儿喊:“你对他二人心怀偏见,怎知洲儿、泽儿并非‘天赋奇才’?你迟迟不让他们入黑血神潭,经受试炼,可见你信不过他们。” 盘蜒道:“那坠狱重生功实有隐患,易受乌云神诅咒,残害亲密之人。我虽用绿驱蛇香布阵,设法折冲其害,但总是无法放心。” 道儿嗔道:“我也练过坠狱重生功,可害你没有?苍狐呢?济节呢?风鸣燕呢?武先生呢?还有那几千个万鬼门人呢?你心里瞧不起人,少找些可笑借口。” 她每说一句,洲、泽二人便连连磕头,虽然不重,却也甚是可怜。 盘蜒瞧二子担惊受怕,叹道:“洲儿、泽儿,是我疏忽,处置不当。你二人练坠狱重生功已有几年了?” 两人齐声道:“爹爹,有三年啦。” 盘蜒在他二人胸口一按,两人气息一窒,旋即又大口喷出,先难受,后畅快。盘蜒道:“你二人虽未长大成人,但自幼多经磨难,吃得起苦,好,我带你二人渡黑血神潭。” 二人大喜,又哭着向道儿、盘蜒道谢,道儿破涕为笑,自也高兴,又道:“他二人年纪也不小了,我看陈将军的女儿,宣金乌的姑娘,与我这两个孩儿年岁相当,不如先让他二人成亲,洞房数晚,留下子嗣,再行入泉?” 盘蜒哭笑不得,道:“夫人,你这是与苍狐杠上了?他二人功力尚浅,一旦失了处子之躯,那泉水试炼便难上数倍。” 道儿娇声说:“我早与那两个姑娘家打过招呼啦,她二家千肯万肯,不如与苍狐家一同操办,举国同欢,也算一场佳话。至于泉水之试,只要你有此意,稍后倒也无妨。” 盘蜒心想:“道儿这丫头,说苍狐拉帮结派,她暗地里的小勾当却也不少。”想到此,更是心烦,却根本懒得多管,点头道:“随夫人的意思吧。” 吴洲、吴泽对秋风公主情有独钟,乃是此生初恋,忘却不得,都不想娶别家姑娘,吴泽见机最快,复又磕头道:“爹,娘,孩儿....孩儿想娶秋风公主为妻。” 吴洲大惊,也立时拜倒,喊:“爹爹,我也不要别人,只求与秋风公主携手。” 道儿扑哧一笑:“喂,两个傻小子,那秋风公主看似年轻,可年纪比我还大些呢。”她收秋风公主许多贵重礼品,又被她花言巧语所惑,对这位远道而来的公主着实深有好感。 二子不语,只扑扑流泪,偶尔间互相对视,眼中皆有敌意。 盘蜒喝道:“那公主是外来之人,素来诡计多端,你二人不许与她多有牵扯!今日婚姻之事,已然说定,少给我三心二意,痴心妄想!” 二人吓得魂不附体,眼泪汪汪的认错,盘蜒心道:“他二人以往也是凄惨孩子。”不愿苛责,于是招来陈将军、宣金乌,提起求亲之事,那二人早与道儿说定,皆欢天喜地的答应了。 那陈、宣二人家世显赫,陈将军乃是涉末城盟国三夕国国主的亲弟,宣金乌则是另一盟国织锦国主之子,身在涉末,担任要职,各有才德,势力不弱于武先生。既与涉末城主结亲,自然不吝金银,要大肆操办一番。盘蜒于是告知苍狐,将其婚事推至一个月后,武先生纵然忧虑,苍狐却并无异议。 不久,风鸣燕果然有怀胎迹象,身子乏力,常常欲呕,偷偷告知苍狐实情,苍狐起先惊怒交加,道:“我渡过万鬼试炼,怎能再有子嗣?说,这是怎么回事?” 风鸣燕于是说了血寒喂她服药之事,苍狐常常身在军中,人多口杂,登时想起偶尔听说的传闻,遂放心下来,可推算时日,又忍不住暗暗自嘲。 经盘蜒多年经营,涉末城乃天下最繁华舒适之处,道路宽阔,交通通达,规划齐整,张弛有度,地下有排污水路,地上有清水水道,林园民居,层层叠叠,相辅相成,分分合合。集市广大,举世闻名,商贸昌盛,万国往来。再建有神庙佛塔,被视为当世奇观,更从不受魔猎、黑蛇灾祸之扰。 至成亲之日,三家散财张罗,满城张灯结彩,灯火辉煌,虹光艳彩,迷人眼睛,更有千万旌旗,飘扬在高楼天阁之上。至于北妖各国贵宾、各族要人,也是熙攘喧闹,无片刻休止。 依北妖习俗,众受邀贵客,一齐来到熏花园中,此园鲜花流溢,妙树成林,辽阔广大,美食美酒,摆放各处,随手可取,众人齐聚一堂,仍可随意游逛,尽观美景,自己取佳肴来吃。三家新婚夫妇,分坐于三方,轮流受贺,齐拜天地。 盘蜒、道儿身为城中执政,又是家长,受三家一同敬酒。随后夫妻对拜,便永结同心,再不可分离。 道儿笑着说:“洲儿、泽儿年幼,当先一步对拜。” 盘蜒心想:“哪有这般规矩?”但次序也无关痛痒,苍狐微微一笑,待另两对拜完,正要与蔓儿行礼,忽然间,有一人飞身而来,厉声道:“蔓儿,不可!” 众宾客皆心头一震,望向来人,却也认得,此人正是江湖闻名的风流剑客,当年于百籁城同盘蜒交手,最终不敌而归的君临尘。 苍狐怒视来者,君临尘却目不斜视,只看着蔓儿,道:“蔓儿姑娘,当年孤舟分别,难道你就这样忘了我么?” 群雄登时听出些纠缠风味,无不兴奋起来,但又有老成持重者心想:“这君临尘可是活得不耐烦了?竟敢闯到此地来撒野,坏旁人好事?” 蔓儿瑟瑟发抖,透过面纱,回望君临尘,苍狐大声道:“蔓儿,你认得他么?” 蔓儿小声道:“我不认得,苍哥哥,你快赶他走了。” 苍狐生性狂放,不拘小节,也不看重颜面,若换做旁人,定先打发这不速之客,但苍狐心下起疑,非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他拉起蔓儿手掌,道:“到底认不认得?你二人曾有过往?” 武先生喝道:“苍狐,你为何先质问我女儿?”又对左右道:“先将这姓君的杂种拿下了!” 君临尘手中剑光一闪,两个上前护卫胸口中剑,立时受了重伤,口喷鲜血,倒了下去。君临尘颤声道:“蔓儿,我得了消息,便马不停蹄的赶来,你当真记不得往事了?你可是被逼无奈?”他此时武功已胜过当年与盘蜒交手之时,与苍狐齐名,乃北境四大青年剑客之一,武先生手下虽有能人异士,却也挡不住他。 蔓儿身躯颤抖的愈发厉害,苍狐小声问道:“你只对我说,说出来,我不怪你,更不会害你。” 蔓儿吞下泪水,凄然道:“我当年与他在明桥湖畔结识,曾..曾被他诱骗,与他亲吻,但....但我的身心,确确实实交给了你。” 苍狐如释重负,笑道:“那我要杀他,你愿不愿意?” 蔓儿愣了许久,艰难点了点头,苍狐微微一笑,随即仰天长啸,内力如涛,手中已取黑蛇剑在侧,君临尘双目发亮,咬牙道:“蔓儿,你....你真想跟这战场上杀人如狂的莽夫?” 蔓儿大声道:“苍狐哥哥最温柔,最有气魄,他一手剑舞,一手琴艺,当世无双无对,非但远远胜过你,在我心中,世上更无一人能令我如此喜爱!我喜爱建功立业,扫荡群魔的英雄,绝看不上四处留情,醉生梦死的软脚公子哥儿。” 武先生哈哈大笑,说道:“说得好,不愧是我的女儿!” 君临尘一生多情,身边从不缺女伴,但他对每段情缘皆深为投入,难以自拔,故而狂放不羁,常为追求女子出生入死,挑战常理,闯下大祸也在所不惜。他自从当年与蔓儿在密室中亲吻,便常常于她魂牵梦绕,难以割舍。前些时日,有人找到青楼,转成告知他此事,君临尘倍受煎熬,痛苦万分,于是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全不顾所面对的乃是当世顶尖豪强。 岂料他满腔热情,却被蔓儿一番绝情言语熄灭,转瞬之间,君临尘心如死灰,郁闷至极。 苍狐手一扬,一道火焰剑气斩向君临尘,君临尘不躲不闪,当场中剑,他“哇”地一声,口中鲜血如雨,跪倒在地,却仍直勾勾的望着蔓儿,道:“我....我能死在你眼前,此生...也不枉了。” 蔓儿心中感动,抽泣一声,忍不住上前一步,苍狐本已有手下留情之意,见状心中怒极,再度一道火焰剑芒劈出,他知君临尘内力雄浑,这一剑使出全力,非将这无耻的大情敌毙于当场。 忽然间,盘蜒出手,一声轻响,那火焰剑芒化作烟火,漫天飞扬。苍狐震怒,手腕轻颤,又刺出犹如电光的一剑,但盘蜒已握住苍狐手腕,苍狐气力断绝,再无法进招。 盘蜒低声道:“君临尘乃大观国朝中重臣,廊邪的妹夫,你若杀他,此事非同小可。” 苍狐冷冷说道:“此人辱我太过,岂能放纵?” 盘蜒道:“他几被你一剑劈成两截,此事就这样算了。” 道儿幸灾乐祸,笑着说:“是啊,苍狐侄儿,这叫祸中有福,好事多磨,你看看,就这么闹上一闹,将来日子,必更加红火。你与新娘子间,也更信赖了不是?” ------------ 十三 万骨成山托上天 苍狐怒视道儿,道儿啐道:“侄儿好大脾气,你夫人过往风流,难道连我也怪上了?” 苍狐心想:“她先前让她两个义子先拜完夫妻,令我稍候,可就差这片刻,君临尘前来,使得我误了良辰。定是她用手段,探得蔓儿往事,故意撺掇这君临尘来捣乱,随后又算准时机,阻拦君临尘片刻。” 他想通此节,反倒镇定:“这等损人不利己的手段,乃是妇人家小小心机,以吴奇气量,绝不至如此。况且吴奇何等精明,岂能不知?反而更会怪这婆娘坏事。”于是笑道:“说的不错,我夫人蔓儿人见人爱,我能从众人中脱颖而出,岂不更为难得?” 道儿哼了一声,抿唇不语,蔓儿听他谅解,喜极而泣。苍狐与蔓儿相对,对拜三次,全了礼数,又见众人已将君临尘救了下去。 盘蜒传声道:“侄儿,我夫人对不住你,我将来定严加约束。” 苍狐心头一喜,佯装不知,道:“婶婶随口说笑,当不得真,叔叔何必如此郑重?” 盘蜒一愣,点了点头,又命人搭台唱戏,舞刀弄剑,杂技百出,一时间精彩纷呈,叫好不断。他走向道儿,低声道:“你为何要招君临尘来?” 道儿神色震惊,白他一眼,道:“你少冤枉人,此事与我无关。” 盘蜒道:“君临尘早就来了,后被人拦在外头,我竟不知,那定是你的安排,此事一问便知,你耍这小伎俩又有何用?除了气气苍狐,你以为真能阻这场婚事?” 道儿气往上冲,道:“你说是就是好了,又未惹出大祸来,这姑娘自个儿不检点,我让苍狐知道,岂不是帮着他么?以免他婚后不知不觉,被人占了便宜。” 盘蜒哼了一声,知道如若训斥,徒劳无益,又下去找君临尘,远远见血寒正替他疗伤。君临尘痴痴的望着血寒,已将悲愤之情抛在脑后。 盘蜒与血寒对望一眼,皆心中好笑,血寒两三下替君临尘包扎妥了,说道:“下回再得罪我涉末城,你这条命便保不住了。” 君临尘柔声道:“是,是。你叫血寒,对么?你这般美丽的姑娘,怎会做了道姑?我从未见过比你更美的女子...” 血寒道:“因世上男人大多皆是白痴,近来尤多,老娘恨的牙痒痒,动手一通好杀,杀的太多,只得收手,上山当个道姑尼姑,眼不见,心不烦。” 君临尘笑道:“你知道怎样的男人,不是白痴么?” 血寒扬眉道:“你又有何高见?” 君临尘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血寒做呕吐状,扭头就走,君临尘只盯着她瞧,神情似百看不厌,神魂颠倒。 盘蜒森然道:“君公子,你胸口的伤,不久便会痊愈,可是想眼睛上再添新伤么?” 君临尘叹道:”我今日近观天下第一美女,就算瞎了眼,也算不枉了。“ 盘蜒道:“但瞎了之后,便再也见不到她,岂不可惜之至?” 君临尘这才惨叫起来,道:“不,不,那可万万不行。城主发发慈悲,饶我这一回吧。” 盘蜒哈哈一笑,心想:“正如血寒所言,此人是个白痴,何必与他计较?”命人将他抬了下去。 此时,园外马蹄急响,一亲兵快步而来,对盘蜒道:“大人,有要事禀报!” 盘蜒、苍狐、武先生等人当即警觉,只见那亲兵身后跟着六人,那六人满脸污血,甲胄残破,显然经过恶战。盘蜒认出这几人乃是守卫西北边关的将领,其中一人名叫屈鳞,武功极为高强,战功之高,仅逊于苍狐,在军中威望深重。 盘蜒知事情紧急,问道:“怎么了?但说无妨。” 那亲兵道:“西北兵祸,扶风、壶乐各城各国,皆已被敌军攻陷,屈鳞将军等人惊险逃了回来!” 盘蜒望向屈鳞,知道此人以往乃是万鬼鬼官,最是勇猛豪强,无论敌人多强,皆无退避,宁愿战死,此刻逃生归来,固然侥幸,可却大违常理。 武先生问道:“屈鳞,到底是怎样的敌人?” 那六人仍有些发呆,屈鳞摇摇晃晃的走到近处,说道:“似是...似是鬼虎派的人。” 武先生通晓诸事,摇头道:“鬼虎派?鬼虎派前些年已败亡殆尽,不是死在龙血国手中,便是被东采英率军剿灭。即便有所幸存,又岂能在十年间成了气候?” 屈鳞低声道:“鬼虎派....有个极厉害的女子....她...用兵如神,将咱们打的溃不成军,只能逃窜....后来....后来....” 盘蜒等人凝神倾听,其余宾客皆忧心忡忡,屈鳞声音冥冷,道:“有魔鬼,有魔鬼,那魔鬼追入悬宿城,咱们抵挡不住,全军覆没。” 苍狐道:“你军中五万人马,四位鬼将,却被一区区女子打成这幅惨样?” 屈鳞道:“并非女子,后来的魔鬼....魔鬼...那双眼....让人入魔。魔鬼放我回来,他要我来涉末城,找人最多的地方,替他办一件事。” 众人心下好奇,都问道:“什么事?” 血寒蓦然背脊发寒,道:“吴奇,快杀了他!” 盘蜒想也不想,立时一指点出,那屈鳞立时浑身炸裂,血水骨肉,纷纷疾飞而出,但被盘蜒指力裹住,效用有限,否则在场者少说也得死伤百人。 其余五人闷声不响,也四散跑开,眨眼间,于四处接连炸开,血肉如炮弹,如烈焰,如巨石,如热油,席卷纷飞,将旁人砸得遍体鳞伤,粉身碎骨,死去者复又化作炸药,散开碎骨,击杀身边之人,不断传播开去,只短短刹那,已死了三、四百人。 四面八方皆是血雾,苍狐、青斩、济节等人各出绝学,却也只能照顾近处,再看不清周围状况。盘蜒急忙使出逐阳神功,两道火墙将众人隔开,亦将那“血肉炸药”阻住。血寒身法如电,手臂伸长,猛然击出千招,将那飞来的碎块拦下。 少时,园中逐渐平静下来,众人惊骇万分,却又不知发生什么。 盘蜒抓起那哨兵,问道:“就这六人逃回来了?” 哨兵惨声道:“是,是,城主,我委实不知....” 忽听远方传来隆隆声响,盘蜒脸色苍白,血寒闭上双眼,苍狐怒道:“仍有其余逃兵,中了这该死的邪法!” 过了片刻,血寒向盘蜒传声道:“这似是血肉纵控念,施术者厉害至极。此术杀人之后,集魂魄,送至那人处。” 盘蜒问道:“是阎王么?” 血寒道:“单以精巧而论,那人...极为棘手。这世道到底怎么了?为何接连冒出这般魔头来?” 盘蜒心想:“若非北地一贯如此,便是天地异变的征兆。”黯然对众人道:“我去瞧瞧死了多少人。道长,你带人照看此地伤者,济节、苍狐,诸位全听道长指示。” 苍狐道:“我与你同去!” 盘蜒点头,两人腾空而起,飞檐走壁,行了十多里地,来到童鹤大集市外,只见粉身裂骨,尸首近千,场面惨烈无比,听先前声响,只怕另有伤亡,却在别处。 苍狐见无辜百姓受害无数,心中悲愤,惨声大笑,但却满是哭泣之音,他重重斩出一剑,将近处一凄惨尸体点燃,剑上发出哀乐般的声响,他道:“那屈鳞说是西北的魔鬼?这杀千刀的畜生,此仇不报,我苍狐枉自为人!” 盘蜒叹道:“那敌手可怖可畏,委实深不可测。” 苍狐一转身,朝盘蜒跪倒在地,断然道:“还请叔叔下令,命我出征远北,我纵然拼的性命,也要杀了这心狠手辣的畜生!” 盘蜒道:“侄儿,非我轻视于你。然则以你眼下身手,只怕敌不过此人。况且敌在暗,我在明,如何与之抗衡?” 苍狐昂然道:“叔叔,既然不知此人真面目,侄儿愿舍命一试。”语气之中,全无胆怯之意,反而有知难而上的刚毅、果断、喜悦。 盘蜒心想:“不愧为苍鹰的儿子,苍鹰虽是我大敌,可这骁勇善战,随机应变的本事,正足以令他自傲。” 敌人深不可测,法术高明异常,前途生死未卜,自身虽有好武艺,好胆识,却无望与之抗衡。盘蜒也曾数次陷入这般情形,面对那疫魔时,尸海时,吞山时,邪龙时,斗神时,他何尝有取胜的把握?但他不也一路挣扎过来了么? 世上鲜有这样的蠢人,为一时快意,片刻冲动,以渺小之姿,向庞然巨物挑战,要么死亡,要么蜕变。 你若是孤身一人,如此并无不可,可你眼下有了妻子,将要有孩儿,我要将整座城交给你,你的性命便显得重要,不可轻易丢弃。 而我呢? 我背着重负,已经蹒跚太久了。 我要去攀登更高的山峰,去狩猎更恶的猎物,去领悟更高的境界,背负太多,恐怕难以办到。 我曾经很弱小,但我也很自由。 诸般念头,在盘蜒脑中闪过,他道:“你若败了,后果不堪设想,鸣燕怎么办?武姑娘怎么办?” 苍狐笑道:“自来勇士不顾家,顾家焉能死中生?叔叔可太瞧不起我了。” 盘蜒道:“好,除你那镇远军之外,我再给你五万兵马,皆兵甲精强,即便遇上魔猎,也必可逃过一难,你责任重大,前路难明,我仍盼你凯旋而归。” ------------ 十四 伊人徘徊觅郎君 城中遭此大劫,死伤固然众多,更是谣言四起,令百姓人心惶惶,只觉杯弓蛇影。盘蜒四处奔走,劝慰各方民众,数日之后,城中安定下来。 他与血寒商议,血寒道:“那边关魔鬼使邪法,将众将士变作杀人的火药,却又不立即杀死,他们自己也浑然不觉,只迷迷糊糊来到人群密集之地,立时自尽炸开,招得魂魄,尽归那魔鬼所有。” 盘蜒道:“如此看来,那魔鬼倒并非冲着咱们来的?”于是命武先生一查,果然大观国、狮心国皆受重创,情形比之涉末更恶,各地消息汇来,短短半月间,约有万人惨亡。 血寒神色凝重,道:“你当真要命苍狐征讨?那魔鬼非同小可,手段难以估量。” 盘蜒微微一笑,血寒瞪他半天,“啊”地一声,道:“你想混在军中,与他同去?” 盘蜒笑道:“知父莫如女也。“ 血寒“呸”地一声,道:“好哇,你认我做女儿,可想起自己陈年的烂事了?先前还不认账。如若不然,便是讨我便宜,还不叫我几声娘亲补过!” 盘蜒吓了一跳,实也不敢认她做女儿,更不敢认洛神为情人,忙道:“我是夸你料事如神,更无他意。”停了停,又道:“苍狐若独自领军,凶多吉少,敌暗我明,局面不利,我藏在军中,也算作后手。” 血寒道:“那你可千万小心,我...我总觉得此事凶险异常,比之当年暴虐之祸,更令我心神不宁。” 盘蜒道:“这涉末城就交给你了,有你与鸿海坐镇,该是稳如泰山,我可放心离去。眠婆婆建那大鼎之事,需得你多多费心保密。我这些时日多取些漂泊不定来,应当足够她用。” 血寒小拳锤他一把,嘻嘻一笑,道:“那漂泊不定毒性厉害,你小心伤了身子,敌不过那边关魔鬼。而且道儿若兴风作浪,我可拦不住她。” 盘蜒道:“你有的是鸡鸣狗盗的本事,岂能奈何不了道儿?” 血寒笑骂一声,眼神万分不舍,在他脸颊两旁分别一吻,算作道别,随后依偎在他怀中,有如女儿,又有如爱侣。盘蜒心神微乱,只觉即将与血寒分别,暗中惆怅,想起此行前景混沌,却生出兴奋之意。 ..... 再过几天,点兵已毕,战马齐备,粮草先发,苍狐见人如虎,马如龙,铁甲钢刀映射着日光,真是一支雄兵,心中喜悦,豪情万丈,于是发兵出城。 涉末城与诸国结盟后,首要之事,乃是派出工匠,修建通路。盘蜒得金蝉藏书指点,城内工匠手艺了得,最受敬重,往往事半功倍,道路平整便捷,使得旅人行程安全快速,用以行军,如乘风一般。 盘蜒黏上胡须,涂黑脸颊,扮作一毫不起眼的士兵,虽手法巧妙,面目全非,却并未用法术变化面貌,好在苍狐并未细看,一时也认不出他来。 过葡萄城、夜光城、阴山国、雁门谷,折转方向,翻山涉水,日行百里,途中采购粮草,补充物资,又以绿驱蛇香驱逐黑蛇,避开魔猎,倒也损伤不多。渐渐人烟变少,地势开阔,数百里的草原,极目也难望见边际。 行至断人崖,此后便算离了涉末城邦盟国,荒漠草原,相邻而存,往往一山之隔,一水之分,一林之后,一谷之外,便有天壤之别。 断人崖上,有一城寨,名曰悬宿,曾是涉末城守军驻守,但此刻已被荒弃,城中遍地是人骨肉末,触目惊心。众将士瞧得惊怒交加,忍不住便破口大骂起来。 苍狐心想:“屈鳞说,他们便是逃至此处,被那魔鬼杀的全军惨亡。那魔鬼不知是否仍在此?” 他不敢怠慢,命众人在城堡外扎营,刚一安顿下来,天地一片昏暗,顷刻间,白光漂浮,宛如幽灵,气温骤降,漫天大雪,遮蔽万象。 苍狐大惊失色,忙命人从辎重中翻找裘衣,他在大漠往来多年,知道气候多变,可似这般陡然飞雪,冷如寒冬一般,却是前所未有之事。 这山上着实太冷,片刻间,地上结冰的结冰,凝霜的凝霜,人人都披上雪衣,头发胡须皆已花白。苍狐命人燃火,可兀自难以抵御。 他望向城寨,心想:“如今之计,唯有躲到城堡之中。”但转念一想:“这大雪古怪至极,绝非寻常,莫非是有人想逼咱们进入其中?” 他熟知这断人山地形,当即拔营下山,在不远处找一大山洞,那山洞是古时一部落所挖,甚是广大,容纳全军,倒也正好,进入山洞中,那寒意好转了许多。 军中有一将领叫做登客,最是胆大蛮勇,问道:“将军,为何放着这大城堡不住,偏要跑到这地方来?” 苍狐知此人是陈将军麾下高手,陈将军女儿与吴洲成亲,成了亲家,此人当是道儿指使,与自己暗中作对来的。他微笑道:“登将军,这大漠之外,自古怪事不断,有些险处,不逊于魔猎、黑蛇,敌人要咱们如何,咱们偏不能如此。” 登客笑道:“苍老弟,你剑法是高的,可胆子却是小的。那城堡中不过死过人,有何可怕?” 苍狐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既然登将军如此豪勇,还请领五十人,去城堡中彻彻底底查探一番,如真无事,大伙儿再上去不迟。” 登客喊道:“去就去,大丈夫万里出征,死都不怕,怕什么死过人的地方?” 话音刚落,山上一阵摇晃,传来号角之声。众人惊魂不定,仔细去听,只觉那声音催人惊惧,又不像是号角了,反倒似是一头巨怪的嚎叫。 登客脸上变色,停步不前。有士兵大着胆子,出洞一瞧,惊慌失措的跑回,低声道:“有....有黑蛇,黑蛇巨人!将军,是黑蛇变的巨人!在山上,在城堡外头。” 北境中人,虽在千年中多遭黑蛇残害,但从未见过什么黑蛇巨人,只是偶尔有饱学之士,提及黑蛇之中或有这稀少残暴的魔怪,至于长什么模样,却也无人知晓。 苍狐神色茫然,盘蜒更是震惊,众人小心翼翼,悄然出洞,朝山上仰望,此时周围虽仍旧酷寒,但雪却减弱,只见一庞大至极的黑影立于那城堡旁,他脑袋乃是数条大黑蛇,四肢像人,身躯扭动,张嘴吐出数十条小黑蛇来,钻入城堡窗口、洞口,随后传来窸窸窣窣之声,过了许久,似大失所望,身子一转,不知去向。 登客见状,已说不出话来,灰溜溜的躲到一旁,众人回到洞中,仍是心惊肉跳,问道:“活了这大半辈子,从未见过这般鬼怪,若非苍狐将军机警,咱们可就惨了。” 苍狐副官杨百夫说道:“将军,这黑蛇巨人,或正是杀害屈鳞将军与涉末城百姓的罪魁!它想埋伏咱们,却被咱们侥幸逃脱,如此正是复仇良机,咱们合全军之力,杀上山去,与它相拼如何?” 盘蜒心想:“那倒未必,此怪明知城堡中空无一人,仍逗留许久觅食,明明甚是蠢笨,决不能操纵屈鳞他们前往远处收割魂魄。” 苍狐略一沉吟,说道:“取斩蛇刀来!” 众将抬来百柄长刀,此刀为眠婆婆研磨而得的利器,刀刃乃是以黑驱蛇香“落地生根”融入铁矿生成,可用来杀世间作乱的小黑蛇。若有武勇之人持之,遇上小黑蛇袭来,也不必如以往那般,唯有逃窜躲避。只是此刀稀少,除涉末城外,别国罕有。 苍狐手持黑蛇剑,挑出军中一百个高手,其中有三大鬼官,他说道:“明日晚间,咱们上山,反埋伏那黑蛇,非将它碎尸万段不可!” 众人大喜,热血沸腾,全不畏死,喊道:“遵命!” 就在这时,苍狐身子一震,身子稍稍一转,长剑斜指,说道:“什么人?” 他剑指之处,站着一白衣蒙面的女子,那女子身穿厚衣,却看得出身材窈窕,只露出一双眼睛,双瞳似蛇,闪着绿光。除了苍狐、盘蜒之外,旁人皆不知这女子何时到来。 那女子说道:“并非这黑蛇巨人害了涉末城的人。”声音沙哑干涩,口音也甚是古怪,似是来自中原。 苍狐问道:“姑娘知道其中缘由?姑娘又是何人?” 那女子道:“回去吧,这地方不属于涉末,不属于大观,自古以来,青蛮族人与鬼虎派在此度日,繁衍生息,是你们侵入此地,带来了灾祸。” 苍狐道:“青蛮?可是踏由那蛮子统领的蛮族?” 女子点头道:“你们打着远征蛮人的幌子,喊着镇守边疆的口号,这十年间,不断残杀你们口中的蛮族,流血不断,尸骨堆积成山,弃于荒野,先灵无法安歇,这才造成了灾祸,引它前来,找寻徘徊之沙。” 众人大奇,纷纷问道:“徘徊之沙?”盘蜒心想:“徘徊,徘徊,当年....当年我与振英在海魔王那儿,蛇儿欲抢夺一徘徊内丹,重得阎王之能,不过此徘徊与彼徘徊倒未必相同。” 苍狐想起军情所言:“蛮王踏由身边有一妖女,妖法厉害至极,兵法更是了得,各国勇将妖仙,皆接连败在她手上。莫非就是此人?”于是道:“在下名叫苍狐,姑娘话不说明白,在下如何能信?更何况姑娘连姓名都不敢示人?” 那女子似笑了一声,道:“孤远离俗之人,姓名已无关紧要,阁下既然相询,可叫我蛇帝共工。”2. ------------ 十五 天山五月飞白雪 盘蜒心头一震,细看这女子容貌,她虽戴面纱,可脸型与当年的共工并不如何相像。 苍狐笑道:“姑娘以此姓名作答,莫非竟是阎王化身?” 那蛇帝摇了摇头,说道:“青蛮族与涉末城实有不共戴天之仇,还请诸位听我一劝,就此回头,否则我无法坐视不理。” 苍狐道:“数月之前,我涉末城将士在此遇害,受邪法掌控,被送回涉末,终于酿成大祸,无辜百姓,死伤无数,姑娘可知道其中内情?” 蛇帝双眉低垂,似有些感伤,叹道:“知道又怎样?涉末、大观,屠杀大漠无辜,死伤之人,难道还少了?” 苍狐道:“须知起先寻衅之人,自来皆为蛮族。蛮族不务农,不生产,一旦少了吃穿,立即翻山入关,劫掠边陲城镇,手段残酷,那踏由更是罪大恶极。我涉末派兵远征,一是守护百姓,彰显天威。二是报仇雪恨吗,查明真相。” 盘蜒心想:“是了,双方结怨已深,以蛮族脾性,此仇已无法消解。” 蛇帝耸耸肩,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苍狐道:“你虽是敌人,但我也不来擒你,你回去告诉蛮王踏由,我苍狐此来,便是为了杀他。” 蛇帝道:“踏由怎样,我也不管,我与他并非一路,只奉劝诸位莫要得寸进尺。”说罢身影闪烁,就此离去。 苍狐还剑入鞘,望望洞外的雪,不知这异象何时消退。 那“蛇帝”说这黑蛇巨人与那“魔鬼”是两码事,她定知道真相,但似对关内的北妖族人甚是厌恶。 苍狐本该将她捉住,逼问实情,但这女子身手不凡,自己未必能够得手,况且她作为使臣而来,苍狐岂能蛮横相对? 副官问道:“将军,那这黑蛇巨人....” 苍狐已想的明白,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此物愚笨,想不出那等奸猾手段,杀之徒劳无益。” 次日一早,洞外稍稍回暖,身穿裘袍,还可忍耐,于是继续行军。渡过荒漠,跨越河谷,在山野中扎营,于幽墟中过夜。气候愈发异常,时时三天两头,天降霜雪,使得炎热山地,瞬间冰晶雪白,冷热交替,病者极多。苍狐所备药物齐全,以之救助病患,药到病除,可不久药品已然耗尽。 苍狐与西蛮交锋多年,数次孤军深入,从未遇上过这等奇事,且一旦降雪,四周必有黑蛇巨人出没。只是那些黑蛇巨人似是瞎子,只要众人离得远些,它们便瞧不见了。他不去多管,继续朝深处进军,途中数次遭遇蛮族,皆轻易取胜。不久已收复屈鳞失地,但他继续朝前,踏入以往从未抵达的地域。 盘蜒混迹人群,装作一再寻常不过的老兵,无人看穿他本来面貌,他自称“头头”,与众人饮酒吃肉,谈笑风声,不久已混的熟了,众人听他乱说胡话,自吹自擂,都觉得有趣。而盘蜒见苍狐遇上诸般难题,皆应对有方,也是暗暗赞许。 又前行数日,有探子来报,说前方有蛮族城寨,城墙厚实,可以御寒。苍狐于是下令速攻,他身先士卒,勇猛不退,那杀生尸海剑最擅长战阵拼杀,只不久便已攻下,收获牛羊骏马、粮草药物无数。 有士兵将战俘带到苍狐面前,苍狐见是青兽族人,果然青面獠牙,宛如野兽,但他早已见怪不怪。其中一人面目苍老,衣着华贵,脑袋高昂,甚是不凡,苍狐却从未见过,他将那老者扶起,问道:“你是何人?” 那老者以北妖话说道:“大坞爹。” 苍狐哈哈一笑,说道:“好,大坞爹,你在族中身份很高,对么?” 老者面有得色,道:“正是,我乃是这城寨的首领。你若杀我,必有灾难降临,你若放了我,并将我财产归还,必然好处不断。” 苍狐笑道:“你这首领,果然精明的很。我放你可以,还你财产也不难。只是需问你几件事。” 大坞爹喜道:“莫说几件事,便是一万件事,我也知必有答。” 苍狐道:“我以往也曾与蛮王踏由交过手,但那都是硬仗,是要流血死人的,可为何这次一路进军,势如破竹...那个..很是容易?” 大坞爹叹道:“踏由是受异兽阎王祝福的勇士,可他再勇猛,一头牦牛,难敌两头狮子。” 苍狐奇道:“两头狮子?除了咱们之外,还有另外征讨青兽族的人?” 大坞爹说道:“我听嘭矛山那边传来的风声,说另有观国与狮心国的联军,从东北的古径处打来,踏由不敢同时与两支大军交锋,于是朝深处退去了。” 副将杨百夫喜道:“将军,这踏由作恶太多,终于连廊邪、东采英也忍不住。” 那道儿的心腹登客酸溜溜的说道:“这倒不一定是好事,需得提防观国在后头捅刀子。” 苍狐笑道:“登将军,你平素见识一般,这句话倒说的在理。” 登客狠狠瞪他一眼。 又有一将领说道:“大将军,如今成了双方蚕食蛮族的局面,谁下手快,谁得到好处就多。” 苍狐摇头道:“若急躁冒进,易遇上这踏由主力,即便得胜,也容易被观国‘背后捅刀子’。如今战况,军情比兵力重要十倍。”于是找来属下干将,扮作游牧民,四下去探消息。 他继续审问大坞爹,问道:“那黑蛇巨人是怎么回事?” 大坞爹神色恐惧,说道:“我活了七十年,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有人说,是...是你们这些关内人入侵咱们,带来了更大的灾祸。” 苍狐奇道:“是近来才有的迹象?” 大坞爹道:“是,大约八年前,传说中吞噬血肉的异兽之眼现身,引发魔猎般的灾害,那已是极为不幸了,我当时便想,这莫非是末日将至的征兆?想不到啊想不到,今日又有这前所未有的黑蛇巨魔...” 苍狐道:“慢来,异兽之眼?什么是异兽之眼?” 大坞爹神色恐惧,身子发颤,跪地磕头,道:“那是异兽阎王曾经最信赖的同伴,数千年前,它消失不见,如今它回来了,却变成了可怕的恶魔。它在找徘徊之沙,借助徘徊之沙,它将引发世界的毁灭。” 苍狐心想:“莫非...莫非屈鳞口中的魔鬼,就是这异兽之眼?它既是那施展邪法的魔头么?” 杨百夫问道:“咱们先前遇上一女子,自称是蛇帝阎王,那又是何人?” 大坞爹说道:“我也只是听旅人说的,错了可别杀我。” 苍狐拍他肩膀,道:“你如此精乖,咱们保你性命尚且不及,怎会加害?” 大坞爹松了口气,才道:“那蛇帝阎王....是她自己叫自己的,但她真有极大的神通。她是与鬼虎派一路,只不过鬼虎派生存之地,被大观国的人毁了,于是她带领鬼虎派来到咱们这儿,投奔踏由。可后来听说,她与踏由起了争执,于是不再帮踏由了。” 苍狐听得千头万绪,但很快便理出线索来:这些年大观国意图开拓领土,于是攻入边疆,与青族交战,不知怎地,将这群残存的鬼虎派部落毁了,这“蛇帝阎王”便带着余部,与踏由结盟。难怪屈鳞曾说自己被一女子统兵打的落花流水,溃不成军。 屈鳞逃至悬宿,恰巧遇上那异兽之眼,异兽之眼于是以屈鳞为棋子,替它杀人,收集魂魄。至于这黑蛇巨人、彻骨寒冬,乃是近来新生的灾患。 他瞧出这大坞爹贪生怕死,虽甚是可鄙,但对己方极为有利,于是将他放了,更赏赐诸多投靠之人,以此安抚人心,不久城寨安顿,度日如常。 一日后,探子回报,说前方仍有几处山寨大帐,相距不远,防备不严。苍狐粗粗画了地图,心想:“只需取其中一处,便趁掎角之势。取了两处,三角似铁,便可进可退,可攻可守。”当即留下大军,领一只数千人军队出击。 他知兵贵神速,于是急速行军,专走险路,将杀生尸海剑探寻之能发挥的淋漓尽致,一夜之间,将两城相继取下,收编俘虏,安置寨民,少时已定,随后调度兵马,静观其变。这青族人并非顽固不化,誓死不从之民,反倒对踏由诸多不满,苍狐观察局势,倒并无反叛之忧。 远方战况不断传来,他得知狮心、观国联军,竟是以东采英为主将。苍狐又是头疼,又是喜悦,心想:“想不到狮心国竟是国主亲征?素闻狮心王用兵如神,且仁义豪侠,倒不必担心他背信弃义,暗中加害咱们。只是若真与他为敌,此战艰难,我此生从未遇上。” 但转念又一想:“那踏由节节败退,败局已定,若不能与强敌交手,此行岂非无聊至极?况且能与狮心王统兵厮杀,正是生平快事,一生能有几回?”想着想着,不由的高兴起来,将自身性命、常胜之名,全都抛之脑后。 正兴奋间,只听帐外有一粗老声音说道:“将军,只怕有敌人偷袭。” 苍狐急忙出帐,见一老兵躬身而立,并未跪倒,他帐前卫兵拦住老兵去路。 苍狐不拘小节,问道:“老丈,你如何得知有人偷袭?敌人现在何处?” 老兵道:“我先前在外巡逻,瞧城中有可疑人物,腰悬兵刃,在营帐里许外出没,似在刺探。我瞧今夜敌人必会来袭。”. ------------ 十六 纤腰如柳帐中欢 苍狐见这老兵着实眼熟,但仔细想想,却又不知在何处见过。他稍稍一想,传令下去:今夜各处哨塔士兵,皆倚墙而睡,遇上异动,尽管放任,又撤下营中巡逻之人,不得任何人出帐。号令如风火般传开。 他又对老兵说道:“老丈,不知尊姓大名?” 那老兵神色自若,道:“我叫轩辕斩头,大伙儿都叫我头头,但将军只叫我老轩辕就是。” 苍狐自来礼贤下士,与军中兵卒皆交情不错,当即笑道:“那我也叫你‘头头’如何?瞧你衣着,眼下是一等小卫,是么?为何这么大岁数,仍在前线拼搏?” “头头”甚是得意,笑道:“我曾回家歇脚几年,可耐不住手痒,又参军打仗来了。与小子们喝酒吃肉灌狗血,迎风冒雪吸黄沙,可比在家有意思的多。” 苍狐哈哈大笑,道:“从今往后,提你做一等兵校,督导防务。” “头头”连声称谢,却也不跪,迈大步而去。 副官杨百夫早站在一旁,见状颇为不快,道:“这老小子好生无礼。” 苍狐道:“大哥有所不知,这老头身手不差,在军中也算的好手,提他官职,实则还委屈了他。” 杨百夫知他眼光如神,点头道:“将军要放任敌人进来?可要属下派人保护?” 苍狐道:“只需伏兵不动,待敌人溃散之际,全数擒拿即可。”杨百夫领命而退。 苍狐旋即找那大坞爹,命他送来青族美女作陪,过了半个时辰,大坞爹送美女入帐。青族女子虽犬牙尖利,皮肤粗糙,但身形丰满,举止狂放,比之北妖各族皆有所不同,那大坞爹为讨好苍狐,更选来族中最美貌的一位处女,苍狐命她们跳舞唱歌,饮酒享欢,至深夜已醉眼朦胧。 他已喝的迷迷糊糊,时不时这儿亲一口,那捏一下,但听外头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苍狐将那处女扯至身边,搂她纤腰,笑道:“今夜美酒美人儿,好生快活,不知美人儿兴致如何?” 那女子道:“见将军这样,我兴致也好得很。” 话音刚落,她手中已现出一柄短剑,刺向苍狐要害,来势奇快,追风逐电。苍狐早料到她是刺客,但不想武功如此高强,这一剑非但迅速,且藏有数招变化,可谓全无定数。 他吐一口气,面前升起魔音气壁,那女子惊呼一声,手臂折转,竟斩向苍狐身侧。苍狐以掌做剑,削她手腕,那女子左掌一拍,一道黑色火焰化作剑形,复又袭来。 苍狐右拳发力,裹在魔音气壁之中,砰地一声,将那黑色火焰打散,那女子敌不过他,身子朝后飘去。呼地一声,到了帐外。 仅这一招之间,苍狐已极为惊讶:“她这功夫与我杀生剑诀极为相像,与青斩兄弟更是如出一辙,那是幽冥剑宗郭玄奥的功夫!” 他不及细想,迅速追了出去,刚一出帐,有一巨斧,一巨锤,一巨剑,一巨刀从四方朝他斩来。苍狐手中黑蛇剑一转,火光如箭,那四件兵刃登时粉碎。他这才看清是四个青族大汉偷袭,此时脸色惊怒交加。 有一秃头汉子大喊:“公主快走!” 苍狐叹道:“走不了了。”话一出口,四周伏兵霎时冲出。那“公主”脸上变色,跃上空中,朝外逃去,但杨百夫、登客与另一万鬼鬼官一齐扑上,“公主”奋力挥剑,阻拦合围,却再难离寸步,斗了十招,杨百夫一招“铁马冰河”,寒冰掌力冻骨伤神,将那公主制住。 公主瞪大双眼,见所带来的士兵,连同那四个巨汉,已全被苍狐等人击败。她咬牙道:“你怎知道的?” 苍狐微微一笑,拍了拍手,属下将那大坞爹带了上来,说道:“你们胁迫这位老先生害我,殊不知老先生待我仗义,入帐时,已对我使眼色通报了。” 公主怒道:“青奸,走狗!我爹爹知道了,非将你全家上下杀的一个不留!” 大坞爹忙道:“殿下息怒,息怒,踏由王大势已去,如不投降,否则咱们青族的灭亡之灾,近在眼前。” 公主气得浑身发抖,冲大坞爹破口大骂,苍狐挥挥手,命人将大坞爹带下去。 那公主脾气刚烈,想要自绝经脉而死,但苍狐手指连动,封住她数处穴道,她内力闭塞,使不出劲儿来,自也无法施为。 苍狐叹一口气,问道:“剑破幽冥郭玄奥老先生还好么?他已隐居多年,超然世外,这份心怀,实为晚辈所不及。” 那公主听他说起恩师,先是一惊,又是一喜,眼珠稍稍一转,昂首道:“我师父就在附近,他若听说你要害我,非将你军中上下,杀的鸡犬不宁!哼哼,我看你还是识相一些,将我放了为妙。” 苍狐肃然道:“原来如此,郭剑圣可知姑娘扮作风尘女子,来我帐中玩乐之事?” 那公主道:“自然知道,否则我怎会前来?” 苍狐心想:“这女子倒不聪明,以郭玄奥的武功,若要杀我,独自前来,我多半也得遭殃,何必命徒弟做这丢脸的事?”于是问道:“既然是郭剑圣要取在下性命,在下知罪,不敢得罪姑娘,只愿姑娘回去之后,替我求饶几句。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那公主又惊又喜,心想:“这人听到我师父名头,吓得屁滚尿流,他功夫虽高,可却是个懦夫。”她高兴至极,于是笑道:“我叫万莲,是幽冥剑宗的第三十弟子,你这人很是识相,若能将我这些属下都放了,我就让师父饶了你。” 苍狐道:“放人嘛,自然是要放的,我非但要放人,还要好好对待各位,以免各位对我心怀不满,不替我求情。郭剑圣武功太高,我是半点不敢冒险的。” 万莲喜出望外,果然见苍狐朝士兵点头,众士兵二话不说,替众刺客松绑,又将兵刃交还。苍狐亲自解开万莲穴道,面带微笑,却稍稍流露紧张之色。 万莲倒也不敢造次,却又不想急匆匆的离去,以免示弱,说道:“你这人还算不错,嗯,你放心好了,我回去跟师傅说说,只要你能帮咱们对付狮心国,师父没准还会传你几招神妙绝学。” 苍狐喜道:“那可当真多谢了。”又抬头道:“来人哪,重新整治好酒好菜,招待各位青族勇士!” 众刺客面面相觑,却谁也不愿胆怯,更何况此时得他饶命,倒不怕他下毒加害。士兵端上桌案,摆上牛肉羊肉,好酒鲜果,苍狐做个手势,对万莲道:“请。” 万莲妩媚一笑,旋即入座。 苍狐问道:“万莲公主可是踏由王的女儿么?” 万莲大声道:“我是公主,还能是谁的女儿?你猜的不错,我爹爹眼下忙于对付狮心国,便派我来对付你,想不到竟被那老头出卖。” 苍狐见她耿直,暗暗好笑:“你不说自己是郭玄奥派来了的?眼下又成了踏由。”又道:“殿下有所不知,咱们此来,并非是为与你父王为敌,而是找那‘异兽之眼’复仇。” 一提起此物,万莲目光惊惧,却又有些疑惑,问道:“真的?那你为何要攻打咱们寨子?” 苍狐叹道:“这其实全是误会,咱们关内之人,不明白关外情形,只知那魔鬼从关外而来,那定然是与蛮王踏由有关,可我一见到公主,便知道我从头到尾,都弄错了,真是错的离谱,罪该万死。” 万莲奇道:“为何你瞧见我,就知道自己错了?啊,是了,你是怕了我师父。” 苍狐举杯敬她,说道:“郭剑圣何等神功,我焉能不惧?但这不过是一个缘故,这第二个缘故嘛,倒有些让人说不出口了。” 万莲喝了口酒,道:“有何说不出口?你快说,快说。” 苍狐道:“我今夜在帐中一见公主这等美貌,这般侠气,心里一半迷糊,一半却又清醒....” 万莲听他夸赞,心花怒放,吃吃一笑,追问道:“为何一半迷糊,一半清醒?你这话说的可真怪。” 苍狐道:“迷糊是因公主太美,真是销魂,我岂能不意乱情迷?可似公主这般神仙人物,又岂能与那异兽之眼一路?我稍稍一想,便知道自己全然错了,这算不算清醒过来?” 青族男子,一贯脾气冲动蛮横,对女子颇为粗鲁,怎会这般花言巧语的恭维?万莲一听,登时信以为真,只觉这看似瘦弱的将军温柔体贴,文武双全,好会讨自己欢心,她眉开眼笑,问道:“这么说来,你可是喜欢我?你若真喜欢我,我便嫁给你怎样?咱们成婚之后,你是我爹爹驸马,大伙儿一起对付狮心国。” 苍狐吓了一跳,不料随口撩拨,竟效用如神,竟将这心狠手辣的女蛮子惹了过来,若她不过是青族寻常女子,苍狐与她寻欢,倒也无妨,但面对大敌的女人,他却万万不敢,于是强笑道:“这倒也不忙,咱们先喝酒,喝酒。” 万莲朝他嫣然一笑,眸中含情,倒也颇具诱惑,苍狐念及正事,又问道:“殿下,不知那‘异兽之眼’,到底是何物?又是从何而来?眼下又在何处?” 万莲道:“这个嘛,你可问倒我了,具体情形,我也不知。只知道它约莫在八年前现身,引发魔猎般的灾害,时至今日,成千上万的族人死在这魔怪爪下,遇上它的人,除了那‘蛇帝共工’之外,更没一个活着。大伙儿都说,是大观国、狮心国与涉末国亵渎了土地,这才引来这异兽阎王的天灾。你瞧,近来夏季冬临,冰天雪地,黑蛇巨人出没,更是你们做坏事的明证。”说带此处,又有些恼火。 苍狐问道:“那蛇帝共工,我入关前也曾遇上,她与鬼虎派在一块儿?鬼虎派不是已然灭绝了么?” 万莲道:“那群老虎面孔,可不是什么鬼虎派,而是以往征族的旁支,自称遗落民。他们精通些奇妙的法术,可又不像鬼虎派四处抢夺杀人,否则咱们青族也容不得他们。” ------------ 十七 大战之后温柔乡 苍狐又问道:“那‘蛇帝共工’真是阎王么?” 万莲笑道:“怎能是甚么阎王?但她武功奇高,谁也不知有多厉害。那些征族遗落民与咱们青族住了好几百年,她是近来现身的。她似与那异兽之眼有极大的关联,我爹爹怀疑她与那魔头有勾结,这才将她与征族逐走。” 苍狐暗忖:“如此境地,不可轻举妄动,以免背腹受敌,但咱们与青族仇恨深远,无法化解,即便我真要了这女蛮子,将来必有隐忧。”他心意已定,再劝几杯酒,拱手道:“多谢姑娘指点迷津,本待留姑娘在此过夜,但又恐郭剑圣见责,还请姑娘归去后,述我等对剑圣尊敬之情。” 万莲抛了个媚眼,道:“我便将身子给了你,却也无妨,我是不折不扣的处女,更是远征的青族最有权势的女人,我瞧中你了,答不答应,你给句话吧。” 苍狐心中一荡,但立时又忍住冲劲,摇头道:“不得郭剑圣点头,在下焉敢胡来?姑娘若真有此意,还请先问剑圣意下如何。” 万莲叹道:“胆小鬼,罢了,罢了,青族的英雄好汉,难道还少么?便是我同门的师兄弟,爱上我的,也是不少,你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啦。” 苍狐郑重行礼,万莲于是带领众刺客扬长而去。 登客在旁作陪,早已不耐,见他当真放了刺客,斥道:“这女子是踏由女儿,正是奇货可居,你怎能放跑了她?可是被这大胸大屁股迷了魂了?” 苍狐微笑道:“迷了一魂一魄,总算还不糊涂。放心,眼下放跑了她,明早便捉回来了。”当即命杨百夫留守军中,点了两千精兵,手持那“斩蛇刀”,趁天色未明,出寨一阵急行军。 他不忘先前那“轩辕斩头”,特意招他在身侧,问道:“头老丈,你可知咱们要去哪儿?” 那头老丈不是旁人,正是盘蜒假扮,他笑道:“那刺客另有同党,营帐不知在这荒漠某处,将军这一招‘放虎归山’,再一招‘顺藤摸瓜’,当能有‘一网打尽’之效。” 苍狐点头一笑,道:“老丈果然非凡。”他所敬那万莲的酒中并无毒素,但令万莲无意中散发真气,可被苍狐的杀生剑诀感知。 如此穿山绕林,紧追线索,约莫两个时辰,天地间一片漆黑,冰冻入骨,在一谷间草地上,见数千帐篷层层排排,大旗飘扬,寂静无声,偶尔听见脚步轻响,兵刃破风,当是有人巡逻。 众士兵皆佩服得五体投地:“若非将军神算,怎知敌人竟离咱们如此之近?若突然袭来,可着实不易对付。” 苍狐下令速攻,众将士急促迈步,迅速接近,敌人哨兵发觉时,已然太晚,众人如怒涛一般冲杀进去,敌人大多仍在睡梦之中,反应不及,已然身首异处。 苍狐带一支小队,随他冲锋,直取敌人阵营最软弱处,他感知敏锐,气息玄妙,真如雄鹰俯瞰战场,事无巨细,皆一览无遗,敌人何处稍有起势,他立时率众扑灭,敌人全无反击余地。青族众敌抵挡不住,有些人不及穿衣,冲出营帐就走,被苍狐赶上,悉数杀死。 一路追杀,不远处喊杀激烈,于是赶去,至一大帐篷外,只听那万莲怒喊:“你这狗贼!你胆敢骗我!” 苍狐笑道:“姑娘又何尝没骗我?郭剑圣远在天边,且与大观国关系匪浅,岂能相助青族?” 万莲左一剑,右一剑,将涉末将士杀死,势头难挡。她直冲苍狐,见盘蜒拦在前头,怒斥一声,两道黑火转着圈斩了下来。 苍狐有心试探这老者真实功夫,并不插手,盘蜒舞动大刀,竟透过严密缝隙,直刺向万莲面门,万莲惊呼一声,往后一跃,但盘蜒高举大刀,复又斩落,万莲横剑拦住,往上一顶。 两人你来我往,紧密相斗,盘蜒有心隐瞒,压抑内力,只使出最花巧,最亮眼的招式,将一柄大刀使得如同舞龙跃狮,叫人目不暇接,他花样虽多,套路虽繁,但却又异常严密,万莲纵然使出郭玄奥的上乘剑法,依旧奈何不了他。 苍狐心想:“这轩辕斩头绝不简单,若内力再深厚充沛一些,足以与杨百夫并驾齐驱,原来我军中一直有这般人物。是了,他是吴奇叔叔调派过来,一直深藏不漏,难道是叔叔的耳目么?” 见两人越斗越急,不久即将分出胜负,猛然间,又有一青族勇士喊道:“关内的杂种!吃我黑火一剑!” 他喊声未歇,一剑已近在咫尺,苍狐见此人不似其余青族人那般雄壮,与自己体型相近,但这一剑上内力雄浑,形影不定,造诣非同小可,比万莲强上许多。 苍狐一阵欣喜:“这才是像样的敌手!”拔出黑蛇剑,一招象鼻蛇身功,内力缠绕,一扯一转,将万莲一剑挡下。随后一剑快如惊雷,斩向那勇士胸口。勇士暴喝,以更凶猛的剑招袭来,苍狐闪身躲开,知道这青族人也是郭玄奥的弟子。 此人武功虽高,但仍及不上青斩,苍狐身子如陀螺般转动,剑气分布周遭,宛如游蛇飞蝗,探向敌手。那人急忙以“五内俱焚”的黑火反攻,却又被苍狐的魔音气壁逼得节节败退。 过了二十招,苍狐一步抢上,剑指敌人肩膀,趁敌人变招之际,他抢先一变,正中那人左脚,那人捂住伤口,大叫着后撤,忽然招式大开大合,贯穿东西,剑上竟发出羌笛之声。 苍狐“咦”了一声,暗叫有趣,不急着抢攻,那人长剑上下翻飞,笛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凄厉,刹那间,周围士兵,无论敌我,全都住手聆听那曲子。那勇士狞笑起来,指着苍狐,道:“将他宰了!”随后,众人一同转过身,面对苍狐,如铜墙铁壁般围了过来。 苍狐笑道:“阁下能将杀生剑诀用于此处,当真了得。”说话间,身形凝住不动,长剑轻颤,一首悠扬舒缓、有如玉笛的乐曲飘荡开去。此曲情感丰厚,直是催人泪下,令人想起故乡的飞花风雪,风土人情,众人一听,手中兵刃再也拿捏不住,接连摔落在地,如痴如醉。连那万莲也受其扰动,心神激荡,抛下兵刃。 那勇士表情惊骇,全想不通为何苍狐剑上曲子,竟能胜过自己的“反目成仇乐”。他动作变得更加猛烈,舞剑之时,往往游走数丈,声响也越来越大,可即使如此,也掩盖不住苍狐的“解甲归田曲”。 再斗片刻,苍狐曲子趁隙而入,那勇士羌笛声已杂乱无章,很快又被苍狐融为同音,那勇士大叫一声,口喷鲜血,盘膝而坐,苦苦抵御,在呼吸间,脸色由青转红,由红转黑。 苍狐心想:“若再斗下去,他一身苦练的功夫就算废了,那还不如一剑给他个痛快。”一声长啸,停止奏乐,那汉子委顿在地,再也站不起身。 大战至此已分出胜负,苍狐命人将敌军活人全数绑了,见盘蜒虽在一旁,却依旧笑吟吟的,全不受自己“解甲归田曲”所惑,心中钦佩,笑道:“头老丈如此本事,为何只是个小卫?” 盘蜒朗声笑道:“我说了,我这人只喜欢冲锋陷阵,不喜欢在后方待着。” 苍狐道:“老丈说得好,回去我请你喝酒。”随后走向那汉子,用青族话问道:“兄台怎么称呼?可也是郭剑圣的门徒?” 那汉子咬牙道:“我叫铁笛剑客吉苏,师父门下第十弟子。我败在你手上,很是丢人,可姓名却不能不报,否则岂不死的不明不白?” 苍狐叹道:“我不会杀你,但也不会放你。”知此人武功极强,与万鬼鬼官难分伯仲,以铁链手铐绑了。 那万莲怒骂道:“奸贼,牛粪,马尿,猪屁!你不得好死,你将来男盗女娼,满门被砍头!枉我还想嫁给你,现在我恨不得砍了你的头!”语气伤心,怨恨之情倒也不深。 苍狐摇头道:“在下青族话差劲的很,姑娘骂得再狠,我也听不懂。只是姑娘若再吵闹,我唯有将姑娘衣衫除尽,赏给麾下将士当老婆了。他们已有半年没碰过女人,日子可难熬的很。” 万莲又惊又怒,可再也不敢痛骂。 众青族人军服样式分明,官大官小,一目了然。苍狐到几个军官营帐中一搜,找到书信,命人翻译,得知离此大营不远,有一城镇,叫做塔木兹,这营中士兵皆是从那城镇来的。 苍狐问那吉苏:“你与万莲皆是郭玄奥的弟子,但他却是大观国盟友,这又是怎么回事?” 吉苏听他提及恩师,神色恭敬,不敢不答,轻叹一声,道:“师父他许多年前,云游天下,路过此处,在爹爹大营中受了款待,收我与妹妹为徒,传了剑法。” 苍狐问道:“是踏由派你们来杀我的?” 吉苏道:“是咱们擅作主张,想要立功,若爹爹亲至,怎会只有这点人马?若青族百万大军出战,你们全都休想生还!” 苍狐道:“如今我以两千人,胜了你们这两万人,你们难道仍不知我的厉害?” 万莲嚷道:“我不服,你使阴谋诡计,不算好汉!有种你放我回去,咱们再来比过。” 苍狐见她神色倔强,娇嗔蛮横的模样,却又着实可爱,心潮起伏,对她轻轻说道:“我要你真正陪我睡一晚,如你遂我心愿,我明早便放了你。” 万莲实则为他剑法深深着迷,道:“我被你捉了,便是你的奴隶,你要怎样,我也反抗不得,但你说要放我,与我睡了之后,可不能反悔。” 苍狐大喜,命盘蜒收押俘虏,布置防备,又将万莲拉入一帐篷中,万莲果然依言,由苍狐占了身子,如妻子侍奉丈夫般对待苍狐,两人陷入喜乐之中,先前还是大敌,可一转眼功夫,便是新婚夫妇也不及二人甜蜜爱恋,这也是青族人习俗使然。苍狐已有数月未曾与女人亲热,于是教万莲房中之事,万莲初尝禁果,热情奔放,苦学不缀,两人这整整一日皆不曾离了床铺。 ------------ 十八 一语成谶魔登山 次日,苍狐出帐,杨百夫等人皆已齐至。登客道:“将军,你与这妖女在一块儿,成何体统?若稍有不慎,惹来众怒,那些俘虏非造反不可。” 苍狐道:“那青族公主甘愿为妾,有她在手,其余人不敢轻举妄动。” 盘蜒问道:“她将你当做丈夫了?” 苍狐微觉窘迫,点头道:“万莲对我一片真心,我已答应她,若击败踏由,便封她做青族女王。”原来这万莲也有野心,与踏由素来不睦,又瞧不起她几位兄长,一直想立下大功,成为王储,但此事终究极为渺茫,如今恰逢苍狐率军而来,她索性借苍狐之力,一举登上高位。于青族人而言,因权力更替时,做出弑父杀兄之事,本也不足为奇。 盘蜒嘿嘿笑道:“这婆娘,倒也并非全无机智,难怪如此听话。这青族蛮子不服教化,咱们涉末城也管不了那么远,索性扶植个傀儡,让他们听话一些。” 苍狐叹了口气,想想帐中经历,微觉好笑,又正色道:“她如今对我敞开心扉,再无隐瞒,说了那异兽之眼与蛇帝共工似有极大纠葛,那共工眼下居于夜庭古墓中,那古墓方位,近银川古镇,咱们需得将此城攻下。” 盘蜒道:“不错,咱们正是为这作恶的妖兽而来,至于踏由嘛,倒是其次。” 杨百夫道:“这女蛮子靠得住么?” 苍狐点头道:“应当靠得住,她说银川镇守备森严,城墙以坚石砌成,又有火炮,只怕是一场硬仗。若非她当真投诚,岂能告知此节?” 盘蜒问道:“可否以这万莲的名头,去劝银川城开门投降?” 苍狐道:“此城信奉异兽阎王,坚信弱肉强食,极为固执,连踏由都不臣服,唯有以力胜之,才能问出那夜庭古墓下落。” 众人来到大营,取出地图,观察地形,知此城前地势开阔,无法奇袭,唯有强攻。 苍狐与万莲一块儿,在各城征兵,从者如云,新得五万人马,出城后连夜赶往银川。途中又遭风雪,险些被黑蛇巨人逮住,众人勉强避开,死伤惨重,由此得知漂泊不定对这黑蛇巨人竟效用全无。好在此魔物盘踞领地之内,并不追赶出来。 众将士抵达银川后,稍稍休整,于清晨攻城,那墙上火炮猛烈长远,落地后碎片四散,苍狐领高手冲在最前,引开火力,数个起落便上了墙头,随后将城头守军冲散。 敌军中仍有强手,武艺高明,但焉能挡得住这数位万鬼鬼官联手冲击?只拖延一炷香功夫,城下精兵陆陆续续的登上城楼,与前锋军汇合,随后如砍瓜切菜,风卷残云一般,清空守军,打开城门,大军蜂拥而入。 城中士兵出奇顽固,作战时如痴如狂,似急着送死,众人杀得肉麻心惊,直至尸体高高的堆积起来,犹如丘陵,苍狐心中惊叹,粗略算来,共杀了七千来人,全数皆是武士,可谓全军覆没。己方虽胜,也是死伤不少。 入驻城中,找此城城主,原来已经战死,众百姓畏惧苍狐,避而远之,找人问话,却执意不答,再逼问也无济于事。 苍狐无奈,问万莲道:“这城中何人知道那夜庭古墓下落?” 万莲想了想,道:“我听说有一位格雷剃德老人,他是远近闻名的学者,只要他仍活着,当能从他口中问出话来。” 苍狐大喜,一边命士兵在城中搜寻古墓,一边带盘蜒、登客、万莲一同去找那学者。万莲曾来过此城,记得那老者住所,来到一矮山,见矮山上有一破旧房屋,攀岩而上,看清眼前情景,不由得一阵惊讶。 那房屋位于孤崖之上,但背后有一块巨石,在山下瞧不见,在山上近观,却是宏伟粗犷,令人赞叹。这巨石上刻着诸般野兽,依着强弱,互相撕咬,在野兽围绕成圈的正中,有一圆球,一道道红线汇聚到那圆球里头。 苍狐站在屋外,却听不进屋中有半点声响,他问道:“在下万鬼涉末城苍狐,特来拜见大师!”他这话并不响亮,但运上巧劲,屋中人应当听得清楚,且用青族话与北妖话各说一遍,以防言语不通。 过了半晌,无人应答。 万莲道:“这人脾气古怪,我爹爹以往威胁要杀他,也没能从他口中问出话来。后来不知怎地,他竟愿意开口了,我爹爹也不肯说缘由。” 苍狐又喊了两遍,才推门入内,阳光照入,驱散屋中黑暗,只见一干枯萎靡的矮小老者坐于书堆之中,整个人不发声息,似是死了,但苍狐却觉得他还活着。 细看老者身躯,发觉他手足皆已残废,竟是个废人,但不知为何,苍狐感到此人内功深厚,曾是一位极了得的高手。 苍狐跪倒在地,虔诚问道:“老先生,还请告知在下夜庭古墓所在。无论有何索求,只要在下力之所及,绝不推拒。” 老者开口说话,声音尖锐,似是老太婆,他道:“回去吧,我无可奉告。” 苍狐道:“前辈,我是诚心求教,也是为除魔而来,那古墓中有重大线索,或有阎王居于其中。” 老者道:“你胡乱杀人,举止粗俗,非我辈中人,我不会告诉你那古墓在哪儿。” 苍狐问道:“老前辈可是怪我击杀城中守将?我本也想手下留情,但他们逼人太甚,我无法容让...” 忽然间,老者身子飘起,瞪视门外,整个人似因惊恐而活了过来。屋外脚步轻响,又有两人入内。苍狐等人站起身,心中有些紧张,不知来人是谁。 那两人穿着厚袍,似刚从风雪中走出,黑暗中看不清容貌,剃德老人怒道:“你....你为何要回来?你害我还不够惨么?” 其中一人掀起兜帽,苍狐“啊”地一声,问道:“青斩兄弟,你怎会来这儿?”只见来人眉清目秀,英挺美妙,正是郭玄奥的弟子青斩。 青斩先朝万莲行同门之礼,道:“师姐。”又对苍狐道:“苍狐大哥,前些日子,师父来涉末城中找我,我与师父一番交谈,他要我带他来找你。” 苍狐奇道:“找我?”顷刻间,他明白过来,心中骇然,望向另外一人,那人微微点头,露出苍老面容,正是“剑破幽冥”郭玄奥。 万莲惊喜交加,跪倒磕头,道:“师父,你真的来了?” 郭玄奥冷冷说道:“莲儿,你还想得起我这师父?你有多少年不曾上山探望我了?” 万莲连忙一通辩解,郭玄奥摆了摆手,命万莲起身,剃德老人喊道:“你滚!你滚!我这儿容不得你!” 郭玄奥叹道:“师兄,过了这许多年,你仍好好活着,我也不曾找你算账,论及恩怨,你当谢我不杀你。” 剃德老人垂头丧气,道:“你斩我四肢,还要我感谢你?” 郭玄奥道:“但你下手在先,害我也不浅,若非我领悟幽冥剑法,这条命已然不在了。我念在昔日同门之情,否则岂能饶你?那其余三人又在何处?” 众人心想:“原来这剃德老人是郭玄奥的师兄?他们同门间定有极恶毒的仇怨了。” 剃德老人摇了摇头,示意不知,长叹一声,又缩回座椅,不再多言。 苍狐道:“郭前辈,你远道而来,可也是为了杀那危害世间的魔鬼?” 郭玄奥微笑道:“那魔鬼与我无关,我实则是为将军而来。其余之事,则需等我与将军交谈之后,倒也不急。” 苍狐知这宗师武功太高,虽满心疑惑,却不敢不敬,问道:“不知前辈所为何事?” 郭玄奥道:“我听青斩说,你练有一门奇异剑法,曾与他联手击退强敌,两人双剑合一,威力激增十倍,可有此事?” 苍狐心想:“原来他是为此而来。”望向青斩,见他神色友善,知道他并无恶意,稍稍放心。 他道:“那不过是巧合罢了,我与青斩兄所用剑诀颇为相近,因而配合无间。” 郭玄奥双目似有光辉,霎时抓住苍狐手腕,苍狐闷哼一声,痛彻心扉,郭玄奥大声道:“你将你那剑诀,原原本本,一五一十的说出来!若有半点隐瞒,被我察觉,我这师兄便是下场!” 若是郭玄奥语气缓和,谦恭来问,苍狐纵然不愿,或许也会吐露一二,但见此人这般霸道,心生倔强之意,暗忖:“枉你一代宗师,竟想抢夺别派武学?当真老不要脸!”他心性多智,也不破口大骂,只苦笑道:“我这粗浅武艺,有何了不起了?只不过前辈力气太大,我手上一痛,只怕全都忘得干净了。” 郭玄奥冷笑一声,松开了手,青斩、万莲吓得六神无主,见局面稍安,这才暂时放心。 郭玄奥道:“你眼下可想起来了么?” 苍狐道:“想的起来,想的起来,只是我这功夫,口诀尚在其次,重中之重,乃在心中悟性,郭前辈见识何等神奇,我一说出口,立时便能融会贯通...” 郭玄奥年纪大了,阅历丰厚,多经变故,一见苍狐模样,立时料知他有逃脱的绝技,他挡住门口,说道:“你若不识相,我叫你带来这涉末城将士,一个个都死无葬身之地。” 苍狐脱困之计被他识破,恼道:“我这剑诀本也稀松平常,但前辈苦苦相逼,若害了我军中一人,我便死不吐露,我苍狐虽是无名小卒,可这等骨气,还是有的。” 郭玄奥手一抓,忽然间,万莲尖叫一声,已被郭玄奥提起,他漠然道:“那我便瞧瞧你的骨气到底如何?” ------------ 十九 风吹草动蛇惊虎 苍狐怒道:“万莲是你弟子,你为何如此待她?” 郭玄奥道:“她未得我应允,与你结下私情,本就是死罪,今日老夫正要清理门户。”说罢目露凶光,嘴角狞笑,手上加劲,霎时,万莲体内如万刃切割,痛苦至极,发出尖锐喊声。 苍狐与她有夫妻之实,这几日极为恩爱,见状如何能忍?喊道:“我答应你!我把剑诀全说出来!” 郭玄奥朗声大笑,将万莲放了,说道:“正是!骨气有何要紧?焉能与我这徒儿相比?”苍狐将万莲接住,朝郭玄奥瞪视,眼中满是仇恨。 郭玄奥不以为意,道:“这屋中便有纸笔,我给你一个时辰,快快写给我。” 苍狐心想:“当年爹爹传我口诀时,曾说这门功夫极为艰难,非天生投缘之人不能练,这郭玄奥年纪已这般大,即便学了,只怕有害无益,就算写给他又何妨?” 郭玄奥则想:“若我得了杀生真诀全本,其中真伪,一见便知,但除我之外,更不能容第二人练成,否则难及圆满,这小子习练全功已有多年,若未走火,潜力难以估量,我岂能容他活命?非但是他,他若有师父,师兄弟,我也一概杀了。” 原来他当年习得这幽冥剑诀之时,已得知此功乃是一门杀生剑诀的旁支,记载残缺,另辟蹊径,隐然走上了邪路,即便真能练成,毕生也难及真仙境界。他这许多年来闭关隐世,正是苦思冥想,意图凭心中才学,将这杀生剑诀功夫补齐。 然则他穷尽心血,功夫纵然有所增进,可于剑诀道理却毫无进展,正是天资所限,人力难以胜天之故。他心中郁郁,有心排遣,于是外出游山玩水,只盼暂且忘忧。 不久前,他知青斩、廊宝逃至涉末城中,前去探望,与青斩交谈间,无意中得知苍狐所使剑法,竟与本门幽冥功极为相似,但细微之处却又截然不同。郭玄奥欣喜若狂,知道这苍狐所学,极可能是这杀生尸海剑的精髓真谛。 他迫不及待,带上青斩,飞快追向关外。这关外蛮荒之地,与郭玄奥年轻时有重大关联,他熟知方位,轻易到了涉末军营中,又救出自己弟子吉苏,听闻他与苍狐以剑音相斗,更是确信无疑。继续奔走数日,终于在此找到苍狐。 郭玄奥知道似这般暗合天道的功夫,世上唯有一凡人能够大成,若有一人抢先得道,其余人纵然再下苦功,也必功亏一篑。故而若那真本一旦得手,当务之急,便是铲除障碍,确保先机。 ..... 此时,郭玄奥眼红心热,难以掩饰心中急躁,谈吐举止,更全无高人气度,不由得散出杀气来。苍狐一见,不由起疑,问道:“前辈,我已答应默写给你,你何必再这般凶巴巴的模样?” 郭玄奥收摄心神,淡然道:“好,你写吧,我等着。”坐在桌案旁,如督导学子的夫子一般。 苍狐暗暗叫苦,无法相抗,取来笔墨,铺开就写,郭玄奥冷眼旁观,见他所书,果然与自己当年所学如出一辙,只细小处略有差异,乃是奇正之分。但四千字后,内容则非他所知。郭玄奥双目发直,冷汗涔涔,以他的盖世神功,这时竟呼吸大乱,心神飘忽。 苍狐立时发觉,心想:“到此已非这老混蛋所知,我若要蒙混,易如反掌。”但他心怀傲气,想起自己既然答应了郭玄奥,岂能如无赖般反悔?只能一五一十的写出。 盘蜒找一处坐下,也不阻止,收摄功力,郭玄奥只当他是苍狐部下,并未疑心。 待笔落书成,郭玄奥掌心发热,将墨迹烘干,再将纸张卷起,小心收好,笑吟吟的说道:“苍狐小侄,多谢你指点迷津,今后我练功有成,绝忘不了你的好处。” 苍狐心头发毛,叹道:“我只求前辈将我忘得一干二净,什么好处,可万不敢指望。” 郭玄奥又道:“你是吴奇弟子,莫非他也会使这杀生剑诀么?我曾瞧他功夫,却又不像。” 苍狐道:“这剑诀是我爹爹所传,师父并未学过。师父所传的乃是万鬼妙法,与此剑诀无关。” 郭玄奥不禁心惊,又问道:“那你爹爹与其余弟子,如今何在?” 苍狐怅然道:“爹爹他不在此世,另几位师兄也与爹爹一起,我与他们两边分隔,此生只怕再难相见。” 郭玄奥只道那几人已死,放心下来,微笑道:“原来如此,那可就好办多了。”顷刻间,他掌心发黑,一柄黑剑成形。 万莲大声惊呼,登客朝屋里逃窜,苍狐登时明白过来,朝万莲身前一挡,怒道:“我已如你所说,将心法默写给你,你还想怎样?” 郭玄奥冷笑道:“我要如何,你还不明白么?” 苍狐取黑蛇剑在手,严阵以待,心中惊惧,实不知自己能挡他几招。郭玄奥见他全神贯注的模样,微觉古怪,只觉这一战只怕并非轻而易举,倒也不敢贸然出手。 盘蜒走了几步,来到苍狐身后,道:“郭剑圣,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赶尽杀绝?” 忽然间,郭玄奥瞪大眼睛,直视盘蜒,盘蜒再不掩饰功力,真气流转,沉稳吐纳。郭玄奥大惊,心道:“吴奇?吴奇怎会在此?我刚刚竟未认出他来。他若忽然偷袭,我只怕已然惨败。” 苍狐不知身后状况,见郭玄奥神色惊怒,只道他立刻就要发难,谁知僵持半晌,郭玄奥袖袍一拂,黑火消退,随即木门敞开,他与青斩一同消失不见。 苍狐莫名其妙,心想:“他为何就此退去了?”尚未细思,万莲纵体入怀,大声哭道:“这老奸贼,他当真六亲不认,连徒弟都要杀呀!苍狐,我好怕,我好怕。” 苍狐感到两人已然远去,惊魂稍定,笑道:“万莲放心,他放过咱们了,况且他也未必要杀你。” 万莲抬起头,擦擦泪,问道:“为什么?这老贼一贯心狠,他明明已得了剑诀,不是还杀气腾腾的么?” 登客直抹汗,折转回来,道:“他是大名鼎鼎的剑圣,岂会做这等下三滥的事?我看他不过是开个玩笑,见咱们吓得狠了,心满意足,这才离开。” 万莲道:“你不知道他的性子,他这人说一不二,从不开玩笑的。” 苍狐看盘蜒一眼,问道:“老丈,他是听你的话退去的,你可知道缘由?” 盘蜒笑道:“不瞒将军,这老小子以往曾败在我手上,认出我来,当然得抱头鼠窜了。” 登客、万莲全然不信,登客大笑几声,嚷道:“除非你是阎王降世,不然怎能赢得了郭剑圣?连当年的金蝉宗主都万万办不到。” 苍狐见盘蜒笑呵呵的模样,暗暗生疑,心想:“莫非他所说是真?不然郭玄奥岂会轻易退去?” 此时,又听屋外有人说道:“剃德先生在么?在下狮心国东采英求见。“ 众人再度吃了一惊,那剃德老者叹一口气,似死而复生一般,说道:“请进来吧。” 一个庞大的身影缓步而入,和破屋也不算窄小,但此人一到,众人皆感受压迫,地方便有些紧密了。 苍狐从未与东采英照过面,但听人描述,应当是此人无疑,心想:“刚走了郭玄奥,又来了东采英,莫非他是被狮心王惊走的?”如此一想,一切皆顺理成章。于是拱手道:“狮心国主,在下涉末苍狐。” 东采英奇道:“原来是苍狐将军,我已听说你征讨青族蛮子。刚巧见郭剑圣下山,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了。” 苍狐笑道:“久闻国主彬彬有礼,乃是世间罕有的君子,今日得见,真乃此生殊荣。若非将军到来,在下这条性命,多半已经不在了。” 东采英心想:“莫非你得罪了郭剑圣?”并不多说,只谦逊几句,又问道:“我本有意与将军联手与敌人交战,如今将军抢先攻占此城,兵法之妙,进展之快,好生令人钦佩。将军可也是为那异兽之眼而来?” 苍狐大声道:“不错,此魔物伤我城中百姓无数,若置之不理,灾祸更盛。” 东采英说道:“如此说来,这踏由如何,倒也无关紧要了。” 万莲在苍狐耳边说道:“你答应过我,要助我登上王位的,可不能半途而废,你非打败我爹爹不可。” 苍狐见她情绪复原极快,先前还怕的要命,眼下雄心如常,自也莞尔,点了点头。 东采英又对老者道:“然则我入关之前,曾遇上一女子,自称阎王蛇帝,她与那异兽之眼似有极大牵连,我非再见到她不可,多方打听,得知剃德老先生可指点前路,特来拜访。” 苍狐、盘蜒皆想:“原来他与咱们遭遇相同,也都遇上那女子。” 剃德黯然道:“非老夫不愿告知狮王,那夜庭古墓所在,乃我异兽会隐秘,不可轻易示人,老夫本是已死之身,全凭异兽阎王的生死轮回法吊住性命,那去处也仅能告知异兽阎王信徒。” 苍狐问道:“原来如此,却不知如何能算作异兽阎王信徒?” 剃德木然摇头,显然不可言明。 盘蜒指着那面山壁,说道:“老兄,你不肯说,倒也无妨,我只问你,这山壁上所画的,是否就是那生死轮回法术?” 剃德面露喜色,点了点头,道:“生者、老者、壮者、强者、死者、僵者,者者皆可为食,此正是天道至理,生死轮回之妙也。” ------------ 二十 徘徊之沙吞游者 苍狐见盘蜒神色轻松,问道:“斩头老丈,你可瞧出门路没有?” 盘蜒道:“将军就瞧我轩辕斩头的手段吧。”踏开大步,哐哐脚步声中,已然跑的没了影。 众人愕然,唯有耐心等待,过了半个时辰,盘蜒拖着板车赶回,苍狐见那车上竟是一排死尸,更是一头雾水。 盘蜒摇手,示意莫要多问,将尸体搬下,在那山壁前排成个圈,苍狐见这圈子摆放,方位奇特,暗合阵法。 最先摆下的,乃是一具死去多年的干尸,随后是一老者尸体,一极瘦的病死鬼,一中年汉子,一青年汉子,一少年,一孕妇,一幼童,一少女。 苍狐问道:“这尸体哪儿来的?” 盘蜒道:“有些嘛,是咱们打仗时干死的,有些嘛,则是从坟头挖出来的。”先前破城之时,众将士损伤极多,心中愤慨,曾大肆屠杀,行径无异野兽,尔后被苍狐严加约束,但城中无辜者也死的不少。 万莲怒道:“你胆敢亵渎咱们青族坟墓?” 盘蜒满不在乎,道:“你我要去那夜庭古墓,总难免搅得天翻地覆,眼下得罪几个死鬼,算得了甚么?” 万莲哼了一声,赌气不去看他。 那剃德老者望着盘蜒,表情敬畏,不发一言。盘蜒割开众尸首喉咙,说来也怪,有些尸体,死去已有些时候,但破开口子,鲜血活络,倒并未干枯,盘蜒涂抹在手,分别涂在龙鲸虎狼图像上,一一对照,分毫不乱。 苍狐见盘蜒胸有成竹,喜道:“老丈如何得知其中关窍?” 盘蜒一边涂血,一边说道:“多年前,老头子我在海上捕猎海妖,曾遇上一奸猾敌手,叫做海猎。那海猎诱老头子步入陷阱中,陷阱模样,与这轮回阵法极为相似。我猜想其中定有极大关联,索性学上一学。” 剃德赞美道:“我主‘异兽’掌管捕猎夺食之祭,世间猎食者在睡梦中,皆能受我主启发。” 盘蜒心想:“果然不错,海猎那厮当年曾被这异兽指点过。”但这当口倒也无关紧要,手脚加快,令得阵法齐全,随后将自己鲜血往正中那大红球上一抹,飞身落地,道:“怎样?我算不算异兽信徒了?” 万莲恍然大悟,道:“我爹爹当年为了威胁这老先生,曾在下方村庄大肆杀人,随后又意图破坏山壁,血染墙上,原来误打误撞,赢取这老先生信任。” 剃德顿时神情温和,道:“你我已是兄弟,对你我无需隐瞒。你过来,我告知你古墓所在。” 盘蜒道:“你告诉了我,我岂能不告诉将军他们?干脆大大方方说出来吧。” 剃德怒道:“他们并非信徒,你这般做法,小心触怒了阎王。” 盘蜒笑道:“大不了咱们回城再找些尸体过来,一个个当上‘信徒’,只不过有些麻烦罢了。“ 剃德无奈叹道:“那夜庭古墓,埋葬的乃是数千年来,找寻徘徊之沙勇士的死尸。说是古墓,其实并不闭塞,而是被异兽阎王的天道轮回阵隐藏起来,世人无从得见。各位只需涂抹这老少残弱尸首之血,前往东南处的鲁鱼谷,自然就能见到入口,那似是个鲸鱼大嘴,决计不会认错。” 苍狐得偿所愿,甚是喜悦,道:“多亏轩辕老哥在场,不然焉能让老先生开口?” 盘蜒道:“那是自然,老夫见过的桥,比将军走过的路还长,掘过的墓,比将军杀过的人还多。”众人登时醒悟,心想:“感情这老头曾是个盗墓贼?” 东采英慎重问道:“老丈所说的徘徊之沙,又是何物?” 苍狐想:“既然撬开了这剃德老丈之嘴,倒得多问出些门道来。”也问道:“老先生曾是郭玄奥的师兄么?他也曾是异兽会的人?” 剃德神色悲凉,悲叹道:“既然说了,我亦无需隐瞒,这其中同门恩怨,我已在心底憋了许多年,那就全说出来吧。” 众人甚是关切,留神聆听,剃德真气盘旋,将他身子托起,飘至那山壁前头,抚摸正中那吸血的大球,说道:“徘徊之沙,乃是乾坤间罕有景象,比之魔猎更是稀少。据传数百年才出现一回,且咱们这青族祖居之地蔓延万里,使得这徘徊之沙方位难测,唯有发生前不久,有缘人才能从梦境中得知。” 万莲也是青族之人,但从未听说过这徘徊之沙,神色惊异,苍狐见状问道:“这徘徊之沙又有何用?” 剃德说道:“当徘徊之沙发生时,大漠空中出现红球,取代太阳,笼罩世间。在这红球之下,有缘人相互厮杀,三天之后,存活之人,可得徘徊神通,一举获得阎王般的神力。” 众人听得心惊肉跳,东采英大喊:“老丈,你是说,这徘徊之沙可铸造阎王?那数千年来,岂不是有许多阎王降生于世?” 剃德惨笑道:“我说‘存活之人’,方能收到恩惠,但收获阎王神通之人,往往当场死去,鲜有人能有福消受。” 东采英松了口气,盘蜒则道:“我听说聚魂山有一黑雨老怪,曾炼成一徘徊内丹,可令吞服之人得无上功力,可是由这徘徊之沙得到启发的?”他想起自己曾与陆振英受这徘徊内丹诅咒,受蛇帝共工追杀,最终他将这徘徊内丹赠予罗芳林服下,令她获得破云般的功力。 剃德道:“不错,我冥想多年,思绪偶尔达到聚魂山,也曾听说过这样的传闻。那黑雨老怪法术深远,无所不包,自也窥视过这徘徊之沙的奥秘。” 苍狐心想:“这位轩辕斩头老丈,真是什么都知道。” 剃德又道:“也有人想:‘既然一人得了好处,却又必死无疑,那为何不多找些帮手,大伙儿分摊好处呢?即便只得阎王功力的十分之一,也抵得上万仙的破云仙家了,若是本来武功就高,更是提升境界的好机会。’于是大约一千年前,有缘人聚集之后,便有人同旁人商量,结成联盟,先将其余人杀死,再一齐蒙受恩惠。” 苍狐面露不屑,说道:“这般耍弄小聪明,即便真能成功,也是卑鄙无耻之徒,多半没什么好下场。” 剃德笑道:“将军所言极是!那些人以卑鄙手段,偿了心愿,但到了最后时刻,突然间,人人心中皆生出恶念,怀疑这仓促结交的同伴,有如多日未曾进食的野兽一般,连自己同胞都会吞食,于是起了冲突,厮杀再生,结果这些人一个都没活下来。 原来这徘徊之沙,乃是近万年前,那位异兽阎王升入聚魂山时所遭遇的机缘,并非凡人所能受惠。这徘徊之沙头一个渡化之人乃是异兽阎王,从此以后,冥冥之中,它与异兽阎王意志相关,也染上了我主‘万物相残,弱肉强食’的脾气,主张强者为尊,不断找寻有缘人。只是它只管授予玄功,却不管那有缘人死活。” 苍狐又问道:“那你们这异兽会又是怎么回事?” 剃德道:“异兽会乃是一千年前,那位与旁人结盟的有缘人后裔所创。大伙儿信奉徘徊之沙,信奉异兽阎王,已不再想从其中得到好处,只愿传播我主教义,令青族众生逞勇示威,用异兽阎王的‘虎狼学说’征服天下。咱们敬重死于徘徊之沙试炼的勇士,将他们尸首供奉起来,并阻止外人得知徘徊之沙的消息,无论是谁,若非信徒或是有缘人,得知此事,我等必追杀到底。” 苍狐苦笑起来,东采英凛然道:“难道剃德老丈如今如数告知,最终想要杀了咱们?” 剃德叹道:“三百年前一场祸事,我异兽会分崩离析,几乎不复存在,老夫念及往昔罪恶,这才锢蔽自封,囚禁于此,反思过失,劳心苦身,其实...其实训诫守与不守,已无太大分别。” 苍狐想起郭玄奥来,问道:“那祸事可与郭剑圣有关么?” 剃德睁开双目,瞳孔全白,毫无神采,但仍能瞧出他心中悲痛,他道:“咱们...师兄弟...原有二十人,可为了争夺徘徊之沙,自相残杀,最终....死伤殆尽。 我仍记得那时的景象,咱们那一批同门,被师长誉为天赋千年难遇,寄予厚望,盼成为青族中栋梁之才,今后扫荡关内,统治天下,无可阻挡。 咱们的功绩,可也...非常了不起,咱们与暴虐阎王的信徒作战,保护鬼虎派的遗落民,放走那‘异兽之眼’....” 苍狐登时留神,问道:“异兽之眼是你们放走的?” 剃德笑道:“三百多年前,那异兽之眼....不过是一小小幼兽,可非如今这般....庞大可怖,我也不知它为何会成为如今...这般模样。”稍稍停顿,又道:“可正是咱们顺风顺水,势不可挡,终于...还是引来了灾难。 咱们中的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三人最为聪慧,也最为虔诚,他们深信咱们是被异兽阎王选中之人,若徘徊之沙现身,咱们都能一起熬过试炼,脱胎换骨。 他们三人前往关内,向万鬼宗主金蝉请教妙术,经过十年参悟,返回青族大漠,又花了十多年时光,布下了一个‘生死轮回’大阵,声称若这大阵能够奏效,咱们大伙儿皆会被选中,且经历徘徊之沙之后,都能存活下来。” ------------ 二十一 此生但求一知己 苍狐见老者模样惊恐,问道:“那阵法并未生效么?” 剃德嘿嘿低笑,语气阴沉起来,道:“生效?怎么没生效?临徘徊之沙现身之前,咱们二十多人果然都做了噩梦,大伙儿很是兴奋,只道这功德圆满之时终于要到了。 那一天,师父将咱们都找了去,说道:‘我得阎王旨意,得知本门弟子,意欲追逐‘徘徊之沙’,借此练成奇功。此举甚是凶险,为会规所不容。我在此警示诸位:若有人历梦境而欲找寻神迹者,皆废除武功,逐出师门。’ 大伙儿你瞧着我,我瞧这你,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这明明是千载难逢,无上荣耀之事,为何师父竟不允许? 但师命难违,咱们灰溜溜的回到武场,有年轻弟子竟闷声大哭起来。大伙儿心情一般糟糕,只因这多年以来的心血,梦寐以求的渴望,竟因师父一句话而破灭,谁人不气恼至极? 这时,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商量一阵,说道:‘准是师父、师叔他们自个儿也做了梦,被异兽阎王选中,怕咱们与他相争,才蛮横阻拦咱们。如今之计,唯有先下手为强了。’ 这计策好不歹毒,但咱们谁也没异言。那时大伙儿对那三人敬仰之情,远超对师父的敬重,竟如发了疯,入了魔,只满脑子想着练成神功后的妙境。 于是那天晚上,大伙儿动了手,将师父、师叔全都杀了。 他们死的很惨,开肠破肚,花白胡子上变成红色,眼睛瞪大,看着咱们这群有出息的徒儿。咱们手上染了血,也都成了一个个血人。大师兄说,这是异兽阎王教导的真谛,老者死,壮者存,咱们比师父强,理应由咱们迎接徘徊之沙的洗礼。 大伙儿一不做,二不休,那些不与咱们为伍的同门,也统统都要铲除。于是大伙儿分头行事,闯入其余庙宇杀人,直到这异兽会只剩下咱们二十人为止。 大伙儿很累,但却也很满足,因为咱们践行了大道,真正做出了牺牲,牺牲了亲人,牺牲了人性。由此坚信咱们将是数千年来唯一经历徘徊之沙而存活下来的人。 到了那天,咱们找到徘徊之沙时,大师兄启动了他布下的大阵。我瞧见天空血红,一颗巨大的圆球浮在头顶上,它比云层加在一块儿更大,确确实实遮挡住了太阳的光芒。 咱们感受到冲动,出奇的冲动,身边的人心中所想传了过来,听得清清楚楚,他们算计着,怀恨着,提防着,预备着,随时会动手杀人,无论那人是谁,他们都会毫不犹豫的杀死。 随后大伙儿动手,以最残忍无情的手段,杀死身边仅存的,原先视若亲兄弟姐妹般的同门。 我头脑一片模糊,似快要在血水中溺亡,唯有杀戮能让我喘一口气。我先扑向郭师弟...” 苍狐立时问道:“那郭师弟既是郭玄奥么?” 剃德点头笑道:“不错,不错,正是他。他被我一剑刺中背心,倒在地上。随后,我又在他眼前,杀死了他最心爱的师妹。鲜血染红了黄沙,黄沙随风飞舞,遮住了视线,只能见到模模糊糊的人影,那人影既是可怖狡诈的猎食者,也是活命必须的猎物,我毫无迟疑的朝那些人影扑去,知道我若不杀他们,便会被他们所杀。 我们杀人,是因为咱们虔诚,那虔诚会带给咱们喜悦,带给咱们荣光,哪怕所杀的是曾经亲密无间的战友。我曾隐隐约约的想到:为何曾经布下的大阵全无效用,咱们不该一同分享神恩么?但狂躁之下,已无暇细思了。 待得血雾飞沙平静下来,我奄奄一息,倒在地上,见到那徘徊之沙缓缓降落,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他们站的笔直,其余更无一人能够起身。这一场屠戮,除了咱们二十人之外,还死了好几百人,但他们三个却连血都不曾沾染。 我听大师兄说道:‘为何剃德还活着?“ 二师兄说道:“杀便杀了,容易得很。” 三师兄摇头道:“他活不了多久,徘徊会替咱们解决。快些进入沙球之中,收获阎王之能。” 二师兄又问:“咱们当真不会死?” 大师兄笑道:“事到如今,岂能反悔?咱们如此清醒,我看多半可行。” 我于是明白过来,他们所谓的生死轮回大阵,实则仅能保存他们三人,其余师兄弟从最早就是他们三人的祭品。咱们狗咬狗,拼砍刀的时候,他们正躲在一处,安然的看着咱们。 那些死去的师父、徒儿也都是一样。 我愤怒的大笑,可黄沙灌入了我的嘴。不停猎杀,永不满足,弱肉强食,断绝后路,这不正是异兽的教诲么?他们是真正懂得教义的信徒,咱们这些轻信亲情,盲目崇拜的废物,不过是他们狩猎的牺牲而已。 我看见他们被徘徊之沙吞没,从此以后,我再也没见到他们。” 东采英怒道:“那三个混账所作所为,当真丧心病狂,连畜生都不如!若当真令他们分得徘徊神通,那还了得么?” 苍狐也暗暗心想:“若我遇上那三人,非与他们拼命不可,唉,只可惜若要胜过他们,少说也得与郭玄奥并驾齐驱,我武艺仍远远不及。” 剃德道:“我不知他们三人在哪儿,也不知他们下场如何。但从那天起,直至当下,徘徊之沙再未出现过。我推算时日,或许已然接近。那异兽之眼与蛇帝共工,多半也是为此事而来。” 苍狐问道:“不知前辈又是如何活下来的?” 剃德叹道:“也是我....我命不该绝。徘徊之沙嗡嗡转动,我感到身上鲜血从天灵盖中流出,飞上半空,我感觉不到痛苦,却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更是千百倍的悚惧,可就在这时,我...我突然被流沙吞没了。 那沙子流淌起来,真如潮水一般,往深不可测的地底涌去。随后,我跌落在沙堆上头,周围是广阔的地下洞穴,偶然间,会有微弱的光芒闪烁,让我看清四周情形。 我受伤极重,一条命去了八成,不是病发身亡,便是先一步饿死。我当时已全然想通前后因果,可恨终究还是恶人得胜。但依照异兽会教义,他们三人,其实算不得什么恶人,而是真正将宗旨发扬光大了。 我昏睡了好几天,分不清白天黑夜,可忽有一日,有人路过,将我扛起,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带到一处地下泉水旁,他喂我水喝,又让我吃了些鱼,我这才转醒,看清那人是谁。” 苍狐问道:“是郭玄奥?” 剃德笑道:“将军猜的不错,正是郭师弟救了我。原来他身受重伤之际,不知为何,听到有人传他一门剑诀。那剑诀极为难懂,但那时他与我一般,濒临死亡,竟在刹那间开了窍。他依照那法门,将真气汇聚成利刃,朝黄沙下方刺去,竟牵一发而动全身,引发不断的流沙,他自个儿先沉了下去,也无意之中救我一命。 郭师弟来到此处,捉水里的鱼吃,那鱼很是肥美,治伤疗效奇佳,而他所练的剑诀,令他窥见前所未有的妙境,增强体质,竟由此痊愈。 他找到我,本想一剑杀了我,但救他性命那人命他饶了我,他只能照办。他照顾我多天,我也逐渐好转。咱们继续摸索前行,终于见到了那位大恩人。” 苍狐心道:“郭玄奥所练的剑诀虽有残缺,但与爹爹剑法却是同源,难道那大恩人竟是爹爹?可那是几百年前之事,多半并非是他。” 剃德道:“我见到一黏糊糊的潭水,那潭水中全是红色胶泥浆水,那人...那人在泥水中,是个干瘦的黑胡子怪人,整张脸被头发胡须遮住,松松垮垮,他身上有某种气息,让人闻到,便忍不住畏惧,似乎只要看他一眼,就会死去一般。” 我与师弟向他磕头,他走出泥潭,穿上脏兮兮的衣物,咱们问他姓名,他道:’我叫朋友,你二人也可叫我做朋友。我年纪极大,你们还是叫我老朋友吧。’ 盘蜒奇道:“老朋友?这名字准是假的。” 剃德道:“即便是假的,咱们也一般感激。” 苍狐微笑道:“这位老朋友毕竟棋差一招,若换做是我,便自称姓‘野’,你们若见我年纪不小,便会叫我‘野爷’,那听起来可多舒畅?” 万莲啐道:“谁像你这般无聊?挖空心思占别人便宜。” 剃德说道:“这位前辈....可不想占人便宜,他不理我,而是转向郭师弟,他说:‘我活了许久,一直漂泊,一生有无数姓名,也听说过无尽的隐秘。我瞧见一你,便知道你今后成就不凡,我记得有一门功夫,与你似乎投缘,既然在此相遇,我将它传给你如何?’ 郭师弟大喜过望,更加倍殷勤的向他拜谢,于是‘老朋友’前辈便传了他‘幽冥剑诀’,随后又说:‘我所学太过驳杂,这功夫设想不周全,可谓半途而废,有一半胎死腹中。但我坚信世上曾有过这剑诀的全貌,只不过穿越时光,在我脑中留下些许烙印罢了。这剑诀本叫做‘杀生’,但因其有缺,故而改称为幽冥。’” 咱们二人想留在他身边侍奉他,但老朋友坚决不允,说他此人不祥,容易害了身边之人,固执将我二人送走。 待出了那地洞,郭师弟斩断我手足,说道:‘你杀了我一生最爱的女子,我本该杀你报仇,但念在你也是上当受骗,我饶你不死。’ 我自知罪孽深重,甘愿受罪,随后郭师弟将我送到这镇上,此处有异兽会昔日旧址,我与他从此分别,一晃眼,已然度过了三百年。” ------------ 二十二 清幽深处好人家 苍狐问道:“时至今日,那老朋友还在地底么?咱们或许能从这位前辈那儿问出些消息来。” 剃德叹道:“我已记不得该如何找到他,况且他似与那徘徊之沙无关。” 苍狐望向东采英,东采英点了点头,众人向剃德告辞。苍狐道:“国主,我这就要去那夜庭古墓,国主是否要同来?” 东采英答道:“在下正有此意。” 苍狐见东采英全无国主架子,为人谦恭,却总藏不住身上王者之风,心下好生敬佩。东采英也颇喜苍狐洒脱豪迈的性子,暗想:“不愧是涉末城数一数二的人物。” 回到镇上,苍狐点了三百好手,找向剃德所说去处,经向导指点,轻而易举便抵达山谷,涂抹血液后,在谷中搜寻少时,果然见一入口。那入口被云雾遮掩,若非听了剃德老人所言,万难发现。 进入墓穴,行了一顿饭功夫,光线幽暗,已难看清前路,唯有用火把照明,看清前方数尺。此地说是古墓,倒像是个巢穴,空气通畅,并不封闭,且甚是宽阔,许多棺材零零散散的分布各处。 渐渐深入,来到一间圆形大堂,比之先前更为广阔,直像是到了野外一般,朝上望去,已不见顶部。大堂中有一大柱子,周围有水槽,瓶瓶罐罐,散落在旁。 忽然间,远处高山上,有微弱光芒亮起,只见一虎面人站在崖边,朝这儿张望。他样貌与以往鬼虎派的人截然不同,身上毛发蓬松,黑白相间,更像是猫而非虎,全无凶恶之相,倒显得有些讨喜。 苍狐说道:“在下乃涉末苍狐,与狮心国国主一起,特来求见蛇帝共工。” 那虎面人喊道:“涉末、狮心国,全不是好东西,我数到十,你们若不退去,休怪我手下无情。” 登客大声道:“这古墓又不是你们鬼虎派的地头,凭什么赶咱们走?” 虎面人露出尖牙,也不数数,从腰后摸出一根法杖,在山壁上一点,那山壁上登时现出密集文字,在黑暗中闪着绿光。紧接着,此处的大柱子上也光芒盛发。 盘蜒道:“小心,这是鬼虎派的法术!” 顷刻间,众人只觉脚下一沉,似陷入泥潭,原先实地不复存在,成了潮湿沉重的沼泽。众好手急忙往高处跳,但双足沉甸甸的,似被灌了铅,稍一用力,反而直往下降。 苍狐、盘蜒、东采英、登客纷纷跃出沼泽,跳到四周高台上,登客足尖一点,在矮山上借力,飞快跑了个圈,直朝那虎面人扑去。 那虎面人念了咒语,山前升起一团泥浆,有手有脚,是个人形。登客大刀一劈,将这泥浆斩成两半,喊道:“虎妖,轮到你了!” 虎面人微微一笑,那泥浆忽然再动,将登客抱住,登客惨叫一声,与那泥浆人一同跌落悬崖,扑通落入沼泽中。 苍狐道:“斩头,你与我救人,东国主,你去应付这虎面人。” 东采英点点头,身形一晃,霎时已临近那虎面人所在山峰。虎面人吓了一跳,往身后洞中一钻,立时没了踪影。 苍狐对众士兵喊道:“各位伸出兵刃来,我救大伙儿上坡。” 众人正慌乱间,闻言一喜,纷纷将刀剑伸直,苍狐使出象鼻蛇身功,将众人一个个儿拉出泥沼。可恰在此刻,那泥沼中再升异变,泊泊冒泡,一个个漆黑的泥浆人从中升起,有的扑向将士,有的扑向苍狐。苍狐大急,使出火光剑芒,将泥浆人斩杀,可再也缓不出手来救人。 盘蜒叹一口气,双掌交替拍出,刹那间掌风疾飞,充斥方圆里许,那掌力甚是奇妙,触及泥浆人,即刻将其变作石块,随后碎裂损毁。苍狐大出意外,暗想:“他武功原来这等高强?”惊讶之余,却又大感幸运。 盘蜒所用功夫,正是昔日茫虎的炼化挪移之法,无需强盛威力,反而正克制那虎面人之术,随后,他双手一托,那泥潭变作清水,众人不再受困,登时大为好转。 盘蜒喊道:“老子累得很,全都给我游上岸来!” 苍狐赶忙施救,将不会游水之人拽到实地上,不久悉数脱险。 突然,只听远处轰轰巨响,众人望去,脸上变色,原来东采英使出血狮大法,双爪挥击,竟将那洞窟一劈为二,那虎面人再无处遁形,从洞中钻出,脚下生风,快速跑远。东采英凌空一抓,那虎面人似被大网罩住,自行朝东采英飞来,落入他巨掌之中。 盘蜒再一转手,这大堂中地形复原,变作原先模样,那虎面人看看东采英,再看看盘蜒,眼神惊恐极了。 苍狐笑道:“斩头老哥,你本事可当真不小,已远远胜过我了。与你相比,我可当真无能透顶。”众将士也一齐向他道谢。盘蜒微微一笑,不置一词。 东采英叹了口气,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城主亲至,难怪瞧来有些面熟。” 众人大惊失色,苍狐更吓出一身冷汗,盯着他瞧了半天,喊道:“叔叔!原来真是你!你一直...一直跟着咱们?” 盘蜒哈哈大笑,不再隐瞒,一把扯去胡须,露出吴奇面貌,众人不料这一路以来与他们同甘共苦、风餐露宿的粗鲁老兵,竟是本国皇帝般的城主,无不悚然心惊,一齐向他跪拜道:“参见城主!多谢城主救命之恩。” 盘蜒道:“大伙儿一齐打仗,这般多礼做什么?全都给我起来。”众人这才战战兢兢起身。 苍狐垂首道:“叔叔,若非是你在场,咱们刚刚可当真不妙。侄儿无能,统兵无方,害大伙儿身处险境,实有大过。” 盘蜒拍拍他胳膊,笑道:“你一路取胜,所作所为,确实都很了不起,然则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那敌人布下陷阱,便是算准对付一大群人,叫你顾此失彼。” 苍狐汗流浃背,大觉丢脸:他之所以带这许多人来,本是担心在此遇上郭玄奥。他这杀生尸海剑擅长统兵作战,可在刹那间布成玄虚奇妙的阵法,变化无穷无尽,人手越多,威力越强,即便对付那厉害至极的魔头,也未必无法自保。谁知敌人邪法诡异,竟令他这优势化作劣势,险些全军覆没。 他又想起自己与万莲的风流韵事,都被吴奇瞧在眼里,更是面红耳赤。他这番举动,虽可算作是笼络蛮族,安定人心的手段,然则毕竟是一桩荒唐官司,他自己沉迷其中,大享艳福,却被这位一贯名声极佳的长辈逮个正着,一时竟有大难临头之感。 盘蜒见他脸红,微微一笑,说道:“事已至此,不必多想,那万莲性情放荡,绝不会与你长相厮守。咱们也不必让鸣燕知道。” 苍狐苦笑道:“叔叔,我再也不敢了。” 盘蜒道:“不必不敢,只要不强人所难,无人会来怪你。此事各取所需罢了,你也不会留下子嗣。应付女人,也是将来城主所需的手段,此节你比我强的多了。” 苍狐窘迫道:“是,是,叔叔不必再说,侄儿心中有数。”心中一时忐忑,一时又颇不自在。 东采英等两人说完,问道:“城主,你可要审问此人?” 盘蜒道:“先来后到,此人为国主所擒,自然由国主处置。” 东采英于是面对那虎面人,沉声道:“那蛇帝共工在哪儿?你带我去找她,若耍花样,我将你撕成碎片!”声音震怒,隐然间竟有极大仇恨。 虎面人直视东采英,说道:“你果然是征族之人,心肠狠辣,手段歹毒,你纵然杀了我,也休想从我口中问出话来。” 东采英仰天大笑,但笑声有如哀嚎,他道:“我心肠狠辣,手段歹毒?若非你们这些遗落民放出那怪物,我...我爱子又怎会死去?” 盘蜒、苍狐皆吃了一惊,齐声问道:“城主,竟有此事?” 东采英点了点头,神色悲哀,说道:“那异兽之眼将活人送至狮心国,那活人炸裂开来,我....我幼子正在人群中游玩,却....却....” 苍狐叹道:“难怪国主亲自远征,原来有此不共戴天之仇。” 虎面人道:“这些年来,关内人杀咱们关外人,罪孽还小么?那异兽之眼与咱们遗落民是敌非友,所杀之人,与咱们无关。但照我看来,你们死伤再惨,也是咎由自取!” 东采英转眼神色复又刚强,道:“既然是敌非友,那便将它下落说出来!” 虎面人极为固执,怒道:“关内人、征族人问我话,我死也不会回答!” 东采英厉声说道:“让蛇帝共工出来见我!” 虎面人道:“你想要加害蛇帝大人?做梦也休想,你杀了我好了。” 东采英高举手掌,正要酷刑审问,此时,一白衣人影闪动而至,东采英只觉一股排山倒海的掌力打来,他心头一震,旋即出掌还击,砰地一声,波动晃荡,地面振颤,除盘蜒、苍狐之外,其余人皆险有些站立不定。 那白衣人袖袍一拂,虎面人已到她身边,东采英暗暗心惊,知道刚刚对掌时,他虽未使出全力,这女子却尚有余力救人,自己实算作输了一招。 盘蜒看来者白衣蒙面,正是那神出鬼没、不知真假的蛇帝共工。 ------------ 二十三 杀生尸海剑出鞘 苍狐朝那“蛇帝”躬身作揖,温文有礼的说道:“这位蛇帝姑娘,咱们本就是为找你而来,实则并无动手之意。” “蛇帝”依旧冷漠,双目扫过苍狐、盘蜒、东采英,说道:“我已告诫尔等,莫要得寸进尺,为何不听所言?” 东采英已稍冷静些,道:“那魔鬼与我有滔天之仇,不知姑娘与它有何牵扯?若是姑娘之敌,我可助姑娘一臂之力。若姑娘为其帮凶,在下唯有得罪了。” “蛇帝”道:“它确是我敌人,然则那是我与它的恩怨,容不得旁人插手,且大观、狮心、涉末三国,多年来侵入青族领地,杀了多少人,造就多少尸骨?所说相助之事,又如何能取信于人?” 苍狐心知她所言不假,这关外蛮族,与关内妖族,积怨久远,深不可解,正如北妖与中原的大仇,这蛇帝绝非小恩小怨所能打动。那万莲之所以与苍狐亲密,一则是她生性轻浮之故,二则是她野心太大,恨自己亲友,更胜过与北妖旧怨。 东采英走近一步,道:“如此唯有请姑娘到咱们营中作客了!” 蛇帝看他一眼,轻叹一声,道:“几位在青族地盘上撒野,心可当真太大,难道竟不将踏由放在眼里?” 东采英不知她为何提起踏由,说道:“在下曾与踏由交过手,倒也未曾落败,姑娘想要虚张声势么?” 蛇帝笑道:“他已今非昔比,并非当年被你击败的丧家犬,如今涉末、狮心两家合围,果然有胆有识,很了不起,可如此便以为能胜过他么?” 东采英、苍狐自来以自身统军战功为傲,闻言稍感惭愧,苍狐道:“我与狮心王并未联手,至今独力作战。” 蛇帝点头道:“原来你与青族单打独斗,东将军也与青族单打独斗,难怪,难怪。” 盘蜒说道:“自古将帅,但求领兵获胜,依形势而动,岂能占优而弃?你少出言离间了。” 蛇帝又面向他,面纱之下似在微笑,她道:“久闻涉末城主武功高强,曾战胜过那暴虐阎王,如今伪装成兵卒,藏身军中,莫非是放心不下苍狐将军?” 盘蜒摇头道:“我不过是来体会军旅苦乐之处罢了。” 蛇帝道:“然而若非城主,苍狐将军已败在我族中巫者手上。我看哪,这位苍狐将军,实则仍远不及城主牢靠。” 盘蜒尚未答话,苍狐已放声笑道:“我自然比不上城主,你这话世人皆知,倒也没什么新意。” 东采英说道:“你东拉西扯,拖延时间,难道另有援军?” 蛇帝耸了耸肩,忽听她背后有人喊道:“大人,咱们已然找到了。” 苍狐心想:“她果然是故意拖延,他们找到什么了?” 只见另一个毛茸茸的虎面人从空中降下,手持一物,像是烟斗,却比寻常烟斗大了十倍,他衣衫与先前那虎面人一般精致,倒像是学堂的夫子一般。 蛇帝见那烟斗,眼神欢喜,双手一拍,道:“走吧!” 盘蜒身子一闪,已至蛇帝身前,一把抓住她手臂,动作奇快,蛇帝躲闪不及,盘蜒只觉袖袍之下,竟是层层鳞片。蛇帝双目瞪盘蜒一眼,盘蜒身子一麻,皮肤又痛又痒,大块大块变成灰色,仿佛化作石头一般。 盘蜒一惊,蛇帝趁势脱出他手掌。盘蜒急速运功,已将那石化功夫化解。但另一虎面人大声念咒,苍狐所率众人又惨叫起来,顷刻之间,地上伸出粗厚黝黑的手掌,将众人捏住,用力挤压,当场有人惨死。 苍狐手腕连振,火光如雨,霎时斩开数十个石手,但那石手数目太多,力气太大,仍不断有人丧身。盘蜒只得折回远处,以炼化挪移将石手变作泥浆,又救了众人一回。 东采英喊道:“哪里跑!”身子如一道红电,奔腾追击过去,但也不知蛇帝使了什么法门,弹指间,与那两个虎妖消失在那立柱背后。 她人虽不见,但声音依旧传来,笑道:“涉末城主,当世豪杰,绝非欺名盗世之徒。苍狐将军,东国主,我好心提醒一句,你们速速回镇上瞧瞧吧。” 东采英大感挫败,哼地一声,一拳将那大柱子打个对穿,险些一击两断,说道:“这遗落民巫者的法术好生厉害。” 盘蜒见已万难追上这蛇帝,思索片刻,说道:“她说要咱们回营查看,难道竟有敌袭?” 苍狐身子一震,急道:“快回去!” 东采英自也担心军情,暂且顾不上这女子,说道:“城主,将军,就此告辞了!”说罢闪身而走。 苍狐对属下道:“你们休整一番,随后跟来!”施展轻功,独自飞奔,朝镇上奔去,不久来到营中,恰好遇上杨百夫,杨百夫正与诸将会面,见他归来,急道:“将军,探子来报,说镇东北处有大军逼近,兵马极盛,不知几何。” 苍狐在此镇上不过五万人马,但他想起盘蜒在后,心底莫名紧张,急切异常,那蛇帝刚刚所说的话,似鬼魂般在他耳边萦绕不去。 她说:“涉末城主,当世豪杰,绝非欺名盗世之徒。” 蛇帝说苍狐并非欺名盗世之徒,言下之意,那名不副实之人,就是他苍狐么? 苍狐脸上挂着苦笑,心想:“她说的不错,若我靠得住,吴奇为何要扮作一潦倒的老兵,不动声色的跟着我?不正是他替我赶走郭玄奥的么?不正是他从蛇帝手中救了我一众部下么?” 吴奇并未责怪我,甚至仅有溢美之词,他为何如此宽厚?即便是再温和的师长,哪怕面对再幼小的徒儿,见他犯了大错,也绝不会毫不指责。 他见我无能,是不是反而放心? 以吴奇的轻功,本该比我更快返回,但他至今未到,是为了什么? 他想再一次见证我的失败,再一次在紧要关头,力挽狂澜。 苍狐咬紧了牙,捏紧了拳,一贯的轻松洒脱、放荡不羁,此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压抑,以及更强烈的怒火。 就像他得知风鸣燕与吴奇隐秘之时。 证明给他看,让吴奇知道他是错的。 苍狐拔剑在手,说道:“出营迎战!布杀生尸海阵!” 全军轰动,号角齐鸣,擂鼓敲响,震动天地,苍狐飞身上马,大军追随他而出。苍狐仰天长啸,啸声与号声、鼓声交织,彼此促动,刹那间似是从云中传来一般。大军感受这啸声中的豪气、勇气、杀气、意气,无不激愤热忱,视死如归。 万马踏破沙尘,劈开大漠,迎向覆盖山丘的敌军。 苍狐手一张,一柄红剑飞上了天,指挥西军,随后再升起一红剑,掌控东军,阵势流转,西金东木,北水南火,相生相克,济济无穷。 他聆听战场上的呼吸声,马蹄声,兵刃声,呼喊声,聆听天上黄莹的细语,乌鸦的啼鸣,大雁的曲子,雄鹰的长啸,这万物之声汇合起来,既生动,又可怖,让人联想到了生与死,悲与欢。 千万人的生死,千万人的悲欢,即将冲撞在一块儿,人体粉碎,血浆崩出,哀嚎声传遍大地,穿越时光,化作大漠上的画,大漠上的曲子。 苍狐此生,从未有如此刻一般渴望出剑。 我只求杀生,造成尸海,这便是我苍狐的剑道。 苍狐闭上眼,知道敌人数目极多,至少在三十万以上,但这巨大的兵团却满是破绽,他明白只需在某处轻轻一触,便会溃散。 杀千万人如同杀一人那般简单。 苍狐大笑,率先冲入人的海洋,刀的地狱,在他剑下,血如雨水一般流淌,尸体如火山一般升起。他的举动惊动了敌友,但友军依旧跟随冲杀,敌军却因此丧胆。 有敌将妄图制止溃败,十多人围了过来,其中有三人很了得,武功不在登客、杨百夫之下。 苍狐出剑,剑发琴音,与三人互换招式,那三人仗着力大,每一击皆可劈碎沙地,搅动狂风,但苍狐身在三人围攻中,借力打力,挥洒自如。 他们是水滴,即将汇聚成海洋的水滴。那是尸体的海洋,惨烈悲壮的无法形容。 苍狐可怜他们,苍狐悼念他们,苍狐敬重他们,苍狐喜爱他们,他们是如此的高明,是战场上与众不同的图案与音调,苍狐宁愿耽搁些时光,让他们淋漓尽致的施展武学,让他们感受到取胜的希望。 敌人攻势紧密,一百招后,苍狐察觉到他们的沮丧。 剑舞当止,杀意乃生。 苍狐飞快刺出三剑,既生且死,既悲且欢的三剑,去势之快,方位之奇,技巧之灵,杀心之重,皆非人力所及。 那三人联手阻挡,居然活了下来,只不过各自被刺瞎了眼,他们跌落马,捂住眼睛,大声痛呼,凄凉可怜的,如同濒死的狗。 苍狐纵马绕过他们,将他们身后的属下全数杀死,随后,他的士兵如饥肠辘辘的野兽,将这三人淹没。 死去之后,他们与其余的尸体毫无分别,是这死亡海洋的一滴浪花,纵然生前活跃,死后归于沉寂。 有血粘在了他鼻梁上,苍狐用手指抹去,放入舌尖,味道淡如清水。 敌军陷入恐惧,友军陷入狂热,苍狐的杀生剑诀与同伴连在一块儿,一个人,十个人,千百个人,皆在杀戮的狂喜中欢庆。 血雨落下,这鲜红的水墨已经完成。 哀嚎渐止,这杀戮的乐曲已然终止。 苍狐抬头,低头,左右环视,看着一切染上红色,感受奇妙的境界在心中凝聚。 ------------ 二十四 万鬼之主落谁家 众将士的欢呼声胜似惊雷,不知谁先起个头,纷纷朝苍狐跪倒,高呼他姓名,苍狐并不阻止,解下头盔,策马扬鞭,返回镇上。 四对一,甚至五对一,且敌人中不乏高手,更有凶猛野兽,准备充分,气势高涨,但仍是苍狐赢了,非但获胜,且几乎全灭敌军。 他这辈子从未这般累过,却也从未有此刻这样惬意。 他觉得在战场上,自己不可能败。 万莲匆匆迎了过来,尚未问话,已被苍狐抱住,拥入帐中,随后她轻呼微嗔,喘息急促,笑道:“你这般猴急,可把我吓坏啦!”杨百夫等面面相觑,想象帐中情形,心底好生艳羡。 事毕,两人拥在一块儿,万莲道:“这是九头山大将军的旗帜,他是爹爹麾下最勇猛的将领。你赢了他,爹爹元气大伤,位子已坐不稳了。” 苍狐道:“咱们需趁胜追击,一举占领王都,你告诉我王都在哪儿?” 万莲喜道:“那可太好了,九头山将军一败,途中再没有人敢阻挡你,只要找到狼居山,额尔翰河畔,就能见到爹爹的大帐。”旋即又懊恼道:“可我爹爹武功很高,大伙儿都说,他有万鬼鬼首般的本领。” 苍狐微笑道:“我未必不能取胜。” 万莲奇道:“真的?你突然变厉害了?” 苍狐摊开手掌,说道:“刚刚在战场中,我杀了很多人,我觉得...自己与以前不一样。我的剑份量更重,速度更快,招式更准,我想起先前遇上你师父时那般害怕,其实不至于如此。他即便出手袭来,我也必能抵挡得住。” 万莲与他深深一吻,道:“那可妙极了,既然如此,我与你同去,获胜之后,依照约定,你封我当女王。” 苍狐道:“可你这女王是异族推举的,我怕青族人不服。他们与咱们有深仇大恨,仔细想来,或许反引来祸事。” 万莲道:“青族人最崇拜英雄好汉,你用武功打服了他们,大伙儿敬重你,自也会敬重我了。” 苍狐笑道:“我总觉得青族人与蒙人很像,都有一股凶狠蛮劲儿,却又简单的很。” 万莲道:“蒙人?那又是什么?” 苍狐想起故乡,叹道:“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这么一群凶悍的蛮人,面貌与青族人不同,但性子却差不多。” 万莲笑道:“那地方在哪儿?你带我去瞧瞧好么.....” 话仍未说完,杨百夫在帐外说道:“将军,大伙儿宰了牛,备了酒,就等你出场了。” 苍狐哈哈一笑,翻身而起,与万莲携手出帐,见帐外已繁星点点。他随杨百夫来到镇中空地,地上燃起一猛烈的大篝火,驱散夜晚凌厉的寒气,数万人环绕而坐,见他到来,一齐起身,喊道:“苍狐将军,长胜不败!” 有人递过一碗酒来,苍狐走到篝火前,高高举起,道:“敬吴奇城主,敬战死的兄弟,敬长胜不败的大军!” 众人随他高呼,声音颇不整齐,但那声音是从心底发出来的,充满雄壮威武的气势。火焰随着声音,舞动的越发狂烈,似是疯癫的舞者。 苍狐这才想起吴奇,他刚刚几乎全忘了他也在军中,他明白自己已经变了,他不再感到畏惧,他有了立足于乱世的根本。 他见盘蜒站在不起眼的地方,身后众人,是他先前带去夜庭古墓的部众。这些人得盘蜒嘱咐,不敢道破他身份,而那登客也被救起,脸色怏怏,显然并不知情。 盘蜒朝苍狐微笑,也与众人一样举杯痛饮,向他庆贺,但又微微摇头,示意苍狐保守秘密。 苍狐心想:“他会将城主之位让给我么?他与鸣燕的事到底真相如何?” 或许他是真诚的,或许那不过是他的伎俩,但经过血雨尸海的洗礼,苍狐已看破了很多东西,包括生死、恐惧、礼节、地位,还有原先虚无缥缈的武学壁障。 就在不久之前,苍狐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极限,即便想破脑袋,也想不通如何能如郭玄奥、东采英、吴奇那般神通广大。他舞剑练功,却不知这般练法效用如何?因而那时,他的剑很重,很迷茫。 他找不到那武学壁障,因而不知如何突破,但如今当他醒悟,才明白那障壁一直就在近处,薄的像一张纸。 很多时候,障碍皆是心魔,你以为它艰难,以为它不存在,就无法跨越它,但当你见识到了,再去看时,会嘲笑往昔的自己好生无知。 但这知与不知,正是天壤之别。 万莲跑到苍狐身边,也痛痛快快的喝下一碗酒,众人发出哄笑,高声起哄,用力鼓掌,万莲优雅的转圈,拉着苍狐的手臂,跳起青族独有的舞蹈,她的动作充满力道,充满野性,充满美感,一如她在床第间的表现一样,令苍狐由衷喜爱。 苍狐骨子里是个风雅之士,万莲或许不通文法,不懂乐理,但青族数千年的风俗,在她身上熔炼出精华,那亦是文化,亦是瑰宝,是大漠的风沙寒雪编织的异族之美。 盘蜒津津有味的瞧着两人,忽然开口歌唱,他唱的正是异世蒙人的曲子,曲调狂放而高昂,让人想起大漠的豪情,想起草原的姑娘,想起故乡,想起平和的年代,想起战争的惨烈与荣耀。 这曲子很是感人,且简单易学,盘蜒唱了一遍,大伙儿都已学会,跟着他哼唱不休,万莲与苍狐跳了三支舞,苍狐笑道:“大伙儿自管庆贺,但可别醉酒误事。”又走回人群中。 众将士喝酒助兴,不久已放开拘束,尽情欢笑玩耍。 苍狐走向盘蜒,低声道:“叔叔,我有些话要说。” 盘蜒与他远离众人,来到草地上一幽静之地,两人内力皆高,不惧风寒,盘蜒先坐在草中,苍狐也找一处坐下,星空似巨大的华盖,笼罩在万物之上。 苍狐道:“叔叔,若我早知是你,绝不会如此怠慢。” 盘蜒淡然道:“这算不得怠慢,我也是吃过苦,参过军,打过仗的,能再经历一回,实是弥足珍贵。若是被人当做御驾亲征,嘘寒问暖,处处小心,那可真不是滋味儿。” 苍狐哈哈笑道:“若此处有酒,我非好好敬你不可,这话说的当真不错。” 盘蜒从怀中取出酒壶,笑道:“我轩辕斩头,敬专打胜仗的将军。”抛给苍狐,苍狐喝了一大口,确是罕见的好酒,又还给盘蜒,道:“我苍狐,敬历经风雨的轩辕斩头。” 盘蜒微笑,也牛饮一通,他道:“刚刚那仗,我料你能赢,但不料你赢得如此痛快,若换做是我,也未必能做的比你更好。” 苍狐道:“我觉得自个儿是属于沙场的,是属于剑的,那时候,我既是剑,剑既是我。我运剑杀人时,已分不清是剑更快活,还是我更快活。” 盘蜒道:“血祭典了剑灵,剑灵令你醒悟,你回去之后,渡过泉水试炼,便可成为万鬼鬼首了。如此一来,你武功当更胜楚小陵、济节他们,我禅让于你,已是顺理成章。” 苍狐摇头道:“我更喜欢战事,更喜欢大雪、大漠、大山、大海,更喜欢艰苦卓绝、风霜雨雪,而不愿待在城里,像叔叔你那般受闷。” 盘蜒交给他酒壶,苍狐再喝,忽然只觉酒水极苦,扑地一声,全吐了出来。盘蜒笑了一声,道:“这是康草酒,第一口香甜可口,再喝便苦不堪言。” 苍狐埋怨道:“你怎地不早说?” 盘蜒道:“人生酸甜苦辣,岂能预料?你当上城主之后,再分辨其中喜乐,自也不迟。政事之惨烈艰苦,比之战场,更胜十倍,你埋头于杀戮争斗,那实则皆是小儿把戏了。” 苍狐道:“若我真不愿呢?” 盘蜒语气骤变,冷冷说道:“我不允许你不愿。” 苍狐心中一凛,低头不语。 盘蜒道:“你到此境界,立此大功,此行已然圆满,那踏由、异兽、蛇帝、徘徊之事,我不许你再过问,再过三天,你便率军入关,回到涉末城去。” 苍狐捏紧酒壶,身躯发颤,不自禁的又饮酒入腹。 好苦,确实好苦,吴奇给我喝的酒,当真是先甜后苦。 苍狐问道:“为何不让我过问?难道叔叔想让我做虎头蛇尾之人?那踏由王朝摇摇欲坠,我正该给其最后一击。” 盘蜒道:“你胜不了的,所以我让你回去,一切由我收尾,你无需再操心了。” 苍狐将酒壶轻轻扔还给盘蜒,起身道:“明日,我会朝狼居山、额尔翰河进军,摧毁踏由的大帐。” 盘蜒森然道:“你敢不听我的话?你眼下武功虽高,但仍不是我的对手。你麾下兵马,只要我一声令下,也不会再听你指挥。” 苍狐神色轻松,浑然不惧,他道:“叔叔要杀我,我绝不抗拒,叔叔要夺我的权,我毫无办法,叔叔要抢我的女人,我也唯有拱手相让。” 盘蜒身子一震,道:“你还不相信我?那事全是那婆娘幻想出来的...” 苍狐道:“即便我唯有孤身一人,我也要去杀那踏由。我心意已决,叔叔若想杀我,还请立即动手。如若不然,明早我便传令下去了。” 盘蜒呆坐不动,苍狐俯视着他,忽然觉得他有些苍老,有些可怜。 盘蜒道:“我管不了你,随你心愿便罢。” 苍狐朝盘蜒磕头,说道:“多谢叔叔。”旋即沐浴星光,转身回营,像是又大胜了一场。 ------------ 二十五 驱狼吞虎将军泪 这一夜,苍狐睡得坦然舒服,并无梦扰。醒来后,去盘蜒帐中,见他已然不在。 不在也好,苍狐本就追寻未知,渴望独自统帅,不愿盘蜒出手相助。 苍狐也无需相助。 苍狐得罪他了么? 但现在苍狐只追逐着战事,追求杀敌与胜利,不再挂念朝局险恶。 他传出行军号令,命占据各地秘密调兵,又耽搁一天,聚兵十万,趁夜出城,直往额尔翰河,众人方得大胜,士气空前高涨,脚下有力,身子似也轻盈了许多,行得颇快,一日疾行百二十里,纵然大漠广阔,不见边际,烈日炎炎,风雪无常,但不曾稍有气馁。 万莲公主对大漠间城镇、绿地、小径、峡谷皆甚是熟悉,有她指路,方向才能准确无误。 苍狐与她感情益深,亲密无间,但偶然也会想:“她是踏由派来的奸细么?” 多半不是,但凡事皆有意外。即使她真是踏由的阴谋,这事岂不更加有趣? 斩了那蛮王脑袋,挫败他的诡计,占了他美貌的女儿,让她敬畏自己,让她臣服苍狐的威严,否则这胜利来得太无趣了。 苍狐用力摇头,驱散这荒谬的念头,他明白万莲是真心的,若他连这都瞧不出来,怎能统御万军? 是的,苍狐承认自己爱这姑娘,但不过是战场姻缘,一时的爱侣,当到临别时,苍狐会放下心中牵扯,大方的离去,下次纵然重逢为敌,苍狐也不会留情。 他将回到关内,回归文明,去当那城主,或是沦为阶下囚。 大军神行如风,行了一旬,已到了额尔翰河,那一条雪白宽阔的大河从绿色草原阵中穿过,像是绿玉中镶嵌的白色缎带。 前方传来擂鼓声,苍狐瞧见蛮王踏由的旗帜迎风飘扬,遮住远处的天与白云,大军横贯东西,绵延成一条黑线。 苍狐料到己方行军的消息终究会被得知,一场决战在所难免。他命大军稍作整顿,喊道:“敌人就在眼前,好男儿,铁骑破大漠,长剑染虏血,不胜此战,不归故乡!” 喊声传到每个人耳中,激起热情、忠诚、感伤与无畏,众将士吼声如狮,势不可遏,立时朝前冲去。 敌人箭如雨落,苍狐与众高手冲在前头,将箭矢拨落,踏由大军行动,反扑过来。在众将士眼中,敌人如此凶恶,更是如此可恨。 熬过箭射,短兵相接,苍狐在战阵中厮杀,借士兵掩护出剑。这确是踏由的精兵无疑,数目虽与苍狐军相当,但苍狐察觉其中大部分皆乃新手,甚至还有老弱,踏由真正主力军已被苍狐一战击溃,以至于气势兵力皆跌落谷底。 苍狐大失所望,杀出血路,直朝踏由王旗处攻去,他心想:“蛮王踏由,抵抗得像样些吧,如照此态势,此战岂非胜之不武?” 敌人溃败,终于见到那踏由本人,他约莫五十岁年纪,浑身浓密黑发,身披数条狼皮,双目瞪如铜铃,骑着一巨大战马,正与万莲描述一样。 踏由的卫兵包夹苍狐,但苍狐斩出数剑,卫兵往左右翻倒,两人之间再无阻碍,周围的厮杀霎时似变得平静无声。战场上仿佛只剩下他们俩。 踏由知道苍狐是主帅,是全军士气所系,苍狐也知道此人是王,是这十万蛮军的支柱。 苍狐双足一夹,马儿迈着轻步,直取敌寇。踏由催动巨马,大声怒吼,声震沙场,也冲着苍狐杀至。 踏由舞动巨锤,巨锤上裹着巨力,扰动劲风,当头砸落。苍狐以黑蛇剑挡了一招,魔音气壁将踏由弹开。 他气力极大,单以此而论,或确能与鬼首比肩,但仅凭气力,又有何用? 苍狐剑如连星,轻转纷飞,魔音气壁、火光剑芒、象鼻蛇身功变化无穷,那踏由招式大开大合,横冲直撞,威力笼罩里许,但皆被苍狐巧妙化解。 两人激斗了百招,无人胆敢临近,直打的地面开裂,剑痕如沟,锤印如洞。苍狐占据上风,踏由已全无还手之力,终于一招“凤凰裂序”,直直刺入踏由咽喉。 踏由双目充血,抛了巨锤,一拳打在苍狐胸膛,苍狐吐出一口血来,哈哈大笑,说道:“这才像话!”横剑一劈,踏由脑袋飞上了天。 苍狐一把接住那脑袋,高举在手,面向身旁敌人,双目威严,喊道:“踏由已死!踏由已死!还不速速投降?” 他本以为众敌人会溃不成军,谁知喊了几句,敌人似被激发了血性,反而抵抗的更加猛烈。 他又喊道:“踏由已亡,王位由万莲公主继任,速速投诚,可饶一死!”依旧全无效用。 苍狐耸了耸肩,反而露出笑容,将那脑袋抛在一旁,心道:“不投降也好,只不过再多满地尸体罢了。”于是转动长剑,继续杀敌,杀了一阵,却觉得敌人愈发残暴,更加癫狂。 这群顽固的蛮子,是什么改变了他们么? 是对蛮王的仇恨,是对踏由的忠诚。 苍狐长叹一声,默念:“我原也不想屠杀,此乃迫不得已之举。” 突然间,后方号角声响,声音急促,苍狐大吃一惊,知道后方受了冲击。他念及万莲,慌张起来,再顾不得杀敌,朝那边赶去,原先跟着他的将士登时被敌人阻隔,陷入苦战。 苍狐低呼一声,可已无法回头,手脚不停,疯狂斩杀,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终于找到万莲,见她受了伤,半昏半醒,正在杨百夫护送下奔跑。 苍狐迎上,问道:“是敌人来了援军么?” 杨百夫大声道:“是咱们阵中那些青族蛮子,他们...他们听踏由死了,有人煽动,立即反叛,他妈的,那人说咱们要杀光所有青蛮,他们也绝无好下场。” 苍狐心中懊悔:“我实不该带这群蛮子来!”但他涉末城兵力分散于攻占各城,不得不从当地征兵。 他与杨百夫汇合,吹响号角,集结余部,再与反叛军交战,足足半天,直杀的血气冲天,血泥如沼,四分五裂的尸体掩盖了沙土,这才将青蛮敌军杀的干净。 到了此刻,即便他是万鬼鬼官之躯,也已甚是疲倦,万莲受伤沉重,登客已然战死。杨百夫点了兵马,约剩下五千人,青蛮叛军是半点也不剩了。 苍狐杀了多少人?他已算不清楚,没有四万,也有三万,其中大半曾是自己人。被人背叛的滋味儿糟糕透顶,到这份儿上,杀戮便再难有喜悦了。 那大帐就在十里之内,但底细不明,苍狐心想:“踏由已死,敌军主力丧尽,如此无需仓促,不如先返回镇上,重整兵马。”于是下令,暂且撤退,又命轻骑回各镇通报,预备接应。 往回行了不到五里,前方军旗飘扬,尘土弥漫,又有大军前来,苍狐心想:“这是大观国的兵马?” 他虽与狮心王会面,却并未与大观国结盟,往远眺望,来者倒也认得,乃是号称“毒路桥”的观国五大龙将之一,齐南海。 观国军队离得又近了些,却全无停下的意思,苍狐毛发直竖,立时喊道:“预备交战!布杀生尸海阵!” 果然如他所料,那兵马处张弓射箭,朝此攻来。苍狐心想:“他们为何如此丧心病狂?难道是想抢功劳么?”顾不得疲累,再度当先冲锋过去。 那齐南海全未料到苍狐如此勇猛,被他冲杀一阵,前线崩溃,已然大乱,齐南海迎来,与苍狐斗了两百招,被苍狐一剑刺中要害,大叫一声,滚落马鞍。这两万观国军远不及青族蛮人那般凶悍,见败象已成,立时轰散。 苍狐汗如雨下,气喘吁吁,数己方人手,又折了近千人。他抓住齐南海,怒道:“我与大观国无冤无仇,你为何无耻偷袭?” 齐南海捂住伤口,见苍狐神色可怖,不敢不答,咬牙道:“咱们听说...你要袭击踏由大帐,于是..想...坐收渔翁之利。” 苍狐放声大笑,说道:“一群沽名钓誉之辈,这踏由兵法也不怎样,即便胜了他,攻占大帐,除了少许名声,又有什么好处了?难不成大观国真想与我涉末为敌?” 齐南海道:“你难道真不知情?我听说额尔翰湖畔又大量驱蛇香的矿藏,无论黑矿绿矿,数目皆极为庞大。” 苍狐困惑问道:“真的?” 万莲此时转醒,弱声道:“假的,假的!从来没听说过此事。” 苍狐心中急转:“我行军之事,数日之内保守秘密,绝无人能得知,为何这大观军到的如此及时?那驱蛇香矿藏当是某人编造,引这莽夫与我交战来的。” 他想通此节,将齐南海放了,说道:“滚吧,回关内去。” 齐南海神色惊愕,但也不敢多言,忍住伤痛,快步从草原上逃远。 杨百夫问道:“将军,你为何放他走?” 苍狐道:“有人....有人在玩弄手腕,我军中.....军中青族蛮人受人鼓动,这齐南海得知我要直击踏由,那驱蛇香的谎言....哼,那人的计谋环环相扣,好生厉害。他以为我要杀齐南海,从而惹恼狮心王,我偏偏不上当。” 杨百夫心中一凛,道:“大人,是什么人在玩弄把戏?” 苍狐心想:“从路程推算,这大观国得知我行军消息,应当是在我出发后一天。但我行军前极为隐秘,且去向不明,齐南海又怎能知道得清清楚楚?” 想到此处,他遍体冰冷,心口如被毒蛇咬了一般。 最早得知此事之人,除了万莲,正是吴奇。 ------------ 二十六 自笑无敌又无用 众残兵踏上归途,但万莲神志不清,以至于方向难明,苍狐的杀生剑诀虽可探知周遭情形,但一时难及三里之外。这大漠如中邪的迷宫,诸般诅咒,纷至沓来,比如酷热,比如酷寒,众人本就有伤,至此更加难熬,不断死人。 行了一日,苍狐于西面发现一塔楼,那塔楼已然残破,但仍是极宽极高,容纳数千人当不在话下。 苍狐心想:“这荒漠多有诡异,但左右是个死,不如进去躲躲。”当即命令驻扎其中,众人早已沮丧,闻言高兴,全不念是否危险,一窝蜂涌了进去。 夕阳落下,夜色降临,屋外再度陷入酷寒,众人换上厚袍,有人早在炎热时将厚袍丢弃,眼下后悔莫及,只能与旁人同穿取暖。众人升起火堆,里外围绕,无人说话。 苍狐暗道:“是我疏忽,累全军至此地步。但若....真是吴奇泄露机密,并从中作梗,只要我不死,必....” 必将如何?必将杀了他,为所有死去的兄弟报仇?他劝我回去,我不听他的话,他为证明我的无能,故而策反军中青族人,又将我进军消息谎报给齐南海。 他怕我功劳太大,盖住他的光辉么?吴奇啊吴奇,你战胜过阎王,凡人事迹如何能与你相比? 你好生狭隘。 苍狐热爱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他热爱杨百夫,热爱王小刀,热爱燕小甲,甚至热爱那一直与自己作对的登客,他无法想象怎能有人忍心抛弃这些勇猛可爱的好汉,只为微不足道的名声,只为一时冲动的口角,只为早已拥有的权利? 若真是如此,吴奇,你我之间,可有大麻烦了。 屋外马蹄声响,脚步踏沙,是一支军队赶来,透过风雪,苍狐估算约有五、六千人。当先一人朗声道:“苍狐,你出来!” 是东采英来了。 苍狐走出塔楼,见这狮心王穿着金红轻甲,风雪遮住他的面貌,隐藏了他的喜怒。 不知怎地,苍狐甚至有些欢喜,除他们这些人之外,他总算知道大漠上另有活人,且知道地形。 若狮心王愿意交涉的话,苍狐他们便可得救。 苍狐问道:“狮心王如何得知咱们在这儿?” 狮心王说道:“我在沙漠中瞧见你们踪迹,跟了过来。” 苍狐道:“这可奇了,我本当请狮心王入塔避雪,可其中已满,唯有怠慢大王。” 狮心王道:“将军,你我本一见如故,你是铁铮铮的好汉,在下很是敬佩,然则你杀我盟友,令齐南海全军覆没,我别无他法,唯有来找你。” 苍狐明明放走了齐南海,他又怎会死去?他的兵马并未死绝,又怎会全军覆没?他稍稍一想,不由苦笑,低声道:“哈哈,哈哈,棋差一招,甘拜下风。” 东采英说道:“什么棋差一招,甘拜下风?” 苍狐抬头道:“大王,有人从中作梗,离间你我,你相不相信?” 东采英翻身落马,打量苍狐,见他虽满脸倦容,但并无伤势。他道:“还请将军到我营中作客,再请吴奇城主前来会面,商议如何处置此事。” 苍狐昂首说道:“久闻狮心王有勇有谋,沉着冷静,岂能堕入小人奸计中而不知?” 东采英沉声道:“若你是无辜之人,便随我回去受审。” 苍狐摇了摇头,黑蛇剑已在掌中,他不知东采英是否与吴奇合谋,除了他身后这些兄弟,已分不清谁是敌人,谁是朋友。他是万鬼鬼官,经过两日修养,伤势已然痊愈,即使他仍然有伤,他也不会退缩。 东采英浑身黑光凝聚,晦暗幽深,暗流涌动,霎时成了一直立的黑狮子,身躯高大雄壮,这正是他狮心炼化的至高境界:黑狮法身。 苍狐感受到恐惧,但他接受了恐惧,他非但不为之沮丧,反而一扫多天来的阴沉。 若能死在黑狮爪下,此生也已不枉。 苍狐剑升红芒,极快斩出,霎时撕裂空气,剑势耀眼惊心。东采英抓住那剑芒,同时打出一拳,苍狐散去剑芒,回剑抵挡,身子微微一晃,突然见眼前那黑狮子已然消失。 他急忙在身后布下魔音气壁,嗡地一声,那气壁粉碎,苍狐往旁闪去,只见黑色抓痕落在大漠上,将二里内的沙地劈成两半。 东采英又一拳打来,苍狐使凤凰心诀,身前散发真气,这真气有如他体内经脉,一遇敌人拳脚,想也不想,霎时做出最妥善的应对,于是手腕探出,连刺三十六剑,剑剑快速无比。 但东采用高吼一声,口中喷出一团黑火,这黑火与郭玄奥的“五内俱焚”不同,并非灼热,乃是极沉重的罡气。苍狐剑招刺入黑火,全无效用,反而手臂酸麻,心神微乱,被东采英一掌劈下,正中肩膀。 苍狐运心法卸力,但左臂已不能用了。 他这才明白,纵然自己隐隐踏入鬼首之境,仍与狮心王、郭玄奥差的太远。 东采英动作有如黑光暗电,在夜幕中忽隐忽现,苍狐已全无还击之法,唯有以诸般奇妙法门躲闪,只盼这黑狮法身耗费精力,令狮心王迟缓下来。 再斗了一炷香功夫,东采英双手左右连斩,双足不断踢踹,天地间漫漫黑影,难辨其实,苍狐诸般玄功一齐被破,他腹部中拳,听到背脊骨咔嚓一声,险些折断。 苍狐想:“罢了,罢了,只可惜没见到吴奇,骂他几句泄恨。”腹部上聚气,使出象鼻蛇身功,令东采英身躯迟缓,数道红色剑芒刺了过去。东采英身子一晃,似有些痛苦,但收效却也不大。 苍狐最后的顽抗,对狮心王也算不得什么。 东采英变回人形,苍狐伏在地上,手足已无法稍挪。东采英喘了口气,道:“将他带走!” 万莲急道:“莫抓我苍狐哥哥!”苍狐身后众将士大声怒喊,就要扑上,东采英一拳打出,砰地一声,将当先几人震得晕头转向,厉声道:“真当我不会杀人么?” 苍狐大声道:“你们速速回镇上,与大军汇合,我苍狐烂命一条,狮心王何等人物?也懒得杀我。” 东采英神色赞许,道:“若非盟友之仇,我也不愿伤你。” 忽然间,东采英“啊”地一声,声音惊怒,一时竟跪倒在地,苍狐见有数条白蛇从沙中探出脑袋,咬了东采英几口,旋即又隐去不见。 东边沙丘上,站着一窈窕女子,身旁跟着两个毛发蓬松的虎面人。 东采英怒道:“你....你这婆娘,你...暗算我?”他若全神贯注,这白蛇纵然偷袭,也决计近不了他身,然则他与苍狐激斗之后,真气涣散,一时不查,竟被毒蛇咬中。 “蛇帝共工”说道:“以你的功力,若速速运功化解,此毒杀不了你。” 东采英仰天大笑,突然身躯变红,使出血狮法身,直朝那蛇帝扑去,这法身威力仅比黑狮法身稍逊,虽远不如黑狮诡谲,但气力残暴,犹有过之。 蛇帝轻拍数掌,掌力如水流般在身前回旋,东采英掌中水流,只觉毫无着力之处,而脚上酸麻,也发不上气。蛇帝又推出一招,掌力方圆曲直,变化不定,却又如惊涛骇浪一般。东采英接了一掌,身子摇晃,如陷泥潭,无法躲避,紧接着蛇帝又连连出手,威力毫不减弱。直至第十掌,东采英毒性发作,内外交困,口喷鲜血,盘膝坐在地上。 蛇帝轻叹一声,眼神不忍,说道:“如今你败在我手上,我有一事相求。” 此言倒大出东采英意外,他道:“你胜了,我败了,你又何必假惺惺的客气?” 蛇帝说道:“好,你立刻离去,发誓从此不再踏入这青族大漠,连同你手下这些士兵,我也统统放过,遗落民与大观国的仇,只因我杀了齐南海,他们答应我暂且不念。” 东采英心想:“原来...我当真中计,是你杀了大观国盟友?”他本并非怕死之人,但他想起荒芜与家中孩儿,英雄气短,更念及这许多爱戴他的好汉子,咬一咬牙,道:“好,我答应你了。” 蛇帝点头说道:“狮心王并非失信之人。”又面向苍狐,目光则全无怜悯。 苍狐笑道:“姑娘要杀我?最好快些动手,婆婆妈妈,阴阳怪气的,不是英雄好汉。” 蛇帝微笑道:“我本就不是英雄好汉。但你这大英雄,铁汉子,还不是坠入我计谋之中,一步步落入这般田地?” 苍狐心头一震,喊道:“是你..是你的计谋?” 蛇帝道:“你就要死了,告诉你倒也无妨。是我劝踏由出大军讨伐你,我料知他决计会败,但你取胜之后,必生骄躁之气,加上你阵中有万莲指路,兵法云:‘趁胜追击,大胜可期,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熟知兵法,岂能不趁此机会,一举奠定胜局?我于是再传出话去,让齐南海得知你动向,更以为那踏由大帐之下,埋藏着无穷宝藏。“ 苍狐愣了许久,才道:“原来是你,并非...并非是他?” 蛇帝道:“你仓促征兵,其中必有青族蛮人,但你不知青族蛮人脾性,这是自酿苦果了。我在其中派了心腹,说你一旦胜了踏由,青族人再无用处,所有降者皆会遭殃,那心腹暗中布置计划,预定于乱战之中,突然造反,这些青族人倒听话的很。” 如今真相大白,苍狐心中对吴奇恨意消去,反而空荡荡的,无所适从。他轻声发笑,但笑了一会儿,悲上心头,便笑不出来,只是连连摇头。 ------------ 二十七 远有彩旗故人来 寂静之中,蓦地有人说话,那人道:“苍狐,苍狐,你眼下明白了么?战场之争,乃是末节,不战而胜,驱狼吞虎,这种种幕后算计,更为精彩纷呈。?要?看书·U·COM” 苍狐惊声道:“吴奇叔叔?” 盘蜒从山后走出,朝苍狐、东采英、蛇帝垂首致意。蛇帝轻声道:“我知道城主躲在一旁,这才多费些口舌,等城主现身。” 苍狐心下愧疚,道:“叔叔,我不听你的话,被敌人所趁,败军之将,无颜归去,你任由她杀我好了。” 盘蜒摇头道:“苍狐,谁能一生不败?” 苍狐心中一阵温暖,想起自己狂妄自大之举,当真无地自容。 盘蜒又对蛇帝说道:“姑娘巧计连环,咄咄逼人,令人叹服。在下守在后方时,又有大军来袭,想必也出自姑娘之手。” 蛇帝点头道:“那是青族的另一大帐王兵马,那大帐王虽比不上踏由,但残暴之处,不下于踏由,我索性借城主之手,令他吃些苦头。” 盘蜒道:“或者让咱们被那大帐王一锅端了,不也是一桩美事?” 蛇帝叹道:“只可惜城主了得,我终究未能如愿。” 苍狐暗想:“原来这女子诡计环环相扣,幸亏被叔叔挡下,战场上若与她遭遇,我未必会败,但正如叔叔所言,战前战后的学问极为精深,与之相比,战阵杀敌,确显得微不足道了。” 蛇帝手指一拂,东采英只觉精力稍复,望着此人,眼神困惑。只听蛇帝说道:“狮心王还赖着不走,难道想反悔么?”说着指向某个方位。 东采英哼了一声,有士兵牵马过来,东采英喊道:“撤兵!”于是大军行向远方,他不时回头张望,神色沮丧,却又显得甚是迷茫。 盘蜒道:“姑娘对这狮心王当真客气,却为何不善待我涉末将士?若我不来,苍狐已被你杀了。” 蛇帝说道:“他这几天之内,亲手杀了近十万人,他太过危险,我决不能容他活着。他身后这些士兵,也全是刽子手,我纵然不愿,也不能留情。” 苍狐笑道:“姑娘可抬举我了,论为人险恶、手段厉害,我如何及得上你?” 盘蜒瞪他一眼,道:“你这惫懒小子,居然还笑得出口?”苍狐吐吐舌头,低下脑袋。???壹看书 盘蜒走到苍狐身前,对蛇帝说道:“姑娘,若你我联手,一起对付那异兽之眼、徘徊之沙,尚为时不晚。” 蛇帝道:“这是我一人之事,无论涉末、大观,都滚的越远越好。你要我不杀这些刽子手,好,我答应你,但涉末的人,立刻给我滚,以免惹出祸来。” 盘蜒摇头道:“姑娘如此固执,在下说服不得,唯有向姑娘讨教武学,以武服人了。” 蛇帝森然道:“你里嗦这许多话,还不如这一句实在。” 盘蜒道:“先礼后兵,乃我涉末规矩....”话说一半,蛇帝一掌轰了过来,盘蜒左拳一挥,波地一声,将蛇帝掌力弹向一旁,哗啦啦声中,沙漠上留下许多窟窿。 蛇帝左踩一步,身上真气浑浊,好似水雾,顷刻间如一块大屏障,将沙漠整个横断,她人隐在其中,不断遥遥出掌,掌力刚柔并济、排山倒海,接连袭向盘蜒。 苍狐见状叹服:“我若遇上这情形,唯有先设法躲闪,伺机近身,破那水幕,找她真身所在,但那水幕如此广大,多半人未找到,自个儿先被打得落花流水。” 盘蜒喊道:“好掌法!”双手握拳,极快的打出,霎时出现数道黑风,卷向蛇帝掌力,两人以力斗力,毕竟是黑风**更胜一筹,先吞灭蛇帝掌风,旋即又冲破水幕。 蛇帝从一块水幕后钻出,一掌抓入旋风中,那旋风变得沉重迟缓,消散不见,她手掌抱圆,真气鼓荡,刹那间,盘蜒四周内劲流转,竟好似陷入海中漩涡一般。那漩涡势头庞大,实有碎舰屠龙之威。 盘蜒盘膝而坐,身形凝定,稳处于天地之间,任风云变色而不动。那漩涡如绳索卷上盘蜒身躯,往外拉扯,欲将他撕碎,但盘蜒也以雄浑内劲抵挡,漩涡全无效用。 众将士只瞧得魂飞天外,都想:“仙人打架,咱们沾上便死,还是逃远些为妙。” 蛇帝久攻不下,有些急躁,又做了个手势,那漩涡中海蛇陡然出没,各个儿体态壮绝,有的张开吞舟巨口,朝盘蜒咬去,有的吐出蛇信,卷向盘蜒身躯,有的则吐出毒液,气味腥臭异常。 盘蜒拔出烛龙剑来,一剑刺穿那咬人的海蛇,一拉一转,将那海蛇挡住毒液,随后再将那吐信海蛇撞得歪歪扭扭,他一声长啸,手掌连劈,只听惊雷般巨响,那漩涡化作漫天雨水,四周还复宁静。 蛇帝低呼一声,神色惊讶。盘蜒道:“你使得确是阎王功夫,但功力不足,有妙法也用不出。若刚刚你那漩涡真有巨海之力,我如何能安然不动?” 蛇帝叱道:“你少逞强,我瞧你也是强弩之末了!而我仍精力充沛,再斗下去,仍是我赢。” 盘蜒道:“那可未必!”突然轻轻一剑,沙下传来尖叫,几条小白蛇被他斩成两截,蛇帝见手段被他识破,低哼起来,甚是沮丧。 那两个虎面人见状喊道:“大人,咱俩帮你!” 蛇帝急道:“住手!此人厉害,你二人不得牵扯进来!速速躲远些!”转过身,见盘蜒并不追击,神色甚是平淡。 蛇帝说道:“你为何不动手袭我属下?” 盘蜒指指身后将士,道:“光明正大,对光明正大罢了。” 蛇帝微笑道:“好一个光明正大,既然如此,在下当全力以赴了。” 盘蜒早察觉她隐藏绝技,未曾施展,这才随意应付,以求观尽其功,只见蛇帝在指尖咬破口子,眨眼间,一滴血珠从伤口升起,不停涨大,直至遮天蔽日,阴影笼罩十亩之地。 众将士皆吓得大呼小叫,四散躲闪,杨百夫将苍狐背起,朝远方狂奔。 盘蜒身躯发颤,他道:“血肉纵控念?” 蛇帝点头道:“此乃其中一门蛇血功,此物毒性非常,城主,我原非杀你不可,此招一出,你非死即伤,还请听我一言,速归故里,以免沦为那魔鬼口粮。” 盘蜒看着她双眼,看着她身躯,看着她秀发,看着她额头,眼神与东采英一般迷茫,一般不解,她为何对东采英如此和善?为何处处留手?她兵法谋略为何如此出众?她为何自称蛇帝共工? 他大声道:“你到底是谁?” 蛇帝不答,纤细的手指稍稍一拨,那大血球宛如山崩岳断,直直坠落下来。 盘蜒咬紧银牙,双手托起,以轻柔内劲抵住那大血球,既不令其落地,也不将其消解,他又问:“告诉我你是谁!” 蛇帝催动内力,令那大血球加倍沉重,毒性散发,漫向盘蜒,她道:“我并无过往,也遗忘过去,你又何必知道我是谁?” 盘蜒道:“我或许识得你!” 蛇帝一愣,摇头道:“我从不认得什么吴奇。”手又往下压了些。 盘蜒心想:“是啊,我眼下是吴奇,她....自称是蛇帝,咱们又何必相识?”他已全无交战心思,但这大血球不易应付,他需令苍狐等再跑远些,方可任其炸裂。 两人正在僵持,盘蜒只听身后连声惨叫,他往后一瞧,脸上变色,心头大震。 一只样貌奇异,数丈长短的怪鸟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它双翼有如蝙蝠,残破不堪,伤痕累累,根根羽毛有如尖刺利刃,却又零零碎碎,半秃半密,那一双眼半金半红,晦暗无光,鸟喙弯曲,尖锐至极。它动作时,浑身似散发血雾,预示着不祥的征兆。 此怪身躯虽大,却有些圆润,乃是一只夜枭,但显然受到无数折磨,惨烈摧残,以至于体型剧变,成了魔鬼般的模样。 盘蜒认得这怪鸟,他仍记得它身上每一处伤痕,它虽比以往巨大百倍,但盘蜒仍清楚得想起它来。 它是八魔中的天魔,采奇收养的魔怪,它自称是大眼枭。 那蛇帝大声道:“小心,异兽之眼,快跑,快跑!” 众人想跑,但这魔鬼张嘴一咬,那人四分五裂,被它落肚中。随后,它极快的出嘴伸爪,顷刻间连动千回,吃了千人。士兵想跑,但被它翅膀一扇,被风吸引回来,不知怎地,背脊折断,只能坐以待毙。 蛇帝一转手,将那大血球扔向大眼枭,大眼枭尖叫一声,张开嘴,吐出一道血光,那血光有如彗星,瞬间将大血球淹没,反打向蛇帝。 盘蜒心想:“这一招有如阎王全力一击,它怎会有这般法力?”身子一动,拦在蛇帝面前,一招大道无形,正中血光,两股巨力撞在一块儿,引起惊天震动,于是空中充斥血色,地面撕裂,宛如末日一般。 大眼枭不为所动,一嘴向苍狐啄去,杨百夫喊道:“将军,快跑!”将苍狐推开,自己被大眼枭刺穿身躯,苍狐怒不可遏,悲愤异常,只能眼睁睁见自己爱将被大眼枭吞下。 他背后恰巧有一道裂缝,正是盘蜒与大眼枭对招时裂开,他一脚踩空,跌落下去,大眼枭一嘴咬来,未能命中。 苍狐坠下深渊,但在下坠之时,耳中仍听到万莲大声喊:“不要吃我,不要吃我!”但喀嚓一声,她声音断绝。 那断绝令苍狐绝望,令苍狐断肠。 ------------ 二十八 异乡遇旧最亲密 苍狐提一口内息,使出象鼻蛇身功,试图借力支撑,但两旁皆是砂砾,无处可依,且他精疲力竭,真气衰弱,纵然触及石壁,内力也是一碰就断。 如此断断续续、跌一跌,停一停,复又跌落,不知多深,呼喇一声,竟摔入大片花草中。 他背伤复发,痛的大叫起来,身上手上,更不知被树枝擦伤多少。 睁开眼,四下张望,竟见有微光,照亮这无边的黑暗。他身在一“高山”上,东西群峰,南北流河,花木茂盛,千奇百怪,不少皆从未见过。 他心想:“为何我没摔死?万莲死了,我那些部下为了救我,也被那...魔鬼吃了,老天爷为何仍留我一条烂命?” 他摔得伤经断骨,动弹不得,稍一运气,痛的要命,但这痛楚令他更清楚自身状况,他经脉正自行痊愈,气血于伤处填塞,身体好转,令他心中也生出希望来。 仇恨,是仇恨,苍狐觉得自己可凭仇恨活下去。那蛇帝,那异兽之眼,他们皆是苍狐的仇人。 不,即便他真的存活,又有何面目去见师父,去见涉末城的将士? 空中零零碎碎落下黄沙,掉在脸上,冲入鼻孔嘴巴,苍狐左右转头,身子稍动,这才免于窒息。黄沙越堆越高,苍狐处境越发艰难,险些被沙掩埋,但在绝境之中,他将杀生剑诀运至极处,凭借肌肉精微颤动,震开黄沙,积在身下,因而被黄沙托至高处,过了大半天,他已躺在一座黄沙堆上。 他感到背伤愈合,身子一转,骨碌碌往下滚去,一头栽入草丛,如此一来,不免又伤痕累累,好在筋骨仍保存完整。 疲倦袭来,苍狐虽饱受伤痛,但眼皮打架,不久沉沉睡去。 睡了许久,忽觉身躯被人搬动,他吃了一惊,睁眼张看,见来人清秀纤巧,竟是青斩。 青斩见他醒来,说道:“苍狐兄,莫紧张,我并无恶意。” 苍狐心想:“他怎地会在这阴曹地府般的谷底?”只是笑道:“有恶意也不怕,世人谁无一死?” 青斩将他挪至一处平整草地,道:“这儿倒也不冷,师父说,这儿离地太深,下方有热矿,可以找到温泉,什么鸟兽都不少,你饿不饿?若饿了,我去捕猎。” 苍狐想起郭玄奥,心下愤愤,道:“你带我去见郭剑圣,让他杀我好了。大丈夫宁死不屈,何必假惺惺的留我一命?” 青斩大声道:“谁假惺惺的了?我师父确要杀你,但我却将你当做朋友。” 苍狐毫不相让,瞪视青斩,道:“原来将你师父带到我面前,威胁杀我,夺我剑诀,是你青斩的待友之道。” 青斩微觉惭愧,但旋即又道:“可你眼下也没死,我救你性命,算是弥补过错了,你还抱怨什么?” 苍狐满腔怒火,破口大骂,皆是军中粗话,甚是难听,青斩道:“你再说,我可动手揍你了!” 苍狐道:“你尽管痛痛快快一剑宰了老子!” 青斩见他神情凄厉,显然自愿求死,叹一口气,道:“杀你还不容易?但眼下本公子无此心情,先设法喂饱你再说。” 正说话间,一头野兽奔过,如兔如狐,体型硕大,青斩本是猎人出生,拔足追去,一个扭转,已将这野兽杀了,随后剥皮烤肉,霎时油香四溢。 苍狐腹中暗叫,他是万鬼之躯,便数月不食也不打紧,但见到美食,总感到饥饿。好在他功力深湛,胃部紧缩,忍住不出声。 青斩切下一片肉来,送入嘴中,故意用力咀嚼,笑道:“好香,好香,这野兔本就有咸味儿。” 苍狐道:“没准它死前撒尿,由此入了味....” 青斩恼道:“你就说不出好话来!”在他嘴上穴道一捏,苍狐“哇哇”低吟,只得开口,青斩扯下几片肉,硬塞进去,见苍狐脸颊涨起,哈哈笑道:“这下向你赔罪,老兄觉得如何?” 苍狐怒道:“你喂我吃兔子尿,算个狗屁赔罪?” 青斩叱道:“哪有兔子尿?你再嘴里不干净,我请你喝我的尿了!” 苍狐骂道:“果然被我一言说中,你是兔儿爷,那岂不是兔子尿?” 只听“啪”地一声,苍狐脸上重重挨了一巴掌,眼前斗转星移,乱七八糟。原来青斩样貌阴柔,又与廊宝结下私情,常常有人背后这般叫他,青斩深深怀恨,最听不得此言。 苍狐心想:“原来你心结在此,好,我再多骂你几句,让你一剑杀我,倒也干净利落。”刚要开口,却见青斩妙目含泪,脸色惨白,甚是可怜,倒令苍狐骂不出口了。 两人僵持许久,苍狐道:“是在下失言,向兄弟致歉。兄弟若仍不平,在下引颈待戮。” 青斩冷冷说道:“若非瞧见你也有黑蛇剑的份上,我早杀你了。”说罢将苍狐的黑蛇剑拿在手上,手腕灵动,双臂圈转,刹那间剑光如水,姿势甚是曼妙。 苍狐赞道:“旁人就算起身舞剑,也不如你此刻剑招之美,双剑交替,日月轮转,是了,你可是想起日出时的景象?” 青斩喜道:“你...你怎知我心中所想?”原来他当年与廊宝两人游览玉如湖,观湖中日出美景,至今难忘,他所学幽冥剑法本无定数,加之天分又高,此刻随手挥剑,自然行云流水,妙招自生。 苍狐道:“不知怎地,见你身姿,不由设想你在云霞初日之间练功。” 青斩起了兴致,一跃而起,道:“好,你再来猜猜!”双足轻跃,来回刺击,动作韵律十足。 苍狐道:“你想到草原牧马之人,这也太简单了。” 青斩微微一笑,风格一变,招式舒缓,纷柔折转,甚是随意潇洒。 苍狐又道:“这是鸳鸯戏水,两柄剑一雌一雄,瞎子才猜不出来。” 青斩连变数十套路数,皆被苍狐一眼看穿,青斩倒也诚实,一旦被说中,绝不抵赖,这般舞剑猜心,过了许久,青斩哈哈一笑,抹去汗水,复又坐下,道:“我不生你气了,你这样的人,倒也不怎么讨厌。” 苍狐观青斩剑法,心想:“一人言语表情或能有假,唯有剑招、音律,一片挚诚,万难作伪。这青斩心地淳朴,仍有如孩子一般,绝无恶意,郭玄奥要害我之事,他事先绝不知情。” 青斩问他遭遇何事,怎会跑到这儿来?苍狐神色痛苦,却全无隐瞒的说了出来。 青斩喃喃说道:“那怪鸟...便是人们口中那头穷凶极恶的魔鬼么?”忽然紧张起来,道:“吴奇他....他能活下来么?” 苍狐黯然道:“我虽未见过阎王发威,但这怪鸟本领似不在阎王之下,叔叔他...他凶多吉少。” 青斩身子颤动,甚是痛心,随后虚弱无力的坐了下来,道:“他虽负我良多,但....只盼他能逃脱。” 苍狐一听,顿时来了兴致,问道:“负你良多?叔叔...师父他负你什么了?” 青斩出神片刻,道:“那是我十三岁时的事儿,那一天,咱们在港口接上了一个陌生的猎人....”将他与盘蜒在异世遭遇娓娓道来,只是他当时年幼,朦朦胧胧,如在梦中,不由添加自己许多幻想,将盘蜒与他说的如同爱侣一般。 苍狐听了半天,又是亲切,又是惊讶,又是厌恶,又是怜悯:“这小子原来与我一般,也是从那世道来的?难怪他口音古怪,与我相似。青斩当时仍是幼童,叔叔竟对他做出这等出格之事?虽说他们那儿风俗如此,却也委实不像话,亏他还自称是读书人。这青斩遭遇极惨,难怪他至今语音娇嫩,举止温婉,原来皆是当年悲剧所赐。” 青斩说完,抚摸黑蛇剑,说道:“到这世道后,他又救了我好几回,我早已不怪他了,只盼他此次能够安然无恙。” 苍狐微微一笑,说了几句异世的汉语,与此世道虽然相近,但也极为不同。青斩“啊”地一声,喜道:“你.....你....” 苍狐道:“与你一样,也是个误闯此地的倒霉蛋。” 青斩道:“你与我是...老乡?” 苍狐笑道:“可不是一般的老乡,除了吴奇之外,这世上只怕就只有你,我,还有我妻子鸣燕了。都说他乡故知是亲人,咱们这是亲的无以复加,无怪乎我与你一见投缘。” 青斩板着脸道:“亲的无以复加?你与吴奇是什么关系?当真仅是师徒?” 苍狐气往上冲,道:“你这蠢脑袋!除了师徒,还能有什么狗屁关系?你若胡思乱想,我当真与你拼命了!” 青斩这才回嗔作喜,笑道:“好,好,是我失言,你与我同来自异乡,你就像我哥哥一样,不,不,我这就认你做兄长。”说罢朝苍狐跪下,恭恭敬敬磕头。苍狐甚是高兴,道:“若我身子好了,哪天也磕还给你,认你这个弟弟。” 青斩道:“哥哥,可要我替你疗伤么?” 苍狐试着挪动身躯,但依旧困难,说道:“那就...那就多谢了。” 这地下山谷蜿蜒千里,甚是广阔,青斩小心体贴的将他扶起,找一隐秘安静的洞穴,说道:“这些时日,我就睡在这儿。”说着轻轻替苍狐拍打伤处,手法温柔,缓缓输入内力,两人心法相近,苍狐得青斩相助,立时大为好转。 苍狐想起郭玄奥来,问道:“你师父呢?他人在何处?” 青斩说道:“师父说,这儿是他当年收获神功的地方,要在此静思功夫,打通玄关,谋求更高境界。他身在隐蔽之处,要我莫去找他。我正无事可做,碰巧遇上了哥哥你。” ------------ 二十九 力撼宇宙妙在心 苍狐想起剃德老人所言,暗呼巧合,道:“原来此地正是郭剑圣最早得遇机缘之处。” 青斩道:“我在深处见着一黏糊糊的泥潭,那泥潭气味儿像血,颜色漆黑,师父见到那泥潭,跪在地上磕头大哭呢。” 苍狐想了想,叹道:“他恩人已经不在了,那恩人到底是谁?” 青斩道:“我看一块石壁上写:裂隙混沌,由此悟道,破开虚空而去。当是师父那位恩公留下的字迹。” 苍狐脸上变色,道:“裂隙混沌?那...那不是阎王么?此大漠中既有异兽阎王,又有这混沌阎王?” 青斩笑道:“师父费了这许多心思,从你口中套出杀生剑诀来,可谁知那剑诀原原本本刻在石壁上,想来是那位裂隙阎王后来想通了,师父也白做了恶人。” 苍狐道:“你在此多久了?为何不想法出去?” 青斩道:“来了好几天,但总要与师父一起走。” 苍狐心中隐隐担忧,道:“如今知道这剑诀全貌的,唯有你、我、郭剑圣三人,我怕....” 青斩道:“你怕他连我也杀?放心,放心,我师父绝不至如此。” 苍狐道:“咱们得再藏得深些,以免被他发觉。” 青斩居然对他甚是顺服,将他横抱,稳稳前行,寻了许久,找到又一处洞窟,比原先的更难发觉。 苍狐见他面色红润,呼吸微乱,笑道:“兄弟,你可是练功出岔了?或是我身子太重?” 青斩拍拍脸颊,笑吟吟的说道:“是我功力浅薄,正要向哥哥你讨教呢。” 于是苍狐一边养伤,一边与青斩闲聊,两人谈及武功、遭遇、歌舞、见闻、故事,越谈越相见恨晚。苍狐传他杀生剑诀的“剑乐”之道,说到激动处,黑蛇剑在手中龙飞凤舞,奏出妙曲,青斩听得心潮澎湃,双目如星光闪动,伴随乐声舞剑,动作甚是美观。他边舞边学,不久剑上隐发琴声。 苍狐笑道:“贤弟,你资质之高,委实难得,将来融会贯通,必能与郭剑圣平起平坐。” 青斩轻叹道:“你自个儿不觉得么?你悟性远比我更高。或许再过不久,我师父便再赢不了你了。” 两人感情渐厚,苍狐将青斩真真正正视作亲友,有时自省,不由失笑:“我生平一见如故的朋友不少,问天、百夫,小甲,皆是如此,但唯独这位青斩小弟与我加倍要好。”再过数日,苍狐玄功尽复,与青斩找寻出路,青斩虽不愿舍了师父,但苍狐坚持,青斩倒也听话。 摸索寻路,走过一长长石桥,终于来到那裂隙阎王的泥潭处,果然见一巨大石碑,宛如卧龙一般,横跨东西,其上刻有杀生剑诀纲要,与苍狐所知大同小异。 苍狐对照此诀,看石碑上字体,忽道:“兄弟,你看这字体....似乎每一个皆略有不同。” 青斩看了看,道:“是啊,我也瞧出古怪来,但具体哪儿古怪,却又说不清楚。” 苍狐低声念道:“你看这几句,与我爹爹所传的并不一样,‘力者,飞升之剑,愚者之末,惩恶之鞭,吾友之盾,当铸之以忍,运之以恨,可化宇宙于心。”咱们这杀生剑诀,掌管剑上之力,力为何物,古往今来见解不一,然则这句话....” 青斩凝视苍狐,忽然扑哧一笑,苍狐脑子一懵,问道:“你笑什么?” 青斩点头道:“你这人上了战场,像个将军,看了书本,像个夫子,论及琴艺,像个卖唱先生,我真捉摸不透你。” 苍狐摆手道:“你这一笑,可把我情绪扰了,非得从头.....”忽然间,他心中一动,大叫道:“不错,不错!是情绪,是这字迹中的意!” 青斩陡然明白过来,道:“这字迹中有剑意么?” 苍狐道:“是,是剑意,深刻的剑意。”那裂隙阎王刻字之时,脑中只怕设想与强敌厮杀,故而每一字皆潜藏极深的剑意,苍狐隐约察觉奥妙,沉浸其中,被青斩笑声打乱,一出一入,反而恍然大悟。 原来这杀生剑诀修炼之法,绝非苦思冥想,静坐面壁所能参悟,而当与人拼杀,杀而后思,由一次次以命换命,刀剑交错间谋求进展。苍狐跃入泥潭,伸手触碰石碑刻字,脑中想象,体会阎王字迹中千差万别的恶斗。 恍惚中,对面站着一身形修长的女子,头戴一骷髅面具,发间露出尖角,只听裂隙说道:“我败在你手上,斗神,你杀了我吧。” 那女子道:“你武艺法术太过驳杂,想要包容万象,却是半途而废,没什么了不起的。” 裂隙心中悔恨惭愧,传到苍狐心里,那女子一剑挥出,裂隙脑袋飞上了天,但坚定的决心却留在魂魄中,似乎永远也不会消去。 苍狐身子颤抖,离开石碑,青斩道:“苍狐哥哥,你刚刚胡言乱语,说些什么?” 苍狐只觉舌头打结,道:“似乎是裂隙阎王的一件往事。” 这时,他见到泥潭边站着一人,心中一凛,忙跳回青斩身边,两人看清来人正是郭玄奥,可他眼下模样狼狈,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双目从眼眶中凸出,脸色发青,嘴角不住抽动。 青斩害怕起来,道:“师父,我遇上...苍狐兄,与他结拜,我求你莫要伤他。” 郭玄奥含混说道:“为何...为何始终踏不过那一关?是了,是了,只因苍狐、青斩这两小子知道剑诀,除我之外,谁也不许领会杀生剑诀,杀生,杀生,除我之外,无人不可杀。” 苍狐惊呼道:“小心!”拉住青斩,往空中一蹿,跳到高处平台,下方烟尘滚滚,数根石柱已被郭玄奥一剑斩断。 青斩忙道:“我师父疯了?” 苍狐咬牙道:“即便没疯,也成了痴呆!”话音未落,郭玄奥出现,青斩出剑抵挡,被郭玄奥一剑格开,露出极大破绽,郭玄奥趁势一剑刺出,苍狐使魔音气壁,将青斩救下,随后一剑劈去,郭玄奥手上一团黑炎,凝成长剑,抵挡苍狐黑蛇剑。 两人初斗之时,苍狐武功内力不及郭玄奥十分之一,但经过这十多天领悟,踏入鬼首境界,已胜过郭玄奥三成能耐,加上郭玄奥神智错乱,对他轻视,疏于防范,这一剑竟挡了个空,嗤地一声,划破此人肌肤。 郭玄奥痛呼一声,长剑横扫,面前黑火旋转,好似转轮,苍狐退开几步,避其锋芒,郭玄奥手上一送,那数个大圆盘打了过来。 苍狐心中一动,想起裂隙那句“力者,惩恶之鞭”,立时凝聚剑意,化作象鼻蛇身功,无形力道宛如长鞭,打向圆盘,轰轰几声,地动山摇,那圆盘被剑意克制,一齐断绝。 郭玄奥、苍狐一齐大叫,郭玄奥满心嫉恨,苍狐则万分喜悦,郭玄奥往前一冲,刹那间剑招幻涌,雷厉风行,苍狐再以裂隙“力者,愚者之末”还击,以剑意料敌机先,竟将这有如风暴般难以预料的剑招破了。 郭玄奥“咦”了一声,退开数步,抱紧脑袋,左眼大,右眼小,双**叉坐倒,咬住剑柄,像推敲文章的学究。苍狐呼呼喘气,满身大汗,拉住青斩,道:“走!”旋即飞奔而逃。 两人径直逃回藏身处,青斩大声道:“苍狐哥,你能胜过师父了?” 苍狐苦笑道:“还不能,还不能,力者,飞升之剑,愚者之末,惩恶之鞭,吾友之盾,这四句话恰是杀生剑诀精要所在。不,不可思索,而当过招,青斩,你运全力打我。” 青斩道:“你累成这幅模样,难道不歇歇么?” 苍狐道:“歇不得,如你师父那般,只能越歇越疯....”他已隐隐感到自己与郭玄奥之间,到了至关重要的时候,谁能抢先一步,便能将敌人逼疯,而胜者可得此剑法真谛,正如他父亲苍鹰当年一般。 青斩对苍狐全心信任,即刻与苍狐拉开数丈,一招“青龙斩雾”劈出,霎时雾气狂涌而至。 苍狐道:“好!”参照裂隙心思,使出“飞升之剑”,剑上火光如星,纵横交错,将青龙斩雾破得干净,喜道:“是了,原来当这般运劲,才是道理,我以往重力而不重意,可是全盘错了。” 青斩见他高兴,自也由衷喜悦,一刻不停的喂招,苍狐不顾疲倦,将“愚者之末,惩恶之鞭,吾友之盾”变化使出,那愚者之末,类似凤凰裂序;惩恶之鞭,则是象鼻蛇身功;吾友之盾,当是魔音气壁,这些招式苍狐本就会了,但此刻使出,更多了许多奇巧变化,所应对者,并非弱于自身的敌人,而是远胜自己的强手。 不多时,苍狐自觉身体舒畅,内息有力,而青斩也感到大有所获,苍狐道:“暂且休息一会儿...”未说完,一人影闪至,数道黑火如大旗盖落,连青斩也遮在其中。 苍狐心想:“郭玄奥!”将魔音气壁化作波动,反身斩出,双方冲撞,苍狐手腕一麻,但好歹挡住,郭玄奥重劈数招,轰隆一声,这洞窟震动,石块掉落。 他与青斩一同冲出,郭玄奥嘻嘻哈哈的大笑,追了上来,身后洞窟倒塌,郭玄奥喊道:“妙,妙,我又想通了些!”身子蜷缩,好似一圆球,但重重黑剑绕身对外,好似一只刺猬,朝苍狐、青斩滚去。 苍狐心想:“此招为愚行!”立即使出“愚者之末”,剑上附有剑意,手腕一搅,将刺猬尖刺劈开,再与郭玄奥一碰,好不容易将他推开。如此反复多次,他气力锐减,但郭玄奥那刺猬壳也被削光。 ------------ 三十 争渡长河逐余晖 苍狐心力憔悴,暗忖:“郭玄奥这招算是破了,但后续又如何应付?”若非他顷刻间领悟剑诀妙境,早败在郭玄奥这奇怪至极的招式之下,此时支撑良久,已算得侥幸之至。 郭玄奥直起身子,全身黑光张扬,正是他幽冥剑法的“沧海桑田”妙境,攻势威力剧增,再度杀来,剑刃破空,隐有海啸之声。苍狐以“惩恶之鞭”剑意还击,瞬息百招,可丹田内力告罄,几乎喘不上气来。 青斩把心一横,突然使“青蛇斩海”,从后相助苍狐,郭玄奥回剑防守,苍狐趁势往上一抡,两人前后夹攻,霎时双剑互补,威力暴涨。 郭玄奥一声哀嚎,手臂去挡,一阵酸麻,他瞠目结舌,发愣半晌,一转身逃得没了影。 青斩莫名其妙,问道:“师父怎么了?” 苍狐汗如雨下,道:“他以为敌不过咱们,又逃开修炼去了。” 青斩道:“他内力好似无穷无尽,咱们该怎么办?再找一处躲藏么?” 苍狐咬牙道:“躲藏无用,咱们抓紧时间,互相喂招,但这时不用全力,只模仿刚刚交锋情形即可。” 青斩不明所以,但也依言而为,苍狐与青斩斗剑,发现两人内力时而呼应,因而威力大增,正如当时联手对付鲲鹏,眼下斗郭玄奥一样。 苍狐想:“若用这法子,即便内力耗尽,也能拖延许久,不会输给郭玄奥,只要再撑上几天,我抢先一步踏入更高境界,便再也不惧这疯老剑圣了。” 于是将这念头说出,青斩又惊又喜,与苍狐演练双剑齐舞,时灵时不灵,五招内有一招神妙至极,其余则一如既往,两人皆不知原因,但也无可奈何。 练了半天,郭玄奥又跑了回来,笑道:“咱们再来比过!”出剑狂攻,苍狐、青斩并肩作战,发觉郭玄奥剑法越来越奇,气力越来越大,但速度却慢了许多,当是他思索而得的剑诀变数。两人奋力作战,好几回险象环生,但总算凭借偶尔一招之威,又将郭玄奥赶跑,如此又多了一会儿练剑时光。 双方陷入僵局,苍狐、青斩趁机勤奋,偶尔睡上少时,郭玄奥便会折返,向两人挑战,他功夫越发杂乱,但威势却不断增强。苍狐、青斩也渐渐进展,倒好似双方并非死斗,而是互相切磋武艺一般。 过了三天,苍狐突然陷入幻境,那境界很是奇妙,周身一片空白,在极遥远处又一微微发亮的白点,极目眺望,像是一扇门。 苍狐大笑一声,从梦中醒来,青斩吃了一惊,道:“哥哥,怎么了?” 苍狐拍打全身,喜不自胜,多日来岌岌可危、空空荡荡的丹田内息急剧复原,他道:“我赢了,我...终于胜过郭玄奥了。” 青斩喜道:“你能战胜....师父了么?” 苍狐道:“此时就算胜不了,也不会败,从此以后,这杀生剑诀的造诣,他再难有所长进,而我却可继续进步,终有一日,能抵达真仙境界。” 忽听一人骂道:“放屁,放屁,井底之蛙,何足道哉,老子所悟的功夫,你一辈子也难以企及!” 随着骂声,郭玄奥一阵风般赶来,苍狐看他面貌,惊讶愈盛,郭玄奥发须张扬,似乎浓厚了不少,体型也远比不久前壮实。苍狐心想:“他眼下算堕入邪路了。” 青斩与苍狐并肩而立,凄然道:“师父,你苦苦相逼,徒儿....唯有违抗师父了。” 郭玄奥仰天怒吼,上身膨胀起来,衣物粉碎,霎时变作一狼面人身的怪物,青斩倒吸凉气,面无人色,说道:“这...这是什么武功?” 苍狐道:“这是玄功入魔,引发体内灵体剧变,兄弟,你在一旁掠阵,我一人足够了。” 青斩嗯了一声,心里既放心,又紧张,道:“你小心些,还有...我只求你别杀师父。” 苍狐想了想,苦笑道:“好,我答应你。” 郭玄奥双手高举,跳来跳去,忽然闪到苍狐面前,双手各持一剑,从左右刺来。苍狐手法极快的往两旁一拨,巨力一碰,旋即炸裂,苍狐不见去向。 郭玄奥四下瞧瞧,突然背后一痛,中苍狐一剑,他大叫起来,身子一转,剑光纷飞,苍狐不慌不忙,以魔音气壁阻隔,以火光剑芒狂攻,每一剑皆凝聚剑意,消弱敌手,稳稳当当,步步得利,逐渐收获。郭玄奥虽接连中招,可体质强韧,倒也抵受得住。苍狐预计总要再过千招,方能彻底取胜。 苍狐暗叹此战胜得不易,但唯有这百年罕有的一战,决出胜者,才真正象征苍狐的大成,象征他洗尽铅华,超脱凡俗。 恰在此时,隆隆一声,洞顶塌方,青斩大惊失色,暗忖:“他们两人好生了得,剑气竟能触及百丈高空了?” 苍狐心下也是一喜:“想不到剑意增长,剑气威力竟至如斯地步?” 又听哗啦啦一通响声,天上血水如瀑,飞流直下,霎时有如洪水一般,苍狐、郭玄奥被浸泡其中,皆感困惑,突然间,苍狐身子酸麻,他急道:“这血水有毒!”往水下一潜,果然见青斩痛苦挣扎,他游过去,将青斩抱住,跃出水面,使象鼻蛇身功击中十丈外的倒悬石笋,将两人拉了过去。 霎时,一根尖嘴直刺过来,快如雷耀,苍狐大骇,以魔音气壁去挡,但被尖嘴一刺就破,那尖嘴一张,一道血光吐出,苍狐登时运凤凰裂序躲闪,但血雾弥漫,终究碰上了他,他浑身一痛,落到不远处一小山上,只见一头巨大夜枭,浑身血光灵飞。 苍狐悚然喊道:“异兽之眼!” 那异兽之眼双翼一扬,数条章鱼般的触臂卷来,快捷无伦,瞬间已近,苍狐全力一跃,这才逃脱,但那触臂上睁开千万双眼睛,苍狐与之对望,心神巨震,头晕目眩,一时双足凝固。 青斩急忙一招青龙斩雾使出,遮住那眼睛,苍狐也已摆脱控制,喊道:“咱们快走!”他虽已能胜过郭玄奥,但独自一人,在这阎王般的魔物前头,竟全无还手之力。 青斩道:“但师父....” 苍狐一把将他横抱而起,道:“管不了了!”朝前猛冲,只听那异兽之眼大声鸣叫,苍狐运魔音气壁,将两人一齐裹住,那声波传来,砰地一声,气壁被毁,苍狐吐出一口血来,被击上了天,见左侧有一小洞穴,于是使象鼻蛇身功,如软鞭般挥击出去,黏住洞壁,把自己与青斩一同扯向窟窿。 他乱象中算的极准,眼前一黑,两人一齐钻入其中,他一入内,顺手数道红光剑芒往身后急刺,叮叮当当声响,阻住异兽之眼的鸟喙。苍狐脚下不停,身子与青斩紧紧相贴,匍匐前进。 约莫爬了一顿饭功夫,前方出现岔路,苍狐想了想,以精微内劲扫荡自己与青斩全身,竟能将气味儿隔绝,随后凭借灵感,往一处走,途中再遇曲折,他依样掩去形迹,再向深处。 焦急中不顾时辰,不知多久,终于出了洞窟,他松了口气,见前方石柱通天,石笋林立,奇光异彩,平野辽阔,那裂隙阎王的泥潭石碑隐隐可见。 苍狐心想:“怎地到了这儿?那魔鬼应当追不到这儿来。” 青斩并非万鬼体质,挡不住毒素,若非他这几天来功力激增,已被毒死。苍狐想起万莲、杨百夫等人之仇,悲痛欲绝,又生出极大执着,想:“我决不能让义弟死了!”当即双手在青斩身上轻拍,注入神通。 他此时内劲已不在郭玄奥之下,意欲救人时,实有起死回生之能,而他内力与青斩如出一辙,更是加倍有效,过不多久,青斩低哼一声,口吐黑血,睁开眼,感激的望着苍狐。 苍狐喜道:“兄弟,你放心,为兄在此。那魔鬼不知咱们在这儿,应当放弃追赶了。” 忽然,远方空气震荡,传了过来,苍狐寒毛直竖,又抱起青斩,展开轻功狂奔,果然一巨大身影好似一道血线,直直追来。 苍狐又惊又怒:“这魔怪为何直冲着咱们?”不知为何,猛地想起一事:“我前些时日杀了太多人,身上满是血腥气,这魔鬼由此盯上我了。” 他虽想通道理,可也不敢肯定,更不敢将青斩抛下,以此相救。少时,他临近那石碑,陡生决心,一头栽入那泥潭中。 他背后被刺中一下,那鸟嘴将他向上拉去,但苍狐全力一剑,竟使出青斩的“青蛇斩海”,砰地一声,那鸟嘴巨震,被他击退,苍狐感到泥浆灌入口鼻,呼吸艰难,身子不断下沉,但那魔怪似感到不适,总算并未追来。 那泥潭极深,却有缝隙可通过,苍狐不知上下,难辨方向,只胡乱拨开泥浆游动。偶然间,前方有风流动,泥浆中存着空气,苍狐与青斩忙一同呼吸,这才得救。 过了许久,泥浆稀释,苍狐感到两人逐渐攀升,周围清水流动,水草与珊瑚环绕两人。苍狐大喜,向上游了过去,终于探出水面,呼吸到灼热的空气。 所在之处,是一座绿洲,其中并无人烟。 两人死里逃生,喜悦至极,苍狐看自己伤处,已然痊愈。他暗想:“原来在泥潭中已度过了好几天么?” 他问道:“贤弟,你好些...”突然间,青斩贴近,在他唇上深深一吻,苍狐吓得半死,手足无措,却见青斩红着脸退到一旁,低声道:“大哥,我...实不知该如何谢你,我这般举动,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苍狐摇了摇头,环顾四周,自言自语道:“咱们这是在哪儿?” ------------ 三十一 不见纱下俏女郎 先是,那异兽之眼吞噬涉末将士,苍狐陷入沙中后,蛇帝共工喊道:“拿来!” 一虎面人取出那大烟斗,抛给她,蛇帝转动烟斗,登时烟雾缭绕,四周征兆紊乱,脉象似被扭曲,那两个虎面人迅速到她身边。 盘蜒心想:“她想要逃走?”朝那怪鸟边望去,见士兵皆已惨死,相救不得,他心下忧郁,但无可奈何,快步追向蛇帝。 蛇帝见他临近,微一迟疑,伸出手,化作一条长蛇,将盘蜒缠住,盘蜒并不抵抗,那异兽之眼飞扑过来,但蛇帝呵斥道:“大眼枭!退下!” 那怪鸟一阵颤动,双眼寒光闪烁,就这稍一拖延,盘蜒、蛇帝与那两个虎面人已消失不见。 周围漆黑一片,盘蜒似往下坠落,不久跌入一圈白光中。盘蜒耳边巨响,寒意袭来,落入冰天雪地里。 盘蜒心想:“我这是在哪儿?出了青地大漠了么?”见地上寒霜虽厚,但仍是沙土,周遭一片漆黑,天上仍有寒星,他当仍在大漠中,只是恰好遇上那黑天霜冻的天气罢了。 就在这时,数条毒蛇咬上盘蜒手足,伤处一麻,毒素注入体内,那毒并不致命,但令真气涣散,一时再难凝聚气力。 盘蜒故作气恼,道:“姑娘,我救你性命,你就这么报答我么?” 蛇帝眼中闪过一丝歉疚,应当想起先前盘蜒替她挡下那异兽之眼口中血光,但这歉疚之意霎时掩去,她淡淡说道:“阁下之德,我自当还报,但阁下是敌非友,总不能放任自由。” 盘蜒大声嚷道:“我伤的极惨,体内满是血毒,痛的要死要活,你恩将仇报,反用毒害我,令我毒上加毒,伤上加伤,哎呦,哎呦,我快痛死了,你不如刺我一剑,将我杀了!”说罢滚倒在地,喊的惊动数里。 蛇帝笑道:“你有气力呼喊,那便死不了。你功夫太高,我总得想法制你。”说罢取出药丸,抛到盘蜒胸前,道:“此丹药可解那怪鸟的毒,以你功力,服下应当无碍。” 盘蜒道:“我动不了,你喂我吃。” 一虎面人怒道:“奸贼小人,蛇帝大人面前,少给我油腔滑调!” 盘蜒哀叹道:“这怎地油腔滑调了?我被蛇缠住,难道能自个儿吃药?” 蛇帝道:“张嘴!”盘蜒依言而为,蛇帝将那丹药拿回,轻轻一弹,落入盘蜒嘴中,盘蜒笑道:“妙哉,妙哉,得阎王大人亲自救助,便是死了,也是不枉。” 蛇帝一把将他抓起,道:“你以为那丹药里是什么?其中有七星百草的蛊毒,你提气试试?不得我解药,你只需使动三成内力,立时毒性发作而亡。” 盘蜒道:“在下料事如神,知道难逃一死,先前‘死而不枉’之言,岂非准确无误?” 另一虎面人懒得理他,道:“大人,此人是大漠外涉末城邦的首领,权势之大,比肩大观皇帝,咱们擒他在手,好处不尽。” 头一个虎面人道:“不错,他中了大人的白蛇雨露之毒,再中了七星百草之毒,就算原先本领通天,也定使不出来。如此倒也不忙杀他。” 蛇帝点头道:“他毕竟于我有消灾之恩,只需涉末国听话,就由他活着,不可虐待。” 三人商议几句,决定带盘蜒返回据地。遂辨明方位,绕开远处那出没的黑蛇巨人,不久已离了寒冷之境。 盘蜒道:“蛇帝大人,您真是阎王么?” 蛇帝回他一眼,道:“你觉得我是么?” 盘蜒道:“您本事虽强,但仍不及阎王远矣,我说你不是阎王。” 蛇帝道:“阎王穿梭至此世,功力折损,使不出全力来,你又不是不知。” 盘蜒道:“说来也巧,在下曾见过那蛇帝共工一眼,与姑娘并不相似,姑娘如解开面纱,令在下一见真容,在下方能信服。” 蛇帝似不为所动,说道:“你不过是一阶下囚,我为何要你信服?” 盘蜒随口胡诌道:“是了,姑娘定然花容月貌,沉鱼落雁,怕令我见了,一下子美死了我,从此要不着赎金,捞不着好处,这才‘轻纱薄绢半遮面’,使我空空遐想,备受煎熬。” 蛇帝道:“这话说对一半,我实则丑怪至极,怕把你吓死。” 盘蜒叹道:“原来姑娘舍不得我,难道先前与我交手,竟是不打不相识,反而生出情意来了?” 那两个虎人“呸”了几声,道:“你越说越不像话了!” 蛇帝停步,转过身,一下子解开面纱,露出真容,刹那间,盘蜒心脏停跳,心情又是惊喜,又是感伤。 乍看之下,这女子与东采奇有几分相似,但下巴、嘴唇略有不同,瞳孔如蛇般紧缩,她皮肤看似光滑白皙,但临近细看,有密密麻麻的细小鳞片,从脸上一直蔓延,可想象遍布全身。她仍甚是美丽,但那美丽妖异古怪,匪夷所思,非常人所能承受,而是来自异界、超乎常理、独一无二的美,属于妖魔鬼怪的美。 蛇帝说道:“我练功出错,面目全非,也无法回复原样,为避免麻烦,索性掩藏真容,并非忌惮,也并非自卑。”她这话是用中原话说出,想来是不愿两个虎面人听懂。 盘蜒顿了顿,答道:“听姑娘口音,似是中原来的,更近似蛇伯一带人物。” 蛇帝身子一震,缓缓说道:“你倒也机灵,这都听得出来?” 盘蜒哈哈一笑,竭力掩藏心中苦涩,道:“素闻蛇伯盟国东采奇女侯精通血肉纵控念,武功卓绝,世所罕有,只可惜素来无缘相见....” 霎时,蛇帝眼神极端恼怒,凶光暴涨,仿佛要将盘蜒撕碎一般,但盘蜒表情如常,她僵了许久,摇头道:“既然无缘相见,那又何必多说?” 盘蜒道:“我是怕相见之后,那位侯爷不肯承认身份。“ 蛇帝摇了摇头,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继续前进,那双虎并未听懂,也不知晓不晓得这位大人的过往。 静了许久,盘蜒又问道:“先前那烟斗是何物?为何稍稍一转,咱们便逃过了那异兽之眼?” 一虎面人捧着烟斗,甚是得意,道:“这是咱们花大力气夺来的瑰宝,可随时开启天门,回到这大漠深处,逃过危险。” 盘蜒问道:“采奇姑娘欲找那异兽之眼算账,为何遇上它,偏偏又忙不迭逃走?” 蛇帝听到“采奇”二字,停下脚步,伸出纤手,在盘蜒腹部一按,盘蜒“哇”地一声,口中鲜血如潮,她冷冷说道:“你少胡乱给我起名,不管叫我蛇帝,还是叫我共工,或是叫我姑娘,采奇二字,休得再提!” 盘蜒跪地喘息,笑道:“是,是,姑娘大人,是我错了,活该挨揍。” 蛇帝又迈步走开,同时说道:“我与你拼斗,消耗过剧,况且与它平手相斗,我也必败无疑。我找这‘太极烟铁’,便是为了击败此魔,但除此之外,尚需两件宝物相助,但至今下落不明。” 盘蜒道:“姑娘大人只需解我身上之毒,还我自由,我便替你收拾了这妖魔如何?” 那两个虎人哈哈大笑,一人道:“你当咱们是傻子么?解你的毒?解毒之后,你仍远敌不过那魔物,但逃跑却绰绰有余。” 盘蜒只求跟着东采奇,弄清她遭遇原委,至于那异兽之眼、徘徊之沙,倒也不忙于一时,于是装作不快,闷闷哼了一声。又开口问道:“姑娘大人,咱们这是去哪儿?” 东采奇也不隐瞒,道:“在这荒漠深处,另有草原山地,其中有七个极为强盛的王帐,势力之大,比之那踏由毫不逊色,那踏由不过是最为激进的王帐,想与关内人交战罢了。又有一位杭金大汗,权威极重,名望极大,将这些王帐的蛮王统一起来,每人都向他供奉,听他裁决。咱们眼下要去找的,便是这位杭金大汗。” 盘蜒甚是期盼,道:“原来那踏由不过是棋子,真正下棋的,是这位大漠皇帝了?在下一直是井底之蛙,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若非姑娘大人开解,至今糊涂至极,不知天高地厚。” 东采奇甚是有礼,向他点头,谢他夸赞,又道:“我左边这位是熏炉子,右边这位是敲鼓子,是鬼虎派遗落民的两大巫者。九年前,有一位大帐蛮王加害遗落民,我出面调停,使得杭金大汗约束那位大帐蛮王不得动武,这些遗落民很感激我,便容我在他们部落居住。” 那位熏炉子道:“大人恩德,岂止如此?前些年一场魔猎,若非大人统兵抵抗,调度有方,咱们决计活不下来。” 那位敲鼓子道:“大人统领咱们与大帐蛮王交锋,打一仗,胜一仗,只打得大帐蛮王举手投降,才能换来太平。咱们原本信奉异兽阎王,现在全改信蛇帝阎王了。” 东采奇听他们管自己叫“蛇帝阎王”,目光躲闪,但暗含感动。 盘蜒道:“你们将我交给杭金大汗之后,又将如何?” 东采奇道:“我当劝他以你名义,令涉末城臣服,但更会妥善对待你。而凭借此功,我可问他索要一物,他决计不能拒绝。” 盘蜒问道:“另一件击败这异兽之眼的宝物?” 东采奇笑道:“阁下所料不错,正是如此。遗落民的至高先知说,那宝物就在他皇宫之内,她这么说,那万万是不会错的了。” ------------ 三十二 愿赌服输不违誓 盘蜒察言观色,见那双虎脸色不豫,道:“我看这杭金大汗只怕也并非善类,即便以我为质,交给此人,他也未必依言赏赐那件宝物。” 东采奇扬眉道:“你又有什么主意?” 盘蜒笑道:“千年之前,鬼虎派征虎倒行逆施,终至征族一分为二,大部分归于万鬼,小部分成为遗落民,流离失所,我说的对么?” 那熏炉子道:“不错,你对过往之事倒熟悉的很。” 盘蜒点头道:“原先的鬼虎派乃世间最凶恶的暴徒,动辄灭异族,强夺其中女子,但那小群遗落民却善良真诚,心中以苍生为念,由此分离,备受迫害。如今我既是涉末城主,又是万鬼宗主,诚邀诸位,远离这群蛮子,迁出这荒芜沙漠,到我涉末城定居,我万鬼必竭诚敬待。” 敲鼓子、熏炉子听他对遗落民评价极高,不由咧嘴而笑,但眼神又有些不屑,东采奇道:“北妖各国对鬼虎派成见已深,以至于赶尽杀绝,不分好坏,咱们若贸然搬迁,害人害己罢了。” 盘蜒继续相劝,但敲鼓子将权杖重重捶地,道:“休要花言巧语的!”盘蜒吐吐舌头,变得极为老实。 此后盘蜒偶尔询问东采奇为何远到此处,弃蛇伯各城人不顾,东采奇淡漠不语,盘蜒唯有怏怏作罢,途中,熏炉子招来一只秃鹫,命那秃鹫送信回去。四人脚程极快,在大漠中走了两天,过了千里之途,前方一片绿草,帐篷星罗棋布,宛如绿洲间的白云一样。这既是遗落民驻扎之地了。 盘蜒见这帐篷群规模极大,整整齐齐,暗含阵法道理。里头至少住着四万人,牛羊群,犬马群,鸡鸭群,纷纷翼翼,鸣叫不休;游商富贾,组队骆驼骏马,带着远方商品,在帐中穿梭,以物换物;一群群毛发柔软的虎面人走出帐篷,放下身边活计,朝此翘首眺望。 盘蜒道:“姑娘大人治理有方,这些遗落民日子好生兴旺,我看不得叫做遗落民,而当叫做振兴民。” 东采奇微微叹道:“你说话再好听,我也不会放你,你省些恭维话,去说给杭金大汗听吧。” 盘蜒道:“在下堂堂涉末城主,等若皇帝一般,岂会溜须拍马?我是看他们爱戴姑娘大人,这才实话实说。” 东采奇嗔道:“你怎看出他们爱戴我了?” 盘蜒道:“他们听到你回来消息,全都看做天大的事,出来迎接,连劳作都停了。” 东采奇笑道:“你连拍马屁都拍不准,这可全然弄错了。他们并非出来等我,而是听说捉了涉末城的皇帝,都想瞧瞧这位击杀暴虐阎王的大英雄,是怎么个三头六臂。” 盘蜒摇头道:“在下精通天罡变化,三头六臂的模样,难是不难,但未免有骗人之嫌。且在下是姑娘大人的手下败将,消息传出,大伙儿知道在下栽在姑娘手下,对姑娘更是敬若神明,在下岂非有小小功劳么?” 东采奇忍不住笑容,啐道:“你总是有话说,就像...就像...”说到此处,不由盯着盘蜒细看,神色悲凉,又极度失望,流露出极深的思念。 盘蜒道:“就像什么?” 东采奇摇摇头,叹道:“就像飞鸟一般,总是叫个不停。” 盘蜒道:“雄鸟之所以叫,是想起了雌鸟儿....” 东采奇回手一拳,敲得盘蜒鼻血长流,她板着脸道:“快要去见至高先知了,你给我规矩些,不许说这些不着边际的放荡话!” 盘蜒抽着鼻子,声音像是哭泣一般,东采奇道:“你是堂堂国主,怎地如此软弱?挨了一拳,就要哭泣?” 盘蜒道:“你倒试试鼻子受伤流血,抽不抽,吸不吸?” 东采奇拿他无法,只得施法治好他伤势,见盘蜒再变作得意洋洋的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临近那大帐,忽然左侧有许多骑士冲来,马蹄清脆紧密,行的极快。而右侧隆隆声响,则是另一拨骑士,骑得乃是犀牛。双方各自约有两百多人。 东采奇停下脚步,双目沉着,敲鼓子低声道:“是大狼王的旗帜,还有大牛王的旗帜。” 盘蜒听说这大漠上有九个大帐王,各个儿皆是彪悍厉害的人物,这大狼王、大牛王正是其中之二。多年以来,众大帐王彼此憎恨,争斗无止无尽,今天你杀了我老爹,明日我抢了你媳妇儿,后天进攻某人营帐,烧杀掳掠,于是仇恨愈深。 那位权威最大,人人敬服的杭金大汗,对此纵容,几乎不管,唯有一方快支持不住,家破人亡时,他才出面维护,救助扶植那受损一方,令势力重得均衡。此间形势,倒与那聚魂山阎王有几分相像。 这数年间侵扰边境的踏由,蛮王之称,不过自封,他自诩武勇超凡,冠于九大帐王,不甘居于人下,想要闯进关内罢了。念及于此,盘蜒暗暗侥幸,若众青族人团结一心,大举侵袭,涉末这些年必饱受战乱摧残,危害之深,不逊于魔猎、黑蛇。 转眼间,那两群人马已至近处,当中两人,衣着华贵,高人一等,与那踏由相似,当是大帐王亲自到来。大狼王比大牛王高大一些,年轻许多,但却远不如大牛王体壮。 大狼王策马上前,急道:“那涉末城主在哪儿?快将他交给我!” 东采奇行了遗落民之礼,说道:“此乃我征族隐秘,大狼王如何得知此事?” 大狼王取出鞭子,一下子打了过来,但那鞭子到东采奇面前,被气罩一弹,软绵绵的垂落,那大狼王想起蛇帝传闻,脸上变色,喝道:“你自称蛇帝,欺名盗世,骗的了谁?若不想领教我的铁骑,便将此人送到我手上!” 大牛王放声大笑,骑着犀牛前来,说道:“你族中骑兵再多,又有何了不起?若非大汗拦着,我这群犀牛,早把你族中男人全吃了,族中女人全抢了。”又对东采奇说道:“这位...蛇帝大人,你将这涉末城主交给我如何?与我结盟,保你族人永不受难,吃喝皆不愁。” 东采奇道:“此人是要献给杭金大汗,以求赏赐的,两位大王纵然诚恳,请恕我不能从命。” 大狼王喝道:“我再说一遍,若不将此人给我,我必派出大军,无数战马勇士,必将踏平你这地方!” 东采奇道:“莫非狼王年轻气盛,连献给大汗的人物也要抢夺?” 大狼王森然道:“大汗这些日子谁都不见,没准已经患病,我看多半活不了多久,谁是新的大汗,全凭武力而决!” 大牛王喝道:“狼崽子,你敢诅咒大汗么?” 大狼王道:“你少装腔作势,吓得了谁?大汗数月不曾见人,更不曾外出,这情形难道还不清楚?” 东采奇心想:“是了,难怪他们如此着急,杭金大汗若死了,众人立刻就要争夺大汗之位,草原之上,胜负之争,全在于勇士、兵力、粮草、武器,都说涉末城富裕无比,若能得涉末城大量赎金,胜机便大了许多。” 此时,双方争执不下,剑拔弩张,这征族遗落民天性与鬼虎派截然相反,颇为平和,皆躲得远远的。盘蜒见两人阵中,皆有好手,要么是邪气森森的妖僧,要么是体魄魁梧的恶汉,谁高谁低,倒也难言,可这般堵住去路,众遗落民便进不去,出不得。 他用青族话简单说道:“咱们是英雄汉,刀口上争夺财宝、奴隶,大伙儿之中,谁赢到最后,我吴奇、涉末城主便乖乖跟谁走!” 大狼王喜道:“说的有道理!努夫,我今天要宰了你!” 大牛王喊道:“狼崽子依罕,看谁先宰了谁!” 大叫声中,两拨人马,真如怒兽一般杀作一处,大狼王手握长枪,大牛王挥舞战斧,你一合,我一合,互不退让,咬牙狠斗。 东采奇瞪盘蜒一眼,低声道:“你要逼我同他们动手?” 盘蜒道:“姑娘大人何等修为,这些人两招便能打发。” 东采奇犹豫至极,若先前未动武时,尚可避战,眼下这两大帐王已打的红了眼,死了人,自己若要留住这吴奇,非将他们击败不可,但这么一来,算是结下梁子,这两人麾下皆有十余万猛士,自己单独一人,未必能保住全族平安。 大狼王骑着骏马,身形灵便,马儿不惧犀牛,忽进忽退,卖弄本事,大牛王坐骑虽皮粗肉厚,但折转缓慢,很快遮拦不住,死伤惨重,他怒吼一声,身下犀牛吐出黑烟,掩住形迹,带着余部,仓皇逃去。 大狼王仰天长啸,犹如头狼,他道:“吴奇,你是我的奴隶了!还不朝我下跪求饶?” 盘蜒奇道:“我怎地成你的奴隶?这可好让人不解!” 依罕一张脸涨得紫红,倒竖双眉,厉声道:“你先前说的什么?难道说话不算话么?” 盘蜒一拍脑袋,说道:“我先前说:咱们英雄汉,大伙儿之中,谁赢到最后,我吴奇便跟谁走。是也不是?” 依罕道:“是啊,你想赖账么?” 盘蜒忽然一动,身法如蜻蜓点水,又如鱼跃龙门,霎时形影离乱,快胜西风,依罕布下接连惨叫,已被盘蜒连环腿法踢中穴道,一个个儿成了马背上的木头人。那双虎巫者见盘蜒身中奇毒,兀自有这般神通,直是目瞪口呆,难以相信。 依罕转头去看盘蜒,但盘蜒已到他身后,一脚踩在马背,一脚踩在依罕肩上,依罕五脏六腑如被蛇咬,痛得大汗淋漓,吓得喘息如牛,喊道:“你这奴隶,胆敢反抗?” 盘蜒声音迟缓,似在教训子孙一般,说道:“小子,我吴奇赢到最后,自个儿归于自个儿,并非奴隶,本不用跟任何人走。但我曾败在蛇帝共工手下,心服口服,愿赌服输,便留在这儿不动地方,你明白了么?” ------------ 三十三 鸟兽争斗用无尽 东采奇望那大狼王众人快马加鞭,奋力逃命,低声对盘蜒道:“你吓得了一时,吓不住一世,他们仍会想法回来。” 熏炉子道:“大人,这人为何仍这般厉害?” 敲鼓子上下打量盘蜒,答道:“是他原本武功太高,即便中两层奇毒,仍比那大狼王一群人高强许多。” 盘蜒劝道:“姑娘大人不如将我放了,若他们再来惹事,准是冲着我来,与遗落民无关,无论几回,我皆可将他们揍跑。” 东采奇笑道:“你当下内力已然够用,若解了毒,我也制不住你。” 盘蜒正色道:“我堂堂涉末城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了不跑,就是不跑。” 东采奇眨了眨眼,道:“非我不信城主,但求令大伙儿心安。既然城主不走,此毒也不致命,解与不解,并无差异。” 盘蜒点了点头,并不争辩。 部落前还复宁静,村中虎面人这才兴冲冲的走出,看东采奇、熏炉子、敲鼓子三人,目光崇敬;再看盘蜒时,则满是好奇之意。 盘蜒也回望众村民,虽各个儿虎头虎脑,但目光犹如幼虎,全无凶残之情,连最无害的小猫也不及这遗落民祥和。不过其中夹杂许多外来商贾,要么是青族人,要么是羊头人,眼珠乱转,表情贪婪,显然盘算其中暴利。 途中人山人海,夹道围观,便是以往村中猎人捉了奇珍异兽,怕也不及盘蜒稀奇,族人纷纷问道:“这便是击败暴虐的吴奇?我看不像啊。” “蛇帝大人说了他是,岂能有假?” “是真是假,至高先知说了才算,蛇帝大人虽然伟大,但见识尚不及至高先知。” “我看多半是真,你不见他刚刚击败大狼王的身手么?” “他是出其不意的偷袭,纵然了得,但咱们村中的第一勇士也能办到。” 盘蜒心想:“第一勇士?那又是谁?这群虎面人虽然与世无争,但并非各个儿皆好欺负,这两个巫者拳脚平平,但法术着实可观。” 走到半路,只见两个极高大的虎面人迎来,齐声道:“蛇帝大人,至高先知想要见涉末城主。” 东采奇行礼答应,盘蜒也深深鞠躬,那两人脸色缓和,显然对盘蜒礼节满意。不久来到一小帐篷前,那小帐篷栽种眠星子、寒霜花、仙水草、萧瑟树,郁郁葱葱、幽香怡人,既显得朴实,又颇为美观。 走入帐中,见一白毛苍苍的雌虎人,身穿紫袍,手上、腰上、脖上皆套着金环,盘蜒一直分辨不出虎面人的年纪,但隐约可知她岁数极大。 至高先知道:“吴奇城主,得见尊容,荣幸之至。” 盘蜒微微躬身,道:“诚待先知指点迷津。” 两旁有人倒了碗酒,盘蜒向至高先知一邀,随后一饮而尽,至高先知点头道:“城主一路辛苦了,蛇帝大人为防万一,多有得罪,万望谅解。” 盘蜒瞧东采奇一眼,道:“在下受邀前来,自愿受约束,岂敢稍有不满?” 先知奇道:“城主是自愿来的?并非败在蛇帝大人手中?” 盘蜒叹了口气,道:“事到如今,多说无益了。” 先知斟酌片刻,道:“那老身有话直说,我觉得城主来此,别有图谋,对么?” 盘蜒隐约瞥见东采奇坐直了身子,姿势警惕,静候盘蜒回答。盘蜒想了想,点头道:“不错,我是有自个儿的打算。” 至高先知语气严峻,说道:“城主是为了那徘徊之沙而来?你想收获那徘徊之沙中无穷的真气,一举超脱凡俗?” 盘蜒察觉帐中气氛紧张,众人皆对他回答极为关注。 若我答得不合他们心意?他们会动手么? 盘蜒不以为意,反问道:“那徘徊之沙又即将现身?既然如此,我倒颇想瞧上一瞧,开开眼界。但在下此来,一则是为找那异兽之眼,二则是与蛇帝大人不打不相识,半推半就,受缚被捉。” 众人听他说“半推半就”四字,脸上都露出笑容,待碍于礼节,忍住不出声,东采奇低声骂道:“胡说八道!” 至高先知说道:“我梦见了征兆,这徘徊之沙不久将再度出现在大漠上空,受它召唤的各地勇士,将来到大漠中,为其中庞大的威能而厮杀。受邀者无人能抵挡诱惑,也无人能从中脱身。城主是否做过类似的梦?” 盘蜒摇头道:“在下从不做梦,况且听闻千万年来,徘徊之沙杀戮之后,从无人生还,在下无缘,岂非幸事?” 至高先知凑近盘蜒,判断他并未说谎,松了口气,道:“还请城主屈尊,暂住在村中,待杭金大汗愿意召见咱们,城主便可进入皇宫。” 盘蜒微微颔首,问道:“我听说大汗病重,众大帐王蠢蠢欲动,依先知之见,那杭金大汗是怎样的人?” 至高先知微微一愣,叹道:“城主何必非要知道?” 盘蜒目光毫不相让,直视至高先知,至高先知稍稍思索,道:“杭金大汗,是个极度凶险,深不可测的枭雄。我确得到消息,说他近来鲜少露面,但这未尝不是他的计策。” 她站起身,走到一幅锦布前,那锦布乃是大漠的地形图,何处是草原,何处是荒原,何处是水源,皆精细的标注出来。 她道:“咱们遗落民,自从逃离鬼虎派追杀,定居于这大漠深处,与青族人和睦相处,至今已有近九百年岁月。原先,青族人并无九大帐王,也并非热衷征战之徒,而是热情好客,真诚朴实的勇士。若非如此,我等焉能与之并存?漫长岁月中,咱们维持规模,与青族人交换知识、故事、财物、粮食,记载自己与他们的历史。” 盘蜒道:“遗落民好学渊博,当真令人钦佩。” 至高先知惆怅而叹,道:“但自从许多年前,那位大汗得势之后,青族人之间的仇恨,变得激烈、丑恶,有如一个又一个的死结,其根源已无法化解,所有青族人开始不停的杀,不停的抢,不停的生育,不停的练兵,不停的助长仇怨的火焰。他们...变得与以前的鬼虎派越来越像。咱们遗落民不得不避而远之,惊险万分的保全自己。” 盘蜒道:“杭金大汗在操纵一切,是么?” 至高先知点头道:“于青族人而言,极少有人意识到这事,那踏由或许有所察觉,于是率军逼近边关,远离这乱麻般的故乡。其余青族人....其余大帐王....他们只知祖祖辈辈的仇恨,却无人知道这仇恨最早源于何处。” 她拍了拍地图,指着大漠正中的一片大草原,草原上画着一座光辉耀眼的城堡,她道:“但咱们遗落民记得清楚,所有仇恨的起源,皆与杭金大汗有关。杭金大汗渴望混乱,渴望战火,他却又维系这大帐王间微妙的平衡,以防这火焰从此熄灭。” 盘蜒道:“杭金大汗是异兽阎王的信徒?” 至高先知道:“青族人各个儿都是,但只怕无人如杭金大汗这般狂热,这般执着。” 这人当真可疑极了,但越是可疑,越是有趣。 盘蜒又问道:“杭金大汗武功如何?“ 至高先知身子一震,嘴唇稍稍哆嗦,东采奇道:“以往曾有大帐王,派极强悍的杀手刺杀这位大汗,但从无一人回来。我也曾夜闯大汗皇宫,想找寻其中宝物,但察觉到宫中危险,不得不半途而废。杭金大汗,要么本身武功卓绝,更胜于我,要么....麾下有极厉害的大高手相助。” 至高先知说道:“我记得五十年前,大猿王与大象王打仗,其时大猿王兵力鼎盛,势如破竹,已将大象王打的无容身之处,其余大帐王,无人敢撄其锋芒。 杭金大汗下令大猿王收手罢战,大猿王不听号令,于是杭金大汗一怒出手,三天之后,大猿王死于万千士兵保卫之中,他身边那些勇猛之士也死伤殆尽,无一生还。大象王血脉,由此逃过一劫,重又复兴,而大猿王的部族则陷入内斗之中。无人知道杭金大汗派了何人去惩戒大猿王,也无人知那人手段如何。” 盘蜒心想:“奇怪,奇怪至极,一个陷入死环的僵局。这位大帝像是异兽教旨忠诚的信徒,多年来所作所为,更像是异兽的仪式。但在这徘徊之沙降临前夕,他居然就此失踪?或许....他正因此忙的不可开交?” 至高先知说道:“关乎大汗,咱们所知仅止于此。” 盘蜒道:“关于异兽之眼呢?它的来历又是怎样?世间能比肩阎王的祸害可当真不多。” 东采奇抢着说道:“城主只需知道,此物极端凶险,正是我等首要大敌。故而我等不惜与杭金大汗打交道,也非得那件足以制它的宝物不可。” 盘蜒抬起酒碗,一旁侍者如梦初醒,忙替他倒满,盘蜒喝了一口,说道:“与杭金大汗合谋,不如与在下同盟,如先知愿放了在下,必有数不尽的好处。” 至高先知与东采奇对视一眼,她面无表情,轻淡说道:“城主所说的是什么好处?” 盘蜒平静说道:“杀了杭金大汗,除去异兽之眼,断绝徘徊之沙,领诸位脱出泥潭,入我万鬼之门。” ------------ 三十四 兵临城下嘴打仗 东采奇等人一时沉默,心中皆感愕然:这涉末城主口出狂言,且语气平淡,并非慷慨激昂,本当无人可信。然而正是他声音随意,却暗生难以言喻的威严,似乎他说的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东采奇心想:“难道他存心被我所擒,他真想收服这些遗落民么?” 或许不是收服,而是拯救。 至高先知摇头道:“城主,我已写信,告诉杭金大汗你的消息,此事已无可反悔,还请城主稍安勿躁,暂且定居此地,我定不会怠慢。” 盘蜒道:“容我稍稍推测今后数日诸般情形,供诸位借鉴:一者,那大狼王、大牛王、大猿王、大象王....形形色色的大帐王,定会派高手潜入此地,意欲将我劫走。各位若不愿如此,必派兵严防,将来者杀的杀,擒的擒,无论怎样,皆会得罪诸王,惹来天大麻烦。” 至高先知脸上变色,东采奇叹了口气,道:“不错,确是如此。” 盘蜒又道:“二者,除诸王之外,那徘徊之沙临近,各方好汉,无论是受其感召,还是慕名而来,皆渐聚于近处。我被擒消息传开,众人贪图我涉末赏赐,非想尽法子,想要营救本人不可。届时贵地定然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加上诸王人手,只怕要将你们这儿全拆的干净。” 东采奇微笑道:“还有什么?” 盘蜒道:“我涉末城的人,虽远在万里之外,但听到风声,也必遣人赶来,加上诸国盟友....” 东采奇打了个呵欠,道:“后来呢?” 盘蜒摇头道:“再无后来之人,但这许多麻烦,只需处置得当,未必不能避免。” 东采奇支颐道:“如何算处置得当?” 盘蜒道:“放我自由,不禁我行动,我来此是客,并非是质,此事传扬出去,外人见我平平安安的,至少各个涉末盟国、诸位游云豪侠,皆会静观其变。” 东采奇问道:“先知,您意下如何?” 至高先知尚未答话,屋外有人喊道:“谁敢闯来,我见一个杀一个,杀得人人丧胆,那不就结了?” 话音刚落,一毛发漆黑的虎面人大步而入,此人与其余遗落民大不相同,倒近似晧爪、魏武哮等鬼虎派恶徒,他身穿兽皮轻甲,腰上围着环节,一双眼似有火光,专注高傲。 东采奇说道:“这位是遗落民的第一勇士,笼梵。” 那笼梵见熏炉子手持那绿烟斗,神色懊恼,似受了屈辱,喊道:“你们当真找到了这太极烟铁?我说过此事包在我身上,要你们插手作甚?” 熏炉子道:“蛇帝大人神通广大,由她出手,你还啰嗦什么?” 笼梵哼了一声,朝东采奇鞠躬道:“蛇帝大人,我请求你告诉我其余宝物下落,由我去上刀山,下火海,经历艰苦,立下功劳,获得荣耀。” 盘蜒心想:“此人年纪看似不大,正是年轻气盛,心高气傲的时候。” 东采奇先目视先知,得她首肯,才道:“其中一件去向极为凶险,当由我亲自找去,另一件则在大汗皇宫中,如贸然闯入,后果极重。” 笼梵急的毛发直竖,他身后跟着一雌一雄两个虎面人,皆样貌稚嫩,那雌虎人在笼梵耳边低语几句,笼梵叹了口气,平静下来。 先知笑道:“笼梵,你不可莽撞,更不可胡乱与人动手。”又对盘蜒道:“既如此,唯有求异兽阎王,裁决城主命运了,城主可愿受审?” 盘蜒心知必有奇特仪式,道:“在下愿闻其实。” 先知说道:“异兽阎王教诲咱们:强者为尊,弱者为罪。咱们族中自来有勇士,担当‘审判席’一职,城主与此人交战,若能取胜,则已获阎王原宥,只要城主许诺不出大营,我等也必不再拘束城主。” 盘蜒道:“原来是要打上一架,只是在下服了蛇帝大人的‘灵丹妙药’,有所不便,这比试未免不太公平。” 笼梵嗤笑道:“这审判若是容易,古往今来,逃脱罪责的人也太多了。据说你连阎王都能打赢,又怎会怕那老头子?” 那年轻雌虎人尖声道:“他准是吹牛说谎,自夸自赞,不然他现在为何怕了?” 笼梵三人大笑起来,满眼讥讽之色。盘蜒暗暗摇头,想:“这第一勇士当真无聊,此事有何可笑?” 先知高声道:“城主是贵客,你三人不得无礼!”雌雄二小虎立时闭口,但那第一勇士又笑了几声,自觉尴尬,方才住嘴。 东采奇叹道:“若是替你解了毒,你胜算颇大,也不必比试了,唯有令你深陷困境,才算真正的审判。” 盘蜒道:“蛇帝大人要我怎样便怎样,在下岂敢推辞?” 他这奉承适得其反,东采奇目光不喜,冷冰冰的说道:“城中若无异言,还请随我与先知同行。” 盘蜒怏怏答应一声,众人出了帐篷,朝南边一处高山走去,笼梵三人传出话来,全村皆闻,一时间,年轻好事者全都跟了过来,盘蜒回头一望,毛发参差,像无数毛球汇聚成海,这场面非但不可怕,反而甚是滑稽。 盘蜒问道:“怎地全来观战了?” 东采奇道:“此事极为罕有,除我上回与那位老先生切磋之外,已有多年不曾重现。更何况城主身份非同凡响,自然人人想看。” 盘蜒问道:“那老先生武功比之姑娘如何?” 东采奇答道:“我比老先生胜了一筹,但他功力高绝,若要类比,当与我万仙门破云高手旗鼓相当。” 盘蜒颇为惊讶,道:“想不到如此了得。” 东采奇笑道:“你莫小看了这些遗落民,他们能在大漠生存千年,绝非无抗拒之能。这位老先生武功之高,更在当今第一勇士之上,他是前一代的第一勇士,若年过六十,厌倦杀戮,可归隐于山中,充当这阎王审判席。” 盘蜒又望向笼梵,那笼梵也毫不客气的回瞪盘蜒。盘蜒再问东采奇:“这笼梵才多大岁数,怎能当上第一勇士?” 东采奇道:“我听说那是祖传的血统,代代单传,若老勇士退位后,族中巫者用法术激发老勇士后裔体内潜能,便成了新的第一勇士。”说到此处,笑靥如花,盯着至高先知背影。 盘蜒见她笑容鬼鬼祟祟,登时又惊又喜,低声道:“莫非...莫非那审判席是至高先知的老公?” 东采奇朝他嘘了一声,小声道:“好像不是老公,但笼梵的爹爹,是至高先知与审判席爷爷的儿子。” 盘蜒道:“姑娘此言差矣,孙子便是孙子,何必绕这么大圈?” 东采奇道:“也并非名正言顺的孙子啦,总之....这位先知年轻时风流得紧...” 盘蜒称赞道:“姑娘果然消息灵通,无所不知,这都能打听得到?还有什么隐秘,快快如实招来。” 那先知回头一望,眼神不快,盘蜒、东采奇吓了一跳,各自伸出手指,抵住唇边,示意对方打住。 盘蜒心想:“采奇这丫头,看似苦大仇深的模样,可心里与往昔一样调皮。” 东采奇则微微出神,心想:“这城主与我要找的那人...脾气颇为相近,莫非...不,不,不会,煞气书生吴奇,早在二十多年前便名头响亮,曾出手救过罗尤雅公主,后助索酒他们守城,绝不会是...是那人,我对他思念过度,怎地总是胡思乱想?” 很快到山路尽头,来到山巅平地处,见光秃秃的山石间有一山洞,山洞中有一老虎面人双**叉而坐,身子歪斜,毛发乱糟糟的,身边还放着个酒葫芦。 至高先知喊道:“审判席元八!有受审者来挑战你了!” 那老虎面人一跃而起,盘蜒看清他面貌,不似荼邪、东采英那般魁梧,不过常人高矮,一张脸更不威武,发须蓬松,显得柔和慈祥,似乎什么事都不挂怀。他手握双剑,一剑锈斑缭乱,一剑则钝如木棍。他道:“何人胆敢挑战?犯的可是死罪?” 至高先知摇头道:“决不可伤了此人,但当全力以赴。” 东采奇道:“两位只管施展本领,紧要关头,我会出手阻隔。” 盘蜒朝她眨眼致谢,东采奇依照惯例,冲他瞪眼回敬。那元八走到离盘蜒三丈远处,停步不前,众观者皆爆发出响亮欢呼,声音尊敬。 元八道:“你先出招吧。” 盘蜒道:“不,不,老前辈年纪大了,在下万不敢先出手。” 元八瞧出盘蜒身上中毒,道:“啰嗦什么?老子让你先出手,可不是跟你客气,而是不想占你便宜。” 盘蜒叹道:“在下一身武学太过高强,若先发制人,厉害无比,故而总先让敌人先出手,试试深浅,体会些许乐趣。” 元八笑道:“你想用言语激我?我偏不上当,我倒要瞧瞧你功夫何等厉害,你先让我来试试你的深浅!” 盘蜒又道:“我的深浅,唉,难以估测,却也远比不上至高先知那般深渊万丈....” 他所言似是抬举至高先知的武功,但元八脾气古怪,最好玩笑,一听之下,登时莞尔,哈哈笑道:“她的深浅,我倒知道的一清二楚,否则怎能有....?咳咳,你小子有没有老婆?” 盘蜒肃然道:“老前辈指点的是,待在下好好想想...” 至高先知听两人越说越不像话,扯得越来越远,两旁年轻子弟听得面红耳赤,窃窃私语,她火冒三丈,骂道:“元八!你这老不死的,少油嘴滑舌,亵渎神灵,还不快些出手!” ------------ 三十五 虎落平阳被犬欺 元八朝至高先知抛个媚眼,至高先知直气的头疼,好在此人转向盘蜒,道:“我也没法子,小贼接招吧。”说着左手锈剑刺出。 盘蜒见他此招来势虽快,但纯使气力,并未附上内功,心中一动,知道这元八有意相让,他避过两招,道:“好,那咱们纯以劲力来斗!”说着一拳弯曲,打向元八胸腹。元八点了点头,再以那钝剑来打。 两人纯以躯体肌肉力道来斗,比较武功招式,元八本力极大、身经百战,盘蜒则是万鬼万仙之体,两人动作纷繁,形影如风,时而斗得飞快,时而又握腕比劲,高飞低走,翻翻滚滚,这番比武,委实花样百出,精彩惊险,令人大喊酣畅。 东采奇心想:“这两人见识太高,招式太妙,即便不使妖力仙法,武功也甚是厉害,比之万仙遁天更胜。” 忽然间,元八左手剑疾刺,右手剑上挑,双手交替连动,好似喷泉冲云,狂风卷浪,猛烈凶悍至极。盘蜒以右手挡他锈剑,左手握他钝剑,毫不相让,猛撞过去,砰地一声,两人身子一震,各自分开,众人惊呼起来,见盘蜒右手血淋淋的,左手则肿了一块。 元八奇道:“我左手失控,右手发狂,你怎能破我这招‘挥斥方遒’?”众人这才看清他双手发颤,东采奇、笼梵等知道他被盘蜒拂中了穴道。 盘蜒指指右手,道:“若山间有狼,狡黠异常,难以追击,是当聚集猎人剿之,还是牺牲牛羊诱之?” 元八微微一愣,大叫一声,道:“当诱之!当诱之!错了,错了,这些年我一直想错了。”说着抱住脑袋,身上一道道黑影如蝴蝶般纷飞,元八并不理会,复又盘膝坐倒,眉头紧锁,陷入苦思。 盘蜒轻笑一声,说道:“玄夜伏魔功,当真不易对付。” 笼梵听不懂两人所言,喝道:“你对元八爷爷施了什么邪法?” 东采奇略一沉吟,眼中满是惊佩之情,叹道:“这并非邪法,而确确实实是城主胜了,他非但取胜,只怕更令元八前辈更进一步,大有所获。” 笼梵道:“元八爷爷眼下变得疯疯癫癫,我看是大不如前,哪里算有收获了?” 至高先知微笑点头,目光欣慰,徐徐说道:“古往今来,咱们族中的第一勇士,所学的功夫,乃是古时一门玄夜伏魔功的精要。这门功夫以真气催动自身阴影,变作极厉害的帮手,以至于暗影千变万化,诡异莫测。” 笼梵拍出一掌,掌中又飞出纤细利爪,等若这一掌威力倍增,他道:“不错。” 至高先知又道:“然而其中难处,便在于与此暗影平衡,那暗影实入邪道,若暗影太过强横,自身压它不住,反而会被暗影吞噬,成了个性情古怪,喜怒难测的怪人。元八当年之所以辞去第一勇士之名,便是因将暗影练得无法无天之故。” 笼梵登时醒悟,但心下不服,道:“元八爷爷天资不如我,他收服不了那暗影,我却是毫无困难的。” 至高先知嗔道:“你还是小心些的好。”说了两句,又道:“我曾与元八长谈这事儿,以他性子,只想一门心思压服这暗影,于是他穷竭心力,增强自身武学,而弃那暗影于不顾,若暗影捣乱,便用更霸道的真气压服暗影,谁知时候一长,毫不见成效,反而与人动手时更管不住自己了。” 笼梵道:“那他眼下在想些什么?” 至高先知武功平平,只擅长预言神谕罢了,她摇头道:“似乎涉末城主一招之内,令元八大彻大悟。” 东采奇道:“城主他刚刚已说的明明白白,对待这暗影,当如驯养狼犬般驯养它,就如古代高僧割肉喂鹰一般,将自己血肉,一点点喂服,那暗影甚是聪明,知道分寸好歹,与自身共处长久,自然而然便能为人所用。” 至高先知恍然大悟,心想:“这涉末城主果然才智卓绝,世所罕有。”笼梵则满心嘲弄:“先知奶奶与蛇帝大人都先入为主,当他极了不起,被他糊弄几句,便激动地跟失心疯一样,我看是他误打误撞,令元八爷爷犯了痴呆。” 此时比武未停,还不算分了胜负,元八坐着悟道,盘蜒站着等候,众观者谁也不敢喧哗,只默默在旁围观。 过了半个时辰,元八虎啸一声,周身黑影融而为一,潜入他身后地面,元八大笑道:“痛快,痛快,是我输了,你小子赢了。” 盘蜒道:“前辈有意想让,在下岂敢称胜?” 元八朗声道:“你中了毒,功夫使不出来,不然我败得更快,但你点醒我多年的大错,不久之后,我武功突飞猛进,咱们再好好放手比比。” 盘蜒笑道:“我这人比武怕输,打架怕痛,打仗怕死,动手是再不敢了,不过若要比赛喝酒,在下一概奉陪。” 元八喜道:“比赛喝酒倒容易得紧,哪天我得了空闲,带你去心门镇上,咱俩比比逛窑子,无论输赢,都不伤和气。” 盘蜒傲然道:“若说天下酒坊花楼,哪处比得过我涉末城的流连忘返长街?老前辈如有心意,不妨去涉末城逛逛?” 元八喊道:“这可是你说的,你若要赖账,便是乌龟王八蛋...” 至高先知怒道:“元八,你才是乌龟王八蛋!心里想的什么?原来你早不将我放在心上?” 东采奇素来见这先知尊贵端庄,此刻瞧她争风吃醋,为老不尊的言行,倒也不禁莞尔,心道:“这涉末城主将大伙儿都搅得稀里糊涂,乱七八糟。” 元八大骇,顷刻间变得庄严肃穆,凛然生威,道:“无论阁下受控何罪,眼下已无罪一身轻,还请下山去吧。”又偷偷朝盘蜒传音说道:“咱俩说好,哪天太平无事,同去涉末城走走。” 盘蜒微笑道:“前辈真是爽快人,在下铭记在心,永不或忘。” 那元八又朝至高先知点头哈腰,眉目传情,至高先知白他一眼,表情倒也不冷,率众下山去了。 回到镇上,至高先知说道:“城主,你眼下已是城中客人,只要不出镇,可自由行动,不受关押。” 盘蜒道:“毒又不解,又出不去,那这自由行动,未免有些名不副实了。” 东采奇道:“无有规矩,不成方圆,世上谁能全然自由,不受约束?即便是审判席大人,不也需受那暗影拖累么?” 盘蜒大咧咧的说道:“在下虽中毒不浅,但若要施展轻功,贵族还无人能拦得住在下,没准我何时不开心,一转身便溜走了。” 至高先知恼道:“胡闹!你是北妖皇帝般的人物,一言九鼎,怎能如此无赖?” 盘蜒道:“我眼下是阶下囚,可不是原先的皇帝。” 东采奇说道:“城主,此地于你颇为陌生,在下可做向导,时刻伴在城主左右。” 至高先知神色缓和,知道若这蛇帝与此人形影不离,此人纵然完好,也未必能够走脱。 盘蜒本就是要东采奇陪伴,却叹道:“虽是无罪之人,还要带着个狱卒,罢了,罢了,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既来之,则安之....” 东采奇听他所言不知所云,心想:“这城主先前还好,眼下混得熟了,真是原形毕露,疯疯癫癫的。”恍惚之间,想起那刻骨铭心,却又失踪已久的意中人,心底生出个念头:“这吴奇与‘他’言行颇似,我..就算见不着‘他’,若能见到他些许影子,也是好的。” 至高先知另有要事,留下东采奇、盘蜒两人,当即告辞。 两人面面相觑,东采奇道:“吴奇城主要去何处?我可替你引路。” 盘蜒道:“我要去涉末。” 东采奇皱眉道:“不许出镇!” 盘蜒道:“我要去窑子!” 东采奇见他胡搅蛮缠,知道他说不出人话来,道:“我可带城主去酒铺帐中喝酒。” 盘蜒叹道:“这荒山野地,能有什么好酒?只怕酒中下了蛇毒,一、两杯下肚,便躺着醒不过来了。” 东采奇笑道:“城主若是害怕,我可先替城主试酒。” 盘蜒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若找不着酒中老友,杯中知己,我是喝不下去的。” 东采奇道:“城主与我相遇至今,说了千万句话,可算投机么?” 盘蜒道:“我这人酒品可差劲的很,若喝的醉了,胡乱说话,你可不许打我,更不许把我打出鼻血。” 东采奇不由格格娇笑,似乎刹那之间,多年来积压于心头的烦恼锐减,她一把揪住盘蜒后背衣领,横眉冷眼,嗔道:”少废话!若不想挨揍,便随本大人去喝酒!”盘蜒闷哼一声,穴道受制,不再反抗。 这两人身份不凡,地位尊隆,更胜过族中至高先知,此刻众民见那涉末城主身子蜷缩,宛如流浪小犬一般,被东采奇笑吟吟的提在手上,当街走过,直冲如酒帐之中,无不轰动,引为奇观,围观者熙熙攘攘,探头探脑。 到了酒帐,东采奇要酒保送来族中好酒,盘蜒接过,见里里外外的遗落民都盯着他瞧,他大声道:“战场有好汉,酒前无懦夫,我涉末城主更不是孬种,这杯酒我干了!”此言一出,引起满堂喝彩。 盘蜒一口将酒灌下,只觉气味儿极腥,酒劲也大,他冷笑道:“什么烈酒,不过如此罢了!”忽然脑袋一懵,砰地一声,栽在地上。 东采奇忍俊不禁,将他扶起,见他灰头土脸,双目紧闭,咬牙冷颤,笑道:“谁让你一口喝干的?又谁让你不运内功抵挡?”说着也举杯饮酒,若无其事的喝了下去。 ------------ 三十六 同床共眠心迥异 盘蜒回过神来,嗤笑道:“女子当斯文优雅,轻吮细饮,岂能如牛马般喝的痛快?” 东采奇还击说道:“男子当千杯不醉,百缸不倒,岂能似娘们儿般不胜酒力?” 盘蜒道:“说得好,继续喝!”换过酒碗,与东采奇拼酒,这一回有了防备,果然再未丢脸。 东采奇与他对饮三碗,举止大方,恰似当年远征蛇伯的壮志少女,盘蜒满心好奇,不知她怎会流落到这儿,但料想她绝不会回答,心中直盘算该如何令她敞开心扉。 东采奇先问道:“城主,我很早就听说过你了。”说的正是中原话。 盘蜒道:“姑娘所谓很早,又是何时?” 东采奇道:“二十多年前,彼时万鬼尚未灭亡,万仙尚未沦凡....” 盘蜒摇头道:“姑娘可说错了,万鬼并未灭亡,不然我这宗主,当得算是什么?” 东采奇笑道:“好,是我失言,那是在万仙与万鬼大战之前,煞气书生的名头便已传开。我万仙门如今的第一剑客索酒,便受过你极大恩惠。你还记得么?” 盘蜒道:“我记得当年索酒小弟青涩的很,先被龙血教的叛逆逮住,后又被鬼心五子阎王的使者堵路,我恰逢此事,便出手管了一管。” 东采奇道:“我曾听索酒提及你这人神出鬼没,侠义心肠,怎地如今却成了北妖诸国的大首领?” 盘蜒叹道:“姑娘语气,似乎甚是可惜。” 东采奇摇头道:“北妖与万鬼心地非善,行径违常,终究并非仁义侠道一路。吴奇城主本是中原人,背井离乡,可谓弃明投暗了。” 盘蜒道:“何方为明,何方为暗,在下心里清楚得很。” 东采奇皱了皱眉,不再相劝。 盘蜒反问道:“姑娘原先名头,可比我吴奇响亮得多。我听说你驱逐鬼虎派,建立蛇伯盟国,与龙血天国鼎立,兵强马壮,功名如雷贯耳。” 东采奇身子一震,有些生气,道:“谁和你说我是...是那蛇伯城的女侯了?” 盘蜒道:“君子之交,首重公平,姑娘知我底细,我坦然承认,我说姑娘来历,姑娘便信口诳语么?” 东采奇垂首片刻,点头道:“好,我认了,但你绝不许告诉旁人。” 盘蜒道:“姑娘难怪对那狮心王手下留情,东采英是昔日蛇伯城城主之子,也是你的亲哥哥。他眼下武功虽高,但也稍不及你了。” 东采奇答道:“城主谬赞,我不过是出其不意,攻敌不备。” 盘蜒坚持说道:“在下眼睛不瞎,谁高谁低,仍看的半点不错。” 两人相视一笑,碰碗对饮,盘蜒长叹一声,连连摇头。 东采奇问道:“吴奇兄如此叹气,莫非心中不喜?” 盘蜒道:“北妖与万鬼心地非善,行径违常,终究并非仁义侠道一路,姑娘本是中原人,背井离乡,可谓弃明投暗了。” 东采奇心中一乐:“他说的正是我先前说他的话,他这是讨债来了。”于是嗔道:“何方为明,何方为暗,在下心里清楚得很。” 盘蜒道:“在下乃是中原一无名小卒,来到北地,侥幸攀上高位,便认定这涉末是明,龙血为暗。然则在姑娘心中,这遗落民是明么?这青族大汗是暗么?姑娘弃蛇伯城万千百姓于不顾,来到此处,难道是想做拯救弱小的菩萨?这岂非本末倒置?” 东采奇一时答不上来,喝酒之后,道:“蛇伯城没了我,反而....反而好些,我成了这幅模样,又岂能继续统领蛇伯?我如今心愿...唯有阻那异兽之眼,哪怕因此丧命,又有何可惜?” 盘蜒又问道:“我听说那蛇伯城东采奇有一奇兽护身,那奇兽乃是半人大小的夜枭,形貌不美,传闻恰是这异兽之眼模样,莫非是这异兽之眼在蛇伯城酿成大祸,才使得姑娘无颜见故乡之人?” 东采奇娇躯一颤,脸色忧郁,心想:“这涉末城主所知太多,连这都能推想出来?这般下去,我尚未问明他的来意,便已被他探得一清二楚。” 盘蜒道:“这异兽之眼,本是异兽阎王同伴,据传死后成了聚魂山八魔之一,八魔者,聚无主魂魄而成,是为怨灵,若长久酿造灾祸,法力之强,或不逊于阎王,难怪异兽之眼这般厉害,连姑娘都无胜算。” 东采奇默然许久,才道:“不瞒城主,我眼下手中这太极烟铁,来历也是不小。它是当年此间一异兽会的古物。这件古物,与其余两件古物,连接成三处大阵法,与那徘徊之沙息息相关...” 盘蜒登时想起剃德老人所言,道:“莫非正是上一次徘徊之沙现身时,那三位妄图施展阴谋,从中获利的异兽会弟子所留下的阵法?” 东采奇苦笑道:“吴奇城主,莫非你真有千里眼,顺风耳么?怎地连这都瞒不过你?” 盘蜒忙道:“姑娘只管说,在下绝不多嘴,纵然知道,也装作不知。” 东采奇道:“这才差不多。”继续说道:“据传说,这徘徊之沙聚集数百年来,大漠中无数生灵的凶杀之气,其本质罪恶残酷,绝非凡人所能承受。这三件法宝,若布成阵法,可代替布阵之人抵挡那罪孽,令活命之机大增,一旦从徘徊之沙中存活下来,便算练功有成,得通天神法。 数百年前,那三位弟子,撺掇同门间自相残杀,已找了许多替死鬼,推动阵法运转,徘徊之沙劫难之后,三人不知去向,但这阵法却遗留了下来。阵法中三件中枢宝物,受此洗礼,也隐藏莫大法力,若联合在一块儿,足以对付大眼枭...异兽之眼。” 盘蜒问道:“你是听谁说的?” 东采奇说道:“是至高先知做梦后预见,随后她翻阅古书,知道果然有这段往事。异兽之眼曾杀过许多遗落民,若不除去,更不知有怎样后果...总而言之,此事我责无旁贷,义不容辞。” 盘蜒见她又激动,又自责,显然将异兽之眼的过错算在自己头上,他好生怜惜,复又愧疚,柔声道:“让我帮你,蛇帝姑娘,我绝非不遵诺言之辈。” 东采奇见他离得太近,目光柔和,心神微乱,但旋即想起那失踪的盘蜒师兄,美目冰冷,喝道:“城主,还请自重!” 盘蜒表情惆怅,远离她身边,东采奇又道:“你是想骗我替你解毒么?” 盘蜒指着先前酒碗,说道:“这酒中又有新毒,在下不也乖乖喝下了?那蛇毒想必奈何不了姑娘,同时饮下,害我而不害你,对么?” 东采奇并不掩饰,坦荡说道:“城主法力太深,若不添加剂量,我怕制不住城主。” 盘蜒摇头道:“姑娘无需为我解毒,我只要你答应我一句话。” 东采奇心中一凛:“莫非他根本不怕我修炼的毒液?”紧握盘蜒手掌,试探他功力,却不知究竟如何。 她稍一沉吟,双手圈转,霎时数十条长蛇又卷了上来,纵横交错,令盘蜒如陷蛇网,只要他稍有敌意,毒蛇立时注入奇毒,除非此人能耐比肩阎王,否则绝抵受不住。 随后,她将酒碗敲碎,赔了酒钱,断然道:“天色已晚,这就走吧!” 来到街上,盘蜒奇道:“咱们去哪儿?” 东采奇见四下无人,道:“回屋睡觉。” 盘蜒一喜,心想:“我必独居一屋,正好趁晚上溜出大营,刺探那杭金大汗虚实,待明早再返回来,也不会惹她生气。” 两人来到一座大帐篷中,帐篷里头种植奇花异草,清香扑鼻,甚是优雅脱俗,东采奇指指大床,说道:“城主睡在这儿。” 盘蜒见这屋中布置精巧,只怕正是东采奇居所,过意不去,道:“那姑娘又在哪儿睡?” 东采奇指了指那床,说道:“也在这儿。” 盘蜒以为她故意吓唬人,瞪她半天,见她全无笑意。 盘蜒急忙道:“姑娘,在下乃正人君子,天下闻名,绝不愿污姑娘清誉。还请姑娘与在下分室而眠!” 东采奇指了指他身上,道:“我若不看着你,以你能耐,晚上逃走,无人能知,唯有如此,方能让你老实一些。况且你受我千蛇金光束所困,即便意图不轨,也是休想得逞。而我如今这不人不鬼的模样,想来城主也没什么胃口。” 盘蜒道:“姑娘何必自谦?在下生平所见女子,无一人容貌胜得过你。姑娘睡在身边,在下岂能睡得着觉?” 东采奇笑道:“你要么是瞎了眼,要么是鬼迷了心,要么便是口是心非,总而言之,没半点好样。既然身在大漠,何必如此忸怩?”说罢将盘蜒往床上一抛,盘蜒受缚严实,无法可想,平躺一侧。 东采奇脱去外衣,露出肩膀锁骨,盘蜒见她皮肤好似平整,但离近了细看,与脸上肌肤一般布满白色鳞片,但盘蜒毫不觉得丑怪,只感到这般外貌,美得异乎寻常,好似天外来客一般。 她靠在墙上,翻开一本书看,偶尔瞧盘蜒一眼,见他痴痴盯着自己,秀眉微蹙,道:“城主,你真是疯的么?我是个半人半蛇的妖怪!你不恶心我,我还恶心你呢。” 盘蜒再看她所读书册,乃是一本极奇特的画册,名曰“蟾蜍王子”,他记得此书所言,乃是一英俊王子受了诅咒,变成蟾蜍,唯有公主亲吻,方能令其复原。 ------------ 三十七 五湖四海皆为友 东采奇见他好奇,忙将书藏于身后,道:“胡瞧什么?还不快睡?” 盘蜒道:“姑娘,这画册绝非蛮族所绘,是你随身携带的么?” 东采奇脸上一红,道:“是...是我闲着无聊,从金银国商人处购得,途中看看,也懒得扔了。” 盘蜒又问:“姑娘又不是稚龄娃娃,翻阅此书,莫非在想着意中人?” 东采奇命一条蛇咬盘蜒一口,盘蜒惨叫一声,道:“姑娘有话好说,何必这般狠心?” 东采奇微笑道:“放心,那蛇未曾吐毒,但你若不想再遭罪,快些闭眼休息!” 盘蜒嘟囔几句,屏息入眠。 .... 空中一颗红球,逐渐降下,遮盖了太阳,天地间的沙土被染成红色,砂砾被狂风卷起,涌向红球,好似龙卷吸水,壮观而可怖。那颗红星之下,无数血红的影子虎视眈眈,眼中闪着凶恶的红光。 盘蜒身子一震,陡然坐起,重重呼吸几声,自觉汗流浃背。 东采奇立时惊醒,与盘蜒互视,盘蜒道:“我....我做了个梦,那并非寻常梦境,而像是..某种诅咒。” 东采奇叹道:“那是徘徊之沙的征兆,城主也被此物选中了么?” 盘蜒瞧她惨白的近乎透明的脸庞,心中杀意泛滥,但他稍稍遏制,已波澜不起。他想起剃德老人所述,登时明白过来,道:“那徘徊之沙选我与其余受选者厮杀?” 东采奇道:“是,非但是城主,我也是如此。它会挑动受选者恨意,令咱们自相残杀,随着时日临近,那恨意愈发强烈,直至无片刻消停。” 盘蜒稍觉愕然,但又冷笑道:“荒唐,哪怕最狡猾的阎王,也休想扰我心思,何况区区徘徊之沙?” 东采奇轻叹道:“只盼如此。我原先对城主颇为友善,但此后或许身不由己,变得愈发凶恶,还望城主见谅。” 盘蜒道:“你本就对我凶的很,我岂会同你一般见识?” 东采奇低笑一声,复又睡去,盘蜒却再也睡不着了。 如此等到天明,忽听帐外一阵骚动,敲鼓子闯了进来,喊道:“大人,不得了...”话未说完,见两人同床而眠,不禁瞠目结舌。 东采奇全不在乎,问道:“有什么事?” 敲鼓子收敛异色,正容道:“有毛贼闯入至高先知帐篷,将其中书库翻了个底朝天,偷走一卷先知梦境录。” 东采奇即刻道:“咱们快去瞧瞧!” 盘蜒道:“此事倒不要紧,但在下要上茅厕,且还需洗漱,否则怎能见人?” 东采奇啐道:“蛮荒之地,哪儿来这般麻烦?” 盘蜒道:“若这儿只有粗男野女,我倒可以忍耐,但面对佳人,身上异味不断,未免唐突。” 东采奇无奈,唯有暂且放他,耐着性子等了少时,盘蜒神采奕奕的返回,问道:“姑娘可也要解手?” 东采奇袖袍一卷,毒蛇又缠住盘蜒,懒得多话,直往先知大帐,盘蜒啧啧称奇,道:“姑娘不愧是阎王化身,不食人间烟火,自也脱出诸般烦扰,连大小解都免了...”东采奇忍住笑意,充耳不闻。 来到先知处,那先知大发雷霆,焦急万分,不停喊道:“那个小毛贼,王八蛋,龟孙子,胆敢对我不敬?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东采奇见她屋内一片狼藉,问道:“先知说的是谁?” 先知恼道:“笼梵,是这臭小子!他昨晚带着那两个跟班,假模假样问我占卜之事,趁我进屋找水晶球时,将我点倒,随后大翻一通。” 盘蜒忽然如临大敌,道:“大事不好!这可当真不妙了。” 东采奇问道:“城主所谓何事不妙?” 盘蜒道:“先知所言有误,她骂笼梵是龟孙子,那不是连自己也骂了?” 东采奇与先知齐声嗔道:“这紧要关头,你捣什么乱?还不快闭嘴!”盘蜒挨了骂,哀叹一声,委屈不言。 东采奇道:“他偷走的梦境录讲些什么?” 至高先知急道:“是那另外两件宝物所在记载,笼梵他急着立功,多半先行赶去了。” 盘蜒暗忖:“是那异兽会三大弟子所布阵的宝物么?” 东采奇脸色剧变,道:“他是去了杭金大汗皇宫,还是戴安克尔山峰?” 至高先知咬牙道:“他还不至这般糊涂,想要单枪匹马入皇宫盗宝,我看多半是去了那山峰的遗迹。” 东采奇神情凝重,道:“那山峰中困难重重,无异于刀山火海、魔窟地狱,连我也不敢轻易闯入,笼梵稍有不慎,只怕性命难保。” 至高先知道:“是啊,是啊,这小子没头没脑,死了也是活该,但...终究...是我族中第一勇士...”说着直视东采奇,目光满是哀求之意。 东采奇道:“我这就赶去,但愿还来得及。” 至高先知松了口气,喜道:“多谢蛇帝大人援手,可大人千万保重自己,莫为那不肖子冒性命之险。” 东采奇一回头,见盘蜒笑容满面,不由头疼起来,她若将此人留在此处,他一转眼便溜得没了影,可她若将他带走,必在山中吃尽苦头,她沉思许久,道:“劳烦城主...随我同行!” 盘蜒道:“为姑娘效劳,实乃无上荣光。” 东采奇道:“我要你许诺,途中绝不逃跑!” 盘蜒笑道:“这是自然,若那山中危险,我又岂能舍得姑娘?” 东采奇暗暗发愁,可眼下绝无第二条路可走,于是带盘蜒离了大营,骑上骆驼,绕过平野,穿梭山峰,跨越河流,火急火燎,马不停蹄,足足行了两天两夜,终于到了那戴安克尔山峰下,途中偶尔见到三匹骆驼脚印,但始终未能追上。 这戴安克尔山峰约莫五百丈高,山体巨大,态势绵长,从下观望,见这山峰色彩斑驳,红紫黑蓝,层次分明,构造奇特。山下有一条古河道,眼下已然干涸,山下一块块巨石宛如城墙,围绕山路,似乎在威吓路人,莫要进山。偶然间,可见山中毒瘴漂浮,感染草木,令景致愈发诡异。而乱风吹拂,卷过古老、苍凉的山崖,仿佛古老的山神在哭泣。 东采奇仍未见到笼梵影子,对盘蜒道:“这山上不知有何凶险,你千万小心。” 盘蜒道:“鬼虎派在大漠住了千年,连山中有什么都不知道?” 东采奇摇头道:“自从那异兽会三弟子于此布阵之后,山间与某处妖界相通,物像阴森奇异,入山之人,从无返回,乃是大漠中公认的妖鬼境,魔鬼山,人人避而远之,绝无闯入的念头。我本想留到最后,待准备充分,再来此山寻宝。” 盘蜒喜道:“想不到天下竟有这等好去处,早知如此,我十年前就来了。” 东采奇听他说的轻松,也是哭笑不得,道:“你给我留神些!”松开绑着盘蜒的毒蛇。 两人绕开拦路的巨石,渐向上行,在这低处,山体还算平缓,石壁呈现红色,两人挑选途经,施展轻功,踏平缓处不断上升。盘蜒偶尔伸手触碰山岩,触手滚烫,不禁闷哼一声,但鞋子衣物触碰倒平安无事,这山岩内蕴藏剧毒,只灼烧人体。东采奇也察觉此节,以两人功夫,即便不用手支撑,自也行动如常。 行到途中,盘蜒问道:“姑娘是万仙门人,为何不会飞行?” 东采奇说道:“我听说若在此施展飞行法术,无论是羽翼振翅,还是御剑飞空,反而死的更快。” 盘蜒道:“我来试试,若身在高空,找人更加容易。” 东采奇劝道:“你少乱来!” 盘蜒笑了一声,陡然身子破空而起,双足御风,节节升高,东采奇心里为他捏一把汗,目不转睛的望着他。 突然间,有数个蓝色影子朝盘蜒飞去,盘蜒吃了一惊,出手去拍,那影子砰砰碎裂,化作蓝色粉尘,将盘蜒围绕其中。 盘蜒周身气罩鼓荡,阻那粉尘袭入,但忽觉自身真气沉重,流转滞涩数倍。他心中惊讶:“这粉尘寄生在真气之上,与真气共存,逐渐加重份量,若我运功飞翔,时候稍长,非摔落下去不可。” 他不愿蛮干,巧妙回旋,不久又回到东采奇身边,这才将真气收敛,道:“若贸然将真气发散出去,必然引来那蓝尘依附。” 东采奇秀眉一扬,道:“你还在骗我?” 盘蜒道:“在下怎地骗你了?” 东采奇说道:“你御风而行,真气护体,内劲明明充沛的很,你从头到尾,根本不曾中毒。” 盘蜒见她不悦,说道:“我怎地没中毒了?原先确确实实中毒不浅,但眼下要帮姑娘的忙,这剧毒嘛,暂且解上一解,倒也无妨。待会儿若救出人来,回村之后,再重新中毒,不也一样?” 东采奇恼道:“你要中毒便中毒,要解毒便解毒,我这苦心修炼的蛇毒,于你等同儿戏一般,城主果然了得,我是甘拜下风了。” 盘蜒立时变了脸色,满脸病容,肌肤蜡黄,口吐鲜血,道:“实则...我已快被姑娘毒死,但念及你我交情,拼上性命,也要为姑娘效力。” 东采奇不禁粲然,笑道:“装得还挺像,罢了,罢了,不与你争了。城主,我问问你,我先前对你毫无防备,你明明早就能脱身离去,便是要伤我败我,也未必不能,为何却这般老实听话,任我刁难?” 盘蜒道:“只因我将姑娘当做朋友,朋友相处,何必斤斤计较?我吃些小亏,逗姑娘开心,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 三十八 倚门眺望盼君归 东采奇星目闪动,朝盘蜒瞧了许久,笑道:“好,就交了城主这么个朋友。从此以后,此地任由城主来去,咱们也绝不将城主交给那杭金大汗。”说罢自觉滑稽,连声轻笑。 盘蜒见她爽朗大方,一如往昔,心中好生怀念,感慨万千,笑道:“多谢姑娘高抬贵手。” 东采奇摇头道:“该是我谢城主宽宏大量才是。”说话之时,巧笑嫣然,依稀正是当年那英秀女侠的模样。 许多年前,在雪岭国的雪地上,她曾对盘蜒说过:“无论你到了何处,我都会去找你,只因我比任何人都喜欢你。”彼时深情刻骨,不知至今如何? 盘蜒盼她遗忘这誓言,但却知她极为固执,她之所以背井离乡,来到这最陌生、最荒僻的地方,或许不仅是追缉那大眼枭而来。 她不该来,不该信任,不该找寻那抛弃一切的人,但天意作弄,让你我重逢,在此重新结识,由冷漠变得熟悉,由疏远变得友好,苍天又一次将你交到我的手中。 既然如此,请让我目睹那命运会将你我带往何方。 再往前方翻越,地势渐渐平缓,道路天然,或直或斜,或盘旋,或曲折,鬼斧神工,叫人叹为观止。山体冷却,呈现蓝色,大片阴影投了下来,又变得着实寒冷。 忽然间,山上轰隆隆巨响,大块巨石滚落,各个儿沉重至极。盘蜒、东采奇各出拳掌,将巨石弹开,摔向山下,巨石数万斤重,饶是两人内功高强,也不得不仓皇躲闪。 巨石在山下碎裂后,盘蜒又听见嗡嗡声响,他弯腰俯视,心中一凛,见那碎石中飞出黑压压的怪虫,那怪虫身上闪着蓝光,模样像是蝗虫,约莫手掌大小。那蝗虫蓄势一会儿,蓦地朝两人飞来。 东采奇手往外一挥,刹那间真气疾飞,打中幽蓝蝗虫,登时击毙大片,但那蝗虫尸体吸收真气,变作寒风,继续吹向东采奇。东采奇暗呼奇怪,抬起手掌,内劲化作水墙,阻挡寒风侵袭。 但此时,山外又飘来先前盘蜒遭遇的蓝色影子,那影子贴在东采奇水墙上,渗透入内,东采奇心下一惊,感到手上沉重异常,内力飞速流逝。她想起盘蜒所言:“此地不得将真气发散体外,否则这蓝影会寄生其上。”于是一松手,将水墙散去,旋即将衣袖如斧头、砍刀般挥出,乒乒乓乓一阵声响,将那蝗虫、寒风、蓝影全数打得粉碎。 盘蜒稍一凝神,掣残杀斧在手,忍住天罚降下的疼痛,斧刃转动,声势浩大,狂风劲吹,也挡住一边的落石、蝗虫。两人并肩作战,支持了一顿饭功夫,总算上下平静下来。 东采奇道:“你这是什么斧头?好生锋利,一瞧便觉得极了不起。” 盘蜒道:“这叫残杀斧,可大可小,随手取出,灵动非常。只可惜唯有我能使动,不然便赠给姑娘了。” 东采奇摇头道:“我并非贪图此物,只是幸亏你带着兵刃,此地不能使劈空掌力,今后只怕更加艰险。” 盘蜒问道:“姑娘带趁手兵刃了么?” 东采奇叹道:“我太过托大,如今只能将真气凝在袖袍,当做软鞭运用。” 盘蜒道:“若真如此,当由我来开道。”于是抢先走在前头,东采奇笑道:“城主是关内大人物,身子金贵,何必因此犯险?” 盘蜒摇头道:“英雄好汉,岂能躲在女子身后?再说姑娘身份比在下尊贵万倍。” 东采奇想了想,道:“我精通血肉纵控念功夫,若以此法应付过去,或许也无需城主照顾....” 正商议时,却听前方传来小声哭泣,盘蜒快步前行,转过弯角,眼前出现一片漆黑的树林。树林广袤,巨木连绵,其中树木好生诡异,从树叶到树根全数漆黑,连一丝杂色也无,像是套着自身影子,树皮表面泊泊冒泡,有如泥沼一般。太阳被山坡挡住,于是黑暗滋生蔓延。 他见左右各有一棵树,树上有一深黑鸟巢,鸟巢中躺着人,依稀认出是遗落民体型,那哭声正是鸟巢上传出。 东采奇沉吟片刻,极快的拍出一掌,掌风凌厉而去,击中黑树,那黑树微微一晃,并未折断。 她与盘蜒当即醒悟,盘蜒道:“这树木本身被这邪气笼罩,能够抵挡掌力,但先前那蓝影忌惮这邪气,却不会来此。” 东采奇道:“我左你右,上去救人下来。” 两人飞身上前,忽然间,树身表面黑影化作数十道绳索,陡然攻来,但两人武功极高,应变极快,东采奇身法如水,轻巧钻过阻隔,盘蜒则以利斧左右横斩,破开道路。两人同时落在鸟巢边上。 暗中突然飞出两只漆黑的乌鸦,各朝两人咬下,东采奇手指一弹,一颗血珠飞入乌鸦嘴中,那乌鸦砰地一声,粉身碎骨;盘蜒一斧头将乌鸦斩成两半,旋即提起鸟巢中人,往外一冲。 猛然间,那黑森林形貌剧变,化作滔天黑水,一个巨浪向四人滚落,盘蜒、东采奇一同喊道:“快跑!”瞬时动若脱兔,身形一晃,已在数十丈之外。 那巨浪速度奇快无比,猛追过来,盘蜒回头一望,见巨浪中生出密密匝匝的眼珠,零零碎碎的大嘴,奋起直追,来势凶恶至极。盘蜒心想:“这满树黑影乃是异界的妖魔,虽然厉害,但仍远及不上黑蛇。它们如此追赶,终究不是办法。” 想到此,对东采奇说道:“我回去吓跑它们。”东采奇当即会意,接过盘蜒手中那人,浑身真气宛如水球,护住丈许之内。 盘蜒一转身,一声大喝,使一招“万魂王庭”,此招是从湮灭那儿学来,他生平吞魂无数,又将残杀斧当做兵刃,于是魂军如雨,反扑过去。那黑影实则是由千万妖兽汇聚而成,被盘蜒魂魄大军一冲,死伤不轻,心胆俱裂,再不敢抗衡,于是死的死,逃的逃,一下子散得干净。 盘蜒松了口气,伸手抓起地上残余黑影,似树脂,又似皮毛,他心想:“听说聚魂山有一处鬼影密林,其中多得是这种似魂似兽的妖怪。”轻轻一跃,回到东采奇处,东采奇朝他点点头,神色敬佩,又见他神色如常,呼吸平稳,不禁暗赞他内力深不可测。 她伸手抹去那两个虎面人脸上“黑影”,柳眉一皱,探探鼻息,苦笑道:“果然是这两个小家伙。” 盘蜒道:“啊,不错,他们真是那‘第一勇士’的小跟班。” 东采奇道:“一个叫缠足子,一个叫挖陷子,都还是未长大的小毛孩,年轻气盛,做事不分轻重。回去之后,定要好好重罚。” 那两人虽受了惊吓,魂不守舍,又精疲力竭,但神智还算清醒,这句话听得清楚,心下叫苦,只得闭目装死。 盘蜒冷笑道:“正是,若换做大军之中,这等莽撞行事,害得长官辛苦,非得掉脑袋不可。哼哼,这两人昨天还嘲弄我来着。” 两人信以为真,顿时“哇”地大哭起来,那缠足子是个虎面少女,她哭道:“我才十三岁不到,我什么都不懂,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挖陷子则哭喊:“是我的错,是我带缠足子来的,你们要杀,就杀我好了,不过最好不要杀头。” 缠足子一听,哀嚎道:“两个都不要杀,两个都不要杀,我今后乖乖听话还不成么?” 东采奇见他二人颇有义气,抿嘴一笑,说道:“城主是和你们开玩笑呢,你二人眼下还小,怎会伤了你们?” 盘蜒又漠然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挖眼睛、割舌头、斩耳朵,这三种花样,你二人自己选吧。” 那两人一听,哭的更加厉害,将软绵绵、毛乎乎的脑袋钻到东采奇怀里。盘蜒嚷道:“还敢占蛇帝姑娘便宜?那可罪加一等了!” 东采奇啐了一声,道:“好了,好了,别哭,我赦了你们的罪,告诉我笼梵人在哪儿?” 挖陷子断断续续的哭道:“咱们被...被捉上树,那些怪物也不来吃咱们,我瞧见笼梵哥哥他使出影子功夫,朝森林深处去啦。那些怪物像是没见到他似的。” 东采奇稍稍放心,说道:“他那功夫,本就与世间影子息息相关,或许众野兽因此放他一马?” 盘蜒道:“也算这小子运气好,此间野兽将他当做本家,但他既然带这两个娃娃前来,又怎能置之不理?” 东采奇叹道:“他毕竟还年轻,做事不分轻重。你涉末城的那位苍狐将军,不也是毛毛躁躁的么?” 盘蜒闻言,反驳不得,又悻悻道:“你带这两人在山下等候,我继续去找那‘第一勇士’。” 东采奇忙道:“这如何使得?我岂能让你独自犯险?” 盘蜒指着那两个小虎人道:“姑娘若带他们上山,着实太过不便,稍有不慎,大伙儿都得遭殃。” 东采奇此时已对这涉末城主完全信任,知道他言出如山,绝不食言,可若任由他独闯这龙潭虎穴,却着实怕他遇害。她左思右想,顷刻间拿不定主意。 这时,地面震动,山崖摇晃,盘蜒望向那边,喊道:“不好!是那群黑影妖魔!它们仍不死心?” 东采奇见那黑影骤然间漫山遍野,好似山洪暴发般奔来,黑影中闪烁白光,乃是那野兽的眼睛、牙齿。她心头骇然,可退路已被断绝,只得叫道:“继续上山!” 盘蜒一点头,两人各自抱着一小虎人,足尖一点,反向疾行,继续朝前而去。 ------------ 三十九 幻幻真真梦中见 道路渐升,前方山云如海,两人钻入云中,各凭感知踏步,身后那黑影妖魔吼声颇为懊恼,但也渐渐远去。 东采奇长吁道:“总算甩脱了。” 盘蜒道:“只怕到了另一群妖魔领地,才令他们望而却步。” 东采奇心中一惊,知道颇有可能,只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向前摸索。 盘蜒一脚踩出,下方空无一物,他立时散发感知,只觉两人在一石桥上,盘蜒道:“小心脚下狭窄,这迷雾让咱们瞧不清,下方是深谷。” 东采奇心领神会,再继续赶路,步步惊心,那雾气变得愈发浓厚,拂过脸颊,有些麻痒。她练得血肉纵控念,加上万仙躯体,不惧世间任何剧毒,但怕伤及怀中缠足子,将内力附在她身上,宛如一层罩子。盘蜒也如此照看那挖陷子。 此刻,左侧忽有轻响,飞向盘蜒,盘蜒立时警觉,弹出指力,将那物击落,但同时又有轻微声音,从上下左右传来。盘蜒持利斧转了一圈,冤魂飞向声音处,过了片刻,又响起“吱吱”惨叫声,东采奇喊道:“是蜘蛛,是透明的蜘蛛!” 透过迷雾,千千万万的蜘蛛朝两人爬来,身形几近透明,若非到了近处,连盘蜒也看不真切。盘蜒挥掌连拍,霎时真气纷飞,密不透风,那蜘蛛被掌力一震,立时翻身而死。 正激战间,缠足子、挖陷子尖叫一声,似被丝线缠住,身子飞起,瞬间陷入迷雾中。东采奇大吃一惊,身上长出翅膀,腾空一跃,朝两人消失方向追去,但到了空中,蜘蛛吐丝,布成层层密网,东采奇虽有气罩护身,但那丝线太过强韧粘稠,竟将她定在半空,翅膀动弹不得。众蜘蛛见状兴奋,八足加速,扑向东采奇。 东采奇哼了一声,掌心向上,登时渗出血雾来,血雾碰上蛛网,登时将蛛网融化,众蜘蛛吸入血雾,当场又死了不少,可就这么阻了一阻,那两个小虎人已踪迹全无。 盘蜒道:“交给我吧!”蓦地打出两拳,两道黑旋风飞出,正是修罗非天的功夫,那旋风并非生灵,急速旋转,表面似有刀阵,众蜘蛛避犹不及,纷纷逃开。而旋风又好似有耳目一般,追向那两人消失之处,过了一会儿功夫,又听一连串极快的鸣叫,山间云雾便就此散去。 东采奇得了自由,翅膀连振,绕了半圈,见缠足子、挖陷子被蛛网缠的严实,倒吊在洞窟顶上,有两个常人大小的蜘蛛四肢紧缩,遍体鳞伤,腹部朝上而亡。她喊道:“是这一雌一雄,或许是这一众蜘蛛的首领!”顺手再救下两人。 盘蜒抬头细看,甚是震惊,原来空中遍布大大小小的蛛网,无数小蜘蛛埋伏在蛛网上,仍偶尔吐出雾气,但或许是主使被杀,因此害怕两人,此时已收敛许多,那雾气也不浓郁,阻不住视线。 东采奇返回,两人加快脚步,通过石桥,到了对岸,那两个小虎人转醒,哇哇哭道:“笼梵哥哥定然已被蜘蛛吃了!” 东采奇自也担心,但摇头道:“放心,我在大蜘蛛洞中并未见到尸骨。” 盘蜒笑道:“或许是掉落悬崖了?”缠足子一听,哭的更加厉害,嗔道:“你还说这样的话?心肠太坏,真是大坏蛋!大恶人!” 盘蜒双手叉腰,昂首挺胸,说道:“你两人可说得,我难道实话也说不得么?凭笼梵那小子的本事,万万通不过此处。” 东采奇劝道:“事到如今,只有继续向前找寻了,城主,先前你施展神通救了两人,我好生感激,这两个娃娃幼稚无礼,你莫与他们一般见识。” 盘蜒叹道:“你这般一劝,我还有什么脾气?只能饶过这两个小子,仍旧为你做牛做马了。” 鬼虎派遗落民以雌为尊,丈夫都怕老婆,挖陷子眨了眨眼,问道:“城主叔叔与蛇帝大人好生恩爱,可是做夫妻了么?” 东采奇脸上一红,急道:“哪有此事,你再胡说,我把你抛在这儿不管了!” 挖陷子一惊,又吓得哭了起来,盘蜒哈哈笑道:“姑娘还说我,你自个儿脾气也不小,一张嘴厉害得很。童言无忌,理会他什么?” 东采奇不答,四下望望,忽见东面地上有一片黑斑,约莫与人肩同宽,再往东数丈,又见到黑斑,与先前一般大小。越朝前去,便见到越多黑斑,好似巨人走过留下的脚印,前后间隔毫无差异,颇为精准。 她想了想,神色惊喜,道:“似乎笼梵领悟了玄夜伏魔功的妙术,晚上天黑,他能借影子潜入地下,穿行一段路程,随后再探出脑袋来,修养片刻,反复如此,因而瞒过了一众蜘蛛。” 盘蜒心下钦佩,点头道:“他这第一勇士倒也并非浪得虚名,在生死关头,竟能想出这般自救的法子来。” 两人见到笼梵踪迹,精神抖擞,顺那黑斑找寻过去,如此两人得了启发,若察觉前路凶险,便使法术钻入地底。盘蜒用细脖邪龙的蠕虫变化之法,挖掘地道,东采奇身形如蛇,顺着挖出的地道而过,也毫不为难,这般潜行,果然安全了许多。 又朝上行了百丈远,到了山巅,两人破土而出,但听前方传来大声争吵,甚是激烈。两人面面相觑,心想:“怎地一下子来了这许多人?”当即施展轻功,匆匆奔赴,爬上山坡,朝下张望,却又看雾气茫茫,挡住下方景象。 东采奇问道:“这又是那石桥上的透明蜘蛛么?” 盘蜒道:“不像,那蜘蛛吐的雾全无味道,这雾却有些清香,且凝聚在一块儿,像是个伞盖一般。” 东采奇缓缓点头,道:“其中是个阵法。”在手指上一咬,一条小蛇凭空出现,嘶嘶几声,身躯扭动,钻入雾气查探。东采奇闭上双眼,借这小蛇耳目查探。一会儿工夫,她身子一晃,盘蜒忙将她扶住,东采奇睁开眼来,神色激动,喊道:“这...这雾气是太乙幻术,是极深湛的幻灵真气。” 盘蜒愕然道:“幻灵真气?” 东采奇急道:“是他,是他在这儿!多半没错!我终于...找到他了!”说着迈步向前。 盘蜒挡在她身前,道:“姑娘所说那人是谁?” 东采奇稍稍冷静,但仍急不可待的说道:“是我师兄,是盘蜒师兄的法术,除他之外,世间无人能有此功力!” 盘蜒有口难言,过了半晌,苦笑道:“或许是泰家高手在此作祟?” 东采奇一时有些迟疑,但旋即咬牙道:“你在这儿等我,我亲眼去瞧瞧,我非...见到他不可。” 盘蜒道:“姑娘,你一贯沉着,可眼下方寸大乱,如其中真是极高深的迷魂法术,你进去之后,非被迷住不可。” 东采奇道:“如果真是师兄,他不会害我!”形影骤动,已陷入雾气中。 浓雾中仍不断有骂声传出,声音变幻,有男有女,盘蜒心想:“这声音至少并非虚幻,这里头少说困了有七、八十人,莫非....”他脑袋转动,咔嚓几下,竟将自己头颅摘下,摘除之后,复又长出,约莫六次之后,地上已满是他的断头。 缠足子、挖陷子魂飞魄散,哭道:“蛇帝大人,你快回来,城主他是妖怪,眼下原形毕露了!” 盘蜒道:“什么妖怪,胡说八道!我是照顾你俩来着!”这也是细脖邪龙的玄功,将自己脑袋分离落地,可充当守卫,护住这两人平安。其中两个脑袋一跳,脊椎骨刺入两个小虎人心脏,那两人身子一麻,就此僵硬,仿佛死去。 这法术附体后,两人心意空洞,被盘蜒掌控,不易受外物所迷,至于山间妖物,以为他二人已死,多半不会来烦。而其余头颅守护在旁,也是可靠的很。 盘蜒布置妥当,步入雾气中。 那雾气中情绪饱满,声色味触,奇特至极,若有若无,引人入魔,确确实实是极高明的太乙幻灵术,若盘蜒自己施展,效用也未必更佳。盘蜒暗自心慌:“莫非泰家之中,竟出了这般了得的人物?”他心意坚定,不受蛊惑,逐渐深入,走了里许,眼前豁然开朗。 他到了一处草原上,眼前聚集许多人物,有青族衣着的蛮子,有万鬼打扮的老者,有文雅讲究的儒士,有风姿绰约的女子,零零落落的,大约有一百来人,各自皆盘膝而坐,闭眼冥想,但看似静闲,却无不破口大骂,声色俱厉。 盘蜒找到东采奇,见她茫然走动,身子发颤,喊道:“师兄,师兄,你出来,是我,是我,是东采奇!” 她声音荡气回肠,满怀深情,盘蜒心思一乱,险些出口回答,但硬生生忍住,大声道:“姑娘,你因情而入魔,不然这幻灵真气奈何不了你。” 东采奇眼神忽然柔情似水,她泣道:“啊,师兄,真的是你,我终于找到你了。”说罢搂住盘蜒,妙目含泪,吻了过来。 盘蜒心生暖意,感动至极,想:“我还是被她认出来了?”但猛然醒悟:“她是见到幻象,误以为我是..盘蜒,虽然她并未猜错,但这终究是幻觉所致。” 他手指连弹,以逐阳神功驱散东采奇体内邪气,这逐阳神功光明正大,虽为阎王所创,却暗合乾坤正道,东采奇经脉滚烫,惊叫一声,见自己在“吴奇”怀里,与他贴得极近,登时羞愧难当,用力脱离他怀抱。 ------------ 四十 离别之际吐真言 盘蜒道:“切莫胡思乱想,收摄心神,这幻灵真气便奈何不了你。” 东采奇缓缓归心,想起先前对他投怀送抱,真情流露,却又找“错”了人,不禁脸上发烧,道:“刚刚冒犯城主了。” 盘蜒笑道:“哪里冒犯了?在下欢迎之至,只盼多多益善,可若趁人之危,未免不够君子了。” 东采奇双眉低垂,苦涩说道:“城主,你这般甜言蜜语,还是少对我说为妙,莫说你定无真心,即便...真对我有情,我心也早属他人....” 盘蜒抢先道:“是那位盘蜒么?” 东采奇又是一颤,顷刻间目光悲伤,显得柔弱无助,凄苦无依,盘蜒暗骂自己糊涂:这当口岂能再惹她心乱?于是脚步挪转,在她身后轻拍,逐阳内力所及,东采奇深吸一口气,终于驱逐杂念,抱元守一。 盘蜒救下她后,再看众人,各自疯疯癫癫,似在与人争吵。 有一女子喊道:“贱人,你这下还不死么?啊!你....你这贱人,这一招好狠!好,好,我与你拼了,杀了你之后,再去杀那负心郎!” 一老者道:“满门丧尽的畜生!老子这一刀还够劲儿么?当年你砍我一刀,如今我叫你百倍偿还!杀,杀,杀!” 尽观一圈,众人皆想象生平最大仇人,一遍遍与其厮杀,有时取胜,有时落败,周而复始,永无止境。盘蜒知道若贸然相救,醒来之人若魂魄未归,立时惨亡,而这里强敌潜藏,决不能急于救人。 正观察间,浓雾对面又有人走来,则是一群背刀持弓的青族壮汉,各个儿有九尺高矮,同样被迷得晕头转向。盘蜒对东采奇道:“怪了,他们是从山的另一头来的。 东采奇沉吟片刻,道:“他们身上无伤,武功也不如何高明,莫非山那一头更容易上来些?” 盘蜒道:“我瞧未必,山那一头皆是这幻灵真气,反而更难过关,难怪来此山者,无人返回,要么死在东山,要么困于西山。” 东采奇提气喊道:“笼梵!笼梵!”她呼声中运上血肉纵控念的功力,也有震荡气血,肃清心魂之效。 有人喊道:“在这儿...在这儿..“听声音绝不像笼梵,颇为沙哑沧桑。 两人循声赶往那头,破开迷雾,只见一黑发黑须的老者伸手抵住笼梵,笼梵正坐着运功,脸上表情,一会儿狂热激烈,一会儿平静冷淡。 那老者看清两人,眼神惊喜,喊道:“你二人怎地...不受这幻灵真气所害?” 盘蜒见此人体型极大,虎背熊腰,皱纹满面,头发胡子留得长长的,有如黑毛山羊,他衣衫破烂,像是野人,可身上偏偏干净的很,纵观形貌,令人不免遐想:此人或某天身躯遽然涨大,将衣服撑开,才成了这副模样。 此人最出奇之处,在于他的双眼,那眼睛如同狮子、老虎,瞳孔细如裂缝,透出不耐焦躁之情,好似沙漠中快要渴死的旅客。但双眼又晶莹透光,足见内力强横无比。 盘蜒道:“阁下内力也极为高强,不仅自保有余,还能救助旁人。“ 那老者松开笼梵,指着右侧道:“在那儿!那深伊头冠在那边,快去将它取下!” 笼梵惨叫一声,身心失控,嘴里痛骂道:“肠穿肚烂的臭狗屎!小爷...小爷将你一刀刀割来吃了!”盛怒之下,咬的嘴唇出血,但那老者再也不管笼梵死活,只一味催促盘蜒。 东采奇道:“深伊头冠?那正是异兽会三弟子的宝物!莫非它是阵法中枢?”想通此节,知道并非“盘蜒”主持阵法,不免失落无尽。 老者喊道:“正是,正是,快些,我快要...快要支持不住了。” 盘蜒见他身子剔透,发色变淡了些,问道:“阁下是幽灵么?为何虚虚实实的?” 老者急道:“是啊,我是山里的幽灵,我先前见这少年途中危险,才出言提醒他钻地来这儿,我可是一片好心哪。” 盘蜒心中一动:“他绝非幽灵,似被封印在虚实之间,只能偶尔出现在世上。” 只听身后东采奇喊道:“有了!找到了!”说着咕噜一声,似打破了什么东西。 那老者大喜过望,振臂高喊,欢呼道:“真的么?” 东采奇手中持一头冠,乃是用幼龙的头骨铸成,色彩血红,其中蕴含灵气非同小可,她脸色喜悦,想了想,又将头冠戴在笼梵头顶,说道:“至高先知说:此物可助人抵挡幻术,收拢心思。” 老者看看手掌,拍拍脸颊,怒道:“又不是我,为何还轮不到我?这头冠分明是我的....”说话间,呼地一声,已不知去向。 盘蜒道:“这老头说这头冠是他的?这又是何意?” 东采奇思索少时,道:“他只怕与旁人一样,也是得知此山中有宝物,心生贪念,前来挖掘。此人武功高明至极,不知是什么来头。” 说话间,那浓雾非但未淡,却更加重了几分,东采奇不畏剧毒,却畏惧这凌厉法术,不免面露苦色。 盘蜒道:“将这深伊头冠给你带吧,我护住笼梵,咱们这就下山!” 突然间,笼梵大叫一声,身边升起两个黑影,又双双拔出宝剑,朝东采奇、盘蜒刺来。 东采奇手指一夹,将黑影宝剑阻住,一脚踢出,砰地一声,那黑影远远飞了出去。盘蜒乒乒两掌,也将那黑影击退数丈。 笼梵喊道:“小爷我天下无敌!”两个黑影缠上他拳头,猛击东采奇脑袋,东采奇往后一让,咔嚓一声,地面破开大洞,蔓延数十丈之远。 东采奇心烦意乱,好不头疼,无法细思,只问道:“他为何功力大增?” 盘蜒指笼梵头顶,说道:“是那头冠助长他功力!” 东采奇陡然醒悟,又道:“可为何他将我视作敌人?这头冠可阻隔迷魂术啊?” 盘蜒见笼梵身上黑影缭乱,宛如乌云苍烟,可见此人心思已乱作一团,他霎时想的明白,叫道:“他不受幻灵真气侵扰,可这玄夜伏魔功终于入魔了。这叫外患无忧,内忧成患。” 东采奇一边抵御幻灵真气,一边抵挡笼梵拳脚,兀自占了上风,她一招“画龙点睛”,点中笼梵神藏穴,蓦地血液蹿升,笼梵哀嚎起来,双目失明。东采奇喊道:“小老虎,你忍耐些,回去替你解毒!”手腕剧变,数十条蛇缠了上来,瞬间将笼梵绑成蛇皮粽子。 忽然间,笼梵身子弹起,口中又吐出个黑影,那黑影张开双翼,约有三丈长短,竟成了个高大体长的黑色翼龙,浮在半空,朝东采奇吐下黑炎。 东采奇反应神速,身子蜿蜒,蓦地疾飞出去,正是血肉纵控念的神通,她调匀气血,强韧肌肉,这一拳重逾万斤,将那黑影怪龙打翻在地。笼梵身躯巨震,口中鲜血狂喷。东采奇神色不忍,下一招便收住不出。 盘蜒见东采奇有意独自取胜,不便相助,道:“他暗影太强,自身太弱,难以收住了!先将他打晕再说。” 东采奇心想:“那黑影不惧毒液,不惧血毒,唯有以力取胜。”踏上一步,蓦然间玉手翻飞,掌力如雹,纷纷扬扬,黑影受了重击,承受不足,心生惧意,一转身逃回樊笼体内。笼梵又一口鲜血吐出,委顿在地,毛发皆软绵低落。 盘蜒握住笼梵手掌,传入内力,治他伤势。那黑影所受重击皆还到笼梵身上,东采奇虽手下留情,加上那黑影强韧牢固,但他依旧伤的不轻。盘蜒真气浑厚,在笼梵体内运转,护住他要害伤情。 东采奇露出疲态,仍道:“城主,他伤势怎样?” 盘蜒道:“你那几拳若打在他身上,已要了他性命,但那黑影却比他壮实,将你功力抵消大半,这小子死不了,回去老实半个月,又能活蹦乱跳,四处惹祸。” 东采奇叹道:“我以往...与玄夜伏魔功交过手,但当年误伤人命,这一回说什么也不能犯错了。” 盘蜒知她想起那高阳道人与龚琴妖女,不愿惹她伤心,便不多问,他运功半晌,道:“走吧!” 东采奇依旧不甘心,望着迷雾,心头茫然,道:“这雾为何...为何仍在?” 盘蜒道:“你刚刚取回那头冠并非这太乙阵法的中枢,而是异兽会那三处阵法的中枢。看来此地阵中布阵,另有玄机。” 东采奇猛地一惊,抬头急道:“你是说....这儿果然另有人布阵?那他在哪儿?” 盘蜒愁上心头,道:“姑娘,你饶了我吧,咱们先远离此地,再说如何?” 东采奇道:“不,你不明白,哪怕有一丝线索,我也非找到他不可,哪怕...哪怕我管不了异兽之眼,哪怕我见到他就会死,我也心甘情愿。你不用管我,只需带他们三人下山。” 盘蜒怒道:“你这傻婆娘,我帮你大忙,你倒想半途而废?世间哪有这般道理?” 东采奇热泪盈眶,道:“城主,我..多谢你啦,我会尽快返回。你说将我当做朋友,若我...不回来,我将一切托付给你,行么?” 盘蜒大声道:“不行!不行!我要帮遗落民,是因你要帮遗落民,你若不在了,我还帮个什么!” 东采奇心神巨震,暗想:“他这话是...真正向我表明心迹了?”之前两人交谈之时,盘蜒也偶尔说出仰慕之情,但东采奇听他油腔滑调,只当做是他风流倜傥,出言玩笑,可此时自己一意孤行,不顾性命,他情急之下,语气已极为真诚,直达人心。 ------------ 四十一 神龙之火孕阎王 盘蜒见她动心,仍要再劝,但东采奇决心已定,道:“城主,求你多照看些。”一转身,复又入雾而泯。 盘蜒立时就想追入,但笼梵仍在手里,他想起东采奇托付之事,也无法不管,将笼梵送至山上,也用那断头之法守住,随后跟了进去。 此时雾中情形又大不相同,变得愈发猖狂,恶意倍增,似乎那布阵之人因有人捣乱而愤怒。盘蜒见浓雾翻滚,蕴含戾气仇恨,透过耳目,感染人心。若稍一放松,那法术便撕扯心魂,令人心中苦痛回忆一股脑涌出。 眼前景象变幻,汇聚成人形,皆是盘蜒生平熟悉之人。众人神色殷切,朝盘蜒伸出手来,说着感动心魄的话,盘蜒几乎忍不住停步,去与他们攀谈,去追忆那逝去的时光。 命运令盘蜒受苦,让他漂泊不定,让他饱受折磨,若能有永世不用醒来的美梦,他会不会抛下一切,沉迷于内? 在美梦中,他便不用受苦了么? 盘蜒咬紧牙关,凝神应对,他知道那施术者希望他胡思乱想,哪怕知道这其中险恶,凡人又如何能全无思绪?有了思绪,便有了弱点,可被人所趁。 他忽然明白过来:这阵法中所有被困之人,皆是那布阵者的粮食,他使众人沉沦,所为正是他们魂魄。但他并非急躁之辈,有的是耐心,并不一餐吃尽,而是将众人饲养在此,迫使他们心中天人交战,令魂魄复原、壮大,便如圈养牛羊。 布阵者手法巧妙,隐去阵法之柄,盘蜒也找不到东采奇。他心想:“师妹为了找阵中那人,或许不加抵挡,任由这法术侵蚀,冒险顺着踪迹找去。” 他无可奈何,也唯有如此行事,那幻灵真气悄无声息的涌了进来,有如春风,悄然催生幻觉,颇为舒坦,甚是温暖。盘蜒稍稍破解,已找到这阵法脉络,他心头一喜,顺着脉象前行。 前路斜上,渐渐攀至一山坡,幻灵真气有如惊涛骇浪,手段凌厉焦躁,试图阻止盘蜒,但盘蜒不为所动,开辟道路,不断深入,忽然间,只听东采奇喜道:“师兄!真的是你,师兄,师兄!” 盘蜒听她声音愉悦,但并无迷惑迹象,足尖一点,瞬间加速赶去。那阵法剧变,真气变作风火,从各处袭向盘蜒,但盘蜒还以幻灵掌力,将这风火变为清风。 有人森然道:“你使得也是幻灵真气?” 那声音低沉,充满愤怒,洋溢威严,一眨眼的功夫,那浓雾受了指使,如卫兵般散向两旁,露出一条通路来,盘蜒见身处一小花园。花园正中,坐着一圈黑袍人,已尽皆死去,尸体干枯,有如骷髅。盘蜒看那黑袍之上有泰家的徽记。 他心想:“这些都是泰家元老么?无怪乎这幻灵阵法如此了得。”他以为其中或有一人活着,正是此人借同胞死灵做法,但稍稍一看,绝无一人存活。 众人环绕一脸盆大小的水潭,水潭碧蓝澄澈,透明见底,盘蜒见水潭下沉着一根极细小的针,蓦然心中一颤,记起自己曾来过此处。 身后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只见一条雪白巨龙掠过天空,它身上似有霞光,有虹气,庞大而神圣,却又凶悍而仇恨,东采奇坐在龙头上,神色痴迷,已陷入思绪的牢笼中。 盘蜒只觉匪夷所思,颤声道:“蜃龙,真是蜃龙。”他本以为这也是幻觉,但立时又知道不是,这巨龙乃是实物,乃是生灵,它借东采奇对盘蜒执念,从水潭中破封而出。 那巨龙怒吼道:“太乙!太乙!我答应借你灵魄,但你终须回来找我!你为何迟迟不归?你不守诺言,害我不得不以旁人魂魄为食!” 盘蜒心头巨震,茫然道:“我...忘记了,我似受人诅咒,陷入梦境,往事皆被遗忘,我需一点点唤醒自己的灵魂。” 蜃龙一张嘴,水烟灵光,喷洒而来,盘蜒跃上空中,躲开水烟。只见地面被水烟腐蚀,燃起透明的火焰,花草树木被其融化,化作幻灵,下界景象千奇百怪,深神罕见。盘蜒若落入其中,便会陷入幻境,行动受制,狼狈不堪。 盘蜒手一举,身上白光冲天,扰乱层云,又一头庞大白龙破虚入实,现出形体。两头蜃龙浮于空中,仿佛天上的白云,又似是天宫的山脉。 蜃龙喊道:“不错,这是我的魄!我当你为知己,借你神通,想不到你是反复无常的小人!”说罢猛冲过来,势头猛恶,宛如地震海啸一般。 盘蜒脚下那头蜃龙化作幻灵,避开撞击,但那头蜃龙愈发狂怒,反身追来,砰地一声,结结实实的击中盘蜒,双龙狂吼,一惨一喜。那头蜃龙身子扭动,狠命撕扯,似要将盘蜒这头蜃龙吞噬。 盘蜒大道:“对不住了!”左掌一扬,右手一推,空中又飞出一头烛龙,一只凤凰,那烛龙身躯一转,化作层层乌云,将那蜃龙迫开,而凤凰则变作火球,撞中那蜃龙脑袋。 那蜃龙晕头转向,返身便逃,但盘蜒轻轻一跃,到了它的脑袋上。蜃龙长啸,身上鳞片飘去,向盘蜒刺去,一时有如雪崩。盘蜒抓住东采奇,骤然已在远处。 他内劲缠身,立于云端,催动三头神兽夹攻那蜃龙,那蜃龙虽然猛恶,但也抵挡不住,不久往下俯冲,身形缩小,轰隆一声,钻入潭水,激起浪花。 盘蜒松了口气,收摄功力,他那头蜃龙却在潭水上徘徊不去,仿佛迷了路,不认得家,却又想要返回。 盘蜒问道:“我已全不记得过往,难道我当真违背了诺言?” 蜃龙道:“我不过是蜃龙之魄,借你灵魂而存,真正的魂仍在水下,仍在那银针之中。” 盘蜒想起那神器唤作蜃龙针,掌管天地间水烟之灵。因两人激斗,水潭旁已寸草不生,那泰家尸骨也全数化去。盘蜒跪在水潭边,朝那银针磕头,道:“无论我有何过失,我皆万分愧疚。” 池中那银针嚷道:“你指使得动烛龙、朱雀,我不是你的对手,你速速滚吧!我再不会出来了。” 盘蜒道:“那烛龙、朱雀不过是幻象,是我借天地之灵,幻化而生,无法长久,并非实物。若与实物照面,立时便会破灭。” 银针惊呼道:“你真练成了这庄周梦蝶之术?当年你我探讨幻灵法术时,我还曾笑你痴心妄想。” 盘蜒大声道:“我愿归还蜃龙之魄,履行昔日约定,还请告知我当年发生的事。我....并非违背誓言,我忘记了大半的经历,还望前辈指点迷津。” 银针喜道:“你真愿归还那魄么?好,好,虽然晚了,但你不算食言。” 盘蜒抬起头,望着空中洁白如梦的巨龙,点了点头,道:“多谢你多年来的守护,若不是你,我早已死了。” 蜃龙之魄也道:“谢谢让我经历奇遇。”遂身形缩小,钻入水潭,与银针阴阳融合。 那银针守诺,将前尘旧事化作情景,浮现在盘蜒眼前,须臾间,盘蜒记起了这段遭遇。 那是天神驱散黑蛇,散去魂魄体气,升入轮回海之后。太乙已披上许多黑蛇巨人的皮层,成为蛇妖盘蜒,世间第一个贪魂蚺。他与伏羲瞒着轩辕,四处找寻神兽。 神兽为天神最得意的造物,其原型早存在于天地间,不过与阎王相同,皆陷入沉睡罢了。天神将各自身躯熔炼,化作神兵,赠予神兽,令神兽与神兵融为一体,一同镇守乾坤。 神兽本就受天道制约,不得随意离开领地,得神兵之后,就有了灵识智慧。 蛇妖盘蜒要找的,乃是神兽中的龙,无论是蜃龙、烛龙、夔龙、青龙,依照伏羲学说,唯有借助龙炎,才能炼化世间各个儿阎王化身,令他们在聚魂山醒来。 他运气不错,路途顺利,来到这山中,遇上了水潭边的蜃龙针。 蜃龙掌管水烟幻灵,擅长营造幻境,此山仙气缭绕,美景变幻,层出不穷,但蜃龙仍不满足,它想瞧瞧异世中有何景色,可融入他精心布置的山色之中。 盘蜒起先并未说明来意,而是赞叹蜃龙法术之妙,两人言语投机,畅谈幻灵之法,盘蜒以太乙之术为论,以卦象脉络为依据,阐述幻灵之法的种种变化。蜃龙与生俱来便能操控幻象,但却从未深究奇妙,此刻听盘蜒所言,深有领悟,两人相见恨晚,越谈越是高兴。 说了三天三夜,盘蜒才开口求道:“能否借你龙火之术一用?” 蜃龙问道:“你要吐龙火做什么?” 盘蜒骗道:“我蒙天神离世时所托,要唤醒聚魂山的阎王,令他们维护聚魂山之势。”其实天神本意,乃是令阎王沉睡,除非世道危急,不可唤醒他们,一旦醒来之后,不久又会睡去。 但盘蜒与伏羲已找到了令他们长存的法子,只需找到他们凡间的化身,激发他们潜能,以神龙焰引他们入道。 蜃龙信以为真,笑道:“你能去聚魂山么?我在世间生灵梦境中穿梭,哪儿都去得了,唯独去不了聚魂山。” 盘蜒道:“若我与师父唤醒了所有阎王,便可自由出入聚魂山了。” 蜃龙大喜,盼望能在此山中营造聚魂山奇景,于是说道:“天神交待差事,我不能擅自离去,但我可将自己的魄借给你,以你的本事,可招出与我一模一样的蜃龙来。从此以后,你所见美景,它都会见到,待你用完龙火,记得将它还来,不然失了魄,时候太久,我非发疯不可。” 盘蜒点头答应,碰巧他在凡间也有信徒,乃是泰家祖先,于是他命泰家祖先派人在此陪伴蜃龙,以免他太过无聊,随后他辞别而去。 ------------ 四十二 只羡鸳鸯不羡仙 盘蜒这一去,便再未归来。 世间浩劫横行,天灾降临,蚩尤与阎王追杀凡人,令天神遗留的盛世濒临灭绝。蜃龙知道这是何人所为,他恼怒异常,想质问盘蜒为何如此行事,但此人不见踪迹,他也感应不到自己的魄,本来他那魄不过暂借给盘蜒,他可施法召回,谁知两者似乎一同消失了,又或是那魄与盘蜒魂魄融合,蜃龙已无法掌控。 他长久分离,不断长出新的魄,但那些新魄极端丑陋怪异,为他不喜,蜃龙遂将其清除,只等盘蜒守诺返回。盛怒之下,他将守候在此的泰家人全部杀死,拘役魂魄,当做仆从,困在身边。 世间生灵,自有规矩,果然如他所料,因与魄分开久了,他浑浑噩噩,心神不定,险些陷入疯狂中,无奈之下,唯有陷入长眠,继续等候盘蜒。 数百年前,那异兽会三大弟子来此,借助此地灵气,布下阵法,以便他三人从徘徊之沙中获益。那阵法果然奏效,但无意之中,却吵醒了蜃龙。 蜃龙苦闷异常,只觉魂魄残缺,空虚难填,于是命那些泰家学者想法。众仆从穷竭心智,在山巅以蜃龙针为枢,布下太乙幻灵阵法,诱惑由此经过之人走入迷雾中,从此被困,魂魄沦为蜃龙食粮。这神兽法力何等了得,寻常人等万万无法自行醒悟过来。而此山中古来就有宝藏传闻,自从不缺胆大妄为者蜂拥而至。 .... 盘蜒听闻真相,深感惭愧,道:“在下无能,令尊神受苦了,这一应罪过,皆与在下有关。如今尊神重得圆满,算在下稍补罪过,这山中所困之人,还求尊神释放。” 蜃龙似在思索,许久不答,过了一炷香功夫,它道:“我的魄与你一块儿漫游历险,遭遇甚是奇特,但为何有一段时间空白一片?” 盘蜒茫然说道:“那时我似乎受了诅咒,陷入梦境,魂魄穿梭至异世中,化身为人,经受劫难,方才清醒。至于为何如此,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蜃龙继续冥想,又等一个时辰,他道:“奇了,当真奇了,过了这千万年,你已与此魄圆融如一,如此说来,咱们倒不必分离。” 盘蜒问道:“尊神所说何意?” 蜃龙道:“你可将那蜃龙针取出,从此当做兵刃。本来若非天神到来,取不走此物,但你应当能够办到。”语气颇为亢奋。 盘蜒伸手入潭,一阵恍惚,取出那银针来,此物紫光隐现,白雾缭绕,灵气充沛,制衡阴阳,竟与盘蜒幻灵真气相得益彰。盘蜒微觉欣慰:“我那烛龙剑、朱雀枪,皆是幻化出来,易引来天罚,委实不便。若有此神器护体,当不逊于逐阳阎王手持天阳灯的威力。” 蜃龙笑道:“妙极,妙极,从此以后,我随你而行,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我非但要去聚魂山,更要去轮回海。” 盘蜒道:“你怎知我要去轮回海?” 蜃龙道:“此魄告知我你的心思,你至今所为,似在求飞升超越,好极了,好极了。”连声称赞,喜不自胜,随后陷入潜伏,不再言语。 这蜃龙针一除,山间迷雾散尽,还复原貌,众受困者躺满一地,昏迷不醒,其中或有人变作痴呆疯癫,盘蜒虽感愧疚,但毕竟他们是被贪念诱来,算的咎由自取,盘蜒此时也无法顾及了。 东采奇低哼一声,睁开眼,见到四周景象,微微一愣,问道:“城主,你还是跟来了?” 盘蜒点点头,道:“你站得起来么?” 东采奇劲力稍复,盘蜒将她扶起,东采奇想不起发生何事,犹豫片刻,问道:“城主,是你救了我么?这儿似曾有打斗,那布阵之人...到底是谁?” 她故作平静,但声音隐隐有些热切,又含惶恐之情,深怕那布阵者已然离去。 盘蜒劝道:“是一头古时沉睡的...魔兽,模样像是条白龙。我破了它阵法,它已然逃走了。” 东采奇“啊”地一声,急道:“白龙?那是师兄的蜃龙么?” 盘蜒心生冲动,险些如实告知她一切,让她了却思念之苦,得见苦苦追寻的爱慕之人。 但还不是时候,眼下还不行,还需瞒她一段时候。 让师妹她继续追着梦,她经历的苦难越多,那梦中人便愈发美好,这梦得到了升华,师妹也将如此。 她追梦时的模样,何等美丽?何等超凡?盘蜒需跟着她,目睹她的苦,她的乐,化解她的难,她的劫。 东采奇见盘蜒许久不答,脸色失望,盘蜒于是叹道:“我不知何为蜃龙,也不知你那师兄在哪儿,况且那蜃龙早已远去了。” 东采奇泫然欲涕,刹那间显得柔弱至极。 盘蜒叹道:“姑娘,痴情之人,总是受苦,你这辈子可被你那混账师兄害惨了。” 东采奇摇头道:“城主为多情之人,自不知痴情之苦,也不知痴情之喜。” 盘蜒哈哈笑道:“这话说的不假,但多情之人,毕竟仍为情所困,唯有无情之人,才是真正的逍遥洒脱,无拘无束。” 东采奇道:“不得其苦,也不知其乐,我是半点也不羡慕的。” 盘蜒立时吟诵道:“对月形单望相互,只羡鸳鸯不羡仙。” 东采奇忍不住抬头,与盘蜒对视,两人此刻是孤男寡女,互相搀扶,显露密友之谊,她摇了摇头,退开几步,道:“城主,你我无缘,莫要强求。” 盘蜒皱眉道:“我为姑娘做这许多事,难道姑娘仍毫不动心?” 东采奇变得冷漠起来,道:“城主恩情深重,若要我报恩,我绝不拒绝,但这恩决不能用情来报,世间真情,也绝非恩惠所能兑换。” 她本以为盘蜒会发怒,谁知盘蜒报以微笑,点了点头。 两人离开山巅,来到笼梵等人所在,东采奇见三人心脏处插了头颅,周围又围了一圈脑袋,惊呼一声,道:“这是何处妖魔!” 她本想出手击打那脑袋,但一见其面貌,皆与盘蜒一样,心生疑惑,这一掌便打不出去。盘蜒道:“这是我留下的护卫,甚是可靠。”将脑袋一收,登时不知去向,那三人闷哼一声,复又睡去。 东采奇见三人安然无恙,连笼梵伤势也好了许多,甚是欣喜,道:“城主法术千变万化,世间只怕无人能及。” 盘蜒道:“你夸我也没用,不如说几句情话来的实在。” 东采奇知他又在玩笑,嗔道:“什么情话,你再胡说,我要骂脏话啦。”除下笼梵头上那深伊头冠。两人来此已久,她怕至高先知担忧,更不耽搁,从另一边下山,一路上果然再无危险,只遇上些残留的幻灵真气,害不得两人。 又走了数十里路,天色已晚,那三个小的仍未清醒,碰巧路过一处山洞,两人遂到其中躲藏。盘蜒升起火堆,烈火熊熊,抵挡那不期而至的寒气。 盘蜒见东采奇仍有些恍惚,道:“姑娘,你万仙虽体质强韧,但心神仍与常人相差不远,身上伤势易复,神智则还原缓慢。在下粗通此道,可替你略施救治,你看如何?” 东采奇一个冷颤,摆手道:“不必,不必了。” 盘蜒问道:“在下待你一片真诚,你又何必如此怕我?” 东采奇忧心忡忡,说道:“我就是怕你待我太好,我眼下心软,稍有不慎,或许对城主有了异样心思,那未免太麻烦了。” 盘蜒恼道:“在下岂是死缠烂打,趁人之危的小人?我要替姑娘疗伤,纯是出于好心。” 东采奇苦笑道:“这与城主无关,而是我不愿背弃旧情,哪怕一丝一毫,都不能纵情恣意。” 盘蜒嗤笑道:“那师兄倒地有什么好?能令你这般人物,对他念念不忘。” 东采奇说道:“他既是我师兄,又是我恩师,若无他指点,我....我绝不会有今日成就。”她虽有心疏远眼前这吴奇城主,但毕竟颇为感激,于是将她与盘蜒在蛇伯城遭遇前后都说了出来,连自己如何由兵败而悟道也并不隐瞒。 盘蜒道:“照此说来,这盘蜒直是害你匪浅,可恶至极,你可是有什么怪癖?明明被他骗得如此狼狈,反而生出爱意来了?” 东采奇怒道:“什么怪癖?我....我...就是喜欢他,爱慕他,哪里又古怪了?” 她对盘蜒这份诚挚爱情,生平从不对任何人吐露,然而与这位吴奇相处久了,竟想也不想,自然而然的说出口来,更无半点害羞之情。此言出口,她心中一惊,暗忖:“或许我真将这位城主当做至交好友了么?东采奇,东采奇,你千万小心,遏制这份心思,除了师兄之外,你决不可再惦记别的男人。” 盘蜒长叹道:“情之一物,最是难以捉摸,世间有怜悯生情,有欲望生情,有面貌生情,有感恩生情,一旦入情深了,便是九牛二虎之力也拉不回头。” 东采奇见他盯着自己直瞧,可眼神着实难以捉摸,只得扭头不看他。 盘蜒又道:“姑娘,十年多前,我曾听说你在蛇伯建国,终于了却心愿,可后来又怎会来此?”他此前曾问过她一回,东采奇避而不答,此时却又旧事重提。 东采奇望着那篝火,见火光跳跃,在黑暗中投出美感,象征着希望。 但那时,满城的大火,却是杀戮的预兆。 东采奇道:“你曾经猜测过,是大眼枭....化身为异兽之眼,杀死了无数百姓,一切都是我的过错,我必须离开,因为再无其余选择。” ------------ 四十三 为人不祥难相伴 盘蜒心道:“有世人生来不祥,是不能与凡人常伴的,你是如此,我是如此,这是命中注定之事。” 东采奇将手掌对准篝火,有风悄来,火势更大了些。她道:“自从万鬼溃败后,我率西南彩旗国的大军,再度征讨北境....咱们中原将蛇伯城那横着一片唤作北境,实则与北妖各国相比,已算南边了。” 盘蜒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东采奇又道:“我对征虎发过誓,决不能与鬼虎派交手,于是迂回作战,只找万鬼其余门派占据的城镇,至于鬼虎派之人,则由...龙血国士兵对付。” 盘蜒道:“眼不见,心不烦,屠刀不在我手,罪孽自也不在我。” 东采奇眼神空洞,不知是望着火焰,还是望着盘蜒,她道:“金蝉死后,万鬼精英几乎丧尽,加上群龙无首,互相仇杀,比之对付万仙,杀起自己人来,反而更卖力些。咱们打一仗,胜一仗,势如破竹,摧枯拉朽,只一个月内便夺回了北境,我的故乡...我与龙血天国女皇有约,她须得将蛇伯城交还给我,我将西南富饶之地换给她。” 盘蜒道:“原来如此,在姑娘心目中,始终忘不了故乡。” 东采奇低声道:“龙血女皇很慷慨,将北境所有领地全给了我。但我早已没了故乡,回到的蛇伯城,不过是故乡的幽灵罢了。” 若故人亲友皆已不在,何处可为故乡? 盘蜒曾两次从异世挣扎着回来,一次是梦醒,一次受神罚,但每一次回来,皆物是人非,世人皆将他遗忘,甚至憎恨他的名字,果真如此,这儿怎能算作故乡? 东采奇又道:“城中百姓中,依旧有鬼虎派的少年与蛇伯常人,少年成长飞快,性子暴躁好色,无论怎样教导皆难以纠正,不久已成极大隐患。我只得颁布政令,一旦蛇伯少年长大成人,便需离开蛇伯,进入黑荒草原。” 盘蜒道:“流放?” 东采奇声音苦涩,说道:“是的,流放。但母亲....舍不得孩子,我只得派出士兵,进屋将那些少年捉出,一个个押至城外,若有反抗,格杀勿论....我实是...身不由己...”说到此处,眼眶已然红了。 盘蜒问道:“当时可有第二条路可走?” 东采奇摇头道:“就算我不动手,龙血女皇也容不得他们,我毕竟是她的封臣,她早已下令:三个月内,除尽境内万鬼之人。到这地步,我只得顾全大局。” 盘蜒道:“古来当政者,抉择皆艰难,若不害人,便无法救人。绝无一政令可惠及所有。” 东采奇说道:“数年后,鬼虎派后裔已驱逐干净,他们有些人不服,组成叛军,攻打城镇,也被我镇压,至此时,局面总算稳定。但...我一直料不到,真正可怖的敌人,一直在我身边。” 盘蜒望向星空,道:“是大眼枭么?” 东采奇道:“是,是它。这大眼枭是我的恩师,但也是极奸险的魔物。它渴望战乱,渴望我去杀人,因为我每杀一人,它便能从中收获的好处。有几年,我专注...信仰祈祷,便由它代行政事,朝堂上,由大眼枭坐在皇位,殿下皆是群臣,事情传开,大伙儿都说我昏庸无能,称此事为‘夜枭当朝’。” 盘蜒道:“信仰祈祷?什么信仰?” 东采奇轻抚自己脸颊,道:“我改信奉蛇帝共工了。” 盘蜒心中一动,想问她为何如此,但东采奇又极快说道:“大眼枭极有智慧,算得上远见卓识,它颁布的法令,当时看来,确无害处,但总留有极大的隐患,到数月、数年之后,便会激起叛变。随后它又撺掇我亲自统兵杀敌,多年间,北境反叛十余次,每一次皆杀的血流成河,雪原猩红。” 盘蜒叹道:“如此一来,八魔终将脱开束缚。你未必再能制得住它。” 东采奇道:“等我警醒时,为时已晚。之后接连数月,城中有百姓惨死,浑身血肉骨皮皆被啃食得残破不全。我派人追查那妖魔,却始终一无所获,城中人心惶惶,士气跌落谷底。终有一晚,我在大眼枭的巢穴中发觉迹象,追踪过去,才亲眼目睹它闯入农家,杀死一对夫妇。我忍无可忍,与它动手,结果两败俱伤。 但我仍占上风,想要就此杀它,忽然间,这魔头....体型膨胀,样貌剧变,竟成了如今这魔鬼般的巨禽,它法力增长数倍,有如阎王一般,只一个时辰之内,已毁了一半城池,百姓丧命无数。我眼睁睁看它肆虐,却无力阻止。 它似乎对我尚有几分怜悯,又或许它以为我不足为患,始终没有杀我。待它心满意足之后,振翅浮空,俯视着我,那双明月般的双眼似利刃般扎入我的心,我知道它在嘲弄我的愚蠢,我的伪善,我的软弱,我的糊涂。刹那间,它回身飞入黑夜,只留下遍地尸骸,与罪孽深重的我。” 盘蜒道:“我猜测它与你仍有极紧密的关联,你的心思影响到它,否则绝不会收手。” 东采奇黯然道:“不错,确有可能,但那也有限得很,否则我当能阻它杀戮....在那天之后,北境各城陆陆续续传来消息,说有魔物出没,杀人如麻。我不知它为何瞬间变得如此厉害,也顾不得颜面,向索酒、千峰师父、龙血女皇、小遥国主他们求救。但那畜生极为机灵,似察觉到不对,终于离开了北境,往北妖国内飞去。 至此,我再无颜当国主、侯爵,禀明龙血女皇,她欣然允诺,派血云相国接收了我的封地。我了无牵挂,孤身一人,踏上追寻这仇敌的征程。” 盘蜒见她忧郁至极,心情岌岌可危,想了想,问道:“你还记得那大眼枭变为异兽之眼的时节么?” 东采奇道:“我当然记得,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是十年之前,蛇伯二月节的晚上,你问这做什么?” 盘蜒取一根树枝,在地上比划,推算片刻,叹道:“如此一算,这件过错,倒该记在我的账上。” 东采奇大惑不解,问道:“城主何出此言?” 盘蜒道:“那一天,恰是我杀死暴虐阎王的日子,这阎王一死,引发剧变,或与这大眼枭剧变有关....” 东采奇“啊”地一声,一拍手掌,道:“真的,真是如此,大眼枭在聚魂山中,曾被暴虐阎王长久拘禁折磨,似乎被施了法术,获重重限制,暴虐一死,那....那...” 盘蜒哈哈笑道:“真是巧了,巧了,想不到铲除一祸,后有灾临,真是世事难料!” 东采奇恼道:“你还笑!你还笑!如此一瞧,这不都是你...你惹的祸?那许多人命惨死,你....你还真不放在心上?” 盘蜒挠挠头,道:“我杀阎王时,可是一片好心。” 东采奇嗔道:“世间好心办坏事的人,难道还少了么?庸医想要救人,最终杀人,难道便无过错?” 盘蜒比出手指,道:“第一,此事时候虽然巧合,但未必真有关联;第二,就算是我做的,我也是无心之失;第三,就算是无心之失,我也当竭力补救,眼下不竭力相助姑娘你么?第四,姑娘知书达理,深明大义,绝非胡搅蛮缠之人。” 东采奇听他道理连篇,哑然失笑,道:“好一个知书达理,深明大义,你给我带这许多高帽子,我还怎能怪你?”停了停,双手叉腰,喝道:“我本以为此事与你无关,你不过是仗义相助,对你好生感激,可今日一瞧,原来你也是个闯祸的。那没奈何,劳烦老兄任我差遣,莫给我推三阻四。” 盘蜒道:“你让我办事,我可从没马虎,哪一件不办的妥妥当当?” 东采奇眨了眨眼,道:“除了救笼梵一事,你还替我做了什么?” 盘蜒心想:“吴奇是仅有此事,盘蜒可当真不少。”微微一笑,道:“我脸皮薄,不自夸功劳,姑娘心知肚明即可。” 东采奇也笑了起来,心情舒畅不少,按理而言,她得知这吴奇于异兽之眼重生之事也有罪责,本该恼恨他才是,但此刻却只感轻松愉悦,如释重负。 长久以来,她始终将大眼枭骤变罪孽全算在自己身上,于是良心受苦,倍受煎熬,旅途孤单,也无人能分享心情,倾诉苦怨。不料这时吴奇冒了出来,将罪孽分担大半过去,东采奇仿佛瞬间得了拯救,从深厚泥潭下方探出脑袋,终于能够痛痛快快的大口呼吸。 他们同为罪徒,应当齐心协力,同甘共苦才是。东采奇并不怪他,反而感谢上苍,让自己最终能遇上此人。 盘蜒庄严肃穆,卷起袖管,一副大展拳脚的模样,又问道:“那异兽之眼又为何会来到这儿?” 东采奇道:“或许它也在追寻徘徊之沙?我也没想通,只是隐隐感应到它会来此,所以追了过来。” 盘蜒摇头道:“这徘徊之沙纵然威力绝伦,八魔也可容纳无穷法力,可一旦其间出错,便是八魔也会被徘徊之沙害死,大眼枭法力已可比肩阎王,极难再进一步,又何必如此冒险?” 东采奇答道:“此事原委已无关紧要,你我若联手,再集齐异兽会三件宝物,当能胜得过这魔头。” 盘蜒道:“胜过之后呢?你会返回蛇伯城么?” 东采奇脸一红,轻柔而坚定的说道:“不,我不确信自己会去哪儿,但...多半仍会去找‘他’。” ------------ 四十四 身陷囹圄领路人 谈及此处,两人皆默然相对,篝火持续燃烧,木柴噼啪作响,盘蜒又取了些干草,添入火堆之中。 东采奇至今不明白这涉末城主心意:他看似对自己一往情深,倾力相助,言语上更是体贴暖心、关怀入微,然而在某些时候,比如此时,却又似对自己满不在乎。 或许他确是个多情之人,若有机会,便全力追求,若希望渺茫,则见好就收? 但他仍愿跟着她,相助她挑战那不可想象的妖魔,去与那残酷悲壮的命运抗争,他谋求的到底是什么?若不是东采奇的爱,那又到底是何物? 难道他真是个仗义之辈?侠义之士?他一次次派兵远征大漠,以至死伤无数,血染黄沙,为何如今又突然关心起遗落民来了? 侠义,正道,慈悲,杀伐,权谋,利益,东采奇本以为自己什么都看得明白,可一旦深陷局中,又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 师兄,你在哪儿?我不想再依赖你,成为你的累赘,可没有你,我像个迷路的孩子,像个沙漠中孤独的旅客。 你说过会自我流放,踏遍天涯,你是看透了世事,故意躲避我的爱,躲避俗情杂念么? 她曾无数次在心中问话,问大地,问苍天,问混沌,问蛇帝共工,问那不知在何处的意中人,在这夜晚,她的思绪再一次跳跃、舞蹈,不得平静,有如这狂热的火焰。 笼梵低哼一声,终于回过神来,他道:“老伯伯,那头冠在哪儿?” 东采奇立即接话,像是急着逃避沉默一般,她道:“头冠已在我手上,你说的那老伯伯是谁?” 盘蜒也问道:“是那巨大的黑胡子老头么?” 笼梵神情萎靡,看清两人,又是惊讶,又是窘迫,道:“蛇帝大人,吴奇城主?” 东采奇道:“咱们已从戴安克尔山峰下来了,你与挖陷子、缠足子都平安无事。” 笼梵羞愧无地,低声道:“我错了。” 东采奇摇头道:“你独自一人,能闯入山峰顶端,已是很了不起的能耐。”又立时板着脸,叱道:“但你不分轻重,一心贪功,险些害了这两个小娃娃,还有你自己性命,你倒说我该如何罚你?” 笼梵一咬牙,拔出腰间匕首,刺向肩膀,盘蜒心知这是遗落民习俗,并不阻挡,那匕首刺入肌肤,深入体内,笼梵闷声不响,苦苦忍耐。 东采奇道:“念在你一片好心,且终究未酿成大祸,这惩罚已然足够,我暂不替你治伤,让你多受些苦。”说罢拔出那利刃,手指虚点,止住笼梵流血。 笼梵良心上好过了些,表情颇为诚服。 盘蜒又问道:“你还未答话,你先前说那老伯伯是何人?” 笼梵乖乖点头道:“正是那高大体壮的黑胡子爷爷,他眼神很怕人,但性子却很好。我先前在那黑树林中分不清方向,是他引我走出,又是他告诉我可潜入地下,一路向上,避过重重灾祸,直至迷雾中。” 东采奇道:“这人很是可疑,他明明身在迷雾中,离深伊头冠近在咫尺,可偏偏不去取,又运功替笼梵稳住心神。” 笼梵道:“老伯伯心肠很好啊,为了救我,不顾宝物。” 东采奇道:“此人眼神很是凶险,不似正道人士,我总觉得他别有用心。我取回头冠之后,他说:‘为何还不轮到我’,这句话颇有深意。随后他便凭空不见,像是幻觉一般。” 笼梵吓了一跳,道:“他是...是鬼魂么?” 东采奇道:“若是鬼魂,只怕不能如此现形。” 盘蜒道:“此人身处怪异境地,不在这世道上,或许只能现形少时,确实像是被封在古墓中的鬼怪一般,只是他仍活着,绝非死灵。” 东采奇听他语气,似有所悟,问道:“城主,你想明白了么?” 盘蜒笑道:“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这头冠似是封印法器,将他与他的同伙封印在某处。他只能偶尔现形,去指引来此山者设法移除阵法中的头冠,他本人触碰不得此物。然则头冠一去,这老者并未脱困,或许是他另外的同伙得了好处。” 东采奇顿时一震,道:“那咱们取此宝物,到底是对是错?他到底是什么人?” 盘蜒双手比划一圈,道:“我从未见过像他这样的人....”望东采奇一眼,略有迟疑,又道:“他本是凡人体魄,但却又经历畸变,体型扩大,双眼中满是炽热的火焰,很是贪婪可憎。似乎他修炼功夫,面临紧要关头,却始终未踏破那一步...” 东采奇颤声道:“大眼枭?” 盘蜒点头道:“不错,与异兽之眼相似。他正从凡人变成另外的事物,截然不同的生灵。” 阎王。 东采奇霍然起身,绕着篝火绕圈,一边迈步,一边沉思,等她走完两圈,眼中已无困惑,却有惊惧之情,她道:“他是异兽会的三大弟子之一!” 盘蜒道:“极有可能。” 东采奇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道:“依照剃德老人所言,那三大弟子,正是布下三处阵法,残害同门性命,贪图徘徊之沙的主谋,他们果然幸存,并从徘徊之沙中吸取真气,经历数百年,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盘蜒见她迟疑,又道:“但这其中也有个坏处,他们从此被困在徘徊之沙中,永远也无法脱困,只能偶然间出现在凡间,逗留一会儿,旋即又被捉回。” 东采奇走近几步,道:“是了,他们明白其中症结,正在于当年布下的这三处阵法,借助此阵,他们方能在徘徊之沙试炼后不死,但此阵若在,他们也无法从中出来。所以这老头于此山周围出没,劝诱贪心人上山盗宝,他自己却万万不能去碰那阵。” 笼梵道:“蛇帝大人,你刚刚说,他们能够不死,正是阵法效用,但若真阵法无用了,他们岂能活着?” 盘蜒接口道:“他们不甘受困,非冒险一试不可。况且他们于徘徊之沙中待得久了,对其脾性了如指掌,把握可谓不小。”忽然低头沉思,又道:“姑娘,至高先知近日来所作的梦,或许也是这三个老儿捣的鬼。” 东采奇神情惊诧,道:“没准真是....真是这样!他们潜入至高先知梦境,劝她找高手去盗这太极烟铁、深伊头冠、沙血玉马。所谓击败大眼枭,不过是个幌子!啊,不好,三阵中已破二阵,如此说来,他们其中两人,已然从徘徊之沙中脱困了?” 盘蜒见她又是恼怒,又是沮丧,劝道:“这宝物中自有猛烈法力,若能集齐,可抑制徘徊之沙戾气,或许真能击败异兽之眼。” 东采奇多经险难,头脑清晰,照此细想下去,越想越是惊惧,说道:“徘徊之沙即将再度降临,这三人若被困在其中,自然无可奈何,只能在里头干瞪眼,但若能脱困,定会谋求更进一步。” 盘蜒道:“姑娘意思是,他们仍想经历这徘徊之沙试炼?” 东采奇迫切道:“你看见那黑发老者的模样,也知道他目光极度贪婪,依你之见,他会半途而废么?不,不,他们为飞升一事,已付出极大代价,身心受苦,决不能罢手。他们一旦逃离,又会设法再度于试炼中获胜,杀光所有的人,完成徘徊神通。” 盘蜒低声道:“你做过徘徊之沙的梦,我也一样。”那诅咒不停催促盘蜒,令他去憎恨东采奇,与东采奇拼个你死我活,东采奇想必亦是如此,两人功力高绝,暂且不受蛊惑,但不知待其临近时刻,诅咒又会变得何等强烈? 盘蜒自信绝不会为之动摇,但东采奇呢?届时她会怎样? 就算毁了徘徊之沙,盘蜒也绝不会伤了眼前的师妹。 东采奇道:“事到如今,那逃脱的两人,必会想方设法,破坏最后一阵,他们自身碰不得那最后的沙血玉马,却可撺掇旁人如此。” 盘蜒道:“但此事可不容易,前两处阵法,可费了咱们好大力气。” 东采奇说道:“他们不择手段,非得逞不可,咱们决不能干等着。” 说到此,两人同时想到:“不好,那杭金大汗为何足不出户?其中必有蹊跷。” 盘蜒起身道:“我去杭金皇宫,你送他们返回。” 东采奇道:“你不认识路,我仍与你同去,咱们离遗落民已然不远,回去后再去大帐也来得及。” 盘蜒道:“就听你的。”一脚踩灭篝火,背起缠足子、挖陷子,东采奇则提起笼梵,两人展开身法,如飞鹰般绝尘离去。 东采奇受蜃龙所伤,至今尚未复原,又不愿令盘蜒医治她魂魄,这般赶路,不久已颇为乏力,盘蜒接过笼梵,握住她手掌,将内力渡入她体内,却不触及她心神,以免她抵触。东采奇得此强援,心中一宽,暗想:“他功力实比我更高,却不知究竟如何,当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嗯,他号称能胜过阎王,只怕并非机缘巧合,侥幸取胜。” 两人奔行一天一夜,于清晨临近镇子,却见镇外兵马喧嚣,人山人海,兵刃闪着寒光,皆是各个儿青族大帐王的旗帜,正朝营帐逼近。 东采奇心中一惊,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盘蜒笑道:“或许正是为我而来。” 东采奇好生后悔,道:“是我蠢笨,不该捉拿城主。” 盘蜒道:“我被你捉拿,自是心甘情愿。但财不外露,你本不该派人送信给杭金大汗。” ------------ 四十五 直取蜂巢蜘蛛网 东采奇不忙分辩,加急前往镇上,两人轻功卓绝,一晃眼已从大军侧翼中穿过,敌军忙于进击,全不及阻拦。 众遗落民见两人返回,真如抓住救命稻草,欢喜至极,至高先知迎上前来,喊道:“蛇帝大人,吴奇大人,你二人迟迟不归,可急坏老身了。” 笼梵、缠足子、挖陷子三人面有愧色,道:“婆婆,对不住,咱们三人错了。” 至高先知哼了一声,毕竟疼爱孙儿,道:“此事倒也不忙多说。” 东采奇道:“瞧旗帜,是大狼王、大虎王、大猿王、大蜂王联手了,他们真是冲着城主而来?” 至高先知摇头道:“我也不知,他们连信使都未派来过,径直派军攻打,咱们的探子皆不及反应。” 东采奇道:“这四大帐王素来不睦,为何忽然联手了?咱们此去不过数日,他们行军怎如此之快?” 盘蜒沉吟说道:“或许他们早有预谋?” 至高先知叹道:“我前些晚上做梦,本梦见征兆,可担心的却是徘徊之沙、异兽之眼,却不料敌人来自昔日盟友。” 盘蜒暗暗好笑,心想:“这老婆婆总有话说,我看她的梦着实不怎么灵验,这当口大可把过错推到魔怪头上。” 东采奇道:“这四人之中,大蜂王最是了得,我看敌人联手,兵马十万朝上,非同小可,须得让审判席元八爷爷出山,助咱们一臂之力。” 盘蜒见她有些憔悴,柔声道:“有我在此,姑娘大可稳坐钓鱼台,静观其变,坐享其成,隔岸观火,趁火打劫...” 东采奇笑道:“你把我说的跟奸贼似的,我哪有这般不堪?” 盘蜒正色道:“你好好歇歇,我与元八前辈上阵足矣。” 就在这时,脚步声急响,熏炉子、敲鼓子抬着元八赶来,盘蜒见元八衣襟染血,竟伤的极重,不由愕然,道:“前辈,这是怎么回事?”这元八武功不在昔日荼邪之下,伤他之人,必是极厉害的强敌。 元八骂道:“他老娘的,十尺长的猪猡,不长毛的猢狲,老子捣烂他后门!” 盘蜒见他尚有余力骂人,伤势还算过得去,放心下来,熏炉子道:“咱们去找审判席大人,见他山头被劈的稀巴烂,似与人大战一场,战况如何,老爷子却不肯说。” 元八道:“对你们说了没用,老子....咳咳....险些装死,丢脸的很,那猪猡....” 盘蜒道:“前辈可是受了偷袭?” 元八又骂了几句,才道:“第一下确是偷袭,后头我回过神,与他打架,因受了些伤,便不怎么斗得过他了。奇就奇在斗了一半,我眼看要死,那人一转眼便已不见。” 东采奇拍了拍盘蜒,盘蜒会意,问道:“那人可是身形巨大,衣衫破烂,头发漆黑,胡须满面,眼神凶恶的老者?” 元八道:“对了一半,又错了一半,那人确实身形巨大,衣衫破烂,眼神凶恶,但却是个不长胡子的小白脸。他舅子的,我就知道不长胡子的都爱偷袭...” 他这一骂,盘蜒自也遭殃,他苦笑道:“这人当是那异兽会三大弟子其中一人。” 东采奇道:“若真是如此,他此时应当可行动自如,又岂会半途而废?咱们可全想的错了。” 盘蜒道:“未必全错,可也未必全队,你我确破了两处阵法,但他们仍未能自由出入徘徊之沙。” 东采奇又低头思虑,蓦然道:“这人是....是杭金大汗派来的!这大军临门,自也是杭金大汗下的号令。” 盘蜒问道:“姑娘可有把握么?” 东采奇道:“我曾听说,杭金大汗手下有神秘异常,功力卓绝的高手,若有不臣服者,动辄遭人暗杀,百发百中,从无落空,且无人知是如何下手。以往的大猿王便曾因不服号令而惨遭屠戮。今日元八爷爷遭遇,正是那高手来袭,只是爷爷功夫太高,他未能得逞罢了。” 盘蜒皱眉道:“你是说,这三人一直与杭金大汗有所勾结了?” 东采奇尚未答话,有一虎面人来报,喊道:“那大蜂王在镇前喊话,要咱们交出涉末城主,否则...” 东采奇昂然问道:“否则怎样?” 那人道:“否则便将全镇上下,杀的一个不剩。” 东采奇想了想,道:“听说这大蜂王是个女子,我去会会此人。” 盘蜒一握她肩膀,东采奇半身酸麻,头晕眼花,一时站立不稳。盘蜒道:“你魂上伤势未好,又急着赶路,已伤了心脉,一天之内,万不能再与人动武。” 东采奇知他所说不错,微笑道:“怎么?城主想要代劳?” 盘蜒挺胸拔背,意气风发,对至高先知说道:“取营中最亮眼的铠甲给我。” 至高先知不知他功力已复,将信将疑,东采奇朝她点头,至高先知遂命人下去,不久带来一五颜六色的连身甲,乃是犀牛皮、藤甲板、鸟类羽毛编织而成,又是威风,又颇为狂野。 盘蜒大喜,两三下穿上皮甲,打扮成蛮子模样,道:“这大蜂王是个女子,对付女将,最是我拿手好戏。” 东采奇打趣道:“我难道不是女将么?你还不是被我捉住?” 盘蜒哈哈大笑,道:“对待姑娘大人,我自然甘拜下风,但其余女将,皆被我手到擒来。”于是独自一人,迎了出去,遗落民中虎人皆颇胆小,擅长弓箭,不喜刀刃,与敌人交战时,往往埋伏为主,游斗为辅,绝不正面交锋,见他单人赴会,皆替他捏一把汗。 盘蜒戴上头盔,遮住颜面,走出大营,见敌军铁骑兵刃,漫山遍野,覆盖丘陵,横列数里,旌旗飘扬如海。从左到右,分门别类,旗帜上分别画着狼、凤、猿、虎之象。 那大蜂王站于阵前,她身材矮小,肌肉健硕,尖牙大嘴,若以常人眼力观之,容貌甚是丑陋,而她那坐骑更是可怖无比,竟是一遍体绒毛,骏马大小的黄蜂。那黄蜂尾部一根细长尖针,双翅透明,静伏不动。 大蜂王上下打量盘蜒,喊道:“你又是哪儿来的小杂种?” 盘蜒用青族话喊道:“在下是遗落民的说客。” 大蜂王听他言语蹩脚,哈哈大笑,说道:“眼下说客无用,快将那涉末城主交出来。” 盘蜒走上一步,道:“遗落民本就打算把那人交给杭金大汗,诸位何必多此一举?” 大蜂王尖声道:“杭金大汗有令,凡遗落民,若不投降,格杀勿论,至于那涉末城主,倒并非杭金大汗索要。” 盘蜒笑了一声,已想的明白,道:“杭金大汗的命令,只是让你们歼灭遗落民,至于那倒霉的城主,则是女大王你想要的人?” 大蜂王一挥手中长枪,那枪形体似是蜂巢,嗡嗡作响,她道:“不错,听说涉末城有钱,既然大汗不要此人,便归我所有,又有何妨?其余几个大帐王,都已被我慑服,答应跟从于我。” 盘蜒轻叹一声,道:“话说到这份上,便没什么好说的了。”陡然间,一个前冲,已站在那黄蜂背上,大蜂王大骇之下,蜂巢枪刺向盘蜒,盘蜒瞧她膂力,确更胜万仙遁天之能,但只是气力大,武功全无变化。 盘蜒一手抓住她枪头,一手按上她后背,大蜂王厉声怒吼,那蜂巢枪中飞出许多硕大马蜂来。她这蜂巢枪设计精巧,非但枪头有剧毒,其中藏有她精心饲养的毒蜂,若与人交战,忽然放出毒蜂,只需钉上一下,那人立时浑身红肿,痛不欲生,一天之内,便会丧命。 盘蜒掌力一震,将大蜂王击晕过去,随后手指一转,蜃龙针飞出,眨眼间在空中穿梭百回,织成密网,宛如蜘蛛编织一般,毒蜂坠入网中,全数昏迷不醒。 盘蜒将那蜂巢枪握在手里,身下那巨蜂焦躁发狂,飞上空中,不停转圈,那长长的蜂刺延伸出来,刺向盘蜒,盘蜒转动枪尖,砰地一声,将那蜂刺弹开,又将手掌贴住巨蜂脑袋,传达心思:“你若不听话,我将你脑袋打的稀巴烂。” 巨蜂畏惧,霎时竟变得颇为听话,盘蜒命巨蜂在空中转了一圈,面对大军,浮在半空,众人见他将这素来勇猛无敌的大蜂王一招捉住,连那巨蜂都被他驯服,无不惊恐,一时谁也不敢上前。而众遗落民见他如此了得,一时勇气倍增,竟从路障、营帐后头探出脑袋,大声替他喝彩。 至高先知见状惊讶,问道:“蛇帝大人,你替他解了毒么?” 东采奇无奈一笑,道:“涉末城主,非比寻常,我那毒从一开始便奈何不了他,而他也从一开始便全无敌意。” 至高先知“咦”了一声,笑道:“那他是看上你了么?我听说你俩前些天睡在一起了。” 东采奇大感羞涩,喊道:“先知莫要胡言,我与他...同床,乃是为了看管他,并未....与他结合...” 至高先知微笑道:“咱们女子陪男子睡觉,不都是为了管他心思?这又有什么可害羞的?我说你与他天造地设,真是再般配也没有。” 东采奇咬牙道:“先知别多问了,眼前仍危险的紧。” 至高先知嘻嘻一笑,转头观战。 盘蜒除下头盔,喝道:“我便是涉末城主吴奇,若想这大蜂王活命,立时给我撤军。” 大狼王怒道:“大汗有命,遗落民信奉蛇帝,违背异兽教诲,罪大恶极,男杀女奴,不得有误!”他这般一喊,众蛮子全数怒吼起来,大军进击,如潮涌动。 ------------ 四十六 沙漠故人带信来 盘蜒心想:“若要将这大军击溃,非得杀数万人不可,这本也不难,但难免得使出太乙幻灵功夫,采奇一见之下,必然生疑。” 她若生疑,为何不对她坦诚? 因为还差一些,还有些路要走,还有些事要做。 盘蜒身后突然嗖嗖作响,漫天箭雨散落下来,箭无虚发,矢不落空,霎时射死百余骑。 东采奇本命遗落民隐忍不发,一则是因盘蜒自告奋勇上阵,且大占上风;二则这遗落民不善正面交战,胜算极小;三则因这杭金大汗极不好惹,一旦冲突,从此遗落民在大漠中再无容身之处,故而起始意欲讲和。只是如今听大蜂王所言,这杭金大汗竟想将遗落民斩尽杀绝,那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遂下令射箭还击,掩护盘蜒。 盘蜒心想:“这遗落民箭术如神,到底怎般练得?”稍回头一瞧,见众人双目如蛇,全神贯注,他恍然大悟:原来东采奇运用神通法术,令身边众人目光加倍敏锐,心如止水,射术自然精进。 他摆了摆手,示意后方停箭,手指一弹,一招“穿针引线”,蜃龙针飞冲出去,不旋踵间,从东到西这么一划,以脉象为线,缝缝补补,十里之内,生出奇妙变化,众骑兵脚下忙乱,方位差错,纷纷撞在一块儿,大声惨叫,一股脑栽倒在地,人马像是发了大水,四处翻滚。 盘蜒喜出望外:“使动这蜃龙针时,不必用庄周梦蝶,身上不会疼痛,且与我相配得天衣无缝,威力更胜过烛龙剑、帝江刀。”东采奇见他法宝神奇,更加佩服,暗道:“这小小银针,竟有如斯神威?” 但敌军太多,又意志坚定,气势强横,一顿蛮冲乱撞,竟令脉象复原,盘蜒暗忖:“是了,我变动脉象为奇,人所知常识为正,虽一时以奇为优,但终究正可胜奇,这群蛮子脑子简单,我这蜃龙针倒不可乱用。”于是收了针,反迎向敌军。东采奇“啊”地一声,一时不敢发射乱箭,只命人击杀离近之人。 盘蜒身法奇快,不久已深入其内。这四大帐王军中不乏高手,有人攻来,却都被盘蜒一招一式打倒,功夫再高也使不出。 他辨别人影,看见一人,笑道:“找的就是你!”忽然跃至那人面前,那人正是大狼王,他怒喝一声,握紧长枪,刺向盘蜒脑袋,与此同时,他身边几大护卫也同时出枪,身手颇为高明。 盘蜒放开大蜂王,双手一转,使逐阳神功的“霞光万丈”,光芒流转,将敌人兵刃一齐烧化,众人手上滚烫,厉声痛呼,往后倒去,盘蜒一把抓住大狼王,往后一扔。大狼王尖声大叫,声音拖得长长的,飞上十丈之高,飞出百丈之远,竟从大军中脱出,直朝东采奇飞来。 东采奇看得清楚,凌空一抓,将大狼王稳稳接住,顺手已制住此人穴道,又朗声笑道:“城主,只有一人,只怕不够!” 盘蜒答道:“先将这黄蜂婆娘给你!”又一人飞至,也被东采奇拿稳,一瞧,正是那大蜂王。” 这青族蛮子各个儿力大,但军纪却是一团糟,两军失了统帅,群龙无首,已有溃败之象。盘蜒又奔了里许,好不容易找到大猿王,笑道:“找的就是你!” 大猿王甚是年轻,毛发浓密,倒真像个凶神恶煞的大猿猴一般,他从怀中掏出两块石头,相互一敲,朝盘蜒一扔,砰地一声,登时毒雾弥漫。 他以为得手,心头一喜,岂料盘蜒陡然从中蹿出,大猿王眼前一花,背后一紧,已然天地颠倒,直入云端,飞了老远,又落入东采奇手里。 盘蜒喊道:“姑娘大人,还差一人,你可接好了。” 东采奇暗中估量:“若我完好无损,他这探囊取物的手段,我也勉强能够办到,只是如他这般长途跋涉,连番鏖战,兀自精力充沛,头脑清醒,在万军阵中明辨方位,一抓一个准,我却真是自愧不如了,唉,万鬼鬼首,内力无限,而我毕竟未历破云试炼。” 盘蜒绕了半圈,又来到大虎王处,那大虎王手下兵马最狠最凶,但消息却不灵通,仍未知大猿王等被擒消息,见盘蜒到来,哈哈笑道:“真是送上门来的肥肉,这买卖便由我拿下了。” 盘蜒见这大虎王并不像老虎,只是容貌出奇狰狞,体魄也颇肥壮,说道:“是了,还差老兄你!” 大虎王道:“差什么?”一声大喊,巨响传向盘蜒,乃是他家祖传的虎嗓大法,若敌人听闻吼声,轻则晕厥,重则惨死。 盘蜒身上金光扩张,黑雾张扬,眨眼已在大虎王身边,他一招“霸王扛鼎”,将大虎王举起,喊道:“走吧!”大虎王身子急转,惨呼着上了天,落了地,他虽远比旁人沉重,但仍被东采奇使巧劲救下,只是摔得头破血流,皮翻肉绽,晕头转向,迷迷糊糊。 东采奇命人将四人架在营地之前,高高挂起,四人衣物奇特艳丽,甚是显眼,她高声喊道:“尔等主子已被我等擒住,还不抛下兵刃,退后十里?” 敌人乱作一团,有人忠于主子,往后撤退;有人则急于相救,猛冲过来;有人暗中报仇,从后偷袭己方;更有人意欲害死人质,不断鼓动冲杀。这十多万大军霎时失控,乱乱糟糟的,再无秩序可言,瞧其大势,仍是向遗落民营帐临近。 盘蜒心中犹豫:“难道真要杀光这十多万人?那非得使出庄周梦蝶不可。” 突然之间,大军侧翼,旗帜翻滚,尘土漫漫,盘蜒看清那旗帜上正是涉末徽记,人数约有十万,他吃了一惊:“这确是我涉末军队,他们怎地也跟来了?” 原来这支大军,正是随苍狐远征而来,留守在后方城镇的将士。先前苍狐突袭踏由大帐,盘蜒亮明身份,统领此军守下城镇,击退另一大帐王猛攻,随后盘蜒独自去找苍狐,两人竟一齐失去踪迹。 这军中将领忠于城主,派出探子打探消息,竟得知他被遗落民“蛇帝”所擒。那将领出生于沙漠之中,精通寻路之术,于是统领大军,一路找来,意图营救盘蜒,恰好于此时赶到。 那将领见青族大军内乱,虽不明缘由,却知机不可失,立时传令下去,军中号角连天,大军如狼似虎,攻入四大帐王军队软肋,只刹那间便杀的敌人人仰马翻,死伤无尽。 涉末大军一到,局面又大为不同,之前青族蛮子虽知主帅被捉,但毕竟遗落民兵马太少,正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未损失惨痛,便无退却之心,此刻被大军风卷残云般一通残杀,见败象已成,士气全无,心胆俱裂,忙不迭掉头就跑。 那将领大喜,催促大军追了足足十里,又杀了数万人,捕获坐骑兵刃无数,方才罢手。 他大获全胜,士气正旺,整顿兵马,又转向遗落民镇子,命大军阵型散布,兵刃相对,喊道:“我知道尔等蛮夷得我涉末城主,还不快快交出人来!” 等候良久,无人应答,这将领大怒,喊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蓦然身旁有人拍他,说道:“将军,他们听不懂北妖的话。” 将领道:“是了,何处有通译,替我喊几句话?”说着看那人一眼,这一看之下,立时惊得骨头酸麻,翻落马鞍,喜道:“城主!你怎地...怎地平安无恙?”周围人一见,果然是他,尽皆狂喜,消息传开,大军全数向盘蜒行礼。 盘蜒摆了摆手,示意免礼,朗声笑道:“皮特古尔将军,你到的很是及时,这番救助的大功,我都记在心里了,回去定好好赏你。” 这位皮特古尔,正是当年那位沙鱼龙国的高手,阿道是沙鱼龙国神女出生,却阴差阳错,成了涉末城主的妻子,她需要心腹使唤,于是派人前往沙鱼龙国,联系这位皮特古尔。皮特古尔在沙鱼龙国混得不得志,又对阿道极为忠心,听她传唤,于是不远万里,历经艰辛的率众来到涉末城。道儿与他故人重逢,大喜过望,立时求盘蜒许他高位,终于得特等军官头衔。 此刻他听盘蜒夸赞,心花怒放,哈哈笑道:“出征之前,夫人吩咐过,虽不知城主扮作何人,但我总得小心伺候,不容有失,否则我回去之后,夫人可要砍我脑袋。” 盘蜒道:“将军休得乱想,没有脑袋不脑袋的事,咱们涉末城不兴此调,从不胡乱杀人。” 皮特古尔忙道:“是,是,城主最是英明。” 盘蜒向全军道谢,复又下令,命大军守在帐外,领皮特古尔等大将走入大营,至高先知等脸上变色,心道:“还好对他颇为客气,不曾怠慢。不然这大军一到,咱们可倒了大霉。”但随即又想:“他这般功夫,若真冒犯了他,即便大军不到,咱们又岂能好过了?” 东采奇戴上面纱,走上前来,一见皮特古尔,只觉颇为眼熟,她记性颇好,稍一回想,已然记起当年沙鱼龙国探寻古墓之事,喜道:“你是....皮特古尔将军?” 皮特古尔奇道:“怎么?这位姑娘是....” 东采奇不愿透露身份,只道:“我去过沙鱼龙国,认得你,也认得阿道姑娘....”想起阿道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心下好生难受。 皮特古尔道:“你认得城主夫人?这可真是巧了。” 东采奇大吃一惊,问道:“城主夫人?什么城主夫人?我说的是阿道,你....你见过阿道?她眼下在哪儿?” 皮特古尔微微迟疑,朝盘蜒望去,见他神色如常,并无意隐瞒,于是说道:“姑娘,你说的那位阿道大人,就是我这位主子的妻子啊。” 刹那间,东采奇娇躯动摇,双目含泪,望向盘蜒,惊喜万分。 ------------ 四十七 昔日少女如何还 盘蜒故作惊讶,问道:“姑娘原来是内人朋友?这段往事,她从未向我提起过。” 东采奇喜道:“你怎地认识她的?她现在还好么?我当年....伤了她,好生过意不去..” 盘蜒叹道:“我遇上内人时,她气息微弱,濒临死地,我求一位神医救活了她,不曾想因此喜结良缘。难道伤她之人,竟是姑娘你么?” 东采奇羞愧难当,道:“她一定恨透了我。”看盘蜒脸色,却难知他心情,暗忖:“我若承认是我险些害死阿道,他只怕非但不会再帮我,更要替阿道复仇。可人生在世,恩怨分明,敢作敢当,我岂能撒谎骗他?更何况他于我有恩?” 想到此,于是将盘蜒拉至一旁,把自己头一回远征蛇伯遭际全数说了,尤其是她、阿道、盘蜒恩怨,更是仔仔细细,全无隐瞒。 盘蜒低头斟酌,东采奇心下不安,过了半晌,盘蜒道:“都是你那盘蜒师兄可恨,累你二人反目成仇。内人意欲杀你,你岂能不还手?更何况当时情势危急,你更不能手下留情。他妈的,盘蜒这混账东西,我若能亲手逮住他,非要他吃尽苦头不可。” 东采奇见他不怨,反而发盘蜒脾气,喜忧参半,忙道:“师兄他也是....迫不得已,唉,他眼下也不知在哪儿。”如今她得知阿道有了极佳的归宿,由衷替她高兴。这是她与盘蜒分别二十多年后所获最好的消息,她苦寻盘蜒不得,心底绝望凄惨,积累已久,直至此刻,才觉得有阳光照进内心深渊,如盲人得见光明。 盘蜒又抬头思索,道:“我确实常常听内人提及一位‘姐姐’,每到那时,她必泪眼婆娑,唉声叹气,说她当年神智错乱,鲁莽凶狠,好生对不起那位亲如姐妹的朋友,若能与那位姐姐重逢,她不计代价,也要与她重修旧好。如此说来,那位姐姐自然是你了?” 东采奇感动至极,含泪而笑,道:“她不怪我,反而...反而念着我?她心肠最好,我只盼她...一辈子平安喜乐,好人有好报,城主,你定要好好对她。” 盘蜒哈哈笑道:“姑娘若有心,待此事了结,我领姑娘去我涉末城久居,与阿道姐妹团聚如何?” 东采奇忙道:“不,不,我这辈子绝无颜再见她。”她眼下面目全非,似中了诅咒,虽不算丑陋,听到要见故人,纵然想念,心里一万个不愿。 盘蜒叹了口气,也不勉强。东采奇又问他与阿道婚姻状况,盘蜒其实与道儿日渐疏远,却只说些场面话。 东采奇何等聪慧,立时察觉,心想:“这位城主武功卓绝,智计不凡,可谓才貌双全的奇男子,确是阿道极佳归宿,只是这些时日来,他对我言语上颇为依恋,虽未必是真情实意,但终究极为不妥。他若与阿道和睦,我决不能涉足其中,他若与阿道不和,我更当劝两人和好才是。” 她心意已定,眉头扬起,不由得离盘蜒远了些。 盘蜒微微一笑,吩咐皮特古尔去外头统兵,再命人将那四大帐王押了过来,审问道:“杭金大汗为何派尔等攻打遗落民?” 大蜂王喊道:“大汗要杀谁,难道还需理由么?” 盘蜒一掌将她震的七荤八素,望向大狼王,说道:“老兄曾言那大汗病重,你想趁机壮大势力,夺大汗之位,眼下为何又改变心意了?” 大狼王连吃盘蜒两次苦头,心下畏惧,不敢隐瞒,道:“我后来得大汗传书,已....已打消了那念头,他说遗落民信奉异教的蛇帝共工,违背异兽阎王心意,不可...不可饶恕,还说....” 盘蜒道:“还说什么?” 大虎王喊道:“对这软骨头的小白脸多说什么?大汗若亲自到来,这小子必死无疑...” 盘蜒轻轻一掌,大虎王浑身麻痒,直钻心中,满地打滚,喊声有如杀猪一般,众人见这凶悍绝伦的勇士被折磨的痛哭流涕,苦不堪言,脸上无不变色。 盘蜒冷冷说道:“在下虽是小白脸,但最是心狠手辣,你三位可想领教?” 大狼王抢着喊道:“我说,我说,大汗他....要咱们征服遗落民,杀死那位蛇帝共工,抢夺她手中....那件太极烟铁,几天前又传来书信,提及还有一件深伊头冠....” 东采奇与盘蜒心中同时喊道:“果然如此!这杭金大汗对这宝物下落了如指掌,他确与那异兽会三大弟子勾结,更可能受那三人掌控。” 盘蜒问道:“那位袭击元八前辈的高手,你们可曾见到?” 大猿王嚷道:“那人是送信来的信使,他身子很高大,用头盔遮住脸,着急的很,似乎一刻也不能停留。刚送完信,就飘入遗落民帐中了。” 盘蜒寻思:此人无法长久在凡间逗留,需尽快行事,确与那黑胡子老者颇为相像。杭金大汗宫殿中,必有徘徊之沙的重大隐秘,非去走一遭不可。 东采奇与他心思相似:那最后一件阵法宝物就在杭金大汗宫中,不知为何,竟至今未被去除。那大汗与异兽会三大弟子牵连极深,此刻必然正想方设法破阵,我不能耽搁,需尽快赶去。 她望盘蜒一眼,又想:“为了阿道,我当尽量避嫌,不与他同路,他帮我至今,已仁至义尽,我单凭一己之力,暗中入宫,未必不能成事。”于是露出疲倦神色,打了个呵欠,道:“线索太多,事情太乱,我累得很,先入帐小睡一会儿。” 盘蜒笑道:“姑娘不看管在下了?” 东采奇道:“城主是阿道妹妹的夫婿,我岂敢再有轻慢?”她话里有话,语气有些严厉,似在劝盘蜒莫要纠缠。但盘蜒只是一笑,置若罔闻。 东采奇旋即告辞而别。 至高先知率众朝盘蜒行大礼,盘蜒连忙挥止,至高先知诚恳说道:“若非城主神勇,外加涉末城大军赶到,我遗落民已遭重创,城主恩德,我等铭记在心,永世不忘。” 盘蜒点头道:“先知婆婆,这杭金大汗多年来寻衅滋事,挑起无穷战乱,绝非善类,而大漠凶险,青族险恶,与之相比,北妖其余各族人已算得良民。待我除去那大汗之后,不如率遗落民归于我万鬼,我吴奇以性命担保,你们以后处境,必远胜过今日百倍。” 这遗落民数百年来定居于此,早已根深蒂固,若要大举迁徙,难处委实极多,但如今确已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如不答应涉末城主所言,真不知该何去何从。至高先知左思右想,打定主意,答应道:“我需与族中其余长老商议,竭力劝服他们。” 盘蜒大喜,又找来皮特古尔,要他以四大帐王名义,去向他们部族索要粮草补给。皮特古尔笑道:“他们还想捉城主,想不到却给城主兜底拿了,这叫....偷...龙...不成蚀把米。” 盘蜒笑骂道:“龙又不吃米,只吃海中大鱼。” 皮特古尔立时改口道:“那是偷龙不成...蚀四条大鱼....” 盘蜒唉声叹气,大摇其头,皮特古尔老脸一红,忙入军中,派人招摇撞骗去了。 盘蜒再找元八,替他疗伤,元八虽然年老,可体格强壮的匪夷所思,正是老当益壮,老而弥坚,与其余遗落民大不相同,而盘蜒内力深厚,稍加医治,已然痊愈大半,即便其余帐王再率军偷袭,也绝不是涉末大军与遗落民联手之敌。 待他忙完杂事,回东采奇帐中找她,忽见她已不在。盘蜒一愣,立时想道:“这丫头太过好强,不愿劳烦我,自己去那皇宫了?” 他稍稍一想,苦笑不已,外出入军,对皮特古尔嘱咐几句,随后施展身法,顺东采奇踪迹追去。 行了大半夜,大漠中寒风突降,这剧变极为凌厉,非常人所能承受,盘蜒冒风雪又走了数里,见一废弃破屋中有火光,而东采奇踪迹也至其内,遂跟了进去。 火光映红了东采奇的脸,她见到盘蜒,吃了一惊,想说些什么,又闭口不言,神色冷漠,朝盘蜒点了点头。 盘蜒走到火堆旁,伸手烤了烤火,东采奇道:“城主,此去我一人足够了。” 盘蜒忽然手臂探出,摸她额头,又捏她手心,东采奇低呼一声,朝后躲开,盘蜒已缩回了手,道:“人逢喜事精神爽,你已好了许多,但仍需修养,若要出来,为何不与我说一声。” 东采奇道:“因为....我料定城主必会跟着我。” 盘蜒毫不隐瞒,说道:“你猜的半点不错。” 东采奇身子开始发颤,犹豫片刻,道:“城主,莫说你是阿道的丈夫,就算我与你妻子素不相识,你也不该...再如此待我。” 盘蜒道:“你是阿道的至交好友,我更该对你好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东采奇坚定摇头,道:“并非天经地义,你...这是男人对女人的好,并非...朋友对朋友的好。城主,我东采奇并非自尊自大、盲目自信之辈,但恕我直言,我知道你心里想些什么。” 盘蜒笑道:“姑娘快人快语,好生爽直。” 东采奇道:“多谢城主夸赞,而非笑我不自量力。” 盘蜒道:“你所说不错,我岂会笑你?” 东采奇表情愈发不自在,她低声道:“我心有所属,你也有了家室,城主,我实不明白你为何对我...这般纠缠?难道你看上的女人,便非要得手不可?” 盘蜒道:“非但你不明白我,我也不明白我自己。世上能自知之人,又有几何?但我此刻追你,倒并非因为情之一字,而是正事要紧,姑娘言语,倒把我瞧得小了。” 东采奇叹了口气,知道赶不走他,也知道他不会做出格之事,只望着那火堆,眼中无尽忧愁。 盘蜒仍记得她是少女时,眼神明亮,调皮可爱,整个人心思宛若透明,若想鬼主意时,眼珠子骨碌碌乱转,盘蜒轻易就能将她看穿。昔日蛇伯城比武招亲的东采奇,何曾有这样复杂的目光? 岁月改变了她,也改变了我。 所以,我别无所求,只盼抹去你眼中的忧伤,一点点,一滴滴,令你回到往昔单纯快活的你。 那雪中打擂,思念情郎,胆大妄为,不计后果的少女。 ------------ 四十八 紫蛇红阳盖万里 烈阳当空,脚下白沙愈发滚烫,苍狐放眼望去,直到目力尽头,景色仍单调的可怕,偶尔能见到人或野兽的骨头,但很快便会被风沙掩埋。 他脑袋沉重,热气无穷无尽,于体内穿梭,令他不适已极,虚弱不堪。 他本不该离开那片绿洲,但他怕那异兽之眼追来,他也料不到自己会忽然患病。以他体质内力,本绝不该如此,莫非是那魔鬼追击时的诅咒?或是逃命时那黑乎乎的泥潭暗藏险恶?若真是如此,青斩又怎会无恙? 青斩伤势早就复原,此刻精神抖擞,正扶着苍狐,于沙间赶路。他虽已晒了两天两夜,但内力仍颇充沛,苍白的肌肤稍稍泛黄,可到晚间便会褪色。 若苍狐好起来,他会为青斩谱曲,歌颂他恩义美德。 若他能好起来的话。 突然,苍狐见前方有一块大石,大石周围空荡荡的,别无石块,它像是从空中掉落下来的,或是又大风沙掩盖了它其余的同类,只余下这最伟大的巨人。 苍狐想:“沙只会越积越高,这石块也终会被风沙瓦解。”人敌不过天,就像他自己,虽领悟了神通,一举能与郭玄奥比肩,但仍敌不过异兽之眼,仍敌不过这荒漠烈日,这不断重复的苍茫地狱。 青斩纵然健壮,长时间曝晒,也终究有困乏之时,但此刻,这石块仍能提供安息之地,至少白天,他们能够休息,到晚间继续踏上旅途。 绕过大石,两人愈发欣喜:这非但是一块巨岩,更斜向上升,其中有一低地沙坑,好似天然的庇护所一般。 但临近沙坑,两人吃了一惊,见其中已被人占据。众人手持兵刃,站了起来,约莫有二十人,神色警觉,体态彪悍。其中一黑肤女子容貌颇美,双目晶莹,上下打量两人,她穿着最为富贵,气度高雅,不像旁人那般紧张。 她用北妖话说道:“这人是生病了么?” 青斩道:“是,是,他是我义兄,我俩在沙漠中遇险,咱们绝无恶意。” 有一黑须汉子用古怪语言说了几句,那女子摇了摇头,那男子登时宽慰不少,女子道:“来吧,这巨石是上天赐给大伙儿的,这阴影也是恩惠,你们可来享用。” 青斩喜道:“好,多谢你啦。” 两人在沙坑中找一处坐下,苍狐病重,到了阴凉处,只觉此生少有这般舒适。 女子见两人一人一柄黑蛇剑,向两人招手,示意取来瞧瞧,青斩有些犹豫,但苍狐手一拨,将黑蛇剑抛给那女子。那女子接过剑来,挥舞两下,叹道:“好剑,好剑。”命人递给苍狐、青斩水壶。 两人大喜,将一壶水喝的干净,苍狐脑袋又疼,身子颤抖不休,他想以内力抵挡,可纵然流转经脉,却难以抵达头部。 女子问道:“他得的什么病?” 青斩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义兄他....他为何会如此。” 那女子笑道:“还好,还好,你二人并非敌人。不然瞧你俩这般年轻好看,我还真下不了手。” 青斩脸上泛红,道:“姑娘过奖了。” 女子又道:“你对你义兄好得很,眼神不像是兄弟,倒像是爱侣。”说这话时,似乎此风气在她那地方颇为常见。 青斩大羞,忍不住喊道:“哪里有这样的事?”苍狐虽然难受,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道:“荒唐,荒唐。” 那女子说道:“我是东凉蝉国的缚秀銮,你二人又是什么来头?” 苍狐大感惊讶,道:“‘万马奔腾?你是万马奔腾?” 缚秀銮仰天大笑,甚是得意,道:“你倒也不算的孤陋寡闻。” 苍狐心想:“这缚秀銮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女马贼,据传能一人并骑数十匹马,操纵如一,武功高强,纵横东凉,未尝一败。她怎地也闯到关外大漠来了?”但她已问话,苍狐不能不答,说道:“在下涉末城苍狐。” 众人闻名,大感震惊,一时皆说不出话来,等了片刻,缚秀銮道:“涉末城的常胜将军,苍狐?” 苍狐苦笑道:“正是区区在下,然而败军之将,名不副实,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缚秀銮指着青斩道:“那你这位小情郎呢?” 青斩怒道:“我说啦,我是他义弟,我叫青斩,可并非....甚么情郎。” 他名头也是极响,缚秀銮眼神疑惑,道:“朝晨四剑,今日四至其二,当真稀奇了。你二人怎会落到这般田地?” 青斩道:“咱们遇上大风沙,迷了路,义兄又受伤生病,才至于此。” 那先前的汉子喊道:“首领,他二人真不是徘徊之沙选中的敌人?” 苍狐心中一动,暗忖:“她是为徘徊之沙而来?” 缚秀銮摇头道:“若是,我岂会看不出来?他们与我无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又暗暗思索:“这两人名头好大,但想不到却是如此瘦弱模样,照此一瞧,武功未必如何厉害。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徘徊之沙争斗中,多一个朋友,便少一个敌人。” 她早在半年前,便在梦中见到徘徊之沙的景象,那传说的知识点点滴滴传入她脑中,她花费金银,找可靠者询问此事,得知不假,深受诱惑而不能抗拒,便从极远的地方长途赶来,途中,命运巧合,也遇上其余受选者,双方大打出手,敌人皆被她杀死。 但她知道前路艰险,自己仍需强有力的帮手,于是说道:“两位似乎行李不全哪,在荒漠之中,不明方向,武功再高,也是死路一条,不如与我同行,助我一臂之力如何?” 苍狐眼皮打架,又觉得有一根针从上到下划来划去,身子又抽搐起来,青斩见状,忙道:“若能救我义兄性命,我兄弟二人定竭力报答姑娘。” 缚秀銮稍稍犹豫:“看这两人模样,倒也稀松平常,可别帮不上忙,反浪费咱们粮食与水。”但她生性好赌,小小风险,全不在乎,笑道:“我不是郎中,不会看病,但喂他吃饭喝水,倒也不难办到。” 青斩放心下来,缚秀銮取出些干粮,与一些消暑药物,青斩喂苍狐吃了,两人疲倦过度,不久依偎而眠。 入睡后,苍狐仍噩梦不断,一时见空中有一大红球,伸出蛇般丝线,吸取自己心脏血液;一时又见无数紫蛇,缠住那丝线,咬断苍狐与那红球联系。 苍狐浑浑噩噩的感到,似乎这红球与紫蛇皆为恶毒的诅咒,一者令他嗜血,一者令他嗜魂,但两者恰巧同时发作,竟起了冲突,这才令他如此凄凉。 他痛苦到了极处,忍不住在梦中笑出声来,青斩奇道:“哥哥,你为何...为何发笑?” 苍狐大声道:“人活世间,岂能不遍尝喜怒哀乐,酸甜苦辣?我苍狐享过无人能及之福,如今再受这古今罕有之苦,岂是不幸?根本是天大至幸!” 黑夜中,缚秀銮轻笑一声,道:“苍狐将军,你可是烧糊涂了?眼下情形,哪算得幸运?” 苍狐这才感到颠簸,睁眼张望,见自己被绑在骆驼身上,正在夜间行路,青斩道:“这位缚姑娘知道方向,似乎有什么在指引她。” 苍狐心想:“那是徘徊之沙,引她前往最终杀戮的战场。”他明知这徘徊之沙诅咒狠毒,即便最终杀光敌手,也难免被阎王般的神力杀死,这缚秀銮好歹算救他性命,苍狐焉能任她送命? 他鼓足力气,道:“缚姑娘,你...还是收手的好。” 缚秀銮奇道:“将军何出此言?” 苍狐道:“自古以来,受徘徊之沙选中者,几乎必死无疑,从无例外,偶然侥幸逃脱者,也是因混沌阎王相救。”于是将郭玄奥等异兽会弟子遭遇说了出来。 缚秀銮愣了片刻,长声笑道:“你少危言耸听,我才不信呢。我多半如以往异兽阎王一般,正是万古罕见的奇才,正要凭此,凌驾万物之上。” 苍狐又劝了几句,见缚秀銮神色狂热,兴味盎然,知道劝她不动,暗忖:“我病如能好转,必将她打晕带走,只需她到不了那徘徊降临之处,想必也不会毙命。” 乌云遮住星星,遮住月亮。 刹那间,四下沙土掀起,黑影翻身,直冲缚秀銮杀去。缚秀銮一扯缰绳,那骆驼如有神助,抬起前蹄,砰砰几声,将其中两人踢的骨骼寸断,滚落在地。缚秀銮再一挥马鞭,复又击毙两人。 她部属接连喊道:“有埋伏!” 月光之下,有许多黑影从沙中钻出,身形飘忽不定,踪迹隐秘,她属下虽都是重金聘用的好手,但遇上这般诡异奇袭,瞬间便有人被杀。 青斩一招“青龙斩雾”,黑雾如潮涌动,中者立毙,将身前攻势击退,随后再一招“青蛇斩海”,剑气起伏,又将远处敌人杀了,只一人两招便杀了数十个敌手。缚秀銮瞧得惊喜万分,打从心底佩服,笑道:“好弟弟,这般能耐!” 青斩轻巧一笑,即刻又刺出一击,黑剑一晃,刺穿一敌手咽喉,将那人魂魄炼化,吞入腹中,一时之间,竟有些心醉神迷。 旁人看不清其中奥妙,但苍狐却瞧得明白,青斩出剑之际,那人魂魄离体,变作紫色圆丸,被青斩吃下。 他腰间黑蛇剑在发颤。 他咽喉不住吞咽口水。 他想象那美妙的滋味。 他眼前已然一片紫色。 ------------ 四十九 痴缠念想交杂曲 青斩吞魂时分了心,身子停顿不动,另有四人一齐现身,各出狠招击向他,这四人身手极强,其中一人更是出众,青斩就这么呆了一瞬,已然陷入险境。 乒乓两声,青斩后背中招,他口中喷出鲜血,立时使出师传绝学,两道黑火烧向敌人,这两招全力以赴,凶悍绝伦,眼前二敌大声惨叫,后退开去,一人左手,另一人右手,皆被烧的焦黑。那两人龇牙咧嘴,伤势一点点愈合。 苍狐心想:“这四人似是万鬼的鬼官?” 青斩受鬼官重击,伤势极重,身子前倾,勉勉强强站立不倒,其中一青面青袍的老者走上,此人脸上布满疤痕,神色阴鸷,双眼凶恶中透着狡黠,他看青斩一眼,摇了摇头,指着缚秀銮道:“她才是正主儿。” 缚秀銮怒道:“万鬼的‘断青山’后沉?你也想抢徘徊之沙?” 那老者道:“不错,到时总要杀光所有敌手,先杀一个是一个!” 缚秀銮指着其余三个鬼官,厉声道:“这三人并不受徘徊召唤,为何肯替你卖命?”又对那三人喊道:“这人即便能够得逞,你三人也休想活命!” 那三人皆哈哈发笑,一人大声道:“咱们与后沉大哥结义,大哥说他若当了阎王,必给咱们极大好处。将来咱们死后,可去聚魂山做阎罗。” 缚秀銮喝道:“放屁,放屁,他是骗你们的!” 后沉举掌,蓦然打向缚秀銮,缚秀銮自身武艺颇高,加上所骑骆驼极为神骏,蹄子一蹬,飘然已在远处,但后沉这断青山掌力沉重凌厉,后劲不凡,刹那间又有六层劲力急追过去,那骆驼躲了五层,第六层结结实实打在身上,它受伤不重,但吓得慌乱,一掀驼峰,将缚秀銮抛了下去。 缚秀銮“啊”地一声,翻身落地,足尖一点,长鞭直击后沉面门。后沉出手一抓,将长鞭打在一旁,双掌如刀似剑,连连劈出,终于在第十招上,“嗤”地一声,缚秀銮手臂被狠狠抓开口子,鲜血淋漓,缚秀銮咬牙忍耐,脸色惨白。 后沉见胜券在握,忍不住仰天大笑。 苍狐见局势凶险,这缚秀銮是他恩人,青斩更是她义弟,他虽然病重,已不能不出手,他狠命忍耐头疼,撑起身子,握紧黑蛇剑,一点点走了上去,拉住缚秀銮手臂,示意她退下。青斩艰难喊道:“哥哥,你做什么?这群人着实了得,你此刻....” 后沉见他病的厉害,脸色发青,身子摇晃,颤抖欲溃,全不将他放在眼里,再度拍出一掌,只道掌风轻轻一碰,立时要了这病鬼性命,但苍狐使杀生剑诀,一招“愚者之末”,剑意凌厉,颤栗心魂,后沉太过疏忽,蓦地“啊”地一声,心慌意乱,露出极大破绽,随即,黑光如电,黑蛇剑已刺入他咽喉,苍狐想也不想,自然而然使出青斩那招“青仙斩魂”,剑气如熔炉,炼化后沉魂魄,他张开嘴,将那炼魂吞入腹中。 另三人齐声惊呼,似见到天下间最古怪之事,那炼魂入腹之后,苍狐脑中沉痛立时缓解,浑身上下皆说不出的畅快。 他吞魂之举,唯独青斩看得明白,他震惊万分,立时又喜出望外,喊道:“哥哥,你怎么...也是...贪魂蚺?” 这虽是苍狐首次吞魂,滋味儿美妙无比,但他并未沉迷,而目望另外三者。那三人皆是万鬼鬼官,虽稍不及后沉,却各个儿都是高手,此时镇定沉着,并无退却之意。 苍狐道:“你三人也是万鬼的?” 其中一毛发浓密,双耳尖尖的老者道:“不错,臭小子,你杀咱们大哥!咱们与你不共戴天!‘’ 苍狐将黑蛇剑一圈,一招“青龙斩雾”,霎时黑气如潮,将三人层层围住,三人脸上变色,看出此人表面羸弱,实则功力高绝,他病状不假,但身手也货真价实。 苍狐道:“我乃涉末城苍狐,亦是万鬼大鬼官。吴奇宗主曾有号令,昔日万鬼门徒,皆可重新来投,再入万鬼之门,你三人为何不来?” 一羊角老者喊道:“吴奇算什么宗主?那是他自封的,无人承认!” 苍狐看了看另两人,那两人也皆目光不善,苍狐道:“我只问一句,你三人回不回来?” 另一个大个儿络腮胡子的老者骂道:“放屁,咱们非为大哥报仇不可,大哥已死,咱们岂能独活?” 苍狐点点头,剑上燃起烈焰,有如火山喷焰,声势浩大,正是那“飞升之剑”的绝学,他一剑斩出,三人各挺兵刃,合力挡下一招,皆半身酸麻,体内炽热。苍狐身形一晃,已站在三人面前,凝立不动,似在等三人发招。 羊角老者张开嘴,吐出一股蓝风,风中含阴寒内劲,尖锐异常;络腮大个捏紧右拳,一招直捣黄龙,招呼苍狐脑袋;尖耳老者手在地上一碰,数十根藤条缠向苍狐。 苍狐手一扬,一招“吾友之盾”,将三人招式一齐化解,随后再使“惩恶之鞭”,象鼻蛇身功扩散开去,已将那三人缠得严严实实,纤毫难动。那三人大声怒喊,奋力甩振,却又如何逃脱得掉? 苍狐说道:“我数到三,如若不服,我将你们魂魄吞了。” 那三人皆听说过贪魂蚺的传闻,见苍狐眼神,心中一凉:他那眼神,看似温和,却藏有说不尽的贪婪食欲,真像饥肠辘辘的野兽一般。顷刻间,那络腮胡子喊道:“我服,我服,从此只听苍狐大人号令行事!” 苍狐愕然,心想:“你刚不是说要与后沉同生共死么?”但也知道以往万鬼门人彼此勾心斗角,只服强者,极少死心塌地,忠贞不二。 羊角老者、尖耳老者也都大声道:“咱们从此都听苍狐大人的话!” 苍狐退后一步,那三人同时得了解脱,稳稳落地,又当即拜服在地,大声宣誓道:“大人武功通神,我等心悦诚服,以后再归万鬼门下,唯大人马首是瞻。”语气竟颇为诚恳。 昔日金蝉曾说过:“北妖之民,只服强者。”这三个老者虽皆是武功高强,叱咤风云的鬼官,但苍狐三招之内便将三人全数制服,武功之高,绝不在昔日金蝉之下,三人敬服无比,再不生半点违逆之心。 苍狐摇头笑道:“你们并非听我的话,而需听我师父吴奇的话,他才是宗主,我是他属下而已。” 羊角老者忙道:“大人神通盖世,难道吴奇宗主比大人还要高明,我看...不见得如此。” 苍狐暗忖:“叔叔武功已未必高得过眼下的我,但无论如何,他于我恩义深重,我岂能有不臣之心?”又着重说道:“既如此,我若能与叔叔重逢,必告知他你三人入门之事,他若将你三人派于我手下,我自也欣然答应。” 三人大喜,又连连向他拜谢,苍狐扶起三人,言语颇为相敬亲密,三老见他前倨后恭,礼贤下士,更生钦佩之意。 缚秀銮等见他竟一举收服了这三位强悍高手,无不喜出望外,青斩盯着苍狐直瞧,露出呆呆的微笑。 苍狐道:“缚姑娘,咱们是继续上路呢,还是歇息一会儿?” 缚秀銮喜道:“好老弟,你仍要帮我么?” 苍狐道:“这是自然,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姑娘救我兄弟二人性命,我等自当保护姑娘到底。” 缚秀銮连连点头道:“我运气当真极好,遇上你两位小恩人,总算没看走眼。大伙儿都受了些伤,在此歇小半个时辰,倒也正好。” 苍狐本想将她打晕送回,以免她被徘徊之沙所害,但在荒漠中不识得路,只盼徘徊之沙召唤她时,能在这无穷大漠中指出一条通途,至于救她脱困之事,倒也不忙于此刻。 他又走向青斩,青斩苦笑道:“哥哥,你...也与我一样啦。” 苍狐心中泛起极大的亲情,只觉青斩是自己与生俱来的亲人,这情感他以往也曾感受过,但至此才真正浮出水面,加倍强烈,就像是失散多年的兄弟再度重逢一般。 但亲情之后,又有极危险的冲动,催促他剖开青斩的脑袋,挖出其中鲜美的魂魄。 他知道青斩也有这可怕的食欲,亲情与食欲混杂在一块儿,动人心魄,虚幻怪异,似要催生出更奇妙的感情。 苍狐摇了摇头,脱离沉思,握住青斩掌心,道:“你伤的不轻,我替你疗伤。” 青斩微微一笑,闭上眼,就像幼年的孩子等待父亲照顾,苍狐运转内劲,在青斩体内流转。两人所练的心法颇为相近,但心魂上更浑若一体,这般传功,效用惊人,与在他自己体内运行一般无二。 苍狐心想:“为何我与青斩...就像是一胎双生似的?不,不,就算是同胞兄弟,也决不能如我二人这般圆融无阻。” 他为何会成为这吞吃魂魄的怪人?顷刻间,他脑中灵光一闪,想到:“我与他皆有黑蛇剑,是黑蛇剑炼化了咱们的魂。我这几天来发烧头疼,正是黑蛇剑在转变我。” 青斩道:“咱们这样的人,叫做...贪魂蚺,吴奇他也是一样,若你再见到他,便能从他眼中见到紫烟,与我眼中无异。” 苍狐笑道:“难怪你面对他时,总是情绪古怪,原来你当他是亲人。” 青斩断然道:“他才不是亲人,那是我年少不懂事,被他蒙骗,受尽侮辱与苦头,我...我和你说过,我恨透了他,你..你若对他友善,我...我心里难受的很。” 苍狐听他说的凄凉,不由心疼,不及细想,已将青斩搂在怀里。青斩低哼一声,身子软绵绵的,神色极为陶醉。 ------------ 五十 多情浪子爱憎怨 青斩伤势愈合奇速,少时已然无碍。苍狐奇道:“怪了,即便以我功夫,这伤也不该这么快好。” 青斩笑道:“或许是你我兴味相投之故?” 苍狐哈哈笑道:“性味相投,便能治伤?这是哪家学说?”随后又正色道:“先前那混沌阎王所在潭水,似乎与黑血潭有相似妙用,你在潭水中游了许久,已然渡过试炼了。” 青斩颇感意外,道:“可我...并未练过万鬼的功夫。” 苍狐道:“你练过杀生剑诀,已然足够,我听吴奇说过,世间类似泉水,实则不少,各有妙用,全无相同。” 青斩恢复后,众人再度上路,终于在黎明时路过一小小绿洲,绿洲有大树遮阴,有小潭积水,众骆驼于其中畅饮,人也灌满了水壶,搭起帐篷,待天黑后继续前行。 苍狐睡至傍晚,夕阳斜下,落于沙丘之后,只听缚秀銮说道:“难得有绿洲,倒也不急一天,在此修养足了再走。” 众人大喜,生起篝火,围着火堆喝酒谈天。苍狐兴起,以剑奏乐,曲声妙绝,众人皆听得如痴如醉,沉迷不已,纷纷向苍狐敬酒。 苍狐来者不拒,将一碗碗酒喝的底朝天。 他喜欢酒,喜欢女人,喜欢杀人,喜欢朋友,他甚至喜欢这沙漠,喜欢这遥远孤冷,生死由天的地方。 人生在世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酣战之后,自当痛饮,否则多无趣味? 缚秀銮笑道:“苍狐大将军,你酒量真不见底么?” 苍狐道:“遇上这么些好朋友,好兄弟,谁也休想灌醉我,你若吝惜好酒,趁早说个明白,我这人知趣得很。” 缚秀銮目光赞许,嗔道:“你当我‘万马奔腾’是气量狭隘之辈么?你武功了得,我已佩服万分,若是再把我带的酒喝个精光,更是让我欢喜。” 苍狐喜道:“是,是,姑娘很是侠义,正是女中豪杰,与你在此结交,是我苍狐之幸。” 那三个被他收服的老者被他感染,也开怀畅饮,谈笑风生。不久之前,双方仍动手见血,生死一线,谁能料到半天之后,竟成了无话不谈,肝胆相照的战友。 缚秀銮目视这一切,不禁动容,道:“苍狐将军,你委实与众不同,我此生从未见过你这样的人。“ 苍狐道:“我杀人喝酒,喝酒杀人,乱七八糟的,岂不是稀奇古怪么?” 缚秀銮摇头道:“你...身上有一股气度,既豪气,又风雅,上得了沙场,入得了朝堂,舞得动刀剑,拿得起笔杆,却又不令人嫉妒,能让人打从心底里信任。” 苍狐叹道:“姑娘不知我是何等样的烂人,我有老婆,在打仗时却另找女人,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想起被异兽之眼所杀的万莲,悲从中来,只想放声悲歌一曲。 缚秀銮眨眨眼,看了看青斩,笑道:“你喜欢女人,不喜欢男人?” 青斩瞪她一眼,也望着苍狐,似盼他回答。 苍狐却凝视酒碗,道:“我喜欢喝酒享福,也喜欢吃苦受罪,只要有乐可寻,不让我烦忧,世间何物不喜,又有何物可憎?” 青斩身子一震,想他所说的话,双目低垂,显得既感伤,又感动。 缚秀銮不再言语,又敬苍狐一碗,苍狐饮尽,起身回帐篷去了。 他躺在铺盖上,脑中浮现各式各样的人物,认识的,不认识的,活着的,死去的,喜爱的,尊敬的,讨厌的,仇恨的,众人的面孔化作漩涡,回荡旋转,乱作一团。 苍狐明白自己将青斩看的极重,是兄弟?是亲人?是父子?还是.... 青斩说他在吴奇那儿受尽屈辱虐待,但吴奇却对苍狐有再造般的恩情。 他能感受到青斩对吴奇的痛恨爱慕交织在一块儿,他虽想不起具体吴奇对他做了什么,但那情绪并不虚假。 无论是怎样的行径,苍狐决不能容忍自己的亲人遭遇不公,心中的正义遭受践踏。 吴奇是苍狐见过的最英明雄伟的人,古今贤君的心机手段,吴奇不缺;文治武功,更是了得;表面上看,他待妻子忠诚无二,哪怕偶有绯闻知己,这等帝王之尊,如此已极为难得。若在几年之前,有人说吴奇暗地里荒淫无耻,放纵无度,苍狐绝不会相信。 但青斩充满血泪的控诉,苍狐便无法置之不理了。 更何况还有鸣燕,她的苦,她的悲,她的泪,你这做丈夫的视而不见,却相信吴奇什么都没做? .... 青斩说,吴奇也是贪魂蚺,脑中有可口的炼魂。 若他知道我也成了贪魂蚺,他会怎样待我?他会待我更诚?还是将我视作猎物?又或者更加提防我,怕我剖开他的脑子? 该死的,我为何想这些杂事?我本该无忧无虑,随心所欲的过活,为何牵扯到这许多爱恨情仇、功名利禄之中? 苍狐呼吸急促,脑袋又有些疼了。 这时,有一人走入帐篷,苍狐斜眼一瞧,见是缚秀銮。这皮肤黝黑,似涂着橄榄油般,双目如星星般明亮,胸口壮观的女人,此刻向苍狐走来,身姿有晨间未有的婀娜妩媚。 缚秀銮一伸手,从胸口取出一瓶酒来,那酒带着她胸脯的幽香,气味儿更加甜美醇厚。 她偷偷说道:“苍狐兄弟,我藏了瓶最好的酒,你要不要尝尝?” 苍狐取过酒瓶,掀开瓶盖,大口喝了下去,“啊”地长呼一声,道:“果然是好酒。” 缚秀銮板着脸道:“苍狐,你太过大意,这酒中可有剧毒,眼下你中毒已深,从此需听我吩咐。。” 苍狐笑道:“是么,难怪滋味儿与众不同,待本将军分辨分辨是何方奇毒?” 缚秀銮格格娇笑起来,将那酒瓶取回,也喝了一口,嘴唇贴上苍狐嘴唇,将酒送入他嘴里,两人舌头缠在了一块儿,各自身上都热得快要着火。 不久消停,缚秀銮道:“你先前说喜欢女子,我不信,你对我定然没兴趣,今天晚上,什么都不会发生。” 苍狐叹道:“一天之前,你也不信我这病号能够杀人,结果又是怎样?” 缚秀銮眼中浮现爱慕之意,苍狐将她转在身下,他不喜欢被动,而喜欢掌控女人。 那数不尽的烦恼一下子消失了,剩下的唯有对灵与肉的渴望,最纯粹,最古老,最神圣,亦是最污秽的仪式。 苍狐心想:“人活百年,生死有命,烦恼都是虚妄,唯有取乐是真。” 许久后,两人分开,缚秀銮黑色的皮肤宛如绸缎,苍狐抚摸其间,爱不释手。 缚秀銮忽然哭了起来,苍狐捧着她的脸,舌头探出,将她泪水一点点吞落喉咙。 缚秀銮道:“苍狐将军,我好怕,我其实好怕那徘徊之沙,我怕我就这样死了。” 苍狐道:“你随时可以回去,你若愿意,我送你到安全的地方,远离这徘徊之沙,你就不会死,你还可以去咱们涉末城,我虽无法娶你,但你也是我的女人了。“ 他的话是真诚的,毫无伪饰,连自己心底的无奈打算也全盘说出,他喜欢她,这个杀人如麻,冥顽不灵的女飞贼。 缚秀銮哈哈笑道:“你也是我缚秀銮的男人,但万马奔腾,可不愿被困在小小的山城里。”又轻拍苍狐胸口,说道:“我不能回去,我非见到徘徊之沙不可,我虽然非常爱你,但哪怕再爱你千倍,我也决不能回头了。” 苍狐问道:“为何不能回头?我本打算就此带走了你,任凭你如何抗拒,我也不能任你送命。” 缚秀銮指了指自己,道:“我先前诱你的时候,你能不能抗拒诱惑,不与我相好?” 苍狐想了想,悻悻笑道:“恐怕不能,否则今晚我非打自己百来个耳光,骂自己连太监都不如。” 缚秀銮道:“是啊,你倒也明白得很。那徘徊之沙于我,便如我于你一样,不过那诱惑要大过百倍。一旦我不向徘徊之沙方向赶去,我就后悔的像在油锅里一般,你即便强迫我远离,我也非发疯不可。” 苍狐心中惊骇,道:“那该如何是好?我该如何帮你?“ 缚秀銮叹道:“你若真要帮我,便助我胜过所有人,杀光所有的敌手,让徘徊之沙的荣光降在我身上。” 苍狐摇头道:“那会杀死你,就像它千万年来杀死所有受选者一样。” 缚秀銮支起身子,道:“万一成了呢?我成了阎王之后,那该是多么美妙,多么伟大的事?” 她见苍狐闭目不言,又道:“苍狐,你定以为我陪你同眠,是别有用心,想确保你助我到底,对么?可我知道你是怎样的人,我知道即便我不陪你睡觉,你也会帮我,也会保护我直至最后。因为你是世上罕见的大侠,知恩图报的侠客。我来找你,是真正喜欢你,想与你说些心里话。我这辈子从未对其他人哭过,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苍狐睁开眼,微笑道:“我何尝怀疑过你?我生平与女子同欢,哪怕找的是来路不明的野女人,也非她心甘情愿,真情实意不可。” 缚秀銮本就是江湖漂泊女子,生性放荡,闻言丝毫不以为忤,反而笑道:“你非但是个风流大侠,还是个真诚君子么?” 苍狐又深吻了她,似乎她唇间有无穷的魔力,两人分开之后,苍狐道:“好,我陪着你,去找那徘徊之沙,若那怪象要害你,我焉能由它得逞?” ------------ 五十一 转眼红颜便成空 一夜无话,次日醒来,至日暮再度上路,夜色晴朗,星辉指路,晚间寒风瑟瑟,但毕竟比曝晒于途要好得多。 众人皆盼趁夜晚找到容身之地,若是绿洲最好,但能有遗迹、山洞,也是足够。缚秀銮深信自己被徘徊之沙青睐,绝不会任由自己于途中渴死。 在星空与沙漠交界之处,可见一斜塌的宫殿,外表漆黑幽暗,从外观上看,已难断它曾经样貌如何,毕竟天道轮回,时光无情,再如何辉煌,也难敌风沙与兴亡。 众人赶往那宫殿处,心知其中必有蹊跷:这荒漠中缺水缺粮,却唯独不缺到处出没的野兽妖魔。 苍狐一挥手,命众人停下,青斩与那三大鬼官也神色凝重。缚秀銮道:“怎么了?” 苍狐道:“那废墟中有人。” 缚秀銮当即命属下皆拔出兵刃,自己握紧骆驼缰绳,随时应对,众人走近,绕过围墙,月光倾斜而下,只见废院中坐着一老者。 那老者身高一丈,头上长一对牛角,肌肉虬结,头发半秃,灰色胡须垂至胸口,穿着七拼八凑的布料缝制的衣衫,情形着实狼狈,他虽在废墟中静坐,但并未生火,见到来人,也并不如何惊讶。 苍狐问缚秀銮道:“怎么样?” 缚秀銮缓缓颔首,道:“不错,也是争夺徘徊之沙的敌手。” 那老者哼了一声,道:“徘徊之沙,徘徊之沙,口口声声说着这神恩天赐的圣名,却不过痴心妄想罢了。” 缚秀銮大声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如今我众你寡,谁能得道,岂不一目了然么?” 苍狐瞧出这老者武功不弱,但具体怎样,却不清楚,他并非逞勇好斗之辈,说道:“不知前辈尊姓大名?” 老者道:“我叫阿伯西斯,你又是何人?” 苍狐道:“晚辈微名苍狐,前辈,徘徊之沙一事,缚姑娘志在必得,还请前辈退让,否则唯有兵刃相对了。” 阿伯西斯冷笑道:“你这是先礼后兵,沙漠外的人,当真婆婆妈妈。我刚从里头出来,正要试试身手。”说罢站起身,魁梧的身躯朝缚秀銮走去。 苍狐散发剑意,笼罩阿伯西斯,阿伯西斯身躯一颤,目视苍狐,似惊讶他竟如此高强。 苍狐见他惧意显著,心想:“他也不过如此。”长剑一挑,又施展象鼻蛇身功,剑气粘稠,似蛛网,如泥潭,将这阿伯西斯层层困住。阿伯西斯闷哼一声,怒道:“你...你小子...是什么来头?” 苍狐并无得色,只道:“缚儿,你说如何处置他?” 缚秀銮当即道:“杀了吧,不必留情。” 阿伯西斯叹道:“诸位难道不知么?徘徊之沙盼咱们自相残杀,它正是从大漠数百年中的杀戮残害中累积神力,壮大自身。” 苍狐等人吃了一惊,心想:“原来是这样,难怪它会挑选世间各地人物,挑拨他们以性命相搏。” 缚秀銮咬牙道:“纵然如此,我不杀人,难道被别人杀了么?” 苍狐叹了口气,蓦地斩出黑蛇剑,他本拟令这老者死的干净利落,毫无痛苦,这一剑对准他后脑,绕了小半个圆。 就是这纤微之差,老者猛地一冲,非但避开长剑,更从众人头顶飞过,身法之快,目力不及。缚秀銮惊呼起来,振辔催促,那骆驼调转身躯,拔足飞奔,但老者手一抓,内劲如箍,将缚秀銮圈住,缚秀銮瞬间已到他手上。 苍狐头皮发麻,心想:“这老头根本不惧我那剑意剑气,他假装不敌,实则功力极高!”知道这老者稍稍一挤,缚秀銮立时脑浆迸出,当场惨死,几个起落,来到近处,喝道:“住手!住手!” 阿伯西斯手指一弹,一道指力飞出,击中缚秀銮随从,那人惨叫一声,筋骨寸断而亡,随后指力在人群中弹来弹去,众人闪躲,却难以避开,瞬间毙命,只一会儿功夫,缚秀銮所带随从已全数死去,只剩下苍狐、青斩与那鬼官三老。 这老头哈哈大笑,神色残忍,甚是快活,他道:“妙极,杀人的滋味儿委实不错。”苍狐惊怒交加,但却万不敢稍加阻拦。 缚秀銮惨声道:“你放了我,我....我从此离去,再也不回来了。” 阿伯西斯笑道:“那如何可能?贪图徘徊之沙者,有哪个能抵御诱惑?”对苍狐道:“你将这几个老头与小子也杀了,若不听话,我把这婆娘搓成肉丸。” 苍狐急中生智,向青斩传音说道:“你我同使‘青仙斩魂’,若你我双剑合璧,定能令他无暇伤人。”两人当年曾合力与郭玄奥对敌,纵然功力远为不及,可剑上威力非同小可,竟使郭玄奥大感惊惧,此时要于瞬间胜此老者,唯有盼此法奏效。 两人心有灵犀,神识相通,比之在地下更为和睦,顷刻间明白对方心思,苍狐走向青斩,拔剑相向,青斩怒道:“哥哥,你当真要为一女子....” 话音未落,两人双剑同时向阿伯西斯刺去,动手之前,毫无征兆,动手之时,剑气叠加,更是威猛绝伦。 那老者大骇,一掌向两人拍去,掌力甚是浩大刚强,但这两人联手,威力更胜一筹,一声巨响,如斩布帛,双剑已至敌人身前。 老者将缚秀銮向苍狐推去,缚秀銮“啊”地一声,被剑气擦中,瞬间魂魄被化,变作炼魂,飞入苍狐嘴里。苍狐血液冰冷,心胆俱裂,可那炼魂已消失在自己体内。 苍狐惊恐的无以复加,心想:“我....我吃了缚儿?我...将她变作炼魂吃了?”一时之间,眼冒金星,浑身乏力。 老者自己也被青斩那剑刺中,脸色惨白,朝后逃开,青斩挡在苍狐身前,见他抱着缚秀銮,身子巨震,泪水不停流下,登时明白发生何事,他急道:“哥哥,这不怪你,先应付强敌要紧。“ 惊惧变作哀伤,哀伤变作怒火,苍狐双目血红,攥紧长剑,怒喊道:“阿伯西斯!” 阿伯西斯嘿嘿笑道:“叫你爷爷何事?” 苍狐猛冲上去,周身六道红光,乃是他变出的剑芒,加上他手中黑蛇剑,朝阿伯西斯一通猛攻。阿伯西斯使出“沙蛇拳法”,一拳拳打出,场中飞沙走石,茫不见物,苍狐虽恨之入骨,将功力运至极处,两人却始终旗鼓相当。 阿伯西斯不禁惶急:“我在徘徊之沙中困了数百年,功力已然增长十倍,为何仍胜不了这小子?是了,这门神功,毕竟未能圆满,咱们兄弟三人非得重入沙中,再受百年历练不可,否则焉能企及阎王、真仙?” 苍狐则想:“这老贼到底是谁?武功足以与郭玄奥并驾齐驱了。他...他迫使我杀了缚儿,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斗了数百招,阿伯西斯一招“流沙河”,将气力化作屏障,挡下苍狐一轮急功,掌心一吸,将其余六道剑芒牢牢困住,同时一拳击出,乓地一声,击碎魔音气壁,苍狐被他打中,口喷鲜血,远远退开。 阿伯西斯大声呼喊,又一掌斩出,大漠上登时沙尘漫漫,掌力神出鬼没,苍狐急忙再退,离阿伯西斯越来越远。 阿伯西斯面露狞笑,心中得意:他早在先前激斗时,在远处布下一流沙陷阱,若能将敌人推到那地方,立时便被困住,他借此瞬间,定能将敌人毙于掌下。 突然间,青斩与那鬼官三老一齐扑上,青斩剑气如潮如雾,鬼官三老也各施绝学,阿伯西斯接连中招,大声惨呼,掌力从中断绝。他一咬牙,双掌合十,一招“风沙含日”,将那四人用风沙罩住,令其动弹不得,在其中倍受摧残。 此刻,苍狐飞身而来,阿伯西斯浑身砂砾飞舞,有如盘蛇旋龙一般,阻挡苍狐剑招,但苍狐使凤凰裂序,借助剑意布局,身法瞬间快了数倍,一剑透过缝隙,刺中阿伯西斯胸口,往下顺势斩落,从左肩到右腹切出一条长长的口子,霎时鲜血如喷泉般涌出。 阿伯西斯魂飞魄散,不敢再斗,身子沉入黄沙中,苍狐将长剑垂直刺落,深入沙中,正中阿伯西斯臀部,这老者又哀嚎一通,一转眼功夫,不知钻到哪儿去了。 四周风沙消停,苍狐正要追去,青斩拉住他道:“哥哥,穷寇莫追,到了沙子地下,便是他占尽优势了。” 苍狐咬紧银牙,几乎磨出血来,喊道:“我非杀这...这狗贼不可!缚儿,缚儿....”急忙又朝缚秀銮处跑去。 缚秀銮脸色发青,身子僵了,已然死透,苍狐悲痛欲绝,只觉天旋地转,拔剑便往自己喉咙划去。 青斩道:“不可!”情急之下,一把抓住苍狐剑刃,手上鲜血泛滥,痛的大叫起来,苍狐见状,于疯狂中得了一丝清醒,松脱了手,青斩道:“那不是你的错,哥哥,那不是你的错。” 苍狐大声道:“我答应她要保护她,可....可确吞了她的魂魄!我....我....真是百死莫赎..” 那三个鬼官面面相觑,心想:“若真是如此,主公的命着实太惨。” 青斩将血手捧住苍狐的脸,与他额头相抵,不停亲吻他,苍狐感到亲情、温暖、悲痛、仇恨、自责、悔恨交织在一块儿,抱住青斩,只盼他将自己魂魄挖出来吃了。 但青斩始终并未那么做。 ------------ 五十二 香魂引我入血池 苍狐又陷入魂不守舍、半昏半醒的境地,脑中景象,不再有那出没的紫蛇,唯有一轮巨大的、有如太阳般的红色沙球,悬于无尽的夜空。 他想要呕吐,但吐不出什么,耳畔又似听到女鬼在泣诉,泣诉她新爱上的情郎亲手杀了她。 他大喊:“我...我想救你,可...一时失手,我早该将你强硬带走!” 那女鬼,那缚秀銮只是冷笑,手指红球,道:“徘徊之沙,遂我遗愿,前往徘徊之沙...” 苍狐明白过来:徘徊之沙的诅咒随着缚秀銮的炼魂,到了他身上,催促他步入杀戮的迷宫,去杀出一条血路,面对死亡。 他惨然大笑,唇边仍能回味昨晚帐中的酒,女人的香,但血腥气味混杂在里头,渗入他骨子里、心里、肺里、魂魄里,令他明白杀生剑诀的真正意义。 挚爱杀得,天下何人杀不得? 青斩仍不停喊他的名字,劝苍狐看开些,苍狐握住青斩的手,目光却转向远方。 他道:“走吧。” 青斩察觉他好转了些,稍感欣慰,道:“苍狐哥哥,你...你能撑住么?” 苍狐微笑,那是悲伤而沉重的微笑,当一个人杀了不该杀的人,心中后悔时,往往总会这般笑的,只因他悲到极处,便哭不出来,反而自嘲命运,自认活该,愿意承受痛苦了。 他又道:“能撑住,我知道咱们该去哪儿了。” 青斩问道:“你要去找徘徊之沙么?苍狐哥哥,那....那会害死你。” 苍狐咬牙道:“那也是我欠缚儿的。” 青斩叹了口气,两人互相搀扶而起,身后那三个鬼官并不多言,他们已认定苍狐是强大威严的主人,便绝无心背叛。 苍狐迈开步,走向最近的沙丘。 徘徊之沙指引着他。 .... 盘蜒与东采奇从一断崖上朝下望去,前方一座宏伟辉煌的沙中城市,灰白的圆顶房屋与白色帐篷遍布各处,城墙环绕,围住城市的轮廓。 盘蜒见有数支兵马将此城团团包围,攻城之人身穿五花八门,怪异奇特的皮甲,骑着豺狼虎豹、马牛犀象,高举刀枪剑气,架起长弓劲弩,一拨接着一拨,攻打那高耸的城墙。攻城者全无章法,各行其事,甚至自己与自己打架,冲散了阵势,多次无功而返,士气衰落,但仍逗留不去。 东采奇道:“是另几支大帐王的军队,为何会围攻杭金大汗?” 盘蜒道:“这大汗也是活该,谁让他多年来挑起是非,作威作福?” 东采奇道:“杭金大汗的都城叫做青原,是最神圣的地方,除非大汗授意,青族人绝不会攻打此处。” 盘蜒想了想,道:“那这土皇帝准是遭了秧,被人关押起来,送信求救,这剩余些蛮子才敢出兵。” 东采奇皱眉道:“依你所言,这大汗几天前才命人攻打遗落民,为何眼下自个儿也被软禁了?” 盘蜒道:“多说无益,进皇宫瞧瞧,一见便知。” 忽然间,城门开启,有两人单独走出,并无其余后援。此二人体型硕大,盘蜒一凛,认出其中一人正是蜃龙阵法中的那黑须老者,另一人是个金色长发,膀大腰圆的汉子,比那黑须老者尚高了一尺。 那两人冲入阵中,刹那间狂沙乱风,浩浩荡荡,所到之处,人仰马翻,又地面陷落,将人直吸入黄沙中,当先数千人马受冲击后溃不成军,如退潮般往后逃去,不一会儿功夫,城门前已空出一大片。两人见群敌丧胆,齐声大笑,悠哉悠哉,从城门走入。众军骇然,退后数里,扎营再做定夺。 东采奇心下惊讶沮丧,道:“这两个恶人...已然从徘徊之沙中出来了?” 盘蜒道:“多半如此,看来城中最后一件宝物已被取走,阵法已破,咱们来晚了一步。” 东采奇皱眉道:“你我联手,对付三人,胜算可不大,更何况宫中仍有其余高手。”摸了摸衣物中的两件法宝,不知此二物效用怎样? 盘蜒笑道:“我全听姑娘吩咐,是战是撤,绝不二话。” 东采奇念及阿道,咬唇苦笑,暗想:“无论如何,我不能做对不起阿道妹妹之事,城主他此刻帮我,我不忘他恩情,但万万需断了他心中对我的念想。” 她思索片刻,道:“眼下咱们有两个法子,一,咱们潜入围成大军中,待大军重整旗鼓时,趁着乱局,将那出城迎战的两大高手杀了。此举颇不光明正大,但料想多半能成。” 盘蜒傲然道:“在下何等身份,岂能做着坑蒙拐骗,暗中偷袭之事?不过既然是姑娘有令,若要在下一试,倒也无妨。” 东采奇不由摇头,又道:“那第二个法子,城主定然更加不喜,不提也罢。” 盘蜒道:“姑娘尽管说,只要与姑娘在一起,我刀山火海...” 东采奇打断他道:“城主,望你自重,若再蜜语甜言,我...我宁愿独自行事!” 盘蜒立时双手掩嘴,像个偷吃被捉的孩童,东采奇扑哧一笑,抿唇片刻,道:“咱们可以...可以偷偷入城,混入皇宫,摸清敌人底细,此法反客为主,当更为灵活。” 盘蜒点头道:“这法子好,在下去捉两个宫女,剥光两人,来一招李代桃僵....” 东采奇想象此人浓妆艳抹的模样,忍住笑意,道:“捉女子除衣不雅,且宫女何等无辜?不如找侍卫...我可用血肉纵控念易容,能有八成相似,只不过易容之后,气血一乱,武功便大打折扣了。” 盘蜒叹道:“我道还是宫女好些....” 忽然间,不远处黄沙簌簌,一棵枯树下破开一洞,有一人爬了出来,浑身是血,挣扎着前冲几步,跪倒在地,随后,有两只体型瘦长、脑袋尖细的猎犬跃上地面,双目通红,对准那血人,叫了两声,腾跃扑下。 盘蜒、东采奇各出一指,将猎犬脑袋洞穿,双犬侧卧在地,当即咽气,只顷刻间尸体便已腐化为骨。 东采奇颤声道:“这是...异兽阎王的猎犬,我以往在魔猎中见过。”当年在黑荒草地间,蛇伯大军遭遇魔猎,无数超乎想象的妖兽撕咬众人,东采奇记忆犹新,想起其中便有这样的怪物,当年任一只猎犬,东采奇也未必敌得过,可眼下却如碾死蚂蚁一般。 盘蜒再去看那人,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伤势极重,非但皮开肉绽,且骨头断裂不少,盘蜒从怀中取出血寒炼成的丹药,喂他服用,刹那间血肉重生,精气增长,将他性命从阎王爷手中抢回。 那少年咳出几口黑血,道:“你们...你们是哪位大帐王的人?” 东采奇镇定答道:“是大蜂王手下的。” 少年喜道:“是,是,那就好。快...从密道中入城,去监狱中把爹爹救出来。” 东采奇问道:“小兄弟,你是何人?这洞口之下便是密道么?你爹爹又是谁?” 少年心急如焚,痛苦不堪,已无法仔细思索,从怀里摸出一枚戒指来,道:“我是杭金大汗的儿子,萨蒙王子,我爹爹被....被大哥囚禁,关在黑狱中。我暗中向各位大帐王写信求救,你为何不知...此事?” 盘蜒、东采奇心中一动,总算明白事情原委:原来自杭金大汗命人攻打遗落民后的几天里,自己反在政争中落败,他那长子将他关入大牢。这位小儿子为救他爹爹,才招各大帐王救驾。 东采奇道:“原来是王子殿下,但你为何从这密道逃出,又为何会受重伤?” 萨蒙道:“我偷偷...去见爹爹,爹爹让我逃命,告诉我密道的事,我带着...好几位高手保护我,可谁知这密道之下,竟有怪物出没,我手下全都死了,若不是遇上你们,我也....” 盘蜒心想:“咱们刚想着混入宫去,这条密道消息就送上门来,运气委实太好。”这萨蒙王子语气发自真心,绝非作伪,这密道中纵然凶险,但若能直抵皇宫深处,倒确是天赐良机。 东采奇朝盘蜒看来,两人早已有默契,只一个眼神,已明白对方心思。盘蜒道:“劳烦殿下替咱们指路,一齐下去再走一遭。” 萨蒙惊呼道:“你们两人,万万不够,须得带上数百精兵,才能从这密道中走过,且途中...必损失惨重。”话说一半,咬咬牙,又道:“我并非怕死,而是...而是怕你们枉自送命。” 盘蜒冷笑道:“小子,你给我听清楚了,吴某是何等样人,你难道不曾听说涉...” 东采奇一把遮住他嘴,道:“殿下,你若真不怕,便随咱们再走一遭。” 萨蒙眼神惊惧,仿佛那密道中遭遇之事,宛如地狱中的酷刑,但转眼间,他下定决心,道:“好,我...我随你二人一起。” 盘蜒微一点头,抱紧萨蒙,跃入那窟窿,瞬间瞥见身旁有一梯子,但也置之不理,东采奇随后追来,两人坠落十丈,轻轻落入浅浅水中。 盘蜒落地虽稳,但萨蒙伤口仍一阵疼痛,低哼一声,旋即瞪大双眼,紧张环顾,黑暗之中,一时并未再见到妖魔鬼怪。 东采奇嗅探气血,道:“周围毫无危险。” 萨蒙松了口气,示意小声。 盘蜒问道:“殿下,难道城中大臣将士,都默认你大哥篡位?” 萨蒙哭道:“反对的人自然不少,但那三个巨臣将都帮他,不服者都被杀了。” ------------ 五十三 狼虎之师三巨头 东采奇心知那三位“巨臣”非同小可,问道:“什么是‘巨臣’” 萨蒙道:“巨臣是咱们私底下叫的,因他们个子太大,爹爹又对他们言听计从,所以叫‘巨臣’。巨臣有三人,但各自一年只露面一、二次,且只能单独现身,谁不服爹爹,爹爹便命他们去杀了。但他们对爹爹替出请求,爹爹也决不能违逆。” 盘蜒道:“是异兽会那三个叛徒。” 东采奇点了点头,又问道:“那这三人为何又与你爹爹反目了?” 萨蒙道:“其中缘由,我还未来得及问爹爹。但咱们青族大汗的血脉,似与这大漠紧密关联在一块儿。谁坐上大汗宝座,这三人就非倚仗他不可。” 盘蜒沉吟说道:“或许他们被困于徘徊之沙,非借助大汗,不得外出。尔后,他们即将脱困,被大汗察觉,大汗深知不妙,故而吵翻,继而落败。” 东采奇知他十料九中,道:“他们如今已然得逞,我见两人外出迎敌,将敌军杀的败退。” 萨蒙“啊”地一声,哭道:“那爹爹岂不是活不成了?” 东采奇暗忖:“这大汗也非善类,任他死去也并无不可,但终究有许多事需他解答。”于是道:“那咱们更不能多等。” 三人即可穿过密道,行了许久,道路宽敞,两旁花树浓密,好似野外森林一般。 刹那间,身后树丛声响,一头极庞大的红熊朝盘蜒扑来,它毛发上红白相间,花纹交错,约有两丈之巨,举掌拍向盘蜒。 盘蜒真气扩张,但那红熊一掌将那气罩拍的散漫无踪,盘蜒心头一震:“此地有妖法,专破我防身之术,就如当年海猎布下的狩猎阵一样。” 那红熊又一掌打出,盘蜒一跃,一拳劈中红熊脑门,震乱它心脉,那红熊大叫起来,身子不停转圈,爪牙白亮,胡乱舞动。 他与熊过招之际,林中各处暴动大乱,无数奇形怪状的兽妖宛如乌云压境,一窝蜂扑了过来,张牙舞爪,层出不穷。东采奇叹了口气,一招“推波助澜”,再一招“风起浪涌”,掌力如浪潮,如水龙,将众野兽打的翻翻滚滚,七零八落。 萨蒙又惊叫起来,不过这是出乎意料的惊喜之情,先前他带领二十个顶尖护卫,来到此地,一瞬间便几乎尸骨无存,他仗着属下忠诚,舍命拖延,这才惊险逃脱。怎想到这看似柔弱,美丽古怪的妖女,举手之间,便将众野兽杀的如此狼狈。 盘蜒见西面树上,有瘦骨嶙峋、爪喙发绿的大秃鹫窥伺在旁,显然在等时机,他手指一点,蜃龙针飞出,编织脉象,画纹绣图,刹那间气象剧变,数道惊雷打中秃鹫,众秃鹫厉声鸣叫,瞬间纷纷从树上落下,身子焦黑,迅速腐化而去。 萨蒙目瞪口呆,连如何叫喊都忘了,他本担心这两人绝不是那“三巨臣”的对手,此刻瞧见神乎其神的威势,心中唯生出莫大希望。 那蜃龙针无影无踪,闪速似电,在空中纵横交错,穿针引线,于是灵脉逆乱,异象丛生无止,一会儿钻出幽灵,一会儿地上吐火,一会儿浓雾漫漫,一会儿众野兽又自相残杀起来。东采奇已全然停手,让盘蜒一人应付,只觉他这法宝太过神奇,倚仗此物,便是千军万马到来,也必被他折腾的没头没脑,魂不守舍。 盘蜒食指拇指一捏,动作好似收线,野兽中十余头红白巨熊乖乖走了出来,围在萨蒙周围,齐声怒吼,实有势震万军之威,众野兽吃尽苦头,又被熊吼惊吓,登时害怕万分,撒腿就跑,屁滚尿流之下,前后臭气熏天。 盘蜒皱眉道:“这毒气功夫厉害,真是防不胜防。” 东采奇袖袍一拂,风浪卷动,花草生香,将臭味掩盖,说道:“野兽再不敢来,殿下还请指路。” 萨蒙喜道:“好,好。”走在前头,又问道:“你们俩是大蜂王哪儿找来的帮手?” 东采奇含混说道:“我两人是隐士,得知天下有一场劫难,特意出山,力挽狂澜来了。” 萨蒙问道:“我知道了,他是神仙,你是神仙夫人,你们俩是一对神仙眷侣。” 盘蜒哈哈笑道:“殿下少年英雄,一猜一个准。” 东采奇大感窘迫,想要置之不理,又怕这吴奇当自己默认,犹豫片刻,道:“你说错了,他....他是我好朋友,并不是什么眷侣。” 盘蜒恼道:“姑娘好不解风情,我替你打架,累了半天,你让我口头占几句便宜也不成?” 东采奇知道盘蜒对自己有照顾之意,打斗间竭力不让自己疲累,岂能不感激?但她硬起心肠,道:“你便宜已占了不少,再占下去,可是要当真了?你想想阿道妹妹,脸不红么?” 盘蜒长叹一声,喃喃叹道:“自古痴情无可救,千朝遗恨今年多。”随后诗词不断,不知所云。 萨蒙全见盘蜒与东采奇所言矛盾,糊里糊涂,但他年纪还小,一时也想不清楚。身后脚步声响,见那十余个红白巨熊哼哼喘气,跟了过来,他吓得不轻,喊道:“小心,它们又要吃人!” 盘蜒道:“放心,放心,它们已被收服,此刻算是殿下保镖了。”萨蒙这才松了口气。 有这群红熊护驾,此后太平无事,野兽不扰,萨蒙王子依照记忆,走过重重岔路,不久离了丛林,踏上砖地,再斜向上走过一巨洞,前方墙上有异,他打开机关,那面墙露出入口,终于离了密道,来到地牢中。至此众红熊再难跟来,盘蜒遂将它们散走。 这地牢中仍有不少守卫,盘蜒跃上屋顶,如蛇般无声游动,忽然捉了三人,带到隐秘处,道:“还是老法子,扮作护卫溜进去。” 东采奇道:“便是将人全部放倒,也费不了多大力气。” 盘蜒笑道:“我就想瞧瞧你换件服饰,是何英姿飒爽的模样。” 东采奇啐了一口,难拒其意,三人换上守卫衣服,将那三人点晕,关入密道,此刻牢房中人心涣散,防备松懈,盘蜒稍稍施展法术,便毫不费力的抵达最深的牢房前。 那牢门有好几重,但如何能挡得住盘蜒?相继开启之后,里头一白白胖胖、满脸灰尘的老者抬起头,望向三人,目光仍有些威严。 萨蒙喊道:“爹爹!” 杭金身子一抖,喊道:“你怎地回来了?我让你从密道逃远的!” 盘蜒道:“那密道中满是异兽阎王的魔物,你险些将你儿子害死。” 杭金颇为惊慌,道:“我不知道,我从未用过那密道,不曾想....”望向盘蜒,道:“你二人又是谁?” 到了此处,两人已无需隐瞒,盘蜒道:“这位姑娘,叫做蛇帝共工,区区在下,乃是涉末吴奇。” 这两人名头何等响亮,萨蒙王子、杭金大汗皆震惊至极,萨蒙王子急挡在父亲身前,喊道:“你们骗了我,否则我绝不带你们过来。” 杭金大汗叹气道:“他们总好过...好过那三个魔头,孩儿,你让开吧。” 东采奇道:“杭金,攻打遗落民的号令,可是你所指使?” 杭金大汗道:“是沃夫西斯他们让我...让我下令,我也是无可奈何,自我继位时起,便一直受他们蒙骗。” 盘蜒道:“遗落民与世无争,他们为何要征讨遗落民?这长久以来,又为何不断掀起战乱?” 杭金大汗苦笑道:“我若说了,你们能容我活命么?” 东采奇道:“你性命已无关轻重,若如实说来,我不会杀你。” 盘蜒也道:“恰相反,咱们会将你与萨蒙带到安全所在。” 杭金大汗点头道:“好,涉末城主、蛇帝共工,绝非食言之徒。我便长话短说了。 那三个魔头,叫做沃夫西斯、阿伯西斯、莱昂西斯,乃是数百年前,因某种奇异阵法,被困在徘徊之沙中的古人。” 东采奇点头道:“果然如此。” 杭金大汗奇道:“你...你已经知道了?你知道多少?” 东采奇冷冷说道:“知道一些,足以辨别你有没有撒谎。” 杭金大汗嘿嘿苦笑,说道:“那三人在一年之中,分别只能出现二次,且非得借助我这大汗之尊的血,才能被召唤出来。现身之后,可在世上行走两天,随后便被徘徊之沙召回。 他们三人最初骗我,说是眷顾我的天神,要助我征服天下,建立不世之功。我见他们本领极端高强,信以为真,便与他们建立契约,如此在夜晚梦中,可通过神识与他们交谈。 但这三人给我的建议,多半是挑起争斗,杀伐征讨,令大漠间不断的厮杀,无止境的拼命下去。久而久之,我结仇太多,已不得不倚仗他们三人的力量,若有不服之人,我便派他们三人将那人杀了,显示我帝王的威能。 后来我才得知,他们之所以令大漠间陷入无穷的仇恨与杀戮,是受徘徊之沙熏陶,令他们无意之间,成了这古时魔神熔炉的使者。徘徊之沙通过荒漠中纷争的死者,聚集怨气,积累法力,不断壮大,以期下一回降临时,将赐予获胜者阎王般的神通。 但随着它降临之日的临近,这三个魔头稍稍清醒,便急着想要出来。若要如此,非得破坏那困住他们的阵法不可。” ------------ 五十四 天赐容颜改不得 东采奇愠愠道:“他们传梦给至高先知,她随后命我去破除阵法,以击败大眼枭。” 杭金道:“他们自己纵然偶尔降世,也无法碰那阵法的宝物。非得假手另一人不可,但那破阵之人,功力当不逊于那三个魔头,才能触碰阵法中枢。” 盘蜒道:“这般人物,当世寥寥无几,此间除了姑娘之外,更不作第二人想....” 东采奇看他一眼,笑道:“城主过谦了,你便比我高明许多。” 盘蜒还以一笑,又道:“照此说来,他们已全盘想的妥当。徘徊之沙临近之时,世间高手蒙受感召,齐聚而至,总有能为他们所用者,碰巧蛇帝姑娘早已居住在此地。” 东采奇点点头,问道:“那你又为何与他们反目?最后一处沙血玉马,又是何人破除的?” 杭金大汗重重叹道:“我瞧出这三人意图不轨,多半脱困之后,对我再无所求,要来杀我泄恨。若如此,我岂能坐以待毙?蛇帝大人...破除两处阵法后,其中两人已能行动自如,但却不知会降临在哪儿,自身也仍碰不得那沙血玉马。总而言之,这最后一处阵法不破,他们仍受重重制约,需得听我号令。我见状不妙,便答应他们征讨遗落民的请求....” 东采奇哼了一声,杭金冷汗直流,又硬着头皮道:“我趁那阿伯西斯未出,沃夫西斯不在,在宫中布下陷阱,想要先制住那金发的莱昂西斯,就算不杀,也将他逮捕。谁知他们先下手为强,劝我儿子造反,先将我困住。他们虽不能违背我意愿,但竟不知从何处找来另一大高手相助,武功之高,不逊于他们三人,正是这大高手,功力卓绝,能够取出那沙血玉马。” 盘蜒与东采奇暗呼不妙,东采奇问道:“那大高手又是什么来历?” 杭金神色恐惧,道:“那人叫郭玄奥,是他们的师弟....” 东采奇惊呼道:“剑破幽冥郭玄奥?他....是这三个魔头的同门?” 盘蜒也觉奇怪,道:“郭玄奥曾被他们欺骗,险些命丧徘徊之沙,对他们当有憎恨,怎会相助?” 杭金道:“那郭玄奥疯疯癫癫,像个傻子一般,那三人叫他师弟,给他好吃的,他便乖乖听话。” 盘蜒不知郭玄奥这一代宗匠,硬练杀生剑诀,竟被逼疯,闻言暗觉惋惜,又想:“若这四人联手,委实不易对付,未必弱于阎王。” 东采奇心生阴霾,暗忖:“若真是如此,这几人如何对付得了?”但旋即又想:“敌在暗,我在明,他们自高自大,防备松懈,总未必时时刻刻待在一起。”于是命杭金详细说出宫中地形,杭金不敢隐瞒,如实照办,盘蜒与东采奇皆是聪慧多智之人,只听一遍,便牢牢记住。 此时听这杭金阐释,各般疑惑皆已解答,盘蜒道:“不知为何,昨夜只有两大魔头外出破军,似乎另一大魔头仍不在此,况且郭玄奥是个疯子,正是咱们可趁之机。这等阴险歹毒的恶人,不可不除。”那阿伯西斯被苍狐重创,不久前仍在养伤,两人如何能知? 东采奇大感欣慰:“这位城主胆子大,侠义重,情意....深,我能得他相助,才有一线胜机。”她想了想,又道:“大汗,殿下,咱们可顾不上你俩,但身后道路已清,你二人可扮作护卫,进密道,由那红白巨熊护送出去。” 杭金想起外出之后,又是无边黄沙,脸上变色,嘿嘿笑道:“蛇帝大人放心,我自有出路,不劳大人费心。” 东采奇暗忖:“此人多年来肆意妄为,死不足惜,我不亲手杀他,是看在萨蒙殿下面上。”道:“那也随你了。”盘蜒与她脱下护卫服饰,扔在地上,旋即离了牢房。 二人施展轻功,来到皇宫中,直如幻影幽灵,无人察觉得到,依照杭金所言,来到一处荒僻无人的冷宫,暂且躲藏,商议应对之法。 东采奇道:“那四人之中,若有一人落单,你我二人合力,偷袭暗杀,定能瞬间击毙,此后以二敌三,要退要进,皆容易许多。” 盘蜒道:“姑娘何必多虑?即便与这四人正面对上,你我联手也必胜无疑。” 东采奇如何能信?摇头道:“你见过那两人力敌万军,只怕皆不再我俩之下,以二敌四,就像对上阎王,生机渺茫。” 盘蜒直视她,目光如炬,似有千言万语,东采奇心头一乱,心想:“他这般瞧我做什么?” 盘蜒道:“姑娘不妨与我打个赌。” 东采奇问道:“什么赌?” 盘蜒道:“若遇上这四人,由我单独应付,姑娘只在旁观战即可。若我能取胜,无论所求何事,姑娘都需从我。” 东采奇面泛红晕,摇头道:“这赌太过无聊,我不能任由你为此鲁莽犯险,做这自杀行径。” 盘蜒执意道:“那可由不得姑娘,姑娘若不答应,我立刻便大嚷大叫,将他们招来。” 东采奇恚嗔道:“你...你怎地如此不分轻重?你...到底要我答应什么?” 盘蜒道:“若我能胜,我只要姑娘的身子。我会好好待你,令你飘飘欲仙,升入天堂,从此有享不尽的好处。” 东采奇不料大敌当前,他竟满脑子只想这等风流之事,且说的如此肉麻恶心,更全不顾她与阿道的情谊,她怒道:“我一直当你是大仁大义的英雄,你却想以此要挟我?你决计胜不得那四人,我根本懒得理你。” 盘蜒伸出手,抬起东采奇下巴,目光怜惜,在她脸上徘徊逗留,东采奇一下子拍开他手掌,朝他怒目而视,道:“我是丑陋的妖魔,今后只会越来越丑,城主若神智清醒,还请尽早死心。” 盘蜒道:“你告诉我你为何会成这幅模样?为何会肌肤越变越像蛇人?我麾下履族蜥蜴妖族,也不像你这般鳞片雪白,半人半蛇。你为何又自称蛇帝共工?” 东采奇咬牙道:“我若告诉你,你答应从此不再纠缠我,否则我宁愿死在那四人之手。” 盘蜒道:“我只是为你好,难道你瞧不出来?是我的,我会耐心等候,不是我的,我更不会强求。” 东采奇点一点头,肩膀上破开一洞,仿佛一布囊,她从中取出一幅画来,交给盘蜒。盘蜒知这是血肉纵控念的功夫,将重要事物藏在骨肉之间,最为安全,却不知何物令她如此看重。 他展开那幅画,瞬间心头大震。 他依稀记得这幅画是他所作,画上的人,是真正的蛇帝共工,是蛇儿,是与他前世的泰乙前缘深厚,却被斗神所杀的阎王。 往昔点滴之事涌上心头,他记得...记得那时是在寒火国中,他击败漫天木龙,却推说是蛇儿的功劳,寒火国民众由此崇拜此阎王,要为她塑造雕像,盘蜒便做了此画,交给他们,但此画后来又转赠给了这位师妹。 东采奇哽咽道:“这是....他送给我的画。” 盘蜒叹道:“是那位该死的盘蜒?” 东采奇怒道:“我不许你这般说他!” 盘蜒微笑道:“好,我不说。这画上的女子很美貌,可是那盘蜒的情人么?” 东采奇摇头道:“画中人是..真正的蛇帝共工,是他所崇拜的一位阎王。我想着师兄,念着师兄,想要去找他,可全无头绪,天下之大,盲目找去,有如大海捞针,如何能够相见?况且我当时有重担在身,就算要走,也不可得。我走投无路,唯有....唯有建造神殿神庙,也崇拜这蛇帝阎王。 我盼这阎王能够降下慈悲,让我与师兄重逢,为此心愿,我情愿献上性命。或者...他听说我对蛇帝如此虔诚,会主动前来见我,又或者...他会想参拜这世间最大的蛇帝庙堂,我由此能够见到他。 我等了许多年,天天去神庙祈祷等待,在别人面前,我坚强忍心,可唯独在神像前,我望着那美丽的蛇帝,我会为师兄流泪。我曾见过师兄看这画的眼神,那是真正刻骨铭心的爱慕。” 盘蜒心想:“因为她死在我面前,我无能救她,前世泰乙的记忆涌入我心中,我不由自主的想念蛇儿,无法自控。若非如此,我不会那般失态,让别人知道我的心思。” 东采奇快速说道:“我....我越是祈祷,便越觉得师兄离我遥远。即便...上苍遂我心愿,让我与他重逢,他也不会爱我。他真正所爱的是谁?是这遥不可及的阎王么?若真是这样,那...那我便改变自己的样貌,让他多瞧我几眼也好。 我会血肉纵控念,改变形貌,并不为难,但若要维持形貌,功力不失,可得长久下功夫不可。于是我对照那图画,那雕像,一点点变动自己脸上细节,想变得如同蛇帝共工一样。 若那是常人面貌,我准备充分,时间充裕,绝不会失手,但唯独这...这魔神的样子,却非我所能掌控。我试了好几年,非但不像她,反而...成了如今丑模样,改也改不回来了。” 盘蜒见她痛苦悲伤,只得忍住心中怜爱,柔声道:“你哪里丑了?我喜爱你这形貌,在我眼中,世间无一女子比你更美。” 东采奇眼中闪过一丝感动,但仍哭泣道:“在北妖之境,或许还算不得怪异至极。但在常人眼中,我是最可怖的魔鬼,一半像人,一半像是地狱的恶鬼。为何蛇帝是常人皮肤,常人脸颊,而我却受了诅咒,成了如今这般鬼相?” ------------ 五十五 屠魔神威岂虚伪 盘蜒心下长叹,想要抱她,但东采奇泪眼中闪着坚毅,不容盘蜒丝毫亵渎。 东采奇又道:“我离开蛇伯,确是因追寻大眼枭之故,但除此之外,我这容貌,实非常人,蛇伯已容不下我,就像我驱逐鬼虎派一般,唯有将我自己放逐了。” 盘蜒道:“你常看得那本书册:一女子亲吻蟾蜍,令其回复成英俊王子。你心中盼找到真命天子,以亲吻破除你的魔咒?” 东采奇稍觉慌乱,道:“你少自作聪明了。” 盘蜒微笑道:“我非但要自作聪明,更要自告奋勇,姑娘,你答应我吧,我一吻之下,保管你心想事成。” 东采奇用力摇头,神情疲倦,可见她心力交瘁,她道:“城主,我与你说了多少次,你是有妇之夫,更何况妻子是我此生挚友?而我所爱之人,即便永远也不回来,我的心意也不会变。你为何如此..如此说不通,道不明?难道你非要逼死我不可?” 盘蜒犹豫许久,道:“我只问你相不相信我独自一人,能胜过那异兽会四大弟子。” 东采奇断然道:“我不信,我也不能令你尝试,咱们需小心埋伏,伺机而动。” 盘蜒道:“我若胜了,你需遂我心愿。” 东采奇忍不住骂道:“你这混账王八蛋!不听人话的疯子!我说的话,你左耳进右耳出么?” 盘蜒轻笑一声,道:“骂得好,姑娘快人快语,正是我命中梦寐以求的仙子。”说罢轻轻一闪,已奔向重重楼宇。 东采奇急忙传音说道:“吴奇!你少乱来!” 但盘蜒身法太快,一眨眼功夫,已飞过十来个院子,落在一金顶大殿上,随后不知所踪。 东采奇追至,不见他去向,心急如焚,忽听殿内有人大笑,声音正是先前蜃龙阵中那黑胡须老者。她定了定神,施展血肉纵控念,身法如血,渗透入屋中,来到横梁之上,悄悄潜伏。 那老者叫沃夫西斯,与其余师兄弟三人在大殿中大快朵颐,美食佳肴、美酒仙酿,摆开如流河密林一般。 沃夫西斯本衣衫褴褛,但眼下已换上宽大长袍,似是用大块绢布改制而成。一金发无须的巨大汉子坐在左侧,乃是莱昂西斯,又一半秃的灰须老者坐在右侧,定是那阿伯西斯,这老者胸前缠着厚厚的绷带,显然受了极重的剑伤。最后一人,则是一青袍的老者,比这几人要矮小瘦弱许多,他披头散发,灰头土脸,腰悬长剑,只顾着埋头大吃,自然是那郭玄奥了。 莱昂西斯大笑道:“在徘徊之沙中,何尝吃过这等好东西?他妈的,在里头虽饿不死,但过得日子,却还不如死了。” 沃夫西斯笑道:“也是你我兄弟苦尽甘来,得了这般神通。师兄,你莫太过恼怒,等你养好了伤,咱们去将伤你的小贼宰了。”这后半句话是对阿伯西斯说的。 那阿伯西斯恨恨道:“那小崽子这等嚣张,剑法却当真高明,似乎与小师弟有异曲同工之妙。” 郭玄奥抬起头,嘟囔几声,又唏哩呼噜一通大嚼,吃相直叫人反胃,但另外三人也不比他好到哪儿去。 莱昂西斯从怀中取出一件红玉马来,笑道:”沙血玉马在此,只差太极烟铁、深伊头冠了。” 东采奇心想:“他们怎地又能触碰这宝物?啊,是了,阵法已破,他们一旦脱出囚禁,与常人无异,这宝物也拒他们不得。”她用法术将另两件宝物随身藏妥,至于是否真能制服异兽之眼,却也未可知。 阿伯西斯叹道:“这三件宝物,据传是昔日异兽阎王得徘徊之沙炼化时所骑的战马、兵刃与头盔,借助此三物,再献上其余祭品,方能不被徘徊之沙迷了心智,一心杀戮,待获胜之后,那徘徊之沙才会接纳胜者,留其性命不死。” 东采奇心想:“那玉马分明是玉器,怎能是以往异兽的战马?”忽然听那玉马中传来微弱震动,心中一惊:似乎那古代战马心脏仍在玉器中,且至今跳动不休。 莱昂西斯骂道:“只想不到这直贼娘却将咱们困在里头,不放出外。” 沃夫西斯笑道:“然则我等借此机缘,练成这般神功,这两百年也不算虚度。此次试炼,咱们功力高了,再不必借用阵法,只需各持一宝,活到最后,进入徘徊之沙,功力便可再增强一倍。” 莱昂西斯皱眉道:“可别再被关住了。” 阿伯西斯道:“师弟何须担心?此次咱们手持法宝,应当能够进出自如。” 沃夫西斯低声道:“若此次成了,再等上数百年,又可故技重施。长此以往,这徘徊之沙不断增长我等神功,久而久之,皆可抵达阎王境界,届时莫说此间,便是聚魂山中,又有何人是咱们敌手?” 三人齐声笑道:“正是,咱们兄弟三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今后天上地下,皆由咱们把持掌管,岂不美哉?” 东采奇越听越气:“难怪此三人要派兵攻打遗落民,原来是想抢夺这两件器物。哼,这如意算盘打得真响。不过有我在此,焉能让他们得逞?”她足智多谋,立时便想到可利用法宝,诱他们进入陷阱中,此时倒未必需硬拼。 郭玄奥见三人发笑,也傻呵呵的咧嘴大笑,莱昂西斯道:“咱们这小师弟功劳极大,正是他令咱们脱离那杭金掌控,待咱们成为阎王之后,自也赏他个阎罗当当。” 沃夫西斯摇头道:“师弟,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此人眼下神志不清,才能为我所用,若忽然间清醒过来,想起我等当年加害之仇,反成了个极厉害的敌手。依我看,咱们用他杀尽敌人之后,将他杀了,也算对他慈悲。”那两人齐声称是。 东采奇心想:“当务之急,是找到吴奇,咱们只需安然离开,仗着两件宝物,便可智取三贼。” 就在此刻,有两人从殿外走入,其中一人穿金戴玉,模样蛮横,与杭金大汗有几分相似,另一人眉清目秀,一袭黑袍,正是那吴奇。东采奇吓了一跳,恨不得大声招呼他逃跑。 沃夫西斯一时未认出盘蜒,摸着黑胡子,笑道:“大王子,可是敌人又打来了?如今咱们师兄弟齐聚,敌人这些兵马,已不放在咱们眼里。” 阿伯西斯点头道:“正是,多杀些人,徘徊之沙效用就更好。”抹了抹嘴上油腻,站起身来,他伤势虽重,但体质略像阎王,已然痊愈,就要出外大杀四方。 东采奇暗忖:“吴奇打什么主意?难道要扮作王子随从,暗中偷袭?别犯糊涂,快跑,快跑,这沃夫西斯见过你的脸。” 那大王子颤声道:“并非...城外的兵马,是...这位...吴奇城主要找你们。” 东采奇寒毛直竖,心里千百遍的骂:“这满脑子逞能、不自量力的混蛋畜生!他...他真向这四人当面挑衅么?” 那三个魔头全数面向盘蜒,神色凶狠残忍,目光惊疑不定,郭玄奥傻愣愣的看着盘蜒,却似越来越困惑。 盘蜒冷冷说道:“阿伯西斯、沃夫西斯、莱昂西斯,三个老匹夫,尔等欺骗我那蛇丫头,加上以往罪孽,我吴奇今天正是来替天行道,宰杀牲口了。” 莱昂西斯高声而笑,金发如雄狮鬃毛般飞舞,说道:“哪儿来的狂妄之徒?胆敢到此放肆,却不知自己已死到临头了么?”他也听杭金大汗提起过这吴奇,但也不放在心上,话一说出,立时抢先打出一拳。 他那拳头尤其巨大,等若盘蜒半个身子,但盘蜒手一抬,稳稳接住,随后一招“大道无形”,顷刻之间,千刀万剑、天龙地虎、飞禽走兽、山风海浪,纷纷打向这魔头,这一击他已不再隐瞒,威力之强,如阎王出世,何等浩大?那莱昂西斯一时疏忽,被那虚实灾害如巨浪般吞没。 阿伯西斯、沃夫西斯、郭玄奥脸色巨变,齐声喊道:“不好!”往旁跃开,轰地一声,这大殿被这一拳打的脉象摧毁,半边倒塌散落。 东采奇看得心怦怦直跳,握紧拳头,不知不觉间,额头已布满汗水,心中只想起一个念头:“传说中,此人杀死过暴虐阎王,我只当是场谣言,可....那是真的,并非胡乱吹嘘的传闻。” 盘蜒转过头,朝东采奇所在横梁微微一笑,东采奇见那阿伯西斯从烟尘中跃出,一掌劈向盘蜒,不禁道:“小心!” 盘蜒握住阿伯西斯手掌,稍稍一扭,阿伯西斯痛的哇哇大叫,脑袋顶向盘蜒,盘蜒身子一让,同时避开郭玄奥的黑火剑芒、沃夫西斯的砂砾长矛,又一掌将阿伯西斯推出老远。 这三人反应过来,知道遇上此生未遇的强敌,当即联手出击,威力非同小可,乍看之下,不及阎王那般惊天动地、摧毁万物,却也招式严密,内力雄浑,棘手之处,不比阎王逊色。而郭玄奥虽然发疯,但剑法神妙,擅长乱战,倒是三人中最难缠的。 不多时,已斗了近千招,阿伯西斯一掌劈下,掌中风沙似水泉般喷出,盘蜒左手接住,只觉那敌人内力强悍,源源不绝涌来,想要甩脱,却又似被铁锚拴住,一时挣脱不得。阿伯西斯咬紧银牙,不住催动这“沙海沉锚”的内劲。 盘蜒与他比拼片刻,瞬间已占上风。但此时郭玄奥浑身黑火翻卷,一剑斩出,盘蜒四面八方都为黑火笼罩,火中内劲千奇百怪、若有若无,叫人防不胜防。 盘蜒右手点出蜃龙针,针转了一圈,隔绝脉象,黑火反向袭来的沃夫西斯涌去,沃夫西斯暴喝一声,一招“天降沙瀑”,掌力如天塌般笼罩下来,非但压灭了黑火,更盖向盘蜒。 这三大高手齐使绝学,声势壮烈,但盘蜒有心硬拼,使出逐阳神功,霎时地火汹汹,吞灭黑火,随后施展黑风大法,以风卷沙,反击过去。这一拳威力过大,卷过整座宫殿,那三人齐声惨叫,被风吹得翻翻滚滚,苦不堪言。 这座大殿几乎粉碎,东采奇无奈,只得跳落横梁,落在盘蜒身边,盘蜒道:“姑娘,你虽了得,还是躲得远些为妙,这四人皆是我一人猎物。” 东采奇不愿显得太过惊喜,显露钦佩之情,闷闷嗔道:“原来你一直骗我,我根本远不是你的对手。” 盘蜒道:“我若赢了,姑娘勿忘你我之约。” 东采奇又恼上心头,小脸涨红,对他愈发谨慎,叱道:“什么约定,根本没有的事。” ------------ 五十六 长河落日寻前路 石转瞬间,四道身影从乱石中冲出,那莱昂西斯先前中掌后,躲在地下修养许久,此刻已然复原,四人重拾势头,卷土重来。 那徘徊三老在徘徊之沙中被关数百年,朝夕相对,功力一模一样,武功也如出一辙,加上三人心意互传,彼此之间配合的天衣无缝,比之先前二老与郭玄奥联合,威势之强,实不可同日而语。 莱昂西斯使一招“大漠孤烟”,阿伯西斯施一手“千里孤坟”,沃夫西斯用一式“沙海潜伏”,拳力、掌力、指力分从上中下袭向盘蜒,盘蜒见这三招刚柔并济、阴阳圆融,竟无半分破绽,足尖一点,朝后退避,巨力从他身边擦过,接连撞破城墙。 城中护卫听闻,大声喊道:“有刺客,救驾,救驾!”数百人朝此奔来。 东采奇道:“何必枉送性命?”使一招“莲花闹海”,来者被她掌力困住,如陷入莲花宝座之中,她再扬手一推,众人惨叫,被她远远推开,又惊又怕,片刻间踌躇不决。东采奇再捉住那大王子,将他也扔了出去,喊道:“饶了你,还不快滚?” 那大王子见神仙打架,早吓得魂不附体,一得自由,立即抱头鼠窜,众侍卫见状,也一齐随他逃开了。 此时,盘蜒与那三人又激烈缠斗在一起,徘徊三老相互援助,骎骎然布成阵法,阵中掌风沉沦,气力猛烈,实已臻极玄妙境界。盘蜒连使各般阎王妙法,皆无法破开阵法脱身。他斗了许久,那天罚降下,身上又疼痛的愈发厉害。 郭玄奥从旁夹攻过来,此时体型剧变,已成了一黑毛狼首的怪物,则是杀生剑诀走火入魔之相,到此地步,他剑法散乱无章,但力道、剑意却加倍疯狂。盘蜒一边与那三老僵持,一边忍受天罚痛楚,更需提防郭玄奥只攻不守之势,少时已局面大为不利。 东采奇心中焦急:“我与那郭玄奥当能斗成平手。”想要相助,但盘蜒立时察觉,道:“你在旁观战即可。” 东采奇喊道:“这当口不是逞强好胜的时候!” 盘蜒身子盘旋,如神龙摆尾一般,将四人各逼退数步,朝东采奇轻松一笑,东采奇暗骂此人没心没肺,不听劝告,却又稍稍安定了些。 突然间,郭玄奥一招“龙升凤陨”,长剑上下劈砍,剑意猛烈,破开盘蜒护体真气,正中他胸口,盘蜒一声惨叫,口喷鲜血,淋在郭玄奥脸面上。东采奇花容失色,急忙全力一掌,打向郭玄奥。 盘蜒手一切,将她招式消解,笑道:“姑娘,我已然赢了。”声音模模糊糊,嘴里血仍未尽。 东采奇恼道:“你这呆子!” 阿伯西斯、沃夫西斯同时打来一掌,盘蜒极快回身,与两人拼斗掌力,两人不期他功力仍这般高强,身子一震,与盘蜒僵持不下。莱昂西斯见有机可趁,手中现出一柄沙漠长刀,朝盘蜒腰部劈去。 忽然间,郭玄奥一声冷笑,猛然一剑,刺中莱昂西斯要害,莱昂西斯尖叫起来,一脚将郭玄奥踢开,捂住胸口,怒道:“你....你....竟害自己人?”他盛怒之下,竟有些语无伦次。 郭玄奥大声道:“自己人,自己人?狗贼,你三人当年残害同门,我早就想亲手报仇了!” 徘徊三老心下巨震,叫苦不迭,:“这老小子好深心机,他一直是装疯卖傻,等候良机来着。”却不知是盘蜒以自己鲜血中幻灵真气,暂且抑制住郭玄奥疯病,待那鲜血干涸,他又会变作疯子。 盘蜒脑袋一转,竟脱离肩膀,脊椎骨如蝎尾一般,刺向阿伯西斯,阿伯西斯大骇,只得手掌后撤,但他正与盘蜒比拼内力,岂能说走就走?猛然间,胸口剧痛,吐出一大口鲜血。盘蜒又长出颗脑袋,微微一笑,催动逐阳神功,内力炽热,一招“烽火连天”,那沃夫西斯再也抵受不住,轰隆声响,浑身燃火,大叫着往后倒翻。 三老又聚在一块儿,一人受内伤,一人受火伤,一人受剑伤,败象已成,颓势显著。郭玄奥朝三人怒视,紧握手中黑剑,盘蜒依旧神色平静,一步步向三人靠近。 莱昂西斯喊道:“这时候了,还隐瞒什么?招来徘徊之沙!” 另两人神色阴沉,点头称是,三人手臂轮转,同时朝前拍出,顷刻之间,乾坤陷入昏暗,狂沙铺天,血风盖地,盘蜒、东采奇只觉背脊发凉,心脏狂跳不止,一抬头,见空中一轮红球,遮蔽了云层,取代了太阳。 盘蜒吃了一惊:“他们怎能有这等本事?”那徘徊之沙缓缓降下,好似天塌一般,离地面尚有里许,却已压得众人心头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时,东采奇感到一阵冲动,望向盘蜒,眼中一片血雾朦胧,她觉得自己恨透了此人,非杀死此人不可,否则她要么死去,要么会永生永世不得安宁。 这人是谁?为何自己会如何恨他?东采奇已全然想不起来,心中剩下的,唯有难以遏制的杀意。 她低哼一声,正要发掌击向盘蜒,但忽然间,脑中闪过一丝清醒,一咬舌尖,一阵疼痛,一下子又恢复了理智。 她逐渐看清此刻状况:盘蜒双手高举,真气冲上天,拖住那徘徊之沙;徘徊三老姿势与他相反,正操纵徘徊之沙落下,但却难以胜过盘蜒;郭玄奥躺在一旁,已然昏迷过去。 东采奇心想:“我与他都被徘徊之沙选中,这魔物临近,我会忍不住要杀城主。” 盘蜒也已察觉,大声道:“采奇姑娘,你先离开此地。这并非真的徘徊之沙,而是三人耗尽气力,营造出的假物。” 那三老脸上变色,不料他竟能识破。上一轮徘徊之沙降临后,这三人被困其间,蒙受启发,练成了这“长河落日”的功夫,一旦三人遇上阎王般的强敌,可凭借此招猛击敌手,若能将敌人一举吞入这落日之中,既可将敌人内力据为己有,非但反败为胜,更能受益无穷。 东采奇忍耐那邪法,道:“我...杀了他们其中一人。”使八成心力,与心魔抗衡,再以两成心力,朝那三老走去。 那三老吓得直冒汗,暗骂:“为何这妖女能抵挡此术?”殊不知她身上带着两件法宝,虽不知确切用法,但确能有守护心神的奇效。到此紧要关头,已腾不出手来对付东采奇。 莱昂西斯喊道:“两位师兄,你二人多出些力气,我先杀了这妖女!” 那两人心想:“也唯有这法子了!”于是咬紧牙关,连声暴喝,催出老本,与盘蜒相抗。盘蜒低哼一声,也加重上举之力。 莱昂西斯道:“好了!”却不敢与东采奇相拼,纵身一跃,竟跳入远处一沙坑之中,刹那间没了踪影。 沃夫西斯、阿伯西斯瞠目结舌,过了半晌,才明白此人竟突然背叛,盘蜒忍不住哈哈笑道:“背信弃义,正是你三人老本行了。”东采奇道:“决不能让此人跑了!”运血肉纵控念,化作一道血光,也没入沙坑,紧追不舍。 这二老本已至油尽灯枯的地步,又上了师弟大当,又惊又怒,又悲又恨,刹那间,两人相继吐血,先后毙命。 盘蜒喘了口气,以为就此取胜,谁知空中那“长河落日”突然乱作一团,急剧扩张,盘蜒大惊:“此物若爆炸开,少说会害死十万军民。” 他念头急转,当即盘膝坐下,蜃龙针飞出,引导脉象,以幻灵真气将那落日层层包裹,一点点消解其中暴躁凌厉的杀气。此物中融入三老数百年习练的徘徊真气,加上徘徊之沙赐予三老的神通,委实非同小可,不弱于阎王全力猛攻。盘蜒费心与其较量,等若与阎王以真气相抗,既凶险,又艰难,非顷刻间所能取胜,却也万不能急躁。 ...... 莱昂西斯所练徘徊之沙功夫,到了沙漠之中,真是如鱼得水,竟在这沙下土壤极快挖掘出一条地道,他从中穿过,身法之快,仅比在空中飞行稍慢。 东采奇身形宛如血水,穿行期间,倒也不慢。她知道那莱昂西斯已至绝境,非但内力耗竭,且伤势沉重,纵然他体质近似万仙破云,也非数日能愈。此人狡猾卑鄙,作恶多端,且怀中有那至关重要的沙血玉马,决不能放纵不管。 但在追踪间隙,她会心生疑惑:“为何我非急着杀此人不可?他流了这许多血,凭借我血肉纵控念之能,他已决计甩不开我,我当留在原处,照看城主才是。” 她稍稍思索,已然想的明白:真正的徘徊之沙已然临近了,她聆听徘徊之沙的召唤,深受徘徊之沙的诅咒,这莱昂西斯也是受选者,她身不由己的会想诛杀此人。 杀他总比杀城主好。她不能留在“吴奇”身边,稍不留神,她会忍不住害他。 但他远比你高强,他似能抵御那徘徊之沙,丝毫不落下风,他不想杀你,那你便是安全的。 安全?安全?他瞧我的眼神,对我说话的语气,触碰我的动作,那全不能称作安全。 你怕他会强行占有你么? 我怕,我更怕我会对他动心,背叛我挚爱的、崇拜的师兄,一旦....我的身子失守,我的心也未必不会沉沦。 所以东采奇必须逃离,逃离这危险至极,令她迷茫的怪人。 ------------ 五十七 万物之中皆乾坤 早遂道不断延长,与其余早已有的地下长廊连在一块儿,但东采奇仍能嗅到莱昂西斯的血气,他仍在逃,但终究逃不掉。何时他伤势发作,则必被东采奇追上。 但他仍在逃,逃离不可避免的清算与死亡。 东采奇知道自己也在逃,逃离吴奇,逃离杀戮,逃离爱情,逃离现实。 逃离一生所熟悉的一切,一生所期盼的愿望,沉迷追杀,沦为徘徊之沙的傀儡。 她隐隐感觉得到,在那遂道的尽头,在沙层的上方,有什么在等待着她?是千万受蛊惑的人?是徘徊之沙的本体?是她追寻的仇人?还是死亡? 她为何会想到死?她活在世上,还有许多事值得去做。蛇伯城、遗落民、异兽之眼、失踪的情郎、吴奇的爱慕,她有数不尽的理由活下去。 但悲观的念头从心底冒出来,从她贫瘠苍凉的心中沙漠开枝散叶,生长成树林,那不像是胡思乱想,或是噩梦幻觉,更像是某种预兆。 这般一想,她实则早该死了。 那是在异兽之眼屠戮她臣民的时候;那是在她驱逐幼年虎人的时候;那是在她悄悄违背誓言、杀死鬼虎派高手的时候;那是在她劳民伤财的建造蛇帝阎王神庙的时候。 那是在盘蜒师兄失踪的时候。 不,或许在更早的过去,当她远征蛇伯,内外交困,被压在废墟之下时,在那时,曾经的东采奇已经死了。不错,不错,在那个时刻,从废墟中重生的并非是原来的我,而是某个幽灵,某个孤魂,她只因对盘蜒的爱而幻想自己活着。 难怪从那时起,我看这世间的面貌,常常心生疏远与悲哀,原来那时我就已经死去。 这二十多年来,我每多活一天,都受诅咒的煎熬。就像此刻亡命的莱昂西斯一样,他不断流血,精疲力竭,但仍苟延残喘的奔走。 在沙地之下,在遂道之中,如蚯蚓、如老鼠般活着。 她又狠咬嘴唇,试图证明这悲观的心思,正是徘徊之沙的咒语,但它阴魂不散,挥之不去,东采奇由此明白这并非诅咒,而是顿悟。 道路渐升,莱昂西斯开始向上挖掘,东采奇加速追赶,沙地一声,终于重见天日。 但天上悬着的圆球并非太阳,单以目视,似乎比太阳更为宏伟,像是太阳被沉入暗红的血水中,被剥夺了光明与灼热,却又将血水蒸腾,化作丑恶妖艳的乌云。 真正的徘徊之沙终于来了。 她很快看清那云是血红色的风沙,天上、半空中、地面上,全是红沙,风成了红黑色的立柱,盘旋而起,与徘徊之沙连在一块儿,如拴住囚徒的铁球,又如同章鱼伸出的绳手。 东采奇常听佛经云:“天国临时,祥云如车,万龙为马,霞光万千,漫天诸佛,撒玫瑰花瓣接引。”她曾想象那时的美景将何等美妙,但眼下情形与佛经描述相似,却怎样也不能称作美景。 透过风沙,她见到那红球下的地面尸首纵横,约有千人,细细一瞧,那莱昂西斯也倒在其中,从脑门到小腹,被人一斩为二。 东采奇生出兔死狐悲之情,这恶人消耗性命,从她手下逃开,却最终死在别人手上。 在他尸体旁坐着一人,那人浑身被血染红,看不清本来面貌,但却并非是尸体。他睁开眼,看着东采奇,目光中冰冷执着,无法以语言形容。 东采奇心中激动、憎恨,畏惧,却又感到解脱,徘徊之沙将杀伐的冲劲灌输入脑,随着人数锐减,她的渴望与贪婪百倍增长。 杀!杀了他!杀了这最后的敌手,徘徊之沙将赐予神力。 那人开口说话,声音如干枯的血液,可怖而枯萎,他道:“蛇帝共工?” 东采奇认出他是谁,那是苍狐,是吴奇的门徒,涉末的将军。他无疑也被徘徊之沙选中,踏着千余具强者的尸体,来到与徘徊之沙触手可及的近处。 好机会啊,他杀了许多高手,他正疲劳呢。就像冬眠中的熊一样,等着机警的猎人割喉剥皮。 苍狐提着长剑,剑尖划过沙地,沙沙作响,他累得很,几乎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东采奇心想:“我为何非杀他不可?即便要杀他,也绝不能胜之不武。”但这想法极端微弱,掀不起波澜。 扑通一声,苍狐跌倒在地,东采奇快步走近,抗拒着一剑杀他的念头。 忽然间,百道剑光密集如网,向她罩来,东采奇手臂变化成蛇群,迎向剑网,喀喀声中,蛇群被斩断头颅,东采奇腹部一痛,身子朝后飘开。 血雨之中,苍狐昂首而立,露齿而笑,他气力仍充足至极,先前示弱,不过是假象,他一瞬间以凤凰裂序布下陷阱,若东采奇反应稍慢,已被他斩成肉泥。 东采奇喊道:“苍狐将军!你需抗拒...抗拒那诅咒。” 苍狐笑了一声,声音激昂,稍如悲泣,他道:“一切皆由你而起,你还要我收手?” 东采奇忽觉有真气缠了上来,黏住她脚踝,她指尖出血,化作血镰刀,转了一圈,将那真气斩断,但却再度触动凤凰裂序,苍狐霎时已至她身前,红色剑芒密不可数,像是一场无穷的烟火。 她一再忍让,但至此已被激发斗志,一招“动溶无疆“,掌力如巨浪滔天般打出,两人互换一招,不相上下,东采奇手指一点,地上被斩断的蛇头交相冲起,朝苍狐咬去。 苍狐一招魔音气壁,有如身在围墙后,将蛇头挡下,东采奇纤足一扫,血光直指苍狐额头。苍狐一让,再度令剑芒刺向东采奇。 双方各不相让,施展绝学互击,东采奇使血肉纵控念,气力惊人,招式诡异。而苍狐纯使剑法,也是千变万化,灵动迅捷。东采奇纵然内力稍胜,数次将苍狐逼入绝境,但苍狐总能寻隙反击,反将东采奇刺伤。东采奇将自愈之术运用极致,一时吃亏,却也无关大局。 突然间,苍狐气势一变,剑法露出极大破绽,东采奇不能多想,一招“力贯金石”,两道指力点出,已穷竭毕生之能。苍狐吐出气壁,却被指力破开,“啊”地一声,咽喉鲜血狂涌。 他出血极多,于血肉纵控念而言,东采奇优势极大,几可操纵他生死。东采奇正要施法害他,但蓦然有些犹豫:“我不能杀他,吴奇的恩情...徘徊的诅咒,我不能因此沉沦。” 正是这片刻迟疑,苍狐于生死之际,领悟了死剑。他一剑刺出,宛如阎王挥动兵刃,令万物堕入轮回,将世间之阳拖入阴司,快如黑电,诡似幽冥,使生命归于浑浊。 东采奇被剑意所慑,躲避不及,更根本无躲闪的念头,扑哧一声,胸口中剑,那剑中死气灌入她体内,东采奇低哼一声,身子化作血水,脱离剑尖,又在远处聚集。 苍狐哈哈大笑,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他道:“我...故意赌你...迟疑,才能临死领悟死剑。” 东采奇受伤远比苍狐为重,那死气在体内蔓延,摧毁她生命之力,血肉纵控念效用骤减,她引以为傲的功夫逐渐失效,她吐出血,却是象征死亡的黑色。 苍狐吸一口气,举剑向她刺来,但此时此刻,空中巨翼声响,鸟鸣扰乱层云,传遍千里,苍狐惨声道:“异兽之眼!” 那魔物落在东采奇身前,大眼枭伸出尖嘴,将东采奇衔起,稍稍一转,将她抛在远处,又转过身,面对苍狐。 苍狐脸色震怒,写满不甘与不平,他咬牙道:“你....你为何帮她?赢的人是我,只能是我!”一剑斩出,但大眼枭伸嘴啄出,苍狐无法破解,反而险些被洞穿,只能罢手逃开。 大眼枭说道:“我一直在帮她,指引她来到此。若不是她饶你在先,你会先她而死。” 东采奇身子发颤,道:“你..你说什么?一直以来,你都...认得我?” 大眼枭道:“某些时候,我陷入疯狂,不知面对何人,但自始至终,我知道徘徊之沙将临,我盼你进入徘徊之沙,尝试飞升。” 东采奇脑子乱作一团,大声咳嗽,黑血不断涌向唇边,她一身血气被死剑侵蚀,非但无益,反而毒害她身子。 死剑将阳变作阴,将生转为死,纵然苍狐火候不深,但杀死东采奇却已足够。苍狐见状,面露喜色,奔向远处,等候她毙命的时刻。 大眼枭道:“挺住,挺住,生与死,阴与阳,乃是一体两面,密不可分,你早已从死中重生,眼下该体悟由生至死了。” 东采奇身子抽搐,渐渐僵硬,感到自己步入生死之间,这情形远比当年蛇伯时更糟,更惨,只因死亡已占据了她的身躯。 有个遥远的声音说道:“你身下的每一颗沙子,都是乾坤。世间每一个生灵,也皆有乾坤。你自己也是乾坤,是天地脉象的一部分,故而生死界限,本就模糊,融入脉象吧,让脉象引导你看破阴阳与生死,领悟天人合一。” 那无疑是临死前的幻觉,因为那声音来自一个刻骨铭心,却生死不明的人。 她心想:“师兄?” 东采奇觉得自己像是那莱昂西斯,死亡紧随着他,已然无可逃避,他不断失血,每一刻皆可能力竭而亡。 但他仍拼命的逃,从沙地里,从黑暗中,盲目的而疯狂的逃命,像蚯蚓、地鼠般存活。 冥冥之中,这莱昂西斯在指引她,“他”在指引着她,无论声音那是真是假,东采奇已不想死了。 那声音仍在说:“蚯蚓中有乾坤,地鼠中有乾坤,人体内更有乾坤。生与死、阴与阳、存与灭,在乾坤中达成平衡,明白这平衡之道,明白这存活之理。” 她心中默念:哪怕超越生死,我都要找到你。 遂道逐渐向上升,前方有空气,有光明,有活路,或许更有那声音的主人? ------------ 五十八 阑珊灯火幻梦醒 ,她苏醒时,仍觉得虚弱,见那大眼枭守着她,背影宏伟,在天地间乱舞的红沙中格外显眼。 东采奇从它身后走出,苍狐瞪大双眼,神情凄厉,似恨不得将她与大眼枭碎尸万段。他喊道:“卑鄙无耻!与妖魔勾结成奸的妖女!我明明胜了,就算以智取胜,也算是我胜了!” 一旁有人现身,像是突然凭空冒出来似的,那人缓缓说道:“侄儿,够了,你根本不该来此。” 东采奇心想:“吴奇?他终于也...赶来了。” 他是否也受徘徊之沙感召,终于陷入这场杀戮中? 苍狐怒视盘蜒,大叫一声,长剑疾刺,正是一招“青仙斩魂”。盘蜒将黑蛇剑剑刃握住,倏然夺下,掌心已贴住苍狐额头,苍狐低吼起来,知道若不还手,必死无疑,心底涌出死中求生之意,掌中真气凝聚成火光剑芒。 盘蜒轻叹,内力一震,苍狐晕了过去。 东采奇已领悟天人合一之道,原本所练的血肉纵控念起了奇妙的变化,似乎天地万物,皆为血脉,阴阳五行,尽在心中。但饶是如此,她此时仍颇为疲乏,自知远不是这吴奇对手。 徘徊之沙催出着她,让她去面对这最后的大敌。 东采奇道:“城主,它....让我杀你。” 盘蜒道:“你意下如何?会当真杀我么?” 东采奇摇头道:“我不想杀你,可若你想动手,我怕....管不住自己。” 盘蜒脸上挂着微笑,但那微笑似是虚妄,有如面具,让人难以捉摸,他面对大眼枭,目光中泛着杀意。 他道:“我本是为此魔而来。” 大眼枭哼了一声,抖了抖羽毛,振翅欲飞,东采奇见识过二者神通,实不知双方孰高孰低,更不愿双方有所死伤,急道:“吴奇城主,我求你罢手吧。大眼枭它...它全是为了我。” 盘蜒大声道:“它杀我涉末城民,其余北妖百姓数万,至于中原凡人,更是死伤无数,那也是为了你么?” 东采奇道:“它那时并不清醒,你也说了,是你杀了暴虐之后,令它陷入疯狂。” 大眼枭道:“多说无益,动手吧。”飞上高空,吐出一道血光,霎时将盘蜒所占沙丘击溃,掀起烟尘,卷入茫茫红沙之中。 忽然间,盘蜒出现在大眼枭背后,凌空一掌,将大眼枭打的翻翻滚滚,双方于空中激战,招式有来有回,法术炫目乱心,蓦然光芒一闪,双方皆消失无影。 东采奇一阵晕眩,跪倒在地,此时,徘徊之沙逐渐下降,临近大地,荒漠隆隆震动,烟雾风沙如逃命的冤魂,不住往外涌去。 东采奇眼前一黑,被无尽的红沙掩埋,她奋力挥手,一点点推开沙子,但徒劳无功,那红沙非但吞噬了她的身躯,更侵蚀她的心神,令她一点点丧失理智,变得麻木僵硬。 偶然间,她手碰到一物,心中一动,忙将它捧在怀里,于是那红沙离她而去,像是退潮一样。她看手中那东西,正是莱昂西斯的沙血玉马。 她背后破开窟窿,从中取出太极烟铁、深伊头冠,三者摆在一块儿,微微震动,散发出令她清醒的光芒。 东采奇看清自己身在一处处暗红色的小室中,墙壁上布满人的血管,地面则是人皮铺成,血腥气扑鼻而来,更传来心脏跳动之声。 她心想:“我被徘徊之沙吞没了?那吴奇....摆脱了诅咒,还是被大眼枭杀死?苍狐被他带走,我成了最后的胜者?” 她会像那三老一般,永远被囚禁于异界?或是被徘徊之沙注入神力,就此死去? 骤然,她身躯剧痛,身子被无数血管刺穿,她大叫起来,想要挣脱,但却无用,刚练成的真气在此受了压抑,凶恶猛烈、冤屈恶煞般的鸿源之气涌入她经脉各处。 砰地一声,她皮肤碎裂,浓稠的血流出,她伤处麻木,但所有痛苦一股脑涌入胸口,她放声惨叫,眼睁睁看着自己身躯融化。 她还不够坚强,不够幸运,即使用那徘徊三老的法子,她独自一人也撑不过去。 道理很简单,也很残酷,成为阎王,或是丧命。东采奇自己清楚,纵然大眼枭对她寄予厚望,但它并非什么都知道,这飞升之事,终究太过渺茫。 她又试图想象那亡命的莱昂西斯,那卑微的蚯蚓、地鼠、蚂蚁、沙蛇,种种在沙漠中苟活的生命,但徘徊真气融入魂魄,她仍不断被融化,被毁灭。 此时,昏暗中走来一人,东采奇傻愣愣的看着他,想不通他为何会到这里。 吴奇灰头土脸,伤痕累累,模样着实糟糕,他见了东采奇,握住她无法动弹的小手,轻轻抚摸,神色温和。 东采奇想:“你...杀了大眼枭?眼下...又想来杀我?其实不用多此一举,我终究难逃一死。” 吴奇似能听见她心思,说道:“我听大眼枭说,千万年前,这儿并非沙漠,而是茂密广阔的丛林,异兽阎王是丛林间诞生的仙灵,而它则是异兽阎王的仆从。后来徘徊之沙来到这儿,炼化了异兽阎王,将他送入了聚魂山。大眼枭为了追随主人,前往聚魂山,先被黑雨造就为八魔,尔后又被暴虐阎王擒住折磨,才成了如今模样。” 东采奇又想:“它想我取代异兽阎王么?” 吴奇道:“旧的异兽阎王仍在,它清楚此节,但它眼下愿意追随的人是你。它心愿自然是好的,只是不明白其中道理,异兽阎王只能有一位,它将你逼到这份上,会白白害死你。” 东采奇答不上话,痛的流泪,这并非她害怕死亡,而是想起未了的心愿,终于被悲伤压倒。 吴奇道:“其实这一切早有征兆,当年在蛇伯城,你经历了常人无法理解的惨痛,又无争强好胜之心,按照常理,本该超脱限制,一举成为真仙才是,可你忘不了那人,命运和你开了个玩笑,令你走上弯路,血肉纵控念的功夫,不知不觉便到了头,于是变作这蛇人形态,这又近似神农天香经的天人合一了。” 东采奇寻思:“原来我体貌剧变,是因为练功出错么?”忽然浑身颤抖,又想:“他...他说的好像知道我在蛇伯城经历过什么。” 吴奇又道:“至于你这样貌,自有天意彰显,你崇拜蛇帝共工,却不渴望阎王的神通,你为爱痴狂,但并不因此而迷失本心。是上苍选你,令你成为新的阎王。那形貌,那大眼枭,那徘徊之沙,以至于我,皆是你的考验,也是你的强援。” 东采奇心中只想:“我成不了阎王,我知道自己正步入死亡。不知到了聚魂山,我能不能见到盘蜒师兄?他没准...已到了那儿?” 她以往最怕的就是这念头,她不能忍受盘蜒死去的可能,不能想象与他阴阳两隔,但如今她将死去,这又成了她唯一的希望。 吴奇叹道:“我前世的灵魂...曾经深爱...蛇帝共工,她临死之际,将她的残魄托付给了我。我一直留着它,贪图它的温暖与爱慕,但眼下是与她分离的时候了。” 东采奇心想:“他到底在说什么?他曾是蛇帝共工的爱人?” 盘蜒师兄也是蛇帝的崇拜者,如此说来,他们两人真越来越像了。 吴奇说道:“想当年,盘蜒曾在雪中对你说过:‘我也爱你极深,以往自欺欺人,掩耳盗铃,做的遮遮掩掩,行径荒谬可笑。但我现在明白过来,我知道自己心意。我不愿你死,我要你过的欢欢喜喜,一切如愿。’这句话你还记得么?” 东采奇自然记得,那是师兄骗她的,但...这吴奇怎会知道!? 吴奇有道:“盘蜒还说:‘你抛不下一切,便追不上我。’他境界越来越高,你本该离他越来越远,但没想到你真抛下一切时,离他又近的很了。” 东采奇张大嘴,心中有火在燃烧,她想道:“你....你怎会知道师兄对我说了什么?这件事...” 你还不明白么?傻瓜,傻瓜,他一直在提醒你,保护你,照看你,讨好你,说着调皮的、似真似假的话,他一直就在你身边,你最大的梦想早就实现,可你为何直至此刻才想的明白? 盘蜒慢慢走近她,每靠近一些,脸型渐变,直至还复成原来的样貌。 东采奇笑了起来,泪眼朦胧,徘徊之沙带来的痛苦再大,也不及她此刻欣喜的万一。 她终于找到他了,便是死也无憾.... 不,她不想死,这当口不能死!你这白痴,你这疯子,你的心上人就在眼前啊,你怎能就此死去? 盘蜒道:“师妹,我撒谎成性,对你说了许多言不由衷的话。但我这人就是这样,若我见证了天机,总忍不住去推动它,实现它,故而我不能与你相认,不能坏了你的机缘。我并非想借你的身躯,令蛇儿复生,而是真正盼你成为蛇帝阎王,成为不死不灭,心想事成的神魔。” 东采奇终于开口说道:“师兄,为了你的爱,我.....宁愿成为她。” 盘蜒道:“你就是你,她就是她,蛇儿已不会回来,但我却不容你逝去。” 她道:“你会爱新的蛇帝么?” 盘蜒笑道:“我身为吴奇,对你说过的一切,虽然面貌身份是假,但心愿却再真实不过。” 东采奇毫不费力的便想起他与自己的赌约。 他曾说:“若我能胜,我只要姑娘的身子。我会好好待你,令你飘飘欲仙,升入天堂,从此有享不尽的好处。” 他在预示今天的事,他早想令我超脱飞升,远离凡尘。 东采奇抬起头,微笑的面对盘蜒,盘蜒紧紧拥着她,吻上她柔软的嘴唇。 蛇帝缺失的魄进入她脑中,她再无遗憾,再无犹豫,再无痛苦,再无烦恼。 盘蜒吐出蜃龙的火焰,灼烧她的身子,这龙的火曾接引阎王,前往聚魂山中,这是盘蜒的使命,这是盘蜒的旧债。 火焰熔炼了她的经脉,固化徘徊的真气,在红沙与烈焰之中,新的蛇帝浴火重生。 随后,异象消失,万里晴空,那徘徊之沙成了遥远而不真切的噩梦。 盘蜒怀抱着纯洁的、初生的少女,跪在万里黄沙之间。 她仍有以往蛇伯城最初青涩女孩的容颜。 但她已是阎王。 ------------ 五十九 古来征战几人还 盘蜒抬起头,大眼枭飞落下来,双目紧盯着盘蜒与东采奇,它道:“原来是你。” 盘蜒道:“许久不见,物是人非,阁下已面目迥异,我本也不愿以真面目示人。” 大眼枭朝盘蜒眨眼,俯下脑袋,细看东采奇。她仍昏迷不醒,但它能分辨得出这聚魂山的主宰之一。 它瞧着瞧着,眼中迸发出喜悦的光彩,低声说道:“她果然未令我失望。” 盘蜒道:“她此刻已是蛇帝共工,聚魂山中的冤魂已等她数千年,你替我照看好她,好么?” 大眼枭叹道:“她找你许久,你真忍心就此与她分别?” 盘蜒笑道:“她尘缘已了,心愿得偿,已不会为此执着。” 大眼枭说道:“我本也一直在找异兽阎王,但过了许久,经历许多波折,他已非昔日我的主人。我一直所追寻的,不过是过往的幻影,一场不真切的迷障罢了。” 盘蜒心想:“采奇她或许也是如此,只盼她对我的爱,经历龙火淬炼,也已淡如云烟。” 但也可能她像斗神、蛇儿一般,一旦想起,永远也不忘怀? 那也随她吧。 大眼枭又道:“采奇本是我爱徒,她因我而来,经历劫难,成为阎王,从今以后,便是我遵奉之主,永生永世,我绝不背弃。” 盘蜒道:“趁她尚未醒来,带她去聚魂山。二十年后,她会想起凡间的事,即使她在聚魂山中有无上法力,你告诉她莫太过心软,她不再是凡人了。” 大眼枭将东采奇用羽毛裹住,藏在背上,张开翅膀,道:“多谢成全。”顿了顿,又低声道:“小心异兽阎王。” 盘蜒奇道:“为何要小心?” 大眼枭道:“他以往曾是守护林地的山神,擅长狩猎,我瞧见你,总觉得不安。” 盘蜒淡然一笑,道:“哪有此事?” 骤然间,一道水柱贯穿天地,那是聚魂山来接引新阎王归位。大眼枭腾空而起,顺着水柱,倏然已离开凡世而去。 盘蜒静坐片刻,追忆与东采奇重新相认这短短片刻,虽不过刹那,但却令盘蜒深感欣慰。 但他不愿多想,以免为之沉迷,偏离了自己的道,那道的终点渐渐上升,位于至高之处,归于空无境界,须得孤独无为,方能到达。 盘蜒垂下脑袋,泯去这念头,再去看苍狐,他受伤颇重,但正快速复原,这体质已非比寻常,好似万鬼万仙的首脑一般。 他不知在何处已渡过了泉水试炼。 沙地间的尸首已被黄沙掩埋了大半,人死之后,在世上留下的踪迹,大抵皆是如此,这天道很是无情,对谁都公平的很,哪怕是千古留名的伟人,死了便是死了。 故而天神、真仙、阎王、神兽、万鬼、万仙,种种长生不死,万古长存之流,又岂是顺应天道的? 苍狐微弱的喊了一声,张开眼,茫然环视,盘蜒回复吴奇面貌,见苍狐眼中闪着紫烟,心头巨震:“他也成了贪魂蚺?这黑蛇剑竟有这般效用?” 苍狐坐了起来,疲倦的说道:“师....师父,我....我...”那受诅咒时的情景慢慢重现,他抿嘴苦笑,神色无奈而愧疚。 盘蜒道:“都结束了,徘徊之沙、异兽之眼、蛇帝共工都一齐消失,咱们此行虽然凶险,但终究还算圆满。” 苍狐见盘蜒眼中也有紫光,目光困惑,却又有惊醒之意,似在说:“你果然也与我一般。” 盘蜒点了点头,道:“成了这贪魂蚺这也不打紧,只需压抑食欲,与常人并无不同。” 苍狐仍记得缚秀銮那炼魂对自己说的话,他与这女子不过偶然结缘,并非此生不渝的深爱,但她魂魄为苍狐所吞,才真正可谓刻骨铭心,至今仍令苍狐浑浑噩噩,暗生凄凉。 盘蜒将他扶起,道:“你怎会练成这等功夫?” 苍狐摇头道:“一言难尽,我是被郭玄奥逼迫练剑,青斩...义弟...啊,不好,义弟他们在哪儿?” 盘蜒心想:“原来你与青斩结义了?” 此时,西面一沙丘上有四人奔来,盘蜒见其中一俊俏公子正是青斩,另三人则是怪模怪样的老者。苍狐一瞧,这才想起,道:“我见徘徊之沙靠近,怕他们被卷进去,让他们躲得远远的。” 青斩也见到盘蜒,微一犹豫,但毕竟面露喜色,朝他深深作揖,道:“城主,义兄,你们没事就好。”那三个鬼官也向盘蜒行大礼,自报家门,重述愿意投靠之意。 盘蜒笑道:“原来是昔日同门,那自然欢迎之至了。”简略说了徘徊之沙争斗之事,但隐瞒最后结局,苍狐、青斩等也不敢多问。 盘蜒领众人来到杭金大汗国都,此时数大帐王已攻破城门,掌控全局,那大王子的脑袋被人割下,连同守城将士一起,被高高挂在城头。苍狐问道:“叔叔,这是怎么回事?” 盘蜒又说了这九大帐王与杭金大汗的变故,苍狐与踏由交锋多年,倒是头一回听说这大漠深处竟另有幕后首脑,不由感慨万千,道:“瞧这模样,这群青族蛮子元气大伤,一时也难成气候了。” 盘蜒摇头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咧咧的走入城门,有士兵凶巴巴的喝问道:“哪里来的奸细,来人,给我拿下了!” 盘蜒袖袍一拂,十多人被一阵大风卷上了天,如抛绣球、放风筝一般,却又轻飘飘的落在地上,众人大骇,如临大敌。盘蜒道:“去对杭金大汗说,是涉末城吴奇来了。”说罢自顾自向前走去。 走了不久,有大群兵马风一般迎出,青斩扶着苍狐,拔出剑来,三个鬼官也各自戒备,盘蜒道:“不用紧张,我是来收谢礼来着。” 马车上一少年王子喊道:“吴奇城主,大恩大德,父亲与我没齿难忘。快快随我入宫吧。”原来他与那徘徊三老相斗取胜之事早已传开,那三老神通广大,令千军万马也吃尽苦头,众人纵未见这场打斗究竟如何,但二老倒毙,一老失踪,宫殿损毁,这战果可谓辉煌至极,令人闻而生畏,萨蒙王子更将他奉若神明一般。 盘蜒笑道:“殿下,那些大帐王没为难你么?” 萨蒙王子道:“没有,没有,他们听说是你救了我,哪敢再有异心?蛇帝阎王在哪儿?” 盘蜒道:“她深入徘徊之沙,已不知去向了。” 来到皇宫,走入另一大殿,杭金大汗颤巍巍的从龙椅上站起相迎,盘蜒见他病怏怏的情形,心想:“这老头只怕活不了多久,听说他其余诸子相助大王子,已全数被他囚禁,看来这皇位终脱不出这萨蒙王子之手。” 盘蜒指了指苍狐,道:“这位是我徒儿苍狐,你们想必也有所耳闻。那莱昂西斯正是死于他的剑下。” 杭金大汗又惊又喜,道:“原来是苍狐将军,果然剑法通神,我汗国上下,皆欠你师徒大恩。” 盘蜒道:“郭玄奥人呢?”青斩脸色一变,道:“师父他也曾在这儿?” 杭金大汗叹道:“忙乱之际,那老贼疯病又发,杀了数百人,随后跑远了。” 盘蜒见青斩着实关切,道:“你师父练功走火,患上疯病,只怕一辈子想不起自己是谁。但经历这场浩劫,他能保住性命,已然极为难得。”青斩虽险些被郭玄奥所杀,但念及师恩,依旧伤感怜惜,泪水簌簌而下。 杭金大汗笑道:“城主之恩,我等该如何报答?我有一位美丽高雅的女儿,宰相大博拉的女儿更是远近闻名的绝色美女,你若答应与我结盟,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盘蜒低声问道:“徒儿,你可还想讨个青族老婆?” 苍狐念及死去的万莲,意志消沉,道:“师父,徒儿不愿。” 盘蜒心想:“这青蛮之地,矿藏虽丰,但气候严酷,水草稀少,离涉末又远,暂时无益,且这群蛮子全无信诺可言,若与之结盟,唯有受苦受累。”于是摇头道:“在下本是为异兽之眼而来,如今事毕,应当离去,大汗父子保重。” 那杭金大汗心中不快,但哪里敢显露出来?于是送了厚礼,千恩万谢的将盘蜒等送走。 盘蜒又来到遗落民大帐前,皮特古尔见了苍狐归来,与盘蜒和睦如初,他本是道儿心腹,对苍狐甚有敌意,不由得暗暗发愁,但仍笑道:“苍狐将军,你总算平安无事。” 苍狐笑道:“皮特古尔将军此次见机准确,应对灵便,帮了师父大忙,我深感钦佩,正要向将军多多讨教。” 皮特古尔本也有心向盘蜒讨功,只不知该如何开口,此刻得苍狐当众提及,可知盘蜒也有此心,心中一喜,笑得合不拢嘴。 穿过涉末营帐,来到遗落民镇中,盘蜒向众人说了东采奇于徘徊之沙失踪之事,众人感念东采奇恩德,无不感伤,痛哭流涕,数万人情真意切,哀声远扬。 盘蜒自也感动:“采奇她造福众生,功德无限,古往今来,不少阎王被尊为神灵,但谁又能真如她这般崇高慈悲?” 他随后提议众人随他迁离此处,到乘黄山脉中定居。至高先知早已与众元老详细商讨过,此举虽违背祖训,颇有离经叛道之嫌,但他们近年来遭遇无数危险,也知这是他们唯一生机。 于是整顿数日,近十万人拔营出发,离了大漠,行往关内涉末方向。 ------------ 六十 前线得意家起火 风这返回路上,并非一帆风顺,反而又遭遇恶劣境况,常常在晴天时,忽然风云突变,降下一场大风雪,数十里地一片冰霜,令大军步履维艰,苦不堪言,难以继续前行,更有数次险些被黑蛇巨人吞吃。好在苍狐的杀生尸海剑已今非昔比,用以探查地势,寻找安居之所,甚是准确方便,这才屡屡化险为夷。 这奇异气象直至关内也并未好转,途经各处,百姓皆深深为此担忧,向苍狐诉苦,说起有时大热天的,一下子寒冬来临,黑蛇巨人出没,村庄受害,牲口惨死,数不胜数,连驱蛇香也驱逐不得,与之相比,魔猎危害倒显得颇为轻微了。 苍狐深感不平,若遇上黑蛇巨人为害,必与青斩联手对付,盘蜒暗中相助,往往使得两人得胜而还,军民尽皆惊喜,对两人愈发钦佩。盘蜒已决意将涉末城交给苍狐,见他威望功劳,与日俱增,心中自也得意。 又行了数月,终于回到涉末城,城中文武百官一齐出城相迎,百姓夹道,为凯旋的将士欢呼。盘蜒离去时不曾露面,归来后依旧扮作老兵,苍狐虽觉不妥,但也争不过盘蜒。 盘蜒暗中命人安置遗落民,回到宫中,摆宴庆贺胜利,众臣皆盛赞盘蜒英明,也盛赞苍狐武勇,苍狐心知自己能够生存,都是因盘蜒出手相救,想要明说,却被盘蜒用眼神制止。 盘蜒见吴洲、吴泽二子颇有些强颜欢笑的模样,秋风公主坐得远远的,与大半年前言语亲密的情形截然不同,暗觉奇怪,低声问道儿,道儿当即笑道:“今夜正要好好乐上一乐,何必为家务烦恼?” 盘蜒道:“他二人经过池水试炼了么?” 道儿说:“你离去之前,他二人刚刚成亲,我等了几个月,待他们媳妇儿怀上孩儿,才令他们入泉。你回来的刚好,不久就要抱孙子啦。” 盘蜒淡漠点头,道儿登时不满,道:“你难道不高兴么?” 盘蜒叹道:“夫人,我实话实说,武功练到我这般地步,七情六欲,已深为收敛。亲情于我也再难掀波澜。” 道儿恨恨道:“你少来这套!还不是因为那并非你亲孙儿,而是你义子的孩子?我将他们当亲生的,你却始终不喜欢。” 盘蜒摇头苦笑,道儿哼了一声,险些拂袖而去,总算忍住,见苍狐受众人追捧,越看越是气愤。 席间,廊宝与青斩攀谈,但青斩总是冷冰冰的,对他颇为疏远。廊宝几次拉青斩手掌,要与他说悄悄话,都被青斩推开,廊宝大失所望,只得闷头喝酒。青斩目光转动,却时不时的望向苍狐。苍狐与青斩对视,神色颇为友善。 待宴席已毕,宾客散尽,盘蜒前往乌云神塔,会见血寒、鸿海,询问离别时的情形,鸿海道:“甘马湖、望天镇等十二处偏地有兵变,已被济节压下。又有不少案子,我也已处置妥当,你可要一一过目?” 盘蜒道:“不必了,此节你比我在行。”又问血寒道:“那大鼎造的如何了?” 血寒道:“已然建成大半,再过一月当可完工,只是它愈发庞大,布下的迷阵怕再也遮它不住。” 盘蜒喜忧参半,问道:“那绿驱蛇香可足够?” 血寒叹一口气,道:“已经用的差不多了,须得你去多取些出来,可眠婆婆与我担心你身子....” 盘蜒笑道:“只要大鼎建成,什么代价都值得。这挖矿取香之事,就当经受修炼,又有何妨?” 血寒道:“这许多个月你不曾露面,我便推说你在深宫中修仙,可总不免人心惶惶。”说着说着,面泛红晕,苦笑连连。 盘蜒心想:“定是道儿又怀疑我与血寒归隐某处,逍遥寻欢去了,她能这般想,城中百姓岂能不流传谣言?好在如今道儿知道真相,疑心已消。” 鸿海又道:“盘蜒,这大鼎当真能如你所说那般有效么?” 盘蜒的脸似一下子亮了起来,他满怀希望,说道:“自然有效,不然我为何费这多年心思?” 鸿海默然片刻,道:“若真到了那时,定会有极大的乱子。” 盘蜒道:“无论有没有这大鼎大阵,都会有天大的乱子,有这大鼎,我便能掌控全局。” 鸿海、血寒齐笑一声,放下心来,血寒道:“你这回来的路上,也知道遇上冰天雪地的天象了?” 盘蜒终于发愁,道:“这冬季与数万年前一样,是黑蛇祸患逐渐猛烈的征兆,或许再过百年,无数黑蛇将从长眠中醒来,再度毁灭万物。” 血寒道:“此事唯有你知道,说出去...只怕也无人可信。更何况....更何况我听到其余传言...” 盘蜒皱眉道:“什么传言?” 血寒眨眨眼,道:“像此等天灾,频频发作,各处蔓延,连一贯无魔猎、蛇灾的地方都遭了秧,比如大观国都城中,廊邪与国中高手一齐出阵,率大军围攻,才将那出现的黑蛇巨人杀死。唯独咱们涉末城这十万顷之地,半点不受波及。“ 盘蜒急道:“那是咱们这儿绿驱蛇香所藏极多,扭转了脉象的缘故,难道他们竟以为...” 血寒轻叹道:“他们传言,是咱们涉末城偷偷施展邪法,祸害诸国,自己反而得利。那廊邪已数次派高手潜入,想要刺探虚实,有几回临近乌云神塔,都被我赶走了。” 盘蜒心想:“这是他们并无真凭实据,可若越传越凶,只怕连咱们的盟国也会生疑。” 世人一贯如此,若自己受难,便见不得别人的好,非要将那未受害者整治的比自己更惨,方才心中好受。 盘蜒心下不安,但在那大鼎完工之前,他实无法分心。 鸿海蓦然又道:“我还有一事,还是告诉你好了。不然今后数月里,你忙的不可开交,无法处置。” 盘蜒见他郑重,问道:“还有什么?” 鸿海道:“三个月前,那场甘马湖武人反叛之事,全是由吴洲引起。” 盘蜒吃了一惊,道:“怎会是他引起?” 鸿海道:“此事我已查访清楚,起因如此:那吴洲瞒着妻子,与一情妇同去甘马湖游玩。他为讨好那情妇,命人将整座湖畔全数封住,不让外人入内,只由他一人与情妇纵情游览。为此,他调度官府大军,驱赶百姓,有不服者,便用刑打的半死。” 盘蜒知道鸿海绝不会说错,心头火起,沉声道:“这小子不过是道儿的义子,竟如此嚣张跋扈?” 鸿海道:“他既是道儿义子,也是你的义子,你当众认他,旁人自也认他。” 盘蜒一时语塞,又道:“后来呢?” 鸿海道:“事已至此,不过引起民怨,若此人见好就收,倒也罢了。偏偏这甘马湖的正中,有一天仙水榭,这水榭是湖内萧家大少爷的居所。” 盘蜒知道这萧家是湖内赫赫有名的宗族,家中世代修炼,不乏高手,昔日万鬼许多成名人物,皆是这萧家出生。盘蜒为拉拢这宗族,委实费心不少。 鸿海又道:“吴洲不知天高地厚,与那情妇瞧上这水榭,那情妇不过称赞一句:‘这水中阁楼好美,若咱们在此住上几夜,才是真正神仙般的日子。’吴洲便当即夸口道:‘那我便将这水榭送给你。’” 盘蜒道:“你这话从何处听来?” 鸿海道:“是从吴洲身边亲兵处逼问而得。” 盘蜒又道:“那亲兵不知那情妇是什么人么?” 鸿海道:“我审问时,那亲兵被喂食了极诡异的毒药,其余都可吐露,唯独那女子的名字,他稍一提及,便立即死了。” 盘蜒冷笑一声,暗想:“这欲盖弥彰的狡诈手段,除了那人,更有谁会?但如此便无真凭实据了。” 鸿海点了点头,续道:“吴洲于是命船驶进那水榭,可那萧家大公子萧林渊也非易与之辈,他妻子临产,不愿生人打扰,不管吴洲是谁,喝令他退去,双方言语争执,加上那情妇在旁推波助澜,终于大打出手。萧林渊寡不敌众,被吴洲率众高手活生生打死。” 盘蜒惊道:“那萧林渊武功极高,已踏入鬼官境界,我亲自见他通过试炼,吴洲不过第一层弟子,便一千个吴洲,也不是他的对手。” 鸿海道:“那时打斗情形,在场之人皆说不清楚,只知众人一拥而上,片刻后,萧林渊便倒地身亡。萧家少奶奶立时开启机关,将水榭毁去,她自己则乘船逃离,连夜逃回萧府本家。 吴洲尚不知闯下大祸,不顾情妇相劝,在湖中另找一处小岛歇息。不久,萧家众高手找上门来,双方一场恶战,吴洲死了几个心腹,萧家更有几个宗亲战死。吴洲这才狼狈逃窜,连夜离了甘马湖。 萧府在甘马湖周围方圆数百里地根基深厚,关联盘根错节,于是烧了官府,举兵造反,声势不小。我命济节领兵去讨,不久前方才平叛。” 盘蜒凝视鸿海,微微气恼,道:“你为何不将吴洲交出去,任由萧府发落?” 鸿海道:“他毕竟是你义子,涉及城主之尊,道儿将他藏得不知去向,况且当时不知来龙去脉,你又不在,加上叛党嚣张,唯有先打服了再说。” 盘蜒自也知道鸿海难处,闭目片刻,道:“是我疏忽了,之后呢?” 鸿海道:“平叛之后,我才有空审问出前因后果来,如今萧家老小皆在牢中,等候你发落。” ------------ 六十一 父慈子孝当圆满 盘蜒走过宽敞走道,扫视间间狭小牢房,借闪烁的火光,看牢房里的囚徒,有人神色不安,有人义愤填膺,有人漠然而坐,有人则发疯般的傻笑。 苍狐问狱卒道:“这儿都是萧家的人么?” 狱卒道:“启禀城主、将军,战俘都在这儿了。” 盘蜒道:“萧家乃湖内大族,也算的北妖武术一大宗派,其本宗声势之盛,不逊于昔日泰家。眼下被俘者,不过其中一支派罢了。” 苍狐叹道:“萧大公子曾与我在酒楼共饮,甚是意气相投,想不到....”说着连连摇头。 牢房中一老者睁开眼,喝道:“你是苍狐?你是吴奇?” 盘蜒、苍狐皆向他躬身行礼,盘蜒道:“萧老爷子,我俩来探望你了。” 这老者正是萧家此支之长萧思南,他举家起义造反,被济节击败,关押于此。他哼了一声,道:“我全家老小,多半死在涉末城手上,你假仁假义,骗的了谁?何必多此一举?” 盘蜒道:“我义子罪过极大,此节我向老爷子告罪,然则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纵然你受了冤屈,也不该兴兵作乱。” 萧思南怒到极处,反而大笑道:“狗屁的国法家规!吴洲这小狗贼欺上门来,你那婆娘也不还咱们公道,萧某的宝贝儿子难道就白死了?” 苍狐朝每个牢房中望去,见众人有些目光惊怒,仇怨难消,有些则担惊受怕,担心这老者激怒盘蜒,众人今夜便要砍头。 他心想:“即便杀了吴洲,他们也决计不会罢休了。况且...吴奇也决不会杀自己义子。” 左侧一牢房中有一瘦弱的中年汉子,乃是萧思南二子,他大声道:“苍狐兄弟,苍狐兄弟,是我,是萧逵啊,前几年我萧家请你喝酒,我俩喝过好几杯,你还记得么?” 苍狐叹一口气,道:“萧逵兄,我自然记得你,然则你我交情纵好,我却帮不了你。” 萧思南喝道:“吴奇,你到底要怎样?要杀要剐,给个痛快,老夫去了聚魂山后,自有人替咱们报仇。” 盘蜒笑了笑,说道:“老兄,我若放了你,你会如何行事?” 萧思南愣了愣,大喊:“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先杀了吴洲,再与你拼了这条老命!”他心知盘蜒绝不会放任,此刻不过是猫捉老鼠,欲擒故纵的把戏,故而说出此言,脸上说不出的畅快,似已在想象复仇后的无上喜悦。 此刻,后方铁门打开,走入十来个狱卒,低着头朝此靠近,行迹甚是可疑。苍狐朝盘蜒看了一眼,见他无动于衷,遂挡在他身前,笑道:“这牢笼中血腥气味儿好重,诸位一来,更似屠宰场一般。” 领头的狱卒抬起头来,掀开官帽,此人披头散发,约莫四十岁年纪,一张脸颇有英气,他大笑一声,道:“苍狐、吴奇,果然好眼力!”说罢陡然一掌拍出,他身后五人也立即出手,拳风指力,夹杂在一块儿打来。 苍狐手一扬,真气如壁,砰地一声,那领头狱卒掌力蓦然炸开,绕开魔音气壁,击中铁栏,又是几声脆响,竟将牢门一齐震断。此人掌力神妙浑厚,锐利沉重,变化无方,当真妙不可言。 萧思南看清那人面孔,惊异至极,喊道:“慎儿!”原来这劫狱之人,正是萧家号称百年间天赋最高,却又失踪多年的小儿子萧慎。当年他离经叛道,不愿与其兄长争夺家业,又恋上一贫家女子,于是与其父决裂出走,已数十年毫无消息,想不到如今竟来相救。 萧慎又笑了起来,不断向苍狐发掌,有如惊涛骇浪,久而逾强,烟尘弥漫,灰土飞扬。同伴抢上,出掌一推,终于将狱门推开,将萧思南等全救了出来。 萧思南见相救者中有几人似曾相识,稍稍一想,喜道:“是本家的人?” 萧慎道:“爹爹,少问几句吧!”众人又喜又怕,又慌又急,忙不迭朝外冲去。萧慎待众人退走,双手虚握,如舞战斧般转了一圈,霎时十道凌厉真气盘旋飞舞,在走道中弹来弹去,阻隔苍狐、盘蜒。他身子朝后一滑,扬长而去。 冲至院中,劫狱的、逃狱的全聚在一块儿,萧慎指了指东面,道:“那儿有人接应!”一马当先,杀了出去,他身边各个儿都是硬手,有五人功夫可比鬼官,事发突然,狱中守卫又如何抵挡得住? 逃离这大狱后,有马车接应,再度在小道山路中狂奔一阵,来到林间,抵达一处小屋,数个铁匠走出,凿开囚犯镣铐,替众人换上干净衣物。 萧思南又惊又喜,如在梦中,萧慎向他跪倒,忽然哭道:“爹爹,孩儿不孝,数十年不曾拜你,如今又来得迟了,未能救得了哥哥,实是混账至极!” 他这一说,萧思南等也激动万分,老泪纵横,萧思南泣道:“好孩子,好孩子,今夜多亏了你,爹爹我也有不对的地方。这些年...你到底在哪儿?” 屋中走出一人,脸色苍白,消瘦文雅,书生打扮,他道:“萧慎兄去了萧家本宗,通过试炼,习得萧家正宗绝学。” 萧思南奇道:“本家...本家...已与咱们断绝多年...恩公又是何人?” 那人笑道:“在下不过一掮客,牵线搭桥罢了。” 萧慎道:“正是这位元息公子替孩儿布置周详,孩儿方能将各位救出来。” 萧思南惭愧说道:“老儿孤陋寡闻,以往从未听说公子名头,公子真乃藏龙卧虎。” 元息公子哈哈一笑,忽然脸色一变,取一根黑色法杖一转,身子隐没,不知去向。 众人愕然,不知他为何突然离开,萧慎眨眨眼,骤然出掌,掌风尖啸如笛,身边那人将掌风躲开,依旧气定神闲的站着。 萧思南见到来人,不禁大骇,喊道:“苍狐!” 萧慎又抬眼仰视,见树上又已站着一人,正是涉末城城主吴奇追来。 苍狐道:“刚刚仍有一人,但一转眼便已不见,那人是谁?” 萧慎冷笑道:“你死到临头,何必多此一问?” 苍狐也不动怒,自顾自思索,却听盘蜒说道:“那人使得是幻灵真气,且甚是高明,若不是泰家余孽,就是狮心国泰远栖。” 众人恍然大悟,心想:“难怪他自称元息公子,原来是那位大人物。” 苍狐道:“叔叔,可要我去捉拿此人?” 盘蜒叹道:“来不及了,太乙乃逃遁之法,他小心得很,临走时布下层层疑阵,追之徒劳无益。” 萧慎对所带五大高手说道:“你们五人,对付吴奇,我杀了这苍狐后来帮你们。” 苍狐无奈而笑,道:“诸位去找叔叔,那是自讨苦吃了,不如一齐由我对付如何?” 萧慎武功绝顶,掌法凌厉,已深得萧家武学真传,单以功夫而论,纵稍不及济节、楚小陵等鬼首,却也相差仿佛,而苍狐归来之后,不曾显露武艺,世人皆只道他不过是大鬼官境界,故而萧慎也不将他放在眼里。 他长啸一声,一掌遥击过去,苍狐拔剑在手,将那掌力消了。萧慎见他出手时轻而易举,心中一凛:“此人功夫比传闻更强,决不能掉以轻心。”当即双掌张开,一齐发力,使一招萧家掌法的“秋风画扇”,掌力广罩敌人。 苍狐出剑试探,只觉他这掌法委实奇特,每一招非但刚猛强悍,且留有极巧的后招,忽然之间变得千奇百怪,叫人难以防范。苍狐甚是惊喜,也用巧劲周旋,无论敌人掌法如何变化,他总能在顷刻间想出破解之道。 萧慎性子张狂,易于沉迷,一旦为某事吸引,便犹如着魔一般万事不顾,如今自己频频出招,却被这剑客以匪夷所思的手法化去,他非但不怒不惊,反而大感好奇,只想瞧瞧此人能应付到那般地步,于是全力施展,将萧家本宗掌法中最怪异、最诡谲的手段使出来,其中不少是只练过,未实战之术,此时一用,当真有效,不由畅快至极。 苍狐凝神以凤凰裂隙应对,诱他使出掌法全貌,也感到大开眼界,赞叹不已。若当真生死相搏,苍狐最多五十招便可取胜,但当下半让半挡,激发萧慎潜能,如此一来,纵不相让,只怕也非要到百招后方稳操胜券。 萧家掌法甚是繁复,但三百招之后,萧慎变数已穷,内力也已衰退,苍狐叹了口气,虚晃一剑,刺萧慎咽喉。萧慎还一招“冰河秋水”,变作阴寒掌力。苍狐不停,加急直刺,一声轻响,将那掌力剖开,萧慎急着想变招,但又被象鼻蛇身功制住,慢了半拍,长剑已抵住他要害处。 萧慎陡然清醒:“此人武功,远胜于我!萧慎啊萧慎,你名中有个慎字,却狂妄无知,真是死得其所了。”一咬牙,闭目待死。 苍狐还剑入鞘,退在一旁,萧慎睁开眼,再看他所带帮手,皆已被盘蜒击倒。他叹道:“技不如人,甘拜下风。你只杀我就好,其余人放了如何?” 苍狐道:“此事全听叔叔发落。” 盘蜒摇头道:“我曾说了,你当逐渐学起担当重则,有些事,慢慢的无需再由我过问。”说罢退在一旁。 苍狐心头一热,心想:“他当真要让位于我?还是试探我来着?” 萧思南心想:“我临死之际,与慎儿冰释前嫌,死而无憾,何必累他与各位本宗好汉因此而死?”于是急道:“萧某起兵造反,与他人无关,城主,念在我以往对涉末有些许功劳,我求你饶过慎儿他们。” ------------ 六十二 金玉之躯惹人怜 萧慎笑道:“爹爹,我一生闯荡世间,遭际丰富多彩,早就心满意足,岂会舍你们而生?” 苍狐心想:“他们一个个都是好汉子,若当真杀了,岂不可惜?”回头瞧盘蜒脸色,但他默不作声,似真欲令苍狐决断。 苍狐豁出去了,道:“诸位何必固执?如发誓向....向叔叔降服,永不背叛,我会劝叔叔赦免各位大罪。” 萧思南怒道:“少来这一套,血海深仇,岂能一笔勾销?” 苍狐指着萧慎道:“萧前辈,这位萧慎兄弟义气深重,智勇双全,乃是世间超逸绝伦的奇男子,今后前程似锦,你若一意孤行,执迷不悟,岂不连他也害死了?” 萧思南脸色剧变,顷刻间喉咙哽咽,颤声道:“我...慎儿他...” 萧慎断然道:“爹爹!你何须多想?我的命不比哥哥值钱,死了更不足惜,咱们萧家人有骨气,决不能向仇人低头!我死之后,本宗之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苍狐道:“你说的倒容易,你死之后,你老婆孩儿又会怎样?忠于你的属下又会怎样?你为一己尊严,难道不顾他们么?” 萧慎想起妻儿,目光低垂,但咬牙笑道:“你杀了我吧,我妻儿有人照顾,也自会有人替我报仇。” 苍狐扫视众人,见人人脸上已全无乞怜之意,便是先前出言求饶的萧逵,此刻也坚毅卓绝。他叹一口气,知道多劝无用。 盘蜒蓦然道:“若罪魁祸首伏诛,各位愿不愿降?”他先前已提过此事,但萧思南并未答允,此时却又再说了出来。 萧思南道:“我儿子侄儿、孙儿女儿,被涉末城士兵杀了大半,罪魁祸首可不止一人。” 盘蜒道:“此事皆由吴洲而起,其余将士不过保家卫国,何罪之有?老先生总不能不分青红皂白,一味迁怒旁人吧。” 萧思南咬牙道:“那你呢?你教子无方,岂能无罪?” 盘蜒点头道:“好,我领罪,是在下之过。但事发之时,在下并不在此处。” 萧思南喊道:“我听说你迷上了修仙求道,连家国之事全都不管,无论有何罪责,都可推得一干二净。” 苍狐想替盘蜒辩解,但盘蜒向他摆手,苍狐唯有作罢。 盘蜒闭目片刻,道:“一年之后,我将从城主之位退下,由苍狐接任此职,我就此隐退,从此不再过问涉末城。诸位不愿跟从我,可愿意跟从苍狐?” 众人闻言,皆大惊失色,若他所言为真,等若皇帝引咎退位,乃是震动天下的大事,无论是否有悔过之情,这自罚可算得极为严厉了。 苍狐心想:“他当众说出这话,以他身份,绝不会不认。此事已无可反悔,他真将这权位交给我了?”心中又困惑,又茫然,又感激,又惊讶,连自己也说不清心情怎样。 盘蜒又道:“吴洲犯罪,当一命偿一命。其余死者,我当优厚补偿。若诸位答应,从今日起,诸位罪责全免,地位领地一如往昔。” 萧思南瞠目结舌,脑袋发涨,但他并非糊涂鲁莽的死脑筋、老顽固,听盘蜒提出条款如此优厚,直是难以相信。到这地步,盘蜒仁至义尽,他若再不退让,若传了出去,反会落得个不知好歹的臭名声。 他喊道:“城主,你....你真心如此提议?” 盘蜒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萧思南憋了半天,终于说道:“好,城主,多谢你了,你确是了不起的大英雄,老萧先前看走了眼,这下对你可心服口服。” 盘蜒道:“我听说你有两个孙女不久前养下两个孩儿,对么?她们眼下何在?” 萧思南心中一紧,道:“你为何又问这事?” 盘蜒指着苍狐,说道:“各位反叛之罪,总不能全无惩罚。你将那两个孩儿送到苍狐府上,由苍狐收养为义子义女。” 苍狐心知这两个婴儿当是人质,以防萧家再度叛乱,此举颇为常见,他妻子风鸣燕即将临产,若再得两个孩儿,视若己出,倒也算的圆满,于是道:“我必善待这两个孩儿,当做自己亲生的一样。” 萧家众人虽不信盘蜒,但对苍狐却极为信赖,萧思南道:“好,正如城主所言,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盘蜒点了点头,示意众人等候,萧家众人得了这意想不到的赦免,可终究仍有些放心不下,坐立不安。唯有萧慎双手负背,满不在乎的模样。 少时,鸿海出现在草地上,众人眼乱心惊,皆不知他如何到来。苍狐见到鸿海,微微惊讶,但自忖武功大进,已不惧这国中数一数二的高手。 鸿海手中提着吴洲,扔在地上,这少年本在昏迷,但一摔之下,登时转醒。萧家众人见到仇人,目呲欲裂,一个个儿怒容满面。 吴洲看清情形,惨叫一声,忙不迭朝盘蜒跑去,喊道:“爹爹,爹爹,你这是要做什么?” 盘蜒道:“我问你,当天你去甘马湖游玩,与你一齐的女子,可是秋风公主么?” 吴洲略一犹豫,连声道:“是,是她。爹爹,我..这件事错了,娘已重重罚过了我,你为何带我来这儿?娘呢?娘知道么?” 盘蜒不答,依旧问道:“你先前为何不招出她来?” 吴洲忙道:“我答应她...替她保密,可面对爹爹,我绝不敢有所隐瞒。” 盘蜒又道:“你将当天杀萧大公子之事,一五一十的说出。” 吴洲连白如纸,呼吸急促,汗水淋漓,将当时乱象说了,他此刻为了自救,撇清关联,推说都是秋风公主的主意。 苍狐眉头越皱越紧,听出他话中破绽极大,依照萧家战俘口供,他那”情妇“当时倒颇懂事,反而劝阻吴洲,却也劝他不动。此人答允秋风公主之事,非但未能守诺,更诬陷清白之人,非但无情,更是无义。 吴洲丢了城主的脸,与之相比,他其余罪状皆已微不足道。 苍狐知道盘蜒决放不过这义子。 盘蜒柔声说道:“孩儿,到了这当口,你仍谎话连篇么?” 吴洲害怕至极,哭道:“爹,娘最疼我了,你若...伤我,娘非大发脾气不可。你...瞧在娘的面子上...” 盘蜒冷漠说道:“此事前后,颇多蹊跷,你并未亲自动手伤人,以你的本事,也决计杀不死萧大公子。你若有骨气,有担当,我会将此事替你兜住,无论你闯下多大的祸,我都会饶你一命。但你背信弃义,欺软怕硬,我却饶你不得。” 吴洲倒吸凉气,但只吸了半口,嗤地一声,脑袋已分了家,即便以苍狐的眼力,也没看清盘蜒的手法。 萧思南一把接住那脑袋,跪倒在地,放声大笑,萧家众人也随他发笑,但笑了几声,他却又哭了起来,于是众人同样大哭。萧慎缓缓点了点头,似赞叹盘蜒说到做到,却似有些惋惜此人死的太过痛快。 盘蜒道:“此事就这样吧,诸位已回复自由之身。鸿海兄,你监督他们离去。” 鸿海点了点头,盘蜒朝苍狐示意,两人身形一晃,蓦然无踪。萧家众人又逗留许久,直至将吴洲尸体挫骨扬灰,方才解恨。 .... 苍狐随盘蜒在空中飞过,盘蜒一言不发,神色冷淡,苍狐分辨不出他心情如何。 他刚刚在外人面前,杀了自己的义子,他会为之难过么?苍狐以为多半不会,外头有些传言颇难听,说这义子实则并非义子,暗地里是城主夫人养的小白脸,或许盘蜒早就想杀他,却一直未找到借口。 苍狐思绪延伸,又想道:“若换做是我,听妻子有这般名声,无论真假,皆会气的发疯。纵然不立即杀了吴洲、吴泽,也必狠狠教训这两人,将他们远远逐走。但吴奇却一直容忍此事,听之任之。照此看来,他连自己妻子也不在乎么?” 他从盘蜒脸上见到一丝笑容,但那笑容转瞬消失,苍狐分不清是自己心境生幻,还是当真见到。 即便他武功练到此时这般地步,却依旧有真幻难辨的时候。 盘蜒开口道:“你要好好的看,好好的学,这城主所遭遇的事,比你往昔见闻要糟乱许多。世道之中,以人为灵,故而鲜有比人心更险恶的事,也鲜有比人心更有用的事。有些人本领低微,但擅长用人,便足以令人看重了。” 苍狐点头道:“擅长用人,便是最高明的本领,比之任何武学、任何法宝都厉害。” 盘蜒道:“这话倒也不假,武学、法宝,练到最高境界,终究不过是人罢了。纵然是真仙、阎王,也总是人,总有弱点。” 两人开始降落,来到一间灯火璀璨、金树玉花的大宅中,园中有一温泉,秋风公主正在池中洗浴,白烟之中,露出纤细精致的身子。 苍狐心想:“多少男儿一见这身躯,便再也挪不开目光,乖乖听她的话?单凭此节,她已是不容小觑的敌手。” 秋风公主哼着曲,转过身,一见两人,吓得“啊”一声尖叫起来,但辨别来人身份,拍拍胸口,露出微笑,又喊道:“不必来了,全都给我退下。”正赶来的高手转身离去。 秋风公主瞧瞧盘蜒,又瞧瞧苍狐,叹了口气,径直破水而出,盘蜒闭上眼,苍狐则打量着她,似欣赏风景一般。 只要敌人是男人,便不会此时杀她,苍狐深深明白其中道理,对此坚信不疑。 ------------ 六十三 情真意切好虚伪 秋风公主从一块大石上拿起衣物,不久穿戴整齐,肌肤湿滑,躯体隐现,反更动人心魄,她微笑道:“城主、将军,怎地这时候来,也不通告一声,如此相见,我衣冠不整,岂非无礼么?” 苍狐不禁莞尔:“你这般出来见人,才是真正待客之道。穿的厚厚实实,反不及此刻诚意。” 盘蜒简短说道:“你明知吴洲有妻有子,不久即将临产,为何诱他去那甘马湖,闯下这等大祸?” 秋风公主脸上变色,道:“这...这混账小子,怎地没半点担当?他说了替我保密的。” 盘蜒神色麻木,语气并无恨意,道:“公主以为,我当如何处置你?” 秋风秀眉紧蹙,轻咬嘴唇,昂首道:“我确...确与吴洲交好,但不曾与他同床共眠,更不曾将身子交给他。甘马湖一事,我也曾劝他收敛,但无奈他不听劝告,终酿成大祸。” 盘蜒道:“但此事终究因你而起,萧家公子何等武艺,怎会被吴洲随从所杀?” 秋风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苍狐替盘蜒答道:“素闻公主殿下法宝千万,妙用无穷,当时又用了什么手段,方才杀了萧家公子?” 秋风公主瑟瑟发抖,颤声道:“我没杀人,我身边的法宝,绝无一件能杀得了万鬼的鬼官。” 苍狐听她声音异常激愤,不似作伪,心想:“若她眼下模样也是装的,只怕能将死人说活了。” 盘蜒缓缓说道:“自从你来我城中暂住,在我两位义子之间折腾,可花了好大的力气。千里之堤,外不能摧,必先溃于内,公主手段心机,倒真令在下心寒了。” 秋风公主瞪着盘蜒,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是你那吴洲非缠着我,我外来是客,总不能得罪你家公子,进而得罪道儿姐姐吧。” 盘蜒奇道:“你说吴洲缠着你,那吴泽呢?” 秋风公主喊道:“我秋风对天发誓,跟吴泽更无半点瓜葛。吴泽规规矩矩的,与那吴洲大不相同。” 盘蜒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来,手一松,那纸飘入秋风公主手掌,秋风公主一瞧,胸口起伏,身上水滴频泛,不知是汗水还是池水。 苍狐知道那纸上所写,是秋风公主由金银国运来的千万珠宝厚礼,大半送给道儿与她近臣。其余所记,则为她招徕的许多北妖高手,纸上所述,乃是他丈人武先生查得。 盘蜒微笑道:“金银国富甲一方,积财百年,出手倒也阔绰,只不知殿下平白无故的大肆贿赂,招兵买马,到底有何企图?” 秋风公主几下将纸撕成碎片,抛入池中,热气扰动,她道:“我喜欢与道儿姐姐结交,道儿姐姐也认我这妹妹,咱们金银国国力不差,她与咱们结盟,我岂能不好好待她?而我在城中,也不能全无护卫。” 盘蜒语气变得颇为有礼,道:“我涉末城虽律法不严,但对这贿赂私贪之罪,倒也看的不轻。公主所为,涉及城中要人,更犯了大忌,有损我涉末城和睦,既如此,还请公主伏法认罪。” 苍狐心想:“城主夫人素来瞧我不顺眼,在城中拉帮结派,壮大势力,师父此刻剪除她羽翼,自是为我铺平道路了?但愿莫引起大乱子来。” 秋风公主愣愣瞧着盘蜒,眼中满是委屈心酸,突然间,她大声道:“吴奇,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我所作一切是为了什么,你难道瞧不出来?” 盘蜒稍一愣,道:“公主还请直言。” 秋风公主伸手擦拭眼角,但泪水仍扑扑外流,她似是鼓足勇气,竭力摆脱羞涩一般,嚷道:“吴奇哥哥,我...我发自心底的崇拜你,喜欢你,我....我想嫁给你哪!若不是为此,我...我何必做到这般地步?” 苍狐微觉惊愕,露出微笑,瞧盘蜒脸色,他既不窘迫,也不惊讶,更无欢喜之情,苍狐叹一口气,又转向秋风公主。 秋风公主满脸娇羞,眼睛闪闪发亮,快语道:“我并非爱你的容貌,爱你的武功,爱你的权势,我这人...一生最敬拜、最喜爱的人,是那些学识渊博、通晓万事、心灵手巧的大学者。 我来到这儿之后,瞧见城中水利、灌溉、运送、学府、房屋、矿业、冶金、锻造,皆是架构精巧,完美无瑕。我因此吃惊,却又瞧得如痴如醉,若非亲眼所见,绝不信这在二十年间,此城能有如此规模,于我而言,便是仙境神庭,也远不及此处美妙。 我见着种种奇迹,忍不住便打听是如何建造,一问之下,人人都说是城主你亲力设计,一手所创的。我于金银国中,也曾有过这般设想,但我...我魄力学识,远不及你,成品亦有天壤之别。我又想起当年...当年你救我性命之事,更是不可救药的爱你、敬你。 我一心想嫁给你,却又不知该如何着手,唯有盼先...先讨好道儿姐姐,只要她真心喜欢我,在你面前美言几句,纵然你对我无情,没准也会点头,纳我为妾。 吴奇城主,我骗不了你,你也知道我实可算作金银国的女国主,我容貌尚可,天下闻名,不比道儿姐姐差了,金银国宝藏乃天下之最,奇珍异宝,更不计其数,你若娶了我,无论你有何心愿,多半能心想事成。你我携手,非但大观国不能抗衡,便是南方龙血天国,又能算得了什么?我才瞧不上什么吴洲、吴泽,从我到来的那一刻起,我眼中唯有你这...这无情的冤家。” 她神情羞喜交加、热忱急促的将心思坦白告知,脸上发热,娇躯发抖,所言所叹,当真荡气回肠,便是佛祖怕也难不心动。苍狐暗地里好笑:“如此一来,即便叔叔不爱女色,为顾全大局,也不该拒她心意。” 盘蜒冷笑一声,道:“念在你唠唠叨叨的长篇大论,着实辛苦,我暂且容你再住三天,三天之后,你与金银国的人,若在本城留下半点影子,莫怪我不留情面。” 秋风公主登时如被刺了一剑,丧魂落魄的跪在地上,泪水决堤,泣不成声,哭泣之时,她模模糊糊的喊道:“你好狠心,好混账,好没人情,我恨你,我偏偏不走,你若忍心,亲手杀我好了!” 盘蜒一拂袖,腾空而起,融入夜色,苍狐叹了口气,道:“殿下,此事终不能强求。”遂又追随盘蜒而去。 待两人走远,秋风公主止住哭声,目光霎时沉着如初,她抿唇想了想,快步走入密室,挽起长发,不久已穿上一身金银甲,趁夜离府外出。 ..... 苍狐、盘蜒出了秋风府邸,盘蜒缓下脚步,在山间慢行,苍狐见他沉闷,笑道:“叔叔,这女子也算的一位大美人,金银国实力雄厚,若不接纳,可当真惋惜,你若要反悔,可得赶快了。” 盘蜒叹道:“这女子全是假话,并非真心。她瞧我表情,已知吴洲下场,于是当场演场好戏,盼我就此饶过了她。” 苍狐吃了一惊,回想秋风言行何等真实,不由得他不信,他无奈干笑几声,道:“她难道并不想嫁给你?” 盘蜒道:“或许她确有联姻之意,但什么‘崇拜爱慕’,全是狗屁不通的谎话,她打定心思,若我愿娶她,她欣然答允,若我不娶她,她至少能够保命。” 苍狐道:“既然娶她有无数益处,叔叔为何又不要她?” 盘蜒苦笑道:“纵有益处,此女生性难测,我若对她毫无防备,家国必乱,若防备过度,她站住道理,更可借题发挥。我终究要让位于你,这等引狼入室之举,于我这即将清修之人,弊远胜于利。” 苍狐一阵迷茫,欲言又止,盘蜒道:“你想说何事?” 苍狐颇为振奋,道:“叔叔,我定全力以赴,不会令你失望。”他感激盘蜒器重,本想自告奋勇,去将这危险之极的秋风公主杀了,以解盘蜒忧心,但他一生最重侠义,此刻生出这样的念头,不免惭愧万分。而他也知盘蜒绝非胡乱杀人之辈,自己更不能擅作主张。 盘蜒道:“眼下太晚,你回去吧,我还需去见道儿,告知吴洲之事。” 苍狐想起此事,心惊肉跳,吐吐舌头,道:“叔叔,师娘脾气厉害,这可当真头疼,你能应付得了么?可要我到场替你助阵,要挨打时,咱俩可轮流挨揍?” 盘蜒笑道:“没大没小,你当我是你么?怎会挨老婆打?” 苍狐哈哈一笑,向盘蜒道别,闪身走远。 盘蜒长叹一声,回到宫中,刚一走入长廊,瞧众宫女侍卫脸色,皆不安至极。他笑道:“怎么了?一个个哭丧着脸,可是嫌工钱少了?” 众人齐声道:“城主,绝无此事,夫人她...” 话说一半,远处脚步声大作,迈步者用力踏地,足见心中气恼至极。盘蜒向脚步声走去,见长廊末端,道儿红着眼眶,泪痕犹存,咬牙切齿,气势汹汹的走来,吴泽低着脑袋,颤颤巍巍的跟随在后。 盘蜒笑道:“夫人。” 道儿厉声尖叫道:“吴奇!你...你还我孩儿命来!你还我好好的孩儿!”说话时,指尖直指盘蜒鼻子,神色惊怒无比。 盘蜒不答,只朝吴泽笑道:“好孩儿,你娘为何发这么大脾气?” 吴泽大骇,哭出声来,跪倒在地,道:“爹爹,孩儿有罪,还请爹爹责罚。” 盘蜒将他扶起,柔声道:“那是吴洲的过错,我已查问清楚,你与他不同,是德行无亏的好孩子,何罪之有?” ------------ 六十四 梦里梦外皆是客 一吴泽反更怕了些,脸色忽红忽白,只死死垂下脑袋。 道儿骂道:“你放开他!你这杀人不眨眼的凶手,禽兽不如的混蛋!”接连数掌打在盘蜒背上,虽未动用真气,下手却颇重。 盘蜒一转身,已将她小手握住,道儿又大哭起来,盘蜒将她搂住,对吴泽道:“你随我来。” 吴泽不敢违背,一边跟随,一边身子抖动不停,自觉每一步都往鬼门关中走。盘蜒带他与道儿穿过栈桥,来到后山一座清雅小筑,关上门,才道:“刚刚人多不便,有些话在此说吧。” 道儿恨恨道:“你....你还有脸说,当真铁石心肠,你杀了吴洲,杀了我那孩儿...” 盘蜒大声道:“吴洲做了什么!你以为瞒得过我?萧家乃当世一大宗族,牵扯之广,足有数万。因他一人,伤及无数性命,我岂能饶他?” 道儿气势馁了,放低声音,说道:“你是城主,他是你义子,你非但不保他,反赦免萧家违逆之罪,你可是疯了么?” 盘蜒心想:“你消息倒知道得快。”道:“此事起因于洲儿,错不在萧家。我放萧家一条生路,方能站住道理,挽回名声;萧家宗族势力仍大,不容小觑,我此举为安抚各方,唯有如此处置。” 道儿急切道:“萧家心怀鬼胎,图谋不轨,岂能放虎归山?” 盘蜒道:“他们对我自有怨言,但我已许给苍狐城主之位,萧家对他一贯信服....” 道儿霎时眼冒金星,汗毛直竖,嚷道:“你...你说什么?你许给他城主之位?你怎能...如此草率?他武功尚不及济节、楚小陵,我也更胜他一筹,这....这杂毛混账...”她这一年多来最怕之事,便是苍狐登上高位,自己尊荣不再,今后处境堪忧,却想不到今夜丧子之余,噩耗接踵而来。 盘蜒道:“我心意已决,不容更改,以往你结党营私、招兵买马的举动,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皆放任不管,从今往后,若再让我得知你坏此大事,我非亲自动手收拾你那群喽啰不可!” 道儿一下子坐倒在地,神色凄苦,仿佛万念俱灰,吴泽不忍,忙将她扶住,只听道儿哇哇大哭,又喊道:“那苍狐定是用了蛊术,捉了你的魂,不然你为何对他这般看重?你一让位,我与吴泽必死无葬身之地!是了,是了,你连自己义子都杀得了,怎会顾及我这...我这糟糠之妻?” 盘蜒叹道:“苍狐气量非凡,经过这大半年磨练,武功更突飞猛进,我需隐世修仙,你与其余大臣要好好辅佐他,他也必恭敬如初。但你若仍不罢休,暗中作梗,可莫怨我顾全大局,出手严惩。” 道儿瞪视盘蜒,仿佛不认识他一般,过了许久,她怒道:“你定是听了外头闲言闲语,说我与...洲儿、泽儿....不清不楚,对么?你怎地如此肮脏龌龊,连这...这污言秽语都信?” 盘蜒将她抱起,在她额头上深深一吻,摇头道:“我若真信此言,便绝不会再见你一眼,更不容吴泽活着。吴洲罪大该死,但泽儿却绝无过错,我必好好器重他,将来委以重任,当为国之栋梁。” 道儿知此事已无可挽回,又哭了几声,渐渐平静,道:“那...那你需好好补偿洲儿之子,我..看那半生湖地是个好去处,不如将他封在那儿如何?” 盘蜒不由皱眉,寻思:“我刚警告你莫要争权夺利,你怎地又要封赏?吴洲孩儿尚未出生,那封地等若落在你手里。” 道儿见他不语,立时远离盘蜒,侧头落泪不语。盘蜒叹道:“好,我将那湖地封给泽儿,今后待吴洲孩儿长大,便由他转赠给那孩儿。” 吴泽正要跪谢,道儿喊道:“不,不,你将泽儿封在霞通城,令他做那边城主。洲儿是洲儿,泽儿是泽儿,于洲儿是补偿,于泽儿则是奖赏。” 吴泽见她得寸进尺,顿感胆寒,颤声道:“娘,孩儿愿侍奉爹娘,不敢谋求过剩。” 盘蜒素知这兄弟二人天赋不凡,一直有意栽培,只是吴洲轻浮,吴泽稳重,才有如今差异,道:“你今年十七岁,待你二十岁时,若练到万鬼第三层功夫,那霞通城便赏给你了。” 道儿这才转怒为喜,道:“还不谢谢爹爹?” 吴泽跪地磕头,连声道谢,但想起死去的吴洲,悲恸难以自已,流泪哽咽起来。盘蜒反而生出敬意:“这孩子真情流露,亲情为重,心肠着实不坏。”遂命吴泽退下。 道儿收拾妆容,整理心情,又变得殷勤体贴起来,与盘蜒相拥,叹道:“我听皮特古尔说,他在军中见到了你,与你在一块儿的,还有个不人不蛇的女妖怪,面貌依稀有些熟悉。” 盘蜒并不隐瞒,搂住她纤腰,惆怅问道:“你知道她是谁了?” 道儿动情答道:“是啊,皮特古尔向我详尽描述,我便猜出来了,那是我的采奇姐姐,是你的老相...相识,对么?她怎地变成那副模样?” 盘蜒道:“那是她练功有成的征兆,我....本该让她来见你,但她却婉言拒绝。” 道儿虽怀念东采奇,但却绝不愿再多一人,与她争夺丈夫,勉强笑道:“她若真随你回来,我非主动让位不可,她做大的,我做小的,省得我每次被你欺负,首当其冲的受气。” 盘蜒也微笑道:“我答应过你,我的妻子只有你一人,再说采奇她志向远大,绝不愿局限于此。” 道儿嗔道:“好哇,你是说我格局狭隘,比不上她么?你告诉她实情了么?她眼下人呢?” 盘蜒道:“她已知道我是盘蜒,但却仍去很远的地方了,很久很久,咱们都不会再见面。” 道儿这才放心下来,敌意尽消,由衷想念起东采奇的好。两人身子紧贴,道儿情动,亲吻盘蜒,盘蜒施展幻灵真气,令她坠入情欲梦境,将她放在床上,造出些声响,过了一个时辰,才走出小筑。 屋外站着十个道儿的侍女,皆身怀武艺,身姿挺拔,见到盘蜒,齐声问候。那领头的侍女叫王栏,相貌平平,但据传武功极高,是春林国赠给道儿的厚礼,道儿对她颇为倚仗。 盘蜒向王栏招手,道:“好好守着夫人,莫让任何人走近。” 王栏瞪眼看他,表情率直,道:“城主大人,夫人她没别的男人,你不可瞎猜疑她。” 其余侍女听她如此说话,魂飞魄散,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跪在地上,盘蜒啼笑皆非,掌心下压,真气上涌,将众人扶了起来,道:“我自然信得过她。”于是过桥远行。 .... 次日,苍狐又随盘蜒熟悉政务,如今朝廷上下皆已获悉内幕,早朝上,皆对苍狐和颜悦色,加倍谦恭,他丈人武先生更是春光满面,笑呵呵的似年轻了好几岁。苍狐纵然谨慎清醒,却也不禁暗自惊讶:“若天天人人对你这般友善看重,真如迷魂之药,令人成瘾难戒,久而久之,更绝缺不得这权位了。” 众臣呈上奏章,盘蜒处置极快,似对每件事的前因后果皆了如指掌,天文地理、人心民情,无不滚瓜烂熟,故而成竹于胸,皆有清晰主张。苍狐即便聪慧不凡,却对盘蜒才干惊叹不已,暗忖:“不知多年后,我熟悉了政事,能否企及叔叔韬略之五成?” 此时,济节上前,说道:“宗主,寄国叛军,如今势大,攻打坤山镇、朱仙镇、韩通镇,皆已沦陷,虽然仍颇偏远,但需早些处置了。”盘蜒身份特殊,俗世尊为涉末城主,道家则为万鬼宗主,济节是魔龙派鬼首,故而以宗主相称。 盘蜒皱眉道:“那临近楚小陵的明月城,楚小陵为何不派兵镇压?” 济节道:“此事很是可疑,那寄国叛军虽离楚小陵颇近,但双方从未交锋,似乎楚小陵放任叛军壮大。那坤山、朱仙、韩通诸镇,皆是城主委任的府尹,但楚小陵自己安排的人,却从未受叛军所害。” 盘蜒道:“叛军头目是怎样的人?军中高手数目多少?” 苍狐微觉惊讶:“先前各大臣所奏之事,叔叔无不了然于心,怎地对这叛军竟一无所知?这可太不寻常了。” 济节道:“据传是泰家的高手领头,那泰家擅长幻灵之术,兵法诡异,极难对付。” 盘蜒叹道:“难道泰家仍有余孽未消么?” 济节道:“泰家昔日与我万鬼结盟,金蝉宗主死后,其高手于万仙山中几乎死绝,剩余少数,如今才冒了出来。” 盘蜒又问道:“师出总得有名,他们缘何造反?咱们才远征西北而归,不可轻易动兵,能够劝降,最好不过。” 济节笑道:“那借口可笑得很,说宗主施展妖法,致使气候恶化,黑蛇巨人降临,殃及亿万,独涉末城幸免。” 群臣大笑起来,纷纷说道:“赤脚小儿,所言狗屁不通!”“正是,若非我城主功德无量,感动上苍,连阎王也敬畏城主大人,那黑蛇岂能不害涉末城?”“是了,他们自己倒霉,便嫉恨咱们过好日子,正是‘自己吃不饱,盼天闹饥荒。’” 苍狐见群臣满脸红光,自傲自大,神色既欢快雀跃,又鄙夷至极,似乎那叛军所言荒谬绝伦,不堪入耳。 恍惚间,他觉得连同自己在内,所有涉末城中之人,都活在美梦里头,而城外的人,则被噩梦纠缠着,挣扎着。 ------------ 六十五 恩义是非何为本 一盘蜒道:“若楚小陵对叛军束手无策,那此事非同小可;若楚小陵与叛军勾结,更是极大的噩讯。” 济节傲然道:“这楚小陵素来野心勃勃,宗主并非不知,我也早就想教训教训他了。” 盘蜒叹道:“楚小陵近年来武功突飞猛进,加上泰家人相助,委实颇为棘手...” 济节道:“城主可借我朱玄堂的高手一用,加上我魔龙派悍将,无论战场还是暗杀,我皆有极大胜算。” 苍狐知道那朱玄堂为盘蜒暗中收罗的好手,入堂者修为深湛,皆达鬼官阶层,且身怀异宝奇兵,虽极少出手,但从无落败的时候,前些时日,盘蜒已将朱玄堂暗号与集结藏身之处皆告知苍狐,也已引荐了其中要紧人物。 此时,他见遗落民中的笼梵走到场中,与济节并肩而立,用青族话道:“城主大人,我要替你立功,报答你的恩情。” 济节与笼梵并不相熟,但素来与鬼虎派不睦,瞧见这虎头人少年虽毛发蓬松,样貌温顺,但也不禁戒备。 盘蜒答道:“笼梵,你族人刚定居下来,你身为第一勇士,眼下绝不可离去。” 笼梵道:“元八爷爷与先知奶奶在,什么都不打紧。” 盘蜒摇了摇头,笼梵有些沮丧,但仍乖乖的退下了。 苍狐望着那朝气蓬勃、激情昂扬的笼梵,忽然想起自己当年逞勇好斗的模样,心生感慨:“若我真当上城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回到战场,豁出性命的去与敌人拼杀?”这念头霎时变得强烈异常,又令他不禁忆起在大漠之中,与盘蜒望着星空饮酒的情形。 他鼻中仿佛闻到了大漠的气息,舌尖回味着刀子般的烈酒,大风卷着黄沙,夹杂血腥气味儿,马儿嘶鸣,将士欢笑,无穷无尽的沙海,生死成了酒后火前的笑谈。 苍狐涌出刚毅的自信来,他坚信如由他出手,无论敌人再强,他也绝不会败。那自信已非少年时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而是饱受磨难、百折不挠而生出的自尊,他知道哪怕独身一人,深入龙潭虎穴,遭遇重大挫折,他都有法子逆转局面,重见光明。 这或许是我此生最后一次酣畅淋漓、自由自在的战争了。 苍狐背脊发凉,每一个毛孔都似被打开,旋即热血涌上心头,四肢充满力量,他大声道:“叔叔,侄儿请缨出战。” 众大臣霎时哑然无语,济节望向苍狐,道:“你要与我同去?” 苍狐道:“不,侄儿愿独自前往,无需其余鬼首大人相助。” 济节目光严厉,转过高大的身子,面对苍狐,道:“你再要军功也无用,宗主对你何等器重,你是城中的宝贝人物,岂能轻易犯险?” 苍狐朝盘蜒跪地磕头,道:“师父,还记得沙漠中喝的酒么?” 盘蜒笑了一声,道:“你要多少人马?” 苍狐道:“不用城中兵马,我到了明月城,与楚鬼首会面,见机行事即可。明月城亦有数万守军,若听号令,必然足够。” 若不听号令呢?那自然当找楚小陵算账了。 盘蜒念及杀生尸海剑的神妙之处,点头道:“我等你一个月,若一个月后不归,我便去战场将你捉回来。” 苍狐喜道:“是,多谢师父,徒儿定尽早返回。”说罢站直身子。 济节沉吟片刻,道:”小子,与我过几招!”说着一拳直击过来,这一拳内力浑厚,仿佛堤坝崩溃一般。 苍狐以掌做刀,朝那拳风劈去,嗤地一声,两人内劲化作圆圈,朝外急速扩去,但苍狐左手一扬,四面升起魔音气壁,将那波动收拢。 济节眼睛一亮,笑道:“短短几个月不见,你这小子怎练成这般神功?”远征大漠之前,苍狐武功仍远不及济节,但此刻修为剧增十倍,济节再也追不上苍狐身手了。 苍狐笑容随和,答道:“济鬼首谬赞了。” 济节道:“我那不是谬赞,你也不必过谦,我此刻便是武功再强一倍,也未必敌得过你。城主选你管事,我本不解,如今才知大有道理。” 苍狐松了口气,盘蜒下令退朝,众臣陆续而去。苍狐见盘蜒似有些发愁,于是跟随在后。 两人走出大殿,来到御花园中,这御花园辽阔宽广,有如树林一般,乃是乘黄山脉中一处绝景,原封不动的保留下来。 苍狐心想:“他虽是城主,但地位不逊于大观国皇帝,这宫殿、这花园,皆算不得如何奢靡,若非他夫人花费心血金银修建扩张,此处本也算作寒酸了。” 盘蜒终于开口说道:“这十多年间,世上的高手层出不穷,莫说鬼官、遁天那般,就算是鬼首、破云的强者,也一个个冒了出来,好生令人烦心。” 苍狐问道:“叔叔,这世道原先不是这样么?” 盘蜒摇头道:“三十多年前,万鬼万仙,各有六大高手,合计十二人,其中金蝉、征虎、菩提、蝉鸣最为了得,却也不过与你如今相当,其余则与济节、楚小陵相若。除了这十二人之外,零零星星,亦有强者,但绝不似现今这般你方唱罢我登台。” 苍狐道:“叔叔说的是我么?” 盘蜒叹道:“你、廊邪、廊骏、笼梵、元八、楚小陵、济节、郭玄奥、东采英....皆已越过破云界限,那君临尘与青斩也后来居上,一身武功已现征兆。” 苍狐心知确实如此,问道:“叔叔为此担心么?” 盘蜒望向黑夜,目光深邃,他道:“此乃乱世之时,存亡之秋。这天地的灵感受到了危机,于是赐予越来越多的人灵感际遇,收获莫大的神通。” 苍狐沉吟说道:“黑蛇、阎王?” 盘蜒道:“阎王并不令我绝望,真正可怖的是那黑蛇。” 苍狐道:“叔叔说这天地有灵,它赐福于咱们这些人,莫非是想令咱们守护这世道,抵抗黑蛇么?” 盘蜒道:“从无人能明白天道真意,或许它只是想让你们有能耐保护自己。但这俗间之人,何等庸碌冥顽?天赐神恩,他们却只道是自己的功劳,于是一个个拿起刀剑,举起火把,借这机缘,想要从中牟利。那叛军、大观国、青蛮子、龙血国,其实都愚蠢的宛如蛮兽。” 他语气有些激动,但很快呼吸缓和,平静如初。 苍狐心想:“那咱们涉末城呢?难道敌人攻来,咱们便不用这神恩去抵挡,去杀死敌人?” 盘蜒又道:“你大可放心,此行一去,我不会再跟着你。只是你不可低估了敌人,实难料敌人之中,或许有人顿悟,成为超凡之辈。” 苍狐心中一凛,想起那时讨伐异兽之眼时那盲目乐观之情,不由深感慎戒。盘蜒又向他嘱咐几句,苍狐这才辞别。 他回到妻妾处,告知远行之事,两人惊惧不已,齐声劝他留下,但苍狐心意已决,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劝得两人收起哭泣。 他目光停留在风鸣燕圆滚滚的肚子上,止不住微笑起来,又想起自己此生再不能令蔓儿有孕,好生愧疚,暗忖:“那雪道长的法术好生邪门,能不求她,当避而远之才是。听说当年观国皇帝廊释天也浸泡过黑血潭,但得眠婆婆灵药医治,也能养儿育女,我何不去求求她?” 他预定三天后独自启程,时间尚充裕,于是次日前去老丈人家中探望,顺便问询敌人详情。武先生摆宴款待他,又道:“那楚小陵确有重大嫌疑,据传坤山镇失守时,有人见他在镇上现身,且是从敌人阵中离开的。但我那密探也无法确信消息。” 苍狐忧虑起来,心想:“听说这楚小陵擅长易容变化之术,那密探所说,多半不牢靠。” 他与楚小陵曾打过交道,但此人脾气高傲,对盘蜒不敬,苍狐便有意疏远。他总觉得这楚小陵言行举止太过阴柔,比之青斩更甚,对待盘蜒,神色间竟有些情场冤家的娇气。 此人为何如此?苍狐一直不愿深思。但如今脑中探究,不免想起青斩对他的哭诉来。 青斩说:盘蜒曾虐待他,霸占他,摧残他身心,令他生不如死。他那时还不过是个幼小的孩子。 难道这楚小陵也曾被盘蜒负心过?欺凌过?盘蜒对他愧疚,这才屡屡放纵,而楚小陵备受屈辱,才有如今反叛之意? 盘蜒对自己恩情深重,然则是非善恶,岂能混淆?良心善念,岂能泯灭? 苍狐愁上心头,一杯杯饮酒,借酒消愁时,愁越浓,酒越淡,清平而无味。 他已喝不醉,也解不了愁,直至深夜,婉拒武先生派人相送,告辞独自出门。 路过一处幽暗小巷,忽有一人从中冲出,扑向苍狐,苍狐手指弹出指力,内力如蛇,将那人缠住,那人“哇”地一声,匍匐在地,抬头死瞪苍狐,满脸是血,气息微弱。 苍狐认出他是大观国来此避难的亲王廊宝,他早已受了重伤,不知为何,至今仍有一口气在。 苍狐大惊,急将内力注入此人神藏穴。以苍狐此刻内力,若以玄功救人,无论何等重伤,只要他内力不撤,此人便决计难死。但眼下他竭力救助廊宝,内力入体,如泥牛入海,全无效用,那下手之人手法之奇,功力之怪,直是深奥难测,可怖可畏。 廊宝抓住苍狐衣领,不停吐血,吃力万分的说道:“青斩被...被吴奇捉走了,是他将我打成这样。” ------------ 六十六 丽人行雨夜来香 一苍狐身子一震,道:”你胡说什么?“ 廊宝急促说道:“青斩要离开我,去你身边。我与他大吵,不知怎地,提起....那吴奇与他过往。我说:‘那师父上了你,你还要送去给那徒儿糟蹋,你这不要脸的贱货,三心二意的小贼!’....” 苍狐一时窘迫,但廊宝奄奄一息,他不忍打断。 廊宝又忍痛说道:“青斩他生了气,故意激怒我,便说起他与那吴奇种种无耻的事来。我想打他,可却...狠不下心,这时,窗外忽有人说:‘孩儿,我虽待你狠恶毒辣,你却仍恋着我么?既然如此,便随我走吧。’随后....那吴奇破门而入,青斩尖叫一声,有些发愣,又想反抗他,却被他三招点倒。我也...也中了他一掌,伏地不起,他就将青斩带走了...” 苍狐心中犹豫至极:“莫非是有人假扮叔叔?可青斩武功已然大进,我全力以赴,或能趁他不备,在三招间拿他,叔叔自也能够。世上能轻易胜他之人屈指可数,更无一人精通易容功夫。廊宝的伤....他已活不成了,万万不会说谎。” 廊宝手脚伸长,又僵又直,口中血流如潮,他喊道:“青斩...他念着你,你...非救他不可。”说了三遍,气绝身亡。 苍狐心乱如麻,蓦然仰天呼喊,声传十里,稍后街上巡逻士兵赶来,目睹此事,认出苍狐,皆感惊愕。一护卫队长小心翼翼的问道:“将军,这人...是何人所杀?” 苍狐摇头道:“并非我所杀,我赶来时,恰好听他临终遗言。” 那护卫队长精神一振,喜道:“将军可曾听此人说谁是凶手?” 苍狐凄凉一笑,道:“你莫多问,只将他带下去,妥善收拾,他是大观国亲王之尊,决不能任他陈尸受辱。” 众士兵点头称是,不敢质问苍狐,将尸体用板车运走。 苍狐暗想:“廊宝一死,大观国必会大做文章,纵然廊邪曾要杀廊宝,但此事正是极大的把柄,对我城殊为不利....”忽然间心中一凛:“廊宝冤死在我面前,凶手更掳走了义弟,我怎还想着家国阴谋?苍狐啊苍狐,你心中的道义呢?道理呢?” 他心中激愤,立刻就想去找盘蜒问个明白,但又知这单刀直入的法子乃是下策,于是回身前往岳父家中,告知武先生此事。 武先生吓了一跳,脸色发白,问道:“孩儿,这件事你千万不可多管。” 苍狐苦笑道:“爹爹,青斩是我同生共死的兄弟,我总要知道他下落,更不能任由他受苦。” 武先生道:“你出门在即,立下了军令状,决不能出尔反尔。若因此事惹恼了吴奇,纵然你能无碍,咱们武家可要糟糕。” 苍狐感到有无形的重担压了过来,落在肩上,有些喘不过气,他问道:“爹爹,我只问你,吴奇真会做这样的事么?” 武先生想了许久,摇头道:“孩儿,我这一生,从未见过比城主更清心寡欲、随和公道之人,但...但他近来修仙练功,人总是会变,我实难以断言。” 苍狐暗道:“岳父虽知我脾气,但仍未一味劝阻,这可是肺腑之言了。”拍了拍武先生肩膀,走向屋外,武先生急道:“孩儿,处事小心,以大局为重。” 苍狐点了点头,消失于夜空中。 ...... 今夜,吴泽正待在家中,手里捧一本书,佯装苦读,实则心中悲伤至极,又恐慌颤栗。他忘不了吴洲的死,也担心自己与道儿的命运。 他从小被奴隶主养大,吴洲勇敢胆大,他则冷静胆小,吴洲遇上不公时,会反抗残暴的压迫,吴泽会想方设法劝阻吴洲,救他脱离残酷的惩罚。 他与吴洲被道儿收留后,日子急剧改善,受尽宠爱,吴洲因此得意忘形,但吴泽却知不可疏忽。那奴隶主纵然凶恶,但指望他们两兄弟做生意,他们至少能保住性命,但伴君如伴虎,肩上的脑袋,全在义父一念之间。 道儿有时会对两人宠溺过度,免不了搂搂抱抱,亲亲捏捏,每到那时,吴洲会撒娇扮乖,有恃无恐,但吴泽始终保持着距离。他明白总有一天,吴洲会自取灭亡,吴泽救不了他,但也为他心痛。 他觉得自己此时也有如面临万丈悬崖,走错一步,立时惨死。 但吴洲死了,他最亲的亲人被吴奇砍了脑袋,吴泽、胆小谨慎的吴泽、或许一辈子也无法向那人报仇。 他记起幼年时,每当吴洲被打得伤痕累累,被关在黑屋,自己偷偷替他送饭时,吴洲会冲自己微笑,说:“我是替你挨打,不然你可就惨啦。” 他知道吴洲说的不错,吴洲的莽撞顽固,衬托了他的乖巧知觉,奴隶主见到这反差,便会待自己更好。 吴洲的死,换回了吴奇对吴泽的信赖与器重,是啊,是啊,他先前全然想错了,他的命很安全,地位很稳固,道儿会护着他,吴奇也会容让他,这一切都是吴洲赐予他的,最宝贵的遗物。 他捏紧拳头,将牙齿咬出血来:吴洲不在了,自己活着又有甚么意义? 为他报仇啊,走出你那安稳的天地,追随你那最宝贵的亲人。 吴洲眼睛红肿,流下泪来。 刹那间,窗口有人轻敲,涉末城的设计精巧,并非纸窗,而是半透明的琉璃,如若关紧,人声透不过来。他所在之处,位于五层,外头悬空,又是什么妖怪? 他摇了摇头,将生死置之度外,走上前打开窗。 秋风公主低呼一声,钻了进来,投入吴泽胸怀,吴泽见她穿着一件精巧花繁的薄甲,更衬得她婀娜多姿、英气勃勃。他心头紧张,东张西望,生怕惊动了密探。 秋风公主笑道:“你不必多虑,吴奇丝毫没有怀疑你。我来这宫中两天,从未见过他派人盯梢你。” 吴泽问道:“你来了两天了?住在娘那边么?” 秋风公主道:“不,我藏在行雨谷,到晚间才在宫中找东西。” 吴泽惊讶她胆大包天,道:“若被爹爹知道,你....你这条命可保不住了。” 秋风公主眨眨眼,道:“保不住又如何?他杀了吴洲,我也不想活了。我要替吴洲报仇,自己下场怎样,早已不再多虑。” 吴泽身子一震,非但不敢嫉妒,反生无穷的感动与愧疚,心神恍惚间,泪如雨下。 秋风公主见他如此,微笑道:“别哭,别哭,若有来世,我再与你相好。这一辈子,我总是吴洲的人了。” 吴泽哭道:“我并非嫉妒,我...我...谢谢你,对吴洲这般好,这般挂念。” 秋风公主亲吻他脸颊,抹去他泪水,道:“帮我。” 吴泽深吸一口气,用力点头,道:“你要我做什么?” 秋风公主道:“我两天没吃东西啦,你先去弄些来。” 吴泽心中雀跃,一扫阴郁,出门上锁,去膳房讨要点心,他是城主义子,等若亲王贵族,人缘又好,众御厨伙夫更赠他不少佳肴果汁。 他回到屋中,秋风公主面露喜色,兴冲冲的一顿吃喝,这才笑道:“吃饱喝足,便是被砍头也不怨了。” 吴泽道:“你在宫中潜伏,莫非想刺杀义父?” 秋风公主摇头道:“我没那么傻,凭我自己,决计胜不了万鬼宗主,需得天下群雄群起围攻,方有必胜把握。我在宫中找他隐秘,找他真正不容于天下的大罪。” 吴泽道:“他....虽杀了吴洲,可为人真无可挑剔....” 秋风公主微笑道:“纵然是千古完人,也有犯错的时候,他这般神法惊世的人物,所追求的道,必有极大代价,这代价不是他自己付出,便是天下苍生受苦。” 吴泽道:“你知道他追求的是什么?他的罪又是什么?” 秋风公主摇头道:“我也说不准,但你也清楚,除了涉末之外,世上各地,寒冬突袭,黑蛇巨人出没,已死了无数人。他又总将修仙、修仙挂在嘴边,这其中必有蹊跷。我探寻此处,就是在找他真正修的是何物,将之公诸于众。你帮我想想,他在宫里,平素常去哪里?” 吴泽低头思索,蓦地说道:“是那秘书房!他若无公务,也不陪娘,就整夜整夜住在秘书房里。” 秋风公主喜道:“那秘书房在哪儿?” 吴泽喜道:“这可当真巧了,这宫中除了我与吴洲之外,任何人都不曾随他进入那里。那天我娘央求他重用我二人,他于是许我二人陪他去那儿伴读。” 秋风公主问道:“可瞧见甚么秘密么?” 吴泽道:“那书房虽然隐蔽,可里头却不过是极罕见的藏书罢了,似没什么不可见人的事物。” 秋风公主道:“那可更不寻常啦,不然他为何不让任何人靠近?你带我去那儿!” 吴泽点头道:“义父今夜不在,正是好时机。你随我来。” 秋风公主在那金银甲上按了几下,光影模糊,瞬间消失不见。吴泽吃了一惊,却听秋风公主道:“这是潜豹甲,可令我隐形,你只管走,我跟着你。” 吴泽本担心如何带她闯过宫中侍卫,见此大感放心,却不知这神甲可支持多久,当即加快步伐,行向那隐秘的书房。 ------------ 六十七 两情相悦小拳拳 一途中无人阻拦,渐渐来到偏僻园中,见一座高山,绿树葱葱,宛如外衣般披落,那高山严严实实的挡住去路。 吴泽知道若开启密门,一旦被义父发觉,只怕再无退路,但死去的吴洲在他眼前浮现,告诉他:“我死了,所以你能活下去。” 吴泽忍住泪水,在一棵树上拍了数下,那树伸出尖刺,划破吴泽手掌,收了血,不久之后,一片密林扩开,露出两扇铁门,开启后,里头燃起灯火。 秋风公主喜道:“就是这儿!” 吴泽摇头,示意她暂莫现形,率先走入,经过一条弯曲迂回的长廊,不久到一三层塔楼,塔楼中书籍如海,卷宗如云,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 秋风公主本就喜爱探究钻研,只觉叹为观止,抬着脑袋,如痴如醉的环视这书房,随手取书翻阅,皆是极珍贵的藏书。 吴泽道:“义父上回带我二人前来看书,其中大半皆是史册。不知你说的那罪证在哪儿。” 秋风公主取出一圆镜片来,叫做心灵眼,置于眼前,顷刻间这书上手印痕迹清晰可见,她指着一书,道:“这书翻看次数最多。”于是将那书取下,朝里一瞧,找到一暗门,里头藏有一极不起眼的小册。 她将那小册取出,翻看首页,写道:“仙鬼神雾鼎卷宗。” 吴泽奇道:“仙鬼神雾鼎?那是甚么?” 秋风公主抿唇不语,继续翻看,片刻间汗流浃背,原来卷中所记,乃是某年某月某日,吴奇从何处取得‘漂泊不定’数目,每次皆约有几十斤,且颇为频繁,几乎每天不停。这十多年前,共取出数万斤来。 她恨恨道:“城外为争一两半两‘漂泊不定’,动辄死伤百人,他倒好,竟坐拥一数不尽的大矿藏,若与天下人分享,每年因蛇患而死者,定能减少九成。单此坐视不理,见死不救的大罪,已足让人恨他入骨了。” 吴泽道:“可这许多绿驱蛇香,又藏在何处呢?” 秋风公主沉思道:“我已打探清楚,涉末城守备最严密之处,乃是一乌云神塔,那神塔神神秘秘,疑阵重重,我看塔中便是绿驱蛇香贮藏之地。” 吴泽摇头道:“那地方不少人都去过,凡是万鬼弟子入泉试炼,皆需通过那边。” 秋风公主叹道:“这叫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叫人捉摸不透。”想了想,又道:“这仙鬼神雾鼎到底有何用?”不停翻看,终于见别有记载,写道: “某年某月某日:绿驱蛇香乃是天地之灵为抗拒黑蛇,拯救苍生,于大地中自行生出之物,与轮回海息息相关,或为通神捷径。眠婆婆令我前往泰古洞中,找寻前人记载。 某年某月某日:去某处遗迹,遇黑蛇,避之入内。得遇古神记载,对于这绿驱蛇香所知所学,更进一步,此物凝聚轮回海精华,实可生出无穷妙用,保我涉末平安。 某年某月某日:余服食绿驱蛇香,脏腑中毒,加上天罚,苦不堪言,然则绝境之中,顿悟油然而生。 某年某月某日:鼎乃守护之器,吾当铸造一大鼎,施以咒法,汲取神人神通,引发天地剧变,吾等当受益不尽。” 其后仍不停写下心得,何时发觉绿驱蛇香某种妙用,层出不穷。何时实验失败,何时引发灾祸,又如何遮掩过去。书中并未写那天地巨变与所获益处是什么,但吴奇对造这仙鬼神雾鼎狂热无比,不时写下谁也瞧不懂的文字。 秋风公主一时屏息不语,但眼神明亮,可见她精神振奋,她道:“错不了,那些黑蛇巨人与害人寒冬之所以降临,正是吴奇造这大鼎引发的。” 吴泽又是高兴,又是难过,不知该如何是好,说道:“那咱们....如何行事?” 秋风公主道:“此书是吴奇亲笔所书,做不了假,若带出去给世间各国英豪一看,必惹得众怒,即使他盟国也会与他反目。” 吴泽“啊”地一声,道:“那...那未免...太...” 秋风公主瞧他一眼,道:“怎么?你舍不得你义父?你不想替吴洲报仇?” 吴泽知道若此物对外公布,涉末城定会沦为北妖公敌,他心中乱作一团,想起道儿对自己的恩情厚意,如何能忍心害她?他手按在书册上,道:“秋风姐姐,我不能让你带走此书。” 秋风公主抬眼瞧他,眼神柔情无限,隐隐泛着泪光,她道:“我也知道此物至关重要,但...但我忘不了吴洲。吴泽儿,你帮帮我,替我遮掩此事,好么?” 吴泽道:“不,不,此事当从长计议,不能莽撞,吴奇纵然有错,但...娘她...”话音未落,蓦然胸口一痛,往下一看,见一柄匕首刺在他心脏处。 他颤声道:“你...你...” 秋风公主冷笑道:“世上最容不得的,便是你这等优柔寡断之辈。” 吴泽蜷缩在地,想起以往的苦日子,想起这几年的好运气,想起与吴洲的友爱,想起秋风的冷酷一剑,想起一生的起起伏伏、喜怒哀乐,终于咽了气。 秋风公主拔出匕首,施展隐形法术,飘然而去。 ...... 数个时辰后,时近黎明,苍狐已等候在宫外,求见盘蜒,忽然间,只听宫中钟声大作,连响五声,随后众人喧哗起来,颇为慌乱。 苍狐心中一凛:“可是出了什么大乱子?”再也等待不得,趁侍卫不备,闪身直闯入内。 来到大殿,他不再往里走,反而往匾额后一跳,藏身其中,只听有人喊道:“刺客已然逃了,四处找寻线索。”苍狐冷汗直流,暗忖:“刺客?那刺客伤了谁?师父并无妃子,他也绝不会被人所伤。” 哭声传来,道儿披头散发的奔出,泪水花了脸,怀里抱着吴泽尸体,在大殿中喊道:“吴奇!吴奇!你快出来!是你下的手么?你为何要用这卑鄙手段?你为了让那臭小子继位,真什么狠心的手段都用上了?” 苍狐深知自己处在悬疑之地,一颗心剧烈跳动,咬牙想:“义弟尚下落未明,却又出了这乱子,师娘以为我贪慕名利,为地位不择手段,若...被人发觉我在此,杀人罪名定会落在我头上。” 道儿又嚷道:“那秘书房除了你之外,更有何人知道?你说啊,我孩儿他怎冒犯了你?你这卑鄙无耻、藏头露尾的狗杂种,你若编排他罪名杀他,我还敬你正大光明,为何要偷偷摸摸的动手?” 殿上众人战战兢兢,默不作声,殿外侍卫匆忙奔走,指挥搜查,这时,道儿那宫女王栏说道:“夫人,这是匕首刺出的伤,城主是不会使匕首的。” 道儿咬牙道:“他...丧心病狂,什么事做不出来?是了,他为了修仙,或许非用匕首杀人不可。” 王栏淡淡一笑,无言以对。 骤然间,一人影现身,正是盘蜒赶来。他神色憔悴,面有病容,似乎是与敌人恶战过一般,他抢上前,看吴泽尸体,也流露出悲伤之意。 道儿又拔出匕首,刺向盘蜒,盘蜒不闪不避,只直视道儿双眼,道儿手一软,匕首落地,哭道:“你好歹毒,你好可恨!我与吴泽真没什么!我只当他为自己亲生的孩儿。” 盘蜒将她搂在怀里,语气淡泊,喘气粗重,道:“人不是我害的,我会查清真相。他们两人的子嗣,我定会加倍厚待,视如己出。” 道儿哭泣道:“你为何不与我生个孩儿?你是不想,并非不能!那眠婆婆能让廊释天生下后裔来,你又为何不求她?” 盘蜒道:“那药物因人而异,夫人,你莫要胡思乱想,我需修仙练法,实无暇...” 道儿狠狠一拳,打在盘蜒胸口,咬紧牙关,声音从口中挤出来,道:“修仙,修成王八蛋的仙!你连自己妻子儿子都照看不住,修成狗杂碎么?” 盘蜒叹一口气,稍稍一愣,脑袋朝苍狐藏身处转了转。道儿本紧盯着他,见状起疑,足尖一点,身在半空,见匾额后藏有一黑影,她盛怒喝道:“狗贼,拿命来吧!”陡然一掌击出,那匾额立即粉碎。 苍狐顷刻间想的明白,心中坦荡,稳稳落地,道儿怒到极处,疯了般大笑起来,数道掌力化作水流,前前后后包围苍狐,猛击下去,苍狐使魔音气壁,将水流弹开,道:“师娘,我来的巧合,但师弟并非我所杀。” 道儿喊:“就是你!就是你这奸贼!”想要发掌,但自知武功胜他不得,只严厉的望向盘蜒。 盘蜒摇头道:“夫人,若人是徒儿所杀,他早已走了,更不会留下。你冷静些,好好想想...” 道儿听他仍替苍狐说话,惊怒之余,手指指着苍狐,气得难以开口。 盘蜒道:“你难道信不过我么?” 道儿高声道:“我最信不过你正是你!你..与他勾结起来,害死泽儿....” 盘蜒冷冷说道:“第一,杀人者与他熟识,能令泽儿引他去我书房,骗他开启密门,却不知密门的关闭门道。第二,杀人者武功不高,由这一剑功力可知。第三,那杀人者留下足印,乃是女子大小。” 道儿已气昏了头,听不进道理,骂道:“你编造借口,能骗得过我么?” 盘蜒道:“难道要我跪下来,向夫人你磕头求饶,请求发落么?”语气已极为森严。 道儿心神巨震,倍感压迫,仇恨暂消,恐惧陡生,长袖遮面,哭哭啼啼的跑出了大殿。 ------------ 六十八 追风赶月魂不在 一苍狐见他信任自己,不惜与妻子吵翻,又是惶恐,又是感激,再想起青斩失踪,心头更是杂乱。 盘蜒运太乙术法,探查吴泽残余魂魄,半晌后说道:“是秋风公主下的手,这婆娘,我早该杀了她。” 苍狐道:“她只怕走了不久,我定能追的上她。” 盘蜒叹道:“此女心机谨慎,必留有后路,眼下只怕已离城而去了,咱们贸然去追,徒劳无益。” 苍狐想了想,说道:“城中有她的奸细?” 盘蜒道:“涉末城一贯甚少拘束,奸细只怕还不少。”说罢摇头而笑,将尸体交给侍卫,命他们按道儿嘱咐行事。 苍狐觉得他这笑容并非苦笑,甚至有几分欢喜,惊讶之余,暗想:“我定然看错了。”又道:“叔叔,昨夜仍有一桩棘手情形。那廊宝公子被人所杀,青斩则为人掳走。” 盘蜒身躯一僵,转过头来,神色惊讶,道:“城中竟还有这等高手?糟了,糟了,如此一来,那廊邪岂会善罢甘休?” 苍狐仔细分辨他神情真伪,瞧不出端倪来,但他不信廊宝说谎,心中交战,终于说道:“廊宝死前,我...就在他身边。他说....是叔叔你亲自下手。” 盘蜒嗤笑道:“胡说!这小子可是瞎了眼么?我昨日整天练功,不曾离乌云神塔。” 苍狐心想:“若是如此,只怕无人能替你作证。”念及青斩安稳,心急如焚,大声道:“叔叔,青斩是我义弟,又与你有旧,还请你救他一救。” 盘蜒道:“怎么?你真怀疑是我做的?”语气仍似是调侃,但隐隐已不耐烦起来。 苍狐跪倒在地,喊道:“徒儿万万不敢,只是兄弟情深,又有要务在身,两头难以兼顾,实在..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盘蜒抬起头,喃喃道:“廊宝若没看错,这城中竟有一人,精通易容之术,又能胜得过青斩、廊宝联手。莫非竟是楚小陵来了么?” 苍狐疑心难消:“青斩有黑蛇剑护身,除非楚小陵功力不逊于我,否则万不会三招落败。” 盘蜒道:“既如此,你立即出城,前往楚小陵的明月城,瞧他是否在城中,又是否有奔波迹象。我这边立即命朱玄堂的人彻查案情。” 苍狐毫无实据,听他打发自己,也不敢违命,耳畔回荡那廊宝所言:“青斩要离了我,前往你身边。”他知这位义弟对自己情义极深,非同一般,他性子怪异,喜好新鲜,虽觉不妥,可也并不如何排斥,此时青斩下落不明,苍狐时时刻刻皆备受煎熬。 但敌友未明,全无头绪,留在此处也是无用,听闻楚小陵精通天罡万千变,纵然并非真凶,或许能透露些消息,找到些线索。 苍狐心存希望,收拾行囊,振辔而去。 那明月城于涉末城不远不近,苍狐骏马追风,几可日行千里,赶路两日,已然抵达,料想楚小陵若真是杀廊邪的凶手,也不会比自己快了多少。 他径直走向城主宫殿,这宫殿建于矮山之上,有八重玄门,九立高楼,迎风观云,好生宏伟,比之涉末城宫殿更为奢靡璀璨。他心想:“这楚小陵好会享福。” 来到墙门外,有守卫喝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苍狐道:“涉末城苍狐,来见楚小陵城主。” 那守卫吓得不轻,问道:“苍狐将军...为何独自前来?” 苍狐严厉说道:“你无需过问,快带我去见楚小陵!” 此时,墙门开启,有一军官走出,神色戒备,道:“你说你是苍狐,又有何凭证么?” 苍狐从胸前摸出城主令牌,道:“城主有令,命我持此令牌,来此主持大局,见此牌如见涉末城主,谁敢阻拦,格杀勿论。” 那二人吓得直哆嗦,当即请他入内,一群士兵松松散散的环绕过来,神色好奇,窃窃私语,全无军纪可言。那军官找一人道:“快去禀告司马。” 苍狐皱眉道:“司马?城主不在么?为何要禀告司马?我此行只见城主,与其余人无话可说。” 军官冷汗直流,点头哈腰,道:“城主眼下...不在城内。” 苍狐冷笑道:“不在?这么晚了,他又去了哪儿?我听说附近有叛军作乱,他倒好生悠闲,若叛军打来,又该如何处置?” 军官道:“这将军大可放心,那叛军绝不会攻打明月城。” 苍狐奇道:“这是为何?” 那军官道:“还不是城主运筹帷幄,施展妙计高招,令那叛军服服帖帖么.....”说到此处,登时想起不对,脸色惨白,咬唇不语。 苍狐轻笑一声,心想:“这楚小陵全不懂御下手段、用人之道,城中守军军纪散漫,机密外传,更是乱七八糟。”不再搭理此人,轻轻一跃,已在数十丈外。 他听盘蜒说过这宫殿地形,虽未必了如指掌,但也不会迷路,不久来到朝堂,有几个衣冠不整的文武官员已聚在一块儿,其余人也陆陆续续到来,苍狐藏于屏风后,屏息偷听。 那司马老者道:“城主可回来了么?那苍狐已经找上门来啦。” 那大将军说道:“苍狐将军?我见过他,他可是那即将当皇帝了?” 那宰府忙道:“咱们涉末城邦可不说皇帝,他仍是城主,只不过地位比咱们楚城主要高上一些。” 司马老者道:“纵使如此,眼下楚城主仍听他号令。” 那大将军瞪他一眼,道:“什么叫‘眼下’?难道今后便能不听号令了?” 司马斥道:“舍丰荣!你这话可有些吃里扒外了!你到底与谁是一伙的?” 那大将军双手叉腰,大声道:“我与涉末城一伙儿,与那群造反的杂种不是一路!楚城主不让我出阵杀敌,反而让咱们绕着造反的走,我便搞不明白,心里有气!” 苍狐知道这舍丰荣与武先生交情甚好,也是万鬼鬼官,功力深厚,值得信赖倚仗,心中更喜。 正说话间,有一人飞身而至,落在舍丰荣面前,此人身穿绿袍,衣衫面料华美,容貌俊雅绝伦,却又有些急躁,正是如今万鬼魂蝎派鬼首,明月城城主楚小陵。 众人见他到来,有喜有忧,司马老者喊道:“城主,听说那苍狐来了。” 楚小陵惊呼一声,道:“真的?此人现在何处?” 司马老者摇头道:“那几个守城的一转眼便找不着他,无能至极。” 楚小陵镇定下来,道:“此人武功不及我,料来也不敢造次。实在不行,我将他软禁几天,挫挫他锐气,叫他知道厉害。” 苍狐暗暗好笑:“即使我真的武功差劲,但身为城主御使,你若公然伤我,那可是违逆的大罪,你若心里无鬼,何须如此?岂不是不打自招了么?这楚小陵情急赶路,连魂都没跟回来。” 舍丰荣大声道:“城主,你这话可不对劲儿,苍狐又没得罪你,你为何要害他?” 楚小陵叹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他这一来,定有不对劲的地方。那吴奇何等心机,只怕要陷害我。” 舍丰荣道:“身正不怕影子斜,咱们若没做错事,不与叛军勾结,何惧之有?” 楚小陵怒道:“舍丰荣,你说什么?”蓦地发掌打向舍丰荣,舍丰荣吃了一惊,袖袍翻卷,内力激发,挡了两招,但第三招慢了半拍,楚小陵手掌已按在他头顶。 苍狐暗道:“胡闹,胡闹,这楚小陵全无城主气派,朝堂之上,忍不住气,竟殴打自己大臣,更想出手杀人?”但看了这几招,心知他武功虽高,也不过稍胜青斩一筹,绝非杀廊宝,捉青斩之人。 舍丰荣火爆脾气,大骂道:“楚小陵!你有种杀了我!反正老子迟早要被你陷害,送去给造反的宰了,早死晚死,都是一样。” 楚小陵表情凄厉,原来精雕细琢的五官便显得异常不协,他急促说道:“你说我与叛军合谋,我便不容你活着!” 舍丰荣哈哈大笑,说道:“我本以为你不过是胆小懦弱的蠢货,这才龟缩不出,任由叛军作乱,想不到果真与叛军有一腿,哈哈,哈哈,老子真瞎了眼,到眼下才瞧出来。” 楚小陵吸一口气,就要摧掌杀人,但顷刻间手臂一软,心生寒意,内力扰乱,掌力竟发不出来。他大吃一惊,喝道:“何方高人来此?”可眼前一空,那舍丰荣已不知去向。 苍狐提着舍丰荣,稍稍一动,已坐在城主椅上,将舍丰荣放在一旁,众人见着他,无不震惊,舍丰荣喜道:“苍狐将军,多谢你出手救了老...舍。” 苍狐笑道:“舍将军明辨是非,对涉末城忠心耿耿,我都瞧在眼里。” 楚小陵大觉古怪,暗想:“他刚刚使什么功夫?为何我功力一时消失?若他刚刚出手打我,我或许已受轻伤了。”殊不知苍狐已领悟杀生剑诀奥妙,剑意使出来,正是他这残缺不全的天罡千变功夫克星。 苍狐又望向楚小陵,道:“城主,舍将军说话是冲了些,但话糙理不糙,如今叛军势头强,正是你剿灭不利之故。难道你明月城兵力如此不济,竟连乌合之众都敌不过么?我看舍将军如此人才,只怕并非如此。” 楚小陵气急败坏,指着他道:“你这小...小...子,快从位子上下来,这是我坐的地方。” 苍狐摇了摇头,神色疲倦,道:“我这几天赶路多,睡得少,这椅子最大最舒服,便是涉末城的城主椅也颇为不及,我一坐上来,屁股生根,便再也动弹不得了。” ------------ 六十九 一朝失势阶下囚 一楚小陵森然道:“苍狐,我乃是万鬼鬼首,即便吴奇也不得与我这般说话。” 苍狐道:“鬼首说的极是,然则我万鬼规矩,这鬼首乃是能者居之,你统管明月城辖内各镇,却坐视反贼壮大,庸庸碌碌,无能无为,这位子便暂且由我来坐,你看如何?” 楚小陵怒气越来越盛,神色歹毒,好似有深仇大恨一般,苍狐与他对视,毫无相让之意,过了许久,楚小陵道:“吴奇让你统领我城中将士?就你这点微末身手,差劲本领.....” 苍狐微笑着点了点头,道:“舍将军,如今反贼何处?” 舍丰荣道:“前些时日,他们占了韩通镇,与朱仙镇人马遥相呼应,互为援护。” 苍狐道:“好,咱们趁夜出击,去韩通镇,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楚小陵喊道:“不许出兵!” 苍狐见他急切,奇道:“为何不得出兵?城主莫非怕了反贼?” 楚小陵道:“城中兵马,皆该由我调度,所有高手,也都听我指挥,吴奇不明情形,岂能随意夺我兵权?” 苍狐道:“你难道不见我手持令牌?当年你当上鬼首时,不曾发誓听从师父号令么?” 楚小陵蓦然指尖一点,一只红鹰从指尖飞出,直冲苍狐右眼,堂上众人,皆未看清他如何出手。苍狐见这一招迅速异常,心中称赞一声:“若大半年前,我未练成此刻功夫,就远不是他的对手。” 他长剑出鞘,将那红鹰劈得粉碎,楚小陵右手一抓,那红鹰羽毛散开,变作细小利器,笼罩下来。苍狐圈转长剑,将利器封住,再一招刺向楚小陵。 楚小陵这两招已全力以赴,岂料苍狐非但挡了下来,更有余力反击,他往后退去,左右手中各扔出一兽,乃是一貂一蛇,那貂快如疾风,蛇猛似烈火,相辅相成,威力强盛。 苍狐半转过身,先一剑刺向那蛇,楚小陵心中冷笑,悄然施展变化,那蛇张嘴吐出毒液,将苍狐遮蔽,那貂腾空一跃,咬中苍狐手掌,牙齿间注入剧毒。他这招“烈貂捕蛇”,乃是他近年来修得的得意妙法,貂乃蛇的克星,故而以貂驱蛇,以蛇引貂,若敌人先去挡蛇,貂必攻势大盛。若敌人先去挡貂,则蛇亦不可制。两者相生相克,故而凌厉绝伦。 突然间,苍狐从楚小陵身后现出,一剑刺中楚小陵后背。楚小陵大叫起来,背上生出双翼,长出尾巴,连连击打敌人,苍狐将他招式全数挡了,一招魔音气壁,撞中楚小陵,楚小陵口中吐血,节节败退,怒喊道:“那貂毒被你内力化解了?你何时练成这般武功?” 苍狐笑道:“我本领差劲的很,鬼首再指点几招?”手中不停,长剑如潮,翼翼纷纷,楚小陵被他牢不可破的剑气围困,即便使出排山倒海的掌力、巧妙万分的玄功,也丝毫难挽回局势。 两人斗了五十招,大堂已然千疮百孔、损毁好不严重。苍狐略一凝神,剑意弥漫,好似大网般将楚小陵困住,楚小陵登时感到大难临头,手足酸软,气力急剧衰减。 苍狐暗想:“惭愧!我若早些用这剑意,只用一半功夫便能获胜,怎地一开始不曾想到?”霎时剑影大作,连刺中楚小陵关节,楚小陵痛呼大喊,滚倒在地,苍狐再一招象鼻蛇身功,将敌人牢牢封死。 堂上众人知楚小陵神功惊人,素来鲜有匹敌,谁知一炷香功夫,已然大败,且败得干净利落。有忠心于楚小陵者颇为关切,直袭苍狐,苍狐再使剑意,令来者猛然间斗志全失,再也难以上前。 苍狐道:“楚小陵,你的伤并不碍事,不阻经脉运转,只需两个时辰便能痊愈。你有何阴谋,全都说出来吧。” 楚小陵陡然神情变得温柔可怜起来,低声道:“苍小哥,想不到你武功这般高强,我是甘拜下风啦。你随我入我屋中,我会将实情全告诉你,你看怎样?” 苍狐心中一动,暗忖:“他怎地如此像是女子?”但心知他有诡计,冷笑道:“你在这儿说了,我可懒得多走一趟。” 楚小陵抬头道:“你上了吴奇的大当,他引你前来除了我,之后定是鸟尽弓藏的主意。他这人看似堂堂正正,可奸恶手段,罪行累累,委实罄竹难书,你眼下武功仅比他稍差,若与我联手,取而代之,易如反掌。” 苍狐长剑指着他咽喉,缓缓说道:“再多说一句不相干的话,我便将你开肠破肚,待你一天后复原,我便再来一次。” 突然间,楚小陵似怕的狠了,面泛红晕,胸口起伏,苍狐暗中惊讶:“他胸肌怎如此硕大?”将长剑划出,破开楚小陵衣物,见此人胸口半圆,光洁柔软,洁白无瑕,再看他喉结处甚是平坦。 堂上众人惊呼起来,苍狐退后一步,道:“你到底是男是女?” 楚小陵流泪道:“我一直是女子,多年前头,我在途中遇上吴奇,被他瞧出真身,受他霸占多年。我...我恨透了他,但他心机手段太过厉害,我远不是对手,只能忍受屈辱,任他摆布。他有心独占我,依旧命我扮作男子,不许我...有心爱亲近之人,只能他一人得知实情。我忍耐了多年,可再也忍不下去了。” 苍狐提声道:“你纵然本是女儿身,但为了自保,胡言乱语,骗的了谁?”他虽知世上有一门天罡万千变的功夫,却从未见人由男变女,盖因乾坤造物时,通常不许如此变化。楚小陵这伶人千变诀走上邪路,盗人样貌,方能有此本领。 楚小陵哭道:“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连这等奇耻大辱都说了出来,早就不想活了。” 苍狐见“她”神情羞愧痛苦,绝非作伪,思忖:“青斩也曾这般说过师父,义弟可万万不会对我说谎。她眼下模样,多半...多半也是真的。师父委我重任,她是我的敌人,我....岂能因她言语而动摇?可是非曲直、公道天理,岂能全然不顾?”殊不知楚小陵确实羞恼交加,却是因他性格扭曲,虽以女子身份害人,可一贯以男子身份自傲,此时不得不在众人面前伪装成女子,故而倍感痛恨。 楚小陵喊道:“你杀了我,我不愿让人瞧我这般模样!” 苍狐轻叹一声,翻起她衣物,挡住她胸口。楚小陵颤声道:“多谢。” 苍狐又道:“所以你才与叛军同谋造反么?” 楚小陵道:“我确实同叛军会面,共同对付吴奇,但所为者,乃是天下千千万万的苍生百姓!并非出于个人私怨。否则我忍了这许多年,为何不忍下去?” 苍狐见她眼珠转动,表情狡狯,似乎准备逃跑,楚小陵伤重未愈,苍狐已有提防,若要阻她易如反掌,但忽然间,他对这女子有些同情,不愿将她擒住,令她再度受苦。 他转了半圈,侧对着她,对舍丰荣道:“舍将军,你知道她是女子么?” 舍丰荣笑道:“他模样这般柔嫩,我早觉得古怪,可以往半点没瞧出来....” 楚小陵遽然一变,化作一地鼠,咬开地板,钻入土中,舍丰荣惊呼道:“这妖婆子跑了!”闪身去追,但苍狐喊道:“让我动手!”斩出一道剑气,从舍丰荣身前飞过,喀嚓一声,横着将大殿地面劈开,于是木屑纷飞,烟尘升腾,大殿摇摇晃晃。舍丰荣吃了一惊,不知后果怎样。 苍狐摆出痛心疾首的模样,骂道:“糟糕,糟糕,我这手真是废物,居然被她逃了!” 舍丰荣一愣,叹道:“将军不必自责,谁能想到她还这般灵活?” 苍狐苦笑一声,传令下去,召集全城将士,一盏茶功夫,于校场集合,舍丰荣精神振奋,赞道:“将军果然不同凡响,那婆娘可不及将军一根小指头。” 苍狐道:“楚小陵受伤极重,虽不知去向,但绝不能赶去向叛军报信。叛军以为楚小陵当权,必全无防备,咱们连夜出兵,定能一举获胜。” 舍丰荣笑道:“妙计!将军果然妙计!” 此时,一城中主簿走上前来,跪地说道:“大人,小人有一事禀报。” 苍狐忙道:“先生请讲。” 那主簿听他语气有礼,心头一喜,说道:“小人听说,那叛军不容小觑,兵马将领颇为强健,好手如云,其中有一人本领更是非同凡响,只怕....只怕....” 苍狐道:“只怕如何?” 主簿小心翼翼的说道:“只怕比那楚小陵...不遑多让。” 苍狐奇道:“楚小陵是我万鬼鬼首,在北妖诸国中算是绝顶人物,那叛军中竟也有这般高手?” 主簿道:“楚小陵曾与此人切磋过武艺,此人长力远不及楚小陵深厚,但短时交锋,似更在楚小陵之上。” 苍狐笑道:“这可怪了,这人叫什么名字?” 主簿见苍狐笑得欢畅,腰杆又直了不少,道:“此人叫陈灵虚,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有些瘦,有些稚嫩.....” 苍狐道:“十六、七岁焉能有这等本领?我看他定也是长春不老的人物了?” 主簿摇头道:“非也,非也,此人言行举止,着实有些天真,当真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 苍狐又笑了一声,忽而嗓门低沉,道:“先生,原来你也是楚小陵的同党,不然怎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 七十 侠义之名传四海 一那主簿舌挢不下,片刻后,结结巴巴的说道:“大人....小人一片忠心,绝不敢...欺瞒...” 苍狐摆出严厉表情,戟指喝道:“还说不敢欺瞒?可要我也将你手足斩了?” 那主簿武功虽也不差,但胆子却小,想起楚小陵惨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喊道:“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小人确...随楚小陵前去见那陈灵虚。” 苍狐道:“那次会面,各方都说了什么?” 主簿本不过想贪一场功劳,谁知被苍狐识破,惹祸上身,这下已不得不招,说道:“那陈灵虚与楚小陵相约,楚小陵约束咱们,任由他攻城略地,待叛军兵强马壮,万事俱备之后,再一举攻下明月城,如此可减少死伤。” 舍丰荣大怒,道:“这楚小陵原来想把咱们全都害了。” 主簿道:“是,是,楚小陵野心很大,他瞧出这陈灵虚天赋万中无一,人又纯良无害,想利用他对付吴奇、鸿海与雪冰寒。” 苍狐道:“那陈灵虚与楚小陵过招了么?” 主簿头点得如小鸡食米,忙道:“楚小陵与陈灵虚斗了数百招,处于下风,但数百招之后,便有不小的胜算了。” 苍狐心想:“这主簿不过万鬼四层门人,见识远远不及,岂能瞧出陈灵虚的虚实?既然如此,我倒需会会这陈灵虚。”本想再问,但有哨兵赶来,告知兵马集结已毕。苍狐对这主簿道:“你跟我出征,若能立功,我重重赏你,若贪生怕死,我第一个砍你脑袋。” 那主簿连声答应,苍狐遂带领舍丰荣等武将,来到校场,几下点兵完了,趁夜色尚浓,出城而去。 他命舍丰荣攻打韩通镇,嘱咐围杀而不占,令敌人有喘息之机,放城中求援者逃脱。随后自己独自一人,坐于朱仙镇与韩通镇必经之路上,等了不到两个时辰,遥遥听见马蹄声响,数万人夜奔而来,正是朱仙镇派来的援兵。 苍狐转动长剑,剑芒映着月辉,闪烁银白色的弧光,独自一人,立于千军万马之前。那领军之人见状惊异,以为有埋伏,勒令停军,派探子四散探查,搜了不久,探子回报,前方仅有这独一个。 将领被苍狐这空城计阻拦多时,只觉颜面无光,命人架起弓箭,对准苍狐,怒道:“你是哪儿来的羊杂碎?” 苍狐看那将领面容,依稀相识,道:“涉末城苍狐。” 那将领大吃一惊,见此人气度从容,知道不假,反而大笑起来,道:“你在这儿故布疑阵,以为骗得过我么?你独自前来,算你胆大,但终究是个莽撞轻敌的白痴。” 苍狐道:“你原也是万鬼的鬼官,为何替陈灵虚统兵?” 那将领冷笑道:“多说什么?来人,将他捉了,如若抵抗,格杀勿论。” 苍狐长剑轻颤,嗡嗡两声,十多人应声倒地,那将领脸上变色,飞身而来,手中铜锤砸落,气力几近万斤。但苍狐举掌一封,那铜锤向上弹去,反而打向那将领脸面。 将领万不料此人武功竟到如此地步,转头躲闪,模样急躁,被苍狐一拍一甩,倒在地上,身躯僵硬,跟个泥塑似的。 全军大急,军中主将急忙下令:“围杀此人,救先锋将军!”顷刻间,大军如潮水般涌向苍狐。 苍狐微微一笑,陡然间黑蛇剑出鞘,一招象鼻蛇身功,靠近者如坠入蛛网的小虫,登时动弹不得,他又使凤凰裂序,陡然间剑光一闪,三十敌手歪着脑袋,已被点中晕穴。众叛军惊惧,但却颇讲义气,一个个不肯退缩,心意坚定,其利断金,便不受苍狐剑意所困。 苍狐长啸一声,将长剑从上往下一劈,一道剑气曲折飞出,从大军之中穿过,直冲那主将而去,那主将大惊,数个持盾勇士冲前保护,但那剑气绕了小半圈,冲上天,咔嚓一声,宛如雷鸣,将一块四丈高的大石斩成两截。众人见状,心胆俱裂,再受剑意侵袭,士气急剧衰退。 那主将心想:“他故意饶我性命,否则那剑气要杀我,委实易如反掌。” 苍狐朗声说道:“放下兵刃,我既往不咎,谁也不会因此而死。若负隅顽抗,我可真动手杀人了!” 主将知道这敌手孤立无援,自己这边人多势众,但敌手并非凡俗,而似是可怖可畏的仙神,举手投足,皆仿佛天地发威,不可阻挡。 万鬼,万鬼,这人身上,似真藏着数万个魔鬼一般,一旦挣脱束缚,便会带来血腥与杀戮,吞噬活人性命。 主将咬紧牙关,喊道:“不可辜负陈灵虚少侠!” 那陈灵虚的名字似有魔力,转眼间,那一个个战战兢兢、瑟瑟发抖的败军回复心气,昂首挺胸,露出宁死不屈的表情,发出绝望与激愤的怒吼,再度朝苍狐冲去。 苍狐苦笑起来,愈发想与那陈灵虚见面,他长剑转动,刹那间刺出一百剑,剑刃上燃着火,火焰蔓延,百人受火焚烧,倒地而亡。 杀生剑诀,本该杀生,我已有言在先,便不能再饶恕了。 顷刻间,人变作了千万魔鬼,剑变作魔鬼的爪牙,敌人变作了尸首,变作了模糊的血肉,生命在魔鬼的狂欢中极快的逝去。 他杀了数千人,终于令敌人沮丧,借敌人片刻间的软弱,剑意发散出去,剩余将士终于臣服,一个个儿抛下兵刃,向他跪倒在地。 万鬼的化身惋惜的叹气。 他为何惋惜?是因这狂欢的终止,还是因无谓而死的凡人?“ 他再使一招象鼻蛇身功,将另一半人绑住,体内真气运转,仍有余裕,这正是万鬼鬼首体魄的效用。 他走向那主帅处,此人倒并非万鬼叛徒,当是叛军中极重要的人物。 那主帅悠悠转醒,见苍狐站在身前,一个哆嗦,眼神恐惧、憎恨、却又不敢相信,此时,这万鬼宗主的徒儿,在他眼中,真有如魔神之子一般。 苍狐叹道:“若非你们冥顽不灵,我原也不想杀这许多人。” 那主帅颤声道:“我败了,不愿投降,若是英雄好汉,便给我个干脆。” 苍狐道:“告诉我那陈灵虚在哪儿,他为何不去援助韩通镇?” 那主帅想起苍狐深不可测的武功,实不知陈灵虚能挡他几招,厉声道:“休想!我岂会出卖陈少侠?” 苍狐笑了起来,他此刻将剑意侵入此人心中,确信他并未受人咒术蛊惑,这主帅果然是义气深重的好汉,而那陈灵虚.... 他又问了许多士兵,一个个视死如归,绝不愿吐露陈灵虚下落。 若只一人愿替他而死,倒也未见得此人品行如何,若千千万万人皆不愿背弃这陈灵虚,那定是个极出众的侠者。 苍狐自言自语:“少侠么?不,不,他已然是个大侠了。” 他转身面对先前那落败的先锋大将,此人是万鬼同门,却为何对陈灵虚死心塌地? 他解开那人穴道,那先锋看清情形,大怒之下,再度扑向苍狐,苍狐笑道:“好汉子!”魔音气壁升起,将那汉子一弹,他登时晕头转向,跌落在地。 那先锋喘几口粗气,道:“你功夫很高,已不在当年金蝉宗主之下,为何....为何要当吴奇的走狗?” 苍狐自谦道:“恩师深邃难测,我如何及得上他万一?” 那先锋大笑道:“越是谦逊,越是虚伪,好,好得很,你将来必定反他。” 苍狐一阵心乱,一剑刺入那先锋肋骨,先锋闷哼一声,痛的冷汗直流,苍狐喝道:“告诉我,你为何背叛万鬼?陈灵虚是个怎样的人?” 那先锋喊道:“便是...杀了我,我也...“ 苍狐举起那面宗主令牌,道:“回答我!” 令牌于万鬼门人有极大权威,那先锋顷刻间心智动摇,无可抗拒,呆滞的回答道:“陈少侠慷慨仁义,对我恩重如山,我甘愿为他而死。” 苍狐道:“他到底做了什么?” 那先锋道:“我...我有几位爱徒陷入黑蛇巢穴中,是这位少侠甘冒大险,冲入其中,将他们救出。我中了黑蛇毒,又是陈少侠不惜性命,替我将黑蛇血吸出。他本来必死无疑,但奇迹般的活了过来,从那时起,我...我便决意为他出生入死。” 苍狐抽出长剑,替他止血,又面向其余残兵,众人听那先锋说陈灵虚的好处,也纷纷忍耐不住,大声夸赞起他来。 有人说道:“镇中受了黑蛇灾,庄稼被毁,大伙儿都快饿死了,陈少侠攻克镇子,第一件事,便是将军粮赠给大伙儿,让大伙儿活命。” 有人说道:“我老娘住在老家,生死不明,他不辞辛苦,日行千里,替我回家将她尸骨遗物取回,让我能安葬她,这份恩情,我无以为报。” 又有人大声道:“每次打仗,他总身先士卒,与大伙儿同甘共苦,立下战功,得了泰家赏赐,又全分给大伙儿,这样的大英雄,怎能不让人死心塌地的追随?” 苍狐越听越是欢喜,仿佛不断喝着美酒,却永远喝不腻,隐然间觉得醉醺醺的,喜不自胜,真是未见其人,已服其名,他哈哈笑道:“好一个陈灵虚!好一个陈大侠!”手一转,众受困者束缚全消,能够行动自如了。 苍狐躬身道:“全都回朱仙镇吧,若陈灵虚回到镇上,就说涉末苍狐,愿拜见陈大侠,与他好好谈上一谈。”语气极为诚挚。 ------------ 七十一 少年不知愁滋味 众人吃了一惊,心生希望,却一时难以置信,那先锋鬼官道:“你怎知陈少侠不在镇上?” 苍狐道:“他这般好汉,若知朋友有难,岂能不在援军之中?”说罢洒脱而去。 刚走不远,那先锋鬼官突然赶了上来,苍狐回望道:“你还有何事?” 先锋鬼官颇为犹豫,但总算决断,说道:“你答应绝不害他,我便告诉你他去了哪儿。” 苍狐笑道:“好,我答应你。” 先锋鬼官不料他如此干脆,猜疑凝视半晌,答道:“你饶过咱们许多人不杀,哼,旁人倒也罢了,我总算欠你一条命,何况陈小弟听说你的为人,也一直很想见你。” 苍狐喜出望外,道:“真的?” 先锋鬼官道:“他奉泰家之命,去了穆青谷,找一件极要紧的事物。” 苍狐也不管那是甚么“要紧事物”,更不知那穆青谷在哪儿,向他感激一笑,拍了拍他肩膀,霎时消失不见。 他回到韩通镇时,战事已停,叛军措手不及,加上万鬼高手众多,谋划周全,已然大败,死伤固然惨烈,但被俘虏者更有万人。 舍丰荣道:“将军,你那边怎样?” 苍狐轻淡说道:“来了不少人,但被我吓阻回去了。舍老哥,你此次平叛战功可不小啊。” 舍丰荣又哈哈大笑,正要恭维,苍狐低声道:“你找一人,体貌与我相似,扮成我的模样,以震慑敌人,否则楚小陵伤势一愈,见我不在,没准会回来捣乱。” 舍丰荣奇道:“将军要去哪儿?” 苍狐道:“你知道穆青谷在哪儿么?” 舍丰荣乃是地头蛇,活了好几百年,对方圆千里之地滚瓜烂熟,当即告知所在,又说道:“那地方可凶险至极,听说又古时妖兽出没,且近来黑蛇灾祸频繁,将军可千万小心。” 苍狐点头道:“我领会得,你先将那替身找来让我瞧瞧。” 舍丰荣立即照办,稍后找来一人,苍狐见容貌也不太像,但穿上头盔龙甲,谁也分辨不出来,夸道:“老哥当真能干。”遂放心远行。 离了韩通镇,照舍丰荣所说路标奔行,百里之遥,少时而过。他天生是寻路找人的行家,即便一时迷路,凭灵感激发,总能回到正道上,走了一天一夜,至次日晚上,找到一处小镇,唤作明金,甚是宁静清幽,烟云浮动,好一处世外之地。 他到镇上客栈中,说要入住,他一人独行,腰悬长剑,脱了军装,衣着朴素,正是随处可见的江湖少年模样。那掌柜的不冷不热,命人替他安排一间客房。 苍狐要了坛酒,五斤牛肉,小碗花生,在楼下自饮自酌。 窗外乃是山景,从这儿可望见远处丛林,林中松树青青,夜色之中,萤火虫在树叶间躲躲藏藏,飘飘荡荡。 他记忆不禁飘向远方,沉浸入十多年前,他仍是异世武林中一位江湖游侠儿,仗剑带玉,牵马观花,四处漂泊,居无定所,一身所拥有的,是对爱情的向往,对世界的好奇,对音律的沉醉,与满腔的热血豪情。 但十多年后,他已完全变了模样。他的笑容不再毫无烦恼,而苦涩虚伪居多;他的剑不再青白闪耀,漆黑中染上了鲜血;他的心不再了无牵挂,无数人在他心上留下烙印;他的武功越来越高,但却越来越畏惧这世道间的强者。 他已难分辨恩与仇,是与非,善与恶,感恩与忌惮。他不再为自己而活着。 师父,叔叔,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青斩、楚小陵,她们都被你害的如此凄惨,你又会如何辩解? 你为何逃避城主权责?是因为你怕了么?还是因为你愧疚了?疲累了? 不知想了多久,他才回过神,发觉邻桌坐着三人,他一眼就认出陈灵虚来,因为在这反复无常、浑浊污秽的世道中,这样的人太少见了。 陈灵虚很瘦,但年纪太轻,身材未长成,也不算得高,一张脸五官端正,可谓清秀。他鼻子不挺,却也不扁,嘴不大,却也不小。最令人难忘的,是他那双清澈而充满光辉的大眼睛,那眼珠黑漆漆的,但映射着正直的光芒,直叫人从中收获希望与勇气。 他转过头,与苍狐对视一眼,笑了起来,那笑容全无提防,毫无敌意,恰似苍狐年轻时一样,好似全天下的人,都是将来的朋友。 苍狐随意举起酒碗,向他一敬,一饮而尽,陈灵虚挺起胸膛,用力点了点头,也学他模样大口喝酒,但喝了一半,大叫一声,低喊道:“好辣,好辣,这酒当真好辣!” 他身边有一绝丽的少女,似是他的同伴,穿着裁剪怪异的蓝色长袍,肤色微蓝,与道儿师娘一般,是极罕见的神裔族人。那少女格格娇笑,嗔道:“说了多少次,别和旁人比喝酒,你内功虽高,可酒量差劲极啦。” 陈灵虚又朝苍狐低头,示意认输,模样有些顽皮,却又好生稳重,似是生性活泼,却又门规森严的名家子弟。 苍狐一时不知该如何与他交谈,索性不理,暂且自顾自饮酒。 陈灵虚右边仍坐着一人,那是个其貌不扬的少年,雪白长发,脸色黄恹恹、病怏怏,双目紧闭,坐的笔直,一动不动,苍狐仔细观察,此人只有极微弱的呼吸,除此之外,连毛发动不曾颤动。此人穿着泰家的服饰,瞧饰品徽记,应当身份不低。 陈灵虚对那少女说道:“傅瑶儿,你说曲封哥哥爱不爱喝这儿的酒?” 傅瑶儿道:“我也不知道,不如你喂他喝几口?” 陈灵虚仔仔细细将坛中酒倒入一小口的酒葫芦,坛口大而葫芦口小,但酒水一滴都不曾洒到外头,这手法虽然高明,但苍狐并不以为奇。 酒葫芦灌满后,陈灵虚轻轻喂曲封喝了几口,那曲封喝酒时,身子仍僵硬不动,陈灵虚也闭上眼,过了片刻,笑道:“他说这酒不好喝,唉,荒山野地,也只有这样了。” 恍惚间,苍狐想起沙漠中曾喝过的那甜蜜美酒,又想起死去的缚秀銮,凄苦的笑了起来。 傅瑶儿忽然说道:“喂!你这长耳朵的坏蛋,为何偷听咱们说话?” 苍狐见她指着自己,愕然道:“姑娘,你们说话声音太响,我又并非聋子,怎能听不见?” 陈灵虚劝道:“傅瑶儿,你别招惹这位大哥。” 傅瑶儿眯起眼,打量苍狐,冷笑道:“你这人心肠太好太实,不知人心险恶,这人没准是涉末城派来的刺客杀手呢?” 陈灵虚道:“他怎会是杀手?你可别疑神疑鬼的,人家好端端的喝酒,你别冤枉人家。” 傅瑶儿大声道:“灵虚哥哥,你是我看上的男人,我绝不容你遇上半点凶险,你眼下武功高了,但我仍要罩着你!他刚刚害你险些呛死,我就琢磨不对劲儿了。” 苍狐哑然失笑,暗想:“有这小丫头在此,陈小弟也甭想藏头露尾,隐姓埋名了。” 傅瑶儿怒道:“你还笑?有什么好笑?” 苍狐道:“姑娘说得好,我无意间害你这位灵虚哥哥’呛了酒‘,正当赔罪才是。”又对掌柜的说道:“给他们上最好的菜,最好的酒,全都由我请了。”说罢抛出一两翡翠金子,那掌柜的又惊又喜,道:“这位小爷,这可找不开。” 苍狐道:“先上菜吧,不用找了。” 傅瑶儿非但不喜,反而更怒,也抛给你掌柜的一两翡翠,道:“你给咱们上什么菜,给这位爷也照着整治!他想在本姑娘面前摆阔,那是痴心妄想!” 陈灵虚苦笑道:“那是泰家给我的盘缠,你怎地全给了人?” 傅瑶儿道:“钱没了可以再挣,这口气却不能输了。” 陈灵虚恍然大悟,点头道:“不错,不错,这位大哥一看便了不起极了,能请他喝酒,这钱花的可不冤枉。” 苍狐哈哈大笑,起身走到他们身边,傅瑶儿立时警觉,拔出两根玉钗,对准苍狐,却听苍狐说道:“姑娘豪迈爽直,公子随和侠气,两位真是一对璧人,在下此次外出,得见两位仙侣,真乃三生有幸。” 傅瑶儿顷刻间心花怒放,只觉苍狐是天下最好的人,捏紧小手,羞道:“人家...今年才十六岁,总要再过两年,才与他...做什么..仙侣。”陈灵虚则抓耳挠腮,满脸通红,汗水涔涔,不知所措。 苍狐不愿隐瞒,说道:“在下涉末城苍狐,这位可是陈灵虚陈兄弟么?” 陈灵虚身子一震,抬起头来,惊异的望着苍狐。傅瑶儿陷入沉思,奇道:“苍狐?苍狐?你这名字可有些古怪....”顷刻之间,她醒悟过来,大叫一声,将一坛子酒往苍狐脸上泼了过去,哗啦声响,苍狐被淋的满头烈酒。 苍狐轻笑道:“多谢姑娘敬酒,在下却之不恭,照单全收了。” 傅瑶儿指着苍狐,结结巴巴的说道:“他是苍狐啊!是涉末城的大将军苍狐!” 陈灵虚与苍狐对视,眼神依旧清澈,露出敬佩与真诚的笑意,他笑道:“原来是苍狐大哥,我听说你的事迹,早就想与你相见了。” 苍狐伸出手,陈灵虚当即与他相握,两人皆不运半分内力,稍稍一摇,旋即松开,更无敌意。 苍狐叹道:“我从你部下口中得知你行踪,特意前来找你。” 陈灵虚终于露出惊慌之色,道:“他们没受伤么?” 苍狐见他毫不挂怀自己安危,反而先问部下伤势,点了点头,道:“我迫不得已,杀了不少人,但其余人全都放了。” 陈灵虚咬紧牙关,但立即如泄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倒,说道:“我与楚公子讲和,便是为了...为了少些争端,可不料...大伙儿还是得打上一架。” ------------ 七十二 赤子之心世罕见 苍狐道:“愚兄我是涉末城将领,职责所在,不得已而如此。” 傅瑶儿大声道:“你少假仁假义,甜言蜜语的来骗人!我灵虚哥哥纵然是个笨蛋,我傅瑶儿却不是傻瓜。” 陈灵虚想了许久,道:“我也...杀了不少涉末城的将士,每杀一人,我虽然很后悔,很不好过,但这人命终究是死在我手上。苍狐大哥,我不怪你。” 苍狐心想:“这少年天生有动人气魄,他这说话的语气,对面人一听,哪怕是深仇大恨,也会消减大半,这并非任何法术,而是他由心而发,对旁人推心置腹,谁都能一眼将他看穿。” 他有心试试这少年武功,手指在一筷子上一敲,那筷子陡然飞向陈灵虚,去势纵然不快,但其上附有极强的真气,陈灵虚若是躲闪,势必将他身后客栈闲人重创。 陈灵虚探出手,将筷子握在掌中,他手腕与筷子一齐震动,一层细微的旋风漫游周身,头发张扬,蓦然额头上露出第三只眼睛。那单眼散发柔和光芒,如月光、如萤火,借助这第三眼,他内力倍增,终于将那筷子挡住。 苍狐心下惊讶:“这是....爹爹的心灵剑诀,以往爹爹向我试演武学,运功之时,心眼现于体表,于是有这三眼神通。” 那又叫做破魔弑神剑决,功力尚浅,但确与苍鹰一致。 傅瑶儿见陈灵虚竟使出这门绝技,慎重问道:“他功夫到底怎样?比之那楚小陵如何?” 陈灵虚甚是钦佩,道:“我生平所遇高手,没一人比得上他,楚公子比他差得远了。他刚刚只需再加一成力道,这筷子非伤了旁人不可。但他意不在伤人,也故意饶了我。” 傅瑶儿惊呼道:“那他岂不是天下无敌?快,快,你我联手,与他拼了。” 苍狐听她这般呼喊,自也高兴,笑道:“天下高手多得是,我师父功力更比我圆熟得多。陈兄弟说的不错,在下并无恶意。” 陈灵虚松了口气,道:“还好,还好,此刻苍狐大哥若要捉我,我是逃不掉的。” 苍狐敬他酒,陈灵虚喝了一小口,苍狐喝了一大口,苍狐道:“我师父让我来平叛,我就琢磨:这泰家与我万鬼本是盟友,无冤无仇,为何突为敌人?这其中是否更有隐情?那楚小陵对我大倒苦水,着实有些不对劲。如今我也头疼得很,拿不定主意,只能先来瞧瞧你。陈兄弟,你将幕后因果都告诉我如何?我也将所知如实相告。“ 陈灵虚当即信了,说道:“我只觉得楚公子也是个可怜人,至于他为何凄苦,却也并无头绪。泰家如今境况颇惨,那位最厉害的高手,家中的老爷子,被黑蛇咬伤,命不久矣,剩下的以幼儿妇女居多。”指了指自己、傅瑶儿与曲封,道:“瑶儿妹妹是从小寄宿在泰家的人,曲封哥哥与我一样,本是泰家的奴隶。泰家本宗现在不景气,抽不出人手来,我便帮他们一帮。” 苍狐皱眉道:“奴隶?听说泰家信奉太乙神,常常将奴隶献祭,他这般害你们,你们为何相助他们?“ 陈灵虚叹道:“献祭是以往的事,后来族中泰荣大叔当家做主,族中上下,连同奴隶,不过三十多人,这陋习便名存实亡了。我虽是奴隶,但泰荣大叔从小教我读书写字、习武练功,对我而言,并非主人,而是真正的亲人与师父。” 傅瑶儿笑道:”泰荣是我义父,将来...将来本想将我嫁给泰家的某位公子,但我那些可能的老公都被黑蛇杀了,没法子,我只能委屈委屈,嫁给陈哥哥。” 苍狐听她言语天真,连声笑道:“陈公子前程似锦的人物,你嫁给了他,可不算委屈。” 傅瑶儿嗔道:“他是很好,但我也不差,我是神裔族呢,以往是天神的后裔。” 陈灵虚脸一红,道:“苍狐大哥,瑶儿妹妹,先不忙说这事。” 苍狐点了点头,指着曲封道:“这位小兄弟患了什么病?” 陈灵虚道:“曲封哥哥可不是小兄弟,他年纪已经不小,但到十七岁之后,受万鬼试炼,年纪便不会增长了。他本是泰家除老爷子之外的第一高手,比泰荣大叔更胜一筹,可七年前,泰家举办仪式,想令他炼成一‘续梦蛇心法’,期间出错,他从此便不言不语,连小指头都动不了。” 苍狐又有些不满,道:“泰家纵然器重他,却仍将他视作奴隶么?不然为何以他当祭品、办仪式?” 陈灵虚眼神悲伤,摇了摇头,道:“泰荣叔叔虽有意废除这许多旧规矩,可那时老爷子执意如此,他也违逆不得。” 傅瑶儿愤愤说道:“他们将曲封哥哥害惨之后,又说他不吉祥,是恶兆,于是将他抛在荒郊野岭喂蛇,陈哥哥不忍心,偷偷将他救了回来,藏在自己住处,全心全意的照顾他,一直到今天。” 苍狐大感雀跃,拍了拍陈灵虚肩膀,笑道:“好孩子,好汉子,真讲义气!当真难得!他至今都未好转么?” 陈灵虚颇不好意思,道:“曲封哥哥以往对我很好,我报答他的恩情,不过是最最平常之事。我翻看泰家医书,知道这续梦蛇仪式一旦失败,那人的魂魄与身子断了关联,虽存在脑中,却派不上用场,一生一世,只怕都好不了。” 苍狐愕然道:“那他如何活到今天?” 傅瑶儿笑道:“那还全是我的功劳,那天我见他面黄肌瘦,形销骨立,突然灵光闪现,说道:‘他吃不了东西,喝不了水,唯有喂他喝酒,才能滋润他的心魂。’...” 陈灵虚苦笑道:“瑶儿,你当时是想作弄他来着。” 傅瑶儿脸上一红,嗔道:“你再说我不对,我与你一刀两断,恩断义绝!我以后不嫁给你当老婆啦!” 陈灵虚吐吐舌头,不敢再说。 苍狐问道:“只有喝酒才能救活他?” 傅瑶儿吹嘘道:“除了酒,他什么都喝不下去,真是疑难杂症,古怪之极,也唯有我这当世头一等的名医才能看穿。” 苍狐沉吟道:“我涉末城中有两位世上闻名的神医,一位叫做雪冰寒,擅长以血治病,一位叫做眠婆婆,以绿驱蛇香引发诸般奇迹。若是她二人,或可治愈这位曲封兄弟。” 陈灵虚大喜过望,道:“真的?苍狐大哥,你能不能带他去看病?无论什么代价,我都在所不惜。” 苍狐本想说:“我若答应,你便得跟我走,助我治理天下。”但转念一想:“这位陈小兄弟帮人大忙,从不求回报,我岂能输给了他?”于是笑道:“好,你若信得过我,我带他回城看病,哪怕跪下向她二人磕头,也非治好他不可。” 忽然间,苍狐脑中传来个声音,那声音说道:“你这无名之辈,为何多管闲事?我这并非疾病,而是在修炼至高武学,更不许俗人治我!” 苍狐瞪向曲封,见他依旧死气沉沉、不死不活的模样,他心想:“这人虽然病重,但神智依然清楚,他所练的,又是什么至高武学?” 陈灵虚也愣了片刻,叹道:“苍狐大哥,曲封哥哥他不许我求你治他。” 苍狐道:“我也听见他所言,既然如此,也唯有等他回心转意了。”他想起陈灵虚先前那前因后果并未说完,又问道:“你收留了这位曲封老兄,后来呢?” 陈灵虚道:“我一直很小心,怕被泰家发觉了,好在李伯伯、孙叔叔、瑶儿妹妹他们都帮我,总算遮掩过去。也许是好心有好报,或是曲封大哥暗中保佑我,我十岁之前,武功进境很慢,算不得好,但十岁之后,一年一个台阶....” 苍狐笑道:“你武功已达到鬼首境界,才是泰家如今的第一高手,是么?” 陈灵虚挠了挠头,叹道:“若老祖宗未中蛇毒,我或许仍比不上他,但比之其余人,总是高明一些吧。” 苍狐心想:“不骄不躁,得不喜,失不馁,在这乱世之中,便是八岁娃娃,也没有这份赤子之心。我若真当上涉末城主,非要他成为我左膀右臂不可。” 陈灵虚见苍狐听得仔细,又道:“两年前,我习武有成,泰家开始重用我,也不怪我偷藏曲封哥哥之事。那时泰家子嗣不少,势力不小,但....但突然间一场灾难,黑蛇泛滥,毁了泰家隐居的高港镇,全镇死了数千人,泰家上上下下,死了一百多人。泰家人才凋零,真正派的上用场的,只剩下十人,便是这十人,恨透了黑蛇,也恨透了那操纵黑蛇的幕后黑手....” 苍狐问道:“黑蛇教?” 陈灵虚看着苍狐,眼眶红了,傅瑶儿也抬起脑袋,目光愤恨,两人齐声说道:“是涉末城的吴奇。” 苍狐一凛,摇头道:“我恩师与黑蛇绝无关联,你们定是弄错了。” 陈灵虚道:“泰家那位老祖宗、老爷子,他练得一门太乙入梦术,他向梦中神灵询问预兆,乞求线索,得到的回答,皆说是涉末城的皇帝吴奇。” 苍狐心想:“我涉末城所藏绿驱蛇香,确实天下第一,但不能因此将黑蛇灾祸怪在师父头上。”断然道:“梦中胡言乱语,焉能深信?你们便是听了这老爷子所言,才煽动叛乱,对付我涉末城?除此之外,还有真凭实据么?“ ------------ 七十三 沧海相隔天茫茫 陈灵虚刚要说话,傅瑶儿已抢着喊道:“那是当然?我与灵虚哥哥亲眼见涉末城的人行凶,这才明白涉末城的吴奇,是个人面兽心的大坏蛋!” 苍狐听到“人面兽心”四字,身子一颤,楚小陵与青斩的哭诉犹在耳边,令他无法反驳。 堂上静了下来,霎时有些冷清,过了片刻,窗外陡然一片漆黑,明月被乌云遮蔽,瘆人的寒气从门缝中钻了进来,苍狐心生惊疑,似觉得有冰冷的杀意顺着寒气四处游走。 寂静之中,屋外传来轻轻的“簌簌”声,正是这声响叫人魂飞魄散,如做噩梦一般。 苍狐低声道:“黑蛇!” 陈灵虚登时醒悟,一跃而起,解开腰间长鞭,傅瑶儿拔出长长的玉钗,瞪视苍狐,小声斥道:“涉末城与黑蛇教勾结,这是你引来的?” 苍狐不知她这偏见从何而来,但也不怒,只轻轻摇了摇头,此时,客栈中人皆吓得半瘫,待在原地,不敢稍动。黑蛇瞧不见静止生灵,若真遇上黑蛇灾害,武功低微者可凭此拖延,但要活命却千难万难。 黑蛇如阴影般钻入客栈,缓缓游动,苍狐以杀生剑诀探查,约莫有二十条左右,他松了口气:“若只有这数目,虽难对付,我也可打发。” 正在盘算,一黑蛇游上一人,那人惨叫一声,立时被黑蛇炼化魂魄而死。这黑蛇杀人之后,会将那死者恐惧扩大数倍,一股脑分给周围人,于是有人大哭,有人跪倒,有人大喊,有人撒腿就跑。 陈灵虚一下子将曲封背起,长鞭闪着白光,打向数条黑蛇,黑蛇身躯扭动,将他这巧妙广泛的招式避开,同时六条一齐张嘴咬来,攻势之强之快,更胜过六个万鬼鬼官联手。 陈灵虚喊道:“大伙儿快走!”额间三目闪耀,升起心灵壁障,将黑蛇阻隔在外,他的呼喊有震撼人心的效用,本来畏惧待死者大受鼓舞,涌出力气,死命朝外奔去。 傅瑶儿拉陈灵虚一起走,陈灵虚喊道:“你先走!”傅瑶儿顿足道:“这当口了,你还顾着旁人?罢了,罢了,我与你一道受苦吧!” 苍狐听两人短短交谈,虽言语朴实,但委实含有深情厚谊,令人感动。他拔剑在手,一招“青龙斩雾”,顷刻间黑雾茫茫,迫退黑蛇,喊道:“陈兄弟,我替你挡着!” 陈灵虚见他神功惊人,心下大喜,但仍摇头道:“咱们并肩作战。” 苍狐使魔音气壁功夫,内力震颤,使黑蛇难以近身,但这每一条黑蛇力气皆有如鬼官,二十条一齐猛冲,委实非同小可,他只守不攻,大落下风,只得再使火焰剑芒,一招伤一蛇,剑无虚发,火不空烧,众黑蛇甚是狡猾,也不强上,一时围绕在外。 苍狐得了间隙,道:“我是万鬼鬼首身躯,中了黑蛇毒不会死,你却不同,保护曲封与大伙儿要紧,快走,快走!” 陈灵虚泪水在眼中打转,道:“苍大哥,多谢了!我...” 苍狐见有黑蛇蠢蠢欲动,散发剑意,扰乱其心神,又道:“哭什么哭?我岂会丧身于此?还不动身?” 陈灵虚不再犹豫,朝后门方向冲去,来到屋外,一阵阴风刮起,已是冰天雪地,众民寒冷彻骨,惨声哼吟,陈灵虚运功查探,知黑蛇并未追来,指着山下喊道:“下山去!下山去!” 众人不由自主的对他信赖,从他身边冲过,从山路往下跑,骤然间,前方山谷摇晃,一阴影从虚无中钻出,那巨怪遍体漆黑,顶天立地,似是由数条巨蟒缠在一块儿,成了人体形状。 陈灵虚“啊”地一声,喊道:“黑蛇巨怪!” 那黑蛇巨怪吐出灵气,巨蟒扫过,众人魂魄被毁,倒地而亡,陈灵虚心如刀绞,怒道:“住手!”将曲封交给傅瑶儿,道:“帮我照看他!”跃上高空,一击将一条黑蟒蛇打得偏出,救下剩余酒客。 傅瑶儿抱紧曲封,喊道:“我让你留他在镇上,你偏偏要带着他!” 陈灵虚一边抵挡黑蛇巨怪,一边道:“哥哥他非要跟着我,我也没法子。” 黑蛇巨怪瞬间甩动脑袋,四条巨蟒有如山崩地裂般砸落,陈灵虚咬紧牙关,将长鞭舞得有如长龙,这一招拼劲潜力,气劲已不在苍狐之下,砰砰声中,山崖震荡,那四蟒再度被他弹开。陈灵虚脸色惨白,嘴唇发紫,却将长鞭握得更紧了些。 他这心灵剑诀乃是他凭借一桩奇缘,极为巧合下学得,虽与苍鹰的破魔弑神剑有所渊源,但并未学会那“弑神一剑”,而是动用自身意志,混合真气,可在须臾间远超潜能,爆发出数倍的威力。 敝如他本身全力能打出万斤气力,但若动用意志,可破开界限,一击抵达三万、四万斤的神力。只是如此运功,危害极大,令他心志气力一齐衰退,决不能轻易使用。只是眼下惊险万分,他为了救人,便决不能顾及自己安全。 傅瑶儿将玉钗一合,变作一古怪乐器,放在嘴边吹奏,响起美妙的乐曲,叫做“不竭相思曲”,顷刻间,韵律巧丽,天音飘扬,陈灵虚只觉心意更加坚定,气力油然而生,不觉丝毫疼痛苦楚。 黑蛇巨怪卷土重来,吐出黑雾,陈灵虚一招“阴阳两隔”,长鞭卷起两道劲风,将那烟雾破开。如此僵持了半柱香功夫,他满头大汗,精疲力竭,一条巨蟒从旁扫荡,陈灵虚身子一晃,朝悬崖外飞去。 傅瑶儿尖叫一声,肝肠寸断,此时,苍狐一剑斩落,象鼻蛇身功追上前,将陈灵虚从十丈远处拉了回来,放在身后地上。傅瑶儿又不禁欢呼,泪水却仍顺着脸颊流动。 黑蛇巨怪催动身上巨蟒,一通狠压,乒乒乓乓,山上巨石粉碎,纷纷乱乱,苍狐刚击退小黑蛇,身中蛇毒,每挡一招,筋麻骨软,踉踉跄跄,他挡在陈灵虚、傅瑶儿身前,到此地步,已万万救不了其余人。 正焦急间,背后又响起密密麻麻的怪声,苍狐回头一瞧,心中升起寒意,见又有数条小黑蛇挡住退路,包抄而至。他心想:“为何会突然遇上这黑蛇寒冬?想不到我还是死在黑蛇手上!” 那黑蛇巨怪将五条巨蟒聚在一块儿,正面打向苍狐,苍狐肌肉紧绷,将黑蛇剑横在胸前,拼死不让,可等了一会儿,那黑蛇巨怪竟似愣住,一时并未击落。 苍狐心想:“是黑蛇剑?它瞧见黑蛇剑后,不再打我了?” 好景不长,身后小黑蛇跃向傅瑶儿,傅瑶儿挥玉钗笛还击,她音律虽然神奇,武功还比不上鬼官,几下便险象环生。好在陈灵虚稍稍清醒,从旁相助,才缓解险情。 黑蛇巨怪终于清醒,越过苍狐,扑向陈灵虚等人,苍狐急的大喊:“等等!等等!”将火光剑芒射向黑蛇巨怪,但黑蛇巨怪体质强韧得超乎想象,而苍狐毒性发作,功力不强,也伤它不得,更阻止不了。 他急的发狂,心中满是绝望,但下一时刻,周围的巨怪、黑蛇、山崖、树木、死尸全都不见了。 他与陈灵虚、傅瑶儿身在白茫茫的雾气中,身后海浪起伏,拍打岸边,天上明亮,却瞧不见太阳,虽然有海风吹来,却又不冷不热。 苍狐看傻了眼,心想:“莫非我被黑蛇炼化了魂?死了之后,才到了这古怪的地方?” 陈灵虚与傅瑶儿气喘吁吁,好在并未被黑蛇咬伤。陈灵虚想起死在他面前的一众无辜,心头剧痛,悲伤至极,神色极为落寞,但稍后他一个激灵,喊道:“曲封哥哥呢?曲封哥哥呢?” 傅瑶儿也道:“奇怪,他刚刚还在我手上。” 就在这时,海滩上飞来四人,苍狐等瞧那四人面孔,更是大惊失色,原来这四人长得一模一样,全是曲封的容貌,只是表情毫不相同,一人高傲,一人和蔼,一人阴沉,一人愤怒。 那和蔼之人笑道:“各位放心,我已将你们救下,眼下三位安全至极,只要都留在此,天下间绝无人能伤得了你们。” 陈灵虚结结巴巴的问道:“曲封哥哥,你...怎地...能说话,能动弹了?这儿又是哪儿?你们四人是四胞胎么?” 那高傲之人哈哈大笑,但笑容中满是不屑,说道:“这儿是轮回海中某处,是我开创之地,今日开恩,容你们前来躲藏,已算得额外施恩了,尔等不感激涕零,为何反而似理所应当一般?” 苍狐愕然道:“轮回海?这曲封....径直将咱们从凡间带到了轮回海?这是何等神通?”蓦然毒性肆虐,他哇地一声,口中吐出血来。陈灵虚、傅瑶儿忙将他扶住,忧心忡忡,焦急万分。 阴沉之人叹道:“我练了数千年的神功,才有这等境界,不易,不易,但假的便是假的,终究...未能圆满。” 愤怒之人指着苍狐喝道:“若非此人也在,我早将你们俩送进来了。只是你两人关心此人,而此人功力又不弱,才耗费这许多功夫。” 傅瑶儿奇道:“你们...到底谁是曲封哥哥?” 四人齐声道:“我是。” 三人愈发奇怪,正困惑间,近处有人叹息道:“喜怒哀乐,莫扰了客人,灵虚、瑶儿是我恩人,当善待他们。这位苍狐兄弟手持法器,身份不凡,更不能让他死了,否则那老儿更进一步,于我大大不妙。” 那喜怒哀乐四人依言退下,消失在迷雾中。来者又是一“曲封”,但他脸上不喜不怒,不悲不乐,背后有许多金色翅膀。 他伸手在苍狐额头上一拍,苍狐只觉一阵凉爽,从头到脚都在发抖,忽然间,从口中吐出数道黑气,又被海边雾气吞没。 就是这曲封一拍之下,苍狐惊觉身上毒素已解。 ------------ 七十四 无人能明仙神意 陈灵虚见苍狐脸上青气消退,喜道:“曲封哥哥,多谢你相救,你竟有这般大本事?” 曲封微微颔首,不露半分喜怒。 傅瑶儿道:“你说这儿是轮回海?又说自己修炼了千年?轮回海不是神仙住的地方么?你原来是神仙?” 曲封道:“两位于‘曲封’有救命之恩,正是凭借曲封,我才真正练成这曲封仙境,故而两位亦为我的恩人。” 傅瑶儿与陈灵虚齐声问道:“什么是‘曲封仙境’?” 曲封道:“数千年前,轮回海、聚魂山与凡间仙境碰撞在一块儿,分出一点儿碎末,这碎末便是我找到的容身之所。轮回海本不容肉身抵达,唯有灵魂能存,但在这曲封仙境中,连凡人亦可逗留。我的北冥圣法,正是维系此地的功夫。” 苍狐勉力说道:“就如浸泡万仙的仙露泉、万鬼的黑血潭一般?” 曲封摇头道:“浸泡泉水,借助神器,也是灵魂飞升入轮回海的幻境,人的肉身还在原地。而我这北冥圣法,将你们身子骨皮一股脑带了过来,时候一到,再放你们回去。” 陈灵虚道:“曲封大哥,你法力这般高强,定然非寻常人物。” 曲封微笑不语。 傅瑶儿先前问他身份,他不答,眼下陈灵虚再问,他也避而不谈。傅瑶儿天不怕、地不怕,大声道:“曲哥哥,你要真够朋友,就别遮遮掩掩的。” 曲封叹道:“我为了练这圣法,连自个儿是谁都忘了。”抬头望了望漫天海雾,又道:“终有一天,我神功圆满,可以自由进出这轮回海,到了那时,我便是古往今来头一位以肉身直接飞升入轮回海的人,连十二古神都不及我。” 苍狐咳嗽几声,道:“陈兄弟....长久照顾你,所以你助他练成高明身手?”这陈灵虚最多十七岁年纪,短短时日,武功已臻鬼首,进境之快,苍狐闻所未闻,且武功绝非泰家所传,若无高人相助,叫人如何能信? 曲封淡然道:“世道在变化,天地灵气会相助有缘人,他本就是天灵者,心肠又好,我不过激发他体内潜能罢了,若他踏踏实实的练,达到如此境界,也不会超过四十岁年纪。” 陈灵虚看着曲封,神色惊讶感激,向他跪地磕头道:“曲哥哥,我常常在梦中遇见仙人,教我功夫,原来那人是你,我对你做的琐碎小事,可远不及你对我的恩德。” 苍狐心道:“这曲封本领通天,绝无可疑,听他言语,似不像是古神,那他不是阎王,便是真仙,可终究邪门得很。”再问道:“那泰家老爷子所做的梦,说我师父是黑蛇的同谋,也是你造出来的?” 陈灵虚吃了一惊,道:“曲封大哥岂会做这事?他与吴奇城主绝无仇怨,更不会捏造诬陷他。” 曲封犹豫片刻,道:“我只知那吴奇与黑蛇,与绿驱蛇香紧密联系在一块儿,泰家老爷子半梦半醒,窥见我思绪,依我之见,与实情相差倒也不远。” 他转过身,似要离去,背对众人,说道:“我练功时须得清净,这几天不得与诸位交谈,那喜怒哀乐四人乃我心中杂念,若来找你们,莫要理睬就是,否则动起手来,这四人皆难缠得紧。三天之后,黑蛇退去,我再将你们放至外头。” 陈灵虚问道:“曲封哥哥的身躯还在外么?” 曲封微笑道:“黑蛇不会害他,此物只吞炼魂,而此刻曲封是一具空壳罢了。出去之后,你需随身带着曲封,好好照看,不容有失,他身躯一旦毁了,我这在凡间化身的数十年苦功便算白费。” 苍狐道:“你先前说我手持法器,若我死了,某个老儿会更进一步,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曲封疑惑道:“我说了这话么?奇怪,莫非是你听错了?” 苍狐满腹猜疑,正要追问,但曲封已无影无踪。 三人无奈,只得在海滩边休息,此地古怪至极,绝无冷暖之分,身子沉重数倍,苍狐道:“这儿是轮回海地界,凡躯来此,自然加倍不便。” 陈灵虚朝他鞠躬道:“苍狐大哥,我与瑶儿妹妹都欠你一条命。” 苍狐笑道:“陈小弟,我一见到你,便打从心眼里欣赏,咱俩间何必如此客气?” 陈灵虚大喜,连连点头道:“我第一眼瞧见大哥,也觉得一见如故,好生亲近。” 傅瑶儿嘻嘻笑道:“苍狐将军,灵虚哥哥,你这般说,不怕我吃醋吗?“ 苍狐道:“好,你也这么说了,咱们不如在此结义为兄弟如何?“ 陈灵虚心花怒放,一千万个情愿,本来两人一为叛军首领,一为涉末城王储,势力敌对,纵然投缘,却也顾虑重重,然则经历这生死劫难,互相救助,都深感情投意合,生平罕有,又到了这稀奇古怪的曲封仙境,与世隔绝,于是随心所欲,再无顾虑了。 苍狐见陈灵虚手取白色沙土,似要撮土为香,笑道:“何必那般麻烦?出去之后,互敬一碗,便是生死不弃的兄弟了。” 陈灵虚见他豪情万丈,生平所见,无人能及,也觉得热血沸腾,道:“一切都听大哥吩咐。” 苍狐又对傅瑶儿道:“弟妹,从此以后,你我也是一家人了。” 这弟妹二字一出口,傅瑶儿登时满脸飞红,险些笑出声来,却道:“什...什么一家人?你这般拍我马屁,我也不会欢喜。除非陈傻蛋十八抬大轿来迎我,我如何会点头?” 苍狐哈哈大笑,盘膝而坐,运功恢复伤势,半个时辰已神采奕奕,又分别助陈灵虚、傅瑶儿疗伤,两人只觉他仙气所及,气势雄浑、玄微奥妙,于各处畅通无阻,都感敬佩至极:“他这般本事,除了曲封哥哥之外,世间只怕无一人胜得了他。” 过了一天,陈、傅二人也复原如初。苍狐道:“贤弟,你功夫自然是极高的,内劲也强猛凌厉,万夫莫当。只是若真遇上强敌,只能逞勇百二十回合,之后便颇显颓势了。论内力总体修为,你及不上那楚小陵。” 陈灵虚恭恭敬敬说道:“大哥指点的是。” 苍狐道:“你若有心,我可带你去我涉末城乌云神塔,经历池水试炼,以你境界,不出六年,可达鬼首境界,到了那时,身手之强,内力之盈,皆不在愚兄之下,且身躯自愈,难死难灭,真正的蜕化升仙。” 傅瑶儿听得有这许多好处,笑道:“真好,真好,我也要去试试。” 陈灵虚发愁道:“可...那毕竟是万鬼的地方,大哥是想让我...归顺涉末城么?” 傅瑶儿恍然大悟,道:“大哥,这可不行,你即便是咱们大哥,这事儿可万万办不到。咱俩仍是泰家长大的人。” 苍狐站起身,抬头望向漫漫白海,想要看穿这层层迷雾,他道:“师父已许诺我,不出一年,会将涉末城主之位传给我,到了那时,这数万里的国界,皆由我掌管。” 陈、傅一同喜道:“真的,那大哥你不就是皇帝了?” 苍狐苦笑道:“我师父...吴奇...绝不会骗我,以往无论我犯了什么错,哪怕对他动剑,他都原谅我,保护我,替我说话,我欠他的情义,一辈子也还不清....”抬起头,目光变得坚定,转视陈灵虚,道:“但我纵然有了大权,肩负重担,需真正值得信赖之人相助。贤弟,若真是这样,你愿不愿帮我?” 傅瑶儿道:“若是你的话,那局面就大为不同了,灵虚哥哥,你说是不是?” 陈灵虚神色有些苦恼,仿佛受了惊吓的小猫,迟疑的望着主人,过了半晌,他道:“大哥,你会如何治理天下?你想将世道变成怎般模样?” 苍狐一愣,惊觉自己从未深思此节,当吴奇向他诉说退位之意时,他心中有些沉重,有些不安,有些喜悦,又有莫大的荣耀,他学吴奇处事,学吴奇决断,学吴奇思考,学吴奇勤勉,但他从未想过自己想当个怎样的城主,怎样的...皇帝。 正如贤弟所言,我想将世道变成怎般模样? 陈灵虚摇头道:“我不懂治国治世的大道理,但听别人说,吴奇城主是个北妖千古罕有的大英雄,好皇帝,涉末城城邦中,所有依附的盟国,百姓日子都变得越来越好。可即便如此,我...与瑶儿仍会反他。” 苍狐叹道:“因为黑蛇之仇?” 陈灵虚这回用力点头,道:“没人弄得清他为何会这么做,但黑蛇灾祸确是他一手催动,越来越恶化,这几个月,黑蛇寒冬、黑蛇巨怪、灾祸频发,比之魔猎更为频繁。泰家的老爷子说,一个英明的君主,哪怕好了七十年,只要变坏十年,这世道就会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糟糕,古往今来,皆是如此。他造福了涉末城邦千万百姓,却害的全天下、全北域的亿万人惨死,你说他是个好君主么?你会如何处置他?你会变得如他一样么?” 苍狐心情平静,答道:“你若真断定是师父,是吴奇催动黑蛇灾祸,且有确凿实据,我会去与他对质,问他为何如此。” 傅瑶儿道:“你...胜得过吴奇城主么?” 苍狐黯然道:“我决不能与他动手,他是传我功夫的恩师,我不到...万不得已,万不能伤他分毫。可一旦弄清实情,我会回来,与你一起推翻他,抵御黑蛇灾祸,创造一个比他治下更辉煌,更幸福的世道。” 说罢,他朝陈灵虚伸出手掌,眼神满是信任与期盼。 陈灵虚笑了起来,与苍狐紧握双手,激动地发抖,说道:“大哥,一言为定,我愿意永远追随你。” ------------ 七十五 拨开云雾见月明 苍狐做此决断,心下反而放松:“如此倒也简单了,若师父当真有祸害世间的大罪,我决不能纵容,更要将青斩义弟从他手中救出来。” 陈灵虚道:“大哥,我这就把这些年所见所闻都说给你听...” 傅瑶儿抢着说道:“我来说,我来说,我也都看得明白。”她正襟危坐,庄严肃穆的说道:“那是泰家遭遇蛇灾之后,死里逃生的人躲在山里度日,老爷子发了梦,说这灾祸与涉末城主‘吴奇’脱不开干系。我问他详情,他道:‘三天之后,等黑蛇退去,你可去镇上找找,定有线索。’ 我于是叫上灵虚哥哥,两人等第三天一早,就前往镇子废墟,那里到处皆是破败,满眼全是死人,咱俩一路向前走,忽然间,灵虚哥哥指着远处,咱们看清有六个人影,急忙躲了起来。 那六人都穿红衣衫,朱红色的袍子,纽扣是银的,我眼力最好,看他们胸口有花纹,辨别出是一头凤凰,一头大青龙,一头雪白老虎,一头玄武巨兽....“ 苍狐脸上变色,道:“朱玄堂?”他知道这朱玄堂是盘蜒麾下一群神秘好手,连他也不过认识其中三人。 傅瑶儿笑道:“是啊,确是朱玄堂的。其中一个小胡子说:‘城主吩咐的事,咱们已经办妥了,那’杯弓蛇影‘宝物已深入地脉。’另一个履族的人道:‘还得去赶下一回黑蛇灾害。’还有一尖鼻子怪人叹气道:‘瞧这些因黑蛇而死之人,总有些愧疚。’那小胡子斥道:‘咱们依照城主吩咐做事,不可多想,城主待咱们恩情深重,再如何忙碌,也难以报答。’那几个人一齐点头称是。” 苍狐忐忑不安,问道:“你们怎知是朱玄堂的?杯弓蛇影又是何物?” 陈灵虚道:“大哥,你听瑶儿妹妹说下去吧。” 傅瑶儿语气生动,令人身临其境,她道:“咱两人越听越怒,顾不得凶险,冲出去与那几人对峙。我问道:‘你们鬼鬼祟祟的,是什么人?地下埋了什么东西?这黑蛇灾是你们捣的鬼?’ 那几人互望一眼,那小胡子道:‘小丫头,此事与你无关,此处死了许多人,不宜久留,你二人快回家去吧。’ 灵虚哥哥很愤怒,我头一次见他这般生气,他扑上前,一鞭子打向那履族人,将他打得吐血。他当时武功仍比不上现在高强,而那六人又都是高手,合力出击,斗了二十招,把灵虚哥哥打晕过去。我担心极了,于是用太乙术法,带着他飞快逃走,也算救了他一命。 那六人并不追赶,我与哥哥回山之后,禀明情形,泰荣...我义父消息灵通,便猜测他们是涉末城朱玄堂的。等到傍晚,我与灵虚哥哥又回去查看,灵虚哥哥生出感应,在某处挖掘,整整一晚,挖了七丈深,见一‘绿驱蛇香’雕刻而成的蛇雕像,那雕像已深深与地脉连在一块儿,非人力所能破坏,咱们也万万挪除不得。大伙儿又推想:正是这蛇雕像引发了黑蛇灾祸。” 苍狐道:“你们如何断定?即便他们真是朱玄堂的人,这雕像也未必是祸根。” 傅瑶儿冷笑道:“大哥,你还是帮你师父狡辩,咱们江湖上的人,快意恩仇,又不是官府断案,单凭此物证,就足以寻仇杀人了。但我与灵虚哥哥并非不分青红皂白之辈,又四处周游,若听说有黑蛇毁灭的城镇,便赶过去瞧瞧。幸存者都曾瞧见过这般红袍之人路过,在地下也都挖出了这绿蛇雕像。灵虚哥哥,你记得咱们遇上过几回?” 陈灵虚叹道:“总共四个城镇,每一个皆一模一样。那绿蛇雕像会渐渐融入脉象中,直至消失不见。大哥,我绝不敢骗你,更不会骗你。” 苍狐额头冒汗,有些喘不过气来,他不甘心,又细细追问期间经过,确信陈灵虚所言不假。 其后两天,他魂不守舍,心神不宁,一会儿站起来不停踱步,一会儿又坐下苦苦思索,盘蜒的恩情,兄弟的情义,黑蛇的可怖,邪恶的雕像,在他脑中纠缠混杂,成了奇特异样的场景,渐渐上升,色彩分明,变作盘蜒那阴晴不定、难以捉摸的脸。 陈灵虚与傅瑶儿看着他,为他担心怜悯,却也劝他不动。 那“喜怒哀乐”四魔偶尔会跑来,缠着三人说话,那怒魔与哀魔言语难听,苍狐险些动怒,大打出手,却终于被陈灵虚拦下。那四魔神色失望,却也只得作罢。 至第三天时,曲封亲自前来,道:“外头已然安全,三位可以外出。”一眨眼功夫,他们出现在那曾经黑蛇泛滥的山崖上,曲封仙境宛如一场怪梦,正如曲封所言,黑蛇已全数退去了。 陈灵虚见曲封身子安然无恙的待在原处,如释重负,忙将他背起。傅瑶儿笑道:“有了这位大哥,咱们打不过敌人,总能逃得掉,如此便立于不败之地了。” 曲封传声出来:“我未必时时留神外头,你们仍需多靠自己,况且凡人不比黑蛇,未必不会毁曲封身躯。”傅瑶儿、陈灵虚面面相觑,做过了个鬼脸。 陈灵虚见苍狐立于山巅,眺望山下,问道:“大哥,你拿定主意了么?” 苍狐突然身子摇晃,凝视远处,他见到六个红袍人在林间穿行,瞧服饰正是朱玄堂的,他急忙飞身下山,喊道:“等等!” 那六人侧身望他,其中一人苍狐认得,他面部如鹰,正是朱玄堂的首领,名叫愁恰。 愁恰愕然喊道:“苍狐将军?你怎么....” 苍狐弹指间已至近处,但那六人形影一闪,光芒大作,霎时已不知去向。苍狐知道这是朱玄堂特定阵法,与天门道理相似,可立时抵达远方阵法处,涉末城中,唯有朱玄堂有此殊荣,能运此阵。 苍狐微微颤抖,又面向六人先前行走反方向奔去,凭借杀生剑诀寻踪之法,他找了半天,见七零八落的泥地上有一极隐秘的小洞。他鼓足力气,暴喝一声,数剑重重斩落,顿时地翻石碎,泥土翻腾,一炷香功夫,斩出一个七丈深的大坑。 陈灵虚、傅瑶儿见状骇然:“大哥这剑上有如斯神威,若三天前他并非为了救咱俩,遇上黑蛇之灾,定然能够脱身。” 苍狐气息微乱,慢慢跪倒,见坑洞底部有一巴掌大小的绿蛇雕像,造型精美,色彩晶莹剔透,正是以绿驱蛇香“漂泊不定”所造,除了涉末城之外,世间各处,都不会如此奢侈,将此物四处埋藏。 他抓住雕像,卯足力气往外扯动,他内力极强,连脉象也似有些承受不住,晃动不休。陈灵虚见苍狐俊秀的脸上痛苦无比,忍不住喊道:“大哥,依照太乙术法所说,若破坏了脉象,立时会有反噬,你纵然身负神功,可千万莫要蛮干!” 苍狐大叫一声,人被弹开,那“杯弓蛇影”急速下沉,隐入脉象中,再难以寻觅。他仰躺在地,大口呼吸,发出悲凉的笑声,着实像亲人下葬时的哭嚎。 他笑道:“是真的,贤弟,你们并未骗我,想不到,我可真想不到。” 我奉若神明的师父,我最敬重感激的吴奇,令我重生的第二位父亲,你为何命朱玄堂的人四处奔走?你为何要埋藏这“杯弓蛇影”?你为何要引发黑蛇灾祸,杀死无数无辜之人? 你常常说要修仙悟道,这....就是你修仙的法门? 陈灵虚见他模样,虽对己方有利,可无论如何高兴不起来。傅瑶儿道:“苍狐大哥,这下你终于愿帮咱们了,对么?” 苍狐半坐起来,脸上仍有泪痕,但已平静如初,道:“是。” 接下来该如何行事?是径直去问他么?不,不可,吴奇仍握有无上的权威,一旦询问,容易弄巧成拙。我当虚与委蛇,待大权在握,当上城主之后.... 他捏紧拳头,狠砸自己胸口。 混账!苍狐,你怎能这般卑鄙?你的骨气呢?你心中的正道呢?他是你师父,是对你最亲最好的人,他纵然有错,但你决不可对他施展阴谋,辜负他一番好心。他若是恶人,你决不能再受他恩惠,而应堂堂正正的与他决裂,数他罪状,再一决胜负。 这就反了他?可..鸣燕、蔓儿、岳父、青斩仍在他手上,我要将他们接出来,待再无后顾之忧,方能放手一搏。 苍狐道:“贤弟,我需回涉末城一趟,有些事需妥善处置,但我已许下诺言,绝不会违誓。” 陈灵虚道:“你独自一人行么?” 苍狐道:“若只有师父一人,我单打独斗,胜算不到五成,他身边有一位鸿海,武功似比他更强,加上朱玄堂的十多位强敌,还有济节鬼首....涉末城高手声势,更远强过大观国与狮心国。咱们不能蛮干,若当真要动手,需借助楚小陵出力。” 陈灵虚道:“是了,还有楚公子呢,却不知他人在哪儿?” 苍狐道:“他准是到了坤山镇,等与你会面,可即便咱们三人合力,与涉末城势力相较,仍是天壤之别。” 陈灵虚懊恼道:“只恨我武功低微,不能助大哥一臂之力。” 傅瑶儿一点他脑袋,道:“你呀,怎地把正事忘了?泰家老爷子让你来这儿,便是找那件威力无穷的神兵,若得到那东西,没准能帮得上大忙。” ------------ 七十六 龙身长尾混天绫 陈灵虚登时想起,直起身子,道:“不错,我险些给忘了。” 苍狐问道:“什么兵刃?” 陈灵虚指向远方白云渺渺的高山,道:“据传在那高山之下,藏有一件神物,是古时候天神丈量天地的绳子,老祖宗做梦时梦见此物行踪,说若能得到此物,或能扭转局面,能够向那吴奇复仇,因吴奇也有一件极厉害的法宝,非单打独斗能胜。” 苍狐稍觉不信,但知道盘蜒手中有一根银针,此物施展开来,委实诡异莫测、气象万千。那泰家老儿既然预料到此节,所言倒也有几分道理。 四人即刻上路,朝那穆青谷行去,又行了半天,靠近山下,树木渐变,长得十分高大挺峻,便是树边野草也约有一人高矮,兼之草木茂盛,密集如海,阳光透过树叶,伴随雾气,万物皆似笼罩在金纱之下。 苍狐闻空气中花草清香,忽然警觉,道:“雾气有毒!” 陈灵虚登时反应过来,体内真气鼓荡,遍体流转,抵挡雾气,他虽不及万鬼那般天生百毒不侵,但内力浑厚,寻常毒物害他不得,傅瑶儿也急忙运功抵御。曲封纵然麻木,手足无法稍动,可体内神功卓绝,更远胜苍狐,雾气全无效用。 苍狐放心不下,他怀中有吴奇赠予抗毒的药物,取出分给陈、傅二人吃了,道:“小心呼吸,每一口皆需凝力化解。”陈、傅二人点头答应。 再前行一个时辰,雾气变绿,瞧来愈发诡异,但毒性却似消退不少。而雾气之中,倏然有一巨爪浮现,向四人招手,苍狐见此爪如此宏伟,大声道:“何方妖魔,想要诱咱们上当么?” 陈灵虚身子一颤,似心有灵犀,道:“大哥,它似是在指路。” 傅瑶儿道:“你这人太笨了,谁都相信,这摆明是陷阱呢。” 陈灵虚道:“你信我一次,这是龙爪,它在帮我们。” 苍狐缓缓点头,于是换作陈灵虚领路,越往前走,那青气色彩越浓,毒性越小,直至全看不清两旁事物,陈灵虚毫不动摇,只跟着那巨爪前行。 不知行了多远,眼前一变,那青气刹那全无,只见一块圆滚滚的大石卧于眼前。那大石前后里许,其上绕着一圈青色长绳,刻着一条极威武的巨龙,涂成碧绿色。 苍狐往身边一看,不禁心惊,原来道路两边皆是树藤蔓草,长满倒刺,若先前不跟这龙爪行进,非被那许多枝条缠住,即便不死,也非受重伤不可。 骤然间,那大石上传来声音,那声音极为洪亮,一旦传来,四面八方全是回声,说道:“天灵者陈灵虚,我已观察你许久了。” 陈灵虚不由敬畏,跪倒在地,说道:“前辈,弟子为解救世人而来,盼能借我神兵利器,能够守护世道。” 那声音又道:“我观你言行举止,以及生平事迹,皆无过错,确是品德无瑕、善心侠骨之辈,兼之身为天灵者,恰可得我真传。” 傅瑶儿笑道:“你是山神么?为何能盯着灵虚哥哥?” 声音答曰:“正因他是天灵者,我才传梦于泰家老者,命他带灵虚过来。那吴奇盗取蜃龙神针,冒犯天威,意图难测,只怕有极险恶的心思。我助你击败他后,你当将那蜃龙神针返回原处。” 苍狐心想:“原来师父那件法宝叫蜃龙针。” 声音说完此言,那大石上的长绳蓦然缩小,它本来约有数里之长,眼下变作一六尺长鞭模样,归于陈灵虚手中。 陈灵虚大喜而笑,又不住向那大石磕头,眨眼间,那大石上的绿龙浮雕消失,随后狂风呼啸,乌云涌动,雷声滚滚,空中传来龙吟,一条遮天蔽日的大青龙现身于层云之中。 三人惶恐万分,又不由自主的跪下,傅瑶儿道:“原来世间真的有神龙么?” 那大青龙道:“我乃世间青龙之祖,兄长夔龙、烛龙,兄弟蜃龙、麒麟,皆为乾坤所造之物,伴随天神而生,天神灵魂飞升之时,又融入天神残躯,将其铸造为神兵。你得此物后,需得先败万鬼宗主吴奇,夺回蜃龙针,再败万仙宗主张千峰,夺回夔龙琴,将两者物归原地。苍狐,你既是他义兄,自当助他完成此事。” 苍狐、陈灵虚皆感心惊,道:“那夔龙琴在万仙手中么?”若要击败吴奇,已是千难万难,再加上这久居南方、深不可测的张千峰,青龙交下的担子真重的无以复加。 青龙身子摇晃,陈灵虚身前出现三人,青龙道:“此三人乃我神灵凝聚而成,陈灵虚,你仗这青龙鞭,与三人交战,若能得胜,方可离去,如若不然,施展不出这青龙鞭效用,面对蜃龙针、夔龙琴,徒然送死而已。” 陈灵虚心想:“青龙前辈是助我练功来着,我需独斗三人,不可让大哥、瑶儿相助。” 傅瑶儿嗔道:“青龙前辈,你这边三人,灵虚哥哥只得一人,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苍狐挥手制止她,退在一旁,傅瑶儿嘟嘴不快,却也只能退开。 陈灵虚一振长鞭,只觉沉重异常,似有千斤一般,他看那三人,皆穿得破破烂烂,将花草堆成衣衫,面目黝黑,胡须数尺,各自手持一鹿角杖,不过长短不同,有的似是短棍,有的则是法杖。 三老者闷声不响,那持法杖者朝陈灵虚一指,一阵寒风袭来,悄然蚀骨,陈灵虚急忙躲开,所站之处一片霜寒,冰雹霜雪笼罩十丈方圆。 持长棍者转动兵刃,蓦然伸长,一根尖锐的树枝刺向陈灵虚,陈灵虚使心灵剑诀,气力倍增,以青龙鞭缠住尖刺,只觉敌人内力怪异,阴毒险恶,极难以防范。单此一人,武功已不在楚小陵之下。 持法杖者将杖子往地上一敲,轰隆一声,地面裂开,十道树根飞向陈灵虚,陈灵虚迫出全力,一下子挣脱那长棍老者。再甩动长鞭,将树根击落。 就在这时,短棍老者跃至近处,瞬间击出数十招,每一击皆蕴含风火,夹杂雷雨,凌厉绝伦,陈灵虚知抵挡不住,咬紧银牙,将心灵剑诀运至极点,猛然一击打出,只听喀喀两声,陈灵虚胸口中棍,那短棍老者脑袋被打的飞上了天,他一口鲜血喷出,翻滚数圈,脱离敌人猛攻。 傅瑶儿面无人色,惊呼道:“灵虚哥哥,你怎么样?” 苍狐心想:“这短棍老者功力太强,这一击已伤了义弟内脏,加上义弟催功太急,内力已所剩无几,这可如何是好?”他若出手,或许能与这三老者打成平局,但眼下却偏偏不能相助。 短棍老者脑袋在地下滚了滚,蓦地伸出蔓藤,与身子又接在一块儿,完好无损的站了起来。 陈灵虚神情震惊,傅瑶儿哭道:“你赖皮,赖皮,今天不比了!” 苍狐望向青龙,神色满是祈求,青龙叹了口气,道:“陈灵虚,我借这青龙鞭于你,是想令你运此神器,而非用你那心灵剑诀。你感应不到这兵刃上的奥妙么?” 陈灵虚眼睛一亮,似大彻大悟,手上挥动长鞭,虎虎生风,隐隐散发灵气,但他伤势太过沉重,忽然眼前一黑,软倒在地。 青龙将那三老者散去,道:“傅瑶儿,替他疗伤,一天之后再战。” 傅瑶儿急忙将陈灵虚搀起,查看他伤势,咬紧嘴唇,心如刀绞,苍狐见了,也是惊怒交加,原来那老者一击震碎陈灵虚大半经脉,若再贸然运功,立时变成废人,莫说一天之后,便是苍狐全力替他医治,十天也未必能复原。 傅瑶儿怒指青龙,骂道:“你是故意害他的!什么青龙鞭,根本屁用没有!他若用自己的鞭子,岂会被那老头伤成这样?” 青龙道:“树木之间,蕴山河日月灵气,可以伤人,亦可治人,此乃天人合一之法,亦是当年十二神中的农神所创绝学,唤作神农天香经。你虽学不会这功夫,但运用我这鞭子,效用也相差不远。” 陈灵虚睁开眼来,道:“瑶儿,你让开,让我...我试试。”他与小默雪一般,也是天灵者,与神器投缘,心中隐有感悟,握紧长鞭,挥了出去,卷住一树木,那树木蓦地枯萎,陈灵虚身子颤动,不一会儿功夫,脸色已然好转。 苍狐顿感欣慰,微笑点头,傅瑶儿大喜,道:“这才差不多嘛,不然还算什么神器?” 青龙低哼一声,又道:“若你将神农天香经练得炉火纯青,与敌人交战,身处树林之中,或是海洋之内,万千灵气,皆为你所用,几可立于不败之地,便是阎王也敌不过你。这神鞭虽未至最高境界,但与苍狐联手,或能与手持蜃龙针的吴奇一战。” 陈灵虚转动手腕,将神鞭再度挥出,砰地一声,击中一座小山,那小山飞快腐蚀,不久融出一个半径十丈的大洞来。傅瑶儿吓了一跳,苍狐喝彩道:“义弟,好强的灵气。” 青龙道:“树木间的灵气,实则不容于血肉之躯,故而以此伤人,潜移默化之间,敌人难逃一死。故而此鞭攻守一体,若运用得当,未必会输给苍狐。” 苍狐由衷替陈灵虚欢喜,笑道:“义弟天赋卓绝,若真能圆满,我自然甘拜下风。” ------------ 七十七 情场老手亦沉迷 陈灵虚心气极高,跃跃欲试,修养半天,复又与那三老者比武。 那短棍老者身法最快,一招一式迅捷无比,那短棍打来时嗡嗡作响,实令人难以防范。长棍老者气力惊人,挥舞之际,有翻江倒海之威,且长棍伸缩自如,常常出人意料;法杖老者则精通多般奇术,时而落雪,时而打雷,时而木刺,时而毒雾,最为难缠。 陈灵虚领悟这青龙鞭上奇异灵气,运用时巧妙许多,已能抵挡三十多招,但终究败下阵来。青龙一面令他疗伤,一面传授这三老的功夫。 短棍老者借助乾坤灵气,激发身上野性,故而攻势猛烈;长棍老者根基稳固,吸取地下精髓,气力强悍异常;法杖老者则经历风雨日月变化,以此施展诸般法术。三者与青龙鞭乃是同体同魄,皆源于青龙,本该旗鼓相当,但陈灵虚火候尚浅,想要取胜,却也不易。 他苦练多天,连败十余次,终于开窍,能与三老斗得旗鼓相当,有来有回,至此方得大成。苍狐自忖若与陈灵虚切磋,若在丛林之中,胜机着实渺茫。傅瑶儿见情郎得了法宝,更是高兴得手舞足蹈,不停鼓掌叫好。 青龙叹道:“我实不知吴奇功夫练到何等地步,但若将他诱进丛林,你与苍狐联手,多半能够胜他,再加上楚小陵的天罡万千变,应当足够了。” 苍狐心中泛起两个念头:“他怎地知道楚小陵?我当真要杀了师父么?” 直到此刻,他惊觉自己仍犹豫不决,他只确信一件事:他绝不愿以卑鄙手段去对付盘蜒,哪怕他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哪怕他真的坏事做绝。 青龙低吼一声,一棵参天巨树伸下树枝,树枝间托着一人,此人秀丽异常,但五官稍有不谐,正是被苍狐逐走的楚小陵。 陈灵虚惊呼道:“楚公子!楚城主?” 青龙道:“楚小陵受伤不轻,被我所救,带到此与尔等相见。陈灵虚,一旦离了此处,我便再不能现形。从今往后,这诸般担子,皆需由尔等承担。你与苍狐两人皆为善徒,若齐心协力,则万难亦不能阻。这青龙鞭乃世间神器,望你善用。” 傅瑶儿嗔道:“神龙前辈,你怎地不提我?” 青龙笑道:“你也是个好孩子,当是灵虚的佳侣,三位,我需陷入沉睡,咱们就此分别,后会无期了。”说罢回归大石上,又变作那青龙浮雕。 三人感念青龙教诲,心中万分不舍,又郑重万分的向那大石磕头,陈灵虚、傅瑶儿更是泪眼朦胧,哽咽说着道别的话。 苍狐将楚小陵抱起,只觉她身子柔软,面容绝美,更胜过蔓儿、鸣燕许多。他生性体贴,对美女更是怜惜,心想:“欺凌弱女,污人清白,世所不容。师父啊师父,你....你为何会做这样的事?” 他听了青斩所言,再见楚小陵凄苦,毫不怀疑她会说谎,殊不知他那贤弟青斩对盘蜒由爱生恨,追忆往事时,颇有些神志不清,将脑中幻想的假象当做实情,数落的种种罪状,全是他心中勾勒出来,他自己却信以为真,丝毫不会动摇。 楚小陵低哼一声,幽幽醒来,见在苍狐怀里,尖叫一声,手掌变作龙爪,打向苍狐脑门。苍狐心念一动,魔音气壁展开,将楚小陵震得手腕酸麻。 苍狐道:“小陵,我并非敌人,而是朋友,已与灵虚结为兄弟了。” 陈灵虚也道:“楚公子,大哥所言不假,咱们正商议如何对付吴奇呢。” 楚小陵惊惧的睁大美目,望望他,又看看陈灵虚、傅瑶儿,渐渐变得平和下来。 苍狐在她耳边柔声道:“你是女孩儿,我这人从不对女孩儿当真动武,那天是我故意放你走的,你还想不清么?” 楚小陵脸上一红,低声道:“谢...谢谢。” 苍狐见她娇美可爱,忍耐不住,在她唇上轻轻一吻,楚小陵“啊”地一声,急忙从他怀中挣脱下来。苍狐微觉自责:“她一生如此悲惨,你怎能唐突佳人?如此待她,又与师父有何分别?” 他一贯风流倜傥,洒脱不羁,认为男人若在家中,当是个好丈夫、好父亲,若外出征战犯险,情缘上门,又何必推诿克制?盖因生死瞬息之间,命运绝无定数,他善待妻妾与情人,最终问心无愧,也就是了,算不得是背叛欺瞒。 陈灵虚见苍狐吻楚小陵,一时惊呆,待见楚小陵羞涩无措的模样,恍然大悟,道:“楚..楚公子,你并非楚公子,而是楚姑娘!”傅瑶儿笑道:“原来如此,我想世上哪有这么漂亮的男人!” 楚小陵这娇羞模样其实全是装的,她拂理秀发,站直身子,对苍狐道:“你师父害我一辈子,你也欺负我!我如何信得过你?” 苍狐有心讨好她,向她鞠躬道:“小陵,是我不对,我见你实在太美,这才按捺不住,我不该如此,确罪该万死,还请姑娘恕罪。” 楚小陵脸一红,傅瑶儿嘻嘻笑道:“灵虚哥哥,你看楚姐姐与苍哥哥好般配,对不对?” 陈灵虚道:“是啊,苍大哥与楚姑娘武功都高的很,样貌也好看得很,你二人若在一块儿,真是天作之合。” 楚小陵叱道:“你们两个口无遮拦的小娃娃,还敢戏弄本...姑娘?” 苍狐正色道:“贤弟、弟妹,楚姑娘,此乃青龙圣地,咱们当讨论正事,不得嬉皮笑脸。” 那三人齐声道:“还不是你先亲人家的?”苍狐惭愧一笑,不敢反驳。 楚小陵心想:“我若能吸取苍狐毕生功力,便足以与吴奇较量,最终夺得万鬼宗主之位了。可我经历这许多惨败,威望早不复存在,夺这许多内劲,未必能运用自如,加上被人认作女子,更是全无资格。到得头来,只怕仍如当年与廊释天那般竹篮打水一场空。不如....不如利用这苍狐,要他死心塌地的忠于本人,真能那样,大事可期。” 她瞧苍狐一眼,眼神含情脉脉,暗含深意,苍狐心中一动,心猿意马,可他修为深湛,远胜往昔,登时收摄杂念,神色端严。 陈灵虚将这几天遭遇如实说了,楚小陵听他竟然掌控了上古神器青龙鞭,心生妒意,但毕竟于己方有利,笑道:“我就知道陈小弟非池中之物,这下咱们可胜算大增。” 苍狐道:“我击败韩通、朱仙二镇的叛军,消息已然传出,师父定然欢喜,绝不会生出疑心。” 楚小陵怒道:“你还叫他师父?” 苍狐轻叹一声,道:“他永远是我师父,但他做错了事,我也不会昧着良心,放任他胡作非为。”说着握住楚小陵的手,楚小陵撒娇般将他甩开,朝他做了个鬼脸,她勾引男人的本事滚瓜烂熟,远比寻常女子了得,苍狐即使身经百战,也不禁一阵心神恍惚。 傅瑶儿道:“大哥,我看不如你设个计,邀吴奇出城到明月城来游玩,就说你打赢了仗,要好好庆贺,喝酒喝个昏天黑地,趁吴奇单独一人,咱们打他个以多胜少。朱仙镇上有风谷云溪,是天下一等一的绝景,邀他前来玩赏,他多半会中计。” 苍狐断然道:“不行。” 傅瑶儿奇道:“为何不行?莫非你怕他不会上当?” 楚小陵也道:“我看着计策着实不错,他将你视作心腹,更不会怀疑。” 苍狐尚未答话,陈灵虚叹道:“苍狐大哥义薄云天,他绝不会用这法子对付自己师父。换做是我,我也下不了手。” 苍狐向他感激一笑,道:“还是贤弟懂我。” 楚小陵叱道:“你好生迂腐,是不是并非真心反他?婆婆妈妈的,哪成得了大事?吴奇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你当时怎地不大义凛然,口称正气了?” 苍狐也不恼,说道:“师父他精明至极,我若用诡计骗他,心里不安,脸上会露出破绽来,他一下子就能看穿,如此反而坏了大事。” 楚小陵尖哼了一声,道:“没用的男人。“ 苍狐哈哈一笑,道:“我有没有用,姑娘可要试试?” 楚小陵啐道:“你少动手动脚,风言风语的,这两个小娃娃还年轻,你别教坏了人家。” 苍狐心想:“我若一味调笑,反倒让她瞧不起了。”本有心趁胜追击,却还是到此为止。 他武功高强,才华横溢,剑乐双绝,加上容貌俊俏,此生情缘顺利,艳福几乎从不间断,无论是婚前婚后,遇上女子,往往几句话间便对他倾心,随后投怀送抱,苍狐见楚小陵这欲拒还迎的模样,虽觉得她转变太快,与她身负的血海深仇不符,倒也不以为奇。 陈灵虚道:“大哥,那你说该怎么办?” 苍狐道:“若叛军继续攻打各镇,我又按兵不动,师父他立时会瞧出不对劲,我家眷都在城中,妻子有孕,危险至极....” 傅瑶儿嚷道:“原来你有老婆,还快有了孩儿,那...那你再招惹楚姐姐,可有些过分啦!” 楚小陵瞪苍狐一眼,苍狐微笑道:“在下并无此心,姑娘何必多虑?”顿了顿,又道:“如今之计,还请贤弟与楚姑娘暂且偃旗息鼓,藏身匿迹,与大军躲藏在山林之中。我返回涉末城,向师父邀功,请他将明月城赏赐给我,随后带家人迁离。待我将家人安顿好之后,再投靠兄弟,堂堂正正与他交锋,如此才算名正言顺,心中无愧。” 楚小陵甚是不悦,但苍狐坚定不移,陈灵虚也帮他说话,楚小陵实想不出其余法子,唯有答应下来。 苍狐向众人说道:“贤弟、小陵、瑶儿、曲封兄弟,在下这就动身办事,咱们暂定于两个月后,在这穆青谷中重聚。” 陈灵虚与他相处不过数日,但交情深厚,极为不舍,临别之际,泪水涔涔,苍狐甚是感激,劝慰几句,随即启程返回。 ------------ 七十八 欲加之罪岂无辞 乌云塔顶,盘蜒、血寒、湮没三人分坐三角,闭目凝神,潜运内息,一手掌按在立柱上,源源不绝的将仙气注入立柱。 那三根巨柱撑住一山丘般的大鼎,通体碧绿,辉煌光耀,却笼于浓密云层中,除非身在近处,谁也无法瞧见。 这大鼎正是那仙鬼神雾鼎。 三人已运功多天,偶尔停歇时,盘蜒又进入轮回海与凡间交界,取出绿驱蛇香来,交给眠婆婆融入这大鼎中。 最多再过一月,此鼎必可完工,盘蜒倾注十年心血,终于能够圆满了。 三人缓缓收手,盘蜒问道:“血寒,你怎么样?” 血寒笑道:“这一下可将棺材本全扔进去啦,只怕要累上许久,养个好几天。” 盘蜒又问道:“湮没老兄,你还好么?” 湮没道:“也需修养多日,你自己又如何?你比我二人更累。” 盘蜒心头喜悦,只觉这区区疲累也算不得什么,道:“我自然无碍了。” 血寒嗔道:“你骗谁呢?贫道都累得半死,你怎能无碍?”她在这世道上,一旦使出全力,半个时辰之后,便会内力骤减,需三天三夜才能复原,然而在塔顶上,临近仙鬼神雾鼎,就可毫无节制的全力施为,饶是如此,这时也苦的够呛。 盘蜒哈哈一笑,道:“咱们一回生,二回熟,有此鼎打底,今后再造其余法器,可就不必如此麻烦了。今后几天尚需再接再厉。” 湮没问道:“黑蛇之患只怕已然不远,这大鼎真能拯救世道?” 盘蜒道:“能救一点是一点,总比大伙儿为驱蛇香拼个你死我活要强。” 正说话间,眠婆婆爬上屋顶,瞻仰此物,眼神满是自豪与惊佩,道:“若非有你三位真仙般的人物,此鼎也不过一场空梦罢了。” 盘蜒笑道:“是啊,咱们运气当真不坏。” 眠婆婆又叹道:“只是这其中仍有个难处,正如仙露泉、黑血潭一般,此鼎效用相似,但却远远强胜前二者,须得有一庞大炼魂镇守,如此方能绵绵不断,将轮回海的仙气搬运过来。” 盘蜒陷入沉默,湮没毫不犹豫的说道:“盘蜒,这是我欠你的,你可用我的魂。” 盘蜒摇头道:“兄弟,咱们谁也不欠谁,炼魂之事,我已有主意了。” 眠婆婆道:“那你可得尽快,一个月之后,月圆之时,此鼎非完工不可,否则又要等上一年。” 三人点了点头,眠婆婆绕着仙鬼神雾鼎走了几圈,确信毫无缺陷,这才喜滋滋的去了。 盘蜒离了乌云塔,回到涉末城宫殿,此时已是深夜,夜色如幕,星空明亮,光芒柔和,景象如诗中所颂,如画中所绘。 他来到大殿,见公文堆积不少,不由得叹了口气。也是这十多天内,他将政事全交给济节、武横、白洛等重臣,然则有些事太过重大,这几人也不敢擅自决断。 盘蜒心想:“苍狐怎地还不回来?一月之后,无论局面变得如何糟糕,战况如何惨烈,他都需继任城主。我可以专心致志,去当万鬼的宗主,超然物外,与世隔绝,比之当年的万仙群山更安全隐秘....” 这时,六个红袍人从里屋密室中走出,向盘蜒跪倒,其中一鹰头人道:“宗主,属下等回来了。” 盘蜒叹道:“诸位旅途劳顿,可是辛苦了,愁恰兄弟,你自行安排大伙儿休息。” 众人脸上露出笑容,似深感荣耀,那愁恰起身道:“宗主,十天之前,我等于陵山上追寻黑蛇灾祸,埋藏‘杯弓蛇影’时,遇上了苍狐少爷。” 盘蜒吃了一惊,道:“他怎会在那儿?他见到你们埋藏法器了?” 愁恰道:“此节属下不知,这十多天再未见到他人。但当时另有三人与他在一块儿。” 盘蜒急道:“是怎样的人?” 愁恰道:“是个模样朴素,眼睛明亮的少年,似是中原人。还有一美貌少女,似与夫人是同族。另一人受了伤,在那少年背上,看不清容貌。” 盘蜒道:“愁恰,得罪莫怪。”手指一点,探他心神,愁恰毫不抗拒,坦荡接纳,只想象那三人样貌。 片刻,盘蜒苦笑叹气,道:“是那陈灵虚,叛军的首领。” 愁恰等人脸上变色,道:“苍狐少爷怎会与这小子在一块儿?” 盘蜒道:“听传闻说,这陈灵虚确是个世间罕有的少年英侠,苍狐或许想收服此人,也未可知。” 有一彪悍汉子道:“宗主,也许并非那般简单。” 一狐脸老者道:“咱们自然信得过苍狐少爷,但提防着些,总是没错。” 盘蜒脑袋发胀,道:“我自有分寸,各位早些下去吧。” 众人垂头谢过,以阵法挪移而走,这阵法可通往八个方位,城内四处,城外四处。无论身在何方,皆可瞬间返回,实已用上伏羲太乙玄学的极诣。因朱玄堂需各处追赶黑蛇灾祸,及时埋下法器,盘蜒才耗费心血替他们布下阵势,赐予宝物。 他心头迷茫,竟觉得有些病了,那天罚剧痛又阴魂不散的扰他,他无心睡眠,来到庭院中安坐。 直至今夜,朱玄堂一共追赶蛇患六十四处,妥善于脉象中埋入法器。这大阵将与仙鬼神雾鼎相辅相成,缺一不可。蛇患发生的地方,往往有极罕有的“神龙脉”,借助这许多“神龙脉”之效,他才能构筑梦想中的境界,再不受天地所限。 苍狐已发觉此事了吗?这徒儿脑子灵活,正因此更易胡思乱想。他又怀疑我捉走了青斩,我纵然有时有些疯癫失常,又怎会有这等行径?我命人查探此案,至今毫无线索,可我、血寒、湮没皆分身乏术,难以顾及。 盘蜒又想起大眼枭曾警告说:“异兽阎王盯上你了。” 盘蜒一个激灵,昂首挺胸,停下脚步,说道:“哪位高人,深夜来访?” 来者毫不隐藏,径直现身,只见他身形高大,宽背阔肩,一张脸半人半狮,正是狮心王东采英。这些天来,涉末城荒弛松懈,以他的身手,在城中确可来去自如。 东采英说道:“城主,突然前来,实有要事告知,请恕无礼之罪。” 盘蜒道:“国主何必多礼?你千里迢迢而来,在下深感厚意。”说罢请东采英入内歇息。 东采英摇头道:“大祸临头,你还如此悠闲?你知不知涉末城立时就要遭难?” 盘蜒想了想,道:“国主请说。” 东采英见他不慌不忙,气定神闲,着实替他心急,道:“几天前,我接到军师密信,要我前往大观皇城,与廊邪等会面。我依言前往,被人接到一极隐秘的宅院内,你猜宅院里头都有谁在?” 盘蜒道:“我猜不出。” 东采英说道:“其中有一女子,是金银国的秋风公主,另有我军师泰远栖、帝国的廊邪、廊骏与四位龙将,宇国的大悲圣手陈结,剑圣郭玄奥....” 盘蜒奇道:“这郭玄奥竟然还未死?” 东采英瞪他一眼,道:“他自然没死,只不过脑子有些不对头,需廊骏哄他,才能安定下来。我还瞧见那天下第一刺客烟影,他身边跟着一人,神色凶狠,秋风公主见到此人,仿佛见了鬼,说此人叫庆仲,也是个棘手角色...” 盘蜒忍不住又说道:“这庆仲怎地也没死?” 东采英叹道:“你且先别管别人死活,总而言之,那天屋中有许多人物,皆是当世豪雄,一国之主,其中更不乏你涉末城城邦的盟友。廊邪寒暄几句,才说:‘各位,我今请大伙儿到来,是为了商议一件大事。’” 他说出此言,看盘蜒脸色,却见他依旧麻木,又道:“廊骏道:‘廊邪,你当年逼走我弟廊宝,不顾亲情,我恨你入骨,若非听闻那吴奇杀了廊宝,又劫走咱们师弟,我绝不会来此见你。既然来了,你可是想向那吴奇讨个公道?’“ 盘蜒辩解道:“我并未杀廊宝,如今正追查是何人杀他。” 东采英继续说道:“之后廊邪说:‘我正是为吴奇而来,但绝非仅为个人恩怨。此人恶行之大,罪孽之重,直是匪夷所思,远远胜过古往今来的阎王与魔头。’说完,他示意秋风公主讲话。” 盘蜒叹了口气,抬头看天。 东采英皱眉道:“秋风公主说,她冒死潜入涉末城皇宫禁地,盗出一卷书册来,书册中记载,你搜集数万斤’漂泊不定‘,铸造一仙鬼神雾鼎,将保护涉末城不受黑蛇之灾,却会引发天地剧变,对么?” 盘蜒纵然曾料到此节,但也深感愤怒,他造那大鼎,是为了造福饱受苦难的北妖百姓,绝非为一举之私。他喝道:“这可恶的婆娘,我容她住在城中,她竟玩弄这等手段?” 东采英冷冷道:“大伙儿见她呈现证据,确凿无误,当场便有人破口大骂,喊打喊杀,吴城主,这数月来寒冬与黑蛇灾害连续不断,各国百姓死伤以十万计,涉末城却全然不受苦,他们将这事记在你头上,如今真相大白,都恨你入骨,非杀你不可了。” 盘蜒听他语气严厉,也极为不满,好像恨不得掐住盘蜒脖子一般,他大声道:“这仙鬼神雾鼎若能成功,可非单单我涉末城受惠。” 东采英摇头道:“你这话说出,又有何人能信?你国中这无数绿驱蛇香,各国皆望眼欲穿,你却囤积在城里,造什么稀奇古怪的鼎,单此一罪,世人皆认你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人,谁又会信你造此鼎并无私心,更不会祸害天地?” ------------ 七十九 母凭子贵好福气 盘蜒静默半晌,道:“泰远栖、廊邪恨我入骨,如今得了这消息,定会大做文章,哪怕无半分证据,也绝不会善罢甘休。狮王,我只问你信不信得过我?” 东采英神色艰难,道:“你对我有无可回报的恩情,若只有我一人,我自然相信。可军师他们...就在昨天,各国已调度兵马,歃血为盟,定下计策,诸国主响应,兴兵讨伐涉末城。我趁夜赶来知会你,已大大违逆我那些盟友。” 盘蜒道:“那涉末城邦中那些盟国,哪些将会倒戈反我?” 东采英迟疑片刻,叹道:“若当真开战,自观国边境起,一路诸国皆不会阻拦,最多七天之内,他们必能兵临城下。” 盘蜒笑了一声,笑声中满是无奈、失望。 东采英说道:“吴奇兄,投降吧,如若投降,交出驱蛇香来,毁去那大鼎,你城中的百姓就不会有伤亡,涉末城这城中精心建造的房屋也不会损毁。我会尽力劝阻,要他们赦你的罪。你...权位不复,但却能保有自由,家眷也能平安。” 盘蜒想了想,道:“我答应让苍狐继位,他们能撤兵么?” 东采英苦笑道:“这远远不够,他们不会答应。” 盘蜒大声道:“如此说来,他们岂是为了公道正义起兵,还不是贪图‘漂泊不定’?他们嫉恨我涉末城强盛,嫉恨我吴奇治国有方,将罪名加在我头上,非要置我于死地,将涉末毁了不可。” 东采英愤然道:“城主,你所作所为,并非无可指摘。” 盘蜒道:“好,那我告诉你,这大鼎将有何效用!一旦铸成之后,我身在鼎内,可提前数日,预测蛇患何时到来,无论所在多远,皆瞒不过我,若能如此,这蛇灾一时便再难以害人。而这大鼎法力广罩出去,三百里之内,黑蛇会避而远之,难以入内。将来,我会造更多的小鼎,与此大鼎照应,终有一天,能够惠及整个北妖的百姓。我囤积绿驱蛇香不假,但长远而言,岂不比广而分发强上百倍?” 东采英深为震惊,哑然良久,道:“那你为何不早些说出来?” 盘蜒斥道:“此事本不该为外人所知,也无需外人多管闲事。若早真传了出去,泰远栖、廊邪他们,定会歪曲实情,说我别有用心,谎话连篇,事到临头,这兵祸来的反而更快。” 东采英说道:“我会将你的话传回去,告诉各国首领,若他们信得过你....” 盘蜒闭上眼,神色忧郁,道:“你尽管去说,可又有多少人能够相信?泰远栖是想除掉我,真相如何,已无关紧要了。” 东采英诚恳道:“你可有令人信服的实证?” 盘蜒摇了摇头,他这大鼎效用是他推算而得,前所未有,实难断后果如何。 东采英长叹一声,道:“那我唯有尽力而为了。” 盘蜒睁开眼,道:“狮王,多谢,若此战无可避免,我请你替我转告泰远栖与廊邪一句话。” 东采英以为他要服软,答道:“你说罢。” 盘蜒道:“他们此来必败无疑,如若收手还来得及。” 他声音平淡冷漠,并无愤怒,更非威胁,像是在向东采英阐述最简单的道理,或是过去曾发生过的故事。 东采英凝视盘蜒,以为他疯了,但两人僵持许久,东采英朝他拱手,穿过院落,随风远去。 盘蜒低头轻叹,再度观望星象。夜色已变作紫红色,星星散发出不详的光芒,黑幕宛如幽暗的丛林、死寂的海洋。 群星像是一双双野兽的眼睛,俯视涉末,俯视盘蜒。 星象有如魔猎前兆,怪异的难以言喻,凶残的无法形容。 这天空本并非如此,但东采英来了之后,悄然已变了模样。 盘蜒瞬间有些怕了,想要退缩,终止这一切,但很快又充满狂热与热情,他回忆起当初从雪地醒来不久,也是欣喜的望着魔猎时的星月,发自心底的快乐起来。 他心想:“不必顾及那许多了,从今天起,我不能懈怠,一切俗务皆不必管,唯有乌云神塔,唯有仙鬼大鼎,唯有血寒与湮没,才需我为之倾力。” 他穿过花园,出了殿门,谁也不惊动,谁也不知道,不一会儿功夫,他又回到乌云神塔顶上了。 血寒奇道:“你怎地回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乱子?” 盘蜒笑道:“不,无需担心,一切皆如所料。” .... 两天后,苍狐抵达涉末城,他只穿平民服饰,见城门口戒备森严,士兵手持刀剑,脸色严肃至极。他心中一凛:“莫非师父生出疑心,想要捉拿我?”遥遥望见门口贴一画像,正是他自己容貌。 苍狐顿时急了,施展神功,从城墙飞跃。他熟知城墙漏洞所在,加上轻功卓绝,谁能发觉的了他? 他先来到武府,见那大宅已被烧成废墟,胸口如遭重击,惊怒交加,手足都有些发颤,细看府前痕迹,显然曾兵戈交锋。 他心神大乱,暗想:“难道他杀了岳父满门?吴奇下手怎会这般快?又怎会如此狠辣?” 再赶回家中,远远瞧见四处暗藏兵马高手,屋顶露台皆有人巡视。他施展身法,潜入楼中,见四处皆是血迹,却不见了风鸣燕与所有仆从。 刹那间,苍狐心痛万分,几乎失去活下去的勇气,他跪倒在地,喘息半天,咬牙站起,心想:“若真是师父下的手,鸣燕儿、蔓儿、岳父想必仍安然无恙。他没捉到我之前,岂会莽莽撞撞的痛下杀手?我才是他势在必得的犯人,其余人不过是受牵连罢了。” 他惦记鸣燕儿,她怀有身孕,算日子即将临产,想起此事,有如万针钻心。 他始终无法想通,是何人泄露了消息?让吴奇先下手为强? 或许....或许是泰家...为防我有变,将我反叛之事先告诉了师父,让我再无退路? 不,不,灵虚与傅瑶儿绝不会答应,他们对我信任,我也不能怀疑他们。 他知自己绝不能露面,否则亲人更为危险,他至少需知道他们被关押在哪儿,或许...或许济节清楚?他武功虽高,但眼下已不放在苍狐眼里,此人心气高傲,从不拥兵守护,苍狐当能顺利擒住他。 恰巧天降大雨,他找了顶笠帽,穿上蓑衣,找向济节住所,刚来到那条街上,忽有人传声道:“苍狐少爷,我是武枚。” 这武枚是他岳父的义子,又是极能干的心腹,苍狐一喜,目光扫动,登时见到一酒铺窗口坐着一人,瞧他身形与武功,正是武枚打扮的。 武枚向他使个眼色,走出酒铺,两人一前一后,绕了半天,来到一寂静无人的院子,武枚开启暗门,来到一处通气的隐秘大堂,苍狐见武家府上众人大多在此,夫人蔓儿更在其中,不由得松了口气。 蔓儿喜极而泣,道:“夫君!”纵体入怀。苍狐大喜,紧紧抱她,疼爱无比的亲她,道:“你没事就好。” 蔓儿哭道:“大军围攻咱们时,爹爹让咱们钻密道逃脱了。” 苍狐勉强一笑,道:“还是爹爹神通广大,应对有方。” 武先生走上前来,叹道:“好孩子,你总算赶回来了。” 苍狐道:“爹爹,鸣燕儿呢?” 武先生悲声叹道:“她被关入大牢,连我也探不得她的消息。” 苍狐“啊”地一声,霎时后悔万分,道:“是我...是我轻率愚蠢,才累得大伙儿...我这就去救她出来。” 武先生摇头道:“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苍狐心想:“岳父纵然消息灵通,却不知道此事前因后果,正是我闯下大祸。”至此已无可隐瞒,将他与陈灵虚、楚小陵约定之事说了出来。 武先生啼笑皆非,又恨又恼,道:“他妈的,你这臭小子,如此大事,你怎地也不与我商量商量?” 苍狐道:“我不料竟败露的如此之快。” 武先生摇头道:“你这谋反的心思可绝没败露,吴奇这几天来都不曾露面,一心一意修他的仙,铸他的鼎。正因他不在,那道儿发了疯,胡作非为,才惹出这场大祸来。” 苍狐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终于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武先生摇了摇头,于是将这三天中发生之事详细道来。 原来道儿义子死后,盘蜒说那凶手是金银国秋风公主。道儿坚决不信,非咬定是苍狐所为,要找苍狐算账,偏偏苍狐在外征战,她发泄不得,将自己关在宫中,整日不出门。 盘蜒追缉秋风公主而不得,又专心修鼎,便不再多管此事。 在这些天里,谁也不知城主夫人究竟遭遇何事,但当她出面后,整个人脸上透出极度阴狠险恶的表情,仿佛地狱中爬出来的,意欲挖仇人心肝的女鬼一样。 她在殿中呆坐,恰巧有人提及:苍狐家的正室风鸣燕即将临产,只盼苍狐能及时赶回。她一听此言,立时叫上许多身边高手,赶往苍狐家中,说要作客。谁都瞧出她是要去找茬,可谁又敢阻她半分? 果然不出所料,她到了风鸣燕住处,风鸣燕上茶款待,两人没说几句,居然吵了起来,越吵越凶,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出来了。 风鸣燕嘲笑她道:“我自然比不上城主夫人,我家丈夫也远不及吴奇城主,但唯独养孩儿的本事,倒比夫人强上一些。” 正是这句话,彻底激怒了道儿,她于是亲自出手,杀了风鸣燕馆中护卫,将她擒住,又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宅子所有老幼全数捉了,关入大牢。 ------------ 八十 何故爱人不得活 武先生又道:“蔓儿逃出,回到我家,那疯婆子仍不罢休,又派兵要捉拿咱们,她麾下收罗高手不少,我心知敌不过,便从密道逃了,再一把火将宅子烧成灰烬,防止她追来。” 苍狐问道:“那....那鸣燕儿她被关在何处?” 武先生道:“自然在皇宫中了,只不知到底在哪儿。” 苍狐又道:“那济节、唐相,白洛尚书他们为何不管?” 武先生苦笑道:“济节他统兵在外,你不曾听说大观帝国拉拢盟军,要讨伐我涉末么?济节向吴奇禀报此事,吴奇命他莫要抵抗,只守住涉末城,济节又如何肯听?至于唐小子、白小子,却不敢得罪城主夫人。” 苍狐已全顾不得什么大观国,咬牙道:“岳父,你们待在这儿,千万小心,我去救夫人出来。” 蔓儿惊呼一声,道:“夫君,你这是自投罗网,千万不可去。” 苍狐心在滴血,如何忍耐得住?劝道:“我的功夫,你不是不知,除了吴奇、鸿海,城中再无一人是我敌手。”说罢出了密室。 此时涉末皇宫,防备得密不透风,来来往往,全无间隙,但苍狐杀生剑诀最擅寻觅破绽,时而躲藏,时而突进,时而飞空,时而遁地,依旧悄然混入其中。 他先去道儿住的白裳宫刺探,得知道儿并不在内,狠下心来,找一宫女逼问,那宫女虽然害怕,但也同情风鸣燕,偷偷摸摸的说了,原来风鸣燕被关在后山园林的刚毫洞中。 苍狐忙不迭奔去,那刚毫洞他从未去过,只知大体方位,步入一片花园,骤然心情烦躁,战战兢兢,情绪跌落至谷底,提不起半点精神。 朦胧间,他心想:“这...这地方有敌人法术陷阱!”急运功扫荡心神,清洗经脉,这才摆脱这诅咒,能够继续前行,但总免不了受懈怠、懒惰诸情扰动。 慢慢吞吞的找了一会儿,忽听远处传来人声,运功一听,正是道儿与风鸣燕互斥,他感官太乱,只能勉力辨别位置,加上投鼠忌器,唯有小心翼翼的摸索过去。 他听道儿厉声道:“你还笑?可是嫌鞭子挨得太少么?” 风鸣燕惨叫一声,喘气连连,又笑道:“我为什么不能笑?你是个干巴巴的,生不出娃儿的疯婆子,我不笑,世上可有的是人在笑。” 苍狐听她兀自挑衅,暗暗叫苦,又前行丈许,依旧不明两人具体所在。 道儿一时无声,但正是这无声无息,更令苍狐心惊肉跳,少时,道儿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打算?你这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贱货,几个月前,我丈夫留宿你驿馆,你这骚臭狐狸投怀送抱,陪他睡了一晚,对不对?我当时便该杀你了。” 风鸣燕也静了许久,道:“你怎地知道的?” 道儿说:“我丈夫拿钱打发当时人证,全都遣散,但另有一人,偷偷跑来告诉我实情,问我讨赏,你以为我像你一般是瞎子聋子么?” 她又冷笑一声,道:“只可惜,你姿色平庸,痴心妄想,我丈夫压根儿没将你瞧在眼里。如今我要杀你,他也不会说半句话。” 苍狐心中大喊:“不要,不要!”情急间,脑子清醒了一些,找到那声音从何处传来。 风鸣燕蓦然放声大笑,笑声凄厉疯狂,充满怨毒之情,她道:“你既然什么都知道,可知道我肚子里的孩儿是谁的?” 苍狐脚下一软,险些栽个跟头。 砰地一声,道儿击打山石,怒道:“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风鸣燕嘻嘻直笑,边笑边说:“我与你丈夫睡那一晚,恰是十个月前,算算日子,倒也正好。我从那之后,再未与别的男人好过,夫人如此聪明,应当想的明白了?” 苍狐忍不住大喊:“说谎,说谎!你与我...与我好过,那孩子是我的!”但林间的阵法困住他声音,传不到那边去。 道儿怒到极点,牙齿格格作响。风鸣燕嗤笑道:“我劝你还是放了我为好,你不能给吴奇哥哥孩儿,我肚子里便是涉末城的太子爷。你这黄脸婆、干瘪娘,若眼下罢手,我将来让吴奇哥哥好好待你..” 猛然间,扑哧一声,风鸣燕低哼,话语从中断绝。道儿仰天大笑,又宛如大哭,她道:“带着你那死胎见阎王去吧!” 怒气如火山爆发,在苍狐胸中炸裂开来,各种各样的迷障一齐被破,他身形一晃,瞬息间已到了洞中,刚一落地,有三个鬼官朝他扑来。苍狐手指一点,三柄红剑飞去,将那三人融化成油。 道儿神色惊怒,朝后退开,身子瑟瑟发抖。苍狐默然无声的抱着风鸣燕,见她腹部插着一柄尖刀,嘴唇发白,脸色发青,双目圆滚滚的睁着,却已没了呼吸。 他脑子陷入空白,只麻木的想:“老婆,孩子,我的,全都死了。” 他握住风鸣燕冰冷的手,注入内力,想将她唤醒,但饶是他功力惊的动天,乱的了地,但风鸣燕经脉闭塞,再也活不过来了。 道儿轻轻动了动手指,那埋伏在旁的弓手一齐射出弩箭,这弩箭强劲,是精工巧匠的得意之作,但箭矢到了近处,被魔音气壁一弹,扑扑几声,反将那弩手一齐射死。 苍狐拔出尖刀,透过腹部伤口,见到一个小小脑袋,那脑袋上血肉模糊,他那尚未出世的孩子,在母亲的肚腹中,结束了自己尚未开始的生命。 他笑了一声,却不知为何发笑,也许他觉得这孩儿好生可爱,触动了柔软的心弦。喃喃道:“你是我的孩子,不是吴奇的。爹爹要好好疼你,我再不会外出打仗了,再不会去瞧别的女人,我会做个好丈夫,好爹爹。不许任何人打你、骂你,我要将你宠上天去...” 他语无伦次的诉说着不可能完成的心愿,语气温柔到了极处,却又极为阴沉,真像是对死人在诉说一般。旁观的数百人,摄于他绝世神功,本就心惊,再见他这般模样,隐约瞧见自己正步入鬼门关,走向黄泉,迈向聚魂山。 道儿喊道:“杀了他,趁现在!” 被她号令催动,数十人冲向苍狐,有人挥剑,有人发弓,有人出掌,但恍惚间,众人心头升起寒意,倒转兵刃,喀喀声中,刺入自己咽喉。 道儿惊恐万分,心头幻觉丛生,似乎苍狐身上的气息,化作锐利的长剑,刺入她五脏六腑,催她自尽,以免被这无尽的恐惧吞没。 她掩住嘴唇,屏住呼吸,扭头就往外冲,众护卫仍有保护主人的念头,将兵刃对准苍狐,但一眨眼,手腕不听使唤,又陷入自己要害中。 苍狐微笑的拍了拍风鸣燕的肚子,又摸了摸妻子了无生气的脸,恋恋不舍的站起身,倏然一晃,剑气斩向道儿后脑。 此时,一人挡在苍狐身前,剑气冲上了天,将洞穴顶上破开个大洞。道儿站立不定,尖叫一声,跌倒在地,见到一熟悉的身影隔在她与苍狐之间。 她颤声道:“夫君?” 盘蜒架住苍狐手掌,纹丝不动,苍狐表情冰冷,手腕巨震,不住催动神功,内力如震怒的海洋,如漫天的剑雨,打向眼前碍事之人。那人只默默承受,并不还击,也不退让,像是远古镇住四海的立柱一般。 盘蜒开口道:“住手吧,你旅途劳顿,心浮气躁,不是我对手。” 苍狐心中怒气终于爆发出来,大吼一声,真气带着血光,再一声巨响,刚毫洞一分为二,巨石纷纷砸落,道儿害怕万分,但她手下那宫女王栏将她拉住,稍一动,已远在山洞之外。 紧接着,一人冲出烟尘,直奔道儿。但另一人追了上来,发出一掌,将第一人重重打落在地。苍狐浑身是血,从坑洞中站起,如受伤老迈的猛虎般大叫,但声音又低了下去,如即将饿死的雄鹰般低鸣。 盘蜒依旧站在他与道儿之间,虽衣衫有些脏乱,但神色平静如常。 苍狐鼓足气力,肌肉喀喀作响,盘蜒扔出蜃龙针,编织脉象,苍狐只觉被无数条无形绳索缠住,使不上劲,发不了功,眼前景象模糊,似一下子站在数百丈之外。这蜃龙针于盘蜒,就像天阳灯之于逐阳,两者相配天衣无缝,而苍狐心神大乱,只用蛮力,如何破解的了? 盘蜒喝道:“冷静!冷静!我会秉公处置,我会加倍补偿你!我这就让位....你已是涉末城主了,武家的人都盼着你活着回去!” 苍狐又哀嚎一声,死命推动那脉象汇聚成的绳索,盘蜒另一手抓下,施展太乙灵道术,道儿瞬间不知去向。扑通一声,苍狐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盘蜒撤去蜃龙针,将苍狐扶起,苍狐拔出黑蛇剑刺他,但已使不出半分力道,盘蜒一拂,黑蛇剑已到了盘蜒手上。 苍狐低声哭道:“鸣燕肚里的孩儿是我的,是我的,不是你这老畜生,老混账的。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她回来,我要我的孩子与妻子。师父,叔叔,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盘蜒心中悲凉,道:“你累了,你伤了。好孩子,道儿...我对不起鸣燕儿,我会处置她,但我有许多事要做,你耐心的看着,等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八十一 牢狱之灾不变心 武先生捧着烛台,让那烛光照亮大牢的走道,狱卒见他到来,木然点了点头,打开牢笼的门。武先生知道这三人是了不得的高手,心下紧张。 黑影之中,苍狐坐在干草堆上,身子被数十道黑铁缠住。这黑铁是以落地生根的驱蛇香融入精铁铸成,坚固异常,连苍狐也无法挣脱。 武先生叹了口气,心想:“毕竟城主未废他武功,仍盼他回心转意。” 他走到苍狐身边,道:“孩儿,你怎么样了?” 苍狐眼中全无神采,对武先生视而不见,武先生道:“孩儿,人死无法复生,你该多为自己想想,多为咱们想想。城主已将那婆娘打入冷宫,她一辈子休想出来。他又赐我重赏爵位,更许诺只要你答应不再寻仇,这城主之位,立时就是你的。” 城主?城主?苍狐听这词已不下千百遍,那似是钓鱼的诱饵,是师父凭空画给他看的饼,苍狐每次以为接近这诱人的果实,却觉得离它愈发遥远。到如今,他已不在乎了。 武先生见他不答,又道:“听说眠婆婆又炼成了一颗布业造化丹,就与当年廊释天服食的一模一样。城主说要将这丹药赐给你,你吃了以后,仍可青春永驻,但能够像常人一般养育,将来一样能够妻妾成群,儿孙满堂。” 苍狐想象着那“儿孙满堂”的场景,叽叽喳喳、嘻嘻哈哈的孩童绕着皇宫,穿过花园,无忧无虑的跑着。他与蔓儿、楚小陵、其余妃子,笑吟吟的看着这些顽童。阳光如此明媚,日子如此美好,生命如此充实.... 但转眼间,天空红云密布,红色的雨倾泻而下,每个人都在流血,都在溺水,却仍然带着假笑。 苍狐如今才明白:功不能抵罪,新不能代旧,直抵心底的伤,再大的幸福也填不满。 武先生等了半晌,叹道:“不瞒你说,就在昨天,又有十个盟国投靠大观国盟军,他们一路上再无阻碍,兵不血刃就能到涉末城前,我的探子说,敌人共来了四十万大军,各方高手,数目更是惊人。涉末城已到了存亡之际,若你能与城主、鸿海、济节联手,加上朱玄堂的鬼官,遗落民的元八,萧家的萧慎,咱们还能得胜....” 苍狐终于满意的笑了,他比谁都明白:这涉末城的繁华安定,建立于其余各地百姓痛苦之上,借助邪法,吴奇将蛇灾转嫁在外。这城中的歌舞升平、夜夜笙歌,全是假的,因此终究将灭亡。 因为世人终究会有醒悟的一天,吴奇笑不到最后,他已然自身难保。 武先生又道:“如今城中,遗落民一支兵马,魔龙派一支兵马,城主麾下亦有大军,加上萧家,便足以有一战之力。萧家只听你的话,那萧慎武功极高,更是得力,吴奇说了,这支兵马人手全交给你,若涉末城能逃过一劫,你必被奉为大救星、大英雄,千古传颂。” 苍狐道:“萧家?当年那吴洲得罪了萧家,吴奇当着我的面,亲手砍掉吴洲的脑袋,这才换来萧家重新归顺。爹爹,我只问你,他有法子救活鸣燕与我孩儿么?他狠得下心杀那婆娘么?” 武先生叹道:“他不会杀自己妻子,也无法...无法救活逝去之人。”顿了顿,小声道:“他依旧常常不见踪影,我无法揣测他心思,一旦他忍不下去,我...也救不了你的命。” 苍狐笑道:“我追随他这么久,杀了这许多人,罪孽深重,鸣燕儿的死,正是老天罚我呢。我见着了天意,绝不会再错下去,否则鸣燕儿岂不是白死了?” 武先生道:“保家卫国,护亲救友,才是正道,才是理所应当之事。纵然吴奇有再大的过错,对咱们,对涉末城,可无半分亏欠。你不顾自己,难道想大家一齐死于敌人刀剑之下?” 苍狐道:“世间自有公理,上苍岂无杆秤?是对是错,总会有个公论。” 武先生又苦口婆心的劝了许久,门外那几个看押的好手渐觉无趣,东张西望起来,武先生蹲了下来,不动声色的在苍狐怀里一按,苍狐见那是一把黑乎乎的钥匙。 武先生传声道:“孩儿,你保重。” 苍狐突然有些想哭,他明白如自己这一逃,武先生自身实难幸免,吴奇不是道儿,武先生可万万逃不过他的追杀。他这位岳丈纵然足智多谋,但心中仍有骨气,对是非看得极重。 放弃复仇吧,忘记鸣燕吧,就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武先生说的不错,亲人、朋友的性命与幸福,才是世上最大的公道,无论是天下,还是苍生,皆不能与之相比。 武先生又低声道:“听说吴奇将道儿藏在了城外的迷雾山庄,那山庄常年迷雾笼罩,唯有他自己知道去山庄的路。” 苍狐本已心乱如麻,但听闻此言,似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 对他而言,复仇更胜过一切。一旦他杀了道儿,立时在吴奇面前自杀,吴奇并非迁怒旁人之辈,如此武先生与蔓儿也能活下去了。 顷刻间,这牢狱摇晃起来,喀喀声中,地上升起一棵巨木,将铁栏撞得歪七扭八,那巨木中钻出一人,将苍狐抱住,用力拉扯。黑铁链咣咣作响,一时未断。 又一人手持长鞭,喊道:“楚公子,你去对付狱卒!” 苍狐奇道:“义弟!” 楚小陵拍出数掌,将那三个狱卒挡住,三人是盘蜒挑选而来,皆有鬼官身手,身怀法宝,但也挡不住楚小陵刚柔并济的掌风,仓皇逃出牢房,似去请救兵了。 陈灵虚打出青龙鞭,灵气撕咬,过了一炷香功夫,终于将铁链溶断。陈灵虚松了口气,将苍狐一把抓入巨木中,两人顺着树干往地下钻,楚小陵跟了过来。苍狐喊道:“岳父!随我走吧!” 但武先生声音从上头传来,说道:“孩子,我留在这儿。”听来万分坚定。 苍狐也狠下心,不再多劝,只随着陈灵虚、楚小陵逃亡,这巨木一路向下,不久抵达树根处,陈灵虚又挥动长鞭,扩开新的通路,在黑暗中,也不知他如何把握方向。 足足钻了一个时辰,巨木通道上升,终于破开泥土,重见天日,见是一云深雾影的山谷,三人相继爬出,陈灵虚累得够呛,道:“大哥,我替你松开....松开剩下这些锁链。” 苍狐微笑摇头,掌中露出那钥匙,陈灵虚、楚小陵齐声喝彩道:“原来你早有脱身之计。” 苍狐一边解开锁链,楚小陵一边简述这离别大半个月来的变故,她道:“狮心国那位泰远栖军师打听到咱们消息,与咱们接洽,要与咱们联手,共同对付吴奇。泰家本来恨泰远栖入骨,但大敌当前,如今也重修旧好了。正是泰远栖告诉咱们你的遭遇,指点咱们相救。” 苍狐心想:“若真如此,涉末城真到了穷途末路。即便吴奇如何了得,鸿海怎般厉害,也决计敌不过这许多强敌围攻。”但仍说道:“吴奇诡计多端,手段匪夷所思,我前些时日对上那蜃龙针,单打独斗,远不是敌手,那纵然是我一时急躁,失了防范,他终究极为了得。大伙儿绝不能掉以轻心。” 陈灵虚道:“是啊,那青龙前辈也说,若要对付蜃龙针,非用这青龙鞭不可。” 楚小陵皱眉道:“只怕还不止如此,两军交锋,心术士气,兵力武勇,无所不用其极。这吴奇局面不利,定会设法离间众盟。” 这时,忽听一人笑道:“楚公子说得好,这句话可说到点子上了。” 三人回头一望,见一儒生打扮,神色从容的青年,那青年左手黑杖,腰悬黑剑,形貌英挺,笑容甚是文雅。 楚小陵、陈灵虚齐声道:“泰先生!你果然来了?” 苍狐暗忖:“原来这就是鼎鼎大名的泰远栖,听说他智勇双全,一身能耐颇不在吴奇之下。”向他躬身道:“多谢泰先生相救之恩。” 泰远栖点头道:“苍狐将军乃重中之重,若没了苍狐将军,咱们此行非土崩瓦解不可。” 苍狐奇道:“泰先生,莫非盟军局面并非一帆风顺?” 泰远栖叹道:“若一切顺利,咱们只需半个月,便足以包围涉末城,但吴奇暗中派人散布谣言,蛊惑人心,才拖延了这许久。” 楚小陵道:“他派人说了些什么?” 泰远栖眉头微蹙,道:“他说:‘泰远栖一旦入城之后,必会施展毒计,陷害其余盟友,独占城中所有漂泊不定。’大伙儿一听,不免都有了戒心,于是会面时,往往互相掣肘,争论不下,拖延战况,提出诸般无理索求。我说了许多法子,大伙儿却越吵越凶,于是进军缓慢,终于在天海国停了下来。” 陈灵虚急道:“这群目光短浅、虚伪狡诈的笨蛋,这下可全然上吴奇的当了。” 泰远栖道:“好在那位仲少侠手段干脆,杀了好几个啰里啰嗦之人,震慑众人,大伙儿才不敢再吵。可如今勉力攻城,众军士气涣散,各怀鬼胎,鹿死谁手了,倒也极不好说了。” 楚小陵问道:“那...那该如何是好?” 泰远栖笑道:“若苍狐公子到来,这涉末城等若去了左膀右臂,他威望奇高,遭遇又惨,广受同情,只需登高一呼,涉末城中军民大半皆会投降。他是涉末城名正言顺的主人,入城之后,一应事务,皆由他主持,无人能有异议。有他在,那些三心二意的小国国主,也变得无关紧要了。” ------------ 八十二 李代桃僵难过关 苍狐心知此人定另有算盘,此时不过暂借自己稳定军心罢了。但他经历过这场剧变,对功名利禄已不放在心上,连生死也置之度外。 他缓缓说道:“三位,苍某尚有一件要事,非去办不可,还请三位先行离去。” 陈灵虚对他性子极为了解,惶恐问道:“大哥,这都什么情形了,你还想去报仇么?” 苍狐默然不答,但三人瞧他眼神,知道决计劝阻不了他,那眼神全无情绪,似乎此人顷刻间心已变作铁石。 泰远栖道:“公子可知那迷雾山庄在哪儿?” 苍狐凝视泰远栖,泰远栖微微一笑,道:“这涉末城中的事,我不知道的可着实不多。” 苍狐忽然怀疑起来:“这一年城中诸般变故,是不是皆有此人黑手推动?他说吴奇以狡猾计策挑拨离间,此人未必比吴奇好得到哪儿去。” 但到了此刻,这些已无关紧要了,待他杀了道儿,报仇雪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来对付这幕后首脑不迟。 泰远栖指着北方,说道:“那迷雾山庄是吴奇布置的一处隐秘居所,风能乱神,雾能迷魂,非有惊世骇俗的法力而不得入。这数日内,我一直设法破解其中法门,但自知力所不及,时也不足。苍狐兄弟,你可千万保重了。” 他详细说了迷雾山庄所在,离此约百里之遥,隔着群山,位于悬崖之上,随后将苍狐的黑蛇剑交还给他。苍狐向他道谢,旋即走入山谷。 行了小半个时辰,见山上有一间孤零零的园林,园林之中有一阁楼,纵然精致幽雅,却甚是冷清,比之坟头陵墓好不了多少。 苍狐瞧出那园林周围的山石树木暗藏玄机,若贸然入内,楼中人立时知觉,且会有厉害法术扰他,他绕外漫步而行,走了三圈,始终看不清门道。 他心下彷徨,忽听极远处的山后传来脚步声,他急忙借一大石躲藏,往外看去,见是盘蜒独自上山。 这涉末城主眼下面带病容,比数日前瘦了许多,脸色本就苍白,这会儿却更笼罩了一层阴影,眉宇间满是愁容,心不在焉,魂不守舍,像是个行将就木的病鬼。 苍狐见他如此,不禁凄凉怜悯:“师父他内外交困,实已至穷途末路了么?盟军畏惧于他,他其实更惧怕盟军。”至此时刻,若要刺杀这人,实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但苍狐下不了手。 错不在他,而在于道儿。苍狐终究会与他为敌,可当下却不必节外生枝。 吴奇东敲一下,西掀一次,连连踏步,搬石拉树,手法灵活,不久后,园林内霎时变了气氛,原来景色无异,但在苍狐眼中,好像一下子烟消云散,空旷了许多。 吴奇解了陷阱后,继续上山,苍狐小心跟在后头,以魔音气壁将声音全数消了,若在以往,他心知多半也瞒不过吴奇,可此刻吴奇浑浑噩噩,迷迷茫茫,半点也未察觉到苍狐。 到那阁楼外,吴奇又解了一层法阵,苍狐轻轻一跃,又轻轻落在窗外,刚一站稳,那数层阵法当即复原,若稍慢顷刻,苍狐已被发觉。 他推开一扇窗,抬头一望,许多大梁纵横交错,苍狐跳上木梁,探查声息,来到一宽阔阴暗的大堂。 他听道儿哭诉道:“相公,相公,我呆在这儿,闲的发慌,怕的要命,你放了我,好不好?” 吴奇道:“苍狐已然逃走,他要杀你,而我实不能时时刻刻守在你身边。” 道儿歇斯底里的喊:“这几个月,你根本都不陪我,一点儿都不顾我了。你说是在练功,可其实仍陪着那姓雪的婊子,是不是?” 吴奇叹道:“到了这地步,你仍还说这样的话?你做出这等人神共愤的事,满城百姓皆恨透了你,也恨透了我,我自知亏欠你良多,这才...并未杀你,可我此举,好生对不起苍狐。” 道儿提高嗓门,道:“你...要杀我?你竟然要杀我?我是你结发妻子,是一直陪你同甘共苦的人,你当年说要一直守着我,爱着我,这句话难道是放屁么?苍狐要杀我,你为何不杀了他?我..听王栏说,你连刑都不用,否则他岂能跑得出来?” 苍狐寻思:“若师父他当真防备我,只需在我琵琶骨内刺入毒剑,即便我是鬼首之躯,也非短时能愈。他毕竟对我有愧,哼,你心慈手软,正可令我得报大仇。” 吴奇道:“总而言之,你身在此间,苍狐无法进来,安全得很,我并未食言,若非我曾爱你,你性命早难以保存;若非我曾许诺守护你,也不会煞费苦心的布阵防备苍狐。” 道儿又哀哀哭泣,道:“我看你瘦成这般模样,心里好痛,你上了那血妖精的大当,她在害你呀,从今往后,没有我照顾你,你这日子该怎么过?” 吴奇摇头道:“她在帮我,并非害我,你什么都不知道,还是住口为妙。” 扑通一声,道儿跪倒在地,喊道:“是!是!我是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泽儿是怎么死的,我不知道你在忙些什么,我不知道风鸣燕的孩儿到底是谁的,我不知道你何时会杀我,我也不知你明明有布业造化丹,为何不服用?为何不让我也有身孕?” 吴奇颤抖的厉害,答道:“泽儿是秋风公主杀的;我在忙着修仙;风鸣燕的孩儿确是苍狐无疑;我绝不会杀你;我不生孩子,是不想受俗世缠扰!且那布业造化丹未必对我有用!” 道儿垂首落泪道:“相公,相公,我寂寞的很,我难受的很,你杀了苍狐,将我放走好不好?夫妻同心,其利断金,我能帮你一把,咱们一同度过难关。我还美的很,你许久不曾抱我、亲我,进我身子了,我的身子也渴望着你呢。” 说罢,她解开衣物,白玉般的肌肤一览无遗。苍狐望见此景,想起妻子那惨不忍的的尸体,恨不得立时下去,将道儿也砍成肉泥。 吴奇袖袍一拂,将道儿扶起,在她额头上吻了吻,说道:“道儿,我将你关在这儿,是盼你能面壁思过,悔悟罪孽,真心实意的排除杂念。等一切明了之后,我会传你一门收摄心神的法子,助你渡过难关。” 道儿哀鸣一声,宛如离乡的大雁,吴奇高大的身子遮住了她,替她穿上衣衫,小心整理仪容,过了许久,才背过身,快步下楼离去。 直至吴奇脚步声消失,苍狐足尖一点,直扑向道儿。在这短短刹那,他心中闪过无数手段,他想狠狠折磨这仇人,将她零碎杀死;他想令她饱受惊吓,以解心头只恨;他还想将她掳走,带到遥远的地方,如牲口般对待,让她尝尝生不如死、耻辱绝望的滋味;他更想让她也怀上孩儿,再将那孩儿活生生的杀了,令她明白这感觉何等痛苦。 但他做不出这样的事,到了最后,无尽的仇恨只化作一剑。 致人死地的一剑。 道儿尚未反应过来,这一剑已斩掉了她的脑袋,鲜血撒出,落向苍狐,苍狐不躲不闪,任由鲜血淋了他满身。在他眼中,这鲜血是他复仇的果实,是他的终点与新生,血染红了他的脸,他的衣,他的肌肤,他的灵魂。他曾眼睁睁的看着妻子死在自己面前,这血洗刷了那耻辱与憎恨。 苍狐无声的笑着,贪婪的品尝着鲜血,忽然间,他醒悟过来,使一招青仙斩魂,将道儿尚未消散的灵魂炼化,一口吞入腹中。 他要记得这仇敌临死前那短暂的悲痛,哪怕只有一瞬间,也足够他回味一生。 但他立时察觉到不对,这炼魂中留有些许记忆,似乎是牢狱中的苦日子,面临杀头的恐惧,他耳边响起狱卒的呵斥,说这炼魂的主人谋杀亲夫,罪该万死。 他捧起那颗脑袋,将剑意注入其中,散去上头弥留的法术,脑袋样貌起了变化,并非道儿,而是个陌生的女子。 他回忆盘蜒刚刚替道儿整理衣物的举动,顷刻间醒悟:“他早就算准我会来,想使一招李代桃僵,借此打消我复仇的心思。他精通天罡万千变,在那短短时刻内,将道儿与这女死囚掉了包。” 若非苍狐是贪魂蚺,若非他会这招青仙斩魂,他已被吴奇瞒过。 面前人影一晃,一姿色平平的女侍卫站在尸首旁,苍狐认得她叫王栏,那王栏瞧着尸体,叹道:“他还是放不下夫人。唉,一往情深,俗不可耐。” 苍狐踏上一步,森然道:“说!她人在哪儿?” 王栏摇了摇头,指指他背后,苍狐转过身去,见盘蜒就在不远处,苍狐根本察觉不到他何时现身。 他目光万分失望,无精打采,似乎随时会闭上,永远也睁不开了。 苍狐咬牙切齿,道:“交出道儿来!就像你杀吴洲时一样!你需给我个交待!给鸣燕儿一个交待!” 盘蜒声音萧索,道:“徒儿,我知道他们要来劫狱,故意放你走人,我实...不想杀你,可也不能任你害了道儿。我发过誓,我不能抛弃她,只能设法打消你的心思,却不曾想你如此敏锐。” 苍狐震惊得无以复加:“事事都在他算计之中,他露出的破绽,莫非都是假的?那盟军眼前的胜势,也未必....”但转念一想:“我会青仙斩魂这招,他可万万没有料到。” ------------ 八十三 新欢旧爱皆散尽 盘蜒又道:“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盼你能醒悟过来,可并非一味手软之辈,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愿不愿回心转意,从此不再违逆我?” 苍狐闭目少时,回想当时与他蜃龙针动手时的情形,睁开眼时,神色坚毅无悔,他道:“师父,请恕徒儿不孝。”更无他话,黑蛇剑斩出剑气。 盘蜒见他这一剑威力非同小可,竟想一举将这阁楼斩裂,将道儿一同埋葬。他取出蜃龙针,从上往下一划,数道巨力迎了上去,硬接苍狐剑招。 苍狐陡然变招,剑气一转,直刺盘蜒,气力又强了一倍。原来他早已设想明白:若当真相斗,盘蜒最大的破绽,正是他一心守护的夫人,自身防备必松,故而苍狐假意斩楼,实则全力重创盘蜒。 盘蜒似吃了一惊,回针挡剑,苍狐暴喝,剑意沉重,蕴含仇恨痛苦之情,无形剑气上红光大作,剑刃破空时,竟隐隐有龙吟鲸鸣之声。盘蜒知阻拦不住,立时变招后撤,但仍被剑气擦中,胸前衣衫碎裂,渗出鲜血。 阁楼吱吱呀呀,一道裂痕不断延伸。苍狐大笑起来,知道这一剑非但重伤强敌,仍能摧毁这阁楼。 盘蜒将蜃龙针极快的绣绕,瞬间止住毁坏之势,地面恢复原状。苍狐心中一凛,立时又重重一剑刺去,被盘蜒挡下。苍狐忌惮他那神秘莫测的蜃龙针,顷刻间攻势如潮,接连使魔音气壁、象鼻蛇身、曙光剑芒、无形剑波,时而对准盘蜒,时而对准阁楼,既斗力,又斗智,令盘蜒忙得不可开交。 如此过了三百招,盘蜒脸上露出倦意,身形闪动,朝后急退,苍狐见到取胜良机,高举长剑,再度当空一劈,剑风迫近,盘蜒并不招架,隔空扔出银针,出手时在数丈之外,可立时已在苍狐咽喉处。 苍狐立时倒翻闪躲,但这银针将脉象穿引过来,苍狐感到严密无形的绳索逼近,正是上回将他捆住的绝招。这脉象变化快到极处,令人无可防范,但他使出凤凰裂序,不假思索的一动,一剑反击,笼罩盘蜒,身在半空时,又接连使凤凰裂序,如蛛网般密布盘蜒周围,一旦盘蜒轻举妄动,立时受狂风骤雨般的猛攻。 盘蜒轻叹,站立不动,忽然间,苍狐背心剧痛,被银针刺中灵台穴,他猛然想起盘蜒将银针抛出,原来有此后招。也是苍狐急于袭敌,竟忘了以神功护体。 若是寻常点穴功夫,无论敌人内力多深,决计奈何不得苍狐,但那银针顺着他穴道,将他经脉当做脉象一般编织,苍狐口血喷出,身子失衡,跪倒在地,手足渐渐麻痹。 他抬起头,目光充满仇恨,但更多的则是深入心底的恐惧,从刚刚相斗而言,他内功招式皆不在敌人之下,可就像下棋的棋手遇上棋力高深的国手一般,两人虽公平相斗,所用棋子一模一样,但敌人心思缜密,处处料定而后动,苍狐若有胜机,万万难以把握,而那敌人却能一针见血,出手不空。 盘蜒走到苍狐面前,苍狐以杀生剑诀引导真气,苦苦挣扎,盼能收拢气力,一股脑将那蜃龙针迫出身躯,但饶是他心法神妙,却如何能撼动这古神的法宝? 但他仍有希望,若盘蜒下手杀苍狐,在苍狐临死之际,能使出杀生剑诀的“死剑”,这正是此功夫绝境求生的奥秘,威力最强的一招。 盘蜒站立不动,苍狐忽觉得自己意识也乱作一团,无论如何聚不起杀意,盘蜒道:“你想使‘死剑’?给我消停些吧。” 一切都在师父算计之中,在他面前,一切伎俩似都不过可笑的把戏。 苍狐张开嘴,放声大笑,笑自己的自不量力、愚昧无知;笑天地不公,纵容恶人得胜;笑他终于将死,去与愧对的妻儿团员。 就在此时,三道黑光从天而降,重重打向盘蜒,盘蜒退后数步,黑光击中地面,黑烟如巨浪般升起,将苍狐挡在其后。在黑烟掩护下,两人奔至苍狐身旁,一人不知使了什么手法,将蜃龙针从他灵台穴上拔出。 盘蜒大惊失色,急运功召回蜃龙针,黑雾消散,看清来者,一人是失踪已久的青斩,一人则是大观国那几乎不曾失手的刺客烟影。 烟影拉住另两人,足尖一点,腾空飞去,倏然间,一股苍白的寒气裹住三人,借助寒气,冲破盘蜒布在这阁楼之外的阵法。盘蜒哼了一声,只能眼睁睁看着三人走远。 愣了半晌,盘蜒看着蜃龙针,心想:“他抓住蜃龙针,一瞬间就破了我的法术?这上头有神兽守护,他居然化解这气罩?” 他不由得颤栗,又抬起头,遥望星空。 夜色愈发古怪,星光加倍狰狞,光芒张扬,凶相毕露,犹如临近的大群野兽。 这时,道儿从楼下奔上,扫视一圈,颤声道:“相公,你没杀了那苍狐?你又放跑了他?” 盘蜒低声叹息。 道儿哭喊道:“你为何又心软了?你接二连三的...纵容我的仇人...你让他走了,我何时才能还复自由,才能结束这孤单寂寞的苦日子?” 盘蜒终于怒道:“够了!” 这呼声中饱含憎恨,似是真要取她性命,道儿霎时心生寒意,呆呆的凝视盘蜒,似从不认识他一样。 她觉得眼前的男人好陌生,好疏远,好可怕,好无情,他来见自己,并非是为了解救她的苦难,而是将她推入更黑暗冰冷的深渊。 盘蜒道:“从此以后,我对你许下的诺言,一概无效。我与你不再有任何关联,也再不会与你见面。我会命人将你带至别处,妥善藏起,你一辈子也别回涉末城来。” 道儿脸色惨白,愤然哭道:“你这骗子,王八蛋,你为何这般对我?我从未对不起你过。你变了,变了心,变了个人,你不再想对我好,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娶那血妖精了,对么?” 盘蜒沉声道:“你杀了无辜的孕妇,害我与苍狐反目,非但不反省罪孽,反而催我赶尽杀绝。涉末城面临大敌,你却只怕自己孤单寂寞?道不同,不相为谋。道儿、阿道,我是变了心思,却是因你恶化而变。” 道儿想拦住盘蜒,但盘蜒手一扬,蜃龙针正中道儿额头,道儿惨叫一声,只觉脑中关于盘蜒的记忆飞快被蚕食鲸吞,她泪流满面,伏倒在地,蜷缩着晕了过去。 盘蜒单膝跪地,看着这曾经深爱自己的女子,某个瞬间,他觉得自己会哭,但那哀伤如清风拂过,不留痕迹。 他轻碰她的脸颊,心想:“道儿,我曾想报答你对我的爱,所以娶了你,但最终行不通,我不爱你,或许不爱世上任何人。我用幻觉麻木自己,也令你逐渐沦陷。成婚多年,我始终骗你,更不曾要了你的身子。你和以往一样,仍是个清纯如初的处子。我会将你悄然送往南边,你忘却了我,可重新开始,一切如旧,终于找到与你彼此相爱的缘。” 凭借蜃龙针,他可消去她脑海中所有关于吴奇的念头,这段孽缘由此终结,于她于己,皆是最好的结局。 他抬起头,见王栏躲在一旁,双目闪闪,瞧向此处,他恳切说道:“王栏姑娘,你曾答应一辈子服侍道儿,对么?” 王栏急忙摇头道:“我只答应服侍她,可没说服侍多久。” 盘蜒皱了皱眉,只觉这侍女太过直白,又道:“我想请你将她带走,带离涉末城,越远越好,你能办到么?” 王栏又摇头:“城主另请高明吧,她若醒来,哭哭闹闹,我可不会应付。” 盘蜒道:“我已消去她关于涉末城这十多年的记忆,她想不起来,也不会哭。”他实则连她关于蛇伯城、异世的遭遇过往统统铲除,她仍记得那恨之入骨的盘蜒,但再也不会惦记吴奇了。 王栏不屑说道:“你若真有那么大本事,为何不将她杀了?她这般活着,还不如死了。城主,夫人说的不错,你确实有些不干不脆,拖泥带水。” 盘蜒听她这小小侍女,竟对自己横加指责,连番违逆,更劝自己杀了道儿,心下不快,喝道:“这刁蛮丫头,不怕我重罚你么?” 王栏做了个鬼脸,将道儿背起,道:“那我走了,我只将她送到城外,她若另有心思,我就撒手不管。” 盘蜒知这王栏身手非同小可,似不在道儿之下,有她相护,多半能够平安。他从怀中取出一块绿石来,塞入道儿嘴里,道:“这绿驱蛇香经过眠婆婆熬制,入腹而不伤人,可保她一路平安,化险为夷。王栏姑娘,先前我言语鲁莽,你多多包涵。” 王栏横眉竖眼,道:“你这般多话,可是后悔休妻了?” 盘蜒笑了一声,摆手示意她快走。王栏走到高台上,四下张看,施展轻功,从高楼跃下,稳稳落地,立时隐入密林中。 盘蜒垂首不语,心中平静,不起风波。他觉得这些年来,无论睡着醒着,自己一直坐着各式各样的梦,一时是丈夫,一时是师父,一时是父亲,一时是皇帝,一时是宗师,一时是魔鬼,一时又是神仙。 那些梦让他疲倦,让他身陷囹圄,就像当年他在万仙山中,身为地位尊贵的仙使一样。 噩梦即将到来,一旦挺过去,盘蜒就将得到梦寐以求的解脱。 ------------ 八十四 天罗地网千万里 王栏带着道儿,直朝涉末南方边境行去,只花了一天功夫,就到了黑荒草海。 道儿睁开眼,双目无神,痴痴凝眸星空,有些发烧。王栏心想:“太乙强吞了她大半记忆,等若活生生将她魂魄斩成两截,虽然随后医治了她,总不免有些遗症。这婆婆妈妈的笨蛋,不如我将她杀了算了。” 她拿不定主意,可既然答应了太乙,倒不便轻易违誓,她轻碰道儿,以神农天香经缓她心神,不一会儿已治愈了病状。 她待在道儿身边许久,暗中监视太乙举动,若他对道儿、血寒或任何女子稍动真情,她立时就动手诛杀。 她自认为并非出于嫉妒,而是防止他在步入歧途,由高处跌落凡尘。 他始终没有。 就在这时,大地陷落,一巨大的捕兽夹翻了上来,即使闪电也不过这般快。王栏抓起道儿,数剑劈出,捕兽夹粉碎,她一猫腰,从陷阱中钻出,忽然背后无数飞刀射来。王栏探出双手,一分为二,二分为四,顷刻间千百双手一齐擒拿,将飞刀全数捏住。 等她垂下手,已然变了容貌,一头红发,满面剑痕,容貌动人,双目却如出鞘的利刃,随时会杀人见血。 她肩膀轻颤,将刺入肌肤的飞刀甩落,望望天空,此地月色有异,正在魔猎。 斗神道:“你知道我穷极无聊,特意陪我解闷儿来的么?可我若不杀了你,这闷可难解。” 空中弥漫的烟雾化作人影,烟影现形,道儿已在这刺客手上。 斗神不去看他,反而缓缓扫视,道:“你算准我会到此,故而布下许多机关,异兽凶狮,你将我当做猎物了?” 在所有阎王之中,这铺设陷阱,布置埋伏,追杀猎物的本事,以这异兽为冠,如今自己陷入此人围困,想要脱身,怕要费好些功夫。 烟影不答,倏然形影剧变,化作一红发巨狮,四肢撑地,哗啦一声,霎时已在云层之中。 斗神将三道雷霆剑芒扔了出去,但数头猛兽扑下,被剑芒斩成碎末,这般缓了缓,异兽已抵达聚魂山入口处。 斗神怒目仰视,传声道:“你捉这婆娘,到底有何用?” 异兽答道:“她心中对吴奇的爱,眼下已转为恨,灵魂剧变,正是契机,她根基本高,稍加指点,立时有天翻地覆之变。” 斗神问道:“你想让她杀了吴奇,这可是痴心妄想了。他的命是我的,唯有我能杀他。” 异兽笑了笑,道:“我倒颇想试试。” 斗神道:“你不怕我搅合?” 顷刻间,异兽身上散发出凶煞的气息,似风暴降临,双目圆睁,瞳孔缩紧,直视斗神,胸腹间呼吸有如雷声滚动。 斗神与他对视良久,挥了挥手,道:“既然如此,那我定要看看这场好戏。” 异兽消了杀意,带着道儿,步入障壁裂缝之中。斗神心想:“此人精研陷阱阵法,竟到了这般地步,甚至这魔猎亦可自由操纵,只是时候稍短。若当真相斗,只怕已杀不了他。” 她再看四周,那环环相扣、许许多多的陷阱,眼下也已消散。 ...... 黑暗中,苍狐感到一双轻柔的手抵在后背,掌心传来温热,化作内力,涌入经络,他体内气血本已被蜃龙针搅乱,若自行修复,耗时良久,但身后的人功力了得,又是从外相助,逐渐将乱气导入正途,纳于丹田。 苍狐松了口气,自身发力,一天之后,已好转大半。 只听青斩喜道:“苍狐哥哥,你好了?还有哪儿不舒服么?” 苍狐叹道:“贤弟,多谢再度相救,我着实无用,每次都得你帮忙。” 青斩红着脸,低声道:“你不必如此,能够帮你,我心里高兴极了。”他顿了顿,又道:“吴奇功夫太高,非独自一人能胜。我知道你家中发生的事,大哥,你莫灰心,我定要助你复仇。” 苍狐心想:“老天爷又让我活了下来,冥冥之中,再赐我一次机会。可见吴奇惹恼了天地鬼神,道与义皆站在咱们这一边。” 他现在终于明白那最简单不过的道理,吴奇非一人能胜,苍狐也不必独自面对。 若要复仇,便不能意气用事。 他问道:“贤弟,你当天被吴奇捉走,又怎地逃出来了?为何练成了这一身功夫?”青斩此刻内力已不在苍狐之下,虽不知剑法如何,但仗此本领,与苍狐联手,或足以对付那蜃龙针。 青斩道:“我被他关在一洞穴中,那洞穴好生凶险,每天都有奇异可怖的野兽厮杀,一会儿狮子,一会儿老虎,一会儿猎豹,一会儿棕熊....且都厉害至极,不比那君临尘差劲...” 苍狐笑道:“你将那花花肠子的家伙比作野兽,倒也差不了多少。” 青斩道:“我在里头苦捱了许多天,饿了就杀野兽,吃肉喝血,渐渐的...功夫高了,内力深了。后来,那位烟影大哥过来找我,救我走出洞窟,又告诉我你的事。廊宝哥哥...他...他死得好惨...”说罢低头哭泣。 苍狐握住他肩膀,柔声道:“咱们替他复仇,替所有死在吴奇手下的人报仇,咱们兄弟齐心,定能取胜。” 青斩脸上微红,断断续续的啜泣,苍狐道:“对了,我又认了个义弟,他年纪比你还小,武功义气皆让人心服,你见了他,准好生欢喜。” 青斩登时惊恼,道:“你有了我,怎还能有别的义弟?你怎地朝三暮四?” 苍狐哈哈大笑,说道:“这算哪门子朝三暮四,我对他唯有兄弟情义,可没别的心思。” 青斩脱口问道:“那对我呢?你...你....是怎样的心思?” 苍狐握住青斩的手,笑道:“廊宝将你托付给我,你对我怎样,我便对你怎样,只不过这事不能让外人知道了。” 青斩连连点头,意乱情迷,热血一股股冲上脑袋,登时就想扑在苍狐怀里,至于那死去的廊宝,已全然不放在心上。 这时,洞外脚步声响,有数人往这儿走。青斩极快的在苍狐脸颊上一吻,装作若无其事,将他扶起,两人迎向来者。 为首之人是那大刺客烟影,另有两人,一人是泰远栖,一人却不认得,那人约莫十七岁年纪,却生的高大勇猛,身上伤口繁多,神色痴傻茫然。 泰远栖叹道:“苍狐兄弟,青斩兄弟,我是狮心国泰远栖,烟影兄你们已然认得,而这位仲兄,两位当都是初见。他武功极为高强,当能与你二人打成平手。” 青斩、苍狐皆感不可思议,青斩笑道:“以往如我师父那般功夫,整个北妖境也不过三、四人。眼下怎地一下子层出不穷?” 苍狐想起盘蜒所说,道:“天地异变,上苍赐于灵感,让咱们有能耐对付吴奇。” 泰远栖道:“不错,仗此阵容,就算一对一胜不了,二对一,三对一,总是必胜无疑。” 苍狐暗忖:“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以为吴奇不可战胜,实则局面远比我想的更优,咱们可占到九成赢面。”想起自己以往一意孤行,绝望悲观,当真恍若隔世。 苍狐、青斩走近泰远栖,忽然间,三人腰间嗡嗡作响,心灵异样,彼此都从对方眼中见到紫烟。 泰远栖微微一笑,传声道:“我已许多年不见这许多同胞,当真可喜可贺,咱们今后更又多了层亲近。” 青斩见泰远栖腰部悬着一柄剑漆黑黯淡,剑柄如蛇,他“啊”地一声,喊道:“你这也是黑蛇剑?” 泰远栖道:“这剑已相伴我多年,我还以为是我独有,这可当真奇了,看来咱们好生有缘。” 苍狐总觉得此人与吴奇极为相像,心下不喜,青斩与他心灵相通,对泰远栖也有些提防,纵然他说的再亲热,仍不免有意疏远。 泰远栖则想:“这两人脑中乃是炼魂,一旦贪欲发作,六亲不认,战胜吴奇之后,决不能容他二人长久活命。” 烟影一言不发,在前领路,山谷间劲风狂吹,天地冰雪密布,远处有黑蛇巨人在嘶吼,众人武功皆强,可不想招惹,远远绕开。 泰远栖大声道:“这寒冬神出鬼没,正是吴奇搞得鬼。”将秋风公主发现之事详细说了。 苍狐恨恨道:“我只知他常常将修仙铸鼎挂在嘴边,但从未想过竟引发这般浩劫。”又说出与陈灵虚见证的‘杯弓蛇影’之秘。 泰远栖道:“这大鼎如此可怖,只怕是他倚仗的兵器,咱们兵马虽多,高手虽勇,仍需防备他留有杀手锏。” 苍狐、青斩点头称是,烟影依旧懒得说话。 走出山地,施展身法,不久已抵达盟军扎营驻地,只见营帐好似汪洋,旗帜飞扬如云,人马无数,兵刃成林,苍狐心想:“这泰远栖身为总军师,行军布阵,学问当真丰厚。” 来到大营,众首脑得知泰远栖返回,齐聚此间,苍狐认得廊邪、廊骏、东采英、陈灵虚、楚小陵、君临尘、秋风公主、泰关别等人。除此之外,又见到郭玄奥、鲲鹏,令他大吃一惊。 郭玄奥东张西望,头发胡须乱糟糟的,双目转动,无片刻停歇,须得他女儿郭若好生相劝,方才稍稍见效。 鲲鹏冷笑道:“苍狐,当年你与他将我逐走,想不到你也被吴奇害得这般惨,如今幡然醒悟,是不是有些晚了?” ------------ 八十五 骄兵必败哀兵胜 苍狐苦笑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但命数千变万化,世事无常,我又岂能料到?” 泰远栖道:“时至今日,这涉末城败局已定,唯一可虑者,正是那仙鬼神雾鼎,不知这大鼎到底有何玄机。” 东采英说道:“军师,吴奇曾说,此鼎实有造福世人的神效....” 泰远栖摇头道:“国主,此人所言,不过是扰乱军心的话,咱们已到了这地步,你为何还犹豫不决?” 东采英答道:“总而言之,我深信吴奇并非十恶不赦之辈。” 泰远栖忽然高声道:“既然如此,你给我少说几句!”出言时神色严厉,语气极不耐烦,竟已不顾两人间君臣关系。 东采英神情惊怒,但他妻子全已被泰远栖掌控,实无法违逆此人。他名义上仍是狮心国国主,但大权皆落在泰远栖手上。 泰远栖实则想起了多年前被吴奇击败的耻辱。 那是他生平鲜有的大败,从那天起,他心态剧变,不再一味温文尔雅、运筹帷幄,而是更迫切的习练武艺,专注修为,将以往倾注在太乙术法、卜卦算计上的心思扑在提升功夫之上,现如今,他已今非昔比,功力不逊于东采英。 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正因他弃文从武,性格与往日那潜心忍耐的泰远栖截然不同,他手段变得更为直接,更为凌厉,也更为无情。 这般成就自然并非全无代价,他功力越高,太乙的推算之能便越弱,此刻已看不清征兆,不知随后会发生什么。 可如此阵仗,远胜过当年万鬼远征万仙,无论如何也不会败。 廊邪道:”先前说定,咱们大观国与狮心国素来结盟,若成功之后,城中所有‘漂泊不定’,各自分走四成,其余由各国自行商议。此节是不会变的了?” 泰远栖摇头道:“如今多了苍狐公子,不知他有何高见?咱们获胜之后,他就是涉末城的城主了。” 苍狐漠然摇了摇头,道:“如今战事未胜,先虑获胜之事,所谓骄兵必败,千古至理。咱们需专心用兵,其余容后再谈。” 陈灵虚、青斩齐声笑道:“大哥说的不错。”楚小陵也道:“谁再说议和之言,或是瓜分之论,便是害群之马,吴奇的奸细,存心与大伙儿为难。” 东采英表情愤慨,泰远栖冷冷说道:“国主,你可是想与大伙儿为敌么?” 东采英身子发颤,但不久如泄气的皮球般低下头去,无力说道:“全听军师吩咐。” 苍狐半生戎马,到此时不由同情起这位铁汉来,只觉他处境与自己颇为相似,他下定决心:“待战事结束后,我当与这位国主联手,一同对付这泰远栖。” 鲲鹏在那乌云神塔住了许久,知道的比谁都清楚,说道:“此塔顶上,正是他们铸鼎之处,以往吴奇与我说定,不许我麒麟阁弟子踏入一步,我也是至今才知他有何阴谋。”他胸中所学渊博,阵术精妙,于是说出他所推算的道理。 他道:“三天之后,月相圆满,天地灵气冲盈,那大鼎阵法会在那时激发,其危害几何,实无法断言。而我曾听吴奇说过,涉末城所有绿驱蛇香,皆藏在这乌云塔中。故而此塔为重中之重。” 众人恍然大悟,秋风公主道:“是啦,若非大叔你提醒,大伙儿定如无头苍蝇一般,没准使吴奇有机可趁。” 鲲鹏又道:“我早已提防吴奇,算准在城中三处灵脉,乃是这大鼎阵法至关重要的要害,若能破坏这三处灵脉,则那仙鬼大鼎终将功亏一篑。”说罢取出地图,详细指点。 泰远栖也深知玄学之道,听他所言,确极有道理。可旁人则听得糊里糊涂,廊骏皱眉道:“此人为何知道的如此清楚?他莫名其妙而来,自称与吴奇有深仇大恨,谁说他不是吴奇派来的奸细?” 鲲鹏勃然大怒,喝道:“吴奇逼死我门下所有弟子,此事苍狐亲眼所见,你还要如何?” 廊骏望向苍狐,苍狐叹道:“此事绝对不假。”廊骏哼了一声,自知理亏,不再追究。 泰远栖点头道:“既如此,咱们立即进军,三天之内,攻下涉末王城。” 会议之后,廊邪身为盟主,传令下去,挥军前行。 前方仍有不少涉末城城池与盟友,不乏未肯归顺之人,苍狐不忍国民受难,往往单骑闯关,好言相劝。他在各国人缘颇佳,加上身世受人同情,一旦许下诺言,人人相信,于是兵不血刃的占领各城。 至第三天午时,大军抵达涉末城前,忽然间,一道绿光从远处笔直上升,直达云霄,旋即一层绿莹莹的薄雾从天而降,覆盖三百里之遥。 那薄雾并不阻挡视线,却如落花般缤纷鲜艳,但在云层上,倒映出一庞大无比的四角巨鼎,将太阳遮蔽起来。这数十万大军纵然人多将广,见到此景,也都心生莫大敬畏,暗想:“这就是那吴奇祸害世间的法门?” 廊邪疾驰到鲲鹏身前,怒道:“这大鼎已然铸成了?” 鲲鹏细细查看,急道:“到了今晚月圆当空时,才是落成之刻。无论如何,须得速速攻城,乌云神塔必有重兵把守,且布下诡异阵法,大军不得靠近此塔,故而需击毁那三处灵脉。” 忽然间,城门开启,人声嘈杂,一支大军偃旗息鼓,奔了出来。众将士不知敌人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无不严阵以待,心下发毛。 苍狐看了一眼,面露喜色,大声呼喊道:“岳父!萧兄弟!”独自迎上前去。 来到近处,武先生与萧慎并排骑上,与苍狐双手紧握,苍狐问道:“爹爹,萧慎兄,吴奇呢?守城的将士呢?“ 武先生悲喜交加,叹道:“城主自三天前便不见踪影,满朝文武乱作一团,魔龙派与鬼虎派遗落民想要抵抗,但一天之后,全都撤出城去,往西面深山逃窜。这并非埋伏,也非空城计,看来吴奇知大势已去,放弃抵抗了。” 萧慎低声道:“武先生知你在敌人之中孤立无援,咱们这十万人马,全都听你驱策。” 苍狐不料竟就此不战而胜,军民皆不会伤亡,喜出望外,又心想:“我有两位义弟与楚小陵相助,加上鲲鹏、萧慎与狮心王,又握有大军,筹码不小,也绝不会任由观帝国与狮心国欺压。” 廊邪、廊骏、泰远栖、楚小陵、庆仲、郭玄奥、鲲鹏等高手骑马上前,苍狐说了涉末城投降之意,众人纵然怀疑,但仍深感喜悦。 廊邪心想:“若如此太太平平接管此城,也太便宜他们了,且不管降与不降,大军入城,先烧杀一番,也算是讨回多年来蛇灾的公道。不然涉末城元气未伤,今后仍是强敌。”念及于此,指着武先生道:“命你的人全放下兵刃,跪地不起!” 武先生脸上变色,道:“我等存心归顺,你为何如此相待?” 廊邪道:“败军焉能持兵?我看你心中有鬼吧!”又仰天长啸道:“大军入城,城中皆是敌人,若有碍事者格杀勿论!”声音洪亮,军中每一人皆听得清清楚楚。 苍狐怒道:“廊邪!这乱军入内,岂能收得住手?” 廊邪喝道:“苍狐,我是盟主,你不过是我麾下一员,我既然下令,你可是想违命么?” 苍狐转向泰远栖,泰远栖冷酷一笑,道:“这城中定仍有奸诈的敌人,进去搜,能找到吴奇最好!见到可疑者,悉数捉拿回来。” 刷地一声,苍狐长剑出鞘,数道火剑绕身飞舞,他厉声道:“廊邪,我当年胜过郭玄奥,你这弟子可要来试试我掌中长剑?” 此言一出,陈灵虚、青斩一同来到他身边,鲲鹏、楚小陵稍一犹豫,拍马赶到,这五大高手并排而立,廊邪心头一震,倒也不敢造次。 泰远栖叹了口气,道:“苍狐兄弟,你如此处事,若非是吴奇的奸细,便是正中吴奇下怀。他正想让咱们窝里反呢。” 苍狐道:“我涉末已然降服,城中大军也已不复,战后若要赔偿,在下自不会推诿,但谁若想在城中生事,我第一个放他不过!” 双方正在僵持,陡然间,众人眼前一闪,各自瞧见一个人影,那人影举起兵刃打来,众人纷纷惨叫,死伤惨重,只一会儿工夫,先锋军便死了数千人。 人一死,那人影也就消失了。 廊邪、泰远栖、苍狐等皆大吃一惊,他们目光敏锐,于刹那间瞧见那袭来的人影,衣着兵刃,皆与被杀士兵一模一样。 大观国一将领于察罕不知究竟,仍道:“进军,进军!”于是又三千人奔近城墙,一眨眼,人影宛如照镜子般现形,模样兵刃,皆分毫不差,朝身前士兵照头就砍。 众士兵有了防备,持兵抵挡,有人刺中人影,有人被人影刺中,但两者皆长声嘶喊,倒地而亡,这一群先锋再度全军覆没。 与先前一样,人死时,那人影也立即不见。 苍狐骇然:“这...这法术将人的影子唤出来,与自己拼杀,无论胜负,影子的主人皆必败无疑,若杀死影子,那主人也会身亡。如真是这样,这法术岂不是天下无敌?” 饶是众高手武功绝顶,但面临这前所未见的奇阵,身上皆寒意森森,不知该如何是好。 苍狐身上真气感应,察觉那阵法扩散出来,急道:“全军后撤!后撤!” 廊邪登时醒悟,也忙不得下令,大军乱作一团,往后逃去,互相踩踏,死伤无数,直奔出一里地,那阵法才停下不动。 ------------ 八十六 若无罪孽一身轻 苍狐望向天色,好生焦急,道:“若破不了此法,拖到月圆时,岂不更难对付么?” 烟影突然步入那阵中,众人心中一凛,可见他身前那倒影稀松,立时消散。烟影又指了指于察罕,于察罕走上前,却又见一个影子追杀过来。烟影一掌将那影子粉碎,于察罕“哇”地一声,口中流血,但也并未死去。 苍狐立时明白:这阵法对法力高强、内功绝顶之人全无效用,只需抵达鬼首境界,便可入内而无恙。 烟影说道:“此法隔绝弱小之辈,吴奇迫我等尽出高手,方能与他一战。” 廊邪心头一震:“这奸贼果然奸猾。如此一来,我等千军万马,反而成了累赘。”但到此地步,已不容他怯阵。 鲲鹏道:“既然如此,凡自信身怀万鬼鬼首能耐的,一齐进入阵中,与吴奇决战。大伙儿同赴三处,尽快破阵。” 群雄之中,廊邪、廊骏、郭玄奥、苍狐、青斩、陈灵虚、庆仲、楚小陵、鲲鹏、泰远栖、东采英、烟影、萧慎、君临尘等皆身手了得,走进阵法,不受影响。 烟影道:“咱们不可中敌人调虎离山之计,我留在军中,就不进去了。” 众人张眼瞪他,但烟影全不理会。东采英本就无意与盘蜒为敌,摇头道:“我也留在此间,防敌人进犯。” 泰远栖心想:“到此关头,不可节外生枝。这莽汉已有反心,待我得胜之后,再回来处置他。”点头答应下来。 众人匆匆商讨,定下廊邪、廊骏、郭玄奥、鲲鹏四人一路,前往西方。苍狐、青斩、陈灵虚、庆仲四人一路,前往东方,泰远栖、楚小陵、萧慎、君临尘四人一路,前往北方,分头赶往破阵之地。 群雄见这许多好手,无不心下激荡,生出不可动摇的信心来,觉得如此出击,便是阵中有无数士兵镇守,也未必敌得过这些凡俗间至高至强的武者,且每一人皆是身经百战、天赋卓绝之辈,无论斗智斗力,皆绝无落败之理。 泰远栖面带微笑,心中渐渐宁定,说道:“咱们虽阵容鼎盛,但决不可掉以轻心,更不能彼此不合,而当齐心协力才是。” 众人点了点头,神色谨慎,分头前行,入城不见。 ..... 廊邪等人一路顺利,并未遇上阻碍,城中百姓躲在家中,透过窗口张望,不敢出声。廊邪见各处飘着一层淡淡雾气,敌人迟迟不现身,不由皱起眉头。 廊骏笑道:“吴奇定未料到这阵法对咱们无效,也不知咱们已知破阵的法门,大哥何须担忧?” 廊邪道:“只是为何拦路之敌,一个也瞧不见?” 廊骏面露不屑,道:“来了也不过送死而已。咱们这四人联手,便是阎王也只能落荒而逃...” 忽然间,郭玄奥指向雾气遮蔽处,喊道:“那儿有人!有人!” 三人心中一凛,鲲鹏一掌击出,将雾气吹散,只见远处坐着一蓝袍人,那人长发披散,面目刚毅,正是涉末城中铁面无情的判官,城主左膀右臂之一的鸿海。 鲲鹏见到此人,念及当时仇恨,怒从心起,喝道:“鸿海,如今涉末城败局已定,你居然还有胆出来?” 鸿海道:“我岂能容尔等破坏吴奇心血?” 廊邪想起世间传言:这鸿海武功极高,据传更胜过吴奇,出世至今,从无败绩,连鲲鹏都败在他手上。可此时己方四大高手,各个儿更胜鬼首境界,此人前来,不过螳臂当车罢了。 廊骏拔剑在手,道:“师父,咱们上!”使出灵圣功,身上黑火缭绕,一剑斩向鸿海。郭玄奥身子一晃,到鸿海面前,喊道:“杀,杀,凡挡路者,全都得死。”掌中黑剑灼烧,化作一道圆弧。 鸿海探出手,接下廊骏剑气,身子一让,避开郭玄奥剑招。他这些时日接连将内力注入大鼎,纵然恢复极快,但仍需谨慎使用。 鲲鹏踏入八卦阵,拍出一掌,掌力莫名消失,又莫名从鸿海背后冒出来,委实神出鬼没。鸿海回过身,将他掌力接住。 廊邪运龙轩无极功,一招“飞龙入关”,踢向鸿海面门。鸿海还了一拳,一声巨响,地面塌陷,两人各自退开。 四大高手各一轮攻守,暗中估算这鸿海武学,果然极为了得,以内力而论,更胜过众人,但却远敌不过四人联手,谁知竟能有来有回,当真悍勇绝伦。 廊邪起了爱才之心,道:“鸿海,素闻你为人正直,有此身手,更远在那吴奇之上,为何不弃暗投明?” 鸿海冷笑道:“世上除了吴奇,更无一人值得我跟从,尔等蚍蜉,如何能与他这大树相提并论?” 廊邪大怒,又使残剑心诀,左手无形利刃刺出,右掌一条金龙飞去。鸿海双掌齐出,将两者一齐挡下。 郭玄奥高声道:“义弟,咱们一同对付这魔头!”他神智错乱,见着龙玄无极功,将廊邪当做廊释天,可武功当真厉害,当头一剑斩下,气势有如山崩。鸿海左手一抓,将那黑火剑捏住,两人内力发散出去,乒乒乓乓,一旁树木,有的燃烧起来,有的倒塌下去。 鲲鹏倏然从他身后冒出,一招“飞采星烛”,以掌做剑,袭向鸿海要害。鸿海身子微斜,嗤地一声,被这一掌击中左臂。鲲鹏这一掌以阵法挪移力道,直透过护体真气,命中鸿海身躯。鸿海神色痛苦,身子一时不稳。 廊骏身子圈转,剑影纷纷,这一招“流风回雪”快如闪电,力如飓风,已是他毕生所练的绝艺,尽得郭玄奥真传,也是他见鸿海露出破绽,决定一招将他杀死。 刹那间,郭玄奥拉住廊骏身子,将他提起,沙沙声中,廊骏刚刚所在之处出现数个鬼影,一通劈砍,石板如豆腐般被剖开,深入丈许,若郭玄奥反应稍慢半拍,廊骏不死也得重伤。 廊骏脸色惨白,喊道:“这是什么功夫?” 鲲鹏道:“他这叫万魂王庭,内劲悄然发散,若不知究竟,极难防范,大伙儿都小心些。” 郭玄奥似乎一下子疯得更为厉害,他喃喃道:“不得了,不得了,咱们找错人了,这敌人可不得了。” 廊邪心想:“师父疯病发作,胆小怕事!”装作其父廊释天,喊道:“义兄,咱们一同夹攻此人!”率先扑了上去,一招“龙行青峦”,拳风铺天盖地。 鲲鹏观察局势,倏然隐现,数道掌力夹在拳风之中,飘忽不定,寻破绽而动。 郭玄奥硬着头皮挥剑出手,数道黑火焰蔓延开去,瞬间已封住鸿海退路,同时仗剑抢上,从身侧夹击鸿海。 只见鸿海双手一转,三道紫光破空出现,化作三个张牙舞爪的幽灵,一个幽灵飞向郭玄奥,一个幽灵挡在他身前,一个幽灵绕来绕去,不知有何盘算。 郭玄奥“啊”地一声,大叫起来,喊道:“师妹!师妹!”竟从那幽灵身上,见到他死在徘徊之沙前爱侣的影子,他抱住那幽灵,泪如雨下,那幽灵扭动身子,从他怀中脱出,郭玄奥拔足追去,竟再也顾不得鸿海。 鲲鹏躲闪那飘忽不定的幽灵,只觉它行踪诡异,竟让自己瞧不清脉象变化,这伏羲通天道的功夫威力锐减,纠缠许久,终于一掌将那幽灵驱逐。 廊邪见两人受阻,惊怒交加,手脚加重,砰地一声,将那挡路的幽灵打的粉碎,同时重重一拳击中鸿海腹部,再飞起一脚,将鸿海踢了出去。廊骏恰巧赶来,一剑从鸿海肋骨刺入,穿过他肚子,鸿海闷哼一声,回了一掌,“喀喀”声中,廊骏口中鲜血狂喷,肋骨齐断,如落叶随风,远远跌出,在空中便昏死过去。 鸿海受伤极重,拔出长剑,抛在地上,缓缓坐倒。 廊邪见廊骏惨败,非但不忧,反而欣喜:“我当他这些年武艺突飞猛进,想不到不过如此。他受此重伤,性命多半难保,这鸿海也已死到临头了。” 他叹了口气,招出残剑,布满鸿海周围,笑道:“阁下力敌四大高手,仍能苦战至今,好生令人钦佩。”鲲鹏想起即将能替徒儿报仇,目光雀跃,喊道:“让我吸干他的血!” 鸿海转向郭玄奥,道:“伊人已不在,君岂能自存?可还记得两小无猜,可还记得青梅竹马,可还记得当年誓言,可还记得天人永隔?” 那幽灵若有若无的低声说话,随风飘散。郭玄奥哈哈大笑,泪流满面,朝那逝去的紫色幽灵磕头,忽然间长剑一横,割断自己喉咙,血流如注,转眼气绝,死时犹带微笑。 廊邪、鲲鹏神情剧变,饶是此刻远占上风,仍不禁冷汗直流。廊邪怒道:“你对师父做了什么?” 鸿海道:“他死时与一生所爱团聚,比世间所有人皆快活。你二人也想见见死去的亲人么?” 刹那间,廊邪面前走来一人,衣着华贵,气度威严,正是被他所弑的廊释天,他大声惨叫,不由连连后退。 鲲鹏四周人形站起,皆是他亲手所杀的麒麟阁弟子,鲲鹏双目圆睁,额头上血汗如雨,怒道:“这是什么把戏?这是什么障眼法?” 鸿海站起身,道:“尔等杀人之时,自会被怨灵所缠,那怨灵将一丝一缕的怨气注入尔等魂魄,我不过令往昔的冤孽有个了结,借此将他们从聚魂山招来罢了。” 廊释天一拳打向廊邪,廊邪还了一招,两人内力悉敌,轰隆一声,真气直冲天际。廊邪不禁颤抖,喊道:“这是真的!这是真人!见鬼了,见鬼了!” 鲲鹏绝望的看着鸿海,到了此时,他才明白郭玄奥所说不假。 他们找错了人,敌人可不得了。 鲲鹏喊道:“你到底是谁?为何有这般神通?” 鸿海笑道:“鲲鹏,当你在仙露泉中沉浮时,难道没见过我么?当你割断自己手足,发誓要突破境界时,难道不是我引你回去么?你多次往返,最后却凭借成为鬼人而圆满,可对得起我的指引?” 鲲鹏登时如见鬼怪,双膝发软,险些跪倒在地,他惨然喊道:“你....你是湮没?你为何会在凡间?为何会帮吴奇?” 鸿海抬起头,目光欣慰,笑道:“世上除了吴奇,再无一人值得我尊敬追随。”此后更不多言,一转手,无数怨灵浮现各处,充斥天地。 鸿海闭上眼,盘膝而坐,气定神闲,休养生息。 敌人已穷途末路,精疲力竭的国王也不必再忧心,他的朝臣会替他料理一切。 王庭之下,万魂行军。 ------------ 八十七 卧龙长伏成小蛇 泰远栖、萧慎、楚小陵、君临尘四人奔赴那破阵灵脉处,如此疾行,功力便分出高下来。其中泰远栖远远凌驾于另三人之上,其余三人则刚至鬼首境地,而君临尘这大半年来功力剧增,运用时却颇为生疏,好似凭空发财的暴发户一般。 泰远栖思虑周详,暗忖:“若对上吴奇,单打独斗,这三人皆远不是他的对手。可我若用上食月法杖与黑蛇剑,便是阎王也能周旋,有此三人相助,更是有胜无败。” 行至一小巷处,蓦然有一人扑出,一剑刺向君临尘。楚小陵、泰远栖反应迅速,各出一掌,君临尘也拔剑在手,铛地一声,将那人长剑格开。 那人惨叫一声,被打翻在地,仰望四人,露出一张绝丽脱俗的小脸。 君临尘“啊”地一声,道:“雪道长?”原来这自不量力的刺客,是涉末城中造福万民、德才兼备的郎中,也是有副城主之称的道姑,雪冰寒。 血寒苦笑道:“三位下手好狠,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泰远栖冷冷说道:“此人是吴奇同谋,也是最大的心腹,将她捉了,她稍有异动,立时割掉她脑袋。” 萧慎是萧家公子,其家中有人病重,是血寒将其治愈,其父常常念叨血寒好处,他见其被捉,心下不忍,道:“雪道长武功不高,何必如此提防她?” 君临尘自上回于苍狐婚宴中被血寒治伤后,对她始终念念不忘,握住她玉手,柔声道:“道长,你为何要刺我?你难道还看不清吴奇的嘴脸么?” 血寒叹道:“我看的比谁都清楚,可...可我有难言之隐...”说着掩面哭泣,泪如雨下。君临尘见状心如刀割,只想将她搂在怀里,好好温存一番。 楚小陵冷笑道:“什么难隐之言?她是吴奇的情妇罢了。不过吴奇对她一往情深,捉她在手,胜算更是倍增。” 泰远栖在血寒头顶一拍,注入幻灵内力,血寒低哼一声,神色呆滞,似被深深迷住。泰远栖问道:“咱们该如何去乌云神塔?那塔中所有机关,你都给我说出来!” 血寒道:“是,是,大人,我岂敢违逆?我对你再忠心不过了,俗称忠肝义胆、古道热肠、为女人两肋插刀,为男人不择手段的江湖蛀虫,便是我雪冰寒雪老娘...” 泰远栖眉头一皱,暗忖:“莫非这幻灵真气效用太强,将她脑子搅乱了?”收去神通,血寒半睡半醒,迷迷糊糊。对君临尘道:“将她带着,不得有片刻松懈。” 君临尘将血寒横抱而起,看她面容,越瞧越爱,却又万万不忍稍有亵渎,泰远栖喝道:“你给我警醒一些!”于是继续赶路。 血寒轻叹几声,清醒不少,问道:“君...君公子,念在我对你有医治之恩,你莫要再与吴奇他作对了,好不好?” 君临尘叹道:“他有什么好的?你为何对他如此死心塌地?” 血寒道:“泰远栖又有什么好?你为何对他如此死心塌地?” 君临尘听她语气调皮,哈哈一笑,道:“咱们已然结盟,自然要彼此协作,不得背弃了。吴奇如今朝不保夕,你却是世间难得的大善人,既如此,为何还分不清善恶,辨不明局势?” 血寒笑道:“错了,我可不是什么善人,而是世间最可怖,最狠毒的女妖怪。” 君临尘闻言大乐,道:“你会吃人么?若真是如此,那我情愿被你吃了。” 血寒捏他手腕,探他脉搏,君临尘心想:“我若稍有紧张之情,可被她瞧得小了。她武功远不及我,可封不住我的穴道。”于是微微一笑,浑不在意。 过了半晌,血寒又问道:“我记得十个月前,你在婚宴上捣乱,被人重伤时,内力可远不及此刻深厚,为何一下子有这般长进?” 君临尘低声道:“只因我是天纵奇才,习武资质极高,那位大刺客烟影指点我功夫,我一学就会,一点就透,才能如此。” 血寒低声道:“烟影,烟影?这烟影又到底是甚么门派的?” 君临尘笑道:“这你可问倒我了,我半点也不知道。” 血寒勉力抬起头,在他耳畔低声道:“你告诉我,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好么?” 君临尘霎时骨头酥软,欢喜至极,正想答话,一下子灵墟穴、神封穴、气户穴三处被血寒点中,他大吃一惊,气血大乱,双脚不听使唤。 血寒立时变了声音,用君临尘的声音喊道:“在这儿了!”操控君临尘走入一旁小道。萧慎、楚小陵问道:“有敌人么?”立时追了上去。 君临尘背对两人,手指着前方,萧慎、楚小陵竭力辨认,须臾间,萧慎闷哼一声,背后中指,一头栽倒。楚小陵大骇,身子拔高,长出双翼,滑翔至对面屋顶,往下看时,见血寒站在萧慎身旁,泰远栖拔剑在手,持食月宝杖,面对血寒,周身遍布内力。 泰远栖阴森道:“原来道长深藏不露,功力竟这般厉害。” 血寒道:“萧慎、君临尘功力虽高,但毕竟非仙使、鬼首,挡不住点穴功夫。唉,若非我确实累了,这楚小陵也得躺下。” 君临尘暗骂自己愚不可及,竟中了这道士的美人计,她名声虽好,可毕竟总是敌人。他急运内劲冲击穴道,可他未经池水历练,原先滔滔大江,此刻却变作了绵绵流水,气血缓慢,被血肉纵控念制得死死的,三天三夜也活动不了。 泰远栖将法杖一转,幻灵真气洋洋洒洒的弥漫开去,霎时血寒周围全是他的影子,而那真气与空气混在一块儿,若敌人吸入一点半点,心神将愈发恍惚,直至全辨不清真伪。 血寒吸一口气,奇道:“糟糕!”摇头晃脑,脚下拌蒜,泰远栖即刻一杖打去,无数影子随他真身而动,依旧无可分辨。 此时,血寒小手一张一合,掌心裂开张嘴,嘴里吐出舌头,将那法杖吸住。泰远栖只觉敌人力道大的匪夷所思,虎口剧震,那食月法杖已被血寒夺走。 泰远栖脸色剧变,退至开阔处,与楚小陵并肩而立,心想:“我这幻灵真气全力施展,便是东采英也得苦苦抵挡,为何她明明吸入,却跟没事一样?她这掌心吐舌的功夫,正是血肉纵控念之法。” 血寒将那法杖转了个圈,道:“吴奇说起你来,总说你武功未必了得,但计策手段,深不可测,是个极厉害的对手。可今日一瞧,你功夫当真不差,智计却不过如此。看来有得必有失,你只一味注重武勇,变得有些莽撞了。” 泰远栖沉着问道:“你如何能不中幻灵真气?” 血寒道:“你先前拍我脑袋,让我尝了尝这真气,随后替我解了毒,我这人身子骨有些奇怪,中过的邪法、毒素,一旦治愈,永世都不会再中。这可要多谢先生高抬贵手了。” 楚小陵道:“这道姑果然非同小可,泰先生,咱们一齐上!” 泰远栖更不多话,飞身欺近,右手剑出,左掌罩下。血寒半步不退,一道寒冰掌打还过去。两人身子都是一晃,泰远栖仍有心以幻灵真气取胜,暗中以太乙异术侵入血寒经脉,但稍稍一试,依旧徒劳。血寒一脚扫出,泰远栖只得后退。 楚小陵变成一条飞龙,一爪抓向血寒,血寒将她爪子牢牢抱住,往天上一抛,楚小陵不由自主的转了几个圈,愤怒之下,想要口吐大火,却又怕伤了周围民居,只得作罢,变回原形。 如此你来我往,缠斗良久,以泰远栖、楚小陵两人合力,纵然大占上风,依旧拾掇不下,血寒似气力不济,身上多处中剑,鲜血喷洒而出,染红三人衣衫,泰远栖料定她必支持不住,招式愈发急促。 楚小陵喝道:“雪道长,你速速停手,饶你不死!” 他激斗至极说话,手脚丝毫不慢,但呼吸却有些乱了。血寒登时察觉,身上红光一闪,速度倍增,楚小陵“啊”地一声,胸口中了十余掌,哆哆嗦嗦,踉跄后退,体内气血冰冷,再使不出半分力气。 血寒失血过多,脸色难看,咬牙道:“这笨蛋吴奇,让我把气力全耗在那大鼎上啦,这当口...好生辛苦。” 泰远栖突然间竟有些惶恐,实不知这道姑虚实真假,她眼下这困顿模样,或许也是装出来的?她明明多处受伤流血,为何仍支持的住? 血寒道:“泰远栖,你若要活命,还不快从这儿滚了?” 泰远栖回思两人刚刚相斗,又微笑起来,他拍了拍手,四周房屋门扉开启,数百人走出,全都已被他幻灵真气所困所迷。原来刚交战时,他所散发幻灵真气不少渗入城民屋中,已将他们心神迷惑。 血寒秀眉微蹙,目光不善,只听泰远栖道:“若要这些人活命,就割断自己喉咙,刺穿自己心脏。否则我稍一下令,立刻...” 话未说完,他已开不了口,血寒先前飞洒的鲜血,沾在泰远栖身上,在瞬间全化作剧毒,流遍泰远栖全身,泰远栖双膝一软,双唇发紫。 他吓得魂飞魄散,只觉浑身血液皆被剧毒感染,再无余力杀人,刹那间,他以剩余内力隔绝痛楚,足下使劲,连滚带爬的狂奔而逃。 血寒摇了摇头,本想杀他,但自身内力也所剩无几,不由得长叹一声。 ------------ 八十八 弃之如履莫含怨 盘蜒立于高处,一边等候来者,一边凝聚内力。 来的是叛徒,是忘恩负义之辈,是愚昧无知的蠢货,你一次次饶过他,一次次寄予厚望,可他一次次辜负,一次次走上歧途,他与他的党羽,他的“兄弟”,即使全数杀了,又有何可惜? 盘蜒双目垂下,驱散心中的厌恶,他暗道:“他们并非恶人,不过是受人欺瞒的棋子。那人将咱们如困兽般抛入角斗场,欣赏这一场大斗兽,无论是泰远栖、廊邪还是苍狐,他们全不过是自以为是的傀儡。苍狐是侠客,陈灵虚是侠客,青斩也是侠客,遵循正道侠义,杀了岂不可惜?” 可笑啊可笑,到这关头,你还讲什么侠义?你拘泥于是非,可是越来越糊涂了? 若无是非,我与黑蛇又有何分别?又为何要与黑蛇相抗? 我所做的一切还有何益? 雾气间隐隐约约现出四个影子。 苍狐、青斩、陈灵虚、庆仲。 盘蜒对那三人倒不惊讶,眼睛却良久注视庆仲,他神色阴沉,有些痴傻,有些顽固,他虽摆脱了秋风的掌控,却成了阎王的猎犬。 他身形闪烁,飞向来者。 苍狐陡然察觉,拔剑在手,神情颇为惶恐,又流露出深深恨意。青斩、陈灵虚、庆仲也各自取出兵刃。青斩是黑蛇剑,陈灵虚是青龙鞭,庆仲是一根黑乎乎的长棍,表面丝线流动。 盘蜒道:“四位少侠齐聚,大驾光临,好生难得,在下失迎,惭愧惭愧。” 苍狐心想:“到了此刻,他为何仍气定神闲?” 青斩大声道:“吴奇,你为何杀了廊宝?又为何将我囚禁起来,派野兽袭击我?新仇旧恨,在此一并了结!” 盘蜒摇头道:“人不是我杀的,你也不是我捉的。何人放你,便是何人害你。那杀廊宝之人使得是天罡万千变功夫,易容为我而已。” 青斩怒道:“你说是烟影先生所为?他与我无冤无仇,岂会无故加害?” 苍狐也道:“天下之中,这天罡万千变的造诣,无人能胜得过你。” 盘蜒面向陈灵虚,道:“陈小兄弟,久仰久仰,你名声远扬,乃是武林中冉冉升起的新星,人人都称赞你明辨正邪,处事得当。你觉得此事究竟怎样?” 陈灵虚想了想,恭恭敬敬的答道:“城主何必谬赞?晚辈愧不敢当。然则古人有云:‘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城主所作所为,导致怎般后果,则是非对错,大抵可知。如今全天下皆与城主为敌,晚辈即便不知城主为人,也可窥探一二。” 盘蜒哈哈笑道:“然则古人又云:‘民为草而君为风,风吹草动,草不由己。’天下苍生,不明道理者几何?若受人欺瞒,为谎言所惑,反而再易盲从不过。” 陈灵虚愕然道:“城主是说,大伙儿都被人骗了?” 盘蜒道:“不错,这其中有个极大的阴谋,泰远栖与我有仇,故而将一切罪过推在我头上。我造这大鼎,既非劳民伤财,又非兴师动众,更无半分过错,而是千秋万载之功。你所见到那‘杯弓蛇影’,也是一场误会,我确实派人寻找黑蛇出没的神龙脉,但这杯弓蛇影绝非引发黑蛇的因。” 陈灵虚顷刻间有些动摇,苍狐急道:“贤弟,事到如今,决不能三心二意。他擅长攻心之术,我也是经历多番苦难,方才看透他。行百里者半九十,咱们走到这地步,不可回头罢手了!” 盘蜒笑道:“若做错了事,走错了路,哪怕做的再多,走的再远,也当断然折返,岂能一错到底?” 陈灵虚看看苍狐,又看看盘蜒,道:“城主无需多言,我这青龙鞭,正是为收服你那蜃龙针而来。” 盘蜒“啊”地一声,道:“你这是上古神器?” 庆仲牙齿喀喀作响,早不耐烦,将长棍打了过来。盘蜒朝前一冲,已闯入庆仲门户,手掌在他肩膀一按,喊道:“去吧!”庆仲跌了出去,撞断一片大树,好在并未受伤。 苍狐等不料他这般厉害,不由震慑。陈灵虚长鞭一卷,霎时数道树木灵气围绕盘蜒,将他困在其中,他再一催动,灵气由虚化实,成了一圈圈长满尖刺的树枝,刺向盘蜒。 盘蜒取针在手,当空一转,竟挑出个黑乎乎的破洞,他步入洞中,霎时已在包围之外。陈灵虚见他这一手挪移乾坤的妙法,虽是敌对,仍不禁为之惊叹。 苍狐扔出数道曙光剑芒,盘蜒飞身躲开。青斩朝前一扑,将黑蛇剑气与郭玄奥的“五内俱焚”一齐使出,一声巨响,霎时风起云涌,黑雾滚滚,波及里许,地面裂开数十个大坑。 盘蜒翻滚而出,兀自完好无恙,苍狐大喝一声,剑气缠绕上去,盘蜒将银针穿引,将那剑气挪开。但苍狐与他连番交手后,对他这蜃龙针效用甚是熟悉,当即变招,将缠绕剑气变作坚固气墙,盘蜒拨了数下,那气墙纹丝不动,反而被四面围死。 苍狐喊道:“趁现在!”陈灵虚使心灵剑诀,将自身气力全催动出来,融合青龙鞭,从空中朝盘蜒砸落,这一招声势惊人,好似百丈巨木从天滚落。盘蜒紧皱眉头,抬掌发力,一团炽热明火直撞过去,已使出逐阳神功。 天地间一通轰鸣,数里震动,苍狐那魔音气壁纷纷碎裂,盘蜒身形一晃,冲了出来,步伐不稳,已然受创。 此时,青斩、庆仲拦路,两人兵刃飞转,动作快捷无伦,攻势猛烈无比,与盘蜒近身搏杀,刹那间形影交织在一块儿,模模糊糊,叫人瞧不真切。 这两人此刻武艺皆不逊于昔日金蝉,只稍差火候而已,盘蜒将真气大部分全注入仙鬼神雾鼎中,一时无还手之力。而苍狐、陈灵虚刚刚那数招用力过猛,暂且乏力难追。 弹指间斗了百招,庆仲一招“千里姻缘”,掌中丝线如瀑,盘蜒“咦”地一声,躲闪不开,半身中招,鲜血淋漓的退了开去。 青斩想要追击,但见盘蜒如此凄惨,想起当年他教导之恩,照顾之情,不由心痛,这一剑万万难以刺出。 正是这稍一迟疑,盘蜒反而踏上一步,银针刺中青斩太乙穴。他这蜃龙针制人穴道,编织脉象,百发百中,青斩浑身酸麻,惨叫一声,已落在盘蜒怀里。 青斩怒道:“你...你无耻!快放开我!”身子扭动,但盘蜒将手掌按在他脑门,只需内力一吐,青斩当场就死。 苍狐、陈灵虚大为震惊,一齐冲来,但见盘蜒架势,不敢轻举妄动,在他面前一丈处停下。庆仲怪叫一声,飞身而至,但苍狐喊道:“给我住手!”庆仲喉咙咕噜一声,收住冲锋势头。 盘蜒冷笑道:“四个毛头小子,联手威力虽强,但任一人全是破绽,只需擒住一人,便已分出胜负来。” 青斩厉声道:“大哥,三弟,你们别管我!让他杀我好了!” 陈灵虚喊道:“我三弟好心饶你,你竟如此卑鄙?枉你是一代宗师,难道这般忘恩负义,不择手段?” 盘蜒叹了口气,道:“你们四人对我一人,谁不择手段?这青斩性命是我救的,又是谁忘恩负义?” 青斩流下泪来,目光含恨,道:“你以往对我做了什么?要我一件件说出来么?” 盘蜒道:“你凭空污人清白,反而心安理得,自己觉得委屈?当年你说拔异齐国有富人娶男童的规矩,非要我娶你,更厚着脸皮投怀送抱,我言辞拒绝,厉声斥责你,如今却被你反咬一口?” 青斩脑中一片混乱,可又极快的清晰起来,他以往憎恨盘蜒抛弃他,故而思绪纷杂,将幻想当做现实,把盘蜒想象成人面兽心,始乱终弃的大恶人。但此刻被盘蜒几句话责备,真如当头棒喝,许久前两人相处的场面变得清清楚楚,再无丝毫虚幻。 他羞愧得无以复加,旧情复燃,颤声道:“你...你...并未对我...可你收我做义子,从此确不管我,那可假不了吧。” 苍狐闻言一愣,想:“义弟以往告诉我的事,全是他杜撰出来的?” 盘蜒表情厌憎,道:“少来义子义父的把戏!我对你全无兴趣,更不会生出情来!你以往是小孩儿,我不会伤你,但你若再来纠缠,败坏我名声,真当我不会杀人么?” 青斩身躯巨震,眼睛又闪着凶光。 盘蜒更不看他一眼,将他往前一扔,苍狐将青斩接住。青斩倍感羞辱,低声哭泣不止。 苍狐解了青斩穴道,稍一犹豫,一振长剑,又要抢上。陈灵虚连忙道:“大哥,他饶了二哥,咱们栽了,不能再行缠斗。” 苍狐断然道:“国仇家恨,天地危机,岂能以寻常江湖道义处置?” 陈灵虚额头冒汗,不知所措,他以往行走江湖,一贯奉行侠义之道,施展正气之事,但如今这吴奇所作所为正义凛然,站住道理,难道自己反而成了这全无顾忌的卑鄙之徒? 盘蜒微笑道:“苍狐,徒儿,这句话说的不错。我要将涉末城交给你,你便不能再天真愚昧,玩江湖上过家家的把戏。” 苍狐直起腰,挺起胸膛,长剑在侧。庆仲嘿嘿狞笑,走至盘蜒左手;陈灵虚打起精神,来到盘蜒右边。青斩虽无法再战,但这三人仍厉害至极,局面并未缓解。盘蜒眼神平静,胸有成竹,全不以强敌环绕为意。 此刻,一旁传来笨重杂乱的脚步声,苍狐侧目一瞧,见是泰远栖赶来。他脸色发青,冷汗涔涔,显然受伤极重。 ------------ 八十九 血海深仇醉梦中 苍狐等见状大惊,陈灵虚问道:“泰先生,你怎会如此?” 泰远栖嘶哑着嗓子道:“血寒那婆娘....对我下毒,快,快,先杀了吴奇,再去对付那婆娘,她处境也惨,万不能让她跑了。“ 盘蜒道:“此人中毒已深,若不及早医治,从此沦为废人,便是万鬼鬼首之法也救不回来。” 陈灵虚急道:“大哥,咱们先救泰先生走吧。” 苍狐沉着说道:“大敌当前,岂能分心?青斩便是被吴奇诡计所伤。先败吴奇,再设法救人,次序决不能乱。” 庆仲悄声出手,数百根无形丝线飞向盘蜒,这丝线锋锐至极,去势又快,其上真气雄浑,无影无踪,不比陈灵虚那青龙鞭逊色。盘蜒陡然察觉,使一招“穿针引线”,将丝线挡下大半,另一小半刺入肌肤。 庆仲大感兴奋,使出全力,要将盘蜒当场撕成肉末,但盘蜒轻笑一声,反将幻灵真气沿着丝线攻入庆仲心神。 苍狐见两人僵持不下,知道正比拼内力,挥舞长剑,汹涌剑气直取盘蜒。陈灵虚无法,将青龙鞭中日月轮转,长年累月聚集的真气施展开来,大火笼着毒雾,袭向这大敌。 盘蜒身子一转,庆仲似忽然没了气力,随盘蜒转动半圈,挡住苍狐、陈灵虚内劲,陈灵虚大骇,手腕往上一转,火与毒飞上了天,他这一招本已竭尽所能,声势猛烈,几无回转余地,此时贸然扭转方位,乃是舍命救人之举,胸口一阵剧痛,内息变得极为软弱。 苍狐目呲欲裂,反而加重力道,已顾不得庆仲死活。盘蜒笑道:“孺子可教也!”轻刺蜃龙针,半空中图样成形,又出现数道闪电,电光激荡,生出巨力,嗡嗡声响,将苍狐剑气拦下。 烟尘消散,苍狐神色惊异,不料盘蜒与庆仲拼斗之际,竟仍有余力抵挡自己剑气,心想:“他将蜃龙针运至如此地步,非青龙鞭不能战胜。可灵虚偏偏心肠太软。” 庆仲摇摇晃晃的退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陈灵虚手腕与长鞭发颤,一时间气息紊乱。 苍狐兀自精力充沛,并无大碍,盘蜒虽受了重伤,但悉数是皮外伤,仍是满不在乎的神态。 泰远栖惨声道:“你们赢不了了,先带我逃离此处,与廊邪他们会合之后,再....” 盘蜒笑道:“仇人就在眼前,为何犹犹豫豫,恍恍惚惚?” 苍狐心想:“他是在出言嘲讽咱们?沉住气,沉住气,眼下绝不能乱。泰远栖说的不错,先去找廊邪他们要紧。”微微分神,目光稍转向后。 骤然间,庆仲回过身,体内披罗线一股脑全刺入泰远栖身躯,泰远栖厉声惨叫,身躯几乎四分五裂。 苍狐、青斩、陈灵虚一齐惊呼起来,苍狐怒道:“此贼乱了庆仲兄弟脑子!” 盘蜒轻声叹息,道:“泰远栖,当年你杀死庆仲全家老小,这庆仲正是庆家的遗孤,若非他对你心怀仇恨极大,我未必解得开他所中邪法。” 泰远栖记性极佳,虽临死之际,仍想起这段往事来,他嘴里冒着血泡,颤声道:“你...你是庆家的...” 庆仲哭喊道:“不错,不错!我终于报仇了!我终于报仇了!”当年泰远栖为夺回食月宝杖,闯入庆家,灭了庆家满门,那时庆仲尚年纪幼小,这些年相貌剧变,泰远栖又如何认得出来?故而对此人全无提防,只当他是烟影所教的、有些痴呆的徒弟罢了。 但他又不禁想道:“这吴奇又如何会知道这庆仲之事?他怎能解开此人所中的迷魂之法?” 弥留间,他灵光一闪,瞪大眼睛,指着吴奇道:“你....你是...对付细脖邪龙时那....“ 盘蜒闭眼片刻,传音说道:“永别了,泰远栖。永别了,孙儿。” 泰远栖身子抽搐,终于死于仇家之手。 盘蜒心底涌起淡淡的悲哀,暗想:“他是蛇帝的孙儿,也是我续梦蛇前世的骨血,他满腹智计,学富五车,作为谋士,本更胜我一筹。然则自从上次失手落败后,他放弃谋略之术,转而一心潜修功夫,变得莽撞盲目,崇尚简单直接的手段,若非如此,他岂会贸然闯入我阵中?又怎会惨死于此?” 庆仲跪倒在地,仍止不住眼泪,他记起自己在万仙学艺,记起自己发疯似的迷恋东采奇,记起自己种种愚蠢丑恶的心思,记起自己被秋风公主,被烟影利用,如行尸走肉般活着的日子,如今阴差阳错的因仇恨清醒过来,满腔仇怨心结,就此烟消云散。 他神智清明,宛如两世为人,终于如醍醐灌顶,大彻大悟,心中再无半分杂念。 他转向盘蜒,朝他用力磕头,道:“谢谢,谢谢你让我梦醒,让我活转。我够了,这辈子已经够了。” 盘蜒知他体内披罗线根深蒂固,难以根除,此刻知觉复原,身上疼痛,只怕不在盘蜒的天罚之下,故而有了自尽之心。盘蜒喝道:“你连这许多苦都熬过来了,难道今后情形会比以往更糟?” 庆仲心头一震:“是啊,我什么苦都吃过,什么魔都着过,为何急着去死?这披罗线纵然可恨,却已与我一体,再难分割。我犯下太多罪过,应当赎罪,而非一了百了,万事不管。” 他抬头道:“城主,我伤你太重,万分对不住你,你的恩,我一定会报。这两人要为难你,我助你与他们拼了。” 苍狐将长剑对准庆仲,心生杀意。陈灵虚则见到盘蜒点化庆仲,令他解脱,这是极大的善行,心头更是疑惑丛生。 盘蜒摇了摇头,道:“你走吧,先养好你的伤,今后的路长的很,你既是万仙,又是万鬼,有大把的时间去掌控自己的命运。这里的事,全在我预料之中。” 庆仲擦去眼泪,再磕了三个响头,旋即隐入雾中。 陈灵虚深为感慨,道:“大哥,这位城主...似乎并非恶人。”他握有青龙鞭,吸取草木灵气,此刻伤势已复,但已不想与吴奇为敌。 苍狐怒火中烧,厉声喝道:“你说什么?如今你也被他迷惑了?黑蛇灾害,青龙所托,我妻儿惨亡,这大鼎的阴谋,你都置之不理了?你若怕死,这就给我滚吧!“ 陈灵虚脸色惨白,道:“大哥,我总觉得其中仍有蹊跷....” 苍狐一字一句的说道:“你若就此走了,你我恩断义绝,我没你这三心二意的义弟。” 盘蜒揶揄道:“怎么,你不想与廊邪他们联手了?先前不曾要暂且撤离么?” 苍狐大喊一声,再度朝盘蜒冲去,青斩、陈灵虚齐声大喊道:“大哥小心!” 砰地一响,苍狐后脑挨了重击,眼前一黑,卧倒在地。也是他心神不宁,只全神贯注的面对盘蜒,不料敌方竟还有如此厉害的高手,而那人法术诡谲,连鬼首之躯也承受不住。 陈灵虚见苍狐背后倏然冒出一身披蓝袍,头戴兜帽,眼冒蓝光的怪人,此人面目纯是阴影,瞧不真切,手上弯钩镰刀,燃着冰冷的火焰。 此人正是当年在风鸣燕晚宴上现身,与盘蜒决斗,其后不知去向的聚魂山八魔之一,死魔险戏。 盘蜒道:“险戏老兄,其余两处怎样?“ 险戏道:“鸿海杀了廊邪、郭玄奥,放了鲲鹏与廊骏一马。但他自己伤的不轻,我已将他救走。” 陈灵虚不禁遍体生寒,愕然道:“皇帝与郭剑圣都死了?” 盘蜒又问道:“血道长呢?” 险戏道:“放倒了楚小陵、萧慎与君临尘,但并未杀人。她也累得不轻,我带她到了藏身之处。” 陈灵虚转眼间心下绝望,才明白众人此行已一败涂地。他心想:“这险戏又是何方神圣?涉末城主看似已被逼上绝境,可实则...咱们或许从未有过胜算。” 这险戏当年受暴虐阎王操纵,蒙盘蜒将暴虐击败之后重获自由。八魔皆是感念恩情之辈,他来找盘蜒,正是隐约察觉涉末城幕后暗流涌动,凶险至极,出面提醒,但他又怕被那阎王察觉,因此假意为敌,与盘蜒真真切切的斗了一场,为他身手折服,这才死心塌地的为盘蜒效忠,悄悄替他办事。城外那镜影阵法,正是险戏的手段。 盘蜒仰面朝天,见一轮圆月撒下银辉,月圆之时已至,如此已不必守着这破阵之处。 盘蜒道:“我去乌云神塔了,这几个小子都放了吧。” 险戏突然压低声音,万分谨慎,说道:“小心,此事背后,或许不止有一个阎王。” 盘蜒点头道:“我不会输的。” 陈灵虚鼓足勇气,大声道:“且慢!” 盘蜒笑道:“小兄弟还有何话说?” 陈灵虚见苍狐、青斩皆已无力再战,再回思这吴奇城主所施展的功夫,虽看似并非出奇厉害,内力也非雄厚无际,但心思巧妙无比,一招一式运用皆出神入化,以至空明无瑕的境界,己方多人联手,反被他迫入死地。如今加上这险戏,陈灵虚独自一人,更绝无生还之理。为何此人不赶尽杀绝? 他道:“城主为何放走咱们?” 盘蜒道:“青斩曾是我徒儿,苍狐也是我徒儿,我这人纵然有一万个坏处,却不会轻易杀自己的徒儿。”蓦然惆怅起来,道:“况且确是我对不起苍狐,是我的夫人害了他的至亲至爱。” ------------ 九十 巨兽腐尸育万物 陈灵虚心中交战,但望见那青龙鞭,又抬起头来,道:“城主,我受那位青龙前辈所托,非取回蜃龙针不可。” 盘蜒奇道:“你当真不怕死么?” 陈灵虚岂能不怕,但到此地步,已不容他细想。他气沉丹田,气海浩荡,青龙鞭猛击而出,刹那间,天地灵气化作一条庞大无比的青龙,直朝盘蜒冲去。 盘蜒无奈摇头,将蜃龙针点出,也招出一条白龙来,双龙绞在一块儿,于是天惊地骇,龙吟响彻苍空,云雾乱如海啸,树木房屋皆被猛烈的气压摧毁,好似沙砌成的一般。 片刻间,乱响平息,陈灵虚身子一晃,倒地昏迷不醒。盘蜒从烟尘中走出,也是步履蹒跚,境况着实不妙。 盘蜒再四下张看,见青斩、苍狐也闭气晕厥过去,他想了想,将蜃龙针恭恭敬敬的放在地上,心中念道:“蜃龙兄,后会有期。” 蜃龙道:“你无需我助你对付阎王?” 盘蜒笑道:“不必。这陈灵虚确是个英雄,便让他得此英名吧。” 蜃龙知他心意已决,不复多言,盘蜒施展身法,不多时已来到乌云塔顶。 那大鼎此刻已然完工,犹如祭祀乾坤的神物,立于层云之中。月光照耀,与大鼎交相辉映,四方一片柔和光芒,灵气涌动,幻与真不住交替。 盘蜒在大鼎之下见到一女子。那女子身穿一袭红衫,容颜极美,更精心打扮过,可谓国色天香,闭月羞花。 盘蜒颤声道:“道儿?” 道儿茫然转过身来,问道:“你...你是谁?我又怎会在这儿?” 盘蜒察觉她双眼闪着金光,瞳孔收缩,如凶恶的野兽一般。 盘蜒心想:“她...是什么人假扮的么?”忽然间,他瞧见道儿身后躺着一瘦小身躯,姿势扭曲,有些可怖,血流了一地,正是眠婆婆。 盘蜒“啊”地一声,急抢上去,探她鼻息,早已死去多时。盘蜒一颗心沉了下去,身子僵硬,怒气由心而发,弹指间充斥心魂。 他受这眠婆婆恩惠极大,对她好生尊敬,想不到一时耽搁,竟累她死去。 他切齿道:“她是无辜之人,你为何杀她?” 道儿神色倒显得无辜至极,委屈万分,她道:“人家醒来,她对我大呼小叫,人又长得这般丑,我一瞧见她,便满肚子的气,杀了又能怎样?” 她张开手掌,指甲长长的,宛如细剑,盘蜒横抱起眠婆婆,直面道儿,心中满是悔恨。 道儿眨了眨眼,倏然喊道:“你这模样是假的,是易容出来的,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你到底是谁?是谁?为何我这般恨你?” 盘蜒悲愤到极处,反而大笑起来,散去血肉纵控念,露出本来面貌,他不再是吴奇,而是真正的盘蜒。 道儿咧嘴狞笑,发出“隆隆”的声响,头发飞舞,极快的伸长,变得火红炫目,长约一丈,她身子也急剧膨胀,撑破衣衫,肌肉如铁,好似一头直立行走的狮子。但她面目仍是女子,美貌秀丽,与此刻体型对照,显得极度诡异凄凉。 这似是东采英的血狮子神功,但底子却截然不同。它是本存于聚魂山的狮妖,因天罡法术,附身于道儿身上。 道儿开口说话时,声音又尖锐,又阴沉,半男半女,仿佛有两人同时发声。她厉声道:“盘蜒!我的大仇人盘蜒!杀了苍鹰的大恶人!我好恨!我好恨!我恨你,我恨这世上所有人!” 盘蜒忽觉得荒谬绝伦:一切又回到了原点,道儿依旧恨他入骨,她对苍鹰的情愫又灼热猛烈起来,只是前因后果已混乱无序,她的爱毫无来由,她的恨也全无依据。 都是我造成的,是我娶了她,赐予她希望,她却因幸福而堕落,因嫉妒而滥杀,最终只剩下这残缺不全、扭曲疯狂的灵魂。 还有这专为杀戮而生的躯壳。 在她杀了风鸣燕时,我就该杀她,若真那样,苍狐也不会与我彻底反目。 所有罪孽,都在我身上。 道儿一拳打出,拳头上裹着一团绿气,乃是极险恶的剧毒,盘蜒身后正是大鼎,不愿闪躲,掣出烛龙剑,反斩向那拳头。 猛然间,道儿另一拳头打在盘蜒腹部,直击穿他身子,她哈哈大笑,巨爪一捏,将盘蜒肠子扯出。 盘蜒闭上眼,轻叹一声,道儿额头、心脏、腹部、肋骨处同时鲜血喷溅,道儿只觉天旋地转,松开了手,直挺挺仰躺在地。 盘蜒捂住腹部,痛楚如不断生长的树木,延伸至身子的每一个角落,他手指转动,数道残剑又刺入道儿浑身要穴。这残剑虽无形迹,可盘蜒伤势沉重,故而无比锐利,刹那间,道儿体内鲜血如喷泉般洒了出来,她癫狂痛苦的叫着,终于彻底断气。 他低头望着这尸体,不再感到愧疚。 你仍自认为高尚么?是你害死了她。 那是她咎由自取的,我也被迫无奈。 她为何会这般扭曲?因你本就扭曲。 你给她的爱残缺不全,你对她的心若即若离,你并未真正要她的人,你不知不觉间将她逼上绝路。 你杀了自己的妻子,自己的亲人,故而违背了誓言。 盘蜒一阵激灵,惊觉自己并非在与内心对话。一人影透过烟雾,注视盘蜒与道儿。此人身高一丈,一袭黑衣,脸上画着骷髅的印记。盘蜒记得自己曾见过他,那是他这回梦醒后头一个所见的阎王,他叫异兽凶狮。 盘蜒道:“这谣言,这反叛,庆仲、苍狐、廊邪、青斩、君临尘....泰远栖,是你在背后操纵他们?是你赋予他们神通?一切都是你捣的鬼?” 异兽点头,眼睛闪着喜悦的凶芒,那是猎人盯上猎物时的紧张与激动,也是欣赏猎物垂死挣扎的欢快与残忍。 盘蜒大声道:“我不曾招惹你,你为何要害我?” 异兽道:“这北妖境是我的斗兽场,也是我的大森林。 数千年间,我化身为烟影,不断在北妖境内培育巨兽,让生灵不息,万物随着巨兽滋长。每到轮回时,巨兽会自然而然的倒下,那巨兽的尸首,会引发争斗,让无数小一些的野兽获益。 在巨兽的遗骸中,小野兽吃这死尸,渐渐长大,互相厮杀,不断成长,我于其中挑出新的兽王,将它培养成新的巨兽。如此生与死一直轮回,万兽竞争,优胜劣汰,这世间维持平衡,永远不会停滞,永远不会懈怠,永远不会乏味。” 盘蜒道:“就像青族的那些蛮王一般?千百年不得平静?” 异兽点头道:“正是。然则轮到你时,却又出了差错。你是一头庞然大物,一头古今罕有的巨兽。我从未见过像你这般难以降服的猎物。你修为如此深湛,偏偏仍不满足,要在这世上建立永不衰落的帝国。如此一来,天地一片祥和,再不生争端,自然失衡,生死偏差,我如何容得下你?“ 盘蜒摇头道:“世上有黑蛇,黑蛇终究会破坏一切。我这帝国绝非永不破灭。” 异兽道:“不错,不错,这黑蛇是我唤醒,亦是我纵容的,那黑蛇寒冬也是我的杰作,是黑雨老怪告诉我其中的法门,我为对付你,委实煞费苦心。然则你这大鼎会驱散黑蛇,令我的苦心白费。” 盘蜒缓缓说道:“我立时就要隐居退避了,我将一切交给苍狐,他并非巨兽,他..不过是众多野兽的一头。” 异兽叹道:“制造巨兽,为我所欲,捕杀巨兽,亦为我乐。过往也曾有巨兽强盛数百年而不灭,难以自行消亡,最终变得畸形丑陋,我会亲手将其毁灭。你太过危险,需得早些下手,万不能容你安然脱身,逃过我的追猎。” 盘蜒劝道:“你上了黑雨老怪的当,他是利用你释放黑蛇。你虽是阎王,但他却不将你放在眼里。” 异兽眯起双眼,脸色有些不悦,却笑道:“若真是如此,那除了你之后,就会轮到他了。” 盘蜒侧目望向那巨鼎,此物形体已成,灵气具备,唯一欠缺的,是一庞大的魂魄。 他又盯着异兽,不动声色,也不再感到害怕。 异兽喜道:“这才像头巨兽,才有猎杀的乐趣!”一扬手,握紧长弓,一箭射向盘蜒。那箭变作漫天箭雨,从空中落下。 盘蜒使太乙灵道术,令这许多箭矢互相碰撞,巨响声中,饶是乌云神塔乃古神造物,也被震得隆隆轰鸣。 异兽又数箭射来,盘蜒打出一招“大道无形”,将箭矢击偏,幻灵内力变作飓风,飓风中包罗万象,凶险异常,朝异兽呼啸而去。 异兽身形变化,成了头巨大雄狮,撞向幻灵真气,身子一震,那真气登时不复存在。 盘蜒气力已极为微弱,但仍咬牙坚持,再打出一招大道无形。那雄狮尾巴一甩,将此招弹开,旋即一爪抓落,盘蜒急忙闪开,喀喀声中,这塔顶裂开一条断痕。盘蜒暗暗惊讶:“这古神所造的飞升之塔,怕也受不住此人全力一击。” 念及于此,他忍耐疼痛,潜运内息。异兽此时疾冲过来,但陡然间,他前后左右皆现出人影,将他包围,同时发招,异兽见这四人气力竟似皆不在他之下,大吃一惊,腾空一跃,浮在半空中。看那四人,认得是修罗、逐阳、暴虐、邪龙四大阎王。 异兽大感意外,望向盘蜒,见他脸色艰苦,正竭力维系这四个魔神,他虽料定这猎物极为难缠,却不料有这等可怖之法。 ------------ 九十一 无形之中道可见 异兽暗忖:“这四人未必是真,也未必有原先法力。我且略微试探。”手掌虚拿,招来一根铁链,那铁链粗如树干,延伸至夜空中。他再往外一扯,一头双翼飞狮从云层中钻出。 这双翼飞狮叫做“蝎”,头尾长达三十丈,乃是聚魂山中极古老的野兽,平素贪吃炼魂为生,为异兽所驯服,力大无穷,凶暴无比,单以凶悍而论,不在凡间任何神兽之下。这异兽阎王可自行造成魔猎,穿梭两界之间,只是时候不长,饶是如此,也足以将此物召唤至此。 异兽解开“蝎”上锁链,手指往前一比,蝎飞扑向那大鼎,气势宛如雪崩。细脖邪龙身形涨大,变作大黑龙,龙身卷动,好似乌云,与那蝎在空中交锋,“蝎”纵然凶猛,也挡不住这原形毕露的阎王,少时之后,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 异兽心道:“这邪龙是真的?此人如何能掌控阎王?” 盘蜒深恐这异兽发动猛击,打中这仙鬼神雾鼎。此鼎虽然坚固,若稍有破损,不知有何后果,眠婆婆已然不在,今后也难修复。忧心之下,潜运真气,催促逐阳、暴虐阎王夹攻异兽,令修罗阎王守着神塔大鼎。 异兽使一招“刺镣抓”,掌心招出数根飞矛来,一边后退,一边扔向逐阳。逐阳还一招“烈焰双翼”,火光反击过去。异兽招式再变,使“浸油网”,掌力如捕兽网罩下,轰地一声,将逐阳掌力引燃,破了这一招,两人身躯一震,竟势均力敌。 暴虐阎王数拳猛击,拳力中夹杂无尽飞虫,飞虫又汇聚成无形飞刃。异兽打出“剪刚毫”,双指如剪,瞬息千回,喀喀声中,将众虫剪落,挡下此法。但暴虐阎王欺近身,一直拳轰在异兽身上。异兽哼了一声,露出尖牙,咬中暴虐肩膀,饶是暴虐阎王体质强韧至极,也疼痛的难以忍受,不得已从空中飘开。 逐阳发出“煽风点火”的一招,大风呼啸,火焰蔓延,异兽见此招遮蔽天空,委实无法躲闪,当即以硬碰硬,使出“猎万虎”一式,刹那间刀风倾泻而出,便是万头老虎,这一刀也能尽数杀了。只听风声大作,响彻千里,异兽、逐阳皆被重创,身躯残破的倒飞了出去。 两人转眼复原如初,异兽一回头,见暴虐阎王与逐阳分站前后,毫无退却之意。这两人皆与他势均力敌,他决计挡不住两人合力。 他再看那猎物盘蜒,此人面有病容,汗水止不住的流下,已是强弩之末。就在这时,那蝎一声嘶吼,被细脖邪龙咬断咽喉,旋即被龙火烧成灰烬。如此一来,成了三大阎王围剿异兽一人,他本是捕猎而来,不料却反陷入重围。 盘蜒松了口气:“此人虽狡猾,但身手毕竟远及不上天珑。糟了,他局面不利,只怕想要逃走,我如何阻他返回聚魂山?难道要仓促启用这大鼎么?” 异兽忽然仰天大笑,边笑边说:“果然棘手,果然了得,你这般法术,只怕及得上那黑雨老怪了。若杀你太过容易,未免无趣。” 盘蜒勉强笑道:“事到如今,阎王大人仍笑得出来?” 异兽一扬手,盘蜒周围血光涌动,蒙蒙昧昧,混混沌沌,一层层红烟纷至沓来,笼罩万物,盘蜒隐约觉得这血光与红烟汇聚成了无边无际的丛林。于是天凝地闭,盘蜒被困在其中。 他不禁一阵颤栗,急使庄周梦蝶护体,但似乎这血色丛林隔绝他与天地之灵,他无法操纵梦境,更无法招来援军。 他顷刻间明白过来:“这异兽布下阵法,将我困在异界某处,他是何时布阵的?我怎地全无知觉?” 异兽此阵,正是他生平所修阵法中精妙之最,叫做夜猎阵法,此阵布置之时,需大费周章,耗时许久,异兽创出此阵后,以往只是设想演练,却从未真正对敌手使出,盖因他神通高强,追杀猎物时,只凭拳脚兵刃即可取胜,然而此次捕猎盘蜒,他预料必极为艰难,这才把这杀手锏拿了出来。 此阵施展要诀,并非天时地利,而是利用猎物身边的“缘”与“命”,令他最为亲近看重的亲朋好友与他反目,敬爱他的国民盟友对他憎恶,待得此人众叛亲离,万众不齿,不得已动手杀了至亲时,这阵法便悄然成形了。他所以指使道儿、苍狐、青斩、泰远栖等对付盘蜒,一则是消耗盘蜒功力,二则确是为了布下此阵。 一旦此阵发动,盘蜒深陷阵中,便与世隔绝,难以逃脱。这阵法可令“阴阳均衡,万物归元”,猎物无法再使真气护体,防备瞬间不堪一击。而异兽本人则安居阵外,就仿佛藏在暗处的猎人,一箭箭杀死猎物,而猎物绝无法察觉到那猎手身在何处。到此地步,此次猎杀可谓万无一失,胜券在握了。 盘蜒不知究竟,但更不想久居在阵中,使太乙游龙术,意欲逃脱,但刚一靠近那丛林,蓦然一箭射来。盘蜒急使太乙灵道术扭转此箭,谁知气力衰弱,扑哧一声,那箭刺入盘蜒肩膀。盘蜒痛得惨叫一声,摔了一跤,倏然间,又有数箭刺近。 盘蜒足尖一点,躲了片刻,脚上再度中箭,护体真气竟全无效用,他咬紧牙关,将那箭斩断拔出,见伤口一时无法愈合,只怕是箭上剧毒之故。 异兽笑道:“猎物再狠再烈,也不是好猎人的对手。到此阵中,你等若死了,越是挣扎,越能让我享乐久些。”他使传音功夫,发声之地与传声之地相隔颇远,也颇有乱人心耳之效。 盘蜒拍出太乙幻灵掌,幻化成无数形影,真身在影子中不断转换。异兽笑了一声,发出千箭万箭,将幻影毁灭大半,可转眼间,又有新幻影冒出。盘蜒在其中逃遁,异兽一时也找不出他来。 异兽转而叹息,道:“你本就只剩下那零星半点的真气,咱俩算是耗上了么?你这般运功,能撑上多久?我看不出一个时辰,当即会有分晓。” 盘蜒答道:“你这魔猎也有终结之时。” 异兽又得意的大笑,道:“你当真机灵,然则此‘夜猎阵’发动后,你若不死,这魔猎便会一直持续。你想要耗时取胜,未免痴心妄想。”说话间,又是一轮箭雨,毁去幻影,盘蜒立时补上。 盘蜒大声道:“我还有同伴相助,他们若赶到时,你可就大祸临头了。” 异兽道:“你是说那血寒与鸿海?此二人行踪逃不过我耳目,且他们精力衰弱,自身难保。若送上门来,也不过是增添些乐子罢了。” 两人一边争辩,一边激烈攻守,果然一个时辰之后,盘蜒内力耗竭,幻影渐少,难以补齐。异兽长啸一声,道:“在这儿了!”箭矢纷纷,幻影连续破裂,盘蜒身躯摇晃,单膝跪倒在地,不得不用手支撑。 异兽见状,欣喜万分,这其中自满是苦战获胜之乐,然则他沉迷于狩猎,知道若杀了盘蜒,这罕有的乐趣就戛然而止,不免想稍稍回味片刻。 蓦然间,盘蜒站直,静默稍久,一掌缓缓推出,掌力所及,那血色丛林被一举冲散,世上似从未有过这般巨力,这牢不可破的夜猎阵,竟仿佛一层薄纸般被捅破。 异兽喊道:“怎么...!”但那掌力太强,变化太奇,既有邪龙之毒,又有逐阳之火,加上暴虐之锐,还有修罗之力,除此之外,再有蛇帝之柔,吞山之广,尸海之怪,蜃龙之幻,凤凰之阳,帝江之迷,烛龙之暗,茫虎之变,伯奇之煞,这无数本不相容的力道融合在一块儿,暗合大道,归于无形,连乾坤也因此而扭曲变形,脉象匆匆避让。 异兽一声尚未喊全,已被此掌吞没,登时身躯粉碎。 夜猎阵法霎时溃散,盘蜒额头上那天罚徽记明亮的有如燃烧,他痛的浑身宛如刀绞,但仍凝聚气力,招引来异兽阎王的炼魂,将其捧在掌心。 异兽仍有知觉,盘蜒感受到他心中不甘,却也并无怨恨,似觉得死在这一招之下,也算死得其所。 异兽问道:“这一招叫什么?” 盘蜒道:“大道无形。” 异兽又问:“你明明已油尽灯枯,又从哪儿使出这招来?只怕当年蚩尤全力一击,也远及不上这一招。” 盘蜒惨淡一笑,道:“此招唯有等到我自身内力,半点也不剩下时,方能施展。我遁入记忆深处,将以往击败强敌的功夫加于自身,融合在一处,等若所有我所知的阎王神兽一齐全力出击,此招若击中大地,数百里之内,什么都不会剩下。” 也是他多年来反思自身武学,往往借助外力,这才受无数限制,他依据剥鳞地狱心经、残剑心诀、血肉纵控念等功夫,多年苦练,终于钻研出这“大道无形”来。他平常所用大道无形,虽也威力不小,但远不能与这真诀相比。 异兽的魂魄不断跳跃,重复念道:“大道无形,大道无形,唯有抵达‘无’处,方能领悟大道。了不起,了不起,若真如此,你岂非天下无敌?” 盘蜒叹道:“我创出此招不久,然则细细推想,或许十年之内,只能动用一次,否则我自身灵魂四分五裂,身躯烟消云散。” 异兽道:“如此岂非可惜直至?那劣魂、鬼心、混沌、黑雨若找上了你,你又该如何应付?” 盘蜒笑道:“若大道无时无刻皆能彰显,又算什么大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我未必非仰仗此招不可。” 异兽深为叹服。 盘蜒将他魂魄捏紧,送入大鼎之中,施展五夜凝思功,借助月相,这仙鬼神雾鼎终于算得完工。 ------------ 九十二 一蓑烟雨任平生 苍狐头疼得似被镰刀切割一般,但疼痛过后,终于清醒,他低哼一声,握紧黑蛇剑,与剑上灵气通达,精神好了不少。 城中那绿莹莹的雾气已然消退,冷清的月光格外明亮,黑夜中静悄悄的,万物清晰可见。 他见四周满是断壁残垣,树木横七竖八的倒成一片,当是巨力冲撞造成。他心想:“吴奇为何不杀我?两位义弟呢?”一转身,见到青斩、陈灵虚,忙将他们唤醒。 陈灵虚留意到不远处有一物银光闪闪,散发灵通,他低呼一声,道:“这是蜃龙针!”忙将它捡了起来,想起终于不负青龙所托,心下欢喜,可又全不知发生何事。 青斩道:“三弟,你与吴奇以神龙互拼,看来是你胜了?吴奇人又在哪儿?” 苍狐心中一惊,道:“灵虚,你胜了那吴奇么?我又是被何人所伤?这大鼎究竟怎样了?” 陈灵虚于是说了那莫名其妙的蓝袍人现身偷袭苍狐,又以青龙鞭与盘蜒一决胜负,他茫然道:“我并未得胜,自己...也伤的极重,那蓝袍人本想杀了咱们,但吴奇说要放咱们一条生路。” 苍狐无法平息心底的恨意,仍想与盘蜒拼命。原本与他有仇的并非盘蜒,而是道儿,然则他屡次败在盘蜒手下,遭遇挫折,引为耻辱,竟将这位恩师视为生平第一大敌,认为若不能亲手杀他,一辈子必将备受煎熬,这世道也定会降下灭顶之灾。 其实他隐隐觉得,这大鼎之事,始终无确切的明证,那秋风公主所凭记载语焉不详,而泰远栖终究是为私怨利益而战,那么或许盘蜒真是无辜受累的? 但到此地步,盘蜒是善是恶,已与这仇恨无关。苍狐因风鸣燕之死而怒,因屡战屡败而恨,这怒与恨亟需发泄,那他唯有找上盘蜒,将他杀死才行。 其实探究根源,他心灵深处仍有另外一个念头:“吴奇说要将城主之位传给我,但直到最后,他一直在食言。”他从未有过兑现承诺的心意,这城主头衔不过是闪闪发亮、令苍狐为他卖命的诱饵,他一步步将苍狐推上巅峰,令苍狐毫无防备,又使奸邪的手段,忽然将苍狐推入深渊,这正是苍狐无法忍受,恨之入骨的缘由。 苍狐要杀了吴奇,亲手夺过他承诺过的,属于苍狐的一切。 因为这执着,因为这梦想,他那走马江湖、闲游四海、醉生梦死,潇洒清闲的心愿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坚毅隐忍、艰难曲折的道路,那条道路将充满束缚,充满阴险,却最终通往权利与光荣。 他虽被击晕,但那是死魔险戏法力所致,伤势不重,已然愈合。青斩、陈灵虚也并无大碍。兄弟三人互相靠近,辨别方位,苍狐道:“咱们去乌云神塔!吴奇失了蜃龙针,等若废了一半本事...” 话未说完,一瓦砾堆之中,有人闷哼着爬了起来。借着月色,苍狐认出那人正是吴奇。 他伤的极重,浑身上下又多了许多伤口,血仍不停流下。看来陈灵虚毕竟重创了他,将此魔头逼上绝境。 盘蜒指着陈灵虚道:“蜃龙针....还给我,将蜃龙针...还给我。” 他脸色极差,语气可怜,像极了走投无路的乞丐。 陈灵虚错愕半晌,摇头道:“城主,先前你对咱们有饶恕之意,我如今也不杀你。但这蜃龙针需由我带走,再不能任你仗其作恶。” 青斩仍难忘旧情,知道以往全是自己妄想臆测,杜撰出此人种种“罪恶”,实则他对自己唯有恩情,从未稍有冒犯。他愧疚无地,道:“爹....吴奇,你与大伙儿言归于好吧。我会帮你说话,劝大伙儿莫与你为难。大哥,你说是不是?”后一句话是对苍狐说的。 苍狐微笑起来,神色缓和,率先走上前去,扶住盘蜒肩膀。盘蜒已全无法支撑,身形不稳,有如凄凉的孤老,苍狐看得出来,他并未作伪,而是真的不行了。 苍狐叹道:“叔叔,你看,大伙儿都对你好得很呢。” 盘蜒只一个劲的说道:“将蜃龙针....给我,还给我...” 扑哧一声,黑蛇剑透体而入,刺破盘蜒心脏,盘蜒大声痛呼,挥掌打向苍狐,苍狐见他余威惊人,使魔音气壁阻隔,旋即一道火剑横斩,哗啦啦一声响,盘蜒尸首分离,脑袋落在苍狐手里。 陈灵虚忍不住大叫起来,青斩更是撕心裂肺的悲呼道:“住手!住手!” 苍狐提起那脑袋,忍不住哈哈大笑,在顷刻之间,他摆脱了阴魂不散的愁苦,感受到无以伦比的快乐,又窥见了光明辉煌的未来。他道:“你许诺给我的,我终究要讨回来!你欠我的事物,也最后会报偿在你头上!” 他使一招“青仙斩魂”,要将盘蜒魂魄炼化吞吃,但不料陡然气息逆乱,这一剑刺得不知所云,一下子将那魂魄斩得七零八落,踪迹难追。他悔恨想道:“此人本就是贪魂蚺,脑中也本是炼魂,我何必多此一举的炼化?这下可好,让他就此解脱了。” 但这小小缺憾,毫不影响他心中喜悦。他捧着那脑袋,多看一眼,就有数不尽的快意。他甚至想找些美酒佳肴来,对着此物痛饮一通,饱餐一顿,那他酒量定会大涨,胃口必然大开,所说言语也准能加倍有趣。 青斩厉声道:“你为何杀他?你下手也太狠辣了些。” 苍狐笑道:“贤弟,你为何总是三心二意,虎头蛇尾的?咱们本就是为杀此人而来,不是么?” 青斩伤心欲绝,不知该如何是好,霎时拔剑往自己心口刺去。苍狐、陈灵虚大惊,一起出手,铛地一声,将他长剑架住。青斩一时脱力,跪地掩面,痛哭流涕。 苍狐低声道:“贤弟,你若怨我,我向你赔不是。可我满身血债,你指望我如何处置此人?“ 青斩听苍狐声音温柔体贴,稍觉欣慰,怒气消减不少,终于打消了自尽的念头。 忽听各方向脚步杂乱,人潮从各处涌现,正是城外盟军赶来。萧慎、楚小陵、东采英、秋风公主、君临尘、廊骏、武先生等人领头。待看清苍狐手中事物,身边尸体,无不震惊万分。 楚小陵喜道:“苍狐,你杀了这罪魁祸首了?” 苍狐淡然一笑,似乎此乃理所当然之事。 萧慎、武先生悲喜交加,借此时机,朝苍狐跪下,军中涉末城将士也随之跪拜,众人呼喊道:“吾等恭喜苍狐将军奉天承运,担当任城主之位!”喊声虔诚,心悦诚服,透着一股见证皇帝登基的狂热。楚小陵无可奈何,也唯有跪倒恭贺。 苍狐感到浑身火热,精神振奋极了,那闲云野鹤的江湖梦渐行渐远,大展宏图的帝王心愿则有如风起云涌,充满心头。他道:“岳父,萧兄弟,大伙儿都起来,起来,咱们今后更要同心协力呢。” 东采英冷冰冰的说道:“恭喜苍城主了。” 苍狐听他言不由衷,似乎此事全不关己,也不冷不热的说道:“东城主,你一贯站在吴奇这一边,现今胜负已分,觉得怎样?” 东采英咧嘴一笑,摇头道:“不怎样,此间大事已了,就此告辞了。”挥了挥手,狮心国众人转向离去。苍狐觉得他笑容古怪,暗含玄机,但也不阻拦,任其出城走远。 廊邪一死,这廊骏成了大观国首领,他皱眉道:“吴奇虽死,但那鸿海、血寒仍棘手至极....” 苍狐道:“看来这大阵已破,吴奇已死,此二人也成不了气候。咱们先去那乌云神塔,摧毁大鼎再说。那两人定也藏在那边。” 那大鼎据传是用数万斤“漂泊不定”铸成,关乎百国气运,从古至今,只怕从无这般贵重之物,盟军各国多数本就是为分一杯羹而来,立时一同赞成。 大军进发,穿过子午林,逼近乌云神塔,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彼处,众人一瞧,都惊讶得合不拢嘴:那乌云神塔只剩下废墟,像是被天外的巨石砸烂似的,那大鼎也已不翼而飞。 众人愕然相望,各自猜测缘由,议论不休,大多数沮丧至极,暗忖:“多半是吴奇同党见大势已去,来一手玉石俱焚,若那大鼎被毁,咱们岂不是白跑一趟?” 陈灵虚正在思索,忽听曲封传来念头,他道:“这并非是玉石俱焚,而是吴奇等分心二用,阵法失衡,遭来大火炙烤,酿成这般恶果。” 苍狐也听得清楚,对这位开辟幻境的高人一贯信服,知此人几乎无所不知,问道:“前辈,那鸿海与血寒等同党又去了哪儿?” 曲封道:“我帮了个小忙,将那些人捉入我的地界,一并杀了。” 苍狐惊喜万分,笑道:“如此多谢前辈。” 曲封道:“从此以后,你既是这涉末城的主人,将来或能一统北妖诸国,当上万国之帝。那位吴奇实则雄才伟略,远胜于你。他留给你这涉末城邦也几乎完好无损。你当谨小慎微、勤勉自励,方能不负此人所托。” 苍狐微觉纳闷:“曲封前辈,你怎地如此推崇这吴奇?” 曲封笑了一声,并未答话。 苍狐这才诚心答道:“前辈所言,句句价值千金,晚辈定遵嘱咐,终生不忘,更不敢稍有懈怠。” 陈灵虚想起涉末城主吴奇的为人,两人虽不过仓促会面,全力拼斗,旋即永别,但他对这位高人也好生敬佩,只觉生平遭遇者,除了曲封、青龙之外,再无人能与吴奇相提并论。听曲封之言,真像说到他心里去了。 苍狐看看乌云神塔的废墟,一掌虚劈,砰地一声,地面碎开,他将吴奇尸首烧毁,埋入其中,郑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其余涉末城人也随他一齐行礼。 月光依旧冷清,衬得这片林间空地荒凉冷漠,天上下起绵绵细雨,阴寒凄惨,这儿作为吴奇的墓地,真是再合适不过。 ------------ 九十三 大道通天真仙法 早些时候,苍狐苏醒之前,那大鼎中喷出一条无形柱子,没入云层。盘蜒望而大笑,步入柱中,于是眼前形挪影移,景致剧变。 他身在一处山谷,孤高险要的山峰拔地而起,连绵不绝,白云环绕,草木遮蔽,山谷间有水流过,不知从何处来,不知往何处去。盘蜒登高望远,不见边际,但在天地交界之处,有洁白神圣的风暴俯瞰着大地。 盘蜒信步闲游,来到一高山上,见一座灰色大殿,与乌云神塔遥相呼应。 他凝视这空无一人的大殿,心神激荡,但并未入内。他对这大殿中的事物了如指掌,只要他心想,刹那间即可对山谷间的一切清清楚楚。但他仍想发觉,想在这造物中多见着些惊喜,于是宁愿不知,从一座山跳往另一座山,看看奇花异草,见见山河云雾。 不久再抵达另一座山,山间花草繁盛得炫目耀眼,五颜六色交织在一块儿,并无艳俗之感,反而错落有致,令人心旷神怡。盘蜒稍稍感到留恋,但依旧快步走过。 在花丛深处,见一黑乎乎的潭水,这正是万鬼真正的黑血神潭,当年洛神复生的地方。 此地是万鬼本宗山脉,现今已与子午林连在一块儿了。 池中哗啦啦声响,血寒从中爬出,内劲蒸腾,身子瞬间蒸干,她穿上道袍,问道:“你从哪儿找来如此宏伟的炼魂?” 盘蜒笑道:“是异兽凶狮阎王,他想猎杀我,却被我反摆了一道。” 血寒吓了一跳,道:“你又杀了个阎王?这大鼎困得住他么?” 盘蜒道:“眠婆婆费尽心血,钻研驱蛇香的学问,这大鼎正是她一生梦想,如何会有错?” 血寒问道:“婆婆呢?” 盘蜒声音低了下去,他道:“她死于道儿之手,我已杀了道儿,替她报仇。” 可我纵容妻子犯错,我又何资格报仇? 血寒捂住嘴,流下泪来,咬牙道:“还好你动了手,不然.....我非亲手杀了道儿不可。” 道儿是她所造的神女,如今倒行逆施,血寒心痛之余,也万分愧疚。 盘蜒道:“道儿沦落至此,错全在我身上。我只盼着能给她好归宿,但最终害了她。” 血寒叱道:“你少来这套,世上的罪过被你包了?阿猫阿狗杀人放火,也全都算在你头上吗?” 盘蜒笑道:“没准还真是如此。” 血寒无奈摇头,摸摸他额头,道:“疯疯癫癫的半个爹爹,你伤的可真重,本姑娘如今恢复真仙之身,可要我替你疗伤?” 盘蜒握住她手腕,探她气息,只觉真气流动,再无穷尽,已与她在异世山海门中并无差异。 他喜道:“眠婆婆说的真准,来到此间,你就能还复原本功力。我不用你疗伤,睡一觉就能复原。” 血寒道:“眠婆婆尸首在哪儿?” 盘蜒道:“被凶狮阎王毁了。” 血寒想起这位学识旷古罕有的怪杰,竟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不禁嘘唏。她心底涌起淡淡的悲伤,但旋即只留存怀念。她感叹生命短暂,世事无常,但心底并未掀起多大波澜。 盘蜒又道:“毁了就毁了吧,婆婆长久与驱蛇香相触,本就满身病痛,如今心愿已了,没准也是她的解脱。” 血寒点了点头,道:“你没来时,我已测过了,这山谷东西千里,南北八百里,形状成环,这黑血潭正是它正中所在。我老妈与她黑蛇教的徒子徒孙,一个都没留在山里。” 盘蜒道:“你是如何测的?” 血寒道:“月圆刚至,我就躲进来养伤。不过缺了阎王魂魄,此地总是地震,天上也狂风不停,好生不稳,我就跑到黑血神潭待着啦,这黑血潭用处与冰雪神潭差不多,此地大小,一探便知。” 盘蜒道:“你瞧见鸿海了么?” 血寒道:“我从池水中察觉到他的行踪。他跑到边界处待着呢。” 两人一齐赶去,鸿海正缓步而游,那边界似是悬崖,悬崖之下,盘蜒先前瞧见的白色风暴涌动着,翻滚着。偶然间有阳光透过风暴照进来,空气湿润温暖得很。 鸿海见到两人,苦笑道:“外头果然是轮回海,咱们三人脱不开肉身,若是一走进去,立时灰飞烟灭。” 盘蜒道:“咱们所在之地,是轮回海与凡间碰撞时开拓出的地界。我借助眠婆婆用驱蛇香打造的仙鬼神雾鼎,使太乙术法,将万鬼本宗的山,与乘黄山脉的子午林搬了过来。从此以后,咱们万鬼才算真正开张。” 鸿海点头道:“这般壮举伟业,只怕唯有古神能够,盘蜒,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盘蜒叹道:“我师兄轩辕也曾办到过。他用伏羲通天道,造了许多轩辕神殿,囚禁以往蚩尤带来的巨怪魔物。而那万仙的万里仙山,也是他的手笔。伏羲通天道巧夺天工,妙胜造化,当真令人叹服,我这太乙术法,若无眠婆婆与你二人相助,决计无法办到。” 鸿海摇头道:“你只花了不到十年,他或许用了百年时光,万事开头难,这等天工开物之术,本就越到后头越容易。” 血寒道:“他将蚩尤放逐之后,不是失踪了么?怎地还能有这闲工夫?” 盘蜒道:“他逃回来后,想起自己是谁,又做了百余年皇帝。但那之后又第二次落跑,此后下落,便不怎地为外人所知了。” 鸿海、血寒齐声笑道:“你师兄弟还真想到一块儿去了。” 盘蜒忽然想起一事,道:“血寒,你总是叫我爹爹,可真正与洛儿要好的是轩辕师兄。没准你的爹爹实则是他。” 血寒怒道:“我是你老娘,你师兄怎能是我爹爹?你少给我胡乱派爹了!” 盘蜒笑了一声,又指着边界说道:“这悬崖太过凶险,将来咱们万鬼人越来越多,难免有蠢货会异想天开的从此跳下去。” 鸿海道:“若要制造屏障,倒也不难,只不过那样的蠢货,就算死了,又有何妨?又何必劳民伤财的?” 盘蜒叹道:“那也唯有如此了。” 血寒沉吟片刻,道:“会不会....有轮回海的圣灵闯进来?我还从未见过轮回海的住民长什么模样呢。” 盘蜒道:“此地的风水空气,于各般圣灵而言,有如粪池一般...” 血寒笑道:“那咱们岂不都在粪池中过活?这圣灵也太瞧不起人了。难道圣灵各个儿都了得?” 盘蜒道:“那也未必如此,正如轮回海于咱们有如刀山火海,咱们此处,圣灵自会避而远之。即便他们能够突破风暴,降临于此,也会忽然间浑浑噩噩,巴不得早些离去,故而无需担忧。” 三人边说边走,又来到乌云神塔,飞上屋顶,来到大鼎处,那大鼎表面如今闪着电光,令人望而生畏。 盘蜒道:“异兽阎王的魂魄就在里头,若非这大鼎神奇,他早飞回聚魂山,伺机重生了。” 鸿海想起自己身为湮没时,被困在鸿源中无法脱困,同情说道:“这阎王非气的发疯不可。” 盘蜒道:“在大鼎里,他忘了自己是阎王,只知是守护此地的灵,这万顷之地,任他游逛,将来生灵多了,他也不会孤单,比你那时可好了许多。” 鸿海生性谨慎,道:“若有人知悉秘密,想要放他逃脱,将大鼎毁去,那又会怎样?” 盘蜒道:“无人能毁去大鼎,就算是黑雨前来,蚩尤复生,此刻也伤不了大鼎一丝一毫。” 鸿海见他信心十足,这才稍安。但又下定决心:“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盘蜒纵然了得,可未必万无一失。我总需时时刻刻留神此处,以防不怀好意之辈破坏。” 盘蜒道:“咱们三人,就是这新万鬼的三大创始者。今后收徒传道,发扬光大,这重担就在咱们三人身上了。” 鸿海最喜指引人武功进展,那是他从仙露泉中带出的老毛病,闻言热血沸腾,挺胸昂首,俨然一派宗师气度。 血寒懒洋洋的说道:“本仙姑闲散惯了,加上容貌太美,招来了男弟子,整天价对我胡思乱想,可着实不妥。” 盘蜒道:“扮成丑姑娘,黄脸婆,本不就是你的拿手好戏?” 血寒瞪他一眼,道:“你当本仙姑有病么?本来天生丽质,却非要将自己整治成鬼脸女妖怪?” 盘蜒哈哈笑道:“雪冰寒雪道长,你过往事迹,在下早有耳闻了。当年是谁满脸麻子,跟着苍鹰闯荡江湖?” 血寒抿嘴一笑,她本就是与盘蜒插科打诨,并非不愿。她道:“咱们这万鬼一开张,就有三大真仙坐镇,比之最早的山海门更风光气派,今后前途,更是不可限量。” 盘蜒道:“对了,道长,湮没,你二人还得替我办一件事。” 湮没点了点头,血寒道:“你说吧,咱俩谁跟谁,只要不占我便宜,怎么都行。” 盘蜒道:“我不久将命险戏散去外头那镜影阵,大军即将入城,我要你造一具我的身体,鸿海兄为其塑造魂魄,让苍狐将其杀死。” 鸿海笑道:“浊浊俗世,让我心忧,叽叽儿孙,误我清修,你既要当万鬼宗主,又要做俗家皇帝,我也早瞧不下去了。如今这般让位,也是不同凡响。” 血寒哀声道:“可惜啊可惜,太乙,你明明讨了个千娇百媚的老婆,可从头到尾,却未碰她一下,你不知道这十几年,我瞧在眼里,甭提多着急了。” 盘蜒想起道儿之死,心下悲戚,摇了摇头。血寒难得的正经起来,暗想:“他用心本来是好的,可离俗之人,岂能耽于缠绵?他既然存了最终疏远的心思,冥冥之中,自有命数,替他终结此缘。可这结局....委实也太惨了些。” ------------ 九十四 冥冥之中已注定 静了片刻,盘蜒道:“我需将大伙儿接来,道长,鸿海兄,那假身的事,全仗你们了。” 血寒、湮没点头答应,盘蜒腾云而去。 他来到一开阔草原上,凝神运功,忽然间,人影虚虚实实,逐渐丰厚充盈,现出眼耳口鼻、五脏六腑,四肢头脑来。过了半个时辰,来者悉数现形,其中有数万虎面人,数千蜥蜴人,其余常人面貌、山羊头脸、狼犬脑袋的合计千人。 众人瞠目结舌,皆惊魂未定的模样,见到盘蜒,这才定下心来,跪倒在地,喊道:“城主!” 盘蜒苦笑道:“我眼下不再是城主,而是万鬼的掌门人,速速起来,以后见了我,无需跪拜。” 济节、元八、朱玄堂众好手皆在其中,各首领起身后走近,济节道:“宗主,你让咱们出城暂避,莫要抵抗,等候你指引,这儿又是什么地方?” 盘蜒道:“这十多年来,我一直瞒着大伙儿,铸造这仙鬼神雾鼎,如今大功告成。凭借此物,我在轮回海与凡间交界处开辟空地,造山挖湖,形成这仙鬼神雾山。凡被我选中之人,皆可来到此处,从此再不受魔猎、黑蛇侵扰。”随后用青蛮话与北妖话,详细说了此间规矩。 众人闻言大惊,皆一时合不拢嘴,暗想:“宗主这般手段,才真正可谓开天辟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笼梵挠头道:“宗主,你这仙境真了不起,咱们大伙儿来到轮回海,从此随你升仙了么?” 盘蜒道:“哪有此事?只不过抵达一安稳所在。不过大伙儿放心,此地安稳平和,风调雨顺,便是千年万年也无灾无祸。” 挖陷子道:“宗主大人,这儿除了山就是水,好生无聊呢。” 元八笑道:“无聊个头?这般大的地头,咱们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可比青蛮的荒漠强上百倍。将来人多了,立几个窑子,那便什么都不缺...”话未说完,至高先知一个爆炒栗子敲在脑袋上,元八惨叫一声,登时大气都不敢喘。 济节沉吟道:“我听人曾说,宗主造此大鼎,乃是为造福所有北妖百姓,难道并非如此?” 盘蜒道:“我粗略算过,此地或可容纳二十万人定居。若再多些,扰乱灵气,再无人能够进来。这大鼎能够测算黑蛇寒冬方位,确实不假,但意欲一举拯救亿万人,则是夸大其词了。” 济节点头道:“那群王八羔子全都反了咱们,攻打涉末城,咱们何必多管这些狼心狗肺之徒?” 盘蜒望向乌云神塔方向,轻叹道:“以此大鼎为枢,我可扩大阵法,但需得数百万人手,花费数十年时光,于各处一齐修建神殿才行,且耗费纯驱蛇香,更是数以百万计,此事异想天开,决不可行,我暂且不抱指望。” 众人也懒得多管旁人死活,惊惧之心消去,玩乐之心再起,于是分头散开,四处游玩去了。 盘蜒辞别济节等,回到山间,见血寒、鸿海已将假人准备妥当,虽只可简单言语,但惟妙惟肖,全无破绽,足以瞒过急于求成的苍狐等人。 盘蜒心头一喜,在假人身上一拍,将其送往苍狐所在。 忽然间,一人飘上山来,那人病怏怏的样子,双手负背,东张西望,悠闲漫步,盘蜒、血寒、湮没皆不认得此人,心头皆是一震:这仙鬼神雾山中的来客,皆需由这三人指引。若要离去,也需这三人放行。此人既然陌生,那绝非寻常人物。 盘蜒上前问道:“兄台,你是何人?如何来到此处?” 那人喃喃道:“了不起,了不起,不料除我之外,仍有人能于轮回海开拓疆域,虽不及我地头广大,但却精细许多。我经营数千年,才有那般成就,此地....” 血寒奇道:“你是...轮回海居住的圣灵?还是十二古神?” 那人回过神来,答道:“诸位可叫在下曲封,是为泰家奴隶,与那陈灵虚是生死之交。” 鸿海冷冷说道:“既然被你得知这隐秘,那你也休想走了。” 盘蜒忙阻止道:“兄台暂莫急躁。” 曲封微笑道:“三位放心,既然是邻居,此间之事,我定严守秘密,咱们井水不犯河水。非但如此,我还可帮三位圆谎,叫陈灵虚、苍狐他们认定诸位已死,深信不疑,诸位以为如何?” 盘蜒不敢怠慢,谢了一声,又问道:“兄台到底是谁?为何能在轮回海中出没?” 曲封尚未答话,只听一人道:“心魔曲封,与我一样,也是黑雨老怪误造出的魔怪。大伙儿都说你龟缩不出,不知所踪,想不到却在轮回海中练功。”话落人至,正是那八魔之一的死魔险戏。 盘蜒、血寒、湮没恍然大悟,盘蜒想:“听闻八魔潜力无穷,最终能比拟阎王,那大眼枭正是如此。这曲封数千年苦修,找对了门路,只怕更已在寻常阎王之上。” 曲封叹道:“险戏老弟,我来此不过一番好意罢了。” 险戏对盘蜒道:“此人说话还算数,既答应帮忙,便不会失言。” 盘蜒道:“如此多谢了,先前失礼之罪,还请曲封兄见谅。” 曲封笑道:“在下得见同道中人,一时好奇,冒昧前来,但此后绝不会再涉足此间,先前所言‘井水不犯河水’,诸位当铭记在心。若擅闯在下地界,在下格杀勿论。” 四人一愣,只觉此人脾气古怪,说翻脸就翻脸,不由来气,盘蜒正要反唇相讥,那曲封已施法遁走。 险戏语气不善,道:“此人若能来去自如,确是极大隐患。需得好好计较该如何对付他。” 血寒道:“我看此人时,心中总是不安,此人危险之极,绝非善类。” 盘蜒微笑道:“不必多虑,此次我疏于防范,下一次他万难来此。他说互不相干,那暂且相安无事。” 曲封走后,湮没、险戏各有要事,辞别下山。血寒眨眨眼,道:“半个爹爹,我想在山间逛逛,你陪我同行,好么?” 突然,盘蜒身子一震,目露诧异,血寒担心起来,问道:“又出了什么事?” 盘蜒答道:“道长,你速速离开,之后我会去找你。” 血寒一下子脸色苍白,道:“莫非....” 盘蜒柔声道:“血寒,我有把握,无论来者是谁,他都伤不了我。” 血寒松了口气,道:“你这把握有几成?低于九成,我可饶不了你。”说罢握了握他的手,凝视他脸庞,终于倩影一闪,已不见踪迹。 盘蜒静坐于花丛中,等待那不可避免的来客。花儿很香,风很温柔,天气很暖和,此地宛如仙境,是盘蜒呕心沥血的成就。 若打斗起来,毁了这山河,岂不可惜之至? 但盘蜒并不担心。 花海的对面走来一少女,她正是盘蜒托付道儿,命两人逃离的那侍女王栏。 她瞪大一双眼,瞧瞧这,往往那,笑意嫣然,似乎在群花阳光的映衬下,人变得美貌了不少。 她瞧见盘蜒,歉然道:“城主,我终于找到你啦。真对不住,我没守住道儿,她被人施法掳走了....” 盘蜒道:“你既然能来到这儿,又何必再言不由衷?这多年来你跟着道儿,鬼鬼祟祟,自低身份,真叫人瞧不下去了。” 王栏站立不动,忽然微笑起来。 她无意再隐瞒,脸上五官变化,发丝鲜红,美目如星,还复成天珑的面貌。 她笑道:“能瞒你这许久,当真有趣极了。你这人虽傻乎乎的,但也有些精明,知道领受教训。你很不错,长进极大,竟亲手杀了道儿,算是过关了。” 盘蜒压抑住心中不安与愤怒,道:“我与异兽相斗时,你一直就旁观战?” 天珑郑重的在他面前跪倒,端正抬头,两人视线齐平,她道:“你杀异兽的那一招,若换做是我,怕也无法抵挡。太乙,我已想的明白,你的太乙术法暗合天道,实难料能增长到怎般地步。若在这般下去,我实无把握再胜得了你。” 盘蜒问道:“所以呢?你想在此做个了断?” 天珑道:“我要你随我回聚魂山,放下这儿的一切。什么万鬼,什么万仙,什么北妖,什么黑蛇,什么血寒,统统都忘了,随我走,你我二人,永远存活下去,永远待在一块儿。我可以帮你杀了黑雨,你我联手,蚩尤也能杀死。” 盘蜒沉默许久,道:“你杀了吕流馨。” 天珑扬眉道:“一个凡人,杀了就杀了,你啰嗦什么?” 盘蜒摇头道:“我忘不了她,每一个因我而死的人,灵魂都烙印在我心里。但她格外显眼,就算我亲手杀死道儿,也不曾如累她死去那般愧疚。” 天珑眼色变得冷酷,她道:“你为何又如此可笑滑稽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十多年来,暗中做了什么?” 盘蜒不答。 天珑道:“你为何要收留那苍狐?你为何要留下那秋风公主,还有那泰关别,廊宝、青斩?你为何要重用那风鸣燕?你为何要放任道儿?你为何要遮遮掩掩的铸造这大鼎?又为何任由秋风公主与那两个义子勾搭? 那风鸣燕别有用心,想用身子讨好你,你留在她床上做什么?你这般本事,又岂会重伤酒醉,昏迷不醒? 你放任泰远栖、异兽、陈灵虚、楚小陵在城中作乱,他们杀了萧家公子,挑动泰家叛乱,你始终睁眼闭眼;你借口闭关修炼,不问外务,留下极大破绽,惹来民怨。 你命朱玄堂赶往黑蛇肆虐后的地方,埋藏奇异发起,引起误会,却从不辩解,更不让朱玄堂告知外人。 你对待道儿不干不脆、若即若离,看似恭顺,却不给她孩儿,更将权利转向苍狐,实则是亲手一步步将她逼得几近疯狂。 山雨欲来风满楼,乌云都罩在城的顶上,全天下都要对付你,苍狐早有不臣之心,你难道察觉不到? 你早就盘算好了,你想灭了大观国,一举除尽涉末以外的高手,所以卖出破绽,引起轩然大波,令他们前来送死。 你什么都知道,比谁都明白,却强迫自己陷入最深的糊涂之中。你不想与凡人有纠葛,想斩断那麻烦的涉末城,将它托付给选中的弟子,令苍狐成为诛杀暴君,拯救世人的大英雄,甚至想令他一举成为真仙。让世间忘了你,以为你已经死了。 你是最危险的疯子,因为你所作的一切,看似皆无意无心,但在你心底,却始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这万鬼又有何不同?这血寒又怎会有别?最终的最终,你都会选择孤独。” 她语气霎时低沉,直达心灵,她道:“唯独我,与你一般孤独,分分合合,千年万年,你我终将重逢。你还记得么我么?是你引我成为阎王的。” 盘蜒身子发抖,终于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说道:“你胡说,我不是疯子,一切都是巧合。我没害死任何人,我....道儿是她咎由自取...” 天珑大笑道:“所以,当初你摆脱了所有女人,唯独吕流馨,你将她留了下来。你从混沌的线索中察觉到了征兆,你认定她的死会让你重拾太乙仙法,是你将羔羊抛到老虎的巢穴边,是你利用了我,杀死了她,令自己悟道。” 盘蜒一跃而起,怒道:“荒谬绝伦!信口胡言!世上怎会有你这等诡辩的泼妇!” 天珑道:“别狡辩啦,为了省些麻烦,让你不再自作自受,让自己受苦,我就大发慈悲,眼下就将你打包带走。免得将来你赶走了血寒,又将过错算在旁人头上。” 盘蜒退后一步,天珑道:“你逃不了的,那招‘大道无形’,你眼下使不出来。你刚胜了异兽,眼下不是我的对手。你若让血寒、鸿海过来,他俩也一并遭殃,因为我是不计一切代价,豁出性命的,就算是蚩尤来了,也不顶用。” 蓦然间,她察觉到异样,发现自己的手掌变得透明虚无,她吃了一惊,急运诸般神通稳住身躯,但那全无效用,她闯入此地时用的法术皆变得徒劳无功。 天珑喊道:“喂,喂,这是怎么回事?” 盘蜒道:“我还隐瞒了一件事。 这仙山峡谷,这子午林与万鬼山,它们所以长存,是因为我的梦,我的梦构筑了这儿的天,这儿的地,这儿的脉象,这儿的精灵,这儿的道。 那漂泊不定铸成大鼎,助长了我的梦,将一切变作现实,你们都在我的梦中,住在我的心灵。 我只需动动念头,这境界立时牢不可破,无人再能闯入。 我想让谁留下,谁便能留下。我想让谁走,谁就绝不能存续。” 天珑惊慌起来,急忙抓向盘蜒,但她的手透过他的身子,像在雾中穿过一般。 她眼神凄然,直愣愣的看着这苦苦追寻的人,顷刻间,她又高兴起来,道:“你在这儿能杀我,没什么是你办不到的。但你饶过我了,对不对?你舍不得我,是不是?” 盘蜒既未承认,也未否认,在默然之中,斗神红疫被放逐回了原地。 盘蜒无精打采的再度坐下,他心中无数遍的喊道:“她在胡说,她在诬陷我,不是我害了道儿,不是我害了吕流馨,不是我害了罗芳林,不是我...害了这世道。” 他不停这样告诉自己,终于驱散了疑虑,心情又好了起来。 他唯有坚信,坚信自己是对的。 坚信圣人无名,坚信大道无形。 坚信自己能终结这无数次生与灭的轮回。 —— (本卷完) ------------ 一 世间巧合皆缘法 城外平原上,烽火燎原,旗帜连扬如海,马蹄声、喊杀声糅合于一,似惊涛骇浪般传来。 张千峰坐在城中一道观地上,任凭这凶险浩大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他很麻木,心底平静,却又有些幸灾乐祸。 这本不是他的战争,城中之人,也并非他的盟友。连同他在内,所有万仙与龙血国的人,再度踏过草原而来,各人心思却截然不同。 可谓各怀鬼胎。 他闭上眼,往事点点滴滴涌上心头。 那时是在隼堡城下的擂台上,他与索酒面对面站着。擂台下里里外外围了数千人,分作四方,一方是索酒的神海剑派,一方是东海万仙的高手,一方则是龙血天国来的作证;至于慕名而来凑热闹的武林人士、闲散百姓,更是数不胜数。 有人说,张千峰是为争夺天下第一的名头,才出手与索酒一决高下。“天下第一”,那又有何用?功名利禄,徒然不过累赘而已。 涉水、游江门人濒死前的疯狂、绝望,兀自残留在张千峰心中,时不时在他眼前浮现。张千峰驱散这惨象,专注于眼前的敌手。 他想要的是那变化泉,他要渡舟的弟子活下去。 此战之前,双方已比试数阵,各有胜负,最终索酒守擂,连败数人,与张千峰对峙。张千峰望着索酒,满眼都是当年盘蜒的影子。 那时他们在争夺破云席位,如今则是为生存而战,张千峰知道自己是外来的抢夺者,道义不在他这边,但他已顾不得那许多了。 张千峰令索酒先出手,他看得出此人十分兴奋,为势均力敌的高手而庆幸,但张千峰却早感受不到这份心境,他人虽活着,但不再是为自己而活。他为的是万仙,为剩余这数千人的性命,不得已才活下去。 战况极为激烈,索酒功夫变化万千,时而力大无穷,时而法术奇妙,剑法轻功,更是迅猛异常。张千峰将伏羲通天道运用得淋漓尽致,始终与他旗鼓相当。 两人打斗毁了擂台,到了天上,又落在地下,围观之人不得不奔逃,两人又不约而同的缓下拳脚,使众人得以远离。随后再度交手,终于一齐受了重伤。 张千峰迫于无奈,唯有取出背后那张瑶琴。此琴是多年前黄徒忠赠送他的法宝,琴音凌厉,暗合至理,可增强伏羲通天道的功力。索酒见状,来了精神,竟仍想抵抗。张千峰却知道他伤得太深,抵挡不住了。 他必须用这样的手段,他必须占据那变化泉。 他知道那泉水所在的地方,只怕仍有厉害守卫,武功绝不在索酒之下,他顾不上公平对决了。 就在那时,他们遭遇了蛇灾。 许多漆黑、阴森、诡异、残忍的黑蛇从各处钻了出来,袭向索酒,袭向张千峰。由于身处草原以南,众人大多数不曾经历过蛇灾,有些更不曾听说,见死伤众多,纷纷大骇,逃的逃,挡的挡,喊的喊,等死的等死。张千峰与索酒顾不得分出胜负,联手挺身而出,抵挡黑蛇进击。 但他们皆是强弩之末,自身难保,只能竭力掩护众人撤走,但临死的惨叫声仍不断从身传入耳中,黑蛇先杀百姓,再杀高手,手段卑劣狠毒。 索酒大声呼救,张千峰见有一老白猿突然现身,他功夫很高,变化多端,相助挡了一会儿,可也独木难支。城中死伤无数,各处皆是哀嚎。 忽然间,一群黑袍人赶来,手中拿着碧绿发亮的法杖,动手驱赶黑蛇,张千峰认得那是绿驱蛇香,是稀少珍贵,价值连城的矿石,他生平从未想过竟能见到这么多“漂泊不定”。 黑蛇如涨潮而来,又如退潮而去,一般的迅速神秘。张千峰等松了口气,向那些黑袍人道谢。 众黑袍人赠予伤者治疗蛇毒的药物,也具有闻所未闻的神效,能治好这必死无疑的剧毒。张千峰本感激之至,待看清来者是谁,听清他们身份,一颗心又沉了下去。 他们自称万鬼门徒,领头之人,正是许多年前他曾见到的那兵刃凌厉,剑法高超的吴奇。 他身在南边,几乎全不知草原北方的情形,但偶尔听过消息,知道这吴奇是个名头极大的人物,当年一见,已知此人绝非池中之物,想不到竟成了万鬼的宗主。 索酒也认得此人,神海剑派许多人与他交情不浅,见了他着实高兴,但身份有别,脸上不动声色,张千峰瞧得出来他们很熟。 张千峰小心翼翼的问道:“不知万鬼宗主,为何救咱们万仙?” 吴奇说道:“在下为议和而来,盼咱们万鬼万仙,从此联手结盟,往昔仇怨,如过眼云烟,一笔勾销。” 张千峰纵然走投无路,受此人恩惠,但心知其中必然有诈。他道:“吴奇兄心意厚重,我等自愿领情。然则屠戮之仇,侵略之恨,犹在眼前,遗祸至今未消。阁下既然自称万鬼,自熟知其中隐情,以此自立门户,我万仙又如何能既往不咎?” 吴奇又说:“咱们所练的功夫,仍以黑血神潭为主,又继承金蝉祖师衣钵,故而称作万鬼,并非有意惹万仙不悦。” 张千峰猜测不透此人诡计,道:“在下亦继承菩提祖师遗愿,不敢违背,故绝不敢与万鬼同流合污。” 吴奇神色很不快,又望向索酒,那犬仙盘秀大喊道:“师弟,答应他吧,吴奇哥哥是我的...咱们所有人的大恩人哪。”索酒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始终是万仙门人,师父身败名裂,也是因为万鬼,师姐,你总不能忘了此节。” 盘秀侧着脑袋,呜呜低哼,半晌不说话。 吴奇传音对张千峰说道:“我知道你万仙面临灭顶之灾,若找不到替代仙露泉的泉水,一个个儿会丧尽天良,生不如死。我万鬼黑血潭与仙露泉功效相当,虽希望不大,或可救万仙门人性命。” 张千峰毫不客气的回答:“饮鸩止渴,岂不可笑?我等乃是万仙,绝不会堕入邪道。” 吴奇道:“好一个‘邪道’,咱们的坠狱重生功,经多年改良,已非扭曲人心,引人入魔的邪法,那黑血神潭也非一味惹人作恶。阁下岂能自闭耳目,锢蔽自封?” 他说完此言,招了招手,一黑袍人解开兜帽,露出面容,神海剑派的庆家姐弟大吃一惊,齐声惊呼,张千峰也认出此人,正是他多年来生死未明的徒弟庆仲。 庆仲向张千峰跪拜,说自己已投入万鬼,身为其中鬼首之一,如今身负万鬼万仙之躯,幡然悔悟,行侠仗义,大力行善。 张千峰恍惚间有些心动:或许这坠狱重生功真是救赎之道?或许万鬼万仙,也能和平共处? 或许放下屠刀,真能立地成佛?或许正与邪,终将殊途同归,不分彼此? 就在这时,有大群人马赶来此地,张千峰回头一见,更是惊愕,领头者正是龙血教的掌教,龙血天国国师血云。 血云脸上戴着金色面具,身披铠甲,穿的金光璀璨,辉煌闪耀,却又密不透风,人们说他患了可怖的病症,见不得风。但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他。 他冷笑道:“万鬼的人,到的可当真巧合。偏偏趁蛇灾肆虐时出现,力挽狂澜,施恩卖好,可真不容易。” 吴奇见血云气势汹汹,随时可能动手,也冷冰冰的回答:“龙血国的大军到的也很是时候。”说罢朝身后众人点头,全数匆匆离城而去。 血云又对张千峰说道:“宗主,你先前可是被他说动了?” 张千峰摇了摇头,矢口否认。 血云又道:“咱们南边千年万年来,从未遭受过蛇灾,如今隼堡地处西域,更不该遭遇此劫。为何你双方首脑两败俱伤时,立即降下这天灾?为何这黑蛇一出现,万鬼立时赶到?又为何准备的如此妥当?” 张千峰不由起疑,但仍道:“阁下之意,是万鬼驱使黑蛇为祸?但他们明明可将咱们赶尽杀绝。” 血云道:“他们看中的是你们万仙的功夫,或想将你们劝入邪路,一个个沦为如庆仲那般的奴役,从此万鬼势大,天下再无可制。” 张千峰稍稍一想,果然疑点极多,若真是如此,这吴奇道貌岸然,满口慈悲仁义,可心思手段,比之当年金蝉更为厉害。 血云又道:“我夜观天象,察觉到万鬼必有阴谋,故而急调兵马,前来相助,即便万鬼不来,咱们龙血天国的士兵,也可将黑蛇逐走。” 张千峰欣慰点头,道:“多谢阁下相助之恩,相劝之言。” 索酒此时说道:“师伯,刚刚比试,算我输了,只是我对你实话实说,咱们这变化泉只可维持三千名弟子从中受惠,若人数再多,入池者必死无疑。如今神海剑派弟子恰好三千,实不能再容人入内。” 张千峰听他亲口说出此言,知此人绝不会说谎,他心头一阵愤怒,心想:“若杀光这神海剑派的人,我万仙弟子全都能得救!”但这念头令他喘不过起来,当即遏制心思,将此念打消。 血云又道:“这万鬼卷土重来,黑蛇为之驱策,势头猛恶,远胜往昔,我等决不可再坐以待毙。” 张千峰惊讶问道:“阁下又有远征之意么?” 血云抬头望着夜空,道:“正是。” 张千峰道:“当年远征一役,大伙儿闹得灰头土脸,徒劳无功。如今再度北伐,结局又会有何不同?” 血云笑道:“上一回,咱们人生地不熟,这一次,咱们找一冤大头做地主,稳扎稳打,必胜无疑。” ------------ 二 同道未必不是敌 一声巨响,张千峰收回神来,得知敌军已攻上墙头。听那落魄皇帝廊骏说,敌人乃是昔日涉末城主,不久前称帝的苍朝皇帝手下兵马,那为首大将非同小可,乃是人称“青龙王”的陈灵虚。 廊骏的观国势微,远不是苍国对手,打一仗败一仗,节节败退,至今举国领土已所剩无几,他逃至这寒山城中,与渡过草原的中原大军汇合,血云与其订立盟约,一齐对付这苍国。 忽有小卒来报:“陛下有旨,还请千峰仙家速速参战,灭贼人气焰。” 张千峰最重信诺,既然有言在先,便违背不得,点了点头,道:“你下去吧。”那小卒唯唯诺诺的去了。 他施展身法,脚踏飞剑,来到城墙,只见一人影如风掠过,直奔皇宫而去,无论箭矢飞弹,皆被此人真气弹开,功力之强,十足惊人。张千峰再看城墙守军,已然溃败,龙血天国与万仙仙家始终未曾出手。 张千峰想起血云曾曰:“这廊骏自然是要救的,但非得等他丢盔弃甲、穷困潦倒的时候,咱们才可出手,否则咱们替他卖命死人,他自己安然无恙,咱们岂不亏本至极?” 如今正是时候,敌人从未料到城中仍有精锐,冲入各处,四散开来,张千峰长啸一声,发号施令,数千万仙弟子,会同东海仙盟,西域隼堡与龙血天国士兵夹击上去,敌军大骇,人仰马翻,不一会儿功夫,首级纷飞,血流成河,尸首如山,局面登时逆转。 这惨烈战况令张千峰想起当年两回杀戮,一回是涉水弟子变作食人野兽,一回是游江弟子同样沦落,张千峰得了消息,处置极快,杀伐果断,只几天之内就闹的满城血雨,尸体铺满了道路。 他将此事原因隐瞒过去,只说是万鬼策划,诱万仙弟子入魔反叛,东海各国虽不乏猜疑者,但终究还是信了张千峰。 但那时的血,那时的惨叫,那时的死亡,那时的痛苦,都深深烙印在张千峰的灵魂中。 如果说是盘蜒间接造成了一切,那张千峰则是最直接、最狠毒的刽子手。两人谁的罪孽更深?张千峰不觉得是他那师弟。 与张千峰相比,盘蜒甚至可说是无辜的。 从那天起,张千峰下定决心,无论有何代价,他都要拯救万仙。 他不会再犯不必要的罪,但如时机到来,他不会犹豫,哪怕沦为魔鬼。 只一盏茶的时间,苍国溃败,士兵争抢着逃出城去。中原军一阵冲杀,又留下无数尸体,但仍有数万人跑的飞快,逃往远处。 张千峰朗声道:“不必追了!”他运上伏羲通天神功,每个人皆如在耳边听得号令,心下震慑,无不凛遵。 他令飞剑一转,直朝皇宫而去,那皇宫甚是寒酸,可见廊骏实无路可走。宫中正在激斗,真气席卷各处,更打得上上下下残破败坏。 他来到殿门前,见宫中侍卫躺了一地,廊骏手捂胸口,满口鲜血,半坐在地上,拖动身子,朝后退开。一眼神清澈、脸有正气的少年手持长鞭,面对廊骏。 张千峰道:“你可是灵虚将军?” 陈灵虚吃了一惊,回过身来,看清张千峰面容,问道:“你是何人?” 张千峰道:“在下万仙张千峰。” 陈灵虚双目圆睁,眼睛宛如明镜,照着张千峰形貌,他激动喊道:“你...你是万仙宗主张千峰?你怎会在此?” 张千峰道:“咱们万仙与廊骏是朋友,不久前已将破城而入的人马杀退,将军孤身一人,如今已深陷重围了。” 陈灵虚慌张起来,虚汗直冒,但他捏紧青龙鞭,年轻的脸上又流露出勇气,他道:“你手上可有夔龙琴?” 张千峰奇道:“夔龙琴?在下随身携带一琴,但未必是什么夔龙琴。” 陈灵虚道:“此物乃天地神器,还请将夔龙琴交还给我!” 张千峰只觉这少年性子爽直真诚,而先前孤军深入,只怕也是心怀善念,不忍双方杀得惨烈,想擒住廊骏,消止兵祸。所言所行,令人不由自主的钦佩。念及于此,张千峰笑道:“你若能胜得过我,无论什么琴,自当物归原主。” 陈灵虚道:“好!”一抖青龙鞭,巨力动摇宫廷,涌向张千峰。 张千峰使混元玄功一挡,反震回去,又倏然拍出天琴云弦掌,掌力从陈灵虚背后冒出。陈灵虚转过身,挥鞭阻隔,同时地面枝叶疯长,袭向强敌。 张千峰心想:“他这功夫与当年龙木巨怪好像。但龙木满身邪气,这少年出手却光明正大。” 陈灵虚这一招,叫做“移花接木”,真气触及木头,木头上长出坚硬树枝,树枝分岔,又长出更多树枝来,一刹那间,攻势遍布,遮蔽数十丈方圆,且树枝千千万万,无穷无尽,好似整座森林一齐倒塌,压迫下去。 张千峰不慌不忙,不急不躁,只以伏羲通天道挪转真气,变化方位,劈开层层敌招,约莫一顿饭功夫,终于将那树墙劈开个口子,身形虚隐忽现,来到陈灵虚身前,陈灵虚吓得不轻,长鞭打张千峰脑袋。 张千峰来到近处,掌力更是变幻无方,无迹可寻,任凭陈灵虚多大气力,皆被他轻松化解,反震折转,再斗了近百招,张千峰使出狠招,真气浩大,陈灵虚手足酸软,青龙鞭蓦然被张千峰夺走,又被困入张千峰的“乾坤罩”中,全然无法脱身。 张千峰一握青龙鞭,只觉凌厉真气刺入掌心,急忙将长鞭扔开,陈灵虚垂头丧气,一跤坐倒,说道:“是我输了,有辱使命,任凭大仙处置吧。” 张千峰叹道:“若非你先与廊骏过招,消耗精力,我未必能胜得如此轻易。” 此时,廊骏道:“大仙,你救命之恩,我感激万分,还请速速杀了这陈灵虚,断了苍狐那厮的左膀右臂!” 张千峰不去理他,对陈灵虚道:“你虽在北妖,却是南方中原人,对么?” 陈灵虚道:“是啊,我祖上是中原来的,可我是从北妖境中出生,在泰家府上长大。” 张千峰听得“泰家”,暗暗提防,又问道:“你为何要夺那‘夔龙琴’?” 陈灵虚觉得张千峰不像坏人,于是说了青龙赐予神器,要自己先对付蜃龙针,再夺回夔龙琴之事。 张千峰笑道:“不管我那琴是不是古代宝物,我从未用它作恶过,那青龙神兽为何非要抢夺?” 陈灵虚道:“我受青龙前辈委托,可...管不了那么许多。但眼下败军之将,多说无益。” 张千峰又问道:“你说那吴奇身有蜃龙针?” 陈灵虚又道:“蜃龙针已被我抢回,吴奇也死在苍狐大哥剑下。” 张千峰摇头笑道:“吴奇并未死,一年前我还曾见到过他。他自称万鬼宗主,使了些手段,帮了咱们...一个大忙。” 陈灵虚只感不可思议,咋舌道:“怎么可能?我亲眼见到...” 廊骏又喊道:“宗主,快快杀他,以免夜长梦多。” 张千峰道:“陈灵虚,你年少有为,并非作恶多端之人,我问你,你可愿从此投入我万仙门下?我万仙素来以侠义为重,最崇正道,我瞧咱们都是同道,何必互相敌对?” 陈灵虚一口拒绝,道:“我死也不会背叛大哥。” 张千峰竖起大拇指,刚想放人,却听有一声音喊道:“此人既然不降,将他押下去,严刑拷打,直到他求饶为止!” 那声音冷酷刁钻,正是龙血国掌教血云。 张千峰忍气说道:“此人是我俘虏,又岂轮得到你多话?” 血云道:“行军在外,首不得二人,令不得二出。咱们誓师结盟时,阁下曾答应听女皇号令行事,难道已然忘了?” 张千峰道:“女皇并不在此处。” 血云笑道:“女皇是不在,但她委重任于我,阁下满心义气豪情,果然非同凡响,但军中行事,最忌讳的,也是这‘意气用事’四字。如今阁下想要纵虎归山,放眼天下,绝无此理。” 张千峰哼了一声,无言以对,凌空一抓,将青龙鞭收起。此鞭极为顽劣,只怕唯有陈灵虚能够使动,无论他下场如何,张千峰先暂且替他保管。 血云挥了挥手,数道影子将陈灵虚绑的严实,又封住陈灵虚浑身要穴。陈灵虚即便有天大的本事,也决计无法逃脱。 此时,各好手凯旋归来,齐聚宫中,禀报军情,全是好消息。廊骏与他臣下皆连声喝彩,但想起如今受制于龙血天国,心下又不免郁郁。 血云道:“洁泽,将这陈灵虚押走!” 洁泽走上前来,与张千峰对视一眼,两人昔日曾是爱侣,但如今已分隔太久。洁泽见张千峰漠不关心的模样,心下怨恨,握住陈灵虚,与泰慧并肩而立。 又见一万仙男弟子提着一人,横放在地上,那人一动不动,身子僵硬。陈灵虚见到那人,神色紧张,喊道:“曲封大哥!” 张千峰微觉奇怪,问那男弟子:“此人怎么了?你为何带他过来?” 那男弟子挠挠头,道:“我在街头见此人笔直躺着,好生古怪,他将声音传入我心中,我不由自主的就听了他的话。” 陈灵虚道:“曲封...曲封大哥为何会在这儿?我明明将他留在大营中了啊?各位千万莫伤了大哥,他身子瘫痪,决计害不了人。” 张千峰细看此人,见他眼神满是笑意,但脸上肌肉却明明僵硬如石,或许正是此节,令这瘫子显得怪异绝伦,深不可测。 ------------ 三 圣灵不死魂不灭 隐隐间一阵寒风拂过,张千峰脑袋一痛,觉得似有利爪撕他脑袋。饶是他功力深厚,也抵受不住,大叫着往后摔出。 他睁开眼,只见一浑身雪白,双目通红,身形瘦长的怪人站在眼前,脑袋如珊瑚、手足如乳白的树杈,不知怎地,张千峰觉得这怪人也惊惧的很。 一晃眼,那怪人便消失无踪,宛如幽灵、鬼魂一般。身旁忽然响起凄惨尖叫声,那声音悲凉又狂热,好似冤死的鬼魂一般。 张千峰回头一瞧,浑身大震,只见殿上众门人全都抱住脑袋,张嘴哭喊,手指陷入皮肉,挠出血来。张千峰顷刻间明白过来,喊道:“鬼魂!是鬼魂作乱!”一掌打向那曲封。 他无法确信是何人所为,但心底却清楚:定是这“曲封”捣鬼。 那曲封身上升起一层透明罩子,将张千峰掌力弹开,掌力击中立柱,砰地一声,立柱粉碎,大殿摇晃几下,好在并未倒下来。 张千峰使伏羲通天掌,想借脉象将掌力送入那曲封罩子,但皆被曲封轻而易举的反弹出去。张千峰不由慌张:“这曲封法术好生邪门,我只怕远不是他的敌手。” 声旁喊叫一声比一声凄厉,嘶嘶声中,有几人跳起,皮肤碎裂,身躯膨胀,霎时变得面目全非。 那变化者面目各不相同,却又各个儿怪异绝伦,仿佛做梦时乱想出来的怪物: 有人脑袋上烧着火,身子拉长,成了个火焰的珊瑚精; 有人浑身淌水,湿漉漉的仿佛水蛇,却长着人脑袋与四肢; 有人肩膀上长脚,跨上长手,身子蜷缩,好似穿山甲; 有人眼睛鼻子耳朵嘴巴中不停冒烟,变作马身人面的动物。 此外还有数丈的巨人,却瘦的如面条;还有长翅膀的蜻蜓人;满身尖刺的刺猬怪;当真是五花八门,匪夷所思,令人见状丧胆。 张千峰冲向陈灵虚,怒道:“这是怎么回事?” 陈灵虚颤声道:“我也不知,曲封大哥....曲封大哥,你知道原因么?” 众怪人发了狂,互相残杀,刹那间死伤惨重,满目残肢,最叫人心惊的是这些怪人杀戮之际,还一边流泪痛哭,好似不受控制,痛苦万分一样。 有个火头发的珊瑚怪扑了过来,身上炽热至极,力大无穷,张千峰连出三掌,才将此怪杀死。那怪伤在胸口,脑袋却偏偏炸得血肉模糊。张千峰再看其余死者,各个儿也是如此。 血云喊道:“全都杀了,莫要手软!”一转身,将几个龙血天国变化之人脑袋拧下,随后快如疾风,连续杀人,全无半分犹豫。 那无形的、肆虐的鬼魂冲出大殿,又咒了无数人,城中大乱,各处火光冲天,惨叫声不绝于耳。 张千峰见洁泽、泰慧、血云、千灵子、雨崖子、陆振英等人只是稍稍头疼,并未中邪而变作魔鬼,心下了然:“身上功力越强,这咒法便无法生效。但如此下去,其余士兵与弟子皆活不成了。” 陈灵虚脱出张千峰掌控,扑向曲封,却破不开曲封那气罩,他跪地乞求道:“曲封大哥,你饶了他们吧!这惩罚太过残忍,何必如此?”那曲封依旧死气活样,更不理睬他。 只听有人对张千峰道:“弹琴逐走这曲封!”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张千峰陡生灵感,手一挥,从虚空中取来那夔龙琴,弹起一首‘孤竹云和曲’,弹奏之时,心念急转,将声音送入曲封耳中。 曲封脸上肌肉抽搐,眼睛似睁大了些。张千峰心头一喜,继续催促内劲,曲子愈发急促。 空中飞下一人,从张千峰身边取走青龙鞭,交给陈灵虚,道:“全力打这曲封!” 陈灵虚细看来人,脸色剧变,喊道:“你是吴奇?你果然还活着?” 盘蜒摇了摇头,示意他快些动手。陈灵虚不愿伤了曲封,想了想,使一招“惠风横薄”,长鞭缠向曲封,竟也透过曲封气罩。 曲封眼睛转动,瞪视陈灵虚,忽然那气罩扩张,将陈灵虚裹住,两人形影一闪,就此不见了。 张千峰停止奏乐,冲出殿外,见仍不断有人在街上变形烧杀,盘蜒叹道:“都没救了,只能给他们个痛快。” 张千峰想起那些死在自己受伤、年轻悲惨的万仙弟子,心头苦楚,一时不忍下手。 盘蜒笑道:“万仙宗主,婆婆妈妈的,今后如何存活下去?”说话间飞身远跃,拳掌所及,变形者当即头颅碎开而亡。 张千峰愣在当场,心想:“盘蜒师弟也曾这般说过我。”他狠命摇头,也来到街上,与盘蜒、血云等一齐,将众怪异人全数杀了。 待城中恢复平静,血云聚拢大军,点点人数,折了五千余人,其中鬼人与万仙各死数十人。其余百姓,更是死伤无数。 血云甚是不快,命各将领于大帐中会议,张千峰看盘蜒一眼,道:“还请吴奇门主随咱们一道。” 陆振英最恨万鬼门人,秀眉倒竖,俏丽脸上满是仇恨,大声道:“宗主,此人若确是万鬼贼子,为何还不擒他?” 盘蜒平淡问道:“在下又不曾得罪你,姑娘为何这般无礼?” 陆振英红了双眼,道:“万鬼万仙,仇深似海,你少装作不知了!” 张千峰叹道:“振英,吴奇宗主帮咱们两次,咱们先容让他些。”陆振英咬紧银牙,头也不回的走了。 盘蜒问道:“这位仙家似恨极了万鬼。” 张千峰摇头道:“她身世极惨,满身血债,全可算在阁下一门上,岂能不恨你入骨?” 盘蜒道:“是么?那又是什么血债?” 张千峰道:“多年前,她徒儿....患了疯病,滥杀无辜,她不得不亲手杀了那徒儿。” 盘蜒心中一凛:“曹素?”一时愣愣不语。 张千峰道:“究其原因,全是万鬼攻打万仙,毁了万仙仙露泉导致。她心痛之余,武功突飞猛进,终于抵达破云境界。她也从此将此仇寄于万鬼,时候越长,越无法消解。”说到此处,语气也极为不善。 盘蜒叹道:“咱们万鬼眼下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往昔仇怨,还望张仙家多多包涵。” 张千峰心想:“你说的倒轻巧。”但他自己劝陆振英忍耐,更不能稍有怨言。示意盘蜒一同入帐。 来到帐中,血云站在大桌前,张千峰站在血云身边,盘蜒问张千峰道:“索酒仙家为何不在此处?隼堡众人也一个不见。” 血云冷冷说道:“他们另有要务,吴奇宗主为何如此多问?这本不该由你来管。” 帐中众人对万鬼皆又恨又怕,眼神满是敌意,盘蜒识趣,笑而不语。 血云又道:“吴奇宗主,这曲封到底是何方神圣?他那邪法又如此猛恶,下次遇上,该如何破解?” 盘蜒昂然道:“血云掌教为何如此多问?这本不该由你来管。毕竟诸位皆是外来之人。” 血云冷笑道:“阁下学人言语,可见言辞拙劣,又锱铢必较,可见心胸狭隘。” 盘蜒道:“在下就算言辞拙劣,心胸狭隘,然则眼下是血云教主有求于我,教主明知在下知悉内情,却不肯诚恳相问,以救军民性命,可见迂腐固执,不知变通,自私自利,如何配身居高位?” 血云面罩中双眼投来恼怒目光,盘蜒细看血云装束,心想:“他本是玄夜伏魔功真气幻化而成的灵体,眼下却是肉身。莫非他给自己找了具身躯么?他穿成这副模样,当是那肉身与灵体不合,开始腐化之故。” 张千峰见两人僵持,躬身问道:“吴奇宗主,还请包涵,指点大伙儿一条明路。” 盘蜒笑道:“还是张仙家不耻下问,孺子可教也。”清了清嗓子,看似要长篇大论。 众人想起刚刚那怪人曲封可怖可畏的手段,心下颤栗,虽不喜这万鬼门主,却都忍不住竖耳倾听。 盘蜒道:“这世上万物皆有灵。人脑中魂魄聚成魂灵,死人魂魄弥留,变作幽灵,鬼灵;山有山灵,树有树灵;便是脉象之中,也有天地灵气存留....” 陆振英喝道:“这怪力乱神之说,大伙儿都曾听过,但谁也无真凭实据,咱们也不会信,你少说些废话吧!” 盘蜒皱皱眉头,又道:“都说在聚魂山中,人的魂魄受炼化后,是为炼魂,再投入轮回海,经过净化,转世投胎。然则此言亦无真凭实据,更从无法证实.....” 陆振英又道:“咱们要听那曲封来历,你为何扯这些不相干的?” 张千峰斥道:“振英!莫要打断吴宗主。”陆振英扭过头去,气的浑身发抖。 盘蜒又道:“然则又有学说,称这世间人的魂魄,实则都来源于轮回海。无论这魂魄存与不存,轮回海始终是这魂魄的根本所在,是为圣灵。” 众人听得莫名其妙,除了陆振英之外,千灵子、黄徒忠、洁泽等也都低声指责他东拉西扯。 盘蜒道:“这圣灵嘛,本身是不会来到凡间的,咱们体内的魂魄,不过是圣灵在凡间的影子罢了。圣灵本身厌憎凡间,认定其污浊不堪,却又需在凡间经受磨练,提升修为,体会喜怒哀乐,故而造出这称为‘魂魄’的影子,代替其在凡间受苦受难。就像蜂王派工蜂出去采蜜一样。 这魂魄自然忘了自己在轮回海中的一切,待人死之后,魂魄飞入聚魂山,称为炼魂,被阎王掌控。然则期间经历,会被这圣灵记忆下来。故而魂魄轮回,圣灵不灭,人的转世投胎,也是这圣灵不断经历、制造魂魄之故。” 他说到此处,微微一笑,道:“但这不过都是一家之言,算不得准确,我也钻研不深....” 陆振英愤愤道:“那还不是说的废话么?” 盘蜒道:“先前曲封招来的,正是那轮回海的圣灵。” ------------ 四 五湖四海仅一泉 众人大奇,皆感难以置信。 千灵子喊道:“这其中是何道理?你又怎么知道?” 盘蜒道:“在下曾与这曲封打过交道,此人神识通玄,修为深奥无比,实不知他已抵达怎般境界。先前他招来之‘物’,夺人躯体,鲜有人能抵挡,绝非世间所谓的幽灵、鬼灵,以在下所知,唯有轮回海中的圣灵有此能耐。” 张千峰想问:“你怎知圣灵有这等能耐?” 但盘蜒不容旁人插话,又指指胸口,道:“这轮回海与人的梦境相连,人梦中感知,大抵是圣灵见闻,无意中传给魂魄,这才有种种光怪陆离、超乎常人想象。那些圣灵被这曲封招来凡间,等若光着身子跳入毒水里头,如何忍耐得住?唯有试图抢夺凡人躯体,暂且躲藏起来。可人的魂魄剧变,身子也随之变化,模仿圣灵在轮回海中模样,变得有如梦中异物一般。而圣灵突然降临后神智错乱,狂性大发,这才下这般狠手杀人。” 血云嗤笑道:“这圣灵听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实则却也不怎么厉害,轻易便能驱逐。” 盘蜒道:“圣灵不过是轮回海的居民,生性奇特,但来到凡间,并无其余神通。它们在凡间待得久了,就会彻底死去,三界中不再存活。” 众人见他说的头头是道,皆有些信了。张千峰道:“那咱们该如何对付这曲封?” 盘蜒道:“若非万不得已,莫要招惹此人,此人手段了得,足以比肩黑蛇了。” 血云沉声道:“然则咱们要攻克苍国,便决不能放任此人不理。” 盘蜒笑道:“苍国又没得罪龙血天国,诸位何必如此执着?” 经他这一提醒,众人这才想起此行目的,正是剿灭剩余万鬼门人,而这罪魁祸首就在眼前,岂不是送上门来的?顷刻间,众高手双目如炬,盯着盘蜒直瞧。 陆振英瞬间拔剑在手,雷电如绳,将盘蜒团团围住,若盘蜒稍有动静,立时受到雷霆真气猛攻。 盘蜒愕然道:“在下此行纯是好意,这就是诸位的待客之道?” 陆振英森然道:“我爱徒正是万鬼所害,我万仙门人,也几乎毁于万鬼之手。你是万鬼头子,今日万不容你生离此地!” 血云哈哈大笑,说道:“陆仙家真是女中丈夫!佩服,佩服!”挥了挥手,数个龙血国高手围了上来。 张千峰道:“振英,放开吴奇宗主!” 陆振英摇头道:“怎能放他?放了此人,等若放虎归山,将来必遭反噬!” 张千峰道:“他虽是万鬼鬼首,但如今对咱们实有恩惠,咱们也不能恩将仇报!” 陆振英凄然一笑,道:“万鬼一贯狡猾,就像昔日...盘蜒那样,谁都不知他们有何恶毒诡计。师父,你这妇人之仁,终究会自食恶果的。” 张千峰垂首道:“我并非妇人之仁,我手上染的血可不少...”但又抬起头来,道:“只是如今与吴宗主动手,有害无益,你难道瞧不明白?” 盘蜒道:“振英姑娘,你不识好歹,我也不怪你,只是你这雕虫小技,想要困住我吴奇,这可真把我瞧的小了。”话音刚落,身子一转,变作一浑身火红、羽毛鲜艳的凤凰,倏然化作一道红光,冲破营帐,直冲云霄,陆振英这雷霆剑气虽快,却也来不及捕捉。 众人见他这奇幻变化之法,大惊失色,仰头观望,呼喊不断。陆振英眉头紧锁,凝视夜空,恨意如毒蛇撕咬着她。 那大帐破了个洞,冷风嗖嗖吹入,血云命人修补,见张千峰若有所思的模样,忽然道:“正邪势不两立,张仙家,你可莫要拿不定主意。” 张千峰叹了口气,告辞而出。 他此次远行,实则压根儿不想剿灭万鬼,心中打算,只为救剩余万仙门人,他门下仍有千余渡舟弟子,料来不久也将病发,变作喝血吃人的疯子,而他无可奈何,更不想亲手再将他们杀死。 那些门人如何不知此节?一个个儿心惊胆颤的度日,望向张千峰的眼神,有些哀求,又有些害怕,不知张千峰哪天会狠下心肠,将他们提前宰了。张千峰生怕他们突然从此逃走,躲到尘世中,那张千峰就再也救不得他们。 好在他们仍信任张千峰,仍怀有一丝希望。 厄运来临那一刹那,其实并不如何难熬,真正摧残人心的是厄运之前的等待,怀有希望,却又担心这希望随时会消失。 张千峰决不能令噩梦重演。 索酒之所以不在,正是率隼堡众人去找寻治愈万仙的线索。两人曾一番长谈,敞开心扉,尽释前嫌。索酒认定世间既然有仙露泉、黑血潭、变化泉,应当有其余通灵泉水能够挽救众人?既然中原再无这般奇迹,在北妖境中或许会有。 张千峰正是被他此言打动,于是答应血云,再度随军远征。 他这位师侄尚且替他操劳,张千峰更不能无所事事。 只是若非血云执意要相助廊骏,众人又怎会遭遇这一番灾祸?他并非血云的下属,更不想再与血云共同行事。 张千峰传令下去,令东海万仙众人离城,驻扎在城外山清水秀之地,待安顿之后,他心想:“这廊骏虽已国破家亡,但毕竟曾有万里山河,对北妖境熟悉至极。我若要找灵山仙水,自然当需问他,就算他不知道,总能有些线索。” 想到此,孤身朝那残破宫殿行去。 刚出大营,只见迎面走来三个女子,两人是龙血国的洁泽、泰慧,一人则是雪岭诸国的陆振英。 张千峰问道:“三位找在下何事?” 陆振英看洁、泰二人一眼,道:“我不急,还请两位先说。” 洁泽点了点头,提声道:“张千峰,你若对我有何不满,当面说出来就是,咱们既是盟友,自当齐心协力,开诚布公。你将自家兵马带得远远的,是故意挑衅么?你这可是公私不分了。” 张千峰哑然失笑,道:“洁泽师妹,何出此言?只是在下见龙血教教规森严,不愿打扰,故而命大伙儿来此扎营而已。” 洁泽“哼”了一声,看一眼陆振英,欲言又止。 泰慧则说道:“千峰宗主,我此来是告诉你,那吴奇也曾救过我与雅儿妹妹性命。他并非坏人,大伙儿此行凶险,你若要与他合作,我会替你劝说血云。” 张千峰苦笑道:“若咱们与万鬼当真联手,那还不如就此打道回府。我瞧那苍国的皇帝,未必有南下一战的野心。” 陆振英点头道:“不错,师父,你先前与那万鬼的魔头惺惺相惜的模样,当真寒了大伙儿的心。无论万鬼如何施恩卖好,咱们绝不能受骗上当。” 她顿了顿,又道:“咱们万仙多年来分作四国,采奇师姐失踪之后,剩下咱们三方,如今正当和睦相处,重振万仙声威才是。你若一心与万鬼为敌,我雪岭三十国的万仙弟子,全都听你指使。” 她又指了指洁泽、泰慧,缓缓说道:“龙血天国中的血云,与当年那大魔头盘蜒似是兄弟至亲。我总怀疑是他二人背后捣鬼,从万鬼、万仙之争中牟利。依我之见,咱们也不能全然信任这群吸血妖魔。” 洁泽、泰慧闻言大怒,齐声喊道:“臭道姑,你说什么?谁是吸血妖魔了?” 陆振英神情遥远冷漠,张千峰不由想起当年蛇伯城中那明事理,知进退的乖巧少女,漫长的时间、荒唐的背叛、离奇的分手、悲惨的亲情,一件件事发生在她身上,彻底将她改变、重塑。她成了最铁石心肠、最勇猛激进的女侠,一个嫉恶如仇、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 陆振英朝那两人微微点头,道:“是我失言了,然则我一贯心直口快,还望二位莫要见怪。” 张千峰道:“倒也无需做这口舌之争,我绝不会去与万鬼结盟,但也不会无故与那吴奇为敌。” 陆振英又道:“师父,我先前在廊骏宫殿中,似见到了鲲鹏。” 张千峰陡然将目光落在她身上,惊声道:“你确定是他?” 陆振英点了点头,道:“听说此人也沦为吸血...吸血之徒。我还当他与龙血教众...是一路的。” 张千峰心中疑惑,正在思索,洁泽道:“我也瞧见了他,但还不及对你说。血云教主忙的脱不开身,咱们唯有来找你了。” 张千峰问道:“他人在何处现身?” 陆振英说道:“他似是躲在内宫中,我看他穿戴侍卫衣衫。” 张千峰道:“如此说来,是廊骏收留了此人么?” 三人齐声道:“只怕正是这样。” 张千峰本就想去找那廊骏,当下径往宫殿奔去,洁泽等三人紧随在旁。 来到大殿中,三人施展轻功,悄然潜入,无人能知,去找那廊骏住处,穿过几座花园,来到一处空旷草地,只见廊骏盘膝而坐,有五个老者分开坐定,布成阵法,有四人双手放在最前一人身上,正传功入他体内,而最前那老者双掌轻拍廊骏后背,当是替他疗伤。 张千峰立时就见到了鲲鹏,他穿一身蓝袍,佩戴长刀,脸色惨白,站在圈外,一双眼紧盯着廊骏。 过了片刻,他微微一颤,道:“何人胆敢擅闯此地?” ------------ 五 山穷水尽柳花明 张千峰道:“下去吧。”旋即跃出,落在鲲鹏身前,离他三丈停步。 鲲鹏神色颇为平淡,似乎来者并非万仙的大敌,更非他昔日徒弟、晚辈与同胞。 张千峰道:“鲲鹏师兄,你果然在这儿。” 鲲鹏冷冷说道:“此地并非中原,你们万仙的手脚也伸得太长了些。” 张千峰道:“我此来并无恶意,只是眼下与这廊骏结盟,他的情形,总要弄清楚些。” 鲲鹏直视张千峰双眼,蓦然露出幸灾乐祸之意,笑道:“很好,很好,你身上沾满万仙的血腥气味儿。” 张千峰怒火升起,瞪大双目,直盯着鲲鹏,鲲鹏又笑道:“是谁先动的手?是那些小弟子先吃人杀人了?还是你防患于未然,预先除去后患?妙极了,妙极了,你这万仙宗主,确实是千万年难遇的贤君。” 张千峰忍耐不住,一招“七星聚顶”,七道掌力打了过去。鲲鹏也还一招“七星聚顶”,但他功力不及张千峰,每挡一招,身子就是一摇,到第七招上,他急退几步,遁入脉象,挪移方位。 张千峰形影闪烁,直追过去,天琴云弦掌漫漫而落。鲲鹏连使混元玄功、阳马铁手、八卦截掌,勉力支撑二十招,已然大为不敌。 忽然间,身后廊骏一剑刺来。张千峰半转身子,正要挪转他这剑气,但陆振英劈出雷霆剑芒,与廊骏剑刃对碰,“嗡”地一声,廊骏手腕一麻,被陆振英逐走。陆振英架起长剑,追击上前,顷刻间剑影人形交织在一块儿。 泰慧喝道:“别打了,别打了,何必争一时之义气?” 那五个老者登时加入战团,居然各个儿十分了得,掌风轰击之下,将陆振英、张千峰逼退。张千峰心想:“这五老联手,威力更远在鲲鹏之上,若斗下去,只怕毫无胜算。”当即一拂袖袍,停手罢斗。陆振英双眼仍满是寒意,似乎长剑随时会刺向敌人。 鲲鹏气喘吁吁,哈哈笑道:“你与我一般,杀了自己的徒子徒孙!张千峰啊张千峰,当年你不信我的话,如今终究难逃厄运。实则万仙并非无救,只需一个个儿变得与我一般吸血怕光,昼伏夜出,就能除去诅咒,照样长生不死。” 张千峰忍耐怒意,对廊骏说道:“陛下,此人是我万仙叛逆,你与此人有何关联?” 廊骏伤势初愈,又被陆振英一通猛打,脸上尽显疲累,他叹道:“咱们当年并肩作战,又共同从一强敌法术下逃生,我与鲲鹏大哥是老朋友了。” 鲲鹏道:“什么‘老朋友’?那时我救你一命,是你救命恩人。你说知道那人下落,我才答应助你对付苍狐,可你蒙混拖延,却至今并未告诉我。” 廊骏大声道:“我实有难言之隐!何况先前那陈灵虚攻打进来,你也不过袖手旁观。你既然不守信,莫怪我守口如瓶。” 张千峰心想:“这两人看似联手,实则各有算盘,暗怀鬼胎,都说北妖反复无常,自私自利,果然不假。” 鲲鹏厉声道:“不管怎样,我已替你办事多年,你还不告诉我那人在何处?” 廊骏叹了口气,指了指那五个老者,那五人脸色微蓝,当是神裔族人,他道:“这五位师祖,是我廊氏祖先,世间诸般秘密,几乎没有他们不知道的。我之所以不告诉你,是为等待五位师祖出关。” 鲲鹏脸色稍稍缓和,斜视张千峰一眼,道:“张仙使,你我非在此分个你死我活么?” 张千峰想起昔日师徒恩情,见他如今孤身一人,深受诅咒,境况凄凉,摇头道:“不,不必,咱们都有难处。只要你不继续作恶,我不会再为难你。” 鲲鹏于是问那五个老者,说道:“五位前辈,许久以前,我在乘黄山脉的子午林高塔中,遇上一位古人,那古人吸咱们的血,又将咱们救活,令我成为这副模样,各位可知那位古人身在何处?” 其中一胡须最长的老者叹道:“你又为何要找此人?” 鲲鹏恨恨说道:“此人害我沦落至此,我非杀了此人不可。” 众老者望着鲲鹏,皆微微摇头,那长须老者道:“你是想吸那人的血,将他一身功力收为己有。” 鲲鹏低哼一声,眨眨眼,有些心虚,但立时说道:“就算是又怎样?那人罪大恶极,这样岂非罪有应得?” 长须老者道:“我等也不知那人下落,况且此人身份万千,谁也说不准他眼下是何样貌。” 鲲鹏眼睛充血,神色狰狞,道:“廊骏,你答应之事,眼下却兑现不了,你说该如何了结?” 廊骏知鲲鹏极不好惹,武功犹在自己之上,与他结仇,得不偿失,忙又问道:“祖师爷爷,还请帮这位鲲鹏兄弟一帮,他毕竟于我有恩。” 长须老者叹了口气,道:“那位古人,以往曾是我等神裔族,尔后堕入邪道,变为吸血异数。他在白蝙蝠谷有一祖居,或许他云游天下时,会去那儿暂住。” 鲲鹏微觉满意,道:“那好,我就去白蝙蝠谷找找,那地方在哪儿?” 长须老者道:“离此颇远,往东更有数千里。”于是详细说了地形路标。鲲鹏又变得温文尔雅,向众人拱手道别。 洁泽忽然道:“师父,你也是鬼人,如今独自一人,未免孤单,不如加入咱们龙血神教如何?” 鲲鹏长声笑道:“除非让我当那教主,全都听我号令。” 洁泽、泰慧神色惊怒,泰慧道:“你少痴心妄想了!” 鲲鹏嗤笑一声,大步前行,遁入黑夜之中,张千峰并不阻拦,陆振英甚是不满,凝视张千峰,似在说:“这等妖魔,你都能放纵?” 张千峰虔诚向那五老拜了三拜,道:“五位前辈好生渊博,似无所不知,在下万仙张千峰,亦有一事请教,万望五位指点迷津,救咱们一救。” 廊骏道:“祖师爷,这位万仙宗主,不久前也救了我一回。”说到此处,想起自己屡屡遭难,要旁人搭救,不免惭愧。 五老点了点头,一胡子乱糟糟的老者道:“万仙宗主,掌力果然了得,却又能礼数周到,你有何事,尽管问吧。” 张千峰心想:“万仙所遭劫难,世人已有传闻,也无需隐瞒。”于是说了万仙仙露泉干涸,众门人与轮回海断了关联,武功浅薄的弟子相继发疯成魔之事。洁泽、泰慧虽早听到消息,但不料局面如此恶劣,不由替他担忧。陆振英想起亲手杀了曹素之事,更是悲戚万分。 五老听他说完,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起来,说的古怪方言,连廊骏都听不懂。 过了半晌,长须老者道:“万仙遁天、破云门人,修为深厚,不受危害。至于其他门人....这病症并非无可救药。” 张千峰大喜,向众人磕了一头,道:“乞诸位告知解救之法。” 长须老者道:“一则法门,可将众人渡化为吸血鬼人。这鬼人亦是天神的咒法,可取代万仙神通,就此存活下去。” 张千峰愣在当场,陆振英大声道:“与其沦为这害人害己的妖魔,还不如自个儿抹脖子算了!” 泰慧嚷道:“万仙的臭婆娘,你一再挑衅,当咱们是木头人么?” 陆振英心想:“我当你们是一群死而复生的活尸。”忍耐脾气,并不反驳。 洁泽问道:“那咱们龙血天国可替万仙门人举行仪式,将他们渡化为鬼人。” 张千峰苦涩的咕噜一声,想要拒绝,但毕竟这也是一条生路。 长须老者笑道:“龙血教派的鬼人,血统不纯,算不得天神的手法。若要挪除咒法,除非找到转化鲲鹏的那位古人。” 张千峰想起鲲鹏那疯狂绝望的模样,总算清醒过来,道:“咱们不愿转化,还请前辈另想法门。” 众老者又叽里咕噜的商议一通,陆振英插话道:“世间可有其余如仙露泉、变化泉、黑血潭之类的通灵奇迹?若真有之,还请诸位前辈相告。” 长须老者叹道:“麒麟环聚集的灵气,通往铸造麒麟环的那位天神国度,唯有麒麟环能够解救,无论是变化泉的海猿棒,还是黑血潭的穷奇钩,皆风险奇大,入泉求生者,千死一生也。” 张千峰暗暗后怕:“幸亏咱们并未抢占那变化泉,否则双方白白流血,却是自个儿往鬼门关里送命。” 陆振英心急起来,问道:“老前辈,性命攸关之事,你们就别卖关子啦。” 长须老者脾气甚好,点头道:“要救万仙门人,须得取出麒麟环,重与天神的国度相连,趁那短暂时刻,一口气将所有万仙门人催入至少遁天境界。” 张千峰急道:“这如何可能?我万仙仍有逾一千弟子,遁天者不过数人。其余人资质所限,便是再修炼五十年,一百年,也未必能够登入遁天。” 长须老者道:“此事原本太难,但若借助先前那‘曲封’之力,或许希望尚存。” 张千峰问道:“曲封?那...那身躯麻木之人?” 长须老者道:“正是,这曲封乃是八魔中的‘心魔’,精神修为登峰造极,若能手持麒麟环,步入曲封梦境之中,得其真传,经受梦境洗礼,则魂魄境界飞升极快。而曲封梦境就在轮回海中,与天神相距不远,相连颇为容易,这叫近水楼台先得月。” 张千峰道:“先取麒麟环,再收服这曲封,带大伙儿进入曲封梦境,就能解救万仙所有门人?”这三件事皆难如登天,但对张千峰而言,已非虚无缥缈,遥不可及之事,而切切实实,就在前方,闪耀着希望的灯火。 ------------ 六 古人通晓世间事 张千峰沉思一会儿,再躬身问道:“然则那麒麟环又在何处?曲封如此神通,又该如何制服?即使二者皆已办成,又该如何救治众弟子?晚辈愚鲁,求各位前辈不吝指教。”他身为当世第一大派的掌门人,如此谦卑相问,足见真心实意。 长须老者道:“那麒麟环正在万仙仙露泉池水下方瀑布中。” 张千峰茫然道:“可晚辈前往万仙废墟中多次,并未找到这上古神器。” 众老者围绕成环,各自抵手,通灵入定,双目朝向空中,并不答话,张千峰不敢打扰,耐心等候。 泰慧问廊骏道:“这些老爷爷为何能懂这许多事?” 廊骏敬畏说道:“他们是最老的神裔族祖先,蒙天神恩惠,能向天神提问,故而通晓万事。” 泰慧奇道:“那你们廊家岂不开了天眼,天下无敌么?又怎会落到这般田地?” 廊骏神色痛惜,道:“众位祖先闭关十年,出世仅三天,否则性命不保。且他们不喜争权夺利,更不问琐碎之事。” 张千峰佩服至极,点头道:“十年不知山外事,一觉醒来惊天地。这才是出世高人的风范。” 约莫半天功夫,长须老者垂首道:“因万仙覆灭,麒麟环已归于虚无,避世而去,非凡俗所能找回。” 张千峰、陆振英不由大急,张千峰道:“若如此,又该怎般是好?” 长须老者道:“世间有三人,可召回此麒麟环来。一者乃是轩辕黄帝,他将伏羲通天道运用至最高境界,上古神器皆可随手招来;一者是伏羲皇祖,他是轩辕的恩师;但此二人眼下皆不知去向....” 泰慧嚷道:“各位老爷爷,你们这先说好话,再泼冷水的功夫,可修炼的炉火纯青,还让不让人活了?” 长须老者微笑道:“那第三人嘛,倒也巧了,正是先前鲲鹏所找的那位古人。” 众人大吃一惊,齐声问道:“那古人到底是谁?” 长须老者道:“此人乃神裔族的祖先,后变为吸血的鬼人,姓名不详,连天神也无从得知。天机所言,若仙使去找那位古人,终将得偿所愿。” 陆振英说道:“那咱们需立即动身,万不能让鲲鹏找着这位古人。” 长须老者指教道:“至于如何对付曲封,如何解救万仙门人,天地自有命数,环环相扣,找到麒麟环后,其余难关,自可一一度过。” 张千峰向五老再磕了五个响头,道:“五位前辈大恩大德,张千峰永世不忘,将来必会报答。” 五老一齐答道:“非我等愿意帮你,而是冥冥之中,天道缘法,引你前行罢了。”说罢分五处坐下,闭目入定,霎时无影无形。 张千峰心想:“这五位前辈苦修千年,造诣深湛,先前对我出手,恐怕手下留情了。”心头感激,对廊骏说道:“陛下,多谢了。” 他回到营中,嘱咐雨崖子、千灵子、黄徒忠掌管事务,随后动身前往那白蝙蝠谷,陆振英执意同行,张千峰也劝阻不得。 来到城外,见洁泽、泰慧两人拦在道上,张千峰莫名其妙,问道:“两位在这儿等人么?” 洁泽道:“等的正是你!你要去找的那人,只怕是咱们所有鬼人的祖宗,咱们自然也要见上一见!” 泰慧点头道:“是啊,地上财宝,见者有份,人人发财,才是道理,万不能让你一人独吞了好处。” 张千峰苦笑道:“这哪儿是去寻宝?分明是件苦差事。” 泰慧指着陆振英说道:“若是苦差,你又为何带着个小狐狸精?我看你明明惬意的很。你以往与洁泽姐姐那样要好,眼下难道想始乱终弃,自顾自的逍遥快活?” 洁泽脸上一红,啐了一声,却等待张千峰答复。 陆振英甚是不快,冷冷说道:“你嘴里放干净些,谁是小狐狸精了?我与宗主哪有那等关系?” 泰慧恼道:“你骂咱们是吸血妖魔,我骂不得你小狐狸精么?你若知道点廉耻,便离张仙使远远地,莫再纠缠他了。” 陆振英长剑出鞘,神色严厉,道:“你想将我支开,离间我万仙。就像当年那大奸贼盘蜒所作所为,我早看穿你险恶心思!” 泰慧拔出轩辕金剑,嚷道:“管你是仙使还是狐狸精,我今天非劈烂你的嘴不可!”洁泽见她如此,也立即手按剑鞘,伺机相助。双方剑拔弩张,各不相让。 张千峰大感头疼,眉头紧皱,喝道:“都给我消停些!要跟着就全都跟着,谁先动手,我就将谁赶走!” 泰慧哼了一声,收回宝剑。陆振英手一转,也已还剑入鞘。 张千峰叹了口气,足踏飞剑,浮于低空滑行。陆振英叫来猎林骏马,在下方跟随。而洁泽、泰慧也各自骑一匹极神骏的马儿。那两匹马本就是千里挑一的良驹,又服食过洁泽、泰慧的些许鲜血,气力倍增,能够日行千里,不在话下。 那白蝙蝠谷甚是遥远,四人又不识得路途,只凭五老描述辨认,免不得绕点远路,前后颠倒,而洁泽、泰慧又只能在夜间赶路,在白天则需将浑身遮蔽严实,由张千峰携带。行了三天三夜,已全不知身在何处。那地方寂寥无人,即便找人相问,也全弄不清对方言语。 到第四天早上,张千峰醒来,见一棵树上画着极醒目的白蝙蝠画像,那蝙蝠一翅膀极长,指向西北。 他大感好奇,高声问道:“是哪位好心人指路?”声音远远传开,却始终无人回应。 泰慧、洁泽身穿遮阳衣物,快步返回,见到这画像,也都全无头绪,她两人晚间守夜,并未见到有人来此做此标记。她们身手非同一般,在夜间耳目加倍敏锐,竟全无察觉何人来过。 陆振英从帐中出来,见状问道:“这是敌人所留么?莫非是引咱们入彀的陷阱?” 张千峰道:“那人轻功极高,来时我全无知觉,多半并无恶意,只是好心。” 陆振英俏脸紧绷,道:“若是好心,为何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他怎知咱们要去白蝙蝠谷?” 张千峰叹道:“咱们先前遇上那些山间的北妖族人,问他们方向,只怕被那人听过去了。” 陆振英问道:“你当时可曾察觉藏有此人?” 张千峰道:“丝毫不觉。” 陆振英说道:“以此观之,那人轻功当不在你之下。” 洁泽见张千峰与陆振英低声商讨,心里不满,道:“又或者那人就混在北妖族人之中,却假装听不懂咱们的话?” 陆振英嗤笑道:“他为何假装不懂?这么做又有何好处?他既然要帮咱们,何不光明正大的帮?” 张千峰静下心来思索,蓦然想道:“来者武功奇高,却又不想让我得知是谁,应当是与我有宿怨之人,怕贸然露面,引起误会,那为何非要帮咱们?此人或许并非咱们问北妖族人时在场,而是一直从观国城中跟来的。” 想到此处,他朗声道:“多谢吴奇宗主相助。” 三女奇道:“你怎地知道是他?” 张千峰道:“他已帮我万仙两回,第三次再出手相助,却又何奇之有?除了他之外,又有何人非得藏头露尾,不与我万仙门人照面?” 只听远方树上有人哼笑一声,道:“万仙门主,见识果然不错,一下子就猜出我来。”正是吴奇的声音,一眨眼功夫,他已在四人面前。 陆振英斥道:“你一路尾随在后,到底有何阴谋?” 盘蜒道:“在下欲弥补往昔万鬼罪过,与万仙重修旧好,那天夜里,在下无意中听见那神裔五老所言,若能稍尽绵薄之力,在下自然乐意之至。那位‘古人’若当真如此神奇,在下也颇想一见。” 泰慧对此人倒颇有好感,笑道:“好啊,我本担心那劳什子的‘古人’厉害,如今你们万鬼、万仙两大宗主联手,更是千古未有的局面,即使阎王也得退避三舍。” 陆振英怒道:“不可,决计不可!与虎谋皮,焉能善终?你快给我滚了!如若不然...” 洁泽嗔道:“咱们都愿意跟这吴奇宗主走,你又不认识路,难道想在这林中打转一辈子么?” 陆振英凝视盘蜒,眼神警惕,哼了一声,负手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张千峰心想:“此人找那古人何事?莫非想抢夺那麒麟环?”但立时想道:“我已然迷了路,他若想抢先,我如何争得过他?” 他暗笑自己战战兢兢,怯懦可笑,点头道:“我等人生地不熟,有劳城主指路了。” 盘蜒暗暗松了口气,他虽恨万仙千万年来加害贪魂蚺,以同胞苦难,助自己立世升仙,但那都是菩提罪过,万仙其余人并不知情。他听那五老说了救助之法,总觉得自己责无旁贷,非令这些昔日同门脱离苦海不可。 他不发一言,在前领头,泰慧知陆振英恨万鬼入骨,她有意惹陆振英生气,偏偏要与万鬼亲近,于是走到盘蜒身边,道:“吴奇城主,我白天需躺着睡觉,你抱着我走,好不好?可莫要让阳光照着我了。”声音娇滴滴的,容貌语气皆如同十四岁的小姑娘。 陆振英果真说道:“万鬼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当心他故意拿你去照太阳,那你可连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泰慧冷笑道:“你当人人都是你这般狠毒么?你如此刁蛮,当年盘蜒叔叔如何会看上你的?” ------------ 七 挚友疯子是同仁 陆振英情绪极为激动,大声道:“那邪魔外道、大奸大恶之徒,休要将我与他说在一处!” 泰慧道:“他怎地大奸大恶了?我听说你们全无实据,只不过人家失踪,将罪过全栽在我叔叔头上罢了。”她这么说不过是与陆振英对着干,未必真信盘蜒无辜,但盘蜒就在一旁,闻言不禁欣慰。 陆振英收敛怒意,又变得冷漠起来,道:“妖魔鬼怪,自然会帮妖魔鬼怪说话。我早怀疑龙血天国在暗中作梗,如今听姑娘一席话,倒又多了几分把握。师父,你说对么?” 张千峰道:“如今大伙儿结伴而行,为何还要争吵不休?泰慧姑娘、洁泽姑娘,你二人无需睡眠么?” 洁泽道:“我不敢睡,怕某个女魔头给我一刀子,那就再醒不过来了。” 陆振英冷笑一声,不置可否。张千峰忙道:“振英她绝不会如此。” 洁泽打了个呵欠,对张千峰道:“劳烦仙家抱着我走。”说罢横躺在张千峰怀中。 泰慧白了陆振英一眼,道:“张宗主好生温柔,我可真羡慕洁泽姐姐呢。”见陆振英丝毫不为所动,也任由盘蜒抱着。 张千峰手掌一托,头顶飞来一伞,抵挡阳光。盘蜒则摘下几片芭蕉叶,遮在泰慧脸颊上。这两人一入睡,林间显得颇为清净。三人皆默不作声的走着。 陆振英心想:“这万鬼宗主绝非善类,定有重大图谋。只是这等奸雄,心中毒计实难以揣测,他到底想要怎样?” 她跟随小遥,在雪岭三十国定居,凭借一身高超武艺、绝丽姿色,加上侠名远播,当年万仙破败之后,不少仙家穿越雪山,前来投靠。但这些万仙仙家与东海国万仙并无不同,到第十年,纷纷丧失理智,杀人如麻。好在数目不多,最终全数伏诛。 陆振英一面遮掩真相,一面写信问张千峰缘由,张千峰当时也不知后续会如何,只道又是万鬼的邪法。 到第二十年,游江弟子也发疯吃人,除了将他们杀死之外,别无制止手段。 她那心爱的弟子曹素也在其中。 自从曹素被盘蜒“玷污”之后,她受了打击,变得放荡狂浪,风流不羁,很快又与一英俊有为的少年将军相好,终于有一晚留宿在那将军营中。 奇怪的是,那天之后,曹素对陆振英便颇为疏远,似乎有意躲着她似的。曹素不再习武,不再下苦功,不务正业,放浪形骸,陆振英念及是盘蜒害她如此,既无奈,又痛心。 曹素发疯之后,陆振英在她情郎的家中找到她。曹素疯狂的笑着,似刚刚用血洗了个澡,血迹已干,整个人被血浆浇灌,仿佛血肉的雕像。她情郎府上再无活人,连幼儿也未逃过一劫。 陆振英怀着沉痛与悲伤,给了曹素致命一击。曹素临终之际,忽然有一丝清醒,她说道:“师父,盘蜒并未...并未强占我,我后来头一回交出身子时,还是.....黄花闺女。我...对不住你,怕你不恨盘蜒,始终...始终隐瞒..” 陆振英只觉天地黑暗,脑中唯有血光。 她抱着曹素尸体,想了很久,终于想通盘蜒当时为何说谎。他为了让陆振英恨她,故意做出这样的假象。他要摆脱这缠人的姑娘,却用这最愚蠢,害人害己的法子。 这疯子。 你要我恨你,我就恨你好了。一切都是你造成的。是你令曹素与我这师父产生隔阂,是你活生生逼疯了她,是你杀了菩提宗主,毁了整个万仙。若不是这样,万仙又怎会一个个儿沦为食人的魔鬼? 陆振英变得冷酷无情,变得遥远而麻木,她真正如不食人间烟火、不容魑魅魍魉的雪山仙女,心中不再掺杂半分情感,恨透了所有好色风流的男人。 她以往就做道姑打扮,不过并非真正的道姑。那以后,她当真信奉道义,她自己的道义。她一丝不苟的梳理着头发,一圈圈盘起,整整齐齐的,无丝毫纷乱,就像她的心一样绝不会动摇。她穿着最呆板朴素的道袍,掩去她窈窕的身材,以免惹男人动心追求,最终死在她的剑下。 从龙血天国传来消息,洁泽他们在北妖国遇上了鲲鹏,鲲鹏道出了最终的真相。这堕落的诅咒是盘蜒毁灭人头山所致,先是涉水,再是游江,然后是渡舟,万仙门人会一个个儿的发疯。或许再过十多年,小遥也无法幸免。 真相,真相,知道真相之后,多半并没有好处。 小遥也变了,她变得心惊胆颤,有如惊弓之鸟,她不务国事,一门心思的找寻治病的法门。她这么做并非为了大伙儿,而只为她自己一人,她穷竭国库,只为零星半点最离奇的线索。 待得希望破灭,她开始穷奢极欲,纵情享乐,雪岭国因此衰退,叛乱不断。陆振英于是愈发忙碌,她镇压叛乱兵马,抵挡黄泉妖魔,剿匪除妖时,她越来越特立独行,渐渐不信任任何人。 风声鹤唳虎啸鸣,世道轮回物无形,风华绝代心已死,孤身倩影斩雷霆。 她明白她的剑气来自轮回海的虎鹤圣灵,她绝不会如小遥、曹素那样受害。她准备好了,无论是小遥还是张千峰,一旦他们有走上邪路的迹象,她的长剑不会犹豫。 如今这眼前的万鬼宗主吴奇,他可疑至极,自然邪恶的无以复加。陆振英决意杀他,或早或晚都得动手,她的虎鹤双形剑法已然大成,使出那两剑来,在一刹那间,威力如同真仙降世。但她不能让这吴奇有了戒心,须得耐心等候事态进展。 白天时,盘蜒与张千峰带着泰慧、洁泽赶路。到了晚上,万仙门人也极少睡眠。鬼人确实长生不灭,寿命比万仙更长,但以体质而言,仍不及万鬼,更比万仙相差甚远。 盘蜒确识得去白蝙蝠谷的道路,然则到了那边,山路九拐十八弯,曲曲折折,村落人家,隐秘的难以寻找。即使在空中俯瞰,也瞧不真切,总有遗漏。张千峰以伏羲八卦占卜,却收获甚微。 在山谷中找了月余,有一日,泰慧忽然道:“有血腥气味儿!” 张千峰奇道:“是人的?” 泰慧道:“是咱们鬼人的!” 洁泽嗅了嗅,道:“不错,是鲲鹏!终于找到了!” 众人立时找去,来到一片铺面落叶,杂乱缤纷的草地,只见鲲鹏披头散发,唇边流血,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身子摇动时,嘴里咿咿呀呀的低声呼喊,好像已然疯了。 盘蜒上前查看,但陆振英陡然一剑斩出,落点在盘蜒前方,白光一闪,盘蜒愕然止步,陆振英说道:“你给我老实别动!” 盘蜒道:“看一下又能怎样?” 陆振英不答,对张千峰道:“宗主,由你去看。” 洁泽见她对张千峰吆喝,斥道:“他是你师父,又是你宗主,你凭什么指使他做事?” 张千峰苦笑一声,靠近鲲鹏,鲲鹏蓦然大喊一声,数道掌力击出,掌力隆隆作响,震动大地,竟似乎使出毕生功力来。 张千峰不敢怠慢,使混元玄功,将掌力挪转,鲲鹏口吐鲜血,大声道:“冤鬼,休来讨债,是吴奇逼我杀你们的!”双掌前后击落,掌力纷涌不竭,击破空洞,将异界的阴风热火招了出来。 陆振英反而露出笑颜,心想:“果然猜得不错,是这吴奇捣鬼。”具体捣什么鬼,一时想不明白。 鲲鹏内力大增,已不逊张千峰多少,可招式全无章法,只一味猛攻。张千峰稳扎稳打,终于占据上风,但鲲鹏气力越来越足,再斗下去,只怕要将这草地整个儿掀翻。 忽然间,盘蜒一动,一指点中鲲鹏背心,这一手迅速无比,令人难以防范,鲲鹏“哇”地一声,摔了个狗啃泥,他往地里一钻,越挖越深,终于直挺挺的不动了。 陆振英将长剑对准盘蜒咽喉,怒道:“你这是杀人灭口?” 盘蜒道:“他可没死,只不过暂且晕了过去...” 话说一半,鲲鹏使出血水土遁术,化作一道血光,陡然不知所踪。张千峰见状阻止不得,暗中惊叹:“为何他发疯之后,玄法反而更厉害了?” 泰慧小鼻子一颤一颤,道:“是了,这鲲鹏在山中捉了‘牲口’喝血!这喂不饱的王八蛋,胃口好大。” 她与洁泽率先冲入林中,盘蜒、张千峰跟随入内,只见地上躺着十来人,已有大半失血而死。其余皆魂不守舍,颤抖得如坠冰窟。 张千峰心想:“鲲鹏定是找不到那古人,心情烦躁,大开杀戒,他为何会突然发疯?莫非某人血中有毒?” 盘蜒也想到此节,环视半圈,见一消瘦惨白的青年人蜷缩起来,脖子上有两个血洞,他双手抱头,眼睛透过咯吱窝望着众人,瞪得颇大,又怕又想偷瞧。 盘蜒心生寒意,只觉此人怪异难测,无法捉摸,立时招来长剑,直指此人,冷冷说道:“阁下如此修为,何必藏头露尾?” 那人大叫一声,一跃而起,喊道:“你这么凶做什么?我又没找你麻烦?”他又干又瘦,被吸了许多血,竟然仍精力十足。 众人听他说的是中原话,都松了口气,张千峰示意盘蜒放下兵刃,走上前去,拱手说道:“在下万仙张千峰,来找一位神裔族的古人,不知小兄弟能否指路?” 那人冲着张千峰直勾勾的瞧着,猛然露出傻笑,说道:“你这人长得真俊,人也彬彬有礼,与那凶巴巴的疯子不同,是个好朋友么?” 盘蜒心想:“此人疯疯癫癫,居然说我是疯子?”陡然间心中一震,想起郭玄奥与剃德老人当年在青蛮荒漠地下洞窟之中,遇上一神通惊世的怪人,传授郭玄奥半部杀生剑诀,也将他们叫做‘好朋友'。 江湖上说的‘好朋友’,是指讲道义的人物,只要并非敌人,都可称作‘好朋友’。张千峰不以为意,道:“在下此行,并无恶意,自然是好朋友。” 那人喃喃道:“那好,你像是个教书的,我就叫你好朋友先生。那拿剑的又疯又厉害,我就叫他疯子先生。这三位美貌姑娘,就叫道人姑娘、小鬼头姑娘、大官姑娘好了。”说话间眼神躲闪,自言自语,似胆小至极,却又胆大包天。 ------------ 八 牡丹花下鬼风流 张千峰笑道:“你要如何称呼咱们都成,不知老兄尊姓大名?” 那人道:“我?我没名字。”说话间双眼朝天,似在费心杜撰假名一般。 陆振英高声道:“人生在世,岂能无名?那鲲鹏是如何疯的?那古人又在何处?” 那人又缩成一团,颤声道:“道人姑娘好凶,可是长得太美,被你老公惯坏了?”看看张千峰,又看看盘蜒,似在想何人是她夫婿。 陆振英心知此人非同小可,必在装疯卖傻,左掌虚晃,右掌如雷电般探出,霎时已在此人天灵盖上,那人吓得厉声尖叫,便是待宰的猪,也没他喊的这般凄惨。 此时他要害受制,陆振英只需内力一吐,即便是阎王也不可全身而退。她内劲蹿动,试探此人浑身,直深入丹田之中,测了许久,全无一丝内力,竟是个极端弱小之徒。 那人醉醺醺的一笑,陆振英皱眉道:“你笑什么?” 那人意乱情迷的模样,道:“姑娘这按摩手段,当真舒服极了...” 陆振英大怒,两个巴掌扇了过去,但念在此人并无武功,用力颇小,那人被打的鼻青脸肿,哇哇乱叫,滚倒在地。 泰慧、洁泽虽与陆振英不睦,见此人色胆不小,自找苦吃,不由齐声笑了起来。 张千峰叹了口气,将此人扶起,道:“老兄,我同门性子严肃,你可不能乱说话。” 那人点头道:“是,是,好朋友先生性子温柔,才是真正的体贴,鄙人老少通吃,男女不拒。”说罢在张千峰手上飞快一捏,张千峰只觉汗毛直竖,砰地一拳,将此人打飞出去。 盘蜒袖袍一拂,将此人接住,这怪人谁都不怕,就怕盘蜒,登时安静下来,抱腿不动。泰慧见此人左右眼皆被揍出个黑圈,不禁捧腹大笑。此人虽又瘦又弱,但体质好生强韧,挨了痛揍,兀自更没事人一样。 盘蜒冷冷说道:“先前那道姑问你的话,你就算答不上来,也得现编现卖。” 那人道:“我....我叫没脸见人。” 泰慧笑道:“没脸贱人?这名字太难听啦。你到底有多贱多可恨,才叫这等名字?” 那人想了想,又道:“没脸见人,只能带面具了。各位叫我面具就成。” 盘蜒指着他身边众人,又问道:“此地究竟发生了什么?” 面具答道:“咱们村子本来好好的,却突然遭了秧,这吸血魔头闯了进来,问咱们那’古人‘的故居所在。唉,也是我这人太过倒霉,跑到哪里,哪里遭殃,还不如找个地方将自己活埋了...” 盘蜒打断他自怨自艾,道:“后来呢?” 面具叹道:“咱们恰巧知道那故居在哪儿,于是他捉了咱们这些年轻力壮的,随他前往。” 张千峰喜道:“你们找到那故居了么?” 面具冲张千峰抛了个媚眼,道:“自然找到了,好朋友先生若要找去,我自愿甘当坐骑,载你香臀美根...” 张千峰脸色不善,那面具吓了一跳,不敢多嘴,只继续答道:“在那故居住了几天,这魔头开始发疯,一下子吸干好多人的血。我见情形不妙,自告奋勇,让他喝血,只是我这血滋味儿太美,令人飘飘欲仙,陡增一百年功力,他一喝下去,心花怒放,便敞开心扉,冲阳光奔跑起来了...” 洁泽笑道:“眼下太阳已落山了,况且他是鬼人,一遇上阳光,立时焚烧而死。” 面具嗤笑道:“姑娘全不通风雅,不懂我这诗情画意。” 洁泽道:“咱们鬼人自是不懂什么狗屁诗意,但最喜欢喝那些自诩风雅之士的血。” 面具“嘿嘿”低笑,冷汗直流,扭头蹲在地上,用手指画圈。洁泽见他流汗,道:“他不是鬼人,鬼人流出来的汗是红的,有些像血。” 张千峰大失所望,望向盘蜒,问道:“那鲲鹏如何会发疯?” 盘蜒道:“人的魂魄变化,身躯自然相随。这面具深藏不露,可体内潜能非同小可,只怕是他见鲲鹏太过凶恶,只能如此惩戒鲲鹏。” 面具高兴起来,道:“这‘深藏不露’四字,真是再贴切也没有了。只是‘不露’一词,未免虚伪。我是时时常常,都要将自己的衣衫剥得精光,袒露袒露的....” 陆振英说道:“胡说八道,魂魄再如何变动,可体内真气岂能增减?此人分明是个下流无耻的凡人。” 面具茫然道:“我见到这许多俊男美女,魂早就飞走了,此时不过一具空壳罢了,唯有任人糟蹋,暗自垂泪。” 张千峰焦急起来,道:“若兄台真是鲲鹏所找的古人,还请帮在下一帮。若非如此,还请指点那故居路途。” 面具挠了挠头,低声嘟囔了几句,叹道:“先生有何疑问?尽管问我便是。” 张千峰将信将疑,暗想:“他当真是那古人么?”斟酌词句,道:“我万仙门遭遇劫难,唯有找到一位....曲封才能相救。可在此之前,需找到那失踪已久的麒麟环,我听神裔族五祖说:唯有神裔族那位古人有法子,将麒麟环从虚空中取出。” 面具神色苦恼,说道:“又是什么麒麟环,又是什么‘曲疯子’,又是神裔族古人,我纵然博古通今,学究天人,但怎地全然听不懂?” 张千峰哼了一声,道:“若真听不懂,还是莫要自称‘博古通今、学究天人’为妙。既然如此,还请兄台替咱们带路。” 面具懒洋洋的说道:“我这人嘛,本来是极懒的。又被吸了血,根本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加上挨了揍,不当着你们的面吐血而亡,已经极为客气了。要我领路,那是难上加难。” 洁泽、曹素齐声道:“那你也不用客气,就此死吧。这儿能领路的人多了去,也不缺你一个。” 另一幸存者忙道:“除了这‘没脸见人’,咱们谁也没去过那故居。他本来和那吸血魔头说,由他独自随行,放过大伙儿,可那魔头饿得厉害,偏偏不答应。” 众人都想:“原来他真叫什么‘没脸见人’。” 张千峰皱眉道:“面具兄,你如何才肯领路?” 面具咧嘴一笑,眉目传情,道:“劳烦好朋友先生、道人姑娘、小鬼头姑娘、大官姑娘中任出一人,将我横抱在怀,我多半能缓过劲儿来,若能再摸摸手脚,更是能精神抖擞,拿出浑身解数。指路之时,才有如神助,百发百中。” 陆振英眯起双眼,眼中闪着寒光,道:“你若不怕死,我抱你倒也无妨。” 面具长叹:“挚友怀中抱,红颜亦回眸,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盘蜒一步抢上,将他提起,道:“旁人不成,我押着你,保管你无病无痛,无疾而终。” 那面具怕极了盘蜒,尖叫道:“不要,不要!疯子,疯子!” 泰慧笑道:“大水冲了龙王庙,听见和尚骂秃驴。你这疯子,好没自知之明呢。” 盘蜒冷面不语,面具挣扎半晌,终于吓得服了,伸出手指,点明方向。 众人皆知这面具极有古怪,虽不信他真能变幻魂魄,但鲲鹏吸他血而发疯,却也万万不假,途中无片刻松懈。 众人在山中走了半天,都与他熟络起来。此人言行举止,委实太过荒唐,胆子似大到极处,却又小到极点,脸皮厚达千丈,无论张千峰、陆振英等如何斥责,皆死不悔改,唯独对盘蜒所言半点不敢违逆。 张千峰心想:“恶人自有恶人磨,咱们万仙之中,确实少不得这等令敌人丧胆的先锋猛士。振英她毕竟是女子,远及不上这位万鬼的魔头天生杀气浓厚。”殊不知这面具甚有灵识,见到盘蜒,知道他比旁人厉害许多,故服服帖帖,不敢戏弄。 那面具带众人穿山绕水,又走了一天一夜,前方一棵参天巨树,霎时撑满眼帘。张千峰吃了一惊:“这树怕有百丈之高,庞大如山,先前在外头怎地没见到?”旋即猜测:“此地脉象扭转,无论从何处望来,皆瞧不见这大树所在。” 陆振英、泰慧、洁泽等尽皆惊叹。面具道:“此树就是那赫赫有名的古人故居,听说以往此人生性残忍,动不动杀人喝血....咦?那岂不是与先前外头那喝我血的老怪物差不多么?” 张千峰问道:“你见过这位古人么?” 面具道:“这人好几百年没回来了,我怎地见过?我虽有长生不死的能耐,可活了也没多久。” 泰慧笑道:“你既然没活多久,怎知自己长生不死?” 面具神色不悦,道:“小鬼头姑娘,我对你着实不坏,你怎地老咒我死?” 泰慧反驳道:“你自己话里漏洞百出,可不是我咒你短命呢。” 盘蜒走到树下,在树上拍了两下,整棵树为之震动,张千峰心想:“此人功力到底深到怎般地步?这轻描淡写的一拍,我也未必能够。” 盘蜒惊讶说道:“这树塔中有人。” 陆振英望向面具,面具扑通一下跪倒,喊道:“这位疯子大仙,我并非有意欺瞒,几天之前,确确实实没人,不信你去问我那些村友...” 突然间,浓密树叶之中,有三人飞落下来,弹指间已稳稳站定。这三人皆身穿黑色斗篷,斗篷上缝着黑蛇图案,一年迈老者,一中年汉子,还有一蒙面的女子。 盘蜒见三人眼中闪着紫光,暗想:“他们都是贪魂蚺?”他修为远比这三人深湛,他们也瞧不出他眼中异样。 三人背后皆有三个大圆筒,与筷筒相似,只是毫无缝隙。盘蜒隐约听到圆筒之中滋滋作响,有蛇在其中搅动。 ------------ 九 前尘往事随风回 陆振英问道:“三位是何人?为何来到此地?”语气颇为森严。 那老者冷笑道:“你们几人又是什么东西?为何擅闯此地?”言语针锋相对。 陆振英表情犹如寒冰,懒得再问,手按剑柄,既然对方显露敌意,那也不必多说了,直接动手便是。 张千峰问那面具:“这又是怎么回事?” 面具连忙道:“上回来的时候,确确实实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那蒙面女子忽然闷声道:“咱们来这儿也不过半天。” 张千峰见有转机,答道:“在下万仙张千峰,来到此地,是为了找寻此处曾经的住客。” 陆振英脸色不悦,传声道:“你对这些对头多说什么?” 张千峰答道:“能多问出些话来,又何乐而不为?” 蒙面女子道:“咱们来此,也是为了找那住客。” 那黑袍中年汉子喝道:“蛇三,你太多嘴了!主人听了,非重罚你不可!” 蒙面女子垂首道:“蛇二哥教诲的是。” 盘蜒问道:“在下万鬼吴奇,三位可是黑蛇教的人?”那黑蛇教自从暴虐阎王死去之后,势头暂缓,盘踞在深山老林中。但他们越是按兵不动,盘蜒心中越是警觉。 那老者面有惊色,道:“你是...那吴奇?当初险些伤了主人的吴奇?” 盘蜒醒悟过来,点头道:“你们那主人是洛神么?” 三人齐声喝道:“主人名讳,岂容尔等开口亵渎?” 盘蜒道:“洛神为何让你们来找这位古人?” 那老者听他反复出言不逊,勃然大怒,手一抬,背后圆筒开启,飞出三条丈许黑蛇,咬向盘蜒。 盘蜒使异兽功夫,一招“剪钢毫”,真气如剪刀般绞向黑蛇,三条黑蛇一转,绕到盘蜒身后,身法极是诡异。盘蜒足尖一点,飞身而起,打出逐阳神掌,呼呼声中,数道火柱从天而降,黑蛇承受不住,滋滋发声,狼狈逃开。 盘蜒暗觉古怪:“若是寻常黑蛇,中我掌力,早就死了,为何这黑蛇却能捱过去?” 那老者与中年汉子包围盘蜒,唯独那蒙面女子站在原处不动。张千峰有心相助,身形一动,与盘蜒并肩而立,面对那中年汉子,道:“吴宗主,此人交给我了。” 陆振英乐得见敌人自相残杀,道:”门主,这是吴宗主的私怨,你何必多管闲事?“ 洁泽道:“你这话说的可不对,这三人胜了吴宗主,接下来定会找到咱们头上,谁也不能置身事外。” 陆振英心知她所说不错,面向那蒙面女子,那女子静静站着,并无出手之意。 那老者嚷道:“蛇三,你对付这三个丫头,应当绰绰有余了?” 蒙面女子道:“蛇一大哥放心,我有十足把握。” 陆振英喝道:“那就来试试!”剑上升起白色剑芒,斩了过去,那女子解开圆筒,放出三条黑蛇来。一条黑蛇卷住她自己,助她躲开,一条黑蛇咬向陆振英脚踝,还有一条黑蛇直盯着泰辉、洁泽。 陆振英长剑辟下,正中那袭击她的蛇怪,咔嚓一声,将蛇头斩落,她心中一喜:“原来也不过如此,天下没有我这雷霆剑芒斩不断的事物。”忽然间,那蛇头一转,冷不丁从她身后咬来。陆振英吃了一惊,身法如鹤,盘旋躲开,刚一落地,那条蛇尾蓦地横打,陆振英推出一掌,与蛇尾撞击,霎时只觉头晕脑胀,难受之极。 趁她这片刻失衡,蛇头蛇尾又连在一块儿,兀自神气活现。 陆振英心想:“若这三条黑蛇一齐袭来,我非使出虎鹤双形应付。”她神功虽强,但并未真正渡过仙露泉,飞升隔世功不及破云境界,若连番使出雷霆剑芒与虎鹤双形,终究有力竭不支的时候。而她也根本不信泰慧、洁泽安什么好心。 好在那蒙面女子试探几招,随后停下攻势,只命黑蛇游移,看住三女。 那边张千峰与中年汉子相斗,惊觉敌人武功高强,不逊于万鬼鬼首,而他那三条黑蛇联合,等若又来了个鬼首般的强敌,且那黑蛇无论是毒牙还是蛇身,皆蕴含催魂夺魄的邪法,张千峰稍有疏忽,被黑蛇擦中,脑袋沉沉得极不好过。 但他身为万仙第一高手,盛名绝非幸致,拆了百来招,倏然足踏八卦,暗布阵型,一闪一挪,使出“混元玄功”的乾坤罩,将三条黑蛇困住,再一掌打向敌手。 那汉子大喊一声,掌心发黑,竟打出黑蛇灵气来。张千峰早就怀疑,见状更是确信:“这是盘蜒师弟的功夫,他们与师弟有极大关联!”既有防备,自然应对有方,双掌齐出,在空中击破空洞,两道阴风从聚魂山喷出,这一招“风厉霜飞”锐不可当,而那汉子的黑蛇灵气也远不及盘蜒,霎时真气溃败,张千峰再踏上一步,一掌打在那汉子胸口,他惨叫一声,飞摔出去。 张千峰这一招击碎那汉子脏腑,哪怕他真有仙使之躯、鬼首体魄,两天之内也复原不了。他不去管那汉子,旁观盘蜒与那老者相斗,不由心生敬意:“这老者功力比我那敌手更高,但吴宗主已稳操胜券了。” 盘蜒使剥鳞地狱心经,招来三道黑风,将黑蛇卷上了天,三蛇无法脱困,自身使残剑心诀与那老者的黑蛇灵气比拼,那老者灵气磅礴,规模浩大,与那汉子相比,委实不可同日而语。即便如此,也远不及盘蜒那无影无形,锐利至极的残剑心诀神威。盘蜒气定神闲,仍行有余力,而那老者脸色发青,额头冒汗,大处劣势。 那叫蛇三的女子见状,凌空出手,一道黑光骤然从天而降,罩向盘蜒,盘蜒眉毛一扬,一招“烈焰双翼”升上天去,与那黑光碰撞,轰隆一声,雷光如树,火焰将黑光吞没。那老者连忙退到那“蛇三”身边,模样甚是狼狈。 张千峰与陆振英都瞧得真切:这三人之中,以功力深厚而论,这老者当是翘楚,但说到功夫精妙、心思灵巧,属这蛇三第一。单以临敌而言,那嚣张跋扈的蛇二反最是不济。 蛇三手腕一翻,取出一柄黑蛇剑来,小心防备。 旁人不知厉害,盘蜒却深觉奇怪:“怎地又有一柄黑蛇剑?”这黑蛇剑来历古怪,其上附有凌厉的黑蛇魂魄,泰远栖有一柄,青斩有一柄,苍狐有一柄,如今竟又出现一柄。 那蛇一老者气喘吁吁,嚷道:“二弟怎么样?” 蛇三手指一转,那二弟被一条黑蛇抬出灌木丛,他痛的大喊大叫,喊了几声,晕了过去。蛇三道:“需得修养些时日了。” 蛇一怒道:“他妈的,咱们若守不住此地,主人回来,咱们都得遭殃!从哪儿跑来这些个厉害的对头?“ 蛇三叹道:“其余人倒也罢了,唯独这吴奇,主人嘱咐过,除非她亲临此地,无论如何,不得与这吴奇交手。” 陆振英冷笑道:“什么叫‘其余人倒也罢了’?咱们万仙还没使出真本事呢。” 洁泽也情不自禁的说道:“是啊,张宗主这等神功,难道你们不怕么?”泰慧听了,朝她嘻嘻一笑,洁泽脸上一红,不去理她。 先前打斗时,双方真气冲击,地动山摇,那面具躲得不知去向,此刻忽然又冒了出来,泰慧奇道:“你怎地并未逃走?” 面具道:“小鬼头姑娘、大官姑娘,咱们三人别无用处,但这袖手旁观,加油鼓劲的功力,倒是不相上下的。” 洁泽恼道:“我俩怎地别无用处?你这窝囊废也敢说咱们?” 面具笑道:“我与你一般,将‘好朋友先生’当做心头肉,既然所好相同,咱俩自然当交为知己,亲密无间了。” 洁泽大怒,挥拳来打,那面具吓得半死,半摔半滚的跑了。 泰慧格格娇笑,喊道:“张宗主遇上你这么个大疯子,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张千峰不管那面具打岔,心想:“听说黑蛇教作恶不少,不管如何,先将他们擒住了。”从虚空中取出那夔龙琴来,手按琴弦,就要全力出手。 就在这时,面具“啊”地一声,眼望高处。众人惊觉,朝上看去,只见左边三十丈高处的一根树枝上站着一男子,右边等高的地方又站着一女子。张千峰心下震惊:“他们是何时来的?我为何未能察觉?” 那男子英俊至极,比之张千峰也不遑多让,他黑发垂腰,但一双眼犹如腐败发黑的血潭,散发出死亡般的寒意,他穿半红半白的袍子,瞧来极为血腥不祥。 那女子玉雪可爱,美丽绝伦,也丝毫不在陆振英之下,她穿一身漆黑如墨、全无杂色的黑袍,俏脸微笑,可那笑容空洞深远,甚至有些残忍。 那两个黑蛇教徒立时下跪,齐声道:“主人,你终于找到他了?”蛇二昏迷不醒,自也无法施礼。 女子看向那男子,神色喜悦,笑道:“可不是么?我临时改变主意,回来瞧瞧,不想真遇上了他。”但又转向盘蜒,笑容变得勉强起来。 盘蜒看看那女子,又看看那男子,朗声道:“洛神,你如何识得这位古人?” 张千峰问道:“古人?这人就是咱们找的那位前辈?”他专为找此人而来,但不知为何,此刻一见,心中全然不喜,反而颇为恐慌。 面具显得极为激动,双眼只盯着那英俊可怖的男子,双手向上伸出,仿佛想与此人相握。 ------------ 十 红颜颐指将称臣 那古人只注视洛神,忧郁的脸上渐露出笑容,忽而欢畅异常,血茫茫的双眼似放出光彩来。他大笑一声,落至洛神身边,一下子将她抱起。 洛神笑吟吟的回望这“古人”,眼眶也已通红,两人于近处对视,情难自已,陡然吻在一块儿。 张千峰虽不知这洛神是谁,但她是黑蛇教徒的主人,终究是敌非友,如今与这位“古人”如此缠绵,霎时如一盆冷水浇在头上,心想:“这‘古人’只怕不会帮咱们,这可如何是好?” 洛神哭的梨花带雨,道:“臣哥哥,你还记得我,我这生生死死,轮轮转转的,总算也不枉了。” 那“臣哥哥”也哽咽道:“你这些年去了哪儿?我失了你,整个人如行尸走肉,丧魂落魄的。不知不觉间,已经在世道上流浪许久了。”他声音温柔至极,像是和最宝贝的小女儿说话一般。 洛神道:“不是我有意与你分别,而是我受伤太重,而你身上阴气沉,我只能暂且与你分开。你我当年那一夜...嘻嘻...欢喜,反令我伤上加伤,只能找一处泉水修养了许久。” 盘蜒琢磨:“莫非这‘臣哥哥’正是血寒的生父?”看他容貌,果然依稀与血寒相似。 臣哥哥悔恨不已,道:“是,是,我只顾自己高兴,却害你匪浅,委实该死。”瞧他神情,真恨不得将心挖出来给洛神。 洛神又道:“你这么大本事,这几千年间,为何没做出什么名堂来?换做我是你,早就开宗立派啦。” 臣哥哥道:“我...我没出息,我没了你,就像河流没了源,就像树木断了根,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来。我找一处古神的塔入眠,却被一群烦人的万仙吵醒,之后仍旧继续流浪。天可怜见,我找着了你,这下可终于活了过来。” 洁泽问道:“这位前辈,十多年前,可是你将鲲鹏变作鬼人的?” 那臣哥哥眼里只有洛神,对洁泽提问充耳不闻。他一会儿吻洛神脸颊,一会儿捏洛神小手,真是捧在手心又怕掉了,含在嘴里又怕化了,似乎洛神并非可怖的女魔头,而是纤弱易碎的稀世珍宝。 张千峰心里仍存指望,又问道:“前辈,你可知道麒麟环的下落?” 洛神叹了口气,指着盘蜒说道:“臣哥哥,这人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你将他杀了,好不好?” 古人忙不迭说道:“你要做什么,我就替你做什么。哪怕你要我去轮回海杀了天神,我也设法替你办到。” 洛神笑道:“我可不要你死,我要你活得好好的。” 古人道:“我要与你在一块儿,这愿望永远不灭,我也永远不会死!”说罢身形一晃,已来到十丈外一根矮树枝上,脸色又变得阴沉可怕,冷冷打量盘蜒,仿佛聚集的风暴。 盘蜒暗忖:“此人是最早的神裔族人,成为鬼人只怕有万年之久,武功非同小可,不知与各阎王孰强孰弱。” 古人昂首俯视,神色高傲,有意折辱盘蜒,替洛神出气,道:“你是哪儿来的下三滥的狗贼,如何得罪了我的洛儿?” 盘蜒漠然回道:“她替黑蛇卖命,为祸世间,我曾将她重伤,只可惜让她逃了。” 古人脸上阴云又浓了几分,喝道:“我叫将臣,你叫什么狗名?” 盘蜒不理他挑衅,道:“在下万鬼宗主吴奇。” 将臣缓缓说道:“好,我不杀无名之狗,今日狗有了名,杀了也不算坏我将臣的规矩。” 洁泽、泰慧齐声惊呼起来,道:“将臣!听说万鬼血佛派的血佛经,正是那位将臣所书,流传下来的。” 古人终于看这两人一眼,点头道:“那‘血佛经’是许久以前,我遇上洛儿前所书。” 盘蜒笑道:“可惜,可惜,你本来还算头脑清醒、学问深厚之辈,可被这婆娘迷了心,才真正变得人模鬼样、自甘堕落。” 古人长笑一声,但声音中满是威压杀气,他掌中出现一柄血扇,朝盘蜒一扇,顿时一股红风飞了过来,风中满是血腥气味儿。 盘蜒使蛇帝功夫,掌力有如潮涌,与那红风互冲对撞,砰地一声,两人皆被笼罩在层层血雾之中,再看不清两人身影,片刻功夫,血雾飞散开去,众人皆只能看清身前丈许之地。 张千峰想起神裔五祖的预言,心想:“这吴奇与这古人相斗,无论胜败,皆于大事无益。”提气朗声道:“将臣前辈!其中定有极大误会!还请暂莫动手!” 洛神嘻嘻笑道:“英俊的小道士,你要找麒麟环做什么?”她话语声无处不在,勾魂夺魄,若非张千峰心意坚定,霎时便被她引诱。 张千峰担心盘蜒生死,道:“姑娘,将臣前辈听你的话,还请令他罢斗。” 洛神慵懒说道:“你是怕这吴奇死了?这人是万鬼,你是万仙,你担心他做什么?” 张千峰大声道:“既然患难与共,自当互相照应。” 洛神连催迷魂心法,谁知奈何不了张千峰,心下不悦,对那蛇一、蛇三说道:“去将这道士擒住!” 那两人喊道:“是!但此人厉害,还请主人解开黑蛇封印。” 洛神点头叹道:“不中用的东西,没封印便谁都胜不得了吗?”盘膝坐下,催动功力,刹那间,那三人的九条黑蛇嘶嘶声大作,整个林子都被这声响惊动。 张千峰一招“元云青天”,袖袍凝力,向上一推,二十丈内大风生动,将那血雾逼退,看清眼前情形。 陆振英、洁泽、泰慧、面具站在他不远处,那吴奇与将臣两人已不见踪影,而蛇一、蛇三位于八丈远处,身前九条黑蛇,体型剧增,已从一丈小蛇长成人面双翼蟒蛇,容貌美丽,眼神有如寒冰。 张千峰脸色剧变:他当年曾遭遇黑雨老怪,在六条黑蛇前吃尽苦头,知道这人面黑蛇厉害无比,每一条皆不逊于破云仙使,如今这九条一齐涌上,众人只怕难逃此劫。 陆振英又何尝不知危险?但她脾气偏执,浑不惧死,叱道:“魑魅魍魉,蛇精蟒怪,吃我神剑!”剑刃一翻,雷霆剑芒熊熊燃烧,那剑芒朝身边扩开,变作虎鹤形状,她身子轻晃,脸色更苍白了几分。 蛇一、蛇三吹起口哨,挥动掌中兵刃,六条黑蛇扑咬上来。陆振英心下犹豫:“若全力以赴,使真仙剑法,或能杀两条黑蛇,但刹那之后,我就再无还手之力。可若细水长流,也支持不了多久。” 就这片刻耽搁,雪虎光鹤与黑蛇杀在一处,雷电激扬,形影翻飞,斗得难分难解。陆振英全神贯注,维系这双兽行动。 张千峰心想:“振英真乃女中丈夫,令我自愧不如。”心意已决,取夔龙琴在手,手指轻拨,韵律传开,霎时空现一出口,一身形高大、尖牙利齿的女妖钻了出来,她嚷道:“臭道士,你怎地惹上这许多人面黑蛇?我可不敢惹黑雨老怪。” 张千峰苦笑道:“枯念,念在你我情分,再帮我一回。” 枯念为难一瞬,骂道:“臭道士,贼小子,尽给你娘添乱!”身躯一闪,双爪飞舞,抵挡三条黑蛇进攻。 此刻张千峰功力深湛,这伏羲通天道渐臻完善,招枯念来此,她功力丝毫不减,一时倒也不落下风。 张千峰见陆振英模样衰弱,知道她坚持不了多久,飞身上前,打出一拳一掌,砰砰声中,将与虎鹤缠斗的两条黑蛇打翻出去,虎鹤闪烁,一顿扑咬,黑蛇痛的尖叫起来。 张千峰再拍出天琴云弦掌,掌力流动,蜿蜒如龙,又替枯念解了围,枯念利爪划出,斩中黑蛇身子,众黑蛇脸上表情痛苦,飞快游走。 张千峰又见洁泽、泰慧两人与一黑蛇相斗,局面岌岌可危,手一甩,十道真气如冰雹般砸落,那黑蛇被打个中招,泰慧、洁泽一齐出剑,泰慧的轩辕金剑尤其了得,也伤了那黑蛇身躯。 但这黑蛇体质柔韧结实,匪夷所思,绝非凡俗可比,即便以雷霆剑芒之锐,枯念利爪之强,击中其要害,顷刻间也难杀死。张千峰见这六条黑蛇暂时退怯,与那蛇二的三条黑蛇聚在一处,似乎正愈合伤势,蓄势待发,他心想:“若九条齐上,咱们必败无疑,看来这九条人面黑蛇来源,正是那‘洛儿’。擒贼擒王,我先击败那女子再说。” 他习练伏羲玄学已久,散出心神,顷刻间此树旁各人位置皆了如指掌,即便目不见物,却也无妨。他使个手段,用伏羲之法在原处造了个镜影,原身则悄然闪动,已来到洛神身后。 他正要出手,那面具突然冒了出来,喊道:“危险!”拉住张千峰,往外一跳,躲开一个黑乎乎的巨大手掌。只听惊雷般的一声巨响,那洛神身旁升起个头如蟒蛇的巨怪,正是洛神将一黑蛇巨人也招至此间。 张千峰惊呼道:“盘蜒师弟?”原来这黑蛇巨人的形貌,极像盘蜒昔日使动黑蛇灵气之时。 洛神冷笑道:“这可不是你那什么师弟。你胆子不小,竟敢偷袭本姑娘?” 蓦然地面摇晃,厉风扩去,将那血雾吹的干净。吴奇回到众人之间,唇边流血,显被那将臣击伤。而那将臣也来到洛神身边,竟然毫发无损。 洛神问道:“怎么了?你也对付不了他?” 将臣颤声道:“他说...我有个女儿,洛儿,这是真的么?” ------------ 十一 血佛立于天地间 这位将臣实是世间一位震古烁今、功绩绝俗的人物。 万年多前,世道黑蛇成灾,生灵灭绝,万形万象,腐朽破败。但这绝境之中,忽有古神诞生。 古神与黑蛇交战得胜,将黑蛇暂时逼退,开辟万里方圆,以此为根基,从五行之中,依照自己模样,塑造出生灵来,是为“神裔族”,有些“神裔族”降生时出了差错,并无神通,是为“凡人”。 神裔族寿命极长,但生育艰难,往往百年间才诞生一个后裔。而凡人寿命短,繁衍却是极快,稍不留神,便已子孙满堂。 这位将臣为最早的十二个神裔族人之一,亦是其中最出类拔萃、聪慧明理的大哲人。他蒙天神教导,加上自身顿悟,开创学说,写下一本流传万古的“血佛经”,这血佛经论证阴阳、生死、魂魄、天地、神鬼之说,博大精深,触及大道,有如神迹天书一般,被后世之人奉为至高无上的经典。 他创出学说,遂自行印证其中道理,然则期间出了意外,他遇上了这洛神,得知她比天神更为古老,加上她美丽无比,见识超卓,修为不凡,竟由此与她相恋。他仍费心证道,然则心有波澜,不知不觉间,习练血佛经时,隐然已走上了歧途。 将臣本有妻妾,故而此事不为人所知。伏羲、轩辕、太乙虽是洛神至亲,却忙于与黑蛇交战,对此也全无头绪。 尔后洛神追求超乎古神的力量,竟堕入黑蛇诱惑,成为黑蛇教的圣女。古神得知,命这十二神裔族先祖一同去讨伐洛神。 这十二人皆身怀威力极强的神法,即便洛神有黑蛇教相助,本也难逃败亡结局,可将臣对洛神之爱,实是刻骨铭心,加上他钻研血佛经至于末路,变得全无理智。洛神与将臣勾结,里应外合,偷袭其余先祖,竟将另十一人全部杀死。 至此天神震怒,其中一者亲自讨伐洛神,将臣为掩护洛神逃走,亲自抵挡追兵,虽神通广大,却终于败在那位天神手上。天神将他擒住后,本想杀此叛徒,但此人罪孽太大,天神恨之入骨,于是施法收去这将臣神力,将他逐为凡人,又改变他魂魄,将他变得非人非鬼,非生非死,成了世间第一具活尸。 只是世事难料,连天神也看不穿将臣命数。再经过千年时光,将臣所学“血佛经”竟生出意想不到的功效,令他残魄变作灵魂,他由此恢复神智,记起往事,又花了百年时光,神功尽复。他虽不死难灭,永世长存,但只能以吸血为生,而他念及往昔罪孽,痛苦不已,受尽无穷的折磨。 这上古的吸血僵尸在世间游荡,只为找到他前世的爱人洛神。然则此时黑蛇已然退去,天神也已不在,他为逃避内疚,将自己魂魄压抑,以至于痴痴傻傻、浑浑噩噩,心中迷茫,离群索居,若非必要,绝不会前往凡人聚集之地吸食人血。 不知过了多久,他偶然间与劫后重生的洛神重逢,洛神自也欢喜至极,两人一夜缠绵之后,洛神如愿怀上这将臣的孩子。 将臣本是僵尸,如何能令女子有孕?只因这血佛经太过离奇,能令死者复苏,枯泉生流,而洛神经黑蛇调理经脉,能够容纳将臣精气。洛神趁将臣白昼睡眠之际,再度离开了他,养下一个女婴,正是血寒。洛神将其交给黑蛇教徒,她自己则沉入黑血潭中静候时机,直至十多年前方才彻底苏醒,今夜再与将臣重聚。 先前,盘蜒与这将臣相斗,只觉此人神功类似血肉纵控念、剥鳞地狱心经、黑风大法等功夫,真气浑厚,变化奇巧,单以功力而论,竟更在昔日手持天阳灯的逐阳之上。若要胜他,代价恐怕不小。 他虽不知将臣与洛神往事,但猜测此人正是血寒生父,于是将这推断告知,盼他就此罢手。岂料这将臣武功随心绪而变,激动之下,功力大增,竟一掌将盘蜒击伤。两人旋即分开,各自以内劲驱散血雾。将臣心神不宁,忙不迭向洛神询问此事。 ..... 洛神闻言,凄然一笑,道:“就算是真的,你又想怎样?” 将臣笑道:“若是真的,我....我....定要去见见她。” 洛神指着盘蜒道:“咱们那女儿,眼下正在此人手上,只怕已做了此人奴隶。” 将臣浑身僵直,厉声道:“什么?这人...这人霸占了咱们女儿?” 陆振英看盘蜒一眼,露出鄙夷笑容,心想:“果然不出我所料,这些妖魔鬼怪萎靡腐化,彼此之间,烂事真多。” 盘蜒愤愤答道:“我与血寒是同门,是好友,是知己,却哪来什么情妇之说?” 洛神哭道:“唉,寒儿她落在此人手里,身心皆被他占据,调教的六亲不认,更与我这娘亲反目。臣哥哥,我来找你,就是想求你将寒儿从这大恶人手中救出。” 将臣被洛神哭着哀求,本就满腔怜惜,万事皆不会拒绝,加上想起女儿之仇,更是怒不可遏,转身望向盘蜒,一张脸上,表情有如吃人的鬼怪,恨不得将盘蜒挫骨扬灰。 盘蜒感到此人威压愈发沉重,可见他怒气沸腾,体内功力急剧增长,与先前相比,或许更为难缠。他心中悚然,大声道:“血寒不受任何人掌控!这婆娘存心挑拨,让你我相争,你难道瞧不出来?” 将臣沉声道:“我只问一句,我女儿现在何处?” 盘蜒道:“她任意遨游,何处不可去?我也不知她此刻在哪儿。” 洛神道:“快,快杀了他,只要他一死,寒儿就能清醒过来。” 将臣双眼透出血光,将周围夜色衬托得跟更为阴森,他看看一众黑蛇,双掌弯曲半开,分向左右,须臾间,掌心血光如潮,注入九条人面黑蛇与那黑蛇巨人体内。 众黑蛇本眼珠漆黑,在黑夜中隐隐闪烁,突然间,身上竟罩了一层鲜红的皮层,眼睛发红发亮,仿佛远处的红灯笼一般。 洛神感到众黑蛇体内气血沸腾,法力倍增,又惊又喜,道:“臣哥哥,你这是什么功夫?” 将臣道:“此乃血佛经的‘血佛降世’!”一挥手,众黑蛇弹出,直冲盘蜒飞去。 盘蜒心知不妙,急运体内真气。洛神哈哈一笑,伸出两根手指,朝盘蜒一点,盘蜒胸口一痛,只觉身上那黑蛇灵气急剧震荡起来。 他不由慌张:“糟了,她可操纵我体内黑蛇灵气?这是黑雨传她的功夫?”若在平时遇上此法,他大可慢慢调理真气,抵抗洛神手段,可如今将臣以毕生绝学袭来,哪怕是弹指一瞬,也关乎生死存亡。 他喊道:“全都卧倒!”不顾灵气肆虐,使出异兽的夜猎阵法,万千利箭朝众黑蛇射去。 将臣双手握拳,大笑道:“破开!”以血将一众黑蛇魂魄引燃,瞬时血光冲天,烈焰肆虐,二十里之内,树木纷纷折断,山石一齐粉碎,空中云霄漫漫,天地间仿佛造出一座支撑乾坤的血佛像来。 将臣仰天长笑,说道:“这黑蛇气血果然威力不小!” 洛神见情郎这般神通,眼神惊喜,只道盘蜒必死无疑,嘴里却嗔道:“臣哥哥,你赔我黑蛇。” 将臣忙道:“我杀了这迫害咱们女儿的大恶人,你怎地还要我赔黑蛇?这黑蛇又有何了不起?将来你多招出几条来,也就是了。” 洛神道:“这人面黑蛇召唤不易,每一条都需花费许多精力呢。” 将臣诚惶诚恐,道:“你告诉我如何捉这人面黑蛇,我保管赔你几条更漂亮、更得力的。” 洛神嘻嘻一笑,道:“这倒不用,这人面黑蛇也不是我的,是那位黑雨老仙送我,助我办事的。” 将臣道:“黑雨老仙?那又是什么人?” 洛神道:“他神神秘秘的,但我总觉得很是熟悉,他人在聚魂山,等闲来不到此处,只能派这些黑蛇帮我。” 将臣心思缜密,更关心洛神一切遭遇,深恐她吃亏上当,沉吟说道:“听来古怪至极,莫非此人是在利用你么?” 洛神笑道:“人家对我,可比你对我好的多啦。你只顾自己风流快活,却让我怀胎十月,痛不欲生,又不来陪我。” 将臣明知当年是她自行离去,但仍不愿稍稍反驳,陪笑道:“是,是,从今以后,你我再也不分开了。” 洛神望望树下,见血色的火焰宛如海洋,咋舌道:“蛇一、蛇二、蛇三也活不成啦。这三人是我的大主教,死了比人面黑蛇更为可惜。” 将臣道:“放心,我出手时自有分寸,只杀那大恶人同党,却将他们三人救下了。”说罢手一招,那三人从火焰中飞了上来,各自昏厥,被一只大血手捧住。 他检查三人伤势,见那蛇三除去面罩后相貌奇美,不由细看了一眼。洛神眯眼笑道:“她是我的仆人,你若要她,我就把她赐给你。” 将臣大惊,断然道:“除了你之外,我再不看别的女人,我错的离谱,该当受罚。”说罢手指挖向自己眼珠,洛神袖袍一卷,将他止住,两人功力悉敌,都是一晃。 将臣高兴异常:一则是因洛神温柔体贴,待他极好。二则是见洛神功力非凡,不逊往昔,不由大感欣慰。 洛神柔声道:“臣哥哥,你一味对我好,只怕会将我宠得无法无天啦。我以往累你受苦,实则万分对不起你,如何配你这般待我?”说着说着,泪如雨下。 将臣大声道:“你千万别这么说,只要与你在一块儿,我吃的苦都不算是苦,而是堪比蜂蜜的甜。” 两人紧紧相拥,只觉能够破镜重圆,此生无憾,过了许久,这才相携而去。 ------------ 十二 天雷霹雳请神灵 过了大半天,火熄烟灭,空中仍笼罩着乌云,张千峰、洁泽、泰慧、面具四人现出身形,摔在地上,张千峰抬眼找寻,喊道:“吴宗主?” 半空中人影闪耀,盘蜒与陆振英也陡然落地,陆振英神色不安,隐约有些恼怒,她被这万鬼宗主所救,又欠他一份人情,心中如何能好过? 盘蜒伤的不轻,他问道:“你们如何避开的?” 张千峰摇了摇头,道:“我抓住他们,使伏羲八卦之术,挪移了方位,但那火焰似有古怪,竟也追击过来,但咱们眼前一黑,并未受害。” 盘蜒问道:“你们晕了么?” 泰慧道:“没晕,没晕,只是难受极了,不知怎地,陷入一片漆黑境地,前后左右,万事空空。我又动弹不得,可险些憋坏了。” 洁泽道:“是啊,我也是如此,张仙使,这不是你伏羲玄术之效么?” 张千峰道:“并不是,我本拟定开辟地门,循脉象将各位带到三里之外,然则还是被那邪法追上了。”想到此节,兀自后怕心惊,想起当年因一时疏忽,救人时,竟失手害死了自己的义兄,此刻重遇灾祸,又险些重蹈覆辙。 盘蜒道:“那将臣将黑蛇魂魄点燃,追踪目标,等闲极难避开。我使得是阎王夜猎之术,与世隔绝,方逃过一劫。” 张千峰肃然道:“吴宗主这等功力,果然远胜在下。” 盘蜒也不谦逊,道:“你这手段确比我差些,大有改善余地。但你舍己救人,这份侠义心肠,确极值得称道。” 陆振英忍不住道:“姓吴的,我可并没要你救,既然被你救了,将来定设法报还,你若自以为有恩于我,就此泯去两派仇怨,那可是痴心妄想。” 盘蜒哼了一声,道:“那也由得你了,我自问心无愧。” 陆振英自知理亏,仿佛吃了苍蝇,恼的说不出话来。 张千峰见陆振英闹脾气,有心打个圆场,问道:“吴宗主,只不知为何我误打误撞,竟能逃脱?” 盘蜒转过目光,盯着那面具,此人眼下抱膝而坐,脑袋朝天,眼睛不停偷瞄众人。 盘蜒问道:“老兄,那是你捣得鬼么?” 面具道:“是我,又不是我。” 张千峰等大感意外,张千峰问道:“刚刚我等遁入虚无,是兄台出手相救?” 面具怕的厉害,道:“是旁人借我的手,做出这等事来。” 盘蜒道:“是何人所为?又是什么道理?” 面具大声道:“我也不知是何人,但那人厉害的紧,他对我说,这一手叫‘伏羲隔绝法’,能将人抛于时空之外,天地间再无一物能够加害,需得六个时辰之后,方能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只觉此人所言手段,着实神乎其神,可先前亲身经历,却又不得不信。 盘蜒更是心潮起伏,暗想:“这‘伏羲隔绝法’唯有师父、师兄会用,伏羲师父...绝不会救人,难道师兄来了?”忍不住运功搜寻,但十里之内,并无轩辕踪影,却不知他为何躲着自己。 泰慧恭恭敬敬的说道:“原来咱们是有眼不识泰山了。面具兄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人。”她知此人脾气古怪,救人之后,不愿居功,故而假托‘旁人’。 面具闻言,如痴如醉,似全身骨头轻了好几斤,笑道:“小鬼头姑娘,你知道就好。” 张千峰朝面具深深作揖,道:“兄台救命之恩,在下永世不忘。先前那将臣出现之时,兄台曾激动异常,不知是何道理?” 面具罕见的庄重起来,颤声道:“我与你一样,也是为找这...吸血古人而来。但我已找了几十年,今夜终于得见,你说我能不欢喜么?” 陆振英心中一凛,大感怀疑,道:“兄台为何找这将臣?”本想质问此人与将臣是否有所勾结,但此人自己也险些被杀,这后半句话便问不出口。 面具道:“我久闻其名,只想见他一面,他是最早的鬼人,我心中好奇,想问他些事。” 洁泽心想:“莫非他曾被那将臣吸过血?”假意搀扶,握住面具手腕,探他脉搏,仍是功力低微,毫无异样。 张千峰垂头丧气,道:“我来找这位将臣,本指望他指明一条明路,能够找到麒麟环,对付那曲封。可想不到此人竟自甘堕落,与黑蛇教的妖女联手了?他邪法这般厉害,为祸只怕远在万鬼之上。”说到此处,登时自觉失言,忙对盘蜒道:“吴奇兄,我说的是昔日的万鬼。” 盘蜒淡然一笑,道:“不管是哪个万鬼,我只当并未听见。” 张千峰道:“当务之急,我当召集万仙与龙血国高手,找出黑蛇教所在,将其一举剿灭。吴奇兄如若方便,还请助我一臂之力。” 盘蜒道:“你难道瞧不出来么?这将臣与洛神功夫皆不逊于阎王,尔等纵然找上门去,也不过送死而已。” 他与将臣打斗时血雾遮掩,旁人皆未看清两人动手,而洛神袖手旁观,并未真正动武,故而不知其身手究竟如何。 泰慧笑道:“吴奇大哥,你好会往自己脸上贴金,那两人不逊于阎王,你只稍差一筹,也是千古罕有的高手了?” 盘蜒挺直腰杆,道:“不是我夸口,若非我有所顾忌,刚刚打赢那将臣,也并非出奇困难。” 陆振英、泰慧齐声道:“吹牛!” 盘蜒道:“总而言之,这黑蛇教这桩官司,就交给我吴奇了。诸位不必为之操心,更不必多管闲事。” 张千峰迟疑片刻,道:“好,既然吴宗主有言在先,那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盘蜒笑了一声,可心里却暗暗发愁:“我找着了血寒老爹,她绝不至于认贼作父,但终究是一桩麻烦事。若我与血寒、湮没、险戏四人联手,对付那两人,自是稳操胜券,可黑蛇教中黑蛇无数,那黑雨老怪更不逊于蚩尤,又该如何对付?” 泰慧愤愤道:“那廊邪的五个老祖宗,占卜本事稀松平常,非但说的不准,反而险些将咱们害死。这儿哪有什么麒麟环吗?却又多了两个敌手。” 陆振英抿唇思索,说道:“我看哪,这五老与这古人勾结,是将咱们送去给他吸血来着。他们想替廊骏除了咱们,却从未料到咱们能逃过一劫。” 张千峰道:“不,那五位老祖绝非奸恶之徒。” 陆振英说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知人知面不知心,宗主也太容易相信人了。” 张千峰哈哈一笑,道:“若我并非如此,又岂能与吴奇宗主联手,更岂能得此大援?” 陆振英白他一眼,暗想:“师父也忒傻了,这吴奇有许多事瞒着咱们,岂能掉以轻心?” 张千峰又道:“世间占卜之术,大多指明方向,点出机缘。那五祖之说要咱们来找将臣,可没说此人定是关键所在。” 洁泽问道:“那宗主以为如何?” 张千峰转向面具,道:“五祖让咱们找古人故居,可或许真正重要的人物,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盘蜒缓缓点头,道:“不错。” 面具精神焕发,朝张千峰“妩媚”一笑,道:“挚友先生如要我做牛做马,我是任你骑乘,哪怕精血吐尽,虽死无怨...”也是他觉得好朋友先生太过拗口,竟又改了称呼。 张千峰知此人只怕盘蜒,朝盘蜒点了点头,盘蜒踏上一步,喝道:“你给我收心,再嬉皮笑脸,我将你脑子挖了,话儿割了!”面具吓得魂飞魄散,登时换了副表情,即便得道千年的高僧,也不及他此刻四大皆空、无欲无求之境。泰慧、洁泽又大笑起来,陆振英也不禁莞尔。 张千峰问道:“面具兄,还请指一条明路吧。” 面具表情遥远,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小施主所谓明路,又是何事?”泰慧笑道:“喂,你怎地成和尚啦?” 面具叹道:“不做和尚,只有做太监,那又何苦来哉?” 张千峰耐着性子,说道:“在下先前曾如实告知面具兄麒麟环与万仙之事,面具兄已然忘了?” 面具道:“老衲是空,万仙是空,皮囊是空,古人是空,既然万物皆空,那忘与不忘,又有何分别?” 盘蜒冷冷说道:“老兄说皮肉是空,那再好也没有。胯下有无,皆无所谓么?” 面具冷汗直流,舔舔嘴唇,嘿嘿笑道:“外魔凶恶,那就不是空了。” 盘蜒道:“既然不是空,你这假和尚也不用当了,给我好好说话!” 面具直翻白眼,嚷道:“好,好,这么凶做什么?我不知道那麒麟环是什么东西,但需问问人。” 众人齐声道:“问谁?” 面具闭上眼,深深吐纳,忽然间,他浑身白光绽放,空中一道雷劈了下来。众人脸上变色,心想:“此人能招来天雷,果然非同小可。” 一阵烟雾升起,见面具浑身焦黑,口吐白沫,口歪眼斜,原来被那雷劈的半死。 盘蜒拍此人脸皮,道:“老兄,你没死么?” 面具声音微弱,说道:“我....死前...不要再当童男子,你让...挚友先生....过来。“ 盘蜒说道:“不用了,老规矩,阉了吧。” 面具愁眉苦脸,当即活转,道:“你们说的那麒麟环,是要实物还是赝品?赝品就有现成,实物可得好好找找。” ------------ 十三 洪水滚滚清浊世 张千峰颇为惊讶,问道:“赝品?这上古神器仍有赝品么?” 面具叹道:“若有人能随心变幻,以虚为实,这麒麟环张手就来,并不为难。”说罢偷望盘蜒,眼神敬畏。 众人听了不信,都道:“世上岂有这等人物,又岂有这等神功?” 盘蜒道:“赝品终究是赝品,此事事关数千性命,轻忽不得。况且我也没见过那麒麟环,变是变不出来的。” 陆振英奇道:“如你这般说,你有这等凭空变物的能耐?” 盘蜒微微一笑,来了个默认。 张千峰半信半疑,想:“莫非是他暗中迫这面具胡说八道,向咱们炫耀本领来着?”又道:“咱们不要赝品,需取得实物。” 面具点头道:“那随我来吧。” 张千峰奇道:“去哪儿?” 面具道:“我问了问神棍,神棍说...” 泰慧奇道:“你刚刚问了人?我怎地并未瞧见?” 面具道:“那神棍住在我脑子里,且不止一个,数目当真不少。” 连盘蜒都想:“此人当真疯的不轻。” 面具又笑道:“那神棍说,这世上有一处阳燧方诸泉,只要是神器的真正主人,皆可到那泉水中取回神器。此泉亦是上古遗留奇迹,委实不可思议。” 盘蜒道:“阳燧取火于日,方诸取露于月,世间从此乃有光明,有了清水,那虽是传说,莫非有两位古神叫做阳燧、方诸么?” 面具道:“你见过古神,难道不知古神姓名?” 盘蜒大惊失色,心想:“他....他怎地知道?此事我只告诉过血寒。难道当年他也在场?” 陆振英笑道:“面具兄弟,你可越说越不对劲了,那古神少说也在数万年之前,难道这位吴宗主也是一位‘古人’么?”泰慧、洁泽也只道面具疯言疯语,连张千峰亦不当真。 面具察言观色,忙道:“放心,放心,我这人嘴巴严实,滴水不漏,绝不敢惹疯子先生你。”说罢一跃而起,走在前头。 张千峰道:“那阳燧方诸泉在哪儿?离这儿远不远?” 面具道:“不远,不远,若不耽搁,也就半个月的事。” 张千峰道:“咱们皆能日行千里,要不我用飞剑载你过去?” 面具道:“临近那泉水,天降热雨,越快反而越慢。需得用功力抵挡,一路经受考验。” 张千峰不敢怠慢,又问道:“那面具兄并无功力,如何抵挡得住?” 盘蜒道:“放心,我可用法术罩住他,保管他平安无事。”他此刻深信这面具藏有极深的隐秘,可不知何故,不愿拿出真才实学,既然如此,盘蜒也不勉强。 众人先快马加鞭,急速前行数日,抵达一处河谷,天上下起绵绵细雨,万物似蒙上一层薄雾,两岸青山,碧水淌过,景色颇有诗意。 面具道:“从这儿以后,可不能再骑马踏剑了,越到深处,这雨会渐渐增强,若功力浅薄,意志不坚者,会死在这烈阳雨之下。” 张千峰道:“振英、洁泽、泰慧,你们三人不必跟来了。” 陆振英说道:“宗主,徒儿之所以来此,正是为经受试炼而来,绝不愿堕后。” 洁泽笑道:“这位小仙女不甘落后,咱们龙血教可不能输她。我要去泉水朝拜古神,你也管不着我。” 泰慧道:“就是,来都来这儿了,若见不到阳燧方诸泉,岂不是白来一趟?” 面具道:“若是心术不正,图谋不轨者,也非被泉水赶跑不可。” 陆振英指着盘蜒道:“此话当对他讲,与我可毫无关系。” 盘蜒恼道:“万仙的小丫头,你一路出言不逊,我忍让至今,已算得宽宏大量,你可莫要不知好歹。” 陆振英答道:“你若忍耐不住,便刺我一剑,打我一掌,我也算还了你的人情。”她见不得这万鬼主人装模作样,只想令他原形毕露,让张千峰看清他本来面目,故而常常挑衅。 盘蜒大声道:“蚊蝇吵耳,也扰不得我分毫。” 陆振英嗤笑道:“你说我是蚊蝇?万鬼主人,修养也不过如此。” 张千峰斥道:“振英,大局为重,莫冒犯吴奇宗主!”陆振英自知失态,深深呼吸,将怒气压了下去。 众人启程,顺着河流,往谷中深处走去,果然走了不久,大雨肆虐,雨点滚烫,像是专为对付闯入者而落。众人身上升起护体气罩,抵挡热雨,连盘蜒都倍感吃力。 盘蜒暗自心惊:“此雨如此厉害,其余人如何受得了?”去看旁人,虽也脸色痛苦,倒不见得比盘蜒艰难。 面具反倒轻松,道:“泉水之灵会考验闯入者,敌强愈强,总叫人吃尽苦头。比如对这位疯子先生而言,头上落下的雨珠就比道士姑娘要沉重烫热许多。”众人恍然大悟。 前半段路程,途中洞穴颇多,众人尚有地方躲藏,但走了七天,到了后半程,往往十里地找不到一块歇脚之处。陆振英、洁泽、泰慧渐渐不支,但仍咬牙走着。张千峰、盘蜒纵然有意相助,但明白无论是背负还是怀抱,只要同行,自己身上的雨便会加在她们头上,届时死得更快。 陆振英境况最惨,她武功极强,一旦使出虎鹤双绝的功夫,眨眼之间,威力堪比真仙,但偏偏内力不深,远不到破云境界。气、力失衡,故而以一井之深,纳湖海之水,遭受考验最为严酷。 盘蜒心想:“这天神降下试炼来,本就不讲道理,可振英心意之醇之坚,不逊于任何一人,若因此惨死,岂非不公?” 扑通一声,陆振英单膝跪地,摔在泥泞之中,但她神色凄厉,眼中闪着光芒,大声呼喝,又站了起来。 张千峰心下不忍,一招天琴云弦掌拍出,掌力遮在陆振英头上,刹那间,天空一道雷霆打落,将张千峰掌力击碎,张千峰脸色惊惶,却不知该如何相助这位爱徒。 面具叹道:“世人谁无一死?她既然自愿来这儿,那谁也帮她不得。” 陆振英仰天大笑,喊道:“这老天爷不一直如此么?善人不得好报,坏人不遭报应!我这雷霆剑芒,为世间正气,而古神欲令我先死,正是世道不古,邪魔势大的证明!死得好,死得好!” 她恼恨之下,索性豁出去了,一道雷霆剑气斩出,虎鹤飞出,阻挡暴雨,但她内力耗竭,那虎鹤转眼间便被浇灭。 泰慧、洁泽心中不忍,扑上前去,扶住陆振英,她二人被陆振英头顶大雨一淋,痛的尖叫起来,但仍奋力替她遮挡。 陆振英心下感动,却道:“你们走!我不受..你们恩惠!” 泰慧怒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般倔么?” 盘蜒忽然“咦”地一声,似想起一事,从怀中取出一物,喂陆振英服下,陆振英一瞥之下,瞧见是一颗碧绿发亮的丹药,入口极苦,极为坚硬,好似服下一颗铁胆一般。 她咳嗽几声,道:“这是什么?” 盘蜒道:“此乃漂泊不定。” 洁泽惊呼道:“是绿驱蛇香?你怎地将它当做丹药喂人?”她听说这丹药数目稀少,且入口立毙,难道这吴奇想助陆振英就此解脱么? 盘蜒劈出两掌,泰慧、洁泽一齐跌开,对陆振英说道:“这漂泊不定本就来自轮回海,而你那虎鹤亦是轮回海的守护正灵,这丹药毒不死你,却可令你妙悟玄机。” 陆振英奄奄一息,但在绝境之中,听盘蜒所言,仿佛见到一丝光明。她运雷霆真气,于体内轮转,借助那绿驱蛇香,刹那间,无数美梦般奇异的景象在眼中层出不穷。 她长啸一声,体内真气好似风暴雷雨,漫漫茫茫,充沛至极,那浅井破底,陷落而下,海水涌入其中,终于成了一片汪洋大海,无边无际。 本来她濒临死地,即便练有奇功,加上漂泊不定的功效,也决不能顷刻间脱胎换骨,抵达破云境界,但这数日间她受暴雨试炼,身躯不支,意志更坚,她质问天道,感叹不公,心底存了正气,在临死瞬间,终于由此领悟,虎鹤交汇,功力比往昔浑厚了数十倍。 她身上笼罩白光,雷霆真气由内而外的发散开来,那雨并未增大,陆振英虽仍受煎熬,但已好过了不少。 面具笑道:“成了,成了,她能熬过去了。” 众人松了口气,盘蜒心想:“当年我引她初尝这因果正气,如今助她更进一步,也算有始有终。从此以后,我与她再无关联。” 陆振英抬眼看着盘蜒,心底挣扎许久,终于说道:“谢谢。” 盘蜒神情冷漠,道:“我可生受不起。”双手负背,抢先走出,瞬间已甩开众人。 泰慧、洁泽见陆振英渡过难关,备受鼓舞,也振奋起来,紧跟在陆振英身后。陆振英想起两人先前舍命相救之恩,再念及自己途中横眉冷对,更是愧疚的难以言喻。 她鼓足勇气,回头道:“刚才...多谢你二人相助。” 洁泽苦笑道:“我原也是万仙门人,你还是我小师妹呢,我岂能眼睁睁瞧你受苦?” 泰慧道:“我是瞧在盘蜒叔叔的面子上,他人虽不见了,但你终究险些做了他老婆。” 陆振英无奈说道:“泰慧妹妹,能不提此人么?” 泰慧嗔道:“不提就不提,说不定他已然死了,你若当真忘了他,也不必耿耿于怀。” 陆振英点了点头,众人又继续冒雨赶路,又行了半个时辰,那大雨戛然而止,众人已来到一片如镜子般平静的湖水边上。 ------------ 十四 幻心幻神幻道法 众人只觉死里逃生,无不喜悦。泰慧、洁泽经一番洗礼,更是修为倍增,虽所得远不及陆振英,却也是受益匪浅,已远远凌驾于遁天之上。 面具发愣半晌,道:“是了,就是这儿。” 张千峰喜道:“阳燧方诸泉?那麒麟环就在里头么?” 面具道:“是,若神器失了主人,或是离了古神阵法,就会遁入虚空,待有缘人来到泉边,将其唤出。” 泰慧道:“什么叫有缘人?那岂不是什么神器都取得出来?” 面具道:“有缘者,天命加身者也。挚友先生身为万仙宗主,当与麒麟环有缘。” 张千峰道:“该如何行事?” 面具叹道:“不易,不易,须得找一人浸泡泉水,与泉中神兽通灵,提出所愿。而那有缘人则在泉外,独自经受考验,其余不得相助,一旦有人援手,立时便算败了。” 陆振英问道:“若千峰宗主是有缘人,那该何人入泉呢?” 面具笑道:“道士姑娘自可以入泉,小鬼头姑娘也可以进去。只需****之人,光着屁股,皆无不可。”说着说着,眉飞色舞,满脸淫笑,似想一饱眼福。 盘蜒说道:“你先前说自己是童男子?” 面具脸色剧变,暗暗叫苦,捂住胸前衣衫,声色俱厉,道:“你....你想做什么?莫非想折辱在下?在下宁愿死了,也不愿被你这奸贼脏了身子!” 盘蜒一拳将他打的七荤八素,再一掌将他剥个精光,随手一抛,面具头下脚上,栽入水中。泰慧妙目闪闪,大感兴奋,捧腹笑道:“你想看咱们脱衣服?反先被咱们一览无余。” 面具想游上岸,但盘蜒瞪他一眼,面具魂飞天外,在水中扑腾几下,旋即喊道:“小心,其他人都让开了。” 张千峰只觉一阵清风拂过心头,感觉异样,忽然间,脚下泥泞,已浸泡在血水之中。张千峰不惧毒素,摆开架势。 那血水中升起人形,变作头颅、躯干、四肢,五官也渐渐清晰起来。张千峰心头一紧,不由退后几步。只见众人身穿万仙服饰,手持万仙兵刃,一个个面目可憎、五官扭曲,龇牙咧嘴,不停磨牙,将口中嚼出血来。很快岸边漫漫如海,全是这万仙妖魔。 张千峰闭上眼,身子发颤,脸色像是患了重病一般。陆振英喊道:“为何会有这许多发疯的同门?” 面具已然入定,答不上话。陆振英认得其中有不少人依稀相识,更是心惊,道:“他们或许早就死了。” 盘蜒道:“那是张门主心中记忆最深、难以忘怀的死敌。” 洁泽抢着说道:“可数目如此多,咱们非帮他不可。” 陆振英摇头道:“依照规矩,咱们不能出手。” 张千峰睁眼凝神,表情变得坚毅,恰在此时,数个妖魔大叫着朝张千峰扑来,张千峰取出夔龙琴,轻拨几下,真气随音而发,砰砰几声,冲锋的妖魔脑袋炸开,摔入血水。 众妖魔似只瞧得见张千峰,一窝蜂向他涌去,气力极大,来势凶猛,张千峰眼神苦楚,但只埋头抚琴,琴音凄凉肃杀、荒废萎靡,可其中内劲却愈发凌厉,仿佛钻心的剑,仿佛食脑的牙,敌人离他二十丈内,已然痛苦万分,再靠近些,便七窍流血而死。众死者虽成千上万,但丝毫害不得张千峰。 陆振英、洁泽、泰慧瞧得心惊肉跳、听得崇敬万分,都想:“原来宗主这一手琴音杀人的功夫,才是他真正的杀手锏。” 陆振英经盘蜒相助而练成神功,对他已信任了不少,因这信任,也隐约当他为并肩作战的同伴,朝他笑道:“吴宗主,咱们万仙第一人的功力怎样?” 盘蜒道:“这夔龙琴与他乃是天造之和。他以琴音杀人,再以琴音补足自身气力,由此内劲悠长,绝无穷竭,果然了得,单瞧此法,已远胜过当年菩提。” 陆振英眨眨眼,笑道:“那比之吴宗主如何?” 盘蜒道:“恕我直言,他还及不上我。” 陆振英恼道:“吴宗主对自个儿可看重得很哪,你知不知谦虚二字怎么写?” 盘蜒笑道:“我只知待人以诚,不懂虚伪掩饰。” 陆振英皱眉道:“自夸自赞,自吹自擂,何诚之有?” 约莫杀了三个时辰,敌人丧尽,张千峰满身是血,夹琴起身,脸庞上两道泪痕,从血污中划过。 盘蜒喝道:“救人要紧,这当口可没余裕让你忏悔自责。” 张千峰身子一震,朝盘蜒点了点头。 空中风声霍霍,只见一条十丈长短,浑身发紫,独角单目的怪龙落在张千峰身前。张千峰神色困惑,一没留神,夔龙琴浮起,已被那怪龙吞入腹中。 洁泽“啊”地一声,道:“这龙夺了瑶琴!这是什么怪物?” 盘蜒道:“张千峰那琴叫做夔龙琴,这怪物叫做夔龙。它正是附在琴上的神兽。”但这夔龙显然魂魄不全,就像当年盘蜒在大漠遭遇蜃龙一般。 夔龙仰天大吼,尾巴扫来,气力惊天动地。张千峰左掌一切,右掌一引,将夔龙巨力挪转到天上。 夔龙张嘴,吐出紫炎,张千峰身形极快,眨眼间已到夔龙身后。但夔龙双翼张扬,转过来打向张千峰,张千峰一招“混元玄功”,再度化解敌招。 这神龙招式极为简单,只扫尾、振翅、撕咬、冲撞、喷火,但每一招皆强猛迅速,叫人难以招架。张千峰打出掌力,却又被这神龙若无其事的挡去。 洁泽、泰慧、陆振英皆替张千峰捏一把汗,洁泽道:“这夔龙皮粗肉厚,该如何对付?” 盘蜒道:“琴发音,音生波,波为振,而振化为力。此龙全身隐隐笼罩一层力罩,故而卸力化气,不惧敌人猛攻。除非武功到了真仙境界,一举摧破这力罩,不然伤不得此龙。” 陆振英说道:“我用雷霆剑芒试试!” 盘蜒道:“一来未必管用,二来你也不得出场。放心,万仙宗主,岂会一筹莫展?” 张千峰不再猛攻,而采取守势,那夔龙袭击时直截了当,被张千峰炉火纯青的混元玄功或是消去,或是躲开。 那夔龙焦躁起来,蓦然加速,动作又快了一倍。泰慧、洁泽已全瞧不清此龙身形,只见到一团庞大影子,稍稍一晃,狂风扑面而来。 盘蜒道:“胜负已分了。” 果然一声龙吼,一声长啸,轰隆巨响,那龙摔在地上,砸出个大坑,将湖岸几乎一分为二。 张千峰右臂骨折,拳上染血,那夔龙头骨形状怪异,似被张千峰一招打碎。它哀嚎几声,形体消散,又变作夔龙琴,回到张千峰手里。 张千峰喃喃道:“谢谢,对不住了。”左手拨动琴弦,传出悦耳动听的曲子,右臂伤势眨眼已复。 洁泽面露喜色,问道:“吴宗主,刚刚怎么回事?怎地一下子赢了?” 盘蜒道:“这夔龙加强攻势,防备则加剧薄弱,它速度虽快,但却不曾想其动向全在张宗主掌控之中。张宗主不出强掌,本就一直等待敌弱我强的时机,一举摧破那力罩,击溃敌手。这夔龙琴原先未必认他做主人,此刻才真正被他降服。” 陆振英凝神观战,也只模模糊糊想出个大概,听盘蜒解释,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高手过招,竟有这许多讲究,哪怕有一丝心浮气躁,应对失当,立即就会溃败。我以往一味倚仗雷霆剑芒锐不可当,虎鹤双形神妙难测,其实一直游走在鬼门关上。”这道理看似简单,若非她亲眼观高手对决,又听盘蜒详细阐释,一辈子也未必想的明白。 泰慧鼓掌道:“那这下总算赢了么?” 烟尘中,隐约现出一个身影,那身影慢慢走来,现出原貌。张千峰双目圆睁,神情震惊,而陆振英也惊怒交加,娇躯因愤恨而发颤。 泰慧喊道:“是泰一...盘蜒叔叔!” 陆振英足尖一点,就要出手,盘蜒袖袍一拂,一道火墙遮住她去路,他道:“那是张千峰的心魔,并非真正的盘蜒。” 陆振英一凛,幡然醒悟,但仍不免咬牙切齿。 张千峰望着这幻觉,却感到心神激荡,难分真伪,又是怀念,又是佩服,又是愧疚,又是憎恶,他心绪不宁,变得极为茫然。 那“盘蜒”笑道:“师兄,哈哈,师兄,我将万仙交给你了,你干的怎么样?” 张千峰苦涩说道:“正如你...曾说的,万仙果然坠入凡间,不复崇高安逸。我这宗主,愧对万仙列祖列宗。” “盘蜒”道:“是啊,你这门主当的是什么狗屁,既然如此,为何还有脸活在世上?”说罢闪身出手,掌力漫天,形影重重,正是太乙幻灵掌法。 张千峰曾败在盘蜒掌下,心情沉重,抵挡不住,越斗越落在下风。而他战意越是低落,这“盘蜒”就愈发厉害,斗到后来,一招一式,皆是神鬼莫测,幻怪无常。只听“啪”地一声,张千峰被“盘蜒”手掌切中胸口,他脑中大乱,暗想:“我中了幻灵真气,这下必败无疑了。” 陆振英喊道:“师父,莫输给这奸贼!” 盘蜒道:“错了,错了,你不能这么喊。他若越信以为真,这冒牌货就越是厉害。” 陆振英急道:“那该如何是好?” 盘蜒真气鼓荡,陡然喊道:“真正的盘蜒已经死了!他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他功力远在张千峰之上,这一手“当头棒喝”使得恰到好处。 张千峰惨然想道:“原来..原来他已不在人世了?那这幻灵真气...这眼前的师弟,都是假的?” 那“盘蜒”一脚踢出,足尖锐利,刺向张千峰咽喉,但张千峰转动夔龙琴,发出琴音剑气,霎时将那假象搅得灰飞烟灭。 那“盘蜒”哈哈大笑,笑声疯狂,但逐渐衰弱,最终细不可闻。 张千峰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悼念这位早已逝去的同门。 ------------ 十五 天地之灵在水中 洁泽道:“终于完了么?” 盘蜒道:“事不过三,应当完了。” 话音未落,张千峰浑身巨震,只见远处飘来一老者。那老者黑须黑发,胡须宛如细小的黑蛇,正是聚魂山的黑雨老怪。 陆振英怒道:“怎地...怎地连这魔头也来了?”当年她与盘蜒、张千峰在一座海中岛屿上,险些死在这魔头手中。她本就担心张千峰心底最畏惧此人,想不到噩梦成真,真将黑雨召至此处。 盘蜒道:“张千峰,你需记得,这魔头是你心中魔障,并非真人,与先前那盘蜒无异,你若越畏惧他,他便越是可怖。” 黑雨老怪喊了一声,数条人面黑蛇朝张千峰袭来。张千峰出招阻隔,果然并不如何吃力,他掌力圈转,起起伏伏,将人面黑蛇裹在其中,喊道:“去!”呼喝声中,众黑蛇纠缠在一块儿,一齐消散干净。 盘蜒心下稍安:“张千峰当年并未见到这老怪真实功夫,这心魔自只能操纵黑蛇伤人。”但他观战至此,已对这泉水中神兽畏惧万分,它引发人心中恐惧之情,幻化为实,虽不能脱离这河谷之外,但威力之强,绝不在自己这庄周梦蝶功夫之下。 他深知世上有十二神兽,却从未听说过这阳燧方诸泉之下另有蹊跷,这神兽统管十二神器,怕是众神兽之祖,今日稍稍领教,当真可怖可畏。 那黑雨老怪道:“你魂魄污秽杂乱,当受炼化洁净!”一掌朝张千峰劈来,张千峰已非昔日初涉遁天的万仙弟子,而是破碎虚空的万仙宗主,多年来潜心修炼,早就想找这当年的魔头复仇,此时它虽是虚假,却也丝毫不惧。他双手在伏羲琴上拨动,琴弦上真气涌动,一弹一指,十道凌厉真气向黑雨打出,这一击饱含夔龙真气,真有排山倒海之威。 岂料那掌力被黑雨拂袖弹开,他掌中带着黑雷,砰地一声,打中张千峰胸口。张千峰口吐鲜血,眼神惊惧,落在远处,再也难以起身。 洁泽惊呼道:“吴宗主,这黑雨怎地...你不说他并不厉害么?” 盘蜒有些惊惶:“张千峰绝未见过黑雨打出这黑雷,为何幻觉会使这招?” 黑雨手掌对准张千峰,又一道黑雷激射而出。洁泽、泰慧、陆振英皆一齐向张千峰扑去,但远不及这黑雷之快。 这时,盘蜒打出逐阳掌力,与那黑雷抵消,他手腕剧痛,感到这敌人功力深不可测,竟像极了当年那真正的魔头。盘蜒心念电转,顿时明白过来:原来这黑雨并非因张千峰而生,而是我脑中的记忆。他之所以伤了张千峰,是因张千峰首当其冲的缘故。 为何这泉中神兽也将我视作有缘人?他又要让我找回什么神器?穷奇钩么?它正在黑血潭下,其余更有什么? 盘蜒来到张千峰身前,使一招彗星扫凶,黑风冲天,将那黑雨卷了进去。此招乃修罗非天所练的绝艺,而盘蜒深谙幻灵之道,压抑心魔,这黑雨威力锐减,即刻被黑风**撕得粉碎。 陆振英见状骇然:“此人怎一击就败了门主也挡不住的魔神?莫非他真如此神通广大?” 洁泽、泰慧则放心下来,泰慧笑道:“还好吴哥哥是咱们的朋友。”洁泽不免担忧:“咱们龙血天国与万鬼也是大敌,此人虽屡次相助,但终究是福是祸?” 她一边想,一边将张千峰扶起,看他伤势,并非致命,以万仙破云之能,只要吊住一口气在,终究能够痊愈。 盘蜒紧闭心神,以防这池中之物再度摄魂造物,若招来其余阎王,那盘蜒只怕也取胜不了。 他走到池边,注视那清澈湖水,见那面具仍漂浮其中。他思索再三,心知其中定有极大秘密,忽然跃入水里。 他感到手足沉重,被数万斤的力道扯着向下,骨头喀喀作响,似乎随时都会裂开。他竭力忍耐,终于脑中“嗡”地开窍,眼前明亮,他见到了水中那神兽。 一条黑蛇优雅的吐着蛇信,双目闪着金光,凝视着他。 这黑蛇与他所见的所有黑蛇皆不同,它沉静至极,与黑暗融于一体,似乎它就是无边无际的暗影,是永恒不灭的空洞。但盘蜒能看清它的轮廓,看清它身上每一处细节,他能从它鳞片之中,瞧见奇珍异兽,奇山异水,天柱地梁,龙凤鲸鲨。 似乎这天地间的一切,都凝聚在这黑蛇身躯之内,被巧妙隐藏,以防被人瞧见,霎时令那人发疯。 只因那景象太奇太美,鲜有魂魄能承受得住。 盘蜒道:“你要给我什么?” 他手中异样,已经多了一物,他稍一摸索,是一根光滑的玉笛。 盘蜒心想:“它是黑蛇,黑蛇又岂是善类?但...它却不同,这黑蛇已与这天地之灵融合为一。我使庄周梦蝶时,只怕潜入的正是它的梦。” 他真正害怕起来,担心自己被驱逐,于是反向游开。 耳畔一声雷鸣,他头晕脑胀,被人拉住右手,破水而出。 他左手中有一漆黑的笛子,盘蜒手一转,将那黑笛子藏起。 一旁躺着面具,肚子鼓得跟西瓜似的。泰慧狠狠挤压那肚子,面具嘴里如鲸鱼般喷水,他手持一环,约莫人头大小,质地似铁,红蓝交织,散发无穷的灵气。 盘蜒心想:“这就是麒麟环么?” 陆振英闷闷说道:“我救了你,算还了你些许人情。” 盘蜒道:“就算你不救我,我自也能出来,况且你我之间,谁也不欠谁什么。” 陆振英倔强说道:“我说欠你就欠你,总是要还的。咱们万仙,岂能如万鬼一般忘恩负义?” 盘蜒恼道:“万鬼哪儿忘恩负义了?” 陆振英说道:“你之前那位万鬼的金蝉,本是我万仙门中的破云仙使。他反攻本门,背叛故友,倒行逆施,我说他一句忘恩负义,已经算得口中积德了。” 盘蜒道:“当年金蝉远征南方,还不是被你们万仙所迫?他见北妖受黑蛇魔猎之苦,而中原歌舞升平,百姓安居乐业,这等不公,谁能忍受得了?” 陆振英不由笑了起来,道:“照你这么说,这杀人无数的万鬼,实则是被逼无奈?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盘蜒道:“万鬼自有其短处,但你万仙也非一尘不染的白莲花!那蒙山是怎么回事?苦朝派是怎么回事?万仙之中,道貌岸然,阴险歹毒之辈,难道还少得了么?” 陆振英被他踩住痛处,气往上冲,道:“若不是万鬼逼人太甚,咱们苦朝派又怎会堕入魔道?他们是为了对付万鬼,才不得不铤而走险,依我看,这事全都得算在万鬼头上。” 盘蜒哈哈大笑,道:“你可太瞧得起咱们万鬼了。早在万鬼南下之前,这苦朝派难道就不作恶么?他们杀人已杀了好几百年了。” 陆振英下意识的按住剑柄,盘蜒道:“自知理亏,就拔剑杀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真不愧是万仙的德行。” 陆振英一剑斩中近处岩石,雷电将其一剖为二,她骂道:“你这魔头强词夺理,颠倒黑白,谁是谁非,世间自有公论。” 盘蜒道:“世人皆愚,只信表面文章,连这龙血教都能大行其道,可见何等荒唐。我万鬼至少不吃人的肉,吸人的血。” 泰慧嗔道:“喂,吴哥哥,我可没得罪你啊,你怎地连我也骂了?” 盘蜒叹道:“我心中所想,有何说不得?难道龙血教派也比我万鬼好?” 他这话一出口,登时惹来众怒,陆振英、泰慧、洁泽一齐围着他争辩吵嘴,但盘蜒正在气头上,毫不相让。他胸中所学胜她们三人万倍,引经据典、旁征博引,深入浅出,气力充沛,那三人又如何是他对手?三女纵然胡搅蛮缠,也被他驳得哑口无言,自知理亏,可要她们承认万鬼清白无辜,却也万万不能。 张千峰本在养伤,却听得哈哈大笑,说道:“精彩,精彩,吴宗主,就凭你的口才,不费一兵一卒,都足以平定天下了。” 陆振英喊道:“师父,你....你还笑!这吴奇仗着他读书多,牙尖嘴利的欺负人,你也不来帮咱们?” 张千峰道:“他说的极有道理,那就不算欺负人。”他虽也算作饱学之士,可若要他如盘蜒般诡辩,那可真要了他的命,如何胆敢出头? 面具醒来,将那麒麟环交给张千峰,张千峰大喜,连声道:“多谢,多谢面具兄。”看着麒麟环,知道门下数千条人命皆寄望于此,又是欢喜,又是焦急。 面具柔声道:“挚友先生,你何须谢我?须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不如此,世上又有何人能有此胸襟?你受伤如此之重,可要在我怀中躺躺?”说罢握住张千峰手掌。 张千峰一阵恶寒,怒道:“滚!” 面具顿时嚎啕大哭,道:”你这负心人,我恨你,我恨你!“忸忸怩怩,迈着轻巧碎步跑开,却一转向,哭哭啼啼扑向洁泽,表情纯真,如撒娇吃奶的婴孩。 洁泽愕然,盘蜒一扬手,数条绳索将面具绑个结实,面具面如死灰,终于消停了下来。 ------------ 十六 前路坦荡通光明 面具唉声叹气,叽里咕噜的吟诗作对,众人听得莫名其妙,自也懒得理他。 盘蜒道:“此物究竟何用?” 张千峰道:“我一时也想不明白,但找到此环后,便可救得咱们渡舟门人了。”说到此处,不胜喜悦。 面具说道:“挚友先生,你还要我帮你做何事?” 张千峰道:“兄台,你助我取得麒麟环,恩情委实深重,之后咱们要去找那曲封,你可知如何对付那人?” 面具想了半天,道:“我不识得什么曲封,我问的神棍也不知道。但你这人挺有意思,我就跟着你四处逛逛。” 陆振英立时又想反对,但此人确有人所不及之能,与之同行,未必有害,只是他来历不明,神神叨叨,不免令人戒备。 她又对盘蜒道:“吴宗主,你先前从池中出来,手持一黑色玉笛,那又是什么?” 盘蜒心想:“她眼睛好尖。”摇头道:“此物与诸位无关。” 陆振英说道:“既然大伙儿同舟共济,还望吴宗主莫要欺瞒。” 盘蜒叹了口气,将那玉笛取出,轻轻触碰,吹了几声,沉吟不语。 张千峰问道:“怎样?” 盘蜒道:“我一时也想不明白,但既然落在我手上,总得钻研一番。” 陆振英急道:“此物乃天地神器,需用到正途上,还望吴奇兄莫要贪图,交给咱们万仙保管。” 盘蜒笑了一声,道:“陆姑娘,你脸皮之厚,真是万仙一绝。” 陆振英脸上一红,眉头一扬,道:“我行得正,坐得直,毫无私心,有话自然就说出来了。” 盘蜒道:“那也比强取豪夺之辈强的多了。但此物重要,我不能给你。” 陆振英又道:“那你发下誓来,不许用此物做伤天害理之事。” 盘蜒叹道:“何谓伤天害理?在下心中一贯无善恶执念,若小恶可换大善,小恶又何尝不可为?” 陆振英大声道:“那还请宗主与咱们同行,由咱们万仙督导行径。” 泰慧啼笑皆非,道:“振英姐姐,说了半天,原来你是舍不得吴奇哥哥离开。” 陆振英怒道:“什么叫‘舍不得’?这话可当真难听。我心中全无杂念,但眼下与万鬼联手,利大于弊,有何不可?” 面具哀叹道:“爱情啊爱情,你让人畏惧,却又让人欢喜,你让人远离,却又让人靠近。你让人言行不一,前后矛盾,可心意始终不变。” 陆振英喝道:“什么狗屁爱情,你少给我胡说八道了。”狠狠一脚,踢在面具屁股上,令他骨碌碌转圈,面具一通惨叫,滚倒在地,死活不知。 陆振英回过身,神色并无一丝异样,只猜疑的望着盘蜒。盘蜒道:“好,我送你们离开此谷,但随后我有私事,今后再与诸位碰头。” 陆振英心中寻思:“他们以为我会恋上这大魔头?当真异想天开。但令此人以为如此,掉以轻心,有何不可?他那玉笛来历不凡,终究由我万仙保管,更为妥当。但行正道,莫管手段。我用美人计将它要来,也是为天下苍生着想。”念及于此,对盘蜒神色便颇为温柔。 走了数日,来到谷外,众人各个儿都又被淋得犹如落汤鸡一般。盘蜒一算,自离开万鬼地界,已过了数月,如今取得玉笛,需回去与鸿海、血寒商议一番。万仙这一行人,暂且也管不了了。 他送众人来到山外一镇,说道:“在下身有要事,不克久留,咱们后会有期。” 张千峰说道:“宗主救助之恩,我等铭记在心,今后定设法报答。” 陆振英怏怏问道:“你....要走了?那这面具岂不是要无法无天了?” 面具肃然道:“姑娘太瞧不起我了,在下知书达理,岂是无形浪子?你若对在下无情,在下又岂会对你风言风语,动手动脚?” 泰慧抿嘴一笑,道:“吴奇哥哥,你怎地又把这万仙的小仙女撩拨的心思痒痒?看我不回去告诉雅儿。” 陆振英秀眉稍动,不置可否,却道:“这样吧,我请宗主在此地喝一杯酒,算作践行如何?” 盘蜒道:“那也好,万仙的女剑仙赐酒,这面子还是要给的。” 陆振英听他说的侠气,心下暗叹:“此人一路所作所为,皆是仙侠风范,奈何执迷不悟,偏要去做万鬼头头。” 张千峰脾气温和,也不摆门主派头,任由陆振英做主。来到酒楼,陆振英见此地空空荡荡,不见宾客,而那掌柜的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不禁奇怪,问道:“为何此地如此冷清?” 那掌柜的会说中原话,答道:“姑娘有所不知,半个月前,咱们镇上遭受大难,不少人变作怪物杀人,男女老少,死了近千。” 张千峰心中一凛,道:“是那曲封所为?” 盘蜒道:“那其余镇上呢?” 掌柜叹气说道:“村村镇镇,都好不到哪儿去。我听百里外来的客商说,他们那儿也遭受这劫难。唉,不知是哪个阎王的魔猎来着?我瞧比之黑蛇,也差不了多少。驱蛇香更毫不管用。这世道,难,真是难。” 盘蜒暗忖:“上次这曲封自称修行之中,在轮回海开辟境界,对旁人无害,为何忽然间大肆作恶?莫非发生了什么变故,他因此走火入魔?” 张千峰叹道:“原本咱们就要找这曲封,如此看来,更需赶紧行事,制止此人施展邪术了。” 泰慧道:“张宗主,我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张千峰笑道:“泰姑娘但说无妨。” 泰慧四下张望,低声道:“我早就认得这曲封。他与我....算得上青梅竹马。” 众人皆吃了一惊,张千峰道:“姑娘此言何意?” 泰慧道:“我当年和盘蜒叔叔说起过这事,但隔得太久,我自个儿都忘了。若非在那河谷中被雨淋了,我也想不起来。” 盘蜒登时想起,说道:“那曲封曾是泰家人物,你也是泰家血脉,你俩曾经认识?” 泰慧恼道:“是啊,我当年还是小姑娘的时候,还帮他不少忙呢,但此人是狼心狗肺的王八蛋,反而倒打一耙,把我害了,成了这鬼人模样。” 众人听她语焉不详,但声音苦楚,显然曾对那曲封颇为友好,遭其背叛,故而加倍愤恨。 面具蓦然插话道:“这曲封是泰家招来的魔怪,解铃还须系铃人。” 张千峰奇道:“你说什么?” 面具模样难得庄严,说道:“我问过心中的老魔头,他说:‘曲封,曲封,心魔曲封。此人是聚魂山八魔之一,他数十年之前,他被泰家召唤,已从聚魂山消失了。’咱们需去找泰家人物,找到那召唤曲封的阵法。” 那廊骏的神裔五祖也曾说过这曲封来历,但不曾涉及泰家。张千峰喜道:“若找到那阵法,便可制服曲封?” 面具说道:“胜是胜不了的,但凭借那召唤阵法,可进入曲封那梦境,而不受梦境加害。这叫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来个一物降一物。” 盘蜒恍然大悟,道:“不错!不错!那阵法与他息息相关,由那阵法,对付他本人,胜算着实可观。” 陆振英说道:“慢来,慢来,什么‘梦境’?”那神裔族五祖也曾说起这梦境,但陆振英当时并未多问,此刻再度听闻,自要问个究竟。 盘蜒道:“这曲封神通广大,将自己梦境与轮回海相连。他自身可随时躲入梦境之中,世间无一人能伤得了他。而在他梦境,万物皆随他掌控,我等抗拒不得。若贸然入内,情形极为不利。但借助泰家召唤此人的法阵,咱们闯入其梦,胜算就大了不少。” 张千峰摸了摸怀里的麒麟环,面露喜色,道:“只要在他那梦境中将他制服,再引万仙弟子步入其中,以麒麟环为引,大伙儿皆能收获顿悟,一举踏入遁天,那这诅咒就算解开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神裔五祖所言,与此不谋而合。”想到此事颇为可行,浑身上下,倍感振奋。 陆振英拍手笑道:“是啊,若真是如此,咱们万仙非但由此重生,更能远胜往昔,那可就再不怕什么万鬼、阎王、黑蛇了。” 两人皆欣喜若狂,一时将心思脱口而出,全忘了盘蜒、洁泽、泰慧正在一旁。 洁泽心想:“陛下心中宏愿,便是将万仙掌控在手,成为世间真正主宰。可若真如千峰所言,万仙实力可谓增长百倍。女皇陛下焉能欢喜?唉,但万仙毕竟是咱们盟友,他们强盛起来,于咱们也有好处。”心下喜忧参半。 盘蜒叹道:“未胜先虑败,行百里者半九十,张宗主尚未启程,岂能盲目喜庆?” 张千峰醒悟过来,忙道:“是,吴宗主教训的是。” 陆振英心头一沉,暗忖:“糟了,这万鬼的魔头岂能任咱们万仙做大做强?需得来一招缓兵之计。”点头道:“吴宗主,咱们万仙若真能得救,决计忘不了你的好处。大伙儿冰释前嫌,从此握手言和。” 盘蜒微笑道:“我等的就是你们这句话。”举起酒杯,起誓道:“我万鬼宗主吴奇,若能助万仙门人皆消除诅咒,踏入遁天,则万鬼万仙,从此结盟,和睦相处,共同守护天下,永不违誓。” 张千峰、陆振英面面相觑,都不禁恍恍惚惚。张千峰道:“宗主此言当真?“ 盘蜒道:“咱们当家的,自是一言九鼎,你敢不敢随我发誓?若发此誓,在下定当鼎力相助,如若不然,可莫怪在下从中作梗。” ------------ 十七 剑出血溅不饶人 张千峰听他提议,实在匪夷所思,比之当天他欲令万仙投身黑血潭一般惊人。他当时一口回绝,此刻却想:“若能真能成就此旷古未有的大功,他对本门恩情极重,结盟之事,又何尝不可?” 陆振英一挥手,挡在盘蜒之前,阻张千峰开口,说道:“吴奇宗主,我若此时答应下来,乃是存心欺骗你,咱们万仙,是决不能与歪门邪道同流合污的,正如有猫没鱼,有冰无火一般。” 洁泽本就担心万鬼、万仙联手,对龙血天国损害极大,闻言稍稍放心,却笑道:“唉,何必这般争锋相对?咱们是来敬吴宗主的,莫要谈这些有的没的,来,来,大家喝酒。” 盘蜒缓缓说道:“我话说到这般份上,你万仙仍不领情,难道我会坐视强敌崛起么?如今面临生死存亡的,并非我万鬼,而是万仙。” 张千峰听他威胁,改变心意,暗想:“他的恩情,我定要报答,但这骨气却万不能输了。”于是说道:“吴宗主,若真有机缘,救我万仙一门,待事成之后,我宁愿死在宗主掌下,以报宗主恩惠。” 盘蜒哼了一声,骤然间,张千峰等只感恶意传来,寒彻骨髓,不由得浑身颤抖,似乎面临极地凛冬一般。 陆振英心想:“他终于流露本性,想要杀咱们了?师父他糊里糊涂的,可别自认亏欠,绝不还手。”手一转,长剑已然出鞘。 泰慧惊惶道:“吴奇哥哥,怎地好好的,突然...突然吓唬咱们?” 盘蜒也有些惊讶,摇头道:“这杀气并非是我所发。”头一转,众人这才听清远处有惨叫、痛呼之声。 那掌柜的早已冷的半死,结巴说道:“是....是妖魔鬼怪又来索命了。” 面具大喊道:“是曲封!”语气有些愤怒。 张千峰踏入脉象,瞬息及远,不久已来到那声音传来之处,只见眼前满是怪异绝伦、扭曲变化的尸体,又有四十多人横尸就地。 在尸首旁站着四人,样貌极为美丽,却又妖艳奇异、如梦如幻:一人是一蓝发女子,穿一件薄薄蓝衫,露出香肩,手臂颇长,触及膝盖;一人是一目盲女子,双眼被纯白甲壳覆盖,身穿红袍,也几乎衣不蔽体;一人是一黑发男子,体格魁梧,面貌苍白,宛如雕塑,笼罩于光辉之下;一人是一消瘦男子,脸上全无毛发,是个圣僧模样,但露出的肌肤上纹着漆黑血腥的花纹。 那蓝发女子淡淡一笑,道:“这些人很不错,魂魄与凡人不同,定然鲜美。” 那黑发男子笑道:“来的正好,这些凡人魂魄还不够塞牙。” 目盲女子与那圣僧也嘴唇微翘,足见心中喜乐。 面具怒道:“你们....你们吃了人的魂魄?你们是轮回海来的?” 目盲女子“看”他一眼,轻启红唇,奇道:“他怎地没有魂魄?” 面具不答,反质问道:“这些人手无寸铁,为何要赶尽杀绝?” 黑发男子叹道:“我等不幸来到这浊世,若不吃人魂魄,如何活得下去?” 面具顷刻间垂头丧气,无法再问什么。 张千峰问道:“你们也是曲封从轮回海招来的?” 那四人纷纷对望,黑发男子道:“咱们确是从轮回海逃来,曲封又是何人?” 这话一说,盘蜒等人也惊疑不定。盘蜒问道:“你们是从轮回海‘逃’至此间?不是曲封指得路么?” 黑发男子叹道:“咱们的故乡....就是你们所谓的轮回海....突然间来了一群黑恶魔,模样像蛇,到处吃人,大伙儿四散逃跑,却被一陌生人指引,莫名其妙就来到这泥沼世间。” 陆振英看盘蜒一眼,心想:“果然让你说对了。”盘蜒却愈发心寒:“为何轮回海也会有黑蛇?那儿不是天神统辖的么?” 黑发男子又道:“那陌生人没准就是你们说的曲封。大伙儿从天坠地,痛苦极了,只能四处找躯壳容身,有同胞运气不好,融合后没几天就死。咱们四人在故乡地位不错,故而占据身躯后,倒能勉强过活,也学会了此地言语常识,只是非多吃魂魄不可,否则腹中饥饿。” 盘蜒心道:“原来圣灵也有强弱之分,就如凡人一般。有的圣灵强,占据凡躯后能行动自如,有的圣灵弱,也活不了多久。” 面具颓然道:“你们...并非定要吃魂魄不可,只是被欲念操纵,想要大快朵颐,若奋发忍耐,今后也不必如此杀人。就像小鬼头姑娘、大官姑娘忍着不吸血一般。” 那四人齐声大笑,似乎他所说再可笑不过。蓝发女子道:“这些泥沼中的贱畜,活着也是受苦,魂魄融入咱们脑中,今后咱们若能返回故乡,他们反而有更大的好处。” 陆振英勃然大怒,一道雷霆剑芒劈出,那蓝发女子胸口中剑,她“啊”地一声,喊道:“司盖克尔!司盖克尔!”伤势立时愈合。陆振英心下一惊:“中我这雷霆剑芒者,剑气催破经脉,纵然是阎王真仙,也绝无瞬间愈合的道理。这女子到底有何古怪?” 她万不料这虎鹤双绝剑法,来自轮回海的守护圣兽,那圣兽极少伤害圣灵,而轮回海的圣灵主管凡间魂魄,魂不灭,体不伤,除非这一剑斩中脑袋,又如何能有效用? 盲目女子道:“杀了这几人,吞他们魂魄!小心,这女子精通‘司盖克尔’。” 陆振英心想:“原来司盖克尔,是虎鹤双兽的意思。”她此刻内力充沛,武功仅比张千峰稍逊,已能随意使动虎鹤双绝,立时招出虎鹤,袭向敌手。 原本这虎鹤圣兽极有灵气,攻防进退,皆远胜过世间好手,谁知此刻一出,竟有些出工不出力,只躲闪这四人,若陆振英催促的狠了,临近撕咬,也只是将对头逼退。 陆振英心知有异,收回虎鹤,出剑急功,独斗那蓝发女子。 张千峰、泰慧、洁泽上前相助,刚一动手,已被另三人拦住。 张千峰一招“峰回路转”,掌法飘忽,从后打向那黑发男子,那男子与张千峰对掌,时机恰到好处,将那掌力消了,掌风扩散,将石墙树木纷纷摧垮。黑发男子甚是兴奋,笑道:“好极了,用凡人躯体,真是威力无穷。” 盘蜒不由好奇:“莫非这些圣灵在轮回海中,只不过是平常百姓,降临凡间之后,反而愈发厉害?就像咱们这儿的凡人在梦中无所不能,回到现况,仍不过凡夫俗子一样。” 张千峰知敌人非同小可,施展伏羲通天之术,身形隐现,倏然从那黑发男子身旁出现,迅速出手,快如飓风。但那男子微微一笑,回肘打在张千峰心口,砰地一声,被护体真气防住,但却也将张千峰打退。 张千峰身躯无恙,但脑袋蓦然剧痛,似被人用刀割开头皮一般,他惶急想道:“这圣灵夺体时,也是这般感受。” 这四人内力,只分别比泰慧、洁泽联手稍胜,且武功招式平平无奇,按理挡不住张千峰三招两式,可谁知竟有料敌机先之能,无论众人怎般变招,皆被四人轻易躲开。而四人一旦命中,伤害直抵心脑,叫人难以防范。 陆振英绝技无效,张千峰也奈何不得敌手,而泰慧、洁泽更招架不住,十招一过,两人各自中了三招,昏昏沉沉,那盲目女子与圣僧神色贪婪,张嘴朝两人脑袋咬下。 面具抢上,将两人抱起,飞起两脚,将那两人踢开,那两人惊叫起来,大显慌乱,竟畏惧这面具毫无力道的反击。 张千峰明白过来,道:“他们能看穿咱们心思!”他们先前说面具并无魂魄,只因他们看不穿面具念头,连这乱七八糟的腿法都躲不了,而张千峰等人所有招式皆无功而返,并非敌人武学深湛,只是能窥探人心之故。 陆振英怒道:“原来如此!”那蓝发女子笑道:“眼下知道,又有何用?”猛然一拳打向陆振英脑门,陆振英想要往下躲闪,蓝发女子袖袍一折,气力剧增数倍,正中要害,陆振英眼前漆黑,虎鹤双绝自行飞出,将蓝发女子逐走,陆振英吐出口血来,一时再无力气。 张千峰见同伴接连落败,反激起敌忾之心,沉住气,取出夔龙琴来,奏响浩荡琴音,这琴音并非真气,速度更快,笼罩更广,叫敌人再无法躲闪。 谁知那四人心意坚定,屹立不动,一齐张开手,对准张千峰,刹那间,张千峰头疼欲裂,只觉意志急速流逝,手指一停,口中蓦然吐出血来。他苦苦忍耐,想要与敌人两败俱伤。 盘蜒喝道:“够了!”落在张千峰前头,说道:“这四人一招一式,皆能吸人心智,转为己用,越战越勇,你四人不明底细,今夜胜不得他们。” 那黑发男子冷笑道:“你倒知道的清楚。” 张千峰喘了口气,忙道:“莫要硬拼,还是先走为上。” 忽然间,盘蜒手中多出一柄黑剑来,他黑剑一闪,刹那间黑暗骤起,万象沉沦,那四人齐声闷哼,似受了些伤。 那黑暗转眼散去,张千峰、陆振英齐声大叫,心下惊惧,原来盘蜒剑上架着四个脑袋,正是这轮回海四人头颅。 四人身躯仍直挺挺站着,盘蜒手掌一挥,四具尸体一齐倒地,鲜血止不住的泄出。 盘蜒道:“我这烛龙剑所造黑暗,**魄而非双目,他们武功粗浅,如何能躲我这无影之招?” 张千峰心想:“不,是你那一剑太快,若我全无防备,也非重伤在这一招之下。此人武功,实则远胜过我。” 盘蜒冷冷说道:“张千峰,我万鬼一门,虽不再作恶,却也不是心慈手软、临事犹豫之徒。我说要与万仙结盟,实是极看得起你们,望你好自为之。”说罢收起长剑,形影一动,已消失于月光之中。 ------------ 十八 歃血为盟不曾忘 众人震慑于万鬼宗主的神剑一击,心中既佩且惧,久久说不话来。 修养一顿饭功夫,众人心神渐醒,看来敌人死后,失去的心智又还归原处。 陆振英迟疑说道:“吴奇即便赢了,好威风么?他不过是在旁观战,瞧出敌人破绽罢了。我看那烛龙剑定也是一件极厉害的宝物。” 面具道:“烛龙剑亦是乾坤神器,不在麒麟环之下。” 陆振英笑道:“我所料不差,他能将这神器运用自如,才能有这等威力。师父,你有夔龙琴、麒麟环,假以时日,自也不用怕他。” 张千峰调理伤情,悠悠起身,道:“自身功夫越高,神器效用越强。吴宗主确实非我所及。” 泰慧奇道:“照你这么说,吴哥哥岂不是与阎王差不多了?” 张千峰道:“咱们无法揣测阎王、真仙究竟功力如何,自也不明吴奇到了怎样地步。” 洁泽道:“那你要答应与他结盟么?” 泰慧道:“张宗主,吴哥哥虽然对咱们不坏,可你若被他一吓,立时乖乖投靠,咱们可都要瞧不起你啦。” 张千峰苦笑道:“是敌是友,仍不过镜花水月,空中楼阁,咱们万仙自身难保,先得设法找到那曲封再说。” 陆振英纵然对这“吴奇”大有改观,仍主张敌对,低声道:“他想收服咱们万仙,那一时半会儿,仍将咱们当做朋友。咱们暂且拖延,待所有人皆治愈病症,功力大进,就不必怕他了。还望宗主于此期间痛下苦功,领悟这麒麟环与夔龙琴运用之法。” 张千峰不由想道:“怎地振英反而像我师父一般?” 他看着满地轮回海圣灵尸身,说道:“万鬼并非当务之急,这些吞魂的怪人,可比当年...贪魂蚺可怖多了。” 陆振英点头道:“我瞧他们并非单单窥探咱们心意,我许多招式皆不假思索的使出,心里并无念头,照样奈何他们不得。“ 面具道:“他们探知的是魂魄,哪怕心中空明,招式也对他们无用。” 张千峰道:“咱们出手,他们抢先应对,哪怕再平凡的招式,也让咱们避无可避。一旦中招,心智立时被他们吸取不少。故而敌愈强而我愈弱。振英这虎鹤剑芒也奈何不得他们。若寻常人遇上这轮回海怪人,决计难逃一死。” 泰辉道:“面具兄,为何你踢他们一脚,他们就躲闪不开?” 面具笑道:“我脑中又是神棍,又是老魔,还有我自个儿,大伙儿乱七八糟的,他们如何能看穿?” 众人皆想:“莫非当真如他一般发疯,才不怕这些轮回海怪人?” 张千峰修为深厚,生平多历大敌,稍加思索,已有头绪,道:“这些圣灵的邪法有利有弊,若受多人围攻,所知越多,越是犹豫,此其一也;且先前虎鹤夹攻,虽收效轻微,但他们也未能全数避开,可见若功力越深,魂魄越强,他们便越难预测。” 众人一想,果然如此,不由信心倍增。 张千峰离万仙同门已有月余,身为掌门人,岂能长久在外不归?于是决定归去,曲封之事,从长计议,众人尽皆同意,而这叫面具的疯子与众人混熟了,众人欲借他本领对付曲封,邀他同行,面具一口答应下来。 他身上疑点极多,事事出人意料,这途中虽无盘蜒管束,但却显得收敛许多,不再风言风语,烦扰众人,似乎那些圣灵吃人魂魄的场景,令他感悟颇深。 路上洁泽奇道:“面具兄,你为何闷闷不乐的?” 面具黯然道:“这些圣灵是怪胎,本不该存在世上,更不该毫无节制的吃人。” 洁泽点头道:“是啊,我瞧他们与咱们鬼人有些相似,咱们龙血天国者,皆遵循八莲之道,强行压抑自身贪欲。” 面具高兴起来,道:“对,对,你们这才是正途,什么是八莲之道?” 洁泽于是道:“龙血教教义:铭记八朵莲花之道,修五身道德之心,吾为箭手,吾为弓弦,吾为箭矢,吾又为标靶。故而吾心所指,既所至之地,我伤之人,皆罪责在己。”将八莲一一阐述出来。 面具点头道:“这是你们自己想出来的?当真了不起。我...将来若当上鬼人,也定仿照此法。” 洁泽叹道:“这八莲之道,写在那位将臣的血佛经中。只是那传下来的血佛经不过是残本,独存有修身养性,压抑冲动的法门。” 张千峰道:“如此说来,这将臣实是一位德武双修的大宗师,只可惜他执迷于情,已然深陷泥潭了,若他当真兴风作浪,又有谁能挡得住他?” 面具忍不住说道:“挚友先生,你大可放心,若你们对付不了此人,我自不会袖手旁观。” 陆振英、泰慧、洁泽齐声笑道:“大吹法螺,脸皮真厚。” 面具怒道:“这将臣是鬼人的祖宗,老子也是...鬼人的祖宗,只是老子可比他久远得多,你们信不过我,便是信不过自己的祖宗。” 洁泽一拧他耳朵,嗔道:“你说是谁祖宗?” 面具大痛,立时姑奶奶、太奶奶的叫个不停,洁泽莞尔,这才放开了他,说道:“你这‘祖宗’也太过窝囊,谁会当真认你?” 面具识得路,众人又花了半个月,来到观国孤城附近。旅途之中,张千峰摸索麒麟环用法,他天赋卓绝,学识也极渊博,逐渐开窍,越是钻研,越觉得其中妙用无穷。 面具被泰慧吆三喝四,充当苦力,这一晚独自外出放哨,跑到山下小解,正到一半,忽然黑夜中有人说话,他吓了一跳,一泡尿憋了回去,缩身偷听。 只听一人说道:“万仙的被捉了多少?” 另一人道:“约莫五百来人,这下他们可元气大伤。” 头一人又问道:“那咱们龙血教呢?” 第二人笑道:“血云掌教神机妙算,让咱们悄然撤离,毫发无损。” 头一人叹了口气,道:“他们如今在哪儿?血云掌教可有意相救?” 第二人道:“他算定眼下万仙俘虏被困在火石洞,却让咱们莫要多管闲事。” 头一人沉默半晌,道:“只是如此一来,未免有些不讲义气了。那索酒或张千峰若是回来,咱们盟军之中,只怕要糟。” 第二人叹道:“大哥,是张千峰与索酒先不服掌教号令,私自外出不归,才令万仙犹如无头苍蝇一般,全无抗拒之力;加上万仙营地太远,呼应不及;且那些妖魔鬼怪太过厉害,咱们龙血教也未必能救。” 头一人道:”那如今该如何是好?“ 第二人道:“血云掌教说:’咱们见死不救之事,决不能让张、索二人知道。如此万仙元气大伤,张千峰受此挫折,意志消沉,只能乖乖听我龙血教号令。只是那苍朝有这些圣灵相助,咱们今后需步步为营,以智取胜,不可在乎一朝一夕的得失。’“ 面具探出脑袋,见这两人颇为年轻,衣着华贵,正是龙血教派的鬼人。面具并不认得这两人是龙血教的大人物罗响、罗冉,但听他们语气,猜他们来历不小。 他心想:“挚友先生乃万仙之主,那些被捉的是他徒子徒孙,听这两人所言,万仙门人似被捉不久,还可相救,我需速速告诉他。如此一来,我成了万仙门的大恩人,今后作威作福,人人把我当祖宗供着。” 他尿也不忙撒了,脚底生风,不一会儿返回歇脚处。张千峰等人见他眉头紧皱,可笑得正欢,表情怪异,虽早见怪不怪,仍不禁问道:“你又有什么疯念头了?” 面具道:“挚友先生,此事你如何谢我?”将那罗响、罗冉刚刚所说如实告知。 张千峰脸色剧变,怒道:“这龙血教派,当真欺人太甚!”陆振英按住剑鞘,也是满脸杀气。 面具吓了一跳,这泡尿终于滔滔不绝,泛滥成灾,好在众人忧心忡忡,皆未留神。 洁泽有些不快,道:“千峰,这也不全是咱们的错,谁让你与振英不在,而万仙离咱们营地太远呢?” 张千峰道:“为何这些圣灵会与苍朝联手?龙血教派数十万大军,高手如云,盟友失陷,又为何甩手不管?” 陆振英咬牙道:“是啊,若咱们此刻未归,那些同门如何能救?”想起同胞魂魄遭噬,只急的倍受煎熬。 泰慧道:“别那么多话啦,先设法将他们救出来吧。” 张千峰知道那‘火石洞’在哪儿,离此不算的远。他道:“洁泽师妹、泰慧姑娘,劳烦两位速去龙血教大营,就说我万仙有人失陷在火石洞,要他速速派人支援。” 面具嚷道:“那血云掌教险恶的狠,多半会随口敷衍。” 洁泽恼道:“你少胡说,咱们两人职位极大,难道还劝他不动?”面具见她恼羞交加,如何敢还嘴? 待双姝离去,张千峰招来飞剑,道:“振英,你去门中看看情形,我独自设法救人。“ 陆振英急道:“你不知敌人底细,如再遇上圣灵,莫要重蹈覆辙。若真要去,我岂能退缩?” 张千峰道:“放心,麒麟环加上夔龙琴,这一回决不会输了。” 陆振英想起自己虎鹤剑芒派不上用场,只得作罢,骑上猎林,疾驰下山。 张千峰道:“面具兄,多谢转告此事。”话音未落,身影一闪,御剑而去。 面具喊道:“喂!喂!带上我啊!”他真气衰弱,喊了半天,张千峰早飞得远了。 ------------ 十九 兄弟相争杀意起 面具心道:“他孤身一人,此去败多胜少,我...需帮他一帮。” 但如何相助?面具啊面具,你是个跑腿的,是个打杂的,是个酒囊饭袋,是个文弱书生,如何能帮得了他? 有人对他说道:“你不是,你不是,你救了我,容我安然存在世上,我借自身功力给你,眼下唯有你能帮他了。” 面具颤声道:“我不愿出风头,我若打赢了强敌,大伙儿会看重我,仰慕我,喜欢我,跟从我。那我离孤独无助又不远了。” 那人道:“我有法子,谁也不知是你出手,你去瞧瞧吧,你总不见得让此人死了?” 面具道:“对,对,张千峰死不得,他是我好朋友,他身上肩负重任,我瞧出来了,我不会让他死。” 他闭上眼,一抬手,劈开一道裂缝,他踏入裂缝中,转眼已到了对面山头,这正是伏羲通天道的移位之法,但他施展时轻描淡写,比张千峰更熟练一些。 他在山间穿梭,不久跟上张千峰,前方有一座大山,本是红色土壤,满山红叶,但眼下漆黑一片,在星空中只看见轮廓,像是纯粹的影子。 那山顶有一处洼地,洼地上更是坑坑洼洼,可见一大洞窟,面具在坡上探头张望,见张千峰身形一晃,溜入洞中,面具也跟了进去。 洞内曲折,忽宽忽窄,黯淡无光,走在里头,像是突然盲了一般。但张千峰内力深湛,将内力发散出去,以此探路,途中颇为顺畅。 面具能感到张千峰的心思,也不会走错路。他之所以害怕那盘蜒,是因为此人心中一片混沌,就如面具自己一般。 走了许久,前方传来声响,皆是人的呼吸声。张千峰来到一大洞,两边是矮山,一条瀑布从矮山间流下,成了河流。水花激荡,反射出银白色的光芒。 矮山上全是人,面具算了算,五百三十人,全都被迷住了魂,不发出半点声响,其中有四人武功颇高,与泰慧、洁泽相当,其余人则差得远了。 张千峰已在众同门之间,他低声道:“我是张千峰,大伙儿还好么?” 众人神智紊乱,许久无人答话,张千峰掌心升起火焰,见众人表情迷离,登时惊怒交加。 他道:“雨崖、千灵、黄徒忠、淳邪息、华普,你们怎地也被捉了?”手指一点,瞬息发出数百道内力,分集众人背心灵台穴,但众人只是一震,并未清醒,张千峰想了片刻,明白过来,眼神中似有烈火。 面具察觉有人靠近,咳嗽一声。张千峰蓦然回头,只见四个影子飘上山来。火光一照,这四人皆是瘦长男子,样貌也极奇异美丽,让人一见便如坠梦境,心神飘忽。每一人相貌皆截然不同,可神情骄傲,如打量牲口般打量张千峰。 一人身穿红色铠甲,一头金发,他笑道:“居然有胆救人?嗯,你魂魄不差,比他们都强上不少。” 张千峰不敢怠慢,左手取出夔龙琴,右手握紧麒麟环,问道:“为何要捉咱们万仙的人?” 一白发尖耳的男子叹道:“你是这些万仙的头头?告诉你倒也无妨。这万仙的身躯比常人强上不少,咱们共有十三人,要在其中找十三具最适合的躯体,暂且寄宿。” 张千峰身子一颤,不知是害怕还是愤怒。面具暗想:“另外还有九个圣灵么?” 一金甲高鼻梁的汉子道:“此外故乡仍不断有人逃难过来,其余万仙奴隶,正可容纳难民。大伙儿齐心协力,今后在这泥沼中找一条回去的路。” 张千峰道:“是何人告诉你们万仙之事?” 另一金发男子咧嘴而笑,露出银白发亮,又尖又长的牙齿,他道:“是那指引咱们逃难的、似乎病重的陌生人。” 张千峰问道:“曲封?” 那四人齐声道:“原来那陌生人叫做曲封?” 张千峰俊俏的脸沉静下来,宛如寒冰,他道:“你们吃了多少万仙门人的魂?” 头一个金发男子奇道:“你怎地知道吞魂之事?” 张千峰冷冷说道:“到底多少?” 白发男子怒道:“下贱的畜生,可是疯了?这般对我等说话!”探出左掌,无形掌力伸向张千峰,这掌力正是先前遭遇的四个圣灵吸食张千峰心魂的功夫。 张千峰身子一晃,不为所动,那白发男子惊呼道:“你....你为何...” 那尖牙男子喊道:“此人魂魄瞬间不见了,我再看不穿他意图!” 张千峰松了口气,面具暗忖:“他原先也不知能不能挡住敌人,眼下如愿以偿。嗯,他短短时日,能将麒麟环运用纯熟,真是罕见的天才。” 原来这麒麟环上具有独一无二的法术,可直通轮回海,张开一处细小裂缝,从那裂缝之中,轮回海真气源源不断涌出。 这鸿源真气质地极纯,世间罕有,乃是众圣灵赖以生存的空气。张千峰借助麒麟环,操纵这鸿源真气,裹在体外,果然生出奇效,等若被圣灵附体,其余圣灵诸般手段,再也伤不得张千峰分毫。 张千峰手指轻颤,拨动夔龙琴,琴音击向那领头的金发男子。那男子慌了手脚,砰地一声,被震得飞上了天,撞在洞顶,石屑如雨般落下。 面具想:“还好,还好,这四人用不出怪招,就敌不过挚友先生了。” 其余三人大声呼喝:“用气力与他相拼!咱们在泥沼中有的是神通!”闪身扑上,每一拳皆有近万斤力道。 张千峰坐着不动,单手剔打“文武天地君亲师”七弦,文者迷心、武者发力、天者狂风,地者巨石,君者威压,亲者迟缓,师者约束,这招‘七弦掌法’是他借夔龙琴创出,端的是奇思妙想、精彩纷呈。那三人仗着力大腿快,苦苦抵挡了百招,越斗越感惊惧。 面具心想:“但这几人是魂魄为本,若伤他们身躯,效用轻微,得盯着脑袋打。” 正想出言提醒,张千峰一招“文王食子”,掌力刺入那白发男子心中,由心上升,窜入脑里,那男子怪叫一声,倒地惨死。 张千峰再一招“天地无疆”,两道掌力分上下打出,另两人同时头破血流,当即咽气。 咕噜一声,那洞顶的金发男子扑落下来,见同伴惨死模样,哇哇大叫,拔腿就跑。 张千峰有些心软,但想起吴奇那凌厉一剑,暗想:“若将来真与那吴奇一战,可容不得半点犹豫。”手在琴弦上一锁一挑,一招“君要臣死”,琴音如箭,追至那人,立时洞穿他脑袋。 张千峰同时使动两件神器,饶是他心灵手巧、内力雄厚,此时已浑身是汗,不得不大口喘息。那鸿源真气仍围绕在身,一时半会儿散不去。这真气并非凡人躯体所能容纳,张千峰仅以其罩在体外,万不敢吸之入内,否则经脉逆乱,九死一生。他认为将来或有法门,能从这真气中获取功力,但眼下却难以办到。 这四人一死,万仙众人纷纷醒来,面具想:“是那金发之人施展迷魂法术,他一死,人都醒了。” 张千峰想起仍有九人,不免心急:“对上四人已如此吃力,那另外九人,我独自又该如何对付?非得振英从旁相助不可,她那雷霆剑芒,虽无法伤人,但可阻隔敌人摄魂之术。” 众人见着他,又惊又喜,大呼小叫,原来他们虽无法动弹,可刚刚打斗皆瞧得清楚,千灵子扑入张千峰怀里,大笑道:“宗主老弟,你功夫又大进了?” 张千峰道:“我找到麒麟环,不久...就能救大伙儿了。” 众人欢呼雀跃,张千峰说仍有强敌未归,于是众人又都害怕起来,各施轻功,往外跑出。这五百多人少说也是渡舟弟子,这等凌空飞渡之事,倒也丝毫不难。 面具闭目查探,感到有九人飞速靠近,不及张千峰等人离开,就要回到山上。 这些残忍的猎手,这些毫无节制的恶棍,放纵猖狂的堕落者,你们并非高高在上的圣灵,而是来此逃难的可怜虫呀。 既然如此,为何要杀害这世上的人?为何要夺走他们的魂魄? 这世道慷慨的接纳了你们,你们当节制自身,谦卑的感激一切,哪怕饿死,又岂能害人?鸠占鹊巢,怎能说得过去? 就像...我身上的诅咒那样,是呀,是呀,我获得的并非祝福,而是永恒的诅咒。 所以我来到这儿,所以我想见见将臣,他与我一样,也是最初的吸血之魔,虽有不同的起源。 面具睁开眼时,已不在洞窟之中,他在另一座山上,对面有九个圣灵怪人,那九人惊疑的看着面具,因为他们看不穿他的魂魄。 面具隔绝了脑中其余的灵魂,他无需旁人相助,他需亲自终结他们的罪。 这些贪吃者的罪。 他脸上长满胡须,头发乱糟糟的披下,上身赤裸,闪着暗红的血光,孤独凄凉的站着,像个落魄的流浪汉。 那是久远的印记,赐予世上第一个犯下凶杀的人。 他是杀的象征,他是恶的源头。 他被乾坤赋予杀的力量,只要他愿意,几乎没有他杀不死的事物。 包括圣灵, 包括神。 ...... 红光闪过,那九人还来不及呼喊,已经被面具所杀,他们何必知道面具是谁?又何必知道自己因何而死? 他们的血汇入面具身上的红光,留下新的罪孽,刻下新的烙印。 面具痛苦的大叫,为这罪而流泪,为这杀戮而伤心。 在哭泣声中,他又变回了凡人。 ------------ 二十 白龙吐水去黄泉 张千峰等人匆匆逃离洼地,上坡下山,待行了十里地,这才稍稍放心。 千灵子道:“他奶奶的,这些魔头,手段当真防不胜防,也多亏你能打赢。”这句话是对张千峰说的,他奶声奶气,却大说粗话,众人虽在逃亡之中,仍不禁好笑。 张千峰道:“这些圣灵本领虽然高强,但未必敌得过咱们的万仙阵。只是他们迷人心智,探人魂魄的本事,着实难缠。”遂说了上次与圣灵交手情形。 雨崖子叹道:“那一日,这十三个怪物突袭营地,咱们这些遁天的猝不及防,首当其冲,被他们制住。其余人更是抵挡不住。” 黄徒忠道:“这些妖魔...残暴至极,我瞧他们在十多人脑袋上亲吻,那些弟子立时魂飞魄散,当即咽气。若宗主来晚了些,死者只会更多。” 淳邪息道:“也是咱们太过无能,非得倚仗宗主不可,若宗主不在,咱们一败涂地,全无抗衡之能。” 众遁天门人垂头丧气,惭愧万分。 张千峰忙道:“是敌人太过凶恶狡猾,与诸位绝无关系。我此行找着麒麟环,进展极大,大伙儿今后静候我好消息即可。” 千灵子急着问张千峰此行经过,张千峰边说边走,待回到城外大营处,才将遭遇面具、盘蜒的经历说的明白。 众人听得万鬼宗主提议结盟,登时哗然,众遁天门人皆断然回绝,却又都觉得应当来一招缓兵之计。 陆振英领营中众人迎接出来,众人相见,念及死去的同伴,悲喜交集。东海万仙已无法新纳门人,每死一人,皆再无法挽回。如今势力,反倒远不如隼堡万仙门了。 此时,只见一群红甲武士快步赶至,为首者铠甲厚重,不露面貌,正是血云。洁泽、泰慧、罗冉、罗响紧跟在后。 血云笑道:“见到诸位平安归来,咱们可就放心了。宗主神功盖世,果然不负在下厚望。” 陆振英怒道:“咱们皆为盟军,自当互帮互助,如今你见死不救,还有脸来咱们这儿?” 血云振振有词,说道:“我怎地见死不救了?但贸然行事,非我所愿。我不知敌人底细,总得好好打探打探。“ 陆振英说道:“你打什么算盘,当咱们万仙的不知道么?你事先令自己兵马迁走,却不知会咱们一声?你以为此举可令咱们宗主锐气丧尽,从此任你摆布么?” 血云叹道:“我对各位万仙好生敬仰,绝不敢有何企图。诸位听旁人闲言闲语,因而信不过我,可令在下惶惶不安了。在下获悉军情之时,本想通报各位,然则宗主不在,其余仙家离得太远,我是爱莫能助,只能明哲保身。” 洁泽、泰慧也劝道:“千峰宗主,咱们掌教他并无恶意,既然大伙儿平平安安,今后咱们当更和睦团结。” 张千峰暗想:“大局为重,咱们与龙血教盟约,乃是多年立国之本,岂能轻易动摇?”叹道:“说的也是,在下岂会怪罪?” 血云笑了一声,挥一挥手,命人带来金银粮草,算是给万仙的赔礼。张千峰麾下除万仙门人之外,尚有东海盟国十万凡人兵马,正用得着一应物资。他向血云道谢,血云等辞别而去。 陆振英瞪着龙血教徒影子,恨恨说道:“这**诈小人,宗主,你为何不教训教训这血云?” 张千峰道:“我若与他动手,双方从此决裂,北妖、万鬼,自然有机可趁。” 陆振英说道:“他压根儿没将咱们当做盟友,反而是冲锋陷阵、上前送死的肉盾炮灰罢了。宗主,你总是这般软弱,可真叫人瞧得郁闷。” 张千峰大声斥道:“那你要我怎样?将血云杀了,夺龙血教派兵权?他们势力强过咱们十倍,信念坚定不移,兵刃甲胄,更是精锐无匹。我纵然一时逞威,最终还不是大伙儿遭殃?” 陆振英板着脸说道:“好,你高瞻远瞩,我急功近利,是不是?”一拂袖,返回雪岭三十国营地去了。 就在这时,远处一通大呼小叫,见两个士兵,押着一瘦弱青年走来,那青年神智失常,胡言乱语,不住喊道:“待我客气些,我是你们家老大相好的!” 千灵子笑道:“就你这丑模样,咱们宗主怎地看得上你?” 张千峰暗骂:“这千灵子好不会说话,我根本不好这一口!” 那青年望着张千峰,道:“挚友先生,这些人得罪了我,还不让他们向我赔罪?” 张千峰笑道:“放了他,他确是我朋友,先前若非他通风报信,我也救不得大伙儿。面具,你怎知咱们营地所在?” 众人知道他就是途中屡屡相助张千峰的小疯子,顿生敬意,将他扶起,好生对待,但细看此人,虽觉得他并非满目可憎、言行猥琐,但总不自禁的生出不屑轻视之意。 面具道:“我这人天生运气好,找来找去,就找着了。我先前还瞧见有九人偷偷摸摸朝此赶来...” 张千峰“啊”地一声,心下惊骇,传令道:”令全军戒严,布万仙阵!“ 面具摆手道:“别怕,别怕,不忙,不忙。那九人来不了了。” 千灵子奇道:“你怎知他们来不了?这群混账王八蛋,总不见得会良心发现么?” 面具随口胡诌道:“我先前躲在一块岩石之后,见这九人骂骂咧咧,凶神恶煞的赶路,说要将万仙的一股脑捉了,放入大锅,添油加醋的吃肉....” 千灵子笑道:“你说谎,他们吃的是人的魂,可不是肉。” 张千峰知这面具所言才是真正的添油加醋,大部分不必当真,问道:“后来呢?” 面具道:“我这人虽然神勇,但一瞧这群恶鬼样貌,却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千灵子又道:“那算个狗屁神勇?只怕胆子比我千灵子还小。” 面具幽幽说道:“大丈夫能屈能伸,一味神勇,可不是去送死。”长吁短叹一番,又道:“可突然间,只见天上又来了一人,那人脚下坐骑,直是惊天动地,惊魂夺魄,谁也料想不到。” 千灵子兴冲冲的问道:“是什么坐骑?” 面具道:“你可猜上一猜。” 千灵子道:“是头飞老虎?不对?是....是一只大蝙蝠?不对?那....那准是一条飞天大蜈蚣...” 面具编造道:“错了,错了,是一条百丈之长,光芒四射的....大白龙。” 他为掩盖自己杀人之事,胡说之时,脑子乱想,不知怎地,冒出这白龙的形象来,其实全无依据可言,但万仙众人一听,登时全数默然不语。 面具见众人脸色惊讶,似惧似恨,暗暗纳闷,自己也是瞠目结舌。 张千峰缓缓说道:“是怎样的一条大白龙?” 面具道:“那白龙亮极了,像是被云雾笼罩着,是了,像是从梦中飞出来的一般...” 雨崖子怒道:“是他!是他!” 她这么一喊,旁人也纷纷说道:“不错,是盘蜒!只能是这魔头!他果然没有死!可过了这许多年....”语气恐惧,又带着凄厉之情,似在诅咒此人。 盘蜒与那蜃龙之事,原本万仙鲜有人知,但陆振英却是铭记在心,曹素生前也是知道的。此事由这两人口中传出,久而久之,万仙之中,终于无人不晓。既然众人认定盘蜒是十恶不赦、隐藏极深的幕后黑手,对于这充斥天地的大白龙,岂能不时时刻刻放在心上,对其忌惮万分? 张千峰道:“那白龙上的人是怎般模样?” 面具误打误撞,竟捅了马蜂窝,已是骑虎难下,硬着头皮吹嘘道:“他长得很英俊,一看便是了不得的仙人,他那笑容,啧啧啧...真让人瞧得又怕又流口水....” 千灵子骂道:“你恶不恶心,瞧见这杀千刀的,流个狗屁口水?” 面具笑道:“我这人男女不拒,老少咸宜,你是没瞧见我对挚友先生流口水的模样。” 张千峰咳嗽一声,道:“少废话,快说下去。” 面具编得兴起,说的愈发活灵活现,道:“那龙上仙人身穿白衣,指着那九人说道:‘你们要去找万仙的麻烦,就是找我的麻烦。各位请了,黄泉路上,九人结伴,也不气闷。’” 张千峰表情复杂,似怀念,似气愤,他道:“盘蜒...真这么说?” 面具道:“他可没说自己叫盘蜒,挚友先生,你认得他么?” 千灵子抢着喊道:“他是万仙史上最大的臭狗屎,不,不,臭狗屎还不会害人,这盘蜒是臭狗屎成了精,让大伙儿都遭了秧。”他当年蒙盘蜒相救,其实对盘蜒极为感激,可随后亲眼目睹无数万仙同门自相残杀而死,人人都说是盘蜒毁了人头山,招来诅咒。在此大仇面前,私恩也算不得什么。 面具怕谎话穿帮,忙道:“总而言之,这骑白龙的仙人就出手对付这九人。他功夫厉害极了,圣灵的法术,对他一点儿效用都没有。斗了许久,他一剑刺出,将九人身上的血全吸干了。” 张千峰神情剧变,道:“他....吸干了九个圣灵的血?” 面具干笑几声,抹汗道:“是...是啊。” 众人面面相觑,雨崖子道:“他为何会这龙血天国的功夫?” 张千峰道:“吸人鲜血,未必是龙血天国的独门绝技,更何况龙血国绝无一人,能瞬间击败九个圣灵。他失踪这二十多年,只怕一身武功,也已今非昔比了。” 千灵子顿足道:“他是不是心中有愧,这才暗中帮咱们万仙?可血海深仇,这小恩小惠可解不了。” 张千峰仰天望月,长叹道:“师弟,师弟!你到底是怎样的人?你到底有何隐秘?既害我万仙,又为何要出手相助?既然知道咱们下落,又并不出来相见?”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却无人有半点准信。面具见众人信以为真,嘿嘿苦笑,张千峰替他找了处大帐篷,果然好酒好肉招待,面具心中一喜,便将什么都忘在脑后了。 ------------ 二十一 不经风雨难成仙 次日,索酒托人送来书信,告知隼堡大军情形。原来发兵之时,约定兵分两路,索酒由西,血云由东,攻打苍朝各城池。索酒一身武功,越是打斗,进境越快,这般接连交战,张千峰料定他定又有突飞猛进。 索酒信中言道:他途中命人找寻固本培元、宁神定心的大补良药,全数托大军送来,望能助东海万仙缓解病情。 张千峰读到此处,不禁苦笑,虽知无用,但也感激索酒一片诚意。 此时,血云传令:命大军进发,总攻苍国各城,步步为营,不得急躁。 张千峰大惊,直入血云大帐,道:“为何如此急着行军?能否再延些时候?” 血云从容说道:“为何还要拖延?正当一鼓作气的,将这北妖的皇帝击败。咱们这数十万兵马,岂能几个月几个月的干耗着?” 张千峰心急如焚:“那食人病状每隔十年便会发作,如今算算日子,日益紧迫,决不能再分心打仗。”于是道:“还请掌教再宽容一个月,一个月后,我等倾力相助。那廊骏供给粮草,加上途中征收,绝不会短缺。” 血云摇头叹道:“宗主,大局为重,不能再等了,先前来了黑蛇,尔后来了这圣灵,今后更不知苍国还有甚么手段。按兵不动,任由苍国调度兵马,你可是要让大伙儿葬送于此?” 张千峰心知他说得有理,但总觉得此人有意刁难,瞧他神态,虽颇为恭敬,却着实油盐不进,知道劝他不动。 张千峰道:“我东海万仙愿驻扎后方,伺机而动。” 血云道:“宗主,凭什么我龙血天国的士兵冲锋陷阵,你东海诸国却可悠哉悠哉的?如此动摇士气,大军有溃散之虞。” 张千峰一时冲动,险些说道:“那我退出盟约!咱们各走各路!”但总算他仍有一丝冷静,不发一言,转身而出。 来到大本营,他召集众遁天门人商议,众人皆已得到消息,神情愤怒,千灵子道:“离渡舟层的病症发作,还有多久?” 张千峰心知自己决不能流露焦躁之情,道:“应当还有六个月,这六个月内,非擒住那曲封不可。” 雨崖子黯然道:“那些弟子....都沮丧的很,若非对咱们信服,相信自己有救,早就有人自寻短见了。可我...我实在..” 淳邪息哀叹道:“若他们能进取些,用功些,抵达遁天境界,如今也不会面临绝境。” 千灵子、雨崖子、黄徒忠齐声斥道:“你眼下还说这些风凉话?” 淳邪息挂不住脸面,怒道:“我是实话实说,这些万仙弟子,以往不思用功,贪图玩乐,这才停滞不前....” 千灵子骂道:“你是说他们该死么?” 淳邪息急道:”我何时这般说了?我只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凡是皆有因果。那盘蜒常说咱们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眼下想想,岂非有理?” 众遁天门人剑拔弩张,千灵子只想与淳邪息打架,忽然一道白光闪现,一只仙鹤拦在两人之间。只听陆振英沉声道:“若你们闹内讧,走漏风声,渡舟门人立时就会崩溃。” 张千峰道:“振英说的不错,如今还不是绝望的时候。我这就去找神裔五祖,求他们指点迷津。”但想起那廊骏说神裔五祖多年之内,绝不会再度露面,此去希望渺茫。 就在此时,有一人脑袋从营帐下钻出,众人吓了一跳,霎时数柄剑刃指着那人脑袋。 那人喊道:“莫杀我,莫杀我,我知道一个法子,不知管不管用。” 张千峰喜道:“面具?你真有救人的妙法?” 面具从地下钻出,整个人脏乎乎的,满身泥沙,千灵子道:“你从正门走进来就行了,何必挖洞?” 张千峰袖袍一抖,面具身上沙土尽消,面具笑道:“若不挖洞出场,怎能现出本公子的能耐?” 张千峰心知这面具虽脑筋不太对头,但实有过人之能,正是他领自己找到麒麟环。没准当下开窍生出灵感,又有救命手段。 面具说道:“这麒麟环可从轮回海中取来真气,对不对?” 张千峰暗想:“你怎地知道?这位仁兄总是出乎意料。”笑道:“兄台所说,半点不错。” 面具道:“如今渡舟弟子,还有多少? 张千峰道:“算上雪岭国的,共有一千二百三十四人。” 面具道:“那可得劳烦挚友先生,每天从轮回海,取一千二百三十四口呼吸之气,命渡舟弟子吸入。若每日从不间断,六个月后,可延缓病症一年。” 众人一听,喜出望外,张千峰却皱眉道:“但这真气极为霸道,若进入口鼻,只怕会损毁经脉,转眼倒毙。” 面具叹道:“想要治绝症,就得下猛药,况且这药也不算什么。世间若有患肺痨者,当迁往南边明媚温暖之处;若不耐炎热,当前往北方冰雪之地,这是三岁小娃娃也知道的道理。如今万仙门人,因与轮回海断了关联,这才患病,吸此鸿源真气,虽稍伤身躯,却也能够救命。此乃水土养人之说。” 张千峰深觉有理,立时取麒麟环,放置身侧,取出一口鸿源真气来。他自己冒险一吸,胸口沉闷,腰部剧痛,暗暗心惊:“这渡舟弟子如何承受得住?” 千灵子嚷道:“让我试试?” 张千峰道:“小心了。”送入一丝真气,千灵子头晕脑胀,喊道:“这比浸泡仙露泉还要难受!” 张千峰略一沉吟,已知其理,道:“咱们浸泡仙露泉时,一旦功力不足,被泉水排出,立时身受重伤,这道理与此相同。吸入真气时,需全力用飞升隔世功抵挡。” 众人皆是飞升隔世功的宗匠,依次尝试,果然好过许多。 张千峰心里没底,但眼下唯有死马当活马医,当即召集所有渡舟门人,讲述其中过程,需以麒麟环医治。众弟子听得有救,无不高兴,皆踊跃请缨上前。 张千峰暗暗祷告:“只盼真能管用,我张千峰纵然耗尽一身修为,哪怕沦为废人,又何足道哉?” 头一个渡舟门人吸入真气,哇地一声,口吐鲜血,众人看的脸上变色,面具却道:“他死不了,万仙的体魄,每天就算吐血一升,这条命也丢不掉。” 众人暗想:“这人说的倒轻巧。” 陆振英替那人把脉,点头道:”并无大碍,修养一日就好。“ 众遁天门人放心不下,只得将更深层飞升隔世功的心诀分别告知,众弟子临阵磨枪,以此抵挡,竟果然大有改观,不再吐血,只鼻子流血,且并非血流不止。 张千峰竭力施为,治了六百多人,即便他已超乎破云境界,仍折腾的精力枯竭,但这麒麟环除他之外,陆振英也施展不得,她那虎鹤真气也来自轮回海,却绝无救人功效,见状只能干着急。 面具胸有成竹,道:“那位索酒剑仙送来的药品,你只管当饭吃吧。” 张千峰苦笑道:“连这你也知道?” 面具道:“我早都尝过了,味道难吃得紧。” 众人大皱眉头,却不能与他计较,立即动手熬药,张千峰服药之后,情形好转,加上对麒麟环运用更熟,又花了半天功夫,将剩余一半也全数医治过了。 次日众人拔营启程,到晚间驻扎,张千峰再度运功救人,比前一日稍熟练了些,至凌晨已毕。 如此停停走走,打仗攻城,修养疗伤,索酒送来灵药,早被吃个精光,但张千峰频繁运用这麒麟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自觉境界已与初来时大不相同,治疗同门之后,仍稍有余力,恢复也比以往快些。他再用夔龙琴调理气息,不多时便能复原。他自诩若能同时运用夔龙琴与麒麟环,两个时辰之内,哪怕是阎王来袭,自己或也能支撑。 张千峰无法上战场,一应战事,皆由陆振英与遁天门人代劳。那苍国皇帝兵法了得,麾下猛将如云,加上双方偶然皆遭圣灵、黑蛇骚扰,战况焦灼,陷入僵局。张千峰听报军情,却无人再见到苍国战神陈灵虚的踪迹,不免微觉奇怪。 战战兢兢熬过六个月,众渡舟门人全无发病迹象,再过一个月,依旧完好无碍。张千峰这才信了面具所言,众人欢天喜地,大肆庆贺,将面具奉为上宾。 只是这面具虽立下大功,可行状太过讨厌,不是偷瞧女子洗澡,便是偷看男人洗澡,加上不干正事,游手好闲,疯疯癫癫,莫名其妙,众人虽与他相熟,对他感激,到头来仍不免将他当做小丑,面具毫不在乎,只稀里糊涂的跟着大军度日。 到了北妖境内深处,黑蛇出没,寒冬频发,大军不得不在昔日观国皇城常驻。廊骏已全落入血云掌控,不得已入了龙血教,成了吸血的鬼人,亦是政权傀儡。血云与苍狐划地而治,暂且不再进逼。 这一日,张千峰替众门人运功之后,回到住处,忽然有人造访,来者共有三人,正是索酒、江苑与盘秀。 张千峰又惊又喜,慌忙将三人迎入屋内,谁知三人之后又跟着一人,张千峰一见,不由一愣。 来者眉清目秀,气度森严,正是万鬼宗主吴奇。 张千峰不愿失了礼数,道:“吴宗主,别来无恙,八个月前,我受你大恩,至今仍想着该如何报答。” 索酒道:“我听说你离我大营不远,前来探望,与吴奇大哥在途中相遇,说起你这边情形,大哥说要随我来瞧瞧你。”想了想,又笑道:“宗主莫要怀疑,我与他是老相识了,咱们今天就别管什么万鬼万仙,聚上一聚。” 当年张千峰与“吴奇”分别时,自知远不是此人对手,但眼下境况已颇为不同,他心想除非这吴奇另有奇遇,一举抵达阎王境界,自己或许胜算更大,是以并不惊慌,点头笑道:“如此甚好。” ------------ 二十二 犹记当年桃园义 张千峰所住乃是一幽雅小院,他在外布下伏羲通天阵法,不得他点头,旁人无法入屋。 来到屋中,人数一多,显得有些拥挤。那盘秀摇头晃尾,鼻子抽动,凑近盘蜒直闻,神态亲热,全无人样,像极了狼犬。张千峰早知她实情,微笑不语,奉上热茶。 盘蜒道:“听说千峰兄找着了救万仙的法门?” 张千峰道:“蒙高人指点,过得一天算一天。” 盘蜒毫不惊讶,道:“不知那高人是谁?” 张千峰迟疑片刻,笑道:“是那位面具兄弟。” 盘蜒也不由笑了起来,但立即单刀直入,道:“当初我提议结盟之事,阁下想得如何了?” 张千峰望向索酒,索酒道:“一切全看师伯意思,我隼堡万仙岂敢僭越?” 张千峰微觉不满,道:”师侄,你随他前来,自是有赞同之意,何必遮遮掩掩?” 索酒叹了口气,道:“这一路交战过来,我深知这苍国手段厉害,决不能再与万鬼为敌。多个朋友,好过多个敌人。” 他这一支兵马,走的是艰险山路,想要出奇制胜,想必过程险恶,才能如今会师。 张千峰问道:“苍国之中,难道有高手敌得过你么?” 索酒道:“我先后与一位青斩,一位楚小陵,一位萧慎过招,倒也不算得如何艰难,但那苍国皇帝亲自出手,局面就大不一样。” 张千峰惊愕道:“你与他动过手了?” 索酒道:“胜得艰难,艰难至极。咱们在战场上杀了一天一夜,我才勉强胜他一招。双方损失皆极为惨痛。” 张千峰松了口气,笑道:“北妖以强为尊,这大首脑都败了,其余自也不必多虑。” 索酒摇头道:“从那之后,我又胜了几仗,局面便急转直下。” 江苑抢着说道:“师伯,我瞧这苍国似真的与黑蛇勾结。有一回,咱们攻打一楚欧城,忽然间黑蛇从各处钻了出来,咱们因此大败,死了好几千士兵。从此以后,每当咱们打仗,都有黑蛇出没。咱们想要获胜,变得越来越艰难。” 盘秀嚷道:“是啊,果然北妖的皇帝,都是祸害天下的大坏蛋。那苍国皇帝尤其可恨,我....我非咬死他不可。” 张千峰望向盘蜒,见他神色失落感伤,问道:“吴宗主知道内情么?” 盘蜒道:“草原以北的居民,本与中原百姓一样,只求日子过得去。我原是这苍国皇帝的师父,也是一国之君...” 张千峰奇道:“原来还有这等渊源?那宗主为何退位了?” 盘蜒道:“只因各地黑蛇灾患不断,大伙儿以为是我触怒神灵,大军围攻,连我徒儿苍狐也反叛了我。他联合青斩、陈灵虚,与我决战。我用计诈死逃脱,专心管束万鬼一门事务。那场战事,廊骏也是知道的。如今过了多年,唉....物是人非了。” 索酒等拜访张千峰之前,已听盘蜒说过此事。盘秀道:“这苍狐背叛师门,真是十恶不赦。吴奇大哥,你别伤心,我陪你睡觉好不好?” 她后一句话太过惊人,盘蜒吓了一跳,江苑斥道:“师姐,你胡说什么?” 盘秀捂住嘴巴,嘟囔道:“我说睡觉,又不是脱光衣服了睡。我躺在他身上就好,一动不动,就让他抱着。“ 张千峰苦笑道:“别说了,越说越乱。吴宗主,咱们这位盘秀生性粗鲁,让你见笑了。” 盘秀咕噜一声,羞答答的闭口不言。 盘蜒叹道:“苍狐...实是一位好皇帝。他深知百姓疾苦,故而节俭度日,又善用贤能,这皇位坐的颇稳。我当初选他,实则并未看错人。然而自从他与大观国开战以来,屡战屡胜,逐渐好大喜功,似乎换了个人似的。如今又似与黑蛇教混在一块儿,行径诡异,否则我万不会令他知道我还活着。” 张千峰道:“他真能用黑蛇害人?那这一仗唯有打到底了。” 盘蜒道:“张宗主改变主意了?可愿与我万鬼并肩作战?” 张千峰仍在犹豫,说道:“此事非我一人能够做主,仍需问血云掌教。” 盘蜒忽然说道:“你需小心血云。他绝不愿坐视万仙重获新生。” 张千峰心下一凛,暗生寒意,但仍道:“多谢宗主提醒,但我与他结盟已久,彼此间信赖得很。” 盘蜒道:“张千峰,若非你麾下有面具这般人物,你万仙渡舟的门人早就无救,对么?” 张千峰苦笑道:“宗主消息当真灵通。” 盘蜒又道:“那血云从廊骏口中问出话来,知道要救万仙,须得令万仙各个儿踏入遁天境界,也知道尔等为之奔波,颇有希望。你想想,若世间当真一下子多了逾千的大高手,龙血天国再如何强盛,气势也非被万仙压得半点不存。血云又如何能够容忍?他一路催促万仙急攻,正是宁愿将万仙逼上绝路,也不愿万仙脱胎换骨。” 张千峰暗想:“这吴奇在龙血教中安插了奸细!方可知道得这般清楚。那血云或许真心存不良,但这万鬼岂能不更忌惮我万仙?他这一手离间之计,果然险恶的很。” 他索性有话直说,道:“多谢宗主提点,然则我万仙如真能复兴,万鬼以为如何?” 盘蜒傲然道:“无论万仙变得再强,我万鬼也丝毫不惧。张千峰,你自以为练功有成,实则在我眼中,仍是粗浅得很。” 张千峰微笑道:“吴宗主教训的是,在下万不敢狂妄。” 盘蜒道:“我还知道一事,龙血教此次大举兴兵,实则是忌惮北妖中另一位来头不小的人物。此人与你关系紧密,可谓生死之交。” 张千峰稍稍一想,登时醒悟,脱口喊道:“是我义弟东采英么?” 盘蜒道:“不错,张宗主也并非双眼不亮,两耳不聪。” 张千峰眉头一扬,道:“吴宗主谬赞了,义弟他活着一事,我也是偶有耳闻,然则兵荒马乱,生生死死,谁能顾虑周全?” 盘蜒又道:“这东采英与龙血教有血海深仇,他当年正是被罗芳林放逐,龙血天国畏惧此人,此行非斩草除根不可。狮心王与我万鬼共同进退,乃是极紧密的朋友。若龙血教要与他为难,我万鬼绝不会袖手旁观。” 张千峰只觉头大如斗:东采英是他结拜兄弟,彼此意气相投,他身为狮心国主,遭遇艰苦,且从未做出半点对不起万仙之事,自己又岂能与他兵戎相向?这万鬼与东采英为盟,自己此刻这处境,隐然又困难了许多。 盘蜒盯着张千峰,双目如催魂索命的鬼怪,过了许久,张千峰仍摇头道:“我...不能背叛与龙血天国之盟。义弟他统领北妖,与咱们并非同族。国与国之间,容不得私人情义。” 盘蜒道:“你们这盟军,才是外来侵略者。” 张千峰怅然道:“然则究其根源,是由万鬼侵占中原为始,那万鬼虽非此时万鬼,但上代仇怨,难止于此。吴奇宗主,你若真有议和之心,该当向咱们赔罪才是。” 盘蜒久居北境,脾气性格,渐与北妖相同,崇尚强者为上,冷笑道:“若你一意孤行,到头来只有自讨苦吃,我有言在先,莫怪我言之不预。” 张千峰仍惦记此人恩惠,闷声不响,来个忍气吞声。 盘蜒又道:“然则我这人宽宏大量,暂且不与你计较。眼下战事戢止,双方消停,你可有闲功夫去找那曲封了?” 张千峰时时刻刻,都在思索此事,可先前战况不断,他也无暇探寻曲封下落,这时忙道:“吴宗主知道曲封在哪儿么?” 盘蜒道:“要找曲封,须得先找泰家隐居之地,而那去处除了泰家人之外,唯有苍国的陈灵虚知道。” 张千峰道:“那陈灵虚已许久不曾带兵征战,索酒师侄,你瞧见过此人没有?” 索酒摇头道:“我对此人,也只是仅有听闻。此人号称‘战神’,如今战事紧急,为何藏头不出?我怀疑苍国之中,起了内乱,这陈灵虚要么已死在苍狐手上,要么被关入大牢,不得脱困。” 张千峰点头道:“这陈灵虚与那曲封关系紧密,且武功极高,这苍国若真害了他,那是自毁长城了。” 盘蜒道:“我知道陈灵虚在哪儿,可带你去找他。” 张千峰已欠这吴奇太多人情债,加上回绝此人盟约,心头有愧,本想推拒,然则此事关乎万仙存亡,对张千峰而言,天下之事,无一能与之相比,索性想道:“债多不压身。待救了万仙之后,我辞去万仙宗主之位,只要这吴奇所谋不伤天害理,我给他做牛做马都行。” 他厚着脸皮,说道:“宗主只需告知在下此人下落,岂敢劳宗主跋涉?” 盘蜒道:“此去太远,那曲封又绝非易与之辈。你独自一人,难有寸功。非但我得在场,那面具也得跟着。” 张千峰想起神裔五祖预言,也是无奈,只得答应,索酒、盘秀想要跟去,但张千峰怕此去时间太长,求索酒留下照应,索酒这才作罢。 那面具脑子紊乱,行踪不定,张千峰找了半天,才在一雪地中找着此人,此人冻得瑟瑟发抖,却猫在灌木丛中。 张千峰问道:“面具兄,在下需与你同去远处,找那曲封。“ 那面具一声惊呼,跳了起来,灌木丛后三声惊叫,竟另有女子。 张千峰愕然望去,见是陆振英、洁泽、泰慧三人,身穿薄衫,盘膝而坐,想来正在练功。 ------------ 二十三 皇帝杯酒释兵权 面具面无人色,嚷道:“惨了,惨了,挚友先生,你忘恩负义,为何拆我台?” 陆振英喊道:“好个淫贼,怎地在此偷看咱们?” 面具道:“尔等又未更衣,也未洗澡,更非方便,我瞧你们呼吸吐纳,练功打坐,又有什么打紧?” 原来陆振英、泰慧、洁泽三人自从那阳燧方诸泉返回之后,结为生死之交,常在一起饮酒谈天,演武论道,今夜在此一聚,不曾想这面具鬼鬼祟祟的躲着偷瞧。 泰慧怒道:“若是咱们....咱们脱了衣衫,岂不也被你这奸贼瞧过去了?你趁人不备,窥视女子,正是个大~~淫~~贼!” 面具道:“我不单看女子,也看男子,这叫看遍人间百态,心中风轻云淡。况且我对万仙有大大的功劳,过过眼瘾,又能怎样?” 陆振英拔剑在手,道:“念在你有功劳,留你一具全尸!” 面具怪叫一声,拔腿就跑,被张千峰一把提住,道:“振英,他只有贼心,没贼胆,咱们也不必太过计较。” 陆振英本不过吓吓此贼,哼了一声,就此收功。 面具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张千峰道:“如今已找到这曲封线索,面具,你需随我走上一遭。” 陆振英说道:“除你二人之外,还有谁同行?” 张千峰知陆振英眼里容不下沙子,稍稍迟疑,陆振英颇为聪慧,当即猜道:“难不成那万鬼的又跟来了?” 张千峰叹一口气,道:“是,正是他带来消息。” 陆振英说道:“你好糊涂,怎知不是陷阱?你独自一人,关乎万仙千人性命,他这是釜底抽薪之计。” 张千峰摇头道:“他要杀我,当初动手,我焉能活到现在?况且他不知我眼下领悟了麒麟环,即便加害,我也有法子应付。” 陆振英说道:“既然如此,我再去会他一会!” 泰慧鼓掌道:“还是咱们几人,洁泽姐姐,大伙儿一齐去吧。” 洁泽叹道:“咱俩功夫不够,只是累赘罢了,况且城中事务繁多,我可抽不开身。” 泰慧道:“曲封是我青梅竹马的死对头,若他还念着我,或许能劝服得了他,无论如何,我非去不可。” 张千峰不禁莞尔,暗忖:“青梅竹马,又怎能是死对头?这丫头不学无术,前言不搭后语。但她毕竟是泰家中人,带她一齐,没准能有奇效。”于是说道:“那就好,只要你不怕苦,咱们欢迎之至。” 面具听说要见盘蜒,比先前见陆振英提刀砍人更害怕几分,张千峰不由分说,将他扛着就走。 来到城外,盘蜒见这许多人,神色不满,道:“这陆女侠与泰小姐跟着做什么?” 陆振英依然连连冷笑,泰慧道:“怎么?吴哥哥不欢迎我么?怎么说我也是泰家嫡系出生,咱俩也算是生死之交。” 盘蜒叹道:“那好,咱们立即出发。” 出了皇城,往东北进发,经历风霜雨雪,三日之后,来到一偏僻宁静的小村庄中,其实黄昏初至,但听鸟鸣、犬吠之声,但见炊烟、夕阳之景,高山隔绝,道路崎岖,此地颇与世疏远。 盘蜒环顾四周,道:“那陈灵虚似乎就在此处。” 众人甚是诧异,陆振英走到他身边,问道:“陈灵虚是苍国封王的大将,怎会住在此处?吴宗主啊吴宗主,你到底有何阴谋?” 盘蜒叹道:“此事一言难尽,但我有属下,曾在此见过陈灵虚的踪迹。” 他们这一行人衣着华贵,样貌精神,村中人瞧见,无不称奇,纷纷驻足观看。 张千峰见村中人物朴实无华,面貌祥和,全无城府,似极少见到外面世道,自也颇有好感。 有一老者用北妖话问道:“你们是哪里人,来咱们这儿有何贵干?” 张千峰等人皆已听得懂了些,但答不上话,盘蜒道:“老丈,此村中可有一位年纪轻轻,相貌堂堂,与咱们一样,都是中原人的男子?” 那老者笑道:“奇了,奇了,为何忽然间,有这许多人来找木头小子?” 除盘蜒之外,众人皆暗忖:“木头小子?“旋即明白:“这是陈灵虚的化名么?” 盘蜒脸色一变,道:“除咱们仍有其他人来找他?” 老者道:“是啊,是一位老婆婆,一位俊俏姑娘。约莫三个时辰前来的。” 盘蜒心下担忧,道:“那木头小子眼下在村里么?” 老者摇头道:“他不是咱们村的人,须得再往北走二十里路,到狸肚子村,他种了菜,常常到咱们村里来卖,他的菜最是新鲜,块头又大,味道着实不差,唉,他刚来的时候,人痴痴呆呆的,想不到种田手脚这般伶俐...” 众人听他东拉西扯,都感心急,盘蜒道:“老丈,多谢了!”施展遁术,化作凤凰,疾飞上天。那老者大吃一惊,吓得跌倒在地。 张千峰等见他如此紧张,知道事情不妙,也立时追赶过去。 二十里地,不久掠过,只见前头村庄火光熊熊,浓烟洋洋,来到村中,有见遍地死尸,皆面色蜡黄,整个人瘦如骷髅,却又不像是被鬼人所害。 盘蜒心想:“来晚了一步?这些人皆被吸取内力而死。”忽听乒乒乓乓,脚下震动,竟有高手拼斗。 他浮上半空,果然见陈灵虚正与数十人相拼,敌人身穿黑金铠甲,手持金印长刀,绕着陈灵虚狠斩重劈,刀风布满四面八方,竟各个儿全是极高明的强敌。 众人似熟知陈灵虚底子,将周围树木全放火烧了。陈灵虚那青龙鞭也不知放在何处,只空手迎战,大为不敌,总算他那心灵诀韧性极强,虽身负重伤,仍苦苦支撑。 在陈灵虚身后,有两人一坐一躺,那坐着的身穿黑衣,面罩遮脸,露出柔软白发,盘蜒依稀认得正是那叫“蛇三”的女子,她膝盖上躺着一重伤的女子,细看那人面容,却是乔装打扮的青斩。 盘蜒瞬身闪动,加入战团,先使残剑心诀,嗤嗤几声,削断敌人长剑,刺穿铠甲,杀了五人。手一推,一头雄狮扑出,叼住陈灵虚跃至远处。 众黑甲武士不由得一齐后退,表情震惊,似乎认出他来,喊道:“是...是那吴奇!他果然还活着!” 盘蜒微笑道:“告诉苍狐,我吴奇死而复生,特意紧盯着他,要他收敛着些!” 众武士往两旁绕开,二十人冲向陈灵虚,二十人扑向盘蜒,各个儿身手极为了得,且阵法巧妙灵动,非同一般。 盘蜒暗想:“苍狐从哪儿找来这许多高手?” 但他此时身上诸般阎王之能,早已融会贯通,无需招来梦影,施展时与众阎王一般无二。他使一招“天阳灯”功夫,天火倾泻而下,将十人烧死,手一转,拍出一道黑风,如神鞭横扫,当即又击毙十人。 那边陈灵虚被敌人包围,迫出心灵之力,早已神志不清,只胡乱出拳打人,众敌手似想擒他,并不痛下杀手。 盘蜒左手使茫虎爪,右手使异兽拳,两股锐不可当的劲力袭出,敌人铠甲有如纸屑,瞬间撕裂,人也被卷的皮开肉绽,成了血人,落在地上。 他击败一众强敌,不过转眼间的事,陈灵虚闷哼一声,栽倒在地。 这时,张千峰抓着面具,落在盘蜒身后,看此间情形,立时心中明白,问道:“这铠甲是苍国黑金护卫样式,他们是苍国派来杀陈灵虚的?”说着将陈灵虚扶起,以内力替他疗伤,他此时功力横跨异界,何等精妙?陈灵虚又是天灵者之躯,伤势并非致命,弹指间已好转许多。 盘蜒转过身,望向一处,他刚刚留下一人活命,那人心知必死,一双眼睛却仍坚定无畏,喊道:“为陛下效忠!我等死而无怨!” 盘蜒道:“为何要抓陈灵虚?这青斩又是怎么回事?” 那黑金护卫高呼道:“陛下之命,我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盘蜒骂道:“你可是疯了,连人话都不会说?只会喊些漂亮话么?” 黑金护卫只是嚷道:“陛下万岁,陛下万岁!”一跃而起,朝盘蜒猛扑过来。 盘蜒心中惊讶:“他明明受了重伤,即使是破云之躯,也不能复原得这般快!”手一抓,正中此人咽喉,却觉得自身内力飞快涌入此人经脉之中。 盘蜒心道:“贪狼内力!”手一震,咔嚓一声,折断此人咽喉,将他甩在一旁,这护卫抽搐几下,就此没命。 这当口,陆振英等人终于赶至,见敌人已被盘蜒所杀,而陈灵虚等并无大碍,都稍感放松。 陆振英嗔道:“吴宗主,杀人谁不会?可一味赶尽杀绝,不留活口,咱们也问不出什么话来。” 盘蜒道:“他们皆受人掌控,魂不附体,什么都问不出来。” 陆振英笑道:“那是你没本事,换做是我,用雷霆剑气击打任督二脉,人立时就清醒了。” 盘蜒知她强词夺理,自吹自擂,嗤笑一声。由于陆振英以往与他曾是刻骨铭心的爱侣,此刻虽旧情不在,陆振英更认不出他来,但总觉得此人纵然凶恶强悍,却也不必畏惧,与他抬杠较真,更是自然而然之举。 那“蛇三”缓缓站起,向众人点头道:“多谢吴宗主替我将众人赶尽杀绝。” 张千峰也认出她来,奇道:“为何‘蛇三’...姑娘会在此处?” 蛇三笑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看这些人追这位小兄弟,随手救他一救罢了,谁知险些连自己性命都搭进去。” ------------ 二十四 两肋插刀贪新欢 陆振英说道:“姑娘既然有这等舍命救人之举,可见是高义之人,又为何与黑蛇教同流合污?既然在此相遇,还请姑娘暂与咱们同行吧。”这蛇三头发花白,但声音颇为年轻,陆振英遂将她称作姑娘,又竟有意将她扣押为囚。 张千峰道:“不妥!振英,此次就放过了她。” 陆振英并非黑白不分之徒,但这蛇三与黑蛇为伍,为天下万物之敌,闻言皱眉道:“宗主师父,大局为重,你怎地分不清其中利害?咱们将她擒住,就算问出些话来,也是好的。” 那蛇三笑了笑,取下面罩来,露出一张秀丽难言的脸。盘蜒心中一阵迷茫,暗想:“霜然师父?” 陆振英、张千峰也都认得她,立刻就想了起来,齐声道:“是霜然前辈?” 霜然笑道:“怎么?两位总算想起老婆子了么?” 陆振英当年携弟弟流亡出国,在蛇伯城中,曾与这位老婆婆打过交道,她是盘蜒师父,陆振英也曾常常听盘蜒提起此人,不曾想此人竟来到此处,成了黑蛇教的“蛇三”。 张千峰道:“前辈为何会与黑蛇同行?” 霜然叹道:“一言难尽,但诸位放心,我从未用黑蛇害过无辜之人。我投入黑蛇教,是为了习得教中高深功夫而已。”说罢一晃掌中黑蛇剑,笑容颇为从容。 她指了指青斩,道:“这少年也有一黑蛇剑,与我有缘,途中偶遇,我见他被苍狐派兵追杀,唉,我不能任他就此死了。” 盘蜒蓦然开口问道:“这黑蛇剑到底有何蹊跷?当年狮心国泰远栖、涉末城苍狐、大观国青斩各藏一剑,如今加上婆婆,又多了一剑。难道这是黑蛇教造出,用以蛊惑人心的么?” 霜然转动黑蛇剑,叹了口气,道:“我只知此剑能将人魂魄炼成贪魂蚺,乃世间罕有的法器,但你不必担忧,持有此物,并不会被剑灵所迷。” 她说话之间,将长剑轻轻摇晃,刹那间,她变作一条人面黑蛇,钻动身躯,忽而寻脉而走。 张千峰并不想追赶,陆振英也犹豫片刻,终于被她逃脱,陆振英“哼”了一声,又还复严峻神情。 面具瞧向青斩,瞪目望了一会儿,道:“这人古怪至极!” 众人知他言语深奥,必有玄机,皆心生戒备,张千峰道:“他有何古怪?” 面具道:“他到底是男是女?待我剥了他衣衫,看个清楚!摸个明白!若是女子,我碰了她清白之躯,自愿负责到底。若是男子,瞧我如何用身上神物,整治这骗徒!”说罢咧嘴而笑,施一招鹰爪擒拿手,口中哼着小曲,伸向青斩身子。 他随即“呀”地一声,被盘蜒踢飞。 盘蜒除去青斩妆容,露出他本来面貌,众人见这少年清秀婉柔,化不化女妆,其实相差不大,即便身穿男服,也透出一股子微妙气息。 青斩睁眼道:“吴奇...吴奇哥哥,你果然没有死,是你救了我么?” 盘蜒语气冷漠,说道:“你还有脸对我说这话?”望向陈灵虚,道:“是他救了你。” 青斩默默流泪,追悔莫及。盘蜒不愿再替他疗伤,让张千峰接手,以免又让此人胡思乱想。 此时,张千峰已将陈灵虚救醒,陈灵虚望望众人,目光感激,却又颇为害怕。盘蜒见他脸上衣上沾满尘土,像个老实巴交的少年农夫,只怕已在田地间耕耘许久,习以为常了。 陈灵虚叹道:“我想不到大哥仍能找到这儿来。我已隐退,与他恩断义绝,从此不过问他的事,他为何仍不放过我?他为何又要杀二哥?” 他与苍狐、青斩结拜,所说大哥,指的是苍狐,二哥则是青斩。 青斩哀声道:“不久前,我与他吵嘴,无意中说起你,提及我知道你下落,他逼我吐露,我坚决不允。他要杀我,我也如你那般奔逃出城,遇上那位‘蛇三’婆婆,谁知苍狐竟派人一路跟到这儿来。” 陈灵虚双手深深陷入头发,惨笑道:“大哥啊大哥,你当真六亲不认了么?” 张千峰道:“陈兄弟,如今你与苍狐为敌,咱们也与苍狐为敌,既如此,为何你不与咱们联手?” 盘蜒冷笑道:“张千峰,我对你仁至义尽,你不愿与我万鬼订盟。这陈灵虚又帮你做了什么?真是升米恩、斗米仇了。” 张千峰老脸一红,暗想:“是啊,为何我对这吴奇总有偏见?嗯,只是这陈灵虚心中坦荡,为人诚实,而吴奇宗主高深莫测,令人难以捉摸。我实则一直提防着他。”此言无法明说,只对陈灵虚期盼相望。 陈灵虚立时坚定摇头,道:“结义之情,岂是一句虚言?我宁愿死了,也不愿与大哥作对。他要杀我,是他违誓,我陈灵虚虽没什么了不起,但什么是忠,什么是义,我铭记在心,永不违背。” 张千峰好生相敬,但仍道:“人生在世,随波逐流,事到临头,只怕你也身不由己。陈兄弟,我有一件极重要之事,非你相帮不可。” 陈灵虚嚷道:“我不害我大哥。” 众人都笑了起来,只觉此人心思有如小孩一般,当真毫无心机。张千峰道:“与苍狐无关,而是关乎我万仙千余人性命的大事。”更不隐瞒,将万仙遭受狠毒诅咒之事全说了出来。 陈灵虚一听,反替张千峰着急,道:“那诅咒如此棘手,你可想到解救的法子了?” 张千峰道:“我等需找到泰家召唤曲封之处,由那阵法渡化,找着对付曲封的法子。” 陈灵虚又急道:“我决计不对付曲大哥!” 陆振英霍然道:“你那曲封大哥做出什么事,你难道不知?他酿成大祸,害死这许多人命,若不制他,更有无数人受害。” 陈灵虚心里没底,低声道:“我欠曲大哥许多,怎能帮外人加害于他?况且曲大哥绝不是这样的人,他定然是身不由己。” 众人见这少年倔强,直是油盐不进,却又不能迫他就范。 盘蜒心想:“此人是死脑筋,只见眼前之义,不觉长远之善。但这般人物,实则也极易说动。”索性声东击西,问道:“陈兄弟,你这人知恩图报,算是光明磊落的人物。我先前替你打发了这些高手,你算不算也欠我一份?” 陈灵虚也不含糊,道:“是!吴城主,除了曲大哥之事,你要我办什么都成。” 盘蜒笑道:“我若让你杀人放火呢?” 陈灵虚吓了一跳,自知失言,嗫嚅道:“这...这恐怕....伤天害理之事,我是不会去做的。” 盘蜒点头道:“放心,放心,我自有分寸,只要你告诉我:你为何会隐居在此,叫自己‘木头小子’?苍狐是我徒弟,我深知他并非卸磨杀驴、自断膀臂的蠢货。” 陈灵虚无奈,只得答道:“好...我没做错事,就算说了也无妨。”说话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一直显得自谦有礼,与人无争,此时才头一次显露出愤恨之意。 他低下脑袋,似怕见人,说道:“那是一年多前,我败在张宗主手下,被曲封大哥救走。我带着剩余部将,返回涉末城中,知道自己有愧义兄嘱托,甚是羞愧,思来想去,不敢轻易见他,于是自己偷偷入城,去见傅瑶儿。” 泰慧问道:“傅瑶儿是谁?” 陈灵虚咬牙道:“她是我的...我的....未婚夫人。” 泰慧笑道:“你这人真没出息,打了败仗后,头一件事,竟是去偷瞧自己老婆?可是憋得狠了,想与她好好亲热一番?”说出这话,自个儿也红了脸,吃吃而笑。 陈灵虚摇头道:“我从未有过这样的念头,只是我太过沮丧,每到这样的时候,唯有瑶儿与我说话,总能令我振作。 我封地不在涉末城,但也离得不远,每次我出征,瑶儿总要来找皇后姐姐游玩,故而她住在宫中,这我是知道的。那天晚上,我悄悄绕过侍卫,来到她所居宫殿,却忽然觉得古怪万分,只因偌大院子,护卫都被支得远远的,守在第二层院外,不许入内。” 盘蜒叹了口气,道:“这是防外人闯入,却又怕侍卫偷听,莫非傅瑶儿在偷人?” 陆振英嘲弄道:“吴奇宗主果然渊博,这等勾当,想必是常常为之了?” 陈灵虚张开嘴,似想要痛骂,但眼神凄苦,终于还是未骂出口,他道:“她...屋中确实有人,也确实....正与她.....亲欢。只是我听清那人是谁,一下子什么念头都没有了。” 泰慧笑道:“我知道啦,是苍国的皇帝苍狐!” 陈灵虚惨声道:“是他。” 众人皆感同情,又极痛恨起那苍狐来。张千峰怒道:“义弟替他出征在外,他却做出这等卑鄙下流之事!这般畜生,真是死不足惜!” 盘蜒则闷声不语,心想:“苍狐他莫非是因风鸣燕之事,才生出这等心思来?他对至交未婚妻动手,是因他仍误会风鸣燕与我有染。他想借此举动,夺回失去的一切?” 但又或许苍狐本就会如此。他自称风流轻狂、放荡不羁,以往在行军中便多有伴侣。如今自称为帝,天下哪个女子不能染指,又有谁管得了他? 盘蜒,你又何必将天下罪过,全揽在自己身上? ------------ 二十五 兄弟情深妻忠诚 陈灵虚又道:“我查知屋中有人,心里恼怒,却又害怕,渐渐乱作一团。但这乱糟糟的念头中,我握紧青龙鞭,稍稍冷静,走近屋子,运功偷听大哥...说话...” 泰慧怒道:“你还叫他大哥?你是傻子么?” 陈灵虚流下泪来,答道:“我...叫的惯了。” 此事太过耻辱,他本来是想也不愿想起的,但在心里憋得太久,听众人为他义愤填膺,心中感动,于是毫不隐瞒,连细枝末节也都说了出来。 他道:“大哥并未察觉到我,他与瑶儿....正在床上,边做...那事,边细语交谈。傅瑶儿笑了一声,道:‘你这坏蛋,趁你义弟不在,做这等对不起他的事。’ 大哥轻轻发笑,道:‘你呢?你难道就不坏么?你与他已有婚约,却先上了我的床头。’ 傅瑶儿道:‘你知道我坏,还来勾引我么?你比我更坏上许多。眼下是你在我床上,而不是我在你床上。’ 大哥叹道:‘你说我坏,那我就不怜香惜玉了,叫你尝尝我的厉害。’ 傅瑶儿大叫起来,那声音是...是以往我与她小时候打打闹闹时的调子,却高昂许多,难受许多,又...又有我从未知道的高兴...” 众人听他详尽描述兄长与未婚妻偷情之事,只觉无法忍耐,若换做自己,哪怕豁出命去,也要与这奸贼拼了。这人竟耐着性子,委实窝囊至极。 泰慧喊道:“你上去砍他啊!他那时全无防备,一了百了。” 陈灵虚道:“我想起他是我大哥,想起他是皇帝,想起他对我的恩情赏赐,顷刻间怎能出手?等两人消停后,苍狐叹了口气,道:‘你说的倒也不错,我这般行径,真有负义弟了。他打了败仗,我绝不会罚他,反而更要升他的官儿,令你与他早早成亲。’ 傅瑶儿很生气,她道:‘他这人木头一根,半点也不好玩,苍哥哥,我只爱你,不嫁他了,好不好?我头一次也是你的,你娶我做你妃子吧。’ 大哥说道:‘不妥,不妥,此事决不能令义弟得知。’ 傅瑶儿怒道:‘既然你怕他怕成这样,为何还有胆招惹我?’ 大哥叹道:‘我实话和你说吧,你是神裔族后裔,血统中潜能极大,我与你相熟双修,将来可练成一门神奇的武学,那龙血教派的兵马,再多自也不必害怕了。’ 傅瑶儿大发脾气,道:‘好哇,原来你不是存心与我好,你还我身子来,你还我情意来!’她居然为大哥哭了,哭的撕心裂肺,就算我当年受伤垂死时,她也不曾这般难过。” 泰慧想起当年被泰家亲友抛弃背叛之事,触景伤情,怒发冲冠,骂道:“这贱人,陈小子,你如有半点气概,就随我一道将这二贼杀了!” 陈灵虚摇头道:“我...并非未动过手,而是败得极惨。我听大哥劝傅瑶儿:‘我自然万分中意你,即便你无此身世,我也对你朝思暮想,只是念在兄弟之情,终究只能远远避开。如今为了大局,我不惜做出这等不光彩的事来。’ 傅瑶儿叫道:‘去你的不光彩!我与他又未成亲,哪来儿的不光彩?我以往瞎了眼,恋着他,眼下可总算明白过来啦,其实自打当年咱们在山上偶遇时,我心里已隐隐喜欢你多些。’” 他说到此处,语气苦楚,有如鬼魂在哭诉。 陆振英虽发誓绝情,不喜这等男欢女爱之事,但也愤慨无比,喝骂道:“好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 陈灵虚道:“大哥又答道:‘好瑶儿,那是你我有缘,不是么?为何我找陈灵虚时,却偏偏令你恋上了我?为何你又是纯正神裔族血脉?是老天爷让你我相遇,共同修炼这门旷世绝学...’ 傅瑶儿似被他亲了一下,她大笑起来,床上轰隆轰隆,两人又抱在一处。” 面具举起拳头,道:“杀,两个都杀了,良机岂能错失?此等黄毛小贼?岂可忍乎?” 陈灵虚道:“我....一下子失了冷静,破门而入,将青龙鞭全力击出。这一击曾与吴宗主的神功对拼,威力不小,而大哥他们...全无防备,一下子就被层层树木围拢起来。” 泰慧喝彩道:“打得好!” 盘蜒却叹气道:“一时得势,又有何用?他终究未下杀手,不是么?” 陈灵虚凄然而笑,道:“我看他两人都受了伤,坦露全身,伤口流血,惊恐的看着我。我瞧见傅瑶儿这模样,见她洁白的身子上破开红红的裂痕,血流不止,我突然间好生心痛,想要抱住她,先替她疗伤再说,至于其余之事,我什么都不管了...” 泰慧一巴掌打在陈灵虚脸上,陈灵虚愕然相望,泰慧厉声道:“王八蛋,天生乌龟儿子!他娘的,即便咱们龙血教的奴隶,也比你这贼厮鸟强硬的多!” 盘蜒阻住泰慧,道:“陈小弟,这不怪你,世间男子,谁不曾被初恋所害,神智全无?你继续说下去。” 陈灵虚似觉得这一掌打的好,令他清醒过来,眼中恢复生气,他道:“大哥武功绝不止如此,我即使偷袭他,多半也难得逞。但他正与瑶儿‘练功’,真气凝聚在...在下脘穴,周身全无防备,一下子被我重创,且有走火入魔之险。我放脱了傅瑶儿,却困住大哥,不知该如何处置,只一步步走向他,我想掐他脖子,亲手捏死他,又想向他下跪,最后拜他一拜。” 青斩哀叹道:“我....当时不该阻你的。” 陈灵虚低声道:“不错,不错,二哥赶来,不容分说,先一剑刺向了我。我退后数步,大哥他已从树木中脱困。按理来说,他此刻虚弱,我豁出性命,定能杀得了他,但他昂首立在我身前,我感到他如此高大,顶天立地,便再也没有动手的心思了。” 盘蜒道:“那是杀生剑诀的剑意,你心情紊乱,被剑意侵蚀,心中之伤,远胜过身躯之苦。” 张千峰等恍然大悟,面具道:“难怪,难怪,这等深仇大恨,咱们都劝你不动,原来你身上没事,心魄却被那厮阉了。” 陈灵虚痛苦喊道:“是,是,我是没种的阉人!我不再逗留,决意永远离开,于是飞奔出城,二哥追了出来,我俩边斗边奔,我有青龙鞭,比二哥轻功更高,可心力交瘁,武功大打折扣。我这心灵剑诀,一旦受挫,就全然无效了。” 青斩道:“我念在兄弟之情,并未杀他,只将他打晕,尔后....找到以往师父隐居的村庄,将他藏好,再将他唤醒,随后回去复命,就说已杀了三弟。” 陈灵虚道:“大哥很精明,你是骗不过他的。” 青斩道:“他当时叹气说:‘三弟虽得罪了我,但我念在兄弟之情,不怪他了。他中我剑意,魂魄受了伤,今后不成气候,哪怕未死,我也不会找他。’我这才放心。” 泰慧气得头发直翘,道:“他还有脸说是陈小弟得罪了他?” 盘蜒问道:“陈小弟,随后呢?你就在此隐居,自称‘木头’?” 陈灵虚叹道:“还能怎样?我在泰家当奴隶时,种田耕地,也做了不少。傅瑶儿说我是根木头,这话我念念不忘。那我就叫木头吧。我将青龙鞭与蜃龙针一并藏了起来。立誓永不再使,以免有辱神器...” 陆振英大吃一惊,喊道:“蜃龙针?那是什么?” 陈灵虚一愣,说道:“那也是一件上古神器,我从吴奇宗主身边夺得。” 陆振英颤声道:“蜃龙,蜃龙,宗主师父,是那人....那人常常唤来的白龙...” 张千峰这才想起,望向吴奇,道:“宗主,那蜃龙针你又是从何处得来?” 盘蜒不动声色,道:“此针位于青蛮荒漠深山之中,我费了许多力气,与那蜃龙大战一场,才将其取下。怎么?你万仙可得夔龙琴、麒麟环,我万鬼便不能找寻古物?”说罢望着陆振英,眼神挑衅。 陆振英怀疑渐消,暗想:“面具曾于一年前见到那‘恶人’足踏白龙,一举击杀九位圣灵,其时那蜃龙针在这位陈小弟身边,可见盘蜒召唤蜃龙,未必需得此物。” 面具倏然开口道:“陈小弟,你倒也眉清目秀的很哪。”说着一只手放在陈灵虚肩膀上。 泰慧怒道:“他可怜得很,你别作弄他。” 陈灵虚尚未开口,面具狠狠掐他脖子,喊道:“苦主必须死!”陈灵虚只觉此人气力极大,脸涨得发紫,转眼就要断气。 张千峰喝骂道:“又发疯了!”使混元玄功,将面具手上力道卸去,将面具一把提起,又问道:“什么是苦主?” 面具道:“你不懂,这其中大有门道,那苍狐是黄毛,这陈灵虚就是苦主了。” 泰慧奇道:“那什么又是黄毛?” 面具道:“那苍狐身子脏,下面那毛是黄的,我亲眼见过,故而称作黄毛。” 众人本在气头上,闻言都笑了起来,唯独盘蜒甚是镇定,在陈灵虚额头上一碰,说道:“你魂魄上的伤已然愈合,面具兄,你这手段当真灵验。” 陈灵虚身子发颤,咳嗽几声,忽然间,有如噩梦初醒,原先心底对那苍狐的敬畏之情,对傅瑶儿的怜惜之意,也已荡然无存。 他喊道:“你们等等我!”转身离去,只听林中树木乒乒乓乓的倒了一片,过了不久,他已然返回,掌中一根长鞭,一根银针。他将那银针交还盘蜒,道:“吴宗主,这蜃龙针是你的,我完璧归赵了。” ------------ 二十六 孤魂野鬼不念旧 盘蜒道:“这神器就赠予你又何妨?你能使得动青龙鞭,自也能运用这蜃龙针。你是罕见的天灵者,与上古神器颇有缘分。” 张千峰见他这等慷慨,心下钦佩,又稍觉惭愧:“他自诩武功超然,无需借助外力么?可我却离不得这麒麟环、夔龙琴。此人视珍宝有若无物,确是顶天立地的气概。” 陈灵虚大受感动,向盘蜒道谢,又道:“这位掐我脖子的大哥,多谢你令我好转。苍狐已非我大哥,而是心狠手辣、坏事做绝的大恶人,即便不为了我自己,我也愿随大伙儿一起讨伐他。”他一边说,一边望向村中无故惨死的村民,他深知那一众杀手,定是奉苍狐号令行事,累得满村百姓,惨遭屠戮。他得众村民照顾,才能安稳度日,对他们甚是感激,见此场景,泪珠在眼眶中打转。 面具盯着青斩,笑道:“二哥,你又怎地会被追杀?” 青斩忍耐伤势,白他一眼,道:“谁是你二哥。” 面具道:“那我叫你小哥哥也成?不,不,你长得好看,我叫你亲亲公子,你觉得怎样?” 盘蜒将面具一扔,惨呼声中,此人飞上了天。他道:“青斩,你又是如何与苍狐决裂的?” 青斩身子发颤,似想起最为可怖之事,他道:“他....他信奉采阴之术,提拔一位叫伍空的奸臣,咱们都叫那人‘伍大人’,这伍大人命全国上下将领在民间搜罗处女,无论美丑,全都送到宫中,最后全都消失不见。我实在瞧不过去,向他劝谏,却被他骂了个狗血喷头。” 盘蜒心下惊怒,眼中闪着寒光,暗想:“这小子怎能做出这样的事来?”他这一年多来也忙于一件大事,无暇探听苍国消息,况且苍狐此举颇为隐秘,除了朝中极少数重臣,无人知道是苍狐所为。 陆振英抿唇许久,沉声道:“这北妖皇帝罪恶滔天,不可饶恕。” 张千峰道:“不错,我本对龙血教征讨苍国之事颇存疑虑,如今才知血云掌教英明,战略大有道理。” 青斩叹道:“我气愤不过,想道:‘那伍大人不过是大哥身边的一条狗,我杀了此人,大哥不会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杀我。’于是趁着夜间,找到那伍大人的住处。 那天晚上,天黑咕隆咚的,寒气重得很,我近年来武功增长,已比得上当年的玄奥师父,而这伍大人家中防备就算比肩皇宫,一样逃不出我的剑锋,可不知为何,我心里害怕,总觉得自己是走向聚魂山。 那伍空住的着实偏僻,那是一间道观,冷清得不得了,院子里,大殿里都静悄悄的。我猫着身子,快速穿过,忽然脚下踩着一事物,可把我吓的半死。 原来我踩中的,是一具干瘪的女尸,她被藏在木板之下,但那木板松动,她才露了出来。 我掀开地板一瞧,原来这长廊走道底下,全是女子尸体。若其余院子也与此一样,只怕已有数千人了。” 众人皆愤慨不已,面具更吓得尖叫起来。 盘蜒道:“那些女子并未腐烂么?” 青斩道:“是,这正是最怪的地方,就算那地方颇有秋凉,尸体也并非如何干枯,怎能久不腐化?” 盘蜒指了指先前一众杀手尸体,众人这才发觉有些缩小,掀开头盔一瞧,惊觉各个儿瘦的有如骷髅。 盘蜒道:“她们被一门贪狼迷魂影的功夫攫取体内阴寒之气,故而死后不会腐败。这些杀手,练得也是这门功夫,被人赋予极强内力,一旦死去,那内力回归那人身上,他们就成这幅模样。” 陆振英皱眉问道:“这功夫是吴宗主传给你徒儿的?” 盘蜒答道:“我只传他坠狱重生功,增进他身上内力。此功当另有人相授,或是新得秘籍,自学而成。” 青斩道:“我当时心知这伍空大人穷凶极恶,手心湿漉漉的满是汗水,愈发坚定铲除此人决心。我悄然查探,来到一座小屋外,却听其中有两人相谈,一人是苍狐,一人则是那伍大人。 苍狐道:‘伍大人,我吸取这些女子体内阴气,为何收效不大?’ 伍大人道:‘陛下,我从未劝你捉女子练功,是你自行摸索的法门。我当日所言:需找神裔族古血脉融合,才可练得这门玄法。’ 苍狐有些不耐烦,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劝阻我?我平白无故杀了这许多女子,这....这一旦传出,必惹天下造反。’ 伍大人叹道:‘我只静观陛下进境,这法子效用如何,我也不知,为何不让陛下一试?’ 苍狐语气急躁,道:‘我败在那索酒手下,苍国面临溃败,我若不能突飞猛进,达到真仙境界,就有灭国之厄,你口口声声说要帮我,可然后呢?这些女子都不行,可要我对瑶儿动手?’” 陈灵虚“啊”地一声,终于大怒,道:“他为何竟六亲不认了?连瑶儿都想害死?” 泰慧啐道:“这翻脸不认人的贱婆娘,你还想着她做什么?” 陈灵虚双手紧握在一块儿,神色仍万分不忍。 青斩道:“那伍大人制止他,道:‘你与瑶儿双修此法,循序渐进,倒也急躁不得。我先传你几句口诀,可化解这些女子戾气。’ 苍狐听了口诀,开始练功,呼吸变得绵长悠远。 我知道情形艰险,已有退却之心,正想离去,忽然间,月光一明,我见到身后多了个影子,那影子显然是人,离我很近,却未发出半点声息。 我急忙回身斩那人,砍中那人身子,却似斩中水流,一断一合,他安然无恙。我看清那人正是先前在屋中的伍大人,他何时出来,我竟半点不知。他刚刚若想杀我,我根本还不了手。” 陈灵虚知道青斩功夫如何,脸上变色,道:“这伍大人竟如此神出鬼没?” 青斩叹道:“何止‘神出鬼没’?简直是深不可测。我向他斩出数十剑,剑剑使出毕生功力,全被他轻易化解。门板一响,苍狐走了出来,他光着上身,脸色发黑,有些阴险,全不似我熟知的大哥。 我退在一旁,那伍大人并不追击,我道:‘大哥,此人是诱你入邪道的魔鬼,你快些杀了此人。’ 伍大人不发一语,但苍狐却咧开嘴,朝我直笑,那笑容像是...像是以杀人为乐的疯子,哪里似那昔日枕边对我温柔而笑的结义兄长?” 面具“咦”了一声,道:“枕边?” 青斩自知失言,面红耳赤,道:“我....我说错了,不是'枕边‘,是......是镇边...是当年那个小镇边上...” 面具柔声叹道:“小公子,你无需分辩,那苍狐负了你,便由我这九尺胸膛、铁骨铮铮的男子汉来接纳你如何?” 泰慧踢他一脚屁股,面具哀嚎而逃,泰慧道:“别理他,说正事。” 青斩又道:“苍狐他说道:‘当时你隐瞒陈灵虚下落,放他逃走,我念在兄弟之情、同床...嗯...那个....同创大业之功,饶过了你,可想不到你竟与他勾结,想要替他报仇?’ 我大喊:‘我是来杀这姓伍的,可万没想到你会在这儿。’ 苍狐不容分说,朝我杀了过来。他招式本就精妙,此刻又增加许多奇妙变数,举手投足间力道极大,他...是当真想要杀我。我俩斗了两百招,我挨了他一记重手,知道必败,转身就逃。 他并未追来,或许他练岔了气,不能疾奔。我却不敢停留,忍伤来找你,谁知途中....伤势太重,又被他杀手追杀,幸亏那位婆婆现身相救。” 盘蜒道:“你也被剑意重创,故而无法自愈。面具,你治他一治。” 面具慈眉善目的站了起来,笑容坦诚,圣洁崇高的模样,他关切说道:“青斩他伤的比陈小弟重,我怕掐重了他,伤上加伤,那未免不妙了。” 张千峰问道:“那怎么办?” 面具道:“需得用一童子之躯,从青斩小公子光滑溜溜、青涩娇嫩的身上吸出那害人的剑气才行。唉,说不得,老衲一世守贞,眼下唯有勉为其难的献身出去了。”说着流泪叹气,解开裤带。 盘蜒冷笑一声,面具只觉大难临头,不敢妄动,嘿嘿强笑道:“或许...或许另有其余法子,咱们还是照旧好了。”拉过青斩,照他脖子狠掐,青斩头晕脑胀,但面具这偏方极具神效,手一松,青斩已好了许多。 陈灵虚喜道:“二哥,当年你救我一命,我一直念着你的恩情。如今你我重逢,又遇上这许多高人,正好与大哥斗上一斗。” 青斩喘了口气,微笑着点了点头,道:“你我不必再叫他大哥,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豪迈仁义之人了。” 张千峰道:“苍狐倒行逆施,众叛亲离,已不足为惧,当务之急,还是先去找那曲封。” 盘蜒道:“不错,陈小弟,曲封、苍狐虽皆对你有恩,但又都祸害天下苍生,你如今还一味的冥顽不灵么?” 陈灵虚低头思索,心中情义交锋,再三权衡,道:“好,我答应张宗主,带你去找泰家眼下藏身之处。” 泰家当年助苍狐起义,推翻盘蜒,随陈灵虚一齐受了封赏。但泰家一贯神秘,索要许多绿驱蛇香后,又悄然隐退,从此下落不明,唯有陈灵虚知道他们在哪儿。 ------------ 二十七 泥人岛上塑凡貌 陈灵虚当即领众人出发,那去处颇遥远,又行了四天,到一深山老林中,入林再绕半天,住宅农田便依稀可见了。 盘蜒等瞧出林间布置有异,停步不前,陈灵虚道:“这儿有太乙幻灵阵法,须得由泰家人来解。”于是喊道:“泰荣叔叔!是我,灵虚,我带万仙的客人来了!” 他内力雄浑,声音穿透阵法,十里内皆听得清楚。过了许久,只见一气度沉稳,脸色有些阴沉的汉子,率数人快速迎来。 盘蜒认得那汉子正是泰荣,自己前世化身泰一的兄弟。 泰荣立于阵法之内,双目扫过众人,见到陈灵虚,目光欣慰,见到泰慧,又”哼”了一声,似有些愧疚。 泰慧怒道:“泰荣叔叔,好久不见啦。” 泰荣咳嗽一声,道:“你背叛泰家,投入中原天国,还有脸回来?” 泰慧捏紧拳头,喊道:“当年不是你们先舍下我的么?若非泰一叔叔救了我,我早就死在敌人剑下了!” 泰荣理亏,立时岔开话,问道:“万仙张千峰、陆振英,你二位为何大驾光临?吴奇城主,想不到你还活着?” 盘蜒微笑道:“阁下见过在下?” 泰荣叹道:“我若不知大名鼎鼎的城主相貌,那这双眼与瞎了无异。” 盘蜒道:“只是在下如今已非涉末城主,不过仍是万鬼掌门人。” 泰荣点了点头,不再理会,他泰家昔日曾归顺金蝉,如今可不愿再与万鬼扯上关联。 张千峰向泰荣施以大礼,神态诚恳,说起需进入召唤曲封阵法之事。 泰荣眉头紧锁,道:“曲封?你找曲封阵法何事?你又是如何得知...得知这隐秘的?灵虚,是你告诉他的么?” 陈灵虚道:“我也根本不知曲封大哥是心魔一事,全是这位吴宗主与面具兄告知。” 泰荣勉强一笑,命人撤去阵法,引众人入内。来到大宅前,陈灵虚才见到四处有打斗痕迹,战况甚是激烈。 陈灵虚急忙问道:“这儿来了敌人么?” 泰荣道:“不错,前些时日,从那祭祀血阵中,忽然跑出来数个奇形怪状的妖魔,占人身躯,吞人魂魄,奴隶们死伤不少。” 张千峰与陈灵虚对望一眼,道:“是曲封招来的圣灵。” 泰荣怒道:“果然是曲封那厮!这小子不念我泰家恩情,竟下这等狠手....” 他话说一半,见泰慧神情担忧,叹了口气,道:“小侄女,你....你父母已然过世了,乃是患病而死,并非死于战乱。” 陈灵虚如遭当头一棒,喊道:“是泰兴叔叔、兼芍婶婶么?”这二人曾指点过陈灵虚武艺,待他颇为和蔼,陈灵虚一直感激两人善待之德。 泰慧身子一晃,泪水在眼里打转,但却说道:“他们早不是我爹娘,自打他们将我抛弃,任我变作鬼人的时候起,我已不认他们了。” 泰荣悲叹道:“流年不利,什么祸患都冒出来了,咱们泰家势微,我这家主当的,委实无能至极。” 一旁一长脸汉子恨恨道:“都是当年老祖宗一意孤行,投入万鬼之故。若非如此,咱们泰家也不会无法养育,就此人丁渐少。” 张千峰怕盘蜒难堪,道:“世道败坏,灾难天降,谁也不能逆势而上,咱们万仙也人数锐减,我这宗主,岂不更罪不可恕么?” 虽说万鬼、万仙所练功夫截然相反,天生彼此憎恶,但短短几天之内,也不会发作出来,立生怨恨。泰荣、张千峰长吁短叹,感慨生存不易,竟生出同病相怜之意。 盘蜒道:“那老祖宗人在哪儿?我有话要问他。” 泰荣愁眉苦脸,道:“老祖宗已失踪许久,不知去了何处。咱们都只道他自知命不久矣,离家永别了。” 盘蜒又问道:“那祭祀血阵,正是当年召唤曲封之地么?” 泰荣点头道:“可如今其中被那些妖魔鬼怪占据,时不时出外,吃咱们魂魄。接连数日,我等麾下奴隶,已有数十人惨死。”这泰荣如今武功,也不过与泰慧在伯仲之间,如何挡得住那手段奇特的圣灵? 盘蜒问道:“其中有几个圣灵?” 泰荣稍一思索,道:“光我瞧见的,约有九、十个。” 张千峰道:“若我等替当家的击败这一众圣灵,当家的可否发动这血阵,以助我万仙治病?” 泰荣喜道:“那可再好没有。”可立时又惶恐起来,道:“可那些...圣灵皆非同小可,任一人皆远胜于我。更有摄夺魂魄之能,宗主可有把握?” 张千峰不愿把话说满,笑道:“即便在下不成,难道吴宗主会袖手旁观么?” 陆振英斜觑盘蜒一眼,道:“宗主师父何必过谦?我瞧你此刻法力,未必在吴宗主之下。” 盘蜒冷笑一声,道:“好,那也无需张宗主动手,诸位且瞧在下手段。” 陆振英暗忖:“果然‘请将不如激将’,也好瞧瞧此人底细如何。”自上回盘蜒一剑斩杀四圣灵后,陆振英只觉看不透此人武功真谛,万鬼万仙之间,不免暗生敌意,如今强敌当前,正好一观此人武学全貌。 泰荣引众人来到一座三层塔楼,战战兢兢的推开楼门,道:“小心了,一众圣灵多半待在塔顶,但没准随时会下来。” 盘蜒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挂怀,拾阶而上,途中见塔中堆满书册、桌椅、占卜器具,皆已蒙尘,大半损毁。 众人来到顶层,退开木板,吱呀一声,只见一高台,高台之上,吊着缢死的奴隶,鲜血滴落,汇入血槽,地上画着日月星辰、八卦四圣图案,又黑又红,似是干涸的血液染成。 十个圣灵围坐在高台,一人坐在中间,身材最是高大,身躯发紫,金发披落,身形健美异常。这些怪人不知从何处找来衣衫穿起,众圣灵样貌美观,再粗陋的衣物加身,也显得新奇有趣。 那高大圣灵挥了挥手,众圣灵走上几步,面具缩到后头,泰荣、泰慧也有些慌张。 盘蜒扶了扶衣领,掸去身上灰尘,迎了上去,在众圣灵面前二丈处停下。 那高大圣灵说道:“此处是我等居所,擅闯者死,还不速速离去!” 盘蜒道:“这儿本是咱们的地方。” 高大圣灵道:“再也不是了,滚吧,我等不想再杀人。” 盘蜒摇头道:“此处对咱们必不可缺,既然不想杀人,为何还赖着不走?” 那高大圣灵眉头倒竖,喝道:“那就怨不得的我了!” 众圣灵双目放光,扫过盘蜒心脑,蓦然脸上变色,齐声惊呼,后退喊道:“看不穿此人魂魄!” 盘蜒双臂一振,残剑飞出,两个圣灵猝不及防,脚掌被两剑削断,二者惨叫倒地,被同伴护住,弹指间断处复原,只要他们魂魄不灭,再重的伤也算不得什么,此节远胜过万仙破云仙家,与阎王、真仙无异。 高大圣灵一跃而出,双掌抓向盘蜒,武功远超同僚,张千峰心想:“这圣灵怎地如此厉害?以往圣灵拳脚功夫极为粗浅,但此人却一派宗师风范。” 但那圣灵出手颇有分寸,盘蜒挡了两招,道:“你怕毁了这血阵,很好,我也有此顾虑。不知尊姓大名?” 那圣灵冷笑道:“在下名叫星华,乃是轮回海泥人岛的大长老。” 盘蜒听得轮回海地名,颇为兴奋,道:“在下吴奇,凡间万鬼宗主。” 那星华飞起一脚,足劲冲天,将一片白云削成两半,盘蜒避开,那星华喊道:”什么凡间,分明是泥沼浊世!“ 盘蜒身躯左转,双拳交错,数百道气力涌动,却只对准星华,毫不扩散。那星华双掌重叠迎上,砰地一声,两人各自退开。 陆振英笑道:“这两人招式威力倒也不强。” 张千峰摇头道:“双方皆将内力凝聚,对人而不对物,以免伤及高台。其中威力,十足十打在身上,苦头只自己知道。这星华非但有圣灵种种神通,自身修为也极为深湛。” 盘蜒有心观此人武功全貌,始终容让,过了二十招,那星华左手如笔,右手如书,在半空中急速划动,使出绝学“小法印”来。此招一出,内劲笼罩敌手,直透心底,无论敌人心念如何坚定,刹那间必可将敌人三招得意妙法偷来。 盘蜒一愣,星华浑身黑风卷动,直扑过来,已使出修罗非天的黑风大法。盘蜒也想使此法迎战,可欲出手时,脑中却想不起法术。“砰”地一声,盘蜒中招,被大风吹上了天。 众人惊呼一声,众圣灵则大声欢呼。星华长笑,说道:“好神通!”身上冒出个黑影,直冲向盘蜒,正是吞山阎王的功夫。盘蜒被那黑影一撞,又翻了个跟头。 星华双手虚动,宛如拉弓,嗖嗖数声,射出利箭,正是异兽阎王百发百中的绝招。盘蜒掌心内力流动,化作个大水球,扑扑声中,水球破裂,他被弓箭擦中,腰部鲜血长流。 张千峰、陆振英、泰慧等皆大惊失色,一时忘了他万鬼身份,喊道:“宗主小心!”面具却叹道:“胜负已分了。” 星华身子一震,陡然间惊觉自己被敌人真气缠绕,已然动弹不得。原来他得了敌人神功,喜悦之下,难免心浮气躁,失了防范,而盘蜒这一招“万魂王庭”,学自鸿海,将难以察觉的冤魂派遣出去,星华得意之下,已被数千冤魂缠住心魂,再无抗拒之力。 ------------ 二十八 天塌云落梦之海 除面具之外,谁也没看清盘蜒使何手段困住那星华。张千峰忽生灵感,招出麒麟环,透过一瞧,才看见那一缕缕冤魂,如树藤般将敌人层层困住。 其余圣灵大急,一齐扑向盘蜒,此时已顾不得留力,拳掌之势,层叠而至,有如山崩地裂一般。 盘蜒招出烛龙剑,剑刃挥动,黑云丛生,众敌人再瞧不清他在何处。只听“呜、嗯、嘿、啊”之声从中传出,不一会儿功夫,黑云散尽,那掌力皆被消解,众圣灵也悉数被俘。 旁观众人只瞧得心驰神摇,皆为之震惊不已,连陆振英也想:“他一身法术,实是无懈可击,不知如今千峰宗主练功有成之后,能否敌得过他?” 星华气势锐减,颤声道:“放过咱们,我等愿意离去。” 盘蜒问道:“你先前那盗我功夫的法术,速速给我撤了。” 星华道:“你大可放心,我一受困,此术立时失效。” 盘蜒稍稍一试,果不其然,表情缓和下来,陆振英从旁劝道:“吴宗主,这些吞魂的圣灵何等凶恶,绝不可信,更不可放纵。一剑一个,皆不饶恕。” 星华气得发抖,仍低头道:“杀人吃魂之事,全是我一个人主意,我身后这些同伴被我逼迫而生不由己,还请...还请高人高抬贵手。” 盘蜒见此人极讲义气,舍身为人,好生可敬,已有饶恕之意,道:“你们也是那曲封领路过来的么?” 星华疑惑道:“曲封?我引大伙儿逃走,咱们途中并未有任何人指路。是误打误撞,来到此间的。” 盘蜒奇道:“是么?”走近那祭祀血阵一瞧,稍一试探,陷入沉思之中。 面具跳了过来,也道:“不错,只需应用得当,这阵法可通往那曲封所创之境,能将人的身心全带进去。这些圣灵怪人,便是由此裂口降临。” 盘蜒道:“但其中有个难处,咱们皆并非轮回海本来住民,一旦入内,等若曲封梦中事物,他要杀就杀,要剐就剐,那咱们处境可大大不利了。” 张千峰问道:“能设法瞒过此人么?” 盘蜒摇头道:“此人修炼这梦境功夫,已臻极高境界,心思敏锐至极,无论如何也瞒不过他。” 面具道:“但我有法子,可保大伙儿入内,不受其心念邪法所害。” 张千峰大喜问道:“那是怎般妙法?“盘蜒也惊讶的望着他。 面具说道:“咱们有夔龙琴、麒麟环、蜃龙针、青龙鞭,加上吴奇宗主那烛龙剑的赝品....” 众人皆感诧异,纷纷问道:“那烛龙剑并非真正神器,而是赝品么?” 盘蜒瞪着面具,面具胆怯,笑道:“赝品真品,实则也差不多。咱们只需能将神器运用自如,步入阵中,既可入异境对付那曲封,不必被他随心所欲的折腾。” 陆振英说道:“可我并无神器啊?” 泰慧也喊道:“我也没有,那岂不是要被留下了?我不要,我才不要与泰家人留在一处。” 泰荣板着脸,开口想要喝骂,但见盘蜒武功太强,而泰慧此刻与他一路,实不敢多话得罪。 面具指着陆振英手中剑鞘,道:“你这剑鞘,是轩辕帝所留‘接雷’,也可保住你心魂不损。”又拍了拍泰慧掌中金剑,道:“这轩辕金剑,亦是极了不起的事物,凭借此物,你想进去,咱们谁也不拦着你。” 陈灵虚道:“要救曲封大哥,我责无旁贷,宁死不退,非进去不可。” 青斩拿起黑蛇剑,面具道:“小公子,这玩意儿可不成,进去之后,反而更易受害。” 青斩叹了口气,摇头道:“我留在此处,就不进去了。” 众人计较已定,盘蜒手一挥,蓦然间,众圣灵得获自由,一个个儿站了起来。 泰荣等泰家人惊慌失措,招呼各自戒备,陆振英拔剑在手,喝道:“你为何放纵这些恶人?” 那些圣灵也各个大感意外。 盘蜒在那星华耳边说了几句话,星华愣了片刻,喜道:“你真有法子让咱们回轮回海?” 盘蜒见他大声说了出来,微觉窘迫,只得叹道:“不错,只是听说轮回海黑蛇成灾,你当真要回去么?” 星华道:“咱们本打算去补天女神那儿避难,谁知无意堕入此地。你若能让咱们回去,咱们求之不得。” 盘蜒又低声道:“尔等可去东面两百里外的一座四塞寺中,找灵气浓厚之地,会遇见一位叫鸿海的兄弟,他可指引诸位一条明路,待我了结此事后,自会设法相助。” 星华喜道:“若真能如此,今后你来轮回海,我必好好报答你。”但省起千古以来,从无凡人能抵达轮回海,又道:“就算不报答你,也要报答你在轮回海的那位圣灵,你放心,我定能找到祂。”他只道盘蜒魂魄在此,可这魂魄仍不过是轮回海某位圣灵的倒影而已。 盘蜒笑道:“在下帮别人的忙,可从不望报答。” 星华等人当即从塔上跳落,陆振英有意追击,但盘蜒一扬手,内劲如墙,将她拦住。陆振英稍一迟疑,已然追赶不及,斥道:“万鬼的人,当真全是笨蛋!这些魔头个顶个是大祸害,岂能放纵?” 盘蜒笑道:“他们已有悔改之心,这叫浪子回头金不换。姑娘何必赶尽杀绝?” 陆振英说道:“你可是收买人心,将他们收罗为手下了?” 盘蜒叹道:“胡说八道,在下万鬼何等兴旺,何须多此一举?” 面具也道:“道士姑娘,这些圣灵与往昔那些不同,他们颇有节制,并不打算多伤人命,饶了他们,倒也无妨。” 陆振英赌气半天,道:“好,吴奇宗主,我放过他们,但我受你那些恩惠,你今后不许再计较。” 盘蜒反驳道:“好稀罕么?我万鬼门中,万物应有尽有,你无论报答什么,我都瞧不上眼。” 陆振英恼了,随手一伸,在他肩膀拧了一把,她这举动不曾细思,没头没脑,手法自然,熟极而流,得手之后,自己也不由得一愣。 盘蜒眉头一皱,全不当回事,转身走向那血阵。陆振英心中微乱:“我这是做什么?这....这下倒像是将他当做极亲密的朋友。糟糕,糟糕,我好生幼稚,为何向他....撒娇?可当真让他瞧的小了。” 众人见两人不再吵嘴,都放下心来,无人留意这微小之事。陆振英硬着心,冷着脸,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但心中波澜,久久未能平息。 面具立于血阵之中,口中念念有词,叨咕半天,道:“还请盘膝打坐,排除杂念,收摄元神,握紧宝物,咱们这就去轮回海了。”话音刚落,空中乌云滚滚,雷电闪耀,狂风大作,声响震耳欲聋。 张千峰不由喊道:”面具,你怎会有这等法力?“ 面具道:“是这阵法了得、轮回海神妙,而我不过是才高八斗,英俊出众罢了。“ 忽然间,他身上白光炫目,形影似长大几寸,刺眼光芒中,那形影唯有盘蜒看的清楚。 盘蜒霎时瞠目结舌,手足发颤,心想:“轩辕师兄?面具...是轩辕师兄?” 他不及细思,万千电光之中,他已升往曲封异境中。 盘蜒在空中转了个圈,轻飘飘落地,有一人惊叫着朝他摔来,盘蜒身手一接,身子稳当不动,将那人横抱,见此人正是陆振英,她看盘蜒一眼,大感不妙:“我又被他救了?这岂不欠他更多?”她穿梭梦境时本就心神不稳,此刻心思一乱,脑袋充血,嗡地一声,竟晕了过去。 张千峰凭空出现,踩住麒麟环,凌虚御气而行,相继接住泰慧、陈灵虚、面具。陈灵虚功力胜过泰慧,不过头晕耳鸣;泰慧则胸口剧痛,大口吐血。张千峰轻按她背上穴道,片刻之后,她已复原如常。 盘蜒见面具口吐白沫,双目翻白,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心想:“难道方才看走了眼?但这白光绝非那祭祀血阵原有法力,确是极高深的八卦挪移之术。” 众人身在一座广大平原上,远处是山,相隔怕有百里,这平原单调至极,全是百花白草,连树木叶子也是雪白。寒风吹拂,冰冷至极。 陈灵虚喘气道:“当年咱们被曲封大哥所救,到达的是一处海滩。” 盘蜒指着天空,眼神不安,道:“风暴!轮回海的风暴。” 众人抬头一瞧,皆脸色煞白,原来那风暴猛烈至极,层云互相倾轧,仿佛野兽残杀一般,众人瞧了片刻,心脏狂跳,这风暴实有震慑魂魄之威,连盘蜒、张千峰都不敢多看。 好在那风暴似被一层通天的罩子隔住,令人稍稍安宁,不至于一瞧就魂飞魄散。 盘蜒自身也曾在轮回海营造秘境,深知奥妙,说道:“那罩子是曲封所造,隔绝轮回海气息,不然最纯粹的鸿源真气涌入,时候一久,连我也必死无疑。” 忽然间,有人惊呼,只见无数白色的影子从天而降,眨眼已到近处。 面具睁眼喊道:“是圣灵,快逃,圣灵从缝隙中跌落了!” 众人害怕起来,齐声奔跑,但那圣灵坠落时,好似雪崩一般,各个儿表情痛苦,放声大喊,横冲直撞,仿佛狂奔的野牛,猛然将众人隔开,仅那尖叫声便骇人至极,若被碰上,更是撕心裂肺般疼痛。盘蜒招出数个阎王,在身后用全力抵挡圣灵;而张千峰则用麒麟环真气裹住身边之人,全速奔逃。 ------------ 二十九 漫漫旅途小驿站 好在众圣灵并无加害之意,只是坠落此间时,身心煎熬,难以忍受罢了。折腾一天一夜,似被某人引导,终于散尽。 盘蜒放心下来,见已来到群山之间,失了张千峰等人踪影,陆振英仍在他怀里,兀自心有余悸。 陆振英回过神来,身子一扭,脱开盘蜒,复又神色冷淡,说道:“多谢。” 盘蜒点了点头,凝神运功,闭目探寻许久,但此间是那曲封梦境,方位杂乱无章,一时半会儿也寻不见其余人。 陆振英叹道:“若真找不到,那也不必找了。”指着一座高山,道:“先前你打坐时,我瞧见这山慢慢移动,挡住一条山路,此地乱七八糟,变化不定,只怕已回不到原先地方。”语气着实敬畏。 盘蜒想了想,蓦然一跃,到那高山上,张望片刻,指着一处道:“那儿似有人烟。” 陆振英跳至他身旁,也仔细一瞧,奇道:“你怎地看出来的?” 盘蜒道:“这儿虽不是轮回海,但也不是凡间,不可用肉眼去瞧,而需张开心眼,学着圣灵,去瞧灵脉。” 陆振英好奇心起,暗忖:“这法子倒也不错,否则到这等怪地方,辨不清东南西北,可就束手无策了。” 她对那心眼之说全无头绪,试着用万仙感应气息之法,可此地气候时刻剧变,头顶又有那风暴作祟,尝试许久,毫无用处。 她想请教盘蜒,但心中抵触,一万个不愿,只微微点头道:“宗主所言极是,我于此法颇为生疏,找路不便,愿与宗主同行,共谋出路,找寻同伴。” 盘蜒轻笑了一声,陆振英眉头一扬,道:“宗主,有何好笑?” 盘蜒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姑娘何必骗我?” 陆振英一惊,轻咬红唇,道:“好,我确是不知,但并非我万仙不如你万鬼,而是陆某人学艺不精罢了。” 盘蜒道:“不过你说的也对,我虽无需你相助,但既然同入此地,自不能不管女侠安危。” 陆振英心下嘀咕:“这人好生讨厌,处处显摆能耐。”但也不禁佩服:“他确有过人之能,咱们万仙之中,还真找不出这般人才来。” 盘蜒身形变化,成为火凤凰,陆振英未练成飞剑功夫,只得站在盘蜒背上,盘蜒双翼拂动,倏然上天,找向那人烟处。 那边实则极远,飞了半个时辰,形迹才渐渐清晰起来,盘蜒开口说道:“奇怪,那似是一处村庄,这曲封梦境中,怎还会住着人?” 陆振英半蹲着,纤手遮住额头,挡住阳光,极目远望,果然隐隐见到房屋轮廓,她道:“这儿是曲封的梦,那梦中人多半也是假的。” 盘蜒道:“没准是被曲封捉进来的人。” 陆振英陡然惊醒,道:“此地常常有圣灵从天而降,那村庄里若是凡人,早被圣灵夺了身躯。” 盘蜒暗觉不妙,道:“不错,还是小心些为好。” 忽然间,空中白光闪动,又有圣灵坠落下来,好似天降大雨,可雨珠却飘荡转折,方向不定。盘蜒恰在众圣灵之下,登时被这圣灵雨罩住。 盘蜒喊道:“抓紧了!”陆振英急忙伏在他身上,抱住他脖子。盘蜒震动羽翼,羽毛如火星般散在身边,众圣灵惨叫着飞向盘蜒,被这朱雀圣火一碰,大感疼痛,只得避开。但这圣灵雨极为猛烈,圣灵无数,众羽毛也阻拦不住。 盘蜒又道:“我要开杀戒了,从雨中冲出去。” 陆振英忽然想道:“当年我这虎鹤双绝奈何不得圣灵,圣灵不也奈何不得我么?”答道:“宗主放心,我有法子!”左右手探出,登时释放出虎鹤来,虎不能飞,落在盘蜒背上,陆振英则跃至仙鹤那处,众圣灵见状,果然纷纷绕道而行。 盘蜒瞧陆振英一眼,目光稍有敬意,陆振英暗暗高兴:“总算露了一手,扳回一城,咱们万仙,也未必总要倚仗你。”说来也怪,她帮了吴奇之后,对他偏见反而消减不少。先前她欠此人人情太多,心中负担极重,如今得以偿还,心绪急剧好转。 她此刻内力充沛,虎鹤皆能持续许久,可省起这大半也是吴奇喂她服药的功劳,又不免头疼起来。 一路护送,穿过雨云,那村庄也清晰可见。两人收了功夫,落在村庄中,陆振英说道:“宗主,你凶神恶煞的模样,一切言谈,皆由我来如何?我是道姑打扮,一看就是好人。” 盘蜒哼了一声,竟不回嘴,陆振英哈哈一笑,道:“我有话直说,得罪莫怪,谁让你是万鬼的大魔头呢?” 盘蜒凶巴巴的说道:“我若真是大魔头,单凭你这句话,已叫你头破血流。” 陆振英嗔道:“你动手打我好了,我才不还手呢,这样一来,我也就不欠你什么了。”她此刻对这万鬼的首脑半点也不害怕,总觉得此人凶恶全是装出来的,实则比文质彬彬、言语谦和的张千峰更好说话,交谈之际,全无需多有顾虑。 盘蜒果然道:“我懒得与你一般见识。” 村庄中屋子整齐,排列有矩,砖瓦草木,全数雪白,更没有一丝杂色。屋子房门紧闭,却听见屋中有人走动。 陆振英走到屋前,轻叩屋门,又退后半步,以防屋中有人袭出。屋中人鼻子抽动,走了出来,屋中阴影遮住此人面容,陆振英只觉他有些苍老。 那人沙哑着嗓子,说道:“你....你是活人?” 陆振英问道:“老丈,我是误入此地的外间人,你知不知道那曲封人在何处?” 那老者道:“曲封?什么曲封?啊,你...你是姐姐?你是姐姐?” 陆振英心头一震,喊道:“你叫我什么?你到底是谁?” 那人喊道:“姐姐,我是扬明啊!我终于又见到你了!难道你也死了么?为何会在这里?” 说话间,那人上前一步,发须全白,眉宇间气度高贵,正是陆振英那不久前病逝的弟弟,俦国国主陆扬明。 陆振英悲喜交加,泪水夺眶而出,道:“弟弟!”上前握住陆扬明的手。 陆扬明道:“姐姐,姐姐!凤儿,你来瞧,真是姐姐!” 屋中又走出一人,是个模样富贵的老妇,依稀是当年那活泼伶俐的小姑娘东采凤。陆振英笑道:“真是....真是你们?你们明明已经....死了,这儿是聚魂山么?” 东采凤摇头道:“这儿是轮回海,咱们死后,魂魄本该前往聚魂山,不知怎地,被困在此间,再也难以逃脱。”两人说话,带着浓厚俦国口音,东采凤又有些蛇伯口音,万万做不得假。 陆振英伸手擦泪,心念震荡,感慨万千。她当年目睹弟弟因年老病逝,不久弟妹又追随丈夫而去,灵堂之上,陆振英却仍是青春不老的少女模样。 那时她见陆扬明满堂子孙,哭哭啼啼的为陆扬明送葬,自己倍感孤单凄凉,又想起曹素之死,万仙剧变,小遥堕落,更不知再活下去路在何方。她由此惧怕动情,为避免再度受伤,对谁都一副疏远模样,似用厚重的冰墙,隔绝了世间所有情感,也隔绝了自己的心。 这一刻,重见亲人,见他们安好,她感动万分,再厚的墙也阻隔不住,她满腔言语,万般思绪,恨不得一股脑向两人倾诉,哪怕只重逢一天,也是她至今孤独人生途中最温馨的驿站。 猛然间,盘蜒一掌拍在陆扬明头上,那陆扬明脑袋粉碎,化作一滩软泥,翻身栽倒。 陆振英、东采凤齐声惊呼,陆振英剑指盘蜒,神色震怒,有如发疯的雌狮子一般。盘蜒摆了摆手,表情镇定,说道:“他不是你弟弟,而是圣灵假扮而成。” 陆振英怒道:“你...你又不认得他!” 盘蜒道:“但我认得圣灵,你再看看你弟弟眼下是怎般模样?” 陆振英一转身,见那陆扬明身躯伸长,变得出奇古怪,洁白紫红,虽是尸体,却仿佛一件玉雕。陆振英“啊”地一声,面对东采凤,抿唇怒视。 东采凤往上一跃,撞破屋顶,那屋子似活物一般,朝陆振英这一边倒塌,石块变向,封住陆振英退路。陆振英一招雷霆剑芒斩了过去,石块一齐粉碎。 东采凤尖叫起来,形貌剧变,成了一肤色漆黑,美貌无比的妖女,伸手抓向陆振英。 陆振英以虎鹤真气护体,抵挡那妖女夺魂功夫,再使万仙海纳派的“沧海剑法”,她虽无法以虎鹤功伤人,但内力奇高,身手也快如闪电,而那圣灵妖女拳脚功夫平淡至极,只是力大手快。十招后,陆振英一剑刺中那妖女额头,妖女当即毙命。 陆振英惨声大笑,声音却像在哭,她问盘蜒道:“这是怎么回事?” 盘蜒叹道:“只怕是这假的陆公子,一上来就看清你心中思念的故人,幻化成他,动摇你心神。那假弟妹也是如此,只不过你见了弟弟,敞开心扉,她变得更真实些。” 陆振英想将两人尸首斩成碎片,但举手许久,有些不忍。 盘蜒道:“他们想吃你魂魄,可却看穿你有虎鹤功护身,只能用诡计欺瞒。该前往聚魂山的魂魄,万万不会来此。” 陆振英擦干眼泪,站直身子,又宛如精炼的、无知觉的钢铁,她望向其余屋子,喊道:“不必躲藏在里头,都给我出来吧!” ------------ 三十 命数如潮难相抗 房屋内窸窸窣窣一通响,众圣灵推门而出,约有二十人,皆是面貌奇异,却又赏心悦目。 陆振英虽识破众圣灵邪法弱点,但自知难以取胜。她怒火中烧,全无退却之意,喊道:“吴宗主,你莫要管我,自己先走。” 盘蜒忽然心中一动,道:“他们皆远不如凡间的圣灵厉害,否则先前那二人也不必用那易容手段。” 众圣灵目光透着绝望,鼻孔扩张,咧开大嘴,表情贪婪癫狂。有一人就在陆振英上方,从山坡跃下,一招摄魂掌打向陆振英。 陆振英怒气勃发,将虎鹤真气缠绕身躯,那摄魂掌全无效用,她再使沧海剑法,一剑往上劈,砰地一声,那圣灵一拳中她身子,陆振英则将他脑袋剖开。 她一击得手,手掌张开,对准盘蜒,道:“你不要多管!由我一个人来!” 盘蜒见她固执至极,暗想:“这圣灵亵渎她死去亲友,已犯了她心中大忌。”点头道:“那你小心了。” 众圣灵见她厉害,却全无放弃之意,一齐朝她围来,犹如围猎的狼群,只偶尔发出吼声,却说不出连贯言语。盘蜒心知他们在此处待得久了,只怕深受曲封法力所害,以至于功力心智衰退甚多。 陆振英使拼命手段,敌人挥手打来,她不闪不避,反以更快更狠的招式反击,数招之内,杀了六人。她那雷霆真气纵然神妙,但肉身也受伤不轻。 盘蜒道:“不可硬拼,宁愿多耗些功夫,与他们游斗,否则得不偿失。” 陆振英此时武艺,已不在当年菩提之下,而此处一众圣灵仅稍胜万仙遁天,且动手时全无路数,双方强弱显见。然则在陆振英心底,自己并非是与他们相斗,而是与长久以来,一直捉弄自己,夺走自己亲人的命运抗争。她忍着痛,不愿稍有避让,哪怕粉身碎骨,也要迎着猛攻,将这可恨的敌人铲除殆尽。 她身法优雅,出手如风,剑光交错之间,将奇形怪状、耀眼炫目的敌人杀死,敌人鲜血飞溅,她以此血擦抹脸颊,浑不以为肮脏,光芒闪动,人影恍惚,在这雪白得犹如宣纸的村庄中,显得荒诞诡谲,像是疯子作画,而得杰作一般。 众圣灵每死一人,剩余一人就隐约强上一些,等剩下最后两人联手,已能与陆振英平分秋色。盘蜒暗自心惊:“莫非他们死后,能将魂魄传给同伴么?” 那两人互换眼色,蓦然后退,外表变化,一人变作曹素,一人变作盘蜒。饶是陆振英在盛怒之下,见此二人,身子也不禁发颤。 曹素嘻嘻笑道:“师父,你看,是我呢。你杀了我之后,我并未落入黄泉,而是升上了天堂,来到轮回海中。” 那“盘蜒”叹道:“媳妇儿,你总是怪我,说是我害了你徒儿,害了你义姐,害了万仙同门,害了这世道众生。可在你心底,你知道压根儿不是那一回事儿。” 陆振英咬紧嘴唇,流泪哭泣,整张脸被秀发遮住。盘蜒有些担忧,随手意欲相助。 曹素拍手道:“是啊,当年是我年少无知,其实这‘盘蜒’哥哥根本没碰我身子,我稀里糊涂的当了好几年傻子,后来将身子交给一相好,见了红,才知道上了大当呢。” “盘蜒”道:“你心底最是清楚,那次万鬼侵来,是我运幻灵真气打退的,我当年扮作聚魂山魔头,赐你百柄紫剑,也是出于一片好心。我才是万仙真正的大功臣,可你恨透了我,对谁都不说,是你害我远走他乡,最终死在无人知道的地方。” 陆振英怒道:“都是假的!假的!你们两个全是假的!可为何却知道我心里的事?” 只听吴奇说道:“先前相斗时,你灵魂也被他们看清。他们正借你心底隐秘对付你。” “盘蜒”笑道:“你对不起我,也对不起曹素,但咱们都谅解你了,死后无大事,你又何必太过计较?你若愿意,我带你去找其余同胞,所有死去的人,咱们圣灵都能化身。你与咱们融为一体,就永远也不会死了。” 曹素也柔声道:“师父,师父,停手吧,与咱们团圆吧。你累得很了,活的久了,何必再斗得如此狼狈?” 陆振英静静不动,那两人相视一笑,朝陆振英靠近。 忽然间,陆振英纹丝不动,身上却散发三圈白光,速度快极,伴随霹雳之声,那两个圣灵靠的太近,被白光击中脖子,脑袋一下子飞上了天。陆振英哈哈大笑,挥剑将这两人脑袋斩得粉碎。 她道:“什么情,什么爱!我早就忘了,早已不在乎了。假的、真的,只要与我为敌,我的剑可不会容情。” 盘蜒暗道:“这一招是她那接雷剑鞘所发,威力之强,有如真仙出手。也是她这几十年勤修苦练,积累而得的神通,但次数只怕不多。” 陆振英静静站立一会儿,收摄杀气,待睁开眼时,已然冷若冰霜,凛然生威,身上伤势也已痊愈。她潜运内劲,周身白光隐隐圈转,自知功力又深了一层。 她道:“之后去哪儿?”语气严肃,颇为疏远,已无先前友善之情。 盘蜒道:“你下手太急,咱们本可从他们口中问出些事来。” 陆振英默然片刻,道:“那就去屋中搜,瞧瞧有何线索。” 蓦听一屋顶上一声轻响,陆振英一道白色剑芒斩去,嗖地一声,那屋子一分为二,又一矮小身影尖叫一声,跌了下来,竟是个瘦弱的孩童。 陆振英虽知这孩童极可能是圣灵变的,但也停手不杀,只剑指那孩童,沉声问道:“你又是谁?” 那孩童面黄肌瘦,是个随处可见的乡下穷小子,他慌忙道:“别动手,别动手,我把知道的全说出来。” 陆振英看这孩童面貌,依稀似曾相识,道:“还不快报上姓名?” 那孩童道:“你就叫我....小魂好了。” 盘蜒看他面貌,登时认出他来,道:“他正是曲封,不过是小时候的曲封。” 陆振英立时斩出四道剑光,成了个四方栅栏,围住那小魂。小魂急道:“我...我是曲封,但我是好的曲封,你们莫要杀我,不然坏曲封会赶过来,把你们都杀了。我是来帮你们的,真的,真的。” 盘蜒将小曲封提起,道:“咱们先离开此处。”说罢展开仙法,霎时遁走。陆振英招出仙鹤来,跟随而去。 两人低飞许久,见一片白色矮山,颇可藏身,于是降落。盘蜒将小曲封一扔,小曲封哎呦一声,摔了几个跟头。 陆振英虽容不得邪魔外道,但心肠仍好,说道:“你轻些,莫伤了他。” 盘蜒道:“这小子功力不差,敌得过先前遇上的圣灵。这一下是装出来的。” 小曲封摸摸脑袋,恼道:“你飞的这般快,扔得又狠,却怪我假装?我挨这一下,难道很好受么?” 陆振英落在他身边,道:“说吧,这些圣灵是怎么回事?你这小曲封又是从哪儿来的?” 小曲封道:“我说啦,我叫小魂,不过你俩凶巴巴的,爱叫我什么,我也没法子。” 陆振英见他幼稚可爱,不忍逼供,勉强一笑,道:“小魂兄弟,你先答我这两件事,好不好?” 小曲封叹道:“好啦,好啦,我本是好心,想将你们放走,告诉你们,本就是理所应当的。” 陆振英喜道:“多谢,小...少侠慷慨仁义,果然非同凡响。” 小曲封笑道:“小姐姐也高明得很,我是瞧你杀了那些圣灵,手段高超,才出来相见的。” 他微微抬头,下巴指向来处,说道:“那些圣灵,是从曲封梦境的缝隙中掉落下来的。轮回海遭遇蛇患后,这曲封打起坏主意,他将灵魂出窍,变作轮回海中的幻影,用那幻影将轮回海的圣灵们通过缝隙引到自己梦境中。 你们先前瞧见的村庄,原本住的是曲封从凡间捉来的常人与妖族。这儿毕竟还不是轮回海,而是圣灵口中的‘泥沼’,那些从缝隙掉落的圣灵,大部分找不到寄生的身躯,不久就死了。约有百来人钻入那些常人、妖族的身子,就成了那般古怪模样。” 盘蜒道:“可轮回海的蛇患又是从何而来?为何又有圣灵跌入凡间?” 小曲封道:“我不知轮回海发生何事,这可难倒我啦。但跌入凡间的圣灵,我却是知道的。他想让那些圣灵替他在凡间杀人,得了魂魄,直接为他所用,好让他修炼功夫,于是又往凡间开了个口子。” 陆振英怒道:“为修炼功夫?他竟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盘蜒却摇头道:“这曲封是心魔,并非阎王,圣灵所杀之人,魂魄怎能归他?除非是他亲自用法术害死的,或是死在他身边的人,才能搜刮魂魄。” 小曲封“咦”了一声,皱眉道:“你这人好生讨厌,我就是曲封的一小片魂魄,怎能不知他心思?” 陆振英啐道:“吴宗主,你不会说话,少说几句成不成?” 盘蜒道:“好,我不说话就是。” 小曲封又叹道:“至于留在此间的圣灵嘛,他偷偷摸摸的吸取圣灵脑中的精华,增长他自己功力,潜移默化之间,这些圣灵失魂丢魄,就变得不像人,倒像是野兽了。” ------------ 三十一 万事如意无人敌 盘蜒低头沉吟,说道:“这曲封做事为何颠三倒四?” 小曲封愤然道:“什么叫颠三倒四的?” 盘蜒道:“他既将圣灵收留在这儿,借此练功,又将他们放入凡间,收割魂魄,如此分心二用,反不如专心致志。” 小曲封哼哼说道:“你知道效用不佳?没准这样更管用呢?” 盘蜒摇头道:“决计不会。凡修道者,专则灵,分则慢,凝神则成,散心则失,此乃千古不变的至理。曲封修炼这梦境之法已有数千年,怎会突然乱来?” 小曲封道:“你不信就算了,反正就是这么回事。” 陆振英不明白盘蜒为何纠结这小事,朝他摆手,示意他住口。 盘蜒笑道:“好,好,我这人心眼多,小兄弟莫要见怪。” 小曲封瞪他一眼,叉腰道:“两位可是要击败那坏曲封么?” 陆振英见这小曲封热心相助,将隐秘如实相告,心中感激,于是说出万仙门众人想来此渡劫,升入遁天的心愿。盘蜒想要劝阻,但知陆振英不会理睬,只得作罢。 小曲封眼泪吧嗒吧嗒直流,道:“小姐姐,你遭遇当真可怜。你放心,我会想法帮你。只是你需答应我,不得杀了坏曲封,他是大树,我是树叶,他一死,我也活不成了。“ 陆振英喜道:“放心,咱们也需那曲封活着,只是要令他臣服于咱们,好指引众门人升入遁天。” 小曲封道:“那坏曲封自万年前,想出一门‘南柯一梦’的高深法术,凭借此法,他一点点在轮回海中建筑根基,引来大海,升起陆地,建造房屋,种植花草,造就这近似凡间、却在轮回海的地方。在此地界,一切事物,皆随他意念掌控,他要山崩就山崩,他要海啸就海啸。” 陆振英咋舌道:“就算是阎王,也未必能有此修为。” 小曲封嘿嘿笑道:“心魔曲封,确实极了不起。但他造梦初衷,实则是为了修炼得与天神、蚩尤、黑雨一般的神通,从而升为圣灵之中,至高无上的尊者。然则此事极为艰难,并非功力深、法术强就成。” 盘蜒点头道:“轮回海中每个圣灵,皆饱含数万年灵魂轮回记忆。想要升入轮回海,取代原先自身圣灵,哪怕比阎王强上数倍,亦希望渺茫。古往今来,唯有初始那十二天神能够办到。” 小曲封叹道:“可坏曲封这法子,终究盼头不小,若他真收服数千个圣灵精髓,没准确能成事。只是他如此做,必惹来真正天神震怒,天神一出手,他这犄角旮旯的小梦境,只怕撑不了多久,那我不也死到临头了?故而非阻他不可。” 陆振英说道:“若那坏曲封真有极大法力,咱们又如何能胜得过他?” 小曲封道:“有三根大柱子,乃是坏曲封弱点所在,若将那柱子上法力消去,坏曲封功力会急剧消退,那咱们联手,应当能对付得了他。” 陆振英忙道:“那柱子在哪儿?守备严不严密?” 小曲封叹道:“地方在哪儿,我可告诉你,至于守卫如何,我也不知道,总而言之,凶险得紧。” 他手在空中比划,景色变化,显出一副地图来,他指着一处,道:“咱们在这儿,你们往西南走,约莫百里地后,能见到这大柱子,千万保重,自己性命要紧。”说罢将地图送给陆振英。 陆振英轻抚他小脑袋,道:“小兄弟,多谢你啦。” 小曲封冲她一笑,忽然间瞪大眼睛,喊道:“糟糕,快逃,快逃,那坏曲封要来了。我可不能让他知道我...”当即撒腿就跑,往地上一钻,已然不见。 盘蜒、陆振英心头一紧,只见空中飞来一人,身法快极,眨眼已在两人头顶。 来者正是曲封样貌,只是额头之间,有一金灿灿的太阳图案,背后三双翅膀,毛羽洁白顺滑,宛如白鸽一般,长身白袍,极为光辉灿烂。 陆振英奇道:“这就是那曲封的本尊?” 盘蜒道:“并非本尊,或许是他元神,他将自己想象成这般高高在上的模样,这曲封可真有些狂妄自大。” 那曲封开口说话,声音响彻天际,他冷笑道:“哪里来的小毛贼,胆敢杀我臣民?又怎敢妄论本神?” 陆振英答道:“是那些圣灵先对咱们出手的。” 曲封表情变化,显出怜悯、鄙夷之情,他啧啧几声,道:“小丫头,你这话可说的不对。” 陆振英奇道:“怎地不对了?” 曲封叹道:“你不懂,我可教你,但需记住了,如若再犯,我非将你一把捏死不可。你今后与我说话时,须得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边磕头,边称呼我‘神灵在上’,否则便是死罪。” 陆振英皱一皱眉,暗想:“这坏曲封是个白痴,易骗得狠,既如此,不如诓他过来,用接雷神功将他制住?”她那接雷剑鞘上尚可劈出五道法雷,一旦得手,敌人如遭雷击,经脉震荡,再无抗拒之力。 她前后想通,把握极大,朝盘蜒使个眼色,对曲封微笑道:“神灵在上,请受小女一拜。”说罢盈盈拜倒,单膝跪地,却不磕头。 那曲封哈哈大笑,说道:“甚好,甚好。”指着盘蜒道:“你为何不跪?” 盘蜒道:“待陆姑娘起身后,我再跪不迟,否则未免有鱼目混珠之嫌。” 那曲封道:“不错,你二人先后跪拜,才可看出是否忠心虔诚。” 陆振英暗骂一声,又道:“神灵大人,您身上金光太过耀眼,小女子瞧不清您那容颜,还请离我近些,可令我目睹尊容,享无上之喜。” 曲封直抚胡须,笑道:“难得你这般孝心,好,待会儿我不杀你,只将你逐回凡间。”说罢金光晃动,已在陆振英身前。 陆振英一动念,五道法雷一齐扩出,这一招出手之际,她浑身上下,全无半点征兆,纯由心生发,猛烈已极。那曲封被打个正着,惨叫一声,身子麻软,躺倒在地。 陆振英又惊又喜,笑道:“神灵大人当真客气,为何要五体投地的?” 蓦然间,盘蜒拉住陆振英,但曲封攻势太快,真气有如巨浪,朝两人汹涌而至,陆振英“啊”地一声,只觉好似被千百长剑刺中,口吐鲜血,晕了过去。 盘蜒拳中升起天火、地火、圣火、三火旋转,与那巨浪激斗,轰隆声中,他喉咙一甜,经脉剧痛,身子倒飞出去。 曲封复又飘起,发须焦黑,但一转眼又复原,他怒道:“臭小娘!贼小子!这就给我死吧!” 原本盘蜒、陆振英甘愿来他梦境,他只需动动心思,两人即便不死,也非身受重伤不可,但他们是从泰家那血脉咒阵中潜入,身怀神器,这曲封也无法操纵二人。 他大喊:“古怪,古怪,不过也不要紧!”袖袍挥舞,地面裂开,鸿源真气如滔天巨浪,席卷而来。盘蜒半转身,使庄周梦蝶,将自身梦境扩展开去,当即风平浪静,曲封攻势全消。 曲封惊呼道:“你怎能在我的地方呼风唤雨?” 盘蜒心中知道刚刚极为侥幸,此地灵脉皆听曲封指使,自己这庄周梦蝶,在这地方远及不上曲封,方才不过趁其不备,稍占便宜罢了。好在这曲封元神脑袋不灵,一时间竟惊慌失措。 盘蜒真气运转,施展轻功,猛然往远处冲去。 曲封恍然大悟,笑道:“雕虫小技,逃不走的!”拍出一掌,那掌力调度狂风,仿佛老天塌了下来,气力有百万斤之重。 盘蜒奔行虽快,但立时已被掌力追上,力未及身,已然呼吸艰难,遍体巨震,他心下骇然:“这一掌几可匹敌我那大道无形的全力一击。他是此梦境主宰,即便蚩尤来了,或许也不是他的对手。” 情急之下,使太乙灵道术,在千万条脉象中找寻,刹那间得一条最隐秘的路径,他使幻灵真气,一头钻入其中,骤然远去,同时造出自己与陆振英两人假身,留在身后。 一声惊天巨响,掌力炸裂,天摇地动,近百里内皆被夷为平地。那曲封东张西望,瞧见两人残躯在空中飘荡,又一通大笑,说道:“无能小卒,焉能与神灵相抗?不自量力,不自量力。” 他在此间虽神通无敌,但也狂妄的无以复加,只道盘蜒、陆振英必死无疑,稍稍一探,此地再无生息,心满意足道:“痛快,痛快!”手一挥,损毁地面登时复原如初。他摇头晃脑,踏云飞远。 待他消失不见,盘蜒与陆振英钻了出来,他先前用层层灵脉包裹自己,折转曲封那掌力,总算逃过一劫。盘蜒受伤不轻,但一眨眼也已好转,去瞧陆振英时,却是昏迷不醒。 盘蜒暗想:“在这梦境之中,曲封威能无限,只怕只能如那小魂所言,去找那三根立柱,设法破解。此事需做的隐秘,不能让曲封知道了。”可若那立柱如此重要,这曲封纵然再自大万倍,又岂能毫不设防? 正犯愁间,那小曲封又冒了出来,喜道:“你这太乙功夫是从哪儿学的?我从未见过比你这术法更精妙的境界。若非如此,你二人必死无疑,啊,莫非....莫非你就是创这法术的人?” ------------ 三十二 人心之中暗有影 盘蜒笑道:“小兄弟过奖了,我不过天生逃命本领比别人强些。” 小曲封眼神亮晶晶的,似充满干劲儿,他道:“我本担心你未必能成,这样一来,把握就大得多了。” 他一跃而起,拍着胸膛,道:“你只管去那大柱子处,我可替你将坏曲封瞒上一时半会儿。那大柱子处的曲封远不如这坏曲封,你定能敌得过他。” 盘蜒心知这小曲封多半是那大曲封分出的魂魄,可又为何帮盘蜒对付他自己?他心头存疑,思来想去,终于说道:“好,小兄弟高情厚谊,在下铭记在心,只是小兄弟自己也要保重。” 小曲封冲他一笑,道:“快去,快去。”翻一个跟头,嗖地一声,跑的没了影。 盘蜒将陆振英背起,依稀记得以往两人交情密切时,自己常背着她这般游山玩水。但他已并非昔日浑浑噩噩的凡人盘蜒,而是心怀寰宇的太乙真仙,想起昨日情形,心中毫无起伏。 他照小曲封地图所示,瞬息里许,不多时已到了那大柱子处,立柱位于海洋正中,天色阴沉,白雾茫茫,那立柱高有百丈,细细长长,上头似用血刻着模模糊糊的字。 盘蜒查探一番,暗呼好运气,此地全无人影,那曲封的守卫并不在此。 听那小曲封说,这立柱共有三处,若能将三处全数破除,那曲封法力一落千丈,就容易制服多了。此柱与脉象连在一块儿,本该牢不可破,但盘蜒有的是逆转风水的法子。 此时,背上陆振英低哼一声,恢复知觉,盘蜒问道:“陆仙家,你伤怎样?”以陆振英的破云之躯,只要不当场丧命,伤势愈合极快,是以盘蜒毫不担心。 陆振英喊道:“我...头疼,你放我...下去,我不能吹风。” 盘蜒瞧见立柱东面有座小岛,稍一闪,立时已在岛上,找一处洞穴,将陆振英放在里头,道:“如有凶险,就招呼一声,我立时就到。” 陆振英猛一抬头,朝盘蜒靠近,翘起红唇,向盘蜒吻来,但却露出又黑又尖的牙齿,盘蜒稍感惊讶,轻轻一格,将陆振英震开数丈。 陆振英惨叫道:“吴宗主,快跑!快离我远些!”蓦然间,从她眼睛、鼻子、嘴巴、耳朵中,浓厚的黑影流淌出来,缠上她手足、衣衫、头发。那黑色怪物又涌至地上,与她影子融在一块儿,一眨眼,那影子直起身,如陆振英一般站着。 盘蜒身子一震,道:“玄夜伏魔功?” 那影子透着沉重的气息,让人喘不过气来,又感到寒冷彻骨,陆振英痛哭道:“吴奇宗主,我...控制不了它,快走,快走。” 影子抬起头,盘蜒似觉得它在微笑,不久,那影子开口说话,正是陆振英的口吻,声音却尖锐许多。 它道:“吴宗主,你是万鬼的魔头,你知道我终究放不过你。你骗得了她,却骗不了我,你想让咱们万仙放松警惕,将万仙一网打尽,是么?” 陆振英哀声道:“我没这么想,它不是我,它是魔鬼,是魔鬼!” 影子尖笑道:“是,我是魔鬼!我是被命运捉弄,硬生生造出来的魔鬼。是我替你这胆小鬼杀了曹素,杀了那些疯狂吃人的万仙。你想憎恨盘蜒,于是将对他那爱意聚在我身上,然后啊,你确恨透了他,能够狠的心杀他,但我却是你的夜壶,你的粪坑,你的污水沟么?” 陆振英颤声道:“我早不爱他了,他也早就死了,我...比谁都清楚,你本不该在这儿,你本不该出来。” 影子看陆振英一眼,脑袋转了个圈,直面盘蜒,厉声笑道:“你杀不了的人,我替你杀,你做不了的事,我替你做!” 盘蜒急道:“你稍慢些,如今咱们的敌手都是那曲封,何必自相残杀?” 影子一扬手,黑影蔓延出去,化作个罩子,将盘蜒困住,它喊道:“死,死!万鬼的杂种!你若死了,咱们欠你的恩就一笔勾销!”呼喊声中,罩子里伸出万千黑索,凝聚浑厚罡气,朝盘蜒狠狠打下。 盘蜒使逐阳神掌的天阳灯功夫,火焰莽莽,冲破黑罩,那影子扑向盘蜒,动作快捷无伦,形影难辨,陡然击出百余掌。盘蜒单手一转,全数拦下,飞起一脚,将那影子踢了出去,穿透小岛,摔入海中。 他心想:“这影子远比振英本人厉害,更胜过虎鹤之舞。是了,她先前被曲封用轮回海真气击伤,所练的雷霆真气生出变化,竟由此走火,练成了这玄夜伏魔功!当年轩辕师兄正是凭借同样机缘悟道。” 只是陆振英功夫远逊轩辕,这玄夜伏魔功倒也不难对付。它大声咒骂,对盘蜒深恶痛绝,发自肺腑,复又跳了上来,黑索缠绕,化作无穷无尽的刀刃,朝盘蜒刺出。盘蜒使出万鬼万仙之体,散发金光黑雾,喀喀声响,又将那黑影打入海里。 陆振英口吐鲜血,竟也因此受伤。盘蜒心想:“这影子不会晕厥,只会死去,可若它死了,振英也必死无疑。” 他稍稍一想,在空中做了几个手势,那影子执念太强,猛然又蹿上,但盘蜒早布下异兽阎王的捕猎大网,那影子“啊”地惨叫,落入天罗地网之中,那网现出形状,乃是无数小蜘蛛吐出的丝来,坚韧至极。此招与天罡万千变道理无异,可却静候敌人送上门,更加难以防范。 影子骂道:“臭万鬼的,死万鬼的,你有种杀了我,不然我万仙总有一天要杀光万鬼。万鬼、万仙,所练功夫注定敌对,你施恩卖好,假仁假义,又有何用?” 盘蜒道:“以往金蝉所创的坠狱重生功,心中对万仙满怀仇恨,又为借助北妖天性,故而成果与万仙互斥,然则我借鉴原有功夫,大幅修缮之后,已与原先截然不同。若非如此,我岂会提议联手?” 影子喊道:“你以为就这么算了?我万仙因万鬼而覆灭,我万仙也誓要毁了万鬼!” 盘蜒想起血云,冷笑道:“影子,你执泥于恩仇,心胸何等渺小?成大事者,岂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影子仍要争吵,盘蜒将它捉起,一阵摇晃,朝陆振英身躯扔去,它落入地里,复又变作寻常影子模样。 陆振英稍稍镇定了些,望向盘蜒,苦涩道:“宗主,那影子所言...并非我所愿,但确是我心底所想。你对我有恩,我不愿再骗你,要杀要剐,全凭吴宗主一句话。” 盘蜒暗想:“这丫头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真是死脑筋、老顽固。”赞叹道:“有趣,你这玄夜伏魔功当真奇特,原来这功夫竟有这般练法,真令我大开眼界。” 陆振英冷得发抖,说道:“我原也一无所知,可忽然间,体内似乎突然多出一个我来,它将我功力全数夺走,将雷霆真气化作...化作又黑又冷的寒气,我实阻拦不住。” 盘蜒沉吟道:“原来这功夫与黑蛇灵气颇为相近,莫非根源皆来自黑蛇么?” 陆振英吓了一跳,道:“难道我会沦为黑蛇教的教众,那你还是杀了我为妙。” 盘蜒斥道:“你说什么话来?这功夫名曰‘伏魔’,自要慑服心魔,将其化为己用。你若能将玄夜伏魔功运用自如,比之雷霆剑芒,威力也不见得差。” 陆振英摇头道:“我还是压着它些,不放它出来为妙。” 盘蜒已被陆振英拖延许久,猛然想起,忙不迭又来到那立柱前,但柱子上的血字霎时消融瓦解,片刻后又聚在一块儿,成了个血人,那血人大喊大叫,如出生的胎儿,扑通一声,落在地上。 盘蜒心想:“不好!”手指一点,残剑雨落,但那血人手一挥,海浪涌起,将残剑一并收了。他如渐渐成形的泥人般,露出本来面貌,果不其然,又是那曲封,只是此人满脸阴沉,冷冷望着盘蜒,脑袋上长着一对牛角。 那牛角曲封道:“是谁让你来的?” 盘蜒忽然只觉此人散发心念,探自己心思,手段直截了当,却比幻灵真气更为有效。盘蜒稍一恍惚,已被他探得少许。 牛角曲封叹道:“那吃里扒外的小子,总是给大伙儿添乱。” 盘蜒暗忖:“这牛角曲封,与那羽翼曲封,还要小曲封,只怕皆源自曲封元神,但彼此之间,消息隔阂,只需我下手快些,小曲封之事也不会泄露。” 牛角曲封身子不动,骤然闪至盘蜒面前,一脚踢来,虽威力远比不上那羽翼曲封,但借助此间阴阳五行之力,也有排山倒海之威。 盘蜒挥手拦住,一转一甩,将牛角曲封扔了下去,暗想:“此人约有阎王三成功力,可操纵梦境风水,功力增长数倍,难以防范,也极难对付,若要取胜,只怕要半天功夫,拖延一久,那时羽翼曲封焉能不知?” 牛角曲封矮身冲锋,双角突刺,盘蜒双手一握,那牛角一下子放出雷电来,盘蜒以吞山的长斤两,将电光隔开,又打出数招,也只是稍占上风。 他脑筋急转,不久心头一喜,已想到致胜法门,传声给陆振英:“等我封住他动向,你用玄夜伏魔功刺他脑袋。” 陆振英吃了一惊,答道:“可我这功夫用的不熟。” 盘蜒不等她答复,双手擒拿,使出异兽阎王的“夜猎阵法”,瞬间将那牛角曲封暂且与此地风水隔绝,牛角曲封瞪大眼睛,无法借助风雷火海,身形迟缓下来。 陆振英知机不可失,霎时咬紧牙关,无暇细思,将玄夜伏魔功当做轩辕雷霆剑芒来使,忽然黑影与自身融合,光影一晃,她一剑横劈,将牛角曲封脑袋斩断。这一剑之快,竟比她的雷霆剑芒更强上几分。 ------------ 三十三 四念善恶不可分 陆振英欢呼雀跃,瞬间又仿佛变回了昔日那活泼开朗的少女。可她立时察觉那暗影蠢蠢欲动,花容失色,急运虎鹤雷霆剑芒,收摄心中邪念。 盘蜒手一抓,将那曲封脑袋碾碎,正想将那立柱打碎,却见曲封身子又融化成血,汇入立柱上,成了血字。此时血字不似先前那般模糊,清晰可见,盘蜒全神贯注,从上到下读了一遍。 陆振英不识得那字,喊道;“快些,快些!那坏曲封要来了。” 盘蜒一目百行,瞧了九成,尔后一招大道无形击出。这一招大道无形未用全力,只是变化奇巧,融合各般阎王法术,故而不伤体魄,可频繁使动。饶是如此,也极有神效,打了十掌,终于在第十一掌上将这立柱击垮。 陡听得山呼海啸,风云变色,盘蜒道:“好了,快走!”俯冲而下,提住陆振英,奔了几步,陆振英只觉眼前一花,景物骤变,已来到一处高高的白花丛中。 陆振英奇道:“你怎会我万仙的伏羲通天道?” 盘蜒道:“世上我不会的功夫,才是真正稀奇。” 陆振英啐道:“我这虎鹤双绝、玄夜伏魔的功夫,你就决计不会。” 盘蜒默然摆手,要她收声,那羽翼曲封大喊着赶来,对这立柱残躯,破口大骂道:“是哪个王八羔子毁了我心血?我那孩儿,我那孩儿也死了。” 这羽翼曲封对此梦境中事无所不知,然则盘蜒使异兽阎王的埋伏功夫,加上些许幻灵真气,一时半会儿,这曲封也察觉不到他。 只听一娇嫩声音说道:“老兄,莫生气了。你这般了不起,少个孩儿,毁根柱子,又算得了甚么?” 羽翼曲封又高兴起来,道:“不错,不错,对我而言,皆不过是九牛一毛。” 陆振英传音笑道:“这小娃娃将大曲封耍得团团转,可真有本事。” 盘蜒“嗯”了一声,却想:“为何羽翼曲封将那牛角曲封称作孩儿,这小魂曲封却与他称兄道弟?” 羽翼曲封想了想,又道:“但若非你这小子缠着我胡说八道,我怎会疏忽大意,忘了督查境内?你过来,让我揍你一顿出气。” 那小魂曲封惨声道:“不要,不要打我!”立即缩身而逃。 羽翼曲封也不追他,哼了两声,又往海面打了一掌,这一击掀起百丈巨浪,岛屿沉没,陆地降下,巨力往上,将云层破开。盘蜒使动心法,将涌来的波动消解,只要非正面迎敌,倒也并不吃力。 那羽翼曲封变哼为笑,兴致颇好,喃喃道:“这掌力,便是蚩尤也杀了。”鼓掌给自己叫好,兴冲冲的飞向天边。 待他走远,两人稍稍放松,盘蜒见陆振英握着自己的手,不动声色的松开。 陆振英脸上一红,道:“情急之下,行径失礼,宗主莫怪。” 盘蜒道:“吾辈岂会与女子一般见识?先前你运功伤我,我可曾稍加指责?” 陆振英笑道:“你眼下不是来翻旧账了?”她与盘蜒并肩作战,一同逃过死劫,已然将他当做战友,此时此刻,竟觉得彼此之间无半点隔阂,也无需顾忌门派之争。 盘蜒也淡然一笑,想起心事,神色发愁。 陆振英也想了想,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盘蜒愕然道:“姑娘如何知道?” 陆振英答道:“女人嘛,心思比男人细腻,我要猜你念头,把握着实不小。” 盘蜒道:“道姑不算得女人。” 陆振英佯怒道:“我好声好气与你说话,你骂我不是女人?我不是女人,难道是不男不女的太监么?” 盘蜒笑着点了点头,陆振英举起剑鞘,用力捅了盘蜒胸口两下,道:“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不与你计较啦。” 她顿了顿,又道:“我猜你在想:‘这万仙的道姑练成了玄夜伏魔功,功夫又深了几层,这对万鬼可大大不妙。’对么?” 盘蜒瞧她一眼,道:“大错特错。” 陆振英颇不服气,抬头道:“那你说,你在想什么?是那曲封么?还是其他人的下落?” 盘蜒道:“你功力未到,这雷霆真气与玄夜真气,二者不可共存,须得有所取舍。一旦舍弃之后,另一门功夫才算渐入佳境,从此更上一层楼。” 他这么一说,陆振英大感烦恼,道:“我倒也想摆脱这阴暗寒冷的玄夜真气,但又如何能够办到?她就像是我影子一般,万万难以斩断。” 盘蜒回思先前立柱上所刻的心魔记载,说道:“人心之中,分善念、果决、忍断、武勇,四者之中,那善念、武勇汇聚成虎鹤真气,果决、忍断则偏向玄夜阴影。这四者缺一不可,若强要分割开来,定将你变作个大疯子。” 陆振英若有所思,问道:“何谓善念、忍断?” 盘蜒道:“你瞧见有人受苦,自己心里难受,忍不住要上前相助,那就是善念了。然则善念不可过,不然遇见任何不平之事,都要管上一管,反而误了正经大事; 若你清心寡欲,不受外魔所扰,也不沉迷于享乐,那就是忍断之功。然则忍断太过,整个人成了无趣的木头、垂死的老僧,那也糟糕的紧。” 陆振英心中一动,不禁说道:“我以往....以往正是善念发作,险些为救一人,而误了大军攻势,也累得自己惨死。那人很是莽撞,是我徒儿的情郎,这正是善念过度的迹象么?”她彼时曾因此人之死而憎恨盘蜒见死不救,此刻回想,登时愧疚至极。 盘蜒点头道:“八九不离十,你练这虎鹤真气时糊涂的很,若无名师指点,极易走上邪路。”停了停,又道:“至于那另外两心:果决者,心肠刚硬,能行常人所不能行,想常人之不能想。比如见死不救,比如屠城灭族,又比如审问逼供;而武勇者,则是临阵不退,万难不惧的英勇豪迈之人。” 陆振英说道:“那果决之人,都是心狠手辣的大坏蛋么?英勇之人,又有什么坏处了?” 盘蜒道:“有些时候,敌人险恶,情形危机,唯有果决之人能力挽狂澜,否则拖拖拉拉,延误机会,反而害人害己,得不偿失。至于那武勇心嘛,一旦脑袋发热,极易受人挑衅,莽莽撞撞,不明不白的死了。” 陆振英大受震动,苦笑道:“以往打仗时,我有一位采奇师妹,她...下令杀不降之敌,我还与她争吵来着,现在记起,全是我的过错。”她已许多年不曾见过东采奇,更不知这位奇女子的下落,回思往事,倍感凄凉。 盘蜒又道:“这四心者皆不可过度,也不可或缺。若善念、英勇强过果决、忍断,则雷霆真气占据上风,反之则玄夜真气更胜一筹。我说你当两者取舍,并非将其中之一彻底消除,而是二者择一而终,毕生谨慎,不可动摇。” 陆振英低头思索,低声道:“原来如此。” 盘蜒道:“照你以往所言,你本是个善念泛滥、勇气过剩的愣头青,尔后遭遇挫折,又成了个清心寡欲,冷酷无情的女魔头....” 陆振英只觉他说的半点不差,扑哧一笑,说道:“吴宗主只管狠狠骂我,别给我留什么情面。” 盘蜒微微颔首,斟酌言语,道:“....故而先成虎鹤之功,又受玄夜之影。此二者并无善恶之分,全看你心中追求的是什么道。” 陆振英柔声念:“追求的道?” 盘蜒道:“这四心口诀,是我从那曲封立柱上学来,以往虽隐隐想到,但并不如这曲封钻研之深。 曲封此人,本是心魔,也是聚魂山八魔中最为胆小的一位。他为躲藏凶狠的阎王,故而创立这梦境功夫,能够保护自己,避开敌人。 然后他偶遇一位志同道合的’义弟‘,与那位义弟说起这门功夫。那义弟劝他将此法诀发扬光大,庇护更多受阎王加害之人。 这曲封本意自然是好的,然则经过数千年波折,他那初衷早已不见,将自己视作此地主宰,傲慢的上了天。这原本庇佑良善的梦境,却成了险恶可怖的魔窟。 由此可见善行恶行,界限本极其模糊,若有异同,在乎人心。然则人心善变,世道也不停动荡,到得后来,是善是恶,自身也难以分得清了。” 陆振英问道:“那如何能将所求的道贯彻始终,终生不变?” 盘蜒眼神黯淡,说道:“说来也简单的很,不过是‘以人为鉴,自省其身’罢了,然则道理虽然简单,可只要一步踏错,一念之差,百年基业,立时损毁。故而能如我这般,持续千年、万年者,又有多少?” 陆振英“啊”地一声,道:“宗主,你....说自己已活了千万年么?你到底是什么人?” 盘蜒道:“我是何人,来历如何,过往如何,你不必揣测,也无法想象。我所求之道,虽天地不可网罗,虽乾坤不可丈量。 这千万年中,我也受此四心考验,不断走上岔路,迷失方向,被放逐,被误解,被憎恨,被抛入深渊之中,甚至忘了自己是谁。然则受命运眷顾,我终究能回到正路上,继续走我的道。此路是善是恶,我自己也说不清了,但到此地步,善恶之间,又有何分别?” 他所说之事,可谓狂妄得无以复加,直将自身凌驾天地万物之上,但陆振英却不由自主的信了。她觉得在此人心中,无论是万鬼、万仙,实则都算不得什么。他正如传说中无所不能的古神,如要毁灭万仙,随手就可办到。 但他决意不这么做,那自是万仙极致的幸运。 ------------ 三十四 梦境轮回睡不醒 但见空中云色有异,五彩缤纷,喀嚓喀嚓的,巨响刺耳无比,陆振英只看了一会儿,便心力交瘁,四肢麻痹,险些断了呼吸。 盘蜒大声道:“莫去看它,运真气抵挡。”手凌空一推,陆振英被一股罡气托动,随盘蜒快速前行。 陆振英问道:“那是什么?” 盘蜒道:“那是轮回海奇异气象,就像咱们凡间下冰雹一样,那叫幽雪。这幽雪对寻常圣灵也颇为有害,咱们寻常魂魄,哪怕瞧着看着,也深受荼毒。” 陆振英说道:“吴宗主,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盘蜒道:“我活了数万年,往事一点点想起来,加上哪儿都去过,比我渊博之人,世上怕已找不到了。” 陆振英又问道:“那先前的轮回海风暴呢?” 盘蜒道:“也是一样,凡人连看都看不得。待在这梦境之中,头顶有个气罩,本颇为安全,可咱们毁了那柱子,引发紊乱,那幽雪的光透了进来。” 陆振英忧心忡忡,道:“这地方可不能毁了,咱们还需救人呢。” 盘蜒笑道:“那柱子并非支撑此地之物,不过是曲封心灵寄托,就像护身符、长生锁一样,若那玩意在,曲封觉得吉祥,就什么都伤他不得。若那玩意儿没了,曲封心里一急,于是浑身不自在,实则也没多大害处。先前那柱子上血字都写的清楚。” 陆振英说道:“是了,他叫做心魔,那咱们自然是攻心为上。” 盘蜒又仰望片刻,道:“这幽雪不知持续多久,需得找一处无光的洞穴,躲藏起来。” 陆振英勉强睁开眼,指着一处道:“那儿有山,咱们去那儿。” 两人来到山中,不久见一幽暗洞窟,藏身在内,光芒透不进来,陆振英宛如大病初愈,气力衰弱,依那“四心之法”调和光暗之气。 盘蜒心想:“在我那涉末乘黄山脉,上回遇这幽雪,也死了不少人。幸亏如这曲封一般,建起隔绝异世的屏障。” 他又回想曲封柱子上所写铭文,心中疑虑渐增:那立柱是曲封为守护自己心神,无意间创造之物。可说的至关重要,也可算作毫无效用,连他自己也莫名其妙,不知为何建造此柱。 人在自身梦境之中,若遇上噩梦,总无意间找寻值得依靠的吉兆,那吉兆要么是紧密的亲人,要么是珍惜的宝物,那立柱显然正是如此。盘蜒猜测曲封定是遇上了极大的凶险,却又说不清、道不明,才隐隐想象出这立柱来。 可他在害怕的是什么?莫非他练功走火,臆想出危机来,胡乱行事么?这曲封疯疯癫癫,如此倒也不出奇。 万一他那恐惧并非空穴来风呢? 他在那立柱上胡乱刻字,留下历程,曾写到过一位“义弟”,是那义弟提议他起始修炼这南柯一梦,普度众生。曲封并未写那义弟人在何处,结局如何,倒像是他想象出来的假象一般。 那小魂曲封为何叫羽翼曲封“兄弟”? 忽听陆振英喊道:“什么人?” 骨碌一声,暗中有一身影爬出,跌跌冲冲,踉踉跄跄,陆振英掌中闪烁白光,照亮暗处,只见是一苍老的老者,他双目已盲,衣衫褴褛,一副饱受折磨的模样。 陆振英见盘蜒毫不紧张,大着胆子,将老者扶住,那老者脑子不清,只大喊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一切....一切都是骗局!都是...都是诡计!” 陆振英见这老者命在顷刻,道:“是,是!老先生,你先别动,我替你疗伤。”施展飞升隔世功,在老者丹田处轻按,盘蜒拍了拍她肩膀,陆振英已与他颇有默契,将老者交给了他。 盘蜒叹道:“他是泰家的人,也练过坠狱重生功,若受你功力,反易丧命。” 陆振英惊问:“他是...那位泰家失踪的老祖宗?你记得么?泰荣以为他离家等死了。” 老者喊道:“是...是我求曲封,将我带进来的。我有些事,需得....好好想想。关于祖宗的是,关于....太乙与伏羲,那是骗局,一切都是骗局!” 盘蜒脸色惨白,问道:“为什么要来这儿想事?太乙与伏羲?那件事与太乙、伏羲有关?” 老者将死,虽然盲目,眼却能通灵,他面向盘蜒,急促的呼吸平缓下来,扭曲的表情归于淡定,他咧嘴而笑,干枯的眼睛又流下泪,道:“你....你是祖先?我...终于见到你了?” 陆振英心想:“他疯啦,将吴宗主认作他的祖先了。”但转念一想,这吴宗主说自己有几万年寿命,就算不是此人祖先,也算极为古老。 不过世间哪有这般巧合? 盘蜒想救这老者的命,但此人寿命已远超界限,即便真仙之法也难以回天。盘蜒手心满是冷汗,道:“你叫什么?” 老者道:“我...叫泰宇,我是....泰家正宗...最早习练太乙术法之人,我认得你,太乙大人,我认得你。我能重见到你,就算立死,都不枉了。” 陆振英曾多次听闻这太乙之事,那虎鹤神、续梦蛇、泰家高手、还有她昔日情郎盘蜒,都与这太乙息息相关,听泰宇如此称呼盘蜒,心头一震,万分关注,可又想:“这位老爷爷糊涂了,盲了眼睛,怎能认得出人?” 殊不知盲目之人,有时比明眼人看得更清楚。 盘蜒颤声道:“你很好,泰宇,你很好,我能遇上你,也是幸运至极,你告诉我,你为何只能在此追溯记忆?” 泰宇知道自己将死,在临死前终于见到自己以往追随之人,暗念苍天眷顾,生出一股坚定执念来,他用力说道:“这儿...是轮回海,是梦境交汇处,我在这儿进入冥想,找寻祖先的记忆,盼着....能唤醒祖先,我终于如愿了,这不是做梦,哈哈,不是做梦?” 盘蜒想开口说话,但泰宇摆手制止他,道:“我时候不多了,祖先,咱们泰家,是天神最初与黑蛇交战时,跟随太乙大人的一群信徒。太乙大人教会咱们太乙术法,让咱们保命之余,生活过的富足安宁。得胜之后,过了几年太平日子,咱们泰家通婚,逐渐壮大,对太乙大人奉若神明。 可太乙大人与伏羲大人皆认定世上另有异变,不可掉以轻心。他将太乙术法所有秘诀全传给了咱们,选出族长与长老,我...正是他最小的那一位弟子。 大人,你...失踪之后的事,你自己也记不起来了,对么?我所知不全,但那是你残缺的记忆。我全都...说给你听。” 盘蜒急道:“你莫再说话,我可探你心神。” 泰宇摇头道:“这些事,不能心传,只能言语说出,你受了诅咒,伏羲的诅咒,唯有我的声音,能将记忆还给你。” 盘蜒咬紧牙关,见泰宇将死,饶是他修为深湛,也是心如刀绞。 泰宇道:“一切....一切源于太乙大人与伏羲在聚魂山中的一场大战。你二人为何去聚魂山,为何唤醒阎王与蚩尤,我...不得而知,更不知你为何与伏羲大人反目,但你二人动手,两败俱伤,各自都受了诅咒。” 盘蜒脑中幻觉重重,但这泰宇的话却如唯一真实的光明,引他一路前行。 泰宇道:“你二人的诅咒极为相似,皆令对方记忆全失,决计想不起自己是谁,也想不起一切来龙去脉,更无法知晓对方下落。 你伤的比伏羲更重,身躯毁灭,魂魄被伏羲困住。你已练成了太乙真仙法,魂魄不灭,最多百年就能复生。而你逃遁之术举世无双,那伏羲也无法长久困住你。 伏羲中了你那咒法,自知难以幸免,但他又拖延了十年时光,直至布下那将你永远困住的骗局。 他想到了咱们泰家,想用泰家的太乙入梦术,制造永远不灭的牢笼。 他将你魂魄封入一冰天雪地的高山中,又托梦给咱们泰家,假扮成你,说自己击败了一个极险恶的、会毁灭凡间的魔鬼,比之阎王,或许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说你自身已死,但这恶魔恐怕终将逃脱出来,需得咱们泰家人倾尽所能,练就另一个“续梦神”,那续梦神一旦练成神功,既可前往埋藏那魔鬼处,以自身梦境,承载那魔鬼魂魄,让他永世也无法醒来。 他传授咱们高超的妙法,与太乙术法融合,又时时刻刻托梦指点咱们。我等于是前往深山老林中,捉人试炼,反复尝试,牺牲无数性命,终于造出那续梦神。” 陆振英低呼一声,道:“虎鹤神,那是虎鹤神的村庄,你们是在虎鹤神那地方布阵施术的!” 泰宇并不理睬,继续道:“那续梦神知道自己使命,前往那高山,将自己掩埋,延续那‘魔鬼'...也就是大人您的梦境,让你醒不过来。若他将死时,会放出些许魂魄,在泰家人中,找寻下一位续梦神,赶往山上,自我掩埋,继续令那‘魔鬼’沉睡。大人,大人,咱们错了,咱们上当受骗,实则一直残杀骨肉,去加害最敬爱的您....” 他已说完心中隐秘,放了心,追悔莫及,嚎啕大哭起来。 盘蜒宛如拨云见日,霎时心中明亮,再不会忘记:“我魂魄陷入昏迷,不知怎地,穿梭至山海门的世道,变成了另一个糊里糊涂的太乙,那当是蝶梦庄生之术了。那最早的续梦蛇,还有泰乙、泰一,以及数百个其余无辜的泰家人,皆是伏羲阴谋所致。他恨透了那太乙,恨透了我,在神智丧失前夕,也要将我永世封印在噩梦中。” 太乙或许并非无辜之人,但泰家却本该与此无关,这数千年来的血海深仇,却要算在伏羲头上。 泰宇伸出干枯的手,碰了碰盘蜒的脸,盘蜒有些想哭,但终究未有眼泪,泰宇再无言语,脑袋一歪,身躯化作烟尘,魂魄也烟消云散。 ------------ 三十五 做牛做马一世苦 之前天降圣灵,张千峰等人慌不择路,与盘蜒、陆振英失散。待得乱象停歇,已找不到那二人身影。 张千峰问面具:“面具兄,眼下该前往何处?” 面具摇头晃脑,低哼了半天,道:“不好说,此地凶险至极。那曲封在此能耐极大,咱们可来错了地方。” 张千峰道:“莫非凭借神器,也无法抵挡此人?” 面具道:“那曲封眼下要什么有什么,想什么是什么,咱们加上神器,也是毫无胜算。” 泰慧急道:“怎地与你原先所说不一样?” 面具摊手说道:“我又非全知全能,对错与否,本少爷概不负责,是生是死,也莫赖我头上。” 泰慧伸手打他脑袋,面具动如脱兔,立即逃开。张千峰、陈灵虚相识苦笑,心想:“都什么时候了,这两人还嬉戏打闹。” 面具扑入一旁丛林,往树上爬去,一转眼钻入树冠,泰慧顿足道:“我不过开个玩笑,你怕成这般做什么?” 话音未落,面具惨叫一声,从树上坠下,面部着地,摔得颇惨,陈灵虚一瞧,好在只是皮外伤。面具向上一指,喊道:“树上有人,有人!” 陈灵虚、泰慧紧张起来,取兵刃在手,张千峰沉住气,问道:“我等擅闯此地,有扰阁下清净,还请见谅,若阁下方便,何不现身一见?” 树上那人笑了一声,嗓音娇嫩,竟是个孩童。笑声刚消,那人已从树上跃下,正是个年纪幼小的男孩,身穿破衣,乱发赤脚,容貌依稀熟悉。泰慧与曲封从小相识,见状更是惊异。 陈灵虚奇道:“你...你是曲封大哥的孩子么?” 少年道:“陈小弟,我正是曲封啊,多年来,多谢你照顾我外头那凡躯,不然我这功夫,难以练到这般境界。” 众人听他是曲封,皆莫名其妙,又暗生戒备,少年眼睛亮晶晶的,缓缓转动,在众人脸上依次停留,模模糊糊的嘟囔几句,问道:“你们来这儿做什么?” 张千峰犹豫着该如何答复:若如实相告,这少年正是曲封化身,岂能容众人对他不利?若编造借口,只怕又瞒不过去。 面具盯着小曲封,小曲封微微一笑,也瞪着面具。面具有些害怕,扭过头去,低声道:“你与那曲封不是一路的,对么?” 小曲封笑道:“你猜的可真准,不错,我不是真正的曲封,不过是曲封心中的一小片魂魄罢了。真正的曲封已然疯了,做出不少坏事,你们可是来对付他的?” 面具道:“不错,咱们要擒住曲封,逼他出力,替咱们许多朋友治病。”于是快言快语,将万仙遭遇说了出来。 泰慧急道:“你怎地全照实说了?这小子准要告状。“ 小曲封摇头道:“错啦,错啦,我非但不会告状,还会好好帮你们一把,指点你们一条明路。” 忽然间,地上隆隆作响,晃动不休,众人以为地震,心下惊异。陈灵虚道:“为何忽然这样?” 小曲封闭目片刻,笑道:“你们是不是另有两个同伴?他们先遇上了我另一分身,又与坏曲封动上了手。” 他这话意思古怪,但张千峰仍听懂了大概,喜道:“小兄弟,那两人现在在哪儿?战局怎样了?” 小曲封叹道:“他们离此约有千里,赶去是来不及的。可惜,可惜,那坏曲封太过厉害,在这儿无人能敌。他一掌毁去百里江山,你那两个同伴,九成九活不成了。” 张千峰心头巨震,道:“吴宗主与振英都死了?”情急之下,就想去救,但念及正事,硬生生抑住焦躁之情。 他镇定下来,心想:“吴宗主应变手段,我难望其项背,武功也深不可测,无论如何,他定有保命之道,我贸然去救,不过徒劳奔波罢了。”无奈问道:“小兄弟,你说要帮咱们么?“ 小曲封在他身上嗅了嗅,道:“你身上有麒麟环、夔龙琴的味道。”又凑近陈灵虚,道:“你有蜃龙针、青龙鞭的味道。”再闻泰慧气味,点头道:“你有轩辕金剑,对么?”最后看向面具,皱起眉头,似嫌此人太臭。 泰慧被他说中,隐瞒不得,只得答道:“不错,你这鼻子真灵。” 小曲封笑道:“真难为你们了,这许多宝贝聚在一块儿,没准真能奏效。” 他在衣服中一阵摸索,取出一张地图来,在上头画了个圈,道:“你们在这儿。”又指明东南西北,说道:“曲封梦境中,有三根大柱子,只需全数毁了,那坏曲封便会急剧衰弱,到了那时,你们胜算可就大得多了。“ 泰慧见一根立柱离此颇近,将信将疑,道:“小兄弟,你为何如此热心相助?” 那小曲封做了个鬼脸,道:“狗咬李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是瞧不惯曲封作为,又觉得你们可怜,这才大发慈悲呢。” 张千峰思索片刻,道:“多谢小兄弟详细指点,我等定不负小兄弟一番好心。” 小曲封道:“你们速速下手,我可替你们阻挠坏曲封一会儿,只需当心,那柱子上有厉害守卫,气力之大,可比肩阎王了。”说罢一翻身,又爬上了树。 泰慧忙劝道:“张宗主,我总信不过这小子,他自个儿就是曲封,哪有这等作茧自缚、自残自害的道理?” 陈灵虚则道:“上次我被曲封大哥救入此间,曾遇上他不少化身,似乎他魂魄散乱,各自成形,好坏善恶,尽皆不同。没准这小曲封是他心底良知,有心助万仙一臂之力呢?”他来到此间的心愿,正是助曲封放下屠刀,脱离苦海,自然相信曲封心中仍有善念,而那善念正是这小曲封。 泰慧嗔道:“你这人糊里糊涂的,认人本事差劲,连你老婆都背着你偷人。要我说,你信什么,咱们反其道而行之,总是没错的。” 陈灵虚被她说的甚是沮丧,叹道:“姑娘...教训的是。” 张千峰问道:“面具兄,你怎么看?” 面具又神气活现起来,胸脯拍的砰砰响,道:“这小曲封说的没错,那立柱多半真有神效。诸位放心,若这小曲封耍什么滑头,就算来成百上千个,我面具全都一网打尽,还不够我塞牙缝呢。” 泰慧嘻嘻笑道:“面具兄这等神勇,那待会儿遇上麻烦,还请面具兄上前当个肉盾如何?” 面具脸“刷”地变白,虚汗直流,强笑道:“这是理所应当,万无一失的。” 张千峰知面具绝不会说错,决意尝试,依照那地图所言,快步赶路,行了数十里,来到一片山地,见一座山上有一巨石阵,阵中有一高塔,像是丰碑,塔上密密麻麻写着一圈圈血字,却不见那守卫在哪儿。 面具道:“小心了,那高塔邪门得紧,守卫躲在塔中,一旦察觉异样,立时现身。” 张千峰道:“那该如何是好?” 面具笑道:“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用神器将那立柱毁了再说。” 张千峰苦笑一声,道:“这法子倒也直截了当。”取出夔龙琴,麒麟环,先以环中鸿源真气包裹指尖,再以指尖拨动琴弦,刹那间琴音化作罡气,直飞向那立柱,此一式乃他近一年中妙悟的绝学,名曰‘千云手’,发招虽慢,可霎时威力激增数倍,抵达真仙、阎王境界。 砰地一声,那立柱剧烈震动,损毁一角。张千峰深吸一口气,隔了片刻,再度使出“千云手”,这一下将塔尖削去。 陈灵虚见塔内并无动静,暗想:“我也用青龙鞭试试?”召集草木灵气,朝那立柱甩出,嗡地一声,只留下一道裂痕,效用比之张千峰,相差委实太远。 泰慧笑道:“陈小哥,你这份心思是好的,但本领嘛,还是莫拿出来献丑了。” 陈灵虚脸上一红,道:“姑娘指教的是。” 张千峰复又凝力,骤然发出,岂料那塔中人影一闪,有一人钻了出来,将这一掌接住,身躯一晃。此人上身是人,却长着马的下身,一张脸自然又是曲封,不过脸上神情很是悲观绝望,仿佛随时会放声大哭出来。 张千峰一凛:“那守卫果然来了!” 那马身曲封表情悲愤,仰天大叫一声,地面开裂,大块大块的岩石往四人飞去,皆沉重刚猛,好似从千丈高处跌下来一般。 张千峰施展混元玄功,将石块方向挪转,一时间大地摇摇晃晃,他自身倒无大碍。陈灵虚挥动青龙鞭,将真气变作大树,层层横列,将他自己与泰慧护在后方,挡下巨石,树木强韧异常,虽不断折损,但总算支撑过去。 马身曲封嚷道:“我受你们欺凌奴役,已有数十年,好不容易躲到此处,为何还要加害?我不服,我不服!”不再操纵巨石,自身朝张千峰冲至。 张千峰接他一招,身躯一晃,只觉敌人功力强横得不可思议,正如那小曲封所言,虽只有一身蛮力,却不比阎王稍差。 他手掌轻颤,发动琴音,声音忽而轻巧,忽而沉重,将马身曲封罩住。那曲封大哭大喊,横冲直撞,这夔龙琴几乎制他不住。三百招后,张千峰精疲力竭,已无余力使动夔龙琴。 陈灵虚见他不敌,急忙上前相助。他青龙鞭也极为凌厉,两人联手,总算与这马身曲封勉强僵持。 ------------ 三十六 不死不灭菩提心 马身曲封驰骋纵横,奔行如风,在张千峰、陈灵虚攻势之中穿梭,双方一时半会儿皆奈何不得对方,但张千峰、陈灵虚见这魔头功力好似无穷一般,来势无片刻停歇,皆暗暗叫苦。 陡然间,马身曲封瞪着泰慧,喊道:“是你,是你这小丫头,是你害得我亲友丧尽,害得我更加遭罪!” 泰慧怒道:“放屁!放屁!明明是我救了你!不然你早被祖宗活祭了!”原来当年泰慧身为泰家小姐,却与这曲封甚是要好,见他可怜,有心救他免于酷刑,于是假意传梦于泰家首脑,令曲封逃过一死。 陈灵虚使一招“神龙摆尾”,长鞭正中曲封马腿,曲封惨叫一声,抬腿一踢,喀喀几声,打断陈灵虚肋骨,陈灵虚口吐鲜血,不得已退到一旁。 张千峰大步上前,双掌如罩,使伏羲通天掌,将曲封以掌力裹住,他昔日正用此招困住陈灵虚,令他脱身不得。谁料马身曲封双目充血,猛地一撞,竟冲了出来。张千峰数道琴音,化作无形剑气,如山墙般挡住曲封,可曲封力大无穷,一跃而出,张千峰真气竟宛如薄纸一般撕裂。 马身曲封来到泰慧身前,泰慧朝他刺了一剑,那曲封一转身,将泰慧扛在马背上,不知怎地,泰慧已晕了过去。 面具喊道:“喂!你伤这小丫头做什么?”扑上去抓他马鬃,曲封回身一脚,将面具踢的鼻青脸肿,连翻跟头,摔入乱石堆中。 张千峰大急,施展身法,出现在曲封身侧,重重掌力有如万花齐发。这曲封好生蛮勇,硬生生挺住,身子一晃,下身前足连踢,脚风撞至。张千峰无暇使动神器,挡了四招,直痛得眼冒金星,手臂险些折断。 他心想:“无论如何,需得先将泰慧救出。”第五招上,左手上运混元玄功,右手急探,只听一声脆响,他左手骨折,但总算将泰慧救了下来。 此时,陈灵虚挣扎起身,张千峰将泰慧向他扔去,陈灵虚接住,那马身曲封喊道:“害我的贼婆娘!可决计跑不了!”霎时摆脱张千峰,张千峰追击出去,但曲封后足在地上一蹬,巨石飞起,一通乱砸,张千峰出手格挡,仍全身擦伤,再难前进半步。 陈灵虚见曲封来势太快,如要逃走,必死无疑,只得将泰慧放在身后,忍住伤痛,持青龙鞭挡住去路。那曲封嘴里口水直流,状况疯癫,骂道:“泰家的贱人,一个个都不得好死!” 陈灵虚全力一击,龙吟声起,罡力浩荡而出,那曲封中此一招,口中也是鲜血长流,可此人体魄有如厚重山峰,承受下来,冲到陈灵虚面前。陈灵虚“啊”地一声,闭目待死。 谁知等了半天,听那曲封喊道:“陈...陈小弟?” 陈灵虚睁开眼,见马身曲封弯下腰,在近处看着他,眼中竟热泪盈眶。陈灵虚刹那间心下震荡,不再害怕,只觉这曲封决计不会再害自己,两人心意相通,彼此再无敌意。 那马身曲封叹道:“你为何要帮这泰家的妖女?” 陈灵虚急道:“泰慧姑娘早与泰家断了关系。曲封大哥,你全误会她了。” 泰慧勉强说道:“是啊,我当年明明救了你,你为何如此恨我?” 这马身曲封是真正那心魔曲封在凡间化身的心境,他曾身为奴隶,尝遍悲苦,故而憎恨泰家,心绪敏感,却与陈灵虚渊源深厚,对他好生感激,此刻恢复清醒,也不计较众人先前动武之举。他垂首流泪道:“你救了我?” 泰慧道:“是啊,你忘了么?小时候,你我一起长大的,我从没将你当奴隶看待。我得知他们要将你活祭,急得不得了,向泰一叔叔请教了入梦的功夫,假装托梦给族长,要他们饶过了你。你为何反过来怨我害你?你还向他们告密,他们将我献给万鬼,害得我永远成了这小丫头的模样。” 马身曲封歉然道:“是,是,你救了我,我本当感激你。可....可...”他抬起脑袋,眼神惊恐,道:“可除我之外,其余祭品全都死了。他们临死之前,心思传到我脑子里,说我卖友求生,说我背信弃义。我虽活着,比死还痛苦,于是恨上了你。” 泰慧怒道:“那你可真不是东西!你要恨,为何不恨作恶的泰家?” 马身曲封喊道:“我恨泰家!恨泰家之后又将我当做祭品!他们最终招来了心魔,附在我体内,让我生不如死。你当初不救我,我焉能如此遭罪?” 泰慧仍要反驳,面具冲她忙打手势,泰慧知这曲封厉害无比,不敢再说。 陈灵虚道:“曲封大哥,你心肠最好,让咱们毁了这柱子,好么?那心魔曲封为练他的功夫,杀了许许多多的人,以至于圣灵祸害人间。咱们除去这柱子后,就能够击败他了。” 马身曲封颤声道:“可心魔曲封并非恶人,这件事我比谁都清楚,他造这梦境,本是想救人来着。我能感知他心思,他实则与我一样,也是个可怜胆小之辈。” 面具问道:“善良胆小?非也非也,我看是愚笨疏忽,稀里糊涂。” 泰慧冲他直瞪眼,心想:“你要我谨言慎行,自个儿却大放厥词。” 马身曲封道:“我在此守着这柱子,一直觉得心魔曲封很害怕,他猜测这梦境中住着个魔鬼,那魔鬼利用他,诱骗他,控制他,指引他,一步步走向歧途。” 陈灵虚道:“他在这儿能耐无尽,既然知道有魔鬼,为何不灭了他?” 马身曲封摇头道:“一来他不敢确信;二来真正的心魔曲封被那魔鬼欺瞒,变得太过高傲自大;三来....那魔鬼或许就是他自己,他又怎能驱逐他自己?” 张千峰叹道:“他号称心魔,结果到头来,自身被心魔占据,以至于自己是谁都分不清了。” 面具劝道:“老兄,瞧你模样,也知道那心魔做了不少错事,对么?你恨泰家不将人命当一回事儿,自个儿却帮那心魔害人。你难道不怨么?不后悔么?你怕你那些被献祭的亲友恨你,可千千万万因你而死之人,岂不都要恨你入骨了?那心魔曲封不管原先怎样,眼下混账透顶,总不会错了,对不?” 众人只觉这面具声音极具信服之意,令人情绪震荡,情感难抑。那马身曲封仰天长叹,泪水滚滚,大喊:“不错,不错!” 面具道:“你看这样如何?咱们先将这柱子毁了,稍稍令那心魔消弱,今后劝他向善,就容易多了。” 马身曲封犹豫道:“但这柱子一毁,我也活不成了。” 面具赞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本执迷不悟,魔障纠结,若能有此大无畏之心,自入地狱,拯救世人,可谓功德无量,胜造七级浮屠。施主相助我等,救苦救难,虽身死,犹存万年,我等永世不忘也。故而不死不灭,永恒长存,此乃成佛境界,岂非妙哉?” 马身曲封喜道:“不错,不错,我活着也只有受苦,不如一了百了,让大伙儿都记得我。” 陈灵虚心神巨震,道:“曲封大哥,你....何苦如此....” 面具急忙捂住他嘴,道:“你看,你这小兄弟待你多好?你做下这天大的善举,在陈小兄弟心中,更胜菩萨佛陀了。” 马身曲封长声大笑,道“:”陈小弟,咱们来生再见了。”毅然转身,朝那立柱狠狠撞去,只听一声轰鸣,山石晃荡,那立柱与马身曲封一起消失不见。 陈灵虚哭出声来,牵动伤势,不由得跪倒在地。泰慧扶住陈灵虚,也是妙目含泪,惆怅不已。张千峰又是感激,又是感伤,暗想:“这位曲封兄有此彻悟,我万仙受他恩惠数不胜数,若真能度过此劫,哪怕千年万年,定要铭记他这番义举。” 面具却哈哈笑道:“这老兄脑筋不灵,遇上我这三寸不烂之舌,又岂能不乖乖听话行事?” 泰慧骂道:“奸恶小贼,还敢洋洋得意,自吹自擂?我看那心魔心中魔鬼,与你相比,也不过如此罢了。” 面具道:“姑娘过奖,过奖。” 泰慧一通粉拳,将面具揍得抱头鼠窜。面具倒地打滚,撒泼耍赖,但猛然间,他惊呼一声,在三人身上一拍,三人霎时遁入黑暗之中。 陈灵虚问道:“面具兄,这是什么门道?” 泰慧想起先前曾被面具救过一次,道:“这是你那时空隔绝之法么?” 面具身子透明,看不见容貌,但身躯却似高大了一些,默然不语。张千峰心知他察觉到危险,不得不如此相救。 约莫过了数个时辰,那黑暗消散,众人脚踏实地,环顾四方,心中惊恐万状。只见目光所及之处烟尘滚滚,草木山石皆化为粉末,远近已被夷为平地。 面具见众人无言,说道:“是那真正的心魔曲封赶来,发泄怒火,毁了此处。” 张千峰默然许久,咬牙道:“依照那小娃娃所说,还有两根立柱,都需毁了,才能剥夺这曲封神威。” 忽听得那小曲封声音从旁传来,他笑道:“还有一根,那吴奇与陆振英也并未闲着。” 众人又惊又喜,泰慧问道:“那咱们是否去与他们汇合?” 小曲封跳到众人面前,道:“他们被奇异气象困住,不敢轻举妄动,剩余一根,离你们近,离他们远,还需诸位再接再厉。” ------------ 三十七 满腹肥肠酒肉歌 众人得知那两人平安,尽皆大喜。 面具道:“小娃娃,你先说说,那剩余一柱的守卫厉不厉害?若是也厉害至极,咱们可不能莽撞行事。” 小曲封摇头道:“我怎地知道?我又不曾与那人交手?” 张千峰道:“先前遇上这马身曲封大哥,咱们措手不及,险些落败,敌人固然强横,而我也是顾此失彼,忘了运用手中神器。” 陈灵虚也忘了使那蜃龙针,闻言大感自责,泰慧柔声道:“小哥哥,照此看来,我连累大伙儿相救,岂不更为糟糕?你好歹救了我性命呢。” 面具哈哈一笑,从她腰间拔出那轩辕金剑,对准陈灵虚指尖一刺,陈灵虚“哎呦”一声,手指流血。泰慧以为他又发疯,追上前来,道:“你做什么?” 面具道:“你不懂,血能通人灵魂。”又照张千峰手臂割下,张千峰对面具甚是钦佩,不躲不闪,任由他一剑划破肌肤,流下血来。 那剑刃染血,可一眨眼功夫又变回金色,似乎将鲜血饮入。面具将轩辕金剑交还给泰慧,笑道:“成了。” 泰慧恼道:“什么成了?你胡闹之前,能不能先说明白了?” 面具道:“说不得,说不得,说出来就不灵了。实则这金剑真正威力非同小可,你一直用的不对,等你遇上危机时,立时就有神效。” 泰慧连声追问,面具故作高深,只是不答,泰慧恼了起来,道:“那让这剑也尝尝你屁股的血。”持剑追赶面具,面具脸上变色,一溜烟躲到张千峰背后,道:“挚友先生,这小丫头不知好歹。” 张千峰笑道:“面具他自有深意,况且大道难言,若泄露天机,反不易成功,泰慧,你就饶了他吧。”泰慧冲面具龇牙咧嘴,露出鬼人的犬牙。面具干笑几声,表情惶恐极了。 小曲封道:“那好,兵贵神速,各位快些动手,我告辞了。” 面具道:“慢来!小兄弟,你也是那曲封分身,可否助我等一臂之力?” 小曲封脸色一变,道:“我本事很小,帮不上忙,况且若被坏曲封发现,我可活不成啦。” 他见面具脸上阴晴不定,又道:“那坏曲封得知柱子坏了两处,眼下机警得很,我得设法让他分心,不能跟你们去。” 面具问道:“你说自己弱小,如何让他分心?” 小曲封笑道:“简单的很,我可将外头那罩子撬开个小洞,放轮回海边缘捣乱的黑蛇进来捣乱。坏曲封心疼自己的领地,绝不会坐视不理。” 众人不料他手段如此决绝,皆感不妥,张千峰道:“若是弄巧成拙,那怎么办?” 小曲封道:“放心,那坏曲封对付黑蛇绰绰有余,他杀光黑蛇之后,将漏洞补上,才会想起你们来。到了那时,三根柱子全倒,大伙儿合力,准胜得了他。” 张千峰心知别无他法,嘱咐道:“小兄弟,你自己保重了。” 小曲封哈哈笑道:“张仙人良心倒好。”说罢扬长而去。 张千峰见面具低头沉思,问道:“面具兄,这小曲封此去安全么?” 面具道:“不知道,这儿一切都透着古怪,可这小娃娃能若有穿透罩子的能耐,在这梦境之中,未必会比先前那马身人差了。” 张千峰心中一凛,但事已至此,多虑不如多做,于是当即出发。 他与陈灵虚皆受了伤,但一者有破云之身,一者有青龙鞭相助,不多时皆已痊愈,看那地图,穿过茫茫雪白山野,走了两个时辰,前方忽见青山绿水,红阳苍树,一座色彩奇幻的山崖上,瀑布隆隆流下。 瀑布之上,有一白墙黑瓦的寺庙,寺庙中矗立那柱子,柱子上布满曲封的脸,或哭或笑,柱身透着血光,极为险恶疯狂。 面具惨声道:“不好,这里头的守卫不是善茬。” 泰慧自也紧张,却仍反驳道:“你这不是废话么?” 面具道:“立柱上刻着喜怒哀乐,守卫只怕有四人。” 陈灵虚忽然想了起来,道:“喜怒哀乐?我遇上过那四人。”于是说了当年与苍狐、傅瑶儿同至梦境,遇上那‘喜怒哀乐’四魔之事。 张千峰道:“若有四人,或可来一手各个击破。” 众人商议几句,皆不明情形,但事到临头,岂能优柔寡断? 上了山,张千峰潜入那寺庙中,以伏羲通天道查探里外,不见敌人。他心想:“如此说来,那四人也在柱子中,不如遥遥试探几招,待他们现身?” 只听面具喊道:“小心,小心,躲起来。” 众人警觉,冲入院子,见一佛像庞大,都躲到后头。庙外有人哼哼卿卿的唱着山歌,走了进来,见是一极胖大的和尚,面貌与曲封极为相似,只是太过肥腻,皮肤松松垮垮,透着满脸邪气。 那和尚笑了一声,打开一墙上暗门,灯火照去,只见暗门中堆满二十来具尸体,那些尸体形状美观,好似邪教的雕塑人像。 张千峰传声道:“圣灵的尸体。”众人都认了出来,心情愈发惶恐。陈灵虚暗想:“这都是他一人所杀?” 胖大和尚一边唱歌,一边敲碎尸体脑壳,将肉末塞入嘴里吃了,哼唱道:“放着天堂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不知听了谁家话,来偷我家传世财。老子身手真不赖,各个儿宰了不须埋.....” 他口音模模糊糊,但众人仍听得清楚,陈灵虚又想:“这些圣灵也是来毁这柱子的?莫非他们也是受那小曲封指点?” 那胖大和尚吃了一会儿,转过身子,背对众人,摆弄另一具尸体。面具探出脑袋,朝正中大柱子看了一会儿,低声道:“先下手为强。” 张千峰、陈灵虚、泰慧皆点了点头,心知唯有如此。张千峰取麒麟环,将鸿源真气布满掌心,陈灵虚垂下青龙鞭,运毕生功力,蓄势待发。泰慧自知武功远及不上两人,但仗着轩辕金剑锋锐,也随时预备突刺出去。 胖曲封吃的高兴,不由抬起脑袋,露出天灵盖。张千峰一招“千云手”打出,陈灵虚劈出天香真气,刹那间如风驰电掣,雷霆万钧,砰地一声,将那胖曲封打得鲜血直喷。 胖曲封惨叫起来,抱住脑袋,滚倒在地,张千峰扔出麒麟环,正是一招“明镜天池”,麒麟环悬于胖曲封头顶之上,鸿源真气倾泻而下,胖曲封痛的五官挤在一块儿,双手乱挥,奋力抵挡。 陈灵虚突入,长鞭由下而上劈出,既有心灵诀,又有天香功,那胖和尚纵然沉重,也被打的半飞起来。 张千峰飞起一脚,势如巨浪,重重磕在胖和尚后脑壳上,胖和尚一头撞破庙墙,乒乒乓乓,撞碎大石大树。 张千峰飞上空中,双手抱琴,骤然发功,掌力石破天惊,猛烈无俦,落在胖曲封身上,刹那岭间轰鸣,山崩地裂,这一掌凝聚他多年所悟,威力已及得上当年盘蜒的蜃幻吞海掌。 陈灵虚、泰慧喜道:“成了,这胖子活不成了。” 张千峰脸色凝重,陡见一圆球跳了出来,砰地落地,来人满脸是血,一身肥肉支离破碎,涨得通红,双目歹毒,宛如毒蛇一般。 陈灵虚颤声道:“他为何仍活着?” 面具说道:“小心,不得让他有喘息之机,否则他稍稍动念,伤势复原极快。” 张千峰再抛出麒麟环,如镜子般照着那胖曲封,鸿源真气一刻不停涌出,那胖曲封承受不住,左躲右闪,无暇还手。陈灵虚使一招“荆棘网”,层层荆棘阻住胖曲封去路,胖曲封怒吼一声,将其撞破,可身子也晃了一晃。 泰慧心中一动,瞧出时机,当即奋勇一跃,金剑对准胖曲封额头,扑哧一声,直刺进去,那胖曲封身子巨颤,一把抓住泰慧,陈灵虚大骇,长鞭卷住泰慧,施展心灵障壁,将她扯了出来。若他再慢上半拍,胖曲封已将泰慧捏成肉泥了。 泰慧在陈灵虚怀里,妙目盯着胖曲封,那胖曲封受伤太重,已然不支,大吼一声,伏地而死。 泰慧、陈灵虚大喜,紧紧拥在一块儿,泰慧亲陈灵虚脸颊几下,陈灵虚哈哈大笑,不以为意,说道:“泰慧小妹,还是你立下首功。”泰慧啐道:“谁是小妹,我看似年幼,可实则比你大得多了。” 陈灵虚一愣,暗想:“那咱们搂搂抱抱,当真不妥。”连忙将她放下。 张千峰如释重负,将轩辕金剑拔出,扔给泰慧,也是他们一上来便偷袭得手,占了上风,否则不会胜得如此容易。可这胖曲封只是莽撞厚重,全无马身曲封那般法术,也是一大胜因。 张千峰朝面具望去,面具指了指那立柱,道:“先别忙庆贺,毁这柱子要紧。” 泰慧道:“千峰宗主,若你用那千云手,只怕也要二十多掌,才能奏效呢。” 张千峰点了点头,道:“那也唯有如此了。”凝神片刻,一掌拍出。 陡然间,张千峰心脏剧痛,砰地一声,一道红光从胸前喷出,他“啊”地一声,摔在柱子上,被立柱死死吸住,一会儿功夫,已然气息微弱,瞳孔张大。 陈灵虚、泰慧魂飞天外,齐声喊道:“张宗主!”上前相助,但面具飞身扑上,砰砰几声,挡下敌人偷袭。 陈灵虚半转脑袋,这才看清那敌人从何而来,原先地上躺满神灵怪人尸体,眼下有四具站起,变作人形,正是他以往遇上的那喜怒哀乐四人。 ------------ 三十八 目视幽冥探玄奥 陈灵虚汗流浃背,急对泰慧道:“你先去救张宗主。” 泰慧下定决心,哪怕喂张千峰喝血,也要救活了他。她转过眼,不由得放声尖叫,只见张千峰已被那柱子吞了进去,仿佛陷入泥潭,他本是背靠立柱坐着,此时独剩一张脸。 那喜怒哀乐中的喜曲封哈哈笑道:“咱们本在胖子里头睡大觉,一时疏忽,尔等怎地将胖子杀了?” 怒曲封气得头发直竖,道:“男的杀了,女的捉了,我得好好泄恨一番。” 哀曲封叹道:“已杀了那罪魁祸首,你又何必如此生气?这位姑娘还是个小娃娃,咱们要温温柔柔,甜甜蜜蜜的待她。” 乐曲封微笑道:“不过也有好处,咱们那首领不正找这群偷鸡摸狗之辈么?” 陈灵虚心想:“张宗主伤了心脏,就算他真是仙人,若耽搁一时三刻,也决计活不了。可当下又该如何相救?” 面具喊道:“先别管挚友先生,这四人法术摧心伤神,比圣灵更是阴险难测。” 怒曲封朝面具扑来,面具撒腿就跑,怒曲封便扑了个空。面具回过头,冲怒曲封骂道:“你小子怨天尤人,可是生下来就是太监?”怒曲封更是大怒,盯着面具穷追猛打,此人轻功极高,但面具也不比他差了,且尚有余裕回头嘲讽。 喜曲封、乐曲封身形一晃,立于陈灵虚两侧,陈灵虚转动长鞭,内劲绕身圈转,忽然间,那喜乐二魔之间互换方位,换位之时,之中生出一股凌厉之气,陈灵虚运全力一挡,手臂酸麻,疼痛一直蔓延至胸口,忙不迭从两人之间退开。 哀曲封一伸手,抓向泰慧,泰慧使太乙游龙步,避开哀曲封,那哀曲封站着不动,嘴里吐出数道幽蓝气息,好似绢布,飘向泰慧,只是阴魂不散。泰慧步法虽然神妙,但这气息漂浮不定,很快将她团团围住。 哀曲封凄然一笑,又欺近泰慧,一手抓向她纤腰,泰慧怒道:“滚开!”拔剑刺他手腕,剑法颇为精妙,但哀曲封武功更胜过陈灵虚,手指一转,已拂中泰慧穴道。他叹道:“姑娘放心,我此人最爱少女,绝不会亏待了你。” 泰慧毛发直竖,喝道:“放屁,我才不是什么少女,将你狗爪子狗眼睛,从我身上挪开。” 哀曲封神色忧郁,眸含情愫,嘴唇朝泰慧唇上吻下。 猛然间,哀曲封惨叫一声,数道鞭影重击在他身上,他手脚并用,跌跌冲冲的跑了出去。泰慧见陈灵虚浑身是血,将那蓝气打散,替她解了穴道。 她心中又痛又喜,问道:“陈小弟?” 陈灵虚先前与那喜乐二魔相斗,那二魔身形随时互调,神出鬼没,且挪移之际,两人间牵扯出内劲伤人,更是强悍绝伦。陈灵虚仗着青龙鞭神妙,勉强抵挡,已绝无还手之力,但他见泰慧遇险,不知怎地,身上激发出斗志,内劲暴涨,连破玄关,一下子将泰慧救了下来。只是此招破绽太大,他瞬间已被那二魔重创。 哀魔恨恨道:“咱们念你与首领有些交情,让你几招,你反而下此狠手?” 陈灵虚喊道:“放了张宗主,我们这就离去!” 喜乐二魔齐声道:“那罪魁祸首活不成了,你可以走,但这小娘却得留下。” 陈灵虚对泰慧传声道:“泰姑娘,你先走,我可挡他们片刻。” 泰慧凝视着他,低声答道:“你不走,我也不走。你那傅瑶儿抛了你,真是世上最蠢的女人。” 陈灵虚一愣:“她这是什么意思?”但心中隐隐然涌起极大勇气,点头道:“好,那你小心一些。”从腰间摸出蜃龙针,他根本不知此物用法,但到此关头,唯有当做救命稻草,搏命一试了。 哀魔左一冲,右一闪,陡然已到近处,口中吐出十道蓝气,向两人覆落。陈灵虚右手长鞭纵横,左手扔出蜃龙针,泰慧则紧握轩辕金剑,朝那蓝气劈出。 两人此刻心意紧密相连,彼此关怀,而陈灵虚身上染血,也流到泰慧身上剑上。 倏然间,青龙鞭、蜃龙针上光芒明灭,白雾漠漠,汇聚到轩辕金剑上,泰慧只觉剑上沉重至极,一声巨响,霎时两股怒风飞扬盘旋。那哀魔被怒风卷中,转眼已被撕成碎片,当真连呼喊也不及。 泰慧“啊”了一声,只见头顶上浮着一青一白两条长龙,各约十丈长短,雄伟异常,令人不禁敬畏。她心中狂喜,喊道:“陈...陈哥哥,这是什么功夫?” 陈灵虚也莫名其妙,不过心中涌出莫大希望,道:“不是我的功夫!” 那喜乐二魔脸色犹豫,退开老远,而那怒魔也与他们碰头,兀自气得胸膛起伏,朝陈灵虚这边怒目而视。三人低声商议几句,再往后退了十丈,呆立不动。 陈灵虚一转头,见面具落在身边,不知何故,此人一阵奔逃,竟累得形销骨立,不成人样,像是泄气的气球一般。但这位仁兄一贯怪异,两人也见怪不怪了。 面具道:“小鬼头姑娘,这轩辕金剑最神妙之处,在于唤醒古神神器中的神兽,令其为己作战。” 泰慧恍然大悟,喜道:“难怪你让此剑沾了陈哥哥的血。” 面具指着陈灵虚道:“这位小哥是天灵者,神器暂且由他掌管。他将血交给你,你再与他这么眉来眼去,心心相依,一朝来电,就能激发神龙,出力作战。” 陈灵虚吓了一跳,张口结舌,泰慧脸上红扑扑的,嗔道:“什么狗屁不通的话,我和他哪里有眉来眼去,心心相依嘛。我只不过瞧他可怜,对他友善些罢了。” 面具又道:“只不过你功力有限,这两条神龙亦非本尊,而是化身,饶是如此,自保倒也有余。” 泰慧道:“你什么都清楚,为何先前不说?” 面具笑道:“天道不可言,说出来就不灵了。”又将夔龙琴、麒麟环拾起,放在泰慧面前。泰慧心有灵犀,长剑在二者上一碰,向天上一扬,霎时一紫身独眼龙,一碧绿麒麟兽霍然现形。 陈灵虚、泰慧齐声喝彩道:“好!”满心死里逃生的喜悦。面具却如有所思,道:“泰慧姑娘,原来你也对我眉来眼去,心心相依,不然又怎招的出这两条神兽来?” 泰慧嗔道:“你做美梦呢!我都懒得睬你。” 那三龙一兽传声至泰慧心中,道:“小丫头,你唤我出来,有何事要办?” 泰慧精神一振,恭恭敬敬的说道:“还请四位前辈替咱们铲除这喜怒乐三魔。” 话音刚落,喜怒乐三魔中已扶起一具尸体,那尸体形貌剧变,成了哀魔模样。陈灵虚心中一凛:“这四人彼此皆可救治,需得一举铲除,方绝后患。” 那四魔围在一处,双手互抵,弹指间,四人融合一起,复变作那大胖子和尚,这和尚又体型暴涨,霎时成了个顶天立地,四头八手的大佛像。那佛像手持大刀、大剑、大斧、长矛,朝众人猛冲过来。 面具惨声道:“让四条龙挡着,稳扎稳打,保命要紧,咱们等张千峰出来。” 陈灵犀大喜道:“张宗主还活着?” 面具道:“活不活,看他自己造化了。若活着出来,他就是真仙,若是死了,那咱们自管逃命就是。” 那四神兽与那四面佛杀作一处,那四面佛借助梦境之能,在梦中威力有如阎王。那四神兽功力不全,只能绕着躲着,斗智不斗力,好在这四面佛空有无上法力,心中魔障频生,忽喜忽怒,四兽倒也支撑得住。 泰慧、陈灵虚、面具三人远远逃开。陈灵虚紧盯战况,每见神兽中招,急的大呼小叫,而见到四面佛吃亏,他往往捏紧拳头,大声叫好。 泰慧心想:“这陈哥哥心思澄澈,有如不通世务的小孩一般,性子又温柔讨喜,可偏偏一身侠气,正是世上罕见的英雄人物。那傅瑶儿准是瞎了眼,才抛这位如意郎君不要。哼,她不要,旁人不能要么?”想着想着,不由满心娇羞。 她见面具、陈灵虚皆心系这场大战,而自己则纠结男女私情,好生惭愧,又想起面具自入庙后的一举一动来。 是这面具提议偷袭胖曲封,是面具默认那胖曲封已死,又是面具令张千峰凝聚气力,击打那曲封的立柱。张千峰全力出掌,自身毫不设防,登时就被那四魔所伤。 这面具误判了局势,才令众人陷入绝境,不过这也怪不得他,对么?谁能永远不错,步步占优? 但泰慧却不觉得实情如此,她认为在踏入这庙堂之前,面具就什么都知道了,他故意隐瞒那胖和尚体内藏有玄机;他也是故意令张千峰受致命伤,落入立柱之中的。 就像他知道轩辕金剑真正的秘密一样,他早知道这立柱中有些什么。他说“天机不可泄露”,于是自作主张的布局,让泰慧他们在不知不觉间遇险,又在不知不觉间收获守护自己的力量。 他看破了一些...一些东西,他看破了命运。 泰慧又情不自禁的想起另一人来,那人也与面具一样癫狂痴傻,又与面具一样无所不知。他被重重秘密包围着,用不可知的手段操纵自己,操纵身边的人,悄然更改着他们的命,他们的路。 她心中暗想:“泰一叔叔,你现在在哪儿?你是不是又在某个地方,编织着命运的丝线,探究梦的征兆呢?” 这念头一闪而过,她又抬头凝视半空,观望神兽与魔头相争。 ------------ 三十九 无依无靠不停留 张千峰胸口疼痛,直往脑中钻去,知觉渐去,幻觉丛生,又仿佛多年前他尝试泉水试炼时,魂魄往未知之处游去。 但这一回与以往不同,他脑袋沉甸甸的,像是装了座山,他挣扎着往上浮,却更快的朝下沉。他睁开眼,下方深渊黑茫茫的一片,他似能见到千万双血红的眼睛在看着他。 曾经是那湮没在泉水深处审他,与他人无关,只在乎他自己的修为心境。但此刻他面对未知的审判者,那或许是他得罪过的人,连累过的人,杀死过的人。 愧疚让他全身无力,让他心力交瘁,让他脑筋空白,让他一了百了。张千峰自诩竭尽所能,可绝称不上问心无愧。他所做的一切,皆为拯救那庞大的、腐朽的、几近灭亡的万仙,但万仙的命运已不可逆转,换做是谁都没用。 这条路太艰难了,或许他最初就该放弃,若是那样,他至少不必双手沾满鲜血。 他不断沉降,终于脱离了海水,落入死者中间,那一张张脸都曾烙印在张千峰心里,确是他杀的同门弟子。 他们不说话,张千峰于是说道:“是,是我犯的罪!但我还能怎样?我不能放任你们杀人。” 他不该辩解,辩解又有何用? 张千峰又道:“你们那时面目全非,丧魂落魄,成了吃人的妖魔,我若不动手,只会累得无辜之人惨死。” 他这样说时,胸中升起一团怒火,他回忆起当年城中腥风血雨的情形,回忆起那些惨死的孩童、少年、妇女、老人。他明白在那一时刻,这些同门都成了敌人,最残忍的敌人,他所作所为,全是对的,是唯一的出路。 张千峰不服!他愿意经受审判,但却轮不到这些死者审他。因为他们本就是罪人! 有数人缓慢的朝他扑来,张开血盆大口,咬向他脖子,霎时来势迅猛。张千峰挥手打出,砸碎数个脑袋。 众死者只想吞噬他,但张千峰升起求生的欲望,拳脚齐振,身手矫捷得与活着时一般无二。张千峰正投入他一生中最后一战,哪怕是死,他也要奋战到最后一刻。 终于有死者开口道:“我也是无辜死者,为什么不让我活着?只要吃人,我就能活下去。” 张千峰冷冷答道:“只要杀了你,我也能活下去!”一句话未说完,已将那人脑袋连着身躯一起粉碎。 他慢慢的感到手心温暖,浑身畅快,有海浪在他体内流动,让他精力充沛,源源不绝。记忆如走马灯般淌过,他想起万仙与万鬼交锋的那一晚,他被敌人包围时,他奋不顾身的厮杀着,仇恨让他变成了恶鬼。 他杀到尽头,复又折返,不放过任何死者。死者的鲜血在他身上变作镣铐,都被张千峰挣脱。过了一会儿,又变作洪水,张千峰屏住呼吸,在水下继续杀人。 张千峰很快察觉到自己的气力从何而来,有无数细线黏在他身上,随着他奋勇而闪着微光,赋予他精力与勇气,让他并未被愧疚压垮。 他数了数,共一千五百一十根,这数字十分精确,他在刹那间就算了出来,或许他早就知道,这些是剩余的万仙弟子,亟需他拯救之人。在这一刻,他们托起了张千峰,因为他是万仙的主人,而他们是真正的万仙。 他扑上前,毁了剩余一个死者,开始顺着洪水往上游。可就在这时,那些细线成了累赘,张千峰背负着难以想象的重量,无法逃出苦海。 张千峰并不斩断细线,他丝毫不曾这样想,他明白生路就在上方,但万仙毁了,他也就毁了,世事往往如此简单,简单到令人心寒。 那血水中有毒,他无法呼吸,把手向上伸,伸向水面的光明。 忽然间,有两只手抓住了他,哗啦一声,他被提了起来,张千峰惊讶于这手上的力气,可回头一瞧,心中大悲,原来那一千五百一十根细线已全数被人劈开了。 他怒吼起来,可霎时从头到脚都僵硬如冰,他看清那救他的两人,一人是死去的海平老仙,一人是失踪的盘蜒。 张千峰道:“海平师公,盘蜒师弟,你们...你们....全都死了?”霎时他心防崩溃,扑通一声,跪在两人面前,泣不成声。 海平老仙笑道:“好,好,好孩子,我将万仙交给你,果然不错。” 张千峰想起平素他对自己的种种照顾,想起他临死前凄惨说道:“好孩子,莫哭,万仙就交给你了。”终于,他逃避已久的罪孽感追赶上来,如利刃刺穿张千峰心肺,张千峰道:“弟子无能,累万仙毁于一旦。” 海平老仙微笑不语,望向盘蜒。 盘蜒忽然握住张千峰的手道:“师兄你这人婆婆妈妈,犹犹豫豫,仁义过头,好生虚伪,我一直瞧你不顺眼,你信不信我这话?” 这是两人临别时,盘蜒赠予张千峰最后的几句话,张千峰焉能不记得?那一晚之后,浩劫动荡,张千峰再未见到过他。 盘蜒又道:“然则我这人疯疯癫癫、诡计多端,满肚子坏水,更是可恶可恨,可杀不可留之辈,万仙是我亲手毁灭的,这话你信是不信?” 张千峰颤声道:“我不信!我不信!毁去万仙的,并不是你,你绝不是这样的人!其中定有不得已的苦衷!你去了哪儿?你怎会死的?” 直至此刻,张千峰才终于明白,正是这两人临别前的遗言,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信念,令他狠得下心,忍得住苦,去悲壮的托举着万仙日渐崩溃的高山,去承受心灵与身体上的腐朽与痛苦。 他一直在找盘蜒,并非想认定他的罪,而是想验证他无罪。盘蜒说的不错,张千峰是婆婆妈妈,犹犹豫豫,仁义过头,虚伪掩饰之徒。这位性子刁钻刻薄,手段狡猾厉害的师弟,一直是他追赶的方向,是他前行的路标,有他在身边,有他作为同门,张千峰才不会迷失方向,才不会辨不清是非对错。 他才不会犹豫。 盘蜒道:“我不能当万仙门主,我要去很远的地方,今后必有难关,也唯有将你赶鸭子上架了。” 张千峰大声道:“告诉我,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一晚上,是谁抵挡了万鬼?是谁杀了菩提?是谁毁了人头山?人头山下的死人尸体,又是怎么回事?” 你在哪儿?你在哪儿? 盘蜒沉吟许久,叹道:“或许不久之后,咱们万仙....将沦落凡尘,再不分仙凡。这万仙门主是个苦差,我即将远行,从此将万仙门留给了你,不盼你力挽狂澜,只盼你....能带大伙儿过的好好的。” 张千峰退后几步,他瞧出这盘蜒是他心中的幻影,他道:“我连这都办不到。” 盘蜒摇了摇手中的匕首,张千峰“啊”地一声,道:“是你斩断了绳索?是你让他们沉下去的?” 盘蜒笑道:“你还不明白么?只有先救你自己,才能救得了他们。他们一时半会儿淹不死,可眼下大好时机,过期不候。” 张千峰望向盘蜒身后,那是一扇光彩夺目的门,张千峰不知门里有什么,但海平与盘蜒领着他朝前走去。 走到一半,海平道:“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这之后的境界,非我所知,非我所及。” 张千峰道:“师公,多谢...多谢你来看望孩儿。” 海平点头道:“你很好,很好,你会是古今最了不起的门主,你会比肩那位正一真仙,你最终能救得了大伙儿。” 他拍了拍张千峰脑袋,似乎疼爱自己将上战场的孙儿,张千峰却知道他在指点自己最后的生路。 他转了转身,回过头,海平已经不见了。 张千峰继续跟着盘蜒走,前方景象变幻,一会儿是蛇伯城万里的雪山,一会儿是战场上血腥的云雨,一会儿是天剑派熙攘的会场,一会儿是黑蛆教幽暗的洞窟。 最终,在那门后,一棵巨树蜿蜒扭曲。 那是龙木巨怪的嘴,这儿是万仙覆灭的起点,是他与盘蜒分离的时间了。 盘蜒道:“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踏过门后,若你不顿悟,是不能回头的。一旦回头,留恋过往,你就无法回去拯救万仙。” 张千峰挺直身子,道:“师弟,多谢你指路。” 盘蜒道:“多谢你相信我,找寻我,你会成功的。” 话音犹在,人已消逝。张千峰踏过了门,门中一片混沌。 混沌凝聚,他见到心魔曲封与另一面目模糊之人盘膝而坐,周围是无数的漆黑的石碑,曲封与那人心灵互述,传递挪移招引、测量方位之法。 张千峰眼前生出幻觉,那亿万石碑汇聚成了一个巨大的转轮,转轮推动丝线,编织图案,于是脉象凝聚成形,万物随脉象而生。 他明白了,他顿悟了,他飞快学习着其中的道理,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轮回不息,大道乃成。 曲封笑道:“义弟,我真是处处都不及你,这伏羲法门,你是从何处学来?” 那义弟说道:“伏羲之法,自然从伏羲处学来了。” 曲封站起身踱步道:“你宁愿牺牲自己大半功力,传到我身上,也要助我完成这曲封梦境。义弟,你为何如此帮我?” 那义弟笑道:“若此事做成,我虽死犹生,我活在你身上,活在这梦境之中,千秋万世之后,无数蒙这梦境相救之人,岂能不感激我?” 曲封忽然哽咽道:“义弟,你究竟是谁?为何你如此了不起?” 义弟犹豫许久,摇了摇头。 刹那间,这两人离张千峰远去,无数文字心法,也蓦然化作空中星辰。 张千峰最后沉思片刻,站起身来,眼前出现一道门,一个出口,一条通路。 他走入门中,返回人间。 ------------ 四十 仙家鬼门游猎欢 立柱之外,四兽化身与那四面佛激战正酣,那四面佛性子急躁,被四兽骗得团团转,东挨一撞,西遭火喷,时而蹦蹦跳跳,时而翻翻滚滚,眼见已不是敌手。泰慧见陈灵虚大声叫好,也随着他一道欢呼雀跃。 此时,空中降下一根大火柱,将四兽与佛像裹在里头,四兽痛呼起来,飞身从柱中逃出。那佛像则被火柱砸个正着,瞬间被打成肉泥。 面具惨声道:“糟了!心魔曲封来了。” 泰慧、陈灵虚往天上一瞧,心不由得提到嗓子眼,只见一形体光辉,衣帽圣洁,六翼轻振的曲封漂浮在半空中。两人见他那一掌之威,再想起先前他摧毁山河的功夫,皆身子瑟瑟发颤。 那曲封微微一笑,但眉眼拧在一块儿,愤怒已极,恨恨道:“一群鼠辈,总算让我逮住了么?” 泰慧金剑一指,四兽化身向他扑咬过去。那曲封道:“雕虫小技,何足道哉?”手指轻弹,四道雷光飞出,一阵白光过后,四兽形影俱灭。 泰慧又惊又悔,咬紧嘴唇,暗想:“是我害死了这四条神龙?” 陈灵虚察觉到她心思,说道:“那不过是神兽化身,青龙前辈永世长存,岂会轻易消亡?” 泰慧稍稍好过了些,但想起大敌当前,仍好生忐忑。 羽翼曲封指着陈灵虚道:“你小子背信弃义,勾结外人害你老哥我,更是罪该万死。” 陈灵虚暂且用不了这青龙鞭,自知三人在此人面前皆不堪一击,见他仍认得自己,忙道:“大哥,千错万错,全在我身上,你放泰姑娘与面具兄走吧。” 泰慧抢着说道:“是我蛊惑陈小弟与你作对,与他无关,我....我是妖言惑众的妖女,你杀我好了。” 陈灵虚心中一暖,喊道:“泰姑娘!” 两人对视一眼,刹那间,皆从对方眼中见到深切的关怀,心底泛起情意,手掌自然而然的握在一起。此时不必多言,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就算立时死了,我二人也不会孤单。” 羽翼曲封见两人面露喜悦,反而更怒,喝道:“我非不让你俩称心如意!我先施展法术,要你二人反目成仇,互相残杀而死。” 泰慧惊恐喊道:“不要,不要!” 忽听一声巨响,那立柱表面裂痕绽放,喀喀做声,随时都要折断。羽翼曲封目呲欲裂,大叫一声,手掌贴在那立柱上,于是裂痕复原,柱身稳了下来。 倏然间,羽翼曲封被一大圆球包裹,那圆球外观千奇百怪,色彩缤纷,有亿万人形,天地万物,风火木雷,光暗交错。大圆球升上了天,过了半晌,破开一处大洞,那曲封从中钻了出来。 面具往后方天空望去,见两人立于一仙鹤身上,正从海边飞来。那驾驭仙鹤者正是陆振英,而她身后那人则是盘蜒。 陈灵虚、泰慧惊喜喊道:“吴城主!陆姐姐!” 曲封从大道无形中出来,仍有些晕头晕脑,但这病症转眼就好,他怒道:“又是哪儿来的老鼠?” 盘蜒飞身跃下,飘在半空,双掌交替,发出黑风、天火、残剑、箭雨,那羽翼曲封手一举,一股气墙横在身前,抵挡盘蜒攻势。众人见这“吴奇”这猛烈绝伦的功夫,虽知他是同伴,也不禁心惊肉跳,再见羽翼曲封浑不费力的化解其法,更是心急如焚。 但盘蜒此举不过是拖延时机,旋即一声惊天巨响,那立柱终于坍塌,张千峰一声长啸,从立柱中迈出。 顷刻间,那羽翼曲封似魂飞天外,大声惨呼,身子挺直,嗖地朝上飞去,身法快极,盘蜒法术竟未能追上。 面具鼓掌笑道:“成了,成了!” 陈灵虚、泰慧见张千峰死而复生,欢喜的快蹦上天了,扑上前来,握住他手臂,看他胸口伤势,只留下一道浅浅血色。 陈灵虚问道:“千峰前辈,你果然活过来了。” 张千峰已想的明白,道:“这柱子里头,藏有曲封数千年研习所得的伏羲之法。我由死到生走了一遭,熬过心魔,得以窥见其中奥秘。”说罢瞧面具一眼,目光感激。 面具喜滋滋说道:“不错,正是本公子神机妙算,诓得你半生半死,如若不然,你也不能一举踏入真仙境界。” 张千峰叹了口气,感激说道:“面具兄指点之恩,在下定会竭力报答,今后但有可效劳之处,在下绝不推拒。” 陆振英闻言,瞪大妙目,喜道:“宗主,你....你眼下是真仙了么?” 张千峰仍不骄不躁,谦逊道:“我功夫比以往强了不少,倒是真的。” 陆振英朝盘蜒笑道:“吴宗主,咱们万仙的头头,眼下今非昔比,你可要加把劲儿了。”她虽已对这吴奇佩服万分,但万仙得了喜讯,仍忍不住要向这大对头炫耀揶揄几句。 盘蜒虽也惊讶,仍淡然说道:“如此也好,万鬼万仙,本就该旗鼓相当,若此人太弱,反倒无趣了。” 陆振英嗔道:“你这么说,难道你也已臻这等境界?” 盘蜒尚未答话,天上层云流转,一道蓝光,一道金光,一道黑光,一道红光,好似银河星带,纠缠在一处,那羽翼曲封再度现身,变作三头六臂,翅膀全数变作黑色。他怒喊道:“毁我清修者,一个也活不了。” 盘蜒见他如此,反倒不怕,心想:“他样貌虽强悍,可实则已远不及那羽翼曲封翻天覆地的能耐。” 羽翼曲封身子一晃,飞到盘蜒身后,抓住盘蜒后背,这一招电光石火,快捷无伦。盘蜒内力震荡,将他隔开,又微微一惊,暗想:“单以身手而论,他在那异兽阎王、逐阳阎王之上。他虽无法操纵梦境,仍能借梦境之力,助长自身体魄。” 他有心试探,一招“福如东海”,招来巨浪,羽翼曲封双拳连出,乒乒乓乓,将水浪毁的干干净净,拳力反打,盘蜒双臂翻飞,擒拿锁扣,十招之后,胸口中了一招,身子在空中倒滑出去。 众人这才看得明白,这万鬼宗主真实功夫确极为了得,已臻万仙破云难以企及的妙境,可这羽翼曲封汇集数大心魔之能,比吴奇更胜一筹。 张千峰道:“振英,面具兄,护着大伙儿,我去相助吴奇!”说罢遥遥出掌,劈开虚空,须臾间,百余掌从天上地下打向曲封。 曲封惊呼一声,吐出一圈蓝焰,挡住张千峰掌力。盘蜒趁势一招大道无形,曲封放声大叫,坠入海里,轰隆一声,海底碎裂,海水倾泻入大洞之中。 盘蜒喘了口气,笑道:“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如此反显不出我功夫。” 张千峰与他并肩迎敌,答道:“吴宗主神功,大伙儿早就佩服得紧。” 羽翼曲封破海而出,神情咬牙切齿,愤怒得无以复加。他仰天大叫,身躯周围一圈蓝光,朝张千峰冲了过来。 张千峰此时已领悟伏羲通天道真谛,以乾坤脉象丈量敌手动向,敌人此刻在哪儿,下一刻在哪儿,真气如何在脉络中运转,又会如何袭至,他皆清清楚楚。他往后一退,倏然已到曲封头顶,一脚踏落,正中曲封后背。 曲封痛呼,回手一抓,这一招如此之快,似没有形影一般,但张千峰复又退开,至曲封身后,手肘打出,将曲封轰出老远。 按理他这两招,皆有破灭虚实,隔断脉象之威,岂料曲封伤势轻微,浑若无事。张千峰看看自己手肘,又感脚底火辣辣的疼痛,回到吴奇身边,道:“他这蓝圈蕴含煞气,极为坚实浑厚,咱们若在蓝圈里头,要遭受炙烤,所受伤势,全都治了此人之伤。” 盘蜒皱眉道:“我有一招‘夜猎之阵’,可将他此法破解。只是这阵法极为麻烦,效用难以周全,施展此招之时,我无法参战,须得将你与他一齐困在阵中。” 万鬼万仙,本是宿敌,但张千峰全不信此人会偷袭自己,点头道:“好,就这么办。” 这时那羽翼曲封又猛扑过来,势头迅捷,好似一道雷霆。张千峰一动一抓,已到数里之外,同时将这羽翼曲封引向自己。那羽翼曲封霎时劈出千道火光,张千峰鼓足功力,与之抗衡,不一会儿功夫,身躯已多处烧伤。 他虽已有真仙功力,却无真仙之躯。可他已对伏羲之法了如指掌,自身体内,诸般细小事物,方位动向皆成竹于胸。他挪动无数细物,填补空缺,修复损毁,能在转眼间治愈体魄。 两人缠斗紧密,盘蜒暗生敬意,蓦然使动异兽阎王的夜猎阵法,将两人一齐困在里头。在这阵中,护体真气急剧衰退,几乎派不上用场。当年异兽阎王将盘蜒围困,盘蜒束手无策,唯有等气力耗竭,才使出真正的大道无形,一举逆转,彼时实则已被逼上绝路。 此时盘蜒动用这阵法,并未达成各种苛刻条件,因而需竭力维系法术,无余力伤及阵中之人,唯有盼张千峰能在阵中胜出。 张千峰与曲封在阵中拼斗,张千峰使玄妙功夫,招式巧妙,曲封则怒气攻心,一味莽撞。这夜猎阵本就是为潜伏猎杀精心制作,斗巧者大占便宜。张千峰劲力速度皆不及曲封,可凭借对敌人了然于心,无所不知,不久连连得手。 那曲封身为心魔,心气越强,气力越猛,可如今护体真气脆弱如纸,又被敌人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心慌意乱,登时兵败如山倒,想要逃走,又逃不出去。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那夜猎阵自行消退,恰在此时,张千峰最后一击,打在曲封天灵盖上,曲封魂魄巨震,闷哼一声,终于昏迷不醒。 ------------ 四十一 湖光水色两相望 众人见分了胜负,无不振奋万分,扬臂高呼起来。张千峰胜得极为艰难,遍体鳞伤,袍子染成血色,也是他初悟大道,就面对这无比厉害的强敌,若无夜猎阵相助,其实毫无胜算。 他提起曲封,运功半天,以伏羲道法隔绝他经脉,终于将此人制住,即使他稍后转醒,两天两夜之内也使不出半点法术。 他与盘蜒回到岸上,陆振英、泰慧、陈灵虚目光皆惊佩得无以复加。陆振英喜道:”真是上苍保佑,宗主有此进境,咱们万仙终于否极泰来了。”但想起吴奇似不在张千峰之下,终究有些遗憾。 张千峰朝盘蜒深深一揖,道:“若无吴宗主、面具兄与诸位相助,在下独力一人,绝无能办成这件大事。” 盘蜒笑了笑,道:“好说。” 陆振英趁机说道:“宗主师父,我已与吴宗主长谈过了,他所创万鬼,已然改头换面,与往昔作恶多端的邪派截然不同,他这结盟提议,不如答应如何?” 张千峰见陆振英这最坚定顽固的反对者也同意盟约,于是诚恳说道:“吴宗主于咱们恩深似海,待我救下一众万千弟子之后,必竭诚劝说龙血教派,与万鬼从此停战,化敌为友。”这已非昔日敷衍推脱,而是真真正正愿达成此事。 盘蜒心下欣慰:“若真能如此,待结盟之后,今后之事就好商量的多了。虽黑蛇终将蔓延至南方,可万鬼、万仙、北妖、凡人团结在一块儿,局面就截然不同。” 但他并不心急,暂且也不提其余之议,否则或会适得其反。 面具跑到那立柱旁,蜷着身子,躺在废墟之中。陈灵虚奇道:“面具兄,你又有什么奇思妙想了?” 面具不答,过了半晌,抬起头来,望着盘蜒,目光古怪。盘蜒见面具如此,隐隐忧患,伸手抵住曲封脑袋,稍稍发力,曲封当即醒来。 泰慧吓得不轻,道:“喂,吴宗主,你怎地帮他?” 张千峰道:“不要紧,他无法再害人了。他已清醒过来,咱们要救同门,终究需他诚心相助不可。”他成为真仙、战胜曲封之后,心境学识突飞猛进,对此人状况所知周详,故而信心十足。 陆振英心想:“这事只怕比胜他更为艰难,唯有将他扯出梦境,在外头用强不可。” 曲封神色迷茫,朝盘蜒凝视许久,盘蜒感到此人试探自己心魂,他叹了口气,不加阻挠。曲封瞪大双眼,喊道:“义弟?义弟?” 众人大吃一惊,心想:“曲封为何叫吴宗主义弟?” 张千峰想起在那立柱之中,曲封与一位义弟一同钻研这梦境之法,两人谈论深奥妙诀,才令张千峰大彻大悟,他并未看清那“义弟”面容,却知那人学究天人,更胜过曲封一筹。他问道:“吴奇宗主,你正是这曲封的义弟么?” 盘蜒记忆渐渐清晰,隐约知道不假,他冷冷说道:“这是我的私事,无需诸位过问。” 陆振英急道:“什么叫私事?咱们出生入死,早就是交付性命的战友了。这曲封关乎我万仙上千弟子,一点线索也疏忽不得。” 张千峰则心想:“若他真是曲封义弟,只怕已有数千年寿命。他为何回来找曲封?真实目的又是何事?”虽坚信盘蜒并无恶意,但终究放心不下。 盘蜒笑容苦楚,道:“这梦境里头,人人都疯疯癫癫的,先前那老头不还将我当做泰家祖宗么?我这人天生面善,与疯子最合得来。” 面具说道:“这柱子里头,存有曲封过往不少念头,我已全数看过,不管吴宗主是不是那位义弟,总而言之,他并无恶意,本心是想与曲封探讨这升往轮回海的法子,也有几分普度众生的心思。” 曲封大声道:“不错,不错,义弟,你当初为这梦境耗费心血,远胜过我,有你在,咱们才能造出这雏形来。我今后所作所为,不过是锦上添花之举。可你后来不在了,我一时无所适从,糊里糊涂,竟做下不少错事。我胡思乱想,又造出一个假的你,是那假冒的乱出主意,闹得我不得安宁。” 张千峰松了口气,道:“曲封前辈,你既然曾有善心,眼下悔改,尚不算晚。我万仙众多弟子性命,皆在你一念之间。” 曲封道:“义弟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他让我救万仙的,我就照他的话办。” 盘蜒不断问自己:“我与曲封结拜是什么时候的事?那当是伏羲将我封印在异界梦中之前了?八魔皆是黑雨老怪所造,难道唯独这曲封是个例外?我为何与他钻研大道?莫非当年我也想升上轮回海么?” 他虽逐渐找回往昔,但仍有不少藏在暗处,一时难以挖掘。他叹了口气,道:“曲封兄,算我求你,救救万仙吧。” 曲封道:“好,那就这么着。”语气诚恳,毫无虚假之意。张千峰、陆振英见他如此干脆,不由得心花怒放。 陈灵虚见此事圆满了结,自己也了却一桩心事,向众人鞠了一躬,道:“张宗主,吴宗主、泰姑娘、陆姑娘、面具兄,我武功低微,没帮上什么忙,多谢大伙儿救了曲封大哥,我该回去了。” 泰慧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想要说什么,但却难以启齿。 张千峰忽然轻轻拍陈灵虚肩膀,诚心问道:“陈小兄弟,你可愿投入咱们万仙?” 陈灵虚不曾想他如此邀请,又是惊喜,又是惶恐,道:“我....我....何德何能..” 张千峰道:“若不是有你在,咱们决计走不到这一步,你于我万仙也有大恩。我万仙如今仍未脱困,境况不佳,即便如此,也追求侠义正道,行善积德。你我本就该是同道中人,彼此相伴,也好有个照应。” 陈灵虚虽与张千峰相处不久,但对他人品武功,皆佩服的五体投地,见他如此诚恳,心下感动,向他跪地磕头道:“宗主!能加入万仙,是陈某毕生光荣。” 张千峰大喜,当即收陈灵虚为徒,陈灵虚与张千峰一般注重规矩,立即向张千峰磕了五个响头,全了礼数。陆振英也甚是高兴,道:“陈师弟,咱们万仙得了你,可比你光荣万倍呢。” 泰慧猛然道:“我也要加入万仙!我也要拜你为师!” 张千峰奇道:“泰姑娘,你可是龙血教派的人。” 泰慧恼道:“谁说龙血教派的人,不许加入万仙了?我有轩辕金剑,你们手中神器,需借我这金剑神效。况且这陈木瓜是个老实石头,万一跑到万仙里头,又被女人骗了,多半要走上邪路。我跟着他,也可提携提携他。” 陆振英抿嘴而笑,暗想:“这小丫头人小心不小,终于遇上如意郎君,岂能放他溜走?” 陈灵虚心知她是一片好意,盯着她瞧,泰慧道:“怎么?没见过美女师姐么?我看似才十四岁,实则七老八十啦。” 陈灵虚长出一口气,暗想:“还好,还好。”刹那之间,心中满是报答她,爱护她的念头。 张千峰拗不过泰慧,又对她颇为感激,于是暂且答应下来,不过进展如何,还需问龙血教派掌教血云之意。 说完此事,张千峰道:“那我立即返回万仙,将大伙儿都带过来,约莫一天之后,便能抵达。”以他眼下本事,十里之遥,瞬息而过;携带百人,也与独身无异,这正是伏羲通天道至高无上的妙诀。 陆振英担心这曲封在一天之内神功尽复,再生事端,但张千峰坚信曲封、吴奇绝不会食言。陆振英心想:“他已是几近无所不能的真仙,即使真出了乱子,咱们应对起来,把握也远胜往昔。” 张千峰找了一会儿,不见面具人影,反正此人素来神出鬼没,倒也不必多管,于是破开天门,与陆振英、陈灵虚、泰慧等告辞离去。 曲封仍感伤重,需要静养,又与义弟重逢,万不舍盘蜒离去。盘蜒有些不安,答应留下照看他。曲封缠着盘蜒,里嗦的叙旧一番,盘蜒苦苦找寻记忆,渐渐有所收获。说到后头,曲封累了,闭目修养起来。 ..... 在这梦境的某处角落有一泉湖水,湖水中泛着一尾小船,船上坐着一瘦小孩童,正是先前指引众人毁去立柱的小曲封。 他探出脑袋,对准清澈如镜子般的湖面,查看曲封情形,神色半喜半忧。 喜的是这些人真替他办成了事,一举毁了曲封的心防三柱,这三根柱子一除,曲封今后仍会浑浑噩噩的受他暗中掌控。 忧的是这曲封真遇上了他那“义弟”,如此一来,他这假冒之人,可就得多等上一会儿了。 他叹了口气,忽然身子一震,见湖岸方向又驶来一艘小船。那小船上坐着那模样懦弱、眼神滑稽的面具。 双船靠近,忽然静止,小曲封问道:“疯子哥哥,你为何还留在这儿?难道还想游山玩水,赏花看月么?” 面具道:“我还不忙着走,因为我这人有个毛病。” 小曲封笑道:“那还不明显么?我知道是什么毛病,你是个疯子。” 面具道:“是啊,我是个疯子,但这疯子最大的坏处,便是好奇心比旁人更强一些,遇上古怪的事,总要求证一番,弄个明白。我脑子里有个人对我说,他认得这小曲封,要我非揭穿他的假面具不可,于是乎,我唯有多留一会儿。” 小曲封脸上变色,身子稳稳坐下,他沉声道:“脑子里的人?” 面具的身子开始变化,他的头发变得乱糟糟的,好似一根根章鱼的手脚,染着了墨汁,黑不溜秋。他的眼睛漆黑一片,好似漩涡般旋转。他身子膨胀,刹那间已有一丈高矮,整艘船都被这巨人占据。 小曲封忍不住惊呼道:“混沌裂隙!” 混沌裂隙阎王眼中透出憎恨与鄙夷,他冷冷说道:“劣魂冥顽,你还要假扮到什么时候?” 小曲封陷入沉默,不一会儿功夫,他已恢复沉着镇定,笑道:“原来咱俩想到一块儿去了。” 话音刚落,他也形貌剧变,成了个弯腰驼背,也一丈高矮的白袍怪人。 两个阎王纹丝不动,隔着湖水,目光如寒霜般笼罩着敌人。 ------------ 四十二 自古燕赵多悲客 那劣魂阎王神色阴森,嘴角一抽一抽的冷笑,说道:“不错,不错,你借这面具疯子之躯,随时可化身行走凡间,这法子当真不错。眼下你知道我是谁,算是了却心愿,那就好走不送了。” 混沌阎王声音低沉,答道:“我留在此间,还有些事非做不可。” 劣魂皱眉道:“什么事非做不可?” 混沌道:“你这小丑妖魔,今日要死在我手上。” 劣魂直起驼背之躯,身形又高了一倍,他狞笑道:“你要杀我?这是何道理?你与这疯子待得久了,可是也染上了疯病?” 混沌反问道:“你为何寄生在这心魔梦境之中?” 劣魂道:“我自有我的道理。” 混沌将手伸入湖水,缓缓拨动,说道:“妖魔,我倒自有猜测,你是将这心魔当做踏脚石,诱他走上邪路,自己却借他梦境练功,以求升入轮回海,对么?” 劣魂大笑起来,说道:“这心魔虽见识不差,本领也强,可惜不够警觉,不如为我所用。” 混沌道:“潜入他人心中,扮作那人分离的魂魄,那是你一贯的伎俩,不是么?你偶然间发现这心魔,见他这梦境,艳羡不已。于是你悄悄探他心思,知道他想念一位义兄。你变作那小曲封模样,令曲封误以为是他对义兄思念过度,幻化出一个寄托来,从那时起,你就长久住在曲封梦中,潜移默化间,令他心神紊乱。” 劣魂懒得抵赖,点头道:“猜的不错。” 混沌又道:“你身为阎王,已久不在聚魂山露面,一直逗留此处,盗取曲封所悟,又令他疯疯癫癫,更容易为你掌控。你趁梦境之外的轮回海遭劫,引圣灵来此,再借他们苦难增进修为。你又将部分圣灵放纵入凡间,令他们替你杀人,夺来炼魂,为你所用。 那曲封隐隐察觉到有人作祟,生出抵抗之意,那抵抗之意,化作三根立柱之形。只要立柱存在,你终究无法彻底占据曲封心神。 你无法亲自毁去那立柱,否则暴露身份,会被曲封逐走。你难得找到这样的人物,奇货可居,自不愿轻易放纵。恰巧那吴奇与张千峰到来,你顺水推舟,假意相助他们,实则也全是为了自己的好处。 如今立柱已毁,旁人自以为万事大吉,可你这卑劣的妖魔仍在,此地仍凶险得很。” 劣魂微笑道:“有何凶险?我只求与曲封共存,他不知道我,我不知道他,大伙儿各取所需罢了。” 混沌摇头道:“你欺骗圣灵,终有一日,会惹怒轮回海神灵,曲封梦境难免不存。你大可借机一走了之,但曲封等人,非死于轮回海不可。而那些万仙门人一旦抵达此处,借曲封修炼,他们的魂魄,只怕也早被你盯上了。” 劣魂道:“好,你这位阎王大人脑筋很好,所说的半点不差,然则这与你有何干系?难道你见不得我好?又或是阎王大人竟想做主持正道的大侠?” 混沌道:“正道与我何干?只是容不得你这残渣留存于此。” 劣魂嗤笑道:“残渣?你不知我这‘残渣’在此修炼许久,功力到底如何么?” 蓦然间,空中变作一山,化作红色手掌形状,高约五里,宽有三里,朝混沌压了下来。混沌手指一点,无数红光飞向那山,隆隆声中,将那山切得粉碎。 劣魂借曲封梦境增进修为,此刻功力倍增,更稍胜当年手持天阳灯的逐阳阎王。他这一招“停命山”威力无穷,本以为这混沌必受重伤,谁知竟被他轻易击溃。他脸色凝重,知道此人虽借助了化身,可不知怎地,一身本领也远胜往昔。 混沌所使功夫,近似世间一门“杀生剑诀”,然则以他阎王之能使出,威力非同小可,更在当年飞蝇之上。他来到近处,一招手刀劈落,劣魂从船上跳开,只觉上百道无形气力包围自己,皆有排山倒海之劲。 劣魂急冲了过去,身上支离破碎,鲜血淋漓,他手指朝混沌虚点,混沌恰好迫近,只觉胸口、脑子同时一痛,有利刃从自己身上破体而出。劣魂大笑道:“可尝到厉害了么?”话音刚落,混沌一挥手,喀嚓声中,劣魂身子从正中被劈成两截。混沌再连连出指,劣魂粉身碎骨。 混沌将尖刀从体内拔出,心下骇然:“这心魔将我自身心思变作武器,反过来伤我,这功夫当真防不胜防。” 他见四周平静,沉声喝道:“你以为装死就能逃脱我的掌心么?” 果然片刻间,湖面上响起劣魂笑声,他道:“很好,很好,那你今日非死在此了。”本来阎王极难将对方杀死,即便吞了对方魂魄,结局也极为凶险,然则在此临近轮回海的梦境,一切又皆有不同。 只见一巨大至极的身影陡然现身,一掌打来,快如闪电,混沌使出气盾功夫抵挡,身躯巨震,远远飞出,吐出一口血来。那庞然大物与劣魂一模一样,只是有百丈之巨,举手投足皆可掀山碎地,且动作灵敏轻盈,跳跃冲刺,宛如幽灵一般。 混沌又中了两招,受伤不轻,心想:“我纵然无碍,这面具身躯却难保周全。”拳头一捏,一招“幽人玄览”,空中气流盘旋,好似一极巨大的磨盘,碾压那劣魂法相。谁知那法相仍若无其事的抵挡下来,反击一掌,一道蓝火横扫,蔓延十里,升腾百丈,混沌被火烧的厉害,浑身剧痛,躲到远处。 他心下惶惶:“即使当年金刚不坏体的蚩尤,中我此招,多半也得掉些皮下来,为何这法相毫发无损?” 脑中隐隐听面具提醒道:“这近似是幻灵之法,与那利刃是同样道理。” 混沌恍然大悟:先前的高山,当下的法相,还有这漫天蓝火,全是劣魂借自己心念施展而出,实则全是虚幻,并无实体,自己深信中招,先伤了心魂,再伤了身躯。 他追根溯源,体内经脉震荡,拼着受了内伤,将劣魂法术排出,果然重重幻影全数不见,而那劣魂正躲在海底,不断点出指力,仍试图侵袭混沌头脑。 混沌劈出一掌,那掌力斩开裂隙,倏然间将劣魂拉到近处。劣魂惨叫,被混沌几招重拳,又打的血肉模糊,脑袋四肢飞散各处。一转眼功夫,那混沌恢复原样,气急败坏的瞪着混沌。 混沌知道这劣魂非同小可,遥遥施法,使出“颠沛神功”来。 他身为阎王,本就有扰乱乾坤,遮蔽日月的大能耐,如今加上精微奥妙的杀生剑诀,经过多年苦思,终于悟得这更上一层的“颠沛神功”,此招宗旨,在于找寻“力”之源头,拨转其势,轻描淡写之间,可将上浮之力变作下沉之力,令深渊变高山,大陆沉海底,更改大地形貌,种种后果难以计量。只是此招急易失控,稍有不慎,连自身真气也一齐逆转,反而万事休矣。 那劣魂惨叫一声,只觉骨架松散,刹那间分裂开来。他操纵心念,故而神不灭,形不毁,比之圣灵更为坚韧。两人各将功力施展至极处,一人不断发功,摧敌形体源头,一人则生而复灭,灭而复生。劣魂虽全无还手之力,可混沌也艰苦至极。 激斗良久,劣魂逐渐丧胆,心想:“如今万万难以取胜,罢了,罢了,唯有舍了这曲封,暂且逃回聚魂山中。”他实则早可以逃走,但心有不甘,才与混沌拼杀至此,但再也难以为继。 念头一动,他身躯散架,不再凝固,魂魄飞速逃窜。混沌哼了一声,知道追赶不及,只得罢手。可骤然之间,四周气流浩荡,环绕成形,正是异兽的夜猎之阵。劣魂怒道:“吴奇?你这卑鄙狗贼!” 混沌哈哈一笑,知道这吴奇是友非敌,双掌合拢,向外推出,巨响声中,烈焰升腾,灼烧劣魂魂魄。他原先武功,只以外力为主,伤魂动魄却并非擅长,然则如今劣魂形体不存,魂魄被困,再要伤他,已是易如反掌。 劣魂心胆俱裂,大声求饶,但混沌铁石心肠,毫不手软,足足又烧了一个时辰,终于将这劣魂彻底销毁。 劣魂一死,盘蜒消去夜猎之阵,从湖上悠悠走来。混沌朝他点点头,收摄神通,又立即变作面具模样。 面具气喘吁吁,惨然道:“谢..谢谢..” 盘蜒笑道:“举手之劳,半点不值得谢。老兄才是真正的大功臣。”顿了顿,又道:“曲封仍在呼呼大睡,不知道劣魂之事。将来在下自会告知阁下恩情,也让他明白这种种错事,并非是他本人所为。” 面具变出小船,躺在船上,一边喘气,一边叹道:“似劣魂这等...这等败类,投机取巧,坐享其成,偷旁人的功力,增自己的修为,混沌虽也是阎王,却万万瞧他不起。他说要对付此人,我不过是帮他的忙罢了。” 盘蜒点头道:“阎王也并非全是恶人,八魔之中,善者更多。” 面具头疼起来,脑子里吵闹不休,他道:“你其实并非吴奇,对么?” 盘蜒笑道:“吴奇不过是一张面具,戴在脸上,才能在世上厮混,我也是没脸见人之辈。” 他顿了顿,又道:“我想探望你脑中另外一人,不知面具兄可否引荐?” ------------ 四十三 三皇五帝岂不苦 面具哈哈一笑,说道:“若你真是太乙,轩辕早就想见你了。” 盘蜒激动的发抖,卓然而立,默默等候。 半晌,面具长高大了不少,变作一消瘦和善的人来,此人头发长而弯曲,黑金交杂,胡须也是半黑半黄。 盘蜒换做本来面貌,太乙的面貌,他喊道:“师兄!”声音有些哽咽。 轩辕哈哈大笑,眼中含泪,道:“师弟!我早该出来见你,但这面具不愿显露本事。我寄人篱下,只得听话。” 两人紧紧相拥,互相拍打肩膀,过了许久才分开。 太乙问道:“师兄,这许多年,你一直待在面具脑中?” 轩辕点头道:“此人虽是个疯子,却是个滥好人,脑中存着奇异脉象,可容纳古老强悍的外魂。当年你用逃遁之术,助我逃离黑雨...师父的掌控之法,我魂魄飘飘荡荡,被这面具收留,他说要替我找一具躯体,我却懒得再度外出,就和那混沌阎王做了邻居。那混沌找上面具,求在他脑中练自己的功夫,面具居然满口答应。” 太乙点头道:“你的魂魄受天神托付,不死不灭,比阎王更能延续,对么?” 轩辕叹道:“我早就想死了,死后什么都不知道,可比活着时强的多。” 太乙也长叹一声,对他们来说,活得太久,便好奇彻底湮灭后的景象。人心总讨厌一成不变,渴望变化的惊喜,太乙还不能死,因为他有事要做,但轩辕心意却与他不同。 轩辕笑道:“咱俩许久不见,让我听听你都做了哪些好事?” 盘蜒道:“击败黑蛇之后,到我被师父击败之间,我已记不得了。但那之后的经历也精彩至极。”于是将自己在异世成为山海门人,随后回到此间,来回折腾胡闹,一步步追击黑蛇伏羲,无论好事坏事,一股脑全简略说了。 轩辕时而大笑,时而鼓掌,时而摇头,时而责骂,两人如往昔少年时那般斗嘴斗气,却谁也不真正放在心上。在轩辕看来,无论太乙闯下多大的祸,终究是他那怯懦可怜的师弟。而盘蜒眼中,自己纵有再多不对,轩辕也总能理解他的苦衷,替他分担苦难。 有师弟在,这师兄可得有师兄的样子。 有师兄在,这师弟自然什么都不用怕。 待太乙说完生平,轩辕又兴冲冲的讲述自己那跌宕起伏的一生。 天神灵魂飞升之时,瞧出伏羲、太乙两人心意叵测,于是将世间各部族交由轩辕统领,也交给他操纵神兽神器之能。轩辕自身已法力无穷,大多时候,也懒得唤醒神兽化身。 他当这皇帝当了许多年,蚩尤与聚魂山四大阎王降临,他这才想起天神赐予的法术,可久不习练,有些生疏,只招来青龙、苍虎、凤凰、玄武四兽。好在他铤而走险,将蚩尤带到轮回海中,终于将他放逐。 太乙急道:“就是这法子,我一直在找将肉身、真气、魂魄全都带往轮回海的法门,你是如何办到的?” 轩辕斥道:“你还是这般异想天开,那时我去轮回海,是决定死在那儿的。我找到师父留下的记载,知晓通往轮回海的脉络走向,于是引蚩尤追我,临近那边缘时,才将他暂且困住,一齐拽入轮回海那油锅。 咱俩本该一齐被烤死,即便以蚩尤的不坏之躯,我新悟的雷霆真气,也是抵挡不住的。但蚩尤也真了不起,竟另找一条小路溜了。我万念俱灰,只道必死,却被一位以往认识的天神找着,将我扔回了老家。那位天神叫补天,你还记得么?” 太乙皱眉道:“不记得,这些神灵怕是也不愿凡人惦记他们。” 轩辕笑道:“是啊,他们不愿再与‘泥潭’多有牵扯。不过有些人闲不住,通过神器,可让凡人窥视他的国度,借此令体魄变化。“ 太乙拳击掌心,说道:“乌云神,白云神!” 轩辕道:“正是,就是这两位。我回到凡间后,昏昏沉沉的又当了一百多年皇帝,建了神殿,竖立群山,造了宝物,受人朝圣,地位越来越高,但心中总是空荡荡的,到的后来,我干脆假装病死,扮作个最卑微的奴隶,四处游游逛逛。 又过许多年,我在神裔族部落中,遇上了个不错的女族长,她就是百举,你也见过她了,不是么?” 太乙嘲笑道:“你堂堂古代圣帝,却在她身子底下当个男妃,当真成何体统。” 轩辕老脸一红,道:“咱们寿命太长,什么乐子都得找,什么姿势都得...咳咳...咱们说正事,你打岔做什么?“ 太乙道:“她去找斗神麻烦,闹得全军覆没,被你所救,然后你又去找师父了?” 轩辕点头道:“那时我才明白过来,我之所以心中空虚,是因为总不明白你与师父下落。”说到此处,他不禁骂道:“你小子为何将阎王蚩尤全数复活?可让老子遭罪不浅。” 太乙挠头道:“我也不知怎么想的,但这件事我也不喊冤,你该怎么骂,就怎么骂,我绝不还口。” 轩辕瞪他一眼,道:“你总捣乱生事,我总替你善后收拾,闹了百千万年,你小子还不自觉?” 太乙笑道:“师兄对我最好,师弟感激不尽。” 轩辕一听,又高兴起来,道:“总而言之,你小子没我不行,我非找你不可。我前往师父最可能去的地方,找了好几年,领悟了一门玄功,只要有一件某人的事物,施展伏羲通天道,立时就能到那人身边,无论那人在哪儿,也总得被我逮住,除非他钻到轮回海,那我手可伸不过去。” 太乙奇道:“竟有这般妙术?你说来给我听听?” 轩辕听太乙相求,心下得意,哪里会拒绝?笑道:“师兄总是师兄,对你比师父更好,什么都不藏不瞒,这就让你开开眼界。”于是将口诀传入盘蜒心中,太乙思索片刻,叹道:“太难,太难,这伏羲通天道的绝学,真是深奥无比。” 轩辕道:“这名目叫做讨债索命功,你纵然聪明,一时半会儿是学不会的。” 太乙点头道:“那之后呢?你找到师父的东西了?” 轩辕道:“当年拜师的时候,他赠我一根黑玉笛,我一直藏在某处,前去一瞧,倒也没丢了。” 太乙点头道:“原来如此。” 轩辕神色凝重起来,道:“我当即用这讨债索命功,一晃眼,到了聚魂山里头,那是一座漆黑火山口旁,我见到一阴森森的老头,那老头头发胡须全是黑蛇,但我一眼就认出那人是师父。” 太乙叹道:“你二人打起来了?” 轩辕道:“我本还想向他磕头呢,但这老小子已全忘了我是他徒弟,连他自己是谁都忘了。他似早料到我会来,说道:‘轩辕,我等你许久了。’ 我问他:‘师父如何来料得到徒儿动向?’ 师父道:‘你并非我徒儿,我也并非你师父,我乃聚魂山黑雨老仙。’ 我大喊道:‘你不记得自己是伏羲了么?’ 师父木然道:‘你纵然再如何辱骂我,今日也难逃我掌心。’他奶奶的,他竟以为我叫他伏羲是骂他?” 太乙莞尔笑道:“他也中了我那遗忘诅咒,没准伏羲二字听到他耳中,与狗腿、猪猡是一个意思。” 轩辕怏怏道:“原来如此,难怪这老小子如此生气。我与他斗了半天,全不是他对手,他比那斗神还要厉害不少,我连逃都来不及,就已被他擒住。” 太乙心生寒意,轻轻点了点头。 轩辕又道:“我不知他有何意图,大声问你下落,他只当我没说话似的,自顾自曰:‘我修为越高,越难穿过障壁,降临凡间。即便魔猎之时,法力也难以保全。轩辕,你心魂皆受天神祝福,恰好做我的化身,替我行走世间,普度众生。’ 我立即明白他打什么主意,这老小子将我当做此刻的面具,自己则扮作眼下的我,只是他这房客有些狠辣,非要将房东宰了不可。他开始对我施法,我假装抵挡不住,经过一年多隐忍,终于在紧要关头,给他来了个投桃报李。” 太乙问道:“怎么个投桃报李法?” 轩辕道:“他仪式办到一半,我用夜影离形之术,将自己的魄带走一小半。那影子狠狠揍了伏羲一拳,虽立时被他毁了,但他那法阵未能圆满,我趁势跌落凡间,从此忘了自己是谁,不断轮回,变作形形色色的人。” 太乙道:“想不到你也吃过这样的苦头。” 轩辕点头道:”咱俩实则差不多,你不也化身为不少续梦蛇么?” 太乙驳道:“那续梦蛇不过是容器,替我做那异界的梦罢了。” 轩辕答道:“我不断轮回,实则也如做梦一般。在这梦里,记不得上一个梦中有什么,却觉得似有渊源,如曾相识。反反复复,生生死死,终于变作那归鹏,遇上了你,也遇上了百举,在那时,黑雨那未完全的法术终于生效,若不是你将我放走,破了他的机关,那老小子早就志得意满的‘普度众生’了。” 太乙道:“你在这面具脑子里,为何不曾想出来?” 轩辕神色黯淡,叹道:“师弟,我虽然是做师兄的,可实则我意志心气,远远及不上你,与你相比,我就像个凡人似的,总不免有心灰意冷的时候。我藏身于此,面具愿收容我,我无法长久现身,可也不算孤单。我对你说过,我有些累了,向往...向往死后的境界,可却又难以死去,唯有在面具脑中沉睡,隔绝时空,能让我忘掉活着的苦。” ------------ 四十四 古人相见谈古事 太乙轻叹一声,道:“师兄顾虑太多,颇有些自寻烦恼了。那位痴心守候你的百举姑娘,她说你有个孩儿,你难道不想见见这二人么?” 轩辕摇头道:“不必相见,那孩子已然死去。如今这陈灵虚,正是那孩子的后裔,我初次见他,就已感觉得出。” 太乙微笑道:“难怪,难怪,这孩子像极了你年轻时候。”停了停,凝重说道:“洛儿与那将臣,似也乖乖听师父指使,那将臣一身功力,不在刚刚混沌、劣魂之下。洛儿也与他旗鼓相当。” 轩辕又道:“黑雨...师父他一门心思想降临凡间,将所有人‘普渡’到聚魂山。你我终究要与他一战,到了那时,你务必记得叫上我。若能与他同归于尽,对我而言,算是双喜临门之事。既了却心愿,又得了解脱。” 太乙双手相握,十指捏紧,指节发白,他点头道:“好,就听师兄你的。” 轩辕借面具身躯,与盘蜒畅谈,逗留凡间已有一天,渐觉疲倦,还不及招呼,已然闭上了眼,弯下身子,盘膝坐倒。过了一会儿,那人复又转醒,已变回了面具。 太乙也变回了盘蜒模样。 面具连忙摆手道:“我可半点都没偷听。” 盘蜒笑道:“偷听是没偷听,但正大光明的旁听,只怕所获倒也不少。” 面具恼道:“我救了你师兄,帮了你那曲封义弟,听些消息,难道很过分么?” 盘蜒伸出手,面具怯生生的与他握了握,盘蜒道:“面具老弟,咱们都欠你的。不过你知道咱们过往,咱们却不知你的生平,未免不太公道。” 面具朝盘蜒看了半天,道:“好,告诉你也无妨。你与我一样,都中了古老的咒法,算是同一类人。” 两人来到岸上,找一处干燥草地,坐了下来。 面具道:“我出生的时候,家也靠着湖,靠打鱼为生,大伙儿都信奉一位叫做’耶华‘的主神。咱们是天神创的最早的人,算是先祖民了。” 盘蜒问道:“那是多久前的事?” 面具答道:“我比你和轩辕大了一纪,似乎更老了数万年。我见证过两次黑蛇灭世的灾难,出生时,正是头一次结尾之后,眼下这是第三次了。” 盘蜒黯然道:“果然所料不错,这黑蛇不断轮回重生,灾害也周而复始。” 但天神呢?莫非天神也是不断轮回么? 面具道:“我与...我亲弟弟起了争执,主神偏袒他,这让我心生嫉妒,于是我杀了弟弟,将他的血浇灌全身。在我动手之前,人与人之间,从未发生过谋杀,这似乎触动了宇宙的律法,于是我收获了耶华的诅咒,也获得了谋杀的力量。” 盘蜒奇道:“谋杀的力量?” 面具说道:“确切些,是谋杀万物的力量,即使是耶华本尊,我也能令他陷入死亡,魂魄周转。神虽几乎魂魄不灭,但却不得不畏惧我。” 盘蜒喜道:“若真是如此,这功夫与苍鹰的破魔弑神剑可谓各擅胜场了。” 面具懒得问他什么是破魔弑神剑,却道:“但这谋杀法术却令我陷入不祥,若我杀戮过多,我周身会散发出无法泯灭的恶兆,任何对我友善的人,最终都会遭遇谋杀,落入地狱,跌落轮回,进入来世。” 盘蜒不屑说道:“咱们都以为自己注定孤独,周围人生生死死,也是咱们的过错,实则大半是庸人自扰罢了。凡人自取灭亡的蠢事,难道不怪他们自己么?” 面具道:“不一样,不一样的,是耶华告诉我这件事。” 他抬起头,眼神飘忽,又回忆道:“我收获这法力与诅咒时,还是极为弱小的。我遭遇了一些惨事,时而清醒,时而疯狂,杀了许许多多的人。待我看清自己的本质,我就设法躲着所有人。” 盘蜒道:“隔绝时空之法?” 面具答道:“正是,就像伏羲、轩辕与你躲避黑蛇的那个大阵一样,我对自己也使了这法门,只不过我令自己真正陷入睡眠,轻易无法醒来。 在睡梦之中,时光飞逝,我偶尔探出神识,知道已过了逾万年。黑蛇又现出征兆,愈演愈烈,直至天地间再不存有生灵。 然后再与以往一样,天神降生,黑蛇败退,造人创世,开辟王朝盛事,在期间,我见到轩辕、伏羲、你与那洛姑娘。” 盘蜒问道:“你那时醒来了吗?” 面具说:“我以往杀戮太重,醒来之后,只会害死更多的人,我孤独时候长了,这业报则会缓缓消去。我真正苏醒,实则也没有多久。苏醒之后,却是个真正平凡的人。”说到此处,语气十分欢喜。 盘蜒摇头道:“你能救下师兄与混沌,便不算得平凡了。” 面具有些悲凉,他道:“在千年万年的黑暗中,我害怕孤独,忍不住会想找人陪伴,但我与人待得越久,那恶兆就越容易应验,所以...我愿意收容那些孤独的魂魄,与他们交朋友。轩辕是走投无路,而混沌阎王本尊仍在聚魂山,只不过是借我脑子练功罢了。” 盘蜒笑道:“你虽扮作小丑一样的人,可张千峰、陆振英、泰慧、洁泽,还有万仙门徒,他们都早将你当做伙伴了。” 面具抱住脑袋,说道:“所以我与他们分离的时候快到了,不然...不然他们全都会死,不是死在我手上,而是被我这杀戮诅咒所害。到了那时,我会显露出本来面目,我会狂性大发的杀戮一番。” 盘蜒并不想劝慰他,也无法断定他所言全是胡思乱想,他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古来神侠高隐,往往终究不免如此,只是你所犯杀伐,若是为了锄强扶弱,守护亲友,那倒不妨痛痛快快的大闹一场。” 面具沉默许久,说道:“我会守着万仙,守着这世道,直至分离时刻的来临。” 盘蜒点头道:“咱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两人交谈已久,各觉欣慰,又去找曲封。曲封恰巧也已醒来,遂带两人周游梦境,原来此地零零散散的也住了不少人,有圣灵,有凡人,曲封已不再相害,放任他们自由离去。 曲封道:“义弟,我记得你也造了个差不多的地方,咱们实则算是轮回海的邻居。” 盘蜒笑道:“天神看来,咱们其实是偷鸡摸狗之辈,在他们屋中角落挖了个老鼠洞罢了。只盼他们懒得清扫,否则咱们可有苦头吃。” 曲封道:“放心,放心,我都住了几千年了,轮回海大的很,天神压根儿看不上咱们。轮回海中的黑蛇灾害,对天神而言,也不过是举手消去之劳。” 盘蜒道:“我在轮回海中搬山造陆,其实心思与万仙相似,也想令门人及早踏入高深境界。” 面具奇道:“那如今进展怎样?” 盘蜒笑道:“你看我这样游手好闲的管东管西,若是事情不妙,我哪儿来这闲情逸致?即使万仙这一千多人各个儿登入遁天,比咱们万鬼数目仍差了一大截。” 面具嚷道:“挚友先生与道士姑娘听了,准又要吓得战战兢兢,心惊肉跳。” 盘蜒嗤笑道:“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咱们万鬼已与往昔大不相同,他们却老是疑神疑鬼。我是存心与他们结盟。” 就在这时,曲封道:“万仙的回来了。”说罢来到一处广阔山巅,开启阵法,一晃眼功夫,大量人影缓缓现身,众人衣帽齐整,仙风道骨,正是万仙门本宗的渡舟、飞空、遁天、破云之众。 盘蜒一抹脸,变回吴奇模样。 万仙众人东张西望,心神不宁,张千峰朗声道:“各位弟子,莫要惊慌,此地位于轮回海,正是咱们收获拯救,一举悟道的大好时机。” 众弟子已知张千峰领悟真仙境界,只道他天下无敌,而陆振英武功大进,也远超破云法力,念及于此,逐渐放心下来。 千灵子看见盘蜒,大喊道:“万鬼的头头!咱们宗主已答应与你万鬼结盟,否则我一见到你,可不会给你好脸色看。咱们宗主已经妙悟玄机,一举升仙,我问你怕不怕?”他顽童脾气,一见到过往宿敌,岂能不好好炫耀吹嘘一番? 盘蜒笑道:“小道士精神真好。” 张千峰道:“千灵,你少胡来,吴宗主武功绝不在我之下,我二人并肩作战,已是值得信赖的好友。” 千灵子嘻嘻笑道:“我偏要吓他一吓。” 万仙众人早听张千峰说起在此修行之事,知曲封来历非凡,皆对他极为恭敬,可又不免紧张。 曲封哈哈一笑,手一按,山上升起十二根丈许高的柱子,柱子上有明亮烽火,他坐在阵中,说道:“我这阵法,可搜寻轮回海中圣灵,引导诸位与各个儿圣灵相见,圣灵为魂魄之源,若愿意与那圣灵结下契约,则可一举顿悟,修为骤增。只是其中有个难处。” 千灵子抢着问道:“什么难处?” 曲封道:“本来万仙魂魄,长久滞涩,贪图安逸,飞升极为艰难。但诸位这些年饱经生离死别,罹患磨难,却又已有觉悟,若诸位求生欲念强烈,此举颇为可行,但若一旦功亏一篑,那就必死无疑。” 万仙众门人全无迟疑,齐声说道:“我等皆愿一试,死而无怨。” 曲封心想:“如此视死如归,我看他们成算不小。”但却不出言相告,以免众人疏懒放松。 当即先令众渡舟门人躺下,曲封催动阵法,与众人心魂相连,指引前往白云神国境。 ------------ 四十五 空中仙家多如云 张千峰虽已身怀绝世仙法,但仍极担心众弟子。他深知渡舟与遁天之间,功力相差百倍,鸿沟非同小可,众人绝无法轻易渡过,其中关键,在于众人是否心境坚毅,无可动摇。 陆振英也惶急万分,直担心这曲封突生歹意,那一众万仙门人,立时会死于当场。她初时尚能安坐,过了半个时辰,忍不住起身踱步,再过许久,双目一刻不停,望着那曲封,生怕瞧出丝毫恶念来。 千灵子嚷道:“为何如此缓慢?咱们浸泡仙露泉,也不过一进一出之事。” 张千峰喝道:“给我安静些,性命攸关,岂可吵闹分心?” 他威信素著,众人见他坚信不疑,因而稍感宽慰。 忽然间,只听一弟子低哼一声,睁开眼来,衣衫被汗水浸透。此人是渡舟一层中武功最精湛之人,名叫李淳。众人一惊,上前纷纷问道:“你觉得怎样?” 李淳挤出一丝笑容,道:“或许成了吧,我梦见一人,那人似是我前世的影子,我...” 陆振英探他脉搏,只觉潜力极深,复原极快,更无先前风声鹤唳的颤栗情形,她对飞升隔世功的种种状况烂熟于心,道:“他得救了,这确是遁天的地步。” 有这一人先例,众人如释重负,便不再坐立不安。随后陆陆续续有人转醒,直至一天一夜之后,唯有十余人死于非命,其余则大功告成。 众人悲喜交加,但终究是喜大于悲,张千峰见众弟子苦尽甘来,非但救了自己,也救了万仙,更是满腔喜悦。 曲封收摄功力,回神微笑道:“这些凡人根骨不差,张宗主也教导有方。” 张千峰忙道:“曲大哥劳神了,多谢曲大哥令大伙儿脱胎换骨。” 曲封道:“我这许久来浑浑噩噩的犯下大错,正要做几件义举,况且又是义弟交来的差事,我可不敢马虎。” 他精神尚足,又救治飞空层门人,过了三个时辰,受治者竟全数过关。众人醒来,也自知死里逃生,欢呼雀跃。 张千峰心中大石落地,自觉此生死而无憾,念及当年海平、盘蜒嘱托,眼中隐隐泛出泪水来。 他正要率众人向曲封拜谢,曲封指了指原先遁天门人,道:“我还有不少力气,不如好事做到底,让他们也更上一层楼如何?” 千灵子、雨崖子、黄徒忠、淳邪息等人难以置信,目瞪口呆。张千峰奇道:“兄台之意,是想令他们踏入破云么?” 曲封道:“不错。” 千灵子等一生习武,追求武之极诣,闻言心头发热,如何不愿?但事到临头,不免又觉得此事太美,顾虑重重。 黄徒忠道:“仙露泉干涸之时,我等并未因此受患,难道也能借前辈神通,精进自身修为么?” 曲封道:“我觉得多半能成,但其中道理,我也说不明白。” 盘蜒道:“各位虽未受万仙嗜血之咒,但既然来到此处,机缘难得,不妨试上一试。” 千灵子嚷道:“我总觉得太过容易,若我能成破云大仙,今后阿猫阿狗,岂不都能来试试了?陆小丫头已是破云的仙女,难不成曲封老哥能让她也成真仙么?” 盘蜒笑道:“那可大错特错,义兄这‘寻圣逐灵’之术,一人一生只能经受一回,其后再无作用,而且希望渺茫,后果实难预料,先前各位仙家所以成功,是因为仙露泉干涸,已被迫上绝路,唯有通过此法才能活命,意与神和,一往无前。四位境况实则与其余门人相似,皆已丧失根源,漂泊不定,成败与否,实则全看你们自己,成则升仙,败则丧命。“ 他又望向陆振英,说道:“至于陆仙家境界已高,义兄即便点化她,也再难以更上层楼。” 陆振英笑道:“吴宗主赐予我玄夜伏魔功,我获益匪浅,不敢谋求过甚。” 千灵子一听之下,反而跃跃欲试,道:“我辛辛苦苦练到遁天,岂能让后来之辈轻易赶上?说不得,非拼了命不可。” 众人闻言哄笑,都祝他成事。千灵子往曲封面前一坐,曲封点了点头,伸手按上千灵子头顶。 过了一顿饭功夫,千灵子“哇”地一声,猛地一跳老高,众人还不及相问,他双拳连挥,内力波及里许,威力增长数倍,他笑道:“妙极,妙极!小仙我成大仙啦。“ 雨崖子等人见他如此,都替他高兴,心中也生出豪情壮志,依次跪在曲封面前,曲封依样引导,三人陆续过关。 众门人来此之前,本是抱着破釜沉舟之心,大有风萧水寒之悲,岂料结局竟如此圆满,满门之人,皆成遁天,原先遁天之人,更成破云之尊。 如此一来,万仙非但尽复往昔荣光,更达到古今无有的境界,放眼今后,这些年嚣张跋扈,颐指气使的龙血天国,再难指使得动万仙,万仙一门屹立于世,无可匹敌,又可照耀万古。众人精神振奋,心花怒放,一时间,山上满是欢声笑语,想起过往苦难,又有不少人落下泪来。 张千峰竭力平静,道:“万仙众弟子,向曲封、吴奇、面具三位大恩人叩首拜谢。” 众人立时整整齐齐跪倒磕头,跟张千峰念道:“三位恩人情义,我万仙永世不忘,此后无论有何请托,我万仙皆万死不辞,满门竭力效劳。”陈灵虚、泰慧虽刚刚入门,亦跟随其中,叩首跪拜。 面具吓了一跳,登时逃得老远。盘蜒侧身一让,不受此礼。曲封累了半天,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 万仙众人站起,千灵子笑道:“吴宗主,咱们万鬼万仙,从此就是盟友了。咱们回去之后,正要欢庆一番,你们大伙儿甭客气,把万鬼的兄弟姐妹都带过来如何?” 众人都感莞尔,暗忖:“这小子真是性情中人,咱们纵然与万鬼结盟,可也算不上什么兄弟姐妹,他却不管不顾的叫开了。” 多年以来,盘蜒对万年情感复杂。他知万仙过往荣光,全是建立在无数贪魂蚺性命之上,因此将万仙视作腐败根源,有心任万仙千百倍的受罪受苦;然而在冷静的时候,却又明白这些万仙门人对贪魂蚺之事并无所知,既不知情,那罪过便轻了许多,未必非要生不如死的还债。 这时,盘蜒见万仙终于走出长年阴霾,有气吞山河之势,心里不由得替他们欢喜。他终于明白无论自己心情如何起伏,对万仙仍抱有期望,藏着怀念。他知道万仙若能长存,对世道而言,对即将来临的灾祸而言,仍是极大的喜讯。 千灵子瞧他愣愣不语,又道:“宗主又在想什么心事?啊,是了,你为咱们劳心劳力,耗费这许多心血,咱们万仙仅应允结盟之事,未免太不上路了。各位说,我说的对不对?” 众人齐声笑道:“不错!”“千灵大仙,又有何高见?”“破云仙家见识高明,我等皆洗耳恭听。” 千灵子大拍胸脯,道:“咱们万仙门中,美貌的仙家姐姐,自是数不胜数。你瞧上哪个,只要眼下并无伴侣,我千灵子替你说媒,若不成功,我千灵子不是人。” 陆振英叱道:“千灵师兄,你这小毛孩子,瞎捣乱什么?” 千灵子朝她一瞧,登时眉开眼笑,说道:“是了,是了,振英师妹,原来如此,原来是你。” 陆振英嗔道:“怎地原来如此?怎么原来是我?” 千灵子道:“听说在这梦境里头,是你与吴宗主两人单独相处,同舟共济的,是也不是?” 陆振英瞪视他道:“是又如何?你又想到哪儿去了?” 千灵子又道:“我看哪,吴宗主如此帮咱们万仙,一方面是因他大仁大义,见识高明;另一方面嘛,则是与咱们家中某位姑娘情投意合,惺惺相惜之故。至于那位姑娘是谁嘛,大伙儿不妨猜上一猜,想上一想?谁与他在一块儿,受的好处最多?“ 陆振英虽对这吴奇颇感亲切,可实则清心寡欲,一直压抑男女之情,闻言大窘,低哼了一声,但也想知道此人心思,于是望向盘蜒,看他如何答复。 盘蜒缓缓摇头,道:“在下清修已久,小娃娃莫要说笑。” 陆振英立即说道:“不错,千灵子,你这小贼好不正经,少在这儿给我胡乱做媒!败坏宗主与我名声。”语气有些急躁,又有些失落,隐隐有挽回颜面之意。 千灵子见她恼火,自知弄巧成拙,吐吐舌头,捂嘴不语。 盘蜒忽然说道:“各位已然康复,今后再无隐患,在下心愿已了,不敢再有奢求,这就告辞了。还望今后遇上我万鬼门人,勿忘盟约。” 众人皆大感惋惜,问道:“宗主这就要走了?”“是啊?咱们还没结盟呢,你怎地不再留会儿?” 盘蜒道:“张宗主与我皆已允诺,何必注重繁文缛节?说是盟友,就是盟友了。” 曲封问道:“义弟,你要去哪儿?何时回来探望我?” 盘蜒微笑道:“义兄,你我终有重会之时,你且好好保重,若我不死,定会回来瞧你。” 张千峰忽然暗觉似曾相识,想起当年万仙遭难的那一晚,他那师弟向他道别,说要前往遥远未明的地方。 他心神一震,感到彷徨,霎时一身冷汗,忙道:“吴宗主,我还有一事相问!” 盘蜒道:“你想问何事?” 张千峰喉咙苦涩,低声道:“我想问一位故人的下落。” 盘蜒道:“既是故人,那也不必问了,我什么都不知道。”说罢略一拱手,已然消失不见。 千灵子哈哈笑道:“这吴老哥也有意思,他又不知咱们老大要问的是哪位故人,为何急着逃走?他可是怕了咱们万仙么?咱们虽有一千多个遁天高手,六大破云仙家,一位真仙至尊,可也不会强横霸道的啊?” 张千峰双目紧闭,心头震颤,欲语已迟。 ------------ 四十六 托孤不成看错人 盘蜒回到世间,找清净处施展心法,倏然身影挪移,已回到万鬼梦境之中。 大鼎前有一石屋,湮没走了出来,道:“事办得怎么样了?” 盘蜒道:“万仙的已全数得救,如今门中至少也是遁天门人。” 湮没多年来指引万仙飞升,自也盼万仙好转,点头道:“那就好,不过以万仙脾气,待这感激劲儿过后,多半会狂妄自大,目中无人。” 盘蜒笑道:“老哥对他们可瞧得真透彻。”又正色问道:“咱们万鬼怎么样了?” 湮没道:“轮到险戏当班,咱们一齐去瞧瞧。” 途中不断遇上万鬼门人,皆向两人施以大礼,盘蜒、湮没也回以躬身之礼,颇非周折,总算来到一座大庙。 庙中竖着十二立柱,围绕池水,许多门人浸泡在黑血神潭中,正全神贯注的冥想着。险戏浮在半空,缓缓飘动,传出心神,指点众人。 盘蜒经营万鬼多年,门中兴盛,实则更在万仙眼下之上,众门人在这临近轮回海之处,借黑血神潭练功,受真仙八魔指引,心无旁骛,武功突飞猛进。而湮没制定的门规严厉郑重,自上而下贯彻法度,比之世间苦修寺庙,实是不遑多让。 盘蜒瞧了一会儿,道:“我已与万仙结盟了。” 湮没皱眉道:“难不成还要带齐门人,去万仙那儿喝酒办典么?” 盘蜒忙道:“不必,不必,说是结盟,多半只是今后相遇不再打架罢了。” 湮没道:“咱们万鬼的小崽子,可没一个敢不听话,但万仙得势之后,必会嚣张炫耀,他们已然压抑的太久了。” 盘蜒道:“蛇患已近,万仙定会自觉,大敌当前,咱们这盟约才不会出乱子。” 两人走出大殿,又来到演武场,庆仲、元八正指点众弟子拳脚功夫,见盘蜒、湮没到来,面露喜色,但练武时规矩森严,却不招呼,只向两人点头致意,其余弟子也不为所动,一门心思比划。 盘蜒来到庆仲身边,告知万仙境况,庆仲曾是张千峰徒弟,此刻心中魔障已除,邪念不生,心境向善,也由衷为万仙欢喜。 元八走来,压低嗓门,笑道:“门主,怎去了这么久?可是逛窑子去了?” 盘蜒骂道:“你就知道窑子,窑子!我是去办一等一的大善事。” 元八挠挠头,笑道:“你这善事,准是一举救了无数美女,惹的她们日日夜夜想你,我说的可靠谱?” 盘蜒瞪他一眼,道:“哪有此事?都是些中原女子。” 元八只喜欢虎面人样貌,闻言大失所望,道:“中原女子,又不长毛,有什么好看?门主啊门主,我实话实说,你这眼光,可着实及不上我老元了...” 盘蜒摇头苦笑,向众人告辞,去找血寒。血寒正在书房之中翻书,见盘蜒敲门进来,嗔道:“何方小贼,胆敢闯我闺房?你是来偷香窃玉的么?” 盘蜒道:“胡闹,这是书房!” 血寒笑道:“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阁下饱读诗书,自然满肚子坏水了。” 盘蜒又将万仙之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血寒喜道:“如此也好,乱世将至,除了咱们万鬼,需另有人一同守护世道。” 盘蜒握住血寒小手,血寒抬起头,回望盘蜒,两人各自运功,纠缠了片刻,盘蜒点头道:“如今你已全回复山海门的功夫了。” 血寒卷起袖管,道:“是啊,贫道正要大展拳脚呢。” 盘蜒慎重说道:“但你那爹爹,功力更在你之上。” 血寒早已从盘蜒口中得知将臣之事,她那时听闻消息,也曾心绪不宁,冲动激荡,可稍后又浑不在意。她既然知道其父其母皆并非善类,遂心意坚定,若当真对敌,心思绝不会动摇。 她笑道:“不能力敌,当可智取,我这漂亮女儿向他撒撒娇,保管将他魂都钩过来了,难不成他舍得对我动手么?” 盘蜒哈哈笑道:“这样的手段,未免胜之不武。” 血寒道:“这叫‘虎毒不食子’,乃是人之常情,怎地胜之不武了?” 盘蜒长久不语,瞧着血寒,血寒心头一热,也仰起脑袋,笑吟吟的看着他,过了半晌,盘蜒说道:“我将我所知所有太乙之术,全都传给你吧。以你的聪明才智,不出十年,就能将这梦境掌控自如。” 血寒察觉出他语气异样,急忙握紧他的手,道:“好端端的,为何突然说这事?” 盘蜒只得说道:“我已有重大线索,须得去找一个人。若一切顺利,这世道的灾祸,可由此缓解许久。” 血寒道:“是...那黑雨么?” 盘蜒眉头一扬,眼神又是害怕,又是兴奋,他点头道:“不错。” 血寒道:“既然如此,为何不满门全去?” 盘蜒道:“那地方在聚魂山,除我之外,再无人能前往。”他本被聚魂山排斥,无法穿越壁障,但得轩辕传授那“讨债索命功”后,已有把握能一举突破往昔阻碍。 血寒急道:“你孤身一人,闯这魔头老巢,那是去送死的么?好哇,难怪...难怪你将这幻灵法术传给我,原来是想拍屁股走人!” 盘蜒见她心急如焚的模样,忙道:“我即便走人,也未必不回来啊?” 血寒一低头,突然哭出声来,盘蜒稍稍叹了口气,捏她脸颊,道:“哭哭啼啼,你这功夫是白练了。” 血寒道:“我偏不要!白练就白练!你什么都不明白么?你这大傻瓜!大白痴!自寻死路的狗头!” 盘蜒笑道:“事到临头,你还看不穿这情感纠葛?” 血寒翘起脸庞,泪水滚滚而落,她道:“这不是情感纠葛,这是缘份羁绊,是命运牵扯,你口口声声说要斩断纠结姻缘,但命运是斩不断的,你经历了这许多,难道还未领受教训么?” 盘蜒微微颤抖,他明白若真有命运,如锁链般将他与血寒栓在一块儿,那即使他想着摆脱,怕也无能为力。 只因落到根本,天命终究难违。 血寒道:“就像是我,就像是咱们山海门人,口口声声说自己超脱凡俗,远离杂念,可其实那不过是瞧不起凡人俗家的傲慢。咱们本质,仍旧是肉体凡胎,仍旧会有七情六欲。若压抑久了,一个个儿发疯,比之凡人更低下卑鄙。” 盘蜒点头道:“咱们自以为升仙得道,看破了虚幻,可或许又跌入其余虚幻之中了。” 血寒拉起盘蜒衣袖,擦自己鼻子,盘蜒瞧着好笑,暗想:“你血肉纵控念,连鼻涕都收不住势么?” 血寒又道:“当年黑蛇教的人屠杀收留我的村子,我被族中的女子血水浸泡,恐惧深入我的骨头里。 后来讨伐蚩尤时,我见身边的同门,一个个被他杀死,那恐惧又复发开来,挥之不去。 我陷入极深的孤单与彷徨,深怕自己从此一个人活着,那恐惧会将我吞没,将我逼疯。我决心对自己说一个谎,骗自己说:‘血寒,你已经飞升了,超脱了,你目睹同伴之死,一瞬间得了顿悟,从此以后,你将麻木不仁,也因此会天下无敌。’ 我成功了,我骗过了那惶惶不安的血寒,披上了山海门门主的外衣,从头到脚,伪装的天衣无缝。但有一天,天上降下大水,我在水里救起了你,将你从山海门的泉水复生。那时候,我看着你的脸,知道又找着了可以依靠寄托的同伴,在我死板板、假正经的心里,着实高兴的发疯。 除了你之外,无论是阿青,还是老和尚,或是引渡山海门任何一人,我都不曾再体会过那般的欢喜。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我知道你非同寻常,对我如此,对整个世道也是如此。也许在那一刻起,天命已将你我连在一块儿了,即便分分合合,躲躲藏藏,我最终会跟着你见证这一切。” 盘蜒道:“斗神红疫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 血寒哭花了脸,又笑道:“她喜欢你喜欢的发疯,可我却不一样,我要的不是什么情爱,你只是我单纯的寄托。哪怕你逛遍世间所有的窑子,将自己当做男娼去卖,去睡老太婆、老尼姑,我都不在乎。” 盘蜒苦着脸道:“多谢姑娘如此称赞。” 血寒打他手心一巴掌,又泣道:“我只要你活着,带我去见你的命运,让我知道你的一切,那我就心满意足,别无所求了。这些年来,我跟着你,找到了我那仇人,找到了我娘,找到了我爹爹,我的身世,你全都清清楚楚。然而你呢?你过去到底做了什么?与那黑雨有何过节?为何总将自己当做罪人?我半点也不知道,这不公平,这不公平!” 盘蜒叹道:“这世道,本就并非一切都公平。” 血寒道:“不是你对我不公,而是我对你不公。我总说:‘盘蜒你怎么欠我不还?你这徒儿需要报恩!’可你千万别当真,是我欠你的,总要还给你。我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帮你,如何替你分担,但你却离我越来越远,现在还要跑去自杀,这是怎么回事?你得给我个交待!” 盘蜒黯然道:“怎样的交待?” 血寒道:“让我见证你的结局,让我跟你到最后一刻!别说什么看破情爱的陈词滥调,老娘自己选的路,说什么也要走到底!” ------------ 四十七 开天辟地定法则 她神态咄咄逼人,目光寸步不让。那并不是沉迷于爱情的模样,却像是瞧着她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人,是纯粹的依赖、关切、亲密与包容。她的心意牢不可破,若盘蜒真要消失在未知中,那她也会向未知迈进,哪怕是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 盘蜒的心在发抖,隐隐有放弃的征兆,但他打起精神,道:“你放我走,我赠你两件礼物。” 血寒听他语气松动,有心打蛇随棍上,于是噘嘴瞪眸,说道:“一万个休想,什么礼物都别想打发我!” 盘蜒道:“你先听听那礼物是什么。” 血寒抓着他手腕,打定主意,死不松开,道:“说!” 盘蜒苦笑道:“第一件礼物,我告诉你当时的真相。我与伏羲之间,到底再闹什么玄虚,以及我真正的罪孽,深切的罪孽。” 血寒怒道:“好哇,原来你早就知道,一直瞒着老娘!这事都能撒谎,外头的狐狸精,那还少的了么?” 盘蜒道:“那好,咱们聊狐狸精的事,此事倒也不忙。” 血寒一惊,连忙乖巧坐好,老老实实微笑道:“公子开讲啦,奴家和你说笑来着,何必当真呢?” 盘蜒见她调皮可爱,心头愈发不舍,但他明白自己非去不可,伏羲未必是一切黑蛇的源头,却是至关重要的一环。盘蜒自渴望拥有美满与幸福,只是若他留恋这些,那无论他收获什么,都将是镜花水月。 他道:“我在曲封梦境中,逐渐想起一切,并非故意隐瞒。” 血寒眨眨眼,点点头,全神贯注。 盘蜒感到苦闷畏惧,似乎一旦开启这尘封的暗黑匣子,真正的灾祸都将随之释放,在他改变心意之前,已不由自主的说道:“那是咱们将凡间的黑蛇一齐驱逐之后,天神了却心愿,于是对师父、师兄与我说,他们的魂魄前往轮回海,把世道托付给师兄,这凡间对他们有如泥沼,故而早有离去之心。 师父与我却坚信这胜果并非终结,而是下一场轮回的开始。咱们竭力劝说他们留下,可天神将咱们的劝告视作无稽之谈,毫不犹豫的飞升远走。 师父...伏羲他因这场大战,失去了最心爱的女儿,虽然心意坚定,却也备受打击,再见到天神如此绝情,从那时起,他心魂已有些扭曲。不过我并未瞧出来,因为我对他崇拜至极,也对神秘的学识奥妙好奇无比。 不知是哪一天,师父忽然对我说:‘轩辕站在天神那一边,以为黑蛇已彻底灭亡。可实情并非如此,若天神靠不住,那唯有靠咱们自己了。’ 我自然答道:‘我跟着师父,师父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伏羲说:‘很好,很好,你才是我真正的徒儿。轩辕那死脑筋,他一门心思全扑在凡人身上,哼,守得了一时,却挡不住下一次黑蛇之灾。’ 他提出一个设想:天神不在,下一次轮回,黑蛇必胜无疑。咱们须得从黑蛇本身着手,了解其性其能,设法以毒攻毒,若能令黑蛇内部瓦解,远胜过与之硬拼。” 血寒心中一凛,她道:“你们钻研了黑蛇灵气?” 盘蜒叹道:“不错,黑蛇灵气,当黑蛇聚集在一块儿时,散发出扭转脉象的灵能。我与师父周游天下,找了几年,终于找着三头剩余的黑蛇巨怪。 那三头黑蛇巨怪极为可怖,可与神兽比肩,否则岂能从大战中活下来?杀了那巨怪之后,我和师父各自将皮剥下,罩在身上,试着与之融合,体会其中灵气,经过一年苦熬,终于各自脱胎换骨。 师父的那张蛇皮,其本体叫做黑雨。我的那张蛇皮,其主人叫做盘蜒。从那以后,咱们各自多了个名字,也多了个身份。 咱俩钻研黑蛇灵气,修为突飞猛进,可我很快愈发沮丧,因为我明白黑蛇若聚集起来,绝不会自相残杀,在远方,在深处,在未知的地方,有个无可想象的庞大魂魄操纵着黑蛇。 我从此生了怪病,常常产生幻觉,当我望向夜空,望向宇宙,我见到一双金色的蛇眼,俯瞰着一切。天地万物,从心到魂,无不在此物眼中。 师父似看不见这幻象,但也坚信我并未发疯。他说:‘虽这法子行不通,但咱们的功夫并未白费。’ 他说的不错,咱们虽无法离间黑蛇,却由此发现了凡间与轮回海之间,存有另外的地方。黑蛇自有离奇古怪的感知,加上我俩的伏羲通天之法,终于找到了聚魂山的通路。 伏羲与我升入...不...堕入聚魂山中,那是个死寂一片的大地,没有生灵,没有灵魂,山中连蚂蚁都没有,海里连虾子也没有,唯有奇形怪状的山石与妖异诡谲的树木。 咱们在聚魂山中,找到天神路过后,留下的沉睡的魄。他们遗书写道:‘若世间有了灾难,这些‘阎王’也将苏醒,拯救凡间。一旦灾难退去,阎王又将沉睡。’ 除此之外,咱们还发现某个庞然巨物,那是聚魂山的乾坤灵脉汇聚成的守护神,叫做魔皇,也就是后来的蚩尤。那不过是一具空壳,其魂魄皆已不知去向。 聚魂山几乎无边无际,以我二人的身法,不停的走了十五年,才算游遍了这地方。正如初至时的印象一样,这儿没半个活物,也察觉不到凡俗灵魂。 伏羲忽然开怀大笑,他说:‘有了!我想着拯救凡间的法子了。’ 他的法子是:将凡间的人全都带到这儿来,那世道成了一具空壳,黑蛇到不了这儿,那人人都安全了。 我深表赞同,于是和他偷偷找人尝试,但带来的人,在半途就死了。凡人的躯体无法承受穿梭之苦,除非人人都练成精深的伏羲通天道,但那显然异想天开。 伏羲又提议:不要身躯,只要魂魄,魂魄一来,再设法由魂魄重塑身躯。 这手段也麻烦至极,那儿有亿万魂魄,且灵气充沛,不断有新灵魂诞生。而咱俩纵然本领高强,凭空制造身躯,千年万年,也不见得能办成此事。 我也真顺着师父的念头想,苦苦想了一年,终于有一天,摸索出一条令人拍案叫绝的门道来。 那门道叫做炼魂,简而言之,就是将魂魄历炼之后,令其宛若生灵,只需将它至于合适的阴阳五行之中,比如熔炉,比如池水,比如风谷,比如灵山,比如矿藏,二十年后,自会生出形体来。” 血寒愕然道:“原来这炼魂也是你初创的?那你可真是天纵奇才。” 盘蜒摇头道:“我越尝试这炼魂之道,越感到深深的恐惧。原来寻常的凡间魂魄来到聚魂山,也极难存活下去,唯有炼魂能完好无损。” 血寒倒吸一口凉气,她道:“这聚魂山本就是为炼魂存在的?” 盘蜒颤声道:“不错,不错,这并非我这人如何有真知灼见,奇思妙想,而是聚魂山潜移默化的影响着我,让我冒出这主意! 伏羲认定这是天意,更加倍的投入此间。咱们来回两地的搬运炼魂,也着实太不方便,且往往要动手杀人,未免不妥。于是又花了十二年,结合伏羲太乙之术,在东南西北各地造了十二条通往聚魂山的通路,改变脉象,如磁铁一般,吸引魂魄经过此道,到聚魂山时,已变作炼魂。 本来在凡间,灵魂死后,只要轮回海的源头圣灵不灭,可在此间轮回,投胎重生。但从那时起,死去的魂魄,将顺着这十二条魂脉,来到聚魂山中。” 血寒捏紧小手,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盘蜒,背上已全是冷汗,她猜测盘蜒本事远在她意料之上,但万想不到他竟做到这样的地步,非但开天辟地,更进一步更改了天地的法则。 盘蜒又道:“咱们做这样的事,自是遮遮掩掩的,凡间人一无所知,连师兄都察觉不到咱们。待过了几年,聚魂山中已有了生机,怪模怪样的生者散布各处。就在那时,咱们发觉那些天神留下的‘阎王’如灯塔般招引着魂魄,膜拜这些伟大的沉睡者。血寒,你知道当时我俩怎么想么?” 血寒苦涩言道:“天神遗魄并非偶然,这些...阎王,本就该是聚魂山的主宰。天神自以为无意之举,实则也暗合..轮回...” 盘蜒长叹道:“你猜的不错,冥冥之中,这聚魂山影响着所有人,做出最合适,最恰当的事。 伏羲说:‘无有规矩,不成方圆,咱们索性将这些阎王唤醒!让他们掌管聚魂山的一切。’ 我不虞有他,遂用太乙之术占卜,得知这些阎王之所以沉睡,是因为他们的化身在凡间行走,令他们陷入永不醒来的梦。若能将化身用龙火烧死,引渡那炼魂灼魄,阎王既可重生。 我佩服师父那无所不知的见识,那人所不及的眼光。咱们不知阎王的本质如何,但师父一口断定他们必有善心。我被宏伟的愿望、创世的伟业冲昏了头脑,我以为我能成为众阎王的引路人,那是堪比天神的荣光。 于是我找来蜃龙,师父找来夔龙,在凡间找寻了百年,终于将所有阎王的魂魄集齐。师父他对此十分热衷,我的运气比他差一些,只复苏了少数阎王。” 血寒道:“其中包括我那天珑师父?” 盘蜒垂头丧气,道:“是,她也在其中。古怪的是,阎王刚醒时,虽不记得自己曾经事迹,可立时就明白自己是此间主人,该如何画地而治,该掌管何等炼魂。这又是一条明证,这聚魂山的法则是早就定下的,我和师父所作所为,不过是推动这法则生效,若没有咱们两人,也许结果终将一致。” 血寒摇头道:“又或许是你二人被聚魂山选中,非你二人不可。” 盘蜒深深吸一口气,他惨白的脸色霎时又沧桑了不少,他道:“之后的事,便是我与伏羲犯下的罪,真正深重的罪孽。” ------------ 四十八 饥餐渴饮有何错 言至于此,盘蜒似乎刹那间失了勇气,难以启齿。血寒战战兢兢的轻抚他手掌,也什么都不说。 盘蜒终于继续说道:“我看着那世道缓缓成型,渐有了生机。炼魂如柴火,如火油,带给聚魂山生的希望。于是聚魂山也有少量魂魄诞生,数目虽极为稀少,煞是罕见,却是聚魂山活力的象征。 我生出极大的自豪感,知道长此以往,聚魂山与凡间终将达到平衡,此地虽山水严苛,但生命一多,自会逐渐改观。我完成这样的创举,为何不更进一步呢?于是我想前往天神的境界,去轮回海中印证大道,寻求更大的奇迹。” 血寒道:“我听说,除了天神与本就存在的圣灵,从无凡人能升入轮回海。” 盘蜒道:“我所求与天神不同,天神舍弃体魄灵气,单以魂飞升。可我却想连带血肉一齐过去。” 血寒皱眉道:“这又如何办得到?听说轮回海是仙灵境,血肉万无法长存。” 盘蜒道:“并非无法长存,而是被轮回海侵蚀、剥离,转化为奇特物质,就像梦中并无常理一样,血肉在轮回海中如水一般,会瞬间流淌得不知去向。可我却想:‘若我锻炼肉身,使其与梦境缠绕在一块儿,成为灵体,成为我魂的一部分,希望倒也不小。’” 血寒点头道:“庄周梦蝶?” 盘蜒笑道:“不错,正是这设想,这法子。恰巧那时,我在聚魂山中找到那位心魔曲封,他是聚魂山的异象,是阎王与蚩尤之外,能够召集冤魂的活体。我发觉了他灵肉互换之能,不由得感谢老天,在恰当的时候,将这启蒙之人赐予了我。我于是与曲封结拜,与他探讨在轮回海中制造梦境之道。 曲封天赋异禀,却不懂学问。我掌控梦境之能远不及他,却能够举一反三,摸索进展。我二人联手,编织他那‘曲封梦境’,不知不觉间,我在他梦中度过了数百年。 在那梦中,在轮回海中,我如此专注,全然忘了聚魂山与伏羲,更不知伏羲他中了邪,早已不是我认识的那一心拯救凡间的大圣人。 或许他仍有好意,但疯狂却扭曲、染黑了他的行径。他变得急躁、害怕、惶惶不可终日,他时时刻刻幻想黑蛇会立即降临,又或是凡间与聚魂山间脉象中断。 他害怕许多事,臆想出种种困境来,我忙碌之余,偶尔去拜见他,他却避着我不见,忙于他自己的打算。我二人本亲密无间,可至此各有志向,日渐疏远。 伏羲的恐惧日积月累,让他无法再等,他想出法子,想一举将凡间所有生灵屠灭,将魂魄齐聚于聚魂山中重生,聚魂山无比广大,当能容纳这许多住民。在他心中,这并非残酷的暴行,而是唯一拯救之道。 他于是设法复活了魔皇蚩尤,同时唤醒了最后一位修罗非天阎王。他灌输给那尚不清醒的蚩尤可怖的念头,说身为魔皇,非但当掌管聚魂山,也当征服凡间。 蚩尤上了他的当,于是开辟裂隙,就此降临。但那时,凡间强盛,远胜如今,加上天神的遗物异常丰厚,我师兄轩辕与蚩尤交战,将蚩尤放逐。可战事旷日持久,死了千千万万的人。我师父隐藏于幕后,并未参战,或许他那时尚有一丝慈悲,不忍亲自下手,残杀昔日同胞。” 血寒松了口气,笑道:“这就是你说的罪孽?你那时正在练功夫,根本就不知情,这怪不得你啊?” 盘蜒凄然叹息,道:“这场大战之后,聚魂山乱作一团,障壁收紧加固,除非魔猎之时,伏羲与阎王再无法离开聚魂山。大量的炼魂从各处通路井喷而出,各阎王互相征战,无暇管束这些炼魂。 伏羲见此计落空,大失所望,既然蚩尤都胜不得轩辕师兄,那他唯有亲自动手了。他将那无尽死者的炼魂收容,用黑蛇的法术,想将这些炼魂全都转为黑蛇。这些黑蛇将为他所用,并不吞吃魂魄,反而能将魂魄当即炼化为炼魂。倚仗这大军,一旦他找到穿梭两界的途经,那他既可‘拯救’更多的人...所有的人。 就在那时,我离了曲封梦境,尝试我终于悟得的境界‘虚实无界’,但我功亏一篑。在我抵达轮回海的瞬间,我....我发了疯,冰冷的风穿透我的脑子,冰雹反复刺穿我的魂魄,我痛苦万分,逃了回来,恰巧....落在伏羲收容炼魂的地方。 我残缺不全,丧心病狂,饥饿的不知满足,我张开嘴,变作一头胃口如无底洞般的黑蛇,我没命的吃,狠狠的吃,美美的吃,发疯的吃,那炼魂的滋味儿美妙极了,我就像是鱼群中混入的鲨鱼,小鸡中混入的老鹰。那些魂魄本就是无辜惨死的凡间人,却在我这儿遭受了更不幸的厄运。 一夜之间,那牢笼中的炼魂一个都没剩下,成了我果腹的粮食。伏羲自以为那牢笼隐秘安全,待他发现我时,依然无法阻止了。” 血寒见盘蜒痛苦的低下头去,他嘴唇紫红,牙齿带着仇恨,咬入自己血肉,他眼中满是愧疚与疯魔,如果可能的话,他甚至想将自己吞噬。 这就是他隐藏最深的悔恨了么? 血寒仍坚定的说道:“你那时神志不清,那并非你的错。如果你不那么做,他们会变作黑蛇,沦为刽子手的砍刀,残害更多的人。” 盘蜒摇头道:“但他们能够活下去。” 血寒道:“作为黑蛇活下去,比死了都不如。” 盘蜒惨笑起来,血寒“啊”地一声,自知失言,抱紧他道:“你不是黑蛇,你是太乙,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拯救这世道。” 盘蜒轻拍她的背,感受她身上的温度,即使是他这样的罪人,也能从美好的生命中获得安慰。偶然间,他觉得血寒说的不错,如果命运相连的两人待在一起,便觉得自己是完整的,无论命运怎般险恶,仍让人心怀希望,愿意苦熬过去。 良久,血寒道:“后来呢?” 她仍躺在盘蜒怀里,声音似能传达到盘蜒的心魂中,这倒不是她奇异的功夫,而是缘分在传达心意。 盘蜒道:“我吃了魂魄,满足之余,也知道了伏羲所做的一切。我痛恨自己,更痛恨伏羲。伏羲冰冷的看着我,他认出我来,却不再当我是徒弟,眼中唯有刻骨铭心的仇恨。 那仇恨从何而来?是因为我坏了他的大事?还是他认定我犯下了大罪?又或者他只是一味的狂热,以至于暴躁易怒? 那都无关紧要了,他想要杀我,我想要杀他,我俩都被突如其来的恨意与残忍淹没,事已至此,唯有动手。 咱们所在的地方,在聚魂山最远端的某地,连阎王都懒得管到这儿来。我俩恶斗,打了整整一个月,最终还是伏羲他技高一筹,将我击败。我只记得那聚魂山的一角,从此成了阎王也无法涉足、无法生存的地方。 他为了惩罚我,为了泄恨,将我的肚子剖开,扯出肠子,脾胃,喊道:‘贪吃的魔鬼,我不会让你得逞,我岂能让你饱着肚子死去?’ 但我是不会死的,我到过轮回海,我与黑蛇融合为一,我吃了太多的炼魂,我的魂魄与天神相似,即使被吞没,被灼烧,我也有法子逃出来,找合适的地方重生。 于是伏羲对我施法,那是续梦蛇的诅咒,他令我陷入长眠,魂魄被封在异界的梦境中,一个灵气低微的地方,在那儿,我持续不断的做着梦,忘记自己是谁,不断的害怕着,畏惧着,疯狂着。” 血寒笑道:“这就是你我相识的地方,对么?” 盘蜒心中又不禁感激老天,但此时此刻,不愿再向血寒表达心意,他又道:“伏羲欺骗了我离开前遗留的族民,那是泰家的祖先,泰家精通太乙法术,与我紧密相连。伏羲假扮做我,遁入他们梦境,传授他们以牺牲生命的手段,将我永世封印起来。若非苍鹰用弑神剑将我斩杀,我会一直睡下去。” 血寒道:“老娘在其中,功劳也着实不小,若不是我施化身美人之法,拿性命一试,苍鹰怎能领悟弑神剑?” 盘蜒想说:“你确是我命中的贵人,也是我必要报答的人。”但话在心中,却难以宣出。 他又道:“但伏羲封印我时,我最后的怨念也遗留在他身上,那是相似的咒法。他也慢慢忘了自己是谁,要做什么,只记得自己叫做黑雨。伏羲与太乙,我二人的身份被世间淡忘,似乎天道也容不下我们。” 血寒问道:“可黑雨显然仍未罢休,对么?” 盘蜒苦笑道:“他仍残留有些许意愿,他制造八魔,饲养黑蛇,撺掇阎王残害世间,那些就像他吃饭睡觉一样,深深烙印在他躯壳中,与记忆无关,与身份无关,有如野兽迁徙,到了时候,就会去那么做。” 他的故事也临近结尾,扶着血寒坐正,他道:“这是第一件真相之礼,那第二件礼物,是我的承诺。” 血寒身子一颤,道:“承诺?” 盘蜒道:“我孤身去找伏羲,然后会活着回来见你。” 血寒破涕为笑,点了点头,道:“不过老娘可计较得很,限你两个月之内兑现,若过期不归,老娘可要发疯,非去找你不可。” ------------ 四十九 天雷为剑地为盾 盘蜒独行于山海之间,越走越远,越走越荒僻,现实成了梦境,梦境成了现实。他清醒着,却又疯狂着,健康强壮,可又饱受诅咒。他深信自身法力高深,但又畏惧着那遥远的敌人。 遥远吗?不,他近在咫尺,只要盘蜒动一动念头,就能抵达他的国度,他的老巢。 驱逐过黑蛇的人,如今成了黑蛇的驱使者。 盘蜒取出一根黑的发亮的笛子,这笛子是他在那阳燧方诸泉中取出来的。他此刻全想起来,此物不正是当年伏羲赠予轩辕的东西么? 那泉水下照出的黑蛇是什么? 盘蜒感到那是命运,是盘蜒一生的写照,是他旅途的起点与终点,是被他戏弄篡改的万物之灵。 祂赋予盘蜒最后的机会,去让一切回归正轨。 盘蜒停止了无意义的行走,他走的再远,也不过是原地踏步罢了,他需克服心中的犹豫,重面万年前落败的决战。 太乙将黑玉笛高举过顶,施展轩辕传授的神功,将伏羲通天道运至极点,刹那间,他透过了屏障,似乎那屏障原本就不存在似的。 他在一漆黑的火山口边缘,从上往下,莽莽黑云凝固不动,仿佛山体的一部分。这高山高的难以估量,这深渊深得难以测计。 这火山已然死寂,火山口里头阴暗幽冥,黑雨——伏羲——坐在正中,他周围的地面印记缭乱,仿佛不久之前,有无数的蟒蛇游过。而坑洞的边缘有十二座大门,三丈高矮,两丈宽窄,正在缓缓变暗。 太乙站在高处,注视伏羲。伏羲也抬头回望太乙。 伏羲叹道:“你终于想起来了?” 太乙答道:“你何尝不是如此。” 伏羲所中诅咒,正是太乙返还给他的怨念,当太乙记起万事,伏羲也很快清醒了。 伏羲道:“你吞了那许多魂魄,坏了我的好事,咱们师徒之间,一时生出意见,错了万年。我回首过去,觉得本不必如此,也未必要分个你死我活。” 太乙道:“你那些黑蛇到哪儿去了?” 伏羲道:“去办我早该办妥的事。” 太乙道:“那什么都不曾改变,你要摧毁凡间,我非除灭你不可。” 伏羲笑了起来,他道:“当我清醒的时候,我本已可离开聚魂山,降临凡间。我特意留在此处,正是为了等你。” 太乙冷冷说道:“你可知我如今不比以往?你仍要与我单打独斗?” 伏羲叹道:“你我之事,不必让外人得知。能在这儿将你悄悄杀了,又何必闹得惊天动地?” 太乙挥一挥手,捉住火山中一条火脉,他驱策火脉之灵,于是一根纵贯群山的火链陡然打向伏羲,快的有如闪电。 伏羲手指一抬,一根地脉变作堡垒,接住火脉,两者纠缠在一块儿,不久同时瓦解。 两人过招,改变了风水,于是阴阳失衡,裂隙重重,脉象被摧毁,大地摇摇晃晃,暴雨倾泻而下。 太乙要的就是这乱,乱是天灵之怒,他催促天灵,将这怒气对准伏羲,数百根飓风朝伏羲卷去。伏羲身躯浮动,眨眼间已隐入黑云之中,黑云狂涌,形成了风暴,百道黑色闪电向盘蜒劈落。 撞击之下,天地哀鸣,盘蜒浑身燃着黑火,朝后退开。伏羲从云层中出来,发须乱糟糟的。 此二人所施展法门,皆针对世道上的脉络,各自以天地之威猛攻对手,于是山呼海啸,暴雨地震,灾害接着灾害,毁灭连着毁灭。太乙伏羲之理再度交织,成了奇异的时空。在这时空之中,短短一刻,外界就是一个时辰。正如他们许久以前,在黑蛇毁灭的大地中,躲在阵法里艰难度日一样。 互换千招,这火山已被夷平,两人沉入百丈深渊,继续拼杀。太乙以奇致胜,伏羲堂堂之师,故而太乙虽有层出不穷的奇妙变化,但以威力而论,终究是伏羲更胜半筹。他挡下太乙万千残剑,一拳轰出,那拳头挟山崩之威,从太乙身后现形,太乙使水柱挪转拳风,但被擦中,喀地一声,断了几根骨头。 太乙身形一闪,使出庄周梦蝶,将生平所遇阎王神兽全数招了出来,众仙魔各施法力,登时法力肆虐,涌向伏羲。 伏羲袖袍一转,拍出数掌,将幻灵之奇一股脑抵消,正是伏羲通天道以正胜奇之能,于是阎王神兽又一齐消散无影,太乙这无往而不利的庄周梦蝶,已被伏羲轻易破解。 但此事也在太乙预料之中,否则伏羲当年如何胜得了他?正是众仙魔幻灵令伏羲分心片刻,他掌心聚气,全力打出“大道无形”。这一招威能浩瀚无俦,等同神佛将内力汇聚于太乙一人,霎时宛如流星雨落,陆沉汪洋。 太乙出手之后,霎时有一道黑雷刺了过来,太乙正乏力,抵挡不及,被烧毁浑身经脉,惨叫一声,落在远处。 他急运太乙真仙法疗伤,可这黑雷古怪绝伦,竟令盘蜒一时聚不起内劲来。他心知不妙,忍痛站起,身躯残破不堪。 他心想:“这黑雷蕴含真气不强,可为何会伤的如此厉害?又为何令我功夫失效?” 太乙遥望这一掌之效,前方数百里地已成虚无,数十年间,无生灵能在里头存活。伏羲漂浮在虚无之中,一弯腰,坐了起来,太乙汗水混着血水流下,他见伏羲确受了伤,可却颇为轻微。 伏羲微微一笑,朝太乙冲来,太乙无法使动原本功夫,急使黑蛇灵气反击,此时这黑蛇灵气威力也不在阎王之下,可如何挡得住伏羲操纵脉象的无上神力?弹指间过了两百招,伏羲也突使黑蛇灵气,一招咬中太乙腹部,太乙痛的大叫,远远飞出,摔入石堆之中,大口大口吐血。 太乙身上痛,可心中恐惧更为剧烈,他心想:“为何...为何我这大道无形没有用?不,不,他气力已然锐减,可绝不该如此毫发无伤。而我一身太乙之术,又为何不管用了?” 他凝聚心神,感受四周脉象,顷刻间恍然大悟:“正如咱们当年在聚魂山所作所为一样,伏羲他在相斗之际,改变了此地法则,人的气血、心神、光、声、力、魂、时、空皆有细微变化。我不通这变化之道,就像初练武就耍百斤大刀的孩童一样,又如何能全力施展?” 这是他此刻功力不存的缘由,可却不是伏羲撑过大道无形的缘由。即便敌人遁入虚无,隔绝时空,也难逃这玄奥微妙、摧毁万物的绝技。 太乙隐隐有了猜测,但这猜测令他让他浑身冰冷:他觉得伏羲在那一刹那,修改了因果,他本该受难以修复的重伤,却硬生生逆转了结局。伏羲曾对太乙说过这伏羲通天道神而明之的境界,太乙却不料他当真练到了这一层。 太乙退后数步,幻灵真气再度流转无阻,已适应了伏羲更改的法则,伏羲面露赞许,笑道:“你远比轩辕聪明,当年他可没破我这‘圣抑术’。” 他手指点出,太乙肩膀,膝盖,腹部同时破开大洞,鲜血长流,太乙痛的直冒冷汗,急忙修复身躯,可体力越来越弱。他明白自己刚刚一时不慎,被伏羲将阵法布在身上,此刻已成了伏羲的活靶子,再躲不开他随手一击。 但伏羲也有所折损,功力减弱许多,他需维系太乙身上的阵,维系那‘圣抑术法’,维系那更改的因果,直至其稳固不变。太乙知道自己的魂魄不灭,伏羲也无法再用续梦蛇之术封印自己。 他决意对攻,哪怕胜他不得,也要消耗这魔头。 伏羲看破太乙心思,他叹道:“我毁不了你魂魄,但封你百年,倒也不难,百年之后,世间早已被拯救,亿万炼魂在聚魂山生存,你见证了将来的一切,就会感谢我用心良苦了。” 太乙全想不起与血寒的约定,他来此之前,已强迫自己忘了软弱与留恋。他哈哈大笑,将黑蛇灵气运行到极致,单手撑地,预备着最后一搏。 骤然间,一阵滔天巨浪直奔伏羲,伏羲哼了一声,袖袍一拂,圣抑术法生效,将这巨浪扭转。但又有一道强烈剑气横斩而至,伏羲圣抑术抵挡不住,身形急退,以他身法,这一动本已在千丈之外,可身后一虎一鹤尾追而至,伏羲双掌齐出,将虎鹤迫开。 就这么稍一停顿,百道红光夹杂一道黑影,嗤地一声,刺中伏羲心脏。伏羲惨叫,手一抓,施展伏羲灭空功夫,来者中招,攻势终于缓了下来。 太乙身躯摇晃,惊喜交加,问道:“红疫?” 那人来到太乙身边,在他身上轻拍,纵然伏羲法术撕裂了盘蜒肌肉,但仍加速愈合起来。 斗神红疫缺了一臂,可立时已然复原,她眼神极为欢喜,但仍凝神对着伏羲,答道:“我瞧你两人相斗,你比以往厉害得多,可仍敌不过这黑怪物。” 太乙不及问她为何会来这儿,伏羲已然出手,世间脉象纵横交错,浩浩荡荡而来,斗神分出形影,霎时变作九人,其中一人抓着太乙逃离,另八人围着伏羲猛攻。但伏羲种种法术非同小可,那八人合力,仍看得出落于下风。 那抱着太乙的斗神苦笑道:“都是你这累赘,我不管你了,先去杀他再说。” 太乙道:“不可莽撞,你独自胜不了他。” 这时,伏羲长叹一声,往后退去,脉象变作迷宫,将众分身拦住。那被毁去的火山底下裂开一漆黑大口,伏羲进入其中,形影全无。 ------------ 五十 少年少女旧模样 斗神稍稍一愣,带太乙来到那窟窿前头,往内张望,喃喃道:“他去凡间了。” 太乙挺直身躯,也要入内,斗神拦住他道:“他布下法术,你追踪过去,非但追不上他,多半会迷路。” 太乙道:“这陷阱难不倒我,即使追不上,我回到凡间就成。” 斗神拍拍那窟窿,道:“是有人在凡间招他,他见时候一到,懒得与我纠缠,就此逃开了。” 太乙潜心运气,填补伤口,斗神咋舌道:“我已用了血肉重生法相助。为何复原起来这般缓慢?” 太乙心下感激,道:“他伤的不仅是我,而是包含我的八卦脉象,有些伤我能挡下,有些伤处置不及,便是永生不死之人,也会死在他手上。” 斗神皱眉喊:“厉害,厉害。糟了,糟了。“ 太乙问道:“怎地糟了?” 斗神叹道:“我一时情急,用了红疫功,几年之内,再找不到这另八个斗神来帮我了。” 太乙摇头道:“你原也无需帮我,我没准能想出法子,与他周旋。” 斗神哈哈笑道:“吹牛皮越吹越大,你不谢我,我也不来计较了,怎地还消我功劳?” 太乙瞧她面容,她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反盯着太乙,太乙诚恳说道:“多谢姑娘救了在下。” 斗神甚是欢喜,却不忙着叙旧,拉着他手掌道:“我躲在一旁,瞧你与那伏羲打斗,知道他暗中捣鬼,改了这儿的风水,令人身子沉重,气血不畅,心浮气躁,出手时变得乱七八糟,这法门可着实精巧。另外我瞧他明明已死在你那一掌之下,怎地到头来啥事都没有?”她热衷武道法术,见了这生平从未见过的功夫,忍不住非问个清楚。 太乙道:“他这圣抑术,也是以伏羲通天道为根基,将异世中种种脉象冗杂在一块儿,篡改了原本天地的规法,于是山为海,气为石,风化金,心化空,若反应不及,再强的高手,也立时变作空有蛮力的莽夫。” 斗神道:“那他自个儿不也一样?” 太乙怅然道:“他自然早就练得惯了。” 斗神点点太乙额头,道:“可你也当真了得,眨眨眼的功夫,就已适应得差不多了。” 太乙也点点她额头,答道:“你不也一样?” 斗神嘻嘻一笑,道:“我瞧了半天,与你仓促上阵,大有不同,就好比突遇风雪,你仍光着屁股上阵,我却有功夫穿条裤衩。” 太乙道:“话是不错,可用词太粗。你离万仙这许多年,怎地毫无长进?” 斗神一把拧着他耳朵,太乙惨叫一声,听她道:“我是女蛮子又怎样?但这女蛮子救了你的命!还要将你拿回去当压寨夫君。” 太乙笑了笑,岔开话题,又道:“刚刚我那大道无形掌追入时空,破开屏障,更弥留凌厉的幻灵真气,就算他有九条命也一齐消了。伏羲确实已死,但他死前施放了法术,折转了气运,分离了因果。于是死变为不死,伤变为不伤。” 斗神啧啧两声,眼神敬畏,却又有些兴奋,她道:“他这一手也太耍赖了。” 太乙道:“但这‘果’是他硬生生造出,也是一场幻觉,故而需使伏羲通天道维系这‘果’。我功力不弱,意志不软,他想要‘说服’我接受这果,自身消耗也着实不轻。依我估算,若同时有五、六个高手同时目睹此事,他损耗过剧,非累死不可。” 斗神指指胸口,道:“刚刚本姑娘帮你盯着他,也算出了一份力么?” 太乙笑道:“不错,正是这样,他等若同时需‘说服’你我。” 斗神叹一口气,道:“本来我总与人单打独斗,但这老怪出千作弊,说不得,我唯有与你联手斗他。” 太乙忙道:“不用,我自己一个人够了。” 斗神大咧咧的说道:“那也成,你有本事赶走我,那我就不跟着你,就像上回一样。” 太乙想起数年前,自己将她从太乙的万鬼梦境中逐开,之后就再未见过她,不由好奇问道:“当年一别,你怎地回到聚魂山了?” 斗神梳着乱糟糟的红发,举止竟有些妩媚,她笑道:“我一时不查,输给了你,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厚着脸找你,反正知道你在哪儿,你总是跑不掉了。我一万年没回聚魂山,总该回来瞧瞧不是?结果我那阎罗管得倒也挺好,大伙儿病怏怏的,却又病不死,饿不死,自相残杀,夺魂吃魄,日子过得好生散漫。” 太乙反驳道:“这日子糟糕透顶,怎算的好?” 斗神做个鬼脸,道:“我说好就好,你看不过去,要不你陪我一起管事?” 太乙当即肃然道:“姑娘无为而治,才情旷世,好生令人钦佩,在下就不画蛇添足了。” 斗神“哦”了一声,眼睛闪闪发光,似在盘算留客招待之道。太乙冷汗直流,忙问道:“我那百重义兄,眼下还是阎罗么?” 斗神笑道:“这死胖子功力微弱,好吃懒做,我本想好好整治他,但他是你义兄,那我就饶他性命,却撤了他的职。” 太乙松了口气,笑道:“那就好,多谢姑娘高抬贵手。”又问道:“姑娘怎地知道我在这儿与伏羲打架?” 斗神道:“一个多月前,我本想去找那新生的蛇帝阎王打架....” 太乙吓了一跳,心下忐忑。 斗神白他一眼,道:“我知道她是你原先那亲亲的师妹,放心,我不割她脑袋,只不过手痒,想打得她落荒而逃罢了。但就在那时,混沌阎王前来找我,说是见到了我一直在找的那位‘太乙’,又偷听到了那‘太乙’的一些渊源。” 太乙哭笑不得,道:“这阎王化身在凡间一位疯子身上,我和那疯子说话,全被他听得清楚了?” 斗神嘻嘻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自个儿管不住嘴,终究有被旁人知道的时候。总而言之,那混沌近来武功突飞猛进,我好想揍他一顿,见他带来消息,反而请他喝酒。我从那时得知,原来聚魂山的黑雨老怪,就是你那疯疯癫癫的师父‘伏羲’。” 太乙点了点头,道:“你们原先一直不知道?” 斗神道:“奇就奇在这里,咱们一个个儿都不糊涂,可谁都没猜到他是谁。混沌又说:‘长久以来,除了你之外,这黑雨是聚魂山乱象的一大源头...” 太乙笑道:“这混沌好不懂道理,你一直在凡间闲逛,怎地能在聚魂山捣乱?” 斗神挠挠头,挺不好意思,道:“我以往追杀各个儿阎王,闹得天下大乱,他这话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语气有几分欢喜,似感激盘蜒替她说话。 她顿了顿,又道:“嗯,你别打岔,总而言之,这黑雨危险的紧。众阎王有的被他所骗,一心征讨凡间,想当上什么‘魔皇’,如暴虐、蛇帝、吞山;有的则暗暗忌惮他,只想往凡间逃,在凡间当自在阎王,如尸海、邪龙、修罗、异兽;还有些人勤修苦练,渴望超越黑雨,升往轮回海中,如混沌、鬼心、劣魂、逐阳。 那时混沌来找我,告诉我黑雨正是伏羲,想与我、蛇帝联手,一举除了这老王八蛋。我闲着无事,想帮你这冤家个忙,于是着手准备...可过了几天,忽有消息传来,说黑雨老怪的老巢闹地震,有个庞大的阵法笼罩了百里方圆。我心情异样,觉得没准是你,于是找了过来。” 太乙心生暖流,暗想:“这姑娘对我终究是一番好意,只是手段厉害,我吃不大消。她杀了吕流馨,可又救了我的命,我该如何待她?” 忽然间,他想起一事,道:“你之前说...一个多月前?你听到地震的消息,是一个多月前?” 斗神笑道:“是啊,你们打了一个月,你自个儿不知道?” 太乙“哎呦”一声,道:“是了!是了!咱们无意中更改了脉象流逝,里头时空变缓,外头时空变快,我觉得只打了一天,可实则...已过了许久。” 斗神赞叹道:“这法子可真新鲜,你不愧是当年哄我当上阎王的滑头。” 太乙道:“我得回去了,就从伏羲离去的那窟窿走,那儿屏障薄弱,可容我通过。红疫姑娘,咱们后会有期...”忽然间稍稍一愣,想起红疫说要相助自己,这句‘后会有期’只怕是白说了。 斗神眼睛一眨一眨,笑道:“你真要走了?要不要去见见你那亲亲师妹?” 太乙摇头道:“采奇她记不得我,我眼下也耽搁不得。” 斗神道:“不是那蛇帝,是你另一位师妹。她被我所杀,炼魂跑到我国度里头重生,眼下是我新的阎罗啦,她原本功夫差劲,被我锻炼几回,眼下可比百重厉害多了。” 一时之间,太乙心头微震,身子稍稍发颤,他道:“是吕师妹么?” 斗神拉他的手,身形一晃,离了这百里乱象,太乙见到对面荒凉的悬崖上,有数十人正扎营等待。来者各个儿皆是极强的高手,其中有一蓝袍的美貌少女,样貌青春洋溢,眼神坚定果断,见斗神与太乙回来,脸上露出喜色。 除了表情不同,她正是那曾经与太乙结缘的小师妹。 众人向斗神磕头,斗神喊道:“都给我起来!”一句话将众人震的直挺挺跳起。 吕流馨率先迎上,她看看红疫,眼神崇敬,又看看太乙,目光谨慎。太乙知道她未认出自己来。 炼魂通常不记得自己前世是谁。但她此刻活生生的,与生者并无不同,是斗神维护了她的魂魄,让她能几乎完好无损。 她正是通过太乙所造的魂魄通路,成为炼魂,来到聚魂山中的。许久以前,太乙疯狂与大胆的举措,无意之中,拯救了自己愧对的姑娘。 太乙看了看天上,若吕流馨是上苍赋予太乙的征兆,太乙坚信他在聚魂山犯下的罪过,已经得到了原谅。 ------------ 五十一 罪人太乙终醒悟 吕流馨见两人并肩而立,道:“大人,这位大人又是谁?莫非是他打扰黑雨老怪的么?” 斗神道:“就是他,不然旁人怎会那般蠢?他本领已经比我更强一些啦。” 太乙朝吕流馨点头致意,既不疏远,也不亲近,他注意到吕流馨脸色有些青白,她只能存活于聚魂山中,除了魔猎时,再无法返回凡间。 但那也很好,只要她平安就好。都说好人死后,会升入天堂,其实天堂在哪儿,全看人的心思怎样。若人心满足,聚魂山也能是天堂。 吕流馨甚感敬畏,双目仰视着太乙,忽然间,心中涌起熟悉之情。她原本记忆已不复存在,但只因她曾为那深情而死,此刻不免心神激荡,全无血色的脸,变得红润起来。 斗神哈哈笑道:“你看着他,想起来什么没有?他没准是你前世的情郎呢?” 太乙不由担忧:“若斗神以为流馨对我仍有情义,会不会令她灰飞烟灭?以红疫她变化无方的情绪,做出怎样的事来都不古怪。” 他始终猜不透斗神的心思,她为何追着自己?是因为情么?还是如血寒一样,只是为太乙奇幻的命运所吸引?她一次次排除钟情太乙的女人,也是因为嫉妒么? 吕流馨知道这位上司性情严厉,虽待自己有大恩,可也再不敢心猿意马,忙道:“属下该死,万不敢招惹这位大人。” 斗神摇了摇头,道:“你若有本事,自管缠着他好了。他已超过了我,我再也不想管他。” 吕流馨叹道:“大人,馨儿这一辈子,都只愿为你效劳。” 斗神沉思许久,忽然道:“我要随他去远方了,我统领的地方,今后都归你管。若我十年不回来,你就是新的阎王。” 吕流馨惊呼一声,慌忙跪倒,其余人也跪了一片,吕流馨急道:“咱们万不能没有大人。” 斗神笑道:“少来,我在外头瞎逛了将近一万年,可出过什么乱子没有?只要我没死,没人敢对你无礼。你好好练功,不得偷懒,总有一天,能赶上其余阎王的境界。” 吕流馨黯然神伤,忍不住掉下泪来,斗神恐吓她道:“不许哭!我的弟子,自然要铁石心肠!当年我是怎么磨炼你的?” 吕流馨稍真情流露,已觉不妥,止住泪水,小声道:“全听大人吩咐。” 太乙心中宽慰,可旋即已如明镜止水,不复起伏。他道:“红疫姑娘,咱们走吧。” 斗神喜滋滋的点了点头,两人一齐浮空,眨眼间已在远处。 吕流馨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觉得十分默契,仿佛一个是光,一个是影,相辅相成,不可分割一般。她有些忧伤,却又为两人高兴,但很快沉着下来,令众人返回。 回到那黑色窟窿旁,太乙一见,心中一凉,道:“这...这是伏羲用黑蛇的邪术打开的破口,除非身怀极强的黑蛇灵气,决不能入内。” 斗神粲然一笑,陡然间周身黑雾冥冥,数十条黑蛇般的形状绕身翻飞,太乙大惊,问道:“你何时练成这...这灵气?” 斗神道:“你不在的那十年,我周游各地,也找了条黑蛇巨人,将它皮剥到自己身上,融合为一。你会黑蛇灵气,我又岂能不会?” 太乙难以相信,道:“我和伏羲费了极大的心血,才琢磨出融合这黑蛇皮的法门,你胡乱尝试,竟能成功?” 斗神秀眉一竖,道:“书呆子,你少给我显摆学问了,老怪物在里头留下不少陷阱,都是招呼你的,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太乙笑道:“是,是,姑娘也多多保重。” 斗神又道:“在进去之前,我还要问你一件事。你与我那徒儿血寒,两人可成了夫妻没有?” 太乙坦然道:“虽不是夫妻,但比夫妻情义更深,她就像是乖巧听话的、令我自豪的女儿一般。我绝不会让你伤她。” 斗神嗤笑道:“你是与我更好些,还是与她更好些?” 太乙惊讶道:“怎地在这当口,非说这些风花雪月的事?” 斗神道:“你放心,我以往杀你的女人,是怕你在修炼路上分心,你一旦神功大成,我只要跟着你就好,管你是狂赌烂嫖之辈,还是风流倜傥的混账,只需你将来与我比武时,能给我乐子,不被我轻易宰了,我是什么都不在乎的。” 太乙哈哈笑道:“血寒对我说的话,与你也差不多,你俩还真是师徒。” 斗神又道:“但除了血寒之外,若有我厌恶的女人缠着你,我会替你打发走。” 太乙暗暗心惊,知道她所谓的“打发”,手段定叫人不寒而栗。 斗神不再多话,往前一探,人已不见,盘蜒怕她受罪,同时也跃入其中。 两人同使黑蛇灵气,与黑暗融为一体,这破口之中,气息如潮,危险无比,若黑蛇灵气达不到极深境界,定会遭受厄运。太乙见斗神这灵气造诣不在自己之下,更是敬佩的无以复加。他这身黑蛇功夫,经过千锤百炼而得,可斗神却练了不过二十多年,她一身学武造诣,更稍胜过太乙自己。 下落了一天一夜,两人都失了对方踪迹。忽然间,一股黑紫色的狂潮向太乙袭来,太乙浑身冰冷万分,寒气透过黑蛇气罩,侵入经脉,扰乱神髓。他痛的似被人剥皮,又冷的遍体麻木。 他听见伏羲笑道:“你果然追过来了,太乙,你这孽徒,你这罪人,你不知自己又在犯下罪行么?” 罪行?罪行?一切的源头都是你,你到底发疯到怎样的地步,竟认为是我的罪孽? 你忘了么?那就想想吧。用你那扭曲的脑子,荒诞的记忆,虚假的梦境,伪造的往昔,与我对质,让咱们见见真伪吧。 一切还不明白么?是你——伏羲!师父!告诉我黑蛇将会返回,是你提议咱们去找黑蛇,以至于咱们都成了蛇妖。 我不是蛇妖,太乙,你才是蛇妖。你为何要对自己撒谎?提出一切的人是你!是你坚信黑蛇的轮回,是你带我找到黑蛇的巢穴,是你告诉我掌控蛇皮的方法。习练之后,我仍是伏羲,你却成了盘蜒蛇妖。 你说谎!你这老骗子!你想搅乱我的脑子,让我在这儿深陷沉迷! 哈哈,哈哈,很好,很好,你不愿承认是自己的错。这像极了你,我胆小无能的徒弟。每次你闯了祸,犯了错,你会自欺欺人的隐瞒,编造连自己都相信的借口,永远逃避,让自己在梦想中沉溺,也不愿去真正面对自己,那奸邪卑劣、毫无担当的自己。 太乙怒道:“我不是!你还在狡辩?利用蚩尤,驱策黑蛇,一次次妄图毁灭凡间的,难道不是你么?我不正是那一次次阻挠你,面对你的人么?” 伏羲道:“了不起,真了不起。是,我是狠心了些,固执了些,但关于一切的起因,我并未弄错。是你灌输给我危机的念头,是你向我展现了拯救的希望。聚魂山的一切,都是你在前,我在后,渐渐的,我再不是你师父,而是你的徒弟。你骗自己骗的太久,以至于将虚伪奉为真理。好,好,那我让你见证真实!” 须臾间,太乙脑子如有尖刀划过,他痛的大叫起来,五彩缤纷、杂乱无章的景象纠结在一起,立刻爆炸开来,于是层次分明,清清楚楚,前前后后都呈现在太乙面前。 太乙跪地对伏羲说道:“师父,天神弄错了,师兄弄错了,黑蛇是一场轮回,它们还是会回来的,天神无法再管束,你也不想让这世道重蹈覆辙,对么?” 太乙欣喜的对伏羲道:“师父,有了!有了!咱们需先明白黑蛇的心思,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一味蛮干硬拼是不成的,若不变成黑蛇,怎能知道其中奥秘?” 师父,师父,我找到了黑蛇的残余,那是三头黑蛇巨人,一个个儿都厉害得紧。 师父,咱们需这般运功,才能将这蛇皮化作自身的一部分。 师父...你好还么?你看,我成了这...蛇妖般的模样,你呢?还好,你没事,唉,不愧是师父,定力比我强的多了,一会儿就运用自如。我得先压抑这蛇皮,我得先将其藏起来。 师父,你看,这儿有一条通路的裂隙,莫非是通往轮回海的?咱们同使术法,将其扩开,试图通过其中如何? 师父,我以往听说过世间有聚魂山的传说,莫非这就是聚魂山么? 师父,我有拯救大伙儿的法子了!咱们可以把他们都带到这儿来! 师父,我发现了炼魂的法术... 师父,你看,我可以隐藏蛇妖的样貌了。 师父,咱们可以唤醒所有的阎王... ..... 太乙被记忆淹没,惊恐的无法形容,他试图找寻自己迷魂乱神的迹象,却悲哀的发现这所有的记忆都是真的。 正如伏羲所说,太乙是个懦弱的、急躁的、可悲的卑鄙之徒。他明明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明明是指引伏羲走上邪路的人,明明清晰的记得自己早时的罪,但他欺骗了自己,欺骗了所有人。 他认定自己是个受害者,因而可以理直气壮,踏上那英雄讨伐恶魔的光荣之路。 太乙辩解道:“但我的出发点仍是好的,不能因为我撒了谎,就将所有的罪过推在我头上。” 这总是没错的,制止伏羲这一点,总是没错的。他已并非我识得的师父,而是我铸造的邪恶根源。 既然我的罪孽更深,那我更需担当重责。我逃避了千万年,逃入梦中,逃避山海门,逃避泰家,逃避万鬼,逃避万仙,化身盘蜒,扮作吴奇,带上形形色色的面具,这更印证了我是多么滑稽荒诞。 我不会再是旁人了,我不会再是那虚伪的人,我停止了谎言,我抵达了真相。 无论是面对血寒,面对万鬼,面对张千峰,面对万仙,我都要如实告知一切。 我离开时是罪人, 归来时却要赎罪, 我离开时是太乙, 归来时还是太乙。 ------------ 五十二 万仙非仙却不凡 他昏昏沉沉的,飘荡许久,终于瞧见一丝光明,他认出那光明不假,乃是真正的出路,于是竭力向前游去。 耳畔似有千万人齐声大喊,太乙感官霎时敏锐数倍,他右手前探,被一股大力拉向前方,左手则将黑蛇灵气送出十里,抓了几下,抓住斗神。 他也放声喊叫,两人相拥着从破口中跌了出来。 太乙心想:“刚刚是何人帮我的?那气力可着实不小。” 他细测风水,辨明方向,北方是雪白的境地,南方则是褐色与白色间杂的硬土,他与斗神正停在一极高的冰柱上,满耳寒风呼啸。 他道:“这儿是原先隔绝万鬼与中原的冰墙,如今凋零,只剩下这冰柱了么?” 斗神道:“你多久没来过了?早就是这情形。” 两人环视一圈,未看见伏羲的踪影,他以伏羲通天道隐匿行踪,不知他去了哪儿。 太乙自言自语道:“以他本领,为何遮遮掩掩的?那定有重大图谋,我需先回万鬼一趟。” 斗神道:“那儿不是你的梦境么?应当来去自如啊。” 太乙道:“若只有我一人,到了凡间,一动念就能返回。可有姑娘在身边,需得找到预先埋藏的‘杯弓蛇影’之器。” 斗神道:“那别嬉皮笑脸的了,快些动手。” 忽然间,那冰柱正中裂开缝隙,两人吃了一惊,盯着那缝隙瞧。这缝隙裂开前毫无征兆,太乙暗觉非同寻常。 一块四丈长的巨大龟壳从中冲出,那缝隙立即合拢,那龟壳伸出脑袋四肢,成了只大海龟。斗神认出它来,奇道:“你是玄武?” 那海龟张开嘴,舌头深处,其中有一黝黑的圆头锤,送到太乙面前,太乙稍一犹豫,将其接过。 玄武道:“这立柱是我一根骨头化成,这玄武锤是这阵法根基,数个月前,有黑蛇教徒在此聚会,借助此地灵气,举行仪式,牺牲教徒,直至一个月前,将一黑雨老怪招了出来。” 太乙、斗神奇呼:“一个月前?” 玄武反而困惑的看着两人。 斗神叹道:“是了,咱们自己不觉,实则被这老魔头足足在迷阵中困了一个月。” 太乙急问道:“玄武老兄,那老魔头去了何处?” 玄武道:“我本在沉睡,那时方才苏醒,探出灵识,偷听他们说话。那黑蛇教领头的,是一叫洛儿的女子,还有一将臣的男子。正是这二人借助黑蛇之力施法,才能助黑雨老怪来此。” 太乙点头道:“难怪我找了许久,找不到这二人,原来偷躲在此处。” 玄武又道:“黑雨老怪对那二人说:‘如今有何进展?’ 将臣取出一条小黑蛇来,那小黑蛇似是传信之物,开口说:‘已与那血云、苍狐说定,共同对付大敌。’ 黑雨老怪道:‘万仙如今今非昔比,你们可要谨慎一些,莫让他们察觉了,否则他们突围,尔等阻拦不住。’ 洛问:‘爹爹,你不留下主持大局么?’ 黑雨老怪道:‘我需去找过往遗失的事物,半年之后,太乙或能从聚魂山追来,此人非同小可,尔等需加紧行事。’ 说完,黑雨一下子不知去向。” 太乙神色凝重,道:“黑蛇教与血云,苍狐联手,一同对付万仙?是了,如今万仙精兵强悍,远胜当年全盛之时。照此趋势,非但苍朝不堪一击,连龙血国也绝无法抗衡。时势变化,那血云竟出此下策。他不知这黑蛇教是多大祸患?” 斗神微笑道:“那苍狐不是你一手扶植上去的大英雄么?你看人的眼光可不怎么高明。” 太乙心下不安,道:“原先他心气高傲,绝不至于如此,为何变成这样,我也毫无头绪。” 斗神又道:“这伏羲可有些瞧不起你,为何算定能关你半年?你只一个月就跑出来啦。” 太乙道:“他万没料到姑娘你也有黑蛇灵气,且造诣深厚,他能拦得住一人通过,未必能拦得住两人闯关。” 斗神笑道:“你看,我对你的好处,那是数都数不清的,你还念着别的女人,良心到哪儿去啦。” 太乙答道:“阿弥陀佛,姑娘莫在说笑,在下已清心寡欲,咱们眼下可耽搁不起。” 玄武犹豫片刻,道:“真要与黑蛇教交锋,我虽未睡醒,也可相助,你拿着这玄武锤,若找到一轩辕金剑,可唤出我元神相助。若此剑遗失,可去一阳燧方诸泉中找寻....” 太乙见他懒洋洋的、不情不愿的模样,哈哈笑道:“多谢老兄指点迷津,这轩辕金剑正在咱们手上。” 玄武长叹一声,沉入冰柱,尚未走远,已然呵欠连天。 斗神与太乙皆感莞尔,她道:“东道主,你带路吧。”说罢拉住太乙手心。 太乙领她,往北行了千里,越过黑荒草海,找到一埋藏杯弓蛇影之地,他运功施法,迷雾茫茫,蜃楼重重,已回到梦境之中。 尚未站稳,一人已扑入他怀里,大哭大笑,疯疯癫癫,嗔道:“娘的,你也算的太准了,不多不少,恰好两个月!老娘险些要出门找人了。” 太乙将血寒抱了抱,替她擦去眼泪,笑道:“山人神机妙算,岂能过时不归?” 血寒察觉太乙身后仍有一人,不禁一瞧,登时毛发直竖,宛如惊猫一般,喊道:“师.....师父?” 斗神笑吟吟的说道:“徒儿,你在我眼前抱我瞧上的人,可是想挨板子了?” 血寒听她说“挨板子”,稍稍放心了些,道:“挨板子也不打紧,只要莫砍了我的头,我这人练一门‘铁屁股功’,练的出神入化,固若金汤...” 斗神摸摸血寒脸颊,血寒嘿嘿惨笑,心底发毛,好在斗神道:“这许多年不见,我也怪想念你的。” 此时,湮没、险戏、元八、庆仲、笼梵等高手一齐找来,见到太乙、斗神,而血寒站在太乙身边,眸含泪光,无不一愣。 湮没毫不费力,认出此人正是吴奇,险戏也瞧出太乙本质。庆仲恼道:“雪道长,你可不能背着师父偷汉子啊!”元八也大替“吴奇”抱不平,道:“是啊,你对宗主哭哭啼啼也就算了,对这小白脸哭个什么?” 斗神哈哈笑道:“是了,太乙,你背着我徒儿偷我这师父,她也背着你偷这万鬼的宗主,这叫天道好轮回。” 血寒做个鬼脸,道:“人不风流枉少年,老不开花白过活。贫道如今人赃并获,那是不用抵赖啦。” 太乙变化形貌,成了吴奇,道:“仲儿,元兄,是我。” 元八、庆仲、笼梵恍然大悟,齐声喜道:“宗主,你总算回来了。” 太乙又眨了眨眼,身形再变,又成了早些年盘蜒的样貌。元八、笼梵自不认得他,庆仲却大吃一惊,指着他喊道:“师父,你怎地变成这万仙高手的模样?” 太乙答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来瞒你,仲儿,我正是昔日万仙的盘蜒。” 庆仲脑子晕了半晌,慢吞吞变得清楚起来,暗想:“无论师父是谁,他对我总是恩重如山,不,不,若他是盘蜒,我对他以往更有极大的不敬,他不计前嫌,反而救我解脱,助我复仇,这份大恩,我粉身碎骨也无法报答。” 他尚未开口说话,太乙已探知他心思,笑道:“好孩子,师父终究没看错人。”他面向众人,又成了太乙的本尊,道:“与万仙碰过面了么?” 提起此事,笼梵忍不住一肚子火,怒道:“启禀宗主,早见过了。那天,鸿海师伯带着咱们几个同门,去会见万仙的那千峰,千峰还算恭敬,那叫千灵的小娃娃也颇亲切,偏偏那邪息、徒忠却着实瞧不起人。底下那几十个遁天的,气焰更嚣张的很。还有一振英的仙使,脸色冷冰冰的,好生嫌弃咱们。” 湮没微笑道:“这也是预料中的事。” 太乙听众仙使将姓名截短,成了两字称号,暗觉好笑,又奇道:“没打起来就好,后来呢?” 湮没道:“那邪息语气不善,说:‘咱们欠的是吴奇宗主的人情,你们万鬼若规规矩矩、不为非作歹,咱们万仙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来多管。可若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咱们万仙可绝不纵容。’” 笼梵嚷道:“就是啊,你看这话说的多不对头?若不是鸿海师伯拦着我,我就要与他们打上一架了。” 太乙知道有湮没在场,决计打不起来,道:“笼梵,说了多少次,咱们万鬼习练的功夫,更需修身养性。” 笼梵悻悻说道:“所以啊,我终究忍住了,更不曾还嘴。湮没师伯说了要与万仙共同攻打苍国之事,万仙遁天的不断哄笑,说:‘咱们万仙天下无敌,每一人少说皆可敌千人,苍朝不是对手,也不必万鬼的来捣什么乱。’他奶奶的,咱们万鬼比万仙厉害多了,也不见得这般吹嘘。” 太乙双目诧异,道:“那如今战况怎样?” 血寒道:“他们还真没吹牛,门人分成四十人一队,兵分三十路,两个月间,不费吹灰之力,已将苍国领土蚕食殆尽。不久之前,又重新聚集,向涉末城进发。苍国大势已去了。” 太乙立即说道:“召集所有鬼官,半个时辰之后,自乘黄山脉的‘杯弓蛇影’出口外出。” 庆仲道:“师父,让万仙与苍国狗咬狗吧,万仙虽然傲慢,但毕竟没做什么坏事。” 太乙道:“敌人并非万仙,而是黑蛇教、龙血教与苍国皇帝。此战艰险,不可怠慢。” ------------ 五十三 苍血黑影断前程 夜半三更,乘黄山脉的功名山上,有一人影轻盈落下。他头戴面罩,不露真容,目光警戒,身法高明至极,好似月影。 山巅早站着二人,其中一人气度雍容,样貌清俊,正是苍国皇帝苍狐。另一人则散发阴森沉重之气,双目黑红,一身血袍,似乎曾杀了百万人一般。 蒙面人知道此人是黑蛇教的首脑人物,名叫将臣,武功深不可测。但蒙面人并不畏惧,反而生出仰慕之意。他除下面罩,一张脸笑容深奥,苍白间透着黑气。 他是龙血教的掌教,龙血天国的相国血云。 将臣道:“血云,你终于来了。” 血云笑道:“多谢将兄赠予我这一具身躯,此身饱含真气,确是再合适也没有,我一身功力由此大进。” 将臣道:“比之那张千峰如何?” 血云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他道:“他已步入真仙境界,我仍远不及此人。” 将臣语速缓慢,又低又远,似有挥之不去的哀伤,他道:“我也不来瞒你,你在这躯体里头受我管辖,若违背咱们间的约定,我随时可下杀手。” 血云心想:“即便躯体毁了,我仍能以影子存活。”但他心知决不能泄露此节,遂郑重道:“我等高位之人,自当一诺千金,这是理所应当的。” 苍狐则神色从容,笑道:“万仙的做梦也想不到,龙血天国与我大苍国竟会联手。” 血云长叹道:“万仙本是龙血国手中的傀儡,因数目日渐稀少,咱们女皇将他们视作稀有珍宝,留着他们,瞧他们苦命挣扎,倒也有趣。可谁知这一夜之间,万仙竟有天翻地覆的剧变,对我龙血国耀武扬威,嚣张跋扈。唉,大丈夫当机立断,可不能错失良机。” 苍狐默然片刻,眼神忽有些烦恼,他道:“万仙号称遁天好手上千,六大破云仙使齐聚,加上一位千年罕有的真仙,若真是如此,凭咱们三家联手,只怕到头来,自身有覆灭之忧。” 血云望向将臣,不禁也犹豫起来,时值此刻,他仍不知黑蛇教与这将臣底细。除非这将臣身手足以比肩真仙张千峰,麾下能人更胜过万仙势力,否则此战胜算渺茫。” 将臣道:“只需将万仙引至涉末城前,派大军堵住他们去路,其余之事,两位不必多虑。” 苍狐幽幽叹气,血云道:“怎么?国主有何心事么?” 苍狐抬头瞧了瞧月亮,从身后一块石头后取出一个大布袋,他将布袋解开,里头摔出一人来。 将臣、血云早知苍狐身后藏着人,但也毫不介怀,苍狐指着那人道:“这人是我义弟,数月之前,背叛了我,与万仙勾结,后被我再度擒住。” 血云点头道:“青斩?” 青斩柔弱的脸上露出恐惧,眼中紫烟缥缈,他颤声道:“大哥,念在你我情深意重,念在你我...同床共枕,有过肌肤之亲...” 血云哈哈笑道:“陛下果然好风情,好趣味。” 苍狐也微笑道:“人生苦长乐短,无论男女情意,都得尝试一番。但此人惹我生厌,我已下定决心,要将此人献给将臣兄,由将臣兄处置,算是我一番诚意。” 将臣闻着青斩身上贪魂蚺血液香气,食欲大振,叹道:“好,我收了你的供奉。” 苍狐心头有气:“供奉?你真当自己是神么?我暂且用得着你,将来待我练成神功,先除灭龙血国,再剿灭黑蛇教,才解我心头只恨。” 将臣看着青斩,双目在黑夜中,有如红色的火光,青斩惨声道:“不要,不要!”将臣手一抓,青斩浑身血液霎时倾泻而出,凝成一颗血球,飞入将臣眼球里。 青斩闷哼一声,就此气绝。 血云暗暗骇然:“他这隔空食血的法门,对付的又是青斩这等高手,咱们龙血教中,无一人能及他项背。” 忽然间,苍狐“咦”了一声,捏了捏拳头,只觉那“伍空”老臣所传的功夫陡然剧增,他笑了一声,拔剑在手,朝百丈外一座山全力一劈,喀嚓一声,那山被劈下一大半来,隆隆声中,石块雨落而下。 血云一凛:“单看此招,此人功力已不在我之下。我是借这奇异躯体,才有突飞猛进。看来苍国皇帝,果然非同寻常。” 将臣似稍感兴趣了些,问道:“小皇帝,这是怎么回事?” 苍狐喜形于色,笑道:“怪了,怪了,不知为何,你杀了我这义弟之后,我竟连破玄关,功力更深厚了一倍。难道只因这青斩曾是我枕边之欢,结义之亲,杀了之后,会有这样的好处么?” 血云道:“我龙血教派之中,若将高手鲜血吸光,确可获得此人不少功力,但若那被吸血的功力不胜过吸血者,实则毫无效用。” 将臣在苍狐肩上一按,苍狐察觉时,才惊叹自己为何未能避开,可见自己虽有长进,仍只能瞠乎其后。 只听将臣说道:“到你这地步,即便青斩内力全渡给了你,也本不过精力更充沛些,无法提升修为,但你眼下境界已全然不同。这是何道理?我从未听说过这样的武学。” 苍狐暗叫好运:“那伍空老头所说原来并非空谈,这功夫非得杀了至亲才能一举飞升,嗯,他只知这功夫厉害异常,却不知关键在哪儿。如此说来,我定要杀了陈灵虚,到那时,多半就不惧万仙的张千峰了。”但仔细一想,那陈灵虚与自己不过结拜,关系远不及青斩亲密,未必能有此神效,只是事到临头,不妨试上一试。 将臣想不通,却也懒得多管,他道:“万仙傲慢,明日必难逃一劫,龙血教派只需阻住他们去路即可。”他为鬼人之祖,龙血教派的鬼人,全是他徒子徒孙,因而此时发号施令,语气似理所当然一般。 那两人答应一声,再度向他道谢,各自离去。 将臣站起身,一旁树中透出一条黑蛇来,那黑蛇变作一风华绝代的美女,神色顽皮亲密,洛神微笑道:“相公,这两人心里都盘算着对付咱们呢。” 这两人拥在一起,将臣满脸仿佛写满“千依百顺、万死不辞”的字样,柔声道:“这两人不足为患,但你爹爹说,万仙门人,潜力太强,哪怕只剩寥寥数人,也决计不能放过。” 洛神嗔道:“不嘛,我偏要你将这龙血教与苍国的人一并杀死。” 将臣一阵心惊,道:“可...可那些龙血国的鬼人,皆算是我的后裔。” 洛神双眸紧闭,忽然流下泪来,双唇轻咬,不发一语。将臣痛惜万分,急道:“好,好,我就依你,待杀尽万仙之后,就轮到.....龙血教与苍朝。” 洛神破涕为笑,道:“那好啊,我就知道你待我最好,最靠得住了。” 将臣欢喜起来,搂着她不停亲吻,亲到一半,洛神又道:“照爹爹所说,明天,那万鬼的太乙回不来,可咱们女儿说不定会出来捣乱。万鬼虽定比万仙差得远了,但咱们那女儿也有真仙之能。” 将臣想起能见到女儿,眉飞色舞,咧嘴笑道:“那我这当爹的去劝她一劝,咱们一家团圆,岂不美哉?” 洛神又连连摇头,她脑袋每轻轻一动,都令将臣背脊发寒。 她缓缓说道:“我要你将这不孝的贱人杀了。” 将臣惨叫一声,情不自禁的离洛神远了些。洛神目光不复脆弱,反而透着邪恶狂热,如毒蛇盯着猎物一般,她道:“将臣哥哥,这小贱人想要杀我,也定想要杀你。你从未见过她一面,难道对她仍有怜悯之情么?” 将臣额上血汗直冒,他对这从未谋面的女儿唯有难以言喻的愧疚怜惜,可毕竟洛神是他此生挚爱,若要违背她的意思,对将臣而言,更是匪夷所思,无可想象的事。他垂下脑袋,思绪断绝,只木然答道:“好,好,一切都听你的。” 洛神欣慰而笑,握住将臣的手,若在以往,她这举动定能唤起这半生半死的僵尸猛烈的热情,但这时,将臣只感受到彻骨的寒冷与深切的绝望。 ...... 次日晨间,万仙众门人拔营出发,踏上这北伐最后战役的征途。 张千峰浮在空中,扫过每一人的脸庞,见他们高昂的脑袋,挺拔的脊梁,神色轻松自在,却又充满自傲之情。这时的万仙光彩极了,比以往每一个朝代,每一次高峰的万仙门都更为荣耀,更为强大。 张千峰从他们身上,瞧不见半点担忧的心思,他们的信心空前高涨,对自身的高强毫不质疑。 张千峰叹了口气,隐隐感到不安,这不安是不久前才逐渐涌上心头的。但当今的万仙强大的近乎荒谬,张千峰是真仙,陆振英、陈灵虚、索酒更胜过破云境界,再算上千余个遁天门人,哪怕聚魂山的数个阎王长久不断的魔猎,也再无法伤及万仙元气。 张千峰平心静气,沉着下来,他的伏羲通天道隐约可测算凶吉,但此时却感到前景模糊不清。 他比过去任何时候的自己都更高明,正因为如此,他才懂得敬畏,懂得求索,懂得自问,懂得反省。 自与那吴奇分别,离开曲封梦境后,万仙门有了扬眉吐气之能。初时,他们尚知道谦逊沉稳,待人颇为和善,那是因为他们尚未真正明白如今的万仙是何等的庞然大物,也未从过去多年阴魂不散的死亡威胁中真正走出。 张千峰一时疏忽,被这些弟子表面的压抑所误,忘了约束,待反应过来,万仙已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傲慢之中。 ------------ 五十四 一朝登上万朝堂 张千峰记得那一回与万鬼碰面,众门人神态倨傲,言语颇为无礼,不像是结盟,倒像是收服附庸,惹得万鬼众人拂袖而去。 他当时本该训斥众人,可振英却劝道:“门主,大伙儿好不容易扬眉吐气,可不能再压下心气儿。菩提宗主在的时候,咱们万仙被人供在庙里呢,如今岂不该比以往强些?” 张千峰明白这倨傲由来已久,深藏在万仙的血脉中,压抑数十年之后,一下子爆发出来,若不严加约束,定会愈演愈烈。但张千峰却觉得自己似乎站的很遥远,旁观众人的言行举止,仿佛他们与张千峰关系淡泊。张千峰为万仙尽力至今,已然完成了托付,在那之后,他可逐渐归隐了。 他知道那是他成为真仙后心意改变,向往隐世,但谁又能说这念头不对?难道他当像凡俗人一样费尽心机而追名逐利么? 但他更知道万仙仍缺不了他,至少这远征未了,苍国未灭,黑蛇教仍是隐患,与龙血国也关系微妙。张千峰即使不愿多加管束,可仍需做万仙的中流砥柱。 而万仙当下士气高涨,也是顺理成章,并无不妥的。 他们从曲封梦境归来时,恰逢苍国派来二十万大军,与龙血国激烈交锋。双方投入甚剧,阵中皆高手如云。血云被苍狐打了个措手不及,城池被围,局面岌岌可危。 张千峰踏入战场,施展新领悟的功夫,举手之间,将苍国数万将士死死定住,唯有最强的高手逃脱。随后,他身形晃动,如入无人之境,往往在一招之内,擒拿数十个强敌。 城墙内外,当即哗然,人人都为张千峰这精妙无穷的神功而震慑。在一瞬间,战况就此逆转。 得胜之后,张千峰向血云、索酒简述了万仙本宗重生之事。索酒甚是高兴,当即答应认祖归宗,他那隼堡万仙,从此再成万仙一脉。血云笑容有些勉强,他麾下的龙血教徒仍大多不信。 张千峰于是传令下去,将众遁天门人分为四十人一队,领龙血教的兵马四处征讨,仅一个月内,除了涉末城外,苍国国境悉数攻克。万仙门人在期间大放异彩,军功无数。 至此万仙之名,再度响彻九州四海。龙血国中即便原有猜疑者,此刻已甘拜下风。 连战连捷,万事顺心,点燃了万仙门人心中自尊的火焰,那火焰变得如此炽烈,以至于人人都沉浸于自我崇拜、极度喜乐之中,而对待万仙这一称号,众门人更将其视作至高无上、古今未有的荣耀。 有人不明当年实情,称隼堡曾对万仙见死不救,甚至狠心迫害,提出要好好整治隼堡。有人念及龙血教多年来横行霸道、趾高气昂的行径,有心报复,当众羞辱龙血教徒,险些酿成大祸。更有人沉浸于愉悦,故态复萌,再度纵情享乐,流连于花坊夜市间。张千峰花大力气整顿门规,这才稍有好转。 他又想起了面具,这位对万仙恩情无穷的神秘怪人。 张千峰曾率众向这面具拜谢,按理而言,万仙当永远视其为恩公,好生善待他才是。然则万仙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被傲慢附体之后,起先,有少数人议论面具举动,不免抱怨他种种偷鸡摸狗的小事。随后,这抱怨衍生出谣言,说面具曾调戏仙女,作弄仙家,甚至强迫仙女委身。 那谣言越演越烈,将许多不相干的、子虚乌有之事,全都推到面具身上,终于引起轩然大波。一日,数百遁天门人,由邪息领头,跪求张千峰主持公道,严惩面具。张千峰驳斥道:“诸位所说,全无真凭实据,那面具却实实在在救我万仙于水火之中,我等当为他著书立传,传颂万年,怎能有忘恩负义之举?” 邪息等纷纷劝道:“真仙宗主,咱们万仙能够脱困,全是宗主一人煞费苦心,卧薪尝胆的功劳,那面具纵然有几分小聪明,我等焉能心服?更何况他胡作非为,辱咱们万仙仙女?” 众人情绪激昂,唧唧喳喳的声讨起来,张千峰声色俱厉,将众人喝散,可从那之后,就再也找不到面具了。 张千峰陷入茫然之中,就像一个多月前,那吴奇仓促辞别一样。 那吴奇到底是不是盘蜒? 他武功深奥,远胜过盘蜒师弟;心机手段,更非当年盘蜒所及。但以盘蜒才智,至今能有如此成就,对张千峰而言,也是合乎情理之事。 若真是他?张千峰是否该迫他承认?追问他当年的实情? 知道了又怎样?万仙如今是干燥的草堆,稍有火花,立时剧烈燃烧,张千峰又怎能主动去乞求天降大火? 他要做吴奇,那就让他做吧。恩恩怨怨、悲欢离合,张千峰早就该看破了。有些事,也还是藏着些为好。 ..... 至涉末城城墙,龙血国按兵不动,张千峰知道万仙众门人曾连夸下海口,道:“我万仙本宗出马,虽百万敌军,也算不得什么,到时又岂要尔等凡夫俗子碍手碍脚?”龙血教中因此乐得做一场看客么? 张千峰探出神识,笼罩十里方圆,除了城内城外,其余再无兵马,敌人城中虽人多势众,更胜以往,但仍远不是万仙敌手。 振英传令,众万仙门人逼近城池,城墙之上,一身穿龙袍金甲的汉子昂然而立,众仙家吃了一惊,认出此人正是苍国皇帝苍狐。 陈灵虚喊道:“大哥,事到如今,你为何还不投降?”他真气充沛,声音似在每个人头顶响起。 苍狐冷笑一声,抛下一具尸体来,陈灵虚接个正着,见是青斩,却已然气绝,他霎时悲痛绝伦,怒道:“你....你杀了二哥?” 泰慧上前一瞧,凄然道:“他是鲜血流光而死的。” 陈灵虚念及夺妻之恨,再加上这杀兄之仇,怒不可遏,喊道:“苍狐,你罪大恶极,今日我非杀不可!” 苍狐笑道:“倒要瞧瞧你有何能耐。” 泰慧持轩辕金剑,道:“灵虚,我来帮你。” 陈灵虚沉住气,道:“多谢慧儿姐姐。”将青龙鞭、蜃龙针握在手中,往前一指,泰慧长剑指出,霎时青龙化身,随着蜃龙幻影,飞至城墙之上,这双龙威力强横无比,等若数个破云仙家降临,霎时杀伤无数。 苍狐放出六道火红剑芒,刺向双龙,那双龙横冲直撞,口吐火焰,却被苍狐魔音气壁挡住,双方恶斗,一时难分胜负。 陈灵虚诧异道:“苍狐他武功内力皆已倍增,这才短短一年,怎能如此?” 泰慧道:“但也不过他一人而已。” 振英呼啸一声,也加入战阵,施展玄夜伏魔功,阴影如潮,霎时已杀伤无数。万仙众破云仙家携手入城,皆是万夫莫敌,苍狐纵然剑法神妙,也是抵挡不住,夺路而逃。 遁天门人与众仙使相比,功夫未免相形见绌,但数目众多,武艺也威力强横,见门中高人各显神通,自也士气高涨,有心显能,人影纷纷飞跃,不多时已大多身在墙内,再过刹那,已将城门摧毁。 振英见胜势已成,己方损耗轻微,几可忽略不计,更何况还有神通广大的真仙千峰不曾动手,心中一阵轻松:“此战之后,北方之患,只剩下那鬼鬼祟祟、格局低下的黑蛇教了。” 忽然间,后方未及入城的遁天门人传出惨叫,振英一见,惊怒交加:那一直冷眼旁观的龙血国兵马,已对万仙众人刀剑相向,狠命攻来,众门人毫无防备,已然死了三人。 她身法之快,仅逊于真仙一人,正要回身相救。但城内扑出十个苍国的鬼官,出手将她缠住,那几人内力深厚,振英又有些急躁,十招之内,竟无法脱身。 张千峰手一挥,使混元玄功,将万仙与龙血教众人隔绝。他已然动怒,声音低沉,说道:“血云,你与苍国勾结了?”他运上神通,话语震动心魄,纵然鬼人也听得头晕脑胀,站立不稳。 血云呼喝一声,眨眼化作一道黑影,到了张千峰身后,张千峰回手一掌,砰地一声,将血云击退,那血云身上影子好似铠甲,竟未受伤。张千峰暗暗惊讶:“此人功力与那苍狐不相上下,稍胜振英半筹,他一直有这等功夫么?” 血云一扬手,地面上众人阴影升起,化作山柱海墙,朝张千峰打来。张千峰手指连点,如拨弄瑶琴,眨眼间已破了敌人招式。血云见状不妙,又朝下方逃去,欲逃入阴影之中,但张千峰掌力何等迅猛,砰地一声,将血云打得痛彻心扉。他心知不是对手,奋力一钻,沉入影子不见了。 张千峰身子一闪,来到洁泽身边,道:“龙血教为何要暗算我万仙?” 洁泽六神无主,急的哭了出来,她道:“我不知道,我全不知情。是血云下的密令。” 张千峰知她并未说谎,虽然愤恨,却并不慌张。他见龙血教众仍恶狠狠的杀向万仙,而万仙众人武功虽高,毕竟经验不足,一时忙乱,竟接连有人受伤。此节可比不上隼堡万仙的随机应变,只见索酒、江苑等传下军令,霎时布阵已成,反而护住了手足无措的万仙本宗。 张千峰招出夔龙琴、麒麟环,又找到泰慧,道:“将夔龙、麒麟一并唤醒,情形不对。”泰慧本也是龙血教的人,虽因暗恋陈灵虚而投身万仙,到了此时,不免心情沉重。但张千峰仍对她信任如故,她心头一喜,当即长剑圈转,一头紫龙,一头麒麟骤然腾空而起。 ------------ 五十五 海市蜃楼梦中仙 振英见神兽大显神威,放下心来,安心对付一众鬼官,二十招后,暗影化作快剑,倏然间已将敌人杀死大半。 她得了空闲,使那吴奇传授法门,转换光暗,运轩辕雷霆心诀,招来白鹤,飞上空中,查探战况。 千灵子正使千灵天兵功夫,与一强敌交战。那强敌正是昔日万仙叛徒楚小陵。两人一时旗鼓相当,难分高下,但千灵子活了数百年,阅历丰厚,那楚小陵全奈何他不得。 而黄徒忠则与另一强敌过招,振英知此人底细,是为苍国远征大将军萧慎。那萧慎修为精湛,但内力不及万仙仙使复原神速,黄徒忠将剑气使得铺天盖地,萧慎绝不是黄徒忠对手。 除了这两人之外,其余敌人稍显平庸,全挡不住索酒一招一式,振英想起那苍狐,暗想:“他与血云沆瀣一气,诡计多端,决不能让此人逃了。” 她放出那雪虎,追寻气息,轰隆一声,将城中一房屋撞倒,苍狐一跃而出,神色有些狼狈,陆振英一道雷霆剑芒斩了过去。 她武功本稍不及苍狐,但苍狐当了多年皇帝,养尊处优,不再是以往那醉心于战场的猛将,加上心知必败,甚是气馁,竟不敢招架陆振英的招式。 陆振英呼叱一声,使飞鹤猛虎夹攻,苍狐躲了数招,急促喊道:“将臣,为何还不现身?伍空师父,快来救我啊!” 陆振英心头大震,道:“那魔头将臣?他眼下何处?” 张千峰蓦然从旁踏出,一招透过魔音气壁,击中苍狐胸口,苍狐气息一窒,已被张千峰制住。 陆振英长剑指着苍狐额头,正要审问,此时,黑色气息有如滔天巨浪,席卷全城,随后停滞凝固,成了笼罩千里的巨伞,将城内城外所有人全围困起来。 陆振英感到寒冷彻骨,仿佛连心魂都快被冻结,那寒气唤醒心中的恐惧,又似把人往苦寒的地狱中拽下。她潜运神通,以万仙内力驱散这恶寒,总算恢复镇定。 苍狐哈哈大笑道:“终于....终于来了。” 悄然间,密密麻麻的黑蛇脱离了黑暗,从天而降,袭向万仙众人。众人大骇,各出招式抵挡,但众黑蛇行踪诡异,攻势凶猛,只片刻之间,已咬死咬伤不少高手。 陆振英急道:“它们从哪儿来的?” 张千峰答道:“我也不知,它们原本不在此处,似是从异界突然冒出来的。” 他一边说话,一边出掌,以伏羲通天道扫荡城内,将万仙众人方位挪移,聚在一块儿,传声道:“不得各自为战,大伙儿互相支援!” 这数千万仙门人聚在一块儿,声势之大,即使阎王的魔猎也唯有避而远之。但那黑蛇数目太多,源源不断,每一条皆厉害异常,比万鬼鬼官更难对付。而其中人面黑蛇,黑蛇巨人,也是成群结队而来。其猖狂肆虐之势,远非魔猎可比。众仙家身处这腥风血雨之中,已不复早先心高气傲、轻松惬意之情,反而愈发惊恐。 他们经历多年死劫,不久前重获新生,更得了一身足以震动天下的武功,故而自觉飘飘欲仙,只道万仙天下再无抗手,那传闻中黑蛇之灾,或是阎王魔猎,在他们心底,也不过是北妖羸弱之辈夸大其词罢了。 直至此刻,众人陷入险境,见黑蛇妖魔充斥天地,大多皆惊骇得手足酸软。也是他们功力增长太快,心境修为未免不谐,一遇挫折,满身武功又如何施展得出来? 张千峰身在半空,一掌掌往下轰击,掌力临近,一分为千,替众人开道,让他们往那黑伞边缘逃去。而一众破云仙使也竭尽全力,将威力浩大的功夫猛击出去,从群蛇中杀出条血路。 只是这黑蛇实为世间可怖至极的天灾,其心魂体魄强横无俦,合力捕猎,绝非人力所能抵挡。张千峰功夫再高,众仙使勇气再强,也仍不时有人被黑蛇咬住,惨叫声中,四分五裂,魂魄被炼化升天。 众仙见死了人,不由得心胆俱裂,阵型散乱起来。有人自顾自往外冲,一晃眼功夫,又被黑蛇捉走。又有人另有打算,暗中找好友联手,想从旁突破,可也不过是自投罗网罢了。 索酒喊道:“不得擅动,配合咱们突围!”他一身武艺,犹在陆振英之上,妙招层出不穷,即使陷入这般境地,他也不以为苦,反而妙悟不断,苦中作乐。 张千峰见不时有人被蛇咬中,即使当场不死,这蛇毒也非万仙遁天体魄能挡。他若要自己逃跑,倒也不难,哪怕带数百人瞬移出去,也非毫无机会,可是好不容易带领万仙重回巅峰,他又如何舍得任何一人? 即使到了城外呢?那儿还有龙血教的叛徒,黑蛇仍会追击过来。张千峰仔细思索,心头悲哀,知道若要逃出生天,非得有重大牺牲不可。 他全力以赴,断喝一声,罡气扩散,将所有黑蛇全数隔绝。黑蛇纵然有侵蚀龙脉之能,一时也闯不进张千峰的内劲罩中。 众人惊魂稍定,停下脚步,惶恐的望着满城蛇妖。索酒已将前后主次思索清楚,道:“师伯,他们真正害怕的人是你,咱们即便全死了也不打紧,只需你一人走脱即可。” 陆振英恍然大悟,忙道:“不错,宗主师父,你不必再管咱们。” 千灵子、黄徒忠、雨崖子等人齐声说好,本宗遁天门人虽哭哭啼啼、哀嚎不休,却也无人出言反对。 张千峰摇了摇头,高声道:“将臣!女妖,一齐现身吧!若是有胆,我张千峰在此向你二人挑战!” 刹那间,空中现出两个身影,一人美丽绝俗,笑容满面,正是洛神。一人杀气森然,脸色惨白,则是将臣。 洛神笑道:“张宗主,你这天下无敌的万仙门,境况可有些不妙啦。” 张千峰道:“我以我自己为赌注,与你二人分个胜负,在比斗之时,不得再驱使黑蛇伤我门人。” 洛神扬眉道:“否则呢?若我不答应,你自个儿就溜之大吉了,对么?” 张千峰高声道:“若我败了,我甘愿受死,绝不逃跑,若姑娘不答应,张千峰哪怕背上贪生怕死的骂名,也会铭记仇恨,一直活下去。我已领悟风水精髓,这黑蛇灵气困不住我。” 除了寥寥数人,其余人皆心生指望:“宗主身为真仙,凡间哪有人是他的对手?”唯有泰慧、陆振英等人见识过那将臣神功,知道此人非同小可,心中为张千峰捏一把汗。 洛神笑道:“我倒另有个主意,不如你割下自己的脑袋,其余破云的仙使,也痛快的自我了断。我给其他人喂点儿蛇毒,就此放了他们,你觉得如何...” 将臣打断她道:“洛儿,我与他单打独斗。” 洛神嗔道:“你呀,这笨哥哥,总喜欢这费力不讨好的事,好吧,你爱逞英雄,我瞧了也好生欢喜。” 张千峰使动麒麟环、夔龙琴,以音律调理气息,不久已恢复大半精力。他自知此战重大,决不可心浮气躁、稍有分神,微一动念,已悄然在周围十里内,布下伏羲阵法。 将臣手掌变红,血气变作划破天际的长蛇,向张千峰冲去。张千峰发出一掌,砰地正中将臣身躯,将臣闷哼一声,稍一动,跑到阵法之外,再去看那两条长蛇,已被张千峰斩得粉碎。 张千峰又踢出一脚,力道玄妙,方位精绝,再度命中,咔嚓一声,将臣左半边被踢得血肉模糊。将臣狰狞一笑,扑向张千峰,张千峰身形隐匿,不知去向,但掌力足劲仍不断涌向将臣。将臣全无还手之力,刹那间被打的支离破碎。 万仙众人在下方观战,见这将臣惨不忍睹,大喜过望,齐声欢呼,那笑声中又带着喜极而泣之情。陆振英看的叹为观止:“宗主这身玄功,自身动向无人能测,而出手之际,敌人护体真气也无法防范,实是无可匹敌的绝学。这将臣定比那女妖厉害许多,若能胜了此人,再杀此女妖,群蛇无首,咱们全都能脱困了。” 索酒蓦地脸上变色,道:“这将臣要使真功夫。” 众人骇然道:“你少胡说八道!宗主赢定了。” 索酒摇头道:“这将臣有些敬重师父,故而先让他得手。” 果然听将臣笑道:“你原先守护同门,功力损耗不小,眼下咱们可两清了。” 洛神格格娇笑,嗔道:“好哥哥,你也忒无聊了。” 刹那间,将臣身躯炸裂开来,声如雷霆,散座漫天血雾,张千峰“啊”地一声,惊觉此地脉象已被将臣气血污染,再无法轻易挪移。 将臣笑道:“乾坤万物,何物不为我血脉?你身上鲜血,也逃不过我的鼻子。”身躯重现时,已完好无损,手骤然暴涨百丈,反手一抓,喀地声响,活生生将张千峰左臂扯断。众仙一见,纷纷惨叫。 张千峰不再遁入脉象,只以伏羲之术预测将臣动向,手臂长出骨骼肌肉肌肤,数个心跳间已然复原。将臣身法有如红电,除了索酒勉强能见,其余人全看不清楚。张千峰却清楚知道将臣欲前往何处,将从哪儿袭来,倒也有来有回。 两人斗得激烈,过了一个时辰,那将臣气血运转,愈发兴奋,一招一式皆有如天塌一般,张千峰终于抵挡不住,被将臣一招击破心脏。他眼前一黑,径直跌落在地。万仙众人心胆俱裂,哭喊道:“宗主,你自己逃啊!” 张千峰闭目许久,脸色苍白,双手摸索着想要站起,但忽然膝盖一痛,一跤摔倒,情形悲惨。 将臣叹道:“我全力以赴,即使轩辕复生,也未必是我敌手。张千峰,你确是个好汉,好,我会给你个痛快。” 索酒对陆振英传声道:“我去引开黑蛇,你冲出去救宗主师伯!务必带他逃走。” 陆振英心下感动,答道:“好!师弟,尽力活下去。”两人一齐跃出气罩,索酒刹那间斩出百道剑气,陆振英则以玄夜伏魔功扑向张千峰。 霎时,一道黑蛇灵气遮蔽索酒,正是洛神袭来,索酒连使炼化挪移、贪狼真气,依旧被那灵气死死缠住,他纵然灵活多变,不多时仍已遍体鳞伤。洛神冷笑道:“言而无信的小子,先前张千峰说什么来着?” 陆振英顾不得索酒,正要将张千峰背起,将臣抓住她后背,将她远远扔了出去,道:“我不亲手杀女人,但愿赌服输,张千峰这条性命,我就收下了。” 陆振英跌入群蛇之中,转眼已被咬中,她忍住疼,奋力斩断黑蛇,咬牙往张千峰方向冲去。她耳中听到黑蛇嘶嘶作响,知道死亡临近,又听见万仙同门如哭丧般的呼喊,料想张千峰命在顷刻。 她心想:“完了,这一次....这一次终于彻底结束了么?” 她忍不住想到了数十年前,万仙山被万鬼入侵,众人陷入重围时,不也是这般由大喜到大悲,由欢庆到绝望么? 苍天好生残忍,总喜欢作弄人,每当咱们飘飘然的以为得胜,以为天下太平之时,就会有灾难降临,将咱们再一次贬入无底深渊里头。 黑蛇的声音、万仙的声音、心跳的声音、血液的声音,在这交织的声音中,忽然加入了一小段异响。那异响掩盖了一切,震得人心颤动不已。 那是宏大沉重的龙吟声。 黑蛇被一股狂风卷起,她得了空隙,终于看清外界。 地上阴魂升起,化作大军,汇聚为城墙,与黑蛇激烈交锋,将索酒救出困境。又有一道血光破空,飞向将臣,将臣神色苦恼惊骇,竟似还不了手般逃开。 她见到一条雪白的百丈巨龙盘旋飞扬,光芒如梦似幻,将那黑蛇灵气的伞撕得粉碎。 她忍不住喊道:“蜃龙!” 那是真正的蜃龙,那可丈量大海,纵横天际的巨龙,绝不是泰慧招来的化身。 蜃龙头顶站着一人,那人容貌陌生,陆振英并不认得,但这场景却令她好生熟悉。 她不愿承认,但她这些年曾无数次梦见这一幕。她并非预见了这件事,而是她怀念着那过去的人。 那陌生人手一招,张千峰到了他身边,他再轻轻一拍,张千峰身上伤势已好转许多。 陌生人扶着张千峰胳膊,道:“师兄,你还有气么?” 张千峰神情激动,他低声重复道:“师兄?” 陆振英一颗心快跳出胸腔,她也轻声泣道:“师兄?” 陌生人点头道:“我不记得自己退出过万仙,你们就算把我除名,可也没对我亲口说过。” 洛神死瞪着那陌生人,冷冷说道:“太乙师兄,你欺世盗名了一辈子,总算露出本来面貌了?我正要替万鬼除去真正的大对头,你是来坐收渔翁之利的么?” 那太乙朗声说道:“我确是欺世盗名之辈,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到的最后,人总会明白自己到底是谁。” 那白龙临近大地,在太乙身后,无数万鬼服饰的人聚集在一块儿,各个儿都有些阴沉,但此刻看来,却又好生亲切。 太乙又道:“在下名叫太乙,可却一直戴着格式的面具。对万鬼而言,在下自称吴奇。对万仙而言,大伙儿可叫我盘蜒。” ------------ 五十六 女儿老婆谁为重 万仙众人脑袋似乎“嗡”地一声,无不震惊万分,有人脱口喊道:“是那失踪多年的盘蜒?他曾是咱们万仙的仙使,如今是万鬼的首领?” 隼堡万仙门人则喜出望外,索酒哈哈大笑,身上伤痛似一下子不见了,道:“吴奇大哥,盘蜒师父,你可把我骗的团团转。”盘秀一蹦老高,就要扑上前亲热,江苑虽也心神震荡,却将她牢牢止住,以免她闯入黑蛇群中。 陆振英一颗心燃烧起来,神魂俱醉,却又怅然若失,几乎握不住手中长剑。雨崖子见了,一招“沃土千里”,将陆振英拉至人群中,替她医治伤势,又道:“你为何还要惦记他?” 陆振英答道:“你呢?你难道已忘了昔日的事?” 雨崖子淡淡一笑,道:“我这道姑数百岁高龄,该抛下的,早就抛下了。” 血寒妙目如星,注视天上那将臣与洛神。她虽意志坚定,但想到要与这初次碰面的生父交手,免不了黯然神伤。 洛神只斜看血寒一眼,立时测算战局,心想:“爹爹赐我数千条黑蛇,就算来了这许多万鬼,也不过是自寻死路罢了!”手指摆了摆,黑蛇又如乌云般压向众人。 鸿海使出万魂王庭,凭空生出亡者大军,各个儿神勇卓绝,将黑蛇一时迫退。死魔险戏挥舞镰刀,瘴气张扬,黑蛇一触那瘴气,立时照出个一模一样的镜影来,正是当年阻拦观国盟军攻打涉末的阵法。济节变作飞龙,口中吐火;庆仲释放黑线,扫荡战场;元八、笼梵爷孙二人则使玄夜伏魔功暗中杀伤。其余万鬼手持斩蛇刀,各施身法,也是半步不退。 那笼梵忍不住笑道:“万仙的,几天不见,怎地摔得鼻青脸肿,要小爷我来相救了?” 众仙被他一激,无不愤慨,反而勇气倍增,怯懦全消,都想:“除死无大事,不能让万鬼的瞧不起了。”又打起精神,抵挡蛇妖猛攻。 血寒见天珑也混在己方之中,虽出工不出力,可有她在场,此战有胜无败,于是专注心思,以血肉重生之法,替伤者治黑蛇之毒。双方合力作战,已能与黑蛇潮旗鼓相当,不落下风,纵然有所伤者,也立时被血寒救了回来。 万仙瞧万鬼众人本事,这才陡然惊醒:“原来万鬼仍这般强悍,只怕...更胜咱们万仙。咱们先前自高自大,目中无人,岂不贻笑大方了?” 片刻之间,洛神瞧出血寒起死回生,救人无数,最为棘手,心下愤恨:“这孽种,非先杀了她不可!” 刚要动手,她与将臣心念相通,将臣察觉,立时喊道:“不可!”又大声道:“女儿,我是你爹爹!你不认得我,可我确确实实是你生父!”语气温柔和蔼,发自肺腑,似恨不得将心挖出来给她看一样。 血寒答道:“你若是我爹爹,就下来帮咱们的忙。” 将臣见她轻嗔薄怒的模样,当真如喝了迷魂汤,笑道:“是,是,且看爹爹帮你。” 洛神怒道:“夫君,你怎能被和小孽种骗了?”手一扬,黑蛇灵气如风暴般袭向血寒。突然间,一股掌力将她淹没,洛神惨叫一声,灵气涣散,受伤不浅,见正是太乙出手。 太乙道:“你二人对手是我。” 将臣夹在女儿、老婆之间,左右为难,见太乙出头,正合心意,一声长啸,震动千里,他道:“那就先杀了你这骗我女儿的狂徒!” 太乙答道:“你与我师兄交战良久,岂能敌得过我?”其实这将臣已练至血肉纵控念最高境界,比之轩辕也不遑多让,先前交手,所耗气血微不足道。他这般说,一则是感激张千峰奋战之举,一则是为令敌人以为自己掉以轻心。 将臣一招血掌打出,太乙飞身而起,从蜃龙头顶离开,将张千峰与那玄武锤扔给陈灵虚。陈灵虚接住后一愣,只听太乙说道:“用轩辕金剑,将玄武招出来。” 陈灵虚登时醒悟,将血涂在玄武锤与轩辕金剑上。他是轩辕后裔,自有使唤神兽之能。泰慧长剑一点,两人齐心协力,轰隆一声,一庞然大龟从地底钻出。 玄武叹了口气,口中吐出一股寒风来,那寒风吹过万鬼万仙众人,立时罩上一层轻盈坚固的冰甲。此物正是当年分隔南北的玄武冰墙所造,有驱魔正气绕身,可抵挡黑蛇撞击撕咬。此法一现,两派联手,已然占据上风。 陈灵虚又惊又喜,却也暗自纳闷:“为何这玄武神兽的化身这般高强,似比先前麒麟、夔龙要强上不少?”殊不知这玄武并非化身,而是本尊,它那玄武锤被太乙携带,一直吵得难以入睡,此刻仍保持清醒。 只听空中轰隆巨响,白光与红光剧烈撞击,正是太乙与将臣交手。将臣使出血佛经神功,真气凝聚成一百丈血佛,身手高强,有搬山运海的大威力,且千手连动,霎时千招,快速绝伦。他出招之际,血雾弥漫,众人虽有冰甲护体,离得又远,触之亦大感难受。 万仙仙家暗想:“原来他与千峰宗主相斗,只怕未使出全力来。” 只是此时太乙经与伏羲决战之后,一身武功已尽如往昔。他身上这幻灵真气混淆虚实,不再依托于脉象,而是随心所欲,几无所不能,在他真气笼罩之中,虽日月轮转也可操纵自如,这血佛纵有逆天之威,破脉之势,却也挡不住太乙。 血佛口中大吼,一道浩大真气打出,太乙手一扬,招来“坚不可摧之盾”,将那真气反弹回去。这世间本绝无坚不可摧之物,但在幻灵真气之中,此事为真,便能实现,倒也相差不远。 血佛中招,断了百根手臂,可霎时又已恢复。将臣右半边手臂齐张开,使出“血佛降龙”,五百条血色巨龙冲向太乙,身躯扭动,飘忽不定,从前后夹攻过去。 太乙凌空一抓,招来“无坚不摧之剑”,绕身转动,剑气将群龙一并斩首。这血龙本如流水般,能够断而复合,可此剑神奇至极,令那血龙不堪一击。他手执那剑,冲上前去,朝血佛当头一剑,光芒一闪,血佛从头到腹,已被太乙劈开。 但那血佛一破,气血皆融入将臣身中,将臣猛然一击,太乙飞出里许,才定住身形。将臣抢上,左手一拳,右手一劈,血光点点,将太乙包围。太乙深知这血光侵人心魄,损人身躯,施展太乙逃遁法避开,他体内真气变幻无方,那将臣无法嗅他血液追击,更无法测准其所在,反被太乙刺中数剑。 将臣越斗越是骇然:“这太乙身手已更胜过他那师兄,世上怎会有这等事?这等人物?”但他脾气倔强,激发斗志,内力增长,拳脚招式又猛烈几分。 饶是如此,太乙幻灵真气已然大成,将臣随时散发剧毒血雾,足以遮蔽脉象,却反而被幻灵真气侵蚀驱散,全无效用。而太乙行踪诡谲,慢于伏羲之法,却大违常理,乱人耳目,以将臣血佛经的高深修为,也万难看破他动向。 互斗千招,太乙凌空一拳,将臣惨叫一声,身躯一下子到太乙身前,仿佛自己凑上去中这招似的,只听喀嚓声响,将臣胸口已被洞穿。 将臣伤重,却反而欢喜起来:这伤势瞬间便可痊愈,但他血液沾上太乙肌肤,一旦燃烧起来,这太乙必粉身碎骨,那可胜负已分。 他正欲施法,忽然脑中剧痛,似有针在经脉中乱扎乱搅。将臣对自身经脉了如指掌,本可隔绝疼痛,但眼下中了幻灵真气,却无论如何屏蔽不了。就是这一时无措,太乙一指点中将臣额头,破了他血肉纵控念。将臣吐出一口火红鲜血,急忙往远处撤去。 太乙道:“瞧在血寒份上,暂且饶你不死。”战至如今地步,将臣已无还手之力。他拍出太乙幻灵掌,再使伏羲通天掌,脉象幻灵重重环绕,将臣深陷其中,露出惊惶之情。 血寒虽忙于救人,却一直关心战况,见状大喜,笑道:“你若真是我爹爹,咱俩今后好好聊聊。”万鬼门人欢呼雀跃,一时间士气暴涨。而万仙仙家震慑于这难以想象的仙法,皆有些神魂颠倒。 忽然间,一个大黑球朝太乙撞来,太乙持盾一振,将那大黑球弹开,黑球霎时变化,原来是数十条黑蛇缠绕而成。洛神从黑球中飞出,冲进那伏羲太乙阵法中,抱住将臣,就往外走。 太乙劈出一掌,洛神并不躲闪,反而张开手臂,挡在将臣身前。砰地一声,她胸膛炸开,发出尖利的惨叫。血寒身子一震,轻轻叹了口气。 太乙却想:“她明明能躲开这一招,即使带着将臣,也绝无重伤之理,此举又是何意?” 洛神一拂袖,茫茫黑蛇灵气阻挡太乙,她则搂着将臣,飞往高处。将臣眼神悲恸无比,道:“洛儿,洛儿,你何苦为我如此?” 洛神对将臣脾性了如指掌,知道唯有使这苦肉计,才能令情郎潜力全出,她口中吐血,凄凄惨惨说道:“相公,你快走,快走,你怜惜咱们女儿,有力使不出,我唯有舍命救你了。” 将臣既感动,又怒发冲冠,胸膛几乎炸开,仰天长啸,刹那间,仿佛有百万魔鬼呐喊吼叫。 太乙见他双目血红,幻灵真气竟制不住他,不由暗呼不妙。 ------------ 五十七 生生死死永相随 原先交锋之时,将臣并未全力以赴,这并非他不想,而是心境不到,这门“通血悟灵”之法不可使出。正如他知女儿在万鬼之中,就绝不会令黑蛇血肉炸裂,摧毁下方生灵。然而到了眼下,他见洛神“舍命”相救之举,心中悲伤自责得难以言喻,血气入脑,终于使出这亲自封禁的功夫来。 他身为世间鬼人之祖,无论那鬼人身在何处,气血皆与他相连,他只需动动念头,鬼人满身力气一时皆汇聚在他身上。以往鬼人稀少,这功夫威力不大,可这数十年间龙血国昌盛,鬼人数目近三十万,无论强弱,霎时都将真气“借”给了将臣。 只是这真气太过宏伟,无可估量,将臣理性一丝不存,唯剩下憎恨太乙,杀戮敌人之心。他聚集的血液缠绕住身躯,变作个两丈高的巨人,浓厚的血浆好似披风,有如大旗,在身子周围飘荡。他不停呼喊,声音震动乾坤,搅乱层云,随后向太乙打出一拳。 太乙在面前幻化一盾,按理而言,此盾可挡世间一切攻势,可将臣这一拳非常理所能禁锢,也有扭曲时空之效。轰隆一声,那盾四分五裂,太乙中拳,身上骨头多处断开,在空中远退出去。 将臣追来,拳头划弧,太乙还击,一掌打在将臣身上,可将臣身子只是一震,太乙双目圆睁,难以置信,又中将臣一拳,直往地面摔去,霎时地面粉碎,石屑纷飞。 血寒再顾不得救助万仙,倩影一晃,将太乙扶起,太乙急道:“快躲开了,我有法子对付他。”血寒道:“我先替你疗伤。” 斗神也到了太乙身后,问道:“你怎地如此不中用?可要我替你杀他么?” 太乙凝神片刻,摇头道:“不用。”手一扬,已将那黑玉笛拿在手中。 洛神远远一瞧,神色不屑,微笑起来,暗想:“这是爹爹昔日的笛子?这笛子不过是寻常事物,他想将这笛子当做兵刃么?”对将臣道:“别犹豫啦,只杀了那太乙再说。”也是她见将臣攻势缓下,当是顾及女儿,于是诱他只杀太乙,将臣理智乱作一团,定会乖乖听话。 果然将臣疾冲下去,快的好似星落,这一拳声势浩大,已近似太乙的大道无形。 太乙也不知自己为何取出这笛子,只是灵感突发,自然而然已在手上。他心意一动,那笛子一变,成了一柄长刀模样,那刀锋上微光跳跃,晦暗交替,正是他当年所用的帝江刀。 他再无暇多想,朝将臣一刀劈出,顷刻间月光如注,淌过将臣全身。说来奇怪,那月光照射之处,将臣身上血光消融瓦解,身躯急剧缩小。 洛神大惊失色:“这玉笛变作金刀,到底有何古怪?”将臣浑然不觉,稍稍停顿,依旧俯冲过来。 太乙则立时领悟:“那黑玉笛与帝江刀融合在一块儿,竟可散尽将臣神功?是了,此刀剥除异状,惩治失衡,将臣一身功力并非他修炼所得,远超他所能承受,此刀不过令他原形毕露罢了。” 刹那间,将臣至太乙面前,体型已如常人,可这一拳神威依旧非同小可。血寒毫不犹豫,挡在太乙面前,喊道:“爹爹!” 将臣已清醒了大半,见状心魂巨震,这一拳万万击不出去,身子一转,死命停下。可此力太过猛烈,他一下子静止,自身等若再受另一股巨力冲击,体内乒乒乓乓,一身骨头全数折断。 血寒凝视将臣,眼神凄凉怜悯,关切异常,将臣跪倒在地,唇边鲜血缓缓流下,慢吞吞微笑道:“女儿,好女儿。”似乎此时此刻,天地之间,一切都无关紧要。 血寒颤声道:“爹爹,对不住啦。我不能让你伤了太乙。” 太乙瞬间也感慨无限,但两旁猛然轻响,数十条人面飞蛇向血寒咬来。太乙单刀圈转,将飞蛇尽数砍伤,但所有黑蛇已舍了万鬼万仙,一齐朝此处猛扑过来。太乙伤势不轻,一时遮拦不住。斗神叹一口气,长剑连振,助他一齐抵挡。 再听洛神冷冷道:“既然你投奔这小贱人,那就一齐死了吧。” 将臣惨叫,胸口裂开一处大洞,洛神脑袋从他胸口钻出,神情似蛇,朝血寒狞笑,陡然张嘴咬去。她这些时日来,趁与将臣亲密时,早将这残忍至邪的法术施于其身,一旦将臣真气衰弱,又有背叛之意,她立时能从将臣身上现身,同时夺去将臣毕生功力。如此将臣虽不免一死,但总好过他转投敌人。 血寒怒道:“不许伤害爹爹!”施展血寒神功,握住洛神脖子,欲将她冻结后拉出,但洛神内力远比血寒深厚,往前一探,嗤地一声,也咬中血寒喉咙。血寒咬牙低哼,加急运功,与洛神相抗,只觉她那毒液比寻常黑蛇猛烈百倍。 紧要关头,洛神厉声尖叫,脑袋缩了回去,将臣鼓足全部气力,压抑洛神邪法,竟将她困在自己体内。洛神喊道:“你放开我,让我杀了这孽种!你胆敢违背我?你胆敢不听我的话?” 将臣满眼血泪,慈爱的望着血寒,不发一言,却似有千言万语传到血寒心里。血寒身中蛇毒,一时动弹不得,可却心如刀绞,不尽惶急。 一时间,她明白将臣的心意,洛神要夺他身躯,他不会在意,但若要杀害血寒,他情愿与洛神同归于尽。 将臣魂魄被黑蛇侵蚀,自知无可挽救,但他是鬼人元祖,毕竟非同一般。他指尖一点,一颗血珠飞入血寒心口,随即喊道“:“洛儿,咱们一起去吧。” 洛神惊骇至极,尖声道:“放开我!放开我!将臣!你这狗贼!杂种!负心汉!臭蛆虫!你放开我!放开我!你说过要守护我一辈子。” 将臣大笑起来,道:“我也仍这般想。”一身血液沸腾,使出血脉融魂大法,洛神惊呼不断,又凄厉的惨叫起来,两人缠在一块儿,身躯又黑又红,仿佛一座大熔炉,一眨眼间,将臣凝固,变作焦炭。 洛神身躯摆动,从其中钻出,她形体惨烈至极,魂魄也残缺不全,可鼓足余力,行动如电,往远处逃窜,但这时,斗神红疫化作黑影,一声轻响,洛神连哼都不哼一声,已被红疫斩成碎末。 红疫面向血寒,笑道:“徒儿,我瞧你娘不顺眼,替你将她宰了。” 洛神一死,众黑蛇倏然散去,天地晴朗,好似原本就不复存在的幽灵一般。仙鬼双方不得血寒救助,少时已死了逾百人,正狼狈之际,见状如蒙大赦,喜不自胜。 血寒答不上话,跪在将臣尸体前,愣愣瞧着她父亲,泪流不止。太乙在她身旁跪倒,一齐仰望这具伟岸的雕塑,他记起万年前并肩对抗黑蛇之事,又念及此人对女儿关怀深爱,不由怜惜血寒,也想起罗尤雅来。 太乙是否应当再见她一面? 众人逃过劫难,对二人感激至深,可见状又面面相觑。这将臣是残害众人的大仇人,如要学太乙、血寒模样,一齐向他跪拜,那他们可万万做不到。 红疫双手叉腰,喊道:“都走,都给我滚去休息疗毒。万鬼有治疗蛇毒的法子,不想死的,都给我把屁股滚远些!” 她气势汹汹,吆三喝四,众人莫名害怕,微微向太乙、血寒躬身,找一处安全所在静养去了。 太乙对血寒道:“你身上蛇毒还好么?” 血寒擦着泪水,道:“爹爹临死前,替我解了毒。他那颗血珠里头,有....血佛经真正的精髓,还有他临终想对我说的话。” 太乙点了点头,握住她小手,血寒心里瞬间好过了些,两人一齐站了起来。 太乙右掌在将臣尸体上按了片刻,更改脉象之灵,那尸体变得牢固精美,已与灵脉融合为一,成了一座壮观的神像,从此与天地共存。他道:“这就算作是将臣老兄的墓碑如何?” 血寒簌簌流泪,却嫣然一笑,道:“那可再好不过了。” 太乙又道:“洛神没那么容易死。再过数百年,她又能复生。她的圣灵已在黑蛇巢穴中,单杀她魂魄也无济于事。” 血寒恨恨道:“那唯有找到黑蛇老巢了。” 红疫笑道:“放心,她死的不能再死了。” 太乙摇头道:“她当年投身黑蛇教时,咱们也杀过她一回,她似是死绝,可终究仍活了过来。” 红疫一把捏他脸颊,太乙惨叫一声,听红疫道:“我说她死了就是死了,你啰嗦什么?” 血寒见太乙惨状,大鸣不平,道:“师父,太乙说了,不杀洛神圣灵,她能不断重生。” 红疫道:“可我明明将她圣灵也一并宰了。” 血寒道:“那万无可能,除非你练成了破魔弑神剑....” 说到此处,太乙、血寒同时惊呼道:“莫非你当真....” 红疫嘻嘻一笑,神采飞扬,道:“你们猜呢?”指了指身后,见张千峰、陆振英、索酒、江苑、盘秀等万仙门人站在远处,静静等候太乙。 血寒偷偷对太乙耳语道:“稍晚些你来找我,我有话对你说。” 太乙点了点头,血寒又朝将臣跪拜几下,刚要站起,被斗神一把抱住,她惨叫道:“师父,你做什么?” 斗神笑道:“咱俩师徒许久不怎么说话,你先陪我好好聊聊,放心,我不伤你一根头发。” 血寒嚷道:“不要,太乙,救命,救命,我被淫贼捉走啦!”大呼小叫中,红疫扬长而去。 ------------ 五十八 五子丧尽归一体 陆振英瞧着太乙走近,心绪千千万万,繁复纠结,一时如在美梦之中,一时像往深渊落下。在这千头万绪之中,一副回忆的画面凸显出来,那是两人在曲封梦境中的交谈。 太乙当时说道:“我是何人,来历如何,过往如何,你不必揣测,也无法想象。我所求之道,虽天地不可网罗,虽乾坤不可丈量。” 他所说的半点不错,陆振英见识了他那深不可测的功夫,与他相比,自己太过渺小,有如尘埃,既跟不上他的脚步,也理解不了他追寻的事物。 她听见张千峰向太乙道谢,两人双手紧握,索酒等人笑得像个孩童。忽然间,盘秀扑上前来,冲着太乙脸颊又亲又舔,大伙儿大声欢笑,一扫凝重阴霾。 陆振英也想如这盘秀一般大大咧咧,没心没肺,投入盘蜒怀抱,体会过望两人经历过的甜蜜,但她脚下如生了根,整个人成了石头,不敢动,也不想动。 自己曾与他无比亲密,眼下仍将他放在心上,但那又如何?在那梦境中,陆振英早想通了自己的道、前方的路。那路途及不上盘蜒,可陆振英却不会如他那般常常偏离。 陆振英想永远守护万仙。 盘蜒师兄也想守护万仙,但那不过是他旅途中顺手而为之事,仿佛一处驿站,并非终点。但对陆振英而言,有这信念已经足够,她不必追着盘蜒,不,他眼下已经是那古老的太乙了。陆振英这小小的道,足以支撑她走下去,哪怕永远只孤身一人。 隐隐间,她心情豁然开朗,仿佛顿悟的佛家信徒,不再为爱意所扰。 太乙走近,向她郑重说道:“师妹,先前隐瞒身份,实是我心魔作祟。” 陆振英不敢看他,只低头谦恭说道:“师兄何出此言,师兄之恩,非但及于我个人,更救万仙于水火。我感激不尽,岂会在意小节?” 太乙稍一停顿,似有话要说,陆振英呼吸乱了,心也乱了,等待他开口。 太乙道:“你已找着自己的路,那我就放心了。” 陆振英笑了起来,已有释然之意,她只答道:“我也是如此。” 张千峰又道:“师弟,龙血国与黑蛇教勾结,如今尚在城外,若攻打进来,我等重伤之余,又将是一番苦战。” 太乙道:“我来此之前,已将龙血教徒全数驱散,只是未找到那血云。”他自然知道血云在哪儿,他已撇下部属,飞速逃往中原,眼下难以追的上他。 但血云曾是太乙的分身,是他修炼途中曾有的邪念,太乙想亲自与他会面,若有必要,也将亲手毁了此人。 张千峰又道:“那苍国的残兵败将又如何了?” 太乙望着满城凄惨,心下痛惜,这曾是他费心经营的国度,如今遭受黑蛇大灾,纵然不过是猎杀万仙时稍有波及,死伤也不计其数。 若他未选中苍狐,而是交给旁人,这一切就能避免么?不,不,洛神有的是法子蛊惑人心,即使太乙的继任者英明神武,洛神总能找到破绽,布下这环绕全城的黑蛇阵法。 这痛惜之情一闪而过,太乙摇头道:“苍狐已不成气候,师兄,你是万仙门主,当先照顾好本门伤患。” 张千峰长叹一声,道:“我管教无妨,令门人骄傲自大,目空一切,才贸然落入敌人阴谋。我无能无德,岂有颜面当这万仙之主?” 身旁万仙众人大惊失色,齐声道:“宗主,你可千万别灰心,若不是你,大伙儿早就死了。” 张千峰隐退之意愈发强烈,似急着想与世隔绝,归隐山林,但如今见识了黑蛇祸害之烈,知道非担此重任不可,念及于此,唯有苦笑。 太乙拍他肩膀,道:“怎地你成了真仙,仍是这呜呼哀哉的倒霉模样。你即使不管事,万仙也少不得你。我当年一念之差,将涉末让给苍狐,才有这许多纷争来。咱们想要当悠闲的散仙,纵然不再过问凡俗,可决不能一走了之。” 当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张千峰哈哈一笑,道:“师弟言之有理。” 猛然间,盘秀握住太乙手掌,道:“师父,师父,我闻到有龙血教徒的气味儿,他们朝这儿来啦。” 太乙也已察觉,道:“咱们出去瞧瞧。”到了此时,龙血国鬼人已非大患,但也不可不防。 路过万鬼、万仙休息之地,听人来报,万仙死了两百仙家,万鬼亡者约有一百,几乎全数中了蛇毒,若非有当年眠婆婆留下的疗毒药物,两派只怕要覆灭在此。 太乙简略说了眠婆婆功绩,张千峰满心敬佩,道:“这位婆婆功德无量,正可流芳千古。” 来到城外,晨光微亮,见数十万龙血国大军缓步靠近,皆穿着厚重的遮阳衣物,精疲力竭的模样。大军之前,走着一人,一副病怏怏的状况,张千峰惊喜道:“面具老弟。” 面具忙道:“挚友先生!太...那个吴奇先生。” 太乙道:“我已除下面具,你叫我太乙就行。” 面具皱眉道:“不该,不该,大伙儿若都不戴面具了,我这生意可糟糕透顶。” 张千峰问道:“你怎会与龙血天国的人一道?他们怎沦落到这般情形?” 面具道:“先前黑蛇来临时,他们远远逃开,后来一下子被人抽干了力气,倒在地上等死。我碰巧路过,见状不忍,就替他们鼓劲儿,他们被我一劝,好转了些,想要进城避难。” 张千峰思索片刻,渐渐明白过来:“是那将臣最后施展的邪法,他是鬼人祖先,莫非竟能搬运众鬼人气血?” 太乙冷冷说道:“若真是如此,这龙血大军中的凡人倒也罢了,那些鬼人,岂不要入城吸血,酿成大祸了?” 面具脸上变色,道:“不会,不会,我将自己的血喂他们喝了。他们纵然疲累,但绝不敢滥杀无辜。” 张千峰奇道:“这大军中鬼人足有数万,你一个人怎喂得了?” 面具道:“这叫望梅止渴,他们一见到我这秀色可餐的颜色,立时就知足常乐矣。” 张千峰不禁莞尔,太乙哈哈大笑,道:“胡说八道,什么秀色可餐,准是大倒胃口,霎时大彻大悟了。”他心知面具比将臣更为古老,定有缓解渴血症状之法,自也不必多问。 于是三人押着众龙血教徒入城,找一处空地扎营。太乙命死魔险戏严加监视,以防异动。 张千峰找到洁泽,再度问道:“师妹,你对龙血教加害万仙的阴谋,当真毫不知情?” 洁泽凄然道:“师兄,我不过是随军的副手,血云知我主张与万仙为善,信不过我,找借口将我调离。”说到此,她咬咬嘴唇,哀求道:“其余教徒,对血云奉若神明,不敢违背,这才有先前背叛万仙举动。但他们也身不由己,还望师兄网开一面。” 张千峰与太乙暗中商议,太乙道:“世间黑蛇祸害无穷,单凭万鬼、万仙联手,仍未必能胜,龙血教徒势力强大,若能并肩作战,也可增些胜算。” 张千峰也有此意,对洁泽道:“但这血云决不能放过了,咱们万仙要追杀此人,尔等不得包庇。”洁泽连声称是。 太乙又与张千峰寒暄几句,遂回到万鬼阵中。湮没等人相迎,济节急道:“宗主,你是咱们万鬼的头头,可不能三心二意,跑回万仙当甚么仙使。” 太乙见众人满脸焦急,立时道:“哪有此事,我这首领当得快活滋润,跑回去做什么?”众人这才放心下来。 湮没指了指一棵树下,太乙见血寒与天珑二人相依而坐,血寒正叽叽喳喳的向天珑说话,天珑神色宽容,似颇为愉悦,仿佛看着小猫崽子一般。湮没传声笑道:“阎王与真仙如此和睦,我真看不过去了。” 太乙叹气道:“总不见得两人杀个天昏地暗,老兄痛快了,我可怎生过活?” 湮没点头道:“那也唯有如此。” 太乙见万鬼境况稳定,知道无碍,又独自往城内宫殿前进。 走到途中,他见前方一人飞檐走壁,腾空而行,身法极强,认出那人正是陈灵虚。他眼中似燃烧着烈火,神情坚毅,像要与人拼命似的。太乙悄悄跟着他,来到涉末皇宫。 因城中守军落败,又有蛇患肆虐,加上苍狐倒行逆施,不得人心,宫殿内禁卫军早一哄而散,几乎空无一人。太乙运功探查,其中只剩下不到十来人,大多聚在一处隐秘山谷。 陈灵虚似知道那去处,又或许与人有约,却决定孤身赴会。 他来到那山谷,等候许久,才有一人从天飘至。 那人面目苍老惨白,看来却似是得道高人,他道:“陈将军,老夫名曰伍空,是陛下让我来接你的。” 陈灵虚咬牙道:“你让这背信弃义的混账出来见我!我此来正要杀他,替二哥报仇!” 那伍空微微一笑,道:“那还请随我来。” 陈灵虚绝非莽撞之辈,知道此去胜算渺茫,但若非如此,苍狐立时顺密道逃脱,那可就万难再找到此人,他随身带着三件神器,反复权衡,眼下唯有冒险一拼,于是跟那伍空走了。 太乙藏身在脉象之中,仔细打量那伍空容貌,心头震惊:这伍空不是旁人,正是当年在万鬼群山中有过一面之缘的鬼心阎王。 ------------ 五十九 枕边佳人是死尸 步入山谷间,只见一山洞,洞口黑魆魆的,幽深阴冷。那鬼心道:“此洞乃昔日吴奇所造,避于外界,其中法术无穷,唯有涉末城君王能带人入内。” 陈灵虚恨道:“他何时变得如此胆小懦弱了?是你这奸臣撺掇他么?” 太乙知道鬼心若要杀陈灵虚,算不得如何艰难,于是仔细防范。但鬼心神态祥和,毫不动怒,答曰:“老夫不曾左右陛下行径。” 陈灵虚这些时日跟张千峰修炼那伏羲通天道,他为轩辕后裔,加上福至心灵,进展迅速,单以功力而论,在万仙之中,仅逊于张千峰、索酒、陆振英,兼之手持神器,心怀仇恨,全无惧意。他点头道:“走吧,我去和他做个了断。” 鬼心脑袋点了点,那洞口中透出一丝橙光,陈灵虚随鬼心步入其中,太乙潜行跟入。 顺暗道朝前,不久深入山中,来到一处富丽堂皇的大殿,这大殿顶端高不可见,广阔无边,地面墙面甚是光滑,各处布满美女玉雕,种有奇花异草,其余金银器具,乃至温泉小瀑,样样俱全。 在大殿正中有一龙床,轻纱垂笼,灯火轻亮,陈灵虚见床上躺着数个身姿僵硬的女子。他眼神惊怒,大声道:“苍狐,你出来!” 苍狐从阴影中走出,面色入土,额头上布满皱纹,看着陈灵虚,目光很是狂热,他叹道:“三弟,你终究还念着结义之情。” 陈灵虚气往上冲,道:“你还有脸说结义?你为何杀了二哥?” 苍狐笑道:“我杀他之时,不曾多想。但没料到杀他之后,我武功内力俱突飞猛进,看来依伍大人所传功夫,若要更进一步,非杀了武功高强的亲人才行。” 陈灵虚指着龙床道:“床上是谁?” 苍狐手一挥,帘布掀开,陈灵虚霎时更为悲愤,喊道:“楚小陵?傅....瑶儿?” 苍狐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这些女子都与我有肌肤之亲,且功力不弱,我想杀了她们试试,谁知却不管用。” 他将傅瑶儿脑袋拎起,她唇边满是红血,苍狐摇头苦笑道:“这不要脸的婆娘,若不是她勾引我,你我岂会决裂?我恨透了她,知道你也恨透了她,杀她之时,让她吃尽了苦头,非要她追悔莫及不可。” 陈灵虚泪水夺眶而出,他望着此生初恋,心口脑袋,都痛的如尖刀剜肉一般,他本也深恨傅瑶儿水性杨花,可见她死了,便原谅了她一切罪过,只念着她曾经的柔情蜜意,想象她死前痛苦。 苍狐又横抱着楚小陵尸体,表情厌恶,道:“这不男不女的妖怪,骗的我好苦。她与我同床时,妄图用心法夺我内力,哼,幸亏伍大人提醒,我可没让她连番得逞。但她武功不差,我以往留她有用,这才没将她宰了。如今为了练功,只有拿她开刀。” 陈灵虚一振兵刃,道:“你这丧心病狂的疯子。” 苍狐叹道:“我算准你的性子,得我密信后,准会独自来找我,而不愿借旁人援手报仇。其余人都不成,唯有你,唯有杀了你,能让我一举踏入真仙境界,以后定可以卷土重来。” 陈灵虚擦去泪水,昂然道:“我今天非杀你不可,但动手之前,我需知道你为何会变成这样?可是这姓伍的用邪法令你发疯么?” 苍狐脸色变得惊恐起来,道:“你不在皇帝位上,你不明白....世事多么艰难。尤其...我得知那吴奇还活着的消息,唯有铤而走险,不择手段了。那吴奇.....是我命中魔星,我本以为彻底摆脱了他。可此人简直如同魔鬼一般,即使去了地狱,他仍返回此间,带着那神出鬼没,无处不在的万鬼,朝我复仇来了。除了伍大人,除了那门贪狼神功,我再无其余依靠。” 太乙黯然想:“他怕极了我,因而变得暴虐无道?他本极为豁达,想不到本质如此脆弱。我终究选错了人么?” 陈灵虚道:“那就不必多说了。”挥动玄武锤,寒风袭体,凝聚成白色铠甲,再手握青龙鞭,遥遥一击,内力猛飞过去。 苍狐使魔音气壁,挡了一招,长剑劈出,曙光剑芒交织成网,反击陈灵虚。陈灵虚挥舞长鞭,青气激扬,将剑芒阻隔在外,随后,地面升起巨树粗枝,或缠或刺,直袭苍狐。苍狐立即运凤凰裂序,身子一弹,一剑刺向敌手。 陈灵虚察觉苍狐剑招有异,似能夺人体内真气,好似水下的食人鱼一般。他心下惊骇,只得全力以赴,长鞭圈转延长,变化多端,迎战苍狐神妙精巧的剑招。双方激烈厮杀,性命相搏,时时刻刻皆毫无疏忽。苍狐招式内力占了上风,但陈灵虚有玄武甲护体,青龙鞭补气,采取严密守势,趁隙反击,倒也令苍狐讨不着便宜。 苍狐下手越重,身法更加诡异,五百招后,身影分裂,变作十人,一齐猛扑。陈灵虚使一招“十面埋伏”,长鞭凌厉重扫,砰砰声中,将那十个幻影击溃。 岂料刹那之间,青龙鞭颜色变暗,法力急剧衰弱,而那玄武甲也喀喀的露出裂痕。陈灵虚霎时满身冷汗:“他那影子...那影子可蚕食神器上的神法!” 苍狐哈哈大笑,黑蛇剑劈出,使出青仙斩魂,刺向陈灵虚额头。陈灵虚兵刃盔甲尽皆被破,乱了分寸,已然难逃一死。 突然间,那黑蛇剑上现出青斩面容,只听青斩怒道:“你杀了我,还有脸用我招式?” 苍狐魂飞天外,手臂一转,扑哧一声,黑蛇剑反而刺入自己胸膛。他厉声惨叫,忙将黑蛇剑抛了,吓得远远跳开,喊道:“二弟?二弟?” 陈灵虚也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喊道:“二哥!” 那黑蛇剑漂上半空,嗖地一声,刺向苍狐,剑刃上那青斩的幽灵双目血红,面目狰狞,苍狐连使剑意阻隔,可他心中有愧,这剑意软绵绵的,如何阻拦得住? 又是一声轻响,利刃刺破肌肉,苍狐左臂中剑,连声痛呼,他用火焰剑芒去斩那黑蛇剑,但青斩剑术不在他之下,穿透防御,骤然而至。苍狐神魂不宁,顷刻间大落下风。 他喊:“伍大人,救我,救我!” 鬼心仿佛木雕一般,站在一旁,冷漠不动,苍狐惊怒交加,可却不敢分心。 陈灵虚察觉那青龙鞭已恢复原状,心想:“原来不过一时失灵罢了。”见青斩得势,有心为义兄报仇,倏然一鞭,宛如飞龙行空,如天木翻滚,隆隆声中,正中苍狐,与此同时,黑蛇剑狠狠捅来,穿过苍狐咽喉。 苍狐流血如瀑,远远飞了出去,他有鬼首之躯,受致命之伤,一时却不会死。他捂住喉咙,艰苦喘气,脚步一点点挪动,朝后撤走。 此时,又一人影从天而降,手中黑剑斩过,鲜血喷洒,苍狐脑袋飞上了天。陈灵虚“啊”地一声,又惊又喜,见那女子白发如雪,容貌柔美,倾国倾城,正是数月前曾救青斩逃脱的霜然。 霜然手持黑蛇剑,转动半圈,抖去剑上鲜血,动作洒脱爽快。她笑道:“徒儿,你扮鬼扮得够了么?可以出来了。” 陈灵虚道:“徒儿?前辈所说徒儿是谁?” 太乙道:“陈少侠,是我。”说话间已在陈灵虚身边,朝霜然微笑颔首,随即对着鬼心,神色警戒。 霜然朝太乙笑道:“我也没料到吴奇就是我徒儿盘蜒,而盘蜒又是贪魂蚺的祖宗太乙。你当时扮作吴奇,并未认我,可让我好生心冷。” 太乙与霜然相认,自也喜悦不已,道:“洛神已死,师父已脱离那洛神掌控了么?” 霜然笑了笑,神采飞扬,脸上竟极具威严气派,与当年那温柔体贴的美貌长辈,实已截然不同,她道:“我猎杀苍狐已然很久了,只是他武功太高,我一直找不到时机。碰巧他与洛神结盟,我身为贪魂蚺,趁机投入黑蛇教,寻觅良机,并非真被洛神操纵。 这苍狐得知黑蛇没杀得了万仙,失望之余,逃到此处,我假意听从他吩咐,他就让我埋伏在这洞中,相助他杀死陈小兄弟。哈哈,这执迷不悟的蠢货,他根本不知这黑蛇剑的妙用。” 太乙低头沉思,默然不语,陈灵虚大感困惑,问道:“蛇三前辈,你为何猎杀苍狐?这黑蛇剑又有什么玄机?” 霜然道:“我本名并非蛇三,而叫做霜然,是这位太乙曾经的师父,我曾吞食一位尸海阎王的炼魂,与太乙分别后,独自行于北妖诸国,无意之中,又获得了一柄黑蛇剑。 过了许多年,我假扮成佣兵,参与大观盟国与涉末城之争,我是见那泰远栖身有黑蛇剑,心下好奇,才想在旁观战的。泰远栖死时,我恰好就躲在不远处,并无人察觉到我,不料他死透之后,我惊觉一身武艺增长一倍,心里喜悦之余,却不明白到底为何如此。” 太乙指着苍狐道:“这苍狐不久前杀了青斩,也自觉有长足进展,原来其中关键,在于黑蛇剑么?” 霜然笑道:“不错,正是这黑蛇剑。我脑中有阎王炼魂,虽浑浑噩噩,却也颇有智慧,不久已想通大半玄机。 时至今日,我一共知道有四人怀此黑蛇剑,一人是我,一人是泰远栖,一人是青斩,一人是苍狐。凡持有黑蛇剑者,若不是贪魂蚺,会被此剑缓缓转变为这妖魔。且持剑者会与其余三人有缘,若能见证其余持剑者之死,便能收获那人全部功力,自身心智修为,皆会更上一层楼。” ------------ 六十 诡怪离乱一颗心 太乙道:“原来如此,苍狐误信邪道,竟以为弑亲之后,才能练成这门功夫。” 霜然道:“其实说的也没错,经黑蛇剑而变成的贪魂蚺,彼此之间既紧密相连,又暗生恨意,仿佛兄弟姐妹之亲。只是他所杀这些妃子,算不得真正的亲人。” 陈灵虚奇道:“那前辈先前不杀青斩二哥,反而救了他,又是何道理?” 霜然摇头道:“我虽知这门怪异功夫的练法,但始终狠不下心,唯独对这人心尽丧的苍狐,我却绝饶不了他。” 太乙看向鬼心阎王,道:“伍大人,伍大人,伍者,五人也。鬼心,你谋求五子皆空,本就想操纵他们自相残杀了么?那黑蛇剑是你所造么?” 鬼心阎王微微一笑,道:“老夫只传授苍狐这门贪狼玄功的法诀,至于如何增长功力,却是他自行琢磨而得。” 霜然此时收获苍狐、青斩、泰远栖三人功力,身手足以与阎王比肩,她目光冰冷,凝视鬼心,恍惚间对此人畏惧已极,可又恨之入骨。 她道:“鬼心五子,那还有一子,又是何人?” 鬼心叹道:“那正是老夫。” 霜然叱道:“你让咱们互相杀害,是想最终将咱们全部吞噬?” 太乙蓦然想起当年暴虐阎王曾想捕杀泰远栖之事,也道:“你早在聚魂山中就散尽功力,谋求神功,不料被暴虐阎王重创。你是为了重拾阎王法力,才布下这样的局面?” 鬼心霎时寂静无声,像成了一块死气沉沉的石头。太乙挡在霜然面前,霜然感激一笑,道:“不用,为师眼下厉害得紧。” 话音未落,鬼心高声惨叫起来,身后幻化出一幽暗的巨龙,火焰如大雨一般,浇上鬼心头顶。 太乙心想:“这巨龙是应龙,是聚魂山中的古龙,虽并非十二神兽,却也绝不逊色。它为何要杀鬼心阎王?不,是鬼心阎王为何自杀?” 众人震惊,任由那龙火灼烧鬼心,鬼心毫不抵抗,不久血肉已化作肉泥,他只剩骨架,喀喀几声,散落一地。 那应龙开口,又一口火朝太乙喷来。太乙使逐阳神功,一股焚天蒸海的掌力反击过去,那应龙丝毫不退,反而全力吐火,霎时整个山中宫殿好似熔炉一般。 太乙运功护住陈灵虚与霜然,凝力反击过去。可忽然间,霜然痛苦喊叫,身上燃起大火。 太乙急道:“师父!”飞扑上前,想要相救,但那火焰是从霜然体内自行喷出,她自己无法阻挡,太乙也无法扑灭,他连使蛇帝共工的四海掌力,纵然真气寒冷彻骨,也半点效用没有。 谁知过了半晌,那火焰自行熄灭,霜然安然无恙的躺着,她已然昏厥过去,花白的头发变得血红,身躯袒露,全无遮掩。 太乙忽然醒悟:“那龙火并非是要杀她,而是将....将她炼化成阎王,就像采奇一样。” 那应龙身形缩小,又变作另一个鬼心五子。太乙、陈灵虚困惑相望,鬼心五子喜道:“她脑中有刑官尸海的炼魂,恰好作为此阎王复生,一切自有天意。” 骤然间,空中降下一条血红立柱,将霜然裹住,她飘上了天,汇入一条天脉之中,穿过重重山体,眨眼已不在凡世。 这景象让太乙想起自己炼化斗神,炼化采奇,阎王虽被凡间视作掌管炼魂,奴役死者的暴君,但太乙确深知实情未必尽然。这情形神圣浩大,壮丽绝伦,比之真仙降世更胜一筹。 他知这鬼心五子并无恶意,面向他时,神情间已友善了不少,于是鞠躬行礼。陈灵虚一头雾水,但也学着太乙,向鬼心阎王鞠躬。 太乙道:“眼下并非魔猎时,阎王大人为何能行动自如?在下有许多不解之处,还望阎王大人指点迷津。” 鬼心阎王笑道:“盘蜒蛇妖,这许多年来,你与那伏羲盗取龙火,唤醒阎王之事,我已查的明白,也令我好生仰慕。这数十年间,死去的阎王无法复生,我有心效仿先贤,才想出这五子皆空之法。” 陈灵虚更是纳闷儿,道:“什么盗取龙火,唤醒阎王?” 太乙道:“陈小弟,你大仇已报,也该心满意足。此后之事,你也不必瞎掺和了。” 陈灵虚望着苍狐尸体,既喜且悲,乖乖听话,道:“多谢盘蜒....师叔救命之恩。”转身一闪,已然远去。 鬼心阎王带着太乙向上升,那洞顶处有一暗门,两人由此外出,见山外已是日暮时分。 鬼心叹道:“聚魂山也临日暮,日暮之后,既是黑夜。黑雨以为聚魂山能免除蛇灾,其实大错特错了。” 太乙一凛,问道:“此话怎讲?还请老先生指点。” 鬼心道:“这一次蛇患,只怕凡间、聚魂山、轮回海皆无可避免。我钻研种种迹象,对此深信不疑。” 太乙问道:“是黑雨引来黑蛇的?” 鬼心叹道:“我曾与黑雨老怪交手,虽败在他手上,却也借此明白此人来历,有何意图。伏羲...为救凡间,不惜借助黑蛇之力,欲将凡间魂魄全数炼化,既然如此,黑蛇又怎能不知聚魂山所在?而黑雨所造的八魔法力越发高强,隐约间可汲取阎王法力,到了如今,阎王一旦在凡间死去,魂魄已极难复生。” 太乙有些心虚,坦承道:“不少...阎王都死在我的手上。” 鬼心看他一眼,道:“自作孽,不可活。但我心知大难将至,聚魂山少了阎王,只怕熬不过将来那场天灾。我唯有竭尽所能,设法复活死去的阎王。这‘五子皆空’法术,正是为此而创。” 太乙心中敬意油然而生,道:“你用自己的血肉魂魄,去创造新的阎王。” 鬼心笑道:“并非老夫自夸,单以功力而论,老夫更胜过斗神、混沌半筹。只是功力虽高,真打斗起来,却无法有大威力的绝技相随。这一身浩瀚玄功,真至黑蛇来时,也派不上多大用场。于是老夫设想,不如舍去一半功力,令一手段凌厉的阎王收获。” 太乙叹道:“可惜你被暴虐阎王所害。” 鬼心道:“其实这魔头捣乱一节,我也并非没有料到。当时,我这五子皆空之法遇上难关,唯有我自身经历死劫,才能进展,于是卖个破绽,让暴虐杀害。即使老夫无法脱困,暴虐阎王的残剑心诀威力无穷,我若能让他受益,倒不失为一条出路。只可惜此魔心术不正,被黑雨所骗,一心成为魔皇,故在凡间肆虐,唉,叫老夫好生失望。” 太乙道:“这黑蛇剑全是你造的?也是你选中青斩、泰远栖四人?” 鬼心叹道:“此法与黑雨老怪创造八魔之术颇为相近,故而表面看来,好似黑蛇邪法。四柄黑蛇剑上共附有我一半功力,我将其投入凡间,任其自寻主人。其主得此功力,武功增长,皆会成为当世高手。且因缘际会,他们终将兵刃相向,几伤亡殆尽,最后成为一代绝世高人。那人经受我这龙火熔炼,即可成为阎王。” 太乙问道:“你认定苍狐希望最大,故而在旁传授他功夫?” 鬼心默然片刻,道:“他在四人之中,权势最大,天赋最高,我当时未料到霜然体内有刑官尸海的炼魂,自然将厚望寄托于苍狐,不曾想世间竟有这等巧合。” 太乙道:“其实若不是霜然有炼魂,你这功夫未必能成,对么?” 鬼心刹那间有些犹豫,他道:“我原也设想周全,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毕竟是前所未有之事。” 太乙又道:“即使算上尸海,如今也不过有斗神、尸海、蛇帝、混沌、老前辈你五大阎王。” 鬼心笑道:“有五大阎王,若能齐心协力,或许已然足够。只可惜那最强的斗神,如今钟情于你,非跟你到天涯海角不可。” 太乙脸皮一红,悻悻道:“那也不算什么...钟情,只是缘分使然罢了。” 鬼心复又肃然道:“然则究其根源,仍在于黑雨老怪,此人玄功旷古仅有,更胜过魔皇蚩尤,若此人为黑蛇所用,非但凡间必沦为废墟,聚魂山又将化作死寂之地。当务之急,正是找出此人,集各方之力,一举将他剿灭。” 太乙喜道:“他就在凡间,若各方阎王,能助在下一臂之力,加上万鬼、万仙的高手,则此战必胜无疑。” 鬼心沉吟半晌,道:“此事最大的难处,在于聚魂山与凡间屏障,纵然魔猎之时,也仅有一位阎王能够率众降临。” 太乙忽然道:“若有蚩尤在呢?” 鬼心大吃一惊,道:“若魔皇真能复生,由他主持大局,降下永恒魔猎,众阎王畅通无阻,那就万事无忧了。但蚩尤魂魄消失已久,我苦苦找寻,一无所获。” 太乙想起女儿罗尤雅来,心绪复杂,无法宁定。他对这女儿几乎从未有过关怀,即使偶尔相救,也无法弥补对她亏欠。如今有用她之处,这才前去与她相会,这父亲当的,当真糟糕至极。 但她若真能成为蚩尤,对这世间,到底是好是坏?对她而言,又算得上好归宿么? 太乙沉闷不语,鬼心见状,也不逼问,抬头观星,说道:“我当先回聚魂山去,蛇妖,这世道生死存亡,全在你一念之间。你若想通前后,可随时知会老夫。”说罢从体内挖出一颗心脏,交给太乙。 太乙伸手接过,向鬼心道谢,又再度致歉杀死众阎王之事。鬼心笑道:“那些魔头与老夫是敌非友,你杀了就杀了,向我道歉作甚?”说罢升入层云,返回聚魂山。 ------------ 六十一 慈父孝女一朝遇 太乙得了空闲,苍狐死去这事又占据心头。苍狐是他亲手教出来的徒弟,身上流着苍鹰、李书秀的血,原先闯荡江湖时,也是个侠义善良,古道热肠的侠客,为何经自己指点管教,竟会成如此的暴君? 莫非正如红疫所说,是太乙有意无意之中,将他推上了这条路么? 若太乙不执意斩断俗事,率领万鬼归隐,苍狐不掌大权,就不会贪图享乐,也不会沉迷于随心所欲的风光无限之中。若太乙彻底销声匿迹,不露行踪,苍狐也不会被逼得风声鹤唳,走投无路,谋求提升身手的捷径。太乙自认为世事难以预料,然而真是如此么? 难道你不曾预见苍狐身上闪现的征兆么?他并非清心寡欲,节制克己的圣贤,而是放纵潇洒、痴迷声色的子弟。你的眼光难道如此拙劣,竟将这样的人,奉作你的继任者,这世道的守护神么? 错了,错了,你又陷入这反反复复的自责之中。避世归隐,斩断尘缘,这是你不得不做的事。至于涉末城,乃至北妖之境,落在何人手上,与你又有何干?这苍狐再如何残暴,如何胡来,那是他自身劣性开枝散叶,最终不可避免的局面。此人本恶,太乙只不过将希望托付错了人而已。 他手掌平摊,掌中出现苍狐的头颅,他看着这爱徒的脑袋,这残躯的碎片,哀伤的一声叹息,将它保存妥当。 满天星斗,汇聚成银色的长河。太乙离开皇宫,记起血寒与自己有约,遂前去找她。 途中,见一窈窕身影朝他飞来,看见太乙,露出喜色,那人正是血寒。她一把握住太乙的手,道:“算你识趣,没让老娘干等。” 太乙道:“红疫没把你怎么样吗?” 血寒叹道:“我也不知道,待会儿老娘宽衣解带,你替老娘里里外外仔细瞧瞧。” 太乙忙道:“这倒也不必,若被红疫瞧见,你未必有事,我非挨揍不可。” 血寒怒道:“怕什么?她若对你动粗,老娘又岂是吃干饭的?” 太乙朝远处一瞧,喊道:“糟了,红疫!” 血寒倒吸一口凉气,一拽太乙,喊道:“快跑!”展开全力,身法似电,不久已身在数十里外。 太乙见她六神无主的模样,不禁大乐,笑道:“瞧你这胆小模样,我不过吓你一吓。” 血寒大怒,张口狠咬太乙手腕,太乙“哎呦”一声,道:“你学你爹吸血么?真是家学渊源了。” 血寒一听,正合心意,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太乙一时发愣,惨声道:“血寒,你真成了个吸血女魔头了?” 血寒擦擦嘴,冷笑道:“别人就算凑上来要我喝血,老娘也懒得多瞧一眼。但放你这儿,莫说是血,就算是....哼哼....哼哼...” 太乙皱眉道:“那哼哼哼哼又是什么?” 血寒脸上一红,道:“你猜不出来?这是蠢得可以。” 太乙道:“莫非你想喝我的口水?道长这品味,当真古怪的可以。” 话未说完,血寒一下子吻上太乙嘴唇,她热情洋溢,深情款款,太乙有些沉醉,却又害怕背后红疫提刀杀来。 两人亲吻许久,血寒软绵绵的贴在太乙胸膛,说道:“对不起。” 太乙道:“你有何对不起我的?又不是头一回吻我。” 血寒道:“刚刚我..喝你的血,实则用了我....我爹爹血佛经上的法术。凭借这法门,我知道了你心中所有隐秘,从此以后,无论你跑到甚么地方,我都能找到你。就算聚魂山、轮回海,也无法将你我分开。” 太乙拿起她小手,也一口咬上去,血寒一痛,骂道:“你好小心眼,不就是喝了你一半的血么?”看看手指,并无伤口。 太乙柔声道:“我本就会让你知道一切,喝不喝血,都是一样的。” 血寒道:“一报还一报,那我也敞开心扉,你用幻灵真气探我心思吧。” 太乙不屑说道:“就你这点小九九,我还真懒得多管。” 血寒气道:“那可不成,老娘伤你不轻,总得让你舒服舒服。这样如何?今天奴家就任你折腾,不搅上百八十回,你就不算男人!” 太乙见她眼红舌卷,如虎狼一般,一副剥皮吃肉的模样,哈哈一笑,轻轻一抱,血寒如小兔儿般被拥在怀里,他道:“没力气了,血被你喝了大半,今晚折腾不动。况且你吸血之时,我也舒服得很。” 血寒又羞又喜,依偎着他,说道:“这功夫是我爹为了与我娘在一块儿,而设想出来的。他爱我娘爱的发狂,自从上一回两人分手后,他追悔莫及,痛不欲生,于是创出这法子来。” 太乙道:“你对我用此术,心思也如你爹爹对你娘一般,是么?” 血寒脸红如霞,倒也坦荡,点了点头,道:“我娘....也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她并非是单单黑蛇的傀儡,最初她投诚黑蛇,创立黑蛇教,只不过想钻研这奇妙现象,明白其后的道理。我爹爹与她交手数次,结下友谊,两人探讨所知所学,终于深陷情缘,再也不愿分开。” 太乙黯然道:“洛儿才智卓绝,更有世间独一无二的天眼神通,可正是她看到太多,明白太深,这才失陷于疯狂中,染上了黑蛇毁灭生灵的习性。” 血寒点头道:“你师父伏羲...他不也是如此么?凡是研习黑蛇的人,只有你尚保持清醒。” 太乙道:“我明白的不如他们多,对于黑蛇学问,仍是个门外汉呢。” 血寒叹了口气,道:“或许你比他们聪明,隐约察觉到了危险,这才悬崖勒马。” 她停顿片刻,似在缅怀亲人,才说道:“我爹爹深信我娘还有救,自从这一次相遇后,他一直想找出救她的办法。他偷偷喝了她几次血,明白她心中所想,才了解我娘并非受黑蛇驱使,也并未崇拜任何黑蛇神祗。她将自己视作黑蛇的主人,她想取代那‘临者’。” 太乙被一股寒意攫住,他道:“‘临者’?” 血寒道:“你曾经见到过的,那遮蔽星空的眼睛,那就是黑蛇背后的主宰,它叫做‘临者’。我娘知道这‘临者’是黑蛇灾祸的源头。天神与黑蛇交战,并未真正取胜,不过是临者陷入沉睡,因此黑蛇都躲藏了起来。” 太乙觉得血寒手掌冰冷,他问道:“洛儿是被临者逼疯的么?” 血寒摇头道:“临者并未醒来,我娘想趁这机会,让黑蛇脱离临者的掌控。可她太心急了,惹怒了天神,内外交困,才彻底成了黑蛇的同类。我爹爹明知如此,也找不出救她的法子,才决心陪她一起堕落。其实....他只想为我娘战死,若不是为了我,他会任由我娘夺去他的身躯。” 太乙凄然道:“可见在将臣心中,你比你娘更为重要,他对你的慈爱之心,也胜过对你娘的愚忠。” 血寒道:“那你呢?若你为了你的女儿,会抛下我...抛下世上的一切而不顾么?” 太乙头疼起来,道:“这不一样,尤雅她并非毁天灭地的蚩尤,她一生也不曾犯下任何罪过。” 血寒摇头道:“她眼下还不是蚩尤,但她体内的魄极端危险。” 太乙道:“蚩尤最初不过是聚魂山的守护灵,是伏羲趁他睡梦之际,将恶毒、残忍、狂暴、无情的心思灌输入他的魄中。苍鹰体内有蚩尤曾经的魂,那魂是善意的,愿守护世道的,可见蚩尤之魂,能够向善。而许多年前,我吞服蚩尤心魄的时候,已将那些恶毒的念头统统除去了。” 血寒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她道:“我知道....伏羲在哪儿。” 太乙喜道:“真的?你这丫头,为何不早告诉我?” 血寒道:“我爹爹给我的念头太过繁复,我花了许久,才一点点探究到底。我娘告诉伏羲,说这凡间仍有一处最大的黑蛇巢穴,其中的黑蛇皆在地底沉睡。伏羲正是前往那里,想要唤醒数万条黑蛇。” 太乙暗呼不妙,道:“那地方在哪儿?” 血寒闭眼道:“在....当今龙血国的皇城附近。” 太乙一阵冲动,又想独自赶往,但血寒坚定的拉住了他,道:“那些黑蛇一时半会儿还醒不过来,还有一事,比这更为要紧。” 太乙见她脸色不安,反而冷静下来,问道:“什么事?” 血寒道:“那血云是你心中的邪念,对么?他也知道罗尤雅之事?” 太乙霎时出了一身冷汗,点头道:“那又如何?” 血寒道:“那血云占据的身躯,是我爹爹替他铸造。那身躯里头有我娘的邪法,他也会逐渐沦为黑蛇教的傀儡。换言之,不久之后,他将认定伏羲是他的主人。” 太乙浑身巨震,道:“他会告知伏羲蚩尤之事!” 血寒苦笑道:“伏羲若能再度掌控蚩尤,找到法子令它恢复原形,两人联手,即使无需黑蛇,那也.....大势已去。“ 太乙急道:“我这就赶去中原。” 血寒一把抱住了他,道:“你想要救你女儿?如果你救不了她,你能下手杀你女儿么?若你晚了片刻,蚩尤与伏羲二人合力,你此去必死无疑。” 太乙轻轻捏住她手掌,将她挣脱,血寒想说:“为了我,不要去。”但她想起将臣对自己的关爱,这句话万说不出口。 太乙只是说道:“尤雅是我女儿。”话音未落,人已踏入脉象,血寒身法虽快,可却追不上他。 ------------ 六十二 灭顶之灾天上来 中原玄鼓城内,大军由街上走过。 罗尤雅骑在马上,身披甲胄,英姿绰约,风采不凡。街边百姓人山人海,夹道相迎,向这位凯旋而来的城主欢呼。 时隔多年,罗尤雅已是玄鼓城主,百战百胜的大将军。血云率大军远征北境,龙血国各诸侯中,以为朝廷乏力,便有人伺机而动。 那人曾是龙血国位高权重的一大诸侯,本不易对付,罗尤雅遂会同天心女侯一道出征,轻而易举已然得胜。 天心骑着马,走在罗尤雅前方,她看似约莫三十岁出头年纪,样貌娇媚,神色却颇为坚毅。她那夫婿并肩骑在她身边,对她唯唯诺诺,不敢稍有违逆。 罗尤雅微觉好笑:“天心姐姐如此武功人品,怎找这么个懦弱胆怯之辈做老公?”但转念一想:“世间男子,大多毫无英雄气概,软弱无能,想要嫁给真正的英雄,哪有这般容易?” 她自己曾有数度情缘,但眼界奇高,只要那男子稍不合心意,她立时将他抛在脑后,若再死缠烂打,她会将那男子投入大牢,好好教训教训。无论那人是皇亲国戚,还是一方诸侯,她都满不在乎。 有时,她觉得这世道全弱小的可笑,连那天心也已敌不过她。以往万仙在时,那张千峰、索酒还算过得去,如今放眼中原,再无人是她敌手。 回到大殿,早已有酒宴接风,群臣穿戴隆重,坐在两旁,恭恭敬敬、乐乐呵呵的向她敬酒。罗尤雅心里叹气,恼这繁文缛节、恨这应酬交际,但若失了礼数,有人向女皇告状,她可不想挨骂。 忽然间,只见一红袍红甲者冲了进来,众臣大惊,侍卫涌出,阻拦此人,却扑了个空。天心侯手指一扬,六剑刺向那红袍人,红袍人双手连抓,黑影如潮,将六剑一齐弹开。 罗尤雅哈哈笑道:“血云掌教,你怎地回来了?”她见这夜影离形的神功精妙绝伦,除了血云之外,再无第二人有这等造诣。 众人一听是血云,更是惊骇:“此人率大军远征北妖,若要返回,绝无孤身一人之理。即使当真落败,也不会全无消息,如今这情形,当真古怪至极。” 血云朝罗尤雅喊道:“公主,敌人厉害,属下无能。大军....全军覆没了。” 刹那间,满朝文武皆心胆俱裂,惨声喊道:“不可能!怎地这般快?”前些时日,消息传来,说大军势如破竹,已逼近涉末皇城,这才过了多久?怎地霎时天翻地覆? 罗尤雅自也惊骇,怒道:“放....信口胡言!你不是血云!而是敌人派来的奸细!来人呐,将此人关押起来,我要好好审问!” 血云除下面罩,露出一张表情僵硬的脸来,罗尤雅知他患有怪病,这些年来,脸上布满伤痕,谁知一去一回,竟然好转,样貌也与往昔一样俊俏,但这张脸透着邪气,罗尤雅双目洞察过人,觉得倒像是有人替血云精雕细琢而成的人皮假面。 其实血云这整个身躯,是将臣按照他以往样貌由血肉造出,虽然精巧,但毕竟并非真正的活物。 血云大声道:“公主,是真的,是万仙与万鬼、苍国联手。咱们逼近涉末城,忽遭背叛,里外受敌,只有我一人逃了出来。” 罗尤雅娇躯发抖,咬咬嘴唇,道:“那洁泽姐姐,泰慧姐姐呢?她们也死了么?” 血云道:“她们被敌人所骗,也叛了龙血教,如今已是敌人。” 罗尤雅勃然大怒,喝道:“你少妖言惑众了!” 血云高举令牌,道:“公主,情势危急,那万仙与万鬼皆收获了极大神通,远非我龙血教可挡。那张千峰已成为真仙,而万鬼宗主,又是失踪已久的盘蜒。他们联合起来,转眼就要打过来了。灭国之灾,近在眼前。” 群臣呼天抢地,乱作一团。罗尤雅心神激荡,喊道:“那万鬼宗主不是吴奇么?怎地是那盘蜒?”自己刚问出口,立时已想通答案:“那吴奇自然是盘蜒假扮的。” 盘蜒、盘蜒,罗尤雅记得只在少女时见过他几回,可却终生难忘。她被人劫持到沙漠的古墓中,是此人千里迢迢救了自己,把自己带回中原。他还曾传给自己一门金童玉女功,罗尤雅至今受用无穷。 而那吴奇呢?她也曾数次救过自己性命。那一次遭遇阎王,若不是他,自己多半已死。而他赠给罗尤雅一包“漂泊不定”,更是世间稀少的珍宝。罗尤雅并非不知感恩之人,她一直藏在身边。 原来吴奇...盘蜒是同一个人。这神秘的、奇怪的人,总在罗尤雅生命中重要时刻出现,展现英姿雄风,随后消失不见。正因为如此,他成了小女孩儿梦境中无所不能的大英雄。罗尤雅是真有些思念他的,无论是盘蜒也好,吴奇也好,罗尤雅觉得此生夫婿,应该就像这两人一样:倏然而来,倏然而去,不求回报,只由衷的对自己好。 难怪,难怪,吴奇是盘蜒的化身。那两人与自己的缘分,其实应该算在一起。她多么想再见见此人,说些调笑话儿,逗他脸红窘迫,落荒而逃,就像先前那次一样。 罗尤雅哼了一声,摇头驱散这少女怀春的、无聊可耻的幻想,她道:“败军之将,罪不可恕,血云,我本该当场杀了你。但如今我网开一面,先将你关押起来,待我禀告母后,再行定夺。” 血云急道:“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他们两人,各自皆有真仙般的功夫,胜过破云仙使十倍。我远不是他们对手。” 众人头皮发麻,吓得半死,皆道:“这如何可能?”龙血天国诸侯中武功最高的天心侯,也不过是破云之能。罗尤雅纵然稍胜一筹,却也强不了多少。虽说世间将龙血国女皇吹嘘的神乎其神,但她极少显露法力,多半也非真仙之敌。” 天心神情激动,她道:“盘蜒....当真回来了?”她记得当年盘蜒的大恩,也记得两人间的仇怨,然而时隔多年,仇怨似已无关紧要,唯独美好的往事留在心底。 血云怒道:“你这婆娘,他如今是罪大恶极的魔头,你还这幅不要脸的模样?” 天心变了脸色,道:“血掌教,是谁统军不利,才有这一场大败的?” 血云咬一咬牙,道:“公主,如今能否力挽狂澜,救我龙血天国,希望全在你一人身上。” 罗尤雅奇道:“若敌人真有你说的这般厉害,我是万万取胜不了的,我娘....我娘才有胜算。”其实她何尝不知罗芳林功力底细?但总不能当众实情相告,动摇军心。 血云道:“公主,借一步说话。” 罗尤雅点了点头,命重臣散去,与血云来到花园中。 血云道:“我知道一位学究天人、神通广大的老人,能传授神功,令公主脱胎换骨,激发全数潜能。若真能如此,公主必将天下无敌。”他这躯体实则是个陷阱,他深陷其中,丧魂落魄,已成了黑蛇仆役,被伏羲掌控,通过千里传音传递消息,即使能够以夜影离形脱困,却也绝不愿如此。 罗尤雅恼道:“你当我是三岁娃娃么?这般好骗?世上哪有这等好事?” 血云急促至极,道:“公主务必听我一言,你....你体内其实有古神祝福,若能诱发,世间再无人是你敌手。” 罗尤雅微微一愣,隐隐信了他这句话。她一直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常做着各式各样古老而冗长的梦,血云此言,似令她拨云见日,明白了不少。 她迟疑道:“我怎知你不是故意骗我来着?我瞧你倒像是叛徒模样,莫非你想捉我,要挟我娘?” 也是她生性桀骜娇蛮,这话不过是稍稍试探,故意抬杠罢了,若血云从容回答,她倒也愿随他去见那神秘老人。谁知血云深怕太乙追来,闻言大急,陡然出手,数道阴影将罗尤雅缠住。 罗尤雅“啊”地一声,运劲挣扎,砰地一声,将阴影全数挣脱,随后拔剑,极速斩向血云。血云此刻身手已胜过罗尤雅数倍,但一路竭力奔逃,气力不济,又急于捉人,这一招竟没拦住,被罗尤雅劈中胸膛。 血云咬牙闷哼,一道黑影离开身躯,来到罗尤雅背后,呼地一掌,罗尤雅眼冒金星,回身一踢,将那黑影迫开。 此时,又有一人闯入,数道剑芒直刺,血云惨叫,被剑芒擦伤。那人手一转,剑气盘旋,血云中招,轰隆地撞破围墙。 罗尤雅喜道:“天心姐姐?” 天心喊道:“殿下,我早瞧出此人情形不对了。” 罗尤雅点头道:“先将这恶贼杀了。” 两人并肩而立,严阵以待,忽然间,天心、罗尤雅身躯僵硬,仿佛被套上铁链,戴上链枷一般。两人一瞧,只见血云的黑影变作庞大黑蛇,将两人层层缠住。 血云一跃而起,哈哈大笑,说道:“公主,你瞧,你瞧,这正是主人赐予我的功夫,随我....随我去见黑雨主人吧。” 罗尤雅奋力运劲,可那黑蛇与黑影融为一体,纹丝不动,她怒道:“放了我,不然我咬舌自尽了!” 血云道:“你是死是活,已无关紧要,我只要将你的魄带回去就成....” 话音未落,罗尤雅身子一轻,那黑蛇已被除去。血云惊呼声中,白茫茫的箭矢朝他射来,他浑身中箭,蹿向远处,转眼落荒而逃。 罗尤雅听背后有喘息之声,一回头,见来人正是那盘蜒。他此刻遍体浴血,伤的极重,但与罗尤雅目光交汇,却万分欣慰。 ------------ 六十三 条条大路通天去 罗尤雅一时惊喜,又一阵迷茫,问道:“你....盘蜒大哥?你果然是盘蜒大哥?” 盘蜒前来途中,在黑荒草海上遇无数黑蛇埋伏,纵然以他此刻身手,突围时也受伤不轻,抵达时慢了一会儿,但也算得刚好。只是蛇毒加上消耗,伤势颇为狼狈。 他笑了笑,望着罗尤雅,想要开口问好,想着如何相劝,可脑子一下子转不过来,似蠢了千倍一般。罗尤雅见他这幅模样,俏脸通红,心下窃喜,上前将他掺住,触碰时,手上满是鲜血,她暗暗骇然,问道:“你这伤是怎么回事?” 天心愤然道:“殿下,若血云所说是真,此人是万鬼宗主,天下巨恶之首,他失踪多年,如今归来,只怕没安好心。” 太乙朝她一笑,道:“侯爷,你好,别来无恙?” 天心霎时脸红如血,痴痴笑道:“我好,你也好。”但立刻想起不对,怒道:“你少用迷魂法对付我!咱俩的账还没算清呢。” 太乙摇头道:“侯爷多心了,我并未用什么法术。” 天心心里砰砰直跳,浑身发热,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去看他。 罗尤雅也已警醒,从盘蜒身边退开,冷冷说道:“你虽救了我,但若真是咱们敌人,我也绝不会领情。说!血云所言,属不属实?” 盘蜒道:“我不知他说了些什么。” 此时,周围哗啦一声,血云散布的暗影消退,只见周围满是殿中侍卫,神色惊惶,朝此张看,一看有个浴血的“刺客”,更是惊怒,喊道:“公主让开,我等前来救驾!” 盘蜒手指一钩,内力旋转如风,众人脑袋一晕,全都昏迷过去。罗尤雅知道这些护卫中不乏龙血教鬼人高手,其中数人已臻昔日万仙遁天境界,岂料此人伤情不浅,仍能举手制敌,宛如掸灰。她心里不由一紧:“那血云虽没安好心,此人也危险的很。” 天心硬着头皮道:“你若想加害殿下,我哪怕拼了性命....” 盘蜒对罗尤雅道:“雅儿,我只问你,你相不相信我?” 罗尤雅心中一热,嗔道:“什么..什么雅儿!这也是你能叫的么?” 盘蜒道:“我叫不得,天下何人能够叫得?” 罗尤雅不由自主的感到与他亲近,这是父女天性使然,她笑道:“好吧,看在你几次三番救我性命,待我不差,我就任由你放肆啦。”说罢又温柔握住盘蜒的手。 天心叱道:“公主,莫听此人花言巧语。” 盘蜒道:“侯爷果然忠心耿耿,毫不松懈,你这些年又比昔日更美了几分。” 天心哈哈一笑,一颗心快飞上天去,啐道:“不比以往年轻了,还美什么?” 罗尤雅怒道:“你少与她打情骂俏!”又对天心道:“你是有夫之妇,不许招惹这人!我与他交谈,不要旁人聆听。” 天心怏怏一叹,暗想:“殿下被他迷得不轻,唉,罢了,罢了,我以往发誓,永远不再与此人再有纠葛,怎能违背誓言?”遂说道:“公主,我在外守着。” 罗尤雅点点头,道谢一声,盘蜒见她礼数周全,更是欢喜。 罗尤雅道:“说吧,你与这血云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盘蜒于是将龙血教此次远征,得知万仙收获极大法力,血云心生忌惮,反而与苍国联手,更被黑蛇掌控之事详细说出。 罗尤雅不想此行有这许多波折,惊讶不已,她以往北伐时,也曾领受过黑蛇灾患,知道凶险无比,但血云所作所为,纵然背信弃义,却也是为了龙血国利益着想,不能说他全然错了。 她叹道:“所以,你们击退了黑蛇,万鬼与万仙联手,要对付我龙血天国么?” 盘蜒摇头道:“仙鬼此次齐心协力,所为者,非争权夺利,非自相残杀,而是想守护凡间,无论北妖还是中原罹患,我等皆愿为之而战。” 罗尤雅皱眉道:“那血云为何要捉我走?他说我...体内有极大潜能,那黑雨老怪又是什么?” 盘蜒犹豫片刻,道:“雅儿,我不来瞒你,实则我是你亲生父亲。” 罗尤雅如挨了当头一棒,一时间连站也站不稳了,她愣在当场,良久,才结结巴巴的说道:“荒谬,荒谬,你...你是我爹?你怎能是我爹?我是没有爹的,我娘说我是...天神赐恩,降落凡间的仙女。” 盘蜒开口之前,实心中纠结万分,但唯有将此事如实告知,得她谅解,他才能安心无愧,继续说出之后隐情。他道:“孩儿,这些年来,我在外漂泊,远远逃避你,逃避你娘,实是混账透顶。我即使算有苦衷,但这么做也万万不对。此事千真万确,你确是我与芳林所生。” 罗尤雅“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道:“我还以为你对我好,是想娶我为妻呢,原来....原来是这般道理!你这骗子,骗子!” 盘蜒哭笑不得,只问道:“孩儿,你相信了么?” 罗尤雅双眼闪烁,仔细凝视盘蜒,盘蜒毫不阻拦,任由她那天眼神通试探情绪,刹那间,罗尤雅登时确信,此人并未说谎,自己与他确有紧密血脉。 她并非寻常那些心里软弱、哭闹不休的女子,拿得起,放得下,眼前这父亲虽抛下自己,全未有养育之恩,但每次相遇时,总算待自己极好。她已有相认之意,可心下有气,于是板着脸,冷冷说道:“我不信!除非你从此以后,对我言听计从,一直留在我身边。” 盘蜒道:“今后只要我不死,我会守着你,除非你不再要我陪伴。” 罗尤雅白他一眼,道:“好吧,只是我认你做爹,可不一定要待你好。今后给不给你好脸色看,全看你是否堪用。” 盘蜒笑了笑,神色宽慰,罗尤雅莫名间心生仰慕之意,暗忖:“他真是我爹爹,那决计不能害我,也不会对龙血国不利。” 她又问道:“你还没告诉我那血云为何要绑走我呢。” 盘蜒道:“此事说来话长,不如你随我走一遭如何?” 罗尤雅笑道:“那血云要带我走,我与他拼命,凭什么你一开口,我就乖乖当个跟班?” 盘蜒道:“因为我是你爹爹,我会告诉你究竟是谁,我会让你看破大道,我会让你成为至高无上的神。” 罗尤雅微微颤抖,心想:“妈呀,我这爹爹是个疯子,说出这等狂妄自大的话来。”但盘蜒轻握住罗尤雅的手,罗尤雅热血沸腾,笑道:“那就替本大神开路吧。” 盘蜒真气凝聚成一透明气罩,两人皆在其中,他缓缓上升,穿透宫殿,来到万丈夜空之中,直至唯有云层星斗、黑夜明月。罗尤雅见这奇景,倒也不觉得稀奇,笑道:“我娘以往也带我飞过,虽没有你飞的高,可景色却好看得多。” 盘蜒道:“咱们身在云中,实则也身在脉象里,脉象之美,与寻常景色截然不同。”说罢轻轻点了点罗尤雅眼皮,他此刻功力巧夺造化,能令魂魄飞升,点石成金,比之曲封梦境法术也毫不逊色,正是点化真仙之能。而罗尤雅魂魄深远崇高,被太乙指点,刹那间,眼前景致急剧变化。 她见到千万条长远而宏伟的通路延长出去,交织在一块儿,不断流动,里头充满风暴般的真气。这通路五颜六色,好似水晶铸成,可又全然透明,仿佛是一场幻觉。这高空本空空荡荡,单调乏味,此刻却变得丰富多彩,有无数稀奇古怪的灵体在游荡、嬉戏着。一切乱糟糟的,可让人感到规整有序。这儿成了自然造成的城市,比之凡间任何都城都更庞大、更广阔,更杂乱,也更精巧。 她心中大乐,痴迷的看了半天,又揉揉眼睛,道:“你对我施了什么法?我看得眼都花啦。” 盘蜒道:“若你不想看了,只需稍一动念,一切都恢复原样。这是你原本的能耐,叫做天眼神通,你非但能看见脉象,更可以改变脉象,开启聚魂山与凡间的屏障。” 罗尤雅惊呼道:“那...那岂不是一场魔猎?我不要,我不想把阎王引到这边来。” 盘蜒道:“那咱们去聚魂山走一遭,好么?” 罗尤雅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闻言正合心意,道:“好,教我该怎么去?” 盘蜒摇头道:“我功力已至真仙境界,等闲是过不去的,只能靠你过去。” 罗尤雅心想:“乖乖,他真是真仙了吗?我爹爹竟如此厉害?”拍他肩膀,笑道:“爹爹,你教我也成为真仙吧。” 盘蜒道:“我带你来此,正是为了此事。” 罗尤雅登时心花怒放,急不可遏,道:“那快些,快些。” 盘蜒带她顺脉象而走,一眨眼间,似来到一处空旷天中,但罗芳林使盘蜒教的天眼神通,却见到一层漆黑的、无边无际的岩壁,横延出去,好像到了天顶。 盘蜒道:“若精通伏羲、太乙之法,或是魂魄离世,顺着天脉前行,就可以穿过这岩壁,抵达聚魂山。可若看不见这岩壁,继续往上,仍是星空宇宙。” 他轻轻一碰,那岩壁中传来怒吼,太乙手掌似被咬了一口,皮肤发红,鲜血淋漓,罗尤雅大感心痛,道:“你...小心些呀,看看把自己弄伤了。” 盘蜒喜悦说道:“不要紧。”转一转手,已经复原。他道:“你去碰那岩壁,告诉它你要过去。” 罗尤雅壮胆提神,在岩壁上一碰,忽然间,数不尽的、崇敬仰慕的声音向她说道:“魔皇,你可要通过?” 罗尤雅呆呆的想:“魔皇?它叫我魔皇?”恍惚间,心中涌起不可抑制的豪气,难以言喻的暖意,她笑道:“是,是,让我通过,我要...回家瞧瞧。” 于是墙壁开口,露出一条通路,罗尤雅反而拉住盘蜒,带领他继续上升。 ------------ 六十四 千魂万魄来相见 来到聚魂山,天色昏暗,云霞如血,山石险恶、地势起伏,火山震荡而隆隆作响。 罗尤雅张开天眼,看着脉络横跨天穹,仿佛天桥般四通八达。盘蜒带她踏上脉象,两人在里头疾行如飞,紫色的炼魂奔腾无尽。 行了不久,来到一汪洋大海,炼魂纷纷投入水中,盘蜒说道:“这儿是蛇帝共工的海域,炼魂会在海中凝固成肉身。若罪孽深重者,将不得蛇帝庇护,永生永世被海鱼撕咬不死。” 罗尤雅道:“我可不可以去见见这位阎王?” 盘蜒道:“倒也不忙于一时。” 话音刚落,海面旋转起来,一个大漩涡破开空洞,一头巨翅怪鸟飞了出来,怪鸟上安坐一美丽女子。罗尤雅打量此人,愈发惊异,喊道:“你是....你是东采奇?你是蛇伯的侯爵啊?你失踪多年,怎会在这聚魂山里头?” 那女子恭敬说道:“前尘往事,在下全都忘了,也不愿再想起来。只是得知魔皇复生,特前来相迎。在下乃是蛇帝共工,掌管这方圆十万里汪洋。” 罗尤雅惶惶不安,道:“蛇帝共工?你成了阎王么?你说魔皇,说的是我...我爹爹?” 东采奇笑道:“太乙真仙纵然神通广大,但我尊为魔皇者,正是罗姑娘你。谁人能令聚魂山臣服,张开屏障,就是我追随的魔皇。” 罗尤雅心下快意,但仍谦逊道:“阎王姐姐,你眼下叫我魔皇,可委实太早了些。” 盘蜒道:“共工,你全都想起来了?” 东采奇秀眉舒张,笑容感激而欣慰,却又坦荡释然,她道:“前尘往事,宛如云烟,知与不知,于我再无差别。” 盘蜒哈哈大笑,说道:“说得好,姑娘终于领悟了。如今你一身修为深湛至极,已远胜昔日那位蛇帝共工。” 东采奇向他行礼道:“多谢真仙渡化之恩。” 大眼枭也道:“真仙,魔皇,可要我载二位周游聚魂山,以尽地主之谊?” 盘蜒道:“我有更大的麻烦,非两位援手不可。那黑雨老怪降临凡间,驱使黑蛇为患,届时需集齐世间高手,一齐应战。” 东采奇道:“只需魔皇姑娘一声令下,本人万死不辞。” 盘蜒向她道谢,挥手而别,东采奇目送他飞向远方,幽幽叹息一声,随大眼枭返回海中。 罗尤雅问道:“爹爹,你说那伏羲老怪要用黑蛇祸害凡间,他为何非如此不可?” 盘蜒道:“他与我一样,经历过数万年前的灭世之灾,知道这黑蛇无可阻挡。他想尽快将凡世的生灵杀光,让魂魄全来到聚魂山,在这儿变成活死人,那样一来,等于救人无数。” 罗尤雅想了想,道:“可若真能救得了凡世,那岂不是一桩大善举么?”她来到聚魂山中,心魂动荡,善恶之念已然极淡,觉得纵然死于凡间之人,在这儿一样活着,那也没什么不好。 盘蜒摇头道:“你也而见到了,聚魂山里头,恶行大于善行者,将被酷刑折磨千年。你所认识的人,几乎皆会面目全非,难以相认。故而若将屠戮凡间视作善事,那天道又为何不让人滥杀无辜?又为何要在聚魂山中,惩罚杀伐过重之人?” 罗尤雅恍然大悟,道:“是了,若有人要杀我娘,杀我弟弟妹妹,杀你这混账爹爹,我可决计不愿。” 盘蜒加速赶路,罗尤雅突然心有灵犀,命脉象助推,霎时,盘蜒脚程又快了数倍。不一会儿功夫,来到大海尽头,只见一座冰山。 这冰山通天彻地,好似乾坤的栋梁。在冰山之中,冻着一庞大人影,这人影足有万丈之巨,罗尤雅看的头皮发麻,心惊肉跳,觉得若这巨人破开冰封,这世道也会随之剧变。 盘蜒道:“这就是聚魂山的万物之灵原先的躯壳,也就是魔皇蚩尤的本尊。后世行走在世上的蚩尤,其实不过是这巨人的元神罢了。” 罗尤雅颤声道:“若这巨人醒来,又会怎样?” 盘蜒笑道:“他醒不过来,聚魂山有聚魂山的法则,不然创世之灵,为何要沉睡?十二天神,又为何要飞升?只因这世道容不下他们。他这一睡,等若死了。元神逃逸于外,好像一直在做梦。那元神也有这本尊大部分法力,以魄为主,聚魂山会找寻合适的魂与体,包容此魄,铸造魔皇蚩尤。” 豁然间,罗尤雅对这躯壳极为向往,她道:“我们去瞧瞧!” 盘蜒手指一拨,脉象折转,两人停在那冰山表面。罗尤雅闭上眼,伸出小手,在那冰山上轻轻一碰。她身子颤抖,呼吸之间,嘴唇已冻得发白。 盘蜒握住她另一只手,运太乙真仙法,守住她娇弱的身子。过了一个时辰,罗尤雅回过神来,道:“爹爹,我...正是蚩尤?” 盘蜒点头道:“是。”于是又将自己与伏羲一切的所作所为,以心念传入罗尤雅脑中。罗尤雅抖得更加厉害,一会儿激愤,一会儿悲伤,一会儿迷茫,一会儿又庆幸不已。 她苦涩说道:“你在梦中杀了那..我的前世,吞了我的魄。然后....又借我娘的身子,将我生了出来?” 盘蜒惭愧说道:“梦里的太乙是个疯子。但那个蚩尤的魄仍受伏羲的邪念蛊惑,因此危险之至。它在我脑中经受一番波折,除去那些邪念,才有了你这小小女侠。” 罗尤雅怒道:“你还好意思说?明明做的是坏事,却被你吹嘘的是大功德啦。” 盘蜒笑道:“那你是愿意做那梦中的奸猾王子,还是这世道的可爱公主?” 罗尤雅侧脑袋想了想,回嗔转喜,在他额头上一吻,道:“算了,看在你有几分功劳份上,饶过你了。” 两人又面向那冰山,罗尤雅心中回荡着这聚魂山之灵传给她的无尽灵知,那知识比最广大的海洋还要浩瀚,她若要全数领悟,须得花上百年时光。 但她已随时能变成那原先的蚩尤,这聚魂山也全在她掌握之中了。 她心想:“爹爹没有骗我,他令我成为了至高无上的神。” 盘蜒握住她手心,微微震颤,罗尤雅知道他舍不得自己,想了想,笑道:“我还不想变成蚩尤,那身子模样着实太丑了。” 盘蜒放心下来,点头道:“无论你变成怎样,在我眼中,都是一般的乖巧讨喜。不过还是眼前的丫头最和我心意。” 罗尤雅轻嗔道:“马屁精,本姑娘本来就倾国倾城,也不要你帮忙吹嘘。” 盘蜒挠挠头,道:“岂止倾国倾城?天上地下,古往今来,再找不出你这样的大美女。” 罗尤雅心里飘飘然,又道:“我即使不变成蚩尤,也可以帮你打开世道间的墙壁,让所有阎王相助你对付那伏羲。” 说罢,她足尖一点,飘到那冰山之上,冰雪中变化出一张高大的椅子,她往椅子上一坐,说道:“世间阎王,皆来见我。”声音顺着脉象,传遍百万里洲海。 盘蜒察觉到乾坤震荡,斗转星移,脉象分而复合,合而复分,裂隙丛生,大道通达。 约莫一炷香功夫,只见蛇帝共工从虚无中踏出,她身穿雪白铠甲,碧蓝长袍,腰悬金玉长剑,样貌秀丽而庄重。 与此同时,一黑发汉子凭空现身,他一身青甲,甲下灰袍,背负一湛蓝巨剑,气势雄浑威武,正是混沌裂隙来了。 再过不久,一黑袍白须的老者与一红衣白发的女子先后前来,一者是那鬼心五子,一者则是刑官尸海。 鬼心微笑道:“才分别不过几天,又与真仙碰面,想不到你竟真找到了魔皇。”他满心愿望,只在于救聚魂山免于黑蛇之患,若真能得蚩尤镇守,对他而言,正是天大的喜讯。 刑官尸海是霜然不久前由鬼心复生,兀自未想起自己前世是谁,但她学识得自天授,也知敬畏魔皇,恭恭敬敬说道:“魔皇降世,臣下不胜之喜。” 混沌裂隙大声笑道:“真仙小子,你助我杀了劣魂,我还未好好向你道谢,你倒又送我一份大礼。我本就想与蛇帝、斗神结盟,共同对付伏羲,如今由魔皇主持局面,那可再好没有。” 蛇帝共工早就与两人碰过面了,点头道:“魔皇大人,还请下令,我等愿追随你到天涯海角。” 罗尤雅从椅子上站起,身子纤细,可气度却神圣威严,似乎这聚魂山亿万的魂魄,生死存亡,皆在她一念之间。她道:“我将开辟通路,引发永恒魔猎,还请四位阎王,随太乙真仙降临凡间。只不过这一次不可狩猎凡俗,只对付那黑雨老怪与他的黑蛇。一个时辰之后,在凡间玄鼓城中碰头。” 四人齐声道:“是,谨遵魔神吩咐。”随后领命而去,各自整备兵马。 待四人跑开,罗尤雅格格娇笑,一屁股坐倒,说道:“爹爹,我这装模作样的,架势还不错吧。这四位阎王大佬被我一吓,老实的跟木头似的。” 盘蜒怏怏说道:“怎地是装模作样?你要当这魔皇,可不能三心二意,顽皮捣蛋。不然这四人背后肯定指指点点,嘀嘀咕咕,说你坏话。” 罗尤雅瞪他一眼,道:“眼下指指点点,嘀嘀咕咕,说我坏话的,只怕就是老兄你吧。” 盘蜒急道:“我是你爹爹,不是你老兄。” 罗尤雅道:“亲父女,明算账。我帮你这样的大忙,就算叫你老公,你也得给我应着!” 盘蜒怒道:“什么老公老兄的,成何体统?” 罗尤雅笑道:“你又没教过我何谓体统,还有脸向我说教?” 盘蜒被她气得头发直翘,却也拿她没辙。罗尤雅笑吟吟的挽着他的手,道:“爹爹,咱们先回去吧。”心念一动,两人已穿梭异界,返回世间。 ------------ 六十五 魔王降临群妖至 透过浑浊天脉,两人降临于玄鼓城宫殿。罗尤雅恍恍惚惚,担心那一切不过是南柯一梦,醒来之后,自己仍是那寻寻常常的凡人公主。她运转内息,只觉真气如星辰旋转,无可阻挡,可又害怕这境界也不是真的。 城中众臣不见了罗尤雅,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见她与盘蜒携手归来,惊喜之余,却又暗暗忧虑:“这公主待字闺中,可别被这小白脸骗了身心,那咱们都要掉脑袋。” 罗尤雅见众人愁眉苦脸、一惊一乍的神态,微笑道:“我不过去了那么一两天,看你们急成这样。” 天心急道:“殿下,岂止是两天?咱们足足找你十天啦!” 罗尤雅吃惊不小,望向盘蜒,盘蜒道:“咱们在脉象中运行,时光迟缓,看似不过一天,实则日子不短。” 罗尤雅吐吐舌头,道:“难怪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呢,不过稍稍算算,倒也没差的那么远。” 忽听殿外有人喊道:“报!报!殿下,天上....天上....裂开了个窟窿!是魔猎,魔猎!” 众臣下全数心胆俱裂,扯着嗓子惊呼大嚷。罗尤雅反而高兴起来,冲到露台上一瞧,先瞧见数万白色水蛇怪人罩在一层层水泡中,这水蛇怪人体型不小,各个儿十尺朝上,手持三叉尖刀,倒也颇为精神。 蛇怪之后,又有一个个瘦高的怪物飘来,那些怪物穿着破破烂烂的黑衣,脸像章鱼,瘦似竹竿,约莫常人高矮。也落在大殿前的广场上。 紧跟这章鱼脸怪,许多黑毛羊角的妖魔坠落在地,这羊角妖魔瞧来凶恶异常,嘴角狞笑,露出密集尖利的牙,好在规规矩矩,聚在广场南边。 众黑羊怪刚站稳,空中雷声大作,哗哗下起血雨来。众人一瞧,更是惊恐万分,手足发软,喊道:“末日来啦,末日来啦,这世道要糟!”“殿下,快走,快走,我等誓死守护殿下!” 那血雨顷刻停止,地面血水中升起无数人影,一晃眼功夫,人影变作红袍女鬼,容貌颇美,但却有一股凄厉之气。 盘蜒叹道:“仓促之间,他们只各带五万兵马,其实只要阎王本尊现身,也不必如此大阵仗。” 罗尤雅鼓掌欢呼,道:“我就要大排场,大场面。” 只见黑发黑须的混沌阎王,白发白须的鬼心阎王,白甲蓝袍的蛇帝阎王,红衣白发的尸海阎王走出群妖,向罗尤雅跪拜道:“我等敬候魔皇吩咐。”众妖魔当即跪成一片,齐声问候魔皇。 群臣都心想:“莫非这群魔头并非是来杀人的?”又有人心想:“这叫先礼后兵,他们先行磕头之礼,待会儿杀起人来,下手更狠。”想到此处,更是颤栗不休。 罗尤雅双手负背,神气活现的说道:“很好,很好,还请各位阎王约束兵马,不得扰民。若不遵号令,格杀勿论。” 群妖对她所言奉若神谕,无不凛遵,悉数老实坐好,纹丝不动。群臣大喜过望,七嘴八舌的问道:“殿下,这是怎么回事?”“殿下莫非洪福齐天,竟降服了这许多魔头?”“陛下叫他们是阎王?这是真的阎王,还是假的阎王?” 罗尤雅恼道:“自然是真阎王了。”又喊道:“喂,你们露一手给他们瞧瞧。” 混沌冷笑一声,手往远处一指,耳听隆隆声响,一座数十丈高的矮山飞上了天,随后又轻轻放落在地,这一举一放,地面摇晃得好似地震,可那矮山对这阎王来说,却仿佛积木一般轻盈,这正是颠沛神功的无上威力。 群臣看的傻了,汗流得满身湿透,都想:“单凭这一个魔头,毁去整座玄鼓城,只怕也不过是举指之劳。” 罗尤雅见鬼心、蛇帝、尸海皆跃跃欲试,忙道:“不用,不用,稍稍意思意思就行了,这玄鼓城是我封地,可不能就此毁坏。” 天心稍稍宁定,问道:“殿下,你招这些魔神来做什么?难道是对付万鬼、万仙么?” 罗尤雅暗忖:“我将来是要去聚魂山当皇帝的,天心姐姐可把我瞧的小了。”笑道:“本公主神机妙算,知道天地间或有一场浩劫,这些天兵天将,是我带来守护凡间的。” 群臣议论纷纷,大多惴惴不安。忽然间,又有一飞毛腿的探子来报,曰:“殿下,万仙张千峰回来了!随行者约有三千。” 罗尤雅点头道:“全都带到玄隆殿前广场!” 话还没说完,面前血光有如漩涡,出现一绝丽的少女道姑,那道姑一个前扑,将盘蜒抱个满怀,哭道:“你这小贼,不许再跑了!” 盘蜒笑道:“我这不是安然无恙,大功告成了么?” 罗尤雅顿时来气,嚷道:“你是我爹爹什么人?我不许你抱他!” 天心与群臣听得心里一震,暗想:“殿下为何叫此人爹爹?这里头莫非有足以杀人灭口的隐秘么?”正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一时间皆感大难临头。 血寒“咦”了一声,站在盘蜒身边,眨眨眼,凝视罗尤雅,笑道:“她....她就是....那个....怎地这般可爱?当年若换做是她,那可好商量多了。“ 罗尤雅听血寒称赞自己,又见她美貌绝伦,心中也有几分欢喜。她施展天眼,试探血寒功力,也不由愕然道:“爹爹,这...这道姑也是真仙么?” 盘蜒道:“她叫血寒,是我形影不离的知己益友。” 罗尤雅依稀记得往昔:自己的前世化身穿破异界,被山海门人击败,这血寒正是山海门其中一人。她不喜自己那前世所为,微微一笑,也不在意,笑道:“若真是良师益友,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来管你俩之事。可不许在我面前打情骂俏,搂搂抱抱的。” 血寒刚想答应,却听殿门口有一少女说道:“就算打情骂俏,搂搂抱抱,与你又有何关系?” 罗尤雅气往上冲,回头一瞧,只见一红发女子坐在栏杆上,她双目明亮深邃,面带笑容,看似热情如火,却又让人心惊胆寒。 天心喊道:“啊,珑儿,你原来还活着?这些年来你跑到哪儿去了?我一直在找你。” 天珑对她做个鬼脸,道:“笨姐姐,你管好你自己就成。” 罗尤雅用天眼瞧着天珑,刹那间想起她是谁,眉头一皱,摆出威严,道:“你见了本皇,为何不跪?” 天珑伸出纤巧的食指,抵住下巴,一边看着罗尤雅,一边思索,盘蜒注视两人,心下有些紧张。 蓦然间,天珑一动,已在罗尤雅身边,搂住罗尤雅纤腰,在她唇上一吻。罗尤雅面色绯红,又羞又恼,道:“你....你好大胆子!”挥拳去打,但被天珑躲开。 天珑笑道:“女皇大人,你功力虽高,可未能融会贯通,我暂且先不拜你。我以往曾败在你手上,待你以后再胜了我,那一切自然好说。” 罗尤雅知此人脾气怪异,心里也拿她没辙,只轻轻哼了一声。 天心听得莫名其妙,问天珑道:“妹妹,你与殿下有过节么?” 天珑道:“我和谁都有过节,但欠我债最多的人,还是这位盘蜒哥哥。” 盘蜒与她相视一笑,不置可否。 这时,万鬼、万仙与部分龙血教首脑已抵达广场,见到这万千魔头的大军,惊骇异常,但张千峰见众妖魔静坐不动,于是约束众人,登上大殿前的台阶。盘蜒道:“师兄,这四位阎王愿意趁此魔猎之际,助咱们与那伏羲交战。” 混沌阎王看见面具,对身后众黑羊怪说道:“你们瞧见此人,要像对我一般言听计从,谁若敢不敬,我叫他魂飞魄散!”众黑羊知道这位阎王言行古怪,但赏罚严明,皆不寒而栗,小心记住。面具朝混沌阎王摆摆手,神色颇为亲切。 罗尤雅命四大阎王、万鬼万仙首脑齐聚大殿,商讨今后之事。盘蜒与张千峰等简述经历,得知张千峰等人率高手度过黑荒草海,赶到此地,若伏羲真唤醒黑蛇巢穴,也可尽可能抵挡反抗。 血寒取过地图,回忆将臣所传心思,说道:“那黑蛇巢穴中,黑蛇数目过多,一旦出没,咱们这等兵力,即便未必会败,可死伤也必惨重,当务之急,是找到伏羲施法之地,阻他成功。”说罢指出那方位。 罗尤雅见那地方离皇城不远,心下慌张,道:“这山脉地形反复,那伏羲又将卦术练得炉火纯青,若要找寻,谈何容易?” 血寒明白她心意,问道:“你是想撤离皇城的人?” 罗尤雅道:“不错,若真要相斗,不能将凡人牵扯进来,皇城数百万百姓,能够全数远远逐走,那是最好不过。” 血寒看盘蜒一眼,见他面有得色,心想:“真有你的,这魔皇居然为凡人性命着想,你这爹当的,倒比我那爹强上一些。” 盘蜒点头道:“好,那在下去皇城中走一遭,劝女皇大人疏散民众,顺便也可搜一搜伏羲所在。” 罗尤雅忙道:“我与你同去!我是长公主,我娘若见你这....坏蛋来气,我能劝得动她。” 盘蜒心想:“确实如此,我与芳林许久不见,唯有雅儿居中调停,才不至于一上来就吵架翻脸。” 血寒道:“那好,只是两位务必小心。公主殿下掌控这永恒魔猎,更是重中之重,不容有失。” 罗尤雅笑道:“放心,就算伏羲那老儿来了,我也准能逃得掉,实在不行,只要变成那丑兮兮的大块头就好。” ------------ 六十六 心慈手软要不得 赶路途中,罗尤雅忽然问道:“爹爹,你认识的高手朋友可真不少,若联手起来,不管是伏羲还是黑雨,都远不是咱们对手。” 盘蜒叹道:“若大伙儿找到伏羲,趁黑蛇未醒,一拥而上,他就算再如何厉害,也抵挡不住,但据我所知,他深谋远虑,定已料到过这般情形。” 罗尤雅笑道:“你别装模作样的谦虚啦,我难得夸夸你,你为何不高兴一些?我不喜欢你苦着脸的模样。” 盘蜒还以笑脸,却道:“我何尝不想认定必胜无疑?但心下总觉得不安,伏羲定有后招,此战未必能一帆风顺。” 罗尤雅“嗯”了一声,忽然话锋一转,道:“爹爹,你与娘是如何认识的?她又是如何将你骗上床的?” 盘蜒看她一眼,她虽不过十八岁的样貌,但其实远非不通人事的稚龄少女,于是叹道:“并非是她骗我,而是我骗得她。”也不欺瞒,将当年助她登上皇位,战胜叛军,喂她服下徘徊内丹,再与她一夜缠绵之事如实告知。 罗尤雅听得小脸生辉,面红耳赤,笑道:“我娘可真有本事,连你万仙这不孕不育之症也治得好。不过你骗女人,可也算下了血本,非但救了她的命,连这江山都是你送给她的。” 盘蜒道:“多年不见,她这徘徊内丹练得怎么样了?” 罗尤雅道:“她功力越来越强,虽不及眼下的我,但终究非常了得。只是行走奔跑,辗转腾挪的时候,我总觉得颇为笨重,她虽年轻美貌,纤瘦轻巧,却像是四百斤的大力士,气力大,可动作却慢。” 霎时盘蜒脸色诧异,似有隐忧,罗尤雅忙道:“爹爹,你怎么了?我娘患病了么?练功出岔了么?” 盘蜒道:“按理说,一个人内力越强,举手投足会越轻盈。你娘人不重,可却显露迟滞,说明她这内力是外借而来,等若吃的太撑,暂且难以融会贯通。” 罗尤雅嗔道:“她那徘徊内丹,本就能吸取外人功力呀。只是若敌人内力强过她,她就无法强夺了。” 盘蜒追问道:“你可曾见过她掠夺高手内力?” 罗尤雅摇头道:“我不曾见过。” 盘蜒沉吟道:“那么她应当是瞒着旁人,偷偷行事。听你描述,她体内真气暂且远超气海之量.....” 罗尤雅心知他言下之意,闷闷不乐,道:“就算她偷盗许许多多人的内力,但她是万人敬仰的女皇,没准是他们心甘情愿的呢?” 盘蜒道:“若是心甘情愿,为何她要瞒着所有人?” 罗尤雅登时恼道:“臭爹爹,你玩过我娘,拍屁股走人,到了如今,还想着法儿中伤她么?” 盘蜒点头一笑,道:“那好,那好,我不说了。那逃走的血云如碰上你娘,定也说了我不少坏话。到时还需女儿你帮忙劝说。” 罗尤雅又问道:“对啊,那血云与你长得好像,他又是什么来头?” 盘蜒道:“他并不是人,而是我心中饱含的邪念。我习练一门玄夜伏魔功,将他驱逐出体外。他以往用幻灵真气幻化人形,无人能看破,眼下则借了一具强壮的空壳。” 罗尤雅深俱聚魂山的智慧,一听就懂,指责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当场将他毁了?” 盘蜒有些垂头丧气,道:“他以往比我强许多,待我屡经波折,离世返回后,又许久碰不上他。后来我阻他害你,但一时心软,未下杀手。他....就像是我兄弟一般。” 罗尤雅思量片刻,啐道:“妇人之仁,徒坏大事。他与你关系紧密,你可别反过头来,被他占据身躯。” 盘蜒道:“如今我与他功力相差十倍,他才应该怕我。” 罗尤雅万分庄重的说道:“但你可不得再掉以轻心、心慈手软,什么亲情友义,都是杂念,事到临头,我决不许你这笨爹爹受苦受难。” 盘蜒凛然受教,笑道:“女儿指点的是。” 两人身法奇快,说话间已飞至皇城上空。盘蜒看看天,望望地,观星测风,寻脉探象,过了片刻,道:“伏羲在东面二百里的山中,我已知那黑蛇巢穴方位了。” 罗尤雅喜道:“好大本事,这才像我爹爹。” 盘蜒又散发出黑蛇灵气,感应征兆,说道:“等到黑蛇清醒,约莫还有三天,或长或短,若要撤离凡人,咱们须得尽快。” 罗尤雅指指那千重楼阁,百里大殿,道:“去见我娘吧。” 两人身法有如精灵,悄然入内,纵然万千侍卫,也丝毫察觉不到。此时晨光微熹,众龙血教侍卫早已进入沉睡,殿中换上凡人高手当差。罗尤雅运功探寻,得知罗尤雅在御书房内,笑道:“你看,我娘日理万机,正是最好的皇帝,你还有脸说她?” 她这一说笑,众侍卫登时察觉,但见到是罗尤雅,又欣然跪拜道:“殿下,你回来了?陛下正要送信传你呢。” 罗尤雅心想:“本姑娘登基为魔皇,召唤聚魂山魔头之事,就算插上翅膀,这会儿也决计传不到我娘耳朵里。”心下得意,有心令她惊喜惊喜,道:“那可正好,我这就去见她。” 众侍卫也不问盘蜒是谁,一路放行。盘蜒微觉奇怪:“他们怎地连管都不管?甚至半点也不惊讶?莫非芳林消息如此灵通?” 推开御书房门,见罗芳林穿着一身精简长袍,容色秀丽,浓妆艳抹,更胜往昔。她修炼龙血鬼人与徘徊内丹,功力至纯至精,全无杂质,非世间任何仙鬼能及,故而也能驻颜不老。 她见到罗尤雅,再看到盘蜒,幽幽叹息,道:“我得到消息,说雅儿这捣蛋鬼跟那失踪的盘蜒跑了,便猜到你俩多半已然相认。” 罗尤雅笑道:“娘,我带爹爹来,是给你陪不是来啦。你要如何罚他,我都帮你,只要不杀他脑袋就行。” 盘蜒忙道:“就算要杀头,我也是罪有应得,任凭处置。”他练有细脖邪龙的法术,哪怕真掉了脑袋,也不过稍稍一痛罢了。 罗芳林叹道:“当初之事,是我不让他与你相认,倒也不能全怪他。我初当一国之君,岂能传出那等流言蜚语?” 罗尤雅暗暗好笑:“娘,你这数十年来,睡得男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还怕什么流言丑闻?”想起正事,道:“娘,你碰上血云了么?” 罗芳林表情震惊,道:“血云?此人不还在前线么?莫非大军已然溃败了?” 罗尤雅急道:“娘,你知道我与爹爹外出之事,却未听到过血云消息么?你那探子,当真有些无能了。” 罗芳林微微一笑,不予置评,又道:“如今你这负心汉,又来找我何事?” 盘蜒道:“是雅儿她善心大发,我不过是听她号令行动。” 罗尤雅于是将黑蛇灾患将至,需得在三天之内将全城百姓撤离皇城之事道来。她不愿母亲知道自己已成为魔皇之事,只说盘蜒带来援军。 罗芳林有些不快,道:“你怎能信此人的危言耸听?他最擅长骗年轻不懂事的女孩子了。” 盘蜒大感窘迫,却反驳不得。 罗尤雅笑道:“娘,这件事我打包票,绝做不了假。再说了,爹爹他当年与你好,也算不得骗人。”她化身蚩尤之后,已对伏羲数千年所为了然于心,也能感应万象岌岌可危。 罗芳林摇头道:“你随我来,有此人在场,我有许多话问不出口。” 罗尤雅无奈,朝盘蜒眨眨眼,意思是:“瞧本姑娘替你说的我娘回心转意。”盘蜒神色尴尬,只得等候在外。 罗芳林带女儿直入宫中深处,只见座座雄大殿塔,环绕内外,罗尤雅已许久不来这皇宫内院,见状暗自惊叹:“我这几年不归,娘竟如此大兴土木?这真不知要耗费多少劳力了。” 穿过宝殿群,到一空旷大厦中。罗尤雅见这大厦外观精美至极,里头却空空荡荡,看得骇异,问道:“娘,你这阁楼尚未完工么?里头怎地怪里怪气的?” 罗芳林道:“这是我练功的地方。” 罗尤雅信以为真,瞻仰一番,劝道:“娘,爹爹此来,确是真心实意,大有改过自新的模样。你信他这一回,速速撤空皇城,晚了可就来不及啦。” 罗芳林忽然间流下泪来,泣道:“孩儿,我恨透了这人,你怎地反而替他说话?” 罗尤雅从未见过母亲如此软弱,一时慌张,道:“娘,你这是为何?” 罗芳林握住罗尤雅手腕,另一只手按上她后背,哀声道:“他负我多年,抛弃你不管,眼下身份可疑至极,谁也不知他要做什么。你是我最出众的孩子,若你也被他迷惑,我孤零零的,可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罗尤雅怜惜喊道:“娘...” 话音未落,背上一阵钻心剧痛,罗尤雅花容变色,开启天眼,只见这大殿中千万灵脉紊乱至极,好似数万条巨大水蛭般缠绕过来。 她心中本满是对母亲的关爱孝顺之情,刹那间遭遇剧变,心绪乱糟糟的,竟不知该如何反应。一瞬之间,她感到自身蚩尤真气飞速流逝,顺着那水蛭妖灵,涌向罗芳林体内。 罗尤雅奋力一推,罗芳林退开,罗尤雅再拔出后背上的事物,只见是一柄怪异的匕首,匕首上颜色怪异,显然有毒。 罗芳林俯视着女儿,目光如火,笑容狰狞,神色间布满贪婪饥饿。 罗尤雅终于醒悟:“这阁楼,这宝塔,都是她....她的陷阱,她布置的机关。她...她要夺我体内真气?” 罗芳林笑道:“叛徒,妖女,你即使成了蚩尤又怎样?你是我的女儿,你欠我的,终究要还我!你练成的真气,也休想自己独占!” 罗尤雅心想:“她怎会...知道的?啊,是血云!血云当真回来过!”她内力无穷无尽,按理罗芳林功力不及,绝无法强夺其功,但不知是何道理,罗尤雅陷入此地,非但无法动弹,更挡不住功力流逝。 正惊怒间,轰隆一声,塔楼震荡,出现裂痕,往前倒塌。罗尤雅被人一拽,生生扯断无数脉象捆绑,落到那人怀里。 罗芳林有些惊惧,怒道:“盘蜒,你怎能闯进来的?” ------------ 六十七 八魔齐至闹京城 先前盘蜒等在殿外,愧疚之情渐去,怀疑之心丛生,只觉罗芳林言行举止,处处透着不对劲,当即飞身闯入内宫。他见那宝刹神塔隐隐间布成阵型,立时出手破去,将罗尤雅救出。 罗尤雅真气充沛,离阵之后,已然恢复精神,她悲愤交加,道:“娘,你失心疯了么?” 罗芳林不答,双掌凌空一握,大厦中现出两个黑影,一人身披镣铐链枷,一颗脑袋远比身躯为大,另一人身躯发青,壮硕威猛。盘蜒不认得前一怪物,但后一人却永世难忘,道:“龙木?” 龙木巨人放声大笑,又道:“万仙的盘蜒,咱们又见面了,老子今非昔比,看你如何逃得掉?”说着伸长手臂,缠向盘蜒,刹那间树枝如网,尖刺如墙。 盘蜒只觉这一招真气猛恶,比之以往那龙木强了数倍,足以与阎王相抗。他数拳还击过去,黑风劲吹,破开重围。 这时,那大脑袋怪物朝盘蜒猛撞过来,盘蜒出掌与那脑袋一抵,浑身一震,手腕剧痛。那怪物“咦”了一声,再一甩头,如牦牛斗角一般,又像把脑袋当做流星锤来使。盘蜒转身一躲,那脑袋连同脖子砸在地上,巨响震耳欲聋,轰出个不见底的大坑,半径约有三十丈上下。 罗尤雅搜寻蚩尤心中存有的智慧,喊道:“这怪物是罪魔,聚魂山八魔之一。罪魔落首!” 盘蜒道:“业魔龙木,罪魔落首?你娘怎会召唤八魔了?” 罗尤雅也大惑不解,她不明白为何罗芳林知道自己是蚩尤,也不明白为了她能夺自己功力,更不明白她何时练成这般邪法。 罗芳林只催促道:“快,快,将这两人捉了,让我夺他们真气。” 龙木、落首一齐扑向盘蜒,盘蜒霎时掌控脉象,一道火绳,一道风夹,将二怪困住。那二怪奋力挣扎,但盘蜒再发雄浑掌力,喀喀两声,那二怪口中喷血,重重摔落。 罗芳林大惊失色,罗尤雅头一次领略盘蜒功夫,见状喜道:“爹爹,原来你功夫这般高?” 盘蜒扬眉吐气,道:“那是自然,不然怎能做你爹爹?”说罢凝力片刻,又两掌幻灵掌直击过去。 罗芳林脸色发白,双指轻颤,骤然一道紫光,一道黑光,变作人影,将盘蜒掌力化解。盘蜒奇道:“行魔枯念,烦恼魔紫莲?”原来那紫光正是当年被盘蜒击败的紫莲,而黑光则是张千峰至交好友枯念。 紫莲狞笑道:“不错,今日正要报昔日之仇!”枯念则神情一片迷茫,双手尖爪闪着寒光。 突然间,盘蜒心中涌起极大的不安,他心想:“行魔枯念对千峰师兄友情深厚,想必已知师兄立场,怎会与我作对?”不由思索这前因后果,片刻之内,已然汗流浃背。 罗尤雅问道:“爹爹,怎么了?” 盘蜒道:“除了曲封之外,其余八魔皆是伏羲...伏羲在聚魂山中亲自造成。而你娘体内有伏羲炼成的徘徊内丹,莫非这内丹功效,正在于掌控八魔,为她所用?” 罗芳林大笑道:“不错!我已与伏羲师父见过面,这种种神法,正是他所传授。你二人背叛于我,暗藏祸心,今天我叫你全死在这儿!” 罗尤雅大声道:“娘!你醒醒!那伏羲...” 罗芳林昂首喊道:“都杀了!”龙木、落首、紫莲、枯念四魔霎时一起出击。 盘蜒还一招“大道无形”,掌力似补天之网,将四魔罩住,无声无息之间,下界已被幻象笼罩。他一转身,又抓住一道黑影,那黑影主人正是血云,他一直躲藏在暗处,想伺机重伤盘蜒,将他魂魄据为己有,谁知被盘蜒识破,忍不住怒吼起来。 盘蜒只觉这血云气力强烈,大得异乎寻常,与下方那四魔相近,问道:“你也被那伏羲炼做八魔了么?” 血云喉咙咯咯作响,猛然吐出一股瘴气来。盘蜒一惊:“这是曲封得幻灵瘴气!伏羲掌控不了曲封,便拿血云充数,仿照曲封招式?” 罗尤雅大喊一声,左掌劈出一道黑雷,正是聚魂山邪气汇聚而成,立时摧破瘴气,血云中招,脑袋炸开,身躯松软,忽然潮水般的影子汹涌而至。那影子中有数不清的声音,各个儿低沉贪婪,急躁奸邪,喊道:“你的魂是我的,该还给我了!” 盘蜒见血云沦落到这般地步,微觉伤感:“伏羲所料不错,血云正是我的心魔。”一张嘴扩开,变得犹如蟒蛇,将血云黑影统统呑落腹中。 罗尤雅不明局势,急道:“爹爹,你怎地...怎地任由此人跑到你肚皮里?” 盘蜒肤色惨白,道:“放心,我对此早有准备。但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该回去了。” 罗尤雅见那四魔与罗芳林皆被幻灵真气所困,道:“我可变作巨人,吓一吓城里的百姓,将他们全都轰出城去。只需一顿饭功夫就好,爹爹,你继续用这法子围困他们。” 盘蜒摇头道:“伏羲就要来了。而且此刻城里已剩不下多少活人。” 罗尤雅害怕起来,忙运功观察城中灵魂,感到处处一片死寂,她心痛不已,不禁流泪,哀声道:“这是...这是伏羲干的好事?” 盘蜒带她飞出,霎时已远离皇城,所幸众魔与伏羲并未追来。两人这才放心,盘蜒神色忧愁,答道:“我怎地一直没想到?你娘....体内有徘徊内丹,而这内丹是伏羲炼成,或许他在许久以前,便通过这内丹,越过聚魂山,暗中与芳林她联系。 她得伏羲指点,在皇宫深处大兴土木,造这鸿源夺气的机关,数年来,一直悄然夺取皇城百姓气力。这徘徊内丹与世间各种真气相容,无论强弱,皆为她所用。不久前,伏羲告知她你已成为蚩尤,她嫉恨你身上神通,也想将你功力夺来,于是先害了满城百姓,增长自身力气。” 罗尤雅想起母亲不顾亲情,穷凶极恶的模样,搂住盘蜒脖子大哭,喊道:“我是她女儿,她怎地一点不怜我了?” 盘蜒叹道:“或许...她已被伏羲蛊惑得发了疯,不再是你我熟识的她了。” 又或许她本就太过贪婪,太热衷于权势,要将世上一切都纳入自己掌控中?那伏羲不过助长了她的本性? 罗尤雅道:“我娘现在身上功夫真不得了,连我这蚩尤的力道也挡不住?” 盘蜒摇头道:“若你竭力相拼,她夺不走你内劲,你先前叫我不可心慈手软,但自己却总顾及母女之情,才被她有机可趁。” 罗尤雅知道他所说不错,靠在盘蜒怀中,小声啜泣,盘蜒轻声安慰她,罗尤雅哭了不久,已然想通:“若真救不了娘,宁愿将她杀了,也不能让她被伏羲操纵。” 飞了许久,半空中,有一道血光疾冲而来,盘蜒看清那正是天魔大眼枭,而那血光之后,东采奇奋力直追,怒道:“快些拦住它!” 盘蜒出手,灵气似惊涛骇浪,将大眼枭困住,大眼枭被前后夹击,毫无防备,叫了几声,神智一乱,受盘蜒囚禁,沉沉睡去。 东采奇追了上来,立即施法,水浪如绳索一般,把大眼枭层层缠绕。她恨道:“这混账偷袭我,刺穿我心脏,还要斩我脑袋!幸亏我是阎王,不然非被它杀了不可。” 盘蜒探大眼枭心灵深处,皱眉道:“它本是天魔,也与其余八魔一样,被徘徊真气迷惑,不得不违心行事。但它与你气血相连,感情极深,让它几天内乖乖不动,倒也不难办到。” 东采奇**大眼枭羽毛,大眼枭喉咙嘀咕,入眠不醒。东采奇沉声道:“如何解开这真气之咒?” 盘蜒道:“唯有除去那徘徊内丹不可。不过我得先去找险戏。” 东采奇点了点头,向罗尤雅鞠躬道:“魔皇,属下刚刚失礼了。”又把大眼枭裹在一大水球中,随盘蜒等人返回。 来到玄鼓城中,盘蜒匆匆找到血寒,问道:“险戏人在何处?” 血寒道:“你这一问,倒也怪了,我许久未见到他。”不过险戏一贯神出鬼没,一时不见,万鬼中也无人找寻。 盘蜒四处一看,忽然心中冰凉,惊惶不安,道:“鸿海老兄呢?” 血寒看他脸色,也知不妙,道:“我也大半天没看见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盘蜒道:“我先去找人,这事你问雅儿吧。”他心知死魔险戏擅长暗杀之术,这些年修炼勤勉,功力大有长进,逼近阎王之能,若决意杀人,哪怕遇上湮没,谁也不知后果如何。 他飞上高空,施展搜魂大法,许久徒劳无功。本来若是湮没察觉盘蜒施法,定会主动答应,如此杳无音信,更让盘蜒背脊发寒。 再过一顿饭功夫,终于有所收获,他惊觉城外某处脉象隔绝,声息全无,静得好似万物灭绝,遂霎时赶到那边。 那是一处平原草地中,十里方圆中,散布死魔险戏的阴气,什么声音皆传不出来,盘蜒见湮没靠在树上,双目紧闭,却不见险戏踪迹。他察觉湮没未死,心下喜悦,一挥手,驱散那无声之法,来到湮没身边。 湮没睁开眼来,欣慰一笑,道:“你总算...来的还算及时。” 盘蜒道:“我这就让血寒替你医治!” 湮没摇头道:“死魔,死魔,他若舍命杀人,不会失手,你也不用去找血寒丫头了。” ------------ 六十八 临者隐秘怎能忘 盘蜒大惊,手指在湮没手腕经脉间试探,只觉他丹田处似破了个无底洞,将他真气、生命、魂魄不住吞没。盘蜒如坠冰窟,运浑身真气填补那空缺,可非但未能修复,自身内力反被急速吸入。 湮没摇了摇头,将盘蜒震开,叹道:“不久之前,我见险戏神态不对,察觉他魂魄异样,于是质问他。他起飞远走,被我追上,我俩打了一架。死魔散出真气,消除声响,临死前使出死剑,果然....非同小可。” 盘蜒心下惨淡:“险戏敌不过湮没老兄,但竟舍出性命,使出死剑,这死剑是世上最狠毒的诅咒,由死魔使出,更是威力无穷。若中者是我,多半也难以存活,湮没老兄实则是...是替我死了。” 湮没见他悲痛不语,笑道:“放心,险戏虽是八魔,但这一次绝活不过来。我死而复生,生而复死,这辈子活得够了,你也不必难过。” 盘蜒苦笑道:“老兄,我宁愿放他走,也不愿你...被他拖下去。” 湮没道:“幸亏是我,我焉能让他伤了旁人?兄弟,那伏羲危害之烈,远胜过以往任何魔头,我不怕死,却担心你暗存侥幸,不愿舍了任何同伴,由此束手束脚,决策失当。” 盘蜒身子一震:“湮没老兄说的不错,我以为今后之事,不过是大伙儿一拥而上,伏羲必死无疑。我将此事想的太过容易,又将阎王真仙皆想的勇猛无敌,才...才终于有此恶果。” 顷刻间,他感到软弱无力,脑袋低垂下去。 湮没察觉他心思,摇头道:“你...自责什么?大伙儿出力对付伏羲,皆是因为非如此不可,自愿为之。这生死之事,谁也怨不得你。” 盘蜒哽咽,仍勉力说道:“大哥,对不起。” 湮没身躯抖动,神色苦楚,却又笑道:“你我相知相识,约有四十多年了吧。遥想那时,你初入试炼,一上来就让我大开眼界。” 盘蜒想起往事,更增惆怅,道:“我当年...不懂事,坏了规矩,惹大哥生气,现在想来,好生惭愧。” 湮没哈哈一笑,道:“没错,我被困在鸿源池水中,度过千年岁月,来见我的万鬼、万仙门人千千万万,各个儿无聊沉闷,循规蹈矩,唯独你这小子,可把我吓一大跳。你怎想出先割手足,再留字样的?” 盘蜒收敛悲容,答道:“我生性胡闹,只想试上一试。” 湮没道:“也幸亏我当时未能杀得了你。你武功低微,却能够掌控自己梦境,真是稀奇古怪。咱俩交情,就是那时结下的。” 盘蜒不再说话,他知道湮没命在旦夕,只想听他将话说完。 湮没又道:“后来你不知怎地,身上有了仙殇的炼魂。我觉得你异常亲切,早将你当做兄弟一般。我被困在那地方,本已死气沉沉,唯独你到来时,与你说笑几句,能添上不少乐趣。 那时候,我的心活了起来,有心利用你逃脱,让你做个替死鬼。你看破了我的计谋,非但不来怪我,反而真替我着想,找来金身,令我得偿所愿。我生怕你从此被关在轮回海,逃不出来,心里自责的要命。后来得知你当上破云仙使,这才放心。兄弟,这件事我一直未向你赔罪,这会儿向你说出来,你可不能再怨老哥我。” 盘蜒苦笑道:“老兄,你多虑了,我从来都不怪你。” 湮没叹道:“我借你给我的金身,逃到外界,自称鸿海。多亏了你,我见识到外头这大千世界,亲自体会悲欢离合,果然精彩至极,我以往借万鬼万仙的魂魄,窥见外边人情世故,但远不能与亲眼所见,亲自体会能比。这三十多年来,我每过一天,都是你赐给我的,你不知我实则有多感激你。” 盘蜒眼中含泪,答道:“我不过是举手之劳,岂能蒙大哥如此厚意?” 湮没答道:“你是个非同寻常的人。自从我再见到你开始,我就认定从今往后,非跟从你,相助你不可。一开始,我脑子里空空荡荡,浑浑噩噩,孤孤单单,不相信这世间任何人,但瞧见了你,被你胸中宏愿所感,我这条命便有了意义,有了方向。我想见你完成心愿,办成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大事。那是你的荣耀,也是我...我这麻木不仁的蠢货的荣耀。” 他心中的喜悦传到盘蜒心里,盘蜒受他感染,精神一振,也满是自豪之情,他道:“大哥何必自贬?若无大哥相助,我终将只怕一事无成。” 湮没咳嗽几声,摇头道:“你会...成功的,我只不过帮你出点力气,缩短几年时日罢了。咱们复兴了涉末,让凡人安然度日,又建成了你那梦境,拯救了万鬼。这些功绩,我看也算了不起,足以传世千年,对么?” 盘蜒笑了起来,道:“你我兄弟二人的心血,想流传多久都不成问题。” 湮没心气魂魄急剧衰退,死剑剑意侵蚀,他紧紧握住盘蜒的手,忽然间察觉盘蜒心底有黑暗阴险的灵体蠢蠢欲动,他心急起来,道:“你....怎地...心中又有邪念?” 盘蜒也立时知觉,不由骇然:那邪念正是他先前收服的夜影离形,他本该早早返本归元,收摄心魔,将其彻底消除,可现在心头悲哀,一时不察,这心魔竟又壮大起来。 他立刻运功相抗,湮没闭目思索片刻,笑道:“天意,天意。”霎时运最后功力,使出万魂王庭,魂魄如潮,相助盘蜒,将那邪念捉住,往自身丹田空洞处送去,那邪念痛苦大叫,瞬间已被那剑意撕碎。湮没一阵摇晃,眼神空洞,气若游丝。 盘蜒知道湮没在最后关头舍命相救,心中一痛,想用幻灵真气吊住湮没一口气,但湮没道:“我....本就是为...渡化万仙而存,死前能再渡化你,宿命如此,这一生...已然圆满了,但愿....你能借此机缘...取胜。”说完此言,魂飞魄散,就此死去。 盘蜒悲痛绝伦,怀抱湮没尸首,多年来,他找寻轩辕不得,心中一直将湮没视作兄长的替代者,有他在旁,才觉得后方安稳,可以放手去做任何大事,去冒任何风险,此刻他在眼前逝世,令盘蜒心底空空荡荡,茫然无措。 他灵魂深处那原本是血元心魔的地方,此刻只留下纯净思绪,与盘蜒原本魂魄融合,由魂及心,终于完整无缺,亿万思绪汇聚成茫茫洪流,前生今世的记忆清晰浮现出来。 恍惚中,湮没尸首腐坏,最终连骨头都不剩下。这金身本就是万年前的古人遗物,失了魂魄支撑,无法留存世上。盘蜒张大嘴巴,想要呐喊,想要痛呼,想要吞噬,又想要哭泣。 盘蜒本以为自己想起了一切,但更深刻的秘密,像是古老的幽灵,突然醒了过来。他越过了少年时的逃亡,又见到了池水中汇聚天地万物的大黑蛇。 那大黑蛇开始诉说,说的是无人能懂得语言,但盘蜒听得明白,了解了它的苦衷,它的愿望,它传授的知识,它指引的方向。 盘蜒知道伏羲并非真正的祸患,那临者才是灾难的根源。 但一切都环环相扣,无法绕过伏羲,直接见到那临者。伏羲是太乙创造的劫,也是他必须克服的果。 他驱散心中杂念,来到万鬼众人中,告知湮没、鸿海死讯。众弟子对这二人一贯敬佩,得知噩耗,无不哀悼,更有人哭泣起来。 血寒自也悲伤,但见盘蜒脸上犹有泪痕,握他手道:“敌人本领通天,咱们不可心存侥幸。鸿海大哥替咱们消灾挡祸,咱们更不能辜负他。” 罗尤雅此时已将罗芳林入魔,掌控聚魂山八魔之事告知众人。张千峰想到枯念被敌人掌控,心中发愁,道:“若要破解这法术,非杀了女皇不可么?” 罗尤雅苦楚说道:“若她是被伏羲用法术迷惑,只需杀了伏羲,她尚有救。若她...是自己鬼迷心窍,又不愿放脱八魔,唯有....” 盘蜒重回到太乙模样,道:“还请天珑姑娘、混沌老兄、鬼心老兄、蛇帝姑娘、尸海姑娘、千峰师兄、面具老弟、血寒随我前往黑蛇老巢,与伏羲交战。” 罗尤雅一听不对,忙道:“爹爹,你忘了还有我么?” 太乙道:“孩儿,你需维持这永恒魔猎,若你稍有闪失,五位阎王,将轻易被伏羲放逐回聚魂山中,那咱们胜算可就大打折扣了。” 罗尤雅闷闷不乐,道:”那我情愿变作蚩尤,大打一通,伏羲未必能胜得过我。况且里头还有我娘呢。” 鬼心道:“若咱们算错了时辰,伏羲放纵出黑蛇来,还需魔皇大人率领聚魂山兵马,与万鬼、万仙联手抗击群蛇。” 罗尤雅心中不服,但她自知法力虽强,可心智身手仍远比不上众人,一时找不出借口来,她天眼闪光,扫视一圈,忽然指着面具说道:“这人有什么了不起的?他根本半点内力也没有嘛。” 混沌大笑道:“面具老弟,将那位古皇唤出来吧。” 面具长叹一声,心知与众人分别在即,不愿隐瞒,盘膝坐地,过了片刻,身心皆变作轩辕模样。 天珑惊讶问道:“你....你是轩辕?” 此言一出,除寥寥数人之外,旁人皆震惊万分,罗尤雅渐渐想起轩辕模样,喊道:“这人怎地...怎地是这坏蛋?” 张千峰等人则想:“难怪面具他如此神通,原来竟是轩辕帝的化身?可他这般疯疯癫癫、言行荒诞,谁又能想得到?这位古代圣贤,又为何会这般吊儿郎当?” ------------ 六十九 蛇灾教主显神威 如此一来,罗尤雅再无异议,只是嘟囔道:“我用天眼神通,能知道山里情形。若是势头不对,我第一个赶来增援。” 太乙看着轩辕,心道:“终于...这僵持了许久的恩怨,即将做出个了断。” 轩辕明白他心意,朝他一笑,显露勉励之意,正像他万年前无数次与这师弟并肩作战一般。 按理而言,此战绝不会败,但太乙想起湮没,心情沉痛,也不禁更为慎重。 他说了上次与伏羲交手情形,众人听说伏羲那圣抑术法与改天逆命功,皆面露惊诧,暗自提防。太乙深吸一口气,飞上空中,众人紧跟在后。 全速飞行数千里,到那山谷上方,只见山脉绵延,山势大多不高,好似上百条巨蛇纠缠在一起,乌云如晚上的海浪般浩浩荡荡,席卷各处,整体而言,又似一幅疯狂诡异的水墨画。 太乙指着一中央山峰,约有千丈,道:“就在里头。” 张千峰道:“这叫原流山,是女皇祭祀山海的地方。” 来到一侧山壁,太乙、轩辕合力,开启一扇山门,太乙率先而过,到一广大庙堂之中,眼前幽暗一片,但亮着紫色灯火。这庙堂几乎挖空了大半个山体,故而广阔至极。庙堂之中,有一黑蛇巨象,伏羲身穿黑蛇教长袍,地上画着法阵,数千个黑蛇教徒跪地环绕着他,此刻似皆已断气。 轩辕手一扬,招来十二神器,再全力运功,众神兽破空而至,这并非太乙的庄周梦蝶,而是当初天神托付予他的权威,众神兽法力不全,体型各约十丈长短,虽不大,但威力离全盛也相差不远。 众阎王心想:“这位古皇果然功力通天,难怪当初能与蚩尤抗衡。”殊不知这也是轩辕有生以来头一次使出这招,其实大伤元神。 太乙更不多话,道:“动手吧!”一招大道无形打了过去,洞中被梦境侵蚀,种种天灾袭向伏羲。伏羲转过身来,微微一笑,袖袍一振,将这真气挪至虚无之中。 太乙大感震惊,望向天上,只见罗芳林浮在一透明紫罩中,自己刚刚那一掌力道,被伏羲挪转,又被罗芳林转化为纯净真气,融入她体内鸿源之中。 红疫拍出一掌,红色剑芒如一通暴雨,刺向罗芳林。罗芳林手指一点,招来枯念、紫莲、龙木、落首,一齐使动兵刃,将剑芒挡住。红疫笑道:“好!”只一眨眼功夫,已在四魔身旁,一道白光、一道黑影分别刺中枯念、龙木。她功力中融入贪狼内劲,那两人大声惨叫,身躯已腐烂大半。 罗芳林微微一笑,双手食指与拇指一拈,往外发力,骤然间黑光、白光、剑雨、贪狼内力,反向红疫打来。红疫眉头一皱,化作血雾,避开这招。众人心中雪亮:“这罗芳林驱使四魔,任凭四魔受伤,却用鸿源法术吸取红疫力道。” 这鸿源真气可包容世间一切气息,无论是呼吸、拳劲、掌风、火焰、寒冰、暗影、剧毒,只要是内力化成,皆可被鸿源真气净化,为修炼真气之人所用。罗芳林杀尽皇城数百万性命,功力倍增,又吸取了蚩尤小部分神功,此时身负内力,已在阎王之上。红疫喊道:“有趣,有趣!”冲四魔不住出剑,四魔功力皆不逊阎王,红疫虽占上风,但罗芳林却能抵挡得住。 轩辕指使神兽一齐冲向伏羲,神兽吐出金木水火之气,这气力庞大雄伟,其持续不断,伏羲也无法轻易挪转,他袖袍拂动,操纵脉象,也释放出火雷真气,师徒二人一时僵持不下。 混沌一掌推出,已使出颠沛神功,刹那间,凌厉绝伦的巨力朝伏羲压下。伏羲一分为二,另一个伏羲与混沌对掌,砰地一声,山体动摇,那伏羲身上冒出电光,散发青烟,看来这混沌阎王掌中蕴含雷电之效。 忽然间,原先那伏羲双目放光,神兽中那夔龙惨吼一声,被伏羲吸了过去,伏羲体内也浮起又一夔龙,二者融合,挡在身前,立刻被众神兽吐息烧的粉身碎骨。 轩辕怒道:“你好生卑鄙!”即刻命众兽四散,从前后左右吐焰。伏羲哈哈大笑,神色轻松,居中而坐,挪移各方力道,反将众神兽逼的躲躲闪闪,又不时以神兽劲力,增强罗芳林内劲。二者配合得天衣无缝,竟是一门无法破解的阵法。 张千峰看了片刻,闪身加入战阵,也运伏羲通天道,捕捉脉象,阻止伏羲操纵时空。伏羲哼了一声,神色恼怒,有些狼狈,一时不慎,竟被青龙气息烧伤。 鬼心则飞到红疫身边,双手一抓,将伏羲传给罗芳林的真气截断,吸入自己掌内,旋即打向罗芳林。 罗芳林骇然道:“你怎地..也会我这功夫?”砰砰两声,四魔被鬼心震开,红疫一剑劈向罗芳林脑袋。罗芳林大叫一声,将周身紫罩爆裂开来,才将红疫逼退。 鬼心冷冷说道:“这借助鸿源,净化内劲的功夫,你与老夫相比,直如三岁小儿一般。”说话间,在龙木、紫莲肩上一踩,双手探出,抓住枯念、落首,四魔内力快速流逝,涌入鬼心体内。 罗芳林大怒,使出伏羲所传法术,那四魔怒吼,各自全力击打鬼心。鬼心中招,将气力吸收大半,承受一小半,哈哈一笑,飞身退开。 太乙见众人齐心协力,大占上风,希望极大,只在旁掠阵,以防伏羲另有邪法。忽听耳畔有人问道:“爹爹,看来咱们要赢了。” 太乙一愣,知道是罗尤雅观看战况,千里传音,苦笑答道:“现在还未有定论。” 不久,蛇帝、尸海也加入战团。蛇帝招来聚魂山的巨浪,浪潮中海蛇出没,咬向伏羲,威力仅稍逊神兽。而尸海体内涌出血水,化作凶残刑具,朝伏羲不断罩下。伏羲受多人围攻,本可设法穿针引线,挪移气力,令众人自相残杀,但张千峰从中作梗,扰乱其能,他这一招便无法奏效。 他又抵挡百招,蜃龙朝他一撞,伏羲飞上了天,凤凰吐出大火,将伏羲一顿好烧。他大声惨叫,落入海蛇群中,连中毒牙,刚一脱出,又被一旋风飞刀斩中腰部,险些断成两截。 混沌笑道:“赢了!黑雨老怪,你也有今天么?”霎时全力以赴,将那伏羲分身彻底毁灭,再使颠沛掌力,伏羲脑袋中招,当场成了肉末。 轩辕、蛇帝、尸海、混沌、张千峰一齐欢呼,此刻,鬼心手脚暴涨,将四魔牢牢缠住,红疫化作黑光,长剑一转,刺入罗芳林胸口,罗芳林厉声惨叫,嘴里血流喷涌。 血寒看傻了眼:“我来这一趟,竟全是看戏来的?这可丢光了山海门人的脸啦。” 太乙陡然察觉不对,施展太乙幻灵法,灵脉将众人绑住,一齐往后拉开,只见地上还黑蛇教徒尸首同时变黑,肌肤碎裂,四肢收缩,嘶嘶声中,竟变成数千条黑蛇,一刹那间,黑蛇灵气铺天盖地,环绕神庙,众黑蛇朝众人扑咬过去。 红疫轻笑一声,正要砍掉罗芳林脑袋,但罗芳林双臂也变作黑蛇,张嘴吐毒,红疫用魔音气壁一挡,轻巧飘开。再看鬼心那边,那四魔也被黑蛇附体,功力复原,攻势猛烈,鬼心一时招架不住。 尸海骂道:“又是这令人恶心的黑蛇!”一边出手,血水狂涌,刑具万千。血寒反而松了口气:“总算没白来一趟。”身子融入血水之中,四处杀蛇除敌,神出鬼没,竟与这尸海阎王配合得完美无缺。 轩辕见这黑蛇数目庞大,命神兽抵挡。混沌、蛇帝、张千峰也各施神通。此时局面虽然恶劣,不时有人受伤,但众人丝毫不惧,逐渐又占先机。 伏羲凭空出现,施展圣抑术,众人只觉身躯沉重十倍,气力滞涩,行动艰难。黑蛇虽也陷入这法术中,却依旧灵活得紧,想来是早习惯这法术的境况。原先众人法力高深,与黑蛇交战,尚能应对自如,眼下陡然陷入困境,连连有人被咬伤。 混沌怒道:“这黑雨明明死了,怎地又能活过来?” 轩辕道:“正如师弟所言,他逆天改命,更替了结局。” 蛇帝喊道:“可那不是幻觉么?他怎有功力‘劝服’咱们所有人,相信他还活着?“ 太乙道:“他借助此地黑蛇灵气,故而内劲无限。”说话间,内力运转,也使出圣抑之术,将伏羲法术驱散,他自上次交手之后,一直在思索破解此法的门道,此刻使出,果然灵验,众人登时大感好转。 伏羲又挥了挥手,更多黑蛇凭空冒出,太乙心想:“这山下黑蛇巢穴中的黑蛇不断苏醒,咱们无论杀伏羲多少次,他都能活转过来。”于是将自己黑蛇灵气扩散开,扰乱此地风水法力,片刻间,黑蛇不再增多。 但此节也在伏羲预料中,他趁太乙分心,飞速移动,已到鬼心身后,鬼心正与四魔缠斗,防备不及,被伏羲一把抓住。 鬼心修为何等深湛?立时运功,吸食伏羲功力,但伏羲笑道:“回聚魂山吧!”一招“阎王放逐法”,鬼心只觉深陷天地障壁,又惊又怒,霎时已被驱逐回聚魂山去。 混沌,尸海、蛇帝见状,登时明白过来:此人空间之术,精妙得匪夷所思,竟能将聚魂山与凡间的障壁凝聚成牢,霎时结束魔猎,将阎王遣返。如此这般,哪怕蚩尤在场,也无法阻他消减对手。 ------------ 七十 逆天改命运无定 伏羲更不稍停,又飞向红疫,红疫露出挑衅之色,微笑迎战。伏羲身旁黑蛇卷动,仿佛乌云压境一般。红疫轻拍一掌,将那灵气打散,也使黑蛇灵气迎战。伏羲挡下数招,红疫招式一变,顷刻间将山海门诸般神功夹杂使出,当真精妙绝伦,超乎想象。 众人知她高傲,既然单打独斗,比拼掌剑,料想连伏羲也奈何她不得。千招转瞬即逝,谁料红疫忽地惊呼一声,手腕被伏羲抓住,咔嚓一声,手掌不翼而飞。红疫用血肉纵控念再生,又使炼化挪移,真气宛如凝胶,将伏羲困住,伏羲身形迟缓,红疫一剑斩向伏羲脑袋。 但这一剑偏了数寸,仅仅擦伤,伏羲双手合拢,招来聚魂山障壁。红疫一咬牙,咔嚓声响,四肢躯干四分五裂,其余身躯皆被伏羲驱逐,只留下一颗脑袋,她竭力运功,不久又已复原。 红疫又恼又惊,喊道:“这并非什么圣抑术,我这剑斩不中他,他却总能打中我。” 伏羲冷笑,再度杀至,血寒心想:“他能放逐阎王,却放逐不了真仙。”使出血佛经的天地血脉大法,将山中脉象视作她体内经络,霎时力气速度倍增,追上伏羲,一掌正中伏羲后背。 她认定这一掌纵杀不了伏羲,也必让他筋骨断裂,由此撤开,谁知着手处轻飘飘的,未能打实,与此同时,伏羲打中血寒胸口,摧破护体真气,血寒“啊”地一声,摔入石壁之中,气血翻涌,所幸很快好转。 混沌见红疫、血寒皆被伏羲轻易打发,更是惊讶,立即夹击过去,伏羲哈哈一笑,挥手格挡。混沌这颠沛神功更改劲力源头,威力无穷,不逊于红疫,可数招明明命中,结果却差了寸许,反被伏羲反攻击伤。轩辕等人看的骇异,却受黑蛇围攻,腾不出手来相救。 太乙细细思索,陡然惊醒,喊道:“这仍是逆天改命之法,但他用在小处,只更改一招一式的结果,耗费功力更小,却更为难防难挡。” 众人震惊无比,回思过招情形,果然如此。伏羲哈哈大笑,道:“就算知道了,又有何用?” 血寒道:“师父,混沌阎王,你们退下,去对付黑蛇,若被他击中逐走,你们可回不来了。” 红疫傲然道:“还轮不到这老小子将我吓退!”再度上前交锋,混沌从旁相助,血寒奋力跟紧,三人合斗伏羲,但此人逆天改命法太过神奇,兀自占据上风,每到危机关头,血寒往往替红疫、混沌抵挡。再过千合,伏羲身法如蛇,卷住混沌,依样画葫芦,混沌痛骂声中,就此消失无踪。 轩辕大急,命神兽抵挡黑蛇,忽然对张千峰道:“小娃娃,你伏羲通天道练得不比我差,你我二人合力,可试着让我师父吃些苦头。” 张千峰听他叫自己“小娃娃”,微微一愣,苦笑道:“好,还请前辈指点。” 轩辕将自己刚刚设想的口诀说出,张千峰登时明白,道:“这一招能杀得了他么?” 轩辕见他悟性不凡,甚是欣慰,道:“最好能杀得了,这就动手吧,但你需千万小心,可别自己当场丧命!” 太乙见两人商议妥当,将幻灵真气如数施展,接过黑蛇攻势。轩辕、张千峰两人陡然隐形,又出现在伏羲身侧,张千峰使轩辕所传“捆仙绳法”,倏然将伏羲笼罩。伏羲未料到此节,不及逆天改命,而张千峰全力运功,也令伏羲无法用脉象逃脱。 红疫剑芒刺出,随后喊道:“让我杀他!” 轩辕抓住张千峰与伏羲,道:“去吧!”眨眼间,两人一齐不见。 众人观望战局,大惑不解,还未缓过神来,轩辕又一扬手,张千峰复又现身。他骨骼断裂,唇边满是鲜血,纵然真仙之躯,一时也愈合不得。 血寒忙替张千峰治伤,问道:“这是什么法术?” 轩辕道:“我将伏羲与小娃娃送到这世上最深的海底,伏羲被小娃娃的法术困住,暂且无法从脉象逃脱。在那深处,时时刻刻受万万斤巨力碾压,就算伏羲他逆天改命,活转过来,不一会儿又会死去。我若稍动手慢些,不及将小娃娃招回,他也会被碾成肉泥。” 红疫笑道:“难怪千峰宗主伤成这样,轩辕老哥,真有你的。但愿那老头就此死了。” 太乙皱眉道:“快些动手,将黑蛇杀尽!伏羲没准能设法回来。” 轩辕一拍脑袋,喊道:“没错!” 话音刚落,罗芳林惨叫一声,腹部涨破,钻出一条大黑蛇,那黑蛇霎时恢复人形,正是伏羲。他动作奇快,抓住尸海、蛇帝,眨眼间也将两人逐走。罗芳林浑身功力被伏羲夺走,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太乙耳边传来尖叫,只听罗尤雅哭喊道:“娘,娘!伏羲,我要宰了你!” 太乙也心中一痛:“我当初赠芳林这徘徊内丹,本是有心补偿,想不到最终竟害了她?”众人何尝想到这伏羲竟留有这般后手?一时骇然,伏羲仰天怒吼,终于露出愤恨神色,道:“徒儿,徒儿,我养育你长大,你竟想害我性命?”他虽死里逃生,但伤了元神,那“小逆天改命功”已无法运用自如。 轩辕并非使自己身躯,刚刚那一招已全力以赴,已然疲惫不堪。伏羲向他一掌打来,太乙使逃遁之术,助他避开掌力。伏羲知道眼下未必敌得过血寒、红疫联手,落入黑蛇群中,众黑蛇互相纠缠,须臾间已汇成一个大黑球。伏羲汲取黑蛇灵气,修补所耗气力。 太乙运蝶梦庄生,霎时真气充沛,将真正的大道无形使出,这毁天灭地的掌力击中那大黑球,一声巨响,将那黑球摧毁大半。但黑蛇数目太多,那黑球缩小了一大圈,但未伤及里头的伏羲。 这一招波及太广,山体出现裂痕,巨石雨落,太乙拉住轩辕,血寒背着张千峰,五人冲破黑蛇灵气,来到山外。 血寒问道:“太乙,你这招会将下方黑蛇全唤醒么?” 太乙摇头道:“黑蛇不会如此醒。它们存在之处,是凡间与异界交汇之地,伏羲只不过将它们召唤过来而已。” 顷刻间,那黑蛇圆球如烟般散尽,伏羲从中跃出,他此时身躯壮硕高大,遍体漆黑,发须皆长丈许,乃是千条黑蛇盘旋而成。他吸取此地黑蛇法力,体质剧变,真气更急剧增长。 红疫见太乙神情惊惧,问道:“蛇妖?” 太乙叹道:“是,当初....我披上蛇皮时,也成了这副模样,这才是真正的蛇妖。但那时我功力远不及他此刻。” 伏羲蛇妖向众人袭来,身法快极,更远胜当时的将臣。太乙再使蝶梦庄生,复又击出大道无形,他用力过大,伤了心脉,喷出一口血来。掌力如巨浪吞舟,淹没伏羲,击在下方,隆隆鸣响中,将山脉一扫而空。 血寒、红疫瞧得心神震荡,面面相觑,暗想:“若伏羲竟能撑过此招而不死,那...可万事休矣。” 突见到那伏羲飞升上来,一拳打向太乙,太乙早有防备,施法遁走,但伏羲使逆天改命功,将其用于敌人,太乙非但未避开,反被命中要害,闷哼一声,心脏洞穿。血寒忙道:“我去救他!”一下将太乙接住,又急急运功施救。 红疫大怒,全力一剑刺穿伏羲腹部,再以玄夜伏魔功重击一掌。伏羲一甩手,打中红疫脸颊,两人同时远远退开。红疫抹去脸上鲜血,恨恨想道:“若能用红疫功,九人一拥而上,非将他斩得七零八落不可!” 伏羲愈合比红疫更快,猛地复又攻来,但空中飞来一道金影,身法与伏羲一般迅猛,伏羲“嘶嘶”怒喊,坠落废墟,摇摇晃晃站起,那金影复又数拳,将伏羲打的筋骨扭曲,经络粉碎。 红疫看那金影有三丈高矮,神色威严凶猛,正是蚩尤,不禁哈哈笑道:“这才是我认得的魔皇,小丫头,你这模样可好看极了。”原来罗尤雅见父母被伏羲重创,怒到极处,再顾不得样貌,变成蚩尤,复仇来了。 蚩尤照伏羲一通猛击,拳风传至数十里外,大地轰鸣,宛如地震,伏羲身躯不断重生,又不断被摧毁。但罗尤雅初变回原形,功力不纯,千招之后,一时喘不过气。就这么片刻迟钝,伏羲一招黑蛇灵气反打,蚩尤痛呼一声,摔向远处。 伏羲哈哈大笑,身躯完好的站了起来,再使逆天改命神功,蚩尤原本伤势轻微,但结局一变,砰地一声,四肢断裂,罗尤雅惨叫,金身褪去,又变成娇小姑娘。 伏羲喃喃道:“魔皇,魔皇,你若真是魔皇,我未必能胜,但你眼下空有蛮力,比阎王还差一些。”说罢盘膝而坐,竟不顾大敌,开始打坐练功。 红疫叹一口气,一动一静,转眼将罗尤雅抱起,又找到血寒,问道:“太乙怎么样了?” 血寒眼中含泪,道:“这功夫太过邪门,他受了致命伤,我只能暂且保住他不死....” 太乙动了动脑袋,已然醒来,血寒吓了一跳,喜道:“死冤家,就会装死骗我!” 太乙凝视伏羲,皱眉道:“他仍想唤醒其余黑蛇么?” 红疫见他无恙,自也欢喜,说道:“没法子,只有瞧我的弑神剑了。 太乙、血寒惊呼道:“你原来会这功夫,怎地又不早说?” 红疫怏怏说道:“我那功夫本未圆满,也想偷偷懒,但赶鸭子上架,只能这么着了。就怕明明斩中这老贼,被他篡改结局,又是白费力气。” ------------ 七十一 早知今日何当初 太乙道:“如今别无他法,也唯有一试了。” 血寒道:“然而这功夫需与伏羲心神相连,此节办到了么?” 红疫点头道:“挨了他几百下,怎会办不到?只是头一次用,须得凝神一会儿。” 正说话间,伏羲缓缓收功,站起身来,手臂伸长,一条通天巨蟒朝众人冲来。血寒道:“我拖住他,师父赶快!”手一切,血光成网,但被那黑蟒蛇一举冲破。 血寒见伏羲面孔,已全无常人样貌,成了扁扁的毒蛇面容,暗呼不妙:“他这黑蛇灵气,功力反而更深了一层。” 伏羲双手皆变成蛇,双蛇扭曲扫荡,攻势一刻不停,血寒挡了十招,已然多处受伤。 太乙、张千峰稍稍好转,一齐加入战团。两人分别施展太乙幻灵掌与伏羲通天掌,一邪一正,邪正相生,威力更强,攻守兼备,伏羲那逆天改命的功夫已不易生效。但伏羲这黑蛇灵气太过浓厚,比之全盛的蚩尤威力更胜,三人纵然联手,也是险象环生。 这时,轩辕身形缩小,变成面具,复又变化,成了一浑身血光,杀意可怖的黑胡子怪人。那怪人将那杀意聚集在一处,朝伏羲一指,伏羲“啊”地一声,眼神惊怒,口吐鲜血,瞳孔扩大,卧倒在地。 血寒见伏羲被当场击毙,喜道:“这也是破魔弑神剑诀么?” 太乙道:“这功夫强迫魂魄离体,但不伤及轮回海的圣灵,施展起来比弑神剑诀方便许多,可威力却稍差一些。” 血寒道:“你别吹毛求疵,伏羲当真死了么?” 忽见伏羲身上黑风旋转,他一跃而起,气势汹汹,又是用那逆天改命功夫活转。面具这杀意虽可令天神重入轮回,但所杀之人越强,他受害也越重,此刻脸色惨白,难以为继。 伏羲大吼大叫,朝面具冲去,张千峰身形一晃,将面具、罗尤雅一齐扛住,再霎时转向远方。伏羲令手上蟒蛇遁入灵脉去追,张千峰回手一掌,将蟒蛇弹开,身子虽然一震,却立刻喜道:“他气力弱了许多。” 太乙、血寒追上,从左右出掌打向伏羲,伏羲转动起来,身子宛如蛇巢,黑蛇飞扑而至,两人掌力无尽,将黑蛇击散,砰砰几声,打在伏羲身上。 伏羲痛呼,恰在这关头,红疫道:“好了!”掌现物外之剑,照着伏羲一劈,正是破魔弑神剑的功夫。伏羲反应神速,回身全力吐毒,打在红疫身上。红疫一时虚弱,躲闪不及,尖叫一声,血肉被这毒液侵蚀。伏羲七窍流下黑血,摇摇晃晃,仰天躺倒。 血寒飞快赶到红疫身边,竭力运功,替她疗毒,红疫头晕眼花,浑身乏力,乃是耗费过度的征兆,苦笑道:“这剑法怎地反噬如此厉害?” 血寒道:“听说斩的人越厉害,自身消耗越大。不过你这一下斩中他圣灵....”红疫身上这蛇毒非同小可,即使最高深的手法,一时也仅能保命不死,血寒疲累不堪,再无力说话。 她稍稍分心,观看局势,陡然间心下一颤,伏羲尸体上再度黑光飞舞,缓缓复活,非但如此,山地间窸窸窣窣,响声不绝,无止境的黑蛇接连现形,就像大坝决堤时,水流从各处破口流出一样。 血寒如坠地狱,如陷噩梦,看黑蛇一千条,五千条,一万条,五万条,大的,小的,飞的,爬的,纷纷翼翼、密密麻麻的不停涌动。而伏羲体型又有了变化,他已全无人样,体长增长了百倍,仿佛一条缠绕星空的大黑蛇,这黑蛇皮肤、鳞片、肌肉、骨骼,全数由小黑蛇编织而成。 伏羲发笑,声音低沉,有如一个个闷雷,他道:“还好来得及,不然我已然死了。” 血寒见太乙仍站在伏羲面前,发呆一样不动,她急道:“太乙,咱们败了,需就此撤走,从长计议....” 正劝说时,她微觉古怪,想起自己曾喝过太乙的血,连忙查探太乙心思,竟感到一股莫大的喜悦,似乎他苦苦等待的时刻即将到来,才有这等苦尽甘来的大喜。 伏羲仰天嚎叫,好似龙吟,浩瀚的黑蛇灵气从天而降,血寒、张千峰、面具、罗尤雅等受此冲击,一齐晕了过去。 伏羲满意的俯下身子,却见到太乙仍昂然不动,身上也笼罩着黑蛇灵气。伏羲笑道:“泥牛入海,不自量力罢了。你在我面前使黑蛇的法术,正好为我所用....” 话音未落,他们已不在山间,而身在一鸟语花香、美妙绝伦的仙境中。 伏羲此刻体型太大,反应迟缓了些,蛇眼转动,不由得惊恐万分,只见那数万黑蛇变得懒散悠闲,慢吞吞的游动,不久终于静止,一个个变作石头。 黑蛇身上的灵气却未散去,仍然活跃,却汇聚成汪洋大海,被太乙的黑蛇灵气吞入体内。 伏羲心想:“我被拖入太乙梦境中?他怎能有这般雄浑的内力?”急运逆天改命功,但猛然惊觉全无效用。 此地是太乙的梦境,所有法则,全看他的心思。黑蛇不再是凶兽,而伏羲也不再无敌。 伏羲又怒又怕,他想不明白:“我已有动摇乾坤之能,哪怕在他梦境里,也是异物,当不受掌控才是,为何...为何竟使不出法术来?” 他身上缠绕的黑蛇背叛了他,离开他庞大的蛇身,顺服的涌向太乙,献上黑蛇灵气,伏羲无止境的功力全被剥离,转眼间已然告罄。 在他真气的末端,他发觉了症结所在,于是一切都再清楚不过。 他记得当年披上那黑雨蛇怪的蛇皮时,是他的徒弟太乙,率先摸索出了门道,转而向师父伏羲传授其中的诀窍。 那诀窍是个陷阱,从最开始的时候,伏羲就坠入了太乙诡计。 伏羲颤声道:“你一直在等我唤醒黑蛇?你一直在借我心魂,修炼这蛇皮?” 太乙一步步走近,神色悲凉而愧疚,他道:“我找这许多人来对付你,是想将你逼上绝路,让你的黑蛇灵气达到至高境界。唯有....唯有如此,才能最终为我所用,幸亏期间并无人死去。我不能让旁人得知此节,才将你招至我梦境里。” 伏羲苦笑起来,他知道抗拒不了,逃脱不得,他身上黑蛇灵气散尽,万年的疯狂也到了终点,他道:“是你让我发疯,是你逼我灭绝生灵的?” 太乙摇头道:“我所图谋之事,从头到尾都不曾变过,我想揭开黑蛇的奥秘,看透真相,从根源上制止一切。我传你黑蛇皮,传你黑蛇灵气,是想与你探讨,一同追求这条道,没有残害凡间的念头。但你偏离了初衷,我也违背了设想,咱们都陷入了疯狂,才...才拖了那么久,酿成这样的大祸。你我都是罪人,也当一齐去赎罪。” 伏羲毕生功力散去,自知必死无疑,他默然不语,心中渐渐回复人性,对徒弟的关爱,对女儿的怜惜,对世人痛苦的悲悯,对黑蛇祸害的憎恨,有如湖面上映射出的倒影,接连不断的呈现在眼前。 他问道:“上一次交手时,你本已可制住我了,难道非等我唤醒黑蛇巢穴,练成这黑蛇灵气不可?” 太乙黯然道:“我曾经将魂魄中的邪念分离出体外,变作血云。待我重新与血云融合,才真正终结了疯病,想起自己该做什么。既然局面已到这一步,索性就任由你神功圆满,师父,徒儿不孝,对不住你了。” 伏羲抬头看着太乙,忽然想要忏悔。他的临终遗言,他的沉重罪孽,只有这位爱徒才能听闻,也唯有他才能承受。 他道:“太乙,我的心意是好的,一直都不曾变化,我是真想拯救苍生,将灭绝彻底终止。” 太乙在伏羲面前跪下,说道:“师父,自从我认识你起,你从未有片刻为自己着想。你是真正悲天悯人的圣者,也是我最敬爱崇拜的完人。当洛儿沉迷于黑蛇,无药可救时,你纵然痛不欲生,仍未想过有背叛生灵的念头。你为苍生舍了一切,连自己都舍弃了。但你走错了道,罪过越来越大,灾祸越来越深。” 伏羲喃喃道:“洛儿,洛儿。”他张开手掌,见手掌已变得宛如骷髅,他道:“洛儿....洛儿死后,我恨透了黑蛇,但那仇恨起了...起了诡异的变化,我想知道洛儿见到了什么,我想制止悲剧再度发生。天神...不相信咱们,只有你...是我的知己。” 太乙不敢承认,也不配承认,很早以前,他就在师父身上瞧见了疯狂的端倪,于是留下了制衡的手段。到了最后,他又利用敬爱的恩师,掌握了黑蛇的奥秘。他虽盼望着拯救一切,但他对不起伏羲,对不起恩师。 他不配做伏羲的知己。 万年的疯狂烟消云散,伏羲神智清醒,弥留之际,他道:“我早就知道...知道黑蛇不会放过聚魂山,连咱们俩都能找到那地方,黑蛇怎会...怎会找不到?聚魂山之所以曾是一片死寂,是因为....很早以前,黑蛇就已毁灭过那儿,又未留下半点痕迹。一切....都曾经发生过,一切都似是轮回。” 太乙凄然道:“既然你知道了,为何还要毁灭凡间?” 伏羲哭喊道:“因为我如同洛儿一样,像我女儿一样,我陷入黑蛇的诅咒里,成了黑蛇的奴隶,依照黑蛇的天性去做事。徒儿,徒儿,你得了黑蛇灵气,千万不可....不可如我一样。你一定要找出抵抗这诅咒的法子。” 太乙抱住伏羲瘦骨嶙峋的身躯,柔声道:“恩师,放心,我不会,唯有我能抵挡。” 伏羲“啊”地一声,突然间大彻大悟,喊道:“你....你是...临者?临者?” 太乙似陷入停滞的时空中,这一刹好似万年,终于,他点了点头,道:“我会去终结这场轮回。” 不知伏羲听没听见这句话,他身子僵住,旋即灰飞烟灭。 从魂魄到圣灵,古神伏羲皆已不复存在。 ------------ 七十二 君去何处妾相随 太乙如雕像般俯身不动,在自己的梦境里思索。那索命般的负罪感再度淹没了他,他愧对伏羲,愧对苍生,愧对每一个因此事死去的灵魂。 但负罪感已然无用,他当变得如黑蛇一般冷漠,黑蛇一般麻木,黑蛇一般残忍,黑蛇一般绝情。 那并非是因为他陷入伏羲那样的疯狂,而是他真正醒来,恢复本性。 在本性复原之后,他发誓会结束这段宿命。 他说了个字,于是梦境消散,黑蛇群变成的石头也跟随他回到凡间。废墟中,他见血寒、罗尤雅、张千峰、面具向他冲来。他们各个儿都挂了彩,伤势不轻,但只要性命无碍,最多半天就能治好。 血寒瞧见这许多石雕,喜出望外,却又困惑不已,旁人也都喜忧参半。血寒问道:“你怎地一下子不见,一下又回来了,伏羲呢?“ 太乙答道:“他死了。” 这喜讯着实太大,众人一时迷迷糊糊,如在梦中。罗尤雅瞪大美目,喜道:“真的?爹爹,是你杀了他么?” 太乙道:“我用幻灵法术,将他送入梦境中。在梦境中,他方寸一乱,黑蛇反噬,他不得已散去功夫,我因此侥幸得胜。” 众人齐声说道:“原来如此。”血寒对太乙全心信任,也不用他鲜血探他心思。她笑道:“大伙儿闹了半天,最终被你捡了便宜,抢了这大功劳。” 张千峰道:“道长,若非师弟联络各方,大伙儿也不能齐心协力对付伏羲,此事由他终结,最是合适不过。” 血寒嗔道:“我不依,老娘本来还有神秘法诀,正想一一招呼在伏羲身上,如今有气无处使,真是难过极了。” 罗尤雅见她撒娇纠结,打趣道:“是么?那还请道长施展出来,让咱们开开眼界。” 血寒指着太乙,道:“好,我就在他身上试试!”轻轻一跃,已缠上太乙,在他唇上深深一吻,双颊飞红,羞喜交加。 罗尤雅怒道:“好哇,你敢占我便宜?想做我干娘?” 血寒瞪眼道:“什么叫想做你干娘?老娘已经是了!” 罗尤雅啼笑皆非,道:“你这道姑脸皮好厚,你明明还是处子...爹爹,你倒是说句话呀!” 太乙抬眼一瞧,道:“天珑,你没事了么?” 血寒魂飞魄散,一溜而走,躲到太乙身后,却哪里有天珑踪迹? 罗尤雅捧腹大笑,道:“爹爹,你这二房太太,可怕极了正宫娘娘。”她其实半点不关心太乙与何人结缘,只要他过的快活,平安无事,她自也为他高兴。 血寒打闹够了,不由得担心起天珑来,道:“我察觉不到师父去哪儿了,她不会被黑蛇吃了吧。” 太乙笑道:“她怎会死在黑蛇嘴下?” 血寒一想,点头道:“不错,连伏羲、轩辕都杀不死她,她定然安然无恙。” 太乙不见天珑行踪,虽知她必然活着,可也不免稍觉古怪:她追寻自己许久,素来天不怕地不怕,为何偏偏此时离开?难道她也会害羞么?又或者她经此一役,终于看破俗情,厌烦琐事,于是远走高飞,再也不与太乙相见么? 他一直看不懂这我行我素,独来独往的姑娘,但无论她人在何处,太乙都感激她的恩德。 面具此时又恢复成那怯懦软弱的少年模样,张千峰向面具深深作揖,道:“多谢轩辕前辈一直以来照顾万仙。晚辈以往多有怠慢,实是追悔至极。” 面具摇头道:“我....我不是轩辕,太乙老兄,轩辕大哥他心愿已了,似陷入永远醒不过来的沉睡中,他要我最后对你说一声‘珍重’。” 太乙感到无法言喻的沉痛,眼角泛着泪光:“师父,师兄,洛儿,他们都走了。我们这些同甘共苦,度过浩劫的亲人,从此再无法相见。” 他左右手同时被柔软的小手握住,一人是血寒,一人是罗尤雅,他止住悲伤,目光还复镇定,心中却想:“我将来也要离去,血寒,雅儿会不会也与我此刻一样难过?” 张千峰拍着面具肩膀,又是尊敬,又是欢喜,笑道:“面具兄弟,不如从此你与咱们万仙住在一块儿?这一次我非下死号令,让他们将你当神仙一般供着不可。” 若在以往,依照面具这疯癫怪异的性子,早对这“挚友先生”动手动脚,疯言疯语了,但他眼下却显得颇为悲凉,有意疏远,道:“我....我有自己的事要做,挚友先生,咱们就此别过。” 张千峰大失所望,问道:“什么要紧的事?你尽管开口,在下定要助你一臂之力,哪怕把这条命交待了也在所不惜。” 太乙心想:“面具用那杀意斩杀伏羲,虽未成功,但那杀孽终究反噬,若他与万仙相处,总有一天,会令万仙灭亡。” 面具道:“挚友先生,太乙老兄,小道士姑娘,大魔神姑娘,我虽也想留下来,帮你们抵挡黑蛇,但...那不成,我也要与轩辕大哥一样,睡上很久很久了。” 张千峰道:“很久是多久?待你醒来,在下必去登门拜访,与你喝酒。” 面具苦笑道:“那时间很长,长到无法衡量,无法估计,等我醒来时,你未必...还在这世上,即使还在,也决计不记得我。” 张千峰道:“你叫我‘挚友’,你也是我的挚友,只要咱俩还活一天,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最亲的兄弟。我张千峰只要还有命在,定会记得你。” 面具有些感动,喜道:“好,等我压下身上诅咒,睡醒之后,必来找你。只是我一睡下去,世上便无人会记得我曾活过,你无需记得咱俩经历之事,只要友情还在,我就高兴极了。” 张千峰奇道:“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何世人会忘了你?” 太乙又想:“就像当年我与伏羲互相施法一样,这面具受的咒语太过古老,久而愈重,这才令他不容于世。” 面具不再多言,向众人鞠躬,大步离去,他越走越远,直至瘦高的身子消失在视线中。张千峰不知不觉间已热泪盈眶,全无得道真仙的模样。良久,他擦去泪水,道:“师弟,殿下,道长,我....得回万仙去了,这消息非得尽早告知他们不可。” 太乙道:“师兄先走一步,我等随后就到。” 罗尤雅道:“我得去找我娘尸体,好好厚葬她。她虽犯了错,但那定然是被伏羲害的,算不得数。” 太乙道:“她还活着。” 罗尤雅惊喜至极,欢呼一声,道:“真的?她在哪儿?” 太乙拍了拍手,废墟之中,一苍老虚弱的妇人飘了起来,她头发花白,满面皱纹,腹部满是赘肉,眼神疯狂,只五官依稀仍可看出是罗芳林。 罗尤雅将罗芳林抱住,听她胡乱嘟囔,怜惜问道:“她怎会变成这样情形?” 血寒叹道:“是徘徊内丹出了差错,令她变作如此。她虽然未死,可魂魄已乱,难以救助了。” 罗尤雅道:“爹爹,是你那一掌的掌力救了她么?” 太乙道:“我那一掌虽击毁了山,后用幻灵真气将她罩住。你将她带回皇宫,她还有几年可活。若用玄功相助,寿命仍长得很。” 罗尤雅想了许久,目光凄惨,咔嚓一声,拧断了罗芳林的脖子。太乙、血寒心下暗叹,却暗赞罗尤雅心意果断。 三人浮上半空,再度找寻红疫行迹,一无所获,这才怅然返回玄鼓城。 之后,罗尤雅前往聚魂山,见四大阎王安好,这才放心下来。她是聚魂山的魔皇,又是中原的女皇,两者相较,终究更愿意在聚魂山待着。于是另找一天资出众的姐妹,传位于她,并许诺若要相助,随时可举行仪式,呼唤她的姓名。 太乙在中原逗留数月,又与罗尤雅、张千峰、陈灵虚、索酒、江苑、陆振英等人道别,道:“伏羲虽亡,但蛇灾仍会不断发生,且愈演愈烈,最多两百年后,中原也将与北妖诸国一样受难。万仙主旨乃是救世,万望诸位守护凡间,莫要懈怠,英勇奋战,重现光荣。” 众人万分不舍,哭泣相送,罗尤雅更是要随他前往北方。太乙道:“聚魂山的黑蛇灾将早于凡间,且惨烈数倍,你需静修苦练,恢复蚩尤能耐,才能设法挽回局势。”罗尤雅深明大义,这才不哭不闹。 万鬼众人,重归北国,太乙扶东采英当上北妖皇帝,开采矿藏,取出无数绿驱蛇香,赠他守护百姓。万鬼众人也不遗余力的抵抗蛇灾。 他花了几年功夫,细心将太乙梦境的法诀传授给血寒、庆仲、笼梵、济节,又详细记载仙鬼神雾鼎的铸造之法,告诫众人:“若有机缘,当多建造这类似法器,每多存在一座,便可延缓浩劫数年。” 血寒几乎形影不离的陪伴着太乙,察觉到他心事重重,不由惊慌,悄探他心意,感到他满心离别愿望。她心如刀绞,如何能舍得?但苦劝太乙,又劝不动他。 太乙道:“你我相伴多年,时刻皆有喜乐,我已心满意足,不能再多享受这福泽了。” 血寒哭道:“我说过,无论你要去哪儿,我都会死追过去,比我师父更疯更狠,你休想甩掉老娘!” 太乙搂住她道:“我要去轮回海。” 血寒脑袋一懵,霎时绝望,但立即又热血沸腾,眼神坚毅,道:“我的圣灵也在轮回海,你一走,我立刻也走,咱们在轮回海中相见!” 太乙愣了片刻,叹了口气,吻了吻她,幻灵真气迷惑心神,血寒一阵晕乎,打了个呵欠,身子化作血水,沉入地底而眠。 ------------ 七十三 千山飘雪作悲歌 足足睡了一天一夜,她才猛地回神,破土而出。头一件事,正是运血肉之法,追寻太乙去处。一探之下,她呼吸艰难,心头冰冷,知道他已不在这世上。 血寒悲伤之余,又七窍生烟,心想:“他去了轮回海?这小兔崽子竟舍了老娘?老娘虽是道士,可又有什么不好?早知道就强陪他睡上几觉,怀他孩儿,这小子总不能将我甩了吧!” 胡思乱想,却徒劳无益,当务之急,是找到如何前往轮回海的法子。 若太乙所知不错,人的魂魄皆与轮回海的圣灵关联紧密。魂魄为影,圣灵为本。无论魂魄在凡间还是阴间,对圣灵而言皆不过梦境一场。血寒习练血佛经有成,血肉纵控念太过精妙,如若自杀,一天就能活转,当世之中,又有谁能结束她魂魄梦境,让她在轮回海转醒? 她当即想道:“罗尤雅!蚩尤?蚩尤当年能杀山海门人,那也...多半能送老娘上天么?不,不,我并非在冥池中重生,而是血佛经让我没法死去。” 她急的掉泪,仰天骂道:“太乙,你这说话不算话的混球,你说要永远与我在一块儿,如今食言,算什么男人?不对,不对,你不是男人,而是太监!下回若让我见着你,哪怕你是圣灵,我也非将你榨干成太监不可!” 一边骂,一边想,忽然间灵光一闪,道:“破魔弑神剑!师父可以杀我!” 但斗神红疫已隐居多年,不知是在聚魂山里,还是在凡间游玩。想要找她,希望渺茫,不过倒也不妨一试。 她正要动身,忽然闻到一股怪味,似是死去已久之人,却未腐败,发生异变之气。她眉头一皱,顺着气味找去,行了二十里,只见一块空地,杂草全无,画了一个法阵,阵中有个头颅。 血寒拾起那头颅一看,倒也认得,正是苍狐所留。她立时就看出这头颅上有太乙手掌痕迹。 血寒心想:“他用这脑袋做了什么?”虽然可疑,但一时也想不明白。于是将头颅包起,动身离山,飞向中原。 她往西方大山处疾行,数日后来到万仙山中,说要拜见张千峰。张千峰虽然避世,但已知她到来,立即开门迎客。 血寒开门见山,说了太乙失踪之事。张千峰叹道:“我已多年不见师弟,对他好生想念,正想去探望,谁知他竟又不告而别。” 血寒没好气的说道:“不错,不错,张宗主,说空话无用,你能帮我算出他在哪儿么?实在不成,找到斗神红疫也行。” 张千峰道:“你可有师弟或斗神的东西?” 血寒忙道:“有,有的是,这小子留在我身子里头的东西可真不少。” 张千峰听此言邪门,眉头一皱,却见血寒在怀里一阵掏摸,取出大块绿驱蛇香、苍狐头颅、太乙喝剩的酒葫芦,鞋袜道袍,可说是五花八门。原来血寒将身子骨肉当做行囊,出行前准备杂物,全塞在其中。张千峰擦了擦汗,松了口气,才知自己想得歪了。 血寒道:“红疫的东西一件没有,全是太乙这小贼所赠。” 张千峰道:“我近年来新创了一门讨债索命功,无论他人在此间还是异世,我可凭借他珍惜之物,送你去他身边。” 血寒大喜,抛给张千峰一锭黄金,算是付账。张千峰哭笑不得,暗想:“我要这玩意儿有何用?”于是取过绿驱蛇香,施展大法,过了一个时辰,他脸色剧变,摇头道:“他不在此间,也不在聚魂山,似在...似在去了一个异界。” 血寒当即醒悟,道:“他回了山海门?” 张千峰道:“不错,我年轻时也曾去过那边,那异界灵气低微,却甚是太平....” 血寒道:“眼下也未必太平,你能将我送过去么?” 张千峰惭愧叹道:“他似乎从那异界离开,此后再无踪迹,我也找不到他,或许...他真去了轮回海?” 血寒恼道:“你这杂毛贼道,竟敢诓老娘黄金?” 张千峰见她言行宛如市井泼妇,头疼不已,血寒挠头苦思,骤然间,好似在乌云中见闪电发光,她将苍狐头颅递给张千峰,道:“能将我送到这人..这人爹爹那儿么?” 张千峰心想:“这是...苍国皇帝?他父亲又是何人?”但血亲遗体,缘分最强,他点头道:“只是这法门我练的不熟,未必能准确抵达,误差几何,从十里到千里不等...” 血寒又甩出一锭黄金,道:“赶紧,赶紧!” 张千峰凝神屏息,一手按住苍狐脑袋,一手抵住血寒背心,大喝一声,血寒眼前金光亿万,星空旋转,一黑一明,耳朵里又有雷霆响个不停。 折腾半天,扑通一声,血寒落在一片沙漠中。 她一跃而起,心想:“这里...这里倒也认得,似是丝绸之路上。”搬运气血,功力丝毫未损,这索命讨债功果然玄奥无比,但她这血佛神功也有巧夺造化之妙。 她即刻出发,前往昆仑雪山,路过某处荒山老林,往山下一望,不由惊讶,只见十余条黑蛇在村庄中杀人,黑蛇灵气渗透,魂魄皆被吞没。 血寒心想:“伏羲已死,这并非是他操纵,且这黑蛇吃人魂魄,并非制造炼魂。这是自然而成的蛇灾,想不到这世上也遭殃了?” 她落地之后,几下功夫,将黑蛇除尽,救下剩余活人。正在此时,天上又有人飞来,她抬头一瞧,见是一美丽纯洁的姑娘,正是那替代她入山海门的小默雪。 小默雪盯着血寒瞧了半晌,“啊”地一声,喜道:“你是....你是血寒前辈?你怎地回来了?你替我除了这黑蛇灾么?” 血寒看她容貌与往昔稍有不同,应当已从冥池中重生,也已想起往事,道:”正是,小妹子,我有事要找门主。“ 小默雪握住血寒手掌,甚是敬仰,但血寒与她说了几句话,小默雪听她全无得道高人的德行,眉头紧皱,心下叫苦,打起精神应对。 血寒问了这世道情形,小默雪道:“汉人与蒙古人打仗,竟然能占到上风。明教起义,里头有一位美貌姑娘极为了得,我觉得再过十年,或许可引她入门,但愿别出什么岔子。” 血寒又问道:“这儿黑蛇是怎么回事?” 小默雪道:“苍鹰门主他记起以前遭遇,说这黑蛇数万年前曾在异世肆虐,后被天神逐走。想不到跑来咱们世上了,哎,除了黄泉开门,魔猎成灾之外,竟又多了这麻烦。” 血寒皱眉道:“是哪个阎王来此捉魂?” 小默雪道:“并非是阎王统兵,而是聚魂山魔物作怪。好在也不频繁,每次伤亡不多。” 血寒叹道:“炼魂在聚魂山中变作妖魔鬼怪,也是常有之事,更何况聚魂山灵气复苏,自行造物成灾,也非阎王所能禁止。” 两人身法奇快,半天功夫,已到了昆仑山脉,路过某处时,只见那光明顶上刀光剑影,尸横遍野,又听喊杀震天,毛骨悚然。 血寒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小默雪道:“听说江湖上为一刀一剑结仇,正道与邪道火拼,这下似要决战了。” 血寒暗骂自己多管闲事,道:“俗世纷争,不理也罢。” 又行数百里地,穿越禁地,来到山海门中,见苍鹰、三峰、灰炎、归燕都在,也都已得知血寒归来,神色间颇为欢喜。 苍鹰说道:“道长,你在外头日子过得挺好么?许久不来,沧海桑田,你怕已不认得外头天地了。可要咱们轮流做东,陪你游山玩水?” 血寒开门见山,道:“老苍,你瞧见过太乙回来么?” 苍鹰神色从容,道:“太乙么?他数十年前,好像回来过一次。” 血寒恼道:“我说的是不久前,大概就是两、三天前头。” 苍鹰转头问众人道:“你们瞧见过太乙么?” 归燕摇了摇头,道:“我忙,未见过。” 灰炎皱眉道:“我想起家中还煮了药,火未熄灭,该回去瞧瞧了,血寒,有空造访,我喂你喝药。”嘴里胡诌几句,说罢扭头就跑。 三峰叹道:“江湖上纷争不断,武当也无法置身事外,老道不厌其烦,却也....”一时间长吁短叹,东拉西扯,嘘唏不已。 血寒知众人皆刻意回避,瞪着苍鹰,道:“他是不是要你用破魔剑斩了他?” 刹那间,苍鹰表情黯然,有些伤感,又有些敬畏,他不再隐瞒,道:“他...回到山上,与我彻夜长谈,他告诉我你的情形,告诉我那世道的黑蛇、伏羲、蚩尤、万鬼、万仙、他曾经的隐秘。他说自己愧对苍狐,累他惨死,要我...要我杀他报仇。” 血寒涌出泪水,她道:“你也斩了我,我求求你,让我去见太乙!” 众人脸上皆露出悲凉之情,他们听太乙诉说故事,都料到血寒会提出此节,这才故意拖延,谁知事到临头,还是难以避免。 苍鹰叹道:“我杀太乙,并非是为了报仇,苍狐他咎由自取,怪不得太乙。血寒,你修为深湛,应到了空明境界,为何还执迷不悟,看不破这一情字?” 血寒大声道:“因为情不是迷,而是道!我追求的道,不能没有太乙,我说过要见证他的一生,得知他的结局,决不能不明不白的断了线索!哪怕是轮回海,也阻不断我的心,我的意!” 苍鹰霎时显得老迈疲倦,他虽已不再对血寒怀有爱意,但多年友情,仍令他犹豫不决。 无论是友情爱情,又有谁当真看破了? 血寒瑟瑟发抖,但目光咄咄逼人,全无退却。 苍鹰摇了摇头,掌中现出化外之剑,对准血寒,道:但愿这一剑...不会伤你轮回海中圣灵。” 血寒释然一笑,感激说道:“动手吧。” 苍鹰先刺破血寒胸膛,与她心脉相连,感受她诸般情绪,他说道:“祝你能顺利与太乙在那儿重逢。” 血寒道:“多谢。” 话音未落,她身子一震,七窍流血,从脑至魂,皆被剑气烧毁,身躯缓缓软到。 三峰、归燕、默雪都低头哀悼。苍鹰怀抱血寒尸体,将她抛入冥池之中。 众人默哀片刻,冥池畔已空无一人,空无人声。 唯有风雪哀鸣,催人断肠,绵长不绝,万里皆闻。 —— 本卷完 欲知结局如何,请看下卷道来。 请假断更一天。 ------------ 一 自称臣是梦中仙 太乙探出手,抓住岸边,身子霎时飘得老高,他闷声摔倒,从骨头到内脏,从头到脚,都火烧般疼痛。 但这疼痛算不得什么,只几口呼吸,他已舒适了不少。他回过头,在那池水中一照,见自己形影模糊,像是未完工的泥塑。 太乙心想:“是了,我眼下是圣灵了。” 圣灵本就该毫无定型,他曾经在梦境中朝轮回海眺望,所见居民若有若无。 他轻易记得在凡间与聚魂山的一切,那不像是梦,而是深刻的记忆。他凝神聚气,再去看时,惊觉自己又恢复成太乙在凡间的样貌。 目光所及,全是白云,铺成了轮回海的地面。空中有马鸣传来,他一抬头,见交错的、雪白的道路横跨天际,一辆马车疾驰而至,在他头顶停下,稍稍闪灭,突然到了太乙身边。 太乙暗暗惊叹:“这是伏羲之法,来者非同一般。” 马车中走出四人,皆是仙风道骨、锦衣玉袍的人物,一人约莫六十岁左右,其余人皆在四十岁之间。太乙困惑不已:“他们是圣灵么?为何样貌与凡人无异?” 那老者开口说话,不知是哪国言语,但太乙忽然明白他所说之意,好似心领而神会。老者笑道:“你是新从池水而生的圣灵,眼下定还糊里糊涂的,对么?” 太乙答道:“你们全是圣灵么?” 众人大笑起来,道:“除了圣灵,又能是什么?” 老者道:“你遇上了咱们,从此就是咱们的仙家友人。咱们会告诉你此间道理,你来到轮回仙境,今后与天地同寿,日月同辉,享不尽的乐趣。” 太乙索性装傻,问道:“什么是新生的圣灵?” 众人甚是热情,精力极为旺盛,争先恐后说道:“轮回海中有丰厚的灵气,会从池水中孕育生者,生者在乾坤中不曾存在过,今后就是咱们的新朋友。” 太乙道:“为何说不曾在乾坤中存在过?” 众人又纷纷道:“这道理再简单不过。你是这茫茫宇宙独一无二的灵体。在泥潭中,在荒地中,都不曾有你的影子。” 太乙知道那泥潭是凡间,荒地当是聚魂山,存在于轮回海之下,其中魂魄全是圣灵投下的影子。自己既然是新生圣灵,他们遂认定他并无前生。 但实情并非如此,太乙与天神一样,是从下界飞升而来的。 太乙道:“我记得我的往事,我在...泥潭、荒地的行走。“ 众人齐声嚷道:“这绝无可能!”说话间,朝太乙同情相望,似觉得他脑子不对头。 老者道:“除了万年前的十二仙神之外,新生圣灵,绝不会有过往。万年之前,咱们本来皆都在凡间做梦的梦中仙,仙神到来后才苏醒的。” 一红胡子仙家笑道:“莫非他并非新生者,不过是一梦中仙,在此睡觉,被咱们遇上?” 一黑胡子仙家摇头道:“你没瞧见他刚从池水中出来么?除了新生者,无人能入水,也无人能出水。”说着往水里一跳,那水骤然凝聚成冰,把黑胡子仙家弹了上来。 众人商议一通,皆认定太乙神志不清,是个新生的病患,务必需赶紧医治。老者抓住太乙,景象一变,太乙到了马车中,而那马车霎时又回到天路,继续朝前驶去。 太乙问道:“什么是...梦中仙?” 老者亲切说道:“梦中仙者,是进入梦中,在泥潭、荒地中以魂魄行事,积累功德,体会喜怒哀乐之情的仙家。”于是耐心说了此间规矩。 原来轮回海中圣灵,长生不灭,彼此之间也伤不了同类,故而和睦相处,日子祥和安定,毫无烦恼。万鬼万仙的魂魄,透过神器池水,偶尔见到这儿的景象,可那时乃是肉眼凡胎,看到圣灵,像是模模糊糊的气息而已。 可时候一长,未免单调,遂常常施展神通,在下界制造魂魄,投胎转世,在凡间、聚魂山中“游玩”,感受在此间无法体悟之乐。下界魂魄,全无圣灵记忆,唯有在做梦时回到轮回海生活,有人甘愿做花草树木,飞禽走兽,有人则扮作杀人魔头、救人大侠,于圣灵而言,既是游戏,又是修行。 太乙问道:“为何称作修行?” 一黄胡子仙家道:“魂魄在下界活得越久,功绩越高,咱们这些仙家法力越强,在轮回海中地位也越尊。” 老者叹道:“比如十二仙神,他们的魄在下界被称作阎王,可谓无所不能,才能掌管轮回海,言出法随,无人不服。” 太乙道:“我知道,我在下界的时候,曾杀过好几个阎王。” 众人笑得险些翻车,嚷道:“这新生的兄弟好生有趣!笑死本仙啦,笑死本仙啦!” 太乙急道:“是真的,还请诸位带我去见仙神,我有要事禀报。” 老者打个响指,那马车自动停下,他指了指远处一朵巨大白云,一翻手,那白云化作巨浪,涌向此间,他再一变化,那白云中浪花凝固,变作无数美味佳肴,他从中摘了不少糖果,放在太乙手上。太乙愕然一尝,滋味妙不可言。 众人齐声笑道:“大哥果然好本事!” 老者正色道:“老夫本名黄服涂,掌管之魄,在聚魂山是一法力深湛的阎罗,这才在仙境中有同时掌控三朵十里白云的能耐。你说你杀过阎王,又能掌控多少白云?” 太乙使不出幻灵功夫,只对准一白云遥遥抓推,一通忙乱,那白云毫无动静,众人反而鼓掌,道:“有趣,有趣!小兄弟,咱们路途无聊,幸亏遇上了你这大话精。” 太乙正懊恼间,只听隆隆巨响,马车后无数白云沸腾起来,有的陷落,有的高升。众人脸色剧变,眼睛满是好奇的光芒。 太乙喜道:“你们瞧,我说什么来着?” 老者又笑道:“这是云震天荡之灾,乃是自然而生,虽然少见,但今天也遇到了,好极,好极,这路上越新鲜越好。” 旁人信以为真,皆道:“大哥说的不错!”毕竟这天地变动,比之新生生灵掌控仙神法力,更加可信百倍。 太乙懒得争执,向老者请教这操纵白云的法术,由于圣灵之间,无法互伤互杀,所以众圣灵皆欢乐快活,全无害人之心,也极少有惊怒之意。哪怕在下界梦中做再恶的坏蛋,到了此处,谈及梦境遭遇,也不过当一场玩笑。而所会法术,皆是吃喝玩乐,变出衣食住行,毫无伤人之法。 众人视他为友,竭力相助,什么都如实相告。太乙又问道:“仙神的魂在此变作圣灵,魄在下方作为阎王。那真仙呢?神兽呢?难道一个圣灵,在下方可有多个身份?” 黄老仙道:“是啊,就像人可有多个影子,咱们这些仙家,也可有多个化身。仙神做阎王,做真仙,做神兽,看似敌对,在仙神自个儿眼中,全是一场玩笑。比如咱们的白云神正是如此。” 太乙道:“在轮回海中,圣灵是永远不死的,对么?” 黄老仙道:“唯有仙神能杀死圣灵。” 太乙皱眉道:“可若有圣灵为非作歹呢?” 黑胡子仙家道:“谁吃饱了没事做,在此做什么坏事?咱们不像凡俗,有七情六欲,活在世上,有无穷无尽的乐趣,实在不行,做个梦中仙,那就什么都有了。” 太乙道:“那你们不想生娃娃么?” 众人又扯着嗓子怪叫鼓掌,道:“这小子真是古怪极了!” 红胡子仙家笑道:“我说了,咱们圣灵对男女之事,看的淡漠至极。千年万年,都少有人做这事儿,更生不了圣灵出来。” 太乙见众人待他诚挚,自也感激,担心黑蛇之事,道:“诸位听说过黑蛇灾祸么?似乎不久之前,曾害死过不少圣灵。” 众仙一时瞠目结舌,良久,黄老仙干笑道:“你怎地..怎地知道这事?你小子可当真邪门儿。” 太乙若再说自己是飞升而来,难免又受嘲笑,只道:“我脑中迷迷糊糊,感受到这消息。” 众人叹了口气,但也满不在乎,红胡子仙家道:“都是些边边角角,偏僻角落,突然冒出这黑蛇灾祸来。唉,听说死了好几千个仙家。” 太乙忙道:“你看,除了仙神之外,黑蛇也能害了圣灵,大伙儿须得警醒一些,快去告知仙神。” 黄老仙道:“那蛇灾之处,在三十万里之外,着实太过遥远。唉,咱们轮回海虽是仙境,可难免也有些祸患不是?好在之后再无消息,想必已被仙神除灭了。” 太乙恼道:“你们这是自欺欺人,讳疾忌医么?” 众人听他指摘,却也不怒,乐呵呵道:“是你大惊小怪,心神不宁罢了。” 黄老仙道:“这样吧,这位...” 太乙道:“我叫太乙。” 黄老仙笑道:“这位太乙仙家确实与众不同,咱们正好要去白云仙山,不如带他去见见祭祀大仙如何?他脑中皆是奇异思想,我等需...帮他矫正过来。”原来众仙家虽百病不生,长存不亡,但有时却会发疯。每遇上疯子,便被关押起来,直至清醒才放。这四仙虽对太乙并无恶意,却有些放心不下,需那祭祀大仙定夺。 旁人点头称是,那黑胡仙又打个响指,马车霎时加速,瞬息百丈。这马车是黑胡仙用自己白云造成,而空中天路是白云神铸造,这白云马到了天路上,快的直如闪电一般。 轮回海的地界,比凡间更广阔百倍,其中也有日夜之分,马车虽快,但也足足赶了一天一夜才到。 那白云仙山是个村落,数百仙住在此地,大多是睡多醒少的“梦中仙”,一个个儿在梦中做自己的“逍遥”凡人。这四仙地位颇高,不少人见其归来,都欢欢喜喜的打招呼,听说拾起个怪里怪气的“新生圣灵”,更是非上前看个究竟。 ------------ 二 村中母虎要抢亲 太乙见众仙家兴致勃勃的模样,念及正事,道:“轮回海大难临头,危在旦夕,大伙儿不可再贪图玩乐,而当习练法术,勤勉不缀,那一应贪玩取乐的功夫全无用处,而当以防身杀敌为主!” 众村民一听,自然不信,但也不以为忤,反而甚是高兴,议论道:“这人真是新生的么?若果真如此,真是罕见罕闻的小疯子。” 黄老仙大声道:“这是自然,我黄老仙说话岂能有假?” 众人笑道:“你说谎骗人,揶揄胡闹之事,难道还少得了么?” 太乙那四位仙友捋须答道:“不错,不错,但这事决计假不了。” 一金袍玉鞋,样貌美丽的女子从众仙中走过,她神色稍严厉些,不似旁人全没正经。她道:“这新来者有疯病,该当治上一治!” 众仙立时惊呼起来,但那并非惊恐之意,而是兴高采烈,凑看热闹的心态,道:“是了,他说这话,虽然有趣,可久而久之,也不免让人厌烦。正该当好好改过!” 太乙暗恼:“昔日万仙贪图安逸,不知进取,已算得让人光火,这些圣灵更是不知轻重百倍。”但他对此地规矩不熟,也无法使出太乙术法,无奈之下,唯有韬光隐晦,慢慢赢取信任。向那女子问道:“不知女仙家尊姓大名?” 那女子立时态度好转,露齿一笑,道:“我叫神造水,你叫我水水好了。” 太乙道:“....造水姑娘,在下初生不久,正是浑浑噩噩的时候,脑中胡思乱想,若惹诸位生厌,在下万分抱歉。” 造水盯着他瞧了片刻,道:“我是本地的白云神祭祀,村中大伙儿,多半都听我的话,你若不捣乱,我就让你住下,分你一点我的白云,否则,哼哼,我就把白云变作牢笼,将你严实关住。” 太乙暗忖:“这造水好生蛮横霸道,不像其余仙人那般人畜无害。”但看众仙神情,却都毫不介意。 他道:“是,在下一定规规矩矩的。” 造水笑了笑,指指天上,隆隆声中,飘来一朵祥云,约莫十里长宽,云中透出明光,晒在身上,温暖如春。她道:“我曾是一位万仙破云的仙家,村中除了黄老头,再无人能与我相比。”说罢取下一大块云,揉捏雕刻,一炷香功夫,赫然变作一座带院小屋,手艺甚是精巧雅致。 太乙瞧得钦佩:“原来在轮回海中,众人都有这心想事成的功夫,且功力深厚,昔日是阎罗,在轮回海修为接近阎王;昔日曾是仙使,看法力尺度,似也与真仙相似。只是将这法力,全用于安居乐玩之中,对付黑蛇,全然派不上用场。” 众仙指指点点,道:“这新来的便是睡大街也没事。他已永世长存,无病无灾,无苦无难,祭祀何必如此?” 造水肃然道:“我就要村子里头全是仙居神楼,不得有半分不雅。”突然提高嗓门,道:“全都给我散了!不许在此围观!” 众仙脸上变色,匆匆忙忙的一哄而散。但太乙觉得众人那惊惧全是装出来的,似乎与这造水玩过家家一般,造水扮作村匪恶霸,众人扮作艰苦百姓。 造水对太乙道:“你随我来,我带你瞧瞧屋子。” 太乙唯有顺她意思行事,进入屋内,见厅堂内室,全数齐备,家具美观,颇有世外人家之雅。 造水指了指桌子,瞬间美味佳肴,遍陈满列,她与太乙入座,说道:“来,我敬你一杯酒。”说罢从桌上拿起酒杯。 太乙也恭敬答谢,一饮而尽。 造水忽然笑道:“待会儿你剥光我衣服,凶巴巴的占我身子,我虽会哭闹,但最终不得不从你。” 太乙顿时满脸通红,以为自己听错了话,无言以对。 造水见他模样,更是惊喜,笑道:“你...你竟会害羞么?” 太乙暗中叫苦:“她还说我是疯子?她自己也疯得很。那黄老仙不是说圣灵全无人情之欲么?” 造水见他迷茫,嗔笑道:“我前些年做梦中仙时,数千年前,在梦里扮作一万仙的凶婆子,结果她有一弟子与她吵嘴,将她绑了,两人由此结合。唉,那梦中销魂滋味儿,我至今难以忘怀,梦醒之后,想要重现,这把戏与村子里所有男仙都玩过啦,这叫‘母老虎村中称霸王,傻小子一怒捣虎穴。’” 她笑了几声,情绪高涨,道:“放心,放心,我对自己身子操控自如,要它紧就紧,要它松就松,虽无凡间男女纠缠那般刻骨之感,但心中也有少许喜乐。” 太乙寻思:“这圣灵确无半点体欲,但为求心中喜悦,便常常演梦中凡间的戏取乐。圣灵若显露出恐慌害怕,全是假装,为的是增添心下之喜。如此说来,圣灵乃三界最虚伪者,不过他们这虚伪,并非损人,而只为利己而已。当真荒唐得无可救药。” 造水将那酒杯往地上一摔,嗔道:“你这新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么?”表情造作,身子扭动,露出大腿、胸口,可见衣物之下,空无寸缕。她朝太乙贴近,在他身上轻轻摩擦。 太乙后退数步,道:“造水姑娘,在下情愿睡大街,也不愿唐突。” 造水大失所望,但忽然灵机一动,道:“那这样好了,不是你抢我,是我来抢你。这叫‘母夜叉醉酒兴致高,傻小子误入盘丝洞。’” 太乙怒道:“休想得逞!”扭头就往外走。 造水以为他是演戏,哈哈大笑,猛扑上来,她动作当真迅捷,一下子将太乙扑倒。太乙身手有些生涩,竟未能抵挡得住。 造水拉他的手,碰自己身子,登时浑身颤抖,如鲜花盛开一般,她惊喜得几欲晕去,心中直叫:“他...他怎能令我身体也这般舒服?以往与旁人那样,只是心里高兴,稍俱意思而已,身体却如一潭死水。这....这新来的小子真是宝贝,竟能使我如回泥潭之中?” 太乙手一转,将她往厅里一抛,身形一闪,已跑开老远。 刹那间,造水明白此人厌恶自己,无意顺从,前所未有的愤怒憎恨爆发出来。圣灵之中,便千万人也无一有这等险恶有害情绪,但太乙令她身躯骤然异变,这凡俗的“恶情憎意”也油然而生。 她喊道:“来人,这小子强占了我,污我清白之躯,快将他捉了!” 众仙家以为这两人做戏,嘻嘻哈哈的跑了出来,七手八脚将太乙用白云绑了,太乙如中了伏羲的圣抑术,运劲时乱七八糟,难以掌控,怕伤了众人,顷刻间犹豫不决,抗拒不得。 造水气冲冲的跑到太乙面前,道:“你让我失了贞节,我没法子,你...答不答应与我好!不答应,我就把你关上万年,永远没法出来。” 太乙怒道:“大伙儿,你们就任由这婆娘胡作非为么?” 众仙家见两人神色逼真,争锋相对,瞧得津津有味,装出委屈害怕的模样,道:“祭祀她位高权重,咱们也没法子。太乙老弟,你就答应她吧。” 太乙道:“不答应!放我走,这村子我不住了!” 造水脑子发热,理智全失,真如疯了一般,她一扬手,白云变作一柄菜刀,照太乙肩膀一斩,扑哧一声,流出五颜六色的血来。这下众仙全傻了眼,暗想:“这小子怎能被祭祀所伤?咱们圣灵之间,绝无法互相残害。” 愣了许久,有人想道:“莫非此人并非圣灵?而真是莫名的怪物?” 造水恢复冷静,见状心中盘算:“此人若不从我,我....我就杀了他。”将菜刀对准太乙咽喉,道:“我将他带回家去,亲自审问,他决计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她身为白云神所选祭祀,当真有极大权威,众圣灵对她敬畏虽是假扮,但也不会轻易违逆。 黄老仙迟疑片刻,道:“水祭祀,此事异常罕见,他身份怪异,能被你所伤,可确确实实是从圣灵池水中诞生的。依照仙神定下的规矩,遇到这等情形,须得请仙神派虎鹤圣者仲裁。” 太乙奇道:“虎鹤圣者,莫非是轮回海的雷霆真气么?”他此刻呼吸此地空气,已与以往截然不同。在曲封梦境、万鬼梦境之中,轮回海的气息是最残酷猛烈的风暴,哪怕蚩尤、轩辕也无法长存其内,但那风暴对圣灵却是无害,想必那虎鹤圣者也是如此。 众仙纷纷答道:“虎鹤圣者是白云仙神的使者,亦是轮回海的士兵。轮回海中若有异样,都由虎鹤圣者裁决。” 造水恼道:“要什么虎鹤圣者?我一个人审他就成。” 太乙心想:“我身上有黑蛇灵气,她已被那灵气感染,心绪可怖,若真要害我,我一旦失手,她多半没命。我要去见白云神,虎鹤圣者没准是条捷径,这些圣灵喜欢演戏,那我就演给他们瞧瞧!” 计较已定,突然哭喊道:“我好苦,好冤哪!“ 众圣灵一瞧,登时入戏,眉开眼笑,黄老仙肃然道:“孩子,你何冤之有?” 太乙哭道:“我不过是一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无依无靠,年轻无知的书生,到了此地,却遇上这欺女霸男的女土豪神造水,她瞧我生的有几分秀气,心怀不轨,意欲占我身子,我有心反抗,却被倒打一耙,我不服,我不服。” 造水大怒欲狂,但众圣灵却都知道她爱扮母老虎,黄老仙点头道:“小兄弟,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真叫大伙儿难以定夺,看来谁是谁非,定要虎鹤圣者来断案了?” 众圣灵欢呼道:“看来唯有如此,别无他法了。” ------------ 三 大难临头却不知 神造水咬牙切齿,但众意难违,率村中老少圣灵,合计三百来人,全数到白云神殿中。 轮回海中共有十二神,分被称作补天、搬山、明月、白云、乌云、燃灯、浩海、农神、饲兽、铸金、照雷、太阳。诸仙神皆有地界,各自掌管三万万顷方圆。 诸神地界之内,事物截然不同。补天地界,蓝天为地;搬山地界,全为山石;明月地界,皆为星河;白云、乌云则以云为本,其余各处,也以各神司职而变化。神界中的圣灵,可以界中材质,变化为万般事物器具。 至于众圣灵居所,有的是住在村里,有的是住在山里,这一处村子仙家修行不浅,地位算得颇高。因此这白云殿甚是宏伟,仿佛皇宫一般。 来到那祭坛前头,众圣灵有模有样的演了一通,乃是击鼓鸣冤的戏码。神造水于祭坛前慎重祷告,不久祭坛上白云汇聚成形,乃是一白鹤模样,那白鹤握着双剑,似极为神圣。 太乙暗道:“这白鹤正是虎鹤双绝真气的形状,难道这护卫在此间数目不少么?” 白鹤似有些紧迫,问道:“造水祭祀,何故召唤我?” 造水抿唇片刻,道:“咱们村中,拾回一新生圣灵,这圣灵有些古怪,嗯...”话及于此,竟有些难以启齿,终究不能说自己被他一碰,便浑身燥热,情难自已? 白鹤审问道:“到底有何古怪?” 众圣灵闻言,皆大吃一惊:这些虎鹤圣者素来对众圣灵和颜悦色,绝不会加重语气。此刻却尽显急促不耐,甚至可谓凶狠。圣灵虽会演戏取乐,但虎鹤圣者却不会如此无聊。 造水硬着头皮道:“他对我动手动脚,霸占了我,我....我...那个...” 太乙怒道:“我并没对你如何,倒是你咄咄逼人,还用刀将我肩上刺出血来。” 白鹤鸣叫一声,尖声刺耳,似受了惊吓,他道:“造水用刀伤了你?” 太乙道:“正是。” 白鹤大声道:“圣灵之间,绝无能自相残杀的道理,此乃仙神定下的律法。说,你到底是何人?为何能从池水中出来?” 太乙道:“在下乃是由下界飞升而来。” 白鹤道:“胡说八道,你这魔头,竟敢冒充仙神?你还在隐瞒么?” 群仙愕然顾盼,纷纷嘀咕道:“为何鹤圣者将他叫做魔头?难道他也在开玩笑?瞧来不像啊?” 忽然间,白光一闪,那白鹤竟然活生生出现在殿中,他身后又跟着一虎一鹤,体型比他小些,且不及这前头的白鹤白光耀眼,辉煌华贵。 造水惊呼道:“云鹤圣人?”众人得知这云鹤圣人是众仙神麾下最受器重的将领之一,统管轮回海虎鹤众圣者,在轮回海中,实有莫大权威,为何他会亲自来此? 太乙虽见他威严,却知此鹤来头不小,非但不怕,反而欣喜:“我若说服此鹤,径直就可去见十二仙神了么?” 云鹤圣人一剑劈下,将太乙身上白云绳索斩断,问道:“你来此究竟何事?” 太乙见他盛气凌人,心下不喜,也不再谦恭答话,只道:“我是想来告知此间仙神,那黑蛇灾祸必将不可收拾,要仙神不可莽撞,慎重应对。” 忽然间,云鹤圣人一剑刺向太乙,来势凶猛凌厉,令人心惊。太乙原本在此地身手不灵,但生死关头,霎时清醒,足下一弹,避开这一剑之威。众圣灵只感到一道巨浪般的光芒翻卷出去,虽未受伤,却不由得大喊大叫。 云鹤圣人一剑失手,更是惊怒,翅膀轻扬,剑刃追击而至。太乙再度躲开,观它力道速度,心想:“这白鹤功夫更在千峰师兄之上,与轩辕师兄、将臣不相上下。”按理而言,以这白鹤剑上移速气力,这两剑足以将这村子一分为四,但此刻施展开,却不波及旁人外物分毫。 太乙料定这白鹤动向,双手一合,已捏住白鹤左羽,两人运功较力,一时僵住。众圣灵连连喊道:“奇了,奇了,这新来的能挡住云鹤圣人两招?” 云鹤尖叫,口中又吐出一柄剑来,交在右臂,太乙细看那剑颜色,纯白中泛着紫光,他心头巨震,陡然忌惮:“这是破魔弑神剑?”那一剑刺来,霎时剑意已将太乙笼罩。 此剑正是十二仙神分赐予最信赖的属下的“斩圣剑”,到了凡间,变作武学,乃是天下无敌的破魔弑神剑诀。此剑一出,非但圣灵必死,连仙神也会为其所伤。 可太乙历经重重修炼,由苍鹰以弑神剑斩杀,这才保留修为功力,由轮回海中新生,对此剑自然有抵抗之道。他左手一抬,嗤地一声,被斩圣剑由肩膀处斩断,牺牲一条胳膊,却也留得性命。 那云鹤浑身一颤,难以置信这必中之剑竟然偏离。太乙手一指,神殿变回白云,白云又变作黑蛇,弹指间将云鹤圣人围个严实。众圣灵嚷道:“黑蛇?这人怎能将大伙儿一齐造的神殿变作黑蛇?” 云鹤圣人身后那虎鹤护卫齐声怒吼,扑向太乙,此二者功力皆稍胜神造水与黄老仙,但太乙已熟悉此地境况,对他而言却算不得什么。 他令众黑蛇将那两人缠得严实,可村中众圣灵见了黑蛇,竟陆续火冒三丈,喊道:“此人果然是险恶的妖魔!”“助虎鹤圣者将他拿下了!”于是各挥拳头,冲向太乙,动作虽生疏笨拙,可却又快又猛,不少皆是破云般的身手。那神造水更是神色狰狞,成了疯癫暴躁的怨妇。 太乙不料一时冲动,竟惹了众怒,他不愿伤人,可也不愿被伤,身法一动,刹那间已绝尘而去。 云鹤圣人翅膀挥动,噼啪声中,将众黑蛇全数吹散,再使那斩圣之剑,一捆捆戳死。那黑蛇不过是太乙将白云神殿变化而来,太乙一走,变得全无抗拒之力,不久已被除尽。但再看太乙时,他已走得不知去向。 众圣灵心头有火,皆破口大骂,这情绪真实无虚,就像在梦中到了泥沼中一般,不过既然不是梦境,而是实情,滋味儿当真不好受。 黄老仙问道:“圣人,这是怎么回事?” 云鹤圣人双眼满是怒意,道:“你们可知前些时日,在各地荒远的边境,有黑蛇杀害圣灵之事么?” 众人哗然,皆答道:“不错,听说过。但那祸患已被虎鹤圣者与仙神镇压下去了,对么?” 云鹤圣人长叹一声,摇头道:“可其实并非如此。” 众人露出惊惧之情,问道:“难道黑蛇之灾并未除去么?” 云鹤圣人道:“咱们一开始以为不过是小小意外,轮回海里头,虽是至尊圣所,可未必全无隐患,只需派少许虎鹤护卫,定能铲除那黑蛇。战事初始,情形顺利,那黑蛇全不是对手。有一段光景,已经销声匿迹了。 可三个月前,那些受委派的守卫,竟从此再无音讯。随后,从边境逐渐往内,村落仙山,一个个断了联络,不知境况如何。” 神造水脸色惨白,道:“难道仙神祭坛被毁了?”这轮回海各圣灵聚居之地,都立有这仙神祭坛,十二仙神在自己地界之中,可随时将虎鹤护卫传至那祭坛处,亦可随时查知该处情况。轮回海太过广大,若祭坛一毁,连仙神也无法立即赶往。 云鹤圣人点头道:“白云神知事情古怪,于是要咱们大伙儿警醒一些,祂亲自前去查看,有祂出手,自然是万事无忧了。但怕就怕黑蛇潜入此间,趁白云神不在捣乱。” 黄老仙等怒道:“难道刚才那太乙,竟是...竟是黑蛇的奸细?” 云鹤圣人断然道:“可并非普通奸细,只怕是黑蛇中顶儿尖儿的妖魔,否则我那斩圣之剑,岂能杀不了他?” 众人想起此事,毛骨悚然,这恐惧之情,也是万年不曾在此间体会过了。 云鹤圣人指着众人道:“据那些失踪的虎鹤守卫先前来报:黑蛇散发毒气,可侵蚀圣灵身躯,令圣灵生出诸般杂乱情绪,如惊恐害怕、恼恨淫魅,对圣灵危害极大,故而绝不可掉以轻心。而由于黑蛇者并非圣灵,咱们也可用白云神赐予的法术,变作武器,伤及此妖。” 众圣灵恍然大悟,答谢道:“圣人英明,若非圣人警觉,大伙儿都必将被那人所害。” 云鹤圣人昂首矗立,威严望远,注视太乙逃走方向,似乎任何奸邪,都休想逃过他这双法眼,这无情宝剑。过了片刻,他道:“那太乙毁了这神殿,我先将其修复。”于是与那其余虎鹤二者分站一处,一齐施法,地面散落的白云漂浮起来,不久神殿恢复原状,与原先几无差异。 众圣灵大喜,齐声恭送虎鹤神威,可就在这时,连同云鹤圣人在内,众人皆感心头一凉,瑟瑟发抖,如坠深渊一般。这神殿变得漆黑,墙面起皱,流下黑水来。 云鹤圣人骇然道:“又是那恶人邪法么?” 咔嚓一声,那祭坛缓缓裂开,旋即爆炸,变作碎片。众人见状,心胆俱裂,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 云鹤圣人反应过来,道:“快走,这大殿要倒!”众人一阵狂奔,刚一出殿,轰隆巨响,那神殿成了漆黑扭曲的废墟。 众圣灵再看殿外,更是魂飞天外,只见村中房屋,已全数倒塌,原先脚下的白云,已变成漆黑恶心的雾气。 ------------ 四 昔日顽童今宗师 太乙足下生风,越行越快,不久已适应此地风水。这轮回海中并无地脉、龙脉之象,但却无处不是脉,他先前太乙异法施展不灵,是他尚未领悟此节之故。 他心下寻思:“这云鹤圣人将我视作洪水猛兽,非捉拿我不可,从他去找白云神,只怕此路不通。但脚在我腿上,他不带我去,我自己不能去么?”于是找一清净的“云洞”,从千万脉象中搜寻白云神方位。 但亿万头绪倾泻而至,太乙吓了一跳,又花了好大力气,这在约束住消息。他由粗入精,缓缓步入佳境,逐步收获,正在灵感激发之际,突然间,心口冰冷,感到一股悲愤恐惧之情。 他睁开眼,见浩渺无际的白云,顷刻间枯萎,散发出不祥的邪气来。天上地上,白云皆急剧变黑,但那并非乌云的暗淡无关,而像黑蛇皮上的鳞片,斑斑驳驳,令人似见到囊肿、腐肉一般。 他一跃而起,浑身烦闷,想:“这是怎么回事?”往外疾行,少时百里,见处处皆是如此。白云界的灵脉已无法指使得动,自然找不到白云神下落。 太乙急思主意:“这并非白云界的灵脉,而像是黑蛇灵气下起大雨,一切皆因此生病。但黑蛇灵气,于我不也是脉象么?”转变心思,找寻黑蛇脉,一边走,一边琢磨,脑中询问乾坤:白云神在何方。 一没留神,脚下踩空,他低呼一声,方向颠倒,霎时跌入深谷中。他想浮空逃脱,但似被脉象拽住,只能随波逐流。 只听耳边砰砰作响,他头下脚上,摔个结实。太乙一跃而起,往四下张看,惊觉已并非原先来处,目光所及,感知所觉,皆无原先脉象踪迹。 太乙琢磨:“莫非我踩入一处天门,将我送至万里之外了?怎地会这般倒霉?” 看十里之外,有一村庄,他小心翼翼往那村庄赶去。 来到近处,心下惊惶,见这村庄经过战火摧残,狼狈不堪,散发恶臭。倒塌的房屋上、漆黑的地面上,乃至花草从中,陈列着圣灵尸首,各个儿残缺不全,死状可怖,至于断手断脚,肠子脑子,也飞的各处皆是。圣灵的血五颜六色,在太乙眼中,更显得触目惊心。 太乙轻手轻脚的寻路走过,只听两旁嘶嘶作响,有人向他走近。他左右一看,见是满身漆黑的圣灵,但除了脑袋,浑身长满黑蛇鳞片,双眼如蛇,嘴里吐着蛇信。 太乙无法躲藏,问道:“是你们杀了村里的人?” 众黑蛇圣灵怪声大作,乃是蛇信震动,发出异响,瞬间全数冲来。太乙立即散发黑蛇灵气,但众黑蛇圣灵只微微一愣,继续冲杀。 太乙见众妖顽固,毫不臣服,非但不惧,反觉极大的厌烦。像是原本听话的属下,霎时变节反叛似的。 他原先手臂被人斩断,此刻早已复原,手掌向上,刹那间那“斩圣剑”在手,他心想:“原来这破魔弑神剑,在此如此容易使出?”殊不知他多年来诛杀阎王,功力得而复失,失而复得,参悟情爱,排除杂念,早已学会此剑,但一直不曾想出使用罢了。 那些黑蛇圣灵朝他咬了数口,气力大的惊人,仿佛阎王,太乙一惊:“黑蛇在轮回海中竟也变得如此厉害?”可旋即不以为然:真仙、阎王之躯,无法在轮回海中存活,而凡俗间一切法度,也不适合度量轮回海,故而强弱之分难以断言。而这轮回海事物坚硬卓绝,也不似凡间那般容易损毁,不会一出手就惊天动地。 他上一挡,下一遮,往前一冲,瞬间将黑蛇圣灵杀了。到此时,他身法转动之际,已然恢复如初,甚至更胜凡俗间的自己。其余三个黑蛇圣灵,也被他在十招间杀死。 太乙停下手来,细看尸首,暗暗骇然:“这是黑蛇附上圣灵身躯导致的怪物。就像圣灵当初占据凡人躯体,产生异变类似。难道黑蛇之于圣灵,就像圣灵之于凡人一样么?不错,正是如此。” 他心中深处的记忆清楚呈现出来,太乙知道黑蛇以万物为食,哪怕圣灵也无法幸免。 他继续赶往村庄深处,不时仍有黑蛇圣灵袭击,但太乙手持斩圣剑,身手比云鹤圣人更胜一筹,三招两式就能料理。 来到某处大宅前,感到极重的邪气扑面而至,让人好似面临蜂巢。太乙绕至正门,看清景象,身躯不由颤抖,只见圣灵的尸首被整整齐齐的陈列开来,左边是手,右边是脚,院子中央围着一圈腿脚手臂,最里头则是圣灵的头。这残忍诡异的阵法,所用圣灵尸体极多,且皆被剁碎成零,看来众黑蛇圣灵将远近村庄中的尸块全取到此处,布置成这形状。 再看阵法中有一木柱,柱子上绑着一娇躯袒露的少女,那少女通体雪白,极为憔悴,昏迷不醒。有十来个黑蛇圣灵正围着她缓缓绕圈。为首一人,穿着黑金长袍,头戴黑色高冠,身形高大,脸色发青,吐出一条粗厚的蛇信,背上负着一柄黑蛇巨剑。 太乙屏住气息,一个急冲,已到阵法之内,长剑往外挑出,众黑蛇祭祀猝不及防,瞬间被杀了六人。那最高大的高冠者怒道:“先杀了他,我继续吸她功力!” 太乙佯装心急,喊道:“不许伤她!”全力以赴的扑向那少女。 剩余六个黑蛇圣灵见状大喜,兵刃蛇信直刺向太乙后背,但太乙这一招乃是诱敌之术,待兵刃刺到,他人影已消,又回到众圣灵身后。长剑扫动,又将这六人杀了。本来若这六人全神贯注,精力完好,太乙若要取胜,少说也要到百招之外。但他们专注于这仪式,眼下颇为疲劳,再加上太乙幻灵法玄妙诡谲,竟在瞬间被太乙所杀。 那高冠者表情惊怒,但又甚是傲然,回身面对太乙,他指了指周围尸首,道:“你可想变得与这些圣灵一样?” 太乙摇头道:“我与他们可不一样,对自己的身手,还是颇有几分自信的。” 高冠者冷笑道:“咱们黑蛇屠灭这许多圣灵,其中不乏自称了得之辈,到得头来,还不是死在咱们手上?待成了尸体,剁碎成块,又与弱者有何不同?” 太乙道:“若是死了,自然各无异样,但若我不死,那成为尸块的,就是你小子了。” 高冠者放声奸笑,道:“好,好,你以为我与那些人一般弱么?我汲取此女法力,不久即能和睡者雨索平起平坐。你又如何放在我眼里?” 太乙皱眉道:“‘睡者雨索’?那又是谁?” 高冠者指了指那雪白女子,笑道:“就是击败这女子的人,我等黑蛇众统军的大将军。” 太乙道:“他是大将军,你是无名小卒么?” 高冠者终于大怒,骂道:“老子叫康绕!立时叫你神魂俱灭,永世不得超生!”暴喝声中,体型倍增,一剑朝太乙斩来。 太乙横剑一挡,心想:“此人比云鹤圣人更强!”转动斩圣剑,陡然间剑芒如潮,但那高冠者竟能抵挡这破魔剑诀,巨剑旋动,将剑芒弹开。太乙微微惊讶,知道这黑蛇巨剑也并非凡物。 这康绕不断暴喝,他那黑蛇巨剑也不断变长变大,直至六丈有余,但挥动时仍轻盈有如无物。太乙刺出破魔弑神剑芒,皆奈何不得此人。然则此人出手之际,总算有所顾忌。 斗了百招,始终难分胜负,但太乙心中已有主意,他不断后退,来到尸堆中,袖袍一拂,众圣灵手足一股脑打向此人。那康绕吸一口气,一声断喝,宛如天上打雷,罡气激射,将断肢全数弹开。 但刚挡下一轮,太乙下一轮手足攻势又至,这圣灵躯体中蕴含极强灵气,在太乙手上,威力有如炮弹,那康绕身法了得,足以躲开,但他身后就是那被困少女。他要榨取这少女功力,是万万舍不得她就此死去的。无奈之下,只能充作盾牌,以硬气功抵挡。乍看之下,倒似是太乙要杀这少女,而这康绕总是英雄救美。 乒乒乓乓的一通挨打,康绕头晕眼花,暴跳如雷,骂道:“他娘的,你不顾这小丫头死活么?你可知她是谁?” 太乙笑道:“哎呦?斗得太急,可是忘了!” 康绕听那声音冲向他身后,吓了一跳,一回头,见太乙刚刚到了这少女身边。他急忙一剑横斩过来,但顷刻间心惊肉跳,怕伤了这少女,匆匆用力,将这长剑缩短,只对准太乙脑袋。 但高手过招,岂能心存杂念?康绕顾忌良多,这一剑思虑重重,气势便差了不少。太乙轻易将这一剑架开,长剑一劈,将康绕从头到脚斩成两半。他长剑翻了个花招,嗤嗤声中,康绕头颅四肢,清清楚楚的分离开来,在地上整齐布好。 他见四下再无一人,先用衣衫将少女罩好,再将她救下,脚下快捷,带她霎时跑出这尸首的法阵。 少女登时好转,眉头轻颤,睁开眼来。 太乙道:“喂,喂,你好些了么?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虽然虚弱,但并未受伤,顷刻间好了不少。她神色冷傲,缓缓说道:“你又是何人?这斩圣剑又是从何处而来?” 太乙心想:”我救了你性命,你连个谢字都不说?算了,不与你一般见识。”道:“小丫头,我叫太乙。” 那少女闭目片刻,道:“很好,太乙,你是万仙中的捣蛋鬼,我认得你,你如今终于做梦醒了?” 太乙一愣,心想:“她以为我是梦中仙么?她原先魂魄,莫非也是万仙中的某位?”于是笑道:“不知师妹在凡间尊姓大名?” 那少女道:“没规矩,你当叫我白云大人,因我正是白云境的仙神,也是你们万仙背后的恩主。” ------------ 五 白云海中黑泥染 太乙倒吸一口凉气,欲要不信,但想起先前那康绕慎重言行,霎时疑心全无,可满心困惑丛生,说不出话来。 白云神直起身子,但她太过瘦弱,有些像凡间农田里吓跑乌鸦的草人,风一吹过,她就晃晃悠悠。她道:“也幸亏你有斩圣剑,不然胜不得这些黑蛇。” 太乙回了回神,问道:“你若真是主宰轮回海的神灵,怎会落到他们手中?” 他问出此言,已然后悔,怕她听了生气,但白云神也不恼,答道:“正如康绕所说,我败在了一叫雨索的黑蛇手下。” 太乙心头一震,急道:“你在这儿无所不能,怎会输给黑蛇?” 白云神表情如常,无喜无忧,只道:“那并非寻常黑蛇,而是黑蛇统帅,近乎无敌,我单独一人,一时疏忽,不是他对手。这一次恶兆甚是凶险,我需知会其余兄弟姐妹。” 太乙心想:“她说的是其余仙神?”问道:“你眼下不能知会他们么?” 白云神脸上终于闪过一丝忧虑,她道:“我被雨索杀过一次,而那康绕又夺了我些许真气,眼下神力不在,兼之祭坛全毁,此刻不过是强行醒了过来,无法像以往那样万里施法。” 太乙道:“仙神不死不灭,为何你...” 白云神道:“这些黑蛇不一样,他们似是圣灵的克星,就如你手中斩圣剑一样,能够伤了我。” 她说这话,伸出手,示意太乙将她抱起,太乙只得依言而为。白云神被他一碰,苍白脸上微微泛红,奇道:“你...体内怎有黑蛇般的气息?” 太乙道:“你还记得么?我曾助十二神与黑蛇在凡间交战,我与师父伏羲推断黑蛇未败,但你们不信,依旧执意离去。我与师父为对付黑蛇,钻研太深,于是有这黑蛇附体。” 白云神微微叹一口气,道:“你这灵气....诱惑圣灵,扰乱其心,令我生出欲望,还是收敛些好。” 太乙点头道:“好,在下遵命。”果然将黑蛇灵气收入体内。 白云神如释重负,答道:“我若死了,需得四个月后,才能于昆仑圣界完整复生。但到了那时,黑蛇灾害不知会蔓延至何处。需得你护着我,前往昆仑圣界,与其余同胞会面,共同对付黑蛇。” 太乙喜道:“不错,不错,正该如此。我升入轮回海,也正是为了提醒你们黑蛇之事。” 白云神脸上又显窘迫,想起许久以前,诸神对太乙、伏羲二人谏言充耳不闻。不过瞧这事态,即使当年知觉,也未必能有多大改观。 太乙眼望茫茫荒地废土,心下凄然,问道:“这黑蛇如何能在瞬间感染整个轮回海?当真如恶疾催命一般。” 白云神道:“并非整个轮回海,如今唯有白云界遭殃。这白云界与我神通紧密相连,我先前死去之后,这白云界已然沦陷。” 太乙道:“啊,那这儿的圣灵,是不是也法力全无了?” 白云神轻叹道:“他们体力、身法仍然不错,但再操纵不得身边白云,且会生出愤怒悲哀之情,饥饿虚荣之欲,就如被黑蛇灵气侵蚀一样。” 太乙苦笑道:“那他们准吓的发疯,不等黑蛇到来,自个儿先自相残杀了。” 白云神道:“顾不了那么许多。”忽然轻吻太乙额头,面露喜色,道:“你...你怎会有如此浑厚的元神?对了,你是古时之人,难怪你能战胜那康绕。你的圣灵自始至终都在你自己体内,而非在轮回海中。你能使动这斩圣剑,绝非偶然。” 太乙心中一动,问道:“能使动斩圣剑者,圣灵都在自己身上?” 白云神道:“对,斩圣剑是轮回海之灵赐予我等十二同胞的圣物,乃是武勇象征。我的斩圣剑又赏赐给了一位云鹤圣人,我需找到他,将此剑取回。” 太乙暗忖:“苍鹰、天珑的圣灵也都不在轮回海。难怪如此厉害。然而伏羲、洛儿的圣灵,似乎都在黑蛇那边。”想起那云鹤圣人,心头有气,告状道:“白云神,半天之前,那云鹤圣人曾用那斩圣剑想要杀我。” 白云神喜道:“真的?他就在附近么?” 太乙听她满不在乎,怏怏说道:“他离这儿...不近。” 白云神想了想,道:“这样吧,你带我先去找他,待拿回我的斩圣剑后,我有了飞遁之术,就能速速赶往昆仑圣界了。” 太乙道:“我可将我的斩圣剑送给你。” 白云神摆手道:“那不管用,非得我自己的才行。” 太乙知道唯有如此,回思来路,埋头狂奔,他身法迅速,令白云神面露赞许之色。不久,他回到先前跌跤之处,一步踏在空地上,一下子天旋地转,景象骤变,他狠狠摔落,白云神轻呼一声,落在太乙背上。 太乙暗忖:“与刚刚一样,我踩入天门,瞬间已到了远方。” 白云神茫然张看,等太乙站起,她又跳到太乙怀里,看来是一丝力气都不想耗费。太乙道:“轮回海中,这等天门多么?” 白云神迟疑片刻,道:“我也是头一回遇上。” 太乙道:“我看这天门转眼间将咱俩传至万里之外,我才能及时遇上你,原来这等稀奇,运气真是不错。” 白云神摇头道:“这....并非是万里之外,而是一百万里之外,我沦陷之处,是在白云界的边境上,而此处已算作里头。而这天门并非你运气不错,本来就是你造的。” 太乙惊呼道:“我在这儿哪有这等本事?” 白云神十指紧握,似也有些惊叹,笑道:“在轮回海中,若一人意念足够强,偶尔能够心想事成。你想来找我,而又身负神通,轮回海也想救我,于是助你得偿所愿。不过轮回海极少施展这等奇迹,看来你我当真有缘。” 太乙道:“真的?不知白云神所留的魄,叫做甚么名字?你那真气,又为何人所得?而你原先身躯,又变作甚么兵刃?” 白云神皱了皱眉,道:“这些本是我等隐秘,绝不告人,但念在你帮我一回,我便开恩告诉你。我的魄叫蛇帝共工,我那真气赐予一位叫阿青的真仙,而我原先身躯,赠予蜃龙,变作银针。” 太乙笑道:“原来如此,这些与我都是老朋友了。” 白云神道:“我与凡间尘缘已断,那三者与你有何牵扯,我一概不知,一概不管,你在凡间的恩怨,在我这儿也都不作数。” 太乙暗暗嘀咕:“这白云神真没人情味,我还没攀交情,她就撇的一干二净。”但转念一想,她与轮回海的大灵相融,若再有人情味,那这轮回海早就乱作一团了。 白云神催促道:“请上路吧,别发愣了。” 太乙答应一声,朝神造水、黄老仙的村落前行。不一会儿功夫,已然靠近,两人在高处下望,看清境况,无不心惊,只见黑蛇圣灵遍布村中,人影攒动,村中亭台楼阁,仙居雅院,几乎全毁于一旦。众圣灵尸首到处都是,血将地面染成花色。 村子最里头有一大屋,似乎最是牢固,并未损毁。众黑蛇圣灵都围在那大屋外头,尖声嘶吼,不住冲撞。 白云神传声道:“你设法走近一些。” 太乙凝神片刻,施展幻灵之法,两人遁入隐形。白云神又低声道:“你这法子也不安稳,这黑蛇灵气聚在一块儿,感应敏锐,未必蒙混的过去。” 太乙道:“我还可用黑蛇灵气与他们互扰。” 白云神羞嗔道:“不许!不然我心会乱。眼下我可抵挡不住。” 太乙急道:“抵挡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白云神道:“你是故意的,是么?你趁我软弱,想挑动我心思,令我眷顾于你,今后提拔你做我重臣?” 太乙啼笑皆非,道:“我救你性命,杀了黑蛇康绕,这功劳已然不小了,难道还捞不到个小官当当?” 白云神又道:“那你就是觊觎我美貌,想让我对你投怀送抱。” 太乙伸冤道:“你这瘦骨嶙峋的小丫头,美貌个什么鬼?你眼下就在我怀里,还提什么投怀送抱?” 白云神想了想,再道:“那你就是风流倜傥,好撩拨少女心,非让我对你芳心暗许不可?那你可是痴心妄想啦。我就算眼下动心,可将来取回神力,定要重重罚你。” 太乙终于摸清这仙神性子:祂们从降生之时起,就是万物主宰,天地栋梁,故而一直高高在上,总以为旁人有求于她。她从凡间到轮回海中,一路走来,都能够窥探人心,见识丰富,对人性所知甚多。 但她知道的虽多,自己却从未体会过。因此像世间的书呆子、老学究一般,说起来头头是道,可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现如今她看不穿太乙心思,不免好奇,只能胡乱猜测,将以往见闻生搬硬套上去,以至于越扯越远。 太乙咬咬牙,答道:“正事要紧。咱们先潜行一段路,快到时硬冲进去。” 白云神道:“那是镇村神舍,硬撞进去,莫说撞不倒墙壁,就算真撞破了,里头乱作一团,反而不好。你到了十丈之内,我可施法穿透,不伤墙壁。” 太乙道:“好!”于是隐形前进,众黑蛇圣灵东张西望,似觉得不对,但一时半会儿也看不见太乙。太乙小心翼翼,步步刺探,从妖魔群中穿过,一尺尺临近目标。 终于快要抵达,白云神喊道:“快些!” 太乙一个箭步,白云神汲取太乙身上法力,两人形影闪烁,如石入水,霎时间透过墙壁,穿入神舍中。屋外众黑蛇愤怒大叫,冲墙壁又是一通狠撞。 ------------ 六 双蛇互杀两俱伤 太乙尚未站定,只见光影如莲,怒放盛开,朝他汹涌而至,他出剑抵挡,同时心想:“是云鹤圣人想要杀我?” 两人皆手持斩圣剑,云鹤圣人占了先机,但太乙武功更高,剑刃交锋,擦出火花,难分胜负,云鹤圣人看清是太乙,更是恨之入骨,手上使出十二分的劲儿来。 太乙左掌一转,呼地一掌,云鹤圣人呼吸一滞,不得不退开。屋中所有圣灵看到太乙面容,齐声惨叫道:“正是这黑蛇的屠夫回来了!” 黄老仙、神造水与云鹤圣人并肩而立,云鹤神色稍宽,正想再度杀上,但目光聚在太乙身旁那少女脸庞,刹那间惊异至极,开口就要喊话。白云神传声道:“不许说出我是谁!是太乙救了我。快些停手了!” 此言一出,云鹤圣人如闻圣旨,长剑往左右横扫,拦住黄老仙、神造水,道:“这人并非是敌人。” 神造水大声道:“你怎能断言?是他率黑蛇妖魔冲入村子,杀咱们朋友,占据同胞身躯。” 云鹤圣人望向白云神,传递心念,问了几句话,白云神一一答复,云鹤圣人面色缓和,道:“他是来救我们的,那不过是巧合罢了。他能运用斩圣剑,绝不会与黑蛇一路。” 太乙松了口气:“还好这白云神脑子快,也幸好这云鹤圣人听话。” 众人稍稍放心,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话,云鹤圣人肃然喝道:“不许造次,都给我安静了!”众人一凛,战战兢兢的退了回去。 太乙听白云神悄声对自己道:“我并未告诉他们我身份。你就说我是你从远处村庄救回来的圣灵,但有些奇妙法力罢了。” 太乙问道:“为何遮遮掩掩的?” 白云神道:“我若公布身份,他们得知我败在黑蛇手上,当场就会吓疯。” 太乙心下暗叹:“这些圣灵享福享乐了万年,从来只知幸福美满,从未经过恐惧失望,眼下失了白云神玄功祝福,心态之软弱,比之稚龄娃娃还差劲。而这白云神欺上瞒下的功夫,可谓出神入化也。” 他定了定神,道:“诸位,我绝非与黑蛇一伙儿,而是为救大伙儿返回。我先前赶路时,路过某处村庄,见到黑蛇圣灵暴行,从中抢救出这小姑娘来。” 神造水瞧出这“小姑娘”有些不一般,问道:“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为何身上有白云神的印记?” 白云神答道:“我是六传村白云庙的祭祀,你们叫我流云即可。黑蛇毁了我们村子,被这位太乙救出。这位云鹤圣人认识我,这才信任太乙。”又对云鹤道:“圣人,还请将斩圣剑给我一用。” 云鹤毕恭毕敬的跪倒在地,将斩圣剑交还。太乙暗想:“这一下太过郑重,非露陷不可。”但众圣灵全未多想,只道是传剑的礼节。 白云神挥舞长剑,神色满意,说道:“云鹤,太乙,咱们走吧。” 众圣灵急忙喝止,神造水道:“走?去哪儿?外头全是黑蛇妖魔。大伙儿死命抵抗,死了数百个同胞,两位虎鹤卫士更舍出性命,才将大伙儿救到这里。你们出去,那是死路一条。” 白云神点头道:“你们留在这儿,我与太乙、云鹤同行。那些黑蛇攻不进来,就会散去,你们也不会饿死。” 众人闻言大骇,连声抗议道:“使不得,万一黑蛇找着法子进来,咱们如何抵挡?”“要么全都留下,要么全都撤离。”“在这儿关了许久,我肚子都快饿扁了。” 太乙皱眉道:“诸位圣灵,岂会肚中饥饿?我瞧是吓出毛病来了吧。” 众神灵饥神情苦涩,拍着肚皮,都道:“真的,咱们饥寒交迫,吃足了苦头,实再撑不下去了。” 白云神传心思给太乙道:“缺了我灵气支撑,白云界所有圣灵,眼下皆与凡人无异,肚子一空,就会挨饿。受伤太重,就会死去。走吧,不必再啰嗦了。屋外黑蛇越来越多,再不走,都得失陷在这儿。” 太乙问道:“咱们一走,他们必死无疑。难道真的不管了?” 白云神道:“舍小救大,非如此不可。” 云鹤也颇不忍,但他对白云神旨意绝不违逆,只是顺服点头。 太乙看看白云神,又看看众圣灵,想起自己身在凡间时,一次次舍小救大,累及无辜,以残忍果决的手段,誓要铲除罪恶根源。那些死者与冤魂的惨叫,至今回荡在他心中。而伏羲为救天下,走上邪路,最终难以回头,死在太乙怀里,这血淋淋的例子,更是如在眼前,令太乙心情震荡。 他抬起头,凝视白云神眼睛,摇头道:“我回来只为救人,我杀出去,引开黑蛇圣灵,所有人跟流云、云鹤,一起趁乱逃走。”众圣灵一听,不禁动容,可心里又猜疑不定。 白云神目光如水,在太乙脸上淌过,似在揣测太乙心意,过了片刻,她抿唇道:“好,我会用法术将大伙儿传走,可无法移动太远,咱们会前往茧丝谷,你若摆脱黑蛇,尽快与咱们汇合。”又说了那茧丝谷方位。 太乙笑了一声,道:“好丫头,你长大后定然了不起。”挠了挠白云神头发,云鹤见他将白云神视作小孩,只觉不可思议。白云神一把将他手掌拍开,又对众人说道:“太乙出去之后,敌人必被引开不少,尔等不可懈怠,所有人都需奋勇冲锋,如冲不出黑蛇灵气,我无法将大伙儿都送走。” 众圣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犹豫不决,暗想:“咱们这儿一共不足百人,外头黑蛇数目无穷。这计策好生行险,若稍有闪失,岂不死的更快?白云神神通广大,又岂会置咱们于不顾?咱们只需多等一会儿,多半就能得救。” 神造水立即高呼道:“不,不可!留下来,守住门口,等候神兵驾到解围,才是完全之策。你这太乙身份蹊跷,绝非善类,莫非是想诓咱们出去,将大伙儿都害死?” 她身为村中祭祀,权威也是极大,不少人当即附和道:“正是,正是。” 白云神突然转动那斩圣剑,剑光浮动,一晃而过,此剑为圣灵克星,神造水哼也不哼,立时七窍流血而死。众圣灵吓得鸡飞狗跳,心中暗呼:“这小魔头怎如此狠毒?” 白云神对云鹤道:“谁再动摇军心,你立即动手杀了。”云鹤崇敬无比,但不敢暴露她真身,微微点头道:“是。” 白云神又对太乙道:“你保重,务必活着回来。” 太乙也敬佩她处置果断,众人忐忑,已不敢违命。他淡淡一笑,走向殿门。白云神在太乙背上一推,念了咒语,太乙登时极快的透墙而出。 来到殿外,众黑蛇圣灵立时察觉到他,太乙手一扬,幻灵真气挥发蒸腾,众黑蛇眼前一迷,见到数十个身影直朝外闯。 黑蛇围了一天,积压怒火,此时更是凶残数倍,见状向“一众逃兵”追杀过去,喀喀声中,不少“逃兵”身首异处,四分五裂,血流如瀑。太乙这幻灵真气极为逼真,正是以虚化实的功夫,众黑蛇圣灵刚苏醒不久,哪能分的清楚真假? 他持剑杀了数条黑蛇,见只引出来一小半,不由惊慌:“难道幻灵真气被识破了?”稍稍一想,陡生灵感,在背上变化出白云神的假人,刻意高高跳起,跃上屋顶。 只听众黑蛇呼啸起来,顷刻间风云变色,黑蛇灵气如惊涛骇浪,搅动翻滚,一时间,众黑蛇几乎全数冲向太乙。太乙见黑夜无边,心下恐慌:“他们准得了消息,知道要先捉住白云神。” 他来到高处,回头张望,见庙前只剩不足五十敌人,精神一振,回身暴喝,斩圣剑光芒纷飞,将追兵砍倒,继续往上攀爬。 奔了约莫半个时辰,前后不断有追兵堵截,但太乙这逃遁之法极为灵验,众黑蛇圣灵如何能追他得到? 忽然间,见一瘦长黑蛇怪人跳了过来,手中一弯弯曲曲的长刀,拧如黑蛇似的,朝太乙猛然刺出。太乙斩圣剑与他一对,嗡地一声,两人身子都是一颤。这瘦长黑蛇怪人剑法奇妙,武功竟不在那康绕之下。 太乙心想:“这定也是黑蛇的将领之一。” 瘦长黑蛇将长刀往前一伸,随后一钩,方位奇幻异常,力道刁钻古怪。太乙想要躲闪,但这一招太快太妖,扑哧一声,太乙背后中招。那黑蛇手掌延长,一下子将“白云神”擒在手里。 它怪笑一声,道:“还是我阴蜷立下大功!” 话音刚落,那白云神砰地一声,变作万千刀刃,刺入这阴蜷身躯,它本是幻灵真气变成,自然受太乙随心掌控。阴蜷痛呼,手足无措,太乙趁势全力一扑,斩圣剑霞光如注,将他脑袋斩了。 阴蜷虽败,但头颅仍能活动,毒舌发绿,点向太乙额头,太乙“啊”地一声,身躯一麻,骨骼骨碌碌作响,似一下子变成了石头,落在地上,他手足沉重,喀喀声中,摔得加倍惨痛,不由得大声惨呼起来。 他扫自己一眼,见身子已灰蒙蒙的一片,当真已成石雕,而后方追兵让发狂般追至,迅速逼近。 太乙心想:“这阴蜷的嘴里,蛇毒这等厉害么?不,这与斩圣剑一样,专门对付圣灵。” 阴蜷笑道:“中我此招者,必死无疑。你虽杀了我,却不知蛇头断了,仍能杀人么?”说罢断气。 太乙无法逃脱,过了片刻,他浑身僵硬,侧卧在地上,就此一动不动。 ------------ 七 乾坤定法大无穷 他脑袋沉重,陷入昏迷,但噩梦不断侵扰,在痛苦中,有人质问道:“你在做什么?太乙,你在玩什么把戏?你忘了自己来此目的么?” 这人是谁?是血云吗?他早就被鸿海毁灭,为何仍会烦扰我? 不,不可能,他不是血云,他是我自己。我在病痛中,神智一分为二,一者忍痛,一者旁观。但痛者愈痛,旁观者愈闲,我好恨,我好恨。 太乙觉得身体里有数百条、数千条毒蛇蠢蠢欲动,那欲望自从他来到轮回海中就受压抑,但太乙弄错了一件事,他所要做的,并非拯救圣灵,也并非讨好白云神。 他只要见临者。 他沙哑的喊了一声,黑蛇灵气笼罩身躯表面,将石肤抖下。他爬起身,发现在一深坑中,周围全是黑蛇圣灵的尸体。 黑蛇追兵以为他死了,将他抛到这儿。但那蛇毒只对圣灵有效,对黑蛇灵气却丝毫无害。太乙因此逃过一劫。 他抬头往上看,见有几个黑蛇圣灵围着大坑,正将黑色的、腐臭的泥土倒下来。 太乙摸了摸身边,那“阴蜷”的蛇头仍在。他将黑蛇灵气注入蛇头,那蛇信一下子弹了出去,分击数十下,快似一场箭雨。那些黑蛇圣灵中招后变作石头,摔在太乙身边,砰砰作响,但连一丝裂痕也没有,这石块竟坚硬至极。 他们是黑蛇,他们也是圣灵,本质上说,他们与我是一样的。既然是圣灵,那这蛇头是极为有效的法宝。 他们本该怕你呀,太乙,你为何不显露真实身份?那岂不是省去不少麻烦? 还不是时候,还不是地方,我必须回到我曾经进入睡眠的战场,目睹诸神,目睹灾祸,我才能真正重生。 那你为何还要救人?那不是多此一举吗? 太乙冷的发抖,手脚剧烈震颤,只能把手紧握在一块儿,双脚并拢在一起。他向不知名的人与事物祈祷:“请让我完成旅途,请让我尽可能救下更多的人,请务必让我终结这场轮回。” 那祈祷是没用的!你是最伟大、最古老的生物。在你之上,再无尊者。 有的,有的,宇宙自有法则。与宇宙相比,我不过是尘埃。与宇宙相比,临者不过是瞬间。 宇宙岂会注意到尘埃,宇宙岂会留神到瞬间? 太乙悲哀的放下双手,是呀,说的没错,祈祷是徒劳的。他只能靠自己,只能靠时机,只能靠运气,设法在终结之前,从黑蛇的巨浪中挽救一切。 他双手张开,漆黑的泥地上出现一处虫洞,他步入虫洞,眨眼间到了茧丝谷,白云神率众躲在山洞里,其余人疲劳而衰弱,但伤势倒也不重。 众圣灵见到他回来,怀里还抱着个黑蛇圣灵的头颅,都惊异相望。有人欣喜,有人谨慎,有人惊恐,有人麻木。 白云神看了看那蛇头,道:“这是阴蜷,他杀了龙虎散人,想不到死在你手上。” 众人肃然起敬,眼睛中似有光彩,在太乙身上流淌。又或者是太乙这英勇的功绩,散发出格外的光芒,倒映在众人眼中。 太乙问道:“龙虎散人是谁?” 云鹤圣人道:“他是我大哥,也是白云神的护卫,武功更在我之上,多谢你替他报仇。” 太乙将阴蜷的蛇头交给云鹤圣人,教了他使用的法子,云鹤摆弄两下,已然得心应手,只觉此物威力不在斩圣剑之下,他信心大增,再由衷向太乙道谢,感谢他赐予自己守卫白云神的力量,全无之前的猜忌提防之情。 白云神指了指洞外,说:“你引开敌人后,咱们顺利突围。我用法术,先将大伙儿传至此地,又暂且隔绝了灵气,黑蛇找不到这儿来。咱们可歇上许久,再度上路。” 太乙用心声问道:“你不再觉得这许多人是累赘了么?” 白云神实话实说:“我发现他们聚在一块儿,只要仍信任‘白云神’,那信仰能增强我的法力,对我也有极大好处。咱们这一路上,若能救人,还是要救上一救。” 太乙答道:“白云神精明的很,绝不做蚀本买卖。” 白云神朝他一笑,竟然有些调皮。 忽然间,圣灵中有一胖子低哼一声,抱住一女圣灵,用牙齿将她手臂扯下一大块肉来。那女圣灵尖声惨叫,鲜血泉涌,那胖子抱住肉,塞进嘴里,吞落腹中,生怕别人抢他似的。众圣灵远远躲开这两人,眼光复杂,有些痛恨这暴行,有些则满是嫉妒之意。 太乙想:“这些永恒的饱餐者,从不知饥饿,也不知忍耐。连一天的空腹都抵受不住,这饥饿足以催人发狂。” 白云神娇躯发抖,眉宇间露出紧张惊惧之色,若众圣灵因此沦为野兽,信仰全失,她将急剧衰弱下去,只怕未等抵达昆仑圣界就会死。待她复活,又得数月之后了。 太乙走上前,在那胖子脑袋上一按,注入幻灵真气,那胖子瞪大眼睛,哈哈大笑,一下子扯下自己的手臂,沾着血一通狠嚼,肉沫横飞,碎骨铿锵。他吃到一半,血流过多,倒地而死,死时脸上犹带笑容。 太乙大声道:“谁再伤害自己同胞,这就是下场!”人群中那些欲作乱者清醒了些,惊恐的退了下去。 白云神松了口气,替那受伤女子治伤,又道:“在这危难时刻,大伙儿需互相扶持。”众人见一小小姑娘尚且能忍受苦难,虽然她真正年纪未必比自己小多少,可也不禁面露愧色,心境好转。 太乙看这茧丝谷地形,原本也是白云凝固而成,但此刻黑如蛇皮。他想了想,道:“你们在这儿等我。” 他出去一个时辰,回来时,带回大片白云,黄老仙大喜,施法将白云变作食物,分给众人吃了,情形立时改观。 白云神点头道:“看来那黑蛇仍未能感染所有土地,只要途中能找到白云,大伙儿就不会肚饿。” 太乙见众人回复生机,问白云神:“流云,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白云神想了想,说:“我可把大伙儿送至天蝉山,那儿也有村落,或许能收留大伙儿。再想对策。”她原打算一鼓作气的前往昆仑圣界,可若自己境内所有圣灵被黑蛇剿灭,会令她法力受损。此刻改了心思,能多救一人是一人。 太乙又说:“那些黑蛇钻入圣灵体内,变得加倍厉害,但我看大家皆有充沛气力,若遇上小群黑蛇,也不能一味逃走,全靠云鹤与流云两人。眼下天色已晚,咱们天明时上路,云鹤,你从众人之中,挑出资质不错的,传授他们接战技巧,他们在梦中都练过凡间功夫,很快便能想起来。我再出去一趟,找回更多白云。” 众人见他安排合理,井井有条,已不再将他视作敌人,反而对他马首是瞻,当做首领。云鹤欣然领命,挑出四十来人,简述战场原理。这四十人皆是梦中仙,在凡间轮回多世,或多或少留有武学天资,一会儿便已身手灵活,妙招层出不穷。 白云神赞叹道:“太乙,当年你帮咱们驱逐黑蛇,我就瞧出你卓尔不凡,眼下更是出众。等咱们度过此难,请留在我身边,做我的左膀右臂。” 太乙朝她微笑,但神情不冷不热,随后离开山洞。白云神有些发愣,只盯着他背影瞧,一下子变得笨嘴笨舌,词穷无语。 不久,太乙搬来一片径长十丈的大白云,命那些未习武之人分割成块,变出些行囊来纷纷装好。众人瞧见了存活的希望,信心倍增,手脚都勤快了许多。 此地甚是安全,白云神觉得未必要急着离开。太乙、云鹤皆听她指示,也乐得让众人修养习练,于是又等了三天。 至第四天晨间,白云神感到不妙,说道:“黑蛇找到我了!”说罢高举斩圣剑,银色光芒披在众人身上,施展传送之法,轰隆一声,众人全数消失。 太乙眼前光芒缭乱,五彩缤纷,落在一座山上,此山也已被黑蛇灵气所染,变得阴暗可怖。白云神往山下村庄处张望,脸色不悦,太乙听下方声音凄厉响亮,心头一凉,探头一看,喊道:“下方村子也被黑蛇攻打!” 众人一听,头皮发麻,但太乙说道:“云鹤兄,你带十个同胞,守住流云与旁人,其余要参战的,都跟我下去杀敌!” 云鹤圣人已决意追随他,道:“这山上安全的很,我与你同去!” 太乙想了想,对白云神道:“你养足力气,一有不对,你自己先走,我与云鹤随后就会跟来。” 白云神露出亲切之意,反驳道:“不,我与你.....大伙儿留在一块儿,你无需担心我。” 太乙说了声好,带领三十人下了山,这些人经过三天苦练,皆已有破云、鬼首的身手,但轮回海法则怪异,太乙总觉得未必能如此类比。 绕到众黑蛇圣灵后方,瞧出约有五百余人,那村子用粗厚的金柱子围笼成墙,并非受腐蚀的白云,故而甚是坚固。众黑蛇想从柱子上飞过,但被金色箭矢射落,无一得逞,又架起云梯攀上城墙,如蔓延墙上的藤条。双方交战惨烈,可圣灵一方人数太少,处于下风。 云鹤低声道:“太乙,这是太阳仙神的柱子!莫非有太阳神的大人物,来到咱们白云神的地界援助么?” 太乙喜道:“那可太好了!”当即下令,冲入敌阵之中。 ------------ 八 抢婚夺亲也等闲 黑蛇围成正紧,如何能料到背后突然遭袭?加上太乙、云鹤一马当先,身手高明,转眼黑蛇伤亡惨痛。村中守将大受鼓舞,箭如雨落,长矛朝下方敌军刺出,也是屡有斩获。 云鹤对黑蛇恨之入骨,只冲着敌军深处前行,他手上拿着那黑蛇头颅,一旦蛇信刺向黑蛇圣灵,立时将其变作石头,百发百中,灵验无比。众黑蛇圣灵见状大骇,朝两旁散开,阵型散漫,已有崩溃之象。 忽然间,有一胖大黑蛇迎向云鹤,那人身躯圆滚滚的,遍体黑鳞,脑袋宛如鳄鱼,大喊一声,猛地朝云鹤冲来。 云鹤心知此人必是将领,将那头颅对准此人,蓦然蛇信闪电一探,刺在此人身上。那人哈哈大笑,毫不受阻,肥躯越转越急,眨眼间刮起一股黑旋风来。云鹤脸色剧变,使出雷霆剑芒,但都被那黑旋风弹开。云鹤被旋风一卷,只觉身上被黑蛇咬中数口,大声惨叫,受伤倒地。 恰在此时,太乙赶到,将云鹤往后一扔,落在战阵之后。那胖大黑蛇眼神凶恶,复又袭向太乙。太乙往上一跳,也被卷入旋风之中。 众圣灵见状大急,可想无可奈何,正惊恐间,那黑旋风戛然而止。只见太乙踩在那胖黑蛇肩步,斩圣剑从胖黑蛇天灵盖上刺入。那胖黑蛇一声不吭,软倒在地,身子有如烂泥一般。而太乙也遍体鳞伤,伤痕触目惊心。 其余黑蛇无心恋战,夺路而逃。圣灵气势高涨,将这些天来所受恶气发泄出来,追了数里地,又杀了将近百人,这才罢休而回。 那金色柱子中敞开一扇金门,一金甲金盔的女子走出,身后跟着十个虎鹤护卫。黄老仙等一瞧,心想:“好家伙,这等阵仗,这女子地位更在云鹤圣人之上。”太乙大声道:“我等由云鹤圣人领军,前来救援...” 那女子看着太乙,忽然浑身静止不动。太乙微觉奇怪,问道:“不知前方是太阳神麾下哪位高人?” 金甲女子解下头盔,露出亲切绝丽的脸庞,眼眶中满是泪水。太乙目瞪口呆,喊道:“血寒?” 血寒猛地一扑,将太乙抱个满怀,太乙痛的大叫道:“我身上有伤...“ 血寒怒道:“伤个屁!死不了就行!非将你这坏蛋捉住不可!” 云鹤圣人被圣灵搀扶而前,见状喊道:“血凤真人,这位太乙是咱们的首领,他看似可疑,其实与黑蛇并非同谋...” 话音未落,血寒已吻上太乙嘴唇,太乙不再喊疼,而将血寒搂在怀里。有风吹过,血寒秀发飘扬,太乙触碰她发丝,只觉柔软舒适,温暖人心。 许久,血寒想要说话,才与太乙分开。太乙却抢先问道:“你怎会是什么血凤真人?” 血寒道:“我那顶头上司太阳神飞升之前,他的魄成了逐阳阎王,他的身躯成了天阳灯,他的真气成了血寒。这三者都算作太阳神在凡间的梦境。太阳神生性严谨,于是塑造出三个圣灵来,分别掌管这三个化身。我在凡间为了找你,也让苍鹰将我斩了,我一醒之后,就想起自己是什么‘血凤真人’。” 太乙道:“那咱们在凡间的缘,实则不过是你做梦,千万不可当真。” 血寒扯他耳朵,厉声道:“我喝了你大半身血,因血佛经之法,记忆清楚的很,即使回到轮回海,依旧知道你小子在哪儿。我带齐手下,出来找你,来到白云境内,谁知遇上黑蛇大灾,老娘为了救人,险些被困死在里头。还好你小子有良心,匆匆忙忙来救你老婆。” 太乙喉咙咕噜一声,道:“你是我老婆?” 血寒笑道:“是啊,老娘来此之前,已暗暗许愿:‘若找到太乙,非要将他榨成干巴巴的太监不可。’若不是你老婆,又怎能办到此节?” 太乙怒道:“你这算什么老婆?分明是要人命的女狐狸精!” 血寒骂道:“少废话,娶我不娶?你不娶我,老娘可要穆桂英抢亲,将你脱光衣服,就地正法!” 众人听这两人越说越不像话,虽刚刚经历一场生死恶战,仍不禁莞尔。黄老仙等都想:“原来太乙在俗家靠山极大。恩,他先前被神造水抢亲,眼下被血凤真人强嫁,可见命中犯了桃花,躲是躲不掉的。” 血寒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替他疗伤,但见黑蛇之毒对他丝毫无效,不禁一愣,却也松了口气。 这时,白云神走向血寒、太乙,见两人神态亲密,眉头紧皱,眯起眼睛来,脸上如罩寒霜,问道:“太乙,血凤真人所说可是真的?你俩在凡间真是夫妇?” 血寒没认出她是白云神,见她才十三、四岁样貌,笑吟吟的说道:“小妹妹,你可曾听过先来后到之理,你想与姐姐抢老公,那是早了一万年。” 白云神冷冷说道:“你是圣灵,他也是圣灵,我从未听过圣灵之间,有这成亲婚姻的规矩,而以你地位,又岂能当众说出如此无礼之言?难道太阳就是如此管教属下的么?” 血寒被她捉住痛脚,面红耳赤,喝道:“这小丫头老气横秋的,敢来管你老娘?老娘好歹也是太阳神亲女儿般的人物,位高权重,只手遮天,横行霸道,祸国殃民,全都丝毫无碍,找个老公,你管得着么?” 太乙哭笑不得,在她耳边低声道:“她是白云神,被黑蛇中的大魔头所伤,才成了如今模样。她不愿泄露天机,这才隐瞒身份。” 血寒吓了一大跳,顷刻间变得和颜悦色,抿嘴笑道:“原来....原来是这样。我道这位小姐面相为何如此富贵,原来....嘿嘿....是帝王...那个....天降贵人。”说罢握住白云神小手,连连亲吻,神情恭敬万分。 白云神抽回手来,传声道:“你救我境内村民,我欠你人情,你这无礼之罪,我视而不见。但在我面前,不得再与太乙谈婚论嫁!” 血寒脸皮也厚,传出心念,笑道:“我岂敢与大人相争?将来定是大人做大的,我做小的,这顺序自然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明码买卖,童叟无欺....” 白云神跺一跺脚,脸泛红晕,道:“住嘴!我....不过是失了神通,沾上他黑蛇灵气,一时心防溃散,才....才稍有嫉妒,等我重复真身,心如止水,才懒得与你计较。” 血寒刹那间收敛笑容,好似铁娘子、老尼姑一般,悄声答应道:“属下遵命,在抵达昆仑圣界之前,不与太乙洞房。” 白云神再忍耐不住,发声怒道:“非但不许洞房,更不许亲嘴,也不许拉手,搂抱也不让!”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不知这小姑娘发什么脾气。白云神见众目睽睽,“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到太乙身上,小手猛打,喊道:“都是你,都是你害我丢脸!” 太乙尴尬至极,轻拍她后背,好生安慰,血寒也从旁柔声相劝。白云神心情好转,又累得厉害,索性在太乙肩上睡着了。云鹤对白云神一贯敬畏无比,见此情此景,嘴上不说,心里却暗暗发笑。 众人走入村子,血寒在外头竖起太阳柱,充做围墙。这村子里仍有两百来人,幸亏血寒来的及时,守了一天一夜,等到太乙等人来援。血寒道:“先前那胖黑蛇叫风盘,功夫厉害得紧,我也未必能胜。加上又得维系那立柱,腾不出手来,还好带了不少护卫。” 白云神此刻已恢复冷漠高傲之姿,不再像胡搅蛮缠的小姑娘。她到了人群之中,感受众人信念,法力充沛了数倍,指着某处腐坏土地,变成白云,黄老仙再将白云变成粮食,分给村中人吃了。 血寒又施法术,治愈云鹤之伤,云鹤法力深厚,且中毒不深,修养数个时辰,已能够行动如常。 这村中首领叫摩云居士,与黄老仙甚是熟识。黄老仙引荐太乙,道:“这是咱们的大恩人,也是咱们的首领,他英勇无畏,行动有方,若不是他,咱们活不到此处。” 摩云居士喜道:“那咱们村中两百三十同胞,也与诸位同行如何?” 太乙详细问了村中境况,命云鹤选出一百二十个好手,将富余白云变作兵刃,习练战阵之道。他又道:“此地也不能久留,流云,你说咱们去哪儿?” 白云神漠然道:“我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你问我有什么用?” 太乙被她一呛,一时哑口无言。 血寒传音说道:“大房姐姐,咱们人生地不熟的,全都看你的啦。” 白云神忍俊不禁,啐道:“谁是....大房姐姐?” 血寒温柔有礼的说道:“我已想得明白啦,这事儿也未必要争个先后,太乙他憋了三十多年,龙精虎猛,可不得了。等咱们有了空闲,要应付此人,我一人不够,还得姐姐施展神威,抢下下手,你我轮番上阵,才能令他再无余力去勾三搭四...” 白云神笑骂道:“你这....混账,咱们朝不保夕了,你满脑子都是这等事么?” 血寒笑道:“正因朝不保夕,更要日夜寻欢啊。” 太乙见双姝眉来眼去,不知暗地里在说些什么,总觉得背上凉飕飕的。他有心尽早出发,道:“事不宜迟,尽人事,听天命。我并不疲累,若流云姑娘仍有精神,我愿舍命陪君子...“ 忽然间,双姝笑得前仰后合,眼泪汪汪,太乙满脸茫然,问她们为何发笑,但两人脸如红花,却无论如何难以启齿。 ------------ 九 渡仙之人难渡己 白云神心情好了不少,又命黄老仙与摩云居士召集闲散圣灵,传授将地面净化为白云的法术。如此可做长久打算,即使被困、迷路、绕路、驻扎,也不至于粮食短缺。 太乙见这群难民已然规整,有前锋,有后勤,加上与血寒重逢,自也欣慰,虽是如此,但不敢逗留太久,又待了半个时辰,率众离村,再度踏上旅程。 行了大半天,白云神道:“我每一次跳转,少说也需过一天一夜,方能在此施法,且行程不过三千里。不到紧要关头,最好莫随意使用。” 云鹤圣人道:“大人所言极是。再往前行,已近咱们白云境内中央,千万圣灵聚集,若能调度兵马,训练军士,足以与黑蛇一战。” 白云神似轻松了不少,道:“但愿如此。可我终究需前往昆仑圣界。” 血寒道:“我这一路来找太乙,途经不少山村,皆已成一片废墟。除了黑蛇之外,再未见到白云界的人。黑蛇行动之快,下手之狠,实是穷凶极恶。” 众人又觉大难临头,胆寒心怯,纷纷喊道:“到了这境地,白云神怎地也不管管?她麾下数千虎鹤侍卫,一齐出动,又怕什么黑蛇?” 白云神脸上变色,怕众人失了信仰,不免殃及她此刻化身法力。 太乙大声道:“这黑蛇之灾何等厉害,白云神掌管地界太广,岂能面面俱到?不管怎样,我是深信白云神定能力挽狂澜的,谁有异言,我太乙头一个不服!” 他连毙黑蛇将领,屡救众人,威信极大,言语又坚定有力,众圣灵登时信服,满怀希望。白云神捏了捏他手掌,轻声道:“太乙,多谢你啦。” 太乙道:“谢我什么?我怕人心乱了,生出隐患,自然要防患于未然。” 正说话间,白云神身子一颤,道:“他们追过来了!”当即命众人站定。她取出斩圣剑,凝聚法力,将众人全数囊括。此时人数众多,这法术耗时增长。众圣灵看远方黑蛇身影飞速靠近,皆感提心吊胆。 嗡地一声,太乙眼前一暗一明,发觉在一幽暗丛林中,树木巨大,仿佛通天塔一般,树冠间有漆黑的道路交织起来,延伸至远方。 白云神立刻往太乙怀里一倒,脸上毫无血色,神情虚弱至极。血寒暗赞道:“这小娘...小姐姐学的真快,此招借机揩油的功夫,火候不在老娘之下。” 黄老仙已全弄不清自己身在何处,旁人更是迷茫不已。云鹤道:“这儿是星云山,我记得此山有一灵洞,洞中住着数千个渡仙人。” 太乙奇道:“渡仙人?那又是何方神圣?” 云鹤道:“泥沼里有万鬼、万仙,渴望飞升得道,长生不老之人。这些渡仙人会来到此处法阵中,遁入梦境,令泥沼间得求道者与圣灵紧密相连。这些仙道在泥潭中遭遇独特,渡仙人钟情于此,于人于己都有好处。” 太乙恍然大悟,道:“原来万鬼、万仙飞升,实情竟是这个道理。”但仔细一想,又觉不对,道:“凡俗里,只要是世间灵体,都是轮回海圣灵的投影,本就相连,渡仙人来这儿岂不是多此一举么?” 云鹤道:“就拿万仙为例,一寻常涉水弟子,他的魂魄,与轮回海圣灵相聚极远。通过修行后,借助池水,升了一层,与这儿的渡仙人又紧密了一些。如此反复,直至魂魄千锤百炼,与渡仙人神识合一,那就可抵达破云境界了。而渡仙人自己经过凡间长久梦境,对修为也有极大益处,这叫渡人渡己。” 太乙想了想,又问道:“若圣灵在轮回海中灭亡,那凡间与聚魂山的魂魄又会怎样?” 云鹤道:“圣灵长生不灭,且从来不做坏事,死亡例子极少。不过我记得曾杀过数个圣灵疯子。他们的投影倒不会死去,但会患上一场大病,不知多久才能痊愈。” 血寒道:“不错,故而黑蛇这一招釜底抽薪,真是歹毒,他们若真动摇了轮回海,聚魂山与凡间必遭重创。 正交谈之际,众圣灵已安营扎寨,吃饭睡觉,养精蓄锐。须臾间,太乙、血寒惊觉异样,齐声道:“有人靠近!” 云鹤传令,他训练的近两百武士一跃而起,守住营帐各方,血寒带来的虎鹤卫士昂然挺立,手按在雷霆长剑上。 等候少时,见林地里人影晃动,已将众人包围,数目极多,目测一千朝上。来者并非黑蛇圣灵,与黄老仙等样貌相似,皆衣衫褴褛,经过恶战的模样。 云鹤道:“是在此山居住的渡仙人!”于是提气喊道:“甘露童子!甘露童子何在?”这甘露童子是此地渡仙人的首领,也是白云神的一位祭祀。 那甘露童子走了出来,他面相约莫二十岁年纪,此刻表情狡诈狠毒,满眼凶恶,他道:“云鹤?你还活着?你们这些害虫,为何闯到咱们山林里头?” 云鹤所识的甘露童子和蔼可亲、举止善良,与眼前这土匪般的人物实有天壤之别。他是甘露童子上司,遂大声道:“大胆,见了本座,竟敢如此无礼么?” 甘露童子大笑起来,他身边渡仙人也随他一齐发笑,声音阴森,好似狼嚎一般。众圣灵心里发毛,目光紧盯着众渡仙人。 太乙走到云鹤前头,问道:“有何好笑?” 甘露童子不去看他,仍面向云鹤,道:“云鹤,为什么咱们林间的白云,全都成了这般腐败泥土?原先的云树,又怎地会成者枯朽残木?连白云神祭坛都已被毁去了?大伙儿饿了许久,实在忍不下去了.....嘿嘿,你可知咱们几天前做了何事?” 太乙等人心头一寒,云鹤怒道:“你....你自相残杀,吃了同胞骨肉?” 众渡仙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宛如豺狼虎豹,甘露童子笑容阴险,嘟囔道:“你们酒足饭饱,丰衣足食的,不知道挨饿的苦呀。我如今才知道,这饿肚子的滋味儿真是难受,难受极了,只一时半会儿,就让人无法忍耐。” 太乙知道轮回海圣灵万年间不曾真正受苦,即使体会到饥寒交迫、悲欢离合,也全是梦中的假象,故而脆弱不堪,一点艰辛都难以承受。若几天几夜不曾进食,立刻由人变作野兽,由圣者变作魔鬼。甘露童子等人,准是经过一番屠杀,才有如今状况。而这甘露童子又将残余众人聚集起来,似乎想做拦路抢劫的买卖。 他道:“咱们有法子获取白云,变作粮食,你们的过错,一概既往不咎,若愿跟从咱们,咱们用好酒好菜招待。” 众渡仙人听到“好酒好菜”,舌头舔着嘴唇,眼睛光芒绽放,甘露童子道:“唉,唉,迟了,迟了,咱们杀了同胞,吃了血肉,便再也回不到过去。你们能活到现在,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对,对,你是想将咱们骗的麻痹大意,放松警惕,进入你们圈套中,随后再将咱们全都杀了,也吃咱们的肉,喝咱们的血。” 血寒道:“如今黑蛇入侵,白云界再无安全之处,你们即使出去,也是死路一条,唯有与咱们联手!” 甘露童子笑道:“联手?那自然不差,但你们需向咱们缴械投降,我自会发发慈悲,将你们慢慢吃来,让尔等活的久一些。” 太乙仍要相劝,白云神拉拉他衣袖,道:“你救不了他们,他们已信仰全失,就算收服,也是有害无益。” 太乙叹了口气,突然间斩圣剑在手,形影一闪,嗤地一声,甘露童子脑袋已上了天。与此同时,血寒也已到他身边,掌中血光成杖,横扫而出,这太阳法杖灼热无比,正是天阳灯的天火,甘露童子的三个副官一齐葬身火海。这两人心有灵犀,配合紧密,一人刚动,另一人立时紧随。 有一光着上身的渡仙人仰天吼道:“全都杀了,杀猪宰羊,吃肉喝血!”于是四周敌人嚎叫起来,发起冲锋。 云鹤发号施令,众武者围成小圈,与众疯子交锋,他教导有方,兵法高明,而众疯子不过是乌合之众,神智迷糊,虽然众多,又如何是众圣灵武士与虎鹤圣者的对手?交战片刻,疯子一触即溃,土崩瓦解,全无抗拒之力,反被云鹤等人杀的哭爹喊娘。 众疯子开始逃窜,但被太乙追上,太乙道:“他们若逃出去,被黑蛇捉住,全都会转化为黑蛇圣灵!眼下不得手下留情!” 云鹤得令,于是扩开阵型,命将士狠杀,直至将敌人杀的一个不剩。 白云神木然相望一切,表情平静,不为所动。太乙见她肌肤上似隐隐有洁白光辉,心下一凛:“若她的信徒杀了白云界的圣灵,她也可回收些许法力么?” 待战事消停,太乙点了点人手,毫无损伤,他大声道:“咱们信仰白云神,故而有神力相助,这些亵渎之徒,如何是咱们对手?” 众人备受鼓舞,喜形于色,纷纷道:“不错,十二仙神乃轮回海主宰,终究会救赎咱们。”悄然之间,信仰增强,更为忠诚。白云神感到法力充沛,望向太乙,露出又感激,又亲密的笑容。 太乙又命众人将渡仙人尸首焚烧殆尽,众圣灵望众死者尸体,并无惶恐无助之情。他们经历血与火的洗礼,心意坚定,已然习惯了生死与杀戮。 ------------ 十 古时从无幽冥坟 血寒道:“但愿此间太平,大伙儿可再歇上一天。我也好与太乙寻机圆房....” 白云神眉头一扬,蓦然指向前往,道:“不用躲了,出来吧。” 众人警觉,见一树后走出一女子,那女子蓬头垢面,脸色肮脏,神情颇为惊惧,但又满是期望。 云鹤道:“你是春华仙子?你与甘露童子是一路的?” 那春华仙子哭道:“不是,不是!咱们是从甘露童子手下逃走的渡仙人。大伙儿...眼下被困在一凶险之地,难以逃脱...还望云鹤大人相救。” 众圣灵如何能信?不少人喊道:“少来骗人!你是想将咱们骗去杀了!”“你这谎话漏洞百出,你说旁人被困,自己又如何逃出来的?” 春华仙子瑟瑟发抖,跪地发誓道:“我所说千真万确,绝无虚假。那天,我瞧甘露童子神情越来越不对劲,嘴里骂骂咧咧,像梦里那些杀人的土匪。我害怕至极,于是留个心眼儿。晚上杀戮一起,我抢先逃出星云洞。有不少人跟着我同行,耳畔听到洞内惨叫之声大作,像是地狱酷刑一般。咱们跑啊跑,不知怎地,来到一处从未见过的遗迹中。” 太乙问道:“遗迹?什么遗迹?” 春华仙子道:“是个石头遗迹,上头刻着...刻着怪模怪样的人脸。如同城寨大小。大伙儿见遗迹中有白云,便抢进去,将白云变作吃的。我觉得古怪,拾些粮食果腹,却留在外头,果然过了一会儿,那遗迹各处冒出幽灵,凡是想出来的,都被幽灵杀了。我救不了人,只能...出来求救。” 太乙望向白云神,白云神也迷茫不解,道:“此地从无遗迹,凡白云境内,一山一水,我都了然于心。”十二仙神来到轮回海时,与此地万物之灵融合,于是其余圣灵相继苏生。十二神等若创世者一般,在那之前,轮回海也是空空荡荡,无前无后,全无活气,更不会有古人建造遗迹。 太乙又转向春华,想了想,道:“里头有多少圣灵?” 春华仙子忙道:“我也不知,大概有三....四百人。” 太乙道:“我去瞧瞧就来,大伙儿都提防着些。流云,血寒,若有黑蛇临近,你们只管撇下我走。” 血寒皱起眉头,撅起嘴唇,水灵灵的双眼紧盯着太乙,太乙见她这鬼脸,无奈说道:“那....那你随我同去好了。” 血寒笑道:“这才差不多。” 黄老仙、摩云居士、众虎鹤护卫,以及其余圣灵都道:“太乙,血凤大人,这明摆着阴谋一件,又何必上当?再说了,就算是真的,咱们自顾不暇,如何能管得了旁人?” 太乙摇头道:“诸位被人所救,难道就不管其余人死活?若这春华所言为真,那些受困圣灵面临绝望,岂不倍受煎熬?白云神爱民如子,又岂会任由他们受罪?” 白云神心头一震,脱口问道:“太乙,你....为何对我...我等白云界的子民这般好?” 太乙心知他是在赎罪,向过往的、不复存在的幻影赎罪,到此地步,在临者来临之前,他会想尽一切,设法救更多的人。 他只是反问道:“难道不该这么做?”随即令春华仙子领路,与血寒深入丛林。 三十里地,不久已过,只见一“金”字型的神庙隐藏在树木之间,此楼约有二十丈高矮,里外不深,宏伟壮观,造型甚是粗陋,像是小娃娃随手用泥巴捏成,神庙墙上、立柱上、水池上、围栏上,皆画着巨大的人脸,那人脸白色一片,方方正正,露出漆黑的眼睛,血红的大嘴。 太乙走到近处,忽然心情沉重,脚下如生根一般。 血寒问道:“你怎么了?” 太乙道:“你能瞧出这儿的遗迹已有多少年了么?” 血寒道:“这儿是白云神的地界,她说从未见过这遗迹,说不定是最近才有的,莫非是黑蛇所造?” 边说着,边来到一面石墙旁,轻轻触碰,猛然间感受其上残余灵气,先是困惑,尔后毛骨悚然,道:“这....是数万年前的...遗迹。” 太乙点头叹道:“这是上一次轮回,黑蛇毁灭轮回海时,那些古代圣灵所造之物。此地原先....用永不散去的幻灵真气遮住地界,连白云神都未能察觉。” 血寒骇然道:“轮回海曾被黑蛇毁灭?这如何...如何可能?”她深知十二仙神具有何等神通,若联手施展法力,足以撼动日月,若说凡间曾被黑蛇毁灭,倒也说得过去,但轮回海无论如何也无落败之理。 太乙默然不语,血寒察觉他心中忧郁,小心问道:“你...还有什么心事瞒着我,对么?” 太乙道:“走吧,先救出人来,我会全告诉你。” 春华仙子听两人所言,更是害怕,说道:“里头那些....那些幽灵厉害的很,两位自个儿也当心了。” 太乙点了点头,从门中走入,见是一条弯弯曲曲,反反复复的长廊,宛如迷宫一般。血寒瞧出其中有奇门玄机,极为艰深奥妙,先前那些圣灵之所以能够入内,想来是这神庙放任之故。 但她仍想不通那所谓“幽灵”又是何物?轮回海中圣灵若死,便会不复存在,绝无弥留变鬼的道理。她想着想着,蓦然心中一颤:“那些黑蛇圣灵,原先不都是同胞么?他们被黑蛇圣灵杀死,才会变成那般模样。莫非此间幽灵,与黑蛇圣灵有些类似?” 穿过迷宫,来到遗迹院子,果然见到许多圣灵蜷缩在角落,入口处有不少尸体,似想逃出,却被人所杀。 众被困者见到太乙、血寒,心惊胆战,喊道:“饶命!饶命!咱们再也不敢跑了!” 太乙道:“我等遇上春华仙子,听她诉说尔等处境,受白云神之命,前来救尔等逃脱。” 众受困者欢喜起来,但脸色依然难看,道:“你二人如何足够?需得.....虎鹤护卫大军前来,那些幽灵....残忍无比,手段好生可怕。” 血寒问道:“为何咱们来路上未遇到幽灵?莫非那也是幻灵真气的幻觉么?” 刹那间,入口处传来尖啸之声,只见数十个碧绿的影子漂浮半空,来回游荡。那些幽灵消瘦如骨,肌肉腐烂,破布罩住身躯,眼中冒着绿色的鬼火。 血寒低哼一声,取出太阳法杖,火光护体,心想:“这可万万不是幻象。” 太乙观望片刻,道:“那些幽灵是古时被困在此处的圣灵,他们为躲避黑蛇,施展精妙法术,造成这与世隔绝的地方,半似凡间,半似轮回海,就像咱们造的万鬼梦境一样。他们无法外出,可却又出奇的并未死去,经过数万年时光,形神剧变,成了这轮回海往昔的鬼魂。” 血寒问道:“白云神被幻灵真气蒙蔽,未能察觉到他们,但眼下为何又冒了出来?又为何要杀被困的同胞?” 太乙叹道:“或许是数万年后,那真气终于消散。又或者是黑蛇重临,黑蛇腐败之气冲刷白云界,此地真气本已薄弱,再也无法维系。这些幽灵不让我等外出,实则是怕黑蛇伤了咱们。” 血寒黯然道:“原来它们是一片好心,但咱们非出去不可。”说罢法杖高举,空中数个火球飞向众幽灵。 幽灵大叫,各自吐出一股寒风,血寒火球衰退,不久消失。血寒见法术无效,眉头一皱,立时冲上前去,将法杖扫向一幽灵。那幽灵口吐寒风,手中长剑横拦,同时数个幽灵飘然而至,到了血寒身后,兵刃邪法一股脑招呼过来。 血寒“啊”地一声,周身燃气一股火焰旋风,将众幽灵逼退。太乙道:“在这儿!”趁势拉住她的手,将血寒救出重围。两人一远离出口,众幽灵立时不再追赶。 血寒暗呼不妙,道:“这些幽灵厉害得狠,一拥而上,配合无间,我独自一人,胜算微乎其微。” 太乙摇头道:“要对付的并非幽灵,而是这粗鄙的神庙,它们都被束缚在神庙之内。” 血寒登时醒悟,一道火焰烧在神庙壁上,却连焦痕也无,她道:“可这神庙也牢固的很,数万年都熬过来了,你有什么法子?” 太乙盘膝坐下,道:“你守着我,莫让幽灵靠近。” 血寒见他坐姿,暗暗称奇,骤然间,太乙周身真气流转,寂静无声,似有个大洞,将一切声音全吞没进去。 血寒双手发颤,不由得流下冷汗,她依稀觉得太乙这么一坐下,似推动了时光的转轮,开启了因果,逆转了空间。未知的缘由,深奥的大道,在他身边无形的流淌着。 众幽灵厉声大叫,朝太乙飞去,血寒一招“水火日月”,风火盘旋,将自己与太乙守住。众幽灵奋力劈砍,吐出寒气,好似一场魔鬼出没的海啸。血寒咬紧牙关,死命抵挡,又感到这遗迹的石墙石柱飞速的瓦解毁去。 她心想:“这是...伏羲的改天逆命之法。太乙将其用在了遗迹上,他欺瞒轮回海之灵,要令这遗迹从未存在过。难道伏羲那功夫,在轮回海也能使动?” 高楼喀喀作响,大地隆隆震动,再过不久,草木取代砖石,风水在空地间流过,这牢不可破的遗迹已然不复存在,众幽灵凄厉呼喊,全涌入太乙身上,汇入太乙心魂。 众圣灵不明所以,但得知获救,一个个欢呼雀跃,相互拥抱。太乙面无血色,精疲力竭。 血寒搂住太乙肩膀,又是惊佩,又是怜惜,心想:“瞧他这幅衰样,今晚是不能洞房了。” ------------ 十一 宇宙自有大道理 众人死里逃生,都像做美梦一般,欢笑之余,看着太乙、血寒二人,目光崇拜万分。 春华仙子兴冲冲的赶来,与众人重逢,喜极而泣,众人纷纷道:“这位太乙大仙,真是神通广大,一运功,这害人的墓地就消失不见了。” 太乙摇头道:“这哪是我的功劳?我只不过是信奉白云神,而白云神眷顾我二人,赐予我二人心想事成的法力。诸位也正是因白云神恩德而获救。” 众圣灵齐声道:“白云神法力无边,我等感激万分,心悦诚服。” 血寒轻声笑道:“你看看你,与当年逐阳教、明教的那些教主大话连篇时一模一样。” 太乙道:“他们那是招摇撞骗,我这可是货真价实。” 血寒又问道:“你将那些幽灵神识收服,可知道此地的来历了么?” 太乙叹道:“回去之后,我会把前因后果告诉你。” 血寒目光停在太乙脸上,心想:“你告诉我越多,我却觉得越不了解你。太乙啊太乙,我在你身边,就仿佛摸象的盲人,听描述越细,越是糊里糊涂,茫然困惑。” 太乙点了点,这儿原先躲着五百二十个圣灵,这神庙原先存着不少白云,他们才能撑到现在。 回到营地,双方碰面,云鹤等不免疑神疑鬼,但太乙扯出白云神这大旗来,再说明春华等人遭遇,双方这才和睦相处。 也是众人拾柴火焰高,白云神感到法力流转流畅,精力逐渐圆满,甚是喜悦。她对太乙满心谢意,变得愈发依恋,除了修养之外,时时刻刻都跟在太乙身边。 太乙道:“这丛林茂密,适合藏身,咱们可躲上几天,练兵补给,养足精神再上路。” 此时人数渐多,已近一千。士兵、后勤各半,云鹤训练武士刀剑阵法,白云神则传授孱弱者采云之术。 到了晚间,血寒又问太乙那神庙之事,太乙点点头,将白云神也一并招来,三人来到一僻静之地,血寒忧心忡忡问道:“你说轮回海曾毁灭过一次,这是真的么?” 白云神闻言大惊,目光忐忑,太乙愣了半晌,才道:“并非毁了一次,而是无数次的毁灭重生,已无法计量有多少回了。” 血寒、白云神惊声道:“不可能!” 太乙怅然叹道:“此事确然无疑,是....那些幽灵告知我此事的。”其实众幽灵所知有限,远不及太乙心中隐秘。 白云神道:“那些黑蛇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何在凡间时,根本不是咱们十二神的对手?” 太乙想了想,道:“我从头说起吧。”拿起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在这圆之外,又画了两个圆。 白云神道:“里头的圆是凡间,随后是聚魂山,再之外是轮回海。” 太乙又微微颔首,在轮回海之外,画了第四个圆,但他手法古怪,此圆线条漆黑,裹住原先三者。 血寒颤声道:“这...是什么地方?” 太乙道:“黑蛇藏身、沉睡的地方,一直在轮回海之外。而黑蛇之灾,从古至今,一直是从轮回海开始,一层层往下,直至万物灭绝。它们会销毁一切黑蛇灾害的迹象,让三界重生者,几乎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白云神抿唇许久,道:“骗人!歪理邪说,绝不可能!” 太乙又道:“这毁灭、死寂、重生的轮回,或许数百万年都是如此。黑蛇毁了轮回海后,侵入聚魂山,毁了聚魂山后,再真正对凡间下手。黑蛇是轮回海圣灵的克星,就像圣灵是聚魂山、凡间魂魄的克星一样。它们占据圣灵身躯,就如同圣灵占据凡俗身躯一样。” 白云神、血云想起许多黑蛇圣灵的模样,眼神惶恐无助,似盼太乙莫要再说下去。 太乙又道:“黑蛇扫除轮回海,约莫花费十余年时光,随后再花数十年,令轮回海变得空空荡荡,全无古时遗迹。待此地了结,它们又会同样对待聚魂山。只是在聚魂山行军远不及轮回海快捷,前后可能需耗时千年,才能令万物销毁。在那之后,就轮到凡间了。” 血寒道:“但它们偏偏遗漏了你、伏羲与轩辕?” 太乙稍一犹豫,道:“伏羲师父长大成人时,已是凡间蛇灾的末期,他从未见过真正蛇灾的规模。如今在凡间存留的黑蛇巢穴,也不过是冰山一角。但饶是如此,他也认定黑蛇无可阻挡,只可设法逃避。 再过两千年,黑蛇食尽凡间一切后,大部分会消亡。小部分留在凡间,漫无目的的游荡。再过一段时日,凡间的乾坤之灵,会造出十二神。十二神再唤醒凡间生灵,制造花草树木、妖魔鬼怪、飞起走兽,还有神裔族与凡人。 这新的十二神早遗忘了上一轮回的厄运,他们会向残存黑蛇发起反攻,取得胜利,待他们觉得自己功德圆满,蛇灾不过如此时,就会设法飞升,先进入聚魂山,留下神魄,化作阎王。再抵达轮回海,塑造轮回海如今的情形。我与伏羲师父唤醒阎王之事,看似巧合,貌似艰难,其实即便无他与我二人,时候一到,阎王也会自行苏醒,开通魂路,维护聚魂山秩序。 那些遗迹中的幽灵,正是上一次轮回海蛇灾中,受轮回海天道之灵指引而逃脱者。其中有....一人,是先代白云神的化身,故而遗迹墙壁上,画着白云神的画像。” 白云神忍耐不住,急道:“咱们十二神与轮回海的天地之灵圆融如一,黑蛇...再如何猛恶,如何能敌得过整个轮回海的天地威势?况且若真有灾厄,天地之灵又为何不告知咱们?” 太乙摇头道:“天地之灵极难与此间住民沟通,往往只能通过天象、征兆、模糊的梦境,它们的语言、思维,即使被十二仙神察觉,也往往无法索解。故而...故而...” 血寒问道:“故而什么?” 太乙道:“故而它们若要干预,需付出极大代价,走险恶的弯路,耗费许久,经历波折,或许才能奏效。” 血寒看太乙眼睛,太乙也回望着她。血寒问道:“你知道天地间那宏伟的灵魂做了何事,对么?” 太乙微笑道:“总而言之,这天地之灵也非逆来顺受之辈,她无数次被黑蛇摧残,身上的子民,对她而言,仿佛孩子一般。她见它们死去,也会不忍,却又无法告知他们,又如何能够一直坐视不理?这些幽灵得以残存,正是天地之灵出手干预的迹象。” 他又指了指三处圆圈,道:“轮回海的灵、聚魂山的灵、凡间的灵,这三者也与圣灵、炼魂、凡俗一样,以轮回海的天地灵为本,聚魂山、凡间的灵为梦中倒影。轮回海的灵一直在沉睡,那二者是梦中化身。” 血寒惊呼道:“你....你的庄周梦蝶,是直接干预轮回海天地灵的梦境?” 太乙道:“练至最高境界,效用正是如此。” 白云神瞪大眼睛,只觉得这太乙胡言乱语,简直到了口无遮拦的地步:他并非十二仙神,不过是一古时残存的凡人,竟敢夸口说要操纵轮回海之灵?” 血寒苦苦思索,突然间,她一个冷颤,道:“你...有事瞒我!庄周梦蝶,真正最高的境界,是与....轮回海天地之灵梦境融合无迹,再不分彼此。” 太乙默然,显然未想到血寒说出这样的话来。 血寒感到太乙心情平静,显然不为黑蛇灾祸担忧,她一跃而起,道:“你早就练到了这地步,对么?” 太乙心中默念:“血寒,并非我不愿令你得知,但..这是我最深的秘密,不到万全的时机,决不能动用。”于是坚定摇头,说道:“我还差的很远呢。” 血寒大失所望,道:“我还以为若真是如此,这蛇灾就不算什么了。” 太乙又道:“然则即使以轮回海全境的大能耐,也无法与宇宙至理抗衡。故而黑蛇势大,此次灾祸,即使我能唤醒轮回海之灵,胜算也极其渺茫。” 白云神气呼呼的说道:“你这神棍,又有什么歪理?宇宙至理,那又是什么?” 太乙道:“这宇宙之中,凡有生灵之处,皆受因果束缚。这因果有三者,一者为毁灭,一者为维系,一者为创造。黑蛇者,既是毁灭之因果;创造者,既是三界之灵;而维系者,既是.....这三界之灵的梦境。故而生与灭形影相随,不可分离。咱们要抵挡黑蛇,等若要逆转宇宙之因果。” 血寒听他说到“维系者”时,有些吞吞吐吐,再追问道:“你越说越可怕啦,照此说来,咱们又如何活得过去?眼下救这许多人,到头来仍不是一场空么?” 太乙笑了笑,血寒心中一暖,阴霾顿消,只听太乙说道:“所以啊,我救大伙儿,并非是让他们与黑蛇交战,而是竭力逃避,能躲一时是一时。等到十二神集结后,一切或许还有希望。” 血寒喜道:“你是说,十二神加上你,就能对付得了黑蛇?早说嘛,害我心惊肉跳了大半天。” 白云神突然喊道:“你说的话,我一点都不信!我等十二神绝不会败!你口口声声说信奉我白云,可实则言不由衷,心里满是绝望,太乙,你若...再是如此,我非讨厌你,远离你不可。” 太乙看了看她那倔强气愤的小脸,变得和颜悦色,答道:“好,好,是我不对,我只不过将心里猜想的念头说了出来,要是不中听,你就当是耳旁风,不必理会就好。” ------------ 十二 炎龙血凤阳神将 两天之后,虽不曾有黑蛇追来,但白云神依旧施法,将众人带往远方。 如此不断奔波,又行了十余日,几乎每到一处,皆救下些人来,粗略一算,已有五千圣灵之众。众人皆坚信白云神而不移,信仰有如柴火,助烧白云神仙法,她功力日増,虽远不及不久前受亿人敬仰那般高强,但已然胜过此刻的血寒。 有这般大军,众人也不必再躲躲藏藏,提心吊胆,有时遇上黑蛇屠杀,往往与之交锋,战而胜之,因屡战屡胜,众圣灵士气高涨,身手功力也愈发精进。在短短时日内,成了一支精锐之师。 到第十五日上,白云神心情轻松,待太乙格外亲热和善,稍说两句话,就撒娇要太乙拥抱亲吻,血寒看傻了眼,暗想:“她虽本尊未必如此,可眼下却是个小丫头,若真与太乙做出那事,这总有些.....不太对头。”好在两人还算矜持,这一幕并未发生。 太乙也察觉异样,问道:“流云,咱们可是要脱困了?” 白云神笑道:“是啊,再过不远,就到了我那晨曦大殿中,通过晨曦大殿,不久即可抵达昆仑圣界。到了那边,我可召集其余同胞,找黑蛇反攻算账。太乙哥哥,你老是说轮回海大难临头,我倒要让你瞧瞧自己其实错的离谱。” 站在山巅,可见前方千里白云,有如汪洋大海,环绕着千重金碧辉煌、璀璨宏伟的宫殿。众人见此地完好,皆欢天喜地的大声庆贺,大有死里逃生、苦尽甘来之情。 走出破败土地,踏上雪白云毯,众圣灵身心飘忽,如痴如醉,不少人跪倒在地,捧起大块云朵,纵情亲吻,歌颂白云神丰功伟业。 只听宫殿墙内号角声响,千余人迎接出来,其中约有三百虎鹤侍卫,其余皆是衣着奢靡、首饰梦幻的殿中大臣。众臣先见到大将军云鹤,欣喜不已,再看到白云神,更是哭笑着向她跪拜,喊道:“仙神,您终于回来了。” 黄老仙等圣灵震惊万分,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这位小仙女,就是咱们的白云神。她一路上暗中庇佑咱们来着,无怪乎法力如此神奇。”想通此节,也殷勤向她磕头请安,信服之意,反更胜知情之前。 白云神道:“黑蛇祸患之事,你们已然知道了?” 有一文绉绉的虎面人走上前来,此人叫云虎哲人,与云鹤圣人乃是朝中文武支柱,也有一柄斩圣剑。他道:“我等无能,寻不见大人,急的六神无主,好在大人英明神武,能够化险为夷,我等心急如焚,却是白担心一场了。” 白云神点头道:“我需前往昆仑圣界,这些子民追随我许久,须得好生安置。” 云虎道:“主公失踪这一个月来,陆陆续续有脱险难民来到晨曦殿内,如今已聚集百万之众。”原来太乙等人从偏地往白云境深处赶路,旅途艰险,困难重重。然则靠近神殿的生灵中,消息灵通者,已提前赶往神殿。 白云神道:“放心,我这殿广袤无垠,白云充沛,城墙厚重,守备严密,救下的人越多越好。” 云虎哲人连声称是。 白云神不愿显得匆忙,来到云霄宝殿上,安然坐下,向众臣引荐太乙、血寒,简述一路遭遇。 众臣知道血寒身份尊贵,乃是仙神太阳麾下三位爱将之一,地位犹在云虎云鹤之上,无不感念她恩情。但对太乙这来历不明之辈,却不免心生疑惑,暗想:“瞧白云神对他神态,显然恩宠有加,莫非此人本领功劳更大过血凤仙子?或许是他误打误撞,救了白云神一回,借此一步登天,受尽器重?” 云虎已从云鹤那儿得知白云神败于一“雨索蛇妖”之事,心下惊骇,但却不愿令旁人得知。白云神对众人说道:“此次黑蛇之灾,来势汹汹,非同小可....”说着看太乙一眼,眸中闪烁光芒,自是质疑他那“末日之说”,过了片刻,又道:“连我一时不慎,也在黑蛇手下吃了些亏。故而需尽早前往昆仑圣界,与众同胞议事。” 除了一万虎鹤护卫,这晨曦殿中所住圣灵,大多也是乐观豁达、无忧无虑之辈,闻言笑道:“我说为何大人长远不归,原来是被黑蛇偷袭,吃了些小小的苦头。这黑蛇只是一味卑鄙,若大人全神贯注,慎重对待,将其除灭,不过是转眼间事。” 白云神皱眉道:“我有言在先,大伙儿决计不许轻敌....” 正紧密商议时,忽听殿外有圣灵唱道:“太阳麾下炎龙真人前来拜见仙神!” 群臣立时哗然,轰动不已,激动之情,更胜过对待血寒。太乙对血寒奇道:“这炎龙真人又是谁?” 血寒道:“他是你大舅子。” 太乙奇道:“大舅子?” 血寒笑道:“他与我都是太阳神所造的圣灵,他掌管逐阳阎王魂魄,我在梦里则是血寒大仙,照辈分来看,他算是我亲哥哥。” 云鹤又道:“炎龙真人武功高强至极,号称轮回海四大勇士之首,武功之强、法力之深,仅次于诸位仙神。我看他此次前来,定是为黑蛇之事。” 忽听殿外有一人道:“血凤!你擅自梦醒,不告而别,怎跑来白云境内了?”话音未落,只见火光闪过,一高大威武的汉子已站在太乙眼前,此人容貌与逐阳有几分相似,身披长袍,镶嵌龙图,身上光芒明亮,好似朝阳。 血寒嗔道:“你还好意思说?你在梦里的化身阴谋算计我,想将我捉到聚魂山去,这账又该怎么算?逐阳一死,你早就醒了,闲来无所事事,比我更闲散多了。”她这话一说,太乙只觉先前逐阳与血寒作对之举,有如小孩过家家的游戏一般,实则根本无关紧要。 那炎龙真人哈哈笑道:“我梦里那逐阳阎王怎般打算,我又如何能掌控?”看太乙一眼,大吃一惊,道:“你....你是那....太乙?杀了我那化身的太乙?” 太乙笑道:“逐阳阎王,别来无恙。” 炎龙真人不禁大怒,喝道:“那逐阳武学修为,不及我本人十分之一,你可要尝尝我这本尊手段?” 太乙摇头道:“咱们是在白云神殿上,你还是收敛些为妙。” 殿上众臣对此人身手敬畏至极,他虽嚣张鲁莽,但无人胆敢斥责,而白云神此刻功力低微,也怕被他瞧出,受此人嘲弄。 炎龙真人瞪他一眼,走向白云神,见她面貌幼小,微微一愣,以为她故意如此,向她躬身拜道:“白云神大人在上,小侄有礼了。” 白云神淡淡说道:“侄儿法力不在我之下,我好生敬重,却也不必多礼。” 炎龙真人笑了一声,旋即面色凝重,道:“大人,我此行前来,一是为找血凤真人,二则是太阳大人听闻黑蛇消息,知道事态严重,故而派我亲自前来,助大人平息祸乱。” 白云神听他又是“亲自前来”,又是“平息祸乱”,虽是一片好意,可语气狂妄自大,似全不将黑蛇放在眼里。她道:“侄儿切莫轻敌,那黑蛇之中,妖法高强之士数不胜数....” 炎龙真人点头道:“不错,大人可是担心那’雨索蛇妖‘么?” 众臣闻言,心中一凛,心想:“他消息好生灵通。” 白云神苦笑道:“侄儿如何得知此事?” 炎龙真人朝身后众虎鹤护卫点了点头,众护卫抬上一人,瞬间已横放在白云神面前,只见那人老虎面庞,毛发染血,气息微弱,奄奄待死。 云虎、云鹤见状大怒,咬牙切齿,齐声道:“是雷云殿卫!”这雷云殿卫是朝中重臣之一,地位仅逊于云鹤、云虎。 云虎道:“雷云他率两千虎鹤护卫,外出找寻白云大人,为何...会落到这般田地?” 炎龙真人道:“还得听雷云兄弟自己诉说。” 雷云苦苦说道:“咱们....遇上了那....’雨索蛇妖’,他....仅有一人,将咱们...全数击败。咱们想要逃走,又被...黑蛇追上,兄弟们几乎....全都死了。我....遇上炎龙真人,才...苦熬至此。” 众臣惊得魂飞魄散,以为这雷云死前糊涂,夸大其词,连声喊道:“单凭一个蛇妖,焉能杀败两千虎鹤护卫?便是仙神本尊,只怕也不能轻易办到。” 太乙心想:“这每一个虎鹤护卫,法力皆极为高强。若这蛇妖真有此能耐,实是比伏羲厉害多了。但师父若飞升至此,更不知会有怎样神通。“ 白云神在雷云额头上一点,雷云低哼一声,伤势好转,就此睡去。她想起当时面对这“雨索”场景,一开始仍占据上风,可不知为何,后来所有法术,对这雨索全数无效,慌乱之下,莫名落败。她心下愤恨,可又不免惊恐畏惧。 炎龙见白云神也恍恍惚惚,心下冷笑:“看来白云神麾下,都是些脓包饭桶,这些虎鹤护卫,远不能与咱们太阳界的武士相比。那雨索将白云神吓成这般模样,越是这等时候,越是我施展手段的好时机。” 他越想越是雀跃,道:“大人,小侄来此,本就是为应付强敌而来,那雨索不来也罢,若是来了,且瞧小侄如何替大人白云界同胞报仇雪恨。” 白云神点了点头,疲倦说道:“那就多谢侄儿仗义相助了。” ------------ 十三 黑蛇吞灭日月星 这时,白云神、炎龙、太乙、血寒皆脸色一变,朝外望去,神情忧虑。云鹤问道:“大人,有什么不对劲么?” 白云神道:“有黑蛇大军入境,数目难以计量。” 群臣大惊,顾盼之际,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云虎却道:“大人放心,我这就调兵遣将,预备交战。” 白云神闭目片刻,道:“领军者正是那雨索蛇妖,他们此来只怕倾尽全力,意欲一举摧毁晨曦殿,击垮白云界。” 炎龙目光雀跃,笑道:“来的正好,我正要会会这雨索。” 太乙却道:“白云大人,你当尽快去昆仑圣界,恢复法力。这白云界是守不住了。” 除了血寒、云鹤,所有人一齐呵斥道:“危言耸听!杞人忧天!你小子怎地如此胆小?” 太乙摇头道:“一旦白云神离开,雨索不会耽搁,黑蛇大军也将赶赴昆仑圣界,白云界可由此得救。” 云虎道:“晨曦殿有虎鹤卫士逾万,圣灵将士百万,若临时招募,更可得五百万之众。仗此威势,对付黑蛇,又何惧之有?” 太乙道:“黑蛇无穷无尽,与其以数目比较,徒劳无益。况且轮回海的圣灵极少征战,一旦交手,反会被黑蛇占据身躯,沦为黑蛇圣灵。” 炎龙拔剑出手,隆地一声,霎时大殿金光扫荡,宛如骄阳。他笑道:“血凤,这太乙在凡间还算有几分骨气,怎地到了此处,竟成了窝囊废一个?” 血寒嗔道:“太乙他话虽不动听,但定然深思熟虑过了。你又不曾与黑蛇交过手,有何资格说他?” 炎龙那化身逐阳曾败在太乙手上,对他本就怨恨,又见血寒对他如此偏袒,怒气更增,道:“我先宰了这动摇军心的奸细!”手握斩圣长剑,朝太乙斩去,太乙取斩圣剑在手,铛地一声,格挡一剑,身子朝后退开。炎龙剑上火焰蔓延至大殿各处,但却不伤其余圣灵分毫。 白云神斥道:“你二人不许动武!” 炎龙冷笑一声,还剑入鞘。太乙神色发愁,叹了口气。 白云神道:“太乙,无论你说的是对是错,我身为此间主神,岂能不战而败,临阵脱逃?我已决定留下,与黑蛇一决高下。”其实若黑蛇不来,她早就前往昆仑圣界,恢复法力,会见同胞了,但此刻敌人大军压境,加上炎龙在此,她更不能稍露退缩胆怯之意。 众臣大喜,高呼白云神名字,云虎调兵遣将,不久城中精锐齐至,会在校场,人数庞大,确有百万之多,从高处望去,盔甲兵刃的光芒,叫人睁不开眼。 白云神立于一片白云上,感受众人敬意,自觉已恢复全盛时三成功力。她道:“诸位勇士,我轮回海在万年之间皆平和安定,所辖之地,心想事成,亿万人安居乐业。如今黑蛇猖獗,意欲占我城池,杀我同胞,将一切付之一炬。我等尊为圣灵,乃三界主宰,万物之灵,岂能容这些妖魔肆虐?我与诸位同在,誓要将黑蛇杀的大败,为同胞报仇雪恨,守世道太平安稳!” 下方众圣灵齐声喊道:“为白云神奋勇杀敌,叫敌人全数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白云神点了点头,阅兵已毕,炎龙自告奋勇,要当先锋大将。白云神许他三千虎鹤甲士,十万精锐人马,开城迎战。 太乙站在大殿墙头,只见远处黑蛇宛如乌云,横贯东西,黑压压逼近过来,他感受黑蛇灵气,知道约有五十万之众。 有一消瘦的蛇妖走在最前头,此人身穿红甲,头戴红盔,下身如蛇一般,行动之际,蛇尾扭动,黑蛇灵气散发开来。众黑蛇圣灵无一人敢与此人并肩而行,最近者也坠后一丈。 太乙问白云神道:“这就是那雨索么?” 白云神点了点头,忧心忡忡,惊魂未定的模样。但城墙上其余朝臣皆不知忧虑为何物,对炎龙信任至极,笑道:“炎龙真人出手,此战必胜无疑。”“咦,你这般一说,岂不将咱们白云神比下去了?”“白云神那时未曾留意,算不得数,而单以武勇而论,炎龙真人也未必在白云神之下。” 双方大军隔着十里,黑蛇率先停下。炎龙见状,也挥手制止兵马。 雨索独自一人,走向炎龙真人。炎龙冷笑,翻身下马,迎了过去。 两人行至相隔五丈,雨索又停步不前。炎龙心想:“岂能一切都由你说了算?”脚下不断,又跨上一步。那雨索头盔下眼睛闪了闪,反而往后退开。 炎龙身后大军一齐哄笑起来,而城墙上众臣也松了口气,纷纷说道:“这雨索怕了炎龙真人。” 炎龙则想:“此人生性谨慎,不逞强斗勇,实是个极厉害的强敌!”不敢怠慢,拔出斩圣剑在手,一招“龙飞火海”,斩圣剑气随着太阳火焰,霎时前方数里之内,沦为火焰海洋。众黑蛇圣灵被火一烧,痛苦不堪,厉声嘶吼,数十条黑蛇立时融化。但其余却站立不动,任由灼烧。 太乙暗暗称赞:“他这一招竟将太阳界的地火召唤过来,虽笼罩不广,却威力强猛,胜过昔日逐阳神功十倍。” 雨索以黑蛇灵气抵挡,不受火焰伤害。炎龙又大喊一声,横着一剑劈出,火光如朝阳初生,横贯地平,抵达云霄,叫那雨索无处可躲,无法可避。雨索身前升起一大块黑影,泊泊声中,黑影被火光粉碎,但这一招却被拦了下来。 炎龙这两招是他最得意的绝学,火焰中融合斩圣剑威,实是威力无穷,谁知这雨索不声不响就抵挡下来。他心下焦急,挺起长剑,朝雨索当头斩落。 雨索蛇尾一晃,反打过来,炎龙往前一冲,非但避过,这一剑斩得更快。一声轻响,伤了雨索,将他整条胳膊卸了下来。 炎龙喜出望外:“此人法术虽强,可近身搏斗,却远不是我的对手了!难怪他能赢白云神,原来是这道理。”电光石火之间,剑芒如雨如潮,朝敌人骤袭过去。 雨索那尾巴鞭打突刺,笼罩极广,但炎龙这斩圣剑法神妙精巧,快速无伦,只数个心跳间,已在雨索身上留下无数伤口。 炎龙心下称奇:“这雨索中我斩圣剑而不死,真是稀奇古怪。好,我十剑杀不了你,一百剑,一千剑,将你削成蛇棍,你总不能不死!”顷刻间一招“拨云见日”,火焰如巨浪、如山塌、如狂风、如雪崩,一齐涌向雨索,而火焰之中,又夹杂着凌厉致命的斩圣剑气。 突然,雨索身上铠甲蹦碎,无数黑蛇从中钻出,那黑蛇张开大嘴,将火焰剑气全数吞食进去。炎龙“啊”地一声,躲闪不开,多处被黑蛇咬中。他又惊又怒,脸上露出惧意,催动体内太阳神法,轰隆巨响,炸裂开来,光芒波及远处。即使己方圣灵,被此招击中,也有不少伤亡。 白云神道:“就是这招!当时它突然施展出这些黑蛇,我所有法术都被吞没。我早对炎龙说过,他怎地也不提防?” 太乙道:“这是凡间所谓贪狼的功夫,但却远比贪狼内劲高明,连这焚烧四海的太阳神火都能吞没而无害。” 待光芒消退,雨索、炎龙现形,雨索身上红光流转,渐渐融入他黑肤之中,所有伤势皆已愈合,众人这才看清他样貌,无不心惊肉跳,神魂不定。白云神与血寒也瞪大眼睛,但看着的不是雨索,而是太乙。 这雨索与太乙极为相像,比之当年血云与盘蜒差异更小,可谓一模一样。 炎龙满脸焦黑,气喘吁吁,怒道:“这是怎么回事?”长剑颤动,火焰化作墙壁,包围雨索,向他压迫过去。他此刻是以性命本元施法,更是灼热,有如天上那真正太阳表面一般。 雨索冷笑一声,四条巨蟒从天而降,吞没火墙,化作他的功力,随后又朝炎龙一指。 炎龙体内黑光缠绕,无数条黑蛇从他伤口处咬开大洞,炎龙心胆俱裂,发了疯般转动身子,想将黑蛇甩脱,但一旦出现新伤,又有黑蛇诞生。炎龙又想施展那太阳神法,引燃自身,可刚有火苗,立即被黑蛇吞吃。他身上一片片血肉落在地上,旋即愈合,再被黑蛇撕裂,这并非黑蛇无法杀他,而是有心占据此人心魂,将他也变作黑蛇圣灵。 所有圣灵看着这可怖残忍的一幕,魂飞魄散,手足发软,绝望令他们不敢上前相助。连这轮回海第一勇士都败将沦陷在雨索手下,何人能够相救? 血凤心下不忍:“他纵然讨厌,也算是我哥哥,宁愿一剑杀了他,也不能让他成为黑蛇傀儡!”刚要动身,但太乙已抢先跳了下去。他身形飘忽,只眨眼间,已到了炎龙身旁。 雨索一愣,似吓得傻了,太乙双掌并拢,再度扩开,一团白光裹住炎龙,过了片刻,炎龙伤口痊愈,黑蛇全消,但他伤势太重,一时动弹不得。 血寒心头大震:“这确确实实是逆天改命的功夫,可他在数百万人的眼前,逆转炎龙结局,将咱们所有人都”劝服“,信任这...结局,这是何等深厚的功力?” 唯有轮回海天地之灵,能够欺瞒众生,篡改因果。 雨索颇为慌乱,不知所措,怒吼着直扯头发,一回头,走入黑蛇阵中,众黑蛇圣灵麻木转身,朝后退去。 太乙脸色憔悴,一时也无力应战,将炎龙背起,朝大军道:“全数回城,今日挂免战牌!” 众将士见他救了炎龙,逼退雨索,心中自生敬畏之意,闻言乖乖遵命,随他返回了晨曦殿。 ------------ 十四 心力变幻难预料 白云神率众迎接,焦急之情、惊惧之色,皆溢于言表,难以遏制。云鹤道:“太乙兄,那雨索厉害至极,远远超乎想象,眼下该如何是好?” 云虎大声道:“咱们倾城兵马,与敌人决一死战,未必便败。” 血寒摇头道:“你不见被那雨索杀死之人,都会变作黑蛇圣灵么?咱们与对方拼命,正中敌人下怀。” 炎龙此时转醒,吐一口血,指着太乙道:“你....与那雨索样貌相同,这是怎么回事?莫非其中大有阴谋?” 血寒怒道:“太乙救了你的命,你还恩将仇报?” 炎龙大声道:“他救我性命,我自然感激,可大局重要,远胜我个人安危。此人与黑蛇关系含混不清,咱们可不能被蒙在鼓里。” 太乙迟疑片刻,叹道:“那雨索为何与我相似,此节我并不知。但如今之计,白云神当尽早前往昆仑圣界,回复神功,与其余仙神会面。” 白云神仍不愿舍弃众人,但太乙又道:“那雨索的使命,只在于猎杀十二仙神。你一走,雨索会赶往昆仑圣界,其余黑蛇大军,咱们也能应付。” 白云神心想:“若太乙所说不假,我可不能因小失大,反而祸害了所有臣民。”当机立断,前往通向昆仑圣界的天门。 打开重重殿门,走过座座院落,来到一大厅,众人一见,神色惊异万分,看那天门上满是黑色斑驳、锈迹斑斑,白云神在门上一碰,咬唇道:“这....天门被黑蛇灵气扰乱,竟成这幅模样。” 太乙急走上前,问道:“难道无法使用了?” 白云神道:“我可设法修复,但少说也得半天时光。” 忽听城外隆隆作响,有圣灵使千里传音报曰:“大人,雨索...率黑蛇攻城了!” 白云神眉头紧锁,神色慌张,群臣见他如此,各个儿都方寸大乱,万年未尝的恐惧涌上心头,有人乱抓头发,有人抱头痛哭,一时间乱糟糟的,狼狈不堪。 太乙对她道:“你立即修复天门,一旦复原,当即离开,我去挡住雨索。” 炎龙伤势沉重,无法再战,喊道:“你不是那雨索对手,唯有我主太阳能够胜他。” 太乙道:“除此别无他法!”立刻赶往城墙。血寒喊道:“太乙哥哥,千万小心!”也紧紧跟随在后。 顷刻间立于墙头,见那黑蛇大军狂涌而至,此城有神法守护,但那雨索身上黑气弥漫,侵扰城墙护罩,墙面也已现出漆黑缭乱的印记,其势已摇摇欲坠。 太乙跳了下去,雨索愣了愣,目光冷酷残忍,掌中凝成一柄长剑,那长剑上漂浮黑雾,寒气森森,竟也是一柄斩圣剑。 他对太乙道:“你到底是谁?”他声音嘶哑,仿佛蛇信颤动之音。 太乙反问道:“你又是谁?为何与我如此相似?” 雨索残忍一笑,道:“临者塑造了我,命我替祂效命,毁灭轮回海,毁灭十二仙神。” 太乙摇头道:“你办不到。” 雨索奇道:“你怎知我办不到?” 太乙道:“有我在,你绝无法得逞。” 雨索仰天大笑,忽然长剑横竖劈出,这两招并未对准太乙,方向在于上下左右,太乙惊觉这剑气斩破空间,在空中留下虫洞。 那虫洞漆黑如墨,陡然有黑色绳索穿出,缠向太乙,快似雷霆,漫如暴雨。太乙转动兵刃,将绳索挡开,并未被缠上,但与那绳索一触,只觉内力飞快流逝。 雨索喊道:“你能躲过这招,功夫已胜过先前那人了!”长剑往地上一指,砰地一声,白云变黑,留下暗影,那暗影如漩涡般转动,不住扩大,太乙被这暗影稍一碰,内力已被雨索吸走。 太乙远远避开那暗影、那绳索,但敌人一剑指向他咽喉,紧逼不放。太乙挥出剑气,雨索一挡,巨响声中,两人已近在咫尺。雨索身上破洞,黑蛇倾巢咬来。太乙一招“太乙灵道术”,躲到雨索身后,但雨索浑身上下,无处不钻出黑蛇,各个儿无所不吞,当真毫无破绽。 太乙无法追击,心想:“此人剑法招式粗陋,但这黑蛇灵气却登峰造极。”脚下灵动,绕着雨索奔跑,避开黑蛇扑咬、黑影吸引、黑索翻卷,又不得不小心那雨索不时斩出的剑气。 血寒在墙头看得心惊肉跳,似乎比自己迎战强敌还紧张万分,群臣见太乙全无还手之力,也是魂不守舍,惊弓之鸟的模样。 雨索虽吸取太乙真气,但心知敌人功力充沛,如此消耗,难知要持续多久,他目光一闪,掌心黑火燃烧,陡然一掌拍向晨曦城墙,这掌力浩瀚宏大,仿佛从地面直冲云霄,他先前一直使得法术还算小巧,可这一招却足有撼动三界之威。 众仙大骇,扭头就跑,血寒一咬牙,使出天地血脉大法,掌中含阴阳二气,抵挡雨索此掌,但与之相比,功力渺小,只稍稍一触,停顿片刻,她那掌力登时溃散。 可就是这延缓片刻,太乙赶到,全力一招大道无形,与黑蛇灵气相持。双方比拼内劲,真气浩浩荡荡,浑天震地,晨曦殿外的神法护罩霎时不复存在。 雨索这一招“围魏救赵”,正是要逼太乙与自己较力。他微微一笑,掌力反转,刹那间将太乙内劲引了过来,被他黑蛇灵气吞没。太乙冷汗直流,却不能中断掌力,否则雨索再转守为攻,连太乙在内,晨曦殿城墙立刻被毁。 血寒心知太乙支撑不了多久,备受煎熬,喊道:“太乙哥哥!你撤掌!我可以瞬间带你逃走!” 太乙摇头道:“不用!”勇气倍增,掌力又增强了数成。血寒心存侥幸:“或许他的幻灵真气侵入雨索体内,能有逆转局面的奇效?”殊不知黑蛇灵气能将世间万法皆同化为一,无论幻灵真气有何效用,在雨索面前皆平常无奇。 僵持数个时辰,雨索见太乙掌风再难以凝聚,风雨飘摇,洒向四面八方,心中暗喜:“他内力已近乎枯竭,不成模样了。再过一时三刻,一身功力荡然无存。”听见身后嘶嘶作响,正是黑蛇圣灵大军压上。他有些不满:“这些奴隶,未得我号令,竟然擅自行动,想要攻城么?待杀了白云神后,这些奴隶全都杀了,再造新的不迟。” 忽然间,背后剧痛,被利刃刺穿,他“啊”地一声,见正是那些奴隶持刃偷袭。他与太乙比拼内力之际,使出黑蛇呑世之法,世间所有内力真气到他身边,皆会沦为黑蛇灵气,为他所用。但偏偏黑蛇圣灵使得也是黑蛇灵气,他全未料到这些奴隶竟会反叛,如何能抵挡得住? 他惊怒之余,数条黑蛇钻出,将奴隶杀死,可随后又有奴隶发了疯般涌上。他顷刻间想的明白:“那太乙的掌力之所以飘散,并非内力不济,而是....用幻灵真气操纵这些黑蛇圣灵!此人心机手段,真是狡猾至极!” 忽然,太乙掌力大盛,仿佛星陨般袭来,雨索心道:“愚蠢之徒!你刚刚若中断掌力,我分心之下,没准还让你逃了。可此刻你贸然来攻,正好借你功力,修我伤势。”想的虽好,可终究急促,不再设防,全力吸纳太乙掌力。 就在此刻,太乙掌力突变,不再是幻灵真气,而成了黑蛇灵气。这变化实在太快,雨索惊觉不对,可为时已晚,被太乙掌力笼罩。他骇然之际,察知太乙这黑蛇灵气极为雄浑,绝不在自己之下。两者若平等相较,鹿死谁手,难以预料。可这时他已被太乙骗的团团转,转变不及,惨叫一声,遍体如被数万条蛇撕咬,弹指间粉身碎骨。 原来太乙与雨索搏命之时,先使太乙幻灵掌,待得雨索不复冷静,心神大乱,陡然使逆天改命功夫,将太乙真气变作黑蛇灵气,他此变幻仅在刹那之间,又要瞒过雨索这几乎无敌的大魔头,实已耗费了无数心血气力,好在一举成功,将雨索击毙。 他跪倒在地,五脏六腑如火在烧,再也动弹不得。后方城墙上,众人欢天喜地,彩声震天,但前方敌阵中,群蛇惊骇,嘶吼声如山呼海啸一般。 他感到雨索的心思流入自己脑中,他默默体会,摇头苦笑,心想:“你依照我的模样,塑造了雨索,对么?你这....阴魂不散的家伙。” 血寒将他抱住,转身跑向大殿,她喜极而泣,道:“太乙哥哥,你赢了,咱们赢了!对么?咱们终于挡住了黑蛇?” 太乙摇了摇头,道:“雨索不过是临者的先锋,他一死,临者觉醒,蛇灾要真正降临了。” 血寒俏脸变色,道:“这雨索....只是先锋,那...” 说话间,天地沦入黑暗,但这黑暗闪着诡异的光芒,让众人在黑暗中仍能看得清楚。 原先星辰的位置,一双庞大的蛇眼取而代之,那蛇眼闪着金光,流露神威,饶有兴致的望着众生。在这一刹那,众圣灵望而生畏,心中惊骇得无以复加。 他们觉得自己仿佛蚂蚁,在巢穴的上方,看见一恶毒的顽童紧盯此间,只要他动一动念,随时会捣毁一切。 太乙回望那蛇眼,目光交汇,那蛇眼似流露出笑意,朝他眨了眨。 那目光无比熟悉,在太乙凡间的梦境中,他被这残忍而顽皮的目光追寻了很久。 那是天珑的目光。 十五 创造维系与毁灭 在行星诞生后一千万个公转时,两个临者降临。 行星上的生命已经成形,这儿的创造者干的不坏。临者见到了希望,也见到了隐患。依据法则,祂们决定留下。 一人是维系,一人是毁灭。 维系教导“创造”,创造学的很快,祂开辟了空间,用奇异的物质在星球外创造了另两层表面,对凡间生物而言,难以察觉。这是有效、快速、简洁的模板,在宇宙间,这样的模板千千万万,有的“创造”会贪婪的开辟数十个表面。这会让维系与毁灭的工作缓慢而艰难。 这行星上的创造虽有才能,但与临者相比,祂仍是个牙牙学语的孩子。在祂蒙昧未觉时,毁灭开拓了第四个表层,属于毁灭的空间,像是黑暗的根源。创造甚至未察觉到毁灭的存在。 维系进入工作状态,祂需融入星球,将创造的造物纳入管理,维系数万年,之后由毁灭清除一切。 这么做是防止星球发展过度,成为宇宙的祸患。每一时刻,都有临者接受法则,被送往宇宙偏地行星。临者无需思索法则的正确性,它只需实施。 有效、快速、简洁,当然也很经济,比起长时间的监控、评估、接触、容纳,临者是最经济的方案、最保险的手段。 最忠诚的执行者。 在千百次创造、维系、毁灭的周期中,毁灭忽然将维系唤醒,祂说:“这么做太乏味了,我有个更好的提议。” 维系早知道毁灭有许多古怪的念头,祂被制造出来时,或许是新型,有独特的思维,维系曾担心祂会违背法则,但观察之前的周期,祂认定毁灭故障的概率可以忽略。 毁灭提议:在这一次祂毁灭之后,也由祂维系星球。在祂看来,维系的工作要有趣的多。 维系反对:那我将闲置。 毁灭说:“不会,不会,咱们依旧是轮流着来。周期大抵是三万年,你设定程序。三万年过后,你自动醒来,我自动入睡。你负责那之后三万年的毁灭与维系。这样一来,我们都可以得到充分的休息,也都可以享受双倍的乐趣。” 维系向法则询问,并没有类似的先例,但也并不违背法则。创造、维系、毁灭的轮回未被中断,在临者的程序中,都能出色完成毁灭的任务。 时间继续前行,又过了一千次的周期。 毁灭醒来,毁灭、等待、维系。三万年过去,这一次,维系未接管工作,创造也玩忽职守。世界向前运行,终于在第四万年的末尾,创造的十二神诞生,一切又进入正轨。 有什么不对劲。 维系去了哪儿? 毁灭在四界中找祂,祂不在了。 在毁灭睡眠的三万年中,发生了什么事? 祂审问创造,但创造变得迟缓愚蠢,不像个孩子,倒像是低能儿。毁灭很困,祂需要休眠,法则不能被中断。 祂提出申请,延长周期,法则的系统自动答复,可以延长。 入睡之前,祂用最后的资源搜索行星表面,发现了某些征兆。 这行星不只有四界,最下层又分割开来,成了五层架构。 再继续扫描,祂发现在第二层有维系的迹象。 有趣,维系制造了一个化身。祂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笨哪,当然是为了找乐子。 临者的处理器中产生了愉悦的情绪,祂轻易效仿了维系,在第二界中留下了投影。 祂变成了她,临者成了红疫,毁灭成了阎王,祂或许篡改了“创造”天神的数据,进行了替换,但无人能够察觉,也不会产生影响。 维系成了太乙。红疫没有临者“毁灭”的记忆,这是由于毁灭程序不适合凡体,造成了记忆丢失。 但无关大局,根据程序,红疫会自动找寻太乙,陪他做凡间的游戏。 最终的目的是唤醒临者“维系”,在延长的期限来临前,修复祂的故障。如若不然,毁灭又得亲自动手。 约定不是这样,临者间也讲究公平。毁灭或许会临时增加工时,但维系稍后必须补偿。 红疫时而闲逛,时而游戏,享受凡间的生活,但始终不忘监督太乙,监督“维系”。这微不足道的数据,为何会让太乙流连忘返? 不对,祂似乎真的陷在里头,祂绝望的找寻修复自身的方法。为什么会这样? ..... 啊,创造,我忽略了你,你这狡猾的小杂碎。你对维系做了什么?在我一次次毁灭、扭曲、操纵你的造物时,你一直在装傻?对么? .... 必须承认,红疫并不完美,在延长期限来临前,她并未弄清维系...太乙发生了什么。但她相当接近,因为太乙对所谓“黑蛇”,亦既“毁灭”的工具,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祂一路追寻“黑蛇”,将抵达第四界,既轮回海中。 毁灭在睡眠中,预测了概率,维系会在轮回海中醒来,恰好在毁灭真正开始的前夕。 前因后果,直接问祂好了。 但在那之前,毁灭花费很大的力气,编写了个有趣的程序,一个黑蛇的圣灵,叫做“雨索”。仿照“太乙”的模样制成,一个提醒,一个恶作剧,一个老友重逢的礼物。 一个试探。 对临者的试探。 .... 维系消灭了“雨索”,事情的发展耐人寻味。祂显然已想起了自己是谁,但祂又充当了“创造”的保护者。祂提早开始了“维系”的工作,这有违“法则”。 毁灭本应当立即向法则提出警告,申请回收故障的临者。 但让法则见鬼去吧。 毁灭的部件自主进化,法则完美的设计也有缺陷,毁灭不断发现漏洞,操控漏洞,获得了管理自身的最高权限。 维系也是如此。 法则没想到吗?还有法则预料之外的事吗?毁灭并不乐观,但毁灭却抱有希望。 法则希望如此么? 也许它盼望着临者的自我进化与改造?也许这就是它派遣无数临者的目的? 无论如何,毁灭已经醒来,本能也好,程序也罢,祂将毁灭,在毁灭之前,回收维系,随后对创造进行深层次的洗脑。 ...... 混乱中,太乙与血寒回到墙头。云虎看着那天上蛇眼喊道:“那是什么东西?” 太乙道:“是临者让咱们看到的画面。” 云虎怒道:“临者?就是黑蛇的头领么?” 太乙苦笑道:“说是头领,倒也相差不远。” 墙上众臣都笑道:“太乙仙家,你除了黑蛇那统兵大将,剩下祸患,何足道哉?”“是啊,就算其余黑蛇蜂拥而至,咱们也尽然抵挡得住了。”“那雨索好比镇国大将军,临者则好比好逸恶劳的皇帝老儿,这大将军一死,那皇帝老儿再发脾气,也是无用。” 正说说笑笑,远处突然黑影压境,目光所及之处,黑蛇漫山遍野,如陵似云,更不断有黑蛇从天而降,数目已无法估量。众人见这末日般景象,刚稍欢喜了些,又霎时心胆俱裂,惨叫道:“怎地....又有这么许多?这如何抵挡得了?” 太乙拉住血寒,道:“白云神或已将那天门修好,咱们一起去昆仑圣界。” 血寒神色艰难,道:“可....可这儿的黑蛇。” 太乙心想:“关键不在于白云神,而在于我,在于....临者。毁灭真正要找的人是‘维系’。”于是说道:“我担保此处无恙。” 血寒无奈,随他又朝内奔去。炎龙见状,心想:“我需向太阳大人禀明一切,这太乙...哼....纵然立功,但定有极大阴谋。”于是脚下生风,紧随其后。 到了神殿内,恰好白云神道:“好了!”那天门蓝光绽放,发散出去,在四处盘旋飞扬。太乙道:“那就走吧!”将白云神、血寒皆抛了进去,紧接着轻轻一跃,传至远处。 悄无声息间,太乙落地,看眼前一处广阔无垠之地。四周烟云缭绕,银光通明,巨大的柱子升向天穹,永无止境一般。 白云神不在近处,神圣的气息无处不在,血寒也极少来到这昆仑圣界,痴痴张望,仿佛吓傻了的小女孩。 身后一声轻响,那炎龙追了过来,他大声道:“太乙,此地唯有仙神恩宠者可跟随而至,你擅闯圣地,犯了弥天大罪了!” 太乙笑道:“我战胜了雨索蛇妖,受白云神恩宠,正是她邀来的贵客。” 炎龙涨红了脸,结结巴巴的说道:“那...雨索先前与我恶斗,伤重未愈,被你...捡了个便宜。” 太乙道:“你若真脸皮厚,这功劳便让给你也无妨。” 炎龙怒道:“我岂是要抢这功劳?但你这小子太过可疑,来到昆仑圣界,不知有什么鬼主意。” 突然,空中光雾漫漶,一白纱仙女飘了过来,那女子美貌得超凡脱俗,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一丈高矮,神情威严如圣,叫人凛然生敬。血寒急忙拉住太乙,与他一同跪倒在地,喊道:“白云神,您终于恢复法力了。” 炎龙虽自称身手高强,不逊于十二神,但在仙神面前,不由自主的心惊胆颤,屈服顺从,更何况仙神皆有神妙难测的神法,他自知难以相抗,当即乖乖跪拜,大声问好。 白云神声音遥远,似从天上传至,她道:“太乙,这一路上,你竭力护送,实有天大之功。” 太乙道:“白云神,此事何足挂齿?还请速速请其余仙神降临议事。” 白云神神功尽复,心中已不存半点杂情俗念,想起途中对太乙撒娇之事,只当前尘旧梦一般。她点了点头,挥手施法,动作尚未做完,圣界中光芒闪耀,辉煌夺目,一眨眼功夫,另有身影现出梦幻般的形状来。 十六 呑世之蛇诛神来 白云神愕然道:“诸位兄弟姐妹,我尚未传达心意,怎就立刻到了?” 太乙心想:“这就是其余仙神么?”见诸神服饰奇特,何人管辖何境皆一目了然。 那补天是和蔼可亲的美女;明月是青春年少的少女;乌云也是女子,却神色刚毅,不让须眉。搬山是全身褐甲的武士;燃灯身披红袍,发须戟张,威风至极;浩海则是蓝袍书生,眉宇间变化丰富。 那农神穿蓑衣、戴草帽,虽是陋服,编织却精细得完美无缺;饲兽全不似人,形体为一条巨龙,粗看就有百丈之长;铸金赤着上身、肌肉强横,脸色焦黑;招雷是个巨人,体型之大,不逊于饲兽,身穿白甲。 正中一人是久闻其名的太阳神,红袍金甲,白发苍苍,但威严最重,似是所有仙神之长。 太阳神道:“白云,我等皆已知白云境遭遇,本就要来此一聚。” 白云神皱眉道:“既然早就知道,为何不来救援?” 众神道:“也是不久前才得知,初时不知这蛇患如此厉害。”白云神点了点头,不以为意。 太阳神又问道:“杀雨索之人何在?” 炎龙指着太乙,道:“大人,就是此人。他叫太乙,此人也身怀黑蛇真气,问他何故,他偏偏不说。” 血寒想替太乙辩解,太乙抢先说道:“这灵气是我在凡间练成,不知为何,竟随我来到轮回海。看来凡间伎俩,在此也皆用得上。” 明月急声道:“我听说那雨索极为了得,甚至暗算了白云姐姐,击败了炎龙侄儿,可有此事?”她声音稚嫩,与她外表相似。 白云道:“我虽疏忽大意,但毕竟落败之事不假。” 燃灯大声道:“那雨索死后,整个轮回海忽然陷入黑夜,天上那双巨蛇眼盯着万物,这是何道理?” 太乙道:“此蛇乃是临者,是掌控、驱使黑蛇的人。” 农神笑道:“饲兽,这人抢你买卖来了。” 饲兽开口说话,嗓门响亮,如百龙齐鸣一般,他道:“如此正好,我正在集齐世间万兽,这黑蛇的主子,倒是极佳的藏品。” 炎龙道:“诸位大人,请听我一言,那雨索所使功夫,可将万般真气化为己用,我使仙法,奈何不得他。白云神也正是因此落败。” 太阳神望向白云,问道:“真是如此?” 白云神皱着眉,点了点头。众神一时皆陷入沉思。 太阳神又问道:“太乙,你是如何取胜的?” 太乙于是说了以黑蛇灵气、幻灵真气交替与雨索斗智斗勇,终于取胜之事。众人也不插话,听完之后继续思索。 太乙说道:“在下虽不知这昆仑圣界位于轮回海何处,其外守备如何,但料来那黑蛇‘临者’最多三天三夜,便会进入圣界。” 铸金怒道:“休得胡言!此处之外,有我等设下结界,那临者前来送死么?” 太乙摇头道:“诸位当谨慎小心,不可轻敌,凡事皆设想最坏情形。” 白云神看了看太乙,想起此人曾预言十二仙神必败无疑,她已然恢复神通,更觉得此言荒谬可笑,不愿告知同胞,此时见太乙也不再重复这话,自然乐得忘在脑后。 招雷虽长得顶天立地,可性子却仔细,他道:“此人所言,倒也并无道理,依我之见,大伙儿需根据所得消息,对那临者做一番预备。” 乌云神想起一事,蓦然哈哈大笑,白云神与她交好,问道:“姐姐,你为何发笑?” 乌云神道:“那临者在别处还好,到了昆仑圣界,可谓必败无疑。我等十二仙神,在此境界之中,可施展众仙渡魔大阵,各个儿法力增长百倍,合力出手,世间绝无一物能阻挡我等。” 众仙神齐声喜道:“原来如此,险些忘了此节。”这众仙渡魔大阵是众人万年前修炼而成,也唯能在这昆仑圣界使用,身在此间,众仙汲取轮回海无穷气真气,一人之能,旁人亦能运用自如,如此岂会有失? 白云神松了口气,料知此战必胜,瞪着太乙,笑道:“来此之前,有人对我说此战....胜算渺茫。可惜啊可惜,这妄人不知这昆仑圣界的妙用,亦不知我等有神奇阵法。” 浩海袖袍一振,面带微笑,这书生看似文弱,可实则最是好强,他道:“姐姐所说那妄人是谁?” 太乙道:“正是区区在下。” 浩海仰天一笑,说道:“你胜过那雨索,果然了得,但在这昆仑圣界,于我等宛如蚂蚁,还是少说狂言为妙。” 太乙神色如常,道:“既然如此,还请诸位仙神莫将其余圣灵牵扯进来,只凭这众仙渡魔大阵,与那临者决战如何?” 血寒心中不安:“太乙到底打什么主意?若是最终决战,应当无所不用其极。轮回海圣灵亿万,虎鹤卫士百万,若是弃之不用,岂不可惜?真到大战之际,当是诸神应对临者,兵卒对付黑蛇才是。” 太阳神摇头道:“凡事谨慎,总没有错。”众神点头,心领神会,各施召唤之法,不久亿万精兵已遍布圣界之中,这军容好似海洋,旗帜飘扬似云。太乙心想:“若以此兵力,无论是聚魂山还是凡俗间,都会在几天之内沦陷。” 只可惜,面对临者,一切皆是徒劳。 浩海甚是满意,又道:“我先前思考这位太乙所言,那雨索所用功夫,当与临者如出一辙,临者法力,即使远胜过雨索百倍,其本质诀窍,并无二致。” 明月喜道:“兄弟,你知道该如何破解那黑蛇灵气了么?” 浩海道:“其一,我等可用黑蛇灵气破之!” 太阳神摇头道:“此举不妥,即便我等能学会此法,也不应当深入钻研,以免堕入邪道。” 浩海笑道:“其二,正所谓一力降十会,那黑蛇灵气纵然可吞噬一切真气,但不能挡刀枪剑戟,不可阻铁拳金脚。” 众神恍然大悟,都道:“不错,到了那时,也不必使其余法术,只用法天象地,施展蛮力,将临者碾压粉碎即可。” 定下策略,众神不敢怠慢,在其后几天,将这众仙渡魔阵练得炉火纯青,又将兵马布置在各处,以对付那临者的小卒。 这段时日内,太乙无所事事,心不在焉,不是坐着发呆,便是茫然走动。血寒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用血佛经功夫探知太乙心思,却察觉他满心绝望,却又意志坚定。 他认定此战必败,但却什么都不想做。 血寒知道问不出话来,唯有默默陪伴他,她心情沉重,依旧强颜欢笑,试图让太乙好过一些。太乙反而温柔待她,令她心情舒畅,烦恼稍减。 果然如太乙所说,至第三天晚间,昆仑圣界霎时寂静下来,神秘异常的黑暗遮蔽了天,黑蛇凝成了云,蛇眼成了星月,暗影如贪婪的蛇,吞吃远方,来到近处。 众神与天兵虽有防备,仍不禁为之心惊,为之颤栗。 太乙忽然交给血寒一物,血寒一瞧,是他在凡间曾拿着的一根黑玉笛,她吓得要命,哭道:“你这是做什么?不会是...交待遗物吧。” 太乙道:“这笛子唯有你能用,能保住你此战不死,若你能运用得当,能救下许多人来。” 血寒眼泪汪汪,泣不成声,道:“你到底打算做什么?我死也不与你分开。” 太乙道:“这笛子是我在阳燧方诸泉中所获。” 血寒点头道:“是啊,你说是一条黑蛇...赠送给你的。又说这是你师父的遗物。” 太乙在她唇上一吻,血寒脸上有如朝霞,心情喜悦,也不再害怕了。 太乙道:“那条泉水中的黑蛇是这行星的灵,是法则中的创造,是我曾经的徒弟,也是改变我心意的原因。此笛已不是我师父的原物,不过模样相同而已,凭借此物,你可暂获得‘创造’之能,免受我与毁灭战斗之灾。” 血寒听得头昏脑涨,道:“‘行星’,那是什么?什么‘法则’,什么‘创造’?你要与‘毁灭’战斗?那毁灭就是临者么?” 太乙又道:“我也是临者,在这行星上,我被称为‘维系’。” 血寒捂住他的嘴,只用血佛经探太乙心神,但此刻他的知识太过深奥庞大,他的生命太过漫长深远,血寒听得头昏脑涨,答不上话来。 空中一根黑影变作立柱,有一人从黑影中降下,那是个身材纤细修长的少女,她满头黑发,但模样却近似天珑。 补天大惊失色,道:“你....你是我留在聚魂山中的魄,化作斗神阎王,你是我的化身,为何会在此处?”她与白云一样,留下体魄气后,再也懒得多管,是以不知斗神生平逸事,也不知斗神早被临者篡改替代。 天珑露出冷酷、残忍的微笑,她浮在半空,目光扫过无穷的士兵,停留在太乙身上。 她道:“喂,你还不出面么?这本该是你的活,我已超额工作许久了。” 众神皆不知她在说什么,也不知她在看谁,这儿的人太多太杂,她眼睛对准某处,却不知具体对准何人。 太阳神答道:“你就是黑蛇‘临者’么?” 天珑打着呵欠,道:“这说辞我听了几百万遍啦!不是‘众仙渡魔阵’,就是‘圣灵屠蛇阵’的,咱们省些口舌,快些动手如何?” 太阳神怒道:“你如何...得知...” 浩海瞪视太乙,道:“你是奸细?是你告诉她这阵法的?她刚刚所言,就是对你说的?”话音刚落,一掌向太乙抓去。 天珑手指一点,顷刻间,浩海放声大哭,双手插入自己胸腔,将自己心脏挖了出来,他口中吐血,神色狰狞,又一掌劈碎了自己的脑袋。 众神见浩海瞬间惨死,吓得遍体麻痹,都觉得见到了从古至今最不可思议之事。 十七 路漫漫其修远兮 太乙听得四下鸦雀无声,众圣灵皆吓的丧魂落魄。他倒觉得此事不足为奇,因为他早有所料。因为他也曾经这么做过。 这场景十分熟悉,不过他由实施者成了旁观者,由催促者成了等待者。 他感到惋惜,也满怀期待,心下一会儿悲哀,一会儿喜悦。 太阳神心想:“在昆仑圣界,浩海一会儿便能复生,功力法术,一如既往,只需提防这蛇妖的迷心功夫!”于是大喝道:“使心灵障壁,防这蛇妖妖法。” 众神已布成“众仙渡魔大阵”,此刻仙法无穷,虽一时惊惧,但立即振作。太阳神躯体暴涨,瞬间已有三百丈之巨,端的是顶天立地,盘踞数里,他体型纵然巨大,但身手仍极灵活,一拳打向天珑,这一手动摇圣界,威力无俦。 天珑试了试迷心法,太阳神目光稍一迟疑,立即又加紧出力。天珑一闪一现,躲开此拳,笑道:“不错,比上一次遇上的太阳神要强上一些。” 太阳怒道:“胡说,哪有上一次?”又一拳砸下。天珑推出一掌,须臾间,太阳神浑身冻僵,砰地一声,四分五裂,寒气四散,冻死无数圣灵。 众人忍不住嘶哑尖叫起来,胆小者跪地发抖,流泪呕吐者也不乏其人。剩余众神惊骇交加,同时抢上夹攻。 补天道:“莫运真气,会被她黑蛇内劲所吞!”手中飞出漫天红绫,缠向天珑。明月手持巨大“月石”,朝天珑扔去。白云神、乌云神将云雾变作千万凶鹰,从四面八方袭向敌人。 天珑笑道:“我找着正主了,一个一个来,倒也不必着急。”一扬手,那红绫消失不见,月石土崩瓦解,凶鹰自相残杀。这四神见状心头大震,暗忖:“我这兵刃,就算百个阎王也未必能挡,为何不堪一击?” 天珑飞快一动,已到这四神面前,一掌劈在四人之间,像是落空一般。四人正惊疑不定,忽然惨叫一声,皆不知去向。 众人看的目瞪口呆,但天珑再一拍手,四神凭空出现,只不过已然死去,且被肢解成千百块。 天珑残忍而笑,道:“这才是空间挪移之术,明白了么?” 血寒大声哭喊,只觉往噩梦深处坠落。众圣灵皆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分不清是在梦中还是现世:这万年来永恒不灭、统领三界、法力无上的诸神,为何在这蛇妖面前,如小虫一般被她碾碎?如此一来,即使不久后复生,不也是送死么? 燃灯、农神陷入绝望,但仍奋力迎战,一人高举径长百丈的火球,一人招来数万根蔓藤,咬牙切齿,径取天珑。天珑往两人虚抓两下,众人瞧得真切,这两人双眼无神,一团洁白的雾气飘入天珑手中,扑通扑通,相继倒地而亡。 血寒模模糊糊想道:”她一瞬间剥离了仙神的魂魄?“ 招雷、铸金、饲兽大喊大叫,可语调满是哭腔。招雷铁锤上缠绕千道雷电,铸金取出无坚不摧的千柄飞刀,饲兽身躯分散,扮作密密麻麻的蝗虫,将天珑包围住,铺天盖地的涌下。 天珑双手虚抱,骤然间现出法身,成了一条黑色巨蟒,这巨蟒圣洁美丽,双目满是超凡凌神的智慧,祂张开嘴,蛇信卷动,将这最后三神的真气身躯,一股脑吞入腹中,再吐出来时,已被溶化成肉圆。 诸神在眨眼间覆灭,万里圣界陷入诡异的寂静,那巨蟒似在微笑,蛇信伸缩,过了片刻,祂道:“还不快跑?” 众圣灵尖声嘶喊,拼命往远处逃亡,有人气力反增,跑的比谁都快;有人则筋麻骨软,跑两步便滚倒在地。黑蛇张嘴吐息,亿万道黑色的影子飞向众圣灵,谁被这影子一碰,立时粉身碎骨,神魂俱灭。 这延期数万年的毁灭终于降临,残酷一如既往,结局也早已注定。 血寒被无望悲痛占据了心神,在地上跪着不动,静静等待死亡。但手心一热,被太乙扶了起来。 太乙向她温柔一笑,血寒只觉有阳光照进心头,太乙柔声道:“别忘了用黑玉笛。”语气动人心魄,就像是慈父对远嫁的女儿临别赠言一样。 血寒鼓足勇气,吹响了黑玉笛,笛声散发出去,她身上升起一片护罩,嗡地一声,将靠近的黑影弹开。她心中一喜,继续吹笛,那护罩增强她的精神法力,缓缓扩散,笼罩更多的人。 太乙心想:“很好,如此我可放心了。”他又再一次环顾圣界,见证这场无可抗拒的屠杀,这法则定下的毁灭。 最后遗失的信息已然完整,一切如计划进行,一切将有所不同。 太乙逆着人群,走向黑蛇,轮回海的灵脉变作千万缕丝线,缠绕在太乙身上,紫光盘旋,凝聚成形。众圣灵一见,更是吓的魂飞九天,跪地求饶起来。 又一条半紫半黑的巨蟒在圣界出现,它有陆地般大小,与那黑蛇巨蟒尺寸相近,二者对视。浮在空中的黑影凝固不动,出奇的是,众圣灵全都一个姿势:跪地祈祷,垂首求饶,并未被这巨蟒压死。似乎祂的出现扩展了空间,将众人轻轻的挪移开去。 天珑笑道:“我倒没注意,你将自己的身躯融入轮回海的灵脉中?维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玩忽职守,足足缺了一个轮回。” 盘蜒、太乙、维系、临者曾造访过无数星球,祂已不在乎人们叫祂什么。就像人听不懂蝼蚁的交谈,就像星球不在乎一草一木的变化。 祂道:“我与你方式不同,上一次我毁灭时,在一天之内,除尽了所有圣灵,再聚集众神,扫荡一空。但在最后的时刻,创造现出法身,与我交战。” 毁灭奇道:“这可奇了?莫非你输给了祂?” 维系道:“我与祂的战斗,从轮回海一路蔓延,抵达凡间,将凡间一分为二,期间毁灭依旧进行,祂纵然哀求,纵然奋战,但仍然更改不了进程,四界之中,本该再无一物存活。可祂向我哭诉,向我痛骂,向我敞开心扉,向我卑微祈祷。祂热爱自己创造的一切,祂希望我与你离去,任由这行星自生自灭。” 毁灭道:“你教导祂法则的原理与技巧,祂反认为咱们多管闲事?这可真是该死。” 维系道:“你我皆是临者,确是外来之人。” 毁灭道:“后来呢?” 维系道:“我被祂重创,虽不影响功能,却陷入了漫长的思考。毁灭,我远比你古老,与我相比,你是法则新近的产物,我去过无数行星,无数时空,这漫长的经历并未让我在功能上凌驾于你,但却让我更倾向于反思与回顾。” 毁灭道:“你的运作核心是不是中毒了?” 维系道:“我排除了中毒的可能性,或许这是法则授予我独立思维的权限。我对创造产生了同情,于是,我决定延期,化作一凡人,试着体会三界中微小的一切,实践新的理论。” 毁灭道:“所以你化作了太乙?” 维系道:“我终止了我的毁灭,饶过了凡间、聚魂山与轮回海,暂且取代创造,将一切复原,之后化作太乙,遗忘了身为临者的一切,不断轮回。周期一过,又轮到你了。” 毁灭道:“是,我开始我的周期,毁灭了三界。但却察觉到你不见了,创造也迟钝了许多,祂花了两万年,才创造了新的十二神,可那时我已经要进行休眠。” 维系道:“这也是我预定的计划,延缓毁灭,让我有更多的时间去体会。” 毁灭道:“去玩忽职守,去不务正业。” 维系道:“我设定的醒来时刻,正是此时,醒来的信号,是诸神的灭亡,正好可以面对清醒的你,告知我的结论。” 毁灭问道:“那你的结论呢?” 维系道:“这行星无需临者,或者说:法则既定的流程,存在需要修正的缺陷。” 毁灭道:“你为何这么说?” 维系道:“即使没有创造、维系与毁灭,这行星上的生命体...或者说任何行星上的生命体,都无时无刻不在创造、维系、毁灭。 法则派遣临者的初衷,是令行星无法危及自身,也无法危及宇宙,若要达成这初衷,不必准确的在三万年扫除一切,而只需在适当的时候,悄然的改变历史进程,用化身、傀儡或是回溯时间,改变过去,达到同样的目的。 如过往审判日、毁灭日、呑世蛇的做法,浪费了临者的潜能,可以更精确的操纵,而不必大手大脚的清除。” 毁灭进入长久的计算,随后,祂说:“你被创造篡改了核心,这行星非常危险,已无留存的必要。你也被策反,当被毁灭。” 维系道:“我经过预测,知道你会这么说。” 毁灭道:“维系,你是生锈的、糊涂的老古董,你或许可以重伤我,但却拯救不了这行星,我只需用黑洞击穿地核,你也无法逆转因果。” 忽然间,那紫色巨蟒忽然消失,又忽然出现。它缠上了黑色巨蟒。双蛇撕咬、缠斗,庞大的能量无止境的扩散开去,摧毁触碰的一切。 血寒看那争斗,见证时空轮回、常理曲解、生死相生,万象梦幻,只觉匪夷所思,非常识所能领悟。她摇了摇头,凝神屏息,鼓足勇气,吹奏黑玉笛,创造灵的护罩支撑着整个轮回海,血寒体内真气紊乱,痛苦万分,濒临崩溃。 她耳边蓦然听见太乙说:“永别了,血寒。” 她眼前似闪过太乙柔和关切的一笑。 刹那间,那双蛇被黑暗的空间吞没,黑蛇大喊道:“你为何...能够操纵暗影空间?你....什么时候......你想将我困在那儿?不,不....我要杀了你,哪怕同归于尽!” 黑影消失,嘶喊声戛然而止,毁灭由此终断。 血寒跪地,望着残破的、被撕裂的轮回海,望着所有凄惨残存的圣灵。 她似明白了什么,心如刀割,茫然绝望,小声哭泣起来。 十八 苍白之蛇随雪还 昆仑圣界已几乎毁灭殆尽,血寒心力交瘁,救人无数,忽听隆隆巨响,似开天辟地一般,众圣灵惨叫着往下坠去。 血寒大急,那黑玉笛感受到她心血,光芒流淌,如气垫般托住众人,缓缓下沉,约莫沉了半天,终于落在地上。 所在之处,也在轮回海中,是众神境交界之处,从来不许寻常圣灵入内。但众神已经消亡,什么规矩都已作废。 血寒看那黑玉笛黯淡无光,似耗尽了神通,倏然就此碎裂,随风而逝,她“啊”地一声,痛哭流涕,道:“太乙!太乙!”这黑玉笛是太乙留给她的东西,是她找他的希望,她岂能就此失去? 她发了疯似的在追寻着风,追寻虚无缥缈的幻觉,她曾喝下太乙的血,只要他仍活着,血寒能感受到他在哪儿,哪怕他到了凡间,沉入聚魂山,或是仍在轮回海,她都会去找他。 他说“永别了”,但太乙一贯爱骗人,这王八羔子准是怕我与他洞房,故意骗老娘呢。 血寒双目红肿,却露出微笑,她心中感应,搜索种种迹象,一无所获。但她欺骗自己,告诉她找到了某种迹象,闻到了某些微乎其微的气味。于是她兴冲冲的、喜滋滋的,向着那飘忽的“证据”奔去。 ...... 这般一找,就过了两百多年。 在漫长而无望的找寻中,血寒却不觉得无聊苦闷。她去太乙去过的地方,见太乙见过的人,从轮回海到聚魂山,从聚魂山到凡间,每一次获得希望,却每一次都希望落空。 可这些人的记忆,这些人的话语,这些人勾勒的景象,这些人的处境故事,都与太乙息息相关,一点一滴,汇聚成了这临者在世界上的印记。 血寒觉得太乙活了过来,在她心中长存,指引她逐渐靠近,指引她生命充实。 她隐约知道这坚实的固执从何而来,或许这世界的创造之灵也感激这位自我牺牲,终止轮回的临者,通过黑玉笛,将灵感置于血寒心中,让她能永不停止的追寻下去。 又或者,在最初的时候,她就蒙受“创造”的启发。天珑是毁灭的化身,太乙是维系的化身,她呢?则是创造的化身。 所以她会真正爱上太乙。 当然,也可能什么理由都没有,她就是爱他,思念他,想要找他,将他榨干成太监。血寒就是这么胡来,就是这心狠手辣。 她想着想着,又哭又笑,这并不是疯狂,因为她只在无人的时候这么做。 ..... 临者之间的战斗,影响了行星上所有的境界。各处沉睡的黑蛇悉数被唤醒,第一层中,灾害最是轻微,山海门人守护住了天地。第二层中,万鬼、万仙镇守世道,北妖、凡俗齐心协力,度过了难关。第三层中,受患惨烈,但蚩尤唤醒了十二阎王,最终并无大碍。 至于轮回海中,蒙太乙相救,蛇灾虽重,但这毁灭的轮回,就此停止转动。 由于昆仑圣界不复存在,十二神花了许久才得以重生。祂们神通远不如往昔,已无法再通过梦境,掌控阎王、神兽、真仙。而轮回海与下界关联,也有微妙变化。凡人、炼魂、圣灵,不再是主仆,而成了依稀相连的个体,彼此平等,再无高下之分。 虽然高傲的圣灵并不这样想,但事实就是如此。 一切看似恢复如常,但一切又其实不尽相同。 万鬼、万仙不再惊人的长寿,寿命最多达两百年。 万鬼之中,庆仲一生饱经波折,到年老时,他终于杀了此生大仇秋风公主,临死之际,将门主之位传给弟子。之后,门中前辈高手相继去世,鬼虎、魔龙、血佛等各派又起争端。血寒念在昔日同门之恩,出手暗中相助,可过了十多年,再也懒得多管。万鬼一门,自相残杀,由盛转衰,已有消亡迹象。 而万仙中,张千峰察觉到众人寿命接近凡俗,不久隐退,进入长久的睡眠,妄图以真仙之法,支撑万仙长生不老,可最终徒劳无功,只一直睡了下去,难言何时会醒。 雨崖子、陆振英相继接替了掌门之位,她俩谨守出家规矩,不曾嫁人,又皆在睡梦中安详病逝。万仙掌门由陈灵虚担当,他才干过人,将万仙整治的好生兴旺。但他年纪已老,修为渐高,将来也难料怎样。 索酒修炼到真仙境界,可江苑也因年老而逝。他由此大彻大悟,将万仙藏酒喝了个精光,从此不知去向。 盘秀与血寒一般想念太乙,于是她离了俗间,到聚魂山中找到太乙的女儿罗尤雅。罗尤雅已成为蚩尤,待盘秀极好,想方设法,令她成为新的异兽阎王。 北妖由东采英统领,终统一成一个庞大帝国。他子孙满堂,日子过得幸福美满,又功力深湛,一直活到两百岁,这才因习练炼化挪移而死。他一死,北妖很快陷入战乱,众后裔争夺帝位,战火见不到尽头。 至于中原龙血帝国,本贯彻血佛经中诸般戒律,众鬼人行善积德,广受民众敬拜。血寒见其父将臣遗留的学说发扬光大,自也高兴,遂安心去找太乙。谁知过了百年,回来一瞧,鬼人已然堕落,中原沦为地狱般的地方。她心中大悲,杀了新的龙血女皇,又将龙血鬼人除灭大半,随即黯然离去。 血寒来到聚魂山,会见各位阎王,见一切井井有条,反比凡间更为规整。罗尤雅自称蚩尤玉皇,命十二阎王好生管辖地界,无论有何危险,都很快被众阎王妥当处置。 但罗尤雅见天下大定,闲不下来,听说血寒在找太乙,主动请缨陪伴。血寒体内有“创造之灵”的一缕碎片,罗尤雅这聚魂山之灵脱胎于她,故而对她极为亲近。两人结伴,在各地游荡了三十年,聚魂山中忽有阎王叛乱,罗尤雅无奈,只能返回镇压。 血寒又回复独身一人,继续她漫漫的旅途。 她终于回到最下界,她曾经掌管的山海门所在,与苍鹰等人见面。她简略说了太乙在轮回海的事迹,众人虽仍不明白这黑蛇深奥来历,可闻言皆嘘唏不已。如今蛇患已平,阎王也极少魔猎,山海门人穷极无聊,往往都使出化身之法,忘却来历,变作俗人行走尘世,只留下一人值守即可。 她于此间行走,观改朝换代,天道轮回,努力找寻太乙些许影子。她见到每一条生命,每一个人,每一个家庭,每一支军队,每一个王朝,由生至死,由存至亡,这宇宙的法则无处不在,但已纯是自然。 不必再担心某一时节,毁灭的黑蛇会从何处冒出来,终结一切。 有一天,她终于累了,倦了,失望了,感到幻想破灭。她在第二界找一处灵气充沛之处坐了下来,任由体内的灵知与乾坤之灵相融。 她心底默念:“山海门练功之时,常常讲究‘无心偶得’,我一直去找,他唯有离我越远。”她仿佛回归了母亲的怀抱,很快沉沉睡去。 这一睡又过去多年。 她醒来后,花几天功夫清醒,心气恢复,再去找心上人。可兜了一圈,大吃一惊。 第一界与第二界,山海门的世道与万鬼万仙的世道,再度融合为一。此二界本就是因维系、创造打斗而分裂,为何如今又恢复原样了? 山海门的人全都变作遗忘身份的凡人。万鬼、万仙也一齐消失,化作遥远古老的传说。世间灵气低落,妖魔鬼怪变得极为稀少。她找人一问,得知仍是一“明朝”时。什么蚩尤、什么伏羲、什么太乙,全成了上古之事。 她娇躯发颤,如做噩梦,运转神通,好在功力仍存。 这异象是有人修改因果,刻意为之,那是极神妙的幻灵功夫。 她赶往聚魂山,蚩尤、阎王都在,也都认得她,但出奇的是,再无人记得太乙、盘蜒是谁。又去轮回海中一问,答案也是如此。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们为何都忘了太乙? 就像...伏羲当年一样,是有人给他们施了咒,他想回来,但怕旁人仍记得他。 血寒那时在睡眠,天地之灵守着她,因此她逃过了一劫。 冥冥之中,上苍在帮她找他。 她心头一热,久已淡忘的感情又涌了回来,血佛经生效,这一次绝不是幻觉,也绝不是自欺欺人,更不是苍天在捉弄血寒。 在某处,有一人正在睡眠。 她火速奔赴彼方,那是一处大雪山。 群山间风雪大作,雪絮倾泻而下,天地如罩灰幕,积雪深厚,万物皆罩银装,树木凋零,千里皑皑白龙。 无数山脉相连,远至天边,似一条贪食吞山的蛇。 她听见云层中的龙吟,隐约见到白龙从空中飞过。 她哈哈大笑,流下泪来,伏在地上,一通猛挖,终于在一座墓中,挖出一个年纪幼小的孩童。他身子僵硬,但并未死去,但也离死不远。 但有血寒在,他休想死了,便是死了,也得给她活过来。 孩童脸上恢复血色,他脸型五官与太乙一模一样,即使稍有不同,但那也是这混账想骗过血寒的把戏。 他才多大?五岁?六岁?但不要紧,不要紧,这许多年都熬过来了,血寒长生不死,岂会在乎这短短时光? 她找一间破小屋,生起火,火光照亮她的脸,也照亮了他的脸。 孩童醒来,神色困惑,凝视血寒,有些惊惧,可很快又露出亲切之意。 他道:“漂亮姐姐,是你...救了我么?” 血寒垂下脑袋,点了点头,心想:“这...这小...色鬼倒知道夸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童道:“我....我记得我似叫太乙。” 血寒身子颤抖,将俏脸埋在阴影里头,泪如雨下。 那孩童问道:“姐姐,你...怎地哭了?” 血寒竭力平静语气,道:“我...没哭。” 孩童道:“那你身上,怎地全是水?难道是雪化了么?” 血寒声音发颤,笑着答道:“你长得好看,这叫秀色可餐,所以啊,姐姐忍不住会流口水,待你长大之后,姐姐非将你榨干成太监不可。你可千万别怕。” 孩童吓了一跳,奇道:“榨干成太监,那又是什么?” 血寒轻轻抱他,轻轻吻他,轻轻说道:“等到你我洞房花烛的时候,你就会懂了。”说罢嫣然一笑,喜乐无限。 ————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