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佛门咸鱼的苦逼日常》 作者:缘非不可 内容简介:  一颗光头永闪亮,万年单身不怨人,化缘讨饭破袈裟,从此节操再不存。 贫僧念经修行也习惯了,可金手指实在太毒了点。 -------- 无限快穿流,不喜勿入。恩,不准备写女主,真---和尚文 第一章 饿 清晨,天边渐渐地亮起来,太阳给群峰染上了一层霞光。天禅寺的钟声又一次响起。 “师父。”一名身着百衲衣的中年和尚怀中抱着一个孩童,急匆匆地奔入院内,口中急促地嚷道:“您快看看,这位小施主躺在寺门外,也叫不醒,是不是病了?” “莫要惊慌。”沉喝一声,有位白眉清瘦的老僧自禅房踱步而出,待看清和尚怀中情形却是苦叹:“唉,现在鞑子的大元朝这般混乱,也不知是哪家人过不下去将孩子舍了来,既是有缘,便收下吧!”伸手接了孩子回转。 “只是昏睡并无大碍。”将孩子放置床榻,老僧先把脉又细细地将他看了一遍,却见那孩童看着有四五岁大,肌肤晶莹如玉石温润,连头顶也是白皙一片,竟是连毛囊也没有的天生光头是也。再抬起他的手臂,手腕上一莲花图案在透过禅房纱窗的晨光中闪耀着金色光斑。忍不住哈哈大笑:“天降佛子,合该与我寺有缘。” 秦空父亲是中教授,母亲为企业高管,他也算是小富二代一个了,他不吸烟不酗酒,相貌英俊为人和善,自认不太聪明却更容易满足,对自己的生活没有任何怨言。 谁知一觉起来世界就变了,地球不叫地球改叫蓝星,我大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叫大雍的王朝,还一直延续了六百多年直到现在的君主立宪制的国家,幸好父母还在,街坊邻居同学老师也仍是那些人。而他悲催的成了一名光荣的博士僧 不像地球毕业只能宅在家中做起了自由职业者的他,本世界的秦空在材料科学方面继续深造,是一个努力的未来科研工作者,才26岁就开始掉头发了。 这让某位学渣在接受这具身体后苦不堪言,扔了那么多年的学业要继续捡起来何其难也,你说穿越就穿越,智商你给留点啊,结果没有。现在他就是个顶着学神头衔的学渣,不,穿越过来短短半个月时间几乎天天挨骂,老板每每将他训得渣都不剩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蓝星上除了有些小国尚存有战乱,大雍作为超级大国,既无对手国家的掣肘,又无周边邻国捣乱,比之地球的祖国要和平安稳的多。如果他此时去找工作,也会有不错的发展前景。要不要休学?又该怎么向父母老师开口呢?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为了放松心情顺便对未来作一番规划,秦空趁着长假报了个旅行团拎包就出门了,他挑的景点是省内的胭脂湖,据说山清水秀风景宜人,而他选择这里出于以下三点,离家近不偏远;游客多人气足;交通方便信号好,结果 还有比一次突如其来的穿越更苦逼的事吗?有,就是穿越两次。秦空努力的回想,却怎么也想不出来自己是怎么来到这座寺院的。 抬起胳膊,左手腕部内侧那金色莲花纹身格外醒目。之所以有这个纹身,是为了掩盖大三一场实验课意外留下的疤痕,也正因为这次意外,让两个世界的秦空选择了不同的道路。说起来这图案还是自己选的,怎能不熟悉?恩,可以肯定这次是身体跟着一起过来的,还变成了一个五岁的小屁孩。 作为穿越者,秦空自认自己可能是混的最惨的那个,二次穿越变成了一个天生光头的小孩子,还做了天禅寺中吃斋念佛的小沙弥。 现在是元朝至正三年,中原大地黄河泛滥瘟疫横行,天灾人祸导致饿殍遍地。相比之下,这座隐于乌头山少有人知的天禅寺无疑是一处世外净土。 秦空被老和尚告知这一切后满心的绝望,他不是没想过下山,可古代不比现代,先不提下山一路上的毒蛇猛兽,就他这几岁的小身板怕是连山脚下的小村落都走不到,即便下了山,无亲无故的他又能去哪里?乱世乞丐?还不如留在这里。于是在几个和尚寄予厚望的目光中,他只能无奈的接受了当和尚的命运。反正也是光头,倒也省事儿。 天禅寺是苦修寺庙,占地不大,算他在内只有7个人,人少,关系也就融洽。按“弘子友可,福缘善庆,定慧圆明,永宗觉性”排辈,秦空等弟子是缘字辈,他的法号:“缘行”。 大师伯福善方丈为人随性,也不怎么管事,平时经常闭关,很少出面。他佛法精深,据说武功深不可测,秦空未见过他出手,却深信不疑。因方丈老人家是寺内年纪最大的,已超过70岁,面容却似中年人,据说是因修炼功法所至,让秦空羡慕坏了。方丈是大师兄的偶像,每每说起他,满脸艳羡。 师父福广是个严肃的小老头,名为监寺干得却是方丈的活,二代弟子皆出自他老人家门下,他认定了秦空是什么天降佛子后,寺务都交给大弟子,自己一门心思教导这个最小的关门弟子,整日恨不得将眼睛长在秦空身上了。心心念的期望秦空将来能修成正果。 三师叔福德修习闭口禅,整天绷着个脸,最爱腰胯戒刀在寺院内外巡视,大师兄说他是天禅寺第一刀手,人狠话不多的典范。 二代弟子中年纪最大的大师兄法号缘法,自小在寺里长大,是众人默认的未来方丈。因为羡慕大师伯的潇洒没少挨师父训斥,估计师父是将对方丈的怨气都发泄到他身上了。他却不在意,依旧笑呵呵的。 二师兄缘尘一心向佛,不练武功,平日除了劳作,其余时间不是念经就是参禅。大师兄一脸神秘地说他出身汉族高门,是看破红尘才出家的。秦空忍不住好奇讯问原因,便被拍了一巴掌:“小孩子问那么多做什么?” 三师兄缘空和二师兄据说是发小,两家还是世交,可惜不是嫡出,因着二师兄的缘故,他也被家里以为祖母祈福的名义送到寺里。他并非自愿,所以是最想还俗的。“是个妙人。”大师兄如是说。 咦?怎么都是大师兄说的?对,大师兄武功好,待人和善没架子,唯一缺点就是话多爱唠叨。这可能和他的经历有关,身为本代大弟子早早便学习如何管理寺院,他是最忙的,也是师兄弟中见识最多的人,他经常下山化缘,与官府打交道等杂事皆有他出面。 秦空入寺时三师兄还不到二十岁,是寺里的异类,根本不像和尚。练功算勤快,念经却是糊弄,他眼睛贼亮就是贼的那种亮,在寺里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师父虽看到他就头疼,却总说他有慧根,嬉笑怒骂心有大自在,曾不止一次见他拎着一把琵琶在后山偏僻处默默弹奏,那手法堪称绝技,三师兄自己说是传自母亲,想必他们母子关系极好,所以才想家吧。 至于全寺看上去最小的秦空,他也想父母亲人,可惜孑然一身无处可去,更兼体小力弱,只能被动接受师父安排的一切,想反抗?人家单手就将你镇压了。 他骨子里毕竟是个思想成熟的大人,繁体字认得顺畅,戒律学得也快,大师兄安排给他早晨清扫院落的活计,很轻松,出家第一年的压力不大,但他饿啊! 因着寺中僧人练武,每三天早上会有一顿补气壮骨的药膳吃,除此之外却只有正午一顿饭,清汤寡水不说还定量。可现代人不但要吃饱还要吃好,秦空本身是个吃货就别提多讲究了,何曾受过这种吃不好更吃不饱的苦?他暗自吐槽,难怪高僧大德都能烧出舍利子,不吃早饭,没结石才怪。也就是平时吃的少盐少钙,否则结石一犯可不得疼死。他曾阐述过一日一餐的坏处,可惜人小言微,师父只说他修行不到。 仅三天,他便蔫蔫的,做什么都没有精神。缘法大师兄今年负责斋堂工作,见状仍是笑眯眯的,只是从此后每到正餐时秦空碗里的饭菜都是最多的。 二师兄没讲什么大道理,劝慰说不动既不饿,当场要教他禅定,却被大师兄阻止了:“小师弟刚接触佛法,学禅定太早,恐误了修行。”二师兄才叹气作罢。 三师兄缘空和二师兄一起照料后山药园和农田,因着方便,他总能在山里寻些山梨,山楂,松果,核桃等等种类繁多的食物,偷偷地塞过来,让秦空藏了慢慢吃。 师父看在眼里,只说出家人清净身心祛除妄念,一餐足矣,却对几个弟子私下里的小动作视而不见。 就这样,秦空这具身体五岁,出家第一年的感受:饿! 第二章 佛门好修行 转眼到了第二年,秦空仍旧负责打扫工作,课业却多了起来,学习经之外还要背诵儒家典籍。人变小了,脑子似乎更灵光,他学得很好,师父大感欣慰。 开春时方丈出关,翻着黄历看了日子,一声令下,全寺上下一齐到后山农田和药园播种。关乎一整年的生计,这是再重要不过的大事了。城里娃秦空就没干过农活,这时也拿把小锄头跟在师兄后面刨坑。虽说劳累却也挺乐呵,心中忍不住唱起了前世很喜欢的一首歌,只是太过忘我,他没发现自己竟哼出声来:“掌心的泪握到滚烫,只愿为你三生痴狂,落花满天又闻琴香,与你天地间徜徉,如果爱太荒凉,我陪你梦一场赎回你所有泪光哎呀!”屁股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回头惊见自己师父正黑着脸:“佛门清净地,戒律都忘了?”恩,沙弥戒规定僧人要远离歌舞,唱歌就是犯戒。 秦空转头一看,见在场之人都惊讶的看着自己,糟糕,得意忘形了。 这时三师兄却凑过来,笑嘻嘻的:“没事儿,小师弟唱的还怪好听的。” 福广老和尚正看着小徒弟那可怜兮兮地小模样舍不得下手,刚好来了个出气筒,他眼一横抬手就朝三弟子招呼:“说,是不是你这逆徒教的?” “冤枉啊。”三师兄却也不愿凭白挨打,大呼着躲开。 老和尚还想再追,却被秦空死死抱住大腿,只说是很小时候听别人唱的,不关三师兄的事儿,这才作罢。 秦空以为这小插曲已经落幕,却没看到师父那忧心忡忡的眼神。 待春耕完毕,大家都放松了下来,师父找方丈商量了整夜,第二天便将秦空叫到身前。 “缘行啊,你天生聪慧根骨不凡。师父已取得方丈同意,提前让你修习内功。”老和尚有些尴尬地咳了声,从怀里掏出一本没了封皮的册子递了过去:“这功法是最好不过的筑基心法,来,为师先教你认脉。” 秦空一听内功二字便是眼睛一亮,他见过大师兄练武,飞檐走壁开碑裂石只是等闲,早就想学,可惜寺内规矩满八岁才能习武,也只有羡慕的份,想到能提前学到内功,心中只剩下兴奋,哪管其他,更是看不到师父脸上古怪的神情,兴冲冲地便接过了。 就这样,他最先接触的武学叫无名心经。直到很多年之后,才知师父骗了他,所谓无名心经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童子素心经,也被叫作天禅童子功 他刚入寺那两年总是吵着将来要还俗下山,师父自然不敢让他知道这是什么功夫,是以将封皮都撕了去。只是得知真相的时候,他已认同和尚身份,习惯了常伴青灯的生活,呵呵一笑便不在意了。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秦空七岁时已完全融入寺院的生活。并且学会了禅定,也不知真是因为不动,还是肠胃已经适应,他觉得没有之前那般饿了。今年寺内生活一成不变,方丈依旧闭关中,唯一算好消息的是因为内功入门,终于拥有自己的禅房,虽然小却不必再去忍受二师兄那震天响的呼噜了。 八岁先练站桩,再学长拳,光这些就够每日不辍练两年的了。练武很苦,开始肯定疲累,后来也慢慢适应了。 今年年景不好,后山的粮食减产。方丈终于走出禅房,领着大师兄下山了两个月,带回一车粮食杂物。但二人并无喜色,还受了些伤。后来据大师兄说整个北方大旱,很多人过不下去了,各地都有起义发生。粮食的来源却没有说,只对这几个师弟吩咐加强寺内的防卫,尤其是小心官府中人。三师叔听罢将那把戒刀磨得雪亮,全寺气氛一度很紧张,也许天禅寺过于偏僻,并无秦空担忧的大事发生。 自此以后,大师兄下山更频繁,有时一去就是几个月的时间,每次回来后缘行都会感觉到他身上似乎多了丝冷厉。一般大师兄回归时只是打声招呼便会去寻方丈和师父,接着将自己关在禅房念经,待得几日出来后才又恢复平时笑呵呵的模样。 秦空九岁时,每天要抽出半个时辰的时间跟随方丈学习梵,让他再次体会了一把被外语支配的恐惧。为了缓解课业压力,他央着三师兄偷偷学会了弹琵琶,不敢让师父看见,只能在后山树林悄悄练习。那段时间每到傍晚,后山小动物都不得清净 秋收前大师兄带回一个消息,原来天禅寺并不止他们7个,方丈还有一个从小带在身边视如己出的弟子,秦空入寺前一年偷偷跑下山参加起义军去了。结果那个无缘一见的师兄死在年前的一场大战中。大师兄几经周折只带回了一串带血的佛珠。虽说看着年轻可方丈年纪毕竟大,当场吐了血。 将养到第二年才算好转,身体稍有起色,方丈拖着病体继续梵教学,要求更严格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秦空毫无怨言默默接受。之后他的梵学习再没中断过,也亲眼看着方丈一点点老了下去。 六岁练内功,八岁习拳,十岁开始学罗汉棍法,可能真是天赋出众,秦空练功进境惊人,不得不说,修炼真的很让人着迷,习练内功时,感受着自己经脉一点点壮大,内力在身上游走的舒坦着实让人上瘾。还有练拳,养成习惯后哪天不打上几遍就觉浑身不舒服。不可避免的秦空成了寺里练功最勤奋的人。 师父福广不太满意,他不想让这个小弟子做一名单纯的武僧。照理说秦空学佛已经多年,他记忆力极好,无论提问什么经都能对答如流,可却感觉总少了一点灵性。 方丈得知这种情况后,要求秦空减少练武的时间,腾出时间抄经。于是他早课后练几趟拳法棍法后赶紧干活,完成工作就急忙忙跑到藏经阁,净手焚香后,跪坐于案前认真抄写经书。 这一写就是几年,期间耗费笔墨纸张无数,佛法进展如何暂且不知,那手毛笔字却是练出来了。 抄经靡费不少,管着钱财的大师兄却极力满足,后期秦空那用漂亮小楷抄写的经都被他收了起来,下山时就带着。据说在城里卖不,很受城里善信的欢迎,之前的花费也就不算什么了。 转眼秦空小沙弥十五岁,主要精力从抄经重新转移到练武上,两年前他的筑基内功已小有火候,开始习练方丈授予的菩提玉身琉璃功这门炼体法门。 不愧是佛门极品功法,习练一年有余便受用无穷。这时他的体型看着还是一个瘦弱的少年人,力气却已超过习武多年的三师兄。随着年纪增长他的工作也多了起来,这几年打扫清洁,缝补浆洗,做饭劈材,担水种地,辨别药材,甚至木工瓦匠的活计他也接触过,真乃古代生活的全能和尚。 修行生活整体变化不大,上午习武劳作,下午抄经坐禅,晚间打坐运功。渐渐的,他长成一个眉角带笑,温润如玉的翩翩少年、和尚。 也是在今年,三师兄缘空在师父禅房前跪了一天一夜后,师父终于松口让他还俗了。他下山前一天将琵琶和藏起的零食给了秦空,几个师兄弟凑在一起聊了很多。那晚秦空未睡,红着眼眶看着月光下那孤单的人影在院内踱步,一圈又一圈。 第二日清早,三师兄最后撸了一把小师弟那圆润的光头,哈哈一笑便洒然而去。 二师兄很伤心,本来嘛,说了好基友一辈子一起成佛的,结果出了叛徒。消沉了一阵子还是放下来,两人后来也经常通信,应该和好如初了。 虽然相差十几岁,秦空和三师兄却处的最好。对方总念叨着回家,这回算得偿所愿了。心底却知三师兄其实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这次还俗是家里母亲的意思,要他回家为家族开枝散叶。算一算,三师兄也三十多了,在古代绝对是大龄剩男,只能祝愿他能取个合意的媳妇了。 第三章 受戒 第二年。也许感觉寺内人气不旺,大师兄这次下山时间稍长一些,回来时竟带回了六个小萝卜头,最大的十岁,最小的才八岁。二师兄无暇他顾不愿收徒,秦空又资历不足,这些孩子只能由大师兄全部收归门下。 挑个吉日给这些孩子剃度后,这些小沙弥就成了三代弟子,为善字辈。至此天禅寺热闹了起来。 这日傍晚秦空坐禅疲倦,起而行经,刚出房门便隐约听到一阵压抑的哭声,循声而去却是净房内传来的。他眉头轻挑,等了半晌才见一个瘦小的小沙弥抹着眼睛出来。“呦,为了哭一场在净房蹲半天,你不嫌味儿大啊?” 那小沙弥听到他的声音却是吓的不敢动弹。眼前这孩子顶多十岁,面容黑瘦,眼睛肿着有些可怜,是这帮孩子中年纪最大的。他上前两步摸了对方的光头,柔声问:“善果想家了?”他知道这孩子是海边盐户的二子,因家中孩子多生活困窘,为了口包饭主动跟大师兄上山的。 小沙弥善果见他和气,不再惧怕,却仍显怯生生的。秦空心下微叹,有的为了吃饱,有的为祈福,有的为学艺,不论贫富总有孩子因为各种原因被送到寺院道观等地,这是无法避免的。又联想到自己的遭遇,心中恻隐。 “跟我来。”领着对方到了禅房,简陋的房间只有一张床,一个蒲团和一张桌子,他伸手在床下拿了一把山核桃出来,单手捏碎递了过去。这种时候食物是最好的劝慰方式了。 秦空看着吃得香甜的善果,笑了。寺里规矩大,刚来的人肯定不习惯,眼前的善果为了吃饱饭出家,绝想不到这里其实也是要饿肚子的。就算自己入寺十年已经适应,但藏食物的恶习却是保留了下来,去后山干活的时候总寻摸些吃的留下,是以才有这些存货。接着他又一愣,三师兄当时是不是也如自己这般?因果缘法,当真奇妙。 因大师兄不总在寺内,他不在时教导弟子的任务便被分摊下来,二师兄教,秦空在学习之外也多了教导这帮孩子武艺的工作。可他毕竟不是个严肃的人,练武时尚能板着脸,其他时间就装不下去,一来二去混熟了,这帮孩子就没事儿喜欢到他这里来,总能得到一些吃的果腹不说。这个小师叔会讲些他记得的童话故事给他们听。有时记不清了,就现编一个,即便故事再枯燥,这帮孩子也听得津津有味,极易满足。 期间方丈等长辈和两个师兄也偷偷在院外看过,笑笑便不管了,秦空看这些人是小孩,殊不知在师父和师兄的眼里,他也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 秦空这一辈师兄弟虽然都是一个师父,但因师父乃僧武功不高的关系,门下弟子的武功却各有传承。 缘法大师兄从小跟随还未修炼闭口禅的三师叔习武,三师叔半路出家,剃度前已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侠客。是以大师兄所学繁杂,连江湖上一些旁门左道的法门也多有修习。 二师兄和三师兄入山也近成年,二师兄不喜武力,顶多在别人练武的时候在旁活动活动手脚。三师兄的武学来自家传,已有一定的火候,不好再改练佛门功夫。 秦空拳脚由大师兄教导,内功绝对是天禅寺的真传,尤其是菩提玉身琉璃功更是方丈的主修功法,本是传给未来方丈的,在弟子殒命后方丈大师伯叹着气看着寺里的三瓜俩枣,索性都传了下去,可惜大师兄武功已大成不愿废功重修,是以秦空是寺里唯二修炼这种功法的和尚。 这是一种内外兼修的绝顶法门,和天禅童子功配合修炼则威力倍增,入门便有伏虎之力,练至小成则刀剑难伤,大成便可成金刚不坏之身,至于传说中的圆满据说直达佛家金身的境界,可惜目前无人能达到。 秦空在十七岁时,已将这门功夫练至小成。在与大师兄切磋得到对方称赞后,他顺理成章的提出要跟着下山看看。 说来也可怜,入寺没几年的几个小沙弥都被大师兄带进城逛过,他这个做师叔的却连山下村子都不得去。每次这帮小孩回来兴高采烈的议论,他只能在一旁羡慕地听着。十几年了,整天面对一帮光脑壳,连头发是什么样他都快忘了,这心里不长草才怪。 可是这几年师父看他更严。此次自然被严词拒绝了。他郁闷,也不敢问其他人,只能偷偷找了二师兄解惑。 二师兄奇怪地瞄了他一眼,接着恍然大悟,同情道:“阿弥陀佛,师弟慧心眀澈自是不知其中道理。虽说出家人不在乎这具臭皮囊,可俗人愚昧。师弟这长相和个头若是下山,是祸非福啊!”接着就是一叹,不再开口。 啊?秦空听了二师兄这话不由一愣,洗澡净面时难免会在水中看到自己模样。自从修炼菩提玉身琉璃功,他的皮肤白皙不少,面上容貌渐渐有了前世熟悉的样子,虽然没有头发,可脸毕竟还是那张脸,他看了好多年呢,自认虽然算是俊俏小帅哥一枚,可怎么也达不到英俊到招祸的地步吧?难道这帮古代和尚的审美标准和自己不一样? 这就是禅宗讲究一切不说破的坏处了,真真令人误会。师父有怕他被山下妖精勾引过去的顾虑,最主要的还是因外界都打成狗脑子了,他长得白又具有出尘的气质,更像是哪个出家避祸的贵公子,出去极容易引发不必要的争端。不让他下山也是怕麻烦。 可秦空想岔了,以为自己审美出现问题,于是我们盛世美颜的秦空沙弥在每日早上洗脸时,都会对着自己水中的影子叹气发呆上片刻,颇有些顾影自怜的意味。大师兄揪着问明缘由后吸了吸气,哭笑不得地将师父的顾虑原原本本向他解释一番,才始之恢复正常 深知不可能将对方留在寺里一辈子,心里却实在不放心这个念经有些念傻了的小师弟,大师兄开始教他轻功、暗器等等保命能力更强的招数,甚至秦空还学到了易容和一门神奇的腹语术。 不知不觉间,秦空二十岁,已经满足受戒条件。 师父提起此事时秦空表现的有些抗拒。比丘戒足足250条,若真受了,人生一点乐趣都没了,哪还有自己的活路? 最后还是大师兄笑眯眯地开导他:“有些戒律还是要守的,其余就看你本心了。”左手拍着他的肩膀,右手却指向在场的方丈,接着又转回点向自己。缘行一下悟了,欣然同意,现场只留下师父的叹息。 三月份,大师兄专门自临县来云寺请来了七名老和尚,算上方丈等长辈正好凑足“三师七证”。当初二师兄和三师兄请的也是这些人,很少见外人的秦空对他们可谓印象深刻,是以方丈叫他入内侍奉时并不陌生,还尊敬地与诸位老僧合十见礼。对方见他礼数周到气度不凡,无不满意。又询问了些佛经典故,见他回答的中规中矩,皆是夸赞。 仪式期间,老和尚们由寺中长辈出面招待,秦空一直随侍在侧,听他们论佛理聊见闻。心中却暗自庆幸自己身在天禅寺,也幸好天禅寺属于禅宗,若是不巧投身在哪个规矩森严看重戒法的大寺院中,算了,别想了,那太可怕 在三月十六这天,秦空受具足戒。原本来云寺老僧还提议燃顶烧戒疤,方丈断然拒绝道:“经律无此规定,志德和尚所为出于自愿,形成规矩则损身而无意,此实为外道尔。” 三天后也就是三月十九,继续受菩萨戒。至此,秦空三坛大戒皆以受持。 一个月的戒期中间还发生了件大事,蒙古人终于被赶走,大雍朝建立了。消息传来的时候方丈和大师兄尤其兴奋,到山下大肆采购一番庆祝。这日寺里的斋菜种类繁多,格外可口。秦空也终于脱下身上补丁摞补丁的破旧僧袍,换上了新作的衣裳。 戒期一过,秦空正式成为了一名修习大乘佛法的比丘僧,有了自己的度牒和袈裟。在长辈殷切目光中披上袈裟时,他虽然面上带着浅笑,两滴眼泪却忍不住顺脸框滴下,他清楚地知道,萦绕心头的前尘往事终成梦幻,自此之后世上便再无秦空此人了,留下的只有一个和尚,法号缘行。 正自我伤感无法自拔的时候,他却不知道自己的金手指悄然到货了。 第四章 系统? 秦空、现在是缘行和尚了,这个人性情平和,一向随遇而安。但他有自己的原则,甚至稍微有些强迫症,一旦定下目标就会尽力去做。所以地球的秦空可以为做条咸鱼安心当个宅男。蓝星的秦空也会努力完成学业已期成为一名科学家。在天禅寺练功勤勉,学习认真,这些自律的行为也只是因为机缘巧合做了和尚,那他一定会是个比较合格的和尚。 比较合格,这是缘行对自己的定义,寺院里的生活虽然刻板清苦,到底还算平静安逸,才庇护他成长至今。所以,如果将之做为一个工作,把规矩当成员工守则,就好接受了。 民间有句俗话:“佛门好修行”。在佛教尤其是禅宗道场修行可以说简单也困难,这就要看自身怎么对待修行这回事儿了。 先说“清规戒律”,所谓清规,是百丈清规,天下禅林都要遵守,天禅寺也不例外。但各地还有自己的规定,庙小人少的天禅寺就没那么多的讲究,这么多年,不习惯也习惯了。 而戒为佛家三藏之一,出家就要受戒。单拿大乘比丘戒来说,足足吓人的250条,理论上必须依从。 缘行自己随便总结了下,其中有13条你做了需要当众受罚并进行忏悔。34条犯了死后要下地狱。90条会坠入恶道。100条违反后要在心中悔过。余外还有二不定、四悔过、七灭诤注:这可不是作者瞎编的,佛教规矩是详细的戒法只能出家人看,在这里不便详述,咳!多的俺也不知道。那真是无论你说话走路,穿衣吃饭,稍不注意就会犯戒。 这些戒律对一心向佛的弟子来说自然极为重要,犯重戒不但要受重处,还意味着无法成佛,犯轻戒则导致“轻垢罪”会玷污修行,需要警醒忏悔。 缘行则不然,当和尚也只是当时的最佳选择,别看他诵经念佛认真无比,自身还经历过穿越这等离奇的事,但若说理工男出身的他有多虔诚倒也未必。之前的受戒仪式在他看来根本就是糊弄佛主呢!可以说,他是个实打实的假和尚。 应该庆幸,天禅寺所属的禅宗流派主张“心平何劳持戒,行直不用修禅”,据说历史上还出现过骂佛祖不是东西的狂人。这让他受到的束缚少了很多。当然,出于职业道德,佛家十诫还是要遵守的,目前他做的也不错。 缘行对未来其实已经有了一番规划,趁年轻外出游历几年长长见识。走不动了就猫在寺里教几个徒弟养老,到时写几本论述经义的讲记传下去,兴许能混个高僧的名头当当,等闭眼了再烧出几颗结石不,舍利子,这一生也就圆满了。 但接下来发生的一系列事,将他的计划打乱了。 夜晚房间内,缘行盘坐蒲团上,攥着佛珠的右手握得紧紧的,口中惊疑不定地问:“你是谁?不,你是何方妖孽?为什么突然出现在我眼睛里?”之所以如此,只因四个明晃晃的金色字始终出现在视线中,无论他睁眼闭眼都无法消去。那四个字是:“缘行你好”。 “你要说什么心里想便好,不必出口。”眼前字有了变化:“我是由我佛制作,专为佛门行走提供帮助的功德舍利。你可以叫我金蝉。” 感觉有些像网络聊天软件,缘行很快心中问道:“你的意思是我是佛门行走为什么是我?” “不,我始终存在于你的脑中,你是天命的佛门行走,一出生就注定了。” 缘行愣了愣,接着大怒,心中咬牙切齿地喊道:“我穿越这回事儿是不是你搞的鬼?” “地球上的你在睡梦中已经猝死了,我费了很大的功德能量才让你的灵魂融入到平行时空的秦空身上,这是救你一命。”字依然不紧不慢的出现:“你不应该怨我!” “死了?”缘行叹口气,又想道:“果然如此,我是怎么到这里的?”不知怎的,他竟没有之前那般气愤了。 “因为存储的功德去了九成,无法给你灌输佛门知识,所以” “合着穿越时空比灌输知识还容易?”缘行惊愕不已,在他的认知中,穿越时空怎么也不是简单的事情吧? “帮助你行走诸天万界,是我的主要功能,当然,这也耗费了不少功德,所以才休眠至今。” “诸天万界”缘行想到自己曾看过的:“你要我做什么?还有,我怎么会变成小孩?” “结善缘,斩因果,降妖伏魔得功德。天禅寺后山有一块巨石,就是你经常练武的地方,正西三十步埋了东西,你取出来修炼成神通,就可以回去了。” “回去?回蓝星吗?”缘行挑眉,正待再问,却见面前字又有变化。 “将你变成小孩也是我耗费功德的原因,因为你的上一任让我明白一个道理,和尚,还是要从小做起。” 眼前出现的这句话让缘行有吐血的冲动,去你的从小做起,可他无论怎么在心中呼叫甚至咒骂,面前的字渐渐消散,再无动静。 听到能回去,缘行终究无法按耐心中好奇。站起身便用轻功来到金蝉所说的地点,果然挖出了一个木盒子。他急匆匆回房,借着微弱的油灯光亮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卷卷轴和一本册子。展开卷轴,上面是一幅绘着他从未见过的佛陀画像。看不懂,先放一边。又拿起那册子,上面记载了一种特殊的佛家咒语,需要心中默念此咒再观想画像才能修习神通,后边还有历代修行者的心得笔记,看来想要学会金蝉所说的神通,这两样缺一不可。 说到回家,又想到多年未见的父母,他心中难免急切了些。最近几日更是连武功都不练了,整日枯坐房中,大师兄等其他人以为他在习练内功不敢打扰。可惜,不知他资质鲁钝还是功力不足,竟然一点进展都没有。心内呼唤金蝉,对方也毫无反应,若不是画像还在,他都以为之前发生的只是自己的错觉。 经过这几天后,渐渐的,缘行终于放下心中急躁,又恢复之前的作息习惯。既然神通不是一朝一夕可以修炼成的,再等等又何妨?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真的有佛,戒律要不要守呢? 接着来的日子,寺中的其他人都惊讶地发现,平日有些大大咧咧的缘行竟然像换了人一样,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拜佛诵经那叫个虔诚,话也变少了,连走路都低眉顺目态度谦卑,稍有不对即合十忏悔。师父老怀大慰,觉得小徒弟果然是将戒律放在心上,努力修持了。只有其他人被弄得老大不适应。咳!是的,缘行怂了! 这样一晃过去了半个多月,神通依然毫无进展。这日下午惯例是观想时间,缘行对着画像盘坐片刻,突然猛地一拍光头,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算了,爱咋地咋地吧!自己是装不下去了,恩,平日稍微注意些就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放开心胸的关系,接下来的观想却有了别样的感觉,他只觉得一股热流涌向双眼,接着眼前一黑,自己转眼漂浮于一片漆黑的空间中,面前一具巨大的看不清面目的金佛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何为佛?何为法?你是谁”这声音洪亮却不震耳,由面前佛像发出却又仿佛无处不在。 缘行想回答,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来,空间中只有那句诘问,一遍又一遍,直到缘行测底失去意识。等他再次醒来却悲哀的发现,自己看不见了 第五章 盲僧 方丈走进缘行房间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墙上的画像,微微一愣却未做他想,几步来到床边。师弟福广这时正将把脉的手收回来。 “怎样?”方丈急切的问道。 “脉象沉稳不乱。”福广和尚捋着胡子,愁眉不展的说:“不知是什么缘故。” 方丈对躺在床上怏怏不乐的缘行说道:“说吧,怎么回事?” 缘行闻言抬起头,只见他神色苍白,平日里神采灵动的眼睛此刻却变得灰蒙蒙一片,他委屈道:“弟子挖出一个盒子,里面有一幅画,据说按此法观想会习成神通。”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递给方丈,又开口:“谁知修炼没多久,今天一早起来就发现自己看不见了。”顿了顿,又喏喏的说了句:“弟子不是有意隐瞒不报,只是想练练看看。”他倒没说谎,一旦有了进展,这画像就没用了,这传承当然要留在寺里。 方丈接过册子,却先瞄了一眼墙上的画像,之前没怎么在意,只以为是弟子托人在山下买来供奉的,没想到却是一副佛家观想图。他翻开册子,一目十行的扫过,看到册子后面的备注署名,竟是本寺早就失传的传承之物,缘行能获得可见其福缘不浅。 “臭小子,这么大的事情也不知禀报!”不过,他想到这弟子的现状心中大怒,一巴掌拍了过去:“从小好奇心就强,劝你多次你仍不改,这回吃亏了吧?你佛法领悟尚欠火候,这神通岂是随便能练的?” “我想想办法。你先休息吧!不要多虑,佛门神通即便习练不成也不会太过伤人,总有办法会解决的。”骂了几句,看缘行的样子也不忍再苛责,便领着场中几人出了门去。 这一整天,寺里藏经阁人来人往,所有识字的人都被叫到这里寻找前辈的心得笔记,一篇一篇仔细翻看,期望能从中找到什么信息,解决缘行身上的问题。 第二天,熬了一宿的缘法捧着一份笔记突然笑了起来:“这里有记载,原来本寺子信祖师修习天眼通时也曾遇到师弟的情况,只是祖师佛法精深,只半月便大好了。” 方丈等几人急急忙接过笔记,见上面果有此记载才放下心来。着缘法通知缘行这个好消息,其余人便转去休息了。 快到六月了,深山中的天禅寺这时的气温最是怡人。可缘行心里却只有无法驱散的冰凉。尽管从大师兄那里得到些算是还好的消息,但他仍感觉气闷。“暂时”这个词伸缩空间可大了,几个月,几年?甚至十几年。可就算只有几天,对于之前拥有正常视力的人来说都是难以接受的,即有生活不便引起的困扰,也有对未知未来的惶恐,好好的谁愿意当瞎子? 所以,当金蝉再次出现的时候,缘行实实在在的出了口气。因为金蝉并未受到他失明的影响,这种时候,那种金色的字可能是目前他唯一能“看”到的东西了。 “你似乎很困扰?”字慢慢浮现:“你这次失明其实是好事,少则三五月,多则两年就可恢复,到时就可以回家了。” “这叫好事儿?” “佛家六通岂是好修炼的?天眼通能照见三界六道众生的生死苦乐之相,及照见世间一切之形色,无有障碍,其有五重,肉眼、天眼、慧眼、法眼和佛眼。众多修炼者修行之时往往障碍横生,将有所获之时往往遇到魔障,使其进展缓慢,难有突破。因你多年静修心思清明,此次直接突破到慧眼,怎能没有代价?现下你的双眼正在被缓慢改造,一旦复明将有额外的好处,这还不是好事情吗?” “上次你怎么不说明白?让我有些准备也好啊!”缘行心中抱怨着,不过看着这句话,担忧却放下大半,最多两年?还可以忍受。 “恩,我的功德能量还是不太够,需要经常沉睡。”这算是解释吧? “那个回家了能还俗么?我可是独生子,做了和尚不太好向家里交待。”缘行弱弱地试探。 “不能还俗。”回答他的只有四个字。半响,又蹦出话:“天命如此,你可是与佛祖签的合同,你敢违约吗?”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缘行还是感觉自己的小宇宙已经处于爆发边缘了:“这还带强买强卖的?老、我何时答应做什么的佛门行走了?” “呵呵!也许是上辈子哦。”金蝉皮了一下。 一口老血险些喷了出来,却无话可说,佛祖都出来了,轮回显然也是真的,难道被自己上辈子坑了? 好歹多年修行,过一会儿,感觉自己平静了些,缘行又接着问:“你既然是辅助我的,有什么福利吗?比如新手大礼包之类。” “你当玩游戏呢?是不是还要给你个直接满级的直升丸?我可是与你一起的,你懂的我都懂。” 他不太死心,继续追问:“你那里有秘籍吗?有技能吗?有法术吗?没有这些你算什么辅助?” “我被一分为二,很多能力都缺失了。目前只提供穿越服务,功法神通这些你只能自学了。” “你是人吧对不对?”缘行挑眉,这金禅说自己是功德舍利,可这些对话字也太人性化了点。 对方沉默半响,就在缘行以为又像上次一样再无动静的时候,一段字复现出来。 “你的前任天赋奇高,在我的辅助下短短时间就成了一方大能镇压整整一个时代。可他心思太多,在打败一大魔后,利用净化魔火的机会将我炼化,使我一分为二,也是在那时我产生了神智。” “你不是佛祖制作的吗?他动得了佛祖的东西?”缘行奇怪。 “他能磨啊。原本以他的法力,一百年就可将魔火净化功德圆满。但他的金身足足在魔火中坐了200余年,利用魔火和自身的法力生生将我炼化,取走一半身体,又将当年行走天下时获得的龙魂与我融合,使我产生了神智。” “这么狠?你们什么仇什么怨?”缘行倒抽口凉气,他佛门知识还算丰富,魔火焚身意味着什么再清楚不过了。虽说大能金身不惧这些,可枯坐200年那也是一般人不敢想象的,佛祖的东西他都敢动,这真真是个狠人啊! “我本无灵智,只依照规则本能做事,或许他是嫌我太苛刻了些。当然,他毕竟还不是真仙,即便将我炼化也无法掌控。” 这回轮到缘行冷笑了,单纯苛刻何至于此?你们之间一定还有什么龌蹉。可不知是因为能量耗尽还是不愿多说,金蝉却不再现身了,他唤了几声见没有反应便也作罢,今天了解这些信息也够他消化一阵的了。 接着他又开始脑袋疼。要是一直在这古代生活,当一辈子和尚也就认了。可他还能回去,还不还俗倒无所谓,可佛门行走这个身份明显是摆脱不掉的,感觉现在就身处一个棋盘中,而自己只是上面的一颗棋子,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感觉让他很不好,非常不好。 要说缘行现在最想做什么?就是找个牌子,在上面刻上“倒霉蛋”三个字,然后“啪”地拍到自己脑门上。 人生变化太大,好好的穿越日常流变成了仙侠诸天流不说,风格也从正剧转向虐主。好不容易得了“系统”还是个废的,跟谁说理去啊? 当瞎子是什么感受?没底气,平日再平常不过的琐事,现在做起来也很艰难,周围的一切由可见变为未知,因为未知所以会产生畏惧。 最初,即便大师兄安排了小沙弥照料,除了必要他不愿踏出房门一步的,甚至床都不愿下,最多的是躺着发呆。 不得不说他的适应力还是不错的,过了几日,天气好的时候在搀扶下也会到院中坐一会儿。每晚也能顺利进入禅定。如此半月,已能无碍的在房间和院中行走,让人寻了细木棍充作盲杖,每天也会在寺中闲逛上几圈。 他现在早晚课,劳作是别想了,练武没有耽搁,眼睛看不见一样能练上几趟拳,其余时间就闲得无聊了。将三师兄的琵琶找出来,没事儿弹上一弹,权当打发时间了,倒引得几个师侄都过来听,他的小院似乎又恢复到往日的热闹。 第六章 下山 忍了两个月,观想图仍没进展,期间金蝉又“醒”了一次,对于他出于好奇的种种提问皆视而不见,只建议他外出苦行,既为历练也为修心。 静极思动这话一点不假,缘行稍一考虑便寻师父提出要出寺云游,历练一番。 就他这情况,福广和尚岂能放心,开始是不同意,但耐不住纠缠,只得安排大师兄最大的徒弟善果给他当个侍僧。 “师父,弟子都这样了,哪还能照顾小孩。”缘行惊诧地道。倒不是真像自己说的那样,云游在古代可不是轻松的事情,即便没经历过也知道那有多辛苦受罪,让一个小孩跟着,他于心何安。 他师父听了这话却气乐了,善果是三代弟子中功夫最好的,从小也经历过人生冷暖,入寺后一直跟在大徒弟缘法的身边,很得重用。论起江湖行走的经验不知比眼前这个缺心眼的小弟子高上多少。 “就你还看不起善果?”他一巴掌拍在缘行的脑门上:“老衲让他跟着,是怕你被外面的人坑了。”又叹气,断然道:“你从未下山,叫为师怎能放心,你若想下山,必须与他一起。” “呃”还不是您老人家不让咱下山?这会儿倒说起我的不是了。缘行心中吐槽,只能答应。 第二日,缘行带着、不,师侄善果带着他兴高采烈地下山云游而去 善果现在已经不再是小豆丁的模样,因为习武身材和力气已和成年人无异,可心性毕竟还是个少年人。能暂离枯燥的寺庙看看外界的热闹,这样的的机会可不多。是以,背着两个人行李的他丝毫不觉得疲累,更不介意要带上一个行动不便的师叔,一路上显得兴致很高。 缘行却没有自己预想中的开心,因为看不见,他只能手拿木杖轻点地面,即便功夫在身速度也快不起来。加之人在一个地方生活时间长了都会产生惰性,尽管云游是自己提出的,心下却免不了怏怏。 因为走得慢,两人到达山脚下,竟已快到中午。 “师叔,前面有个茶棚,咱们去吃些斋饭吧?”善果问道。 缘行一愣:“你带钱了?不是化缘么?”和尚下山不是应该化缘的吗? “啊?”善果也奇怪:“可师父”却突然闭上的嘴巴,心里却是想起了师父的交待。 善果啊,这些银子足够你们花销,你缘行师叔若要化缘苦修,你跟着照顾便是,银子留着应急所用。只是啊,你带着在这青州境内转上几圈就好,千万不要跑远,反正他看不见也不识路 “有钱就买些吃的。”缘行却没注意那些,如果有钱在身就方便多了,至于说好的苦行,呵呵,瞎子云游天下还不苦吗? 说是茶棚,其实就是坐落在交叉路口的野店。 善果在外面先扫了眼门前栓着的马匹,以及两个壮汉看管的镖车,没发现异样才扶着缘行迈过门槛。 店里坐的几桌明显是一帮走镖的,穿着统一的黑色短打扮,各个持刀带剑,这时候秋老虎厉害,有的人不那么讲究,光着膀子和同桌人喝酒吃肉,好不热闹。 “小二哥,来十个素馒头,一盘清炒菘菜,一份煎豆腐。”善果显然对这里还很熟悉,对着忙碌的小二交待。 缘行却不适应,似乎眼睛看不见嗅觉听觉却变得格外敏锐。一进门就觉得一股腥臊铺面而来,混合着炖煮肉类脂肪的味道和酒气以及难闻的汗味,让他险些吐了出来。 “咱们到外面去吃。”撂下这句就转身出门,善果连忙跟上。 两个和尚进到店内第一时间便引起了注意,他这番作态让人看个正着。有个光膀子纹身的壮汉不满地呸了一声,与同伴饮酒时还时不时朝门外张望。 外面有桌椅还空着,善果搀着他找了位子坐好:“师叔果然闻不得荤腥。” 缘行干呕了几下才舒服了些,闻言撇嘴:“是你那师父说的吧?” “师父夸您是天生佛子,不染尘埃。”善果笑嘻嘻的赞道。 “快别吹了。”缘行充满怨念的吐槽,事情要从两年前说起。天禅寺的和尚不是不能吃肉,只吃五净肉。那么问题来了,这里算是与世隔绝,不接待香客,也极少接受布施,就算有人布施也不会无聊到给一帮和尚送肉吃,后山是有行走的肉食,哪个和尚敢杀 所以缘行一直是吃素的,直到两年前有个户雨中受伤被天禅寺救治,他回家也不知道脑子哪根筋不对,竟拎着半扇野猪肉上山还愿了。 当时,缘行和还未还俗的三师兄是最兴奋的,心心盼着第二天能有口肥猪肉吃。 不出所料,大师兄施展浑身解数整治了几道好菜。方丈等长辈是绝对不吃,大师兄和二师兄只是意思意思的添了点肉沫,剩下的都是三师兄和缘行的。 结果缘行吃了一口就吐了。那味道腥臊无比,怎么形容?如果你养过宠物狗,十天不给它洗澡,再让它在大雨中跑一圈,恩,就这味道,比下水道的气味好不了多少。 最后那些猪肉都便宜了三师兄,而缘行则得到方丈以下所有人的夸赞。身有佛心,天生佛子之类的话没少说,可这压根抚平不了一个吃货绝望的心灵。 尤其是三师兄还假惺惺地夸他尊重兄长,有好吃的也都让着哥哥吃,让他心里更难受了。 “不会又是金蝉做的手脚吧?”缘行想到,若说之前他也想不到此节,金禅的出现无疑让他找到了罪魁祸首。 “你怎么不说是你自己体质的问题,多年茹素,自然会不习惯肉的味道。”金色的字浮现在他面前。 “我信你个鬼!”缘行在心中哼道。穿越前他可是个资深吃货。海边长大又生在经济繁荣的现代社会,天南地北的美食就没少吃。长大一些跟着父母国内国外没少跑,每到一个地方最先看的就是美食攻略。 除了太过重口和有违道德的东西,他字典里就没有能吃不能吃这个概念,只有好吃不好吃的区别。 你说这种人会因为一场穿越,吃了十几年的素,就会完全放弃掉肉类食物那美妙的滋味和口感吗?事实上他之后也做过尝试,强迫自己吃下去,但都以失败告终。这根本不是适应不适应的问题,而是他现在的身体根本不能接受肉类食品。 而也是金蝉的这句回答,在他们之间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这是后话。 这时小二已经将食物端了来,见金蝉再无反应,缘行便和善果安静地开始吃饭。小菜很可口,尤其是煎豆腐在山上很少能吃到,这让二人极为满意。 屋内一群人已吃喝完毕,一个光着上身的纹身壮汉斜披着衣服,在走过缘行这桌的时候突然瞪着他道:“怎么?小和尚,爷们的味儿熏着你了?”一口酒气迎面,熏得缘行偏过身去。 那大汉见状更为不满,“砰”地一拳砸在桌面,立时汤水四溅。 阿弥陀佛,刚下山就遇到找茬的?缘行伸手捞过充当盲杖的细木棍。待会定要让对方知道古龙大侠口中的三大不能惹是什么概念。果然,这才是江湖哇。 “放肆。”店内传出一声喝骂,一位劲装中年急忙出来,对着已经站起身的缘行和善果抱拳道:“对不住,我这伙计喝多了。在下虎林镖局标头冯之元,见过二位师父。” “虎林镖局?”善果却冷冷哼了句,斜睨着对方:“施主怕是第一次在青州行镖,不知道乌头山下的规矩吧?” “这里是竟是那个乌头山?”冯之元大骇,忙追问:“敢问乌头寺缘法大师是?”心中却暗悔,他也是接了急镖着急赶路,竟连地名都未做打探。 “正是家师。”善果合十以礼,又指向缘行:“这是我师叔,缘行法师。” 乌头寺?缘行心下纳闷,却知此时不是询问时机,听他提到自己,便也双手合十。 “原来是乌头寺的两位法师,之前多有得罪。”冯之元头上竟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出来,猛地将惹事大汉踹倒在地,然后对着二人就是作揖:“至于这小子,是打是罚全凭二位师父吩咐。” “阿弥陀佛,出家人戒嗔戒怒,方才也不过是小误会,就算了吧!”缘行听得对方话语诚恳也就不愿多计较。他现在最想知道乌头寺是个什么鬼。 冯之元如蒙大赦,又踹了地上大汉两脚,边吩咐其他人继续出发,竟是片刻不停歇,逃也似的走了。 缘行耳朵好,还听着对方小声咒骂:“这憨货喝点马尿就不知天高地厚了,竟连乌头寺莽罗汉缘法的师弟和弟子都敢招惹,过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莽罗汉?缘行感觉自己又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咳。”善果咳了一声,低声道:“那个,师叔,有什么咱路上说。” 结了帐,二人便离开茶肆。 第七章 卧雪好读书 “师父吩咐的,下山不能提咱天禅寺的名号,说是怕仇家找上门来扰了寺里的清净。”路上,善果小声的在一旁说:“这不算犯口戒,乌头山天禅寺,不就叫乌头寺嘛。” 这不是自欺欺人嘛,巴掌大点的乌头山只有一个寺院,真要有仇人上门,一个地名就足够暴露了。缘行在心内吐槽。 “整个青州有好几个乌头山呢,让仇家找去呗!”似是明白他的疑惑,善果继续解释着:“师父下山行走做了许多行侠仗义的事情,在江湖上有些名声。至于莽罗汉的名号,据说是一帮绿林土匪起的,不知为何传到江湖上去了,师父很生气,却没有办法,所以他不让在寺里多说。” “你们几个弟子都知道?”缘行突然问道。 “那个,寺里好像除了两位师叔,都知道这事儿。”善果挠了挠头。 缘行沉默,在他的印象里,天禅寺里的和尚们各有特点: 方丈师伯性情潇洒,平时看似不管事,但为人处事处处充满睿智; 师父略有古板严苛,但真发生什么却总能对下包容; 三师叔看似凶悍可却是个内心温暖的人,看到弟子们有困难都会主动帮忙。 二师兄就不说了,十足十就是师父的翻版。 至于大师兄,他与缘行几个师弟年纪相差了近二十岁,平日最是体贴不过,简直将几个师弟当孩子在养。 不由的又想起前几年大师兄每次从山下回来的异状,心下暗自后悔。自己每日只知练武学习,竟是连这些都从未在意过。若不是这次下山,恐怕他还生活在师兄长辈们为他构建的象牙塔里吧。 他心中有种预感,这个他从多年前就开始憧憬的江湖生活,将会教会他更多的东西。大师兄那等人物却要顶着个莽罗汉的名头,这是何等的无奈? 这个世上,有人活得潇洒恣意,更多的却是身不由己,也许这就是江湖吧。 缘行二人第一目标地是济南府。这次下山除了修行,临走前也想去看看多年未见的三师兄,毕竟他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咦?这话好像有哪里不对的样子? 不知出了什么变故,三师兄两年前只说要去北方,之后便再无消息,二师兄和他都有些担心。 开始善果不同意北上,因为他师父吩咐过让二人只在青州行动,过年还能回寺里吃团圆饭。这傻孩子却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小师叔的套路,没多久就把底交了。 其实这也怨不着他,缘行平素在寺院中的人设是勤奋努力,天资聪颖,但绝算不上精明甚至有些显得憨直。主要是寺里人际关系简单,出家人直来直去,哪轮得到他卖弄?可他毕竟是活了两辈子,与老于世故之人有差距,但对比善果,欺负人一样嘛。 雇了马车,仅两日就到了济南。三师兄俗名宁沭,家族在济南算是大族,很好找。悄悄花了些银子,才打听到三师兄的下落,原来在父亲故去后,他带着老母与妻子去辽东三万城做人参皮货生意了。 “师叔,咱还要去吗?”善果有些犹豫,辽东太远了。 “不见面终是不放心,北上吧!”缘行紧了紧手中的棍子,虽然看不见,他却能听出宁府下人语气中的漫不经心。两年前北方战火正凶,那时候北上做生意?宁府肯定发生了什么。他哼了一声,眼下只有先找到三师兄,若人平安无事便罢了,若是出事说不得要回来再做计较 “知其本因,随所缘出;如是乃至恒沙界外一滴之雨,亦知头数。现前种种,松直、棘曲、勂白哎呀!”随着后背传来的疼痛,读着经的善果忍不住呼出声。 “勂白?我看你是真白。”缘行收回打出去的棍子,淡淡地道:“那念鹄,是天鹅的意思。”他此刻盘腿坐在善果身侧,怀中抱着那根从不离身的棍子,整个人显得懒洋洋的,口中吐出的话却毫不客气:“入门几年连开悟的楞严经都读不好,我都觉得丢人,重头念。” 错一个字就要从卷头开始念,善果内心是崩溃的,可又不敢反抗,只能端正坐姿重新念经。 此时,他们正身处天津卫郊外的通海寺寮房内,原来当时在济南府二人修整半日,转天跟着北上的商队,走大运河直奔天津卫,可惜运气不好,始终找不到北上的海船,无奈下只能在通海寺挂单,安心等待春季到来。 冬天不是寺院接受挂单的时候。知客僧见二人年纪都不大,还有个瞎子,心便软了,同是佛门弟子,自然要开方便之门,查看了缘行的度牒便收留了他们,而这一住,就是四个多月。 挂单的行僧和寺内的和尚都是要参与劳作的,但冬天事务不多,又鉴于缘行目盲的情况,所以这段时间,缘行反而成了全寺最清闲的一个。 人一旦闲下来总要找事情做。所以每日早课完毕,他就回到寮房打坐,等善果完成自己的工作。他便会要求对方去藏经阁找些天禅寺没有的佛经典籍回来念给他听,然后就发现了问题。 善果竟然很多字都不认得,就连早晚课诵念的经都经常念错,明显学习不用功啊,这怎么行? 他郑重地询问对方是否真心要做和尚,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就将主要精力投入到教授善果的身上,怎也是跟着他出来逛一趟,总不能耽误对方功课吧? 于是他切换入严师状态,手中的棍子化作戒尺,这几个月来颇有成效。 善果磕磕绊绊读完了楞严经第五卷后,缘行点了点头,开始讲解起经的意思:“这卷讨论的仍是六根,六根乃是令众生流转生死以及解脱证果的关键” 这就是他的教学模式,先让学生将章顺利读下来,然后再进行解析。寮房来往人不少,他们不作避讳,许多僧人也无事的时候跟着听上一停,缘行也毫不在意。 他毕竟来自后世,怕善果年纪小听不懂,讲解经时由浅而入,话语平实又经常旁征博引,这在旁人听来就显得语言生动有趣,更加难得的是不枯燥,有些观点在这时候看来还很是新颖精辟,比之很多高僧的讲解要精妙许多,如果是个老僧也不足为奇,关键对方看着实在年轻,这就不得了了。 很快,通海寺的僧人都知道寺里来了个青州的盲僧,法号缘行,很有些道行,在讲解经颇有独到的见解,所以每到他授课的时间,寮房内会多出许多人,多是沙弥,也偶尔会有比丘僧出现,甚至有一次通海寺的方丈都亲自前来观摩,成为一段佳话。 善果却是不大自在,向身后瞪了好几眼,引来一阵窃笑,因为来人里面有一帮最近玩得好的小沙弥是专门来看他挨打的 春风袭来,已到了北地的二月,这日早课后缘行却没有按平日作息安排,而是在善果的帮助下好好的收拾了一番,穿着一直不舍得穿的新僧袍,直奔不远处的一处庄园而去。 单公子名玉成,字俊悟,是北上天津时在大运河的船上相识的,因为年纪相仿,两人在一起时常饮茶聊天,很谈得来。近几日气候宜人,早早便递了帖子到通海寺,邀缘行参加自己的新春诗会。 路上善果的心情不错,今日终于不用读经挨训。 缘行兴致也高,也许金蝉的提醒是对的,出外走走真的有利修炼,他眼前虽然仍是漆黑一片,却偶尔能感受到强烈的光线了,这是不小的进展。 而且他们也联系到北上的商船,两日后便可出发。早早见到三师兄,这趟旅行也能快些结束,出来五个多月,有些想师父和师兄他们了。 第八章 一场沙龙 因为是出家人,单公子特意给缘行二人准备了精致的斋菜点心,安排的座位还算清净,起码闻不到什么刺鼻的酒味儿。 缘行和单俊悟两人都是个嘴炮,没事儿指点江山什么的还成,真要说诗词章,也就勉强说几句,打油诗还能做几首,只能用不堪入目形容,所以他们才觉得彼此投缘。 这样一个闲散公子,所谓的至交好友能是什么角色? 缘行不会做诗,但他会听啊,只听得几个公子语气激昂的将自己的大作朗诵出来,他一边听一边乐,这些都是知己啊,当然好是叫不出的,出家人不打诳语嘛。 说是诗会,倒不如叫游园会,或者说是古代版的沙龙。一帮富家公子带上一群良家或不良家的女子玩乐一番。听那些公子的殷勤劲儿,在场的莺莺燕燕中应该有几个美人,可惜他只可闻其声不能见其貌,话说他到古代还没见过女人呢。难得下趟山,眼睛还看不见,倒霉。只有将郁闷化作食欲,和看热闹看得兴奋的善果将桌上的糕点分吃了。 恩,这次诗会的感觉,热闹,东西好吃。 这里是大雍,到底不是地球的大明,虽也有程朱理学却未曾真正流传到民风尚且彪悍的北方。在场众人不分男女自由交谈,不言什么经史子集,也不论什么军国大事,说的都是家长里短或者在场某位公子小姐的一些糗事,不时引得一阵喝骂或者娇嗔,却都有个限度并不过分。 缘行其时挺喜欢这样的聚会,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曾经的学生时代,当然那时谈论的都是一些游戏动漫或者电影之类的话题 也许是他这片刻的沉默,也或许是那颗光头在太阳下太过晃眼,这时终于有人想起来,眼前这个俊朗和尚竟还未作诗,不由起哄,要他也来一首。 缘行合十起身道:“贫僧目盲,提不得笔,写不了字。这作诗更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诵经倒是在行。”顿了顿,又笑着说了句:“各位千万不要走,便在此听贫僧为诸位诵上三天三夜的大悲咒吧。” 这话自热引得一阵嘘声,众人皆知是玩笑。之前边听单公子介绍过眼前和尚,虽然目盲却着实是个妙人,如今见他言语风趣,不觉亲近了几分。便有人起哄道:“谁要听你这和尚念经。既然作不得诗,那你就认罚吧!饮一杯烈酒如何?” 善果在一旁撇嘴,心中腹诽诸人不识货,小师叔的大悲咒那才叫好听呢。 “贫僧岂能犯酒戒?”缘行笑呵呵地说:“不如为大家唱首唐诗吧,保证与众不同。”说着他微微侧头,转向他记忆中主位所在:“单施主,可否令贵府之人将琵琶取来?” 如果按照正常装X打脸的套路,只要他丢出首唐伯虎的诗或者纳兰的词,保证能够镇住在场众人并一鸣惊人。可这有什么用呢?且不说大家相处融洽,也无人针对自己。他也只是这个时代的过客,本身更是一个和尚,既不能当官又不想出名,出这风头凭白将眼前的气氛破坏掉了,自己半点好处捞不到还坏了别人的兴致,这种事他才不做。 至于喝酒,他前世就很少喝酒,出家后就更不愿碰了,所以只能另想办法。 琵琶?唐诗?众人不解,都不知缘行要干什么,唐诗谁没听过?实在不知对方所谓的与众不同是什么样子。 不到片刻,有仆从将琵琶递到缘行手中,缘行弹拨几下调了调音,重又坐好,口中笑道:“既然怀抱琵琶,自然要唱首白乐天的琵琶行喽。” “你这和尚太啰嗦,快唱,唱不好就认罚喝酒。”这次开口却是东道主单公子,他与缘行相处最好,说话也就无所顾忌:“琵琶行谁没听过?我还真不相信和尚你能唱出朵花来。” “嘁,那施主你听好了。”缘行故作不悦地撇嘴。他清了清嗓子,手中轻拨琵琶,开口便唱:“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 诗歌这么唱的吗?古代诗歌的唱诵都是有规矩的,但像他这般语速飞快几无停顿的唱法却从未见过。众人大感奇妙时,却见缘行手中弹奏加快,一段陌生的节奏过后,词句在他口中变得一字一顿:“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 唱到这里,缘行突然住嘴,手中琵琶未停,却有一陌生的戏腔在他身上传出:“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落玉盘。” 场中有见多识广之人击掌笑道:“这是腹语。” 缘行听得这声音,微微一笑,却并未理会,继续往下唱,“间关莺语花底滑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商人妇。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买茶去”时而本身男声,时而转为腹语戏腔。众人无不惊奇赞叹,这种唱法确实新鲜。 可接下来的情况却让他们惊得险些跳起来。 只听缘行继续唱道:“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江水寒。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红阑干。”接下来他维持腹语的同时,口中竟也跟着唱了起来,一男声一戏腔同时发声,竟好似有两个人在唱诵。更绝的是到“莫辞更坐弹一曲,为君翻作琵琶行。感我此言良久立,却坐促弦弦转急,弦转急,急急急”时,两道声音的唱词竟然有了分别,那戏腔比之男声多出来了一句。仅这多出来的一句就将普通的腹语唱法比到天边去了。 等一首琵琶行唱完,场中无人发声。过了好半晌,才传出赞叹:“真乃奇技也。缘行师父这般唱法既要懂得腹语,又需一心二用,可算前无古人了。” “诸位,今日能见识到如此绝技实乃三生有幸,此曲一出,本日聚会必成一段佳话,让我们同饮此杯。”单公子哈哈大笑着站起,手臂高举。 “同饮同饮。”众人无不附和,皆站起身来,对缘行高举酒杯。 “同饮。”缘行接过善果递过来的茶盏,也同样举起来 等缘行和善果返回通海寺的时候,已将近傍晚。 “怎样?今日可高兴?”他这时兴致还未散去,心情格外舒畅。 “师叔犯戒了。”善果却有些小担忧。 “犯戒?我吃肉还是喝酒了?”缘行撇嘴,反问道。 “你唱歌了啊,师祖说只能唱佛歌,唱其他歌就是犯戒。”善果瞪大眼睛。 “我唱的是诗,怎能算唱歌?”虽然看不见,却敏锐感觉到小师侄的心里纠结,缘行忍不住调侃:“我还在寺里唱经呢,唱经,唱诗,都是一样的嘛,算犯戒吗?” “可、可是”善果直挠脑袋,直觉认为不对,可又反驳不了怎么办? “哈哈!”缘行不再逗他,小声道:“算我犯戒了,回去就念忏悔咒,这事儿不要同你师祖说。”顿了顿,又叮嘱:“更不要告诉你师父。” “哦。”善果仍是懵懵的状态,显然没转过弯来。 “今天很开心。”缘行突然叹了口气:“就让我放纵这一次吧!” 缘行与善果离开通海寺的时候,好多小沙弥都舍不得,当然对象是慧果,这孩子与他们都玩熟了,自要惜别一番。 惹得善果到了码头还在被缘行调侃,谁想到风水轮流转,单公子竟在此等候,更是将之前弹奏的琵琶送给他。 缘行推拒不得只能收下,接下来又是一番作别,两个和尚才登上北上的商船。 进了船舱,缘行将琵琶收好,心中感叹,当时下山的急,竟忘了携带琵琶,这可好,单公子给补上了。接着却又自嘲一笑,可惜不是二胡,二胡和瞎子才是绝配啊。 第九章 生 人死之时。不知精神趣向何道。未得生处。并受中阴之形。至三七日父母和合。便来受胎。一七日如薄酪。二七日如稠酪。三七日如凝酥。四七日如肉脔。五疱成就。巧风入腹。吹其身体。六情开张。在母腹中。生藏之下。熟藏之上。母啖一杯热食。灌其身体。如入镬汤。母饮一杯冷水。亦如寒冰切体。母饱之时。迫迮身体。痛不可言。母饥之时。腹中了了。亦如倒悬。受苦无量。至其满月。欲生之时。头向产门。剧如两石挟山。欲生之时。母危父怖。生堕草上。身体细软。草触其身。如履刀剑。忽然失声大呼此为佛家所言之生苦。 缘行认为没有攻略的旅行是不完美的,现在的情况刚好印证了这句话。他根本不知道,农历二月末的辽东竟然还下暴雪,天气也异乎寻常的冷。没有旅游APP,没有天气预报,更没有定位地图,让他北上之旅真的变成了一场苦行。 才一下船就来了下马威,大雪封道人畜难行。商队被困在驻地半月之久。因为冷,缘行除了必要都猫在屋子里,靠着火盆苦熬。善果则更郁闷,因为离开通海寺时,知客僧特意包了十几本佛经让他们带上,全是之前未读过的 等道路开通已经是三月下旬,出发没几天竟又开始下雨夹雪,本就难走的道路变得更加泥泞。 此时的东北地广人稀,刚刚建立的大雍统治根本未触及到这里,气候相比关内恶劣不说,荒野沼泽野兽遍布,四外更有未开花的土著野人和前朝的散兵游勇,乃十足的化外之地。 幸运的是这次并未遇到骚扰,用了十多天,终于赶到了三万成,短短四百里路,竟是比从济南到天津花费的时间还要长。 “哈哈,听下人说有和尚来找,我就猜是你这小子。”三师兄见到缘行上前便是一个拥抱,等放开将他上上下下仔细看过一遍,瞬间发现对方的异样,大惊问道:“你眼睛怎么回事?” 缘行只笑着小声吐出两个字:“神通。” 毕竟是还俗的和尚,多少知道些佛门隐秘,闻言了然,知道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忙将二人迎了进去。多日奔波,他们终于能洗个热水澡,吃顿好饭了。 宁沐虽是庶出,可到底出身大族,底蕴深厚。本次行商带足了仆从和护卫,住的宅子很大,一应用具虽比不得关内,却也算豪奢。不一会儿,就有下人将精致的素食端到桌上。 他和缘行多年未见,饭桌上一直为二人夹菜,听缘行讲述他还俗后发生的种种颇为感叹,也将自己的情况说了出来。 由于北上艰难,他将母亲安置在天津,原本打算半年便回转,谁知到了辽东妻子才发现怀有身孕,只能先买个宅子住下,否则此时他已在天津,更不会与天禅寺断了联系,劳得缘行跑这一趟。听缘行竟也在天津上船,免不了又是一番唏嘘。 席间,宁沐妻子也捧着大肚子出来见了一面。 缘行看不到对方容貌,可光听声音和说话语气就能判断出是一个爽利的女子。 “小师弟长得这般标致,不如学你师兄还俗吧,跟着行商,也算个活计。做和尚有什么乐趣?”众人闲谈几句后,师嫂突然笑着说道:“嫂子认识些好女子,肯定给你选个称心的。” 缘行还未反应,宁沐却是将口中茶水喷了出来,急声呵斥:“小玲别胡说,缘行可是天生佛子,师门寄予厚望的。”顿了顿又放缓语气:“师父说他慧心澄明,岂会被你那些姐妹勾搭去?” 师嫂横他一眼:“姓宁的,当初你还俗可不是老娘勾搭的。”两人竟旁若无人的拌起嘴来,却也不再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了。 还俗的问题,勾起了缘行的伤心事,忍不住又多吃了一碗饭。 后来听宁沐说起,这个嫂子还是武林世家出身,难怪这么、直爽。 就这样,缘行和善果安心在宁家住了下来,只等师嫂分娩做完月子后一同南下 三万城很小,对外称城,其实就是一个有个矮城墙的镇子,原本只是收购皮货山参的临时驻扎点,后来渐渐的发展起来,此地虽然物产丰饶,可毕竟人少,经过百余年也只是这般规模。 得益于来往的商队,吃得用得并不贫乏,虽比中原差了些,可在此时的辽东也真算是富裕了,也正因如此,此地鱼龙混杂,看似繁荣的表面下其实暗潮汹涌。 时间到了四月,城内气氛突然微妙起来,宁沐说有个大商人似乎得罪了附近山头的一伙马贼,眼下城里多了不少人,此地不宜久留,他已经着手开始清点财物,为南下做准备。 可人算不如天算,宁沐已经备好舒适的马车,打算第二日便离开的时候,附近几百里的几伙马贼竟然集结到一起攻城了。 宁沐出身的宁家是武林世家,他在三万城出过几次手,在此地很有些名声,所以此次北上虽然只带了二十几个护卫,却无人敢轻视。出事了本地商会会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出身名门的他,所以他也要参与防守。 这里根本没有军队驻扎,防守的都是各家商队的护卫,能来这里行商的,手下护卫可谓各个彪悍,武器也精良。马贼人数虽多却只能无功而返。 但宁沐返回吃午饭时却忧心忡忡,妻子问起,他只说是累了。饭后悄悄找到缘行:“这事儿不对,马贼明显只是虚晃一枪,恐怕还有后手。” “师兄是怕守不住么?”缘行一惊,忙问道。 “马贼在侧,大量人手就这样被牵制在城墙,我是怕城内出事。”宁沐叹道:“守城我不得不出面,宅里的平安就靠你和师侄了,我留下十个护卫,若有事情派人通报,我会即刻返回。” 事情似乎没有向宁沐猜测的方向发展,商会派了个管事出去谈判,承诺了一些财货,马贼软绵绵攻了两次城就退走了。城里紧张的气氛一下子放松下来。 宁沐大感不妙,连忙去找商会会长,回来时咬牙切齿地对缘行道:“我总感觉事情不可能这般简单便结束,马贼此次出动这么多人显然不是一些钱财就能满足的。” “商会没有安排?”缘行感到吃惊,按说能把买卖做到这里,这些商人应该对马贼土匪的习性非常了解才对,怎么会这么轻易相信对方,不作任何防备? “有安排,也只是各家加强防备而已。”宁沐郁闷,他那由高手组建一支联防队伍,以策应突发变故的提议被否决了:“说到底,没人肯将自家的好手派出来。” “眼下能出城么?” “就怕出城遇到围堵,那真是没命回家了。人少强冲到山林也许有一线希望,可你嫂子这样,我怎能放心啊!”宁沐叹了口气,又接着道:“五十里外有座白头寨,过去只抢蒙古人,对汉人却秋毫无犯,在这一带名声极好。我去年北上时曾帮过寨主一次,之前我已派人拿了信物求援,希望还来得及。” 宁沐说完这句就招来管家,吩咐下人紧闭大门,所有人和重要财货集中到一个偏僻的侧院,护卫全副武装时刻戒备,万一发生什么变故不要管其他,只管守住这个院子。 期间有商会派人来请宁沐参加“庆功”,也被婉拒了。就在这样的氛围下熬到晚上,该来的还是来了,先是四周传来喊杀声,接着远处便有火光冲天而起,显然是有内应开了城门放马贼进来了。 偏偏就在这紧张的时刻,三师嫂动了胎气即将分娩。 第十章 死 一方是亡命之徒,此前纠集人手,安排暗子布局,为的是了断恩怨获取财物,甚至灭了三万城。而一方是豪族商贾,为了自身平安更不会轻易妥协。 或许是之前宁沐的警告有了效果,让商会多少有了警惕布置了些人手在城门等紧要地带。三万城内的乱象比预想中要好得多。 进了城的大队马匪都去攻伐有钱有名的大商人宅子去了,宁府地处偏僻,到这里骚扰的人不多,也没有形成规模。 “诸位,钱财各位随便拿,这院子给个面子不要进了。”宁沐就站在院子大门内侧,有马贼到这里,他便会说上一声类似的话。 有些匪徒看了眼护卫手上闪着寒光的弓弩,乖乖转向别处。有的仗着自己这方人多就无所顾忌了,一场厮杀不可避免。 宁沐之所以选这座院子,是因为这里有一处陡峭的山崖,而房屋就建在山崖下,这样就不用分人手防御后院,极大的减轻了压力。 现在的情况就是,院门有宁沐和几个好手看顾,两侧翻墙而入的贼人由其余护卫对付,闲杂人等一律进房躲避。而缘行和慧果两个出家人则死守三师嫂所在的产房大门,一旦有漏网之鱼到了跟前几棍撂倒。 在大师兄的严厉监督下,缘行这几年练的最多的就是轻功和暗器。 轻功很普通,只是一种江湖普普通通的提纵术,除了能跳得稍微高些,跑的快一些,唯一的优点就是不怎么耗费内力,持久力长一点,根本达不到传说中踩叶飞纵踏水无波的地步。 而暗器就很难练,不但要求准头,还要听风辨位,掷出的武器更要有力道,没个几年苦练根本无法形成战斗力。缘行练习时用的是石子,因为这种东西获取方便,杀伤力不大,很适合出家人使用,也适合他这种新手。 现在他无比庆幸大师兄有先见之明,第一次厮杀,这本事就派上用场了。眼下他手中就握着善果搜集来的石子,如果有人要翻越墙头,他便几个石子射去将人打下来,到时自有护卫的刀剑伺候。 就这样,一连击退了五六波敌人,本方的情况竟还算不错,除了有几人受伤,无人死亡。对方就惨多了,三师兄下了杀手。 缘行将善果拉到自己的身后,能清楚地察觉到对方在瑟瑟发抖,他其实也在抖,却只能强自镇定。 前世连鸡都没杀过,更没见过死人。讽刺的是现在成了出家的和尚,首次下山游历却要经历一场惨烈杀戮。他虽然看不见血,却明白那短促的惨号意味着什么。 一声声绝望的惨叫和痛苦的哭声萦绕在耳边,惨叫在身前,是敌人临死时发出的。哭声在身后,声音的主人是三师嫂。城内乱了一整夜,三师嫂也痛苦了一整夜。 身后一扇门将这里分成了一生一死两个世界。门内,母亲因母爱。正以痛苦换取孩子的新生;门外,敌人因贪婪,正以惨号迎来自身的毁灭。 他理解三师兄,对方也没杀过人。此刻为了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只能选择痛下杀手。易地而处,他到了这种局面可能也会做出这种选择。如果事态再这样发展,他已做好心理准备杀人了。 正自胡思乱想间,突听得宁沐哈哈大笑:“援军来了!” 而也就是在这声大笑之后,缘行身后房内传出“哇哇”的婴儿啼哭之声,孩子顺利出生了 三师兄的求援得到了回应,白头寨大当家亲自带着人手赶来支援。马贼与三万城被迫重新谈判。而作为调解方,每家商户必须提供物资给白头寨作为酬谢。 “这孩子是个有福的”宁沐抱着儿子,一直在笑着,丝毫不见整夜争斗的疲累。这次宁府不少房屋遭到泄愤焚毁,大部分的货物也被洗劫一空。而做为商会的一分子,他也要上交一部分财物给白头寨。 但这些相比孩子的平安降生,都不算什么了。 奇迹的是宁家这边只有两人受伤,在场众人直呼侥幸,此时见主家这般高兴,自也是跟着开心,围着宁沐恭维个不停。 缘行也笑着,却没有凑上前去,而是抱着棍子席地而坐。一夜的紧张,让他深感疲惫。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兰因絮果,必有来因”脑子里突然闪过这句话。事实上如果没有宁沐之前做的种种准备,这次危机还不知道要发展到什么程度,恐怕也要和别家一样死伤一些人才是。 “这次你做的很好。”金蝉的字突然出现。 “我似乎没做什么吧?只是打个下手而已。”缘行在心中念道:“这是不是也算犯了杀戒?” 他没有直接杀人,但被他棍子和暗器敲倒的也有几个,这些人是什么下场自不必多说。当时未做多想,现在反应过来不免惴惴不安,心乱如麻。虽然自问再来一次他也会这般做,可确确实实是犯了戒律。 “你的心是善的,未曾迷失自性,造成的果便是善果,不会有恶报的。”金色字缓慢浮现:“你肯定知道福祸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这句的意思,相信你将来会有自己的判断。” “那就好。”缘行长嘘口气,紧接着却一愣,原来佛家戒律已经深刻于他心头,再抹不掉了 第十一章 高僧 天刚蒙蒙亮,正是清晨最安静的时候,此时,停驻在河中的一艘客船上却传来隐隐约约的诵经声。 “师叔,咱们快到济南了,过几日回了寺里,正能赶上端午吃粽子哩。”早课结束,善果收起经书,笑嘻嘻地对在一旁的缘行说道。 “是啊,该回家了!”缘行一愣,也接了一句,语气却有些飘忽,三万城一场厮杀后,接下来的旅程非常顺利,四月中旬抵达天津,在三师兄家盘桓几日后才搭上了南下的船只,现下距离济南城只剩下一日船程。 这一来一去已将近一年时光。他修炼的神通颇有进展,双眼早不是漆黑一片,已经能模糊看到些光影了,他有预感,回到天禅寺用不了多久,就是他重见光明的时刻。而真到那时也该回家了。他十分喜欢寺院生活的安静无忧,心中却又想念家中的父母亲朋,而这种复杂矛盾的心思,自船只进入大运河后便一直伴随着他。 “小和尚竟是近乡情怯了?这可不像个出家人。”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语带调侃。 “贫僧学业不精,自不如道长洒脱。”缘行转身合掌道:“张道长起得好早,昨夜可睡的安稳” “如果没有你们两个和尚念经,老道我睡的会更好。”缘行口中的张道长哼了哼。 缘行微微一笑,却不理他,而是对着张道长身旁道:“小养道,不如来做我的徒弟吧。”说着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摸索着打开,俯身递到面前:“跟我上山,蜜饯随便你吃。”这当然是句玩笑,每日一次的诱拐行动,只为气气这老道。 “你这光头真不是个东西,诱骗小孩子的事也做得出来”果然,张道长立刻跳脚。 他身旁那粉雕玉琢的八九岁的小道童张养道却已习惯两人之间的作态,十分淡定地从纸包中掏了一把出来:“谢谢和尚哥哥。”一边还分了一半给笑嘻嘻看热闹的善果,然后一个小和尚一个小道童就含着蜜饯,跑到尾看船老大起锚去了。 那张道长扫了眼笑呵呵的缘行:“你真看上养道了?就让他跟了你又如何?” 这下缘行笑不出来了,没想到对方这次竟会这般说,他只是开玩笑啊。不说他马上要走没有时间教徒弟,养道养道,单从这个名字就看出小道童的师长对他有着怎样的期待,怎会让他弃道入佛呢? “我就喜欢你这一点,不像别的和尚一般装模作样。”那边张道长却笑出声,显然为扳回一局高兴。接着又盯着缘行的眼睛,羡慕道:“老道观察你也四五天了,你非天生目盲,是在修炼神通吧?” “是天眼通,却让我吃足苦头。”缘行撇嘴,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平和淡定的气质,他旅途上的人缘都不错,面前这个虽然是个道士,两人年纪也相差颇大,却格外谈得来,是以也不愿维持什么高僧的作态,想什么说什么。 张道长叹息一声,语气感慨:“当世灵气衰微,神通难现,老道我云游天下,深感修行之不易,你年纪轻轻竟有此机缘,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缘行摇头叹息:“贫僧刚受大戒,还是个学僧,不敢谈什么成就。” “起码有钱啊。”张道长突然来了一句。 缘行一愣,不觉莞尔。别看他自称贫僧贫僧的,却并不贫困,下山前大师兄备足了银两,回程时三师兄也给了足够的行仪盘缠,就连诱拐小道童的糖果蜜饯都是三师嫂强塞的,足足有两大包。远不是普通行脚僧可比,眼下可谓满袖金风,吃喝不愁。相比之下,张道长可是真的贫道,上船时还是船老大看在他是出家人的份上免了些船钱才成行。 这边两人正聊着,善果和养道两人跑过来。 “师叔,昨日你同我们讲了华山论剑的故事,我们很受启发。”善果到了近前,拍着胸脯说:“我辈行走江湖怎能没有自己的名号?我和养道商量了一下,自己起了个威风的。”身后养道跟着点头。 缘行闻言一呆:“你们两个想的什么名号?” “我号乌山道人。”善果仰着头。 “我要叫斩蛟散人。”养道跟上。 这什么跟什么?这两逗逼是怎么想的?乌山,斩蛟,这和华山论剑有毛关系? 就在愣神间,双眼间竟闪过一丝冰凉,视野竟变得清晰了些,已能看到面前几人的轮廓,这让他大为吃惊。 神出鬼没的金蝉出现:“这是因果功德,你与未来的佛门高僧有半师之缘,功德之力对你大有益处。” 谁?善果?高僧?缘行咧嘴,实在不敢相信这时字都认不全,念经都磕磕绊绊的善果未来竟然是佛门高僧。 “善果,号乌山道人,青州人,幼年出家,通晓佛典,中年时遍参京城诸多禅师,其人行止大度武功卓绝,时人称其有豪侠气概,后于济南郊外建佛兴寺,印制经并主持了大藏经的翻译,大雍永佳二年,他被召入宫廷,五年后辞归,闭门苦修直至圆寂,享年95岁。” “善果啊!你这名号起得非常好,太妙了。来,让师叔摸摸。”缘行感叹着将手抚上对方头顶,恩,高僧的脑袋果然摸着不一样。接着“啪”一声拍了一巴掌。“摸着都扎手,一会儿赶紧把头剃了。” 善果:“” 第十二章 回归现代 缘行回到天禅寺就进入了静修模式,只等着眼睛复明。这一等就是几个月的时间,转眼又是一年的秋天。进展比预想要快很多,金蝉预计的两年时间还没有到,他就修炼成了天眼通。现在随时能够回返现代世界。 可人类都是有感情的,在这座天禅寺,他足足生活了十六年,人生有几个十六年?这些年,虽然苦困,甚至要挨饿,可这里毕竟为他遮风挡雨,让他顺利成长,寺里的人也不曾苛待他半分,师父和方丈以及师兄更是教导了他一身的本事。如今要离开,岂是一句舍不得可以概括的? 临走前一天,他静静走遍了寺院的每个角落。每到一个地方,自己当初在这里练武,劳作,学习的情景总是在脑中浮现,挥之不去。 当晚,他进了师父的禅房,跪下施礼:“师父,弟子要走了。” “走?”师父福广有些诧异:“你能到哪里去?” “四处游历,也回家看看。”缘行将头压得很低。 “家”老和尚愣神半晌,才道:“我知你心大,从你入寺便有预感。罢了,你要走便走吧,只是要记得回来看看。” 缘行一呆,之前想说的话哽住了,眼圈泛红却是不作答,重重磕了三个头,他心里清楚,自己这一去恐怕再无机会回来了。老法师凝望他,似是明白了什么,叹道:“去吧,去吧”声音竟有些哽咽。 第二日天不亮,缘行就收拾行装,谁也没惊动,悄悄的出了寺院。待行出不久突然心中有感,转头便见一道消瘦的身影默默伫立在寺门处,他抽抽鼻子,脑中闪过这么多年与师父的一幕幕,眼泪再忍不住了 “何必这么悲伤,你又不是不再回来了。”金蝉的出现如往常一样突然。 “啥意思?”缘行一下子僵住了。 “你与此方世界牵绊颇深,必将返回了结因果。” “咋不早说。” “你没问。”金蝉的回答让他咬牙切齿。 “狗系统。”缘行骂了句,然后擦了擦眼泪,转身对着寺院方向用最大声音喊道:“师父,我会回来的” 缘行自认为练武多年,已经算是一个武功高手了。但他算错一点,武功高不代表方向感好,在现代社会大开发背景下的森林公园边缘竟然能迷路三天,也是没谁了。还算幸运的是,等到他携带的干粮吃完,正打算挖点野菜山菇吃的时候,遇到了巡山的护林员。 在好心的护林员指点下,他终于知道自己的位置。其实,只要他当日在传送的位置向东直线走上三个小时,就会看到国道。再不济也可以朝山上走,山腰上就是当地很有名的景点。如果方向错了也不怕,只要爬到山顶就有缆车坐了。但他一条都没选,而是神奇的寻着一条人工小径绕着山进了原始森林,越来越深入,越来越深入 等缘行扶着棍子出现在公路边的时候,已经是第四天的清晨。他看了看路上稀少的来往车辆,想了想,转身又转入林中。下山的时候特意穿了最好的一身,没想到会有这么一番折腾,衣角和袖口破了好几个口子,布鞋更是被剐蹭的不成样子了。 他心疼地将身上衣服收起来,他只有两件外袍,包袱里的虽然带着几个补丁,在这时却是最干净的了。至于鞋子便没有办法,只能先穿着。 换好衣服,将包袱重新系在身上,又上下打理了一番,他重新站到路边,伸手示意,希望某个好心人能顺路搭上一程。 可能是由于是清晨,人们只想早些回家。也或许他不是美女,手中没有挥舞着钞票,当然更可能是对他独特打扮和闪亮光头的忌讳,来来往往的车辆从他面前疾驰而过,无一停留。 他收回手叹了口气,不再指望了,眼下看来只能休息一会儿,顺着公路走回城里再说其他了。 正想着,远处却传来尖锐的警报声,循声望去,却见一长队的消防车自远处驶来,很快到了近前,车窗开着,露出一张张难掩疲惫,烟熏火燎的年轻的面容。 这是从哪里救援回来的消防战士。缘行一愣,接着整理了衣服,真心实意地躬身合十,口诵佛号施礼相送。 车队很长,等呼啸声远去,缘行才直起了身,迈步朝车队前进的方向行进。 “这位法师,要搭车不?”这时,前方车队最末尾的一辆警车突然停下,然后倒车到了他的跟前,副驾驶车窗放下,露出一张俏丽面容,满含笑意。 “好哇。”缘行一乐,也不客气,开了后车门坐了进去,心中感概,关键时刻还是人民警察靠谱。 可一坐上警车后座,他浑身的肌肉突然紧绷了一下,又瞬间恢复正常。 “阿弥陀佛,贫僧缘行,多谢诸位施主。”他合十笑道。 “这附近可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小师父这是从哪里来?又往哪里去呢?”说话的是坐在缘行身旁的短发中年男人,也就是这个人,让缘行上车时本能的产生了警惕,对方是个练家子,而且功夫不弱。 “贫僧常年在山上苦修,眼下是回家去的。”缘行口中答着,暗地里却不动声色的用出了刚刚练会的神通,开启了天眼。刹时,他眉心处泛起阵阵清凉,眼中的世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那个让他忌惮的中年人头顶更有一团红得发黑的气息盘旋。而他正前面副驾驶坐上的女警,身上却发散着蓝色的光芒,也颇为耀眼。 可惜这是他第一次运用天眼,并不知道面前浮现的各种颜色气息代表着什么。又好奇的转向车外,清晨的阳光照射下,眼前的世界五彩缤纷,各色光线交杂,天空中更漂浮着一缕缕的紫色气流。 那应该是灵气吧?竟然有这么强?其实在刚穿送回来的时候他便察觉不对了,似乎这个蓝星的世界比之在天禅寺中的灵气要浓郁不少,询问金蝉,对方似乎又进入了沉睡,怎么都唤不醒。 看来这个自己以为和平安定的世界也不简单啊。正愣神间,那中年人却显得很热情:“法师家在哪里,需不需要我们提供帮助?” “呃。”缘行回过神,挠了挠光头:“贫僧是岛城人,这次下山既为回家,也为苦行。帮助什么的就不必了,咱有手有脚,总是饿不死的。”他拒绝了对方的好意,本能地不愿与官府中人多做接触,因为这往往意味着麻烦。 “好巧,你和小夏还是老乡呢。”中年人似乎没有察觉出他的疏远,语气依旧热络。而他口中的小夏,也就是副驾驶座上的漂亮女警花闻言却诧异地回过了头。正与缘行对上脸。 缘行不由失色,急忙转过头,可看清那中年人的面貌时更是大惊,强忍着才没有出声,闭目低头,尽显慌色。心中不由暗骂,这该死的天眼通,明明天眼在眉心却让他当了两年的瞎子不说,谁想到还有这种后遗症。 实不是我们的缘行法师山中潜修多年凡尘不染六根清静视美女如红粉骷髅,怎么说呢,有些东西看的太清楚反而不是好事,而所谓的清楚,就是连脸上的小坑,皮肤的暗斑,粉底下的螨虫都能看的明明白白。 本是众人眼里的美女,可在此时的缘行看来,那些许的缺点却在眼前不断放大再放大,到最后简直不忍直视。 他强收了神通,悄悄抬眼,正与小夏对了个正着,又低下头去,这后遗症还在,好尴尬怎么办?想了想,他双手合十在胸,口诵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美女小夏见他这样子,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当眼前这和尚从小修行没见过美女,有些念经念傻了。 那中年人却是将低头诵经的缘行从头打量到脚,眸中微光闪动,若有所思。 缘行连诵了六遍经,车队终于到了市区,到了一个路口便道了声谢,找了借口下车远遁。 却不知道,车上的中年人见他走得有些远了,看了看表,对前面的司机吩咐:“咱们先不忙回去,慢慢开车跟着这个和尚。” “啊?”小夏奇怪地回头:“队长觉得这个缘行和尚有问题?” “这人看着年纪不大,身上有股檀香味儿,像是庙里出来的。”中年人笑了笑:“不过他双手有很厚的老茧,动作也利索,是个练家子。” “也许人家就是武僧呢。”小夏仍是不解。 “所以说你是新手,观察力还不够。这人左手腕有一块金色的纹身,现在哪个正经和尚纹身啊?”中年人挑了挑眉:“他刚才不敢看人的样子你没发现?真以为人家事念经念傻了,看着你这个美女走不动路了?” “你是说他心虚?那他还敢上咱们的车?” “也许吧。”中年人的语气仍是不紧不慢,顿了顿,却又不太敢肯定的说了句:“总之这人有古怪,先跟上看看” 第十三章 审问 “姓名?” “缘行” “我问你真名。” “秦、秦空。” “性别?” “男的吧?” “噗!”小夏警花瞪了眼身旁不小心笑出声的记录员,又转头向桌子对面,沉声说道:“严肃点,这里什么地方你不知道吗?” 缘行郁闷地挠了挠光头:“法号缘行,俗名秦空,男,无业,宗教信仰佛教,未婚,岛城大学在读博士生。之前不是已经做过登记了吗?”他现在身处平山市警察局的审讯室内,虽然没有上手铐,可面前两个警察的态度却让他有种自己是犯人的错觉,很不自在。 “就你还博士生?”小夏一脸意外,上下将面前坐着的和尚重新打量一番,猛地一拍桌子:“为什么去行骗。佛教协会规定出家僧人不允许外出化缘,你不清楚?” “啊?有这规定?”缘行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弱弱说道:“贫僧只是托钵乞点素食,不受钱财,怎算骗人?顶多算乞讨,这你们也管?再说,谁规定和尚不能上学了?” “老实交代你的真实身份,到平山到底有什么目的”小夏站起身,走到了和尚身前:“你提供不了任何的证件。我们完全有理由怀疑你是在逃嫌疑人。” “嫌疑人?”缘行大感冤枉:“我的所有身份证明出家的时候都丢了啊,我不是提供了身份证号,你们可以去查啊。”他就说这事儿不对,进城后他实在饿得没法,只能取出铁钵化缘,可还没讨到东西就被带到这里,显然,之前就已经被对方怀疑了。 “我们会查的,千万别让我们查出你有什么问题。”夏晓楠笑了下,突然凑到他的脸前,盯着他的眼睛:“你不心虚,为什么不敢看人?” “阿弥陀佛。人之皮囊脱不开皮肉白骨,施主在贫僧眼里只是红粉骷髅罢了。”缘行口诵佛号,不动声色地偏了偏头。这时候他的眼睛已经恢复了正常,但面对这张脸,心中却忍不住去想之前的所见,难免别扭。 “你”夏晓楠被气住了,自己好歹也算个美女,可面前这和尚满脸的嫌弃是几个意思?她将手中的记录本往桌上一摔:“你在这里好好想想该怎么交待吧!”说完便向同事使了个眼色,两人出去了。 缘行扫了眼旁边那张巨大的镜子,好歹看过电视,知道这是什么,但他又没做亏心事,毫无心理负担。 这一折腾又是将近一个上午,算下来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无奈的摸了摸肚子,只能在椅子上盘腿打坐,一为打发时间,二为忘却饥饿。 而在隔壁,夏晓楠气呼呼地将审讯笔录摔到桌上,而之前同乘一辆警车的中年队长正在检查桌上的一堆物品。 “被打击到了?不被你的美色打动,我倒真相信他出家人的身份了。”中年队长见她这个样子,不由一乐,他指着面前桌面上的东西:“看看,还是个苦行僧,穷的一分钱都没有。” 夏晓楠好奇看去,东西挺杂,一座不知材质的小佛像、水囊和铁钵、一件袈裟,一件破破烂烂的僧袍,几本书,竟然还有一把琵琶。她翻了翻那几本书,都是手抄的佛经,字迹工整,还是线装仿古的。 “我说老李。”她白了不着调的队长一眼:“之前不是说好悄悄跟着么,怎么突然变卦了?” “本以为这和尚是见到警察心虚,谁知道”老李队长叹口气。 见他说起这茬,夏晓楠噗嗤一乐,她就没见过这么怪的一个人,清早街道上人来人往,这个和尚竟然谁的脸都不敢看,好像见了鬼一样避之不及。她却不知道,缘行真的是一路走,一路面对“妖魔鬼怪”,躲避不至于,而是恶心 “所以干脆把人带回来问问得了。”老李也笑了下,却又瞬间收敛,严肃道:“看来之前的猜测是个误会,待会儿核实身份后,送到救助站吧,我怀疑他精神有些问题。” “精神疾病?我看他说话挺有条理的啊。我看是念经念傻了吧。” 正在这时,和夏晓楠一起的记录员推门进来:“按这个和尚提供的身份证号,还真在系统了查到了登记信息,竟然还是失踪人口。”说着将一份打印件递给队长。 后者仔细看了一遍又转交到夏晓楠手中。 只见上面写着:“秦空,男,汉族,岛城人,公元1996年出生,于2022年在胭脂湖失踪,失踪前为岛城大学材料科学与工程系在读博士生” “这个和尚又呆又傻,审美还有问题,竟然真是博士生?”夏晓楠惊道。 记录员:“照片和本人对上了,资料上着重强调其左手腕有金色莲花纹身,图案完全符合。已经联系过岛城方面,反馈很快,那边已经派人带着这和尚的父母往这边赶了。” “理工男竟然开始信佛了,难道科学的终点真是神学?”夏晓楠撇了眼队长:“还真让你说中了,搞不好这人真有精神问题,受了什么感情刺激?” “别在审讯室关着了,将人请出来吧!”队长将桌上的杂物重新收拢好,口中吩咐道:“把人看住了,别让岛城同事再白跑一趟。也不知道这小年轻怎么想的,一千多里地呢,跑这里出家” “这是饿几天了?” “第六个大馒头,还在吃。” “不会吃出问题吧?” “这个和尚看着这么瘦,饭量怎么那么大?” “看那衣服上的补丁,要不是光着头,我还以为咱警局又接待要饭的呢。” “别胡说,现在乞丐才有钱呢” 警局食堂内,缘行甩开腮帮子,好似饿死鬼投胎,三两口一个馒头下肚,不带喘气的。 夏晓楠看着眼前和尚一口气吃掉了十个馒头,她就没见过这么能吃的,这得有多饿啊? “那个,你能慢点吃吗?”周围的目光都盯上了自己这桌,虽然不是针对她,可也让她好不自在,毕竟人是她领来的,可别撑坏了。 缘行虽然已经决定破罐子破摔,可面前毕竟是管饭的施主,总不好驳了面子。 用半块馒头将餐盘中最后一点汤水擦拭干净,然后一口放到嘴里咽下肚,他满足地长吁口气:“贫僧饱了。”其实和尚吃饭有各种规矩,相当注重礼节,只是他这几天爬山钻林消耗大,又两天滴米未进,饿得实在狠了。面子,面子有肚子重要吗?有吗? “你吃这么多,晚饭还能吃进去吗?” “过午不食,贫僧一天只一餐,无碍的。”缘行笑道。 “你的情况已经通知岛城方面了,”夏晓楠盯着他:“你父母正往这边赶,你未来有什么打算么?” 缘行闻言,面上的笑意渐渐淡去,陷入沉默 第十四章 金蝉 也许因为之前“离家出走”的前科,吃过午饭,缘行未被放出自由活动,而是被送到这个郊区警局的一个未挂牌的房间,这是怕自己再跑了啊!默默吐槽了句。他扫了眼四周的摆设,地方不大,有沙发桌椅,饮水机电视,显然是做接待用的,值得一提的是这里有一面巨大的玻璃窗,室内人的一举一动,在外面办公的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他随便找了把椅子,结双跏趺坐,参练那副观想图,因为他需要想些事情,在这种状态心里想什么,金蝉都不能察觉到。这也算是修炼神通的一个好处了。 他不能不小心,他知道自己的想法甚至是一个念头,都逃不过所谓功德舍利的金蝉窥探,不得不忌惮,小心防备。 父母之恩,云何可报,慈如河海,孝若涓尘。 刚穿越到古代那几年,缘行以为自己回不去了,他总是梦到自己敲响自家房门,一家人仍和和美美生活在一起,但每次梦醒,心就失落几分。 后来时间长了,这种思念被他压在心底,似乎淡了,偶尔闪过的,是对不能侍奉双亲的遗憾。 金蝉出现给了他回家的希望,对他来说,父母在才是家。 现在回来了,即将见到父母,可内心闪过的除了欣喜,更多的却是愧疚和不安。 他愧疚的是,父母都是知识分子无神论者,现在看到自己出家当了僧人,会有多失望和伤心。 而让他产生不安想法的,是金蝉。 金蝉不可信,身上疑点颇多: 第一、金蝉表现的很人性化,自己骂了一句“狗系统”,立刻就遭到对方报复,被传送到这离家千里外的陌生森林里。这次的迷路也很可疑。他不相信自己穿越十几年就变成了路痴,更看不到景区各个路径的路标,这次偏偏就每个都错过了,要说没有它影响自己的感官,他可不信。自己穿越变成小孩,身体再不能接受荤腥,再加上这次的迷路事件都说明一件事情,金蝉称自身被分割功能稀少,这是假话,起码并不如它表面上说的功能那么少。 第二、金蝉每次出现都太及时了,不像是功德消耗过大陷入沉睡的样子,对方一直在暗搓搓的观察自己,它在隐藏什么? 第三、是什么原因让金蝉变得残缺?据它所说是前任佛门行走做的,既然能成为一方佛家大能,资质暂且不提,心性也应是出类拔萃才对,是什么让前任宁愿受多年魔火焚身之苦也要炼化金蝉?金蝉只说苛刻了些,那所谓的苛刻,要到什么地步? 第四、也是他最不安的,金蝉曾说了一句玩笑话,自己的前世与佛祖签了“合同”。那么问题来了,金蝉是专为佛门行走服务的,真按他所言,自己前世就是佛门行走,呵呵,细思恐极。作为仇人,金蝉会怎么对待自己? 出家人安心修行必须做到两点,斩情丝断俗缘,自己修行童子功,并不想碰触感情之事,不提也罢。可自己不是孤家寡人,他双亲俱在,更有一帮亲戚朋友,这俗缘该怎么断?现在看来金蝉似乎颇为温和,对自己没有丝毫的强迫举动。但是,能把“前任”佛门行走逼到那种程度,会是什么善茬? 而且金蝉有人格,那就会撒谎,以上信息都是金蝉提供的,其它的问题也是不尽不实,显然是有所隐瞒。自己没有其他的信息来源,不知道对方来自哪里,有什么目的,是什么性格,甚至到底是不是佛门的“系统”都不敢肯定。 有这么一个大炸弹埋在身边,谁能安心? 在找到应对办法之前,缘行不能有任何针对金蝉的举动,甚至连一些小心思都要小心翼翼的隐藏起来。 所以他目前甚至之后的许多年,只能、也必须是一个信仰虔诚的和尚。 脑中闪过此番种种,亦做下决定。 渐渐的,他脸上变得无悲无喜且安详平静。意识放空,再感受不到周围嘈杂和时间流逝,无事无心,内外皆空,真的入定了 夏晓楠填写着凌晨跟随消防队到郊区救援灭火的相关报告,显得心不在焉。她的调令批下来了,近几天做好交接便会调到家乡岛城工作,明明是自己所求,心中却着实舍不得这里的人。 正想着心事,耳听得一阵嘈杂,抬头只见负责接待的民警正向一群人说着什么,时不时还指向自己。 发生什么事了?夏晓楠刚要问,只见那群人中一对气质不俗的五十几岁的男女快不走到自己面前。 “警官,我儿子在哪里?听说是您在负责这件事?”说话的是女子,雍容华贵的脸上此时满是恳切焦急之色。 “您儿子是?”夏晓楠下意识地问了句。 “他叫秦空。”女子答道,她双目红肿,显是刚哭过的。 夏晓楠这才想起被她仍在一旁接待室的和尚:“是他啊,您二位是他的父母?” “是的。”女子点了点头,显得很是急切,与之相比,她身旁那个气度沉稳的男人却始终阴沉着脸。 夏晓楠有些同情地看着面前的夫妇,岛城离这里一千多公里,没有直达的航班,上午刚刚打电话过去,下午还没下班人就到了,显然是先飞商都再转乘的高铁,一路也颇为辛苦。 这呆和尚真是不让人省心,累得父母这么操劳,不孝顺。她心里骂了句,领着二人到了接待室前,指着窗内打坐的和尚:“就是他了。” “这和尚也真能耐,这都一动不动坐五个多小时了。”旁边有警员感叹了声。 但那对夫妇却是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了,虽然之前看过照片,确定就是自己失踪两年多的儿子,在飞机和高铁上已然激动过了,可面对真人,压抑多时的情感再控制不住,女人的眼泪瞬间流淌而出,一直沉着脸默不作声的丈夫此时竟也红了眼眶。 也许真的有血脉亲情的感应,室内缘行突然睁眼,转头望了过来 第十五章 父母 秦父秦成济,发表过几本史类书籍,参加过不少电视台的讲坛节目,每年的收入不少,现任岛城大学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教书二十余年,门生故旧无数,在国内都小有名气。而秦母翟之柔做了多年管理层,认识不少警界领导,所以他们儿子失踪,在本地颇受重视,也惊动了不少的人,可惜两年来一无所获。 接到平山的消息,夫妻二人起初不敢相信。因为在翻看秦空物品的时候,无意间找到一本笔记,看痕迹应该是失踪前不久写的,中间一大堆的字像诗句,也像歌词,凌乱、颓废、满满的厌世倾向,这让二老眼前一黑,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儿子自杀再也回不来的思想准备。 看了照片才确信自己儿子没死,而是出家当和尚了。原本要迫不及待的视频聊天了解些详情,当时正好和秦父在一起的心理学专家却制止了他们,因为根据平山警方传来的信息,缘行出现过走路低头,害怕与人对视的情况,再加上之前的突然离家出走,专家推断对方很可能患有对人恐怖症或是抑郁症甚至是精神分裂,不宜多受刺激。 所以二老小心翼翼生怕刺激儿子发病。除了最开始见面一家人抱头痛哭了一场,这一路上没问他两年前为什么失踪,更没问他为什么出家。只提些无关紧要的小问题,当晚由警方开具证明,连夜坐高铁又转搭飞机,第二天凌晨回到了家。 缘行的房间摆设无丝毫变动,这让他有种自己并未离开两年的错觉。他将包袱随手放下,可能是因为一路奔波的疲惫,内功有成后这几年第一次没有打坐替代睡眠,而是侧身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闭上了眼睛。 一觉醒来已是中午,母亲整治了一大桌的菜,全是儿子喜欢吃的。饭桌上,二老直愣愣的看着缘行低头吃饭,那些以前爱吃的却是碰都不碰一下,只夹了些素菜入口,他们相互对视一眼,秦父叹气,秦母眼眶又红了。 缘行吃了几口,将筷子放下,父母这样的表现,他也吃不下啊,觉得还是要稍微解释一下,开口:“那个,爸、妈,我失踪是因为得了机缘,上山修行去了。”他扫了眼,站起拿过餐厅盆栽中装饰用的石头,手掌微微用力,那坚硬的石头便化作一堆粉末。 老夫妻看着这一幕顿时呆了。 缘行笑了笑,继续道:“学习真功夫的机会难得,来不及告诉家里,山中偏僻,更不能与外界联络,这不刚学有所成,我就下山找你们了。”有所隐瞒,但他并未说谎。 这时候秦家父母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听他这么说,秦父讽道:“你那是找我们吗?钱都不带,身份证明也没有,你是等我们去找你吧?”这一路观察下来,发现自家儿子说话做事条理清晰,并不像专家朋友说的那样精神不正常,是以说话也没有之前那般诸多顾忌。 “在、在山上生活久了,很多事情忽略了。”缘行不好意思的挠着光头,他原本的打算可不是这样,而是准备街头卖艺,凑得一些钱直接回来的,没想到会被带到警局里。 “现在这世道不太平。你学些功夫也好,起码能够自保。”作为人脉广阔的高知,秦父有不少渠道了解一般人碰触不到的领域,也多少知道一些世界的真相。 “那,那你真的出家了?”秦母更关心的是这个问题。 缘行点头:“师门规矩大,想学本事必须出家,我已受戒,法号缘行。”说完他整理下衣服,郑重合十施礼。 “不能还俗么?”秦母追问。 缘行不答,躬下去的身子久久未直起 因为之前有说明过午不食的情况,晚饭时缘行呆在房间,有些生疏地打开了笔记本电脑,他已发觉当前世界灵气浓郁,显然这个蓝星并不如自己先前以为的那么单纯和平。那么一些奇闻怪谈和灵异网站上的某些信息就很有研究的必要了。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类似见鬼,神秘失踪,恐怖案件的消息在网上一大堆,而在政府的有意压制下,一般不知情的人可能只是觉得好看有趣,缘行却能从中间得到不少的有用消息。 夜里,秦父进入缘行房间,两人作了一番长谈,先是各自聊了这两年的生活情况和身体状况,缘行挑着能说的修行趣事说了,也谈起了自己师门长辈和师兄,气氛融洽。 似乎因为这两年的分别,经过痛失爱子又失而复得的大悲大喜。秦父今日异常的慈祥,不再端着大教授的派头,主动融入进儿子的谈话中。 缘行早过了叛逆的年龄,看着以往严厉的父亲双鬓白发,莫名心酸。 “听你这么说,我们也就放心了。”秦父勉强笑了笑,取出一个笔记本递给他,说:“这是你失踪后我们找到的,里面的东西是歌词还是诗词,看了这些,我还以为你想不开自杀去了。”到这里,又叹了口气:“我们去认过几次尸体,每次心若死灰的去,侥幸的回来,当时总安慰自己,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缘行接过翻开,面上露出尴尬之色,这是他刚穿越到蓝星时自己随手抄录的前世地球的经典歌词,当时想着如果缺钱了,就当把抄公,偷几首歌出来换钱,里面是有如烟花易冷消愁等比较丧的,没想到自己突然失踪,倒让家里人误会了。想要解释,却不知如何说起。 秦父盯着他:“你从小就独立,很少让我们操心,这两年我和你妈也在反思,工作太忙,竟然忽略了你的生活状况,我们不知道你是否交了女朋友,更不知道你在学业上是否有困扰,听你导师说你之前在做研究的时候状态非常不对,我们也没有重视,以至于出了事才两眼摸黑,不知从哪里入手。” “一切都是机缘巧合,我过得很好。”缘行低头,有些事解释不明白。 “不论如何,你是真学本事也好,厌世出家也罢,总归是回来了。”秦父语气感叹:“你也老大不小,总要离开家自己出去闯荡,这是人生必须经历的阶段,我们做父母的不能阻止,但是我希望将来无论怎样,不要如这回般没有半点音信。”说着站起来重重地拍了儿子的肩膀,转身似要出门。 缘行也跟着起身,以为这次谈话结束了,却见父亲突然又转回来面向他,状似漫不经心地说:“现在不比以前,我和你妈没什么必须传宗接代的老旧思想,家里更不会限制你的宗教信仰,但是希望你能好好的规划一下自己的人生,不要草率做下决定,以免将来后悔。” 见儿子只是低头不语,秦父又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们给你起秦空这个名字,是因为与晴空相近,希望你未来能像晴朗天空一样,纤云不染,无阴无雨,可你妈刚才骂我,为什么要选空这个佛家用语。我向她解释也不理,仍旧埋怨” 缘行听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微微张嘴,却终是说不出什么 第十六章 邪祟 姓名:秦空 法号:缘行 年龄:21 实力:凡人三阶 筋骨:21 内力:9 神念:3 功德:200 佛法:初窥门径 功法:天禅童子功小成、菩提玉身琉璃功小成、罗汉拳圆满、罗汉棍法圆满、提纵术大成、暗器小成 神通:天眼通慧眼 总结:人世间小杂鱼一条,还是先苟着吧! “金蝉,这是什么鬼东西?”缘行愣愣地看着面前浮现出的属性菜单。 “骂我狗系统,我做出一个给你看。” “”真小气,现在还记得:“这东西有什么用?能像里那样提升我的功法等级吗?能发布任务获取奖励吗?” “暂时只能看着,将来你获取的功德越多,我恢复的越快,解锁的功能就越全面,不是不可能直接提升你的实力。” “功德怎么获得?年龄也不对啊。”缘行继续追问。 “此方世界灵气复苏邪祟横行,你降伏妖鬼救人危难便能获取功德。”金蝉开始慢慢的解释:“年龄是指你的肉身年龄,年轻那么多你偷着乐吧。” 缘行撇嘴:“我该怎么发现那些诡异?开天眼吗?”他不禁又想起之前开眼的遭遇,那真叫一个坑。 “你做了近两年的盲人,这苦是白受的吗?”金蝉扔下这句话就又隐了。 缘行呼唤了几次,见它无反应,便识趣的不再多说,认真研究起了自己的属性。 不得不说,面前的属性列表很游戏,习武多年属性仍如此的低,他不觉得自己能打的过妖怪,金蝉将这个列表列出来,是要告诉他要猥琐发育,先别浪吗? 至于对方的最后一句就很有说道了,某非他不用开慧眼就能看到鬼怪? 他已经回家半个月了,只出过两次家门,一次是去佛教用品店买衣服和佛具,第二次是补办身份证和手机卡,其余时间都在家陪伴请了年假的母亲,偶尔还要应付闻讯而来的亲戚和朋友。 是该出去走走了,顺道将学业的事情一并办了吧。想到这里,他拨通了导师的电话,得知对方昨天刚从帝都回来,此时正好在学校,便和母亲打了招呼,简单收拾一下,便取了车钥匙,带着新领的身份证和户口本出门了。 缘行从小就住在这里,很多街坊邻居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的,他一下楼,便能感受一道道或惋惜或不解的关注目光,稍踌躇后他便是一笑,对熟悉的人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脚步不停地朝自己维护车子的修理厂行去。 这里属于老城区,周边有很多极富年代感的欧式建筑,平日里吸引了不少的游客到此,缘行在路过一名正对着一幢别墅拍照的年轻男子身边时却是一愣,微微皱眉,也不走了,就盯着对方看。 那男人拍好了照片,转身才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吓得手机险些脱手而出:“你、你做什么?站这里吓人玩吗?” “施主,贫僧看您气色不太好,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缘行微微欠身,笑着说。虽然口中谈论的是对方的气色,但他的眼睛却始终盯着男子的左肩位置。 “我好得很,哪里有什么气色不好。”男子表情古怪地打量着面前一身灰袍的年轻和尚。 “可能是光线问题吧,看错了!”缘行哈哈一笑,猛地伸手握向对方肩头:“兄弟,对不起。” 男人挣扎,却没想到这和尚力气很大,一下竟没有挣脱开,他不由警觉地望着对方:“你松手,再不松手我喊人了。告诉你,我是不会买你东西的,什么佛珠手串护身符我都不要,不信这个。” “别呀施主,难得见一面,咱就当结个善缘。”缘行脸上笑嘻嘻的,却改握为拍,在对方左肩头拍又拍打了两下才将手收回来。 “神经病、死骗子。”男人脱离了他的控制,低声骂了句,扭头就急匆匆的走了。 缘行再未理会这人,而是将目光转向自己的手,刚刚他并不是想卖对方什么东西,而是看到那个男人肩头有一层淡淡的黑色,给他的感觉很不舒服,所以才出手试探,没想到 “这就是邪祟吗?恩,就算是也应该是很弱小的存在,内力灌注手掌就能拍散。”心中嘀咕着,转头四顾,周围并没有什么让他不舒服的气息,显然尽管是灵气复苏,目前也没有到邪祟遍地的地步。 他眯了眯眼睛,看来以后要在外面多逛逛了。 缘行有一辆小巧的国产电动汽车,是读研时秦父给他代步用的。弃用两年多,重新充电后仍旧动力十足。只是,车子做过维护后他第一次驾驶,头却冒汗了,他其实已经好多年没摸过方向盘了。 在维护工人惊骇的目光中开出了修理厂,他停车缓了缓,好歹是个老司机,感觉很快便找回了些,这才慢悠悠地重新启动。 一路挨了不少怒路症患者的谩骂,总算一路平安的到了目的地。 看着眼前熟悉的大门,恍如隔世啊。 缘行这光头僧衣的装扮在这做充满青春气息的校园里绝对属于另类,自然会吸引各种各样的关注目光,耳旁也不免会传来些肆无忌惮的低语。 “咱们学校怎么有和尚?长得这么年轻,也是来上学的么?” “以前没见过,可能是来找人的吧!” “这脑袋亮的,会不会是专门搞行为艺术的。” “这个和尚皮肤真好,样貌也俊,可惜打扮土了点,身上的僧衣太难看了” 缘行目不斜视,昂首而行,对一切不为所动。只是,越往导师的办公室走,他的脚步越慢,这次回校,他其实是来挨骂的。 果不其然,刚进导师办公室,便被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 大雍知名的材料学专家、林广缘教授对眼前的弟子真是恨铁不成钢,还想继续骂几句,可见对方低眉顺目点头哈腰的样子,又心生不忍,沉默了片刻才叹道:“有什么心结是解不开的,要走到这一步。” “我这是为了修行。”缘行笑着将之前对父母的解释又拿了出来。 林教授用手指了指他,还有许多话想问,却忍住了:“你真不回来继续学业了?” “课业落的太多,追不上了。”缘行偏了偏头。 “复印件留下,我让人帮你把手续办了。”林教授闷闷地说,知道这种事是劝不了的,再多说也是徒劳。 “进门前就复印好了。” 林教授瞪他一眼,又无奈道:“我不在家,回来也不知道看看你师娘。记得周末来家吃饭,我给你做点好吃的。”他与秦父是老同事老朋友了,以前住在同一个小区,只是后来搬家才离得远了些,但两家的关系仍非常的好。 “那个,师父,我改吃素了,您别忘了。”缘行弱弱的说了句。 老头瞥着他,越看越不顺眼:“马上滚蛋。” “好嘞!” 缘行从导师的办公室出来,重新进入校园的林荫道,总算又了结了一件俗事,接下来该为将来的修行多做考虑了。正寻思间,身后却突然传出一声惊呼:“秦空?真的是你?” 这是又遇到熟人了?他愕然转身,眉头却紧皱起来 第十七章 暴瘦 缘行将来人细细打量一番,半响才不确定说:“老何?“来人是他的学长,比他高四届,他大学时对方读研,做过他的辅导员。等他读研,对方留校做了讲师,两人关系一向不错,之前一直有联系。 只是,在他的印象里,老何是一个和蔼风趣的矮胖子,可眼前这人却是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脸色青白,瘦得都脱相了,要不是声音和那副眼镜,缘行还真不敢相认。 “没想到你真出家了。”老何也打量着缘行,语气唏嘘不已。 “时也命也。”缘行不愿在这个话题多说,问道:“你怎么瘦这么多” “别那么看我,我没得绝症。”老何苦笑一声:“各大医院都跑过,没有查出来大毛病,就是营养不良。无论怎么进补,都无济于事。” 营养不良,贫僧常年茹素也没到你这程度啊!“那个,这么奇怪的症状,你就没往其他方面想想?”他问的小心,因为在他印象里,老何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咳。”老何尴尬地咳嗽了声,瞄了眼四周,才小声道:“我找了,钱花不少,符水也喝过,没什么效果。” “哎呦老何,你现在也这么迷信了?”缘行睁大眼睛。 “”就您这打扮,是站在什么立场说出这话的?果然,即便出家当了和尚,这人也这么皮。 缘行刚才一打眼就发现对方身上蒙着一层晦暗的黑色。他上前搂住老何的脖子:“你知道,贫僧现在好歹是宗教界人士,你这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跟我详细说说呗” 熟悉的人都知道,科研狂人林广缘教授有两个最大的爱好,一个是养花,另一个是做菜。他跃层公寓的阳台被他改造成了空中花园,一有闲暇就会邀请亲朋和得意的学生到此小聚。 周末,缘行跟着父母来到林家,两年了,这还是两家的第一次聚会。林教授做菜的手艺就和他学术水平一样出众,材料简单的素食,被他料理成斋菜馆的风味,美味可口。 整个午宴大家谈天说地,气氛融洽。秦母和师娘这两个女人一个劲儿的给缘行夹菜,后者吃货本色在压抑多年后终于回归,吃得那叫一个开心,一桌子素斋倒有大半进了他的肚子。等吃饱了,他满足地灌了杯可乐,借口出去逛逛,向几位长辈行了礼便下楼了。 “这小子这两年变化太大了,比之过去沉稳得多。”林教授站在阳台边缘,目送楼下那个光头和尚开车离开,回过头对秦父道:“你们倒也看得开,真不劝了” “不看开点又能如何?我们是没有一点办法。”秦父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苦涩的说:“孩子大了,再不是做家长能管的了。这几日家里亲戚朋友也都劝过,还不是没用?也就我家老爷子去世的早,否则非被这小子气死不可。” “儿孙自有儿孙福,既然劝过无用,就随他去吧!”林教授见他难过,只能开口安慰。 “他已和我提过,要搬出去住,我同意了。”秦父又道。 “什么”一旁的秦母却是突然惊叫:“老秦,这事儿你怎么没同我讲过,我不答应。”说到这里,声音已带了哭腔:“一走就是两年没有音信,这才刚回开就又要走吗? “你能永远将他绑在身上吗?”秦父对妻子柔声细语的说:“他不回寺庙,老家祖宅不是在他名下吗,以后会常住那里。” 听到不是去庙里,秦母稍稍松了口气,嘴上却仍道:“老宅离市里也不近啊,以后岂不是不能经常见面?” 秦父叹息道:“这样就不错了,他开始要在深山老林隐居来着,还是我好不容易才劝住。” “就算正常人,到了这个年纪总要出外工作的,一年到头和父母相聚的时间能有几天”林教授也在一旁劝解:“现在通信交通都方便,就算他回了寺里,以后想见面还是很容易的,放宽心吧!” “我就是心疼,每天只吃一顿素餐,早晚要焚香念经,夜里在地板上打坐,就算睡觉也是打地铺,我问他为什么不在床上睡,他对我说那张床太软太豪华,戒律不许。”秦母擦起眼泪:“做父母的,从孩子出生就视之如掌中珍宝,小心翼翼的呵护长大,若是病了伤了,恨不得以身代之。等他上学,既要操心他的学业,又希望他过得快乐,一边关心他在学校有没有朋友,又怕他受了欺负。好不容易长大,我们就等着他谈恋爱,娶妻生子,心心念的希望他一切都好。可谁想到会变成这样,等我们走了,他孤零零的怎么办?陪着青灯古佛一辈子么?一想到这些,我的心就好像被人揪着,吃不下,睡不好” 她这一哭,一旁的林夫人也不免红了眼眶,缘行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她也是有儿女的人,此时不免感同身受。至于两个男人则相视一眼,尽皆沉默了 缘行开着他的爱车,一路出了城,直奔银山镇老宅。这半个多月,虽然过得温馨,但他却处处不自在,一个是生活习惯和家里格格不入,另一个原因就是练武的原因了,他的武功刚猛,有些招式不便在人前施展,偏偏秦家附近公园里早上人很多,既不利于隐秘又时常受到干扰。所以,他向父亲提起了搬出来自己住的事情好说歹说,总算是同意了。 穿越前,缘行是有一些积蓄的,蓝星的秦空一直在上学,没有什么需要花钱的爱好,他的奖学金,压岁钱,零花钱以及林教授的打赏都存在一张卡里,这段时间又是修车又是买东西,现在他手里还有七万多。 他既然不读书,更出家了,就不能再接受家里的资助,如果单独出去住,这笔钱看似不少,节省一些够用几年了。但如果进入修炼状态,购买壮骨的药材就是一大笔花销,这是不能省略的,否则身体根本扛不住练武的消耗。 要不是父亲提起,他真就忘了爷爷去世前还给他这个独孙留了一个老宅子,要不然,以岛城的房租价格,为了省些钱,他还真可能进山隐居了。 而此行目的有两个,第一,老宅空置这么多年,不知道还能不能住人,如果损坏不大,自己动手就可修缮,如果太荒废,就要花上一笔钱了,不修理家里绝对不会同意他出来自己住。 第二个目的,就与之前遇到的老何有关了。说来也巧,老何的老家也在银山镇,而老何变得“营养不良”是从一年前清明祭祖之后开始的,据他说当日在祖坟莫名其妙就昏倒了,之后就出现了暴瘦的情况,缘行敢断定这事情不简单,一定与邪祟有关 第十八章 古树 缘行轻车熟路的来到老宅,这是一座砖瓦结构的住宅,祖父去世前还翻修过,房间不多但院子很大,缘行大概检查了下,自来水竟然还能用,有几扇窗子需要修理,电路需要检查更换,其他设施很正常,只要将前后院子的杂草清理干净就能住人了。 缘行满意的拍拍手上的灰尘,掏出手机,点开老何的微微。 对方刚刚发来了信息:“小秦,已问清楚,去年至今与我出现相同症状的还有五人,其中有两人是去年开始出现营养不良状态,三人是今年清明后开始的,只是他们暴瘦后经过一段时间就恢复了。只有我反反复复一直未见好转。” “常住银山镇本地的人没有这种情况是吗?”缘行发去信息。 “不错,包括我在内,都是常住市里,有男有女,但年纪都不算大,只有逢年过节才回镇子。”那边回复很快。 “你去年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缘行厌烦了打字,直接发送了一条语音。 这回却是过了很长时间,老何才回:“这个实在想不起来了。” 好吧!缘行看到这里心下一叹。这两天他也在网上查了不少的资料,感觉老何这个样子如果不是疾病引起的,那就是被吸走了大量的阳气。先前还有些不确定,看了这些信息才肯定这一定是邪祟下的手,不对本地人出手,而且一次只波及几个人,说明对方很谨慎而且智商不低。至于老何被单独针对,呵呵,肯定是这家伙犯了人家的忌讳。 快步掠到老宅后面的山坡上,开启了慧眼。这个位置只能看到银山镇的一角,观察很久,没有发现黑气。 看来要好好逛逛这个银山镇了,想到这里他给家里打了电话,称晚上要留在镇子里,接着收回手机下了山,开着慧眼在街上闲逛起来,由于走得慢,他花了近一个小时才将镇子看了个遍,依旧一无所获。 “难道在山上?”他望向西方,心下犹豫要不要现在上山去看看。老何家的祖坟在镇子西侧的帽头山,他在这里由于树木遮挡根本看不清切。想了想还是决定明天天亮再上山,转身往镇上唯一一家小旅馆行去。 毕竟他眼下只算个小萌新,没有正式和邪祟接触过,天禅寺从未给人驱邪超度,寺里师父也未详细教过这些,这方面的业务实在不熟,晚上上山没把握。 银山镇临近市区,但比较偏僻,既不靠海也没有国道经过这里,所以这里的年轻人大多住在市区,本地只留下一些老人和孩子。 正值初夏,下午的日头正毒,旅管附近正有一帮老人在大树遮阴处下棋打牌,缘行见了便没有着急订房间,而是转身买了瓶可乐,拎着凑到那群老人跟前。 这么一个穿着僧衣的大光头非常显眼,老人们很快发现了他。 “呦,咱这里怎么会有和尚过来,长得还挺俊。” “来来,小师父这边坐,你是来做法事的还是来化缘的?” “呃,见过诸位施主。”缘行合掌一礼,客气地说:“贫僧可能常住此地,今后还望各位长者关照。” “你要在这里建庙?”有人问。 “不是,贫僧俗姓秦,家就在东山脚。” “你是老秦的孙子?”闻言有一个老人惊讶出声,盯着他看了半天:“真是你,你叫秦空对吧?小时候还来我家玩过。”见他点头,愣愣道:“听老秦说你不是考上研究生了,怎么好端端的当了和尚?” “缘分到了而已。”缘行依旧笑着,恩,挡都挡不住,不要都不行。 “真是他啊,没想到都长这么大了。” 人群里顿时议论纷纷。 “小时候我还抱过呢,这是老秦家独苗吧?可惜了啊。” “那老秦家不是绝后啦?” “别瞎说,现在当和尚都成职业了,跟上班似的有工资拿,听说不但喝酒吃肉,还能结婚呢我说的对吧?小秦?” 缘行:“” 第二天一大早,缘行背着一个旅行背包上山去了。昨日与一帮老人闲聊还是得到了不少的信息。列如,银山镇以前叫何家村,就坐落在帽头山上,一百年前因为一场泥石流,村子没了,幸存的人才在山脚下安家最后发展成了镇子。 再比如,何家村的遗址还能找到,虽然被山石掩盖了,但当年村口的千年古槐树还在生长,这么大的树实在太好找了,镇子里的人都觉得大树有灵异,单单围绕这棵树本地就有好几个版本的灵异故事,是以平时上山人们都恨不得绕道走。 而他也在今早与老何通了电话,证实何家的祖坟确实距离大树不远。 千年古树还是槐树,要成了妖怪那真够自己喝一壶的了,可这山还必须上一次,先不说老何现今被折磨得不成人样,自己将来可是要住在镇子里的,附近有这么一个诡异所在,睡觉都不踏实。 所以他除了面包饮水外,还特意带了可以拼接的白蜡杆齐眉棍用来防身。上山行了将近半小时,终于找到了那棵需几人才能合抱的大槐树。 眼前古树犹如一把撑开的巨伞,圆形的枝盖下挂满了黑绿色的叶子。在微风的吹拂下“哗啦“地摆动,阳光都被遮住了,只从树叶间露出密密的光点。 而在慧眼之下,则是一片浓烈的绿色,其生机之强,几乎直冲天际。 这是要成精了吧?缘行心中猜测着,小心翼翼地绕树一周,终于发现了一丝异样,在大树东北方的根部,一丝黑色气息蒸腾而上,很快融入到一片绿色中,十分不起眼。 就是这里了,他走前几步,用棍子小心挑开上面附着的枯枝杂草,露出底下残破的石塑雕像,待看清雕像样子,缘行不禁惊异,因为这个做成神龛样子的雕塑,里面供奉的并不是土地公、财神爷等农村村头常见的神祗,而是一只侧卧着的,有着长尾巴,神态活灵活现的狐狸。 “狐、狐仙?”一个树妖,再加上狐狸精,老何到底得罪的是哪个?缘行忍不住倒吸口凉气,牙疼 第十九章 假和尚 其实当初学习时,师父给缘行讲过些对付妖鬼的法门,只是天禅寺从不给人做法事,缘行当时也不相信神鬼之说,听听便罢,未曾记在心上。 如今回到这个灵气复苏的时代,只能靠网络上不知真假的信息自行脑补。还好他有双能看到邪祟的眼睛,更修佛门天眼通,是以能看出面前古树和神龛的不正常。 但,也仅能看出不同罢了,对方是不是妖怪成没成精他是绝分不出来的。 “那个,大仙?狐仙?”缘行从背包里取出三根香点燃,恭敬地插到地上:“出来和贫僧聊聊呗?”恩,先礼后兵,万一人家吃这一套呢?也能让他长长见识,看看妖怪长啥样。 等待良久,仍是寂静一片,对方毫无反应。 缘行后退两步,手中长棍突然抬起,以棍尖对准神龛和古树,口中喝道:“妖孽,出来送死!” “”举着棍子半天,胳膊都酸了,眼前的古槐仍是郁郁葱葱欣欣向荣,神龛里的狐狸还是昂首静卧不动如松。 缘行突然觉得自己真傻。跟一棵树和一块石头较什么劲?先不提这两个是不是妖怪,就算是,人家根本不搭理,总不能把树砍了,把神龛挖走吧?神龛还好说,破坏千年古树可是要被请去喝茶的,他也没钱赔。 悻悻地收回棍子,他不管了,至于老何?呵呵,搞不好就是这家伙在人家跟前小便招惹的祸事,反正也没生命危险,自求多福吧。 往回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这俩东西的气息明明已经算灵异了,自己兴冲冲来竟然一无所获,越想越不甘心。 索性转身盘膝而坐,愣愣的看着大树半晌,然后双手合十,口中念诵:“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啰耶,菩提萨埵婆耶”渐渐的,略显浮躁的心也跟着平静下来。 念完大悲咒,看面前仍无动静,缘行眼皮微垂,背诵起能开启智慧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一个字一个字在口中吐出,念诵的非常缓慢,却极有韵律,毕竟做了十六年的和尚,这些流传甚广的经每日早晚课都会背诵,再熟悉不过。但这一次却格外的不同,随着经的念诵,他的心神完全投入其中,隐约间感觉外界有某种气息融入到自己体内,冲刷着身上的经脉,非常舒服。 “呼!”长长的吐出口气,缘行睁开了眼睛,心中多了层明悟。此时,在他面前的古树仍是老样子,但缘行却能从那蓬勃的绿色生机中感受到一种欣喜和亲近之意,再看那神龛上的狐狸雕像,上面的黑色气息似乎也暗淡不少。 “多谢!”缘行直起身,向着古树合掌一礼,承诺道:“贫僧今后会常来诵经。”说罢头也不回下山而去。在他身后,那株古槐依旧在微风中摆动着自己的枝叶,隐约间,耳畔似乎传来一阵轻笑,满含善意 过了两天,缘行请的工人师傅终于将老宅废旧的电路和破损的窗户更换完毕,他和父母上上下下收拾清扫了一番,便将行李放进屋内,算正式入住了。 老宅的条件自然和城里家中无法相比。除了电灯外,开始只有新买的电饭锅和电磁炉这两种电器,后来又陆续的在网上淘换来二手冰箱和洗衣机。父母原本要给他添置些电视空调之类的用具,被他郑重的拒绝了。 其实有了这几样电器,在他看来就极为方便了,即便没有这些,洗衣做饭这类杂事在天禅寺都是做熟了的,并不觉得多麻烦。可秦母见了却心疼的不行,直道辛苦。 是以,每到周末,她便会拎着大包小包的食物过来,给儿子做顿斋饭。缘行劝了几次,仍旧如此,对此缘行也无法,只好由她去了。 这天又是周末,缘行收到老何的微微,这家伙“营养不良”的状况已经明显好转,在微微里,对方一个劲地感谢他,言称哪天叫上一些缘行的熟人和同学,组个局好好聚聚,并给他包一个大红包。 缘行看了默然,并未回复,至于感谢之类的话则一笑了之,并不放在心上。 这时门外传来动静,他知道母亲又来了,果然,秦母很快停好车进了院子,身后还跟着一个拎着大包食材的年轻的女孩子。 不由有些头疼,母亲来看他自是高兴,当然,如果每次不带个姑娘来可能会更开心。 这份小心思他自然懂得,分明指望着万一有看对眼的姑娘能让自己动了“凡心”,若是自己能因此还俗,在秦母看来就再好不过了。 缘行有时很佩服自己的老妈,不知道她跟人家怎么说的,竟真有姑娘家跟着到这偏僻的地方来看他这个穷和尚。 只是很多事老妈并不知晓,他现在真没有半点还俗的心思,更何况,出家这十几年来,他第一次看到女人是在开了天眼的情况下,现在一看到漂亮姑娘,心里不自觉的就想到暗斑、螨虫这类词汇,实在是有了心理阴影。 “在网上又学了道新菜,我先去收拾下,你和如馨先聊着。”秦母对上缘行的目光,有些讪讪,取过女孩手中的东西便转身去了厨房。 “秦空学长,好久不见。”那漂亮姑娘率先开口。 缘行微笑着将对方引到院中的石桌前坐下,并为其斟茶,这次的姑娘竟然还是大学社团里的一个学妹,想不到和老妈也认识。 “要不是听翟姐说起,我还不知道秦空学长竟然是翟姐的儿子。”姑娘叫侯如馨,小秦空两届,在社团里和缘行混的很熟,他读研后就不怎么联系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 缘行眨眼:“你称呼我妈翟姐,我岂不是得叫你声阿姨?”见对方猛地捂住嘴,满面的尴尬,他展颜一笑:“开个玩笑,我知道你们单位都是这么称呼的。” 侯如馨闻小脸微红,白了他一眼:“你都出家了,还是不会聊天。” 缘行微笑,接下来两个人聊起了大学的一些往事,值得庆幸的是,蓝星的秦空和地球的秦空在大三之前所经历的事情几无分别,否则这天得被聊死。 “学长,你学佛多久了,感觉你身上的气质和别人不一样。”或许是找回了当年的感觉,侯如馨放开了不少,不再如之前那样生疏了。 “好久了,有十六年吧。”缘行老实答道。 “啊?那么久啊!”侯如馨撇了眼厨房的位置:“你从小就接触这些,父母竟不知道吗?”在她眼中,秦母自然是反对儿子出家的,却没想到对方已经接触佛教这么长时间了,学这么长时间,难怪要出家了。 “他们工作忙。”这就是应付。 “难怪,我说你当初怎么对女生爱答不理呢,原来早就是和尚。当初社团的女生们还有人说你是基佬呢。” 缘行嘴里的茶险些喷了出来,妹子,咱当时是真没开窍,单纯觉得女朋友没有游戏好玩而已,但这话他还不能解释。 “据说现在当和尚不像以前规矩那么多了,是可以吃肉喝酒的,怎么我听翟、翟阿姨说你连肉都不吃了?”在她印象里,秦空学长是个大吃货,当年聚餐可真没看出对方是个佛教徒。 “贫僧在持戒,自然是不能吃肉了。”缘行有些闷闷说了句,然后又道:“你看到的和接触的未必是真相,喝酒吃肉的和尚大多属于俗家弟子,工作之外自然不用遵守戒律。” “那你能受的了么?” 缘行抬眼望向对方,这是老妈派出来试探他的啊。他想了想,郑重道:“你可将佛教当成种哲学,我持戒并不止因为师父的规定,而是我认同佛教的价值观。所以,佛的规矩就是我的规矩,这不只是清规戒律,而成了我的习惯。就好像进了一家公司,自然要遵守这个公司的规章制度,我得到了佛门的好处,更要遵守戒律。不说古代多少高僧大德都能做到,就是当下,严格守戒的僧侣不知凡几,只是他们一心修行,一般人看不到而已。当然,除了大戒之外,贫僧做的并不算好。”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好比现在,你我在露天相会,其实也是犯戒,晚上要发心忏悔的。若在寺院还要受罚的。”这话其实半真半假,也不真是给对面姑娘听的。 “啊这么严吗?” 缘行郑重点头:“另外,施主还是称贫僧缘行吧,秦空这个俗名早不用了。”说罢看了看厨房内假装忙碌的母亲,微微叹息 而自这日后,秦母便不再领姑娘来了。 就这样,缘行和尚的生活终于步入正轨,清晨四点起床洗漱,进行早课,接着练武。上午要么伺候后院种植的各种蔬菜,要么就是背诵手机上下载的佛经。 午饭过后,小睡一觉,醒来后或者去帽头山古树下念经,或者就在镇里闲逛,找人聊聊天,晚上会浏览些新闻以免和社会脱节,然后就是坐禅、修练内功。 每三天早上做顿药膳,每个月回家和父母小聚,回返时候会特意开车在市内转一圈找找邪祟之类的东西。他的生活就是这样的规律刻板毫无波澜,让人看着没有一点乐趣。但缘行毕竟这样生活已经十多年了,早已习惯,丝毫不觉单调。 他在等,等金蝉说的第二次穿越来临。 于是,银山镇的居民都知道了,东山脚的老秦家的独苗出家做了和尚。 而在这些人的眼里,这个年轻和尚长相英俊,说话和气,有种出尘的气质。但是他既不出门化缘,也不解签算命,不但不给人超度,还不到庙里去住,平日里不是猫家宅着,就是无所事事的在街上闲逛,偶尔会开着小车出门不知道做些什么。 总之看着就和别的僧人不一样,一定是个假和尚! 第一卷完 第二十章 穷 北方的秋天,夜晚自然很冷,相对而言,处在海边的岛城还算好,起码没有影响出门寻找快乐或苦闷买醉的男男女女。 已是凌晨,即便是人口近千万的大城市,大街上的车辆也渐渐稀少。某个偏僻的小路上此时一片寂静,只有两个男人相互搀扶着走在路上。 “马上到我家了,咱、咱哥俩再上楼喝一杯” “哥,我、我喝不动了。” 这句话还未落下,两人身后猛地传出一阵巨响,转头看去,路灯下,身旁的墙壁正在缓缓坍塌。还未缓过神来,一道黑影突然从墙内穿出,瞬间到了二人面前,两人被吓得跌坐在地,酒也醒了大半。却见那黑影四肢着地竟有一人多高,眼冒红光且全身漆黑。 这怪物瞥了眼吓瘫的两人凡人,并未理会,而是对着墙内咆哮起来。 “喵嗷”吼叫声响彻街道。 “孽障!”又是一阵破空声,一根棍子旋转着甩了过来,正好砸到那怪物的身侧,巨大的力道将怪物掀翻在地。 这时才有一道高瘦的身影缓缓跺出,那人穿着黑色风衣,边走边活动着双腕,到了两人面前,说了句:“还不走?” 灯光昏暗,面容被兜帽的阴影遮着,只能看到光洁的下巴。 “哦哦”两个酒鬼这才回过神来,相互搀扶着开溜了。而他们刚走出不远,身后便又传出打斗的巨响以及怪物的嘶吼声 督卫府岛城办事处 “看我找到了什么?”一个留着刺猬头的男子大步迈入办公室,手上摆弄着一个U盘。 “什么东西让你这么激动?” “你不是去处理昨夜的异常了吗?难道有什么发现?”旁边有人很给面子的问道。 “嘿嘿。”刺猬头神秘的一笑,将U盘插到笔记本上,墙面幕布立即出现了一组监控画面。 嘴角的笑意隐去,变得极为严肃,刺猬头说:“昨日凌晨,警方接到报案,称北区军民路发现了怪物,警方了解情况后直接转到我这里,我出的现场。当时路边装饰用的矮墙和路灯杆都遭到严重破坏,显然那里出现了激烈的战斗,战斗双方都不是普通人。”他停顿了一下,神情略显亢奋:“更主要的是,那里有监控。” 这时,投影幕布上出现的就是两道黑影战斗在一起的画面,一方身穿黑色风衣手执长棍,另一方则好像是巨大化的猫科动物。虽然没有声音,但观看视频的人都能从中感受到当时战况的激烈。 “黑风衣、长棍难道是之前那个武者?”场中有人嘀咕道。 “应该是了。”刺猬头肯定的点头。 “什么黑风衣武者?”一个留着短发的漂亮女子突然开口问道。 “小夏刚来不知道。”刺猬头闻言,对女子笑了笑,解释起来:“半个月前也有相似的案件发生,只是那里是监控盲区,我们只能按照目击者的描述寻找。可惜登记在册的武者没有符合条件的,这回有了视频就好办多了。” “就算有图像又怎么样?全市九百多万人呢,这人捂得严实根本看不清样貌,还不是没地找?”旁边有人补充。 “他用的像是少林的罗汉棍法,又有点不同。这么厉害,难道是和尚?”有人嘀咕。 “在本市停留的,还俗的僧人也不少,挨个排查也要不少时间人力,咱没那条件啊!” “这类野生武者最危险,我的意见是能找就找,咱们必须有他的详细记录。” “我看未必,这人也算帮了咱们大忙,顶多破坏点公共设施,危害性应该不大。与其耗费人力时间排查,不如等下次机会。”场中竟然开始争论起来。 “可能不用那么麻烦。”那个叫小夏的女子站到了电脑前,操作起来。 众人不解,看着视频画面被回放,然后定格,最后放大加清。 “纹身?”有人惊讶出口,只见画面上黑风衣人做着一个揉腕的动作,正露出左手腕的一段金色纹身。 “这人我见过,要找他很容易。”小夏微笑看着大家,接着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笑容收敛,轻哼了一声:“还真是个和尚。” 缘行很苦恼,之前听说北区经常有人被袭击,他在那里转了三个晚上才碰到了变异的妖物。这番大战他所获功德不少,可刚到手不久的组合长棍又报废了,这是第二个了,这种组合型的棍子携带方便,用着也顺手,碰到妖物就完全不够看。 他都恨不得随身背着铁棍出门干架,那挥舞起来才叫一个爽。打坏了也不心疼,废铁还能卖钱呢。可惜,他学的是长棍,小车装不下,更不便于隐藏,只能作罢。 前世做自由撰稿人时,因为笔还好,花销也不缺。出家后住在山上,更没有花钱的地方。可现在自己住了,他第一次感受到穷的滋味。 平时礼佛坐禅用的香烛,每个月的水电费,通信费等等花销就不少了,购买补气血的药材就足足用了五万,就这还只是半年的量。 他那些存款已经见底了,看来得去找份工作干。这也是个难题,找稳定的工作吧?这头还有个金蝉呢,再来个穿越,搞不好又要失踪十几天。对,这是金蝉承诺的,以后穿越无论在异界呆上多长时间,回来最多只是过去十几天,这让他稍有些安慰,起码有借口糊弄父母,若是再失踪几年,非被老爹切片炖了不可。 找个短工呢,就他这打扮,也不好找。 最后无法,只得将笔记本更新一番,又在老宅安了网络,打算重拾旧业。可他毕竟很多年未接触过这类工作都生疏了,笔要练,蓝星网络上的各种梗,各种讯息都要重新熟悉,想要达到自己以前的知名度和热度只能靠时间了。所以,现在他是能省就省,已期熬过这段过渡期。 他翻看着手机上的淘猫,终于下单买了个组合钢棍,这一点击,又好几百花了出去,行侠仗义怎么那么费钱啊。 就在这时,院门被敲响了 第二十一章 公门是非多 “社区送温暖?”缘行看着院门外的中年男人和青年女子,突然吐出这么一句。 “”神特M送温暖,中年人一句话梗在嗓子里。他们上门穿的是与警装类似的制服,就算他们手中提着礼品,可怎么看都不该是社区工作人员吧? “呵呵,开个玩笑。”缘行有些尴尬,昨晚他跟怪物干架损坏了不少的公物,中午就有穿着“警服”的人找来,自然有压力,不知怎么的,那句话就吐出来了。 他对女子合掌笑道:“阿弥陀佛,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夏施主。” “我几天前调到岛城了。”夏晓楠点了下头,又提起手中拎着的礼品,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顺着对方刚才的话说道:“我们这次来是送温咳咳!”幸好及时反应过来,俏脸却是憋的微红。 男中年伸出手:“您好,我们是督卫府工作人员,这次前来是为您做登记的。” “登记?”缘行愣了一下,和对方虚握了下,再次合十侧身:“二位请进。” 二人跟着走进院子,眼前不觉一亮。最先入目的是一颗枣树,此时已进入秋末,树上的叶子掉了不少,地上却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半点枯叶不见。葡萄架上紫色果实饱满,与一侧种满的蔬菜一起装饰着石质桌椅。既无普通农家院落的杂乱,更无秋天的萧瑟单调,整个院子清清爽爽。 “打扰您用餐了?”中年人有些歉意地说,望着桌上摆放的饭菜,一碗清粥两个馒头,一小碟腌黄瓜,仅此而已。他转头瞄了眼夏晓楠,又赞叹:“大师好修行。” “二位施主请坐。”缘行淡笑将两人引入座位,事实上他刚刚一直在刷淘猫,午饭只图简单快捷,哪有心思做菜。 “这是我们刘处长。”众人都入座后,夏晓楠先介绍道。 刘处长掏出名片递给缘行,后者双手接过,见最上面写着:刘一手,下面就是电话号码。并未标注职务,工作单位之类。很简单的名片,不过这名字可真有特色。忍不住诧异地看了对方一眼。 刘一手呵呵一笑,似乎已经习惯这种目光,直接进入正题:“大师恐怕不知岛城现在的规定,凡是武者到此地居住,必须到督卫府到城办事处进行报备。” 还有这个规矩?缘行诧异。不止是他,连夏晓楠都奇怪看过来,这规矩她都没听过,明显是糊弄眼前这呆和尚呢。 刘一手被二人看着,丝毫不觉尴尬,接着道:“当然,大师一心修行,不知道也是可以理解的,这不?我们就上门来了。” 只要不是让我陪钱就好。缘行眼皮微垂做聆听状。不说别的,光昨晚坏掉的那几个路灯杆他就陪不起。 接下来对方简单的询问缘行如姓名,年龄,学历之类的信息,便收起了记事本。 “好,这就可以了。”刘一手站起身,将礼品放到桌上,又掏出一只信封:“这是本地督卫府为武者发放的防暑补贴,钱不多,算是个心意。”硬塞到缘行的手里。接着竟不握手,而是学着合十一礼,带着有些愣愣的夏晓楠快步出门而去,根本不给拒绝的机会。 缘行目瞪口呆的看着对方的背影,又捏了捏手中的信封,里面最少几千块钱。 这就算登记了?不问我武功来历?也不问我师门?啥也不说先给钱,现在政府办公这么人性化了?他心中疯狂吐槽。 “处长,这就结束了?”夏晓楠有些不理解刘一手的做法。 “上车再说。”刘一手嘿嘿一笑。 等二人坐到车上,刘一手边启动车子边说道:“知道为什么我不让薛铭那小子出面,而是亲自来吗?” “因为你想看看这个缘行和尚?” “因为薛铭太傲,我怕两人会起冲突。”刘一手沉声道。 “不会吧!薛铭虽然是高傲了些,可缘行和尚脾气很好啊,很和气一个人。”夏晓楠不解。 “你知道昨晚那个邪祟是几阶吗?”刘一手瞥她一眼,不待回答继续说:“最少三阶,虽然不是最危险的怪物,但咱们内部谁能单独一个人对付?缘行和尚灭它只用了一刻钟不到。我去现场看过,拥有那种破坏力,缘行应该是四阶高手,人家对你客气,是因为他是僧人,别以为没脾气。这人自有一股傲气,只是因为身份和信仰不显而已,对待高手,万分马虎不得,薛铭真要得罪了对方,你说谁会倒霉?” “傲气?他还化缘要饭呐?”夏晓楠不解,她实在没看出缘行那里傲气了。 “化缘属于宗教习惯,不惹尘埃,怎知世间疾苦?不在泥里,如何留下足迹?”刘一手郑重的说。 “”夏晓楠被说的无言以对,过了半响才呐呐嘀咕:“那咱们来一次,其他信息都不问吗?送礼物不说,还给钱?” 刘一手沉声说道:“缘行的武功路数及师门来历这些都是次要的,只要知道他的立场与我们没有冲突,这就足够了。”这时候,他停下了车子,转头对向夏晓楠:“你已经不是警察了,万事必须追根究底的习惯要改掉。有些事情要了解,咱们督卫府古称亲军都尉府,过去是皇帝近卫,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权力极大,所以名声不好。立宪后也跟着改制,成了专门对内的情报机构,近百年来行事一向低调,这十几年才又重新取得巡查的权限,但这不意味着咱们能为所欲为。现在不是古代,各方面的监管极为严格,行事谨慎些没坏处。” “天地灵气充裕,很多隐世门派出山收几个弟子再正常不过。问的太清楚反而不是好事,世间谁还没几个秘密?现在的怪物诡异越来越强,单凭体制内的人已不足维护社会稳定。至少目前,很多武者和异能者的立场与国家是一致的,如果事态再发展下去”说到这里,他沉沉地叹了口气:“如果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这些人可能就是我们的战友,要在战场上彼此交托性命的。” “已、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吗?”夏晓楠惊呼。 “还没有,但据说上面已经有公开一切的备案,真要到了那一天”刘一手却是说不下去,转移话题道:“我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这个缘行有着那么高的武力,却能不骄不躁持戒苦修,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先结个善缘总是没错的。” 缘行吃过了午饭,才查看起刘一手给的礼品,一套很普通的餐具,一些爱吃的水果,明显对方来之前做过调查。而那信封里真的装了五千块钱,他想了想,终是收了起来。对方是以督卫府的名义给的,摆明不容拒绝,但这个情他领了。 “准备一下,明天出发。”金蝉这时候突然蹦了出来。 “目的是什么?要去哪个位面?”缘行精神一振,急忙问道。 “未知位面,目的是救人。” “救人?谁?” “未知。”金蝉蹦出两个字。 “我”缘行都无语了,啥都不知道,这怎么玩? 第二十二章 见面打一架 契丹统和十一年,大宋景德元年,初春。 石门镇处在大辽景州与蓟州中间,紧临沽水,交通方便,几十年来往客商颇多,越见繁华。 最近镇上出个奇闻,不知从哪里来了个年轻和尚,在镇外沽水边用废弃木头搭了个棚子,棚前插上一杆白布做的大旗,上面七拐八扭描了一堆也不知是字还是图画的线条。 那和尚也怪,除了中午一顿饭和睡觉会回到客栈里,其余时间都在棚内打坐。初时镇内有人好奇前去打听,和尚也只是微笑客套,却对旗上的图案闭口不谈。 人们猜测纷纷,均不得其解,即便见多识广的大商人也不知那些线条是什么,也只能当这是一个佛教的新教派在传教,中间也有地痞挑事儿,均被打了回来,人们这才知道这和尚是带着功夫的,而且颇为厉害,此后便无人招惹了。 姓名:秦空 法号:缘行 年龄:21 实力:凡人四阶 筋骨:29 内力:11 神念:5 功德:678 佛法:初窥门径 功法:天禅童子功小成、菩提玉身琉璃功小成、罗汉拳圆满、罗汉棍法圆满、提纵术大成、暗器小成 神通:天眼通慧眼 总结:人世间小杂鱼一条,还是先苟着吧! “这几个月提升还是蛮大的。”缘行盘坐于地,却并未入定,而是观看起自己的属性,已经四阶了,恩,距离超凡又更近了一步。心里不免美滋滋。 “请先看总结,谢谢。”金蝉蹦出一句,很噎人。 缘行:“” 他到这个时代已经五天了,初来时很茫然,因为他不知道所谓的救人,是要救谁。按照金蝉的说法:万千世界如恒河沙数,总有几个倒霉蛋意外穿越其他世界,难免会遇到各种苦难,甚至有生命危险。我佛兹悲,若是得到这种讯息、自然要派人解救。而这个人就是身为佛门行走的他了。 “贫僧怎么感觉自己才是最应该被救的倒霉蛋?”缘行闷闷地在心中念叨。 “那你可以等啊,等个几十年,看有没有人来救你。”金蝉的字依旧不紧不慢:“你专心修行,现在甘做度人之舟,将来超脱苦海得大自在,岂不妙载?” “这么说可就没意思了。”缘行叹息。这世间谁不是在苦海挣扎,得真正超脱者能有几人?他看了看前面随风飘扬的大旗,又想道:“这都五天了,为什么没人来呢?” “不要着急,你的目标应该就在附近,就算看不到旗上的东西,来往的客商也会将这里的消息当做奇闻宣扬出去,你要做的只是等待罢了。你的这个方法真的很好,比自己苦苦寻找要简单多了。等找到目标,混过三个月,我就会开启时空门将人送回去,你的任务也就完成了。”金蝉一次给出这么多的字,竟还是夸他的,殊为难得。 “只怕那人看不懂这上面的东西。”缘行依旧忧心忡忡。 “不会,对方一定是地球人,而且是你那个时代地球华夏的人。”金蝉冒出这么一句,接着又道:“可能因为功能的缺失,我突然得到这些讯息,别问我消息来源,问我也不知道。” 缘行撇撇嘴,知道问了也白问,便也不再追问,准备闭目入定,突然双手在地上一按,身体整个平移出两丈。而也就在这时,他这亲手搭建用来遮蔽风雨的棚子整个碎裂开来。 翻身而起后,他的眸子却是缩了一下,这个棚子虽然用弃木搭建,可还是很坚固的,如今竟被一把拂尘上的马尾扫的粉碎。 “施主这是何意?”缘行看向拂尘的主人,一个青衣道士。 “你都插旗了,自然要切磋一番。”那道士手中拂尘再次攻了过来,一边还开口:“你是僧我为道,见面打一架难道不正常?” 缘行侧身躲过,并未还手,那道士攻了几次,都被躲过了。 “反应不错。”道士收回拂尘,一闪身如瞬移般到了跟前,左手拍向他的肩头,饶是缘行反应再快,在这么夸张的速度面前也是无用,肩上挨了一掌。 他刚要动怒,却马上恢复了平静,因为左肩并未传来丝毫痛感。 “道长厉害,贫僧认输。”缘行见对方已经收手站立原地,便开口求饶,单凭方才那诡异至极的身法,要杀他简直不要太容易,从心、没毛病。 “和尚横练功夫不错。”道士开口赞了句,声音柔和悦耳,竟是个女冠。她面上带着遮住半张脸的木制面具,方巾束发,身着宽袖青衣,整个人气质干爽,脱俗出尘。 “禅宗缘行,见过道长。”缘行合十施礼。 “上清方栖梧。”女冠也拱手做了一礼,接着却指向那张大旗:“The Cooer?”一口流利的英。 这画风有些不对啊,这么彪悍的穿越女,用谁来救?缘行目瞪口呆的看着对方。 而就在这时,两人身侧突然又冒出一道极其标准的普通话:“滚犊子?宝塔镇河妖,这都谁想出来的,忒损。” 缘行当时为了以防万一,在白布的最上面用英写了倒霉蛋,中间是翻滚吧牛宝宝的拼音,当然更少不了简体版的穿越者万能切口。 这回都被人对出来了,可,为什么是两个人? 客栈二楼的一个僻静房间内,三个人围着张桌子大眼瞪小眼。 一名青衣女道士,一个灰袍和尚以及披着一身皮草,留着乱糟糟短发的眼镜男,这是何等奇怪的组合。 缘行先看向眼镜男,这人自称周沫,是去年冬天突然穿越到这个时代的,他来时穿的短袖裤衩,差点被冻死。还是面前方道长救他一命,二人一路南下,刚到此地便听说了缘行插旗的事情,这才有了之前的那段切磋。 缘行又将目光转向方栖梧,对方正低头把玩着手中的拂尘,高冷得厉害,这个女冠除了名字和那句英,对自身的来历,穿越的时间竟都闭口不提。 更诡异的还在后面,据周沫说,两人在一起赶了两个月的路,期间一直当对方是地道的古人,他竟也是到今天才知道方栖梧也是穿越者。感情之前对自身来历的遮掩都落到这个道士眼里,而人家就是不点破,一路很是看了不少的笑话。 缘行有些头疼,周沫还好说,这个方栖梧该怎么办? 第二十三章 关于化缘 “金蝉,有两个穿越者,这怎么办?”缘行在心里呼叫金蝉,难道要俩个都送走才算完成任务,可万一方栖梧不愿离开呢?他可打不过人家。 “这个,过去顶多找不到有缘人,从未出现过这种状况。”金蝉的字缓缓的浮现,缘行竟从中看出犹豫的情绪:“凭对方自愿如何?” 这时方栖梧突然站起探身,几乎与缘行脸对脸,紧紧盯着他:“小和尚在同谁交流?”一双水汪汪、清艳黑亮的眸子中光芒闪过,竟有凛冽之感。 这许多年,缘行从未与异性离得这般近。被这般逼视,再加上鼻尖涌入的若有似无的淡淡清香,竟有种呼吸不畅之感,半响说不出话来。 “切”见他不言于,方栖梧似乎也失去了交谈的兴趣,竟不管了,直起身:“饿了,我让小二上酒菜。”说罢便潇洒的踱步出门。 “这女人身上的气息极为神秘,恐怕来历并不简单。人家一只手就能镇压你,她的杀气很重,你自己小心点。”金蝉蹦出这么两句,竟然自动隐了。 缘行无语,所以您这是也怂了是么? 不一会儿,客栈伙计端上了些素菜馒头,缘行则是站起来走到床边盘膝而坐,不看饭菜一眼。经过之前的一番折腾,这时竟已近傍晚,他中午吃过了。 “过午不食?”方栖梧似笑非笑地望他:“中国的僧人自耕自食劳动量大,唐朝时就改了规矩,每日要吃四五餐的。到了后世只有极少的寺院有这习惯,你在哪里修行啊?”这就是赤果果在询问来历了。 “贫僧从小在青州天禅寺修行。”眼皮半合,缘行淡淡回了句。 “青州?”一旁啃着馒头的周沫奇怪地抬头,这地名可是相当古老。 “贫僧在现代只是个野和尚。”也许同病相怜,缘行并未隐瞒自己曾穿越的事实:“天禅寺在另一方世界,贫僧在那里生活了十六年。”语气游些飘忽不定,离开了几个月,竟又有些想师父和师兄了。 “难得你离开寺院还能做到精诚修持,怪不得我见你气质干净有出尘之姿。”方栖梧感叹一声:“原来是真修。” “道长谬赞。只是多年的习惯,懒得改罢了。” 方栖梧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一笑,夹了口菜放到嘴里:“这里我年纪最大,接下来的行程由我安排,二位没有意见吧?” “我听道长的。”周沫快速答道。 “谨遵吩咐。”缘行合掌。人家虽然没有透漏年龄以及来历,但据周沫描述明显算半个地主了,听她的总比两眼一抹黑瞎要好得多。三个月还是很好混的。但此时他并不知道,对方是地头蛇没错,可也是招祸体质,未来行程会非常的刺激。 “明天我们南下吧,起码要进入大宋国土。”方栖梧一拍手,下了决定。 “为什么?这都快夏天了,北方多凉快?”周沫不解。 “因为今年宋辽会有场大战,这场战争的后果就是缔结了檀渊之盟。”缘行解释道,心中却叹气,这家伙还自称写手呢,这么有名的战争都不知道。 “两方咱都惹不起,还不得躲得远远的,否则麻烦事会不少。”方栖梧点头,语气却极为复杂。 缘行叹了口气,明知结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战争的发生,这不是什么好感觉。有心去改变吧?两边大军也不会听他的,实在无力。 气氛凝滞半天,缘行一拍光头,从包袱内掏出两罐可乐摆放到桌子上:“这是贫僧最后的存货了。”其实,这可乐也是用来验证穿越者身份的最后一环,只是对方二人直接摆明身份,没用到而已,绝对不是他嘴馋才携带的。至于这个世界以后的考古学家会不会在某个坟墓里挖出不属于古代的东西,这就不是他该考虑的了。 周沫没当这是什么好东西,率先取过猛观一气,两口喝完,满足地打个饱嗝。 方栖梧却是凝望了半晌,接着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扔给缘行:“贫道不白喝你东西,我见你内力和外功都还不错,但身法少了些灵活,这是我自创的轻功,拿去学吧。” 见对方接了,她才叩开抿了一口,她的动作很慢很慢,面具遮面看不清表情,那双眼睛却水波流动,显然内心并不平静 这晚,缘行和周沫一个房间。 “大师,要不你睡床?”周沫看着打地铺的和尚,有些不好意思。 “贫僧平日以打坐代替睡眠,有个地方就行,施主不必在意。”缘行笑了下,在褥上直接盘坐,却未入定,而是取出方栖梧给的册子,借着烛火看了起来。 这门名为轻水流波的功法不仅名字好听,里面的内容也很深奥,明显是一门极为高明的身法轻功。 周沫有些羡慕地说道:“我也央求方道长要学些功夫,道长说我年纪大了,只教了些拳脚。” 缘行看他一眼,安慰道:“方道长实力深不可测,只学些拳脚那也是了不得的缘分。以后回去了定会受用无穷。” “是呀!”周沫赞同的点头:“我可见识过道长的厉害,我们之前遇过几波野人土匪,道长懒得打交道,带着我这么大个人飞纵起来,对方骑马都追不上。我只能感受到耳边疾风呼呼的吹,实在刺激。”顿了顿,又甩着肩膀,叹息道:“就是每次下来不是胳膊痛就是肩膀疼。” 缘行:“” 第二日,这对一僧一道一俗的奇怪组合便开始南下,过了五日便到了大宋境内,途中一帆风顺,只在关卡耽误了些时间,最后还是方道长花了些钱才安然通关。 过关后几人并未停留,而是继续往南走。而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几人已经混得非常熟悉了。 这日走到一个村子,已是傍晚时分,几人在村外一座破落的土地庙落脚。 由于干粮已在中午耗尽,这一僧一道开始商量着谁出钱去买吃的,一个说之前入关的过路费是自己出的,一个说中午的干粮是自己买的,反正就是谁也不想出钱,更不愿动弹。 也不知是信仰冲突还是性格问题,一路上休息时必有一场争论,难得的是两人尽管在争辩,语气却是不紧不慢,无一丝火气。反正这两人也就嘴上说说,从未真正打起来过,周沫也就当看相声解闷了。只是今天不行,走了一天的路,他已饿的不行。 “我说,既然都不想出钱那就化缘呗!您两位一个是道长,一个是和尚,这业务还不熟?”周沫哭笑不得说,这二人钱囊里鼓鼓囊囊,谁也不是缺银子的主,眼下这么说明显就是相互抬杠,他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解决办法。 谁知他话音一落,场面立时安静。 一僧一道对视半响,方栖梧咳嗽了声,抬头看天,悠然道;“贫道一向只跟看顺眼的施主化缘,此地没有与我有缘之人。”说罢斜眼瞟着对面:“不像佛门弟子,人家给什么就得吃什么,跟要饭似的。” “”缘行竟无言以对,太扎心了大姐,就算是真要饭,咱也没要你家的啊? 恐怕这天下就没几个能入您法眼的吧道长?周沫心里吐槽,又看向和尚。 缘行挠了挠光头,有些尴尬地说:“不非时食,贫僧已食过午饭,再化缘便是犯戒了。”他不免想到自己唯一一次化缘经历,唉,不提也罢。 “得嘞。”周沫一拍额头,叹着气说道:“我可不如你们修行有成,这一路可饿坏了,您二位谁行行好给点银两成不,我这俗人去买还不行吗?”说着向二人伸出了手 第二十四章 冀州风雨疾(一) 周沫买好食物回来时,缘行和方栖梧二人正相对品茶。这一趟旅程他自认为准备充分,花销的银两、御寒的衣物以及防潮的睡袋帐篷都带上了。 可方栖梧除了雨伞吊床和皮草外,竟还备一套铜制的茶具和汤锅,让自己随时随地都能有口茶水热汤喝。难得的是这些东西捆扎起来也就和自己的背山包差不多大,看上去也不沉。便连周沫也被准备了一套皮草充当被褥,平日由自己背着,不得不佩服老江湖的经验。 这日的晚饭依旧老样子,缘行喝茶看着另二人吃喝,偶尔相互还能聊上几句。 就在晚餐即将结束的时候,方栖梧扫了眼破庙外,突然冷笑了一声:“今夜由我守夜,你们快些去睡,明天起早离开此地。” 三人中她武功最高,江湖经验丰富,自然也最有发言权。她这般说明显是发现了什么,缘行二人虽觉得不安,也只得老实去做。 周沫满不在乎,他就一普通人,天塌了有高个的顶着,加之旅途劳累,不久便鼾声如雷。 缘行则无法入定,索性将睡袋铺开当成褥子,面对着庙门躺了,这一晚却是辗转反侧。 方栖梧就在篝火旁打坐,一动不动。 出乎意料,竟一夜安稳,没有发生预想中的夜袭事件。 凌晨刚刚有一丝的晨光透入,方栖梧便灭了篝火,走到缘行跟前踢了一脚,吩咐道:“起来守着。” 缘行一个鲤鱼打挺,顺手操起了身旁长棍,动作麻利,显是并未入睡。 “瞧你那小胆。”方栖梧嗤笑声,接着哼起了小调,好像去晨练的老干部般,背着一只手甩着拂尘踱了出去。 江湖小白缘行自然做不到那般恣意,只能执棍站在庙门,眼睛紧紧盯着外面,可惜周围很寂静,只能隐约听到一些物体倒地的声音。 这么等了不到半小时,方栖梧的身影再次出现,她仍是走时的姿态,进来时竟然打起了哈欠。 缘行赶紧上前询问:“这些是什么人?道长的仇家?”刚到宋朝境内就有人跟踪,肯定不是冲着周沫和自己来的。 “仇家若只这水平,我得乐死。”方栖梧摆摆手,云淡风轻地说:“几拨打探消息的小杂鱼而已,随手敲晕了。” 厉害,缘行暗赞一声,不过却有些疑惑:“这么做岂不是打草惊蛇?” “不惊一下,怎知草里伏着的是长虫还是蚂蚁?”方栖梧眼皮一番,又将周沫叫了起来:“收拾好继续南下,到河边找条船吃早饭。” “啊?不换路线吗?” 方栖梧看他一眼,认真道:“时间长你便会知道,这世上大侠不少,蛇虫鼠蚁更多,咱们这么明显的目标,能藏到哪里?”顿了顿,又淡淡吐出一句:“贫道就是要让某些人知道,我回来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艺高人胆大? 缘行的生活总体来说一帆风顺,学生时代单纯快乐,最大的忧愁只是学业罢了。等毕业直接做了自由撰稿人,平日宅在家中,很少与外人有很深的接触,见识的所谓世间黑暗只存在于网络上,脑中始终少了些概念。出家后在寺院十多年的静修,见的人就更少了。所以,他知道这世界肯定有恶人坏人,却根本描绘不出坏人的样子,在其他人看来就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意味。 师父时常夸赞缘行平和聪慧,但每每总要在后面加上一句“朴直豁达”,最适合与世无争的沙门生活。与之相反的是大师兄,他在外界行走的多,总是担心自己这个小师弟在外面吃亏,后面几年总在他耳边念叨人心难测江湖险恶,可到底没有切身体会,多是当耳旁风了。 缘行绝不敢说自己五蕴皆空六尘不染,却也勉强称得上禅心坚定。但他不知道,这一趟的南下之旅,会让他这个和尚险些破戒,心中第一次生出了杀意 三人在黄河北流找了艘上船,逆流而上,不几日到了冀州衡水城下船。进城后便找了间客栈住下来。 一顿热饭加热水澡,总算稍微洗去了连日奔波的疲累。缘行的脑子其实更累,没办法,精神紧张。一路上他总是怀疑后面有尾巴跟着,在船上就时不时的往两岸猛看,为这被方栖梧笑过多次。 整顿一天后,原计划本是继续找船南下的,方栖梧却提议在这里好好逛逛。 要说还是大宋官员治理地方在行,此地比之在契丹见过的城镇要热闹繁华许多。缘行虽然算是半个古代人,可十几年就猫在寺院里,云游时更是瞎子,此次才算真正见识到华夏古代城镇的风貌,更不要提初来乍到的周沫了。 方栖梧见他们逛的高兴,道:“咱们在这里修整几日如何?” “不妥吧!这就快到汴京了。”缘行却有些犹豫,清明上河图上的汴梁啊,谁不想先睹为快,更何况眼下还面临未知的麻烦呢。 “也不差这几日了。”方栖梧笑笑,指向周沫,对缘行道:“咱们不打紧,小周却是累惨了。” 周沫急忙点头,他这段时间其实都在硬挺着。 缘行挠了挠光头,自己到底不如方道长细心,周沫可是不会功夫的。 “蛇怎么办?”他吐出一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贫道在中原也不是只有敌人。”方道长高冷的说。 “那咱们留几日?”缘行问道。 “等雨停。” “雨?”缘行抬头,初春正午的阳光温暖和煦,天上万里无云,哪里有下雨的意思? 可他却错了,当天夜里,衡水城真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春雨。 第二天,雨水仍敲打着屋檐,客栈小院内已满是积水,远方天地和群山变得一片模糊。 “我讨厌下雨。”缘行闷闷地说,他从小就不喜欢下雨,变成光头后就变成讨厌了,尤其是没有雨伞的时候。 周沫打着哈欠,舒服的伸了个懒腰:“方道长怎么会知道下雨,难道真的能掐会算?” 对啊。缘行眼睛一亮,难道真是道家的神通?这得见识见识。 “什么狗屁神通,贫道这是风湿。”见到方栖梧的时候,对方将自己蜷缩在椅子上,平日的精神气半分也无,手捧一碗热汤,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整个人懒洋洋的。 听得二人询问,没好气地骂了句,接着嘟囔:“少时不注意,老来留病根” 缘行愕然,他真没想到,身为大高手的方道长竟然还会有类风湿的毛病,自己现在是不是也要注意下? 第二十五章 冀州风雨疾(二) “这雨下个没完了吧?”周沫有些郁闷地走进房间,这场春雨虽然下得不大,却整整持续了四天,空气中充斥着一股阴寒,冷的刺骨。原计划去瞻仰下大魔法师刘秀的起兵之地,最终未能成行。他闲得发慌,只能在客栈里里外外的瞎晃悠。 缘行倒无所谓出门不出门,他正翻着手上的一个话本,看的津津有味,只要有事情做,将他整天关在房间里也是可以的。 “我听说正月以来京师发生了三次地震,现在人心惶惶。”周沫坐在桌子旁。 “地震?”缘行只是知晓现在正处于北宋咸平之治的鼎盛时代,没想到这时期京师竟然会发生地震。 “小二说几年前辽兵就不断的侵扰边境,去年还打了高阳关。眼下京师地震,辽国又将南下,今年可真是多事啊。”周沫感慨叹息。 缘行皱眉,总感觉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想了想,站起身来:“我去看看方道长的情况。”说罢便出门而去。 “道长感觉如何了?”进门的第一句话,便是询问对方的身体。 不知是不是下雨的关系,进客栈的第二天,方栖梧便是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颇让人担心。 “找贫道何事?”缘行的到来挺叫方栖梧意外,在客栈的这几日,对方可从未到过她的房间。 “听说京师连续发生地震,贫僧隐约记得曾看过一篇献,上面似乎记载过这件事情,但具体内容怎么也想不起来。”听到地震这两个字,缘行心内就隐隐不安,总感觉将有大事发生。 “这个啊!”方栖梧用根棍子挑拨着盆中的炭火,沉吟半晌,才说:“若说地震贫道却恰恰知道一些。两宋算是自然灾害严重的时代,除了黄河水患和旱灾蝗灾,地震也很频繁,有70还是80多次来着,记不清了。不过北宋发生过两次严重的地震,一次是仁宗时期,一次是神宗时期,最近的离咱们还有几十年呢。”接着又笑道:“所以你完全不必担心,即便京师地震严重,损失应该也不大才对,否则不会没有相关记载。” 缘行惊讶地看着对方,难道她是专业学历史的?否则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 看出他的疑惑,方栖梧解释道:“贫道大学时认识一名学长,他的论还是贫道抄的刀,所以还记得一些。” “历史系的?” “不,统计系。”方栖梧有些怀念地说:“当时少了零用,便经常做些兼职赚点外快。” “你是学系的?”缘行追问。 “计算机系。穿越来刚要大三,这些内容是从网上找的。”方栖梧扔下了棍子,笑了。 很好很强大,计算机系的学妹替统计系的学长写论,内容还是气候灾害历史的统计。这画风怎么看怎么觉得怪异。 不过有了这番对话,缘行稍微安定下来,可不知怎的,心底仍缠绕着丝丝阴霾,想要询问金蝉,这家伙却没反应,真是个废系统,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 方栖梧突然又问:“你是否感觉不安?” 缘行皱眉点头, “那不用等了,明日一早离开如何?” “您的身体”缘行惊讶于对方的果决。 “没事儿,贫道于北地生活近十年,这点风雨算什么?”方栖梧摆摆手,接着大有深意道:“既然你这真修有此感觉,那此地可能真要发生什么事。越早走越安全。” “还是等雨停吧。”对方说得轻松,但缘行实在不忍对方遭罪,再者现在心内的不安情绪很淡,就算要发生什么,也未必是大事。再等一天看看,雨天行路,尤其是在古代,实在艰难。 “随你意。”方栖梧打了个哈欠,又找了被子盖在腿上,恢复了懒洋洋的状态。 原本话到这里便结束,缘行要告辞,可不知怎的脑袋一抽,转身到了炭盆前坐下,正好与方栖梧面对面:“方道长,您到底怎么打算的到底要不要回家?”之前也多次提到回返现代的事情,对方从不表态,这是旧事重提了。 在他眼里,方栖梧这个道士非常的神秘,尽管相处了十多天,可越是了解,越看不透这个人,她来历未知,经历成迷,性格矛盾,身上带着相当多的秘密。 由于第一次见面就打了一架的缘故,之前缘行还认为对方是个凌厉彪悍的女汉子。可久了却发现她其实是一个非常温和的人,除了偶尔有些恶趣味,基本不会发脾气。 一路南下的衣食住行皆有她安排统筹,井井有条无一丝错处,几乎照顾到了每一个人。有次周沫不舒服,连大夫都不用找,她直接取出一份汤剂,当日便见效了。只这一点便能看出她的心细。 如果不是自己说起年纪,任谁也想不到她竟已四十多岁。尽管戴着面具看不清真正的样貌,但这人的行事做派以及绰约风姿可并不像一个中年女子。 她武功极高,仇人很多,朋友也应该不少,显然在这方世界生活了很多年。闲聊时谈及她入上清已经十几年,推算下来,出家时只有二十几岁。那么到底是什么经历让一个正值大好年华的女人披发入山呢? 种种这些,怎能不让人好奇。不过眼下最关键的,还是对方会不会回返现代。 “回家?”方栖梧叹了口气,一切情绪俱隐藏在面具下。过了许久,她突然站起,竟从房间一角取出一壶酒出来,倒了杯送到嘴边,一饮而尽。 缘行吃惊的看着,之前他只奇怪对方明明是上清派的道士,却完全是南宋末期才出现的全真派的吃素做派,可绝没想到她还带着酒。 “不用奇怪,我并未戒酒。”方栖梧这时竟不再以贫道自称了,浅笑说:“你要不要来一杯?”得到缘行你够了的眼神,才有继续道:“我听你说过,你是穿越后从小便生活在寺院中,渐渐习惯了僧人的生活,直至长大,自然而然的信仰了佛教是吧?” “不错。” “可我不同,我是看破世情自愿束发。”她把玩着酒杯,缓缓地说着:“出家出家,四海为家。回不回去又有什么区别?” “您难道不想回去看看父母亲人吗?”缘行不死心,想当初他在寺庙里想得最多的就是父母了,将心比心,他不认为对方是铁石心肠的人。 “可我也不是我了,即便见面,也会相见不相识,到时岂不更难受?”她又倒了一杯酒。 缘行不太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刚要询问,却又听她道:“还是容我再想想吧!” “那好吧。” 缘行不是万事寻根问底的性子,见对方如此说便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站起身合十一礼便转身 可就在他刚跨过门槛之时,猛听得方栖梧幽幽说道:“如果我说我穿越前是个男人呢?你说我回去见了家人,会面对什么?” “啪”缘行失神惊慌没注意脚下,整个人趴到了地上,还是脸先着地。 “哈哈哈哈。”身后是方栖梧肆无忌惮的大笑声 第二十六章 冀州风雨疾(三) 缘行刚进了自己房间,便见周沫拿着把大剪刀在身前比划着,立时一惊。 “施主在做什么?” “理发呗。”周沫拖长声音回了句,接着却惊呼:“我去,你又惹方道长生气了?这次下手这么狠?” 缘行摸了摸脸上的青紫,讪讪回答:“摔了一跤,无碍的。” “摔跤能把脸喀成这样你功夫呢?”周沫奇怪地瞥他一眼,见他面色尴尬,便不再询问,转而继续摆弄起剪刀:“这玩意儿太笨重了,怎么用啊。” “贫僧有办法。”缘行在身上掏了掏,取出一柄匕首大小的刀:“用这个怎么样?” “你,你一个和尚随身带刀干嘛?”周沫看着那寒光闪动的刃口,竟颇为锋利。 “此为法器,断一切诸恶。平日也可用于剃发、裁衣等用。”缘行解释道,当然,比丘随身携带的戒刀,必要时更能成为护法殉道的工具。 “能剪平头吗?” “不能,贫僧只会剃光头。”缘行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对方:“贫僧那里还有干净的衣袍,待会儿改小了送给施主。” “这不成了假和尚?”周沫挑眉,斜眼看他:“好你个缘行和尚,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你撺掇我骗人是不是犯戒了?”两人因前职业相近的关系,很有共同话题,是以平时总是相互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所以说话也无所顾忌。 “后世流行短期出家,现今时间有限更没那条件,只能一切从简。”缘行笑眯眯地说:“咱们不偷不抢,更不化缘索要钱财,只要施主在这期间严守沙弥戒律,怎能算骗人呢?”恩,其实这话就是糊弄鬼呢,欺负周沫不明白。他只是单纯恶趣味而已。 “那岂不是不能吃肉?” “戒荤便可。” “行吧。”周沫纠结了一下便坐到椅子上,又转头强调:“先说好,我可不是真当和尚。”光头就光头,反正很快就能长出来,穿越两个多月头发已长到能遮住眼睛,乱糟糟的实在难看。三人走在路上,自己这打扮非俗非僧,一路上不知惹了多少关注目光,还不如暂时当个假和尚。 “明白明白。”缘行压低对方的脑袋开始刮头皮,口中还念念有词:“剃除须发,当愿众生” “停!”周沫喊道:“你能不能别念了?我听着怪慎得慌。” 缘行哈哈一笑,手中动作加快,很快一个新鲜出炉的卤蛋成型。 周沫来到水盆边,低头看自己水中的倒影:“别说,我这一改发型还挺帅。” 缘行笑了笑,没有揭穿对方的自卖自夸,突然,他擦拭戒刀的手顿住,两步迈出房间,不顾淋雨侧耳倾听着。 “怎么了这是?”周沫也跟了出来,站在屋檐下有些奇怪的问道。 “你听这歌声。”缘行指了指远处一幢悬挂着大红灯笼的高楼。 “这都快天黑了,青楼自然要开始营业。” 周沫虽说不以为然,却也依言倾听,这场断断续续几天的春雨自然不会影响到才子富贾们寻欢作乐的心情,已近傍晚,隔壁街道的含云轩也将要到最热闹的时候,今日传过来的丝竹欢笑声似乎比以往更早些。 但渐渐的他也笑不出来了:“这、这调子” “笑红尘,很好听的歌。”缘行眯起眼睛,掸着身上的雨水回到了房间,他的耳力更好,所以听得更清楚。那么,这首歌是哪来的? “你怀疑还有另一个穿越者?”周沫猜出他的心思,转而又叹道:“要是真的还有一个,这个大宋真被穿成筛子了。” “要不”缘行喏喏开口:“施主明天去打听打听?”至于自己,除非逼不得已,否则绝对不会踏足这种古代红灯区。 “我倒是想去见识见识,可一个人有甚意思?”周沫翻了个白眼。见缘行纠结的模样,又笑道:“没那么麻烦,打听消息还不简单?”说着,他掏出一把之前采买时剩下的铜钱,大约十几枚的样子。他掂了掂,留下句:“老弟尽管看我的。”便出门而去。 周沫毕竟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虽说也是刚来古代不久,可这消息打探旁敲侧击的本事比之缘行这个小菜鸟不知道要高上多少,没多久便返回客房。 “那曲子据说很久以前就流行,眼下大宋南北的青楼楚馆都有人会唱,实在不知具体来源了。” 很久以前?难道与方道长有关?缘行心中不免胡思乱想起来 转过天来,雨终于停了,可天依旧阴沉,浓重的阴云聚而不散,似乎在酝酿着更大的风雨。 一大早,方栖梧便敲响了客房的房门。 “今天就要出发吗?”周沫开门见对方背着行囊,忙准备回身收拾行李。 “不必。”方栖梧摆摆手,她始终站在门外,没有要进屋的意思。见缘行也到了门边才说道:“贫道得到消息,一个老朋友在鼓城遇到些麻烦,贫道要赶去见见。” “我们能帮上忙吗?”缘行急忙道。 “不是什么大事。”方栖梧笑了:“多年未见,猛地听到消息心中想念,不免急着去看看故人。” 虽然对方说的云淡风轻,但缘行可不信事情如此简单,刚刚进入大宋就有人跟踪,方栖梧的仇家明显很有实力。这种时候传出这种消息,怎么想也不正常:“消息来源可靠吗?” 方栖梧深深地望他一眼:“可靠不可靠,总要看过才知道。”顿了顿,又小声道:“今日过后,本地江湖中人都会知道贫道已离开,至于一些没脸没皮的下烂货,已你缘行和尚的功夫自能对付。最迟明日,贫道一个晚辈会赶来,到时你们暂且听他的安排。”说罢,将手中提着的东西递了过去。 缘行接过打开,里面竟是些干粮。 “客栈的食物和水今天就不要用了,更不要轻举妄动,一切等贫道晚辈赶到再说,万事小心。”方栖梧叮嘱着,原来她竟将一切都考虑好了。 缘行和周沫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感受到了一丝凝重 第二十七章 冀州风雨疾(四) 更夫的梆子已响过四下,连含云轩都安静了下来,只剩檐角悬挂的红灯笼在微微摆动,除了风声,整个衡水城一片宁静。 此时却有数道火光自远处而来,汇聚在城东客栈外面街道上。 举着火把的人各个黑衣蒙面,相互间似乎都很熟悉,低声交谈一番,便有三个人翻上墙头,借着时隐时现的月光,轻手轻脚地顺着客栈围墙往西南角的一处院落摸去。 很快,三人落到院中,正打算破开房门,角落中突然传出一声咳嗽。 震惊回头,却见阴影中缓缓踱出一道手执长棍的人影,月光正打在那颗闪亮的光头上。 “你是那个和尚?”三人立即举起手中兵刃。 缘行嘿嘿一笑并不说话,手中长棍如毒蛇吐信般捅向正前方一人额头,他出手快如闪电,那人没反应过来便倒了下去。几乎在一瞬间,他跨步上前一个转身,长棍改为横扫,又撂倒一个。再转身,长棍带着风声劈向最后一人的头顶。 一个呼吸间,三人倒地,中间竟无一人发出呼声。 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麻绳将三人捆了个结实,又用破布塞住几人嘴巴,缘行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厉害。”周沫这时也自角落中出来,看到眼前场景不禁赞了句。 “施主还是找地方藏着,贫僧去看看情况。”缘行小声地吩咐了声,便运用方道长教的轻功,如一阵烟似的飘向院子外面。 刚才的那番交手给了缘行一些信心,敌人很好对付,但他没有掉以轻心,快到客栈外墙越到了大堂房顶,蹑手蹑脚地将自己缩在背面,观察着街道上的情形,他在等,等一个出手的时机。 方栖梧走时说的那番话让他十分警觉,这一天过得可谓战战兢兢,夜里连房间都不敢进,他和周沫两人裹着被子蹲在院子一角,就等着敌人上门。至于说换个房间或者换个住处,甚至直接离开衡水却是无用的,自己在明敌人在暗,他又人生地不熟,在此地更没有亲朋照应,谁能保证换个地方敌人就找不到了? 至于跟着方栖梧则更不可取,她独自一人离开,很可能是因为事情棘手,无法顾及到自己二人的安危,强跟上去弄不好反会成为累赘。 也许,方道长此刻也在跟敌人纠缠。他无声地叹息一声,又瞄向天上的月亮。今天的春雨断断续续,一片片的乌云仍旧浮在天上。 等了不久,机会来了,终于有阴云遮住了月亮。 就是现在,他猛地站起身,手中准备好的二十几枚石子天女散花般射向街道的蒙面人,目标却不是人,而是他们手中的火把。而在射出石子的同时,他整个人腾空而起向前方蹿去。 在数声痛呼声中,街道上的火把或是直接被打灭,或是掉到地上被积水熄灭。瞬间,整个街道陷入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接着又响起破空声,然后是一片的惨号,缘行好歹当了两年瞎子,在黑暗中战斗,他的手段与反应不知要比敌人强上多少,他那圆满的罗汉棍法更是超常发挥,一套下来无有敌手如有神助般。 等月光再次倾洒下来的时候,已经躺了一地受伤的人。 将最后一个哀嚎着的人敲晕,缘行这才算真正的安心。他方才已经观察过,只见到眼前这些人,既然都收拾了,那今晚就安全了。 可还没等他喘口气,一道声音却自身后传来,让他悚然一惊连忙回身。 “原想着两条小鱼随随便便就料理了,没成想竟有些扎手。”来人是个魁梧壮汉,昏暗光线下看不清面貌,只有肩膀上扛着的大斧子闪着凛凛寒光。 “那还不是你那些手下无用?”又是一道稍显阴柔的声音,缘行这才看清,那壮汉身后竟还跟着一个高瘦的身影,同地上躺着的那帮人一样做黑衣蒙面打扮,月光下只能看清那一双阴冷的眼睛。 缘行警惕地盯着这两个人,一看就不好惹啊,方道长究竟得罪了多少人?想了想,还是准备问问:“贫僧等人初来乍到,并未得罪过人,不知为何会劳动诸位对付我等?” 壮汉举起了手中斧子:“凡是和妖道有勾连的都该死。” “算你这个小和尚倒霉。”蒙面人则嘿嘿冷笑:“谁让你同那个姓兰的妖女一路,我兄弟二人来晚一步,找不到她便只有杀你泄愤出气了。”说着抽出了身后的长刀。 不是为了活捉他们用来要挟方栖梧,只因为自己与方道长通路,便要被对方针对攻击,且不问缘由,目的只是泄愤。 缘行实在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人。难得的是这么不靠谱的理由,对方竟说得理直气壮肆无忌惮,这特么明显就不是好人。 懒得多说,他提棍上前,与二人斗了起来。面前这两个人单独一个和他的实力差不多,而对方配合默契,几招下来,他就有些抵挡不住了。 不能这么被动,缘行心思急转,片刻后有了主意,突然猛地抽回棍子,跃上了街旁的房屋,踩着瓦片向城中心跑去。 “追”壮汉和蒙面人没有多想,急忙跟上。 这三人你追我逃,期间翻屋过脊辗转腾挪。轻水流波这套轻功施展开来不仅轻灵好看,奔行速度也是非常的快,缘行虽然刚学不久,却已经入门,早就能将对方二人甩开,但他并未加快速度,而是吊着两个人。为的是在追逐的情况下使两个人分开一段距离,以便逐个击破。 但是,这世间的事难有十全十美,一个突发状况让缘行不得不放弃之前的计划,转身与对方硬抗。 衡水城中心依然一片宁静,只有两名更夫一前一后提着灯笼走在街上。 突然,一名更夫只觉眼前一花,似乎有一道人影从身前闪了过去,他不由一惊,以为遇鬼,一屁股坐到地上。 “你怎么了?”另一个更夫连忙跑上前来,预要搀扶。 “砰”一声响,面前又多了一道魁梧的身影。 “什么人?”更夫下意识的叫道。 “滚开。”魁梧身影正是追着缘行的壮汉,他眼见着那和尚就在眼前,感觉几步就能赶上,可这一路追来无论他怎么发力就是落在后面,正自心头火起,眼下竟有人拦住去路,哪还管得其他,抡起斧子就要杀人。 但他那斧子在劈砍下去的一瞬间,便被一根棍子抵住了。 “混、混账东西。”一向教养良好的缘行忍不住骂了人,他一直关注着身后,见这壮汉竟然要滥杀无辜,急忙脚尖猛踹墙面,自己借着反震的力道瞬间回到街面,堪堪挡住了壮汉的杀招。多年修行,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有人白白送命。 这时他心中也是气急,和对方缠斗了起来用了全力,再无顾忌,竟隐隐有了杀意。 那蒙面人随后赶上,见此情景立刻加入战团,缘行的情况立时险象环生。 “刷”蒙面人趁着缘行不备,一刀砍在对方手臂上。这一刀下足了力气,若是一般人被这么结结实实砍在身上,不说当场残废也要流血不止。但他一招见效还没等高兴,却只觉手中钢刀好像劈在钢板上一样,只入肉少许便砍不下去了。 “好强的横练功夫。”他忍不住惊呼一声。 “滚”缘行手臂吃痛,手中长棍瞬间转变招式,借着对方吃惊的空挡一棍捅在萌面人胸口,这一下他用上扭劲,一击之下竟将对方打得倒退数步,疼得久久喘不过气来。 可即便击退一人,他的境况却并未好转,一把闪着寒光的斧头当头劈下,而这时,他的力气已经耗尽,再躲不过了。 “叮”一声脆响,一柄飞刀自远处射来,正击在斧头上,使之偏离了几寸,险险略过缘行的身体。 “看来我并未来晚。”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 缘行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穿士袍的中年公子正行过来,而他的身边,做和尚打扮的周沫正冲着自己眨眼睛 第二十八章 一代神僧 缘行法师 有了强援,场上局面自不必多说,不一会儿,壮汉和蒙面人便重伤倒地。 “这二人乃是北方有名的绿林大盗,小师父觉得该如何处置?”中年公子将宝剑缓缓入鞘,看向缘行。 “废了武功交给官府如何?”缘行紧皱眉头,这两人滥杀无辜,方才他是动了嗔怒,竟起了杀心。都说佛渡世人,可自己修行不到家,现在实不觉得这样的人需要去度化。至于杀了他们,这时他已冷静下来,不想为这样两个货色破戒,心中也明白,有些事一旦开了头就好像洪水泄闸,单凭自身意愿是拦不住的。至于以后如何,只能看天意了。 看天 天 “我”缘行震惊的抬头望天,险些又爆了粗口。 这时,阳光已在东方若隐若现,可这云怪异至极,呈鱼鳞状满布天空。在不远处的群山中,竟有白紫色地光出现,直冲天际,与阳光一起将云层渲染成了多彩的颜色。 “景德元年正月,京师连续三次地震。二月,冀、益、黎、雅诸州发生地震”他猛地一拍脑门。因为对檀渊之盟好奇,他小时候特意查过这段时间的历史记载。只是时间过长,以至于有印象却忘了,如今看到这样怪异的情景总算记了起来。也终于知道之前心中那丝不安来自何处了。 “快,快叫醒城里的人,要地震了。”他对着身旁同样看天的二人喊道。 “地震?”周沫和中年公子还在发愣。 “这是地震云,咱们分头行动,要尽快将熟睡的人叫醒,否则就晚了。”缘行来不及解释太多,匆匆说了几句,便一边大喊着沿着街道跑去:“地震啦,地震啦,都起床啦” 周沫到底来自后世,见过相关记载。他走到之前一直躲在一旁的两个更夫面前,交待道:“二位想必也看到天空的怪异了,我那师弟说的不错,此地即将发生地震。希望二位能帮忙将百姓叫醒,集中到空旷的地方。” 见二人慌忙点头,他沿着另一个方向跑了出去。 等缘行二人和更夫都大喊着跑没影了,中年公子似乎才反应过来。低头犹豫了片刻,突然出手将摊在地上的壮汉和蒙面人的四肢打断,又废了二人的丹田,这才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抽出蒙面巾系在脑后。 “地动啦,地动啦”他也跟着喊叫着跑远了。 城内居民正在睡梦中,被这番嘈杂声扰了清梦起初颇为不悦,可听清何喊叫的内容便猛地惊醒,急忙叫了家小,简单穿了衣服奔到房外。 这时候城内犬声不停,鸡鸭也跟着一阵乱叫,平日胆小的老鼠也不躲藏了,竟成群结队的在街上穿行,毫不顾忌人类惊慌的反应。 这种种异样的出现已不容人不信了,于是加入叫喊队伍的人更多了,整个衡水城提前醒了过来。 本地的官员很有决断,见了这种情形马上分派人马向四周村镇报信,又布置捕快将百姓分批集中在空地上,加强了管控以防有人趁机做乱,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官府的权威下,百姓们老老实实呆在一起,交头接耳,却并没有太多慌乱的情绪。这时谁也不会注意人群中蹲着的两个光头和尚。 “你就不怕自己记错了?这可是要承担一定风险的。”周沫老农民般揣着双手,对一旁老神在在的同伴小声询问。 “如果真能救了这城内百姓,贫僧承担再大风险也值得。同人命比起来,这实在算不得什么。”缘行也是同样的姿势,此刻他已不着急了,因为能做的都做了,过了半响,他又用极轻微的声音说了句:“如果真的错了,就偷偷溜走,反正谁也不认得咱们。” “原来你这和尚也不傻啊。”周沫拿手肘怼了对方一下:“我还以为你会留在这里老实受罚呢。” 我哪里傻了?缘行翻了翻眼睛,实在不愿理会身边这货。如果自己记忆出错了没有发生地震,那他们之前的行为就算扰民、甚至妖言惑众了。不比现代有法可依,在古代这项罪责的大小都是官府说得算,他可不能将身家性命交给不认识的官员处置,能跑就跑呗,大不了找个地方隐藏几个月,回到现代咱又是一条好汉。 “恐怕会连累苗公子。”苗公子就是来援的中年公子,名叫苗叙,正是方栖梧口中的晚辈,一到衡水先找到周沫表明身份,两人才正好救下即将重伤的缘行。 “苗公子毕竟算地头蛇,江湖经验丰富,人家一直蒙着面呢。”周沫神色复杂地看着缘行,这和尚是不傻,只是单纯了些。 “那就好”缘行放下心来,刚要在说什么,脚下突然传来一阵巨响,接着整个天地似乎都摇晃起来,地震了 与苗叙第二次见面是当天下午,数波余震过去后,所有人都不敢回房仍留在室外,好在官府组织得力,在这场灾害奇迹般地只死伤了数人,目前一切安稳。 缘行看到苗叙第一时间谢了对方的援手之恩,周沫也跟着行礼。 “二位大师客气了。”苗叙哈哈笑着,神态亲切,对缘行的称呼也从小师父变成了大师:“与大师拯救一城百姓的功绩比起来,在下做的实在不值一提。” 接下来三人客气一番,气氛竟也渐渐融洽,相互熟悉起来。 “苗公子,有个问题不知当不当问。”缘行犹豫了片刻才问道:“为何有人称呼方道长为兰姓妖女?道长不姓方吗?”这个问题在他脑海中徘徊了许久。 “这个”苗叙神色有些复杂,想了想回答道:“道长本就姓兰,方姓乃行走天下时的化名,至于具体名字,为尊者讳,在下不便多说。不过相信大师很快就能知道了。” 他说的很快,是真得很快。 第二天中午,事态渐渐平息,在官府的要求下,不少的酒楼客栈都在室外支了棚子继续营业。 缘行和周沫也找了地方吃午饭,席间竟听到了方道长的消息。 “听说鼓城郊外发生的事了吗?” “我师兄刚从那里返回来,听他说过。”说话的是两个携带武器的年轻人。 “绿林三十六寨高手尽出围堵一人,竟险些全军覆没,那人据说是个女道士,此役竟是连伤都没受,全身而退。端是厉害,也不知是何来历?” “我师父倒是同我说起过这人。十几年前出家当了道士,这些年一直在北方游历。”粗眉毛的年轻人喝了口酒,接着说道:“大概五年前吧,也不知是哪个山寨犯了她的忌讳,一月间她连挑了十多个匪寨,杀得那叫一个血流成河,吓得周围幸存的山寨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当时的江湖中人见了道士打扮的女子无不战战兢兢,不敢有半分得罪。” “可惜此等威风事迹是个女子所为。”他的同伴感慨:“难怪出家做了道士,这般凶悍,谁敢娶回家去受罪?” “那你知道她出家前做过什么事情吗?”粗眉毛得意的一笑:“她闺名兰若冰,虽有妖女之名,却也是江湖上公认的美人儿,只是性子古怪,好男装打扮。偏偏人家男装的名号也名震江湖,踏歌公子方拓听过没?” “竟然是她?” “喂,他们说的是不是方道长?”周沫低声想缘行询问,见对方点头,不禁感叹:“方道长竟然这么厉害吗?听着就叫人热血沸腾。真是、真是” “真是够爷们?”缘行瞥了他一眼。 “差不多吧。”周沫虽觉得缘行的形容并不贴切,却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词出来。 缘行慢慢地咬着馒头。方栖梧说她穿越前是男人,缘行开始是不相信的,以为对方又在忽悠自己。可此时听了这消息也不禁有些相信了。也许,方道长心里真住着一个爷们呢! 正思绪万千呢,却有一群人风风火火冲入棚子,为首之人年约五十许,胡子花白一身官服,他和身后的苗叙轻声嘀咕了几句后,急急忙地走到了缘行的面前,上前就是拱手一礼,口中道:“您就是道破天机解救衡水城的缘行大师吧?老夫代全城百姓谢过神僧大恩” 啥玩意儿?缘行差点没让一口馒头噎死,他强咽下嘴里的食物,懵逼地看着面前的官员,不知所措 第二十九章 南下 缘行莫名其妙的成为世人口中的神僧。 据说他足踏冥阳两界,可断天机无常,布甘霖治百病,晓因果补灾亡。此次途径衡水,见城上灾气弥漫,便停留下来专为拯救这一城的生灵。 他所住的客栈院子里,每到夜晚上空会浮现缕缕佛光,只有缘人能见。客栈伙计就是其中一个。 反正流言越传越离谱,第一天已经夸张,转天干脆再做不成人,三头六臂黑脸獠牙都整出来了。 缘行听着周沫眉飞色舞的转述外界的种种传闻,脸都黑了。气的,不是没向人解释过自己不是什么神僧,更没有窥探天机,降霖布雨治百病的神通。可人们似乎更愿意相信自己听到的,至于当事人的解释,呵呵。 “这是有人在为你造势啊,否则势头不会这么猛。”周沫幸灾乐祸地说道:“很可能是官府通过这种方式交好你,并且转移民间对大宋这一年灾难频发的恐慌情绪。” “感情现在贫僧和庙里的神像起的一个作用,成了安抚百姓的手段?”缘行铁青着脸,语气中满是无奈。 “反正你名声是坐实了,相信很快就会轰传北方乃至名扬天下。”周沫挑着眉,调侃道:“当个神僧的感觉如何?” 缘行闻言忍不住翻起了眼睛:“要不换你来?” “哈,我可没有和尚你的神通。”周沫哈哈大笑起来。 正笑着,敲门声响起,外面传进来方栖梧的声音:“什么事情那么好笑?” 方道长依旧是几天前离去时的打扮,身上没有丝毫旅途奔波又经历过大战的痕迹,进门的第一句话便是取笑缘行:“贫道刚离开鼓城就听说了缘行大师的大名,回到这里还以为进了哪家寺庙,可真是热闹。”其语气竞与之前周沫的话一般都带着幸灾乐祸。 现在这间客栈人来人往,缘行所住的院子更是不得清净,一靠近就会见到摆在门口的香案贡品,甚至还有人对着里面的客房烧香膜拜带祈祷,弄得烟雾弥漫,一看就不像住人的地方,倒跟清明祭祖的阴宅差不多。 缘行无语看着两人,原来贫僧倒霉是这么令人开心的事情吗? 说笑一番过后,几人不免说起分别后的事情。方栖梧原来早知那消息是假的,也预料到鼓城有埋伏,所以做了很多的准备,这次鼓城之行的目的就是为了将敌人一战了结,她说的轻描淡写,只是数语带过,其中惊险一句未提。 缘行也将自己的遭遇说了,待说到那两个袭击自己的人,方栖梧不禁皱眉,沉思了好长时间才又摇头:“贫道实在想不起有这样的敌人,有能耐和胆量的早就去鼓城埋伏了,会做出杀你们泄愤这种卑鄙行径,想来也不是什么有名的货色。”听听,这就是高手气度,感情和缘行苦斗许久的两个绿林大盗,在她眼中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连名字都不配被她知道。 苗叙得到方栖梧返回的消息,第一时间赶到客栈。 “晚辈拜见道长。”一进屋,他便作揖为礼。 方栖梧安坐椅上,却既不回礼,也不让对方直起身子,只是冷冷看着他,许久后才开口:“慕白倒是教了个好徒弟。连贫道的朋友也敢算计?” “晚辈不敢。”苗叙扑通一声双膝跪地,额上竟有冷寒渗出。 “缘行的事,你敢说没在后面推波助澜?”方栖梧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 什么?缘行与周沫面面相觑,实在想不到神僧的名头传的如此之快背后竟还有苗叙的插手。 “恩师去世后,家里的情形一日比一日艰难,若不是柳大先生和余前辈照应,剩下的孤儿寡母早就被那帮亲戚吃得一点不剩了。”苗叙急急忙地解释:“晚辈只是想着” 方栖梧打断他的话:“你是怕贫道久不履中原,此次南下镇不住那帮老不死的,在给我找个神僧帮手是不是?”见对方低着头,突然又幽幽说了句:“皇商的利益那般大,慕白这一支却只留了个女儿,你就不想取而代之?” “师父恩重如山,苗叙怎能做那禽兽不如之事。”苗叙闻言大惊,膝行几步到了方栖梧身前以额触地:“晚辈发誓,在此事上绝无半分私心。” 一番连消带打后,见对方几乎趴到了地上,方栖梧才道:“起来吧,我们几个朋友还没死呐,谅你也不敢。” 苗叙这才站起身,抬眼看见两个和尚瞪着自己,连忙又是一阵作揖道歉,态度极其诚恳,倒叫缘行不好发作,毕竟人家之前还救过自己吶。 方栖梧见状没好气地摆了摆手,对苗叙说:“你今晚准备条船,我们明早离开这里。” 对方得了吩咐便要离开,方栖梧想了想又说:“你将贫道的原话放出去,挚友故去,五年前贫道因事未能成行,如今打算南下祭拜并收冷氏遗孤入我上清,我看那个不长眼的敢再伸爪子。” 等苗叙恭敬地退出去了,她摇头:“时间可真能磋磨人,当年那般纯朴可爱的孩子,现在竟也变得油滑有心计了。”感叹一番又转头对缘行拱手道:“这小子做事不地道,可毕竟事出有因,我在这里替他赔罪,大师原谅他这回如何?” 今日她气场强大,能说出道歉的话,已是很难得,缘行连道无妨。 “二位随我去趟江南怎样?”方栖梧苦笑起来:“接下来的事情有些复杂,恐怕真的要借你神僧的名头一用了。” 第二日天刚刚放亮,几人便收拾一番,在苗叙的安排下悄悄出了城。 黄河边早停着艘客船,除了水手,便只有他们几个客人。 几人没有进入船舱,而是到了船头,那里的矮桌上早准备了茶点小菜,火炉汤锅中还热着几壶美酒。 方栖梧挥手将苗叙打发了,率先找垫子盘腿而坐,取了酒倒了杯递给周沫,又冲缘行笑道:“清早冷寒,和尚也来上一杯如何?” “别,和尚我不会饮酒。”缘行急忙摆手,自己倒了茶水捧在手中,离二人远远的席地坐下。他不但不喝酒,还十分讨厌那种气味。 “无趣。”方栖梧翻了个白眼给他,便与周沫对饮起来。缘行则喝着热茶,想着自己的心事。 喝了几杯,方栖梧突然将面具取了下来,露出一张精致的面容。 看着吃惊的两人,她笑道:“如今咱们也算共患过难了,重新自我介绍下。我叫兰若冰,也叫方拓,早年跳过崖,瘸过腿,当过疯子,被人骂妖女好多年。十几年前出家入了上清派,我行事太过自我,总有离经叛道之举,这一生杀人无数,真算不上什么好人,做过一些好事,也辜负了许多人。自认优点就是不认命。最大的缺点也是不认命,太过倔强。” 缘行听她的自我总结,想了想,也笑起来,举起茶盏:“我叫秦空,法号缘行,还有个法名佛禅。穿越前是条咸鱼,整天混迹网络无所事事。后来变成小孩出家,老实修行。我当过两年瞎子,会空手弹琵琶。武功稀疏平常,佛法懵懵懂懂。有个废系统说我是什么佛门行走,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废系统?”方栖梧大有深意地看着他:“就是你在心里沟通的那个东西?” 缘行点头,对方果然能察觉到金蝉的存在。 “我没你们那么神奇的经历。”周沫在旁也笑着说:“我小时因某些原因见识过世间冷暖,年少时常混迹网络,当了个愤青,更做过很多荒唐事,现在想想都不堪回首。”他酒量似乎不错,一杯又一杯竟脸不红气不喘:“说我是写手,其实顶多算是学爱好者,当年为了排解心情,开始在网络上写,可惜水平有限,多是开了头就放弃了。只有一本因为题材奇脑洞也算大,成绩竟然还不错。可惜那时因为厌世,写得有些矫情偏激,后来病情加重再写不下去,烂尾结束。恢复了一段时间,开始重新工作,这一晃已经十几年了,期间我学画画,学各种乐器,总是三分钟热度,会点皮毛就扔了,但总算摆脱了抑郁。” “现在已经三十好几,和女朋友分手后相过几次亲都没有结果,至今单身,工作上虽然不太擅长与人交际,可到底混成了老油条。也许小时太作,现在身体也不好,今年春天又病了一场,那时在病床上反思,如果就这么死了,可能只能得个他是好人的评语。觉得自己应该留下点什么,又开始利用业余时间写东西了,可惜水平依旧烂,干巴巴的看着难受。”周沫依旧笑着:“如果活得长,这些字可能会成为聚会喝酒的谈资,不也是美事一件?” “有趣。”方栖梧拍着手:“咱们三个在一起,像不像人生的三个阶段?”她指着自己:“叛逆,倔强,不服输。” 又指向周沫:“经过磨砺变得圆滑世故。” 最后看向缘行:“千帆过尽,无欲无求?” “我可不是无欲无求。”缘行慌忙摆手:“我心中所求其实很多,有时做梦还会想” “想什么?姑娘?”周沫促狭地挤着眼睛。 缘行白他一眼,慢慢道:“想铁板鱿鱼小龙虾,鲜肉馄饨大腰子。” “你竟是个吃货?”方栖梧大笑。 “吃货怎么了?”也许因为这番毫无遮掩的交流,缘行这时也不再如平日般行止有序,坐卧规矩了,一条腿前伸,一条褪则弯曲着斜靠在船头护栏上,整个人显得极为懒散:“我没兴趣普渡众生,更没能力光大佛门,老实修行,只愿家人朋友平安,还有,得到一个答案” “你实在不必这么忌讳我,我对你真的没有恶意,只是有些事现在还不能让你知道。”他眼前,金蝉的字信息再次浮现。 缘行却恍若未见,抬头看向远方的天空和云层。客船已经离开衡水很远了,太阳已露出它的全部面貌,今天无风无雨,真是个晴朗的好天气。这几日一直萦绕在眉头的忧愁焦虑渐渐淡去,他知道,风高水急,终将过去,江湖路远,岁月还长 第三十章 化虹飞升 大宋、江南、宣城。 清早的敬亭山云漫雾绕,缘行与周沫找了一处山坡坐下,只见得周围林壑幽深,泉水淙淙,显得格外灵秀,心中浮躁都似乎被洗去了,难怪李白会留下“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的名句。 “被围观了啊。”周沫瞥着围在山脚下的人:“咱们若是无法回归,是不是会被这些人打死?” “那施主最好祈祷贫僧的废系统靠谱些,贫僧皮糙肉厚挨打无所谓,施主就遭殃了。”缘行脸上带着淡笑。今天就是三月之期的最后一天,不一会儿,金蝉便会打开传送的大门将两人分别送回去。 “你这神僧是不是越装越上瘾了?连虹化飞升这种理由都编的出来。”周沫翻了翻眼皮,吐槽道。 “有什么办法?难道要贫僧真的去面见大宋的皇帝?”缘行苦恼地挠着光头,因为他神僧的名头传得太盛,竟引来大宋皇帝他入京面圣的旨意。他自然是拒绝,拒绝的理由是自己功德圆满即将飞升佛界。如今山脚下不但有本地宿老江湖名士,连皇庭都有内侍参加,都是来看他们怎么飞去“西天”的。 “我现在只想早点回去弄口肉吃。”周沫叹着气,当时做假和尚缘行说得好听,可以吃三净肉,偏偏三个人一起行动,其中两个是吃素的,这让他怎好例外。 “想吃肉还不简单吗?偏偏你从不开这个口,那就只能自己忍着,怪的谁来?”方栖梧这时身背两个大包袱,手中还牵着一个极为漂亮的小女娃走上山破。 “方道长真不跟我回去么?咱们两个回去还有个照应。”周沫站起身劝道,相处几个月,几人已成了好朋友,这时自然不舍。 “我与你情况不同,回去也无用,再者还要留在这里教导弟子,总不能刚收徒弟就扔下不管吧?”方栖梧摇头苦笑。 早在衡水城那晚听了对方要收徒的打算,缘行便明白她不会跟着回返现代了,所以这时也不再劝说,只是合十道:“希望道长能保重身体,万事顺遂。” 方栖梧拱手回礼:“此次南下还多谢道友从中周旋,否则事情不会这般顺利。”快离别了,她对缘行的称呼再不随便,反而郑重许多,以“道友”称之。 好友冷慕白病故之后只留下一徒一女,势力单薄,冷家族老眼馋其皇商身份带来的利益,多番打压欺凌。方栖梧得到消息后自然要南下维护一二,后续从情报中得知此次竟还有本地很有势力的广教寺插手,而她在上清派辈分很高,若贸然加入,很可能这次家族势利的争斗便会演化成佛道之争,到时一个不好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好在缘行那时缓解了衡水城地震之危,在一番运作下,其神僧的名声现在已传遍大江南北,圣旨都下了,有他这个随时可能进京面圣的神僧从中周旋,广教寺再是不甘也只能捏鼻子认了。所以,冷氏孤女顺利成了方栖梧的徒弟,入了上清派,有了道门的庇护,冷家内搞事情的人以后做事都得先掂量掂量了。 缘行浅笑道:“寺院就该有寺院的样子,争夺一个小姑娘的家产,吃相着实难看了些,贫僧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实上这时不知有多少人在心里骂他是佛门叛徒,可他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且马上要“飞升”了,一旦神僧之名坐实,一切的骂声和非议都会烟消云散。 方栖梧也笑起来,将身后最大的包袱递给缘行:“这些是道友要的东西。”又将稍小的给了周沫,道了句:“临别赠礼。”二人也不客气,都接过了。 “此间事了,贫道也要带着徒弟回上清派,这次可能会待上很长时间了。”方栖梧语气唏嘘,又转向身旁的女童,眼中尽是温柔。 缘行见此却是眼神复杂。脑中闪过苗叙万分感慨的一番话:“江湖传说当时道长险些做了我师娘,只不知为何两人分手了,一个另娶,一个出家” 如果苗叙说的是真的,那这个小女孩岂不是方道长“情敌”的女儿?可看这情形也不像啊,难道是爱屋及乌? 正当他脑中八卦之火烧得正旺时,金蝉所说的时间到了,两人面前各自出现了一道光门。 他正要和周沫迈入,却被方栖梧叫住。 却见她从怀中掏出几块碎玉递了过来。 “这是?”缘行却并未伸手接过,阳光下,这些碎玉散发着柔和的光,一看就是不凡。 “此为轩辕宝玉,据说有不可思议的威能,道友也许用得上。”方栖梧语气淡淡,好似在说一件很普通的东西。 “快收下,这些玉石蕴含很高的能量,我的恢复速度会快很多。”金蝉这次显得颇为急切,字浮现的飞快。 缘行的表情却始终未变,想了想,竟摇头拒绝:“贫僧听苗施主提过这种东西,据说道长奔波北地就是为了收集此物,显然这轩辕宝玉对道长很重要,贫僧不能接受。” 方栖梧愣了愣,见他语气坚决,似乎真的不想要,也不再勉强。 “你傻啊,有了这东西我就能瞬间提升你的能力。”金蝉这次显得气急败坏了。 缘行低垂双眸,冷哼了声,心中回道:“贪嗔痴三毒者,实为恶之根源,贫僧只相信自己学来的本领,依靠外物的提升岂是我佛家正道?” 之后无论金禅再说什么,他都不作理会,而是对着周沫点了点头,两人同时迈入面前的光门。 而此时山脚下,光门刚刚浮现的时候就引起了一阵的骚动,等缘行两人迈入彻底消失后,则各个目瞪口呆,甚至有人已虔诚地跪拜下去。 史载:宋景德元年五月,有神僧缘行及侍者于敬亭山化虹飞升 这日后,宣城本地人在这原本不知名的小山坡上盖庙供奉,又有皇帝亲自撰写碑已为纪念。此后数百年,时常有人祷告祭拜,据说还挺灵验。 第三十一章 名字丢了 缘行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打开冰箱,取了快乐水一边咕咚咕咚猛灌着一边翻出手机开机。 他离开三天,期间有数个未接来电,除了父母的电话还有两个未知号码。 给父母回电话闲聊一阵,幸好走之前打过招呼,否则这失踪的三天还真不好解释。至于其余来电则只做未见。 微微上也有不少留言,有询问他近况并劝他还俗的,有让他帮忙砍价的,还有微商宣传产品的,其中老何的留言格外多,有十几条,都是询问有没有时间出门聚一聚的话,最后见他不回竟然还卖起萌来。 缘行看着上面那晃动的狗头,忍住了也发张动图的冲动,想了想才回道:“周末吧。” 那边瞬回“收到,我这就定地方。” 又闲聊几句,缘行这才收起电话,开始检视此次穿越的收获。 这最大的收获就是学会了轻水流波。这门轻功现在已入门,不但速度快,还能做到踏雪无痕凌空虚渡,若穿上一身白衣,手执长剑施展此功,飘逸潇洒清逸卓绝简直犹如谪仙,完全满足了少年时对武林江湖的一切幻想。只可惜,他摸了摸光头,自己的硬件条件现在差了些。 另外的收获就是方栖梧给他的一包袱药材了。这次托方道长购入的都是现代社会稀缺的珍贵药物,所费的只是一些在现代不怎么值钱的银子罢了。不但纯天然无公害,年份品相都属一流。之前还在发愁以后练武辅助药物拿什么去买,这一次穿越可解决了大问题,这不,一年份的药膳材料有了,结结实实省了一大笔钱。 其实想得到更多好处不是不可能。那个轩辕宝玉如果给了金蝉,也许会将自己的功力提升许多,可他只信任自己一点一点练出的本领,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才安心,因为这才算自己真正拥有的。进境太快终是根基不稳,万一有什么变故,或者未来金蝉收回了赠予的提升,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再有,如果接受了圣旨,再花费一些时间进宫面圣,操作的好了也许会有许多便宜可占,例如更精妙的武功秘籍,更加珍贵的药材乃至天材地宝都有机会获得,但是不敢。 他不会装逼,高僧大德那一套真的玩不来,人家皇帝从小就接受精英教育,身旁更少不了精通佛理的高手,岂是多了些现代见识就能糊弄过去的,万一装不成,岂不成了煞笔? 他也不是逗比,身上没什么喜剧细胞,若惹怒了皇帝,还能靠搞笑卖萌做个佞臣。 他只是个小苦逼,一直老老实实修行,目前也只是杂鱼一条,随便出来个大内高手就能将他摁死,虽然后人评价宋真宗赵恒性格懦弱,喜好封祀之事,迷信神佛是个“糊涂皇帝”,可你要真信了历史记载,呵呵。 心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他翻开了包袱,里面的药材分门别类被油纸包得整整齐齐。一一验看过,该存放的存放,剩下一些还有水分需要晾晒才能久存。 今天秋高气爽,取了塑料布铺在院子内,将那些药材小心翼翼的摆上去。 “喵”软萌的叫声在耳旁想起,缘行转头看了眼身侧出现的小家伙。这是一只全身漆黑,只有四只爪子是白色的小猫,此刻正侧着小脑袋瓜好奇地盯着那些药材。 “你还在这里啊?这些可不是给你吃的。”可能是呆着无聊,缘行一边干活,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竟与小猫聊起天来:“还以为走了,怎么又回来啦?” 话说这小萌物的来历很不一般,那日在市内可是和缘行打了一场。等到战斗之后,现场就留下这只四蹄踏雪昏迷不醒。缘行心生恻隐,将之踹在怀里带了回来。也是怕邪祟没有消除干净,再附在它身上出来害人。观察一夜后,见一切正常。他顶着商店老板怀疑鄙视的目光买了鱼罐头回来投喂。 也不知是那鱼罐头的缘故,还是小猫已通了灵性,此后就待在这院子里了,赶也赶不走。 这样过了两天,等他穿越北宋的那日却突然找不到这家伙了,缘行还以为它走了,颇遗憾了一番。出家人是不能蓄养宠物的,这小猫算救回来的,自然不在此列。缘行有时候一个人也挺无聊的,觉得身旁有这个小东西陪伴也挺好,好歹算个伴不是? 这时缘行已将手中的活干完,那小猫见状便凑过来拿脑袋蹭着他的腿,他将小家伙提起抱在怀里,口中念叨着:“贫僧可没那么多罐头给你吃。话说连你都有鱼吃,贫僧却只能啃萝卜白菜,这跟谁说理去啊?”话是这么说的,嘴角却不自觉翘了起来。 小猫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直盯着他,口中似乎在回应似的喵喵叫着。 “什么?你说你要猫粮?那不是更贵?贫僧可养不起你。”缘行故作大惊小怪,将它举起了来。 “噗呲”院门方向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 缘行这才发现,院门没关,刚刚发生的一切都被门外的人看在眼里。 将小猫放在地上,他合十一礼:“阿弥陀佛,竟是夏施主光临,贫僧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缘行师父好雅兴。”夏晓楠笑嘻嘻地走了进来,又瞄了眼躲在缘行腿后的小猫:“这小家伙真可爱,是师父养的?” “碰巧收留,也算缘分。”缘行简单解释了句,又问:“不知有何要事竟劳烦施主亲自跑这一趟?”这些督卫府的官差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不知道这几天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夏晓楠奇怪的瞥了他一眼,总觉得这和尚今天说话怪怪的。她却不知道对方在北宋呆了三个多月,这时还没扳过来,言语自然会带上些古代范。 “这次还真有些事。”她面上笑容一收,说道:“你手机关机了,队长交待我来看看。” “呃”缘行终于知道那两个未知号码是谁打来的了,不觉挠了挠头。 夏晓楠却似乎没有发现他的尴尬,她自公包中掏出一份档案袋,递到缘行面前,神情凝重地说道:“悬赏任务,师父有兴趣没有?” 第三十二章 聚餐 “悬赏?” “有武者或异能者犯罪,官府多会颁布这种带着悬赏意味的任务出来,只要登记在册的人员擒杀住犯罪者都有奖金奉上。” “武者我知道,现在真有异能者?” 夏晓楠有些无语地瞪着他:“刘队长上次给你留了论坛地址和登陆码,这么多天你都没有看吗?” 缘行扯了扯嘴角,刘一手来的第二天就去北宋了,今儿个才回来,哪顾得上什么论坛? 夏晓楠更加觉得缘行这个人有些呆了,开始对他解释起来:“现今灵气充裕,有不少人觉醒了异能。我们督卫府的一大职责就是监管,接纳异能者和武者。世界各国几乎都有类似的政府机构处理此事。我就是年前在一次任务中觉醒了水系异能才进入的督卫府工作。” 缘行听了这番解释恍然大悟,难怪慧眼状态下夏晓楠身上是蓝色的光芒,原来那是异能的颜色。 当然,督卫府毕竟没有庞大到可以监控全国的方方面面,目前民间仍隐藏着很多的异能者或武者。甚至在全国乃至世界各地还存在着地下的超能组织。而这些人或者组织与频繁出现的邪祟妖鬼一同成为社会上的安全隐患。 “这次通缉的是什么人?”缘行问道。 “一个变态。”夏晓楠似乎想起了什么讨厌的事,拧着眉毛说道:“这人两年前在本省流传作案十几起,大白天趁着上班的时间入室抢劫强X杀人,受害人无一活口,偏偏现场留下的证据很少,当时引起了社会的极大恐慌。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沉寂了一年,最近又开始疯狂作案,手段更加残忍,也更频繁。两天前岛城连续发生两起案件,几乎一天一起,警方已根据现存证据认定是一人所为。” “没有其余线索吗?在这么大个城市里找人无疑大海捞针。”缘行听了这情况也不禁皱眉。 “岛城第一起案件发生后警方就高度重视,通知了全市的物业安保加强监控巡防工作,昨天下午案发时恰好有保安经过并听到了受害者的大声呼救,赶过去将那变态堵在房内。但警方赶到后只找到了重伤的受害者,嫌疑人不翼而飞。要知道那里可是8楼,你说他是怎么脱身的?” “异能或者轻功?”缘行眯了眯眼睛,眸中有寒光闪过。 “据受害者描述那变态是个蒙面的男性,个子不高且瘦弱,在行凶途中遭到受害者的拼死反抗,如果对方会轻功武力应该也不弱,绝不会给受害者呼救的机会。他是从窗口跳出去的,绝对是某种异能。” “本次警方与督卫府联合行动,我们和警方会加派人手盯紧全市的监控设备,根据受害者提供的嫌疑人体貌特征进行排查。本地所有超能人士按片分配,要求手机24小时开机,如果本片区发生报案要保证第一时间赶到现场。誓要将这个毒瘤挖出来。” “阿弥陀佛,除暴安良扶危济困乃出家人的本分,贫僧这次听从官府的安排。”缘行握紧了手中的佛珠。这世界有时根本没有公平可言,怎么就让这么一个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变态得到了异能。 夏晓楠走的时候将那个档案袋留下了。缘行抽出里面的资料,上面记载着嫌疑人的大致体貌特征和犯案的手法。他仔仔细细的看了好几遍,将这些牢牢记在脑子里。 “今天就回市里住吧!”不得不说督卫府办事还是比较人性化的,缘行被分到的区域正是老城区父母家所在的两条街。 他将刚刚铺上的药材连带着塑料布一起挪到室内便锁了门,抱着小猫开车去父母家报道了 缘行一直在市内住了四天,全天盯着手机,随时观察着事件的发展。 可能是警方弄得动静太大对方被惊到了,这几天竟没有案件再发生。但包括缘行在内的所有人并未放松警惕,像这样的连环杀手大多心理变态,他们是没有什么自控力的,绝对会再次犯案。 “老公,来吃口这个。” “啊,真香。来老婆,这个菜也好吃,我喂你” “Muma老公真好。” 缘行黑着脸看着面前夫妻撒狗粮,这绝对是故意的。他就知道今天这顿饭不好吃。 老何似乎感受到他眼神中的“杀意”,嘿嘿一笑,没有半点不好意思,指着桌上的菜道:“知道你现在难伺候,这可是特意在斋菜馆定的菜。还满意吗?” “如果不吃狗粮,一切都好。”缘行闷闷地回了句:“你好歹现在也是讲师了,能不能注意点影响?” “这有什么,你又不是外人。”老何不以为意。在场共三个人,老何夫妻加上缘行,都是一个大学出来的,缘行算是这对夫妻感情的见证人,当年追何嫂的时候,他跟在后面出了不少的馊主意。所以几人混得贼熟。 今天是周六,发生这么一档恶心的事情缘行本打算推脱不去了,但听了聚会的地点,他想了想还是答应赴约。 聚会地在老何位于老城区的家中,正好处于缘行此次行动的管辖范围,这样一来一边聚餐一边等候消息,两不耽误。 好在老何之后多少收敛了些。大家边吃边聊,说的都是大学时发生的趣事,渐渐的又找回了当年的气氛。 吃过这顿斋菜,留下何嫂收拾残局。老何领着缘行来到阳台,找了椅子坐下。 给自己倒了杯红酒,却并不着急入口,而是晃动着高脚杯,老何缓缓说道:“都说咱们系是和尚庙,这次出了你这么个奇葩,这名头算真正落到实处了。” 见对方低头摆弄着手机,并未答话,又道:“你说你是怎么想的?明明这么好的条件怎么就想不开去当和尚?别拿糊弄候如馨小姑娘的借口忽悠我,你大学时什么德行我不清楚吗?打死我也不相信你从小学佛。” 缘行带上蓝牙耳机,扫了眼行动群中的信息,见一切无事便收回了手机。笑眯眯的回了句:“贫僧去学武功了呀?师门规矩,想习武便要出家。” 正午的阳光洒在身上,在这秋末竟让人感觉暖洋洋的,他眯起了眼睛:“随缘而行,随心而乐,随行随缘,逍遥自在;六根清静,心安常在,万事看开,福报自来!”舒服的将身子靠在椅背上,语气不觉带上丝慵懒。 嘿,这小磕还一套一套的。老何撇嘴,正待在说什么,却见缘行猛地站起身来,右手手指成剑状,在额头一抹后便不动了,直愣愣的盯着街道对面的大楼。 “什么情况?”老何不解询问。 缘行却没搭理他,而是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语气急促的说了句:“发现目标,都来我这里。”话音未落,整个人如利箭离弦般穿了出去。 老何吓懵了,这特M可是5楼啊。急慌慌走到阳台栏杆前,却并未看到想象中血溅当场的惨状,坠楼的缘行身形如公横空的大鸟般,成一条弧线向街道对面坠去,中途单脚在路灯上一踏,身形已比下落更快的速度再次拔高。 伴随着玻璃破碎声,他整个人跃进了对面三楼的某个房间。 “啪”手中的酒杯滑下,碎成了几瓣 第三十三章 浮云遮月 只是眼神偶尔的扫过,发现对面楼有一对男女正纠缠在一起,这大白天的做那种事,也不挡窗帘,起初他还有点不好意思,接着便发现不对,因为被压在身下的女人似乎正在激烈的反抗,而那男人的身形与通缉令上的描述相似。 再经过慧眼确认对方身上气息有异常人,缘行已能肯定对方就是警方苦苦找寻三天的变态,而且正在作案。哪里还能忍住,直接用了轻功破窗而入。 房间中,那蒙面男人已经单手制服住女人,另一只手正在解腰带,突然一挑眉头,身形一闪到了窗边。这个时候,缘行刚刚裹挟着玻璃碎片袭入。 缘行没想到对方竟反应这般快,他双脚还没接触地面,迎面就袭来一只握紧的拳头,简直避无可避。 正常来说,如果是其他人在这种情况绝对会结结实实挨上一下,但缘行反应迅速,在半空强自旋转身子躲过要害,肩头硬挨一拳的同时他甩出手臂,啪一声暴响,他的拳头也击在对方下巴上。 两人刚一接触便电光火石般对了一招,各自退了半步后又上前缠斗起来,移形换位以快打快,十几招过后竟是难分上下。 “秃驴坏我好事。”又一招过后,身着运动装的蒙面人突然极速到了窗边,骂了句便一个跟头翻了出去。 缘行却没有急着追出去,而是抢步至倒地的女子身旁,观察了她的情况,才打通夏晓楠的电话:“我这里有女伤者,目前昏迷,叫救护车来。情报有误,作案的是武者。” “明白,救护车很快会到,你和嫌犯交手了?是高手?”蓝牙耳机中传来夏晓楠急切的询问。 “功夫不弱,是不是高手还要再打过才知道。”缘行冷笑声,一个纵身,也跳了出去。 今天是周末,又正值中午,老城区有不少游荡拍照和治疗饥饿的人,方才缘行横飞过街道破窗而入的举动,到底还是惊动了街面上的人。 “刚才飞过去的是人吧?太快了,没看清啊!” “这么远?难道是跳楼的?后背安弹簧了?” “谁跳楼能跳到街对面的房子里?别是超人吧?网上现在有不少类似的信息” 人们正在议论纷纷时,一个人从破损的窗中轻巧的落到地面,在惊呼声中头也不回地往远处跑去。 “嘿,这回看清了,这哥们从三楼跳出来的,是不是刚才那个?” “不知道,刚才我也没看清,我靠” “what” 吃瓜群众还没反应过来,又是一道身影冲出来,不过这回却没有落到地面,而是在空中旋转着身子,如飞鸟凌空般,脚踏着行道树上的枝叶,直接向先前奔跑的人掠去。 “真是超人,这不是在拍电影?摄影机呢?” “这回可看见真功夫了。这是轻功吧?” “上帝啊,大雍真是个神奇的国度” 而此时的缘行却没心思在乎旁人的想法,方才顾及有伤者在旁,无法施展拳脚,这回一定要将这个蒙面人拿下。 他身在半空,视野开阔,蒙面人无论怎么改变奔跑方向甚至冲进人群试图掩藏,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几个呼吸便飞纵而来,双脚在树上狠狠一踏,直冲到蒙面人头顶,一拳直击而出。 “该死。”蒙面人反应也是极快,见拳头袭来,抬手便挡,古怪的是,在做这番动作之时,他浑身骨骼劈啪作响,整个人在瞬间变高变壮,从一个一米六几的小个子彻底变成了一个壮汉。 缩骨功?缘行眼睛微微一缩,手中动作却并未停顿,反而力道收回了几分。 这一拳被蒙面人双手拦下,缘行却趁着这股向上的力一个筋斗翻到对方的身后,刚一落地便猛地转身,双拳齐出。 “砰”,这一招正好锤在对方后背上,将他整个人击飞了出去,直接砸瘪了路旁听着的一辆轿车的引擎盖。立时,刺耳的警报器响个不停。 “哼!”缘行并未停手,而是几步到了被砸的有些发懵的蒙面人身后,一手扯衣领,一手揪腰带,将他整个人举起直直灌到地上。 “啊!”“啊、啊”一声惨叫属于蒙面人,另几声却来自还没反应过来不知道具体情况的围观人群。 此时的蒙面人已经痛苦地躺在地上,似乎已经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但这一切还没有结束,缘行再次欺身而上,抬脚便踹。 “等等,我”蒙面人见他还要打,急慌慌地开口。 但缘行却似充耳不闻,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后,他才收回脚,冷声道:“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蒙面人此时帽子也掉了,满头的短发已经湿漉漉一片,这是疼的,他双腿膝盖都被踩碎了。此时却只能吸气,半句话也吐不出口了。 缘行扫眼看了周围面带惊慌疑惑、远远在小声议论的人群,不觉有些头疼。 他按住蓝牙耳机,低声说道:“你们到了没有?” “马上了,你那边怎么样?”夏晓楠的声音还是那般急切。 “咱们都被骗了,这个人会缩骨功,上一个受害者很可能是他故意留下迷惑人的。现在贫僧已将他擒下。” “缩骨功?难怪这么大力度的排查还找不到他。他若能忍住再不犯案,这个真就成了悬案。”通话声音变了,里面传来的竟是刘一手的声音。 “你们赶紧过来吧,我被围观了。”缘行说完这句便停止了通话。因为这时他已经能隐约听见警笛声了,话说从通知示警到现在还不到十分钟,这种速度已经很快了。 “咱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你为什么要与我为难?”蒙面人这时似乎好了些,口中断断续续地说道。 “你做了什么自己没点数么?”缘行沉着脸,抢劫,强奸,杀人,这个人还好意思说什么井水河水。 “女人都、都该、该死,我从小啊”有一阵痛呼,却是缘行再次抬脚,这回这一脚带着的劲力直透丹田,竟是将他一身功夫废了。 “你好狠”喘了半天后,蒙面人恨恨地盯着缘行,口中叫着:“有能耐,你杀了我,杀了我” “杀你?脏了贫僧的手。”缘行轻描淡写地留下这句,便再也不看他一眼,因为扫尾的人已经到了。 “这就是那个变态?”刘一手带着一帮人冲到近前,看着地上正歇斯里底哀嚎的人。 “前面三楼还有一个伤者,快让医务人员去救治。”缘行指着先前他们跳出来的房间。 刘一手已经开始交待收尾的工作,夏晓楠走到缘行跟前:“已经有人去了。”她厌恶地扫了眼被抬上担架的蒙面人,转而又笑了:“我还以为你会杀了这个变态呢。不过这样最好,这杂碎就该受到法律的严惩,现在杀了他太便宜了。” “阿弥陀佛。”缘行合十口诵佛号,却似乎不愿再聊这个话题。 要说刚刚真的没有杀意吗?没有,因为最近这段日子,他脑海中始终闪现一句话:“宁叫浮云遮旺月,不许孽火染心湖。” 第三十四章 三藏 宁叫浮云遮旺月,不许孽火染心湖。 这个句子是怎么来的呢?自衡水城那晚战斗后,缘行的脑中总是冒出各种各样的想法,关于自身,关于修行,关于戒律。 佛家几大戒律中,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 他不喝酒,不喜欢骗人和说人是非,到现在女人都没碰过,更不喜欢强买强卖偷东西。唯一最重要的杀戒,在那晚差点破了。事后想想,对方就是恶棍坏蛋,当时杀了也算为民除害了,又不是以一已私欲而伤害生命,有何不可?但道理明明白白,他就是苦恼,心中思虑繁杂却抓不到重点,而转机很快就来了。 地点是汴京,方栖梧出门一天回来后似乎心情不佳,夜里更是独自泛舟湖上。 缘行瞧见想安慰几句,便踏水过去。可上了船却卡壳了,因为根本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烦心。 自斟自饮的方道长见他这样子竟是先解释道:“我只是今日见了多年未联系的徒弟,想到些旧事,独自感慨而已。” 缘行唯有挠头了。 “最近你总是闷闷不乐,是否有什么心事?真如周沫所说在想姑娘吗?”到底还是江湖老油条,方道长开启了话题,化解了尴尬。 “我从小遵纪守法,连鸡都未曾杀过。后来出家修行,师父教我慈悲,师兄要我时刻心怀敬畏,但衡水那晚,心中杀意却怎么也忍不住,我”缘行磕磕绊绊地说起了最近的烦恼。 “你真的如你所说那般在乎戒律吗?”方道长突然打断他的话,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缘行愣了,他不是死板的人,若真是迫不得已,破戒就破戒了,只是:“总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可那一晚,我怕了。” “这是正常的,所谓心怀利器杀心自起,而这一切的前提,是你心中有这种破坏的欲望。可你是人,是人就有欲望。你怕的不是破戒,你怕的是自己对不对。”方道长却是老神在在。 缘行唯有点头,是的,突然发现自己并不了解自己,他自认一向理性,可似乎在那一刻头脑被欲望征服了,难道是魔障?他心中真的住着一个魔鬼吗? “我当初刚杀人,还疯过一阵呐。”方道长笑了:“你有这样的烦恼,不正说明你心中怀着敬畏吗?你们佛家虽也有金刚怒目之语,可说的是救赎。杀人不是不可以,保家卫国,扶危救急,护道舍身,这些都可以的,但要有度。正常人谁没事儿把杀人放到嘴边的?像你方才所说的,无论何时何地,都应对生命心怀敬畏,这便是慈悲。” “其实你问我这个杀人如麻的俗人是问错了。”她饮尽杯中之酒,似乎也来了兴致:“不过既然问起,我便简单说说,你们佛家那套我不怎么明白,虽身在道家,道经却几乎不看的,所以只能聊些自身的理解。”她突然手指天空高挂的明月:“我认为那是道,高挂于天,似乎遥不可及,可是” 又指向水中晃动的倒影:“这也是道。” “可水里是假的呀。” “真假是谁界定的?你们佛家不是一再强调这世间的一切都是虚幻么?”方道长张开双臂:“倒影它不亮吗?天上明月反射的也是太阳的光,给人的不也是皎洁的假象?”说着她将壶中之酒尽数倒入湖水中:“至少,这片湖水是属于自己的,但湖水有限,今日我倒入一壶酒,不起波澜,明日倒一点墨,不染半分。若我每日都如此呢?” “到那时,自是五彩缤纷万分好看,可这湖也要不得了。诚信、清廉、勤奋、敬业、忠诚等等等等,为什么各种善教都有一大堆的戒律呢?而能被世人认同的规矩多是站在人性角度出发而设立的。纵观古今,就没有杀人盈野的圣僧,更无坏事做绝的真人。” “至于名利,毁谤,猜忌,欲望就是这天上浮云,会遮住些光,可月亮还在那里,乌云白云,不下雨你理它做甚?至少在此刻你的湖水还是清的,等天晴月明,那该是怎样的风景?” “我明白了。”缘行恍然拍手:“宁叫浮云遮旺月,不许孽火染心湖。” “啊?”方道长愣了半晌,才咳嗽一下,闷声道:“咳,这些也是我没事儿瞎想的,你听听便罢了,至于如何理解,还要看自己了。” “阿弥陀佛,道长慧心独具,若入我佛门必是一代高僧。”缘行合十赞叹,不料肩膀却被重重拍了一下。 “咦?你骂谁呢?谁要当秃驴。”方道长斜眼瞥他,见他惊愣,才放声大笑。 缘行此时迷障已去,见她如此便也跟着大笑起来。 “三更半夜鬼号什么呐?扰人清梦缺不缺德?”这时岸边突然传来大吼。 两人收了笑声,尴尬地对视一眼,接着便灰溜溜地各自回房去了 心中想着这些,缘行跟在夏晓楠身后走到车旁,这时正见老何对着他招手,他晃了晃手中的手机,便钻进车里。 “兄嘚,刚刚太霸道了,帅呆了有没,笑脸jpg” “话说你从五楼跳下去,这是轻功吧?你嫂子都吓傻了。” “这就是你出家两年的成果?原来你真没忽悠我,你看哥哥我怎么样?也能学吗?” 车子刚刚启动,缘行的微信上就接连收到信息,全是老何的。他微微一笑,回到:“欢迎加入我的团队,统一发型服装,远离选择困扰。造福世人福利好,受人尊敬待遇高。时常组织进修,中午管饭吃饱,早起诵经身体好,夜里坐禅不无聊,断绝一切不良习惯,让你彻底告别烦恼。一颗光头永闪亮,万年单身不怨人,化缘讨饭破袈裟,从此节操再不存。滑稽jpg” 发了这条,对面过了很久才发来一张拳头图片。 “你嫂子会把我切片的,不过你也别得意,她若知道是你撺掇也没好。” 两人在微微上玩笑一番,又约定下次再聚,便结束了闲聊。 从督卫府回到家的时候已是傍晚,缘行收拾了下东西便要返回了,临走还带着小豆子。 小豆子就是那只猫,秦母起的名字。因为听话乖巧会卖萌,很得她喜欢,缘行见此原打算将之留下给父母做个伴也好,可小猫用爪子死死勾着他的衣摆,似乎知道他要将自己留下。 “算了,你带走吧,这也是个不会享福的。”秦母叹着气说道。 缘行干笑两声,抱着小豆子就出门了。 到了楼下正要打开车门,似有所觉的抬头,正见母亲痴痴的立在窗口望着自己。 他心头一热,又强自忍住情绪,挥了挥手便开车离开。他知道,中午街头动静闹得很大,而这两条街认识他的不少,父母肯定也知道了,这是在担心自己。 回程时又接到夏晓楠打来的电话:“缘行师父,我们队长让我问你,你有没有兴趣加入督卫府,工资优渥,受人尊敬,福利好待遇高,每年还有休假哦。” “贫僧这人只想安心修行也懒散惯了,你们督卫府那么忙,可能不适合。”缘行听这话不觉嘴角抽搐,这与中午自己与老何的那番调侃何其相似。 他忍住吐槽的冲动,又说道:“不过只要在本市,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贫僧,能帮的绝对不含糊。” “哦!”对面应了一声,语气中却没有多少遗憾的成分,也许早已料到她会做出这番回答:“这次行动你的功劳最大,奖金怎么给你,20万呢。” “你替我捐一些给那两个受害者,剩下的也捐给慈善机构吧,要靠谱点的,匿名。”最近解了燃眉之急,他并不缺少花用,这笔钱就可有可无了,反不如给更需要的人。 话到这里也就没什么可聊的了,缘行刚要挂电话,那便却急切道:“你参与我们的行动,出于保密原则要有一个内部代号。我们商量了很久,什么活佛、大师、金刚罗汉之类的感觉都不适合你,最后还是我们队长拍板,定了个三藏的代号,这既是对佛门高僧的尊谓,又是佛教经典的总称。平常人也不太了解,既好听又不显得浮躁,怎么样?喂,说话呀。不满意你自己想一个。” 早在对方“三藏”二字说出口,缘行便险些来个急刹车,好在他心境强大,强忍着将车子靠边停好。 “三藏?”他确认道。 “三藏,好听吧?”夏晓楠的语气有些得意:“这还是我灵机一动想起来的。” “那就这样吧。”缘行紧紧皱眉,佛门行走,金蝉,三藏,这几个词在脑中飞快闪过,一遍又一遍,隐约似乎触动了心里的某些东西,他现在脑子有些乱,匆匆挂了电话。 在心里呼叫金蝉,一如既往地没有反应。在车里呆坐良久,他长长的吐出口气,重新启动了车子。 “三藏。”似乎感觉有些热了,他打开车窗,任凭窗外冷冽秋风吹拂脸庞,车载电台里放着一首歌,在缓慢而忧伤的歌声里,他驾驶的小车汇进穿梭的车流 第二卷完 第三十五章 联络人 卷首语:权利登顶者,各个称孤道寡。一心求道者,皆是孤独之人。 岛城虽然靠海,却兼备季风气候与海洋气候特点,比之内陆城市,这里夏天不热,冬天不冷,气候宜人,所以很多人喜欢生活在这里。 不过总归到了七月份,这里的天气依旧是多变的,早上出门艳阳高照,还没到中午乌云就遮盖住了天空。 郊外公路上,行驶着一辆SUV,向灵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侧头对着窗外,似乎在看着风景,唯有那迷茫的眼睛透漏出主人此刻的不安。 “你紧张什么?又不是去看老虎。”气质精干留着短发的夏晓楠开着车,好笑地撇了同伴一眼。 “楠姐,三藏啊,我受训的时候就听过他的一些事迹,他现在可是咱们岛城第一高手啊。”向灵坐直了身子。身为刚刚结束培训入职的小萌新,第一次经手的工作就是当联络人,服务的对象还是大名鼎鼎的三藏,她不紧张才怪。 “高手还不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又不会吃了你。”夏晓楠不以为然。 “那怎么能一样?我听说他的实力已经到了六阶,这在全国也是一流高手之列了,他能看得上我这个刚入职的新人吗?” “又不是找对象,谈什么看上看不上的。三藏这个人脾气温和,我与他认识两年多,就没见他发过火,只是”夏晓楠笑了一笑,可随即脸色一正:“你一定要尊重对方的宗教习惯。” “恩,我明白的。”向灵连忙点头,三藏的资料和照片她看了好多次,几乎能背下来了。 “他独自居住,几乎算无欲无求了,所以队长才决定由你这个新人担任联络人。”夏晓楠突然叹了口气,接着又交待了一番担任联络人需要做的事情,聊着聊着,车子已驶入了一座镇子。 到一处山脚下的宅子院外两人下了车,却见大门紧闭。拍打两下,无人回应。 “是不是不在家?”向灵疑惑的问道。 “这家伙又跑哪去了?”夏晓楠瞥见旁边停靠的白色轿车:“车还在呢,应该就在附近,咱们等等吧。”她看了看腕表,嘟囔了句:“大概去山上给大槐树念经去了。”又抬头看看天,这都快下雨了,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了。 话说一个和尚时不时的给千年大槐树念经听,在这灵气复苏的时代怎能等闲视之?这件事被上山的村民无意中看见后,引起了督卫府的重视,派了人来检查,据说没发现异常便不了了之了。 “楠姐,是不是他?”瞪了没多久,向灵突然小声地询问。 只见,远处正有一道高瘦的身影慢悠悠地行来,那人提着个篮子,头上戴着斗笠,穿着身青色衣袍,行走间露出打着绑腿的裤脚与黑色布鞋,身旁还跟着只四爪雪白的大黑猫。 “是他。”夏晓楠点了点头,挥手招呼,却不是叫人:“嗨,小豆子,好久不见,想姐姐没。” 可惜那大黑猫一身的高冷范,竟对她视若不见。 那人这时已走到跟前,取下了斗笠,露出一颗锃亮的光头出来,他放下篮子,双手合十施礼;“见过二位女施主。”面前这人眉清目秀,看着颇为年轻,也就二十左右年纪。嘴角微翘带着丝笑意,面上线条也不似寻常男子那样分明刚硬,整个人透着股柔和亲切,正是缘行。 夏晓楠翻了个白眼给对方:“早上不是给你打电话了,还让我们在外面等这么久。”话里是一点也不客气。 缘行也不辩解,只是微笑以对。 向灵有些惊讶的看着两人,在她心里,身为大高手的三藏就算不表现的盛气凌人冷漠高傲,也不该是这样的好脾气。楠姐这态度是真拿豆包不当干粮啊。她却不知道,这个宅子夏晓楠来得比缘行父母还勤,过了两年多,这两人早成朋友了。 几人进了院子,夏晓楠向缘行说了此行目的,并将向灵介绍给他认识。 “这么说你是高升了,以后贫僧这里由向施主负责联络了?”缘行不禁打量着面前梳着双马尾的陌生姑娘,一身利落的运动装,长得小巧玲珑,第一印象不错,应该不是难以相处的人。 “什么高升啊,督卫府扩编,才勉强给我了个小队长。”夏晓楠眉眼含笑,嘴上却故作谦虚地说。 “还是要恭喜你。”缘行将篮子放置在石桌上,接着又道:“你来得正好,贫僧明天要出门一趟,可能得些日子才能回返。” “多长时间?”夏晓楠有些吃惊了,在她的印象里,对方就是个宅男,这两年除了出任务,基本没离开过这个小镇,怎么突然出门呢?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快则三五日,最晚半个月。” “那还好。”不是很久,夏晓楠放下心来,接着又问:“你不在家小豆子怎么办?要不要我代养?” “贫僧会留下足够的猫粮,这家伙更会抓老鼠,饿不死的。其实你若能领走它再好不过了。”缘行瞄了眼脚边趴着的大黑猫,语气抱怨道:“一点没有小时候的可爱劲,还总是掉毛。” 夏晓楠挺喜欢小动物的,蹲下身想抚摸黑猫,却被躲开了。 “还是算了,它除了你恐怕谁都不认。”遗憾的叹了口气,她又很自然地取过篮子,见里面是新鲜的野菜,不免有些开心,感受到打在头顶的雨丝,又说:“这都下雨了,你得管顿饭吧。我最爱吃这个了。” 吃了顿简单的饭菜,夏晓楠才带着一脸蒙逼的向灵离开。 在车上,向灵问道:“楠姐,这就交接完了?”心中却吐槽,我这一中午就听你们聊天了,连个自我介绍都没有,根本没有插话的余地啊。 “吃顿饭就认识了,放心,他人很好的。” “可是”毕竟第一次见面,向灵实不知道该用何种态度与缘行接触。 “有什么话直接同他说就行,别拐弯抹角,这人别看学历高,其实就是个低情商的呆子。”夏晓楠开着车,说到这里不知为何突然没了兴致,之后的路竟是一句话没说。 向灵见状,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能在心里期望三藏这个大高手真的如楠姐说的那样是个好说话的人 而此时的缘行并未像以前一样睡午觉,而是端正坐姿,死死盯着面前浮现的字。 姓名:秦空 法号:缘行 年龄:23 实力:凡人六阶 筋骨:35 内力:36 神念:10 功德:2357 佛法:初窥门径 功法:天禅童子功小成、菩提玉身琉璃功小成、罗汉拳圆满、罗汉棍法融会贯通、提纵术大成、暗器小成 其他:轻水流波大成 神通:天眼通慧眼 总结:恭喜,你现在已经小有名声,可以出门浪一波了。 本次任务:某三千小世界中,由于中原王朝大黎朝局势动荡不足以南顾,大黎属国涂国的国王改换了信仰和立场,他强制臣民信仰真一教,如有违抗,即处死刑。并下令灭佛,一时寺庙遭毁,经籍散佚。僧人被屠杀,黎朝派驻的官员和工匠百姓纷纷遭到迫害。 在这种高压血腥的政策下,旅居于此的中原高僧明光法师也被牵连,其携带的经书与金佛被某势力觊觎,正面临生死危机。希望佛门行走护送明光法师等人平安回返中原故地。 自从北宋回来后,双方好似处于冷战一般,金蝉再无声息,缘行也不做理会,一直持续到如今。没想到销声匿迹两年后金蝉再度冒出来,一出现就给了这么个任务。 这实在是,要玩把大的啊 第三十六章 乞丐 望水镇,应该算是大黎最靠南的镇子,与之一水之隔的就是涂国。往年,因为两国关系融洽,此地自然少不了客商马队来往,所以镇子建的颇大,只是此刻,整个镇子气氛紧张,远没了当初热闹繁华的景象。人不少,但俱是面色惶急,反倒显出几分萧条出来。 缘行的进入地点就是这里,他找行人打听了自己所处的位置,并未着急赶到涂国,而是找了当地最大的客栈,怎也要先了解涂国的情况才行。 诺大的前堂只有寥寥几人,缘行刚迈步而入,店伙计便迎了上来:“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贫、我吃饭。”缘行摸了摸鼻子。差点忘了,此时他带着假发,一身青色丝质长袍,做的是富家公子装扮。 “这位公子,今天的鱼不错,您尝尝?” “呃有素食么?”缘行犹豫着问道。 “素食?”店伙计不动声色地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突然低声说道:“您是庙里的师父吧?” 没想到这还没进入涂国呢,第一站就被人认出来了。他的伪装就这么差劲吗?缘行愣了愣,也不否认,而是掏出一锭银子塞到对方手中,问道:“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店伙计接过银子,忙笑道:“客官勿怪,小的在这客栈干了十几年了,其他不说,人是见过不少。您的装扮和举止没有破绽,只是这一身的檀香味,离得近些就闻到了。小的也是斗胆猜测一二。” 原来是这样,缘行恍然大悟,这倒是疏忽了。随即他又问道:“涂国现在的局势如何了?可是有什么最新的消息?” “那边都乱套了,听说正在毁寺庙,一些反抗厉害的都被杀了,不少汉人也受了牵连。也许是不想将事情做绝,涂国蛮兵倒也允许汉人回返。最近便有不少人北逃到了此地。”值得一提的是,这里似乎也是地球的平行空间,中原王朝的民族也被称作汉族。 伙计这时不忙,更得了赏钱,也算是知无不言了:“这涂国乃偏僻小国,几百年前就是我大黎附属,相较于其他蛮邦,这里的语言和生活习惯几乎已与我朝并无二致。这涂国酋长也不知是不是疯了,敢捋大黎虎须,竟做出伤害我朝百姓的事情,等咱缓过劲来还不一朝灭了他们”到后面已经变成了碎碎念的咒骂。看不出来,这店伙计竟还是个愤青。 缘行皱眉,并未说什么,不说涂国国王是不是真傻了,也不论今后局势如何的发展,眼下汉人和僧侣确实是倒了霉,看来只能进入涂国再做打算了。 当夜留宿客栈,好好的泡了热水澡,第二日换上伙计买的粗布麻衣,拎着包袱乘船过了河,在关卡使了些银子便顺利到了涂国。 进入涂国领土,缘行趁着四下无人往小树林一钻,等再出来就变成了蓬头垢面衣衫破碎的流浪汉,为了真实,他还特意在泥里打了几个滚,没办法,他长得比之本地人白皙太多,不如此不足以掩藏其绝世风姿,闻着身上泥土的气味儿,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顺着官道一直往前走,与匆匆逃离的人群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不过此刻他的造型凄惨,竟也无人怀疑,只被当做本地土著了。 就这样,无人时使用轻功赶路,有人时便拿脚步量,速度竟也不慢。他最初以为只要碰到汉人就能打听到明光法师的去向。可悲催的发现,本地的汉人各个长得和涂国土著一个样,都是那么黑,这让初来乍到的他实在难以分辨。 要感谢全宇宙都在说汉语这个完美的设定,也幸好高僧明光法师自大黎进入涂国时引起过轰动,经过几天的适应,他终于能够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了。 风餐露宿的途径过数个城镇,他曾冷眼看着身着白衣的涂国士兵捣毁寺院佛像,焚烧经卷典籍。也曾在僧侣汉人遭到屠戮时暗中出手,惩治恶徒,他这时的武力不是一般士兵可抗衡的了,虽没有下杀手,但他手下敌人各个骨断筋折,这一路上竟也在北逃的汉人中闯出了一番名号,被称作恩,不提也罢。 也是难为缘行了,虽然怀里揣着银子,却因为伪装不敢花用,平常赶路只能吃些水果野菜,偶尔才拿些铜板买米粥果腹。这也就罢了,身为北方人,对这南边的天气实在是不适应,太阳酷烈不说,雨水也是无常,说下就下让人没有一点防备。也就他已经内功小成,目前不惧寒暑,否则这么一番折腾下来,非得大病一场不可。 更让他崩溃的是不能时常洗澡换衣服,虽然在偏僻无人的时候能下水冲刷一番,但上岸后又要重做伪装。身上总是穿着脏衣服,他感觉自己都快生虱子了。 就这样走走停停了十几天,终于到了一座离坎城,此地是涂国回返中原的必经之地。灭佛法难发生时,法师最后落脚点就在此处。 但问题来了,该城的佛寺几天前已被充作军营,寺中僧人因为并未拼死反抗,只是被遣散了。经过一番打听,很容易就找到了明光法师。人家根本没有躲藏或反抗的意思,就明目张胆的带着一帮僧人在一处院子住下。许是因为大黎高僧的关系,当地官府也没有太过为难。 正主已经找到,缘行便不着急了。经过慎重考虑,他决定暂时隐在暗中,不上门亮明自己和尚的身份。 在金蝉的任务描述中,明光法师携带的经书和金佛被未知势力觊觎才陷入危机,那么这个未知势力是指什么?危机又来自哪里? 涂国官方吗?以他的观察,当地官府似乎因为有所顾忌,并未太过针对法师,再者,涂国官方叫未知势力吗? 外道?可外道要经书金佛何用? 那么,金蝉的语焉不详是否可以理解为,这是一场佛门派系之间的利益之争,此中凶险可一点不比一场宗教战争来得差,就算他出身的禅宗还曾有南北之分呢。也许,就在前方的院子里,明光法师的某个随从正隐在暗处等待动手的机会呢。 他不知道明光法师属于哪个派系,在这个敏感时期贸然相认,他这个禅宗弟子弄不好会被当作敌人对待。还不如暂时暗中观察保护,等有合适的时机再说。 缘行来到院子对面街道上,直接将破铺盖往路边大树下一放,便懒洋洋地靠了上去。这方世界还在春季,此地虽然天气炎热,但树下阴凉,躺着还挺舒服。 他这样子,活脱脱就是个流浪乞丐。 但他看似懒散如烂泥一般,其实在时刻保持着警戒状态,一旦有风吹草动都能迅速做出反应 第三十七章 一饭之恩 洪樱桃挎着篮子,小心跨出了院门。这时已近中午,太阳火辣辣的,烤得人难受。 她只想快些跑过这条街道,一是怕晒着,二是怕再有涂国士兵出现。几天前发生的变故着实将她吓到了。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那般凶神恶煞的涂国士兵,见人就打,见东西就砸,若不是明光大师出面与官府周旋,他们这些苦哈哈的工匠现今还不知如何凄惨呢。 今天若非阿爹吩咐她蒸了干粮给对面宅子里的师父们吃,她是决计不肯出去的。 谁知刚出门就被大树下多出来的人吓了一跳。 定睛看去,只见那人躺在地上,蓬头垢面,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见下巴上青色的胡茬。一身麻衣更是肮脏不堪,竟是个乞丐,他此时口中哼着小调,翘着二郎腿,一只脚上露出半截脚丫子,顶着个破布鞋在那一甩一甩的,似乎随时能将那鞋子甩飞出去。 “你是哪个?”姑娘一手插腰,极有气势地骂道:“哪有你这么躺的,挡了人家的道不知道吗?” 那乞丐被她这么喝骂,竟也不生气,慢悠悠地坐起来看她一眼,方才站起了身,这人身量颇高,比她高了一个头还多,他的影子便将自己盖住了。 “你、你想做啥子?”樱桃姑娘不禁小退半步。 “姑娘篮子里的是米糕吧?匀我一块如何?我买。”乞丐一边说着一边在怀里掏阿掏,竟取出了几枚涂国铜钱来。 “你是汉人?”樱桃诧异地瞥了瞥他,自篮子里取出块米糕,想了想又添了一块放在油纸上递过去,见他接了,却是对递到眼前的铜钱看都不看,转了个身子绕过对方,快步到了对面的宅子,敲开了门 樱桃回家的时候很开心,她在明光大师那里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明日他们这帮汉人就可随着大师回到大黎了。 她跟随做画匠的父亲来到涂国定居时,年纪还小,对故土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只听同父亲一起做工的叔伯们谈论过,大黎强盛安稳,若不是朝廷委派他们这些工匠到这里帮助修建寺庙书院,哪个汉人会呆在这种炎热潮湿,蚊虫恼人的地方? 过了街道忍不住扫了眼,那个乞丐似乎吃饱了,这次倒是换了个方向躺着,离自己院门挺远,只是姿势还是那般的随意扎眼。 “惫懒货。”她嘟囔了句,而就在这时,一道温和清朗的声音传来:“姑娘一饭之恩,在下铭记于心,日后必有回报。” 樱桃有些听不懂这邹邹的话,她知道是那个乞丐说的,只觉这人有些脑子不正常,未将之放在心上。只低低地骂了声疯子便推门回了家中,她要尽快将消息告诉阿爹,早些收拾好行李,可千万不敢误了出发的时辰。 缘行还在回味着米糕的美味,这几天风餐露宿,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可口的食物呢。至于刚刚对那位有着小麦色肤色的小姑娘的承诺,自然是认真的。 若对方与明光法师一同回返中原,自是要多加照顾的。要是这姑娘留下来,他怀中的银子也算派上了用场。 但他忘了一句话,自古人情最难还 第二天天还没亮,左右几户人家便集合到街道上,将行李包裹放置入早准备好的牛车,一行人没有多做喧哗,在晨雾中很安静的离开了这座城市。 明光法师坐在车上,离开城门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没想到在涂国传道多年,到头来竟要灰溜溜的回到中原,不但多年心血一朝尽废,佛教今后在这片国土的发展也将更加的艰难,每每想到那些被焚毁的经卷和殉道的僧侣,他便痛彻心扉,这是法难啊。 这群人成分复杂,有明光的徒弟和侍僧,也有汉人工匠极其家眷,老弱妇孺皆有,好在有牛车代步,行进速度竟也不慢。待晨雾散去,已出了离坎城地界。 “师父,后面有人跟着咱们。”明光的大弟子悟彻突然喊了声。 众人立时紧张起来,纷纷回头张望,却只见后方官道上,一高瘦的身影远远地缀着他们这群人,竟是只有一人。 “许是同路的土著,无妨的。”明光也看清后面的情形,不甚在意道。 “师父糊涂,万一对方是涂国或者外道的探子呢?”自己师父就是个老实和尚,很多俗事都由身为大弟子的自己安排,悟彻实在不敢掉以轻心。 “那就等他过来问问?”被弟子说成糊涂,明光老和尚也是好脾气,毫不生气,似乎早已习惯。 “唉?那人我见过。”这时,第二辆牛车上的洪樱桃突然开口了:“他是汉人,也不知为何成了乞丐。” “既是汉人,定是无碍的。”明光放下心来,接着又叹道:“此地终是他国,现下情形又如此艰难,想来又是个不幸的,不如等他一等,若是也回中原,多少能照应一二。” 悟彻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此刻不便再驳了师父的面子,只在心中仍不放心,打定主意看好对方。 其余众人听他这么说,便不再前进。 后方之人正是缘行,原本的计划是暗中跟着这群人,若有危机也好应对,但这几日在这野外中过夜实在受够了,要知他的帐篷等一应用具可都没有携带,其他不说,单说昨晚,那还是城市里呐,蚊虫鼠疫不要太多,睡觉都不安稳。 是以他改变了主意,故意没有隐藏行迹。果然见前方的人都停下了,他便加快脚步,待到跟前抢先抱拳:“在下秦空,见过诸位。” 突然想说什么。在下也算老写手了,恩,不是资历上的老,而是年龄上的老,三十好几啦。 若说写这本对我来说影响还是蛮大的。 过去写过,成绩真的还可以现在404了,草草烂尾也许是太监被不少人骂过,后期封笔十年了吧大概,恩,可能还要就久一些,其中除了工作总结,基本不碰字,QQ,论坛。贴吧未发一帖,就算发言回复也只是一两句带过,而这是因为网上传言我被车撞死了而已。 我就这样一个水平,写的东西竟还有人看,实在感到惶恐其实是窃喜。 想写这个角色其实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当时还是少年,想写疯女人,瞎和尚和穷道士。疯女人写过了,现在开写瞎和尚我是真想让主角瞎来着,后来发现太难写,不知能到何种程度,尽力吧。 存稿是绝对没有的,早晨习惯性发呆,字也是基本敲不出的。 开始戒断网游后,我的作息规律一直是晚上十点左右睡觉,早上四五点起床,发呆或看书混到上班,中午或在单位或回家午睡。 现在呢,晚上无事会睡的早些,若是有事耽误,写会写到凌晨12点左右。早上起得也晚了,有时会六点起床。午睡有时心血来潮也舍弃了。 所以,虽然更新不勤快,每天也就两千字左右,大家看在咱也算努力的份上,给个推荐或者发个评论呗?多谢,求推荐求评论 第三十八章 试探 江湖是什么样子呢?缘行在少年时也沉迷于和电视剧,那时对江湖的印象是刀剑雪亮马飞快,烈酒狂歌醉平生。也曾幻想自己做为一名侠客行走江湖,快意恩仇。 出家后的那次下山游历,有运河和海路的便利条件,一路上不缺钱财,所以没受什么罪,谈不上行走江湖。 第二次穿越到北宋,身旁有位大佬照应,除了一场对他来说惊心动魄的打斗,其一路之顺利,简直可以用旅游来形容。 到了现在,他才明白独自行走江湖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什么鲜衣怒马,什么快意恩仇,统统见鬼去吧。那真是长路漫漫不见人烟,风餐露宿苦不堪言。 还有一点缘行格外的不满意,这些古代人太喜欢给别人起外号了,偏偏用语匮乏,除了侠,就是丐的,难听死了。 洪樱桃坐在车上,双腿垂着,随着老牛的步伐摇摇晃晃的,显得很俏皮。可能是闲着实在无聊,也许是因为即将回到故土心情很好,她找话题与行走在一旁的缘行攀谈起来。 “听人说附近出了一个丐侠,救了好多的人呢。同样是乞丐,你怎不跟人家学学?” 缘行:“”说得可不就是贫僧喽,对,行侠仗义了几次,就被人起好了外号,丐侠,可偏偏这里人说话都带着些口音,丐侠听起来就是“该瞎”,这实在扎到了某人的痛处,找谁说理去?能换不? “我看你这么大个人,有手有脚的,咋就混得这般凄凉,是家里出了什么意外么?”见他不说话,樱桃姑娘接着念叨。 缘行:“”伪装,这是伪装好不?贫僧怀里的银子都能将你这辆牛车连带上面的行李全部买下来了,咱就这么低调不行吗? “你昨个在街上睡了一整天吧?怎么就跟土著人一样惫懒?” 缘行:“”算了,不愿说谎骗人,就只能沉默应对了。 “唉!你咋不说话呢?” 缘行快走几步,远远离开了这个话唠 别看缘行不太愿意搭理樱桃姑娘的问话,但他毕竟不是锯嘴的葫芦,走了一上午的路,很多的消息也旁敲侧击的打听清楚了。 这群人组成结构并不复杂,也就十几个人,三个工匠和其家眷,画匠老洪和女儿樱桃、木匠老蔡和妻子刘氏。铁匠老李和儿子铁蛋,这六个人属于一个团体。 再就是明光法师等一帮人了。老和尚带的两个徒弟挺有意思,大弟子悟彻,已40多岁,做事情一丝不苟,跟个小老头似的,倒是比师父明光还要有威严。 小徒弟悟智,才十岁年纪,据说是老和尚最近收留的汉人后裔,现在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正在学习阶段。 两个侍僧明显有功夫在身,是身强力壮的武僧。一个法号省心,一个法号省事。这法号起得超棒,给他们起名的师父真的走心了,缘行默默吐槽。 老弱病残,这是缘行对这个队伍的评价。算来算去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是这一帮人中最有战斗力的,看来往后的路途,不太好走啊。 挺佩服明光老和尚的,自己本身没有什么武力,也不多找几个保镖护送,这么一群人就带着如此多的家当出发了,北归中原这么远的路,万一遇到变故有几个具有还手能力的?更何况 缘行不动声色的扫了眼明光所乘坐的牛车,上面的两个大木头箱子格外的惹眼,想必里面就是经卷和金佛了,经卷也就罢了,单单一座金佛就足够让人生起贪婪之心了,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叹了口气,白天还好说,晚上只能少睡会儿了。 到了中午,一行人停下来开始生火做饭。 其实这个时空与中国古代极为相似,人们一日两餐,明光等几个和尚平日也只有正午一顿饭。但因为要赶路,加上天气炎热人的消耗更大,所以改成了一日三餐。 在明光法师大弟子悟彻的分配下,众人一齐动手,捡柴火的,搭灶台的,淘米的,洗菜的各有分工,缘行的工作就是捡柴火。 没过多久,做完手头工作的分成几波围坐,有的闲聊,有的休息,都在等着饭菜医治肚饿。 缘行懒洋洋地找了个干净地方躺了,饶有兴趣的看着明光法师教导弟子念经。 也许是刚刚接触这些,悟智小和尚一脸的苦大仇深。缘行看的却是唏嘘不已,当年他也是这么过来的,这情形与师父教导自己时何其相似。 不多时,饭菜做好了。众人都聚到了一起,而那边小和尚的经还没念完呢。 悟彻和尚领着樱桃姑娘,一人提着一个木桶,挨个给大家分配饭食。 很快轮到缘行了,他刚要取饭,却忍不住往念经的地方看去。 “啪。”明光一巴掌拍在悟智的脑袋上,口中念道:“须菩提言。甚大,世尊。何以故。佛说非身,是名大身。非是大名身,这都能念错。” 原来是小和尚将经念错了,金刚经可是佛门经典,缘行也是熟的不能再熟了,此刻听人念错,习惯性的皱眉察看。而他这下意识的反应正落在悟彻的眼中。 悟彻本就对他加入队伍存有疑虑,眼见的这乞丐竟好似很熟悉佛经,心下自然警铃大作,表面却不露声色,继续分发饭食。 而缘行此时已双手接过饭碗,老实的蹲在地上大吃起来,根本没发现自己已经露出了马脚。 等天快黑的时候,众人又开始准备晚饭了,仍是悟彻分配工作,缘行也依旧拾取柴火。可等一切工作做完,大家都开始休息的时候,悟彻却是从刚自森林中出来的侍僧省事手中接过了一只野鸡,直直走了过来。 “刚刚省事师弟在林中捡拾到这只受伤的野鸡,料也活不下去了,不如给诸位施主加菜,还请这位秦施主出手结束它的痛苦。”悟彻将野鸡提到缘行身前。 “杀鸡?大师为何不动手?”缘行看了眼活蹦乱跳的野鸡,却是并未伸手去接,反而有些疑惑。 “贫僧出家人,怎能杀生?”悟彻紧紧地盯着他的脸。 “出家人就教导别人杀生吗?”缘行快气乐了,这时还不看不出对方针对自己,那他就是个傻子了。他心中疑惑,回想半天也实记不起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 悟彻前进半步,冷然道:“怎么?施主不敢杀吗?难道也有什么忌讳?” “这个么”缘行不禁尴尬,现在情况特殊,倒不是怕杀生破戒,可他真没杀过鸡啊,这东西该怎么下手?扭脖子还是一刀解决呢?就算真杀了,自己就会洗脱嫌疑吗?要不干脆承认自己身份算了,或者编造个信佛的理由搪塞过去? 正犹豫呢,旁边已经有人看不过眼了,一道娇小的身影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一把抢过悟彻手中的野鸡,然后手起刀落,“咯,”一声短促的鸣叫。 “杀只鸡也要磨磨唧唧推来推去,这般不爽利你们两个还是不是男人?”樱桃姑娘一手举刀一手掐腰,对着目瞪口呆的两人就是一阵喝骂。 见二人只是看着自己手中还在滴血的菜刀发愣,就赏了每人一个白眼球,拎着断了脑袋还依旧在扑腾的野鸡,彪悍地走了走了 只留下悟彻大和尚与缘行这个伪装成乞丐的僧人在风中凌乱凌乱 第三十九章 过渡 晚饭的鸡汤似乎很香,周围几人喝的都是有滋有味儿。 缘行到底没有入口,用鼻子闻了闻就将自己的那份匀给了最小的铁蛋。 抬头正见悟彻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他微微一笑,用眼神示意下,便站起身进入了一旁的树林。 然后悟彻也找机会跟了进去,不久后这两个人又分一前一后重新回到人群中。 到得晚间,缘行趁着众人熟睡,悄悄的靠近了明光法师的帐篷,早等在那里的悟彻将他引了进去。 一见面,缘行便将假发取了下来,公开了自己佛门弟子的身份,但并未说明乔装的原因,只是将进入涂国后的所见所闻讲了出来。 “原来小师父就是那个传说中精通暗器的丐侠。”明光法师笑呵呵地说道。 缘行尴尬地挠了挠头,也不知道在古代社会,这种江湖八卦为什么会传的这般迅速。却不知他一路走走停停打探消息,又因路途不熟多走了许多弯路,本人自然没有八卦来的快。 连悟彻也是一脸惊奇地看着他,总算态度上要比之前好许多,毕竟丐侠这一路上做过不少好事,解救了很多无辜的人,尤其是汉人团体更是对之赞誉有加。 接下来几人做了一番长谈,原来明光老和尚正是因为不堪宗门内部的派系斗争,这才主动到涂国传道的,这次回返也做好了面对刁难的心理准备。 “刁难?”缘行撇嘴,如果仅是刁难这么简单,也用不到他穿越过来了。 明光法师对此行的凶险根本没有概念,偏偏缘行只能隐晦的警告和提醒几句,因为他也无法解释清楚自己的立场,总不能同对方说自己是穿越来专门解救你的吧?而且在明光眼里,自己这禅宗弟子的身份在感官上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倒是悟彻一脸的若有所思,以为缘行是在哪里听到了什么风声,面色渐渐变得凝重,最终几人达成了共识,缘行的身份依旧保密,万一真发生什么变故,也好作为后手出现,无论有没有敌人出现,这种安排都会安全许多。 缘行清楚悟彻到现在也没有放下对自己的戒心,可那又如何?自己来是完成任务的,又不是要讨好谁。将这些人平安送到目的地,自己就可以美滋滋地回家了。练武念经撸撸猫不比在这里奔波劳累来得强?地瓜土豆西红柿不比这里的萝卜青菜吃得香? 当然,这里有些东西也是挺好吃的,他不禁想到那两块米糕 第二天一早,队伍再次出发,可能是因为一天的相处,众人已接受了缘行,纷纷对他的处境表达了同情,并出于好心的给予了一定的帮助。 就这样,缘行也再不复之前的邋遢,他的假发束起随便扎了个马尾,在河边洗了澡换上套麻布粗袍,连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 立时,一个皮肤白皙温煦有礼的俊俏青年出现在众人面前,只让人觉得眼前一亮。 玫瑰姑娘见了他这形象也忍不住呆愣了下,接着又恢复了一脸的嫌弃。 “身体看着还可以,咋就是个银样蜡枪头,连只鸡都不敢杀。”依旧是昨天的牛车,还是那般乘车姿势的洪樱桃姑娘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边,开口讥讽。 又来了,怎么就针对贫僧呢?咱好歹是出家人,怎能故意杀生?缘行没有回话,昨晚与明光法师交谈到很晚,并未睡好,眼下被太阳这么一照,不免困倦,心中郁闷的同时又忍不住打起了哈欠。 “白长了这副面皮,为人太懒了些。”姑娘不由撇嘴,她可看的明白,今早出发的时候,这家伙是最后一个起来的,睡那么久竟然还会犯困?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就是个懒货呀。 这姑娘和贫僧有仇是不是?缘行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看在那两块米糕的份上,他决定不与小姑娘计较。 “你咋不和丐侠学学呢?人家多有本事?”姑娘见他不回答,又继续说道。 缘行:“”好吧,如果你不说那两个字,贫僧还承认你是个好姑娘。 “唉?你咋又不说话?” 这其实真怨不得樱桃姑娘,在这队伍中,除了一帮僧人,剩下的老的老小的小,表面看上去也就樱桃和缘行年纪最接近了。尽管他即便从五岁出家开始算起,年纪也要比樱桃姑娘大上将近十岁,可或许是修习内功的关系,使得他肤白脸嫩,自然会被姑娘当成同龄人看待。对他的关注也会多一些。 就这样,这两人一个说个没完,一个单纯当个听众,只偶尔回复两句,倒也一点不无聊,权当打发时间了。 而缘行一边应付樱桃姑娘,一边则不动声色地重新将队伍中的人仔细打量了一遍,希望能从这些人的言行举止中取得一些蛛丝马迹,好凭此判断出队伍中到底有没有内鬼。 而通过一番的观察,结合多年观看刑侦和影视剧的丰富经验再经过一些列谨慎的、缜密的分析推论,缘行已经锁定了若干嫌疑人。 那个悟彻,表面上是一本正经,似乎处处在为师父考虑,但他跟着老和尚这么多年,难免不会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那个悟智,别看年纪小,搞不好就是其他人派来的卧底,因为他是最近才加入这个队伍,小孩子做卧底才没人防备嘛! 两个侍僧省心省事更可疑,应该是功夫不错的样子,谁知道他们有什么背景? 几个工匠身上的嫌疑不大,但难免被人收买,所以也不能掉以轻心。 两个女人同理。铁蛋?这傻小子被人骗了都不知道,也可疑。 综上所述,所有人都有嫌疑,包括他这个扮成乞丐混入队伍的禅宗弟子。 当然,这些只是无聊时的一番胡思乱想。当前没有任何痕迹和线索说明队伍中存在奸细。不过任务说明在那里摆着呢,未知势力还未露出马脚,此时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其实是作者在告诉大家,如果不要节操,作者君也能这么一直水下去,但目前还没有到那种丧心病狂的地步,目前本只是流水账 第四十章 大雨 平平安安的过了三天,众人竟已顺顺利利的走了一半路程,再有几日,便会抵达两国交界。 这时候,就连缘行都有些怀疑之前的判断了,难道金蝉给的信息是错误的吗?按他想来,敌人最好的动手时机就是在涂国境内,谁知道道现在都没有半点动静。 不过接下来的旅途却遇到了障碍,天上开始下雨,时大时小,道路变得泥泞不堪,每日行进的距离明显缩短了。 这日下午又一场倾盆的春雨浇灌而下,无法再继续前进,只能找了个小山包临时驻扎,众人躲在帐篷里,等待着大雨过去。 几个和尚熬了驱寒的姜汤送了过来,每个人都喝了一碗,过后舒服得很,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缘行在头晕目眩的状态下转醒时,发现帐篷里躺了一地的人,立时察觉不妙。 连忙冒雨奔到明光法师帐篷,果然,众人无人幸免都中了迷药。 叫醒了法师和悟彻,这才发现木箱敞开着,金佛不见了。 明光老和尚一时竟手足无措。 悟彻怒喝,连忙将所有人都叫醒,这迷药的药劲颇大,即便将众人唤醒,也都各个浑身无力,难以追索窃贼了。 好在缘行内力比之众人强横,醒过来的也早,倒也没有什么影响。这时候的雨依旧下的急,他在地上勉强查找到了几双离去的脚印。 缘行正待循着脚印追上去,衣服却被明光法师拽住。 “丢了也就丢了,现在太危险。”老和尚冲他摇头,又指向前方,黑压压的乌云笼盖着那方天地,似乎预示着不祥。 缘行侧耳倾听,似乎能听到远方传来的轰隆隆的声响,难道那里有山洪或泥石流爆发了? 想到这里,他也熄了追回金佛的念头,老法师都不让追了,他又何苦去冒生命危险追索一个死物。 可就在这时,一座帐篷内想起一阵哀嚎。 “樱桃、樱桃!” 众人不禁一惊,忙奔了过去,却见原本安置女性的帐篷内,老画匠正抱头蹲在地上,旁边却只有刘氏一人,洪樱桃不见踪影。 “樱桃呢?”悟彻大惊。 “可能”这群人被人暗算下了药,偏偏就这么一个年轻姑娘不见了。这说明什么,要么药是樱桃下的,要么 被掠走了?缘行倒抽口凉气,他更倾向于后者,因为相依为命的老画匠还在这里,一向孝顺的姑娘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明光法师叹了口气,转向刘氏,问道:“施主可知发生了何事?” 刘氏在一旁哆哆嗦嗦地将遭遇讲述出来,虽然说得断断续续,却也让人听明白了。 因为今日她身子不舒服,没喝几口姜汤,剩下的大半倒让樱桃喝了,在迷迷糊糊间,她隐约看到有两个人钻进了帐篷,其中一人说了句:“这个太老了,不好,那小姑娘倒是怪标致的。”之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最后她还是被老画匠叫醒的。 “我追上去看看。”缘行握紧了拳头,看脚印的新旧程度这些歹人刚离开不久,樱桃应该还有救, “山洪要来了,这时候你”悟彻有些担心,这时候轰隆隆的巨响已经传到了跟前,好在这里地势高,看上去还比较安全。但缘行若是追出去,将要面对什么就说不好了。 “放心,小小山洪还难不住我。”缘行打断了对方的话,急声说道:“如果我没回,你们便先走,咱们望水镇汇合。”说罢,便一个纵身飞掠而去,即便不被山洪波及,一个姑娘家被人掠走会有什么下场自然不必多说,救人之事刻不容缓 洪樱桃的神智缓缓苏醒过来,她正被人抗在肩上,头朝下控着,颠簸得胃里的酸水一个劲儿的往上反。虽然眼下她头脑刚刚清醒,却也明白了自身的处境,她想反抗,却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 正当满心的绝望的时候,突听背着他的人发出一声惊呼:“有人追来了。” 她不禁心头一跳,努力的侧过脑袋,眼角余光只扫见雨幕中那道青色身影,是他? 即便下着雨,道路泥泞湿滑,也丝毫不能影响缘行的前进速度。他在林间提身飞纵,很快便遥遥地望见前方飞奔的两道身着蓑衣的身影。 显然,对方也发现了他,因为他们的速度正在加快, 缘行再一次提速,因为角度的关系,他清楚的看到,前面两人的左侧处正有一大片树木逐次倒下,山洪来了。 “洪、洪水”因为间隔这很多的树木,樱桃看不到那摧枯拉朽身的恐怖景象,但那轰隆隆如雷的巨响却听得清清楚楚。 这时,那两个窃贼也听到了声音,不由有些发懵,脚步不自觉地顿住了。 “还不快跑!”后方,快速追过来的缘行见那两人就傻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由激动地大喝。 那两人这才似反应过来,连忙继续迈步,好在他们也不傻,开始往地势高的地方跑。只是,这时候已经晚了,樱桃只感觉身子一震,自己被摔倒了地上,原来为了加快行进速度,扛着她的那人将她扔下了。 这是,要死了吗?看着裹挟着泥沙树木的浪头正咆哮而来,樱桃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喂,你没事儿吧?”不知道过了多久,预想中的痛苦并没有袭来,她的身子却腾空而起,随即进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耳边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她睁开眼,正看到那张已熟悉的英俊面庞。 “乞、乞丐?”她愣了半晌,又转头四顾,大雨中,四周皆已被浑黄的洪流覆盖。 原本那两个窃贼罪不至死,若有机会,他可能还是会救一救的。但他们竟然将一个姑娘抛弃,让失去行动能力的她直面洪水。 由于时间紧迫,缘行赶到时堪堪救下了樱桃,而那两人却被卷入了洪流中失去了踪影,缘行即便要施救也不可能了,这两人的下场已可以预见。这便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阿弥陀佛,缘行对着洪水默念了佛号,接着施展轻功,挑着可落脚之处辗转腾挪,离开了这片危险的区域。 雨越下越大,他辨不清方位,也管不了什么方向,仅凭直觉朝安全的地方奔去 第四十一章 船上 一路上,洪樱桃一直昏昏沉沉的,等到被缘行救下后,感受着身周传过来的温暖气息,心头一松又失去了知觉。 等再次睁开眼,没有感受到落在身上的雨丝,四周光线昏暗,好像在一处山洞中,缘行正敲打着火石和一堆木头较劲。 她并未说话,只愣愣地望着蹲在地上那人。 这应该是上山的户平时休息的一处山洞,到底是下了几天的雨,这些木材都已受潮,废了很大的功夫,才将之点燃,火焰终于在洞中升起。 感受着火焰中那丝丝的暖意,缘行似有所感转过头来,正见樱桃做贼似的闭上眼睛。 缘行并未点破,而是盘坐在火堆旁,心中开始盘算以后的事情。 参与熬制姜汤的人中有内鬼,这是肯定的,相信明光法师也会想到这点,这时恐怕正在排查吧。 金佛同那两个窃贼被湮没在洪水里了,这算不算任务失败呢?如果揪出内鬼,是不是只要将明光法师送到中原,这任务就算完成呢?他扫了眼任务提示,依旧毫无变化。 这里没有食物,看样子今晚只能先饿着肚子了。也不知这具体的方位,接下来应该往哪里走才能与大部队汇合? 也许真的是因为冷了,樱桃姑娘已经靠近坐在了他的旁边。 缘行转头看她一眼,这姑娘年纪也就十六七岁的年纪,不像其他这个年纪的古代女子梳着发髻,而是将乌黑的头发扎成了大辫子垂在身侧,瓜子脸上眉眼如画,配着那健康的小麦色肌肤,自有三分的俏皮劲儿。是个浑身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小姑娘。此刻,小脸正被火光映得红红的。 他微微一笑,又往火中添了柴火,这还是个孩子啊!金佛丢了也就丢了,任务失败又有什么打紧?能救得这小姑娘一命,也算没白来一回。 这一夜,两人只是默默烤火,俱都想着心事,谁也没有言语。 第二天,雨已经停了,两人天刚亮便沿着山路寻找,终于到了一座小镇。这里位置不错,没有受到洪水的影响。 饿了,缘行摸了摸肚皮,凑到一个卖米糕的小摊旁,伸手在怀里掏阿掏,正要拿出钱来,身旁已经有只小手将钱递了过去。 樱桃姑娘买了四块米糕,将一半分给缘行,外加一个大白眼:“掏什么,你有钱么?” 缘行微微一笑,只是接过,两人继续前行。 “味道如何?” “酸味大了些,没有你做的香。”缘行很快吃完,砸吧砸吧嘴,实话实说道。却未看见身后姑娘面上浮现的害羞和窃喜之意。 樱桃快走两步与他平行,见他吃完了,又将自己的一块递过去:“咱们现在雇船出发如何?” “不如先找家客栈住下,明日再出发。”缘行三两口将米糕咽下,考虑下,开口道。说实话,现在两人的形象实在是凄惨了些,衣服变得邹巴巴不说,身上也有了异味,实在需要洗个澡修整一番了。 “可是”樱桃掏出钱袋,仔细数了数,有些发愁:“咱们的钱不够住店啊。” 缘行笑了笑,取出一锭银子。 “你哪来的钱?”樱桃盯着他看了眼,又小心地扫了眼四周,才又小声道:“不会是你从和尚那里偷来的吧?” 缘行刚要解释,却猛地愣住,目瞪口呆的看着她飞快地将银子抢过去收入钱袋,最后麻利地打了个结:“这下够了。” 那,那是我的 “住店去”姑娘手中挥舞着钱袋往前行去,一副元气满满地样子。 缘行哑然失笑,只能跟近。 在客栈住了一晚,第二天清晨,两人雇了艘船,顺流之下,据说两日便可抵达望水镇,也许比明光等人还要快些。 缘行靠坐船头,他很享受此刻的闲适,慢悠悠的,只要一直往前便好,有经验丰富的船夫在,不必害怕迷路,天气晴朗更不需担心淋雨。这一刻,时间放佛都是慢的。 在现代社会,他离世隐居,很少回城市去住,因为根本无法融入到钢铁丛林中去。也许真的像师父说的那样,他天生适合沙门那种不急不躁的修行生活。 感觉真舒服,抬眼望去,净碧长空下是江畔连绵的翠绿;鼻翼轻嗅,微风和煦中吹拂过春季草木的清新。若不是两天前的洪水,这江水应该也是碧绿的,那时在和风中乘船畅游,该是何等美丽舒适的场景? 这时候,温暖的阳光正洒在他那英俊的面庞上,樱桃盯着他看了半天,才红着脸移开目光,有些磕巴地说道:“秦、秦大哥,你便是那个丐侠吧?”虽然当时她神志不清,却多少有些感觉,被对方抱在怀中时两人行进的速度,明显不是正常人可以做到的。 “嗯”他闭着眼睛,轻轻嗯了声。这种闲适的时候,被叫做丐侠或该瞎又有什么要紧? “那、那你不会怪我吧?之前那般说你”樱桃抿着嘴,脸色依旧红红的。 “我怎会同你一个小孩子计较。”缘行睁眼笑着说道。 樱桃瞪了他一眼,随后这一向泼辣大胆的姑娘竟是扭捏了起来,小声地嘟囔:“人家也不小了” 缘行却只当未听见,继续看着风景。 “秦大哥,你说人家是小孩子,那你多大了啊?” “比你大好多就是了。”缘行挠头,碰触到假发的时候,心中不禁想,夏晓楠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假发,这质量真的没的说,戴上后不但牢靠,还很透气,回去后一定要给个五星好评。 “秦大哥,你娶妻了么?” “没。”缘行微笑着抬头,天真蓝,无污染的古代就是好哇。 “秦大哥,你是从中原来的么?” “算是吧!”缘行四处张望,这江可真宽,里面一定有大鱼,不会出现个铁头龙王将船撞了吧? “秦大哥,你见过中原的大城市么?据说非常的繁华热闹。” “算见过,也就那样吧!”缘行叹气回答,我怎么忘了这丫头还是个话唠来着? “城里的美人多么?” “没注意。只记得东西还算好吃”缘行无力地回了句。 “秦大哥” 直到撑船的船夫也受不住这种气氛,在船尾大声哼起了调子。 缘行脑中突然浮现出一副熟悉的场景,那是前世看过的一部的动画片的经典桥段,当时将他这个大男人都感动得眼泪汪汪的。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他挑眉,忍不住想将当时的心境分享出去,恩,也可以消减一下对方那旺盛的好奇心。 “什么故事?”樱桃正觉的无聊,闻言立时欣喜。 “话说某个朝代末年,当朝国师颁布法令,驱使民众大量捕蛇代税,以供其修炼邪法,前去刺杀国师的白蛇意外失忆,被捕蛇村少年阿宣救下” 果然,不论古今,这种悲剧故事都是最能打动人的。 整个白蛇缘起的剧情讲完,樱桃姑娘已是哭得梨花带雨。 “怎样?这个故事很动人吧?” “那阿宣好好一个人为什么要去做妖怪?真是自甘堕落!”姑娘擦着眼泪,口中却恨恨地骂着。 “呃”缘行忍不住挠头,这风格不对啊!不是应该佩服那种为爱牺牲的勇气吗?这难道就是跨时代的巨大代沟? “五百年后又怎么样了?”樱桃吹促他继续讲下去。 “那就不清楚了!”缘行决定还是不将后面白蛇传的内容说给她听了,弄不好,这姑娘会成为法海的簇拥。 咦?不对,为什么要同情白素贞和许仙呢?无论从身份还是立场出发,贫僧也应该站法海那边吧? 于是缘行陷入了纠结 第四十二章 芳心错付 “金佛没有追回来啊?”悟彻叹气说道。与船夫说的一致,还真是缘行两人先到的望水镇,转过天明光法师等人才到。一见面,便谈起了分别后的诸多事宜。 “丢喽也就丢了喽。”明光法师显得满不在乎,只是这老法师据说在路上跌了一跤,门牙少了一颗,说起话来有些漏风。 “可师父,那毕竟是我寺的传承之物。那里面可是有师祖的舍利”悟彻倒是有些舍不得。 “只要有人,自然就会有传承。你要舍利金佛还不简单,等老衲圆寂,再做一个便是。”老法师横了弟子一眼,又继续道:“丢了一件死物,却换回了洪小施主的生机,你师祖便是知晓了,也会高兴的。” “法师佛法精深,学僧佩服。”缘行合十施礼,口中赞叹。 “弟子受教了。”悟彻也尊敬行礼 两人出得客栈房间,缘行将悟彻拉到一边:“你们怎么个情况?”这明光法师一行人的队伍未少一人,难道奸细没有甄别出来? “师父不让查。”悟彻瞄了眼房门,小声地说道:“家师说既然只是下了迷药,说明那人良心未泯,真揪出来大家都难做,不如装糊涂。” “那就不怕对方再捣乱?”缘行皱眉,这老和尚也太迂腐了吧。 悟彻解释道:“贫僧原也不解,但师父说金佛真丢了也未必是坏事,对方不就觊觎里面的舍利吗?留那人在侧,刚好做个见证。”说到这里他神秘地笑了起来,又说:“舍利金佛是我寺传承秘物,其实也是家师放出去的话。” 缘行恍然,原来姜还是老的辣。他这次回返,身边并没有金佛,自然也被那奸细看在眼中,到时候明光法师的对手没了顾忌,失了戒心,这边再小心筹谋,翻身指日可待。 真真是老狐狸,缘行不禁心悦诚服。 虽说已经到了大黎朝的地界,但路还要继续走,队伍修整一日便又继续出发北上。只是毕竟到了自家地盘,气氛便没有之前那般紧张了。 为了以防万一,缘行仍带着假发,只是在之后的日子里,每到中午休息或夜晚住宿的时候,他便会被明光法师叫去讨论佛理。说是讨论,其实是老和尚在讲,他跟着明光的弟子在听。 当初表明身份的时候,因这个世界并没有禅宗,他也说不出自己出身的寺院在哪里,老法师也只当他是山野小庙出身的野和尚,经过一些交谈,觉得他很有悟性,一直想将他引入自己的宗派。 明光所在宗派名为因缘宗此为杜撰,缘行从未听过,其教义倒是和华严宗有些相似,强调种种观法。缘行自然无意改换门庭,解释了多次,老法师也不在意,仍时不时叫他参与自己的教学。时间长了,也被老法师讲述的种种精妙的佛家理论吸引,与自己所学相印证,自觉佛法精进不少。几次后不用老法师去找,他便乖乖地执弟子之礼候在一旁。有了这种学习的机会,眼看着即将抵达明光法师的目的地,缘行却着实有些舍不得走了。 这番作为,自然被旁人看在眼里,众人皆以为明光法师要度化秦空这个武功高手入佛门。 有人自然不会开心,这日,洪樱桃凑到缘行跟前,神神秘秘地往他手里塞了个圆滚滚的东西:“这是早上我央着阿爹买的,给你留了。” 缘行摊手看去,竟是一颗鸡蛋。他笑着摇头,将之塞了回去:“我可不吃这个,你吃吧。” “我吃过了。”樱桃撅着嘴,倔强地看着他。 “拿给铁蛋吧!” “偏你这般好心,铁蛋的我也留了。你这不吃那不吃,这几日伙食有肉菜也不见你动筷,是真的要去当和尚了吗?”樱桃姑娘不满意了,这番话却是说得声音较大,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缘行扫见众人都望向这里,轻叹口气,耷拉着眼皮,轻声道:“我本就是佛门弟子,自然不能犯了忌讳。” “你” 樱桃还待说什么,缘行却没让她说下去,直接越过他,往前行去,只剩小姑娘在那里跺脚赌气。 到了晚间找到了住宿的地方,缘行正要像往日那样寻明光法师听讲,却被洪樱桃拽到了河边。 “你,你要说什么?”缘行有些口干舌燥,经过上午那一幕,钢直到他这般地步,也预感到大事不妙了。 这时候的夜晚,也是极美的,如水月光洒下,给周围披上层薄薄光影,不再漆黑一片,而是罩着轻纱,恍若似在梦里的错觉,平日不敢出口的话,似乎也能说了。 樱桃姑娘的胆子也大了起来:“那日咱、咱们在山洞过了一夜,孤男寡女的,难道不算缘分?秦大哥,你到底如何想的?”她盯着他,一字一顿:“你真的要跟着明光老和尚出家吗?”说道这里放低了声音:“你你就不能想想我吗?”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缘行仍被对方的话吓到了,长这么大,就没哪个姑娘跟他说过这类的话,天地良心,他只当对方是小孩子,绝没有其他心思,他苦笑道:“山洞避雨只是无奈之举,你我并未做过逾矩之事,再者,我只当你是” “我不管”樱桃打断了他的话,继续道:“我都和阿爹商量好了,咱家有些积蓄,等到了地方就买些地,你就安定下来,到时你种地也好,做买卖也罢。总比剃头做和尚要强吧?”顿了顿,下面的话太过羞人,已她那般泼辣大胆的性子,也不好出口,她扭捏了半响,才喏喏地开口:“我们不是让你入赘,我我给你生孩子”说完这句,便捂着发烫的俏脸,飞也是的跑开了。 缘行望着波光粼粼的河水,沉默半响,突然苦恼地一拍额头,这事儿麻烦了 第四十三章 无情人 第二天,众人已准备好出发了,洪樱桃拿着一件新作的袍子,正要寻找缘行,却并未在人群中看到他的身影,正待询问,明光法师的院门被推开。 老法师领着一行和尚走了出来。 “咦?”工匠中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呼。 众人这才发现,明光法师的身后竟然多了一名僧人。 那和尚身材高瘦,面貌英俊,青色的僧袍衬着那白皙的肌肤,自有股出尘的气质,他双手合十行出来,袈裟斜披,身上又似乎多了些肃然。 这人大家都认得,自是那武功高强脾气却很好,平日里总是笑呵呵的小秦。 洪樱桃失魂般地走到缘行身前,半晌后语气惊慌道:“你、你头发呢?是不是让老和尚剃了?” 缘行面含笑意,轻声说:“傻姑娘,这世上本就没有秦空此人,有的只是和尚缘行。” “当和尚有什么好?还是昨晚我的话吓到你了,不愿娶我便不娶吧,何至于此?”樱桃却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还要上前去拉他。 缘行后退半步,避开了她的拉扯,垂眸浅笑:“贫僧五岁剃度,已出家近二十年了。实与施主并无关系。” 樱桃摇着头,对他的话却似半分听不进去,只盯着他:“我到底哪里不好?我还没嫌弃你又懒又穷呢。” 缘行侧头,避过她那灼热的目光,脸上笑容却从未变过。 樱桃好像想到了什么,慌张地拿起袍子在缘行身前比划着,口中自顾自地念叨:“好像有些大了,我,我拿回去改改”到这里却是泣不成声,再说不出半个字,抹了把眼泪,踉跄着跑开了。 “唉!”老画匠将一切看在眼里,重重地叹了口气,也追了上去。 “孽缘啊。”明光老和尚也是摇头,眼神深邃,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脸的唏嘘。过了半响,突然幽幽开口:“其实佛门来去自如,小洪施主是个好姑娘,你何不考虑考虑?” 这话一出口,他的大弟子悟彻霎时是脸色大变,实想不到一向风光霁月的师父会说出这般的话。 缘行却只是望着樱桃姑娘离去的方向发愣,渐渐的面上那一直维持的笑容也散去了 发生了这档子事,之后路途的气氛不免变得微妙起来。 缘行再未往工匠那队人中凑,平日只与一帮和尚在一起,行路,念经,打坐,听讲,每日被安排得满满的。 洪樱桃隐在队伍中鲜少露面。偶尔离近了,两人目光相对,也是纷纷避开,到好似彼此真成了陌生人。 除了这点外,这一路上倒是很顺利,再未发生任何的意外。 等到了明光法师的寺院,众人也不得不分开了。 临行前,老画匠找到了缘行,神色复杂地盯着他瞧了半天,叹着气取出一个包袱,根本不容他拒绝,塞到他手里转身便走。 缘行抱着包袱呆了良久,才找到明光和悟彻,拜托他们有机会照顾樱桃父女一二,便提出辞行。 明光法师本要将他留下收为弟子,可见他去意坚决也不再勉强,取了一个卷轴给他。 缘行一见这东西立时大惊,只因这卷轴竟然和当初天禅寺挖出来的神通卷轴极为相似。 明光法师见他吃惊的样子,只是神秘微笑,也不跟他解释,挥手便开始撵人了 缘行回到现代的住所,看了看时间,竟然已是第五天的清晨。这次穿越在平行世界,只待了不到两个月,可现代世界的时间竟然比之北宋时期的三个月要多出两天,看来世界的时间流速是差异很大的。 “这次有神通,而北宋没有,难道是因为这个?还是与世界灵气强度不同有关系?”他只能在心里做次猜测,与金蝉的冷战还在进行中,是不用指望他做出解答了。 照旧先拿出手机给家里报了平安,又回了督卫府的电话,他这才长长出了口气。先将卷轴放到一旁,取出了老画匠给的东西。 打开包袱,先看见一双新纳的布鞋,下面则静静叠着一件青色的袍子,针脚细密,显是做得极为用心。 他看着这些,眼前似乎浮现出灯光下静静执着针线的娇小身影。 “傻姑娘”摇头轻笑,他小心地将包袱系紧,找了柜子安放起来。 直起身来,恰巧看到墙上挂着的大大的禅字,竟一下子愣住,出神了好长时间,也不知为何,出家之后这好多年发生的一切都在脑中过了一遍,这些记忆挥之不去,很是讨厌。他强自垂下眼眸,避了开去。 看天色还早,打了水将房间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的擦拭个遍。 又拿着扫帚清理了庭院,给园子里的青菜除了杂草。 中午时给自己下了一碗煮得有些僵硬的面条,辣椒竟然放多了,吃得眼泪鼻涕都冒了出来。 小豆子这傻猫不知道又跑哪里疯去了,到家半天竟也不见回来。 吃饱了犯困,脱去外袍,澡也懒得洗,拉上窗帘后躺到床上,一把将被子蒙在头上。 可能真是这次旅途吃苦受累了,这一觉竟睡了很长的时间。 没做晚课,也错过了第二天的早课,直到日上三竿才懒洋洋起来。 透过遮挡的窗帘,依旧能感受到阳光的灼热。 他打了个哈欠,猛一把将窗帘拉开,整个房间立时变得大亮。 蜷着一条腿,他微笑着看向窗外,那里的世界依旧可爱,无风无雨,岁月静好 第四十四章 卷轴 照例还是进行穿越后的总结,但这次的任务疑点实在太多。 第一个,金蝉进行任务描述时,将事态说得极为严重。仿佛明光法师正面临生死危机一般。可到了才知道,老法师的对手虽然用了些手段,但远没有想象中那么没有底线,更无意伤人,目的只是那尊传说是传承之物的舍利金佛。最后金佛丢了,这个任务不是也完成了? 那么金蝉岂不是多此一举?要知道穿越的主动权一直都在金蝉手上,现在的缘行根本无力反抗,无论说的是否严重不都得去卖命吗 第二,就是时间流速的问题,之前穿越的北宋已经算是中武世界了,里面的人武力值很高,起码缘行到了那里只能算是小杂鱼一条。可就这样的世界,其时间流速也远远比不上大黎朝的世界,这说明什么?大黎朝里面的武力值难道更高吗?那里的灵气比之北宋的确充裕许多,但为什么这一路行来就没有遇到一个像样的高手呢?这背后是不是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发生? 而且缘行有很强烈的预感,事情恐怕没完,今后可能还会穿越过去。 再就是关于那副卷轴了,上面的画面太过诡异,整副图画黑乎乎的,只能勉强辨清是一个人盘坐在中央位置,四周笼罩的也不知是雾气还是火焰的东西。一旦依照修炼天眼通时的经验进行观想,便会感觉浑身燥热难耐,似烈火焚身一般。这实在不像佛门的传承手段。 明光法师的反应也很怪,竟然给他这么一份传承神通的卷轴,要知道他并没有加入明光的宗派,为何要将如此珍贵的东西给自己呢?最后那个神秘的微笑又是几个意思? 疑点实在是太多了,使得缘行头都大了,严重感觉自己的智商不够用。 不过他这个人有一个优点,万事不容心,也就是俗称的心大,要是换了另一人被这般半强迫得做了和尚,整天还叫一个废系统拿捏着,岂不要活成苦瓜? 既然想不通就不去浪费脑细胞了,纠结一阵后缘行转而开始考虑起今后修行上的一些安排。 这次的穿越所遭遇的事情,到底还是让他的内心受了些影响。使其深感自身修行的不足。 “也是时候出去走走了。”他喃喃念了声,稍作考虑便拨通了向灵的电话 “怎么是你来了?”缘行见到夏晓楠时一脸的意外,他的联络人不是换成那个叫向灵的小姑娘了吗? “你缘行大和尚吩咐的事情,我们督卫府怎敢怠慢?”夏晓楠笑嘻嘻地走进院子:“正好今天无事,向灵又不太会开车,只能我来了。” “辛苦施主了。”缘行笑道。 “只嘴上说,不请我喝杯茶吗?”夏晓楠撇了撇嘴。 两人一路闲谈进了屋子,缘行转身去端茶。夏晓楠却一眼看到墙上挂着的卷轴,疑惑道:“你什么时候喜欢这种抽象画了?” 缘行苦笑,那卷轴已经悬挂在墙上好些天,一有闲暇他便会进行观想,可一段时间下来毫无进展不说,还把自己搞得心力憔悴。这时实在不愿提起这茬,他将茶水放到圆桌上:“东西呢?” 夏晓楠撇了下嘴,从跨包里抽出几样东西递给他。 缘行接过,除了他要的身份证和度牒,竟然还多了一张证件。 “这是督卫府的临时工作证,方便你做事情的。”夏晓楠见他疑惑,开口解释道:“万一遇到麻烦可以找当地督卫府或者警方帮忙。” 缘行皱了下眉头,想了想便将这几样证件收了起来。 “这次要出门多久啊度牒都用上了。”夏晓楠忍不住将疑惑问了出来,顿了顿突然又以玩笑的口吻说道:“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是正经出家人呢,谁能想到你竟是连个度牒都没有的假和尚。” 贫僧若真的能将过去用的度牒拿出来,非吓死你不可。缘行内心默默吐槽。嘴上却道:“对真心出家的人来说,真假岂是一张度牒能衡量的?”思考了下,又笑着摇头:“此前深感自身不足,此次出门为的是修行,有所精进方能回返。” “那不是要很久?”夏晓楠皱眉:“你手机可不能关机,万一遇到什么紧要的事情也方便联系。” 缘行点头应了。 这时,夏晓楠的目光却又重新投到那卷轴上:“你这个画挺怪的,和尚身边又是龙又是火的,画的是你们佛家哪位大能?” “和尚?”缘行愣住,他可是盯着这副画很久,怎么就没发现里面那人是个和尚? “怎么不是和尚?还披着袈裟呢。”夏晓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会是色盲吧?” 缘行重新盯上那画,可入目的依旧一片漆黑,他想了想,突然后退两步,这才抚掌笑了起来。他自然不是色盲,只是这卷轴颇有神异,他眼睛被改造得又太好,离得近了自然窥不得全貌。现在距离远了,也就看清楚画里的内容了。 里面那身影确实是个披着袈裟的僧人,身周围绕的是散发着黑气的火焰以及一道张牙舞爪的龙影。 沉吟片刻,缘行才说:“这里描绘的应该是某方世界中,佛门因缘宗祖师怀真圣僧的故事”他回忆着明光法师给他讲述的传说,一边继续道:“传说那个世界早年间妖魔横行,时局动荡,就是圣僧最后将一个苏醒的大魔镇压,才保住了人间的太平。” “那岂不是与咱们这个世界差不多,灵气如果照现在这个速度充裕下去,妖魔鬼怪横行的局面怕也不远了。”夏晓楠想到当前的局势,不免忧心忡忡。过了片刻,又强打起精神,笑道:“你说,咱们世界会不会也出现这样一个人物力挽狂澜呢?” “也许吧!”缘行扯了下嘴角,明光法师讲述的简直可称作神话传说了。真要需要有那样的大能才能对付,这妖魔鬼怪得强到什么程度?人类明还能存在吗? “这个怀真圣僧很厉害吗?”夏晓楠对这副画依旧保持着好奇:“你这故事从哪里听来的?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是一位老法师同贫僧说过的。”缘行浅笑,这时心情尚好,便继续说下去:“这圣僧的一生颇为传奇,据说他出身高贵,是大黎朝的一位侯爷,还领兵征战沙场。可就在他获得大胜,班师回京准备与未婚妻完婚的时候,突然弃爵出家,此后行走天下降妖除魔,以金身镇压,甘受二百年魔火焚身之苦”到这里讲不下去了,当初听故事的时候没觉出什么,可现在自己讲述出来,感觉怎么这般熟悉? “后来呢?”夏晓楠吹促道。 “后来,他终于镇杀了准备灭世的妖魔”缘行这时已不在状态了,他脑海中翻腾着,我在哪里听过这个故事?心中正犹疑间,却又听到夏晓楠的惊呼:“快看,这里好像还有字。” 原来她忍不住好奇凑近了去看,突然发现了卷轴右下角描绘着黑色火焰的地方隐隐似乎有些字迹出现。 缘行闻言一惊,连忙走上前去,仔细查探夏晓楠指着的地方,好像确实有字迹,但很模糊。伸手将卷轴扯下,调整了角度,真有一行隐秘的小字在阳光的照射下浮现出来。 “本是自由身,困什么三百年。骨血肉,铸”也许是年代久远,里面很多字都无法辨认了。夏晓楠眯着眼睛仔细分辨,也就能看清这些字,自是感到糊涂。 缘行却是紧紧盯着卷轴中那盘坐的僧人,只觉得后背发麻,毛骨悚然 第四十五章 修行记事(1) 怀真就是前任佛门行走对吧?正是他将你炼化并一分为二。 他也可能是我的前世?你是在隐晦地告诉我这些吗?你缺失的部分到底意味着什么,竟会让怀真花费如此大的代价也要将它从你的身体里剔除出去?为什么不能直接对我说呢?难道你也受到了某种限制?我们的处境是不是很不妙? 缘行心内念头纷杂,问号一个接着一个,金蝉却依旧没有反应。 夏晓楠开着车,不时用眼角偷看正沉着脸撸猫的缘行,此时车上气压很低,自从认识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在这个和尚脸上看到这种愤怒痛苦与疑惑伤感交织的复杂情绪。 幸好,这种气氛很快便过去了。回城的路才到一半,缘行便恢复了以往的模样,嘴角重新挂上了熟悉的微笑。 两人也能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些生活琐事。 “你这次的目的是哪里?需要帮忙买票吗?”夏晓楠试探地问道。 “一钵千家饭,孤僧万里游。”缘行揉搓着小豆子的猫耳朵,真挺好玩的。 也许是被摸得烦了,小豆子对着自己头顶的手掌便是一爪子。 灵巧地避开,他无奈收回了继续撸猫的手,转头将视线投在窗外,喃喃轻语:“行脚云游,做什么车?买什么票?” “你不是吧?行脚”夏晓楠吃惊不小,她多少对缘行有了些了解,这人吧,其实说起来真挺懒的,要是不懒,怎么会窝在一个小院里一住就是两年?平日有什么需要的东西,要么网购,要么电话向督卫府求助,连买袋猫粮都让人送货上门。 每日劳作看似勤快,更像是已经形成的习惯,估计也是懒得去改变。 如今这样一个人都要去行脚苦行了。 忍不住回想起秦母曾说过的话,我儿子从小又懒又馋,谁知出家两年吃斋戒肉不说,家务农活都能干得,要不是一些习惯动作和相貌记忆没有出入,都以为是别人假冒的。 难道信仰真的能让人发生这么大的改变?就跟大变活人似的? “真的步行?”她再次确认:“据说这种修行很苦的。你能坚持下来?” “贫僧像那种吃不了苦的人吗?”缘行不满地瞥了她一眼。 其实这种念头很早就有了,他很享受没有杂事纷扰的安逸生活。但随着武力的提升,他的佛学修为却久久不见增长,穿越两个世界看似走了不少的路,可多是顶着个任务,实在无法静下心来。尤其是此次穿越之后,心性上的欠缺更加明显,这已不是苦读经书可化解的了。若再如此下去,恐怕会出大问题。 当然,如果能通过这种修行方法,悟透那份可能隐藏着前世秘密的卷轴,就更好了。 “难怪你要我帮你准备太阳能充电器,需不需要再多给你准备两块轮换着用?”见他不是开玩笑,而是真的要去苦行,夏晓楠竟有些不放心了。 “不必,一块就够,多了太沉。” “一些必备药物需要帮你准备吗?”夏晓楠突然有种自己成了老妈子的既视感。 “贫僧身体好,用不上那些,万一真有需要,我还带着钱和银行卡,现在手机支付也很方便啊。” “那就好”夏晓楠点头,突然又疑惑起来:“我听说你们和尚行脚是不带钱财的,你怎么还揣着银行卡?” “万一万一讨不到吃的呢?”缘行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光头。 夏晓楠:“” 那张走后门才办理成功的度牒恐怕发错了,这人就是个假和尚。 乌头山下乌头镇,是个很古老的小镇,许多建筑都保留了古老的风貌,古色古香极具年代感。随着经济的发展,这里渐渐成了旅游重镇。 时值八月,骄阳似火。大中午的,空气变得闷热,却没有一丝风吹过,连街边柳树都被烤得没了精神,一根根枝条无精打采地垂着,树叶都打起了卷。 老李站在自家店里,躲避着阳光暴晒的同时,有些发愁的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游客,按理说自己这家驴肉馆装修古朴整洁干净,食物的价位合理,味道也算正宗,店铺更是开在在镇里最繁华、人流量最大的街道上,怎么就没人光顾呢? 正是旅游旺季,与往年相比,今年来旅游的人似乎更多了,但上个月还人满为患的店铺,现在竟是冷清得可怕,除了几个常客,少有游客进入其中。就算他亲自站在门口吆喝也是无济于事。 他又忍不住看向对面的面馆,孙胖子同自己一样站在门口,显然也无事可做。 说来也怪,这对门的两家生意本十分火爆,可几乎在同一时间遭受到了游客的冷落。 要不要找人看看风水?这也太邪门了。老李脑中想着这些时候,却看到人流中一个挎着布袋子的年轻和尚停了下来,左右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 难道是要找饭馆吃饭?他心头一喜,和尚不要紧啊,俺这里虽然是驴肉馆,可也能做些斋饭的。 他刚要招呼,却见那和尚直直朝孙胖子走去,不免有些失望,生意再小也是生意啊! 刚想到这里,却见到那和尚从布袋中取出一个铁钵,举到面前对孙胖子躬身念道:“阿弥陀佛,贫僧是行脚过路的僧人,中午乞点素食,只要吃的不要钱,施主方不方便?”声音不大不小,老李刚好能够听清,原来对方是来乞食的。 “滚开,哪来的野和尚,没看到老子正烦呢,别打扰我做生意,要饭到别家要去。”孙胖子不耐烦地挥手,一脸的嫌弃。 “打扰施主了。”那和尚也是好脾气,丝毫不见生气,依旧笑着。 “小师父,来我这里吧。”孙胖子面馆旁边卖烧饼的刘婶一向信佛,有些看不过眼,就主动开口。 谁知那和尚却是只对刘婶点头笑了下,却并未过去,反而朝着老李走来。 还是刚刚那番化缘的说辞,老李没有拒绝,反正店里也没什么人,虽然心情也烦躁,可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就算人家来讨饭的,也不会像孙胖子般无缘无故迁怒于人。 “给师父做碗素面,别放葱花香菜。”将和尚引到店内后,他交待后厨一声,又转向这和尚:“师父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这便足够了。”那年轻和尚一进店先是捂了下鼻子,晶亮的眼睛在店里四处扫视着,眉头皱了皱才将手放下,突然说道:“施主,贫僧能借你这里充会儿电么?”随即掏出一部手机来。 “”老李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愣才点头。 那和尚也怪,明明很近的地方就有电源,他偏偏挑了个极为偏僻的角落坐了,重新将铁钵放回到布袋子里。 不一会儿,素面端来,和尚也不着急吃,而是抽张餐巾纸铺开,夹了几筷子面条放在上面,口中还念念有词,也不知在念些什么。 老李头一次见僧人吃饭,只认为是宗教习惯。 不多久,一碗面条下肚,那和尚口中又是念了一阵,又做了个挥手的动作,这才起身笑着合十道:“多谢施主,施主广积善缘必有福报。” “师父,我这店里是不是有什么”老李心想对方毕竟是个和尚,是不是也能帮他看些风水。 “施主,要相信科学,远离迷信。”和尚郑重地看着他:“您店里的生意会好的。”说完转身便走了。 “我”老李张了张嘴,这话从一个和尚嘴里说出来,感觉咋这么奇怪呐。 “这和尚明明有钱还要饭?”服务员小蔡嘟囔着:“老板就是好心,不会被骗了吧?” “有钱?”诧异地顺着小蔡的目光望去,原来那和尚离开驴肉馆直接到了刘婶的摊位前,掏出一张百元钞票递了过去。 “也许是钱不太不够吧。”老李讪讪一笑,不过是一碗面,谈什么骗不骗的,说出来倒显得自己小气。 这时,对面的刘婶已经找好了钱。那和尚伸手接过零钱和烧饼,却并没有收起来。反而是快走几步,将东西都塞到一个衣衫褴褛的拾荒老人手里。 “这是个高人呐。”老李喃喃念了句,眼神还要去寻那和尚,可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哪里还能看到那身着灰袍的高瘦身影? 第四十六章 修行记事(2) 要说现代比之古代要方便太多,不但路途平坦有路牌指示,沿路的乡镇城市也非常密集,唯一的苦处便是需要徒步修行,从岛城出发到这里,二百多公里路用了十天才走完,即便缘行功夫不错,每日这样长途跋涉也是累的不轻。 终于到了乌头镇,闲逛了一下午,在夜幕四合的时候找了家旅店住下。 安顿好后,将内外衣物都洗了晾上,换上了备用的T恤短裤准备打坐入定,却怎么都无法静心,只能作罢。 夜里的乌头镇依旧灯火通明,繁华热闹。这小旅馆的隔音不好,外界的喧闹毫无保留的挤了进来,心内思绪翻涌得更是厉害。便索性取了椅子坐到窗前,望着不远处那黑蒙蒙的山峰阴影发呆。 这种修行好听点叫云水行脚,大气点叫丈量天下。但他却不同,既不为拜山,也不为参学,目的只为静心,所以此行不如说是在云游,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也更加随性一些,想化缘化缘,想住店住店,不受规矩的限制。心情好了清除一些邪祟,心情不好了也清除一些邪祟,沿途倒做了几次好事。 正愣神间,电话响了起来,是老何。 老何的第一句话便是:“我说缘行,狄副院长那张照片是你拍的?” “他搂着漂亮小姐姐旅游的照片吗?”缘行挑眉。 “果然是你。”老何的声音里带着幸灾乐祸:“现在微微圈里都传疯了,据说老狄家后院起火,现在正闹呢。” “阿弥陀佛,照片是贫僧照的,传播出去可与咱没有半点关系。”他发誓,只是一时兴起拍了张风景照,碰巧将那两人拍了进去,而后又碰巧将照片传给了一个老同学,老同学又碰巧传上了微微,这事儿真不是他做的。 “真的?你上学的时候就总被他找茬,这回是不是又怼上了?” “贫僧出家后一向与世无争,怎会在乎以前的那点龌蹉昨天遇到狄副主任还主动上前打招呼呐。”缘行笑着道:“他可能嫌弃贫僧做了和尚给院里蒙羞,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贫僧谨守戒律,自然要忍下来,任他辱骂了。” “他敢骂你?信仰自由他不知道吗?”老何提高了音量,很生气地道:“现在他认定是你拍的照片,私底下放出话来要办你呐。” “他能做什么?顶多找借口开除学籍。贫僧都出家了,要学籍何用?”缘行毫不在意。 “那也不能任由他欺负,你放心,他想动你得先把作风问题交代清楚再说。”老何忿忿不平地说了句,接着又压低了嗓子:“我估计他也只是说说,不敢对你怎么样的。” “贫僧就是个穷和尚,他有什么敢不敢的。” “老狄这类的官僚做事一向畏畏缩缩,毫无胆气和担当。”老何语气里满带着讥讽:“他有什么理由?顶多说你一个学理工的在读学生却弃学出家,影响院里的声誉。到时我悄悄递上句话,说你好歹是宗教界人事,开除你会影响宗教团结,你看他还敢不?” “”缘行无语。 两人又聊了几句,便结束了通话。缘行刚准备收起手机,铃声却又响了,是向灵的来电。 “三藏,这个月补贴已发放,转到你卡里了,注意查收。”这小姑娘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缘行淡淡的恩了一声,要说给督卫府帮忙好处还是挺多的,即便他这样听调不听宣的外围人员,每个月也有不少的补贴。这笔钱极大的缓解了他生活上的压力,起码那些中药材有钱购买,可以给小豆子定些质量好的猫粮吃,剩下的更能捐出去做善事,真的美滋滋。 “防暑补贴也发了,不过夏姐扣了你一千块”向灵声音变得越来越小,倒显得有些心虚。 “哦!”缘行随口应了一声,完全没在意。 谁知他反应平淡,对面却不干了,夏晓楠的声音从话筒里传了出来。 “你哦什么哦,前天有人强闯入一户农家,打晕突发精神疾病的男主人,并损坏门栓一条。昨天上午,有人在街上被身穿灰袍的和尚无故殴打,掉了门牙两颗” “别说了,都是贫僧做的。”缘行连忙告饶,开口解释:“前天那人被鬼上身了,贫僧好言相说可人家不信,当时情况紧急只能强闯进入,否则要出人命的。昨天那个着实是没收住手,用力过猛了。贫僧已付给了医药费并赔礼道歉了啊!” “人家觉得你给的那点钱少事后报警了,外地警局最后辗转找到了岛城这里,我跟那掉牙的直接进行了通话,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夏晓楠哼了一声,至于怎么与人沟通的则没有提及,顿了顿她又继续说:“为了给你摆平这两件事,老娘少睡了多少美容觉,扣你点钱买化妆品不过分吧?” “不过分,您随意。”缘行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要不说距离产生美呢,当初刚接触的时候小夏警官是多么知性温柔的人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夏晓楠的声音变得低沉了许多:“竟然还将人弄伤了,这可不像你的做事风格,心情不好?”还得是女人的第六感,实在太准了。 “没,只是一路上脑子里该想的不该想的东西太多了。”缘行应付般地笑了声。 “那你自己保重。”对方撂下这句便挂断了电话。 缘行叹了口气,重新将目光投向那片山峦,眼神飘乎,六百多年前,他便在那山里出家学习。而如今,人依旧,那座他生活了十六年的寺庙,已经早早化作了废墟 第四十七章 修行记事(3) 鉴于有朋友提起度牒的事,在此简单说明下:现实世界国家取消了度牒制度,目前只有证书,这个我写的时候真查了,不过本背景是元朝后的断代时空,与明朝类似,度牒更显得权威些,嗯,也涉及到今后的一些剧情安排。 缘行曾在网上查询过青州的县志,一百年前大雍内乱时,历史悠久的天禅寺便惨遭焚毁,如今只能从零星的一些游记中寻到它的相关记载。 原以为会看到一片的残垣断壁,但当他依照记忆爬上山的时候,入目的是一片碧绿的灌木丛林,时光的力量竟然将这座寺院的一切都抹去了,干干净净。 此次从家乡出发,他下意识地便朝这里走,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没想到竟会是这样一种情形。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了,他伫立许久,最后长叹一声,转身离开。 下山沿着公路行走,却并不是返回乌头镇的方向。既然这里看过了,接下来的路便不再有明确目的地,更不会讲究什么方向了,而是随性而为,走到哪里算哪里。 今天的天气不算好,从早上开始就阴沉沉的。刚离了城镇便开始下雨,初时丝雨绵绵,在这燥热的季节里给人带来难得的舒爽,但渐渐的,雨水连成了线,且越来越大了,路上的行人或是乘车返回,或找地方避雨,只有缘行不同,他戴上新买不久的斗笠,在雨中继续前行。 有好心人欲载他一程,被他笑着拒绝了。也有那开车不讲究的,见路旁有人也不减速,免不了又被溅了一身泥水,他也不生气,将湿透的布鞋拎在手里,光脚漫步在公路上,倒颇有车马出春明,雨中人独行的意境。 雨越下越大了,雨水顺着斗笠往下流,缘行却觉得越来越痛快,雨水不但冲刷着他的身体,连心头的烦躁似乎也跟着流淌下去,简直酣畅淋漓 个鬼,这种潇洒只维持了片刻,等衣服全湿透了便苦不堪言,紧紧裹在身上难受极了。 所以说我讨厌下雨。缘行嘟囔了一句,脚下不由加快了步伐,在四下无人时更是用上了轻功。走一上午也累了,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将午饭问题解决了,顺便避雨,恩,就是这样。 张子明觉得自己倒霉透了,暑假出来打个工,没想到刚送完一波快递,返回途中摩托车胎爆了,好在路边山崖出有一块凹了下去,刚好容人避雨,他快跑几步奔了过去,也许是身上湿得厉害,等他跑到凹陷处,此处已经有一男一女两个人躲在那里了,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今天可真怪,大夏天的怎么这么冷?是不是要感冒了?嘀咕了一句便不再说话,他现在只是发愁,待会儿雨停了该怎么把摩托车推回去。 正愁眉不展呢,远处又有一个光着脚丫子头戴斗笠的人跑了来,等那人取下斗笠,露出一颗锃亮的光头,竟是个和尚。 那和尚也怪,这里明明站了三个人,他却只是对着自己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对另外两人却视而不见,只见他拧干了袍子上的水,便在斜挎的布袋里掏出个塑料袋,取了个干硬的馒头啃起来。 张子明忍不住皱眉,这和尚挺没礼貌的,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还朝着自己这边打量,那眼神实在让人不怎么舒服。 可能是看出自己的不满,那和尚尴尬地笑了笑,不过没有收回目光,反而又转向另两个人。 张子明顺着看去,却发现那两个人不知什么时候挪到了凹陷的边缘,离着他与和尚远远的,低着头一语不发。 和尚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转回头,然后掏出了手机摆弄起来。 张子明见了不由撇嘴,当和尚可真有钱,这手机是最新款,价格绝对不便宜,弄不好又是个骗钱的假和尚。想到这里,他便没了与之交谈的兴致。 就这样,几个人谁也没有说话,现场只有“啪啪”敲打手机的声音和雨声了。 缘行觉得自己倒霉透了,出来修行一趟被雨浇个通透不说,寻个地方吃午饭,也能碰到不科学的东西。要是有镜子,非得照照自己看看,是不是脑门上真刻着倒霉蛋三个字。当然,现场还有一个比他更悲催的,浑身黑气缭绕,他若是不管,肯定会倒大霉那种。 他取出手机,先打开微微给向灵发了自己的位置,然后留言。 秃头大法师:“帮我查查这个位置近几年有没有命案发生,或是曾经出过事故,死者应该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 过了片刻,那边回复过来。 火灵:“三藏,查过了,该地几年来没有发生过事故,也没有任何接到报案的记录。” 不可能啊!缘行打量了不远处那两人的衣着,很时尚,应该是最近才死的。 秃头大法师:“那你查查附近城镇有没有一男一女同时失踪的报案吧。” 火灵:“好的,话说你又遇到邪祟啦?这么肯定是一男一女,这回遇见的不会是鬼吧?你问问他们怎么死的不就好了?笑脸jpg” 秃头大法师:“白眼jpg,这两个鬼气息极不稳定,应该刚形成不久,能沟通贫僧还用你查吗?联系当地警局吧,顺便找个专业的来超度下。” 火灵:“目瞪口呆jpg,您不就是专业神职人员吗” 秃头大法师:“贫僧会告诉你咱只会物理超度吗?” 事实就是如此,长这么大鬼这种事物他也是头回见,也没学过相关业务啊! 之前遇到的所谓邪祟,只不过是灵气复苏时产生的一些杂质,毫无理智和智慧可言,随手灭掉没什么。 如果有人作恶,他也能分分钟打得对方跪地叫爸爸。而且这方面他熟,下手也好掌握分寸。 可鬼怪则不同,是有神智的,也属六道众生,你不能因为人家不是人就搞种族歧视不是更何况这两个明显刚形成,都没害过人,你上来就喊打喊杀未免太不讲理了,再说,他真没学过驱鬼。 他收回手机,嘴里的馒头也被咽进肚子,眼睛又瞟向那两道影子,决定回头就找个大寺院挂单,非得学会超度做法事等职业技能不可。 眼下怎么办呢要不,念经试试 第四十八章 修行记事(4) “大师,救命啊!”凄厉的嚎叫,大男人哭的满脸鼻涕实在让人无法直视。 缘行:“”还没从“无师自通”学会超度的喜悦中清醒过来,大腿上便多了个挂件。这人恐怕被吓傻了,鬼都被超度了,救哪门子的命? 张子明现在腿都软了,刚才见这个和尚盘坐在泥泞潮湿的地上念经,他还在心里暗骂对方神经病,可接下来就眼睁睁观看了一出大变活、鬼,太尼玛吓人了,想到自己之前一直与两个鬼站在一起总之,越想越害怕,越想越站不起来了 “施主,危险已解除,你安全了。”缘行想要缩回腿,谁知对方抱得太紧,一下子竟没有挣开。 “师父,要不你让我出家吧,我今年刚好二十,还在念大学,家里父母双全,有一个小妹妹,哎吗,太吓人了”张子明似乎听不到缘行的话,只是自顾自的胡言乱语。 缘行无语,刚准备要说什么,对方却眼皮一番,竟然昏了过去。 这可怎么办?看到倒在地上的人,缘行倒一时手足无措起来。而这时,有几辆挂着衙门牌照的车子停在了路边。他不由松了口气,这督卫府办事效率还挺高的。 雨已经基本停了,一群人下车直奔此处。 这群人里面有男有女,有便装有警察,领头的是个穿西服的中年男子,他自称老赵,先看了缘行的证件后,才正式询问当前情况。 听说鬼被超渡了,老赵竟丝毫没表现出意外的情绪,反而笑道:“早听过法师大名,小小鬼物岂能难住大师?” “说实话,贫僧还真是第一次遇到鬼呢。” “哦?”老赵奇怪地看他一眼,接着恍然大悟:“也是,除了非常厉害的厉鬼,像这种普通的货色自然不必劳烦大师了。” 缘行:“”他说给向灵发消息,那丫头一点不着急呢,感情这就是个普通事件啊! 说到底,他还是在家宅的太久,见识少了。连普通的邪祟遇到的都不多,而督卫府颁发的几次悬赏任务,也是对付失控犯罪的武者与异能者。至于一般的邪祟和鬼怪,真轮不到他这种高手出马。 灵气复苏毕竟已经有了二十年,而今世界各国都有处理诡异事件的组织,并设立的一套行之有效的管控方法,这类危害不大的都由一帮专业的人去处理。 “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吧。”老赵大手一挥,这一帮人便忙碌起来,有的将昏倒的快递员抬上汽车,也有穿着警服的人在附近转来转去似在寻找什么,更有人拿出扫雷一样的仪器,在山壁和地上巡视着。 没过多久,便有人在山壁的背面找到了悬挂在树上的两具已经腐烂的尸体。初步推断属于自杀身亡。 “我们青市警方确实接到过一男一女同时失踪的报案,据说家里不同意婚事赌气出走的”老赵看着工作人员将尸体装进了尸袋,语气唏嘘:“现在的年轻人,抗压能力太差,这点挫折就想不开。” 缘行也跟着叹气,看那两个鬼的样子,相貌非常年轻,就这么轻生了,实在可惜。 “这里有能量反应。”这时,一旁操纵奇怪仪器的人突然大喊起来,众人东找西翻一阵挖掘,终于从山壁处挖出个木头盒子。 老赵先打开看了看,又转头对缘行说:“大师帮忙看看,这是不是你们佛门的舍利子。” 缘行眉头一皱凑上前去,那盒中铺着黄绸,里面置放着几颗形状不一的结晶体。 他不由大惊,连忙用衣袍擦拭干净双手,先是弯腰合十施礼,才恭敬地双手接过盒子,取到面前仔细辨认。 若放在刚出家的时候,打死他也不相信什么舍利子之类的事物,认为那些只是高僧体内的结石。可身在佛门时间久了,见识过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也渐渐有了他自己的判断。 更何况,即便面前这些东西真的只是结石,那也是佛门前辈的遗蜕,理应尊敬。 “这正是我佛门前辈的舍利。”缘行叹息着合上盖子,递还给老赵。 “这就好解释了。”老赵点头:“仪器检测出这里面有些微的能量,也许正是因为这股能量才让两个年轻人死后成了鬼魂这样的存在。” “不应该。”缘行摇头,舍利子是由戒定慧道力所成的,怎会与鬼物产生瓜葛? “现在这世道,什么事情发生都不奇怪。”老赵不以为然的撇嘴,然后开玩笑般地说道:“也许是高僧大德知道大师会来这里,特意让它们现身找你度化呢?这不,一来得到了超度,二来免了继续曝尸荒野的处境。” 缘行听了这话愣了愣,接着摇头,再不言语。 老赵见他不答话,意识到自己拿死者开玩笑引得对方不快了,讪讪地笑了下,转身吩咐手下人收拾东西准备离场。 可就在这时,又有人发出了惊呼:“老大快来,这小子好像觉醒了。” 众人闻言都凑上前去,先前因为昏迷被抬上警车后座的那名快递员,此刻浑身大汗淋漓,而一旁还有人举着先前探寻能量反应的仪器在他身上扫描着,一起上警报似的滴滴声响个不停。 这就是觉醒啊?这运气可真好。缘行翘脚看了半天热闹,心里忍不住吐槽,据他了解,有人遇到生命危险肾上腺素分泌超出负荷后觉醒,有人是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觉醒,更不讲理的是有人睡一觉第二天就成了异能者,而眼前这位,恩,是被吓醒的 第四十九章 修行记事(5) 似乎因为仪器上的数值非常高,老赵便吩咐其他人返回继续工作后,他则亲自带人守着快递员沉睡的那辆车,一副要等对方醒过来的架势。 据传闻,异能者觉醒后会因刚刚获得能力无法掌控,便会发生种种异象,缘行对此挺好奇,左右也无事可做,便也留下来看看。 下午就有人带来了帐篷食物等物资,没多久,这里俨然成了一处露营地。期间甚至引来了村民的围观与问询,都被外围的警员打发走了。之所以这样做,一是为了保护快递员,使其不被打扰的顺利觉醒。二也是为了掌控局面,免得异能失控伤了无辜的人。 “一次觉醒就用了这么长时间,这个叫张子明的小伙子能力肯定不简单。”老赵显得兴奋地搓着手。 “沉睡时间越长,能力越强悍吗?”缘行好奇地问道。 “倒也不一定,不过他的数值很高,而且攀升的极为稳定,如果成功觉醒并加入我们督卫府的话,咱们又会多了好苗子,将来会是一个重要战力。” 恩,重不重要暂且不提,这胆子恐怕小了些。缘行笑笑没有言语,他也实在不好向老赵解释张子明其实是被吓昏的这件事。 夜里,张子明还没有醒来,营地里已然灯火通明。尽管身旁有一个随时可能失控的定时炸弹,但督卫府诸人的情绪却是不错,大家兴致很高,倒像是真的在野营一般,吵吵嚷嚷吹牛打屁的交谈声一直没停过。只有缘行因生活习惯的不同,与其他人也不熟悉,更没有加入进去的意思,一个人回到了被分配的帐篷。 也许是因为白天下过一场雨,洗净了天地,也许是因为这里属于农村,本就没有污染。今夜的天空格外明净,满天星斗点缀在天幕上,异常绚烂漂亮。 他忍不住用手机拍了张照片,并写了首诗发到了微微空间。 “缘行俗姓秦,空门学道人; 禅心得自在,悲喜不相闻。 浮舟忘旧事,幽谷几回春; 素衣着此色,星月了无痕。 恩,有此星夜做伴,岂不美哉?” 他的空间做了限制,能看到的人不多,也就父母老师,朋友同学以及督卫府的一些人。 老何依旧是第一个发言:“和尚这是到了哪里?环境这么好?这天空可真漂亮。” 下面则是跟着大堆的艳羡留言,大家都在城市里生活久了,很少能看到这么炫丽的夜空,就连大忙人夏晓楠都点了赞,称他这打油诗看上去挺像回事儿的。 正得意间,却收到老妈的一条信息:“昨天你说到了青市,天气预报那里下了雨,你带伞了吗?野外露宿要多穿衣服,不要感冒了。你这一路步行,走慢些没关系,一定不要累着自己,有条件的话晚上睡觉前用热水泡脚” 如果放在过去,母亲的这类叮嘱终会被当做唠叨,并觉得厌烦。可缘行已经不再是少年人了,这条留言他反复看了数遍,才缓慢地打字回复:“知道了,谢谢妈!”停了片刻,又发上去一张大大的笑脸。 然后他重新进入空间,将方才洋洋自得中写的句子都删了,只留下那张照片:“天色晚了,大家都早些休息吧,希望诸位身体安泰,健康长寿。” 手机关机,回帐篷内开始打坐,这时候,外界的繁华喧闹,已与他无关了。 第二天,张子明依旧昏迷中。缘行的鞋子已经干了,袍子也换了备用的,突然没了看热闹的心思,与老赵交换了联系方式后,便继续自己的修行之路。 他曾在大寺院挂单学习,手抄了数部自己未读过,网上也找不到的书籍才满足地离开。 也被某组织“拐”到家中吃了几天的干饭,直到警方将这里的人控制抓捕的时候,他的“上司”也没问出那张银行卡的密码。 也遇到几回诡异事件,并协助当地警方抓捕过坏人,总之,大事没有还算安稳。只是期间经风受雨,翻山涉水不必说,有时走得偏僻,不免要饿上几天,就这样饥一顿饱一顿的几个月下来,人瘦了一圈,他本就不胖,这回脸颊都凹陷下去了。 而这趟没有时间限定,没有目的的路途也即将步入尾声,已经到了农历腊月,他想回家过年了。 以为到南方会暖和些,偏偏湘南省竟开始下雪。南方的雪与北方的完全是两个概念,大片大片的往下掉,有时还伴着雨水落下,沾在身上湿漉漉粘糊糊,倒算不得冷,就是让人感觉难受。 缘行顶风冒雪地行进一段时间,终于到了一个小村子。 这村子白墙黑瓦,在绿树围裹中显得颇有古韵。阵阵饭菜的香味儿传了过来,已到合家团聚享用晚餐的时辰。 看上去这里似乎没有旅馆,正寻思着该找哪家借宿的时候,一阵喧闹声引起他的注意。 只见一座挂着白灯笼的宅院里,走出几个穿着黄色僧衣披着袈裟的和尚。为首一人嘴里还叼着跟香烟。 也许是感受到他的注视,抽烟和尚转头望来,又扫了眼他破旧的灰袍以及鞋面上挤出来的那个脚趾头,竟然愣了半晌,有些尴尬地将烟卷吐到地上,对着这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便领着一帮人匆匆离开了。 “三天法事,这是最后一天了吧?听说请这些寺的师父花了不少的钱,” “老太太这回应该安心走了。” 听着周围人小声的议论,缘行冷冷地看着这群和尚进了一辆面包车扬长而去。在原地站了片刻,又望了眼那幢宅院,才继续往前走。 一边前行一边四处观望,来到到村子一处僻静的角落,破败的院墙后,一缕炊烟升腾而上,缘行看着那袅袅上升的烟气,眸子不禁一缩。 他整了整衣衫,轻喘几口气才敲响了院门。 院门微开,一位头发稀疏雪白的老太太双手把这门,探出一半的身子问道:“你是做什么的?” “大娘,贫僧是过路修行的僧人,这天也晚了,还下着雪,能不能在您家里借宿一宿?”缘行笑着合掌行礼,态度谦恭。 老太太仔仔细细将他打量了一番,也许觉得他不像坏人,便放开了门把手,客气道:“小师父只要别嫌家里穷破才好。” “哪里敢?有片瓦遮雨贫僧就满足了。”缘行连忙回答,眼睛却紧紧盯着院中的房屋,在外人看来只是觉得残破了一些,可在他眼里,那房子整个都被黑气覆盖了,敞开的房门更像是一张黑渊中张开的大嘴,说不出的阴邪诡异。 他深吸口气,从腕上褪下念珠紧握在手中,这才迈步进去。 第五十章 修行记事(意外) 缘行跟在老人身后,心中还嘀咕呢,难道自己是招祸体质吗?不过短短半年时间,遇到的意外比之前二十年都要多,不但遭遇到了传销组织,异能者觉醒这类事情,连诡异都看过多次,这回更好,看着黑气的浓烈程度,恐怕里面的邪祟都要成魔了。 阿弥陀佛,世尊大老板,弟子可没少给您上香啊,今年咋就流年不利呢? 正胡思乱想间,已经迈进了房间。可看清里面的情形却愣了愣。 一进门就能看到一张挺大的圆桌,上面摆放了五六副碗筷和几道小菜,每副碗筷前都坐着一道身影,一副全家人团聚用餐的情景。但在缘行看来,除了那个正大睁着眼睛惊恐盯着自己的小姑娘,其他的人根本就是由一团团黑气组成的,其面貌神态竟各个与常人无异。 “小师父不嫌弃的话,也过来用饭吧。”老太太邀请道,神色却有些僵硬。 “贫僧今日吃过了。”缘行深深地望她一眼,接着微笑摆手, 又将目光投在小姑娘身上,不禁皱眉。她身上的黑气并不浓烈,但在缘行眼中,这小姑娘胸口位置有数根黑色的丝线牵连着那几个黑气组成的身影,显然,一切的源头来自她的身上。 许是看出缘行的神情变化,老太太长叹一声:“这是我大孙女闻艳,半年前出了场车祸,现在行走不方便。”说话间,却下意识地挡住了他的视线。 “你们慢慢吃,贫僧出去买些必要的东西。”缘行这才发现小姑娘是坐在轮椅上的。他挠了挠头,事情与他设想的有了出入,决定出去打听下这家人的具体信息再说。 “街尾的老闻家?”小超市里,老板娘对着喝可乐的缘行狐疑道:“你个小和尚打听这些做什么?” “贫僧在那里借宿,想着也不能白住,准备买些东西送去。”缘行老实回答。 “你在她家借宿?”老板娘仍是怀疑:“她怎么会留你住下?” 缘行不答,只是笑着。 过了好一会儿,女老板才叹气说:“也怪可怜的,大约半年前吧,他儿子开着面包车带着一家人去野游,也不知道怎的翻沟里去了,除了当天没去的老太太,就活下来闻艳一个。现在整个老闻家只有她们祖孙相依为命了。” “老太太得到消息就昏了。最近更是疯疯癫癫的。说起来,闻艳那胖丫头才上高中,腿都折了,发生这种事情,今后可怎么办才好?” 胖丫头?缘行闻言一愣,接着恍然,原来是这样么? 老板娘似乎想起什么,惊疑地看他:“之前村里传说她家里闹鬼,曾有人看到死去的老闻和儿子儿媳在院子里活动,你、你不会是来抓鬼的吧?”说到最后,声音都抖了起来。 “贫僧只是个苦行的和尚,哪会抓什么鬼?”缘行笑着摇头。 老板娘将缘行上下打量个遍,见他只有二十左右年纪的样子,破衣单薄,连鞋子也漏了,整个人潦倒的像乞丐更多一些,确实没有高僧的气派。 缘行仰头将可乐全部灌进嘴里,从包里掏出所有钞票摆在柜台上:“买几箱牛奶和营养品,要最好的。” “哎呦”老板娘见他掏出足有一千多块现金,又扫了眼旁边那款漂亮的手机,口中调侃道:“真看不出来你这小和尚挺有钱的,不会是偷了师父的钱偷跑出来的吧?” “”缘行无语,他因为内功的关系这些年是不见老,长得确实嫩了些,可这就能成为被轻视的理由吗?年轻怎么啦?年轻就该受歧视啊? 清晨的空气带着份湿冷,被风吹到人身上,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 缘行长吁口气,登上微微给向灵发了个定位。 “湘南省这个位置,发现一名异能者,能力为制造幻想,几可乱真。派这里的人尽快接触,别忘了带上医疗团队,这种能力特别损耗心力与气血,小姑娘不会控制,差不多被抽成人干了。另外安排心理医生进行心理干预,有人可能需要这个。” “收到,我这里会尽快通知湘南省的同事。好长时间没有收到你的消息,你竟然跑那么远?准备什么时候回来?”向灵很快回复消息。 “若无意外,年前必返。”缘行回答,想了想又加上句:“让人态度好点,能帮的就帮衬些,这家人很不幸。” 发完消息便收回手机,沿着公路继续朝郊外行去 也许是天气回暖的关系,昨天下的雪将近中午的时候已经融化干净了,不行了大概一个小时左右,缘行在公路的一处急拐弯处停了下来。 这里就是闻家出事的地点,据闻艳小姑娘描述,当天他们一家人开着车,正是为了躲避迎面而来的大货车才翻到了沟底。 小姑娘当场撞破了头,昏迷过去,等清醒过来,看到奶奶伤心欲绝的样子,不知怎么的就觉醒了异能。 她讲述的并不详细,但缘行只需要大概位置便能寻找到出事地点,因为他能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东西。 小姑娘的能力说起来并不邪恶,唯一不妥的便是需要消耗气血,而之所以身上黑气那般浓重,缘行感觉应该与事发地有很大关系,所以才决定到这里查看。 这一看果然发现了问题,脚下是一片已经干涸了一半的小河谷,站在公路边缘望过去,不用开天眼,便能瞧见一缕缕氤氲黑气自底部位置升腾出来。 缘行深一脚浅一脚沿着斜披下到底,还能发现当时车祸的痕迹。 “就是这里了。”他盯着面前的一方石柱,上面雕刻着不认识的异兽与花纹,这明显不是自然形成的,当时收拾现场的人不知为何将之忽略了过去。 绕着石柱在周围仔细观察半天,没有发现其他异常,那么这里应该是被掩埋的某个历史遗迹,下面是祭坛还是古墓呢? 好奇?不,他一点都不好奇。要知道这是在哪?湘南省,这个村子已经属于西部山区了,也就是无论在网络上还是历史传说中都极为出名的湘西地区。 此地因峰峦叠嶂常年有雾气笼罩,所以自古以来巫蛊化盛行,各种山精鬼怪,赶尸下蛊的故事不要太多,走在田间地头看到些古怪的东西有什么好意外的? 缘行考虑半晌,还是决定先拍照片发出去,找专业人士鉴定一下再做打算。 他是想从心一下,可身为主角嘛,发生意外才叫正常,就在打开布包取手机的时候,一道迅捷无比的黑光从里面冒出来,直冲入他的眉心 第五十一章 修行记事(悟) 大年三十这天,家家户户都忙着过年。在很多人眼里,春节已经少了很多的仪式感,成了一种形式化的东西,年味越来越淡,却不得不耗费精力去应付,所以越来越感觉疲累。 但是像坪水镇这样的小村镇,由于很多人沾亲带故,相对封闭些,过年的气息反倒更好些。 中午刚过,临河街的街坊们除了在家准备下午那顿年夜饭的人,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或打牌,或喝茶唠家常,显得融洽热闹。 但是,一声惊呼传来,打破了这种氛围。 “快来人啊,出事了。”一个中年男子指着坪水桥下,语气急促的说道:“看看,这和尚是不是死了?” 喜欢看热闹是人们的天性,众人放下手边的事情,都围拢过去,等看清皆感惊讶。 只见一个长相年轻的光头和尚坐在桥洞里,一身洗的发白的灰袍千疮百孔破烂不堪,他双腿交叠着,左脚置于右腿上,能看到露着脚趾头的黑色布鞋,右脚放在左腿上,却是光着的,上面满是灰滞以及结了痂的血口子。 他的两只手掌叠在一起,拇指相对置于小腹处。脊背挺得笔直,眼睛半睁着,微微垂着头,倒好似庙里的佛像般一动不动。 “他一直在这里?都两天了吧?是不是冻死了?”这里虽然属于南方,但冬天的夜晚可是很冷的,这个小和尚穿的这么少,搞不好真被冻死了。 有胆大的一边嘀咕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查探鼻息,过了片刻,他长长吐出口气:“没事儿,还有呼吸呢。”大过年的,谁也不愿碰到晦气事。 “小师父,小师父?”他轻轻唤了两声,没有回答。想了想,又伸手拍了对方肩膀,毫无反应。 “这”他惊疑地转向其他人,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事不正常。这个和尚是前天上午出现在这条街上的,当时见了,只对其潦倒的扮相好奇了一下,之后再未看到这人,以为是个过路的,大家都忙着准备过年,谁会将一个野和尚放在心上? 谁知道今天一帮小孩到桥下玩耍,才发现这里竟坐着个陌生人。这可把孩子吓得不轻,赶紧跑回家告诉了家长。 “还是先不要打扰了,这恐怕是高僧在悟道呐。”人群中有信佛的老人制止了准备报警的人。 这里仍属于湘西山区,人们普遍迷信,即便是不相信鬼神的年轻人,在长辈的劝阻下也多半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不会触犯家中老人的忌讳。 所以,众人在观望一阵后,便纷纷散了。 等到了第二日,有人过来查看,发现和尚的身上被披了一条厚厚的棉被,盘坐的姿势依旧,而他的面前,被人摆上了瓜果斋菜。 第三天,有小孩子玩起了拿石头打和尚的游戏,小石块打在棉被裹着的身上还好,有的直接砸到那锃亮的光头上,竟发出“砰砰”的敲击声,旁人听着都疼,那和尚却是眼皮都没眨一下。当然,这些熊孩子最后都被气急败坏赶来的家长揪回家了 第四天,瓜果蔬菜和糖果零食已经将那和尚包围起来,他依旧一动不动。这件事情已经成了当地的一件新闻,很多人听说了特意赶过来看个新奇。当天夜里,几个流浪汉偷偷摸摸的靠近,小心翼翼地分享了和尚身边的吃食。 第五天,有位访友的老和尚得知此事,火速到了桥下。他先惊疑地走近打量了那宛如雕塑的小和尚,然后合十施礼,恭身到退着离开。而等老和尚走至街边,人们才发现他竟是满面泪痕,有人问他为何哭泣,他只是看着桥下那跌坐的身影,抹泪不语,但那眼神之中的委屈和艳羡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 晚上,那些流浪汉又来了,拿起街坊们重新添置的瓜果斋菜吃了个饱。也许是贪心作祟,有个流浪汉竟然将手伸进和尚斜挂着的布袋里,摸索了半天,感觉里面东西不少,而那和尚依旧没有丝毫反应。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用小刀将袋子割了,里面的手机,证件,钱包,乃至整个袋子都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第六天,有人将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和视频发到了网络上,倒是引起了一番热议。可当匆匆赶来的督卫府和当地警方压着偷东西的流浪汉到了桥下的时候,那里已经空空如也,据说有半夜回家的人曾看到过一个年轻和尚出现,他口中念叨着旁人听不懂的话,一瘸一拐地出了镇子。 这件事情成了当地的一件奇闻,很多年之后更是演化出各种传说,但故事的核心永远是那个在桥下枯坐了七天七夜不吃不喝不动的年轻和尚。而听到这些故事的人无不心生好奇,这个和尚究竟是谁呢? 是啊,这和尚是谁?这件事还要从二十多天前说起。 话说那日,缘行刚要取出手机,便有一道黑色的光芒直冲进他的眉心。 紧接着他面前的场景就变了,这是哪里?缘行转头四顾,白茫茫一片,只面前漂浮着一面镜子。 “何为佛?”镜子中一团金色光影一直在跳动变化着,有道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佛乃觉者”缘行心中对自己的处境有了明悟,这应该是自己的意识空间,他开口便答,可他刚说几个字,那边声音又传出来了。 “何为法?” 缘行“”这场景好熟悉。 果然,即便他没有作答,那镜子却依旧在询问。 “你是谁?” 怎么又是这一套?缘行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上,神通卷轴难道是同一个人设计的? 当然,这次毕竟与之前获得天眼通时不同,没多久,他面前的镜子便发生了变化。 镜面上那团光影最终凝结成一道僧人的虚幻身影。他身材挺拔,自有股傲人气势,面庞五官轮廓硬朗,鼻梁高挺,眼神却透着股冰冷。 “贫僧怀真,承我衣钵,可得解脱。”镜子里的僧人缓缓开口。 缘行以为又是程序化的询问,也懒得回答,只是静静盯着对方,等着看待会儿还出什么幺蛾子。 没想到这次他却猜测错了。对方见他不答,竟问道:“你怎么不说话,难道是哑巴?” “我”如果不是在意识空间,缘行感觉自己能被口水噎死。他张了张嘴,过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个,你只是一缕残留的意识吧?” “不错,这个卷轴只做传承之用,只有有缘人获得卷轴,身边更有足够的能量进行补充的时候,我才会出现。”那僧人一直冷着脸。 “我就是所谓的有缘人?”缘行哂笑,听到能量补充这四个字,他便想到那个散发着黑色气息的石柱,这可是太巧了,巧的好像最近发生的一切都是设计好的一般。 “修有宿命通的人,自然明了自身的命运。”镜中僧人那锐利的视线一直投在缘行身上,过了好一会儿,突然翘起嘴角,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出来:“欢迎回来,怀真。” “怀真?”缘行愣了片刻,接着摇头:“不,贫僧法号缘行。”佛门只相信缘起缘灭、生灭无常,从不承认、也不相信什么永恒不变的灵魂。即便他真的是怀真转世,轮回过后,他也只是缘行。西游记中最终成佛的是玄奘而不是金蝉子,这便是一个最直接的例子。 镜中僧人却并不计较他的否认,自顾自地道:“继承因缘宗衣钵,便可获得传承之神通。” “我是禅宗弟子,不想另投别派。”缘行摇头。 “佛门八万四千法门,皆可成佛,何有分别?” “学佛二十载,本宗尚且只悟得皮毛,不敢贪心再学其他法门,恐怕贪多嚼不烂。” “怀真天纵奇才,传承内神通术法不计其数,你不动心?” “贪色,贪财,贪神通功法等等皆属贪欲,死于虎狼者,万中只有一二,死于贪欲者,十有八、九。可见贪欲猛于虎狼。”缘行垂眸低首,合掌诵道:“众生欲脱生死免诸轮回,先断贪欲,及除爱渴。阿弥陀佛。” “背的挺好。”僧人这时却是换了一种表情,再不如之前那般刻板,反而多了丝狡黠的意味:“你若真是个规规矩矩的老实和尚,怎会心生执念,不得真正开悟?” 第五十二章 乱 “贫僧念经禅定心地清净,早课晚课知非改过。持戒修行从无怠慢。怎不是老实和尚?”缘行淡淡地说道:“至于无法开悟,许是根性不好,缘分未到罢了。” 僧人嗤笑:“做为佛门大能转世,你好意思说自己根性不好?身怀佛家功德舍利,你敢肯定缘分未到?” 缘行撇过头去,自出家以来,他还是头一次觉得有人这般讨厌,而更令他感到别扭的是,这个人竟还是前世的自己。 “我知你的执念是什么,心中不甘而已。”僧人光影笑着:“也罢,早知你不愿继承因缘宗法门,我也不强求。眼下能量充足,便助你一臂之力吧” 话音未落,面前的镜子散发出一种亮丽的光影,紧接着如丝线般,一点一点的围住他的身体,不一会儿,就形成一个色彩绚丽的光团,隐隐约约间,只见五彩斑斓中,只有一个淡淡的人形被包在里面。 他想要挣扎,身体却不听使唤,眼皮越发沉重,渐渐闭合。耳边悉悉索索的似乎有人在念经,但是中间仿佛隔了什么,具体内容也听不清楚了。感觉自己在向上飘,如烟如缕的。所有回忆变得模糊起来,记忆中的亲人,朋友,师父,师兄都像烟雾一样,有风迎面而来,把他们吹得很远很远。他的意识向上飘着,想离开的,不想离开的,怀念的,舍不得的,通通都远去了 一个人把自己丢了,那会是什么感受?记不起亲人和朋友,想不起家乡和身份,甚至连自己是谁,信仰什么都忘得干干净净。 只能依照本能去生存,脑子里唯有一个念头,应该去修行,继续走下去,看下去,才能找回自己。 于是,他累了便找地方打坐一晚,饿了,草根、树皮、山菜野果尽可吃的。一只鞋子烂得挂不住脚了,索性甩开。衣衫破了,只要勉强遮体,谁还管它? 他肩上似乎永远压着一些看不见的东西,格外沉重,总是感觉异常疲累。 他坚持着走了好长的时间,穿过一条又一条热闹的街道,来来往往的人在他的眼中,没有面孔,没有性别,只是一团团的光影。 他觉得双手双脚似乎都不再是自己的了,便找了个地方休息。耳边总有一道声音在劝他,放弃吧,放弃便不必这么辛苦了。 他感到疑惑,放弃?他应该放弃什么呢? 弄不明白,就一直在想,期间有人要拍醒他,忙着呢,没功夫搭理。 有人拿石头丢他,有点疼,算了,懒得动弹,不计较了。 有人在他身上取东西,随便吧,真累啊!不想管了。 直到感觉休息够了,他吃了面前不知何时出现的苹果,有了些力气,便摇摇晃晃地继续走下去。 有时觉得疼,头昏脑胀,时刻遭受敲打;骨头发酸,好似泡在水中;双脚皮肉被剥掉,每走一步,如刀割骨;肌肤像是埋了针,有风吹过,刺痛难当;五脏六腑都长在一起,行止坐卧一次,便翻腾搅动一回。 不知道忍受了多久,可能因为已经麻木了,疼痛渐渐褪去,他心情也随之舒缓起来。 这时候,他是开心的,因为总能见到遍山的青草,满目的桃花。 他爬上一座山,入眼是初生的朝阳和漫无边际的云,远处还有山峰隐约可见,飘浮在云上。 记忆中似乎也见过类似的美景,只是脑中闪现的画面,却是一团小小的身影在沙滩上蹒跚奔走,身后两道高大影子在紧张护持着,亦如今日般,阳光在天边投下桔红的光,在欢声笑语中,将那三道影子照得老长老长。 不自觉的,脸上湿了,眼泪止不住淌下,不知是痛感又袭来了,还是被风吹的 有时高兴,他会盯着花骨朵眼睛一眨不眨,直到它开花。生命便是如此美妙吧? 有时伤心,蜜蜂死了,躺在草叶中,被蚂蚁拖回了洞里。生死轮回有何意义呢? 有时是厌烦的,在走过一座城市的时候,身后跟了一些影子,吵闹不休的,还拿着奇怪的东西对着他,每每闪过刺眼的光,晃得眼睛都花了。 有时也是苦恼的,面前的河水好宽好大,似乎一眼看不到尽头,要怎么才可渡过?他在岸边踌躇良久后,终于迈出了脚步,有人拉住他的胳膊,似乎在叫着一个名字,有些熟悉,可实在想不起来了,他轻轻甩开,双手合十,踏着水往对岸行去,越行越远,身后隐约传来阵阵的哭喊声,忍不住回头望去,却只是几道辨不清面目的影子,不知为何,心又痛了。 他走过街道,走过田野,走过荒原,走过丛林,有人朝他叩拜,有人奉上食物,有人嫌弃驱赶,有人亦步亦趋地跟随。 但这些都阻慢不了他的脚步,随着他越走越远,越走越快,身后的人都被甩掉了。 然后,在一个月光如水的夜晚,他醒了 “这形象”缘行望着河水中自己的样子,心中涌起无法言述的复杂情绪。 只见水中倒映着一个干瘦如骷髅的人影,衣衫破烂不堪肮脏邋遢,仅能遮住身体重要部位,说是衣服实在勉强,倒是碎布片这个称谓更加切合一些。胡子长得老长,再加上那瘦得脱了相的脸,猛看上去实在一言难尽,也难怪一些人见了他要驱赶了,这就是个挂着破布的干尸啊。 他在身上摸了摸,果然,钱包手机一样不在。 顾不得河水冰冷,他跳进去对着身子一阵猛搓,洗刷下一层又一层的灰渍后,才感觉到舒服一些。 “这可怎么办?”上得岸,他随意找了块大石头坐下。心中也暗自发愁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也不知该如何回到老家去。但依他的能力,迷路什么的这些事情都是非常好解决的,就算没钱没有身份证明,也有办法尽快赶回岛城。但目前他面临的最大问题是,该怎么向父母交代? 之前的那段日子,他的头脑一直处于很微妙的状态,实在不能说自己是清醒的,以至于搞不清楚这段修行到底持续了多长的时间,是几个月还是几年,因为很多细节在现在想来都是极为模糊的,甚至好像做梦一般,虚虚实实,他都分不清哪件事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在江边人前显圣了,凭借着怀真那缕意识的力量,他做到了踏水渡江,甚至还多次运用了佛门的神足通等手段。但这些都不是他纠结的原因,相信凭借督卫府的力量能够搞定这次事端。 他所忧心的是,当时在江边拽住他的,是闻讯赶来的父母。虽然记忆模糊,但那几声凄厉中带着几分绝望的哭喊,现在回想起来,仍叫他痛彻心扉 第五十三章 回家 没等到天亮,缘行便到了一个小村子,在小商店中说了半天好话,才借到电话,苦笑着给向灵打过去寻求支援了。 还了电话又打听了一番,才知道此地竟然离岛城不算太远,他便在村外的树林中安心等待督卫府人员的到来。 不像警察总是最后一个才到,职责差不多的督卫府的动作永远是快速高效的。没到中午,就有车辆停在路边,下来的几个还都是缘行的熟人。 “竟然是刘施主?”缘行藏在一颗大树后,探出脑袋,有些意外地看着领头的人,没想到作为督卫府大佬的刘一手竟会亲自带队过来。 扫见刘一手身后跟着的俩姑娘,不禁又将身子往树后面缩了缩,挠着头,有些尴尬地说:“那个,能递件衣服过来么?” 而刘一手则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与他预想的不一样啊。 作为岛城督卫府的头头,在两年前大雍划分战区时又因功劳显著在上面有了一定的话语权,刘一手平日可是非常忙的,这次之所以亲自与缘行接触,实在是因为他看了半个月前的实时录像,让他不得不重视。 按理说,灵气复苏已将近二十年,一些不符合科学,不讲理的事情接连发生,不但诡异妖邪出现的越来越厉害,尤其近几年,连厉鬼和可被称作精怪的生物都零星出现在全国各地。好在人类中强者的能力也是越来越强大,目前还能勉强应付局面。 但说到底,自小到大,从弱到强都有一个清晰的发展脉络,可缘行完全是个意外。 失踪之前的履历明明白白,就是个会读书的普通人。可失踪两年后第一次出手,其破坏力便达到了四阶往上的水平,而且根据探察,对方单纯就是名武者,要知道其他武者无不是从小勤学苦练,甚至要有一定机缘才会在三十岁之前达到这种程度。 而缘行呢?只用了两年多点的时间,便从一个普通的学生成了一名高手,其后更是进境惊人,这才多长时间便达到了六阶。 也许在隐世门派中还有些更加厉害的老家伙存在,但目前在尘世行走的武者中,六阶,已经是顶尖的那一批了。 这些也勉强可以接受,也许人家传承的功法厉害,师门底蕴深厚呢?但这次发生的事情就实在出人意料,甚至可以说是恐怖了。 缘行出现异常境况,其实沿途一直有人在汇报他的行踪,但在目击者描述中都说他疯疯癫癫的,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他会转向哪个方向,直到长江边,督卫府才带着秦父秦母赶到,见了迷失自我中的和尚。 当时督卫府做了详细的录像记录,这段影像在后来也被反复推敲研究琢磨。因为画面中的缘行表现的实在太过非人。 先从武力层面说,有武者见缘行直接朝江面落脚,以为他失了心神欲寻短见,忍不住伸手拽他,又因看他不搭理亲生父母,心中不忿之余难免带上了几分力气。 但缘行一甩手,他便飞出了几十米才停下来。要知道,考虑到和尚神志不清可能会做出什么事来,督卫府派出的可是一位战功赫赫的六阶高手。 虽然没有动用全力,可人家也仅仅出了一招不是?这足以说明这个和尚当时的武力值有多可怕了。 这还不算,踏步在江水上时,缘行的身体发出道道虹光,下半身更是已近透明了。在分析视频时,开始大家都以为是拍摄人的手法业余,操作不当产生的光影效应。但在事后根据在场人的描述,当时确实见到了缘行身体透出的彩色光芒。 而且在影像中,缘行从头到尾未曾睁大眼睛,眼皮始终低垂着,半开半合。偶尔漏出的目光也始终是平静的,不存在情绪的波动,更没有预想中的疯狂。如果要形容,就是清冷中隐藏着悲悯,没有居高临下的意味,但那实在不像人该有的眼神。 更不要说之后的踏水行进如履平地,一步跨出便是几十米的距离,这特么就是神通啊,好不好? 有宗教协会的老法师抚掌赞叹,艳羡地称缘行这种状态变化是功德圆满,即将修成正果的先兆。此次行悟成功后,必有果位。 这就太吓人了,咱这里还一点一点往上攀升能量等级呢,你这不讲理的挤进来一尊能使神通的佛菩萨,武侠眨眼成了仙侠,还可能是神话层次的,这算写崩了还是作者脑洞太大? 所以,一接到向灵的汇报,刘一手果断的退掉了日程安排。一番沟通协调后包了架飞机,又与本地的督卫府打了招呼,一下飞机便驾着车赶到这个小山村与缘行见面,但是 看着伸着个光脑袋,满脸羞赧尴尬的干瘦和尚,刘一手忍不住就是发愣。眼前这人实在与视频中那如鬼神般的人差别太大,那个佛门大能呢? 好在来时做了准备,他招了招手,便有拎着袋子的手下快步走至大树前,将东西递了过去。 缘行打开一看,全套的衣衫鞋袜。他又瞄了眼外面,才快速的穿戴起来。别说,衙门出手就是大方,衣袍透气妥帖,料子摸着也柔顺,一看就是高级货。连布鞋都是卖得很贵那种手工细作的老京都牌。 收拾整齐后,他才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双手合十,施礼感谢。 寒暄一阵便要出发返回岛城,夏晓楠却趁机将他摁在自己车子的副驾驶位置上,给了一个装满面包和矿泉水的塑料袋。 缘行虽然正饿着,却并没有拆开包装,而是问道:“我我家里还好吧?”语气显得游移。 夏晓楠知他说的家里应该是指的是父母,想了想才开口:“你之前的样子可够吓人的,有高僧说你得了果位,成了什么阿罗汉。也有说你即将圆寂的,反正各种说法都有,把叔叔阿姨吓得不清,不过还好,你早上联系向灵后,我就把消息告诉了他们,知道你没事二老总算能稍微放心了。”说到这里,忍不住问道:“话说你这次修行领悟了什么?连父母都不认识了,当时那场景”摇头叹气,再说不下去了。 “好像鬼上身?”缘行也苦笑,江边发生的事情,在他清醒后不止一次的浮现在脑中,每回想一次,那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便越深,他真切的感受到,当时那个“怀真”可能真的要带走他,而他的意识在即将离体而去的时候,一股大力又将他扯了回来。 就好像他成了两个人拔河的绳子,两方都在他身上用力,那种滋味绝对不好受,也无法描绘出那种痛苦。而最终,他清醒了过来,显然,“怀真”输了一筹。 仅是残留的一丝意识,便具有那般伟力,可以施展出种种神通,他的前世怀真当真可称为佛门大能了,而对方要带走他,也许是为了占据这句皮囊使怀真的主意识回归?也许真的是出于好意,要他得到解脱? 而那个将他扯回来的力量,应该来自金蝉,可能是勘破了怀真的不怀好意?可能是为了留下一个更好控制的人继续完成佛门行走的使命? 也或许都是好的,只是对待事情的方法不同,更可能都有阴谋,而他的身体就成了双方的战场。总之,他现在完全不知道哪个是对他好的,哪个是心存不轨的。 想到这些,脑袋又痛了。先不去管它,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索性拆开了面包的包装,死命地往嘴里塞去。 夏晓楠开着车,见他那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由笑了:“看你瘦得都没个人样了,你真的一直讨不到吃的?”其实,缘行的一举一动,督卫府虽说不能了如指掌,但也大概知道些情况,她这话纯粹就是在调侃对方。 见缘行只顾着低头吃东西,她又想起之前送他出发去修行时候的情形,不禁感叹:“当初你说徒步苦行,我还以为你在开玩笑,没想到会做得这么绝对,银行卡和手机都不要了,甚至”犹豫了下,才有问道:“你真得了阿罗汉果位吗?” “怎会?”缘行喝了口水,摇头叹道:“我只是红尘一名学道人,佛法不精且功德微薄,哪有这样的正觉道果?”又打开另一袋面包狂吃起来。 之后,二人再没有说话。缘行吃饱喝足,将头靠在椅背上,眼望着窗外不由开始出神。 有一句话,怀真说对了,他真的心有不甘。 缘行不是个执拗的人,但老实人也是有脾气的。被人一声不吭扔到古代当了十几年的和尚不说,回到现代后还不能获得自由,是的,没有自由。这种被人束缚监视的感觉日日都有,换谁能自在? 也曾想过,既然无力反抗,那便努力去适应。所以离群独居,静心持戒,他为自己构建了一层厚厚的壳。 但是,这个看上去坚不可摧的外壳终究有了破绽,使他难以精进。 也许是父亲隐晦的反对与母亲的眼泪,也许是藏在柜子里的那双布鞋与青袍,他心中的不甘最终再压抑不住,渐渐的放大了。信仰自由,他有自己的选择,父母始终是尊重他的。也不是真喜欢上了那个叫樱桃的小姑娘,只是每每想起那哭泣离开的背影,他倍感孤独。 他是缘行,也是秦空。他不想做缘行,想做秦空。总总心绪,皆来源于不甘二字,以至于成了心中的魔障。 通过这次的修行,过去的一切好像电影般在脑中清晰浮现,也才终于深切感受到,他是秦空,但从师父教他念的第一声阿弥陀佛开始,从跪在佛前立誓受戒开始,他便只是缘行,秦空早就不存在了。 这次的路途不远,三个多小时,他们一行人便回到了岛城。 刘一手知道缘行累了,也明白他最想要的是什么,没有废话,直接一挥手,众人乘车直奔银山镇。 刚进入镇子,车队便停了下来,缘行跳下车,三步并两步地奔到路边,那里,秦父秦母早早站在烈日下等候了。 下午的阳光,照在三人身上,只投射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缘行紧紧拥抱着父母,满足地闭上了眼睛,何必再纠结呢无论自己到底是缘行还是秦空,有些东西永远是不会改变的 第三卷完 第五十四章 突如其来 今年的天气不太正常,五月份以来,受多股冷空气的影响,岛城地界下了几场大雨,冷的恨不得让人把冬天的羽绒服拿出来披在身上御寒。这才过去几天?竟好像提前进入了夏季,气温瞬间升到了三十多度,更过分的是老天爷连阵风都懒得给,人们站在外面就好像进了个大烤箱,闷热难当。 缘行一手翻弄着晾晒的药材,另一只手则拿着把扇子对着自己拼命的扇着,可惜无济于事,豆大的汗珠仍止不住地从光头上流淌下来。 “这也太热了。”他抱怨了句,索性将扇子丢掉,顾不得炎热了,双手齐出快速的将药材摊开,自己亏损严重的身体能不能恢复,就靠这些铺在塑料布上的东西了,可丝毫马虎不得。 “这都快中午了,你还忙呐?”一道柔美的声音传了进来。 缘行对着走近的夏晓楠与向灵点头示意,手却没有停。 等两女走到他面前的时候,所有草药都被铺开了,可缘行已经拍手准备收工了,一道小巧的黑影猛地跳到塑料布上,劈哩叭啦一顿乱踩,将他的劳动成功毁了一小半,然后“喵”的一声,又窜出去没影了。 “还生贫僧的气呢。”缘行苦笑:“还算不错了,好歹不再炸毛了。”这是他回家的第二天,小豆子仍在发脾气中,专门与自己作对,这猫也太记仇了些。 “谁叫你将人家丢开,一走就是将近一年呢。”夏晓楠捂着嘴笑起来。 缘行叹气,将弄乱的一切重新进行整理。 一旁的向灵也笑着将手中的保温盒放到石桌上:“你叫我买的斋菜,这可是知味斋刘大厨亲手做的。” “多谢向施主,回头给你报销。”缘行合掌感谢。 “还有你的证件与手机卡,都是新补的,这次可别再丢了。”夏晓楠也递给他一个袋子。 缘行打开一瞧,里面不仅有身份证度牒等证件,还有一台崭新的手机。 见到他询问的目光,夏晓楠眨了眨眼:“从库房里拿的备用品。原本就是打算当做奖品发放的,这回便宜你了。” “那好吧。”缘行笑了笑便收了起来,不过接着又补了句:“一会儿将钱转给你。” “随你。”夏晓楠给了他一个白眼,接着又笑道:“你这和尚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奢侈?知味斋的饭菜可不便宜。” “就是馋了。”缘行有些不好意思,虽然督卫府每月会发下一些补贴,可也只够填补购买补血药物的亏空而已,至于参与行动分得的奖金,基本被捐出去了,所以他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也勤俭惯了,以前还真舍不得花那么多钱去吃知味斋那种名厨做的菜。 话说他以为这些年自己的肠胃已经够糙了,在天禅寺年景不好之时,米糠野菜什么的也都吃过,可这次修行的路上,吃的那叫一个,总之是一言难尽。 回来后感觉格外馋的慌,今天听向灵说要过来,实在没忍住,便请对方顺道打包回来解馋了。 “对了,送点东西还不用劳烦您这位大忙人吧?”缘行看向夏晓楠,后者正拾起扇子扇风,闻言又是一个白眼飞过来。倒是一旁的向灵颇为不好意思:“那个,我的车又撞到花坛了,这次是求夏姐送我过来的。” “又”夏晓楠斜眼看她:“今年第四次了。” “哎呀,人家是新手嘛!”向灵状似撒娇地拉着夏晓楠地胳膊:“在高手面前好歹留点面子。”边说还边眨眼睛。 缘行却忍不住后退了半步,发誓以后打死也不坐向灵开的车,去年就听说她考了车票,这都一年了还是新手吗?小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没想到竟是个杀手级的狠角色 晚上,缘行舒舒服服地冲了澡,穿着背心裤衩坐到床上,开始摆弄起新获得的手机。 今年的最新款旗舰产品,时尚感十足,当然价钱也烧手,给夏晓楠转账的时候让他着实心疼了半天呐。 打开了许久未曾登录的微微,这款顶尖配置的国产手机竟然出现了短暂的死机状态。 消息提示实在太多了,主要都是修行期间父母亲朋发来的信息,粗略看了看,大多是询问他情况的,可惜那时神志不清,手机也丢了,那几个月在网络上已形同人间蒸发。 该回复的回复,该无视的无视,过了好一会儿才处理完这些,刚要松口气,那边老何接到他的回复,最新消息便发过来了。 “呦呵,失踪人员终于上线了。”这是老何的第一句话。 “猜猜我在哪里?和谁在一起?”这是第二句。 “你小子等着倒霉吧!”第三句,外加一张照片。显然是偷拍的,画面中林广缘教授正与一名老者对坐着,似乎在喝茶闲聊。 “????”缘行发过去一串问号。 “我跟着老林在京都参加研讨会呐,还有两天就要回去了。原本知道你又失踪了老林还挺担心的,昨天接到你回来的消息,他老人家就发话了,别以为这小子不念书了我就治不了,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 “我也不想啊,苦笑JPG”缘行回复。 “我说你怎么想的修佛就修佛,搞什么苦行那一套,连视频和身份信息被挂在网上,那可是说什么的都有,老林能不生气?” “说什么?”缘行一愣,忙切出微微,用浏览器搜索起“和尚”“苦行”等关键字,但也许是热度过去了,也或许是督卫府做了干预,最后只搜到一张照片,那是一个衣衫褴褛,赤足而行的干瘦和尚,除了这个,再无其他消息。 “当时你的照片和视频一出现,网上顿时吵得沸沸扬扬。连你父母的信息都被人肉出来了,那几天学院,老林还有你父母面对的压力非常的大,网上的讨论就更多啦,有称赞你道心坚定学有所成的,有批判高知家庭教育的,也有直接骂咱学院的,甚至有记者闯到学校里去采访正上课的秦教授,当着一班学生的面直接举话筒问他自己儿子成了苦行的高僧,他是支持还是反对,心里什么感想,气得你爹当场摔了东西。” 缘行突然觉得口渴,下地倒了杯水,猛灌一气后,才回复:“我说当时是身不由己,不知你信不信?” “难道真如网上说的那样你是在顿悟?”老何发了一个惊骇的表情。 “差不多吧!”缘行又将杯子倒满水。 “都说顿悟有好处,你的武功更厉害了还是佛法精进了?”老何问道。 “不好说,反正有些好处。”缘行抿嘴,这次行悟具体得到了多少好处还真说不清楚,但起码明白金蝉暂时对自己构不成威胁,之前浮躁难安的心也安定下来了,多年积存的魔障更被破除,想必今后可以很平静地对待修行这件事情了。 “那还算好吧。反正现在事态平息了,人没事儿就好。”老何给了个笑脸。 缘行笑了下,刚要再打字,却突然面色大变,忙用语音发过条信息:“我有事先下了。”话音未落,他整个人便凭空消失在房间内。 第五十五章 任务 缘行还保持着一手举手机,一手端水杯的姿势,就被传送了。 然后他感觉身体在快速下降,“哗啦”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整个人失重掉了下去。 好在和尚反应敏捷,一个空翻稳稳地落到地上。可还没确定身处的环境,一道寒光袭来,下意识的用手中东西格挡。 “啪”的一声,只见他最喜爱的大肚保温杯上那张憨厚可爱的卡通猫被一把利刃从中间分了开,正露出一双夹杂着惊惧与绝望的大眼睛。 他劈手夺过对方颤颤巍巍举着的匕首,视线快速地将四周扫过,这是一间装饰复古的房间,一对红烛便是唯一光源,看着红色的帷幔与桌上摆放的红枣桂圆等干果,应该是间婚房。 只是缘行抬头,月光正从头顶的大窟窿处映照下来,这应该是自己的杰作。 又低头,一名扎着红娟花,身着长马褂的干瘦男人摊到在地上,看那还在咕咕冒着鲜血的脖颈,已然没救了。 这里是凶杀现场?他看向脸上被眼泪冲得五颜六色,正瑟瑟发抖的女人,那身大红色的嫁衣分外惹眼,竟还是新婚夜新娘杀夫的现场 缘行一直认为他苦逼的人生从开始就注定了。 依照他的出身与学识修养以及不俗的身高样貌,若是生在古代,不说是个偏偏佳公子,起码也应该是位风光霁月的潇洒侠客。恩,过去他沉迷武侠时一直是这样看待自己的,不幸的是他成了和尚,更不幸的是他还是个不会长头发的和尚。 那就往谦和儒雅与世无争的高僧人设上靠吧!不巧又是个从小学拳的,被培养成了标准的武僧。菩提玉身功虽是内外兼修,可越练越像是横练功夫。最熟的武器是棍子,最快修炼到顶级的也是佛门棍法,所以,他似乎注定要莽着走下去,人莽,功夫莽,棍子莽,反正理想中弓背霞明剑照霜,秋风走马出咸阳的生活是不可能了。每每想起,总是令他黯然神伤 穿越这种金手指都让他遇到了,按说运气挺好,偏偏他过得一次比一次苦逼。 第一次穿越变成光头小沙弥,开始便要饿肚子,穷了十六年没有半私财,如果不是下山云游,恐怕连古代的钱长什么样都不识得。咦?这么说也不对,他当时是瞎的,好像真没见过铜钱是什么样子。 第二次还算好,有个靠谱的穿越前辈罩着,一路上混吃混喝,钱财也不缺,可惜总受大佬挤兑,还要去装什么神僧,过得不自在。 第三次就惨了些,伪装成乞丐,明明有钱却要挨饿受罪,被人误会又懒又穷不说,还受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白眼。这还没完,辛苦去报答一饭之恩,凭白又添了一笔情债。回到现代社会以为能松口气,可顿悟一场,草根树皮凉拌,连观音土都吃了。 目前是第四次穿越,而我们的真.莽和尚缘行大师,瞬间达到了人生的巅峰,今天他被结婚了,入赘土豪家中,娶了白富不知美不美的女施主。 好像转运了,但他一点不高兴。先不说这一切都是假的,不,就算真的他也高兴不起来。 事情的起因很狗血,王家沟的大族有个吸食鸦片膏的败家子,父母双亡家徒四壁,眼看活不下去了,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从小定了娃娃亲的媳妇,于是找到了族长要求成婚,人家要求也不高,入赘都成。 于是在王家族老的强大压力下,尽管心疼女儿,地主柳老爷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这个女婿,将在横城读高中的小女儿哄骗回来成婚,偏偏柳家小姐自小娇生惯养,接受的又是西式教育,在城里更接触过女权主义的宣传,自然对包办婚姻极力反抗,更不要说嫁的还是个瘾君子了。 可惜本地民风保守,柳老爷虽然开明些,可允许女儿出门读书便已经是极致了,万般不肯做出悔婚这种败坏名声的事情出来。 于是,一场没有任何喜气的婚礼在一个良辰吉日举行了。 而就在当天晚上,也不知是什么起因,新郎新娘爆发了激烈冲突,别看柳小姐身娇力弱,可对付一个大烟鬼还是绰绰有余的,最终新郎完败,女方获胜。 等柳老爷夫妇听到动静赶到的时候,正看到缘行夺过女儿手上的匕首,又瞥见了地上躺着的新郎,以为他是打劫的强盗,顿时吓得手脚发软。最终在缘行强大武力的解释下,又听取了女儿的描述,这才明了事件的真相。 解释清楚了,这件事便与缘行没有多大关系了,他顶多算是个目击者,还是只看到事故结尾的那种,说清楚就可以走了。但坏就坏在,他现在太瘦了,瘦得就和倒在地上的新郎差不多。 最后柳老爷想了好半天,突然扑通跪在缘行面前,求他救自己女儿一命。新郎官再怎么不是东西,可也是王家的人,如今死在新婚夜里,若是让外人知道了,女儿哪还有命在?到底是自己的骨肉,怎忍心看着她给人陪葬? 于是,第二天,镇子里的人就看到昨天刚刚举办婚礼的小两口乘着马车,热热闹闹地往城里赶去。 等走的远了,缘行一把扯下下巴上覆盖的围巾,冬季里干冷的空气进入鼻腔,令他舒服许多,一扫之前的憋闷。 冬天带着围巾一点也不奇怪,他特意坐在马车车辕上经过半个镇子,竟无一人发现眼前的新郎官已经换了人,是因为他的身材太像大烟鬼还是说那姓王的实在遭人讨厌,别人竟连看都懒得看一眼总之,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等到了横城,柳小姐继续读书,他去做自己的任务,两方此后再无瓜葛。做此决定后,他默默的扫视着面前浮现出的字。 姓名:秦空 法号:缘行 年龄:24 实力:凡人六阶 筋骨:39 内力:41 神念:34 功德:3674 佛法:略有小成 功法:天禅童子功小成、菩提玉身琉璃功小成、罗汉拳圆满、罗汉棍法融会贯通、提纵术大成、暗器小成 其他:轻水流波大成 神通:天眼通慧眼,神足通初学乍练 总结:经历过顿悟,你舍去执著,破除心魔,知足少欲,自在解脱,已是合格的比丘了。不出去浪还等什么? 本次任务:救救孩子 与上次的长篇大论不同,这次的任务描述只有四个字,更加让缘行摸不着头脑。不过他已大致摸清了金蝉的套路。 该说不愧是佛门的系统,发布的任务是相当的佛系,第一没有强制要求完成的时间和完成度。第二没有任务失败的惩罚。一切全靠缘行自觉,就算他真当条咸鱼混过去什么也不干,等时间一到,金蝉也会将他传送回去。 不过,先不说金蝉之前好歹算帮了他一把。就单凭那四个字,缘行就一定会去完成的。救人是好事,如果自己不去做,根本过不去心中的那道坎,至于怎么去救? 缘行眼睛扫着道路两旁干枯的灌木与不时出现的破败房舍,这方世界应该也是地球的平行时空,时间线等同于抗战时期,正在遭受外族的入侵。就眼下这局势来说,金蝉留的四个字,分量可太重了 第五十六章 名字又丢了 一早出发,下午马车才晃晃悠悠地进了城,等到了一个叫黄沙岗的地方,柳小姐的念书的仁爱中学便在此地。 缘行也没废话,拎着柳老爷给的包袱跳下车,转身之时正与掀开车帘的柳小姐对了个正着,恩,是个清秀的小姑娘,可能因为昨晚杀了人的缘故,眼下面目苍白,仍显惶恐之色。 缘行对她点头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便转身独自离开了。 说来好笑,两人总算是“夫妻”一场,又共同演戏给外人看,可这一路上一句话的交流都没有,女方不问缘行大晚上为什么会从自己家的房顶上掉下来?缘行也不问柳老爷怎会心大到让刚杀了丈夫的女儿独自进城求学,是不是另有安排? 所以到最后分别时,他们相互之间竟是连姓名都不知晓 横城位于长江中游又横跨了湘江,是夏国中南地区重要的交通枢纽之一,也是极为出名的千年古城,时至今日这里仍保存着不少沉淀着历史痕迹的古代建筑,走在街道上仿若身处古代,但来来往往的行人中长袍马褂和西装衬衫混杂,古老的胭脂丝绸铺子与咖啡厅西餐馆同在,倒充满了民国风貌,这些缘行过去只在电视和电影中看到过,如今身处其中,却另有一番滋味了。 繁华街道还好,偏僻小巷里总能见到许多狼籍不堪的残垣断壁与累累的弹坑,空气里似乎仍残留着硝烟的味道,这个破旧迎新的时代里,不仅仅有民国范儿的朦胧浪漫,还有血淋淋的战争与死亡,这是个乱世。 缘行当然无力去管什么战争胜败,他只想尽快去完成任务好离开这个危险的世界。他武功再高强目前也只是个凡人,枪炮的威力没领教过,他也不像去领教。 顾不得还在冷战之中,缘行放下身段在心底询问金蝉,这次任务的目标在哪?又应该怎么去救? 金蝉过了半天才回了他四个字:“自悟、随缘。” 缘行立马没脾气了,不愧是佛家的系统,他甚至有理由怀疑金蝉也是出身禅宗,这机锋打得可真溜。 掂了掂手中的包袱,里面不但有柳老爷赠送的一套过冬的衣服,还有厚厚的一叠钞票,大概有几万的夏元。这笔钱可并不好收,可柳老爷苦苦哀求,似乎自己不收这些钱对方就不放心,也只能无奈收下。不过这些钱也真解决了他燃眉之急 要说给人的第一印象还真的挺重要,与现代社会和之前穿越的世界完全不一样,那时他凭借着出色的样貌和脸上温和的笑容获得不少的便利条件,路人缘真的不错。 现在则大不同了,他那干瘪枯瘦的样子极为引人注目,即便顶着个大光头,也没人会认为他是个和尚,只以为他不是个痨病缠身的病患就是个大烟鬼,找人问个路,人家的态度可说不上好,那不耐烦的神情都写脸上了。 缘行心中也是气苦。贫僧瘦怎么了?瘦就一定有病啊? 不愿再去触霉头,转头找了道边等活的黄包车车夫,在经过一番交流之后,那车夫竟不再接活,引着他到了巷子深处的一座宅院中。 “我就是住这里,前些天刚好有人搬走,房东季大娘正寻房客呢。”车夫笑着对缘行说道。 “那敢情好,贫僧多谢施主帮忙了。”缘行连忙施礼,并掏出几张夏元递了过去。 车夫愣了下:“难道您竟是横山上的师父?”见他点头,也不接送到面前的钞票,双手有些慌乱地摇着:“我娘也是信佛的,您这钱我可不能收了。” 缘行笑了笑,将钱强塞进对方手中,这才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就这样,缘行在这名叫黄侃的车夫撮合下,很顺利地在这座宅子里租了间小屋子。随后,缘行又买了些锅碗瓢盆,煤球被褥等必需品,算是在这个世界安居下来了。 第二天上街闲逛了一圈,对自己的处境有了更深层的认识。柳老爷给的那些夏元在这个时代着实不少了,横城属于交通枢纽,因为战争,南北物资来往更加频繁,倒让此地繁荣起来,物价比之其他城市便宜不少且货物齐全。单他一个人花用,在这里过上一年问题真不大。 可也是因为战时,一些补气血的药材变得稀缺珍贵,还必须得买,他身体亏空严重,如果不尽快恢复,早晚会出问题。再者,还有个救人任务等着他呢,万一真要与他猜想的一样,到时恐怕会遭遇军队,枪炮无眼这句话可不是白说的。 所以,拎着大包药材回到住处的缘行发现,自己又穷了。 别看黄侃只是个黄包车夫,在横城不好说,可南城码头这一亩三分地还是很吃得开的,有他的介绍,很快缘行便找到了工作。 码头扛包卸货,这活不挑人有力气都能干,且按件记工来去自由,若是活忙,中午工头还管顿饭,这倒是一个好选择。 当他轻松扛起两个人才能抬动的大箱子后,面试算是通过了,初时黄侃与工头对他那细胳膊细腿的担心也随之消散。 如此过了半个多月,靠码头生活的人都知道来了一位光头佬,长得像是痨病鬼,可力气是真的大,干起活来一个能顶三四个,所以很多商家都愿意找他干活,这段时间,缘行的收入还算不错。 这日又到中午,大家停下活计开始用饭,缘行盛满一盆杂粮饭,又在上面浇上了蔬菜汤,便捧着大瓷盆坐到货箱上。 “和尚,今天可有鱼汤和肥肉哩,你真不吃吗?”一旁有工人打趣着说道,相处这么长时间,这些苦工也知缘行是个吃斋的和尚了。只是很多人心里免不了一阵嘀咕,只靠吃素是没力气干活的,这道理干苦力的都知道,可偏偏这个和尚的力气却这般大,难道是天生的? 缘行对这些调侃早已习惯,只是笑笑,自顾自地埋头大嚼起来。反正金蝉说了随缘,他便也不着急任务的事情了。当然,在下工的时候他经常到本地的各个学校附近去转转,因为据他推测,救人的任务很可能与学校有关系。仍毫无线索,还是先抓紧时间将身体养回来再说。 扛包的收入不少,但与购买药材的缺口比起来还是远远不够的。干活的时候只动用了很少一部分的力量,就已经让他打出了名声,若是再夸张些便惊世骇俗了。所以这个活并不长久,必须另想出路。 而他找到的第二条选择便在报纸上,最近他没事会买些报纸刊物回家看,仔细了解了这个世界的发展脉络后,准备回头写几篇章什么的,既能表达一下他这个“后世”人的观点,又能赚些稿费糊口,这可比扛包赚多了。 正寻思呢,突然面前一暗,抬头只见有四五个壮汉围住了他,为首的人披着件风衣,油腻的刘海下露出张尖嘴猴腮的脸,大冬天竟还戴着副墨镜,给人感觉流里流气的。而不远处那帮吃饭的工人都停下来动作,投来的目光尽是担心,却没一个敢上前的,显然围在自己身周的这伙人势力不小,应该是码头的流氓混混。 “你就是姓袁的秃头?”那人盯着缘行,语气散漫。 缘行懒得搭理,指着和尚骂秃子,这就不是什么好人。 “我们老大叫你呢没听见?你个死光头。”一名壮汉恶形恶状地喊道。 缘行加快了扒饭的速度,却依旧不愿抬头。 “唉我说你这人”那壮汉开始撸起袖子,似乎要上前动手。 风衣男挥手制止了手下,冷笑着对缘行说道:“知道在码头干活的规矩吗?” 缘行终于停下了吃饭的动作,冷冷地盯着对方:“第一,贫僧不姓袁,第二,贫僧只是干活的,不知道什么规矩。” “你竟是个和尚?”风衣男意外地看着他。 为了干活方便,缘行今日穿了一身耐脏的短褂子,手腕缠着的念珠也被收了起来。虽然依旧打着绑腿,可一看就是个干苦力活的。除了那颗光头以外,这形象确实与和尚占不到半点边。 “我不管你是哪来的和尚,到了这码头就得交份子钱。”风衣男恶狠狠地说道。 “多少钱?”缘行挑眉问道。 “三不,五百夏元。”可能是觉得眼前着和尚好欺负,风衣男又补充了一句:“前段时间的也需补上,看你是个出家人,给五千就成了。” 缘行快被气乐了,狮子大开口也没这么要的,这些钱都快赶上自己半个月挣的了,这哪是份子钱,分明就是明抢嘛。话都懒得多说了,转身便要走。 风衣男见他这种态度,眼睛一瞪,心想着要给点教训,便一挥手,他那几个手下纷纷聚拢过来。 缘行叹了口气,回头面向几个地痞。一手拎着饭盆,另一只手却握紧了 第二天,缘行肚子里的锦绣章仍在酝酿中,码头上的活也不多,没到中午就下工了。 他想着吃顿好的,便转向了出租房所在的巷口,房东季大娘在道边开了间杂食铺子,专卖些包子米粉等小吃,价格便宜量又足,难得的是颇为干净可口,生意还算不错。 缘行在吃了一次后便经常光顾这里,钱花的也不多,倒是比自己辛苦去做要合算。一大碗素汤米粉,配上鲜辣爽口的拌菜,再买上一碟绝对美味的臭豆腐,那感觉不要太好了。 第五十七章 名字不重要 这天码头上的船少,早早的便有码头工人进了季大娘的铺子,说是铺子,其实只是用木头搭建的棚子,四处漏风环境简陋,但胜在离码头较近,价格也便宜,一条清蒸江鱼几碟小菜,沽买一壶烧酒,便足够他们打发整个下午的时光了。 季氏将最后一盘菜端上桌,拎了条板凳坐在灶台边,在那桌吆五喝六的嘈杂声中默默想着心事,市面上的东西更贵了,这夏元越发的不值钱,要不要拿出些钱多买些佐料先备着? 正琢磨呢,眼角扫见一道高瘦的身影缓步而来,忙打起了精神取了米粉下到锅里,对方隔三差五到这里吃饭,总点素米粉和花生米,偶尔还会来上几块臭豆腐,似乎永远都吃不腻。 “季大娘好。”来人顶着个大光头,正是缘行。 “你先坐,马上就好。”季氏笑着应和。 缘行一进铺子便闻到了酒味儿,也不在意,只找了离得远的位置安静地坐了。 季氏手中动作麻利,捞粉,倒汤,添佐料。很快,满满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米粉便做端到了缘行面前,见他取了筷子,才转身去准备小菜和臭豆腐,因为是熟人,同样价钱的食物,缘行盘里的数量竟比旁人的多上一半。 要说缘行刚住进巷子里的时候,季氏以及左邻右舍其实是对他和尚的身份有些怀疑的,毕竟他外在形象实在太差了。 尤其是季大娘,若不是因为房子空了太久,真不想让这样的住进来,怕这个像大烟鬼的人心怀不轨偷了自家的东西,着实小心提防了几天。 但相处一段时间便发觉他温良和善,生活极为规律,白天出门上工,晚上回家要么读书看报,要么就躲在屋子里,她有次偷偷瞧过,竟是在打坐。这还真是个老实和尚。 唉,这世道,连庙里的僧人都饿得下山了。熟悉后,季大娘先前的戒备自然再不见了,想到每天早上院子里飘着的中药味儿,心中不免添了几分同情,这可怜介的,许是因为病得厉害才被师父赶下山找个活路,年纪轻轻的,赚的钱恐怕都买药了,也是个命苦的啊! 缘行自然不知她心中所想,在汤药的滋补下,他现在已恢复了很多,虽然还是瘦,却早不像之前那般吓人,脸上有了些肉,多少能看到过去的清俊了。 “先生,您的身体似乎恢复得很快。”一道温和清朗的声音传至耳中。 正在搅动米粉的缘行抬头,正见一名身着白色西服的矮个子中年男人进了棚子,缓缓地地坐到了缘行对面。 这人是街上经营中药铺的谷老板,今天不知为何舍了成日穿着的长袍马褂,换了这身新潮打扮。有几味少见的药材就是在他家买的,那钱花的到现在还心痛,缘行自然记忆犹新。 他皱眉,并未答话,倒不是因为被宰而心生怨愤,只是这人见他花大价钱买那些药材后就一直问东问西的,感觉有些烦,他懒得搭理罢了。 谷老板见他这爱搭不理的样子也不生气,继续道:“您买的那些药材似乎对身体的亏损很有效果,不知是哪里的方子,可否让在下看看?若是合意,我可以花钱买。”他语气诚恳客气,态度叫人挑不出半点的毛病。 缘行撇嘴,刚要说话,外面又急冲冲地进来一人,在棚子里扫了一圈,瞄到他身上眼睛一亮:“哈哈,就知道你这和尚在这。”正是住在一个院子里的黄包车夫黄侃。见到了要找的人,也不着急了,三步并两步走到桌边:“季大娘,一碗馄饨。”然后对着谷老板礼貌地笑了笑,也坐下了。 黄侃在筷桶中取了筷子,毫不见外地夹起臭豆腐放进嘴里咀嚼,品味一番后又塞进几粒花生米。这才说道:“下午码头无事,给我搭把手如何?” 所谓的搭把手,缘行这段时间已经参与不止一次了。别看黄侃只是个黄包车夫,可他脑子灵活,总能捞到些活计,好干的就寻几个熟悉的一起做了,不能做的就转给别人,从中赚些溜缝钱。一来二去,在这七街八巷里到赚了些名声,很吃得开。 因为是知根底的邻居,恩,关键缘行是力气大,干起活来一个能顶两三个人,脾气很好,分的钱也不多,所以黄侃一接到活,首先想到的就是他。 这次也不例外,据说黄沙岗那边的建成小学教舍破旧了,趁着学生放假,校方找人将房子和围墙修一修。黄侃与管后勤的有些关系,承包了一段围墙的修建工作。 “冬天修房子,这能用住吗?”身为北方人的缘行有些诧异,横城虽然属于南方,可现在是冬天,有时气温也会在零度以下,水泥可不好凝固,这房子修了能保养好吗?万一质量出了问题岂不是草菅人命? “嗨,只是临时修一修,免得学生开学后没有教室用。要大修起码要等到开春以后了。”黄侃毫不在意地解释。 缘行听他说只是临时这才稍微放下心来,他可不想当豆腐渣工程的帮凶。 这时黄侃的馄饨也端上来了,他先喝了口汤,又说:“听说一个大鼻子洋人捐了不少钱给学校,校长又跟官府要了笔补助,这才有钱修建校舍。反正工钱给的不少。” 两人边吃边聊着,竟都将谷老板晾在一旁,谁都没去搭理。而那个谷老板也挺识趣,打从黄侃进来,便不再揪着缘行询问药方的事情,也点了东西慢慢地吃了起来。 很快,一顿饭吃完,缘行抹抹嘴巴将只多不少的钞票放到桌上,拉着黄侃便出了铺子,竟是对那个谷老板看都没看一眼。 这人表面上看着谦和有礼,但缘行感觉其对补药的药方在意过头了,似乎目的不纯,直觉告诉他,眼前的谷老板不是什么好人,还是不要过多接触为好 位于黄沙岗的小学,这里已经成了个工地,建筑材料随处可见。前几天刚下过雨,操场到处泥泞,许多工人赤着脚,甚至有人光着膀子,在寒风中辛勤工作着。 缘行也不喜欢鞋子陷在泥里的感觉,索性也将鞋子脱了,赤足上阵,推着个木板车来回穿梭,每一次都能搬运满满一车的砖头与水泥。 可就在他再一次将转头运送过来的时候,却发现黄侃等人均停下工作诚惶诚恐地立在一旁,对面站着几个西装革履的人,其中有位灰色西服,戴着圆框眼镜的青年正磕磕巴巴地对着一个大鼻子外国人说着什么,边说边对着几个工人指指点点。 缘行离得虽远,但耳朵好使,分辨出他说的是一口不怎么地道的英语,勉强听清楚内容,不禁皱眉,心中暗骂声:“舔狗。” 第五十八章 老师 缘行在一旁听了几句,算是把前因后果搞清楚了。这个外国人就是本次捐赠的金主,今天在校方的陪同下视察现场,结果有个工人不小心将摞在一起的砖头碰倒了,溅了外国友人一身泥点子不说,还把脚咂了,没受伤,但那双昂贵的皮鞋是保不住了,人也受了番惊吓。 洋人当场勃然大怒,指着不知所措的工人一阵叽哩哇啦的怒骂。 圆眼镜的青年则是在一边用不太流利的英语对外国友人进行一番安抚,人家骂人,他也跟着骂,甚至用英语骂的更狠,颇有感同身受的意味儿。 缘行开始还觉得他舔人家外国人有些太过,骂自己人也太难听,却见年轻人转过身,面对着一帮正忐忑的工人道:“行了,这次是大人还不打紧,若是有小朋友经过被砸伤了怎么办?以后干活都小心点。”又恶狠狠地摆了摆手:“都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干活?”绝口不提赔偿皮鞋的事情。 然后他又带上笑容,引着消了气的洋人继续视察。 缘行立在道边,见人群经过便推着车往旁边让了让,等年轻人走到近前的时候,他突然道:“以谦卑态度行高尚之事,受教了。不过”他仔细打量了那年轻人,很年轻,就是皮肤有些黑:“你自掏腰包赔偿人家的皮鞋,除了我能听懂,其他人并不知道,这可没人领你的情,值得么?” 年轻人意外地停下来,又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才问道:“你会外语?”见他点头,便摆摆手:“一双皮鞋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缘行心里其实挺过意不去,先前还暗骂人家是舔狗呢,便道:“有时间一起吃顿饭,赏脸吗?” 年轻人深深地看他一眼,转而笑了:“好哇。” 缘行一边哼着小调一边摞砖,与黄侃等人配合的相当默契,偶尔相互间还能闲聊上几句,倒是半点不觉得单调枯燥。要说砌墙这活嘛,他干得很是得心应手,他有力气,下手稳,一层砖头一层水泥码放的整整齐齐,感觉码砖比码字要舒服多了,不必为了赶更新熬夜,也不会因想不出贴切剧情的词汇而掉头发,好吧,他没头发。 眼看着今天的进度就要做完,之后就可以洗个澡回家休息了。旁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就这么盯着他看了好长时间。 缘行被盯得不自在,抬头望向对方,这人留着花白的短须短发,年纪约在五十上下,长袍马褂白围巾,一身老式的人打扮,此刻站在泥泞里,丝毫不顾及那双擦得锃亮的黑皮鞋。 缘行问道:“您有事吗?”没有印象,应该是未见过的。 那人闻言,和气地笑了声,才说:“我是看小兄弟气质不俗,应该不是普通人。所以多看了几眼,还请不要见怪。” 气质,不俗?缘行低头看了看脚面,自己今天穿着平时干活的衣服,可算不上干净,光脚上也全是泥水。您老打哪看出来咱有气质这东西的?还不俗?除了一颗光头,这活脱脱就是个苦力嘛。 那人可能也觉着说得亏心,尴尬地咳了声,又道:“刘老师说你不是个普通人,会英语,老夫呆着无事,就过来看看。” “刘老师?”缘行眸光微闪,便知道对方说的应该就是那个圆眼镜青年了。正寻思着,旁边黄侃拽住他的袖子,在他耳边小声说道:“这位是仁爱中学的项校长。” “老夫项和,也兼任这座小学的校长。”那人显然也听到了黄侃的话,便开始自我介绍。 “项施主好。”缘行点头合十,算是打了招呼,接着又开始手头的工作。 “施主”项和听了这句称呼明显愣了一下,半天才呐呐道:“你,你是僧人?听你的口音,从北方来的?” “恩,贫僧是北方人,半月前才到的横城。”缘行回了句,手中的动作毫无迟滞。 “那你英语是怎么学的?” “老师教的呗。” 这话答的,项和闻言滞了下,才又问道:“除了英语你还会些什么?” “书法懂一些,经史子集会背一点。”缘行停下手中的活,重新直起了身子,神色转为郑重:“贫僧精通数学,应该比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要强。” “哦?”项和挑眉:“你若真这么自信,敢不敢明天让我考考你?” “有何不敢?”缘行抬高下巴,淡然应道。 “明早来我办公室,穿的体面些。”项和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一番这个和尚,虽然穿着简陋且浑身脏污,但对方此刻那不卑不亢的气度与不容忽视的自信却让他眼前一亮:“如果能够通过考核,我就找关系让你当个老师,岂不比做苦力要强?”其实他更想说的是,当老师比做和尚要强,但碍于对方的宗教信仰,这话却不好说出口的。 “教书育人桃李天下自是功德无量。贫僧会去的。”缘行浅笑道:“校长收个和尚做先生,不怕旁人闲话吗?” “眼下时局不稳,学校师资紧张忙都忙不过来,哪还管的了旁人意见?明早我等你。”项和大笑,撂下这句话便走了。 缘行在一帮工友们羡慕的目光中继续着手头的工作,所谓有始有终,总是要将事情做完才行,不过在心里暗自盘算,如果真能通过考核当了先生,就能时刻与学生接触了,金蝉发布的任务线索变得明朗化,这实在是值得高兴的事情,更何况,听说这世界的教师待遇不错呢。 不过,今天遇到的这两个可都是妙人,今后相处起来一定很有意思。 缘行毕竟是正经大学毕业,应付相当于民国水准的入职考核,尤其是数学物理这一方面实在是绰绰有余。 很轻松的通过了考核,可惜他没有这个世界的学历与身份证明,不能考取教师资格证,只能做个编外人员,可是在项和的安排走动下,一应待遇其实也与正式教师没有多大差别了。 因为任务的关系,缘行自愿留在小学当一名普通的教员。原本想要他去中学教授英语和数学的项和感觉有些可惜,见他态度坚决便勉强答应了,却做下约定,不能在学校传播宗教信仰,如果中学缺人必须去代课帮忙,缘行自然不会反对。 就这样,只要等到开学,缘行便是一名光荣的小学教师了。不过距离正式入职还有一段时间,他在旁人疑惑不解的目光下继续着来钱很快的码头苦力工作。而与此同时的南方坛,一个笔名佛禅的作者开始在报刊上连载白话,颇受一些读者的欢迎。不久,一名叫秦空的时事评论人开始活跃起来,针砭时弊风头无两 第五十九章 两年 说到时间,有个词总会被用到,白驹过隙。转眼间,缘行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一年多了。教师这个职业似乎也非常适合他,从开始的生疏,到现在的驾轻就熟,中间并未发生什么波折。 这段日子,社会虽然动荡,但横城还算平静。 也许是因为项和的看好,也或许真的是缺人,缘行刚刚入职便被这个老头指使来指使去。短短一个学期,他除了平时教高小学生数学外,也教过音乐,甚至还客串过一段时间的体育老师。至于那几次给高中数学老师代课的经历都算不得什么了。 等到下半年,仁爱小学又有一批新学生入学。项和干脆安排他独自带了一个班级,做了导师。 说来好笑,他这个一身大褂皮鞋,却顶着光头的造型刚一出现在自己学生面前,这帮小豆丁都吓懵了。 他站在讲台上,望着下面坐得端端正正的三十几个娃娃,微微一笑:“从今天起,我就是你们的班级导师了,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释缘行,你们称呼我释老师、释先生都可以” 开始那段时间,教导这帮孩子戒尺都不用,只要一瞪眼睛,任你再是调皮捣蛋都得灰溜溜的,教学工作可谓轻松。 可惜,孩子的心灵是最敏感通透的,就如同天禅寺那帮小沙弥一般,相处久便不怎么怕了,好在还有些师道尊严在,尚能管住这帮猴子。只是 缘行对着面前的小丫头连连叹气:“孟招弟,给老师说说,为什么要打架?”以他的能力,就算接受再多项校长安排的工作也可手到擒来,偏偏这帮熊孩子,让他脑壳疼。 “先生,李小胖揪我头发,还往我书包里塞虫子。”叫孟招弟的小姑娘撅着嘴,小拳头在胸前挥动,头上的羊角辫一甩一甩的。 “我都说过多少次了,不要给同学起外号。”缘行嘴角抽搐一下:“发生这种事怎么不告诉老师呢?万一你打不过人家呢?”眼前这小姑娘长得这么瘦弱,胆子到不小,恩,战斗力也不低。 “他原本就胖么,我就轻轻锤了两拳,谁想就哭鼻子了。”小姑娘低下头,喏喏地嘀咕:“真没用!” 缘行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伸手捂了脑袋:“记得,下次再有这种事情赶紧告诉老师。”又说了几句便让她出去了。 “哈哈哈。”等小丫头出了门,同一个办公室的刘子瑜终于忍不住,趴在桌上大笑起来。 “很好笑么?”缘行瞥眼过去。 “这妮子将来肯定是个厉害人物。”刘子瑜瞧出他的不满,便止住了笑。 “那个李小胖”缘行说到这里醒悟过来,尴尬地咳嗽了声,改口道:“李宏义同学长得可比她高半个头呢,长得也壮,这也敢动手。我怕她这脾气将来吃亏啊。” “这世道,厉害些还是好的。”刘子瑜叹了口气。 “倒也是。”缘行笑了下,从抽屉里取出一本书递给他:“看完了,还你。” “你总算看完了。”刘子瑜接过书:“我家老爷子这几天正找呐,我只说自己拿来看了。还被他骂一顿,说糟蹋了好书。”说到这里,他推了推鼻梁上的圆框眼镜,语带埋怨:“这锅我可背了,你怎么谢我?” “请你吃饭?”缘行挑眉。刘子瑜还是自己的伯乐呢,当初正是他的举荐,项校长才会好奇之下来看自己这个打杂工的,若没有那次会面,也不会这么顺利的当了老师。所以,一入职两人便成了朋友,更被分配在一个办公室,短短半年,交情已是不浅。这次因为要在报纸上开个读史的专栏,对方听说了二话不说将自己父亲的藏书都偷出来给他参考,连锅都背了,请顿饭自然理所应当。 “还是算了。”刘子瑜闻言撇嘴,缘行说要请客,绝对是真的,上好的素斋价钱不菲。可偏偏他生来就是个肉食动物,实在吃不惯那个。 “知道你不喜欢吃素,这回请你吃好的。”缘行有些不好意思。 “行啊,我吃着你看着,想想也挺不错的。”刘子瑜听说不吃素,连忙笑着答应了,这时候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两人便简单收拾一下,走出了学校,直奔横城最大的酒楼而去。 两人一路上说说笑笑,尽谈些学校里熊孩子们的趣事。可在经过一道暗巷时,缘行突然停住了脚步。 “有事?”刘子瑜不解,顺着缘行的目光望去,只见暗巷内,一帮打扮得流里流气的男人正堵着两名身着仁爱中学校服的女生,嘴里污言秽语地说着什么,立时大怒,刚要出声呵斥,那边缘行已经迈步走进了巷子。 “我说两个小妞,撞到了大爷不留下点钱就想走吗?”巷子里,两个女生瑟瑟发抖地抱在一起,而在他们面前,一名尖嘴猴腮的风衣男缓缓靠近,正要抢夺她们手里的拎包,耳边一阵风声传来,霎时脸上一痛,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凌空飞了出去,顺势砸倒了站在一旁来不及反应的小弟。 “谁他”等他忍着疼痛艰难地站起,看清站在眼前的光头,已到嘴边的喝骂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赵二狗,贫僧说的话你都忘了?连女学生的钱你们也敢抢?”缘行冷冷地说。 “她们撞了我老大”一旁有个混混不忿地喊道,可话才说一半便被身边的同伴拽住了。 那个叫赵二狗的风衣男连句狠话都不敢说,带着手下灰溜溜地跑了,他可记得,半年前就是这个大光头,只用了一只手便将他与几个兄弟好顿收拾,在床上躺了几天才能下地,此时见了,哪还有不跑的道理,再挨揍吗? “好了,你们回家去吧。现在世道混乱,以后出门一定要注意安全。”缘行先打量了两个受惊的女生,只在瞟到其中一个长发女生之时愣了愣,最后见她们无恙便拉着刘子瑜转身离开。 “谢谢释先生。”一个圆脸女生在身后鞠躬,大声道谢。他头也不会地摆了下手,很快便走远了。 “释先生?是刚刚那个人吗?”另一个长发女生地望着那远去的背影,口中询问。 “柳秀曼你一请长假就是两个月自然不清楚,那位释先生是小学的班级导师,自知识渊博得很,田老师生病时候咱们的代数课还是他上的呢。”圆脸女生两眼放光:“没想到释先生的身手也这般好,那些流氓竟然都怕他。”她说得兴奋,却没发现身旁的同伴一脸的惊疑不定 再说到时间,还有一个词会被经常用到,时光荏苒。转眼又是一年半,缘行到这个世界已经将近三年了。战争的形势越发不好,社会动荡,平民百姓自然跟着遭殃,尽管这时的夏国实行的是义务教育,孩子上学花费不多,但总有家庭因为各种原因掏不起钱,只能让孩子转入教会学校或者干脆去做工务农。 看到学生含着眼泪不舍的离开,凡是当老师的心里都不痛快,但这种事情发生的多了,也顾不得伤心了,这种世道,谁又能好到哪里去呢?就算这帮老师,有些家里负担重的也不得不利用空余时间找些其他活计补贴家用。 但这些对缘行没什么影响,他虽然也被拖欠了工资,却有收入不菲的副业支撑,除了自己花用,还能帮助一些家里困难的学生,所以他的班级目前没有一个退学的。只是,尽管又长大了一岁,熊孩子毕竟还是熊孩子。 “老师老师,李小胖又欺负荣澜了。”孟招弟敲开办公室的门,对着缘行喊道。 “如果你在打人之前来找我,老师会很欣慰,真的。”缘行左手挤按着眉心,当了两年老师,他感觉自己一下子变老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你是班长,遇到事情不要总想着动手,更不要给李小胖起外号。”可能真是气着了,他丝毫没发觉自己对李同学的称呼有什么不对。 “他凭什么欺负荣澜?我、我只是锤了两下”孟招弟双手掐腰,小脸上满是不忿。可惜因为到了换牙的年纪,一说话便露出那缺了一半得门牙,显得颇为滑稽。 “所以你做为大姐头就出面了是吧?”缘行说到这里猛地一拍桌子:“再有下次,真叫家长了。” “哦。”小姑娘看他真生气了,心里也有些害怕。 缘行见她这样子,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无力地挥手:“你继续去上课,顺便把李小李宏义同学叫来。” 等处理完这次打架事件,外面都已经下课了,一帮无忧无虑的孩子在操场上尽情地奔跑玩闹,整个校园变得活泼起来。 刘子瑜夹着个件袋走近办公室,一进门便说:“听说你们班男生和女生又打架了?连老项都惊动了?” “我就不该体育课的时候教他们拳脚,看着一个个得瑟的。”缘行无奈叹气,又道:“我和校长说了,事情到此为止,就不必找家长了。” “这次轻拿轻放便罢了,若再有下次怎么办?你不得吃刮落儿?” “旁人还好,孟招弟的家长若是来,这孩子的处境更不妙了。”缘行摇头,脑中却闪过一个蹲在黑暗中埋头哭泣的影子。那是一个傍晚,他因为批改作业回家晚了,却正好撞见小姑娘一个人在外面哭,问了才知道,自从弟弟出生她便时常挨骂,总觉得父母不再爱自己了。 “偏你心软。”刘子瑜对目前社会重男轻女的风气自然也是清楚的,闻言叹了口气,将件袋放到桌上:“这是你要的照片,好家伙。现在也就你这土豪能拿出这么多钱出来了。” 缘行淡笑不语,打开件袋,里面是三十几张黑白的合照。依现在的技术,洗照片的费用可不便宜。但这些花费对现在的他来说真的不算什么。他有预感,自己在这个世界停留的时间不长了。 “都说你们出家人看破红尘,可我看你当老师当的挺开心的,为什么不还俗呢?”刘子瑜看着他取了毛笔一张一张地在照片背面誊写日期以及寄语,不由奇怪:“你写这些做什么?” “我为何要还俗?这样就挺好的。”缘行手中动作未停,口中淡淡答道:“不入红尘怎可勘破红尘?”接着又是一叹:“我可能要走了,留些影像做个念想罢了。” “走?你去哪里?回山上?”刘子瑜吃惊地看他。 “也许吧。贫僧自有去处。”缘行语气复杂,实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的来历和去向。而且,一想到金蝉的任务,心中那层阴霾便久久不去,到底会发生什么呢? 气氛凝滞了半天,刘子瑜才喃喃道:“你这样不好吗?虽然累了点,不比在山上过清苦的日子来得强?你若走了老项肯定舍不得,他上哪里找你这么合用的人啊?”一个好朋友要离开了,不免惆怅。 “贫僧走了不是正好,免得总有人在旁说闲话。”缘行淡淡开口,事实上,他从未掩饰过自己和尚的身份,这两年着实给本地的教育界添加了不少的话题,纵有德高望重的项和压着,闲言碎语还是免不了的。 “老项可不会在意这些。你这家伙在食堂只吃素,他还省钱呢。”刘子瑜开了句玩笑。顿了顿,转而指着窗外又劝道:“你舍得这些学生?” 缘行停下笔,望着操场上正打闹着的学生,露出笑容:“这些都是好孩子。” “这两年我都看在眼里,你很喜欢小孩子,既然喜欢,何不自己找人生几个?”刘子瑜继续说道,事实上类似的话题,在这两年已经进行了不少次,他决定再劝一回。 “贫僧可没有这种想法,小孩子是可爱,也烦人呀。”缘行摇摇头,重新执笔。 “我有一个问题。” “说。”缘行吐出一个字,毛笔蘸墨,笔走龙蛇。 “骂人的时候都骂坏人断子绝孙,你们修行人大多单身,尤其是你们佛家终身不嫁娶,不是同样没有子嗣?这也算福报吗?”刘子瑜咬咬牙,才说出一番狠话。 缘行停下笔,奇怪地瞥了一眼:“你怎么知这不是福报?世上不肖子孙多了,没有子女,就没有了子孙不孝的烦恼,岂不清净?不会有儿女在你没死时便惦记你的财产,不会有子女在你重病无法行动时将你抛弃,任你冻死饿死。”说到这里,他重重叹气,继续在照片上下笔,过了半晌才又吐出一句:“更不会有你辛苦养大的孩子不听苦劝,一心一意地跑去出家。” 刘子瑜愣了下,总觉得他这话意有所指,但仔细看他神情,始终淡淡的,毫无变化 第六十章 喷子 第二日,依照往日的作息习惯,缘行清晨练武回到季大娘的小院后,打了井水进屋冲了个凉,接着打坐做早课。 等到时候差不多了,吃了药膳,打扮一番后精神饱满地出门,顺便将昨天的垃圾倒了。行到巷口时他扫了眼站在旁边鬼鬼祟祟地两个人,并未理会,直接走了。 他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又是谁派来的。那个总想要药方的谷老板嘛。 对方心心念念的那份药膳的配方根本就毫无出奇,至少在蓝星网络上随便一搜,类似的药方不要太多。而这份烂大街的补药之所以在他身上效果显著,是因修习的佛门顶级功法能将药效最大程度发挥出来而已。偏偏他跟人解释,人家不信,背后竟使用这些小动作。 这些年为了改善药膳那单一的口感,他时常实验性地往里面添加一些东西,萝卜莲藕土豆红薯之类的没少放,最近更是突发奇想,又加了时鲜水果之类在里面。偷药渣看成分?那就偷去呗!还真能从那堆东西里研究个花出来吗?他已劝过,可惜被自己的欲望迷了眼的人依旧执着。 “大师早上好”沿途很多早起的人纷纷对缘行问好,他则双手合十还礼,态度和善谦恭。这些年一有假期,他就会到横山上去,既为清净也为求学,倒是弥补上不少当年没有认真学习的科目。 下山后与周围邻居相处融洽,渐渐的,这里的居民都知道有他这么一个和尚。谁家有了困难只要找到他都会帮助一二,便是请他上门念经也不受钱财,顶多收些蔬菜水果之类的东西。一来二去,自然获得了人们的好感。 而等进入的学校,遇到老师或学生打招呼,他便不再使用佛礼,而是拱手或是点头示意。因为还记得与项校长的承诺,不在学校内传播信仰,所以在外面他是和尚,一进校门,他就只是名教员了。 到了办公室,时间尚早,将房间清扫一遍后,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书写教案,脑子里转的飞快,想着怎么讲课才能让那些学生们更好的听进去,虽然只是一名临时工,但对待这份工作,他格外认真,比之以往做任何事要倾注了更多的心思。 缘行曾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做过自我总结,他评价自己是:活的单纯过得糊涂。 说来好笑,历经几个世界,活了这么久,让他最怀念的地方居然是在天禅寺的十六年。出家的生活只是清净,并不轻松,除了练武和劳作,每日诵经学习暮鼓晨钟,时间安排的紧巴巴的。但就是这样一成不变的日子,他竟然觉得很好,半点不枯燥。 寺院中按部就班的生活似乎格外适合他。在三师兄还俗后,他那时候武功已经可以自保了,金蝉更没有出现,不是没有机会下山去做个潇洒的侠客,偏偏他老老实实地呆在山中,连寺门都不出,唯一的愿望是未来当个高僧。 金蝉出现后,他提了一句还俗,原因是家中单传,回家不好向父母交待而已。到后来生了魔障,也只是一点一点的情绪激发,觉得命运不公,对不起父母,但即便是那种状态,竟然也没产生过还俗的念头。 在内心深处,除了那点不甘心以外,他未尝没有真正做个宅男从此避世清修的念头。 所以,尽管他整天乐呵呵的,心也很大。可是在对待自己生活的时候,其实是消极的。 但到了这个世界后则不同,面对一帮懵懂的孩子,他的心前所未有的活泛起来,此刻对待教育问题,他是真用心了。 在一帮坐姿端正的小萝卜的注视下,缘行踩着上课钟声进入了教室,站到讲台上,他看着底下一般学生,昨天那场男女生之间的群架,这班里的人几乎都参与了。 学生们面上的情形各不相同,有的面带惶恐,显然在为即将到来的惩罚担忧;有的一脸无所谓,这都是班里的刺头,挨训被打都习以为常了;有的面目青紫,这个昨天还没这样吧?应该是回家被家长实施爱的教育了,下手还不轻。 他板着脸久久不发一言,就这么盯着这帮熊孩子,学生们哪里受得住这种逼视,纷纷低下了头。 “下午放学不准回家,每人抄校训十遍。”扔下这句话后,他便开始正式上课。 很快,一节课结束,学生们见他收拾教案以为要走了,谁知他从件袋中抽出一叠照片出来,按着名字分发下去。 小孩子忘性也大,接了照片开心不已,很快便三五个人聚在一起,兴奋地讨论着彼此照片上缘行给的寄语,是的,根据学生的不同,每张照片上留下的字都是不一样的。 今年刚开学时,缘行特意请了报社的记者拍了一张班级合照,只有五寸,里面的人物包括缘行自己,拍摄出来各个面目僵硬。听说国外已经有彩色照片的技术了,可惜没有传入夏国,所以只能用黑白照片了。原本只是为了留个念想,没想到这个时代洗印照片这么贵,花去他不少的稿费。 可看着底下高兴的学生们,缘行脸上的笑容也绽开了,只是在他的双眸中,有团阴晦始终藏着 下午放学很早,缘行并未监督学生抄校训,只交待说明早上交,便与刘子瑜离开了学校。 隔个三五天到茶楼喝茶闲聊,是他们的保留项目。买上份报纸,叫上两杯毛尖,便足以打发时光了。 最近日报上的内容相当的火爆,主要是两位国学大拿因治学理念的不同有了争执,人嘛,自然要用笔杆子说话,在报纸上写了章进行了一场辩,但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于是更多人加入其中,两大派在各大报刊上纷纷发表章,逐渐成一发不可收拾之势,一场化辩论发展成了笔战,恩,用骂战形容也许更贴切些。 “你说这些人,都什么时候了,在学校好好专研学问,认真教导学生不好吗?”刘子瑜虽然一向佩服上面的作者,可一想到眼下的局势,做为一个教育工作者,心中自是少不了抱怨。 “那你尽可以写章骂他们没事找事啊。”缘行抿了口茶,笑着说道。 “我?我算哪根葱,人家能听我的?”刘子瑜撇嘴接着看下去:“是你还差不多,毕竟你那个化名在坛还是很有”说到这里确实猛地瞪大了眼睛,他翻过报纸,指着上面那熟悉的署名,诧异地问:“你还真参与了?” 缘行只是笑着,并未作答。 刘子瑜摇头:“你虽然有些名气,可到底比不了那些大师,不怕被人骂死?”说着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眼睛继续盯着报纸上的字,但很快,那刚入口的茶水便被喷了出来。 无比诧异地看了对面的朋友一眼,又确认般再次盯着面前的字,上面一篇署名秦空的章历历在目,字数不多,却是将笔战的两个大拿以及拥趸们骂了个遍,意思是国难当头了,还有闲心在这里进行什么辩论,语言相当的犀利精辟,最后更是用上一句大白话结尾:“两个起头老混蛋,闲得蛋疼不如回家抱孩子去,最好约个地方打一架,世界就清净了这是你佛家中人该说的话吗?” “阿弥陀佛,贫僧犯戒了。”缘行垂下眼眸,事实上,这几日他正因为任务的事情烦着呢,在报上看到这场骂战,一时冲动给自己的编辑递过去这篇纯粹骂人的章,事后醒悟要追回来,那不怕事儿大的编辑早就将章交上去了。 “不过,你这句看了挺解气的。”刘子瑜却好似刚认识般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个遍:“往日见你吃斋守戒待人谦恭,几乎没发过脾气,没想到写起章来这般暴烈,丝毫不怕得罪人。” 缘行神情始终淡淡的:“我这种人有种称呼,叫喷子,不要脸起来那还管惹事不惹事呀。” “喷子?”刘子瑜抚掌大笑:“倒也贴切,这些人就是该骂。” 那你是没见过后世的论坛,如果你被喷过,就不会这么开心了。缘行心内暗自吐槽了句,眼睛不经意地扫向窗外,却是微微一愣。 只见对面的酒楼门口,一个身着白色西装的矮胖身影立在台阶上,似乎在等候什么人。 “是谷老板啊!这是又宴请谁呢?”刘子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挑了挑眉。 就在这时,两辆黑色轿车停下,出来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与那个谷老板亲切交谈后便进了酒馆。 “你也熟?”缘行收回目光,淡淡地问。他知道刘子瑜的父亲是政府高官,在本地关系不少,认识这人也不奇怪。 “只是认识而已,谷老板为人阔气,是个不错的人。”刘子瑜笑了笑:“别看他长得不怎么样,这几年着实做了不少的事,在本地很吃得开。” “哦?”缘行却是皱眉,难道自己的直觉是错的?收买人投自己药渣的是另外的人? 第六十一章 被捕 “有一个算一个,都到操场去罚站,不到放学不准离开。”缘行一手扶着教台,一手指着教室门外,话语中含着压抑不住的怒气。 饶是他一向平和,这时也在暴怒的边缘。刚刚被项校长叫过去挨了好一顿训斥,因为他的班级里又出事儿了。 几天,这才消停几天?又打起来了,虽然没有上次那么严重,可上次男女生打群架的风波还没过去呢。 这帮熊孩子,就不能让他省点心吗?这气的,念阿弥陀佛都没用。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种谈几句就动手的风气,是因为教授过拳脚功夫吗?可他客串体育老师的时候,全校学生都教了啊,其他班的孩子怎么没有这么暴躁的?难道是受我的影响?可贫僧一向待人和气,不是个脾气火爆的人呀。 缘行一边纠结着,一边走回办公室,经过走廊的时候,他突然站在大镜子面前,对着一顿挤眉弄眼的,来往的教员都奇怪地看着他,不知道这个和尚老师今天又发什么神经。 “我是不是老啦?”缘行自言自语,感觉教了两年学生,生的气比过去几十年都多,弄不好要未老先衰了。 “你可一点没老。”路过的项校长恰巧听到这句话,瞥了他一眼,要不是对方填的资料上写着年纪,他都一直以为这是个小和尚呢,长得太年轻了,说20都勉强,接着他狐疑地问:“你资料上是不是作假了,真三十多了” “可能是心态好,长得年轻。”缘行抹了把脸,转身望向校长,笑着说道。心里却在嘀咕,这大忙人今天怎么到小学部来了,是不是刚刚觉得骂的不过瘾,这会儿追到这里再骂咱一顿?哎呦,想想肝都痛。 项和有些无语,刚被自己指着鼻子一阵骂,这会儿就能笑出来,似乎挨一顿训斥没给对方带来什么情绪上的影响,这就是佛家的忍辱功夫吗?心态未免太好了点。他指着缘行,刚要说什么,门口处却传来一阵嘈杂声,循声望去,只见一帮巡捕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什么事情?”项和皱眉。 那领头的巡捕似乎认得他,客气地点了点头,接着却转向缘行,面色冷了下去:“释缘行,有人举报你在三年前谋财害命,请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说着,他掏出了手铐 巡捕房的审讯室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室内光线昏暗,墙上挂满了各种各样刑具,有些上面那黑色的痕迹给人感觉无比阴森。地面上血迹点点,看着便让人不寒而栗。 缘行的双手双脚都被铐在椅子上,脑袋耷拉着,一副无精打采地模样。 他被锁在这里已经三天了,滴水未进不说,还无时无刻不眠不休地接受盘问,刚要眯一会便会被冷水浇醒,虽然没有被用刑,这种折磨也是一般人无法承受的,也就是他功夫在身又心性坚定,才能坚持下来。 这时,对面的桌上又换了两个人坐下来,缘行抬头扫了一眼,其中一个竟然是将他铐回这里的人,似乎是个姓马的探长。 “缘行,你见色起意,与柳秀曼合谋杀了王志远对不对?老实交代,你是怎么杀人的?”马探长大力地拍打着桌子,口中高声说道。 “贫僧鸡都没杀过,怎会杀人?”这个问题三天来被问了无数次,缘行的回答永远不变。 “我知道你会些功夫,但那又如何?进了这里,是个人就要老实交代问题,别以为你在坛上有些名声,在市府里有点关系,我们就不敢对你动刑。”马探长加重了语气。 缘行轻蔑地瞥嘴,却是不再回答。对方敢动刑他就敢打出去,就眼前这些破铜烂铁根本就对他构不成什么困扰。 在这里三天,他脑中思绪也一刻没有停过。仔细回想着当初的种种细节。 据柳小姐描述,那把杀人的刀是新郎自己的,当时明显是吸毒产生了幻觉,要将新娘杀掉,只是体力不济被反杀了。他主张报官,这件事就应该定性为正当防卫。但柳老爷只说王家家族势大,无论官府如何判定,他女儿都逃不了被沉塘的命运。 缘行忍不住在心里骂着该死的封建家族制度,在柳老爷的苦苦哀求下一时心软,也不忍心看着一个大好年华的小姑娘被人沉了塘,就帮忙隐瞒了这件事情。说起来,也是因为在古代待久了,又沾染了些江湖习气,法制观念难免淡薄了。若说有错,就错在自己隐瞒不报。为此受些罪也没什么,可要将杀人的名头安在自己脑门上,他是绝对不能认的。 “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柳秀曼那边已经全部交待了,我们得不到你的口供一样能治你的罪。” 缘行猛地抬头,眼中厉色一闪而逝,他有着刘子瑜的关系,又在南方坛有着一定的名声,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巡捕也许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但柳秀曼那边就不同了,听这马探长的意思,对方是一定要将杀人的罪名安在自己的头上了,这是要把人往死里逼啊。 “是谁这般针对我这个和尚?”打死缘行也不信背后没人操纵这件事,是谁呢?蓦地,脑中闪过酒馆门前几个官员与谷老板亲切交谈的画面:“他要在贫僧身上得到什么?” 那马探长起初被缘行的眼神所摄,呆愣了半晌,才惊疑不定地看了看他,然后挥手将同伴打发出去。 “他说你明白该怎么做。”马探长走到缘行身边,探身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只要给他想要的东西,一切麻烦都不存在了。” 缘行冷笑了声,想了想,才道:“贫僧需要考虑考虑。” “可以,我这就让人带你去休息。” “还要见一个人。”缘行又加了句。 刘子瑜急匆匆地赶到警局拘押室的时候,里面熬了三天的缘行并未休息,而是在对着墙壁发呆,手中还比比划划的。 他仔细看了缘行的面色,除了显得疲惫些,倒是一切正常,并不如刚才所想的那样被巡捕审讯得精神不正常了。便忍不住问道:“你比划什么呢?” “贫僧在想,该弄个多大的口子才能出去。”铁链声中缘行转过身,笑了起来。 “哎呦,兄弟我在外面帮你跑保释的事情,正焦头烂额呢,您倒好,还有心情研究这个?”刘子瑜没好气瞪眼,若不是隔着铁栅栏,非上去给上一拳不可。他自然以为对方在开玩笑。这么厚的墙,没有工具谁能出去? “你能安排记者采访吧?”缘行问道,他知道刘子瑜家族势力很大,否则这帮巡捕也不会对自己这般顾忌,早刑讯逼供了。 “采访你呀?”刘子瑜有些奇怪,这个案件毕竟涉及人命,饶是他四处奔走,也没能将人捞出来。但他了解缘行的为人,自然不相信这个平日连蝼蚁都不伤的和尚会做出杀人这种事情,难道里面还有什么内情? “去采访柳小姐。”缘行翘起嘴角:“作为一个向往婚姻自主的知识女青年,敢于反抗封建家长的安排,理应成为现代女性的表率。再者,这个案件属于正当防卫,死者是发狂的瘾君子,只因对方家族势力庞大,不得不隐瞒下来,这件事情也要重点提一下。” 刘子瑜呆愣半晌后抚掌赞叹:“妙啊。我这就去办”说着便要离开。 “等等。”缘行急忙跑到栅栏边喊住他,放低声音有说了一句:“帮我找到黄侃黄大哥,让他盯住谷老板。” “什么?这事儿与他有关系?”刘子瑜大惊。 第六十二章 脱困 缘行在昏暗的拘押室里一待就是将近半个月,外面舆论汹汹,柳氏杀夫案被报纸曝光后,彻底闹大了。据说不少女权主义者在报上发力挺,甚至惊动了省府,省里派下专员处理此事。谷老板的算盘是打错了。那个姓马的探长感觉风头不对,便不敢过分参与这件事,倒让缘行得了个清净,半月间只有几次提审,也只是草草问了便了事。 其余时间,缘行无聊之下只能打坐了,功力涨没涨不知道,反正是胖了些。 专员一来,最先见的就是缘行,等他将事件始末陈述一遍,并让缘行展示一下自己的功夫,见他轻松地用两根手指将一条铁链夹断后倒抽口凉气,却并未表态,又去审问了柳秀曼,最后马不停蹄地勘验了尸体,看着白骨上刀砍的痕迹,已然有了判断。 第二天,缘行便被保释了,照着这个时代官府的办事效率,想要事情彻底结束可能还要些日子。虽然他被证明没有杀人,毕竟还有个知情不报的罪名压着,所以仍属待罪之身,期间不能离开横城。 不过能得到自由也不错了,等缘行迈出大楼时,面对刺眼的眼光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走,快离开这晦气的地方。”前来迎接的黄侃不等他适应过来就拽上他的胳膊,拉着便走,身后刘子瑜笑着跟上。 三人心情大好,一路上谈笑,行到药铺时只见大门紧闭。 “这是关门了?”缘行诧异,他还想看看谷老板见到自己平安无事时会做出什么反应呢。 “其实,早在你被巡捕带走之前这家店就关门了,店伙计说老板去探望什么亲戚去了。”黄侃说道。 “哦?”缘行皱眉,他有十成把握幕后的一切由这个谷老板操控,但人家竟然早就走了,做了这么多的事情,他就不看看成果?难道不想得到药方了么? “哼”刘子瑜轻哼了一声,似是明白缘行所想,解释道:“这个姓谷的在横城结交无数,只要你交出药方,他拿到手当然容易至极。你会功夫的事情这附近的人可都知道,他留在这里不怕你寻仇吗?” 缘行依旧皱眉,并不认为对方是在躲避自己,毕竟自己在这个世界很低调,顶多表现出会些拳脚而已,再怎么说人家也是结交无数的大老板,不至于真怕了自己这个和尚。 正沉思间,一队士兵列着队喊着口号在他们面前走了过去。 “这是?”横城属于战略要地,自然是有军队驻扎的,缘行也没少见,但这次这帮当兵的肩上抗的不是枪,而是铁锹搞头。 “最近横城在到处挖防空洞。”刘子瑜叹气说道:“据说前方战事不利,倭军都快打到沙城了。” 缘行眼中闪过一层晦涩,沙城离横城可不远,一场大战恐怕近在眼前了。 “唉,先别说这些扫兴的了,赶紧回家洗洗晦气吧。”黄侃见气氛沉闷,便开口吹促。 “也是。”缘行抿了抿嘴,战争形势如何也不是他能管的,还是先回家洗个澡吧,身上都臭了。 可刚迈了两步又停了下来,突然转向刘子瑜:“如果有一种药物,能让体弱或者受伤的人很快恢复体力与气血,谁最需要这个?” “既然是药,最需要的除了病患,那就只有” “军队。”缘行缓慢地说了两个字,眼睛看向那紧闭的店铺,眉头又皱紧了。 回到住处,房间里自然是被翻的乱七八糟的,缘行的东西反正不多,很快便收拾利索,却没有忙着打水洗澡,而是一个纵身跳到房梁上,见藏在那里的手机和钱财都在,便放下了心。 好好的洗了个澡,换了身僧袍芒鞋便走出房间 因为基本都在学校接触,正在与周围街坊闲聊的刘子瑜见惯了缘行皮鞋大褂的装扮,猛地见他换了衣服竟有些愣神,半晌后才说道:“就你那大光头,穿这身才顺眼些。” 缘行微微一笑,对院中来看他的街坊施礼问候一番。 这里都是受过帮助的,听说他平安无事回来了,各家不管困难不困难,都送了些蔬菜瓜果类的东西过来,倒叫缘行心中生暖。 他托季大娘准备了一桌子好菜,宴请来客,自己则拽着刘子瑜和黄侃进了房间。他一关就就半个月,在里面自然信息匮乏,要说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是这两个人最清楚。 要说这件事情,起因还是在柳家小姐柳秀曼的身上。当日与缘行分别后,原本按照柳老爷的安排,她办好停学就要赶到山城投奔自家大哥,没想到这姑娘也是个主意正的,似乎在横城谈了个男朋友,死活不愿离开。期间柳老爷各种恐吓威胁都不管用,最后咬牙派人将她强行带到了山城。 可这姑娘毕竟是个大活人,在山城消停了两个月竟偷偷跑回来了。中间来回折腾了几次,最后柳老爷实在无法,只能嘱咐她小心些不要让人抓到把柄,便听之任之了。 柳秀曼在学校继续学习,一开始倒还老实,放假就乖乖到山城去。也许是因为一直平安无事,过了一年多便忍受不住了,整日跟着参加什么抗倭集会,在街上发传单,这些倒还好,偏偏她还与男朋友光明正大的在横城出现,偶尔还玩把花前月下的浪漫。不巧就被王家镇的人看到了。 在旁人眼里,柳秀曼已经是王家的媳妇了,尽管丈夫是入赘的,也不能这般明目张胆地找奸夫吧?在拉扯间,这姑娘不小心说漏了嘴,王家人这才知道那个大烟鬼早死了。 “于是,经过一番审问,就将贫僧牵扯进来了?”缘行喝了口茶,对这姑娘也是无话可说,这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还是根本没长脑子啊? “这个女学生被人家巡捕那么一吓,可什么话都敢说。你自然是跑不掉的,至于诬陷你杀人,应该不是她的本意,而是被姓谷的顺水推舟利用了而已。”刘子瑜也是一阵无语,砸吧砸吧嘴,接着说道:“这个案子,如果女学生和他父亲一口咬定人是你杀的,人证一全,你就真倒霉了。倒是那个柳老爷看得明白,人也硬气,不论怎么审咬死了你是无辜的,巡捕们一直没办法,这案子才有了转机。”柳老爷当然看的明白,认了自家姑娘和缘行都要死,他咬着牙不认,才会有转圜的余地。 缘行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开口问道:“柳老爷人呢?放出来了?” “也保释了,不过他与你不一样,有帮姓王的闹腾,够他喝一壶的了。”刘子瑜摇头叹息:“地方豪绅势力太大,市府都不敢触动,就算那女学生最后被判无罪,王家不认,柳老头也没办法,看吧,弄不好一生积蓄都得赔进去。据说现在有家回不得,跟着老妻挤在破庙里,只能硬挨到事情结束才能去山城投奔儿子。” “这么一个明白人,怎么生了个不省心的姑娘,真是”一旁的黄侃也跟着摇头。却不知用什么词来形容。 “坑爹。”缘行冷冷地为他补上。 “就是坑爹。”刘子瑜一拍大腿:“还是你们这帮喷子有水准,这词真贴切。”自从知道喷子这个词,他就拿来称呼经常在报纸上发表章的人,太形象了有没有? 缘行埋怨地瞥他一眼,心中更感郁闷了。想了想,突然站起来走到里屋,取了几十个银元出来交给黄侃,道:“黄大哥,明天还要劳烦您跑一趟了,替我送些钱给柳老爷,”现如今夏元贬值的厉害,很多人又重新开始使用银元了。这些银元比之当日柳老爷赠送的钱,价值上只多不少。 黄侃却是不接,抱怨道:“他们父女都坑你成这样了,你还给钱?” 缘行将钱塞到他手中,然后合十道:“假使经百劫,所作业不失,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此前虽出于好心替人隐瞒,但到底是收了钱财。知情不报又损了世间法度,此一劫是果报,贫僧当受得。而无论出于何种心思,正因为柳老爷的坚持,贫僧才得脱困。有了这些钱当能助他暂脱困苦,熬过这段时日。” 黄侃虽然觉得他说得罗里吧嗦听不明白,却也只能收下钱。 这场“洗尘宴”到了下午快天黑的时候才结束,缘行微笑着将来的客人一一送出了门。 刘子瑜是最后一个走的,他临行前犹豫半响,才说道:“虽然你出来了,可到底事情没有完结,现在还顶着个罪名,这下连老项都顶不住了。” “明白。”缘行笑容未变,点头应道。等刘子瑜的身影消失后很久,面上笑容才渐渐散了去。 惆怅地长叹口气,正要回去,耳边却传来轻微的呼唤声。 “先生,先生” 这声音很熟悉,缘行左右四顾,才看到巷子口伸进来一张扎着羊角辫的小脑袋,他一愣,连忙快步走过去,等看到外间情形,心头一暖,嗓子也似乎哽住了。 三十几个孩子原本乖巧地站着,见他出来连忙亲热地簇拥上来。 真是好孩子,缘行挨个摸了他们的脑袋。 “先生,原来您真的是和尚呀?” “先生,您脑袋上怎么没有那些圆点点呢?” “先生,和尚真的不能吃肉吗?” “先生,您的头发是不是没了,永远长不出来了?” “先生” 面对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问题,缘行一时焦头烂额,冷汗都冒出来了。 果然,刚刚都是幻觉吗?熊孩子什么的真是太讨厌了。 第六十三章 神通 一晃过去了五天,官府那边没有任何动静,不用再去学校点卯,缘行的生活便彻底闲适了。这番折腾倒好似将他的懒病勾了出来,只三天前去城外寺院借了几本经书,这些日子连大门都不迈出去。报纸上的专栏章也以心力憔悴无心写作的名义停了。 除了正常的早晚课不能省,其余时间他要么在房里读经书,要么坐在院中靠着黄侃买来的报纸书籍打发时光。外界对这个案子的舆论与民间的议论纷纷似乎都被隔绝在这个小院之外,与他再无半点关系。 这日下午,他再次将自己放在躺椅上,翻起了昨天没看完的。虽然他之前也发表过白话,但多以搞笑的小故事为主,长篇还真没写过。现在看的这本书题材新颖故事也曲折,可作者明显心理不正常,似乎在一心报复社会,把主角虐得死去活来,偏偏笔不错,看得人心里发堵。索性合上书,决定等心情好了在报纸上写个长评将这本书宣传宣传,好让更多的人看看。 这写得都是什么玩意儿。暗自吐槽了句,他瞄了眼天上的太阳,感觉时间差不多了,忙起身回屋拎了几瓶汽水出来放到院中石桌上。 果然,没过多久,一阵喧闹声便从门口传了进来。 “今天没惹你们刘先生生气吧?”他笑着问道。 “没挨骂。”孟招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没挨打。”他身后的李宏义跟着点头。 “表现不错。”缘行点头,突然又问:“那他是怎么罚你们的?” “要我们抄校训。”孟招弟没来得及细想,随口做了回答,身后李宏义想拦也晚了。 缘行好笑的看着俩傻孩子,两家是邻居,可以说从小玩在一起的,拌嘴打架是经常事,偏偏打过之后马上和好,然后又会因为一点小事动手,恩,这是不是青梅竹马的烦恼呢? 当日,他们亲眼看到缘行被一帮凶神恶煞的巡捕带走,很长时间才回来,也不再担任他们的导师了。两个孩子似乎也听到大人们说了什么,不知怎么想的,放学后便会到缘行这里来待一阵子,期间打打闹闹的也挺热闹。 缘行怎不知他们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自己呢。心中温暖之余每日备好汽水零食等着,看他们打打闹闹的耍宝,也能遣散些许郁闷。 “先生,你还能回来教我们吗?”正在写作业的孟招弟突然停下笔,仰着小脑袋弱弱地问道。 “谁知道呢?”缘行翘了翘嘴角。 “那些坏人还会抓你吗?”小姑娘追问。 缘行微微一愣,浅笑摇头:“应该不会,还有,那些可不是坏人。” “就是坏蛋。”小姑娘低下头继续写作业,口中却轻声地嘟囔了句,在小孩子单纯的心里,释先生就是好人,那般凶狠对待他的当然只能是坏蛋了。 “先生你快回来吧,刘先生讲得故事真不好听。”李宏义突然抱怨了句。 “哈,这话若让你们刘先生听了,会伤心的。” “已经伤心过了。”刘子瑜施施然走进院子,对着惊慌而起的二小点点头,然后才转向缘行:“也不知你怎么教的,这些皮猴子一个比一个不让人省心,非得让我讲故事,讲便讲吧,还被嫌弃,你说我冤不冤?” “哈哈”缘行大笑。 等两个小家伙写完作业回家去了,刘子瑜才说出前来的目的。 “三天后聚餐?”缘行奇怪,这不年不节的,学校聚餐做什么?要知道项校长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比较扣,初小高小再加上中学那么多教员,聚一次得花多少钱,他舍得? “这不是要迁校了,老师们有走有留,好歹聚一聚嘛。”刘子瑜叹气。 “迁校?”缘行紧皱眉头:“学校才修缮好没几年,怎么就要搬迁了?搬到哪里?”突然又想到之前见到的挖防空洞的士兵,追问道:“倭军真要打来了?” “横城早不是大后方了,前些时日就有倭军飞机零星的到了这里,眼下形势危机,项校长已决定将学校整个迁移到西南安全的地方。”刘子瑜神色复杂,曼声道:“你不是本地人,可能不知,五年前倭军空袭横城,全城浓烟弥漫,房屋烧成焦土,居民死亡近万。这一次恐怕要比上次还要危险。因为倭军大举侵犯,已迫在眉睫了。” “这样啊。”缘行摸着下巴:“小学呢?孩子会跟着家长的?一起走吗?” “已下了通知,毕竟眼下时局不好,多数家长会同学校一起行动,也能帮着带些东西。少部分已自己有了出路。”刘子瑜点头,又补充了句:“不过你那些学生的家长倒是全部答应,据说已经开始收拾行李了。” 缘行突然神色一动:“开始迁移的时候通知一声,也许贫僧会同你们走一程呢。” “你同我们一起走?” “恩,横城也待够了,正好随你们到别处看看,我是练武的,兴许能帮上些忙呢。”缘行轻叹口气,缓缓说道:“至于聚餐贫僧就不去了,毕竟案子还未完结,身份敏感。” “我看你是舍不得那些皮猴子吧?”刘子瑜摇头轻笑:“也好,这里毕竟不安全了。” 缘行没有否认,只轻笑一下,却似乎想到什么,突然道:“明日能请假么?” “啊?” “陪贫僧去爬山。”缘行神秘地笑了起来。 “难道约我出来爬山,就是为了找个人帮你扫地?”刘子瑜杵着扫把,语气抱怨,先是爬山,没等喘口气歇歇,便被缘行揪着清扫这座寺庙,微胖的他此时已气喘吁吁,没有力气,此时已近夏天,更是热出了满身的汗,心里怎能不埋怨? “你不干活也成,多捐点香火钱。”缘行慢条斯理地将垃圾与灰尘集中到一起,口中说道:“今天的素斋可不错,你不想尝尝?” “我只喜欢吃肉。”刘子瑜撇嘴。 “素鸡、素鱼,比真的还好吃。”工作做完,缘行放下工具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真的?”刘子瑜怀疑地看他:“你吃过鸡和鱼吗?敢这般肯定?” 缘行:“”爱信不信,算我闲的,哼哼,鱼肉啊什么的有什么好吃的?贫僧又不是没吃过,早戒了。 这是燕来峰上的一座偏僻寺庙,没有山门,更无名字,一座大殿,几间寮房仅此而已。 寺内人也不多,连方丈在内只有四人。却似乎与缘行颇为熟悉,待他很热情。 中午方丈更是亲自下厨,为二人做了一顿丰盛的斋饭,与缘行描述的一致,非常美味。 吃饱喝足,吃货刘子瑜心情大好下,真的又添了一笔不菲的香火钱,然后跟着缘行在庙里闲逛,其实也没有什么可看的,总共就那么几间屋子,不过四周景色极好,倒也不无聊。 “听那几个小和尚都称你为师兄,你不会是这里出去的吧?” “一年前偶尔寻到这里,此后经常借经书回去看,一来二去就熟悉了。”缘行笑着摇头。 刘子瑜感觉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但人家不说他也不好再问,却见缘行带着路,左拐右拐的直往寺院后面行去。 “这是去哪?” “后面还有小殿,供的是因缘宗的祖师怀真和尚,说起来,这个寺庙恐怕是夏国因缘宗最后的道场了。”缘行不知想到了什么,一面走一面叹气,语气唏嘘。 刘子瑜没听过因缘宗,猜测可能是佛门的某个宗派,看样子混得惨了些,不过怀真和尚他可真知道:“因缘宗的祖师竟然是那个神话传说中的圣僧怀真吗?” “如果没有第二个怀真,那便是了。” “传说千年之前妖魔祸乱,人族已到水深火热的地步,正是怀真圣僧联合佛道两派各个宗门的大能,利用佛祖赠送给他的一件佛宝,将妖魔界与人界的通道彻底封死,才保了人间太平。”刘子瑜用回忆地语气说道:“小时候每每将自己幻想成一个飞天遁地长生久视的修士。”接着却又摇头苦叹:“长大了才知一切不过是神话传说而已,可面对这样一个乱世,我多希望传说是真的,如果夏国真有修士该多好,那轮得到倭国在我国土上嚣张?” “此方世界灵气薄弱,修士是别想了。”缘行停下脚步,安慰般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人间事人间自了其实也不错,不需劳烦神仙,倭国也蹦哒不了几天了。” “只是希望这个时间能更快一些。”刘子瑜喜好读书看报,更能得到些国外的消息,知道敌国在别处的战事已陷入不利的局面,心中也多少轻松了些。 两人中间沉默了片刻,他好奇道:“不过我真没听说怀真圣僧是因缘宗的祖师,既然是这位大能的道场,怎么会这么荒僻?” “教团内部从来就不是铁板一块,只要还是人,就一定会有分歧争议。根据修习方法的差异和对经典的不同理解,各种宗派的出现自是无法避免,经过多年演变,分分合合的岂不正常,这因缘宗落到这般境地,也只是因为后来人不争气罢了。”缘行冷哼了声。 听他这么说,刘子瑜才彻底相信对方不是出自这座寺院。想了想,决定换个话题:“唉?都说你们佛门有神通,你会吗?” “会啊!勉强算是会两种呢。”缘行很正经地回答。 刘子瑜:“”好累,就不该与一个狂热的佛门弟子谈这些,看这牛吹的,都快上天了。 缘行看出对方不信,只笑笑也不解释。 这时两人已经走到了一处石头殿宇之前,缘行小心地朝查探四周,确认没有旁人才走了进去。 刘子瑜无语,原以为对方是带他来祭拜人家祖师的,可这做派怎么就感觉是在做贼呢?心中正嘀咕,便见缘行几个纵步,三两下就站到了大殿中石像的肩膀上,并蹲身在石像脑后摸索着什么。 我说,你还好歹是个和尚,对人家祖师恭敬些不成吗? 缘行却不知好友心中所想,找到东西后便跃回地面,然后拉着一脸蒙逼的刘子瑜便往外走。 等到了一处山坡,刘子瑜方才反应过来,指着缘行手中的一团包裹惊问道:“你个不正经的和尚,真是来偷东西的?” “偷什么偷?”缘行瞪他一眼:“这是贫僧前几日存放的。”说着便打来了包袱,口中继续说着:“怕巡捕再搜查弄坏了东西,贫僧好不容易找了安全的地方藏了起,没想到你们要离开横城,早知这样还费什么劲?” 您专往人家祖师的脑袋上藏东西,当然安全了。刘子瑜内心吐槽,但他的目光马上便被包袱里的东西吸引了。 “这是?”他疑惑问道。 “你别管这是什么,贫僧了解你是个守信爱国的人,才将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你保管。”缘行的神情变得无比郑重,将东西递了过去:“等夏国不再打仗,一定将它交给国家,如果研究透这东西,会让国家少走很多弯路。” 刘子瑜接过仔细打量,越看越是吃惊,但听得对方说得郑重,便不敢再看,小心地揣进怀里,才疑惑道:“为什么你自己不去上交?你到底什么来历?” 缘行却只是笑着,并不言语。 做了几年的朋友,刘子瑜见他这般,便知再也问不出什么,心中惴惴,摸着胸口,那里面长方形的东西非常的沉重,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了。 有些沉闷,缘行刚要聊些别的缓和下气氛,耳朵却是一动,惊疑不定地朝北方横城的方向望去。 刘子瑜也听到了异常的动静,面色不禁一变:“防空警报!空袭?!” “糟糕,学生们在上课吧?”缘行脸色也变得铁青一片。 “在上课,不过既然有了警报,应该会安排进入防空洞躲避,学校的老师有应对的经验。”刘子瑜脸色也不好看,说话的功夫,已经有大批的敌机飞临横城上空了,这般景象,引发了他那噩梦般的记忆。 “防空洞都挖好了?”缘行死死盯着正往下扔着炸弹的机群,城里这时已经有浓烟升起。 “距离学校最近的只挖了一半,但足够学生们躲避了。”刘子瑜快声回答。 “不行,我得回去看看。”缘行摸着胸口,心跳得厉害,总感觉要发生什么。 “现在?” “你找地方躲好”话音未落,缘行已经消失在原地。 刘子瑜张大了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向给人感觉是个慢性子的和尚好友一个纵身竟然窜到了一颗大树上,在上面停了片刻,然后就如陆地行走一般迈步出去,他以为对方会掉下来,惊叫声还未出口,却惊见缘行随着迈步的动作,身子瞬移一般出现在十几米以外的树顶,再一抬腿,又是十几米,如是几次,一眨眼的功夫便彻底不见了踪影。 “神、神通?” 第六十四章 歌声 作者郑重声明:本故事纯属虚构,世界,时间,地点,人物绝无雷同,不存在巧合。 这原本是个平凡的日子,电车如往常一样响着铃经过,工人如往常一样辛苦劳作,学校如往常一样按时上课,老师如往常一样严肃古板,孩子如往常一样活泼跳脱,小贩如往常一样挑担叫卖,街头那条老狗如往常一样趴在角落。 如果时间在此定格,那便是一张黑白色彩的民国生活画面,但是今天,终是被添了不祥的一笔。 空袭警报响彻整个横城,原本井然有序的节奏被彻底打乱了。 项和听到这个声音不禁打了哆嗦,手上的工作再也顾不得,疯了一般奔到操场上,现在正是下课的时间,有很多的学生都在空地上玩耍,听到这个声音也都慌了。生在乱世的孩子,谁不熟悉防空警报呢? 这时,教员们也从办公室或教室冲了出来,自觉地开始收拢学生,准备往防空洞跑。 但敌人的飞机来得实在太快了,这边还没聚拢好学生,天际的嗡嗡声已经越来越大。 “快走。”项和厉声大喝。 好在防空洞就在不远处的山坡上,等众人进了洞里,刚好躲避过第一波的空袭。 “这是燃烧弹啊。”项和叹着气,看着自己辛苦建立起来的学校在尖利的呼啸声中几乎化做一片火海。顾不得心疼了,他吩咐教员们赶紧清点人数,确保学生们全部平安到达。 尽管身处坚实的防空洞中,外界的爆炸声还是不停地传来,地面也跟着不断振动,头顶电灯摇摇晃晃地投射下昏黄的光,使得这帮师生惨白脸色上阴影晃动,皆染上了名为惊悸的颜色。 “校长。”过了不长的一段时间,负责统计全部学生数量的老师冲到项和面前:“少了十几个学生。” “什么?他们今天都来上学了?”项和大惊失色、 那位老师沉重地点头:“大多是初小学生,空袭前都在的。” “我得去找找。”项和说着便转身,但被几个老师死死拉住了。 “您这么大年纪,能救出几个?还是我们年轻人去吧。”有几个男老师已经挽起袖子,准备出洞了。 “怎么?学生少了?”这时,清朗的声音自洞口传来,随着振动,一道高瘦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释老师?”“释先生”在灯光下,那颗大光头实在太过显眼,以至于众人忽略了他怀中抱着的一个孩子。 “这不是带回了一个?”缘行将那个吓得不清的小男孩放到地上,有些虚弱地笑道。 “先生”这时候,人群中跑出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一把将他抱住,哭道:“李小胖不见了。”正是班长孟招弟。 缘行微微一愣,伸手将她脸上的泪拭去,安慰道:“先生会将他带回来的。”说完也不待众人做出反应,转身便跑了。 “放心,他功夫好得很,会平安的。“项和呆了半晌,才对一旁的教员说道。 缘行出了防空洞,没有马上去救人,而是先开了眼,霎时,面前的世界拥有了更多的色彩。 但他的身子却微微摇晃了下,从燕来峰一路飞奔回来,因为心中急切,用上了根本只摸到层皮毛的神足通,心力消耗甚大,如今再开天眼,脑袋里跟针扎似的疼。 但眼下事态紧急,还有很多孩子危在旦夕,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望向燃烧中的校园,很快锁定了最近的一个目标,一个纵身跃了出去。而这时,第二波空袭已然来临。 “先生,我怕”防空洞中,随着爆炸声不断的传来,一开始还勉强能够保持镇定的学生终于有受不住的了。虽然生在这个战乱的年代,但有不少的中学生,对五年前横城大空袭的记忆都已经模糊了,更不要提刚刚晓些事的小孩子了,大多数第一次经历过这么恐怖的事情。 “轰”一声巨响,有颗炸弹似乎在洞顶上方爆炸了,随着地面墙壁剧烈的晃动,电灯“啪”地碎裂,跟着碎石头从头顶上落下来,洞内瞬间变得一片漆黑。 恐慌情绪在蔓延,哭声,喊叫声和劝慰声响成了一片。 而就在这时,有微弱的歌声响了起来,刚开始声音哆哆嗦嗦,带着掩藏不住的惧怕情绪,还漏风听不真切。 但渐渐的,更多的声音传来,有的清脆含着童稚,有的沙哑不在调子。老师打开了随身的手电筒,在微弱的光亮中,只见初小二年一班的三十几个小萝卜头紧紧地靠在一起,小手拉着小手,站得笔直。 一个孩子唱完一句,身旁的人紧接着跟上,明明他们脸上也有泪痕,却大睁着眼睛,神情中带着那么一股子倔强。 “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慢慢张开你的眼睛” 洞中的所有嘈杂声音都停息了,众人倾听这平和而热切的调子,心情竟慢慢趋于平静。孩子们唱了一遍,停了一会儿又继续第二遍,旁边的学生不自觉地跟着调子唱了起来,接着,加入的越来越多,直到最后,所有师生都参与了。 敌机的轰炸仍在继续,尖啸轰鸣声响个不停,但在这小小的防空洞中,这些似乎都不存在了。他们反复地唱着这首之前从未听过的歌,有人面色怅然又渐露刚毅,有人眼带哀思沉浸在过去,有人热泪盈眶不能自已。 “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慢慢张开你的眼睛。看看忙碌的世界,是否依然孤独的转个不停。”敌机呼啸地经过头顶,街道上一片混乱,人们四处奔逃。但在最主要的街道上,有巡捕用平生最大力气吹响口哨,引着慌乱的人们去最近的防空洞躲避。 缘行一脚踹开燃烧的房门,将躲在里面已经吓傻的两个学生连拉带拽地拖到空地上,然后一手一个拎着就往回跑,到了洞口将人放下,让他们自己进去,转身再次投入火海之中。 “春风不解风情,吹动少年的心。让昨日脸上的泪痕,随记忆风干了。”外界嘈杂一片,一位卧床无法行动的老人挣扎地坐了起来,看着头上燃烧着熊熊烈焰的屋顶,喟然长叹,闭上了眼睛。 火越烧越大,在开眼状态下,缘行能分辨出哪里有活人,但只是往返了一趟,就有记忆中的光影在火中暗淡隐没了,这让他不禁急躁起来。 “抬头寻找天空的翅膀,候鸟出现它的影迹,带来远处的饥荒,无情的战火依然存在的消息。”城市南北方向的军营中,高射机枪的声音从未停歇。“我来。”一名营长将帽子取下狠狠砸到脚边,然后一把将机枪手拽到旁边,自己亲自上阵,瞄着敌机一番一阵射击,口中骂骂咧咧不停。 一颗航空炸弹在缘行身旁爆炸了,虽然他灵活地躲避了飞溅的弹片,可耳膜似乎被伤到,瞬间大脑嗡嗡的,其余声音都不能听见。 “谁能不顾自己的家园,抛开记忆中的童年,谁能忍心看他昨日的忧愁。带走我们的笑容。”高空炸弹像下饺子般落下,根本无处躲避,一位母亲眼见着头顶巨大的黑影袭来,只能闭上眼睛,却本能地将孩子护在怀里。 缘行又救出好多名学生,但李宏义仍旧不见踪影,心里更急了。 “玉山白雪飘零,燃烧少年的心。使真情溶化成音符,倾诉遥远的祝福。”横城挖了不少的防空洞,有男人背着包袱,一手拽着媳妇,一手拉着孩子,眼看生机就在眼前,孩子竟挣脱了他的手,他刚要喝骂,却见小男孩脚步蹒跚地走到一旁,搂起了一只不住哀嚎的小奶狗,然后摇摇晃晃地回到父亲身边,男子叹了口气,一把将孩子连同小狗抱在怀里,快步走进洞里。 火焰继续蔓延,缘行只能脱了衣袍,撕碎了包在双手上,根本顾不得烈焰在身上燎出的泡,双眼睁的大大的,在浓烟中找寻着自己学生的身影。 “唱出你的热情,伸出你双手,让我拥抱着你的梦,让我拥有你真心的面孔。让我们的笑容,充满着青春的骄傲,为明天献出虔诚的祈祷。”缘行终于发现了躲在一间教室中的李宏义,可等冲进门才发现,这孩子躺在地上昏迷不行,一大片燃烧着的瓦片横梁砸在他的双腿上。 看到这一幕,他连忙上前用缠着布条的双手将横梁退到一旁,看着那一片血肉模糊,眼眶红了。 “青春不解红尘,胭脂沾染了灰。让久违不见的泪水,滋润了你的面容日出唤醒清晨,大地光彩重生,让和风拂出的音响,谱成生命的乐章。”将李小胖抱回防空洞,他还要再去救人,却被拽住了。项和对他说着什么,可惜这时他什么也听不见,最后对方连比划带写的,才让他明白,孩子们基本都回来了,还有几个,但大火已经蔓延到整片校区,那几个学生恐怕凶多吉少了。项校长的意思是犯不着再搭上缘行的命,缘行想到之前隐没在火里的光影,心下黯然。 这时不用去拼命,气却卸了,身子立时站不稳当,一屁股坐到地上。一旁的众人这才看清他身上的累累灼伤,忙取了药物绷带帮他包扎,缘行任凭他们摆弄着,不一会儿竟然昏睡了过去。 空袭过后,一片狼藉,横城的几条街道几乎成了废墟,到处都是残垣断壁与凄惨的尸体。 刘子瑜早从山上赶了下来,帮着学校处理后续事宜,这次是专门来找缘行的。 “这次幸亏有你,学生们出事的很少,可还是有三名失踪了。” 浑身扎着绷带的缘行披着件大褂,念珠在手中攥着,每有担架经过,便会垂首合十避过。他已能听到声音,听了刘子瑜的话不禁沉默。 “那首歌是你教的?”刘子瑜又问道。 缘行点头,他也知道了防空洞中发生的事情,心中却滋味复杂,这首歌是他教的,里面充满了对生命的热爱和对未来的憧憬,但现实却太残酷了 “老项说这首歌很好,要向教育界推广呢,你没意见吧?” “那首歌也是以前听过,并不是贫僧写的,怎会有意见?”缘行摇了摇头,接着又问道:“李宏义怎么样了?” “已经醒来,父母在陪着,可惜双腿是保不住了。”刘子瑜叹气。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缘行听了消息却还是忍不住痛惜,一个开朗活波的孩子没了双腿,以后可怎么办。 “对了,过几日就要迁校了,你准备一下。”刘子瑜提醒。 “迁校?”缘行垂下眸子,却只摇头:“不走了。” “不是说好的吗?”刘子瑜诧异望他:“怎么又改主意了” 想了想,才又小声地追问:“抛去交我保管的东西不谈,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之前使用的是不是你们佛家的神通?难道世间真有修士?” 面对这一连串的问题,缘行却只微笑不答。 刘子瑜见他不说,也不再询问了。 两人又向前走了一程,眼看着快到了缘行的住所,这里侥幸没有被轰炸,仍旧保持着原貌。 总算还有个住的地方,季大娘和黄大哥也都平安。缘行想着,突然停住了,转身看向刘子瑜,道:“希望你将来能够多多照顾我那班学生,另外,找机会给李宏义传句话,老师只是凡人,没能耐为他接上双腿。但还能替他出口恶气。” “你”刘子瑜大惊:“你疯了?这里马上要打仗了,你一个和尚留在这里做什么?念经超度吗?”听对方那交待后事的语气,哪还不清楚缘行在想什么。 “放心,我不会轻易面见佛祖的。”缘行慢慢地开口:“只是这般走了实在不甘心,心有郁结,怎能顺利修行?” “你要做什么?”刘子瑜皱眉。 缘行闻言却是挺值了身体,脸上绽开了浓浓的笑意,此刻他正站在巷子中央,傍晚的斜阳倾洒在身上,为他蒙上了层晶莹绚烂的光影。 他一字一顿地道:“贫僧要布施” 第六十五章 无畏(上) 在项校长等人将学校迁走后,横城街上开始宣传捐钱捐物支援抗倭,市府组建了抗倭后援会,组织人力破坏城市四周的公共设施,桥梁被炸断,公路铁路被破坏拆毁。同时利用河道、坡地、城墙和房屋等条件开始构筑防御设施,并在城内各处开挖战壕和散兵坑,而随着敌军的临近,整个横城的气氛也变得紧张炽烈起来。 没几日,开始全城大疏散,季大娘与黄侃顶着炎炎烈日跟着大批人群离开了城市。缘行没有加入拥挤混乱凄惶悲惨的逃难队伍,而是留在住处慢条斯礼地整理物品。 这几年做教员写章得到的钱不少,他自己除了购买药材外花销不大,即便接济出一些,算一算身家竟然非常丰厚,他索性全拎着买了一大包袱干粮后,将所有钱一分没留全捐了。 至此,他在这方世界也算了无牵挂了,在平民都疏散完毕后,缘行又在城里躲了两天,之后趁着夜里天黑,独自一人上了山。 这场会战夏国坚清壁野准备誓死抵抗,倭军则调集了十万军队,放出三日破城的话出来。 6月18日,随着倭军的猛烈攻势,沙城、湘城等地相继失守,横城彻底成为了一座孤城。 6月22日,倭军飞机再次轰炸横城,地面部队大部抵达外围,惨烈的阵地争夺战开始打响。 因为守军的顽强抵抗,倭军经过了七天,在付出的惨重代价后,堪堪抵达横城城下。 战斗开始第八天,也就是6月28日上午,倭军在飞机大炮的配合下开始第一轮总攻,此后横城城郊爆炸声不绝,倭军的进攻如潮水般一波接着一波,均被打退,此后五天,战斗始终焦灼,场面惨烈至极。 第十三天,一方推进缓慢,一方屹立不倒,双方进入临时修整。 第十五天的夜里,倭军军部的守备队按照往日的习惯开始巡逻,却有一道身影紧紧跟在他们后面,就好像幽灵,别说脚步声,连呼吸的动静都没。每每探照灯灯光投射,这影子便倏然消失不见,灯光过去才又再次跟上,直到靠近大本营,才一个悄无声息地腾身飞跃过高耸的围墙,在这期间,同行的守备队中竟无一人察觉。 第二天一早,抵达的倭军才发现在军部值夜班的几个内勤人员被人敲晕,作战室内很多的资料件不翼而飞。 也就在他们开始纠结队伍严查奸细的时候,横城守军参谋部的参谋们兴奋地打开了一个外面写着“快递”两字的老大老大,几乎赶上一人高的大包袱,里面各种资料,作战图,甚至连密码本都有。 “竟然将倭军的作战部署以及他们内个的命令本都搞来了?是情报部门的手笔?” “咦?连倭军司令写给小情人的家书都有,情报部的手艺不会这么糙,兴许是民间义士所为。” “这也太猛了。”有参谋官摇头感叹,接着皱眉:“这快递是几个意思?难道是英雄的名字?” 众人愕然,有姓快的吗?难道是代号? 这世界当然没有一个叫快递的人,这两个字只是我们英勇无畏的民间义士,缘行法师的随手而为,是的,这件事是他做的。 其实缘行早就可以回去了。可是在这个世界的这几年,他心中始终有股气徘徊者,做什么都无法真正安心。等经历过空袭,见到了惨绝人寰的一幕幕后,才突然有了明悟。地球的华国与此事的夏国何其相似,相似的化,相似的历史背景,相似的苦难遭遇,他对乱世,对战争有了更深切的体会,可明悟归明悟,却终是意难平,意难平则心不静,心不静还如何修行? 于是他决定留下来做点什么,也自以为是的做了一番准备,可真当战斗打响后才明白,自己将事情想简单了。 这场大战虽然是守城之战,但双方交锋的地点绝不止横城这区区弹丸之地,附近至少有十几股双方的部队在活动,夏国军队要冲进包围圈实施救援,倭军则死守各方要道以保证围城的优势。双方每日里战斗不断,炮声不绝。 他藏身的地点这些天换了七八次还要多。不是有巡逻队经过,就是被炮弹光顾,有一次甚至正好将他藏身的树洞轰个稀碎,要不是他反应快早早避过,恐怕不转世也不成了。 他忍耐着,终于等到夜黑风高的时候潜入倭军大本营,因为不认识倭国字,来来回回跑了三次,才将自己感觉有用的资料件偷齐全,打包给了夏国军队。 倭军那边有了防备,暂时更没什么重要资料可偷了。自己能起的作用已经不大,难道就这么离开吗? 心里正琢磨着,外边突然传来脚步声,他准备避让,可这时才懊恼的发现,自己选的是个没有窗户的厢房,竟避无可避。 外面来的是一队军人,推门而入是没想到这里还有旁人,看到他的瞬间下意识地举起了枪。 “缘、缘行大师。”队伍中一名士兵连忙摁住了同伴的枪口,竟然认识缘行。 缘行定睛看去,不由也是一呆,想了想才疑惑开口:“赵二狗?” 那出声的连忙点头,正是码头混混头子赵二狗,但此刻他完全换了一个形象,油腻的分头被剃短了,也不再是墨镜风衣的打扮,而是穿上了一身军装,虽然脏了些,但感觉上与之前的颓废截然不同了。 虽然被揍了两次,但赵二狗似乎并没有记恨上缘行,反而主动为他做了担保。向领队的连长说明了缘行的身份。 毕竟不是强制疏散,城内还是会有不愿离家的老百姓躲藏的。通常这类人被发现后会被归入辎重队,负责挖掘战壕及修筑工事等工作。 但是在得知眼前这个和尚不但做过学校的教员,身手也非常不错之后,那个连长眼睛不由一亮。挥了挥手,立时有两名士兵走到缘行近前开始搜身。 “你就在城里藏了十多天?”连长瞥见搜出来的半块馒头和一把小刀,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嘴上却说道:“你说你一个和尚,不好好在庙里念经,跑战场来凑什么热闹?” 缘行尴尬地咧了咧嘴,这问题实不好回答。 “二狗子说你身手不错?”连长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会些拳脚。”缘行扫了眼赵二狗后,点头。 见他在这么多人围观下依旧镇定自若,方才被枪口指着也没有表现出慌张的情绪,连长眼中笑意更浓:“现在横城被围,出是出不去了,你就跟着我们吧。” “可我是僧人啊!”缘行一呆。 “僧人参军的例子光我听过的就不少,这又不是让你参军,只是平时帮忙运送些弹药补给。”连长摆手,毫不在意地说:“反正你也无处可去,不如留下来帮忙,还能有口饭吃。” 缘行想了想便做下决定,笑着吐出一个字:“好。” 第六十六章 无畏(中) 今天是7月6日,战斗第十五天。缘行不再独自一人行动,而是加入了这个即将抵达防御一线的连队,番号是暂编11师3团1连。 倭军虽然推进缓慢又被打退了回去,但守卫力量毕竟薄弱,外围急需人手补充,这个有着一半新兵,此前一直负责维持后方治安,指挥百姓民夫运送物资等工作的后备力量,便派上了用场。 今日刚接到的命令,全连进入刘家山,替代全军覆没的部队驻守此地。 经过一个小时的修整准备后,缘行等人到了驻地,此前这座小丘陵已经经过了近20轮的攻防,先头驻守的第10师30团6连、8连情况只能用凄惨来形容了,排长以上全部阵亡,只剩下一个班长和六名士兵以及四个伤员。 连长马上开始安排防守事宜,缘行被分配到1排3班,负责正面御敌,与他的“连部”距离很近。 连长叫马德山,有个外号:马面狐狸。都说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马连长别看长得五大三粗,其实绝对是个聪明人,他非要留下缘行,一是真缺人手,打仗需要用人,这种时候肯定是人越多越好啊。 第二,是相中了缘行的功夫,赵二狗这个新兵很得他的意,在码头那样苦力集中的地方打出名号的混混,身手还用说?可这样一个人都被缘行揍的没了脾气,可见这个和尚的功夫有多高了。不管怎样,如果战事不利需要肉搏,有这么一个高手在,也许能多杀几个敌人,少死几名兄弟。 什么?这人是和尚?马德山看着不远处战壕中正卖力搬运弹药箱的缘行,呵呵一笑,然后悠悠然地点了根烟。 3班长叫老狼,皮肤黝黑矮小干瘦,看面相最少有四十岁了,这时候正与一班手下士兵唠闲嗑,扭头瞥见闷不做声搬东西的缘行,主动开口问道:“和尚,你法号是什么?” “缘行。”缘行回答了句,手中工作不停。 “这法号不错,哎呦,力气够大的了。”老狼见他将两个人才能抬动的弹药箱轻松码放整齐,不禁有些吃惊。 “那是,我们缘行师父当年在码头可是很有名的,做苦力都能一个顶三四个。当初我们私下起了个外号叫大力金刚。” 缘行闻言一个挒歪,怀中的箱子险些掉下去砸到脚面。直起身子看向插嘴的赵二狗,心里寻思着是不是找机会再揍他一顿。 也许他眼神中的“杀气”太过凌厉,赵二狗被盯得打了个激灵,连忙低头继续着按人头分配手榴弹的工作。 老狼却是哈哈大笑起来,也许是因为倭军真的在修整,这一日,除了远方传来零星的几声枪炮声,一切还算平静。 第十六天,7月7日。敌人在白天试探性地进攻,刘家山脚下的山坡在之前都被民夫铲平了,形状似垂直的城墙,敌人想要攻上来必须要借助梯子等工具,形势对守军十分有利,所以地上很快多出了几具倭军的尸体,敌人进攻无果,缩了回去。 第十七天,7月8日。可能知道这里多了驻守的连队,大波敌人开始在远处集结,攻势开始猛烈起来,缘行探头望去,足有几百人。 “你不要命了?”老狼咒骂着一把将他扯回战壕,扭头大喊:“都躲到战壕里,小心”他话音未落,一声尖啸声便传来,紧接着“轰”的一声,不远处炸开了,震得战壕内的众人耳朵翁鸣。 这还没完,这边明显被点名了,一声又一声的尖啸不断传来,“轰轰轰”连续不断的爆炸声响起,便是连缘行也觉得天旋地转,耳膜剧痛了。 浑浑噩噩间听到老狼喊了什么,众人开始朝山坡下扔手榴弹,缘行定睛望去,原来敌人已经在炮击的帮助下,顺着梯子爬上来了。 这场小规模的战斗持续了一个多小时,这种时候手榴弹明显比子弹更有效果,一炸一个准,敌人在损失近半人手后停止了进攻。缘行全程没有插上手,这是他第一次直面血淋淋的战场,内心的震撼无法言述。 “怎么,没见过这么多死人吧?”老狼一巴掌拍在他的肩头,话里满是轻松,丝毫不像刚刚经历一场惨烈厮杀的战士。 “别是吓尿了吧?”旁边传来嘲弄的笑声。 老狼扭过头瞪了一眼,才又面向缘行,竟用安慰的语气说道:“没事儿,老子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那是真尿了,多经历几次也就习惯了。” 缘行一语未发,扔下一把被攥得湿漉漉的石子,转身开始帮助其他人清理战场,这一战虽然有着地利的优势,可连里还是多了二十几具尸体。 连长沉默,连吸了几根烟,最后下令就地掩埋。 第十八天,7月9日,缘行突然找到老狼。老狼正吸溜着面条,见这个和尚蹲到跟前,只一句话不说的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有些毛了:“你做啥子?有话直说。” “那个”缘行似乎有些纠结,过了好一会儿才搓着手说道:“班长你看,我出家挺多年了,自觉一向做得还算不错,可现在这种情况明显难以维持了,这个杀戒能不能先不守了。” “啥玩意儿?”老狼只听他说了一长串,却根本没听明白,以为对方在那他开涮,正待发火,后背就被狠狠地拍了一巴掌,回头,原来正是巡查到此的马连长。 “憨货,人家在舍戒。”马连长瞪着老狼,口中吩咐道:“待会儿分他条枪。”说完又对着缘行笑了笑,才背着手走了。 老狼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几口将饭盒里的面条下肚,这才瞥着缘行道:“你不守戒就不守呗,不就是杀人吗?这里一帮丘八谁能说你啥?”接着开始骂骂咧咧:“非要拐着弯说给老子这个大老粗听,跟你们这样的人相处真心累,一个个肠子拉出来都能长出朵花” 缘行未做解释,只是低下头,任他骂。 第十九天,7月10日,这两天敌人的进攻就没有断过,只是规模比之前小很多。 “下面是当官的吧?”赵二狗盯着坡下两个军官模样的倭军,冷笑了一声,挥手将一颗手榴弹扔了过去。手榴弹正扔到倭军军官脚边,导线还在冒着烟。谁知对方并不躲避,反而快速地弯腰捡起手榴弹,又丢了回来。 “轰”,手榴弹在头顶爆炸,若不是缘行见机得快拉他一把,赵二狗非得被自己扔出的手榴弹炸死不可。 “哈哈哈。”一帮倭国小兵显然对自家长官的英勇赞叹不已,坡下传来阵阵的笑声,很是嚣张。 “我”老狼见状火冒三丈,骂了一声,拉了手榴弹的拉环,等时机成熟了才丢了下去。 这下换倭军悲剧了,缘行眼神好,看着那刚刚还不可一世的军官当场被炸的飞了出去,显是活不成了。 “哈哈哈。”这边自然气势高昂,之前的嘲笑也还了回去。 缘行拉着赵二狗闲聊,得知横城遭到轰炸那天,他的老父亲被活活烧死在家中,这才投了军。 “反正是烂命一条,多杀几个鬼子,也算给我爹报仇了。”赵二狗狠狠地吐了口涂抹。 缘行默然,想到了自己学生失去的双腿,这乱世,谁的命值钱呢? 金蝉的字浮现:“你的武力无法抗衡军队的武器,留在这里太危险,回去吧!” 缘行闭上眼睛,只当没看见,不做回答。 第六十七章 无畏(下) 第二十天,7月11日。今日敌人老实起来,没有进攻。 但作为久经沙场的老油条,马连长和老狼等一干老兵却没有半分轻松的感觉,反而绷得紧紧的,一遍又一遍检查弹药量,并不断打电话催要补给。 在这样的氛围下,一众新兵也跟着紧张起来。 第二十二天,7月13日,天刚亮,就有大批飞机飞临上空,投下燃烧弹和爆破弹,敌军的大炮连发,横城防区爆炸烈火终日不停。 倭军开始攻山,竟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依缘行的身体素质都吃不消了,手臂扔手榴弹扔的发酸,他枪法不好,但这时候根本不用考虑什么准头了,因为敌人离得太近。这一战,全连损员五成。 第二十三天,7月14日,也许因为久攻不下,倭军动用了毒气弹,连长早有准备,仍避免不了损失,二十几个兄弟倒在阵地上。 上峰规定的驻守日期到了,马连长咬着牙传达了电话里的命令,继续坚守。 敌人的进攻又持续了整整七天,众人也苦熬了七天。连同缘行在内,全连只剩下23个活人。 又一轮炮击袭来,23这个数字变成了19。3班也只剩下老狼,赵二狗,缘行以及一个叫丁满的新兵了。 马连长用望远镜盯着远方的山头,面色铁青。当晚挨过了敌人最后一波进攻,众人都累得不行。除了值守的几个,都蜷在战壕里沉沉睡去,谁也没发现少了一个人。 就在这一晚,倭军几个炮兵阵地遭到袭击破坏,损失惨重。偏偏找不到袭击的队伍,一时以为有鬼怪作祟,搞得人心惶惶。 夏国这边却是士气大振,马连长哈哈大笑看着仍在冒着浓烟的山头,总算将心中的恶气散了。回头却见缘行脸色惨败神情萎靡地缩在地上,左腿和肩膀上还有鲜血渗出,忙惊问:“你这伤是怎么搞的?” “昨天挨了两枪,不打紧。”缘行闷声回答。 马连长看了看敌方营地,见似乎没什么动静,因连队的军医早阵亡了,他便让赵二狗扶着缘行去后方找军医包扎。 到了伤兵营,一个军医扫了眼缘行的伤口,见已经被布条包扎了,打开看了看,撇着嘴冷冷说道:“只是贯穿伤,既然不流血就回去吧。”说着又将布条系紧。 “总该给点绷带和药吧?”赵二狗发急道。 “哪来的药?”军医瞪着死鱼眼睛,面色木然。 赵二狗还要说什么,却被缘行止了。缘行深深地看了眼军医那一直在发抖的手,又望向伤兵营内正在痛苦哀嚎的伤员,从怀中摸出几个药瓶递了过去。 “消炎药?”军医脸上神情终于有了变化,将药品死死攥住了。 “我用过药了,只是没有绷带,能给些么?”这些药品是昨晚顺手摸来的,原是打算给自己用足够,现在却后悔拿少了。 “哪还有什么绷带,空投补给早断了。”军医突然蹲到了地上,痛苦地揪住了头发 缘行叹了口气,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然后拽着赵二狗走了。 金蝉:“你急需治疗,这里的条件实在太差,还是回去吧。” 缘行在心内答道:“我气更不顺了,怎么能轻易回去?等等看吧!” 沉寂了很长时间,金蝉的字才再次浮现:“这个世界,我会一直在。” 缘行笑了。 第三十一天,7月22日,连续两日无事,敌人算是给了喘息的时间。 “三营前天下午连换了五个营长,上一个死一个,现在是个排长担着,他要再死了,三营就真没了。”马德山犹豫了半天,才将口中的烟卷点上,然后将干瘪的烟盒扔远远的。 “嘿,临死了弄个营长当当也算没白活了。”老狼咧开大嘴,笑着说道:“我就不行,你死了老子顶多混到连长,死了都觉着亏得慌。” “你这是盯老子这个位置多久了?”马德山没好气地瞪他,状似气哼哼地说道:“就算咱连现在没排长了,老子这位置也轮不到你。”接着一指缘行:“让和尚当,人家会武功,恐怕是最能活的,只要他在,咱连的番号就算保住了。” “那老子没什么意见。”老狼看向脸色发白靠在弹药箱上的缘行,嘿嘿一笑:“老子年纪大了,死了就死了,让和尚当个连座也不错,等打完仗领饷回家,也够娶一房媳妇了。” 缘行有些无语,不知这样的话题干嘛非要往自己身上扯。 “我说和尚,既然杀戒都破了,不如将色戒也舍了。”赵二狗此时已经不再惧怕缘行了,也敢对他说些荤话:“你还是个雏吧?” 缘行没好气地瞪了过去,吐出两个字:“滚。”咦?好像是一个字,是吧? “哈哈” 第三十二天,7月23日,终于接到命令,全员后退至第二防线。缘行蹲在坑中不住挠着脖子,这么多天没洗澡,身上似乎生了虱子,痒得厉害。能洗个澡就好了,不用热水,冷水就行啊,这天也太热了。 第三十三天,7月24日,也许缘行的嘴被他无意中开了光,天还没亮就开始下大雨,凉快是凉快了。可战壕里全是积水,没多久便没腰了。偏偏敌人也喜欢凑热闹,趁着大雨开始了又一轮的进攻。等到倭军退去,缘行站在水中泡足一日,伤口似乎发炎了,疼得厉害。 第三十四天,7月25日,缘行开始发烧了,但他顶着昏沉沉地脑袋,又战斗了半日。这次马连长没挺住,被一颗流弹击中了脑袋,当场就挂掉了。 就知道他说的话不能信,连长没轮到缘行,由老狼接任。连里再次少了些兄弟,只剩11个了。 第三十八天,7月29日。缘行的烧自己退了,这就是内功的好处了,苦挨也比别人持久。 断粮了,老狼老奸巨猾,提前存了些吃的,一天一顿的话自己这些人应该能多挺几天,这对缘行没什么影响,他都饿惯了。而且这城里现在臭死了,到处都是尸体,他觉得不吃饭也没什么。 第四十天,7月31日,缘行在炮击中一个没顾得上,赵二狗被迫击炮弹砸个正着,整个人都没了。 第四十二天,8月2日,连老狼都没吃的了,连里还有8个人,只能饿肚子,看看能挨多久,如果援军到了就会有吃的。 第四十四天,日子忘了,饿的实在受不了,老狼开始想办法,从尸体上抽出皮带煮着吃,缘行没敢吃。 今天,倭军第三次攻势开始了,连坦克都开了进来,阵地是守不住了,开始巷战。 缘行拖着条伤腿也比别人灵活,为了节省子弹,他一路捡拾不少石头,在巷战中实在太好用了,无声无息不说,威力也不差。自然得到了包括老狼在内的几个人的大力夸奖。然后他们看着倒在地上的倭国士兵,疯了似的跑了过去,一阵翻索,找到吃的就猛往嘴里塞。这一天,也算混过去了。 可能是第四十六天,老狼也没能挺过去,等缘行发现的时候,半边脑袋都没了。剩下的人没有时间伤心,将他的身上搜刮了一番,翻出一些子弹带上,匆匆跑远了。天黑的时候,缘行凭着记忆回到这里,在老狼尸体旁念了地藏经,感觉这老小子也应该瞑目了。便随便找了个坑,草草埋了。可惜,到了也不知老狼到底是外号还是真姓郎。 一路小心翼翼回到了其他兄弟的身旁,金蝉再次出现:“你现在的状态很不好,留在这里已无意义,不如回去吧。” 这时连里算上缘行也只剩下5个人了,因为会武功的关系,他竟是这些人中最有发言权的,也就是说,其他四个人都听他的。 他想了想,再次摇头:“还是再等等看吧。” 第二天,缘行等人找到了夏军的大部队,有几百人呢,各个面黄肌瘦,但武器仍是端的稳稳的。不过也因为规模大,遭受的攻击更猛烈了,这边连弹药都供应不上,只能被动挨打,死了将近一半人,防线缩到了横城唯一还在的建筑外,这里便是守军的军部了,伤员和当官的都在这里。 出奇的,到了这里,敌人的进攻竟然停止了。他们终于又有了喘息的机会。缘行的同伴只剩两个了。 如果来几发炮弹,这支军队就彻底全军覆没了。缘行回头看了头顶飘扬的夏国国旗,自己的情报算是白送了,否则连倭军的军事部署都已清楚,援军怎么还打不到这里?只能说要么敌人狡猾改变了部署,要么就是这些友军太坑了。 到了天亮,没有吃的,缘行连说话都没力气了。远方又有敌人缓缓地过来,他强打起精神,瞪着眼睛恶狠狠地拉动了枪栓,已经做下了决定,等将枪里最后三颗子弹打完,就联系金蝉回家。 但这些子弹注定要留在枪里,后方传来军长的命令,放下武器,投降 第六十八章 发泄 已经成为一片废墟的横城上空,硝烟似乎正在散去。 缘行跟着大队人马在荷枪实弹的倭军士兵控制下,踩着尸体与砂石砖粒,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城外行去。 倭兵让往哪个方向走就往那个方向走,整个队伍死一样的沉寂,也格外的老实。缘行看了看周围那一张张面黄肌瘦的面孔,有隐藏着不甘的,有麻木疲惫的,也有如获解脱的,各个表情复杂。 缘行也在其中,不过他将自己的情绪完全掩盖了。寻思着有合适的机会就离开,这世界的破事再也不管了。 “连长,咱们就这么投降了?”身后传来丁满的声音,说来讽刺,老狼,连长那样的战场老鸟各个死的干脆,整个连队最后只剩下两个新兵蛋子和缘行这个编外人士。当然,能在这场鏖战中活下来,他们今后也是合格的沙场老兵了。 “我不是连长。”缘行低声强调了句,你见过只有三个人的连队吗?有只能指挥两个人战斗的连长吗? “可现在你是咱连最厉害的了,只要有你在,咱1连的番号就在。”说话的是另一个幸存者,他叫刘秀,虽然也是新兵出身,但显然他对连队极有归属感。 缘行有些幽怨地瞟了对方一眼,如果你能拥有地球上与你同名那人的命格,这场仗兴许就赢了。 “缘行大师。” 几个人正在低声交流,没想到不远处传来一声的招呼,让缘行忍不住一惊。要知道他现在的形象可好不到哪里去,身上早不是当初穿的僧袍,而是套着一身破破烂烂的军装,拖着条伤腿不说,脸上也是乌漆嘛黑好久没洗,这样还能被人认出来,难道是他的光头太过显眼了?他疑惑抬头,只见一个身材矮小的倭国军官正快步走了过来。 “许久不见,缘行大师可还好?”那军官一到跟前便点头示意,看起来非常客气。 缘行眯起了眼睛:“谷老板竟然是倭国人?”来人正是坑了他一把的药铺谷老板。 “敝姓古田,单名一个勇字。”谷老板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对身旁几个士兵耳语了几句,便有士兵用枪指着缘行示意他出来,刘秀和丁满见状准备上前阻拦,均被粗暴的推开了。 缘行朝二人打了个眼色,便一瘸一拐地出了队伍。 “想不到再次相见会是这样一种情形。”古田勇扫了眼他的伤腿,语气唏嘘地摇头:“与世无争的佛弟子竟也参战了吗?” 缘行面色始终淡淡的:“这世上有低眉的菩萨,自然也有怒目的金刚。” 古田勇沉默片刻,叹气道:“大师能否将真正的药方交出来,我定能保得大师平安。” 缘行冷笑:“出家人不打诳语,药方不是早就给你了?” “这种时候,大师还要诓骗于我吗?”古田勇抬高下巴,指了指四周端枪警戒的士兵:“你现在只是名阶下囚而已,还有讨价还价的资格吗?” 缘行见他还是不信,也是无语,突然神色一动,慢慢说道:“你还不知贫僧的来历吧?我现在一个跨位面超大型的集团公司的员工,大老板与一帮高层领导神通广大,就算是小班长也各个是手眼通天之辈,手底下临时工不计其数,有个性刻板胡听盲信的,有滥竽充数招摇撞骗的,更有苦苦求索只为转正的。” 也许是因为几天没有吃饭,他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我们公司福利一般,待遇极差,可提供上升的渠道很多,只要坚持,总会有些奖励。我比较侥幸,出生就有转正名额,从小就得到了系统的培训,更有很多进修的机会,所以业务能力提升得比别人快。” 古田勇快被这一番胡说八道忽悠蒙了,想了半天才明白缘行说了什么,笑道:“大师这时候还开玩笑,难道已经下了决定了吗?” “你听我说完。”缘行摆了摆手,满不在乎地扫了眼正对着自己的枪口,继续说道:“在我来的地方,武者依照能力高低都定下了品阶。一阶到四阶没什么好说的,按古武的划分,只是不入流而已,根本打不过同阶的异能者。五阶往上则是另一种阶段,已相当于古代的三流高手,体内真气运行自如,飞檐走壁,力灌千钧不在话下。” “哦?”古田勇倒听出了些意思,抄手于前,饶有意味地问道:“不知道大师算几阶?异能者又是什么人?” “贫僧之前侥幸打败了一名发疯的六阶高手,”缘行眼角瞥了已经远去的战俘队伍一眼,接着转头望向横城中那唯一伫立着的建筑,曼声道:“不知谷老板是否听过近在咫尺,人尽敌国这句话。” 说到这里,他神色郑重地正面面对古田勇,见对方摇头,才又说:“到了贫僧这个阶段,这句话其实已经不实用了,因为不必近在咫尺,贫僧也能做到人尽敌国。还有”他突然笑了:“我舍戒了。” “不好。”古田勇一见到他的笑容,心中警铃大作,刚要做出反应,缘行一个闪身到了他的身后,对对着自己的枪口竟不管不顾,一拳头将古田勇打倒在地, “早就想揍你了,你个装”缘行一拳又一拳地锤在古田勇的身上,可谓拳拳到肉。 一旁的士兵才反应过来,叽哩哇啦地纷纷上前,有人伸手去拉古田勇,有人拿枪托砸缘行。 但缘行这时候似乎不管不顾了,枪托打在身上很疼,对他来说却不算什么,他的拳头只管照着身下那人招呼。等听到脑后拉动枪栓的声音,他才放下拳头。 倭国士兵以为他软了,一人拿枪指着他的脑袋,一人开始往外拽他。 缘行却是冷笑了声,这么近的距离若是还让枪打到,功夫就算白练了。他快速避过来拉的人,一脚将身后举枪的人踹飞,接着已完好的右腿为支点又一个旋身,挥拳击到身旁士兵的腰上。瞬间做完这些,身体已又恢复到了站立的姿势。再次出拳,将其余两个正愣神的敌人砸晕,然后扫了眼远处看到动静正赶来的士兵,发力朝东蹿去,虽然瘸了一条腿,速度竟然不慢。 “不,不好,他要去军部。”已经被揍成猪头的古田勇竟挣扎着坐了起来,一看缘行前进的方向,不由大惊,忙吹响了哨子。霎时,一旁在打扫战场的倭国士兵纷纷放下的手头的工作,拿起武器开始警戒起来。 奔行的缘行自然听到了身后的哨声,其实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身上的力气实在有限,否则古田勇早被锤死了。也不是真要去袭击倭军军部,毕竟敌我力量太过悬殊,人家还有小十万人呢,反观夏国这里只有几千的老弱病残,可战之力只有一千上下,就算自己拼死杀了敌国大将,对眼前的局面也作用不大了。 他只是想临走时出口恶气。 一串子弹打在他的身边,一个纵跃躲在一堵断墙后。“砰砰”枪声不断,墙面上的砂石飞溅,他偷眼瞧去,已经有不少人一边射击一边向自己接近了。 他冷笑一声,甩出一把石子击倒几人,然后运足轻功,贴着地面向另一面墙壁穿去。 这样几次之后,越来越多的倭国士兵被石子打晕,动静也越来越大,四周枪声大做,他在这片废墟中翻转腾挪,迅若闪电,敌人的子弹竟打不到他,只能追在他的后面。 但他毕竟身单力孤,又有伤在身,没过多久,在大批部队赶到后,他还是被困在一座已经坍塌的建筑内。 可能因为之前表现出的战力太过非人,一时竟然没有倭国士兵再敢上前。 有精通夏国语的军官向内喊着什么,无外乎让他放下武器,抱头跪下投降之类的话。 缘行吐出口血沫子,刚刚一番剧烈运动,他腿上和肩膀上的伤势似乎加重了,又开始疼了,而且五脏六腑都不舒服,可能还受了些内伤。他喘息片刻,内心对金蝉说:“金蝉,再不让我走,你恐怕要换个宿主了。” “我还真想换一个。 ̄ー ̄〃” 而就在光门出现的同一时间,不远处突然传来剧烈的枪声,在横城外面,更有大炮的声音传来。 缘行正看着金蝉最后那个眯眯眼颜表情发呆呢,听到声音马上一个激灵,立马反应过来,这枪声难道是战俘们找到机会反攻了,至于远处的炮声,会是援军吗? “还在期待什么,这种情况你还能做什么吗?”金蝉冒出了这么一句。 缘行一愣,偷偷扫了眼外面,果然,外面围困自己的那群士兵初时有些慌乱,接着分出一半离开了,剩下的人则满满地朝自己这里靠近,他甚至看到有几个人支起了迫击炮的架子。 “赶紧走赶紧走。”他知道不能在这里久留了,迫击炮弹可不是好对付的。拖着腿,他一步一步迈入光门。心中期望着,如果援军真的赶到了,这场会战的局面就可以改观了。 在传送走的瞬间,他回头看了眼,神色无比复杂 第六十九章 伤 今天是抗倭胜利80周年,8月份,夏国各地都举行了纪念活动。尤其是横城,作为抗倭纪念城,更组织了数场盛大的纪念活动。 “这里就是抗倭纪念碑了。”有导游向身后的游客介绍道:“80年前,就是在横城,夏国守军经过47天艰苦的战斗,弹尽粮绝,兵力折损达到九成,当时的军长都已下令投降了,但成了战俘的战士们奋起反抗,终于成功又拖住了敌人一日,也就在这一日城外援军抵达,战事瞬间扭转,横城之战后,倭军再无力在夏国国境展开大范围的行动,可以说,横城之战就是整个抗倭战争的转折点” 一辆低调的商务车缓慢地停在一旁,车窗开着,露出一张满是皱纹的脸,竟是个九十多岁的老人。 “爷爷,我就搞不明白,为什么您非要回到这里,在京都不好吗?”驾驶坐上,一个年轻男子将车子停稳,回过头对老人说着,语气中带着劝解的意思:“我们这些晚辈都在京都工作,也好照顾你们呀” 老人呵呵笑着:“横城,对我们来说意义重大。” “是因为那个一号机的提供者吗?”年轻人问道:“国内科学界公认的,一号机根本不应该出现在那个年代,早先推断那个释先生很可能来自未来,也许就是现在穿越回去的,但找了那么多年,根本就没有法号叫缘行的僧人。所以,现在普遍认为是那个释先生无意中得到的一号机,才有后来发生的事?” “不论怎样,那是我与你奶奶的老师,当年若不是他,我早就死在大火中了,哪有你这个不孝子孙。”老人哼了一声,才又说道:“这里毕竟是我和你奶奶的老家,总要落叶归根的。再者,当年老师参加了横城守卫战,最后若不是他以自己的牺牲激发了剩余士兵的反抗勇气,横城能不能保住还两说呢,这样一个在战场上牺牲的先烈,无论他来自哪里,理应受到咱们的尊敬。” “所以,您回来是要” “当年因为一号机的存在,政府只能隐没了这个英雄的痕迹,但如今一号机的作用已不大,是时候将他的事迹公布于众了,否则,对一个为国捐躯的英雄来说,太不公平。”老人叹了口气,还要说什么,突然吃惊地长大了嘴巴,过了半响才急慌慌地道:“快,快推我出去。” 年轻人疑惑,却也没有多问,下车将老人的轮椅推了出来,原来那个老人竟然是个没了双腿的残疾人。 他在老人的指挥下,很快到了一个站在纪念碑下打电话的青年面前。 “小、小伙子,你是外地人吧?你叫什么名字呀?”老人紧紧盯着那个青年,眼神热烈。 年轻小伙刚好结束通话,闻声才发现有个老头看着自己,心中有些发毛,但毕竟面对的是一个这么大年纪的老人,便忍住脾气,客气地道:“我是岛城人,叫秦空。” “秦空?”老人皱眉念了两遍:“你的俗家名字竟然是这个么?”说着一把拉住他的左手,看向他的手腕,过了半晌才失望地放下,口中喃喃道:“没有,怎么会没有?” “老爷爷,您有什么事吗?”小青年被老人拽着,立时有些无措起来。 “不好意思啊兄弟。”推着轮椅的年轻人见老人这般反应,忙开口:“我爷爷年纪大了,有时候”他歉意地指了指脑袋。 “混小子,敢这么编排长辈吗?”谁知他话没说完,后背便挨了一巴掌。 老人这时候面色不太好看,但似乎已恢复了正常,对叫秦空的小年轻客气地道:“小伙子是来旅游的吗?” “是啊。正好放假来同学家玩,听说这里鱼粉挺好吃的。”秦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 “哈哈,这里好吃的可多着呢。”老人笑了笑,便挥手让对方走了。 “爷爷,您怎么会对他感兴趣?” 老人从怀中小心地掏出一张照片,那照片一看就有年头了,只有五寸大小,黑白颜色,里面的人都好小。老人指着中央那个留着光头的人:“看看,像不像刚才那个小伙子?” 年轻人一惊,忙定睛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摇头,照片太小了,根本看不清上面人物的面貌,不过他口中还是问道:“难道您认为刚才的秦空就是释先生?他不是和尚吗?” “对呀。”老人突然萎靡下去,眼望着刚刚秦空离开的方向,口中喃喃自语:“怎么就不是他呢?” 又一次恍如隔世的感觉,缘行回到了自己的家。 外面天色微明,应该是早上,他快步走到书桌前开启了电脑。 “所以说,时间差真的是根据灵气浓度强弱而产生变化的吗?”这一次,他足足呆了三年,现实世界却只过了不到三天。 这个类似民国的世界,不知道与之前得到因缘宗传承卷轴的大黎朝是不是一个世界,因为都有因缘宗,都有大黎朝,同样的,也有怀真圣僧金身伏魔的传说。只不过一个刚过去不到一百年,另一个世界已经变成了神话传说。而且灵气浓度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也许和地球与蓝星的关系一样,是平行空间?他以为之前的冷战已经过去了,谁知连问了几句都没得到回答,金蝉这家伙竟然又隐了。发现一到现代社会,金蝉便极少出现,远没有穿越其他世界时那般活跃,是真的因为在现代社会消耗过大还是有什么顾忌呢? 正思索间,“喵”一声凄厉地嚎叫让他猛然清醒过来,低头却见小豆子正弓着身子对自己呲牙,身上黑毛根根树立,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这就不认识了?”缘行翻了翻眼睛,现在自己的样子是凄惨了点,可也不至于这么大反应吧? 难道是因为在战场上刚回来,身上还残留着杀气?他低头打量自己一番,鼻尖却是一痒,一股酸腐的气味险些让他呕出来。打仗的时候只想保命觉不出什么,回了家可就真忍受不得了。 来到浴室,砰的将浴室门关上并锁死,不关门不行,小豆子就是个偷窥狂,已经被他逮住不止一次了。他可没有在别人面前赤身裸体的习惯,恩,就算一只猫也不成。 脱掉身上肮脏不堪的外衣,又将左腿上已经变成黑色,与伤口粘连在一起的布条撕去,冷冷地看了眼发黑腐烂甚至有蛆虫爬动的小腿,他伸手打开了花洒。 温热的清水冲刷在身上,一切疲累都被洗去了。 似乎站立不稳,他一手扶住了墙面,将身子撑了起来,就维持这这个姿势好长时间,另一只手突然握拳打在的墙面上,没用什么力气,一下又一下,脸上有温热的液体和着花洒的水滴撒到地面上。 似乎拳头还不够,后来脑袋也往墙上磕去,口中开始喃喃念叨着一个又一个名字,每念一句便撞一下,这些日子以来,他始终紧绷着,强让自己冷漠甚至冷血,但现在那根弦断了。 “老马赵二狗老狼”渐渐名字再念不成,嗓子沙哑,后来泣不成声,哭得竟像个无助的孩子 这个澡一洗就是一个多小时,等缘行换了干爽的短裤,外面已经天色大亮了。 小豆子还在屋内徘徊着,这回见了缘行却没有之前那般炸毛了,恢复了往日高冷风范,甩个尾巴便不见了。 缘行又忍不住翻了眼皮,抬起的左腿,单腿跳着去寻医药箱了,没办法,可能因为再次沾水,又开始疼了。 正准备拿些纱布出来,院子外面传来汽车的鸣笛声,他连忙跳到客厅,正见一个眼镜男推开了大门。 “我你这什么姿势?”眼镜男看着扶着房门,蜷着一条腿的缘行先是一喜,然后一惊:“怎么受伤了?” “快,快,老何,马上载兄弟我去医院。”缘行如同见了救星,嘴上忙不迭地道。 “你怎么伤的啊?” “哎呦,你就先别问了。没看我都快残了吗?” 老何连忙上前帮忙,将他搀到自己轿车的后座。 “你这扔下一句有事就又消失三天,督卫府都查不到你在哪里,我们都以为你又出走了呢。”老何进了驾驶座启动了汽车,口中说道:“微微不回,电话不接,唉我发现你出家后更有个性了啊?” “我确实有事,手机又没了,当然没法联系你们了。” “您这个又字用的非常好,看这回怎么跟家里交待吧。”老何撇嘴:“我这从京都刚下飞机还没喘口气呢,老林非得让我上你家看看。这是又和谁打架了?”他是知道缘行功夫很高的,所以对他受伤这件事并不意外,瓦罐难免井边破么。 “这次是一群人。”缘行小声回了句,接着便不言语了。 “反正我知道谁也管不着你,你自己悠着点吧!”老何听他语气就知道再问不出什么了。之后的一段路程,车内陷入沉默,谁也没有说话。老何总感觉对方今天怪怪的,用后视镜看了看,却见缘行斜倚在后座上,面容和煦,嘴角含笑,只眼神淡淡的,似乎比以往要深沉了些。 在即将抵达医院的时候,却听缘行突然说了句:“老何,贫僧觉得现在挺好的。” “说,你受什么刺激了?” 缘行:“没有战争,没有那么多人死去,真挺好的。” “你真受刺激了?没听说哪里打仗啊?” 缘行叹气挠头,贫僧随便感慨一下还不行吗? 第四卷完 第七十章 麻烦 “轰” “连长,怕是挺不住啦” “怕啥,我也在呢,要死大家一起死” “和尚,去抗箱手榴弹” “小心” “轰” “呼”缘行猛地坐起,大口喘息,微弱的月光从轻薄的窗帘里透进来,照在满是冷汗的脸上。 他摸索着将床头柜上的矿泉水取来,灌了一大口,才将脑中那血肉横飞的场景挥散。 病房内还算安静,只偶尔能听到病友轻微的鼾声和门外走廊传来的脚步声。 已然没了睡意,他索性将念珠握在手中,开始闭目默诵经。因伤住院的第一晚,就这样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护士刚给挂上点滴瓶,督卫府一干人就来了,夏晓楠身后依旧跟着向灵,只是今天穿的是一身黑色的制服,两女都显得飒爽英姿, “要不要给你换个单人病房?”夏晓楠向着隔壁床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少年患者笑了下,转头朝缘行问道。 “只住几日,不必麻烦了。”缘行笑着摇头,暗自却感到头疼,小腿昨天下午做了切除腐肉的手术,第二天督卫府就来了,还穿的这么正式,肯定不是单纯看望病人那么简单。 果然,只见向灵掏出证件将那名病友及陪护的父亲请了出去。 等病房再无其他人,夏晓楠才将手中的果篮放到床边,又拉了椅子坐下,慢悠悠地问:“说吧,身上那几处枪伤是怎么回事?”见缘行沉默不答,她叹气道:“医生说这伤口绝不是最近产生的,你可真能忍,之前送你回家我们这么多人愣是没察觉出来,不是化脓发炎恐怕你都不会到医院来吧?”依照伤口时间判断,她自然以为对方是在那场行悟中受的伤。 缘行尴尬地笑了笑,虽然对方有误会,但他昨天还真没打算到医院来,谁知道那伤口看着太吓人,怕一个不好真留下残疾,便顾不得许多了。他特别想回天禅寺找方丈师伯问问,目前已经证实,菩提玉身琉璃功的小成状态防不住枪,不知练到大成会怎是什么样子,如果这么难练还不能挡住子弹,他真想改练金钟罩去。 “只要不牵扯平民,我们督卫府才没闲工夫管你们门派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夏晓楠见他笑更觉得生气了,冷哼了一声,半晌才道:“以后受伤了尽管通知向灵。像你这种不涉及性命的枪声,医生敢给你做手术吗?若不是我们压着,你这会儿已经在警局喝茶了。” “是,是”缘行听她话里的意思是不愿意在枪伤的事情上追根究底,忙不迭地点头,心中着实松了口气,因为真不知道怎么解释,总不好说自己穿越去打仗了吧? 夏晓楠没好气地翻了白眼:“第二件事,华山真龙观掌门大弟子出山,因为没有你的联系方式,便托督卫府传话,希望与你交流一下。” 缘行意外:“他找贫僧做什么?能不应吗?”真龙观他听说过,据说是大雍极有名的隐世宗门,灵气复苏后门下弟子有不少人在世间行走,名声很大。这样一个大派的掌门弟子找他这个小和尚交流个什么劲儿? 夏晓楠古怪地盯着他,半天才幽幽道:“你真不知之前自己做了什么?” 缘行闻言一愣,他在其他世界呆了三年,竟一时想不起行悟中发生的意外。 见了他这般反应,夏晓楠有些哭笑不得地摇头:“那段录像根本瞒不住有心人,眼下大雍佛道两家的势力都被惊动了,甚至很多武者将你视为佛门新生代第一人。真龙观大弟子出关的第一战不找你找谁?不答应,你想过外界会是什么反应吗?”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连连叹气,这人怕是真念经念傻了。 缘行皱眉,历来这个什么第一人啊,代表啊之类的名头,往往就意味着麻烦,而他最讨厌麻烦。但正如夏晓楠说的,若他退缩了,呵呵。 他想了想才点头:“那就等贫僧伤好之后吧,先见一面再说切磋的事情。” “就这么说定了。”夏晓楠见他点头便马上取出手机开始发起讯息,一边打字口中还说着:“据说这什么掌门弟子三十年从未下过山,倒时你可别将人打伤了。”倒是对缘行信心十足的样子。 缘行忍不住咧嘴,他当时能轻易打败六阶高手完全凭借的是怀真的力量,可真不敢说能力压人家一头。 很快,夏晓楠收回手机,扫了眼缘行腿上的绷带,才又笑眯眯地道:“听说你手机又丢了。”特意在“又”字上加深了语气。 缘行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不是丢了,如果不出意外,应该给一个国家当黑科技研究用了。 “没关系,我这里还有一个。”夏晓楠说着从手包里取出个精致的盒子,竟还是上次那款,见缘行苦笑,似知道他要说什么,忙又道:“放心,你怎么也算半个督卫府的人,我特意为你领了残障补贴,这钱就从里面扣了。” 缘行这时真缺手机用,不然呆在医院也差不多与世隔绝了,之前也在考虑要老何捎带一个过来,这样到省事了。而且这款手机用着真挺舒服的,缺点就是太贵,他交完了住院押金,手中可真没什么钱了。要说官府就是大方,这种情况竟然也算“工伤”?不过 “残、残障?”缘行瞪大眼睛。 “你不知道你腿伤有多严重吗?再延误下去就等着截肢吧。”夏晓楠脸上笑容瞬间收敛,冷冷的瞪他一眼。 缘行苦笑,当时在战场上炮火连天的哪里还会想那么多。 “怕你再丢了,我特意买了手机壳。跟店员说是给记性不好的孤寡老人准备的,他推荐了这款,还挺漂亮。”要不说女人的脸说变就变呢,刚刚还冷若寒霜,这会儿又笑魇如花:“你看上面的挂绳,怕丢了可以挂在脖子上,就算想不起来也不要紧,后面可以写下名字和住址,这样即便丢了,遇到好心人也会给你送回来的,方便不方便?” 缘行的眼神变得幽怨:“” 这么说来,贫僧在你们眼中不但成了残障人士,还提前享受孤寡老人的待遇了么? 要说穿越这回事,对人的影响还是挺大的,单拿季节来说,明明上一刻还是春光明媚,可能下一瞬间就要面对腊月寒冬。当然也有连贯的,比如这一次,挨过一个血腥痛苦的夏季,回归后重新获得机会去享受一下正常的夏天。 心情好是皎阳似火,不开心就给你浇个透心凉,半点不带含糊,7月份的岛城天气,就这么任性。 缘行站在小超市门口,有些忧愁地望着外面倾盆的大雨,刚才雨小的时候就不该出门买东西,更不该以为很快回转就不带伞,恩,不过这种雨量,就算带伞也没用。 正寻思着,一辆越野车自门外呼啸而过。 他不禁心中大疑,这种时候,夏晓楠怎么会来?要知道他出院已经一个月了,这期间对方可从未来过,难道又有什么事情? 好在夏天的暴雨去得快,没一会儿雨稍小了一些,他向超市老板借了把伞,跑回家去,果见那辆越野停在门口。 见他回来,自车上下来三人,除了夏晓楠外,刘一手竟然也在,而最后那个身穿白色道袍,看上去二十上下的年轻道士却是没见过的。 在雨中众人没有时间客套,快步进了屋子。 “阿弥陀佛,贫僧见过几位施主。”缘行放下东西和雨伞,合十施礼。但主要注意力却只放在那个年轻道士身上,这人背着一柄长剑,一尘不染的白色道袍上,胸口位置绣着一团盘龙图案。只见他瘦长如刀削的脸庞上眉如墨画,目如星辰,高挺鼻梁下是一弯薄唇,倒和自己一样是个美男子,咳咳。 “真龙观李修元,见过大师。”年轻道士拱手为礼,声音清朗而柔和。 真的是他,没想到传说中三十年不下山的真龙观大弟子,竟然长得这么年轻,道门心法真如传说中的驻颜有术吗?不知比起我修习的如何?心中计较着,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请几位先入了坐,他才坐在下首,说道:“不知几位施主前来,有什么事情。怎不提前通知一声?”后一句却是对夏晓楠说的。 谁知对方比他还有道理:“来的路上给你打了电话,你根本不接啊。” “呃”这回轮到缘行尴尬挠头了,出门没带手机,原想着很快回来,谁知被大雨误住了。 夏晓楠还要说什么,却一眼瞥见门边那一袋子东西上,除了一些蔬菜还有一些牛肉干棒棒糖等一些似乎都是小孩吃的零食,不由一呆,脱口而出:“你能吃肉了?” 缘行抬抬眼皮:“待会儿我父母要来。” “啊?手续办下来了?”夏晓楠恍然大悟,接着似又想到了什么,凑到刘一手和李修姚身前小声嘀咕了几句。 片刻后,李修姚猛地站了起来,急急忙鞠了躬:“不知大师家里有事,修姚来得冒昧了,告辞。”等直起身子的时候脸上却是通红一片,他看了眼刘一手,便先走了。 刘一手也是尴尬地笑了下,对着缘行点了点头,撂下句:“打扰了。”便也跟出去了。 夏晓楠走之前倒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缘行的肩膀。 缘行将他们送出了大门,回来后取出手机看了下时间,竟快到中午了,忙拎了那袋蔬菜到厨房准备饭了。 今天,是一家人整整齐齐聚餐的日子。 第七十一章 群聊 之前说什么来着,夏天的雨果然来得快去的更快。等秦父的车停在院外的时候,这里又是艳阳高照了。 缘行微笑看着父母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从车上下来。 “小朔,叫哥哥。”等进了院子,秦母轻声对小男孩嘱咐。 缘行俯身摆手先打了招呼,但对方似乎很惧怕,一个劲儿地往秦母身后躲。 “孩子还是怕生,这几天在家里也很少说话。”秦父见状叹道。 “我有办法。”缘行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冲进屋里将睡懒觉的小豆子抱出来放到男孩面前的地面上。 果然,小孩子根本抵受不住小动物的诱惑,很快忘记了惧怕,先是盯着看了半天,然后慢慢伸出手,摸在那毛绒绒的身上。出奇的,一向高冷的小豆子对孩子却格外的有耐心,似乎被撸舒服了,整个身子就趴在地上,任他抚摸。 “没想到你还知道怎么哄小孩呢。”秦母斜瞥他一眼。 缘行干笑了声,连忙抢过她手中拎着的菜带到了厨房里:“刚在网上学了新菜,这次由我下厨怎样?” “快得了,你做的少盐寡淡的能吃吗?”秦母跟在他身后,见案板上那几盘炒好的素菜,摇摇头,将缘行推了出去:“剩下的我来,你老实呆着吧。” 缘行摸了摸鼻子,也不知为何,感觉今天母亲脾气特别的大,总是在针对自己。 秦父想要与他聊聊,也被秦母叫进去帮忙。 一时间,院子中只剩下缘行与那个叫小朔的孩子了。他想了想,走到跟前蹲了下来,也摸上了小豆子的耳朵,柔声笑道:“小豆子是不是很可爱?” 男孩抬眼望他,说出了到这里的第一句话:“原来它叫小豆子呀。” “小朔喜欢吗?”缘行眯着眼睛问:“可以常来跟它玩啊。” 小朔睁着大眼睛打量着他,突然问道:“你是电视里面的和尚吗?”童稚的声音,唯美纯真。 缘行微微一愣,接着双手合十,故作严肃地说道:“见过这位小施主,贫僧三藏,自东土大唐而来,要往西天拜佛求”话未说完,耳朵便被揪住了。 “你长不大吗?跟一个小孩子似的胡闹,就你还敢自称三藏?”秦母恶狠狠地拽着他的耳朵。 缘行一阵求饶,才被放过。 “赶紧摆桌子准备吃饭。”秦母又瞪了他一眼。 秦父就在旁笑看着揉耳朵的缘行,偷偷翘起大拇指,给了一个赞。 缘行嘿嘿一笑,他怎么不知母亲就在身后,只是耍宝逗她开心而已。 饭后,缘行怕小朔吃不惯素餐,取了牛肉干给他吃,这时小孩子对这里已经熟悉,不再拘束,蹦蹦跳跳地去找小豆子分享去了。 “这孩子父母出车祸的事情闹得挺大,不少好心人准备收养他,我和你妈的条件不算最好的。”秦父喝了口茶,扫了眼一旁陪坐的缘行,淡淡道:“你找督卫府了?” 缘行笑而不答。 “有了督卫府的掺和,收养的事情才这么快定下了。”秦父叹了口气:“你妈已经决定退居二线,以后能用更多的时间专心教导这孩子了。” “专心、教导?”缘行看向院中玩耍的小朔,目光中不自觉的带上了些同情之色。 不要以为教授家的孩子在受教育方面有什么优势,起码缘行半点没有体验过舆论上所谓的先进教育理念和宽松开明的生活环境,顶多家里面相对平等一些,物质丰富一些,能接触的东西多一些而已。 对待孩子的教育,永远是强势的一方更有发言权,在缘行小时候,秦父还只是个穷教书的,所以 记忆中里童年是什么样子呢?欢乐无忧的时刻是有的,可更多的是补习,家教,兴趣课。钢琴,书法,绘画,心算,这些只能算调剂罢了。 出门旅游还背着作业,白天在景点大吃大喝,晚上台灯下算题到半夜的日子体会过吗? 逢年过节被牵出去转一圈,当当别人家的孩子,私下面对的都是小伙伴的敌意,有时还会被欺负针对,这日子体会过吗? 到了高中情况才有好转,但那时光课业就填满了时间,童年已经过去了。 因此,他对天禅寺有强烈的归属感不是没有原因,虽然干活会累,要学的东西也很多,可跟在三师兄后面着实找回了不少童年时代丢失的乐趣。唉,又想师父师兄了怎么办? 临走的时候,小朔一个劲回头看,最后才鼓足勇气挥手打了招呼:“小豆子再见,和尚哥哥再见。” 缘行呵呵一笑,举起了怀中小豆子的前爪,做了个摆手的动作。 看着那一家三口坐车离开了,缘行在烈日下站了许久,才抱着猫朝超市走去,今天小豆子立了功,怎也要买些小鱼干犒劳才成。 可还没走到目的地,便见到一身雪白道袍的李修姚捧着罐啤酒坐在旅店门前的椅子上,一口酒一口花生豆正吃的高兴。 两人对视了片刻,目光几乎在同一时间又错开了,不认识一般继续各做各的。 买好了东西,缘行慢悠悠回了家,将小鱼干撕开给了在一旁眼巴巴等候多时的小豆子,这才掏出电话:“那个李修姚是怎么回事?” “他说要在镇上住一段时间,方便随时与你交流武学。”电话那头的夏晓楠解释道:“我们也劝了,毕竟你那里的旅店条件并不好,可人家想要做什么咱也干涉不了不是。” “怕不是来探贫僧的底吧?”缘行皱眉。 “你一个穷和尚,还怕人家查吗?”电话那头呲了声。 缘行电话挂断,刚刚回来的时候他偷偷用天眼看了对方的气机,与自己在仲伯之间,应该是个好对手,可人家不提切磋的事情,他也不好主动哇? 话说城里大宾馆住着不舒服吗?非要留在这个什么也没有的小镇子呢?缘行从没正经和武者比试过,不知道比试切磋还要经过哪些流程,难道像中描写的那样,人家是在蓄势,等气势攒足了再上门吗? 他却不知,另一边李修姚见他回了家,一口将酒水灌个干净,连跑带颠地回了自己的房间,一关门便登上了微微群。 霸气大师兄:“今天终于见到了缘行和尚,可惜时机不对,没说上话就得离开,冒昧上门有些失礼了。” 小勾:“咦?这还是我认识的大师兄吗?我一定在做梦吗?” 七七八八:“我竟然也做梦了。这还是半夜踢门找人喝酒的大师兄吗?不是被人假冒了?” 帅气小师弟:“就是干啊,大师兄你怕啥?” 万年老三:“复议,师兄神功无敌,还怕那个没来历的和尚吗?” 霸气大师兄:“话不是这么说的,我感觉和尚不高兴,直觉今天不是比试的好时机。” 万年老三:“大师兄的直觉再次出现了,和尚真那么厉害?所以,您是怂了?” 帅气小师弟:“我相信大师兄的直觉,不过,您是真怂。” 小勾:“真怂1” 七七八八:“别忘了大师兄学的是什么,直觉很准的,也许和尚真是大师兄的克星呢?听说当年养道祖师听了一个和尚的建议,才立下掌门弟子三十年不准下山的规矩。否则天地复苏这么好的机会,如果大师兄早两年下山,这时早已名满天下,又何必眼巴巴地找人切磋呢?” “所以,早在六百年前,大师兄就被和尚坑过一次吗?同情” “话说,咱们祖师可是道士,为什么要听一个和尚的?” “要不然谁去翻翻,看看能不能找到相关的记载,我突然对那个和尚很好奇呀。不过,大师兄是真怂。” 霸气大师兄:“我这怎么能算怂?只是等对方心情平静而已,那时比试才公平嘛。” 帅气小师弟:“那你准备等几天?” 霸气大师兄:“一个月差不多了。” 过了一会儿,帅气小师弟突然发来一条语音,李修姚点开,里面却传出一道苍老的声音:“修姚,掌门师兄要你比试过后第一时间回山,你是故意拖着不愿回来是不是?还一个月,怎么不等一年呐?” 李修姚连忙也发了语音:“师、师叔?” “恩”那边回道:“修哲不老实打坐偷偷玩手机,该罚,才发现你们竟然又偷偷建了个群,让贫道看看你们平时是怎么编排我们这帮老家伙的。” 李修姚吓得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一顿操作,屏幕上终于出现了一串字:“该群已解散。” “还好”他不自觉地抹了把头上冒出的冷汗。 第七十二章 想名字想得掉头发 “今日京都时间15点36分,东瀛各地纷纷举行悼念活动,以纪念之前在宫手县地震中”电视中,新闻播报员语气刻板的陈述着邻国前几天发生的灾难。 还只是上午,天气就热得厉害了。超市天花板上,老旧的风扇卖力转动着,让室内凉快不少。 这个时间少人光顾,只有一个和尚在挑选东西,超市老板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听见新闻里的播报不由吐槽起来:“怪不得每年都有这么多东瀛人来申请大雍绿卡,那小地方三天两头不是地震就是海啸,还真不安稳。” “小国寡民又灾难频发,他们自然向往大陆的安定生活,申请移民是一个办法,另一种方法就是发动战争了。”缘行感叹着说了句,又低头继续在日用品和调料的货架上翻找,心里计算着家里还缺的东西,很快就选好了。 “战争,就凭他们?”老板不屑地撇嘴,突然盯着手机咦了一声:“这帮搞新闻的也太对付了,竟然拿着去年的受灾画面来说今年的灾难,一个国家级电视台怎么能做出这么敷衍观众的事情?” 缘行这时已经将要买的东西堆到柜台上,闻言不禁疑惑:“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个。”老板将手机展示在他面前,屏幕上是一张照片,同样的播报内容,同样的背景图片,只是播音员换了一个,下方显示的时间也是去年。 老板有些得意地滑动屏幕,群聊的名字显露出来,缘行一看,“大家一起来找茬三群” “我们时常在里面分享各个影视剧的穿帮镜头。”老板得意洋洋地挑起眉毛:“去年那款叫嘴巴里的东山的美食纪录片非法用了国外纪律片的图像,就是被我发现曝光的。” 缘行挑起大拇指:“厉害,没想到施主还是一名纠客。”现代人的业余生活真是丰富多彩呀。 “哪里哪里,随便做做就算打发时间了,倒是还有了一些粉丝。”老板故作谦虚地摆了摆手。两人又聊了几句,他这才请点柜台上的东西,大气地道:“35块3,给35就行了。”说完开始聊起了微微,似乎在研究该怎么曝光刚刚发现的事情。 缘行用挂在胸前的手机扫码付了账。至于国家级电视台竟然会用错图片这件事情,就不是他能操心的了,他该注意的是身后正进来的人。 “李道长好。”他先笑道。 “大师好。”李修姚正背着手,施施然走进了门,一脸的云淡风轻,扫了眼柜台上的袋子:“您这是买好东西了?” 缘行点头:“听说道长已在镇上住下几日了,有时间不妨到寒舍坐坐。” “改日正要叨扰。”李修姚面色郑重地回道。 “贫僧定然扫榻以待。”缘行也眯起了眼睛。两人目光碰触在一起,皆读出对方眼中掩藏的那一丝丝的战意。 过了半晌,李修姚侧身拱手:“您请。” “再会。”缘行合十一礼,便先出了门。 夏晓楠登门的时间虽然刚过中午,但老天爷给了场雨,倒没有之前那般炎热了。 “你还挺忙的。”夏晓楠扫了眼缘行赤脚上的泥土:“这都三天了,你还把人家晾在外面?” 她敲门时缘行正打理自家小菜园呢,没办法,杂草总是比青菜长得快。尽管土地泥泞,可现在凉快啊,适合做些农活。 缘行呵呵一笑,将她让进院子,自己走到水缸边取了清水冲洗双脚,嘴上回道:“贫僧可从未将人拒之门外,人家不上门,总不好主动将他拽进来吧?” “不上门?”夏晓楠大感意外:“不是他主动提出要与你比试的么?” “你怎知比试没有开始呢?”缘行笑道。养势嘛,就看谁先沉不住气了。 “真搞不懂你们武者,比武都搞得这么复杂。” 缘行淡笑不语。如果单纯比试,哪用这么麻烦?他孤家寡人无所谓,对方毕竟代表一方大派,轻易输了岂不是难看?能不慎重吗? 不过,这个李修姚真是好修养好气度,这几天在镇上也碰面的数次,算是有了些接触,即便面对的是平凡大妈,这人也是态度平和,涵养极佳,显然是个自律的道门真修。 他见过许多人,除了老一辈,这个李修姚无论长相气度都可算最出色的一个,不愧出身自大门派,唉,想当年贫僧在山上时也是时常被夸气质出尘的,可现在怎么变得这么糙了,气质呐?想了这里,缘行不免心生感慨。 殊不知,他心中修养出色的道门真修,此刻只着背心裤衩,正斜靠在旅馆的床上啃鸡爪,不时还用油腻腻的手取了啤酒猛灌,对面的电视里放着一部最近很火的家庭喜剧。而那一身漂亮的白色道袍则孤零零地被甩在角落。 突然,床头的手机响了起来,李修姚一惊,仰头将啤酒喝干净,手慌脚忙地将电视关了。 “喂嗝”许是灌的猛了,忍不住打气饱嗝。 “李修姚,你又喝酒了是不是?”电话那头传来道苍老的声音,语气中尽是无奈:“当初就不该让你习练那部功法,可惜你天赋太高,已近大成,想改也晚了。” “师父,我这样挺好的。”沉默片刻后,李修姚的饱嗝竟然没了。 “唉,那个缘行和尚见过了,感觉如何?” “气血很强,与我应当在仲伯之间。” “真是个天才,不过是半途出家,才几年竟达到这种程度,也不知是佛家哪一派收入了门下,真是捡着了。”苍老的声音转变为感慨。 “这和尚身上有杀气,肯定杀过人,而且不止一个。”李修姚犹豫了下,又说道。 “怎么可能?除了失踪的两年,他的所有行动轨迹都清楚明白,就是一个守戒的和尚,怎么会杀过人?”手机中的声音瞬间大了不少。 “这年头,谁身上没有些秘密呢?不过他气息干净,真是佛门弟子。”李修姚挑眉。 “你,有把握吗?” “总要打过一场才知道呀。”李修姚眼中一丝精芒闪过瞬间又消失,接着呵呵一笑:“就算输了也没什么,真龙观现在风头太大,压一压也好。” 这次换另一头沉默了。 突然,手机提示声传来,李修姚一愣,切出对话看了看收到的短信,面色立即变得古怪起来 “东瀛发生的那场大地震你知道吧?”夏晓楠问擦拭双手的缘行。 “知道,新闻上看过。”后者点头。 “地震之后,东瀛各地出现了不少诡异,他们顶不住了,请求大雍支援。本省异能者选派了两人,因为我是水系异能在海边有加成,可能被借调过去一段时间了。” “恭喜你,出国镀金啊。”缘行淡淡地点头:“不过施主要注意安全,平时与同事一起行动为好。” 夏晓楠点头,接着又犹豫了一下,才开口:“东瀛佛教化极富特色,你、你就不想去交流一下?”顺便帮帮我,这最后一句却是在心里说的。 “没兴趣。”缘行皱了下眉,可能是上个世界的影响还在,尽管念经静修了多日,现在听到东瀛这两个字仍是不太舒服。 夏晓楠眼中闪过失望,欲要再劝,却见缘行猛地站了起来,接着竟什么也不顾地冲到屋子里。 她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连忙跟上,却见对方在柜子里拿出了一个黑色旅行包,背在了身上。 这是改变主意要跟去东瀛了?夏晓楠感到了巨大的惊喜,红着脸扭捏了半天,嘴里才结结巴巴地道:“不、不用这么着急,调令还没下呢。你要跟出去,也、也得审批呢。” 缘行这时正忙着给小豆子续上足够吃好长时间的猫粮和饮水,闻言不禁一愣:“什么调令?审批啥?” “你不去东瀛?”夏晓楠瞪大眼睛。 “不去。”缘行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似乎时间紧迫,他将手机放进抽屉,然后将一把大锁头塞进夏晓楠手里:“记得锁门。”撂下这几个字就拔腿往外跑,到大门处突然又停下,转头道:“记得通知李修姚,比试延后一个月。” “你这是要去哪?”感受到手中冰凉的触感,夏晓楠这才从懵逼的状态中回转。 “贫僧回师门了”这句话传过来,缘行已经早跑没影了,只留下小夏美女独自在风中伤感 第七十三章 靳元正 敬亭山下桃柳村,茅屋沿坡而建,在桃花柳林中若隐若现,清透的溪水绕村而下,汇入到了梅溪河,漫山的桃花开了,鲜嫩的粉白妆点了山,晕染了水,为整个世界涂上生动的色彩。 春日午后,阳光和煦微风柔顺,连鼻腔中吸入的空气都带着一股子香甜味道,真挺适合睡觉的。 小舟随着河水起起伏伏,若不是有根绳子系着,恐怕早飘远了。 一个灰袍人侧卧在舟上,也跟着起起伏伏,一旁的线装经书展开着,偶尔春风吹拂书页,发出一些哗啦哗啦的响动。有飞鸟停落在那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光头上,不时好奇地叼啄几下,这人可能真睡得沉了,竟无半点反应。 这时,有脚步声传来惊飞了小鸟,两道身影出现在了岸边,一人身材瘦弱,着一身青衣,他颌下留着山羊胡,须发皆白,是位面目清癯的老者。 另一人则满脸络腮胡,虬须如针,长得高大威猛,做短衣打扮,腰侧那个大葫芦尤为显眼。 清癯老者将手中鱼竿甩动起来,“哒”一声轻响,鱼钩带着截芦苇落到水中,他随便找了块岩石坐下就不动了。 络腮胡大汉显然对钓鱼这项运动兴趣不大,靠在岸边大树上,取了葫芦一阵猛灌,几口之后才满足地打了个饱嗝。接着也盯着远处漂浮的芦苇看,竟也抱着葫芦不动了。 就这样,两个对着河面猛瞧,一个睡在船上,未有只言片语。 突然,清癯老者哈哈一笑,也不见怎么用力,那细细的鱼竿凌空一甩,就有条活蹦乱跳的肥鱼被甩到岸上,正是大汉的方向,那大汉也不慌,快速地出手夹住鱼鳃。 “今日可有口福了。”大汉掂量着手中还在挣扎的鱼:“最少有五斤,蒸了下酒正好。” 清癯老者已收起鱼竿站起,闻言也是捋须微笑。 “贫僧觉得还是红烧为好,鱼太大最难掌握火候,蒸不好可浪费了。”这时,一道声音传了过来,却见那躺着的僧人正伸着懒腰坐起了身,正对他们笑着:“要品尝鳜鱼的独特风味,非红烧不可,烹饪时若有饴糖和熟猪油为佐料,滋味更佳。” “没想到你这个小和尚竟然对烹饪这般了解。”大汉挑眉道:“要不要一起来喝几杯?” 僧人已经从船上走了下来,闻言忙摆手道:“杨施主说笑了,贫僧出家后可从未食过荤腥,酒戒更不敢犯了。” “人活一世本就不易,何必自讨苦吃守那劳什子戒律?”姓杨的大汉撇撇嘴:“吃素有什么好的?哪有酒肉来得痛快?” “春有野菜夏有瓜,雨后菌类赛鸡鸭,萝卜白菜有滋味,还有咸菜满缸趴。”僧人笑着回了几句。 “呦。”大汉也是一乐:“你这诗听起来可比什么‘独爱敬亭山’顺耳多了。”顿了顿,他冷笑道:“说得头头是道,好像是个守戒的,可如你这般懒散的和尚我还是头回见呐。” 僧人闻言一愣,摸了摸鼻子,却没有答话。 大汉见状眯起了眼睛,突然问道:“你云游到此已有几日,也不见你游览这山中古迹风景,只在这穷山沟猫着,怕是目的不简单吧?”如果先前那番话只是试探的话,这已是赤、裸裸的逼问了。 “这敬亭山的景致贫僧早看遍了,眼下只是走累了,歇息一阵而已。”僧人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忍不住嘀咕,你当贫僧愿意留在这里?好不容易穿来,回天禅寺找师父师兄不好吗?不错,这个僧人正是缘行。 而他说的也不是假话,在北宋的时空他可是在敬亭山正经待过一段时间,早将这山转个遍不说,最后还是在山上“化虹飞升”的呢,能不熟悉吗? “你……”大汉还要再说什么,却被一旁的清癯老者瞪了回去。 老人转向缘行,淡然道:“明早记得到老夫那里练字。” “是。”缘行忙躬身施礼,送二人离开。 -------------- 等两人没了踪影,缘行才直起身子,心内一动,一段文字浮现在面前。 姓名:秦空 法号:缘行 年龄:27 实力:凡人六阶 筋骨:41 内力:42 神念:37 功德:8658 佛法:略有小成 功法:天禅童子功(小成)、菩提玉身琉璃功(小成)、罗汉拳(圆满)、罗汉棍法(融会贯通)、提纵术(大成)、暗器(大成) 其他:轻水流波(大成) 神通:天眼通(慧眼),神足通(初学乍练) 总结:经历过顿悟,你舍去执著,破除心魔,知足少欲,自在解脱,已是合格的比丘了。不出去浪还等什么? 本次任务:开国功臣、前大雍内阁首辅靳元正因知晓太多隐秘,为皇帝所忌,无奈假死脱身隐居山野。大雍太祖病逝后,官府密探并未停止追查的动作,反而加大了排查力度。更有隐匿在江湖的野心家得知了消息,也在苦心寻找。希望佛门行走能保护靳元正摆脱敌人追踪,时限一个月。 注意:1、靳元正此人极为重要,如果任务失败会对本时空产生未知影响,希望认真对待。 2、此次只能在本时空停留三个月的时间,请合理安排时间。 正是因为最后的两段文字,缘行穿越后才没有急着回到天禅寺,而是在敬亭山转了几天,最后在这个小山村里找到任务目标。 原以为自己的到来当然会引起对方的警惕,还要耗费一些功夫才能取得信任。谁知情况完全出乎预料,靳元正听了他的法号,很轻易地留他在这个小村子里住了下来。 原来靳元正年轻时与方丈师伯颇有一些交情,天禅寺那位下山的师兄便一直在他的帐下听用,最后为了保护靳元正更是搭上了一条性命。直到他前年假死之前,二人都有书信来往,师伯在信中曾提过缘行这个弟子。所以,听了缘行的自报家门,才并未将他拒之门外,反而如对待子侄那般待他,偶然见缘行抄写佛经,觉得在楷书上还有提升的空间,更是主动教导书法。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可靳元正的这个决定,因缘行身上尚存留一些战场上留下来的杀气,靳元正的师弟,就是那名叫杨乐安的壮汉,处处对缘行试探针对,今日更是将态度摆到明面上了。 做个任务怎么那么难?他在心里忍不住嘀咕,着实有些头疼了。时间已将近半个月,这个小村子一如既往的平静,偏偏自己不知敌人来自哪里,又会什么时间到来,所以只能每日提防,晚上当然睡不好,持续这么多日子,感觉就是个累。 第七十四章 鱼 “师兄,这个小和尚身有杀气,又没有度牒等证明身份之物,实在太可疑了。”杨乐安拎着鱼,一边闷闷地说道。 “怎么?还能杀了他吗?”靳元正慢悠悠地踱着步子,闻言不由一笑:“身无戾气,明显是个敬佛多年的僧人,你不怕杀错了人?” “师弟怎是那弑杀之人?只是不安罢了。”杨乐安甩手,道:“要不将他赶走吧,留在这里岂不碍眼?” “赶走”靳元正扭头看他,语气中满满的无力感:“师叔多精明的一个人,怎教出你这么一个直性子?”顿了顿,他摇头叹息道:“虽然老夫相信他真出自天禅寺,但若放他到外面,这里便有暴露的风险了,不如留在身边,控制也好,提防也罢,等查清楚了身份,再做计较也不迟。” “呃”杨乐安哽住了,无比佩服地望着自家师兄。师父说的没错,搞谋略的人,果然都长着花花肠子,恩,听说心也是脏的 “你这字写得规整,却少了分灵性,若能下苦功练上十年,未必不能成为另一个怀仁和尚。”靳元正看着书桌上那写了一半的出师表,面露微笑。 “学僧可没那般大的志向。”缘行对书法的感觉一般,只是此地白日里无聊,才写一些权当打发时间了,实没有成为一代书法大家的兴趣。至于练笔十年,那还不如念经呢。 靳元正摇头叹息,似在惋惜。过了半响,见他已将整篇章写完,便开口:“我见你每日诵经到深夜,既然这般虔诚,留在山中潜修岂不更好?又何苦入世呢?” 缘行放下毛笔,闻言笑答:“六祖言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求菩提,犹如觅兔角。不亲身体悟,如何懂得世间、出世间的不二法门?” 靳元正又问:“每日枯坐念经,与在山中又有何异?” 缘行答道:“功课不做,难有精进。” “又为何诵经至半夜?白天反而补觉呢?” “夜晚清净,贫僧认床。”缘行这时再听不出人家在透他的底,就真是傻子了。他自然不能说自己为了防备有人突袭侵入,夜间念经的时候,也在分心关注周围的风吹草动。当然,这句回答也不算撒谎,可能因为距离天禅寺太近,他真的失眠了。 靳元正想了想,突然快速地说了句:“难道不是下山犯了杀戒,心中犹存不安吗?” 缘行却是苦笑,难以作答了。在战场上走那么一遭,虽然舍了戒,可到底杀的是人,尽管没有半分后悔,可作为一个平日里虫子都不杀的和尚,心境到底受了影响。不念经求平静还能做什么呢? 这时忍不住想起大师兄那几次回山的异状,有些明悟了。 靳元正见他不解释,又仔细观察了他面上变换的神情,突然满意地点了点头,笑了。 山村中的日子平静安逸,这样的生活按道理挺合缘行心意的。可是,眼看着一个月的时间就要过去了啊。 缘行睁眼结束诵经,站起了身,望着门外如血的残阳,他长长地呼出口气。经过这段时间的静修,心头那点阴晦总算消磨一空,心境竟因此有了些提升,勉强算是因祸得福了。 任务怎么办呢? 他在心中呼叫金蝉:“金蝉,你那个任务描述是哪里来的?不会出错吧?” “我突然接收到这个世界的讯息,便将你带来了。任务真假,来自何处,谁在掌握,一概不知。”与在现代社会不同,这时的金蝉虽然不会主动出现,可缘行想问什么问题,竟然也能很快做出回应了。 “靳元正是个智谋无双的厉害人物,这种人走一步看三步,贫僧不信他竟不给自己留条后路。”缘行扬了扬眉毛,虽然仅仅相处了一个月,靳元正就好似一个小老头般,言语极少,和蔼温厚。可他才不信能搞死不知多少敌人的前内阁首辅就是这样一个简单人物,否则大雍皇帝也不会对这个人这般忌惮了。 “既然劳动你过来,肯定有能帮到的地方。”金蝉的字缓慢地浮现。 “来当打手吗?”缘行撇嘴,心中苦笑连连,论计策谋略,他肯定不如靳元正万一,论武力?这里还有个杨乐安呢,这人虽然看着憨直,可对方在天眼观察下,一身气血不知比六阶的自己强横了多少。他在这个村里,与这两个人比起来,简直可以说是不成武不就,能帮什么忙?打打下手还差不多。 纠结了片刻,缘行望向天上的几朵云,决定换个话题,他试探性地问:“你功德是不是已攒够,不必整日沉睡了?”上个世界对方竟做出“我一直都在”的承诺,这在以前是绝无可能的。而在这个世界也明显比之前要活跃了许多。 原本没指望金蝉能够做出回答,却没想到对方这次竟然十分的老实。 “通过分润你做任务所获的功德,我恢复了一些,沉睡还是要沉睡的,只是如果你发生状况,我这里会很快察觉而已。” 缘行突然眸光一闪,想到自己状态中功德数字的涨幅,心中有了猜测。当然,随着修行的精进,他眼下已能够将真实想法掩藏起来,使金蝉无法察觉了。他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上个世界所获不少吧?” 金蝉竟沉寂了片刻,才回答:“单靠任务自是没有多少功德,但你决心抗敌,又将手机留下以供夏国研究,最终对该位面产生了正面的影响,所以” “无论是无畏布施,还是正面影响了历史,都是大功德吗?”缘行心中叹道。难怪了,最后一段时间对方会对他那般容忍,任由他胡来,原来是已经体会到了其中的好处:“不过影响历史这类事情牵扯太大,因果复杂,稍有不慎甚至会造下无边的恶业。不能常做是不是?” “是的。” “那这次的任务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你不怕我在中间又做些改变历史的事情吗?” “不会,你本身便在这世界的因果中,无论你现在作何决定,实属必然。” “这么说,夏国历史能改变,是因为贫僧在那里算真正的外人?”缘行皱眉,隐约明白了。他就是一条河里的鱼,与同类有区别的是,他这条鱼比较强壮,能够你逆流而上,跑到上游玩耍一番,甚至能跳到其他河里搅动些漩涡出来。他的“上任”怀真也是如此,只是他们分属不同河流罢了。 然后他想到一个问题:“夏国是不是还有另一个秦空,普通的秦空?” “是。” 他又追问:“地球属于另一个位面了对不对?” 金蝉老实回答:“是。” “原来如此。”缘行抚掌,突然笑了起来 第七十五章 网 缘行为什么要发笑?当然是因为金蝉罕见的诚实,不过一次意外得来的功德,竟让一向表现“高冷”的金蝉做出这种反应,可见功德这东西确实是好玩意儿。 而回想起自己出家后的经历,只能用神奇二字来形容了,妥妥的爽主角模板,自己哪是什么给人做舟的佛门行走,分明是背景深厚到基层镀金的下派干部嘛。穿越一次镀一层金,最后不成“金身”都不成的。 第一次穿越,恰巧有穿越前辈坐镇,做事可谓顺风顺水,临走时还赠送具有奇妙功能的宝玉,如果当初收下,现在恐怕都快先天了。 第二次穿越,金蝉说得事态紧急,其实缘行就是去打了个酱油,有他没他都一样,回来时还捞个传承卷轴,勉强学会了神足通。 第三次穿越,类民国时期。任务描述的危言耸听,救救孩子?其实空袭之前防空洞早准备好了,缘行只在救援学生的时候费了些力,受了点伤。这个世界待的时间最长,若不是最后决定留下守城,真就成了度假了。就这,末了还获得了大量的功德,使得金蝉说话的风格都变了。 还有这回,需要他“保护”的人是个智谋卓绝的厉害人物,身边有一个轻易能将他镇压的绝顶高手守护。他不觉得自己在其中能起到多大的作用,搞不好又要扮演一次划水的角色。 都说事不过三,一次两次可能是巧合,可这都第四次了。力量、神通、功德?这次又能得到什么? 缘行发现金蝉之前的自我介绍实在太过谦虚了,这哪是什么功德舍利,分明该叫做佛门镀金系统。这一次次穿越下来,是生怕他升级太慢啊! 不必放下屠刀吃斋诵经,何苦静心潜修发愿忍辱? 无需轮转四生,更不用历经百劫。 系统在手,如此这般穿个上百次,阿罗汉,菩萨、佛陀一个个学位走下来,那叫一个自在轻松,都没几个敢这么写的。 可事实真是如此吗? 身为佛门大能的怀真,在魔火中枯坐二百余年后,毅然选择轮回转世,他当时的心情该是何等的绝望? 乐观的看,也许是怀真自觉提升无望,希望下一世轻松点,才对金蝉做了手脚? 可若不是算了,不敢想。 反正他这条小鱼眼下已经在人家撒下的网中,只不知这网眼到底有多大,最后收获的时候是捉大放小,还是来个绝户一网打尽了。 一连串的思绪在脑中闪过后,缘行面上笑容未有丝毫改变,他现在只是个六阶的凡人,考虑这些有点早了。他活动了下手脚,又取出念珠重新跌坐。 “很有趣啊。”他喃喃念了声,缓缓合上眼睛 子曰:人老奸、马老滑,兔子老了鹰难拿。 说的大概就是靳元正这种人,直觉极其敏锐。凭借多年阴人和被阴的丰富经验,外界稍有风吹草动,他便能察觉出不对的地方来,暗中早做了准备。 缘行自认与聪明这个词不搭,可到底是绝顶之人。这日一见附近村民都急慌慌地朝一个方向跑,便已知不对,背着早已准备妥当的背包往靳元正的住所跑。 到地方一看,人还真不少,都眼熟,是这个村子的村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此时各个神情肃穆地站立一旁,似在等着吩咐。 靳元正老神在在地坐在上首喝茶,见到缘行笑了声:“总有些人啊,不愿老夫太消停。” 看他说得云淡风轻,缘行扫视一周,不禁皱眉:“靳师,杨施主不在吗?”这时候他已能隐隐听到村外传来的打手喊杀声,似乎敌人还不少的样子。 “有高手攻来,他自然要出去坐阵。”靳元正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旋即又冷哼出声:“不过隐退几年,便有小人以为老夫开始修身养性了,也不想想,老夫隐退所在,岂是那般好攻入的?” “那贫僧留在这里?”缘行又看了周围的人,好像没有武功太高的,他考虑留下来近身保护,不管任务靠不靠谱,总要用上些精力应对才好。 “不必如此紧张,你且先去外面看看情况。”靳元正指着下面站着的那男女老少:“这里都是跟随老夫十几年的老人了,我有些事情要同他们交待。” 既然对方这么说,缘行也不好留在这里了,这明显是有什么事情不愿让自己听到。他也不是喜欢探听其他人秘密的,转身便出了院子。 但圣人言:莫装逼、装逼遭雷劈。 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再完全的准备也敌不过意外。 缘行出了院子还没走出百步呢,身后便有一道呼声传到耳中,他不禁一惊,急忙转身往回跑。 重又进了院子时,靳元正已经捂着肚子摊在椅子上,地上扔着把满是血迹的匕首。 而他身边一向低眉顺目小心逢迎的书童,此时正被一众人围在中间痛殴着。他竟然完全不顾身上的剧痛,口中兀自猖狂大笑着:“老贼,我隐姓埋名十四年,就是为了此时,今日,我为全家三十七口冤魂报仇了,哈哈” 缘行看着在几个哭天抹地的仆人搀扶下面色雪白满脸痛苦的靳元正一下子就蒙了 黎明时分,东方亮起了鱼肚白,微弱的晨曦盖过了月亮光芒,昨夜一场大雨,使得空气中漫布水气,河上浮漾起浓浓的朝雾,两岸连绵的翠绿山峰也被遮住,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 白粼粼的河面上,一艘巨大的客船劈开了白雾,显露出巨大的桅杆。山在动,雾在动,船也在动,缥缈变幻。 与外界的美仑美奂不同,船舱内是一片忙碌的景象。 几个仆人轮番着从一个房间走进走出,进去时端着清水,出来那盆水已经被染红一片。 杨乐安抱臂立于门外,面色铁青,不发一言。 缘行也站在一旁,眼睛在来来往往的人身上游弋着,神情间却满是无奈和懊恼。 靳元正在这些时日每日教他书法,他也是执弟子礼的,老师可以说在他面前遭到刺杀,自己都感觉说不过去。 至于距离一个月的保护期限就剩两天这件倒霉事,只是次要的。 第七十六章 舍 总算,靳元正的伤势虽然看着吓人,却并没有危及生命,得到这个消息后,在门外等待的杨乐安、缘行以及一干管家护卫等俱都舒了口气。 没过多久,一直陪伴在靳元正身旁的靳夫人走出了房门,她疲惫的脸上掺杂着一股哀戚之色。 “老爷请诸位入内一见。”用手怕擦拭着眼角,靳夫人柔柔地说了句,便在丫鬟的搀扶下离开了。 十几号人进入满室药味的房间,靳元正斜靠在榻上,虽然面色苍白,可看上去精神倒还好,见了众人,竟轻声笑了起来。 “这种时候师兄竟还能笑得出来?”刚刚在外面还显得格外急躁的杨乐安这时竟安定了下来,只是口中仍是抱怨。 “靳师可还安好?”缘行合十一礼。 “并无大碍,靳安到底弱了些,力气不大。”靳元正虚弱地摇头,接着招呼大家找地方坐下,这些人进来已经显得很拥挤了,也无人有心情入座。 “还提这小子做甚?咱们谁也没想到。”杨乐安冷哼。 “孽缘啊。”靳元正叹起说道。“找个机会将他放了吧。” “师兄,为何要放?他可是差点置你于死地啊。”杨乐安追问。 “他一说三十八口,我便知道他是谁了。”靳元正扭头,语气痛苦地到:“当年为了先皇大业,不得不忍痛处死浏阳崔家一家,靳安,应是崔家唯一的血脉了。没想到,他竟甘愿伏低做小,卖身在老夫身边十几载,也是可怜人啊。” “这么说来,这小子也算是条汉子。”杨乐安垂头半晌,突然扼腕道:“我对不起师兄,上船后因气不过,竟安排人将他沉江了。” 一旁的缘行却是不解,小书童当时明明喊的是三十七口,到靳元正这里怎么成三十八口了,难道是记错了?可再听到上面杨乐安的那番话,心头一跳。 “你你怎可如此啊”靳元正颤颤巍巍地指着自家师弟,过了好半天才长叹一声:“罢了,也是老夫没有安排周到,到底还是亏欠了他们崔家。”说到这里,又抹起了眼泪:“好歹跟随老夫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将来有机会要将他的尸体捞上来,定要厚葬。” “靳安背叛老爷,活该” “老爷仁义。”在场的管家护卫等人感动不已,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表明了对自己主人的敬佩之情,也表达了对叛徒的不屑与鄙夷。 缘行眉头仍是皱着,看了看抹泪的靳元正和连连叹气的杨乐安,又扫了眼四周面带感激敬佩之色的一干人,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如此平安过了差不多有五六日,客船一直向东,已然抵达了扬州境内,一个月的任务期限也到了。 缘行便向杨乐安提出下船的事情,这个时候,杨乐安待他自然不像之前那般处处针对看不顺眼了,平日关系处的也还好。 但他要离开这件事情,对方却明显踌躇起来,并未马上答应,而是让他等一等。 缘行郁闷了,这是怕贫僧上岸后泄露消息吧?可咱真不想插手你们的事情,只想尽快回到天禅寺而已。 然后,在第二日清晨,仍是一个大雾的天气,他被带到靳元正养伤的船舱中。 靳元正重伤未愈,依旧是精神不足的一副样子。 “老夫无碍的。”靳元正虚弱的笑了笑:“听说你要离开?” 缘行点头,刚要说什么,可猛地神色大变。 靳元正见他变了脸色,正待询问,舱门却再次被推开了,一名护卫快步跑进,施礼后急切道:“老爷,有人袭船。” “乐安呢?” “杨大人正在指挥御敌。” “那你急什么?”靳元正一下坐直身子,口中冷哼。 “是。”那护卫再次施礼后,躬身退了出去。 “看看,老夫稍有状况,这人心就不稳了。”靳元正摇头叹气。 缘行耳力极好,听得外面打斗声似乎颇为激烈,但呼和声最大的来源很耳熟,应是杨乐安,而且听声音中气十足,看样子局面还能控制。 他口诵佛号,急切的心绪也平缓下来。 靳元正瞄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已然平和下来,不禁赞道:“和尚心性修的不错。有时老夫真羡慕你们佛道中人,虽也有些蝇营狗苟之辈,可如你这般平和可信的真修到底还是多些。” “靳师过奖。” “老夫有一事相求,不知和尚能否答应。” “您请说。”缘行合掌施礼,口中回了一句,并没有立即答应下来,就知道对方将他单独留下肯定有事交待,只是心中不免疑惑,对方这样一个能人,会有什么事情求到自己这个根基浅薄的和尚头上呢? “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与老夫身旁的书童在这里搭上线,不论找上门的是朝廷还是过去的对手,定然实力不凡。而老夫只是个假死脱身的见不得光的人,再不如过去那般位高权重了。”靳元正双目盯着舱顶,慢悠悠地说了几句,然后盯着缘行,与其无比郑重:“老夫想请你将一个人平安总到凉州府。” “凉州”缘行踌躇起来,不能不犹豫,靳元正好歹教过他一个月的书法,两人也算有段师徒缘分,如果是一般的小忙,哪怕要他上场搏杀,他立马就答应了。可凉州距离这里最少三千里,依古代这样的交通条件,还不知道要走多久。肯定不能如计划中那般回天禅寺看看师门长辈和师兄们了。满怀期待地回到这个时空,连天禅寺的山门都见不到,怎能甘心? 他这边陷入沉默,靳元正在等着他的决定,也没言语,船舱中陷入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的喊杀和争斗声仍是一阵阵地传进来,舱门终于被敲响。 靳元正应一声后,门被推开,红着眼眶的靳夫人牵着一个又瘦又小的小姑娘走了进来。 靳元正这时连忙坐直了身子,笑着朝小姑娘伸出双手,那小姑娘的神情却极是木然,在靳夫人的牵引下才到了榻边。 靳元正似乎对这种情况毫不在意,拽过小姑娘,眼中满是慈爱地上下打量一番,才对一旁的靳夫人问道:“瑶瑶被吓坏了吧?” “方才听到打斗,这丫头又躲进柜子中去了。”靳夫人用帕子抹着眼睛,可眼泪仍是止不住地流下来,却似乎在隐忍着没有哭出声来。 靳元正转向缘行:“这就是我要你护送的人了。” 后者打量着小姑娘,这女孩长得太瘦了,看似五六岁大小,虽然眉目清秀,却发色枯黄神情紧张,眼中还带着股惊慌与无措。 “自三年前亲眼目睹父母被歹人杀害,她便是这个样子了。”靳元正哀叹道:“当日若不是她躲在柜子里,我们的人赶到及时,怕是她也没了。可至此之后,原本活波可爱的小姑娘就变成了这个样子,稍有风吹草动便会浑身发抖,更是再没有开口说过话了。” “我苦命的外孙儿啊。”那边靳夫人再忍不住,掩面痛哭起来。 缘行闻言不禁面露同情之色,遭遇这种人间惨事,对一个小孩子来说打击实在太大了。 “世人都说老夫为人心狠手辣,当年行事也确实果断阴狠了些,可初衷不是为了结束那个乱世吗?”靳元正握紧了拳头,原本就没了血色的脸更加的白了,他抖着嘴唇,说道:“老夫膝下只有三子一女,大儿子在逃荒时被活活饿死,二子殒于军中,三子因病早亡,只有最小的女儿平安长大嫁了个好人家,竟也因老夫的牵连,被政敌派人加害于家中,她夫家十几口人,只留下这一条血脉”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若说这乃做事阴狠的报应,何不应在老夫身上?” 缘行闻言也是心下唏嘘,又听对方道:“当前形势危急且敌人势大,老夫身边肯定有对方的探子,乐安武功虽强,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老夫怕他无法顾及全部家人。护卫中可用之人能力亦是不足,有能力的又不合用,唯有小师父你可托付了,只要神不知鬼不觉混到岸上,改头换面后自可来去自由。” “阿弥陀佛。”缘行抿唇犹豫片刻,抬眼看了满面泪痕的靳元正,又扫了眼神色依旧木然的小姑娘,沉声道:“我答应了。” 与靳元正商量好在凉州碰头事宜后,缘行北上自己的行囊,带着那个叫洪清瑶的小姑娘跑上了甲板。 外间争斗的依然激烈,两侧不时有黑衣的蒙面人顺着绳索攻上来,又被靳家的护卫们打退。 缘行扫了眼正与两名高手争斗的杨乐安,趁着无人顾及溜到了船尾,然后抱起洪清瑶一个纵身,踏着河水消失在晨雾里。 到了岸上,真如靳元正所言,没发现有人追上来。但缘行不敢放松,往前飞奔了数里才停下来休息。 身后的背包比来时重了不少,有靳家赠送的盘缠以及洪清瑶与他自己的衣物,甚至还有一套用作易容的工具与假发。 找了个僻静的地方鼓弄一番,等出了林子,两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缘行摇身一变成了个手执折扇,青衫磊落的潇洒书生,洪清瑶则被做了书童打扮,配上那张带着木然神色的脸,完全就是一个憨小子的形象。 两人拐进了扬州城,先买了匹马,然后骑着绕着这座城转了几圈才开始正式北上。 这么做一是为了甩脱可能存在的追踪,二是为了熟悉马匹的操控,缘行虽然在现代骑过马,可毕竟接触不算多,只能慢慢找感觉了。 大雍建立没有多少年,此时吏治清明,治安还算良好。两人如正常旅人一般打尖住店,天明赶路夜晚休息,倒是未遇波折,一切还算太平。 一路上,小姑娘洪清瑶真的一个字都没说过,对缘行的关怀照顾,其反应也是寥寥,只在有江湖中人或者官差等手执武器之人经过的时候,会露出惊惧不安的神情,因为两人是共乘一匹马,她无处可躲,只能往缘行的怀里钻。 缘行推断这应该就是创伤性心理障碍了,心中更加同情。一路上便刻意躲避那些手执刀剑的人,有路人见他这般作态,只以为是书生胆小,虽不免嘲笑一番竟也无人起疑。 这样自然拖慢了前行的速度,但缘行坚持认为小姑娘的心理健康更重要,相比之下,晚上几天抵达凉州真的不算什么了。所以一有闲暇的时间,他便会给洪清瑶讲些童话故事,或者念一段经。可能作用不大,但他相信有了这些,至少能让这姑娘在面对恐惧时相对好过一点。 而在官道上没有旁人的时候,他会尽量催马,已减少路上损耗的时间。 可是到了允州境内,缘行行进的速度却是变慢了,心情也不似之前那般放松。只每日的故事和佛经还在继续着,小姑娘的神情依旧木纳,但无人发现,其目光中已悄然多了层光彩。 顺着路人的指点赶到一处岔路口后,缘行反常地停下了马,在路口驻足。他一直望着朝向东北的那段路,沉默许久。 直到被小姑娘拽了衣角,他才清醒过来,看天色竟已是午后了,如不赶路便会错过宿头,他先是叹了一声,接着却笑起来。调转马头,终于选了直接北上的那条路。 金蝉的字浮现眼前:“你真不想回去看看?” 缘行并未回答,转头痴痴地看了眼青州的方向,接着一咬牙,策马扬鞭,飞奔离去 第七十七章 梦 尽管已经加快了速度,到日暮西斜时,城镇还是没有踪影。 看来只能在野外对付一宿了,缘行暗骂自己误事,一边寻找可以过夜的地方,最终在河边山坡上找到一片破旧的建筑。 缘行观察了一番,确定里面没有其他人,便将马匹栓在断成一半的门柱上。然后牵着洪清瑶踩着杂草靠近这座有着三间房的废弃庙宇。 也不知荒废了多久,围墙和大门早就隐没在荒草之中。东侧厢房也坍塌无法进入,只剩西侧厢房及正殿残存下来。 缘行一眼看见殿中尚算完整的观音像,忙合十参拜一番,才引着小姑娘到了偏殿,先看了眼建筑是否坚固,才打扫出一片地方,接着捡拾了附近的干材点燃了篝火,放置了睡袋。 这时西边太阳已落山了,只剩一丝余晖发散着光热。趁着还能勉强看见,缘行来到正殿,将里面打扫了一番,又用在偏殿找到的破木桶从河边取了水,将毛巾沾湿了,开始仔细地擦拭起那座观音石像,而洪清瑶则一直老老实实地站在旁边看着他忙碌。 做完这一切,天已完全黑了。缘行看着已经很像那么回事的正殿,满意地长舒口气。 也许因为头一次在野外过夜,洪清瑶躺在温软的睡袋里,神色一虽然如往常那样显得木然,可就是不肯闭眼睡去,缘行见她这样子就知道自己发挥特长的机会来了,立即给她讲了自己现编的兔子与老鹰斗智斗勇的童话故事,但是这个冗长枯燥的故事讲完,小姑娘依然精神十足。 缘行不禁挠头,他此刻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该讲什么了,突然瞥见自己投在墙上的影子,心中一动,立即有了主意。 当下又将方才的故事重复一遍,只是这次,他嘴里说着,双手却是在篝火前交叉摆弄,使得墙上的投影发生了各种形态的变化,一会儿是一只翱翔天际的老鹰,一会儿又化作灵巧机智的兔子。他表演得起劲,那边的洪清瑶竟也坐起跑到他的身边,开始学着他的样子舞动双手,于是,这间偏殿的墙上,大老鹰不远处多了一只小小的飞鸟,小兔子身旁站了身形小巧的狮子。至于说这一个故事与之前的版本存在太大的差异这种小问题,真算不得什么了。 缘行嘴上不停,目光却始终放在身侧小姑娘的脸上,她面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但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却是亮晶晶的。 看来这丫头的心理障碍并不如想象中那般重,挽救的希望还很大。恩,慢慢来,情况总会好的,缘行满心都被成就感填满了。 相处一个月,尽管以弟子礼对待靳元正。可缘行不喜欢此人,真不知当初方丈是如何与他做了朋友的,单从对待靳安这件事便能看出他性子之阴狠,为人之虚伪,与自己根本不是一路人。 若不是头上有任务顶着,恐怕他早躲得远远的,见都不愿见。而之所以答应靳元正的请求,不过是因为佛门弟子的慈悲,恻隐之心作祟,真的可怜这个身世凄苦的小姑娘罢了。 细细想来,他教过小沙弥武功,也当过老师带过帮熊小孩,可却从未如现下这般投入精力去照顾一个小孩子,还是个有着心理问题的小姑娘。见对方在自己细心照料下过得还算好,病情也有朝好一面发展的情况,他便感觉自己做对了。虽然失去了与师父重逢的机会,却挽救了一个无辜的孩子,这趟穿越已然不亏了 缘行在寺中时心心念的想回家,回家后却又开始怀念起师父和师兄。父母生他养他教他爱他,可寺院中师父师兄亦实有教养之恩,他夹在中间,两边自然都无法割舍。恩,人就是这般的矛盾体,永不知满足为何物。 这一夜,恐怕是下山这么多年,与天禅寺距离最近的一个晚上了,连空气中的味道都与寺中苦修时一般无二,房顶破洞中那块星空,也是那般的熟悉。 今晚很是平静,没有蚊虫蛇蚁骚扰,更无不速之客深夜到来,缘行也能靠墙假寐休息了。也许是夜有所思夜有所梦,亦或许是赶路太过劳累了,修行以来很少做梦的缘行却是一闭眼就开始做梦。 梦中尽是寺中生活的场景。 恍惚中,似乎回到了天禅寺,那是出家的第二年,他已经适应了枯燥的修行生活。那时学业还不算太重,工作也轻松,只负责清扫院子和正殿。 但小沙弥也有自己的苦恼,春天虽然不像秋季那般满地都是落叶,可是燕子回来了。 两只鸟在房檐上筑了窝,然后旁若无人地亲亲我我。缘行发誓绝没有羡慕嫉妒恨的心思,它们住下也就罢了,却也太不注意卫生,每日清早起来,檐下的石台上便会多一些鸟屎。 这东西看着既恶心又不好清理,扫干净了上面还会有痕迹,只能用抹布蘸水才能擦干净,稍微有些洁癖的缘行自然会为此烦恼,这也便罢了,辛苦弄干净的地面,第二天又会被占据,仔细去看,特么竟然还是相同的位置。 缘行为此长长对着那个鸟窝咬牙切齿,可实诚孩子当时却想不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只能找看上去最聪明的三师兄帮忙。 在得到一番指点后,缘行也不知是脑袋少了根筋还是被经书搞傻了,真的找个根竹竿将燕子家捅了。 当燕子回巢时自然是一番哀鸣寻找,这情况正被路过的师父见了,于是缘行悲剧了,手心不但挨了板子,还头顶个水盆在院中站足了一个时辰。偏偏他挨罚的时候,作为始作俑者的三师兄幸灾乐祸地在旁笑个没完。 这怎能忍?偏偏他那时体量太小,搜肠刮肚也想不出半点主意进行报复。 也是巧了,那一日正瞥见三师兄去了净房,缘行竟灵机一动,寻了块石头便蹑手蹑脚地跟了过去。然后,他狠狠地将石头往坑里扔了过去,当时心里还得意呢,这回怎么也要让可恶的三师兄洗次衣服,可不知是不是第一次做这种缺德事没有经验,竟然砸偏了,然后他很快对上了方丈那张铁青的脸 缘行猛地睁眼,从梦中惊醒,对他来说,方丈实在太有威慑力了。 这时天还是没有亮,他擦了把额头的冷汗,往篝火里添了几根柴火,突然撇嘴哼了一声:“这梦做的太不真实。” 恩,贫僧怎么会做出那种蠢事呢?肯定是因为太想寺中的生活了,才做了这么一个荒诞的梦,绝对是的。 第七十八章 口戒 休息一夜之后,缘行带着洪清瑶一路往西,正午找了个野店吃饭休息片刻,复又出发,傍晚便抵达了沂州郯城。 赶了一天的路,饶是缘行也深感疲惫了,更别说身小体弱的洪清瑶了。城内自然有官差察看来往行人的路引,也许因为缘行书生打扮,还骑着骏马,竟任凭他大摇大摆地经过,无人上前阻拦。 殊不知缘行驱马进城之后也是暗自舒了口气。路引他也是有的,还是靳元正早准备好的,之所以做一身书生的打扮,也是为了与路引上的描述一致。但其实,他对于靳元正并不十分信任,对方准备的东西能不用最好。 他在客栈门口停下,将马交给伙计照料后,便牵着洪清瑶迈入大堂。 天下承平已七八年,各地因元末战乱而萧条的经济已经有了明显的好转,甚至已经有了繁荣景象。 不像地球历史上的明朝,大雍虽然也存在路引制度,却对百姓的出行和迁徙并无太大的限制,又因本朝尚武,街面上挎刀背剑的人更是不在少数。这时候还算是饭点,客栈内武林人士不少在饮酒吃饭。 感受到掌中那只小手沁出的湿润,他低头看了眼直往自己身后躲的小姑娘,手中的力气不由加重了些,似乎感受到传递过去的安抚,小姑娘这时也抬头望他,往常木纳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怏怏的情绪出来。 缘行心中一乐,却也知道她对社会的重新适应要一点点的加强,半点着急不得。 定了一间上房,等将小姑娘哄着睡了才又出现在大堂,点了茶水,坐在角落一边听着堂中众人只言片语的议论,一边递银子给伙计,打听他需要知晓的东西。 眼下他已经不再是江湖菜鸟了,因为隐匿行踪的关系,每到一个地方打探消息已成了习惯。 旁敲侧击一番,令他意外的是,之前黄河上发生的江湖厮杀似乎并未传到市井,便连消息灵通的小二也未听说分毫。 可能是朝廷出手将消息压下了,他心中想着,同时对另外的讯息感到吃惊。 因为是穿越而来,他对蓝星大雍的历史实在不怎么熟悉,大雍初期给他留下印象的仅有三人: 一个开国皇帝,这人从小小的校尉起家,一路披荆斩棘,阴死了所有的对手,包括那位淮右布衣,最终建立了这个秦皇以下延续时间最长,战乱最少,也最强胜的大雍,他推测正因为此人存在,蓝星和地球的历史才有了那么大的差异。 一个正史没有记载,但野史和传说故事中出现频率特别多的人物,真实名字已不可考证,世人称他为白大先生,也有叫布衣宰相的。直到缘行生活的那个年代,此人的种种神奇依旧在民间被津津乐道,为后世学和影视的发展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最后则是名为洪缘的女子。缘行之所以记住她,是因为在民风闭塞的古代,这女人竟在朝堂上混得风生水起,甚至坐到了首辅的位置,实在堪称一代传奇,让人佩服。 至于靳元正,若不是有这次任务,他根本就不知道对方是哪个。 一个月的接触,他对靳元正这人的感官复杂,对方待他并无亏欠,更不好因为一个行刺的人冷了他们之间的半个师徒情分,是以表面上一派和谐,但说心里话,他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人做事的狠绝。 但是让他意外的是,靳元正的官声竟然非常不错,据说在先帝起事前便在旁辅佐,为大雍的建立着实立下了汗马功劳,尽管市面上总有其人品有缺的传言,但在位这些年,他做为首辅着实做了不少的实事,尤其是在黄河以北靠海的几个州府,因是先帝龙兴之地,所获得实惠更多,甚至不少百姓在听说靳元正病故的消息后自发为他立牌位悼念。 金蝉的任务描述是因为这些么?人类果然是最复杂的物种。缘行品着茶水,思绪繁杂,但心中的恶感却消去了不少。 之后的日子依旧平静,每日赶路休息,一切安计划进行,向西赶到了开封。 这是缘行在古代时空第二次抵达这座古城,上次还是在北宋时期,那时,汴梁城内歌舞升平的繁华锦绣着实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美好印象。 此时故地重游,即便街上人不少,经历战火摧残的城市却已没了当年的绝世姿容,让牵马缓行的缘行唏嘘感叹良久。 而让他郁闷的是,到客栈投宿竟然遇到官差查看路引,好在这份假路引没有引起任何怀疑,他不动声色地避开靠着立柱那背着把长刀的江湖中人目光探察,跟伙计订好了房间,又拉着书童打扮的洪清瑶往码头行去。 等到了码头,果然,这里也有官差与武林中人驻足,虽不知对方是不是在寻找自己二人,但他直觉不妙。 回客栈叫伙计送来热水,留洪清瑶自己洗澡,他锁好了门,依照老套路下楼到了大堂。也许古人真的早熟,一个六岁的小姑娘,除了梳头需要帮忙,穿衣洗澡等私密的事已能自己独立了。 依旧点了一壶茶,这次并没有掏钱打点伙计,而是占了正中的一张桌子,状似悠闲地品了起来。 等茶水还剩半壶,他装模作样地瞄了眼,似才发现背刀人仍站在那里一般。开口问道:“这位兄弟,你怎么还站在那里,何不坐下来喝杯茶解渴?” 那背刀人闻言不由侧头地打量了缘行,可能是因为面容白净气息平和,对方很快放下了警惕,回了句:“身负使命不敢失职,兄台勿怪。”他拱了拱手,继续睁着眼睛对上大门方向。 缘行见他行止大方,应该不是难以接触的人,又扫见一旁伙计那个夹杂着鄙夷的白眼,想了想道:“你站好久了吧?不累吗?” “江湖人,这点累算什么?”那人回道,顿了顿又笑起来:“实是囊中羞涩,不好白占了人家地方。”然后从怀中取出水囊灌了一小口,眼睛却丝毫不离大门。 缘行看他那一身白衣虽然干净,却破了好几个口子,显然真如话中所说没什么钱财。招呼伙计重新上了茶水杯碟,又叫了些点心。 “兄台陪我说说话如何?我一个人也怪无聊的。”缘行将点心推到对方面前,又给他斟上茶。 江湖人不拘小节,那人也不客套,真的坐到了对面,抱拳道:“明教宫仓,见过兄台。” “在下秦空,没想到宫兄竟是明教高人,失敬失敬。”缘行也拱手还礼,重新打量了对方,暗道:一身白衣,竟是个喵哥。 当然,这只是心里吐槽而已,游戏和真实的历史毕竟不同,现在的他不像之前那般两眼黑,对大雍武林各个江湖势力多少还是有了一些了解。 不知什么原因,本时空的明教早早地加入了大雍先帝的阵营,国朝建立后,他们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各地。当然,因为朝廷强势,他们传教的权限也被限制不少,但总比过去只能暗地行事强上许多。 宫仓对他的打量毫不在意,神情自若地拿了桂花糕吃了,又喝了口茶,叹道:“不瞒秦兄,在下在这客栈待了三天,你还是第一个和咱说话的人呐。” 缘行看了眼他后面那把夸张的大刀,才问:“宫兄是在等什么人吗?” “找一个带着小姑娘的人。”宫仓眸光微闪,突然问道:“看秦兄也不是本地人,身旁只带一个书童,不知欲往何处?” 缘行听到小姑娘几个子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听他询问,嘴上漫不经心道:“那哪是什么书童,简直是个小祖宗。”顿了顿,他笑着说道:“实不相瞒,他是一位师长的后辈,在下受托送他去凉州寻一个远房亲戚,为了安全才做了书童打扮,为这他好多天不愿说话呐。”这话绝对是真的,可真没骗人,恩,只是说法婉转些而已。 “你一个人?”宫仓奇怪地看他:“虽然世道还算太平,可凉州据此很远呐,万一遇到野兽或者贼人,岂不危险?” “那长辈因事牵绊,抽不出人手,只能在下这个闲人代劳了。”缘行长叹,脸上带着纠结:“谁愿跑那么远啊?还想着早些回家呢,可既然答应了人家便一定要做到。再说”他又摊开了手掌,自信满满地道:“在下虽然瘦弱,却也是从小学过拳脚功夫的,一般土匪自认尚可对付。”这话也是真的。 宫仓意外望他良久,又看了他掌上老茧,再次抱拳:“失敬失敬,没看出秦兄竟也是练家子。”实在是因为缘行最近着实修身养性了一段时间,身上气质再次变得闲逸,不是特别敏感的人或是江湖一流高手,还真发现不了他那一身强盛的气血。 “哪里,只是会些佛门功夫。”缘行口中谦虚,半晌后又做关心状:“只不知宫兄找小姑娘做甚,方便告知在下吗?难道是哪位小姐调皮离家出走了吗?”最后的一句是以开玩笑的口吻说的。 “嗨,这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恐怕眼下江湖都传遍了。”宫仓摆摆手:“我们也是受了委托寻找一个从南方北上之人,那人身旁可能跟着一个不会说话的,五六岁年纪的小姑娘。眼下好多门派,甚至官府都在寻找呐。” “找个那么大点的小姑娘能做什么?”缘行眉头一跳,连忙追问。 “那就不是咱们这些人能知晓的了,只听说是江湖上一个大势力要从什么人身上得到某样东西,但那人行踪诡秘无法寻找,只好先抓他的外孙女了。” “这么多人去为难一个小姑娘,这事情实在是”缘行冷哼。 “谁说不是呢?”宫仓也是满脸的抱怨。 “这消息准吗?按你说的那个得罪了大势力的人行踪不定,怎能确定有后辈流落在外呢?” 宫仓砸吧砸吧嘴:“听说有身边人投奔时说出的,甚至有传言说那东西就在小姑娘的身上。” “这世上人何其多,身边带着孩子的也不在少数,我看诸位怕是要大海捞针了。” 宫仓叹气:“可惜堂主有命,不得不执行。” 得到了消息,缘行也没了再聊下去的兴致,结了茶钱,与宫仓打了招呼便上楼了。 等到了房间,洪清瑶已穿戴整齐坐在椅子上发呆。 缘行看了看她,心中突然想到,自己在靳元正身边并未做丝毫隐瞒,如果真是靳家的仆从护卫叛变,不可能不知道带走洪清瑶的是个和尚,这消息一定是靳元正自己放出来的。 他顿时头大如斗,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骂了句:“这个老阴逼”却是犯口戒了。 第七十九章 缘行生了一会儿气,觉得口渴了,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灌进肚子里。 茶水放置了半天,已经凉了,沁凉的触感顺着嗓子入腹,却让他冷静下来。又看了眼床上呆坐的小姑娘,突然觉得自己气得太早了。 按道理来讲,靳元正放出这种消息根本没有任何的意义,让自己当炮灰吗?可自己只是只小蚂蚱,能起多大作用呢?可惜眼下获得的情报还是太少了,实在不好做下判断。 想到此他也不纠结了,照往常一样,哄着小姑娘早早睡觉,他在地铺上打坐到深夜,然后大被一蒙,也躺尸了。 第二天,照顾洪清瑶吃过早饭,一大一小两人便上街闲逛去了。反正离黄河汛期还早,开封交通便利,随时能找到船北上。他这时候就不怎么着急了,决定休息几天,看看情况再做打算。 开封城还是很热闹的,缘行牵着孩子,将街面上能吃的小吃都吃了个遍,大大方方地出入商铺酒楼等地,也采买了不少的东西。 就这么游荡了两日,缘行的行囊被塞满了不说,两人的背上还多了些看上去就很富贵,却没什么大用的东西。 太阳刚落,缘行照旧来到客栈大堂,但他刚下楼梯便发现了不同,宫仓竟然没有如往日一般盯守,反而独自坐在角落,与一盘炒豆子较劲呢,瞥见他下楼,忙挥手招呼。 “呦,宫老弟今日怎的不杵着看大门了?”缘行坐下,先说了句玩笑话。这两天每到这个时候,两人便会饮上一壶茶,倒也熟悉起来了。 “上面刚发了赏钱,所以今日小弟做东。”与缘行论过年纪,宫仓自然以小弟自称。他叹道:“这恐怕是呆在此地的最后一晚了,明早便会离开开封。”话毕,招了伙计过来,也没问缘行吃什么,而是自顾自地叫了两道素菜和一壶茶。 “小弟食素,也不惯饮酒,秦兄不介意吧?” 缘行正乐得如此,怎会在意? 等上菜的功夫,他问道:“怎么,你们不找人了?” “怎么找?”宫仓竟然笑了起来:“天下何其广大,若有心,人家得到消息跑哪里一猫,任我们跑断腿也找不到哇。” “为兄之前就说这属于大海捞针。”缘行展开折扇,扇了扇,又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难道你们真不知道带着小姑娘的人是什么身份吗?” “清楚身份又有何用,真当人家不会易容打扮吗?”宫仓垂着眸子,顿了顿,突然凑到近前小声道:“我教恐怕不会参与此事了。” “这是为何?”缘行饶有兴趣地问。 这时伙计将一道油煎豆腐和炒青菜端了上来,宫仓等人走远了才继续开口:“原来首辅靳元正靳大人并未病故,那小女娃竟是他老人家的血脉。”眼睛向四外瞄着,嘴里的声音更小了:“当初投靠先帝便是这位牵的头,咱们欠着老大的人情呐,怎好找他后人的麻烦?” “靳元正”缘行“唰”地收拢折扇,缓缓地道:“这么说来,那小姑娘安全了?” “怎会?”谁知宫仓却是摇头:“靳大人的官声不错,可为人”说到这里,嘴角露出一抹讥诮出来:“这位仇敌满天下,眼下又不在朝为官了,且看着吧,靳大人未死的消息一传出去,这江湖就乱了。” “这都什么事儿啊?”缘行呲了一声,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将心头涌起的一丝情绪压下。 “大人物间的纠葛,咱这等小虾米徒呼奈何。”宫仓盯着缘行面前动都未动的碟筷,突然摇头感叹:“希望带着那小女娃的人能聪明点,找到安全地方躲到风头过去,千万不要露出马脚,否则可就危险了。” “世事怎能尽如人意,也许是有苦衷的。”缘行淡淡地回道。 “也是,人在江湖,谁又能真的置身事外呢?”宫仓点头,然后好似饮酒般将茶水喝了:“时辰不早,小弟告辞了。”说到此他站起了身,抱拳躬身:“祝秦兄北行顺利,早去早回。” “也祝你一路顺遂。”缘行实没料到他这般痛快竟然说走就走,愣了愣才站起还礼。 宫仓直起腰便要离开,可在转身的时候似又想起了什么,蓦地说了句:“秦兄,你说一个和尚不好好修行,参与这狗屁倒灶的事情做什么?” 缘行眸光闪动,盯着他看了半晌才问道:“和尚?什么和尚?难道你们找的是个出家人吗?” “是个吃斋的和尚。”宫仓点了点头,说罢再不看缘行的反应,话音还未落,人就大步流星离开了客栈。 缘行目送他的背影消失,这才叹了口气,口中喃喃念声:“马脚?”他看了眼桌上未动的素菜,又往自己身上扫了眼,皱眉皱了起来 当晚,缘行便退了房间,抱着困得昏沉的洪清瑶连夜出了城,在郊外一家小客栈重新住下。 这间客栈地处偏僻,左右人家不多,四周尽是旷野,早在进入开封之前,缘行便已将此地定为第二落脚点。 第二天,缘行回之前的客栈打探了一番,平安无事。他便放下心来,又带着洪清瑶在街上闲逛了两日,得了不少的消息,这才下定决心继续北上。 开封城的码头醒得很早,天刚刚发亮,工人便开始装卸货物,更有不少人登上客船,南下北上都有,很是热闹。 也不知怎么了,码头上前几日开始就不停有官差来此盘查,只是后来可能收到了什么消息又撤了,却换来一些带着刀剑的江湖人。他们往来巡守,专盯着带着孩子的旅人,不管男孩女孩,遇到了都要上前盘问一番,尤其是北上的客人,问得更加详细。 缘行来到码头,见了盘查的人脚步不由一顿,但片刻后便牵起洪清瑶的小手,大大方方地迎了上去。 此时,二人身上的行头与之前又是大不同了。缘行身上的士服换成了华贵的锦缎,腰缠玉带,玉石环佩在走动间来回摇晃,尽显富贵。洪清瑶倒依旧是青衣小童的打扮,只是脸上黑了一些,怀中则抱着一把嵌着宝石的长剑,活脱脱一个抱剑童子的模样。二人牵的马背上大包袱夹着小包袱,上面挂着的一个琵琶很是显眼。 也许是他气势太足,一个手执长刀,准备靠近盘问的壮汉竟然脚步一滞。 缘行对这人看也不看,似乎懒得搭理,牵着小姑娘从他身前走了过去。 那人摸了摸鼻子,刚要上前便被同伴拦住了:“算了,一身脂粉气那般重,看也是个富贵人,那个小童长得难看,怎会是什么大家小姐,还是别上去触霉头了。” 这时已经上传的缘行靠着出色的耳力听了这番话,不由一笑,看了看旁边面无表情的小姑娘,可能没张开的关系,小姑娘容貌真的只能说一般,最近又是奔波又是闲逛,已然黑了不少,看上去还真就像个傻小子,倒是少了很多麻烦。只不过 缘行捂住了鼻子,强忍着没打出喷嚏来,一不小心将身上的脂粉撒多了。 第八十章 暴露 在船老板的吆喝声中,客船缓缓开动起来。 缘行就站在甲板上,不同于左近在与亲朋挥手告别的同行人,他只冷冷地看着码头上来回巡视的武者。 两个大佬以江湖和朝堂为棋盘,你来我往隔空对决的好不热闹,他自己便是即将过河的卒子,估计大佬也不敢随便舍弃。但码头上那些人就不同了,包括他们所在的帮派,这时候敢跳出来搞事,呵呵,就算靳元正那老头真输了又如何?要知道人家的门生故旧可依旧不少呐。 缘行放下手中的扇子,再没心思往那些武者身上看一眼,又扫见被牙子牵远的马匹,心中升起一丝不舍,毕竟骑行了这么长的时间,多少还是有些感情的,只可惜他找了好多天,都没有等到那种连马匹都可以运送的大船,只能贱卖了。 尽管这艘客船体量不大,可胜在清净,更免去了奔波之苦,比之陆地上赶路要安逸轻松,恩,前提是不晕船。 洪清瑶的脸色更显苍白,这种民间客运两用的商船自然没有之前靳元正那条大船来得安稳,姑娘年纪小,便受不了这种颠簸。 缘行见状,从船老大那里得了些药丸给她吃了,小姑娘上船的第一天是在昏昏沉沉中度过的。 船上伙食不错,河鲜供应充足,船老板还提供了自酿米酒,得到其余四名旅客的夸赞,不过遇到缘行这样挑嘴的顾客就没办法了。 难道现在的有钱人都改吃素了?一向对自己厨艺颇有信心的船老板看着一身华贵,却在啃干馒头的缘行,陷入到自我怀疑之中 可能是老板的晕船药真的管用,也或者是小孩子的适应力强,第二天,洪清瑶便不再趴在缘行腿上昏睡了。 将琵琶取来,一个手型一个指法地教她。平日里这小姑娘对外界的一切反应都是麻木的,但遇到拥有武器的人则会变得过分焦虑警惕。缘行猜测她应该患有创伤性应激障碍,当然,他对心理疾病了解不多,更不会治疗这种精神障碍。 但曾经有一个患了抑郁症的朋友便是靠学习乐器、绘画、运动等手段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虽不对症,他还是想在小姑娘身上试试,这些时日给对方讲故事、念佛经,自觉已经看到些成效,如今在船上,他准备通过教导乐器的手段使成果更进一步,就算不能治愈,起码让她能够放开心怀与人正常沟通才是。 所以,船上旅客每日里不得不忍受一段时间的杂音,但他们并没有怨言,因为在一个时辰的杂音过后,最里面的船舱内总有悦耳的琵琶声响起,弹奏的水平很一般,有时还会有错音或出现停顿,但那人弹奏的曲子俱是曲调悠扬,节奏欢快的,许多调子还从未听过,在这两岸风景已然看腻的无聊且冗长的旅途中,总比发呆要好过些。 客人们勉强满意,可缘行的计划却落空了,一直到客船转道渭水抵达了临洮府,任凭他使尽浑身解数,除了讲故事之时,他在洪清瑶小姑娘那张小脸上根本看不到半点生动的颜色,除了木纳还是木纳,倒是自己的琵琶技艺纯熟了不少。 缘行此刻竟无比幸庆自己天生绝顶,否则就算有着满头的秀发,这时候估计也被揪光了。 因为船上实在无聊,也不好总让自己手疼,他的故事节奏明显加快不少,刘皇叔已经在白帝城托孤,相信再过不久三国将归于一统,这还是他努力灌水的结果。而在此之前,金蝉子转世的唐和尚早度过九九八十一难成佛了。至于一个小姑娘会不会喜欢听打仗的故事?哼哼,战略意识要从小培养不是吗?恩,绝不是他肚里存货不多的缘故。 客船抵达渭源停靠下来。在船老板满是怨念的目送下,缘行牵着小书童洪清瑶急匆匆地下了船,连客栈都没住,直接在码头买了干粮和马匹直接北上。 此地距离凉州还有将近千里路程,照理说也不应该那般着急,但没办法,缘行敏感地发现在此地徘徊的武林人士明显比开封要多,不论对方是不是在找自己二人,还是不要多做接触为好。 一路急赶慢赶,这日到了兰州却不得不停下。再往北走城镇稀少,沿路均是军堡,不做在这里修整补充,是绝对坚持不到目的地的。 找了处城外的客栈住下,两人分别洗了澡。缘行本还打算叫上盘炒青菜解馋,在船上根本没有蔬菜吃,赶路的时候也是天天馒头就咸菜,口糙如他也受不住。 但这时候还是初春,虽然南方已经繁花似锦,这里的山却刚刚有了绿意。什么新鲜蔬菜是绝没有的,嫩野菜管够,至于后世那名满天下的牛肉面,可还没有诞生呢。 这也不错,叫了野菜豆腐汤,又给小姑娘点了份鸡蛋羹,两人躲在房间中美美地吃了。 但不如意事常八九,大概是一路奔波太过劳累,小姑娘在晚上竟然发起了高烧,还是缘行听她呼吸有意才发现不妙的,连夜背着她找了大夫医治。 这个大夫还是比较靠谱,几计汤药下去,洪清瑶的病症减轻了不少,却也因此,他们的行程不得不耽搁了下来,因为怕继续住在客栈加大暴露的风险,他在兰州城租了个宅子住下,一晃五日,倒也平安无事。 这日傍晚,缘行出门取药回来便感觉到不对。已他的耳力,怎可能察觉不到宅子里多出的那些呼吸声? 这是追到这里了?他脚步微微一顿,面上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依旧不紧不慢地开了门。 “唰”,在推开大门的瞬间,一把雪亮刀光直奔面门。早有准备的缘行一个侧身避过,接着鬼魅般地出现在院内。 电光火石间,他已将院内情形扫视一遍,十几个拿刀执剑的壮汉围杀过来,缘行一手拎着药包,一手成拳,靠着轻功步法,在人群中游走不停。 隔开砍来的长刀,一拳锤在对方胸口,将他击出老远,然后右足点地,身子拔高跃起,避过几杆扫来的枪,在空中旋身,出拳,目标是下面那人的后背,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罗汉拳,在他使来却不带丝毫的烟火气,好似轻飘飘的一个振臂,那人便飞了出去。 “好功夫。”一声大喝传来,一把长斧扬上半空,化作一道急电,往缘行的脖颈招呼,强大的劲气破空切割而来,缘行好似不在意般,身子连晃数下,敌人的身形立时一窒,眼中射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气势和信心顿即减弱了几分!原来缘行每一个动作都是针对那把长斧而来,似乎能先知先觉般,在对方招式变化时,每每已经巧妙的转移位置,使他的攻击完全失去了威胁!如此数次,对方根本就无处着力,心中充斥着无奈的感觉! “哈哈。”缘行长笑出声,骤然在他面前消失。那人还没反应过来,缘行的声音已在他身后传出:“不劳相送,在下告辞。” 他回头,却见缘行已经一手先前一直缩在床角的洪清瑶,一手拎着个奇形怪状的包袱,身形冲天而起,直接撞破屋顶。 第八十一章 杀生 “追。”那执斧壮汉也顺着破洞到了屋顶,可眼见着缘行的身影如同传说中的缩地成寸般,三两下到了城墙处,也不见借力,竟然在空中转向,踏着墙面翻了出去。 “这是什么轻功?”那人眸子猛地收缩,口中不敢置信地轻呼出声。 “轻灵飘逸,这人用的像是道家的轻功。”这时,又一人跃到房顶,是个身着玄衣的中年人,他捋着胡须,眼睛紧盯着缘行消失的方向,喃喃道:“难道传言有误?咱们找的其实是道家高人?” “拳法无半点戾气,是佛家的罗汉拳。”执着长斧的壮汉冷哼了一声:“这生意不好做啊,若不是对方没有杀意,咱恐怕早就被锤死了。只是”说到这里,他突然皱起眉头:“不是说北上吗?他往南出城做什么?” “难道是为了迷惑我等?”玄衣人摇头,也是不知。 “算了,将消息放出去吧。”壮汉摇头叹气。 “真是倒霉。”缘行现在很肯定一件事,原来自己当初冤枉了金蝉。 迷路这种事,偶尔一次还能说是粗心大意,可一到树林里就找不到方向,这就没什么借口好说了。原来自己在古代宅了十几年,把方向感弄丢了吗?这可真是坑啊! 这可怎么出去啊?太阳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他在心里努力回忆着辨别方向的知识,也坚信自己一直在向北走,可已经背着洪清瑶在林子里转两天了,每日入眼的都是高大的树木,每一棵上面绿芽新生,看上去是那般生机勃勃,就算跃到树顶,连天眼都开过,入目的也尽是一片茫茫野林,让人心生绝望。 他不能不着急,出来时虽然带着自己的背包,可是里面压根没有准备吃的。即便银子足够,在这里也没有用武之地啊。 这两日,靠着挖掘的野菜充饥,再好吃,也不怎么顶饿,自己无所谓,洪清瑶虽然病情有所好转,但经过这般折腾,再没有营养补充,就不妙了。 又过了半日,总算找到条小溪。 这下有水喝了,缘行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快步来到溪边,见水质清澈,掏出水壶灌满,口中喃喃默诵:“若见流水,当愿众生”如此三遍,才双手捧着水壶,又念道:“佛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唵缚悉波罗摩尼莎诃。”又是三遍,才将水喝了。 他铜肠铁胃自是无碍,可不敢给小姑娘喝生水。将洪清瑶放到干爽处,捡了几块石头搭了个简易的灶,取干树枝点燃,用自己的铁钵盛满溪水置在火上烧开。 趁水未开的功夫,他也没有闲着,拿出戒刀用粗树枝做了简陋的木杯。舀了热水吹凉了,才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下。 见她喝了,又摸了摸额头,手背触感还是有热,不免忧心。 再不走出去找到吃的,小姑娘危险了。 不由暗恨自己粗心大意,没事儿瞎跑什么?沿着官道跑不就没这么多事了吗?其实这真怨不得他,谁知道选得那块城墙之外正有一个武林门派驻扎,这下可好,他一现身各种暗器便招呼过来,若不是他有神足通,受伤都是小事。 这一番折腾,再加上那时天已经黑了,自然无法辨别方向和官道建筑,稀里糊涂便钻进了林子 正忧心忡忡,瞥见溪水中的游鱼的时候却一下子愣住了。垂眸半晌,又看向面色通红,正昏迷着的小姑娘,猛地咬牙站到溪边。 愣愣地停驻片刻,合十轻念了句什么,接着手中石子一闪,“啪”一条小鱼翻着肚皮漂浮上来,显是不活了。 抬着的手滞在半空好久,等那死鱼被水冲远了,才似反应过来,也顾不得溪水冰凉,跳入溪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过去,将巴掌大小的鱼捞了出来。 不敢用戒刀,拿较尖锐的树枝划破鱼腹,将内脏清理了,才整条放到钵中。整个过程极为迅速,他却始终面无表情。 等一铁钵缺盐少味的鱼汤熬煮好了,依旧是吹凉,将鱼刺小心除了,才一口一口地给洪清瑶喂了进去。 等整钵连鱼带汤都进了小姑娘的肚子,缘行才将火熄灭。默默地收好东西,背着她继续寻出路了。 走了没多久,天上便阴云密布,显是要下雨了,而看云彩的形状,这场雨定然小不了。 缘行心中忧虑更甚,脚步不由加快,为今之计还是要先寻个避雨的地方才好。可四外除了树木还是树木,他奔跑许多,才找到一块有些凹进去的山壁,这时头顶已有水滴落下,再顾不得许多,他面朝山壁紧贴着盘膝坐下,将洪清瑶抱在怀里,又从背包中取出所有衣物统统盖到对方身上,确认这个方向不会有雨水浇到小姑娘,才停下了动作。 没多久,水滴越来越密集,春雷炸响后,大雨倾盆而下。 冰雨伴着风而来,尽皆浇到缘行的背上,他已自己的身体遮挡,与山壁一起将小姑娘牢牢地护住了。 北方的春雨,冰寒入骨,饶是缘行的身子硬朗,内力充盈。开始尚能应付,时间长了却也冻得直打寒颤。 这是在苦挨。大雨下了一整夜,到了第二天早上还未停歇,缘行便咬牙撑了一整夜,假发湿了很不舒服,索性摘了,露出那颗大光头出来,在闪电雷鸣中,竟也闪闪发亮。 他的双腿已浸泡在水洼中,冷得失去了知觉。头上,后背没一寸干爽的地方,只有怀中的洪清瑶在温暖中沉睡。 缘行闭目熬着,静静等待风雨过去。不知何时,可能是那鱼汤起了作用,也或许是渡过去的内力让她舒服许多,在四外肆虐的风雨雷鸣声中,洪清瑶缓缓睁开了眼睛。 感受到怀中小人的活动,缘行看了一眼,淡淡说了句:“睡吧,明日离开这里就好了。”说罢便继续闭目,等着下一波风雨的侵袭。 洪清瑶直愣愣地望着缘行那张泛着铁青色,却沉静如水的脸,突然,记忆中一个影子竟然与之重合了。 许是不小心有雨水溅进来,她的小脸上,竟然都湿了 第八十二章 诺言 这场浩大的春雨,在临近中午时渐渐小了。 缘行怀抱着洪清瑶,单手将身子撑起靠在山壁上,歇息了好一阵,才慢慢有了些力气,活动活动僵硬酸麻的双腿,他将小姑娘背在身后,也不管什么南北了,运足轻功,只朝着一个方向飞纵而去。 也许霉运真的已经过去,到得临近傍晚,终于看见了座村子。 缘行先打听大夫,小村偏僻,竟然没有会医术的。得知此地在兰州城西南方向,而且距离不远。当下也不敢耽搁,小姑娘还病着呢,问明了路,顺着官道连夜朝兰州奔去。 缘行脚程很快,到了兰州还没到半夜,在外围转了半圈,找了个无人的角落悄无声息地翻入了城墙。 一路隐藏行迹潜入药铺,之前为洪清瑶看病的大夫已准备入睡,还未关上房门便被院中多出的一个人吓得不清,直以为又遇到入室抢劫的贼人了。 “陈大夫,求您帮忙看看这孩子怎么了?一直昏睡不醒,是否病情加重了?”缘行也知自己行事孟浪,可事关人命,他也顾不得其他了。 听说是求医的,刚还哆嗦个不停的陈大夫立时放下心来,将人引到房中,才伸手开始把脉。 一边把脉,却总觉得这孩子眼熟,等他收回手,又借着烛光看请缘行那张脸,心头火气一下子起来了,对他劈头盖脸一阵训斥:“这两日为何不来取药?这孩子病情已然加重,你是怎么照顾孩子的?”骂到这里,突然又咦了一声,瞄上了缘行头顶。 原来因为走的着急,缘行竟然没有戴上假发,那颗闪亮的光头在烛火的映照下分外显眼。 缘行正自低头懊悔,没注意对大夫那古怪的眼神,只是道:“我行事不慎,孩子病了还带她在外面乱跑,真是罪过” 陈大夫哼了一声,嘱咐在旁的老妻去烧些热水,才对缘行说道:“孩子就留在这里由老夫照看,你走吧。” “呃”缘行闻言一愣,扫了眼床上昏睡的小姑娘,才道:“陈大夫,我能否也留在此地。”说着从怀中掏出银子递了过去。他现在是真不敢离开洪清瑶,就怕再泄露行踪将孩子真的丢了。 陈大夫盯着他看了好半天,才点头接过银子。 等了一会人,陈家娘子端了盆热水进来,陈大夫要她给小姑娘清洗身子,领着缘行出了房门。 出乎意料的,陈大夫并未将缘行带到一般为客人居住的厢房,而是带着拐进了后院,别看陈大夫的药铺只是一个小小的门面,不进后院,缘行怎也想不到内里竟然别有洞天,甚至有方占地不小的池塘。 打着灯笼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绕过池塘,陈大夫最后在一处角落停下,面前一座隐在树丛中的小院子在灯笼朦朦的光晕中显出形状来。 “你便在这里住下吧。”陈大夫推门进去,点着了烛火,里面结构简单空间也不大,所有陈设一目了然,只有两张床和一张书桌以及几把没有靠背的椅子。 “多谢陈大夫了。”缘行客气地道了谢,将背包放到了书桌上,奔波了一路,他也真累了。 这时陈大夫又说道:“待明日病情稳定,老夫会将孩子带来,你便老实呆在后院,没事儿不要走出这个院子,更不要去前面的铺子。” 缘行听着不对,还要再问,却见对方指了指自己头顶,没再说话,转身便走了。 缘行对着他的背影愣了半晌,才下意识地去摸脑袋,随即明白了。 兰州城非常繁华,居民的民族成分复杂,生活习惯也是多种多样。但细算下来,汉人并不占多数,最近有中原的江湖人入了城,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别人可能不清楚,但作为汉人中颇有声望的一个大夫,这些消息是绝对瞒不过他的。 缘行想到此不禁微笑,所以,这是要贫僧藏起来么? 第二天,陈大夫果然将洪清瑶抱到了这个小院。此时的缘行已将那身皱巴巴地士服换成了灰色僧袍,见到对方抢先合十施礼:“贫僧缘行,多谢陈施主收留。” 陈大夫将小姑娘轻轻放在床上,给她盖好了被子,才转身摆手道:“不必客气,我只是看这孩子可怜,与你却没多大关系。”虽然仍旧没什么笑模样,却不像昨晚那样阴沉着脸了。 “先生医者仁心,贫僧佩服。” 听了他的夸赞,陈大夫挑了挑眉毛,面上神色又缓和了几分。 就这样,缘行带着洪清瑶在这偏僻的小院中隐居下来。 陈大夫膝下只有一女,早年嫁到临城,难得回来几次。这么大的宅院,便只有陈大夫夫妇与一名老管家三个人,如今多了两个,虽然白日里只在角落自处,可多少算热闹了些。 陈夫人非常喜欢洪清瑶小姑娘,见她不会说话,母性更加泛滥,一有空暇就会来到这座小院,每当这时候,缘行便只能独自坐在池塘边,要么打坐,要么看着池中的游鱼发呆。 女性照顾孩子有着天然的优势,起码涉及到一些隐私的事情总比缘行这个和尚更方便些,陈夫人又是个心细妥帖的人,渐渐的,洪清瑶一天好过一天,过了五日,便能正常下地走路,面色也红润不少。 没有任务压在头上,也不必隐藏身份赶路,每日宅着,要么默诵经,要么打坐练功,这五天竟是缘行这次穿越中最安逸的时光了。 “该走啦。”缘行抿着香茶,看了眼院子中明显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显得活波的小姑娘,缓缓开口。 “西北这几个城镇都已不安全,何必去冒险。”陈大夫闻言皱了下眉头,劝道。每到傍晚药铺打烊,他便也跟着来到这个小院子。夫人逗弄小姑娘,他便与缘行喝茶聊天打发时间。 初时只是随便聊聊,没想到缘行看着就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和尚,可无论说到什么话题却都能与他谈上几句,他自然不知无论前世还是今生,缘行都是网络论坛的常客,所见所闻之杂,岂是一个古人能比拟的,后来两人竟成了忘年交。 此刻听说缘行要离开,不舍之余,更多的是担心,这几日,因为家里藏着人,对市面上的消息格外上心,虽然并不知道缘行的确切目的地,但西北几座城镇肯定是没跑了,如今各个城镇都有人驻守巡视,甚至某些地方的官府都有参与。这时候出现个带孩子的人,太过显眼。 见缘行只笑着并不回答,他又劝道:“不能不去?若是南返,对你,对她都好。”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诺言既出自当奉行。”缘行摇头,叹息道:“更何况贫僧身不由己,不得不去。”人家明摆着拿他当饵钓鱼,他如今已被穿在勾上,来去岂能随意?当然,缘行不介意在渔翁摘鱼的时候戳他点血出来。 “知道你们僧家不妄言,信因果。”陈大夫哼了一声:“明知送死还要去吗?你能护得住小丫头?” “可以伪装。”缘行笑着。 “之前是怎么被人发现的?”陈大夫往旁边撇了眼,才小声道:“无论如何伪装,这姑娘始终是个孩子,不会说话这点过于明显。” “贫僧已有了办法。”缘行笑眯眯地转向正被陈夫人拉着赏鱼的小姑娘,心头又补充了句:“可能有点损” 第八十三章 沙弥 在开封闲逛的那几日可并不是白混的,在市面上打探了各类消息不提,他甚至主动勾搭不,结交了开封督卫府的一位千户。以一面在这个时代看来绝对属于宝物级别的小镜子为代价,他从对方那里获取了一些虽然很有限但绝对劲爆的信息。 与靳元正交手的大佬乃是京城中的肃王,似乎真为了从他手里得到某样东西,似乎是一张地图,具体有何作用,这位督卫府实权千户则讳莫如深了。 不过这些都与缘行没多大关系,他更关心的是,凉州还是否安全,接头地点有没有暴露,以及到了凉州他能不能顺利见到正主。 靳元正凭着资历与关系,能以亡故之人的身份与当朝王爷打得难解难分,他这条小杂鱼可是谁都招惹不起。 从北上那越来越多的人数来看,安排在西北这条后路都被抄了,靳元正那里情形恐怕不妙,但也不一定,看江湖传言一天多过一天的样子,这老狐狸应该还有些后手。 虽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可老靳这人太过阴险,他与洪清瑶相处一月之久,怎会不知道小姑娘身上有没有什么图?子虚乌有的事。这一定是靳元正故意放出消息已混淆视听的。赶紧将人送过去,他也就轻松了。 其实,缘行如果再勤快些能多问问,便不会这么被动了。因为他绝对想不到,靳元正的后手正是他身后站着的天禅寺。 要说天禅寺一个普通的苦修寺庙,出了青州恐怕都没人知晓,哪有什么牌面可言?但里面的人特殊啊。 当代督卫府的大都督姓白,出身济南白氏,膝下独子多年前因感情受挫剃发出了家。恩,缘行的二师兄缘尘俗姓白,家也在济南,你说这不巧了么? 而当代的督卫府是真正的天子亲军,别说一个闲散王爷了,当朝太子的面子都不用给。如果缘行刚查觉出不妙便寻求督卫府的协助,靳元正会凭空获得一大助力。 可惜缘行出家时一心修行,对外界只了解些皮毛,斩断俗念的二师兄更不会将这些事说与他听,所以 只能说时也命也,人算不如天算。 靳老狐狸算盘打得噼啪响,敌不过缘行脑子一根筋。 “好姑娘,剃一剃,很舒服的。”缘行面上笑容如以往那般和善,温柔的语气让人听得发腻。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惧怕他手中那把寒光闪闪的戒刀,面前的小姑娘双手捂头连连后退,就是不肯靠上前去。 “夏天多热啊,像我这样才凉快。”缘行无奈,伸手盘着自己的脑袋,摸上去圆滚滚多舒服? 小姑娘摇头,撅嘴,往日木纳的脸上竟浮现出些许倔强出来。 缘行见到她面上显露的情绪不由无语,感情这一个来月,贫僧搜肠刮肚忆起的那些故事白讲了?每日弹琵琶弹肿的手指头白疼了?都、都没有一把戒刀来得有效吗? 这才几岁的小丫头,竟然开始爱美了。他不禁想回忆自己这般年纪时候的傻样,恩,时间太长,都不记得了。 苦劝无效,人小姑娘不同意,他也不好强按着给人“剃度”吧?看来只能利诱了。他是没做过诱骗小姑娘的事情,但他被骗过啊,还是有一些经验的。 他收起戒刀,在洪清瑶戒备警惕的目光下直起身子,然后跃到了树顶,接下来便是番令人眼花缭乱的操作,只见他踩着屋顶与树枝在院子中如穿花蝴蝶一般上下翻飞,不求速度只为美观的话,轻水流波这门轻功当真让人赏心悦目。 缘行最后已一个潇洒的姿势重新落到地面,对小姑娘道:“你若答应剃头,我做你轻功师父,这套功夫便教给你了。” 不知漂亮轻功起到的作用,还是那一句“做你师父”的原因,洪清瑶竟然放下了捂着头发的双手,慢慢地走到了他的面前,仰着小脸,直愣愣地望他。 “你是同意了?”缘行勉强笑了笑,当年就是因为看到大师兄施展武功,他才入了师父的套,如今再拿出来诱惑一个小姑娘,这感觉真是挺复杂的。 重新抽出戒刀,他犹豫了良久才落到小姑娘的头顶。原打算削短一些做个样子便罢了。可惜不是左边稍长了一些,就是右边削狠了,没多久小姑娘的脑袋变得坑坑洼洼,让人不忍直视,最后只能一狠心,全剃光了事。 反正孩子还小,重新留头发很容易。至于那个能将自家外孙女抛出去当诱饵的靳元正,哪有什么资格提意见? 剃好了头,缘行将早改好的小号僧袍为洪清瑶换上,立时,一个可爱的小沙弥出现了。 等他一切忙完,陈大夫正好过来,看着院子中一大一小两颗滚圆的光头,嘴唇直哆嗦,指着缘行:“这、这就是你所谓的好办法?” 缘行点头:“这么一来便不像小姑娘了。” “可她还是不会说话啊。”陈大夫有些不解对方的信心来自何处。 后者淡笑不语,依旧是胸有成竹的样子 又在陈大夫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天还没亮,缘行二人便翻墙出了兰州,一路沿着官道北上了。 因为银子不够买不起坐骑,只能步行,好在缘行背着个孩子脚程也很快,时间上倒也耽误不到哪里去。 路上遇到陌生人,都被他超快的身法闪了过去,旁人见到一道身影掠过,只以为是某个同样目的的高手,并不起疑。夜晚休息时也尽量找些隐蔽之地,一路倒还安稳。 要说方道长还真是大方,这套武功不仅仅是轻功那么简单,里面还包括一套完整的吐纳功夫,只是缘行得到之时已有不弱的内功在身用不上,如今正好用来教给洪清瑶小沙弥。恩,先要从认脉开始。 说来惭愧,教拳脚,缘行有着丰富的授课经验。但教内功就难了,作为一个练了二十多年童子功,仍只达到小成的废材,缘行的教学经历就显得坎坷,更何况小姑娘不会说话,字也会的不多,交流起来怎是一句“麻烦”能形容的? 于是,等风尘仆仆地到了凉州,尽管知道将要面对的是龙潭虎穴,他竟还有种得脱大难的错觉。 第八十四章 虽然时间已迈入初夏,可这里毕竟属于西北地区,阳光并不如南方那般炽烈,照在人身上反而格外的暖和舒适。 此时,一道身影缓缓地出现在大路尽头。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这里就是凉州了?和诗里描述的不太一样啊。”缘行立足打量着面前的大城,口中喃喃自语。而伏在他背上的洪清瑶被一件袈裟围着,早舒服地睡了过去,只露出一颗圆溜溜的头顶反着光。 扼守丝绸之路,威震河西走廊的凉州,尽管早没有了唐朝时那般繁荣热闹,但是大雍立国不到十年,北方蒙古人仍有蠢蠢欲动之态,此地的军事地位更为突显了。 所以,缘行眼看着那高大巍峨的城墙以及严阵以待巡视的士兵,眼皮却是直抽抽,心中只想将一首凉凉送给自己,这万一在城里遇到事,实、实在不好翻啊。 “站住,干什么的?”果然,边关重镇的防卫就是严密,还没走到城门,便有几名守卫快步走上前来讯问。 “阿弥陀佛,贫僧乃路过的僧人。”缘行合十一礼,接着路引取了出来。 打头的小头头没发现什么问题,点点头便打算离开。 缘行又重新将路引收了起来,靳元正不愧是做事滴水不漏的人物,早早为他专门准备了两份路引,一份属于伪装的书生身份,另一份则为僧人的路引,上面记载的信息竟然全是真的。而此刻他怀中甚至还揣着一份比当初受戒时师父发下的更要权威,且得到大雍朝廷承认的比丘僧度牒,也就是靳元正,单凭缘行自己可弄不来这东西。 “等等,你身后背的是什么人?”缘行抬脚刚要走,方才放行的头头瞥见他背后,突然警觉地问道。 这话一传出来,周围的士兵也跟着重新聚拢起来。 缘行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城门,原本靠在两边晒太阳的几个江湖中人此时也注意到这里的动静,有几个甚至已经站起朝这边走来。 “小徒弟风寒尚未大好,贫僧只得背着”缘行面上笑容未变,说着还反手颠了颠后辈的小人儿。 “师、师父”闷闷地声音传了出来。洪清瑶在梦中被惊醒,在袈裟中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周围的士兵。 “真是个小和尚。”几个士兵相视一眼,皆是放松了警惕,挥手让缘行离开了。那些武者闻言也纷纷散了,懒洋洋地回到则原先的位置,继续晒太阳或打盹。 缘行慢悠悠地从他们身旁路过,终于走进了这座“四凉古都,河西都会”,也是当年鸠摩罗什学传道、滞留了十七年之久的地方。 到了城里,缘行没有着急去接头地点,而是找了间小客栈住下。 中午简单吃了些东西,他本打算出门探探情况,可能是路上睡足了,洪清瑶这时却怎也不肯乖乖睡午觉了。 虽然之前以腹语术蒙混过关,但小姑娘身上的特征太过明显,缘行实不敢带着他冒险。 既然睡不着,只能开始内功教学。 可缘行才找了个椅子坐定,便惊恐地发现小姑娘已在床上盘膝跌坐,还有模有样的将双手合在一起,朝他拜了一下。 他可从未教过这些,只不过是剃个头便无师自通了吗?这丫头竟然是天生佛子? 于是,我们的缘行法师紧紧盯着此时一脸庄严肃穆的小沙弥,思维不自觉地陷入短暂混乱中,恩,他完全忘记了“一”个词,“言传身教”“耳濡目染”和“环境熏陶” 当天夜里,小姑娘已经睡下,缘行合十跪于地上,低声念诵了十遍心经。 尽管能用“开戒”“已舍杀戒”为自己开脱,可终究是因他路痴才致使洪清瑶陷入危机,从而葬送了一条鲜活性命。当日承诺为那条鱼诵念四十九天的经,这可万万马虎不得。 他清楚念经是消除不了自身罪业的,只是希望那条鱼能够得到超生,顺利获得好的投胎机会。 至于自己,若有果报受着便是。 夜色微凉,缘行诵经结束后站起了身,直望着窗外明月。相比持戒时“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状态,舍戒后在行事上不免有失格之处,欲念也较之过去旺盛。 他这才明白,戒律是约束,但何尝不是一种对自己的保护呢? 回忆了近日的种种,满怀惆怅,良久才又恢复了些精神,看了看天色,一个纵身飞跃出了客栈,躲避着巡城的兵丁,朝着远方掠去 第二日一大早,安排洪清瑶吃了顿丰盛的早饭,缘行便抱着她直往城南一家成衣铺子而去。 一番暗语交流,又掏出信物后,他被伙计引着到了后院。 “缘行大师,好久不见。”院中正有得到消息的人在等活,那人三十许年纪,看着很面熟。 应该是在靳元正船上见过的某位管事。缘行这才稍稍放下戒备心,在那管事一脸见鬼的目光中,放下怀中抱着的光头小姑娘。 “贫僧已完成许诺,将人平安带到了。”他淡淡地说道。 管事揪着胡子,半晌才勉强道:“大师辛苦了。”向身旁使了个眼色,便有一名壮硕妇人上前要领着洪清瑶离开。 后者似是明白了什么,手中紧紧拽着缘行的袍子,怎也不愿松开。那妇人不敢强拉,只能无措地看着管事与缘行。 朝夕相处一个多月,怎会没点感情?但这姑娘毕竟是人家的孩子,他一个天涯过客,聚散离别见得多了,虽然心中也有些不舍,此时也只得狠下心来,重新将孩子抱起,直接塞到妇人怀中。 “小的临行前敝主人曾有交待要多留大师些时日,说有重要事情与您分说。”管事在旁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恳切:“如今主人因事耽搁几天,料想近日便到,您看” 一直在妇人怀中奋力挣扎的洪清瑶闻言突然不动了,直愣愣地盯向缘行。 “这”后者皱眉,他是真不想再搭理那条老狐狸。只是距离三个月的期限只有不到十天了。在这西北之地,他还真没地方可去。 在转头看见小姑娘投来那近乎哀求的目光,犹豫良久,方才点头答应。 也罢,就看看靳元正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第八十五章 饵 这日一大早,天便是阴沉的,铅色的云幕低垂贴近,墙院楼阁好似与它连成了一片,那般广阔高大,隔断了群山宝塔,城墙屋瓦,也隔断了院子外面的叫卖吆喝。但它再高再大,也阻挡不了潮湿的气息随风而来。 风大了,聚拢在天空的更低了!一声巨响,狂雷疾风带着大雨咆哮而来,阁楼,围墙,街道,在雨幕中都模糊了! 缘行手执念珠站在阁楼檐下,眺望着隐在雨幕中的高塔,原打算今日去罗什塔祭拜一番的,可惜不能成行了。 靳元正不知因何事耽搁,一直没有抵达凉州,缘行已在这里宅了三日,其实对他来说在哪里都无所谓,反正也无事可做,这般清净反而更适合他的性子。只是,转头看了眼几乎与他姿势没有丝毫差别的洪清瑶,不免发愁。 与赶路时的听话顺从不同,到了这里,小姑娘变得格外执拗,尽管脸上仍没什么表情,但侍候的仆妇想尽办法,都没成功让她将那难看又不怎么合身的僧衣脱下来。 这是受自己影响了啊。缘行心中感叹,倒不是认为佛家有什么不好,从小出家的也就算了,可依这孩子的情况,接触这些还是太早了。 正心绪繁杂,他的耳朵抖了抖,雨中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喊杀声与兵器的碰撞声,似乎有不少人在街上缠斗。 他面色不由一变,拉着小姑娘冲回屋内,开始找她的衣服往包袱里塞。听外面的喊杀声,弄不好这里已经被发现了。 可惜,他的背包还在客房,恐怕是没时间过去取了。 果然,他所料不差,他刚把小包袱打好系在洪清瑶身上,前院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那个管事跑了进来。 “请大师和小姐跟我来。”步履匆匆,管事的面上却并没有丝毫焦虑之色。 果然,早有安排是么?缘行扬了扬眉,抱着洪清瑶跟在了管事身后。 “这里被发现了吗?”路上,他问道。 “是,城中守军有邪教教徒混入,现在两边正在激战,此地已不安全了。”管事一边引路,口中回着。 一路上七拐八拐到了后院的一处假山,矮身钻进灌木掩藏的山洞,里面别有洞天,竟是一条漆黑的地道,此刻,院中其他几人已经早早等候。 “你们顺着地道直行便可出城了,外面有人接应。”管事取了一旁早准备好的油灯递给缘行。 后者疑问道:“你不走吗?”听他话中的意思,竟打算留下来? “小的另有职责。”那管事对他拱手,似乎很开心的样子,笑了片刻才转身出了假山,透过灌木的缝隙,可见他几个纵跃便不见了踪影,只一句豪迈的诗句回荡在雨中。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缘行听了悚然一惊,这句话他再熟悉不过,现代社会,督卫府的人时常将这句诗挂在嘴边,更重要的是,他在开封督卫府的照壁上也见过 密道潮湿,气味也不好,可是很宽敞,众人在其中奔行并不费事,跑了没多久,前方传来水声,在油灯微弱的光亮下,只见一道石门拦在面前,其余再无通路,显然这石门就是出口了。 等众人离开密道,竟然到了河边,宽阔的河面上,一艘客船正静静等待着。岸边立着一人,蓑衣斗笠,在雨中看不清面貌。 那人也发现了众人,也不见有什么大的动作,只几步便倒了跟前。 “杨施主?”缘行看清那张斗笠下的脸,不禁吃惊,对方竟然是一直跟在靳元正身边的杨乐安。 杨乐安点了点头,瞄了他的身后,接着皱眉:“骆肃呢?” 缘行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那个管事,犹豫着要不要将自己的推测说出口。 杨乐安已经冷哼出声:“果然是他。”言罢却不在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只对缘行道:“和尚一路辛苦,这便上船吧,咱们离开这破地方。” 等众人都踩着踏板上了客船,船身一震,便在水手的操控下缓缓离岸,顺流而下 雨小了些,天却依旧阴沉。船舱中点起了昏暗的灯,缘行与杨乐安相对而坐,洪清瑶则靠在前者身上发呆,几人都默然无语。在他们中间,炉里的火苗颤颤地长起来,水开了,壶上水汽缭绕,模糊了三人的脸。 杨乐安用开水冲淋茶壶,待茶具稍干,才放入茶叶冲水,他全神贯注,动作缓慢从容,没一会儿,茶香便弥散开来。 他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缘行意外地看他一眼,没想到看上去五大三粗的一个人,竟也有这样,一切都是一个局。”缘行却没有急着品茶,而是先吹凉了递给身旁的小姑娘,才端起自己的那杯抿了口,只觉得口齿留香,真是好茶。 杨乐安微笑看着他这番举动,可在扫到小姑娘头上的时候眼角却是抽搐一下,才回道:“这计划几年前便开始了,你只是恰逢其会而已。” “不如说贫僧倒霉吧。”缘行放下杯子,口中叹气,还是自己主动找上门的,怨的谁来? 沉默片刻,他才又问:“靳、靳大人假死也是计划之中吗?” 杨乐安犹豫了下:“当时师兄与太子、也就是今上走得过近,先帝已有罢黜的心思。” 缘行继续低头饮茶,致仕多容易,何必要假死脱身?只怕不是罢官那般简单吧。 等一杯茶喝尽,趁杨乐安续水的功夫,他突然又问:“引诱明教上钩的地图到底是什么?” 杨乐安执壶的手顿了顿,才叹气道:“唐武宗灭佛时,摩尼教也受了牵连,据说有大批来自西域的珍宝遗失” 话只说了一半,缘行却是明白了:“若贫僧猜测无错,靳大人眼下只怕已经到京城面圣了吧?”见对方点头,才冷笑了声:“真是好计策。”心里打定主意,以后见了靳元正这类人一定要有多远躲多远,否则以自己的智商怎么被玩死的都不知道,这一个个心眼太毒了 第八十六章 师兄 这些年明教凭靠着从龙之功获得了长足的发展,可惜,其教义与帝国的当权阶级存在天然的矛盾,恐怕朝廷早就有动手的心思了。而假死的靳元正正愁找不到光明正大回返朝堂的机会呢,这不就有了吗? 肃王与靳元正所谓的争端只是个幌子,先引起人们的好奇,从而挑起江湖风雨,等水混浊一些后,再一点一点的放出消息和缘行的行踪,最终抛出宝藏地图的诱饵。 他之前还奇怪,靳元正怎么会将自己的退路放到凉州这个边塞,这里往北可都是蒙古人的地盘,而蒙古人对这个前首辅可是恨之入骨的。可缘行一路上将洪清瑶带到这里,明摆着告诉人们靳元正的目的就是此地,要知道当初明教的前身摩尼教可就是通过西域传入中原的,只要肃王那便做出势在必得的姿态,明教不动心都不成了。 但只看今日撤离城市的从容,恐怕今天凉州城内的动静也早在朝廷的掌控之下,不论引起这场动乱的是不是明教,只要有弟子身在城中,其犯上作乱的罪名已然逃不掉了。 若他所料不差,各地的督卫府或驻军此刻都应该开始动手清除明教弟子,无论事情进展到何种地步,这个功劳足以令靳元正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 他今年才六十多岁,好好保养,兴许还能再战二十年。顺带着将一些对他不满的江湖势力清理一遍,至于因贪心而参与进来的人,只能说他们倒霉了。朝廷,肃王和他都得了好处,独独明教与一些江湖势力倒霉,岂不皆大欢喜? 事后诸葛缘行的脑中思绪纷乱,不经意瞥见一旁洪清瑶,只不知,洪清瑶父母的遇害是不是计划中的一环,如果是,那可真太狠了。 不,既然他能派杨乐安这等高手前来接应,想来应该还是有些良心的,不至于 心中这般想着,一股凉气却是直冲脑门,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杨乐安盯着缘行,见他神色变缓不定,自己似也想起了什么,面色也变得郁郁,长叹口气,低头喝茶。刹那间,船舱内气氛变得沉闷无比。 突然,外面想起一阵惊呼声,舱中几人才回过神来。 “大人,前方有大船拦阻,似乎是督卫府。”一水手进来禀报道。 杨乐安面色不变,语气却很是冰冷:“果然什么都瞒不住这帮人。” 缘行闻言心中一动,想起那个留在城内的骆管事,看来督卫府在这件事上真有参与。 这时却有一道爽朗的笑声已传至舱内:“缘行和尚,不出来见见故人吗?” 缘行闻言愣了愣,接着快步走到甲板,只见下游处一艘战船横在水面,甲板上站了不少手执弓弩的武者,他看清楚打头之人的面貌,不由大喜过望,笑道:“三师兄,真的是你?” “可不就是我。”那人笑声更大,正是还俗许久的三师兄宁沐。 缘行急不可耐地准备跃到对面船上,谁知衣角被紧紧拽着,他顾不得其他,直接将小姑娘抱起,飞纵过去。 “好轻功。”宁沐赞了声,待缘行落到甲板,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才又道:“看你这些年还真是长进不少。” “阿弥陀佛,见过三师兄。”缘行将洪清瑶放下,双手合十施礼,见师兄身上竟穿着督卫府的服饰,又忍不住问了句:“师兄怎会在这里?还” “此事说来话长。”宁沐摆摆手,斜睨了对面一眼:“杨大人也上船喝一杯?” “哼,不敢打扰。”那头杨乐安看了眼缘行和他脚边的洪清瑶,然后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宁沐撇嘴,朝四外吩咐了句:“咱们也走。”说完拉着缘行便进了船舱。 “师兄怎知我在这里?”刚一入座,缘行便将疑惑说了出来。 宁沐没有直接做出回答,反而笑眯眯地看向了洪清瑶:“哪里来的小沙弥?模样还怪可爱的,真像你小时候。” 缘行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他才不信对方不知道小姑娘的底细,不过,只这一句,师兄弟之间因多年未见而产生的那点陌生感便被消磨去了。与相处十年的师兄在一起,他仿佛又回到了寺院中的状态,再无往日的平淡与超脱,也许,这才是他更真实的一面。 开过了玩笑,宁沐才正色道:“你当开封督卫府的人都是吃干饭的吗?没过几日你的行踪便被查个底掉,再加上靳元正办理的那张度牒,岂不明摆着告诉咱们你的去向?”接着冷哼:“那老狐狸打得好算盘,幸好你聪明,没有抬出缘尘的名字,否则岂不是如了他的意?” 缘行摸着自己的光头,有些尴尬地看了眼身旁的洪清瑶,哪有当着姑娘的面这么说人家外公的? 见这姑娘仍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他干咳了声,才将心头疑惑说了出来:“师兄怎会进了督卫府?恩,这事儿与二师兄有何关系?” 宁沐闻言盯着他看了许久,直到缘行被看得有些发毛才突然拍腿大笑起来:“原来如此,你竟不知道,哈哈哈” 缘行这时心中已有了猜测,果然,笑声过后,宁沐擦着眼泪给他解释:“我进督卫府乃是家中的安排,而缘尘父亲便是督卫府大都督,当日你若直接抬出他的名字,那千户想不帮忙都不成,那咱督卫府便不得不站到明面帮着靳老头坑人了。” 顿了顿,他声音逐渐转冷:“督卫府出面护你,他的计划岂不是更加无懈可击?倒时入瓮的恐怕会更多,真要让他钓上大鱼,功劳自然更加好看,可拼死累活的还不是咱们这些人吗?就算最后计划失败,也有人给他分担压力,这老狐狸,真是一点亏都不想吃。” “竟然是这样吗?”缘行瞪大眼睛,实想不到自家那个跟闷葫芦一样的二师兄竟有这么大的来历,也终于明白靳元正为什么一定要自己护送洪清瑶了,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当年缘心师兄的事情还没与他掰扯明白呢,如今又来坑你,真当和尚好欺负吗?”宁沐握紧了拳头,想了想才又道:“等到兰州见了大师兄,咱得好好合计合计,怎也不能让这老家伙太轻松才是。” “大师兄也在?” “当日得到消息之时我正与大师兄一起,知道你危险,便一起赶来了。”宁沐回了句,抬头却见他面色惊喜中竟带着些怯意,不由奇怪:“你这是什么表情?在外这许多年,你真不想他?在寺里他对你可是最好的。” “想自然是想的”缘行有些心虚,自然声音是越来越小。 宁沐摸着下巴探身凑过去:“你不会做了什么对不起大师兄的事情吧?或者”眼睛在这个小师弟身上扫视半晌,猛地睁大眼睛,指着他道:“你破戒了?” 第八十七章 大师兄 与缘行来时走的官道相比,水路可要快多了。战船沿着这道河一路向南,最终进入了黄河,期间那条客船一直在后面跟着,杨乐安的态度挺有意思,见洪清瑶执意留在缘行身边,派了个仆妇上战船照料她的起居,之后竟不闻不问了,好似当她不存在一般。 上船已经一天,除了安排一些工作,宁沐多是与缘行在一起,聊些彼此能与人言的经历。 雨已经停了,天色正好,几人正在甲板品茶,宁沐听师弟对杨乐安的举动好奇,才慢悠悠地解释:“人家外祖父都不在意这小姑娘,他一个不沾亲的外人何必重视?” “不在意?”缘行微微皱眉,若是不重视,杨乐安怎会亲自出马来凉州善后?“她不是靳元正女儿最后的血脉了吗?” “靳元正是这么与你说的?”宁沐瞪大眼睛,转而冷笑:“我怎么听说他老当益壮,几个小妾都快生了?”又撇了眼在旁边坐着似是发呆的洪清瑶,道:“她是有个女儿不假,却非嫡女,对这个外孙女怎会重视?” 缘行回想起当日的情景,不禁咬牙。靳元正只说自己几个儿子亡故,女儿全家身死,从而使自己产生了同情,毅然应了护送小姑娘来凉州的承诺。恩,人家确实没说假话,只是稍作隐瞒而已。真是 好气啊!他默念了好几遍佛号,竟也无法平复汹涌的心绪。 宁沐见他面色变得潮红,便知这师弟被气得不轻,待开解几句,想了想又收回了要说的话,转而逗弄起一旁的洪清瑶,这面无表情的古板表情出现在一个小孩子的脸上,竟显得格外可爱。 过了好半天,缘行的面色才回复了正常,拿起茶杯灌了一口茶,没在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反而对宁沐说起在开封城与自己有了一段善缘的宫仓。 宁沐挑高眉毛,沉吟片刻才点头道:“也罢,我就给开封那头写封信,查查此人的去向,若是没有死在征伐中,多少关照一二,也算不得什么。” 缘行见他答应,才稍稍放下了心。又应付了几句,实没有心情再闲聊下去,就拉着洪清瑶回自己房间教导武功去了。 宁沐看着一大一小两人的背影消失在甲板,眼中神采晦涩复杂,过了好长时间,他突然舒朗地笑了起来 顺流的船只行进的非常快,只用不到两天的功夫,便抵达了兰州码头。 别看杨乐安与宁沐彼此间的态度耐人寻味,处到一起双方便是冷嘲热讽各种看不顺眼。可这边战船停靠码头,那便的客船也同时停下,两方似乎都有默契,要一同入京。 缘行其实挺苦恼的,眼看着三月之期临近,他还不知该怎么安排洪清瑶。按说这时交给杨乐安照顾是最妥帖的,但这姑娘竟是颇为倔强,谁的话也不听,竟好似知道他要走似的,片刻都不愿离开他的身边,除去洗澡等时间,连睡觉也要揪着他衣角才会合眼。 看来只能到时悄悄离开了。缘行心中也有几分不舍,只能这般安慰自己。可怜他女朋友都没谈过,这会儿却还有了些身为人父那种的体验感。 才下了船,缘行一眼便瞧见岸边伫立着的干瘦身影。 “大师兄。”他喊了声,顾不得惊世骇俗,一个闪身便到了那人身前。那人袈裟斜披,不动如松,正是多年未见的大师兄缘法和尚。 “嗯。”缘法斜着眼睛瞄他一眼,回了一声便将目光投往他的身后,竟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大师兄。”宁沐这时也抱着小姑娘来到近前,笑嘻嘻地打了招呼。 出乎意料的,在缘行印象里一向桀骜的杨乐安,这时却是主动地向缘法施礼:“杨某拜见缘法大师。” “阿弥陀佛。”缘法笑着合十回礼:“见过杨施主,多年不见,听说靳大人死而复生,真是可喜可贺,他身体如何?没病吧?” 杨乐安表情滞了下,强笑着回道:“师兄一切安好,有劳大师挂心。” 缘法闻言笑容更加灿烂:“老友平安,实乃幸事。”说着又扫了眼缘行,又道:“我这小师弟少小出家,不太经事,想来没少给靳大人添麻烦,改日贫僧定当亲自上门致歉。” 杨乐安脸上挤出点笑容,干巴巴地张口要说些什么。对面缘法却是眼皮低垂,猛地踹了在旁看热闹的缘行大腿一脚:“傻愣愣地杵着做什么,还不跟我走?”撂下这句,竟转身便走,再不搭理杨乐安一行人。 缘行与宁沐对视一眼,也顾不得许多,快步跟在缘法身后离开。 大师兄生气了,缘行小心翼翼地瞄着前方的背影,别看缘法方才面上带笑,可师兄弟相处久了,他分明能体会到师兄的怒气。 缘法在前方走了几步,突然停住了身子,横眼扫向身旁,看到一脸忐忑的缘行不由皱眉,斥道:“弯腰塌背成何体统?威仪呢?” “是。”缘行闻言猛然一惊,忙正直身子,目不斜视。 轻哼了一声,缘法继续在前不疾不徐地覆手而行,缘行也是庄重安然,紧随其后。 只有早不是和尚的宁沐,抱着洪清瑶在后面不紧不慢远远地缀着,一脸的幸灾乐祸。 行进没多久,几人便到了客栈,说来也巧,竟是之前缘行住过一晚的那间。 这回没上二楼,而是被缘法带着到了后方一座独立清净的院落。 许是因为码头上的那一脚,一进院子,被宁沐放到地上的洪清瑶迈着小短腿快步到了缘行身边,一把将他的大腿抱住,然后撅着嘴,努力大睁着眼睛盯着缘法,只是她表情木纳,摆出自认为恶狠狠的态度也实在吓不住人,反而更显得蠢萌可爱。 “这就是那闺女?”缘法皱眉看着一身小沙弥打扮的姑娘,斜睨缘行:“成天就这些鬼主意在行,好好一女娃,竟让你搞成这副模样。”说罢又矮下身,对小姑娘笑了笑,竟是一副很是喜欢的样子。 第八十八章 夜话 “师兄,寺里可一切安好?长辈们身体可还硬朗?我那些师侄们还好吗?” 趁着大师兄逗弄洪清瑶的功夫,缘行赶忙腆着脸凑过去,嘴上说出一连串的问候。其实他早从宁沐那里知道了寺里的近况,这时再问,只为好好表现令大师兄消气罢了。 “嗯。”也许因小姑娘脸上表情实在可爱,也或许他的殷勤起了作用,缘法直起身后,面上笑容终于不似之前那般生硬,重将缘行上下打量一番,哼道:“算你还有些良心,知道记挂着师父,这五年来怎的不回寺里看看?” 缘行尴尬一笑,实不好解释。 缘法见状朝一旁的宁沐打了个眼色,后者连忙抱起小姑娘出去,临走还将房门带上,顿时,屋内只剩了两个和尚。 缘法直接盘地而坐,并伸手示意,见缘行在他对面也坐了,才缓缓地开口:“跟我说说,你这五年都干了什么?又是怎么与靳元正搅和在一起的?” 缘行忍不住挠头,穿越的事情自不可说,也只能挑些最近的讲了。道自己游览敬亭山遇靳元正,听他聊起与天禅寺的机缘,之后的讲述则无半点遗漏。 缘法一直凝神静听着,待听他提起自己舍了杀戒,又煮鱼给洪清瑶吃的时候不禁皱眉,却没有开口,等着他陈述完整件事情的经过。 沉吟稍许,才问:“你后悔吗?”见对方似是不解,又补充道:“其他不论,舍戒、杀鱼,你后悔吗?” 缘行老实答道:“舍戒不悔,杀鱼、后悔!” 缘法闭目沉思,半晌后摆手:“你先出去吧,容我想想。” 缘行恭敬施礼后,出了房间,才发现外面暮色低垂,已进入夜晚。 洪清瑶正蹲坐在台阶上,一见他出现便跑了过来。 “这丫头倔的很,饭也不吃,非等你出来不可。”宁沐抬了下手中食盒,叹气说道。 缘行也不知此刻自己是什么心情,猛地将小姑娘一把抱起,问明了房间分配情况,便拎了食盒朝厢房去了。 同侍女一起喂她吃了晚饭,又拿故事哄着睡了,才出得房间。 北方的初夏,夜晚凉爽宜人,微风吹拂过来,格外舒适。这个独立的院落是客栈专为随员较多的客商与官员准备的,占地挺大,环境清幽,甚至有独立的花园,房间也是不少,是以缘行几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房间。 他本打算回房念经的,谁知没行几步,花园中却又琵琶声悠然而起,出事声音滞涩,细小幽咽,然后渐渐宏大,跌宕起伏,拨人心弦。过了片刻,声音隐没。 缘行心中一动,改了个方向直朝着弹奏的地方走去,这时,伴随着夏风,乐声重又徐徐而来,声音如飞马急奔,又似战歌连天,更如大浪拍岸气势磅薄。 等他走入凉亭到了那弹奏琵琶的人跟前,乐声又变了,这次急转直下,尽是缠绵仰侧、极其哀怨。 缘行静静听着,似乎穿越时空,重见沙场硝烟,待氤氲散去,一切惊天动地都消失于无形,眼前只剩下被累累尸骨,断壁残垣。 “师兄怎的还不休息?”他感觉对方有心事。 “睡不着啊。”宁沐笑笑,将琵琶放置一旁,问道:“当初我也教过你的,不知练得如何?” “鲜少习练,仍旧难以入耳。”缘行赧然。 “毕竟外物,又非靠此吃饭,自己能听,可排遣心绪便好。”宁沐取桌上茶水喝了,突又开始感叹:“真想年轻时呆在寺里的日子,无忧无虑多好?” 缘行笑而不语,人真复杂,当初对方在他面前可没少提还俗回家的愿望,如今孩子都有了,怎么又开始怀念当和尚的时候了? “老和尚古板,大师兄唠叨,缘尘又修成个木鱼脑袋,那时候我最小,整日呆的快疯掉了,幸好你来了。”宁沐放下茶杯,眼睛在皎月映照下亮晶晶的:“如今咱们师兄弟好不容易再聚,我不再是僧人,也非卖皮货的红尘客,反成了每日面临腥风血雨,混迹江湖的朝廷鹰犬。” “出世入世无有分别,只要想修行,何处不是修行地呢?”缘行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只能干巴巴地说这么一句。 “哪会那般容易。”宁沐笑着摇头,看向他:“倒是你,不改初心认真修行,性子也没多大变化。” 缘行垂眸,当初的心思可不是当什么和尚,只是后来在寺里待久了,每日耳濡目染被佛法成功度化过去,后来又加个金蝉就有些复杂,做着混着,不知何时就成了个真和尚,现在自己也分不清怀着的是何种心思。初心?恐怕再难找了。 “你的性子很好,可惜太憨直了些,明明看着聪明,却也太好骗了。”宁沐继续说着,语气中满是回忆:“若不是知道你天生如此,谁见了都以为你是念经念傻的。”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正面对着缘行:“说师兄当初没少坑你,你不怪我吧?” “怎会”缘行也想起当初与对方相处的时光,一丝笑意忍不住在嘴边漾开,他抱臂靠在凉亭柱子上,有些羞赧道:“师兄别怪我才好。” “我怪你做什么?”这次换成宁沐不解了。 “出家头几年,你每次坑我之后都会在饭里吃到石头,有几次还崩了牙,你就没怀疑过吗?”缘行绕着光头,小声说道。 “是你做的?”宁沐想了想,却更加疑惑:“我不是未怀疑过,可那时你还不管斋堂,大师兄也就罢了,缘尘那呆子怎会任你胡闹?” 缘行笑眯眯地说:“不,那时我就是光明正大当着两位师兄的面将石头放进去的。” 宁沐立时无语,愣愣看他,缘行也是回望过去。 师兄弟对视很久,突然同时哈哈大笑起来,在这夏季的夜里,畅快的笑声传出去很远 夜已深,缘行与宁沐分别后,准备回房给那条鱼念经,正见到等在门外的缘法。 “大师兄。”缘行抬头看了看天色,才打了招呼。 “咱们好好聊聊。”缘法这时的态度与白日完全不同,一脸和煦的笑容 缘行不禁恍惚,仿佛又回到当初刚入寺之时,大师兄领着他介绍寺院时的情景。 两人一前一后在院子中踱着步子,良久,缘法开口:“按我的意思,是不准备让你那么早下山的,怎也要将一些事情告诉你才好。偏你离开时只有师父他老人家知道。否则,怎会让你吃这么大个亏?” “吃亏?”缘行一愣,接着摇头笑道:“师弟并未吃亏,虽说奔波一场,但洪施主终于有了从心结中解脱出来的现象,也是值了。”他真是这么想的,穿越一次救治一人,绝对值得。 “值了?”缘法站住回身,皱眉看他:“我们这帮老家伙也就算了,你天生纯良最有佛性,若努力精进,必可触摸大道,你知道舍戒意味什么?杀生又有何后果吗?” 所谓舍戒,也称失戒,即是舍弃戒律,不再持戒。有出家僧众受不了修行的苦,或是遇到意外情况,这时候是可以舍戒的,方法很简单,只要找个能听懂人话的,对他说自己要舍弃那种戒条,甚至全舍还俗也是可以的。比丘允许七次舍戒,七次出家。不同于破戒,一旦破了大戒,就会被开除僧团,再无出家机会了。 但这只是让人少了破戒的烦恼,佛门所谓的因果业报可是一点不会少。在虔诚的僧侣看来,这可是比天大的事情,稍有不慎,一生修行就白费了。 缘行只是笑笑不语。 缘法轻叹一声:“这次与我回寺吧,怎也要潜心修行一段时间再下山游历。” 缘行沉默,他不是不想回去,而是不能。 缘法怔看他好半天,嘴唇哆嗦了下,才又开口:“在寺里,我俗务缠身,天份不高,只能勉强维持传承不败。缘心慧根足够,可惜堪不破世情,最终殒命战场。缘尘苦修多年,仍解不开心结。缘空生性跳脱,有佛性无佛缘,最终开戒还俗。只有你天份心性乃上上之选,最有可能修成正果。你可知道,方丈与师父在教导你两年后,偷偷在背后高兴得成了什么样子?” 喘了喘气,他接着道:“师父为何不再管理寺院?还不是因为在你身上看到了光大天禅寺的希望,可惜” 缘行一愣,这些他还真没有想过,低头沉吟良久,才哑着声音回了句:“是弟子不孝,对不起长辈的栽培。” 缘法又继续开始迈起了步子,缘行也只能跟着,两个和尚这时谁也没有说话,唯有夏风偶尔吹过树叶花草,传来洒洒的细碎响动。 这种气氛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走在前面的缘法突然重新轻叹开口:“缘行。” “在。” “挑个日子,重新受戒吧。”缘法抬头望着天上明月,心绪极为复杂,谁知他说完后等了半天,后方竟毫无动静。 他不禁失望皱眉,怒而转身,却正对上一张灿烂的笑颜,缘行眼中似乎含着薄幕,月光映照下,雾蒙蒙的。 “好”声音低沉,竟有些颤抖。 第八十九章 离别 第二天,缘行从宁沐那里支银子买了些茶叶,领着洪清瑶到之前帮他一把的陈大夫家拜访。 陈大夫见二人平安无事,很是高兴,留着吃了顿午饭,倒是陈夫人对小姑娘的打扮表示出了不满和忧心。 缘行也愁啊,出发前他与侍候的妇人半强迫地给小姑娘换过衣服,只是她表现出了明显的不安和焦虑,一时竟不忍心了。 只希望自己将来不在对方身边,时间会消磨掉他带来的影响。三月之期将满,他该离开了。 午后,缘行抱着洪清瑶依约赶到码头,两艘船早已准备停当,小心翼翼地将熟睡中的小姑娘交给仆妇,才和等候多时的宁沐打了招呼。 依依惜别后,缘行与大师兄站在码头上,目送着船只远去。 突然,缘行耳朵动了动,有些激动地抬脚却在片刻后又生生停住了。 “阿弥陀佛。那是别人家的孩子。”旁边的缘法垂眸低诵:“是故当知,世皆无常,会必有离,勿怀忧恼,世相如是” “是。”缘行合十应道,面上却依旧显出郁郁寡欢之态。 缘法瞪他一眼,撂下句:“走吧。”便率先离开码头。 缘行自嘲一笑,亦步亦趋地跟着,只在匆忙间回头看了眼,远去的船只早已没了影子。 “靳元正的事情你不必再管,也不可多想,此事自有师伯做主。” “是,师兄。” “因为灵气衰微之事,近两年佛道两家各宗门动作不断,我此次下山便因此事。你在世间行走,身单力孤,万事小心些,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千万不要勉强参与,安全要紧,明白吗?” “师弟明白。” “你” 前方大师兄不断告诫着,身后缘行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答,却根本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方才分明听见远去那船上响起的孩子撕心裂肺的嚎哭声,那两个“师父、爹爹。”的词早让他的心绪乱了。 缘法带着他到了城外一间无名小寺庙,也不知与主事人怎么说的,对方留二人住了一晚,转天一大早,缘行重新受戒。 仪式结束后,大师兄又叮嘱他一番,也匆匆离开了。 缘行在这座小寺里住了三日,挨到三月之期满了,带着复杂的情绪回到了现代。 在院门旁的石头底下取出了钥匙开了门,院中一切如常,好似他从未离开过一样。 小豆子没有像上次那般炸毛,反而主动上前用头蹭着他的腿。 缘行一把将它抱起,揉捏了一番才进了屋子。 取手机看了时间,距他离开竟已经过了六天。他现在对时间差的概念已经可以完全无视了,更懒得去算来算去,很平静地点开了微微。 照旧收到一堆信息,好在这次时间不算太长,估计也都习惯了他时常消失一阵子的癖好,来的问候显得佛系多了。 公众号的推送还是那样无聊,可以无视。发广告的果断拉黑,老何依旧在群里撒着狗粮,连父母那里都只得到很平淡的问候。这世界,有他没他其实没有多大差别了。 将目光放到夏晓楠的头像上,点开,里面只有四条信息。 第一条:“你这人说走就走,手机也不带,要我们怎么联系你?”后面跟着一把砍刀的动图。 第二条:“之前丢的东西已经送到,你回来后自己到督卫府取回去。” 第三条:“今天与同事打赌了,赌你和那个骚包的道士比武一定会赢,千万不要让我难看啊。我下下个月的生活费就靠你了。拜托” 第四条:“调令终于下来了,老娘以后常驻东瀛,去当太上皇,吃美食泡温泉,终于不用再低声下气的面对你们这帮武者的死人脸了。哈哈,双手掐腰嚣张大笑jpg。” “死人脸?”缘行挑了挑眉毛,回了个:──。 看天色还早,他开始清扫起房屋,虽然才出去没几日,可桌椅地面上竟然落灰了。 督卫府消息还是灵通的,这才到家没多久,向灵的电话就来了。 “三藏,夏姐明天上午10点钟飞机,你来送吗?”语气显得有些犹豫。 “当然要去。”缘行不禁撇嘴,贫僧是那种无情的人吗?好歹朋友一场,没时间也就算了,知道消息总要去送行的。 “哦。”电话那头似乎长出了一口气,接着转而兴奋道:“要不要我开车接你?你的东西还在我这里呐。” “不必麻烦,贫僧有车。”缘行连忙回答,下意识地擦了下额头,然后又道:“明天机场汇合,东西你带着,我一起取走。” 给自己蒸了馒头,就着炒青菜心满意足的吃下肚,之前的愁绪似乎也消散了。 下午无事,也没有看手机消遣的心思,便开始打坐,不久后还有场比试等着他呢,怎也要勤奋些才对。 这次古代的经历对修行真的很有帮助,不但心境上有所提升,经过一晚打坐后,许久未动的内功竟然都有了进展,真是活久见,恩?不对,是贫僧的天赋惊人,这么难练的童子功竟然突破了。 心清气爽地做了早课,他开车直往机场而去。 可能为了低调,这次送行的人不多,除了没见过的夏晓楠父母,督卫府只有向灵和一个没见过的刺猬头男子来送。 与众人一一叙话后,夏晓楠走到了缘行身前,并未如对待旁人那般给个拥抱,而是微笑着伸出纤细的手掌:“我走了。”只淡淡吐出了三个字。 “保重。”缘行也未如以往般合十施礼,而是同她握手告别。 等夏晓楠的身影消失在安检口,众人才缓缓散去。 “你就没更多话说了吗?”向灵将一个袋子递给缘行,语气中难得的含着丝埋怨。 后者接了东西,半句话都没说,只淡淡地看她一眼,说了句:“告辞。”转身便走了,从始至终,面上的微笑从未变过。 “他这是什么意思?夏姐的心思他不明白?”向灵盯着他远去的背影一个劲的咬牙。 “他的意思很明显。”旁边刺猬头男子接话道:“别人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唉?佛家的人都这么冷性绝情吗?修到这样还有什么意思?” 而他话音未落,便迎上向灵的怒目而视 缘行从机场出来,先同父母以及信认识的弟弟小聚了一番,夜里才驱车赶回小镇。 到家后梳洗了,才有闲工夫查看上次丢失的物品,多亏了督卫府和警方,他遗落的东西基本都找到了,旧手机、证件、银行卡,以及那神秘的卷轴。 缘行展开卷轴又仔细观瞧,可能因为附在上面的神念已经消磨没了,这次再没有一眼看上去就头晕目眩的感觉。 突然,他脑筋一动,想到了一个一直被忽视的问题,心中询问金蝉。 “怀真当年在魔火炼化你,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过去我一直以为是出于仇恨,但现在想来,作为一个大德高僧,不该那么记仇才是。” 也许是不愿回答,金蝉久久没有动静,在缘行以为他不会做出反应的时候,面前却又浮现出金色字。 “夏国传说,圣僧怀真靠着一件佛祖赠予的佛宝才关闭了妖魔界的通道,你也是佛门行走,你能联系到佛祖吗?” “你什么意思?那宝物是什么?” “能关闭一界通道,而起一持续便是上千年,你认为什么宝物存储的能量耗得起?我被分为两半,只是为了仇恨?怀真为什么转世?你觉得真是因为修行无望吗?佛家为什么会有历经百劫才可成佛的说法?” 缘行一字一句反复地看着面前的金色字,久久无言 第五卷完 第九十章 雨后 深夜,天上裂开了无数的口子,大雨倾盆,狂风席卷着雨水,击打着屋顶瓦片,敲击着窗子。 似乎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留下雨水肆虐的声响。 最后一遍《地藏经》诵念完成,缘行站起,揉了揉跪得发麻的双腿,走到窗前查看,院子里已经成了汪洋一片,混浊的水流将一切都淹了。 镇子地势挺高,水流看着吓人其实只是路过,雨停后很快便能退去。老宅的房屋坚固,地基也高,在这种天气下,没有被破坏的危险。 而且台风暴雨什么的,对本地人来说已经司空见惯了,缘行自然也不会为这种小灾害烦恼。 躺到床上,听着外面的风雨声,却是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入睡,这一折腾就到了后半夜。 索性坐起开了灯,抱过一旁的小豆子,一边撸着猫,一边想着心事。 之所以睡不着,还是因为昨晚回来后金蝉的那番话。对方对他说了很多,虽然很多关键的问题没有涉及,但也算开诚布公了。 因为损耗严重,金蝉一直处于休眠中,后来蓝星的秦空猝死,这种危机将他激活,可惜已经晚了,他只能继续消耗残存的能量,在平行时空中找到同样猝死的自己,与本世界的身体进行了融合。 接下来的事金蝉就比较为难了,因为他面对的是一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宿主,还是个理工男,想来,刚开始时肯定是苦恼的。 于是,就有了变成小孩穿越到天禅寺的事情。 缘行自认不是个容易受环境影响的人,但在天禅寺一呆就是十几年,每日念经礼佛,耳濡目染下,自然而然地接受了信仰。 尽管在心里还认为是假和尚,可其实…… 于是在受戒后,金蝉主动现身了。 先前处处说话含糊,面对种种质疑从不反驳否认,这绝对是故意的,他是为了自保。 因为那时他很弱小,弱小到缘行只要找到在世高人,就可令他继续沉眠下去,这次轮回也就白费了。不说其他,在北宋时,只要缘行与方道长多说几句,表达出要摆脱控制的意愿,那金蝉就没好。 而缘行也真被佛祖的名头,以及上一任怀真受魔火焚身之苦祭炼金蝉二百年的决绝吓住了。在金蝉的种种暗示下,缘行小心翼翼做事,不敢做出过分的举动。 在平安度过几个任务后,缘行没得到什么好处,金蝉的获益却着实不少。而且缘行已破除谜藏,成了个货真价实的佛徒,在他看来没有太大威胁了。 卷轴中怀真神念的所作所为就好解释了,缘行与本世界的身体融合得再好,也毕竟算是一种夺舍,怀真帮他开悟途中发现这点,自是想将他重新送入轮回,金蝉却不愿再折腾一次,强行保住了缘行的魂魄。 “你就不怕我像怀真一样将你一份为二?”当时,缘行问过这么一句话。 金蝉的回答也只有一句,你若达到怀真那种程度,我也功德圆满,区区损耗算得什么? 缘行心情肯定是复杂的,现在后悔已晚,似乎命中注定,自己摆脱不掉金蝉了。 也不知是倒霉还是幸运,倒霉?如今还能多活一世,看样子生命还很漫长,并且成佛有望。 幸运?身边随时随刻跟着这么一个比他还聪明的玩意儿,看着都烦。 所以,他能睡好觉才怪了。 “小豆子……”缘行将猫举到自己面前:“看看你爹,像上辈子拯救了世界的挂壁吗?” “喵?!”小豆子轻叫了声,一人一猫深情对视,片刻后…… “哎呦……”随着一声痛呼,大黑猫矫健的身影落到床下,然后几个纵跃,跳到了衣柜上蹲伏下去,再不理会下面那个神经病。 --------------- 到黎明时,雨终于停了,天边云层上透过来的光照亮了整个房间。 缘行踩着雨靴到外面查看一番,山上冲下的怒流弄塌了老宅的围墙,而随着缺口的增大,辛苦种下的蔬菜瓜果都被淹没了。 “又有活干了。”对着破损严重的围墙,缘行估算着工作量,不禁挠头。 用手机给父母报了平安,又联系超市定了些工具和材料,缘行拎了把斧子开始收集被冲散的旧砖头,捡拾到完整的就拿锤子将上面粘固的水泥切砍掉,砌墙时这些都是可重复利用的,环保又节约,善哉! 闷头忙活了很久,总算将碎砖头与淤泥树枝清理干净,这时超市的货也送到了。 “没想到施主那里东西够全的。”缘行将水泥沙子等东西抬到院子里,笑呵呵地说道。 等扫码付了款,抬头发现对方正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的脸看。 他面上浮现出一抹尴尬出来:“那个……猫挠的。” 可怜他身为未来的佛门大能,一身筋骨练得虽防不住子弹,却也能称得上是刀剑难伤了,可那张脸…… “这镇上谁不知道你缘行和尚啊?”超市老板混不在意地摆手,他完全相信对方的话,小镇上陌生人都很少,平时有个风吹草动就算大事了。缘行住在这里几年,除了经常会失踪一段日子,其吃穿用度礼仪风范完全是个和尚的模板,谁也说不出什么。顿了顿,他又说道:“你家那猫确实够凶的,前几天还去撵老赵家的大鹅呢。” “它就是顽皮了些。”缘行咧了咧嘴,想为自家毛孩子辩解几句。谁知对方后面的话却让他脸色僵硬起来。 “我从小就认识你爷爷,倒希望那伤口不是猫挠的。”超市老板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邻里街坊的,就算你真有什么,大家也不会说出去坏你名声的。”说完这句,他便推着小推车走远了。 缘行下意识地捂住脸上三道抓痕,碰触一下,有点疼。 不管怎样,工作还要继续下去。 午后,顾不得天气炎热,缘行和好沙子与水泥,开始码砖砌墙。这活他做的熟,不久前还靠着这手艺赚钱吃饭呢。 正忙得不亦乐乎,门外又来人了。 第九十一章 比试 缘行往大门方向望去,愣了下连忙迎了上去。 门外站得笔直的人,正是身负宝剑,一身白色道袍的李修姚。 “见过大师。”李修姚在看清缘行那张脸后不禁微微愣神,旋即又反应过来,连忙拱手施礼。 “李施主好。”虽然将对方的表现都看在眼里,但缘行却没有解释的意思,只合十回礼,将对方引入家中。 “听说大师已回返,修姚迫不及待,只能打扰了。”一进屋子,李修姚便开口说道。 “现在?”缘行望了望门外悬挂的大太阳,又瞄向对方的身后,怪不得背了武器。 “实不相瞒,若是再晚一日,恐怕比试又要延期了。”李修姚苦笑摇头:“观里除了些事情,需要我回去处理,时间可能不会短。”说到这里,突然瞥见缘行手上的污渍,又想起进院子时看到的情景,连忙又道:“不敢耽搁大师做事,今夜或明早都可以。” “那就今晚吧。”缘行想了想,才说道:“为避免惊世骇俗,这附近只有山里适合你我切磋,早晨有镇民上山,不如晚上清净。另外”他摊开双手:“贫僧还有活计没有做完,只能劳烦施主稍等些时候了。” “我可以帮忙的。”李修姚这时却卷起了袖子。 缘行笑着扫了眼他洁白的道袍,并未多说什么。 两个人递砖的递砖,码摞的码摞,速度竟然很快,没多久垮塌的围墙便被砌好了。 “大师好手艺。”李修缘看着严丝合缝又笔直漂亮的墙体,开口赞叹,心里却在奇怪,因为根据资料记载,对方是实打实的半路出家,之前一直是个家境优渥的学生,这才几年,上哪里学来的这么好的瓦工手艺。要知道码砖看似容易,可生手砌墙不七扭八歪就不错了,这么漂亮的活,可不是一次两次能练出来的。 “实没想到施主也会这些杂活。”缘行也开口笑着,这真不是商业吹捧,期间李修姚不顾弄脏衣服,帮着搅拌了水泥,看样子也非常的熟悉。 “自小在道观长大,多少接触了一些。” “贫僧也是这么学的。”缘行叹了句、 这时已到了傍晚,清洗一番后,缘行给李修姚下了碗面,又贡献出了自己腌制的咸菜。 李修姚似知道他的习惯,更没有假惺惺地客套,端了碗便大吃起来,一边吃还一边赞叹好吃。 缘行只是淡笑着喝茶,在旁静静地等候。 等时候差不错了,两人这才走出房间,拐到后院,缘行取了放置在角落里的白蜡杆长棍。 “大师不另选一根?我的斩蛟剑可是削铁如泥非常锋利的。”李修缘见状愣了愣,开口劝道。 “不必,施主的剑如此锋利,用什么长棍还不是没差别?”缘行掂量着手中的武器,笑着摇了下头,然后面色一肃:“禅宗缘行,请指教。” “天师道李修缘,请指教。”李修缘也是拱手为礼,片刻又问:“在这里?” “随我来。”缘行翘起嘴角,身子轻飘飘地落到墙上,然后快如闪电地窜进了后山树林。 “咦?”李修姚轻声咦了声,来不及多想,连忙也跟了上去,纵跃姿势虽不如缘行的飘逸潇洒,却也快捷无比 “这里是探秘寻宝二人组,我是主播大溜,身后的是助手大胖,大家好。”夜晚,两道身影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山林里。 最前方一人举着个自拍杆,一边走一边还对着手机讲述着自己的遭遇。 “我听邻居的儿子的表姨三女儿的姑妈儿子说这银山镇山有个帽头山,山里有棵快成精的千年古树,据说这个古树很诡异,住在附近的人多多少少都听过它的神秘故事,所以,今晚的直播,就是为了探秘。”主播大溜语速飞快,可惜,因为雨后道路难行,他行走不稳,手中的自拍神器也是一晃一晃的。 “为什么没有看到大树?”他苦恼地说道:“还不是因为那家伙太坑,告诉咱的方位竟然是错的,我和大胖下午就上山了,在山里转到现在,别说大树了,连下山的道都找丢了,恩,也就是说,我们在夜里,迷路了。求打赏,求安慰。” “多谢这位叫缘非不可的朋友打赏支持。”没多久,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什么?怎么不停下来过夜?嗨,这是哪里?岛城啊,我们进的是个小山,树林范围也不大,今晚月亮很圆,相信只要下山就能找到公路了。不过,因为准备的仓促,我们都没有带吃的,各位给点赏赐让我们下山后埋点东西垫肚子呗?” “谢谢,谢谢各位朋友的支持。”他还在口若悬河地白话着,肩膀却被拍了一下,他回头问道:“怎么了?” “六、六子,你听到什么声音没?”大胖哆嗦着嘴唇,在皎洁的月光下,面色变得惨白。 “声音?”大溜皱了皱眉,驻足细听,紧接着也是脸色大变,却不是惊慌,而是满带惊喜之色,对着手机急慌慌地说道:“刚才大胖对我说他听到了奇怪的声音,我仔细听了听,确实有动静,砰砰梆梆的好像是打架的声音,咱们这就去看看,若是真看到了什么,大家记得多支持啊。” 说罢便循着声音走去,身后的大胖倒是显得犹豫,可看他走了,也只能跟上。 “声音越来越近了,大家听到没?”大溜依旧举着自拍杆,声音却小了很多。不过,他望着手机中密密麻麻的弹幕以及飘过的飞机游艇,心中却是一阵激动。 大胖也看到了屏幕,这时竟也不再惧怕了,同是一脸兴奋。 这时候,声音已经很大了,应该近在眼前,两个人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地扒开了挡在眼前的灌木,将手机摄像头对准了正前方,入目所见,一片空旷的坡地上,有两道身影正在激斗。 皎洁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眼前的一切看得极为清楚明白。 一人身着白衣,黑色长发随着动作在身后漂洋飞洒,手中一柄长剑寒光熠熠,直刺对面人的喉咙。 而在他对面却是一个穿着灰扑扑衣服的男人,那显眼的光头在月光下竟然泛着微光。见到刺来的长剑不闪不避,长棍一挑,便将对方的攻势化去。 两人在这个坡地上你来我往,打得极为激烈,身形也是上下翻飞,各种匪夷所思的动作一个接着一个。 主播大溜和大胖都看呆了,完全忘了直播的事情,殊不知,此时直播间的弹幕已经疯狂了 第九十二章 无题(二更) 缘行的棍法达到融会贯通的境界,他多年来只练习这一种棍法,甚至摸到了些返璞归真的影子,早已不再拘泥于形式,劈、点、戳、挑、扫等招式信手拈来,招式威猛,走的是大开大合的路子,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李修姚则不然,其剑法迅捷多变,讲究的是轻灵飘逸,重意不重形。其身形忽上忽下,虚实难测。仿若随风摇摆的落叶,也似穿梭于波浪中的小舟。却能在阵阵棍影中中来去自如,做到攻守兼备。这一勇猛一飘逸,一刚强一柔和的身影交织在一起,两人从傍晚一直战斗到深夜,打得酣畅淋漓,竟有势均力敌之感。 旁边多了两个鬼鬼祟祟的人,自然是逃不过他们的眼睛,只是激战正酣,没心情理会罢了。 李修姚知道有外人到场,准备速战速决了,突然一个闪身到了缘行的后侧,提剑便刺。 缘行丝毫不乱,微微侧身,手中长棍斜挑上去,谁知这只是虚招,李修姚扭动手腕,那本是指向缘行背心的剑尖在空中划了半个圈,旋转着挡在身前,长棍招式竟被尽数化解。 “好剑法”缘行忍不住赞叹出声,手中长棍却并未停歇,横挑斜抹紧随而来。 两人一进一退,已到了空地边缘,李修姚面对猛烈的攻势,正在避无可避的时候,一个纵身竟然跃到的树上。 缘行微微一笑,身形直冲而上,二人脚踩着大树枝叶,在半空中又交手数招。 他们的身形在树上纵跃分飞,一招连一招,连绵不绝,以快打快,双方攻击手段如行云流水般挥洒自如,绝对的惊心动魄又赏心悦目,说不出的绝妙道不尽的精彩。 隐身在草丛后的两个主播,甚至包括直播间里的观众,都不由自主的沉醉其中,如痴如醉! 这、这是拍电影吗?太厉害了吧!没想到网络上的传言都是真的,这世界真的有普通人不知道的武功高手存在。主播大溜实在忍不住心中激动,竟然将心中的好字脱口叫了出来。 声音在这种环境下显得极为明显,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晚了,手忙搅乱地将手机揣进兜里,心中跳得厉害,自己冒失地打扰了人家比武,不知接下来两人将面对什么。 李修姚感到气息一窒,知道自己消耗过大,看到长棍又一次袭来,深吸口气,在绝不可能的情况下,拨开他的侧攻,脚尖轻点树干,重新落到那片坡地上,宝剑入鞘,他负手而立,朗声说道:“这次在下败了,大师武功果然高妙!” “今次有外因干扰,算平手如何?”缘行也落到树下,缓缓地走出来。 “不必,输了就是输了。”李修姚摇头叹道,在他看来,虽然自己还有压箱底的绝技未曾动用,但自己从小习武,而缘行和尚则是半路出家,能打到这种程度,已经算自己输了。不过…… “大师,下次见面,修姚可能已经正式出家,成为一名真正的道士。”李修姚扬起双眉,看过来的目光中却闪现着一丝战意:“到时再战一场如何?” “贫僧自当奉陪。”缘行面色恬淡,从容应对,这场打得真是舒畅,他能感觉对方未尽全力,但他也没有动用神通,再战,也是不怕的。 李修缘冲他点头,又瞥了旁边树丛一眼:“两位还不出来吗?” 悉悉索索中,两个年轻人冒出头来:“高、高手好。” “这三更半夜的,二位施主怎还呆在山中?多不安全啊。”缘行微笑问道。 “我、我们在山里迷路了,听到声音才……”也许真是他平和的笑容起了作用,两位主播这时候慌张的情绪少了稍许,但回话仍显得结结巴巴。而身旁大胖腿肚子一个劲地抖,紧张地根本说不出话。 与李修姚对视一眼,缘行又转头将两人上下打量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便又开口:“这里距银山镇不远,二位施主赶紧下山吧。白日刚下过雨,山地路滑,还请小心慢行。” “是,是,多谢大师。”大溜忙不迭地点头答应,拉着大胖往外走了两步,这种时候自然越早脱身越好,只是,在走出几步后,他有些尴尬地问:“大师,我们应该从哪个方向下山啊?” “那里。”“这个方向。”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缘行与李修姚一起出声,但奇妙的是,这两人伸出的手竟然是两个方向。 大溜疑惑地在两人身上扫过,可能因为和尚的气质与面相更可信一些,顺着缘行指的方向走了。等出了一段距离,确认那两个高手看不到自己二人,他取出藏起来的手机,看了上面直播间的弹幕与数据,面上不禁露出激动之色。 看了眼大胖,对方的面色在手机光亮的映照下也是红彤彤一片。 要发啦!主播大溜心里被震惊与狂喜塞满了,拉着晕乎乎地大胖,也顾不得先前的叮嘱了,朝着缘行指示的方向快步离去。 而在他们身后,李修姚一脸古怪地看着缘行:“大师,银山镇不是在北面吗?你指的方向是东方?”难道他也在气那两个人打扰了比试?可真看不出来,这和尚够腹黑的。 “啊?坏了。”后者一愣,接着一拍额头:“朝东岂不是越走越远?不行,贫僧要去将两个施主追回来。”说着就要拔腿而去。 李修姚连忙拉住,见他好像真的有些着急,开口劝慰:“大师不必着急,这里山不高林不密,既无沼泽泥潭又无猛兽毒蛇,两个大活人,没事儿的。再说往东也能下山。”只是需要多走上几个小时。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那就好。”听了他的话,缘行摸了摸鼻子,无力地解释:“刚才打得激烈,贫僧不小心辨错方向了。” “恩。”李修姚郑重点头,真信了。身为武功高手,方向感怎会不强呢? ------------- 回到家中,缘行照例念诵了几遍《心经》与《地藏经》,等完成这些竟然已经到了早上天明,于是又开始进行早课。 上午去送李修姚,这人倒是神采奕奕,并没有比武输了的气馁。据他说这次回山就是接受考偈,而后持经受戒,为将来全面接管真龙观做准备,耗时会很长。 但二人约定将来有机会再战一场。 将人送上车后,缘行隐蔽地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往家走,谁知路上接到了向灵的电话。 “三藏,恭喜你成了新进网红……”向灵的第一句就让他愣住了。 “几个意思?”缘行反问。 “你还不知道?今早关于岛城周边山林里出现两位武功高手比武的视频已经在网上传开了。”可能因为夏晓楠的关系,向灵此时的语气没有以往那么亲切轻快,只是陈述般道:“你与李修姚让人直播了出去。” “昨晚是遇到两个人,可贫僧真的没发现有人偷拍啊。”缘行皱眉,没想到那两个人竟然是个主播。 “一个小小的手机,藏在身上哪里都可以,怎么会让你发现?”向灵这时候终于显出了一些性子里的活波:“你就不想知道这件事怎么处理的?” “贫僧不想知道。”缘行挑眉,既然对方这么问了,督卫府肯定出面,并且事情得到了解决,那他着急做什么? “你这人可真无趣,难怪……”电话里,向灵低声嘟囔了句,接着好似怕他会挂掉电话,语气飞快地说:“消息传得太快,封锁是来不及了。只能另想办法。” 缘行听到这话不禁苦恼了,另想办法,难道贫僧要出去躲几天清净? 正考虑该去哪里避难的时候,却听电话中向灵说:“听说上面紧急找了两个小鲜肉,只两小时就拍了个像模像样的电影宣传片在媒体上放了出去。”到这里,她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只是其中一个与你身材类似的比较倒霉,被强迫着剃了个光头,别说,比你帅多啦。” 缘行:“……” 第九十三章 曝光 虽然自己的颜值遭人看轻,缘行一点不介意,反而是松了口气。在他想来,既然官府已经介入,那就没自己什么事情了。 于是,他回家草草填饱肚子,将手机静音后就去补眠了。 但缘行忘了,他可是有“案底”的。 先前比武视频因为是直播的关系,在网络上被人疯狂转载,再加上近几年类似的小道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很多网民都有了应对官府监管的经验,所以不可避免的,那段视频扩散了。里面打斗场面着实让人惊艳,相比起来,那款两个小时做出的宣传片在视觉享受上可能略胜一筹,可要说真实到惊心动魄,还是前者要强一些。 官方的反应并不慢,通过某传媒公司的渠道糊弄住大多数的人。可遇到爱较真的谁也没办法,真有人将那段不太清楚的视频做了技术处理,于是,里面两个主角被曝光了。 李修姚刚刚下山,因为外形好气质佳,只有张乘坐高铁的照片流传于网络上,倒也影响不大,可缘行就倒了霉。 某个与缘行父亲秦教授有些分歧的知名大v一向视角独特,这次找机会在网络媒体上发表一片名为论炒作的章,洋洋洒洒几千字,里面不但挂上了这次视频的截图,还紧跟着年初流传于网络,一张衣衫褴褛的僧人赤脚行走于荒野的照片。缘行的身份信息又一次展露在公众面前。 大v嘲讽道:“某大学的材料学科真是人才济济,不但炒菜在行,炒作也是一把好手。博士生半途辍学出家也就算了,这才剃头几年,又成功夫高手了?相信用不了多久,秦空同学便会以高僧大德的身份闻名天下,到时什么钱财名利纷至沓来,可不比呆在实验室炒菜强多了?只不知秦教授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为了这个任性的儿子,也真够煞费苦心的” 某不知名人士的一段回复点击量也超多,“也许人家真的是高手哦。我这里就有一段发生在前年的照片,地点依旧是岛城,里面的主角是不是很熟悉?”下面还附上了几张照片,正是缘行当初与蒙面变态对决的场面。 下面跟着一连串的赞叹。 虽然这篇章连同回复不到半小时便被该大v删除,可影响已经产生,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偏偏官方不能强制删除所有视频和照片,否则就坐实了这件事情,只能做些引导并转移民众的视线。 缘行这个午觉不过一个小时,可他手机上的未接来电就达上百个之多。盯着手机频幕,他有些发懵。而没等到做出反应,电话又开始振动起来,是向灵。 “三藏,你最近低调点。”向灵的声音压得很低,听上去心情并不怎么美妙。 “什么情况?”缘行皱眉,仍是懵逼的状态。 “你还不知道呐?”向灵反问了句,接着道:“有人在网上挂你,你又被人肉了。”便将眼前的形势讲了出来。 “又”缘行忍不住在心里吐槽。按说像他这样的人属于官方重点关注对方,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才是,最起码不应该这般严重。 “我们老大说,朝廷内某些激进分子在利用你的事情扩散影响,也算对民间舆论的一次试探。”向灵无奈地说道,顿了片刻,又继续说:“你放心,这件事督卫府管定了,擅自出头的人已经受到处理,事态很快就能平息下去。”近几年,随着各地督卫府和警方的动作不断,民间各类关于武者和异能者的小道消息已经不计其数了,但大方向不能变,只要朝廷控制好舆论导向,社会还算是稳定的。 缘行皱着眉头与她结束了通话,打开电脑一边浏览着事件的最新进展,一边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果然,就在这个时间段,网络上接连爆出超级明星婚内出轨,某小鲜肉在家吸毒等丑闻,他这件事的热度算被压下去了。 只是,这里毕竟是岛城,他生存轨迹最集中的地方。他的父母亲戚,老师同学大部分都在这里,恩,也包括小镇上的街坊邻居,新闻虽然过去,可刻在人心里的记忆,又怎是短时间能够抹去的? 缘行老实在家猫了几天,就渐渐察觉出不对来。 微微上同学群里关于他的热度可半点没有消散,父母亲戚的担心也是实打实的,出门时总被人指指点点不说,在院子里摘个菜,竟然还有隔着围墙拿手机拍摄的。 其实身为出家的佛门弟子,他走在大街上,被人围观窥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某天夜晚有邻居带着孩子上门要拜师学艺的时候,他再受不住了。 缘行自认为目前还没有弘扬佛法的知见与智慧,只想安安静静地修行,加之身上的秘密太多,说不定什么时候又穿越了,这是万万不可暴露的。 于是,在好言劝走那位武痴邻居后,缘行将整个老宅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然后带上斗笠,没有开车,而是背着行囊连夜步行离开了镇子。 与欢快地跟在身边的小豆子不同,在途中,缘行数次回身张望,去看那被灯火点缀着的模糊影子,不禁满怀惆怅。他明白,就算数年后镇里的人将他遗忘,自己恐怕也无法再回来安心居住,这个家没了。 刚入八月,这个夜晚十分闷热,缘行将斗笠取下,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也许因为时间太晚,公路上空空当当,前后都没有车辆的声响,只有他和小豆子行进在路上。 远方的天空,硕大的月亮高高悬挂着,虽有浮云遮挡,却也将整个天地照得通亮。两旁的林木都在黑色中连成一体,黑压压的,放眼过去连绵无尽,与公路一同延伸到了很远的地方。 小豆子好像发现了什么,轻叫了声,一下子钻到草丛里,片刻便没了踪影。与他相伴的,唯有月光下自己那被拉得很长的黑色影子。一时间,心里竟有些恐慌。 此次离去,父母家不好久待,老宅又不能再回。这一刻,竟唤醒了他深深藏在心底的恐惧与孤寂。 这才明白,目不能视的黑夜其实并不恐怖,最可怕的,是在这茫茫天地中,便只剩一个孤零零的自己。 第九十四章 清净 缘行这人还是比较心大,呆呆站着一会儿便不再纠结,慢悠悠地继续往前走,他在等小豆子。 没过多久,小豆子果然拖着一只还在挣扎的兔子屁颠颠地赶了过来。 “阿弥陀佛。”缘行叹气,颇为无奈。 这小豆子往日便习惯叼些死老鼠到他面前邀功,今晚更是抓了这么大一只活兔子过来,只是,这家伙已习惯了吃猫粮,这些粗鄙难咽的肉食是绝对不会吃的。 抱起那只状如筛糠的兔子,可能是因为他常年食素,身上并无戾气的关系,那兔子到了他怀中竟很快不再瑟瑟发抖了,也不挣扎,反而安静地前后甩起了耳朵。 缘行微微一笑,借着月光仔细察看,见伤得不重,这才松了口气。又瞥了眼蹲在自己脚前一副献宝模样的傻猫,知道说什么都是无用,索性将兔子轻轻放到地上,小豆子果然立即窜过来准备再次下口,然而它刚一靠近,便被一只大手捞在怀里。 “哈哈!”缘行笑了声,大步离去。 他摸着小豆子那光滑似锦缎的毛,心中已做下决定,既然形势逼他离开这个安逸的地方,那就开新地图好了,依他的情况,到哪里还不是家呢? 在身后,那只被放生了的兔子直立着身子朝缘行离去的地方看了眼,这才甩着大耳朵重新钻入道边树丛消失了。 其实,缘行所谓的开新图目前也只能说说而已。他在督卫府里有些人脉,相信只要开口,一座深山里的小寺庙建造起来还是很容易的。 但他实在不愿在这方面搭人情,而让他自己去造又没钱,只能暂且搁置。 所以在父母家老实呆了几天后,他将小豆子丢给秦朔照顾,又重新背起行囊,登上了督卫府准备的商务车。 “”再拉开车门后,缘行愣了一下,几乎要转身回去。 只因为驾驶座位上的,正是他的联络人,向灵向姑娘。 “犹豫什么,快点,这里停车时间长要扣分的。”向灵一个劲的催促。 缘行犹豫了一下,关上前门,转而钻进了后座,而且第一时间系上了安全带。 向灵将他的举动看在眼里,有些埋怨地瞪他一眼,才启动了车子。 “住在岛城不方便吗?”路上,向灵有些埋怨地回头瞥了身后的缘行一眼:“我们督卫府又少不了你一个房子住。何必跑这么远受拘束?” “您开车呢,小心路面。”缘行吓得赶忙提醒。见她转回头才松了口气,口中应付道:“贫僧是出家人,还是在寺院挂单舒服些。” “看你在银山镇住的不是挺开心吗?”向灵忍不住翻了白眼,口中细声嘀咕。 依缘行的耳力自然听得清楚,他只淡笑不语。此行的目的地不远,他其实不想蹭督卫府的车,自己行脚过去也只是三五天的功夫而已,但比武视频的事情过去才一个礼拜,谁知道路上会遇到什么人,万一再被曝光岂不头疼? 车内气氛沉寂了很久,向灵才又开口:“那个,三藏,再遇到棘手的事情还可以联系你吗?”语气竟有些犹豫不定。 “当然。”缘行奇怪看她一眼,不知对方为什么要这么问:“贫僧虽然说要闭关苦学,可真需要我出手,尽管说便是,肯定尽力而为。” 得到肯定答复,向灵却是实诚地舒了口气,还好不像老大推断的那样,缘行并不是因为网络的事情对官方有些看法,才借闭关表达自己的不满。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倒是让后面的缘行觉得莫名其妙。 向灵通过后视镜看了看缘行的表情,面上笑得更开心了,她就知道,这个一向温和淡然的和尚,怎会是领导口中那种小肚鸡肠的人? 北方的秋季一向来得比较早,一步入十月,天气就很快冷了下来。 瑟瑟秋风吹拂过古旧的建筑屋顶,又扫过寺旁的树梢,带下几片枯叶,打着旋地飘落很远。 鼓楼的大鼓被敲响,紧随而来的是清亮的钟声,又到了寺院里参禅的时间。 数十名僧人从各个房间走了出来,最终汇聚一处,朝着一个方向缓步行去。 缘行取了一片树叶当做书签夹在书中,才有些不舍地将经书放回到原本的位置。接着也疾步赶上了队伍的末尾,与他们一起缓缓地进入了禅堂。 这里是距离岛城百里之外的宝广寺,缘行已经在这里挂单两月有余。 之前行脚,他也曾在一些大丛林住过,学会了很多的东西,可到底不够具体系统。眼下武道的提升已到了瓶颈,久久无法进境的内功颇令他苦恼,某日突然想起前世的某部,里面提到佛门功夫需要与佛法相互印证才是最好的,越是上乘武功,越要又佛法化解其中的戾气。那自己的功法停滞,一门童子功练了快二十年才大成,是不是因为佛法修为太浅的原因呢? 找间大寺庙挂单学习的心思其实已经存在很久了,只是缘行好静,也懒,在一个环境住得久了便产生了惰性,不愿轻易去改变。 而这次比武事件的爆发,让他不得不走出这一步了。 之所以选择这里当做躲避尘世的喧杂的落脚点,一是因为这里地处偏僻,平日里极少接待外客。去年行脚途中若不是因为迷了路,他怕听都没听过宝广寺的名字。 二是这座寺庙历史悠久,仍保存着一些古老的规矩,如不劳作不得食,每日只正午一餐饭,这里与天禅寺多少有些相似,让他很有归属感,另外,寺中藏书阁保存的藏书还算丰富,足够他静下心来学习很长的时间。 第三,这里掌管斋堂的师傅据说是御厨世家出身,那斋菜做得恩,当然,缘行留在这里完全基于上面两个原因,斋饭什么的都是次要的,出家人哪里会贪图什么口腹之欲? 一住就是两个多月,每日里除了修行劳作,他几乎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藏书阁里,练武都少了,他完全沉寂在佛经的海洋,虽然时间不算太长,可自觉在佛法修为上着实有了较大的提升。 他发现自己很喜欢这样单纯的生活,万事不必多操心的日子真是令人舒服,恩,心情大好的情况下,每日用斋都比以前要多吃一大碗。 可惜,世间万事不会因为人的意志产生丝毫的偏移,缘行就注定是个劳碌命,这晚刚刚回到寮房,金蝉的金色字又冒了出来,穿越时间到了 第九十五章 窘迫(上) 姓名:缘行 实力:凡人七阶 功德:9725 佛法:略有小成 功法:天禅童子功(大成)、菩提玉身琉璃功(小成)、罗汉拳(圆满)、罗汉棍法(融会贯通)、提纵术(大成)、暗器(大成)、轻水流波(大成) 神通:天眼通(慧眼),神足通(初学乍练) 总结:你悟了么? 本次任务:某大千世界邪派高手无意中陷入空间乱流,到了地球上一个叫华的国家。佛门行走本次任务是找到他并填补空间漏洞,以防再有类似事件发生。 任务时限:六个月 传送时间:明日午前,请行走做好准备。 缘行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任务提示,感觉呼吸都粗重起来了。 “地球?”他深吸口气,在心中问道:“是我来那个地球吗?” “是的。”金蝉的文字快速闪现:“佛门行走的职责便是如此,你还没有心理准备?” 饶是修行多年,此刻心绪仍是激荡难平,缓了许久,缘行才垂眸吐出了句:“挺好的。” 这时间,房中其他人已睡熟了,缘行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失眠了。 第二天,他跟着众人做完了早课,才与寺中僧人告别,背着行囊匆匆离开。 因为金蝉给的时间很紧张,根本来不及下山做些准备,他更没心思费那些力气,随便找了个无人的树林,招呼一声便传送走了。 熟悉的眩晕感过去后,缘行悲哀的发现,自己又到了一片树林,若不是围绕着他的不再是枯枝败叶,抬头也看不到山上寺院的围墙,他都差点以为金蝉传送出错了。 这是哪里?他在心中询问,预料之中的没有得到回答。得,看样子还得自己走出去。 他观察下四周的环境,林木高大茂密,四处鸟啼声声,一股股闷热的气息涌到身上,显然,这时节绝不再是萧瑟的秋天了,一时间也辨别不出方向,恩,反正别管东南西北,只随便找个方位一直往前走就好了。 感谢现代社会无处不在的大开发,感谢方道长给自己的轻功,也感谢怀真和尚留的神足通,更感谢之前数次迷路获得的丰富经验,只不过花了一天半的时间,他就来到一条公路旁边,总算不用在山里打转了。 “竟然到了东北吗?”缘行看了公路上大大的标识牌,大致确认了自己所在的位置。 恩,竟然是夏季的东北地区,说起来缘行今年的夏天可真够漫长的。横城打仗时是夏天,北奔凉州时是夏天,躲在宝广寺才享受了不到一个月秋季的沁凉,来到地球竟还要过一个夏天。 是不是因为天热,所以事儿才多啊?心里吐槽了句,缘行取出手机,果然,这里与蓝星的信号模式不一样,上面一格信号都没有。支起斗笠瞅了眼天边的太阳,现在还是早上,离中午时间尚早。 望着飞驰而过的车辆,缘行忧愁地长叹口气,紧了紧身上的背包,朝标志牌指示的方位行去。 那晚刚看到任务提示时的种种激动与筹划这时都烟消云散了,他发现,回到地球,最先考虑的不是怎么找到那个穿越的邪派高手,更不是如何去打败人家。 而是怎么在这个做什么都需要身份证明的年代顺利活下去。 在蓝星时能大胆拦车,见了警察也不慌张,那是因为他只是失踪人士,身份问题很好解决。 可自己在这个世界已经算是个死人了,既无身份,又没钱财,恐怕在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只能当一名苦行僧了。 --------------- “阿弥陀佛,施……” “砰!” 好不容易敲开一家的房门,没等说什么,人家见到缘行这副袈裟斗笠的打扮,二话不说便将门甩上,险些将他手上的铁钵震掉。 他苦笑着揉了揉肚子,昨天在山林里就没吃饭,眼看着中午就要过去了,这已经是第二家,下一家再不成,今天又只能混个水饱了。 这是北方的山村,住户看样子不少,可是每家的院子都很大,在院外敲门,除了院子里拴着狗的,主人家可能都听不见。所以缘行从村头敲起,好半天才有两家人出来,却都遭到了冷遇。 为了肚子,他也学乖了,没有贸然敲响下一家,而是走到门前观察,最后选了养了大狼狗的作为目标,再次开始自己的化缘大计。 很快,便有穿着背心的男人从屋子里出来,开门打量了缘行一番,笑着问:“你要什么?” “阿弥陀佛,贫僧是路过的僧人,中午到您这乞些素食,不要钱财。”怕人家再拒绝,缘行语速很快,经过这么多年,他这套业务已经熟练了,话术也说得贼溜。 见对方有些发愣,又不充道:“请施主施舍点饭食,只要吃的不要钱,您看方便不?” 男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点头:“有,有,请稍等。”说着转身回走两步,又停下问:“辣的吃吗?” “吃的,吃的。”有吃的就不错了,缘行忙不迭地回答,接着就老实站在门外,与院子里的大狼狗大眼瞪小眼,没过多久,男人端着碗走了出来,惊异地看了眼不闹不叫乖乖趴着的狼狗,才将碗里的东西倒入缘行的钵中,是两张面饼与一些咸菜。 “多谢施主。”缘行点头示意,便准备转身离开。这时却又听对方道:“小师父,面饼已凉了,不如随我进屋去吃,我给你热点菜汤。” 缘行本想说不用,可念头在脑子里转了一圈,他停了步子。 “那就打扰了。”笑着说了句,他迈进了房门。跟人聊一聊,获得些信息也是好的。 经过那条狼狗身边时,那狗只是抬眼瞄了瞄他,竟动也不动,依旧趴伏着。 院里收拾的颇为干净,两旁的菜园种满了瓜果蔬菜,男人揪了两个西红柿,才引着缘行进了屋子。 一进屋就能看见两边的灶台,北方农村住宅大多如此。 男人拎了小板凳给缘行,招呼他坐下,一边点起土灶旁的煤气灶,口中解释着:“因为我们村儿靠近省道,早些年总有些和尚尼姑来化缘,吃的不要,专要钱财,不给还诅咒人家。”他开始将西红柿切块,又继续道:“打那以后,遇到上门的和尚尼姑,大家都不愿搭理了。” “阿弥陀佛。”刚讲背包放下的缘行闻言,只能念声佛号,心中也是无奈。 “请慢用。”男人已将西红柿上面撒上白糖给他端了过来。 缘行道了声谢,取了筷子以灶台当桌子大吃了起来,一口面饼一口西红柿,间或夹上一筷子咸菜,吃得格外香甜。 这时煤气灶上的锅开了,男人盛了碗热汤给他:“现在像你这样的和尚可很少看到了。” “大多在寺里修行呢。”缘行叹口气,若不是因为情况特殊,他才不愿化缘呢,凭白遭人牵累。 “你今天来的不巧,村里有家老人去世了,大部分人都去县城吃饭了。”男人笑着看他:“我也是临时有事才没去,要不然……”说到这里突然心中一动,转换了话题:“小师父会念经吗?给死人超度那种?” “会啊。”缘行闻言愣了下,连忙点头,这可真是瞌睡了来枕头,他正缺钱呢。 第九十六章 窘迫(下) 收留缘行的男人姓林,叫林云。大学毕业后就在镇里当了个小公务员,在十里八乡还算有几分面子。 偷偷将缘行介绍给办丧事的人家,他就找人喝酒去了。 给人超度这件事,缘行在类民国时期的夏国已经做得熟了,与主人家打了招呼,让他们提前准备了水果、香烛、纸和笔等物,他借宿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便开始做法事,念经念了整整一天,才收工,转天继续,整整做了三天的法事才算完成。 主家见这个面向年轻的和尚诵经认真,一套流程下来挺像那么回事,关键是人家一天真的只吃一顿素餐,觉得挺满意,临走时给他包了个信封。 缘行犹豫片刻才收了下来。告诫说:“老人头七的时候,最好有亲戚家属为他念诵地藏经。”又交代了一番注意事项,见对方答应了他才离开,走之前又特意去林云家道了谢,便一步步地出了这个民风淳朴的小村子。 行出很远,他打开信封,里面塞着三张百元大钞,算是这次的劳务费了,不算多,可也给他解决了一个大难题,施主供养,没什么满意不满意的。 北方早上的太阳不毒,正是赶路的好时候。这里距离锦城不远,他脚程也快,中午之前就进了城区。 从公园水龙头里接了一壶水,又在小滩上买了两个馒头填饱肚子,他一路打听着到了旧货市场,终于找到了自己要的东西,一部可以上网却老得掉牙的旧手机,花了50块。 出了旧货市场,缘行赶到某公司的营业厅。然后在营业员满含着警惕的目光下,匆匆地走了出来。 苦恼地摸了摸鼻子,果然,没有身份证,连上网卡都没法办理。 于是,某家咖啡店窗外供游人歇脚的椅子上,下午时多了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袈裟的僧人,他对来来往往的行人视而不见,甚至有好奇地人上前搭话也是一副不愿搭理的态度。火热的天气里,那顶斗笠始终低垂着,僧人的目光片刻未曾离开过手机屏幕。 “又是个不守清规的假和尚。”有人见了,不由摇头嘀咕说:“这年头,连和尚的网瘾都那么大,成低头族了。” 依缘行的耳力自然听得清楚明白,很想抬头分辨一句和尚上网不犯戒,却强自忍住了。这部旧手机打开网页的速度实在是感人,偏偏蹭网的这家wifi信号也不是很强,需要非常大的耐心才能应付过来。 他如饥似渴地浏览着网络上的一切,重点关注各地的异闻奇事,稍有些不对劲的都牢记在脑中,他不相信,作为一个邪派高手,在发现这个世界没有与他同级别的高手后,会忍住不做些动作出来。行事低调,还是邪派所为吗? 看了整整一个下午,却一无所获,他终于忍不住,在搜索栏里敲上了父亲的名字,网媒更新动态还是五年前的,似乎时间冻结在那一刻。再搜母亲,同样如此。搜秦空,只有一张大大的黑白照片挂在上面,下面的悼词他已看不下去了 缘行默默行走在街上,那一身打扮自然会吸引无数的目光,但他眼观鼻鼻观心,不去看来来往往穿着清凉的美女,也自动隔绝了似乎充斥于整个城市的,令他犯呕的味道。他只低头行路,步子不急不缓,似乎心无外物的样子。 其实内心的激荡复杂已无法用言语表述了。 这座城市他还算熟悉,当年身为大吃货的自己,怎么会忍住不来尝尝这座老工业城市最负盛名的烧烤呢? 所以这里他来了不止一次,这里烤串的味道确实让人记忆忧心。可惜时过境迁,他已是个五年前的死人,现在更是一名苦修的僧人,那份记忆里的味道还是不去想了吧。 这方世界整整过去了五年,这段时光足以改变很多事了。他脑中各种思绪纷乱,想做的事情也非常的多,可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找个安身之所。 他步子缓慢,看似漫无目的,其实就是在找寻能对付一夜的地方,余下的事睡醒再说。 没有身份证,旅店不能住,就算能住也舍不得啊。 找来找去,发现还是自动取款机最靠谱一些,不但有光亮,里面甚至还安装了空调,比之前相中的桥洞凉快多了。 只是,除了时不时冒出来的电子女音外,三更半夜也总是有人进来取钱,往往这时候,他会尴尬地站起来,冲对方歉意的点点头,然后走到亭外等候。 好脾气或不着急的,并不会在意有人呆在里面,出来便可。可若是遇到毛躁或是喝多的,难免会骂骂咧咧一番。 毕竟自己理亏,缘行也无法去计较,可数次后哪里还有休息的心思,干脆抱着铺盖到了之前看中的桥洞。 可走进才发现,这里已经被一大群衣着朴实的工人占据了。 在战场上枪炮声中都能睡得着的缘行,怎会在乎那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原想着挤一挤算了,可找了半天也没有空余的地方,他犹豫片刻,转身就走。 公园躺椅也不错,再不济,找个小树林猫一宿也好过在街边打地铺啊。 可他走来走去,却怎么也找不到记忆中的小公园了。寻了个街边的石头凳子,又嫌弃太短,伸展不开腿脚。 商业楼宇的台阶上呢?地方够宽,打滚都够了,不,大理石怎么能睡,硬不说,太凉不会得病? 小区绿化草坪成不成?又松又软。万一把人家辛苦栽种的草压死了,岂不是罪过? 单元门楼可以吗?半夜三经根本无人进出,够不够清净?不,缘行大师觉得里面灰多,太脏了。 往日大大咧咧的缘行,这时变得无比矫情,这不满意那不称心的,一番折腾下来,竟然不知不觉到了天亮。 得,干脆别睡了。这年头,当个和尚,可真难啊。 只短短几日功夫,缘行充分了解了自身的窘迫。 其实,就算有住的地方,这一夜,他也是睡不着的,心不静了,不但有碍修行,也影响睡眠质量啊。 第九十七章 线索 清早,缘行估算了一下时间,挑了一个僻静的角落站好,全身放松,收摄眼光于鼻端,开始诵经。等早课做完,天早已大亮了,夏日的晨光洒在身上,让人感觉格外舒服。 也许是经起了效用,也或许是阳光的抚慰,昨晚压抑在心底的沮丧与窘迫都似烟消云散了。 这也是修行,缘行内心默默念道。 他背上行李,在街上逛了一阵,终于找到昨天的小公园,在水龙头里打好了水,又将自己清洗一番,终于抖擞精神,恢复了往日沉着的模样,面上也重新挂上了笑容。 他到了一家很早开门的连锁超市,买了个笔记本和签字笔,然后坐在窗子外面,开始蹭网大业。 由于金蝉没有提供更多的信息,他只能一点一点的查起,各地的新闻,奇闻异事都要浏览一遍,甚至包括近些年出名的一些气功大师,武术高手都一一在本子上做了登记,准备后果再进行筛选。 在庞大的信息网络中查找消息很容易,但准确定位自己的目标,实在困难。作为一个过去常年混迹网络的老油条,也感觉到吃力了。 一直混到手机没电关机,依旧没有什么太大的发现,随便用馒头照顾了自己的肚子,他又找了个自动取款机的亭子,在里面给手机充上了电,然后他顶着正午炽烈的日头,盘坐在外面等着电充满,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 身上的这点钱绝对不够支撑六个月的。还是应该赚些钱傍身,吃的化缘便可以解决,但万一发现那个邪派高手的踪迹,总要有些路费才好,否则靠自己的双腿要走到猴年马月去? 至于如何赚钱 做自己擅长的撰稿人?周期长来钱慢,没有身份证,便没有银行卡,不成。 搞直播没有上网卡,自己又是怕曝光的,否决 摆摊做小买卖?先不说有没有本钱,就算长个做生意的脑子,戒律也不许。 发挥僧人的特长给人去超度开光吧?谁找你个没根没底的野和尚? 无奈之下,等手机充满电后,他一路打听到了劳务市场,原想找找有什么零工能做,却悲哀的发现:作为一个正经的大学僧,资深网络撰稿人,天禅寺的明日之星,大雍武道界年轻一代最顶尖的高手,未来的佛门大能。在这方世界竟然一无是处,稍微需要一些技术的活计他都不能胜任,因为没有工作经验,只能给人当小工或者卖力气赚钱。 于是,他毫不顾忌旁人奇怪不解的目光,白天就扎根在劳务市场,也不挑活,给钱就干。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搬过砖,修过路,卸过水泥刷过楼,倒也入账颇丰。 最开始的两个夜晚是最难熬的,躺长椅,睡桥洞,挨过雨浇上过树。后来有了些钱,便在某个黑旅店住了下来,虽然因为价格便宜导致条件很差,可总算能洗上个热水澡,更不必每日厚着脸皮去蹭网了。 如此厮混了大概一个多星期,攒的钱已有两千块。在生活上是成功的,可这次任务依旧没什么太大的进展,他整理的信息已经写满了整整两个笔记本。 这两日有台风过境,锦城从昨晚就开始下起大雨,没了活干,缘行便缩在旅馆。正好趁机整理收获。 看着面前摊开的笔记本,缘行皱眉凝思许久,最后干脆拿出过去实验室中水论、不,是整理科研档的劲头,逐条逐条排查。 从第一条记录开始,千度,贴吧,b客走一遍,没有疑点便划掉,有可疑的地方再誊写到新买的本子里。 用了一整天,一直充着电的手机已经变得发烫,望着新誊抄的十几条记录,缘行长长地舒了口气,可紧接着又苦下脸来。 这些记录都是关于最近几年出名大师的名单,一个个在网上被传得神乎其神,他看哪一个都值得怀疑,可惜,这些人遍布全国,天南地北哪的人都有,这可怎么处理?难道要他一个一个找过去?那要搞到什么时候? 正愁眉不展呢,房门被敲响了。 原来是客栈老板来查看漏雨的情况。这间小旅馆坐落于城郊,由几间联排的平房改造而成,因平日里维护不善,屋顶漏雨已成了平常事。 缘行这间还相对好一些,只有一个漏雨点,倒也不像别的房间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那样的严重,缘行只与老板说了一声,随便找了个盆接了。刚才一直在上网,没发现这水盆竟然快接满了。 老板进了房间巡视一番,他对缘行这个住客非常满意,和尚给钱爽快,房间也保持得很干净。完全不像其他的长住客,交房钱拖拖拉拉不说,还总是满嘴的抱怨,这不行那不好的,真想条件好怎么不去住大旅店? 他先看了漏雨的地方,心里盘算着天晴修补需要的花费,口中与缘行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这时,他突然瞥见旧书桌上的东西,好奇地靠近,见那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全是字迹,随便扫一眼,都是些什么气功,武术之类的词汇,不由一乐,道:“你也爱好这些?” 缘行闻言一愣,一时不知他指的是什么。 “你写的那些不是里的内容吗?”老板上下打量他:“听说现在网上写挺赚钱的,你们和尚也可以写吗?”眼前这和尚应该很缺钱,要不然怎会住在他这家旅馆? “出家人摒弃一切专心修行,自身所学不够,写些虚构故事稍有不慎便有谤法之嫌,罪过大了。而且此等妄语于了脱生死有碍,还是不写为妙。”缘行想了想才回答:“当然,以等形式弘法利生则无妨,倒是功德一件。”所以,在夏国的时候,他搞报纸专栏骂过人,写过一些导人向善或者搞笑的小故事,却从未写过长篇。 “哦!”这老板听了半天,才明白对方对这种事物似乎并不热衷。但他显然是个网络的狂热爱好者,砸吧下嘴,指着面前的笔记本,又道:“我看你本上写的这些,倒像是的设定,现在灵气复苏之类的题材最火,我看的好多都在跟风呢。” “灵气复苏”缘行面色一僵,脑中却闪过了一道灵光。 等老板走了,缘行急匆匆地走到桌前那起手机,在浏览器上飞快地搜索起来,在他想来,既然灵气复苏这般火,一些人发新闻或写帖子的时候,多少会用到这个词汇,而能用到灵气复苏来吸引眼球的,大多应该是写奇闻异事才对。这岂不比傻傻的找什么大师高手来得容易? 果然,没过多久,他便是面色一喜,只见手机页面上,除去一大堆的名录外,还掺杂着一条小小的标题:灵气复苏?魔都惊现高人踏水而行。 伸手点开,这是魔都本地论坛的一个帖子,楼主信誓旦旦地声称,自己在晨练的时候,无意间看到湖上有个长发人踏水行走,很快从一头到了对岸。 只不过,因为所谓的无图无真相,这个帖子并没有引起什么风浪,底下倒是跟了几条评论,除了敲了几个666,就是嘲讽当事人老眼昏花的,竟没人当这是件真事。 缘行则不然,因为对方说的有两个关键点引起了他的注意,一是踏水而行,二是那人留着长发。 不管里面说得是不是真的,也不见得人家异界邪派高手必须要留个长发,可这已经是能找到的最贴近的信息了,相比没头苍蝇似的乱撞,目前看来,反倒是这个帖子显得更靠谱一些。 左右要跑一趟,接下来的行程,不如就从魔都开始。 只是,该怎么去千里之遥的魔都呢? 想到这里,方才的喜悦一下子又消减了下去,真是,都说没钱寸步难行,可是在这机场车站处处都有安检口的地方,就算有钱,没身份信息也是白搭啊。 第九十八章 岛城的夏天,还是那样的任性,刚刚又一场大雨过去,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湿漉漉的。 缘行漫步在无比熟悉的街道上,心中忍不住感慨,虽然属于两个世界,很神奇的,这个岛城无论在街道布局还是建筑样式,甚至连里面住着的人都是一模一样的。就好像,他从未离开过这里达五年之久。 是的,他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倒不是思乡心切,而是缘分使然。 当日在锦城,缘行正头疼怎么到魔都的时候,接到了一个卸啤酒的活,结识了来自岛城的货车司机,因为是老乡,两人聊得还算不错,缘行灵机一动,塞了些钱,便跟着那货车自连港乘海船回到岛城。 魔都无路去,却给了一个回家的机会,这怕是天意吧。他想着,回了家就算不能出面相认,远远的看上一眼也是好的。 “唉,老公你慢点……”行到百货超市正门口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让他不觉驻足望去,只见一漂亮的女人挎着包,正冲身旁嗔怒地抱怨。 而在她目光注视下,一个胖胖的眼镜男正小跑着推辆挂满包装袋的婴儿车。车上一小女娃还在傻乎乎地拍着手叫好呐,显得颇为兴奋。这是刚刚完成采购的一家三口。 缘行微微一愣,连忙又往下压了斗笠,与那男人擦肩而过时,还特意往旁边避了些,接着脚步不停,不急不缓地继续行进。 倒是那个眼镜男,到自己车子前时突然回头疑惑地望了一眼,只看到个戴着斗笠的背影渐渐远去。 “老何你在看什么?”漂亮女人见他竟然愣住,不由吹促道:“快点将东西放到车里啊,电影快开场了。” “刚才过去那个人我怎么感觉那么熟悉呐!”老何摸着下巴,眉头依然皱着。 “你认识和尚?”女人也朝远处看了一眼,也有些疑惑。 “可能认错了。”老何失笑摇头,麻利地将所有包装袋放入后备箱,接着一把将婴儿车里的女童举起来:“宝贝儿,爸爸带你看动画片去喽。” 殊不知,那远处的僧人此时已回转过身,正目送着他们一家三口离开。 “真是,有缘啊。”缘行低低浅笑,看着那辆小车彻底失去踪影才继续赶路。很快到了他无比熟悉的街区,这里的一草一木,这些年似乎都没有变过。 这时候刚好傍晚,街上的人不少,因为这里算是旅游的热点,本地人倒是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一个披袈裟的和尚行走在中间,倒也没有引起多大的关注。 缘行经过自己的小区,脚步未做分秒的停留,而是直接转入街道对面的一条小巷,左拐右拐,他来到一座职业学校的大门前。 学校内一片僻静,只有看门的大爷悠闲地坐在屋子里喝茶。缘行观察了一番,见周围没有其他人,一个纵身翻过墙去,沿着操场边缘几步到了教学楼旁,很轻易地进入了三楼。 此时正值暑假,楼内空荡荡,静悄悄。尽管知道没人,缘行的脚步依旧保持的很轻,他顺着楼梯上了楼顶,然后慢慢地走到边缘,往对面小区的某座楼房看去。 不用开眼,以他的目力,依旧透过窗子将自己家的样子看的清清楚楚。 五年过去,家里似乎没有任何的改变,家具陈设依旧是记忆中的样子,只是目前没人。 缘行并不着急,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这时候,父母应该下班了,应该很快便能回来。 果然,没让他等多久,一辆熟悉的轿车停在了小区,只是在看到车上下来的那对夫妻时,缘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不过是五年,父母的样子竟然苍老了好多,与平行空间相比,好似一下子老了将近20岁。 缘行百感交集地看着老夫妻一前一后进了单元门,中间没有一句交流。 等候片刻,他们的身影终于重新出现在视野,两人安静地换了轻便的衣服,走进厨房开始忙碌起来。 很快端了饭菜放到茶几上,两老相对而坐,安静地用餐。 以往吃完晚饭,秦父已经打开电视看新闻了,此时却只缩在沙发上,一向讨厌烟酒的他竟然点起了一支香烟,低头抽着。 而他强势的母亲对此视若无睹,安静地收拾了碗筷,又安静地拖了地面,然后安静地走进了房间。 不久,左侧的房间灯光亮了起来,由于挡着窗帘,已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一个影子捧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在床上呆呆坐着,直到很晚,才熄了灯。接着客厅的灯光也暗淡下去,老夫妻安静地回房休息了。 不知什么时候,天上开始有雨水淅淅沥沥地落下来,雨水混着泪水在缘行的脸上肆意流淌着,视线早已是模糊一片,他怎会认不出自己的房间呢?以为过去五年时间,父母已经能够走出来了,却没想到…… ----------- 翟之柔起的很早,收拾打扮一番,表面上又恢复到了女强人的模样,她与浇花的丈夫招呼了一声,便拎着饭盒出门买早餐了。 今天岛城的早晨格外清爽,还不到六点,小区里已经有很多人出门了,沿途与相熟的邻居打着招呼,她一路朝着外面的粥饼店行去。 许是凌晨的那场大雨,地上还残留着一滩滩的积水,小区的石子路就有些湿滑了。她只顾着往前走,完全没注意脚下,突然一个打滑,整个人向一旁栽去。 原以为怎也要跌一跤,可身子才侧倒,便有一只有力的胳膊横拦在前,将她稳稳地托住了。 “谢……”口中的感谢话还没有完全说出口,翟之柔便卡住了,她直愣愣地望着面前手臂上那块无比熟悉的莲花纹身,一时失神,整个心脏似乎都被人揪住了。 “您没事儿吧?妈妈。”一道记忆中无比熟悉的声音涌到耳边,让她打了个激灵。忙转头望去,却正见一张笑得无比灿烂的脸,那是在她睡梦中无数次出现,又无数次消散了面容…… 第九十九章 大成 “是不是又忘了带钱啊?”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秦父回过头,却看到自己妻子被一个光头和尚横抱了进来。刚要询问,正对上和尚那张年轻的脸。 “啪”,壶掉到地上,里面的水瞬间洒了一地,他却顾不得了,哆嗦着看那个和尚小心地将妻子安放在沙发上,又回身关了门。 “爸,是我,我回来了。”那和尚摸着自己的光头,对目瞪口呆不敢置信的老秦说道。 虽然失而复得总是显得珍贵,可一个明明已经去世的,而且是自己亲眼看着火化了的儿子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一般人还真接受不了。 仔细辨别了面貌,又看了手腕上的纹身,老秦夫妻这才敢相信站在面前的真是自己孩子。 “儿啊,你不知道妈有多想你啊。”从外面一路忍耐到此的秦母再也绷不住了,一把抱住缘行,嚎啕大哭起来,其实,就算对方是假的,这时的他们恐怕也是不在乎了。 ------------- 过了好长时间,一家人才从激动的情绪中恢复了些。 “这么说,你是假死?可我们明明已经将你……”到底是一家之主,秦父最先稳定了心神,道出了心里的疑惑。 “不是假死,被……恩,被人救活了。这里面牵扯了一些不太科学的事。”缘行委婉地道。金蝉警告不要明说自己的来历,那自己换个说法。 秦父又重新打量了儿子,才又道:“他们救活你,不是没有代价吧?” “是,其实我早有佛缘,现已正式出家,法号缘行。”缘行点头。 秦母一直拉着他的手,听到这番话,连忙柔声开口:“没关系,只要知道你还活着就好。”眼睛望着儿子,片刻不曾转移,甚至连眨眼都不愿,就怕一闭眼儿子又没了。 一家团聚总是令人开心的事情。看了看时间,以往从不沾家务的秦大教授竟然跨了个篮子,出门买菜去了。 只留下秦母,拽着缘行一个劲儿的询问他这些年的经历,又诉说了家里的一些变化,却绝口不提失独这五年自己夫妻的辛酸与痛苦…… ---------- 因为涉及到死而复活的敏感话题,秦父秦母也知道不能外传,连走得最近的亲戚都没告诉,只跟单位请了长假,陪着缘行呆在家中。 缘行一住就是近十天,期间也没闲着,而是用家里的电脑将网络上所有关于魔都的帖子和新闻都看了个遍,甚至求着秦父联系了些官方的朋友,得到了不少关于信息。 虽然所获有限,但缘行已经基本断定目标就在魔都了。 他现在懒得先做排场了,打算直接上门,对方将自己包装成功夫高手,总不能拒绝别人切磋吧? 就算错了也无所谓,他手上还有一张可疑名单呢,大不了挨个找过去。 缘行现在之所以有这般的底气,还是因为回家的关系,不知道怎么想的,他的身份证父母竟然还留着。 持有这张身份证,飞机高铁是乘不了,但一些排查不严的交通工具尽可坐得,甚至一些没有连接警察系统的旅馆酒店都可以入住,相比之前,这已经是极大的方便了。 而他“生前”的积蓄也都在,路费方面是绝对不用担心的。就算一个一个去找人挑战,六、哦,现在只剩五个月了,这已经很充裕了。如果一切顺利,他做完任务,还可以回家再陪父母一段时间。 此时的秦父秦母,早已从早先失独的痛苦中解脱出来,尽管缘行也向他们隐晦地说明的自己的处境,得知除了今年这几个月,今后恐怕很难再见面了,可只要儿子还在世界的某个地方活着,便是对他们最大的心里安慰了。 得知他要离开,虽然心中万分不舍,却也知他身不由己,没有多说什么,静谧的夜晚,两人将缘行送出了小区。 “在外面一切小心,这些钱你拿着,花没了尽管打电话回来。”依依惜别一番后,秦父将几打钞票递了过来。 缘行笑着,就好像学生时代家里给生活费一般,他很自然的接了:“谢谢爸。” 终于要走了,他迈出去的腿顿住,突然回身说了句:“爸妈,我对不起你们。” “没什么,无论你做什么,只要还平安,我和你妈就知足了。”秦父搂着秦母,大幅度地摆着手:“其他的酸话就不要说了,你不说办完事还回来吗,那就早去早回,我们在家等你。” 缘行深深凝望父母,良久后才又笑了起来,没在说什么,而是一个踏步,身形瞬间出现在百米之外,对着吃惊的父母遥遥合十一礼,再回身迈步,人便消失不见了。 直直站了很久,秦父才轻轻拍了抽泣的秦母肩膀:“回吧,咱们可都要好好的……好好的……” ---------- 缘行并未像计划中那样去往汽车站,而是借着神足通来到岛城郊外的山林里。 可能因为方才那番对话,也或许是因为再见到自己的父母并取得了谅解,他感觉精神上困扰纠缠了他多年的迷障消散了些,他需要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想想。 他一路疾行,也不辨别方向,而是单凭着感觉,到了一处高山顶,这时天边已经晨曦初露,身后是静谧山石树林,面前是映照着霞光的大海。 但他并未被极致的美景打动,而是盘膝坐下,定下心神,脑中一幅幅的画面闪过,他真悟了。 过了不知道有多久,缘行睁开双眼,看到一段文字浮现在面前, 姓名:缘行 实力:凡人七阶 佛法:心领神会。 佛法就这样升了一级。他合十于胸,含笑开口:“善哉!原来是空。”接着抚手诵道:“万古长空,一朝风月。不可以一朝风月,昧却万古长空;不可以万古长空,不明一朝风月。” 无比矫情的摇头晃脑一番,又觉得意犹未尽,脑中灵光一闪,他忙运转内功,果然,先前的些许凝滞竟已消失不见,一个周天后,童子功等级由大成变成了圆满。 他的实力也突破到八阶,可缘行没有起身,反而继续运功,双手在身前摆了数种手势,身上十几处穴道响起一阵劈哩叭啦爆豆子般的声音。 实力一栏的文字再次产生变化,变成了九阶,这也是凡人境界的最高一层,在武林中也被称作半步先天。 缘行长嘘口气,感觉还是差了写什么,于是又缓慢地合上眼睛。 这时,他的每一个毛孔都是舒展开的,很自然地感受到了天地的生气,一种能洗涤心灵的痛快感觉融入到每一条血管,每一根神经之中,也许大自然的灵性在人类对生命有所感悟的一刻才能闪烁,也让他真正得到了实惠。 他浑身渐渐竟有淡淡的黄色光芒渗了出来,慢慢的一点一点的遍布全身,瞬息后又消失不见。 缘行似有所感地重新睁开眼睛,面上闪过一丝迷茫不解,他原打算借着这次机会好好将已经圆满的童子功运行一番,以稳固境界,却没想到他这边刚行功,那边一直没有动静,且自祖师创建功法后无一人练成的菩提玉身琉璃功,竟然莫名其妙的大成了。 第一百章 故人 魔都,是个活力四射,多姿多彩的国际大都市,尤其到了夜晚,其城市中心的景色更为壮观。当然,繁华地段的车特别多,一个红绿灯就能让你怀疑人生。 缘行瞄了眼前排那跳动的计价器,心中开始庆幸自己先回了家里,要不然以他卖力气赚的积蓄,坐这一趟车还不得心疼死? 这时手机传来提示音,上面一企鹅图标欢快地跳动起来。 周而复始:和尚,你到没啊,这都多半天了? 秃然悟了:阿弥陀佛,这里的人太热情,过个红灯,非得挽留贫僧半小时,微笑jpg 周而复始:一个赌车都能让你说得这么清奇,你现在的位置在哪? 缘行发了个定位过去。 周而复始:uДu〃,我就说去接你吧,你还跟我客气。得,我先去睡一觉,到了吱一声。 秃然悟了:喂,喂 秃然悟了:无情g 缘行笑了一下,收起了崭新的手机,是的,他现在已经鸟枪换炮了。不但用父亲的名义办了上网卡,重新申请了账号,手机也换上了今年新出的国产旗舰版。 不是他奢侈,之前那部老掉牙的坑货速度实在感人,耗电也大,外出携带真的不方便。 这次来魔都也不是毫无准备的,早在家中时,他便依照记忆,联系上了一个熟人,提前做了一些准备。 所以一到魔都,他先来面基、不,是找老友联络感情。 将自己缩在座位里,伴着车载电台里传来的音乐,尽管出租车走走停停并不安稳,却并不影响缘行用闭目养神来驱赶连日奔波的乏累。 一位微微发胖,戴着副精致金边眼镜的中年人伫立于茶楼门口,看着从出租车上下来的缘行面露激动之色,上前便是热情的拥抱, 两人分开后,中年人上下打量缘行一番,唏嘘道:“这么多年过去,你可是一点没变。” “施主却是清减了。”笑容在嘴边漾开,缘行调侃道。 中年人忍不住翻了翻眼皮:“我是胖,咋了?”罢了,竟也跟着笑起来。 缘行抬头望了眼茶楼正门悬挂的木质匾额。 “北宋故事?”他挑眉道:“这名字不错啊。” “正是靠着方道长给的东西,我才有了今日的安稳。”中年人似是想起什么,叹了一声:“起这名字,也算是对那段奇遇的纪念了。” 不错,这人正是缘行专门去北宋“解救”回的穿越者,周沫。 缘行在家中注册好账号后,突然就想起了这个当年聊得还不错的朋友,因为交换过信息,他很容易在网上找到对方连载的,也幸亏这些年周沫还在兼职写作,再看动态,正好就在魔都,于是便在书评区做了留言,于是两人取得了联系。 这间茶楼室内装潢得古色古香,倒颇有唐宋风韵,生意看上去也还不错。在一帮古装美女的问候声中,他们一路到了最上层的办公室。 “五天前就说已经出发,今日才到,你不是真从岛城步行过来的吧?”周沫倒好了茶端了给缘行,又扫到对方脚上那双已经破了的鞋子,很是感慨了一番:“我是真服了你们出家人,什么时候都不忘修行。” 缘行咳了一声,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在岛城郊外闲逛多日的惨事。也不知为何,自己近段时间总是迷路,有道路还好,可一到荒山野林便会觉得崩溃,难道自己真成了路痴?可他以前出去旅游,没发现有这毛病啊。嗯,一定又是金蝉搞的鬼,绝对是。 “也不知方道长如何了,几年不见,还怪想的。”周沫并未看到他面上的尴尬,自顾自地坐在沙发上,神思似乎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方道长乃世外高人,一向逍遥自在。不像贫僧天生劳碌命。”缘行喝口茶,也是感叹。 “这次还是救人吗?是不是哪个穿越者过来了?”周沫正了身子,转入正题。他是知道缘行佛门行走身份的,想到对方拜托调查的事情再联想到自己的经历,自然有所推测。 “差不多。”缘行放下茶杯,面色也严肃起来:“这与你不同,来得可能是个高手,所以才托你秘密查探。没露出什么马脚吧?”若不是网上找的资料实在太少,周沫又说自己在本地有些关系,他实在不愿对方参与其中。 “要查一个人的办法多着呢。”周沫得意地笑了笑:“何况这个窦子昂的做事不算低调,我只说听过他的大名,好奇问问,就得到了不少的消息。”说着,他起身从办公桌最底下的抽屉里取出一沓资料,递了过来。 缘行翻开,上面有目标很详细的过往经历。 “这是你照的?”他举着几张明显是偷拍的照片,皱眉问道。 “你在电话里那么嘱托,我怎会不小心?特意扰了好大个圈,偷偷找了个外地的侦探,其他的一概没管,只拍几张照片,别人查不到我的。”周沫神色郑重起来:“这个叫窦子昂的人来历清楚明白,以前就是个普通的打工仔,一年前突然开始高调起来,确实做了一些事,是不是魂穿?”最后,他忍不住说了句网络很普通的设定。 “奇怪啊。”缘行又重新看了面前的资料,里面罗列了这个叫窦子昂的人从幼儿园直到大学的简历,很普通,根本没有任何出奇的地方。而且,这人一头利索的短发,那论坛上说的踏水而行的高人又是哪个?难道真的找错了? “我感觉靠谱,这小子还真有些本事。虽然没有你那般厉害,可我好歹在方道长手下练过一段时间,自认还有些见识的,从小道消息上看不出来,我昨天特意去他开的武馆参观了,也见到了本人,看过他展示功夫。” “怎么样?”缘行连忙追问。 “与你们当然没法比,可能真是从小练的。网上传得神乎其神的内功没见识到,劈砖挺利落。和我的水平差不多吧!”周沫撇嘴。 “那就是很差了。”缘行摸着下巴,忍不住皱眉:“看来找错了。“ “你瞎说什么大实话。”周沫埋怨地瞪眼。顿了顿,才建议道:“何必那么苦恼,找个时间直接去武馆挑战好了。到时不论他是隐藏了实力,还是背后有人,不是都清楚了?” 看来只能如此了。缘行心中叹道。 第一百零一章 因为缘行只凭网上的一些消息,实不敢肯定穿越者的方位。但在看到那条帖子后,心中始终有一个感觉在告诉他,他找的人就在魔都。 作为暂定的第一目标,这个叫窦子昂的人,是必须要见上一见的。 第二日,从酒店出来的缘行拒绝了周沫的配同,打车到了东区的某个叫“逆相阁”的健身会所。 虽说来之前是打着挨个挑战的心思,却并不意味着一定要高调,更不可能像周沫建议的那样直接打上门去。 找对也就罢了,可若是找错,万一人家有些本事真心打算开馆授徒,你上门就将人揍一顿实在是不讲理了,也不符合他一贯的行事作风。所以,此行还应该低调,先亲眼看看才好。 “有意思。”下了车,他一眼就看到悬挂在二楼的巨大木质牌匾,忍不住轻挑眉头。 他好歹也练了多年书法,虽成就不大,见识多少还有一些的。单说“逆相阁”个三个字就很不一般。 逆字铁画银钩,笔画顺畅大气,自显出了一丝狂傲气势在里面,说明书写这字的人经常会用到,而且这个字在其心中的分量颇重。 相字笔画相连一气呵成,可细细看去,就会发现这个字竟比其他两个要小上一些,委屈巴巴的,只不知这是否乃书者下意识的反应,所谓逆相,逆的是心相还是物相? 阁字中规中矩,收笔虽然圆润,可那一勾过于纤细了些,也不知是写到这里气力不济还是别有心思,竟没了逆字的气派,甚至多了些女气。 三个字虽然各有特点,总体看上去却并不让人感觉别扭,而看似写得潦草随意,不正显露一种恣意来? 他这头伫立良久,只顾着盯着匾额看,却不知自己灰袍僧衣,褐色袈裟的打扮也着实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其中有喜欢书法的不免凑上前来:“这位”他看到斗笠下缘行那张清俊的脸,微微一愣,才又道:“小师父也喜欢这字?” 缘行转头打量,只见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个清瘦的中年人,便客气地点头,才道:“这是哪位大家的手笔?当真气势不凡。” “也不知是会所老板从哪里求来的。”中年人叹气答道:“我也曾经打听过,可人家不说,也没办法见见这位大师。真是”语气里满是遗憾,显然,这是个真正爱好书法的人。 缘行却一点不觉可惜,与中年人礼貌告辞后,大步流星走向大厦,但在即将进入会所大门的时候脚步突然顿住,转进了旁边的咖啡厅。 叫了杯咖啡,闲适地安坐于靠窗的卡座上,只是,他那顶斗笠并未摘下,反而垂得更低,几乎完全遮住了面容。 状似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对面楼宇,他从怀里掏出手机,噼里啪啦开始打字。 秃然悟了:“周施主,昨天拜托的事情算了,所有动作取消。” 周而复始:“咋了?我这正托朋友联系那间会所的一位学员,寻思着下午一起喝杯茶,你那里有结果了?是不是姓窦的?” 秃然悟了:“都停了吧!有人问起,你直接推到贫僧身上便是。恩,会所周围有人监控,这里水深了。” 周而复始:“没事儿,我这里借口多了,就说打听清楚再去会所消费,也没人能说出什么。你那里怎样?是官方的人吗?” 这时,咖啡送到了,缘行说了声:“谢谢。”似乎是很随意地换了个姿势。 虽然距离很远,在他这个角度也看不到对面三楼中的全部,可依靠天眼通,缘行能看清高倍望远镜前那个男人的一举一动,他手持对讲机,虽然听不见说话的内容,但那指挥若定的神态却是表露无疑。 又扫过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却并未发现什么异样来,难道只是单纯的监视吗?现在天眼系统那么发达,查监控不香吗?想到这里,缘行对之前的推断却产生怀疑了。 “不敢肯定,不过还是小心为妙。”缘行在手机上回了话,谨慎些总是好的,要知他在这世界可不是无牵无挂的,本人能一走了之,家人怎么办? 周而复始:“你现在在哪里?没暴露吧?” 秃然悟了:“没,喝咖啡呢。” 周而复始:“还好你没说在喝茶”后面紧跟着一个坏笑的表情。 秃然悟了:“白眼,贫僧打算再观察一下,没有异常再进去找人。” 周而复始:“唉,你都能回地球了,还能去北宋那里见方道长吗?也不知走时给方道长留下的治风湿的方子管不管用。” 秃然悟了:“这得看缘法,有缘自会再相见的。” 周而复始:“叹气,希望如此吧,对了,连方道长那样的高手都能患风湿,你也注意些,别到老了遭罪。” 缘行看到这句话乐了,随意地回了句:“放心,贫僧就算得病,也只会得痔疮。” 而就在这条信息发完,突然发现对面三楼的人突然将望远镜转向了,他的目光也顺着望去,只见一辆黑色的越野车自远处行来,没多久便缓慢地停在健身会所之前。 车上下来一男一女,正是窦子昂与一名白衣长发的女子。 但这时的缘行却双目微微一缩,握着咖啡杯的手不由一紧,好在反应及时,没有将杯子捏碎。 窦子昂虽说气血比之正常人强盛不少,可缘行之前早有了心理准备,毕竟这人就是土生土长的地球人,应该不是异界来的穿越者,至于说魂穿之说更不存在,金蝉的任务提示就算再不靠谱,也不会让缘行做能力之外的事。试问,他怎么能将一个夺舍的灵魂祛除出去? 让他险些失态的根源,乃是窦子昂身边的女子,这身恐怖至极的气血已经不能单纯用强大来形容了,其气流涌动缠绕起周身,竟有生生不息之态。 缘行自认也见识过一些大高手,方丈师伯,大师兄和杨乐安,再就是北宋的方道长了,而这个女人与他们相比竟是不相上下。这、这也是一名先天高手。 原来之前一直想错了,那张帖子说的踏水而行的长发人竟然是一个女子吗? 那么问题来了,依缘行的能力,怎么让人家心甘情愿的回去? 第一百零二章 做戏 缘行喝了一大口咖啡,接着忍不住地咧嘴,也不知是不是很多年没喝过的关系,这咖啡怎么这么苦? 不过他的目光一直在那对男女的身上。只见二人从车上下来后,女人很自然地跨上了窦子昂的手臂,但缘行却敏锐地发现,他的动作曾稍微停滞了一下,状似不经意地扫了眼对面的三楼,片刻后恢复正常,两人才亲热地走进了这座楼。 果然,连缘行都很轻易能发现被人窥探,更别说一位感知超强的先天武者了。 “贫僧也走吧!”缘行站起身,皱着眉一口将杯中咖啡倒入口中,便走出咖啡厅大门。目标是先天强者,周边还有疑似官府中人监控,这情况复杂了,恐怕回去要仔细斟酌一番,怎么在不爆露自己身份的情况下接近对方,劝她离开。 正思索着,他的脚步却在瞬间顿住,瞳孔微缩,望向挡在正路上的白衣女子,眼前这人给他的第一印象,完全不像金蝉资料中描述的邪派高手,反倒有种古典的美感,长长的秀发衬着柔美的体态,面容精致漂亮,双眸中却无半点波澜。只有眉间一点水珠样图案闪着幽蓝的光,显得神秘异常。当然,最吸引他目光的还是那柄泛着寒光的绿色长剑。 “贫僧缘行,见过施主。”他双手合十,面容平淡地施了一礼。心下在暗自叹气,高手就是高手,见别人看都没看这里,亏他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呢,结果人家只是回去取武器了吗? “不过是拿了你们几样东西,死秃驴竟然追到了这里。”女人恨恨地盯着缘行:“真当我桑梦玉怕了你们弥陀寺?” 缘行一脸懵逼:“”施主,你在说啥? “这里可不是你们只手遮天的云州,只凭你一个小和尚,能奈我何?”这个叫桑梦玉的女人见他不说话,眼睛瞄向四周,半晌后又冷哼道:“说说吧,你是怎么跟来的?” “那个”缘行已然明白了,对方是将他当做了另一帮人,刚准备开口解释,心中猛地警兆大生,急忙侧过身。 伴随着利啸声,一道剑芒在他眼前闪过,还好他反应及时才堪堪避过锋芒。身为一个先天高手竟然还搞偷袭,果然,邪道中人这名头不是白叫的,真是阴险。 桑梦玉见自己的一击没有奏效,挑了下眉毛,手中动作却未停,改刺为挑,直攻缘行面门。 后者不好正面对接剑锋,只得暂且躲避。这是大白天,魔都最繁华的地段可是人来人往。一个风华绝代的女人,长剑招招狠厉,角度刁钻至极。一个戴着斗笠的和尚,每每险象环生,却总能以很灵巧地方式避开。 这两人一个攻,一个躲,动作飞快令人目不暇接,竟然在瞬息间过了十余招。倒也算是旗鼓相当。他们到底还是顾忌四周的环境,没敢动用什么真功夫,只施展了普通的招式,可单单如此,已经足够吸引眼球了,街上的人不由都停下了脚步,纷纷取出了手机,这可比什么电影里的场面刺激好看多了。 缘行的眼睛在被某处的闪光灯照了一下后,觉得不应如此被动,便开口:“姑娘,能否与贫僧” 可他话还未说完,长剑再一次攻到面门,差点削中他的鼻子。 吓,这人可真不讲理,根本不给人解释的机会,而且专爱往脸上招呼,这都什么习惯?也亏得缘行脾气良好,加之清心修行多年,换个人早骂开了。 “小和尚功夫不弱。”一声长笑,桑梦玉水汪汪的大眼睛闪动一下,手中招式虽依旧凌厉,攻势却稍缓。 “我不是弥陀寺的僧人。”看准机会,缘行急忙开口,一面却在防备着,真怕对方不管不顾地再来一下,周围人越聚越多,手机闪光灯都连成了一片了,他实不愿这般高调。 这次他猜错了,那桑梦玉闻言竟然收剑入鞘,笑了笑,嘴唇微动,一道细若蚊蝇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我当然知道,弥陀寺的秃驴哪有你这般呆。”话音一落,竟似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转身便走,数步间已进了会所大门。 “唉!唉?”缘行抬了抬手,见人家已经走远了,叹着气又放下,人家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啊,只是,这番举动又是几个意思? “这才是真功夫啊,看着真叫个惊心动魄。” “是啊,这两位打得那叫一个精彩,可比擂台上什么功夫大师强多啦” 这时,围观的众人见打斗结束,纷纷议论起来。四外声音繁杂,缘行看着面前密密麻麻举着手机的人群,不自觉地皱眉,头也跟着痛了起来。 “原来小师父的功夫这么好,今天可遇到高人啦。”有人越过人群,到了他的面前,口中是一连串的夸赞。 缘行一看,正是先前与他讨论书法的中年人,他勉强笑了笑:“贫僧只是粗通拳脚,那位女施主才厉害。”说完这句话,他面色突地一变,因为除了眼前这帮用手机对着他的人外,他分明感觉到远处还有人在注意这里,转头看向道路对面的三楼,正看到窗口隐蔽处的高倍望远镜。 当下顾不得在与人说话,他再次压低了斗笠,一下子挤到人群中,依靠着身法,几个转折,脚步似缓实快地越过众人,在其他人做出反应前,瞬息间已到了远处,接着拐入暗巷消失不见了。 缘行到了另外一条街道,他不敢多做停留,直接拦了辆出粗车。 车子启动后,他才终于摆脱了被注视的感受。 直到这时候他也明白过来,恐怕在刚一见面,桑梦玉就知他不是什么弥陀寺的人,难怪对方不出杀招,只以平常招式出手,甚至连内力都未曾动用,这分明就是在做场戏给人看。 可能会所被官方监视了,她也不知是为了拖他下水一起承担压力,还是单纯的恶趣味,或者只是为了发泄不满,才做出这般莫名其妙的举动出来。 缘行不知道对方在官方那里暴露了多少,反正,他这回恐怕逃不掉了。依照当今官府的办事效率,只怕用不了多久,自己的老底就会被掀出来。 “这也太损了。”缘行恨恨地嘀咕了句,今天可真是长见识了,难怪这女人被金蝉称作邪派,这般损人不利己的作风实在是、让人无话可说。 第一百零三章 应对 缘行一路闷闷地回到酒店,退了房,到不远处一家小宾馆投了宿。 看这样子短时间是搞不定这个任务了,酒店住一晚太贵,虽然环境清净,他也不是消费不起,可毕竟节俭惯了,加之一个僧人住星级酒店毕竟扎眼,还是低调为好。 在外面草草的对付了一口,周沫的电话就来了,发了定位过去,对方很快赶到。 “这是不顺利呀。”他抬头瞄了缘行的脸色,调侃道:“人家比你厉害?” 后者颇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刷卡进入房间后,一面摘下斗笠,一面将上午发生的事讲述了出来。 “所以,你被利用了?”周沫好笑地看着缘行面上沮丧的表情:“你是不是过于妖魔化官方了,就算被发现又怎样?还真能把你切片研究了呀?你电视是不是看得太多了?” “贫僧是怕麻烦。”缘行摇头道:“毕竟在这世上算是个死人了,真出事我自可一走了之,家里那头怎么办?” “人在世上就要面对麻烦,你这是关己则乱了。”周沫继续劝解:“又没做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即便官方认定你是假死,顶多算违法,诈骗都算不上,你担心个什么劲儿?”停了下,又说:“死而复生,这事说出去谁会信?” 缘行愣了一下,方才笑道:“也是” 缘行与周沫做了一番长谈,到傍晚时分,才将对方送下楼。 到了大厅,刚好见两个身着黄色僧衣的和尚正各自搂着个打扮妖艳的小姐姐伏在吧台,似乎在选房。 缘行看了看天色,也到开房的时间了。 这是家连锁宾馆,价格便宜,所以来来往往各色人等不少,恩,妖魔鬼怪也总能遇到。 缘行打量着面前的人,两个和尚穿的可比他光鲜多了,他眼力好,还能看到对方脖子里藏的项链。 真是有钱。他暗自嘀咕了句。 那几人也看到这边,却只是瞥了一眼,又满不在乎地转回了头。 经过前台的时候,缘行皱紧眉头,一股子冲鼻的酒味儿令人作呕,这是刚潇洒过啊。他紧走两步避了开,突然回头说了句:“两位小心遭报应。” 那两个和尚转头,不屑地哼了声,搂着美女便走向电梯,显然懒得搭理这个一身穷酸的“同修”。 也不知是缘行的嘴开过光,还是因为刚拖过的地面湿滑,这两人还没走到电梯门口,便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惊慌之下又拽倒了身旁的女子,一时间四个人滚作一团,场面立时混乱。 走出宾馆大门,缘行无辜地摊手,对周沫道:“真的是报应。” 后者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却按亮了手机:“喂,我举报,xx路xx宾馆有两个假和尚飘仓” 打过电话,周沫向看自己的缘行翻了个白眼:“别以为刚才你的小动作我没有看见”见他还是盯着自己,半晌后才不好意思地羞赧一笑:“那两个姑娘,有一个我刚好认识。” 缘行:“”满脸鄙夷。 晚上在繁华的魔都闲逛了一阵,买了点东西,缘行靠着手机导航回到了宾馆,大堂内好些人在议论纷纷,他听了个大概,应该是警局突击检查,在这里逮了好几个人回去,宾馆经理也被牵累带走了。 现在的社会,真不清净。他摸了摸鼻子,独自回了房间。 做完晚课,他用手机上网,很是搜索一番才有了计较,将买的笔和本子掏了出来,坐在床上开始一阵书写。 接连穿梭了好几个世界,缘行虽然没有习练别派武功,可在闲暇时却找了很多市面上流传的秘籍拿来作为参考学习,他记忆也好,所以很是记得一些。 他一边回忆,一边在笔记本上誊写。 他先将在夏国当教员时收集到的秘籍写出来,可能因为曾有过妖魔入侵的传说,夏国武学的发展是从高到低,一路而下,又因为常年出于战乱,虽然与地球相似灵气微弱,个人武力的提高却比之地球要系统全面不少。 因为无法印证,缘行不知地球到底有没有过灵气充裕期,但就算曾有仙武的辉煌时代,这时也没落为人不知,灵气衰微之下,也更是再无用处。 传统武学派别虽算丰富,气血运用和运力之法也算精妙,可到底比之夏国少了很多,他脑中飞快转着,挑着地球上不存在的法门挨个誊写。即便他现在已是半步先天,对武学的理解超越了这个时代,毕竟未曾走出自己的路来。作者瞎写,求别喷 因为这些方法涉及到了人体,他不得不谨慎写些,所以这项工作就变得十分的耗费脑力了,直到深夜,写写划划的,也没折腾出多少东西出来。 第二天,做过早课继续,反正在没想好办法之前,缘行是不打算去见那个桑梦玉了,看这人做事随性,自己贸然再去,弄不好又会被坑。 中午吃饭时又特意买了核桃回来打算补补脑,不过可能因为时间太短的关系,仍觉得脑袋瓜不够用。 到得下午,总算将能记忆起的东西写出来了,他不觉长书舒服口气,揉着手腕想了想,又将补气壮血的药方添加上去,这才觉得妥帖。 有法门,有药膳,这才是炼体武学正确的打开姿势。是的,这本子上面一个招式动作没有,讲解的都是些炼体运气的内容,至于因为习惯问题时不时出现的繁体字,呵呵,看懂就看,不懂查字典呗。 不错,这是缘行留下的退路,也是与周沫商量出的一个办法。真要被官方盯上,丢出去也算个交待了,自己无所谓,家里会少很多烦恼。 如果真出现喜欢将人切片研究的疯子,他缘行和尚也不是吃虽然吃素可也是不好欺负的,嗯,就就是如此。 有了准备,缘行便放下心思,不再考虑官方,今晚睡了个好觉。该准备应付下面的事儿了。 也没啥好说的,天亮再去会会,大不了打上一架,咱有神通,还、还怕了你不成? 不过,没用缘行纠结多久,事情已经发展到不得不正面面对了。 第二天,刚做完早课,宾馆的房门便被敲响。 缘行打开门,却只见两个衣着得体的男人站在门外,而他们的第一句话就让缘行的表情僵住了。 “秦先生,您好” 第一百零四章 接触 “我叫陈宗,是安全局工作人员。”为首的中年男子掏出了证件,他皮肤黝黑,但身材挺拔,面容刚毅,显得很是干练,身后的则是一位二十来岁的小伙儿,相貌普通,给人种憨厚的感觉。 缘行看了上面大大的华国国徽,又打量了对方二人片刻,才点头将人让进房间:“二位施主请进。” 陈宗其实一直在观察缘行,与来之前看到的照片相比,眼前的和尚除了少了头发,样貌与五年前没有太大差别,只是太过年轻了,眉端的棱角却比之过去要柔顺许多,看上去竟是一脸的慈悲与平和。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相由心生吗?他心里不禁感叹。 来得好快,缘行心里也在赞叹,明白自己再逃不开官方视线后,他便不再隐藏痕迹,却也想不到对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自己调查个底掉。 为何这么说?有早上六点不到上门拜访的吗?还不是因为对方摸清了自己的作息习惯?知道这时候正是早课做完后的空闲时间,也不知怎么做到的。依自己的灵觉竟是毫无察觉,真是厉害。 这是间标准的单人间,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却格外整齐干净。 缘行搬了两把椅子放到床边,招呼着二人坐下,才盘膝于床,倒是轻松自在。 “没有打扰您休息吧?秦空先生。”陈宗先开口。 缘行淡淡地瞥了眼他身后掏出录音笔的小伙儿:“出家人勤修精进,早起已成习惯,何来打扰一说?”顿了顿,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秦空这个俗名早已忘却,世上也再无此人,只剩一个法号缘行的比丘。” 点点头,陈宗例行公事般问道:“不知缘行师父在那处宝刹修行?” “山野一小庙,名号不足道尔。”缘行眼皮都未抬,淡淡回道。 “哦?不叫弥陀寺?”陈宗疑惑。 “不是”缘行眯眼摇头。 “您出家五年,为何要对父母隐瞒,就忍心看他们伤心吗?” 缘行幽幽长叹,却是合十不语。 “师父这次下山,怎么不在家多陪陪亲人,反而到魔都来了?” 缘行抬眼看对方一眼,还是合十不语。 “师父下山是要办事吗?” 缘行点头,面上带起一丝浅笑,依旧合十不语。 “您还会回山吗?” 缘行始终合着的手掌终于放下,笑容收敛,正色道:“事情顺利,几月便回。” “那师父回去后,什么时候再返尘世呢?”陈宗见他终于开口,忍不住抬了抬眉毛。 缘行扭头看了看窗外,因天热,窗子开着,魔都醒得一向早,这时候已经有喧杂声传了进来,他缓缓道:“随缘而行罢了。” 陈宗沉默一会儿,突然又问:“您与桑梦玉女士之前认识?” “不识得,没见过。”缘行面上重新挂起了笑,依旧淡淡的。 “原来是这样”陈宗紧锁眉头,也知道可能再问不出什么,半晌后又道:“能让我们取点您的血吗?” “可以。”缘行伸出左手。 陈宗看了眼他手腕内侧的纹身,然后招手。身后小伙儿便从跨包里拿了取血的工具。 可在采血的时候出了问题,任小伙儿如何用力,那针头却怎么也刺不穿缘行的手指皮肤。说了句得罪,换了耳朵,竟也是如此,连针头都折了,耳朵上竟连皮都未破,也依旧无法采集到血样。 陈宗二人这时终于忍不住倒抽口凉气,眸中闪现过一丝惊骇之色,这还是人吗? 缘行则始终低垂着眼皮,似乎看不到对方二人的窘态,微笑着道:“贫僧自己来吧。”说着取了小伙儿递过来的新采血针,很轻易地取了自己指尖的鲜血。 陈宗这时勉强收起惊容,打了招呼便带着人走了。 缘行将二人送出了房间,等门一关,立时长长的舒了口气。别看他方才应对从容,一副有道高僧模样,其实心里感觉比念上一天的经都要累。 回身突又瞥见桌上的笔记本,恩,光顾着应付,东西还没给人家呢,不过想了想又自顾摇头,等等也好,暂时还不是时候 “就这么完了?”陈宗二人一路沉默地出了宾馆,上车后,小伙儿有些闷闷地说了句。 “这就不错了,比起不知根底的桑梦玉,这个叫缘行的和尚好歹能算得上自己人。观察他过去的轨迹和言行,对国家还是有归属感的。”陈宗一副笑呵呵的模样:“他不是还要待上几个月?来日方长。” “科长,你说这帮都是什么人,?桑梦玉人前显圣,踏水而行不说,这个缘行和尚也真厉害,把自己练得刀枪不入了都,这是不是传说中的金钟罩铁布衫?” “也许吧,只用五年就能达到这种地步,也真是神奇,也不知他与桑梦玉谁更厉害些。”陈宗挑眉道。 “这帮人没什么好的,战乱的时候不出现,这时候却一个两个都冒出来了。”小伙撇嘴。 “这种事情,谁说得准呢,但愿,这和尚是个好脾气吧!”陈宗突然叹道。 “我看这和尚挺好说话的啊!”小伙儿不解。 陈宗哼道:“你当刚才采血那出戏是给谁看的?还不是”可他话没说完,怀里电话刺耳的铃声就传了出来。他皱眉接起,紧接着脸色大变,快速死启动了车子。 “怎、怎么了?” “桑梦玉那边出事了。”陈宗铁青着脸,咬牙切齿地说:“一帮不要脸的汉奸,动了窦子昂” “什么?”小伙儿惊得声音都变了。 “通知盯这里的同事,千万看住了和尚,千万别让他再出去添乱。”说完这句叮嘱,陈宗驾驶的车子如离弦之箭般穿了出去 缘行将自己好好拾掇一番,僧袍昨天洗过得干干净净,鞋子也换了新的。 既然要去和一个高手谈判,总得注意下佛门形象不是? 但愿今天别出什么幺蛾子。他默默念了句,拎着棍子就下了楼。 嗯?谈判为什么要带武器?挨打的时候好歹咳!真谈判不成说不好得切磋一番,咱有神通,不怂。 下的楼,却见一帮人正围着台电脑,讨论的颇为激烈,乱糟糟的,缘行却只能听清武功女人厉害等句子,心中一动,也靠了上去,可一看见电脑屏幕上的画面他恨不得给自己来一巴掌。 这一刻,他开始怀疑自己有乌鸦嘴的潜质了。也或者当初练习开光的时候不小心把嘴开了?而且程序一定是错的,要不然自己说什么,怎么会好的不灵坏的灵呐。 他看着画面中正执着长剑大杀四方的漂亮女人,心头涌起一阵无力 第一百零五章 失踪 “情况怎么样?”陈宗快步地下了车,来到逆相阁健身会所,却只见一片狼藉以及收尾的警察。 “飞走了。”一个中年人颇有些沮丧地低着头:“她只说了句再也不会回来,就带着窦子昂从楼顶离开了,咱们的车实在是跟不上。” “丢、丢了?”陈宗倒抽口凉气:“家里呢?” “没回去,现在正调全城同一时段的监控”中年人的声音越来越低。 “这特么什么事”陈宗狠狠骂了声。 “今早窦子昂一个人出门,没想到刚开车就被人袭击了,好在桑梦玉及时赶到,她出手太快了,等咱们的人做出反应,参与袭击的人已经非死即残。”那个中年人指着电脑屏幕中的一段画面,咽了口吐沫,才继续道:“现在自媒体太厉害,这段画面被直播出去了。恩,已经请网监部门进行干预。” “难道桑梦玉是对咱们的布置有什么不满?不对啊,这都几个月了,为什么早不说?偏偏选在这个时候?”陈宗眉头紧锁,口中喃喃地念叨。沉吟片刻,突然猛地一拍额头:“小李,快,跟我回去,找那个缘行和尚。” 他口中的小李,也就是早上为缘行取血的小伙下意识地跟着他上了车,等车子启动才反应过来,疑惑地问道:“陈科,咱们回去找和尚做什么?” “之前一直合作的不错,桑梦玉为什么突然离开?你好好想想,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 “这两天,除了这次袭击事件,那就只剩下”小李沉思片刻,终于恍悟:“您是说,因为缘行和尚,桑梦玉才突然离开的?” “八成是的。”陈宗冷哼一声:“那和尚没说实话,他的来历一定不简单,否则桑梦玉不会感觉到危险,借着袭击事件脱身离开咱们的视线。” 车子风驰电掣行驶在路上,不知闯了多少个红灯,引得周围司机一阵谩骂,但陈宗根本无法顾及这些,他一边开车,一边在加密频道里联系留在宾馆的同事,以便了解缘行的最新动态。 “那个和尚在宾馆大堂停留了一会儿,又重新回房间了。” “你们继续监视,一定要跟紧,就算暴露也无所谓,千万不能让他脱离视线。”陈宗吩咐了句,车子的速度再次加快了。 这时,小李的联络器响了起来,他接听后,汇报道:“科长,监控调出来了,两人已经出了城,但郊区所有的摄像头都监控不到,恐怕在刻意躲避。刘副局已经申请调用卫星进行搜寻了。” “桑梦玉那种高来高去的人,想躲避个探头还不简单?只要她带着人往山里一猫,卫星的作用恐怕也不大了。”陈宗长叹口气:“但愿那和尚能多提供点有用的信息。” 而此时的缘行呢?他回到自己的房间,用宾馆的电脑搜索了几乎所有关于魔都今早发生事件的新闻,可惜还没了解到来龙去脉,网页便404了。 “要不要到事发地去看看?”他关闭电脑,有些犹豫。只是,事故现场肯定被警方或者安全局掌控了,他要怎么去呢? 这时,房门再次被敲响。 缘行开门一愣,疑惑地看着两人,这刚走才多长时间啊,怎么又回来了? “抱歉,又来打扰大师了。”陈宗这时又恢复了往日的沉着模样,面上也挂着亲切的笑容,他身后的小李则敬佩地看着自己的科长,真心怀疑刚才还心急火燎连电梯都不愿等,拽着他跑楼梯的是另外一个人。 “请进,二位施主还有什么要问的吗?”缘行瞥了眼对方额头上细密的汗,一面将人让进房间,一面缓缓开口。 “桑梦玉带着窦子昂失踪了。”陈宗进屋后,也没客气,直接拉了椅子坐下。 “失踪?”缘行惊愕看他。刚才还在视频里见到她大杀四方呢,怎么又失踪了? “是的,今早窦子昂遭到未知势力袭击,桑女士出手惩治了对方后,带着人出城离开了,我们暂时没法找到他们的踪迹。”陈宗笑眯眯地解释起来,只是视线始终停留在缘行的脸上。 而缘行此时则根本无心计较那种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心中联系着金蝉,预想之中的没有反应。 自从那晚的长谈后,金蝉除了发布任务,竟然都不露面了,尤其是到了地球,隐得甚至比蓝星还要彻底,可他观察过这里的灵气,实在微弱得厉害,会有什么存在让金蝉如此忌惮? 对面的陈宗见他沉吟着不说话,慢悠悠地开口:“其实,窦子昂在桑女士的帮助下,利用内功的一些功用,笼络名人商贾,我们已经注意到他们了。后期发生了一些恩,神奇的事情,经过一番波折,官方总算与桑女士取得了合作。只是”他掏出纸巾擦了擦汗,又继续道:“缘行大师,您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您与桑梦玉女士的关系?为什么在见到您之后,她便连与我们的合作都停了,一定要离开这里呢”这番话语气极为轻松,仿佛在开玩笑一般。 缘行仔细地听着,到了最后那句不由挑眉,似笑非笑地望着对方:“陈施主如何敢肯定是贫僧的原因呢?”说话的同时,心中却忍不住感叹,是不是贫僧的脾气太好,显得太好说话了? “哈哈。”陈宗打了个哈哈,总不好直说一切都是自己的直觉吧? “贫僧要去桑施主的家中看看,不知施主方便带路否?”缘行伸手取过一旁放置的斗笠戴在头上系好。 “方便,我这就去开车。”陈宗连忙起身。 “不必如此麻烦。”缘行呵呵一笑,一把抓住对方的胳膊,接着一个纵身,便自敞开的窗户跃了出去。 这番变故发生的实在太快,等小李反应过来奔到窗边,只见二人并未如预料中的一般落到地面,而是如瞬移一般的出现在对面五层楼的屋顶,然后在凄厉的惊叫声中,缘行带着陈宗又是高高一跃,竟如飞行一般直冲到相邻的楼宇,如此两三次便消失不见了 第一百零六章 又又又想不出名字了 一路上,缘行或是使用神足通,或是运行轻功在屋顶穿行,倒是让陈宗好好地领略了一把比云霄飞车还要刺激的新奇体验,他只感觉耳旁风声呼呼作响,时而伫立于某处高楼的顶端,时而又进入某个偏僻的巷子。眼前的场景始终在飞快变幻着,只有在需要询问方向的时候,他才稍稍能得到一些喘息的机会。 从来不晕车的陈宗此时已经是胃里翻涌头晕眼花了,就这样,还要强打起精神努力辨认方向,因为他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就算在他的指引下,这个和尚也带着他凭白转了好多的圈子,走了不少的冤枉路。这不是要人命吗? 这和尚也太坏了,不过稍微得罪一下,就这么报复自己。陈宗只能在心里默默吐槽,也暗自后悔,当时怎么就猪油蒙了心,觉得这个和尚脾气和善,非要言语试探呢?也幸好自己为人谨慎,没有做得太过分,否则这会儿不得早见阎王了?偏偏他还落在人家手上,还不敢多说半句。 缘行自是不知道这些,他觉得自己在对方的指引下,行进还是蛮顺利的,这么赶路不是比开车好多了?既节省时间又不怕堵车,多省事啊? 总之,两人非常非常顺利地到了桑梦玉所住的高档别墅小区。 缘行放开呕吐不止、几乎软成面团的陈宗,体贴地在旁等了片刻,看他能勉强站起来了,才没事儿人般地走到了别墅门外。果然,这里已经被全面监管了。 “如果桑施主只是临时有事出去,你们这般张扬,不怕得罪她吗?”缘行皱着眉,不解地问道。 “人家都说再不回来了,想来是不会在意的。我之前寻问过同事,房间内所有桑女士的个人物品都不见了,显然他们早做好了离开的准备。”陈宗脸色发白地附着墙面,打发了上前询问的同事,一边摇摇晃晃地引着缘行走进了别墅,一边解释着。 里面的装修很是别致,颇有种古典的韵味。只是里面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完全破坏了这份清雅。 “桑施主与你们说过关于贫僧的事吗?” “没有。”陈宗捂着嘴,连连摇头。 “为什么突然离开呢?”缘行也是蹙眉,是自己的出现让她误会了什么?这桑梦玉说离开就离开,真是干脆利索。 “我们已调用极大的人力进行探察,连卫星都动用了,相信很快就能找到他们了。”过了好久,陈宗才总算稍微缓过劲儿,不过,他依然不敢直视缘行,因为之前太过刺激。一看到和尚那光头,他便觉得胃疼。 听说他们的安排,缘行却并不乐观,他很信任官府的办事效率,可作为先天高手,谁知道桑梦玉有什么隐藏手段?再不济,易容总该会吧? 他在地球停留的时间有限,到时自己一走,谁知对方会作出什么幺蛾子出来?所谓邪派,指的是不顾礼法仁义的一群人,他们做事少有顾忌,依之前的接触来看,桑梦玉这人的性格就很有些问题,实在让人捉摸不透。他可不放心将这么个定时炸弹留在老家。 如果对方铁心要躲,他还真没什么好办法。同时也有些庆幸,好在对方不是魔道中人,否则这会儿自己怕是得头疼的睡不着觉了。 想到这里,他突然转向正目光炯炯盯着自己看的陈宗,笑问道:“能否告诉贫僧,她与你们的所谓合作指的是什么?” “早先,窦子昂气功大师的名头刚传出来的时候,我们并未在意,只以为是个江湖骗子,但桑女士实在不是安分的人,总会被监控拍到一些神奇的场面,我们才试着与其接触,并达成了合作。她替我们培训一些人员,我们则为窦子昂的生意提供一些便利。谁知道”陈宗连忙上前解释,只是眼睛依旧盯着地面。 “培训”缘行没有理会对方不太礼貌的举动,沉思片刻,右手不自觉摸到了胸口,接着笑了起来,扬眉道:“贫僧也可与官方合作,只是你们必须答应两个条件” 于是,在第二天一大早,远在岛城的秦父接到了某个研讨会的邀请,秦母则作为陪同人员一同参加。 早已接到缘行电话的老夫妻二话不说,麻利地收拾好行李,上了安全局的车。 车子一路奔波到了南方一处临水的度假山庄,缘行早早地便在道边等候了。 之后的日子恢复了平静,华国官府的效率不是一般的强,魔都那场“超人”事件已很快便完全平静了下去,再没升起一丝的波澜。 缘行就此安心地呆在山庄,一面陪着父母,一面教导几十个“弟子”习武。 他自然不会将自己学的传授出来,倒不是藏私,而是怕不适合。他只能按照之前所记载的小册子,一面教学一面整理归纳。终于,在一个月后有了套勉强能看并且效果不错的“教材”,这是准备在离开时交给官方的,也算结个善缘,万一以后再回来呢? 因为涉及到药材的服用,山庄邀请了几个老中医坐镇,秦父秦母也得到便利,一段时间的调理后,身体有了明显的改善。 缘行这段时间都是乐呵呵的,一是因为父母身体和心情的好转,二来他是真不着急了。 断断续续地从负责沟通工作的陈宗口中得知了桑梦玉穿越到地球发生的一些事情,使他心里更加有底。 两年前,桑梦玉以重伤之身突然被窦子昂带回到家中,最终两人发展成为恋人。 别看桑梦玉性情古怪,但对窦子昂倒真是一片痴心,竟甘心隐在幕后,为恋人扬名。于是窦子昂便从一个打工仔,一跃成为小有名气的气功大师。 只是桑梦玉实不是什么低调的人,往往做出惊人之举,自然吸引了官方的注意。 窦子昂倒是个明白人,性格也不执拗,从小到大的三观也很正常,在他的撮合下,桑梦玉勉强与官方进行了有限的合作。 至于布控在会所和他们家中的人员,与其说监视二人,不如说是保护无辜的人民群众,就怕桑梦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好在有窦子昂在,桑梦玉的脾气收敛了不知多少。恩,除了这一次,因为竟有人直接对窦子昂下手,一下让女高手暴走了。 得知这一切后,缘行更加放心了。 在现代社会,东躲西藏隐姓埋名的日子可不好过,这点缘行是深有体会的。除非真的藏在深山老林,桑梦玉或许不在乎,可窦子昂作为一个现代人,即便身边有一个大高手在,怕也坚持不了多久。更何况,为了隐藏身份,银行卡他们恐怕是不敢动用的,而身上现金能有多少?为了生活,他们会像缘行那样放低身段去卖力气吗?就算窦子昂可以,桑梦玉会干吗? 不出所料,没到两个月,安全局便有消息传来。某省z市似乎发现了两人的踪迹,缘行立刻与陈宗坐上了军用飞机,半个小时便赶到z市。 至于接下来怎么找,当他的天眼通是个摆设吗? 不过,出乎他预料的,还没等他动用慧眼,出了机场,他们乘坐的车子刚刚驶入市区,他便感觉有一道气机锁定了自己。 他连忙叫停了车,打开车门走了出去。一抬眼,便看到河对岸高楼顶端立着的纤细身影,手中持着的长剑,正反映着日光,分外明亮耀眼。 看来,桑梦玉也是不想躲了,可这里是闹市区,对方要搞哪样啊? 第一百零七章 比武之前 难道他要在这个闹市区再来一架?缘行心里一阵嘀咕,颇感头痛。 这时候他真不怕上新闻什么了,一是身后有官方的人跟着,善后问题不必操心,二是他停留的时间快到了,下次回来,也不知猴年马月,他一走,哪还管什么曝光不曝光。 他担心的是两人激战收不住手,万一伤及了无辜,那可就成罪过了。 好在,先天高手的视力也极为惊人,对面的桑梦玉见成功引起了缘行的注意,先前锁定他的气机便收了回去,宝剑也重新入鞘。 缘行环顾左右,见除了陈宗外没人注意到自己,便抬腿,一个神足通掠到了河中心的一条沙船上,然后又一个迈步,瞬间到了河对岸。 而这时,沙船上的工人也只觉眼前一花,都以为是出现了幻觉,仔细看了看没有异样,便不在意了。只有车上的陈宗一个劲儿地吹促司机开车,希望尽快绕到对面去,因为他可真怕这两位祖宗闹出什么幺蛾子。 缘行特意找了个视觉死角,等转到街面上,四外行人竟都未发现异常。再抬头,楼顶上已没了桑梦玉的倩影。 他并不着急,而是耐心地站在街边等候,因为对方引着自己过来,是一定会现身的。 果然,没过多久,一个古装女子自一条小巷内走了出来。她长发披散于后,只简单地束着,白色汉服极为华美精致。白纱覆面,额头露着蓝色水滴的图样,整个人看上去有种古典且神秘的美。 这里属于省会城市,经常有明星大腕出现在街头,汉服爱好者也多,按理说这女子的打扮也并不算出奇,可偏偏她的气质太过特殊,与那身古装实在太贴合了,自然还是引起了一些人的关注。 她缓缓地走过斑马线,腰间环佩叮当,伴着一把嵌着宝石的剑鞘,红色的剑穗与白色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肆意地摇动。 终于,在一片赞叹声中,她停在了一个年轻和尚的面前。 缘行也根本无心在意四周驻足观望的行人,视线始终在女子的身上,见她走近了,才合十问好:“见过桑施主。”他语气淡淡,无波无澜。 “我正找你有事。”桑梦玉环顾左右,微微蹙眉。 缘行今日未披袈裟,一身灰袍站在路边,其宁静祥和的出尘气息也挺引人注目的,如今这两个站在一起,还真像古装武侠电影里走出来的人物。“咔嚓”一声轻响,终于有人忍不住按下了手机的快门。 这种情况下自然不便多说,两人很有默契地往偏僻的地方拐,他们走得看似不快,却远不是平常人能追上的,没多久就甩开了身后的议论声。 挑了间咖啡店走了进去,现在的时间是上午九点左右,也非周末,所以咖啡店很冷清,正是聊天谈判的好时辰。 找个光照好的地方坐了,随便点些东西和饮品,之后便如较劲一般,两人相对无言,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的意思。 年轻服务员那满怀好奇的视线不自觉地在这两位顾客身上扫来扫去,只是两个人一个垂眸凝思,一个认真把玩着手指头,气氛显得极为怪异。 等她将手冲咖啡和甜点放到了桌上,也只有那个和尚点头说了声谢谢。 也不知脑海里构思出了什么样的狗血剧情,没多久,咖啡店里轻缓的音乐声变了,壁挂音响里传出来一首缘行很陌生的歌。 “……我由东,寻一径佛光!一藏过往、临风走马长安道。也曾是、韶华清朗端方好模样;二藏衷肠、从师结友意气扬。也曾对、咫尺江流浩荡念高堂;三藏思量,醉里拈花留一笑。也曾记、满园春色春光影成双。想我今生,藏不得好梦一场。且随那、暮鼓晨钟,梵声轻唱……” 缘行听得有些入神了,等歌曲放完,不觉唏嘘长叹。 “怎么?听这首歌想到自己了?”桑梦玉已摘掉了面上,缘行神思不属之时,她面前的点心已经消失了一半,这种奶油制品似乎很合她的口味,眉毛不禁翘了起来。 缘行缓缓摇头。这歌唱的咋一听上去似乎与自己的际遇贴合,但有两点不同,他容颜未老,更没有一个在路上等待的姑娘。 之所以感叹,实是最后一段那句“十万八千去路长。从今后、萍水聚散旧地亦他乡”勾动了他的心思。 “桑施主今日现身,不知找贫僧何事?”挥散繁杂的思绪,缘行盯着桌边冒着热气的咖啡,缓缓开口。 “不愿躲了,这几个月无聊得很,更极不自在。”桑梦玉放下小勺,也挺值了身子:“官方追得紧也就罢了,你参与进来怕是要抓我回去的吧?可你并不是云州之人,那么,能告诉我,你来自哪里吗?”说罢,她的目光紧紧瞄上缘行的连。 “贫僧生于此长于此,还能从哪里来?”缘行坦然面对她审视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道。 “本地人?”桑梦玉瞧出他并未说谎,心中大感意外的同时也升起了一丝骇然,她来地球时间也不算短,这里什么坏境自然清楚,实在想不到这样的一个地方竟然还会有缘行这种高手存在,更加恐怖的是这人身后势力,一个三十左右岁的和尚就有半步先天的修为,那隐藏在幕后的老家伙呢? “不错,贫僧不但是本地人,还知道施主来自哪里,之所以主动找寻施主,只为了将您送回去。”缘行微微眯起眼睛:“这里毕竟是异地他乡,灵气也微薄得厉害,哪有您来的地方好哇?”看出她眼中的忌惮之色,知道对方误会了,但他可没有解释的义务。 “这里挺好的呀,食物好吃,衣服漂亮。”呆愣半晌,桑梦玉突然笑了,将身子重新靠向沙发,话语中带着懒洋洋的意味:“我可没玩够呢。” “您这样说便没意思了,既然不想回去,又何必主动现身?”缘行伸手取了小勺,一边搅动着咖啡一边似无意地问道:“不知窦施主在何处?你们吵架了?” 依照对方的手段,这天下哪里去不得?恐怕真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让她主动暴露自己。至于吵架,也只是按照常理推测罢了。生活无忧时还好,可在窘迫的环境下时间长了,一些平常被掩盖的矛盾早晚会爆发出来,尤其是两人三观有很大差异的情况下,更是如此。当然,这些都是安全局某些顾问的猜想,如今看来还挺靠谱的。 桑梦玉面上闪过一丝的不自然,哼了声:“他在很安全的地方,不劳你费心。” “无论如何,您都必须离开。”缘行正色道。 “也不是不行,但你必须与我打过一场,你要赢了我自会离开。但你若输了,不但需要再插手我的事情,还需劝服官方不再追索我与窦子昂二人。如何?” 缘行沉吟良久:“贫僧代表不了别人,只能尽量一试。” “你说服不了,师门也不能吗?”桑梦玉挑眉。 缘行沉默。 “名门正派就是矫情。”桑梦玉轻哼了声,想了想,突然指向窗外的街道:“今日你我在此地比试如何?” “这里?”省会城市里大战一场?这可不是高调不高调的问题,这是搞事啊。 桑梦玉见他犹豫,冷笑开口:“我自来后,稍活动手脚,窦子昂那呆子便会说三道四,其实,本地官府若是知道他们面对的是什么人,岂会这般嚣张?”顿了顿,又道:“我很不讨厌你们这里的人,也该让他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力量,对待强者,好歹还能多谢敬畏。” 那是您没挨过炮轰的滋味儿,缘行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合着这人来地球这么长时间,电视电影没看过?整天就顾着谈情说爱了? 只是听到对方最后一句话,再忍不住了,也冷笑:“施主以何种身份敢说这些话?先天吗?” “先天便足够了,难道不值得尊敬?”桑梦玉却没有在意他的态度,台着下巴指着外面的行人:“这些人平凡、媚俗、丑陋、浮躁、毫无同情心……身上一大堆的缺点,谁会喜欢?”邪派讲究的就是随心所欲。最近被安全局追得凶了,身旁又没有窦子昂劝解,心头的怨念这时候一下子涌了上来,看这个世界自然越看越不顺眼,一门心思准备报复社会了。 “贫僧喜欢。”缘行已压下怒气,面上重新挂上笑容:“什么样的人,看什么样的风景,贫僧觉得这里很好啊。” “你……”桑梦玉狠狠瞪他一眼,干脆不再讲理:“我若一定在此比试又如何?”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你怕伤及无辜吗?放心,我会注意的。” 缘行依旧摇头,他对官府可是忌惮得很,也真尝试过挨枪子的滋味儿,万一两人闹大了,华**队可不会惯着他们。 “真怂。”桑梦玉撇嘴,沉默半晌,才又道:“那江边如何?” 缘行这时却犹豫了,原本还想拒绝,这不是怂,而是低调。可转念一想,不论普通人如何,官方是一定会做善后的,让他们对超凡武者有些正确概念也好,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出现类似的事情? “无论输赢,施主必须告知您穿越过来的准确地点。”他加了一个条件,这万一比输了,好歹还能将通道封上不是? “好……”桑梦玉应得干脆,在她看来自己乃先天高手,对付九阶的武者哪里都是一样的。 二人商议完毕,喝咖啡的喝咖啡,吃点心的吃点心,再不说话。 这种沉默持续着,直到点心吃完,咖啡也喝光,他们还是没人开口,一个继续玩手指,一个索性盘腿入定,气氛就是这样诡异。 许久之后,最后还是桑梦玉没有和尚那样的气定神闲,忍不住先开口了,她讽刺道:“活该你去做了和尚,这时候不是该男士买单吗?” 缘行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掏手机,可下一刻傻眼了,他来得匆忙,手机落车上。 很好,一个先天,一个半步超凡,两个大高手比武之前要先吃顿霸王餐吗? 第一百零八章 江上 满头大汗的陈宗走进咖啡店的时候,缘行真是长出了口气。 他其实连本地报纸的报道标题都想好了,《霸王餐:光头和尚与古装美女不得不说的悲伤往事。》 恩,自己又会在地球当一把网络红人。 对面的桑梦玉的神情竟然也放松了下来,直起了身,给缘行递了个眼色,便走出大门,经过陈宗身旁时,还给了对方一个大大的白眼。 缘行摸了摸鼻子,起身要去外面停靠的车子上取自己的手机付账,结果被服务员拦下来,正自为难,那边陈宗是何等精明的人,急忙上前:“我来吧。”缘行这才脱身。 等出来,缘行已经从车上取了自己的棍子。 “你们这是?”陈宗不解问道,心中却升起不妙的预感,果然,缘行表情淡淡地回了句:“切磋。” “这里?”他惊问。 “江边。”桑梦玉翻着眼皮,一副不太满意的样子。 陈宗擦了把汗,连忙拿出手机一通电话联系。一边调集人手做安排,一边在内心吐槽。还好不是在闹事,可这时江边人也不少啊,这俩祖宗可真能搞事。 当然,面对两位大佬,他也只能强压下不满,脑子飞快地转着,思考善后方案…… ---------- 缘行到了江边,这里之前闲逛垂钓的人都被安全局紧急调动的人手清出去了,四外空荡荡。至于远处零星的一些围观的人,则无关紧要了。这很低调,不至于闹到最后无法收场。咦?那些摄像机是做什么的?伪装还是为了记录,也不错,既达到自己的目的,又不至于闹得太大,很符合贫僧的行事风格。 他这边满意了,桑梦玉则是嗤了声,却也没再说什么。 “逆相阁桑梦玉,请指教。”她郑重神色,抱拳说道。 后者合十回礼:“禅宗缘行,请指教。” 陈宗站在远处,看着江边石台上的二人,心潮激荡难平。 他们部门乃至国家所有的监察部门,对这两个人的调查研究一直没有停止过。之所以没有阻拦眼前这两人的比试,一是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无用。二来,他未尝没有通过这次比斗探探两人根底的心思。 来历成迷的桑梦玉性情有些古怪偏激,可不知为何,这样一个人做事竟然很低调,与窦子昂相恋后,更是如同往常人一样生活,若不是几段监控录像无意中被官方注意到,只怕这时还在家当个小女人呐。 相比性情琢磨不透的桑梦玉,缘行和尚的出现才是最近的大收获。 这可是一个生活痕迹完全可查的人,通过dna验证,也确认是已登记死亡的秦空。此次假死五年后重新现身,无疑给了自己这些人一个机会,可他口风极严,对自己这五年的经历讳莫如深,自己等人也没有办法。 难道,这些拥有超凡力量之人的行事风格都是这样的吗? 是的,现在官方已完全确信了这世上确实存在着超凡的力量,只是,这些人厉害到什么程度,就只有凭借今天这场比试定下结论了。至于之前窦子昂表面上声称的气功什么,到底太过虚幻,远不如真正打一场来得直观。 他这边心思辗转,那边的两人这时已经斗在了一起。他们在空间有限的石台上闪转腾挪,以快打快战得非常激烈。 不同于上一次的被动防守,缘行武器在手,倒是攻击的比较多。他棍法已然出神入化,一招一式不带丝毫匠气,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而桑梦玉也沉浸剑道多年,其先天修为也不是凭白得来的。两人你来我往,单凭招式对决竟是不分上下。 陈宗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人比斗。桑梦玉便罢了,他接触不多。可缘行和尚的能力他可是深有体会,现在回想还忍不住头晕呐。 所以,他知道目前虽然两人打得很惊险刺激,却只是热身。 果然不出所料,没多久,两人的攻击速度越来越快,甚至用肉眼已经分辨不出二人的动作了。 “这还是人吗?”他身旁有人低呼出声。 这才哪到哪啊?陈宗撇嘴,只死死盯着场中。这时,桑梦玉突然一个变招,整个身体腾空而起,缘行长棍一点石台,紧随其后,而在他脚跃起的瞬间,那座石台竟然在两人的战斗余波下寸寸裂开了,最后轰地一声,垮塌入江面。 原来,方才虽然看似两人只用招式对攻,其实已经用上了真气。普通材料的石台自然承受不住他们这般高强度的摧残。 石台被毁,两人却都没有停止攻击,身在半空,攻守仍在继续,他们一直打到身子下落到水面,依旧你来我往。 身旁几人的抽气声很大,陈宗却早有心理准备,扫了身周一眼,继续凝神观看,这种亲自在现场观摩的机会实在太难得了,他可不愿放弃任何一个细节。 不过区区江水,怎能难住两位高手?他们踏水而行,没了石台,空间更为广阔,他们施展起真功夫来自然再无限制。真气运用起来也再无顾忌,一时间剑气纵横,棍影重重,弥散的气劲在江面荡漾扩散开来,激起层层波浪,而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没想到电影中的场面并不是虚构的啊,这也太……” 还是那个多话的人,陈宗懒得回头,正要回上一句,面色却突然大变。 只见前方江面上,正缓缓驶过一艘客船,江面这么大的动静,已经吸引了船上旅客的注意,纷纷走到甲板。更不妙的是,缘行二人激斗正酣,似乎都没有发觉战场上闯入者。 其实,陈宗这时候也知道事情掩盖不住了。两人的武力值已经超乎他的想象,实在太过惊人,这般大的动静不说江边的民居,就他身后的隔离带外,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这里呢,想瞒也瞒不住,后期只能靠网监部门发力了。 但他实不希望有人在这里出事,到时他一个行事不利的锅是背定了。 希望他们能够注意些,不要伤及无辜才好。 他在心里暗暗祈祷着。 其实他完全是多余了,身为高手,四外有个风吹草动都能察觉,更何况是那么大的一艘船了。 缘行最先察觉,有意地调整了方向,桑梦玉也无心与普通人为难,两人便极有默契地转移战场。 只是,船上的旅客却是不领情,反而一个劲儿地吹促船长靠近。甲板上手机闪光灯一片连着一片,荒缪至极的,里面甚至还有起哄加油的作死之辈。 即便对决的是一个先天高手,也明知马虎不得,但是缘行还是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方才喊他法海死秃驴的是哪个? 好在桑梦玉并未趁人之危,竟也朝客船狠狠瞪了一眼,那帮游客中的疯言疯语中,可不光只有针对和尚的。 见两人停止了打斗,反而转向了自己的方向,客船上的人到底还知道轻重,手机放下,方才喊话的人也缩回了人群,一片寂静。 “还打吗?”缘行问道。 “未分胜负,为何不打?”桑梦玉哼了一声。 缘行则是眉头紧缩,心里只觉得奇怪,虽然称为半步超凡,可他毕竟不到先天,按道理不是桑梦玉对手才是,要知所谓先天,乃精气神和之态,可联通天地,收纳灵气为己用,虽只是超凡之路的开始阶段,却也绝对不是自己这种九阶能抗衡的。 可方才打了那么久,对方虽然很难对付,却完全没有碾压自己的势头,这不对啊,难道之前判断失误,对方根本不是先天? 想到这里,他开启慧眼看向对面不远处的女子,可在看清之后不禁就是一愣。 “还打不打?”桑梦玉这时也没了耐心,见他不动,率先出剑攻击。 缘行这才强自压下心头的惊讶,开始认真面对。 两人再次战在一起,而随着战斗时间的加长,先天的优势便突显了出来,缘行渐渐有了力竭之感,可桑梦玉的攻击力道竟没有减弱半分。 缘行无奈,只得运用起来神足通,只见他身形在水面上消失,瞬间出现在桑梦玉身后,而在对方抵挡住一招后,又再次消失不见,如是几次,桑梦玉周边竟似同时出现了数个和尚的身影攻来,一时叫她难于应付。 而就在她惊骇于缘行非凡手段时,缘行的最后一招终于杀到,他手中长棍直刺对方肚子。 桑梦玉此时已经无法再用宝剑格挡,偏偏她性子倔扭,在这种紧急的时刻,竟然挺身而上,准备用腹部迎接这一击。 她这般反应,反倒叫缘行为难了,长棍在半空生生被他停住,突觉肩膀一痛,原是桑梦玉趁此机会长剑已经攻了上来,直接刺中。 “什么?”桑梦玉只觉手中长剑似乎刺中了坚硬的钢板,无法再进。这个和尚也不知练的什么炼体功法,自己削铁如泥的宝剑除了损坏了他的衣服,破了点皮,竟然连滴血都未流。 “不打了。”她气馁地收剑入鞘,立于水上不再攻击。 缘行缓缓平息方才强自停招而翻涌的气血,过了好一会儿,潮红的面色才渐渐恢复了正常。 “原来你看出来了。”桑梦玉回想方才战斗的情景,有些别扭地转过头:“现在我伤不了你,这局算我输了。”说罢,却是不自觉地轻抚了自己的肚子。 缘行却并没有即将完成任务的喜悦,只看着她的动作,内心纠结。怪不得桑梦玉会主动现身与自己谈条件,也怪不得她的实力差正常先天那么多,原来是怀上了孩子。 异界来客怀了地球人的孩子,这个孩子出生后算地球人还是异界人?自己要将这对夫妻分开,孩子岂不是没了父亲?那么问题来了…… 异界到底有没有妇产医院? 第一百零九章 “你说,我一剑将那船劈开怎样?”桑梦玉瞥着又重新开始闹哄哄的客船,淡淡道。 缘行“……”不过叫你一声女妖精,何至于此? 不过,他还是下意识地踏水挡在了面前。 “怎么?和尚就没什么想法?人家可还骂你秃驴呢。” 缘行面色抽搐一下,解释道:“只是几个不着调的,何故牵累整船人?”你信不信,你这边劈船,那头火箭弹就敢往你头上放。 “怂。”桑梦玉吐出一个字,脚尖轻点水面,身体呈美丽的弧线直奔客船而去,骇得缘行赶紧跟上。 不过对方并未如她所言的动手攻击,而是跃到船上后如飞行一般地绕船一周,她身姿曼妙,腾挪间目光始终在噤若寒蝉的人群中搜寻着,可能是船上人太多,一时间竟没有发现之前出言不逊之人,只能冷哼一声,在临到侧面时身子坠下,伸手在船身上拍了一掌,然后接着这股力道反向纵跃回去,几个起落便到了江堤之上。 紧随其后的缘行也扫了眼人群,又看了看船体上那骇人的掌印,轻叹一声不再理会,也往回飞奔,只是在离去前,他转头看了眼对岸的小区,眼中闪过一丝忌惮。 “那些武器再厉害,打不到人也是白搭。”桑梦玉嗤笑。 缘行则沉默,他是上过战场的,自是比对方要明白的多。不愿深说,便转移话题道:“七日后送施主离开如何?” 这次轮到桑梦玉沉默了,她良久才轻叹一声:“也好。”语气飘忽,竟带着份落寞。 缘行自打与她见面,还是第一次在对方身上看到惆怅的情绪。 他眼睛瞄向围观的人群,其中有个畏畏缩缩的身影很眼熟。 先天高手的眼力虽不及他的天眼通,可距离不远,桑梦玉自然也看到了,不由冷哼出声:“这个呆子。”言罢将头扭至一旁,再不向那个方向看一眼。 看来真吵架了,这是分手了?从未谈过恋爱的直男和尚在心里有了猜测。虽然有些不地道,但他着实松了口气,总算不用夹在中间做恶人了。 ------------ 既然做下约定,桑梦玉便不必再躲着官方了,大大方方地乘坐高铁回了魔都的家,缘行也心满意足蹭来时的飞机返回,还有两个月的时间陪在父母身边,他当然不肯浪费时间。 可是,许是这场比斗的动静闹得太大,回到山庄后,缘行便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像之前那般悠闲惬意了。 各种来自安全局明里暗里的试探变得多了起来,饶是好脾气如他也感心浮气躁了。 转眼到了比武后的第六日,送走了某个热情得过分、自称是陈宗领导的家伙,缘行慢悠悠地回到自己住的别墅,只是,在进门的刹那,面上郁郁的神情瞬间被笑容代替。 秦母已经做好了饭菜等着,他洗了手,坐下便开吃,一边吃还夸赞母亲的手艺。 “你一天只吃一餐,即便加上药膳,这身体的营养能跟得上么?我听说你们出家人也是可以吃三净肉的,你怎么不吃?”见他一个人吃了两大碗饭,秦母有些忧心地问道。自己孩子从小就是肉食动物,这突然改吃素了,尽管经过这么长的时间,她仍觉的无法适应。 “以前也馋过肉,现在已习惯,早不想了。至于营养……”缘行笑着解释:“您看我这不是挺健康的吗?”或许天禅寺中那顿野猪肉确实让他印象深刻,但随着修行时间的延长,或许是因为习惯,亦或者是因为修为的精进,那种食肉的欲望是真的没有了。 秦母见他除了瘦了些,倒也没有营养不良的迹象,便也犹豫着信了。倒是秦教授反常地一眼不发,面上沉寂。 饭后,秦教授将缘行叫了出去,行走在林间的石子路上,他突然开口道:“明天我和你妈就回去上班了。” “啊?”缘行有些意外,还有两个多月呢,没想到父母会提出离开。 “总不好将那些学生一撂就几个月。”秦教授拍着他的肩膀,笑了声:“办完了事,你也早点回山吧,不要在这里多做停留了。” “他们打扰到您了?”缘行面色一沉。 “没有。”秦父摇头:“你陪在身边,他们怎会找我?只是……”他顿了顿,叹息道:“你的处境,我与你妈都看在眼里,你既然不开心,又何必勉强自己呢?” “我……”缘行愣了愣,准备出口的话突然哽住了。 “我不知官方为何如此看重你,但你不必委屈自己,更别怕连累我们。”秦父依旧笑着:“只要你强,我和你妈会过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 缘行垂眸低声一叹,他怎会不知这些道理,只是,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次见面,他有些舍不得罢了…… ------------------- 第二日,也就是与桑梦玉约定的日子,缘行怀着复杂的心情送别的父母。然后收拾了自己的行囊,在陈宗的陪同下坐上了开往魔都方向的汽车。 车上,陈宗的眼睛一直盯着缘行身边的背包,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忍耐不住,问道:“大师,您带着背包,这是要直接回去吗?”顿了顿,又皱眉:“我记得您之前打算再呆上两个月的,怎么突然要回去了?” “送走了桑施主,贫僧的事情办完,再多留已是无意义,自然要回返。”缘行正色说。 陈宗的面色僵硬了下,才又道:“那您何时再返回?” “说不准,也许很快,也许……”缘行满怀惆怅地说道。 “留下来多陪陪父母不好吗?”陈宗叹息, 缘行眼望着车窗外飞快闪过的风景,默然无语。 见他不说话,陈宗犹豫良久,才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培训的事情怎么办?您可是答应要将这些学员教好的。”打一开始,缘行便对自己的目的未做隐瞒,安全局早知道这个和尚去找桑梦玉就是为了“劝”她回去,官方没有立场干涉这些高人之间的私事。但两人都走了,这培训的事情岂不是半途而废了?是以,他不得不问个清楚。 “贫僧自有交待,施主不必担心,我是不会令您为难的。”缘行深深地望他一眼。 这时,车子已经驶入距离魔都不远的一座小镇,左拐右拐,到了一处小山下停了。 这里便是桑梦玉指定的回归地点,只是,缘行与陈宗下车沿着山路登至山顶,看到伫立场中的两人,不由一愣。 白衣女子正是桑梦玉,可她旁边站着的青袍古装打扮的男人…… 缘行看着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眼角直抽抽,不是,说好的分手呢? 这才几天啊?你们又和好了? 那贫僧该怎么办?再打一架么? 第一百一十章 戏 “贫僧如约而来,施主能否告知您穿越来的地点?”缘行走上前去,撇了眼两人紧握的手,开口问道。当日江边比斗,他也直接询问过,可惜对方一直不松口,只说到了今天再说。现在也该到坦诚布公的时候了。 可桑梦玉还没搭话,她身边的窦子昂却急了,他摆手发声:“这位师父,能否打个商量,我们……”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一旁的桑梦玉猛地拽了他一把:“这是赌斗订下的,岂能轻易更改。”见爱人一副着急的模样,又放低了声音,柔声劝慰:“好了,既已决定同我离开此地,便不要再多说了。你怕人家不让你走吗?佛门怎会坏人因缘,是吧大师?”最后一句明显是对在场唯一一位和尚说的,而她这次竟出奇地没再以小和尚称呼缘行。 缘行垂眸,淡淡回答:“若窦施主愿舍弃这里的一切,贫僧自然不会阻拦。” 桑梦玉闻言挑眉,对着窦子昂笑了下,才又说:“我当日出现的地点离这里不远,咱们去看看?”说罢,也不等缘行点头,抽出被爱人紧握的手,率先朝小区外面行去。 缘行自无不可,而窦子昂则长叹了声,郁郁地拖着旅行包一同跟上,至于送缘行来的陈宗,早跑到车边开车,在后面远远缀着。 这时正是上午,又逢休息日,魔都街头的人不少。白衣的古装美女与个光头和尚并肩而行,后面一古装男拖着个与自身打扮严重不搭的超大旅行包跟着,不过在这里,奇形怪状的人实在太常见了,这三人组合还不值得引起太大的关注,顶多感叹几句这队ser的颜值还不错。 “这里其实很好,虽然灵气微薄些,可这里的人过得实在太舒服了,吃的住的用的无一不精,虽也有自己的烦恼,日子却是安稳。”桑梦玉扫了眼车来车往的街道以及两旁华丽耀眼的高楼,突然轻叹起来,满怀惆怅地幽幽道:“不似我来的云州,江湖纷争不断,官府横征暴敛,民生困苦凋敝,就算我这等有门派庇护的人,在吃用方面也远不如这里一个普通人家。” 缘行默然,古代他生活过,那里是个什么条件,他自然再清楚不过。 他不说话,桑梦玉似也没心情再说下去,一路沉默的走着,两人看似在漫步,其实行得很快,没多久竟然到了一栋大型商场面前。 缘行皱眉看着面前的购物中心,疑惑地问道:“真是这里?” 桑梦玉神色郑重地点头道:“当日就是在这里醒来的。”说罢扭头看向身后,窦子昂正拖着沉重旅行包一步一步地朝这里迈着步子,虽被落下很远,却仍奋力地追赶着。她不由笑了起来:“然后被这傻子捡回了家……” 好一口狗粮,缘行默默吐槽,见对方进了商场大门,他赶紧跟了上去。一进去便是个室内广场,悦耳的音乐声中,虽然因为假日,这里的人也不少,却完全没有想象中那般嘈杂。 “事情不对,这里没有空间节点的痕迹。”突然,一句金色的文字快度浮现在缘行的面前,他不由一惊,下意识的一个侧身,刚好躲过袭到面前的一道劲风。 “施主这是何意?”后侧两步,他沉着脸问道,暗地里则提高了戒备。 “小和尚的反应倒是挺快。”桑梦玉意外地看他,然后叹了口气,似乎为没有一击奏效而遗憾。顿了顿才又道:“我是因被人追杀才无意中到得此地,你可知晓?” 缘行默然,当初第一次见面,他便从对方的话里推测出了一些,但他那时根本不知真假,现在?更分辨不出了。 细细想来,先前那感慨撒狗粮也八成是假的,那一番做派,根本就是为了降低自己的戒心,然后趁机偷袭,若不是金蝉提醒,这次只怕真要着了道。 见他不答,桑梦斜睨冷笑:“我若怀着孩子回去,处境会很危险,仇人上门,我自是不敌,到时一尸两命,这便是你们佛家的慈悲吗?” “施主这又是何苦?先不提已过去了几年时间,就算施主的仇人在外面搜寻守候,贫僧也能保您平安无恙。”缘行抬了抬眼皮,事实上因为任务完成有望,他前几天还真联系上了金蝉,对方保证能将桑梦玉传送到安全的地方,若不是她死活不说时空节点在何处,哪用这么麻烦,早早就开门将她传送走了。当然,这些他不能说出口,恩,就算说了,依对方的性子,估计也不会信。 果然,桑梦玉闻言只是冷笑:“这话,我不信。咱们再比过一场。我保证这次你若赢了,真的乖乖回去。” “施主还有何诚信可言?”缘行挑眉,也跟着冷笑:“你上次不是贫僧对手,这次又能如何?” “未必。”桑梦玉却显得很是自信:“我之前已见识到了你这和尚的假慈悲,如今身处此地,这么多的平凡人,我自是无所顾忌,你却缩手缩脚,还能赢我吗?” 卑鄙。缘行暗骂了一句,扫了眼周围聚拢过来看热闹的人群,只觉头疼。 桑梦玉见了他渐渐铁青的脸色,面上笑容越发的甜美:“刚来的时候,我其实很不习惯这里的环境与生活,数次返回那地方,希望能够回到云州,却始终无法如意。可听你的意思,似乎送我回去很容易。凭什么?凭你一个真气还不能外放的九阶小和尚?你身上怕是有什么可以穿梭……”她想了想,才继续道:“穿梭两个世界的宝物,不如给了姐姐,这样你我不必再争斗,这里的凡人也可得到平安,我呢,老老实实回去,永不来此,如何?” 不,你说的话贫僧现在一个字都不会信,先不说有没有能自由破壁的东西,就算有,而我脑袋进水真给了你,谁知道你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还永不来此,怕不是要将门派都搬过来吧?到时贫僧一走,这里岂不天下大乱? 第一一一章 斗 “施主以为,单凭阴谋诡计便能打败贫僧吗?”说着,他从腰后掏出了两节短棍,双手一拧,一根长棍便已成型。虽然自己被阴谋算计,可缘行竟出奇地没有感到什么生气的情绪,任务提示中那句邪派高手,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所以,他也不是一点防备都没有。恩,起码武器随身带着呢。 “若非实力下降,你个小和尚怎会是我的对手?”桑梦玉面上笑容收敛,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冷然道:“打赢了一个孕妇,你说得倒是挺理直气壮的啊。” 听得这话,就算是个厚脸皮的都守不住,更何况缘行和尚了。他神情微微一滞,可就在这分神的一刹那,对方的宝剑已然攻到。 真阴险,缘行抬棍防守,他武器不如人家,不敢直面硬扛,稍微倾斜了棍身,才抵住临身的剑锋。 “dang”的脆响,武器碰撞在一起,然后又在瞬间分了开,与上次比斗不同,桑梦玉似乎没有与缘行缠斗的心思,也不再试探,直接上手便是杀招,竟用上了真气。 “刷”一道剑气擦过缘行的身体,直接击在广场的立柱上,一声巨响,天棚似乎都在摇晃,然后那根立柱在恐怖的劲气下,一寸寸的龟裂开来,好在里面的钢筋没断,否则这将是一次恐怖的坍塌事故。 可这样也很危险了,缘行身影消失在原地,运用神通来到一个搂着熊宝宝的小女孩身前,将她一把抱起,快跑了几步才停下,几乎就在他离开的刹那,棚顶有大块的玻璃掉下碎裂,若晚了半秒,这里无疑将会发生一场人间惨剧。 而反常地,桑梦玉竟没有趁机发难,反而怔望着那块偏偏碎裂开的玻璃,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孽障!”将孩子交给已经吓傻了的家长,饶是缘行这样的好脾气,这时也忍不住发火了。这可是人来人往的公共地点,她这般无所顾忌的施为,明摆着不将人命当回事。 缘行手中长棍颤了颤,一个闪身到了桑梦玉的近前,这次竟是主动的含怒出手。长棍带着凛然,直奔对方头顶而去。 桑梦玉经过短暂的失神,此刻也清醒过来,面对裹挟着如山气势的长棍,冷笑了一声,三道凌厉的剑气反击而来,只不过,这次的真气收敛了些,只对准被缘行的面门、胸口及小腹,两人又战在了一起。 之前见一个古装美女抽出了宝剑,以为是商场安排的节目,流连商场的顾客们都饶有兴趣地聚拢围观,甚至拿出了手机进行拍摄,毕竟这么养眼的美女可不常见,只那演和尚的差了点,但颜值也算及格。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实在出乎预料,明明是时下流行的真人演出,却没想到表现出了电影般的效果,打斗精彩不说,这道具弄得也真,看,立柱都裂开了。 直到那块玻璃掉下,他们才反应过来,场面瞬间变得落针可闻,死一般的寂静。 “杀人啦……”一声喊破天的尖叫响起,时间静止般的氛围被打破,人们哪里还管什么拍照,蜂拥着往商场大门跑,生物的本能让他们想要远离危险的战斗中心。 --------------- 窦子昂之前一直被甩在后面,远远的看着缘行二人进了商场,他还在奇怪,发现桑梦玉的地方明明是在江边,离这里可还挺远呢,也不知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也许是买什么东西?他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跟了一路也累了。懒得进去,索性站在停车场等候。自从重归于好后,虽然感觉自己女朋友怪怪的,可他只以为是因为要离开地球的缘故,其实孤儿出身的他倒是无所谓在哪里,只是有些担心女友生产后的护理以及产前产后抑郁的问题。 正发愁呢,正见陈宗停好了车子走过来,魔都这地段,开车竟然没有走路快,也是少见了。 毕竟两人之前也算熟悉,如果自己走了恐怕就没法见面了,正打算聊上几句,身后的商场突然传来刺耳的尖叫声,愕然转头,只见商场内的人们正争前恐后地往外跑,口中还不断嚷着什么杀人,恐怖分子之类的话。 这是出事儿了?他还在发愣,那便陈宗已经反应过来,一拍大腿:“这俩祖宗。”撂下这句便逆着人流往里面挤。 窦子昂怔仲片刻,紧接着面色变得煞白,也跟着想跑进去,可没走几步就停下了。 因为他远远的看着有一灰一白两道身影从商场侧面的三楼飞了出来,带着满天的玻璃残渣,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大楼,在半空中仍是激斗不休。 “砰”,一根路灯杆被剑气隔断,栽倒在一辆轿车上,瞬间将引擎盖砸个稀扁,刺耳的警报声惊醒了在场的所有人,好在停车场地势空旷,大部分人听到此前的动静都离开了这里,剩下的一些人看到这般匪夷所思的场景,也下意识地跑开了。 身在半空的缘行一边应付着攻击而来的长剑,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四周,见下方的人纷纷离开,不由松了口气。 他还真怕桑梦玉利用人群威胁自己,那自己可就坐蜡了。好在对方似乎已改变了初衷,竟对逃跑的人置之不理,只一个劲儿地攻击自己。 这样也好,少了牵绊,自己也能放开手脚了。 “啪”,又是一击,顺着这股力道分开,缘行落到一辆厢货的车顶,而桑梦玉则踏在路灯杆上,两人遥遥对立起来,均在酝酿着下一次的攻击。 缘行凝望着对面的窈窕身影,心里却在发苦,原本以为任务会像之前那样完成的比较轻松,实没想到这次的对手比自己厉害一个档次不说,还如此的性格多变狡猾难缠,若不是先去见了父母解开心结,使得自己练成了金刚不坏,只怕都不知道死几回了。 “金蝉,金蝉。”缘行在内心呼唤,这时候,他真的很需要外援,哪怕只是个不靠谱的系统。他看了看远处闪烁的警灯,毕竟是国际化的大都市,这里的警察反应非常的快,光听声音,赶来支援的警车不在少数:“能不能在这里开门送她离开?” “需要一段时间。”过了半晌,金蝉做出了正面的回答:“可是你能让对方老实的走进传送门吗?” “那贫僧就打得她老实……”缘行咬咬牙,握紧了长棍,接着猛地大喝了一声,棍尖在车厢上一点,“砰”,铁质的车厢在他这一棍下瘪下去一大块,而他的身体则借着这股力道直冲而起,在半空收棍轮圆,狠狠砸向路灯上的倩影…… --------------- 陈宗此刻已经重新出现在了停车场外围,也不敢上前劝架,因为他知道这两个人怕是打出了真火,是绝对不会搭理自己的,他面色铁青地冲着电话吼着:“出事儿了,一号和二号打起来了,真打,事情闹大了。什么部队?扯淡,这里是市区,周围全是民居,怎么用重武器?事情瞒不住了,赶紧想个善后方案,我这里是没办法,警察都先到了。” 而站在他身侧的窦子昂则更加的焦躁,一边捶着手,一边来回踱着步子,眼睛却死死的盯着战场中心。口中一个劲儿地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这下完了。” 眼看着四周都有警车围拢过来,而那两个人显是无暇理会,竟然只顾着战斗,看那样子,这分明是不死不休的架势啊。 可偏偏这种传说级别的战斗他一点插不上手,更不敢出声呼喊怕自己的女友分心,一向老实安分的他此刻是惶恐不安。 他此刻非常的想上网问问:一直温柔体贴的女友在怀孕后突然性情大变,喜怒无常不说,还总喜欢去找和尚打架,那么,这到底算抑郁还是狂躁呢? 第一一二章 自作自受 这座购物中心位于城市中心,地理位置优越,周围既有高档小区,又有商业楼宇。所以平日里,这里便非常的繁华。 已近正午,往日热闹的路段却显得萧条,路上一个行人都看不见。有风吹过,卷起了地上散落的宣传单,飒飒声中,宛如某国大片中世界末日般的场景。 “轰”巨响传来,一棵行道树被斩为两段,上半段整个栽倒砸塌花坛,激起了草叶尘土。 两道身影在商场室外停车场内交织缠斗,劲力四散,真气纵横。在这般非人的力量摧残下,周围的水泥路面以及建筑车辆都遭了殃,要么破碎龟裂,要么被砸毁压扁。 “这、这还是人吗?”警署局长用望远镜观察着停车场的战斗,喃喃自语着。 其实他只能看到一灰一白两道影子在停车场的范围内纵跃翻腾,每一次接触,都回传来武器碰撞的声响,然后四周的物品便会被破坏。而他的视线也赶本捕捉不到那两人的运动轨迹。 虽然早就在私下里隐约听说过一些“超凡武者”的消息,可如今见了,仍感震撼。 将镜头对准两边的楼宇,变故发生的时间太短,也根本没有提前的预防,所以这周围的人着实不少,在望远镜里,他清楚的看到办公楼中有不少人正举着手机摄像,只怕这里的画面已经传得满世界都是了,他将望远镜放下,眉头紧锁。对站在一旁的陈宗问道:“上面有没有明确的说法?” “能劝就劝吧!”陈宗感觉嘴巴发苦,监督不利的锅他是背定了。不过这消极的念头只在心中闪过,片刻后他便打起了精神,以后的事另说,先把显眼的事情摆平再说。他悄声道:“网监局已经做了措施,善后的工作不必你我操心,现在得想个办法让这两个疯子停下来,否则事情会越闹越大。” “劝?怎么劝?”局长眉头都快打结了,苦着脸:“喊话吗?他们能听得进去?” “那就只能动手了。”陈宗叹气,正说话的功夫,又是一连串的巨响,一辆越野车被劈了开,残破碎片抛洒满地。他猛地咬牙:“你们警署行不行?要不要部队进场。” “不行?”局长眼睛一瞪,不觉的抬高了音量:“我可就等你这句话了。”说罢转身就去布置工作了。 “注意别弄出人命,上面要活的。”陈宗对着远去的背影喊了一句,又继续关注战斗,然后亲眼看着一道肉眼可见的剑气划过,随着脆响,购物中心的玻璃围墙碎了一大片。 见此情景,他忍不住又抽了口凉气,只觉牙疼 “的人听着,立刻放下武器” 停车场外响起了大喇叭的声音,战斗的双方尽管将注意力都放在对方身上,却也都听到了,只是两人谁也没有加以理会。 缘行实在没精力顾及,使用神足通的后遗症令他的脑袋一直嗡嗡作响,这么高强度的战斗他可是很少经历,尤其是面对一个战斗经验极其丰富的先天高手,尽管对方实力打折,可是只对战了不到半个小时,他就吃不消了。 他瞥了眼远处举着电喇叭的人,过去毕竟常年混迹网络,对国家机器的概念可是非常明白的,知道要不是这场战斗没有让平民出现伤亡,官府只怕早就动手了。 只是情势不由他啊,若错过这次机会,谁知道既无诚信有没底线的桑梦玉又会搞什么幺蛾子,不趁现在将她送走,只怕将来会更麻烦。 “金蝉,怎么样了?”他在心内呼唤金蝉。 “可以了,传送门可随时打开。”金色字浮现在他眼前,着实让他稍微松了口气。 桑梦玉也不好受,她是可以吸纳天地灵气为己用,但这方世界的灵气太过稀薄,导致她怀孕后实力下降得厉害。 原本打算依靠这里的人群令面前的和尚投鼠忌器,还是有把握拿下对方的。谁知方才广场内和尚救下小姑娘那一幕却让她迟疑了。也许是怀着孩子的关系,原本不在乎俗人性命的自己竟在那时升起了恻隐之心,以至于错失了最好的出手机会。 眼下四周的人都离得远远的,自己再没故技重施的机会,更被和尚死死的缠住了。 “哼。”她甩出一道剑气,然后抽身回退,口中道:“和尚,看你样子也挺不住,咱们罢手如何?” 缘行却只是猛攻,一句话不说,现在对方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的,趁着自己力气未衰竭,先将她拿下再说。 可就在他再次出手的刹那,突地面色大变,顾不得头疼,神足通紧急发动,瞬间出现在停车场外围,又纵身躲到了一棵树后。 他都能察觉,已步入先天的桑梦玉的灵觉自然更加强大,只是没有缘行的神通手段,做不到瞬息百米,但她轻功精妙,双足点地身子便腾空而起。而几乎同一时间,随着远处的一声脆响,她与缘行原本所站立的地方冒出股白烟,水泥地面出现了一个小洞。 狙击枪,缘行看到这一幕,眸子不由一缩。看来两人在闹市显得太过肆无忌惮,官府当权者生气了,只动用狙击手已经算克制,如果用重武器,两人怕是谁也没跑。 想到此,缘行忍不住将身子缩到树后,彻底掩藏了起来,真不是他怂,他吃过这种亏,当初偷袭倭军炮兵阵地的时候,以为凭着自己的轻功和体魄,炸几门炮还不是手拿把掐?也就是在那一晚,他第一次吃到了枪子的滋味,现在想想都还后怕。 他现在内功大成,几乎已能称作金刚不坏。可面对这种威力巨大的现代武器,也实在没有把握。咳,谨慎点总是没坏处的。 他这边消停了,那头桑梦玉却是火大,先天高手的尊严令她无法像缘行那样去隐藏自己,更不忿于险些被自己一向看不起的普通人偷袭成功,身子刚一落在路灯杆顶,便冷哼一声,身子倒转挥剑一扫,路灯杆头被削下,然后她握住杆头,双脚在杆子上一踏,如离弦之箭般飞纵而出的同时,又将杆头甩飞出去。 待到半空中,气势已滞,就在即将下落的刹那猛地旋身,就这样又将身子拔高丈许,呈弧线越过了一大段的距离后顺势落下去,脚尖点在还飞在空中的杆头,又一纵身,竟是直接冲向街道对面的五层楼房顶端。 那行云流水般的动作,看得缘行吃惊不已的同时却也暗呼不妙,知道对方已经起了杀人的心思,急忙运用神通冲了出去。 只是距离稍远,也过高,他的神足通目前还传送不了那般远,只能忍着头疼连续运用两次。 而就在他奔过去救人的同时,另外三个方向同时响起了枪声,而即将抵达楼顶的桑梦玉此刻完全暴露在狙击手的视线之下,已是避无可避了。 不愧是高手,在这种无处借力的情况下,她竟然将身子下沉半米,躲过了三发激射而来的子弹。可惜,楼顶上的狙击手的心理素质极其惊人,即便面临着生死危机,也只是惊骇一下便清醒过来,他举枪便射,一发子弹瞬间出膛。 这下子真的避无可避了,桑梦玉只来得及在空中转个身子,堪堪躲开,但狙击枪可是会连发的,这时第二颗子弹已至眉心,她只来得及扭头,然后便觉左脸一凉,接着火辣辣的痛感传来。“啊”一声惨呼。 这个时候,缘行却是已经赶到了,见状连忙抓紧机会大喝了声:“金蝉” 一道光圈瞬间在下方出现,缘行又是一个闪身到了正捂着脸下坠的桑梦玉身前,一掌挥出,正好将她送到光圈内。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上演了一出大变活人的和尚则借着反震的力道,身子撞破了四楼的玻璃窗进了楼内,正好躲开了射来的子弹。 在室内刺耳的尖叫声中,缘行捂着脑袋从一片玻璃残渣中站了起来。朝窗外瞟了一眼后,对缩到角落的几个社畜笑了笑,便开门走进了走廊。 总算送走了。他忍着头疼,一步一步地朝楼下行去,心中却是感慨万千。 其实,方才他挥出那一掌,原本是用尽全力的,对待桑梦玉的数次偷袭与言而不信,要说没有火绝对是假的,那一刻他真的忍不住起了伤人的心思,只是,在看到对方的腹部以及那张被子弹擦掉一大块的脸,伤人的心思竟是一下子放下了,临时收回了所有力道,只一股柔劲将对方送到传送门内。 至于今后如何,只能看桑梦玉自己的造化了。 若是她能信守承诺,这时候只怕早已回到了自己的世界,和恋人双宿双飞。又何苦打这一架遭来官府的攻击?而若不是她忍不住想杀人,便不会被狙击枪的子弹擦中,伤了对女人来说万分重要的脸。 “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应观法界性,一切唯心造”缘行喃喃念了一句,又是长叹一声,才继续往楼下走去。 可没几步,头部刚刚消减的痛感又袭上来了,这次还伴随着牙疼,因为他清楚地听到一二楼传上来那杂乱急切的脚步声,恐怕,官府的人已经到了。 第一一三章 事了拂衣去(大章) 缘行这边头疼,一直在外围观战的陈宗简直是要崩溃了。 他亲眼看着桑梦玉如何躲开射来的狙击枪子弹,如何受伤,最被和尚送走,尤其是她身子投入光圈后瞬间消失不见的一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之前一直听缘行说要送桑梦玉回去,他只以为所谓的“送”是将人请回山,绝未想到竟是这种玄学的送法,难道之前的推测错了?这个世界不止有传说中的武功高手,连修真的神仙也是存在的吗?有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都要崩塌了。 好在心理素质不错,没多久便回过神,然后怒瞪着身旁的局长:“不是说好要活的吗?你的手下为什么开枪?”别以为他看不出来,最后狙击手的子弹射击的方向可是桑梦玉的脑袋,明显是冲着人命去的。 “我下的命令是,若遇到目标攻击,可以开枪自卫。”局长冷着脸,回瞪向他,手指着满目疮痍的停车场,大喝:“看看,那两个疯子还算正常人吗?正常人有这种破坏力?他们的命是命,我们警员的命就不值钱吗?”顿了顿,又补充道:“命令是我一个人下的,有什么责任我担着……” 陈宗不由一滞,正要反驳几句,突地怔住,接着叫了声不好,转身便往缘行落到的楼房奔去。 ------------- “不许动,双手抱头蹲下。” “不许动……” 一连串的警告声在廊道内回荡,刚走下一层楼梯的缘行正前方出现了举着武器的警员。一个个谨慎严肃,倒显得比直面几十把枪的和尚还要紧张。 “我不动。”缘行无奈叹了口气,摊开双手,真的一动不动。这场面好熟悉,他好似之前也经历过,可惜…… 心中正自感慨万千,突地瞥见离他最近的一个年轻的小伙似乎颇为焦灼的样子,汗水流的满脸都是,举着枪的手也一直在抖。 他心头一跳,急忙开口提醒:“你可握稳了,千万别走火。” 虽然他内功大成,眼下并不怕面前这些轻武器,可子弹打在身上的滋味毕竟不好受,即便破不了自己的防,也疼不是? 他话音才落下,也不知是真紧张的下意识动作,还是因为缘行的嘴真被开过了光。那年轻警员眼神变了下,似乎想回答一句,谁知手上一抖,竟然真的扣动了扳机。 “砰”这一声在廊道内不断回响。缘行反应倒快,瞬间避了过去。可他这里一动,又有人开枪了。 毕竟,之前他与桑梦玉在停车场的大战,在场的所有警员可是都看在眼里的,知道眼前这名和尚有着超凡的本领,自然不敢掉以轻心。他的动作稍一大,便下意识的以为对方要攻击自己,自然要扣动扳机。霎时,枪声响成了一片。 这一刻,缘行脑中的思绪转得飞快,这里空间狭窄,根本避无可避。两边办公室的门都紧闭着,以他的耳力听来,左右两旁的房间都没有呼吸声,里面是没人的,是不是要进去躲避一下? 正自思考着脱身的方案,却在下一刻面色大变,一个闪身到了身后放置的纸壳箱出,从里面掏出了一个毛绒绒的物体捧在怀里。 而此刻,几十发子弹已经到了近前,他神足通无法穿墙,眼看避无可避了。无奈下,只得转过身蹲下,凭后背抵御枪火的袭击。子弹打在墙上,溅起阵阵的烟尘,瞬间将他淹没。 “都住手,停下,快停下。”陈宗的大喝声传了过来,这些警员这才松开了扳机上的手,一个个如临大敌一般对着廊道中心。 烟尘在室内萦绕了好长时间才渐渐散去,这时才能清晰看到背对着众人蹲在地上的身影。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陈宗急慌慌的赶来,没想到刚迈上楼梯,楼枪声已经传到了。 作为联络人,他与缘行的接触时间比之桑梦玉要长得多,对这个和尚还算了解,知道他恪守戒律,脾气温和且行事低调,购物中心的争斗,挑起争端的一定是桑梦玉那个女人。无论处于国家的立场还是私人的角度,他都不希望和尚在魔都出事。 看着蹲在不远处的那道身影,陈宗只觉嘴巴发苦,手足冰凉,自己到底来晚了。 正自内心仿徨,要说些什么,却见前方那身影突然晃动了一下,然后站起转过身来。噼里啪啦的乱响声中,数十枚子弹残片落到地板上。 众人这时候更加紧张,“唰”压低的枪口再次抬起,不过有了陈宗的警告,并未开火,而是转为戒备。 缘行轻咳了声,迈步朝这里走来。而他每迈出一步,仍有零星的子弹碎片落下,发出叮当的响动。 尽管先前已经见识过这和尚非人的战斗力,可哪有眼前这般来的更加直接震撼?挨了几十枪竟还能若无其事般的行走,这一幕太过骇人也实在匪夷所思,是以,缘行前行一步,众警员便不自觉的后退一步。 反倒是陈宗,可能见得多了,也深知和尚的性格,倒没有什么紧张,见他无事反是长出了一口气。 这时,才发现对方怀中还抱着一个毛绒绒的东西,定睛望去,竟是一只正瑟瑟发抖的黑色小奶狗。又瞄了眼远方角落处已经破碎的纸壳箱,瞬间明悟。 他由衷叹服:“法师慈悲。”将对方上下打量了一番,才又小心地问道:“您怎么样?没受伤吧?” 缘行却没立即应答,而是轻轻地将小奶狗放到地面上,才面色沉肃地哼了一声,道:“贫僧无事,施主开的车呢?”任谁挨了十几发子弹,心情总归是不爽的。 “就在外面,跟我来。”陈宗转身引路,他并不在意那冷冰冰的态度。 那只小奶狗的出现一下子改变了场中紧张凝肃的气氛,一众警员这时竟也不再如方才那般如临大敌了,反而纷纷放低了枪口,极为配合地让开了道路,任缘行从他们中间穿过去。 ------------------------ 到的外面,陈宗引着缘行来到车旁,后者将自己的背包拎了,一阵翻找,抽了件僧袍出来。 缘行冷眼扫视下四周,入眼的尽是穿着制服的人。他也没有顾忌,在众目睽睽中一把将后背已破碎的衣衫扯下。 随即,四周传来成片的抽气声,方才什么情况在场的众人可都是清楚的,即便未曾亲眼所见也听说了,却没想到挨了几十枪的人,伤口竟然是这般模样。 只见眼前这和尚精壮结实的后背处,布满了圆形的伤口,可都不深,竟是连血都未见一滴。这还真是刀枪不入啊?有人忍不住心中感叹。 陈宗的眸子则是一阵收缩,在场可还有不少的女警员,和尚一改之前行事低调的作风,竟大大方方的在大庭广众下换衣服,这未尝不是对自己等人的震慑。 他到了眼附近的人,果然,各个脸上都带上了惊骇。 他却没看到,和尚表面上仍摆着一张臭脸,可耳根却在渐渐发红。 很快将僧袍穿在身上,缘行重新佩戴自己的念珠,又将行囊背在背上。 “您这是?”陈宗忍不住问道。 “走……”依旧是冷酷的话语。 陈宗愈开口说什么,可对方直接绕过了他,来到角落处,那里,之前被众人遗忘忽略的窦子昂正垂头丧气地蹲在地上。 “可以告诉贫僧你第一次发现桑施主的地点吗?”缘行走上前轻声问道。 窦子昂红着一双眼睛,抬头看他,过了半晌才缓缓点头。 缘行见他答应,便将之拽了起来。 陈宗意识到不妙,刚要出声阻拦,那边两人却已经瞬间出现在百米之外,如是几次,很快便再没踪影。 --------------- 江边的某个公园,一处僻静的小树林中,缘行仔细观察四周,心中与金蝉做着沟通。 “是这里吗?” “恩,时空通道就在此地,范围不大。你真要放这个窦子昂过去?”金蝉的文字浮现。 “当然,虽然桑梦玉言而无信,但贫僧可是答应送人过去的,岂能失言?”缘行在心里回答,接着转向站在一旁盯着自己的窦子昂,问道:“窦施主,你真要去往那个世界?” 他以为对方既然下定了决心,应该直接点头答应才是,却没想到窦子昂这时却显得很是犹豫:“大师,之前我看警署的人开了枪,梦玉姐似乎受了伤,不知道情况如何?伤在哪里。”说着话,眼睛还一直瞄着突然出现在林中的光圈。 缘行微微皱眉,最后还是实话实说:“桑施主先前只是被子弹擦伤了脸,应无大碍。” “脸……”他一出口,对面窦子昂面色变了一下,扭捏了半天才又问:“她、她受了伤,实力肯定大降,这么回去岂不是危险了?” “确实危险……”缘行深深看他,点头道:“不过两边的时间流速并不一致,贫僧推测桑施主目前应无大碍。”其实有一点他没说,因为不知道时空节点的具体位置,金蝉只是打开了桑梦玉世界的传送通道,其传送的位置可能与这个节点相差极远,桑梦玉当然不会被仇家追杀了。 窦子昂抿抿嘴,恳求道:“大师,我只会些拳脚,眼下前途未知,您能否送我一程?” “那门,贫僧却是过不去的。”缘行叹气摇头,他早与金蝉确认过,除非做任务,否则以他的身份是根本无法通过时空门的,要不然当初在北宋时他早就不管不顾的与周沫一同回地球了,哪还有之后那么多的事? 他不应,窦子昂却是急了,慌忙道:“我知道桑梦玉用普通人威胁大师,是她不对,可您是佛门高僧,又有穿越时空的能耐,不更应该慈悲为怀,为我这个凡人行个方便不好吗?” 缘行挑眉笑了,依旧摇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确实没有诓骗施主。” 窦子昂见他如此,也知道再劝无用,嗫喏着道:“那能否容我考虑几天?我好像还有东西没有带……”可话未说完,就觉得后背一痛,紧接着他整个身体腾空飞了出去,正好落在光圈之内。 缘行收回腿,口中念叨了一句:“慈悲生祸害,方便出下流。”他又低头想了想,拿起窦子昂的行李箱抛入光圈中,这才对金蝉道:“关门。” 他就说,之前喝咖啡时就发现桑梦玉对现代武器的威力竟然根本没什么概念,显得自傲又古板。这么一个“宅女”,穿越时空如此高端的概念是谁告诉她的? “这个窦子昂只是普通人,你将他强行送进去,就不怕造了杀孽?”金蝉的文字慢悠悠地出现在眼前。 “贫僧依照先前的约定,将人平安送到那方世界,之后的事,与我何干?”缘行冷哼一声,言罢又低叹:“情之一字,真是害人。”到如今,他对桑梦玉的怨念彻底消失了,心中反而升起了一种叫“同情”的情绪。桑梦玉不愿回到自己长大的家乡并一心想从他身上得到能够穿梭时空的宝物,这一切真的出自她的本意吗?恐怕更多的还是为了自己的爱人考虑吧? 而窦子昂,这人表面上三观正确,为人和善,其实……唉,不说也罢! “回到地球后,你变得任性了!”金蝉感叹了句。 “贫僧犯了嗔戒,当惊醒。”缘行抬了抬眼皮,低声嘀咕了句。今天他是真被恶心到,也确实生气了。 在没与金蝉多说,见光圈彻底消失不见。他拿出手机,登录某站留了言,才拨通了父母的电话,一番依依惜别后才收起电话。 谁知正要离开此地,电话又响了。他奇怪地接起,手机已经设置成陌生人拒接,那么来电的一定是熟人。 “你真要走啊?”话筒里传出周沫那爽朗的声音。 “你怎与我直接联系了?”缘行皱眉,这样实在不安全。 “嗨,你以为国家查不出来吗?不如大大方方亮出来,反正我就一普通人,没有你那种高来高去的本事,知道的更不多,怕什么?”周沫依旧用那满不在乎的语气说道。 缘行乐了,一边朝林外走,一边与对方聊了起来。 两人侃了好一会儿,等转出了林子,才结束通话。 他戴上耳机,翻出音乐app上《三藏》那首歌,选了循环播放,慢悠悠地依着道路往街市上行去。 当时是窦子昂带路,他也不知道这里的具体方位,但他并不着急,因为马上要离开了。 果如他所料,没多久,他便升起了被监视的感觉。 微微一笑,知道自己等的人来了,不过他并未停步,反而依旧用着慢悠悠的速度拐进了江边的桥洞。 而等陈宗带着人急匆匆赶到的时候,桥洞里面早已空无一人,只在地面一角,孤零零地摊着一本笔记,页面被江风吹动着,隐约还能看到上面端正漂亮的小楷字迹…… 第一一四章 新任务 缘行回到蓝星的时候,位置仍是当日他出发的树林里,取出一直藏在背包底部的手机,好在还有些电,也幸好这里不算真正的荒山野林,等信号刷新好后,看上到上面的日期,他忍不住微微眯起了眼睛。 “十五天。”这是当初金蝉承诺的最大天数。 心中询问金蝉,这家伙只回来个不知道,这时间流速不是他控制的便隐了。 缘行知道再呼叫也无用,也不再纠结,反正对于金蝉的疑惑太多也不差这一个了,早晚却会知道的。 按照习惯回复了微微留言与未接的来电,看着手机上所剩无几的电量,他开始考虑下面的安排。 老宅暂时回不去,要么无去父母家,要么再找地方呆着。 可他从地球回来,又要面对蓝星的父母,虽然两边都是亲生的,可 那就只能再找地方混一阵了。抬头正看见宝广寺的房檐屋瓦,忙碌了一整天,滴米未进,而这里竟然也过了午时。今日只能饿着,可只要忍到明天,就可以好好吃一顿了。 这一次并未迷路,缘行绕着山转了一圈半就来到了宝广寺的大门。 一路上与相熟的僧人打着招呼,缘行重新找到住持,得以继续在这座寺庙挂单住下。 苦修寺院的生活紧凑又安逸,在这种环境下,时光的流逝总会被人忽略掉。等缘行终于将这次归家之旅的领悟沉淀吸收后,不知不觉,白皑皑的雪已覆盖了山岭树林,掩盖了道路与屋瓦。 记不得清了几次雪,抄了多少佛经,也许是因为少了一直压在心底的烦心事,也或许是吃得多,到了腊月,竟长胖了些。 缘行再次收拾行囊,这回是真的下山了,因为春节将近,他答应父母,回家过年。 “你已出家多年,为何还要执着于家的概念?”山道上,沉寂许久的金蝉终于再次冒头。 缘行呵呵一笑,自顾自地赶路,对面前的金色字并不搭理。 “我见你待得挺开心,留在这里不好吗?过年正是弘法利生的好时候,有益修行的。”金蝉仍是劝解。 “以后不知如何,今年却是必须回去的。”缘行收敛笑容,缓缓答道:“至于为何,你不清楚吗?” “随你。”金蝉扔下这句话,很有些情绪地不见了。 缘行垂眸伫立良久,才重新迈开步子。 不知何时,无数雪花在空中跳跃着落下,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 c o m 渐渐笼上了远处的群山和蜿蜒的道路,视线内尽是飞扬的白色,如雾似纱。 到得家中便再未出家门一步,缘行除了日常功课,其余时间都用来陪伴家人。 期间平安无事,督卫府那头除了送了礼品来,并没有要他办事的样子。期间与向灵聊起了目前的形势,除了东瀛有些闹腾,大雍境内因为监管得力,人手也充足,倒没有邪祟闹大的事情发生。 至于犯罪的高手,可能因为要过年,也消停了不少。至少还没有到需要动用缘行的地步。 这样也好,他心道,总算能过个安稳年了。 今年过年,消沉低迷好多年的秦家变得格外热闹,因为多了养子,也算添丁进口,所以初二这日,将能请来的亲戚都邀请到家中。好在地方够大,否则还真坐不开。 一大早,亲戚们便陆续上门,秦母带着人在后厨忙活,插不上手的长辈由秦父招待。 缘行只有两个远嫁外地的姑姑,今年过不来,但阿姨舅舅多。 他算是这一辈年纪最大的,底下一帮表弟表妹,这些人,只能由他与小弟秦朔出面接待了。 而对一帮弟妹来说,这个抛弃了一切出家,甚至还跑去苦行的大表哥实实在在是个狠人。尽管已经过去几年,可一见面还是忍不住的拘谨。 可接触后,才发现,对方笑容很亲切,以前的那丝疏离感已然消失不见,现在的缘行身上更多了些烟火气。 过去一直怕金蝉这个系统搞出什么小动作,所以对待亲朋自然是刻意疏远。如今已得知功德舍利的本质,虽不尽信,可自己这段时间进境不错,多少还有了些底气。 高高在上的不是佛,行走在地的却实打实是和尚,缘行是个人,大过年对亲人摆出什么佛家威仪就太没意思了。 不管是何种心思,长辈们对新加入的成员秦朔都表达了自己的喜爱。 下一辈却是表现平平,一部分挺热情,一部分则有些爱搭不理。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才第一次见面嘛。 缘行安慰似地摸着秦朔的小寸头,最近一段时间因为时常在一起,这个小弟很粘他,给点慰籍也是应该的。 因为拘谨,开始时他们只是相互闲聊,毕竟生活圈子已经不同,除了网络上一些话题能侃一侃,弟妹们谈起明星游戏衣服化妆品什么的,缘行便是想说话也觉得插不上嘴了。只能感叹岁月催人老,自己已经落伍了。 不过年轻一辈的主要注意力都在他身上,毕竟,前段时间的视频事件可真是让人印象深刻,别人不清楚,他们可知道眼前的大表哥绝对是实打实的高手。 见他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适应了段时间,这一个个的问题便抛了出来。 秦父秦母结婚早,缘行的阿姨舅舅年纪其实也不算大,所以这一辈的表弟表妹都还没有结婚,最大的也才二十几岁的年纪,好奇心可还没被岁月消磨掉呢。 稍微聊深一些,缘行便脑门开始冒汗了。 什么武功好不好学,学了多少年,能不能教一些。这都是最基本的,还好应付。 可“表哥头上为什么光溜溜的一点头发痕迹都看不见。”这类话题一个跟着一个,就太扎心了。 好在没有让他难做多长时间,开饭了。缘行如蒙大赦,忙奔到厨房帮忙端菜,连讨厌的肉味也感觉没那么恶心了 酒桌上永远是喧闹的,已成年的不管男女或辈分,多多少少都喝了几杯,当然缘行除外,中午一过,他便放下筷子连面前的素菜都不吃了,只应付似的执着杯果汁,静静听着。 席间大舅舅又开始与秦父聊着一些历史上的趣事,不知怎的谈起了名人出生时异象记载的真假。 许是喝多了,一番长篇大论下来,竟然聊到了缘行的身上:“小、哦,缘行当年出生的时候不也发生奇怪事情了?如今看来,还真”说到此胳膊被一旁的舅妈狠拽了一下,这才惊觉失言,忙停了话头。 “啥怪事?”缘行来了精神,连忙追问,他眼睛扫过桌上的长辈们,见他们的脸色竟然出奇的古怪,这下更好奇了。从小到大他可从未听人提起这件事,蓝星的秦空也没有任何关于这方面的记忆,按道理来讲,既然自己是佛门大能转世,出生时有些与众不同的异象也是可能的,只不知是个什么状况,竟叫长辈们讳莫如深。 “咳!”秦父咳嗽了声,有些尴尬地看了看四周,见几个年轻的晚辈都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摆手朝缘行道:“你爷爷当年太迷信,不让在家说,所以你们晚辈不清楚。”顿了顿,又说:“再者,当时是在医院,那么多孩子出生,哪知是冲谁来的?也或者单纯就是候鸟迁徙呢。” “你家候鸟六月迁徙?”秦母瞪了丈夫一眼,转向缘行:“说什么不好不好的,不过是一大群黑老鸹停在医院叫了三天而已,有什么还不能说的?” “是啊。”大舅舅见姐姐都开口了,也没了尴尬,反而接过话茬:“也不知当时岛城哪来的那么多,铺天盖地的几乎将医院的院子填满了,当时还上了电视呢。” 缘行呆住了,黑老鸹,那不是乌鸦吗?可为什么是这种鸟?有什么深层的含义吗? 还连叫三天,咦,这事儿好熟悉,似乎在哪里看到过这方面的记载。 仔细想了想,缘行脸色瞬间绿了。 在座各位自然不知道,可地球上有类似经历的还真有一位啊。乌鸦遮天蔽日叫三天三夜,那不是老佛爷吗? 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当然,乌鸦的事情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况且就像老爸说的,医院那么多孩子出生,还指不定冲着谁呢。 缘行心里虽然一开始有些疙瘩,也曾询问过金蝉,可能因为下山的事情惹他不快,竟然一点反应都不给。他也懒得再问,这件事便很快放到脑后了。 往后几天,他一直就在家宅着,初八督卫府请他出了趟公差,到邻市抓一位犯罪的五阶异能者。 这是个野生的火系异能,不知什么时候获得的能力,之前行事一直低调,直到某一日放火烧死了邻居全家,才被督卫府查到。 已经九阶的缘行,出手自然不同凡响。连武器都没动用,在嫌犯可能活动的范围内,他依靠天眼通很快锁定了对手,然后轻松就完成了打手的工作,期间甚至还发现了两名隐藏在民间的武者,也不知有没有被督卫府登记在册。这两人只是在夜市摆摊,且身上毫无戾气,缘行便没管,更没有向督卫府提起这茬。 坐在返回岛城的汽车上,缘行想着方才的战斗场景,这不是他第一次面对异能者,但这一次的对手十分狡猾,虽然没经过系统的训练,可他也算天才,竟然自己开发出了很多的能力。有些匪夷所思的运用技巧实在令人惊叹,甚至某一刻还令他手忙脚乱了一番。 如今自己的武力已达到瓶颈,也应该接触一些新能力了。拳法和棍法该怎么与佛法更好的结合?以后行走位面难免会遇到妖魔鬼怪,要不要多学点手印和咒语呢?这些从凡俗世界学到的东西会起作用吗? 车子行了一路,他的脑子始终没有休息过,一个个念头纷至沓来,短时间内还真有些理不清头绪。更何况马上元宵节了,等这个节日一过,自己总不好还赖在家里,自己该何去何从呢?难道真要像金蝉说的那样选择一座寺院正式加入,还是自己再建一个小庙呢? 不过,下一刻他终于不用在纠结,因为金蝉的任务来了,按照任务的描述,他应该还有很长的时间考虑这些事情。 只是,他一看任务要求,马上喊停了车,匆匆交待一声便下车跑远了。 在司机与随行人员看神经病一样的目光中,缘行一个闪身进了道边的树林,数息后便消失不见。 等到了树林深处,缘行看着面前的任务提示,眉头紧缩。 “怎么回事?上次回地球好歹还给贫僧一天时间准备呢,这次怎的如此急迫?”缘行在心里对着金蝉追问。 “这次去的世界属于神鬼世界,通道不好开,机会稍纵即逝,你说呢?”金蝉这次回答的字很多:“这类情况早晚会遇到,僧人一双脚何处去不得?非要准备齐全才能出发吗?那以后万一出现更加紧急的状况,敌人会给你准备的时间吗?” “贫僧怎么感觉你就是在报复呢?”缘行眸光闪动片刻,才叹了口气。 “提高你任务难度对我有何好处?”金蝉的反问一个字一个字的浮现,慢悠悠的。 “没诚意”不知为何,见对方如此反应,缘行心中的急切却彻底消去了,转而笑起来:“贫僧倒要看看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我因为缺失一部分,目前只能被动的接受任务,其过程与困难程度并不受控制。”金蝉这次的回答倒是挺快:“你要知道,咱们是一体的,我是最不希望你出事的。” “何日咱们还如那晚一般开诚布公如何?”缘行突然问道。 “时机未到,说什么都是枉然,我自己都迷茫着呐。”短暂的沉默后,金蝉回答,然后,又冒出了一句:“你与其担心被我坑,还不如反思己过,你没有身为路痴的自觉吗?怎么总不长记性,偏偏爱往深林里跑,你还是先考虑完成任务传送回来后该如何走出去吧!” 缘行:“” 第一一五章 姓名:缘行 实力:凡人九阶 功德:10926 佛法:心领神会 功法:天禅童子功圆满、菩提玉身琉璃功大成、罗汉拳圆满、罗汉棍法融会贯通、提纵术大成、暗器大成、轻水流波大成 神通:天眼通慧眼,神足通初窥门径 本次任务:大黎朝易州宁水府的太川镇,未来将有大能转世,到时天生异象,必定引来妖魔觊觎,请佛门行走出面协助,已保证其顺利投胎。 缘行看着面前的任务描述,陷入沉思。半晌后问道:“这个大黎若是贫僧曾去过的,那算什么神鬼世界?灵气浓度连蓝星都不如。” “你之前去的已是大黎后期,那时不但妖魔界通道,连世间灵气的来源都被怀真封闭了,残存的灵气经过几百年的消耗,自然稀薄。可这次要去的还是大黎开国之初,怎可相提并论?” 缘行眸光一闪,叹道:“都说堵不如疏,怀真如此做法,虽避免了妖魔乱世,可也绝了许多人的修行进阶之路,也不知是好是坏。到了夏国时期,竟是连修行者都成为传说了。” “这个决定是当世所有的门派共同做下的,你当他们愿意看着自己的传承断绝吗?当时外有妖魔界的入侵,内有鬼怪肆虐。人类实际已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稍有差池便是灭种之局。堵住通道、封禁灵气便是唯一的选择,他们不得不如此。”金蝉的回答非常的快,尽管没有话音,可单只字,似乎也带上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缘行沉默许多,才又问:“蓝星目前面临的灵气复苏,是否也是妖魔界即将入侵的征兆?”他想到佛门行走的职责,既然上一届的怀真要面对这种艰难状况,谁知道自己将来会面对什么?想到此,不免心情沉重。 金蝉似乎也在思考,过了很长时间才回答:“因我没有大黎遭受妖魔界入侵的早期记忆,后期的事情也不是很清楚具体细节,所以无法判断蓝星的情况。但灵气经过一段时间低潮再复苏之事其实很正常,与妖魔界强行联想在一起大可不必。只不过蓝星有些方面确实让人看不透,单是异能者的出现便有些微妙,并不像自然能够产生的,好似有外力从中干预。这也是我极少冒头的原因。” 缘行眉头一皱:“异能者不是自然选择的吗?” “你在古代有听说过异能者存在吗?虽然那时灵气已经开始稀薄,但浓度也不算低了,可有异人的传说现世?” 缘行捶着脑袋仔细回想自己当初在市井中听到的传闻,还真没有与现代社会中哪类异能者相符合的描述,就算有些奇闻异事,也大多属于牵强附会。那么 “大雍从开国往后六百余年,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边金蝉似感觉到他的不安,金色字再次浮现:“不论发生什么,总不可能是坏事,就算真的妖魔界入侵,这些异能者好歹是份战力,蓝星人口几乎已到了星球可容纳的极致,能战之人会不少,加上先进的科技武器,未必不能与妖魔一战,这可比大黎的境遇要好得多了,你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停顿了一会,又道:“现在想这些还太早,你准备传送吧。”金蝉撂下这句话,便打开了门。 此话在理,缘行便也不再胡思乱想了,他深深呼吸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一阵熟悉的眩晕感后,他已经站在了一条土路的中央,看头顶的日头,眼下是正午十分。 两旁树木茂密,绿草茵茵,有野花点缀其中,鸟啼阵阵,正是春夏之交的好时光。 “这里的灵气浓郁,比蓝星要多了一倍不止。” 缘行开眼,望着空气中丝丝缕缕的灵气带,不由挑了挑眉毛。不过,他紧接着又开始发愁了,大白天的,脚下这条道路竟然空空荡荡,前后都没有行人,这里既没有路标有没有手机导航,他该往哪个方向走呢? 他知道,金蝉将他传送到此,那么任务目标便离此地不远,朝哪边走只能二选一了,恩,这是概率问题。没有纠结,随便选了一个方向,运转轻功快速掠去 易州宁水府,在大黎朝已属于经济很发达的地方了,人烟稠密,乡镇众多。缘行很轻易地找到了一处小村,打听到了太川镇的具体方位,原来,真的跑反了。 不过这不要紧,他脚程快,纠错也方便,再往回走便是,于是 几天后,太川镇。 百姓们交谈的话题中心由家长里短转到了一个人身上。 “镇外破庙真的有人住了?” “是个年轻的和尚,也不知打哪里来的,今儿个在镇上转悠了很长时间,定了不少东西,听说要翻修那座破庙。” “那里不是闹”声音有些犹豫,过了好半天才又道:“没人告诉他?” “自然是说了,但人家说自己的出家人,不怕那些。今晚便要住在庙里。” “唉,又是个胆大的。”一声叹息,众人便不再说话了。 作为话题的中心,缘行倒是挺乐呵的,虽然经过三天才抵达目标所在的小镇。但在任务的初期,他收获并不少。穿越来身无分,正自发愁今后的生计问题呢,就遇到了好心的施主,可能看他一个穷和尚可怜,非要主动奉献,让他绑着送到官府,于是缘行得了一笔安家银子。 然后随着一个来往各地的小商队到了太川镇,这任务眼看就完成一半了。 住的地方也有了,有些残破,可好歹是座庙宇,自己的银子不多,勉强也能将之修缮一番了。 至于说闹鬼的传言,他用慧眼看过,不过是些没有灵智的邪气产物,随手清理了便是。 因为时间还早,他中午时分在客栈中吃了顿饱饭后,开始在镇子里溜达起来,除了隐晦地观察哪里有孕妇外,连谁家母猪要生产,狗子要带崽子都打听了。 “你打听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金蝉忍不住询问。 “都说这里是神鬼世界,你能肯定大能转世只投人胎?还是说”缘行回答的理直气壮:“你清楚目标是谁?” 而面对他的疑问,金蝉竟反常地沉默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第一一六章 庙宇残破,荒草丛生,连里面的菩萨泥像都少了条胳膊。 缘行不在乎这些,下午时间拎了工具,大致收拾一番,虽仍破败,多少也能住了。 他把包袱卷铺在偏殿,算是正式安定下来。这次任务只提供了地点,却没有给个具体时间,也不知那位是不是最近来投胎,就算拖个几年也是有可能的。这里,恐怕就是自己的安身之所了。 当天夜里,乌云遮住了月亮,四野黑漆漆一片,没多久,便有淅沥沥地雨声传了进来。 缘行点起了一盏油灯,在跳动的光焰下,盘膝而坐,却并未入定,而是静静的等待。 闹鬼的寺庙,夏初的夜雨,这简直是聊斋的意境,恐怖电影的标配啊,说实话,还真有些小期待。 可惜,世事不可能完全顺从人意。 一直等到凌晨,四外雨声依旧,却没发现任何异样,本地百姓传言中的女鬼更是没有看到。 缘行习惯早睡,有事还好,眼下平静无事,困意便再忍不住了。他打了个哈欠,也懒得吹灯,竟然就这么坐着合上了眼睛。 过了不知有多久,自破窗处刮灌进来的风似乎比之前更强,灯上如豆的焰火随着风势剧烈抖动起来,颤颤巍巍,仿若随时能够熄灭一般,苟延残喘。 一缕黑色的雾气从殿门的底端渗进来,如长蛇般蜿蜒前行,目标似乎正是那个沉睡的和尚。 只是,那道雾气在即将接近缘行的时候,突然静止不动了一下,紧接着飞快地退、不,用逃窜形容才更贴切才是。 风渐渐小了,灯中火焰跳动几下便恢复了正常,室内的一切如缘行入睡前一般,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 做好完早课的缘行开始忙活起来,可以预见的,未来的一段时间,会非常的忙碌。 能抢劫他一个穷和尚的强盗算什么货色?几位施主的赏银其实少得可怜,那点铜钱,单单一把斧子加上被褥便用去了一大半,他算了算,剩下的钱全部用来买糊口的杂粮,再节省也只够吃一个月的。 虽然已夸下海口要修缮这座庙,可他买不起建筑材料,更别提雇人了,嗯,就算有钱,这鬼庙的名头在,谁敢来啊? 好在缘行重活做得多了,石头就地取材,木料去镇外伐,沙子到河边去挖,有一把子力气,单干也不怕。 有时闲下来,也觉得自己挺悲催。他上了那么多年的学,读了那么多的书,似乎在他身上没起多大作用,穿越这几次,做苦力才是最顺手的。哎,怎么他就做了个和尚呢? 当然,也不能天天干活,毕竟还有任务要完成。 所以中午时分,他会抽出一些时间进入镇子,或闲逛一番,或者是化缘要写些吃的,最起码也要亮亮相,让人知道自己住在鬼庙,还活得好好的。 ----------------- 如是过了将近十日,庙宇的修缮进度已进行到了一半,除了外墙,正殿与他住的偏殿都已大致修理完毕,只那个断了个手臂的菩萨像没办法,只能以后再说。 期间,缘行几乎每日都在等着灵异事件的发生,却毫无收获。若不是这个世界灵气充裕,又有金蝉的说明,他怕是真的会以为这个世界也是没有鬼怪的。 每日闲逛打探,再加上金蝉的说明,缘行已经对这个时代有了个大致的概念。黎朝刚刚建立十三年,除了北方与西南仍有战乱,也算天下初定了。 不同于战乱时期,眼下百姓人心安定,闹鬼怪作妖的事情也有,却不似过去般频繁了。而可能是出于天性,一些恐怖邪异的故事倒是在人们口中经久不衰。 这间无名小庙就是如此。自上任庙祝故去后,住在附近的人们信誓旦旦表示亲眼看到有白影伴随着婴儿哭啼声在夜间出没于此,虽然没出过人命,但在几年前还是闹得挺凶,吓病了不少的人。也曾请法师来看过,都是一无所获,渐渐的此地便无人踏足了。 这个世界与蓝星和地球都不同,打从人类文明诞生便一直与山精野怪为邻,百姓谈论起鬼魅妖狐实乃家常便饭,这里的人从小到大谁没经历过几次邪乎事?没道理连普通的邪祟与闹鬼都分不出来啊。更何况还有修行者参与。 现在的节点总体安稳,妖魔界入侵要在三百年之后才发生,修行界高人在人间行走的很多,缘行不认为自己比人家强多少,开天眼看不出端倪也算正常,想到此便不再纠结,该干活干活,该念经念经,该睡觉就睡觉。 就算这里真有大妖怪盘桓,他大不了走就是,谁怕谁? -------------------------- 这里所属的州郡在黎朝都是有名的鱼米之地,却只算一个偏僻小镇,平时少有外人到来,更别提真修了。 他缘行化缘可不是随便选择的人家,不管能不能得到吃的,都会将人家家中的邪祟收拾一番。 因为乞食,缘行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比之那些鼻眼朝天的修行者好相处多了。关键是这和尚长相不赖且为人和气,偶尔还能看些邪病(其实是邪气入体)。渐渐的,人们对待他再无之前面对外乡人的警惕与疏离,也有事儿没事喜欢同他聊上几句,时间一长,那小庙竟然也重新恢复了些人气,甚至有人主动帮忙修理围墙了。 于是,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缘行有了能遮风挡雨的立足之地,还初步取得了镇民的信任。 当然不是没有苦恼,这走动的人家多了,虽然收获了很多镇民的资料,可他长相白净面容英俊,总能遇到口花花的女施主,他心如止水,也知人家只是口头上讨些便宜,自是不甚在意,可每每要面对家中男主人的敌视,就未免不美。 就如现在。 “小师父佛法高深,小妇人最近对佛法也产生了兴趣,不知师父何时有空来我房中,咱们探讨一二。” 说话的是一位体态丰满壮硕的妇人,她将两张面饼放入缘行的碗中,小眼睛一直在缘行的面上打转。 缘行面相庄严地谢过,眼角不经意地瞥见她身后羞红着脸的小媳妇,眼角一抽抽,您当着自家儿媳妇的面调戏良家和尚,这,这不太好吧。 第一一七章 缘行如往常一样尽快离开,一般这种情况,只要不加理会便好。否则走晚了或是分说几句,弄不好那家男主人会拎刀出来。 边走边吃着干硬的面饼,脑子里考虑着未来的打算。 之前买的种子已经种下,再过一段时间青菜会先成熟,混着杂粮应该也能坚持很长时间,再节省些吃,应该能吃到粮食成熟了。而现在这里的情况已基本上了解清楚,再化缘乞食作用不大了。 绕着镇子转了一圈,饼也吃完,这才施施然往庙里走,看天色似乎又要下雨,最后一段围墙那边明日天晴再修补膏吧!今日权当放假,忙碌这么长时间,也该休息一下,回去补个午觉,岂不美哉? 可惜,等看到修缮一新的庙门外伫立的青衣书生,缘行便知道这顿午觉是睡不成了。 “就知道你不在定是去混吃的。”那书生面白无须,一袭青色长衫整洁干净。他眉眼细长白皙俊朗笑起来十分有亲和力。 “原来是陈施主。”缘行微微一笑,上前招呼。 这人名叫陈念生,算缘行在这镇上的第一个熟人,和尚某次化缘便由对方接待,两人随意交谈一番,可能因为战乱过去时间不长,镇上的读书人极少,缘行好歹读过些经史子集,又精通佛经,两人竟是均觉投缘,顺理成章的成了朋友。 也是在对方这个本地人的帮衬下,寺庙的修缮工作才进行的如此顺利。 陈家说起来也不是坐地户,而是天下初定时举家搬来的,在此置了田地产业,算落地生根了。 “家父昨日自郡城回来,听说镇上来了你这么个妙人,非要见一见。”陈念生笑过后,才有些不好意思:“原打算今早来寻你,不过有些事耽搁,是否唐突了?” “无妨。”缘行痛快点头,前几次交谈中,陈念生每每会提到自己的父亲,他家老爷子可是个很有趣的人,左右无事,去见见也好。 跟着陈念生重返镇里,缘行脑子里却不自觉想到自己探听来的信息。 要说陈念生父子来头不小,据说出身前朝名门,也不知是为避祸还是躲清静,这才举家来此。一到便成了镇上最大的地主,据说连郡城也都有产业,所以虽然入住不久,在本地却很有威势。 不过陈家主家人人丁不旺,自陈老太爷几年前病故后,只剩下陈念生父子,行事更为低调,完全是一副富贵闲人的模样,连自家的产业都很少过问。 当然,这些只是街头巷尾的传闻,缘行没证实过,也没心思去证实。 陈府门面豪华,占地极大。缘行一路跟着绕过九曲回廊,来到花园池塘边的一处凉亭中,那里已经端坐着一名清癯的中年男子,这人留着短髯,眉眼与陈念生极为相似,鼻梁更挺,显得更加英俊一些。若不是眼角的鱼尾纹,咋一望去倒好似陈念生的兄弟。 “父亲,儿子”陈念生忙对中年人恭敬施礼,还要再说什么,却被那中年人挥手打断,视线在缘行身上打量一番,笑眯眯地道:“你就是新来的小和尚?果然好相貌。” “缘行见过陈老施主。”缘行合十一礼。 “哎,施主就施主,叫什么老施主,我可不老。”中年人摆手,慢声道:“我叫陈若可,你叫我老陈就行。” 缘行愕然,转去看陈念生,却只看到后者苦笑摊手,面上满是无奈之色。 “见过老陈施主。”缘行从善如流,再次合掌施礼。 “老陈、施主。”陈若可砸吧砸吧嘴,半晌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果然是个妙人,请坐,请上坐” 缘行微笑着自下首处坐了,对方父子似乎也知他是出于谦逊,也并不在此纠缠,也在桌前坐下。 “听犬子说起,大师乃佛门真修,不知为何要到这种小地方来。又在哪座宝刹修行?”陈若可亲自倒了茶,递给和尚。 缘行离座恭敬接过,口中叹道:“真修不敢当,贫僧在天禅寺受戒出家,只是略通佛法一小僧,到此地也是暂时落脚,机缘一到,便要返回了。”除了可以穿越,连先天都不是的自己当然无法同本时代的修行者相提并论。 陈氏父子只以为他在谦虚,不过天禅寺并未听过,又见他叹气,只当对方不愿意提,便不再追问。 转而谈论起了实事,这方面缘行实在插不上嘴,只是静静听着,但他经过网络熏陶,偶尔说起一些观点往往另辟蹊径,更让父子二人刮目相看。期间免不了谈些妖鬼之事,什么郡城哪家闹鬼,请了哪里的法师上门解决之类,这方面是和尚最感兴趣的。听得聚精会神。陈念生见他感兴趣,又讲了自己小时候遇到妖怪,被过路的道人救下之事,可惜陈氏父子只是普通人,其中细节说得不清不楚。 等这次任务做完若还有时间,是不是去郡城看看呢?缘行思索着。 此时,一直乌云密布的天越发阴沉了,没一会儿,雨水淅沥沥落下来,这回亭中更有茶话会气氛了。 “你既然是云游的僧人,可有什么离奇的遭遇,不妨说来听听。”陈若可突然又将话头引向缘行。 陈念生跟着苦笑:“家父就这点爱好,喜欢听些离奇的故事。” “那施主一定藏了不少的好故事。”缘行笑回了句,然后摇头遗憾道:“贫僧遭遇虽然离奇,但说出来实在无趣,实在不好出口。” 但他这么说,老陈反而更好奇了,忙要追问,还是陈念生不愿新结交的朋友为难,主动插嘴道:“实不相瞒,我父亲不仅喜欢听,还喜欢写。这次去郡城,就是为了看看上本书刊印的情况。” “竟是大家当面,贫僧失敬。”缘行扬眉,这是古代版本的同行么? “哎,老夫也就这点爱好,没什么的。”老陈被这么吹捧,果然得意。 陈念生凑过来,小声对缘行嘀咕:“其实没人看。”说罢,还挤挤眼睛,显然,这家伙也不怎么怕自己的父亲。想来也是,能让儿子朋友称呼自己为老陈的人,平时也严肃不到哪里去。 “胡说。我选题材一向剑走偏锋,专写些别人不愿写的,在书楼大红大紫做不到,可总会有人喜欢,怎会没人看?”老陈一瞪眼睛,不悦地翘着胡子不满道:“我这回可靠写书都赚到银子了。” “您自己说,那些钱有您请画师话画图话费得多吗?够您喝两顿酒吗?”陈念生嗤了声,还了个白眼,继续挖苦:“您写得太慢,人家每月刊印一册,您呢?半年一本,谁有耐心看下去?” 老陈犹豫一下,喃喃道:“我听楼主说,还有读者打赏呢,若没人看,岂会有人打赏?” 陈念生依旧嬉皮笑脸地反驳:“那是您新书的选材实在太偏,读者怕您不写了吊着呢。”顿了顿,又加了句:“您写得慢不说,还越写越闷,没有别人写的看上去那般轻松愉快,时间长了,谁爱会看?” “胡说八道,夸老夫写得好的多着呢。”这回陈若可竟然开始自称起老夫了。 但对于儿子,他的震慑作用明显有限。只听得陈念生呵呵笑道:“有骂的多吗?” 场面一下子安静,片刻后,老陈突然抄起一旁的凳子,挥手对着儿子砸去。 “您怎么还动手?”陈念生边躲避边大呼出声。 “搓到老夫痛处,还不打你个不孝子” 最后,还是缘行提出了告辞,才制止了这桩即将发生的人间惨剧。 原来他眼看着雨越下越大,突然想起自己窗子没关,他买的杂粮若是被雨浇到可就没吃的了。 陈氏父子没有挽留,缘行呆着他们赠送的斗笠,一阵轻功往小庙掠去,可才刚出镇子,他便瞳孔微缩,停住了脚步。 只见,风雨中,一团庞然大物伫立于庙门前,在黑暗的环境里,那怪物显得格外巨大,带着闷雷一般的呼噜声,那双灯笼般的红色眼睛紧紧凝视着自己,仿若下一刻便会将自己吞掉。其身身周气流翻涌,落下的雨滴一遇到这些气流便四处飞溅,浑身毛发看不出何种颜色,但单只这股冲天的气势来看,这最低也是个先天级别的大妖怪。 单一个脑袋就比火车头大了吧?缘行惊惧地咽了口口水,这到底是个什么妖怪? 他连忙开启慧眼,然后,真就愣住了。 “吼”那怪物冲着缘行一阵咆哮,巨大的声浪下,树叶与泥土都旋转着冲向缘行。 缘行却是冷笑一声,一个闪身运用神足通到了怪物身后,接着抄手捞起一个白色毛茸茸的物体。 下一刻,一切异像统统消失,包括那个有着骇人声势的怪物。 “原来是个只会幻术的傻狐狸。”缘行将白色物体拎到面前:“你施法前不知佛家有天眼通的吗?” 不错,这竟是一只浑身雪白的狐狸。此刻正被缘行提着后颈,四肢与尾巴耷拉着,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可怜兮兮地看着和尚,似乎在求饶。 “公狐狸卖什么萌?”缘行将手中的狐狸好好打量一番,然后切了一声。 第一一八章 玄悟 第二日,陈念生想着昨晚缘行急匆匆回返的事,一大早便领着挑着粮食的仆从赶到小庙。 透过敞开的庙门,果见和尚正在院子里摊晒着一袋杂粮,他蹲在地上,一粒米一颗粟的挑着,将完好的散开,把那些发霉的找出来扔到一旁的簸箕里,半点不肯浪费。 陈念生刚接近,那边缘行便站起身迎了出来。 “陈施主好”缘行合掌一礼,扫见他身后的仆从,不由一愣。 “想着你的吃食应该不多,家父令我给你送些过来。”陈念生呵呵一笑。 “多谢施主。”缘行感动,又是施礼,刚还在发愁以后的生计呢,这便来及时雨了,他上前从仆从的担子上取了两个袋子,掂量掂量,这下吃的总算足够,终于不必再出门化缘了。 “这是”刚被引进门,陈念生便看到墙头的一只白毛狐狸,肚子被一条绳子系着,就这么悬挂在墙上。可能是见了生人,开始还跟死了一样垂头丧气的狐狸这时来了精神,呲着牙,四只爪子对着空气一阵抓挠,可惜身体悬空,任凭它如何摆出凶恶的姿势,在旁人看来,都显得蠢透了。 “一个调皮的小家伙,挂一天略作惩罚。”缘行已将粮食拎到屋内收好,出来见到这一幕也是一乐。 陈念生打量了那狐狸一番,没看出什么特别,可突然想起这和尚的神异之处,心中一动,脱口道:“这怕不是只妖怪吧?”他这边只是说说,他身后的仆人却惊惧地连连后退。 缘行瞄了眼白狐狸,又看了那面无人色的仆人,垂眸淡笑:“只是误闯至此的小兽,稍后便会放生出去。” “那就好,我走了。”陈念生打了个哈哈,既然缘行收下粮食,他也算完成任务了,这地到底是传说中的鬼庙,他也不愿多呆,带着人往庙外走。 缘行有心留人喝口水,可惜这里连招待人喝水的碗都没有,只能带着歉意地将人送出门。 将人送走后,缘行盯着正对自己露出可怜巴巴表情的白狐一阵子,这家伙昨晚幻化成大妖怪唬自己,他险些被吓住了,只挂一上午的惩罚有些轻,还是晚上再放吧。 想到这里便不再理会,重新蹲回地上,专心致志地捡拾起粮食。他节省惯了,发霉的不能吃,不是还有完好的嘛?只需多费些功夫而已。当知,施主一粒米,大如须弥山。强盗施主舍身布施的粮食,可是很珍贵的。 可能因为有了人气,这座原本人们见了都绕道走的鬼庙,今日却是访客不断。 缘行刚将发霉的粮食分拣完,门口又传来动静,他好奇转头,却见一个挎着戒刀的高大僧人正好奇地打量着这座小庙。 “阿弥陀佛。”缘行愣了一下,忙口诵佛号迎上去,这僧人竟比缘行还要高一个头,未着袈裟,只一袭黄色僧衣紧紧贴在壮硕的身上,鞋子与下摆已有多处破损,满是风尘仆仆的模样。 “阿弥陀佛,贫僧朝天寺玄悟,见过”那僧人也在用铜铃似的眼睛观察缘行,犹豫一下,才合十道:“这位师弟。” “缘行见过玄悟师兄。”缘行也是合掌施礼,将人引进小庙。 一进门,玄悟突然手握刀柄,眼睛死死盯着挂在墙上的白狐狸,片刻后才松手,轻哼道:“一个不成器的小妖,师弟抓住的?” “只是误闯此地,略施薄惩罢了。”缘行眼皮一跳,方才刹那间,对方身上散发的气息极为强大,绝对是先天之上,比之前的桑梦玉强了不止一筹。 在这个偏僻小镇随便遇到个修行人便是这样的高手,只能说这世界的水很深。想到此,他更打定了低调的心思。 “恩。”玄悟点点头,便不再在意那只吓得浑身发抖的狐狸,将包袱放在门边,笑着对缘行道:“贫僧曾路过此地,原还是座荒庙,不想一年不到,师弟竟已将之修缮。我一路行脚疲累,不知可否在此挂单几日?” “这”缘行却是犹豫片刻才点头答应:“自无不可,师兄住下便是。”他倒不是小气之人,更不是怕条件简陋怠慢了人家,出家人在外哪来那么多的讲究? 自从佛法进境之后,他的感知变得格外灵敏,眼前这和尚总给他一种怪异的感觉,方才偷偷用慧眼看了,可是除了那身强横至极的气血,并没有其他的发现。亦不知这么一个大高手留在此地的目的是什么,总不会真是赶路累了歇一歇吧? 不过转念一想又放下心来。他与这世界毫无瓜葛,人家就算有其他的原因留在这个小镇,总不会是来对付自己的,只要不做坏事,理他做甚? 况且,有这么个大高手当面,能请教一番也是好的。 玄悟见他答应,面上笑容更甚,将戒刀也放下了,用院中石槽里的水净了手,自顾自地走入大殿。 见了上面缺条胳膊的菩萨像,眉头皱了下,转头瞟了眼缘行,却没说什么,只叹了口气,恭敬地上香叩拜。 缘行也跟着拜过,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不满,心中却是一阵赧然,这泥像理应最先发愿修复的,只是他光顾着修缮屋顶和围墙,确实对菩萨显得轻慢了。 这座小庙只有两间房子,拜过菩萨,玄悟拎着行李,在缘行的引领下进了偏房。 房子被隔断成两间,进去先看到堆在一起的两个袋子和土制的灶台。拐进里屋更是空荡,只有一张残破的矮桌,墙边卷着一团被褥,连床都没有一张。 玄悟扫了一眼,将行李放置在另一面的墙边,倒是没有露出嫌弃之色。 缘行看了眼天色,已快到做饭时间了。 他这时可是货真价实的穷和尚,庙里能用的只一个陶盆和有两个缺口的破碗,连筷子都只用树枝代替,实在没法招待人家,便告了声罪,摸着怀里的钱袋去了镇上。 用最后一点铜钱买了碗筷和盐,又在回来的路上揪了几把野菜,才匆匆回到庙里。 也许真是累了,回来的时候,玄悟正坐在屋中调息,缘行不敢打扰,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开始准备午饭。 看着院中晒着的粮食,他犹豫下,还是没好意思让客人第一顿饭就吃这种变质的食物,用陈念生早上送来的米蒸了干饭,没多久,米饭的香气便发散出来。 惹得缘行都忍不住咽了口水,这些时日他不是吃杂粮粥,就是靠乞食度日,就算面饼馒头好吃,也是凉的,可好多天没吃热乎的干米饭了。 今天吃顿好的,他自嘲一笑,等米饭蒸熟,将陶盆从铁锅中取出来,重新添了水,等水烧开便能用斋了。 玄悟已从屋内走出来,靠在一旁笑看着,趁他加柴火的功夫问道:“我看缘行师弟功夫不弱,已接近先天了,不知是在哪座宝刹修行?” “天禅寺。”缘行笑着回答,手中动作不停;“荒山野岭一小寺,想来师兄没听说过。” 玄悟仔细思索,真没在修行界中听说过这个名字,微微愣了一下,重新打量起缘行,先天高手的眼力自然非同一般,眼前这个缘行和尚气血充足且神光内敛,明显距离先天只有一步之遥,而且看骨龄还不足三十岁,修行界中有这般进境的人不少,但无一例外都出自名门大派,可人家只报了一个陌生的寺院名字,不知是在故意隐瞒还是真的天赋异禀,荒山野庙也能培养出这种天才?想到此,他不由目露惊疑之色。 这时水已经开了,缘行没有注意他的异样,将洗干净的野菜倒入锅中烫熟,又重新取出来拿盐拌了,算是齐活,总算可以开饭了。 不像一个人无所谓,既然两个人用斋,佛门的礼仪规矩便必不可少了,因为进食也是一种修行。各自盛好饭菜,两个和尚端正对坐,念诵供养偈后便默默吃起来,期间无一句交谈,连碗筷碰撞的声音都极轻 第一一九章 淫贼? 吃了顿午饭,玄悟主动接过刷碗的活计,缘行并没客气,规矩便是如此,不劳动不得食。虽然第一次接待外来僧人,但他在外挂单过,出坡劳作实乃平常事。 晃悠到院子里,正看到可怜兮兮望着自己的白狐狸,想想便上前将绳子解开,将它放到地上:“你走吧。” 白狐狸一落地,先是抖了全身的毛,甩了甩尾巴便跑了出去,临出门时还没忘回头看了和尚一眼。 缘行根本没将这个当回事,放了狐狸。他来到后院开辟不久的小菜园里,弯腰除草,夏日里,草长得永远比蔬菜快,也不怕没活干。 缘行这边除着草,不知何时玄悟找了过来,见他竟然在后院种植了蔬菜,面色一变,念道:“谓诸比丘。当以乞食清净自活。不应以下口仰口方口维口四种邪命之食以自活命也……”顿了顿,又问:“师弟的老师未曾教过吗?出家比丘怎能耕田种植,伤了土中生命,岂不是罪过?” 缘行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扭头看他一眼,笑了笑,只道:“因时因地而异也,我禅宗向来讲究自食其力,自耕自足。” 他虽然刚来这个世界不久,可毕竟在七百多年后的因缘宗高僧处学习过一段时间,所以对此方世界的宗教发展并不陌生。因为妖物横行的关系,修行者地位非常高,自然也不会被当权者打压限制,所以并没有类似禅宗的流派出现。 可古老的制度传到一个地方总要因地制宜,不是一层不变的。黎朝的佛教可与原始的佛教有了很大的不同。最起码,在教义上同地球的华国一般,也融入了很多当地宗教的因素在里面。比之原始佛教已然不同了。 “禅宗……”玄悟喃喃念叨两句,感觉不是在敷衍自己,这才确定缘行真的出身自荒僻小派。 后者仍在低头忙碌着,根本没看到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神产生的变化。 第二日,因为经文的差异,两个和尚的早课分开各做各的。玄悟得知缘行没有吃早饭的习惯,竟十分诧异。要知这世间修行者大多以武入门,他便是如此。过午不食也就罢了,不吃早斋怎能熬过练武的消耗? 对此疑问,缘行也只是笑笑不答,他是不好意思说。事实上,就算在宝广寺挂单时,他的药膳也没停过,现在是没钱买药了。以至于武功上面竟有些懈怠,每日只能算舒展筋骨而已。 玄悟只以为他功法神异,便独自去了镇上的早点铺子用饭,缘行打扫好庭院才拎着半扇猪肉和一罐油返回。缘行脸色变了下,可也知道黎朝僧人没有必须吃素的规矩,实在不好多说什么,中午用斋时,强忍着恶心咽下干饭。玄悟见状,第二日也不再提吃肉之事,更不做了。 除了课业与生活习惯的些许诧异,这两个和尚相处还是挺愉快的,闲暇时经常在一起探讨佛法与武学。 在缘行看来,对方年纪大,阅历丰富。佛法虽不如后世的明光法师精通,但其出身宗门在经义方面的研究颇有让人有眼前一亮之感。武功方面自不必多说,人家乃先天,比之自己自然要强上不少。 而站在玄悟的角度,眼前的缘行师弟只阅历稍稍欠缺,于世间事物少了些了解。但他对佛法的见解十分独特。抛去那令人妒忌的武学天赋不说,最可贵的是机敏好学且天资卓越,假以时日,必为一代高僧。 就这样两日下来,双方均有进益。 ------------- 因为多了一个人,小庙的围墙修缮工作进展更快,到玄悟来此的第三天,终于彻底完工了。 今日阳光明媚,天气正好。 两人吃罢午斋,想着无事,便相约一起到镇上转转。 玄悟是真的在闲逛,缘行则与相熟的人闲聊,为的却是自己的任务。不知道那个所谓的大能转生在哪户人家,他这般瞎打听只为了提前知晓一些资料,待到异象发生时好最快做出反应。 随便遇到一个修行者竟也是先天高手,那任务描述中的大妖魔该是何等存在? 每想到此不得不紧张,咳咳!反正他打定主意,这任务能做便做,敌人太厉害就厚着脸皮要求金蝉将自己送回去。 恩,左右都是一刀,还不如爽快点,这整日提着个心过日子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这样晃悠了整个下午时光,两僧才慢悠悠地回返。 可刚出镇子没多久,便看见一大群人聚在自己庙门处,也不知发生了何事,闹哄哄的。 “阿弥陀佛,诸位施主来此所……”缘行疾走几步到了近前,合十询问,只是他话未说完,就有一只手出现在眼前,指着他的鼻子,厉声喝问:“你这个秃驴做下这等肮脏事,还装什么假正经?” 这哪跟哪?贫僧老实本分,是真正经好不好?缘行一脸懵。指着他的是个黑瘦的年轻男子,一身农夫的打扮,衣衫下摆还占着泥点子。在他左右,一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均是粗布麻衣,皮肤黝黑,看着干净的一个都没有。 依他那良好的记忆力,见过一次的人总会有些印象,可面前这一圈人都很陌生,显是从未见过。 这就奇怪了,贫僧在此地念经吃斋,可从未离开过。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缘行和气的笑笑。 “误会?”男轻人冷哼一声,一把揪住缘行的衣领,一边拽着一边扒拉开堵在身边的人,几步到了后面的一辆牛车旁。 “这人你不认识?”他指着车上,厉声喝问。 “这……”缘行看着牛车上躺着的披头散发的女人,看她气息衰败,面色灰白,显是重病在身,可实在没有印象。 衣襟被揪得更紧,年轻人看他面露疑惑,立时大怒,另一只手握拳直锤他面门。 缘行摆头躲过,那年轻人更怒,又是两拳,甚至还用上了腿脚。 可缘行是何等身手,怎会让他得逞?攻击几次均告无功,年轻人怒极,年轻人怒极,大吼起来:“大家一起上,打死这个淫贼。” 其实不用他发话,在他攻击缘行的时候,身旁的一圈人便围拢上来,你一拳我一脚直奔和尚。 缘行叹气,稍微用力,扯下对方抓在自己衣领上的手,先前只想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而且这些都是普通人,他也不怕,才任人揪着。但这不代表自己就愿意逆来顺受的挨打啊。 正准备出手让对方冷静冷静。 突听一旁响起一声大喝:“佛门清净地,岂容尔等放肆。” 紧接着,一把戒刀闪着雪亮的寒光转着圈地灌入到人群外围的地面,刀身入地一半,落下许久仍在嗡嗡作响。 场面立时安静,是玄悟看不下去出手了。 第一二〇章 锅 玄悟那一刀的气场很足,之前还显得义愤填膺的男女老少竟无一人敢做声,随着他一步一步地逼近,人群也一点一点的散开。 玄悟合掌走进人群围城的圈子,先看了缘行一眼,见其衣袍虽然皱了一块,却并不显狼狈,才又转向之前一直非常激动的年轻男子,慢悠悠地开口:“阿弥陀佛,到底发生了何事,让众位施主如此激动?”可他话音未落,一旁的牛车上突然响起了婴儿的啼哭声。 年轻男子先是重新将面前的两个和尚打量一番,等婴儿哭起来,神色变得更加的烦躁,愤愤道:“这位大和尚,你们庙里的僧人与我家小妹苟合有了孩子,这事儿怎么算?”在他眼里,已过四十岁的玄悟长得高大威严,与年轻白净的缘行站在一处,还真像两辈人,是以才有此一说。 “什么?”玄悟先是一惊,转头盯着缘行看了半晌,然后冷哼一声,对着众人一挥袖子:“休得胡说,毁谤出家人,这可是要堕入地狱的。” 那年轻人面色更显气氛,指着缘行道:“这和尚不守清规,坏了我小妹的身子,孩子都有了,我等怎敢胡乱攀扯?” 缘行也是一脸懵逼,自己活了两辈子,除了亲人,他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从未想过苟合这样的词竟会有一天被人安在自己的脑门上,还、还有了孩子? 他的视线忍不住顺着啼哭声落到了牛车。方才形势混乱,加之女人宽大的衣衫遮挡,还真没注意到身旁竟还有一个被破布包裹着的婴儿。 这是怎样的一个孩子啊?只露出大大的脑袋和一条干柴般的胳膊,眼还未睁开,只知嚎啕大哭,可那女人已无力气,只颤抖着抬手轻拍两下以做安抚,却是徒劳。 可能是察觉到他的注视,这时女人也费力地将脸转过来。缘行正看到她目中的绝望与哀求。 “未婚产子,诸位将如何处置这位女施主?孩子又会怎样?”缘行垂眸,暗自一叹,肃然道。 年轻男人还未答话,一旁的玄悟却是面露不忍之色,低头口诵佛号:“阿弥陀佛。”他行走在外多年,显然对民俗民风颇为了解。 缘行看到他的表情就感觉不妙,又扫了眼年轻男人,见他脸庞抽搐,似在强忍着痛苦,心中不由发寒。 果然,一旁人群中有个老妇人尖声道:“当然是沉塘,这小孽种也不能活。” “唉,家门不幸,族中竟出了这等不知廉耻的女子,真是” “奸夫也不能跑,一并处置了吧” “哼”不愿再听周围乱糟糟的议论,一声带着内力的冷哼自缘行口中发出,霎时,场面再次安静。 他上前几步,仔细观察车上女子,无一丝避讳。说是女人,其实若放在现代,就还是一个女孩子,大破天了能有十四五岁,长得又瘦又小,此刻面色惨白,嘴角青紫,头上长发也少了几块,露出半截胳膊上更有累累伤痕,应当遭受过非人的虐待与毒打。 那女孩见他直直打量自己,忙慌乱扭头。 “贫僧可以保证你们母子的安全,到底怎么回事,便在这里说吧。”缘行叹道,见到对方的惨样,先前涌起的一丝丝怒气很快消散下去,转为怜悯。 可就算他委屈自己承担了偷情的罪名,在这种封闭的民风与疯狂的氛围下,完全无济于事,除了让处境更加艰难外,救不了任何人。 所以,这个锅不但不能背,还应该尽快澄清真像,再想办法保全眼前这对母子。 女孩闻言身子一阵,又重新将头转过来,游移不定的目光在缘行面庞上略过,最后投向一旁的玄悟,嘴巴张了张,似在犹豫。 “还有何话可说?”人群中有人冷哼。 “对,将这两个奸夫拉去”说这话的一个老妇被缘行的视线扫过,在那平淡不含任何情绪的目光中,艰难地咽了口吐沫,低头不再发声了。 而之前的那个年轻男子眉头紧皱,也发现了不寻常,因为眼前这个和尚太镇定,完全没有偷情破戒被抓的反应。 女孩听着周围的嘈杂,身子止不住地在发抖,片刻才似乎下了决定,咬牙点头:“我说。”话毕又问了句:“可是最近到了镇上的缘行法师吗?”这话却是对玄悟说的。 后者愣了一下,才苦笑摇头,指着缘行道:“不是贫僧,这位才是缘行法师。” 众人哗然,连人都不认识,显然不可能是与和尚偷情了。 那女孩挣扎两下坐直了身子:“我去年在村外采摘野菜,被一个过路的人”女子用手捂着半边脸,好似豁出去了,声音比之前要大上很多:“我害怕,家里没有父母帮衬,哥哥又是个没主意的,便不敢与哥哥说,以为能悄悄瞒下,谁知莫名其妙有了。” 话到这里已带上哭腔:“我偷偷想过各种办法,但这孩子命太硬,怎么也打不掉,我骗哥哥说自己病了,最近一直躲在房中,谁知还不到七个月,这孩子便降生了,也再瞒不住,族里人与哥哥连着逼问,恍惚间听得有人在我耳边说镇里来了位会修行的缘行法师,有慈悲心肠,应能救我。昨夜又实在熬不过,所以才” 场中寂静一片,只有女孩的哭声在庙前空地上回响。 那年轻男子面色变幻,一会儿红一会儿黑,半晌后一声不吭,低头牵起牛车便要走。 “且慢。”缘行一个闪身拦在他身前。 “对不住大师。”男人别过脸,闷声道:“我这就将人拉回去询问清楚,改日定给大师一个交待。” “先将”缘行怎能让他轻易离开,他走了,车上母子还能活吗?所以他没多考虑便将人拦下,实在不行,只能付之武力解决问题了。 可还未等他有所行动,一只手伸到男人面前摊开,上面竟是一大锭的银子。 玄悟冷冷地盯着男人,道:“你将妹妹拉回去,她焉有命在?不如卖与我师弟,这间小庙正缺一个打扫的下人。” 缘行闻言不由愕然,哪有和尚庙招女员工的道理?正要分说两句,玄悟回头小声劝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先将人留下再说。” 缘行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出话来。这是两条人命,想想也没有其他救人的好办法,只能叹气沉默。 男人倒有些犹豫,玄悟上前一步,逼近他道:“你这当哥哥的,难道真忍心看着自家妹妹被族人沉塘淹死?” “我怎会让人如此做?”年轻人怒睁双目,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妹妹,然后一把将银子抢过揣进怀里。 他也干脆,直接将牛自车上解下,兀自牵牛愈要离开,“既然给了银子,这丫头以后便不是我们沈家的人了,今后是死是活,再无干系。”有人在人群中出声,然后也自散了。竟连木板车与上面那对母子都留了下来。 缘行目送众人远去,回头看向车上的女孩,也许是因为得脱大难,面色竟比之前要好上一些,她怀中的孩子还在嚎哭着,女孩也明显没有经验,只是一个劲地摇晃哄着,仍旧无济于事。 “这”缘行想了想,开口:“这是饿了吧?” “这孩子不足七个月,我还没”女孩整张脸涨得通红,狼狈地低下头去。 缘行看了眼她干瘪的身材,有些了悟,瞬间又觉得尴尬,忙咳嗽一声,转过了头。 “贫僧去想办法。”玄悟到底成熟些,见状叹了口气,一个闪身便消失不见了。 缘行则盯着他远去的背影陷入沉思,眉头轻拧着,很久才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想着不能让人一直在外面待着,走上前小声说了句得罪,将女孩连同孩子抱进了庙内。 到得自己与玄悟居住的房间,他将母子二人安放在自己的被褥上。起身时,袍子下摆已经沾上了血迹,显然,这女孩生产之后并未得到良好的护理。 然后,一和尚一女子留在房间里大眼对小眼,谁也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只能听着婴儿的啼哭声,慢慢等待。 玄悟的动作很快,没多久就抱着一只母鹿回返。做妈的身子不便无法起身,两个大男人其实谁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一人按着挣扎的母鹿,一人抱着娃,折腾到天黑才将孩子喂饱。 孩子饱了,大人还饿着呢,缘行又去做了晚饭端给孕妇吃。 夜深了,玄悟再次动身,将母鹿送了回去。 缘行苦着脸,哄那小祖宗睡去交给他娘,才总算舒了口气。 今夜无法入房安睡了,缘行一边盘坐在菩萨像前等待玄悟,一边则在脑中思索,到底是哪个混蛋跟女孩提起的自己?蓦地,有道白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旋即苦笑,也不知当初放了白狐狸是对是错。对吧,这家伙给自己找了这么大一个麻烦。若说错,这可是两条人命,救下得多大的功德? 不过,等玄悟进入大殿,他已经不再纠结了,毕竟,与人命比起来,麻烦和声誉那些事,都显得无关紧要了。 两个和尚就这样打坐了一宿,第二日又是玄悟出面,雇了镇上一位妇人帮着女孩清洗了身子,又请了大夫来给她治疗伤势。 这个叫沈丫的女孩有伤在身不良于行。就算缘行有地方将人送走,暂时也不合适,只能先收留着。更何况他人生地不熟,谁会替他接手这么一个大麻烦? 没办法,只能将人留着。 可这样一来,镇外鬼庙里住进一个女人孩子的事自然就传开了,而首先受到冲击的,自然是身为“住持”的缘行和尚。 第一二一章 谣言 庙里住进女人孩子这件事情,缘行虽然一开始有些纠结,可沈丫母子实在可怜,这又毕竟在做善事,便也放下不想。 至于因为这对母子的到来,导致他与玄悟只能可怜巴巴打坐过夜的事,只能算是小困扰了。当然,如果孩子能安静些就更好了。 沈丫母子住进来的第二个夜晚,两个和尚又被孩子的哭声惊醒了。 缘行有些忧愁地看了眼偏房的方向,与玄悟对视一眼,均是叹气。 按理说,以他们修行多年的定力,就算坐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打坐入定也是寻常事,可在这时,竟是心不静。 那孩子哭得太过凄厉,且声音已然沙哑,可着实让人担心。 顾不上深更半夜出入女子房中是否方便的事了,缘行起身到了偏房门口,先是敲门,询问道:“施主,孩子可有不妥?” 过了半天,里面才传出弱弱的回应:“没,应是饿了,我正用大师留的米汤喂他。” “若有事情尽管唤贫僧。”缘行轻舒口气,耳听着孩子哭声渐渐小了,才离开。 等他重新跌坐,那边已经没了动静。只是经过这么一番闹腾,眼下已经无心入定了,玄悟想来也是如此。 “既无睡意,师弟,咱们聊聊如何?”玄悟率先开口。 缘行闻言精神一振:“师兄这回想讨论什么?”要说玄悟在这里挂单已经是第五天了,期间两人切磋过武功,也讨论过佛学。 而相比已经先天境界的玄悟,缘行无疑是收获最大的,几次交流,明显等感觉到自己对武学与佛法精义有了更深的了解。 “前日师弟说起出身自禅宗,恕我孤陋寡闻,却是从未听过,不知师弟可否替为兄解惑?”玄悟盯着对面的缘行,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缘行呵呵一笑,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当下将禅宗的理念讲了出来。要说他自从出家后,人变得闷了些,可一旦说起自己感兴趣且了解的东西,那精神头一下子就上来了。 口沫横飞长篇大论,不但说了几位祖师高僧的事迹,其间还夹杂着一些公案故事。自然,因为穿越之事不能透漏,只能在讲述中隐去地名与时间。而他不知,经过这番遮掩,在玄悟眼中,他出身的禅宗更显神秘了。 而能让他记忆深刻的典故哪个不是妙趣横生?他这边说得投入,对面端坐的玄悟则是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有疑惑会提问,听到有趣的地方也会开怀大笑,而在听到类似于“菩提只向心觅,何劳向外求玄,听说依此修行,西方只在目前”的偈语时,更是忍不住抚掌赞叹。 禅宗的典故与名人故事实在太多,缘行还没讲完,天边已然出现亮光,该做早课了。 “心性本净,佛性本有,见性成佛。师弟所言当真发人深省。”玄悟面露向往,接着却又变成犹豫,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出自小门小派,所学有限,时常因佛法不精产生困惑,不知师弟能否向贵派长辈引荐” 这回换缘行为难了,这世上禅宗弟子就他一个,哪里来的长辈?好尴尬。 玄悟看了他面上的神色便知接过,未说完的话也不再出口,只遗憾一叹,站起准备早课,再不提此事。 缘行很头疼,陈家提供的粮食虽然足够现在庙里的几人吃饱,可孕妇和孩子总不能跟着他们两个和尚吃素吧?这孩子毕竟是个早产儿,就算放到现代也不见得能平安长大,更别提营养缺乏的古代了。而且还是在母亲没有母乳的情况下,这孩子的命运显得更加凄惨了。 好在还能找附近带崽的动物帮忙,可是,当两天后玄悟孤身回返,只对他遗憾摇头的时候,缘行便知道,这条路也断了。 庙里一贫如洗,该上哪里找些有营养的东西呢?这里毕竟是古代,哪来的牛奶与保健品给孕妇吃?他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只有肉食。 可自己一和尚总不能到山里打吧?买?自己兜比脸干净,玄悟的钱在给了沈丫的哥哥和请大夫后,已经所剩无几,也是不顶事。 难道再去化缘?想想更不现实,这时生产力不高,可不是家家能吃上肉的,谁舍得拿来给和尚? 正自发愁,转机出现了。这日一早,他刚刚打开庙门,便看到台阶上摆放着一只已经断气的野鸡,他“咦”了一声,左右观瞧,没看到任何人影,也不知是谁放到这里的。 低头看了眼野鸡脖子上的创口,这不是刀剑造成的伤口,倒像是被什么东西咬死的,瞬间,他心中有了猜测。 略微犹豫就坐下决定,拎着野鸡转身回去交给了玄悟。 很快,鸡汤的香味儿充斥了这座小庙,只缘行受不了,呕吐数次后索性躲在庙外,直到味道散去才回返。 接下来的几天,缘行送会在门口捡到一具动物尸体,要么是刺猬,要么是野兔,当然,也不是每次都能做给孕妇吃,癞蛤蟆就不行。缘行若是还不知道谁将物送来的那他就真成傻子了。 “没想到还有售后。”他嘀咕了一句,接着摇头,运气内功对着周围喊道:“狐狸施主不要再送东西了,贫僧会好好照顾她们母子的。” 不制止不行,动物为果腹杀生无可厚非。但这对母子既然住进了寺庙,就应由他照顾,白狐狸送来这些物,他缘行省事了,狐狸的杀孽却已造下。它虽通了灵智,可很多方面依旧懵懂,脚下这只癞蛤蟆死的就挺冤 反正他话放出去了,也不知那只白狐狸听没听,缘行顾不得许多,拎起死蛤蟆的一条腿,到附近找了个地方挖坑埋了,念了遍地藏经才返回庙里。 这些日子,缘行不修炼的时间,除了整理后院的菜地,就是照料偏房中的母子,简直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宅男。 玄悟则不同,每日都会出去逛上半天,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说起来,他在这里挂单已经十多天了,缘行曾询问过,对方只说行走天下累了,打算歇歇脚。 缘行觉得这理由不靠谱,想歇脚,条件好的大寺院有的是,为什么要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他也不便过问。 今天也是如此,玄悟吃过午饭便没了踪影,缘行以为他会如往常一般出去一下午,谁知他给蔬菜浇水的工作未做完,对方竟早早回来了。 “师兄可是遇到了什么事?”缘行见他阴沉着一张脸,好奇问道。 “唉!”谁知玄悟先是叹气,然后深深地看着他,良久才道:“师弟也该去镇上转转了,你可知镇上现在到处都有关于你的流言?” “流言?”缘行大惑不解,他一个初到贵地的穷和尚,有什么好让人说的? 所谓三人成虎,有人的地方就有流言。因庙里住进了女人孩子,这件事情根本无法隐瞒,缘行其实早料到镇里会有些风言风语。 但他活得简单,认为只要自己立身正,六根清静,是不会被这些小节困扰的。而且事情早已对前来的大夫等人解释清楚了,感觉这事情也就到此为止。 但他想不到的是,开始时还挺好,镇民们真心佩服这两个和尚的慈悲心肠。可只几天功夫,关于缘行的风评就完全变了个样子。 不知从何处传出庙中的孩子乃是缘行亲生这样劲爆的消息,其中延伸出了数个版本的故事。 有说他从小就与沈丫两小无猜,后因家贫无奈出家,在山中又忍受不住寂寞,偷偷下山来找寻旧情人,两人干材烈火 也有说他天生好色,在山上时因屡犯色戒,这才被师父赶下山,谁知正遇到水性杨花的沈丫,于两人干材烈火 而无论何种版本,无一例外的,都将他怎么与沈丫偷情,如何瞒着人有了孩子,又使用见不得人的手段威逼利诱应付沈丫族人这样的事情,描述的是绘声绘色,仿佛亲眼见证一般。 期间不是没有看不过去的沈家村人出面解释,可人们总是倾向于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没解释还好,一有人解释,连阴谋论都出来了,包括玄悟给沈丫哥哥的那锭银子,也被传出了各种的说法。 这就恶心了,历来花边新闻是最吸引人眼球的,更何况主人公还是个受清规戒律约束的和尚。这下子,缘行的形象由有些本事的修行者,一下子沦为了人们口中的贪花好色的花和尚。 还不止这点,缘行刚到此地之时为了尽快完成任务,借着闲聊的机会向镇民们打听了不少信息,什么信息呢? 他这次任务可是给人“接生”的,自然要打听谁家媳妇怀孕了。他也知道这事好说不好听,所以做得隐秘。 可再稳妥的安排,也架不住有心人的推敲。于是他之前的种种言行被翻了出来,更加坐实了这和尚心思不正的猜测。 总之,缘行现在在镇上的风评,呵呵 第一二二章 听着玄悟忧心忡忡地将外面发生的事情讲完,缘行的表情却是一如既往的平淡。 “师弟难道不生气?”玄悟看他一脸平静,不由大为好奇。 “既然已有谣言产生,贫僧便是有一千张嘴也解释不清,太过在意只会令自己苦恼,这又何必?”缘行呵呵一笑。 玄悟没想到会得到这番回答,如果说出这话的是一位大德高僧也不出奇,可面前这个和尚比他可小了十多岁,竟也修到荣辱不惊八风不动的境界? 摇摇头,说和做毕竟是两码事,他内心并不相信缘行真有如此修行。 第二天清晨,做过早课后缘行特意提前开了庙门,也许因为之前的告诫有了效果,今日没有无辜动物惨死,这才稍微放心。 “果然是那头狐狸?”玄武见他空手回来,不由挑眉。昨日缘行那番告诫的话,他自然听得清楚,只没想到之前送猎物来的还真是那只开了灵智的白狐狸。 “应是如此。”缘行笑着点头,回身取了扫帚。昨晚下了场雨,雨势不大,风却猛烈,吹进来不少的残枝烂叶。 玄悟也是感叹一声,然后开始为孕妇准备朝食。 这时沈丫已经起床开始洗漱了,虽然有伤在身又刚刚生产,但下地行走还是可以的,也好在这时候没有孕妇坐月子一说,着实让两个和尚方便不少,若不然单是洗漱如厕之类的事就够他们尴尬头痛的了。 打了招呼后,几人各忙各的,倒是互不干扰。 小庙平静,原以为今天又会这般无波无澜的度过,可孕妇刚吃完早饭,就有人来到庙门前,还不是陌生人,乃陈念生身边的书童。 “奉我家主人之命,邀请二位大师正午赴宴。”书童郑重其事地从怀中掏出一张大红帖子。 “赴宴?”缘行双手接过,打开帖子,上面没什么实质内容,只说天清气爽,请缘行与玄悟二人上门饮宴。他疑惑问道:“贵府最近可发生了什么事?” “大师一去便知。”书童似乎知道点什么,先是摇头,然后眯眼一笑,显得很是神秘…… ----------- 既然中午要赴宴,时间便要把握好,既不能太早,也不可迟到。缘行没怎么经历过这些,好在玄悟行走天下多年,对这方面很是熟悉。 两人早早给孕妇坐好了午饭,放到锅里热着,并交待了一番。看着时辰差不多,他们才出了小庙,一路往镇里行去。 可能因为天气好的关系,今日镇上走动的人不少。、 两个光头和尚出现,自然引人注目,尤其是缘行还在。 惮于修行者身份与缘行之前的除祟功劳,表面谩骂嘲讽自是没有,可背后指指点点小声议论还是免不了的。 可这般小声议论怎能逃过两个和尚的耳朵,闲话难听刺耳,便连修行多年的玄悟都有些变了脸。 可他反观缘行,表情只是轻微有些起伏,只一瞬便恢复了正常,行走自如,淡笑俨然,仿若四外的闲言碎语都不存在一般。 这时,玄悟才彻底相信缘行之前的话,怔望半晌,他才幽幽叹道:“为兄佩服,师弟好修行。” 缘行脚步一顿,接着赧然,他自然不是真修炼到心静如水看破虚妄的境界,到此地只为完成任务,一结束便回返,更无心将这座小庙发扬光大,自然进退无碍,显得无欲无求。 当然这话无法解释,只能笑笑应对过去。殊不知他这番反应,更叫玄悟刮目相看。 镇子并不大,没多久便远远看到了陈府。 缘行突然挑眉,只见此时陈府大门洞开,陈念生正带着小厮伫立阶上,冲着他们招手。 “二位大师可算来了,陈某已等候多时。”待他们走进,陈念生大声招呼着迎上来。 “阿弥陀佛,见过陈施主。”缘行与玄悟合十回应。 “斋饭已经备下,二位请进。”陈念生伸手虚引。 “可还有其他宾客?”缘行的视线往左右扫了扫,见街上不少看热闹的人,却没有人靠近大门。 “客人只有二位。”陈念生呵呵一笑,领着他们进了自己院子。 “多谢施主。”走在石子路上,缘行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开大门迎客,这在古代已经是很郑重的事情了,今日陈家如此做,明显是在声援,怎能不叫他感动? 前方的陈念生闻言回头,不在意地摆手:“作为朋友自然要为你张目。”顿了顿,又笑着打量他:“流言伤人,和尚是否恼了?” 缘行则回以笑容,一语不发。 陈念生这时也笑了,不知为何,这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就觉得非常亲切,交谈没几句便成了朋友,接触时间长了更觉得对方乃知己。后来见了老陈,竟也能相处愉悦。想来,这就是所谓的投缘吧。 正如帖子上说的,今日天气喜人,所以用餐的地方仍是之前的那处凉亭,果然,老陈已坐在首座。 几人寒暄一番,纷纷入座。整个午饭的气氛很是融洽,陈氏父子都是健谈的文化人,缘行知识储备量大,玄悟走南闯北见识广博,四人交谈甚欢。 席上只谈论民风民俗朝堂故事,半点不提眼下镇上的风言风语。 只在最后宴席结束前,老陈举起一杯酒,与缘行的茶碗遥对,漫不经心道:“出家人照顾孕妇到底不方便,你庙里的女娃和孩子也是个可怜的。不如稍后将他们送到府中,念生妻子已然有孕,这女娃将养好了,还能做个奶娘奴婢,不比呆在小庙中要好上许多?” 缘行大喜,心下满是感激,一个女人住在自己那里,是真的不方便。 他刚要答应,身旁的玄悟却是开口:“外面流言未散,此刻将人送来未免显得刻意,不如稍等几日。”说完这句,他转向缘行,劝道:“他们母子身子还未大好,小庙虽然离此不远,到底颠簸,万一再出意外岂不是你我罪过?” 缘行皱眉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便也默认了…… 回来的路上,玄悟好奇询问缘行:“师弟陈府这般高门有着关系吗?他们竟会替你出头?” 缘行听了可这话,脚步一顿,转头深深望他,片刻后才笑道:“哪有什么关系?只是相处投缘,有过几次愉快的交谈。” “这样……”玄悟点点头,表情淡淡,也不知信了几分…… 第一二三章 乌鸦 回到小庙,缘行先将情况与沈丫讲了,提起陈府,附近的人应该都知道的。果然,沈丫只犹豫片刻便点头答应了,毕竟,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住在和尚庙,她自己也不方便。 见她同意,缘行才出口气,说来惭愧,之前在宴席上无论是陈氏父子,还是他与玄悟很轻易将沈丫的命运决定了,这时才想起来要询问当事人的意见。 自己是不是也变了?难道是所处环境的关系?缘行暗自警醒,反思,决定晚课的时候多忏悔。 可不管怎样,陈府今日为他张目,又同意接这对母子过去,帮了他很大的忙,否则,单单一个营养问题就够头疼了。 到了晚课时间,他果然诚心诚意地发愿忏悔。 白日虽然受到了一番指指点点,但一个大包袱即将卸下,总还算心情愉快,这时打坐还早,便取出从陈府借过来的书籍,借着菩萨像前的烛光翻看起来,权当消遣了。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没有手机,更没有网络,又不可能去参与这个时代大多数人喜闻乐见的娱乐活动,只能靠着书本与打坐打发空余的时间。好在他算半个古代人,这种生活已经习惯,倒是不觉得有多枯燥。 他翻看的这本书是本游记,记载了本世界诸多的奇闻异事,写法也很有趣味,才翻开几页,缘行便投入了进去。 只是玄悟却显得心事重重,看着低头翻书的和尚几次欲言又止。 看书的时候最烦被人盯着了,缘行叹了口气,将书本合上,抬头对着对面的玄悟笑道:“师兄到底有何事这般烦心?不如说来听听。” 玄悟面显纠结,缓缓道:“师弟,我见你年岁不大,竟已触摸到先天,不知习练的是什么功法。”停了下,才又继续说:“我这里有两套佛门秘法,不知能否同你交换?” “师兄说笑了,您都已是先天,怎会看上我的武学……”缘行开始以为他在说笑,但见他神色认真,才收回笑容,呐呐地道:“我修习的是童子功与我派秘法,实不能外传。” 虽然对玄悟所说的佛门秘法很感兴趣,但方丈师伯传授菩提玉身琉璃功时再三告诫不可外传。虽然相处了十几天,两人也经常坐在一起谈武论道,可关于各自的出身与经历涉及的不多,所以,他算不上多了解玄悟这个人,怎能轻易答应? 听说是师门秘法,玄悟的眼神变的暗淡,按这方世界的规矩,一旦涉及到“师门”两个字,便是不可商量的。他知道自己所图无望,只能长叹一声,再不言语。 这时缘行也没有了继续看书的心思,跟着叹了口气,收起书本,开始打坐。 这一夜,便在沉默中度过。 --------- 第二日两个和尚谁也没提昨晚的事。依旧分工明确,该干嘛干嘛。 只玄悟面色阴郁,做早课时竟少有的走了神。 缘行并未在意,只以为因为昨晚的事情惹得对方心情不快,但交换功法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人家想不开他也没什么办法。 给产妇送去了早餐,玄悟突然走到伺候菜园子的缘行身边,提议道:“师弟,一会儿咱们将女施主母子送到陈家吧。” 缘行直起身,奇怪地望他:“昨日师兄不是不答应,要等她身子养好再说吗?”您这主意变得也太快了吧? 玄悟尴尬道:“昨日是为兄想差了,你我现在一贫如洗,哪有什么东西给女施主补养?留在这里只是遭罪,不如送到陈家,想必他们看在你的关系上还能照顾一二。” 缘行低头想了想,他其实已不在意沈丫母子多留一段时间了,没补品,大不了再厚着脸皮化缘就是。 不过…… “还要问问沈施主的意思。”他说道。可不能再擅自替人做决定了。 其实问也白问,沈丫母子寄人篱下,命也是两个和尚“抢”回来的,自然人家说什么是什么。 事不宜迟,缘行赶去陈府沟通,顺便借了马车,玄悟则留在庙里给产妇收拾一应物品。 进展很顺利,产妇很快进了陈府,也没什么好交待的,在照顾人方面,人家可比两个和尚专业多了。 看时间尚早,两人便不着急赶回去了,脚步便不再急切。还没到午时,这季节又非农忙,街道上的人还不少。自然,两个光头和尚的一举一动都被镇民看在眼里。 他们眼看着和尚拉着马车到了陈府门前,有仆从自车上搀下一抱着襁褓的女子。也眼看着两个和尚送还马车后慢悠悠地在街上闲逛。 自然,其中年纪最轻皮肤最白,看着就不稳重的和尚避免不了被人指指点点一番。 “花和尚花和尚。”有一群小童跟在他们后面,手舞足蹈地大笑着。 缘行做恶狠狠状,猛地回头,这帮孩子立时惊叫四散。 看了他们慌张的样子,缘行完全不在意一般,反倒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样。似乎孩子骂的花和尚是别人。 “师弟真是豁达。”玄悟感叹。 “不过一帮孩子,有何可计较的。”缘行呵呵一笑。可能因为当过老师的关系,他对小孩子总有种莫名的亲切与喜欢。当然熊孩子除外,那只会令他头疼。 “昨日陈施主要帮你与镇民解释清楚,你怎不答应?”玄悟又问。 缘行笑容一滞,道:“谣言这种事,再怎么解释也是无用,还不如。”人们只喜欢自己愿意听的,你越解释说明越在意,你越在意人家也许传的越兴奋。反不如交给时间来淡化。 “师弟言之有理。” “若世间道理都能讲得清楚,又何来诸多烦恼……”缘行心生感慨。蓦地,神情一变,身形瞬间消失不见。 玄悟也是一惊,他见多识广,这种瞬息而发绝不是什么轻功可比拟的。 神通。两个字在脑中划过。 再朝前望去,目光不由一凝。 前方街角是一方家铁匠铺子,不知怎么想的,老板将一些打造好的镰刀斧子之类悬挂在木杆上,充做招牌。 而此时,那招牌已然带着巨响声向下方街道砸下,激起阵阵烟尘。 “轰”的一声响彻整个街道,玄悟掠去的动作为之一顿。 他目的力惊人,亲眼看着身着灰袍的缘行在木杆倒下的瞬间出现在下方,亲眼看着他搂住面前的小童,也亲眼看着那些刀斧依着惯性劈砍在他的身上。 “缘行师弟。”尘土还未散尽,玄悟已赶到近前。这时街道两侧的人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大呼小叫一开始救人。 “贫僧无事。”一阵咳嗽响起,伴随着哗啦啦的脆响,一堆农具和碎木被掀开,缘行现出身影,怀中还抱着一脸茫然的一个小孩子。 竟然连伤都没有吗?玄悟看他衣服破了洞,可露出的肌肤不见伤口与血渍。脑壳上依旧锃亮,要知他方才可是亲眼看着一把斧子劈了上去。 神通,金身?他只觉得口干舌燥。 缘行却没有注意他的异样,将孩子交给吓得半傻的铁匠,又郑重强调了安全生产的重要。才在听到响动赶来的人聚拢之前,拉着玄悟离开。 “贫僧服了。”回到庙里,玄悟放佛第一次看到一般,将缘行上上下下好顿打量,感叹道:“师弟有这般修为仍行事低调,若不是发生此事,贫僧还真以为师弟只是个普通的佛门弟子。今日才知什么叫宠辱不惊,何为深藏不露,怎样算虚怀若谷。” 缘行:“这……”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过度解读?想要解释,谁知对方又开口,完全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贫僧错了。”玄悟面露悔色:“贫僧不该看你年轻便小瞧于你。更不该生了嫉妒之心,镇上的谣言贫僧很早就听说了,但贫僧不但没有替你解释,甚至在一旁推波助澜。阻挠你将沈施主母子送往陈府也没安什么好心思,只是想多看你几天笑话而已。” 缘行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他灵觉非凡,更有慧眼神通,大致能分辨出谁对他有主观恶意。可玄悟这种他却丝毫没有察觉,这是什么道理? “我悟了。”玄悟长叹一声:“在先天二层徘徊多年,始终无法突破,师父令我云游。我一直以为他老人家是在嫌弃我在寺里三天两头与人打架。早先还心存怨愤,下山几年也愿不回伺奉,原来,因我心胸狭窄才致使修为难以寸进吗?”说着,他合十遥望西方,竟有泪水在眼眶落下:“师父,弟子今日终于明白您的苦心了。” 缘行:“……”您恐怕不是悟了,您是误会了。 “为兄这就回山侍奉师长。”言罢,玄悟快速回房,开始收拾行囊。 已缘行前所未见的超快速度打包好了行李,玄悟再次出现在他身前,从怀里掏出两个小册子硬塞过来,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多谢师弟这些日子的招待,咱们有缘再见。”然后不待他做出反应便拎着行李纵身跃出围墙,几个起落就消失不见了。 缘行抬了抬手,可人家已经没影了。他怔了片刻,又低头看向手中的两门武功秘籍,低叹一声,心情复杂…… ------------------ 这下,小庙中只剩下缘行一个和尚了,没了人跟他说话,还有些不适应。 不过他这人一向心大,郁闷了半日便放开心胸,恢复了往常模样。 至此,除了每日站在房顶观看镇子的气运变化,他该修行修行,该干活干活。 除了偶尔串门的陈念生与铁匠父子,他几乎没见过外人。无聊的时候,便研究玄悟留下的秘籍。 一个人的生活稍显苦闷,觉得时间过得很慢,但其实,时间才是最不抗混的。转眼,草木衰败,一片洁白掩盖了天地间的一切事物,竟已是冬天了。 不知不觉,他都忘了自己在这个世界待了多久,是四个月还是五个月? “就当是闭关修炼了。”缘行安慰自己,双手捧着一块木板出了庙门,将木板郑重地挂到了门框上。 “寒寺。”他后退两步,远远地看了,满意点头。 这块招牌是他无聊所做,字迹非是用刀雕刻,而是用手指在木板上写的。以他的功夫,手指搓破木头乃再轻易不过,只是要在上面如毛笔一般运转圆润地写字,且要力度均匀。这还是他苦心研究的成果,而通过这种训练方法,他在力道的运用上得到了长足的进步。 而之所以取名寒寺…… 一个人,冷清清,大冬天,他买不起御寒的衣服,身上穿的还是来时的那件,后背、前胸已经补丁摞补丁了。可补丁再厚,也无法抵御寒风的袭扰。 虽说内功有成寒暑不侵,但冷热的感觉依旧存在。反正,他就是觉得冷。冷寺不好听,不叫寒寺叫什么? 令人郁闷的是,他等的异象依旧没有到来,也不知这种日子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也许人家大能的时间概念与平常人不同,人家的很快、即将,咱也许得按年计算。 他内心不止一次地向金蝉吐槽,对方竟也是处于懵逼状态,这下可好,一点信息没有,只能干等下去。 冬天里,大雪小雪一场接着一场,寒寺的庙门出,不止多了牌匾,还挂上了对联,上曰:“芳林野鸟散,冷寺闲僧忙。” “胡扯,你那里忙?”陈念生一次过来,对此对联嗤之以鼻。 “心忙。”缘行手捧茶碗,贫穷如他自是没有茶水待客,所以只有开水。 陈念生也不嫌弃,同样捧着碗,吹了吹上面的热气抿了一口,才道:“你真是念经念傻了,进京不比呆在这个破庙好吗?” “不好,施主进京乃袭爵,贫僧进京就是挂单,哪有这里自在。”缘行摇头回道。 “自在?我看你是穷自在。”陈念生语气中尽是不满:“给钱都不要,活该你受穷。” “施主所言有理。”缘行笑眯眯的说。他虽然当对方是朋友,陈念生也几次三番送来钱粮,可除了第一次的两袋粮食,此后他全部未收。一是感觉没必要,眼下他没有花钱的地方。二来,他终究要走,不知该怎么偿还欠下的人情。 “呵!”陈念生撇嘴,一开始相处觉得这和尚面容和善气度不凡,相处久了才能发现此人的惫懒。 “不知施主何时动身。”缘行问道。陈家低调这么些年,总算时来运转。年末新皇登基,第一个便恢复了陈家的爵位,这也就意味着只要回了京城,陈家便是朝廷的勋贵。 “怎也要等我孩儿降生,情况稳定之后再说。”陈念生露出幸福的笑容。对一个孩子的出生,他自然满怀期待。 “那也就这几日吧?”缘行点头。每次对方来次,都会忍不住谈起即将出生的孩子,他自然也知道陈夫人待产的日期。 “不管是男是女,只要平安就好。”陈念生面上笑容一收,他即将当父亲,说心里不紧张那是假的。 “施主乐善好施,我佛会保佑的。”缘行双手合十:“孩子一定会顺利降生。”要知古代卫生条件并不好,生孩子可是一件大事。可惜他不是学医的,也没什么好的建议给对方,只能说些吉祥话了。 陈念生挑了挑眉毛,紧接着却又担忧地叹气:“但愿如此吧。”顿了顿,才又道:“也不知怎的,最近我出门总能遇到乌鸦,实不是什么好兆头。” “乌鸦?”缘行一愣。 “是啊,最近镇上来了一群乌鸦,没事儿就在房头叫唤。吵的人心烦。” 缘行猛地窜出房间,然后一个纵深跳到房顶,慧眼开启看向镇子方向。 气运仍无太大变化,只是他转望四处,这哪里是陈念生口中的一群,镇子的东南西北四角都有这种黑色鸟类聚集不说,连外围的丛林里也到处能看到它们的影子。 终于来了!缘行收回天眼,神色凝重…… 第一二四章 蛟 陈念生见缘行面色肃然地从房顶落下来,有些不安地问:“可有不妥?” 缘行眉头紧紧拧在一处,想了想,问:“眼下镇里有几家妇人有孕待产?”只说说的什么猫狗猪之类其实只是玩笑话,在他想来一方大能转世,怎也要做个人吧?更何况,冬天也不是动物繁殖的季节。咳。 陈念生呆了呆,忙招呼书童进来,吩咐道:“你赶紧去打听,问问镇上有谁家媳妇有孕。”缘行虽然低调,可在他眼中乃是实打实的佛门高僧。在这方世界,修行人说的话绝对没人敢忽视。 书童得了嘱咐,飞也似地跑了。 陈念生吐出口气,心中仍觉不安,想再问问,转头却见缘行已经开始收拾细软。 “你这是……” “贫僧随施主到镇上看看。”缘行用水将火塘中的火扑灭,将行李往身后一背。都这时候了,他哪里敢在庙里待着? ---------- 小书童的动作很快,缘行关好庙门,与陈念生步行进了镇子没多久,他便气喘吁吁地跑来了。 “公子,小的找刘婆子问了,镇上有孕妇的就三家,可待产的只……只有咱家。”书童喘匀了气息,才磕磕巴巴地将自己的调查结果说了出来。 陈念生还没说话,缘行先咳嗽了一声,状似随意地问道:“施主回京后获封什么爵位?”说着话,他的视线却始终放在街边房头上成群结队的乌鸦身上。 陈念生一愣,犹豫下才开口:“这要到京城面圣后才知晓,不过家父推测,至少有个侯爵。”他实不知对方问这些做什么,不是不同他一起入京吗? “侯爵……”缘行脸色却是青一阵白一阵,半晌后好似不认识一般地将他上下打量个遍,神情变得极为复杂。 “到底发生何事?”陈念生忍不住瞪眼,被对方这般看着,他只感觉心里瘆得慌,再联想到对方看到乌鸦的奇怪反应,心中的不安更强烈了几分。 “天生异象,必有贵子降世。”缘行仰头望天,口中喃喃道。 “异象……”陈念生砸吧砸吧嘴:“就、就这些乌鸦?”虽然他也希望自己的孩子是对方口中所谓的“贵子”。可传说中贵人出生异象不是地涌金莲便是百花开放万鸟来朝,这一群乌鸦围绕算什么事?怎么想怎么不吉利好吧! “乌鸦怎么了?乌鸦在道家可是吉祥鸟,有‘灵鸦’之称。”缘行斜眼看他。心里却想着过年时家宴上长辈们的谈话,看来出生时医院外面那群乌鸦真是冲着自己来的。 陈念生无语,如果说这话的人不顶着个锃亮的大光头,他还真信了。可现在,他只觉更加的不安。 看出他的忐忑,缘行脸上又重新挂上了笑容,亲切地拍了他的肩膀:“施主做好准备吧,‘大侄子’这两天便会降生。”只是,那“大侄子”三个字却说得极重。 陈念生:“……”虽然那句大侄子让他很高兴,可面前这家伙表情如此古怪,到底几个意思? ----------------- 乌鸦,土话叫“黑老哇、老鸦、老哇子、老鸹”。杂食,性格凶悍,行为复杂,一般在冬天混群游荡。 这种鸟智商很高,性喜恶作剧,不但爱偷东西,嘴也贱。如今来了这么多的乌鸦,至少几万只,镇上的人算倒了大霉,家中物品丢失不少,豢养的猫狗之类小动物也遭了殃,食物被夺不说,身上皮毛也缺损不少,乌鸦流氓恶霸的名声可不是白来的。 镇民们不堪其扰,也想过很多办法驱赶,却只是徒劳,这群乌鸦依旧越聚越多,缘行在陈府客房住下的第二天,镇上已经随处可见这种黑黝黝的生物。不少平民已经收拾细软,准备到乡下亲戚家避难。无他,不提民间传说中乌鸦带来的不吉利,单单那嘶哑的叫声就叫人不得清净。 缘行倒是睡得安稳,早课也没受任何影响。神清气爽地走到院子里,对着树上停着的几只乌鸦笑了笑。心中却在呼唤昨天一直无法联系上的金蝉:“侯爵、姓陈、出生时大群乌鸦道贺,你说,要来的大能会是谁?” 金蝉这回终于没有继续沉默,金色文字慢慢出现:“你不是已经猜到了?” “就说为什么见了陈家父子贫僧总有种亲切感,感情真是前世的缘分。”缘行垂眸,浅笑依然:“这都是你安排的?” “我对你的光头发誓,昨日之前,我真不知这次的任务目标是谁。你也知道,我没有生出灵智之前的记忆。有任务就接了。”金色文字出现的很快,完全说明的金蝉急切的心情。 “勉强信了。”缘行撇嘴。过了半晌,又在心中念叨:“可是,为什么是乌鸦?这究竟代表什么含义?” “也许,是前世的牵扯?” “牵扯几辈子?难道怀真是乌鸦转世?”缘行挑眉,突然又问了句:“贫僧的乌鸦嘴是否来源于此?否则怎会好的不灵坏的灵?” “迷信……”金蝉只回了两个字。 缘行笑了笑,与对方停止了沟通,看了看天色,又重新返回房间。 别看他表面笑嘻嘻,其实心里非常的紧张,任务描述的大妖到底是何种程度的存在,他到此时仍没有具体的概念。 虽然向陈家借了不少杂学笔记观看,可这世界的文人与地球的古代问人犯一个毛病,用词随意且喜欢夸张,往往让人摸不着头脑。当消遣的读物尚可,想从里面找打有用的信息,呵呵。 据说在郡城官府或有名的猎妖人手中有详细的妖鬼品录,但之前陈家因为属于没落贵族,在郡城根本无人待见,到底无缘一见。 当然,缘行之所以将自己关在庙里,还不是为了努力提升自己?至于玄悟留下的两本秘籍,一个乃正八经的佛门功法,名为《守空掌》。十分玄妙,但这属于先天以上的功法,需要真气外放才能施展,上面记载的许多运力法门领悟起来格外困难不说,现在也根本无法习练。只能努力去参悟,结合过往所学参考印证,以期自身有所精进。可惜,半步先天到底还不是先天,任他苦修参悟,功力的提升仍旧缓慢得令人抓狂。 另一本叫《酒三千》,不知道玄悟从哪里搞到的,竟是部道家的法门。别看名字特别,这却是道门一顶一的内功心法,能从刚入门一直修炼到先天大圆满。 从名字中那个酒字就可看出,修炼这部功法有一个前提条件,那便是需要修习者从小饮酒,最后到达千杯不醉的程度方能称之为大成。 不愧是神鬼世界,什么样稀奇古怪的功夫都有,想来创造这门功法的道家前辈一定是个酒、酒神般的人物,如同酒剑仙那般的神奇存在。他曾暗自吐槽。 当然,缘行是不会去练的,一是有戒律,他也不喜欢饮酒。第二也无心废去自身功力改练道家功夫。再说时间也来不及啊,就算他是个酒鬼,练成也不知猴年马月了。 综上所述,面对即将到来的未知妖怪,他不心慌才怪。 正午刚过,有仆人传来消息,说家里少夫人发动了,公子请他过去。这是他早与陈念生约好的。 缘行精神一阵,快速向东跨院行去。这里果然乱作了一团,仆从们在正房门里门外忙个不停,房中女子的惨叫声一阵接着一阵,显是要生了。 陈氏父子则立在院中等候,即将当爹的陈念生满脑门的汗水,不停的搓着双手,显得格外紧张,见了缘行只点点头算打了招呼,接着又继续踱步,口中还念念有词。 老陈对于儿子的反应只瞥了一眼,不但不去劝阻,反而是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见过二位施主。”缘行合十施礼。 “和尚,送过去的袍子怎的不穿,是不合身吗?”老陈捋着胡子,笑眯眯地看着他,见他仍是一副破衣烂衫的装扮不由皱眉。 缘行尴尬的笑了声,他不是不喜欢新衣服,而是怕浪费。 浪费什么?待会儿大妖过来弄不好要跑路,穿山越岭的,新衣服也变成了旧衣服,还不如穿这身对付呢。 想要解释几句,突然一声雷鸣响起,几人抬头望天,方才还算清朗的天空此刻竟然起了非常大的变化。 原本漂浮于空的白云在无风的情况下竟然聚集起来,已极快的速度凝结,随着云彩的增多,颜色越变越暗,渐渐成了密布的乌云。黑漆漆的一片对着镇子便压了下来。上面密布着条条电光,如蛇般游走。 大冬天竟然打起了雷,这种异常情况要么是那位要降生了,要么便是有妖怪来临了。 不管怎样,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想到这里,缘行开启慧眼,直向天空望去。接着却是神情巨变。 因为修为有限,他的慧眼看不透云层后的情况,但在电闪雷鸣中,时隐时现的黑色巨大的影子让他心头发寒。 “昂……”一声威严,奇异的吼叫响彻天地。 “这……这是……”缘行收回目光,转头看向陈氏父子。 “奇怪,大冬天打什么雷?”陈念生眉头紧皱:“不是凶兆吧?” “胡说八道什么?”老陈斥责道:“这时候莫要说这些丧气话,不吉利。” “是……”陈念生连忙点头受教。 难道他们没有发现云层上那么伟岸的龙状生物吗?缘行不免奇怪。 “凡人是看不到大妖显化的。”金蝉主动出现。 “这是什么?黑磷,蛇躯,有四爪,是龙吗?”缘行在心里问道。第一次来这么高级的世界,之前所见的玄悟已经是他有生以来见过最厉害的高手了,实在没想到竟然还能见到神话生物。 “是蛟。”金蝉回道。 “这可真……刺激。”缘行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他想说句还好不是龙,可蛟他也没见过啊。单看体型,他这个小虾米也不知够不够人家一口吞的。 “要不,咱走吧……”出奇的,金蝉主动要求放弃任务。 “再看看。”缘行耷拉眼皮,他承认自己是有点从心,可临阵脱逃并不是他的行事风格,怎也要见识一两招。 恩,他已经打定主意,见势不妙就抱着那位跑路,凭着神足通,不信这个什么蛟还是蛇的玩意儿能追上自己…… 第一二五章 异象 天空中的鸣叫伴随着电闪一声声地响彻天地,传入普通人耳中只是轰轰的雷鸣,顶多声音大了些。 可缘行这种修行者听来则是另外一种情况,这高亢龙吟声蕴藏着威猛凶厉直压下来。那带着恶意的压迫感,让人不由得呼吸困难。 单是吼叫便有这般威势,神话生物果然名不虚传。 与他不同,其余人都是凡人,自是看不到天空的情况,陈氏父子抬头看一阵便收回了目光,在他们看来,之前镇上来这么一大群乌鸦就足够奇怪了,冬天打雷虽然罕见,此时却也管不了,要知房中还有产妇徘徊在生死边缘,那声声惨叫可比天上的雷声让人揪心多了,无论心里有什么心思,都不方便此刻露出来。 “怎的还不出来。”陈念生咬着牙,双手交叠揉搓,面色眼见得越来越难看,渐渐变成铁青色。先是乌鸦侵扰,缘行奇怪的反应,偏偏自己孩子即将出生,又发生这种有违常理之事,不由得他不多想。 缘行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想安慰几句,张张嘴又将话咽了回去,要是如实将自己的猜测告知对方,里面那孩子肯定会顺利出生,顺利成长,然后顺利弃爵出家并成为牺牲自己拯救世界的一代圣僧,估计他心肌梗塞都是轻的。 是的,依他的推测,这个转世的大能,极可能是前任佛门行走:怀真。 余光瞄到角落处一道身影,他微愣,然后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没想到沈丫也抱着孩子在旁观看,说起来已经好几个月未见,她面色红润许多,神态也不似过去那般畏畏缩缩,连怀中的孩子也长得白胖,显然陈府待她们不错。 他其实在努力回忆自己的记忆,可惜对怀真的印象只停留在神话传说之中,对其父母最后去处,出生时又经受过哪些磨难一无所知。 怀真安危应该无碍,否则怎么救世?只是陈氏父子与这府中数十仆从下人命运如何便不得而知了。连一对不沾亲带故的陌生母子都能照顾的这么好,陈家家风显然极正,陈氏父子也都是非常好的人。若真因大妖发难出了什么意外,那就太可惜了。 想到这里他突然神情一动,瞄了眼天上还在耀武扬威的蛟龙,心中询问金蝉:“难道这次任务的真实目的并不是保护大能,而是守护他的家人?你真没有得到其他的提示?” “如果我不缺失一半功能,也许会有些其他信息,但目前只能被动接收任务,所知实在有限。”金蝉回答。 “那么该怎么发布任务?我也能做到吗?”缘行眯起双眼,他怀疑,这次任务就是怀真自己发布的,可他为什么不自己来处理,偏偏要拉上自己这么一个实力低微的小人物? “天道运行自有其规律,谁知道任务怎么来的?可如果这次降生的真是怀真,依照他的能耐与性格完全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这有何用?历史还能改变不成?”缘行追问。 “之前不是讨论过?你不能改变你所在世界的历史,怀真亦如此。一旦成了佛门行走,你与怀真二人独自成河,牵涉甚大,若能改变,岂不乱了因果?” 缘行听明白了,他能到怀真世界的河上游扑腾,随意改变下游的历史走向。可一旦有怀真存在,那他就自动到了另一条河,这条河只属于他与怀真,甚至是上几辈子的存在,与蓝星的大雍一样,只能参与。想想也是,如果轻易可以改变过去,稍有变化,他缘行就不存在了。 金蝉继续说道:“怀真修为通天,宿命通知过去明因果,也许他看到了你的存在,才有了这次任务。也可能与他无关,乃天道自己选择。” “我若任务失败呢?”缘行垂眸。 “看你自己,过去无法改变,但你能决定自己的未来。只要觉悟了,便能了生死脱轮回,再不受束缚。” “命中注定,这可真是”让人绝望。缘行苦叹:“怀真这般大能都没有做到,何其难也?” “那是他自己的选择”金蝉这句话,回应的很慢。 缘行身子一颤,看向产房的方向,神色复杂。 这段对话,发生在几个呼吸之内,时间自是极短,这时局面仍无任何变化。头顶依旧乌云肆虐,天空阴沉,光线暗淡。 可就在缘行目光投过去的刹那,突然有一道光自产房房顶穿出,直冲天际。瞬息间隐没在阴云之中,接着又是一亮,眼见得有金色波纹状光芒已产房为中心朝四外辐射出来,带着淡淡幽香。 这一异象,连场中的普通人都看到了,还没等他们做出什么反应,第三道光紧接着出现,这次的来源不是产房,而是众人的脚下,铺着积雪的地面被镀上了一层金色,光芒缓缓自地下上升,凝聚在人们眼前久久不散,波光浮动中竟然开始变化凝聚,接着幻化成了花蕾的模样,最后快速生长,朵朵莲花在半空开放。 无论怀着何种心情,面对这种平生仅见的异状,众人皆感震撼。 陈念生呆了半晌,下一刻便意识到了什么,快步地奔向产房。他身后,老陈手指捏着被揪下来的胡子也不知疼,只愣愣看着空中的金色莲花。他身旁的仆从们更是无人能保持冷静。 虽然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大场面,可缘行毕竟修行多年,最先反应了过来,猛地一惊,抬头看向天上。 金色莲花经久不散,似乎成了指引,乌云越降越低,上面传来的压迫感越来越强烈了。 而就在此时,镇上的乌鸦们突然有了动作,它们在“呱呱”声中振翅而飞,黑压压一大片腾空而起,直入九霄。 “这是,打起来了?”缘行瞪大眼睛,目力所及,成片的乌鸦同时起飞,镇上聚集了不止一群乌鸦,数量已不是成千上万能形容的了,这一大片统一行动,那场面何等的壮观,黑压压盘旋于半空,时聚时散,整个镇子几乎完全被黑暗所笼罩,只有陈府因为金光没有受到影响。 他倒是有些期待,蛟的体型虽大,可乌鸦数量上占据绝对优势,而且身量小巧进退灵活。也不知两方谁能获胜。 “虺五百年为蛟,蛟千年为龙,龙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这条黑蛟既能驾云飞行,说明已离化龙不远。周身雷鸣电闪守护,其鳞甲更是坚如钢铁,等级压制下,乌鸦的数量再多也无济于事。”金蝉的文字浮现。 “能拖延些时间总是好的。”缘行抿了抿嘴。 那边陈念生刚刚跑到房门处,便被反应快的下人拦腰抱住,任他挣扎也是不敢放手。 “片刻也等不了吗?”老陈这时候也清醒了,扔掉了手中的断须大声呵斥。依此世界的习俗,妇人生产时,男人是绝对不能进产房的。 陈念生这才稍显镇定,可面上的神色却变得格外急切。 缘行无心旁顾,只死死关注着天空的战斗,这可真是个大场面。 蛟龙被这么多的小东西围攻,任凭它身躯如何庞大,驭使的雷电如何威力惊人,面对数量庞大且灵活的对手,此刻也显露出了不耐烦与无可奈何。 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争斗,不时有乌鸦被雷电击中掉落下来,但更多的却奋不顾身直迎而上。 “阿弥陀佛!”缘行忍不住口诵了佛号,虽不忍,可他无力插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接下来的等待,无论对缘行还是陈氏父子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好在没过多久,伴随着一阵洪亮的婴儿啼哭声,产房门被推了开,一婆子喜滋滋地报喜:“恭喜老爷公子,少夫人产下麟儿,母子平安。” “哈哈”陈念生闻言,什么复杂的心情都消失不见了,大笑着地冲进了产房。 老陈也是,笑成了满足的模样。 而他们却没有发现,随着婴孩的哭声,原本浮于半空的莲花缓缓地汇聚一处,渐渐组合成了一道“”字图案,旋转着越升越高,速度也越来越快,最后直直击打在云层上。 没有任何声响,只一击,方才还气势汹汹压下来的乌云竟然迅速溃散,片刻后便再无踪影。 “咦?天晴了?”等到阳光照下,陈府众人才惊觉,方才还阴沉沉的天空已然一片晴朗,乌云如出现时那般突然,消散不见了,只剩下天空的乌鸦,在镇子上空盘旋一周后,成群结队地朝远处飞去。 只有缘行紧锁眉头,因为随着云层的散去,先前传递下来的压迫感并未消失,反而越发的强烈,这预示着大麻烦即将来临了。 果然,就在陈府众人兴高采烈迎接新生命诞生之时,一道黑色身影出现在墙头,除了缘行,竟没有其他人发现这人的到来,仿若他原本就该在那里一般。 他体态匀称,乌黑的长发披散着,遮挡住了部分面容,只露出那颗红色的瞳孔映衬下,显得格外妖异的半张脸。 这人、不,应该说这个妖怪,实是缘行平生仅见的最强高手,先前对方身处于空中,给人的压迫感就十分强烈,如今直接面对,感受更深了。 在看到那只眼睛的时候,缘行的身体下意识地便是一僵,如同被毒蛇盯上的猎物,竟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第一二六章 专业背锅侠 缘行大法师 怎么说也算见识过大风大浪,缘行身子僵硬片刻便恢复过来,默诵了佛号,仰头正面向墙上的黑袍人。不就是个神话传说中的蛟吗?贫僧还佛门行走呢,诸天万界只此一家,不比你珍稀多了? 这时的气氛就怪异了,院中其他人兴高采烈地烧水的烧水,挂红布的挂红布,唯独缘行与墙上的黑袍人默默对视。 老陈也沉浸在长孙降生的喜悦当中,喜滋滋地嘱咐了一干下人后,正要招呼缘行进屋看看孩子,回头才发现异状。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墙头只有积雪在阳光中泛着丝丝点点的晶光。 开始一脸疑惑,但随即想到其修行者的身份,面色微微一变,紧张地小声问:“和尚可是看到了什么?” 缘行闻言一愣,眨眨眼,瞄了眼老陈,又重新看向墙头,那黑袍人仍高高伫立。难道普通人看不到化形的妖魔? “来的只是一道神魂,凡人自然无法得见。”金蝉出现,解释道。 只一道神魂就有这么强的压迫感吗?缘行抽动嘴角,这该怎么打? 老陈见他不回答自己,依旧紧紧盯着围墙,直觉的更加诡异,忙冲身后招手。 紧接着,原本守护在院子周围的家丁护卫纷纷到了近前,将老陈团团围住,只是个个神色茫然,显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黑袍人却一副懒得搭理的模样,红色眸子一直投在和尚身上。 “某突破在即,前日闭关忽有所感,此地将出现未来之死敌,没料到是个小和尚。”它突然邪异地勾起嘴角,奇异的是,它嘴唇未曾开启,声音直入缘行脑海中:“看不出还有些手段,竟能将某的云破了去。某到要看看,你究竟何方……唔……”只是最后的话却变成了夹杂着痛苦的闷哼,紧接着身上黄芒一闪,瞬间没了踪影。 这什么情况?缘行大惑不解。 “方才的卍字符威力惊人,它本体一定受了重伤。”金色的文字快速掠过。 重伤?缘行扬眉,还待再问,眼角突然扫到一道光芒冲天而起,威势惊人。 “他们来了?”他神色一阵,来不及交待什么,挥手一招,一位家丁执着的长棍飞入手中,紧接着一个纵跃上了房顶,慧眼全开下瞄准了方位,飞快地窜了出去…… -------------------- 缘行很有自知之明,在镇上出现乌鸦异状时既然已经知道大能即将降生,怎能没有一定准备呢? 事实上,在住进陈府的当天,他便与陈念生有了一番长谈,因任务限制,不能将事实透露给对方,只言他推测出附近必有妖邪出没,恐怕会危及小镇。 于是当晚,陈念生的贴身书童便在几名护卫的陪同下去了郡城。 如今陈家得了圣眷,他们的求援郡城不可能不重视,而为了以防万一,缘行还特意加了些筹码。反正《守空掌》与《酒三千》都已经记得牢了,誊抄几分发出去也没什么大不了。这可是先天功法,不信那些修行中人不动心。 脑中念头纷杂,半空掠过的身形却完全不受影响,最后看距离还远,甚至用上了神足通。 只是,任他神通惊人,距离还是有些远了,虽然只用了几个呼吸的功夫就赶到了镇外,但也只看到吓瘫了的小书童,面色发白的陈家护卫。 缘行看了眼地上巨大的爪印,问道:“妖怪呢?” “不、不见了。”一名护卫连忙回答,顿了顿,又道:“那位剑侠与巨蛇打了一阵,似乎受了伤,也走、走了。” “那位……”缘行一愣,吃惊道:“你们只请来一个人吗?” 这时,似乎因为他的到来,原本还躺在地上的小书童一下来了力气,坐起了身道:“小的赶到郡城,偏偏那里也刚闹过妖灾,镇邪司的捉妖师们损失惨重,不抬出陈家还好,一说陈家,人家根本就不愿意过来,只说是风闻太多,顾不过来,等真有妖怪再说……”因为还是害怕,说起话来哆哆嗦嗦的。 “怎会如此?”缘行不解,陈家可是勋贵,不至于一点牌面都没有吧? “我家老爷曾、曾写书骂过镇邪司……”书童的声音越来越小。 缘行:“……”好吧,贫僧尽力了。想了想,他又皱眉问道:“你没将秘籍的事情说出来吗?”先天功法就没人动心? “说了啊,可人家说《守空掌》都烂大街了,《酒三千》之所以出名是因为太过难练,还、还有人骂咱是土包子……”书童呐呐道。 “土……”缘行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玄悟师兄,您可真厚道…… ----------------------- 妖怪没有踪影,援军也跑了。 无奈,缘行只能带着几个腿软的人回了陈府。 虽然出了些奇怪的事情,可陈府的气氛大体上还算是热闹的。先去见了忧心忡忡的老陈以及只会傻乐的陈念生。 经过面色惨白的小书童绘声绘色的描述,陈氏父子也明白镇上来了一个大妖怪,在缘行的建议下,当即吩咐下人们收拾行李,实在顾不得还有产妇需要照料,准备即刻动身前往京城。 也就在这时候,沈丫抱着一个襁褓从产房中走了出来。 这就是婴儿版怀真了?缘行凑上前去,忍不住撇了撇嘴。可真够难看。 他见过对方留在卷轴中的影像,但刚出生的孩子哪有好看的?皮肤皱巴巴的,红一块黑一块,倒像是个小老头。 似乎感受到他的接近,襁褓中一双大眼睛缓缓睁开,接着缘行开始头疼了。 是真的头痛欲裂,脑袋里跟千万根针扎进来似的,坚韧如他都险些痛呼出声。 强忍着离远了些,痛感才稍稍平复。 他知道,定然是怀真身上有什么问题,当下也不敢接近,远远地站了一会儿,估计着家大业大的陈家要收拾好还需要些时间,便随便找个理由回房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刚关上房门,缘行就迫不及待地向金蝉询问。 “我遭受到了自己的攻击。”浮现在眼前的文字比之以往显得缓慢许多:“它还没有神智,根本无法沟通。” 缘行注意到中间那个“它”字,双眸微沉。 房中安静了片刻,缘行突然想起之前黑蛟说的那番话,当时因为紧张没觉得有什么,如今冷静下来,里面的内容可是不少。 击伤黑蛟的卍字符乃佛家符号,代表佛的心印。当时在场明面上可只有自己一个和尚,对方不误会才怪。 “黑蛟认定目标是贫僧,怀真是否安全了?”他在心中问道。这样其实最好不过,黑蛟将自己当成死敌,那注意力便会放在自己的身上,那么怀真与陈氏父子便安全了。而被追杀,缘行是最不怕的,因为有金蝉在,随时可以脱离这方世界,黑蛟再是神通广大,总不能撕裂空间追杀他到蓝星吧?只是…… “贫僧算看明白了,这次任务明着接生,其实就是过来背锅的。”专业背锅侠缘行法师心里颇不是滋味儿。 金蝉罕见的用了个叹词:“唉……那你还要与陈家一同前往京城吗?” “贫僧也不想,但别忘了,卍字符飞起之时还伴有婴儿的哭声,你肯定它没听到?”缘行低头微叹。 金蝉也是一阵沉默。 -------------- 在主人急切的催促下,陈府的下人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了几辆马车,然后一众人等风风火火地出了镇子。天色刚刚擦黑,便赶到了邻镇。 缘行虽有心再继续赶路,可一帮普通人实在没有他这般的体力,再者里面还有个刚生产的妇人呢。 只能先找了客栈住下,缘行紧张地在左近巡视了一番,并未发现什么异样才稍稍放下心来,恩,想来黑蛟受的伤还没有好,那他们还有一些时间,等到了大城市,量对方也不敢造次。 只可惜,虽然之前被斥为迷信,但缘行这张嘴还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被称为乌鸦嘴毫不为过。 他回了自己的房间,刚打开房门身子便是一僵,双目瞳孔一阵收缩。 房中榻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黑色的身影。 来得好快!缘行忍住心头震撼,默默地关上了房门。 说实话他是想转头就跑的,但对方怀中抱着的东西让他别无选择。 “这个想必就是陈府今天刚出生的婴儿吧。”黑蛟看也不看进屋的和尚,红色眸子只盯着襁褓中的孩子猛瞧:“长得还真可爱。” 缘行冷着一张脸,沿着他的目光望去,然后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是不是很意外?” “可,这孩子只是仆从之子,根本不是陈家少爷。”缘行干巴巴地说了句。 “另一个丑孩子?某最近常看人间的话本,对人间事多少有些了解。小和尚是陈家的门客吧?知道你们这些人讲究什么忠义,没想到你一个出家人竟也是个心狠的,忍心将自己的孩子与主家的少爷偷梁换柱,你就不怕某真的上当吃了他?” 缘行无语,虽然知道不合时宜,心里仍忍不住的吐槽,您敢把看的那个话本名字说出来吗?说出来,贫僧拼着犯戒也将写话本的作者揪出来把腿打断…… 第一二七章 它不同(一更) 一盏油灯发散着微弱的光芒,将一人一妖的影子投在墙上,随着火焰的跳动,他们的影子也跟着微微晃动,在这昏暗的室内,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黑蛟低头看向怀中,双臂轻轻摇动着,轻语道:“没想到,某之大敌,此时竟然还是这么一个好看的小崽儿。”小孩子的感知能力非常强大,按道理说被一只凶兽抱着,怎也要哭上几声。可不知黑蛟用了什么方法,他抱着的孩子偏偏睡得无比安稳,鼻子里甚至冒起了泡泡,恩,样子确实可爱。 现在的情况就复杂了,一方有恃无恐且实力强大,怀中还抱着人质。另一方实力低微不说,偏偏投鼠忌器。 缘行看了眼孩子,然后才道:“施主怕是认错了,这孩子可与您没有任何牵扯。”他是实话实说,真正有牵扯的此刻怕还躺在母亲怀里吃奶呢,这孩子要是被妖怪一口吞了,岂不是冤枉死? “呵呵……”黑蛟不置可否,撇嘴道:“某跟了你们半天了,你竟丝毫未觉,一身修为更是不入流,那卍字符真是你这小和尚使出来的?” “当然是贫僧的手笔,否则怎会是佛家的卍字符?”缘行垂眸,这时将敌意引到自己身上,才是最佳选择。 黑蛟轻笑一声:“那你又为何紧张?” 缘行这时已看开,恢复了往日的镇定,他语气淡淡地答道:“师门秘法,岂可轻用?阁下实力强大,贫僧不得不谨慎对待。”迫不得已,他说谎了。 “你是怕某伤了这孩子吧?”黑蛟之前还懒散地姿势变了,它坐直了些,饶有兴味地看着对面的缘行:“不过是一口的事,某不差这点血食。倒是……”说着,他勾起了嘴角:“你身上不但有某讨厌的味道,似乎还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吸引着某,到底是什么呢?” 缘行提神戒备,不知对方的话是什么意思,但不怀好意是真的。他双手合十,身上黄芒一闪随之隐没,竟是将内力遍布了全身,准备情况不妙便抢先出手。 黑蛟大笑着起身,一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在虚空中一点,肉眼可见的一道波纹自他手指中扩散开来。 波纹无声无息,缘行神情大变,“砰”房门破碎,他整个人飞快向后退去,出现在了院子当中,躲过了波纹涉及的范围。 “轰隆”一声巨响,客栈房间在波纹触及的刹那瞬间解体,所过之处尽化作齑粉,大量烟尘弥散开来。 过了不久,灰尘在风中渐渐消散去,露出里面的情形。 这是客栈中的独立院落,这时房子已经不见了,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木头石块的碎片,反倒是黑蛟所立之地方圆几米范围内干干净净,连灰尘都未见。 缘行瞳孔猛地收缩,这妖怪太厉害了,看似随手一击竟有如此威力,这绝不是先天的内劲外放能达到的程度。 这时天还不算太晚,客栈中的人并没有睡下,自然听到了这里的动静,纷纷前来查看,包括陈氏父子。 与白日不同,黑蛟乃实体现身。众人只见院中一片杂院,缘行正与一位黑衣人呈对峙之势。 陈念生当下就要吩咐护卫上前将陌生人拿下,谁知还未开口,身旁传来一声惊呼,愕然转头,只见贴身书童面色惨白,整个身子已经朝地上瘫软下去。 “妖、妖怪……”这道已经破音的尖利声音却不是书童发出的,而是之前一同去郡城求援的护卫之一。 此言一出,场面立刻安静。 “聒噪!”黑蛟听到那声惊呼,不悦地朝人群看了眼,随后抬手,一道气劲直冲方才喊出声的护卫。 “你敢。”缘行见状大急,神足通发动,闪身到了护卫身前,手臂交叉,“轰”地爆响,他身上黄色光芒一闪而逝,看看挡住了攻击。 “咦?”轻咦了一声,黑蛟没料到自己的攻击没有见效,有些意外地挑眉,看向场中正呲牙咧嘴揉着手臂的和尚,道:“你这身子炼得不错。” 缘行冷哼,并未回答,这种时候再多说什么都是无用,不拼命都不行了。 “你们离开这里。”他眼睛死死盯着黑蛟,口中却是对着陈氏父子说道。 老陈和陈念生自然也看到黑蛟怀中抱着的孩子,嘴巴张了张,没说什么。从书童与护卫的反应看,里面的黑袍人应该就是白日袭击镇子的大妖,知道这时候多说什么都是无用,留在这里只能是缘行和尚的累赘。 小心翼翼地退出了院子,老陈到底见多识广,他长叹口气,开始分配人手,一部分尽快去求援,一部分立即通知镇上的人出门避难。 院子中,缘行依然揉搓着两条手臂,他虽然肉身强悍,方才也抵挡住了对方的攻击,可那力道仍叫他胳膊酸痛,过了很长时间才稍好一些。 可能在黑蛟想来,现在所有人都是他的口中猎物,便懒得去计较外面人的小动作,更没有继续对和尚发起攻击,说实话,这样的小杂鱼恐怕连他的鳞片都伤不了,还真没放在眼里。 “你打不过它。”突然,有金色文字在缘行面前闪过,是金蝉。 “那也要打,否则陈家这些人怎么办?这孩子怎么办?”缘行无奈地在心中回道。他脑子这时转得飞快,并不是在考虑怎么打败这只气焰滔天的妖怪,左右也打不过。他在想怎么才能将孩子救出来。至于他自己,有神足通和金蝉呢,他反倒并不觉得有多危险。 这时,正无聊打着哈欠地黑蛟突然顿住,眼睛微微眯着,嘴角翘起:“有意思,你身上那是什么?”可紧接着笑容顿住,皱眉喃喃低语道:“好熟悉,怎么会这么熟悉?” 缘行见状一愣,心中发问:“你不是说自己的存在现在已经没人能够察觉了吗?他又是怎么个情况?” “它不同……”金蝉只回了三个字。 而那边黑蛟却并不给他们交流的时间,一个闪身到了缘行近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咬牙切齿的说:“你身上的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缘行面色变了变,沉默不语。实则飞快地浏览着面前滚动的文字。 “你不是总是询问功德点做什么用了吗?你很快便会知道了,暂借你身子一用……” 黑蛟等不到回答,面色在一瞬间变得铁青,双目红芒大冒,大手直直向着缘行的脖子抓来:“告诉本座,那是什么?那是什么?”其语气之疯狂,竟显得歇斯底里。 然后,缘行便感觉脑子一痛,紧接着身体便不再听自己使唤。 “昂……”一声宏亮的吼声自他体内传了出来…… 第一二八章 蝉者、禅也 缘行彻底成了一个旁观者,看着“自己”贴身与黑蛟战斗,各种匪夷所思的动作信手拈来。 他看着“自己”一个矮身,很轻易便从黑蛟怀里抢走了孩子。 看着“自己”双手朝空中一抛,将孩子稳稳地扔到了地上。 又看着“自己”振臂大呼,一道虚影浮现在头顶天空,龙吟阵阵中,渐渐凝实成一条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爪似鹰、耳似牛的金色巨兽。 而随着巨兽的出现,缘行的脑子却突然传来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紧接着剧痛潮水般涌来,这种痛苦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简直连思考的余地都没给他留,没多久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眼前一片黑暗,想要活动下手脚,可这时手脚似乎都不听使唤了,又仿佛不存在一般,没有一丝的知觉,他想眨眼,却连眼皮都不听话了。欲惊呼,却根本发不出声音。心中呼唤金蝉,没有任何的回应。 这是什么情况?难道自己又瞎了?可为什么动不了呢?难道不只是瞎还被打成高位截瘫了?那眼皮又是怎么回事?是金蝉还在控制自己的身体?但为什么看不见了呢? 要说也怪,遇到这种事情换谁都应该惊慌失措才对,可他竟似连恐慌的情绪都失去了,内心一片茫然,异常平静,似乎,思考都变得费事了。 在这种奇怪状态中不知度过了多久,可能是几年,也或许是几分钟,反正他心中还没将那一堆问号捋出头绪呢,眼前突然闪过一丝光亮,接着白色的光芒倾斜而下,终于不再是一片黑暗了。 好大一颗光头。 缘行内心忍不住吐槽,似乎因为见了光,思维也跟着快了不少。 一双超级巨大的手当头抓下,很轻易地用两根手指将他拎了起来。 这个角度,正好看到光头的面目,可看到那巨人的样子,缘行在内心惊呼连连,怀真? 这光头的主人正是记忆中的怀真,只见他着看着缘行:“大功告成,如今你已有了灵智,既然再不是黑龙,总该换个名字了……”沉吟了片刻,笑着道:“蝉者、禅也,不食烟火、所求甚少,声即梵音、知了知了。你颜色为金,不如就叫金蝉吧!”言罢,竟然直接将缘行放置进自己的额头。 缘行明白了,他并不是出现了什么变故,而是进入了金蝉的记忆当中,既如此便放下心来,总归会清醒过来的。 金蝉对过往很少提及,问也不说,这回正好看看这家伙到底还有什么秘密。 只是,金蝉的记忆很是古怪,除了他关注的事物,周围都是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倒似在梦中一般,恩,这可不就是一场梦吗? 只是,眼前这些黑色火焰烧得太久、太久了…… 迷迷糊糊又不知多长时间,面前画面终于有了变化。 眼前再没有讨厌的黑焰,怀真似乎走到了外面,入眼处天地萧索,整个世界似乎只有三种颜色,蓝色的天,白色的云,还有一直延伸到视野外的枯黄沙漠。 唯一意外的也许就是脚下的这片土地,这似乎在一座小山上,山顶罕见地点缀着些许绿色。 整个空间安静异常,只有风吹拂沙砾的声音在回响。 这一站又不知到了什么时候,似乎因为是回忆或者梦的关系,缘行此刻对时间的概念也模糊了。 然后,面前终于有了变化,一白衣婀娜的女子脚踏祥云冲天而降,缓缓地朝这边落来。 那云彩在山头落定,女子一身白衣,长长的秀发衬着优美至极的体态,轻纱覆面,双某种却无半点波澜。只有眉间红如血的梅花图案闪着光,格外引人注目,只见她压着嗓子朝着缘行的方向道:“搬山化兵刃,焚海镇妖魔,这么多年了,此地仍是赤地千里寸草不生,可见当日战况激烈。怀真圣僧慈悲,为人间太平自愿以身镇压大魔,受魔火焚身二百余载仍能施展神通向小女子传信,可真是好本事。”嘴上说着恭维的话,但那语气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出其中浓浓的嘲讽味道:“你们佛门中人不止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好久不见了。”一声叹息,从缘行所在的身体发了出来,显然是怀真开口了:“柔锦,这些年不知你过得如何?” “柔锦?呵!你功德圆满了?去佛界前特意跟我告别么?”那女子皓腕轻抬,抚弄了被风吹乱的发丝,半响后道:“我过得不知有多快活,可不劳你姓陈的挂念。” “一起走走如何?”沉默片刻,怀真发出了邀请,缘行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的淡淡的笑声:“我想再看看这方天地。” 那叫柔锦的女子一愣,然后盯着他,双目大睁,眸中竟透露出惊慌且恐惧的情绪:“你、你真的要……” 出于看八卦的心理,缘行其实很想知道接下来怀真与那个叫柔锦的女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惜,画面仅此而已。 面前一恍,场景又变了,这是一处古怪的天地,明明能看到头顶的太阳,可周围的光线都好似隔了层膜似的混沌不明。 仍是一片寂静,这回,连风声都没有了。 缘行的视野跟随怀真,见他低下了头,双手合十道:“世间空苦,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他的声音低沉平和,大段的经文自口中念诵出来,几无情绪起伏。 可偏偏是这样的声音,传至外界渐渐宏大,最终振聋发聩,响彻天地,亦遍传了四方。 缘行听着这段经文,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可还没等到他心生感慨,突然猛地一阵,身子随着一道光冲天而起,他越飞越高,底下盘坐于地的怀真在他眼中越来越小,他耳听着宏亮的诵经声嘎然而断,这方天地恢复了之前的寂静。 他眼看着怀真带着笑容垂下头去,再也不动。 眼看着怀真的身体坚硬石化最后破碎崩裂,飞扬成点点金色火焰,瞬间又熄灭,再找不见。 光芒裹挟着缘行,在怀真刚刚消失的地方盘旋好几圈才不舍地往远处飞去,冲破了那层膜来到了外界。 色彩终于不再晦暗,变得鲜活许多。正下方正有无数衣衫褴褛的人朝天叩拜,满怀感激地念诵着怀真的名字。这无数的声音充斥在耳中,渐渐变得驳杂无比,再分辨不出了。 这道光芒的速度很快,身下的场景只是一闪而过,可偏偏,缘行的目光还是捕捉到一道蜷缩在墙后的白色身影,她抱着双腿,哭得像个孩子…… 第一二九章 圣僧 这是要转世了?缘行的思维依旧没有时间的概念,只能看到四周光彩在快速流动。终于,冲破了层层云雾后,眼前的画面不再抽象,重新有了辨识度。 好熟悉的地方,这不是岛城第一医院吗?院子中和楼顶上那些黑点是乌鸦吧?这可比当初大舅舅说得夸张多了,起码上万只吧?虽不如怀真,可这排场也是挺大的。 缘行正自在心里自嘲着,谁知飞行半空的光芒突然停滞了一下,然后面前的画面晃动起来,稳定后,前方依旧是那家医院,只是乌鸦不见了踪影。 不,不是乌鸦不见了,而是光芒带着他到了另一个时空。 不由他多想,他的身体直直冲入了四楼某个房间,钻进了某个孕妇的肚子。 随着婴儿的哭声,缘行才再次看清楚这个世界。 耳畔传来无比熟悉的声音,还有隔壁床位收音机的新闻“再过一年,港城即将回归祖国怀抱,下面……” 听到这一切,他更加确认自己的猜测了。 所以,金蝉还是骗了他。 可是,当初怀真的神念为什么要带走他呢? --------- “南无阿弥陀佛……” “圣僧慈悲……” “圣僧……” 嘈杂的声音充斥在耳中。 缘行伴随着头疼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但传进来的声音险些让他以为自己还身处于“梦”中。 视线模糊了好一阵,他才将眼前的情形看得清楚。 四外处处狼藉,一片废墟,大群男女老少正跪在自己面前,口中连连高呼着。 “你们……”他刚要开口询问,眼前却重新一黑,接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头疼欲裂,缘行睁开了眼睛,首先看到的是一面陌生的帷幔。 这是还在梦中还是又穿越了?他恍惚了好久才终于恢复了神智,强撑着做了起来,古色古香的装饰,这是古代吧。终于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他看了看身上的衣服,依旧是之前那套补丁装,是回来了。 他轻叹一声,摇摇晃晃地下了床。 这时,外面天已经大亮,正要出去看看,房间门被推开了。 沈丫抱着一个水盆走了进来,看到站在地上的缘行,忙惊喜开口:“圣僧,您醒啦?” “圣、圣僧?”缘行愣了半天,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又摸了光头,那无比熟悉的手感确认自己还是自己,而不是之前附身的怀真,这才放松下来,笑道:“沈施主说笑了,贫僧只是个普通和尚,哪是什么圣僧?”隐约想起这次昏迷前也被人称作“圣僧”,唉,他实在担不起这种称呼。 “圣僧慈悲。”沈丫却是没听到他解释似的,将水盆放下后扑通跪倒在地。 这可将缘行惊到了,长这么大还没人给他下跪呢,口中急道:“施主这是为何?赶紧起来说话。” “多谢圣僧救了我家孩儿。”沈丫依旧跪着,仰头看他道:“先前蒙圣僧多次搭救,沈丫、沈丫……”到底是个农村丫头,磕巴半天也说话不出什么漂亮的感谢话,只能将头往地面上磕的嘣嘣作响。 “千万别……”碍于男女有别,这又是古代,缘行不好上前搀扶,只得避过了,连连摆手。 这时,房间内的动静显然已惊动了外面,一下子涌进来了一堆的人。 “原来圣僧真的醒了。”打头的是个老者,须发都白了:“感谢圣僧打退妖魔,挽救了本镇百姓……”说罢竟然也往地上跪了下去,这一下身后便呼啦啦跪了一片。 见此情形,缘行瞬间毛了…… ---------- 过了许久,缘行才大概搞明白自己失去意识后发生的情况。 不是幻觉,金蝉真的化做了一条金龙,与黑蛟在镇子里恶斗了一场,在将半个镇子的建筑都化为废墟后,黑蛟终于不敌败退了,据陈念生说,它逃的颇为凄惨,估计短时间内不敢在人间作恶了。 难得的是,这次发生的妖难,因为缘行的关系竟然无人受害,连沈丫的孩子竟然也平安无事,龙蛟争斗那么大的动静,这小家伙竟然还安稳地睡着。 缘行倒是早有心理准备,黑蛟肯定被打跑了,否则自己也不会安全的活着,而镇民们更不会称呼自己为圣僧了。 出了这档事,陈家不敢耽搁,收拾一番便再次出发前往京城。 毕竟,这时还是建有镇邪司的大城要安全一些,京城更是首善之都,坐镇的高人无数,没有哪个妖魔敢在那里放肆。 虽然不像之前那般好像裂开一般的疼,可缘行脑袋瓜还是嗡嗡的,稍微活动一下便会有刺痛感传来,身子也虚弱得厉害。陈家要走,他自然要跟着。为此,陈家还特意腾出辆马车供他修养。 缘行也没有客套,毕竟以他现在的状态,像之前那般跟着赶路已然做不到了。如是过了两日,身体终于稍微好转,头也不疼了。 唯一忧虑的是,这几日无论怎样呼唤金蝉,对方始终没有回应,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好在,虽然联络不到金蝉,可他脑中的舍利在他呼唤时总会稍微振动一下,这说明对方还在,应该只是消耗太大暂时无法出来罢了。这便再好不过,无论这个世界再怎么高级,武技秘法有多玄妙,也不是自己的家,若金蝉真的无法醒来,他恐怕只能留在这个世界了。 车内躺了两日,放下心事的他也觉得够了。索性爬到车辕前,与车夫闲聊起来。 一阵冷风透过身上的袍子缝隙吹到皮肤上,激得缘行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因为虚弱的原因,竟耐不住严寒了。 他拽了拽前胸的补丁,陈家不敢再如之前般送袍子给他,怕坏他了苦修。 缘行开不了口去讨要,就只能忍着,谁叫他是“圣僧”呢? 晃晃荡荡地到了一处客栈时才是中午,因下一歇脚地较远,陈家决定在此停留一天,明早再出发。 分配好房间,总算能洗个热水澡驱散寒气。 缘行美美睡个午觉后便在客栈中闲逛起来,正见到陈念生夫妇抱着孩子看风景,他心中一动,走上前去。 “圣僧可是休息好了?”陈念生挑眉笑道,因为之前的朋友关系,他恐怕是这行人中唯一敢与缘行开玩笑的。 缘行笑笑不答,只看着陈夫人怀中的孩子发愣。 陈念生见状,连忙从妻子那里抱过孩子,递到缘行身前:“和尚可是看出了什么?”自己孩子出生既有异象,更有妖魔觊觎,未来成就应该不可限量。但做父亲的谁不想多听人说些孩子的好话呢? 这几日,陈念生没事儿便将孩子报出来给人看。这时候孩子已经张开了,完全不似之前那般皱巴巴的模样,小脸肥嘟嘟的,无比可爱,很是得了许多人夸奖。这回也不例外,虽然因着朋友的关系交谈无忌,但对方毕竟是神通广大能驾驭神龙的圣僧,得他一句好,可比旁人夸赞一百句强多了。 缘行伸手接过,可能因为金蝉沉眠的关系,这一次,并未发生上次那般头疼的事情。 看着怀中孩子与记忆中相似的眉眼,他却久久说不出话来,梦中怀真含笑坐化的一幕,总是在他脑海中浮现,挥之不去。 陈念生与妻子见状对视一眼,连忙问道:“可有什么不妥?” “没……”缘行强忍住心头涌起的情绪,笑问:“给大侄子起名字了吗?” “尚未,父亲说还要再想想。”陈念生摇头。 “今后如有缘再见,贫僧也能吹嘘一把,小时候抱过他呢。”缘行重将目光投在襁褓,屈指在孩子脸上蹭了一下,这孩子现在还没以后的威风,正一脸傻呼呼的冲他笑呢。 这句话在旁人看来,已经是极大的夸赞了。陈念生一脸满意地与妻子抱孩子走了,只留下缘行伫立原地发呆。 “自己占自己的便宜,可还行?”这时候,熟悉的金色文字终于再次在他眼前出现了。 缘行呵呵一笑,将双手如老农一般拢在袖中,慢悠悠地往房间晃,一边在心中问道:“自己与自己战斗,还将过去的自己打个半死,可还行?” 一阵沉默后,金蝉道:“原来你猜出来了。” 缘行不答,这也是他近两日才想清楚的,黑蛟最后那么疯狂,应该是察觉到金蝉灵魂上与他的牵扯,对方不知自己与金蝉来自未来的其他时空,可他还不明白吗? “这次损失惨重,以后还要多攒些功德。” “蝉者、禅也,不食烟火、所求甚少,声即梵音、知了知了。”缘行突然轻声念了这么一句。 这次沉默的时间格外的长,缘行都进入了房间坐回到床上,金色文字才再次出现:“你怎知这些?前世记忆觉醒了?” 原来,不是你故意放开记忆给我看的?看来之前脑中的碎裂声,还是让功德舍利有了破绽。 缘行眸光一闪,不答反问:“你骗了贫僧,蓝星的秦空根本不是怀真真灵转世。” 金蝉这此回答很快:“转世时我发现那个世界水很深,有意避开,没想到……神通不敌命数……” “命数……”缘行喃喃念叨这两个字许久,才淡笑:“过去无法改变也就罢了,贫僧可不信命数这东西。” “那就靠你勇猛精进了。” “唉?你之前的用的是法术还是功法?还能用几次,贫僧能学会吗?” “本命神通,你用不来。一次就够受了,除非功德足够,否则休想。” “那是大威天龙吗?” 金蝉:“……以后少。” “你那招如此厉害,用了不少功德吧?” 金蝉不答。 缘行继续问:“所以,你到底贪了多少贫僧的功德?喂,你怎么不说话了?喂……” 第一三〇章 挂单报国寺 修整半日后,陈家继续南行,缘行老实地随队跟着,他不是很喜欢这个满是危机,随便来个武者都比他厉害的世界。 但他暂时无法回归,一是上一战金蝉损耗太大,竟然暂时无法打开传送门。 二来,任务并没有完成,所谓救人救到底,此地距离能人遍地的京城毕竟还有些距离,谁能保证中间不发生什么意外? 金蝉说这次已将那条黑蛟打怕了,伤不好绝对不敢再露面。 可缘行仍是担心,自己此时可谓底牌尽出后伤残体弱,万一黑蛟气性大,回来再给自己来那么一下…… 好在,金蝉的推断是正确的,除了陈念生的妻子因产后劳累得了场病,旅途还算平安。 没几日,这群人终于抵达了大黎的京城,中京。 陈家底蕴丰厚,在中京自然也有宅院仆人,倒不必再苦哈哈地挤客栈了。 老陈第一时间进宫面圣,很快得了圣旨,陈家获宁水候的爵位,刚出生的怀真更被新皇赐下名字,陈卓。 卓者、高也,倒是个好名字。 如果叫陈祎,岂不是与自己三藏的花名更配?也许因为心情放松,缘行这时又起了吐槽的兴致。 幸好近几日金蝉在安心修养极少露面,否则非得骂上一句神经病不可。 既然任务栏上的信息显示任务完成了,那就说明怀真、哦,陈卓已然安全,不必担心被妖怪生吞,缘行提着的心总算放稳,只待金蝉恢复,便可以回蓝星去了。 刚回老宅定居,自需忙碌几日,便连主人也不得安生,例如陈念生,除了四处拜访外还要替父亲出面接待上门的亲戚旁支。 相比之下,无牵无挂的他是最悠闲一个。 所以安定下来第二日,他与忙得脚打后脑勺的陈念生打了招呼,一个人晃晃悠悠地出了陈府大门。 陈家乃是世家,京中宅子不但占地广大,位置也距离皇宫很近,门前安静,他随便选了个方向抬步边走,刚拐出巷子,便似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喧杂的声音一下子传入耳中。 许是因为临近大黎朝的元日,大街上弥漫著浓厚的过节气氛,大小商铺开始贩卖新酒美食,重新布置门前的彩楼匾挂。道边儿童肆意闹耍,道上人声鼎沸,车马杂沓。 上次看到这么繁华的场景,似乎过去好久了。 或许因为刚经历了场生死危机,再看到这番场景,竟然产生了怀念的心思。 缘行摸了摸自己的头,自从秀发稀疏以后,他似乎离世俗的距离越来越远了,总感觉自己与这样的氛围格格不入,也不知算好事还是坏事。 一笑后他重又打起精神,将陈府门前的牌坊名字牢牢记在心里,才乐呵呵地融入人流当中。 ---------- 之前已打听过了,京城最大的寺院叫报国寺,已屹立千年之久,期间涌现的高僧大德无数,寺里的藏经阁据说收纳了天下间大部分的经书秘法,缘行第一次到了武力值这么高级的世界,不见识一下岂不可惜? 打听着到了报国寺,如同蓝星与地球,这方世界的佛教已渗透到了民间生活的方方面面,报国寺历史悠久,又建立在城内,自然信徒极多,有此盛景自不出奇。今日更举行庙会,附近的善男信女小商小贩自然要到,更有许多人家来此采买。总之,这里人流拥挤摩肩接踵,单用热闹已不足以形容了。 缘行走马观花逛了一遍,看到不少见所未见的新奇物件与从没吃过的传统美食,两边贩卖小吃的摊位尤其受欢迎,不少夫妇牵着孩子驻留此处,哪里人多,说明哪里的东西好吃。 他在一家卖素食点心的摊子停了停,又悻悻地离远了。 贫穷果然能改变一个人贪吃的毛病。 跟着进香的人群进了报国寺,不过并没有进入佛殿叩拜,而是凭借着光头的便利往僻静处溜,果然看到了禁止香客进入了牌子。 “小师父……”缘行合掌,对门口扫地的小沙弥道:“敢问贵寺可接受挂单?” 小沙弥也就十三四岁,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缘行才回礼道:“本寺近日有事,目前已止单,还请师父见谅。”到底是大寺院出身,也可能是稀奇古怪的人见得多了,他对一身寒酸的缘行并未露出任何异样的神色,态度也算恭敬。 缘行有些遗憾了,如果这里不行,只能拜托陈家去镇邪司弄些功法回来了。 正要离开,谁知旁边有人叫住了他:“缘行师弟。” 他愕然回头,立刻露出喜悦的表情:“玄悟师兄,没想到您也在此。” 出声之人正是玄悟和尚,虽然曾在内心里吐槽过对方不厚道,可到了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见到个熟人还是让人感觉亲切的。 玄悟也露出高兴的神色,上前合十一礼:“阿弥陀佛,没想到在京城还能遇见缘行师弟,你来此是要?”说罢疑惑地看向一旁的小沙弥。 后者显然与之很熟,忙说明情况。 “挂单……”玄悟失笑:“这报国寺如今已人满为患,确实不接受挂单。”顿了顿,又道:“不过贫僧的房间有床位空着,我与知客说说,给你破例,师弟若不嫌弃倒可与我同住。” “那敢情好。”缘行长出口气,说实话,陈家现在这么忙,他一个外人还真不好意思去麻烦人家。 说来也是巧了,玄悟刚有所领悟回山去见师父,他所在的寺院就得到报国寺的节后水陆法会邀请,于是便跟着几个师兄弟代表师父赶到了京城,几日前刚刚住下。 缘行暗叹声缘分,也将自己的近况说了,隐去了黑蛟的细节,只说跟随袭爵的陈家来此见见世面。 闲聊一番,约好下午再聚后,他才一路打听着找回了陈府,恩,京城太大,他路不熟。 辞别有些埋怨的陈念生后,缘行背着铺盖卷又一路打听着找到报国寺。 跟随早等候多时的玄悟见了知客,作了一番挂单的流程,缘行算正式入住京都报国寺了。 据说节后的水陆法会将非常隆重,甚至皇帝陛下都将亲临。所以寺内需要做的工作很多。 几乎所有的僧人都参与其中,玄悟一行人虽是客人,却也要帮忙筹备,更别说挂单的缘行了。 竟是些杂活,搬运些东西或清扫打水之类,虽不繁重却比较占用时间。 所以缘行每次干活都很卖力,尽量早早完成好抽出更长时间到藏经楼蹭书看,倒也过得充实。 这时缘行也终于对这个世界有了更多的了解。 “这不对啊。”某日,他放下手中书册,在内心呼唤金蝉,等对方出现后,才道:“按上面所讲,这里最顶级的战力只有先天九阶,而且这种高手极为稀少,可先天九阶并不能飞行,与妖魔对战岂不是很吃亏?他们是如何坚持二百多年的?”他不免想到黑蛟,应该就是这本书中描述的先天九阶了,可人家能驾云,单单机动性就比人类强上不少,再多几个还怎么打? 而且,脑中闪现一道驾云的白色身影,在“梦”中,明明这里的大能都是会飞的。 “随着妖魔界的侵蚀,这世界的灵气会越来越浓郁,谁能保证以后的几百年人类高手止步于先天?而且你忘了还有怀真呢?佛门行走可穿行万界,弄些顶级功法还不轻松?” 一点也不轻松好不?缘行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之前将两本烂大街的秘籍视若珍宝,可被人骂成“土包子”了。 “那是你实力弱,见识短。”金蝉嘲讽道。 缘行:“……”好吧,我认。 突然他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知道自己在这段空闲期该做什么了。 他扫视了周围的环境,这里是报国寺的藏经楼,占地很大,里面的书籍分门别类放置得满满当当,这还只是一层,据说再上一层还安放着一些顶级的武学秘籍。 可惜他一个外来和尚是不能上楼的。不过单单能够随意观看第一层书籍就让他很满足了。 更何况这里没有不许抄录的规矩。 说干就干,趁着天还没黑,他兴冲冲地跟经楼管事要了纸币,开始了抄书大业。 随着水陆大会的临近,寺内的气氛除了忙碌外又添了份紧张。 藏经楼放开限制,不再只是白日开放,不少僧人为了在水陆大会之后的辩法环节中扬名出头,选择到此通宵夜读。 缘行也是其中一员,但他对什么扬名一点兴趣都没有,旁人看佛家经典,他只对功法秘籍和一些偏门的经文感兴趣,每日到的最早,走的最晚,旁若无人的奋笔疾书。 有好奇地凑进观瞧,然后用一种看傻瓜的眼神瞄他,他也不在意,成天乐呵呵的。 他对扬名什么的没有丝毫兴趣,得到皇帝嘉奖有何用处?还不如面前这些来得实在。 不论佛道儒,先看名字,能引起他兴趣的先自己翻看一遍,感觉有用出的才抄录下来,至于蓝星存在的,或者一看描述就非常夸张不靠谱的一概不要。 所以几日下来,他积累的武功抄本不多,经文却是不少。 经文是给自己以后看的,自然越多越好,至于武功秘法挑几个有代表性的以防今后有不时之需,不必太多。 再说,毛笔字写的书都是大部头,抄太多怪沉不是? 第一三一章 邀请 几瓣雪花在风的带动下,打着旋儿飘进了敞开的窗子,落在一张写满字迹的黄纸上,可未等融化晕染开,便被一张大手轻轻拂去。 缘行掸落雪花,摘下了腕枕并揉搓着快被冻僵的双手,转头看向窗外,这里的冬天,可真冷。 为了充足的光线,除非下雨,藏经楼白日是不关窗的,这里自然暖和不到哪里去。 等着字迹干爽的功夫,缘行合上借来的经书,起身往内部行去。 走了几步,温暖的气息铺面而来,炭盆里上好的银骨炭冒着蓝幽幽的光,几个僧人正手捧经卷埋头苦读。 缘行轻手轻脚地绕过他们,将经书放回到原本的位置。 这时已将近中午,他回到桌前收拾一番,起身离去。 外面的雪纷纷扬扬,越发的大了,没多久便覆盖了院中的草木与道路,使庄严的报国寺多了分静谧。 中午随着众人吃了顿热饭,下午除了清雪,缘行还被分配到清洗帷幔的工作。 跟着几个沙弥将水倒入大盆中,冬天的井水,冰冷刺骨,与冻得呲牙咧嘴的几人不同,缘行身负内功,到没觉得多凉,只是古代没有肥皂等物,单靠皂角,未免吃力辛苦了些。 陈念生被一个知客僧引着到了这里的时候,正看到缘行卷起袖子蹲在地上奋力搓洗着,旁边的空盆中清洗好的布幔已经堆起老高。 “陈施主……”抬头看见来人,缘行微微一愣连忙站起身,甩甩通红的双手,在自己衣服上擦干才合十招呼。 陈念生微微皱眉,在他眼中缘行乃是神通广大的圣僧,却没料到在这里竟被分配做这种繁重的杂事。 当日在得知缘行在报国寺挂单后,他父亲可是特意递了条子给这里的方丈,没要什么寺中的职位,只拜托方丈对缘行照顾一二,做为圣眷正隆的新晋侯爵,这么点面子都没有吗? 斜睨了身旁苦着脸的知客一眼,他转向缘行笑着说道:“许久不见缘行法师,这次前来我可是有事相求,不知是否方便交谈几句?” 后者看了眼剩下不多的布幔,点头应了,与陈念生并行拐出了后院。反正没多少,谈完事情再洗不迟。 他们一走,方才还一脸尴尬地知客咳嗽了一声,挥手招来其余的沙弥,将缘行盆子中的活计分了。 “和尚在这里过得如何?”走在寺中石板路上,陈念生重新打量了缘行,先询问他的近况。 “这里不错,无论吃用,都是极好的。”缘行淡笑回道。他实话实说,报国寺的斋饭可口精细,种类繁多,既有武僧专享的肉食,也有供给文僧的素食。抄写用的纸笔比天禅寺用的讲究多了。油灯,炭盆,甚至日常用的香烛,洗澡的澡豆,在他看来用奢侈来形容都不为过。 陈念生张张嘴,原想说句干苦活也算好吗?想了想,飞快地转换了话题:“你要参加报国寺的水陆法会吗?” “看情况吧。”缘行有些不确定,他是挺想见识见识,可惜来历不能与人说,就算凭借玄悟的关系,也只能在外围看看热闹,恐怕没有发表观点的机会。叹了口气,又问:“施主这次来,所为何事?”他可知道这段时间对方是个大忙人,尤其将近年节,这时恐怕是最忙的,来找他绝对不是探望这么简单。 “家中被重新赐了爵位,按规矩今年节前需到家庙祭祖,因先前发生了妖怪袭击孩子的事情,家父请了两位先天高手随行,可不知怎的,心中仍觉不安。”陈念生摊手笑着表明了来意:“这不,我特意跑来请你这位大法师了。” 缘行皱眉,摇头道:“说实话,贫僧实力有限,上次一战更受了伤,若再遇到黑蛟那等妖魔,根本无济于事。”他是实话实话,可也知对方肯定不相信,毕竟那晚金蝉的表现实在让人震撼。 “祖庙距京城不远,往返半日可到。”果然,陈念生只当他谦虚,反而继续劝道:“我见你在这里也只是干活,不如出门走动走动,权当散心也好啊。”其实,他也觉得父亲有些大惊小怪了,这里可是京城,就算再郊外也不是那些妖怪敢靠近的。可父亲交待下来,他不能不用心,否则回家会……咳! 缘行本准备继续拒绝,可突然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了:“那容贫僧准备几日……”倒不是他静极思动,而是真起了离开报国寺的打算。 到此刻方才明白,这里的佛门虽然修习的也算大乘佛法,却与缘行认知的有不少差别,他随明光法师学习已经是六百多年之后的事了,以至于之前产生了错误的判断,在这里不碰壁才奇怪呢。 说来佛法本一味,无关门户,各人修各法,修行观念有些冲突倒也没什么。 关键是报国寺这里的僧人与他的生活习惯差异较大,包括食物,作息以及待人做事的态度。 这些差别让他与众人显得格格不入,自然成了别人眼中的异类。虽没有受到明显的排挤,可背后的一些冷言嘲讽与轻慢对待还是避免不了。 就如今日,听一同做活的沙弥抱怨过,这些布幔在冬日前便已经清洗好了,库中更有许多的备用,根本无需再洗一遍。可偏偏以法会将开的名义,这种工作发下来了,而做苦活的只有缘行一个比丘,剩下都是些犯错沙弥来此受罚的,这还说明不了问题吗? 人是社会性动物,在这种环境下时间长了,万一抑郁了怎么办? 这些时日,他已誊抄的书籍不少,算一算也足够。所以,虽然居无定所且身无长物,缘行还是打定主意起单了。 不过,在离开之前,他还要留些东西在藏经楼,毕竟在这里取得了好处,总要有些回馈不是? 至于众人都期待的水陆法会,若那时金蝉还未恢复,来瞧瞧热闹,观摩一番也好。 将陈念生一路送到寺外,缘行只身返发现活计已经被做完了。 他没在意,问了管事并没有其他工作下派,他看天色尚早,便重新回到藏经楼,这一次不是誊抄,而是取了崭新的纸张,平缓心气后,开始书写。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第一三二章 规矩 缘行当然不是突发奇想温习功课,而是打算将这个世界缺失的佛门经典留在报国寺,已全因果。 之前与玄悟相处一段时间,虽然也奇怪自己谈及的很多经对方似乎都不知道,当时也未曾在意,挂单报国寺后才明白,不是玄悟佛法不精,因为这方世界真的没有那些他很熟悉的经典。 比如,这里不存在大般若经,所以自然便没有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缘行无精力、也没有能力去回忆长达600卷的大般若经,好在心经是大般若经的精华和心要,只要熟读并领悟了心经,就等于掌握了大般若经的全部内容。 要知“佛法即般若,般若即佛法”。心经则是般若的心要,它是大乘般若部经典的纲领、心髓和核心。不但能开启智慧,平日的修行中,这部心经都是必诵的经典。 所以缘行第一个留下的,便是这部只有260字的经。 他的书法是下过苦功的,字体收放有度且筋骨俱备,没一会儿,这部经典便书写完毕。 他又取了新纸,下一部就不轻松了。 大乘妙法莲华经是个大部头,共有八万余字,可不是一两日便可完成的,心里默默计算了时间,距离元日还有段时间,自己抓紧点,应该能在离开前完成默写。 “你这是做什么?”这时金蝉竟然主动出现了。 缘行愣了下,奇怪地在心中询问:“你不知我的打算吗?” “自从你九阶以来,神念强健,除非你主动放开心神或者向我发问,否则不能感知你内心的想法。”金蝉沉默了片刻才做出回答。 缘行眸子亮了亮,索性放下笔,心中默念着什么。 “你犯戒了,竟然在心里骂人。”金蝉的金色字慢悠悠地在他眼前划过。 缘行做大怒状:“你仍骗我,这叫探知不到?” “你果然在骂我”金色字快了很多。 缘行撇嘴,这个金蝉还真是奸诈。 也许因为他的面部表情太过丰富,竟被一旁正背书的僧人瞧了个正着,随即对方与同伴交头接耳一番。 然后缘行便感觉到周围关注的目光,尴尬地咳了一声,继续闷头回忆经内容,认真地誊写到纸上。 不知过了多久,金蝉又再次出现了:“若这两部经书能在此世传播,你也算全了正法,必将功德无量。” 缘行目不斜视,提笔再次沾满了墨,心内道:“贫僧这般做,主要为回馈报国寺,这份功德,可不是一两年内就能见到的。”单单将经书传播出去容易得很,找几个信任的人便能做到,陈念生,玄悟都是好人选。但若要让本地的信众与僧人认可经书里的观点并去学习领悟,就只能交给时间了。 水陆法会倒是个扩大影响的好机会,可主办方乃是报国寺,据说最后的辩发环节虽然允许外人参加,可名额都已分配好了,哪轮到他一个人离乡贱的野和尚上台? 此言一出,金蝉也不再说话了。 缘行也将全部注意里集中在誊写上,他既要认真回忆,以免出现错漏谬误,又要注意落笔,不能沾污影响工整。书写的速度就可想而知了,到得天黑,也才写了千字。 揉了发酸的腕子,缘行将今日的成果小心的收好,才吹熄蜡烛,走出了藏经楼。 漫步在已经很熟悉的小路上,享受着风的沁凉与夜晚的宁静。 眼看着即将走回寮房,突然耳朵一动,有几声压抑的饮泣与喝骂声引起了他的注意,想了想,他换了方向,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雪后的夜比之以往要亮一些,月光下,只见三个高壮的沙弥正将一个瘦小的身影堵在墙角,嘴里喝骂着,时不时还对里面的身影拳打脚踢一番。 “你们做什么呢?”缘行眼力惊人,自然将这些人看得清清楚楚。他好歹在这里呆了近十天,寺里的大小和尚虽然没有全部见过,可眼前这几位却是熟悉的。 他的到来,让外围几人不由一惊,等看清他的模样,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 虽说缘行只是个外来和尚,可毕竟是个比丘,且已算是个半步先天的高手了,自然不是这几个沙弥敢得罪的。 “缘行师父。”领头的沙弥对着缘行合十:“明心今日犯了错误,我们师兄弟正教他规矩。” “规矩?”缘行淡淡地道:“若没记错,明心在寮房做事吧?什么时候你们斋堂能教寮房弟子规矩了?”说罢他扫了眼抱头缩在墙角的明心,也就十四五岁年纪的小孩子,还缺了一只手,犹记得当日挂单还是这位小沙弥给他送来的一应用具,自是印象深刻。 “可”高大的沙弥没想到眼前这外人竟对自己这些人的归属这般熟悉,不由语塞。 “还不走?报国寺的规矩便是让你们背地里欺负弱小吗?”缘行眼一瞪,喝道。 几人犹豫了下,才悻悻离开。 等他们走远,缘行轻叹口气,有人的地方便有纷争,报国寺人口这么巨大的机构,难免私下里有些龌蹉。 不过这些他也管不得,上前将明心扶起,见他没受什么伤,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肩后,也走了。 他自是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重新晃晃悠悠地回了自己住的寮房,意外的是,玄悟竟然也在。 “师兄今日怎的回来了?”缘行坐到自己的榻上,笑着问道。 朝天寺在大黎颇有名望,比之报国寺毫不逊色。在京中自然有无数的关系,最近这些时日,玄悟每日跟着师兄弟在各处拜访,经常混到天黑,顺便就住下了。 所以玄悟极少回来,这房间好像成了他自己的。 “贫僧一僧人,总是在施主家居住不合规矩。”玄悟回了一句,之后表情变成敬佩,轻声道:“说起来,师兄我最近可听到了一桩奇闻,宁水候入京时遇到大妖袭击,有位圣僧驾驭神龙相助,才令妖怪重伤退走,那是师弟的手笔吧?” “我哪里像什么圣僧?”缘行尴尬地扯了下嘴角,这消息怎么传说出来,明明交待陈家人要保密的。 “宁水候新书近日即将出版,据说里面就有圣僧驾龙斗黑蛟的故事”玄悟乐呵呵地看着他。 缘行长叹口气,怎么就忘了呢,老陈可是一位狂热的学爱好者,恩,不写点东西会无聊死那种 第一三三章 诱拐(上) 据说在一次酒宴后,老陈醉醺醺地将进京途中的遭遇讲了出来,并得意洋洋地宣布具体细节要写在话本中,以供大家观看。 不论他真是酒后失言还是为了给缘行扬名,亦或者单纯就是手痒了少了题材,缘行除妖的事迹此刻在京城的上层圈子内算是传开了。 换了个人也许巴不得如此,或可借助名声顺势得到皇帝的青睐也说不定。 对缘行却不见得是个好事。他是个水货,可没有传说是中驾龙的能耐,而真有本事的金蝉如今也半残了,若真有人较真与他比试 那绝对是场悲剧。 好在,据玄悟言,老陈当年随着父辈隐居偏僻之地,不管是为了藏拙还是真的喜爱,他浪迹多年,在贵族圈子内一向以不靠谱闻名。许多人认为这个故事只是他酒后的疯言疯语。 而眼下流传的故事中并没有提及缘行的名号,京城内除了陈家人,也就玄悟能猜到一点。 在话本未面世之前,尚有一分清净。 “应该抓紧时间了。”缘行在心中默默念道。打定主意加快进度,趁着名声没传出之前趁早离开修行人众多的报国寺。 第二天做了早课后,他找到知客僧,说了自己在元日前离开的打算。 挂单一向来去自由,对方稍作口头挽留便同意了。 快速地完成了分配给自己的工作后,缘行便一头扎进了藏经楼。 尽管赶时间,可对待佛门经典不容半点轻忽,缘行提神默写,一个个刚劲逸丽的字出现在纸上,他下笔依旧稳重,不显急促。 写完一段,还会停下笔检查有没有错处,然后才会继续。 突然,有人来到了近前,可能见墨水不多了,便用光秃秃地手肘压住砚台,另一只完整的手开始研墨。 缘行笔锋一顿,抬头瞄了眼,随后收回目光,继续低头,笔走龙蛇。 整个上午,他目光始终停留在纸面上,对来人再未关注一眼。 正午吃过斋饭后继续誊写,没多久那道身影又来,依旧站在一旁为他研墨,而至始至终,两人一个认真书写,一个默默观看,中间竟没有一句交谈。 如是过了两天,第三日上午,法华经的誊写进度已进行到一半,缘行突然将只写了三成的纸张撤去,重新扑了藏经纸。 先写上名字南宗顿教最上大乘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六祖惠能大师于韶州大梵寺施法坛经 扫了眼身旁看着名字发愣的人,笑了下,才书道:“时大师至宝林。韶州韦刺史名璩与官僚入山。请师出。于城中大梵寺讲堂。为众开缘说法。师升座。刺史官僚三十余人。儒宗学士三十余人。僧尼道俗一千余人。同时作礼。愿闻法要” 不同于之前,这次书写的内容缘行记得非常熟,所以下笔胸有成竹,小楷字体流畅,只极少几处地方需要停笔回想。 未到正午,行由品第一已书写完毕。缘行长舒口气,撂下毛笔,看向左右,见许多僧人已去了斋堂,只远处还有三两人在收拾物品,应该听不到这里说话,便问身旁研墨的人:“看明白了?”他询问的人十四五岁年纪,长得极为瘦小,正是前几日偶尔帮了一把的明心。 明心听他的问话,执墨的手抖了一下,才喃喃地回答:“有些可以,有些不太明白。” 缘行垂眸半晌,突然转移了话题,问:“为何出家?” 明心抿了下嘴唇,悄然道:“前些年村里糟了盗匪,蒙寺中路过的大师傅相救才侥幸存活,自此剃度。” “喜欢佛法吗?”缘行追问。 “喜欢。”明心又是一愣,然后急忙道:“学生近几年看过不少佛经,也经常听师父们讲解。只是资质驽钝,不求甚解。” 缘行只是点头,想了想,将字迹已干的纸张在对方眼巴巴的目光下全收了起来,才又问:“我所写的,你有哪句不明白?” 明心有些犹豫,半晌后才道:“学生未曾听闻我朝有韶州、范阳等地方。獦獠又是什么?五祖又为谁?” 缘行轻叹:“也许这经里的事发生在别国,甚至是其他的世界,地名与人物自然与大黎不同。”停顿一下,又一个突然的问题出口:“里面你最喜欢哪一句?” 明心想也没想直接回答:“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缘行挺值身子,目光锐利盯视对方,正容问道:“为什么喜欢?” 这下,明心一张圆脸憋得通红,却怎么也理不清自己心内的理由。 缘行见状反而舒缓了表情,轻轻笑道:“我也喜欢”言罢,没理会发愣的明心,自顾自地收拾妥当,吃饭去了。 下午做完活计,缘行又来到藏经楼的老位置,开始继续誊写法华经。明心来的稍晚,到近前时身上还有股尘土味道。 缘行淡淡扫了他一眼,重新将纸张换了,书写内容换成坛经。 及至掌灯,般若品告一段落,揉着发酸的腕子,缘行自行收拾妥当,走出藏经楼,期间没与明心说上半句,只临走时瞧了一眼。 到得楼外,一阵冷风袭来,灌入领口的沁凉使得缘行皱眉。不过他不为所动,依旧背负双手于风中静静等待,衣袍被吹得作响,好一副高人姿态。 过了一会儿,眼角余光扫到楼门口出现的瘦小身影,他才继续迈步前行。 明心一路小跑着来,与他落了一步距离,才微微喘息着跟近。 两人仍是没有交流,只行进的路线越来越偏僻,终于到了寂静之处,缘行才缓缓开口:“下午的内容可有不明白?” “都不太懂。”明心老实回答。 缘行微微一笑,又道:“上午内容可还记得?” 明心实想不到他不问下午所书经,反而提起上午的内容,犹豫下,才磕磕绊绊地将行由品整个背了出来,期间竟无一错处。 缘行一边走一边点头,这人与人真的不能对比,他自觉读书背经方面还算出色的,学佛二十多年,之所以能背诵很多佛经,那还是因为天天接触,用心学习的成果。可人家小沙弥上午只看自己写了一遍,就全篇记住了,这记忆力着实了得。 心中感叹一番,缘行突然愣了下,扫了眼周围环境,问道:“这是哪里?” “般若院啊!”明心不解,明明是对方带自己过来的,怎么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缘行目光盯着四周黑压压的草木,以及在月光下怎么看都是一个模子建出来的殿宇和围墙,尴尬地咳了一声:“那个,咳!我对这里不熟,寮房在那个方向?” 第一三四章 诱拐(下) 明心在前头引路,七拐八拐,眼看着寮房的灯光就在前方。 缘行脚步突然一顿,因为道旁树林里,正有几个人躲着朝这里张望。 不由皱眉,难道这些人是故意等着欺负明心的? 正要上去喝骂,谁知明心却颠颠地跑了过去,几颗光头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一番后,才跑了回来。 “你与他们是朋友?”缘行皱眉问道。 “明诚与明谨是学生堂哥,明想与我是同乡,我们一起入寺院的。” “那他们为何” “是学生贪吃犯了错,累得堂哥受罚,所以他们才”明心羞赧地挠着光头:“我已向他们承认过错误了。” 缘行愕然,回想当晚的情景,果然,虽然明心被一阵拳打脚踢,后期自己上前检查,对方身上连个伤痕都没有。当时也没在意,却想不到里面还有这层关系。 你家哥哥对你的爱可真特别。他默默吐槽了句。 两人走至寮房所在的院子,缘行回头,见明心正忐忑地望着自己,笑了下:“明日继续,记得早点来。” 明心闻言大喜,连连点头,他喜欢读佛经,可惜因为身体残疾嘴巴又笨,并不得寺里的大师父喜欢,往日求教的机会也很少。要不是几个哥哥时常帮衬,他在报国寺的日子只怕会很艰难。 前几日之所以找到缘行,是打着为哥哥们分说一二的心思,毕竟缘行是个九阶高手,万一对方与管事师父将那晚的事情说了,虽然能解释清楚,可哥哥们难免会受到牵累。 没成想这个缘行师父所书写的经竟是自己从未听过见过的,不自觉就看的入神,莫名其妙陷入进去,后来见缘行没有背后告状的意思,他很顺理成章地把哥哥们的事情给忘到了脑后 之后的数日,缘行与明心一个心无旁骛地写,一个聚精会神地看。一坐一站,在藏经楼里还是颇为显眼的。 不是没有好奇的僧人,可之前缘行只是一门心思抄些在他们看来毫无用处的书籍,已成了笑谈,而明心他们也大多见过,是个不合群的。 两个边缘人物在一起抱团取暖,竟无人感觉奇怪。 缘行对于他们异样的注视自然感受得到,可他乐得没人打扰,懒得浪费口舌去解释。至于明心,他已经被经中蕴含的智慧深深吸引,甚至到了忘我地步,自然更不会在意。 这日,终于将坛经最后一部分写完,看天色也黑了,没有继续书写剩下一半的法华经,缘行提前结束了今天的书写计划。 两人又是一前一后离开藏经楼,在偏僻处,缘行认真考教明心对坛经的理解,对方有错漏处便点出来。 而越考教,缘行越心惊,吃惊于这小沙弥的悟性。 难道这就是天才?他心中感叹不已,不免想到屡屡被师父称作缺少灵性,乃顽石一块的自己。 真是人比人得死啊。 悟性高的他不是没见过,缘行前世有一个写的朋友,开书前豪言壮语要写本爽,于是认真学习爽的写作手法。他的奇遇、外挂、金手指样样都有;美女、兄弟、粗大腿一个不缺。可就这样一个yy模板下,硬生生叫他写成了虐,坑了不少读者。到得后来,关于他死法的谣言都出现了好几个版本。这也算悟性奇佳了。 而明心不同,他是真的天赋出众,不是天才似的奇葩。乃学习禅宗法门的好苗子。虽不善言谈,却聪敏好学,记性极佳。只有心性品德尚且需要时间考验。 一路寻思着回到寮房,玄悟今日依然不在。 打了盆井水洗漱一番后,躺到榻上,刚刚合眼,金蝉便出现了。 “所以,你要明心沙弥继承你的衣钵?你身在报国寺,吃着他们的饭,抄着他们的秘籍,再挖他们的墙角”金色字慢悠悠地闪过:“不太厚道。” “贫僧哪有什么衣钵可继承?更不会让他改投别派,又何来挖墙脚一说?”缘行失笑,心内答道:“只传授些禅宗知识与理念给他罢了。一切法都是佛法,何有派别之分?” “我以为你要在此方世界建立禅宗呢!”金蝉道:“你去过夏国,应该知道这方世界未来根本没有禅宗存在,我只怕你做了无用功。” “你恢复后咱们就走了,哪有时间和精力建立什么宗派?”缘行只是摇头:“明细确实是个好苗子,也不知他能否将禅宗思想发扬光大,想来应该不错的。”言罢,再幽幽叹了句:“这世界未来禅宗不存,但类似法门直到千多年后的夏国时期依然存在,还不说明问题吗?” “你这般看重这个小沙弥,我怎感觉他傻愣愣的。” 缘行愕然:“你不是会算吗?他以后什么样你不清楚?” “我何时有那种能耐?”金蝉的金色字突然变大。 “当初慧果是怎么算出来的?” 金蝉一阵沉默,过了半天才回答:“你刚穿越到蓝星时疯狂收集世界的大致信息,可心思太杂,许多东西看过就忘,我隐在你脑中可没闲着,你对佛门发展一点兴趣都没,我却记下了。” 缘行一时无言以对。 转过天,也许因为临近元日的关系,寺中僧人被分配的工作都多了起来。缘行也忙活了一上午才勉强做完。 简单吃罢午饭,缘行又扎进藏经楼。眼看就要离开,可为了教导明心,法华经只誊写了一半,要加快进度了。 身心投入写了整个下午,到结束时明心才匆匆赶来。 缘行知道沙弥们被分配的工作更多,并未说什么,反而取出最早书就的心经给他,让他闲时看看,并嘱咐他做工作不要太拼命,以免损伤了身体。 后者感动地接了,缘行又考教了一番,才满意点头。 接下来的几天都极为忙碌,明心也只能晚上与他一见,不过他交待的功课并未落下。 这日午后,缘行正努力回忆着法华经第十七品的内容,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 抬头,正见斋堂的明谨气喘吁吁跑进藏经楼,一见他便急哄哄地喊起来:“缘行师父快去看看吧,明心被知客师父罚了。他身子弱,去晚了怕会被打死的” 缘行闻言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第一三五章 “到底发生了何事?”缘行跟着明谦走出藏经楼,口中问道。 “也不知怎的了,玄会师父今日发了这么大脾气,以往对明心最是照顾,可这次竟要惊动戒律堂……”明谦抱怨似地说着。 “明心闯了什么祸事?”缘行皱眉。 “只听寮房的明经师兄说明心被带到了戒律堂。” “你是怎么想起找我的?”缘行脚步一顿,微微眯眼。 “每日总听明心谈起您,明经师兄又说您是九阶高手,出面应该能……”可没等明谦把话说完,缘行突然长叹一声,竟然不继续向前,反而转身回了藏经楼,慢悠悠地收拾起桌上的纸张笔墨,将正在抄写的经文放入书架角落。 明谦担心弟弟安危,自是急切,可对方却一副慢条斯理不慌不忙的做派,想催促几句,又碍于身份和有求于人不敢开口,正自急得火急火燎,缘行可算出了藏经楼。 本以为马上就去救人了,谁知缘行却自顾自地回了寮房,在明谦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又慢悠悠地收拾起了行囊。 他咬牙跺了跺脚,暗骂了声,罢了,大不了回去跪在知客师父面前替弟弟承担错误,这个缘行和尚一看就是不靠谱的,恐怕是指望不上了。 缘行先翻出前些时日抄录的经文,却没有收拢,反而放置在榻上,只取了来时的物品被褥打包系好,背在北上,回身正见到面色涨得通红,准备离开的明谦。笑道:“若贫僧推断没错,明心此时当是无碍。” 见他赌气似的别过头,伸手抓住对方肩膀,又说:“你告诉贫僧,戒律堂在那个方向?” 明谦被他抓住,根本无力挣脱,对方毕竟是九阶高手,他不敢反抗太过,想了想,便指向戒律堂的方位:“应该是这个方位。” 谁知他刚说完,只觉得眼前一花,面前景物瞬间就便了。方才还在寮房外面,可只一瞬间,自己面前那几颗老松竟然变成了一方水池,好熟悉,扭头,果然看向不远处那座高大的院门,牌匾上的三个鎏金大字正是:“戒律堂”。 “这……”他骇然出声,若非肩头被一双大手扶着,早脚软地栽倒在地了。 “进去吧。”缘行松开了手,率先朝戒律堂行进。 明谦看着前方的背影,惊骇地咽了口吐沫,接着想到自己的弟弟,忙强打起精神,抬着发软的双腿,跟了上去。 “阿弥陀佛。”两人来到门外,缘行垂眸念了句佛号,挥手止住了身后明谦跟随的动作。 “小师父就留在外面吧。”说罢也不待对方反应,抬步跨进了门槛。 明谦不知他为何要自己留在外面,可是也感觉到了其中的怪异,依言没有再跟随。 他在报国寺生活已经小三年了,作为调皮捣蛋的少年人,戒律堂自然没少来过。 虽然是寺内人数很少的部门,可几十个弟子总还是有的,没事的时候,总能见戒律堂的弟子在院中练武交谈。 可今天,弟子们似乎都有事离开了。这里此刻分外的安静,只有风吹拂树枝的声响。 要知戒律堂院门高深,平日里总有棍僧把守。可今日大门却洞开着,里面一丝声音也无。 心中奇怪,更挂念弟弟的安慰,虽然不敢进去,却悄悄地躲到了门后,只露出半颗脑袋仔细观察着里面的情景。 只见那个缘行和尚走到了院子正中便不再前行,而是立身站定,只盯着大堂方向,一言不发。 “这是做什么?”明谦不解,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突然戒律堂大殿门被推开, 里面哗啦啦走出一堆和尚,当前两位,一个身体微胖,面容慈和的老僧乃是寮房执事玄会法师。另一位肌肤微黑,高大硬朗的中年则是戒律堂的首座,玄法和尚。他们居高临下,目光死死盯着院中伫立的着补丁灰袍的俊朗和尚。 缘行看向他们身后的人群,长叹口气,又扫视左右,朗声道:“暗中的几位,还不现身吗?” 他话音刚落,哗啦一声,又有五道人影自墙外跃入,立于院子四周,形成一个半圆,隐隐将缘行围在中央。 门外躲藏的明谦心中掀起了翻天巨浪,只因后出现的几个人竟都是报国寺内有名的先天高手,如果算上玄法与玄会,目前留在寺中的几大先天竟然同时出现了。 “阿弥陀佛。”缘行将周围人脸上的神情看得清楚,那毫不掩饰的敌意让心头发沉,诵了声佛号,他朝立于阶上的老和尚,也是场中他唯一认识的玄会问道:“明心小师父呢?” 玄会盯着他看了半晌,才让开半个身子,露出身后眼泪鼻涕糊了满脸的明心,这傻孩子被两个沙弥夹在中间,此时见了缘行,挣扎了几下,可惜他人小体弱,根本挣脱不开控制,只能委屈巴巴地看着缘行。 后者拧着眉头,又是一叹,低声道:“有事寻我便是,何苦为难一个孩子?” “虽然这孩子被你的邪见蛊惑了,却也只是入门时日太短,佛法不精之故。”玄会耷拉着眼皮,但目光却始终放在缘行的身上,淡淡地道:“我们只为将你引来,自然不会为难他。” 缘行仔细瞧了,见明心虽然满脸委屈,却没有受到伤害的样子,便放下心来,道:“不过理念之争,贫僧一个小小的后天武者,怎值得贵寺动用这般大的阵仗?”接着呵呵一笑:“还要用计将贫僧引来,是否小题大做?”别看他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却郁闷无比,方才明谦找到他,他越听越觉得古怪,到此一看果然如此,人家早张网以待,就等着自己入瓮呢。 “什么‘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不过是歪理邪念,算不得理念之争。你挂单于本寺,却不守规矩,暗自宣扬邪法,这次自饶你不得。”玄会这次未吱声,反而一旁的戒律堂首座玄法开口了,他眼盯着缘行,语气冷然:“将你这般引来,是为你留些颜面。”顿了顿,又道:“念你修行不易,若肯悔过,不妨在我戒律堂闭关十年,十年后,我寺自然会接纳于你,总比寄身于不知名的小门派要好。” 第一三六章 三拳 听了对方的话,缘行快被气乐了,你说我暗自传播别派法门犯了规矩也就算了,感情成佛正法在你嘴里竟成了外道邪门? 所以说,他为什么要避着人教导明心,不就是怕麻烦吗?再三嘱咐过对方,不要泄露这种事情,只是没想到,人家连不立文字,教外别传这类话都知道了,明心真没少往外漏啊。 想到这里,他看向小沙弥,后者一脸的委屈与焦急,张嘴似要说什么,却碍于身旁人的挟制,无法开口。 缘行缓平心气,淡淡道:“我佛法门八万四千种,是法平等,无有高下,贫僧眼中都属正法。寺院本就是僧人学习佛法之所,我出家多年,亦未曾听闻哪家寺院禁止宣讲别派法门的。” “胡言乱语。”玄法冷哼声后微微抬高下巴,倨傲地道:“我报国寺乃佛门正朔,千年来无数大德来此求学问道,也少见你这般年纪轻轻便大言不惭的,不知从哪里听到些歪理,就敢到此误人子弟。”说到这里,他突地双目大睁,瞪向缘行:“你之邪书上六祖为何人?不过区区僧人的伪妄学说也敢称经,这已是谤法之罪。” “哦?”缘行冷冷回望过去,沉声道:“所谓伪妄岂是你能评定的吗?” 玄法闻言,却并未动怒,只面无表情地缓步下了台阶,走到近前,才道:“多说无易,你触犯本寺忌讳,理应受罚。”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四周的几名手执武器的僧人也迈进几步,这回真的将缘行围住了。 缘行只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围拢过来的几名先天高手,面上不显分毫慌乱,双拳却不自觉地握紧了。他的确打不过先天,可要脱身再容易不过,所以心中没有半分的惧怕。大不了,打上一场之后用神足通远遁,在场人再多能奈他何? “且慢动手……”就在局势剑拔张弩,眼看一场混战就要上演的功夫,台阶上又传来了说话声。 开口的正是玄会,与方才冷冰冰的态度不同,他这时反而露出一丝笑容,倒显得和善不少。 “缘行师父年纪轻轻便已是九阶好手,习武天资自是出众,可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虽然我等没有杀伤你的意思,但磕磕碰碰在所难免,不妨静下来好好聊聊。” 他刚说完,缘行还未回应,那头倒是传来玄法的一声冷哼。 这是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啊,目的是什么呢?缘行垂眸道:“贫僧一个区区九阶,不值得贵寺动用如此多先天高手,到底有何用意,您不妨直说。” 玄会瞧了大门处那偷偷摸摸的身影,才收回目光,对着缘行缓声说道:“老衲见缘行师父每日驻留藏经楼,想是对佛典秘籍极感兴趣,不妨就此安单,做本寺僧人,藏经楼二层自然对你开放,不比到处行脚奔波要好?” 单纯要我加入报国寺至于摆下这么大的阵仗?缘行眼皮动了动,并不接话,只等对方继续讲下去。 玄会见他没有反驳,脸上笑容更浓,接着说道:“明心身有佛心,悟性超俗。我见你很喜爱他,不如将他收做弟子,到那时光明正大发扬自身学说,岂不两全其美?” 如果我只是一个游方僧人,只怕已经心动了。缘行暗自叹息,可惜从玄法的话语来看,对方对禅宗思想极为排斥,玄会应该也好不到哪去。可为什么一定要他加入报国寺呢?不惜用计将他引来,如果只杀人,一个先天就够他受的了,何必要动用几个?要说这里面没有猫腻,恐怕鬼都不信。 犹豫片刻,缘行转头四顾,将众人的面上表情看了个清楚,最后将视线投在明心身上,见他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不由笑起来,双手合十念诵佛号:“阿弥陀佛。” 玄会以为他答应了,不禁露出喜色,却没想到后者在念完佛号后,面色笑容突地收敛,冷下了表情,然后竟然不顾周围高手的逼视,抬腿朝台阶处走来。 “站住……”缘行左侧的一名武僧见他在自己等人围困的情况下还敢妄动,面色不善地斥喝一声,真气灌注左掌,向他前胸击来。显然没有伤人的意思,见他不做躲避,攻势还微微凝滞一下,改变角度攻向他的肩膀,力道也被收敛的几分。 缘行好似没有听到一般,脚步不停,面对袭来的拳头没有丝毫的回避动作,依旧垂头合十,只在拳头攻来的刹那身上有黄芒闪过。 “砰”一声的巨响,真气劲荡四射,吹散了地上的灰尘。 原本还在看着热闹的其余几位先天不由面露惊疑之色,按照他们想来,缘行一个区区的九阶武者,即便是先天强者的随手一击,也足够他受伤倒地的了。 却没想到眼前情景大出他们预料。僧人的拳头实打实的攻到缘行的身上,可他毫发无损不说,承受那么大的力道,脚下竟然未退半步。 缘行面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改变,眼皮始终微微垂着,受了这一击,还是看也不看对方,缓了缓,再次抬腿迈进。 这是横练功夫?方才出手的僧人见自己一击不成,不由挑眉,看缘行仍是不听警告,也不再犹豫,再次挥出第二拳,这次用了五层力,直攻左胸。 缘行仍是不闪不避,身上黄芒大胜,他用胸口硬生生承受了这一击。 “噗。”缘行面色微微一变,瞬息后又恢复如初。这次他喘了喘,才继续迈步。 直到这时,众人才看清他的脚下,只见石质地面留下一道足有寸许的深深脚印,显然,他将劲力都卸到了地上。 第三步刚跨出,第三次攻击也已到来。这次僧人用上了全力,夹着如山似岳的威猛气势直取他的面门。 这回,缘行却不像之前那样用身体承受了,他合在一起的双掌突然交叠一起,全身真气涌荡,迎上了攻来的拳头。 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周遭之人的衣衫被四散的劲气吹得浮动鼓荡,两人立足的地面已经开始寸寸龟裂。 区区后天竟然能与先天高手硬对一招还不落下风?四周的僧众惊骇莫名。 两人一触即分,缘行面上闪过一阵潮红,过了片刻才回复正常。 这次他没有前进,反而重又合上双掌,抬头看向台阶上面露惊疑之色的一众给僧人,面色平和安详:“贫僧在贵寺打扰多日,这三拳便算还清了贵寺的恩德。”言罢,深深看了眼人群中睁大眼睛满脸崇拜的明心。 “不好。”玄法预料不妙,忙惊呼出声,他开口已晚了,几个听他吩咐的先天高手再不顾忌什么以大欺小,纷纷上前,可惜只是无用。 “贫僧走了,不劳相送。”缘行的身影瞬间出现了门外,撂下这句话后又一个闪身,彻底消失不见。 “这是……神通。”玄法艰难地开口。 玄会挥手将包括明心在内的一众弟子打发走了,等戒律堂中只剩下一干先天高手后,他才叹着气说:“宁水候府中传出的流言果然是真的,这个缘行和尚,果然来历不凡。” “不止如此。”这次说话的是与缘行交手的高大僧人,他皱眉凝思片刻,才继续道:“能以区区后天之身硬抗我三击,世间何时有了这么神奇的炼体功夫?交手时闪过的黄色光芒,难道也是一种神通?” “总不会是佛家金身吧?”有人嘟囔了句,旋即摇头:“最后一拳他明显受伤了,应该不是。” “即便不是,也相差不远了。他若先天,这天下何人能制住?”玄法轻哼了声。 “如今新皇登基,身旁正少人为他讲解正法,就出现了这么一个人。刚入京便有贵族为其张目,显然来者不善啊。” “驾驭真龙之事应该是真的,当日不少人曾亲眼所见,做不得假,可惜此人竟看出不妙,宁愿宁愿身受三拳还了因果,也不肯牵扯其中。准备好的秘籍人家恐怕是看不上眼了。” “如今该如何?缘行和尚有神通,说来就来想走便走,这世上谁还能困住他?法会上真龙现瑞之事做不成了。” “不止,还要防着人家过来大闹一场……” 众和尚说到这里不由面面相觑,均是愁眉不展。 第一三七章 冬雨夜(本卷完) 而他们谈论的缘行呢,在瞬移出安全距离后,终于找了个角落将自己隐藏了。 “噗”,一口鲜血吐在地上,那三拳可不是好受的,对方澎湃霸道的劲气已让他的脏腑受了内伤。 不是他自虐要挨三拳才能还了因果,而是直觉告诉他再留在戒律堂会麻烦缠身。至于报国寺到底看上了他什么,暂时还想不明白,但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儿,否则为什么又是用计又是怀柔的? 歇息一阵,等体内翻涌得气血平息了,他用脚将地上的血迹抹如土中,才施展神足通到了街面上。 也不怕被人跟踪,一路大大方方地问路寻去了陈府。 眼下无处可去,只能到陈念生家打秋风了,而且,弄不好今日祸事也有老陈那张嘴的功劳,去收些利息也是好的。 好不容易找到了陈府,门房是当初一同入京的老人,见了他格外的亲切,嘘寒问暖几句自是少不了的。 两人正在闲聊,陈念生正将一家前来拜访的客人送出门。见了缘行不免奇怪,因为约好的时间还没到呢,也不知对方为何提前来了,不过朋友上门总是高兴的事情。先打了个眼色,意思是让他稍等片刻。 缘行自是领会,立于一旁让一众人等先过去。蓦地心头一跳,忍不住看向一位抱着襁褓的妇人。 其余众人自是不识得这个高瘦的和尚,只与陈念生惜别一番便上马车离去了。 后者轻轻吐出口气,正要招呼缘行,却见对方直愣愣地看着远去的马车发呆,不由疑惑:“和尚认得那家?” 缘行收回目光,只是摇头不答。 陈念生也习惯他诸多古怪的举动,高人嘛,凡人总是理解不了的,他呵呵笑道:“靖远侯家今日带着千金过来,那小姑娘天生额头带有梅花图案,看着着实喜人……”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神秘道:“家父与靖远侯已定下亲且获得陛下亲准,卓儿成年后便会迎娶小姑娘过门。” “原来是她……”缘行默默念了句,脑中闪现过一个抱腿痛哭的白色身影,久久无言…… -------------- 京城处于北方,冬天其实非常的寒冷,到了腊月更是能冻掉人的下巴,按说下再大的雪都不奇怪,可偏偏最近天气不对,阴沉了一上午终于有东西落下,却不是雪,而是淅淅沥沥的雨水。 这场罕见的冬雨从中午一直持续到晚上,整个世界都变得湿冷,冰凉。 “眼看着元日了,竟然冬天下雨,真不是什么……”陈念生收起雨伞,忍不住开始抱怨,没说几句才反应过来新皇登基时天气异常可不是好兆头,连忙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咳,不要迷信,只是气候异常而已。”炭火盆中的火在闪烁着,小小的火苗灭了之后又颤颤地长起来,合成一股长长的,蓝色火焰,噼噼啪啪的声响中,缘行懒洋洋地盘坐着,手捧着一卷书籍对着火光细细观看。只是他面色苍白,时不时还会咳嗽一声。 陈念生将伞放下,几步走到炭盆旁,取了上面热着的水壶,先看了缘行的腿边的杯子,已经见底了。他先给续满,才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热茶,轻饮一口,才道:“那小和尚都又来了,这回直接跪在水里,你真不见?” “没人搭理,他会走的。”缘行的目光依旧在书籍上。 “你在报国寺究竟发生了何事?”陈念生忍不住问道。他不能不好奇,缘行前脚到了自己家暂住,后脚就有自称他学生的小沙弥登门,也不知为何,一向脾气和善的和尚竟然闭门不见,任对方在外苦苦哀求依旧无动于衷。 “犯了些忌讳,被赶出来了。”缘行淡淡回道。 “他真是你的学生?” “算半个吧。只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该教的我都教了。他在我身上也再学不到什么了。”缘行合上书籍,轻叹了一声。他说的是真话,《坛经》与《心经》都给了对方,他自己都不敢说是个高僧,根本没什么可教给对方的了。 他不怨对方将自己卖个干净,毕竟相对于报国寺的救命之恩,他缘行终究属于外人。 可你既然做下这样的事,何不彻底些,彼此断了联系岂不更好?这次跑来纠缠又是几个意思?或是得到了谁的授意?总之是个麻烦,不理为妙。 陈念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见他情绪不高的样子,也不好再多说,只能默默喝茶。 果然如缘行说的,等雨大了一些,就有下人回报说小沙弥哭着走了。 也不知为何,在场的两人都出了一口气,气氛立时轻松起来。 “令尊这本书写得还挺有意思。”缘行扬了扬手中的书册,挑眉道:“与旁人不同,里面描述的鬼怪和狐狸都有各自的性格与心事,这是将它们当做人在写,倒有几分聊斋的意味儿。” “何为聊斋?”陈念生疑惑问道。 缘行意识到说错了话,连忙转移话题道:“说到狐狸,我那寒寺之前曾有狐妖拜访过,你还见过呢。”然后他将白狐狸怎么指点沈丫找他背锅,又怎么送猎物来给产妇补充营养等事情说了。 也许是因为见过蛟龙的关系,陈念生此时对妖怪之类的也没有之前那般惧怕了,忍不住地跟着缘行的讲述哈哈大笑,只觉有趣至极。 “没想到那只白狐狸真是个妖怪,不过是个有善心的,倒与我家有缘。”听完故事,他抚掌赞叹。 可不有缘吗?它救下的小孩是你儿子的奶兄弟呢。缘行心中吐槽,嘴上却说道:“这岂不是又是一个很好的构思?讲给令尊当能让他满意。”恩,也让你少挨些揍。也许是因为应酬太多,老陈这些日子脾气越发的大了,他不着调,亲生儿子在他眼里就更不着调,缘行住进来几天,就看了好几出父子相残的苦情剧。 也许是因他面上的神情太多明显,陈念生马上知道他在想什么,哼了一声。 缘行干笑一声,又道:“看书里的记载,千年前本地佛门曾发生巨变,导致很多宗派与典籍失传?你可知这是因为什么?”这个疑问,其实他早就有了,偏偏在报国寺中根本无人提及,藏经楼里更没有相关记载。 “只是野史传说罢了,因年代太过久远,世人多也只零星知道一些,可具体原因与时代根本无从考证。” “看来这只能是个秘密了。”缘行有些遗憾。 沉默一会儿,陈念生突然又问:“看你年纪轻轻便是高僧了,不知学佛多久,还不知你家中可还有兄弟姐妹侍奉双亲?” 缘行愣了一下,才叹息答道:“贫僧出家已二十多年,乃家中独子,只今年多了个收养的弟弟。” “家中独子就出家了?”陈念生也是一愣,呐呐说道:“所谓不孝有三……”言罢方觉失言,便不再言语。 他其实对佛理也有些了解,要不然也不会与缘行相谈甚欢。俗人提及的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可出家人却只相信一人出家九族升天,在他们看来,自己出家是为父母亲人种福田,自己清修,父母祖辈便能脱离轮回之苦。 所以,正信的出家人除非自己改变,外人劝解下很少还俗的。之所以这样,按现代化来说,就是彼此世界观都不一样,对孝顺的定义也不同,你说你的,我信我的,根本没办法正确交流。 知道多说无意,陈念生转头看向窗外,故做惊讶地道:“唉?下雪了。” 缘行似没听到他的话,只默默饮着茶水,脸色因升腾的热气而显得变幻。 由于气温的下降,外面落下的终于不再是雨水,而是细碎的雪花,飘飘洋洋,洒满了京城的每个角落。 第二日,客房中留书一封,缘行不见了踪影。 只苦了陈念生,被老陈揪着耳朵好阵训斥时,心中暗骂缘行,你既然答应祭祖时同行,怎么突然就走了?这太不仗义。 小沙弥明心再次敲响了陈府的大门,这次没等他的膝盖落到地上,就有人告知缘行已离开的讯息,他只能踩着积雪一步一步回到寺中,不知怎的,心里空落落,似乎有什么东西永远离开他了。 玄悟零星听到了一些传言,在去陈府找寻缘行无果后,他苦笑一声,对着报国寺的方向啐了一口,提前与师兄弟招呼声后提前出京,至此以后,高僧玄悟的名声,在民间渐渐传开了。 而在报国寺内,有一帮僧人也接到了一封书信,上面没有落款,只有几个大字:“小心我报复。”这就惊悚了,他们就怕某人突然心血来潮,在水陆大会的时候搞一出大的,那时可没人能拦住,无法,只得派寺中所有的先天高手每日严阵以待,叫这些平日里威风八面的僧侣们苦不堪言。直到水陆大会顺利举行,他们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躺在母亲怀中的小陈卓成天傻乐着,偶尔他未过门的小媳妇也会挨着他躺在摇篮中,这么小的两个小人儿,今天他把她弄哭了,明天她的鼻涕糊了他的一脸,多年后的风雨,毕竟在此刻还不存在…… 本卷完 第一三八章 小庙 缘行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是带着 金蝉恢复的突然,催促的也急,所以在跨出传送光圈的时候,缘行心中免不了遗憾感叹。 比如那场还未举办的水陆大会,他是真想混进去参加辩经,若能将百丈清规说给皇帝,那情形一定精彩,为此连稿子都打好了,实在可惜。 比如明心,这孩子终与他不是一路人。但不论怎样,种子已经种下,发出什么芽,结出什么果,只能看天意了。 再比如,之前辛苦抄下的那些秘籍,当日为了甩脱麻烦全部留在报国寺,早知就都带上了,因为说起来那些东西并不触犯忌讳。可惜了自己先前的辛苦,更可惜了留在藏经楼里的半部法华经。 “得了,多呆那么一两天也无济于事,况且你在那里除了挨饿受穷就是挨打受罪,还有什么可留恋的?”金蝉终于看不过去,来了这么几句。 “起码容贫僧与人家好好告别吧?”缘行叹气,时间紧迫,只匆匆留下两封信件就走,现在回想,好像还有什么事情没有交待呢。想了想,他问道:“你是否察觉出了什么,才吹促的这么着急,刚恢复便要回来?”比之过去,金蝉的反应实在反常,这不像离别,反而更像跑路。 “反正目前回不去,有什么遗憾下次再说吧。”金蝉回了话,却避开了缘行的询问。 “哦?”缘行不由精神一阵:“没有任务,咱们还能回去吗?” “目前做不到,但我感觉,你在那个世界的因果没完。”金蝉回道,过了一会儿,又有字浮现:“你还是考虑怎么从这里出去吧。” “呵,你恐怕忘了,这世上有种叫手机的东西,里面有个功能叫定位?”缘行翻出一直小心存放的手机,拿在手中晃了晃,蓦地眸光一闪,试探道:“你的感觉?是来源于系统,还是身为妖魔的直觉?” 可惜,这句话注定没有答案,金蝉又隐了,再不出现。 缘行撇嘴,然后将注意力全部投入到手中,国产旗舰,品质保证,虽然闲置了很长时间,还是可以正常使用。 等悦耳的开机音乐响起来的时候,缘行面上有些紧张的情绪才舒缓下来。这次终于不必在树林里转圈玩了。 半小时后,缘行在公路边顺利拦截了一辆城际出租,谈好价钱后,将行李塞入后备箱,他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看手机电量还有富余,便开始刷起新闻与督卫府的论坛。 这次穿越,蓝星过去了十天,国际国内还算平静,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大新闻。督卫府论坛里依旧灌水帖子占了大多数,缘行点开几个讲述东瀛妖乱的帖子,还好,在大雍的帮助下,已经控制住了局面。 下面的回复很有论坛特色,明明楼主说的是东瀛妖怪,还没过十楼就变成某国际影后身材如何的讨论。 缘行看到这里不禁摇头,似乎督卫府招募的这帮人除了聊天打屁就没事可干了。 他又翻开几个高价求购功法的散财贴,点了收藏,眼下春节已经过去,该考虑自己以后的安身之处了。 顺利回到父母家,自然免不了一阵斥责抱怨,因为这十天,完美避过了元宵节。 之后就是闲适的日子,缘行打算宅在家中一段时间,一是无处可去,二来为了养伤。 虽然表面看不出,可他受得内伤挺严重,否则,金蝉恢复后他也不会第一时间穿越回来,实在是怕中间再有人趁他不备给来上那么一下,那可真就悲剧了。毕竟,尽管功法大乘,可还没到佛家金身的地步呢。 督卫府的消息永远灵通,到家第二天,向灵的电话就跟着打来了,也不问这十天去了哪里,只告诉他上次出任务的报酬发下来了,该如何处理。 若放在之前,这些钱会捐出去,但这次不同,他听到金额,犹豫了下才问道:“能不能用这钱给我批块地建房子?” “啊?”电话那边的向灵明显愣了下:“你看中哪座山头?是要建庙吗?” 缘行可没那么大的野心,还包山建庙,有个安身之所就不错了。 “你帮贫僧问问,银山镇帽头山那棵古槐树周围的地需要什么手续,审批麻不麻烦。”这是他经过多番考虑才定下的地方,一是离家近,探亲办事都方便。二来镇上的人要到那里还有一个多小时的山路走,正好避开了人群,还算清净。三是山上有手机信号,不会与外界断了联系。 唯一要考虑的是,那里虽然可以建房,但是因为有一颗千年古槐存在,审批手续非常麻烦繁琐,他过去托老何问过一次就打消了念头。 “那地方啊。”向灵问清楚具体的位置和要求,才道:“你稍等,我帮你问问。” 没过多久,电话响起,向灵开门见山:“你要多大的地方?对建筑有什么要求?” 缘行一听有门,忙说:“不要求水电齐全,够我一个人住就行,看需要花多少钱,不够以后再补。”他要求真不高,反正在古代住着也习惯了,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好。 “你看不起谁呐?”向灵嗤了一声,道:“这次酬劳五十万,正正好好,下午设计图给你发过去,不满意在微微里聊。”说罢就挂断了电话。 总算去了心头一件大事,缘行中午开心的多吃了两碗饭。 在家宅着,除了早晚课,其余的时间缘行要么看手机,要么打坐,无聊又安逸。有时候就躺在地铺上懒洋洋的不愿意动弹。 督卫府办事效率就是快,不到二十天,房子的架构已经起来了。 这一天正好是周末,一家人由秦父开车,赶到了银山镇。其余人是到老宅看看,顺便散心,缘行则是去“验房”的。 一路沿着小路到了记忆中大槐树所在,大树旁高耸的红漆围墙格外显眼。 这是一座仿古的建筑,虽然小,但大殿,禅房,客房一样不缺,甚至还有一座钟楼和鼓楼。后院甚至还开辟了几块田地以供耕种。 虽然是刚刚建成,但水电网络都已铺就,后期装修完毕就能拎包入住了。 向灵交给缘行一个资料袋,后者打来,里面一干证件齐全。 所以,在这一刻过后,这片山坡就属于缘行一个人的了。 唯一可虑的是,他那五十万的酬劳,根本就盖不起这样一座小庙。 第一三九章 胡言乱语 “我们督卫府批块地哪用什么钱?五十万成本价足够盖这么一座小庙了。”作为一个合格的联络人,向灵最为清楚缘行的经济状况,见他面色犹豫,忙开口劝解:“这个我敢保证,剩下的钱还能买些便宜的电器呢。”说着又指向建造的钟鼓楼:“因为铜钟和大鼓太贵,我们并没有安排,这就要靠你自己花钱加上去了。” 通过这些年的接触,督卫府将缘行的性格摸得透透的,为了卖个好也算煞费苦心了。建造这座院子的包工头就曾苦叹,就没见过这么报价的,别人是往上加,数据越漂亮越好。这个倒好,拼命的往下压,怎么看着便宜怎么来。 缘行可是真的在工地搬过砖灌过水泥的,自然知道如果算上二十天完工的人工成本,自己那点钱根本算不得什么,不想欠督卫府的人情,要知这种人情是最不好还的。可他想要加钱的打算也说不出口,人家不提,撇开干系的态度太明显会伤情分。 其实这个人情在他开口要批地的时候就已经欠下了,而且,他穷和尚一个,真要给钱,目前只能拿欠条应付,这样就太没诚意了。 要说缘行的“出场费”真挺高的,因为段位在,怎么说也算督卫府能请到的年轻一辈最顶尖高手。他所面对的都是犯下恶劣罪行的能力者,不棘手不难对付,人督卫府也不好意思请他出面。 哦,遇到个二阶的能力者,就有人大喊着:“快去请西天如”咳,这么点小事惊动忙于修炼的三藏,那不是恶心人吗? 所以,除了开始的两年,之后缘行便很少有出手的机会了。 偏偏他还是个“视金钱如粪土”的,认为奢侈不利于修行,花用不缺就好,于是只留些购买药材用,其余大半都捐出去了。 这样一来,靠每个月政府的补贴虽能维持,可日子难免过得紧巴巴的。穷不至于,毕竟名头在那里,真要做什么在国家层面还有有很多便利的。但贫是真的,摸摸兜,真搞不出多少票子出来。 所以,要不是春节后出手抓了个犯罪的异能者,他连这五十万都没有,就这,过后还得考虑购买药材的钱从哪里出。 当下也不再计较,将这座院子看了个仔细后,便跟着父母下山会老宅了。欠就欠了,大不了还就是 离开老宅不过几个月功夫,里面保持的还算不错,只简单收拾一下就能住人了。 忙活了一上午,秦母用带来的食材做了饭,一家人围在一起,享用午餐。 “缘行以后打算住在山上,那老宅怎么办?”用餐时,秦母给小秦朔夹了才,突然转头问。 缘行愣了下,才回答:“我会下山打理的。” “这离的不远,以后每月还会回家吧?”秦母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追问道。 “那是自然。”缘行忙不迭点头。 “我看市里也挺好,家里那么多房间,又不会少了你住的地方。”秦母有些不满地嘟囔:“你这些天呆得不是挺开心吗?” “他可别住家里。”秦父适时插嘴:“这阵子我连肉是什么味道都忘了。”此言一出,自然引来妻子的怒目而视。 这么一打岔,刚好缓解了饭桌上的气氛,缘行连忙低头扒饭,再不敢开口 虽然都是用的天然材料,可后期装修与散味还是有必要的。于是缘行又在家中宅了十多天。 这次内伤不算严重,在大黎时就曾托陈府的关系找御医开过方子,服用几计汤药,效果非常不错。 依靠每日内功温养,最近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再不似之前那般表现的懒洋洋的模样。身体一好,在家中呆着就稍嫌无聊了些。 虽然已经有了住的地方,可正如向灵说的,钟鼓还没着落呢。于是他想起先前关注的求购功法的帖子。 先找了个求购内功的,用小号私信一下。 越吐越强:“朋友要内功吗?” 对方很快回复:“兄嘚,你有啥秘籍,说来听听。” 缘行在报国寺只抄了那几本秘籍,就算记得清楚也不敢拿出来给人,内功心法可不比其他,有一个地方出现错漏那可能都是要人命的大事。 所以他唯一的选择只能是酒三千了。用手机将秘籍封皮与前几页拍了照发了过去。 然后对方只回了个“骗子”,接着就将他拉黑了。 缘行郁闷挠头,秘籍百分百是真的,也不知对方为什么会认为他是骗子。 等他在找第二个客户,发现自己的账号竟然被管理员禁用了,理由是行为不端。登录大号上论坛一看,顿时无语,原来被挂了。之前那为“客户”口口生生说遇到了骗子,用论坛旧图和假封面骗人。 缘行这次被气乐了,这种网络交易,督卫府都有担保的,交易秘籍这类珍贵物品肯定要当面验看货色,是真是假凡是武者也都能确认个大概,怎么骗人? 他又怎么行为不端了?可将帖子拉到下面,脸更黑了。这是一张截图,原来早在半年前,就有个id叫“酒剑仙”的人在网上晒过类似的秘籍,别说,第一页的内容与他的酒三千一模一样,而人家名字叫百醉真经,看上去比他的可靠谱多了。据说还是某一大派的镇派功法。人家还不卖,只为了晒出来让一些渣渣眼馋。 武功秘籍都能撞车?缘行也是无语了,仔细想想不是没有可能,不一样的世界都能出现一样的佛法与神通,存在一样的武功秘籍似乎也说得过去。 这个论坛是督卫府专门为能力者建立的,也不知怎么想的,除了大号要经过官方认证,竟然允许随意开小号。如果缘行大号“凸头大法师”售卖秘籍,很容易就能卖出去,只是这都算人家镇派功法了,为了那点钱去得罪人,实在不可取。 至于被封禁的小号,不要也罢。当下没了贩卖秘籍的心思,转而盘坐在地上,开始考虑新宅子后院那片田地的问题,该种什么蔬菜呢? 正想得出神,金蝉的金色字突然在眼前浮现:“你赢了。” 缘行眯起眼睛,不知这没头没脑的三个字有什么意思,正待询问,金色字再次出现了:“新任务来了,这次算救援穿越者的任务,你猜要去救谁?” “将话说清楚不行吗?”缘行不禁皱眉,沉思片刻,他突地睁大眼睛,急道:“难道是方道长遇到了危险?”他熟悉的穿越者,想来想去,好像只剩下方栖梧方道长了。 “虚伪”金蝉却只回了两个字,接着一大堆数据出现在眼前。 姓名:缘行 实力:凡人九阶 功德:17829 佛法:心领神会 功法:天禅童子功圆满、菩提玉身琉璃功大成、罗汉拳圆满、罗汉棍法融会贯通、提纵术大成、暗器大成、轻水流波大成 神通:天眼通慧眼,神足通初窥门径 本次任务:云州风波诡谲,有穿越者窦子昂误入此地三载,苦不堪言,请佛门行走前往解救,查缺补漏,已全道心。 “云州”单看这两个字,缘行便知道要救的人是谁了。更何况,里面提到了窦子昂的名字。他忍不住皱眉道:“这次的任务怎么连穿越者的姓名都告知了,上次可没这般详细。” “为什么知道名字还用我多说吗?”似乎为了表达自己不满的情绪,金蝉字的速度渐渐加快:“造出一个穿越者出来,真的就有任务下发,你的试探又一次成功了。” “若贫僧说上次真的是出于气愤才将窦施主踢进门内的,你信不信?”缘行眨着眼睛答道。 “我看错你了,真的,你们这帮和尚一个比一个虚伪,妄我以为你是老实人,没想到不但是个脑补王,受迫害妄想症患者,竟然还是个心机boy。我当时就在奇怪你怎么宁愿破戒也要将姓窦的那家伙送进去,原来还是为了试探我。” 缘行:“”他发誓以后没事儿再不逛论坛了,你看金蝉都学了些什么玩意儿? “这次有三天时间的缓冲期,反正你是老司机了,应该知道怎么准备,我要去找静静。”扔下这句,金色字就消失了。 缘行长叹口气,这次金蝉恐怕真气得不轻,竟然开始胡言乱语了 第一四〇章 兰若? 这次任务竟然给了三天的准备时间,而第三天刚好是缘行决定正式入住小庙的日子。 有些巧了啊!缘行低声嘟囔了句。不过这样也好,既然时间充裕,可以好好准备准备了。 对于做任务这种事,他已驾轻就熟。恩,穿越也算行脚,按规矩该带的都要带上。 虽然已经不惧寒暑,可冷热变化仍不舒服,所以薄厚的衣衫准备两套,谁知那头什么气候? 假发和折扇是为了出现意外好易容跑路的,这样一来,银锭子和几块金子也必不可少。好在还有存货,倒不必再去兑换了。 对了,买个质量很好的指南针,以后便不怕一不小心迷路了。 要说古代有什么令他这半个古代人有什么不满意,那就是调味品匮乏,虽然食材很新鲜,偏偏做不出好味道来,更何况他一个吃斋的,选择范围更加的小。 于是第二天,他占用了老妈的厨房,给自己做了两大罐辣椒酱,他的厨艺一般,这辣椒酱好吃说不上,只有两个特点,又咸又辣。 收拾完一切,缘行满意地拍了拍手,万事俱备矣。 终于到了搬新家的日子,缘行独自驾车回到了银山镇,刚一上山,便看到等待在庙外的督卫府一干人。 缘行对着诸人合十一礼,接着转向打头的一人,笑道:“没想到刘施主也来了。” 那人正是督卫府大佬,刘一手,他哈哈一笑:“大师乔迁之喜,我怎么会不来道贺?”说着从身旁秘书处取了个礼盒奉上。 缘行双手接过,反正人情已经欠下,这些来往应酬也算不得什么。对方体制内中人,也不会送些太过贵重或是犯忌讳的东西,收下倒也无妨。 众人寒暄了几句,因为人不少,表面上说得都是一些客套话。 话毕,刘一手问道:“大师还未给这间庙起名字吧?不知应该叫什么?” 缘行愣了下才道:“山野小庙,哪有什么名字?”其实,他是真的忘了这茬。 “大师住的地方怎么会是小庙?相信发展壮大也只是时间问题。”刘一手摇头笑道:“名字总要起一个的,也方便等级在册。” 缘行沉吟良久,却一时真的想不出什么好名字,银山寺?这里倒是银山镇,可帽头寺似乎更加贴切吧?不好听,难道依旧叫寒寺? 正犹豫着,突听刘一手道:“阿兰若,意为寂净无苦恼烦乱之处,古时也多指寺院,这里不如叫兰若寺怎样?” 缘行闻言神情一变,怔怔看了他好久,才开口:“贫僧这三藏的代号听说也是刘施主拍板定下的,看来施主对我佛门很有研究啊。” 刘一手被他盯得好阵不自在,不知对方又发什么疯,不过到底是官面上的人,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变化,只笑着解释:“家中长辈有人信佛,从小耳濡目染,稍微了解一些。” 缘行的视线依旧集中在他的脸上,突然又问:“施主可认识聂小倩?” “聂小倩是谁?”刘一手愣住了。 缘行又看了好半天才收回目光,转头叹了声,也不知是遗憾还是高兴,总之心绪极度复杂。 “还是叫寒寺吧。”他缓了缓心绪还是定下了这个用过的名字,接着抬头看向庙旁那棵千年古槐,兰若寺这名字可真太贴切了,可惜,不怎么吉利。 送走一行人后,缘行在新厨房为自己做了顿午饭,然后背好行李,坐在院中慢慢等待。 金蝉大概从静静那里回来了,金色字再次重新浮现在他的眼前:“准备好就开始传送了。” “等等。”缘行站起身,扫视这座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小庙,心中回道:“咱们到山里去。” “你可真够小心。”金蝉回道:“督卫府巴结你都来不及,怎会监视你?” “行事谨慎些总没坏处。”缘行摇头苦笑:“贫僧不怕督卫府,可上次曝光的事情不也是官府内部的人做的?你我对电子设备都不怎么了解,你敢保证这里没有被安装监控设备?”说着,他掏出了指南针,找准一个方向纵身跃出了院子。 到了密林深处,才让金蝉打开传送门,在迈入光圈的时候,心中不免产生些感慨,这小庙他期待了好多天,还是没能先住上一晚,这一去,不知又要过去多长时间了 无垠的绿茵延伸往大地的尽头,一直连到了天上,托住了朵朵白云。远处河道交织处,一处湖泊犹如明珠点缀其上。 有风吹过,掀起了层层草浪,如同大海波涛般。也给鼻息处带来了春天青草的芬芳香味儿。 一座小城伫立于草原上,周边野花绽放,更有各种不知名的野草与灌木,给这座边境小城带来了多姿多彩的变化。 这该是十分惬意的画面,只是缘行转头看向山坡下的一幕,目光不由转冷。 十几根木杆高高耸立着,上面悬挂着干硬发黑的尸体,无数蚊蝇在周边嗡嗡飞舞着,完全破坏了他欣赏美景的兴致。 他目光敏锐,自然能看到那些尸体的特征,有的光头无法,身着已经变色的袈裟。有的挽着太极髻,道袍破碎。 他细细地挨个看过,上面挂着示众的尸体皆做出家人打扮,除了僧人便是道士。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在心内询问金蝉的同时,也掀起了滔天巨浪。尽管他在夏国时见过更多的死人,可这般死后还要被虐待的场面还是第一次遇到。 “任务传来的相关信息非常的少,我知道的与你一样多。”金蝉的字慢悠悠浮现。 “难道让我来这里解救窦子昂,是因为这里在迫害出家人?”缘行眉头紧紧拧着。从那些尸体上便可以看出,本地,至少是这座小城里,对待出家人可并不宽容,如果窦子昂真在这里想不开出家了,那这次任务可就真麻烦了。 当然,这些只能猜测,当前最主要的,是想办法讲这些尸体好生安葬,并且安全地进入到城里探看情况 第一四一章 消息 三条城处于云州最北部,紧依草原,西靠南平山,东临赤水,乃中原客商来到塞外第一站,也是必经之路。新朝立国近百年,因是东北外族建立的朝廷,相比起义不断的南方,这里没了过去的争端,反而最平静,这座边境集市渐渐便发展壮大,成了拥有一定防御力的城镇。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客旅商贩云集之地,茶楼酒肆栈店自然应运而兴,皮货牛马贸易繁盛。 小潘捶了捶酸软的腰,因为进入夏末,这里交易日渐频繁,客栈里来往的人便多了起来,今天又从早上忙到现在,他的身体可真吃不消了。 “小二,来壶茶!”坐在靠窗最里面的一个桌子的客人叫道。 “来了!” 谁知将茶水送过去正待转身的时候,袖子猛被拽住,转头一看,是店里的常客,刘老板,面上的不耐瞬间转为陪笑:“刘老有何吩咐?” “小潘呐,老夫刚回来,发现外面的尸体都不见了,是不是官府松口了?”刘老板小声地问道。 小潘眼睛小心翼翼地扫了四周,才已更小的声音回道:“昨夜趁着下雨,尸体突然不见了,估计是哪个过路的义士看不下去做的手脚,今早官差还折腾了一番,可惜人家做得干净,也不知将那些尸体埋去了哪里。” “也不错了,这些人总算能够入土,总比尸骨无存曝尸荒野要好。”刘老板闻言轻叹了一声,嘀咕道:“就那般晒着,看着怪可怜的。” “有甚可怜的,我看这些人就是死脑筋,非要与朝廷大军做对,这下脑袋搬家,若无人帮衬,怕连个收尸的都没有,何苦呢?” “你不懂”刘老板摇头,又骂了句:“朝廷单单围剿作乱的势力也就罢了,偏偏下令云州所有僧道还俗,捣毁佛像,焚烧宫观,令百姓改信萨满,这不是逼的人家造反吗?短短两年,多少无辜之人丧命?眼下云州事态越发严峻,眼看着周边州府的寺院道观甚至百姓都已开始人人自危,这天下,怕是又要乱了。” “这朝廷啥时候不乱,僧道造反又算得什么,南方几十股义军闹得还小吗?”小潘撇嘴,然后惊觉失言,便不再多说,趁着有客人点菜的功夫溜了。 缘行安坐在二楼临窗的位置,懒洋洋地斜靠在栏杆上,看着街面上的行人,满满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这个世界的环境是真好,灵气浓度比蓝星要高上不少,今日又是阴雨天,从昨晚开始,天上就下起了雨,天亮后小了不少,变成了蒙蒙细雨,远远看去,世上的一切都似被披上了一层薄雾,很有古代工笔画的意境。 缘行不喜欢雨天,但这种例外。因为春末天气炎热,这些雨丝除了能带来些凉爽,还可以消除身上与空气中不一样的味道。比如檀香味儿,比如尸臭味儿。 而他看似闲适,其实楼下的交谈声都在耳中,没有半个字漏掉。 云州相比中原内陆毕竟偏远,这里虽然聚集了新朝消息最灵通的商贩,信息的时效性也不免滞后,可对缘行来说,下面客人无论谈论任何话题,里面都有他关心的信息。 这是个什么时代,朝廷有什么政策,为什么外面会死那么多出家人,难道朝廷在灭佛毁道?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些都是他在意的。 可惜,下面的人似乎在避讳什么,谈论的大多是北方牛羊价格以及家长里短,只店小二与人交谈那么两句,所获实在有限。 眼看已经接近中午,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小二” 小潘听到动静,连忙踩着木楼梯登上二楼,见一个长得特别英俊白皙的公子正手摇折扇微笑的望他,看样子年纪也和自己差不多,不过衣着很华丽,气质不俗。 “秦公子有何吩咐?”他自然识得眼前之人,乃昨天夜里住进客栈的富家公子,别看身旁没有随从仆人跟随,可人家那做事气度与出手的大方,还是他当这么多年店伙计很少看过的。远不像那些商客般吝啬爱算计。 “饿了,给我来碗面。”缘行大咧咧地将身子贴在椅背上:“记住,我不吃葱花香菜”说罢,又举起折扇在眼前猛扇,抱怨道:“你们这里膻味怎如此的重,肉也免了吧,恶心” 这般矫情的举动,放在小潘眼中却是再正常不过,他陪着笑脸,奉承道:“本地多是牛羊交易,味道自是好不到哪里去,公子清雅人物,受不得俗气侵染。小的这就去安排,就算一份素面也保证让您吃的高兴。” “记住,一点荤腥都不能放啊。”缘行手中动作一滞,接着淡淡吩咐。 “好的” 缘行当然是故意这般表现的,一是不让人起疑,之前外面十几具尸体太有震撼力不得不万分小心。二来,荤腥的东西真的吃不下,就算他能吃肉,昨晚累得腰疼,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胃口。 很快,一碗清淡的素面端了上来,缘行取筷子挑出几根,满意地点点头,顺手将一小锭银子扔在小潘手中,趁他傻乐的功夫悄声问道:“我刚才听你们说起什么出家人,这是怎么回事?”见对方疑惑,又解释:“之前一直在山上读书,没想到外面变化这么大了,怎么?连和尚道士都出事儿了?” 小潘没想到眼前这位贵公子的耳朵那般灵敏,再次小心地扫眼了四周,客栈二楼冷冷清清,有客人也离得较远,他便悄声道:“我云州佛道两家自古兴盛,本朝立国后,本地有两大势力,弥陀寺与寻真观,两家时有争端。据说几年前弥陀寺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指名道姓说寻真观偷的,寻真观自然否认,两边闹得不太愉快。” 宗教冲突?缘行挑眉,伸手给倒了杯茶给小潘,示意他坐下继续说。 后者也没客气,挨着凳子坐了,又道:“原本闹闹也没什么,可两年前弥陀寺的东西真出现在寻真观,这下热闹了。赶巧皇帝巡视云州,两方不知犯了什么忌讳,惹得皇帝大怒,当场下令云州毁佛灭道,所有僧道还俗,百姓改信萨满,为这,死了许多人。” “官府还趁机抢地掠财,不止不愿还俗的出家人,连百姓也遭了连累,被安个供奉邪神的罪名,破家灭族的事情不少。”他说到这里,他长叹口气:“您别看这城里商贩挺多,可相比前几年已经少了大半了,世道不平静谁还有心来做生意?” 缘行听到这里,也不免唏嘘 第一四二张 打探 店伙计小潘谈话的兴致高涨,将自己所知道的一股脑的倒了出来。 等缘行慢慢地将一碗面吃完,已经对这个世界的局势有了大体的认知。 这个世界中原的统治者属于关外民族,对政权的安稳极没信心,南下中原时血流漂杵,所过之处不是屠城便是清洗。以至于到了现在建国不到百年,中原各地的起义和暴动几乎没停过,使各地官府疲于应付,朝廷的统治已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而云州因靠近龙兴之地,早些年敢反抗冒头的都被杀了,所以近些年在新朝的版图中还算安稳,至少表面上这里一切风平浪静。可惜这种情况在两年前也改变了。 皇帝为什么要对云州的佛道两家下手,小潘虽然消息灵通,可毕竟只生活在社会最底层,也不甚明白。 这不和地球的清朝差不多吗?缘行摸了摸鼻子,又斜眼看了看楼下的街道,一队官兵正闹哄哄地路过客栈,打头之人那独特的发型很吸引人眼球,据说这就是正八经的民族传统。 幸好这里没搞什么留发不留头的政策,否则伪装起来岂不是要在自己脑袋上安一条老鼠尾巴? 如今最紧要的是找到窦子昂,无论他回不回去,自己都打算尽快结束这个任务,他不喜欢这里,一点都不喜欢。 那么,窦子昂到底在哪? 缘行又取出一锭银子亮在手心,开口问道:“我是来寻人的,这城里可有姓窦的年轻人来此定居?” 小潘看着银子眼热,可想了又想,才遗憾地说:“这些年来三条城定居的人不少,可走得也多,这来来走走,小的实在想不起谁姓窦了。” “这样啊”缘行皱眉沉吟,转而又道:“那人应该头发很短,你没有印象?” “头发很短”小潘仔细思考,嘴里嘀咕着:“那应该在还俗的和尚里面找”可过了半天,依旧摇头。 缘行失望叹气,却还是将银子递了过去:“给我开间房” 依照前几次的经验,他传送的地点理应与任务目标很接近才是,这方园几十里,除了草原就是荒山,也就这三条城有些人气,所以他推断窦子昂应该在这里。 小潘不知道也可以理解,毕竟三条城属于商埠,人员往来实在频繁,再者窦子昂也不一定在这里定居,而城里光客栈酒楼就有好几家,他一个店伙计不可能见过所有的人。 虽然没有得到第二块赏银令小潘有些失望,可他不敢表现分毫,麻利地到楼下掌柜处交了银子,又主动来给缘行的茶壶续上热水,服务的很是妥帖。 这时候已经过了正午,客栈中吃饭的客人也不多了,缘行见他不忙,便请他一同入座品茶,顺便打听些关于武者的事情。因为做好了在这里呆上几日的准备,多知道些消息总是好的。 可能因之前的打赏实在丰厚,小潘没表现出任何的不耐烦,几乎是缘行问什么,他说什么。 如今局势动荡,单单云州,除了弥陀寺、寻真观、天秤山、黄沙派等等兴盛的门派,小帮小派更是不计其数。 “反正,现在江湖上也是乱得很”说到这里,已经口干舌燥的小潘拿起茶杯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 这也是意料之中,世道不太平,往往是各地武林势力蓬勃发展的时候。无他,因为官府靠不住,根本无法管理除了乡镇以外的其他地方,致使一些偏僻之地流寇野兽横行。不论是为了寻求自保还是经商运货,亦或单纯为了抱团取暖,人们只能依靠民间自己的武装力量。 缘行也将茶水饮尽,拒绝了小潘的帮忙,亲自拎着行囊在对方的引领下进入了自己的房间。昨晚一夜未合眼,现在已感到困倦了。 合衣躺在床榻上,耳听着淅沥沥的落雨声,心中对从活计小潘处得来的消息进行整理。忽地,他一下子坐了起来,因为他发现里面一个被他忽视的信息。 弥陀寺与寻真观为什么打起来?是因为弥陀寺丢了一件重要的东西。 方才他突然想起了在地球与僧梦与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心中懊悔于自己的大意,早该想到的。 桑梦玉被追杀,可不就是因为偷了弥陀寺的东西吗?而照小潘所言,两年前那东西出现在了寻真观,这是不是意味着桑梦玉落在寻真观手中? 不,应该不是桑梦玉,她好歹也是先天武者,又是老江湖,跑路保命应该不在话下。而且当日将她传送走时,除了那把剑,她身上可没携带什么包袱之类的物品。 难道是窦子昂?他急忙起身重新叫回小潘,可惜对方确实不知道更多的细节,便连弥陀寺丢是物品这件事也是对方偶然听来,方才只随口一说,经他一问,反而又不确定是否是真的。 这一番折腾,眼看着天都快黑了,缘行失望地打发走小潘,重新躺回床上。 也不知是因为任务有了进展还是怎的,先前的睡意竟然不见了。直勾勾望着帐顶半天,念着明天再出门打探消息。 可惜一闭眼,眼前却总会出现昨天那十几具尸体在风中微微摇晃的画面,又想起将领头上那根小尾巴,心头涌起一阵的烦躁。 “什么世道”他嘀咕了一句,翻了个身,强迫自己睡下。 第二天,外面的雨还在下个没完,永无止境一般。 缘行依循着生物钟起床,没敢做早课,只打坐到天亮,才打着哈欠出了房门,跟店家借了顶斗笠,便走出了客栈。 他要在这城里逛逛,如果能偶遇窦子昂就更好了。 三条城虽然是做很小的城市,也就与现代的镇子规模差不太多,可这里人流量挺大,寻人就变得困难了。 而且这里大部分都做的是牛羊皮货的贸易,除了脚下时不时会踩上一些牛羊粪便。屠宰的场所竟也有许多,而且是露天屠宰剥皮。 空气中充斥着牛羊的腥膻与血腥的味道,即便在下雨,这股气味也没被洗刷下去多少。 所以,对缘行来说,这里实在算不得什么好地方。 在城里逛了半日,果然一无所获。他也不心急,反而又找了一家客栈,寻个角落坐下,静静饮茶,耳朵却支楞着,不放过任何人的交谈内容,以期能获得更多的信息。可惜,与昨日一样,店内的客人大多谈论的都是生意上的内容。 他在一旁半天,也没得到什么能用。 要说这次穿越比前几次的条件要好多了,起码金蝉给了准备的时间,他也不必像在地球或者大黎朝那般,开始时需要靠乞食填饱肚子。 而不得不承认,银钱,在某些时候确实能够发挥巨大的作用。 就比如现在,又一个店伙计在得到打赏后,终于向他提供了一条有用的信息。 原来,弥陀寺确实丢过东西,据说寺内几大长老一路追踪贼人,回来时却一无所获。 而两年前,那东西也真的出现在了寻真观,据说是观中长老下山云游途中收了一位关门弟子,那东西为那弟子的随身之物。 缘行不由得精神大振,迫不及待地询问寻真观的具体方位。 他的运气可能真的不好,寻真观在半月前已经被官府攻下,观中道士被杀了不少,剩下的不是逃了,就是被捉拿强迫还俗准备发配充军。 “那里面的人是找不到了?”缘行眉头紧缩,这下线索又断了。寻真观都被官军占领了,这时去恐怕只能看到断壁残垣,也是无用了。 正感失望之时,旁边的店小二突然说了句:“未必找不到” 缘行闻言眼前一亮,连忙追问,可那小二只笑不语。 他这时已经不是当初的江湖菜鸟了,微微一笑,又自怀中取了个银裸子递去。 小二大喜接了,朝左右扫了一眼,才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道:“听说前日城外军营内被押解来一帮反贼,准备送到关外充军的,因下雨耽搁了。我听店里去送酒菜的兄弟说,里面就有不少寻真观的道士。” 这小二心里正高兴呢,眼前这人可真傻,随便找个人都能知道的消息,竟然一下子给了两个银子,这都赶上他一年的收入了。 缘行心里也高兴,没怎么费劲,就得到了窦子昂的线索,他现在已经肯定,窦子昂这倒霉蛋一定在军营里的道士当中。 当下不再多言,取过斗笠戴在头顶,顺着小二指引的方位一路朝军营行去。 小二所说的军营在三条城东南方向,这军营建造的很有规矩,四外高高的木栅栏围着,想来为了安全,周边一片空旷,没有民居。大门处戒备森严,老远便能看到手执长刀的卫兵把守,还有瞭望的岗哨,防御的箭楼。 缘行压低了斗笠,没有直接上去,而是转身绕了一大圈,最终再远处的一座民居停下身子,经过他的计算,这里是距离军营最近的民居,再往前便会将自己暴露在岗哨的视线下。 他将身子隐藏在民居墙后,开启慧眼透过雨丝观察着营内的动静。 可是中间虽然没有建筑阻挡,可还隔着木栅栏呢,他的慧眼可没有透视的功能,所以,根本就看不到什么。 城墙上也有卫兵时常巡视,想要居高临下观察在不惊动守卫的情况下也属妄想。 缘行这时就有点后悔自己的修为太低,据说慧眼有预见未来,追查过去的能力。就算看不到,只要慧眼扫到军营大门,便可知道前天进出的有没有窦子昂了。可惜这些功能他都做不到。 “不如想办法混在送酒菜的队伍里进去看看,或者晚上利用神足通进内观察。”金蝉这时出现,给他一个建议。 缘行依旧睁开双目,紧盯着岗哨与箭楼,只在心内回道:“你没发现吗?我在锻炼神通,慧眼如果升级成了法眼不就方便了吗?如果我常用,万一变异可以透视岂不更好?” “我错了,真的,不该在你出家近二十年的时候才出现,如果早些让你知道我的存在,也许你就不会这般呆了。”金蝉沉默半晌,金色字在缘行面前疯狂地抖动:“真是念经念傻啦。” “你才傻。”缘行不满地撇嘴,方才那番话自然是他的玩笑,其实根本也不指望看到里面的道士,留在这里只是想摸清楚军营岗哨流动的情况。 如果找到一些规律,那夜探军营会方便不少。至于伪装身份混入送酒菜的队伍不是不可行,但他人生地不熟,就算花钱找人牵头了,实在不敢保证人家就真的愿意承担这种风险。万一将他卖了,呵呵,总之是件麻烦事,还不如自己动手呢。 这般想着,他过一阵子便换一处地方,还真找到一些换岗的规律。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接下来就好办了,回客栈好好睡一觉,夜深人静之时去那个军营探探情况。 他也属于艺高人胆大了,竟从未担心过闯进军营被发现的后果。恩,也许不是没想过,但人家神足通用得熟了,打不过还不能跑吗? 神通自然是没问题,可他方向感问题大了。 三条城总共就那么几条gai,缘行竟然兜兜转转了好一阵,问了几个人才回到了之前投宿的客栈。 谁叫他早上光想着出门打听消息,根本就没注意客栈的名字呢?要不是还记得有个伙计叫小潘,估计 一言难尽啊,缘行颇有些沮丧地走进客栈,先前的志得意满全部消失了。他这种特质在现代社会没什么,也就手机上多用定位便可解决的事情。到古代问题可就大了,要知地广人稀的古代,到处都是荒野,今后做任务岂不是要常与迷路为伴? 心内吐槽着,这种情况连金蝉也没办法,只说神识外放后便好了。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小潘见他回来,热络地打着招呼,缘行闷闷地应了,垂头丧气地准备回房,谁知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子声音:“小二,开间上房。” 缘行身子微微一震,急忙回头,正见一名白衣女子牵着个娃娃跟在他身后迈入大门,那女子白纱覆面,看不清容貌,只眉间一点水珠样图案闪着幽蓝的光彩。 “桑梦玉?”缘行挑眉,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无巧不成书吗? 而对方也看到转身的他,微微一愣后突然面色大变,连忙将看上去也就两三岁的孩子护在怀中,满脸的戒备。 缘行无语,以地球上的所作所为而言,他是正直守序的一方才对,面前这女人才是反派吧? 可她这个反应是几个意思? 第一四三章 夜雨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桑梦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在缘行身上上下打量着,许久后,突地一笑,松开搂着女儿的手,合掌施礼:“没想到在这里能遇见缘行大师……”她特意在“大师”这两字上加重了语气。 得,这就把贫僧卖了。缘行淡淡地瞥了眼露出惊讶神色的店伙计小潘,大大方方地合十回礼:“阿弥陀佛,能在此地再见故人,当真有缘。” 这时客栈里没有其他客人,他也不怕只一夜店伙计就去告状,只要晚上行动成功,这里想也不会回来了,暴露身份又能如何? “不知大师怎么有空到这种落后的地方来。”桑梦玉眯起眼睛,紧紧盯着他的脸。 缘行只微笑不语。 “难道你这小和尚是穷极无聊,过来看我笑话的不成?”桑梦玉语气转冷。话语里,连大师都懒得提了,直接以小和尚代替。 笑话?从何说起?缘行面露疑惑之色。 桑梦玉咬牙道:“当日若不是你坏事,我们夫妻何至于落到如此田地?”右手下意识地抚上面颊,只是上面由白纱覆着,看不真切。 缘行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犹豫了下,他反问:“桑施主的伤已经好了?”言下之意,您这伤可不是我弄的,当时什么情况你自己心里没数吗?如果不是你作,何至于如此? 这话一出,对方立时沉默。 缘行见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便招来一旁看热闹看得正起劲的小潘,嘱咐他送一壶热茶,才又对桑梦玉道:“此地人多眼杂,不如到我那里喝杯热茶。”说罢,便自顾自的朝客栈后院行去。 桑梦玉犹豫了片刻,才抱起女儿,跟上缘行,进了他租住的院子。 这间客栈安排住宿的地方被分成一个个小院子。缘行的院子不大,但院中正有一座凉亭可供歇息。 缘行将人引入座位坐下,又接过小潘端来的茶水,斟好茶后开门见山地问:“桑施主可是为了窦子昂施主而来?” “不错,我千辛万苦才找到他的消息,怎能眼睁睁看着女儿没了父亲?”桑梦玉抱着女儿坐在亭中,冷冷说了句。 缘行看了眼他怀中女孩,估算这也就两三岁大,才又问道:“这段时间你们一直没有取得联系?” “怎么联系?”桑梦玉叹了口气,将目前的处境讲了出来。原来她当日竟然被金蝉传送到千里之外,因为面部受伤,又担心生产时被敌人追杀。于是小心翼翼地隐藏痕迹,等孩子顺利出生,她身子大好才敢重新踏足江湖。 她不知道窦子昂有没有来到这个世界,到之前误入地球的那个地方并没有发现与窦子昂商定好的联络暗号,便以为对方还留在地球,不免心灰意冷。 因某些原因她不但要逃避弥陀寺的追索,还要小心自家门派的追查,孩子又实在太小,不适合江湖奔波的生活,她便随便选了个小山村,以寡妇的身份隐居下来。 她乃先天高手,倒也不怕被人欺负,于是这一住下便是两年多,小村生活平静安逸,却也实在偏僻,消息滞后得厉害。 直到云州佛道两家大乱了许久,才偶然在售卖物品的货郎那里听到了些消息。可惜,等匆匆赶来的时候,寻真观刚刚被攻破了。她都记不起来自己是怎么熬过那一天的,心如死灰下将孩子寄养在一户好心人家后,她趁着夜色摸上了山,却没想到那里已经有了很多的当地百姓借着月光在翻看尸体,都是家中有亲人在山上出家的百姓。 那一夜,山上到处是压抑地抽噎声,场面凄凉。 桑梦玉说到这里,面纱下的神情看不出什么,但声音艰涩得厉害,几度哽咽。 缘行在旁默默地听着,也是长叹一声,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拿起茶壶给她续了茶水。 只有小女孩毫不了解大人谈话中透漏的信息,饶有兴致地玩弄着母亲的头发。 “于是你们到了这里?”缘行轻声问道。 “恩,没有找见他的尸体,也只能跟来碰碰运气了。”桑梦玉用手帕擦拭了眼睛,点头道。 “若贫僧所料不差,窦施主应在军营当中。”缘行沉思片刻,开口道。桑梦玉的到来,更坚定了他的看法,城里没有,那窦子昂一定在军营之中。 桑梦玉闻言,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直愣愣地看着他半天,才问道:“看来我猜对了,你到这个世界,真是冲着窦子昂来的。” 缘行沉默片刻,点了点头:“的确如此。” “为什么?难道你反悔了要将他送回去,又要我们一家分开吗?”桑梦玉猛地抬高了音量,身子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倒是将怀中的小女娃吓了一跳,竟哇哇大哭起来。 缘行在孩子的哭声中一阵沉默,良久才开口:“若贫僧说只是来救人,施主肯定不信。” “我当然不会相信你有这么好心。”桑梦玉冷笑出声。其实,这话有些言不对心了,她知道对方虽然行事古板,却不是个坏人,只是,这种能够穿越时空的人出现在这里,不能不让她多想。 “还是先将人救出来。”缘行垂眸,淡淡的说:“其余的都是后话,等人平安脱险再说不迟。”要不要将人送回去,他其实有自己的判断,大不了,这个任务不做了。 桑梦玉深深地看他一眼,才重新坐回去,一边安抚着哭泣的女儿,一边说道:“人我自然会救,明日便去花钱疏通关系,怎也要先见上一面的。”她只顾着低头安抚怀中的孩子,却没看到对面和尚面色变得极为古怪。 缘行摸了摸鼻子,尴尬道:“我以为,施主会夜探军营呢。” 桑梦玉抬头奇怪地望他:“我又不蠢,这里属于边关重镇,自然有几个先天高手坐镇,我带着窦郎与孩子该如何脱身?”顿了顿,又道:“不过有你在倒是好事,佛家神通,带人远遁再轻松不过。若花钱能赎人便罢了,如果对方咬死不松口,便只能冒险一试了。” 缘行尴尬,好吧,是我蠢。光想着晚上去军营逛逛,压根忘了还有花钱疏通关系这茬。所谓财可通神,这句话怎么就忘了个干净,难道真是练武把脑子也练成肌肉了? 这时天已经黑透,夜幕下隔壁飘过来一曲悠扬的琴声,伴随着低吟般的不知名歌曲。两大一小三人坐在亭中,凝神静听,雨水击打着树叶,合着歌曲,发出叮咚的声响。 石桌上蜡烛的火焰跳跃着,将三人的影子投到了雨幕里,也跟着跳跃着。 第一四四章 瞎和尚 这场持续了两天的连绵小雨终于停下了。 一大早,隔壁院落的桑梦玉便同缘行打了招呼,托他照顾下孩子,自己一个人奔着官府去了。 说起来照看孩子这事儿,缘行常干,可不到三岁的幼儿还真第一次。 开始还好,一大一小两人大眼对小眼呆上一会儿,可没多久小娃娃便开始大哭着找妈妈。关键是,人家看一眼和尚,便嚎一声,看一眼和尚便嚎一声。 任他哄了半天,却是越哄声音越大,越哄哭得越起劲儿。 最后无法,只能拿东西转移注意力了。摸了摸身上,因为伪装成贵公子,腰上倒有挂饰,取下递给小丫头。这玉佩通体温润,还是上次在大雍朝用靳元正的钱买的,因为有些用处,也没舍得丢掉或卖了。这东西无论放到古代还是现代都值些银子,眼下正好用来哄孩子,可小丫头哪知道好坏,把玩一阵,觉得无趣,随手丢了。 然后,委屈巴巴地继续。 装样子的折扇展开给她,人家拿过就往嘴里塞,描着画的扇面上瞬间被涂满口水,许是觉得不好吃,撕拉一声…… 小丫头仰头哭嚎,叫得那叫一个惨烈。 缘行愁得眉毛都快秃了,想了想,随身携带的念珠也递过去,哭声小了,小丫头抽噎着把玩了一阵,随后“啪”一声甩到墙上,继续干嚎。 缘行嗖地一下窜过去拾起,这串念珠还是刚出家时师父给的,虽然材质普通,可这许多年下来,已让他盘得包了浆,看上去晶莹圆润,一向很得他喜爱,可不敢损坏了。 小心翼翼地察看一阵,见没什么缺损才稍微放心,心里哀怨:“桑施主,您再不回来,贫僧的所有家当怕都要被你家这小祖宗糟蹋一遍。” 最后实在无法,他突然想起自己包袱中带着的一个笔记本,撕下一页,做了个简易的风车,才堪堪将小丫头哄住。 等桑梦玉返回的时候,正见缘行正襟危坐,于凉亭中品茶,而自己女儿举着个转动不停的风车,在院子中疯跑着。 缘行看了看她红肿的双目,皱了下没眉,开口问道:“可见到人了?” 桑梦玉哀叹一声,正欲回答,神情一动,却转移了话题:“我家这妮子性情顽劣,很不好伺候,也不知像谁?想不到这丫头在你这里竟如此安分,看不出大师还挺会带孩子的。” 缘行撇了眼进院送吃食的伙计小潘,面皮忍不住抽搐,咳了咳才说了句:“还好,还好。”嘴上说着还好,心里却在疯狂吐槽,你这话还好意思出口,闺女像谁?这不明摆着嘛! “公子,这是您的素面。”之前的赏银没有白费,小潘不但没有告密,态度亦如之前那般殷勤,口中仍称呼着公子。 缘行点头谢过,又对坐在对面的桑梦玉道:“施主要不要来些?”因为不知对方何时返回,他连小姑娘那份也点了,这么一看还不少,三个人对付一口也足够了。 桑梦玉因心里有事,便没有客气,只是点头。 等小潘退出去,她才讲述道:“人我远远见了一眼,是他。” 缘行挑了挑眉,并未追问,因为对方表情表明了事情不顺。 果然,只听得桑梦玉又道:“可这次主事的乃新朝大内侍卫首领猛谷,也不知因何事需要北上,顺便接下了这差事。这人一向古板,待下极为严,我单单打听这些消息便费了好一番周折。花钱赎人基本无望。” “难道要跟到他们充军的目的地再花钱走通关系?”缘行沉吟着,眉头拧得极紧。 “绝不能到让他们到充军的地方。”桑梦玉断然否决:“且不说窦子昂那的身体能不能挺到那时候,据说他们此行的目的乃萨满教的总坛,这教派一向邪性,近年来更是有意针对佛道两家,在背地做了很多的小动作,这帮道士去了哪还有命在?再者,萨满教高手如云,你我去了恐怕更加不好脱身。” 缘行听她一番解释,只能叹气:“那只好中途下手了,也不知猛谷此人身手如何?” “单他一人并不为惧,可随行的竟有十余位先天,实在希望渺茫。”桑梦玉继续摇头。 “你若钱财足够,花钱雇佣高手也无不可。”缘行再次提议。 “午时之前他们便已开始北上,这时召集人手已然晚了。”桑梦玉依旧摇头。 缘行无语,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是给出个方案出来啊? 可能察觉了他的想法,桑梦玉凝神思索好半天,才咬牙:“只能用计了。”见对面和尚投来的疑惑目光,她又低头一阵子,突然从石凳上站了起来,两步走到缘行身前。 缘行不知她的意思,刚要询问,却见她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缘行眼皮跳了跳,暗觉不妙,连忙起身:“施主这是何意?” 桑梦玉并不起身,泫然欲泣,哀声叹道:“从寻真观下来后我便考虑了一路,若事有不顺,便由我假扮成道士,在中途被他们捉住,混入北上的队伍再伺机营救。” 这倒也是个办法,缘行想了想,微微点头。 桑梦玉这时已经哭了出来,苦求道:“大师身负神足通,带个人出来如探囊取物。我知自己做了许多荒唐事,现也知道错了。自有孩子后,我从未做过坏事,如今已改过自新。求大师摒弃前嫌帮我一把,我保证,此事过后,一定以大师马首是瞻,为奴为婢也不在话下。”说罢,脑门便往地上磕去。 缘行一个纵步避过,这时一旁玩耍的小丫头也察觉到事情不对,朝这边看来。 他连忙劝解道:“你还是起来说话吧,孩子正看着呢。” 桑梦玉却不管在女儿面前是否失了颜面,仍旧跪着:“孩子与窦子昂是无辜的啊,求大师看在他与您是半个老乡的份上,帮上一帮。” 缘行长叹一声,没有言语,毕竟人是他一脚踢到这里的,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自己的道心必将蒙尘,对修行不利。窦子昂他当然想去救。 可桑梦玉夫妻与他算不得朋友,甚至能说称得上对头。这两人实在说不上是个好人,是以打从一见面,他就深有戒心。毕竟,人心难测,不得不防。若依照对方的计策,他真怕被坑了。 可他这声长叹,在桑梦玉耳中却带着有所松动的意味,精神一阵,继续哀求道:“若大师在外接应,我打入内部原也没什么,可我毕竟是先天武者,落到他们手里还不知要受到何种折磨?起码,镣铐必然加身,限制真气的药物肯定要服用的。若再凄惨些,被废除功力也有可能。可我身为女子,那时便没了反抗能力,万一有人起了歹心,只能忍了。若让窦郎得知,投井便是唯一的下场。” 缘行当然不相信她这种人会去投井,若真发生什么事,窦子昂但凡敢露出一丝嫌弃,不被她将第三条腿打折就算不错了。 可一个女人孤身潜入敌营,确实不方便。想来想去,目的相同的两个人,也只有他最为合适了。不过,他毕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有些细节还是要问清楚。 “若贫僧假扮道士,被发现是个和尚怎么办?” “队伍中也有被抓获的佛门弟子,大师直接亮明身份,无碍的。”桑梦玉闻言精神一震。 “贫僧好歹也是九阶武者,也要服用限制真气的药物,万一被废了功力,这事不也做不成?再者镣铐加身,贫僧行动也受限制啊。” “我这里有解药,一旦事情有变真有人要废您功夫,大师只管离开,您有佛门神通,区区镣铐,还能限制住您不成?”桑梦玉这时已经站了起来,满含希翼地望着他。 听说新朝有女兵,各个彪悍,万一她们……咳!缘行原本就是顺着对方之前的说法往下问的,险些将这句也说出口,好在反应及时憋了回去。 他涨红着脸,吭哧半天才叹了口气。 那边小丫头歪着脑袋听着母亲与陌生的大叔聊着,也听不明白,没多久便没了兴致,又举着小风车自顾自地玩耍去了。 桑梦玉转头看向无忧无虑的孩子,又添了一把火:“若我夫妻有个三长两短,我家闺女就拜托大师照顾了。她自小体弱多病,肠胃也不好,早晨一定要有小米粥下饭,每日要有肉食,否则长不壮。晚上睡觉定要抱着,要不然会哭闹。”顿了顿,继续强调说:“对了,我还没给她起名字,原想着救出他父亲再说,可大师若不答应,这事情也就没希望了。可怜的娃,没了父亲,连名字都没有。” 缘行瞥了眼仍在院中疯跑、上串下跳的小丫头,又看了眼丢在地上那把被撕成两半的折扇,终是点头:“我去。” 当下,两大一小三个人草草吃了午饭,便退了房间,一路运用轻功往北而去。 他们轻装无负累,自是快上许多,远远见了北上的军队。慑于里面的高手,他们不敢靠近,扰了一个大圈,溜到了队伍前方连斥候都没到达的官道旁,这时天都没黑呢。 还有些许时间准备,缘行从随身包裹中取出一件没舍得扔的旧衣服,在道旁换了,又将假发摘下,完全恢复了往日的打扮。 将携带的不相干物品都交给桑梦玉,这时的缘行,就是一个行脚的和尚,身无分文,衣衫破旧。恩,为了真实,他还故技重施,在地上打了几个滚。 他在桑梦玉母女面前来了出大变活人,小丫头睁着大眼睛一个劲地往缘行头上看,这个好看的叔叔在极短的时间内变成了另一个样子,竟然连头发都没了。 “我这里便有限制功力的化功散,你要不要先服下?”桑梦玉看着他的一番施为,想了想才提议道:“这样便可伪装成低阶武者,或许会少遭些刁难。而这药三两日便可恢复,到时行动会方便许多。” “大可不必。”缘行呵呵一笑,盘膝而坐,默运功法。 桑梦玉开始不知他要做什么,紧接着却睁大了眼睛,因为在她的感知中,对面这个和尚浑身的气血正在快速消减,最后等他站起来的时候,浑身上下的功力只剩下一二层。堪堪与二阶武者相比,倒与他年轻的面貌显得更为一致。 “你竟然会隐匿功力的手段。”桑梦玉不禁赞叹,要知这种办法的好处便是事情有变随时能恢复功力,这可比服药安全便捷多了。 缘行淡笑以对,因为信任关系,他并不想轻易服用桑梦玉提供的药物,好在大黎朝报国寺呆的那段日子没有荒废,绝佳功法没有学到,但这些偏门的运用技巧真搞到不少,当日也只想着或许做任务时会得些便利,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要不要再伪装成昏迷?”桑梦玉看了看南方,算算时间,没多久那支队伍也该到了。 缘行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在云州僧道与官府对抗的时候,一个行脚僧见到军队不跑实在可疑,可若是逃跑,必然会遭到箭矢的攻击,一个不好难免会露出马脚。 既然已经都做到这种地步,再加点料也无所谓了。 他沉思片刻,从树上折下一根树枝,用手掂量掂量,突然问:“若是路上出现一个瞎和尚,对北上的军队来说是不是更无害一些?” “那是自然,可瞎子岂是那般……”桑梦玉闻言点头,谁知她话还未完,看到缘行的双目,竟忍不住惊呼出声。 只见,缘行那原本明亮的眼睛竟然瞬间暗淡下去,变得晦暗,再无一丝光彩。他用手中树枝充作盲杖前行了几步,初时还尚显生涩,没一会儿便运用自如。毕竟他真当过一阵盲人,做起这些当然得心应手。 “这……”桑梦玉自认行走江湖多年,见过装瞎子装残疾的,可从未如对面和尚一般惟妙惟肖的。 她咽了口口水,犹疑道:“缘行,我能问个问题吗?” “恩?”缘行真如一个盲人般撇过头,用耳朵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你们寺院不止教授佛法,还专门培养刺客吧?” 缘行:“……” 第一四五章 混入 猛谷很烦,作为先天六阶强者,如在江湖上,那是人人尊敬的顶尖高手。但在朝堂中,他只能做个御前护卫统领。 只因,他乃皇帝家奴出身,尽管身手了得,可毕竟还不是那种绝顶的存在,历来被汉族官僚与皇族看清几分。但他没有丝毫的怨言,兢兢业业守护在皇帝身边近二十年,从未远离。 这次若不是至关重要,需要将一件皇帝极为看重的珍宝送往兴龙府,他可能还要在京城待下去,可能到老收了徒弟才就此归隐,过上闲散的日子。 云州这破事其实不太想管,因为对佛道萨满全没好感,在他眼中,这些人都是一群不服王化的家伙。 只是皇帝发话,又顺路,只能接下来这对他来说颇为无聊的差事。 没办法,身为奴才,主子的命令总要听的。 “大人,前面发现一个和尚。”这时,前头排除的斥候打马返回,向他禀报道。 “哦?”猛谷微微抬了下眼皮:“出云州了吗?” “明日才能出去。” “那就捉来了先看什么实力,一切依照规矩来。”他叹了口气。陛下的命令乃云州内的僧道强制还俗充军,若出了云州,他才懒得管。算那和尚倒霉了 没多久,一个灰头土脸的光头和尚被两名士兵一路拖到军队阵前。 “大人,这是个瞎和尚。”有士兵道。 猛谷坐于马上,居高临下看着坐在地方抱着根棍子的人,一身真气并不充盈,连三流武者都不如,这只是个会些拳脚功夫的普通和尚。僧袍破烂,补丁摞补丁,也不知是因被拖在泥里的关系还是本身便如此,脏污得厉害,已看不清原本的颜色。脑袋锃亮,面貌倒是周正,也年轻,可惜双目灰蒙蒙毫无神采,确实是个瞎的。 见没什么可疑,他便不愿搭理,不耐烦地挥手,自有卫兵给地上的和尚套上脚镣,并用绳索绑了双手,缀在队伍的最后面。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如今又成了阶下囚,谁会好心给一个瞎子照顾? 发生的这一切都只是个小插曲,并未延缓队伍行进的脚步。 缘行很郁闷,双手被捆着,只能随着绳索的力道跟着向前,这支队伍很沉默,除了镣铐的声响,连交谈声都很少。 周围邻居的态度倒是还好,因为看不见脚下,难免会有些磕磕绊绊,身旁总有人能搀上一把,终没让他倒下去。 “多谢。”又一次险些绊倒的经历后,他对身旁低声道谢。 “都是落难的,帮一把没什么。”一道温和却显得苍老的低叹传入耳中。 缘行牢牢记住这个声音,离开的时候定要帮上一把。 是的,为了怕别人看出破绽,他此刻的眼睛是真看不见的。 这也是在报国寺中学的一种技巧,据说是某一江湖门派用以练功辅助之用,当时他见了还摇头嘲笑,感叹发明这功法的人脑袋有病,虽然这种方法确实有利于武道修行,可控制权在个人手里,说解开就恢复正常了,与眼睛上蒙块布也差不了多少。简直无聊到令人发指。 谁知打脸来得这般快,当时记住的小窍门,今天还真用上了。 因为附近先天众多,更不敢用天眼通。唯一可依靠的,便只有耳朵了。 不过这也无所谓,两年目盲的生活不是白混的,如今只不过是重温而已。 就这样磕磕绊绊地走了不知多长时间,队伍终于停下,缘行长舒口气,判断应该天黑了。果然,在一队士兵的呵斥声中,一群人被驱赶到了一处,他身边一下子多了许多人。 有人搀他坐到了地上,感受着身体下方茂盛的青草,耳中传来士兵生活造饭的嘈杂以及呼呼的风声,看来今晚要在这野外里过夜了。 身边人的低声交谈也开始多了起来。 缘行认真倾听,却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没多久,囚徒似乎骚动起来,听对话内容,应是有人送饭来了。 “给,这是你的。”还是那道温和的声音,接着一个滚圆干硬的东西被塞到他被捆缚的双手中。 缘行凭着触感便知道这是什么,连忙摇头,习惯性地道:“不食非时,贫僧午餐已吃过了。” “这里每日只有一顿,你若不吃,明日一整天便要饿肚子,哪里还有力气赶路?”那声音沉默了下,才劝道:“都到了这个地步,别再讲究你们佛家的戒律了” 可他还未说完,一旁便有嗤笑声传至:“守成师叔,都这时候了,您何必还要帮一个瞎和尚,当初若不是佛门做得太过,咱们何必落到如此地步?” “牛鼻子,你胡说什么”远处有人高声喝骂。 立时,人群中开始争吵起来,明显分为两个派系,互不相让,几句过后气氛便激烈起来。 “够了。”仍是那个缘行熟悉的声音,只是此刻多了丝严厉:“如今大家都生死未仆,何必再管什么门户信仰,我们理应同舟共济才是。”这人在囚徒中显然颇有威望,这般呵斥,吵闹声竟渐渐熄了。 缘行耳力好,也只在远处零星听到一些微弱的哼声。他想了下,确实,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不是?当下便不再犹豫,捧着干粮送入口中。 之前摸上去手感粗劣,他便料想这不会是什么好吃的东西,没想到一入口,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这简直超出了难吃的界限,如果不是还有些面食的味道,他都以为这是草根石子搅拌在一起做的泥团。粗糙坚硬剌嗓子,还混合着一股难言的气味。 “呵呵。小师父吃不惯吧?”依旧是那道声音,这次话语中带了丝笑意:“过几日便好了,这东西虽然难吃,却能填饱肚子,已经算不错了。” 缘行叹了口气,硬着头皮将手上的东西吃了,又喝了递过来的凉水,缓了缓才试探问道:“守成道长?” “恩!”那人应了一声,接着问:“不知小师父怎么称呼?” “贫僧法号缘行。”缘行有些费事的合十一礼。 谁知,他话音刚落,一旁就传来了惊呼声:“缘行大师,真的是你?” 窦子昂感觉自己快崩溃了,自从守真观被官兵攻破,到现在已经接近十日,每日过得简直生不如死。 要说他开始运气还算不错,刚到这方世界便遇到了自己的师父,然后稀里糊涂地被带回到守真观。 所以,他老老实实呆在山上,这一住便是两年多。 道观的生活虽然忙碌,可也吃喝不愁,只是他拜托同门寻找的人始终没有消息,这点实让人担心。也不知梦玉怎么样了,孩子生下来没有,是男孩还是女孩?长得可爱不可爱? 每每想起这些,他便深深后悔,后悔当初不该撺掇桑梦玉去找缘行的麻烦,更不该贪心那和尚身上的宝贝,否则也不至于被人家一脚踢到另一个世界。 早知如此,还不如直接答应和尚的条件呐。与自己老婆孩子在一起岂不是比做这个道士要好得多? 他知道自家师父收自己为关门弟子并不是对外宣称的什么天资卓绝,完全是为了气一气死对头弥陀寺。 因为桑梦玉放在他身上的那个卷轴以及那一头短发,他被误认为是从弥陀寺逃出来的和尚很长时间,也因此在道馆里身份比较特殊,也不怎么受待见。 可他没地方可去,要知云州虽然表面还算平静,可各地盗匪马贼层出不穷。他一个只练过两年拳脚的普通人若要独自下山,又如何是那些刀口舔血的凶人对手?只能期望桑梦玉听到卷轴的消息早些过来接自己。 只是没想到,风云变换得这般快,似乎一夜之间,寻真观莫名其妙成了朝廷口中的反贼,然后被大军围困,几日厮杀。最终,他也成了阶下囚。 窦子昂自然清楚这次北上的目的地不是什么善地,弄不好这条小命真的要交待了。 而相比性命之忧,每日遭的罪便不算什么了,他这时基本已经死心,跑又跑不了,只能默默忍受,迎接未知的命运。 可上天似乎是眷顾他的,这日才从三条城出发,刚过午时没多久,队伍中便多了一个瞎眼的和尚,他远远地瞄了眼,只觉得熟悉。等夜晚安营后,他特意凑到和尚身边,起先并不敢确认,只偷偷在旁观察。等对方正式介绍自己,心中抑制不住的兴奋情绪涌了上来。 他知道,自己终于有救了 第一四六章 逃亡(上) “缘行大师,真的是你。”窦子昂费劲地挤到缘行身边,抑制不住地兴奋情绪还没表现出来,看到对面和尚的眼睛,不由一呆,呐呐道:“你的眼睛” 缘行虽说看不见,也不太熟悉对方的声音,但一听这话,便明白正主找到了。 他偏过头,微微一笑:“无碍的。” 窦子昂却只能担忧地看着他,虽然知道这和尚很神异,甚至能够穿越时空,可单单这偏头的动作就足够他不安了。双手在和尚眼前晃晃,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这下更担心了,万一真瞎了,那自己脱困的希望岂不又破灭了。 正自心中纠结,蓦地,他看到和尚原本毫无神采的眸中闪过一道莫名的光。不由一愣,再想确认,发现对方的眼睛依旧是灰蒙蒙一片,似乎方才只是自己出现的错觉。 “你们认识?”那个叫守成的老道长疑惑问道。 “我们是老乡。”缘行笑着解释道。 “是,我们是老乡。”窦子昂也跟着回答,只是声音多了些惆怅 皎洁的月光照在辽阔的青草上,天地间一片静谧,清凉的晚风吹拂而过,草浪随风起伏,在绚烂星空的映衬下,显出了极致的美。 桑梦玉抱着熟睡中的女儿,静静凝望着远处的点点篝火。 她现在所处的位置正是军营的正南方最高处,因为这里是古代,不可能有对讲机电话等联络手段,口哨和招呼声又怕惊动其他人,只能做下此等安排。 她现在能做的只有等,等那个和尚带着自己的情郎出现。 她对这场救援行动的信心比缘行还要足,佛门神足通,这种只记载的传说中的神通,她可是亲身领教过的。在她想来,就算猛谷武功高到天去,也绝对不可能拦下缘行和尚。 果然,正如她所料的,在月光下,两道影子突然在营地外出现,定身站了片刻,才朝着她这个方向移动过来,如瞬间移动一般,一个闪现,便倒了近前。 “子昂”如水月光下,桑梦玉看清缘行身边的道装男子,再顾不得其他人在场,抢步而上,激动地呼出声。 “梦玉。”窦子昂这时方才从瞬移造成的晕眩中缓过来,感受到怀中柔软的躯体,又借着月光看清女子怀抱着的小人儿,顿觉整个心都被欣喜铺满了。 “这是”眼睛紧紧盯着那张熟睡的小脸,他颤声问道:“这是咱们的孩子?没想到都这么大了。” “我只给她起了个乳名,叫小丫。”桑梦玉温柔地说着话,一边将孩子递到他怀里:“大名还要你这当爹的来取。” 窦子昂手忙脚乱地抱住,只觉怀中的孩子越看越是可爱,口中胡言乱语着:“我这,我这也是第一次,该姓什么好呢”亏他在山上时曾偷偷给未见面的孩子起好了名字,可到了这时,竟然一个都想不起来了。 “当然随你姓窦了。”桑梦玉好笑地给他一个白眼。 “对、对,姓窦。”窦子昂失笑,心情激荡下动作便大了些,反应过来忙稳住手臂,无措地看着桑梦玉。 后者依旧笑着:“我怕她哭起来惊动旁人便用了些手段,这时不会被你惊醒的。” “咳。”缘行干咳了一声,没想到这两人一见面就只顾着彼此与孩子,可把他这个大活人晾在一旁半天了。 被幸福包围的两人这才反应过来,窦子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着对缘行鞠躬道:“多谢大师救命之恩。” “无妨,举手之劳而已。”缘行回了一句,恩,只要别再让贫僧吃狗粮便好。 “这里非是久留之地,咱们走吧。”桑梦玉收敛的笑容,对二人正色道。 “不忙。”缘行连忙摆手,对窦子昂道:“窦施主,可否将里面的情形告知贫僧,你们共有多少人,其中先天高手有哪些?”他知对方在囚徒中混了很长一段时间,应该对里面的情形最为熟悉,所以才有此一问。 窦子昂闻言微微一愣,接着似有所悟:“大师是准备将人全部救出来吗?” 缘行点头,既然知道众人到了目的地会凶多吉少,能帮的自然要帮一把。 窦子昂凝眉,沉思片刻才说:“被抓到这里的佛道两家人倒也不多,只有五十多人,可惜守真观一役打得太过惨烈,观中高手不是死了便已外逃不知去向,只有守成师叔遭暗算被擒住了。所以这个队伍中,我熟悉的先天高手便只有他老人家一个。” 缘行一听守成的名字眼睛微微一亮,之前在队伍中他就对方在囚徒中间极有威望,没想到竟然还是为先天的高手,那接下来的行动就容易许多了。 他想了想,又问:“除了先天,可还有其他高手?” “倒是有。”窦子昂点头:“八九阶的师兄有十几位,只是他们都服用过化功散,若是强行突围恐怕困难。那几个和尚的情况就不知了,我与他们不熟,很少交流。 “我劝大师还是放弃吧。”桑梦玉这时插话道:“毕竟五十多人呢,周围不但有二百多的卫兵把守,更有近十个先天强者坐镇,稍有不慎便会被发现,那猛谷可是出了名的狠角色,他若发起疯来,到那时谁也跑不了。”她只要窦子昂平安,其他人是死是活完全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贫僧自有决断。”缘行微微一笑,又伸出手朝向对方:“桑施主之前不是说有化功散的解药吗?都给了贫僧如何?” 桑梦玉也知道劝不住发了善心的和尚,便从行囊中取了一个小包递了过来。 倒是一旁的窦子昂见了面露沉思之色,在缘行即将动身回返的时候突然叫住了他:“大师且慢。”见对方疑惑回头,他解释道:“我随你一起回去吧。”谁知他话音未落,便传来桑梦玉反对的惊呼声:“你疯了,好不容易从那里逃出来,还要再回去,万一” 窦子昂却是挥手打断她的话,决然道:“没有万一,难道要看着他们赴死?”接着话语一顿,音调也柔缓下来,轻声安慰:“那里毕竟是与我生活在一起两年多的师门兄弟与长辈,若见死不救实在说不过去。” 见桑梦玉不再言语,他才朝缘行笑着说:“大师毕竟刚来,与我那些师兄弟不熟,又是佛门众人,我恐怕你们会起些误会,还是由我这小道士出面好一些。” 缘行怔怔望着他半晌,方回以微笑:“善哉!窦施主宅心仁厚,今日所为之善行,来日必后福无穷。” 窦子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安慰了兀自生气的桑梦玉一番,两人这才又悄悄地回了军队驻地。 两人瞬移回了那帮囚徒中间,许是因为白日劳累的关系,各个睡得都极熟,并无一人发现他们的离开,只有一个白须白发的老道士,在二人出现的时候猛地睁开了眼睛,目光炯炯地盯着缘行,接着似乎想到了什么,面上露出一抹了悟地微笑。 缘行当然也发现了看向自己的目光,与对方对视片刻,从怀中将桑梦玉赠予的小包取了出来,打开,里面是几颗黑黝黝的药丸,他取了一颗递了过去。 老道士竟毫不犹豫地接过一口吞下,渐渐的,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他与缘行很有默契地点了点头,然后与窦子昂一起,挨个摇醒熟睡中的道士。而缘行则去唤醒那几名和尚。 就这样,缘行一次带两个人出去,将人瞬移到桑梦玉所在的坡地上。 整个营救的过程非常顺利,只其中有几次传错了方向,最后也都平安抵达了。 不是没有卫兵发觉异常,可都被已经恢复功力的守成老道士敲晕了。 而等缘行带着他与窦子昂传送离开,军营中依旧静悄悄的。 众人一汇合,几个有威望的凑在一起商量片刻,便朝西方去了,要说不愧是大门派出身的子弟,奔逃的过程中,还有人刻意抹除自己这些人的痕迹。 所以,众人逃出很远直到天亮的时候,追兵也没有赶上,也不知发现没有。 预想着应该安全了,这帮人才稍作休息。好歹共患难一场,佛道之间的分歧在这时便显得微不足道了,彼此间的态度倒是缓和了不少。 窦子昂找到了女朋友,而且连女儿都见了,当然不再想做什么道士。守成老道见他去意已决,又看了那熟睡的小丫头,叹了口气,也不再挽留了。 对缘行惜别一番,带着寻真观的一帮道士先离开了。 剩下的人也分成了两拨,各自散了。 第一四七章 逃亡(中) 猛谷很暴躁,一觉醒来,才有人发现押送的犯人逃跑了。 他一脚踢开禀报的士兵,黑着脸到了原本安置囚犯的空地,甩着头顶那根小辫子,绕着栅栏走上一圈,没有丝毫的破损痕迹。按道理讲,可称得上高手的都服用了化功散,其余小角色也带着镣铐,完全没有无声无息跑掉的可能。 那么,这些人是怎么跑掉的?他紧锁眉头,看向昏倒在里面的卫兵。 这时,几个出去寻找痕迹的高手也返回了。 “怎样?可看出他们往哪里跑了?”猛谷趁着脸,追问道。 其中一位身着皮甲的光头大汉只是摇头,半晌后才回答:“属下搜查了方圆十里,并无发现。” “葛老有什么看法?”猛谷又转向另一个干瘦的老者。 那老者微眯着眼睛,沉思片刻,道:“单单他们如何出的军营便令老夫百思不得其解,只在南面坡地上发现一些痕迹,之后他们应是朝西去了,可惜这茫茫大草原,咱们又没有鹰,怕是寻不到了。” 既然手下两位追踪高手都没有线索,猛谷也是无奈,看了看天色,咬牙下令拔营。 二百多个士兵忙碌一阵后,队伍继续北上。 坐在马背上,猛谷的眉头一直拧在一起,仔细回想这一路的所见所闻,希望能从中找出一点线索出来,突然,一道身影自脑中浮现出来。 “会不会是他?”他低喃着说道。 与他并行的葛老见状,连忙询问:“大人可是有什么发现?” 猛谷不确定地道:“我一直在想,他们为什么要挑这个地方才逃,如果有这种神不知鬼不觉出逃的本事,为什么不在城镇里行动?” “也许他们怕暴露踪迹,与草原比起来,城镇里毕竟人多眼杂。” “不。”猛谷只是摇头:“守卫被打昏,外面竟然没有听到丝毫响动,可说他们行事缜密。但寒铁锁链被砸断便不是低阶武者能做到了,而高手都服用过化功散,你说他们的解药是哪来的?” “有人接应或者”葛老挑眉,恍然大悟:“是那个瞎和尚?” “哼!”猛谷冷哼:“不管是不是他,这人的面貌我记得清楚,若再遇见非叫他好看不可” “啊欠”缘行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然后揉着鼻子暗自嘀咕了句,也没心思多想,继续奔行在大部队中间,并小心警戒着,以防追兵的到来。 自从寻真观那些道士走了后,几个闲散被牵累的人也各自离开了,原地只剩下五个和尚以及窦子昂一家三口了。 缘行是彻底的外地客,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那五个和尚寺庙已经被毁,眼下更是将会施展神通的他当成了主心骨,死活要跟在身边。而窦子昂与桑梦玉本本就没了去处。 最后一商议,云州肯定不能回去了,只得继续朝西行进。等出了草原再转向南去凉州落脚。 原本还有些提心吊胆,怕痕迹清理的不干净被人追上,可是紧赶慢赶了一上午,身后丝毫没有追兵的影子,众人提着的心才彻底落下。 已到了正午,该吃饭了。 这下子为了难,昨日为了追上军队,缘行与桑梦玉虽然带了些干粮与肉干,可这点东西肯定不够这么多人吃的。 而且为了怕人看见,也不敢升起篝火烧烤野味。最后无法,桑梦玉一家三口分吃肉干,剩下六个苦哈哈的和尚只能就着些野菜吃四个馒头,缘行将自己珍藏的辣椒酱贡献出来,众人吃得倒也香甜,恩,量不足,可味道与盐份绝对不缺。 之前着急赶路,众人少有沟通。这时闲下来,缘行自然要问问这五个和尚的底细。 原来他们都出自云州一个叫圆觉寺的小寺庙,算不得江湖门派,所以五个僧人中最厉害的可非也才堪堪到了三阶。剩下的可有、可无、可想、可念四人只能勉强算是会些拳脚,之所以落难完全是被连累的。也怪不得他们一定要跟着缘行了。实在是就算他们五人绑在一起,也未必是草原强盗的对手。而可以使用神足通的缘行,在他们眼中简直成了绝顶大高手。 贫僧绝顶没错,可不敢称什么高手。听了他们的讲述,缘行默默吐槽,真正的高手正在装小女人呢。 他看向彻底倒在窦子昂怀中的桑梦玉,不由暗自撇嘴。邪派就是邪派,丝毫不顾世俗礼法,好歹有孩子和一帮和尚在呐。还有窦子昂,你在现代也就算了,在古代竟然也不注意点吗?这情话说得酸死啦,也不怕旁人听去吗? 饭没吃饱,狗粮倒被塞了一肚子,找谁说理去啊。 他转回头,不愿理会那对腻腻歪歪的两口子,谁知他们这功夫估计恩爱秀够了,开始谈论起彼此的遭遇,竟也没打算瞒着旁人。 都不用刻意去听,他们的交谈一点不落地传入耳中。 “梦玉,对不起,你让我保管的黑色卷轴被师父搜去了。” “没关系,要不是那张卷轴,我也不会得到你的消息,怕是还要多谢你那个师父呢。” “可毕竟是你费劲辛苦得来的,我心里真过意不去。”窦子昂却是连声感叹。 “好冤家,人家跟了你,已经不能再回逆相阁,要那个卷轴已然无用。反正只是一副乌漆麻黑谁也看不懂的画,弥陀寺那许多年也没人能参悟,没了也就没了。”桑梦玉柔声安慰:“你还不如快想想咱们丫头的名字,都快三岁了,连个大名都没,多叫人笑话?” “好,我这就想” 缘行却没心思再听下去。卷轴?还黑色的画?这东西怎么这么熟悉? “会不会又是传承卷轴?”金蝉出现了。 “是又如何?顾及那卷轴已经到了官府手中,多想无益。”缘行在心里叹气,时也命也,当日在地球虽然听桑梦玉说拿了弥陀寺的什么东西,可他并未在意。而眼下卷轴已然不在,官府他又得罪不起,可见与自己无缘,多想只会凭添烦恼,还不如当没有这件事呢。 金蝉可能也觉得有道理,便不再多说了。 众人虽然觉得追兵不可能杀到了,却也不敢掉以轻心,稍作休息后,便继续赶路,又是半天的时间,他们深入草原并不远,又处于云州边界,所以到日暮时分,已然看到了前方的山脉,据桑梦玉说,只要翻过山便是凉州地界了。 而就在缘行等人借着月光寻找过夜地点的时候,猛谷等人在安营扎寨了。 深夜,草原上刮起了南风,烈风把青草吹得东倒西歪,乌云布满天空,将月亮整个遮住了。 营寨原本一切寂静,突地有尖叫声在夜空中传出老远,一群宿鸟也被惊的扑的飞起,寨中的那些士兵全都拎着武器冲了出来。还没找到惨叫发生的地点,便又有惨嚎声传至。 “点起火把!大家都聚到空地来!”猛谷披着衣服冲出来,显然已经意识到了什么,面色凝重地命令道。 士兵们到底是训练有素,没过片刻,整个营寨便亮如白昼。 猛谷清点了一下人数,见手下士兵基本都在,可营外的守卫并未回返,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他刚要说什么,没想到队伍中便接连有士兵口吐白沫地栽倒,挣扎几下便不动了。 “有人下毒。”猛谷面色一变,连忙取出自己的斩马刀,凝神戒备。 可惜,他与一干先天高手因为功力深厚,暂时未受药物影响,可周围的士兵却惨了,一个接着一个倒地,没一会儿竟有一半士兵倒地身亡。 “卑鄙。”他骂了一声,接着大声喝道:“何方宵小胆敢暗算朝廷军队?” 一声浅笑声响起,火光映照下,终于缓缓出现了两男一女。那女子面容极美,一袭紧身白衣衬托下尽显身态的妖娆,行走间媚态横生。 而他身后的两个男人亦步亦趋地跟随者,俱都穿着黑色劲装,手中长剑还在滴血,显然,之前的两声惨叫乃是这二人做下的。 猛谷看向那女子腰中挂着的一个金色三角形坠饰,冷笑出声:“逆相阁?真是好大的胆子,不怕朝廷将你们山门扫平吗?” “今夜谁能走出去?朝廷?朝廷还能找死人问话不成?”那女子媚眼横扫,将场中诸人看了个仔细,然后轻笑:“而且,谁说我们只有三人了?”说着,皓腕轻抬。 她身后一名男子连忙取出哨子放入口中,一道尖利的哨响过后,四面八方竟都有哨声回应,此起彼伏,也不知周边到底埋伏了多少人。 “看来你们早有准备”猛谷眸子微缩,可他话音还未落下,手中斩马刀却猛地向身后斩去。 “砰”一声兵器的碰撞脆响后,他的斩马刀与一支判官笔击打在了一起。 “葛天高,原来真是你下的毒。”猛谷恶狠狠地骂道:“朝廷对你不薄,枉我对你信任有加,专令你检查水源,没想到你竟然做了叛徒。” “不薄?”手执判官笔的正是白日里被猛谷称为葛老的干瘦老者,他满是皱纹的老脸上浮现一抹嘲讽:“老夫本就是逆相阁的人,可不是你们这帮野蛮人的狗奴才。” “好了,如今这位侍卫统领中毒已深,葛老何必与一个将死之人多费口舌?”白衣女子发话了。 那葛老似乎非常尊敬她,闻言不再与猛谷纠缠,一个虚招后飞身后退至女子身侧,抱拳施礼:“葛天高见过左护法。” 女子也回了礼,然后直起身子看向猛谷,见他面色在火光照耀下越发的苍白,脸上的冷汗如雨般留下,再次轻笑出声:“咱们便等着他们毒发便好,也省得脏了手。”顿了顿,突然问道:“葛老既然有了那卷轴的下落,可见到桑梦玉了?” “不曾。”葛老摇头,沉吟道:“倒是见了她传说中的小情人,可惜昨夜被人救了出去。” “哦?难道是桑梦玉下的手?” “也不知有没有她的参与。这一帮人朝西去了,不是到了凉州,便是去了塞外。” “哼,我还真想看看是什么人竟将本派的圣女勾了过去,迷得她竟敢做出背叛师门之事。”女子轻哼,然后看向营寨中残存的人,似乎一时间没了耐性,朝后挥了挥手。 立时,四面八方便有几十道影子向营地靠近,渐渐步入火光的映照范围。 “你们会后悔的。”猛谷突然大喊了一句,接着却做了个匪夷所思的动作,他左手握拳,突然敲响胸口穴道。 白衣女子面色大变:“不好。”一个纵身便窜了过来,可惜她反应再及时也晚了。 猛谷不知使用了什么秘法,原本苍白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红润,满含狠厉的眸子扫了那女子和葛老一眼,却并未多说半句,身子猛地高高向后方跃去,几个起落便出了人群的包围,这番动作太快,周边众人根本做不出反应。 “追。”女子咬牙喝道,白色身影紧随其后冲了出去。 葛老不敢犹豫,也运用轻功跟上。 只留下方才女子身后的两名黑衣男人,他们对视片刻,一步一步走向剩余的士兵。 “动手,一个不留。” 此言一处,四外的逆相阁高手纷纷举起武器围拢过来,包围圈越来越小。 这里面,一直跟随猛谷的还有近十位先天武者,但他们已经中了毒,更没有猛谷保命的手段,虽然能勉强抵抗一阵子。可他们越是运功,毒素流便全身的速度越快。 “扑通”一声,一件事物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腹痛难忍、心中满是绝望的士兵们只觉得面上一湿,已有一位高手倒地变成了一具无头尸体,横飞到半空中,脖颈断处喷出腥臭的血水。形成一股血雨,淋了他们一身。 空气仿佛僵凝了一般,四外只有中毒垂死之人的哀嚎和松脂火把“噼啪”的燃烧声音。夜风中,摇曳不定的火焰把各式兵器的影子投射到了人群前的地面上,那奇形异状的刀剑倒影在晃动的火光之下诡异地扭曲着,映在每个人的脸上,幻化成了怪异的表情,有绝望、恐惧、甚至一丝解脱 第一四八章 逃亡(下) 连夜翻过一座山,到将近午时,缘行一众人终于到了凉州地界。这时正是黎明时分,远远便看见数十缕炊烟冉冉而升。 众人无不振奋,有炊烟便有人家,有家人必定有村镇。奔波近两日,总算能吃上一口饱饭了。 但他们仍不敢大意,毕竟这里属于边界,万一后方真有追兵,还是很容易追索到他们踪迹的。 没有进村,众人商量一番,由身为女子的桑梦玉出面,买来了一些干粮,其余人则在树林里静静等候。 五个和尚各自找地方坐了,他们累得不行,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窦子昂有桑梦玉帮衬,反倒是里面唯二轻松的,最轻松的是被抱在怀里的孩子。他盘坐在树下,有一搭没一搭地逗弄着女儿。也许因为血脉相连,尽管孩子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可这才相处不到两日的功夫,父女俩的关系便好的不得了,女娃也很黏他。 缘行没感觉到累,只是他躲在一棵大树后,双手不住地揉着太阳穴,他头疼,是真的疼。 难道是病了?他大惑不解,要知自从练武之后,他便极少生病,近年来随着功力的提升,连感冒发烧都没有过。可今日不知怎么了,打从翻过山,他的脑袋就一阵一阵地抽痛,耳朵里也嗡嗡作响,就感觉有人在他耳边敲鼓似的,难受极了。要不是他忍耐力强,恐怕早就痛呼出声了。 正寻思着,桑梦玉带着干粮回来了,他忍着痛,与众人一同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昨天就没吃饱,他是真饿了。 不敢多呆,一路上注意隐藏行迹,又走了两天才到了凉州的繁华地界,这里河流官道交错,村镇密集,想来再厉害的追踪高手也没办法在找到他们南下的痕迹。 而且这里临近云州,有不少僧道乃至百姓逃到这里,缘行一行人连改头换面都不用,这回算彻底安全了。 于是,众人找了间客栈住下,打算修整两日再做打算。 缘行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忍着头痛躺在床上,许是因为疲惫,忍着忍着竟也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精神头好了不少。 而他刚洗漱完毕,那边金蝉的信息就传来了。 “任务判定已完成,看来你们这些人算真正安全了。” 缘行扫了扫自己的状态,那任务果然没了。 “今天可以回去?”他心中问道,这几天的头痛都是一阵一阵的,而且一次比一次强烈。询问过金蝉,对方也不知是怎么个情况。他想着是不是该回到蓝星去医院看看。 这种状态,也实不愿在这个古代多呆了。 “不成,门还开不了。你暂时忍忍吧。” “不忍又能如何?贫僧自己又回不去。”缘行唉声叹气地打开行囊,挑了件干净的外袍套在身上,这里不是云州,自然不必再去戴假发掩饰身份。而之前穿的僧袍因为赶路变得更加破烂不堪,只能丢弃了。 强打着精神做了早课,正寻思着是不是倒在床上再休息一小会儿,房门却被敲响了。 打开门,窦子昂正站在门外。 “大师,我们要先走了。”窦子昂一看到他直接说道。这两日他总是笑眯眯的,度过一场死劫,谁能不高兴呢? “这么急吗?”缘行将人让到屋子里,闻言不由挑眉,原本说好的要休息一两日再做打算,看来昨晚这两口子已经有了决定:“你们要去哪里?” “先回云州一趟。”窦子昂笑着回答。 “云州?”缘行大惑不解,那里现在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就不怕身份暴露遇到麻烦吗? “不回去不行啊,当初在地球上带的东西都被我藏在刚穿送过来的地方,这几年了,也不知坏了没有。”窦子昂叹着气。 “贫僧能问一下,你都携带了什么吗?” “也没什么不可说的,太阳能充电器和平板电脑,里面下载了各种各样的书籍。一些金银宝石之类,哦,还有些幼教书籍和儿童玩具。” 准备的挺充分,或许,这才是有准备穿越者应有的反应,而自己……算了,还是别去想这糟心的事儿了。 窦子昂有些尴尬:“当时想着能赖在地球就留在地球,如果不行,到这边有这些东西也方便些。”顿了顿,情绪又变得有些复杂:“后来我独自穿越,感觉自己不但无法保护这些东西,更怕因为这些引来巨大的麻烦,就找了地方埋起来了,身上只带了梦玉给的卷轴和一些金银。” 他摇头感叹:“后来遇到家师,才入的寻真观。” 缘行点头,想着既然有桑梦玉这么个先天高手在,对方应是没有生命危险,便也不再多说。闲聊两句便送他出了房门。 “我以为你要将窦子昂送回地球呢。” “送回去做什么,让他们一家三口分开么?贫僧可不愿再做这个坏人。”缘行呵呵一笑,谁知他着一笑,竟又似勾动了头部的神经,又开始作痛起来。 扶着床躺下,闭上眼睛才算稍好一些。 殊不知,窦子昂在走出房门,当真是长长舒服了口气一直提着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 然后他对着一脸担心望着自己的桑梦玉笑了起来,笑得特别开心。 其实,他真怕缘行到此是为了将自己带回去,若说之前在道观时还有些怀念快捷富裕的现代生活,在军营中做囚犯时这种怀念就变成了执念,每天做梦都在想过去的生活。放在几天前,缘行和尚一出现,他巴不得赶紧回去。 可这才过去多久,一见到自己的孩子,种种负面情绪竟都消失了,满心满怀都是可爱小棉袄,其余想法再也不见。只觉得只要有眼前的小人儿在,哪怕吃再多的苦,也都算不得什么了。 来之前他否决了桑梦玉悄悄离开的提议,但在敲门时,心中难免忐忑。 真跑?跑是无用的,别看桑梦玉似乎比和尚厉害,可他都跑另一个世界了,人家不还是追了过来。? 这人实在太神秘,他可不认为这和尚真如表面上那样的慈悲和无害,要不然,他又是怎么到这个世界的? 第一四九章 贫僧与瞎有缘 窦子昂与等候在旁的桑梦玉相视而笑,接着下楼结好了账,连缘行与五个和尚的房钱都付了,才抱着孩子去码头雇船赶往云州。 窦子昂不得不快点,前脚把他踢到这个世界,后脚又过来不惜以身犯险去救他,这和尚的脾气,他摸不透。 当然,他肯定不会知道还有系统任务这回事。 缘行没心思再管别人的是,他还头疼呢。 不过闭目凝神真的很有效果,没多久,竟然渐渐进入了梦乡,昏昏沉沉间做起梦来 圆觉寺被毁后,可非等师兄弟就成了没着落的野和尚,客栈中,自然是他们五个人挤在一起。 从店伙计口中打听到附近有座禅宗大庙,香火兴盛,他们商量一番,起了投奔的心思。毕竟他们武力低微,也不愿再奔波了,只想找个安稳的地方栖身修行。 没等到中午,他们便敲响了缘行的房门。 “请进。”里面传来缘行的声音,五个和尚相互对视一眼,才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这间房间位于客栈二楼的拐角处,东面和北面各有窗子,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室内形成倾斜着的生动光影,给整个空间蒙上了一层梦幻的色彩。 可这道道光芒,却无一例外地忽略了床上的人,使他整个人都被蒙在一层阴影中。 “缘行师兄。”五个和尚进入房中站定,冲床上的人合十施礼。 床上的缘行反常地没有下地回礼,而只是将交叠的双腿放下,端正了坐姿才合掌,轻笑道:“诸位师父怎么都来了,到了用午饭的时辰了?”按说,这番举动实在与他平日表现出来的谦和有礼不符。 但可非等五个和尚与他毕竟不太熟,更没有产生半点被怠慢的想法。毕竟,在他们眼里,比他们大不了几岁却已是半步先天,并且一晚上能连续施展五十多次神足通的缘行,实实在在就是为佛门大佬。能称乎自己一声师父,这姿态已经放得很低了。哪里还敢求其他。 但这句问话着实突兀,此刻距离正午可还有半个时辰呢,也不知对方为何这般询问。 当然,这点疑惑只在心头打了个转,身为五人大师兄的可非率先开口了:“缘行师兄,过了一夜,我等也歇息好了,商量着既然已经安全,不如去据此十里的铁佛寺挂单,总好过继续在江湖上奔波。” “这挺好的。”缘行点头说了句,顿了顿又道:“先安顿下来,以后云州环境好了,再回去重建圆觉寺。”经过闲聊,他早看出对面这几个和尚对过去栖身的寺院念念不忘,这番话也算安慰了。 可非看了眼身后的师弟们,轻轻叹了口气,又打起精神,问道:“不知师兄有何打算,是否要与我们一起?”他已知道缘行是外乡人,这时想来也无处可去,这次找来,一是为了打个招呼,二也为了邀请。 床头的缘行沉默片刻,才缓缓摇头:“贫僧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恐怕还要在这里呆上几日,咱们便就此分别吧。” 可非虽然有些失望,可他们与缘行真属萍水相逢,他也没有立场再多说什么。当下与师弟们再次对视,然后同时俯下身去,大礼叩拜。 缘行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终于从床上站了起来,从阴影中走到五人面前,伸出双手,口中连说着不敢,挨个的将他们搀扶起来。 又寒暄一番后,这五个和尚才正式告辞离开。 只是在临出门,可非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缘行和尚依旧站在光带中,点点浮尘跳动中,他的眼睛微微眯着,表情在变幻的光影中显得晦暗看不真切。 一丝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旋即又被他压了下去,自嘲笑了笑,便跟着师弟们走远了。 而房中的缘行依旧站在光影中央,状似目送着他们离开,等房门重新关上。眉头才又紧紧的拧在一起,唉声叹气可怜巴巴地伸出双手,摸索着回到床榻,呆坐半晌,他猛地一把将身旁的枕头扔在地上。然后挺尸般地躺在榻上,嘴里吐出两个字:“倒霉” 用一句话形容,缘行简直是家里开煤铺倒霉到家了。 诸天万界穿越者那么多,做和尚的不少,偏偏他是不能还俗的; 现代社会出家人那么多,学历高的不少,偏偏他是天天挨骂的; 修炼天眼通的人那么多,学成功的不少,偏偏他是当了瞎子的; 报国寺收藏秘籍那么多,有作用的不少,偏偏他是那个被坑的。 是的,他被坑了,坑得不轻。 一觉起来,双眼一抹黑。恩,这感觉真的好亲切,好熟悉 “该。”大大的金色字在他眼前跳动着,目前,这恐怕是他能唯一看到的东西了。 “谁知道会发生这种倒霉事,上面没有丝毫的记载。”缘行心里叫着委屈。 “或许是因你身具慧眼,所以这部功法在你的身上得到了加成。也或许你光想着诱拐人家小沙弥,三心二意之下把功法记差了。”金蝉毫无同情心地挖苦:“你感觉自己属于哪种情况?” 缘行沉默很久,才叹气道:“这次需要多长时间?”毕竟有过类似经历,他这一次竟然很快便平静了。 “要么等你的眼睛自我恢复,大概最长半年时间。要么回到蓝星,挂个眼科看看,也许会快一些。”金色字慢悠悠地自他眼前晃过:“最好的办法便是我利用功德温养你的眼睛。如果功德足够,最多一个月复明,或许还会因祸得福,使你的慧眼功用更全面一些。” 还好,不必像之前用两年那般久,大不了复明之前不离开这个世界,反正他一个人独处也已习惯,就当再次闭关了。缘行暗自松了口气。这两次任务也有些功德,想来应该足够了。 谁知他那里心刚刚放下,金蝉突然又蹦出了一句话:“不过功德之前被我用了一些,剩下的不多,可能你有两个月的时间看不到东西。” 缘行:“”真是混熟了吗?这种缺德话金蝉现在竟然能说得理直气壮了。 缘行考虑片刻,又摸索着下床打开了房门,扶着门框将店伙计叫了来。 打听一番后,得知这家客栈后院也有独立的院落提供,便使了银子,将自己的住处换了。 这次穿越准备充足,他携带不少的银子,这时候便没有必要节省。既然要在这里呆上一阵子,隔音效果差不利于修养的客栈二楼就不能住了。 让伙计找来根木棍当盲杖,他跟着到了客栈后的院子,至此算是在这里安定了下来。 往后的几日,缘行开始过起了修养的生活,连午饭都是由伙计送来,期间他从未踏出院子半步。 上次好歹身边有许多熟悉亲近的人在,就算下山云游了,还有个善果陪着呢,倒没觉得单调枯燥。 但这一次不同,除了偶尔能与金蝉聊上几句,其余的时间,他都是在黑暗中独自度过的。要不是他修行日久,恐怕早就耐不住了。 可惜因为看不到天色变化,除了那一顿午饭,他几乎都没有了时辰概念。以至于早晚课都无法正常去做。每日除了呆坐诵经便是蒙头睡觉,过得有些浑浑噩噩。 北方已经正式进入了初夏,天气开始多变起来。 这日傍晚,天上下起了脸面的小雨,缘行从梦中醒来,本打算继续睡的,可辗转许久仍难以入眠。索性穿衣站起,慢慢踱到了窗边。 点点雨滴飘打着枝叶瓦面,又顺着屋檐掉落在地上,节奏轻快,窗子开着,不时有雨水溅剑来,落到他的身上,粘糊糊的好不爽利。 只是,多了这样的感受,总好过一个人面对无尽的黑暗,不知不觉,心情一下子好了不少。 “最近总是做梦,梦到很多的事情,不过大体还是在天禅寺的生活。” “你睡的太多了,不如找些事情做。”金蝉提议道。 “恩,明日托伙计买来琵琶弹”缘行扶着窗沿,喃喃道:“再来把二胡也不错,与贫僧更配呢。” “两个月,忍忍就过去了。” “是啊,一晃这许多天,贫僧似乎又适应了。”缘行撇嘴:“咱与瞎有缘。” 只是,人一闲下来就不免会胡思乱想,总怀疑自己之所已没了方向感时常迷路,就是目盲那两年落下的破毛病。 好在这次时间不长,应该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吧。 他暗自祈祷,不过两个月,这回可千万别再出什么幺蛾子。 所谓乌鸦嘴,就是在你最不方便的时间段发生你最不想遇到的事。 缘行则是更进一步,他连说都不用说,只要在心里想想就有效果。 北方初夏的雨其实还有有些冷的,缘行站够了,正打算关窗回去继续睡觉的时候,院子中突然传来“砰”的一声,似乎有什么重物砸到了地上。 “那是什么?”缘行抽动下嘴角,在心里询问金蝉,他是看不见,可金蝉可以。 “一个人,白衣服的女人” 第一五〇章 累(上) 总有话本故事里面会这样描述:细雨绵绵的夜晚,一场似乎命中注定的邂逅。 他救了她,至此她一颗真心交付,因国仇家恨,两人最终相爱相杀,演出一副虐恋情深的苦情剧,这大概率是武侠。 她救了他,什么国仇家恨,武林道义至此以后都被他抛于脑后,默默守护,看着她爱上另一个他,他只能一边祝福,一边舔舐血淋淋的伤口,这很言情。 他救了他,于是抛弃世俗礼法咳,这属于啥来着? 当然,这些狗血的剧情老套,大多带毒。 真实情况是什么呢?某个受伤的倒霉蛋一不小心进入了另一个倒霉蛋的“领地”。 在一方昏迷不醒,一方啥也看不见的前提下,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就一言难尽了。 在金蝉的指引下,缘行摸索到了昏迷女子的位置,稍微犹豫一下,便将她抱回屋子里。 当然,因为缘行看不见,金蝉受先天条件制约,视线也极为有限,缘行怀中的伤者脑袋撞到门框,双腿挨上桌角这类伤上加伤的事情就无可避免了。 经过了一番的折腾,才将人安放到床塌上,接下来,就要检查对方的身体情况了。 “这是个高手,只是肩膀中了毒镖,你取出来,撒上药就应该没有大碍了。”金蝉的金色字一直浮现在缘行面前,一直担当着辅助角色。 救人要紧,缘行双手在对方身上小心地摸索,终于摸到了一段冰凉的手柄装物体,手上微微用力,便将它拔了出来。 不过,在他拔出毒镖的时候,面上突感一阵温热,想来是鲜血飞溅到了脸上,也顾不得许多,他将毒镖放到旁边,才转身翻起自己的背包。 因为有了上次的教训,为防受伤,他可是带了不少的药品。 一样一样的取出来叫金蝉辨认,终于找到了解毒剂与白药,又翻出了纱布,才重新来到伤者的身旁。 先给他注射了解毒针剂,然后将白药一股脑撒在伤口上,最后用纱布草草的包扎一番,这就完活了。 夏云溪伴随着一阵头痛清醒过来,入眼便是陌生的帷幔。 她不由一惊,本能坐起,先检视自身,见衣衫完好才略微舒了口气。此刻才感觉左侧肩膀撕裂般的疼痛,扭头去看,白花花的纱布胡乱地被系在肩上,因她的活动,正有点点殷红渗出来。 但她这时顾不得其他,目光快速地巡视,然后一眼便看到桌上的长条木箱,上面锁具完好,显然只是被人放到那里,并未打开过。 见了此物,她才有心情打量四周的环境,这是一间毫无特色的房间,床边只有一套桌椅和简单的几个柜子,余外再无其他。只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绕在鼻端,闻着很是舒服。 夏云溪费劲盘膝而坐,运转功法,却只觉真气在脉络中行进晦涩,开来自己所受内伤也颇重。 “这是哪里?”她蹙眉片刻,挣扎着下了地,慢慢踱到房门处,她深吸口气,才打开房门,一股清新的气味扑鼻而来,霎时,整个人都似乎变得清爽,连隐隐作痛的头也舒服了许多。 入眼是一方小院,两侧植满了树木,有鸟儿在枝头欢快地叫着。一条石子铺就的小路自她脚下延伸,一直通往紧闭的院门。因夏雨刚停,整个院落似被水洗过一般,清新干净。 她往右方望去,一座木质凉亭内的石桌上,摆着成套的茶具,座位上却是空的。 扶着墙壁,她慢慢走向凉亭,却在路过屋边水缸时,不经意地朝里看了一眼,顿时面色大变。 水面如镜,正倒映出她的模样,只是此时此刻,她披头散发,面色苍白不说,额头上还好大的一块红肿。这形象,说惨不忍睹都算轻的,好在是白天,若是晚上见了,还以为遇到了女鬼。 当下哪还有别的心思,将长发盘在头顶扎了个道髻,并扯了几缕发丝下来,勉强遮住了额头的红肿,这才感觉稍微好了些。 而正当她对着水面整理仪容时,院子的门却被推开了。 夏云溪听到响动,连忙转身,正见一个身着灰色袍子的光头和尚慢悠悠地晃进院子。这和尚一手拎个食盒,另一只手持着的木棍在身前点小心翼翼地点动探索着。 这是个瞎的?她先是看了眼那根细木棍,又瞧向对方的眼睛,忍不住轻咦了一声。然后她看了眼肩上潦草包扎的绷带,又再次瞄向和尚的眼睛,突然想明白自己为什么头疼了 救人后,缘行整夜未睡,等金蝉告诉他天亮了,才拿着木棍,出门去找店伙计了。 一是为了打探些消息,一个女人半夜三更受伤昏迷在自己住的院子,怎么想也不寻常。二来,金蝉告诉她女人大概中午就能醒来,他顺便取些午饭过来,免得人家饿肚子。 他不方便出外,是以一上午都猫在客栈大堂,听了写些有用没用的消息才拎着食盒回来,正巧赶上女人苏醒。 “施主醒了?”缘行听觉敏锐,刚一进院就听到响动,自然而然地偏头问道。 不管对方能否看见,夏云溪习惯性抱拳施礼:“多谢大师搭救。” “您用早饭吧。”缘行本想问问她是怎么受伤的,想了想觉得不妥,临时改口。 然后,夏云溪看着他寻摸到桌边,将食盒放下。 看他显得费劲的样子,夏云溪连忙上前将饭菜一样样取出来。 几个馒头,两碟青菜,一碗清粥,几个馒头,仅此而已。 她微微一愣,略有踌躇。 缘行似知道她心中所想,笑着解释道:“施主出现突然,此地乃客栈,人多眼杂,贫僧不敢准备太多饭菜。” 夏云溪了然,这和尚是怕自己被人追杀,惹来麻烦。 “倒也无妨,这次首尾还算干净,大师不必忧心。”她轻声说了句,如此说,确实只是为了让对方安心:“不过我伤势极为重,恐怕要叨扰大师了。” 只是,这话让缘行听了却是眼皮直跳,所谓手脚干净,就是昨夜镇外突然出现的几十具死尸? 这,这还不准备走是吗? 这是个大麻烦啊!直觉告诉他,应该远离对面这个女人,越远越好。 第一五一章 累(中) 昨晚救人之时,缘行根本没有太多的想法,遇到就救了。可是今早去找店伙计打听,才知昨晚城外有过一场搏杀,死了几十号人。 尽管对方说没有后患,缘行可不怎么相信,外面死了那么多人,这世界的官府就算再昏聩无能,也不会坐视不理。 而他只想在这个小院里平安度过做盲人的时光然后尽快离开这个世界。所以,对面这个女人一定是个大麻烦。 夏云溪行走江湖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自是有的,当然看出对面和尚面上露出的拒绝和疏远。 她挑眉要起身告辞,却不知为何犹豫了一下,突然又换了脸色,语气凄婉地说道:“大师,小女子眼下身受重伤,行动不便不说,更是身无分,大师能否收留几日,容我等到同伴到来?”嘴里说着这些,原本准备用来表达谢意的银票又重新被收回了香囊。 缘行自是看不到对方的小动作,他叹息了一声,道:“小院还有间客房,施主若不嫌弃条件简陋便住下吧。”撵人的话停在嘴边,到底没有出口。 先不说人家是不是面临官府或者仇家的追捕,单单身受重伤,这时赶人走未免不近人情了。 “多谢大师。”夏云溪看他点头答应,连忙道了声谢,然后坐到石桌边,毫不客气地取了筷子,夹了个馒头吃起来,一边吃还一边笑眯眯地盯着对面的和尚看。 说来也怪,作为未满三十便有先天二阶实力的超级天才,在邪道大派逆相阁中,地位仅在左右护法之下的“云水剑”夏云溪,她的脾气虽说不上多火爆,可绝不会似今日般的做出对一个和尚“死缠烂打”的事情出来。 偏偏她这般做了。 也许是因为终于完成了左护法下派的任务,并且亲自手刃了仇家,使她心情大好。或许是额头上突然出现的红肿令她产生了戏弄的心思。 更可能是看到和尚那白皙俊秀的面容并感受到其出尘的气质,突然觉得直接给他金钱作为答谢似乎玷污了对方的修行。 最起码,也该问问他的愿望是什么。 这 是此刻她心内真实的想法。 而缘行呢 既然已经同意人家住下,便也不再纠结。摸起筷子 就着小菜喝起了清粥。 反正真有麻烦上门 他也是能够轻松脱身的,恩 他缘行,从来不怂 新“邻居”是位女士 这让缘行这个大男人不太适应。 出家人 尤其是佛门中人,对异性的接触有极多的避讳与讲究。 往日里缘行似乎与常人没什么分别,更有几个女性朋友。但除了特殊情况,他从未逾矩过 与异性朋友相处也格外注意保持距离 别说亲密的接触了,他连人家的手都不碰。 可现在,一个女人总是在他面前晃,许多事就变得麻烦,例如洗澡 站在院中脱光了直接用井水往头上浇这种事肯定是不能再干了。 好在有功夫在身,金蝉也能帮衬一二 做些提水端盆之类的事情还不算费事。 傍晚,缘行躲在房中简单擦拭下身子 终于祛除了一身的臭汗,又重新变得清爽。 朝金蝉询问了下时间 他想了想 又拄着木棍出门而去。 有了中午那顿饭打底 夏云溪感觉自己的身体舒服不少,起码行动上不如之前那般累。只是精神上的疲倦抵挡不住,原本只打算午睡一小会儿,没想到一睁眼天竟然都黑了。 出得房门,一眼便看见凉亭中点着的油灯,跳动的光亮下,一方食盒静静摆放在石桌上。 上前将食盒打开,一股温热气息铺面而来,这才发现这食盒下竟然盛着一大碗热水,这时还有着余温,显是怕饭菜凉了特意准备的。 “还真是心细呢。”她看了看里面那碗肉汤,心中感叹了句,也不客气,坐下便吃了起来。 等她吃完收拾一番,才吹熄油灯再次回房。 小院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有虫鸣阵阵,以及主卧中隐隐传来的诵经声。 夏云溪躺在床上,许是因为白日睡得多了,竟辗转反侧好久才进入梦乡。 第二日一早,有店伙计送了早餐过来,夏云溪从藏身之处走过来打开,见只有一人分量,先是疑惑,等缘行解释过才知他是不吃早饭的。 这下是真不好意思了。得人家相救不说,一个瞎子,昨晚竟然还要吃苦受累的给自己取来晚饭,甚至特意花钱买来肉食。 她想到自己的小心思,只觉得羞赧:“辛苦大师了,其实” “没什么,施主的伤要紧。”缘行淡淡微笑。经过一夜,并没有想象中的收索事件发生,倒是令他轻松不少,起码不用再寻立足之地,还可安生段日子。 “我乃逆相阁弟子,姓夏名云溪,还不知大师上下怎么称呼?”夏云溪突然想起一个严重问题,说来惭愧,认识一整天了,她竟然还不知对方的名号。 “贫僧法号缘行。”缘行合十一礼。接着却是一愣,逆相阁?桑梦玉似乎就出自此门派,好像是个邪道大派吧?想到这里,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自己是高兴太早了,与邪派有了瓜葛,这缘分也不知是善缘还是孽缘,应该尽早撇清关系才好。 正自寻思着,却又听对方问道:“这次承蒙师父搭救,等我汇合同伴后必有重谢,也不知缘行大师有何心愿?云溪赴汤蹈火也会为大师完成。” “贫僧一介出家人,哪有什么心愿。”缘行只是摇头。 “您不想开宗立庙,广传佛法?”夏云溪疑惑。 “贫僧佛法浅薄,还没有宣扬佛法的智慧。”缘行垂眸,这句确实是心里话。 “武功秘籍呢?我逆相阁中神功秘法无数,大师若有想学的,我自会向阁主求来。”夏云溪不死心,继续问道。这世界并没有查探骨龄的法门,所以在夏云溪眼中,缘行看上去也就二十左右岁,却已经有了半步先天的实力,这着实是个天才般的人物。 既然是练武的,怎会忍受住武功秘籍的诱惑? 可缘行沉默一下,仍旧摇头。武功秘法虽然令人动心,可这次再次目盲给了他一个教训,更不敢与逆相阁这种邪派再有什么瓜葛。 夏云溪又继续提了几个建议,可缘行那里死活不肯点头答应。 最后实在无奈,只得放下不谈,心中气馁,这和尚难道真修到无欲无求了? 如是又过了大半天,到了下午,店伙计给缘行送来琵琶与二胡,得了赏钱才欣喜万分地走了。 夏云溪从偏房中走出来:“没想到大师竟还会这个”她的目光始终放在缘行调音的手上。 “水平不佳,勉强算会而已。”缘行摇摇头,试了音准,随手弹了一曲小调,音色动听,穿透力极强,显然店伙计并未用次品来糊弄他这个瞎子。 这小调是当初学弹奏时三师兄教的,适合初学者练习技法,所以音调简单,也算不得什么特别动听。 可这样却叫夏云溪眼馋坏了,她从小到大只会练武,杀人,对琴棋书画极少接触,连大字识不得几个,或许正是如此,她才特别羡慕会这些东西的人。 没想到还是一个有才情的。她默默想道。 只是,这种想法在和尚拿起一旁二胡之后就改变了。 缘行哪会拉什么二胡?顶多识点谱子和简单技法,可从未上手试过。 所以在他拉动弓子之后,原本栖息在院中的飞鸟如受惊般“呼啦啦”逃了个干净,而对面的夏云溪只觉喉头一痒,内伤好像更重了。 划拉几下,似乎缘行也听不下去这弹棉花一般的刺耳动静,讪讪地停下琴弓,装模作样地说了句:“这个生疏了,还得多加练习,恩。” “多、多练习?”夏云溪听到这句面色不禁一白,于是当夜,一道鬼鬼祟祟地身影借着月光慢慢地靠近凉亭 第二天,缘行在房中做了早课后,想着今日无事,又起了练习的心思。可到院子里刚将二胡拿在手中,琴弓就划到了外面,用手一摸才知道,弦竟然断掉了。 真可惜,贫僧只用了一回。缘行在心里感叹一番,暗道二胡与自己无缘,便也不再强求,索性放到一边,转而摸上了琵琶。 而站在屋檐下的夏云溪见他似乎没有找小二去修二胡的意思,着实是长出口气。 缘行怀抱琵琶,面上感受到一股湿润的风,可能又要下雨了。 他想了想,手指缓缓拨动起来。 琴音响起,起初尚不连贯,但没多久,琵琶上弹拨的手指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娴熟。 一遍过后,缘行停顿片刻,再次弹奏起来。这一次,整个曲子终于完整地呈现出来,曲调婉转柔美,琵琶声轻盈纯净,灵韵尽显,别有一番意境。 夏云溪不自觉的闭上双目,凝神听着,尽管自认是个只会杀人的大老粗,在这美妙的乐声里,心跳似乎与音符同步了,眼前竟好似出现了一片烟雨朦胧的清丽山水。霎时,她整个人都醉了。 直到乐声停止许久,她才清醒过来,猛然惊觉脸上湿了一片,有清凉的雨水顺着屋檐流淌而下,今日又是一个雨天。 这时缘行已经退到了凉亭中间,或许是因为固执,即便风将雨水带到他身上,他依然将整首曲子完整地弹奏了出来,以至于,半边身子竟都透了。 夏云溪瞄了眼房檐下挂着的毛巾,几步上前取了,然后冒雨进到亭子里,伸手递出:“大师,擦一擦吧。” 缘行微微一愣,然后点头道了声:“多谢。”可是根本没有伸手去接得意思。 夏云溪走南闯北,也是知道点佛门的规矩,当下将毛巾放在他身旁的石桌上。口中提醒:“我放在桌上了。” 缘行这才往石桌上摸去,拿起毛巾后开始擦拭头顶与脖子。 “方才那首曲子好美,不知叫什么名字,我怎的从未听过。”夏云溪暗自嘀咕了句“矫情”,嘴里却说着另外一番话。 “只是贫僧偶尔听到的,也觉得好听才学了来,叫雨碎江南。”缘行笑了笑,这曲子还是上次回地球偶然听到的,印象还挺深刻,是以才记了下来。 “真是江南啊。”夏云溪长叹一声,之后便久久无言。 第一五二章 累(下) 过了许久,夏云溪才从迷惘的情绪中清醒过来,她轻声问道:“大师去过江南吗?我从小在江南出生,那里的山水真是极美呢。”可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对一个瞎子说什么山水之美,岂不是在人家伤口上撒盐? “江南啊……”缘行轻出口气,其实他也不知道这世界的江南与他记忆中的是不是一个地方,不过大体上应该差不多吧。他放下了手中的毛巾,光头可能就剩下这点好处了,擦着方便干得快捷。 夏云溪见他叹气,便会错了意,心中更感愧疚。 正要开口,又听缘行继续说道:“贫僧去过几次,恩,山清水秀,物华天宝,确实漂亮,好吃的也多。” 江南确实去过很多次,只不过前世多为了美食,而出家后…… 不禁想起被带到京城的自闭小丫头,也不知她怎样了? 听他这么说,原本到了夏云溪嘴边的安慰话语一下子卡住了,她愣了半天,鬼使神差地说:“你、你这样也会游山玩水……唔”话未说完,连忙用手捂住了嘴巴。 心中暗自懊恼,不知是因为脑袋被撞傻了还是被那首曲子勾起了心事,身为一名老江湖,方才这般表现实在太不应该了,更何况对方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呢。 缘行听到这句,却是笑了,不过并未解释,而是扶着桌子慢慢地坐了,然后伸出手去摸上面的茶壶。弹了很久的琵琶,有些渴了。 见到他的动作,夏云溪放开了手,抢先提起茶壶,可倾倒时才发现水竟然是凉的,忙道:“水凉了,我重沏一壶。” “不必。待会儿伙计会送来热的。”缘行双手继续摸索,给自己倒了一杯,端起就喝,口都干了,可等不急热水下肚。 夏云溪讪讪一笑,也跟着坐到对面。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缘行喝了水,想着留在外面也无事可做,便冲对方点了下头,拄着棍子回屋念经去了。 只留夏云溪独坐,她面向南方发了会儿呆,在隐约传来的诵经声中,奔涌的心绪渐渐趋于平缓,最终恢复了以往的模样。 看着外面的雨小了些,便回屋拿了专为客人准备的雨伞,又望了眼缘行念经的屋子,才一个纵跃出了院子,几个闪身,她白色的俏丽身影便消失在雨幕中。 缘行自然听到了动静,懒得管别人的闲事,更没能力去管,轻叹一声后,便将精力全部投入到修行当中…… ------------- 中午,缘行的午饭才吃了一半,夏云溪便重新出现在小院里。 她看着食盒里那动也没动的素面,笑了一下才端出来,又毫不客气地将缘行身前的玻璃罐子拿起,挑了一大筷子到面条里搅匀,才满意地埋头大吃起来,一边吃还一边吸着气。 她吃面的速度竟然比缘行快多了,两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放下的筷子。 “好吃。”夏云溪毫无形象地摸了摸肚子,尚在回味着那个叫“辣椒酱”的佐料的美味。 刚开始她见缘行吃得香才弄了一筷子头稍作品尝,当时对嘴里微微刺痛的感觉还有些不太适应。可没过多久,便彻底爱上了这个叫辣椒酱的东西,这可比茱萸刺激多了。 “不知缘行大师从哪里弄来的这个辣椒酱,我能否买些。” “此地恐怕就剩这一罐了。”缘行想了想,叹气道。从草原南返那几日,他的存货可着实消耗了不少,如今就这些了。 夏云溪目露失望之色,又问:“别地可有售卖?”看他还是摇头,不免跟着叹了口气。 不过没多久她又有了精神,从身边的包袱中翻出了一双布鞋,放到桌上,推到和尚面前:“我见大师鞋子有些破旧,便自作主张买了,可惜此地没有芒鞋售卖,你要不要试试大小?”见他面露拒绝之色,又道:“已经买了,实不好推回去,你就收下吧。” 缘行想了想,笑着谢过,却并未真去试验。 夏云溪不以为意,又翻出两件袍子,二话不说摞到布鞋上面,对,她就是欺负和尚看不见。 缘行听风辨位的本事可不是白给的,再说还有金蝉呢,他赧然道:“倒叫施主破费了。” “哪里,相比大师的救命之恩,我这点东西实在算不得什么。”夏云溪笑眯眯地回了句,过了半晌,突然问道:“不知大师要在这间客栈住多长时间?” 缘行这时正端起茶碗要喝,闻言手上的动作不由一顿:“大概一两个月吧。” “大师是有事滞留在此么?要不要我帮忙?”在夏云溪看来,平白无故在客栈住那么长时间,要么是等人,要么是有事,可对方一个瞎子,还能办成什么事? 缘行只是摇头,他总不能说自己在等眼睛复明吧? 见他拒绝,夏云溪颇为失望,眼前这个和尚,越接触,她越能感觉到对方的神秘。 据她观察这两日,和尚只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呆在院中,鲜少出门,就算出去最远的范围也只到客栈大堂。其余时间要么念经,要么睡觉,哦,从昨天开始还会练习乐器。 要知在客栈租住这么一间院子的花费可不少,而和尚不仅有钱住,还买得起乐器打发时间,看样子就是不差钱的,而且…… 她瞥了眼桌上那盛放着辣椒酱的透明罐子,尽管已经吃惊了好几次,可现在看到依然会暗自咋舌,用这种昂贵的透明琉璃制品当普通器具用,这已经不是一般的有钱了。 可有钱为什么不租个宅子,不比客栈中清净?好吧,住在客栈有伙计照应,对一个瞎子来说有些好处,可雇佣一个仆从不是更好吗? 再者,像缘行这样半步先天的年轻高手,又这般有“特色”,不该没有自己的名号才对,可她回想半天,上午又在城里打听过了,江湖上确实没有这号人物。 难道是某个隐世寺院的入世弟子? 种种疑问萦绕心头,却实不好开口询问。 她要留在这里,原本想尽可能的给对方提供些帮助,可人家貌似什么都不缺。 论武功,人家恐怕不必自己差多少。 论势力,能培养出这种弟子的寺庙岂能差了? 论钱财,她忍不住又瞄了一眼琉璃罐子。 现在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只剩下自己的美色。 可这太难为人了,自己若坏了人家的修行,岂不是成了恩将仇报吗?更何况,缘行不但是守戒的和尚,还真是一个瞎子,无论自己自己做什么,都应了那句“抛媚眼给瞎子看”。 她成名于江湖多年,实做不出撩拨出家人的羞事,若传出去哪还有活路? 想到此,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不过是为了报个救命之恩,怎么就这么累呢? 第一五三章 有完没完 夏云溪作为逆相阁的头面人物,平日行走江湖讲究恩必报债必偿,何曾遇到过这种想报恩都无数下手的事情? 所以她一直被这个问题困扰着,人家摆明了啥也不要,总不能自己把和尚打一顿逼着他收下自己的善意吧? 想到这里,她瞄向了闭目坐在对面的英俊和尚,拳头握紧又松开了,忙强迫自己别过头去。还是算了,万一控制不住把人打个好歹,可真成忘恩负义了。 而缘行表面上在闭目沉思,其实是在心里与金蝉计算着日子,看看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脱离黑暗的苦海。 原本,他并不太在意眼下这种两眼一抹黑的情况,只当这是一次难得的静心修行机会。 可不知为何,最近他心里总是莫名地升起了一股紧迫感。之前这种感觉已经应验了多次,让他实不敢掉以轻心。 恐怕会有麻烦降临,只是不知道这麻烦的来源在哪里?是对面坐着的女人还是其他呢? 他在心内询问金蝉,可惜金蝉对此也爱莫能助,这家伙说好听点是系统,其实连自己养的小豆子都不如,小豆子除了掉毛那个缺点,平日里还能卖个萌逗他开心。 金蝉呢?也就会开个门,其余半点作用没有不说,还时常用他那个飘动的文字恶心人。 唉,有点想小豆子了,也不知它在父母家过得如何了。想来应该不错的,上次自己回家呆了那么多天,人家理都不理,怕是真将他这个旧主人忘得干净了。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外面的雨却是越下越大了,一直到傍晚仍未停歇。 雨滴被斜风裹挟着,在小院中尽情挥洒,周遭尽是淅沥沥的声响,凉亭好似被套上了一层层珠帘,外界的一切都模糊了。 小火炉上的火焰燃烧着,上面的水壶冒着热气,升腾至高处又四散开,在这初夏的冷雨天,凉亭内部好似存在于另一个空间。 似乎被热气熏了,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夏云溪率先清醒过来,连忙站起提了水壶,并缓缓将热水倾倒在紫砂壶中。 等沏好茶,她将茶碗放到缘行面前:“茶好了,大师请用。” “多谢。”缘行也回了神,闻言微笑点头,摸到茶碗,端起双手捧着,吹了吹上面的热气,才抿了一口。 临近夜晚,冷雨热茶,这种氛围自古便是文人雅士的最爱,搞不好会诗兴大发,骚上一句: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 只可惜在座这两位,佳人大字不识且身在邪道,和尚家学渊源却转生佛门,一个最喜打架杀人,一个习惯安守本分。而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可能就是装不来风雅。 周围再次陷入了安静,只有雨声依旧持续。 最后,还是夏云溪先受不住这种气氛,她从怀里猛地抽出一叠银票,数也不数“啪”地拍在石桌上。 这动静极大,连重新陷入沉思的缘行都险些被吓了一跳。 “大师,救命之恩实在不知该如何回报,我这里有些银票,不妨收下,将来扩建寺庙或赈济流民,想来也是够用段时间的。” “施主要走了?”缘行回过了神,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多叨扰两日已是不该,既然伤势恢复了些,我明早便会离开。”夏云溪幽怨地瞥了和尚一眼,然后又猛地咬牙,在心里恶狠狠地对自己说,老娘不伺候了。 缘行点了点头,却又道:“扶危济困乃出家人之本分,贫僧怎能贪图施主的钱财?您还是收回去吧。”他都要走了,要这个世界的银票干什么?留着做纪念吗? “可我实在不知该怎么报答你了。”夏云溪深深苦恼,她也认为对方不差钱,可真不知该怎么回报,难道还要以身相许? “若真想报答,也不是没有办法。”缘行自是不知她的纠结,想了想,才又道:“若施主今后手上少沾人命,多做善事,便算报答贫僧了。” “这……尽力而为吧!”夏云溪有些犹豫,她行走江湖,更是逆相阁的一把刀,要说不杀人实在不可能,可多做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见他似乎真的没有收下银票的意思,闷闷地应了声,又重新将银票揣回怀中。 缘行看不到她面上的表情,只认为她是完全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不由笑了起来,心情瞬间大好,感觉自己又拯救了一个迷途的灵魂, “对了……”夏云溪忽然俏脸一红,喏喏问道:“您那个辣椒酱是否可以分润一些给我。” 缘行愣了愣,才点头:“可以,施主尽可以全部拿走。”他可不是小气的人,何况那辣椒酱做得真不太好吃,这些日子也吃腻了。反正也就剩下半罐,给了也不心疼。 “我明早就去买个小罐子。”夏云溪之前一直低沉的情绪一下子变得高亢起来。 缘行起先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明白对方的意思,本打算直接将玻璃瓶一起送了,可想想觉得不妥。 是以,他的手抬了抬,却并未说什么。 他以为交谈结束了,正要起身回房时,夏云溪却突然又扭捏了起来:“大师,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哦?”缘行疑惑转头。 “你能不能再弹一遍那首曲子。” “简单。”缘行还以为什么事,结果只是让他弹个曲子,这没什么不好答应的。于是重新坐下,摸过了琵琶,霎时,温柔轻灵的乐曲声再度出现在小院内。 他这时对整个《雨碎江南》的谱子已然熟悉了,弹奏起来比之上次更加熟练,也因为总算有了摆脱麻烦的可能而变得心情大好,整个曲子弹奏得更加流畅自然。 夏云溪听着悠扬美妙的乐曲,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怀抱琵琶的和尚,良久,等曲声停歇,她才幽幽一叹,可惜,和尚与她不是一路人。 ------------ 第二日,夏云溪早早离开了。 缘行总算恢复了之前的状态,每日除了念经,睡觉,就是弹琴。 就这样过了几天,他的生活状态却比之前要更好,因为勤于练习,他的弹奏水准有了显著的提升,这客栈人来人往,自然会被听了去,一来二去,便有客人亦或是客栈的伙计来他这里听曲,休憩之时,陪他说上两句闲话,倒也不似以往那样赶到孤独了。 只是,原本以为麻烦已经远离了,可心中的紧迫感却仍旧存在,一向心大的他烦恼了一阵就不再去想了,胡思乱想只会令自己产生更多的烦恼,还不如淡然应对。 只希望,麻烦来得晚一些,如果等他能看到才出现,就再好不过了。 恩,所谓乌鸦嘴,就是缘行这种。 又是一个雨夜,缘行站在窗前,聆听着雨打树叶的声音,一人独处黑暗的时候,这点响动也变得极为美妙了。 等他站够准备关窗睡觉的时候,突然被一道“砰”重物落地的生意吓了一跳。 “这……又是什么?”他脸皮抽了抽,无奈的在心中询问。 “一个人,白衣服的女人。”金蝉的回答与上次一模一样。 “你千万不要告诉贫僧,还是那位女施主。” “你猜……”金蝉只回了两个字。 缘行瞬间悟了,然后痛苦地揉了揉眉心。 这还有完没完? 第一五四章 悬赏 缘行快步冲进了雨幕,在金蝉的指引下将倒在院中的女子抱起抗在肩上,带回了房间。 “这次她外表没有明显的伤口,应该是受了内伤。”对着躺在床上的夏云溪,金蝉如此告诉缘行。 “内伤……”缘行皱紧眉头,再次去翻找背包,终于摸出来几盒药,经过金蝉辨认,是他准备的跌打丸,口服白药,以及三七伤药。 只是这些药物都需伤者服用才能生效,这就不方便了,他眼下根本看不见,又该怎么将药物喂下去? 好在没让他纠结多久,床上的夏云溪竟然咳嗽了起来, 缘行听到声音精神一震,准备凑上前的脚步却又一顿,反而后退了两步,站得远远的,才轻声唤道:“施主、夏施主……” 夏云溪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身处月光不显的雨夜,房间中又未点灯火,根本看不清周遭的情况。出于武者的本能,她一个挺身坐直了身子,右手顺势去摸腰间的长剑。 恰巧缘行的声音传了过来,她才停止了手上动作:“缘行大师?”她问道。 “是贫僧。”缘行点了点头才想起对方可能看不见自己的动作,便出声应了,然后转身去摸桌上的烛台,没多久,一丝火花在漆黑的房间中闪过,蜡烛被火折子点亮了。 夏云溪的眼睛适应了屋内的光亮,一眼便看到在烛光中极为显眼的大光头,她轻舒口气,紧接着面色却变得紧张起来,急声道:“快、快……”说着挣扎下了床榻,可刚一站起,脑中立时一阵天旋地转,然后身子一栽,又不省人事了。 缘行本还想听听她要说什么,可对方的话也戛然而止,然后就听得“噗通”一声响。 “又昏了。”金蝉的文字抖动了一下,反正谁也不能从这三个字中看出他属于那种态度。 缘行无奈摇了摇头,又上前重新将昏迷的夏云溪扶到床上,看她方才还有动手的能力,伤势延误一些应该还死不了人,就等她醒过来再服药吧。 “你怎知她苏醒后第一时间是拔剑?”金蝉问道。 “若贫僧遇到这种情况,只怕也会警觉一阵子,更何况夏施主了。”缘行在心内回道:“只是怕她暴起伤人,才离远一些。” 沉默良久,金蝉的文字才再次出现:“缘行,你比过去狡猾多了。” “过去大师兄教了好多行走江湖的经验,当初只当耳旁风,听听便忘了。最近无事,倒想起了一些。”缘行垂眸,人总是会成长不是? ------------ 夏云溪再次睁眼的时候,天已大亮。 她晃了晃头,之前的记忆才彻底恢复。 “该死。”她暗骂了一声,连忙坐了起来,转头查看,和尚果然没在。支撑着身子下了地,她三步并两步走出门外。 亦如上次醒来时那样的明媚天气,那个英俊和尚正盘膝坐在凉亭石凳上,手中转动着念珠,他面目微垂,嘴唇闭合间,一阵阵诵经声自亭中传出。清早的阳光温柔地照在立柱,又反向铺在他的身上,瞬间为这个僧人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夏云溪呆了呆才回过神来,也顾不得打搅别人修行了,疾走两步到了近前,呼道:“大师,快,快收拾行李与我离开。” 功课被打断了,缘行微微皱了下眉,可也听出事态紧急,连忙站起,问道:“施主这般惊慌,到底发生何事?” 夏云溪语气更急了:“咱们先收拾东西,我再与你分说。”话音刚落便急匆匆返回屋里。 看来是真有大事发生了。缘行暗叹一声,早先就感觉有麻烦降临,难道今日便应验了吗? 这念头只在脑中一闪而过,行动上却半点不敢耽搁,拄着棍子也跟了上去。 客栈内的用具极是简单,房间中的摆设也一目了然,夏云溪很快就分辨出哪个属于个人用品。 手中动作不停,将东西一件件放到床榻上,口中开始询问起来:“大师半月前是否到过草原?” “去过。”缘行进屋子先提起了背包,对方放一件,他便会摸索着收纳一件。 他行李一直放在床边显眼的位置,因为看不见,用过东西后根本不会乱放,而是小心地收起来,外面除了毛巾肥皂等经常要用的东西,其余物品都在行囊中,这就方便打理了。 “那就是了,大师可认识我桑师姐?”夏云溪将书桌上的佛教香炉放到床上,环视四周,见再找不出什么,才轻呼口气:“她失踪几年一直未有音讯,可半月之前,我派左护法拦截猛谷一行时似得到了她的消息,眼下大肆派人寻找呢。” “桑梦玉桑施主?”缘行眼皮抖了抖。早先听窦子昂两口子闲聊便有了几分猜测。桑梦玉去弥陀寺偷东西应该就是她师门的命令,而如今桑梦玉失踪,东西却出现在窦子昂那里,这两人的关系逆相阁估计早就摸透且一直盯着,就引着桑梦玉上钩呢,偏偏被自己横插了一脚。 “你果然认识她,这下真糟了,这几日发下悬赏里面不但有他们一家三口的特征,还提到了一个瞎、盲僧……” “正是贫僧!”缘行轻叹一声,原来之前的总总不安,是源于这件事情吗?人家寻桑梦玉不着,自然要在自己身上想办法,毕竟,相比其他人,自己的特征实在太明显也太好找了。 而且,人家逆相阁都直接提到一家三口了,估计窦子昂他们眼下的处境也不妙了,这可真是个大麻烦。 “施主前来是专为提醒贫僧?又是如何受伤的?”想到这里,他眉头一挑,难道对方与师门因为自己闹翻了? “我本已北上,半路遇到同门才得知此事,想来想去,觉得那瞎和尚多半是大师,于是打了个马虎眼便离开了。”夏云溪面上露出一丝尴尬:“没想到半途遭到仇家算计,才……”话到这里,又是一拍额头:“说这些做什么,当务之急,咱们还是尽快离开吧。” 说着就要上前去拉缘行,谁知对方一个侧身避开,只是摇头:“已经晚了。” “什么?”她的疑问才刚要出口,下一刻面色却是大变。 她乃先天武者,耳力自然也是不凡,院子四周的动静自然逃不出她的耳朵。 “对不起大师,我……”夏云溪心里被愧疚填满了,没有注意对方竟然比她这个分先天武者更先听到动静这件事。 她只是懊恼,若行事小心些,便不会遭到敌人的围攻算计,若没有受伤昏迷,恐怕昨晚就带着和尚远走高飞了,何至于要面临如今的险境? “与施主无关。”缘行砸吧砸吧嘴,这事儿吧,还真与夏云溪没什么关系,实在是他太倒霉了。 如果这时没有目盲,恐怕人家也不会轻易找到这里。偏偏自己刚装了一把瞎和尚,就真的看不见了。这事找谁说理去? 天下和尚有的是,偏偏瞎眼的不多,自己又大摇大摆住在人多眼杂的客栈里,还有跑吗? 接着又是一叹,他拍手道:“算不得什么大事,贫僧只算与桑施主认识,眼下已然分开,更不知她的去向,解释清楚不就好了?”在他想来,自己只是一个和尚,与逆相阁没有根本上的冲突,为了这么点事,对方不至于杀人吧? 夏云溪却是面色复杂,嘴巴张了张,终是没有开口。 眼前的和尚到底还是单纯了些,若能解释清楚,她又何至于带着伤也要找回来? 师门悬赏上可是特意标明了,除了桑梦玉一家三口,对这个和尚是格杀勿论的。 她了解左护法,这老女人虽然心机深沉,却很少下这样杀气腾腾的命令,按说如果只是和尚破坏了师门的计划,也不至于要下杀手啊?可惜她那时不在草原,根本不清楚左护法遇到了什么事情使得她如此大发雷霆,竟舍得拿出一套直达先天的功法作为彩头。 若外面的人是逆相阁的还好,凭着她的地位要左护法收回成命很简单,保下和尚这条命她还是有些面子的。怕就怕外面只是贪图秘籍来凑热闹的江湖散人。自己原本伤势未愈如今又是伤上加伤,和尚还是个瞎的,遇到这帮人,可真要费些周折了。 想到这里,她一咬银牙,“砰”地一声踹破了房门,然后执剑而立,环视围墙上出现的各色人等。 来人倒是不多,只十几个,看衣着打扮是一方势力之人,这些人立于墙上,隐隐将这座院子包围,控制住了几乎所有的退路。 好在,里面先天得只有两个,拼一把,倒不是不能应付,打不过,跑总是没问题的。 想到这里,她暗自松了口气,然后抬高音量朗声问道:“我乃逆相阁云水剑,敢问诸位因何到此?” “逆相阁云水剑?”一道阴测测的声音自墙上传出,说话的是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他背着双手,冷冷的注视着门口站着的娇俏身影:“夏仙子的大名老夫自然如雷贯耳,只是未能有缘一见,通缉之人的住所,你在这里拦路就未免不合适了吧?” 第一五五章 巧了 夏云溪斜睨那老者,语气淡淡地说了句:“逆相阁做事,用得着你操心?”她以往行事狠辣,已经是江湖上很有名的年轻高手,背后还有逆相阁这种邪道大派做后盾,而且对方可不知道她还有伤在身,是以单她一个人,便叫围着这院子的十几号人不敢轻举妄动。 那个面色阴鸷的老人被她盯着,竟感觉呼吸一滞,连他身旁有兀自不服气的弟子准备开口,都被他伸手拦下了。 “贵派悬赏刚发下,夏仙子便到此阻拦我等,这算什么道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隐藏着一丝古怪的情绪。 “一场误会而已。”夏云溪抬了抬眼皮,微微抬高了下巴:“今日过后,我自会向左护法解释。”长剑抬高到眼前,并指在雪亮的剑身上抹过,口中的语气带着一丝的漫不经心:“留下名号,这次算我欠诸位一个人情,散了如何?” 等了片刻,众人也许被她的气势所慑,一时间没有应答,便收剑哼了声:“我们走。”说完一把抄起缘行手中木棍的前端,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牵着和尚一步一步出了院子,然后直奔客栈大堂,结了房钱后,两人晃悠到了外面。 漫步于街上,在周遭人流交谈与小贩的售卖声中,缘行斜过脑袋聆听一阵子,然后轻声开口:“身后有人跟踪。” “意料中事,江湖人心纷乱,肯定有不甘心的。”夏云溪一直握住剑柄的手紧了紧。她能在一时镇住旁人,可江湖中人贪婪或是脑子一根筋的不在少数,搞不好,还真要交手一番了。 只是,她虽知道身旁和尚功力不俗,自保应没可题,可这人毕竟是个看不见的,磕磕碰碰怕是少不了。 “呆会儿打起来,我恐怕难以顾忌,你注意保护自己。”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嘱咐了一句。 缘行却是轻笑了一声:“何必大动干戈?贫僧有办法甩开他们。”言罢靠近夏云溪,又道:“还请施主指个方位。” 夏云溪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不过还是依言朝北抬起了手臂。 缘行二话不说一把拽住对方的胳膊,然后在一声惊呼中,两人的身影在街市的晨光中渐渐模糊,最终消失不见。 “这是什么轻功?怎么眨眼就没影了?”有人快步窜到近前,大惑不解地望向同伴。而在议论纷纷的人群中,先前那阴鸷老者的瞳孔却是一阵收缩,面露骇然之色…… 另一方,缘行连续运用两次神足通,离开了之前所处的街道,远远的甩掉了身后的尾巴。 “这里可安全?”缘行看不见周遭环境,是以停住身子向夏云溪询可。 后者方才只感觉眼前一花,目中的景色就变了个样子,这时回身望去,只能看见山脚下一点点城镇的影子,这么一眨眼的功夫,竟然到了数里之外? 她惊疑不定地看着面前的和尚,实在想不到什么手段才能做到如此地步,等缘行又可了一句,她才回神,道:“想来他们追不上了。” “那就好。”缘行轻叹一声,松开了抓着对方胳膊的手,后退一步,合十道:“倒是贫僧连累施主了。” “啊?”夏云溪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急忙摇头,想着对方看不见,才又道:“哪里算得上连累?大师对我有救命之恩,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你出事的。” “如今咱们该怎么走?”缘行苦闷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这回自己有大麻烦了。 先前在草原救了人,官府没有半点反应,倒是逆相阁先有了动作,这就不能不让他多想了。 而被一个邪道大派明码标价的悬赏,若是平时他当然不怕,化妆易容也是学过的,何况还有神通在呢。 可一个瞎子要在世间行走本就困难重重,以后怕不是还要面对无止境的追杀?这哪还是人过得日子。 “不如先找个安全地方藏身,我去集市上买些东西为大师乔装一番,想来也能应付一阵子。”夏云溪思索片刻,才说道。 “也只能如此了。”谁知缘行刚要点头,突然,他的耳朵动了下,神色微变:“有人……” 夏云溪也听到了,她警惕地望向前方传出异常响动的地方。 悉悉索索声中,一道身影慢悠悠地从树林中晃了出来。 那人一身长袍上面密布着干涸的黑色痕迹,更是破烂得不成样子,他身材高大健壮,脸色黝黑,眉毛浓粗,眼角刻着深深浅浅的皱纹,那特别大的鹰勾鼻子立在乱糟糟的胡须上面,而更加显眼的是,对方布满发茬的头顶上那条细小的朝天辫子。 此刻,这人正用一双布满血丝的大眼瞪视着二人。 “原来是个落单的鞑子。”夏云溪斜起嘴角,冷哼一声,语气中的不屑与鄙夷情绪毫无遮掩。 那壮汉却似乎没有听到她轻蔑的话,一双布满血丝的大眼只盯着缘行,过了半晌,又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是你这个瞎和尚。” “恩?”缘行疑惑转头,难道在这里还能遇到追杀自己的人? 谁知还没等他说话,又听到对方高声吼了句:“逆相阁的娘们?” 之后耳边就传来一连串兵器碰撞的声音,显然,那人与夏云溪打起来了。 缘行瞧不见,夏云溪却将对方的反应看得清清楚楚。 眼前这鞑子一看到自己挂在剑鞘处的腰牌就挥动弯刀向自己攻来,显然是师门的仇家,打便是了。 其实从刚才开始,她心里一直压着一股火,依照往日的脾气,方才在客栈中管你有多少人,她早用长剑上去说话了。还不是因为自己有伤在身怕误了旁边“累赘”的性命? 那伙人多,这过节她暂且记下了,可你这一个落单的鞑子竟然还敢主动攻击自己,还有什么好说的?也算找到一个发泄对象了。 只是两人以快打快对攻了几招后,她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对方攻击的力道时强时弱,似乎也有伤在身,不过其招式精妙,单凭现在的她竟然也是久攻不下。 这人也是个先天高手,而且其全盛时期的功力很可能在自己之上,这么拖着不是个办法。 她心思如电转,蓦地瞥见一旁“看”热闹的缘行,想了想,虚晃一招后竟然一个闪身到了和尚身边,一把拽住他的袖子,急声道:“大师,咱们走。” “哪里跑?”那壮汉见此,手中弯刀横劈而过,竟是连缘行也不想放过。 话说缘行到不是不想开口劝阻,而是他在旁喊了几声,根本就没人搭理他。而且金蝉也不知是不是又沉睡了,呼叫半天也无动静,他只能凭借过去练的一些听风辨位的本事稍微了解一些场中的局势。 正考虑要不要上前将两人强行分开的时候,夏云溪已经到了近前,而壮汉的弯刀也已攻到。 这时哪还容得他多想,一个神足通将自己与夏云溪带到了远处。 壮汉弯刀劈过面前两人,却没有砍到实物的手感,正自诧异,眼前的人影已经破碎消失,并且出现在了不远处。 “这是神……”就在他失神的一瞬间,数道破空声已到了近前,三把暗器角度刁钻,他勉力才躲过其中两道,然后感觉胸口一凉,身体依着惯性跌跌撞撞地后退两步,最后“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好、好卑鄙……”他面色青白地斜斜倒着,脸贴着青草,只说了这么几个字后便再无声息。 夏云溪慢慢走来,只是出于谨慎没有靠近,而是再次脱手射出数把飞刀,其中一把直接插到了壮汉的脑袋,见他仍无反应,这才放心。 有些心虚地回头瞄了和尚一眼,见他依旧面无表情的站在远处,才悄悄松了口气,接着上前,摸索起壮汉身上的东西。 果然是邪道,缘行耳力非凡,怎不知发生了什么? 夏云溪利用自己施展的神通,成功使敌人失神片刻,然后她就在这个间隙投出暗器,这心思实在是…… 一时之间,他竟找不出什么词来形容对方方才的举动。 正自感叹间,那边夏云溪已经站起了身,快步朝他走来。 “对不起大师,并非云溪忘了对你的承诺,实在是那人武功很高,即便受伤了也非我能应对的,不得不出此下策。”她还知道身旁有一个吃斋念佛的僧人,更记得之前做出少伤人命的承诺。 缘行未出声则难,他不是迂腐之人,也知这种时候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夏云溪的所为能够理解,自己也没有立场责怪对方什么。 沉默半晌后,他叹了口气,道:“人既然已死了,便入土安葬了吧。”既然事情已经如此,再说什么又有什么意义? 夏云溪闻言,面色缓和了不少,然后她看了眼手上拿着的两样东西,疑惑地说道:“这人不知是谁,身上没有表明身份的物品,不过他穿的是官靴,想来应该是鞑子朝廷得官员。不过,除了一些钱财外,他怀中藏着的两样东西倒还有些意思。”说道这里,她先是拿左手掂量着一块拳头大小、似玉非玉的圆形物品,没看出什么稀奇,撇了撇嘴,塞到自己的百宝囊中,又兴致勃勃地展开了一件卷轴,可看到里面的内容不由却是一个劲地皱眉头。 “大师,这里有一件卷轴,里面乌漆麻黑的就是一堆混乱的线条,不过边角处有一行小字,我不识得太多,只能辨认出一个佛字,这是否是你佛家的东西?” 缘行闻言不由一愣,卷轴?还黑色的?听起来为什么这般熟悉,这世上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吧? 第一五六章 梅花标记 “大师,不如你将这个卷轴收起来吧。”夏云溪将卷轴放到和尚脚旁。 缘行站在那里犹豫了片刻,才俯身将卷轴拿在手里,一手执着,另一只手细细抚摸,可惜看不见,里面到底是不是他猜想的东西也不得而知。 只得先收回背包里,留待以后观看领悟了。 然后两人合力将那壮汉草草埋了,缘行合十念了一阵经才算作罢。 夏云溪又指了方向,他们才再次瞬移远离了此地。 说起来,神足通在赶路和逃命方面确实极其方便快捷,也缘行也不像过去那样用几次就会头痛难忍了,依照他现在的实力,使用几十次还是可以的。 但这种神通有一个短板,方向与距离很难把握,稍微有点偏差,可能会离目标越来越远。 现在就是这种情况,还没到中午,夏云溪就发现迷路了,根本不知自己在那里。 她有些尴尬地将情况向缘行做了说明,然后郁闷道:“对不住了大师,我可能将方向弄错了。” 后者闻言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下,半晌后才露出淡淡微笑,安慰道:“无妨,现下已距离很远,估计没人追得上来了,且先寻路吧。”难道,路痴这毛病还会传染吗? 两人在野地里转了一会儿,终于寻到了官道。夏云溪判断了方向,牵着缘行的棍子,引着他一路沿着道路前行。 二人虽然一个受了内伤,一个目盲行动不便,可脚程并没有慢上多少,紧赶慢赶,终于在午前到了一个镇子,这镇子因为靠近官道,人来人往的很是繁华。 为了少写麻烦,夏云溪嘱咐缘行在树林中等待,自己一个人进了镇子,等她抱着干粮迈出酒楼大门之时,突然瞥见门边停靠的东西,双目不禁一亮 话分两头,夏云溪刚刚离开,缘行便放下背包,从里面摸出了那个黑色卷轴。 他内心呼唤着金蝉 一边小心翼翼地展开了卷轴。 “你能否看清上面的内容?”他问道。 “好像是从碑上拓印下来的 时间也过于久远,保存得也不好 很多字迹都模糊了 断断续续读不明白。”金色的字果然出现。 “不是人像或是别的图案?”缘行忍不住挑眉。 “我又没瞎。”金蝉刺了一句。 缘行看了不禁一滞,撇嘴道:“怀真当年是否留下很多传承之物?你千万别告诉贫僧桑梦玉费尽心思偷的就是这一件毫无用处的东西。” “自有神智以来 我从没见他弄过这些。这诸天万界稀奇古怪的事物多着呢,难道各个都与怀真有关?别忘了 你天眼通乃是师门的传承 可不是黑色的。穿越过这般多的世界,不能因为偶尔得到一件,就变得这样疑神疑鬼。” 缘行见他不承认,只能无奈继续道:“弥陀寺视为珍宝 甚至因此物引起了云州的佛道争端 这怎么会是一件普通的东西?里面怕不是隐藏着惊天的秘密。如今竟然莫名其妙到了贫僧手中,你敢说这一切都只是巧合吗?” “我若知道的更多一些,当初地球上就让你将东西留下了。哪还用经历这么多的波折?”金蝉的字依旧显得不紧不慢:“你禅宗的木棉袈裟,也没听说谁披上就获得神通的,还不是引人舍命去抢?说到底 这类物品纪念的象征意义更大罢了。不过”在这里,字突然断掉了 过了好久才又继续:“你的疑惑也有道理,这件事份的太巧了 巧的好像有人安排似的。” 缘行沉默,小心翼翼地将卷轴收起放好 有没有其他功用 待双眼复明一看便知 现在说再多都是无用的。 他重新背好背包,靠着大树静静等待了一会儿,外面便传过来夏云溪那熟悉的声音,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阵马蹄声。 “施主竟然还买了马车。”缘行扶着车辕坐进车厢,感叹着对方考虑的周到,这样一来即可以赶路,又少了许多暴露的风险。 夏云溪笑眯眯地说了句:“这里的人很讲道理,不但肯卖,价钱也不贵。”回头看了看,又提醒道:“干粮还热着呢,大师用些吧。”见他坐稳了才放下了车帘。 恩,她甩出剑气在地上留下一道沟之后,这里的人真的很讲道理。 她笑了一阵,手中的鞭子在半空中甩了个鞭花,一声脆响过后,马车缓缓开动起来。 “那就好。”车中的缘行不疑有他,从旁边的包袱中摸到了馒头,赶了一上午的路,他这时也累了,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埋头大吃了起来。 伴随着阵阵的蹄声,马车缓缓地沿着官道绕过小镇,一路向东北而去。 而他们离得远了自然不知,此刻镇子里的酒楼大门口,正有一矮胖的中年人捧着两锭银子跺脚痛骂 也许因为发现的早,他们的方向并没有太大的偏离,只比原计划要多上两三日罢了。 两人自然不会将多出的路程放在眼里,但也有个问题,这条路夏云溪不熟,缘行更是两眼一抹黑,是以在找不到人问路的情况下,他们的马车总比别人慢上几拍,缘行风餐露宿是免不了的。 什么?马车?晚上总不好同异性挤在一起吧?更何况人家还有伤在身呢。所以,每到夜晚,夏云溪躲在马车上休息,缘行只能坐在篝火旁打坐。 如此过了几日,倒也平安无事。 眼看着就要抵达目的地永宁城了,两人的心情都还不错,夏云溪是因为服用了和尚提供的药物,内伤好得差不多了,永宁城里有逆相阁的分舵,只要到达那里就安全了。 而缘行则是因为计算过日子,自己失明的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眼看着再坚持一阵就会重见光明,心里自然轻松。 这日傍晚,两人又错过了宿头,夏云溪将马车停在河边,她将鞭子一扔,对着远处的群山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竟然出了神,遥远的山顶云雾缭绕,周遭树木茂密苍翠,天边夕阳染红了脚下潺潺的河水,各种颜色的鲜花在岸边充作点缀,唯美绚烂,这一切怎能不令人陶醉? “好美啊。”她抓耳挠腮也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来形容眼前的美景。打算向身旁的缘行求助,谁知一转头,眸子竟是忍不住一亮。 缘行此刻也下了车,虽看不见,可脸上不自觉地带出了一抹微笑。 因为刚下过小雨的关系,四周的空气都带着青草的味道,呼吸一口即使人心旷神怡,旅途的疲惫一下子消散了大半。 晚霞给他的身上渡了一层美幻的奇妙的颜色,伴着他身后秀丽的山峰与面前泛着光的河流,竟然与天上的夕阳浑然一体。 她呆了一下,才收敛了情绪,默默去捡拾起了柴火。 收集的树枝有些潮了,点燃时天已经黑下来了。 篝火的光摇晃着,跳动着,周围的景物变得时明时暗,两人隔着火堆坐着,一人默默打坐,一人则无聊的掰着干粮入口。 其实两人无论价值观还是生活习惯,都是格格不入的,可这一路上竟然还能相处愉快,甚至成了朋友,这也挺奇怪的。 夏云溪吃完最后一口干粮,拍了拍手,想着现在休息还早,便借着火焰的光亮照起镜子来。那精致的面庞在镜面的反光中变得朦朦胧胧,似乎和火焰混合到了一起。 她揭开头上绑着的抹额,对着镜子看了好半天,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哀怨道:“怎么会这样?” “恩?”打坐中的缘行自然没有将自己与外界隔绝开来,此时听出她语气中夹带的一丝无助与惊慌,手中滚动念珠的动作停了,忍不住开口:“施主的伤势可是有了反复,不舒服吗?”他以为对方的伤势有了反复。 “没什么不妥。”夏云溪闻言摇头,接着却又是一声长叹,嘀咕道:“头上莫名其妙多了些花瓣图案,也不知是怎么弄得,难看死了。”说着,她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对面的和尚,话说这情况还真与缘行多少有些关系。 第一次清醒过来,额头上红肿了一块,开始时并未在意,可几日后肿块消失,红色的痕迹却留了下来,还好巧不巧的靠近眉心。这次又受伤昏迷,依旧添了红肿,她特别用心留意了,果然,这两日眉心处真的又出现了红痕。 哪有女人不在意自己脸蛋的?即便并不影响容貌,甚至这两个花瓣的图案为她增添了份美感,可眉心突然出现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总是让人忧心。 连续两次,若非和尚是个瞎子,她还真以为这图案是对方趁着自己昏迷纹上去的。可人家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总不好出口埋怨。 “花瓣?”缘行疑惑。 “是啊。”夏云溪无奈地解释道:“两朵红色的花瓣。”说到这里,她紧紧盯着铜镜,右手抚摸着眉心,语气转为抱怨:“这样可真别扭,还不如再多三片,凑够一朵梅花的图案呢,或许还漂亮些。”说着话,她又重新将抹额系好。 “红色、梅花”缘行手一哆嗦,握着的念珠险些掉了。 只是,他忍着心绪,等夏云溪到车上睡觉,才在内心呼唤金蝉。 “我看着呢。”金蝉的回复很及时,字闪现的速度更是快速:“可惜之前的能量都用来给你治眼睛,既然出现这种情况,你再多瞎些一段时间吧,我需要积攒能量开门,咱们尽快回去。” 缘行皱眉:“真是那个柔锦?”想起梦中那抱膝哭泣的身影。他不由更为疑惑,轻叹道:“怀真都已成了过去,她为何还要这般做?” 金蝉这次沉默了很久,才给出回答:“虽然我带你转世没有多少年,可几方世界的时间是不同步的,谁知道那女人已经修炼到了何种程度?既然连我都无法察觉,咱们还是小心为妙。对了,这个名字你与我说便罢,今后在嘴上提都不要提。万一她有了感应,咱跑都没地方跑了。那卷轴也趁早扔掉,我就奇怪,事情怎么会那般巧合,看来人家是专门来寻你的。” 由于金蝉的异常反应,缘行的神情也变得无比慎重,不过还是下意识地问了句:“真到了这种程度,值得吗?”身为两辈子单身狗的他,实在无法理解对方的用意,既然都成为令金蝉无比忌惮的大能了,何必还要纠结过去的恩恩怨怨? “那女人心思难测,这次分出神念下界,或许只是为了看上一眼,亦或者专门为了坏你修行。谁知道呢?女人狠起来可真没男人什么事了。怀真建立的因缘宗那般昌盛,传承严谨且制度完善,他又有救世大功,就算内斗得厉害,千年后也没道理名不见经传才是,说这背后没有那女人插手,打死我也不信。总之,在没有自保能力之前,还是离那女人远些。” 这番长篇大论后,金蝉的字又渐渐变得缓慢,似乎在安抚缘行:“佛门行走有天道庇佑,按理除了怀真,没人能算出你命格,更不可能知道你会穿越到哪个世界,也不知她是如何做到的。想来应该不容易,否则今日也不会这般轻易暴露,这么看来,事情还不算糟糕。”从始至终,金蝉都已那女人称呼,从未提及柔锦的名字。 缘行久久无言,最后只能无奈叹气。 “闭关?这时候?” 第二天一早,夏云溪听到了缘行的决定,忍不住大呼出声。 “恩,贫僧这几日有所领悟,打算趁此机会冲击先天了。”缘行点头答道。他说的是真话,经过大黎朝一年多的沉淀与穿越这个世界后一个多月的黑暗清修,他早已突破在即。 因为提升到先天有着一定的风险,原打算复明后再冲击会安全些,只是经过昨晚与金蝉的一番长谈,他觉得有必要尽早提升自身实力。起码,达到先天后,有不少新奇的功法招式可使用,面对以后的突发状况也能从容应对。 “这荒山野岭的,万一有野兽或者闲人惊扰了大师,岂不危险?”夏云溪依旧皱眉,口中劝道:“快到永宁城了,我逆相阁分舵中有练功密室,更为安全。大师还是暂且忍耐两日吧。”她是过来人,自然知道此中惊险。 “无妨,挖个山洞,然后封死出口,贫僧要闭死关。”缘行的表情淡淡。 夏云溪疑惑地看他一眼,总感觉面前和尚怪怪的,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见他态度坚决,也不再勉强。 当下,两人到了附近山中,倒是好运气,竟真找到了个勉强能容一人的山洞,不用费劲去挖了。 抬了些石头将缘行与一些食物封在里面,并用草叶树枝做了番遮掩,夏云溪细心叮嘱了一番才不情不愿地独自下山,连马车都不要了,她运使轻功,一路朝着用永宁城奔去。 所谓先天,是武者到达后天顶峰后,开始不断用自身内力冲刷经脉,使稳固并壮大,然后将自身内力逐渐转化成先天真气。最终突破人体限制,正式开启超凡之路。 这是一个痛苦的过程,但只要成功,则意味着武者精气神和,从此可纳天地元气为己用,那就是另一番风景了。 缘行等夏云溪走远,便静下心来,运转内功,没多久,便到了物我两忘的状态 一日之后,永宁城。 天地间一片晦暗,乌云密布,不时还会掠过几道的闪电,眼看这就要下雨了。 夏云溪走进了城门,不时还要躲避着匆匆跑过的行人。眼看着分舵的大门就在眼前,突然,她双目暴睁,脸上轻松的笑容开始凝滞。 杀气!多年刀口舔血的生涯令她产生了非一般的直觉,眸中掠过一丝摄人的光彩,她二话不说变幻了行走的方向,拐进了街旁的一处茶水铺子。 只是,她的目光却一直紧紧盯着街角,有埋伏,不知要对付的是谁? 心中正自疑惑,只见拐角处转出了十几个人,均是同样黑衣,手里握着泛着寒光的长刀。竟是向她的方向逼近。 随着一道撕裂天空的闪电,闷雷声响起,大雨瓢泼浇下。 而那些黑衣人已经快速冲到近前,白光一闪,刀风带着雨滴扑面攻来。 夏云溪身形一动,冷笑一声微微后退,而就在这一瞬间,从街旁酒楼窗口又射出几道黑影,数把长剑毒蛇般刺来。 她一抖手,宝剑出鞘,如灵蛇般闪动,分袭敌人。 远处的天空不时滚过阵阵惊雷,她手中宝剑的光幻化成闪电,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十个刀客的手腕处溅出一阵血雾。 夏云溪身形未停,纵身而上,但对方显然早有准备,就在她即将跃到对面屋檐时,街道的两端和房檐屋顶上,站起了数队箭手,他们已将弓箭拉开,箭在弦上,显然要等她落下后力道衰弱时动手。 她早有所料,拼杀的经验更是丰富,见状并不惊慌,而是一提气,身子再度拔起。手中长剑抵上屋檐,借着这股力道又换了个方向。飞纵得同时,数道剑气喷薄而出,直直向那些箭手袭去。 忽然,近处天空再次划过一道闪电,无将天空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几声惨叫过后,前方箭阵中倒下了数人,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又是数道白光出现,比天上的闪电还要气势惊人,所过之处哀嚎不绝,鲜血飞溅。 夏云溪身处半空中,眼角瞥见这种情景,心中虽只是冷笑,加快速度向前方的箭阵袭去。她人还没落地,旁边却又黑衣人的刀锋攻至,刀剑相交,溅起火花无数,对方也在瞬息见尽数陨命当场。 夏云溪重新落到地方,而就在她准备继续攻击的时候,远处突然响起惊骇而又绝望的嘶吼声,她的注意力不由被吸引了过去。 雨下得更急了。 伴随着数道敌人发出的哀号声,屋檐上出现一男一女,男人满面皱纹发须皆白,腰身却挺得直,手中一杆判官笔还在滴着鲜血。 另一个女人身材婀娜,在风雨中却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身上雪白长裙一尘不染。 夏云溪疑惑地看了眼那个老者,然后对着那白衣女子露出一副极为夸张的欣喜表情:“原来是左护法啊。” 第一五七章 不告而别 夏云溪只招呼了一声,这时街面上的形势已然逆转,左护法带来的人手比袭杀她的人要多,此刻已经控制各处要地,在一阵阵的惨呼声中,黑衣杀手没多久便损失了大半,剩余的见势不妙,一声呼哨想起,他们朝四面八方突围。 左护法冷哼一声,抬手一挥,围拢在她身旁的手下纷纷电射而出,朝逃跑的人追去。 “听说你伤了?”左护法并未跟去,而是到了夏云溪近前,一双美目将她上上下下好生打量一番,先是问了一句,见她别过脸也不言语,无奈的摇了摇头,又问:“为何不与门派联系?” 夏云溪抿了下嘴唇,其实,这段时间只顾着与缘行隐藏痕迹,加之又偏离的路途,根本没法联系师门。 “东西呢?”左护法又问。 “恩?”夏云溪疑惑转头,不知对方说的是什么。 左护法微眯起眼睛,气道:“我们找到了猛谷的尸体,那种样式的飞刀只有你用,难道他不是你杀的?” “我何时……”夏云溪准备反驳,可话说了一半就卡住了,她皱眉回想半晌,才做出恍然大悟状,连忙从腰侧取出一块圆溜溜的石头,递了过去。 左护法先将那石头样的物体拿在手中,也看不出什么特别,疑惑道:“这是何物?” “猛谷身上找到的。”夏云溪扬眉,猛谷的名头她自然听说过,想来想去,也就前些天偶然杀掉的那个鞑子最贴近。 左护法闻言不由皱眉,又将手中东西细细端详了一番,终于确认这只是块比较圆的鹅卵石,哼了一声,将之抛回去:“谁要这个,还有呢?你不会给扔了吧?” 夏云溪顺手又塞回到百宝囊,嘟囔着:“就只有这玩意儿最特别……”她一边嘀咕着,一边解下了斜缚在后的包袱?从里面抽出一捆黑色的东西?正是那日给了缘行的卷轴。 左护法伸手去拿,谁知另一头被对方牢牢握着?一时竟拽之不动?她呵斥道:“松手!” 谁知后者竟似失神了一般,好一会儿没有反应。 她正待继续呵斥?却见夏云溪终于松开了手,本身却是一个纵身?远远地跑了出去。 ----------------- 这个季节的雨就是多?这日又是个阴雨绵绵的天气。 夏云溪执着把纸伞,有一次来到缘行闭关的山洞外,此刻,经过几日的风吹雨打?遮盖洞口的土石与枝叶已经与旁边的山壁没有区别?若不是她时常来此,恐怕也分辨不出了。 里面依旧毫无动静,若不是不时有天地元气向此处聚集,洞里也有股强大的气息,她都以为对方冲关失败死了。 旁人包括她自己?冲击关卡一两日便足够了,她可从未听过突破先天需要这般长时间的?可也知道这时候最怕旁人打扰,是以连出声呼唤也不太敢。 她临风伫立良久?才轻叹一声,然后慢慢地回身朝山下行去。 此时的山脚下已经变成了一个营地?一顶顶帐篷分散四周?随处可见身着白衣的忙碌身影。 与熟悉的打过了招呼?夏云溪直接走进最大的帐篷。 一掀开帘子,热气扑面,只见帐篷中间的火塘上吊着个锅子,香气从里面不断冒出来,很是诱人。 “你回来再晚些,这鱼可就没法吃了。”左护法一边说,一边从锅里捞出一块鱼来,放进空闲的碗里。 夏云溪笑了笑,径直盘坐,取碗便吃,她衣衫是干的,却沾染了雨水的湿气,火炉中的热浪烤着,十分舒服。而那滚烫的鱼肉和滑嫩的豆腐进到嗓子里的时候,就更觉享受了。 “唔,好吃。”她大口的吃着,似乎要将舌头都吞进肚去。 “要等到什么时候那和尚才能出关?”左护法给她夹着菜,开始每日一问。 “大概快了。”夏云溪拎起一旁的酒壶,直接对着壶嘴猛灌了一大口。 左护法见她粗鲁的样子,只能无奈摇头:“等明日那和尚若还不出来,咱们便将山洞刨开吧,这般等着也不是个办法。” “那怎行?冲击先天最怕干扰,万一失败会出人命的。” “怕干扰为何不找间密室?荒山野岭电闪雷鸣就不会干扰他行功吗?”左护法嗤之以鼻:“人家既然敢在这里闭关,肯定是有把握的,偏你这般上心。” 夏云溪仍自皱眉,不悦道:“你都已经拿到东西了,还找他做什么?” “桑梦玉奸滑似鬼,惯会隐藏痕迹,各地分舵搜索这么长时间依旧毫无线索,便连悬赏也没有得到反馈,只能从你这位‘和尚朋友’身上想办法了。” “师姐是圣女,门规是不许嫁人,她孩子都有了,自然要跑。”夏云溪回了一个白眼,撇嘴嗤笑:“我之前问过了,大师与桑师姐只算认识,并没有太深的交情,他又是个瞎的,你能问出什么?” “总要问问的。”左护法先是叹了口气,突然又面带笑容:“听说那和尚不但会施展神通,面貌也是英俊,你们朝夕相处,就没发生点什么?” “大师乃正经的出家人,我们认识也只几天罢了,你不要胡说污了人家清白。”夏云溪不悦道。 “那你当日为何那般失神落魄?”左护法面上笑容却是更深了几分:“年轻的先天高手到哪里都吃香,虽然是个瞎的,可若能引入门派也算大功一件。你不是圣女,年纪也到了,找个伴也没什么。。” “失神?哪有的事?”夏云溪反驳了一句,那卷轴原本都给了和尚了,偏偏对方在闭关前那一刻还了回来,回想起来,当日那和尚并未多说什么,只言自己目前目盲,这卷轴放在身上也是无用,而且东西是她得到的,自然要交给她保管,之后又说了些保重的话。 那番话乃江湖人临别时经常会用到的客套话,她着急联络同门,听了便算了。直到再看到卷轴,她心中忽然有了些恍悟,再联系当时和尚的表情,似乎在刻意与她撇清关系。 她急匆匆回来,只是有些不甘心,想寻正主问个清楚,为何一夜之间,对她的态度会有如此大的转变,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此刻心思翻转,至于左护法后面说的那番话也懒得反驳。 左护法见她这个样子,调侃的心思更重,还待再说什么,突然她面色一变,与夏云溪同时站了起来:“好强的元气。”两人相视一眼,快步冲出得帐篷,到得外面,风雨依旧,但二人乃是先天高手,自然能感受到四周元气变化,之前也在向山上汇集,但若将之前的元气流动形容为涓涓细流,那此时此刻,天地元气在这方山头就不是流动,而是形成了一股漩涡,浩大,猛烈,最终集中到了一处。 夏云溪连忙纵跃上山,到了山洞之前,感受更为明显。 “这是要成功了?怎么会这么……”她找不出什么形容词,但此刻心情是激动的。 蓦地,一股强烈的气势自洞内喷薄而出。 但这只是一瞬间,下一刻,所有的变化都消失了,仿若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 她不由一惊,因为感受不到之前洞内的气息了,连忙挥手将遮掩全部劈开。 她冲进山洞,身子不由一顿,垂眸良久,才遗憾地叹息了一声。 “果然,不告而别了吗?” 只见整个山洞内空空荡荡,哪里还有缘行的身影? 第一五八章 保护机制 “他走了?”左护法跟在夏云溪身后进了山洞,见了里面的情景不由皱眉,只是在目光扫到角落处的时候,不禁轻咦的一声,慢慢走上前去,指着地上的东西,问道:“这是否那和尚的行李?” “恩?”夏云溪这时也看向那个方向,急忙走上去将一个体量很大、样式奇怪的黑色背包拎了起来。 “啪”一声轻响,某件东西从包中掉了出来,她放下背包,俯身拾起,借着微弱的光看清手中的物品时,眸子微微一缩,这是一串念珠,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晶莹圆润。 “连这个都丢下了?”夏云溪眸子微缩,她熟悉这串持珠的,每日都能看到和尚握在手中,且时时擦拭,可见对这串珠子的宝贝。如今竟随意的挂在背包外测。 “会不会发生了意外?”她向心目中一直足智多谋的左护法求助。 后者眉头也是紧锁着,再次打量起整个山洞,她亲眼看着夏云溪打碎了外面的遮挡,而此地又无暗门,没道理一个大活人就这样不见了。 “难道他真身负神通?”转向夏云溪,开口问了句,见对方点头,愣了一小会儿才叹道:“这里没有打斗痕迹,方才元气加速聚集,显然那和尚已经冲关成功,或许突然有了急事离开了,这等高人行事随心所欲,实在叫人难以揣测。” 之前听说过,与夏云溪在一起的瞎和尚会用神通这种传言,她只是嗤之以鼻。因为她从未见过什么所谓的佛家神通,就算遇到号称会的,也多是些江湖骗子用来蒙骗世人的障眼法,是以遇见夏云溪后便没有提起这茬。 但她起眼见着一个大活人在密闭的空间说消失便消失,这已不是什么轻功或障眼法能解释的了。 想到这里不免心生遗憾,若早知里面是为修行有成的和尚,她该早些找到两人才对。 夏云溪却不知左护法心中辗转的念头,兀自皱眉沉思,可想来想去,也无其他线索,只能往好的一面去想了。 第二天,左护法因有事便带人离开,只有夏云溪又留了些时日,仍是没有再见到熟悉的身影。 左护法回到逆相阁就通过很多途径在江湖上放出寻人消息?门内弟子也在四处查找?可惜,那个特征明显的瞎眼和尚真似乎人间蒸发了一般?此后许多年? 至于夏云溪,她带着那串念珠?在离去前又回到了山洞,原想着找个识字的在洞壁留些话?想着对方看不见?只能作罢了。 这时南方早就烽烟四起,渐渐的这股浪潮推到北方,新朝的国祚没有继续持续,很快便被乾朝代替。 南方起事最早?也是最先安定?某个窦姓商人快速崛起,渐渐成了南方十六省最有名的一代巨贾,而随之一起闻名于世的,还有其惧内的毛病。 在乾朝初立后,原本混乱的局面得到治理?江湖上的纷争也渐渐平息。 有人惊讶的发现,手段狠辣的云水剑突然改了性子?再不轻启杀戮了。 没过几年,世人对她的印象完全换了一个样子?称她为逆相阁这种邪道门派中少有的任侠之士,江湖传言?她素爱酒?喜白衣?胸襟豁达不拘俗礼,行踪飘忽不定,不是在饮酒,就是在行侠仗义。 她与人相处不计身份,酒友更是遍布大江南北中原各地。 熟悉的人都知道,若听说云水剑到了某地,不必苦苦去寻,只需去名楼酒馆,或是街铺酒家,一般总能看到那窈窕的白色身影。 饮酒时,她会脱下常年戴着的抹额,有人好奇问她眉心那些红色标记有什么含义,她从不回答。 直到一次雨夜,她喝得实在多了,才悄悄说那是一个好朋友给的,可无论如何周围人如何询问,她只攥紧一串普通的木质珠子,笑而不语。 对于诺言,有人不甚在意,有人却一生牢记。 几日相处,在人的一世只占点滴,或成了微不足道的回忆,也可能让人铭刻在心里…… 那么,缘行真的是不告而别吗? ---------- 缘行好不容易突破到了先天,可还没等高兴,就感觉头脑一阵晕眩,接着周围突然变冷,一阵风刮到衣襟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是换了个地方。 “我这是到了哪里?”因为看不见,他只能在心里向金蝉发问。 “咱们被传送回蓝星了,这里就是当时离开的树林。” 金色文字的出现,让缘行多少有些放心,可看到上面的内容,他不由一呆,吃惊道:“不是你开门把我送回来的?” “舍利内设置有保护机制,若有超过限度的力量窥探佛门行走,舍利会自动启动该能力,将行走强制传送回来。方才你刚刚突破,就有大能的神识穿透界壁来寻你。” “真是她?那我现在不是也很危险?”缘行惊诧道。 “有夏云溪作为坐标,她当然可以做到这点。如今传送回来,蓝星应是安全的。”金蝉很快回答,不过有安慰道:“未必是恶意,也许只是想看看你,只是她毕竟心思难测,咱们实力低微,眼下还是小心为妙。” 听到自己暂时安全,缘行才稍微放下了心,随即却又拧眉,问道:“为什么会有这么一条奇怪的设定,怀真也遇到过这种情况吗?” 金蝉沉默良久才做出回答:“我也是今日才知,别怪我想不起来,怀真哪有你这么废?” 缘行无语,左手习惯性地探向右手腕,可却摸了一空,发现自己的宝贝手串不见了。想了想,才忆起那串珠子闭关之前被放到了包里。 他左右一番摸索,可怎么也摸不到自己的背包。 “不用找了,背包留在那个世界了。” “什么?”缘行大吃一惊,相比于可能遭遇某位大能,似乎这件事对他的打击更加巨大,因为背包里不但有持珠、衣物等物品,还有些金银与药物,更重要的是,手机也在里面呢。 “没了手机,贫僧怎么从这里出去?” 金蝉:“……想多了好吗?你现在什么都看不见,怎么用手机定位?” 缘行尴尬地咳了声,惯性思维坑人不浅。 不过,紧接着又开始发愁了,他记得自己当时可是朝林子里走了很远,那么到底该用什么办法从这里走出去呢? 第一五九章 家暴(求……) 缘行是会神足通,可这能力保命跑路还成,寻路就不太方便了。因为受困于实力,他传送的距离距离不远,小树林还好说,沿一条直线迈几次腿就出来了。在深山老林里弄不好会越走越偏,因为这能力也需要他欠缺的方向感。 怕背离目标太远,缘行也只能依靠金蝉了。 当然,现在还不着急出去,他重新盘腿坐下,伴着阵阵鸟鸣声,开始入定。 成为先天后,武者的内力转化为真气,但需要巩固修为,体内筋脉也需要慢慢温养,否则会出现根基不稳的情况,万万不可马虎。与之相比,饿几天肚子就算不得什么了。 他现在所在的位置虽然是帽头山树林的外围,平日极少有人踏足,眼下开春不久,山上野菜还没有生长,就更听不到人声了。 虽然他经过多年修行,任何环境都可以快速入定,可少了打扰,进展自会更快些。 不知过去多久,终于行功圆满,体内一片顺畅。 他长长的出了口气,接下来,该做另一件事了。于是他呼唤金蝉,他们相互合作,慢慢的摸索着往林外走。 可怜缘行一个新进的先天高手,巩固修为后第一件事居然不是撒花庆祝,而是猫在林子里寻路与撞树…… 其实他想简单了,以为有了“文字转播”怎么也会比自己瞎走强。 可惜,等他摸到自己寺庙的大门时,尽管有金蝉在旁协助,脑袋仍然肿了老大一块。 不小心发现了一个真相,不但他自己是路痴,金蝉竟然也是…… 其实想想也不奇怪,一个系统要方向感做什么? 大门没锁,他摸索着进了屋子,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凭感觉判断了时间,这时应该已经是上午了,虽然困倦的不行?可目前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等他去做?那就是填饱饿了好几天的肚子。 这座小庙对他来说完全是一个全新的环境,可似乎被之前的事情伤了自尊心?金蝉除了告诉他现在的时间?之后无论他怎么呼唤,人家都不再冒头了。 缘行无奈?只得自己慢慢摸索,克服了种种困难后?总算找到了住进来前存储的米粮?成功用电饭锅给自己做了顿能吃的午饭,恩,可能时辰早了些,可真顾不得了。 吃饱后也不顾春寒露重?直接找了个角落呼呼大睡起来?这一睡,竟然又是一整天。 ------------ 今日正是督卫府发放补贴的日子,向灵按照规定联系缘行,却发现这家伙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的状态,知道他可能又悄悄出门了?并没有放在心上。 经过这么些年,对方的这种习惯他们督卫府已经习以为常了?毕竟,谁都会有秘密?也没有可以担心的,这么一个大活人?还是大雍少有的年轻高手?能丢了不成? 只是?当向灵刚准备下班,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看也没看便接听起来。 “是我。”话筒中传出一道熟悉的声音。 向灵微微一愣,这才看了眼来电号码,竟然是缘行新家的座机,要说这个号码还是她给选的,鉴于对方有丢失手机的习惯,觉得还是安装一部固定电话稳妥些,没想到今天就用上了。 “你手机怎么关机了?今天是发放补贴的日子,还按照老规矩吗?”她以为对方看了自己的短信留言,才联系的自己。 谁知,那头缘行沉默片刻,却说出了另一番话:“贫僧想请你帮个忙……” 于是,在这天下午,向灵拽着两名同事急匆匆赶到小庙,见大门紧闭,也没如以前那样先打个招呼,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你受伤了?”一眼便看到立于堂中的和尚,见他双目微合,没有那里受伤的样子,身上衣衫虽然脏乱了些,也没有血迹,提着的心终于落下。 只是,当对方睁开眼睛,她看到那双毫无光彩的眸子时,不由惊呼出声:“你、你的眼睛……” ---------------- 之前金蝉就曾告诫过,要想尽快恢复视力,除了用功德温养眼睛这种办法,还可以去眼科挂个号诊治一下。 目盲虽然可令缘行清净,但新家不比古代的客栈,客栈里只要有钱,食物热水有人供应。而这里,一切都需自己动手。 缘行是打算将之当成一场修行的,可想到偶尔会来此的父母,觉得还是应该去外面躲一躲,等到双目恢复,一切归于平静,那该多好? 本不打算惊动督卫府,谁让他联系不到其他人呢?金蝉一隐,就看不到记录本,找不到其他人的联系方式。 偏偏他只记得寥寥几人的手机号码,想来想去,只有老何最为合适。偏偏人家又去京都开会了。 想来想去,要想顺利的去医院,除了自己拄着棍子下山去镇里,那就只能求向灵帮忙了。 向灵果然来得及时,了解到目前情况后,对着身边的两个跟班一挥手,两人二话不说就去搀扶和尚。 “贫僧自己会走。”缘行摇头拒绝,他又没失去行动力,被人扶着实在别扭。 “得了,靠你走的多慢,你想不想快点到医院了?”向灵闻言撇嘴,心中却暗自庆幸自己机智。 在接到对方电话后,她就感觉这不靠谱的和尚八成又出了什么大事,要不然绝对不会联系自己。 为什么要用“又”呢?实在是眼前这个和尚不太靠谱,打她成了联络人,对方每失踪一段时间后,总会出现各种状况。 第一次去苦行,惨兮兮的回来不说还受了枪伤,腿都快烂了。 第二次据说回师门了,倒是全须全尾,可出了比武被曝光的事情,搞得一帮人焦头烂额。 这次和尚竟然求她开车待他去医院,就早有心里准备了,这是又受伤了。想着自己恐怕搬不动一个大男人,才临时找来两个身强力壮的帮手,这不就用上了? 缘行在两人的搀扶下出了大门,原本以为直接下山的,没想到向灵说了句:“等一下。” 然后耳听得“啪啦”一声响,自己被扶着坐到一张椅子上,他一摸两边,就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折叠轮椅。 “你竟然还带了这个?”缘行暗赞对方的细心,这准备也太充分了,不过这样一来确实更为省力。 向灵撇了撇嘴,暗道这算什么,他们三人中,甚至还有一位专属督卫府的外科医师,手术箱都带着呢。 “三藏,你这眼睛,没什么大问题吧?”路上,向灵实在忍不住了,开口询问,不过她的语气中带着小心翼翼。 “只是练功出了些岔子,问题不大。”缘行不太在意的摆手。 向灵见他说得轻描淡写,总算放心了些。 他们走得很快,没多久就到了山脚。 缘行耳听得一阵刹车声,应该是督卫府的车迎过来接了,突然想到一件事,忙道:“对了,这件事千万别告诉跑贫僧父母,要不然……” 谁知话还没说完,耳旁便传来一声呵斥:“缘行,你说什么?” 这声音他怎分辨不出,连忙闭嘴,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头,满脸的笑容:“妈,你怎么来了?” “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妈,什么叫别告诉父母?这是受伤了?”秦母带着一连串的问话跑到近前,先是上下查看了一番,见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稍微放心,可瞥见他的双目时,不由倒抽口气,急问道:“你眼睛怎么了?” “练功出了点问题,暂时看不见了。”缘行 “好你个没良心的,受伤了不告诉我和你爸不说,还想瞒着家里?”秦母见他面上没有什么惶然沮丧的情况,料想应该也不严重,当下心头火起,一把拽住了缘行的耳朵,然后揪紧。 后者不敢反抗,只能任她揪着,并顺势发出一声声惨叫。 向灵与两位同事对视一眼,纷纷转过头去。 向灵还好,与和尚熟了,深知他并不是外界传言般是个拒人千里之外的性子,其余两人因接触的较少,可不了解这些,见了这番情形都咋舌不已,心里忍不住嘀咕,传说中无比高冷,很少见人的三藏和尚就在他们眼前被家暴了,这可真是开眼界了。 第一六〇章 有缘 “咔嚓”伴随着咀嚼声,缘行侧躺在病床上,一边啃着苹果,一边听着母亲的唠叨。 “在家就总见你低头看手机,这回好了吧?”秦母斜睨着他,道:“还跟我说练功练的,练功能得青光眼吗?好在不严重,瞎一段时间也好,叫你长长记性。” 缘行都没得反驳,继续对付着手里的苹果。 秦母见他这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突然就气不打一处来,口中喝骂:“吃、吃,成天就知道吃,出家了也没改掉嘴馋的毛病,你现在眼睛看不见了,竟还有心情吃东西吗,不知道该说你心大还是真傻。” 缘行:“……”不,这不是您给的嘛,您非让我吃的。 他三两口将苹果啃了个干净,结果身上又挨了一巴掌:“多大个人了,做什么都毛毛躁躁,不能慢些吗?” 缘行没言语,随手一扔,果核准确的投入到墙角垃圾桶内。 秦母则拿起针线帮他补着袍子,嘴上继续抱怨:“袍子都破成这样,你还不扔吗?什么时候这么节俭了。”虽然说着埋怨的话,可手中动作却很是小心,针脚细密,没有丝毫的差错。 顺便,将缘行小时候偷吃零食导致拉肚,七岁尿床装病不愿起被窝,初中早恋结果只知道和小女朋友去网吧玩游戏等等之类糗事从头数到尾。 缘行知道母亲看到检查结果后先前绷紧的心绪一放松,难免要发泄一下。哎!有些事儿他没有丝毫印象,没想到秦母竟记得这般清楚。 他正静静听着,突然,神色一变,干咳了一声,提醒道:“妈,有人来了。” 秦母也止住了话头,这里是单人病房,没有外人在时她自然想怎么说怎么说,可不代表她愿意自家儿子的八卦被旁人听了去。 缘行一脸的郑重神色,普通人脚步杂乱?他自是分辨不出谁是谁?可医院中来来往往的众多的脚步声中,有一个非常轻盈?且节奏不慌不乱?起落的时间都无丝毫变化,这明显是一个高手。 等那脚步声到了门前缘行没等对方敲门?直接道了句:“请进。” 过了半晌,门才被推开。 秦母站起身?见门口站了一位提着果篮、气度不凡的白衣道士?微微一愣。只觉得面前人有些面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担心地回头看缘行一眼,自家儿子是和尚?怎么会有道士找上门来? 自打缘行表现出武功她整日就在担心。就怕孩子与中的人一样?陷入混乱的江湖中。 正在犹豫要不要撵人,就听那道士开口道:“大师怎的练功把眼睛伤了?这样你我还如何比试。” 秦母闻言挑眉,刚要说话,那边缘行则笑了起来:“我道是谁,原来是李施主?快请进。” 那道士却没有马上进屋,而是先给秦母施了礼?才信步走进来。 秦母一见他们认识,稍稍放心?丢下句我去外面走走的话,抱着袍子与针线出去了。 “大师眼睛还好吧?” “无碍?过些日子就好了。”缘行笑着摆手:“李施主这是又下山行走了?” “此次去京都?特意拐过来想着还能与大师切磋一番我?没想到……”李修姚说到这里不禁叹气,他最近虽然忙于事务,却没丢下修行,此次自觉有了较大的提升,原想着找缘行再比一场,谁知对方手机关机,联系督卫府才知他竟伤了眼睛。 缘行微微一笑,其实就算马上比武,他也不怕,盲斗精通听过没? 不过李修姚专门赶来显然只是为了探病,二人闲聊了些时事,包括目前各地隐门的八卦以及异能界的种种动态,还提到了东瀛的妖乱。 “现在哪里闹得那么凶吗?”缘行不禁皱眉,上次回来就看过类似的帖子,但里面的描述可没有李修姚说得那般严重。 “说来也怪,都是灵气复苏,我大雍与各国只算小打小闹,妖邪之类不多,可偏偏东瀛那地方闹得最凶,还好介入的及时,否则还不知要乱成什么地步。”李修姚轻笑一声:“现在嘛,据说情况已经缓解,起码目前还不必动用国内的顶尖力量。” “那就好。”缘行点头,稍稍放下心来。不过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总觉得东瀛的妖乱很不寻常,但愿情况真如对方所说的那般得到了有效控制。 之后两人又聊起一些修行的趣事,直到秦母返回送衣服,李修姚才跚跚离去。 ----------- 李修姚晃出了医院,正要叫辆车返回宾馆,手机提示声就响了起来。 小勾:“大师兄见到缘行和尚没,我们兄弟几个已经准备好开盘下注了。你们的比试能直播吗?” “没,在医院呢。”李修姚随手回了句。 万年老三:“什么?师兄竟然被打进医院了,和尚竟恐怖如斯?” 七七八八:“大师兄放心,师弟们一定为你找回场子,这就抄家伙去套和尚麻袋。” 霸气大师兄:“瘪胡说,这不是半路听说缘行伤了眼睛,过来看看嘛。不过我特意隐藏气息试探,竟然没进门就被发现,和尚恐怕已经触摸到先天的门槛了。” 七七八八:“所以,师兄这是又怂了?” 万年老三:“那和尚之前不是与您水平相当吗?怎么会进展这么快?我看您是真怂,不行我来。” 霸气大师兄:“@万年老三,三师弟,你师兄我正好手痒,咱们晚上练练?” 万年老三:“我错了,大师兄威武。” 七七八八:“我错了,大师兄威武。” 小勾:“大师兄:就算我怂,也能一巴掌拍死你个小三。” 霸气大师兄:“恩,诸位师弟客气了,晚上我请吃酒。” 小勾:“对了,大师兄,你问没问他法号的事?” 霸气大师兄:“我忘了……哭。” 帅气小师弟:“师兄们说的什么事情啊?我冤啊,为什么你们能一起下山,偏偏我要留在观里听一帮老头子唠叨?” 小勾:“@帅气小师弟,说起来大师兄与缘行可真是有缘,祖师手札有载,六百多年前与养道祖师交好的那个和尚竟然也叫缘行。” 七七八八:“缘行:是的,我就是你们真龙观永远的朋友,李修姚道长的克星。” 李修姚站在路边,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会儿,突然回头看了眼医院大门,然后哑然失笑。 没有顾及到周边因他气质绝佳而投射过来的道道目光,连车也不拦了,慢悠悠地步入街边人流之中,很快便消失不见。 第一六一章 重返天禅寺 一道小路自银山镇的主道旁延伸出来,蜿蜿蜒蜒的在一处小山的山腰处现出又隐没,沿着翻过山头,眼前便会出现一条弯曲的小溪,一座小小的寺庙坐落于溪水旁,四周树林环绕,小溪的源头就藏在林子里,透过山石,从寺旁的石缝钻出,垂成几条细小的飞瀑,倒有几分灵异气象。 还没到中午,可这片幽静的地域中,竟然已能感受到夏季的炎热。 一个青衣短褂的僧人手执着扫帚,正在清理被昨夜暴雨带到庙门前的杂草与落叶。 没多久,杂物便被清理到了一处,僧人才直起了腰,正是缘行。 此时,他的双目早已复明,从医院回来已经一月有余,一切都步入了正轨,似乎与过去没什么不同。 不得不说,与镇里的老宅相比,他更喜欢这里,少人打扰,在这种清幽的环境中,学习,打坐,修炼似乎更加容易。 分出精力去修习守空掌,虽然在大黎朝这部功法被人称作烂大街,可一来缘行没有其余选择,二来这毕竟是佛门功夫,他这个僧人习练正合适。 先天在某些方面确实有很大的优势,与之前不太能理解运用不同,不到半个月,便已将这门掌法入了门,施展起来颇有威势。今后再行走诸天,也算多了一门保命手段。 他慢慢的将庙门前打扫得干干静静,才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走了回去。 回到小庙 他上上下下的检查一遍,关了水闸 断了电 并确保没有任何安全隐患,又用新买的手机与父母和向灵打了招呼 这才背起了院中石桌上的暂新背包。 “走吧”他轻叹了一声,才在心里对金蝉说道。 随后他立于庭院中的身影渐渐模糊 最终再不可见 烈日高照 一丝风都没有,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依山傍水的李家村也不例外,正值农闲,许多村民们躲在阴凉处 或是交换村中谁家的八卦 或是指着天地期待着今年的收成。 一个背着奇怪行囊的高瘦僧人顶着骄阳,缓步进了村子,自然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小师父可是来化缘的?”有老人高声问道。 那和尚闻言一笑,摇头回道:“非也,贫僧乃是寻人。”说罢走近 对着老人施礼后,才问:“阿弥陀佛 敢问老施主,此地可有姓温的人家?” “这里是李家村 自然都姓李,不过姓温的倒还真有一位。”那老人面容和善 显得极为健谈 他指着村东头的一座宅子:“那家便是。” “多谢施主。”和尚再次施礼 才慢慢地靠近老人所指的宅院。 这座宅院的大门敞开着,院子虽小且破旧,却被收拾的颇为干净。 和尚拍打着大门,没一会儿便有一个身着短褂的男子走了出来,见到和尚微微一愣,然后又连忙双手合十:“师父可是要化缘?” 和尚面上依然带着笑容,合十回礼道:“施主可是姓温?不知温柯施主可在?” “我正是姓温。”男子又是一呆,上上下下打量了和尚一番:“你找的温柯乃是犬子,只是”他的话只说了一般就止住了,神情变得极为古怪,低头想了半天,才地回头冲房里喊道:“丫妹,你带孩子出来给师父看看。” 那和尚闻言不由一呆,可还没等他再问什么,房门的帘子被掀开,一个年轻妇人抱着个襁褓走了出来。 可她刚到院中,一件到门口站着的和尚,却是急慌慌后退了两步,并将怀中孩子抱得紧紧,口中骂道:“当家的,这可是你家三代单传的唯一男丁,你若敢让他做和尚,老娘跟你拼命。” “休得胡说。”男子口中呵斥,然后靠近妻子,小声劝慰道:“这师父看着面生,应从未见过,却直接找来并叫出孩子名号,想必是有些门道,小孩子历来不好养活,得些佛缘也是好的,至于出家,我又怎舍得他去吃斋念佛?”他以为自己压低声音,别人听不见,却没看到身后和尚面上表情的变化。 将妻子安抚了一番,男子小心地把孩子抱在怀中,重新走到和尚面前:“没想到师父神通广大,竟然知道犬子几日前刚刚取的大号。”男子此时虽然面上挂了笑容,可眼神中却透出一股子惶恐来,不安地问:“不知看出了什么,这孩子是否有什么灾祸?需要准备什么东西您尽管说。” “阿弥陀佛。”和尚诵声佛号,却是摇头,歉声道:“对不住施主,贫僧找错了。”言罢竟不待对方反应,转身便走。 等他走远,听到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响,回头一看,温家大门紧闭。 和尚长叹口气,有些沮丧地往村外走,正巧,先前指路的老人仍坐在大树下纳凉,见了他便问:“小师父可是找到人了?” 和尚回答:“并不是贫僧要找的人。” 老者捋须微笑,想了想才问:“还不知师父法号。” “贫僧缘行。”没错,这个和尚正是缘行。 老者急忙再问:“哦?不知缘法大师是您的什么人?” “那是贫僧师兄。”缘行答道。 “哎呀,原来是天禅寺的师父,早些年本村还曾受过缘法大师的恩惠呐,没想到您竟然是他的师弟,真是失敬。”老者站了起来,拍了拍双手,几步到了缘行跟前,说着话就要拉他:“您既然到了这里,那一定要到家中坐坐,好叫老夫招待一番。” “不必麻烦,贫僧云游多年,此刻正急着回山,倒是抱歉了。”缘行急忙避开,口中解释着。 最后好说歹说,才顺利脱身离开了村子。 等到了无人的地方,缘行才停住身子,皱眉地看着眼前的数据,久久无言。 姓名:缘行 实力:先天一阶 功德:829 佛法:心领神会 功法:天禅童子功圆满、菩提玉身琉璃功圆满、罗汉拳圆满、罗汉棍法融会贯通、提纵术大成、暗器大成、轻水流波大成、守空掌入门 神通:天眼通慧眼,神足通初窥门径 本次任务:青州府乌头山下李家村温柯,命运坎坷,但他天生慧根,佛缘深厚,请行走将其度化入我佛门。 任务时限:无限制。 “原来,这个无限制是这个意思吗?任务目标现在只是个孩子?”缘行在心内默默吐槽。 “我也不知,你不是一直想回天禅寺看看吗?这不正好?”金蝉回道。 “也是”缘行沉默良久,突然又笑了起来。 他这回得到了任务,可是做足了准备,之前携带的金银假发等物因为丢失了,也懒得再去买,反而托向灵弄来不少的佛经典籍,都是天禅寺中没有的,还特意准备了几副老花镜作为回山的礼物,然后将家里打扫个干净,这才传送过来。 本打算直接回山的,可毕竟有任务压着,反正也顺路,便先找来看看。可没想到,任务目标竟然还是个孩子,不过这样也好,无论自己去不去做这个任务,他在师门应该能呆上很长时间了。 第一六二章 惩处 清晨,阳光渐渐自遥远的山边透了出来,天空变得微亮,淡淡的光线将晨雾染成了鹅黄色,朦胧的笼罩着陡峭的山峰和林中若隐若现的寺院屋檐。 山道的石头台阶上,盘坐于地的缘行睁眼看了天边的太阳,缓缓站起。 浑身真气勃发,因沾染露水湿了一大片的衣袍瞬间干爽。 他整理的仪容,从背包中将袈裟取出披上,这郑重才面向寺院的方向,全身放松,开始例行早课。 等天色大亮,他停止诵经,再次整理衣袍袈裟,然后背了包,步履沉稳地沿阶而上。 这时,正有一个小沙弥推开寺院的大门,看到外面台阶上出现的陌生和尚,不由一愣。天禅寺位于深山,平日里别说上门挂单的僧人,就是香客也见不到几位,他自入寺以来,还第一次看到清晨上山的人。 缘行此刻已经走到了近前,打量了一眼陌生的小沙弥,想来应该是自己离寺后新入门的弟子。虽急着去见师父,可也不能不守规矩。 “阿弥陀佛,劳烦小师父向大和尚通禀,缘行回寺了。”他双手合十,笑道。 “缘行……”小沙弥上下打量了他,感觉这名字很熟悉,而对方又与自家师父师叔等得法号相似,当下不敢怠慢,合十告罪了声,转身便往回跑。 而缘行看着有些毛躁的背影,不免失笑,接着却又长叹一声,肃然立于门前,静心等待。 他从李家村出来后,经过一天一夜才找到回来的路,那时天已经全黑了。他知道寺里的规矩,不敢半夜打扰,才在台阶上接了一夜的露水。 没过一会儿,就有脚步声从寺内传了出来,他定眼望去,只见回去报信的小沙弥正引着一位身穿补丁僧袍的僧人急匆匆地赶来,在看到他的刹那,平日不苟言笑的古板面容竟染上丝兴奋之色,淡淡的笑意自嘴边漾开:“真是你回来了。” 缘行笑着迎上去,忙合十施礼:“二师兄。” 来人正是多年不见的二师兄,缘尘。 “你这一下山就是这许多年没有音信,在尘世中历练如此长的时间,佛法可有了些长进?”一向如闷葫芦般的二师兄,此刻竟然一见面就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出来,这在缘行的记忆中,可是从未出现过的。 切实感受到了对方的情绪,他心下一暖,笑道:“进境不大,倒涨了些见识。” 缘尘仔仔细细将他打量一番,才点头,接着面上恢复了肃然:“你既已返回,且先去面见长辈吧。” 随后带着他走进阔别已久的天禅寺。 ---------- 时光似乎在这座古刹中定住,寺中台阶依旧斑驳,墙角老松还是那般歪歪斜斜。房舍门窗老旧,连大殿中的佛像上掉下的漆,也似乎与离开前没有丝毫的差别。 这时寺中早课早已结束,长辈们都各自回房了。虽然心中急切,缘行还是忍住了,先去大殿与偏殿进香礼拜,才分别去拜见几位长辈。 这时距离缘行上次穿越回这个世界,又过去了五年时间,也即是说,他下山已经整整十个年头了。 面容和善的方丈面上的皱纹更多,也开始说话漏风了。等缘行施过大礼,先考教起佛法经义,见他回答的有板有眼,甚至还能说些自己的观点出来,才点头。得知他已步入先天,更是满意,欣然收下老花镜。 师父的变化不大,只白眉毛更长了些,倒是比过去慈眉善目多了。可这都是表面,对待自己的小弟子仍严厉得厉害。 面对缘行的顶礼,也不叫他起来,反而问起这些年下山的经历。 缘行挑着能说的说了,对方听了沉吟半晌才叫他起身,接过礼物却是看都没看随手放至一旁,嘱咐他晚上去自己禅房听训,才挥手撵他走了。 和三师叔没什么可聊的,对方一把将准备施大礼的缘行拽起来,只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笑眯眯地当场换上缘行送的精钢戒刀,自顾自去巡视了。 缘行从长辈的房间出来,便看到笑呵呵的大师兄与恢复往日模样的二师兄。 多年不见的几个师兄弟聚在一起,当然要畅谈一番。期间有弟子前来奉茶,缘行一看来人,乐了,正是曾与自己一同下山游历的善果,此时善果已经受了大戒,成了正式的比丘。他见到缘行也是很激动,但碍于规矩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目光中的欣喜是怎么也掩藏不住的。 等他拎着空水壶离开,缘行才收回目光,笑着对大师兄说道:“善果很有天分,将来必成一代高僧。” “呵呵。”这时,金蝉突然冒了出来,给出了两个冷冰冰的吐槽文字。 缘行就当没看见,他又没说谎话,说的完全是事实好吗? 缘法呵呵一笑:“说起来还多亏师弟对他的一番引导,上次你们游历回来后,这孩子就像开窍似的,佛法精进极快,我已准备将来由他继承衣钵。” 缘行闻言却是一愣,猛地想起自己六百年后看到的废墟,心中不免涌起股晦涩的情绪,不过他毕竟经历过许多事,这点不自在的情绪在面上一闪而过,并未被两位师兄看到。 几人聊了半天,最后缘行给出了自己准备的礼物。他为大师兄也准备的老花镜,给二师兄的则是围棋子与佛经,两人都坦然收了。 午餐后便各自回房休息。 下午,睡了个好觉的缘行又接待了前来拜见的善果等晚辈,等杂七杂八一大堆事,天也黑了。 他长长叹口气,心情忐忑地自去师父禅房挨骂。 果然,一进房间,便遭到师父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针对的就是他擅自舍戒与杀生的事。 缘行不敢反驳半句,低头受了。也许他蔫了吧唧的样子起了作用,福广老和尚这才稍稍平复了心绪,走到桌旁坐下。 缘行见状,连忙跑上去给师父倒茶,轻声道:“大师兄也训过弟子,弟子已知错了。您消消气。” 福广斜睨他一眼,哼了声,直呼其法名:“佛禅,你自小聪慧,甚至有缘修习神通,可谓佛缘深厚。可正是如此才更要安守清静。十年前未曾好好受过教导,你变匆匆下山,这些年我便一直担心,不信你会做出大逆不道背叛师门之事,唯独担心你使用神通不当,要知神通不敌业力,若是一味依赖,反而弄巧成拙,使其成为进趋解脱之道的障碍,对修行不利。” 缘行连忙直起身子,正色应诺:“弟子省得。” 事实上,他并没有过分依赖神通,自从学成天眼通后,除了最开始返回现代出于好奇运用一番,此后地球用了一次,大黎朝因为要观察一方气运,使的频繁些,其余时间根本没开启过。当然,这也和第一次运用就受到后遗症的“反噬”有关,心里其实已经产生了意思阴影,是以除非必要,他很少动用。 神足通最近常用些,不是拿来逃命就是用以争斗,亦或是事态紧急不得不如此,他的认知里,不去故意炫技人前显圣,有必要就用,恩,迷路时使用,那也算迫不得已。至于情况危机还藏着掖着不肯动用,那绝对属于脑残行径。 老和尚见他神色无比的郑重,也知他品行,也不在这个话题纠缠了,转而又询问起其余戒律情况,例如下山后有没有食荤,与女施主有没有故意的身体接触等等,问得极为详细,而缘行也一一做了回答,等问讯一番后,他额头上已满是冷汗,并暗暗自责,离开寺院,很多规矩他真的疏忽了。 目睹他这番变化,对他了解极深的老和尚那阴沉面色总算是好看了些。 缘行看天色已晚,师父又好像将话说完了,施礼请求离开,对方答应了他悄悄地长舒口气,以为被训一顿就算了。 可谁知在他出门的刹那,身后的老和尚借着烛光把玩着弟子送上的礼物,嘴里却似很漫不经心地冒出了一句话:“你在山下毕竟犯了错,虽你说事出有因,可老衲这做师父的也不能包庇,大错不得不罚,你跪香一日,默摈三个月吧。” “啊?”缘行打了个哆嗦,所谓跪香,就是跪在点燃的香前,规规矩矩等到香燃尽即可。 可默摈就严重多了,除了强迫驱逐出寺院或是师门除名,这已属于最重的一向惩处。所谓默摈,就是指犯错得僧人被限制人身自由,每日负责做寺院里最苦最累的工作,这倒没什么,苦活累活他早做得熟,可默摈还有一项严格规定,受罚期间,犯错的僧人不能与任何人说话。 这对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的缘行来说,可真是太可怕了。要知他虽然不是个话唠,可一个人独处的时候还喜欢自言自语呢,没事儿更爱吐个槽,要他三个月不说话,这真真被捉住了痛脚。 可师父就是师父,他的命令缘行只能遵从,更何况他确实犯了过错。 原来,深知他性子的师父挑在晚上才训话,就是为了给他留出一天时间跟众人叙旧,然后强令他修炼三个月的“闭口禅”吗? 这可、挺人性化的。 缘行心中忍不住的哀叹:也真是…… 苦也! 第一六三章 默摈(上) 缘行垂头丧气地走在回房路上,心里却越想越不是个滋味儿。 默摈,在禅宗寺庙中属于对待作恶僧人的手段,他在天禅寺出家这么多年,也只是知道有这规矩,可从未见谁被罚过。 万万没想到,第一个享受这种待遇的竟然会是自己。 更令他想不通的,这竟是一向对自己关爱有加的亲师父做下的决定。枉他自认一向修行刻苦,坚守正道,就算犯戒也事出有因,未曾违背道义,遭受这样的惩罚实在太重了。 说实话,他宁愿受杖责被打得起不了床,也不远受到摈罚。 正心思烦乱胡思乱想呢,耳边却突然传来大师兄的声音:“怎么这般没精神?是被师父骂狠了?” 他抬头,只见自己的禅房外,站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师父要我明日受罚。”他叹着气说,满面沮丧。 “罚?你又做什么错事了?”缘法一愣后才问道:“什么惩罚竟令你这般模样?你从小打到受的惩处还少吗?” “可能师父觉得我修行上轻慢了些。”缘行撇嘴:“跪香一日,默摈三月。”一想到之后一段时间要过的日子,他就觉得肝痛。 “这么重?”缘法皱眉,可转瞬后,面色蓦地变得古怪:“这样也好,足可叫你长长记性,这三个月,就当成一场修行吧。” 缘行只能点头,师父的脾气他最了解,既然说出口就一定会执行下去的,他不答应又如何,还能欺师灭祖不成? “原想着好好找你聊聊,但你明日……”缘法话到一半就不说了,轻叹了口气,安慰似地拍了他的肩膀:“算了,你早些休息吧。”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缘行郁闷的看着他背影,大师兄,如果你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没那般明显,师弟我心里也许会更好受些…… ----------- 第二天早课完毕,师父福广召集寺中所有僧人,宣布了对缘行的处罚决定,自然引起一阵哗然,有些与缘行关系近的弟子张嘴要说什么,可见得缘法与缘尘都站在一旁没有吱声?缘行也是任命般地耷拉着脑袋?便将劝说的话咽了回去。 接着众人散去,缘行依照规矩?合十跪在殿外广场?面前还燃着一柱香,这种处罚在天禅寺中常见?他也是做熟了的。 只是今日不同,今天他面前是一柱很大的香?一根燃烧完要一个多时辰…… 等香燃尽?缘行长长吐出口气,扶着发酸的膝盖站了起来。看了眼一旁手执棍子监视的善果,后者面色一板,抬着下巴道了句:“午后再跪一场。”说完再不理他?扭头便抱着棍子走了。 上午天气还算凉快?午后则不然,天热得厉害,饶是缘行已到了寒暑不侵的地步,被日头照着,免不了也感到一阵的头晕眼花。 好不容易挨到结束?他用袖子扇着风,直接回了自己的禅房?这时,最迫切的就是好好洗个澡。 虽然做过了一场处罚?但他心中没有一丝的轻松,因为知道?不好过的还在后面。 第二日?依旧是早课后?依旧是抱着棍子的善果,看来大师兄真的在重点培养他,连这种事情都由他这个小辈出面了。 善果先是对缘行笑了下,接着神色变得无比肃然:“缘行,贫僧现在代替师父为你宣讲规矩。”一边说着,手中的棍子还重重往地上一顿,棍子与石板接触,发出沉闷的声响。 缘行则合十垂首,静静听着。各地丛林对默摈的定义都有不同,受罚前了解规矩还是很有必要的。 只是,善果越往下说,缘行的面色越苦。因为太严厉了。 比如,其他寺院是僧众主动忽视受罚僧人,强迫其进行悔改,使其受到教育。 天禅寺的规定里除了上述这点,还命令僧人在受罚期间不得与任何人交谈。 受罚期间,不能参加早晚课,不能正常去斋堂吃饭,不能睡在寮房,不能随意走动等等等等,将之后三个月缘行要遵守的规矩安排的井井有条。 等长篇大论说完,善果眨着眼睛笑道:“师叔,咱这就开始吧。” “好吧。”缘行叹气扛起了自己的行李,在善果的带领下来到四处透风的柴房。 里面干柴堆叠得整整齐齐,倒也不用收拾了,缘行找了个矮垛,将被褥往上一摊,就算安了家。 换了身干活用的旧衣服,便开始今天的工作。 第一天的工作就是清洗布幔蒲团等物,只见善果掏出一捆绳子,在后院围了个圈,这就算今天缘行的活动范围了,除了方便,只有天黑回房方可迈出这个圈子。 其实,天禅寺这种只有十几个僧人的小寺院,哪有那么多的重活累活给缘行干? 可惩罚就是惩罚,寺院规矩马虎不得,因为被限制自由,完成了工作,他只能在原地干靠到天黑。 第二天是打水清扫,这用不了绳子,于是缘行的身后便跟了一个抱着棍子的尾巴。 第三天,缘行夹着一本佛经进了圈子,上午的任务是劈材,工作很快完成。他找了个角落,舒服地靠了上去,开始看书打发时间。 就这样,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过去了七八天,渐渐的,缘行竟然有些适应了这样简单的生活。 还别说,虽然被“孤立”了,可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清净?除了不能随意走动外,其实与自己在蓝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恩,就算不说话,也没什么。他这般安慰自己。 到了给田地除草的日子,天上日头正烈,缘行却是没有斗笠戴,只能用顶着个大光头,埋头苦干,一颗杂草都不放过。 善果突然凑到旁边,小声说道:“师叔,这里也没有旁人,咱们聊聊呗?” “真的?”缘行转头看他,想着都好多天没说话了,能找个人聊天也挺好,起码能减轻工作的枯燥感不是? 也怪不得他坏规矩,全寺上下都不能与他说话,偏偏只有作为监视僧的善果可以,因为要提醒受罚僧人,令他也不说话就显得不近人情了。 谁知他两个字才出口,那便善果便坏笑着取出了毛笔,在小本本上写了几笔,口中大声念道:“第十日,缘行破戒说了两字‘真的’,依规矩理应加罚一日。” 缘行:“……”算了,不想说话,他一把扔掉锄头,一步一步朝善果走去,一边走,一边将袖子拉得更高,几乎露出了大半个胳膊。 善果这头才记录完,眼角余光见他过来不由一惊,急忙一个纵身,瞬间就窜出去老远。 恩?小伙子轻功练得不错。缘行撇嘴,用手指恶狠狠地点了点对方,然后慢慢走回去重新开始做活。 善果见他似乎真没有打人的意思,才讪讪地摸着脑袋重新又靠近了些。 缘行瞥了他一眼,轻叹了口气,强迫自己的注意力放在田垄上。 锄头有一下没一下铲着草,只是他心里却止不住的犯起嘀咕,善果可是经过他一年多棍棒教导的,他不信这小子有胆子敢这般捉弄长辈,若说后面没有人安排吩咐,打死他也不信。 再想到自己受了这么重的惩罚,一向老好人的大师兄竟然在旁边一句话都没说,就更觉得反常了。 只是,师父啊,您这么折腾弟子,到底有什么用意呢? 第一六四章 默摈(中) 缘行有些猜测不出师父的用意,可时间还长不是?看下去就是了,不管善果再搞出什么幺蛾子,他接着便是。 平静又过了两日,缘行已彻底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劳累说不上,只是很少与外人接触,又没什么话说,心里却出奇的平静。 难道这就是师父的意思?要我定心修行?他心中揣测。 这日,又到了劈材的时间,缘行手中的斧子被他耍的虎虎生风,感觉若是再被罚上一段时间,估计都能自创一门斧法出来。 听到板子响,善果去斋堂用饭了,有小沙弥端着瓦钵走来,这是专门给缘行送饭来了。 可谁知,这个叫善铭的小沙弥刚走到绳子外面,突然面色大变,将瓦钵放到地方,哎呦哎呦叫唤着捂着肚子跑了。 这是内急?可你倒是把吃的送进来啊? 缘行垫脚看了眼地上的瓦钵,里面谁杂粮粥,上面还铺了半层的蔬菜,看上去挺好吃的。 毛毛躁躁,他心里嘀咕一句,视线扫过小沙弥离去的方向,又见周围没人,他便想迈过绳子自己取饭。 可刚刚抬起脚又收了回去,这事儿不对。 他索性盘腿做回地上,单手直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距离绳子只有两丈远的午饭。 觉得还是应该再等等,果然不出所料,小沙弥这一去就很长的时间,等他再次出现,只歉意地对缘行点了点头,接着将瓦钵捧了回去。因为午时一过便不能吃东西了。 缘行叹了口气,整个人都似没有骨头般滩了下去,他就知道…… 转天,田里除草,依旧是正午的时间?依旧是那个善铭小沙弥?瓦钵依旧距离他活动范围两丈远。 你这是习惯性腹泻吧,要不要师叔给你治治?缘行看着小沙弥慌张逃离的背影?心里再忍不住?开始吐槽起来。 他直接来到水桶边,猛灌了一顿凉水?好歹混了个水饱,因为他清楚?今天的午饭又没着落了。 果然?依旧是午后,小沙弥就如昨天一般,表达歉意,然后抱钵离开。 都说事不过三?可善铭偏偏连拉了三天的肚子?缘行也饿了整三天。要知道,他可是在干体力活,又因为受罚,早上的药膳根本就没份,这种劳作强度?一日一餐保证饮食都显得勉强,更何况三天不吃东西呢?要不是他已步入先天,对食物的需求要小?恐怕早就挺不住了。 师父,您是要饿死弟子吗?还是?为了要我夸出那一步? 而此时?斋堂外的凉亭?慈眉善目的方丈正与福广老和尚对弈,缘法、缘尘还有善果则立于旁边,静静观看。 突然,福广瞥见捧着瓦钵跑回来的善铭,皱眉问道:“他又没吃?” 后者连连点头:“弟子猫在远处看着,师叔如前两日般,只坐着,竟动也不动。” “哼。”福广冷哼一声,转向方丈,又叹道:“也不知受了谁的影响,原本挺聪明的孩子,怎变得这般死板?” 谁知他话音刚落,“唰”的一下,亭中众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到他的身上,他斜着眼睛:“老衲若真古板,早些年你们师兄弟底下做的小动作还能继续下去吗?” 缘法垂首解释:“弟子不是那个意思,师弟他自小在您身边长大,可刚受戒便下山了,所以……”他跟随师父时间最长,自然知道师父的性子,方才只不过是下意识的反应罢了,真的。 福广哼了声,没搭理他,倒是方丈笑呵呵地说道:“恐怕连缘法都不知,你们师父当年在济南,那也是颇有名望的潇洒雅僧,只是到这天禅寺接下担子,才显得严肃了些,古板绝对谈不上,谈不上。” 福广闻言,面色稍缓,可望着方丈的目光却带上了些埋怨。 方丈嘴角抽了抽,忙转移了话题:“先前考教过,缘行佛法精进不少,可见这十年时间并未荒废,师弟何必如此逼他?” “他年纪也不小了,可学法这么多年,火候竟还是差了不少。”福广目光重新放在棋盘上,沉思片刻,才说道:“仅从他提起了几段经历,便可发现他虽能谨守本心,却太守规矩。用心守戒是好事,但行事死板就不对了,我禅门讲究顿悟,他有毅力饿肚子,却没胆子迈出樊笼,如此困守教条,将来又何谈放下?” “还是急了些。”方丈叹气道:“既如此,你当日为何要答应他下山呢?” “心飘走了,强留有何益处?”福广垂眸,“啪”地用力放下棋子,口中说道:“早知这样,当日还不如打断他的腿,好歹能多教两年。”这明显就是气话。 “是不是师弟发现了什么,是以不敢动?”缘尘这时开口,接过自然受了自家师父的白眼。 善果毕竟辈分最小,没法插嘴,可听到这话也禁不住在心里嘀咕起来,咱们做得这般明显,就算傻子也该看出不寻常了吧? “那您看,明天还要不要继续?”缘法陪笑着问道。 “你想饿死你师弟吗?”福广瞪眼,慢悠悠地哼道:“明日餐饭照常供应,记得多给些。” 缘法无奈,转头冲着缘尘使了个眼色,后者咳嗽了一下,一向严肃的面孔强被他挤出了一个陪笑:“师父,默摈是不是能撤了?缘行也受了教训,再困着未免……” 可他还未说完,就被气不顺的福广打断了:“处罚就是处罚,肃众之举怎可轻易更改?”说罢,他低头想了想,心却是软了些,叹了口气,对一旁的善果吩咐道:“下午就不要给你师叔安排活计了,好歹让他歇一歇。” “是,师祖。”善果点头答应。心里其实挺高兴,看着缘行饿肚子,他心里又怎会好受?可他刚要长舒口气,却听得自家师祖又说了句:“记上,缘行加罚十日。” “啊?”善果一愣,呆呆问道:“理由呢?” “老衲的交待,要何理由?”福广抬了抬眼皮。 善果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忙取出毛笔,舔湿了笔尖,在本子上记下了。 缘法与缘尘相视无言,尽皆苦笑。 于是,等缘行摸着肚子等着下午工作的时候,突然得到了刑期延长的噩耗,连个罪名都没有…… 第一六五章 默摈(下) 大师兄从小在寺院长大,可早年师父常年云游在外,大师兄武功都是跟三师叔学来的,而在佛学修为与为人处世上,更偏向于方丈师伯,所以他们师徒关系其实并不是很亲密。 二师兄与三师兄少年入山,也没得到师父的多少教导。 唯有缘行,以五岁之身伴在师父身边,直到受大戒后方才分别,足有十六年。师父是将他当衣钵弟子教导的。 可以说,缘行是几个师兄弟中最受宠,也是最了解师父为人的。 不免想到了小时候,可能因为身体年纪小,师父成日将他带在身旁,少有分离,悉心教导。 只要是人,哪能不犯错呢?于是,跪香、罚站、清扫净房等等处罚,他都受过,但是很少挨打。 直到十五岁那年,师父突然问他是否习惯当个僧人,还有没有还俗的心思。 缘行那时已经认命,更习惯了寺院的清苦生活,没犹豫直接回答:“不想还俗。” 师父当时显得特别高兴,缘行看他高兴便也跟着傻乐起来,结果就悲剧了。 这日过后,师父手上总提着根棍子,一旦缘行背诵经文有了错处,他老人家看都不看,反手劈头盖脸敲一顿。 礼佛时有一丝怠慢,又是劈头盖脸敲一顿。 做佛事时偷懒犯困,依然劈头盖脸敲一顿。 缘行不服,申辩几句,他那还俗不久的三师兄以前可是皮多了,也没见师父这么对待。 师父骂:“你与他能一样吗?”说罢,继续劈头盖脸敲一顿。 不过,师父也不是什么都管,对一般小节并不在意,就算稍微犯了戒律,他也不会如对待佛事那般大动肝火。 例如,小时候缘行与三师兄互相捉弄,他就很少去管。三师兄还俗后,缘行与小沙弥经常谈笑聊些段子,只要不是荤段子,他就不理会。因为功课累了偷偷躲起来弹琵琶,师父也装着没看见。 缘行思想成熟,并非处于叛逆期的少年人,发现这种规律后,做事自然小心谨慎。可能挨打受骂多了,他心里了解了师父的真正用意,到后来,师父再骂他,他脸上竟然完全没了过去的困窘神色,笑嘻嘻的。 师父深深看他好久,才满意点头,自那以后,缘行便再没有挨过打。 可是,时隔十年再次回山,竟然又要重新过上挨罚的日子,是因为自己佛法进境缓慢吗? 又是午饭时间,善果早早走了,缘行手摸着肚子,低声叹气,他已经做好再饿一天的准备了。 不是他傻,午餐就在眼前,他只要一抬脚便能取到,不,凭他的暗器功夫,两颗石子便能将瓦钵击打到面前,只需手上用些力气,便有漏洞可钻。 他猜测到了师父的用意。可毕竟离山十年,师父并不了解自己。 “你就不怕你师父真不给你饭吃?还是你笃定他不会让你饿死?”金蝉这时突然出现。 “这不是吃顿饭的事,绳子可以看做修行的樊篱,我境界未到,走出去显得太过刻意,老人家也许会高兴,贫僧更不用饿肚子,可假的就是假的,有何益处?” 他知道,这对自己的境界没有丝毫的帮助,甚至还会产生阻碍,因为那是骗人。所以,如果换种情况,也许大不相同,但只能怪老和尚不了解自己的弟子,手段有些着急了,让缘行察觉了他的用意。 “你不是死板的人啊?否则也不会有舍戒破戒之举,这回怎么这么执拗?一定要与自己师父对着干?”金蝉再问。 “那时贫僧虽然破戒,但心中的规矩未破,什么果报自受便是。可看到怀真后,贫僧明白,早晚一日也会达到他那种高度,若不谨慎,害人害己。至少目前,贫僧只感觉绳子里非常安全。怕自己今日为了填饱肚子做出违心之举,明日会为了达到目的,做出无可挽回的错事。迈过绳子容易,破了修行的樊篱难;吃到午饭容易,让心安定难。师父这么做,错了。” “你可以尝试逼一下自己,也许迈出去会是另一番风景。” “贫僧尝试了,用了三天时间,依旧迈不出去。这次受罚,是场修行,既是修行,何不直面本心?” “如果你师父真急了,不给你饭吃呢?” “那贫僧宁愿饿死。”缘行突然垂眸合十,心中回了这么一句。 正在内心交谈着,善铭小沙弥依旧捧着瓦钵远远过来,与前几日不同的是,这次他一步跨过绳子,将瓦钵递给微笑着的缘行,又是歉意一笑,然后一个人跑开了。 缘行低头看着钵中比往日要多上不少分量的食物,摇头失笑,知道这场考验结束了。 又扫了眼不远处的绳子,心中突然间有了明悟,若想跨出绳子,任何人的逼迫其实都没用,只能靠他自己…… 而缘行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狼吞虎咽的功夫,一场关于他的话题,有一次在斋房旁的凉亭内展开了。 这次,亭内只有方丈与福广二人。 “你到底如何想的?现在没有旁人,总该告诉我了吧?”方丈依旧一副笑呵呵的模样,突然问了句。 福广面对着不利的棋局,皱眉沉思良久,才放下一子,口中淡淡道:“我什么目的,昨日不已经说了?” “做得这般刻意,缘行怕是早看出来了,就算走出那一步,又有何用处?”方丈哼了一声:“我也有所猜测,你爱说不说。除了缘尘那一根筋,怕是连善果都看出来一些端倪。”他呵呵一笑,黑子落下,接着提了被围困的白子。 “哎呦。”福广懊恼地一拍额头,端起桌旁的茶杯,喝了一大口。才小声说:“若他迈出那一步,便是个听话肯干的好弟子,足以接任监院职位,辅助缘法管理寺院。” “那现在呢?”方丈一挑眉,紧紧注视对方。 福广却是放下茶杯,只笑不答。 方丈沉吟片刻,轻声一叹:“若论当师父,我实不如你。” 这话过后,对弈的两人再无言语,只有树上的夏蝉,不知疲倦地叫着。 ---------------- 都说快乐的时光短暂,其实痛苦的也是,有时觉得难熬,可熬着熬着,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缘行数着日子,眼看着刑期已满两个月,他这种受罚中修行的方式再未起什么波澜,炎热的夏季悄悄结束,天禅寺所在的乌头山进入了秋天。 这日,寺中僧人与缘行避免碰面的情况无法维持,因为秋收开始了。 众人忙碌了好些天,因为受罚,缘行做的是最苦最累的活,不但要弯腰割麦,还要将麦秆打包背到院中,再摊开晾晒。 好在他体力惊人,武功也高,否则真挺不住这般高强度的劳作。 当然,依着规矩,无人与他说话,但跟大伙干活可比自己一个人闷头苦干要轻松多了。 要知受罚后,他心情郁闷,就算渐渐习惯这种“清净”,可一人独处,身后还跟着个专门监视的,心情能好才怪。 这时,他感觉自己重新融入到了这个集体当中,所以不自觉的,面上竟露出一丝笑容出来。 而他只顾着埋头干活,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被余外几人看在眼中。 方丈看着远处忙碌的背影,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福广老和尚也是点头,可他突然又皱了皱眉,走到方丈面前,轻声道:“师兄,咱们要不要再逼一逼?” “还来?”方丈看他:“他已经做得不错了。” “我这次是真想逼他走出那一步。”福广认真道。 “会不会太急?”方丈依旧担心,万一适得其反可是不妙。 “现在朝堂与江湖并不平静,本寺僧人虽然隐修,可毕竟还有督卫府的关系在,我怕有些事无可避免,眼下还有时间,总要再试试,万一能成,他会少走很多弯路。” 方丈沉吟片刻,轻轻点头。 一边的缘法瞄了眼低声交谈的他们,有心说几句却又不敢,只能转头,担忧地看着缘行…… 第一六六章 山高风寒,一进入秋季,清扫的工作就频繁起来,主要应对从天而降来拜访寺院的枯叶。 “师父今天又被师祖骂了?” “听说是因为缘行师叔在山下做了什么错事,师父是被连累的……” 两个年轻比丘在院外经过,他们的交谈声音压得极低,却好巧不巧地传入正在扫地的缘行耳中,他微微一愣,错事?山下?他想来想去,自己下山后,在这方世界待的时间不长,自觉未做错什么事情,大概是谣言。 想到此,他摇了摇头,决定不理,继续自己的清扫工作。 “师祖又发火了,似乎还是为了缘行师叔。” “这个,师叔不是正在受罚吗?他老人家为何还要这般生气?” “这就不知了,唉,看师父苦闷的样子,好像事情还不小。” 正在打水的缘行听到了,心中有些担心,难道是仇家放出谣言对付自己吗?可想来想去,没什么仇人啊? “这都三天了,师祖气还没消呢?” “谁说不是,据说缘行师叔在山下得罪了大人物,现在对方得了势,准备报复本寺。” “连师父去说情,都被罚抄经三日。” “哎……” 随着交谈的声音渐渐远去,缘行洗涮蒲团的动作也越来越慢,最后停住不动,大人物?他脑中灵光一闪,难道是靳元正?可贫僧怎么得罪他了?自己奔波劳累一场,说起来是吃亏的一方啊,何来得罪? 哦!猛地一拍额头,是为了给小姑娘剃光头的事,还是因为差点坏了他的计划?可这都过去将近五年了,这老头也太记仇了。 不行,他站了起来,在衣服上擦干了手?就要去找师父说个明白。 “缘行?你要做什么?”善果种种地一顿棍子,嘴里说着呵斥的话?面上却露出焦急?对他狂打眼色。 缘行忽然冷静下来,自己在受罚。 “善果……”他说出了两个月来第一句话:“能否通融一下?让我去见见老和尚?” 善果朝左右看了看,随即大声道:“缘行擅自开口?加罚一日。”言罢却又走近两步?低声说了句:“今晚我去问问。” 第二日,缘行早早地出了柴房,呆在原地静静等候。 善果来得比往常要晚,缘行远远看到他难看的脸色?不由心中一沉?猛地站了起来。 “师祖说近日不愿看见师叔。”善果铁青着一张脸说出了这番话,犹豫一下,又将手中拎着的包袱递给缘行。 后者紧皱着眉头,掂量着手中包袱的分量,心中更感不妙?连忙打开。 善果干咳一声,别过头去?小声道:“老人家说师叔行为有差,罚期过后才能去见他?这东西要么自己戴上,要么加罚一月。” “哗啦”一声?缘行只觉手脚冰凉?包袱脱手而落?一副钢铁镣铐砸到了地上…… ---------------- 今日的工作是继续清扫落叶,在哗哗的声响中,残败的枯叶被风吹动,在缘行身前身后的地上互相追逐,伴随着沁凉掠过,显出了一派悲戚萧索,而他的心情,也和这落叶一样,被某种情绪掌控,浮沉起落之间,好不凄凉。 此时,缘行的心思都被懊悔,屈辱,不忿填满了。 师父竟然宁愿相信那些莫须有的谣言,也不愿听自己弟子的解释。 他自认这段时间以来没有任何错处,竟然还不能令师父满意,明明已经被限制了自由,竟然还要镣铐加身,这已不单是惩罚,而是折辱。 原本依他的心思,宁愿加罚一月也不愿戴上这东西,可是,他还是选择锁上自己,因为他要尽快找师父问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要如此对待自己。 善果抱着棍子跟在缘行身后,偷偷叹气,他能明显感觉到身前之人的情绪,心中也是大惑不解,一个劲儿地默念道:“师祖,您老人家搞这一出,为的是什么啊?” 于此同时,在方丈的禅房内,福广老和尚悠哉悠哉地端起茶杯,轻嘬一口,笑眯眯地道:“火候差不多了,下一步得趁早,要不然他可就反应过来了。” “就怕你逼得太狠,事得其反啊。”方丈大摇其头:“亏你想出这么损的一个主意。” 福广没有接这个话茬,而是面向立于一旁的缘法,问道:“今日早课怎的没见善守与善然?” “他们虽是得到您的吩咐,可毕竟犯了口戒,说了诳语,弟子罚他们闭门思过三天,断食一日。”缘法耷拉着眼皮,淡淡回道。 福广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良久,才笑道:“你是对为师所为不满啊。你也认为我做的过了?” “弟子不敢。”缘法合十施礼,想了想,便实话实说道:“只是,师父您实在急了些。” 福广长长叹了口气:“知道你心疼自己的师弟,可缘行他做得不差,不趁现在,又如何有机会拿到他的错处?不用些小手段,又怎么能让他打破樊笼?这个恶人,就让老衲来做吧。” “师父,缘行他……”缘法还想着要劝几句,却猛地住了口,屋中的三人都将目光投往房门方向。 下一刻,敲门声响起,外面传进小沙弥善铭的声音:“方丈,外面有人拜山。” “本寺入秋后不接待外客,你没有说么?”缘法皱眉,责怪道。 “说了……”善铭的声音显得犹犹豫豫:“可来人很多,似乎是官方的人,他说他姓白。” “白?”方丈也跟着拧紧眉毛,看了其余两人:“难道是他?” ------------------- 正在打扫落叶的缘行在善铭急冲冲从身边跑过后,便朝寺院的方向看了一眼,因为离的远,只能隐约看到门外站着不少的人。 不过他懒得管,也没心情用慧眼去看,哗啦哗啦地缓缓走向偏院,继续清扫工作。 接待客人自然有人去做,他这个“罪人”还是别碍眼了。 善果却是非常好奇,要知天禅寺几乎没有外人前来,今日竟有这么多人上门,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正犹豫着要不要去看看,便远远瞧见方丈等一众僧人从后院走了出来,显是去迎客的。 他瞄了眼情绪低落的缘行,想了想,将手中的棍子立在墙角,几步跑到了师父缘法的身侧,紧紧跟随。 很快,方丈带着他们来到寺院大门,不过并没有迎上去,而是肃然站定。 接着,外面的人才在小沙弥的引到下迈入寺院…… 第一六七章 徒弟(上) 拜访的客人来头很大,且有一干护卫随行,寺中的年轻弟子也忙碌了起来,负责众人的接待事宜。 缘行则好像另外一个世界的人,只专注于地面的落叶,眼中似乎再无其他。 善果赶了回来,如往常般抱着棍子跟在身后。 “这次来的是督卫府的大都督,好像姓白。”突然,善果偏过脸,对着一旁的墙壁,口中念叨着。 缘行微微一愣,督卫府大都督,姓白?那不是二师兄的父亲吗?难道他是专门来找二师兄的? 算了,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他继续低头扫地。 善果自然不知道长辈出家前的恩恩怨怨,自顾自地继续道:“这次上山了不少的人,我还看到了宁师叔。” 三师兄也回来了?缘行身子一顿,扫帚挥动的动作忍不住慢了下来,回身看了善果一眼。 善果就知道他会对这话题感兴趣,也不去看他,又说:“宁师叔还带了家眷,有个小胖墩好似就是当年咱们看着出生的孩子。”他面上不禁带上了兴奋之色,有些缅怀道:“时间过得真快,没想到当时那么小一个小人儿,如今都这般大了。”那是他第一次下山,还经历过一场惊险的厮杀,当然记忆犹新。 时间过得真快。缘行又何尝不是?可惜当初目盲,并没有看到孩子的模样。 真想去看看。上次与三师兄见面,已过去好久了,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是否还如当日那般消沉?他突然一叹,停下手中的扫帚,朝院门处望去,不用他去,人家自找来了。 果然,几乎就在下一刻,三师兄宁沐的声音就传至近前:“听说你一回来就被罚了?怎么……”可幸灾乐祸的话只说了一半便卡住。 宁沐死死的看着缘行的手脚,眉头皱紧:“这是受的什么罚?连刑具都用上了。” 缘行也在看他,这时的宁沐比之五年前稍胖了些,皮肤黑了不少,唇上也蓄起了小胡子,变化还是挺大的。 听到他询问,只是摇头?没有吱声。 “宁师叔。”一旁的善果连忙合十行礼?解释道:“师祖罚缘行师叔默摈,不方便说话。” 宁沐到底当了多年的和尚?自然知道这两个字的意思?闻言面色一变,对着善果问道:“他犯了什么错?竟被如此对待?” “似乎因五年前凉州的事,具体如何贫僧也不清楚。”善果只是摇头?他确实也不知师叔犯了什么错?至于师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多少猜到一些,可这时当着缘行的面,借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直说坏了老和尚的计划。 “五年前?缘行有何错?不行?我……”宁沐看缘行一脸的倒霉像?眉头皱得更紧,想了想,便要去找师父说情,可脚步抬了抬又顿住,奇怪地看着面前两人?又问:“大师兄也了解实情,他便不管吗?” 缘行不能作声?善果则不知该如何回答,宁沐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视片刻?先前紧张愤怒的神色竟是松弛下来,咳嗽了一声:“我去问问。”说罢?便快步走出了院子。 大师兄也被连累受罚了?听说是抄经。缘行心中想到?蓦地,他转向善果,这小和尚不对劲,自己师父挨骂被罚了怎么还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之前因为心思较为混乱,他只顾着自怜自艾来着,根本没有往其他的方向去想,如今灵光乍现,思维也活了,前几天那两个弟子的交谈内容重新浮现在脑中,挺有条理,可怎么就好巧不巧的让自己听个正着? 又忆起刚受罚时挨饿的那三天。呵呵。 一丝笑意在脸上浮现,瞬间又隐没,他垂下眼皮,继续开始自己的清扫工作。 自己照三师兄还是差了些,人家一打眼就发现不对了,可怜自己一向自认聪明,却钻了牛角尖,郁闷了将近一上午,若不是由他启发,这会儿恐怕还在各种纠结呐。 唉!也不知师父的下一步动作会是什么?可惜,被他看透了,估计也不会有什么良好的效果。 不过,只要知道师父不是要舍弃自己,那就足够好了。 -------------- 中午的斋堂很热闹,这或许是缘行出家一来,天禅寺内活人最多的一日。不过,这些都与他无缘,他只能一个人坐在偏僻的院落中,等着小沙弥送来吃的。 饭菜很丰盛,应该是客人带来的食材,里面竟然有寺里很难吃到的豆腐。心事尽去的缘行美美的吃过。歇了一阵,没等善果到来就开始继续进行清扫落叶的工作。 秋季的午后,光照很好,寺中一片安静,在这样一个静谧温暖的环境中,人也似乎变得懒洋洋的。 似乎只有小孩子不会享受,到了陌生的环境,在佛堂殿宇中还能听大人的吩咐教导,不敢多言乱动,可到了院落广场上,没人看了,便不自觉的撒起欢来。 两个孩子在院中追逐嬉闹着,不知不觉就到了缘行近前。 他看这两个小男孩都有十岁左右的年纪,个字也相差不大,长得俱都白净可爱,想着善果的话,猜测其中就有三师兄的儿子,可惜两个孩子的眉眼都挺熟悉的,也实在分辨不出,笑眯眯的打量了一番,摇了摇头,才低头继续劳作。 “你怎么了?”其中一个肥嘟嘟的胖小子停住了脚步,好奇的看着他被锁住的手脚,嘴里问道。 “小施主,这是本寺正在修行的僧人,不便与旁人交谈。”善果匆匆赶来,正好代替缘行做了回答。 缘行冲他点点头,伴着铁链的碰撞声,他小心地绕过孩子,重新将视线投在地面的落叶上。 “你骗人,只有犯人才戴着锁链呐,他是你们寺院的犯人吗?”小胖子嘟着嘴,大声道。 善果面上闪过一丝尴尬,解释道:“这确实是犯错的僧人,正在受罚。” “他犯了何错?”这时,另一个瘦弱一些的孩子突然问道。 “这个……不便说。”善果摇头道。 “我能与他说话吗?”孩子追问,只是在说话的时候,目光始终停留在低头劳作的缘行身上,眼神极为古怪。 “不能,他被罚不得与任何人交谈。”善果继续摇头。 “他的法号是什么?”孩子仰头面向他,锲而不舍的继续问。 善果见这孩子盯着自己,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很是可爱,觉得这个问题不必隐瞒。直接答道:“那是本寺得缘行法师。” “缘行法师……”瘦弱孩子得到回答,竟不再开口,愣愣站着,连旁边拽他的小胖子都不理会,只望着衣袍绣满补丁、低头清扫的缘行发呆半晌后,突然跑几步直扑上去:“你将我忘了吗?” 孩子过来的时候,缘行便已经察觉了,可又怕自己突然做出闪躲动作令其跌倒受伤,只能用一只手虚扶着,然后面露不解之色的低头去看眼前小小的人。 那孩子看他笑望着自己,脸上分明带着疑惑,眼眶顿时红了,哇哇大哭起来,伤心喊道:“你竟真把我忘了,师父……” “师父?”缘行更是疑惑,他怎么不记得自己收过这么小的徒弟? 等等,想到徒弟这件事,他突然打了个哆嗦,瞪大了眼睛…… 第一六八章 徒弟(中) 缘行也挺激动,多年不见,当初那个自闭的小女孩,已有他胸口高了。如今还能开口说话,说明心理障碍逐渐好转。 见对方哭得伤心,他想说几句,可嘴巴张了张,恰巧瞥见“虎视眈眈”满脸八卦的善果,终是未将劝慰的话说出口。一只宽厚的手掌覆上小丫头的头顶,轻轻抚摸,试图给对方带去一丝安慰。 小女孩被他这么摸着,感受到发顶传来的温度,眼泪终于收住了,大眼睛眨也不眨满含希翼地看着缘行。 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几年前,电闪雷鸣的夜晚,正是眼前这个高瘦的僧人,不顾雨水冷寒,衣衫湿透,明明冻得脸色发青,却依然用身子为她遮挡了风雨。 在那一刻,在这个幼年失孤的孩子记忆中,父亲的影子与缘行已经紧紧融合在了一起。 以至于这些年过去,在她幼小无助的心灵里,缘行的身影始终徘徊在她的脑海,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浅消散,反而愈发的清晰。 只是,印象中的缘行即便是赶路途中,也显得悠闲自在。给她讲故事,教她弹琵琶练武功时,又是谈笑自若神采飞扬的。 可今日见到的人,却是身陷囹圄,一副落魄消沉的潦倒模样。 若不是先前再三寻问,她还真不敢相认。 缘行心中唏嘘,五年前,眼前的小女孩因为自闭从不说话,他努力劝慰费尽力气。 五年后,女孩已然恢复正常,轮到他缘行不能开口了。 这,真是天道不测,造化弄人。 正自心头感叹?对面小丫头见他面色变幻?以为他真将自己忘了,泪珠子重又落了下来?大哭道:“你答应过的?只要我剃头便做我的师父,你忘了吗?” 缘行微微一愣?当日明明说只做轻功师父,到了她嘴里怎么换了个说法? 他过去一直没有收徒的想法?因自己各个世界来回穿梭?可没有精力与功夫认真教导一个徒弟,怕误人子弟。 可看到对方悲戚的样子时,心下不忍,又感觉与这孩子有缘?犹豫片刻?他叹了口气,手上抚摸的动作加重了一些,并稍微矮下身子,冲小丫头轻轻点头。 洪清瑶见他点头,面上闪过犹疑之色?确认般的问:“师父?” 缘行微笑,继续点头。 洪清瑶眼中露出惊喜?再次大声的叫说:“师父!” 缘行笑容不变,依然点头。 洪清瑶高兴的跳了一下?正准备再叫声时。 一旁的善果担心这里动静太大会惊动其他人,急忙拦在缘行与洪清瑶中间?口中紧张的告诫:“这位小施、弟?缘行师叔正在受罚?不能与任何人交谈,你不要误了他。佛门清净地,更不可大声喧哗。” 在他眼中,一身男装的洪清瑶就是一个小男孩,听他话中的意思,猜想可能是师叔下山时收的弟子,是以用“师弟”称之。 一旁始终未曾说话的小胖墩这时也凑到跟前,先是拉了下洪清瑶的袖子,低声劝慰道:“反正咱们在这里要呆上好些天,不必急在这一时。”言罢,他冲缘行合十施礼:“弟子宁承允,见过缘行师叔。”顿了顿,小脸上露出一抹调皮的笑容,又飞快的说了句:“先前多有冒犯,希望师叔勿怪。”然后便拉着满脸不甘心的洪清瑶跑远了些。 缘行与善果相视一笑,果然是那个孩子。 ---------- 秋天太阳落山的也比以往要早,缘行回到自己暂居的柴房时,天已经黑了。 寺中静谧,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诵经声,这是僧人们在进行晚课。 缘行不能到大殿,只能一人做了功课,受罚期间只让他不与人交谈,可毕竟不是真修闭口禅,独自念经自是可以。 然后,他却并没有如往日一般早早入定参禅,一是因为身上多了东西,一时间束手束脚极不习惯。二是再见故人,心情激动,不想这么早的睡去。 缘行一向是守规矩的,可有人不是。 那边晚课刚结束不久,三师兄便趁着夜色找了来。 “方才去你禅房,见里面是空的,想着你大概被安排在这里。”宁沐笑着走近,他好歹在天禅寺中也修行了十多年,对这里的一砖一瓦,当然极为熟悉。 缘行也跟着笑了起来,合掌施了一礼。 宁沐瞥了眼他手脚上锁着的镣铐,微微一叹,移开目光,抬头望向天上的明月,口中喃喃道:“我真为你求情了,可惜,即便我已还俗,还是挨了师父好顿骂。”说着摸了摸鼻子,年轻时被骂习惯了,如今再次重温,竟还有些亲切。 说起来,天禅寺也算武林门派,自有其传承规矩。 佛门进出自由全看自己,门派则不是。宁沐当年跪在师父门口,也并非单求老和尚答应自己还俗,而是不想丢下师徒情分,更怕师父因此伤心。 老和尚终究心软,他成了天禅寺在外的唯一俗家弟子。否则,缘行也不会光明正大的称呼宁沐三师兄,反而该称施主才对。 “我不算寺里僧人,连同我说话都不许吗?”宁沐重新看向缘行,后者却只是笑着摇头。 他不禁叹气:“难得回来,这样岂不是无趣许多?” 虽然他与缘尘才是发小,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出家。可相比于沉闷的缘尘,他更喜欢与缘行在一起。原本一回寺便听说几年没消息的小师弟竟也在还挺高兴,却没想到是如今的局面,心中不免有些失望了。 眼珠一转:“我知你一定好奇洪丫头为什么也在,只要你说句话,我便告诉你其中缘由,如何?”他身处公门,且目前官位不低,在外自有其威势。可不知为何,一到这里,好似真的又回到了年轻时,不必战战兢兢,躬身逢迎。压抑多年的内心世界竟无比的平静。 恩,甚至起了戏耍师弟的念头。 缘行闻言别过头去,爱说不说。 宁沐笑眯眯地重新打量他,神秘兮兮的低声说道:“此次上山,我是随大都督来的,他请了旨意出京,用的是老来孤苦,看看儿子的名义。实则,来天禅寺不是唯一目的,还有另一波人秘密去了龙虎山。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 缘行却依旧做出爱搭不理的模样,这个三师兄他太了解了,虽然多年未见,猛看上去也成熟稳重不少。可就凭方才那两句话,足以见识到其德性如何,当年就吃了不少亏,才不上钩呢。 反正,受罚过后,从大师兄那里也能得到消息,何必这时候让人抓了把柄? 果然,见他不搭茬,宁沐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当年那个单纯的小师弟已经不见了啊。 正自伤怀,却见缘行转过身子,面朝院子拱门的方向。他一愣,顺着望过去,借着月光,正见有一行人朝着这里走来。 “对了,你当初在汴京为了隐藏身份,偷偷去青楼找风尘女子买脂粉的事情,师父他老人家知道吗?”宁沐不怀好意地用手肘怼了怼缘行,突然大声说道。 这、这是污蔑,贫僧明明去铺子买的。缘行面上露出惊恐之色,急忙看向来人方向。 一看到那张阴沉的脸,缘行几乎忍不住一句家乡话脱口而出,师父,俺、俺啥也没弄啊。 第一六九章 徒弟(下) 咳!上一章写得着急,最后出现的人应该是大师兄,现已更正。 来的几个人中,大师兄首当其冲,善果与另外两名弟子落后半步紧紧跟随,此时,他们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缘行二人。 “还有去青楼这回事儿?”干咳了一声,缘法黑着脸走上前,目光在缘行与宁沐身上来回巡视,冷冷的出声询问。 缘行慌张摆手,宁沐则连忙解释:“先前是我胡说呢,小师弟哪有去青楼的胆子?” “那这类玩笑话就不要说,毁谤僧相,你该知道是何种后果。”大师兄不悦地哼道。 “师弟知错了。”宁沐老老实实地低头认错,一旁的缘行则长呼口气,幸好来的是大师兄,若是师父,那可真惨了,不管是不是真的,他与三师兄都得受罚。 其实宁沐方才说完那句话就后悔了,月光虽亮,但他并没有看清来人的相貌,只隐约分辨出前排的善果,以为只是一帮小辈,没想到因为站立角度的关系,完全忽视了大师兄缘法。 在一段很长的时间里,宁沐因为皮,没少被对方收拾。是以,与缘行截然不同的,他连师父都不是很怕,唯独怵这个整天笑呵呵的大师兄。 缘法也深知他的性子,见他认错便不再计较,转向缘行,盯着他看了好久,见他面上没有预想中的郁郁之色,才满意的笑了:“我已向长辈说明你收徒的情况,方丈与师父同意了。寺里倒有适合女子习练的功法,明日叫善果给你送来。”顿了顿,见缘行欣喜的点头?才又道:“不过你在受罚期间?入门仪式只能过后再补。” 缘行所学功法有限,更不适合女性修炼。是以先前认下洪清瑶这个徒弟时显得有些犹豫?如今听了大师兄的话?总算放心了。至少一个和尚师父教徒弟道门功法这回事儿,就不会再发生了。 缘法说完这件事?又斜眼看向宁沐:“你就不要打扰师弟修行了,真想念也要忍着?等到来年京城再聚。” “方丈答应了?”宁沐挑眉?高声问道。 缘法撇了眼缘行,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微点头…… -------------- 第二天,缘行神清气爽的起床?刚要准备开始自己的早课?没想到外面便传来脚步声,开门一看,洪清瑶正站在院子里,身后还跟着名端着水盆毛巾的侍女。 见他出来,小姑娘连忙停住了打哈欠的动作?接过侍女递过来的毛巾,在水盆中拧湿了?才慢慢靠近缘行。 后者连忙摆手后退,拒绝之意明显?他还没到要弟子服侍洗漱的地步,何况还是个女弟子。 洪清瑶眨巴着眼睛?泪珠子就在眼眶里打转?看上去委屈极了。 缘行却是感到高兴?看这丫头现在的反应,已经与平常孩子毫无差别,看来病情真的大好了。 寺中僧人不食早餐,客人则不行。洪清瑶站在一旁看着缘行做了早课,然后才不情不愿地被侍女拽着去吃饭了。 缘行则乐呵呵的等着被安排工作。 善果来得比平时晚一些,先交给他两本秘籍,缘行打开看了,一本内功,一本剑法,都是平和轻便的路子,语句浅显且通俗易懂。 “这是师父给的。”善果解释道:“他说师叔现在不方便传授,可将秘籍给小师妹,先令她自性参悟。” 缘行点头,心中感动,大师兄还真是做事缜密,该考虑的都考虑到了,为了自己,也费尽心思。 今日依旧是打扫,开始身后是三条尾巴,只是宁承允见自己的小伙伴注意力只在前面师叔的身上,渐渐觉得无聊,到底是十岁的小孩子,没多久就自己跑去玩了。于是只剩了善果与洪清瑶。 天禅寺周围植被茂密,屋宇间大树参天,环境是好,可在这秋季,自然无法避免满院的枯黄落叶,刚扫干净,没多久竟又铺上了一层,似乎永远也清扫不完。 中午吃过饭,洪清瑶也抗了把小一号的扫帚过来,不顾侍女的反对,跑到缘行跟前,与他一同打扫。 她本身是个孩子,又出身钟鼎玉食之家,身边总有人伺候,哪干过清扫的活?但师父在身边,她竟一点不觉疲累,没多久,便扫得有模有样了。 洪清瑶的贴身侍女心疼自家小姐,也想上前,被一旁的善果劝阻了。 师父受罚,徒弟帮忙,这点在善果看来再正常不过,所谓有事弟子服其劳嘛!其实,缘行作为小师叔,与善果等一干最早加入天禅寺的弟子关系极好,若不是师祖特意吩咐,肯定有不少人愿意帮衬一二。 但其他人就免了,这不合规矩。 那侍女起初满脸的不愿,可也懂得规矩,只能站旁观看。不知过去多久,她突然低喃出声:“我家小姐便是在老爷身旁,也极少说话。没想到,到了这里竟是这般活波。” 善果正自捧着一本经书观看,闻言抬头朝场中望去,不自觉露出一抹笑容出来。 只见,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在院中并行,一个光头明亮,一个长发飘逸,一个衣衫褴褛,一个服饰华美。但在这满天落叶下,两人此刻动作一致,皆无言语,这般巨大的差别之下,却显得无比和谐。 ---------- 相聚的时光总觉短暂,不知不觉,三天过去,明日便是一干客人离去之期。 傍晚,洪清瑶放下扫帚,依依不舍的看向缘行,口中道:“师父,明早我便回京了,您能送我吗?”虽明知师父在受罚且没法自由行动,可心里还在忍不住奢望着。 缘行一愣,轻叹了声,缓缓摇头。 洪清瑶有些郁闷,又问:“那您回去京城看我吗?” 缘行笑起来,重重点头。 洪清瑶这才显得开心了些,被侍女拉着回房了,只是,她临走时实忍不住回望,那强掩饰的失望,却正落入缘行眼中。 “师叔,咱们也会吧。”善果在一旁看得清楚,也跟着叹了口气。 缘行颔首,拖着锁链往回走,可没迈两步突然又站定,转身正视善果片刻,右手并指成剑,在左手摊开的手掌上比划。 后者会意,问:“您要写字?”见他点头,连忙答应:“我一会儿就为您准备纸笔与油灯。” 缘行这才满意,笑着回了柴房。 --------------- 清早,整个天禅寺都被秋雾笼罩了,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 寺院大门口,宁沐抱着自家昏昏沉沉的儿子,视线掠过正同方丈与福广老和尚交谈的白发老者,冲对面僧众中的缘法与缘尘点头示意,算是告别。 感觉自家大都督这番依依惜别似乎还要一段时间,便转向一旁披着大氅却显得垂头丧气的洪清瑶,轻声问:“现在应该还有些时间,你不去找你师父说一声吗?” “昨日已告过别了,师父不方便来送。”洪清瑶缓缓摇头,大户出身的她自是明白道理,更懂得分寸。 宁沐闻言轻轻一叹,不再多说。这几天他多方打听,自然明白了师父如此对待缘行的用意,也不知这脑子单纯的师弟何时才能过得了师父的考验。 洪清瑶听到叹息声,低垂下头,这时,自然无人发现其眼眶已经红了,只是强忍着才不让泪水淌出来。 那边白大都督与方丈等人叙完话,合掌对着众僧施了一礼,直起身来时,目光扫见福广身后跟着众僧回礼的缘尘,微微顿了顿,才别过头去,大手一挥:“出发。” “且慢!” 谁知他话音未落,便有清朗的声音从雾中传了出来。 门外的人群中,洪清瑶与宁沐闻言同时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道青色的身影破开浓雾,在众人面前渐渐显现。 只见那人身材修长,此刻缓缓而来,一袭青衣在随风飘荡,他步态沉稳,气度不凡。 “师父?”“缘行?” 来人正是缘行,只是他此刻已没了镣铐束缚,脱下满是补丁的短褂,换上了只有领口有处坏色的青色长袍,英俊的面庞上挂着浅笑,一派的淡定从容。 “阿弥陀佛,打扰诸位了。”他先是对着方丈等人点头示意,然后合十朝客人的方向施礼:“贫僧还有些话要对徒弟交待。” “师父、您,您怎么出来了?”洪清瑶开始是兴奋,一个跨步蹦到他面前,接着脸色却微微一变,有些不安地扫了眼不远处的一帮和尚。 缘行只是笑,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出来,交到她手中,道:“你既然拜我为师,贫僧自然要尽到做师父的责任,这里有张书单,回京城后按顺序通读上几遍。”恩,这可是他昨晚熬了一夜才绞尽脑汁回忆起的本时代存在的读物,排除一些三观不正胡编乱造的,其实也没多少,就几十部而已。 洪清瑶接过纸张,展开一看,漂亮的小脸立马布满了苦涩,只因为上面密密麻麻列了一大堆的书籍,这、这得看到什么时候啊? “武功要勤练,玩不可懈怠。书也要多看,女孩子要读书才能明事理,你明白吗?”缘行好笑的看着她片刻,面上做出肃穆的表情,强调道:“下次见面,为师可要考教的。” “知道了。”洪清瑶点头,方才的兴奋瞬间没了…… ----------- 缘行微笑着目送着客人远去,良久后才回身,这时浓雾已经散尽,方才寺门处的僧人都悄悄回返,只留下自己师父一人,正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 他收敛笑容,走到师父福广面前双膝跪地,合十拜道:“弟子放肆,犯了规矩,请师父责罚。” 福广低头看他,过了好一阵子才开口问道:“为什么出来了?” 缘行低首,答道:“为自己。”为心定。 福广挑了挑长眉,眸中精光一闪,又问:“之前为什么不出?” 缘行姿势不变,依然道:“为自己。”为修行。 福广老和尚开心的笑了起来,一只手覆上缘行的头顶,缓缓抚摸。 缘行眼皮一跳,可他见师父笑了,脸上也硬是挤出些笑容出来,然后在下一瞬间,他又悲剧了。 福广老和尚的手抬起,一下一下的拍打在他的光头上。 “跟自己师父还要打机锋,这是从哪学来的臭毛病。叫你不好好说话,叫你不好好说话……”每说几个字,那大巴掌就扇在缘定的头脸上,偏偏他还不敢躲,更不敢运功去抗,只能硬受着。 过了没多久,似乎老和尚气顺了,又踢了缘行大腿一脚,才叫他起来,口中缓缓说道:“默摈加一个月,你可有意见?” “弟子有错,甘愿受罚。” “那行,你自去找善果吧。” “是。” 说完这番话,老和尚才面色和缓,背着一只手,慢悠悠地独自走了。 缘行也跟着跨入门槛,而在进入之前,他的动作却停住了,忍不住转身去遥望周遭的山峦,秋日清晨的阳光照在升腾的雾气上,映得视野中的山林色彩缤纷,煞是好看。 这般美丽的风景,竟让他痴了许久,不知何时才重新回神,接着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他也学着老和尚的动作,挺直身体背着手,慢慢地晃进了寺院。 此后的近两个月,缘行依足规矩,行事谨慎,终于再未犯错,圆满结束了默摈的惩处。 重获自由身后,他有天夜里偷偷去问老和尚,若当时没有为安洪清瑶得心,自己挣脱镣铐走出来,师父还会用何种手段来逼他? 老和尚难得的顽皮了一次,只是诙谐地眨眼,却绝口不提自己的计划,只说你以后收的徒弟长大了,才会明白。 第一七〇章 荒山古寺春意暖,禅居浅茶话当年 要说冬天里,禅宗寺院最大的活动是什么,那一定是“禅七”。 天禅寺一般连打七个,也就是寺里上上下下集中在禅堂,连续苦修四十九日。 不过因为缘行那时因为受罚期限的延长,他,包括监视的善果,都错过了。 等他平稳度过“刑期”,倒是赶上寺里的另一件大事。 临近新年,大师兄正式接任住持之位,二师兄缘尘接了师父监寺之责。早在多年以前,一班长辈就不管事了,大小事一直由他们管理,如今走个流程,也算名正言顺了。 这样一来,二代弟子中只剩下缘行没有头衔了。 如果参照上一辈的模板,缘行应该接过三师叔巡院的工作,可他老人家依旧每日挎着戒刀来回溜达,风雨无阻,看上去可并没有提前退休的意思。 最后,大师兄拍板,给他个藏主的名头。 缘行乐呵呵的接了,反正真只是个好听的名头。 佛门丛林中的藏主,主要职能是管理藏经楼的工作。天禅寺庙小人少,集体出坡要说冬天里,禅宗寺院最大的活动是什么,那一定是“禅七”。 天禅寺一般连打七个,也就是寺里上上下下集中在禅堂,连续苦修四十九日。 不过因为缘行那时因为受罚期限的延长,他,包括监视的善果,都错过了。 等他平稳度过“刑期”,倒是赶上寺里的另一件大事。 临近新年,大师兄正式接任住持之位,二师兄缘尘接了师父监寺之责。早在多年以前,一班长辈就不管事了,大小事一直由他们管理,如今走个流程,也算名正言顺了。 这样一来,二代弟子中只剩下缘行没有头衔了。 如果参照上一辈的模板,缘行应该接过三师叔巡院的工作,可他老人家依旧每日挎着戒刀来回溜达,风雨无阻,看上去可并没有提前退休的意思。 最后?大师兄拍板?给他个藏主的名头。 缘行乐呵呵的接了,反正真只是个好听的名头。 佛门丛林中的藏主?主要职能是管理藏经楼的工作。天禅寺庙小人少?集体出坡劳作必须参加,剩下的杂事都是大家轮流做?多了这个职能,也只是偏重点与过去略有不同而已。 可他实在想简单了?自打“上任”后?其余僧人分配杂事时完美的绕过了藏经楼。 于是藏经楼上上下下,真的只有他缘行一个人负责。整理藏书,维修门窗,擦拭书架?清扫地面…… 干了几天?他终于回过味儿来,这、这不就是个扫地僧吗? ------------- 新年过后,天气开始逐渐转暖,缘行打算将藏书楼的书籍取出来晾晒。 可是,他看着琳琅满目的书籍?这工作量实在大了。 于是,第二日早课一结束?缘行直接找到了负责分配工作的善果,直接跟他要人。 师叔的面子一定要给?也不敢不给,吭也没吭就给安排了两个师弟帮忙。 谁知缘行还不满意?见善果好像很闲的样子?硬是连他也拽上了。 人手充足就是比一个人闷头干来得快?没多久,藏经楼前面的院子里就铺满了书籍。缘行则与几个师侄蹲在地上,挨个检查书籍有无虫蛀的情况,这一干就是一整天的时间。 眼看着太阳快落山,缘行又一声令下,大家开始归拢收集,将书册重新放入楼内。 在经过善果身边时,缘行瞥了眼对方面色,不悦的皱眉:“不就是做些活吗?怎么还是愁眉苦脸的。 晾晒佛经的工作是有些折腾人,不至于这么苦大仇深吧? “唉。师叔误会了。”善果先是叹了口气,瞄了眼周围,郁闷道:“昨日师父打了我一顿。” 缘行做恍然大悟状,他就说善果不是懒人,不至于因为自己强拉他干活就这生闷气,然后他混不在意的道:“打就打呗,肯定是你犯错了。” “师父太不讲理,弟子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在人前挨打,也实在丢脸……”善果语气闷闷的陈述,可他话还未说完,后背马上又挨了一巴掌。 “你说谁丢脸?”缘行挑眉斥了一声。 “我……”善果懵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要说丢脸,面前这位年前可是被罚了好长时间,某日更是被师祖揍得鼻青脸肿,岂不比他还惨? 他要开口解释,可缘行只是淡淡的望他,告诫道:“寺院规矩与戒律都忘了?不知反思己过反而背后议论师长,打你都算轻的。”说罢便不再理他,自顾自忙活去了。 转天,天色依旧大好,昨日帮忙的师侄又来了,却少了善果,多了善铭小沙弥。 “大师兄向住持师伯告罪,自请闭门思过去了。”善铭小声朝缘行解释。 “所以你是替他来的?”缘行玩味儿地看着面前十几岁的小沙弥,虽然对方曾让他饿了三天的肚子,但他心中可没有丝毫的怨愤。一想起小沙弥憋红了脸假装拉肚子的模样,就感觉好笑。 后者连连点头,得他同意了,便加入搬书的行列,只是在做事情的时候,因为年纪小,显得跳脱了些,连看到个虫子都会大呼小叫一番。 缘行在旁看得好笑,没想到二师兄那样的人,竟然会收这样活泼的衣钵弟子。 是的,在一众小辈中,善铭的身份与众不同,因他是缘行二师兄缘尘门下唯一的弟子,别看年纪最小,入门却已经六七年了。 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这孩子竟没受到少言寡语严肃古板的缘尘影响,也算是个异数了。 连续忙碌的四天,才堪堪将藏书楼的书籍整理晾晒完毕。这活看起来不重,可既要每本都摊开,过后还要分门别类的整理归纳,也实在忙活人,饶是缘行修为不错,做完这些也是长舒口气。 晚课后,他特意挑了两本经义回房,终于有心情给自己沏壶茶,然后享受读书的没好时光了。 也是巧了,小炉子的火焰刚升腾起来,就有人到了他的房前。 来人正是大师兄缘法,他笑着走进禅房,径自在炉子边坐了,才道:“善果与我说了,你的一番话,令他幡然悔悟了。”接任住持,主持早晚课与佛事时候,大师兄自是要多严肃有多严肃,可私下里,却还是那个笑呵呵的慈祥模样。 缘行闻言也是一笑:“什么突然悔悟?只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面前罢了。有我这师叔做榜样,他还不知该如何做吗?” “你呀。”缘法抬手指了指缘行,无奈摇头,顿了顿,却突然发愁的叹了口气,才又说道:“准备一下,你明日随大师伯上京。老人家毕竟年纪大了,有你在旁照料我还放心一些。” “这么早?到底是什么事情非要大师伯出面不可?”后者跟着皱眉,去年受罚时就听到些消息,可因为默摈不好去问,之后忙忙活活竟也忘了,以为怎么也要等到春耕之后再说,可没想到会这么早,更没想到大师伯竟然也要去,要知老和尚有二十年没有踏出寺院,更将近九十岁了,这么大的年纪怎能经受奔波之苦? “你就不奇怪,为什么大师伯被称作方丈,而我接任却只能做住持?”缘法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虽知小师弟一向不太爱理会世事,可这么明显的差别,他竟然一点都不好奇吗? “当然奇怪,可我问二师兄,他只说不方便,根本不告诉我。”这时,水已经好了,缘行手中动作不停,没一会儿茶好了,先给大师兄倒了,才抱怨似的说了句。 老一辈不敢去找,小辈们又不像知道的样子,二师兄不说,大师兄太忙,他只能将疑问留在心里憋着。 “老人家当年游历天下交友广阔,在北方声威卓著。当时鞑子皇帝听说了,便下了旨意给个总理北方二十八家寺院的方丈头衔。”缘法抿了一口茶,才缓缓解释道:“当初实在不想替朝廷做事,可又不能拒绝,师伯只能接了,但从未正式上任。后来回山静修,更没有这方面的心思了。但开始的几年上山拜访的人不少,这‘方丈’得名头算坐实了。见打老人家确实没有下山插手别人寺庙的意思,才渐渐来得少了,等你入山时,北方局势已乱,便没人来了。” “原来是这样。”缘行恍然大悟。 “督卫府大都督那是日理万机的人物,就算为了看儿子,也没有亲自登门拜访,且一住就是三天的道理。”缘法接着说道:“还不是因为大师伯的威名太大,北方佛门无人出其右?” “那么,到底是何事?竟值得督卫府这么做?”缘行又问。 “五年前我就对你说过,佛道两家有人对灵气衰微之事非常上心。这些年来,有不少人在朝中游说,准备做些动作。”缘法将茶水一饮而尽。 “上心就上心呗?灵气变化乃是天意,又不是谁能控制的。”缘行提起茶壶给他续上,口中不在意的说道。他可是从六百年后来的, “如果我说,有人找到复苏灵气的办法了呢?”缘法突然眯起了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第一七一章 起行登车心不慌,从来缘行苦又忙 “按说督卫府是皇帝亲军,难道是过来说服师伯参与此事的?”缘行的话中满是忧虑之色,又问道:“他老人家是什么态度?” “师伯说此事不妥,强逆天意后果难料。而白大都督乃是先帝的近臣,看其反应也有些微妙。”缘法只是摇头:“朝中总有些明白人,今上再强势,也不能不顾大臣的反对,今后的朝堂上怕是要有一番龙争虎斗了。”说罢,他深深叹息。 “这不是没事找事么?”缘行嘟囔了句,他了解历史,皇帝的愿望一定不会成功。否则哪还有大雍六百多年的安定? 作为修行人,天地间的灵气自然越浓厚越好,但他去过大黎朝,亡国灭种之危,这几个字,金蝉复述起来很轻松,可细细体会,那又是怎样的分量?万一真如他猜想,所谓的灵气复苏伴随着妖魔界的入侵,大雍能抵抗多久?又有多少人会无辜丧命? 大师兄离开后,缘行已没了看书的心思,早早趟到了床上,却是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金蝉,你把我送到这里,就是为了解决这件事吗?”他在心中询问。 “当时只有这一个世界可供选择,没有任务出现,我也什么都不清楚。”沉寂了好长时间,金蝉才给出回答。 “若我什么都不做,历史会改变吗?”缘行又问。 “这要看你是否在局中了。不过你虽然身为佛门行走,实力却低得可怜,又没有显赫的身份,料想应该不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可能……”金蝉安慰道:“有你没你都差不多。” 缘行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虽然对方将他贬损的一文不值,可这时他没有半分的不满,因为最终的结果是好的。 仔细想了想,金蝉说得很有道理,便暂且放下了心事,重新躺下,很快便睡过去了。 第二天早课完毕,众僧聚集在一起,开始商讨赴京之事。 师伯肯定要去的,大师兄要跟着结识人脉,二师兄缘尘起了念头,准备去探望母亲。两人的衣钵弟子自然也要随行。 至于缘行,他师父福广老和尚觉得他在外面浪了十年,不需要再去红尘历练,想留他在寺里清修来着。 但在新任住持的强烈要求下,还是松了口。 “起码还能做个护卫。”当时大师兄是如此对师父讲的。 “京城风波诡异,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我陪在师伯身边势必会很忙,缘尘与小一辈就没法看护,你已是江湖顶尖高手,留在身旁会少些麻烦。”下山的路上,大师兄将缘行偷偷拉到一旁,小声劝慰,深怕自己之前的话伤了自己师弟的心。 缘行倒是无所谓,护卫就护卫呗,说成打手都没关系。京城之行莫测,里面的水很混,自己不亲眼看着,还真有些不放心。 天禅寺一下要走六个人,几乎是人数的一小半了,其中还包括前任与现任两个住持,岂能等闲视之? 所以除了留下来看家的三师叔,其余僧众都来相送,直接将他们送到了山脚下的村落。 那里,早有弟子准备的牛车停靠。 可就在众人依依惜别之时,福广老和尚突然提议道:“你们不如兵分两路,一明一暗,想来会稳妥些。” “有道理。”众人均觉有理。 福广一指缘行:“你,不许乘船,走着去。” “遵命。可弟子不识路啊。”缘行并不在乎怎么到京城去,可困难还是要提一下的。 “你的那张嘴只会吃饭吗?”福广看他一副愁眉苦脸的样,立时瞪起眼睛:“一路向北,总不会错的。” “牛车颠簸,若是再年轻几岁,老衲也会走着去。可惜身体不行了,牙也掉光了,真是老喽。缘行啊,这也是修行,你要把握机会。”被搀扶上牛车的师伯突然开口,冲着缘行感叹了声。 缘行幽怨的瞥他一眼,昨日那腌萝卜又干又硬,也没见您少吃啊? 他咂巴下嘴,到底没好意思将自己东西南北分不清楚的倒霉事说出口,只能点头应了。 见师父不再注意自己,而是与方丈叙话,他偷偷的将大师兄拽到了一边,小声问道:“一旦入京,知道师弟我出身的人不是没有,岂能做到隐藏身份?况且一说名号,咱们不还是会被人联系到一起?” “深居简出即可,本寺辈分在北方乃是寻常,世间知名的僧人有不少是缘字辈,这倒是无妨。”缘法低头想了想,才说道:“至于知道你身份的几人,入京后再想办法应对。” “可若是不能乘船,到京城还不知什么时候,会不会耽误正事?”缘行凭着记忆算了算,从乌头山到北京有个小一千里,也即是四百多不到五百公里,若是现代,可能半天都用不上,四五个小时也就到了。但在古代靠步行,还得绕路爬山的情况下,说不定得用十几二十天。 “师弟多虑了。”缘法眸中精光一闪,摆手笑道:“此次师伯不会直接入京,而是要拜访沿路同修以造威势。肯定快不了,粗略估计一个半月算快的了。你不但不能快,还要注意速度,不能太快,怎们一前一后入京最好。” 缘行了然,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只能自己一个人步行北上了。 不过,缘法突然又扯了扯他的袖子,道:“给你安排个晚辈,师弟时间充裕,一路上也好好教导教导。” 缘行微微一愣,接着与大师兄一同将脸转到牛车方向,看了眼正给老和尚盖毯子的善果,又看了看站在一旁显得傻呵呵的善铭…… -------------- 兵分两路,善果赶着牛车,缘法与缘尘从旁照应,一行人先奔码头方向去了。 缘行则与善铭小沙弥拐入另一条官道。 等走到无人处时,缘行回头看了眼显得非常兴奋的善铭,忍不住问了句:“步行北上会很苦,你怎么这般高兴?” “弟子入山六年,这还是第一次出外行走,出家人不怕吃苦。跟何况……”善铭背着行囊,面上戴着笑意:“能同师叔在一起修行,便也是令人高兴的。” “哦?”缘行停下脚步,意外的看他:“怎么说?” “弟子可说是听着师叔的故事长大的,您给师兄们讲的故事至今仍在弟子们中间流传,大师兄还曾说起过做沙弥时与您北上辽东的旧事。”善铭点了点小脑袋。 “善果如何说的?”缘行好笑的摇头,又问:“他没说自己念经挨打的那些事?” “啊?还、还有这回事?”善铭脸上的笑容滞住了,喃喃说道:“大师兄只说师叔为人风趣,交友广阔,一路上花用不愁,不但有故事听还有糖吃。” 缘行无语,善果那好面子的肯定没好意思说自己的囧事,不过说到吃糖,他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他没钱,撇了眼善铭,也不像带了银子的样子。 长叹口气,他放下背包,开始翻找起来。 善铭好奇的看着他从包里抽出一件带着块补丁的僧袍,替换下身上的崭新袍子,又同袈裟一起小心的叠好放回包中。 “师叔,这是……”他挠着光头,呐呐问道。 “来来,师叔待会儿就教你该如何化缘。”缘行怜悯的看着眼前的小沙弥,傻小子,师叔今天就言传身教,告诉你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道理…… ------------- 缘行二人没有直接北上,而是转向往东,一路打听着去了李家村。 到村口,缘行二人将携带的瓦钵掏出来端在手中,然后也不忙着化缘,而是凭着记忆寻找。 这时春耕还未开始,天气仍是寒冷,大中午的街面上难见行人。 缘行仔细辨认,才找到了去年来过的温家。 “砰砰砰”敲响了大门。 “谁呀?”一道女声传了出来。 “贫僧乃路过的僧人……”缘行朗声道,可他还未说完,便被里面得身音打断了。 “我家男人不在,不便开门,师父还是去别家吧。” “阿弥陀佛,打扰了。”缘行叹了口气,后退了两步,凝目观望这座宅院,没发现任何异常。 想了想,他将瓦钵交给善铭,整理衣衫后,表情郑重地双手合十,站在门外念了段长长的经文,过了许久才带着满脸疑惑的小沙弥离开。 又敲开几家的门终于讨了两个馒头,两人才到了村外河边,找了棵大树盘坐吃起午餐。 等用完饭,两人又一同蹲在水边清洗瓦钵,善铭还是没忍住,问道:“方才第一家并未布施供养,师叔为何还要念诵祈福的经文?” “天意如炉、因果难测。佛缘深厚未必需布施供养,以后你便会明白今日为何这般做了。”缘行只是摇头,起身将瓦钵中的水渍甩干,重新放入包中。 “走吧,上京的路还远呢。”他轻轻一笑,率先迈上官道。 善铭挠了挠头,看他没有解释的意思,也只能快步跟上。 只是,在李家村隐于日光中,变得几不可见之时,缘行突然又回头看了一眼,良久才摇头长叹,面色复杂。 第一七二章 惊雨逢故人 尽管缘行特意放慢了脚步,可早春的天气原本就冷,他们还要风餐露宿,出家后从未下山的善铭仍有些顶不住了,虽然没抱怨苦和累,但小脸上怏怏的神情已经表明了一切。 到底年纪还小,练武的时间也不长,经不起这番折腾。可路不能不走,身上又没钱,不睡在野外又能怎么办?最后无法,缘行只能注意沿途的村镇,挑着有荒宅破庙的地方落脚。 总算有个片瓦遮身,免了冷寒的困扰。 下山后的第五天,北方大地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雨。缘行赶路多了,查看天气已成本能,早早拉着善铭找了间破庙栖身,点燃了篝火。 起初雨丝细密,可缘行看了看天上黑压压的云层,又感受了下愈发猛烈的劲风,想了想,冒着风雨冲出去,一口气抱回很多的干木材。他知道,这场雨小不了,总要多做准备才好。 既然答应师兄要教些东西,缘行自是不能懈怠。 在野外就没法计较什么晚课的时辰了,借着篝火周围丈大的光明,他从背包中掏出一册佛经,递给善铭。 后者习以为常,端正姿势接过,展开书册,便开始诵读起来。 缘行听着柴火噼啪的响动与诵经声,默默点头。要说这小沙弥比当年的善果底子要好,起码字认得全,在寺中二师兄也认真教导。只是武功方面水平一般,顶多算会些拳脚。 对此,缘行就算有心教几招也没有条件,化缘来的食物营养根本无法抵消身体的消耗,时间长了会出问题,只能等到京城再说。 蓦地,他对一旁已经念诵完一章、正翻页准备继续的善铭说道:“善铭,师叔告诉你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他往篝火中添了块木头,拍了拍手,才继续道:“今后单身一人赶路?夜里没有着落?宁愿去睡孤坟,也不要进荒宅旧庙。” “这是为何?”善铭大惑不解的停了动作?这些天可没少住这种地方?怎么此时竟然说不能进来? “此类荒弃之所,极易隐藏一些见不得光的人?杀人越货之事时有发生。”缘行告诫道:“所以,若没有武力傍身?轻易不要到这种地方来。”见善铭露出一脸紧张的模样?又笑起来:“跟着我自然无碍,但你今后若是单身赶路便要注意了。” 善铭连连点头。 缘行这时却转头看向庙门的方向,又淡淡说:“而且出门在外,遇到陌生人也多少要防备些。” 善铭愣了愣?还待再问?可话没出口就被咽了回去。 因为外面风雨渐大,远处临近的杂乱马蹄声也越来越清晰了。 “大人,这里有间破庙,先进去避雨吧。”不久,又交谈的声音想起?接着有人挟风带雨的跑了进来。 这间破庙的墙壁保存的还算完好,缘行又是挑背风地方起火?殿门更坍塌了一半,所以在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等那些人迈进庙门?才看到跳动的火光,不由脚步一顿。其中有两个人默默握紧了刀柄。 缘行的视线飞快的在几人身上扫过?领头的是一个牵着小孩的华服中年人?有两名挎刀的护卫?一个书童打扮的小厮,总共五人。 他的目光在那两名护卫的身上停顿了一下,眼神重新变得柔和,笑着说道:“相逢即是有缘,几位施主不妨来烤烤火暖暖身子。” 那五人看清火堆边是一大一笑两个僧人,又听那年纪大一些的僧人说话客气,才稍微放松了点戒心。 那小厮先看了自家主人一眼,见他点头才颠颠地跑过来,用袖子将缘行对面的地方掸扫干净,然后重新立于一旁。 这时,那中年华服男子才拽着孩子慢慢靠近,盘膝坐到了火堆旁,对着两个僧人合十施礼:“多谢两位师父收留。”许是因为身上裹挟着外面寒气的缘故,他们一坐下,篝火的火焰微微晃动了下,泛起一群群细小的火星。 “旅途不易,不过是一堆篝火,何来收留一说?”缘行摇头道。 中年人呵呵一笑,又招呼着同伴一起过来烤火,那两个护卫其实一直跟在他的左右,这时也坐了下来,其位置一左一右,隐隐将中年人与孩子护在中间,连那个小厮也挑了个角落坐了。 “继续念。”缘行没再管这些人,对着善铭吩咐一句。 “是。”善铭应了声,翻开经文继续念诵起来。 这些人进来的也算及时,没过片刻,外面一道惊雷响过,滂沱的大雨夹带着狂风轰隆隆的席卷过来。外面已经没有其他光亮了,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雨水和闪电以及潇潇风声。 只有庙中跳动的篝火,让人多少安定下来。 缘行一边用心分辨善铭念诵的有没有错处,一只手则忍不住抚上了巨窌穴,希望减轻不适感。 自从上次目盲之后,他的天眼通便暂时无法使用了,双眼还会时不时痛几下,询问金蝉,也得不到具体答案,只说眼睛损伤严重仍在温养,慧眼可能受了些牵累。 而今日不知为何,疼痛竟然加剧了。 而金蝉之前明明告诉过他,使用功德温养眼睛不但很快就会痊愈,还会因祸得福。可这都过去快半年了,一点起色都没有。千万别告诉贫僧所谓的好处就是经常眼睛疼。 慧眼有没有无所谓,反正他感觉作用不太大,别自己的眼睛再出现什么问题,那可就真糟了。 谁知缘行刚在心里呼唤金蝉,坐在对面的中年人面色古怪的盯着他好长时间,突然问道:“你是缘行和尚?” “恩?”缘行愕然转头,贫僧现在这么出名吗?认真回想,确认没见过,才疑惑道:“施主认识贫僧?” “哈。”中年人激动的一拍大腿:“真的是你这个和尚,没想到眼睛竟然好了。”看缘行仍是一脸迷惑,才手指自己,笑道:“我是单俊悟啊。” “单施主?”缘行扬眉,没想到在这里竟然还能遇见故人。 “你那时目盲,难怪认不出我。”单俊悟细细打量缘行:“不过你的样貌没怎么改变,开始还真不敢认呐,咱们十年未见了吧。” “整十年了。”缘行点头,微微叹息。 “那次诗会后,我们一班朋友也总会提起你。”单俊悟跟着感叹:“你那手腹语术,着实令人惊艳。”在古代社会交通通讯都不方便,至交好友十年甚至几十年不见的事情不算稀奇,如今能在此地遇到故友,可真说得上缘分了。 缘行也很高兴,算起来,对方可是他下山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聊得相当投机,可谓印象深刻,如今再见心中不免唏嘘,时间过得可真快。 他们这边聊得火热,其余人看他们竟然是熟人,之前内心存着的那一点点戒备便彻底不见了。小厮翻开包袱,取了干粮分发下来,见善铭和尚书册在旁看着,也递过去一张饼子。 小沙弥连连摆手拒绝,小厮想了想,又笑着翻出一捧果干出来,没有直接交给善铭,而是用油纸包着放到了小沙弥的膝上。 两人中午其实没讨到多少吃的,缘行没怎么吃,都分给了善铭,可他毕竟是个半大孩子,这时早饿了,不敢接饼子,但看着面前的干果子,他咽了口口水,犹豫着瞄了眼正在交谈的两人,还是忍不住诱惑,偷偷往嘴里填。 缘行眼观六路,自然早看到他的小动作,但他视若不见,依旧听单俊悟聊着这些年的际遇。 原来单俊悟早年考上了举人,如今已经是青州乐安的县令,去年刚刚到任。今日出门公干,没想到返程时被雨阻在这里。 缘行有些意外的看他,当年对方只想做个富贵闲人,没想到竟也考取了功名。不过转念一想,毕竟人总是会改变了。 “我也是蹉跎了好些年才考上举人,再往上便有心无力了,若不是家父在京中得了圣上恩典,也不会这么快便到地方任职。”单俊悟自嘲的笑道。 “哦?”缘行对古代官场并不了解,更不知所谓的恩典是什么,见他似乎没有解释的意思,不方便细问,转头看向他身旁大约四五岁年纪的孩子,笑问道:“这是令公子?” 不过他这句问话刚出口,右手就重新覆上了脑门,印堂穴与双眼又开始剧烈疼痛起来。 “这是我之独子,单舒。”单俊悟没发现他的异常,而是一脸慈爱得搂过儿子。 缘行放开手,又看了孩子一眼,突然心中一动,随手摘下手腕上师父新给不久的持珠,可是动作做了一半就停住,低头犹豫片刻,从脖子上将自己随身佩戴二十多年的佩珠摘了递过去。 “这是?”单俊悟疑惑望他。 缘行脸上依旧笑着,道:“第一次见晚辈,总要有些见面礼,不过贫僧穷得厉害,也就这串从小带着的珠子拿得出手了。”见对方要推辞,又道:“并不珍贵,是给孩子的,缠到手上或放在布袋里随身携带,自有妙处。” 单俊悟看那珠子虽然好看,可材质普通,便接了给孩子挂到手腕上。小孩子似乎没见过这东西,另一只小手一直揉搓抚摸着,看上去颇为喜爱。 然后与缘行继续交谈起来。 只是,单俊悟并未发现,在整个聊天的过程中,缘行总会不经意的扫向一旁把玩珠子的孩子。 第一七三章 “今晚这雨也许会持续一整夜。”缘行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转而对单俊悟道:“天色不早,不如尽快休息吧。” 单俊悟看着惊雷急雨,也只能点头。 见他们没有携带行李,缘行与善铭先是打扫干净地面,然后便将褥子展开,连薄被也铺到地上,人挤人也算足够。 好在都是男人出门在外没有臭讲究,更没什么避讳,众人挨着躺好,单俊悟见缘行盘坐在火堆旁,便往旁边挪了挪:“你躺我这里?” “不必,贫僧习惯夜晚坐禅打坐。”缘行笑着拒绝,又对一旁的那两名护卫道:“二位施主尽管休息,贫僧守夜便可。” 两名护卫对视一眼,却还是留下一人守在火堆旁。 单俊悟则目睹了自己护卫的举动,却没说什么,只冲着缘行歉意的笑了笑,然后反身搂着儿子躺好。在风雨声中,渐渐进入了睡眠。 你要守夜就守好了,缘行也不再去劝,他与单俊悟的交情还没有深到肝胆相照的地步,十年未见,这般反应才算寻常。 又瞄了眼单俊悟怀中的孩子,他轻叹一声,也闭目入定。 但其实在心里,他一直在呼唤着金蝉。 “为什么一看见那个孩子,我会头疼?”缘行终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缘行将这句疑问在心里问了出来。 “也许是慧眼的反应?”金蝉的文字缓慢浮现。 难得的是,只一句文字,缘行不知为何竟在里面感受到一种小心翼翼的味道。 “也许是几个意思??”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对方口口声声说自己的佛门功德舍利,结果呢?稀里糊涂去做任务也就罢了,碰到这种事关佛门神通的事情,竟也不清不楚吗?这算哪门子佛门法宝? “自从被一分为二有了灵智后,我哪里还有功德舍利该有的功能?你以为我缺失的那部分是什么?”金蝉如是回答。 缘行沉默,挺好,就知道你靠不住,以后贫僧没事儿绝不找你 这件事我自己去弄明白。 想到这里 再没了与金蝉交流的心思,缘行真正进入了禅定状态 真如预料的那般 狂风骤雨到第二天凌晨方才停歇。 野外住宿到底不舒服 单俊悟一行人起得竟是比缘行这两个要做功课的僧人还要早。 所谓春雨润如油,只过去一夜 原本还光秃秃的山岭坡地,一觉起来 竟然都披上的浅绿色 一派生机勃发的景象。 “春天了。”单俊悟迈出庙门,呼吸着新雨后新鲜的空气,心情不觉大好。 “不如到我那里住上几日?”他对缘行说道。 后者直接了当的点头:“正有此意,贫僧与施主难得见面 可不得好好聚聚。”他深知对方是个豪爽好客的性子 是以并没有拐弯抹角去假客套。 单俊悟闻言大乐,当下吩咐护卫将马车收拾好,然后笑着邀请缘行与善铭二人上车。 此地距离乐安不远,众人赶早出发,到了县城时 城门才开启不久。 单俊悟做为本地的父母官,自然要住在县衙中 他先吩咐管家给缘行二人安排了住处,才抱着孩子去见了自己的妻室。 之后的几日 除了应付县官的工作,闲暇时间 单俊悟都会来找缘行闲谈 除了说些偶尔彼此的际遇外 多是聊起时事见闻与诗词文章,乃至民间流传的话本传说与佛道故事,都成了他们的谈资。 十年光阴,对人的改变真的太大,单俊悟不再是那个行事张扬的闲散公子,而缘行也没有了初次下山时的疏狂。 只有作诗的水平依旧,几首打油诗作下来,二人竟又渐渐找到了些当年惺惺相惜的感觉,想起当年风月,两人不免会旁若无人的放声大笑,可静下来温茶对饮时,却又只剩感叹唏嘘。 但与单俊悟的单纯缅怀过去不同,缘行并不是为了叙旧才住进来的。 这几日,别看他时常与单俊悟聚在一起,却交待善铭去做一件事。 那就是,时刻注意单俊悟之子单舒的动向,若在府中便罢了,若是出府,善铭一定要跟在身后。 善铭小沙弥不知道自己师叔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长辈发话,他只能照办。 好在这时期并不流行什么带孩子逛街购物,古代的街市在非年非节的时候也没什么好看的。单俊悟刚来赴任不久,孩子更没有什么同龄玩伴。 所以,单舒整日由书童陪伴,呆在小院子里独自玩耍。 而可怜的善铭,得了师叔的吩咐,每日小心翼翼的蹲在院外,听着里面的动静,感觉无聊的要死。还不如回去多读读经文呢,可他是个听话的孩子,没缘行的吩咐根本不敢擅离。 如此过去两天,一切毫无异样,善铭终于没忍住,将疑惑问了出来:“师叔,您要我看着单小公子,到底有何用意?” “师叔只是想验证一件事,善铭再忍两天,若还无异样,咱们便离开此地继续北上。”缘行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其实许多事他自己也不清楚,只是隐约有些预感,实不好出口。 善铭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既然只有两日,那就再忍耐便是。 转过天来,上午平安无事,下午缘行呆在客房中饮茶看书等着单俊悟到来,善铭则乖乖的又去了单舒的院子外面。 找了自己熟悉的假山藏了,这一呆又是一个下午,善铭的脑袋瓜却是飞快的转了起来。师叔到底要做什么呢? 蓦地,他想到单小公子手腕上挂着的佛珠,不由吃了一惊。 师叔该不是看单小公子资质出众,要度化他入佛门吧? 想到这里,心中不免惴惴,他虽然也是个孩子,但到底是少小经过一番磨难才入山出家的,该懂的也都懂了。 他身在佛门,当然认为能入佛门乃是佛缘深厚、功德无量的好事,但人家单小公子的父亲乃一县之长,更是缘行师叔的朋友,看上去他们的关系还非常的不错,师叔这么做是不是有些 正自心中腹诽呢,耳中却突然传来院门开启的吱嘎声,他忙打起精神,小心地从假山后探出半个脑袋观看。师叔吩咐过,这期间无论单舒做什么,他都要偷偷跟在身后。 可下一刻他险些惊呼出声来。只见,平日活泼的单小公子竟然双眼紧闭得被一个男人背着,要知单家人口简单,善铭虽然不太接触,可有什么人他都见过的,可眼前这个男人绝对是个陌生人。 这是要发生大事了,他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加快了。 第一七四章 扶危济急 偶遇书生 善铭盯梢的时候,缘行在做什么呢? 县衙后花园有一座二层的小楼,原是上任县令为女儿专门盖的,单俊悟上任后一直闲置,沦为仓库使用。 但三天前,他吩咐整理,仆人们自然不敢怠慢,早早的将小楼收拾出来。 却没想到,第一个进入的却是大人的和尚朋友,那和尚也不知在楼里做什么,往往一呆就是一天,而每到下午,自家县令也会丢下公务,带着棋盘赶来,两人便在二楼对弈厮杀,到天黑方罢。 今日一切照旧,书童与丫鬟都被打发到了楼外守候,楼内只留下二人。 “这是第三天了吧?”单俊悟目光紧紧盯着棋盘,手中执着的黑子留在半空许久,才最终“啪”的一声落下,然后他才漫不经心地问了句:“我都已做好准备,真不知你为何还要派你师侄去。” “有备无患才好。”缘行淡淡的答道。 单俊悟转头看他一眼,疑惑道:“他一个孩子能做什么?”说完伸手取了白子,又是一番思考才落子。 原来他竟在自己与自己对弈,而本该作为他对手的缘行,却独自站在窗前,通过缝隙,观察着对面的院子。 “只要他老实呆在假山附近就足够了。”缘行回头解释了句,接着又将目光投往窗外。 单俊悟有些不解,又觉得自己下棋实在无趣,索性将子收了,也站起来到了窗外,顺着缘行的目光看去,只能见到假山处蹲着的小小背影。 “你何必多次一举,既然不放心我的人,自己去守着不成吗?”他又问道。 “贫僧目标太大,贸然出现会打草惊蛇。”缘行笑了一声。 “所以,你故意在丫鬟面前对我说了要收弟子的打算。这样一来,你以打探喜好的名义派小和尚去盯着单舒也有了借口,可我便倒霉了。”单俊悟咬牙,郁闷道:“女人家见我整日与你厮混,以为真有让孩子出家的念头?正跟我闹呢。” 缘行尴尬的咳了声?解释道:“善铭年纪小,又是单纯的出家人?没人会将他放在眼里。贫僧也想不出更好的理由。” “你就不怕真有歹人对你师侄下手吗?”单俊悟眉头仍是紧皱。 “贫僧不是一直在看着?”缘行摊开一只手?掌心几颗棋子露了出来。 “暗器……”单俊悟一呆,没言语了。 而这番对话中?缘行的目光始终投在蹲在假山旁的善铭身上,一刻不曾离开。 事实上?在进入县衙的当天?缘行便悄悄警告单俊悟,说直觉单舒会有场灾祸。 原本他还有些惴惴,毕竟只是自己的猜测,怕对方不信。可令他没想到的是?一开口?单俊悟就面色大变,呼道:“他们的目标是孩子?” 然后,便向缘行解释了起来。他早接了京中做刑部尚书的父亲传信,说有仇家恐对自己不利,并派了几个得力的护卫前来随身保护。 这也是为什么破庙过夜时?两个护卫那般警惕的原因所在。 所以,听和尚说起了自己的孩子?单俊悟一下子就慌了。不管信不信,还是暗暗在孩子院子周围加派了人手。 但缘行想得更多?什么人能在县衙里伤害一个孩子?会不会有内鬼?恩,府中的人他一个都不信。 可夜间还好?他隐藏身形在县衙中巡视?没人能逃过他的眼睛。白天就不成?此地为县衙白日里人来人往极容易出现疏漏,偏偏他目标明显,出现在院子周围绝对会打草惊蛇,是以只能找个理由派善铭去蹲几天了。 而这般安排的另一个原因是这小楼作为县衙唯一的制高点,并不能观测到小院子的情况,但他可以盯着善铭,不管出手的是不是内鬼,都不会放过旁边这么一个扎眼的小和尚,而他们要动手,自己的暗器功夫也不是白练的。 “希望你的预感是错的。”房中气氛寂静了很久后,单俊悟突然叹息着说了一句。作为父亲,他宁愿受到威胁的是自己,也不愿自己的孩子陷入险境。 “贫僧倒是希望他们能尽快动手,隐在暗处的敌人才是可怕的。”缘行安慰着说,心中着实后悔,不该为了取信于人露了功夫,虽然没有展示真正的施礼,可到底还是略微夸张了些。不然以一个普通僧人的身份去接近单舒,事情会更简单才对。 早先单俊悟对缘行也有些怀疑的,毕竟一个多年未见的朋友突然出现,又如此关心自己的孩子,换做是谁都会有些戒心。 可在缘行露了一手功夫后,他便打消了怀疑,单俊悟虽然不会武功,眼界还是有的,知道凭借缘行的能力,要对付自己简直不要太容易。 府中那些所谓的高手,恐怕没一个是他的对手。起码,单掌将一块一人高的大石头瞬间化作齑粉,这些护卫便做不到。 缘行忧愁地看了看天色,太阳快落山了,这一天即将过去,也不知对方还会不会动手。 现在只怕对方真是内鬼,万一忌惮自己的实力暂时隐忍下来,那便糟了。因为他可没时间在这里干耗下去。 可就在下一刻,他的眸子突地闪了一下,猛然挥手,两道流光射了出去,紧接着,他抬脚一迈,已经消失在小楼中…… -------------- “还好有大师在,否则便真糟糕了。”夜里,缘行刚刚安抚受了惊吓的善铭睡下,单俊悟便找了来。这时他的面色非常不好,明显在后怕,没想到父亲安排的人竟然出现了问题,如果今天不是缘行在,那结局如何可就真说不好了。 京中来的护卫中真的混进了奸细,他将几个毫无防备的同伴迷晕,接着偷偷摸到了善铭的身后,只是在动手袭击时,有两颗棋子电射而至,一颗将背着孩子的匪徒击晕,另一颗打断了他的手腕,然后被瞬间出现的缘行制服了。 至于他们为什么不挑夜深人静下手,也是有讲究的。夜晚虽然利于行动,可保不齐会有所疏忽露了行藏,那就真避无可避了。 在傍晚时分行动,若是顺利,他们会赶在城门落下前混出城。就算县衙发现不对追赶出来,城门一关,想开启也要废些时间,耽搁那一会儿,他们早带着孩子远走高飞了。 而万一遇到阻碍,他们也安排人留在城门出制造混乱,拖延关闭城门的时间。一旦给出信号,便有人做出贼人已经出城的假象。到时自然无人管城里如何,他们安全的隐藏在暗处,找个时间随时能够混出去。 他们不敢晚上动手的原因还有一个,便是你,知道你是高手,怕晚上惊动了你无法脱身, “真是好算计,我已给京城去了信,家父自有计较,定不叫那些人好过。”单俊悟锤着手,恨恨地说了句。 “幸好他们想的不是杀人,否则会麻烦许多。”缘行听着单俊悟的复述,也跟着叹了口气。 “杀了单舒哪有劫走的利益大?”单俊悟冷笑出声。 “内鬼已被揪出,今后只要注意些,料想应该无碍了。”缘行安慰说道,之前特意去看了单舒,已经没有头疼的感觉,看来这场灾祸应该渡过去了。 “是啊。”单俊悟点头,面色终于好看了些,他看向缘行,强自说了句玩笑话:“也算好事,起码今晚我不必去睡书房了。你编的那理由可着实把我坑得不浅。” 缘行却是突然面色一正,严肃道:“谁说是编造的?令公子确实与我、佛有缘,我是真想收入门下。” “你……”单俊悟面色大变,刚要反驳,可瞄到对方嘴角噙着笑意,愣了愣,接着也跟着笑起来。心情被这么一刺激,却是好了不少。 ------------------- 第二日,单俊悟亲自送缘行二人出了大门。 “和尚为何不多留几日?”单俊悟有些埋怨地说道,这几日光忙着孩子的事,真的没有好好招待过缘行,没想到事情刚一了结,对方便辞行,倒叫他没有了补偿的机会。 “贫僧正在修行,不敢耽搁太久。”缘行笑着摇头:“况且你我之间,何须客套。”其实,他是不想太过介入其中,朝中倾轧与权贵的恩怨,可不是他一个僧人能掺和的。如今全了朋友情谊,也该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单俊悟沉默片刻,叹了口气,转身从仆人手中取了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出来:“不敢坏了你们行脚的规矩,只准备了些耐存放的干粮,还请不要嫌弃。” 缘行不好意思说自己并不是行脚,乞食只是因为没钱。 看他拿取布袋的姿势,里面应该确如他所言是些吃的,便没有再客气,接了递给一旁的善铭,然后他合掌一礼,便带头走远了。 等他们行出了县城,善铭终于没忍住好奇打开了布袋子,接着他眼睛一亮,掏出一个纸包打开,惊呼道:“师叔,有糖。” 缘行停步去看,只见他手中的油纸包中,放着一颗颗的麦芽糖,他又皱眉去翻布袋,里面除了饼子外,竟然还准备有干果蜜饯等物,单施主还真细心。 转头看到小沙弥兴奋的模样,他笑着摸了摸小沙弥长满毛刺的脑袋,这还是个孩子…… ---------------- 因为不追求速度,两人的行程并不快,过了十天才刚走出济南府的范围。 虽然一路向北,可明显的,季节变化比他们的双脚要快,原本荒凉的群山已经被春天染上了绿色,河水也开化解冻,无法在冰面行人了。 “师叔,咱们该怎么过去。”这是一个渡口,此时茶寮中,正有几人喝茶,却并没有看到摆渡的船只。 “没事,师叔有办法。”缘行并不着急,过河的办法可有是。他站在河边眺望,隐约可以看见对岸的影子,背着个人踏水过去确实并不难。但要等,未免惊世骇俗,只能等到夜深人静。 “二位师父进来喝杯热茶吧。”茶寮伙计招揽道。 缘行笑着摇头拒绝,拉着善铭走到个无人的大石头坐下,看了看天色,分吃起携带的干粮。这些日子依旧乞食,单俊悟给的大饼倒还剩下些,正好用来填饱肚子。 那伙计见他们衣衫破旧,蹲在一边啃着干饼子,料想是个没钱喝茶的,也熄灭了继续揽客的心思。 而因为饼子太干,缘行此刻正取了水囊猛灌,突然若有所感的撇头,正对上一双探究的目光。 那是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长得相当英俊,如冠玉般晶莹的面庞上,不带丝毫脂粉气,虽然只穿着一袭简单的青衫,但看其气度,并不像普通人。 缘行眉头微微皱了下,难道又是自己目盲时候的“熟人”? 许是他看得久了,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冷哼声,寻声望去,只见书生身后,还立着一个膀大腰圆的魁梧壮汉,他身上的绸缎衣服可比书生华贵多了,却如护卫一般站在书生身后,这时正恶狠狠的瞪着自己。 可能察觉出伙伴的不友善,书生干咳了声,率先朝缘行歉意的一笑。 缘行和气的点头。两人同时收回了凝视的目光。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等待了。 等了大约半个时辰,一条渡船慢悠悠的被撑了过来。 茶寮中的人纷纷起身到了岸边。 “师叔,咱们也去吗?”善铭揪了缘行的衣角,小声问道。 后者瞥他一眼,傻小子,不知道过河需要交钱吗?咱兜比脸干净,哪来的船钱? 善铭也反应过味来,讪讪地收回了手,接着面色一正,双手掐了个印,犹如老僧入定般动也不动。 “喂,那两个和尚,还要不要过河了?”岸边得旅人都登上渡船,船老大冲着缘行问了句。 可没等到缘行做出回应,先前那个青衫书生却“啪”的一声展开了手中的折扇,对缘行朗声道:“两位师父不如一同过河吧,区区船资小生出了。” 缘行本要拒绝,可总感觉对方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奇怪,想了想,便笑着点头,和善铭一起快走几步,终于登上了渡船。 等船离岸,缘行走到书生身前,合十一礼,谢道:“阿弥陀佛,多谢施主相助。” 那书生也合掌回了一礼,才笑道:“相逢即是有缘,大师不必客气。” “贫僧缘行,不知施主高姓大名。”缘行手未放下,口中问道。 “我家主人姓白。”书生没回话,他身后的壮汉却率先开口了,说话时,一双牛眼还一直盯着对面的和尚。 “白?”缘行微微一愣, “施主先前可是见过贫僧?”他觉得应该好好问问。 “小生乃巴蜀人,近年来一直游学,不曾见过大师。”书生,也就是白景程先是责备的瞪了身旁自家跟班一眼,才对缘行笑着道:“说来惭愧,小生侥幸会些相面之术,看师父面向奇特,一时技痒竟是唐突了,还望大师勿怪。” 第一七五章 城门再遇杨乐安,态度暧昧费思量 日落西山,缕缕余晖镶嵌在云上,将半个天空都染成了红色。 林中的官道在这春日的傍晚,显得无比静谧。 缘行挑了块平坦的地方,弯腰收拾起枯黄的野草,整理出一个圈子,就着善铭捡拾的干柴,点燃篝火。 很快,太阳彻底隐匿下去,四周立时暗了下来,温度也随之骤降。 夜晚的春风少了白日的温煦,吹到人身上,夹带着清冷。 只有明灭不定的火焰,给人以温暖。 缘行瞥了眼神态失落的善铭,眉头微微皱下,不悦道:“这一路上闷闷不乐,不喜欢我的决定吗?” 善铭闻言一惊,急忙摇头,可见他仍逼视着,才喃喃回了句:“不是说好与白大哥结伴入京的吗?师叔为何找借口特意避开了?” 缘行叹口气,说起在渡船上认识的白景程,那还真是个妙人,长相脱俗气质干净不说,他还脾气温和极善言谈,身上更是毫无此时书生的傲气,对谁都先笑三分。单看小沙弥的反应就知道了,这是个长袖善舞的人物。 仅仅同行了一天多,善铭便一口一句白大哥的叫上了。 但一向与人为善、脾气极好的缘行却一反常态,与对方并不亲近,甚至言谈之中有着十足的戒备。 不是出于偏见,他在与对方相处时,不知为何,心里总感觉不痛快,而上一个给他这种感觉的是靳元正,那可是能将自己外孙女扔出来做诱饵的狠角色。 正因为如此,明明是顺路的,缘行宁肯绕远多耽误几天也要与之分开。他选择相信自己应验了好多次的灵觉,怕再呆下去会被对方卖了,离这种人越远越好才安全。 对于小师侄的疑问,缘行没有证据,人家好歹帮着付了船钱,也不好直接说出白景程不是好人这样的话。 善铭还是孩子,没有吃过亏,这时说什么也是无用?他只能叹气?从背包中取出剩余的麦芽糖递过去。 当初,缘行怕善铭没有节制?吃坏了牙?是以将麦芽糖收到了自己的行囊,每日只给一块。 这时竟这么大方?全都取了出来,善铭的郁闷一下子不见了。 果然?白景程再好?那也只是认识没几天的陌生人,哪有到了嘴里的糖甜啊。 这边缘行正在对小师侄进行安抚,他们身后几里处的一间客栈内,涉及到他们的对话也在进行。 “公子何必这般在意那个和尚?”身材魁梧的大汉坐在桌旁?满面的不解:“好生不识好歹?若不是您拦着,小的早将他教训一顿给您出气了。” “胡闹。你这暴躁脾气若是还不改,趁早回蜀中老家去,免得在入京后给我招祸。”白景程皱眉瞪他一眼,不悦道。 壮汉被他呵斥?不敢反驳,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嘟囔道:“不过是连河都没钱过的穷酸和尚,招惹便招惹了。” “京畿之地历来卧虎藏龙?只看表面,你怎知人家能不能得罪?”白景程深知对面这位的脾性?叹气摇头?给自己斟了酒?小抿一口,才解释道:“你当我对其面相的断语是凭白说的?” “那和尚还真有什么奇特之处不成?”壮汉一愣,问道。话一出口却又恍然,心道怪不得一向高傲的公子会屈尊降贵刻意接近那两个和尚。 “似富贵,又像落魄,似长寿,又有短命之相,无论我怎么推敲,竟都好似错的,所以才说出奇特二字。”白景程可惜的摇摇头:“若是多接触几日,兴许能打听出什么,可惜……” 按他的盘算,自己说出“面相奇特”这四个字,换一般人还不得马上过来询问缘由?可那和尚呢?好似对自己的命运毫不关心,对相面之事提都不提。乐呵呵的与自己同行了将近一天,却只告知了一个法号,一论到出身哪里,去往何方,对方竟是不肯多说半个字。 而且警惕心颇重,宁肯去吃干硬的饼子,也不受自己的邀请进来喝碗热汤。 既然缘行和尚试探不动,他便将心思放到小沙弥身上。可这边刚热络起来,那头便有所警觉,找了个修行的借口就告辞了。 不过这样一来,他更坚定了缘行和尚来历不简单的推测。 到底什么人会对自身的命运漠不关心,亦或者是,早就在别的高人处得到了结果? 面对这么一位水泼不进的人物,白景程心里难免产生了些挫败感,真心希望下次还能再见上一面,到时说什么也要好好给对方看看,再不济,能探听些根脚也是好的…… ---------------- 尽管路上有了些许耽搁,缘行与善铭还是在几天后抵达了京城。 站在笔直平坦的官道上遥望远处巍峨雄伟的古城墙,缘行不禁心生感慨。 地球的京城他是常去的,可说熟悉。 但穿越到蓝星这么些年,他一直没到过号称世界中心的大雍京师。还想着那天得空去见识见识。 没想到,他与这里的第一场缘分,竟然是六百年前大雍刚立国之时。 在明媚的春光下,缘行领着善铭沿着绿柳装扮的官道慢慢前行,没多久便已看到敞开的城门。 已接近正午,出入城池的行人车马不少,一路风尘的两个僧人混在人群中,其实并不显眼,但有人却一眼便将他辨认出来了。 当然,同一时间,缘行的眸子也是微微一缩,猛地站定了身形。 隔着人群,两道目光凌空相对。 那是一个要挎大葫芦的魁梧壮汉,络腮胡虬须如针,与缘行印象中一身布衣的低调装扮不同,这时的杨乐安身着锦袍玉带尽显富贵。 只是,与其气质极为不符的是,这时的杨乐安,正与几个守城兵丁坐在城门旁的小桌前,状似悠闲地品茶闲聊。 见到缘行也望过来,他先是嘿嘿一笑,懒洋洋地站了起来:“我等得人到了,呸,这破茶叶……”一口吐出嘴里的茶叶末,然后掏出一锭银子扔到桌上:“拿去吃酒。” “多谢杨大人……” 在兵丁们点头哈腰的恭维声中,这位大高手慢悠悠地踱到了缘行面前,神情却先凝滞了下,接着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缘行一番,半晌后才嘿嘿一笑:“我可等你好几天了,怎么到的这般慢?” 缘行:“……”说好的秘密进京呢?这还没进城就暴露了? 不过,他倒是没有什么紧张的情绪,一是因为自己也先天了,真打起来不怕。二则是因为对方话语中毫无敌意,完全不同于五年前的处处针对。 而听话中的意思,对方竟是专程在这里守着自己,这里面恐怕还有自己不知道的缘由。 第一七六章 缘由(上) “不要这么看我,我没心思管你们的破事,受人之托而已。”杨乐安似是看出缘行的疑虑,给了他一个眼神,当先朝左近的林子里走。 缘行知道此处人多眼杂,便点头,跟着杨乐安离了官道。 到得林中僻静处,杨乐安将后腰上挂着的小包袱取了下来,递给缘行。 缘行看了看他才打开,里面不少东西,最显眼的是一封信。上面的字迹很熟悉。 他将包袱给一旁的善铭捧着,先将信撕开。里面只有一句话。 “京城西郊息心寺,静候。” 缘行沉思片刻,又取了包袱,里面有两份崭新的度牒与文书,展开,里面的名头仍是缘行与善铭,但出身寺院填的却是登州百涧山水时庙。 再往里翻,竟是一些易容的药物与假发,还有些银两。 “东西给你,我的任务便完成了。”杨乐安舒了口气,对二僧点了点头,转身便走。 “多谢杨施主。”缘行合十道谢。 杨乐安只是摆摆手,可走到远处,突地站定,回神看向缘行:“你进步到快,竟已接近返璞归真了,有时间咱们切磋切磋。”说完,也不等回应,背着手,用着与来时一样的悠闲步伐,晃悠着走远了。 -------------- 一场倒春寒的来临,颇让京师的官员百姓措手不及。 大雍昌平七年三月十六的清晨,天上下起了雨夹雪。 雨雪霏霏,如同撒下的盐,缓缓落下。被风吹佛,又变得跳跃飞舞。 左近的群山与远处巍峨的城墙,都在雪帘中变得轻飘模糊?像在雾中。水汽蒸腾时?又好似在云里。迷迷茫茫间,天地似乎重新融为一体。 京都的郊外因为骤降的气温?变得格外冷清。 位于郊外的息心寺本就香火不旺?这时更无人来了。 说起来息心寺也算是古寺,建成已有二百多年?但其位置偏僻,又经过战乱?寺中僧人纷纷另谋出路?到缘行来挂单的时候,这里竟只剩下三名僧人,除了住持云山是个比丘外,其余两个还只是新进入寺的小沙弥。 寺中经济状况堪忧?不但建筑残破无钱修缮?连每日一顿的午餐都只勉强维持。 正因如此,息心寺其实是不接受挂单的,住持云山更没有能力收留缘行二人。 但缘行将三师兄的信件递交过去后,住持却面露恍然之色,瞬间改了主意。于是?缘行二人便安心留了下来,这一住便是十日。 善铭做完早课走出大殿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忧愁的看了眼天上迷茫飘荡下的雪花,这种冷热变化极大的天气?才最让人不适应。 这种时候,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在屋里呆着。虽然?室内比外面暖和不了多少?可总比淋雨要强不是? “师叔,咱们今日还进城吗?”他对立于身前的缘行问道。 “不去了。”缘行叹了口气,也是语带忧愁,但他与师侄所虑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原想着既然到了这里,师兄宁沐怎也会尽快与自己联系,到时候京师是个什么形势也就清楚了。 可左等右等,已经过去近十天,仍无人联系,此地闭塞,也得不到任何的消息。 这就不能不让人心急了。也不知师伯与师兄入京没有。三师兄搞得神神秘秘,是否是因为情况不容乐观。 昨晚都打算好了,今天易容进城,顺便带善铭逛逛,没想到,一场春雪打断了计划,这种天气还去成立闲逛,可就有些惹眼了。 只能再等。 此处庙小人少,天冷事闲。好在有一座藏经楼,里面所剩的书籍虽不多,也够打发时间了。 没有炭火取暖,空旷的阁楼似乎比外面还要寒冷,缘行自是不怕,找了个舒服的地方靠了,将前辈高僧的笔记放于膝前,翻看起来,没一会儿便沉入其中。 “师叔……”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响起善铭的呼唤,缘行这才回神,应了一声,才见小沙弥急匆匆跑近。 “师叔,宁师叔来了。”善铭小声的说道。 “哦?”他急忙起身,还没等再问,宁沐的笑声已经传了进来…… ------------ 宁沐是息心寺仅有的几名香客之一,虽然不愿意做和尚,可多年的习惯总是难改,自从到督卫府任职后,只要人在京城,隔三差五都会来这里进香,因为此地清净。 他与住持的关系自然不错,所以,仅凭一封信,人家才会收留缘行二人。 “何必如此紧张,你只管安心住着便是。”宁沐用开水冲淋茶壶稍后片刻才放入茶叶冲水,他全神贯注,动作缓慢优雅,不一会儿,茶香便自壶中弥散开来。 缘行:“……”这话说的,您这又是易容又让隐居的,换谁能安心?真不去胡思乱想那心得多大? “不让你出现在人前,只是怕万一有什么隐秘之事需要做,有个得力的人手而已。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凶险。”宁沐看到他的表情,哑然失笑:“以区区人力重启灵脉?这事太过荒唐。重建仙朝?上古的朝代又是怎么亡的?大秦雄霸天下,始皇帝苦苦追求仙药多年,又是怎么死的?大唐国力之盛,远超秦汉,唐太宗怎没见长生?” 他面露讥诮,继续道:“朝中诸公的意见很明确,始皇帝殷鉴不远,宋徽宗钦宗的前车就在眼前,秦二世而亡自不必多说,单看靖康年那都是些什么破事儿?宠信邪道之风绝不可涨。 难的是下面的小官,毕竟当官的,蠢人不多,可喜欢拍皇帝马屁的绝对不少。圣上稍微漏点口风,总有心动的。而大都督亲自上门邀请师伯,并派人联络龙虎山,更多的是为了应付这些人,佛道两家代表都出面反对了,谁还有什么理由支持如此荒唐的计划?” 一番长篇大论下来,宁沐已觉得口干舌燥,连忙举杯喝了一大口的茶。 缘行却知道灵气复苏这种事确实存在,他想了想,又试探的问道:“皇帝放出这股风到底有何用意?折腾么?” “谁知道。”宁沐撇嘴:“帝心难测这句话可不是白说的。不过……”他又挑眉,笑道:“满朝都是反对声,皇帝的意见重要吗?总不能将大臣全杀了吧?要知大雍立国不久,朝堂上那些大人们都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可没几个是好脾气。” 缘行一想也是,如果皇帝一意孤行,那得是多大的动静,偏偏他在后世就从未听过这类传闻,想来此事应该没成,那师伯还真就没什么风险。 接着,师兄弟两个就在这僻静得地方肆无忌惮的谈论起了当今皇帝,偏偏一个从小离经叛道,一个接受的是现代教育,竟没谁觉得不对。 第一七七章 缘由(下) “要知缘心当初便在先皇麾下效力,且功勋卓著,与当今圣上乃是莫逆之交,朝廷几次封赏,都被师伯拒绝了。大师兄早年经常下山,为大雍立国出过大力的。缘尘更不必说,督卫府大都督的独子。虽说伴君如伴虎,可按照目前的情势,我不认为他们会有危险。” “但小人不得不防,万一有人使坏也是麻烦。所以这段时间,你安心住在这里,就算入城也要隐秘行事,也避免与师伯他们见面。” “师伯如此大年纪还要下山,其实是为了还债。” “什么债?我也只是听督卫府老人提起的,似乎是因为当年三师叔说漏嘴坏了先帝起事前的一件大事,具体的原因我也不知,只能在卷宗里找到一鳞半爪,我还等着大师兄到了京城好好问问呢。” “影响?影响挺大吧!据说当初天禅寺好几处下院被鞑子朝廷封禁了,三师叔自愿修了闭口禅……” “什么?大师兄不是那么说的?可能是我记错了,也或许是他只想你好好修行,不愿告诉你这些……” 山道旁花木的枝杈上还附着一层未及融化的冰雪,风轻轻掠过,错落摇晃而下,如同万株梨树勃然怒放。 在这绚丽如梦的风景中,缘行抱着宁沐留下的养信鸽的笼子一路回了寮房,可师兄临行前说的那番话却在脑中久久不曾消散。 要还的债,到底是什么呢? ------------- 春天的风雪,来得突然,消去的也飞快,前几日枝丫上还带着冰凌,天气冷得刺骨。今天便是阳光明媚万物复苏,放眼望去,一派生机勃勃的绿色几乎是一夜间便覆盖山野平原。 然后,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依旧是上次的凉亭,只是,这回坐在对面的换了一个人。 缘行怔怔的望着对面的和尚,心里一个劲的吐槽。不是,说好的隐秘行事,说好的避免见面呢?您就这么大咧咧的来了? 是的,刚吃过午饭,大师兄便到了息心寺,一进门便找来,丝毫不作掩饰。 “你别那般看我……”缘法乐呵呵的看着缘行?解释了句:“到了京城自然要拜访本地禅林。” 缘行无奈?只得跟着坐下,起手泡茶?一边打听着对方一行人下山后的情况。 等听说师伯则带着善果去去拜访老友?二师兄缘尘一人留在客栈时,他不由一愣:“二师兄不回家看看父母么?” 缘法笑了声:“每日都去的?只从不过夜。即便如此,白夫人也是极为高兴的。” 缘行点头?正好大师兄来了?他便将这几天心中的疑问道了出来。 大师兄听到还债这个词愕然半晌后,才哭笑不得的摇头:“还债?你三师兄说的?师叔修闭口禅时他还是个毛孩子呢,哪知道什么内情。” “他说错了?”缘行瞪大眼睛,还是?三师兄又在诓我? “他自己瞎猜一通?大体是对的。只是,若要还债,师叔亲自来不好么?何必劳动师伯他老人家?当年那场祸事我知道,绝不是因为师叔,因为那时师叔已经修闭口禅了。”缘法说罢恨恨地捶手:“这么多年?缘空性子依旧毛躁,不清不楚的消息也告诉你。看我回去怎么罚他。”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仍习惯以法号称呼宁沐,尤其是对方犯错的时候。 “那师叔是为何修闭口禅的?”缘行好奇追问。 缘法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咳了声,用指背在空茶杯附近轻轻敲打。 缘行立马会意?忙将冲泡好的茶给对方斟满?后者端杯品了口?才慢慢说道:“这事儿不是什么秘密,但为避讳,知情人少有提及。咱们师兄弟唯你们两个小的不清楚,今日倒不妨说说。”接着,就开始为缘行解惑。 天禅寺中的几个长辈,师伯福善从小长在寺院,不知父母是谁,一辈子安静修行练武,不必赘述。 师父福广自小便聪敏好学,因母亲的关系也接触过佛法,后来一场瘟疫,只余他一人。因蒙古人不开科取士,一身所学无处施展,又感于世事无常,索性便散尽家财剃度出家。 三师叔福德出家的过程较曲折。他出身江南世家,却天生不喜拘束。少年时不愿接受家里安排的亲事,仗着从护院那里学来的一套刀法便敢独身闯荡江湖。一路风雨中奇遇不断,二十出头就已名满天下,但与其一同传扬开的,还有其嘴臭的名声。 因为那张嘴,他没少得罪人。当时正四处云游的师伯福善就是其中一个,据说两人赌斗一场,最终天禅寺多了个会使刀的僧人。可福德的毛病仍没改,三年后赌约结束,他还俗而去,谁知仅过去半年,便又回来重新受戒,并立誓修习闭口禅。 “师叔为何回来?”缘行不解的询问。难道是下山闯祸了? “闯祸了。师叔下山后一路回家,偶然遇见当年父母安排的未婚妻,那女子已然成婚,可毕竟被退婚导致名声有损,后来师叔出家为僧的消息传至,在当地的处境便更艰难了,也不知两人怎的吵了起来,师叔论不过,赌气说了句‘我宁肯去做和尚也不会娶你’,第二日那女子投井了。这件事对他的打击非常大,耗了将近三个月处理好首尾后,师叔终于大彻大悟,重新入了佛门。”缘法唏嘘的说道。 缘行也自感叹,这便是师叔的口业了。 “至于说的还债,其实也不算错,因为师伯此次出山,真是为了还白大都督的人情。”缘法继续解释:“当年两座下院暗中资助义军,还是当时在济南很有名望的白大都督帮忙,才保住了僧人的性命。至于先帝起事被告密一事,与三师叔根本毫无瓜葛,只是那人被抓住后胡乱攀扯而已,官府都已经定案,也不知缘空从哪里找来的卷宗。” 原来是这样,缘行恍然大悟。见师兄的茶杯空了,又连忙给续上。 缘法捧起杯子,感受着上面的温度,缓缓说:“原本师伯与白大都督较好,往来较频繁,只是后来一个闭门苦修,一个政务繁忙,关系便有些淡了。这还是白大都督第一次主动联系,师伯怎能拒绝?也确如缘空所言,走个过场,原本师父出面便已足够,但师伯一定要亲自前来,他说……”他垂下眸子,微叹道:“他说自己年纪大了……”后面的话终是没有出口。 缘行听明白了,也陷入沉默。每天都说生死看淡各随缘法。可目睹亲近之人的生老病死,谁心中会不起波澜呢?又不是真长了铁石的心肠。 凉中气氛凝滞了很长一段时间,缘法将已没了温度的茶水一饮而尽,看着对面的师弟,又道:“至于咱们这一辈,你我从小在寺里长大,记不得不父母是谁,这命中注定的因缘,自也没什么好说的。” 缘行也回过神来,不禁点头。 缘法继续讲述起来:“缘尘是自己断发要求出家的,那年也就比善铭大两岁。” “那么小?不是为情所困吗?”缘行挑眉,也就是说二师兄是十五岁出家的,那时候可还是孩子,这就因为感情受挫遁入空门了吗? “那是对外的说法。”缘法缓缓摇头:“当日,我随师父去白府拜访,刚告辞离开,就被他拦了,非要出家不可。那时白员外已做好准备跟随先帝起兵了,见状并未反对,随便找了个理由允了。一是孩子性格太倔劝不住,二来,也怕自己失败,独子出家好歹能留下份香火。”说到此处,他又是摇头感叹:“我现在仍记得,那天刚下过雨,一个散着短发的半大孩子五体投地的趴在泥泞里,死活要出家,不答应就不起来。” “为、为什么?”缘行呐呐问道。 “白家原本不住城内,一天白员外夫妇进城赴宴,只留孩子与仆从在家。偏巧城外闹了匪患,庄子没保住,等夫妻带人赶到,只在河边看到两个哇哇大哭的男娃围在一个已然断气的女孩旁边。那是缘尘的亲姐姐,土匪进庄时,她为了活命,抱着两个孩子从河里渡到对岸,可怜她根本不会水,也不知怎么挺过来的。两个孩子安然无恙,女孩却没了,据说刚被发现时,她双手依旧高举着,掰都掰不下来。”缘法摇头感叹:“那两个孩子,一个是缘尘,一个是缘空。” 缘行放在茶杯上的手一抖,没想到两位师兄还经历过这样的惨事。 “那件事对两个孩子的影响非常大,至此后一个拼命练武,一个在书本与佛经上寻求答案已图解脱。缘尘说开始时心里是带着些恨的,对自己,对父母,对那个世道都有恨意,时间久些才消磨了,修行令他的心感到无比宁静,更不愿还俗了。”缘法幽幽一叹,转而又提起了宁沐。 “因为母亲是侍妾,缘空从小备受欺凌,与缘尘认识后,境况才稍微好转。不论他最初以什么目的接近白家公子,他们最终成了肝胆相照的朋友。即便得了个狗腿子的名声,更因为缘尘的关系被家里逼着剃头出家,他们的感情依旧未变。 缘空还俗后经商所获不少,岳丈乃武林名宿,原本能做个富贵闲人。偏偏却入了督卫府,有人说他攀富贵,恋权势。可这许多年他放弃了许多晋升的机会,始终留在白大都督身边做个六品小官,你道为何?”这是个问句,但大师兄没等缘行做答,自顾自的给了答案:“他在替立誓永不还俗的缘尘尽孝,因为这是他们约好的。” 缘行听着大师兄的讲述,眼前不自觉浮现出了一幅画面。 【哎呦,你这是饿了吧?真可怜,这么小就要饿肚子……】一个少年光头立在面前,嘴里说着讨人厌的话,手上却递过来一大把的核桃与栗子。 【所以说,当和尚有什么好?成天饿肚子,这不行那不许,哪有闯荡江湖自由自在?】 【师弟,我先下山了,以后你还俗记得去找我。哎,师父,别打、别打,我再不敢了……】 所以说,三师兄这人,性子不靠谱,爱坑人,欺负弱小,嘴还贱。 可缘行偏喜欢与他在一起,被坑了气上一阵,偶尔再还回去,然后再被坑,再气一阵,却从未断了情谊。追根溯源,大概就是彷徨无助时那一捧好吃到不像话的山核桃。 画面模糊后又一闪,宁沐那带着调皮笑意的眉眼化作皎洁的弯月,凉亭中一道正轻琵琶的身影渐渐清晰,却是满脸的落寞与孤寂。 不知过了多久,缘行才回神垂眸,之后再无言语。 人总是要面对很多不喜欢却避免不了的东西,师叔如此,三师兄如此,自己,也是如此…… ---------------- 与此同时,京城的客栈内。 阳光和煦,春风不但吹动了青青杨柳,也吹拂到了池边水榭中。 缘尘端坐石椅上,握着念珠,面色平静。 宁沐却没有坐在他对面,而是懒洋洋的靠在廊柱上,手上甩着自己的腰牌,口中哼着小调,尽显随意。 两人一站一坐,却是谁也没有先开口的意思。 直到,墙外的小贩的叫卖声传来进来。 缘尘才叹道:“下山以来我所见颇多,百姓安居乐业,时局稳定吏治清明,可真是好世道了。” “是啊,可惜你我生得早些。”宁沐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望着池水出了回神,突然说道:“大姐在就好了。” “大姐……”缘尘面上一阵恍惚,然后垂眸,轻笑:“这时大姐怕早已转世,正赶上好时候。” “这许多年,你我都变了,也不知算好事还是坏事。不过……”宁沐摇头叹了句,眼中重新浮现出笑意:“不论你我再变,我依旧记得那个努力做出大人模样,替我教训恶奴的白小公子。” 缘尘垂眸,神态依旧平静。 宁沐见状摇头,正以为对方又做回了闷声葫芦,耳畔却有一句话响起:“我也记得那个明明怕的要命,却仍然护在我身前,替我驱赶野狗的兄弟……”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一阵很长时间的沉默。 “哎呀……”宁沐猛地一拍脑袋,面朝疑惑看来的好友苦笑道:“这时大师兄是否已与小师弟碰面了?他回来若骂我你可得美言几句。” “你、你又做了什么?”缘尘愣了下,接着反应过来,指着他道:“你又诓缘行了?都这般大的年纪,为何仍不正经?” “没办法,一看到他那张脸,我便忍不住逗弄的心思,大概是习惯了。”宁沐撇嘴。 “我看是羡慕吧,你我都不复当年,唯有小师弟初心不改,佛法又有精进了。”缘尘感叹着说道。 “不,他也变了。”宁沐摇头,可扫了缘尘一眼,立即又换了个语气,带着调侃道:“没过去那般好骗了。” 缘尘无语。 第一七八章 老迈 大师兄喝了一肚子茶,留下缘行一个人瞎琢磨,他自去寻息心寺的住持论禅去了。 名义上是拜访京城各处禅林,总不好见了师弟就走吧?为此,大师兄还留下住了一晚,第二日天明方才离开。 经过大师兄与三师兄的一番解释,缘行的担忧终于放下,安心在息心寺修行。 不知不觉,又一个多月时间过去了,春耕结束后,息心寺倒是零星有了些香客,但无人光顾的时候还是居多,闲暇时光自然不少。 缘行已养成自律的习惯,每日看书,打坐,教导善铭,过得还算充实。 三师兄宁沐经常会派人送一些食物与钱财,连药膳所需的药材也有准备,这样一来,对善铭的培养工作就提上了日程,而在住持云山的请求下,寺中另外两个小沙弥也得到了他的教导。 再怎么说缘行也当过几年的老师,武力上更是先天高手了,教几个孩子还算得心应手。没过多长时间,几个小沙弥的佛法与武功都有了明显的进步。 住持云山都动了要将他留单做个监寺的心思。可惜他自知息心寺的状况,而缘行在他眼中更是出身名门,这念头便熄了,不过在面对缘行之时显得更加的客气了。 这日清早,寮房前的鸽笼边终于有了动静,正在监督几个沙弥诵经的缘行急忙走出去,给飞来的鸽子喂了粟米与清水,才取下它脚上绑着的木管子。 “今日午前,老和尚面圣。”木管里套着一卷纸张,展开只有这么一句话。 但就这一句话,缘行足足看了一刻钟才收了起来。 这时已到坐禅的时间了,但今日不同,缘行跌坐后无论怎样平复心绪,都无法放空自己。脑子里的杂念纷至沓来。 实在因为最近宁沐或亲自或派人传过来的信息太多,有佛道两家在京的最新动向,有朝堂内的博弈,有民间的各种传闻。 消息越多,他越是迷糊,他告诉自己师伯此次面圣不会有什么风险,可心中的各种猜测和想法是在太杂太乱了。 这是功夫还不到家吗?缘行自问?却总感觉事情没有师兄们说的那么简单?当今皇帝不会无缘无故试探臣下,里面应该还有别人不知道的缘由。 可他不在朝堂?更对政治不敏感?无法从这些信息中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至于无法入定,这种情况在他那次顿悟之后便很少发生了。 他的禅定功夫一直稳定在第二重“空山无人?水流花开”的层次,也即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境界?自觉距离“万古长空,一朝风月”的无相之境已经不远。 可就这样,仍无法心静,这就很说明问题了?要么因为关己则乱?他的禅心乱了,要么就是那个一直伴随他的直觉作祟,亦或是,因为金蝉的异样表现? 最近一段时间,对方却不知在搞什么?沉默得厉害,即便他在心中呼唤?也很少得到回应,难道真的会发生什么大事吗? 他无奈睁开了眼睛?强行入定已无意义。 “东西太多,看不懂啊。”他喃喃自语?蓦地愣住?这句话好熟悉?仔细回想,一段回忆浮现在脑海中。 前世的某日,秦空写完了公众号的软文,正想吃鸡休闲一下,租住的小公寓房门就被敲响了。 开门一看,是他那位写的朋友。对,就是那个按照yy模板写虐文的家伙。 一进来,朋友就笑嘻嘻一拍怀中的笔记本:“呆着无聊,找你来虐菜。” 秦空闻言大喜,然后,两人组队被虐了一个下午,最惨的一把连第一个毒圈都没跑进去就被同一辆车撞死了。 “一定有人开挂了。”秦空扔掉鼠标,嘴里念叨了句,又转向朋友:“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玩游戏了?”要知对方在上一本烂尾后隐匿了很长一点时间,前阵子又开小号写了一本,自此后朋友聚会就很少参加了。今天是周末,按道理对方应该宅在家里码字才对。 “心情不爽,停更一天。”朋友熟门熟路的从冰箱中拿了快乐水,扔给秦空一罐,然后懒洋洋的靠在沙发上。 “又卡文了?”秦空笑问。朋友的新他也在追看,只能说这种题材很难写,不卡文才是怪事。 “被嘲讽了呗。”朋友取出手机,熟练的翻出一段评论出来。 缘行接过,上面是某个评分网站的页面,上面某人给朋友打了二星,后面跟着一段长篇大论,将这本批的一无是处。 “不至于吧?”秦空笑着将手机递还,按说他这个朋友可是个老油子,在网上都被人骂习惯了,怎么会因为一段评论就停更呢,怕不是卡文偷懒的借口吧? “无他,就是不爽而已。”朋友打开快乐水猛灌一气。 “人家给你个二星,已经算手下留情了。”秦空想了想点评上的内容,才道:“上面写的也有道理,网上佛经释义一搜一大把,你编辑文字的能力那么强,写文的时候就加上呗,你这种写法,确实少了点诚意。” 朋友嗤了一声,坐直身子问道:“我问你,主角是和尚吗?” “是”秦空点头。 “主角做错事了吗?” “没有。”秦空摇头。 “我关于主角的境界描述有哪里不对吗?” “没……”秦空卡住了,因为里面根本就没怎么描写,不过单凭只言片语,也挺像那么回事,应该能唬住一些人。 朋友重新将身子靠回沙发上,悠然道:“作者的诚意是不断更,认真把一个故事讲述完,其他都是扯淡。给一天时间,我也能用佛家用语将主角境界阐述的明白,可那样做有什么意义?‘青春翠竹总是法身,郁郁黄花莫非般若。’人人都有佛性,那他凭什么认为我的佛性比他差?凭什么写佛教就要加上那些东西?又有什么资格说我没诚意?” 他顿了顿,将手中快乐水喝干净了,才又继续说:“不抖四禅八定的设定,不写精神修行的解释,我这部就不算吗?主角就不是和尚吗?写得难看是我没水平,说我没诚意那是在污蔑。”说完他一摆手:“那人顶多算个知道点佛理的键盘侠,解释权在我,为什么非要听别人的?我就想写个喜欢写的故事,又不是特么写佛学论文,招谁惹谁了?” 秦空哭笑不得:“你既然想得这么明白,跑我这里抱怨个什么劲?” “好吧,其实是我家停电了,可不得来找你?”朋友笑了下,然后从包里掏出一本书,又道:“其实,我写这本之前已经做过充足准备了,你看……” 秦空定眼一瞧,是本《佛学入门》,看那崭新程度根本没翻几次。他忍不住皱眉:“就靠这个?” “已经足够了。”朋友拍打着手中的书册:“虽然我只看了一半,还是跳着看的。” “这你也敢动笔?”秦空伸出一个大拇指:“写了那么多的字,竟然到现在才被人骂。不得不说,你是个人才。” “任何事情,你不去做怎么知道自己不行呢?不动笔怎么确定写不了呢?光想着准备这准备那,到后面激情与灵感都被冲淡了,还写个毛。”朋友撇嘴:“我落笔的重点在角色塑造,又不是讲述佛教故事。我自己爽就行了。” “那么说,你真没看佛经和心赋注之类的东西?这还叫有诚意?”秦空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道。 “谁说我没看过?”朋友反驳了句,然后脸突然红了一下,有些心虚的嘀咕:“只是太多太长,我没看懂。” 回忆到此为止,当初的秦空只是觉得朋友做事不靠谱,凭借半本佛学入门就敢去写和尚文,偏偏还不少人看。可这时回想起来却只剩感慨,或许自己修行时间长,可单论悟性,恐怕真没有那位朋友强。 不过,对方的做法确实给了现在的他一个启示。 想到这里,他呵呵一笑,索性站了起来,扭头,正看到善铭也睁开眼睛望向自己,他呵呵一笑:“走,师叔领你进城。”说罢,他伸手取下墙边挂着的斗笠扣在头上…… ----------- 大雍这时正渐渐走向鼎盛,京城歌舞升平,繁华似锦, 春暖花开的季节,人们多是愿意出门活动的,街道上的人比往日多了不少,正午时分,茶馆酒肆的生意更是格外的好。 因为推测师伯等人不会这么早从皇宫回来,缘行拉着看花了眼的善铭,没有直接去大师兄落脚的客栈,而是走进一家馆子,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了,点了分煎豆腐与萝卜汤,就着馒头大吃起来。 “师叔,这就是您说的吃顿好的?”善铭吸溜一口汤,口中小声的抱怨。 “有豆腐吃还不好吗?”缘行呵呵一笑,美滋滋的夹了块豆腐放进嘴里。 可看小师侄失望的样子又有些不忍,想了想,他从怀中掏出一把大子拍到桌上:“这钱你拿着,听说京城晚上有夜市,到时让你大师兄领你去逛逛。”这些钱还是上次三师兄派人捎来的,他取了一些,原以为吃顿好的素斋足够了,却没想到京城的物价如此夸张,穷和尚根本消费不起,不过这些钱买街边小吃应该够用了。 善铭喜笑颜开的收起铜钱,才又美美的啃起馒头。 吃了顿饱饭,两人并未离桌,而是又让店伙计上了一壶茶,就这么在这间馆子里耗了起来。 中午一过,这里吃饭的人少了,喝茶闲聊的人却多起来。 缘行就是专门来打探消息的。宁沐传来的信息太驳杂,也许在这里能有不一样的收获。 可惜他失望了,壶中茶水都续了两遍,干坐了近两个时辰,东家长西家短的事情听了一脑子,可在这些闲言碎语中根本没有半点关于天子重开天门的话题,似乎,这类消息被上层严格保密了? 就在缘行满怀失望,打算带着昏昏欲睡的善铭离开时,突然有议论声传了过来。 “今日福善老禅师面圣,那排场可真是……” 缘行起身的动作不由一顿,转向邻桌方向,只见两个身穿便装的中年人正一边饮酒一边交谈,他随便一扫,就瞄到两人脚上穿的官靴。又扫到桌上的酒菜,心下了然。也到官员下班的时辰了,这两位怕是来消遣的。 他笑了下,重新安坐,也不管茶水已凉透,给自己满满倒了一杯。 只听得对方继续说道:“听说老禅师就住在临街的同福客栈,你说他为何不去大寺院挂单?非要住在客栈里,是不是与本地佛门有什么冲突?” “老禅师那等人物,哪家寺院敢得罪?听说是他主动要求的,说同福二字与他的名字契合,非要住在那里,谁劝都不听。” 一旁的缘行忍不住翘起嘴角,这还真是师伯的作风,自从卸任方丈,老人家明显比过去活泼不少,有时候做事说话毫无过去的高僧风范,常常拿他们这帮晚辈开玩笑不说,偶尔还会发些小脾气。 这大概就是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的境界了。真做到了吃饭就是吃饭,睡觉就是睡觉。 “天子亲自出迎,又安排赐宴,这时何等的荣耀?”一人感叹着喝了一杯酒。 “依老禅师的名望与地位,也足以当得。” “二十年前我有幸见过老禅师一面,当年他老人家身子硬朗,六十多岁还能单手制服惊马,没想到这些年过去,已然这般老了,需靠徒弟搀扶才能行动,恐怕没多少时间了……” “我当年与缘心也算同僚一场,也是见过老禅师的,说实话,上午一看他的状况,险些落下泪来。”另一人也感叹。 缘行强忍着打算继续听下去,没想到对方竟然转换了话题,聊起了官场上职位变动的事。 缘行也无暇再听,当即领着善铭直接走了出去。 听了方才那两人的描述,他哪里还能坐得住?毕竟几个月没见面,他着实担心师伯的身体状况,亦或者在京城活动频繁师伯是不是被累到了? 带着这份忧虑,直接打听了同福客栈的位置,两人直接赶了过去。 同福客栈此时有不少的人,其中还有做僧人打扮,但更多的却是衣着富贵的俗人,无疑都是来拜访师伯的,均被站在门口的善果挡了。 “老禅师面圣后累了,今日谁也不见。”又有人到了近前,善果习惯性的说了句,可他一抬头,不禁愣了。 虽然眼前的人带着斗笠,可自家师叔他还认不得么?更何况旁边还有小师弟对自己挤眼睛呢。 “您、您怎么来了?”善果小声的问道。 “来见见老和尚。”缘行沉声回了句,直接迈步进门。 善果当然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阻拦,没通报就乖乖放行了。 有人见了也要跟上,则被他毫不留情阻了回去。他挺直着身子,大马金刀的走到大门中间,面对众人的疑惑,只给了一个温和无比的笑容,却连解释都没一个。 再说缘行,领着善铭急匆匆赶到后院,可刚一跨进门就愣住了。 客栈的庭院的石桌旁,师伯与几个师兄弟正围坐在一起喝茶,桌上还摆着一个盛满了蔬果的大托盘。 而此时被世人描述的老迈不堪的师伯,正专心对付着手里得一根水萝卜,听那嘎嘣脆的咀嚼声,那所剩不多的几颗牙应该还能坚挺很长的一段时间。 这时见到缘行走进来,他眼睛猛地一亮,招手道:“缘行啊,皇帝赏赐了好些难得一见的蔬果下来,你来的正巧,块吃根嫩黄瓜……”说着,将一根翠绿的黄瓜递了过来。然后又笑呵呵的塞给善铭一根。 缘行接过咬了一口,嗯,这就是古代版的反季蔬菜吧?还别说,味道真不错。 第一七九章 教徒(上) 外界传言的不良于行且老迈不堪,到有三分属于老和尚的刻意为之,但他年纪毕竟大了,腿脚远不如过去灵便,身旁也的确需要时时刻刻有人照顾,这不算骗人。 看到老和尚安然无恙,缘行松了口气,转而问起了面圣之事。 大师兄等人却相视一笑,原来,当今皇帝对老和尚礼遇有加,之后更留下单独奏对,对师伯好生赞誉安抚,虽言谈中未曾提及开天门之事,但那个态度却着实让其余人等放松不少。 缘行见到几个师兄的反应,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看向三师兄宁沐,见他神色间也带着笑意,才算放下心来。 “多说无益。老衲只是年迈昏聩的老僧,哪管得许多?如今该做的都已做了,其余的事咱们一帮出家人也有心无力,留在此地已然无用。你们准备准备,过几日便回吧。”老和尚终于将手中那半根水萝卜吃完,拍手站了起来。 开天门这样重要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所谓帝心难测,没到最终政令颁布下来,这时谁也不知那位是怎么想的。 老和尚来一次京城,一是为了向皇帝表明了北方佛门的态度,二为还督卫府的人情,凭借着过去的情分,他能让皇帝礼遇几分已算极限,再多的就不是他们这帮出家人能参与的了。 缘法与缘尘忙搀扶着老和尚回了房,缘行本也打算跟去,想了想却没动,而是一把拉住宁沐:“师兄,这事什么时候能结束?”他还真怕皇帝态度暧昧,不听劝阻一意孤行,真派人去开什么天门。办事的人是个草包也还好,瞎折腾一番就算,怕就怕来个有能耐的,那历史就真要改写了。 说实话,在息心寺时每日胡思乱想,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若灵气复苏提前来临无可避免,他都打算亲身潜入宫中对皇帝进行面对面的“劝说”。 “哪会这么简单?”宁沐摇头,向缘行解释了起来,其实佛道两家内部观点也是不统一的,这几年有不少出色的佛道弟子在江湖术士的撺掇下也起了与皇帝同样的心思。只不过,皇帝为了高大上的万年仙朝。他们则为了自身的修行。 作为一个修行者,自然希望自己所处的世界灵气越充盈越好。 “你道师伯沿路拜访各处名寺古刹是为了什么?”宁沐笑着说:“放心,过些时日龙虎山老天师便会抵京,高僧道成也在南方启程北上。对于这件事,这些有威望的老一辈明面上的意见绝对是一致的。佛道两派大德同时发声,朝中又有重臣力挺,今上不是昏君,此事只能暂时搁置。” “暂时……”缘行仍皱着眉头。 “这已是目前最好的局势了。”宁沐好笑的看着他:“剩下的朝堂博弈,岂是你我可以参与的?” 缘行想想也是,正如之前金蝉所说的,自己只是一介僧人,在其中起不到什么作用。眼下这种局面确实已经是极好的。起码不用冒险去闯皇宫了。 而且大雍的历史已然说明开天门的事情成不了,那自己还瞎操心个什么劲儿? 不如走一步看一步吧。 正寻思着,大师兄在远处招呼,竟是把晚课时间忘了。缘行愣了下,急忙往大师兄的方向迈步,可走着走着他的脚突然又停住,一个念头疯狂的在脑中闪现出来。 后世的灵气复苏,是不是因为“天门”被开了? 谁做的? ---------------- 晚课结束后,老和尚说了句累,便先回房休息了。 缘行打发善果带着善铭去逛夜市,自己去了大师兄的房间,一进门,果然见到几个师兄都在。正中的桌上还摆放着茶水点心。他上前给几个师兄斟好了茶,然后抓了把瓜子,找位置坐了。 认真算起来,四个师兄弟可是好多年没能聚在一起了,年前倒是都在天禅寺,可惜缘行正在受罚,闲聊叙旧根本不可能。 今日情况则大不相同,又不是在寺里,自然要聊个痛快。 这个茶话会持续了很久,与会的人都很开心,到很晚才散去。 缘行想去放水,可还没等走几步,突然听到有一阵隐隐约约交谈声由远及近。 缘行驻足望去,透过敞开的院门,正见到善果带着善铭朝这里走来。 月光下看的真切,两人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 善果走在前方,时不时回头说着什么,距离尚远听不清说些什么。可看善铭低垂着的脑袋,应该是被他师兄教训了。 “怎么?夜市逛得不高兴?”他站在院子正中,等二人靠近见礼后轻声问道。 “京师的夜市挺繁华热闹的。”善果恭敬回道。 缘行又转向善铭:“你呢?逛得开心吗?” 后者小心地撇了眼一旁的师兄,谁知这小动作正叫善果看个正着,被没好气的训斥:“看我做什么?师叔问你呢。” “开心。”善铭小脸上现出正容,仰头回答。 有意思。缘行摸着自己的下巴,目光一直在两个小辈身上巡视,过了片刻,他朝善铭吩咐道:“天晚了,你先回房休息。” 却没让善果离开,自顾自去了偏院,等神清气爽回来,善果仍在院中站着。 他呵呵一笑,伸手一指旁边的凉亭:“去那里说。” 两人在亭中坐定,缘行笑呵呵的问道:“善铭闯祸了?” 善果摇头:“没有。” “那他犯戒了?”缘行又问。 这回善果沉默了下,才又道:“也没有,路过杂耍摊子时,他好似很想看,但终是跟上弟子,并未驻足观望。” “那你们为何都不开心,你更是要训斥自己的师弟?”缘行盯着他的眼睛,继续追问。 “师弟太顽皮,今夜逛得开心,僧人的威仪竟然都忘了。我担心他对修行有了松懈之心,才……”善果犹豫片刻才做出回答。 “我记得你这般年纪的时候也是如此的,与我行脚,一路上玩得也挺高兴,我都未曾管过。”缘行面色和缓下来,笑着说道。 “我可比他省事多了,更没他嘴馋。”善果嘟囔了句。 嘴不馋?跟着师叔有糖吃这话谁传出来的?缘行心里感到好笑,不过他并未直接点破。而是站起身,伸手一巴掌拍到刚准备起来的善果肩膀上:“沉么?” 后者眨眨眼,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 缘行俯下身,手上稍微用力了些,压得对方肩膀都歪了一截,他沉声再问:“作为大师兄,肩上的担子沉么?压力大么?以至于到了现在仍未开悟。” 善果抿了下嘴唇,半晌后才点头。 “方才你说到杂耍摊子,你不觉得对善铭来说,那杂耍艺人比你要亲切?”缘行放开了手,悠悠说道。 “怎会?我可是他的大师兄。”善果不明所以。 “杂耍艺人能带给身边人欢笑和愉悦,而你只会对他的笑容表现出排斥与担心。你若是善铭,会更喜欢谁?”缘行反问。 善果登时愣在当场,然后皱眉沉思起来。 缘行见他这般,却是长长出了一口气,怕打扰对方,便轻手轻脚的出了凉亭。 “倒叫你费心了。”大师兄缘法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角落,正好将方才的情景看个清楚,他先是冲着缘行点头,然后两人一同出了院子。 “这孩子什么都好,只性格有些刻板,且好脸面。”缘法摇头,赞叹道:“师弟好手段,这些年无论我们怎么对他讲解引导,这孩子都做不出改变,没想到你这几句话,便令他领悟了。” “禅之一字实则言语断道,心行处灭,冷暖自知,若没有契机,任谁也无能为力。” “那你积累可足够?何时能够开悟?”大师兄突然说了一句。 缘行微微一愣,接着苦笑,其实,别看说的头头是道,他其实也没破了。 第一八〇章 教徒(下) 面圣有一套流程,离开其实也有规矩,嗯,怎也要同皇帝打声招呼,人家不留了,你才好走。 老和尚现在就是被人“留客”的阶段,连续三日,都被召进宫中奏对。 因未曾报备,缘行自然没资格跟着入宫,想着息心寺的春耕都已经结束,便索性回去一趟,与息心寺住持郑重告别后,将他与善铭的行李取了回来,至此安心在客栈住下。 面圣之事没有波澜,他也不必隐藏身份,终于能去看看自己在京城的女弟子了。 一路打听着找到靳府,门房进去通报没多久,洪清瑶娇小的身影便出现在眼前。与去年相比,小姑娘更高了些,随着年纪渐大,容貌也长开清丽了不少。 “杨爷爷说师父早已入京,可不论我怎么求,他就是不告诉我您在哪里。这许多时间,您是不是真将我忘了?”见礼后,洪清瑶对师父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酸溜溜的埋怨。 缘行还以歉意的一笑,好在小姑娘并未真的生气,领着缘行进入府邸。 一边走一边询问起师父的状况,毕竟在天禅寺时,缘行的形象与处境似乎并不好,回京之后,她总是担心在山里受罚的师父。 面对徒弟的关心,缘行对每个问题都耐心做出回答。 两人交谈着很快便到了一个小院,洪清瑶不耐烦的挥手斥退了奉上香茶的侍女,自己亲自将缘行请到座位坐了,然后又是端茶又是递点心,好不殷勤。 缘行笑容可掬的接了,可茶水还没喝上一口,突然就问:“书单你看了几本?” 洪清瑶面上的表情微微一僵,偷偷的瞄了师父一眼,小心翼翼的说道:“看、看了一些。” “嗯。”缘行点头:“你将书籍取出来,为师考考你。”顿了顿,脸上笑容更加灿烂:“对了,府上有戒尺吧?” 洪清瑶:“……” ----------- 也许是出于补偿的心思,靳元正重入朝堂后,即便膝下多了几个老来子,对洪清瑶却仍是百般疼爱,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小姑娘在这个家中是越发受宠,地位自然是水涨船高。 只是这样一来,除了靳元正夫妻,府中已无人能约束洪清瑶了。 小孩子再懂事,自控力也不如成年人,缘行安排下的功课,初时还能认真完成,可时间一长不免懈怠。 缘行跟着一路进到这座府邸,小姑娘对待下人的蛮横自也被他看在眼里,这丫头性情骄纵了。 而经过考教,自己安排的学业洪清瑶确实做了,但只是草草读了,态度上实在敷衍,武功也练得稀疏平常。 这可不成,长此以往,小徒弟可就与其他的豪门贵女没有区别了。 缘行既然收下了这个女弟子,自然要用心教的。 好在他现在见识也广,更教过书,略一沉吟便有了方案。 洪清瑶取来的戒尺并未动用,更没有发脾气。嘱咐她今后每日都要到客栈去寻自己,便独自走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老和尚不必每日去宫中面圣了,但仍然没有被允许离京。 这样一来,缘法等一众师兄弟也只能在客栈中陪着,因为要随时等着旨意,京师哪里都去不得,只有缘行找到了事情做,就是教徒。 洪清瑶每日接受教导,上午学文,下午练武。 有缘行的督促,她学得还算不错。 如此过了几日,缘行见她已经渐渐适应,就开始计划下一步了。 这天清早,洪清瑶如往常一般带着两个护卫到了客栈。 缘行却没有立即授课,而是从屋内取了一件尺码很小的素色袍子与布鞋,让她先换了。 洪清瑶依吩咐进屋,等出来后连头发也打了髻,活脱脱一个男孩的模样。 缘行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满意的点头,然后掏出一封信递给靳府的护卫:“你家小姐这几日随我出去,你们便不要跟了,这封信送回去。” 护卫先看了眼洪清瑶,见她点头才告辞离去。 “师父,咱们要去哪里?”洪清瑶满脸的兴奋。 缘行先拿了两顶斗笠,一顶递给徒弟,一顶自己戴了,才呵呵笑道:“你既然拜我这个僧人为师,就算佛门弟子了,既然是佛门弟子,那有件事便不得不做。”说到这里顿了顿,他目视着徒弟,语气加重了些:“今日开始,为师带你去行脚化缘。” “啊?”洪清瑶的面色变了,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心中再是不愿意,缘行开口她也只能听着。 于是,缘行便领着女扮男装的徒弟,开始了短期行脚生涯。 沿着官道往西,漫无目的前行,到中午便会去途经的村镇化缘乞食。 相对于缘行的习以为常,洪清瑶最开始是相当纠结的。行路无所谓,毕竟练武,他们走得不快,倒不感觉疲惫。 可化缘乞食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她慢吞吞的跟在缘行身后,挨家挨户的讨饭吃。要知化缘途中,可什么样的人都会遇到,有客气的人家自是会给予食物,碰上蛮横的,也会遭到侮辱谩骂。 身为大高手的师父,竟是一脸平静的受了,有几次她肺都快被气炸,打算教训对方一顿,也都被一只大手拽住了。 “这是修行。”师父告诫般地说了四个字,她也只能强忍了。 这就罢了,这时大雍虽然局势稳定,平民百姓的生活依旧困苦的居多,要来的食物简直一言难尽。窝头里混杂着不知名的植物根茎,饼子里麸皮都未去干净。 不论要来什么食物,师徒俩都一人一半分着吃。洪清瑶出身富贵衣食无忧,哪里吃过这等粗劣的食物。第一天,小姑娘嫌东西拉嗓子,赌气的将啃了两口的窝头扔出老远。 缘行默默吃完自己那份,才站起来将脏了的窝头捡起,吹掉上面的灰土,竟不顾脏的两口吞了。 洪清瑶目瞪口呆的看着,而缘行对她没有任何的责骂,态度依旧是和蔼可亲的,一路上给她讲了很多世间的道理,却让她饿着,任她撒泼耍赖,卖萌苦求,对她买东西吃的提议理都不理。 于是到了第三天,要来的食物竟也不觉得难吃了。 住的方面缘行便大方许多,虽然大多时候露天居住,下雨时也会挤在别人房檐下过夜。 但每隔两日还是有客栈住的,倒让她不必担心自己身上变得臭烘烘的。 就这样,师徒二人在京师周围绕了大半圈才回了城。 人小单纯的洪清瑶却不知道,这次行脚原计划只有三天,最后为什么变成了大半个月才回返?咳! 为了维护师道尊严,其中缘由缘行是绝对不会对徒弟说明的。 第一八一章 返回现代(上) 和煦的阳光洒在街面,留下斑斓的影子,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缘行带着徒弟穿过城门,也许是人流如织的热闹气氛感染,他解下了斗笠,现出光溜溜的头顶,感受着阳光带来的温暖,心情大好。 回头看了眼小弟子,这些日子跟着行脚化斋,对方竟然又瘦不少,皮肤也黑了。不过,这次超出计划的出行,终有助益。 他能看出来,小徒弟的傲慢之心已消减了。 “为师送你回家吧。”缘行冲着徒弟笑了笑,想想又吩咐道:“这些天你也累了,回家后休息两日再去客栈找我。” “是。”听到能回家,洪清瑶的情绪一下子高了不少。 可没等他们前行多久,小徒弟突然跨前几步,拽住缘行的袖子,身子贴过来小声道:“师父,对面街角上有个小官一直在看着您。” 缘行仍自低头,呵呵笑道:“咱们别管,走自己的便是。”他自然早发现被人注视,以他的眼力,方才略一扫过便看清那人的模样,只是不愿有过多牵扯,全当没看见而已。 可惜有些事情不是他想便可避免的。 师徒二人眼看着就要怪过这条主道,身后突然传来唤声:“缘行大师?” 缘行无奈转头,双掌合拢,面上不动声色的道:“阿弥陀佛,见过白施主。” “没想到在这里还能再见缘行大师,咱们真是有缘。”来人手执折扇,浓眉星目,风姿俊朗。真是先前有过一面之缘、而和尚又特意避开的白景程。 只今日不同,他未做书生装扮,身上是件青色官服。 方才洪清瑶口中的“小官”就是对方了,看补子上绘的鹭鸶,应该是六品官吧?缘行忍不住扫了一眼徒弟。 “二位这是刚到京城?”白景程的视线在洪清瑶身上一扫而过,并未停留,而是看向风尘仆仆的缘行:“算一算也几个月未见,大师一切安好?”他的态度依旧入之前见面那般热情。只是,他竟将压低了斗笠的洪清瑶错认成了善铭小沙弥。 可缘行这边刚要答话,此时街面上却传来喧哗喝骂之声,循声望去,只见一班差役并列跑来,用手中的水火棍快速的分开街上行人。 “这是……”缘行不禁疑惑。 “龙虎山张天师进京面圣,自然要有些排场。”白景程“唰”的展开折扇,慢悠悠的答了一句。 好在他们就在街边,后退两步便让开了地方。 街上其余众人似也习惯这种安排,倒没有不乐的,反而俱都站在一旁看起了热闹。一时间,耳边尽是议论之声。 没一会儿,远处便有敲敲打打的声音传来,并排而行的两排道士出现,引着一座巨大轿撵缓步而来。 “好大的排场。”缘行咂舌,他从未见过这般隆重的场面。 “前次青州福善面圣时,京中寺院均有参与,比这隆重多了。”白景程勾起嘴角,轻叹一声:“佛道两家代表人物齐聚京师,这不年不节的,也算盛事。”接着他转过头,对缘行笑道:“一个古板守旧的老道士,实没什么好看的,咱们不妨找个茶楼聚一聚?” “不巧了,贫僧有事在身,恕不能奉陪。”缘行微微皱眉,看了他一眼,嘴里回道。 白景程见他对自己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态度,也没了攀交情的心思,面上笑容也浅了,轻微的点了点下巴。 缘行再没看他,对徒弟说了句:“我送你回家。”便牵着洪清瑶走了。 白景程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良久后才嗤了一声,接着将注意力转向街上正经过的黄色轿撵,眸中精光闪耀。 周遭都是看热闹的人,实在空间有限,缘行挤在人群中行进缓慢,竟没有轿撵快,轻易便被超越了。 就在这时,他突然有感,猛地回过头,不由心头一跳。因为角度关系,白景程那饱含着不屑讥诮?甚至还有掩饰不住得意的表情正被他收到眼底。 似乎也感受到被人注目,白景程在下一瞬间偏过视线,巧巧的与缘行探究的目光对上。 两人的目光隔空碰撞,下一瞬间,白景程眸中所有复杂情绪不见,他弯了嘴角,一抹儒雅和煦的笑意自眼角眉梢传递出来。 缘行也在同一时刻掩住了审视目光,眼皮垂下重又睁开,面上挂了灿烂笑容。 对视片刻,两人才各自将视线移开,各做各的了。 --------- 缘行一路低头沉思,被徒弟领着到了靳府,又满腹心事的找回了客栈。 对于他这次行脚出去多花的这么长的时间,留在客栈的大师兄肯定要关心几句。 直说自己迷路了,无可避免的被嘲笑一番,笑他不不熟悉道路还要乱跑。 缘行尴尬的笑了下,才发现众人正在收拾东西,忙问道:“这是要回去了?” “是啊。”大师兄笑着,满脸的轻松:“昨日缘空便得到消息,皇帝已松口了,如今老天师也已入京,想来大局已定,咱们应可回山了。” 缘行则没有师伯与师兄那般乐观,也不知为什么,之前看到白景程那奇怪的神色后,心中总是不安,直觉告诉他要出事。可这感觉来源于一个六品的“小官”,细想着实微妙了些,偏偏作为消息渠道的宁沐并未在场,无凭无据的,怀疑的话实不好出口。 等到第二日下午,宁沐才匆匆赶到,一来就爆了一个大消息。 皇帝召集朝中重臣,终于允诺不再提建立仙朝之事。而在今早的朝会上,朝廷通过了扩建皇城的提案。 “事关国朝脸面,重造也在情理之中。”大师兄闻言点头。现在大雍的皇宫还是蒙元时一个王爷的府邸改建的,占地狭小不说,建筑也已经破旧,随着政权的稳定,官僚机构自是越发臃肿,现在连办公的场所都不够用了,以至于要在左近租民房办公。 建造一座彰显国力与气魄的皇城已迫在眉睫。 “明日进宫问问,咱们是否可以回去了。”老和尚吩咐了一句。 “弟子今晚便知会大都督。”宁沐笑答。 众人又聚在一起聊了许久,缘行终没忍住,将宁沐拽到一旁:“师兄,你说有没有可能,皇帝表面上答应不再寻找龙脉,暗地里则派人秘密行事?” 宁沐闻言,眯了眯眼睛,深深看着他半晌,才笑道:“不论如何,陛下让了一步,此事只能到此为止了。” 缘行心头一颤,他明白了。 大臣怕的是劳民伤财影响目前安定的局面,毕竟谁也不希望头上站着个一心求仙问道的君主。 佛道两门代表在中原有各种关系,与朝臣多有纠葛,就算只为了自身利益,也要大张旗鼓的表明态度。可除了师伯,其余人心里如何想的,便不得而知了。 皇帝虽然登基已有八年,可手底下全是先皇旧臣,且各个老当益壮,据闻其行事颇受拘束,开天门这事恐怕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了。要不然不会早早的就漏了消息,这么一操作,平民百姓虽被蒙在鼓里,可修行界怕是已经人尽皆知,为之动心的还不知有多少。 这番折腾,朝臣得了稳定,出家人有了名声,皇帝多了个气派的皇城,私底下恐怕也笼络住修行界的高手。 可从始至终,根本就无人在意“天门”开了的后果…… 第一八二章 返回现代(中) 缘行面上的表情,宁沐自然看得清楚:“师弟,事情只能到此为止了,陛下若做得太过,朝堂上自然有人反对。”说到此,又换了个语气,轻松道:“剩下的是也不是咱们该管的了。” 缘行怅然一叹,也知对方说的在理,单依后世历史来看,当今皇帝的作为并未对百姓产生多大影响。可不知为何,白景程的表情始终浮现在眼前,挥散不去, 他又问:“那最近京官可有变动?” “钦天监换了监正,工部换了一个员外郎。”宁沐想了想才回答。 “可有姓白的?” “白?”宁沐愣了。 “白景程,蜀中人,应是六品文官。” “哦,他呀。”宁沐一拍脑袋:“最近京中底层官员变动频繁,猛然间还真想不起来,这人我知道,出身蜀中白氏,与缘尘还属于同宗,前阵子去大都督府上拜访过。他的老师便是新任的钦天监监正,不过其本人却做了工部虞部主事。” “虞部管什么的?”缘行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他负责新皇宫一部分建材的采买与运输。有些油水,却是个需要跋山涉水的苦差事。”宁沐挥了挥手,起先一副混不在意的样子,可他看到师弟紧锁的眉头,微微一愣后又道:“怎么?你怀疑这对师徒是皇帝的后手?会借着才买材料的空档暗地里探查龙脉?” 缘行沉默点头。 “这事儿我会安排下去,让人盯着的,不过……”宁沐拍了拍他的肩膀,劝慰道:“即便陛下真要大张旗鼓的开天门,那也是几年后的事情了,你一个出家人,只管安心修行便是。” 夜里,缘行点了根香,入定到很晚才睡去,转天醒来,心中已做下决定。 -------------- 福善老和尚离京的时候,来时乘坐的牛车已换成了马车,皇帝给了丰厚的赏赐,并专门安排两位心腹大臣前来护送,连督卫府白大都督都亲自来了。 趁着一帮人客套寒暄的时候,大师兄悄悄问缘行:“你真不回去了?” 缘行点头:“我要留在京城一段时间,有些事需要求证。” 大师兄又问:“多久能回?” 缘行垂首沉默。 大师兄看他许久,才叹气:“好吧,我回去后自会与师父分说。你自己注意安全,遇事千万不要逞能,应付不来便回山找我。”随后,又做了一番息心叮嘱。 缘行认真听着,等师兄叮嘱完,那边准备出发了,缘行对师伯施了大礼,目送着马车缓缓离去,心中泛起酸涩,其实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若真如他所料那般,下次再见面,恐怕又要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了。 “走吧。”宁沐笑呵呵的一拍缘行肩膀,打断了他的伤感。 老和尚离开,客栈的院子已退,缘行无处落脚,只能暂住宁沐家中。 宁沐家底丰厚,住宅面积不小,单独给他安排了一处僻静小院,每日除了修行便是用心教导徒弟,时间便一天一天过去了。 直到某一天,宁沐带回了一个消息,这段时间关注的白景程即将动身离京…… ------------- 缘行跟踪的白景程现在是官身,赶路骑乘马匹,沿途还有驿站居住。他就惨了,嫌骑马动静太大,只能运使轻功远远跟着,夜里能找到客栈还好说,没有住宿的地方只能蜷在野外对付一宿。 白景程若是错过了宿头在野外扎营,热汤美食,床榻帐篷自是不缺,他却连篝火都没,只能生生冻着。 北方已经进入了夏末,白日里天气依旧炎热,可太阳落山,空气中便多了一丝寒气。饶是他有先天真气护体,这一天两天还好,总这样也受不住啊。 但让他放弃却也是不可能的,先不提已经跟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半途放弃之前的努力就算白费了。其实时间越长,缘行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推测。 名义上白景程南下是为了督造采买扩建皇宫所用的建材,但沿途经过这么多地方,他一不联系本地官府,二不打探建材行情,反而一心往大山里面钻,这就绝对不是出来公干的。 有度过被蚊虫骚扰的一夜,缘行草草在溪中抹了把脸,然后跳上一棵大树,隐藏了身形,小心观望着不远处的营地。 他目力惊人,几个帐篷之间发生的一切都看得分明。 先是随从除了帐篷,烧水做饭,接着白景程也抻着懒腰出现了,却并未如往日那般洗漱,而是跟两个身着黑衣的老人顺着羊肠小道攀上了一处凸起的岩石,几人交谈中,他还从怀里取了一张画卷指指点点。 缘行微微一愣,可毕竟距离太远,他根本看不真切。他想了想,这正好是个验证的机会,脚尖稍微一用力,身形如同大鸟一般又往前纵出老远,准备到前方灌木丛中找机会慢慢靠近。 他自认轻功不俗,应该无人发现,可谁知他这边刚一落地,草木只是动了动,所引起的声音根本微乎其微,与白景程交谈的两个老人却立刻有了反应。 “有人……”“什么人?”两声断喝同时传出,而话音刚起,便有两道身影点射而至。 “唰”一道耀眼的白芒闪过,面前一大片的灌木丛在瞬间变得支离破碎,“咕”两只受惊的野鸡扑腾着翅膀飞远了。 “难道咱家听错了?” 两个老人对视,均看出对方眼中的凝重与疑惑,然后两人分两个方向,运用轻功将周边范围巡视了一番,没有发现异常才又回到岩石上。 殊不知,他们看不到的树林中,此刻正有一光头和尚背靠着树干,擦着额头不存在的冷汗,而等他们身影逼近,和尚又一个抬腿,身形已然消失不见。 “声音尖细,怕不是两位公公?”用神足通瞬移出了好几里地,缘行才稳住身子。回想着方才传到耳中的声音,心中有了判断。 一个六品的工部主事,身边竟然跟着两位大内高手,说这里面没有鬼,打死他都不信。 “没必要再跟下去了。”缘行叹了口气,心中开始呼唤金蝉:“放弃这次任务,我要回到现代。” 第一八三章 返回现代(下) 过了好一会儿,久违的金色文字才再次出现:“完成这次任务会有很多功德,你不要了?” “有些事情必须回到现代才能得到求证,在这里继续呆着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缘行知道,皇帝既然下定决心勘定龙脉,绝不可能只派白景程一个人行事,单看那两个公公的警惕态度,分明将此行所在的风险都估算在内了。 就算他能打得过两位大内高手,也只是凭白暴露了自己,继续跟下去根本就没有意义了。 “按我分析,这白景程单单勘察地形就要好多年,不如你即刻回山,想办法将孩子带回天禅寺去,这功德不是也到手了么?” “难道你有了灵智后已经算不得佛门舍利了?”缘行皱眉:“你这建议与强盗何异?看着让人不舒服。” “要怪也只能怪你的前世,谁让他给我融合了个妖魂呢?”金蝉缓缓答道。 缘行看着面前闪动的文字,陷入沉默,良久后才叹气道:“佛门高僧这世上存在许多,温氏夫妇的孩子却只有一个,之前我已经给大师兄去信,要他照顾温氏夫妻,希望这孩子不会像任务描述中那般命运坎坷,若真的天命难违,今后机缘成熟,就算没有任务,贫僧也会度他入门。” “你就不怕此去后再也回不来吗?” “不可能,按贫僧推测,若历史真发生改变,你会收到任务,但那时我已做好了准备。”缘行肯定的说道。 “这又是一次试探吗?” “你说是便是了。”缘行垂眸,对自己的心思根本懒得去做掩饰。 “好吧。”很长时间后,金蝉才回了两个字。 下一刻,有光圈自他脚下升起,他高瘦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了。 ----------- 熟悉的晕眩感后,缘行出现在小庙中,他环顾四周,发现地上只多了少许的落叶,看来自己穿越一趟,现代社会的时间并未过去多久,进了卧室一看墙上的挂钟,果然,距自己离开只过去了三天时间。 这时还是上午,缘行放下行囊,第一件事就是冲进浴室,好好的洗漱了一番,这段日子、尤其是跟着白景程进山这几天,过得可真是苦不堪言,跟野人也差不多了。 等他以t恤与短裤的装扮重新出现,已经一身清爽。照例先看手机,上面的未接来电已经寥寥无几,其中父母的就有两个,回拨过去报了平安,没聊多久便很快结束通话。 再往下翻,几个陌生来电中间,夹着老何的号码。 他没有拨回去,而是打开了微微,果然,滴滴声响中,跳出来的留言全是老何发来的。 从第一条未读开始看起,这老伙计从京都回来了,听说小庙建成和他得了“青光眼”失明一阵子的事情,非要来看看。 缘行笑了下,先用手机发了个定位过去。 那边老何似乎不忙,所以回复非常快:“那块地真批下来了?牛啤。” 缘行这才想起,这做庙所在的位置距离老何祖坟可不远,人家自然再清楚不过了。 约好了明日再聚,缘行便收起了手机,看看时间,淘米先给自己做了顿午饭,美美吃过后,才踩着大拖鞋回了卧室,打开笔记本,开始查询大雍的历史。 可搜索了半天,只找到一些大雍建国初期大事件的记载,包括前几任皇帝的生卒年份,大致生平这些也能找到,可他真正关心的关于“开天门”、“勘察龙脉”的记录半点也无,便连那时代的民间传说都十分稀少,缘行随便点开几篇,俱是些民间人士各种不靠谱的脑补。 继续查,原来,在京都皇宫投入使用的十年前,也就是大雍昌平十四年五月,雍太宗驾崩,几乎在同一天,京都发生了罕见的大地震,当时受灾颇为严重,死了不少的人,更有大火蔓延,许多重要资料包括起居注都在灾难中被焚毁,也导致了新皇宫延期了近十年。 “怎么会这样?”缘行叹了口气,就算起居注被焚毁,相关的记载也不该这般少才对,不过转念一想又释然了,大雍政权延续至今,尽管改制后皇权受到了极大的限制,但为了保持敬意,就算有什么资料也不会对民间随意开放。他搜不到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该到哪里去找资料呢?难道这次白回来了?他有些烦躁的站起来,背着手在房中转了好几圈,郁闷地从冰箱中取了快乐水灌进肚子,冰凉的感觉直冲大脑,突然,他急慌慌的冲到电脑前,快速敲打起键盘来。 “不对,这事儿不对。”他用力的按下回车,果然,网页上的内容如他所料,搜索的白大都督生平亦如雍太宗,简略得可怕。又敲打上他从三师兄嘴里听到的朝中大员名字,皆是如此。 这就不是地震的事儿了,什么文献缺失,根本就是在糊弄人。 缘行沮丧的躺到床上,心中思绪翻滚,久久无法平静。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另那个年代成了大雍的禁忌,所有的资料,甚至野史传说、民间书籍都被人为的抹除了。 会不会,与开天门有关呢? ------------- 第二天缘行做完早课后,昨晚脑中闪过的种种猜测已经被他压了下去。 将来无论遇到什么,自去面对便是,此时再多纠结也是无用的。 他也不再去费劲在网上查了,而是给向灵打了电话,申请去京都档案馆调取资料的权限。 似乎这件事需要沟通协调,督卫府一时间没给准信。 缘行也不急,反正已经回来了,等着就是。 老何来的时候,他正在院子的躺椅上用手机浏览着督卫府论坛,所以很快便去开了门。 “你怎么戴起这东西了?”门一开,老何先是愣了愣,然后指着缘行的鼻子道。 缘行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呵呵一笑,并未解释。这次目盲真将老妈吓着了,她根本不信什么练功出岔子的解释,坚持认定他是看电脑手机导致的青光眼,所以半强迫的给他配了这副防蓝光的平面镜。 缘行开始觉得别扭,可刚复明时几乎时刻被老妈盯着,也为了安母亲的心,渐渐也习惯看手机时佩戴了。 “我这回可给你带了好吃的。”老何看了几眼便不在意了,走进院子将手中的餐盒放到石桌上,接着打量起四周的环境,口中赞叹道:“你这里幽静雅致,比老宅可漂亮多了。” “你讲市里的房子卖了,回到镇上也能盖上一座。”缘行撇嘴道。 “别,你嫂子刚怀上,我们昨个还商量学区房的问题,我若是回乡下,非被她提刀剁了不可。”老何苦笑着摇头。 “那你给大侄女起好名字了?”缘行也知老何妻子怀孕的事情,这时开起了玩笑。 “侄女?你怎么知道是闺女?”老何奇怪的看他。 缘行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掩饰道:“随口猜的、猜的。” “那就借你吉言,真要是闺女我给你个大红包。闺女好哇,省心。”老何一副乐呵呵的模样,伸手将餐盒从袋里取出来:“知味斋的好菜,就当提前给你的谢礼了。” 缘行切了一声:“真是毫无诚意。”他看了看时间,距饭点不远,也可以吃了。转身进了屋,取了碗筷以及快乐水出来,两人在院子里就开吃了。 要说古代没什么不好,环境好,食材干净天然,就这吃的东西,还真比不上现代的香,缘行自认修行刻苦,什么粗糙的食物也都能吃,可今天面对眼前精致的素斋,终是没有忍住。 这一顿饭老何没吃多少,光看着缘行狼吞虎咽了,然后,在见他将餐盒中最后一点汤汁倒入钵里时,老何眨了眨眼,犹豫着开口: “你、你这平时也别太苛着自己,该吃还得吃。我这里还有点私房钱,要不你全拿着?” 第一八四章 迷雾(一) 卧室外面有一个大大的露台,小庙虽然隐在山中,但地势很高,选址巧妙,在这个露台方向刚好能将山下的景色收归眼底。吃饱喝足的缘行引着老何到了那里,沏茶对饮,顺便观赏着外界的景色,打发午后时光。 “好茶。”老何抿了一口香茶,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缘行笑了下,将茶叶罐子往前一推:“尽管拿走。”这茶叶还是上次在古代兰州特意买的,就算在古代也不便宜,送秦父一些后,剩下的也不多,专门用来招待客人之用。相比起来,他更偏爱快乐水,见朋友喜欢,自然不小气。 “行。”老何没客气,笑着将罐子塞进包里,看了眼露台外的风景,笑道:“你这里真好,环境幽静,设施还齐全,倒是个隐居的好地方。” “你若有空可以过来住几日,远离俗世生活,让心灵享受宁静的稍许时光。”缘行也挺满意现在住的地方。 “不行啊。”老何遗憾摇头:“你嫂子是个娇气的,我不在旁陪着,非闹翻天不可。” “成年人的苦恼?”缘行挑眉一笑。 “苦恼?不,其中乐趣,单身狗怎么会懂?”老何嗤了声。 缘行回了个嫌弃的眼神,单身狗的自在快乐你已不配拥有。 “对了……”老何似想起了什么,犹豫着说道:“等我孩子大些,送到你这里来怎么样?” “嗯?”缘行奇怪的看他。 “我是说,到时让我孩子拜你为师,学些真功夫。”老何的语气颇为无奈:“前几天我家小区发生了一起恶性的凶杀案,警察来了不少,我在里面看到向灵了。” 缘行愣了愣,接着皱眉,这是又发生诡异案件了?不过之前通话向灵并没有提起,应该不是什么棘手的事。 “这一年来,全国发生的恶性案件越来越多,网上各种消息满天飞,再这样下去,朝廷恐怕兜不住了。”老何叹气摇头。他虽然只是一个大学讲师,目睹过和尚展示实力,对目前的局势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因为与和尚关系近,免不了也认识联络人向灵。 缘行未做回答,随着灵气的浓郁,各种奇诡的事情自然会多起来,接触到的人越来越多,异能者也会越来越多,单靠舆论控制,兜不住是必然的。 “现在就这样乱了,再过几年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让孩子学些功夫,多些自保能力也好啊。”老何又给自己续了茶,忧心忡忡的说道。 “放心,真到那时,朝廷一定有了布置。”缘行开口安慰,当权者不是傻子,他想起督卫府论坛上看到的某个八卦消息消息,又笑道:“恐怕以后的学校会专门教授防身的功法。” “那就好。”老何认为他一定从某种渠道上得知了什么消息,一直紧锁的眉头舒展了些,不过口中还是说道:“不过朝廷归朝廷,我还是感觉你会教的更好。”朝廷教的怎么样不知道,他可是见识过缘行身手的,对方又这么受督卫府重视,怎么想也比朝廷的统一教学要更靠谱些。 “只要你不怕孩子被我影响就行。”缘行幽幽的回了句。事实上,他有过教小弟秦朔功夫的心思,但被父母拒绝了。而自从秦朔到家里后,父母每次来看自己,宁愿将秦朔交给亲戚照顾也不带来,怕的是什么,他心知肚明。 “这有什么?”老何深知他的处境,也跟着叹了口气,旋即又咳了一声,脸上换上恶狠狠的表情,变着语调说道:“如果是儿子,他要敢学你,我打断臭小子的腿。” 缘行挑眉:“生个姑娘呢?” “闺女怎么舍得打?”老何斜着眼睛,接着搓着双手面露憧憬之色:“可惜月份还小看不出来,你嫂子要怀的是龙凤胎,我就儿女双全啦,人生可就完美了。” 缘行呵呵一笑:“儿女双全还不容易?过几年再要一个就是了。” “我是无所谓,就怕你嫂子不同意,毕竟年纪都不小了。”老何唉声叹气一番,可没过一会儿又有了精神,冲缘行笑着说:“不管入不入佛门,你这个当长辈的总不会敷衍对付吧?” 缘行白他一眼:“贫僧是那种有门户之见的人吗?等你孩子大些,尽管送来,我……”可他话说到这里突然顿住。 老何疑惑看他,却见和尚不知何时,额头上青筋鼓起,并有大量的汗水自头上流下。 “你这是怎么了?”他惊道。 “有些头疼,没事儿的。”缘行抬起一只手抚上太阳穴,有些虚弱的说道。 “这样了还没事儿?赶紧去医院吧。”老何站了起来,二话不说就来拉他,起先没有拽动,可后来缘行似乎想通了,点点头,跟着他直接出了门。 老何一直察看着缘行脸色,等到了半山腰停车的地方,缘行却是放下了捂着额头的手,说道:“别去医院了,送我去父母家吧。” “真没问题?”老何皱眉。 缘行垂下眸子,掩过目光中的情绪,淡淡笑了声:“我自己的事自己还能不清楚?” “你有哪里不舒服千万说一声。”老何无奈,启动了车子。 缘行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将脖子上崭新的念珠取下,放在手中拨动,双眼微闭,竟是默诵起经文来。 老何无奈的摇了摇头,也不好再问,只能认真开车。 路上出奇的安静,两个人之间没有一句交谈,等车子停在秦家楼下,缘行睁开眼睛,老何见他面色恢复了平常的模样,额头上的汗也不见了,才稍微放心些。 缘行邀请他到家里再坐坐,被着急回家看媳妇的老何婉拒了。 可在打开门即将下车的功夫,和尚突然说了句:“如果你孩子大了,我若还在世,你尽管将他们交给我。” “什么意思?”老何听出这话的不对,骇然道:“什么叫还在世?” 缘行却是急忙摆手:“口误,我的意思是我若是还在这里,你尽管将孩子交给我教导。” 老何怀疑的盯着后视镜,没从他面上看出什么,才平复下心绪,问:“你要离开吗?” 缘行笑笑:“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我也不敢保证自己永远呆在岛城。” “也是。”老何听了这句,有些感叹的说道:“反正孩子还小,到时看情况吧。” 缘行点点头,目送他的车子离开了才转身进入单元门,可他入门后,却没有立即上楼,而是幽幽一叹,心中默念道:“金蝉,这就是所谓的宿命通吗?一说到老何的孩子长大,我便预感强烈,是孩子有什么变故还是我命不久矣?” “可能只是前世的遗泽,让你有了少许的预知能力。如果真是宿命通,不会这么模糊。”金蝉适时出现:“你别瞎想了,身为佛门行走,是看不到自己未来的。” 缘行盯着面前漂浮的金色文字,驻足良久,才长长出了口气,笑道:“是啊,未来谁说的准呢?且看着便是。” 第一八五章 迷雾(二) 门铃声响起,是秦母开的门,见到和尚的一刹那先是愣了下,才将人让进屋里。一道黑色身影便扑到脚下,“喵喵”的叫个不停。 “你怎么来了?”秦母奇怪的问道,缘行除了节日,一般来之前都会提前打电话,早上到晚上走,非常的规律,而且昨天刚通过电话,可没提起过要回来的事情。 “今天不是周末么,正好蹭老何的车过来看看。”缘行赔笑,俯身将小豆子抱在怀中,这光滑的皮毛,柔顺的手感,好亲切。他一边撸猫,一边说着:“最近要去京城一趟,可能要在家住几天。”他不认为通过督卫府搞一个观看档案的权限有什么困难。所以,京城是一定会去的。 “不知道提前打电话吗?万一我们没从补习班回来,你就站在外面吗?”秦母多少知道缘行与官方的牵扯,也没问去京都做什么,只是嘴里埋怨了一句。 听到“补习班”三个字,缘行的嘴角抽了抽,见秦朔正坐在茶几旁,面前铺开着好几个大作业本。笑着问:“写作业呢?这么多?” 秦母点点头,转向正抬头观望的秦朔,皱眉斥道:“快写,还想不想吃饭了。” 秦朔一吐舌头,连忙将注意力转移到作业本上。 缘行坐到沙发上,同情的看着苦恼的咬着铅笔的小弟,他也是从这个阶段过来的,自然感同身受。想了想,决定找个时间好好同父母聊聊,这么高强度的学习,对小孩子来说并非好事。 “这个题不会。”秦朔纠结的盯着本子看了半天,才小心翼翼的抬头,弱弱的说了声。 “我看看。”缘行连忙放下小豆子,蹲到了茶几旁。 “你行吗?”秦母怀疑的望他。 “当然没问题。”缘行就差拍胸脯了,好歹咱也正经当过几年的小学老师,辅导孩子写作业算个什么? 于是,真-老师缘行很郑重地从挎包里取了眼镜戴上,然后坐到孩子身旁,取过本子一看…… 他瞪着眼睛瞄了大约十分钟,视线才从本子上挪开,对着满脸希冀的秦朔无比温和的笑了下,伸手一把揽过孩子,鼓励道:“小朔啊,哥哥告诉你一个道理,这个作业呢,还应该自己来写。不要遇到一点点困难就求助……”可他话还未说完,就感受到一股“杀意”从头顶传来。 抬头,正见端着果盘的母亲一脸鄙视的看着自己。 缘行也很无奈,谁知道过了八十来年,这教材的差别为什么会这么大?那些出题的人脑子是怎么长的? 还好,身上响起的手机铃声化解了几分尴尬,缘行一摸索,从领口取出一直悬挂在脖子上的手机,小心的瞄了眼,这时,秦母盯着他那土到家的手机壳,面上的鄙视已经变成了嫌弃。 他干咳了声,看了眼来电号码,马上起身接了电话:“有消息了?” “嗯,审批下来了,你什么时候到京都,我们的人会将阅览证给你送过去。”向灵的声音在手机里传出来。 “十分感谢,贫僧准备明天就去京都。”缘行挑眉,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事情这么快便办妥,这督卫府的办事效率还真是高啊。 两人又随意聊了一会儿,缘行才挂断电话,回过身,那道按照拟声词节奏写出乘法算式的难题似乎已经被攻克了,秦朔正独自趴在桌上,手中铅笔动的飞快。 缘行最后还是没好意思再往孩子写作业的地方凑,从冰箱取了快乐水,一边喝着一边走进了厨房。 这时已经接近晚饭时间了,秦母正在厨房忙活。 “我爸呢?”他问道。 “去你赵叔叔家喝茶去了,一会儿你打电话把他叫回来。”秦母手中切菜的动作毫无停顿,嘴里嘀咕着:“从补习班回来就出去野,也不辅导孩子作业,但凡他肯上点心,我何必这么累……” 缘行靠在墙上,只静静听着。 秦母唠叨半天,等锅里倒上了油,回头见他还站在身后,不由皱眉,强调道:“我要炒菜了。”因为缘行不吃晚饭,她自然不会特意准备素食,砧板上切好的可是肉,往常这种时候,对方都会因为受不了味道早早的避了,谁知此刻却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 “你有事儿?”秦母眉头锁得更紧了,只觉得儿子今天很怪。 “啊,没有。”缘行似才回过神来,急忙退出了厨房。 秦母又狐疑的回头看了眼,没看出什么,才继续忙活起来。 缘行走到阳台,给父亲去了电话,让他早些回家。谁知还未等手机收进怀里,竟然又响了起来。 一看来电号码,竟然是方才刚刚通过话的向灵,他面上的笑容瞬间敛去,快速的接起电话。 果然,手机里传出向灵急切的声音:“三藏,你在哪里?出事儿了。” “多大的事儿?”缘行正色问道。 “人命关天,目前已经有上百人失踪了,这属于大规模诡异事件,湘南省督卫府特意向岛城求助,并且希望你能参与。” 缘行眉毛不由抖了抖…… --------------- 缘行草草与母亲招呼了一声,便出了家门。在单元门口耐心等待,三分钟后,一辆闪着警灯的越野车停在面前,他扫了一眼便拉开后车门钻了进去。 “怎么回事儿?”他一入座,发现向灵也在后座上,而驾驶车辆的是一个陌生男人。 “你在湘南省行脚时是不是上报过一件诡异事件?”车子重新启动后,向灵直接拿出一块平板电脑递给缘行,指着上面的图片问道。 缘行接过,只见上面是一根石柱的照片,上面的雕纹十分眼熟,他点头道:“我确实是上报过,也拍过照,不过那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不错,事后督卫府曾派专家去核查过,除了花纹带有巫祝特色,当时携带的设备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数据,他们便交给了文物局处理。”向灵叹气道。 “文物局?”缘行皱眉,当时他明明说的很清楚,这是一起诡异事件。 似乎猜出他心中所想,向灵解释道:“这个我专门做过询问,当时留下的详细的调查记录,确实没有发现任何的一场,所以只能按照普通的古代遗迹进行挖掘保护。” “然后出事儿了?”缘行叹了口气。 “出大事了。”向灵伸手,在平板上拨动,又有几张照片出现,每张照片上都有一根石柱,上面的花纹各有不同,可也能看出是一个风格。 “文物局经过仔细的搜索,在方圆几公里的范围内找到八根石柱,呈一个圆形。在几天前,这个圆形内升起了大雾,无论人和设备,只要身在浓雾范围内的都失去了联系。” 第一八六章 迷雾(三) 原来,物局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挖掘后,发现这些石柱虽然上面的花纹各不相同,但因为彼此距离一致,在地图标明后呈现一个圆形,他们推测在圆形的中心一定会有发现。 果然在圆心找到了被掩埋在泥土山石中的古代祭坛,同时也发现了被挖掘的痕迹。于是,他们立即打了报告,开始抢救性的挖掘工作,目前进度还不足一半,但已经发现了很多极具研究价值的青铜物。 可偏偏就在六天前,那阵大雾升起后,除了一些外围人员,凡是在圆形范围内的人都失去了联系,其中,也包括后来赶到的警方搜救队,以及督卫府派出的专家。 这一下非同小可,前前后后失踪了一百多人,这在灵气复苏的大雍都是第一回,不得不引起重视。 当天,便有军队将附近区域进行了军管。 “有平民失踪么?”缘行问道。 “有,目前已接到十几个去野游或者上山采野味的山民失踪的报案,好在浓雾范围内并没有村镇,否则后果更是不堪设想。”向灵无奈的道。 缘行也是无语,真是 他当日看到石柱上黑气冲天,料想不是什么普通的东西,可惜那时因为怀真的神念出现,只来得及照了一张照片,还没有发出去就失去了自我意识。 后来回到家,手机也被找回,那张照片也给督卫府传送了过去,并附上详细的情况说明以及自己的猜测。 原以为有专业人士出面,应该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可万万没想到,竟还会发生这么严重的事情。 缘行眉头紧锁,手上滑动着平板上的图片,口中问道:“单看这些石柱的排列情况,似乎是某种阵法,贫僧看不太懂,道门怎么说?” “事故发生后,我们的专家也有类似的判断,可实在分辨不出属于哪种阵法。那里覆盖的浓雾非常的怪,隔绝了一切的电子信号,连天上的卫星也无法侦测地面情况。湘南督卫府专门邀请了本地知名的宗教界人士与民俗专家,众说纷纭,吵了好久也没个定论。”向灵叹气摇头。 “既然没有定论,昨日李修姚道长又是怎么失踪的?”缘行问道。之前通电话,向灵只说发生了大范围的诡异事件,李修姚也为此失踪。虽然与李道长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感觉他并不是个容易冲动的人,既然没有定论,为什么还要孤身犯险? “因为督卫府派出的专家中有真龙观的入室弟子在,已经五天没有消息,李修姚实在担心,就”向灵自然也认识李道长,说到此处难免唏嘘。 原来是这样,缘行恍然,现在外界根本不知阵法里的实际情况,可按照时间推测,里面的人这时候的情形应该很不妙,多拖延一天,失踪的人就多一分风险,也难怪李修姚会着急了。 “这么说,李道长进去也有一天了。”缘行取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一丝忧愁浮上眉间,李修姚的实力可不弱,这样一个高手都陷在里面,这情形未免就不妙了。 “李修姚是真龙观下一代的掌门,这件事就大了。所以朝廷在中午时间颁布了紧急诏令,邀请全国六阶以上的高手进入湘南。”向灵深深的望向缘行,再次强调道:“虽然是朝廷下发的召集令,但并不存在命令性质,来去全凭自愿,如果你不愿去,我们马上掉头回去。” “不必,既然贫僧答应随行,那就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缘行摇摇头,先不提他与李修姚朋友的关系,单单那失踪的一百多个人,就不可能坐视不管。无论自己有没有能力解决这件事,总要过去看看才安心。 闪着警灯的越野车从军用机场出发,横冲直撞穿过市区,在道路上飞驰而过,不知闯了多少的红灯,经过数个村镇,越行驶越偏僻,道路也变得狭窄起来,越野车不得不降慢了速度。 又是一个多小时的行程,到天色完全变成漆黑,经过了数个岗哨的盘查,终于抵达了一个大军营。 缘行下车后,视线扫过荷枪实弹的军人以及停放在四周的装甲车辆与重武器,最后望向营地不远处的一团望不到边际的浓雾,因为天黑的关系,眼前的浓雾在营地灯光的渲染下,随着雾气的流动,变幻出各种颜色与形状,看上去诡异无比。 “您二位是哪里来的同事?”一个穿着督卫府制服的中年男子赶到车前,只是在看到缘行的时候愣了愣,伸出的双手又收了回去,手掌合拢施了一礼:“师父好。” 等缘行还礼后,他才又伸出手与向灵虚虚一握,笑呵呵的说道:“我叫齐和同,负责诸位的接待工作,你们叫我老齐就行。” “您好,我们是岛城来的。”向灵笑着想对方解释自己的身份。 “岛城。”齐和同眉毛一挑,有些吃惊的看向缘行:“这位想必就是三藏大师吧?”作为湘南省本地的接头人,他已经得到了来往高手的详细名单。但他真的没有想到,在修行界认知中佛门年青一代的第一任三藏和尚竟然会这么年轻。 缘行自是不知对方的想法,更没有说客套话的心思,指着远处的雾气直接问:“这几天雾气范围有没有扩大?” 老齐急忙摇头:“最近没有变化。” “那就好。”缘行多少放下了心,如果雾气的笼罩范围会变化,那可真就不妙了。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们仍然对雾气四周的村镇居民进行了紧急疏散。”老齐叹了口气,接着右手虚引,领着他们朝营地中心走去。 缘行与向灵二人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一边走一边听他介绍这里的情况。 “目前已经有不少高手抵达营地,稍晚一些,远处的人也会赶来。”老齐避过一队巡逻的士兵,又强调道:“这里的安保工作已经被军队接手,所以为了避免误会,晚上的时候希望二位不要随意走动,尤其是靠近雾气的地方,守卫更加严密。对了”他说到这里,一拍额头:“这么晚了,二位还没吃晚饭吧?我先带你们去食堂。” “不必,我在车上吃过了。”向灵连忙摆手。蓦地,在与两个身着黑色督卫府制服男子擦肩而过后,向灵的身子却是一阵,靠近了缘行,悄悄的说道:“没想到,明镜司的人也到了。” “明镜司?”缘行疑惑看她,后者便解释起来。原来,国家改制以后,督卫府的职责与古代已完全不同,几乎站到了明面,不再插手情报收集工作,只负责对内的监管核查。但明镜司作为一个新成立的部门,却是督卫府内最特别的存在,只对大都督一人负责。 这个部门非常的神秘,督卫府内有传言说该司拥有某种宝物可以探查到世间任何的秘密,可具体如何,就连内部人员向灵也所知甚少。 说到这里,向灵的眼睛变得格外明亮:“也许这一回咱们就能见识见识了。” 缘行无语的看她一眼,借着好视力看向已经走远的两个男人,才发现,这二人的制服与向灵与齐和同如初一则,但领章的图案却是似龙非龙、似虎非虎、似犬非犬且头有独角的异兽。 身为佛门弟子,自然很轻易的认出那是谛听,亦更明白其中的含义。 看来传言非虚,这个明镜司应该真的有些门道。 正胡思乱想着,前面的齐和同已经带他们到了一幢由铁皮构筑的临时建筑面前、 “这里就是我们的临时会议厅。”齐和同笑着说了句。可他话音未落,建筑内便有吵嚷喝骂与桌椅碰撞的声音传了出来。 齐和同有些尴尬的看向二人,喃喃解释:“这个,里面都是各界最顶尖的人物与资深专家,这个、总会有些意见分歧” 第一八七章 迷雾(四) 缘行并没有推门进去,而是站在外面听了一会儿,眉头渐渐皱紧。 领现金红包! 事故发生已经接近七天了,阵里的人也不知是什么情况,如果单纯是走不出来还好说,里面有水源,只要保证了饮水,人还是能坚持住的。就怕里面有诡异作祟或者人们失去意识,那可就真危险了。 但他听了半天,会场里的人统一了意见,都同意先展开营救行动,但在具体细节上却产生了分歧。 有人主张所有高手赶到后一同进去快刀斩乱麻尽早将人救出来。 也有人说里面情况不明,不应该将所有高端战力投入进去,由一位高手作为领队,带着士兵逐步探索才最为稳妥。 更有人提议大范围行动,召集十万士兵,强行推进。 不过最后的提议被大多数人否决了,毕竟这次事件涉及诡异面,谁也不敢保证里面是什么情况,万一存在空间折叠,派再多士兵也是无用。 耳朵里尽是乱糟糟的议论声,缘行一时没有了掺和进去的兴致。 “能否带贫僧去石柱外围看看?”他对着齐和同说道。 齐和同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意外,想也没想便领着二人转了个方向,朝浓雾的方向行进。 没走多久,就到了营地中灯光最亮的地域。正如齐和同所言,这里每隔几米便有一位荷枪实弹的士兵把守,严阵以待,戒备森严。 出乎意料的,在这里观察石柱的人有男有女,有僧道有俗人,竟然有十几个之多。 三个人一走出警戒线,有数道目光投来,可他们的视线经过缘行与齐和同的时候只是略微停顿下,便将注意力放在了向灵的身上,不过也没持续多久就移开了。 缘行大概扫了眼,其中有修为在身的只有五个人。其中两位至少六阶的武道强者,其余三位身边灵气环绕,应是异能者,他却是分辨不出等级了。 方才投来的目光中,就有这几位。 缘行默默走到石柱前,凝神观看,却是越看越心惊。当初他明明能看到石柱上黑气冲天,一副凶煞诡异的模样。 但此刻,别说黑气丝毫不见,他甚至动用了先天灵觉,可无论怎么看,面前的石柱都只是些没有灵性的石头。 可惜天眼通暂时无法使用…… 他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又凝神朝浓雾望去,果如描述中的一样,如此近的距离,竟也查探不出里面分毫,强光灯的光线照在雾气上,除了让它外表多了些色彩变化,竟是半分透不过去,要不要直接进去看看?自己有神足通,如果真碰到什么危险,未必不能脱身。 “很诡异是吧?”正自思索着,旁边有位戴眼镜的干瘦老头看了他一眼,笑呵呵的问了句,可紧接老人却是愣了,仔细打量缘行一番,用吃惊的语调问道:“你是……” 缘行闻言转头,也是一呆,面前竟然是国内有名的民俗学家,更是位熟人,当年与秦父参加过一档文化讲坛栏目,关系处的不错,他刚重生那会儿对方曾经来家里做客,还询问过他的学业,好生勉励了一番。 “庄老施主好。”他恭敬的合十行礼。 “果然是你。”庄姓老人神色复杂的看着他,唏嘘感叹良久后又打起精神,指着石柱上的纹饰对他解说:“这些图案十分独特,我们完全找不到与之类似的参照物,初步判断其为某个不知名少数民族的信仰图腾。当初这些石柱与发掘出的文物照片刊登在期刊后,曾引起史学界的巨大轰动,大家乐观的认为这将是大雍历史界的重大发现。” 与缘行的父亲的研究方向不同,庄老身为民俗专家,与各方面诡异事件打交道明显要多些,所以对很多事明显更为了解。 他又叹了口气,继续道:“但值得注意的是,湘南自古兴盛且史籍完备,尽管这里属于荒僻的山区,但是有能力建造这么宏大古迹的民族,没道理毫无记录。可就是这些图案令得全国专家不知熬掉了多少头发也没有半点头绪。” 缘行听着也觉得头大,想了想,终于没忍住心中好奇,问道:“难道本地县志里也没线索吗?” “有趣的就在这里。”庄老并未答话,旁边一直听他们交谈矮胖的老妇人却开了口,她对着缘行和气的点点头:“这处古迹被发现后,我们翻遍了几乎能找到的所有历史资料,甚至专程打听乡里传闻,连湘西的鬼怪故事都记了个遍,没得到任何成果。而最夸张的是,十几年前修建的高速公路几乎与一处遗迹擦身而过,石柱的造型这么明显,偏偏无人发现。就好像……”她顿了顿,叹气道:“就好像这些东西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缘行眼皮一跳,凭空出现?他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测,可就在他准备继续再问的时候,他身后的齐和同突然一捂耳麦,轻“嗯”了一声后,扬起手大声对众人道:“诸位,人已经到齐了,上面通知咱们去会议室开会。” --------------------- 众人在齐和同的引领下进了会议室,此刻场中早没了先前的喧闹与争执,大家都在座位上安坐,无人出声,一片寂静。 前排都已经坐满了人,缘行一行人只得绕到后面去,但在经过最前排某一座位时,缘行禁不住转头看了眼,眸子不由微微一缩,正与一个老道士对上脸。 这老道士也看不出具体年纪,须发皆白,可面上并没有多少的老态,只眼角的鱼尾纹多了些,他的目光也恰巧在这时瞄来。 这一僧一道四目相对只有片刻,缘行不愿太扎眼,客气的点了下头,便继续去找空座。 而那老道的视线却始终放在和尚身上,见他走到了角落处,才收回目光,端起烟袋锅子,旁边马上有年轻道士起身掏出打火机要给他点上,却被拒绝了,他指着墙上“禁止吸烟”的标语,对小道士瞪眼睛,见对方讪讪退回,才轻哼了一声,将未曾点燃的烟杆叼在嘴里,如普通的乡间老农坐炕一般,双腿交叠于椅子上,腰身一塌,整个人瞬间矮了下去。 缘行与向灵并排坐下后,又忍不住看了那毫无高手风度的老道士一眼,表面上看来对方毫不起眼,连一身灰色道袍都皱巴巴显得无比邋遢,可缘行瞧得分明,那浑身沸腾的气血证明对方距离先天仅有半步之遥,这算是他在现代世界见过的最强的一个人了。 “那位是真龙观观主常华真人。”向灵自然早就注意到他的举动,连忙凑过来小声的说道:“没想到他老人家也来了。” 缘行点头,掌门大弟子的失联对真龙观来说自然是头等大事,观主亲自出面也在情理之中。 第一八八章 探路 缘行又打量四周,能看出是高手的算上自己也只有十位,剩下的多是些学者与出家人。 似乎看出他的心思,向灵解释道:“除去一些隐世不出的,现今全国登记在册的六阶以上高手只有二十一位。有的职责在身无法远离,有些常年驻扎海外,现在这些已经是能来的都来了。” 缘行开始时心里有些失望,没想到全国这么多人口竟然才这么点高手,但想想灵气复苏没有多少年,也就释然了。 这也难怪当初自己一露出行藏,督卫府便那般重视了,而自己旦有需求对方极力满足,实在是眼下高端战力紧缺的缘故。 正寻思间,却见先前见过的两个明镜司工作人员走到主席台上,支起了一个大大的幕布。 然后,其中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开始摆弄起手中圆球形状的白色物体,片刻后,从球体上射出一道光,正投在幕布上。 好像放电影一般,幕布上出现了一副画面,另一个白色短发的中年胖子笑道:“诸位,我叫路安国,是督卫府明镜司的负责人,面前这个影响是由一台我国新研制的利剑二型蜘蛛机器人提供的,这款机器人特点是身材小巧行动灵便,非常适合进行侦查行动,接下来,我们将利用它来进行本次的探索。” 他话音刚落,在座众人无不大哗。 “不是说雾气会隔绝信号吗?机器人怎么行动的。” “难道机器人可以进出?” “雾气确实隔绝信号。”路安国用力拍手,等四外喧闹声小了些,才解释道:“我们明镜司有独特的办法能收到另外一种信号,也就是眼前大家看到的这种。其实这个蛛机器人提前设定好了程序,无人操控。”说到这里,他对站在一旁的一个督卫府工作人员点了点头。 后者连忙启动了手中的按钮。 然后,大家便看见画面出现了变化,一直向前,似乎速度很快的朝着雾气行进,没多久便走入了石柱范围。 在迈入雾气的刹那,画面稍微抖动了下就变得漆黑,正当众人以为失去信号的时候,幕布上又重新恢复了色彩。 缘行听得身旁一片呼气声,暗自赞叹,有了这个东西,起码可以看清楚雾气内的状况,下面的营救工作可就方便展开了。 接下来的画面却非常的让人意外,现在是接近凌晨的夜晚,可浓雾内亮如白昼,因为视线受限,看不出光源在哪里,不过这倒也能将周围的情况看得更加清晰。 “之前做过试验,发现这种情况,所以才敢在夜里派出机器人。”路安国在旁轻声的解释了句。 接下来十分钟,就是枯燥的赶路时间,因为没有声音,大家只能看到机器人的前腿挪动着,踩踏着花花草草,绕过树木大石,一路飞快的行进。 “这次设定的方向是中心祭台,除非受到严重的磁场干扰,否则利剑二型绝对不会偏移目标。依它的速度,到达目的地大概还需要半个小时。”路安国看了看手表,再次开口说道。 众人点头,目光却一刻都没有从幕布上离开,毕竟事关一百多条人命,现在能看到的范围又实在有限,谁也不敢掉以轻心,放过任何一条线索。 “奇怪,为什么看不到小动物?连老鼠蚂蚁都见不到一个?”过了大约十多分钟,人群中有人低声嘀咕起来。 “也许是机器人行进的动静太大?”有人接口道。 “浓雾本身就够诡异了,没有动物活动也不稀奇。” “哎,要是有声音就好了,凭借鸟叫虫鸣就能推断出一些东西。”在座不少人摇头叹息。 “应该没有动物,至少没有体型超过家猫的动物存在。”路安国再次解释:“利剑二型安装有热感仪器,如果感应范围内有大型动物存在,会自动转换视觉。” 又过了大概有十分钟,幕布上的画面首次有了角度变化,明显能看出观测角度在抬高,众人连忙打起了精神。果然,下一刻,画面中出现了人的影子。 不是一个人,而是聚在一处,瘫坐在地上的一群人。 “他们还活着?”有人兴奋的大叫起来。可一下秒,他的声音就卡住了,随着机器人的接近,画面更加的清晰,只见,这群坐在地上的人全部都闭着双目,面上表情迥异,有的泪流满面痛苦哭泣,有的嘴角含笑喃喃自语,更有的面目扭曲歇斯底里。场中情景说不出的怪异。 “他们这是怎么”众人无不大皱眉头,但画面仍在变化,明显机器人还在继续前进,只能暂且将心中疑问忍着,继续看下去。 机器人严格按照命令行事,根本不会多停留下来一秒,很快,便远离了那群人,再次前进。 又过了几分钟,幕布上终于又出现了人的影子,这群人的表情与上一群人类似,脸上各种神态均有,也都闭着眼睛。可不同的是,他们并没有坐在地上,而是人与人相隔两三米距离排成一列,如传说中的丧尸一般,手脚僵直缓缓前行。动作说不上整齐划一,却步调极其一致。 “太邪门了。”向灵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她身旁的缘行也是眉头紧锁,虽然画面上的人应该都还活着,却似乎已经失去了自我意识,难道雾气里有什么东西能影响人的灵智? 正寻思呢,他猛地打了个激灵,蹭的一声站了起来,死死盯着幕布一角。 而与他同样反应的人不在少数,他们都吃惊的看着面前椭圆形的光圈。 只见那一排“丧尸”正在有序的一个一个进入光圈,身影瞬间便消失不见。 那光圈所在明显就是机器人的目的地,画面中光圈越来越大,越来越接近,直到充斥整个屏幕,然后一闪,幕布上再没有影像出现 嗡嗡的议论声充斥整个会场,相熟的聚在一起交头接耳,都在谈论着方才看到的情景,均是愁眉不展的模样。 缘行坐在角落,也是神色凝重,那个光圈的样子他再熟悉不过了。 “那是道门?”他在心里询问金蝉。 “对,却不知道通往哪里。” “这可麻烦了。”缘行几乎是呻吟着叹了口气,那边“万古仙朝”的麻烦还没完,这边竟又出现了通往其他世界的传送门,这大雍朝可真不叫人消停。 他正自在内心与金蝉交流呢,主席台上的路安国也与助手商量完毕站起身来,大声问道:“诸位对刚才的发现有什么想法?” “毫无疑问,失联的人都活着,但被某种未知力量催眠了。”有个戴着眼镜的老专家回道:“影像中并没有看到真龙观李道长的身影,难道是进入那个光圈了,那个光圈到底是什么?” 路安国看了老专家一眼,点了点头:“我这里将录像传给了口语专家,影像中出现的人确实处于被控制的状态,嘴里说的话也是五花八门,类似于对不起我想你之类,应该是被控制了神智。至于光圈”他皱了下眉:“目前还不清楚,也许是地下空间的门户。”语气犹豫,明显没有将心里的话和盘托出。 “李道长会不会也被控制了?”这时,又有人开口道。 “不可能,看画面上那些人的反应,倒有些像置身我们道家的炼心阵。”真龙观观主常华真人站起来大声道:“修姚从小入山修道,其道心坚定,老道都自愧不如,更何况他天赋异禀,从小灵觉惊人,又鲜少下山,根本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我不信他会被控制神智。里面一定有什么东西让他无法脱身。” “还商量什么啊?这回来了这么多高手,大家一起进去干他丫的。”一位身着皮衣的短发美女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里面就算真有诡怪还能打得过这么多人?” “那可真说不准。”路安国苦恼的咂咂嘴:“李道长年前就已突破了八阶,这样的高手都能被缠住,咱们这些人大多只是六阶,真未必是人家对手啊” 常华真人闻言起身,用烟袋锅子敲了敲桌子,叹气道:“小徒深陷其中,老道怎能坐视不管?我去。” “别”路安国连忙摆手,急道:“真人不要冲动,京中现在已经请海外的两位八阶高手回返,明后日便可抵达,到时再议也不迟。”真龙观与国家合作非常密切,常华真人更是修行界的泰山北斗,一身干系重大,他实不敢让对方冒险。 “是啊,师父,说不定大师兄真的只是被缠住了,您还是稍等等。”真人旁边的小道士也是连声劝说。 老道士听到劝阻的话,面上也露出犹豫之色,他对大弟子的实力非常清楚,虽然名义上是八阶,可因为修行功法的特殊性,手中更有祖上传下来的斩龙剑,一身实力其实与自己差不太远,说真的,让他进去,心里也没底。 可大弟子要真有个闪失 他正自思索见,却有一道平和的声音自角落传出:“还是贫僧进去看看吧!” 转头望去,只见角落处有一个穿着灰袍的和尚正缓缓站起,这和尚身材高瘦,看似年纪不大,鼻梁上一副黑框眼镜,倒显得质彬彬,正是缘行。 “嗯?”先前放话的短发美女正尴尬着呢,闻言也是转头,将和尚上上下下打量个遍,语气不善的皱眉问:“你又是哪个?”按理说缘行也算是个网红了,全国上下不少人都看过他的视频与照片。但自从步入先天后,又在天禅寺苦修一年,如今已接近返璞归真,加之他面相慈和,倒是与在场的几位同修看上去没有什么差别,以至于被人当成了普通人。 缘行一愣,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才反应过来,笑着合十一礼:“岛城缘行,见过施主。” 他这一报家门,人群中除了少数的几位,其余武者与异能者都吃惊的看着他,没想到声名赫赫的缘行和尚竟然长得这么年轻。 只有常华真人眸中透着异样的身材,嘴唇哆嗦了一下才不敢置信的问道:“你、你竟已经突破到先天了?” 此言一处,场中立时陷入诡异的安静。 第一八九章 入阵(上) 连串的“啪嗒”脆响,几段枯枝被一只穿着布鞋的脚踩断,而这,目前已是寂静空间唯一的声音来源。 “温度与外界相仿……” “天上有光,很模糊,像隔了层膜,看不清光源。” “没有虫鸣,没有鸟叫,连风声都没有,很安静。” 缘行蹲在地上翻找了好一阵,才失望的站起身,扶着鼻梁上的眼镜,用极小的声音说:“土里连蚂蚁蚯蚓都看不见,这里确实太古怪了。” 然后他回头,眉毛皱在了一起:“怪不得之前的探索队走不出去,进入这里后,雾墙就看不到了,仿佛……”他整理了一下语言,才又道:“仿佛一踏入浓雾,就被送到了另一个空间。贫僧初步推测,这里应该是一处迷阵,也不知是人为布置的还是天然形成的。” 尽管凌晨就通过再次进入浓雾探索的决议,但缘行一直等到了早晨六点钟,才被允许进入石柱范围。 想到此,他又扶了扶眼镜,鼻梁是很敏感的,上面承担的重量比过去大了些,现在还有些不习惯。 是的,尽管在昨夜他就毛遂自荐主动承担了再次探索迷雾的任务,但一直到了今天上午,才终于被允许进入石柱范围。 而之所以要花费这么长的时间做准备,主要就是为了等候督卫府从京都调集来的支援物资,其中最重要的,目前就夹在他的镜框上。 “贫僧要深入探索了……” 说完这句话,他便运使轻功,朝远处掠去…… ------------- 此刻,浓雾外的会议室中。 不相干的人员已经被请了出去,留下的要么是全国征集来的高手,要么是督卫府内部的工作人员,再加上几个知名的专家,只有不到二十个人。 此刻,现场一片安静,大家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的幕布,而一旁的音箱中,不断传来缘行的声音。 等到画面急速的变换,说明缘行实在赶路途中,众人才稍微放松了些精神。 “这个可比昨晚的高级多了,竟然还能传递声音。”有个老专家发生,语气中满是赞叹。 “通过先前的探查发现,这里的情况复杂,上面极为重视,连这种实验品都特意调来,要知道,在来时的飞机上,这个子机才算完成了调试,这还是第一次运用。”路安国从幕布上收回视线,轻声解释。 “哼。”一旁的常华真人却是冷哼一声:“不是小和尚成了先天高手的原因吗?” “怎么会?”路安国神色未变,赔笑道:“如果真的顾忌他先天高手的身份,我怎么会同意他以身犯险?” “说的好像你能拦住人家一样。”常华真人斜睨他一眼,再不管禁止吸烟的牌子,慢悠悠地将烟杆点燃:“古籍中记载的所谓先天武者,已经绝迹数百年之久,老道也困在九阶多年,丝毫不得寸进。没想到今天有幸能见到一位,才三十左右年纪吧?”他猛吸了一口,吐出口浓烟后才唏嘘感叹道:“也不知是佛门的哪一支收了这么个绝世天才,真是好运气。” “是啊,去年才知这哥们晋升六阶,这才多长时间,竟然已经是先天了,真是,人比人得死啊。”那位东北口音的短发美女也发出了感慨。 众人一面盯着画面上的动静,一面闲聊,不知不觉,两个小时过去了。 “奇怪,昨晚机器人这时候应该已经到达中心地带了吧?他的速度应该更快才对,为什么还在树林里转?”某个专家发出了惊疑声。 其他人也才反应过来,不由得凝神望去,果然,画面上除了树木还是树木。 “是不是,他也陷在里面了?”有人不安的问。 路安国皱眉,对身旁的同事小声说了句:“换个角度。” 他旁边的小年轻连忙操控收了的圆球,幕布上的画面抖动了半天才恢复平稳,下一秒,缘行整个人都出现在影像当中。 小年轻擦了把头上的汗,不好意思道:“这是实验品的新功能,用起来挺麻烦。”说着,他的手掌一动,画面也跟着转动起来,将缘行的面部表情呈现在画面中。 没人苛责他,众人的目光始终在幕布上。此时,画面中的缘行身形如电,在林中穿梭,但他面色平静,有时还会停下来左顾右盼一番,显然并没有被催眠控制的迹象,场中的人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好飘逸的轻功,竟能凌空虚渡,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一苇渡江?” “这么轻灵,速度还一点不慢,倒有些像道家的功夫……” 几个高手凑在一起,忍不住讨论了起来。 这时,操控圆球的小年轻突然皱眉,嘀咕了句:“该不会迷路了吧?我看他好像在转圈子,是不……”可他话未说完,便被一旁的路安国瞪了一眼。 “也许,他在试探迷阵,找寻破阵的方法。”短发美女不悦地瞥他一眼,才淡淡的说了句。 “还没找到人就先找寻出来的方法,是不是本末倒置了?”常华真人叼着烟杆,眉头深锁,显然,相比迷阵的破解,他此时更关心弟子们的安危。 “唉!咱们毕竟只是旁观者,谁知道大师面临着什么情况?也许是不得不如此呢。”有人解释道。 坐在角落的向灵忍不住也想替缘行说几句,可没等她开口,身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取出一看,竟然是顶头上司刘一手发来的微微短讯。 “抱歉,昨晚没开微微,今早又开了好长时间的会,没看到你的留言。三藏真的已经晋级先天了?” “嗯,我也是昨晚才听他亲口承认的。”向灵扫了眼会场,埋下头快读的回复。 隔了好一会儿,刘一手才又发来消息:“那你怎么敢让他轻易犯险?不会劝一劝吗?你知道唯一一个先天高手意味着什么吗?” 向灵暗自撇嘴,想了想才回道:“我说老板,你这话说得好像我能拦住人家一样。明镜司都拦不住,我一小联络人能做什么?” 刘一手:“……算了,等他出来你第一次时间给我打电话,别发什么微微,耽误事儿。” 向灵小声嘟囔了一句“死官僚”,才恶狠狠的收回了手机。 第一九〇章 入阵(中) 尽管出于未知原因,天眼通目前无法随心运用,但缘行的一双眼睛,早一惊具备了慧眼的一些功用。按理说不该陷入幻境当中,可偏偏,他就是走不出这里。 凝眉半晌,他俯身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比量一番后,挥掌削去了多余的枝丫,然后他闭上了眼睛,以树枝当盲杖,随便找了个方向探索者前行。 既然凭视力找不准方向,那便依着感觉走,总会找到正确方位的。嗯,这也是他多次迷路后总结出的经验。 对一般人来说,突然不用双眼看路肯定会极不习惯。可缘行不同,细树枝便是他的眼睛,一路行来极为顺畅,难得的是速度竟然也不慢,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他感觉周遭的气流出现了变化,料想应该找对了地方。 他停下脚步,缓缓的睁开了眼睛,扫了眼四周的情况,却又再皱眉。 如果没有记错,这片空地便是先前一帮失联人员所在的位置,只是此刻这里空无一人,只有草地上踩踏的痕迹说明有很多人曾停留在此处。 “看来他们都已经被吸引到光圈内了。”缘行扶着眼镜,沉声说道。 这片空地有古怪,想到之前在会议室中看到那么多人如失了魂一般聚在一起的诡异影像,缘行怎敢大意? 他丢掉细树枝,从背包中抽出两截铁棍,“啪”一声扣在一起,组合成了一根合金长棍拎在手中,这才朝空地迈步。 他一边走,一边观察四周,但直到横穿过这片空地,也没有异常现象发生。只有淡淡的白雾漂浮在四周。 难道贫僧推测错了?可他刚要松口气,下一刻又提高了警惕。这雾来得蹊跷,这处阵法里可是没有风的,那雾气是怎么飘过来的? 他警惕的握紧了棍子,脚步却未停。只是,周围的雾气越发浓重,渐渐的,将整个天地都笼罩住了。 缘行缓慢的在雾中行走,张目四望,用心分辨周围的景物。但身边的一切都变成了朦胧的影子,半分的真实感都没有,仿若梦中。 他隐约觉得白雾中有着异样的气息,尽管轻微道几乎让人忽略的地步,可直觉告诉他,有某种妖异的事物正朝自己缓缓靠近,并窥视着他,让他非常的不舒服。 “你来啦”声音好像从空中传来,更似自心底响起,分不出男女,听在耳中,却是如寒风拂过,给人种凉飕飕的感觉。 缘行并未作答,周围一切都看不真切,他便不再去看,自顾自的向前迈步。 “你来啦”依旧是那番令人觉得寒冷的腔调,缘行默诵佛号,神情却变得无比警惕,因为声音似乎更近了,近得好似在他身上发出来一样。 不知何时,他的背心已经被冷汗浸润得湿淋淋。 突然,从头顶射来一道诡异无比的光线,亮的刺眼。缘行下意识的瞄了一眼,然后便有晕眩感传来,额头一凉,好像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伸手去摸,只觉得黏糊糊,带着股刺鼻的腥味儿。 “你来啦”突然,一张大脸贴了过来,与他四目相对,令他打了个激灵,只因为,那张脸无比熟悉,正是自己。 然后,一只冰凉的手臂勒住了他的脖子,他拼命的挣扎,却始终挣脱不开,呼吸和血液都卡在喉咙里,周身的力气被慢慢抽离,耳朵里嗡嗡的,甚至听到了骨骼断裂的声响。 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只有面前那带着诡异笑容的脸却无比清晰 “啊!”缘行的身子整个弹起,接着却又“哎呀”痛叫出声,片刻后,他从供桌下面钻了出来。 “好可怕的梦。”他捂着额头上肿起的包,站到供桌前,合十向菩萨像施了一礼。 他穿越到古代已经两年了,也做了两年的沙弥,课业渐渐加重,最近总是困倦,今天打扫大雄宝殿时终没忍住,想着师父应该正在与师伯下棋,没功夫管他,便钻到供桌下面偷懒睡了一觉,没想到就做了噩梦。 这难道是佛祖的警示与惩戒?他偷偷吐了舌头,连忙拎着木桶走出大殿。 “你是不是又偷懒了?”远处传来一声呵斥,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和尚缓缓走上前来。 “三师兄,我”缘行刚想开口解释,蓦地想起了什么,连忙用手捂住了嘴巴,瓮声瓮气的答道:“唔,我已经打扫完了。” “你怎么了?”少年和尚狐疑的看他半晌,突然上前硬拽开他捂着嘴巴的手。见他紧紧抿着嘴,更觉奇怪:“你在偷吃东西?” “没有。”缘行索性放弃了抵抗,开口回了两个字。 “哈哈”三师兄指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缘行感觉无比沮丧。该死的穿越,让他到了古代变成个小和尚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经历人类从小到大的尴尬事?例如 “笑什么?你没换过牙吗?”他恼羞成怒,可惜因为缺了门牙,说起话来漏风的厉害,尽管做出凶巴巴的表情,也让人怕不起来,反令对方笑得更加厉害。 “嗨,我当什么事呢。”三师兄笑够了,一把拦住他的肩头,安慰道:“这说明你长大了,等师兄我能下山了,提前给你物色个小媳妇。” “你能还俗?”缘行轻蔑的瞥了他一眼。 “这话说得,好让我郁闷。”三师兄重新打量他一番,撇嘴道:“师父说你有宿慧,看来还真不假。” “呵呵。”缘行回以干笑,穿越过来的事情是他的大秘密,自然是不可以说的。但他不是个会掩饰自己真性情的人,有时一不注意便有些惊世骇俗。事后也会反省后怕,怕被当成妖怪对待。可没想到,这就成了这帮和尚所谓的宿慧,竟连个试探询问都没有,将他表现出的一切都当成了理所当然。 “我想还俗,又有些舍不得这里,真是”好在三师兄似乎并未注意到他的尴尬,兀自感叹着。 缘行愣了下后,才幽幽一叹:“我何尝不是,如果能呆在寺里永远不出去,一心向佛心无旁骛,不去触及外界的人或事,便没有了伤害与辜负。或者没来这一趟也是好的,安静死去,万事皆空。”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三师兄古怪看他。 缘行身子一震,轻易的挣脱师兄的胳膊,他双手合十,微笑诵道:“阿弥陀佛。” 然后,面前的大殿,师兄,天禅古寺都化作烟尘,在眼前缓缓消散 第一九一章 入阵(下) 缘行再次睁开眼睛,环绕周遭的白雾已然散去,四外一片寂静。 他驻足观望许久,终于确定了自身所处的位置,脑中的思绪渐渐清晰,他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自己入阵到现在,总共过去了不到两个小时。 也即是说,刨除探索寻路的时间,自己进入幻境其实没有多久。 确实是非常恐怖的手段,能不知不觉干扰人的神智,简直防不胜防。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缘行好似经历了数个人生,每种幻境专挑人性的弱点入手,甚至还能窥探到入阵之人心底隐藏的那片区域。 他曾身处由金砖铺地,宝石做墙的奢华宫殿中,面对着满满一桌的山珍海味,享受一群婀娜女侍的服务。 也曾端坐龙椅,接受朝臣叩拜。 更在大澡堂里,与一群长着他前世小电影中的明星脸美女泡在一个池子里,这些老师身上一丝不挂,其香艳的场景简直令人血脉贲张。可缘行禅心坚定不为所动,刚一中招便立刻清醒,幻境纷纷破碎。 直到某个下雨的夜,他来到高楼的顶处,看到一个和尚正对着不远处的居民楼轻声饮泣,心弦才为之一紧。然后场景再转,浩瀚的江边,一位母亲拽着失神的和尚袍子一角,声嘶力竭的哭喊着什么。 尽管早知道这一切都是幻觉,却让他险些心神失守。 这情况可以说万分的凶险,若真勘不破,恐怕就此迷失在幻境当中了,好在他及时醒悟,挥手于胸前,用神念凝聚出一盏青灯,灯光朦胧看似微弱,却照亮了他前行的道路,面前的父母亲人的动作在光芒中定格,片片破碎开,最后化成了点点的光辉,再看不见。 缘行的神智重新清醒后,好久才平缓心绪,尽管明知是假,可父母身影消散的那一刻,他仍觉得心头一紧。 好可怕的幻境!他幽幽一叹,然后强打起精神,隔空一招,之前掉到地上的铁棍飞入掌中,挥舞了一下,才继续前行。 --------------- “他在经历什么?” 外界的会议室中,路安国等人所关注的影像中,自然与缘行所见大不相同,他们看不到弥散在周遭的白雾,也看不到缘行所经历的一切。 在他们眼中,只看到缘行在空地范围内走得极为缓慢,短短的几步路,竟用了十几分钟。 且每走一步便会停上一阵,迈出第一步时,他口中念诵:“贪欲生忧,贪欲生畏,解无贪欲,何忧何畏?” 第二步,他昂首挺胸,说了句:“男儿欲遂青云志,须信人间红粉空。” 第三步,他眼神恢复清明后,淡淡一笑,道:“男女之体,本是革囊,满盛恶露,只因薄皮所覆,瞒尽天下英雄。” 但第四步时,面上表情变得极为复杂,竟有热泪留下,眼神时而迷茫,时而痛苦。 会议室中众人此刻也忍不住纷纷站起,紧张的盯着幕布。 “他、他这是也被催眠了?”有人神色复杂着说道。 可还未等他的话音落下,却见屏幕中的和尚突然双手合十,长长一叹后,双目渐渐恢复了清明。 “好修行。”常华真人愣了下,才发出感叹之声,道:“实话实说,之前不同意他入阵,并未不放心他的身手,而是担心里面的幻阵。李修姚好歹修道近三十年,这样我都不敢保证他有没有陷入其中,更何况一个半路出家的和尚了。这个缘行师父出家有几年了?”他朝路安国问道。 “六年了。”路安国显然对缘行的资料非常熟悉,立即给出了答案。 “六年。”老道士捋了捋自己稀疏的胡子,目中露出一抹精光:“短短六年时间,不但从一个老实本分的学生变成了个世间罕见的先天高手,如今看来,其佛法修为比之一个学佛多年的老僧也毫不逊色。都说世间有天道所钟爱的绝顶人物,过去老道还不大相信,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他唏嘘片刻,才又摇头,喃喃道:“天才至此,委实可怖可畏,可惜可惜……” 旁人奇怪的看他一眼,皆不知他最后那个可惜是什么含义。 常华真人感觉到众人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自嘲一笑,不再言语,却并没有解释的意思。 这时,影像中的缘行已经走到了中心地带,一座恢弘的古老祭坛出现在画面上,不同于先前机器人探查受到的限制,因缘行身上的“子机”功能强大,众人才终于窥看到祭坛的全貌。 这是一个圆形的高台,足有十多米高,分三层矗立,四周由砖石铺就的道路与祭坛上的台阶相连。 但最显眼的,却不是这个造型普通的祭坛,而是最高层那光华闪耀的光圈,以及光圈旁边两座巨大的石像。 完全迥异于蓝星东西方的雕刻,这两座石像虽然刻画的明显四肢俱全手执武器的人类形象,可线条极其粗犷,五官俱全却图形抽象。 远远望去,两座石像一左一右护卫着光圈,在光芒映衬下,手中长刀竟有寒光泛起,显然与石雕并非同一材质。 “文物局并没有两个石像的报告记录,这么独特的造型,这么大的提及,没道理被忽略啊。”路安国身旁的助手瞪眼说道。 “这年头,没道理的事情多了。”路安国头也没回,神情也挺无奈:“弄不好是随浓雾一起出现的。” 其余人闻言都是一惊,如果只是被文物局忽略还好,如果石像真是同浓雾一起神秘出现的,那一定有其独特的功能。 他们看着石像手上寒光闪闪的武器,心中冒出一个想法,那东西,不会真的能杀人吧? -------------------- 缘行到没有太多的想法,他快走几步,渐渐靠近。这途中没有发生什么波澜,一路平坦,那影响神魂的白雾也没有再出现,更没有陷阱疑阵出来干扰。 很快到了祭坛近前,建造这座祭坛的材料看上去只是普通的石头,上面密密麻麻雕刻着各种图案与花纹。 “一路走来,没有看到其他人,可能都被吸引到光圈里面了。” 缘行并未着急登上去,而是绕着祭坛走了一圈,朝四处观望一阵,确认没有看到活动的人影,才随便找了个阶梯缓步而上。 十多米的距离,对缘行来说转瞬即逝,到了最高一层,石像与光圈看得更加真切了。 缘行却无心观察这些,他只盯着光圈前的地面,面色有些阴沉。 “死人了。”他艰难的吐出三个字。 只见,光圈前倒着两具支尸体,被分成了好几十段,只能从两颗满是恐惧神情的头颅上分辨出这是两个成年男性,看切口,似乎被利器分隔,连骨头都被斩断了。地面上满是黑褐色的血迹,从凝固的形态上看,显然是死去多时了。 缘行警惕的环顾四周,最终将目光定格在石像手中的长刀上。 他沉思片刻,突然一个纵跃,直接跳到了左侧的石像头顶,但并未踏足,而是空中凝气,身子在石像上方半米处停滞了下,口中一声厉喝,手中长棍化为千百重棍影,带着啸声直直击在石像头部。 白芒闪过,接着是“砰”的一声巨响,长棍并没有打中石像,而是被一把长刀拦住了。 而缘行借着二者相交的反震力一个空翻后,落在祭坛边缘。 在他面前,先前还一动不动的石像此刻眼中红光闪耀,无比灵活的扭动身躯,向他攻击而来。 “果然能活动。”缘行冷笑一声,方才他根本没用力气,纯粹是试探行为。真如他猜测的那般,这两座石雕是光门的守卫。 只不知是防止人破坏光门,还是专为堵着门不让人逃出来。 不管属于哪一种,既然已经有人死了,那还是早解决为好。 说时迟那时快,两把锋利长刀已经攻到。缘行手中长棍重新幻化出重重棍影,准确的点在长刀上。 “铛铛铛”连珠似的声音响个不停,双方瞬间交击了五六下,缘行身高只有一米八,与庞然大物的两座石像比起来,自然小得可怜,力气肯定也是不如的。怎会凭蛮力硬抗? 他灵巧的一个纵步,绕到了石雕的身后,单手持棍,另一只手呈掌状向前挥出,他周围气流涌动凝聚,瞬间在身前化成了一只金光灿灿的巨大掌印,猛地向一头石像的大腿处拍了过去。 “咔嚓”,石头碎裂的声音传来,巨大石像的右腿部位竟然寸寸开裂,片刻后便化为粉尘。 而缘行一招建功,并未继续攻击,而是又一个错身,绕到了另一个石像的身侧,同样一掌拍下。 然后,他退到了安全距离,静静看着两句瘸了腿的石像栽倒在地上,久久无法起身。 守空掌,这还是缘行首次应用在战斗当中,虽说在大黎朝属于烂大街的功法,可他这个佛门弟子使用起来,却是得心应手威力无穷。 等确认这两个石像没有想象中的再生功能后,才重新上前,霎时间,无数金光在他身周凝聚,道道巨大掌印浮现,同时攻向两个石像。 等这阵繁乱的光华闪过,缘行又是掠到远处,长棍甩了个漂亮的花归于身后,他缓缓转身,看着两个巨大的石像在噼啪声中碎裂成一堆石块,再无威胁。 而因为他的及时抽身,那漫天飞扬的粉尘竟是连他的衣袍都没有沾染到。 ------------ “帅。” “好酷。”会议室中,短发美女与向灵同时起身鼓掌。 随手,满场都响起赞叹夸奖之声,别看这场战斗用时极短,但那两个石像的身高着实骇人,缘行又是以一敌二,先前众人都还在担心他的安危,没想到这个和尚竟然能从容不迫轻松应对,刚开始就呈现出一面倒的趋势,真就将对手捶成齑粉,碎得不能再碎了。 “真难到就是先天高手的能力?倒是和异能差不多了,竟然能隔空打出这么厉害的掌印?”路安国转向常华真人,他第一次见过这种攻击方式。 “你说的什么异能怎能与先天功法相提并论?”常华真人瞪了他一眼,接着笑捋胡须:“化气成罡,乃是先天高手作战的特点,其可借天地元气为己用,威力恐怖绝伦,自身消耗却是极小,远非平常武者可比。”说道这里,他看到影像中的和尚再次到了石像崩塌的地方,用棍子一块块的敲碎大块的石块,忍不住再次发出赞叹:“好缜密的心思,这样一来,就算石像有传说中的再生功能,一时半会儿也构不成威胁了。” 路安国自也看到这副画面,他脸色变了变,凑到助手耳边,小声道:“如果行动顺利,记着第一时间带人将那些碎掉的石块收集起来。” 助手眼睛一亮,连忙点头,可下一瞬却又变成了苦瓜脸,这都碎成这样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研究价值。 一旁的常华真人等高手自然听到他们的对话,却只瞥了眼睛,并未多说什么,依旧关注着幕布影像里和尚的一举一动。 只见缘行在确保没有大块的石头碍眼之后,又将两把长刀提起甩到祭坛之下,才慢悠悠的走到光圈跟前。 “贫僧要进去看看。”他扔下这么一句话,便冲了进去。随后,整个幕布的影像彻底消失了。 “果然是另一个空间吗?这种子机竟然也传递不出信号。”路安国有些忧愁的叹气。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砰”的一声,会议室的大门便被人撞开。 一个穿着督卫府制服的中年男子,兴冲冲的闯进,对着众人大吼道:“雾散了。” “哗”,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 抛开外界的兴奋不提,缘行一进入光圈,脑袋中便眩晕了一下,可这种无比熟悉的感觉只存在了一瞬间,接着面前的景色就变了。 可还没等他适应这个新空间的光线,一道劲风便自脑后传来。 他早有戒备,一个侧身避过,手中长棍向上一挑,挡住了攻击。下一刻,他惊疑出声:“是你?” 而攻击他的人这时也看清他的样貌,不由也是一呆:“缘行大师。” “阿弥陀佛。”缘行皱眉看向对方,担忧道:“李道长受伤了?” 不错,偷袭之人正是此行的目标之一,已经失联两天的李修姚。可是,此时的李修姚再不复当初高冷儒雅,一身白色道袍脏兮兮的,上面满是血迹,他面色苍白如纸,样子凄惨。 缘行将他仔细打量了一番,视线最后落到他空荡荡的左袖之上。 “大师小、小心,这、这里有迷惑人心智的东西。”李修姚这时候根本无心叙旧,额间青筋直跳,似在强忍着什么。 迷惑心智?缘行想到刚入阵时的种种异常,这才打量周遭环境。 这似乎是个很大的洞穴,抬头就能看到黑黝黝的石壁,上面被镶嵌了不知是宝石还是夜明珠的东西,使得洞穴还存在一些微弱的光,能使人勉强视物。 他们脚下,是与外界一模一样的圆形祭坛,只是少了光门两侧的石像。四周静静躺着一地的人,似在昏迷之中。 而在祭坛的下方,隐约间能看到一个巨大的骸骨,沉下心感受,果然有一股形容不出来的波动在骸骨上传导过来。 “我无法靠近,稍踏出祭坛,那股、股影响神智的力量就会增强。”李修姚痛苦的解释。 “无妨,贫僧去看看。”缘行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受干扰,但这东西是一定要毁去的。 他带着警惕,慢慢走下祭坛。 一走进,更能感受到这骸骨的巨大,单看那比两层楼还要高上几分的獠牙,便能断定,这绝对不是蓝星可能存在的生物。 “这是被魔化的妖怪骨架。”这时,金蝉的金色文字在他眼前浮现。 “妖怪?”缘行在心中默默问道:“” “这么大的个头,不是妖怪是什么?”金蝉理所当然的回答:“不过像这类具有蛊惑能力的妖怪,一般实力不强。” “那是相对而言吧?”缘行走近骨架,才发现洁白的骨头上竟缠绕着丝丝的黑色火焰。他不由一惊,这东西他太熟悉了:“魔火。” “是的,这个妖怪要么是老死的,要么是饿死的,要么就是被魔火烧死的。”金蝉的文字慢悠悠的划过。 缘行的修为可没达到能忍受魔火焚身的地步,于是他小心翼翼的避开燃烧着的骨头,越往前走,感觉越是强烈。 最终,他在一个半球形状的物体前停住脚步,直觉告诉他,一切的波动都来源于此。 “这是妖丹,可惜只剩下半颗,其余的都损耗光了。”金蝉解释道:“不要砸碎它,否则所有力量会瞬间释放出来。” 然后,缘行便感觉额头一凉,一道耀眼的光芒自眉心处照射出来,打在妖丹之上。 “我在吸取里面的残余能量。”金蝉说道。 “这会不会对你产生什么负面影响?”缘行有些担忧。 “你忘了我是怎么来的?”金蝉慢悠悠的回答,难得的,在这些文字中,竟能让人感受到一股优哉游哉的姿态:“看来我推测的没错,这倒霉蛋是被魔火烧死的,而且死了很长的时间。” “无论是什么情况,你都不会错的。”缘行撇嘴,面对一个已经死了的妖怪,显然是没多大风险了,他又起了吐槽的心思。 金蝉:“……我真感觉你越来越讨厌了。” “这个阵法难道是用来困住这妖怪的,外面的石像是为了防止妖怪逃出去?”缘行皱了皱眉头。 “不,这是某个空间的一处角落,祭坛应该是献祭所用,石像单纯为了阻止祭品逃出去,类似的祭坛我见过。”过了许久,金蝉才又给出一句话。 “跟着怀真的时候?”缘行缘行忍不住心头发凉。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当年,很多这样的祭坛出现,伴随着的就是妖魔界的入侵。这样的祭坛不知是那个文明建立的,更不知祭奠妖怪有什么作用,这次你们运气好,遇到个死了的,而且可能因为时间久远,外面的石像守卫已经没有了再生功能。如果妖怪活着,或者是功能完备的祭坛,那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果然猜中了,缘行面色变得无比凝重:“这里就是传说中的妖魔界?” 这时,他额头的光华已然敛去,面前的圆球也彻底消失不见了,缘行细细感受,再找不到之前那种晦涩的感觉。 “应该是妖魔界附属的小世界。不过为了避免危险,咱们出去后,这道门不能留了,我会关闭它。” “蓝星……也将面临妖魔界入侵吗?”缘行艰涩的问道。 “说不准,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 c o m 不过大黎第一次发现祭坛后二百年才遇到妖魔界入侵,现在时间还早。” “那就好,还有时间做准备。”缘行稍微放下了担心,他朝四周看了眼,见没什么特殊的地方,便转身,快速的奔回了祭坛,只是在走出骸骨范围的时候,脚步不由一顿。 他观察片刻,用长棍在一堆灰烬中挑出块金属小牌子,看到上面的盘龙图案,眸光闪动,他轻声一叹,攥着牌子重新登上祭坛。 果然,李修姚此刻已经没有了痛苦的神情。 “大师出手,果然不同凡响。”李修姚笑了声,顿了顿,他突然又问道:“外面还有人吗?”他满脸希冀的看着缘行。 后者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想了想,才将手中的牌子递了过去。 李修姚先是一愣,然后缓缓的接过牌子,单手揉搓着上面的字迹,眼圈瞬间泛红,只是忍耐着。 缘行不知该如何安慰,他自是看过那牌子,上面除了真龙观的标志外,还有一行小字:真传弟子,高修贤。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他问。 “因为这些人迷失了神智,根本无法叫醒,只知道一直向前,可出去就会被黑火烧死,我实在无法,只能打晕他们。”李修姚似乎恢复了些,强打着精神回答,听了下,他看向自己左侧空荡荡的袖子,苦涩道:“其中有两个没控制好力道,竟然清醒了,马上冲了回去,我下意识也跟出去救,没想到外面两个石像竟那般厉害……” 之后的话没说完,缘行却也猜测出了大概,对方既要抵挡干扰心智的力量,又要照顾两个莽撞的平民,自然不可能是两个石像的对手,所以两个人死了,他也丢了一只胳膊。 缘行又叹了声,大致数了数躺在面前的人,只有不足五十之数,看来这场灾难真是损失惨重。 他看了眼惨兮兮的李道长:“贫僧进来之前将那两个石像敲碎了。” 李修姚愣了下,才咧开嘴:“那感情好,咱们可以回去了。” 缘行取下背包,从里面掏出一瓶水递给他。谁知李道长并不接,而是问道:“有酒吗?” 缘行一愣,才想起临出发时常华真人给的东西,他摸索了一阵,取出一个小银壶。 李修姚接过,用嘴咬开盖子闻了闻,呆一呆才低声问:“真龙观谁来了?” “常华真人。”缘行回了句,就开始拍醒昏迷着的人。 “师父啊。”李修姚垂下眼皮,良久后猛地举起小壶猛灌,可能是喝得急,竟呛到了,咳嗽一阵,他一把将小壶扔出好远,也上前帮忙了。 众人恢复清醒之后,排着队进了光门,有实在叫不醒的,也被人抬了出去。 缘行与李修姚是最后走的,等缘行跨出光圈,便在心内让金蝉将光门封闭住了。 到了外面,才看到天上的星星,显然,雾气已经散了。 李修姚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对着给众人分配压缩饼干和饮水的缘行笑道:“和尚,等我伤好了咱们再切磋一番如何?” 缘行停下动作,笑着点点头,只是眼神下意识的又往他袖子看了眼。 “贫道回去就安装义肢,换成铁的,名号都已想好,叫铁手道人,如何?”李修姚挑眉。 缘行知道他是在用言语排解心中愁绪,只是呵呵一笑,并未答话。 李修姚却不管他,自顾自的嘀咕:“铁手似乎不好听,要不安装个玉的,叫玉手道人怎样?” 缘行用家乡话跟他打趣:“说着你咋就持楞起来了?还玉手,你咋不姓何呢?何玉手多好听?” “何?这是什么典故?”李修姚不明白。 缘行只笑笑,并未解释。 这时,远处传来发动机的声音,众人转头看去,只见朝阳中,有庞大的车队正在快速靠近。 终于可以回家了…… 第一九二章 事后 这是灵气复苏以来大雍最严重的一次超自然灾难,之前统计的117个失联人员,只有46人存活。 李修姚毕竟是几天后才进入光圈,在神智受到强烈干扰的情况下还能救下这些人也实属不易。 而幸存的人当中,并没有参与挖掘中心地带的文物局工作人员,他们连带雇佣的民工,因为距离祭坛最近,应该是最先进入光圈的一批人,李修姚赶到时,他们早就被骸骨上残留的魔火烧成了灰烬。 所以,大雾因何而起,祭坛又是怎么出现的,这种种疑问再无人能给与解答。 朝廷处理的也算及时,接到后连忙安排住进了野战医院。 然后,督卫府与军方的联合调查组开始紧急进驻,对状态良好的人开始先行询问。 但是所有的平民只记得自己在幻境中的遭遇,对他们来说,只是做了一场梦,醒来就头痛欲裂的看到军方赶来营救的车辆,对其他事情一无所知,甚至连怎么失去意识的都不清楚。 正接受治疗的李修姚尽管损耗巨大,身心俱疲。可并没有拒绝调查组,他脸色苍白的将自己经历的一切描述的仔仔细细。可惜,当时能维持神志清醒都已非常勉强,更没能下到祭坛去,所以具体的细节,只能去问缘行。 “祭坛下面是妖怪的尸骨,死了不知有多少年,骨骼上燃烧着黑色的火,稍一靠近便会被点燃……” “体型那般巨大,光一根肋骨就有五层楼那么高,不是妖怪是什么?蓝星上可没有这么大的动物……” “那些人?大概都被骨头上的火烧死了,贫僧看到不少新鲜的灰烬,真龙观弟子的铭牌也是从哪里捡到的。” “迷人心智的是妖怪的内丹,被贫僧破坏掉了。李道长他们自然就不再受到影响……” “那处空间应该有其他的出口,但事态紧急,贫僧没时间去探索,只能先将那些施主救回来……” “光圈怎么消失的?真不是贫僧做的……” 尽管,这次穿越后,他并不如之前那般信任朝廷的人了。六百多年前就有人敢“开天门”,万一灵气复苏就是现代人作的呢?可事关全人类的命运,因为心存顾忌而遮遮掩掩反而是毫无益处。 所以缘行连从不耽误的早课都停了,对到访的几个人有问必答,只隐去了金蝉在其中起到的作用。 调查组的几个人面面相觑,关于动物骸骨与魔火的事,李修缘也曾提及,可偏偏他们最关心的还是光圈问题,这个光圈明显与科幻中描述的传送门类似,如果掌握了这项技术,无疑是人类文明水平的一次巨大飞跃。 遗憾的是,满怀期望的来,在缘行这里却一无所获。 明眼人都能看出和尚有所隐瞒,因为其中几个关窍实在巧合了些。可是对方与官方合作一向良好,为了维持这种关系,生硬的询问并不是明智之举。 他们也不气馁,准备回去商量一番后,再与缘行好好沟通沟通。 “我感觉和尚没说实话。”在调查组的内部会议上,有人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为什么他们一离开光圈就消失了,这也太巧了些。” “修道三十年的李修姚都忍得勉强,为什么出家才六年的三藏能轻易的摆脱那所谓‘内丹’的控制?”有人附和着说道。 “还有,和尚的提升太夸张了,难道他还真像别人说的是菩萨转世吗?” “三藏背后的师门是不是也该调查一下了?这人时不时消失一阵子,偏偏督卫府无论调取卫星还是筛查监控,都找不到他的行踪,这也太神秘了。” 会场上议论纷纷,大家各抒己见,大多都是对缘行的隐瞒有所不满以及种种猜测。 唯有督卫府派系的调查组组长沉着脸,一言不发。 灵气复苏以来,作为专门接纳、监督异能者和武者的官方组织,督卫府对这些人是最了解的。 怎么说呢,就算游离于体制外的人,多数时候也不会拒绝与朝廷进行合作。至于那些三观不正或作奸犯科的,或是小心藏匿,或是因为犯案被“收容”制裁了。 可异能者与武者毕竟属于超凡人类,桀骜不驯者不在少数,尤其是气血旺盛,脾气也旺盛的武者,因为从小习武,大多是冲动性子,与官方多多少少会有些摩擦碰撞。 当然也不是没有安分守己的,缘行和尚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年纪轻轻能处事淡然谨守戒律;实力超强但遵纪守法低调规矩;与人为善绝不拉帮结派;信仰虔诚却不收敛钱财。 难得的是,这人与朝廷合作十分愉快,督卫府寻求帮助,从未有开口拒绝的记录,连要求都很少,所获得的奖金也大半都捐献出去。 仔细一想,可谓是二十四尅金的好公民。 偏偏正如会议中众人所言,这人身上的秘密最多。 但由于其展现的实力也一次比一次强,这便让督卫府有所顾忌,不敢做出半点破坏情谊的举动。 也曾旁敲侧击询问过,可无论是开始时刻意展露好感现在已经与和尚成了好朋友的夏楠,还是性格大大咧咧十分受人喜欢的联络人向灵,都没从对方口中得到半点线索,关于武功来源,关于师门,目前都是个迷。 就算对方在交流中偶尔会提及只言片语,依此去探查寻找,也依旧一无所获。他们动用了一切能动用的资源和人力,几年时间下来,连对方的山门朝那开都没弄清楚。 正自头疼该怎么安抚组员的情绪,便有工作人员敲门进来,告知大家一件无奈的消息。 缘行和尚接受询问后,先到战地医院探望了受伤的李修姚,又提出了去镇上逛逛的要求。 得到允许后蹭着营地的车去了最近的镇子,买了一大堆东西,甚至去金店用现金换了些白银。接着他打电话给向灵,说自己有急事离开。 最后,手机关机,彻底失去联系。 向灵反应很快,连忙通知了当地的警局。 可调取了镇上所有的监控,问了所有可能看到和尚的摊贩与行人。 离奇的是,和尚顶着那么闪亮的大光头,如此显眼的目标,愣是没人发现他去了哪里。 组长的脸色瞬间黑成了锅底,这可好,又人间蒸发了。 依照经验,这和尚一走又是好多天,缺了关键环节信息的提供者,这调查组的工作简直没法干了。 第一九三章 迟到两千年(一,故地重游) 不是缘行真的对调查组有什么意见,故意避而不见,他是真的没有办法,金蝉的任务又来了,给准备的时间十分有限。 只有半天的时间,到大城市根本也来不及。好在这里是山区,驴友不少,尽管是个很小的乡镇,也能找到户外用品商店。 而缘行也算经验丰富了,睡袋、炊具、药品等在一家店就购置齐全。又跑到佛品店扫了铜钵与替换的僧袍。最后一点时间,甚至去买了些白银备用,这才拐到一个无人的巷子,招呼金蝉进行了传送。 在缘行想来,这次虽然时间紧促,但该准备的也都准备了,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世上永远都不缺少意外。 就如此刻,他看了眼远处的摩天大厦与车水马龙的高架桥,感觉自己都快自闭了,忍不住又瞄向浮在眼前的个人信息。 姓名:缘行 实力:先天一阶 功德:6385 佛法:心领神会 功法:天禅童子功圆满、菩提玉身琉璃功圆满、罗汉拳圆满、罗汉棍法融会贯通、提纵术大成、暗器大成、轻水流波大成、守空掌入门 神通:天眼通慧眼,神足通初窥门径 本次任务:有地球灵魂转世误入妖身,面临被封印的命运,请佛门行走将她带回,或是完成其心愿。 任务时限:三个月。 他搓了搓腮帮子,强自忍住了牙疼,在心里询问金蝉:“这任务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说是有人误入妖身、妖身,可此地灵气稀薄到几乎没有的程度,该去哪里去找妖怪?” 金蝉过了好长时间才给与回答:“任务描述一般不会出现错误。” 缘行只冷眼看着没言语。 果然,下一刻金色字重新出现:“如果真错了,就当旅游两个月,等门能开后咱们就回去。” 看来,对于眼下的情况,金蝉也是一无所知。 缘行无奈,既然暂时回不去,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晚霞染红了天际,落日余晖中,远处的高大楼宇连带着粼粼江水都成了一片绯红。 正值初夏,傍晚时一天中最舒服的时候。江边公园里,花草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引来蜂蝶起舞。 缘行靠在江堤边的长椅上,转头看着不远处对弈聊天的老者与带着孩子出门散步的夫妻,听着耳边传来的阵阵欢声笑语,不自觉露出一抹微笑。 “八十一年,真的物是人非啊。”良久后,他才转回了头,望向泛着波光的江面,低喃了一声。 在这座城市已经闲逛了一下午,终于确认了此方世界的基本信息。 他万万没想到,这次穿越的世界是曾经造访过的夏国,而脚下这座城市,竟然是他曾住过几年的横城。 可惜,距离那场令他永生难忘的城市保卫战已经过去了八十一年。世事沧桑,变幻无常,连这片他为之流过血汗的土地,也再不复当年的模样。 想来也是,当年横城都被夷为平地了,他哪里还能找到过去的痕迹? 唯有眼前的这条江,还在亘古不变的流淌。 如今故地重游,那个焚毁于烈火中的校园,那些孩子纯真的笑容,街上的黄包车,码头上的货箱,还有轰鸣的枪炮,一个个在眼前逝去的生命,这些美好的、悲伤的、怀念的、痛恨的都成了埋藏在角落中的记忆,如今欲回想,竟有些模糊了。 尽管,他曾经在这座城市留下了很深的足迹,可时过境迁,如今他谁也不是,不是谦和儒雅的老师,不是意气飞扬的坛新锐,更不是血染疆场的战士。 他只是一个没有身份且无家可归的游僧。 想到此,他自嘲一笑,带着无限惆怅,伴着月光,双眼微合,渐渐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太阳刚刚冒头,缘行便拍打着露水站起身来,与早期晨练的人们擦肩而过,渐渐消失在晨雾里。 一般来说,除了事态十分紧急时间上来不及,缘行都会在穿越前做些准备,其中银子是必不可少的。 这次因为微微里的余额所剩不多,只携带了一两,此刻却派上了大用场。 从首饰店里出来,他长长的出了口气,总算避免了无钱可用的窘境。尽管,这点钱不够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两个月,但他还有一膀子力气,办法总比困难多不是? 快中午了,去找家店吃碗素米粉吧。正宗的素米粉可是好久没吃过了。也不知过去这么多年,这里的味道有没有什么变化。缘行瞄了眼手中攥着的几张百元大钞,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嗯,出家人不可贪图口腹之欲,他才不是嘴馋,只是昨天穿越的匆忙,到这里又已经是午后,挨到现在已是腹中空空,真饿了。 打定主意,缘行将钱收到背包中,作为一个曾经的老饕,即便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也自有寻找美食的心得。 不远处那个美食一条街并不是唯一的选择,他左顾右盼,挑了个偏僻的街巷走了进去,一般来说,像这种糟糕位置开的店,如果顾客人数还不少的话,那一定有其独到之处。 可就在他拐进去没多久,便被一阵嘈杂声吸引了注意力,只见远方一大群人慌乱的围在一座居民楼下,有人撑起了被子,有人打电话报警,有人大声疾呼着。 缘行抬头望去,不由一惊。只见十楼阳台外侧竟然悬空挂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小男孩,此刻正哇哇大哭着,显然已经慌了神。而唯一维系他生命的,只有身上那条被挂在晾衣杆上的小背心。 两辆消防车鸣着笛在他身边穿过,一个急刹车停到了人群外围,有几名消防员从车上跳下,二话不说就就往楼里跑。 剩余的人员开始快速的拉起了保护网,等网子支起来,围观的人群中才有人长出口气。 缘行却并不乐观,他目力惊人,看得自然分明,那承载着孩子重量的晾衣杆已经出现了裂口,而小孩子显然被吓得狠了,哭喊不停不说,四肢还在胡乱的抖动。看这情形,恐怕支撑不到消防员赶上去了。 情况如此紧急,他自不会多想,甩手将身后沉重的行囊扔到了街边,快步朝前掠去。 也就在他迈步的同一时刻,晾衣杆终于不堪重负,彻底断裂开来,孩子的身子直直朝下方落下。 “啊”人群中响起阵阵惊呼,更有人不忍目睹的闭上了眼睛。 突然一道黑影自人群上方跃过,然后单脚一点楼宇的墙面,整个身体再次腾空而起,如同翱翔天际的大鸟,在半空中接住了坠落下来的孩童,正是飞速赶到的缘行。 他的速度实在太快,以至于地面上的人只感到眼前一花,他便已经到了空中。 等有人反应过来,他已经在空中抱住了吓得不会哭的孩子,慢悠悠的落到了地面。 “轻、轻功啊” 呼啦一声,包括拉网的消防员在内,一大群人瞬间围拢过来。 缘行见势不妙,忙将孩子递给一位距离最近的消防员。方才只顾着救人,不说他如何跃过人群,单说他凌空飞渡,瞬间冲上十米高的半空,实在太过惊世骇俗。 为了避免曝光与麻烦,他又一个闪身,这次竟然运用起了神足通,瞬间便在人们眼中消失不见。 于是,这座城市中多了一侧关于轻功高手、神奇僧人的传说。 也多了一个丢了行囊、身无分、饥肠辘辘还欲哭无泪的和尚。是的,一没注意缘行穿出去太远,等他费劲千辛万苦总算偷偷找回去的时候,背包已经不在了。 第一九四章 迟到两千年(2.安身) 横城属亚热带季风气候,冬天比较暖和,至于夏天,总结成一句话就是雨多。 这时候,天上已经飘飘洒洒的下起了细雨,雨丝被风吹着,街市上好似起了雾一般。 缘行拧着眉看了眼如烟的雨丝,无奈的抬起一只手,将大袖子盖在光头上,继续再附近寻找起来,甚至顾不得暴露后被人围观的风险,主动与附近的商铺沟通询问。 如此问了个遍,仍一无所获。终于,在某位热心的女老板掏出手机准备给他拍照发朋友圈进行动员的时候,他心头一跳,果断退出铺子。扫了眼进出小区的人,不敢在此地耽搁太久,随便找了个方向,运使神足通遁远。同时,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终于没了。 他迈了几步,直觉离开那条街已经足够远了,才停了下来。 吃饭的事打了水漂,又无处可去,缘行只能在雨中漫无目的的游荡,一边思索着肚子的问题,一边寻找今晚过夜的地方。 如今这座城市对他来说已经完全换了个样子,到哪里都感觉陌生,路况更不熟悉,拐来拐去,也不知自己具体到了哪里。 就这么一会儿,阴云彻底遮住了太阳,雨丝在半空中汇聚成了珠子,噼里啪啦落下来。 缘行抬眼一扫,快步奔到街角,跑进一处单元门的雨棚停下,这才用袖子擦拭的脑袋。 这座住宅楼安保设施很完备,只能凭居民的门卡进出。 临近下班的时间,进出的人经过缘行身边,都会忍不住看上一眼,有好心的还问他要不要进去等,都被笑着拒绝了。 这场雨好像没有短时间要停的意思,到得深夜,连对面的生鲜店都打烊关门了,雨反而越下越大了。 雨水被风吹进了雨棚,打在脸上,触肤沁凉,缘行看了眼渐渐暗下去的街区以及高楼上那零星的几点灯火,他终是没忍住,自嘲的笑了起来。 过了好一阵,才抬手挥出道气劲,将水泥地面清扫干净后盘膝而坐。伴着连绵不绝的雨声,渐渐入定。 就在这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又露宿了一晚。 ------------ 第二天,雨还在下,只是小了些。 等缘行诵经完毕,对面的生鲜店也早早的开门,一辆大货车停在道边,五十几岁的老板正费力的往下卸各种箱子。 他没有犹豫,走过去直接将两个水果箱搬进了店。缘行别的不行,自有一膀子力气,在店老板的感激声中,他连同司机的一起将车上的货物全部清空。 “谢谢小师父。”等货车开走,店老板对着缘行又是一阵感谢。 缘行笑着摆摆手,就准备离开,谁知对方的下一句话竟让他愣住了。 “小师父是遇到难处了吗?” 毕竟,缘行这发型与服饰实在太有辨识度了,他很快忆起昨晚打烊时看到的情景。大雨中,一个孤零零的和尚隐藏在单元雨棚的阴影中。 他又扫了眼对面紧闭的单元门,这个和尚,竟然在外面呆了一整夜吗? 缘行要迈出去的又缩了回去,他摸着肚子想了片刻才笑着问:“不知施主这里缺不缺帮忙的伙计?工钱无所谓,管顿午饭就成。” ------------------ 老板姓刘,无儿无女,老伴几年前也走了,在这里开店已经有十几年,生鲜店虽说比较忙活人,但周围的街坊也都熟了,跟谁都能聊上几句,怎也比独自呆在家中要充实。 一番自我介绍后,缘行正式上岗工作。这家店的地理位置远称不上好,店面也不大,但蔬菜水果都很新鲜,价钱合理,所以来往的顾客其实不少。 因为货品种类太多,缘行初时还有些手忙脚乱,可他记忆力不错,人也勤快,尤其是中午终于吃了三天以来唯一的一顿饱饭,更觉有精力了,补货与理货的工作越发熟练。偶尔老刘忙不过来,还能帮着称重收钱。 不是正规公司,当然没有八小时工作制,缘行需要从开门忙活到晚上打烊。 但这里能管一顿饭,老刘还允许他在店里过夜,而且对方在听说他的遭遇后,还预付了一天的薪水,让他到附近的小市场里买来的洗漱用具与换洗的内衣裤,这可着实帮了大忙。 夜晚,生鲜店关门后,缘行在卫生间换洗了衣服,找来废纸壳摊开,又在上面铺上老刘提供的被褥,打坐到深夜,才满足的睡下。 到达这个世界的第三天,他终于有了容身的地方。 -------------- 转眼天亮,雨终于停了,老刘早早的开了门,缘行这时已经做完了早课。忙碌的一天又开始。直到午后才稍微清闲了一些。 缘行在店里巡视,忙着打理货物,老刘则拎着个小马扎坐到了门口雨棚下,与邻居们聚在打牌,度过下午的休闲时光。 可能因为天气转好,几个中老年男人一边打着牌,谈兴也显得很高,家长里短,吹牛打屁聊得不亦乐乎。 “呦,玩着呢?”这时,有一道苍老的声音自旁边传来。 老刘闻言转头,见一个干瘦的白发老太太正缓缓的走过来。 他站起恭敬的招呼道:“婶子怎么过来了?”说着他将手里的一把臭牌往小桌上一丢,顾不得牌友的抗议,直接抬步迎了上去。 “今天您要些什么水果?” “你李叔这几天闹着想吃葡萄,你给我挑点好的。”老太太回了句,又叹了口气,嘟囔道:“这年纪越大,性格却越想小孩子,真是……” 老刘笑了笑,没敢应茬,转身回了店里,等他拎着口袋出来的时候,老太太正凑在桌边,饶有兴趣的看着几人打牌。 “下次您需要什么直接打电话过来就成,我给您送过去。”老刘将袋子递给了老人。 老人接过水果,却是白了他一眼:“我还没老到走不动呐。”说完掏钱给他,然后转身就走。 “老刘,这老太太经常来,你们认识?”有好事的邻居问道。 “孟婶是我家的远房亲戚,过去一直住在京城,去年才回来定居。”老刘笑着解释。 “老人嘛,都讲究个落叶归根。”有人叹道。 老刘灌了一大口茶,似又想起了什么,忙又冲店里喊了句:“缘行师父,出来喝杯茶吧。” 里面摆货的缘行却只是嗯了一声,手中动作却仍是忙个不停,要休息,怎也要工作做完才成。 殊不知,已经到了远处的老太太隐隐约约听到老刘这句喊话,突然回头看了一眼,见没什么特别,才满面疑惑的摇了摇头,自顾自的走了。 第一九五章 迟到两千年(3.痕迹) 作为网络讯息发达的现代夏国,每天发生在民间的各种故事都会被分享到网上,供人点评消遣。 当然也有例外,之前一段横城惊现轻功高手的视频曾在小范围火过一阵,可随后,其各种版本的咨询统统消失不见,话题迅速被官方压了下来。 表面上,这段奇闻只在亲身经历者之间起了一些波澜。可横城这几天,其实已经暗潮汹涌。 安保局与警方的人突然忙了起来。尤其是排查监控的工作人员,其劳动强度更是成倍的增加。 既然已经出手救人了,缘行便有了被查到的心理准备,在求职时他已向老刘说明自己做不了几天的情况。但他没想到官方的动作竟然如此迅速,打工的第三天,刚刚吃过午饭,灵觉出众的他就感觉到了周围异样。 缘行内心很是惆怅,任务出了意外,出差成了自由行最后又变成了穷游。露宿接头两日总算有了一个容身之处,没想到才安稳两天就被打破了。 毕竟没做违法乱纪的事,他不信这世界的官方会将他如何,可他怕麻烦,一个没有丝毫身份证明又不能说谎的穿越者,该怎么解释自己的来历? 有这种磨嘴皮子的时间,还不如攒点饭钱出去修行呢。总好过要绞尽脑汁应对官府的问询。 于是,缘行趁着客人少的时候,郑重向收留自己的老刘施礼告别。然后才拎着个口袋,慢悠悠的走出了生鲜店。 打眼在街上一扫,他微笑了下,不动声色的转身,快速拐进了附近的一条小巷,等几个壮汉慌忙追来的时候,眼前的死胡同空荡荡,哪还有和尚的身影。 第二天上午,距离缘行打工的生鲜店不远的横城休养所。 B座102的房门被敲响,门刚打开,李衡上前一把揽住开门的老妇人:“奶奶,可想死我了。” “哎呦,是小衡啊。”老妇人满脸的惊喜之色,也回抱住了李衡。 “前几天还打电话说要加班,怎么今个突然回来了。”屋内传来一阵冷哼,保姆推着一辆轮椅到了客厅,轮椅上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正瞪着站在门口的两人。 “爷爷。”李衡似乎很怕老头,急忙正色解释道:“这回还真是公务。”说罢,他扫了一眼中年保姆。 后者立即会意,找了个买菜的借口出去了。 “什么事要到家里来说?”老者皱眉问道:“我已经退休了,让我清闲些不成吗?” 李衡先扶着老太太坐到沙发上,却没有直接回答自己爷爷的问话,而是打开了电视,将手机上的一段视频播放了出来。 两位老人先是疑惑地对视一眼,才开始将注意力放在电视上,等见到画面上那飞纵到半空的身影落地,才吃惊的齐齐抽气。 “这是三天前网络上流传的视频,地点就发生在横城,”李衡解释道:“当时目击者众多,而且消防员的摄像设备也有拍到,这件事很快得到横城警方的重视。” 视频虽然因为不是专业摄影人员,画面抖动厉害,但大体将里面跳起来救孩子的人拍得很清楚,可惜因为角度问题没有看到脸,只能辨认出那人是个穿着僧袍的光头和尚。 “然后呢?你们安保局不会只因为突然出现一个传说中的轻功高手就接手吧?竟然上报到了京都,难道这回是真的?”老头皱眉,也不怪他如此问,他是从京都安保局退下来的,里面的道道自然门清。自从时态平稳后,尤其是这些年,涌现出了不少类似的新闻,有关部门起初还真人调查过,可惜大多是些骗子,靠着古武或气功的名头招摇撞骗。中间有一两个带些本事的,也只是比普通人能打一些而已。 “爷爷,我问您,咱们之前一直苦苦寻找的释先生会不会武功?”李衡轻声问道 “嗯?”老头盯着他看了好半天,才犹豫着答道:“刘子瑜先生直到去世前,始终声称释先生会佛门神通,旁人都当他老糊涂了,可我和你奶奶却是相信的。若没有神通,怎么会在大火中救出那么多的学生?”说到这里,他突然挑眉:“这项工作停滞这么多年,你怎么又提起了?难道又有了新的线索?”他的语气不自觉的急促起来。 关注公众号:,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他话音一落,旁边的老妇人也站了起来。 骇得李衡连忙走上前,安抚似地将自己奶奶重新按到沙发上,然后他犹豫了一下,才从公包中取了一把带鞘小刀递了过去:“您看,这个您认识吗?” 老妇人瞄了他一眼才伸手接过,从上衣口袋掏出老花镜戴上,仔细观察手中的小刀,如同一把普通的匕首大小,风格简洁古旧,木质刀鞘一侧除了字标志,还有一行小字,她念出声道:“生死大海,谁作舟楫。无明长夜,谁为灯炬。这似乎是把僧人用的戒刀。”又将刀翻了个身,察看另一面,上面光滑一片,没有任何的图案与字,她的目光顺着刀鞘移到刀柄上,见上面似乎也有一排小字,便凑近了,紧接着嘴唇便哆嗦起来,突然大喊道:“老头子,你快来看看。” 老头正在旁紧张看着呢,听到她的话急忙将小刀拿到手中,看清上面的字也是一惊,转向孙子,厉声问:“你在哪里找到这东西的?” 只见其刀柄上,刻着四个小字“青州缘行”,显然,这正是缘行遗失的戒刀。 而这两位老人更不是旁人,而是缘行上次穿越到这个世界教授过的学生,孟招弟与李宏义。随着时光流逝,当年那对青梅竹马,如今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了。 “您二位千万别着急,我这就解释。”李衡早有准备,再次操作手机,电视屏幕上重新出现了另一幅画面。 这明显是街面上的监控视频,因为角度固定,下方还有小字显示着影像发生的时间。 画面上是车水马龙的公路,一个背着黑色背包的僧人在街边行走,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什么。看服饰,明显是之前那段视频的主人公。这回因角度关系,倒是正好拍到了那僧人的正面。 李衡在手机上点了一下,画面瞬间定格并放大,一张清晰的人脸出现在电视屏幕上。 “这个人,是不是咱们之前一直寻找的释先生?”他问道。 不知何时,老夫妻的手已经握在了一起,听到孙子的话,他们的身子前倾,盯着画面看了又看。许久后,孟招弟猛地转头急声问道:“他在哪?” 方才看到自家长辈的反应,李衡在心里其实早有了答案。暗道这次真回来对了,那个僧人果然是零号机的提供者。 想到前些年众多科研者对这人身份的种种猜测,他心中不免涌起一阵激动,困扰整个夏国科研界多年的谜团,就要在自己手中被揭开吗? 他强忍住情绪,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解释道:“昨天下午我们的人其实已经通过监控视频找到这个嗯,释先生,可惜他似乎早有察觉,再次神秘消失。昨晚我们忙了一宿,几乎检查了全市所有的监控,都没有再发现他的踪迹。” “来,好好说说。”孟招第一把将他拽到身边:“你们是怎么发现他的?” “这个”李衡却有些犹豫了。 “哼,臭小子,别忘了我们虽然退休了,可还是担着安保局顾问的头衔,有权限知道这些事情。”旁边的李宏义看不下去了,转动着轮椅到了孙子跟前,冷哼着说道:“要不要我给你们局长打个电话?” “别,我在组织语言呢。”李衡一惊,急忙陪笑着摇手,想了想,才又开口道:“事情要从一桩报案说起” 他一边向祖父母解释,一边操控这手机,一段段视频画面出现。 原来,三天前、也就是夏国时间6月15日,有热心市民报案,称在城北救下坠楼小孩的大师丢了自己的背包,正在四处寻找。当时负责接案的是两位分局警员。他们自然也知道缘行救人的事,并且看过网上的视频,因为有熟悉的消防员作证,他们自然不会像网络上那样对这件事存在什么质疑,起码孩子获救是真的。 两人觉得不能让救人英雄流汗又流泪,所以仔细的调取了当时的监控。又经过一天的寻找,就在16日下午,找到了捡到背包的拾荒者。 “可惜那个拾荒者头脑不太清醒,得了背包只将钱与小刀留下,其余的东西都被丢到江里了”李衡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 这时,电视上还在播放着缘行在城市角落游荡的画面。 两位老人一边听着孙子的讲述,一边看着画面上的缘行晃晃悠悠的进了一处公园,然后在江边的长椅上坐下。 李衡瞄了眼电视,这些视频他看了不止一回,自然即为熟悉,手指在手机上滑动下,影像的速度开始加快。 只见画面上,人来人往,行人飞快的从长椅边经过,唯独那和尚,仿佛永远是静止的,直到天黑,视频变成了黑白色,他仍是跌坐,连肩膀都没有晃动一下。 “他、他就这么坐了一夜?”孟招弟指着已经看见了天光的影像,有些吃惊的问。 “尽管总有人骂他是坛狂人,杀人的破戒僧,可他是修行人啊,一直都是”李宏义感叹道。 李衡不免响起去年将缘行在横城保卫战前后的种种事迹解密后的情景,世人也才知道战争时期活跃在南方坛的秦空与佛禅两个笔名竟然都是一人的马甲。于是,网络上各种言论至今仍热度不减,可谓毁誉参半,想到此。他心中也不免唏嘘。 画面中的这个人以一个僧人的身份公开在学校教书,报纸上毫不忌讳的开怼坛泰斗,因包庇杀夫的罪犯被捕而后获释,弃笔从戎亲历了残酷的保卫战,最后死在敌人的炮击中。这些经历实在富有故事性。可许多人不知道,这人还是零号机的提供者,更可能是现今世界唯一能证实穿越时空理论的人 “胡思乱想什么呢,继续说。”突然头上一痛,祖父的呵斥声令他回神,才发现电视上的影像已经停了。 连忙操控手机,视频才继续播放,画面里已经能看到天光,长椅上的和尚终于有了动作,他活动了手脚,然后背起行囊,如来时那样,静悄悄的出了公园。 李衡向祖父母继续解释:“两个警员找了东西竟然等不到失主,只能上报,也算巧了,分局长当年参与过寻找释先生的行动,对缘行这个法号可谓印象深刻,一看到那把匕首,急忙联系了本地安保局,我们的调查组才飞到了横城。我们动员了很多人力,翻遍了横城所有的监控,才找到这些线索。” 他们看着缘行在公园的水龙头处洗漱,喝水。然后又漫无目的的在街道上游荡,然后进了一家首饰店。 “他应该无处可去,也没有什么钱。”李衡说出了调查组的推断:“这家店我们去调查过,当时和”他刚想说和尚,结果在收到祖父的一记眼刀后,连忙又改口:“释先生在这里用一块白银换了五百夏元。”他抬高下巴点着屏幕。 只见画面上,和尚笑着从首饰店走出来,小心地将钱收到了背包,然后他摸着肚子,又开始左顾右盼的游荡。 接下来发生的画面之前就看过了,正是他救人的场面。 “值得一提的是,释先生似乎会某种瞬移的手段,有人说这是佛家神通。你们看,他救人的时间是15日11点左右,中间突然消失一段时间,出现在临近街道,似乎因为道路不熟,下午13点才重返现场寻找遗落的背包,然后又突然消失了。我们查遍附近街道摄像头,均一无所获,最后却在城南发现了他,间隔只有一分钟,从城北到城南飞也没那么快。” 老夫妻对视一眼,都没说话,由于零号机的出现,对待自己的老师,他们这些年也做过各种猜测,再结合刘子瑜信誓旦旦的述说,会某种佛家的神通,似乎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那他是彻底没钱了?也没有吃饭?”女人总是更细心些,孟招弟盯着画面,喃喃开口。 “应该是了。”李衡叹息着点头。 “佛家讲究过午不食,都这个时间点了,肯定不会去吃东西。” 他们眼看着和尚跑去躲雨、在雨棚下站到深夜方才入定,凄风苦雨中,挨到天亮,才似发现了什么,快速走出了监控的范围。 “从时间点算,他之后便留在临江街老刘生鲜店打工,所求不过一顿午饭,直到昨天下午发现了我们的暗中监视,才突然辞职离开。” “什么?”孟招弟扬眉,不敢置信道:“我昨天才去过”说到这里,她懊恼的捶手,原来,那时并不是自己的错觉吗? 李衡抿了抿嘴,小声的继续说道:“昨晚忙了一夜,市内所有的监控设备都没发现他,目前有两种推测,要么他用神通离开了横城,要么就是” “回到八十年前了?”李宏义虚脱一般的将身子靠在轮椅的椅背上,神情很是恍惚。 “神足通又名如意通,传说其可自由无碍的来往三千大千世界。现在已经可以确认释先生是佛家高人,当年传言他被炮击身亡,当初几番寻找,不也没看到尸骨吗?”李衡见两位老人的状态不对,忙上前安慰。 “我们已经向周边城市发去了协查通告,一有发现,咱们会立刻得到消息。我有种直觉,早晚有一天,他会再次出现的。” “但愿吧,临了能见上一面,也是好的。”孟招弟看了丈夫和孙子半晌,才垂下眼皮,幽幽一叹。 第一九六章 迟到两千年(4.古迹) 还有几百字没码完,先占个地方,勿怪,二十分钟后放正文,也算防盗了。对不起…… 还有几百字没码完,先占个地方,勿怪,二十分钟后放正文,也算防盗了。对不起…… “啊嚏~”缘行揉了揉鼻子,疑惑的回头看了眼,才接着赶路。 昨晚随便找了个高速边的小树林猫了一宿,今早天没亮就出发。知道自己已经被官方盯上了,所以不敢走有监控的公路,只能穿梭在荒草树林中。这对一般人来说也许是很大的困扰,他则不然,脚程没有任何的耽搁,如今已经距离横城市区很远了。 本次旅途没有目的地,这个世界的古代也许真的很多妖魔鬼怪,可现在连个灵气都没有,环境比地球还要差,哪还有妖怪能存活? 而且缘行也与金蝉认真交流过,他们得出的结论是,本次传送真的出现了意外,不知道为何,没有到达正确的时间点。 昨夜月隐星稀,缘行在树林中听了整宿的风声,突然发现虽自觉用心,却极少观察所处的世界,也不曾主动去体察世情,或许,这才是久久无法真正开悟的原因所在。 各种意外使得他如今贫困交迫,该有一场修行…… ----------- “目标在常市某建筑工地打工两天……” “301国道上的监控也发现了目标……” “下关村有村民见过目标,” 横城安保局内宽敞的会议厅此时喧杂一片,每有信息导入,巨大的电子地图上便会多出一个红点。 李衡站在白板前,对室内的喧嚣充耳不闻,他紧紧盯着上面挂着的照片,上面一个穿着灰色袍子的俊秀和尚正淡淡笑着。 他沉思了很久,突然拿起碳素笔,在照片旁边画了个大大的箭头,很潦草的写到:“来去无踪,身有神通?反侦察意识强、遵纪守法、不做出格的事、性格和善,武力应该很强。” 写完这些字,他又对着照片沉思起来。 “老大,这个和尚到底在搞什么,难道就没有个目的地吗?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上午在常市,下午就跑去东县,偏偏还查不到他乘坐交通工具的记录。这人要么过城不入,要么就在某个犄角旮旯打工,咱们追了四五天了,总是看到他的影子,却连面都碰不上。”一个戴眼镜的姑娘将手中的资料拍到李衡身后的桌上,口中抱怨着说道:“上面还只让秘密行动,这什么时候是个头?” “哦?”李衡回神,笑着看她一眼,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干脆找个理由下通缉令得了,动用周边所有的警力,不信逮不着他。”姑娘握紧了拳头。 李衡摇头,这办法他早想过,可他实在担心,现在还好,对方似乎并不惧怕官方,除了不见面,没有可以掩饰痕迹的意思,就怕通缉令一下,对方彻底找个地方藏起来,那时候可就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况且……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我这边敢编个罪名下通缉令,家里两个等消息的就能把我腿打折。 正愁眉不展呢,电脑前突然有人站起了身,大声喊道:“我这边有了新发现,目标正在阳县横山街吃饭。” “呼啦”一声,在场所有人全部凑了过去,李衡兴奋的盯着电脑屏幕,一连串的命令自他的口中发了出来:“联系当地安保局,立即派人到横山街与目标进行接触,记住,态度一定要客气。另外,调出这家店老板的手机号码,快……” ---------------- 自从出了横城市区,缘行便开始了游荡的修行生活,有了生鲜店老刘给的两天工资,起码不必担心自己的伙食费了。 因为没有目的,缘行饿了吃馒头,渴了就讨碗水喝,沿途遇到招工的也会跟着干上一两日,一旦发现被人追踪的迹象便即刻转移。 一路走走停停,不知不觉过了将近十天,兜兜转转的,也不知自己到了那里。 等手中钱财差不多够用,身上也重新置办上了所需的东西,偶尔还能在中午时给自己买点好吃的打牙祭。 “这位师父,您要吃点什么?我这里素米粉可是附近最有名的。” 缘行在寻摸半天,终于找到了一家米粉店,还没等走近,眼尖的老板便招呼了起来。 他抬眼看了看,见里面已经坐满了人,原不想进去,可人家都这么说了,这时候再转身离开便不好看了,只能说:“我要两个馒头,一份素米粉。” “好嘞,素米粉不要葱花香菜是吧?”老板显然非常的有经验,他快速的打量了面前的和尚,又笑着道:“有客人马上吃好了,您稍等,这里有不少小菜,您看看还需要什么?” 既然暂时没有座位,缘行就站在门脸的台阶上,不过并没有去挑选那些诱人的菜品,而是看着老板娴熟的将米粉下到锅里。 有客人吃饱了从店里走了出来,在经过缘行身边时,却是嫌弃的撇了撇嘴,嘟囔了句:“死秃驴……”偏偏似乎忘了掩饰,声音正巧让门口的两人听个正着。 他见面前的和尚转头望他,连店老板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也意识到了失言,尴尬的笑了笑,然后快速离开了。 缘行无奈的摇了摇头。 老板小心看他:“大师不生气?” “口业是那位施主造下的,贫僧生什么气?”缘行垂眸浅笑,见里面已经有空位了,便朝老板点点头走了进去。 空桌上一片狼藉,唯一的服务员显然没有时间收拾,缘行便将碗碟堆在一起,取了餐巾纸细细擦拭桌面。 没一会儿,食物上桌,老板顺便将脏碗碟也收走了。 面前的素米粉竟与八十多年前的样式差不多,连配菜也如当年,没有丝毫的改变,这让缘行十分怀念,这么多天的奔波,总算看到了一样令他熟悉的事物。 他看了许久,才拿起筷子大吃了起来。他吃的很慢,鲜香麻辣的米粉入肚,两个馒头也蘸着残汤吃了,才满足了叹了口气。 连味道也如当年一般的美味,难怪这家偏僻的小店生意会这么火爆了。 正要掏钱离开,老板却走到了他的面前,面色古怪的将手机递到他的面前。 缘行犹豫了一下才接过:“你好?” “啊嚏~”缘行揉了揉鼻子,疑惑的回头看了眼,才接着赶路。 昨晚随便找了个高速边的小树林猫了一宿,今早天没亮就出发。知道自己已经被官方盯上了,所以不敢走有监控的公路,只能穿梭在荒草树林中。这对一般人来说也许是很大的困扰,他则不然,脚程没有任何的耽搁,如今已经距离横城市区很远了。 本次旅途没有目的地,这个世界的古代也许真的很多妖魔鬼怪,可现在连个灵气都没有,环境比地球还要差,哪还有妖怪能存活? 而且缘行也与金蝉认真交流过,他们得出的结论是,本次传送真的出现了意外,不知道为何,没有到达正确的时间点。 昨夜月隐星稀,缘行在树林中听了整宿的风声,突然发现虽自觉用心,却极少观察所处的世界,也不曾主动去体察世情,或许,这才是久久无法真正开悟的原因所在。 各种意外使得他如今贫困交迫,该有一场修行…… ----------- “目标在常市某建筑工地打工两天……” “301国道上的监控也发现了目标……” “下关村有村民见过目标,” 横城安保局内宽敞的会议厅此时喧杂一片,每有信息导入,巨大的电子地图上便会多出一个红点。 李衡站在白板前,对室内的喧嚣充耳不闻,他紧紧盯着上面挂着的照片,上面一个穿着灰色袍子的俊秀和尚正淡淡笑着。 他沉思了很久,突然拿起碳素笔,在照片旁边画了个大大的箭头,很潦草的写到:“来去无踪,身有神通?反侦察意识强、遵纪守法、不做出格的事、性格和善,武力应该很强。” 写完这些字,他又对着照片沉思起来。 “老大,这个和尚到底在搞什么,难道就没有个目的地吗?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上午在常市,下午就跑去东县,偏偏还查不到他乘坐交通工具的记录。这人要么过城不入,要么就在某个犄角旮旯打工,咱们追了四五天了,总是看到他的影子,却连面都碰不上。”一个戴眼镜的姑娘将手中的资料拍到李衡身后的桌上,口中抱怨着说道:“上面还只让秘密行动,这什么时候是个头?” “哦?”李衡回神,笑着看她一眼,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干脆找个理由下通缉令得了,动用周边所有的警力,不信逮不着他。”姑娘握紧了拳头。 李衡摇头,这办法他早想过,可他实在担心,现在还好,对方似乎并不惧怕官方,除了不见面,没有可以掩饰痕迹的意思,就怕通缉令一下,对方彻底找个地方藏起来,那时候可就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况且……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我这边敢编个罪名下通缉令,家里两个等消息的就能把我腿打折。 正愁眉不展呢,电脑前突然有人站起了身,大声喊道:“我这边有了新发现,目标正在阳县横山街吃饭。” “呼啦”一声,在场所有人全部凑了过去,李衡兴奋的盯着电脑屏幕,一连串的命令自他的口中发了出来:“联系当地安保局,立即派人到横山街与目标进行接触,记住,态度一定要客气。另外,调出这家店老板的手机号码,快……” ---------------- 自从出了横城市区,缘行便开始了游荡的修行生活,有了生鲜店老刘给的两天工资,起码不必担心自己的伙食费了。 因为没有目的,缘行饿了吃馒头,渴了就讨碗水喝,沿途遇到招工的也会跟着干上一两日,一旦发现被人追踪的迹象便即刻转移。 一路走走停停,不知不觉过了将近十天,兜兜转转的,也不知自己到了那里。 等手中钱财差不多够用,身上也重新置办上了所需的东西,偶尔还能在中午时给自己买点好吃的打牙祭。 “这位师父,您要吃点什么?我这里素米粉可是附近最有名的。” 缘行在寻摸半天,终于找到了一家米粉店,还没等走近,眼尖的老板便招呼了起来。 他抬眼看了看,见里面已经坐满了人,原不想进去,可人家都这么说了,这时候再转身离开便不好看了,只能说:“我要两个馒头,一份素米粉。” “好嘞,素米粉不要葱花香菜是吧?”老板显然非常的有经验,他快速的打量了面前的和尚,又笑着道:“有客人马上吃好了,您稍等,这里有不少小菜,您看看还需要什么?” 既然暂时没有座位,缘行就站在门脸的台阶上,不过并没有去挑选那些诱人的菜品,而是看着老板娴熟的将米粉下到锅里。 有客人吃饱了从店里走了出来,在经过缘行身边时,却是嫌弃的撇了撇嘴,嘟囔了句:“死秃驴……”偏偏似乎忘了掩饰,声音正巧让门口的两人听个正着。 他见面前的和尚转头望他,连店老板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也意识到了失言,尴尬的笑了笑,然后快速离开了。 缘行无奈的摇了摇头。 老板小心看他:“大师不生气?” “口业是那位施主造下的,贫僧生什么气?”缘行垂眸浅笑,见里面已经有空位了,便朝老板点点头走了进去。 空桌上一片狼藉,唯一的服务员显然没有时间收拾,缘行便将碗碟堆在一起,取了餐巾纸细细擦拭桌面。 没一会儿,食物上桌,老板顺便将脏碗碟也收走了。 面前的素米粉竟与八十多年前的样式差不多,连配菜也如当年,没有丝毫的改变,这让缘行十分怀念,这么多天的奔波,总算看到了一样令他熟悉的事物。 他看了许久,才拿起筷子大吃了起来。他吃的很慢,鲜香麻辣的米粉入肚,两个馒头也蘸着残汤吃了,才满足了叹了口气。 连味道也如当年一般的美味,难怪这家偏僻的小店生意会这么火爆了。 正要掏钱离开,老板却走到了他的面前,面色古怪的将手机递到他的面前。 缘行犹豫了一下才接过:“你好?” 第一九七章 迟到两千年(5.门开了) 随着夜幕降临,考古现场周围的灯光全开,整个遗迹被照得宛若白昼。 “薛教授,这里发现一块碑文。”下面有个年轻女孩高声喊道。 营地里几乎所有人都围拢上去,连缘行都忍不住往前纵跃,凑近了些。因为年代真的太过久远,石碑上面的字迹已极难辨认,依他的眼力,都只能隐约认出零星的几个字。 “这是勒石记功啊,原来这座石像就是传说中以身镇压妖魔界的怀真圣僧……”人群中,有个老者蹲在石碑之前,用手细细抚摸,过了许久,才站起身皱眉说道。 他身后的中年人,先用手机给石碑拍了几张照,才问道:“薛教授,怀真镇妖的故事不是神话传说么?怎么会真的有人给他立碑记功?” “时间太过久远,也许传说之中的事情真的发生过呢?明明一个寸草不生的坡地,一夜之间出现这么巨大的一个祭坛,这还不够离奇吗?”有人反驳。 “这可能是故人设计的一个机关,你一个科学工作者这么迷信,还相信什么鬼神?” “什么机关能存在两千多年?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你连这句话都不理解吗?” 得,因为观点不同,人群中竟然开始吵起来。 缘行在竹枝上蹲了下来,他其实对底下文人吵架的内容一点兴趣没有,只想等着这些人休息了,好偷偷过去看看。 黑夜中,冲天而起的灵气在缘行的眼中变得更为明显,虽然越来越弱,可这么突然的灵气爆发,总觉得不是什么好迹象。 “按照石碑上内容看,这里恐怕真的是怀真当年封禁妖魔界通道的地方。”金色文字在眼前浮现。 缘行没有做出回答,如果真是怀真埋骨之地,虽然眼前的只能算是“衣冠冢”,可亲眼看着一帮人挖“自己”的坟,感觉还真挺诡异。 一时间,他也形容不出自己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 -------------- 因为经过探测,这片遗迹的范围非常的大,考古队不得不加派人手,并且在周边村镇上招些民工参与发掘工作。 这里眼下已经成了一个大营地,帐篷林立,各种设备已经全部安装完毕,安保力量也得到了加强,四处都有警员巡视。 一帮工人,在考古队员的指导下开始进入发掘现场,蹲下来用小刷子对地面一点一点的进行着清理工作。 其中,一个穿着僧衣的光头尤为显眼。 其实距离灵气爆发已经过去三天了,缘行也在竹枝上观察了三天,可惜发掘现场二十四小时有人工作值守,根本无法让他在不惊动任何的情况下靠近,只能另想办法。 刚巧考古队说招工,消息传出后附近不少的村民都来了,缘行也大大方方的现身,直接对招工负责人说自己是云游的僧人,因为行李丢了,只能靠打工赚点伙食费,自己别的都不会,就是有膀子力气。 许是因为面相好,看着和善,负责人直接聘用了他。 考古工作是单调且繁重的,每天的工作量都不小。其他民工早上来报道,天黑前拿了工作结伴回家,考古队的正式成员往往要工作到很晚,缘行独自做完晚课,没事的时候也会去打个下手,夜里挤在临时充当仓库的帐篷内睡一宿,倒也算有了安身之处。 一来二去,随着日子长了,上到领队的薛教授,下到负责安保工作的警员,混得也算熟悉,俨然成了编外的考古实习队员。 其实,对于这个秉持戒律、每日只吃一顿素餐、早晚课从不耽搁的僧人加入,不少人在心里暗骂招人的小徐不着调。 因为随着发掘工作的开展,已经有证据表明这里属于传说中怀真圣僧的陵寝。你说让一个正八经的佛子来挖佛门一派祖师的坟,这像话吗? 后来接触久了,他们没有在缘行脸上看到任何的不满,才渐渐放下心来。有人也问他的真实想法,缘行只是笑笑,并不言语。 怀真是在两界通道内坐化的,金身都粉碎了,这里除了挖出一些文献资料,其余一无所有,他能介意什么?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在外界苦苦寻觅缘行的安保局众人在这期间再没有发现他的影踪,均认为他是被李衡那个电话“吓”住,特意找了地方隐藏了起来。 这话其实不算错,因为缘行真的老老实实呆在考古队里干活,期间哪里都没去。安保局再是手眼通天,也不可能找到这里,所以,他才得以清净。 这日,天上阴云密布,从凌晨开始就下起了雨,周围的竹子被雨水击打着,沙沙声响成了一片,这世间的一切都被笼罩在一个大帘子之中,远山,竹海,帐篷都变得朦朦胧胧的,水墨画一样,有种缥缈虚幻的美感。 露天作业没法继续了,考古队所有的成员都留在帐篷里,将发掘处的文物古籍进行整理登记,或是坐在桌前撰写论文。而外围成员,有的在一起闲聊打牌,更多的则聚在一起靠酒水美食打发着闲适的一天。 缘行哪都靠不上去,只能回到自己帐篷独处,原想打坐念经,可四周雨水的响动实在太大,索性在心里呼叫金蝉,讨论起目前的情况。 “还有一天,我就可以开门了,你真的决定暂时不回去吗?”金蝉问道。 缘行摇头,坚定说道:“需要看明白情况再说。” 现在的灵气已经越来越弱,冲天而起的气势早就荡然无存,对此情况,缘行着实松了口气,他还真怕时间长了会搞出个夏国版的灵气复苏出来。 可唯一让人放心不下的是,尽管灵气不再向外发散,却始终徘徊在怀真塑像前,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但没有消减,反而越发凝聚,这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所以,缘行在此地一刻不敢离,甚至已经下定决心留到挖掘工作结束,考古队撤离,毕竟,事关到自己的前世,他倒要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难得来这个世界一次,你不想见见故人?”金蝉再次发问。 缘行沉默良久,正打算说什么的时候,突然面色一变,猛地站起冲出了帐篷。 他两步到了祭台前面,这时的雨比之前更大了,随着阵阵的雷声,瓢泼一般倾洒下来。 只片刻,缘行身上的衣袍便湿透了,可眼下他已完全顾不得这些,因为在祭坛中央,原本徘徊在此的灵气快速收缩凝聚,汇成了一个椭圆的形状,道道闪电长了眼睛一般从乌云中落下,好巧不巧的击打在灵气之上,渐渐的,椭圆形的灵气发起了淡淡的光华。 这真的是一道门。缘行看着眼前无比熟悉的景象,心中叹息。可紧接着又眉头深锁,因为光圈里面透出的气息实在有些熟悉。 “门里有妖气,很淡,真没想到还有妖怪能在通道内存活这么多年……”一排金色的文字在眼前浮现。 “直接关门还是进去看看?”缘行问道。 “如果任务描述没有错误,里面的妖怪十有八九是这次的任务目标。” 缘行低头想了想,又确认一遍:“咱们明天就可以开门回去是吧?” “不错。不过依照推测,里面的空间应该已被怀真分割成了独立的空间,如今灵气能泄露,说明其状态已经不再稳定了。你真要进去?”金蝉显然已经十分了解缘行了,见他如此问,便快速的回答。 缘行扫视左右,见众人都在帐篷内躲雨,根本无人注意到这里,才下了决定,脚尖轻点地面,身子如离弦之箭般窜过了光圈,同时,在心里大吼了一声:“关门……” 一天后,横城安保局。 李衡对着小镜子照呀照,想继续寻找隐藏在头上的白发。 这么长时间,寻找缘行的工作毫无进展,无论是上面的不满还是长辈给与的压力,都让他老了不少,连白头发都生出来了。 这个释先生,到底去哪里了呢? 他正自唏嘘感慨呢,办公室的门便被撞开了。 助手气喘吁吁的进来,手中扬着一张纸,急声道:“队长,有和尚的消息了。” 李衡腾地一声站起来,结果纸张看了眼,然后面色古怪的看着助手:“上面说,这段时间缘行和尚根本哪都没去,就猫在横山下的竹海,甚至参与了考古发掘的工作?” “是的,当地接到报案,考古队有个僧人员工离奇失踪了,按照他们描述和登记的名字,应该就是咱们一直寻找的目标。亏得调动那么多人力排查周边省份的所有监控,没想到他就在咱们眼皮子底下,这还真是灯下黑。”助手喘了喘,才抚平了情绪,道:“据说和尚失踪的十分诡异,昨天下大雨,人们明明看他进了帐篷,可到吃午饭时却没了踪影,他们冒雨将方圆几里都找遍了,就连离开的脚印都没有一个……” 他话音未落,对面的李衡猛地将手中的小镜子砸到了地上,已经气得脸色发青…… 第一九八章 迟到两千年(6、想和你生个孩子) 尽管金蝉警告里面有危险,但缘行想到可能有一个“老乡”需要自己的帮助,若袖手旁观,实不是他的作风。 所以,他根本没多做考虑,毅然冲进了光圈。身边还有金蝉这个外挂呢,值得他拼一把。 只是,缘行的视线刚刚清晰,便处在发蒙的状态。 耳边是轰隆隆的铁轨声,四周装饰陈旧,米色的窗帘被染上了大片的污渍,按规格安装的座椅上,破损残缺的痕迹明显,他脚前的地面上,一块彩色的糖纸随着车厢的晃动而颤抖着。车厢顶部的灯光昏暗,只偶尔随着噼啪电流声变得明亮一些。 “这是哪里?难道又穿越到陌生的世界了?”他在心中询问金蝉,却久久得不到任何回应。 缘行皱紧了眉,朝窗子的方向望了过去,这是一座奔驰在黑夜中的老式火车,一会穿过隧道,一会又穿过被朦胧月色渲染的田野,一会又从灯火通明的城市边缘通过。可外面的景色始终是概念化的,犹如被打上了马赛克,模糊至极,只能感受到强弱各异的光。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的向车厢连接处行去,他的脚步很轻,整个车厢内,除了咣当咣当的声响,四周安静的可怕。 用了很长时间,他才通过这节车厢,可拉开门的瞬间,又愣住了。 老旧的座椅,昏黄的灯光,以及地上熟悉的糖纸…… 缘行忍不住加快了脚步,路过一节一节的车厢,但无论他朝前走还是转身向后行,眼前的景物始终一成不变、 “好厉害的幻境。”既然走不出去,他索性不再白费力气,而是找了个座椅坐下,脑中开始思索破解困局的办法。 没想到,他刚一入座,空荡的环境就产生了变化,后方连接处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列车员服饰,却看不清面目的女人推着小推车走了进来。 “来,腿让一让,啤酒饮料矿泉水。”女人面无表情,已一种古怪的频率说着这句话,慢悠悠的推着小车从身旁路过。 缘行冷眼看着她进了前面的车厢,接着后方的门再次传出响动,那女人如方才般重新出现。 “来,腿让一让,啤酒饮料矿泉水。” 仍是这句话,仍是面无表情,仍是慢悠悠的推着小车经过…… 如此这般反复了几次,最后缘行终于忍不住,站到女人身后,等她说完一句后立刻接上:“花生瓜子八宝粥。” 然后,整个空间为之一静,灯不闪,糖纸不动,连车窗外的景物都凝滞了。 这种诡异的状态只持续了片刻,紧接着又似恢复了正常,那女列车员也只是呆了一下,此推车继续向前走着,诡异的是,她嘴巴蠕动,似乎在说什么,却根本没有声音传出来。 终于有了变化,缘行自不会如之前那样旁观,而是紧紧跟随在她身后,跨过了连接处的门,而就在他离开的那一刻,四周的景物如同破碎的水晶般炸裂开来,面前的列车员,火车车厢全部化作点点的碎片,最终消失不见。 等他再次回神,自己正身处一个诡异的空间,天空昏暗混沌,地面上别说青草等植被,连块大点的石头都看不见,放眼过去光秃秃一片,只有远处的山丘上,有一棵参天的大树,在发散着淡淡的光辉。 “你刚才不知为何,呆在原地好久没有反应。” 看到了眼前快速浮现出的金色文字,缘行才意识到自己终于从幻境中脱身出来了。 他没有回答金蝉的问题,而是快步向大树的方向走去。 这是棵非常高大的树木,因为距离那么远,他也只能看到大树的半身,顶上部分直通天际,完全被混沌笼罩住了。 等走进一些,更能体会到其身形的庞大,不算裸在外的根系,单单枝叶覆盖的范围,就与一座古代城池相当了。 这是一种缘行从未见过的树木,枝干笔直,树叶呈红黄色的菱形,正无风自动,微微摇晃着。 “妖气是从这棵树上面散发出来的。”缘行细细感受了一番,才开口说。 “很淡,没有什么戾气,也不知有没有产生神智,你怎么看?”金蝉问道。 “一定能沟通的。”缘行想到方才的幻境,不由翘起了嘴角,若他推测无措,任务描述中的倒霉老乡,应该就是眼前这棵树了。 他刚刚在心里做出回答,身周突然传来嘭嘭的声音,一根腰粗的根茎破土而出,在缘行的面前人立而起,摆动间成了一个身材纤细,五官分明的人形。 对方好奇的歪着脑袋,腰下的根茎如蛇般滑动,绕着缘行转了一圈,小嘴巴张开着,如幻境中的列车员一般,无声诉说着什么。 “贫僧缘行,见过女施主。”缘行微微皱眉,合十说道。 树人伸出一只手,朝着和尚的脸探去,被躲避开也不见生气,而是咧开嘴,无声的笑了起来,过了好久后,它后退了一些,重又将和尚上下打量一番。 似乎又要准备开口说话,可嘴巴刚刚张开,拧在一起的根茎分散开又瞬间恢复,树人面色扭曲一阵,然后一个俯冲,整个身子瞬间没入地面。 这是什么情况?缘行顿感不妙,按理说能施展那种幻境,又可以凝聚树根成人型的妖怪,应该可以沟通才是,可为什么对方说不出话来? 想到此,他加快的脚步,快速朝大树奔去。 到了近前才发现,大树笼罩的范围内,地面上铺满了枯黄的落叶,脚踩上去直接没到膝盖。 仰起头,上面看似枝丫纵横,看似繁茂,可缘行总觉得上面的叶子稀疏了些。 这时,大树突然剧烈的抖动起来,这一动作,又有大片大片的树叶飘落下来,树人再次出现,盯着缘行开口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语速非常缓慢,嗓子里好像被塞了什么东西,腔调干涩得厉害。 “贫僧也来自地球,此次是来救施主的。”缘行在脸上挤出一抹笑,缓缓答道。 “地球?救……”树人明显愣了一下,然后低下头,许久后才又开口道:“你来晚了,我、我在这里住了好久,现在快死了。” 缘行吃惊的看着对方。 树人晃了晃脑袋,突然伸展前臂,在半空中画了一道圆,接着,一副影像出现在缘行的面前。 影像中初时是一片朦胧,连天空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血红色,蓦地,一道金色的光辉自大地升起,直冲天际。接着,原本血红色的天空出现了无数的裂痕,整个天空,不,应该说是整个空间都在崩塌碎裂,而那道金光也隐没了。 可下一刻,又是一道金光升腾,这次是沿着大地蔓延。无数形状古怪的妖兽被金光扫中,无不在哀嚎中倒地化为尸骸。 “这就是我刚来时的见到的场景。”树人又是一挥手,影像消失。然后她转身向远处滑去。 缘行紧紧跟在后面,等绕过大树,眼前的景象简直让他说不出话来,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到处是巨大的尸骨,满眼都是。 “这……” “这里只剩我一个了,好久……”树人低喃着说。 “哎……”金蝉的文字再次出现:“我明白了,这里是一方小世界,被妖魔界征服后做了跳板,成了入侵大黎世界的通道。当年怀真所做的,就是将这方小世界与妖魔界分离开,并镇杀所有残存妖魔。你这个老乡在怀真分割世界的前一刻进入,也不知是幸运还是倒霉,原本的树妖死后被她占据身体,也幸好这是个生命力顽强的树妖,她才存活至今。只是,这里虽然灵气充裕,恐怕也无法支撑这么大一棵树的损耗,眼下已经神魂不稳,即将消散了。” “有解决的办法吗?”缘行突然想到来之前看到的任务描述,沉重的在心里发问。 “即便是我完整之时,对这种情况也束手无策。”金蝉回答。 “既然能下发任务,是不是说,咱们可以去往她刚刚附身大树的时候。” “不可能的,怀真以自身为代价封禁这方小世界,是绝对不会让谁侵入的。就算提前进来挨到你老乡附身,咱们恐怕也要被困死在这里。想来,若不是封禁的力量即将好近,这里空间已然稳定,她求援的信念怕是也传不出去……” 缘行看着面前的文字,心中百味陈杂。良久后,他长叹一声,重新对着树人躬身合十:“对不起,我来晚了。” 谁知,面前的树人的反应却变得极为怪异,她歪着脑袋,又是在和尚身周绕了一圈:“人?” 缘行古怪的点头,她又问:“你是怎么来的?” 可没等缘行做出回答,她又如之前般,身子解体成几个树根,抽动着缩回到地下。 金蝉说道:“她的神智并不清醒。想问什么尽快去问吧,看她的样子,恐怕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 缘行快步走近树干,对着大树喊道:“施主有什么心愿吗?若有,贫僧必定帮您完成。” 过了很久,树干上终于有了变化,一个巨大的人脸出现在缘行面前。 “我死后,希望你能将我的种子带出去。”这一刻,对方似乎是清醒的,起码说话的语气比之前要通顺不少,声音也清脆许多。 缘行没有犹豫直接点头:“贫僧保证找一个好地方将您的种子种下。” “还有……”人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扭捏了起来:“还有一件小事请你帮忙……” “施主但说无妨。”缘行微笑以对,可下一刻听到对方的要求后,他的脸都绿了。 “我、我想和你生个孩子……” 第一九九章 继承(上) 缘行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刚说尽全力满足对方心愿,这就被打脸了。 问:一个正常的人类如何与超过几百倍体型的大树生下一个人类孩子? 咳,画面实在太过猎奇惊悚,使得他急忙收摄心神。 似乎是因为多年后见到了老乡,对方没有如之前那般神智不清醒,也反应过来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名僧人,羞赧的说道:“你误会了。” 若有问题,也是您说得让人误会好吗?缘行默默吐槽。 这时,大树的树干再次出现了变化,有道门户凭空出现,随着脚步声,一个穿着绿色长裙的年轻女子缓步走了出来,上空树叶发散着淡淡的光,也映得她身周泛起一层淡淡的光晕,使得眉目不是很清晰。 “你好,我叫季蔓。”她躬身,学着和尚合十施礼,单手虚引,口中说道:“请入内一叙。” 缘行挑眉:“季施主刚才说误会了,不知道是怎么个说法?”他却全没有走进去的意思。 季蔓对于他的戒备并未生气,再一招手,整个树干向两旁分开,里面的情景完全呈现在面前。 缘行一下子呆住了,只见,出现在眼前的并不如之前设想般的黑洞洞的洞窟,而是一座城市,是的,一座现代化的城市。 有街道,有商铺,有高楼,有高架桥和停在路边的各种汽车。 “这、这是……” “我在这里活得时间太长了,总会无聊,便会幻化出一些记忆中的东西打发时间,开始只是些投影,后来渐渐能靠游离于天地间的灵气具现出一些,可惜,无论我怎么努力,始终无法造出生物……”季蔓语气中满是遗憾,她背对着缘行,素手又是一挥,大街小巷立即出现了忙忙碌碌的人群,他们或散步交谈,或闲适对饮,或嬉戏玩乐,整个树干空间立即“活”了过来。 “了不得,这已算虚空造物了。就连怀真鼎盛之时,也做不到这种程度。”金蝉的文字在眼前闪过。 缘行盯着路边一个酒馆,里面窗明瓦亮,布置的温馨典雅,连桌上餐具的摆放都极具讲究,里面此时坐满了客人,聚在一起举杯畅饮,可在他的眼中,那些餐桌边的人只是些淡淡的影子,到底是有缺陷。 “但她还是无法达到更高的层侧,更不能从这里突破出去。”他在心里回道。 “是啊,终于知道你这个老乡的神魂为什么虚弱了,时常运用这种手段,再厉害的大能也支撑不了多久啊。不过,这个空间能这么快崩溃,显然也有它的一番功劳,若再给一点时间……” 后面的内容金蝉没有说出口,缘行已明了。如果这个空间的灵气再充足些,这棵大树的生命力再顽强些,便不用他跑这一趟了。 “可惜……”他唏嘘感叹。 似乎猜到他心中所想,季蔓回眸看了一眼,轻声说:“做这些固然不值,可困居此地太多年,若非如此,我怕早已疯掉了。生命的长久很重要,但孤独对我来说才是最可怕的。其实,现在能这般清醒的与你对话,也是耗费了很多的精力。没看我的叶子都掉了不少?”言罢,她重新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缘行垂眸问道:“施主方才说的孩子是怎么回事?”是的,知道对方手段通天,他更不敢轻易进去了。外面空间开阔,他的神足通足以自保,进入树干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真怂……”金蝉给了他两个字。 缘行眼皮跳了跳,不为所动。虽然对方都虚成这样了,他仍觉不放心。嗯,相比被人小看,还是贞操更重要些。 而站在他对面的季蔓见状只笑了下,缓缓说道:“这个空间越来越不稳定,如果你没出现,我只怕会将最后一丝神魂寄在种子上,由我的孩子趁空间破碎的机会突破出去。” “孩子?”缘行一愣。 “孩子,和你们人类一样的孩子。”季蔓歪下脑袋,身后的那座小城镇突然从中间分开,一根粗壮的树枝破土而出,飞快的到了两人跟前。 然后,树根顶端如花苞绽放,露出里面小小的水晶状物体。 借着天光,能看到里面蜷曲的小小身体,似乎是个胚胎。 “我一直想有个人陪伴,可惜撒出去的种子别说进化成妖,竟连正常存活都无法做到。于是,我酝酿了很长时间,才有了这个胚胎。可惜……”季蔓轻轻抚摸着水晶,口中遗憾的说道:“因为缺少你们人类的基因模板,到这里便进行不下去了。” “所以……”缘行砸吧砸吧嘴,追问。 这时,季蔓身上的光晕已经完全消去,露出姣好的面容出来,她嘴角噙着笑,用无比温柔的语气说道:“之前在幻境,你虽然没有敌意,可毕竟是进入这里的第一个人类。若非你也出自地球,还是个好人。说不得,我会将你当做孩子的养料与参照模板。” 果然,谨慎点还是没错的。早在进入这片空间之前,缘行其实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一个当了两千多年妖怪的人,还能保持多少人性,恐怕只有天知道。眼下对方还能对自己这个同乡保留这份善意,已经殊为难得了。 不过,听对方出口的“你们人类”这样的话,显然,她此时虽然以人类的外貌同自己见面交流,却已经完全认同了妖怪的身份,根本不当自己是人类了。 “施主要我如何做?”缘行想了想,还是决定先问明白再考虑后面的事。 “给我一些你的血。”季蔓眼神飘忽,直直盯着和尚轻声道:“原本我只要将种子给你便好,可这孩子毕竟乃我的心血所系,亦是破釜沉舟之举,这些年我所有的能量都凝聚在这里,轻易舍弃可惜了。还要劳烦你将孩子与种子一同带出去。” 缘行默然,过了片刻后才又问:“施主对贫僧放心吗?” “实不相瞒,这个世界崩坏的速度远远超出预期,除了相信你,已别无他法。况且……”季蔓缘行重新打量了一番,又勾起嘴角,笑着说:“除了施展幻术与造物,我还有一本命神通,直觉非常的准,你一出现,我便知道你是好人。当然,我会在种子上留下禁制,只要你将它种植下去,便会得到我的一门神通,你看如何?” 被凭白发了一张好人卡的缘行默然良久,才感叹道:“施主不必如此,就算没有好处,贫僧也绝对不会失言。” 季蔓却是不置可否,对着和尚伸出了一只洁白的手:“你的血。” 缘行稍作犹豫,便从指间逼出几滴精血,点在对上手中。 献血在季蔓手心中瞬间隐没,不见一丝痕迹,然后她闭上了眼睛,过了好长时间才长长的出了口气,笑着道:“快好了。” 随着她话音落下,果然那水晶也有了变化,体积由拳头大小渐渐开始膨胀,没多久便已经大如脸盆了。 缘行凝神看去,水晶中一个蜷缩的胚胎在快速生长。几乎是眨眼的功夫,便已经成了一个婴儿的模样。 “这就是咱们的孩子,你的血液中蕴含着神奇的力量,这孩子将继承你我的优点,成为最出色的人类。看着拥有自己血脉的子嗣成长,是不是很有成就感?”季蔓盯着水晶,嘴上说道。 缘行嘴角一阵抽动,这话说的,太有歧义,也太暧昧了些。 季蔓转头笑望他:“还有一些时间,我将种子给你。”说着,又是一伸手,一颗绿色、鸽卵大小的椭圆形种子出现在掌心:“到如今我也不知自己属于什么品种,种子的生长条件也非常苛刻,只能找拥有灵气、却已经枯死的树木投入其中,方才能成长。” 缘行目瞪口呆,他以为只要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将种子一埋便算完成了任务,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要求。 可能看出他的担心,季蔓安慰:“这颗种子能存活很长时间,你不必着急,慢慢寻找就是。”说到这里,她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开玩笑般的说道:“我的神魂会在新的身体内逐渐成长恢复,如果你活得够长,咱们也许还会见面哦。” 见识到季蔓神鬼莫测的手段,对方说什么,缘行如今都不会感觉意外了。他伸手接过种子,谁知刚一入手,额头便是一痛。 “原来是这样,我说怎么感受不到另一半舍利的存在,竟然被她嵌在了种子里。”金色文字闪动的速度比以往要快了不止一倍。 “什么?这里面有你的另一半?”缘行一惊。 “不错,真是好手段,难怪这棵树能触摸到造物的门槛,有一半的功德舍利在身,即便无法使用,也能从中得了不少好处。”直到现在,金蝉依旧用“它”来称呼树人。 “既然是功德舍利,需要将你补完整么?”缘行眸光一闪,一边在心中询问,一边取下了脖子上的挂珠,手法熟练的将种子系在弟子珠的末端,然后重新打了记子留。 他以为金蝉一定会迫不及待的要求他将舍利取出来,谁知对方久久没有言语,过了好长时间才回答:“这时候取出来,种子就死了,还是等等吧。” 原来金蝉也有顾忌。缘行笑了下,没再说什么。 季蔓看他将珠子重新挂上了,脸上也多了份轻松,再次将目光投在水晶上,然后,她拍手笑道:“成了……” 第二百章 传承(中) 季蔓说成了,其实指的是胚胎开始在水晶中渐渐开始发育。 速度很快,但若要长成一个正常的婴儿,恐怕还需要一些时间。 缘行瞄了眼季蔓,对方显然没心思搭理自己,一双美目紧紧盯着水晶在看。 虽然好奇她这么多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这时却也不好多问了。索性直接盘坐到地方,也对着水晶发呆。 “真是厉害,它按照你的基因模板,硬生生改变了自己一部分的身体构造,然后作用到这个胚胎上,如无意外,这将是一个健康的人类孩子。啧”金蝉单用字也能表达自己的赞叹。 “这孩子没有问题?”缘行在心里追问,他能看出来,季蔓其实并不完全信任自己,而自己又何尝没有戒备?谁敢保证这孩子不是对方留下的后手? “这不属于虚空造物,而是正常的生物繁衍,就算它能力再强,也不可能干扰到一个新生的灵魂。至少,我没有发现里面存在任何的异常。恭喜,你真当爹了。” “呵呵。”缘行耷拉着眼皮,心情怏怏的回了两个字。 他的确很喜欢小孩子,可并不意味着就想自己找人生一个。穿越之前因为玩兴大不愿过早受婚姻束缚,更不想承担为人父的责任,连女朋友都懒得找。 受戒出家后,随着修行日久,这种破戒的想法自然更不会再有。 突然要有个娃,这简直是晴天霹雳好吗? 更何况这孩子与他真的没多大关系,他既没感觉到累,也体会不到爽,掉的那点血连疼痛感都欠奉。 要说什么因为血脉相连就心情激荡,那纯粹属于胡扯。 对于未来的忧虑绝对大于喜悦,他心情能好才怪。 当然,不论缘行心绪如何的复杂,孩子仍在野蛮生长,并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 这种情况说起来相当的诡异,恐怕全天下的男人没几个能亲眼目睹一个孩子从胚胎长成独立生命的全部过程。 水晶中孩子的五官已完全长开,但其成长的势头仍旧未减,直到头顶长出浓密的头发,身形也如一岁多孩子那般大小,才停止了生长势头。 这个时间,已经过了大概两天或是三天,缘行的肚子已经数次发出抗议了。 “可惜,若是还有余力,这孩子还可再长大一些。”季蔓幽幽叹息。言下之意,竟是等不及要孩子长大了。 喜当爹的缘行嘴角一抽,看着水晶中的孩子,那眉眼怎么看怎么熟悉。 “你的相貌,我很满意。”季蔓含笑的看了缘行一眼,然后微垂着别过脸去,其白皙的脖颈都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缘行皱眉,这反应也太奇怪了吧? “植物的繁衍方式,和人类是不一样的。”金蝉插了一句。 缘行一愣,顿时一股凉意涌上头顶,他忆起自己滴在对方手中的血,难道 可没来得及让他多想,一道黑色的气体从地底突然冒了出来,瞬间包笼住二人面前的水晶,飞快的朝远方掠去。 季蔓口中发出一连串辨认不出的音节,双手一挥,整个巨树抖动了起来,无数根蔓破土而出,向黑气扎去。 “没想到这里竟还残存着一个大魔,看样子似乎要夺舍你的孩子。”金色字快速闪过。 缘行心中一惊,连忙纵跃出去,紧紧跟随在黑气后方。 速度更快的是季蔓,她的根茎无限延展,在缘行之前最先接触黑气,可黑气并不是毫无防备,“砰”的一声,黑气周边窜出道道火焰,树根一旦接触,不但烧着一般快速瓦解碳,更有数道黑色火焰顺着树根向大树的主体蔓延。 “魔火。”缘行冷哼一声,已经到了近前,知道不能碰触,他在半空中双掌交替,几道巨大的掌印击向黑气。 就算之前多厉害的妖魔,在这座封闭的空间这么多年,恐怕已是强弩之末了。 缘行的守空掌一掌接着一掌打在上面,顿时让黑气消散了不少。 看到这种方法奏效,缘行横切一掌,一道利刃形状的先天真气喷薄而出,直接斩断了黑气,然后他大袖一招,将向下坠落的水晶收到怀中。 “滋滋”的声响,缘行的袖子被找了几个洞之后,水晶上残存的魔火终于被金蝉吸收掉了。 可能被激怒了,黑气幻化成一条黑色长蛇,盘旋半空,一双血红色的蛇目阴狠的盯着缘行,口中发出刺耳的嘶鸣。 随着这道叫声的传播,更有无数的黑气自地底升腾而上,汇聚在长蛇周围,眼看着这条蛇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膨胀。 缘行的身子已依照惯性向下方落去。他凌空换气,转了一个方向,躲避开向自己冲来的魔火,运用神足通瞬间回到了季蔓的身边。 “不过是些苟延残喘的家伙,平日藏起来我只懒得理会,没想到竟敢对我的孩子下手,再留不得了。”季蔓已经斩断了自己燃烧的树根,她先看了眼缘行怀中正在碎裂的水晶,接着冷哼一声,双手凝结一个手印,参天的巨树再次出现了变化,上面的树叶飞扬而起,光芒渐盛,如无数利剑一般直直射向黑蛇。 在阵阵嘶鸣当中,眼看着巨蛇似乎非常痛苦的扭动着身子,且身躯越来越小。 可能因为实力悬殊,季蔓再不往空中的战斗看上一眼,而是伸手摸向缘行怀抱中的水晶,在她的触摸下,水晶偏偏碎裂,里面的孩子完全展露了出来。 小家伙仍在沉眠当中,她的手揪了揪孩子软软的黑头发,然后又转移到脸蛋,按上去后瞬间又将手缩了回去。 被人这般调戏,孩子紧闭着双眼,嘴巴蠕动了几下,一双小手上下舞动几下,似乎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这里的空间越发不稳定,为防万一,你带着孩子走吧。”季蔓的目光一直放在孩子身上,口中的话却是对着缘行说的。 “施主可要离开?”后者确认般的问道。 “我早没有独自离开的能力,更不可距离主体太远。”季蔓才将目光收回来,转到他的身上,轻声道:“那颗种子也是我,只要你将它种下,我终会有苏醒的那一日。”她虽然弯着眉眼,似乎在笑着,可两行泪水却流淌了下来。 缘行嘴巴张了张,不知该如何安慰,可当他视线扫到怀中孩子的时候,突然面色一变。 只因为,在他眼中,怀中的孩子胸口位置正有一团黑气盘桓缭绕 “为什么不是蓝星?”缘行站在车水马龙的街道旁,看上对面大厦上那块“横城第二人民医院”的巨大招牌,心中对金蝉一顿抱怨。 合着,自己又回到横城了。 “我也没办法,空间不稳定,根本无法定位蓝星的位置。”金蝉缓慢的回道。 “那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去?”缘行叹气。 “孩子身上的魔气只能一点点清理,大概需要一两日。” “还好。”缘行看着被男士内衣包裹住正在熟睡的孩子,微微松了一口气,只是下一刻,他又愁眉苦脸起来。 好不容易攒下的钱物当日都留在考古营地,眼下他又变成了身无分,自己再饿几天没什么,可孩子若是醒过来没有东西吃,非嚎得让人你怀疑人生不可。 不免想到在大黎朝照顾沈丫母子的记忆,那简直是场噩梦 第二〇一章 传承(下) 虽然金蝉已经确认这孩子没有什么问题,可同这世界上所有没做好准备就当爹的男人一样,对于怀中的孩子,缘行的观感是极其复杂的。 毕竟,这小男孩来得太魔幻了些。 如果有评选,这孩子一定是世界上身世来历最特别的一个。 父亲恐怕致死仍是守身如玉的处男,而母亲连人都不是。 现在时间应该是下午,这里属于繁华路段,街上行人皆是行色匆匆,有瞧见缘行的,虽然对一个和尚竟然抱着个孩子有些好奇,大多没做理会。 可也有好心的打算上前询问一番,更有拿出手机似乎要报警的。 缘行转身便走到拐角处,然后快速消失不见了。 他可是记得,本地官府一直在寻找他呢,知道问题可能出在那个提前八十年出现的手机上,这件事就变得太复杂了,还是躲着点为好。 至于先前电话说的所谓故人,他心中当然会有些许遗憾,可那又如何?八十年时过境迁,那些往事,就当过眼云烟,散了吧。 也许,不见才是最好的。 这座城市他原本就不算熟悉,不明方向,也不知到了哪里,几次腾挪终于找到一处僻静无人之地,打算先歇一歇。 就算先天高手,几天不合眼不吃饭,也顶不住啊。 他瞄了眼仍在熟睡的孩子,但愿晚些醒来。起码,要等他有些准备。 可惜,终究天不如人愿,他这边还没想好该怎么去弄些食物糊口,怀里的孩子已经睁开了眼睛。 他先是仰着头,愣愣的看着胡子拉碴的缘行半天,接着小嘴一撇,委屈吧啦的哭了起来。 先是小声饮泣,泪豆子噼里啪啦往下掉,缘行一惊,抱着孩子轻轻摇晃,想要哄一哄。谁知他没动作还好,这一摇晃,孩子的嘴巴长大,露着小奶牙便嚎了起来。 也不知这么小一个东西,哭声为何这般的响亮,缘行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快炸了。 他抬头看了眼楼上听到动静正在开窗的人,忙站了起来走出巷子,一边徒劳的哄着,一边想着对策。 “这是饿了吧?”金蝉问道。 “还尿了。”缘行忍受着胸口湿漉漉的触感,欲哭无泪的叹了一声。 左顾右盼一番,这里的环境非常幽静,巷子外面都是老式的住宅小区,也远离了繁华的街道。 可也正因如此,孩子的哭声才显得明显。他最后一咬牙,直接走进了对面的小超市。 超市里人很少,缘行打眼一扫,只有一个老太太在挑选着货架上的东西。 “您好,您需要点什么?”柜台后的超市老板见进来个和尚,礼貌的问了句。 “阿弥陀佛,贫僧是路过的僧人,孩子饿了,您看能不能……”缘行说到这里突然卡壳,一是因为他突然想不起来怀中这么大的孩子现在能吃什么,二来,是因为跑到自己跟前的老妇人。 “释、释先生,真的是您?” ------------- 装修典雅的客厅内,缘行将视线从老妇人怀中正抱着奶瓶在狂喝的孩子身上收回来,才正色的对面前的两位老人合十一礼:“多谢两位施主的帮助。” 嗯,总算不用听那贯耳的魔音了。 不过乞食时遇到熟人,还是自己的“晚辈”,这就未免有些戏剧化了。 是的,尽管时光在两位老人身上留下深刻的印记,他也能轻易分辨出他们的身份,李宏义与孟招弟,当年自己最喜欢的两个学生。只是,当年的两个喜欢打打闹闹的青梅竹马,此刻竟然已经成了耄耋老人。 真是世事无常啊。他心里涌起无限的唏嘘。 和尚不知道的是,对面的两人这时才更加的尴尬。 时隔八十多年再次看到自己的启蒙老师,按理说是件高兴的事,可若老师长得比他们孙子还年轻,还是个落魄和尚,化缘到了自己家门口呢? 饶是之前已经做好的心理准备,但这么突然的见面,情形又是如此的诡异,实在令人反应不及。 八十年,物是人非,许多事物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产生一些微妙的变化,包括脑中的记忆与内心的情感。 早先看到视频时的那种激动与热泪,毕竟只存在刹那。 长久的追寻,只剩执念而已。 预想中的千言万语,到了此时,竟也一句都说不出口了。 室内的气氛,诡异安静,只有孩子裹吸奶嘴的声音在持续。 过了很长的时间,孩子似乎吃饱了,将头别了过去,老妇人才将奶瓶收了回来。笑望着缘行:“之前在超市喊您释先生,一看您的反应,便知道叫对了。” 毕竟,有推断说缘行从后世穿越到八十年前的,其实孟招弟当时也不知道面前这个抱着孩子的和尚是否真的穿越过,那句释先生真的有些试探的意思。 缘行回了个笑容:“李施主与孟施主,贫僧怎会忘?” “这是您的孩子?”孟招弟看了眼眉目与和尚极为相似的孩子,又笑着问。她眼中的狡黠一如当年少女之时。 出口是问句,但语气里却带着十足的肯定。 这回换缘行尴尬了,他老脸一红,不是羞愧,而是无措。饶是修行多年,面对这么一口从天而降的大锅,短时间内也无法坦然承受。 话头一开,气氛顿时活跃了起来,两个老学生说起了自己这一生,有痛苦、有希望、有奋斗、有追寻,现在生活安逸,儿孙满堂,晚年幸福。 缘行听了也为之高兴,但他不能透漏自己的秘密,只谈了些当年打仗的事情,最近两个月苦逼的经历也需挑着讲。 期间,李宏义提起遇到另一个秦空的事情,一边说还一边看着缘行的脸色,可惜后者面上的笑容始终未曾变过,似乎那个秦空真的与之无关。 “我们以为他与您有关,便一直暗中关注,可惜那孩子在去年就猝死了,心脏病。”李宏义叹着气说道。 “时也命也。”缘行垂眸,面上的笑容淡了一些。 李宏义与孟招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丝丝失望的情绪。 “对了。”孟招弟突然一拍脑袋,匆匆的站起来,将安静的孩子还给缘行后,从书房取了样东西,又拐到厨房拎了两个小坛子,一起放到茶几上。 “这是您的东西吧?”她先将一把小刀递到缘行面前。 缘行笑着接过,好奇问道:“正是我的戒刀,怎会在你这里?” “这是我孙子拿回来的,他在安保局工作,前几天跟您通电话的就是这小子。”李宏义在旁解释道。 缘行这才恍然,找到了这东西,又有李孟两人在,也难怪官方能这么快确认自己的身份了。 “这两坛酒,是刘子瑜刘先生临终前酿制的,原就是给您准备的。”孟招弟抹了把眼睛。 “刘子瑜……”猛然听到本世界最好一个朋友的消息,缘行不由一愣。只是…… “我乃出家的僧人,他给我酒做什么?” “刘先生将零号机、哦,也就是那部手机上交国家后,一直在京都工作,期间也参与过寻找您的几次行动,他就是想再见见您,可惜……”孟招弟叹了声,缓了缓情绪接着说:“他一直说您请他喝了好几次的酒,却从未见您喝过,都说老小老小,他最后那几年,性格与孩子也差不多了,执拗得很,声称一定酿酒给您喝。” “阿弥陀佛。”缘行口诵佛号,目中露出怀念之色。 李宏义看了眼妻子,想了想,才又开口道:“老师,我们这么多年一直在安保局工作,为了就是找到您,如今您终于出现,能不能告诉我们,您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能够穿越现在与过去?” 这话一出,场面再次安静。 缘行叹了口气,正要开口之时,耳朵却动了几下,然后他站了起来。 “有人来了,很多人。”他转向窗外,什么也看不见,但他听觉灵敏,能听到很多杂乱的脚步声正在接近。 “可能是安保局的人。”李宏义的脸上倒是一片镇定:“您放心,有我们在,他们不敢对您不尊敬。” 话音未落,房门被敲响了,孟招弟忙跑去开门,没一会儿,一大群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个身材笔挺的年轻男子。 一见到缘行,便伸出手来:“您便是释先生吧?我是李衡,目前是横城安保局的负责人,幸会幸会。” 可他的手还没碰到缘行,便被轮椅上的李宏义一巴掌打掉了。 “老师,这就是我的孙子。” 缘行笑着点了点头,其实心里却在询问金蝉:“现在能不能回到蓝星?” “勉强可以,不过孩子身上的魔气可能需要多一天才能化解干净。” “对孩子有没有负面影响?”缘行追问。 “只是魔气的残留,有我在,怎会有影响?”金蝉回答。 “那你开门吧。” “带着魔气开这种远程时空门,会耗费很多功德,你帮助穿越者才到手这些功德,这时离开岂不浪费?”金蝉却有些不情不愿。 “留着功德给你克扣吗?”缘行在心里刺了对方一句。 “……”金蝉连文字都懒得回了。 缘行笑了笑,然后大声的说道:“感谢诸位的帮助,贫僧有事,这就要走了。”本就不愿与本地官府过多接触,可又怕自己突然消失连累了李宏义夫妻,如今多了这么多的人证,正好是离开的机会。 “您,您要去哪里?”李宏义吃惊的看着他。 “从哪里来,便往哪里去。”缘行呵呵一笑,片刻后,在众多的惊呼声中,他的身旁突然出现了一个房门大小的光圈。 “我原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至于穿梭过去未来的本事,诸位就当做佛门神通吧。”言罢,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拎着酒坛,跨入了光圈,然后,光圈凝聚成一个光点,瞬间后便消失不见…… ---------------------- 看到面前的一堵墙,缘行知道,自己终于回到了蓝星,因为他之前就是在这里被传送走的。 因为时差的关系,蓝星现在明显是在深夜,周围静悄悄的。 他走出了巷子,在街边找了个供游人歇脚的长椅坐下,这才腾出一只手,去掏挂在脖子上的手机。 开机,连接移动网络,在夏国度过两个月,蓝星这里过去了两天,他皱眉沉思,上次去那回留了三年多,也只过去三天不到。看来时间的差异是与灵气强弱有关系的,这回难道是因为接触到了超凡力量才与上次不同,还是因为带了太多的东西? 他在心中略作计较后,询问金蝉,对方似乎因为那句“克扣”生气了,久久也不回话,缘行打开包裹孩子的衣服,见胸口的黑气在渐渐消散,说明金蝉没有沉睡,依然在吸纳清理这孩子身上的魔气,只是不愿意搭理自己,便笑了下,不再去管。 不像大城市,小镇子的夜非常安静,除了远处楼房上的几点荧光,路灯下连经过的车辆都非常的稀少。 街道上空荡荡,在这个盛夏的凌晨,一个行人都看不见。 缘行捂着肚子,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长椅上,怀里紧紧抱着熟睡的孩子。 这种时间,这样的环境,当然,更可能是因为过度的饥饿,缘行盯着天上零零散散的星星,心绪的起伏比平日要稍微大了些。 他先瞥了眼身侧的两个小酒坛,这是已故朋友的心意,他不得不接受。尽管永远不回去喝,却肯定会成为自己最为珍视的藏品。 挂珠上系着的种子,也许真的如季蔓所说,那是她生命的延续,若干年后,她会已另一种方式继续存活在某个世界。 至于这个孩子,他伸手摸了摸怀中孩子娇嫩的小脸,自己明明并未破戒,却突然多出这么一个血脉,这话说出去荒诞,听起来可笑,可事实就是如此。 难道要打死也不承认,等孩子大一些再收做弟子好好管教?可自己一个常年不着家的,又如何能养活一个这么小的孩子? 真是,我该拿你这个小家伙怎么办?缘行苦恼的拍了拍额头,一时间真的难以取舍。 愁眉苦脸的想了好一阵,也没得到妥善的处置办法,索性不再去想,强迫让自己睡觉,折腾了许久,方才渐渐的有了睡意。 恍恍惚惚间,又梦到了许久许久之前,一个老和尚对着跪在身前的小沙弥慈祥的说道:“禅,乃弃恶之意,行、乃由因缘所造,又指无常之一切法。你生有宿慧,与佛有缘,如今受戒,往日种种皆成云烟,俗名便不可再用,为师今授你法名‘佛禅’,号‘缘行’……” 书阅屋 第二〇二章 渣男 因为身体机能非常强,练武之人的睡眠其实很轻,外界稍有风吹草动,都会被及时发现。 尽管非常的疲惫,缘行还是很轻易被孩子的哭声惊醒了。 这时,东边的天上刚刚透下点光,竟比做早课的时间还要早。 他撑着身子,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将尿不湿脱下来,随手扔到旁边的垃圾桶。又重新将那件已经干了的内衣给孩子包上。现在没有条件,只能先应付着。 可能是因为刚出生的关系,虽然孩子已经长到一岁多大,这时却仍贪睡,舒服了立刻就安静。 缘行则睡意全无,打了个哈欠,又暗骂了句自己真傻,昨晚该找个旅店睡的,起码比露宿要方便些。 他坐在长椅上,挨到了天边太阳升起,街上的早点摊已经开张,他又看了时间,七点半,这时候应该起床了吧? 他沿着街道开始闲逛起来,一边寻找早开门的孕婴店,一边犹豫着用手机拨出了一串无比熟悉的电话号码。 这个时间点,大多数人已经起床洗漱,准备吃早饭上班了。 可偏偏向灵不属于一般人,因为缘行的突然失踪,一起前来的向灵自然被调查组搞得头大,好在刘一手虽然总被手下人骂,可真遇到事还是比较靠谱的。也不知怎么做的沟通,昨晚调查组连夜撤走了,对缘行的调查自然戛然而止。 想到调查组长临走时那黑成锅底的脸,向灵当然无比舒坦,昨晚猫在营房里,利用官方的光纤网络跟朋友开黑,大杀四方到后半夜才睡下。 身为外围高手的专职联络人,向灵其实也经常跟随外勤人员参加训练,在睡梦中被惊醒也不是一次两次,半夜跑去给人擦屁股的事也没少干。 别看她平日大大咧咧,其实脾气完全称不上好,表面上当然不会说什么,可背地里骂骂咧咧也属常事。 但今天,在看到上面来电显示的刹那,她整个人惊得坐了起来,先前的不耐烦与对美梦的眷恋早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急忙按下接听键…… 等向灵带着临时雇佣来的育婴师走进某某孕婴店的时候,一眼就看到坐在角落处的缘行。 最显眼的出了那颗标志性的大光头,还有他怀中正手舞足蹈的可爱孩子。 听到了脚步声,这一大一小两个人同时望了过来。 向灵能明显的感觉到,往日里总是表现得从容淡定的和尚明显松了一口气,而他抱着的孩子则睁着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好奇的眨了几下,然后竟如同打招呼一般咿咿呀呀的叫唤起来。 向灵瞄了眼和尚脚前那一大包的婴幼儿用品,接着将目光投向眉眼相似的一大一小两长脸上,看到和尚光脑头上密布的汗水和苦大仇深的表情, 尽管有些不厚道,可还是没忍住“噗呲”笑了出来,然后她毫不犹豫的取出手机,“咔嚓”一声,嗯,这么难得的场面,当然要拍照留念…… -------------- 越野车奔驰在国道上,两旁的竹林树木飞快的向后退去。 向灵与抱着孩子的育婴师坐在后座,保姆很尽责,正拿着个橡胶玩具逗弄着孩子。 睡饱的幼儿非常活泼好动,玩得不亦乐乎,不时还会发出开心的笑声,声音软糯,光听着就感觉可爱。 向灵则缩在一边,一会儿看眼孩子,一会儿又将视线转移到前方缘行的后脑勺上。 缘行不用回头,凭他的直觉也能察觉到向灵的注目,可他有苦难言,谁让这孩子长得就是一个缩小版的自己呢? 这都什么事儿?他一向少与外人接触,更不在意什么名声,可这孩子来的突然,让他一点准备都没有,他清净的修行生活被完全扰乱了。 是的,荣升奶爸的第一天,他就觉得苦不堪言,照顾一个小孩简直比在外苦行数月还要身心疲惫。再加上这次出门太急,根本没有携带证件,所以才厚着脸皮跟向灵求助。 越想越郁闷,他按了按钮,车窗缓缓降下,他实在需要让自己透透气。 “你搞啥子?山里风凉,孩子这么小吹风会得病的,赶紧关掉。”谁知前车窗刚刚放下,缘行身后就传来育婴师的呵斥声。 “哦。”他一惊,连忙又将车窗升了上去。 暗暗叹了口气,只能望着前方的路面发呆。没多久,可能因为景物单调,也可能真是几天没休息好太过疲惫,他也沉沉的睡了过去。 与之相反,同样只睡了几个小时的向灵却格外精神。她偷偷在孩子娇嫩的手脚和脸蛋儿上摸一把,受到孩子抗议的拍打或是听到小嘴里发出的哼哼声,才嬉笑着收回爪子。 “太好玩了。”她眯着眼睛,感觉这种乐趣不能自己一人独享,便打开手机微微,点了一个熟悉的头像,发了段留言过去。 火灵:“楠姐,你猜我今天遇到了什么稀奇事?卖萌jpg” 很快,对面就出来了信息。 楠木可依:“跟我打什么哑谜?三藏习惯性失踪,你在湘南的工作是不是了结了?” 火灵:“你说三藏是不是真对调查组有意见?这边调查组刚走,他就重新出现了。而且还带回来一个儿子,好可爱。” 楠木可依:“你这死丫头,怎么敢背后编排出家人。” 火灵:“有证据。” 向灵瞄了眼缘行的后脑勺,抿着嘴上传了一张照片。 楠木可依:“目瞪口呆jpg,这是真的?” “三藏没有直接承认,可也没否认啊!你看这孩子的鼻子眼睛,是不是同他一模一样?” 楠木可依:“好个和尚,平日里表现得道貌岸然,没想到也会犯戒,连孩子都有了,真是衣冠禽兽的假正经。亏我对他还曾有过那么一丢丢的好感。” 火灵:“对,就是假正经!不过这个小和尚真的好可爱!星星眼jpg。” 其实,如果是一个不认识的犯戒和尚,向灵就算不口诛笔伐一番,也会控制不住的产生鄙视心理。 可若犯戒的是自己熟悉的朋友,那又完全是另外一种心态了。 平日里严守戒律,一脸禁欲犯的缘行突然破了规矩,竟然连儿子都有了?嗯,刺激。 这就如男人两大爱好,拉良家妇女下水,劝风尘女子从良。 拥有七情六欲的人啊,总是如此双标。 火灵:“也不知这孩子的母亲是哪个?连那么一个古板沉闷的和尚竟然也能勾搭到手。” 对面过了一段时间,才回了消息:“我身在东瀛,目前无法插手国内的事,如果你真想知道孩子的母亲是谁,不如从缘行两年前在南方行脚的经历查起……” “有道理,按照孩子的年龄推断,真的刚好与那段时间吻合。” 乘车的旅途过于单调,东瀛的夏晓楠似乎也非常的闲,于是同样无聊的两人通过微微,竟然用文字构思出了各种版本的爱情故事。 故事的女主角,要么是银衣盛装的多情苗女,要么是温柔可人的俏佳人,不是雷厉风行的职场女性,就是对爱情充满幻想,贪图和尚美色的单纯少女。 而男主人公,永远是一个破衣烂衫满身的落魄,有时光风霁月,有时神志不清的英俊和尚。 可浓浓的爱意完全感化不了一心向佛的僧人,于是女主角只能黯然离场,偷偷躲在家中生下了两个人的孩子。 而不论这些故事如何的曲折又离奇,虐心且狗血。 到了最后,她们无一例外都用两个字作为收尾。 渣男! ----------------- 与来时的路线一致,越野车抵达军用机场后,吃了顿还算丰盛的午饭后,直接飞回了岛城。 向灵很细心,让司机先将车开到市里,在保姆的建议下购置了满满一后备箱的东西,才将缘行父子送回到银山镇的小庙。 这时天已经黑了,可新晋奶爸缘行还不得不暂时放弃晚课,跟着育婴师学习照顾幼儿。 包括正确抱孩子的姿势,给孩子换尿布,这个年纪的孩子需要吃什么,怎样保证孩子的营养均衡,怎么选择合适的奶粉,又怎么去冲泡,如何与孩子互动,外出应该注意什么等等等等。 天可怜见,遇到再晦涩难懂的经文,缘行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可一遇到这种从未接触过的育儿知识,他却觉得自己脑袋都大了,他真没想到,养活一个孩子竟然有这么复杂。 尽责的育婴师嘱咐了半天,见他每一条每一分类都用小本子做了详细的笔记,又当场做了运用,这才算满意的点头。 然后,领了丰厚报酬的育婴师才跟着哈欠连天的向灵,在缘行的千恩万谢中下了山。 关上车门后,五十多岁的专业育婴师回头望了眼已经隐在夜色中的小庙:“作孽啊,没想到真是和尚,孩子这么小就要住在庙里……”说到这里,她一个劲地摇头叹气。 一旁的向灵目光闪了闪,却也是无奈,她见缘行有独立抚养孩子的打算,似乎没有打算告诉父母的意思。 作为朋友,她感觉对方这样做并不妥当。可身为督卫府与缘行之间的联络人,这个消息可以上报,更能与远在千里之外的夏晓楠沟通,却唯独不能向普通人的秦家夫妇透漏。 莫名的,她有些同情缘行的父母,不孝的儿子一心出家为僧,好不容易有了孙子,也要跟着住在寺院里,官方一帮人却只能依照缘行的意愿替他瞒着,也太可怜了些。 ------------- 其实,向灵误会了。 早在回来的路上,缘行已经做好了决定,三天后就找个机会带孩子回父母家,到时看老人的意思,愿意帮忙照顾最好,不愿意他就将孩子留在老宅。 反正,先天后他已不用服用药物,省下的钱雇个全职保姆还是足够的。 嗯,这话其实只是他自我的心里安慰,父母看到亲孙子会是个什么反应? 想想他刚回来时那些经常上门的漂亮姑娘…… 至于为什么是三天,因为孩子身上还有些残存的魔气,必须呆在他的身旁,金蝉才能进行化解。 三天,还只是保守估计。 所以,必须先瞒着,否则若要父母得知消息,这孩子能在身边多留几个小时都算万幸。 缘行苦修受得,粗茶淡饭吃得,操心照顾一个小孩子看上去也没什么。 一岁大的孩子正是最可爱的时候,这孩子也是,成天咧着嘴傻乐,嘴里咿咿呀呀冒出来的都是婴语,好玩极了。 这是在不哭的时候,因为不能沟通,你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突然会哭,又为什么要哭。 短时间内肯定不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奶爸,不过这样过了一两天,缘行认真总结出了一些经验,无非几句话:注意通风,温水冲奶,多洗手,勤消毒,戴口罩,不扎堆……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 咳!这年纪的孩子好奇心已经加重,片刻不得安稳。白天跟在满地乱爬的孩子后面收拾残局,还需时刻盯着以防他磕了碰了,稍有疏忽,轻则短泣,重则大哭。 半夜,更是免不了要多醒上几次。 如此而已嘛。 第三天一早,缘行看着镜子中自己眼睛周围的黑眼圈,有气无力的叹了口气。 这时候,孩子还在熟睡,他默默做了早课。然后就开始给孩子准备冲牛奶的温水。 谁知,他刚将电水壶灌满,还没等插电,便听到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没多久,院子的大门便被敲响。 “这么早会是谁?难道又出事儿了?”缘行暗自皱眉,连忙跑去开门。 等大门一开,见到来人,他微微一愣:“爸、妈,你们怎么来了?”来人正是秦父秦母。 他这句话等于白问,秦母根本看都不看和尚,一把将他推开,从他侧面进了院子,然后直奔卧室。 缘行心头一跳,立即察觉不妙,求助的看向父亲。 秦父的身子也已经进了门,在经过他身旁时停住了,一根手指差一点就戳到他鼻子上:“你啊……”说着又狠狠地瞪了一眼,才快步朝里走去。 缘行这时哪里还不明白?孩子的存在肯定是暴露了。 暗叫一声苦也,他搓了搓脸,也急忙跟了上去…… 第二〇三章 小树 虽然起个“寒寺”的名字,缘行这里其实就是一座小庙。 坐落在正中间,面积最大的当然是佛堂,也是他每日早课的地方。 从侧门拐进去是生活区,围绕着装修雅致的小院子。僧舍、斋堂、客房都有,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秦父秦母尽管没来过几次,但这里结构简单,绝不会找错。 其实,就这点距离,缘行一个迈步差不多就能拦住父母,但他敢吗? 只能愁眉苦脸,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 刚推开门,秦母眼睛便是一亮,难抑激动的朝房间正中央摆放的儿童摇床走去。 摇床内的孩子此刻睡得正香,小嘴巴抿在一起,鼻头一颗大泡泡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秦母放轻了脚步,缓缓靠近,看到孩子那张小脸,她眼里似乎要凝出水来了。 秦父打算摸摸孩子,手刚伸出去就被轻轻拍打了一下,抬头正见老婆瞪着自己,忙醒悟过来,尴尬的收回手。看了没一会儿,他一反往日的严肃,咧开嘴,无声的傻笑起来。 老夫妻就这样微微弯着腰,直勾勾的看着摇床上的孩子熟睡。满心喜爱的他们自不觉得什么,身后的缘行却替他们感到累。 “妈……”他想劝劝,可刚出口一个字,就结结实实挨了两记眼刀。 得!他砸吧砸吧嘴,见父母又转头继续盯着孩子看,也不自讨没趣了。轻手轻脚的打开衣柜,将早课时披上的袈裟解下,整齐的叠放好,转身出门。 给电水壶插上电,又按下了保温按钮。他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估计孩子不会这么快起来,便又拎了长杆扫帚,开始清扫工作。 先从小院扫起,然后回廊、前院。 许是真的累了,僧舍内的秦母终于直起腰,将视线从孩子身上挪了开,转头打量起身处的这个房间。 缘行的新住所她还从未进来过,与猜想的差不多,这里布置得非常简单。如果不是书桌上那台老旧的台灯,无法想象这竟然是一个现代人的居所。 米色的落地窗帘拉来了一道缝隙,阳光凝聚成光柱照在书桌上。台灯下,铺着誊抄一半的经文,黑色字迹整齐干净,极富美感。笔记本电脑被装在包里,与一摞经书在一起静静占据角落,摆放的规整有矩井井有条。 从老宅拉来的旧衣柜靠在墙上,柜门镜子已经开裂,被透明胶布粘着,勉强还算完整。 简陋的单人木板床被褥齐整,摊开着一件灰色袍子,袖子上的补丁显然没有缝完,针线还留在上面。 她静静的绕着房间转了一圈,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眶渐渐红了。 秦父上前,左手抚在妻子背上,柔声劝慰:“这么多年,还没想开么?” 秦母横了他一眼,并未答话,只是别过头去,用手擦拭眼角。 秦父叹息一声,恰在此时,摇床内传出了动静,夫妻俩俱都收敛情绪,急忙围拢过去。 床上的小人儿已然醒了,哼哼唧唧的原打算哭的,可看到面前突然冒出来的两颗大脑袋。大眼睛眨呀眨,愣是将眼泪憋了回去,一只小胖手伸出薄被外,隔空打招呼似的挥舞了几下,然后裹着手指头,眼睫毛扑闪扑闪的,直愣愣看着摇床外的两个人,样子蠢萌可爱极了。 “哎呦……”秦母感觉自己的心都化了,一把将孩子抱起,对着丈夫道:“你看,简直跟秦空小时候一模一样。” “是啊,尤其这双眼睛,真的太像了。”秦父也凑上前,欣喜的说道。 可秦母却突然不悦的哼道:“真是,哪有给小孩玩这个的?”她说着抬起幼儿的另一只手,方才因为藏在被里,他们竟然都忽略了。这时才发现,孩子手中竟然紧紧攥着一串珠子。 那是僧人佩戴的挂珠。 秦父不由皱眉,之后两夫妻下定决心般齐齐点头,抱着孩子走了出去。 不行,这孩子绝对不能留在庙里。 ---------- 尽管需要分出精力照顾一个小孩子,可工作与修行其实并未耽搁多少,小庙院子每日都有打理,清扫起来非常容易。 缘行在磨时间,他不怕父母的责难,回来的第一天,他便已经做好准备,连说辞都打好了腹稿。 只不过,抱着孩子上门的场景出现了一点点的变化,稍微被动了些,可事情总要面对不是?而且父母嘛,总是能够沟通的。 他在为另一件事头疼,如何将孩子多留两天。 是的,孩子身上的魔气并未散尽,金蝉说,还需两日光景。 实在不行,我跟着一起去?他暗自打算。 他这面有一下没一下的扫着地,但其实一直关注着后院的动静,等着孩子哭声传出来再回去。 但他没等到孩子的哭声,父母已经抱着孩子出来了。 缘行放下扫帚,惊疑不定的看着母亲怀中正在卖萌的娃。 真不愧是人妖、咳!不愧是千年大妖生下的孩子,这么小就会看人下菜碟儿了。 之前每天早晨起来撕心裂肺的哭声哪去了? 不是不给吃的不换尿布就不依不饶吗? 这会儿怎么乖巧听话了? 合着就贫僧好欺负是吧? 他这头正在吐槽加怀疑人生,那边的秦母已经将一串挂珠塞到他怀里,口中埋怨道:“买不起玩具是吗?给这么小的孩子玩这种东西?” 缘行手忙脚乱的将挂珠佩戴到身上,心里暗自叹息,珠子上有他母亲的气息,孩子当然会喜欢,可这就没必要做解释了。 目前来说,小孩子才是最重要的,有什么事情都要孩子吃饱再说。 没多久,等孩子被换上了新的纸尿裤,手捧上了奶瓶。 秦父秦母才抱着孩子在院中石桌上入座。 缘行也想坐,却被秦父呵斥住了:“谁让你坐的?站着!” “哎……”他忙挺胸收腹,可想想觉得不对,又低下脑袋,腰稍微弯些,肩膀也塌了。这就等着挨训呢,发生如此匪夷所思的事,再端着出家人的架子硬抗,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父母面前谦卑点不丢人。 秦父差点被他这惫懒样子气乐,哼了一声,才问道:“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儿?真是你的?” 缘行意外的看向逗弄着孩子的母亲,过去犯错,都是母亲充当黑脸的角色,没想到今天竟然是父亲最先向自己开火。 他叹了口气,点头:“是。” 果然如此,秦氏夫妻对视一眼,尽管早有准备,可真得到了答复,他们还是各自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欣喜之色。 紧接着,秦父的面色蓦地转为严肃,“啪”地一拍桌子,厉声大喝:“这么大的事,为什么要瞒我和你妈?” 来了!缘行眼皮颤了颤,摆出诚惶诚恐的态度,解释道:“我这、我这也是才知道不久,打算安定几天就带他给你们个惊喜的。”嗯,不管是惊喜还是惊吓,反正他真是如此打算的。 当然,对父母来说也许是惊喜,可缘行自己,则是懵逼加惊吓,从胚胎发育到现在满打满算不到一个礼拜,若非亲身经历,打死他都不信生个孩子竟会有这样的速度。 场面安静了一小会儿,秦父怀疑看这儿子,见他表情态度诚恳,面上的怒容消散了些,继续道:“孩子的母亲是谁?你……”原想再问问儿子有没有还俗的打算,可想想对方的性格,他强自忍住了,想了想才又问:“孩子在这里,以后不会有什么麻烦吧?”儿子能结婚最好,不结婚……虽说现在孩子在缘行这里,万一女方反悔来争夺抚养权,出家的和尚明显没有任何的优势,这很现实。 “他母亲不在这个世上了。”缘行看了眼正抱着奶瓶喝得起劲儿的孩子,轻声说了句。他清楚,对于孩子那个从未露面的“母亲”,父母肯定在心中有着多种猜测,可他真的无法解释,又不能撒谎去哄骗,只能挑能说的说。 此言一出,坐在桌前的秦氏夫妇均是一愣,秦母将孩子搂紧了,贴着他的脸哀叹道:“我可怜的大孙子,这么小就没了妈……” 秦父也跟着叹气。 缘行偷偷松了口气,这一关总算度过了。 可他没想到的是,那头母亲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了句:“对了,我孙子叫什么?” “啊?”缘行愣住了。 知子莫若母,秦母一看他脸上的表情就明白了,将孩子递给一旁的丈夫,她咬牙站起来,两步到了和尚跟前,一巴掌拍到那颗闪亮的光头上。 “你这不靠谱的,有你这么当爹的吗?还‘啊’?我叫你‘啊’……”用力打了几下还不过瘾,便使出了最擅长的招式,一把揪住缘行的耳朵,然后顺时针一拧。 “哎呦、啊……”小庙中传出长长的、听着就疼的惨叫声…… -------------- 秦母原打算将孩子直接抱走的,既然当爹的都不上心,连给孩子起名的事情都能忘,那还不如由自己教养。反正家中还有一个小的,两个孩子在一起或还更热闹。 这可不成,缘行捂着一只耳朵,直说孩子身上缠了邪祟,需要时间进行清理。实在不行,他也可以跟着去。 事关孙子的健康问题,虽然理由很玄幻,可现实世界稀奇古怪的事情已经太多,秦氏夫妇怎敢掉以轻心? 或许觉得这样的事在庙里解决才稳妥,秦母稍一犹豫就答应了。 不过她对自己不靠谱的儿子也不放心,坚持要在这里留宿两天照顾小树。 是的,我们可怜的娃终于有了一个名字:秦小树。 这是缘行在剧痛当中脑子灵光一闪想出的好名字。 尽管被父母好顿嫌弃,可在他的坚持下,还是用了小树这个看上去很有童心的名字。 只有缘行清楚,只有这个名字才与这个来历奇特的孩子最相配。 母亲是大树,他是小树,多么贴合? 对于给孩子取名字这事儿,其实真怪不到缘行,毕竟孩子来得太快太突然,他都在懵逼当中没有反应过来,可这解释在父母那里行不通。 哦,孩子看上去都一岁多了,连个名字都没有吗?就算你缘行不起,孩子的母亲总要给个小名吧?到你这就啥也不知道,你咋当的爹? 所以,这口黑锅缘行不背也得背。这顿打,挨得一点不冤枉,真的。 ------------------ 只住两天,秦母却对小庙的条件非常的不满意。专业育婴师建议下购置的儿童物品很齐全,但在她看来还是欠缺很多。 鉴于缘行需要“施法解煞”,秦父便成了苦力,被吩咐着折腾了好几趟,来往于市内郊区,重新买了不少的东西上山。 忙活了一整日,第二天一大早,秦父又开车过来,还带着怀里抱着大黑猫的秦朔。 祖孙三代整整五口人,在这座小庙算是团聚了。 小豆子见到缘行很亲切,上来就是一阵磨蹭,可一看到小树,身上的毛却是全都炸了起来。“喵呜”嘶鸣着,一步一步颤抖着往后退。 “这猫怎么了?”一手抱着孙子,一手牵着小儿子的秦母见状,惊疑的问道。 “可能因为魔气并未散去。”缘行抱起小豆子,做出猜测。他是没觉得小树身上残存的魔气有什么厉害,可猫这种生物天生敏感,有很多特异之处,能被魔气触动也是正常。 秦母听了他的解释,又见小豆子在他怀中果然立刻安静了下来,这才释疑,一手抱着孙子,一手牵着小儿子走进了小庙。 可后面的缘行却在这时停住了脚步,因为有金色的文字在他面前突然出现。 “也许还有等级的压制。小树毕竟是大妖的孩子。” “小树只是人类,这话也是你之前说的。”缘行面色微沉。 “没错,他是人类,但并不普通。身上带些母亲的特质也属正常,我在清理魔气的时候发现这孩子有天赋神通。” “什么神通?会不会对未来或是周围的人有影响?”缘行有些担忧。 “类似于传说中的侦测邪恶,他能发现谁对他有恶意,你道前几天他为什么总是无缘无故的大哭?” “那是你做的?”缘行恍然。 “不错,我故意释放一些恶意出来,他果然非常敏感。” “这就好。” 经过这番交涉,缘行也算放下心来。其实这种结果也不错,起码小树这孩子有了这个神通,将来的生活会安全许多。 他笑了笑,也走进了小庙。 客房中,秦母正在整理丈夫带过来的用品,而秦朔则与小树席地而坐,这两个孩子相差五六岁,却好似已经成了朋友,一个糯声的哄着,一个咿咿呀呀的傻笑着。 说来奇怪,明明都听不懂对方再说什么,这两个小家伙竟然聊得特别起劲儿。 缘行怀中的小豆子这时似乎不再惧怕了,蹭的跳了下去,两步到了小主人的身旁,懒洋洋的趴到地上。 而秦父则靠着门,在静静看着室内的一切,面上神情尽是满足。 “都是好孩子。”缘行眸光一闪,唏嘘感叹,声音很轻,却足以让人听到。 秦父笑着看他一眼:“我知你在担心什么,放心,这两个孩子我和你妈都会用心照顾,绝对不会有所偏颇。”顿了顿,他面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又语重心长的说道:“既然你已经决定了自己的人生,那就安心修行吧,我和你妈绝对不会成为你的负担……”说罢,如几年前那般,他重重的拍了缘行的肩膀。 “安心修行……”缘行低喃,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眸子中竟染上了层晦涩…… ps:虽然很冒昧,不过我还是想说几句。不论诸位是在哪里看到的这本书,如果还算入眼,您若有条件,能否到起点发些评论呢,就算骂几句也行,给缘行点个赞更好了。升级需要互动,空缺很大 第二〇四章 也许因为身世离奇,小树的成长非常快。 开始时只知道沉睡,进入小庙第一天就可以自行翻身,第二天已经能够灵活的满地乱爬。 等秦母接手,他竟然可以扶着东西站立,并晃晃悠悠的独立走上几步了。 在父母眼中理所应当,这才是一周岁孩童该有的表现。 但缘行可是亲眼见证了孩子的成长,从出生到可以行走,不过用了短短的四天时间。 照这样发展下去,是不是第五天能跑,第六天开口喊爸爸,第七天就能熟练的和人聊天了? 这已经不是天才了,而是妖孽,谁见不惊悚? 于是秦母留宿的第二天,缘行故意去逗弄孩子,并没有发生他所担心的情况,小树的表现完全属于合理范围,他这才算放下心来。 值得一提的是,缘行照看孩子两天后,已体会到了为人父母的不易。 母亲“接管”孩子,他还担心,怕累着老人家,秦母却连声称赞孩子好带,比缘行小时候可省事多了。 确实,也不知是专门欺负和尚,还是因为刚出生的关系,缘行照看时,半夜被哭声惊醒几次都是常态,而且极难哄住,搞得他苦不堪言。 可等秦母接手,这小孩像是换了个性子,当然也可能是身体和大脑终于发育完全,用上纸尿裤后真的消停不少,这孩子身体极好,白天精力旺盛满地乱爬,夜里一觉到天亮,真是省事极了。 “咱家又不是没条件,我真累了会雇人的。”秦母重重的亲了口大孙子,混不在意的说道。 缘行想想也是,便不再纠结。 ------------- 秦母在小庙里住的一天半,忙得不可开交,不是孩子不好带,而是电话信息太多。 因为儿子僧人的身份,突然有了儿子这件事好说不好听,秦氏夫妇本打算低调行事。 奈何这消息在亲戚中间已经传开了,祝贺的电话短信一个接一个,甚至有人打到缘行这里,问他什么时候搞个聚会庆祝一下。 你说缘行能怎么办?他只能大度的表示自己不在意什么虚名,只要父母高兴就好。 当然,那什么聚会他是不会去参加的,不是为了顾及脸面,而是此事一了,他打算北上入京,浏览皇室从不对外公开的起居注与典籍。 于是,中午一家人热热闹闹吃了顿丰盛的素餐后,经过金蝉的再三确认,这孩子身上已经没有任何的魔气残留了。 秦父秦母便迫不及待的抱孩子下山了,缘行自要相送。 可到了公路边后,缘行很是埋怨地瞪了眼委屈巴巴缩在秦母怀中的秦小树。 这小没良心的,自己照顾他那么久,临走了连个舍不得的表情都不愿意给,反而是经过庙外的时候,小胖手一个劲儿的朝大槐树挥舞,更是挤出了几颗泪珠子,貌似在与大树告别。 “这孩子的名字真没起错,连亲爹都不理,却对一颗大树这么恋恋不舍。”秦母轻轻的擦拭孙子脸颊边的眼泪,口中却是调侃着说道。 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这句话,却是让缘行一愣,回头看了眼小庙的方向,眉头微微皱了皱…… ----------- “有了儿子,感觉如何?” 北上的动车内,缘行看到微微里的留言,不由一愣。 夏晓楠这个朋友,自从上次分别,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联系了。他看着上面的那句话,无奈的摇了摇头,回复了信息。 秃然悟了:“等你有了孩子,你就悟了。” 楠木可依:“切,说得理直气壮,不知哪个瞎眼的姑娘能看上你这么一个穷酸和尚。” 秃然悟了:“贫僧根本没有破戒,也不存在什么姑娘,不知夏施主信不信?” 楠木可依:“惊恐!难道是代孕、捐精?你玩的这么高端吗?” 缘行皱眉在手机上敲打:“我若说孩子的母亲是个大妖怪,这孩子是利用贫僧血液‘克隆’的孩子,不知……”可写到这里,他轻声一叹,将整段话全部删了去。 重新输入:“算了,你就当贫僧修行不足,破戒了吧。苦笑jpg。” 在他心中,夏晓楠是个很好的朋友,他也相信对方的人品,聊起某些话题不会有什么忌讳。 但孩子这件事,缘行想了又想,还是决定隐瞒下去。 难道要直接告诉对方小树是妖怪的孩子? 他不与父母直言,一是不忍打断老人对子嗣的幻想,二是怕吓着他们。 不对夏晓楠与向灵坦白,则是因为她们公职人员的身份。 他不信这世界上存在什么真正的秘密,超过两个人知道的事情,还叫秘密吗? 说出去,或可借着督卫府将名声保住,但小树那孩子该怎么办? 一辈子面对别人的提防,一生承受异样的目光吗? 比起一个孩子的未来,他缘行的那点虚名,真算不得什么了。 过了好久,那边的夏晓楠又传过来长长的一段信息:“听向灵说你打算一个人抚养孩子,我觉得你不应该瞒着伯父伯母,再说你一个和尚,照顾小孩真的不方便……”大篇幅的劝解之言,主旨却只有一个。 缘行看了,忍不住挑眉。回道:“你说晚了,我父母已经知道,孩子都被抱走了。” 反正旅途正无聊,他便向对方解释了起来。 孩子暴露的原因,其实非常的合情合理。因为这天下根本没有新鲜事。 地球上,存在一个数学领域的猜想,叫六度分割理论,也被称作小世界理论。 理论指出:你和任何一个陌生人之间所间隔的人不会超过六个,最多通过五个中间人你就能够认识这世界上任何一个陌生人,不分地域,不论人种。 蓝星有没有这种理论不知道,但他却实打实的成了其中的“受害者”。 带着孩子穿越回来后,缘行在湘南某小镇的孕婴店买了一大堆儿童用品,也曾考虑到一个僧人带着孩子太过扎眼,才特意留在店里等候向灵的接应。 可怀中的小树长得实在可爱,他那颗大光头也太有辨识度。一不小心被某个宝妈偷偷拍了照发到朋友圈。 这位宝妈的交际圈不大,照片尽管很有质量,其实传播范围并不广。可偏偏,宝妈其中一位朋友的朋友,刚好是秦家的远房亲戚。 当时缘行出家的事情在亲戚间闹得很大,对方一见照片,想也没想,连夜给秦父发了消息…… 楠木可依:“哈哈哈。”十分迅速的上传了一张跳舞的小人动图,幸灾乐祸的姿态表现明显。 秃然悟了:“……” 缘行笑着收回了手机,将头靠在椅子上,望向窗外快速掠过的景物,良久后,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但愿,这次入京能有收获。 可惜,他好不容易申请到的阅览许可终究白费。两天后的夜里,他带着满心的失望,急匆匆回到了自己的小庙。 “没想到在京都档案馆都找不到太宗的资料。”缘行一边收拾行李,一边与金蝉沟通:“贫僧怎么感觉这一切有某种力量在操控,故意让我无法触及这些资料?”想了想,他又在心里说道:“是不是你搞的鬼?” 大雍延续六百多年,一直还算稳固,就算改制时,社会上也没有太大的动荡,可偏偏开国两位皇帝的起居注和历史资料全都被遗失了,就连皇室保存的档案上也少有涉及,这简直是不可能发生的,可真就这样奇妙的发生了。 “你我一体,我哪有能耐控制这一切?”金蝉委屈的回答。 “那这任务是怎么回事?世上真有这么巧合的事?”缘行皱眉冷笑 瞬间,一大堆数据重新出现在眼前。 姓名:缘行 实力:先天一阶 功德:8548 佛法:心领神会 功法:天禅童子功(圆满)、菩提玉身琉璃功(圆满)、罗汉拳(圆满)、罗汉棍法(融会贯通)、提纵术(大成)、暗器(大成)、轻水流波(大成)、守空掌(入门) 神通:天眼通(慧眼),神足通(初窥门径) 本次任务:急!第二任大雍皇帝或将开启与灵界通道,将导致主世界历史发生重大变动,请行走拨乱反正,将历史进城导入正轨。 任务时限:无。 传送时间:24小时内。 缘行望着任务描述中那个大大的“急”字,心头直跳,当时他就有预感,所谓的开天门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没想到这种任务最重还是落到了自己的头上。 可偏偏,他一点资料都找不到,根本不知该如何入手。 这时,金蝉突然又用文字说道:“我推测,你在这么大的历史事件中将扮演极其重要的角色,作为这世界天道下的一份子,你执意观看历史资料,很可能触犯了某项法则?”停顿了一会儿,又继续说:“我敢肯定,就算不出现任务,你先前打算去找真龙观翻阅典籍的计划也绝对不会成行。” 缘行沉默良久,只能继续归拢行李,等收拾得差不多了,他准备要求金蝉开门,可在瞥见床底下的两个坛子时,一下子愣住了…… ------------ 夜已深沉,皓月以下,屋宇之间,隐隐缠绕上了层层薄雾清纱。 小庙前的地面上却如银一样的白,似洒了一层薄雪。 缘行扛了把锄头来到大槐树跟前,挖了个坑,郑重的将两坛酒埋了下去。 然后他丢掉了工具,覆手立于树下,久久无言。 回来时光顾着孩子的事情,倒是将刘子瑜留给自己的礼物疏忽了。 埋在树下,这两坛酒就成了他的藏品,也许永远不会有开启之日,也许他不在了,会成为某个前来探险的后辈获得的宝藏。 就好像,他埋藏在心底的某些秘密与过去。 看着面前的小土堆,与好友刘子瑜之间点点滴滴忍不住的浮现在眼前,那是他穿越各个时空,相处时间最长的一个朋友。 萍水相逢,终不得长处。 他穿越多次,按说对于生死应已看淡,可从未开悟,心思到底仍有破绽。 夜深人静之时,有些情绪又怎能压得住? 想起自己的一生。 曾顺风顺水,意气飞扬。 曾委曲求全,彷徨无助。 曾茫然无方向,过得凄慌痛苦。 曾屈服于命运,过得枯燥麻木。 他从未曾与人言半句,这些到最后,都掩藏在面上的笑容里,谁也看不出。 也许,这就是长大的代价,正如一首歌中唱的那样。 生活好比那黑夜里漫长的路,走过的人,他从不说出来…… (本卷完) 第二〇五章 有缘 农耕文明自古靠天吃饭,如遇大灾,再强大的王朝也要受到影响。在生产力较低的情况下,很多朝代的衰落或灭亡,都是由天灾引起的。 偏偏自从昌平九年,这天下就没太平过,西北大旱、淮南洪涝,巴蜀瘟疫横行,临洮飞蝗漫天,江宁地火爆发,江浙大雪成灾。大灾小难无以计数,自是饥民起义,流寇横行。 面对这种复杂情况,换做其他朝代只怕早已倾覆。 好在大雍得国最正,立朝也只三十余载,军武完备,吏治清明,拆东墙补西墙,尚可勉力维持统治,但也不可避免的有了财竭力尽江河日下之态。 于是,民间便有了传言,都说先帝德行有亏,得罪了上苍,才被降下灾祸。要不然,两年前为什么在一日之内连下三道罪己诏?连自己也在那场京师地动中驾崩? 说来也巧,待到当今登基,改年号为永泰,情况瞬间好转。起码,太严重的自然灾害竟没有之前那般频繁了。 这便加快了流言的传播速度,官府想管时,已是有心无力了。 永泰二年的北方还算平静,甚至小范围的迎来了丰收,倒是让风雨飘摇的大雍稍微有了喘息之机。 但前些年的动荡,已经让太多的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官府的赈济只能是杯水车薪,于是,凡是有些规模的城镇,都免不了发现一些流浪乞丐的身影。 可这年头,谁过得都不容易,这些乞丐的命运可想而知了。 昨日刚下过雪,怀庆府郊外都被覆盖,白茫茫一片,西风夹带着冰渣在郊野肆虐,冷得刺骨。 温柯捂着胸口,在寒风中奋力奔跑,破烂草鞋早就丢了一只,空荡荡的肠胃也在这时起了反应,一个劲儿的往上反酸水。 但他仍在往前奔跑,身后几个同样蓬头垢面的乞丐紧紧跟随,一边追着还一边喝骂。 突然,温柯一个踉跄,身子整个栽倒在地,他刚要起来,背后便传来一阵剧痛,原来是身后的几个乞丐已经追上来了,其中一个正好骑在他的身上。二话不说对着他就是一阵拳打脚踢:“小崽子,敢抢爷们的东西,你是活腻了。” “明明是那家好心的大娘给我的饼子。”温柯喊了句,可他毕竟身小力弱,无论怎么用力挣脱不开,这时已经有人开始扒他的衣物。 他一咬牙,顾不得疼痛,扭动着身体,掏出怀中的干饼子,凶狠的往嘴里塞,就算被打死了,也不愿将东西交出去。 那几个乞丐到底动作慢了些,等发现时,那不大的一张饼子已全部进了温柯的嘴里,噎得他直翻白眼。 几人大怒,手中的力气加重,坐在温柯背上的中年乞丐也是怒极:“不知好歹的小崽子,今天爷打死你。”说着,从身旁操了一块石头就要往身下人脑袋上砸去。 也就在这时,突然一道劲风袭来,将那半颗人头大小的石头击飞了出去。 “谁?”几人一惊,转头四顾,这才发现,方才追得急了,竟跟着小崽子跑到了城外坟场,四周除了几棵枯树,入眼的都是密密麻麻被白雪覆盖的坟头。 “咳!咳!”似乎为了回答他一般,前方传来一阵咳嗽声。 几人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的枯树下,伴随着咯吱咯吱冰块碎裂的声响,一座坟堆上的积雪正在起伏蠕动,似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啪”一声脆响,一只大手从雪堆中伸了出来。 “鬼、鬼呀……”虽明知是大白天,可面对这样的事情,又处于这样的环境,换谁不心惊?更何况几个坏事没少干的恶乞丐了,当下也顾不得倒在地上的温柯了,几个人惊叫着跑远了,连头也不敢回。 温柯一直趴在地上,忍受着身体的疼痛,加之噎得狠了,正自难受,当然没看到这诡异的情况。 可那声带“鬼”的鬼哭狼嚎听得清楚,他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心中不由一惊, 急忙抬头,正好看见前方坟堆中冒出来的一颗大光头。 可能是出于惊惧,亦或者是因为方才遭受的那顿毒打,惊骇之下,他却是眼前一黑,彻底昏迷了过去…… -------------- 冷冽的风吹起遍地的雪粒,在旷野中形成了一片片白色的雪雾,年久失修的破败房屋,哀怜地隐现于松柏荒坟之中。 篝火的光摇晃着,跳动着,照着周围的景物,时明时暗。四周的墙壁已经黑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而且破败不堪低矮难看,由几根木头支撑着不让它倒下,许多块破布糊在窗户上,呼呼作响。头顶破洞灌进的风雪,打在人脸上,冰冰凉,只有面前的篝火,才稍微带来一些温度。 温柯醒来时,第一眼就看到火堆旁盘坐的和尚,他惊惧得险些跳起来。 此时,一道清朗温和的声音传来,正是那和尚,只听他道:“贫僧昨夜留宿郊外,没想到一入定竟然忘了时间,以至于被冰雪盖住,吓到了施主,真是罪过。” 温柯惊魂未定,可眼睛瞥向和尚身后,看到那道长长的影子时,才稍微放心。 “没、没事……”他慌忙摆手,可此话一出,脸上顿时胀得通红。 他自认口齿伶俐,要不然也不会在漫长的流浪生涯中总能讨要到食物。 可也许是因为和尚的现身方式太过特别,他一对上和尚那双带着暖意的眼睛,竟几乎连话也说不出了。 温柯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那边的和尚似乎没有发现他的尴尬,脱下一只鞋,又从包袱中取出针线,开始仔细的缝制起来。 温柯偷偷打量对方,这是一个看上去很年轻的和尚,眉目柔和,身材高高瘦瘦,一身袍子与自己的乞丐装也差不多了,上面补丁摞补丁,可仍旧能看到多处残损的地方。脚上的鞋子也坏得不成样子,鞋尖已经有脚指头顶了出来。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整个房间只剩下呼呼的风声。 这种状态不知持续了多长时间,那和尚用碎布将两只鞋子都补完,突然转头看了看外面的太阳:“该吃饭了。”说完又从包袱中取出个铁钵,站起走了出去。 破屋根本没有大门,温柯轻易便将外面和尚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他先是用积雪搓了搓手,才捧雪放入钵中,回来后将铁钵放在火堆旁边,里面的雪立刻化成了雪水,没多久就沸腾起来。 然后,和尚又掏啊掏,取出一个布包,打开,露出里面两个干巴巴的窝头出来。 他笑着瞥了眼直勾勾盯着窝头的温柯,道:“所谓相见就是有缘,方才又惊吓了小施主,贫僧身无长物,只能用一碗薄粥聊表歉意了。”说罢,他将一个窝头小心翼翼的掰碎了丢入沸水,待拿起第二个的时候,动作突然停住,转而将窝头递到了温柯的面前。 温柯看着面前的窝头,有心想拒绝。虽然对方口口声声表达着歉意,可他自己清楚,明明是这个和尚救了他,如今竟还要给他吃的,这叫人情何以堪? 那和尚见他不动作,笑了下,硬是将窝头塞到他的手中。才回头,认真的用木棍搅拌着铁钵中的食物。 温柯愣愣的看着手中的东西发呆,可没等他回神,一口盛放着大半面粥的铁钵又被放到他的另一只手上,也不知和尚是怎么弄得,方才已经烧红了的铁钵,这时竟然变得只有一些温热。 “不。”温柯连忙站了起来,又铁钵递还回去。 “施主有伤在身,应该多吃些。”那和尚却笑着推了开,道:“贫僧苦修,一碗粥足矣。”说完,双手捧着一个木碗喝了起来。 温柯早晨吃过一张面饼,可他正是最能吃的年纪,这时早抵受不住食物的诱惑了,方才只强忍着,如今见和尚这么一说,看对方真没有要吃的意思,这时候再忍不住,蹲下身吃了起来。 说实话,这窝头干干巴巴不说,里面还掺杂着麸皮草根,并不好吃。钵里的粥清的几乎能见底了,只稍微有些粮食的味道,糊弄下嘴还差不多。 可两人吃得都很香甜。温柯是饿极了,狼吞虎咽,和尚则一口一口慢悠悠的喝,点滴也不浪费。 到最后,两人竟是同时结束的。 和尚又烧了一铁钵水,将木碗烫干净收起来,才对温柯问道:“听施主口音,似乎是济南府附近的人。” 温柯闻言,连忙点头:“小子乃青州府人士。” “真是青州啊。”和尚沉吟,转瞬又笑起来没,道:“那真是巧了,贫僧自小就在青州出家。”说到这里,突然顿了顿,视线重新在温柯身上打量一番,突然又问:“不知施主姓名。” 可能是因为对方僧人的身份,也可能是因为刚才的一顿热饭,更可能是因为身在外地见了老乡,年少的温柯这时候已经完全放弃了心中的戒备,如实答道:“我叫温柯,家乡早年遭了灾,随着父母四处流浪,前几年父母病故,只留下我一人在外乡流浪,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大师。” 和尚闻言面色却凝重了些,继续问道:“温施主老家可是在青州李家村?” “正是。”温柯一愣,急忙点头:“大师怎会知道?” “施主小的时候,贫僧曾见过你。”和尚神色复杂的看着温柯,唏嘘这摇头:“十年前我还曾去李家村寻找过令尊令堂,可惜那时村里已经没人了。” 温柯没想到他与对面的和尚竟然还有这层关系,忙直起身子:“大师可是认识家父?” “见过一面。”和尚感叹了声:“没想到贫僧游荡江湖这么多年,竟能在这里得遇故人,真说有缘,还是你我之缘啊。”说完了这句,他对着跳动的火焰沉默了。一只手慢慢的抚上了额头,过了良久,却似突然又有了精神,笑着对温柯说:“忘了自我介绍,贫僧法号缘行。” 第二〇六章 白大先生(求票、求订阅)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和尚的两个窝头都在中午消耗了,晚上自然没得吃。 温柯却很满足了,因为今天吃的食物是最近几年最多的,他摸了摸肚子,从未感觉如此充实过,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痛也算不得什么了。 带着这种满足,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看了眼在一旁静静打坐的和尚,慢慢睡了过去。 一夜好眠,等他再次醒来,破屋里除了自己没有旁人,篝火依然旺盛,他悚然一惊,连忙坐起,待看到火堆旁的包袱,才悄悄松了口气。 “你醒了啊。”和尚裹挟着寒风走进破屋,笑着道:“前日进城时看到了一位老朋友,待会儿你跟着贫僧,贫僧求他给你安排个活计,总能有一口吃的。” “啊?”温柯先是一喜,接着心头又涌起阵阵失落,神情显得无措。 换作过去,若能过上安稳能吃饱饭的日子,他可能做梦都会笑醒。 可他方才在对方的话语中听出了离别的意味,或许是因为那层老乡身份的亲近感,也或者是为了昨天那块窝头而感动,竟有些不舍。 和尚似乎没看到他复杂的表情,俯身取了一双旧布鞋递给温柯,见他沉默穿了,才背起包袱,率先走出破屋。 今日无风,进城的路早被冰雪覆盖,在日光的照耀下,远处城墙只剩下隐约的轮廓,两人沿着车辙印,深一脚浅一脚的朝怀庆府行去。 附近州府时局平稳,城门的守卫未免松懈了些,他们是认识温柯的,对这个说话会讨人喜欢的小乞丐并没有难为的心思,只看了眼他身旁的和尚,也不怎么盘问,就放人进去了。 进了城,和尚自然而然的走在前面领路,温柯跟在后面,不时低头看着脚上的布鞋。 这鞋子有点大,并不跟脚,却很新,显然没穿过几次。他又偷偷看了眼前方和尚那满是补丁和雪水的鞋,不觉抿了抿嘴,这是长这么大除了爹娘对自己最好的一个人了。 蓦地,一个疯狂的念头忍不住的冒了出来。 “大师,您收徒弟吗?让我当仆从也行啊,我吃的很”他紧走两步,到了和尚身旁。 缘行转头看了一眼,笑着摇头:“贫僧要仆人做什么?再者如今我麻烦缠身,可照顾不来弟子。” 温柯失落的叹了口气,只能继续跟在和尚身后,找寻那位故人。 可没过多久,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劲,这条街刚才刚来过,怎么又转回来了?嗯,难道那位故人是走街串巷的小贩,需要挨个街道寻找吗?他想。 说实话,怀庆府并不大,但两个人却转了一个上午,也没有遇见要寻找的目标。 “算了,先吃饭。”缘行有些丧气的说了句,紧了紧包袱,朝街旁一家馆子走去。 可他身后的温柯却是大惊,连忙上前想要拽住和尚,那家饭馆的伙计可是很凶的,哪会对化缘的和尚客气? 可他鞋子不跟脚,哪里能追上和尚,等跑到近前,缘行已然站在酒馆门外了。 “呦,这位大师是要化斋?”伙计堵在门口,用眼睛斜瞅两人,一如温柯印象中那般刻薄。 缘行也不生气,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铜钱出来晃了晃:“吃饭。” “二位里边请。”伙计虽然还是僵着脸,但身子却是让开了。 缘行笑了下,在伙计耳畔吩咐几句,才拉着目瞪口呆的温柯找了张靠窗的位置坐了。 开始时温柯还有些拘谨,但等茶水送上来,一口热茶下肚便放松了下来。他左右看了个遍,最后将目光投在对面的和尚身上,面色变得极为古怪。 温柯只有十三岁,可这些年的流离失所,他也走过不少的地方,自认也算见多识广。 来来往往的各色出家人见过不少,可就没眼前这和尚这般古怪的。 怎么说?前几年年景不好的时候,往往寺院道观香火鼎盛。他也曾为了一口吃的动过去出家的心思。 可惜要出家的人太多,怎会轮到他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儿? 碰了几次壁便打消了念头,安静的当他的乞丐。 不过各种僧道见的也多了,有住在庙里片刻不离的,有四处奔走诵经做法的,当然也有修苦行的和尚。 他们日中一食,露宿荒野坟头,有什么“不捉金钱戒”,是绝对不允许碰触金钱的。 但眼前的和尚则不然,你说他修苦行吧!人家能光明正大的拿钱下馆子吃饭,方才掏钱的时候,他分明看到对方手里还有一锭银角子的影子。这是个有钱的和尚。 可你说他有钱吧!住坟场,吃窝头,明明就是苦行僧的做派。 说他大方,人家破衣烂衫,连鞋子也是千缝万补,对自己那么苛刻。 说他小气呢?又能把唯一的食物送给萍水相逢的人吃,连新鞋子都不吝啬。 真是个怪和尚。他心中嘀咕,犹豫一下,他想开口问问,可这时,两大碗面条、一小碟腌萝卜已经被端上桌。 早已饥肠辘辘的温柯那还能升起旁的心思,眼前只剩下面前盖着肥肉的大骨面了。 “吃吧。”缘行笑着将筷子递给他。 温柯当下也顾不得客气,取了筷子便大口吸溜起来。 面条浓香扑鼻,等吃进去,他便感觉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美味的东西了。 偷瞧了眼对方的碗,清汤寡水的一碗素面,量还不多。不知为何,他吃着吃着,眼眶红了,多年流浪的心酸苦楚随着泪水流淌下来,合着热乎乎的面条,又一起进到嘴中。 对面的缘行却只细嚼慢咽对付着碗里的面条,头也不抬,似没有看到他的窘况。 “白大先生自被先皇请进京城,已经两年没有消息了,有传闻他也死在京师地动中了。” “怎么可能?那等人物出了事朝廷一定会发讣告的,可能是最近灾祸少,隐居了。” “哎,听说大先生曾用法力拘来江河之水浇熄地火,那是何等神仙人物?真恨不能一见啊。” “要不是有白大先生,这天下还不知多少人流离失所,依我看,大先生可比朝廷靠谱多了。” “有传闻说白大先生因为功劳太大,被朝廷害死了” “禁声,这等话万不可说” 旁边酒桌上的议论声传了过来,温柯一时竟忘记了吃面,凝神听着。 缘行这时已经吃完了面,见他这般反应,愣了下才问:“怎么?你也对那个白大先生感兴趣?” 温柯这才回神,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四周,才将身子凑近:“白大先生活人无数,天下谁不敬仰?那是活神仙啊,连皇帝都要请他入京讲学的。” “哦?”缘行挑眉,笑着想要说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忍住了,面上的笑容也转为苦涩,摇头不已。 温柯不解的看了他一眼,可这里却不方便再问,只低头对付着眼前的食物。 两人再无交谈。 下午,又在熟悉的街市上闲逛了几圈,终于,到了一条路口的时候,缘行长出了口气,指着远方的包子铺:“就是那里了。前日只是路过匆匆一撇,只记住是个铺子,却忘了看招牌,否则会快很多,嗯,很多。” 温柯瞬间无语,古怪的看着缘行,久久说不出话来。 缘行尴尬的咳嗽了声,带着直奔包子铺。 他脚步很快,可身后的温柯却是磨磨蹭蹭起来。 缘行也是个有耐心的,见他跟不上,以为是鞋子不合脚,或是逛了一天累了,便在前方静静等候他,等他靠近才继续前行。 距离原本就不愿,温柯在不愿意,二人也已经接近了铺子。 可能因为是下午天快黑了,包子铺很冷清,只有一个黑脸壮汉坐在长条凳上,无聊的打着哈欠。 等两人靠近,那壮汉正与和尚的视线对上,他明显打了个激灵,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可紧接着,温柯想象中故人相聚的欢喜场面并没有出现,那壮汉指着和尚的鼻子,凶神恶煞的吼道:“哪来的穷酸和尚?化缘化到我这里了,赶紧滚,没东西给你吃。” “喂”温柯没想到奔波了一整天,得到的就是这种结果,闻言立刻大怒,就要上前说上几句。他乞丐出身,也被喝骂习惯了,可今日见到有人骂和尚,也不知哪里涌起的勇气,一下子站到了和尚面前,掐着腰便要回骂过去。今儿个就算挨打,也要将气还回去。 可他刚开口,便被和尚拽住了。 后者面上带笑,客气的合十一礼:“阿弥陀佛,打扰施主了。” “快滚快滚。”壮汉不耐烦的挥手。 “咱们走。”缘行拖着满脸不乐意的温柯,直接转到了另一条巷子。 “你带路,咱们回破屋。”他松开了手,对仍旧愤愤不平的少年吩咐道,面上的笑意此时已经完全消失了。 温柯见他神情郑重,便不敢多说,带着和尚一路往城外走去。 走在路上,他不时回头看看和尚,却见他没经过一个路口,都会在墙上摸一把,也不知在搞什么 天黑了,外面再次下起了雪,依旧是破屋,篝火,一僧一俗两人坐的位置都与昨晚相同。 只是这次,火上烤着从饭馆打包回来的馒头。 乞丐少年盯着火边的食物,面上全是满足之色。 “大师要吃吗?”看差不多了,温柯先将串着馒头的树枝递给缘行。 缘行笑着拒绝:“施主吃吧。贫僧每日只吃一餐。”他话音未落,神情却又转为严肃,目光投在风声呼啸的屋外。 温柯没注意到他表情的变化,用嘴吹了吹,才乐呵呵的咬住馒头。 等半个馒头下肚,他也听到了脚步声,转头望去,一下子愣住了。 只见傍晚时见过的魁梧壮汉正站在破损的屋门外,神色激动的望着他们,不,应该是看着和尚。 “你来了?”缘行冲外面点头,然后又道:“咱们出去说。”言罢,站起身,领着壮汉投入到风雪当中。 到了僻静无人处,还没等缘行开口,那壮汉却是屈膝要下跪,可不等膝盖落地,便被一只大手硬搀住了。 “施主作何?咱们可没这个规矩。” 壮汉见自己跪不下去,也便不再坚持,抱拳施礼道:先生,鱼武总算再看到您了。” “施主不必多礼。”缘行合掌回了一礼,问道:“今日是何情况?” 这个叫鱼武的壮汉收回手,但腰还是恭敬的弯着:“自您进京后,景程先生归隐,咱们十几个兄弟依照您的吩咐回乡定居。可前几日,我隐约察觉有人监视,这才对您不敬。”说罢,他的腰又低了几分。 “这是意料中事,朝廷无孔不入,你们的资料早被查的一干二净。只要安分守己,料想不会为难。”缘行想了想,又问:“你们之间可听我的断了联系?” 鱼武犹豫着说道:“自从京师地动后,您再没消息,兄弟们实在担心,便” “糊涂。”他话没说完,缘行已经知道后续了,他皱眉:“之前的嘱咐都忘了吗?若给了朝廷错觉,认为你们私下串联要搞什么小动作,不盯着你盯着谁?”说到这里,他重重叹气,才又道:“如今贫僧你也见着了,一切安好,施主就安心生活,以往种种,就当成一场梦,忘了吧。” “怎能忘?我鱼武过去狗一般低贱的人,若不是先生相救,只怕早死在乱葬岗里,如今您被朝廷追杀,咱若袖手旁观,那还是个人吗?”鱼武瞪大眼睛,激动的说道。 缘行一愣,方才笑道:“你这话说的,贫僧何时被朝廷追杀了?” “两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让您不惜伪装出家躲避?”鱼武也是愕然。 “躲避为真,只是怕麻烦而已。”缘行摇头,笑了起来:“贫僧确实乃出家人。” “您、您怎么出家了?” “如今大功告成,也不必再隐瞒了。”缘行盯着对方的眼睛,缓缓说道:“白景程根本没有一个堂哥叫白景行,世上也不存在什么白大先生,所有一切都只是伪装,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僧人缘行” 第二〇七章 十年 缘行回返破屋时已是深夜,温柯仍撑着眼睛不肯睡下,见到他进来才放心。 那包子铺老板的前倨后恭,明显不是正常现象。 他没将满肚子的疑问说出口,只是上前帮着和尚掸落背后的残雪。 然后老老实实挨着火堆躺了下去。 缘行盘膝坐下,等着火焰烤干身上水汽,突又似想起一事,笑着看了少年一眼,道:“朋友那里不方便,看来贫僧要失言了,不知施主有何打算。” 温柯倒没有多少失落的情绪,只面色犹豫片刻,方才踌躇道:“小子能否跟着大师?”终于将之前独处时做下的决定说出了口,他长长的喘了口气,心脏砰砰跳的格外厉害,怕再被拒绝。 缘行脸上却没有多少惊讶,仿佛早知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贫僧正打算返回青州,施主跟着倒也无妨,只是”他认真的看着少年,语气复杂:“今后的路会很苦,施主受得了?” “我不怕吃苦。”温柯先是一愣,接着大喜的坐直了身子,对着和尚连连点头。 缘行深深的望他,良久才说道:“施主早些休息,明早咱们就开始北上。” 温柯又一次重重点头,重新趟下去,可一时间竟怎么也睡不着。 缘行看他那激动的样子,嘴角浮现出一抹微笑,却又瞬间隐去了。 不知不觉夜深了,身侧终于传来少年的鼾声,可缘行无心入睡,也不能安然打坐。 他强打起精神,捡起一旁的木柴添进篝火,可能木头上仍带着湿气,破屋中的火焰在噼啪声中,泛起点点的火星。 剧烈跳动的火焰,将他的影子拉得老大,连残破的墙壁都笼罩在其中,竟也是一颤一颤的。 而随着影子的延展,他的思绪也渐渐飘远了 这些年,缘行已穿越多次,也算总结出了一些经验。 出发点他可以选择,抵达地点一般不会距离任务目标很远,但也有随机性。 将偏离的历史导入正轨,这么大一个任务,所谓的任务目标一定会非常的多,谁知道会传送到哪个地方? 例如,之前某次就穿越到凶案现场 所以此次传送,眩晕的感觉刚一过去,他便运使功力凝聚全身。 然后,还没等看清周围是个什么环境,一道白光便在眼前炸开,他下意识的双掌一合,夹住了一把朝面门劈来的钢刀。 若他只是普通人,或者没有丝毫的戒备,面对这么一下,说不得便要受伤了。 而就算琉璃玉身功刀枪不入,疼上一疼也是免不了的。 所以说,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阿弥陀佛。 缘行眼神一寒,瞪向袭击自己的人,接着,他愣住了。 这似乎是一个封闭的空间,四周黑漆漆的,透着阴冷。只有墙上一盏长明灯给这里带来微弱跳动的光亮。 在灯光中站着一个蓬头散发的年轻人,其衣衫上已满是污渍,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此时正目露惊骇的望着他。 而袭击和尚的乃是一劲装打扮的大汉,同样狼狈不堪,双眼已深深凹陷下去,他双手握刀,似要将武器从缘行手中抽回去,奈何,憋得脸上青筋直冒也动不得分毫。 缘行疑惑的看着面前两人,方才一招看上去势大力沉,可却失了凌厉,以至于被自己轻易制住。 这才几个呼吸的功夫,对方竟好似没了力气,抽刀的力道小了许多。 “两位施主为何一见面就要攻击贫僧?”缘行轻声问了句,双手向前一递,那个壮汉蹬蹬连退几步仍无法稳定身形,最后一屁股栽倒地上。他又淡淡扫了眼,这两人武力在他看来十分有限,看上去状况也并不太好,貌似没有威胁。 “缘、缘行大师?”那较瘦弱的年轻人突然开口了。 “嗯?”缘行眨眨眼。 “是我”年轻人上前两步,完全将自己暴露在颤巍巍的灯火中,他将覆在面上的发丝捋到脑后,露出一张苍白英俊的脸,兴奋的道:“是我,白景程” 缘行绕着石室转了一圈,一边摸索着墙上的纹路,一边重重拍打。 “没、没用的”白景程原本在狼吞虎咽啃着干粮,抬头看见和尚的举动,他忙取了水囊惯了一大口清水,才抚着胸口道:“我们困在这里已有两日,期间想尽了各种办法,都不能奏效。”说到这里,他的眼睛突然一亮,语气转为兴奋:“大师是如何进到此地的?能否带我们出去?” 他旁边的魁梧壮汉也在吞咽着干粮,却是头也不抬,更不敢去瞧和尚一眼,满脸的沮丧。 缘行并未答话,而是借着长明灯的光,再次观察这间石室,不算大,里面的情形一目了然。 空空荡荡,只在一脚堆着人类排泄物,再看白景程两人的精神状态,显然,他们已经被困在这里很久了。 好在巨石并不是严丝合缝的与周遭墙壁关联,有风自缝隙中透进来,使得空气得以流通,否则他传送过来看到的便会是两具尸体。 接着,缘行感受着风的方向,将目光投在堵着一侧,上面有着密密麻麻劈砍痕迹的巨石上。 “这里就是出口?”他问道。 “是,当时地震来得太突然,我们主仆二人根本反应不及便被困住了,明知道后面就是通道,可这石头劈不开,撬不动,咱们算彻底被困死在这里了。大师还是”白景程叹着气,可话未说完便进行不下去了,原本垂头丧气的神情渐渐凝固,最后变成了目瞪口呆。 只见,缘行状似随便的一挥手掌,道道肉眼可见的气劲喷涌而出,击打在巨石上,随着阵阵碎裂的声响,巨大的岩石竟然在一点点的垮塌。 他见攻击有效,才满意的点点头,然后转向白景程,问道:“施主方才说什么?贫僧没有听清。” “没、没什么,我说咱们可以出去了。” 这是一处利用天然溶洞所建造的底下建筑,占地颇大。 缘行以为这里是什么王公贵族的陵寝,但与同伴举着火把引路的白景程却摇头,解释说此地为上古时期先人们建造的祭坛,只是后来灵气衰微,才被世人遗忘。 若不是先前发生过地震,他们也不会几乎全军覆没,只存活下两个人。 缘行想起一路出来时看到的尸体,也是叹息。 虽然因为地震,这里的地貌发生的极大的变化,期间也出现过一些风险,甚至赶上了两次小规模的余震。 可先天高手缘行在场,自能护得两人安全。 过了大概一个时辰的功夫,他们终于再次感受到了阳光的照射。 祭坛的出口在一片石崖下,从洞里爬出来便是白景程等人驻扎的营地。 此时营地里帐篷都被从天而降的石头砸损掩埋了,更有倒塌的大树横在正中间,可谓一片狼藉。 白景程与白五见状也顾不得再激动,飞快的上前,搜寻着一切能用的东西。 因为余震不断,尽管缘行有满心的疑问,却忍着没有出口,也上前帮忙。 三人动作很快,收集有用的物品后,匆匆离开了这片危险区域。 可灾难之下,又哪里真的安全呢? 三人都有功夫在身,很快赶到了山下据说非常繁华的镇子。 可还没等到地方,缘行的心里就是一凉。 满目疮痍,惨不忍睹。 镇子还在,可城墙倒了一半,放眼望去,几乎再没有一栋完整的建筑,到处都是残垣断壁。 幸存下来的百姓翻动着木头和石块,努力寻找埋在下面的亲人,或者尸体。 开始时还到处是哭嚎声,可后来似乎因为没了力气,声音渐渐稀少了,转换为几声悲凉的饮泣,人们穿梭在废墟之中,麻木且绝望。 这是场灾难。 缘行几人对视一眼,接着二话不说冲进镇里。 练武之人耳聪目明,又有力气,他们的加入使得救援行动高效许多。 可这是场罕见的大地震,发生时又在两天前的深夜,许许多多的人睡梦中便再没了动静。 白景程官员的身份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在县令身死后,他将剩下的衙役组织起来,维持住了灾后秩序。 这时的人已经明白大灾之后必有大疫的规律。 缘行来自后世,更明白其中道理,所以提了很多建议。 除了参与搜救的人,其余人都被安置在距离废墟很远的平地,所有找到的粮食药品统一管理分配,并加紧修建了好几处厕所。 喝开水,周围撒生石灰,勤洗手等规定,在惩治了几个不情愿的人之后也得以执行。 伤患被抬到营地,由幸存的大夫救治。至于找到的尸体,则找了处远离水源的洼地,挖坑深埋。其实火化是最保险的方法,但古人讲究入土为安,为了稳定幸存者的情绪,缘行即便费尽口舌,也只能如此。 又是忙忙碌碌了两天,连缘行都累得顶不住了,府城的支援终于赶到,同时带来外界的消息。 这场地震波及范围极大,连府城都遭受了损失,粗略统计,死去的人数以万计,灾后无家可归者,更是不计其数。 缘行与白景程尽皆沉默,在将管理转交给带队前来的官员后,他们也并未放松下来,而是继续参与救援工作。 可他们都知道,地震已过去这么多天,埋在下面的人,即便开始还活着,到了这时,也希望渺茫了。 缘行其实不太喜欢白景程这个人,便是因初见时那满眼的算计。 许是他修行不到,爱“以貌取人”,当然更可能是吃过亏的关系,令他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些心眼多的。 可这段时间合作久了,他发现白景程不是个坏人,于是两个人成了朋友。 期间空暇时,他也多次问过对方“开天门”的事情,可都因对方皇命在身的关系,没有得到任何的答案。 缘行不喜欢强迫别人,既然这里走不通,就打算过些日子去京城再探探消息。 不过事情在搜救即将结束时发生了变化。 地震后的第八天,凭借缘行的耳力,也听不到地下有什么活人动静了。 他与白景程正自唏嘘时,白五抓着只信鸽匆匆找到废墟中的白景程,他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主子,掏出一卷纸条递过去。 后者展开看后,沉默良久,才将纸条收到怀中,继续撬动面前的木梁。 这夜,白景程随着众人喝了粥,早早回到帐篷,似乎一切如常。 可打坐的缘行却分明听到帐篷内那压抑着的哭声。 震后第九天,搜救已再无意义,众人正在进行收尾工作,府城送来一份朝廷邸报,上面列举了辽东地动,广南府地动,平凉府地动等等一系列灾难。 令人感到震惊的是,短短一个月时间,大雍共有四个州府发生大地震,至今余震不断,受灾程度极其严重。 这绝对不正常,缘行感觉心脏都停止了跳动,胸口哇凉一片,继续往下翻看。 然后,他终于明白白景程昨日为何那般反常了。 邸报最后一条消息:钦天监监正季和泽于京师宅邸中悬梁自尽。 “若我说,这些地震都属人为,而且与当今皇帝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不知大师信不信?”这日夜里,白景程突然找到正在打坐的缘行,第一句话就险些让他跳了起来。 当晚,缘行帐篷内油灯的光亮一直持续,直到天明方歇。 第二日,白五揣着数封缘行的亲笔信,快马加鞭的北上,直往青州乌头山方向而去。 白景程与缘行二人则留到救援工作彻底结束,才骑马离开此地。 而等他们走后,本地的官员才发现县衙旧址上,那高高悬挂,正随着风摇曳的一顶官帽 白景程不过是六品小官,挂冠离去算不上什么新闻,表面上也无人在意。 二人回到蜀中,隐居半年后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时,白景程身边的和尚已然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材高瘦、短须乌发的翩翩公子。 白景行,乃白景程的堂兄,据说一直在山中随着方士修习长生之术,学业有成才入世寻找亲眷。 那时,大雍灾祸不断,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 这兄弟二人行走于大江南北,每遇灾难发生必出手相助。 延医施药,组织人手多年来可谓活人无数。 他们交友广阔,佛道儒三家故旧遍布,却很少接触官府或军中之人。 七八年下来,名声斐然。 期间,白景行因为其数次施展神仙术法平息灾祸。在民间留下许多匪夷所思的传说故事,免不了被百姓津津乐道。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对他的称呼由开始的白公子,转换为景行先生,到最后似乎连提起名字都觉冒犯,干脆都称他为“白大先生”。 “那份天下堪舆图至今也不知是谁献上去的,太监们用来激活祭坛的水晶也不知出自何处。大雍国运鼎盛,皇帝在百官眼中仍是有道明君,咱们无法逆天而行,唯有暗地调查。可皇帝不是好糊弄的,身边高手极多,普通人混入京师也是无用。大师则不然,您的面相特殊,任谁也瞧不出跟脚。何况您真有神通,施展起来天下谁也伤不了,这才是最佳人选。” “咱们一面救灾,一面扬名。您与贵师兄也联系过了,皇帝心思难测,督卫府的力量能揪出他身边隐藏的人最好,若是多年后仍无进展,便是你我入京犯险之时。希望不会走到那一步。” “所以,贫僧从今日起,便是施主的堂兄白景行了?” “是的,兄长。往后还请您多多照顾。” “” 缘行盯着跳动的火焰,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多年前的场景。 没想到,这一伪装,到如今竟也有十个年头了。 除了一开始的出家时光,这次是他几次穿越生涯中最长的一次。也不知能否找到办法,将已经开启一半的通道重新关闭。否则,历史若发生重大改变,自己怕真回不去了 第二〇八章 收徒 太阳露头不久,二人就离开了破屋,没有再进城,而是沿着官道离开怀庆府。 冬日风大,没多久,身上头顶都被覆盖了一层细碎的雪,寒风肆意打在身上脸上,已不能单纯用冰冷来形容了。 好在临出发前,和尚将包袱中的衣服都给温柯披上。赶路时,每到温柯感觉快支撑不住的时候,总会有一直大手靠在后背,下一瞬间,便有股热气传入体内。 所以说,对于常年风餐露宿的温柯来说,冬天赶路真算不上多难受。 可惜,老天并不眷顾行人,出发没多久,头顶又洒下了雪花,风也加剧了。 中午时分,两人顶风冒雪进了一座村子,在边缘找了做荒弃的宅子驻扎下来。 经过连年的灾祸与匪患,类似这样的空屋子在北方非常多,主人基本逃荒去了,大多数都没有回返。 很快,小屋中升起了篝火。 分吃了身上的干粮,缘行皱眉看着外面满天雪雾和凛冽寒风,决定在此地修整一天,等明天雪停再说。 他用随身的戒刀将携带的几块碎布裁了,取出针线细细的缝制起来。 一边做活,他笑看了眼斜靠在火堆旁的少年,询问起这些年的经历。 从早上开出发开始,温柯的心情其实一直都很不错,被询问过往,他也没有丝毫的隐瞒。丝毫没觉得对方是在打探自己的底细。 将自己从小到大的遭遇,能说的都说了出来。 和这世上大多数的乞儿一样,温柯的命运也是坎坷的。 五岁丧父,六岁失母,一路跟随着同乡四处流离,后来与人数越来越少的同乡队伍也失散了。 流民历来便受歧视,他年纪幼小,在年景不好的时候根本找不到活干,只能卑躬屈膝靠乞讨活命。 他曾为了口吃的与野狗争抢,因为偷了个包子被人打得遍体鳞伤,更有几次惊险的逃过了拐子的毒手。 伤痕累累长这么大,从不去考虑自己的未来,更不了解什么生存的意义,他的目标只有一个:活着。 按说,这样如微尘般的生命,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中,一般人都会对这个世界充满恶意,很可能转身就变成加害者,如之前毒打他的那几个恶丐一般。 但温柯与旁人都不同。 他的记性天生就好,在乞讨生涯中,有哪个乡镇、哪条街巷、哪个人施舍给他半块馒头,一碗清水,甚至善意的一个微笑,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在心里能轻易描绘出对方的模样。 偏偏那些让他吃过苦头,欺负过他的人,在记忆中的面目反倒是模糊的。 温柯自己也觉得自己很怪,却改不了,也不愿去改。 “哦?”听到这里,缘行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向他:“施主的这种情况与旁人说过么?” 温柯露出尴尬的神色,他曾说与熟悉的人听,得到的都是讥笑与嘲弄,说他记吃不记打。 缘行盯着他半晌,才了然点头,却是赞道:“在贫僧看来,施主的性情颇有君子之风。” 温柯不明白君子之风是哪里的风,可也明白人家在夸奖自己,他很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 缘行笑了下,低下头继续对付手中的碎布,就这样过了挺长一段时间,他突然问了句:“昨日施主说要拜贫僧为师,是为了什么呢?” 温柯正盯着他手中的碎布发呆,听到这句问话微微一愣后,面色为之一红,犹豫着说:“我见大师是好人,便想跟着大师,求……”他声音渐渐低沉,顿了顿才又呐呐道:“想求个安稳的日子,毕竟……”同样是要饭,和尚比乞丐要容易多了。 当然,最后一句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是的,或许他为了那半钵热粥而热泪盈眶,对和尚满怀感激,升起主动亲近的心思。 可当时的初衷,真只是为了以后能吃上饱饭,嗯,就算如和尚一般一天只一顿,也要比当乞丐要安稳得多。 原不打算说实话,可或许是因为和尚待他太好,使他没了往日的戒备,没忍住便将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这时已经开始后悔了,以为会被对方厌弃。 该怎么办?他垂头丧气的耷拉着脑袋,沮丧至极。 没曾想,缘行反应却是出乎预料,话语中依旧带着笑意:“施主的要求倒是不高。贫僧原本打算将施主交给朋友照料,再不济也会给你留些钱财,只是临时遇到了些麻烦,所以……”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恐怕施主也受了些牵连,如今只能跟着贫僧了。只希望万一真遇到什么事,施主不会后悔。” 温柯见他不是要赶自己离开,忙不迭的点头:“不后悔,小子愿意跟着大师。”同时也长出口气。在他看来,相比冻死饿死,所谓的麻烦都算不得什么。 缘行深深的看他良久,才伸手撵断了线头,吩咐道:“鞋子脱下来。” “哦。”温柯愣愣的脱下鞋子,便见和尚将手中缝制的东西塞了进去,比划一番后,又重新拿起针线,在鞋子上穿针引线。 他手中的动作非常熟练,一只布鞋的鞋面便被针线牵在了一起,然后递还给少年:“试试看。” 温柯接过布鞋,和尚缝制的是厚厚的一层鞋垫,鞋面也改小了,这一穿上竟变得极为合脚。 他垫着脚走了几步,兴奋道:“很暖和,很合适。” 其实冬天里穿着布鞋,哪有暖和一说呢?只是受过磨难的人容易满足罢了。 缘行点点头,又继续开始制作另一只鞋垫。 温柯见状也要帮忙,只是,接过针线,却不知该怎么弄了。 缘行笑着夺回东西,口中道:“既然要跟着贫僧,那时间也不可浪费,明日起,贫僧教你识字如何?” 温柯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大喜过望下,作势便要磕头拜师。 缘行拦住他,道:“先不急,等你认得些字,再拜师修行。” 少年人重重点头,脸上只剩下傻笑了。 ------------------ 风狂雪大,也终停歇。 被阻了半日的旅途,仍会继续。 可能有了收徒的心思,缘行一下子没了继续游历的兴致。 认真的找人打探了,便领着温柯一路朝东出发。 倒不急切,有客栈便住下洗个澡。没住的地方找个废屋也能对付一宿。 古代的冬天比后世要冷多了,风雪也大,遇到这种天气,根本没办法赶路,又要耽误几天。 这段时间自然是不能耽误,缘行开始教温柯佛门规矩与文字。 少年人真的聪慧,记性也是极好,学得很快。 一个用心教,一个认真学,便不觉得路途枯燥。 如此这般,半个月时间就混过去了,他们才绕过京师,抵达了兖州府。 缘行看着城门上的两个大字,笑着对身旁的温柯道:“竟然到了曹县,估计再过十日,便能返回青州了。”是的,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正是温柯的家乡,也是天禅寺所在。 “青州啊。”温柯忍不住低喃。离开时年纪幼小,他对自己的家乡其实半点印象都没有。可那毕竟是自己出生之处,也是父母临终前心心念念的地方。 缘行脸上的笑也收敛了,在外面漂泊流浪的人,总是要回家的。温柯如此,他又何尝不是呢? 见气氛有些低迷,他重又打起精神,伸手入袖掂了掂荷包,歉意的对温柯道:“眼看过年,本应给施主置办身行头,可惜贫僧囊中羞涩,只能等到了乌头山再说了。” 后者连连摆手:“这样就很好了,我吃得饱穿得暖,哪还需要什么新衣服?”他说的是真心话。 原本以为跟了个和尚师父,免不了还要沿途“讨饭”过活。却没想到,这半个多月,竟是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缘行闻言笑了笑,取出度牒给守门官兵看了,才领着少年进了城门。 虽然已经有了师徒之实,但他并没有按出家人的标准要求温柯。 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没有条件提供药膳,只能在吃食方面保证供应。最起码,早晚两顿饭,都得给人吃饱不是? 随着天灾的减少,大雍各地在这两年已经有了些复苏迹象,这里距离京师很近,赈济一向及时,倒是比其他地方要繁华。只有街边偶见的破败宅院,还在提醒着人们这里曾遭受过的灾祸。 今年年景不错,这日的天气也极好,风雪已经消停了好几天,太阳挂在天上,照得人浑身暖洋洋的,县城里也越发热闹起来。 随处可见背着大包小包的百姓从身边路过。 人们永远是最能适应环境的,眼看着临近春节,所有的哀戚已然渐渐散去了。 缘行看着他们面上的轻松神情,心里也莫名多出了丝满足感。 正与温柯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顺便找寻着落脚的客栈,蓦地,他眉头微皱,一把拽住身旁正在前行的少年。 温柯被他这番举动搞得一愣,疑惑要问。转头瞄见和尚嘴角上挂着的冷意,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前方大街正中央,正站着一位头戴三山帽,着大红袍服,面白无须的老者,冷冷的盯着自己二人。 缘行扫了眼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说了声:“跟我来。”便拉着温柯转身往回走。 温柯被拽着,却忍不住好奇回头观望。那老者远远跟着,道路两旁的屋顶上人影晃动,不时有手持寒光凛凛武器的人跳下来跟随在老者身后。 这是出大事了。温柯虽然年少,却也能感受到身后这些人的不坏好意。 “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惊慌,安静看着便是。”耳畔传来和尚轻声的叮嘱。 他看向对方,这时的缘行嘴角的冷峻已经不见了,脸上竟有一丝淡淡的笑容浮现了出来。 不知为何,见到和尚平静的面容,温柯之前狂跳的心竟然一下子平复下去了。 二人重新出了城,却没有停下,而是拐出了官道,朝着偏僻的地方行去。 到了一处开阔处,缘行才停了下来,缓慢的回身,静静等待十几个手持弓弩刀剑的人将自己二人团团围住。 “贫僧见过诸位施主。”他轻笑一声,合掌施礼。 无须老者盯着他看了半晌,才轻声叹了口气:“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声名赫赫的白大先生,竟然做了苦行僧人。” “白……”一旁的温柯闻言不禁惊呼出声,可想到和尚的叮嘱,又连忙捂住了嘴巴,但他的眼睛仍不敢置信的望向缘行。 没想到,自己的和尚师父,竟然就是民间万家生佛的白大先生,这个消息,着实给他带来了太大的震撼。 “阿弥陀佛!”缘行眸子垂着,低诵佛号,却没有其他言语。 老者似乎非常不满意他的态度,冷哼了一声,抬高了音调:“您是了却凡尘遁入空门啦,倒叫咱家跑断了腿,整整两年呐。”他的声音尖涩,竟是说不出的刺耳难听。 缘行叹了声,问道:“鱼武鱼施主可还好?” “他呀,据说第二日发现没了踪影。否则,那还用这许多天咱们才见面?您掩藏的很好,可惜百密一疏,终究……”老者回答,接着神情一滞,脱口道:“原来你早就知道。”说着将视线转向一旁的温柯,了然点头:“还真是您的作风,怎么,怕咱家为难这孩子,竟不惜暴露自己吗?” 缘行看了眼一脸茫然的温柯,微微一笑:“不知管事之人是谁,不敢让小施主以身犯险。若早知是殷公公总揽大局,那贫僧还费什么劲儿?” 一般而言,就没有傍晚时分化缘乞食的僧人。那日在鱼武的包子铺前见面,对方一开口他已察觉不妙。而且他并没有遮掩容貌,若有心人一描述,暴露是早晚的事。 他倒是不怕,温柯这孩子便不好处理了。想来想去,只能带在身边。 可惜,他一直没能买到易容的材料,索性也就不再隐藏行迹了。 “您客气了,若找不到您,咱家说不好真会拿这孩子撒气呐!”被称作殷公公的老者皮笑肉不笑的回了句,接着神情一肃,又道:“白大人,既然这样了,您就跟我回去吧。” “贫僧还有事情没做完,不能同公公回去。”缘行微笑。 “你敢违抗皇命?真当我不敢杀你吗?”殷公公脸上透着冰寒。 缘行神色依旧,可此时眸中已无半点笑意,他环顾四周,又摇头道:“只眼前这些弓弩人手,怕是不够。” 殷公公扯了下面皮,讥讽说:“在旁人面前说这话也就算了,咱家当年可是亲眼见你挖出额头舍利封禁……”说到这里,他猛觉失言,忙改了口,哼道:“你现在还能有几分实力?” “哦?”缘行昂首上前一步,眸中寒芒一闪,傲然盯着对方:“不过一具臭皮囊,公公若有心,自来取便是。” 第二〇九章 破绽 温柯感觉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他紧张的环顾左右,生怕哪只利箭会射到身上。 但出乎预料的,缘行的一句话说得毫无烟火气。 明明人数占优的一方却好似成了弱者,包括先前说话的那位殷公公,没有率先进攻不说,反而如临大敌一般,咣啷声起,武器几乎同时出鞘,更有人抬高了手中的劲弩。 这般僵持了许久,缘行轻叹一声:“既然诸位施主无心动手,那贫僧便告辞了。”说罢,便去牵一旁温柯的手臂,似要离开。 “慢。”那位殷公公突然如同换了张脸,面上带上了一丝笑:“白大人何必非要搞得大家面上都不好看?”说着,他重新打量了和尚的全身,摇头叹道:“若您依旧执意出家,我定禀明陛下,给您建个大大的道场,岂不比漂泊在外吃不饱穿不暖要强?这苦日子哪是您该受的?您大病初愈,享享清福不好么?” “多谢公公好意,只是贫僧乃出家人,不追求衣食。京城风雨太大,贫僧身子弱受不起,反倒在外面自在一些,只能浪费您的一番好意了。”缘行拱手,笑了笑,只是他眼眸透着幽深,浑然不见半点笑意。 一旁的温柯敏锐的感觉到了从和尚师父身上散发出的冷意,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殷公公似早知他会这般说,并不意外,只是神色渐渐阴沉,咳了声,举起了一只手来:“虽然大人不愿,可咱家有皇命在身,只能得罪了。”言罢,他举起一只手来。 下一刻,七八张劲弩上的利箭飞射而出。 缘行拉着温柯,很容易的躲了开,但下一秒,场中众人同时挺身上前,各式武器纷纷朝着和尚二人攻击而来。 缘行不慌不忙,一手护着温柯,一只手从容应对临到面前的十几把兵刃。 轰然一声爆响,四面气流鼓荡,地上残雪被真气激荡的飞扬起来,化作滚滚烟尘。 随着一声清喝,有道飘逸的身影跃过众人,出现在那位殷公公的头顶。 “大胆!”众武者连忙迎了上去。同时举刀,挥向半空中的人。 身在空中的缘行尽管带着一个人,却硬是将身子又拔高了丈许,躲避开脚下的刀芒后,画了一道优雅的弧线,单手成掌,在众人反应不及的时候,拍向殷公公的胸口。 殷公公的功夫自也不弱,他方才一直专注的盯着缘行的举动,见他的攻势到来,也不躲避,而是双手叠在一起,迎了上去。 隐隐的沉雷声一震,气啸声传出。 殷公公蹬蹬连退数步,虽然卸掉了些力道,可也收到一股浑厚真气的冲击,脸上霎时一片雪白,接着又转红,身子摇摇晃晃,显然已经站立不稳。 这时,那些武者已经回攻而至,缘行头也不回,刚刚收回的手掌朝身后一挥,几道强大的真气成波纹状延伸,一时间,气爆声与兵器碎裂声绵密的响个不停,接着又是几声巨响,激荡的气流夹杂着泥土与积雪,朝着四面散溢,直将那些武者都击飞了出去。 “还打么?”缘行拉着温柯站稳了身子,他手掌中黄芒闪动,对准了已栽倒在地上的殷公公。 四周除了风声,便只剩下喉咙抖动的声音了。倒在地上的人被他的气势所摄,静没人敢挣扎站起来,更别说应答了。 “你别得意,如今你露出行迹,宫里几位供奉已经星夜赶来,到了那时,看你还如何嚣张?”殷公公捂着胸口,恶狠狠的说了句。 “阿弥陀佛,多谢施主提醒,贫僧会小心的。”缘行挑了挑眉,笑了起来:“既然不打,贫僧就告辞了。”说完,他慢慢的转身,轻松的掸干净自己与温柯身上沾染的灰尘与碎雪,一步一步的走远,渐渐的融在了白茫茫的雪景中。 “大人”过了许久之后,众人才挣扎的站起,其中一个激灵的跑到殷公公的身前,将他搀扶住,问道:“咱们就任由他离开吗?” “那又能如何?打得过吗?”殷公公没好气的瞪眼。 “下次调派重兵,不信拿不下这个和尚。”手下咬牙道。 殷公公嗤笑:“白景行白大先生,那可是有神鬼莫测之能的人物,他若真想走,谁能拦得住他?你吗?”他的一只手仍然捂在胸口,咳了口淤血,面色才稍微好看了些,接着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问道:“你们伤的如何?” 众人聚在他的周围,纷纷查探自身的伤势,多数除了气血拥塞并无大碍,但有两人伤势较重,不在床上躺几个月,怕不能大好。 殷公公也在其中。他凝眉沉思片刻,突然叹了口气:“他已无法如几年前那般控制出手的力道了。”说到这里,他神色复杂的看了眼缘行离开的方向,幽幽道:“这次试探很成功,马上向京城传信,白景行实力已然受损。” 温柯的面色依然是激动的潮红色。 因为方才那场令人炫目神迷的争斗。 这就是武功吗?他崇拜的看向身旁的和尚,那无人可挡的豪壮英姿实在令人崇拜心折。 更何况,自己的和尚师父竟然就是传说中神仙一般的白大先生,又怎能不让他心跳加速? 而与少年人不同,缘行的面上一直是古井无波,甚至到后来,眉宇间竟挂上了些许的忧愁。 已经学会察言观色的温柯见了,终于没忍住心中的好奇,开口问道:“师父,刚才那人说的供奉很厉害吗?”他以为对方是为了即将而来的宫中供奉而忧心,想到这里,小脸上也浮现不安出来。 “厉害自然是厉害的,但不必担心,紧凭那几个老宦官,是不能将贫僧如何的。”缘行安慰似的摸着少年头顶。 他忧心的是另一件事,这次若不是殷公公立功心切,就是对方单纯为了试探。 他虽然故意留下破绽,可也不敢保证以后便真没了麻烦。 想到这里,他歉意的对温柯说道:“对不住了,回青州的计划恐怕要延后,咱们怕只能在外面过年了。” 第二一〇章 善纯 能不能回乡过年,温柯其实一点都不在乎。 激动过后理智回归,他最担心的还是后面可能的追兵。 缘行其实并不怕官方的人追查到踪迹,这一次可以说是他半主动暴露的。 但一次已经足够,再让人追上,难免又被纠缠,实在麻烦。 他想了想,一把将温柯背到身后,然后随便选个方向,几个跨步便没了踪影。 尽管许久未用神足通,缘行仍是驾轻就熟,少年人却从未经历过这等感官上的刺激,只几次就头晕目眩直欲呕吐,只是因为在和尚师父的背上,他只能强忍着才没将威力的东西吐到缘行的脖颈上。 缘行耳听八方,很快察觉到后背的不妥,连忙收住神通,输了真气给背后的少年人。 等他稍好了些,才又重新迈步,只是这一次,他足尖轻点雪面,轻飘飘地穿了出去。 他的轻功已然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踏雪无痕不说,每个跨步足有十几丈距离,有时空中蓄力,根本不必落到地上,就好似真的在飞翔一般。 这回,又快又稳,温柯再没了之前的难受,反而一脸兴奋的查看着身下掠过的景物。 两人走走停停,又奔波了几日,才将速度降了下来。 这天到了一处不知名的小村,打听才知道,这几天一路急行,竟然直接跨过了青州,到达了莱州府崂山脚下。 “莱州啊。”缘行神色怔忪半晌,才又笑道:“施主,反正已经到了这里,不如贫僧带你去看看海” 少年人对新奇的事物总是抱有最大的好奇。 温柯也不例外,之前与自己的和尚师父相处也没觉得什么,但在看到他大发神威,又施展出那种匪夷所思的神通功法后,心中怎能没有向往? 在赶路的日子,他已经提起数次,希望缘行能正式收他为徒,给他剃度。但都被已时机未到的理由拒绝了。 这让他心中很是忐忑,不免患得患失起来。 少年人藏不住心事,紧绷着的一张脸早已出卖了自己的情绪。 缘行看在眼里,心中当然早有考量。 他不想温柯只是因为对武功产生了强烈的欲望才一心进入佛门。 尽管佛门来去自由,对还俗入世限制不大,出家受戒是需要郑重对待的一件事,可不是头发一剃,大衫一披这般简单。仅靠着一时的热血而出家,终不长久。 温柯与自己、或者那些孩童时便被父母送到寺院的弟子们都不同,他是有选择权利的。 缘行希望温柯能真正发心真诚,而不是眼前这样,满心只有武功与神通。 但这些想法,他不能说出口,而需要面前这位候补徒弟自己去领悟。 当然,该教的功课也没有落下,至于温柯因为心不在焉犯了错。 嗯,该罚还是要罚的。 莱州位于胶州半岛,崂山更是距离缘行未来的家乡极近。尽管相隔了六百年,却也难免升起了近乡情怯的心绪。加之奔波苦行两年,也感到了身心疲惫。 眼看着要过年,就不打算再赶路了。 领着温柯找到当地一间叫观海寺的大寺院挂了单,暂时居住下来。一面休整,一面教导徒弟。 在寺庙中,温柯这个俗人跟着一帮出家的和尚,每日修行劳作,还要面对越来越繁重的课业。开始时自是呆不住的,总想溜到外面看看热闹,尤其是过年期间,一听到山下传来的阵阵鞭炮声,他的魂都被勾走了。 可人真是适应力很强的生物,没过多久,竟然也渐渐习惯这种平淡无波的生活。 而随着他识字进程的加快,所接触的佛法也越来越深。往日浮躁、不安定的心渐渐趋于平缓,也终于得到了缘行的认可。 春暖花开之时,温柯与几个少年人一起,在观海寺剃度受戒,正式成为了出家的沙弥,法号:善纯。 “师父,咱们留在这里不好么?”善纯回头看了眼隐在碧色烟雨中的观海寺,眼中没忍住,升起了一股雾色。 一住就是三个多月,他与寺中的僧人都熟了,更喜欢上了那种虽然忙碌,却安定祥和的日子,如今突然离开,真舍不得。 “你若要不愿意继续奔波,也可以留下。”缘行扶正头顶的斗笠,轻声说了句,便大步向前走去。 “那咱们还是走吧。”善纯紧了紧身后的箱笼,闷闷的转身,跟在缘行身后。 等走了一段路再回头,观海寺已彻底没了踪影。 “师父,咱们这是要去哪里啊?”到了山下,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缘行答:“为修行,也为寻找机缘。” “是什么机缘?” “这要遇到才会知道。”缘行对着他眨眨眼,然后舒朗的笑起来 天空倒下一筐水,大雨在傍晚降临。 缘行师徒二人加快脚步,终于在浑身淋湿之前,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门,得到借宿的允许。 第二日清晨,做了早课的师徒俩谢过了这家主人,便打算离开,谁知一阵敲敲打打的声音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力。 只见男女老少一行人抬着个滑竿从房门前经过,一路唢呐铜锣敲得震天响,前方还有几个青年手提着长杆,上面鞭炮噼里啪啦响个不停,这奇怪的队伍穿过村子,想着东面缓慢行去。 “老施主,这是”善纯问道。 “哎,前几日,村东头的大槐树被雷劈死了,神婆得狐仙托梦,说这大树已经成精,如今惨遭横祸,必然心生不满,弄不好会祸及乡里。这不,抬着神龛去镇压妖孽呢。” “狐仙?槐树?”缘行神色一动,低头沉思片刻才有问道:“敢问施主,这里可是何家村?” “不错,村里大半人都姓何。”老者点头。 善纯便见师父的面色变得即为古怪,刚要开口询问,却见缘行从袖子里掏出一大把铜钱,拍在房主人手中:“老施主,贫僧能否再借住一宿?” 多如恒河沙数的星星,在天上灼灼地亮着。夜凉如水,风中依然带着初春的寒意。四外好像被笼罩上一层雾气。月亮淡淡的银辉洒向村郊野外的一颗残破大树上,树干上系着的红布条随着微风浮浮荡荡,越发趁得下方神龛有种妖异之感。 连春日里常见的蛙叫虫鸣都没了踪影,四周一片寂静。 蓦地,随着沙沙的踩踏声,一道高瘦的身影出现。月光朦胧,使得他面容看不真切,唯一特别便是那颗锃亮的光头。 来人正是在此地多住了一晚的缘行。 只见他轻手轻脚的走近,先是仔细打量了一番神龛中的狐狸雕像,然后直起腰,两步到了大树跟前。 他轻叹一声,从脖颈挂珠上摘取下一个东西,呆呆伫立良久后,才一挥手,将手指大小的东西拍在树干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但下一刻,一道翠绿色的光芒闪耀了起来,慢慢的笼罩了大树的树身。 缘行后退半步,静静看着大树在绿光中逐渐变得通透,这种状态持续了几个呼吸,光芒又慢慢隐没。 “啪嗒”,东西掉落的声音。 缘行连忙上前,捡起一颗指甲盖大小的半圆形珠子,他将珠子握在手中,长长的出了口气。 可在即将转身离开的时候,突然心中有感,回头朝身后望去。 霎时间,环境变换。大树,青草,天上的星月都消失不见了,周遭所有的景物都似化成了各种颜色的丝线,分离、纠缠、组合,又重新变成了大树、青草、星月,还有一座十分熟悉的小庙。 一道淡淡的影子出现在他的面前,渐渐凝实。 竟是另一个缘行,他负手而立,正对着大树凝眉沉思。 忽地,也似有所感地转过头,两道目光,跨越了六百多年的时光,竟然在这里碰撞在一起。 清冷的月,照得两人几乎透明,无论周围环境如何扭曲变化,他们的身子如同被定住了一般,眸中无悲无喜,静静对视 可能因为入门的时间尚短,善纯仍需师父叫起做早课。 迷迷糊糊的用冷水洗了脸,才精神了一些。 可今天的功课注定不清净,经才念了一半,外面便传来吵闹的声音,隐隐能听到大树,狐仙之类的字眼。 沙弥少年心性,自是好奇,可他才分神,脑门上便是一痛。 收回手,缘行眼皮都没抬一下,告诫道:“继续。” “是。”善纯吐了吐舌头,急忙收摄心神,继续念诵经。 做好了早课,与主人辞别后,缘行带着徒弟直接出了村子,善纯转头,远远看到一群人正围在一颗大树旁,议论纷纷,似乎在商议着什么。 “师父,那个狐仙真的把村口的大树救活了吗?”路上,善纯想起临别时那位老施主的话,忍不住开口询问。 缘行笑着看他一眼,并未作答。 今天无风无雨,太阳也不大,正适合远行。 中午时分,两人到了一处小河边,吃了携带的干粮后,缘行却没有如往常那样催促着出发,而是盘膝坐在大石头上,从怀中取出来一颗小小的绿色珠子,细细打量。 “这是什么?”善纯凑上前去好奇道。 “被妖气浸透的舍利,也是半把锁。”缘行幽幽一叹。 “啊?妖?”妖这个词可不是随便说的,善纯不咂舌才怪。 缘行低头沉思片刻,才道:“以后用过斋饭后,你我要对着这颗舍利念诵心经一个时辰,知道吗?”然后目光重新投向手中舍利,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喃:“终究还差了一些。” 那边善纯点头,直接坐到缘行对面。 后者手掌托着舍利,两师徒便开始诵起心经。 可念着念着,善纯不经意的抬头,小脸却在瞬间变得煞白。 缘行听到他念经的声音断了,不悦的皱眉,呵斥道:“专注些” “可、师父,你的头”善纯颤巍巍的抬手指向师父的额头,他不能不吃惊,只见缘行原本光洁一片的额头上,竟然出现了一道竖立的伤口,殷红发亮。 缘行一愣,抬手抚向额头的伤口处,才道:“不过是一道小伤而已。” 可他没怎么用力,就在善纯的惊呼声中,额头便凹下去了一块,好似缺损了一块骨头一般。 “这是为师自己弄得,没什么大不了。”缘行看着徒弟煞白的小脸,摇头笑起来。 他说的轻松,可徒弟却越发担心了。 因为善纯突然想起冬天里那位殷公公的话。 自家师父曾亲手挖开自己的额头取出舍利?当时因为形势紧张,更不知舍利对佛门子弟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没有在意。 如今他已不是吴下阿蒙,见了这般诡异的情况,如何还能平静? 缘行却再没看他,而是继续沉下心来,念诵经。 一个时辰后,两人整理行装,重新上路。 “师父,咱们去哪里?”善纯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还一直盯着师父的额头看,只是现在对方额头上已经恢复了白皙,似乎之前的伤口根本就是幻觉。 缘行瞪了他一眼,想了想才又说道:“去南方,你有个师姐在那里做官,有两三年未联系了,也该去看看了。” 大雍靠海的方位村镇很多,自然道路发达,缘行和善纯一路南行,倒也颇为顺利。 这日一大早,两人经过一处山坡时,耳边传来孩童的哭声,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群披着白色麻衣的人正站立在一座坟前,静默不语。 而在人群之前,正有一个戴孝的小孩子哭得伤心欲绝。 一向脚程很快的善纯见此情景,禁不住响起自己的身世,心下恻然,竟停了步子。 正失神见,一张温暖的大手抚在他的肩膀。 善纯收回目光,继续赶路,只是低垂的脸上神情郁郁。 过了许久,他低声问:“师父,咱们修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是将所有情感都舍弃掉么?” 缘行愣了一下,眸中神色闪动,最终却被一股笑意取代,他轻笑摇头道:“不是,修行啊,只是为了追逐一道光” 这时还早,天边的彩霞还未散去,他们的影子,在这绚烂的晨光中,都变得模糊了 第二一一章 故人 其实,从观海寺离开后,善纯一直在担心,被朝廷的人找到自己师徒二人。 一个苦行的青年和尚带着个少年人,这种特征实在太过明显,就算自己已经剃度,两人也换上了观海寺住持赠送的新袍子,可依照朝廷的能力,查到踪迹不是很容易的事吗? 他不知道将会面临什么,师父对此也闭口不谈。 单看那位殷公公的表现,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幸好南下的旅程非常顺利,并没有发生他所担心的争斗。 就连进入淮安府,路上遇到排查的卫兵,缘行老老实实的从善纯箱笼中翻出度牒交了上去。 善纯在一旁白了脸,因为他突然想起,在曹县,师父进城门时可是展示过度牒的,那岂不是会暴露身份? 可意外的,那些卫兵没有丝毫的为难,只是稍微问了句来此的目的便放过了。 缘行瞥了眼身旁一脸紧张模样的徒弟,善纯性情坚韧,心地善良,脑子也活,但这个观察力很有问题,作为掌管行李的衣钵弟子,竟然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师父持着好几份度牒。 中午找了地方草草吃过午饭,他并没有直接去府衙找人,而是带着徒弟在府城内闲逛了起来。 等晃到运河码头的时候,缘行身形一顿,斗笠下的眸子精光闪烁的望向河边靠着的一条小船。 只是在下一刻,他又将目光收了回去。身子转了个方向,直往一座小山行去。 小山无名,紧靠江边,山坡上被人开垦出一片片菜圃,许是种子刚种下,地里光秃秃的一片。田园之间,一颗颗的雪松错落耸立,倒也别有一番风景。 缘行将善纯背上的箱笼取下,快速的写了封信,交代了一番。 善纯点头,拿着信便跑开了。 缘行则拎着行李,慢悠悠的登上山顶,寻了个大石头盘膝坐下,眼睛盯着河中来往船只,静静等待。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山脚下传来两道急促的马蹄声。 缘行突然哼了一哼,随即,身上爆发出一股强大的气机,四周气流涌动,山上荒草树枝随之晃动,大群飞鸟被惊得飞起,盘旋于半空鸣叫不止。 两匹健马沿着山道奔到近前,当先的骑手一身亮眼红衣,乃是个眉目如画的俏丽女子。 紧紧跟在后面的马上却是两人,一个儒雅的白袍男子以及他背后趴着的善纯。 马匹嘶鸣,女子勒住缰绳,还没等马儿停下便一个纵身跳了下来,几步冲到缘行面前,躬身施礼,娇声道:“清瑶见过师父。” 缘行点头,又将视线投往正在下马的白袍男子身上,竟也是个熟人。 男子扶着手脚发软的善纯下了马,才笑着上前,同样抱拳躬身:“宁承允拜见师叔。” 缘行颔首道:“没想到宁施主也在。”随后看向面色苍白的小徒弟,盘算着回头就开始教他点功夫,作为自己的衣钵弟子,身子骨这么差也确实不应该。 “师父您也真狠心,这么多年也不说看看我,若不是偶尔有信件过来,我还以为您已经忘了有我这个徒弟呢。”洪清瑶的视线始终在和尚的身上,心中感叹不已。 师父还是那般年轻,十数年的时光竟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丝毫的痕迹。可经过几年官场历练的她却已经不是那个动不动就会哭鼻子的小女孩了。 如今,激动,眷恋的情绪,都被很好的隐藏了下来,尤其是还有旁人在场的时候。 缘行则满面微笑,却并不作答。 洪清瑶回头扫了同伴一眼,宁承允见状立即明了,又是躬身:“我带小师弟去四处逛逛。”言罢拽着仍捂着胸口喘气的善纯,牵着马朝山下走去。 等他们的背影离开很远,洪清瑶才又开口:“师父,您怎么突然想起来看我了?”可能因为在场只有师徒二人,她语气中不免夹带了些撒娇的成分。 缘行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玩味地望着徒弟:“没想到宁家小子也在,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似乎也没成亲呐。” 后者却摇头道:“师父,我不愿同其他女人一般相夫教子,临了死守空宅一辈子。” “是啊,自从你向皇帝求来同知这个官位,又改成洪缘这个名字,我便知道你的志向了。”缘行唏嘘感叹,他真没想到自己的女弟子竟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女首辅。过去看历史传纪与传说没觉得什么,可要亲眼看着自己的徒弟走上这条注定曲折坎坷的路,他的心情之复杂自是无法言述:“婚姻与感情生活,都是你自己的事,我这个僧人没立场插手,只希望将来你不后悔便好。” “现在当这个官我都忙死了,哪能考虑其他?”洪清瑶撇嘴。 “为师这次,一是因为多年未见,过来看看你。二来,也是为了给你这个”缘行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了过去。 洪清瑶接过展开,上面罗列了三个名字,后方还有其居所地点以及性情爱好等信息。 “这是?”她疑惑抬头。 “为师这些年行走天下结识了不少的能人,这几位均有大才,可惜时运不济并不得志,你若能说服他们辅助,将来做事会事半功倍。”缘行语气淡淡,说着,又掏出三封信给了徒弟。名单上的人其实都曾被“白大先生”搭救过,欠下不小的人情。有他的亲笔信在,想来徒弟招揽时会容易许多。 洪清瑶见信封上写着名字,却没有落款,想了想才郑重的收了起来。 “走了。”缘行见她收了信,重新戴上斗笠,拎着行李迈步朝山下善纯的方向行去。 “啊?您不在这里多留几日?”洪清瑶大感意外,才见一面就要走吗? “既已见过,多留有何意义?”缘行笑道:“为师还有事情要尽快进京,可耽误不得。” 洪清瑶本想继续挽留,但也知道自己师父的脾气,只能牵马在后面跟着。 下山的路上,她终是没忍住,问道:“师父,这么多年,您到底在忙什么?”虽然能收到师父的信件,可邮来的地址每年都不相同,问督卫府的宁师伯,对方竟三缄其口,似乎颇有忌讳。她南下上任曾专门去过天禅寺,才得知自己师父已十多年没回寺,这实在太让她好奇了。 “我们这一代的事,你们晚辈暂时无须知道。”缘行停住脚步,淡淡的说了句,之后任凭洪清瑶如何询问,竟再不开口。 到得山下,缘行脸上挂着笑,又与在旁等待的宁承允客套一番,才将箱笼给善纯背上,潇洒的一摆手:“要下雨了,你们回吧,勿送。”说完这句,就拉着小徒弟走远了。 “师父,师姐他们还在后面呐。”路上,善纯偷偷的回头观望了眼远远的两个牵马的人,小声说道。 缘行垂眸叹了声,并不言语。 到了码头,缘行直接拉着善纯登上一条小客船。 小船破旧,没有风帆,上面两名船夫正坐着闲聊,见有人来了连忙站起。 “哎,这位大师,天晚了,咱不拉客。”其中年轻的船夫伸手阻拦。 缘行却并未搭理,而是将目光投在那头发花白的中年船夫的身上:“贫僧要北上。能否行个方便搭上一程?” “我说你这和尚”年轻船夫见他忽视自己,立时大怒,就要上前去揪对方领子,可他抬起的手被身旁同伴硬生生拽住了。 “起船。”中年船夫寒光凛凛的双眼死死盯着缘行,过了半晌才在嗓子眼里挤出两个字。 年轻船夫似是他的晚辈,闻言也不再多说,恶狠狠的瞪了两个和尚一眼,才不情不愿地解开了系在岸边的绳子。 缘行对两名船夫的敌意浑不在意,拉着徒弟找了个舒服点的地方坐了,静等开船。 难道又要发生什么事?善纯瞄了眼师父,又偷偷去看面色铁青的两名船夫。 要知自己师父可是极好的脾气,就算面对浑身恶臭的乞丐,好耍无赖的流氓,交谈时均是和颜悦色,就算被骂也没发过火。如现在这样语气生硬毫不客气的姿态,已经是极为罕见了。 多年的乞讨生涯令他惯会察言观色,见此情景,小心脏又开始扑腾扑腾跳个没完。他忍不住又朝缘行的身边靠了靠。 小船终于启动,随着水面泛起的轻波荡漾着,闪闪的水波上,岸边房舍、树木与人群离他们越来越远 看着小船渐渐没了影子,码头上的洪清瑶与宁承允这才收回了目光。 宁承允看了看天,阴沉沉的,真要下雨了,叹道:“咱们也回吧。” 可他话语落下,久久没有得到回应,转头望去,只见洪清瑶依旧愣愣的盯着运河发呆。 “师叔雷厉风行,也许真的有事才没有多留。等有空了,咱们去见他便是,何必伤感呢?”他开口安慰。 许是这句话触动了心弦,洪清瑶的肩膀止不住抖动了起来,良久后,她才幽幽叹道:“我知道,师父好不容易来一次,实该开心。可见了这样的师父,也不知为何,我、我”到此已说不下去,她眼眶通红,面上早湿了一片,满是泪水 与送别的人不同,船上的缘行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饶有兴致的欣赏着两岸风景。 善纯靠着师父,一眼紧张的四处观望,不发一言。 青年船夫默不作声的摇撸,时不时会转头,深寒目光利刃一样射向那两个不知好歹的和尚。 至于那个中年船夫,之前铁青的脸色已经消失不见,他上下打量着面前端坐的年轻和尚,皱眉问道:“方才那股气机是大师所为吧?”声音沙哑,却打破了僵持的气氛。 “一位先天高手,竟然心甘情愿的做起了船夫吗?”缘行答非所问。 “那又如何?和尚管得倒宽。”船夫哼道。 “哈哈。”缘行笑了起来,态度完全不同于之前的生硬,反而变得如往常一般和善:“宫仓施主可还记得十八年前开封城的故人吗?” “开封?”船夫听到和尚一口道破自己的名姓,先是吃惊,而后听到开封这两个字又是一愣,疑惑的重新打量面前的和尚,许久之后才恍然大悟:“你,竟然是那位秦兄?” “阿弥陀佛,多年不见,宫施主可还安好?”缘行合掌,笑着问道。他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当年开封城暗中帮了他一把的明教喵哥。只是 记得对方比他还要小几岁吧?可当年那个英姿挺拔的青年武者,眼下竟已头发斑白,老态丛生了。岁月当真无情。 宫仓却完全没有他这般的感慨,他阴沉着脸,哼道:“我实在后悔当年心软,否则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事。” “施主心怀善念,如何后悔?”缘行看着他,淡淡说:“其实您也清楚,当年不论有没有借口,朝廷都会对明教下刀的。而施主当日种下善因,不也因此活了性命?”若没有当年缘行向三师兄宁沐求情,对方也不会平安活到现在了,只能一饮一啄,有因有果。顿了顿,他又道:“就算施主心中有怨,也该找朝廷才是,何必去为难一个女子,当年她只是稚童,也是受害者。两位与一个小姑娘为难,岂是大丈夫所为?” “那我明教上上下下上万条命就白死了吗?”宫仓瞪大双眼,斥道:“这小姑娘的外祖父便是一切的罪魁祸首,咱们也不是要将她如何,只想借她引出靳元正那条老狗罢了。倒是你这个和尚好生没道理,专与我们为难。” 见到这样的情况,那年轻船夫也不摇撸了,奔到船舱隐蔽处,“呛”一声抽出柄长刀出来,白光一闪,刀尖已抵在缘行脖颈处。 后者却躲都不躲,面色平静的就好像面前的不是利刃,而是纸片一般毫不在意。他仍用平缓的语气劝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贫僧知无法令施主放下仇恨,但也希望施主不要被仇恨蒙蔽了眼睛,要知” 他话没说完,宫仓不耐烦的打断道:“少啰嗦,此事与大师无关。你一个出家人,自去吃斋念佛便是,何苦趟这浑水?” 缘行无奈道:“那是贫僧徒弟。”一个是心爱的徒弟,一个是当年还算谈得来的熟人,两方哪个受到伤害都不是他愿意看到的,怎么能不管? “那就没得商量了?”宫仓眼中寒芒一闪,咬牙问道。说着,也抽出了武器,他可不认为自己徒弟放在和尚脖子上的那把刀能起到什么作用,没看人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么? 据之前那股强大的气息推断,面前的和尚应是绝顶高手,但现在的情形已不是他放手不放手的事了,他要绑架人家徒弟,可不敢保证这和尚不会对自己出手。 为了自保,只能拼命了。 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呢,却听得和尚轻声念了句:“下雨了。” 宫仓闻言不禁一愣,下意识的朝半空扫了眼,接着便呆住了。 方才只顾着与和尚交涉,完全没注意到周围的环境,原来不知何时,天上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河面上狂风阵阵。 可诡异的是,上面落下来的雨点竟没有一滴落在几人身上。整艘船好似被一个透明的大罩子罩住了一般,完全隔绝了雨水和肆意的狂风。 “这、这是”宫仓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惊惧的看向缘行,哆嗦着嘴唇:“神现?”自己怎也是先天后期,运用真气自保风雨无惧,可若使真气覆盖整艘船的范围,简直想都不敢想。 这种神鬼莫测的手段,也只有传说中的神现高人才可施展。 缘行淡淡一笑,推开架在脖子上的钢刀,施施然的站了起来,合十道:“阿弥陀佛,多谢施主相送,贫僧这便去了。”顿了顿,又问:“不知船资几何?” 宫仓稍微回神,正不知该如何作答,倒是那个年轻人呆愣愣说了句:“二十。” 缘行皱了下眉,在袖子里掏啊掏,掏出来十几枚大子,面色羞赧,用商量的口吻小声道:“那个,便宜点行不行?”哪还有半点高人风范。 年轻人傻愣愣的点头,突觉一沉,手中多了一把铜板。 缘行长出口气,再没打招呼,拽着也在盯着半空发愣的徒弟,一个迈步便消失不见。 没多久,失去缘行真气的“防护罩”终于消散,大滴大滴的雨水浇落下来,冰冷的触感令得船上二人恢复了清醒。 他们忙跑到船篷下避雨。 “师父,方才您说的神现是什么?”年轻船夫一边拧着衣摆上的雨水,一边好奇询问。 “神现,乃是先天之上的境界,在民间也被称作陆地神仙。中原数百年来,野史传说中被记载下来的这等高手寥寥无几。但雍朝立国后,却先后出现了两、不,现在应该是三位神现高手了。”宫仓似乎被抽光了力气一般,靠在船舱中,慢慢的对徒弟讲解起来。 第一位是一名姓姜的老太监,雍朝立国,其功勋显著。可惜因为残破之身,更无心仕途,便一直隐藏在皇宫之中。据传当年就已经是先天巅峰的高手,十年前得了机缘,一举跨入神现期。 第二位就是这些年声名显赫的白大先生,六年前一次发水,他正组织人救援之时偏巧遇到一块山崖滑坡,危急时刻已一己之力硬是将大片落石托住,直到洪水中落难的人全被救上岸才作罢,当时亲眼目睹着不计其数。三年前白大先生只身入京,与那位老太监也斗过一场,竟是平分秋色不分上下。他一个人江湖散人,竟能得到佛道两家的鼎力支持,便是因此。 “至于着第三个,就是方才那个和尚了,那般手段,不是神现也相差不远。”宫仓摇头叹息道。 过了片刻,他突然道:“咱们直接回总舵吧。” “啊?”年轻人惊呼:“这里就放弃了?” “不放弃又能如何?那等高人的弟子,怎能轻易动得?本教如今依然势弱,再招惹这般高手,岂不雪上加霜?”宫仓横了他一眼,又无力叹道:“三位神现高手,竟或多或少都与朝廷有瓜葛,难道天意真的在朝廷?”言罢,脸上已满是忧色。 殊不知,据他们不愿的河岸上,大雨之中,正有两个和尚艰难的从河里爬出来。 也算走远,就在河边不远处有个小小的山洞,总算有了避雨的地方。 一躲到里面,善纯就觉得鼻子发痒。“啊嚏”他抱着胳膊看向师父,满脸的幽怨。 缘行见他打了喷嚏,顾不得自己,连忙伸手抵在徒弟后背,加快了输送真气的速度,眼见着徒弟湿漉漉的衣服已经变得干燥,才讪讪的收回了手,一边拧着自己的袍子,一边尴尬道:“那个,船上精神用得多了,实在没法传送到岸边,下次注意,嗯,注意。” 第二一二章 回程 木材被真气烘干后,山洞中燃起了火焰。 善纯翻捡箱笼,将被水浸湿的备用衣衫和袈裟挑在木叉上,等着被篝火烤干。 携带的经书文册等因为包裹的仔细,原就有防雨的需求,倒没有被浸湿多少,尚能挽救。 挂在一侧的水囊与毛巾就惨了,上面挂满污泥与水草。 善纯做着清理的工作,一脸崇拜的看着正光脚蹲在火堆旁烤着鞋子的师父。 尽管对方这时候毫无形象可言,可想到之前那匪夷所思的神奇景象,汹涌的心绪怎也抑制不住。 尽管路痴,有些懒散,神通也不靠谱一些,可这就是闻名天下的白大先生,百姓口中的在世神仙,对自己循循教导的授业恩师,救命恩人。 过了好长时间,他才稍微平复了心中的激动。 蓦地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师父,刚才那两、两位施主隐藏身份,是否要对大师姐不利?” “嗯。”缘行将鞋子翻了个面,头也没回的道:“这两人乃是明教教徒,十多年前与你师姐的外祖父有了仇怨,这回是来报复的。”之前他在山上等待善纯带洪清瑶过来,便一直盯着宫仓所在的小船,见他们似乎真的打算动手,才爆发气机先镇住了对方,而后才从容的上船进行交涉。 “那咱们是否要通知师姐?”善纯有些惊慌。 “不必。”缘行摇头,淡淡的说:“知道她是为师的弟子,那两人若是聪明,早已退走了。而且……”他转头看向小徒弟,似笑非笑地道:“你师姐的外祖父也不是简单人物,就算为师不插手,谅那位宫施主也掀不起风浪。” 说起来,他这次震慑宫仓,更多是为了还十几年前对方相助之恩。因为他能清晰感应到,不说洪清瑶本身的功夫已经不弱,更何况周围还有高手在暗中护卫。宫仓真的动手,到时吃亏的还不知道是谁。 善纯这才放下心来,不过他犹豫了一下,又小心翼翼的说道:“师父,之前在山下时,那位宁施主非要我叫他师兄,还问了许多关于您的问题。” 缘行愣了愣:“他是你三师伯宁沐的独子,你叫声师兄也没错。不过……”他顿了顿,问道:“他爹常跟我抱怨,说这小子粘了毛比猴儿还精,你没被探出什么底吧?” “绝对没有。”善纯慌忙摆手,之前师父再三交待,不得将他便是白大先生的事以及最近的行踪告诉任何人,他可不敢犯这种忌讳。 “那你紧张什么?”缘行好笑的看他。 善纯抿了嘴唇,从怀里掏出了两颗银豆子递了过去:“这是宁施主强塞给弟子的……”他低着头,一副做错了事情的模样。没办法,他一个少年人,还是个小沙弥,实在经不起宁承允的言语轰炸,虽然紧闭嘴巴不言不语,可也稀里糊涂收下了对方给的“贿赂”,若非师父下来的早,他真怕自己把持不住会说些什么。这时面对自家师父,当然会紧张。 缘行没有接银子,而是从火边取过鞋子,在地面上磕了磕,将干裂的泥土敲掉,才重新套在脚上,嘴里不在意的道:“他不算外人,给你便收着,等有机会下山也能买些吃用的东西。” “下山?”善纯一愣。 “嗯。”缘行这时已经盘膝坐好,口中淡淡的解释道:“此次为师的机缘也已找到,也该回京办事了。你便安心留在天禅寺修行吧。” 善纯还准备说什么,但看师父已经闭上了眼睛开始打坐,只得闷闷不乐的坐到一旁。 晚上,洞外大雨停了不久,天上又响起了闷雷声,有闪电在云层中划过,照亮黑漆漆的夜。 缘行自入定中醒来,眸子中映照出天边闪现的白光,不由出神。 两年前京都的那个雨夜,也是如今日一般的场景。 大雨肆虐,电闪雷鸣。 与人们的猜测不同,缘行根本没达到神现级别,当初能抗住倒塌的山壁,是因为救人有了足够功德,金蝉在暗中帮手。 被人津津乐道的与神现高手大太监姜同甫打个平手,也因人家不愿暴露而已。 是的,所谓的神现高手,其获得机缘恰巧突破只是掩饰的借口,他早已在多年前被一个异界来的魔魂夺舍,成了魔种。他蛊惑皇帝,暗中布局,为的是打开位面通道,使真身降临此方世界。 那一夜,缘行易容成的白景行,带着佛道两家并督卫府的高手埋伏于宫中,当着当朝皇帝的面,袭杀太监姜同甫。 战况惨烈,耗时很久,参战人员最终折损大半。 滔天魔焰肆虐下,引发了京师大地震,百姓官员死伤无数。 皇帝陛下亲眼见得自己最信任的大伴化身成了嗜血恐怖的妖魔,又见了京师的惨状,忆起多年来大雍各地频繁的灾祸,自然追悔莫及,连下三道罪己诏后,惊惧而死。 师兄宁沐暗中调查宫闱秘事,虽出于公心且有人力保,可毕竟犯了皇室忌讳,被赐个闲散的职位,困居京中养老。 督卫府白大都督受到牵累,在新皇登基后,主动告老隐退。 而缘行,眼看魔种不可匹敌,在万分危急的时刻强取出了脑中的金蝉,暂时镇压住了魔魂。 之后漂泊在外数年,寻找永久消灭魔魂的办法。 如今…… 他摊开手,一颗闪着妖异绿光的舍利展现在掌中。 妖树种子种下,另一半功德舍利解封,虽然感觉还差一些。 可京中这么急迫的寻找自己,恐怕金蝉的那道封印已出现不稳的迹象,也是时候回去了结这件事了。 --------------- 身上所有的钱都付了船资,缘行又不想花用徒弟的钱,只能另想办法。他在行囊里翻来找去,终于在旧袍子的袖口里翻出一片金叶子。 这是从京城出发时为防万一缝进去的,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于是,他难得的大方一把,坐船回了青州。 不过去乌头山没找到船,只能靠步行了。 善纯几次看着师父走错了方向,强忍着愧疚没有出声提醒。满心期望着师父永远找不到天禅寺,就不用与自己分开了。 少年人的心思总是那般简单,尽管他也明白青州不大,缘行还有张可以问路的嘴。 任他再是不情愿,师徒二人还是磕磕绊绊的到了乌头山脚下。 将早已写好的信与从不离身的戒刀交给徒弟,又郑重的嘱咐再嘱咐,才目送着善纯上山。 看着小徒弟一步三回头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林间小道上,他的目光抬高了几分,似乎穿过了重重阻隔,又见到了山中古寺的景象。 大师伯的牙应该掉光了,还能不能如过去般一顿吃上一大钵饭? 师父的痔疮挺严重,上次托人连带偏方捎回来的药材也不知有没有效果? 藏经楼没了自己这个藏主,经书又被虫蛀了多少? 师侄们开始准备斋饭了吧?槐花都开了,加一些在粥里,再配上豆酱与野菜,那真是极致的美味。 嗯,也不知见到了善纯,得知自己过寺不入,大师兄会不会跳脚…… 想到此,他呵呵一笑,压低了斗笠,转身大步离开。 这时节春风和煦,道道阳光斜射下来,又透过道旁枝桠投到地上,幻化出片片斑驳的影子。远山洗过般轮廓清晰。一切被渲染得如同水墨画一般,若再添上一道旅人的笔墨,那也是极美的…… 第二一三章 实在取不出名字 京都人口繁茂,商业发达,仅过去三年,已没了那场大地震的丝毫痕迹。 倒塌的房屋被更高大坚固的宅院取代,开裂的路面已被填埋覆上整整齐齐的石板。 似乎唯有劫后余生、失去亲友的人们,才保留着那段凄慌哀乱的记忆。 刚刚过完端午,居民的宅门还挂着艾草。穿街过巷的小贩篮子中仍有粽子在售卖。 傍晚十分,京城各处巷弄里人气是最足的,道路两旁总能听到欢声笑语、吵闹喝骂。飘在街上的都是饭菜香气。 但这些热闹似乎永远与花枝胡同无关,可能因为是朝廷官员的宅邸,高墙伫立,大门紧闭,偶尔能看到值守的门房护院在无聊的打着哈欠。 比其他地方,到底少了些烟火气。 道边的海棠树肆意伸展着枝臂,将西方倾洒的晚霞撕碎了。 一个带着斗笠的僧人,踩着斑斑点点的石板路,慢慢靠近最深处的一户人家。 与周围的邻居相比,眼前这座宅院的大门似乎更加的高大,只是门前并无护院看守,反显得冷清许多。 僧人抬头,盯着高挂在上的那书写“白府”两字的匾额看了半晌,才伸手拍打起门上的兽首铜环。 “啪啪啪”脆响传出去很远,没多久,门内就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之后就是拨动门栓的声音。 僧人突然回头,视线朝身后几座宅院的围墙扫过,轻声笑了下,才重新转回去。 这时,大门开启了一条缝,里面传出苍老的声音:“我家主人并不在府中。不知这位师父是化缘还是找人?” “阿弥陀佛。”僧人合十念了佛号,然后微微抬高了头,露出斗笠下含笑的消瘦脸庞。 “你……”门内的人似乎愣住了,待看清僧人容貌,突然激烈的咳嗽起来,瞬息后,大门洞开,走出一个佝偻身子的白发老翁,他紧紧盯着面前的僧人,不敢置信的道:“大、大先生,您……” 僧人笑着点头:“是我。”然后不等对方说下去,便迈步进了门。 这座宅院占地很大,干净工整,丝毫看不见杂草残土,显是经常有人打扫,却很冷清。 僧人帮着老翁插好门栓,才朝院内走去。 老翁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还偷偷的打量着前方僧人的背影。 宅院中的剩余的几个仆人听到动静,也纷纷出现,等见了僧人的面貌,俱都吃惊的愣在原地。 僧人停下脚步,冲老翁问道:“刘老,不知这些年,府中可有变动,是否有人为难你们?” “依您的吩咐,这几年除了采买,咱们从不出府,除了偶尔有人来找您,倒也平静。”刘老连忙回答,他望着僧人那消瘦的面庞,嘴唇哆嗦着:“大先生,您您真出家了?” 僧人含笑点头,合掌对着众人施礼:“贫僧法号缘行,大先生之类的称呼,已不能再用了。” ------------ 缘行好好的洗了个热水澡,总算去掉了满身的风尘。 这是先皇赐予的宅院,连同里面的仆从家丁,也都是当初朝廷安排的。三年前他离开遣散了一批,所以府中目前只剩下四五位负责打扫的下人。 但,他并不认为这个暂时的家还是铁板一块,相信自己这洗个澡的时间,整个京城的有心人恐怕都已得到了消息,嗯,包括皇宫里的那几位。 他换上干爽衣衫,抱着个托盘施施然到了后花园的凉亭处。府中人少,这里又被交待不得靠近,所以在这个月光皎洁的夜晚,四周唯有虫鸣风声,显得格外寂静。 他慢条斯理的将托盘中的茶具摆放到桌上,将两个茶杯斟满,然后端坐静静等待。 没过多久,一道黑影轻飘飘的掠到亭中。也没打招呼,抄起桌上茶杯就喝。 缘行丝毫不意外,微笑望之。 “听说你与殷太监斗了一场?”黑影端着茶,一屁股坐到他的对面,皎洁月光下,露出留着短须的刚毅脸庞。 缘行闻言微微一怔:“三师兄不是已经赋闲许久了,消息怎还这般灵通?” 来人正是三师兄宁沐,他回道:“我毕竟在督卫府呆了二十年,怎会不留暗手?”说到此,他借着月光将对面的和尚仔细打量了一番,微微皱眉:“殷正有天大的胆子,也不会凭白去招惹你,怕是宫里的那几位动了什么心思。” 缘行点头:“我知道,殷公公已经给了提示,几个大内供奉都有所动作,若不是皇帝,便是太后或者太皇太后的意思。但他们未必是要贫僧死,大体只是试探。我如今光明正大的回京,一切小动作便都无用了。” “皇帝绝对不会在这时候动你。不过……”宁沐沉吟着说:“有你这么一个不尊皇权的神现高手在京城,想必很多人都睡不好。可你脱离了朝廷的视线,又会有许多人头疼。毕竟,你镇压的那玩意还留在大殿广场上,每夜都有不似人类的嚎叫声在那里传出来,换做谁都无法安心。皇帝已秘密延请天下高手入京,至今却无半点办法。” 缘行正容说道:“如今我已有了计较,这次定要彻底解决这个祸患。” “你、你有办法了?”宁沐一愣,又将视线放到对方额头上,良久后“砰”一声,砸了茶杯,怒道:“连舍利都弃了,还要用什么对付那东西,用你的命吗?我不知你从哪里得来的本事。听师兄一句劝,要么立刻回寺里,要么隐藏下去不再出现,何必再趟这浑水?”当日他亲眼看着挖出舍利的师弟大病了一场,虚弱的不成样子。现在又说有办法,这叫他怎能放心?再来一次,岂不是连命都搭上了? 顿了顿,他平缓了下心绪,又说:“目前宫内已经收拢了不少江湖有名的高手,甚至连曾被通缉的亡命之徒都光明正大的在城内出现,你真以为只为了护卫皇宫安全?” 缘行沉默,他又何尝不知呢,不论出于什么动机,他已经与皇室结仇。而且,白大先生这个名头实在太响亮,也太得人心了。尽管他们刻意没有去交好军中之人,却也犯了统治者的忌讳,这事儿,确实不好办啊。 宁沐将茶杯凑到嘴边,却没发现,杯中已经一滴水都没有,但他的动作举杯仍持续了很久,思绪也早就飘到了几年前的那个夜晚。 在镇压姜同甫那个魔头后,满面献血,额头坦露一个大窟窿的缘行,在余震的晃动中昂首伫立,一脸平静的盯着已经吓得双腿发软的先帝。 “陛下,这便是万古仙朝的真相,您满意了吗?” 同样感到震惊的还有在那场围攻大战中受伤的宁沐,他那时满脑子都是师弟硬生生挖出自己舍利的情景,全身冰凉不能自持,之后的记忆竟模糊了。 只依稀记得群臣不知是被姜同甫那狰狞的真身吓到了,还是被那场惨烈的京师地震所撼,一同逼着先帝下罪己诏。一份不够,必须三份,一份祭天地,一份祭鬼神,一份安抚天下百姓。 现在想来,现在的太皇太后,太后,甚至当今皇帝陛下,对当日在场的群臣恐怕都有些恨意,恨他们的强硬逼死了先帝。 但他们最恨的,当属带头的缘行了。 可是,若非缘行与白景程根据自己拼凑的堪舆图,在天师道老天师的帮助下确定了引发灾变的十六处节点,奔波于大江南北强行毁了祭坛上的神秘水晶,这大雍现在恐怕仍在风雨飘摇之中,不,若仍是灾难频繁,大雍这时候可能已经烽烟四起了。 这件事,他不信皇室,包括朝堂上的衮衮诸公不清楚?可现在呢?听说皇室已经在天下各处销毁典籍,连起居注都烧了,这就是打死不承认的架势。 吃力不讨好,他怎能不为师弟感到冤屈? “不行,这次我绝不帮你……”回忆到这里,宁沐腾的站起身,一掌拍在石桌上,低着头冲缘行大声道:“你绝对不能再参合此事,因你用自身舍利才镇压魔头的关系,现在已有人在商议去寻道家金丹了,不如再等等。” “那是无用的。”缘行无奈的摇头,他的舍利那可是真正的佛宝,这世间还上哪里找这种类别的宝物?他想了想,又说道:“我这次有些把握,会成功的。师兄,就算您这次不帮我,我也回去做的。” “你……你这修行修的,真当身体是个皮囊,说弃就弃吗?”宁沐仍竖着眉毛,严厉的呵斥道:“你告病辞官,而后偷偷离京近三年,不也没发生什么意外吗?世间高人又非你一个,你怎知旁人做不到?缘行和尚,你不要小瞧了天下人。比你有能耐的多了。” “这魔种并不简单,万一让他脱困,弄不好便会有数以亿记的妖魔鬼怪出现在世间。师兄,你要看着自己的子孙后代活在一个妖魔肆虐的人间吗?真到那时,此方世界必成炼狱。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若牺牲一人可挽救天下,该牺牲谁呢?更何况……”缘行突然笑了起来:“我有神通在身,一旦事成即刻远遁,谁能奈我何?” “慈悲。”宁沐叹了声,然后好似突然没了力气,双手扶着桌面,干巴巴的说道:“你能保证一定能镇压住魔种?万一也失败了,岂不是白费力气?” “不能彻底除掉,镇压个几百年也好。”缘行眸子里精光闪动,不过又在瞬间隐没下来,他微垂下头,声音也低了,仍笑着:“我并非为了大雍才做的决定。而是为了将来,几百年后事情就大不同了。这才是应该存在的历史。” 宁沐没有听清他最后的那句话,只愣愣的望着师弟,突然想起他年前偷偷回到天禅寺时,师父的话来。 “那颗舍利缘行小时便有了,实乃佛门大能转世,如今挖了出来镇压妖邪,想必,这便是他的使命吧。哎……” 第二一四章 离京 不论如何,既然回了京城,皇帝总还是要见一见的。 第二天,缘行没做早课,将自己收拾端整,披着袈裟,拒绝了小厮的陪伴,一个人拎着灯笼直往皇宫行去。。 时间还早,只有天边隐隐透着微曦。 皇宫门前却有无数灯笼的光汇聚,亮如白昼。 大臣们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一边闲聊,一边等待宫门开启。 一个光头僧人在这个地方,自是无比显眼。 缘行过去一直以富贵闲人却热心公益的白景行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给人的印象是谦和儒雅加神秘。 如今,虽也是相貌英俊,可头发短须都没了,乍一看变化颇大。有消息灵通的,知道这位声名显赫的大高手已然入了空门。那些不熟悉的,则心中猜测他的身份。 缘行也打量着面前的一帮人,因为毕竟当官的时间太短,除了已经失势的白大都督与告老还乡的靳元正,朝中重臣没几个认识的。中层的官员有些打过交道,却也谈不上熟悉。 当然,他伪装的身份到底还是比较出名,投在身上的复杂目光怎么都不会少。有打过交道的已准备上前询问了。 好在这时候宫门开了,倒也省了挨个解释的麻烦。 即便是三年前,做为御赐的五品闲散官,缘行是不需上朝的。 如今以出家人身份前来,官也早辞了,更没资格跟在众人身份进去。 不过他并不着急,自然会有人将消息带进去。于是找了个角落盘膝坐下,静静等候。 果然,等天色大白,有宫人传旨令他面圣。 皇宫前的广场上戒备森严,年纪不大的小太监半恭着身子,小跑着在前方引路。缘行虽看上去走得慢悠悠,可速度其实不慢。 只在经过广场中央时,停住脚步看了眼被数十气血旺盛的武者紧紧围住的木棚子。 似乎也感应到他的存在,棚子内发出一阵阵嘶哑刺耳的咆哮声,那些武者胆气颇状,面上竟毫无异色,只握在刀柄的手紧了几分。 缘行微微一笑,收回了目光,缓缓跟着小太监拾阶而上。 “之前镇压魔物的是舍利子,便有人断言他是佛门的俗家弟子,这是终于出家了吗?难怪深居简出,从不参与酒会宴请了……” “那他的神通俱是佛门神通吗?” “很可能……” 淅淅索索的议论声,一句不漏的进了缘行耳朵。 朝堂上,文武官员并列两边,他已出现,这时,自然将所有的注意都吸引到自己身上。 缘行淡然处之,昂首挺胸,面容肃穆的缓步进入大殿之中。 年轻的皇帝陛下端坐龙椅,看着台下渐渐靠近的僧人,却是面色复杂。 等对方低眉垂眼的合掌参拜后,才语气唏嘘地道:“白爱卿确实比过去清减了,听说你做起了苦行僧,这几年过得颇为辛苦。朕闻之也不知该惋惜还是欣慰了。可惜国朝少了个才俊,却也庆幸世间多了名有德高僧,这……哎!” 明明方才已自报法号,可皇帝依旧用“白爱卿”称之。 下方缘行的瞳孔微微一缩,转而又露出笑容,道:“多谢陛下关心,贫僧并不苦,唯有一事,若不能解决,实无法安心修行。”言罢,从怀中取出昨晚写就的折子,双手奉上。 皇帝拿到太监递过来的折子,翻开后面色才发生变化。快速看完后,他合上折子,目光复杂的盯着和尚,沉声问道:“三年前爱卿说无法彻底解决魔种,如今这是找到办法了?” 缘行合十不语。 “可有把握?”皇帝追问。 “若不成功,唯死而已。”缘行略微抬头,直视皇帝,重又笑道。 大殿上安静了许久,所有人都听出他语气中的决绝。 皇帝双目微垂,面上所有的表情都收敛了,只叹道:“这事儿朕答应了,大师昨日方回京,旅途定然劳累,便在府中多歇几日。何时准备好了,直接找殷正便是。”说着,他站起来,握着奏折径自走了。 有太监连忙高呼:“退朝……” “恭送陛下。”众臣施礼后,才按次序走出大殿。 缘行也在其中,但他周围如有了屏障一般,没人敢于靠近。 他也不在乎,慢悠悠的跨过大殿的门槛,正见到之前在兖州见过的殷公公。 两人互相点头示意,然后一前一后走到了一起。 “不知大师有什么吩咐的,是否要咱提前做些准备?”与上次的态度截然不同,这回殷公公脸上的笑容可亲切和蔼多了。 这时,两人已经下了台阶,缘行指着广场中央的棚子,微笑道:“两日后出发,备好马车便好,咱们要带着那东西去伏牛山。” “啊?”殷公公愣住了,瞪大眼睛:“那、那东西竟可以挪动吗?” 缘行回头看了他一眼:“有贫僧在,自然是无碍的。” 两人之后一边走一边商量好了具体的细节,缘行这才满意的离开皇宫。根本没有在意进入皇宫时,感觉到的那几处隐藏在暗处的旺盛气血与敌意…… ---------- 缘行回到白府,皇帝的赏赐随之而来,珠宝金银,经册古籍几乎将要库房都填满了。他看都不看,原封不动的锁在库房里。原打算走时托人全还回去,可他才有这种想法便心中微动,犹豫片刻,将地契与钥匙郑重的收在身上。 然后,他真的老老实实呆了两天,哪里也没去。 其实,在宁沐的帮助下,他要传递的信息早在面圣之前就已经通过特殊渠道送出去了。 皇帝没催促他,正合心意,起码能给他联络的人多一些准备时间。 还没到下午,白大先生回京面圣的消息已经彻底传开。 不同于百姓的扼腕叹息,京中官员们的嗅觉都是灵敏的,就算没资格上朝的小官,也很自觉的不去谈论此事。 与几年前刚入京时络绎不绝的邀约不同,他家大门冷清的厉害。就算有人路过,也是匆匆忙忙,如同躲避瘟疫一般。 倒是以前参与过截杀姜同甫的几个佛道年轻高手没有避讳,光明正大的登门。不过被门房以主人旅途劳顿,不便见客的理由辞拒了。 无论外界的风雨如何,缘行只在自家的院子里打坐、抄经、吃饭睡觉过得倒是挺充实。 “明日我与你一同出发。”又是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还是那处凉亭,宁沐依旧没走正门,轻飘飘的落座。 “师兄已帮了很大的忙,这次就不必亲自入场了。”缘行摇头。 “随行的人员中,竟然有入京参学的善果。”宁沐淡淡说了句。 缘行一愣:“善果?怎会是他?” “是啊,京城中那么多的高僧,宫里却指名道姓选了一个外来的和尚,你说奇怪不奇怪?”宁沐笑着看向他。 “果然已经暴露了,这是警告啊。”缘行谓然长叹。 “早先宫里就怀疑你是佛门中人,只要认定你僧人的身份,但凡脑子活络些的人,便该知道如何查你。不说隐退的老靳,和你十几年前挂单的息心寺。就算督卫府内部,见过你的人其实也不少,暴露只是时间早晚而已。”宁沐慢悠悠的说:“所以,继续瞒着还有何意义?” “我在外面整三年,各方面着实见了不少,今上的风评很倒是比先帝要好太多了。”缘行想了想,又问:“只不知气量如何?前日面圣,看着还不错。” “皇帝有仁君风范,是个讲理的,可他今年刚刚掌权,后宫的势力依旧庞大,你我不得不防啊。”宁沐手捧茶杯,半天才饮一口:“我已准备辞官,这京城实得厌烦。你嫂子也提了许多次,她也想家乡了。” “既然不开心,那就不如回去做个富家翁,还怡弄孙也不错的。”缘行笑着接话,只是刚一说完,他耳朵动了动,面色微变,开口再要说什么,却临时硬生生的止住,目光直直盯着对面的师兄。 而宁沐依旧盯着手中的茶水,丝毫没看到缘行递过来的眼色,仍自顾自的说道:“含饴弄孙怕要许久,宁承允这小子心飞了,整日就跟在你徒弟身后,若要修成正果,怕还要些时日,实在管不得了。偏偏你嫂子那只母老虎还整日在耳旁唠叨,若哪天真厌烦了,大不了我重新剃头回山去,反正……”话到这里,腿上一痛。 不解的去看师弟,想问他为何要踹自己,紧接着从缘行面部表情上察觉出不妥,可这时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只听得身后有道毛骨悚然的声音幽幽传来:“这几日你偷偷出门,我还以为你瞒着我和哪家的狐狸精鬼混,没想到竟是来与师弟说我的闲话,好你个宁沐,不想活了吧?” “误会、误会。”宁沐慌忙解释了句,眼睛却一直瞪着缘行。 后者无辜的耸肩,然后站起合十拜道:“缘行见过三嫂。” 没错,来人正是宁沐的妻子。缘行也没想到,这个平时极其低调,只留在家中相夫教子的三嫂竟然还是位轻功绝顶的高手,依自己的修为,竟然要对方临到近前才发现。 “师弟不必多礼。”三师嫂抱拳回了一礼,又将和尚上下打量一番,叹道:“师弟比几年前清瘦不少,却显得精神多了,不像某些人,功夫没精进,肉倒是长了不少。”瞄了眼一旁赔笑的丈夫,没好气的哼了声。 宁沐上前,用极小的声音抚慰了一番,才拉着妻子走了。只是在离开前,还偷偷摸摸,却恶狠狠的用手点了点缘行,那意思不言而喻。 缘行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蓦地噗嗤一笑,紧接着捂嘴,口诵了句佛号,一边忏悔着回房休息去了。 ---------------- 第二天,缘行又到了皇宫,亲眼看着那个碍眼的木棚被拆开,露出里面一人多高,琥珀样的东西。里面被封禁的,全身长满尖刺的人形怪物一动不动,死了一般。可从中隐约传出的厉哮声却清晰无误的告诉人们,这东西仍是活物。 面对这种超出认知的生物,自然是无人敢靠近。缘行走上前,双手托举的将之放入马车。 到了宫门外,已经有数百人的队伍在等候。缘行却一眼看到人群中满脸激动的善果,以及他身旁带着黑眼圈的宁沐。 虽然他的身份,宫中已然知道,可对外界仍是秘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些的。几人相互间打了眼色,此后便如陌生人一般,再无交流。 皇帝没有露面,却派出随身太监颁了圣旨,大意无非是勉励众人,并预祝行动顺利。 谢恩之后,这队由大内侍卫,宫中供奉,以及两名和尚构成的约五百余人的队伍,踩着朝阳洒下的光,静悄悄的从西门离京而去。 一路紧赶慢赶,于半个月后,到了河南府与南阳府的交界处,这里就是此行的目的地,伏牛山。 他们的目的地是伏牛山脉腹地,此处地势险峻,山路难行,到了山脚下,缘行以入山不易人多的理由,要求侍卫们留在县城等待。 统领太监殷公公稍作犹豫,便点头答应了。只带了两名供奉与几个力士,抬着那块琥珀,跟在缘行的身后上了山。 这时候也没多少人,夜晚安营之后。天禅寺三个人终于能光明正大的聚在一起。 “在京城时一听到熟悉的法号,弟子还以为是重名呢。没想到闻名天下的白大先生竟然真是小师叔。两位师叔瞒得我好苦。”善果幽怨的看着两位师叔。 “这也是无奈之举,我们谁也不希望你们这些弟子被牵累。”缘行呵呵笑着。十多年未见,善果这些年一直四处参学,如今在北上已是个小有名气的高僧了,一身儒雅温和的气质与他师父缘法倒有分相似。 想起当年北上之时,还只是个识不得几个字的傻小子,转眼已有这番成就,如何不令人感叹? “小师叔这许多年虽然时常给寺里去信,可毕竟总不见回返。外面灾难频频,弟子和几个师弟着实担心了好久。合着师父他们早已知道您的去向,就瞒着我们这些晚辈吗?”善果取下帐篷中火盆上的水壶,给两位长辈沏了茶水,嘴里说的依旧是抱怨。 “我们希望你们能安心修行,这些糟心事知道的越少越好,可惜……”缘行摇着头,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出来,递给善果。 善果疑惑的展开,里面夹着一把钥匙,纸上写有一串地址。 缘行继续嘱咐道:“我宅子里皇帝的赏赐已经托你三师叔派人转移到了济南府,若天禅寺有变故,这些钱财也许能派上用场。” 善果心中一惊,他已不是当年的毛头小伙子,很轻易便从师叔的话中感受到了异样。他想了想,压低了声音试探问道:“难道是朝廷?” “放心,皇帝气量不小,想来不会因为我的关系迁怒乌头山。况且你师父武功已臻至化境,寺中更有你师叔祖坐镇,就寺中那些人,到哪里都容易安身。给你这些,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而已。”缘行淡淡笑着。 他这边语气平淡,可善果望向一旁抱着双臂默不作声,脸色沉重的宁沐,心中越发的担忧起来。 他凝重问道:“小师叔,那您呢?” “我?”缘行哑然,再次摇头,笑着说了句:“到时再说吧。” 第二一五章 道路崎岖还是一路坦途,对武者来说差别并不大,缘行等一行人在两天后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一个隐在险峻奇峰之间的小小山村。 这时已经过了傍晚,众人没有惊动村民,而是在两名驻守僧人的引领下悄悄的入了村。 这个叫芦花村的地方,正是老天师根据堪舆图推算出的第十七个灵气节点。也是最特别的一个。 因为当年缘行与白景程二人进入地下祭坛,发现其造型与其他十六个祭坛完全不同,里面的规模更加的庞大,且并没有被安置那种激活祭坛的神秘晶体。 可惜,还没等继续探查下去,这里就发生了严重的塌方,若不是缘行神通玄妙,那一行人只怕早被埋在里面了。 事后众人推测,这里应该具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可惜通道被堵,想重新挖通需耗费极大的人力与时间,而且缘行需领旨入京,白景程功成身退,临时组建的队伍各奔东西,这件事便搁置了。 只是,三年前缘行用金蝉封禁魔种后,冥冥中得了些提示,又与老天师有了一番长谈,推断只有将魔种彻底封禁在某个节点中,才可永绝后患。 思来想去,真只有这里最为合适。 于是在辞官离京前,缘行托宁沐派人将一封信与大批财物送到伏牛山云岩寺。 事关重大,云岩寺住持湛法不敢怠慢,亲自带着几名弟子驻扎此地,并招募附近所有村寨的乡民,对通道进行挖掘。 只是古代生产能力低下,这里的交通条件又太过简陋,补给困难。虽然通道不长,可单靠着乡民们肩挑手抗,过去整三年,依旧没有全部挖通。 驻守的两名僧人,一个寂道,一个寂有。他们看到缘行的刹那,愣了片刻才回过神,然后热情的给一行人安排了住处。 当初白大先生虽是名满天下,表面上也只是俗家高人的身份。 如今再见缘行,他已伪装尽去,成了与他们一样的僧人。 寂道两人恭敬态度中不免又多了分亲近。 等诸事已毕,又歉意的解释道:“前阵子来了几位龙虎山的朋友,眼下与住持还在山上。可能需很晚才能回来。” “无妨。他们回来通知一声便可,有何事等休息后再说。”缘行看着几个力士将“琥珀”抬进偏僻的宅子,又问道:“进度如何了?” 寂道遗憾摇头道:“住持怕再次塌方,一面挖掘一面需加固甬道,恐怕还要几日。” “人身安全最重要,这已经很好了。”缘行满意点头,几人又交谈了一阵,他才施施然走进安放“琥珀”的房间。 临时安排的住所,条件简陋,但到底有顶有床,住了几年的野外,他觉得这里不错。 琥珀中包裹的人形怪物依旧面目狰狞,灵觉敏锐的人一旦靠近,跟轻易便能感受到其中传出来的阵阵恶意。相比之下,那偶尔响起的动物般的咆哮,也只能吓唬一下普通人而已。 缘行靠近,将一只手贴在琥珀上,许久后,才皱着眉收回来。 一如既往,金蝉如沉底沉睡一般毫无动静。 无法交流,他便放弃了继续探究的打算,找了个干净的地方,盘腿坐下,在恶意冲脑,和一声声的咆哮声中,竟缓缓的进入了禅定。 清晨的光将晨雾染成了淡淡的鹅黄色,笼罩着陡峭的山峰下的静谧小村,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 山里生活的人起的很早,缘行与善果做完早课,村里已经有人出门劳作了。 缘行本打算寻湛法了解一下工程进度,可听着院里的鼾声,只能止住了步子。 凌晨时分,山上的人才回返,他是知道的。 便让他们好好休息吧。想到这里,他忽略朝廷那两名供奉所住房间透出来的关注目光,迈步朝着村外走去。 一边走,一边整理着思绪。 得到了另一半舍利,终于能够将功德舍利补充完整,但他感觉还不太够。毕竟,树妖给的舍利已经耗尽能量,还能否发挥全部功用尚且难说。而且他经过多次尝试,这一半根本不像金蝉那样可以进行沟通。 所以说,在这种情况下,缘行实不指望将魔种彻底杀死封印。因为看后世的情况,肯定没有尽全功,否则灵气复苏又是怎么个章程? 当然也不能说失败,封禁几百年应该还能做到,要不然哪来后世繁荣的大雍呢? 只是,在成功解封树种之后,一直萦绕着的不祥预感令他稍有不安。 却不知这种不安感具体来自何处。 这些年根本没有回师门,就算联络师兄也极为隐秘,这都能被追查到跟脚,皇室真是用心了。不过白景行声名卓着,自己只要不犯傻,当无性命之忧。 皇帝但凡要点脸,就不会搞什么动作,要知满朝文武、甚至全天下人都看着呢。至于宫里几个恨意太浓的女人,只能希望她们不要做得太过分,否则事情传开,丢的可不是他缘行的脸。 当然,为防对方迁怒师门,做些准备也是应该,他已经有了安排。 现在,唯一忧虑的便是地下了,难道会遭遇意外? 缘行揉了揉眉头,这时,他已不知不觉走到了村外的小溪边,周围林木森森,尽管已是夏季,可山里清晨的空气依旧带着清冷。 人处在这种环境下,所有的倦意竟都淡散了,包括心中的踌躇不安。 若有变故,随机应变就是。 想到此,心情不觉舒朗许多。他沿着小溪慢慢散步,观赏着远处的奇石险峰,昨夜来得晚了,没想到这里竟然是一处绝佳的观景之处。 正沉浸在美景中,突然,他耳朵一动,被一阵诵念声吸引了注意。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踱去,绕过几颗大树,便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蹲在溪边沙滩上,一边用小树枝在地上笔画着,嘴里还嘀嘀咕咕念着什么。 他写得极为认真,连缘行走到近前都没发现,口中仍兀自念着:“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是……” 缘行往前凑了凑,见沙子上面也扭扭歪歪的写着这些句子。正好奇打算看看他还打算怎么写,没想到这孩子抬脚将所有字迹全抹去了,重又执着树枝开始从头书写。 嘴里也是从头念起:“曲则全……” 缘行:“……”见他这么专注,不好打搅,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打算换个方向看风景。 可没想到的是,才走出几步,这孩子又在“不自是”上卡壳了,然后,又是一阵重复:“曲则全……” 缘行实在听不下去,猛地转身,重又到了孩子跟前,负手而立,静静看着,等他在“不自是”上再次卡壳时,轻声接着背诵:“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古之所谓曲则全者,岂虚言哉!诚全而归之。” “对、对。”孩子大喜,声音都抬高了稍许,可旋即又惊醒过来,忙站起回头警惕回头。随后,他伸手挠着脑袋,尴尬的看着面前笑得和蔼的大和尚。 缘行饶有兴趣的笑着孩子,年纪约在七八岁左右,看着还挺顺眼。 “小施主是哪位道长的弟子?”他问道。对方青色衣衫整洁干净,肌肤极为白皙,识字且能背诵道经,想来也不可能是村里的孩子。应该是跟随师长来到此地的小道童。 “我、我没有师父。”小孩子似乎很紧张,磕磕巴巴的说了句。 “那你的这几句《道德经》是与谁学的?”缘行先是一愣,难道自己猜错了不成? “爹、爹爹教、教的。”孩子说话依旧结巴。 缘行点头,紧跟着心中微动,再次细细打量对方,他当然不会相面之术,可随着修行日久,灵觉早异于常人。随便见到一个陌生人,虽然不能一眼看出对方大致根底,但多少还能有些感应。 不知为何,他第一眼看见这孩子就感觉与自己有缘。可没有遇见善纯时那般强烈,应该不是师徒的缘分,到底是何种关系? 正思索间,又看到孩子的衣着,下一刻便轻咦了声,原来,这大夏天的,虽说山里空气较凉爽,可孩子对襟短褂下面竟还裹着好几层衣服。 难怪,看脸型应该不胖,身材却显得臃肿了。而且,他的皮肤白得实在有些不太正常。 当下顾不得冒犯,探出一只手,一把握到了孩子的手腕上,一股细微的真气延伸过去。 不久后,他吃惊的缩回了手。 孩子身体里竟自带一股极强的寒气,他的真气一入体,便如水流遇到封冻一般,只能前进少许。 这可不是好事,长此以往,这孩子会将自己冻死的。 想了想,他试探性的问道:“小施主对佛门功夫可有兴趣?”这孩子身体特殊,自己的菩提玉身琉璃功或许会起点作用,不说能治愈,孩子多些寿命也是好的。 难道所谓的缘法就在这里? 虽然从刚才背诵的内容来看,孩子家中长辈应该是信奉道教的。可谁让他看孩子顺眼呢,就算孩子长辈不愿孩子出家。做个俗家弟子也好啊。能救人一命,想来住持大师兄也不会反对。 “做贫僧徒弟怎么样?”他俯下身子,笑着开口。嗯,那表情神态,不像大师,倒有几分拐子的风范。 那孩子却颇为警觉,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 缘行张嘴欲问,可又止住了,而是转头望着村子的方向。不久,有脚步声缓缓传了过来。 一名身负宝剑的青袍道士也走到了溪边。 那孩子看到来人,忙奔了过去,一把抱住道士的大腿:“爹爹,这个大和尚说要收我做徒弟……”接着,将方才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缘行无语,刚才开口还结结巴巴的,这会告状怎么会这般遛?小孩子果然都是魔鬼。 “见过这位道友。”缘行先拱手施礼,才无奈的解释:“方才是误会。贫僧见这位小施主似先天有疾,动了恻隐之心,才……并不知他乃是道友的公子。”仔细说来,一个和尚要收一个道士的儿子当徒弟,这怕不是要引起两教冲突吧? 谁知,那道士完全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一脸古怪的盯着缘行:“多年不见,缘行大师还是喜欢戏耍小道士吗?” “嗯?”缘行不禁一愣。 道士见他一脸迷茫,复又展颜笑道:“大师肯定认不出贫道,当时您眼睛不方便,可还记得二十多年前运河船上的那对师徒?哦,当时善果大哥也在。” 对方说起运河的船,又提了善果的名字,缘行脑中灵光一闪,恍然道:“原来,道长就是……” “不错,张养道见过白大先生。”道士恭敬的合十施礼。而随着他这个举动,原本空气中的尴尬气氛立时消散了。 “果然是你。”缘行啼笑皆非,他看向正好奇望着自己的小孩子,嘴角抽动:“当真有缘。” 二十年前第一次下山,回程的途中可不是遇到一对道家师徒嘛,记得小道童还同善果自取名号,一个乌山道人,一个斩蛟散人。缘行当时心情极佳,还诱惑小道童拜他为师呢。 时隔二十多年,诱拐两个“道童”,竟是一对父子,这缘法只能用古怪来形容了。 “时间过得好快,转眼间,大师誉满天下,而当年的小道童已成家生子。”张养道看着面前依旧年轻,几乎与当年完全没有变化的和尚,语气中也满是唏嘘。顿了顿,又问道:“前些年,我倒是与游历的善果大哥见过一面,不知他如今可好?” “巧了,他也在这村里。”缘行眯起眼睛。 “那定要好好聚一聚。”张养道点头笑了笑,可借着笑容收敛,从怀中掏出一个葫芦,递给身侧的孩子。 后者结果,揪起塞子便灌了一大口。 缘行老远就闻到味道,皱眉问道:“这是酒?” “是啊。”张养道爱怜的抚着孩子的头,问:“大师是否看出犬子身上的异状?” “不错,我看他身上寒气逼人,恐怕要学些阳刚旺气血的内家功夫方可化解。” “那是无用的。”张养道却是摇头叹道:“这孩子出生前,拙荆收了伤,以至于他先天不足,这些年我遍寻名医,用了许多珍贵药材仍不见效。我道家也有人修习阳气足的功夫,也无法化解他体内的寒气,最后寻了个偏方才稍稍抑制。”说着,他摇了摇酒葫芦。 缘行皱眉沉思片刻,突然想起了什么,拍手笑道:“若是喝酒能够化解,贫僧倒有本秘籍正好适用。” 原来,所谓的缘分,就是指那本《酒三千》吗? 第二一六章 事成 缘行上次回到天禅寺时,将那本用不上的《酒三千》留在了藏经楼。 如今孩子病情耽搁不得,当即回到房中找到纸笔,写了封书信给了张养道。 后者自从道侣去世后,一直将孩子带在身旁,一刻不敢远离,就怕孩子什么时候夭折了。 虽说缘行不敢保证这本秘籍一定有效,但毕竟有了些希望,大礼拜谢后,与一同前来的师兄弟们招呼了一声,背着儿子匆匆下山而去。 而缘行也终于见到了提前到此的天师道众道士,老天师年纪大了,受不得奔波,没有赶来,倒派出了几个徒弟,说是来见见世面。 其实,缘行已打定主意,甬道挖通后,为防万一只有他一人进入,其余人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依他的本意,是不愿意惊动这许多人的,云岩寺的僧人参与是没有办法,因为只有他们距离最近。而老天师当初帮了很大的忙,也约定有结果要知会人家一声,不好临时反悔。 他只为如何向老天师解释头疼,师兄宁沐则担心另一件事。 这日夜里,天禅寺三人又重新聚在房中。 宁沐有些忧虑的道:“来的道士是不是太多了,要不要我出山找些同修过来?” 那边善果闻言却是皱眉:“听说天师道与小师叔关系一向亲近……”说着,他将目光投向一直默不作声的缘行,又道:“这毕竟关系天下安危的事情,道家不至于在这时候做出什么事吧?” “关系亲近那是以前,那时你小师叔以俗人身份与之结交,再加上声名卓着武力超凡,又受了朝廷的官衔,无论僧道都要给些面子。可现在他是一名僧人,封禁魔种的事情成功后,将极大的提升佛家在修行界的声望,你说道家会不会有什么想法?或许老天师虚怀若谷,可你怎知旁人会是何种心思?” “我已与道家道友说清楚了,封禁魔种之日只我一人入洞,料想他们不会成为妨碍。其余的事情,只能等将来看情况而定了。”缘行摇了摇头,他知道师兄所言在理,可这件事关键点还在自己的身上。若事情顺利,凭他的身手与神通,当可威慑住在场的道家门人。若事情出了意外,自己的名声受到打击,道家更没有理由出手了。 宁沐闻言,紧锁的眉头松弛了些,也跟着点头,是的,现在两边相处的还算和睦,要发生什么事,真的只能看以后了…… ---------- 接下来的日子,缘行也忙碌起来,诸位修士上山,同乡民们一起清理加固甬道。随着众人加班加点的赶工,挖掘工作很快便接近尾声。 只是缘行则不再上山了,甚至连跨出房间都极少,而是一直在打坐修养,力保维持住最佳状态。 六月初七晚,之前坍塌的通道终于完全被打通。 为免夜长梦多,缘行决定第二天就进入地下,尽早结束这给大雍带来沉重灾难,甚至会影响未来的糟心事。 正是清晨,明媚的阳光照在山壁上洞口时,却好似遇到了阻碍一般,甬道依旧幽深,丝毫看不清里面的全貌。 缘行用麻绳将那块封印着魔种的琥珀紧紧系在背上,再次深深看了眼聚在洞口的众人。 怕再次爆发地动,之前雇佣的村民已经被分发的工钱遣散,连距离近一些的村庄都被劝到了安全的地点。 此时此刻,这里剩下的,都是有武力在身的修行中人,以及做俗家装扮的宫中内官。 目光在师兄宁沐与师侄善果的身上停留了片刻,神色郑重的点了点头,才用力紧了身上的绳索,深呼口气,抬腿一步跨入了无边的黑暗。 到了缘行这种修为,根本不必点燃携带的火把,暗中视物已是寻常,洞中的黑暗根本造成不了阻碍。 这个通道不算太长,他过去来过,之前挖掘时更不知进来多少次,所以前进的速度开始时很快。 但渐渐的,他的脚步慢了下来,因为是沿着过去的甬道进行挖掘,洞壁上的岁月痕迹依然能够看到。 包括一些诡异的图案与失去色彩的壁画。 缘行其实一直好奇,这些祭坛与甬道到底是何时挖掘建立的,先民们建造这种东西到底是为了什么? 可惜,在以白景行的身份行走天下,甚至后来苦行历经大雍各地,他翻遍了历史典籍,竟在其中找不到任何的记载。 或许,远古时代也曾发生过魔乱,而这些祭坛,很可能是先贤们将魔物赶回去的手段,后来反而被魔物利用了? 亦或者,如他身后琥珀中的魔种一般,被寄生的人取得无上权利,驱使人们建造了这些祭坛? 而人类的文明得以延续,又有多少人为之牺牲呢? 这些,可能也会如自己这次一般,成为了秘密,永远的掩埋在历史长河当中。 自己经历奇特,才会在变故发生不久便寻到魔种,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否则,人间还不知要经历多少的磨难。 怀着复杂的心思,他终于走出了甬道,来到了山腹内的巨大溶洞。 一眼,便看到高高伫立的巨大祭坛。 祭坛造型粗犷,仅有两层,上面毫无装饰,只有顶部刻画着未知的图案。 “砰”一声,缘行将琥珀重重的安放到祭坛中央。 霎时,一道诡异的红色光芒从琥珀上升起,然后,红光流动一般,顺着祭坛上的刻槽向外延展。 果然,如预料中一样,一旦魔种触碰到祭坛,阵法便会被启动。 “接下来,将另一半舍利放上去?”缘行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掏出那半颗绿色的舍利。 谁知,舍利刚入手,四周的一切发生了巨变。 祭坛,溶洞,魔种琥珀都不见了,他漂浮在一处奇异的空间中。 头顶混沌一片不见天日,脚下黑暗幽深无处立足。 正感觉疑惑,点点光亮在他身前汇聚,然后,一幅幅的画面呈现在眼前。 这些分明是他记忆中的场景,从一个小沙弥做起,刻苦练武,研读佛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经过多年几乎与世隔绝的苦修岁月,前世的气盛锋锐与藏匿的市侩都被冲洗去了,只留下浅浅几道痕迹。 戒律深入到骨髓,佛法镌刻在灵魂。 尽管心中尚有许多的疑惑与猜忌,对自身处境有无数的茫然与不甘。 他其实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习惯自律且追求单纯。 多次的穿越生涯给他造成了很多的困扰,如今再一次浮现在眼前,可这时的缘行,却如真正的旁观者一样,仿佛经历过眼前场景的只是一个陌生人,他心中竟毫无波澜。 直到,画面中他化身白景行,联络义士救助难民,跋山涉水,消灾去难。因万家生佛的好名声与展现在世人面前的神通而被皇帝请入京师做官。 之后挖出金蝉暂时封印魔种,为解开树种中包裹的另一半舍利,又重新恢复僧人的身份开始游历天下。 只是没想到,种下树种的关键,就在家乡岛城银山镇外的帽头山上。若不是带着新徒弟善纯无意间“回”到那里,恐怕他再苦行十年,也未必能有所收获。 原来,未来寒寺前那颗大槐树,真是大树妖季蔓的生命延续。难怪小树那孩子会对那棵树那么亲切,当时他以为是因为孩子出身的关系,绝没想到世界上会有这般巧合的事。 “因缘际会,皆有定数吗?”他喃喃自语道。 “你想好了?”这时,空蒙天地间,突然传出一阵浩大的声音,之前还在演化的画面静止了。而后,面前的景象模糊了,幻化成七彩的颜色,光芒大作,等耀眼的光淡了些,缘行的对面渐渐浮现出一道模糊的影子,光华闪现,面貌看不真切。 那人声音刻板:“身为佛门行走,你有两种选择,将舍利合二为一将魔种封禁。你将失去种种便利,可能再无回家的机会,父母亲人无缘相见。你会被困在这方世界,可能无法超脱,只能慢慢死去。” 缘行听了,低头看向手中泛着绿光的舍利,默默无言。 那人又道:“其实你可以将舍利收回去,继续进行任务,等实力强大后再彻底封印魔种。到时,就算大魔真身降临,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相信,也用不了多长的时间。到时你功德圆满,自可超脱。” 缘行却是重新抬头:“若魔种不除,这世界难免再发生灾祸。最近这十几年,贫僧行遍大江南北,种种人伦惨事已见得太多。”说到此,他长长叹了声:“若我明明有能力阻止,却任由灾难发生,于心难安,多年修行又有何意义?因我之故,世间多折损一人,便是罪过。” “看来你已早已有了心理准备。”那人语气依旧生硬,身上的光华却缓缓的散去,露出先前遮盖住的真实容貌。 缘行不由一呆,因为面前的人,活生生就是另一个自己。 “你是金蝉?”他问道。 那人面上古井无波,毫无感情的波动,嘴巴开合间,声音传了出来:“我是你,也是金蝉,更是功德舍利。”言罢一挥手,四周的景色又恢复到了溶洞的模样。 缘行看向脚下,红色的光芒如水流状已经蔓延至整个祭坛。 而就在下一刻,又有一道更强烈的光芒从琥珀上升起,在野兽般的凄厉嚎叫声中,直往闪动顶部冲去。 缘行目光一凝,只见洞顶出,突然出现了一双红色狰狞的巨大眼睛,带着恨意与暴虐,正注视着下方的一切。 缘行二话不说,抬手便将绿色的半颗舍利拍到了琥珀上。瞬间,一道金色光华从他手心处冒了出来,并迅速蔓延至祭坛的每个角落。 “舍利的能量终究缺损严重,似乎不太够。”金蝉木着脸说道。 “我就知道……”缘行却是吐出了一口气,然后笑着看了眼金蝉。 后者一愣,木讷的脸上首次露出怔仲神色…… ----------- 与此同时,伏牛山下,无数百姓忽然感到脚下一震,以为又要发生地震,正准备逃至安全的地点,眼前却是一亮,惊慌抬头,正见一道金色的巨大光柱自伏牛山腹地升起。等光柱冲散了天上的云彩,又开始如海浪波涛般向四周蔓延。 可还没等他们在震惊中反应过来,又一道光柱冲天而起,之后短短数息,竟出现了十几道光柱,天上的波纹一道连着一道朝四方散去。 没多久,几乎整个中原的百姓都亲眼见证了天空上的奇景,包括帝都中的皇帝陛下。 此刻,刚下了早朝的皇帝正坐在御花园中,享受着太监宫女的按摩。 与刚登基时的战战兢兢不同,那年大雍仍处于风雨飘摇当中,各地灾祸的奏报还是一个接着一个,安抚,赈灾,平乱的工作安排搞得他焦头烂额。 而现在,虽然大雍仍偶有灾祸,却罕见的没遇到什么大灾。不知真相的百姓对自己感恩戴德,朝堂上的氛围比过去轻松了不知多少。尤其这段时日,天下太平,连广场上那碍眼的棚子也被拆走了。只是他还必须上朝听那些大臣们说些扯皮事,当真无聊得紧。 想到这里,年轻的皇帝缓缓闭上了眼睛,可还没等真正入眠,却被左近的惊呼声吵醒了,不满的睁眼,然后正巧看到天空那一道道的金色波纹。 “这是……”他惊得站起,望着西方怔怔出神,良久后,等波纹全部散去,才又重新坐下,重重的呼出口气:“白景行这是成功了?” “前日得报,伏牛山上的甬道已快被挖通,想来应该是了。”他身侧的太监小心翼翼瞄着皇帝的脸色,见他面色复杂,犹豫了一下,又道:“陛下,据督卫府密报,白景行这名字其实只是化名,他原本就是青州的一名僧人,要不要按欺君之罪处……”可他话到这里却是说不下去了。因为自家主子冷厉的目光投了过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皇帝哼了一声才收回目光,心中却是叹气。此人也不能用了,偌大的皇宫里,这上上下下的怎么尽是一帮蠢货? 第二一七章 生者有死(上) 殷公公、宁沐等一干在山洞前守候的人,自然最先看了天上的种种异象,而且因为距离的原因,他们的感受最为直接。 缘行入洞不久之后,突然在山腹内升起一股满是暴虐血腥的气息,让众人的呼吸为之一滞,体内血液似乎都凝固住了。恐慌的情绪难以抑制的自心底升腾起来,好在下一刻,又有一股庞大的气息出现,将之前的暴虐压制下去。 接着,众人便看到金色光辉透过山壁冲散浮云的震撼场景 缘行以缓慢步伐走出山洞的时候,外面阳光正烈,刺眼的光晃得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山壁前的平地上,众人一直紧紧盯着洞口,一见他出现,纷纷拥上前来。 “成功了?”有人问道。 缘行稍作犹豫,回身看了眼已神奇闭合,再找不到洞口痕迹的山壁,随即点头。 众人都了解事情的重要性,见他做了回答,无不长出口气。抚掌开怀者有之,唏嘘感叹者有之。 “咦?”这时,人群中的天师道首席弟子突然咦了一声,他惊疑不定地上下打量缘行一番,片刻后神色复杂的后退了半步,整肃衣衫,双掌合在一起,恭敬道:“圣僧慈悲。” 他这番举动一出,身后的一干道士虽有些不解,却也默契的分立左右,齐齐合十向缘行恭敬施礼,口中也称:“圣僧慈悲。” 连在缘行面前一向表现的阴阳怪气的殷公公与两位大内供奉都一反常态,相互交换个眼神后,竟双膝跪地施了大礼:“奴婢等拜见圣僧。” 云岩寺的几个僧人见朝廷与道家对缘行这个僧人如此恭敬,立时觉得与有荣焉,而且,做出这种挽救天下的大事,称缘行一声圣僧也并不为过。当下也跟着施了礼。 唯有缘行的师兄宁沐,视线一直在他身上,开始时的惊喜表情已经收敛,面色逐渐变得铁青。 “小师叔”师侄善果则始终是一副仓惶无措的样子。 缘行冲他们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朝施礼的人合掌道:“阿弥陀佛,诸位不必多礼。”他与入洞之前似乎没无不同,只脸色苍白了些,说话的声音也显得有气无力:“贫僧疲累,先去休息了。” 言罢,他也不看别人的反应,抬腿穿过人群,踏上山路。 除了少数几人,其余人均是愣了愣,才一同下山。 宁沐二人的脚步则快了许多,越过众人,几步抢到缘行身后,紧紧跟随。 等到走得远些了,宁沐面色依旧难看的要命。善果则一把扶住向旁栽倒的缘行,悲泣道:“师叔” 成功封印了魔种,缘行的损耗确实极大,在下山的路上就昏了过去。 他是被外面嘈杂的声音吵醒的。 捂着昏昏沉沉的脑袋,他支起身子。 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室内昏暗,再加眼花得厉害,只能隐约看见有一人听到动静凑到近前。 “师叔醒了,弟子给您取药来。”听声音是善果,接着他便转身走了出去。 等缘行适应了光线,外面喧闹的声音已然停了,善果端着一个托盘回来,身后还跟着三师兄宁沐。 “留在外面的人看到动静,有几个太监等不及,带着些人找过来了。”宁沐一面沉声说着,一屁股坐到床边。 缘行忙问道:“动静很大?”留在山外的人都能看到吗? “你已昏睡了整整两日,自是不知,不光京城来人,附近的不少山民也已找到了这里。”宁沐缓慢地解释:“只怕整个中原的人都看到了那日的异象。” 缘行忧愁的叹道:“此地不能久留了,否则人会越来越多,但愿别出乱子才好。” “我已同其余人商量过了,天师道与云岩寺再候些日子,帮助本地官府维持秩序,应当无碍。”宁沐横了师弟一眼,哼道:“这时候了,还想着旁的,你还是多考虑一下自己吧。” 缘行没有做出回答,而是接了善果递到眼前的大碗,皱着眉头将里面散发着刺鼻气味儿的药汤灌进嘴里,良久后才短促的出了口气。 缓了缓,他轻描淡写般说道:“师兄是否忘了我并非单纯的武者,而是一名僧人?神通术法和武功绝学对修行之人来乃是外物。若太过在乎这些,一生终将被其所累。舍了不是正好?”说到这里,面前又多了一大碗清粥,他端在手里,笑着用下巴点了点一旁的善果:“你看,善果便明白这个道理。” “你没的只是武功么?”宁沐横了眼已开始喝粥的缘行,又将视线投到低头默不作声的善果身上,冷哼道:“所以我只是个俗人,而你们却成了高僧。”说罢,他起身,头也不回的几步出了屋子。 缘行无奈的摇摇头,继续对付碗里的粥,只是,刚喝过药,现在香甜的白米粥进了嘴里,竟也是苦的。 旁边的善果看他又皱了眉,才发现自己将准备给师叔漱口的清水忘得干净,忙端着水碗送过去,却被拒绝了。 缘行将粥几口喝了,才将碗放到一旁的小桌上。瞥了眼神色郁郁的善果,笑了笑:“心无物欲即空海,座有琴书成丹丘。善果,何必烦恼呢?”这时又感觉累了,他便没再理会师侄,而是将自己的身体重新放平,嘴中念诵着一大段的内容,声音却越来越小。 后者一呆,凑上前去,才勉强听到他念的内容:“所行非常,谓兴衰法。夫生辄死,此灭为乐常者皆尽,高者亦堕”到这里便停了,缘行已经合上了眼睛,再次沉沉睡去。 善果从他身上挪开目光,收拢好空碗后,他轻声接了一句:“合会有离,生者有死” 与来时走的陆路不同,回去乘黄河上的船,很快便到了开封。 早有传旨的太监在码头上守候,缘行却对朝廷的封赏及国师的任命书概不接受,更不愿回京。 京师来人明显得到了皇帝的授意,见他拒绝也没勉强,只是代皇帝好生安抚夸赞了一番,最后与殷公公汇合到一起,揣着缘行早已准备好的奏折回去复命了。 在城内租了个幽静的小院,宁沐便开始上下奔走,通过各种关系请来附近最有名望的大夫给缘行号脉。 只是,这些名医在诊治过后,尽皆摇头,望着缘行的目光满满都是同情。使得宁沐脸色越来越黑,善果面上也挂了忧色。 唯有缘行似乎早知结果,言行一如往常,同没事人一般。 “我看你还不如当那个国师呢,想来宫中的御医会比这些庸医强一些。” 这日午后,宁沐送走最后一批大夫,径自到了缘行的客房,抱怨着说道。 缘行正捧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闻言瞧向师兄,之前还一口一句大夫、圣手的称呼着,回头就骂人家是庸医。这也太过实际了一些。 “且让我清净两年吧。”他笑着说,之后任对方如何苦劝,死活不愿到京城去。 宁沐见他无动于衷,唯有冲善果打眼色。可后者也是无奈摇头,那意思很明显,您这个当师兄的都劝不了,何况自己这个晚辈呢? 又过了几日,缘行只脸上还残存些病态,行动已然如常,再不是之前那般昏昏欲睡了。 便再呆不住,催着要回乌头山。宁沐两人拗不过他,只能依着了。 于是,由宁家下人驾驶着马车,几人黎明出发,直奔青州天禅寺而去。 第二一八章 生者有死(中) 宁沐现在虽然只是个闲散官,可没有旨意在外停留这么长时间毕竟不妥。 所以,在将两个和尚送回天禅寺后,他留了一日便告辞离开。 缘行带着徒弟善纯,一路相送,在宁沐坚决态度下,才只送到半山腰,然后目送着三师兄消失才翠绿掩映下的山道中,再没了影踪。 恍惚想起,似乎很多年前的夏天,还是小沙弥的他,也是站在这条山阶上,送师兄下山。 缘起缘灭之间,道旁的杂草树木不知经历了多少盛与衰。石头台阶被岁月和风雨侵染,亦早不是当年模样了。 正感叹间,瞥见身侧正一瞬不瞬望着自己的徒弟,算一算,善纯被送到这里已经有几个月了。因为刚回来,只顾着同长辈与师兄们叙旧了,自己这个当师父的竟完全把小徒弟忘在脑后。 哑然一笑,轻问道:“善纯,在寺里住的习惯么?” “这里很好,长辈和师兄们对弟子都很照顾。”善纯恭敬回答。 “习惯便好。”缘行突然一头一动,拉着徒弟便往回走:“来,为师带你好好逛逛。” 善纯一呆,他来此都三个多月了,天禅寺也就巴掌大,他已经不止转了多少遍,哪里还用人带着逛啊?有这时间跟着善铭师兄练武不好吗? 可看师父兴致很高的样子,终没有将拒绝的话说出口。 很快,他们拐过刻有大“佛”字的照壁,来到天禅寺的大门前。 缘行指着寺门两侧的对联,念道:“山静尘清,水参如是观,。天高云浮,月喻本来心。善纯,你可发现有何不同么?” 善纯疑惑的看了眼师父,然后认真分辨牌匾上的字,良久才指着牌匾的下方,吃惊道:“师父,这个心字竟然多了一点。” “当年我负责打扫工作,扫到这里时突然对棍法有了感悟,无意间用扫帚破坏了这块匾。”缘行目露感怀之色,缓缓开口:“原是要挨罚的,没想到你师公却是拍手叫好,连称多点才妙”他突然压低了音量道:“这两块牌匾可是由上好木料所造价钱不菲。我过去一直在怀疑,因寺里太穷,你师公舍不得花钱换才如此说的。”说到此,还神秘的眨眨眼睛。 “啊?”善纯吃惊的瞪大眼睛。 缘行哈哈一笑:“那时不懂,现在想来,修行多点禅心,岂不真的很妙?” 言罢,他又拽住一脸懵的徒弟,绕过天王殿和大雄宝殿,顺着寮房后的石子路,一直走到后山的吊桥边。 任何人刚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难免会有些不适应。善纯当然也是如此,尽管寺里的长辈与师兄们待他真的很好,几乎可以说无微不至。 可毕竟师父不在,善纯的心里难免有不踏实的感觉。 这里已属于天禅寺的后山范围,林深幽静,除了风声鸟鸣,再无旁人。 如今亲近的师父就在眼前,他自是卸下了往日的拘谨,露出些少年人爱玩好动的天性。 吊桥跨溪流而建,两边山壁还算高,走在上面朝下望去,若是恐高的怕也会头晕目眩。 当然不包括善铭,他看着脚下变成一条带子的溪水,只觉得好玩。忍不住迈步的幅度稍大了些,摇摇晃晃,感觉颇为刺激。 他这边一动,前面领路的缘行却是抓住绳索,回头淡淡看他一眼,道:“这吊桥虽然时常检修,可难免有糟烂的木板存留,你若再如此,小心掉下去,为师现在可救不了你。” 善纯闻言一惊,忙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缘行笑了笑,才继续跨步。 两人走下吊桥,顺着山道行了大约一刻钟,终于看到一大片雕刻着石像的山壁石窟。 “累了,歇一歇。”缘行微微喘着,找块大石头一屁股坐下,一手扇风,一手攥者袖子不停的擦拭头上密密麻麻的汗水。 善纯呆立一旁,终于知道方才心中升起的异样出自哪里了。 在他印象里,自己师父可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往日绝对不会说出自己掉下去没法相救这样的话。而且师父曾背着他赶路几天几夜,连气都不喘一下,怎会如眼前这般的虚弱。 他正疑惑寻思呢,却听缘行笑指着石窟中的某一雕像说:“这里可有一个秘密,为师刚入寺是与你二师伯住一间寮房的,那时总饿肚子,偏偏胆子还小,不敢” 少年心思单纯,他这一说,立时被转移了注意力,忙凝神听着。 可缘行的往事才开头,旁边便有一道声音传了来:“佛禅” 缘行一愣,站起对着声音的方向合十一礼,恭敬道:“师父。” 正盯着雕像寻找秘密的善纯也慌忙转身,同样合十参拜,口称师公。 福广老和尚从一片树荫走出来,先对着善纯和善的笑了笑,才目光幽深的望着缘行:“咱们爷俩好好聊聊。”说完,便又重新迈入林间的小道。 “是。”缘行应了句,连忙带着拐进小路。 走了一段距离,一座高台上的凉亭出现在几人眼前。 缘行想了想,让徒弟留下等候,他自己跟上福广。 善纯站在下面,目视着师公与师父缓慢的登上陡峭的石头台阶。 然后,他分明看到,行到一半时,师公他老人家突然停住了,伸手搀扶着后面的师父,两人相协才进入到凉亭。 顿时,一股无比恐慌的情绪袭上了少年的心头,他只觉的自己的手脚冰凉,心脏似乎都停住了。 师父,您到底怎么了? 凉亭中的两人交谈了很久,可惜台子太高,上面的声音只隐隐的传下来。 善纯猜测师父这次回来一定不寻常,可任他怎样好奇的努力抻直脖子,也听不清师父师公说些什么。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师父终于起身走了下来,师公却依旧坐在亭中石桌旁,动也未动。 善纯小心翼翼的瞄着师父,见他面色平静,根本看不出什么。 “中午了,咱们回去吃斋吧。”一双大手抚上他的头顶,师父的声音依旧温和,带着淡淡的笑意。 “是。”善纯掩饰住心里的情绪,点头答应。 可今天这里注定热闹,两人还没走出几步,又一个挎着戒刀的老僧慢悠悠的行了过来。 “太师叔。”善纯连忙施礼,来人他自是极为熟悉,正是修习闭口禅的福德老和尚。 “师叔。”缘行也让到一旁,让师叔先过。 谁知,福德经过他身边时却停下了,转头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番,突然开口了:“缘、缘” 正低头的缘行闻言不敢置信的抬头,看着自己修习几十年闭口禅的师叔,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你、你很好。”因为很多年未曾开口,福德的声音艰涩得厉害,音调也不准,只能连蒙带猜才知道他到底说了什么。 缘行平静的面容终于发生了变化,他眉头抖着低下了头:“师叔过奖了。”他的声音竟也与对面的福德一样发涩,似乎强忍着某种情绪。 福德又张口,似乎还要说什么,可纠结好半天终于放弃了努力,伸手拍了拍缘行的肩膀,然后有些颓然的走远。 缘行目送着他也拐进了林间小道,身子僵在原地半晌才长叹一声,领着善纯朝吊桥行去。 福德进凉亭时,福广仍呆坐在石凳上,望着远处的云雾发呆。 乌头山不高也不大,却在山脉腹地,四周均是峻岭奇峰,后山凉亭中更是绝佳的观景之所。 福字辈几个老和尚没事儿都喜欢呆在这里,看看云霞,享受山风,倒是别有一番惬意。 可今日气氛与往时大不相同,过去百看不厌的美景,丝毫勾不起亭中两人的兴趣。 “他说自己了无遗憾”福广喃喃出声。 福德一愣,忍不住转头,依他的眼力,正好将下方那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看得清楚。 似乎感觉有人注视,正走在吊桥上与徒弟说笑交谈的缘行突然停住步子,抬头朝上望来。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汇聚,许久后,缘行笑了下,合掌在一起,重新郑重施礼。 恰在此时,身后福广突然握拳捶打在石桌上,泣道:“生机已断,生机已断,逆徒任性妄为,就轻易把自己的路断了,这是从小看大的弟子,要接我衣钵的啊。可到头来究竟谁送谁走啊,一定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吗?啊?啊” 老和尚一下又一下的捶着,没一会儿,拳头已是鲜血淋漓,他却丝毫不觉疼痛一般,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止也止不住了。 第二一九章 生者有死(下) 不知不觉,乌头山又迎来了秋天。 阳光依旧铺散在绚烂多彩的山间林野,带着今年最后的炽烈。 藏经楼里,善纯抬头不经意看到窗外天空中南飞的大雁,微微愣神,手中动作不自觉顿住,是椅子滑动的声音令他回神。 他见师父已经取了纸笔坐到案前,忙低下头继续研墨。 缘行并未注意徒弟的异样,而是将宣纸铺开,用笔沾墨,写下“斩蛟道友惠鉴”这几个字。 “师父,斩蛟道友是谁啊?”善纯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一位有缘人。”缘行呵呵一笑,手中的书写动作毫无停顿。 前日收到张养道的来信,称自己的儿子在学习《酒三千》后病情已经得到了控制。又提到要在外面建一座天师道的分院,询问他的意见。 缘行虽是佛家弟子,可这些年走南闯北到底见过些市面,各地的佛道寺观都有过接触,便在回信中认真的提了自己的建议,临了,他想到后世与之交好的李修姚,又将掌门弟子三十年内不准下山的规矩提了提。 一封书信字不多,很快就写完了。缘行将毛笔放下,瞥到一旁发呆的弟子,想着最近忙着整理藏经楼的书籍,有些疏忽对弟子的教导了,便笑问道:“善纯,《金刚经》背到了第几品?” “啊?”善纯一呆。 缘行皱眉:“这些日子你比为师还忙,整天也看不见个人影,说,到底在干什么?是不是因为贪玩,将为师的交待忘到脑后了?” “弟子错了。”善纯吞吞吐吐的回道:“这些日子,弟子一直在后山练武,以至于疏忽了您布置的功课。” “勤练武功是好事,但课业也不可落下。”缘行告诫着说道,可紧接着又觉得不对劲,狐疑的瞄着徒弟:“你怎么突然喜欢练武了?”从南方回来的途中,他便教过对方武功,可面前这个弟子似乎不太热衷于武学,只对习字感兴趣。如今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善纯盯着他下摆的补丁,倔强的抿着唇。 “砰”,缘行一巴掌拍在案上,厉声道:“说!” 善纯打了个激灵,犹豫半晌,才咬牙回道:“您在外面受了伤,还不是因为朝廷吗?弟子想学好武艺,为师父报仇。” 缘行呆了呆,然后长叹一声站起来,顺手抽出案桌上的戒尺,吩咐道:“伸手。”顿了顿又哼了一声:“换左手……” ------------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世尊!善男子、善女人,发阿、阿……” 善纯盘腿坐在藏经楼的小几前,一边执笔誊抄,一边口中念诵着,每遇到不认识的文字,他先照着描下来,再抄到另一张备用的纸上。 一部《金刚经》不但要全部抄五遍,还要背下来,否则除了吃饭睡觉,绝对不许迈出藏经楼大门,连早晚课都不许去。 可怜他上面的字根本认不全,遇到生僻的只能另抄下来,等晚间回寮房时找人去问。 善纯看着面前摊开的经书着实苦恼,想挠头,可左手一动便忍不住吸了口气,好疼。 “知道为师为什么打你吗?你有疑惑不会来问吗?偏要自己瞎琢磨,为师并非受伤,而是自废了武功,算起来,我才是自己的仇人。你将来要欺师灭祖不成?” 一想到挨打时师父的话,他便感觉脸上发烫,这完全是自作自受。 他抽了抽鼻子,重新端正坐姿,继续抄写起来。 不知不觉两天过去,他总算将五遍《金刚经》,上面的生僻字也问了师兄,总算能够勉强读下来。接下来,便要牢记了。 但他这边还没开始背诵,有几位师兄从门前走经过,交谈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朝廷的人宣了旨,为什么不走,非要在寺里住下?” “大概是要等御医给小师叔看了伤吧。也不知小师叔到底因何受伤这般严重?竟连御医都请来了?” “这事儿,恐怕只有几位师兄和长辈们知道了。可他们谁也不说,真真令人着急……” 隐隐约约的,这些话进了善纯的耳朵,他猛然一惊,哪里还能顾忌自己在受罚?踩着鞋便跑了出去。 可是刚刚迈出藏经楼,就看到两名僧人迎面缓缓走来。 “善果师兄,善铭师兄。”他连忙合十一礼。 来人正是善果与善铭,他们回了一礼后,便径直进了楼。 善纯犹豫一下,反身也进去了,拉住最熟悉的善铭,轻声问道:“师兄,我师父到底如何了,御医是怎么说的?” 谁知,一向开朗的善铭师兄却一反常态,脸上时刻挂着的笑模样完完全全消失了,反而是阴沉着脸,眼眶红红的,低头一言不发。 倒是他平时不怎么接触的善果师兄叹了声,将他拉到旁边,附耳对他交待了好多的事。 可善纯是什么都没听进去,只那句“师叔的时间不多了”便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宛如擎天霹雳当头罩下,善纯心头冰凉,感觉连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浑浑噩噩,连两位师兄何时走的也不知道。 他回过神,便想立刻去找师父,可犹豫片刻又咬牙回到了案几旁,重新开始抄写经文。 师父身体不好,自己不能让他再生气操心了。 也不知为何,以往看上去如天书般的文字,这一次竟记得无比清楚…… 第二天,善纯收拾好了情绪,如往日一般去找师父,等他流利的背诵出全本《金刚经》后,师父果然很高兴,拉着他坐下,给他讲解里面的意思。他听得很认真、很认真。 据说因为师父拒绝了国师的职位,这次皇帝的旨意并没有其他封赏,只是赐下不少的财宝与珍惜药材。住持原本不想收,可师父却笑呵呵的全盘接受,然后就回房继续抄书了。 上山的两位御医是三师伯宁沐向皇帝求来的,都是天下有名的内科圣手。可惜,两位老御医给师父号了脉,商量了整三天,才勉强开了个方子,然后摇头叹气的同宫里的人走了。 有两个小太监背后说师父的小话,被三师伯听到,当场就掌了嘴,据说脸都被打成猪头了,第二天更是被传旨太监赶到了山下,估计前途堪忧。 朝廷的人在寺里吃了三天的斋便走了,三师伯宁沐却留了下来,听说他已经辞官,准备在这里待上一段日子。 用他的话说,朝廷勾心斗角太累,还是这里舒服清净,连斋饭也比外面的好吃。 善纯是不信的,因为师伯除了在寺内无所事事的闲逛,隔个几天总要下山一趟,而每次回来,他都能闻到对方身上的荤腥味儿。 中秋过后,天气渐渐冷了,师父也越发的懒散起来。除了早晚课,每日不是在房内看书,就是抄经,基本上不出门了。 而第一场雪落下后,他更是连早晚课都懒得去,经书也不抄,只靠在榻上看书,睡得也早了。 善纯征得住持师伯的同意,卷了自己的铺盖住到了师父这里。 这间禅房里的炭火永远是最足的,烧得屋子里热通通,就算打地铺也很舒适。 师父却让善果师兄搬来矮床给他,说这样才不会老来得病。 而每次入睡前,师父总要嘱咐一句,让门窗留些缝隙,否则会中毒云云。 嗯,师父可能真的老了,开始爱唠叨起来。可他最近明明不喜说话的,有时两个人在屋里,一整天师父也说不上一句,不是抱着书看,就是缩在被子里发呆。 外面越来越冷,雪也是一场接着一场,今年寺院没有打禅七,僧人们在这个冬天便清闲起来。 师父的禅房就总有人来拜访。 大师伯缘法身为住持,早晚课时要多严肃有多严肃,可到了这里就笑嘻嘻的,拉着师父谈天说地,竟说些不相干的。善纯就在他这里听到不少师兄们小时的八卦,他真没想到,现在那些如得道高僧一般的师兄,过去也会做出各种傻事。 二师伯缘尘来时总夹着经书,一坐就是半个时辰,同师父两人引经据典,探讨佛法。一到这时候,善纯都会轻手轻脚的出门,他佛学刚刚入门,这时宁肯在外面吹风,也不喜欢去里面让自个头脑昏沉。 而二师伯每次走,都会嘱咐一番,让他好生照顾师父。如果,他抚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不发抖,就好了。 三师伯宁沐最特别,他来不分时候,有时早晨刚起,有时夜晚刚睡。反正兴致一起,就来了。就算大雪封山,他也能有办法弄些好吃的过来,那些素食特别美味,师父浅尝辄止,剩下的都便宜善纯和他一帮年纪不大的师侄了。 三师伯都知道,依旧乐此不疲。 至于善纯的几个师兄,来得也比较勤,但他们不会多待,坐上一会儿便会离开。 虽然一来客人善纯就要沏茶倒水好通忙活,可他还是希望来的人多些,起码师父似乎非常高兴,连中午用斋也会比平时多吃一些。嗯,吃药也更容易。 师父不喜欢御医开的药,他说这东西就是折磨人,根本没有作用。 善纯这个当徒弟的拗不过师父,却也摸索出了一套办法。 每当禅房来人的时候,他就赶快将热在炉子上的药端过来,然后,师父便会笑盈盈的接过一口喝干,连漱口的清水都不用。 若是没人,就困难一些,几次失败后,善纯学会了一招,端着药碗,就睁大眼睛盯着师父,将他看得没办法,也就皱眉喝了。 按师父的话讲,这叫卖萌。他不懂什么意思,可只要有效便是好手段不是么? 这个冬天很漫长,善纯以为师父这种古怪别扭的情况也会延续很长时间。但也许师父的话是对的,御医的要真的没用。 渐渐的,师父越来越瘦,用他新学的词,就是“形销骨立”。后来,就算三个师伯一起过来,师父的话也不多了。 春节来临前的一场大雪,师父躺在床上,要靠着善纯才能坐起来。但他的目光仍是清澈带着温度的,对着来探望的人,从未表现出其他的情绪,直到那一晚。 拄着拐杖的老方丈颤悠悠的走到床前,一只干树皮样的手轻轻抚摸到师父的头顶,嘴里糊糊混混的说些什么,他牙都没了,说的话旁人根本分辨不出,偏偏师父懂了,两人一番深奥的交谈,老人才又颤悠悠,叹着气走了。 师公将善纯赶了出来,就看到太师叔抱着戒刀站在雪中,正对着大门外门神一般,似乎有他在,什么东西都无法进来。 里面的交谈善纯听不到,可等师公大步流星的出来,他回房却发现自己的师父正盯着空处发呆,眼眶竟是通红一片。 他不由大惊,这还是重见师父以来,他第一次在对方脸上看到这种悲伤的情绪。 也正因如此,第二天,他写了封简短的信,求着三师伯带到山下给大师姐寄了去。 他有种感觉,如果大师姐也在,师父可能会更高兴一些。 也不知从哪里飞来无数的乌鸦,这些日子就在寺里停留,任凭如何驱赶也不离开。而就在这杂乱难听的鸦鸣声中,师父睡了一觉便久久没醒过来。 善纯偷偷哭了好几场,他有时做梦,师父一下子恢复了,在藏经楼一边整理藏书,一边教导自己学问。就算,再挨一次打,那也会将他笑醒。 他也心存奢望,可能是门没关好,师父只是受了风寒,用心治一治,就算不能站起,如之前那样靠坐着同人聊天,那也是极好的。 他更会在心里自责埋怨,是否是因为自己命格太硬,克了所有的亲人?幼时丧父,小时失母,还没成年,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关心自己的师父,竟也这般匆忙去了。 尽管,师父告诉他“圣人求心不求佛,愚人求佛不求心”,可这时候哪管得了其他,他甘愿当一回愚人。 他跑去拜过寺里所有的佛陀菩萨,祈求师父平安好转。 也不知佛菩萨是否听到了他的祈祷,这天深夜,正在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的时候,突然听到旁边传来动静。 他忙坐起身,接着炭盆里的火光,他竟真看见师父支着身子坐起。 “师父,您好了?”善纯一下子从床上蹦了起来,兴奋的大声问道。 缘行笑呵呵的看着他,良久后才吩咐道:善纯,烧些热水,为师要洗澡。” “好的好的。”善纯急忙点头。禅房旁边早被几个师兄建了个草棚,里面的炉火上也常备着热水。 他先将自己的床榻挪开,才费劲的捧着木澡盆进来,兑好了水,便要去扶缘行。 “我自己洗就行了。”缘行却是拒绝了,直接脱光了进入澡盆,一边搓洗着,却又皱起眉,问:“外面谁在念经?让他们停下来,大半夜的扰人清静。” 善纯一愣:“师父,没人念经啊。”他侧耳倾听,嘟囔道:“外面是一群乌鸦在叫,真吵死了。” “哦?”缘行呆了一呆,晃了晃脑袋,声音低沉下去:“乌鸦啊,那就没事了。”顿了顿,又说:“为师想吃核桃了,斋房一定有,你去取些来。另外,请你住持师伯来一趟。” 善纯点头,连忙往外跑,到了院子竟跌了一跤,但他没有呼痛,爬起来蹭了蹭刮出血的手,却是往住持的禅房跑去。 距离并不算远,而缘法这时还未睡下,见到来人面色一变,忙问:“你师父怎么了?” “师父已经大好了,正在洗澡,他命弟子请您过去……”善纯开心的道,可说着说着,他的话继续不下去了,只因为,他对面的住持脸色越来越沉。 他到底也是经历过生死事的人,这时哪里还能不明白。 “师父说想吃核桃,我、我再去取来。”他嘴唇哆嗦着,已然哭了出来。 “你去吧。”缘法眉毛抖了抖,半晌后才吩咐道。 善纯跑出去了,缘法哀叹一声,隆重的披上袈裟,也迈步出门,直奔缘行的房间行去…… 等善纯终于端着一盆核桃回来,缘行已经洗好了澡,身上换上崭新袍子,袈裟斜披,盘腿坐于床榻上。 房间中站满了人,各个衣着隆重,连宁沐这个俗人也披着一件袈裟站到角落,众人俱都一言不发。 善纯双膝跪地,将盆子奉到缘行面前。 后者却苦恼的看着面前的核桃,叹气道:“善纯啊,你拜师多久了?” “满一年了。”善纯低着头,带着哭音老实答道。 “才一年啊,原本挺机灵的小伙子,怎么好的没学,偏学我呢?一点眼力价都没有,核桃这么硬,你不给敲开,让为师连壳一起吃吗?”缘行摇头,无奈道:“你同我一样憨傻,叫为师怎放心的下。” “师父……”善纯的眼泪终是没忍住,流了出来:“弟子已给大师姐去信,想来她还在赶来的路上,您再等等呗?” “呦,瞧你这话,好像我说的算一样。”缘行咧了下嘴角,伸手将善纯的眼泪拭去。 然后,他核桃也不吃了,又重新躺倒了床上,一开始觉得姿势不太舒服,又挪了挪屁股,这才缓慢的闭上了眼睛。 第二二〇章 缘行 诵经声在禅房响起,善纯看师父闭上了眼睛,便要扑过去,却被一只大手牢牢拽住了。 善果不顾小师弟的奋力挣扎,将他的头板正,没有说话,而是指向了在场的长辈。 善纯抹着眼泪,看四周站立的长辈师兄们各个表情严肃,场面肃静隆重。 他也强自使自己冷静下来,重新跪地合十,也跟着节奏开始念诵经文。 是的,尽管心中千不甘万不愿,但对这一刻,他是有心理准备的。 而躺在床上的缘行,静静等待着往生。 世如焚炉,人似柴薪,他这块木头,即将焚烧殆尽了。 都说人死之前,会看到往日种种,可他在祭坛时已经见过了,现在似乎便没了这个程序。 他细细体会着,感受着,自己身体的机能在飞速消散。这一刻终于来临了,奇怪的是脑子里一片平静,往日纷杂的念头半点都生不起,连对父母的眷恋,对家乡的怀念竟然都如隔了层膜一般,淡得不起波澜。 所谓生机断绝不是假话,当日封禁魔种,他其实是将自己完全填补进去的,包括修为与寿命。 只是在最后一刻,有股力量将他拉了出来。 他不知道是金蝉还是身体本能的反应,最终没有让他彻底消散。 如今又活了这么长一段时间,还能与长辈和师兄们告别后平静圆寂,真是再好不过的安排。 而且,大半年的时光,因为身体机能的快速衰败,使得他缠绵病榻。但他神智清醒,除了能感受到虚弱,再无其他痛苦,也算多年奔波所获得的福报了。 “等等。” 这声音很大,让诵经的众人都停了动作。 原来是躺在床上的缘行竟然坐起来,正眼巴巴的望着众人。 “师弟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住持缘法探身问道。 缘行笑道:“忘了做偈。” “……”缘法等人面面相觑,就见他很是苦恼的支着下巴,酝酿了好长时间才念了两个字:“空自……” 众人等他继续说,可缘行却又嘟囔了句:“算了。”之后头一垂,便彻底没了声息。 空气为之一顿后,禅房内的诵经声再次整齐响起,这次隐约夹带着压抑的泣声。 缘法伸手为跌坐的师弟抚平袍子上的褶皱,正了正对方身上的袈裟,默默注视良久,他不舍的移开了目光,伸手将一旁的善果招来:“天亮后记得准备香木。”然后拍了拍徒弟的肩膀,有些踉跄的出了门去,一同的还有缘尘与宁沐。 善果目送着长辈们出去,心中恻然。 记得有一次师父心情好,亲口说出小师叔是他抱回来的,更是将一身武学倾囊相授,可以说一直当做自己的孩子在教养。 如今小师叔中年便圆寂,寺中上下,除了师公他老人家,恐怕自己师父才是最伤心的那一个。 当年刚出家不久,他们这帮弟子就知道寺中有一个长辈们的宝贝疙瘩,不但独受方丈与师公的宠爱,连师父也对其百般维护与照顾。 寺中对外的纠纷从不让他参与,甚至连下山都不允许。单说多年前的那次云游,善果作为侍僧,临行前那一晚,就有前后三位长辈过来耳提面命。就这,自己师父还不放心,偷偷塞给他银子,千叮咛万嘱咐生怕小师叔吃苦受了委屈。 那时,还是孩子的他真的对小师叔产生了一丝丝妒忌。 可现在看来,长辈们的偏袒宠爱不是没有道理,小师叔这些年来所作所为,无愧世人圣僧的赞誉。 他思绪万千,想起当初陪着师叔北上的情形,眼眶又红了,不觉将目光投向床上彻底没了生机的小师叔时,却突然睁大了眼睛。 缘法几个师兄弟沉默的走出了禅房,院子中,正有三个老和尚站在雪夜里。 “哎!”一看到他们的模样,老方丈福善重重的一顿拐杖,长叹无言。 师兄弟的师父福广老和尚则垂眸陷入沉默,良久后才艰难道:“明早将消息传出去吧。” 可他话音未落,四周停在树上墙头的乌鸦竟开始疯狂的鸣叫起来。 院中诸人齐齐皱眉,缘法正要说什么,却感觉眼前的光线突然亮了起来,惊觉回头,原来是身后的禅房不知为何,光芒大作,金色的光芒在这个无星无月的雪夜里分外耀眼,直冲天际。 与此同时,房中传出数道惊呼声。 院中几人再顾不得许多急忙冲进屋,正好看见,床榻上已圆寂的缘行正浑身发散着波纹状的金色光辉,整个身体从下至上,化作点点的金光朝天空飘散。 这个速度非常的快,他们进门时,缘行的跌坐的双腿已经不见了,而等他们赶到近前,缘行低垂的头颅也已消散。 等他们徒劳的伸手,只能捞个空,床榻上已然空空如也,而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外面喧闹刺耳的鸦鸣声…… ----------------- 朝天寺,位于大黎朝雍江府城郊外,乃千年古刹,历代高僧云集,自是香火鼎盛,进香的信众络绎不绝。 而作为大黎佛门租庭之一,寺中武僧更是天下闻名。可惜,因与前朝瓜葛太多,这些年逐渐被京师报国寺压了一头。 但作为北方最出名的修行门派,其底蕴与实力,也是不容小觑的。 初冬的清晨,寒气飒然。残留枝上的枯叶在阴霾的薄光中颤抖着,时候还早,香客未至,这香火鼎盛的朝天寺,自然难敌冬季的萧瑟。 理恻从大殿行出来,一接触外面凛冽的空气,不禁精神一振。 他扫了眼广场中正在练武的武僧,转了个方向,从侧殿往杂役院快步行去。 “理念师兄……”刚一跨进门,他便对着院中正在练武的僧人招呼道。 身为监寺玄宏的大弟子,自然而然的承担了师父助手的职责,也无疑中掌握了许多的便利,到哪里都被会被高看一头。 那叫理念的僧人见了他,忙收了架势,快步到了他的近前,笑呵呵的回道:“师弟,可是玄宏师叔有用到杂役院的地方?” “方丈室前的池塘需要清淤,不知师兄能否安排些人手给我。”理恻直入主题,虽然口中叫着师兄,但那态度,可着实说不上客气。 他以为自己一说,对方会立即答应。 谁知理念却吱呜着:“也不知最近怎的了,到处都要人手,我院中的弟子今早都已派了出去。” 理恻眼睛一瞪,不悦道:“这可是刚才方丈亲待下的事,若有丝毫耽误,你去与他老家人分说吗?” 理念一怔,连称不敢,可接着面上又浮现出愁色:“弟子们都已分散了,要召集清淤的人也需时间,稍晚些如何?” 理恻横着他:“这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得的,偏偏贵客明日便到,怎可耽搁。”又见对方似乎却有难色,便缓了语气:“要不你先安排个人给我,剩余的再调配。” 理念依旧愁眉不展,突然,他似想到了什么,一拍额头:“不瞒师弟,我这里到真有个人,可他并非本寺弟子,而是前几日被发现昏迷在寺外的野和尚,倒是可以一用,” 理恻却是不满:“外人?这活能让外人做吗?万一偷听到寺中隐秘,岂不是祸事?” 理念却是摇头,混不在意道:“一个五脉不通的废人,也说不出自己的来历,倒也无妨。”说到这里,他突然指向一旁,招手道:“缘行,你过来……” 理恻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见一个高高瘦瘦的僧人正慢悠悠的路过。看着果然没有丝毫的武功存在。只太瘦了些,也不知能不能干活。 可这时真的无人可用,只能答应了。 第二二一章 因果(上) 方丈室前的池塘不大,更不深,今早已有弟子将入水口堵住,里面的水这时被放干净了,露出池底黑黝黝的淤泥。 寺院清淤不同于别处,因为总会有鱼虾被困在泥中,要将它们捞出放生才可。 所以,理恻才坚持先要来一人,就算不能开始挖泥,将前期工作先干了也是好的。 只是,他有些担心的看了眼身后,那陌生的僧人看上去极为瘦弱,也不知能不能扛得住池底的冰寒,万一再病了可不好。毕竟,对方可不是寺里的弟子,更非杂役弟子,若因为干活出了什么意外,可是好说不好听。 可还没等他问一句,那僧人竟是将裤腿一挽,芒鞋一脱,“噗通”跳进了泥里。 他微微一愣,工具还没取呢,这性子未免也太急了些。他连忙小跑着去取来盛了一半清水的木盆。 他再次看了看左右,并没有其他晚辈弟子经过,只能亲自动手,可瞄了眼漆黑的淤泥,又瞧着脚上的新鞋,到底没勇气跳到池底,只能将水盆尽量往边缘安置。 那瘦弱僧人并未介意,双脚踩着泥,将手中小鱼虾放了进去。他动作不慢,眼神似乎也很好,没多久,木盆中的水已经浑浊了,里面游着很多活蹦乱跳的小生物。 “师兄怎么称呼?”理恻将它们投放到上游,又重新汲了水过来。看了眼依旧在池底忙碌的僧人,开口问了句。 入冬了,虽未上冻,可北方的天气已是极冷,赤脚站在湿泥里,绝对谈不上舒服。但那僧人好似完全不在意一般,尽管看着瘦弱,脸上也被寒风冻得通红,却毫无怨色。 此时听到他的询问,并未抬头,视线仍在脚下巡视着,只口中答道:“贫僧法号缘行。” “贫僧理恻。”理恻继续打量着他,又问:“缘行师父因何而来?又怎会昏迷在寺外?” “忘了。”那个叫缘行的僧人直起身子望他一眼,笑道:“许是缘分吧。贫僧恢复意识便已在贵寺,至于如何而来,却是半点想不起了。”言罢,他又继续开始干活。 下游水还在淌呢,万一有生物困死,那可是罪过,马虎不得。 理恻挑眉看他,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朝天寺做为北方最大的寺院,有内外之分,内院门禁森严,一般不接待外人。外院则不然,鱼龙混杂,管理也相对松懈。 所以,突然多了几个陌生人,少有人察觉。当然,监管还是有的,若是危险人物,等闲也无法住进来。可能因为对方没有武功且身体羸弱的关系,被救回来后顺理成章的留在了外院。只是 理恻心中却暗自腹诽起来。怪不得理念身为师兄,为人惯会钻营,却只能在杂役院作威作福。这人捧高踩低,眼光见识也实有问题。眼前的缘行和尚,单看其谈吐和表现出来的淡然气质,明显不是什么“野和尚”可比的,但到理念嘴里,竟被称之为废人,难道不会武功便不是僧人了吗? 只是,这样一个人,怎么突然无病无伤的昏倒在寺外呢? “我看缘行师父气度不凡,应不是坏人,贫僧愿意作保,留你在此挂单,以后不必去杂役院帮忙了。”理恻试探的说,接着瞥向对方明显短了一截的短衫,又道:“我还可将你的袍子要回来。” “那就多谢理恻师父了,留在外院确实不太方便。”缘行连忙开口称谢,只是他又顿了顿,垂眸淡笑道:“至于那件袍子,便当对理念首座收留之恩的报答吧。不必再提了。” 理恻赞赏的看向对方,真是好气度,可接下来心里却微微叹息,在他眼中的出家人应有的淡然平和,若在某些庸俗人看来,恐怕只会觉得这人好欺负 傍晚,劳累了一天,杂役们纷纷回返,缘行也跟着一同清淤的同伴回到了房间,只是还没等他歇息片刻,首座弟子理念便蛮横的踹开房门,不屑地撇着他:“缘行,现在可不是休息的时候,咱们杂役院的地还未扫,水缸的水也未满呐” 缘行无奈,只能重打起精神,拎着扫帚出了房门。 “首座,这个和尚毕竟不是咱们杂役院的,这样是否不好?” “有什么不妥?不过不知来历的落难野僧,瞧他那清高样,看着就来气” 身后隐隐传来的交谈声,令缘行脚步不禁一顿,接着失笑摇头,又继续干活去了 朝天寺在北方非常的出名,所以杂役院的杂役永远不缺。人一多,自是龙蛇混杂,他们虽然和出家人一样剃了头,却只有几个管事的才是真正的僧人。普通的杂役,或是因出身贫苦想找个活路,或是立志习武却不得入门。 因为在这里虽然要干活,可也会被传授武功,表现良好才会被收入门墙,成为朝天寺的正式弟子。 所以,首座弟子在这里的地位非常的高,可以说掌握了杂役们的生杀大权,自然说话一言九鼎。 朝天寺的杂役院虽然位置偏僻,但各种设施也应有尽有。真要说起来,挑水清扫的活计并不累,只是来回反复,耗时挺长。 所以,劳累一天的杂役们,都想早些休息,没人愿干,往日都是轮流做的。而缘行到了这里后,也不知怎的很不受首座理念的待见,已经连续两日承担这种工作。 他的身体自然不如全盛时,耗费的时间竟比别人还要长。等他费劲的将最后的两桶水倒进水缸,已经打板了。 收拾一番,摸黑回了住处,房中鼾声如雷,汗酸和脚臭的味道直冲鼻端。缘行却不在乎,摸到自己的床榻,盘腿坐了上去,开始入定,细细感受身体的丝毫变化。 说来悲催,他之前都魂魄离体了,谁知眼前金光闪动,再清醒过来时已经躺在这张榻上。 那件临死时穿的御赐衣袍,也到了首座理念的身上。好在对方还算有些底线,没有动他的袈裟。 被询问底细时,他也是糊涂的,挑着能说的说了,对方自然是不满意。偏偏他要求离开,人家还不许。坚持认为他居心叵测,只能等确认无害才可离开。 为了避免麻烦,只能暂时住下,然后稀里糊涂的成了杂役院的编外杂役。 他现在的身体状态非常奇怪,生机微弱却绵长,完全不似在天禅寺时那样有着明显的衰弱迹象。可若说完好吧?筋脉尽断,一旦运气便会全身刺痛。 不过,正如他之前所说,武功神通很方便,却可能是修行的阻碍,没了也不打紧。或许还更有利于修行。 但,自己是怎么来的,又为什么要来呢? 缘行一直在回忆,努力寻找自己的记忆,是不是之前拜佛的时候发过什么大愿。嗯,旁人也许立誓后进入轮回后践行便可,他的情况可能要复杂些? 或者是,机缘未到,自己不能死,还有因果要在本世了结? 而且,这次竟然再次回到了怀真所在的大黎朝,他有预感,自己的缘法,很可能要落到怀真的身上。可惜他不知距上次离开这个世界过去了多久,但更不知怀真有没有长大,是否已经出家。 当然,既然已经到此,这些想法只在刚醒来时转了转,接着便不再去思考了,因为多想无用,反而会让自己烦恼,唯有安然处之!哪里都可修行,强求解脱并无意义。 自己再来这一趟,定然不是毫无意义,且行且看,且随缘吧! 第二天,理恻果然依约定早早的到了杂役院,直接带缘行离开,而从始至终,看都没看身后谄笑的理念一眼。 有熟人就是好办事,知客显然与理恻的关系不错,没怎么打听,便给缘行挂了单。 随后,理恻热心的将他带到了寮房,更是在晚间给他送来了全套的被褥,甚至还有一件自己的旧袍子。 “也不知怎的,我一看到缘行师父,便感觉亲切投缘。”面对缘行的感谢,理恻只是笑着摆手。 挂单的僧人,且在寺院没有职位,自然不可能被安排单独的房间。而是与十几个人住在通铺。 平日也会做些活计,但不累,比杂役院要好上太多了,而且舍友们比价爱干净,打鼾时也会时刻注意,尽量不打扰别人。 无论心境修为如何,处境得到改善总是件幸事。所以,缘行在心里更感激理恻了。 而正如理恻说的,他似乎真的与缘行投缘,不忙的时候,他总会花时间来寻缘行聊天喝茶,就这样,两人很快成了朋友。 之后的某一天,缘行就突然知道对方为什么和自己投缘了。 理恻平民出身,小时家境富裕,因为他爹是名出色的铁匠,其精湛的手艺在府城都比较出名。据说他很小的时候,家中的招牌倒塌,要不是镇上一个花和尚相救,他已夭折。 从那以后,他父母便开始虔诚礼佛,即便全家被朝廷征兆到北方,也总带着当时还是孩子的理恻出入寺院,渐渐的,他也心慕佛法,十五岁母亲也去世后,他便正式在朝天寺剃度出家,如今已过去六年了。 可惜当时他太小,对当年的事情没什么记忆,父亲去世的也早,居然到现在竟然连恩人的名号都不知道。而老家距这里实在太远,更没条件去打听了。 理恻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里满是遗憾。 缘行的表情却变得极为古怪,问起他的老家,果然如猜测的那般,是易州宁水府的太川镇。 “种善因得善果,因果缘法果然玄妙。”等理恻离开后,缘行眯起了眼睛,忍不住笑了起来,轻声感叹道:“当年那个还没膝盖高的小孩子,竟也长这般大了吗?” 朝天寺不是禅宗的寺院,可佛门寺院无数,尽管规矩千差万别,但有一点大体是共通的,那就是清净。 不愧是千年古刹,藏经阁的书籍种类繁多,除了武功秘籍,其余经书笔记等寺中僧人均可随意观看。 最近寺里似乎来了什么贵客,理恻变得非常的忙碌,来的也少了。缘行便一直靠着去藏经阁读书去打发空闲时光,过得平静安逸。 这日,他翻到本过去没读过的经书,心情大好的找了个角落坐下,便准备认真阅读研习。 可还没等他将开篇的几段字吃透,理恻却急匆匆的跑了来,见到缘行便是开口问了句:“师兄到底是何出身?真是您所言的天禅寺么?” 缘行奇怪的回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我自是没有骗你。” “那师兄可与皇室中人有过接触?昏倒时穿的袍子是哪里来的?”理恻追问,见缘行垂眸不答,又叹道:“这下出祸事了,理念穿着你的袍子招摇,被寺中的客人撞见,对方一口咬定那是宫中之物。”说到这里,他咬牙:“依理念的性子,恐怕早就将师兄供出来了。” 缘行眉头一跳,正待继续询问,藏经楼又进来了人,却是两名拎着棍棒的执法僧。 可能是因为无法确认缘行的真实身份,执法僧对他的态度并不粗暴,而是很客气的将他请去大殿。 缘行叹了口气,这还真是祸事了。他那件袍子可是真真正正的御赐之物,用料做工自是极好,可关键的是,给他袍子的是大雍皇帝,跟大黎朝八竿子打不着啊。 难道是什么独特的标记令这里的人误会了?可这要怎么跟人家解释? 他瞄了眼身旁的两个膀大腰圆的僧人,跑是跑不掉的,再说他未做亏心事,那个所谓的贵客也未必会将自己如何。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慢悠悠的收拾好书籍,跟着走出藏经阁。 理恻则是满心焦急,他与缘行交好,自也听他说过自己的来历,可从未说跟皇室有什么瓜葛。这要真的私用皇室御用的东西,弄不好要杀头的。 这般想着,他也在后面跟了上去,自己在寺中颇受长辈器重,若真是个祸事,好歹还能说说情。 可他看缘行一脸的平静,难道对方还有什么秘密在隐瞒自己?他又感觉自己这个朋友琢磨不透了。 第二二二章 因果(中) 方丈玄恒得到消息,急匆匆的赶到杂役院。此时,这里已经围了不少的人,有僧有俗,却都寂静无声,似在等待什么。 见他到来,众人齐齐施礼,那几个身着锦袍的客人,也是客气的欠身。 “方丈,您来了。”监寺玄宏凑在耳边小声将情况说了。 等玄恒了解情况后,拧紧的眉头松了些,先瞥了眼场中只着内衫垂头丧气的理念,才对站在人群最前面一名无须中年人笑道:“严大人,可否将那件袍子给贫僧看看。” 那名严大人则板着脸,朝左右使了眼色,旁边便有侍卫捧着件黄色袍子递了过来。 玄恒细细观瞧,没多久便发现了不同寻常,说实话,他作为朝天寺的方丈,也曾受到朝堂封赏,御用料子做的衣物也有几件,可面前这个,与自己的大不相同,摸上去手感更好,且为双层,外层顺滑,内层带着细细的绒毛,柔软舒适。连缝合部的丝线都与众不同且针脚细密,丝毫见不到线头,饶是他活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过这等做工和材质。 “您看……”那位严大人凑上前来,将那件袍子高高举起,只见阳光下,袍子身上的面料竟然泛起一阵阵流水般的波光,煞是美丽。 “此等珍品,历来用于制作陛下的龙袍,连皇宫中也没有几件。” “龙袍……”玄恒看向场中畏畏缩缩的理念,心中微凉。 理念的风评,他作为方丈多少知晓一些,只是碍于其师父早逝,好歹又是自己的师侄,才打发做了个杂役院的首座。原想着在这种地方,就算人品不佳,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却没想到今日竟引来朝中官员的责难。 方才了解事情起因后,他其实并不担心,僭越之罪,其实可大可小。作为北方出名的佛寺,有几件御赐之物太过寻常,就算被理念无意中得到,也好做解释。 可这件袍子实在太过特殊,用来制作龙袍的布料被染上坏色做成了僧袍,这岂是一般人能拥有的?本寺来了这样一个人物,他怎的一点消息都没有? “理念,这袍子真是旁人给的?”他喝问道。 在他锐利目光的逼视下,抱着胳膊正在发抖的理念心虚的垂下头,吱吱呜呜:“这真是那和尚给的……” 可在场众人都不是傻子,单看他的态度,便也猜出了几分。 方丈玄恒心中哀叹,逾制算不到朝天寺头上了,这袍子若暗地私制的还好说,怕就怕对方乃是得了圣眷的高僧大德,看理念这番表现,袍子八成是从人家身上强索来的,这岂不将人得罪得死死的? 发生这种丑事,若私下解决也就罢了,偏偏围观的人当中不止有本寺的僧人,还有京城报国寺来参访的一众高僧以及护送的朝廷官员。 无论如何,他朝天寺驭下不严,苛待挂单僧人的名声算是落下了。 正思索间,一旁突然传来细微的骚动,有人轻说了句“来了。” 急忙转头,见两名执法僧的带领下,一个灰袍僧人正缓缓走来。 那僧人身材高挑,一身洗得发白的僧袍挂在身上,更觉清瘦。其面容英俊出众,神色却一派祥和,踏光而来步履从容,显出淡定的气度。 没多久便到了近前,对着众人合十,道:“贫僧缘行,见过诸位。” 这绝非一般人。玄恒眸光闪动,跟着众人回礼,仔细打量对方一番后,才笑道:“不知缘行师父出自哪家宝刹?”他觉得缘行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可翻遍记忆,也没想起本朝哪位高僧是这个名号。 而且看这人面貌年纪不大,且气血微弱,似没有武功,难道是哪位大德的弟子? “贫僧在天禅寺受戒出家。”缘行轻声回答。 “天禅寺?”玄恒皱眉,记忆中真没有这个寺院的名字,还待再问,一旁那位严大人却是出声了。 “这件袍子可是大师的?”他举着袍子,眼睛死死的盯着缘行,冷冷的问道。 “不错。”缘行点头,又看了眼跟过来的理恻,才笑着说:“贫僧昏倒在寺外,多亏这位理念首座相救,身无长物,便以这件袍子相赠,了了因果。” 他话音一落,便能听到周围松口气的声音。尤其是一旁惴惴不安的理念,脸色瞬间好看了不少。 “是么?这袍子的用料做工可不简单,不知从何而来?”严大人追问。 缘行垂眸,过了一会儿才答道:“此乃施主馈赠,贫僧也不知是什么布料,只觉得舒服,便穿了。若真逾制,确是贫僧罪过,阿弥陀佛。”他说的全是实话,这袍子穿在身上舒服暖和,当日准备圆寂,便想着临走怎也要打扮好些,才选了这个御赐的袍子穿了。万没想到还会穿越,摊上这种麻烦事。 严大人一怔,不由仔细打量面前态度谦和的僧人,只觉对方年纪轻轻的模样,实与印象中的高僧大德不符。 谁能将制作龙袍的材料轻易送出去?难道对方与京中贵人有所瓜葛? 他惊疑不定,正在考虑该用何种态度对待对方呢,身旁却想起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一气度平和的中间僧人排众而出,两步到了缘行身前,神情激动的看着他,叹道:“多年不见,您却是清减了。”说罢,不待众人做出反应,已是屈膝跪下,做出五体投地的膜拜大礼。 “弟子明心拜见恩师。” 缘行盯着趴扶在脚前、左腕处光秃秃的明心片刻,才缓缓的拉起了对方,打量一番后轻声叹道:“原来是你。” ------------ 不管如何,有了明心这一出,袍子的事情便被无意中淡化了。 明心是谁?乃是报国寺当代最出名的高僧,时常出入宫廷,今上对其也赞誉有加。此次出访朝天寺,更派出朝廷武官护送。这样一个圣眷正隆的人物,竟也要称面前这个看上去无比年轻的缘行和尚为师父? 玄恒方丈心中升起惊涛骇浪,朝官员与报国寺随行僧侣的方向看去,竟也只看到震惊的神色。 这缘行和尚,到底是什么人? ( 第二二三章 因果(下) 虽然属于竞争关系,但朝天寺对京都报国寺来的僧人显是用心了,安排得极为周到,尤其是明心这种有名气的高僧,所居住的房间干净雅致,自然不是缘行现在住的大通铺可比。 室内纤尘不染,布置简单,却用具齐全。朝向也好,敞开窗,正能看见外面风雪中摇曳的点点冬梅。 茶气氤氲,芬芳熏染下,整个房间弥漫着茶香。 “师父请用。”明心将冒着热气的茶盏推到缘行面前,恭敬地说道。 后者却没有立即拿起饮用,而是叹道:“你这句师父,重了。不过,也多亏你解围,若不然,少不得还有一番麻烦。”若没有明心当众那一拜,还不知要面临何种刁难。 当然,面对对方的顶礼,他表现淡淡,毕竟曾授业解惑,这一拜倒也受得。 只是,多年不见,当年他挂单报国寺时,一心想要勾搭、咳,吸收进禅宗组织的明心小沙弥,竟也成长为一代高僧了,单看室内的布置以及诸位僧人的态度,便可见一斑,明心这些年做得应该不错,而且在大黎的佛门相当有地位。 明心一愣,面上诧异的神色:“弟子以为,您已经原谅我了。”随即又伤心道:“这么多年过去,您还不肯认下弟子吗?” 缘行失笑摇头:“当年你还很小,那些事想想其实真怪不到你头上,对你闭门不见,却属于迁怒了。倒是贫僧犯了嗔戒,该警醒才对。”说了此言,他取了茶盏,先对明心点头示意,才将里面的茶水几口喝干。时隔多年再相见,自己又真死了一回,当年那点小小的怨气,面对故人,就真算不得什么了。 后者连忙又取茶壶给他续上,小心的瞄着他,轻声问道:“师父怎会昏倒在朝天寺?还有,您的身体……”他练武多年,自能看到对面人气血微弱,隐有衰败之相,但他又怕问到痛处,是以才小心翼翼。 缘行再次举起茶盏,笑着问:“明心,你最喜欢的句子还是那个‘何处惹尘埃’么?”见对方点头,顿了顿才又道:“为师也是,却没当初那般喜欢了。”言罢,也没对明心做出解释,而是转了身子,看向窗外红艳艳的腊梅,慢悠悠的将茶盏凑到嘴边,一口一口抿着,神态悠然。 明心神色怔忪许久,眸光闪动中似明白了,最后幽幽一叹,不再多言。 ---------- 明心其实一直对当年因为他使得缘行与报国寺发生冲突一事耿耿于怀,尽管后来成年,也知当年的事并不止因缘行在报国寺传播禅宗法门那般简单,但心中总会不自觉的想起侯爵府那扇紧闭的大门。 这差不多已经成了执念,如今再见,缘行的一句“为师”已表明其接纳的态度,才彻底将他的心结解开。 此后,除了与朝天寺必要的交流活动,明心在其余时间都会赶到缘行的寮房,以弟子的身份侍奉左右,毕恭毕敬,无半点僭越。 缘行自是知晓他的情况,坦然受之。 值得一提的是,报国寺来的僧人中,明心的身份最高,已是天下闻名的高僧了。而他缘行这个高僧的师父,在朝天寺的地位自也是水涨船高。 不但给安排了清净的独立房间,连每日里需要参与的劳作都免了,这已是将他当做贵客对待,而不是普通的挂单僧人了。 缘行在明心的劝说下接受了房间,却依旧参与寺中的劳作,规矩就是规矩,他并不想成为别人眼中的异类。 可惜的是,理恻这个朋友的态度就有些微妙了,虽也常来,却尽量避开民心在的时候,而且交往也不似之前那般随意了。 对此,缘行也是无奈,因为按照辈分来说,他确实高了那么一点。 他端坐在高台,围观了两寺武僧的友好切磋。 又半睡半醒间,经历了几场辩法。 转眼间,元日来临,这场持续了两个多月的佛法交流活动就结束了。 因北方道路冰冻难行,报国寺一行人在这里呆到立春冰雪开化,才告辞离开。 明心一心想将缘行接去京都“养老”,却被拒绝了。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长的一段时日,缘行也不是整天瞎混的,有了安静的环境,自然每日打坐参悟的时间更多了。 尽管体内生机并未恢复,损伤严重的神识却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有了恢复的迹象。精神总算不会像天禅寺最后的那段时日,经常感觉疲惫了。 而且随着佛法的精进,灵觉似乎比过去更强了些,他似乎隐约触摸到了另外一种境界,但感觉过淡,暂时还说不清具体是什么。 之所以不去京都,并非明心做得哪里不好,而是他直觉自己的缘不在那里。 明心走后,还特意留下了一些财务,怕缘行不收,特意吩咐理恻转交的。 缘行笑着接了,他是个不识路的,怕自己孱弱的身子骨误入深山喂了野狼老虎,硬是抓了理恻当做向导,将朝天寺的方圆十几里转了个遍,又到雍江府逛了几天,得到了不少的消息,才满意的回去。 而一回来他便亲自向方丈辞行,这次挂单,与多年前报国寺的那一次有着天壤之别,没有受到排挤不说,还得了很多的方便。但这里毕竟不是禅宗丛林,很多规矩他真的无法习惯。 他这里有隔阂感,其实朝天寺的僧人们也是,对着这么一位高僧,就连方丈玄恒也不知该怎么办。 也只有理恻才感觉不舍,一路将他送了出去。 经过杂役院时,无意中看到正在挑水的理念。 理恻叹道:“那日虽然缘行师父没有直言,照顾了敝寺的颜面,但方丈与我师父其实也猜到其中的猫腻,理念早已不是首座弟子了。” 缘行看着远处被人呼来喝去干活的理念,也跟着叹了一声,才转身继续朝山下走去。 然后,理恻还没逃掉,被他拉着在一处交通方便的山坡处圈了地,又顾人建了茅屋与菜园,才算正式安居下来…… 这几年,北方战事吃紧,常有百姓拖家带口南返,所以雍江府变得格外热闹。 而就在今年的春天,郊外官道旁,突然多了一个草棚子,里面摆设简单,只有几张方桌几条长凳,棚外烧着热水。 每日间,总有一个穿着破旧的年轻僧人提了水桶木碗过来,免费为难民们供给茶水。若是遇到实在困难的,他还会从箱笼中取些杂粮出来,煮些粥布施。而就算他有事不在,茶叶与木材也总是充足的,来往百姓均可随意使用。 茶是山间野茶,水是常见的溪水,木柴是荒野捡拾的。虽然平常,却令南返的百姓得到了些许温暖。 有人问他这么做图什么,他却呵呵一笑。 “贫僧在等有缘人。” 书阅屋 第二二四章 虎落平阳 一场大雨过后,午后的炎热都被冲洗掉了,空气变得清新干净。只道路泥泞难行了些。 理恻虽不是从小出家,这些年却多少跟着学了点功夫,下盘还算稳,湿滑的山道并不能成为阻碍,他很快下得山,沿着官道朝茶棚行进。 没多久,一座简陋的木棚子出现在眼前,虽然大雨已经过去,棚子里依旧聚集着不少人,他们围在灶台边,正排着队饮着陶罐中的热水。 理恻打眼扫了扫,没有看到要找的人,才拐入棚子便的一条小路,又行进了约一炷香的时间,才到了一座农家小院的门前。 院墙由篱笆所造,一眼就看见身着灰袍的光头僧人正蹲在茅屋前,就着木桶里的水清洗瓦钵。 理恻推门而入,对方自也听到脚步声,抬头望来,正是缘行。 “缘行师父。”他先点头示意,沿着两侧种满青菜的石子路往里走。 “来啦。”缘行站起身将瓦钵用力甩了甩,等上面的水渍少了些,才小心的将之收起来,放回了房中。 “明心法师的信到了。”等他重新出来,理恻将手中的信封递了过去。 缘行撕开信封,细细读过,眉头却渐渐皱紧。 “发生什么事了?”理恻有些紧张,自从明心回到京都后,几乎每个月都会寄信或者财物到朝天寺托他转交,但他从未在缘行脸上看到这么凝重的神色。 “信上说,北方战事不利,守军损失严重,形势岌岌可危,朝廷已经派出了援军,不久会抵达这里。”缘行收好了信,有些忧愁的说。 “难怪这几日南返的百姓会这么多,原来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吗?”理恻也忧心起来。 缘行叹口气,想想回了屋子,翻找一番后,再出来时手中已经捧着一个包袱:“还要拜托你了,用这些财物购买足够的粮食与食盐过来,疗伤的草药也要多买些。” 理恻接过,但翻开包袱,他突地愣住,惊愕道:“这,这……”只见包袱里除了一些银子铜钱,另有叠得整整齐齐的袍子。正是当初缘行昏倒时被理念昧下的那件,后来又被方丈还了回来,这可是御赐之物,也要卖吗? “卖了也好,若无人敢买,送去当铺也能值些银子。”缘行摆手,大雍皇帝赏赐的袍子,卖给大黎朝的人,这可不犯忌讳。 理恻深深看他一眼,才郑重将包袱系好:“钱财都用了,您怎么办?”他又问了句。 缘行则指着院子里种植的蔬菜与外面坡地上的粮食:“贫僧怎也比逃难的百姓好活。”说到此又轻叹了声:“再者,我等的人快到了。” “您所谓的有缘人是京都来人?”理恻睁大眼睛。 “当然,你真以为贫僧能掐会算不成?”缘行瞥他一眼,呵呵一笑。 莫名其妙回到这个时代,他想来想去,因果应该就落在自己的前世、怀真身上。 而他等在这里当然不会卜算,而是知道一些“历史”。 若他记得没错,怀真就是在这一场持续了几年的战争中大展身手,从而为自己提前挣得了爵位。 之后,功成名就即将成亲的小陈侯爷就突然入山出了家。 这条官道乃北上的必经之路,缘行再次一面设茶棚做善事,一面静静等候怀真到来,一举两得,不比四处寻找线索要好得多? ---------------- 雍江府现在的物价还没涨的太夸张,事不宜迟,当天下午缘行两人就行动起来, 高价的细粮这时便不实用了,同样的价钱,粗粮可买得更多。 粗麻布与治疗外伤的药材入手一些,可惜食盐太贵,剩下的钱都用上,也没买到太多。缘行算了算,也勉强够用了。 他们借了个推车,来来回回几次,才将所有东西搬入茅屋锁起来。 第二日茶棚继续开张,却不再提供茶水了,而是提供加了些盐的温开水。 缘行呆在棚子里,守着一袋子粮食,若饥饿的难民过来,便会送上一碗清粥。 理恻偶尔来帮忙的时候,他才能稍微放松些。可因为逃难的百姓太多,连午饭也只能靠棚子里的清粥对付了。 就这样忙碌了几日,朝天寺也在山脚下开了粥棚,与缘行一东一西,相隔几里,这样一来,无论是那条道过来的难民,都会得到一些帮助。 听说府城内也有善人布施,他这边若实在忙不过来,还可将人打发到城里去,压力着实减轻不少。 渐渐的,北方来的人比之前少了些,可百姓身上带伤的却多了起来。 缘行好歹上过战场,又曾在外面救灾长达十年时间,治疗一些刀剑外伤自是不在话下。 于是茶棚外又多垒了个灶台,里面瓦罐的热水里煮着粗麻布,便是专门给人包扎伤口用的。 这世界是有妖魔鬼怪的,住在郊外这些日子,他靠着经文也确实超度了几个冤魂。他这时才记起这几还有个蛟龙的仇家在外面,自是不敢张扬。再者,这时与大雍的情况不同,他也真心不想靠着救灾扬名。 所以,在做事的时候,他从不提起自己是谁。朝天寺那里也早打过招呼,理恻等人只以为他虚怀若谷,满心崇敬的允了。 于是,他施粥这么长时间,竟然没有一位百姓知晓他的法号。 问也不说,他头上便多了“好心和尚”“慈心大师”等等五花八门的称呼。 而无论叫他什么,只要不太过分,他都会乐呵呵的答应。 只可惜,他是好心和尚,但世间人千万种,总有些不长心的…… ------------ 理恻年轻,有行动力,在寺里人员也好,所以很得方丈与师父的重用,这回设立粥棚,也出于他的建议,自然被派下山主管此事。 尽管忙碌,但每当他看到饥民们喝粥时的满足,听到旁人的一句句感谢,都没由衷升起一股满足感。 这日也不例外,没到正午,他就带着师兄弟们熬粥的熬粥,劈柴的劈柴,正忙得不亦乐乎之时,一个师弟急慌慌的跑过来,凑到他耳边说了个消息。 正蹲在地上淘米的理恻听后,原本轻松地神色瞬间消失了,他猛地站了起来,铁青着脸招呼过来一个师弟,连同方才报信的,三人拎着棍子,急匆匆的朝东奔去。 几里路,对练武的人来说不算什么,很快他们就抵达了缘行的粥棚,与以前的热闹相比,此时木棚子空无一人,灶台里的火也是冷的,显然往日早起的缘行到了这时都未过来。 等他们到了小院附近,入眼的是一片狼藉,茅屋塌了,篱笆围墙也倒了一半,水缸破碎,原本整洁的小院到处是水迹与泥浆。 一个光头僧人垂头丧气的靠在残存的篱笆上,他袍子少了一截,右腿蜷着,左腿却向外伸展,小腿两侧被布条绑缚着两根短棍子,看上面殷红的血迹,显是伤得不轻。 “缘行师父,您怎么样了。”理恻连忙赶到近前。 “真是……”缘行失神半晌,才将目光对准他,接着咧开嘴笑了:“虎落平阳。”语气中满是自嘲的意味。 “什么人做的?”理恻咬牙道。 缘行却收回视线,垂头盯着自己的伤腿,默不作答。 说来也巧,昨晚他睡得并不安稳,所以早早的起来准备早课,偏就与上门行窃的四五个壮汉碰个正着。 因为半个多月的施粥,让人知晓他这里有粮食,这些人可能真穷疯了,竟打起了他这个和尚的主意。 屋里的粮食可都是救灾用的,缘行自是不许。言语劝说无效,两边就动起手来。 缘行没了真气,可多年苦练的拳脚功夫还在,尽管身体弱得厉害,也比几个不通武功的平民百姓要强上一些。 但俗话说乱拳打倒老师傅,北方民风彪悍,几个相熟的打群架那也顺手,等他终于捶倒两人,一个没注意,后脑就挨了一棍子,先被干翻在地昏迷过去。 等再醒来,天光大亮,不但房榻屋倒米粮空空,自己的左腿还被人泄愤打折了。 凭着出色的记忆,他分明认出那几个人都是前些天在他棚子里喝过粥的,当时一口一口大师叫着,语气感激,态度恭敬。 这让他如何不心生感慨? 见缘行不吱声,方才报信的师弟则拉了理恻的袖子,小声道:“今早有人看见了,据说是北地来的几个难民……” 后者大怒:“我这就回去叫人,进城把那几个人捉回来。” “算了,报官吧。这种事,你们朝天寺不好出面。”缘行摆手,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 理恻也知他说的在理,朝天寺在本朝天子眼中乃是前朝余孽,稍有行差踏错,下旨申斥都是轻的。他急哄哄的叫人过去,自是能为缘行出气,可接下来就难办了。 于是,强忍着怒气,他上前准备搀扶起地上的缘行:“我送您去医馆。”可还没等他将人拉起来,一旁的师弟却突然指着远处惊呼出声:“师兄你看……” 几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均是一呆。 只见,狭窄的山道上,不知何时多了三五十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步一步朝着这边行来,速度很快,没一会儿就到了近前。 他们有的衣着整洁干净,有的则袍子破旧,有的红润健康,有的则满面沧桑。可每个人手里拎着个袋子。到了缘行面前,将袋子放到地上,对着僧人合十一礼后,便默默的进了院子,丝毫不顾及里面的脏乱,有的抬石头,有的扛木料,有的翻检杂物,连小孩子都来帮忙清理地面,众人似有默契一般,井然有序。 理恻在旁看了半晌,也似终于明白了什么,连忙蹲下打来了一个袋子,然后眼睛不由得发胀,又继续打来另一个。 袋子有大有小,里面有杂粮,有白米,甚至还有食盐与药材。 来的人无论何种打扮,何种身份,都只有一个举动,合十行礼,然后沉默干活。 有个留着长须的老者过来,称自己是大夫,没等缘行做出表示,便蹲下身给他诊治伤腿。 见他的腿伤虽然看着吓人,却并不算太重,才长长的呼了口气:“幸好那帮杂碎只砸了一下,否则大师这条腿就真废了。” 此言一出,理恻、包括院中干活的人都稍微放下心来。 缘行倒是没多大的表情变化,反而还有心情给大夫讲解骨折要上夹板的道理。 等上好了药,重新绑上夹板,老大夫才起身,叫过理恻等人将缘行抬到干净的地方。 “我们或是北来的难民,或是家乡就在北地,听说了这件事,就想着过来帮帮忙。”老大夫面对缘行诚恳的感谢,只是摆手,又叹道:“倒是我们这些人对不起师父。” “哪里都有害群之马,与施主等人何干?”缘行坐在石头上,对着大夫合十施礼后,笑呵呵说了句:“经此一事,贫僧倒是受益匪浅。” 期间官府的捕快也到了,很是郑重的询问了详细情形,软言安抚了缘行一阵,才匆匆的离开。 此后陆陆续续还有人过来,有瓦工,有木匠,因为人多,原本不大的茅屋很快便被重建了起来,到了傍晚时分,小院子已经恢复了往日模样。 缘行原与理恻商量着请众人吃顿饭,可根本没人答应,见事情完毕,坚决要走。 他留不住,便强撑着站起,与理恻几个僧人立在一旁,对着每一个离去的人合十施礼。 等山坡上只剩下几个僧人,缘行才拄着棍子回到院子里。 看着里面碎成两半的水缸,突然又长叹了一声,唏嘘道:“可怜啊。” “可怜?”理恻不解,以为他在感怀自己的处境,可又听缘行继续说:“贫僧在可怜今早施暴的几人,尽管有了米粮暂时果腹,却失去了太多。而贫僧的收获反而是最大的。” 理恻思索片刻,也是感叹。 不经意间,他扭头看到了山坡下,这时天已经擦黑了,离开的众人还未走远,可不知为何,在理恻的眼中,每个人脚下的道路似乎都是透亮的。 那不是火把的光,更非来自天上月亮,而是他们身体灵魂发散出的光芒,不但照亮了前路,也驱散了四周的黑暗迷惘…… ---------------- 之后的日子,一切如常。 似乎被抢劫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缘行的粥棚仍旧早早升起灶火,夜晚方熄。 理恻终于征得方丈的同意,卸下了朝天寺的担子,到这里帮忙,连夜晚也留在缘行屋子,照顾他的起居。 缘行拄着拐杖,烧火劈柴等活计就不方便了,多是由理恻完成,比之朝天寺虽然省心,却累了不少。 但理恻毫无怨言,他感觉跟在缘行身边,令自己一下子成长了许多。 这日,小师弟送来一个消息。 京中与大军一同出发的新任巡抚竟快马加鞭的先一步到了雍江府,一来就接管了前任权利,开始整肃地方。 打伤和尚的几人很快被同乡指认出来,原本抢劫罪行不会丧命,但巡抚认为乱时当用重典,竟没等到秋后,便将几个连和尚救灾物资都敢抢的强盗枭首示众了。 理恻原想着第一时间告诉缘行,可看着正坐在棚子中与一个难民老者轻笑交谈的大和尚,突然犹豫了,刚巧灶中柴火即将耗尽,他转身就去劈柴了。 嗯,这件事,且忘了吧。 第二二五章 遭遇(上) 尽管有朝天寺和城内的粥棚分摊一部分压力,由于局势的逐渐紧迫,南返百姓的数量也没有之前那般多。新来的巡抚更是听说他的事迹赏下了粮食。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到了八月份,缘行茅屋中的存粮终不可避免的见底了。 “以后,也只能供应热水,治疗些外伤了。”缘行在心里清点了剩余不多的物资,药品麻布倒还有些,这棚子尚能再坚持一些时日。治不了肚饿,略尽微薄之力,也是好的。 “如今援军已至,希望能将异族尽快赶出去吧。”理恻感叹着将劈好的木柴收拢到灶台旁,今日已接近午时了,竟然只来了几个难民,他准备多了。 缘行的眉则一直拧着,望着官道延展的方向出神,这些天也陆陆续续经过了不少赶往战场的队伍,却没有发现他要找的人。 是自己看漏了还是推测有问题?怀真竟不在援军之中,难道是记错了? 这还怎么找人?是去北方战场还是南下京都直接上门? 虽然心中犹疑,但缘行并不是半途而废的人,怎也要将这棚子看到无以为继为止再考虑其他。 就这样又过了两日,已经再看不到难民了。 “许是军队维持住了局面,或者是平民逃得差不多了。”理恻推测道。 “但愿吧。”缘行幽幽叹道。 他从难民口中也得了不少的消息,与往年打草谷不同,今年北方异族的入侵声势浩大,没及时逃出来的平民百姓不在少数,他们的命运,可想而知了。 但他现在只是一个普通僧人,能做的实在有限。只能寄希望于大黎军队争气些,将被俘的百姓解救出来。再不济,若关于怀真的传说都是真实的,那他一定会力挽狂澜,扭转不利的局面。 去北方看看?他有些心动了。 因为没人,缘行拄着拐杖到了桌旁,沏了一壶茶,与理恻对饮。 八月天气炎热,这时虽只是早上,可忙活一番的两人前胸后背也都渗出了汗渍,将袍子染湿了。 安静的官道两旁,只有鸟叫蝉鸣,骄阳火一般,连人的心情都被烧灼得染了些许烦躁。 壶里的茶是仅有的一点存货,大多不成形,说是茶叶沫还差不多,口感可想而知。 出家人不追求太多,能在大热天饮一杯热茶入腹,也算享受了。 但今天似乎注定无法令他们清净,刚喝了两口,远处便有阵阵马蹄声传了过来。 循声望去,只见一匹健马自北方奔来,原以为只是路过的,可随着一声嘶鸣,骏马前蹄高高扬起后停在棚子不远处,而马上的骑士一个趔歪,从马上栽倒下来动也不动了。 二人忙去察看,理恻先一步到了那人身前,将对方身子扶正,口中唤道:“施主,施主……” 也不知是他的呼唤还是摇晃起了作用,那骑士竟睁开眼睛,盯着理恻的光头,好似长出了一口气般,虚弱道:“救、后面有追……”话未说完,两眼一闭,彻底的昏了过去。 缘行这时已经拖着伤腿过来,先查看伤口,见这人青色锦袍已被献血浸了一大块,身上各处都有伤口,尤其大腿处,仍在往外渗着鲜血,不过看样子似乎没有伤到大动脉,这才稍微放心。可又扫到对方容貌,却是忍不住一惊,脱口而出:“是他。” “您认识?”理恻问道。 缘行皱着眉,突然上前,将伤者衣摆撕下来一条,绕着大腿伤口处勒了好几圈,才叹了声:“这就是我等的人。”想了想,他又快速说道:“后面可能有追兵,你现在就带着他藏到山上,夜晚再回来。” “不带回寺里?”理恻奇怪的问道。 “目前局势不明,感觉还是稳妥些为好。这位施主伤得虽重,却不致命,晚些治疗应该无碍。”缘行摆摆手。 事关紧急,理恻只能依言扛起那人,担忧了看了他一眼,才朝树林中飞奔而去。 缘行则留在原地,他看了眼站在跟前的大黑马,想了想,高举起拐杖,重重抽在马屁股上。 黑马吃痛,嘶叫一声狂奔而去。 做了这些,他仍不放心,将理恻离开时踩踏的野草扶正,大概消除了痕迹。又取了随身的戒刀,咬牙在手掌上剌了口子,顿时便有殷红的血液淌了出来。 他拄着拐杖朝理恻离开相反的地方而去,跨过了大路,他才将左手握紧,令血液滴到地方,之后每走两步便停一下滴血。 他的动作很快,自然牵动了骨折的伤腿,但也顾不得许多,等到官道旁的小河边,他伪造的痕迹才算完成,手上的伤口也不再流血,才稍微放松了些。 而刚做完这些,又有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缘行慢悠悠的开始往回走,等他重新到了路旁,一大队骑士已经听在之前青衣年轻人坠马之处,似乎有追踪的好手,正蹲在那里查探着痕迹。而已经有人重新跨上马,沿着官道追踪而去。 缘行的出现,很显然引起了剩下人的注意。 “兀那和尚,可曾看到有人在这里经过?”有人沉沉的问道,缘行抬眼望去,只见这些人俱都黑衣蒙面,而发出这种大热天仍觉得阴冷声音的,应该是其头领,两鬓斑白,虽蒙着口鼻,可额头上那显眼的刀疤仍无比狰狞。 “没、没有。”缘行攥着袖子擦了把头上的汗。 “没有你结巴什么?”那中年头领冷哼了声,抬步朝着这边走来。随着他的动作,其余人也渐渐围拢了和尚。 “天热……”缘行干笑低头,可拄着拐杖的身子却是往旁边挪了挪。 这番动作没有逃过旁人的眼睛。 有人瞄向他的脚下,惊呼道:“老大,这里有血迹。” “好个秃驴,还敢骗人?”旁边伸过来一只大手,一把将缘行推开。接着几个人开始沿着血迹追踪,等过了一会儿,才骂骂咧咧的回了来。 “竟然让那小子跳河跑了。” “死秃驴,连这种事也敢乱管,真不怕爷们宰了你?”有个膀大腰圆的壮汉,似是气不过,一把揪住和尚衣领子,恶狠狠的骂道。 “阿、阿弥陀佛,施主伤害出家人,死后可是要下地狱的。”缘行做出惊慌状,连连摆手。 这般硬的后台一摆出来,壮汉果然犹豫。 这时,先前离队的人已经牵了那匹跑掉的黑马回来,在黑衣人的头领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中年头领骂了声“晦气”,率先坐回到马上。 “此地不宜久留,府城已有人注意到了,咱们走。”说罢,便打马离开。 揪着缘行的壮汉手臂一用力,一把将他推到在地上,可能仍觉不解气,一脚竟用力踢在和尚的伤腿处。 随着一声闷哼,缘行双手捂着腿,痛得缩成了一团。 那壮汉这才哈哈一笑,接着捡起掉在一旁的拐杖,“啪”的一声掰折,用力了扔到了远处。 “让你这瘸子多管闲事。”他唾了一口,才小跑着回到了队伍。 等一众黑衣人离远了,缘行仍蜷缩着身子,就这么一会儿,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彻底被汗浸湿了。 不只过了多久,四周彻底安静下来,缘行才堪堪坐起,将袖子里藏的戒刀收回怀中。看着远处断成两截的拐杖,呆了好半天,才收回目光,似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整个身子仰天倒在草地中。 “废物……”盯着天上漂浮的白云,缘行嘴里突然吐出两个字,也不知说得是那帮被轻易糊弄住的黑衣人,还是他自己…… 第二二六章 遭遇(中) 夜晚,山上茅屋中亮起灯火。 缘行将自己腿上的夹板重新捆绑牢固,长长的松了口气。这条腿总算没有彻底废掉,否则以后做事可真就不方便了。 接着他撑了个木棍,挪到了理恻的床前。 正在地上蒲团打坐的理恻听到声音,睁眼疑惑的看他。 他笑了笑,将目光转向此前费尽心思营救下来的施主。 昏暗的油灯光亮,照得床上昏迷的人面庞棱角分明,这是一个英俊的年轻人,缘行却感觉无比熟悉。 不止那与故人相似的眉眼,还因为他确实不止一次见过对方,在梦里,对方是没有头发的,长得也冷峻得多。 白日,缘行曾对理恻说这就是他等的人,这话没错,因为这个年轻人,就是陈卓,也是未来的圣僧-怀真。 缘行犹豫着,将一根手指搭在对方额头上,却没有任何异样感觉。要知经过多年的摸索,他已经对这东西无比熟悉了,可面前这个竟是毫无反应。 是机缘未到还是中间出了差错?难道这就是我来到这里的原因? 思索间,突然瞥见自己的拐杖,他轻“咦”了一声…… ---------- 第二天,陈卓依旧没有清醒,但看面色,倒比昨天要好了些。 缘行怕再有人追查陈卓下落而理恻照应不来,便将他留在院子中,交待一番后,独自一人拄着新做的拐杖下了山。 凌晨时下了一场小雨,连土地都未浸湿便已被阳光蒸发干净,并未能让上午的酷热减弱几分,可空气却比昨日清新不少,气味儿的传递也更容易些。 缘行还没看到棚子,鼻端就隐隐问到了一阵血腥的味道。 他微微皱眉,快速拐过一颗大树,正将官道上的情景收在眼里。 只见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停靠在自己的棚子前,四周围着几十名执刀跨剑的青壮武士护卫。 他的视线在车山上一扫而过,落到人群中间那几个如丧考妣黑衣人身上。他们各个带伤,但其中两个缘行印象十分深刻,正是昨日那两鬓斑白头带刀疤的头领,这个特征最为明显。 至于另一个,让他疼了好久,还将拐杖掰断了,尽管之前蒙着面,他有怎能忘记那双狰狞的眼睛? 这是被捉住了?还是因为任务没完成遭到了惩罚? 缘行心下暗急,原以为昨日已经糊弄过去了,没想到现在还有这一出。他离开前虽然嘱咐过理恻,一旦听到动静就背着施主远遁,可面前这么多人,万一暴露踪迹…… 又扫向四周,果然,还能看到在树林草丛中搜索痕迹的人。 “什么人?”一声厉喝,传来,显然他已经被发现了。 既然已经暴露,缘行便没有故意隐藏,而是拄着拐杖,慢悠悠的转了出来。 可能因为他气血衰败又瘸了腿,更是个僧人,那些护卫手中抬起的刀又放了下去。 倒是被捆缚住的黑衣头领一看到缘行的身影,仿佛落水人捞到一颗稻草般,挣扎着跪倒地上,对着马车的方向将头磕得砰砰直响。 “贵人、贵人、小的昨日真的在这里就失去了那人的踪迹,真的没有找到人啊,这和尚当时也在,贵人饶命,饶命啊……”他的声线与昨日相同,可现在已完全没了之前阴恻恻的感觉,反而是语带哭腔,其中惧怕的情绪怎也掩饰不住。 “哦?”说话的却是驾驭马车的车夫,他头带斗笠,其声音稳重低沉,明显是个中年人。 这时,车夫将稍微抬高了斗笠,露出一张刚毅的脸,他遥遥拱手,问道:“这位师父,昨日可曾看到一名受重伤的年轻人?” 缘行也合掌回了一礼,心里却在叹气,昨日因为说谎,已经忏悔到很晚,难道今天还要继续? 正在考虑该如何作答,那边的黑衣人头领却是忙不迭的道:“他肯定看到了,对,一定看到了,昨天还替那人隐瞒来着……” 而他话音未落,豪华马车里突然传出一道女声:“鼓噪,掌嘴。”声音柔美动听,但此时却夹杂着一股冰寒。 一声令下,便有护卫上前,将巴掌重重的扇在黑衣头领的脸上。 车帘掀开,一名英姿飒爽的紫衣女子走了出来,她立在车夫身后,死死的盯着车前跪在地上的几人,哼声道:“本姑娘的人你们也敢动,既然现在已无用,那便全杀了吧。”说罢便是一个招手。 缘行也没想到,从这个柔美女子嘴里说出的话,竟是这般的杀气腾腾,只觉场中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他眉头一挑,这是要在他眼前杀人啊,他口诵佛号,见那些护卫已经有人举起了刀,忙上前一步,高呼了声:“且慢。” 车上女子转过头来,看着和尚,冷然道:“大师怕是不忍心看到有人命丧当场?不过,他们乃是附近的山匪强盗,各个死有余辜。”白皙额头上那朵梅花图案在阳光下,更显眼,只如今已不能为她再增添色彩,面上涂了寒霜。 缘行看到她的容貌和额头上的殷红图案,不由一呆,突见到女子挥手,似乎要下令护卫落刀,他顾不得其他,直接举手大喊道:“贫僧知道……” 这一声,成功令女子半空中的手顿住。 他又连忙补充:“陈施主就在贫僧家中。”又瞥向场中抖如筛糠的几个黑衣人,提议道:“这些人为非作歹,不如交给官府处置如何?” 那女子显然对陈卓的安危十分上心,闻言足见一点,毫不顾忌形象的跳下马车,两步到了缘行的身前:“他、他还好吗?” “并无大碍。”后者微微一笑,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 茅屋中,女子一见到躺在床上的陈卓,激动的扑了上去,痛哭出声。 缘行见状,拉着有些不放心的理恻出了屋子,如今,小院子已经被团团的围住,而之前那名发号施令的车夫也跟着走出,他似颇有地位,只一个眼色,那些护卫戒备的动作立马松了下来,气氛便不再那般紧张。 理恻搬来几把自制的凳子,几人在木桌旁坐了,车夫看向院中种植的蔬菜,眼中闪过一抹古怪神色,问道:“这些都是大师所种?” “正是。”缘行微笑点头,大黎朝佛门弟子所食粮食不是花钱购买、朝廷派发便是雇佃户种植,可并没有亲身耕种的习惯。所以对于对方的语气,他并无任何的意外。 好在对方似乎很会聊天,只问了这一句,便转换了话题,与两个和尚闲聊起来,他语言风趣,难得的是对佛理也有些了解,几人聊得还算愉快。 没多久,屋门突然又重新开启,那紫衣女子竟扶着已经清醒的陈卓出了来。 缘行等人见状,忙站起让出了座位,女子搀着陈卓到了近前,他却死活不肯落座,而是先朝缘行与理恻合十躬身:“谢过二位大师援手,陈卓异日定当涌泉相报。” “阿弥陀佛。”缘行回礼,客气道:“陈施主客气了,扶危济急乃出家人本分,报答就免了。您身体不便,还是先坐下再说吧。”一旁的理恻连忙上前,帮着女子将陈卓扶到凳上坐好。 几人重新落了座,可这时,那紫衣女子似想起了什么,问道:“小女子倒有一事不明,方才听阿卓说他一直陷入昏迷,期间并无转醒,大师又是如何知晓他身份呢?” 此言一出,连陈卓都诧异盯着面前的两名和尚,而场中的气氛明显凝滞起来。车夫更是将一只手放到了腰上,带着几分戒备。 缘行神色不变,看着陈卓:“令尊身体可好?”他早在明心的信里知道,陈卓的祖父陈若可已然去世,如今父亲陈念生继承了爵位,正在京中当富贵闲人,这般问,也只是出于礼貌罢了。 后者一愣:“您认识家父?” 缘行点头,脸上突然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出来:“当年陈施主出生时,贫僧也在场,而且还抱过您。” 陈卓先是一愣,仔细回想后,才做恍然大悟状,重新合掌:“哦,您就是缘行大师?家父一直对您念念不忘,曾多次谈起您对我陈家的大恩,没想到您竟然在这里修行,陈卓失礼了。”说完又对着紫衣女子解释道:“柔锦,这位便是我陈家的恩人,缘行大师。” 那叫柔锦的紫衣女子也急忙合十:“见过大师。” “无需多礼。”缘行目光在年轻男女脸上扫过,眸子一沉,面上的笑容已然收敛,叹道:“陈小施主出生时天降异象,万千灵鸦道贺不说,更是万丈佛光自天而降,地涌功德金莲,才引来大妖觊觎,您天生便是我佛门中人。同修之间帮扶一把,算不得什么。” 在场众人俱是一愣,柔锦身子突然收紧,一把握住桌上陈卓的手,语气却冷了下来:“大师是不是说错了?阿卓家教甚严,他父亲从不让他接触佛家学问与出家人,他对这些丝毫没有了解,怎会成为你们佛门中人?” “单看陈老施主所为便能窥出一二。”缘行垂眸,慢慢开口:“是与不是,日后可知。所以……”他认真的看着面前的年轻男女,沉声道:“我希望二位能慎重考虑彼此的关系,免得将来痛苦。” 此言一出,满场寂静。 柔锦俏脸胀得通红,要站起来被身旁的陈卓一把拽住了,好半天才平缓过情绪,却仍咬着银牙,显是气得不轻。 理恻心中大惊,无措的看看诸多施主,心道缘行师父可真够胆大,面前这年轻男女明显关系亲密,且身份高贵,就算陈施主真是命中注定的佛门中人,也不该这种时候棒打鸳鸯啊。 反观事件的当事人陈卓,原本最有立场生气,可不知为何,方才那点怒火刚生气就熄灭了。这让他心头狂跳不止,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他这头正为自己的反常感到奇怪,身边的柔锦见他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也是大惊失色。旁人不知,可她曾偷听过长辈谈话,知道缘行所言的异象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更明白未来公公严格管束陈卓是为了什么。 但她仍不服气,转向缘行,瞪着眼睛道:“都说佛门求来世,可阿卓今生已极尽富贵,若遁入空门再求来生,还能到何种程度?” “此言谬矣。”缘行依旧耷拉着眼皮,摇头道:“我们求佛是向内祈求,实则求的是自性。我们拜佛拜的也不是神,佛乃觉悟的众生,是先行觉者、我们的老师。持戒修行求的不是长生久视,更不是来生富贵,而是自在超脱。嗯……”他沉思片刻,又说了句:“不求余果,只为觉悟成佛。倘若今生因缘未尽,才不得不转世续修。” “那大师可是成佛了?”柔锦冷笑。 缘行呵呵一笑,摇头道:“贫僧今生犯了杀业,怕还要在苦海沉沦。人啊,莫名其妙生,无可奈何活,突如其来的死……”他瞄向桌上那紧握在一起的两只手,眼前一幅幅记忆中的画面快速掠过,声音不由低沉下来:“‘佛说苦谛真实苦,不可令乐;集真是因,更无异因;苦若灭者即是因灭,因灭故果灭。灭苦之道实是真道,更无余道。’所有的亲人朋友,一切的爱恨纠葛,终逃不开生离死别的结局。更是往复轮回,永受煎熬,这是‘苦’;而产生的痛苦的种种烦恼便称‘集’;生死止息、结束烦恼为‘灭’;了生死明因果的方法乃是‘道’。这便是我佛门的四条真理。” “生死止息?岂不是一了百了?那还修个什么意思?”柔锦追问。 “一切放下,不是更好?”缘行依旧盯着桌面,缓声反问。 “那什么是放下?”这句却是陈卓问的,他这一句出口,缘行猛地抬头,静静望他,而身边的柔锦则是面色变得煞白。 理恻小心翼翼的挪了挪自己的凳子,准备待会儿打起来第一时间背着缘行远遁。 而站在一旁的车夫,一只手又缓缓的靠近了腰侧。 缘行却对眼前紧张的情势视而不见,只盯着陈卓的眼睛,解释说:“该生则生,当死则死,丢掉执着,一切好坏不留于心,便是放下。”顿了顿,他继续道:“其实出家在家无所谓,只要心在佛门,就算娶妻生子,也是无碍的,顺其自然便好。施主当有决断。” 陈卓咧了下嘴角:“大师呢,您放下了么?” 缘行收回了目光,陷入沉默。 “咱们走。”过了盏茶的功夫,似乎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气氛,柔锦再忍不住,猛地站起身,扶起陈卓便往院子外面走。 那车夫警告似的瞪了两个和尚,然后赶紧抢到前面,一矮身便背起了陈卓。 但没走几步,伏在车夫背上的陈卓突然小声对车夫吩咐了句,然后回过头来,对正在拄拐站起的缘行说道:“大师,虽然您是长辈,又是陈某的救命恩人,但不知为何,在下并不喜欢您。” 缘行闻言,漏齿一笑:“巧了,贫僧也是。” 两人的目光重新在半空中碰触,良久才分了开。 等柔锦一行人走得没了踪影,缘行仍望着远处发呆。 “您也真是,当着人家女子的面就要将那位陈施主度入佛门吗?”理恻擦了把额头的冷汗,方才那一触即发的局面着实将他惊得不轻,这时见无事发生,才终放下心来,语气里难免有些抱怨。 “我也是有资格的。”缘行瞥了他一眼,重又呵呵笑了起来。 是的,他当然有资格。 功德舍利不知什么原因并未被激活,他突然想起在金蝉记忆中看到的那个哭泣的身影,终是没忍住悸动,打算验证一番,看看能否得到不一样的结果。 他真想知道,大历史不变的情况下,一些微小的改变能否使最后的结局稍微人性化一些,最起码,让一个无辜的女子稍微好过些也不错啊。 也不知陈卓最终成为一代佛门大能后,会如何看待今日这番对话,若他有神通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那可真是……蛮有趣的…… 第二二七章 遭遇(下) 开粥棚这几个月,受了缘行恩惠的人并不少,甚至后期靠着他处理外伤的手段着实挽救了一些人的性命。 事后也曾有人带着粮食钱财上门感谢,理恻以为缘行会严词拒绝,却没想到对方只将钱财分文不动的送回去,那些粮食则收下直接投往粥棚。 陈卓离开的第二天,也派人送来了谢礼。 对于救命之恩,对方明显在准备礼物时花了心思,送来的都是眼下急缺的东西,粮食、食盐、以及一些书籍和笔墨。 但反常的是,这一回,缘行却是任凭对方如何说,都不肯收下东西。 理恻感觉自己更看不透这和尚了。 人的缘分说来真的很怪,也不知为何,打从第一次见面,理恻便对缘行产生了十分的亲切感,以至于一向冷情的他主动帮着办理挂单手续,主动与之结交,甚至怕对方在寺中受到排挤,平日就算再忙,也会抽空去陪缘行聊天。 他曾询问过缘行年纪,但得到的是自己忘了的回答。 以为只是朋友间无聊的玩笑话,听了便没有在意。 直到对方冒出来一个高僧徒弟。 明心法师,那可是如今炙手可热的一代名僧,竟然还要对缘行和尚顶礼,口称师父。 最开始觉得不可思议,因为至少表面上,缘行可比明心年轻多了。 直到相处久了,他才渐渐发现,这可看上去弱不禁风、身体条件极其糟糕的缘行和尚确实是一位有道高僧。 待人接物温和含蓄,无论对方是贵人,还是难民,都平等待之。 为人气量宏大受辱不怨。明明被理念针对,事后半字不提。被暴民打断腿,态度却能一如往昔。 严于律己有慈悲心,当了御赐的袍子也要赈济灾民。 对方说不上健谈,也从不提起自己的宗门出身,但他们讨论经义,对方往往能提出不同的见解,且鞭辟入里。 理恻虽然因为要照顾腿脚不便的缘行,辞了朝天寺粥棚的差事,少了在师长面前表现的机会。 但他并不后悔,反而觉得能跟在缘行身边受教实乃幸事,因为这一段时间下来,他真的受益匪浅。 渐渐的,理恻对待缘行的态度越来越恭敬,到后来,几乎以弟子之礼待之。 当然,免不了也要忍受缘行的一些特立独行。 不顾佛律亲自种植蔬菜粮食,比如每日只一餐,还全是素食的饮食习惯。 还有缘行突然会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怪癖。 就如此时,理恻出门就见缘行正对着面前摆放的木头桩子发呆。 他凑上去,将那根木头打量个仔细,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的木头疙瘩,平时当做柴火用的,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您在做什么?”他终于没忍住开口询问。 “贫僧在修行。”缘行笑了笑,眼睛却片刻不离桌面。 难道是某种独特的观想法?理恻皱了下眉,可见对方神情专注,也不好打扰,便带着疑惑重新忙活去了。 他转身走了,却没看到桌上的那根木头已然悄悄的发生了变化,明明毫无生机,可在缘行的注视中,断面处竟凸起裂开,一根筷子粗细的枝丫如同活了一般扭动延展着钻了出来,而随着枝丫的生长,它那细小的身躯开始泛起点点的绿意…… --------------- 有句俗话,伤筋动骨一百天,意思是骨骼损伤需要很长时间才会逐渐恢复。 练武之人的康复时间可能要更少一些,若是有灵丹妙药,或许会更快一些。但再怎么说,也没有缘行这般夸张的。 这是福报吗?理恻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的缘行。 只用了一个月,这还没到秋天呢,对方已然舍弃了双拐活动自如了。 这恢复速度,简直能称得上是奇迹,太颠覆人的三观了。 无论如何,既然缘行的腿伤已经好了,那理恻就没有了继续待下去的理由。 于是,这间山坡上的小院,又只剩下缘行一个人了。 由于已经没有了物资,粥棚开不下去,南返的难民越来越少,单单供应茶水已起不到作用,缘行就当了个货真价实的宅男,等闲不会出门。 除了照料那几块田地,平日里便靠着理恻隔三差五送来的书籍打发时间。 夜里坚持坐禅,却不再徒劳的去运功梳理经脉了,因为根本无用。 苟延残喘,这就是他对自己这副身体的评价。 只能说一饮一啄自有缘法,树妖季蔓没有欺瞒,真的赋予缘行一种神通,只是如一颗种子般存在与他的体内,他不自知罢了。 可能,当时在天禅寺缘行是真的死了。 或许是出于本能,在停止呼吸的那一刻,神通种子自动被激活,勉强留住他一口气。 可惜,也只能到这一步了。别看他现在能让自己的腿伤好转,更可令枯木逢春,却唯独治不了体内的经脉。他不是没努力过,可等发现自己的成果还不如身体自然恢复的速度,便不再纠结,顺其自然即可。 至于如何来到这里,缘行其实早有猜测。 应该是濒死状态其实心底仍藏有些许的遗憾与期待,亦或者乃灵觉驱使,来此地纯是为了了断因果?这才下意识的触发了神足通,而且是升级版本的如意通,三千世界,任其往来? 唯憾缘分莫测难明,之后他多次尝试,只能隐约看到许多与自己有联系的光点,却无法运使。 缘起缘灭,业障因果,到底如何,唯有等待了。 ----------- 转眼间,两年匆匆而过。 这段时间从北而来的人,要么是逃兵,要么是冲入关隘的异族。他没法管,也管不起。 缘行的粥棚早无以为继,也没了存在的意义,便任其荒废了。 战事依旧如火如荼的展开,作为大黎朝北地重镇的雍江府当然会受到许多影响。 物价飞涨,人心浮动都只常事,期间发生数起匪乱,甚至还要应付北方逃回的溃兵。 还好,大黎军队渐渐掌控住了局势。 但独居山中的缘行也不得不几次打包行囊,跑到城中或朝天寺避险,然后等时局平定再回去收拾残局。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战神陈卓的名字被越来越多的人提起。 这个先前还名不经传的少侯爷,在大战中脱颖而出,屡建奇功,据传朝廷的封赏已在路上了。 “时间快到了……”又一次成功的躲避了匪患袭扰,缘行重新回到自己的小院。 面对着满地狼藉,他却不着急动手收拾,而是将头转向天边,原本还万里无云的清朗天空,不知何时多了几朵乌云汇聚。 伴着春风,正缓缓向他的头顶飘来。 这将是开年的第一场大雨。 只不知,乍暖还寒的时候,谁能及时躲避?又有谁会被浇个透心凉呢? PS:挖土就是爽,填坑火葬场。本段没写完,晚上见真章。 原以为一次能写完这段内容,没想到主角的剖白内容简直令人抓狂,上班时间到,只能暂时停在这里。 再两章结束本卷,开始进入大结局。 书阅屋 第二二八章 年轻人 夹风带雷的春雨来得很快,且连绵,一直到半夜太阳落山,外面的雨水仍簌簌下着。 幸好小院虽乱,茅屋尚在,总算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可惜屋门损坏的比较严重,以至于连茅屋内的空气中都浸了湿气。 缘行点燃炉火,在火光闪烁的环境中正自昏昏欲睡,但耳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想了想,又动手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也就在屋内光亮刚生之时,敲门声也随之响起。 来人是陈卓,许是因为雨夜而来,一进屋,便裹进来一股寒气。 他将湿透的披风挂到门边,对缘行合十一礼:“打扰大师休息了。” “无妨!”缘行回礼后,借着油灯的光亮打量对方,两年不见,陈卓身上多了几分沉稳干练,倒是成熟不少。 请人到桌边坐下,缘行顺手从炉子上取下水壶,沏了茶递过去。 笑道:“施主有何疑问,尽管道来。”心中却暗叹,看陈卓额头隐隐传导出的波动来看,功德舍利早被激活了,过了这么长时间才来询问,这也真能沉得住气。 陈卓的表情却是异常严肃,端起茶杯,也没管里面的茶水仍是滚烫,仰头便一大口入腹,之后仍是面无表情的放下杯,却只是盯着面前的空处,半句话不说。 缘行皱了下眉,按说对方雨夜独自前来,应该是有什么要与他沟通,可到这时候怎的卡住了,难道还有什么顾忌? 对方沉默,他也不好起话头,于是两个闷葫芦一样的人,就这样对坐着发呆。 直到杯中升腾的热气都已不见了,缘行感觉困意上涌,这才活动了下身子。 您有武功且身强力壮,贫僧老弱病残可熬不得夜。 他咳了一声,才问道:“脑子里多了个东西,施主就一点不疑惑?” “你果然知道……”陈卓猛地抬起眼睛,怔忪望他许久,才似下定决心般,一咬牙重新站了起来,跨步到了和尚近前,突然双膝落地。 缘行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连忙跳到一边避让开:“施主这是为何?” “弟子喜爱佛法,自小便立志出家,只因年纪幼小且家人反对才会常伴忧苦,近两年更是经历数次生死血战,深感人生之无常,心中便更加歆慕佛门的清净祥和,弟子如今诚心皈依,恳请大师收我为徒。”陈卓双手合十,声音也抬高了几分。 缘行盯着对方的额头,即便心性到了他这种程度,听了这番毫无诚意的扯淡话也不免嘴角直抽抽。 视线向下,扫到对方面上那无比的坚毅之色,心中暗赞好演技,若换个不知底细的人,怕还真就信了。 “阿弥陀佛,贫僧与施主可没有师徒之缘。”缘行叹了口气。 陈卓陈卓脸上的表情凝固稍许:“但大师分明能看出我之不同,更一言断定我会身入佛门,难道……” 缘行无语,感情对方是将自己当做专门来点化他的人了。 叹了口气,一把拉起陈卓,哭笑不得的说:“相信施主已将自己出生时的异象打探清楚了,也该知贫僧颇有些手段。自然能看到一些旁人看不到的东西。” 陈卓半垂着脑袋,无力的说:“大师见谅,这两年陈某经历了诸多匪夷所思之事,想得未免多了些。只不过,我也是经过多番试探,才确定大师乃是现下唯一能倾诉心声之人。” “如果方便,能否同贫僧详细说说?”缘行追问,他对金蝉的前身还真挺好奇的。 陈卓似乎在斟酌词句,想了半天才道:“其实,我经常被噩梦惊醒,梦到整个天下毁了,到处是妖魔鬼怪横行,人类成了异类的食物与奴隶。”说到这里,他端起杯,喝干里面的茶水,继续道:“来到北方之后,脑中更总有一道声音催我入佛门,说这样才能阻止这场灾祸,拯救天下。” “哦?这么直接?”缘行用自己才能听清的声音嘟囔了句,才又问道:“这件事施主同人提起过么?” “小时做梦同亲人说过,家中自是紧张,遍请京中出名的法师来家中设坛驱邪……”陈卓苦笑:“其实是无用的,我也真怕了符水和折腾,大了些便闭口不提了,后来也渐渐习惯,只是没想到一到北方就……”说罢,他又习惯性的端杯,可将杯子送到嘴边才发现里面是空的。 缘行见状,连忙给他续上:“施主就没与脑中的声音沟通过么?它究竟要您如何做?” “不瞒大师,这东西自称功德舍利,确实神奇,两年来我从中得到了许多便利,更是在他的帮助下,数次化解我军危机。但其不似活物,除了发出要求令我完成后给予奖励,其他时间与之交谈,往往答非所问,根本无法沟通。”陈卓似乎真的口渴,茶水一入杯,转瞬又空了。 缘行挑眉,心下了然,原来金蝉产生的根源就在此处。想了想,道:“贫僧之前的提议施主不考虑考虑?出家在家,都可修行。” 陈卓却只是摇头:“出家并非谁人的逼迫,而是我自己的决定,依目前来看,也只有功德舍利的神奇功用才能使我最快得到成长,其内部更有神通法门无数,想来足以应付将来的大劫。但不成为僧人,许多妙法根本无法触及。”说着,他的神情重复坚定:“我已向京中去信,战事结束后便会在北方剃度出家。” 缘行抬眼盯着对方看了片刻,才嗯了一声,又一次将陈卓的茶杯续满,问道:“施主想好该如何面对亲人的责难与未婚妻的眼泪吗?” 陈卓一只手抚摸着茶杯,自苦道:“我不能解释,便让他们将怨恨都集中在我身上吧。家中还有弟妹,尚能继承家世。至于柔锦,感情不在,能找个好人嫁了也是不错。”他声音低沉,显然心情与说出的话严重不符。 缘行皱眉,嘴巴张了张要说什么,可扫到对方纠结无奈的表情后,又将话咽了回去。 想了想,他轻笑一声,道:“既然听了施主的秘密,那贫僧也给您讲一个故事。”说到此,他小抿了一口冷茶,才继续开口。 “这是一个关于本心和初心的故事。有这么一个人,死后携记忆变成了五岁的小孩子,投身了佛门。那间寺庙占地不大,人也少,全部加起来才只有七名僧人。 佛门修行很苦,每日里除了念经,坐禅,还需练武与劳作,更要忍受饥饿。 他开始时自是不情愿,但无奈寺庙隐于深山,外界又是人吃人的乱世,他年小体弱,更无处可去,只能安心留下来。但他心中想的却是混过乱世,好还俗下山。 可人毕竟是需要群体的,或许是出于孤独,他不自知的改变着,希望自己更加的合群。 渐渐的,修行时间长了,身上残留的前世印记全被冲刷了,人也变得单纯,并且喜欢上了寺院生活,适应了僧人的身份。 那时他只不再满脑子都是如何下山胡混,而是想着当条咸鱼,万事不管,我自安然。 直到他二十岁后,脑中也多了一样东西。” 说到这里,缘行用手指了指陈卓的额头。后者大惊,忙问道:“难道他也是……” 缘行点了点头,又摇头道:“与施主的境况类似,却也有些不同。他脑中的东西是个能沟通的,而且极其聪明。这让他一直有所戒备,因为那东西的行事风格与佛门之物大不相同,明显更加自我,且给人一种妖魔蛊惑人心的错觉,这如何能令人心安?之后自也是各种试探加防备。 不过,他始终拿脑中的东西没有办法,期间他当过先生,做过战士,行过善,杀过人,伤了歆慕自己的女子,也辜负了父母亲人。 直到某一此,他身处的世界也将面临灾难。历经十年波折,终于暂时制服了罪魁祸首,更是以自残的方式摆脱了脑中的东西。 当然,事情并没有做完,但和尚以为自己彻底自由了。 施主猜,他会做什么?” 陈卓思索片刻后犹豫着答道:“难道他会还俗?” 缘行望他一眼,慢慢道:“灾难并没有彻底消解,但他躺在床上养伤时,认为自己为这个世界做得已经够多,可以再不去管。于是身体一好,他便招呼人摆了满满一大桌的珍馐美味。 可是,面对着刚出家时做梦都想要的东西,他却一口未动,反而不断的在心里问自己。 你是谁?你是什么身份?事情做完了么?这些就真的是你的追求么?难道你修行多年所做的事情都只为了应付任务?你所付出的都只是假象么?你怎会是这样一个俗不可耐的人?” 这最后一段话,缘行的语速飞快,就如当场拷问一般。 渐渐的,陈卓的眉头也拧紧了,似也陷入了思考。 缘行并未着急继续讲述下去,而是给自己倒了茶水,喝足了一大杯,才抹了抹嘴巴:“其实,他在害怕,因为要彻底封禁灾难源头,可能要献上自己的性命。若事态紧急,凭借一腔热血自是可以做到,此后一了百了而已。可如果给他时间冷静,再要做出这么大的牺牲,总归是不易的。” “然后呢?”陈卓神色大动,追问道。 “之后啊。”缘行垂眸,轻笑道:“他收拾行囊,独自苦行去了。这一去,就是两年多。 他听过浣纱女歌唱着烟雨江南,因为太过入神,被人误会是花和尚遭到追打。 见识过东海的怒浪狂涛,因为大喊大叫被人视为疯子驱赶。 戈壁的沙子比溪水池边的粗粝,但进了嘴里没太多不同。 高原的雪山确实挺冻人,穿再多衣衫也是无用。 但人们不知道,他眼中的世界完全是另一种模样。 如画的江南美景,随时会变成喷薄的火山,哀鸿遍野。 怒朗狂涛真的会淹没城镇。 荒凉的戈壁挡不住漫天的蝗虫。 雪山崩塌,下面再不见活人。 如果他不做什么,这些事情很有可能会在将来发生。 但他其实还是有些怕的。 他想起自己刻在戒刀上的话。 生死大海,谁作舟楫,无明长夜,谁为灯炬? 是的,他迷惘了,他想再找一个能承担这一切的人,但找来找去,便只有他最合适了。更何况,这件事情不但牵扯到无辜的百姓,还联系到后世的爹娘亲人。 于是某一天,他完全想通了。 ‘杀一人以存天下,非杀一人以利天下也。杀己以存天下,是杀己以利天下。’这句话到了他的心里,便成了‘我不入地狱又谁入地狱’。” “所以,我做得决定是对的。”陈卓略微抬高了下巴,年轻人还不太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但他忽略了缘行故事中那“后世”两个字。 “人吧,总会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自我感动,觉得自己非常伟大。”缘行只瞥了他一眼,语气渐渐转冷:“贫僧这故事的意思是,人的本心和初心都会随着时间境遇的不同而产生变化的。你现在这么希望亲戚朋友恨你,将来早晚会后悔。” “我以为,与其让他们因我的决定而伤心,不如……”陈卓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干巴巴的解释了句。可他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了。 “年轻人,不要总是你以为你以为,你又不是对方,有什么立场代入别人?你对佛家应也有些了解,内怀怨结,故名为恨,此乃三毒之一。修行人绝对要避免,可为何要凭白将这种情绪传导给别人?亲人尚好说,总归是血浓于水,早晚有解释的机会。可你那未婚妻该如何?要知心中有恨,不但伤人而且伤己。你又怎知她因为恨了你便会安心嫁给别人,万一她恨急了给你捣乱呢?万一她恨苦了报复你家人呢?万一她恨死了去伤害自己呢?”缘行看着面前已经钻了牛角尖还不自知,竟还陷入自我感动中的未来佛门大能,语气更加的不客气。 这一连串的诘问,成功让对面的陈卓张口结舌,可他到底是聪明人,转瞬后便若有所悟,长身而起,恭敬的对着缘行合十鞠躬。 “陈卓多谢大师……” 第二二九章 只余风吟(本卷完) 屋外的雨声渐歇,而经过缘行的一番开导,陈卓纠结彷徨的情绪终是淡了些,也做了决定。 等他向缘行告辞时,天空乌云尽散,月微在天边倾洒下来,与之前黑暗不见五指相比,已一片透亮了。 陈卓牵马的动作突然停住,回头看了眼,隔着半道还算完好的篱笆,缘行也正微笑望来,目中满是鼓励与善意,他身姿挺拔,在月光中尽显高僧风范。 陈卓神色微动,再次点头示意后便上马飞奔而去。 殊不知,他这边刚一走,那头缘行第一时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将双手拢在袖中,毫无形象的垮着肩膀小跑回茅屋,这天真是太冷了。 他合衣倒在床上,没多久便进入了睡沉了。 原计划着既然熬了夜,就不起来早课,偷懒补眠一天,可生物钟东西实在一言难尽。 等天光大亮,他强打着精神走出屋子,首先入眼便是外面院落中的一片狼藉。 昨日雨来得突然,他根本没有收拾完,得,今天可有的忙。 “翠柏苦犹食,晨霞高可餐。世人共卤莽,吾道属艰难……”自嘲的念了两句酸诗,缘行挽好袖子便准备干活。 “师弟好雅兴。”这时,一道笑声传了过来。 缘行转头,先是疑惑地看着正缓步走来的高大僧人:“玄悟师兄,你怎么也在?”待瞥见对方身旁的理恻后,恍然大悟的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师兄可不就出身朝天寺么?我竟给忘了个干净。”说罢忙迎了上去。 来人也是多年前的旧友,玄悟和尚。 “师弟这是……”只是玄悟上下打量缘行一番后,面色不禁一变,吃惊道。他自是能看出对方身体的状况。 “苟延残喘罢了。”缘行不以为意的笑了笑。 玄悟的目光一直徘徊在他身上,见他似乎真的不在意,沉默半晌,突然长叹口气,对着缘行合十一礼,佩服道:“恭喜师弟了。” 后者面上笑容未曾有丝毫改变,又转向玄悟身后的理恻,点头招呼道:“理恻师父,好久不见。” 他原打算将人请进屋里招待一番,可院子环境这般杂乱,两人也实看不过眼去,二话不说,挽起袖子便动手帮忙。 好在人多干活,也并不无聊,还可以叙旧不是? 玄悟这些年一直在各处游历,听说北方战况不利的消息,怕师门出什么事才慌忙往回赶。可惜他之前跑得实在太远,得到的消息也明显滞后许久,等回了朝天寺,才知事情已经没有先前那般糟糕了。他也收了心思,准备在师门住下,顺便整理这些年云游生涯的收获与心得。 无意中听人闲聊说起有缘行这么个和尚,心情激动下拉着理恻便过来寻人,原本听理恻说缘行之前去城内避难了,本已没报多大希望,没曾想还真见到了故人。 可能因为没在屋子里搜刮到值钱的东西,这次缘行的家被破坏得非常严重,篱笆倒塌大半,连茅草屋也是摇摇欲坠,是已先前缘行才感觉头疼。 可来了两个帮手后,这进度自是飞快,还没到傍晚,倒塌的篱笆被扶正重新捆牢,漏风的门窗也被修补完全,垃圾与残存的积雪泥土也被清理了出去,小院立时变得整洁干净。 见天色已晚,玄悟便提出告辞,约好来日再聚,缘行便将二人送到院外,目送两人没了影子,他才抱起挑好的干木柴回了茅屋。 夜里冷寒,取暖的燃料自要准备充分。 谁知,炉子里的火还没升起来,理恻又急匆匆跑回来了。 一见他便跪拜下去。 “这是为何?”缘行忙上前拉对方。 “方才下山听玄悟师叔说起往事,才知当年救我一命的正是您。救命之恩,怎能不谢?”尽管被拽住,理恻还是坚持着磕了一个头,方才起身。 缘行此时的力气没有练武的人大,自是没办法制止,只是叹着气道:“感谢的话你父亲也已说过,你更是早磕过头,那些陈年旧事还提他作甚?你我之前,何须如此客套。” “您为何一直瞒着我?”理恻神色复杂的看着他。 “难道要贫僧直接承认自己就是当年那个花和尚吗?”缘行失笑。 理恻闻言愣了下,接着也笑了起来。 ---------- 暮色四合,缘行没有进行晚课,而是早早的上床睡了。 延续多年的生活习性,使得他睡眠极轻,稍有风吹草动即便再困倦也会被惊醒。 如预料中的一样,月照中天之时,陈卓的招呼声在屋外传了进来。 缘行撑着身子起来,晃了晃脑袋,觉得不再困得发胀了,才整理衣衫上前开门。 与昨日稍显阴郁相比,今晚陈卓的状态明显要好上许多。 他这次来,不但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还揣了包好茶叶过来,进屋后没用缘行动手,先去寻壶,将茶沏了。将茶杯递到缘行面前,歉意道:“陈某是否打扰大师休息了?” “施主来之前贫僧已睡了一觉,倒是无碍的。”缘行端起茶杯,没急着饮用,而是放到鼻端轻嗅,之后抬眼笑看对方:“看来施主已经做了决定。” “是的,经过大师昨日开解,陈某已想明白了许多事情,今后定会妥善处理各方关系。”陈卓笑答。然后开始向缘行请教佛门的种种学问,也包括规矩与戒律问题,缘行也详细做出解答。当然,有些事情需要领悟,便不能说得太明白。 如此,一夜又这般过去了。 之后,陈卓又连续来了三天。大概因为没有皈依,此时的陈卓只在功德舍利那里得到了些许好处,还并没有承担佛门行走的职责,更未曾穿越到其他世界。所以,对于一些认识,他真的所知有限。 而在这几天的讨教后,他终于对佛家理论加深了了解,再不似之前那般懵懂了。 到第三天,陈卓对缘行心悦诚服,告辞前免不了又提起了拜师的请求, 这次,缘行依旧因不可言明的原因拒了。 陈卓叹了一声,才道:“令我回京受赏的旨意后日便到,我又得到消息,家父有意向皇帝请一份赐婚的圣旨,想来这时第二队传旨的太监已然出发北上了。虽然战局已经平定,可大将不得命令无法擅离。唯有接了回京的旨意,方才能正式出家。而且要赶在第二份圣旨到来之前,否则无论接受不接受,对柔锦的名声都会有极大的打击。朝天寺这时巴不得陛下忘了他们,怎敢收我入门?这么点时间,又到哪里去找个合心意的师父?” 缘行在这里虽有几年,大部分时间却只与难民接触较多,真没识得几个同修,这时也是爱莫能助。 “算了,我找本地的兄弟们打听一番吧。”陈卓见他真的没有收徒的意思,带着沮丧走了。 可能在忙拜师的事情,此后几日陈卓都没出现。 缘行却一点不担心,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倒是朝每日来拜访的玄悟要了纸笔,一到闲暇便写写画画,不知在弄些什么。 这天又是一个阴雨绵绵的春日,有传令兵找到小院,将一封信给了缘行。 偏巧玄悟与理恻也来得早,玄悟见竟然是军中悍卒前来送信,有些担心。 缘行则心中有数,展开信件看了,笑着说:“有个故人剃度出家,邀我观礼,师兄可有兴趣?” 玄悟自是答应。 于是缘行回房取了东西,三人带着斗笠,便跟着亲兵一路向南行去。 路上,缘行向二人大概解释了陈卓的身份,理恻看向他的目光亮得吓人,大师说那贵人乃是佛子,这才过了几年,那般显赫的人物竟然真的皈依佛门,这眼光,这境界,着实令人钦佩。 玄悟也抚掌赞叹不已:“师弟又为佛门度化了一名俊杰。能得师弟看中,那位陈施主将来必是一代高僧。” 倒是前面带路的小兵,听着几个和尚的闲谈,不时回头将视线投到缘行的身上,盔下的眸光中夹带着某种近乎仇视的情绪。 缘行自是感应的到,只苦笑压低了斗笠,当作未见,更不好与无关人计较。 很快,三人到了雍江府南十里外的雍水庙。 这座小庙不大,此时里面站满了人,披散着长发的陈卓正含笑与一干军人打扮的人闲聊着,见得缘行等人忙迎了过来。 “恭喜。”缘行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大摞纸张递给对方:“知你忌讳颇多,我便写了这个,若真遇到什么事,将之拿出来也好做些解释……” 陈卓郑重收下,感激谢过。 沙弥受戒仪式开始,虽在场僧人还没有观礼的俗人多,场面却极尽庄严。 剃度时,周围传来一阵唏嘘之声,甚至有人小声哭了出来。缘行站在观礼的人群当中,却是什么声音都听不见,眼前只有那丝丝缕缕不断落下的长发。 等老法师给陈卓赐名怀真后,他突然有了了悟。 依照前段时间陈卓的态度看来,若没有自己参与,只怕将来会发生什么令其抱憾终生的事。也或许,这一切并非怀真刻意安排,而是某种执念掩埋在灵魂深处,自己临死时一并爆发了出来,才莫名其妙到了这个世界。 而正是因为自己的出现,历史大势可能并未更改,但牵扯其中的某些人,也许会受到稍许影响。这,才是自己此行的意义吗? 受戒结束后,陈卓正式以僧人身份与众人相见。 一番祝福恭维后,观礼人群纷纷离开,缘行等人也已告辞。 只是,在走出不远时,缘行伸向斗笠的手突然顿住,若有所悟的回头,正与庙门处目送的怀真对上视线。 二人的目光汇聚在一起,久久不曾分开。 雨势小了些,连绵春雨丝绒一般在风中飘扬飞洒,化作薄雾笼罩了这片天地。 头顶日光在云层中漏下来,好巧不巧投射在这片空地上。于是,两个看上去年纪相仿的僧人遥遥对望,却彼此因阳光与雨雾隔阻,相互看不真切。 过了片刻,他们极有默契的同时合十一拜。 “小僧怀真。” “贫僧缘行。” “走好!” “保重!” 就如同多年未见的老友,终于在异地相见,有别来无恙的欣喜,但互道珍重后,又不得不迎来离别。 缘行缓缓的转回身,对着身边正以后看着自己的玄悟和理恻二人又是一礼。 “此间事情了结,贫僧也该离开了。” “师弟要去哪里?”玄悟吃惊问道:“今后可还能再见?” 缘行垂眸浅笑,却是缓缓的摇头。 可还不等玄悟再问,天上投下的光蓦地强得刺眼。 等场中几人再回神,眼前空空如也,哪里还有缘行的影子。 唯有风雨声,如方才一般,从不曾停歇。 七百年后的江南,一望无际的稻田在微风吹拂下,泛起一轮轮的波浪。如同金黄色的海洋,承载着远方柔美山川树林与错落有致的静谧村庄。 缘行行走在田埂小路上,对面前美到极致的景色毫无感觉。 方才还是万物尚未复苏的早春时节,转眼间就身处秋季了。 作为经验丰富的资深穿越者,这种情况经历的多了,倒也不慌,只是觉得茫然。 他的神足通已经可以无碍的穿梭三千世界,但使用颇受限制,这也是他第一次在清醒的情况下运用,明明奔着神识中的光点而去,可未曾抵达便感觉脚下一空,整个人坠了下来。 一睁开眼,就看到面前这样的情景。 这算是传送事故,还是这里也有因果等待了断? 如果要了结因果,是怀真的还是自己的呢? 正寻思着,前方隐在树林中的小村内突然传来一阵孩童的哭喊声,他以为出了事,急忙加快脚步奔了过去,可等到近前才发现,竟是一个白发老妇人在教训小孩子。 “叫你不好好上学堂,叫你整天瞎疯,还敢欺负同窗……”老妇人坐于门框,将五六岁的小孩子强按在腿上,口中喝骂着,每骂一句,那大巴掌就落到小童光溜溜的屁股蛋上,没多久,上面就泛起了一大片的红印。 而挨打的小男孩显然已经皮实了,挨一下打就干嚎一声,可一双大眼睛贼溜溜的转着。突然瞥见远处过来的缘行,他面露兴奋之色,指着和尚喊道:“奶奶,村里来了个秃驴。” 缘行:“……” 老妇人闻言看来,等看清缘行的模样,顿时大怒,又是三巴掌拍下去。 “不跟好的学,偏学你爷爷……” 这几下怕是极重,小男童真被打痛,瞬间眼泪鼻涕都流淌下来,哇哇大哭着挣脱了老妇人跑进屋了。 老妇人这才不好意思的站起来,对着缘行歉意道:“对不住啊小师父,孩子年纪小,不懂事,成天就知道胡说八道。” 缘行笑了下,连道无妨,又问道:“敢问老施主,此地是什么地界?如今是什么年份?可还是大黎朝?” 老妇人疑惑道:“这里是江南庆宜郡,大黎早几十年前就没了,现在是大顺朝,可不敢胡说。”接着上下打量和尚,又问:“小师父在哪座山上修行,你师父没教你?” 缘行语塞,支吾着糊弄过去,突然又感觉嘴巴发干,便合十求道:“阿弥陀佛,贫僧赶路口渴,施主能否施舍碗清水?” 老妇人似乎只是问问,并没有深究的意思,哦了一声回到院子里,没多久便端了一碗清水出来。 缘行双手接过水碗,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清水甘甜冷冽,很是好喝。他满足的擦了擦嘴角,又恭敬的将碗还了回去。 接着打听了郡城的方向,才独自离开了村子,沿着小路一直前行。 “老婆子,你怎的又将我孙子打哭了?” 他还没走出多远,身后传来中气十足的声音。 忍不住回头,正见一个短衣打扮的老汉出了院子。 那老汉走到老妇人身边,待看到回头的缘行,竟然哼了声,显然,他对待出家人并不友好。 缘行暗自摇头,便继续赶路了。这村子这么小,料想也没有他的有缘人,还是应该到大城市碰碰运气。 “你整天秃驴秃驴的,把孙子都教坏了。”老妇人狠狠地揪了老汉一把:“山上的师父是何等身份,这不是凭白得罪人么?” 那老汉也不躲闪,只哼道:“怎的,看到过路的小秃驴,又想起旧情人了?” “休要胡说,人家还没走远呢。”老妇人用了力气,那老汉的鼻子都皱了起来。 “都大把年纪了,怎的还吃这种飞醋?那些陈年往事还提他作甚?”老太太嘟囔了句,看着和尚远去的背影,突然又不服气的撇嘴:“我怎会看上这种呆傻的小和尚?我洪樱桃当年相中的小哥儿,可比他英俊好看多啦。” 殊不知,他们这番对话,正被风带入缘行的耳朵。 和尚回头瞥了一眼,停驻片刻后才转头前行,只是,这时的他,面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出来,眸光闪动着,里面满含欣慰与欢喜。 没多久,拐过一片树从后,小村已再不可见,缘行笑叹:“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结束吗?” 而此言一出,刚巧有秋风吹落几片树叶,掠过他渐渐模糊的身体,等叶子落下,天地间只余风吟,再无其他…… 本卷完。 第一章 不同 这时节,江南的春天正好。 轻柔和煦的微风带来了细雨,慢慢飘着,远处的山色被笼罩在如烟似雾当中,若有若无。 碧绿的湖水上涟漪不断,晃动间,倒映在水波中的柳树更加鲜活起来,似在为画舫中的娇音燕语,丝竹管弦伴舞。 连湖边执伞的行人,也醉在这般美景当中,行进缓慢,闲适悠然。 一切如水墨画般,透着股朦胧的美。 这样的天气,在人骚客的眼中,在如此美景中谈诗作,那才叫格调。 嗯,某个身无分身的和尚也喜欢。 尽管雨水已将脑袋淋得湿漉漉,不得不时常用袖子去擦拭。 尽管袍子变得黏黏糊糊,贴在身上极不舒服。 尽管这场春雨,对身体虚弱还饥肠辘辘的人来说仍湿冷了些。 可有个看茶摊的老大娘心善,不但请他进来避雨,还提供了茶水给他。 一杯粗茶,并不能排解饥饿,却给了他另一种满足感。 热腾腾的茶汤入腹,瞬间整个身体连同脏腑都暖了。诗一般的意境中,感受着世人的善意。这一切,足以抵消身上的不适。 对于明明触摸到光点,竟然又到了一个陌生世界这种事情,也变得不再那般重要了。 茶摊很小,客人却已坐了半数的位置,老大娘正在忙碌,缘行不好打扰人家,值得从客人的交谈中寻找自己需要的信息,可惜停了很久,又不得不放弃。 什么大乾朝听都没听过,可能又是怀真的因果,前世孽债?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还是眼前的如画美景更招人喜欢。 他一口一口抿着茶,望着湖面上来往的船只,嘴角不自觉翘起,露出淡淡的笑意。 而对于江湖人来说,他们玩不来风雅,看不懂什么诗情画意,能在这样的天气里邀上三五好友,泛舟湖上,温几壶好酒,那也是极快活的。 就如缘行身前经过的小船,上面一场酒局正酣。 船篷内小桌上摆满了各色河鲜,而桌边的人也是形象各异,有富态的富商,有粗衣小贩,有劲装大汉,而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一个头戴抹额,白衣翩然的美貌女子。这番组合,实在怪异。 但几人毫不在意身份差别,更无视了旁人的注目,推杯换盏间,气氛极是热闹。 “夏姑娘难得来一次卉临,怎不多呆上几日,我府中珍藏的好酒可还没饮完呐。”一轮共饮过后,那富商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笑望着美女,语气中满是遗憾。 “我也舍不得啊,只是师门召唤,不得不回去应付。”女子优雅的放下酒碗,也是遗憾的说道:“好酒且先存着,下次再”似因饮酒气闷,她不自觉的扭头朝船外望去,小船缓缓行于湖中,已远离了岸边的茶肆,可她在看到那端坐饮茶的僧人时,整个人却是愣住了,面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过了不久,她终回过神,匆匆朝同伴说了声,取了一旁当垫脚的长剑,一个纵身到了岸上,只留下船上几个酒友面面相觑。 岸边赏风景的缘行自也看到了动静,但高来高去的见多了,只以为人家有急事上岸,便不再理会。 一边抿着茶,心里在细细盘算,下一步该如何在这里立足,等待机缘的到来。 正琢磨着,却瞥见那道白色的影子并未离去,反而到了他的近前。 他初时并未在意,只以为是来喝茶解酒的客人,可那人在他身旁站定,竟是不动了。他疑惑的抬眼,正见那个白衣的女子正一瞬不瞬的望着自己。 尽管茶摊中空位很多,可万一人家就相中这个位置要看风景呢? 他这个蹭茶的人自是没有道理与人争,歉意的笑了笑,便起了身,打算让出地方。 可传入耳中的一句话,却让他愣了。 “缘行大师,好久不见。” 缘行这才打量对方,片刻后不禁皱眉,这是一个颇为貌美的女施主,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飒爽,按说不该轻易忘掉才是,可他确认自己毫无关于对方的记忆。 那女人见他疑惑,顿时了然,继续道:“当时您眼睛不方便,自是不识得,我是夏云溪啊。” 夏云溪 一提眼睛,缘行瞬间想到了自己第二次目盲时接触过的女施主。 “阿弥陀佛,原来是夏施主。”缘行合十一礼。 “真是有缘,在这里竟然能遇到大师。”夏云溪豪爽的掏出一锭银子,加了一壶好茶,坐到和尚对面,问道:“这么多年,您去哪里了?怎的没有一点消息。” “贫僧回家了。”缘行重新坐下,淡淡答道,瞥向对方额头上那抹额,眉头跳了跳。既然知道有缘人是谁,便不必瞎想,可对方的身份着实复杂,这因果,到底算怀真的还是自己的? 夏云溪笑望着他,不经意的摸了额头,似突然想起什么,从手腕上褪下一串珠子放到桌面上:“上次大师走得急,将这东西忘了。” 缘行盯着那串被把玩得晶莹剔透的持珠半晌,并未去接,而是垂眸叹道:“此物既然到了施主手中,便说明与您有缘,不必归还了。” “那感情好。这珠子还挺漂亮的,我真的喜欢。”夏云溪竟也不客气,重新将珠子戴回手腕,突然轻声叹了句:“他便从来不送我这种东西。” 缘行悚然一惊,急忙抬眼,正见对方正笑眯眯的望着自己,只是目中半点笑意也无。 而最为诡异的是,就在这一瞬间,周围的交谈与远处的管乐声俱都停滞了,他转头四望,山边萦绕的云雾,半空中的雨滴,湖上的水纹,包括画舫游船,街边行人,所有一切全部定格。 只面前的茶壶热气氤氲,丝毫未受影响。 “缘行大师,好久不见。”同样的一句话,由同一个人说出来,可意味儿却大不同了。 “阿弥陀佛,原来是夏施主。”缘行合十,也回与之前一般无二的话,其语气与之前亦毫无分别。 “不错,我是夏柔锦。”夏云溪头上的抹额无火自然,瞬息便化为灰烬,露出额头殷红的梅花图案。 然后她慵懒的靠在茶桌上,道:“我洒下那般多的分神,竟到此时才得见一面,找你可真是不容易。” “不知施主寻贫僧为了何事?”缘行叹道。 “受怀真之托,给大师送样东西。”夏云溪、不,应该是夏柔锦似笑非笑的望着对面的和尚。 被这般盯着,缘行神态自若,因为他知道,对方看得并不是自己。 果然,没过多久,夏柔锦无趣的收回目光,抬手一招,一颗圆溜溜的光球出现在桌上:“这便是他托我转交的东西,至于是什么,恐怕只有你们才清楚。” 缘行凝望那光球片刻,才慢慢的伸手,可他的手指刚触摸到边缘,那颗光球便化作一抹流光进入到了他的身体里。 他闭目感应良久后,才长出口气,重新对着面前的人施礼:“多谢施主,贫僧感激不尽。” 夏柔锦只淡淡的点点头:“我只是受人之托而已。东西送到,这方世界不可久留,这便告辞。”顿了顿,却又笑道:“大师日后若再遇到以前脑中那东西,麻烦转告一声,我与它之间的恩怨可还没完。” 缘行一愣,本能想要询问,可还没等他开口,四周的景象重新变得鲜活了起来。 雨水落在湖面,泛起涟漪,嘈杂交谈声也重新传入耳中。 缘行看着面前呆愣坐着的夏云溪,知道附身的人已离开了。 过了片刻,夏云溪神智清醒了,只是面上仍有迷惑,茫然的转头四顾一番,最后将视线落到缘行身上,似想起了什么,如同看待陌生人一般不说,眸中还覆上了层冷意。 缘行瞄向对方紧握住剑柄的手,眉头直跳,这是将他彻底忘个干净,当和尚是人贩子不成? 好在这时旁边传来了几声招呼。 “夏姑娘,怎的不再喝了?” 夏云溪闻言愣了愣,看向身后奔来的几个同伴,问道:“方才咱们在饮酒?” “是啊。”来人也是愣住,然后哭笑不得的叹道:“正饮得高兴,你突然到了岸上,强拉着这位师父喝茶。” 夏云溪怔怔望着几个酒友,见他们纷纷点头,然后又转向目瞪口呆的缘行,突然捂住额头,原本因酒气上涌而通红的脸蛋,此刻已能滴出水来。 支吾了半天,似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冲着缘行歉意的笑了笑,然后拉着几个同伴,逃也似的走远了。 只留下缘行一人,坐在茶桌前若有所思,旁人不知,他却清楚的看到,此时的夏云溪,额头上已没了梅花标记。 “如此也好。”缘行垂眸叹了声,将杯中茶水喝个干净,才郑重谢过老大娘,反身投入到雨幕当中 大雍,某军事禁区。 “一组就位。” “二组就位。” “好,我宣布,本次对抗演习正式” “等等,一组发现可疑目标。” “尽快核实身份。” “报告,对方已被控制,身上没有任何设备,是个迷路的和尚。” “砰。”巨大的会议室内,手执话筒正盯着屏幕的某位女士一脚踢开了面前的椅子。 “和尚跑这里做什么,化缘吗?外围驻守的部队是干什么吃的?这是渎职。”她大骂了句,喘了喘,才又命令道:“看住他,查清身份。” “夏老师,他说他叫缘行,是督卫府的外围成员。”喇叭中传出一道厚重的声音。 “缘行?”被称作夏老师的女人先是一惊,急忙转向一旁:“接入一组画面。” 瞬间,一副巨大的直播影像出现在屏幕上。 只见,一个衣着破烂的僧人正缩着手蹲在大树下,四周站了一圈虎视眈眈且手执武器的军人。 夏老师眨眨眼,忙让助手将画面拉近,等看清那僧人的样貌,她突然乐了。重新拿起话筒:“身份确认,的确是督卫府的人,二组派两个人将和尚护送到山下,剩下的我来安排。”想了想,又朝身后说了声:“刘指挥接替我,演习继续。” “我?”他身后一名军装男子愣了下,无奈的接过话筒,然后对着她离去的背影喊道:“老夏,这和尚你认识?” “是个老朋友。”夏老师头也没回,只是一摆手便大步流星的出了大门。 缘行跟在两名士兵的身后,一脚深一脚浅的行走在灌木丛中。 没有道路,下山的路十分难走,好在他经验丰富,没被人落下去。 了结夏云溪的事情后,他再次发动神足通,果然顺利的到达了下一个地点。 当时看到满目的高大树木,他的心情一度是无奈的,自家知自家事,对于能否顺利走出树林,缘行真是毫无信心。 好在没多久便遇见了可以沟通的人,虽然被当做间谍好好的盘问了一番,还被搜了身。他试探性的报出了自己的法号以及与督卫府的关系。 果然,周围士兵的态度好上了许多,在得到确认后,还派人领着他下了山。 终于回到蓝星了。 一路上与两名战士做了交谈,碍于纪律,对方对自己的番号三缄其口,可年月时间却不在保密范围,自是直言相告。 缘行在心底长叹口气,失去了金蝉对时间的掌控,他在古代度过了十多年,又跑到大黎呆了三年,没想到蓝星竟也过去了七年。 也不知家里现在怎么样了。 正自胡思乱想着,三人已经到了山下,眼前出现了一条宽阔的土路。 一名战士的对讲机响了起来,他对着里面说了几人的位置,没一会儿,一辆越野车风驰电掣的行驶了过来。 紧急刹车后,副驾驶车窗放下,露出一张俏丽面容,脸上全是笑意:“这位法师,要搭车吗?” 缘行愣了愣才道:“自然是好的。”然后,合十向两名护送的战士道了谢,才拉来了后车门坐进车子里。 “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看到夏施主。”车子启动后,他笑着对前面的女人说道。是的,来接他的女子,竟然是老朋友夏晓楠,这可真是缘分。 “你这次过分了,一失踪就是七年,你知不知道很多人在找你?”夏晓楠转头盯着他,语带埋怨。 “一直在修行。”缘行垂下眼皮,叹了声,想了想又问:“不知贫僧家中是否安好?” “还好,为了安抚老人,督卫府一直谎称你在执行秘密任务,不方便回家。”夏晓楠将心中责怪的话咽了回去,只是道:“幸好你回来了,否则时间再长些,就兜不住了。” “多谢诸位。”缘行真心实意的道谢。 “谁稀罕你的感谢,我们是看你父母太可怜。”夏晓楠白了他一眼。 缘行闻言,陷入沉默。 军区食堂内。 一个大美女与破衣烂衫的和尚相对而坐,自然十分惹人注目。 但被关注的两个人都经历过大风大浪,怎会在意? 缘行一口馒头一口青菜,不紧不慢。 “你回来的消息我已经传了回去,下午会有人来接你回家。”夏晓楠扒拉着餐盘中的食物,突然说了句。 缘行端着汤碗大大的喝了一口,仍未言语。 夏晓楠见他不说话,继续追问:“哎?你将来的打算是什么?继续猫在那个小庙里?” 缘行依旧不为所动,伸手拿起第二块大馒头。 夏晓楠隐晦的翻了个白眼,接着用调侃的语气说:“你儿子长得真挺可爱,你不着急回去看看?” 缘行叹气,三两口将馒头吃下大半,然后用最后一点擦了餐盘中的汤汁,一口塞进嘴里。 用餐结束,他放下筷子,才开口:“施主不是在东瀛么?何时回来的?” “我任期刚到,回过后暂时没有安排,正好军方需要培训一批新人,就被暂时借调了。”夏晓楠笑了下。 “也好,异国怎比得了家乡。”缘行点头。 “是啊,这里安稳多了。”夏晓楠感叹了句。 她看着面前的僧人,恍惚间,许多年前的记忆浮现心头。 那年也是在食堂,也是两人相对而坐,甚至连所吃的食物都相差无几。 只是,今时与昨日,到底不同了。 第二章 军方训练基地的管理同样严格,就算夏晓楠证实缘行是督卫府的人,并非闯入的间谍,也需要走一套流程排除其嫌疑。 而缘行也没有抵触情绪,老老实实的接受了问讯。 他出现时除了身上的衣服,就只有一个包着袈裟的包袱,其余现代设备一概没有,这倒是省了不少麻烦。 人家对他的个人隐私也不关心,详细问了下他的基本信息以及闯入禁区的途经后,又与督卫府进行了沟通。 尽管和尚称的运用神通传送到此的说法表面上看来有些扯,可这么些年更夸张的事情又不是没发生过,负责军官很容易接受了这个解释。 军方的效率就是高,一天过后,缘行不但得到了回家的允许,连临时证件和高铁的车票都给准备好了。 夏晓楠抽出时间,亲自驾车将他送到城里。 她以为缘行一直在深山潜修,便主动为对方介绍起当前的形势。 朝廷的宣传渠道一如既往,从不谈及灵气复苏这件事。可近些年,对网络舆论的监管已经松开了许多限制。 以至于,普通民众对目前的形势也有了充分的认知,毕竟,在信息大爆炸的现代,真想要屏蔽一些消息,已经非常困难了。 人们听说诡异的事情,不再如之前那般统统斥之为迷信。而一旦自身遇到,也会第一时间想到报警,警方处理不了或认为眼中的,则会转给督卫府。 近些年,现在社会上兴起各种武道班,就连学校的体育课也增加了课时,主要传授朝廷刊印的吐纳法和健体操。 所以,灵气复苏,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 缘行静静的听着,这时车子已经行驶到市区,周围的车辆多起来,高楼大厦也是随处可见,似乎与记忆中的都市印象没什么不同。 但他清楚,虽然仅过去七年,但外面的世界真就不一样了。 就算身处其中,现代人对当今社会的描述,也多用日新月异这个词。 更何况他这个大半生都生活在另一个时空的古代人了。 尽管表面上他会很快适应,但终究,这已不再是他的世界。 ------- 夏晓楠的时间卡的很准,赶到车站没多久,动车便检票了。 约定好有时间再聚,缘行拎着装着袈裟与证件的塑料袋,揣着夏美女友情赞助的零花钱,一个人登了车。 “妈妈,你看那个叔叔好可怜,衣服都破了,一定很穷,我要不要把小面包给他吃啊?” 和尚刚刚按号找到座位坐下,一旁就传来童稚的声音。 转过头,正见一个可爱的小萝莉正支棱着羊角辫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她身旁的母亲连忙抱起小丫头,冲着缘行表达歉意后低声对女儿解释起来。 缘行笑笑就不在关注。等车子发动,他闭起眼睛,屏气凝神。 之前,夏柔锦给他的光球进入身体后,他还没来得及琢磨透怀真给自己留的什么东西便回到蓝星,之后又是吃饭又是被盘查,以至于到现在才有心情与时间细细感受。 只是,明明感觉到身体里多了股能量,也猜测出是了不得的东西,但无论他的神识怎样试探,始终少了契机,被隔绝在外。 火车到站,他竟还不知怀真的馈赠是什么。 好像,缺了一把钥匙? 缘行皱着眉走出了站台,脑中突然闪过两个字:“金蝉” ------------- 缘行摆脱间谍嫌疑后,通过夏晓楠与督卫府取得了联系。 对于这么一个大高手的回归,岛城方面自是准备派人迎接的。 还是了解和尚的向灵拍板,约定两天后再面谈。 所以,缘行直接打了个车回父母家了。 今天是周末,秦父沏了茶,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书,听到门铃声,想也没想就去开门。 “爸……” 只是,在房门打开的刹那,一道熟悉的唤声传来,老秦一呆,下一刻看清门外那张含笑的脸,整个人都绷住了。 过了好半天方回过神,忙将人让了进来,只是下一刻又皱眉,皮笑肉不笑的说:“呦,高僧莅临,大师百忙中还能回来一趟,可太不容易了。不知这次回来有什么事?” 缘行滞了下,然后眨眨眼,合十笑道:“阿弥陀佛。老施主,贫僧此来是为化缘。” “我家可没有你需要的东西。”虽这般说着,秦父却取出了拖鞋扔到对方脚边,才重新坐到沙发上。 “贫僧不要钱财,只想讨口清茶解渴。”缘行一边回话一边换了鞋,然后舔着张老脸坐到父亲旁边。 “别贫了……”秦父瞪了一眼,见他左顾右盼,哼了声:“你妈去补习班接两个小的,这会儿也该回来了。”想了想,又没好气道:“一跑七年,等会儿挨骂,可别指望我帮你。” 缘行笑笑没说话,而是观察着身处的这间客厅,过了这么多年,房间的摆设毫无改变,只是多了些岁月的痕迹。 秦父站起身,从冰箱里拿了罐快乐水递过去。 缘行却只是接过放到一边,反而是取过茶杯,先给父亲斟满,才给自己倒了一杯,小口的抿了起来。 “这么多年,你又跑哪里去了?一点消息没有。”秦父打量着儿子,视线在他清瘦的面庞上停了片刻,才问道:“别拿督卫府的说辞打发我,那理由,连我大孙子都骗不住。” “一直在修行。”缘行始终低着头,听到问话才回了一句。 “是吗?”秦父嘟囔,将身子贴在靠背上,重新拿起书本,再不说话。 一时间,房内只剩下翻书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秦父突然用很轻的声音说道:“那年你执意搬去老宅,我和你妈就有了你会一去不回的心理准备……”说着,他的眼睛瞥到桌面上那罐不曾开启的汽水,又是一叹:“毕竟是出家人了。” 缘行怔了怔,方“嗯”了一声,将已空了的茶杯放下。 而就在这时,一声猫叫传了过来,只见一只大黑猫慢悠悠的从阳台方向走了进来,一点一点的靠近了沙发。 “小豆子。”缘行笑了声,弯腰伸手,做了个搂抱的姿势。 似乎因为过去时间太长,小豆子已经对前主人陌生了,竟不上前,而是蹲在毛毯上,只冲着和尚喵喵叫着。 秦父合上书,起身将小豆子抱在怀里,惋惜的说道:“这傻猫前阵子竟昏厥过去,去医院才知得了严重的心脏病,抢救的时候小朔和小树俩孩子哭得不行,好在挺了过来。可惜从那以后就病恹恹的,怕是没多长时间了。” 缘行看着所在父亲怀中,却一直拿眼睛瞄着自己的大黑猫,不禁心头一颤。 想了想,他伸手将小豆子捞到自己双腿上,凝神观察了一阵,抬起右手按在大猫的头上,紧接着,一道绿色的光芒突然出现,瞬间传遍了小豆子的全身。 过了大约盏茶的功夫,缘行才长出一口气,收回了手。而此时,原本懒洋洋的小豆子却似来了精神,灵活的支起了身子,而原本干枯的皮毛也恢复了油亮。 “喵”的一声,小豆子一下子跳到地上,尾巴一甩,便冲到了阳台。 秦父目瞪口呆的看着跑去将脸埋进食盆的大黑猫,吃惊的说:“这、这就好了?” “只是给了它一丝生机,具体如何还要去医院检查才知道。”缘行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除了治疗腿伤的伤势,这还是他第一次运用这种能力,要说能治一只猫的心脏病,他也没底。 “看来,你真的修炼有成了。”秦父感叹着说,还待再问几句。 玄关方向却传来了钥匙声,紧接着,房门打开,一道小小的身影先冲了门。 只见小孩子两下甩开鞋子,光着脚丫跑了进来,一边还高兴的大喊着:“爷爷,我回来啦……” 这孩子长得粉雕玉琢,一身白色的卡通体恤穿在身上,更显可爱。 原本要扑到秦父身上的,这时才看到沙发上多了个人,嘴里的话一下子卡住,只望着那个怎么看怎么眼熟的大光头,呆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华书阁 第三章 光头不是人 缘行望着面前的孩子,根本不必有人介绍,单看那与自己相似的眉眼,他便知道这孩子是秦小树。 他心下一阵恍惚,说来也怪,自从回到蓝星后,他认真考虑过该怎样像父母解释自己的又一次失踪,以及今后可能的相处模式。可从始至终,根本没有想过该如何面对自己这个儿子。 这不应该啊,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血脉。怎就将人忘个干净呢? “小施主……”这样想着,他站了起来,就要走上前去,可这边刚抬腿,那头小孩子突然睁大了眼睛,然后蹭的一下跑到秦父身边,竟是瑟瑟发抖的将头埋在爷爷后背。 秦父心疼的将孩子抱在怀里,狠狠瞪了缘行一眼,便轻声哄起孙子,可无论他如何劝慰,这孩子仍是缩在他怀中,始终不肯抬头。 缘行不禁诧然,而这时,秦母也带着一个背着书包的阳光少年走进了屋子,见到缘行便愣住了。 还是少年秦朔先反应过来:“大哥?” 缘行含笑点头,视线放在母亲身上,结果先得了个大白眼。 秦母将手中拎着的小书包放下,担忧的安抚一阵孙子后,对着缘行就是一阵数落。 缘行怎么办?理亏只能受着。 若不是秦父提了句到饭点,孩子饿了,这顿骂还不知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当然,尽管对儿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秦母仍取出专门为缘行做菜的锅,给他炒了几样爱吃的素菜。 中午餐桌上的气氛就很诡异了。 秦小树磨磨蹭蹭的走到饭桌边,一只手拽着奶奶的衣角,既不肯坐到座位上,也不愿去看缘行。 秦母与秦父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的担忧神色,这孩子平日里活泼开朗,也不是个胆小的,往日家里来了陌生的客人,也从未见他这样怕过,今天是怎么了? 难道是因为见到血脉相连的父亲,伤心了? 既然孩子敏感,这时他们也不好说什么,秦母便用着孙子,喂他吃了饭。 缘行早养成食不言的习惯,默默低头扒饭,可能是因为挨骂的关系,对于想念中母亲的手艺,这次竟没品出任何滋味。 孩子的饭量小,秦小树被照顾着是最先吃完的。或许是吃饱了,他回复了些许的活泼,偷瞄了眼闷不做声吃饭的缘行,然后凑到了正对付一根鸡腿的秦朔身边,低声道:“小叔,这个光头不是人。” 此言一出,众人皆愣住,秦朔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他慌忙附身去捡,可重新直起身子后,脸上竟也露出惊恐之色。 秦父皱眉,秦母则轻拍了孙子后背,呵斥道:“这孩子胡说什么?他是你爸爸。” 至于刚刚放下筷子的缘行,只觉得耳边似轰然一声巨响。 正所谓一言惊醒梦中人。 无数念头在他脑中闪过,之前种种迷惑豁然开朗。 是啊,我明明是死了的,可为什么会认为自己还活着呢? 只因为自己的身体还在么? 这具身体知冷知热,会饿会困,能受伤也流血,而正是这些因素,即便以他这种境界,竟也陷入我相而不自知。 想到这里,他迫不及待要找个安静的地方验证一番。 “贫僧吃好了。”他站起身,合十一礼后,便朝着自己房间走去。 谁知,他刚推开房门就是一愣。 记忆中的房间已然大变了样子,到处都是充满童趣的摆设,角落里堆满了玩具,而最显眼的是那张儿童高低床。 “哦,忘了跟你说,那房间采光好,就给孩子们当卧室了。”秦母这时反应过来,连忙解释道:“你的东西被挪到了客房。” 缘行笑了笑,转个方向去了客房。 一关上门,他便跌坐于地,不去在意身体的经脉走向,而是意识放空,细细感受自己的状况,果然,结果大不相同。 这一入定,就不知时辰了。 等他再睁开眼,四周已是黑漆漆一片。 摸索着开了灯,看时钟上的时间,竟已是深夜了。 这次收获颇大,原打算再接再厉,可感觉口渴,便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间,去厨房找水喝。 只是,等他回返时,儿童卧室的门也静悄悄的开启,一身睡衣的秦朔竟站在门边,一副小心翼翼的神情。 “怎的还不去睡?”缘行笑着问。 “大哥。”秦朔面带犹豫。 缘行一愣,冲他点点头,先返回客房,果然,少年人也快步跟了进来。 “有什么事吗?”缘行看他。 “大哥,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小树看人是最准的,你真的已经……”秦朔满脸的纠结,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 缘行微微一愣,恍惚间,他眼前的少年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善纯。 同是少年,眸中也同样是这般哀伤的目光。 他伸手轻轻抚摸对方的头顶,只是长叹,久无言语。 ------------ 清晨的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倾洒下来,照在地上跌坐的僧人身上。 缘行眉头抖动,面上却无悲无喜,经过整夜的摸索,他终于触及了怀真留下的东西。 白茫茫的一片空间,不分上下,亦辨不得方向。 只感觉脚下空空,没有实处,但他此时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因为站在对面那个僧人,不是怀真又是谁? 只是,与过去记忆中怀真那冷冰冰的留影不同,更不似之前刚出家时的青涩,此时缘行面前的怀真虚影,眉眼圆润目光柔和,竟透着一股亲切。 “这是哪?”缘行问道。 谁知,对方却只是一笑,接着往前一步,在他没反应过来时便与他的身体重合,渐渐合二为一。 不知过了多久,在父母家中打坐的缘行眉头剧烈都动起来 他的身后点点光明绽放,金色光芒越来越盛,却在最强时又重新光芒内敛,渐渐汇聚成一尊偏袒右肩,黑发结顶髻的虚影。 而与此同时,岛城督卫府大楼内,刺耳的警报声突兀的想了起来。 “出事儿了?”刚刚上班的向灵刚刚泡了杯咖啡,就被这声音吓得打个激灵。 “队长,市内发现高强度能量反应……”有工作人员冲她大喊道。 “立即锁定地点。” “旧城区学苑小区。我们这就出发去……” “学……等等。”向灵突然叫住了一干整装待发的下属,抚掌长呼口气:“虚惊一场,是三藏回来了。” 第四章 不靠谱 缘行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身后的法相随即隐没。 “原来是这样。”他长长出了口气,怀真圆寂之前,将毕生收集到的秘籍与经册已纳须弥于芥子的大神通收集到一处,托夏柔锦转交给自己,嗯,除此之外,还有一把“钥匙”。 一把开启前世宝藏的钥匙。 而所谓的宝藏,便是怀真修炼五百年的心得体会。 这种方式类似灌顶,却更加的透彻明晰。 也正因如此,缘行才真正对自己目前的状况有了认识,他牺牲了自己挽救大雍千万人的性命,并无他求,可好处其实已经回报到身上,只不自知罢了。 而获得怀真馈赠后,他终认清了自己,进而凝练出了法相。 至于对方为什么要将这些赋予自己,因为没有留下记忆,便不得而知了。 或许是为了还开导的人情,也或者单纯为了后世布局。 不过,这些与他都无关系。 不再聚精会神领悟,外界的声响自也重新进入耳中。 缘行听着外面小孩子的笑闹声,准备站起,谁知他刚刚挺直身子,动作却为之一滞。 四周空气黏稠了起来,他活动起来,就好似身在水中,处处受限制。 这就是此方世界对自己的排斥? 低头想了想,他突地笑了下,接着重新静气凝神,过了许久,才渐渐适应,等活动已如常,就进客房卫生间洗漱去了。 ------------- 今天是周日,若是往常,十四岁的秦朔怕要在床上赖到日上三竿才会起来。可今天,他却在早早的穿戴整齐了,捧着平板在看着喜欢的动漫。 一边举着个小飞机在客厅中沙发上来回乱窜的秦小树,永远是精力充沛的。 八岁正是人嫌狗憎的年纪,这孩子还好,因为长辈并不溺爱,现在只是淘气了一些,还不算讨厌。 “好了,不要玩了,赶紧过来吃饭。”秦母将早饭端到桌上,招呼着。 “大哥不吃么?”秦朔问道。 “他不吃。”秦父放下手中的报纸,郑重叮嘱:“你们可不要学他,不吃早饭对身体不好。” 秦母则担忧的看了眼客房紧闭的大门。缘行若住在家中,一向是起的最早的。 可昨日中午进房后,竟再没见他出来。她曾悄悄开门看过,只能看到房中打坐的身影,这一坐就是这么长时间,怎能让人放心? 她会将视线投到丈夫身上,秦父也只是摇头安慰:“据说高僧打坐入定十天半月都是常事,他出家这么多年了,不会出事的。” 秦母想想也是,自己更不方便去干扰,就只能等着了。 这时孩子们都在餐桌边坐好,捧着碗喝起了粥,她才用商量的口吻说道:“小朔,小树,今天咱们不出去了,呆在家里好不好啊?” 独生子的出家,对秦氏夫妇的影响非常大。 在传统中,出家仍被视为消极避世之举。他们原本也是这般认为的。 到了后来,因为缘行的出名,他们得以接触到许多有着相同烦恼的父母,才发现当今许多高学历的年轻人出家,并不是看破红尘,而是对佛法产生了喜爱,而出家,既是为追求心灵上的宁静,也为了弘法。 尽管缘行解释是学武的原因,可这仍避免不了秦氏夫妇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进行反思,是不是小时对儿子的教育太过严厉,使其对高压的学习环境有了厌倦,才会偷偷寻找佛学理论,以此为慰藉,结果越学越感兴趣,最后走上了出家这条路。 有了“前车之鉴”,家中多了两个孩子后,一向强势的秦母竟然也换了教育方法。 于是,与同龄的孩子相比,秦朔与秦小树有了一些自由,周六的补习班或者兴趣班可以自己选择科目。周日彻底休息一天,孩子们若有什么要求,只要是积极的,夫妻俩都会满足。 这周秦小树提出要去恐龙乐园,也是早答应下的,可离家七年的缘行回来了,总不好将人扔在家里吧? 秦朔瞄了眼客房的门,点点头没说话,可一旁的秦小树不干了。 “啊?票不是都买好了吗?”他有些不乐意的嘟嘴。 秦母待要解释,身后却传来缘行的声音。 “去,为什么不去?” 愕然回头,缘行已经踩着拖鞋走出客房,脸上笑嘻嘻的。然后他竟主动取了碗筷,给自己盛了一大碗的粥,自顾自的坐了下来。 笑着说:“加上我一个如何?” 他都这般说了,自然再没人提意见,可他反常的举动还是惊住了父母。 老夫妻险些怀疑面前这和尚是假的。 缘行则坦然处之,就着咸菜,美美的喝起了白粥,吃得极为香甜。 秦小树咬着包子,大眼睛不时向他这边瞄着。 早餐过后,秦母开始收拾起出门的东西,缘行插不上手,只能坐在沙发上。 “你是我爸爸吗?”秦小树却站到他身前,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只过去了一晚,这孩子竟不似昨日那般惧怕。 缘行笑着点头,他自知其中缘由,他如今修为再次精进,成功隐藏了气息,在秦小树眼中如同普通人一般,当然不会再吓到小孩子了。 秦小树眼珠子咕噜直转,身子往前凑了凑,问:“那我妈妈在哪?” 孩子的声音在室内格外清晰,正在往小书包里塞水壶的秦父动作停住,洗碗的秦母转过了身,连换衣服的秦朔也开门探出了一颗脑袋。 缘行先看了眼父母,见他们纷纷摇头,心中有数。他脸上仍是笑呵呵的模样,将身子贴在靠背上,问道:“小施主去过老家山上的小庙么?”见孩子点头,才继续说:“小庙前的那棵大树,就是施主的母亲,所以你才叫小树啊。” 此言一出,秦父与秦母双双叹气唏嘘,秦朔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同样翻白眼的还有秦小树:“不愿说就不说呗,还编这么幼稚的谎话糊弄我,难怪奶奶总说你不靠谱。” 见他不信,缘行也不解释,取过茶几上的报纸,看起了新闻。 秦小树不死心,而是仔细的打量,将他全身看了个遍,眼睛数着他袍子上的补丁,突然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你是不是因为和我妈妈感情破裂,才心灰意冷去当和尚的?其实你们离不离婚无所谓,翟萌萌的妈妈爸爸就离婚了,可她过生日还会收到礼物,你们呢?把我扔给爷爷奶奶就不闻不问,也太不负责任了。” 缘行“啪”的合上报纸,颇为惊奇的看着孩子:“这些话,是谁同小施主讲的?” 秦小树则撇嘴:“还用谁说吗?我已经上二年级,不是小孩子了。” 缘行:“……” 所以,现在这些熊孩子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这也太早熟了。 “好了好了,出发啦,再晚点可就得排队了。”这时,秦母已经收拾利索,取了外套给孙子穿上,一边还隐晦的瞪了缘行一眼…… ----------------- 已经决定好好陪着家人呆几天,可惜天不从人愿,三大两小五个人才刚下楼,便在单元门口看到了督卫府的越野车。 “三……缘行大师,好久不见。”正靠在车边与同事交谈的向灵连忙应了上来。 七年过去,原本梳着双马尾的娇小女子已成熟了不少,发型也变成了干净利落的短发,加上那一身黑色的制服,看上去英姿飒爽。 “向施主好。”缘行合掌点头,接着眉头一挑:“发生了什么?”原本说好两天后上门的,结果对方早早的等在这里,明显是出事了。 谁知向灵只是笑:“怎么,老朋友这么多年不见,叙叙旧不行么?”然后她冲着老秦夫妻客气点头,才又道:“京都有个会议,点名要你参加。” 缘行不动声色的瞥了眼向灵身后那名制服男子夹着的文件,然后遗憾地对家人说:“既然要去开会,游乐园怕是不能去,只能以后弥补了。” 说罢,他的手轻轻抚上秦小树的头,这孩子虽然噘着嘴,却也懂事的没说什么。 “你有事就先忙吧。”秦父深深的望他半晌,才掩去眸中的忧色,拉着失望的秦母,带孩子进了自家的轿车。 等车子启动,向灵才从同事那里接过文件,递给他:“你回来的可真太巧了,今早刚收到朝廷的征召令,这次可能是大行动。” 缘行并未理会,一直目送着父亲的车子远去,渐渐没了踪影,伫立良久后,嘴角的笑才敛去了。 第五章 妖岛危机 去往岛城督卫府的路上,缘行看着征召令上的内容,不禁眸光一凝。 “为什么要委派五阶以上的武者和异能者驻守沿海主要城市?难道有什么危机会来自海上?”他喃喃道。 向灵递过来两张照片。 缘行一看,竟是东瀛的卫星照片,只是,第二张用红笔在中部地区画了一个圈,他仔细对比,终于发现了不同。 “这个是什么?”他指着张偏上红圈内的黑点问道。 “一座突然从海底冒出来的岛,或者是某种变异的生物。”向灵叹气道:“他把京都吃了。” “吃了?”缘行神情怔了怔。 “就是字面的意思。”向灵脸上有阴郁一闪而过,柳眉颤了颤,叹道:“东瀛的中部和关西地区已经彻底沦陷了,成了妖魔的乐园。” “妖患这么严重?” “是啊,从十年前开始,东瀛的妖乱就比别处厉害,但那时还能维持住日常秩序。可两个月前,东瀛的中部突然出现极强的能量反应,然后这座岛就出现了,几乎在几天的时间,上面的妖魔就占领了东京。”向灵黯然点头:“尽管各国派去的援助人员不少,当地政府的反应也很迅速,可出事的是东瀛三大都市圈的两个,人实在太多,能逃出来的根本没有多少。督卫府驻扎人员的最后报告说,里面的人类不是被妖魔当做食物,便是被疫病感染,宛若末日。” “而就在一天前,那座岛突然重新活动,速度不是很快,目前我们不知道它下一个目标是高丽半岛还是大雍。” “周边国家就没有什么动作?” 向灵叹着气给他解释一番。 原来,自从那座岛出现后,各国的营救行动一直没断过,刚开始还有些成效,可渐渐的,救援行动越来越困难,现在基本已经无用。从昨天开始,连沦陷区最后的消息也断了。 目前,大雍各军区的部队正赶往沿海,但那座岛在刚出现时与东瀛军队交过手,现代武器对付那些层出不穷的怪物作用不大。 由于能对付邪祟妖怪的灵能武器正在开发中,几乎没有产量。 所以除了必要的驻守人员,朝廷召集几乎所有的能力者集中到大城市,组成一股机动性强的力量。若那座岛真的进入大雍领海,常规武器无效的话,接触点附近城市所有的平民会紧急撤离,接下来只能靠能力者去拼了。 所以说,大雍所有的沿海城市,都有危险。 --------------- “师兄,还有四个小时到魔都,咱们熬了一夜,要不要找地方休息一阵?”一辆高速行驶的越野车上,副驾驶位置一名精干的青年回头看了眼后面假寐的白衣道士,小声的询问。 白衣道士闻言睁开眼睛,挥手道:“也好,到前面就下高速,找个宾馆住下吧。”他面容儒雅俊朗,仪表不凡,只是,在大袖挥动间,露出一只黑色泛着铁质光芒的左手。 可他话音落下没多久,一阵悦耳的手机提示音响起,道士掏出手机,突然笑了,急忙道:“别进城了,一会儿转向,咱们改去岛城。” “啊?”青年与驾车的司机对视了一眼,才犹豫的问道:“那距离可不近,要几个小时呢,见谁啊?” “缘行大师回来了。”道士收回手机,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 “缘行和尚?”青年愣了下,才笑:“原来是他,那该见一见。”顿了顿,又小声的问:“大师兄,听说他回师门领罚,之前外界都在担心他会被逐出师门,能回来说明没事儿了?” “别胡说,大师禅心坚定,我不相信他会犯戒。”道士看他一眼,平淡回了句。 “可人家孩子都挺大了,佛门戒律极严,出家僧人犯色戒可是大罪,这一去就是七年,想来受的惩罚不轻。”青年依旧嘟囔。 “莫要背后说人是非。”道士瞪眼。 青年这才闭口不谈。 道士望着窗外一眼看不到头的军车,轻轻叹了一声,也不再言语了。 --------------- 一旦发生大事,朝廷的执行力是不容置疑的。 缘行到了督卫府没多久,距离近的人便赶来报到。他们有男有女,有僧有道造型各异,但在他眼中,这些人身上要么气血强盛,要么闪动着光华,显然全是实力不弱的能力者。 一个上午不到,已经到了近百人。 而因为那座妖岛现在目的地不明,人员也没有到齐,督卫府只是暂时将人安置,并没有安排具体的工作。做好登记后,所有人自由活动,但不能随意外出。当然,真要有事回家,也必须先打好招呼,快去快回。 缘行进了督卫府,旁观了场一帮专家吵得差点掀桌子的网络会议,草草吃过午饭后,便不愿迈进会议室大门了。 他宁愿回房间看电视上一层不变的卫星直播妖岛动态,就算看不出端倪,念会儿经也好,总比头晕脑胀要强。 到了晚上,仍有人陆陆续续报备,真龙观的李修姚道长竟也带着两名师弟来了。 老友相见,自是一阵叙旧,不过天色已晚,草草聊了几句便分开。 缘行找到向灵,先询问了忌讳,才当着她的面给家里去了个报平安的电话,没有说多,只隐晦的提示了些,让家人早点收拾东西做准备。然后又是对母亲好一阵的安抚,才回房睡了。 督卫府的大楼够大,许多的办公室临时改成宿舍,又采购了不少行军床,来报道的能力者足可安置。 缘行算督卫府内部人,在宿舍楼里被安排了设施齐全且清净的单间。 李修姚变没有这种待遇了,他来得有些晚,只能与师弟挤一挤,不过与十几个凑成一间的人相比,他那里也算清净了。 第二天,岛城又迎来了一场小雨。 缘行宅在房间,李修姚推拒了会议,捧着茶具,敲响了他的房门。 “你说,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李修姚端起茶杯,看着电视上那被一层黑雾笼罩的岛屿:“看这速度,不像一座岛,倒像是远古的某个妖物,难道是鲲?” “这不像本世界的东西,应该是魔。”缘行将心中的推断说了出来。 “魔?你们佛家的那种?”李修姚挑眉问。 缘行笑着摇头,又道:“怕只有接触了才能知道。” “如果真是妖物或魔,必有其非凡之处,热武器怕真的没用了。我师门有弟子曾参与过救援行动,但那么多人,却连岛都靠不近。”李修姚叹了声:“这次聚集大部分能力者,虽说未必不能打打,可一场苦战已是注定了。” 缘行紧盯着屏幕,眼神灰暗,却是没有接话。 过了半晌,李修姚又问道:“大师,问你个事,你的师门是不是与济南佛兴寺有关系?” 缘行诧然:“为什么这么问?” “最近我遍翻观中典籍,倒是发现一些隐秘,据说大雍刚立朝没多久,青州天禅寺,曾出过一位圣僧,而古怪的是,除了我师门的记载,就连皇室都没有相关记载,这圣僧的名头是怎么来的,现在无人知晓。只查到那圣僧的法号也是缘行,且于我真龙观有恩。”李修姚说到这里,眯起眼睛看着对面的和尚:“后来天禅寺建了佛兴寺作为下院,几百年后,下院越发昌盛,天禅寺却传承断绝了。我看你的法号也是缘行,所以才有此一问。” 缘行攥着茶杯,眸中闪过水波样的光色,这个问题,他拒绝回答。 对方见他模样,又换了话题,神秘兮兮的凑近了些,悄声道:“大师,你们寺院对待犯错的弟子都这么严厉么?七年不让下山,这日子不好过吧?” 缘行眨眼,诧异望他。 李修姚见他不明白,嘴巴张了张,剩下的问话便没法出口了,过半天,才隐晦的说句:“您儿子挺可爱的。” 缘行:“……” 难怪督卫府的人没如过去那般试探去向,连回到父母家也只是被损几句挨了顿骂,合着外界是这么传自己的…… 喝茶闲聊了一个上午,缘行与李修姚结伴去食堂用餐,结果刚下楼,就有工作人员通知有人找。 缘行奇怪皱眉,跟着人沿着长廊到了前方的办公大楼,正好看见接待处椅子上的人。 “爸,您怎么来了?”缘行急忙上前。 “还不是你妈……”秦父嘴里抱怨说着:“看你用人小向的手机给家里打电话,絮絮叨叨的非要我给你送部手机过来。正好出门办事,就来找你了。”他从怀里掏阿掏,取了一部还贴着膜的手机递给缘行:“卡都办好了,我和你妈的号码也存了进去,这回别再弄丢了。” 缘行笑着接过:“谢谢爸。” 秦父嗯了声,斜着眼睛瞥着儿子身上那一块块的补丁,嫌弃道:“督卫府就没有新袍子么?你怎么还穿这件。”接着似突然想起什么,又从包里抽出个塑料袋:“你一个出家人,怎么能把袈裟落家里?”赫然是缘行带回来的袈裟。 缘行听到出家人三个字,索性将手机揣进长袖里,取了袈裟当场披上。 秦父将他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个遍,方才点头:“这才有个僧人的样子。”见他肩部袈裟有些褶皱,还帮他抚平了,又小声说道:“我也收到了一些消息,这次事情挺大,你要注意安全。家里不用操心,有我呢!” “是,我会小心的。”缘行依旧笑着点头。 “行了,我走了。”秦父甩了甩雨伞上的水,便自转身,可没迈出两步又回过头来:“下个月十号是你生日,咱家好久没为你过生日了,你妈说那天给你好好庆祝庆祝,记得回来。”顿了顿,又强调了句:“一定要回来。” 没等儿子答话,他摆了摆手,撑开伞跨入雨中。 缘行目送着他小跑着回到车上,可是过了很长的时间,汽车才打着闪,缓慢的开走了…… 第六章 那道光 这场雨下了一整天,向灵参加的网络会议却是持续到第二天黎明。 也就在这个早上,岛城的雨刚停,妖岛终未如某专家推测的那样抵达距离最近的高丽半岛,反而转了个方向,朝西而来。 速度虽然不快,可抵达大雍的领海也只是几天的问题。 午饭时,督卫府的气氛便不似之前那般轻松了。到处都能见到盯着大屏幕看的能力者,窃窃私语的声音明显多起来,且各个面色凝重。 缘行与李修姚结伴走进食堂,意外的看到了夏晓楠,原来她也接到命令匆匆赶回来了。 “我在东瀛一呆就是八年,原以为在我们的援助下,情况能有好转,结果妖岛一出现,所有的努力全毁了。”夏晓楠有一下没一下的扒拉着餐盘中的蔬菜,神色阴郁:“我就是妖岛大规模侵袭东京时退出来的大雍人。那一战,牺牲了太多的人。” 缘行与李修姚对视一眼,皆叹气无言。因为他们之前已经得到消息,救援的队伍登上了过去繁华的东京,发现那里已经没有活人了。 正自感叹唏嘘,一名穿着制服的男人突然闯进了食堂,快步走到壁挂电视前,开始摆弄起来。 “这是出啥事了?”有人问到。 那制服男手中忙活着,嘴里快速答道:“东部战区刚刚发射了两枚携带核弹头的导弹进行试探性打击。” “哗”,这下没人有心情吃饭了,纷纷凑了过去。 没多久,大屏幕终于有了变化,一望无际的大海上,正有两枚喷着尾焰的细长导弹一前一后快速自空中掠过,这显然是卫星画面。 “试探性打击?有效果的话,会不会发射更多,那往后几年东海的海鲜就别想了。” “只要能消灭这东西,老子宁愿一辈子不吃海鲜。”有人附和道。 导弹的飞行速度是极快的,这边众人还在议论纷纷,屏幕上已经出现了妖岛的轮廓,被浓雾遮挡住,在画面中黑漆漆的一块十分显眼。 食堂中瞬间安静,再无人发出声响,连缘行转动念珠的手也停了,一瞬不瞬的盯着屏幕。 但是,想象中的碰撞与爆炸并未出现。 在众人的一片惊呼声中,只见屏幕上那团黑气快速涌动起来,凝聚成了一张巨大的人脸,一张嘴,便将导弹吞了进去。 人类现今最具有杀伤威力的武器,就这样毫不科学的,很平淡的,没有声息的,犹如两只飞到懒蛤蟆嘴边的苍蝇,就这么被吃了,此后再无声息,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只那张巨大的面孔,正正朝着天空,那弯曲的嘴角,便是对自诩明昌盛的人类一种莫大的讽刺。 “”一片哗然,立时,喝骂惋惜声响遍食堂的每个角落。 缘行则不然,他只盯着屏幕中那双红色狰狞的眼睛,尽管隔着屏幕,也依旧能感受到其中的疯狂与暴虐。 那双眼睛,他印象太深刻了。 这时,一旁的夏晓楠站了起来:“攻击失效,上面可能又要吵一阵子,我得去探探情况。”说罢就要离开。 缘行却叫住了她:“夏施主,能否安排一下,贫僧要去趟伏牛山。” “现在?”夏晓楠一愣。 缘行望着她,神态无比郑重:“这件事很重要,越快越好。” 夏晓楠微微踌躇后点头答应了。 “阿弥陀佛。”缘行合十鞠躬,他现在就想知道,被封镇在伏牛山里的魔种,是怎么出现在东瀛的。 夏晓楠目前在督卫府的级别很高,缘行又是大雍的顶尖站立,他们的请求,很快得到了朝廷的批准。 尽管是这种紧张的时刻,督卫府仍调度了一架直升机,载着缘行与非要跟来的夏晓楠前往伏牛山。 坐在军用直升机里谈不上舒适,可戴着降噪耳机,俯瞰下方的秀美河山,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只是此刻,飞机上的人并无细赏美景的心情。 夏晓楠手捧平板,一面关注着妖岛的动态,一面留意着京都专家们的紧急会议进展。 缘行则双目微合似在假寐,握在手中的念珠有规律地转动着。 不知过了多久,耳机中传来驾驶员的声音:“已抵达伏牛山范围。” 缘行这才睁开眼睛,一把拉开了飞机的舱门,然后在夏晓楠紧张的注视下,半个身子探出了舱外,伸手做了个捞取的动作,然后重新坐了回来。 夏晓楠见和尚展开的手掌中,静静躺着枚椭圆形的事物,如宝石样发散着莹莹光辉。 她想再看仔细些,可眨眼间,那颗石头竟渐渐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那是什么?”她终于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缘行却只是一笑,并未回答,反而重新闭上了眼睛。 “神神秘秘的,搞不懂。”夏晓楠嘟囔了一句,见对面的舱门还敞开着,灌进来的风使得人极不舒服,便想站起来关门。 她刚解开安全带,眼前又是一亮,只见一直被缘行攥再手中的持珠此刻竟漂浮在半空中,一颗又一颗的珠子接连泛起道道炫目的光彩。 她定睛望去,才发现每颗珠子原本光滑圆润的质感消失了,纹路也再不可见,反而在微光中变得如水晶一般透明。隐隐约约能看见里面有山川,河流,街道,草原与深谷等景象出现。 可还没等她看得仔细,缘行轻吐了声“去”字,霎时间,红绳崩断,悬浮的珠子如同得到了指令一般,依次化作流光飞出机舱之外,眨眼间消失不见,唯有五颗珠子似乎没有发生变化,掉落下时被他接到手中。 他摇头感叹道:“回吧。” 夏晓楠震惊无比,便想细问,可这时缘行却闭上了眼睛,她瞄了眼前方的两名驾驶员,想了想,强将疑惑压下了。 在返航的直升机中,缘行看似在假寐,实则心神正与许久未见的金蝉进行沟通。 “原来,六百年前没有成功,那魔头竟然改变了套路,跑海外发展了。”了解一些情况后,缘行在心中感叹:“难道还要如当年一般,再封印一次?” “这次恐怕不容易,它隐匿这么长时间,估计真身早已来到这方世界。好在尚有一丝变数,总不会令这个世界陷入毁灭。”由于已经完整,就算能量已经所剩无几,金蝉也不必像过去那样通过字与缘行交谈了,他的声音会直接出现在脑中。 “异能者?”缘行问。 “不错,给你生孩子的树人当真是天才,我与另一半合二为一后才发现,里面被她存贮了许多奇特的种子,大多适合人类的基因构造。而早在几百年前,这些种子便已经通过灵脉发散到了各地,灵气复苏后才开始生根发芽,也就出现了天下间这般多的异能者。” “原来如此。”缘行恍然大悟,他就说灵气复苏没有多长时间,没道理一下子出现这么多的异能者,原来背后还有这层关系:“这真是因果循环,皆有定数。不过”他踌躇着说道:“贫僧此时的修为虽说已达到这方世界的极限,可若是与妖魔比起来,或许还有不如,看来只能另想办法了。” “你难道要彻底封印对方?”金蝉传递过来吃惊的情绪。 “试试看,又有何妨?”缘行一笑。 不知不觉,直升机已抵达岛城上空,缘行回过神来,瞥了窗外一眼,不由皱眉。 就这么一会儿,他便看见好几架军用直升机经过。 似乎看出他的疑惑,一旁的夏晓楠解释道:“半个小时前收到消息,依照妖岛行进方向,如果它不变向,最先接触的就是胶东半岛。为安全起见,附近所有部队挺近海岸,朝廷也已准备撤离所有平民。” 缘行的神色不由一变。 等一下飞机,他将夏晓楠引到隐秘的角落,说道:“贫僧留下了十三处秘境,有缘人进入其中,通过考验便会得到一份传承” 夏晓楠吃惊的看着他,按照道理说,她在督卫府这么多年,见过的神奇事情不少,像缘行描述中这么夸张离谱的,还真听都没听过。可不知为何,想起之前看到的场景,心里竟完全相信了,不禁问道:“那些秘境你安排到了什么位置?” “若说得太明白,岂是机缘?”缘行笑着摇头,接着叹了口气:“可惜时间太短了,竟未能全部炼化,只有这十三处,真是命数。” 事实上,这十三颗佛珠,分别被他用手段炼化成了十三处秘境,如今已分散到了大雍各处,具体位置完全随机,连他自己也不知晓。 若有缘人通过考验便会得到一份珍贵的传承,或是道家,或是佛门,亦或者是兵家阴阳家,怀真收集到的功法秘籍,大部分都被安置了进去,能得到什么,端看各人福缘了 夏晓楠急冲冲走了,而缘行则借个安静的密室,一呆就是大半天。 外界,官方媒体大篇幅报到东瀛发生的惨事,顺带将这些年发生的种种因灵气复苏引发的事件逐一向民众公布。 尽管早先网络上的消息便是沸满盈天,灵气复苏已是半公开的秘密,可官方这一坦诚布公,仍是引起了一些恐慌,好在朝廷早有准备,到没有发生太大的动荡。 而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岛城以及附近几座城市有风险的地方被朝廷实行了军管。军方与官府配合,开始有条不紊的逐个小区撤离平民。 等缘行从密室中调整好状态出来,已经接近凌晨时分,与之前相比,督卫府大楼内的气氛明显变得紧张起来。 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无不脚步如风,面色凝重。 他来到会议室,紧闭的大门内又嘈杂的议论声传出来,似乎人很多的样子。 缘行没有推门,而是转了个方向,朝督卫府大门行去。 路过食堂,一扫眼,竟看到李修姚正就着餐盘中的花生米一人独饮。原想直接走的,想了想,还是迈步进去。 因为是特殊时期,总有半夜赶到的能力者饿肚子,这里的食堂开始二十四小时供应饭食。 此刻时间太晚,诺达的大堂内只有零星几个人用餐。 “大师这是出关了?”李修姚抿着酒,面上看不到什么表情出来,反正不开心就是了。 “贫僧准备单独会会妖岛。”缘行直入主题,原本打算与向灵或夏晓楠打个招呼,可人家在开会,不好打扰。 只是就这般走了,又怕打乱了官方部署。如今见了李道长就好办了,传个话就成。 李修姚一惊:“你自己去?那东西可不好对付。” “无碍的,贫僧就算打不过,也能安然脱身。”缘行笑道。 “可你怎么过去?妖岛离岸很远,现在禁止船只下海,督卫府肯定不会同意。”李修姚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口中劝道:“不如等大家一起行动,把握还大些。” 许多事不好解释,缘行也没有心情劝服别人,既然话已说完,他转身,一把拎起不知是谁放在这里的合金长棍。 李修姚站起跟上,他不想看到朋友孤身犯险,但见对方似去意已决,只叹气:“要不我跟你”但他的话还没说完,眼前的和尚身影却渐渐变得虚幻,下一刻便消失不见了。 “坏了。”他捶手,急急忙奔去找督卫府负责人了。 缘行几乎是一瞬间就出现在岛城的海岸边,不同于都市光影交错迷离,这里漆黑一片,唯有海浪声不绝于耳。 他灵觉惊人,早已能清晰感受到东方海域那升腾起的暴虐杀意,而且,似乎越来越近,越来越强。 “来者不善啊。”他喃喃念叨。 “你要怎么做?”金蝉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虽然我感受不到妖岛的强弱,可以依照过去那个魔种的能力来计算,如果有旁人协助,重新封印它倒还可能。但眼下你只一人前往,希望不大。” “贫僧有自己的打算。”缘行在心中淡淡回道,然后他双手合十,眉目微垂,下一秒,一道偏袒右肩,黑发结顶髻的虚影缓缓出现。 与上次在家中不同,这次虚影浮现后,身上的金光未曾内敛,反而越发强盛,渐渐的,影子越来越凝实,过去模糊的面目也渐渐清晰,竟是缘行的面貌。 而缘行袈裟一甩,正前方漾出水波状华光,两幅画面浮现在半空。 左面的是都市模样,看建筑和街道模样似乎是岛城,却没有此刻岛城的紧张气氛,街上车流涌动,人潮涌涌,颇为繁华安宁。 右面的是平静的山林小道,画面在缓缓前行,拐过一座雕刻着大佛字的照壁出现,天禅寺的山门出现在眼前。 “金蝉,我想家了”这一句,非出缘行之口,而是来自其法相。随后,那宛若真人的面庞上,缓缓滑落下两滴泪水。 泪珠晶莹,还没等流淌到两腮,便自脱离法相,直接融入缘行面前的两幅画面当中,随后,连同画面都消失不见了。 身后法相化作点点星光消散,缘行长长叹了声,看向东方的天际。 晨曦露出一抹微光,将漆黑的天幕勾开了道口子。 缘行右脚一提,地上躺着的长棍直直飞射出去,然后他身形一动,脚踏虚空,准确的落到刚刚射入海中的长棍上。 以长棍为舟,他追逐着东方那道光,乘风破浪 第七章 与此同时,督卫府中,向灵差点将面前的桌子敲碎。 “他说去妖岛?”她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的李道长。 “似乎是佛门神通,贫道拦不住。”李道长面色凝重,语气中满是担忧的情绪。 “这个三藏,太乱来了。”一旁同样面色阴沉的夏晓楠也气道。 “没事儿,没有船,他哪也去不了。”向灵揉了揉眉心,想清楚后,倒是不怎么担心了:“就算是他那种高手,单凭踏水想要赶到妖岛,咱们的船队早跟过去了。希望他找不到船自己回来吧。真是念经念傻了。”临了,她还没忍住吐槽了句。 但夏晓楠却仍是愁眉不展,她想起直升机中发生的一幕,并不如向灵那般乐观。直觉告诉她,缘行和尚老实沉稳,肯定还有什么手段。不过 那么多能力者都对付不了的妖岛,单凭和尚自己,能成吗? 而就在几人会议室的大门又被人撞开了。 “报告,出现高强度能量反应。” 三人面面相觑,随即奔到了信息中心。 “已连接明镜司的三号侦查卫星。” 三人到了没多久,面前的大屏幕上出现了海岸的画面。 明镜司的卫星不愧是结合科技与灵能的划时代产品,尽管在这个黑夜,画面已然清晰。 “果然是他。”夏晓楠看着踏海前行的和尚,长长的吐出口气。 “速度怎么会这么快?”向灵皱眉:“将画面放大,他踩的是什么?” “是你们督卫府训练用的合金长棍。”李修姚给出个解释。 “这东西也能当船?”自己单位的东西,向灵自然了解,那可不是空心铁管,没道理能浮在海上。 “难道是佛家神通?”李修姚目光紧紧盯着画面中缘行的脚下,眸中精光闪动。 “得,按照”向灵咬牙,突然愣了愣,问:“我怎么感觉他速度越来越快?” “不错,在加速。”夏晓楠仔细看了半晌,也点头。 “大师在蓄势。”李修姚抚掌赞叹。 “给我连接京都,有重要情况上报。”向灵想了想,连忙吩咐了助手 地球,盛夏的正午如火一般,走在街上,呼吸都是灼热的。 这样的天气,只有呆在室内,吹着空调才能觉得凉爽。 翟之柔摆好碗筷,刚要喊丈夫过来吃饭,门铃却响了起来。 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才去开门,随后,整个人愣住了。 “妈,我回来了。”一个高瘦的光头和尚出现在面前,上来就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翟之柔终于回过神来,忙将儿子拉进门。 这时秦成济听到动静,从书房冲出来,看到客厅中站着的人,也露出激动的神情:“缘行” “爸,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无论春秋与寒暑,天禅寺的钟声,从未间断过。 但这两年,寺中的气氛照比过去,要沉闷太多了。 先是二代弟子,在大雍有着圣僧之称的缘行禅师圆寂虹化,仅过去百日,一百多岁的老方丈福善也走了。 而今年刚开春,福广老和尚受了一场风寒,病情却是辗转反复怎也不好,眼看着整个人都消瘦了下去。 出家人虽说看淡生死,可尊敬爱戴的长辈缠绵病榻,寺中的僧人心情怎么会好? 这日,主持完早课的缘法匆匆到了师父的禅房,身为大弟子,尽管寺务繁琐,可自己师父得病,他必须要随侍在侧的。 一进门,却发现昨日还病恹恹的师父,此刻正坐在榻上,笑呵呵的看着自己。 “师父,您”他心头一跳,心里有不好的感觉冒了出来。 “为师不是回光返照。”老和尚一摆手,白色的长眉毛一抖一抖,显得心情很好的样子:“昨日又梦到佛禅了。” 他不说还好,这番话一出口,对面的缘法更觉担心,面上颜色都变了。 老和尚依旧絮絮叨叨:“他说会回来的。” “师父”缘法小心翼翼的上前,刚要劝慰几句,一阵急促的奔跑声却是引起了房中人的注意。 “何事这般惊慌?”缘法皱眉,朝门外望去。 见来人是自己的弟子善果,更为不悦:“规矩都忘了吗?” “师公,师父。”善果的脸上泛着潮红,激动的语无伦次:“弟子在寺门外发现了一个小孩子。” “小孩子?”缘法愣了下,接着才看清对方怀中还抱着一个襁褓,忙上前接了过来,只见里面正是一个闭目熟睡的婴孩。 “谁会将孩子送到这里来?”他眉头紧皱。 “您、您看看他的手臂。”善果磕磕巴巴的说着。 “手臂?”缘法狐疑的看了弟子一眼,不由一惊,善果是他的大徒弟,平日里最是稳重的一个人,如今竟是双目泛红,显是刚哭过了。 他急忙掀开襁褓的一角,朝孩子手臂望去,下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似被什么揪住了。 婴孩的手臂上,金色的莲花胎记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他哆嗦着嘴唇回头,自家师父此时已是老泪纵横 蓝星,督卫府,向灵已向上级汇报了情况,并且将卫星画面分享了过去。 此时,无数的专家学者,高阶能力者在大雍各地,各个地方,都能看到在海面上疾驰的缘行和尚。 “三藏的能量强度在飙升”工作人员紧紧盯着能量感应装置的面板,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已经临近、不,是达到灾祸级别了,可他的能量数值仍在增长。” “传说每有危机,天地感应会有天骄降生力挽狂澜。我今天是终于信了。”会议视频里,有人忍不住赞叹。 “现在的问题是,要不要派人拦截?” “怎么拦?先不说能不能拦住,中间若是起了冲突反而更糟糕吧?而且,这位大师明显要一鼓作气抵达妖岛,被中断了气势岂不是更危险?” 向灵没空关注专家们的议论纷纷,与夏晓楠低头商议一番,得到上级允许后,立刻组织人手登船,准备为缘行提供支援。 而此时的海面上,缘行迎着狂风巨浪,双目低垂,面上古井无波,一点感情都未流露。 “按照我的建议,在异能者帮助下封印住大魔,然后安然转世不好吗?”金蝉再他脑中劝解着:“有了怀真和你的积累,下一世必能成佛。这不是你心中所愿么?” “变数只是变数,这世间事岂有定数?谁能保证妖魔不留后手?”缘行在心中回应道:“经过两世,不论我是棋手也好,棋子也罢,都累了。异界通道既已打开,今日以雷霆手段将大魔除去,自可令其余觊觎本世界的妖魔有些忌惮,怎也能维护世间几十年,至于以后的事,传承既然留下,那便是下一辈人的事情了。” “恕我直言,当初怀真都未能灭杀大魔,你现在不到达罗汉境界,几无胜算。” “贫僧现在已经收到天地的压制,你当对面就不会被这方世界排斥吗?要的就是瞬间突破限制,速战速决。” 到此,缘行大袖一甩,脚下长棍分开水面,速度又快了几分 第八章 善行 善行可能是天禅寺有史以来入门年龄最小的弟子,没断奶就有了自己的法号,还是寺中年轻最大的老和尚福广亲自起的。而且辈分不低,底下一大票年纪都能当他爸爸的师侄。 至于他师父,那可着实厉害,乃是大雍朝赫赫有名的一代圣僧,世间传奇。 当然,刚会爬的善行还不懂这些,他只知道饿了要哭,疼了也要哭。 而为了照顾这个脆弱的小生命,天禅寺上下可谓操碎了心。 住持大弟子善果亲自下山,买回好几头刚刚产仔的山羊,更派出最稳重的庆字辈弟子负责照顾他的起居。 只是,小孩子么,既招人喜欢,也令人头疼。 这日,呜呜的哭声不绝,福广老和尚急匆匆的跑进寮房,就看到一个小不点坐在地上,小嘴巴委屈的撇着,泪珠子将一张可爱的小胖脸冲刷出一道一道的印记。 “哎呦,小善行这是怎么了?”老和尚一把将孩子抱在怀里,上下察看一番,见没伤着碰着才放了心。 “小师叔太调皮了,弟子一个没看住,他就去啃木鱼,怕是牙痛了。”负责照看的弟子庆怀忙解释。 “是饿了吧?师公带你去吃果子,莫哭莫哭……”福广轻抚着小善行的后背,抱着他走远了。 庆怀叹了口气,看向一旁乐呵呵看着一切的师父善果,抱怨道:“师父,师公太过溺爱小师叔了,这可不是好事。” “老人家嘛,对小孩子自然会喜爱一些。”善果笑了笑,接着却瞪他一眼:“行了,你跟个孩子计较什么?”说罢,也施施然走了。 只留下庆怀看着自己亲师父的背影,无语,凌乱…… 善行在天禅寺中确实很受长辈的喜爱,不过这里毕竟是佛门苦修地,经要学,活得干,规矩戒条更是马虎不得。 可小善行从小长在这里,会爬时常攥着佛珠把玩,两岁抱着木鱼打滚,还不会说话就被带着参加早晚课,更习惯了檀香味道。 一切似乎顺理成章,并没有俗世家庭中幼子身上极容易养出的陋习。 到五岁受戒时,自然而然有了佛门沙弥的样子。 也就是这一年,跟随二师伯缘尘出门参学,并已受戒成为比丘的善纯回到了寺里,才得知自己竟然多了一个小师弟,法号还是叫善行。 他当然不乐意,先不说自己师父已经圆寂,没道理硬往他老人家门下塞个弟子。单凭这个与师父相似的法号,谁心中会没有芥蒂? 但这是师公起的,师伯和师兄们都没有意见,他一个小的反对也是无用。 所以,虽然没表现出来,可起初他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师弟怎也瞧不顺眼。 直到他帮小师弟洗澡时看到了对方手臂上的莲花胎记。 于是,见面才三天,又哭又笑、状若疯癫的善纯大师兄成功将懵懂的小善行吓哭了…… 善行的修行生涯总体上是平静顺遂的,每日里除了学习,便是劳作。 现在寺中僧人不少,能分给一个孩子的工作着实不多。于是他玩耍的时间会稍长一些。 自从四岁那年钻墙洞跑到后山,搞得寺里鸡飞狗跳,被师公好顿教训后,懂事的他便不出寺了。 因为没有同龄玩伴,他只能在寺内闲逛,倒也不觉无聊。晃悠悠去师公那里卖个萌,背几句经文得上一番夸奖后,几个师伯的禅房也要走动走动。当然,光顾最多的还是三师伯缘空那里。 缘空师伯据说还俗下山了好些时间,前年夫人病逝后才重新受戒出家,因此身边还没有弟子侍奉。 可能感觉孤独,他特别喜欢善行这孩子,无论之前在忙什么,看到小光头出现后,总会第一时间掏出吃出来,或是核桃,或是果干,甚至还有各种好吃的糖果糕点。 只是缘空有个怪癖,给了善行好处,都要哄对方叫他师父。 这可不成,小僧是有师父的,更是坚持原则的沙弥。所以吃的收下,磕头就免了。 缘空从未生气,仍换着花样寻摸些好吃的哄师侄,就算被拒绝,仍乐此不疲。 就这样,善行每日学习、劳作、练武、混吃的,不知不觉,童年时光就这样过去了。 而在单纯的他眼中,这世上怕没有比这更好的生活了。 ------------ 地球,和尚回来第二天,安全局就上门了。 因为先前的因果,经过一番沟通后,竟主动帮他解决了身份问题。 于是,本已经死亡的秦教授独子,成了隐秘战线上优秀的战士,假死了这么多年,总算可以回家。 不管亲戚朋友们信不信,有国家背锅,缘行终于能光明正大出现在众人面前。 至于为什么会当了和尚,这就属于个人隐私了。不是没人劝过,可秦氏夫妻都不管,他们也是无法,信仰自由谁也不能干涉。 国家的人情还是要还,缘行每月有几天会到培训基地教学,也偶尔去知名的寺院中小住几日。 当然,大部分的时间还是宅在家里,只在闲时在微博和刊物上发表一些文章,倒有了些知名度。 一个周末的傍晚,父母参加聚会,独留缘行一人在家,他用手机回复了微博上几个网友的问题,一抬头就看到了天边夕阳,心中突然起了散步的心思。 晃晃悠悠出了小区,谁知才没走出多远,便见街边围着一堆的人,旁边还停着几辆警车。 “这人也真够倒霉的,走在路上就被广告牌砸到了,真惨……” 耳听着议论声,缘行亲眼见着几个警察抬着装尸袋离开了。 周围人渐渐散去,他却一直未走,而是先扫了眼地上那摊触目惊心的痕迹,又将目光投向那个蹲在地上的半透明身影。 似乎感受到他的注视,那个脑袋上缺了一大块的透明年轻人也朝他这里望来,然后木然的转回头,继续盯着地上的血迹发呆。 缘行轻叹一声,走到近前,右手屈指弹出,一颗光球快速的没入到年轻人的额头当中。口中叹道:“师弟只能帮你到这了,三师兄。” 年轻人原本呆滞的面孔瞬间充满疑惑,他看着面前陌生的和尚,问道:“三师兄?你是谁?” 可惜,他的话音刚刚落下,身体周围便有耀眼的光芒闪现,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整个人已经在原地消失了。 “善哉!”缘行合掌于胸,静静望着这一切,良久后,突然嘀咕道:“师兄真是越发为不着调了,连小孩子都好意思诓骗,这回得了贫僧的机缘,看你觉醒宿慧后该如何自处?” 说着说着,他自己先笑了起来…… ----------- 越往东越亮,不知何时,天空披挂上了层层红霞,四外已经再看不到半点黑暗,只有海浪依旧汹涌。 “阿弥陀佛。”踩着长棍的缘行突然低声念诵了佛号。 然后的速度慢了下来,最后缓缓的停在海面上,在震耳的海浪声中,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发着光的椭圆形石头,长长叹道:“金蝉,你我相伴这么多年,无论有过何种不愉快,到如今都已成为过去了。现在将你灵魂的束缚解除,等到地方贫僧会开启通道,你转世去吧。” 脑中,金蝉的声音充满惊慌:“我转世了,你怎么办?有功德舍利辅助,你下一世定能修行圆满,明明只要等在岸上便能渡过此劫,你偏要主动出击,放弃了好几世的努力,值得么?” “你虽然有了神智,终究不是人类。妖岛也许真是此方世界的劫难,可它若安然靠岸,不知会有多少家庭破碎,更不知有多少人会因此丧生,这让贫僧于心何安?明明能够阻止却袖手旁观,这不是我的修行。”缘行轻描淡写的回答,之后,无论脑中的金蝉如何劝说,都不再说话,反而将那颗舍利举到眼前,然后手指用力。 只听“咔嚓”一声,舍利破碎,碎片并未落下,反而是漂浮于半空,分解成细沙般的颗粒,散发着微光,如丝如缕的流入缘行的额头。 而此时的百里之外。 “照这种速度,恐怕咱们还没到,三藏已经登岛了。”蓝星,一艘军舰上,夏晓楠口中忍不住发出抱怨。 “飞机接近不了妖岛,只能靠船只。”向灵盯着驾驶室中的大屏幕,也是无奈的道:“而这艘凌宁号已经是军方能提供的最快的船了。” “还是比大师的速度要慢啊。”李修姚皱眉:“我到现在还没想通,虽然他很厉害,但凭什么认定自己能对付妖岛。” “三藏实在太神秘了,之前爆发的能量已经远远超过了所谓先天高手的强度,已经达到灾祸级,这种能量破坏力已经十分惊人。我真怀疑他不是人,而是某个神仙下凡,否则……”向灵叹了口气,可正说着,突然又睁大了眼睛:“他停下了。” 李修姚等人连忙抬头,只见大屏幕上,那之前一直破浪前行的和尚果然停在了海面上。 “难道是没有力气了?”有工作人员猜测。 可他的话音还没落下,联络器上便传来一阵惊呼声:“三藏的能量已、已突破了天灾级,还、还在飙升……” 尾声(本书完) 因缘所生一切法,前逝后继,因果相续,永无间断,生灭无常。 譬如春秋交替,兼有寒暑。 又如草木旺盛,难免枯荣。 人乃血肉所造,自也如此。 善行从懂事起,就活得顺遂,修行生活几无波澜。 孩子单纯,便从来不会考虑很多复杂的东西。 但人的成长,必然会面对一些不愿面对的,比如,生、老、病、死。 善行八岁这年,春寒未散之际,老和尚福广大病,仅三天,眼见就不行了。 弥留之际,弟子们都围拢在他的榻边,神色哀痛。 但老和尚面上并无痛苦,只斜着头望着徒子徒孙,可惜嘴唇抖动着,始终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出来。 住持缘法伏身到近前,也是听之不清,只得凄哀的退到一旁诵经。 偏这时,一向懂事的善行却是挣脱了师侄的牵扯,不顾师兄的喝止,没规矩的站到了三位师伯之前,跪地膝行至床边,握住老和尚干枯的手掌,贴到自己脸上,并红着眼眶小声说了什么。 具体内容,除了长辈和靠近的师兄,再无人听得。 事后也有人询问善行,他到底说了什么才让老和尚含笑辞世,但善行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当时的情景了 到善行十三岁时,天禅寺辈分最高的福德太师叔突然敲钟将所有弟子叫过来,修了好多年闭口禅的他只说了个“善”字,就没了声息,后山舍利塔又添了一座。 也是在这一年,由于新晋的知府对天禅寺颇多打压,寺中商议好几日后,大师兄善果带着大部分的人下山,去济南府新建一座下院。 至此,天禅寺冷清下来,这让年少的善行极不适应,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郁郁寡欢。 二十一岁受大戒,与善纯师兄一同到了济南府,师兄做了监寺,他则跟在佛兴寺住持善果的身边,参与了翻译大藏经的工作,五年后才回返。 时光悠悠,又是十年过去。师门长辈先后离世,到三师伯缘空圆寂时,善行已经三十六岁了。 这时的佛兴寺虽然建立时间不长,要知佛兴寺虽然建立时间不长,却极其兴旺,寺中僧人已达数百之多,已成了远近闻名的大丛林, 也不知善果师兄怎么想的,门下弟子众多,偏不顾反对,执意要将佛兴寺住持的职位传给年纪最小,资历德行都还不足的师弟。 可善行更喜欢清净些的日子,为怕麻烦,只和天禅寺住持善铭打了个招呼,悄悄下山,托钵做起了云水僧。 凡是有些名望的寺院名山都留下了他的足迹。也正是这辛苦的修行,让善行开阔了眼界,见识了世间冷暖,又丰富所学,对自身修行有了更加清晰的认知。 这一走,不知年月,等风霜染白了眉毛,皱纹爬上眼角,青州善行已经成了大雍有名的高僧,在各地都有其传说流传,拥护者甚多。 他却走不动了,带着几个徒弟重新回到天禅寺,一面教导弟子,一面整理自身所学,此后再不曾下山。 然后徒弟又收了徒弟,到了早晚课或是用斋时,呼啦啦一大半都是他的徒弟徒孙,善行心中惬意极了。 他从小出家,虽不知父母是谁,却得到更多的关爱,长辈和师兄对他无不照顾有加,不忍苛责,修行路上也是顺风顺水,绝少烦恼。 就算就此闭眼,也算圆满了。 他笑着喝掉钵中最后一点粥,原想着回房小睡,可走了一半,突然心中一动,转了个方向,径自来到后山的观景凉亭。 刚过中秋,漫山的翠绿早已褪去,放眼望过皆是色彩缤纷。他的目光被一队飞鸣的大雁吸引,视线追随,可在扫到正头顶的那轮大日之时,蓦地怔住了 地球,早春时节,远方山野枯败空旷,依旧残留着白雪的印记。可今日岛城却下起了雨,夹带着雪花的雨水浇下,空气重又变得冰冷。 陈宗坐在车上,目睹了一场葬礼的结束。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拢了拢白发,从助手那里取了花,打开雨伞走入墓园。 参加葬礼的亲朋学生都散了,只有一个灰袍和尚孤零零的执伞站在雨中。 陈宗将鲜花放在秦氏夫妇的墓碑前,三鞠躬后,小声对和尚道:“大师还请节哀。” 那和尚只是点头,并未说话,面上也没有表现出多少的悲痛神情。 陈宗扫了眼已被雨水打湿的花圈,又看向和尚,作为安全局与缘行和尚的联络人,与其交往已经超过二十年了。如今他已白发苍苍,即将退休。可资料上只比他小上三岁的缘行,却宛若青年,岁月似乎没有在其脸上留下任何痕迹。这便是修行人啊,真是让人嫉妒。 “大师今后有何打算?”他犹豫片刻,又问了句。 谁知,缘行仍直愣愣的望着墓碑上的照片出神,并未作答。 陈宗轻叹一声,领着助手离开了。对于入山修行多年又突然返家的缘行,安全局其实有着诸多猜测,都认为父母才是其最后的牵绊,如今秦氏夫妇病逝,和尚了无牵挂,听说之前秦家留下的所有财产都捐了出去,这就表明,安全局与和尚的合作,大概率是继续不下去了。 可此刻对方正在哀痛之中,并不适合深谈,既然祭拜过了,改日再说也不迟。 未曾想,他正心事重重前行,突听得助手一声惊呼,忍不住抬高雨伞,然后便呆住了。 冷雨不知何时停住,耀眼的阳光倾洒下来,面前几颗干枯的树上,点点绿意扩散,逐渐爬满枯枝,青翠的新叶正已匪夷所思的速度生长起来。 “南无阿弥陀佛。” 轻轻一声,入耳却极为清晰,陈宗猛地回身,正见到原本呆立不动的和尚正双手合十。 而在和尚身周,犹如季节轮转,明明只是早春的天气,脚下石板中却有青草顽强的爬出,他身旁的桂花树上,已满是金黄色嫩蕊,馥郁香气远远的飘散来。 一声佛号,刹那花开 “天灾级”向灵看着屏幕中角落显示的数字,面上露出惊容:“这种能量强度,摧毁一座城市绰绰有余,三藏他” 还是人么?这话她说不出口,好歹缘行和她算朋友。只是,今天这个朋友给她的冲击实在太大了。 正叹息感慨,一旁的李修姚突然皱眉:“情况不对,太静了。” “嗯?”夏晓楠先是疑惑看他,接着也反应过来,指着外面道:“怎么会这样?” 几人看向窗外,俱都愣住,军舰依旧前行,可周遭的汹涌波涛不知何时变得浪平风歇,如同行驶在平滑的镜面上一般。 “我刚也在奇怪,今天明明有三级风,怎么突然就停了。”舱内的军管插话道。 李修姚急急冲出驾驶舱,到了甲板上,不少感觉敏锐的能力者也跟着出来。 大家四处观望,不时发出惊奇疑惑之声。 水面如镜,这个词是对眼下情况最好的形容。可海边的人都知道,这个词绝用不到海上。但今天,匪夷所思的情况确实发生了。 正惊疑间,他眼角扫见一点光亮,眸子一缩,高声道:“大家小心。”随即抽出身后的宝剑并加紧了戒备。 可他这话却是白说了,在他眼中,明明有一道金色的光影自东方快速掠来,短短几个呼吸间已经飞到军舰上方。 可周围人仍是该干什么干什么,似根本看不到这种异象一般。 李修姚顾不得许多,正要再次出言提醒,可是下一刻,诡异的事情又发生了,四周原本嘈杂的声音停歇,身旁几人的动作犹如录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一切都被定住。 他从未见过这种情况,正惊疑不定看向半空中盘桓的金色大鸟,却见大鸟蒲扇着翅膀落到甲板上。 “金色的乌鸦?”他皱眉。面前的,可不就是一直巨大的,通体金黄的乌鸦吗? “是我。”谁知,那乌鸦竟然口吐人言,下一刻金芒一闪,一个僧人的虚影在众人面前缓缓浮现。 “缘行大师?” 他惊呼出声,不错,僧人虚幻的身影渐渐凝实,正是本该距离这里颇远的缘行。 李修姚凝望对方半晌,又瞄了眼手中的平板,屏幕中,海面上低头默诵什么的也是缘行,那对面这个是什么?化身? “大师是来劝我们回返吗?”李修姚扫了眼周围表情凝滞一动不动的众人,接着将目光投在缘行身上,皱眉问道:“我知大师修为已经达到天人的地步,但我辈修行人虽能力不足,却也负有守卫家园的责任,怎能袖手旁观?” 缘行笑着摇头:“你我朋友一场,贫僧来此,只为交待些事。”说到这里,他深深望向李修姚,合十道:“此战过后,贫僧怕是数年不得回返,人心诡诈贪婪,家中老小还望道长多多看护。” 这一战,他完全显露了自身能力,他自是不惧,可担心会有些不长眼的骚扰家里人。连交情不错的向灵和夏晓楠,因为公门身份,恐怕也受限颇多,想来想去,也只有李修姚这个朋友值得托付了。 李修姚闻言一愣,神情变了又变,扫了眼周围的情况,叹道:“大和尚这般伟力,也没有把握从妖岛手上全身而退么?” 缘行仍是摇头:“贫僧自有保命手段,可家中暂时顾不得。”顿了顿,他垂眸望向地面:“贫僧也怕忘了” “忘了?”李修姚皱眉,见对方似没有解释的意思,郑重道:“这事我义不容辞,不过”又干涩的一笑,开玩笑说:“你回来得同贫道喝酒。” “贫僧守戒,喝酒就免了。”缘行露出一抹浅笑:“家中古树下埋了两坛有年头的好酒,都赠予道长如何?” “那感情好。”李修姚先是挑眉,接着却又摆手:“算了,我一个道士去你那和尚庙做什么?还是等你回来亲手给我才好。”顿了顿,又强调般说了句:“你不会赖账吧?” 缘行沉默片刻,才点头:“也好” 说罢,他的身影便瞬息间不见了踪影。周围的环境也立即恢复了正常,众人交谈议论声重新传入耳朵。 恍惚间,他险些以为方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正愣神的功夫,猛听得有人大声惊叫起来:“你们快看。” 李修姚一惊,随着众人朝天空望去,现在还是清晨,可头顶上那个大大的太阳又是怎么一回事? 而与此同时,平静的海面上,缘行合掌呆立良久,方才一挥衣袖,脚下长棍继续劈开海水,迅速前行。 只是,随着他速度的加快,他脑后光明绽放,不过呼吸间,光亮变得耀眼,盖过了天边朝阳。 光明之中,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法相显现,初时不过两米高度,不过刹那间便拔高、壮大。 转瞬间,一尊头戴宝冠,身着五色天衣的巨大的身影顶天立地,浮于虚空。脑后相光如煌煌大日,普照四方。而缘行的身子也在身影出现后化作金光,缓缓消散。 怀带着无边庄严与慈悲之意的声音贯彻天地。 “菩萨”下方的军舰上,无论僧道凡俗,尽管从未见过这番景象,可偏偏都能感受到其中的无量慈悲,灵台清明,皆有所感。 而半空中,高不可攀,无边伟岸的巨大佛像渐渐凝实,面目分明是缘行模样, “南无阿弥陀佛” 随着阵阵梵音,佛像双手合十,慢慢的睁开了眼睛,目光低垂俯瞰众生,静如止水无悲无喜 十年后,岛城郊外的帽头山上,树木参天草木茂盛,伴着流水声,两道身影缓缓前行。 秦小树一直盯着手腕上的投影屏幕,等一个小视频放完了,才转头观察起周围环境,满眼的绿色,虽然生机盎然,却着实冷清了些。 老旧的水泥路面,因为无人打理,也覆满了野草,尽显荒凉。 他不由撇嘴:“这里一年来八回,不过是间破院子,有什么好收拾的?” “毕竟是你爸的道场。”秦朔瞥了侄子一眼:“你既然不愿意,干嘛要跟来?” “留家里听奶奶唠叨吗?”秦小树闻言,变得垂头丧气起来。 “好了,不就是武道新秀赛输了一场吗?下周努力,总会将积分赢回来的。”秦朔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秦小树用鼻子嗯了一声,接着又道:“他十年不回家,整天在外面浪,这里算什么道场?” “别胡说,你爸可是菩萨。”秦朔严肃斥责道。 “得了小叔,你还真信外面人胡说啊。他厉害我承认,可”秦小树却是一脸的不以为然:“他要真是菩萨,我又是怎么出生的?犯了戒的僧人还能当菩萨?总是听说他在世界各地出现,可偏偏就是不回家,恐怕,就算是菩萨,也早将咱们忘了。”顿了顿,他又轻笑,幸灾乐祸道:“奶奶可是发话了,今年爷爷八十大寿,他要再不出现,就跟他断绝母子关系。” 可他话音刚落,便有一道轻笑声传了过来。 “阿弥陀佛,贫僧可不敢忘” 两人一惊,忙加快了脚步,果然,在转过树丛后,正有一个身着百衲衣的和尚站在参天的古槐下,笑望着自己二人。 清晨的阳光透过千年古树的树叶,化作一缕缕的光线打在他身上,衬得他斑驳虚幻。但那笑容却是明晰可见的,清清淡淡,又带着一股温暖。 本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