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权宦心头朱砂痣》 第1章 第 1 章 第1章 大周景顺四十八年秋。 日头高挂。虽然夜露已经日渐凉寒起来,可午后时分万里无云,阳光还毒得很。官道上许是才走过车队,空气中还弥漫着尘土的味道,呼吸起来不那么舒畅。 一行锦衣人被晒得口干舌燥。 “不远了。”为首的数人中,最年轻的那个抹抹汗,抬起鞭子指了指,“前面应该有个茶棚的……” 这少年是个半大小子,容貌秀丽得有些雌雄莫辨,已该是变了声的年纪,却音色尖锐,比寻常少年音调高上几分。话音才落,已经瞧见了那茶棚的角。 “我就说了不远了。”少年高兴起来,一夹马肚,率先向前去了。 余人骂着“小安,你抢什么,茶铺又跑不了”,说笑着夹马跟上。 茶铺凉棚下,伙计正给一个女客说话:“……下一个岔路口,一定走左边那条路,右边那条也通长沙府,但就绕远了。” 女客还要细问,这厢马蹄声急,小安疾驰过来,茶铺外一个急勒,马儿便一个稳稳的急停。 这一手耍得漂亮,茶客里便有喝彩的。小安得意,跳下马来,尖着嗓子喊:“店家!” 那女客梳着辫子,年纪与这小安相仿,还是个少女,见这少年马术精湛,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小安话音未落,伙计毛巾往肩上一甩,已经高声应着快步走过来。小安看过去,那少女转回头,只叫小安瞥见一眼俏丽的鼻梁和侧脸。 有点黑,小安心底闪念。他从前在内院里行走,见的姐姐们个个白得像水豆腐似的,养得他看女子的眼光不免有些挑剔。 伙计带着笑迎上来:“客官里面请。” 说是“里面”,接了缰绳交给小厮,却把小安往凉棚下引。这时节,只要没了毒辣的阳光,便清风徐徐,舒爽得紧。凉棚下正好。 片刻间小安的伙伴已经追上来,一个胖壮的跳下马来喊:“店家,上壶凉茶先,这嗓子要冒烟了!” 小安坐在那里把花生米抛进嘴里,笑道:“已经上了!”又骂:“嫌我急?我不急,你能来了坐下就有茶喝?” 那胖壮的上来朝他后脑勺来了一下子,小安机敏地一缩脖,闪开了,抬脚踢他,露出了皂面白底的靴子。 “反了你,”胖子笑骂,“还敢踢你康顺哥哥!” 又有人道:“别闹了,永平,你管管他们。” 这群刚落座的男子皆是青壮之年,最大的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他们穿着锦衣皂靴,做派却不像什么少爷公子,相互唤起来,皆是“小安”、“康顺”、“永平”这等吉祥意味的名字。伙计端着蜜饯干果过来,眼睛一扫,耳朵一竖,听了两句,心中有了数。 豪奴。 贵人门下的豪奴,鲜衣怒马,常常比寻常富户穿得都鲜亮。 这群豪奴中,被唤作“永平”的是个年在弱冠的青年。他生得俊眉修目,容貌原该十分英挺,眉间却笼着一股阴厉之气,脸上一丝笑容没有,便平白减了三分英气,添了三分寒意。 那小安年纪最小,皮得很。他从前是内院里行走的,身份也有些特殊,所以虽年纪小、功夫也弱些,旁的人却不敢轻慢他,反而与他十分亲热。 只他却只肯听永平的话,旁人拿他十分没有办法。 到永平终于开口,淡淡说了句“别闹了”,这皮猴子才安静下来。却又用胳膊肘拐康顺。 康顺问:“干嘛?” 小安挤眉弄眼,朝一个方向支支下巴,放低声音说:“你看那个小姑娘。” 大家顺着他下巴支的方向瞧了一眼,都笑了。康顺更是噗地差点喷出一口茶:“小姑娘?你才多大,好意思说人家小?” 小安梗着脖子说:“她肯定没及笄,我马上就十五了,绝对比她大!” 康顺笑着又要撸他脑袋,小安恼起来,捶了他好几下,恨恨道:“别闹!你看她,带着白蜡杆子呢,练家子。” 他口中的“小姑娘”,便是适才向伙计询问长沙府怎么走的少女。 她背对着小安这一桌人,勉强能看见个侧脸,的确像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女。削肩细腰,身形窈窕。身侧的长凳上搁着一条齐眉长棍,小安让大家看的,正是这长棍。 “那当然。”康顺道,“要没点功夫傍身,一个小娘子敢自己出门?” 他们坐下有片刻了,少女那一桌始终只有她一人,也只有一个杯盏,显然是孤身行路的人。 小安年纪最小,功夫又最弱,忽地遇到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又会功夫的,心里不免痒痒。一会儿问“你说我和她谁厉害?”,一会儿又问“要不我去找她切磋一下?”,嘴上念叨着,屁股便坐不安稳,大有立时起来找那少女较量一下的意思。 永平瞟了他一眼:“老实点。” 小安便只能老实了。 众人嘘他。 他们已经用过了午饭,在这里不过是歇脚,让马儿也避过日头最毒的时光。正用着点心果子就着凉茶,忽听有人拔高了声音:“这些该死的阉人!我只恨不能手握三尺青锋,斩尽这些无根之人!” 这话一入耳,原本说笑的一桌人齐齐变了脸色,冷飕飕的目光向那说话之人射去。 小安的手都握住了刀柄,目露凶光。 那人毫无所觉,犹自喋喋:“沈公奏请立储,原就是阁老分内之责,便是触怒了陛下,也不当如此。都是牛忠那阉竖弄权,趁机作恶!沈公二子四孙,死得好惨……沈公这般年纪,丧子又丧孙,听说已经卧床不起,也快……唉!” 他同桌的人道:“太子薨了已经有八年了,若是今上早立储君,也不至于有潞王之乱……” 伙计拎着大壶小跑过来,一边添水一边忙不迭地道:“客官,莫谈国事!喝茶,喝茶!” “怕甚,这里是湖广,京城远着呢,他牛忠的手,还伸不到这里来,他又不是顺风耳。” 话虽这么说,那桌的声音还是低了下去,端了茶,也真的不再说京城、说立储了。 伙计压低声音:“客官有所不知,说是那八虎之一的马迎春就要来咱们这里监税了。以后呐,咱们说话都可都要小心些。” 这类店铺伙计,消息最灵通。听他这么说,那些人叹气:“唉,这是要来祸害我们湖广了吗?” 小安一伙人也看出来了,这桌乍一听忧国忧民,满腔大义,其实不过是几个白衣秀士、末流书生,最爱干的便是这般指点江山,慷慨激昂。 小安的手放开了刀柄,哼了一声:“屁功名没有的小子,成日里操皇帝和阁老的心。” 才端起杯子喝了口凉茶,不料那几个狂生话题一转,开始探讨:“自古权阉,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这等辱没了祖宗,祖坟都进不得的人,除了揽钱弄权,活着哪还有别的奔头,可不是得做尽恶事吗!” “听说那牛忠,陛下还许他娶了妻子?养了许多小妾?” “真是暴殄天物,他一个阉人养那许多妾有什么用?” “嗐,用处大着呢,听说呀……” 刚才还慷慨激昂,这说着说着方向一拐,竟朝着下三路去了。句句都围着“身体残缺”这一点讥笑嘲弄,听在永平等人的耳中,真是字字诛心。 伙计和掌柜看在眼里,脸色发白——他们这做买卖的,最擅察言观色,早注意到了,这一行锦衣男子,竟无一人蓄须。 长沙府里可是有一位藩王的。 藩王府里可是也有內侍的。 那一桌人越说越不像话,这边咔嚓一声,名叫“永平”的青年捏碎了茶杯。英俊的脸庞像笼了黑色的影子,目光像淬了毒。 这一行人里,永平年纪不是最大,却是领头之人。这一声像是一个信号,点爆了众人的怒火。康顺、小安几人一掌拍在桌上就要站起喝骂! 谁知伴随着“砰”的一声响动,一道清脆的怒叱却先响起:“你们住口!” 康顺几人的喝骂没来得及出口,差点集体岔了气!侧目看去,却见刚才才谈论过的那个少女,握着她的齐眉长棍站在了那几个狂生桌前。 适才那“砰”的一声,便是长棍顿在地上,激得泥土飞溅的声音。 狂生们愕然,一人怫然不悦道:“谁家的小娘,怎地如此无礼?”好好地说着话被打断,要不是看着少女容貌颇佳,他们也要骂人的。 少女原坐在这几人邻桌,背对小安一桌人,此时站过来,便叫小安一桌人清楚看见了正脸。 年龄约与小安相仿,的确像是还未及笄的样子。她容色明丽,虽没有小安日常在府中常见的姐姐妹妹们精致娇媚,但眉眼间有股天然的英气,却又是小安在府中寻常女子身上见不到的。 这少女柳眉倒竖:“满口污言秽语,却道别人无礼?你们读书人可真是有礼。” 那桌人心知适才言语确有狂浪不适之处,却不肯服软,嘴硬道:“我等便是言语略有不慎,也骂的是那身体残缺的阉人,又与你何干?” 少女道:“论事便论事,论人便论人,你们要骂那姓牛的谁谁,便骂他去,不要卷带旁的人。” 一人却道:“旁的人?我们可没论及旁人,说的俱都是阉狗。” 听到“阉狗”二字,少女眼中闪过怒色,道:“谁家儿郎不是娘生爹养,和你们一般也是心肝一样疼爱着长大,若不是遭逢大变,谁个是自个愿意身体残破辱没祖宗的?你们既读过书,怎不晓得嘴下留德,怜人之苦?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么?” 几个狂生原就是喜欢口出狂言哗众取宠之人,闻言大怒,其中一个嘴巴尤其刻薄,当下打量少女两眼,啧啧道:“瞧这小娘这激愤,莫不是你的情郎被拉去、拉去‘咔嚓’了?哈哈,哈哈!” 几人大笑:“那小娘子赶紧换个情郎,既净了身就不是男人,怎能再与小娘子那个……那个哈哈哈哈!” 还有一人颇好女色,虽见那少女已经变了脸色,但话赶话地说到这里,心中不免荡漾起来。又想着她一个女子单身行路,认定她不是什么良家,竟站起身来伸出手去想要轻薄:“来来来,那净了身的就忘了吧,哥哥疼你……” 一个“你”字话音未落,只觉眼前一花。 少女一直握在手中的长棍,如灵蛇吐信一般刺了过来! 第2章 第 2 章 第2章 永平这一行人里,除了小安,俱都是好手。 他们清楚地看到那一条长棍蛇一样贴着男子的手臂外侧滑过去,忽地一个翻缠,便卷着那人手臂插入了腋下。 这过程于那人而言,不过是手才伸出,眼前一花,手臂便被绞住,腋下一股抗拒不得的大力,整个人便失了重心,给挑起来凌空侧摔到了茶桌上。 一时杯翻碟碎,鸡飞狗跳。 而另一桌锦衣男子,却先于别人喝起彩来。 事出突然,狂生们目瞪口呆,这喝彩声反倒惊醒了他们。 一人大喊一声“你——”竟不假思索地往上冲。倒也有人脑子清醒,看出来眼前这少女大概是不好惹,急步后撤,还喊着“来人!来人!”。 主人有事,自有奴仆冲上来解决。 小安还想冲上去帮忙,“永平”按住了他。小安急得抓耳挠腮:“永平哥!” “永平”不说话,一双漆黑眸子凝视那边。 这边一开打,茶客们便轰然起身四散躲避,也有借机赖了茶钱溜掉的。掌柜和伙计拦不住溜掉的茶客,只得一脸哭丧地喊:“别打了,别打了!” 那少女的确不需要人帮手。几个狂生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仆从也不过是身体强壮些,或习过些粗浅拳脚。 只是少女既已动了手,虽没打算真的伤人,也没打算留情。她一条长棍,缠、圈、拦、拿、扑、点、拨,很快就叫这些人都躺在了地上□□。 “哼!”少女收了式,长棍顿在地上,戳出一个坑,泥土激飞,沉声道,“既生而为人,以后能不能记得说人话?” “你……你好大胆……”一人捂着被长棍抽肿的脸,爬着后退,在奴仆的搀扶下站起来,“你知道我是谁,我乃是湘潭徐家……” “我管你是谁!”少女喝断他,“你不懂怎么说人话,便休怪我棍下无情!” 说着,齐眉长棍狠狠往地上一顿,戳出一个更深的坑。 那狂生惧了。他们几人的家虽在本乡本土都有些头脸,但好汉不吃眼前亏啊,哼唧着撂下几句“你给本公子等着”之类的狠话,由奴仆搀扶着脚下生风一般地逃了。 掌柜想拦,那奴仆一头一脸的包,龇牙咧嘴,目光凶狠,吓得掌柜没敢伸手,眼睁睁看着这一群人也没付茶钱就登上车马,慌张逃了。 待见到那惹事的女子也转身拎起包袱想走,掌柜的忙不迭冲上去哭嚷:“姑娘!姑娘!你不能走啊,你看看我这……小本生意不容易啊……我上有老下有下……” 少女看着四周狼藉,面有愧色,道:“对不住,都怪我。” 欺善怕恶是人类本性,刚才凶恶的他不敢拦,眼前这面带愧意的倒不放过了。掌柜哭得更大声:“这些天杀的,茶钱都没付,你一开打,全跑了,今日全白做了,还赔进去这许多茶叶糕点钱……” 少女狼狈,忙道:“大叔别哭,我赔你就是,多少钱你说……”说着,把手伸进了包袱掏钱。 掌柜心里早就暗暗盘算过损失,一边哭着,一边报出了个数字,一边还偷眼看着那姑娘。 那少女听到金额一愣,伸进包袱里的手便抽不出来,脖根却变得粉红了起来:“那个……” 掌柜心里便“咯噔”一下,忙道:“姑娘若手头不便,有什么可押的东西压给小的也可……”说着眼睛往那姑娘头上手上扫。却失望地发现,她梳着闺女发式,样式简单,头上无钗,腕上无镯,只有耳朵上一对小小的银丁香,看起来也不值什么——可能还没那根白蜡杆子值钱。 掌柜那眼睛便往那白蜡杆子上瞅:“你这个……” 掌柜的没猜错,这少女生平第一次出远门,还是偷跑出来的,没经验,盘缠没带够。刚刚手摸到包袱里,摸到剩下的那些零碎铁钱,还不知道够不够回程的路费呢。 少女手收回来,换手握紧了长棍,脸胀得通红道:“这个不能押给你!” 掌柜的又拉起哭腔:“我上有老下有……” “我钱都给你!你别哭!”少女头皮发麻,忙伸手去解腰间荷包,又要掏包袱里剩得不多的散钱。 横里却伸出一只手来拦住了她。 少女微讶转头,却见是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锦衣少年,一张脸生得漂亮,仿佛女子。这少年笑嘻嘻地,手一晃,抛出个东西给掌柜:“拿着。” 亮光闪动,掌柜忙接住一看,是个银锞子。 “够不够?”小安问。 掌柜咬了咬,忙点头:“够了,够了。” 小安挥挥手,掌柜识趣地退下。 少女再没出门经验,也明白这少年是替她赔了店家的损失,犹疑一下,道:“这位公子……” 小安转头:“嗯?” 少女抱拳:“多谢公子相助,只是我今日手头不便,还请公子留下名姓、地址,改日必当相还。” 她一脸稚气,说话却要硬充一副老/江湖的模样,小安扑哧一笑,阳光灿烂地摆摆手:“些许银钱,姐姐不必放在心上。我叫小安,姐姐贵姓,哪里人?我听姐姐口音,不像本地人?” 适才还跟人家说“小姑娘”,到了跟前开口便叫“姐姐”,实是他平时惯了。他自幼净身,就从来没人把他当作男人看,在内院都是姐姐、姐姐地喊。 他自己也不曾将自己当作男人过,自然不觉得什么。可于这少女来说,一个看起来年纪比自己还大些的陌生男子上来不称“姑娘”,直接就喊“姐姐”,还喊得那么亲热,就未免失之于轻佻了。 少女绷紧脸:“公子慷慨相助,有侠义之风,我敬重公子,也请公子自重。” 小安这才察觉不妥。他自知自己不是男人,别人却是不知的,“咳”了一声,尴尬道:“我在家里惯了的,姐……姑娘莫怪。不过些许银钱事,咱们在外行走的,莫叫这个约束了,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他知错就改,虽轻挑些,倒不像是坏人。少女日常在家时候,常就向往话本子里那些游侠故事,仗剑走天涯,视金钱如粪土,多么潇洒。当下便豁达一笑:“既然如此,多谢安公子。我姓温,青州人,今日得与公子相识,三生有幸。只我还有事,先在此别过。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公子请保重。” 小安在府里是奴仆,在同伴中是年纪小的那个,在外行走虽有人因他的身份巴结他,却无人真把他当成个对等的大人看,这还是头一次,有那么一个人真真正正平等地、尊重地对待他。 小安过来,原是因为他们看出来这姑娘手头拮据,感念她为他们这些身体残破之人说话,另一方面也是他自己心痒,有心想邀这姑娘切磋一下。此时却完全忘记了切磋这一茬,胸脯一挺,肃然道:“原来是温姑娘。青州出好汉,怪不得姑娘身手这般好。与姑娘相识,是在下的荣幸。姑娘也请保重。” 这两个年纪不大,却一本正经地使劲比着强装老成,康顺几个人使了大力气才憋住了没笑出声来。 眼见着那姓温的姑娘上了一匹枣红马扬长而去,小安还傻站在那里看着,康顺过去给他后脑一下子:“别看啦,人都走远了。” 小安跳起来要打回去,康顺笑着躲闪:“怎么,你还看上了不成?” “呸!别胡说!”小安道,“咱是什么人,什么看上不看上的!辱没了人家好好的姑娘家!” 这话一出,伙伴们眼中都是一黯。 小安察觉说错了话,立时改口:“除非有本事,做到牛督公那般,又或者如张太监、徐太监他们那样,就能娶妻养子,儿孙满堂了。” 如今在位的是大周景顺帝,景顺帝年老昏庸,信重宦官。小安提到的张太监、徐太监是景顺帝身边最得宠的八人中的两人,这八个大太监再加上监察院的牛贵,合称“八虎一狼”,最为文臣和百姓痛恨。 这九个大太监都在宫城外有宅邸,其中好几个人都还娶了妻子——有两个还是景顺帝御赐的宫女。 只他们是残缺之人,不可能自己生出孩子来,都是收养干儿干孙,故小安才不说娶妻生子,而说娶妻“养”子。 低迷气氛一扫而空,伙伴们又笑起来。 “你小子还想当大太监!” “就你!” 众人笑着撸他脑袋,小安左支右挡,气得跳脚。推开这些讨厌的人,却见“永平”站在一旁,盯着问姑娘去的方向,不知为何,神情莫测。 小安一边整着被扯乱的衣服,一边问:“永平哥,看什么呢?” “永平”像是被惊醒,霍然转头,问他:“她说她姓温?从青州来?” “是呀。”小安说,“看不出来呢,不是说北方姑娘都五大三粗的吗?我看温姑娘挺苗条呢,不比江南女子差。” “永平”仿佛没听见一般,他盯着少女离去的方向,嘴唇微动。 “什么?”小安没听清他说什么。 “是枪。”“永平”说,“她使得是枪。” “哈?不是白蜡杆子吗?”小安稀奇道。 “是枪。”伙伴牵了马过来,也说,“我刚才看得明白,她用的虽是棍,可使出来的是枪法,不是棍法。” 小安大为敬佩:“这你们都能看出来。”又懊恼:“我怎么就看不出来。” 伙伴哈哈大笑:“你还早呢,勤用功吧。” 小安嘟嘟囔囔,也去牵自己的马。 唯有“永平”还站在原地,死死盯着少女离去的方向。 她姓温。 自青州来。 她使枪。 这不可能,他对自己说。不可能是她。只是巧合而已。 山东到湖广,千里迢迢。她已经与他退了婚,怎么可能跋山涉水地到这里来? 可是…… “永平”握紧了拳。 适才,那姓温的姑娘使的,的确就是他的岳母甄氏,从亭口甄家带到温家的甄家枪! 她,难道是……月牙儿? 第3章 第 3 章 第3章 永平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月牙儿的时候,月牙儿一张脸还圆圆的没长开。他的岳母甄氏也白白胖胖,一样圆圆的。 那时候他一度发愁月牙儿长大之后会像甄氏一样白白胖胖,他可不想要个胖媳妇。他爹使劲向他保证:“你丈母娘年轻的时候生得贼俊,十里八乡的都来求娶。你丈人要不是脸生得好,哪能娶到你丈母娘,还跟她学了甄家枪。你信爹,月牙儿长大,一准是个美人。” 月牙儿吃了他买的窝丝糖,红红的嘴唇上沾着糖粉,向他保证:“连毅哥哥你放心,月牙儿会使劲长好看的!” 他敲她的脑袋:“说好啦,我可不想要个丑媳妇。” “哼!”月牙儿舔着手指头上的糖粉,“月牙儿才不丑!” “好,月牙儿不丑。”他失笑,“月牙儿最俊啦。” 月牙儿便笑了,眼睛弯弯,正像两弯月牙。 他以为他们以后还会再见,他没想到那是他们唯一一次见面。 太子那么尊贵的人,到底跟他们小小百户之家有什么关系?没关系呀。可贵人扇扇翅膀,拂到他们这种小人物身上的时候,便成了飓风暴雨,让他的人生瞬间支离破碎。 皇帝若太长寿,于国于家都未必是好事。 太子薨的时候,已经四十七岁了,皇太孙都已经二十五了。 太子是景顺帝元后所出,既嫡且长,人品贵重,气度沉稳,待人宽严有度,实是再好不过的一位储君。偏偏,活不过自己的亲爹。 太子薨逝,朝臣们立刻分裂,有主张立已经成年的皇太孙为储,也有主张另立皇子为储的,争得不可开交。 景顺帝却从从容容地,又是求佛问道,又是开炉炼丹,任阁老们人头打出狗脑子,就是不将储君定下来。 朝堂上波云诡谲。人人都想有从龙之功,都想攀附上最高最贵的那个人,或者将自己所依附之人,推上那个最高最贵的位置。 大位之争,从来伴随着流血和死亡。 于是皇太孙一家游湖时沉了船。这釜底抽薪之计,直接断了皇太孙一派的命门。 皇子派却也不是一个整体。皇子太多了,景顺帝先后立过五位皇后,没有一个皇后活过他去,偏每个皇后都生了儿子,每个皇后所出的皇子都是嫡皇子,一般的高贵,一般的正统。 嫡中嫡的皇太孙一家全军覆没后,嫡皇子们开始了刀光剑影的厮夺。皇帝依然从容修道,成日里为找不到更好的青词苦恼,认请立国储的奏折堆满御案,从不批复。 潜流积得久了,总要喷发。 景顺四十五年,皇帝一病数月,一度起不了身,一副即将往生的模样。潞王终于按捺不住,跳了起来,但很快就折戟沉沙。 老皇帝再出现在朝堂上的时候,容色极好,很多人甚至产生了“他真的病过吗”的念头,只是没有人敢说出口。 潞王之乱极快地就被压下去,牵连却既广且久。有七个皇子牵扯其中,自尽谢罪的,被赐了白绫鸩酒的,被贬为庶人的。至于下面的人更不要提,多少人人头落地,家破人亡,甚至株连九族。 这一个“广”字,便覆盖了霍决的人生。 两年前霍决醒来时,只觉得腿间失了感觉,那其实是过度的疼痛反而使人麻木。 月牙儿的父亲和兄长在他身边。 “连毅,叔叔只能为你做到这里了。”他的岳父垂泪说,“你活下来啊。” 他的舅兄——月牙儿的大哥,亲自照料他,喂他吃饭,给他擦洗,使他免于死于感染。并不是每个净了身的都能活下来,遭宫刑的都是罪人,在肮脏的牢房里,很多都死于感染。 在舅兄絮絮的念叨中,他知道自己的父母兄弟都死了。他能活下来是因为他的岳家重情重义,月牙儿的父亲拿出了家里几乎全部的积蓄跑动,才保下了他的命。 为了保他,他们连给月牙儿攒的嫁妆都卖了。 “你爹当年救过我,我怎么也得把你保下来。”丈人说,“可是连毅啊,月牙儿是我亲闺女……” 他懂了,他声音嘶哑,说:“叔,别说了,拿来。” 退婚书递过来,他没有犹豫地按了手印。 从此,他和小名月牙儿的温家蕙娘,再无关系。 而到这时候,人们终于懂了,皇帝他……根本就不想立储。 他老了,鸡皮鹤发,看到壮年的儿子们和青年的孙子们只感到憎恶和嫉妒。只有宫里新出生的、还没长大的小皇子们才能讨得他的喜欢。 他根本不想要储君,不要想继承人。他只想长生不老,问天再借五百年,并且执拗地认为他能做到。任何觊觎他宝座的人都该死。 这一场大清洗,皇子皇孙们都老实了,朝臣们也安静了。谁再敢提“立储”,都要被士林赞一声“真直臣也”。只是直臣的下场通常都不太好,大家便也不怎么想做直臣。 不值当的。 而他,活下来之后被发配到了长沙府。襄王在长沙府就藩。他在襄王府为奴,被主人赐了新名字,叫作永平。 就和小安、康顺一样,一听便知,奴仆的名字。 霍决霍连毅,从此不再存于世间。 “哥,走吧?”小安的喊声把他从回忆中扯了出来。 霍决接过缰绳,翻身上马,望了眼前方。那是他们要回的地方,也是刚才的“温姑娘”前行的地方,那个方向是长沙府。 她来这里干什么?她是要去长沙府吗? 她去长沙府,是来找他的吗? 霍决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抬起眸子,沉声道:“走!” 小安自幼净身,他就根本没有经历变声这一道成长必经的变化。他的声音比寻常的男孩子要尖利得多。相对而言,已经变过声,成年后才净身的人,嗓音就正常得多。 但霍决始终觉得这两年他的声音越来越细了。他的颌下也不再生长胡须。不像从前那样,两天不刮脸就胡子拉碴的。 霍决恐惧将来他老了之后,看起来会像个老妇人。他在襄王府见过那种老得不行的老宦官。身体佝偻,皮肤褶皱,颌下却无须,再没了牙齿,嘴巴干瘪,看起来的确像个老妪。 有体面又有钱的老宦官可以出府荣养。没有这份体面又没钱没亲人的,就被打发到王府边缘的角落去,不许他们出现在贵人们的面前。 以免他们身上那股难以描述的气味会污了贵人的鼻端。 这种恐惧始终萦绕在霍决的心头,因此他走路的时候会将肩背挺得格外的直,说话的时候会刻意地压低嗓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别的真正的男人没有区别。 他换洗也比别人勤,亵衣亵裤坚持熏香。 他到了襄王府不久,就想办法让自己入了贵人的眼,继而受了提拔。有了体面,便有条件这么做。 可霍决明白自己已经不是男人了。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保住性命的代价是身体的残缺,没了最重要的部分,怎么还能算是男人呢? 所以月牙儿的爹递过来退婚书的时候,他根本不犹豫就按下了手印。 他不再是什么人的儿子,能传宗接代,也不可能成为什么人的丈夫,能延续香火。他已经成为了世间的另一种异类的生物。 这种畸形、残缺的生物,被世人唤作阉人。 或者阉狗。 算起来,如今的月牙儿正该是长成了少女,正该是身形窈窕,面孔却还青涩。正该是……温姑娘的模样。 霍决无法确认,因为记忆中小月牙和甄氏都是圆圆的,温姑娘的面孔却清丽秀美,很难重叠。 他向着温姑娘行进的方向行进,内心里,既想再见一见那个姑娘,又畏惧再见到那个姑娘。 因他心里,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已经将她当成了月牙儿。 渴望她就是月牙儿,又恐惧她真的就是月牙儿。 月牙儿曾经是他的未婚妻,曾经。 是他曾经还是男人的证明,曾经。 但现在什么都不是了。 所幸这一路往长沙府去,或疏或密地碰到了来往的行人,却并没有再看见那个温姑娘。 小安忍不住咕哝。 康顺问:“念叨什么呢?” 小安憋不住,说:“温姑娘也是走长沙府的方向吧,我想着怎么瞧不见她?她的马跑得这么快吗?咱们也该早点动身的。” 或者是她在岔路口去了别的方向? 小安也懊恼自己,平时跟谁说话都机灵,怎么就跟温姑娘说话时候就犯了傻呢,也不问问她去哪里,就放她走了。 日头微微斜了些,阳光的温度也没有午后那么毒辣了。行至一个岔路口看到届石,便知道离长沙府不过几十里路了。到这里,便是他们的地界,官道一带熟悉得很,哪里有水哪里有草,哪里有人家,都知道。 “那边有条小河。”康顺说,“让马歇歇脚吧。” 一行人便下了官道,往有水的地方去。还没到水边,便看到那水边有一匹枣红马,放了缰绳,正自在地在水边喝水。一个少女抱着长棍,坐在河滩大石上正望着水面发怔。 不正是他们才念叨过的温姑娘么。 小安乐了,一提缰绳就窜了出去:“温姑娘!原来你在这里。” 少女闻声转头,站了起来。 霍决握紧缰绳,遥遥望着那张青涩面孔。 第4章 第 4 章 第4章 温蕙跟茶铺的伙计打听清楚了,过了那个岔路口,离长沙府便只有六十里路了。 她凭着一口气从家里跑出来,千里迢迢地来到这里,剩下最后这六十里路的时候,却忽然怯了。 她在水边踯躅徘徊,又坐在那里发呆,始终提不起勇气继续这最后的六十里的路程。 正茫然,忽听有人唤“温姑娘”,闻声望去,却是晌午后结识的那个叫小安的锦衣少年和他的伙伴们。 “安公子?” “哎呀,我可不是什么公子。”小安下了马,笑嘻嘻地过来,“姑娘叫我小安就行了。” 温蕙觉得小安不像坏人,且又受过人家襄助,略一犹豫,点头:“安小哥。” 小安灿烂一笑:“姑娘往这边走,是去我们长沙府吗?” 温蕙点头:“正是。原来公子是长沙府人?” 小安嗔道:“又叫公子。” 小安虽然一身锦衣,却皮里带俏,眼睛里全是笑意,让人生不出距离感。温蕙不知不觉就与他仿佛熟稔起来,也是一笑:“看我。” 小安趁热打铁,追问:“温姑娘去长沙府是寻人还是办事?” 温蕙微一犹疑,小安察言观色,立刻拍着胸脯说:“不是我吹牛,我是在长沙府长大的,长沙府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姑娘不管是寻人还是办事,有什么不清楚的,尽管问我。” 温蕙听了心动。其实还是陌生人,但小安是个半大少年,少年总比真正的成年人容易让人放松警惕,让人安心。温蕙便问:“那……你可知道,去襄王府寻人,可要怎么寻?” 小安“咦”了一声,还未说话,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响起:“你要去襄王府寻什么人?” 温蕙转头,见小安的伙伴都牵着马过来饮马,说话的是个身体修长结实的青年男子。之前在茶铺时匆匆瞥过一眼,此时站近了看,这青年生得剑眉星目,鼻高唇薄,是个十分俊美之人。只他神情冷冽,眉间似有郁气,不像小安这般让人亲近。 温蕙虽然没有在外行走的经验,却有女子的细腻敏感。这青年生得虽好,却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她蹙起眉:“这位……?” 小安忙道:“这是我大哥。永平哥,温姑娘先前见过了。” 霍决却盯着温蕙,逼问:“你去襄王府,要寻谁?” 他说话的态度咄咄逼人,与平时大不相同。小安诧异,他见温蕙面上也露出惊诧神情,忙笑着打圆场:“不瞒姑娘,我们便是襄王府的人。” 温蕙大吃一惊:“你们?” 同伴们放了马自己去饮水,也凑过来,有人说:“是啊,我们是出来办差的。姑娘是要找府里的谁,与我们说说,或许认识?” 又有人道:“不认识也可以帮着打听。” 也有人问:“是亲戚吗?” 温蕙在茶铺里替他们这些身体残缺之人说话,大家对这少女都有好感。她孤身一个少女来寻人,他们猜她是来投靠什么亲人的,都热心地想帮一把。 六七个男子都看着她,虽然感觉得出来他们都没有恶意,甚至是真心地热情地想帮忙,温蕙还是有些手足无措,期期艾艾地说:“是……算是吧。” 最年长那个失笑:“怎地‘算是’?” “就,就算是亲戚吧。”那人看起来最老成,笑容也温和,温蕙悄悄握住拳,鼓起勇气对那人道,“这位大哥,我要找的人姓霍,名决,字连毅。他是临洮人,今年十八了,该是两年前配到了长沙府。他……他是受了刑配过来的,该、该是在王府做內侍。” 最后两句说得磕磕巴巴,十分艰难。 虽如此,大家也都听明白了。她要寻的这个人,原来是跟他们一样净了身的。怨不得在茶铺里她会替他们说话。只是她一个芳华少女,要寻的人也只有十八岁,难不成真叫那几个狂生说中了…… 几人之中,只有康顺将吃惊的目光投向霍决。他嘴唇微动,想说什么,却又闭上了嘴,一言未发。 年长那人搓着下巴道:“姓霍吗?我想想……咦,临洮?永平你……” 霍决截断他的话头,断然对温蕙道:“没有这个人,你找错地方了!” 众人微愕。他们都想起来了,永平好像就是临洮人。 “没有?”温蕙也愕然,急问,“怎会没有,我问得清楚,他的确是配到长沙府了。” “或许是死了,谁知道呢。”永平一脸漠然,“每年府里都会死人,下人而已,来了,死了,埋了。都有可能。” “你胡说!”温蕙气得满脸通红,“你根本不认识他。你若识得他,便该说出他何时死、怎么死的。你却只说或许死,分明是在胡说!” 少女是真的生气了,又大又亮的眼睛里,怒意像两簇火焰熊熊燃烧:“你这人不是好人!我不同你说了!我自己去长沙府打听去!”说罢,转身便去牵马。 众人面面相觑。小安不意几句话的功夫,气氛便急转而下。且他这片刻中,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什么,心里已经隐隐想到了什么。见温蕙气得粉面通红,转身牵马,他着急地张嘴想说话,却被康顺手疾眼快一把按住了肩膀,隔着衣衫掐了几下。 小安便闭上了嘴。 温蕙挽了缰绳,将马儿从水边拉回来要走。那生得好看、人却很坏的青年却挡在了她面前。 她柳眉倒竖:“让开!” 那青年却改口,说:“我记错了,的确是有这么一个人。” 温蕙顿住。 “有就好。知道他在就行。”她说,紧抿的嘴角显示出她还是在生气,但却克制着,“多谢告知。请让让,我要去长沙府寻他。” 霍决却道:“你寻不到他。” 他说:“他不会见你。” “你胡说!”温蕙恼怒,“你又胡说!你又怎知他不会见我!你方才还根本不记得他呢!我不信你,你这人净骗人!你让开!” 她拉着马绕过霍决要走,忽听身后人冷冽的声音说:“临洮的霍连毅,百户之子,与青州温百户之女自幼定亲,约定好待温家小姐及笄便迎娶。” 温蕙的脚步停住,霍然转身,震惊地看着那个青年修长的背影。 那青年目光垂在地上,说:“但两年前霍家被潞王案牵连,已经家破人亡。霍家子受了宫刑,发配襄王府为奴。那时候这门婚事就已经退了,你还来找他做什么?” 他缓缓转过身来,抬起漆黑眼眸,凝视眼前的少女。 这就是,长大了的月牙儿啊,他想。他爹没骗他,月牙儿长大,果真长成了一个美人。 她今年应该十三了,来年便十四,后年便及笄。如果人生没有这场大变,后年他就该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吉服,把她从青州迎到临洮,娶她做妻子。 然后她会替他打理家务,生儿育女。 家里的百户之位将来是要给大哥承袭的,他是老四,没他的份。但他一直自信,相信自己将来也能挣出个百户之位,能给妻子好日子过。 但这一切,现在都成了水月镜花。 霍决望着面前千里迢迢来寻他的少女,曾经的未婚妻子,只觉得胸口像被块垒堵住,既沉且闷,无法呼吸。 手无意识地松开,缰绳落在了地上。温蕙失神落魄地看着眼前的青年。 她其实不记得连毅哥哥长什么样子了。他们只见过一回,就是那年霍家伯伯带着连毅哥哥来把亲事正式定下来的那一回。 他们相处了几天,过完了礼,连毅哥哥便跟着他爹回去了。后来他们只通书信,并没有再见过。 温蕙只记得她的未婚夫霍决是个生得十分好看的小哥哥,至于他到底长什么样子,她实是记不清了。 更何况那时候霍决也不过是个半大小子。男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都有一个疯狂窜个头却瘦得像麻杆的阶段。从麻杆似的少年,到英俊结实的青年,这变化决不小于女大十八变。 只是,原以为还有六十里地距离,却不想……近在眼前。 这来得太突然,太猝不及防,面目俊美的青年冷冽地问她来找他做什么,温蕙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俺……我,”她一慌乱,乡土话都出来了,差点不会说官话,嗫嚅说,“我不知道退婚的事,我……” 霍决唇角紧抿,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那少女紧张地揪住了衣带,扯了好几下才镇定下来,抬起头来,鼓起勇气说:“我,家里一直都瞒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今年,家里又要给我议亲,我才知道……” 霍决点点头:“你与他的婚事既已经退了,自然是要再议亲。” “可是,”少女很茫然,“可是,以前他写信说叫我要读书,我读了,书里说,好女不侍二夫。” “都是骗人的。”霍决说,“那些书都是男人写的,要哄女人听话,自然要这么教她们。” 从前连毅哥哥给月牙儿写信,除了给她寄好吃的好玩的,还叫她要读书。 不要做睁眼瞎,他说,不读书不明白道理,容易被人骗。 月牙儿的娘给月牙儿念信,念得直笑。月牙儿管娘要书看,娘就丢给她一本《女儿经》,教她念。《女儿经》不好看,后来月牙儿开了蒙识字了,喜欢偷偷看哥哥藏起来的那些讲游侠故事的话本子。 后来有一天,娘突然告诉她连毅哥哥这么久没给她写信,原来不是因为之前她们告诉她的那样她大了要避嫌,原来是因为霍家已经没了。她的婚事也没了,所以现在要给她再议一门亲事了。 从前教她好女不侍二夫的是她,现在因为不肯议亲气得打她的也是她。 说的和做的为什么这么不一样,温蕙想不明白。 第5章 第 5 章 第5章 “可这样不对。”那姑娘有自己的想法,“不能人家好的时候就贴上去,人家落难了就背信弃义。” 她的目光里还带着天真的固执,显然是迈不过自己心里这道坎。 “并不是。”霍决却说,“温家不曾亏欠他。他全家都判了斩立决,是你家花了大钱才保住了他一命。为了这个,家里连你的嫁妆都卖了,你不知道吗?” 温蕙恍然。 “是卖了我的嫁妆吗?”她想通了,“怪不得我娘这两年一直发愁,使劲攒钱。” 霍决道:“是他带累了你,你怨他吗?” 温蕙却比他想的更豁达,道:“我怎么会怨他。我的嫁妆能帮上他,这是多好的事。” 霍决沉默良久,道:“所以,你不欠他的。” “我明白了。”温蕙问,“那我是可以再议亲的?” 霍决点头:“自然可以。” 得了他这句话,少女的肩膀忽然松了下来。仿佛一直以来背负的什么罪过被宽恕了似的。 “那就好。”她说着,眼圈却红了。 “所以,你千里迢迢,就是来跟他说这件事的?”霍决漠然地问。 “不是,当然不是。”温蕙无措地否认,生怕霍决不信她。 霍决问:“那你来干什么?” 眼前这个人,与从前书信里那个人全然不一样。那些字里行间透出来的亲昵和关心在这个人身上都没有。他相貌俊美,却冷硬如磐石,疏离如远山。 月牙儿心里的连毅哥哥,不该是这样子的。 “我,我来的太晚了是不是?”她期期艾艾地说,“这怪我。两年没有书信,我早该觉出不对。我该在他一出事就来的,你,他……你叫他别生我的气。” 霍决把目光别到一旁:“他不生气,他根本就没期望过你来。你就不该来。” 温蕙的眼泪忽然落了下来。 “我必得来的。”她说,“我和连毅哥哥从小订亲,他每年都给我写好多信,送好多东西,比我亲兄长对我还好。我原不知道他出了这样的事,我现在知道了,也没本事帮他,可我有几句话,一定要对他说。” 霍决咬牙:“你说,我转告他。” 温蕙望着面前这个一丝熟悉感都没有的青年,深深地吸了口气,鼓起勇气说:“我爹常说,脚踩泥地头顶天,只要用力,能在地上踩出路来。” “我千里迢迢,从青州到这里,迷过路,丢过钱,被人坑过,被蛇虫咬过,就是想见他一面。” “我就是想跟他说— —人这一辈子,不止一条路可走,他如今不过是换了另一条路罢了。难些,但一定要走下去,活出个人样。” “我,我说完啦。你……既替他听了,能不能替他答应?” 霍决抬眸看她。 少女没有绞过脸,皮肤上还能看见浅浅的绒毛。不过是个半大的丫头片子,很可能是生平第一次出远门,走远路。 就为了来跟他说这么一句空洞的废话。 霍决觉得可笑。 可他笑不出来,非但笑不出来,看着面前青涩的少女紧抿着嘴唇,黑亮的眼睛傻傻地、倔强地看着他,仿佛不等到一个肯定的答复不退缩似的样子,一股子酸涩之气莫名便冲上眼眶和鼻腔。 【连毅哥哥:月牙儿昨天偷吃松子糖被娘发现,被打了手板,很痛。月牙儿不想待在这里了,连毅哥哥你快来把我娶走吧~!】 【连毅哥哥:你送的风筝和泥娃娃月牙儿收到了。娘叫月牙儿缝袜子给你做回礼,又嫌月牙儿缝得不好,她自己缝了几双给你,说是月牙儿缝的。你别信,针脚细的都是娘缝的,针脚大的那双才是月牙儿缝的。】 【连毅哥哥……】 酸涩中,霍决的眼睛似是蒙上了一层水雾,看不清楚。眼前的少女仿佛缩小了身形,变成了那个书信往来,字里行间都透着傻傻的天真的小小未婚妻。 那些年,他一直在等着她长大。 霍决忍住了眼睛的涩意,看着眼前紧张、倔强的少女,终是点了点头,答应说:“好。” 温蕙千里迢迢,便是为了得这一句答复。 亲耳听到,终于放下心来,笑了。笑着笑着,渐渐垂下了头,有几滴泪落在了泥土里。 “那……”她轻声说,“我回去嫁人啦。” 那些记忆里的风筝、泥娃娃、松子糖,那些梦里曾经期盼过的夫妻美满、大胖娃娃,都随着她这一句破碎。 “好。”霍决咬牙,说,“要孝敬公婆,尊重丈夫,勤俭持家。” 温蕙说:“好。” 温蕙抹了把脸,拉过缰绳翻身上马,身手矫健。 她最后看了那青年一眼,提声道:“那你告诉他,保重。” 霍决只点点头。 温蕙又看了他一眼。从前没记住连毅哥哥的模样,是因为年纪小,现在大了,好歹要记住。 温蕙的人生才不过十三年。从懂事起她就已经是霍决的未婚妻。从小她就被灌输着“将来是霍家媳妇”的这件事,和霍决不断地通着书信,在他的关爱和体贴中渐渐长大。 她未来的人生都是以“如何做好霍家媳妇”来规划的。 未婚夫霍决,在温蕙过去这十三年的人生中所占的分量,不可谓不重。 所以当娘亲突然告诉她,又给她另议了一门亲事,对半大少女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直接将她打懵了,实在无法接受。 倔强的少女深感这是对霍决的背叛,愧疚和自责充斥了内心,难以平息。这才有了这一趟千里走单骑的莽撞之行。 终是,见了面,说了话,做了了结。 从此再不亏欠,内心里便轻松了。 温蕙也对霍决点了点头,拨转马头,一记鞭子抽下去,枣红马奔着来时的方向头也不回地扬尘而去。 河滩边寂静无声。 康顺、小安几个人面面相觑。 最终康顺推了小安一把。小安踉跄一步,回头瞪了康顺一眼,整整衣襟走到霍决身边。 “永平哥……”他轻声说,“咱们……” 霍决却突然扯下了腰间的荷包塞进他手里,道:“她盘缠不够了,你去,把这个给她!” 小安呆了一下。 霍决喝道:“去!” 小安回过神来,把荷包塞进怀里:“就去!”急急地去牵自己的马,追着温蕙的方向去了。 余下几人互相使着眼色。康顺还是站了出来,想安慰霍决两句。 霍决却大步走过去,翻身上马,一鞭子抽下去,马儿吃痛长嘶,撒开了蹄子,朝着温蕙的反方向狂奔而去。 康顺喊了声“永平!”,年纪最长的伙伴扯住了他,摇摇头:“让他一个人待会儿。” 伙伴们俱都叹息。也有人转过脸去抹了抹眼睛。 在这一刻,感同身受,他们每个人其实都是永平——从身体残破的那天起,从前的人生也早就残破了。 霍决催马狂奔,猎猎秋风中,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待到马渐渐放慢脚步的时候,脸上的泪痕都已经风干。 伙伴们隔了段时间追了上来,等到天擦黑的时候,他们在长沙府的城门外等到了折回来的小安。 “没追上她。”小安沮丧,“我追了好远呢,没看见她的影儿。” 康顺看了眼霍决,安慰说:“或许她走了别的道。” 小安待要再说,霍决已经起身:“没关系。她有武艺傍身,没关系。” 月牙儿年纪虽小但功夫好,她能孤身一个人从山东到湖广,霍决相信她也能平安回去。 “走,该回府去给四公子复命了。”他第一个上马。 伙伴们纷纷上了马,故意说些“这次差事办得漂亮,定能令四公子高兴”、“这次多亏了永平”之类的话。 霍决只恍若听不见,一带缰绳,趁着城门关闭之前,踏入了门洞。 她千里迢迢跑来对他说,人生不止一条路。 可他能走一条什么样的路呢……他握着缰绳,望着城门洞壁上点的灯。隧洞深长、逼仄、幽昏。赶着最后的时间进城和出城的人仿佛鬼影重重。 守门的士兵大声吆喝着:“快点,快点!要关门了!” 人们听到了,便紧张凄惶地加快了脚步,仿佛逃难一般,豕突狼奔。 外侧的门先关,厚重的大门要几个壮年男人合力才推得动,吱呀吱呀的门轴声令人牙齿发酸。 当身后传来巨大的城门闭合声和巨木门栓落位声的回响时,霍决的马踏出了昏暗的隧洞。 长沙府街上鳞次栉比,华灯初上,夜市上传来笑声,酒楼里阵阵喝彩,当街的青楼时时飘落香包帕子,被俊俏的后生接住。 “公子,奴在这里呀。”花枝招展的女子倚窗调笑,媚眼如丝。 另一种繁华于夜幕中悄然升起。 …… 和霍决以为的不同,温蕙差点没能回去山东。 虽说做了了结,心上没了包袱,可十几年的人生寄托就此没了,到底心里难受。她上了马奔驰一阵,又下了马,牵着马钻进了路旁无人的野林里,还是哭了一场。 小安追过来送盘缠,在这里与她错过。 哭完了又上马走了一段,前面路上有个老丈的牛车不知道怎么地翻在了路边。老丈正发愁。 温蕙既碰见了,也不能不管。和老丈一起从路边滚了两块大石过来,又找了小儿臂粗的树枝,两个人合力借着巧劲,把侧翻的车“撬”了起来。 老丈热情邀她家去。温蕙心绪散乱,也无心赶路,便应了老丈,随他下了官道,家去了。 小安追了很远,没瞧见温蕙的影儿,沿着官道折回来,又一次和温蕙错过。 第6章 第 6 章 第6章 温蕙在老丈家受了热情招待,又借宿了一夜,第二日大清早辞别了老丈一家,继续赶路。 她身上的盘缠的确是不够了,便尽量少花钱,能借宿便借宿,还有几日在野外露宿。只是明显能感觉到,愈是向北愈是冷起来,夜晚和早晨竟开始冻手冻脚了。 她这一路上,弹弓打过燕雀,下陷阱套过獐子,或者自个吃了,或者拿去路上人家换餐饭食或银钱。就这样一路想着办法往家去。 这一日到了来时曾到过的一个小镇,感觉骑在马上头都晕晕的。 她这一路也不是没遇到过坏人,都叫她打跑了。只是功夫可以打跑坏人,却没法叫她不生病。温蕙心知自己可能是昨夜露宿受了寒,终究不敢托大,徇着记忆找到往长沙府去时投宿过的那家旅店。 她一个单身少女,一根齐眉长棍一匹枣红健马,于路上极少见,店伙计和掌柜都还记得她。一见到她便问:“姑娘可遇到了你家兄长?” 温蕙头晕晕的,一时懵住:“我兄长?” 掌柜说:“嗐,你走了没几天,你家兄长便一路寻来了,到处打听。我们一听他那形容,便知这必然是你,便与他指了路,他便追去了,他该走的是官道,你没遇到他吗?” 温蕙心道了一声“糟糕”。没想到兄长会来追她。可这些天她又是借宿,又是觅食打猎的,定是与兄长错过了。 她心头一急,登时觉得头重脚轻,差点站不稳。 掌柜忙给她开了间房,温蕙躺下就没能起来,额头滚烫,烧得迷糊了。 幸亏掌柜人心善,又幸运隔壁就是镇上唯一的药堂,有个坐诊的老大夫。掌柜请了他过来,老大夫道:“这是受寒了。”开了几副药。 掌柜娘子帮着煎药喂药,这才把个不知道天高地厚出来乱闯的小姑娘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只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温蕙虽退了烧,却也手脚无力,又咳得想要把肺片都咳出来似的,一时半会是不能再上路了。 这一日白日里吃了药躺下,心里盘算着欠下店家的房钱药钱,实在没有办法,打算将马卖了。虽有些舍不得,但下了决心,心里便踏实了,昏沉沉睡去。 睡了不知道多久,被“砰砰砰”的砸门声惊醒。 “月牙儿!月牙儿!”门外有年轻男子的嗓子,一边拍门一边急躁地问,“月牙儿,是不是你?月牙儿你应一声啊!” 掌柜娘子也在一旁帮着喊:“姑娘,姑娘你醒着呢吗?” “月牙儿!”男子又喊,“是我!是我!”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温蕙百般委屈涌上了心头,“嘤”地一声就哭了:“哥——!” 她一出声,门外人得到了确认,再没顾忌,砰地推门而入:“月牙儿!” 温蕙坐起来,看见一个青年抢在掌柜娘子前面冲了进来,浓眉大眼,肩宽体健,正是自家大哥温柏。温蕙在外面险些病死,乍一见到亲人,“哇”一声便哭了出来。 那嗓子还哑着,哭得格外难听又可怜。 温柏本来一肚子火气,一下子就叫温蕙给哭没了。再看温蕙巴掌大的小脸,眼窝都凹陷了,心疼得直打转:“怎么瘦成这鬼样子了!” 他一心疼,温蕙更委屈了,哭的声音更大。 掌柜娘子瞧着好笑。这小姑娘胆子大破天,敢一个人出远门,可见到亲人就露了原形,说到底是个还没及笄的孩子呢。 这后生先前怒火朝天,一直念叨“若真是她,看我怎么揍她”,结果真见到了,比谁都着急心疼。 她笑着安慰:“好了,好了,生病都这样。她那个嗓子,也吃不下东西。好在没大碍了,卢郎中说了,再吃两副药,好好养养,养两三个月就回来了。” 温柏抱拳深深一揖,真挚地说:“多谢婶子了,婶子这恩德,一辈子不忘!” 掌柜娘子喜这后生生得端正人又诚恳,掩口一笑:“得了,人没事就好。今天灶上有鸡汤,我去给你妹妹端一碗来。” 温柏再三道谢,掌柜娘子出去了,还给兄妹俩带上了门。 温蕙靠着床头嘤嘤嘤。人也已经寻到了,温柏又知道她已无大碍,既放下心来,那火气便又起来:“哭哭哭,你不是能耐得很!你哭啥!” 温蕙被骂,哭声顿了顿,随即哭得更大声了,哽咽着说:“生病呢,你还骂人!” “你生病你还厉害了你?我不仅要骂你,我还要揍你呢!”温柏说着就撸袖子抬手,做出要打人的架势。 温蕙知道他就是嘴上厉害,不会真打,但这次的确不同于以往淘气,当初跑出来的时候全凭一口气憋着,现在事情了结了,那口气泄了,又差点死在外面,心里也知道害怕了。便不敢再哭,只瘪着嘴,眼巴巴地瞅着她大哥。 从青州往长沙府,她千里走单骑,吃了不少苦。又因为生病,更瘦得厉害,从前圆润润的腮如今都凹陷了,温柏看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又气又恨,照着她头顶的空气狠狠里抽了几巴掌:“我叫你厉害!我叫你胆大包天!我叫你再瞎跑!” 温蕙缩了缩脖子。 温柏抽打了空气,就仿佛已经揍了这可恶的小妹一顿,心里的怒火便消了大半。叉着腰喘粗气,气道:“你知道我追你追到哪了?我眼见着都快到岳州府了!路上一打听,人家说,这抱着白蜡杆子的姑娘见过,她过去了一趟,又回去了一趟!” 温蕙一听,知道哥哥路上和自己错过了,多走了许多冤枉路,脖子缩得更狠了。 温柏戳她脑袋顶:“你缩,你缩什么,你是个老鳖啊你缩脖子!” 温蕙讷讷地说:“那你就折回来啦?” “我不折回来我还继续往前冲不成?我是傻子么?”温柏要气死了,“我这一路打听,追到了这里,一问,好嘛,人家说这姑娘差点死在店里!你不是厉害?你咋就要死了?啊呸呸呸!” 自己骂完觉得不吉利,又赶紧呸了三声冲去晦气。 温蕙嗫嚅:“是爹娘叫你来找我的?那个,爹娘还好吗?”没被气死吧? “好,好,好个屁!”温柏叉腰指着她大骂,“爹险些被你气死!娘急得满嘴都是泡,她想亲自来追你,阿杉和你英娘姐那边又要过礼,她哪离得开。阿松要来,我不在,爹身边得有人帮衬,叫我拍下去了。全家就只我一个能来。英娘还想见你,你嫂子替你搪塞过去了。” 温蕙忙道:“多谢大嫂子了,待我回去,给大嫂子和虎哥儿做鞋穿。” “做鞋不忙,且有你做的!你先想想咱们怎么赶紧回去。”温柏骂够了才想起来正事,“你跑了第二天,陆家便来信了,说陆夫人要带着陆公子过来过礼,娘看了信差点就厥过去,当天晚上嘴里就起泡了。爹让吴秀才写了信回去,硬说家里有长辈祭日要做道场,把日子推迟到下个月。信送出去了,还不知道那边怎么回。但娘叫我必须赶在爹给人家说的日子之前把你带回去。娘说我但凡要是迟了一天,就跟你一起不用回去了!咱俩就在外面自生自灭了!” 温蕙怔住,问:“就定下来了吗?” 温柏道:“当然!陆大人可是读书人,两榜进士!他说了要结一门亲事报答爹的救命之恩,自然就定下来了!” 温蕙腔管子里痒起来,咳了一通,垂下头,不再说话。 这顽皮小妹瘦得眼窝凹了,脸颊陷了,下巴都尖了,又露出从前未曾有过的忧思模样,突然间让温柏觉得她像个大姑娘了。 温柏顿了顿,忽地没了骂她的劲头,吐了口气,问:“见着了吗?” 温蕙垂着头:“见着了。” 温柏在床边坐下:“还真见着了?你找到襄王府上去了?一找就找着了?” 温蕙却说:“没有,还没到长沙府,路上就遇到了……”不敢说自己跟人打架,只说路上跟人打听襄王府来,碰巧遇上。 “这么巧?”温柏觉得不可思议,顿了顿,叹了口气,问,“连毅现在什么样子?可还好吗?” 温蕙只垂着头一直不说话。许久,才说:“穿得很鲜亮,但没有自己的名字了。” “那不然?都为奴为仆了,还想怎样。”温柏摇头。 他还没说,霍决这不是普通的贱籍。普通的奴仆能赎买放良,哪怕是官奴,运气好赶上大赦,都还能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霍决却是行了宫刑,做了阉人。 他的人生这辈子再没有什么指望。没有后代,没有脱籍之日,甚至入不得祖坟。 当初日日去大牢里亲自照顾霍决的不是旁人,正是温柏。他给霍决擦洗身体,那割去的地方他总是不敢拿眼直看,总觉得头皮发麻。 他在军堡里长大,见过许多断手断脚、脸破眼残的伤兵,都从来没觉得这么怕过。独霍决那伤,吓得他小腿肚子转筋。 “行了,见着了,然后呢?”温柏追问,“你大老远跑过来,是想怎么着?” “我没想怎么着,我就想跟他说几句话。” “说了吗?” “说了。” 温柏也不去追问温蕙到底跟霍决说了啥。就温蕙那个简单的小脑袋瓜,还能有啥。左右要么是因怜生歉,要么是鼓励安慰。 “人也见着了,话也说了,踏实了吧?能跟我回家了吧?” “踏实了。”温蕙说,“我跟他把话说清楚了,心里彻底踏实了。” 不仅如此,她还为他大病一场。温蕙总觉得,这是上天因为她的悔婚,对她略施小惩。 就像小时候淘气,罚她打手板,罚她跪祠堂。只要罚过了,那做过的事,便算是一笔勾销了。 她和霍决把话说清楚了,他都答应了,老天也罚过她一回了。温蕙身子虽还乏力,这心里比来时却大不一样,敞亮通畅。 ——因为扯平了,勾销了。 从此温家蕙娘,和霍决霍连毅,两不相欠,再没有干系了。 温家长子温柏仰天长舒了一口气。 “行吧,你踏实了就行了,跟我回家。”他说,“等过了礼,以后,你就是陆家的人了。” “你是进士家的儿媳妇。将来,说不定也能做进士夫人,夫贵妻荣,得个诰命。” “这天上掉下来的好亲事,咱家从前,想都不敢想。” 第7章 第 7 章 第7章 因为要赶着回青州,温柏去问过了老郎中,老郎中说了没大碍,养些日子就好了。 温蕙也说自己能赶路。但她时不时要咳一通,闹得饭也吃不下,整个人都虚了,温柏看她一副手软脚软的模样,还是决定给她雇个车。 结清了房钱药钱,辞别了好心的掌柜夫妻,温蕙老老实实地坐上了车跟她哥回家。 越往北走风越大,天越冷。说起来坐车应该比骑马舒服,至少不吹风。但坐车有一个不好,便是颠。这世上有些人,骑马、走路都无事,偏坐车就头晕恶心甚至想吐。 温蕙以为自己不是这种人,那只是因为她从前常骑马,少坐车,没有坐过这么久时间的车。这一路可是把她颠得够呛,虽不至于像有的人会严重到恶心呕吐,却也胸闷头晕,呼吸都不畅了。 饭更是吃不下。 因为有娘亲大人下的死命令,兄妹俩不想在外面自生自灭,只能拼了命地往家赶,终于比约定的日子早了一天赶回了青州家里。 温蕙本就因为一场大病瘦了许多,这一路坐着车赶路回去,等到了青州的时候,下巴尖得能扎人,眼窝深了,一双眼睛显得特别大。 但倒有一件好事,便是去长沙府这一路晒黑的皮肤,又给捂白了。 听闻“月牙儿平安回来了”二话不说抄起家法冲出来准备“狠狠揍这无法无天的死妮子一顿”的月牙儿她娘,见了这个下巴尖尖、眼睛大大,又苍白无血色的姑娘,“哎呀”一声,直接把家法撂在了地上,冲上去抱住温蕙心痛道:“怎么瘦成了这鬼样子!” 又骂长子:“叫你去接你妹妹,你不知道照看好她?” 温柏委屈:“她晕马车,吃不下饭,我也没办法啊。”还要拼了命地赶路呢,那不是娘亲您下的死命令嘛。 “没用的东西!”温夫人气得拍了他两下。 温蕙忙拦:“不怪大哥,都怪我,马车一颠,我就胸闷……” “你还知道怪你!”她这一打岔,温夫人刚刚被心疼压下去的怒火又腾起来了,上手就往温蕙胳膊上去拧,“死妮子!你胆子撑破天啊!你……” 手下一捏,感觉那胳膊细细的,生生瘦了一圈,都没有肉了。当娘的手下便一顿,虽然还是拧了,但温蕙自己心里最清楚——她娘手下留情了,都不疼! 只是别的人不知道啊,看温夫人一副咬牙切齿要下狠手的模样,温柏和妻子杨氏都赶紧过去拉她。 一个道:“娘!娘!月牙儿才病过一场!” 一个道:“平安回来就好,母亲消消气。” 温夫人就坡下驴,松开了闺女,嘴上却骂道:“生什么病,我看她好得很,怎么不死在外面,我全当没生过这个冤家!” 儿子儿媳又是一通劝,温蕙更是蔫头耷脑地低头认错。温夫人这口怒气才出得差不多了,对长媳杨氏说:“去,把她给我锁在院子里!陆家人来之前,不许她走出院子一步!” 温蕙抬头还想为自己争辩,她嫂子拽着她胳膊捏了几下,又给她使眼色,嘴上应着:“这就关了她!决不让她再瞎跑!”拖着拽着将她拉走了。 温蕙没反抗,顺从地跟着她嫂子走。温夫人还在后面喝道:“给她上把大锁!最大的那把!” 仆妇们都翻白眼。 她们家姑娘能翻/墙能上树,锁就是再大又能怎么样?她这次难道是走大门跑的?她不就是翻/墙跑的吗。 温夫人突然也想到这个问题了,追在后面改口:“别锁院子门,给她锁房门,窗户也给她锁上!” 大儿媳远远地应道:“您放心……” 温蕙叫杨氏一路拖回她自己的院子,进了房,暖烘烘的。嘴上骂着恼着,可听到她回来还不忘叫丫鬟们先把火盆给她生好。 温蕙抱住了杨氏手臂:“大嫂,陆家人要来了?” 杨氏说:“你先别管这个,金针,银线,水呢?” 两个敦实的丫鬟在外面应声,引着婆子们拎着热水进来:“就好!呀,姑娘怎么瘦成这样了!” 家里凡见着温蕙的,莫不大吃一惊。昔日温蕙腮边圆润,脸颊粉红,看着就生气勃勃。这出一趟远门,怎么竟瘦出了弱柳依依的感觉来了! 丫鬟们先是心疼,心疼完了又忍不住说:“可是也好看了。” 杨氏按着她打量半天,松了口气,说:“万幸是没黑!我就担心你出去一趟,风吹日晒的,黑不溜秋地回来,等陆家人来了可怎么见人。” 她张罗着,两个丫鬟麻利地捧来干净的布巾和换洗的衣裳。婆子们一桶一桶热水送进去。温蕙叫她们围着七手八脚地解了外面的大衣裳,里面的薄袄,推进了净房里,脱得光溜溜按进了浴桶里。 家里面可真舒服啊! 温蕙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往热水里缩,把鼻孔以下都缩到了水里。眼前一片氤氲水汽,全身的骨头都软了似的。 比起来,在外面这几个月可真是……辛苦啊。 金针解了她辫子给她洗头发,银线给她搓背。温蕙低声问:“我嫂子呢?” 外面传来杨氏的声音:“这呢,盯着你呢,你还想作什么妖?” 温蕙忙大声说:“我是怕嫂子太辛苦,想请嫂子赶紧回去歇着。” 杨氏:“哼。” 金针说:“你可别想再跑啦,老爷夫人都要被你气坏啦。” 银线说:“你再跑我们又要受罚了!” 温蕙大吃一惊:“娘对你们动家法了?” 金针叹气:“我的姑娘哎,我们又不是夫人生的,你跑了我们还能有舒服日子过?” 银线说:“一人挨了五下子呢,那几天走路都一瘸一拐的,也不敢躺着睡,火辣辣地疼。” 温蕙大为愧疚:“是我连累你们了,我,我回头……”想着要补偿她们一些,一时又想不出来该怎么补偿。 金针银线差不多是跟她一起长大的,最是知道她,俱都道:“你别回头了,你老老实实地就行!” 金针按着她脑袋:“低头,低头。” 温蕙低头认她给洗头,却忽然闻到香气,闭着眼睛诧异道:“是猪苓膏子?” 金针说:“可不是,你闻闻多香!” 温蕙不能睁眼,说:“怎么了这是,家里发财了?” 猪苓香膏不仅香,洗头的效果也比皂角好,但是贵。温蕙日常里洗澡洗头,不过是皂角、澡豆而已。尤其这两年,家里似有些捉襟见肘,用度上紧了很多。 她以前不知道,现在明白了,这是因为家里在霍决那事了花了大钱。 金针说:“这是夫人吩咐的,陆家人来之前,给你洗头都用猪苓膏子。” 银线补充说:“还给你裁了新衣裳呢!” 温蕙头发冲洗干净了,抹了把脸,抬起头,扒着浴桶的边沿,压低声音问:“陆家什么时候到知道吗?” 两个心腹丫头也放低声音,说:“听说快了,前几天报信的人先到了,说就快到了……” 外面杨氏提高声音:“问她们作什么,赶紧洗干净,出来我与你说。” 三个少女都吐吐舌头。两个丫头手底下加速,给温蕙好好搓洗了一番。一边搓一边还说:“怎么还比以前白了?” 温蕙骑着马离家出走的,都以为她会晒黑。 “我哪有这么傻,我路上戴着斗笠呢。”温蕙说,“不过还是晒黑了一些,只回来路上生了场病,一直在屋里躺着。大哥追上了我,后面一路都坐车,生生捂得白了。” “捂白点好,正好见陆家人呢。”金针说。 从前一说就是“霍少爷”,如今张嘴闭嘴都是“陆家人”。 温蕙内心里微微一叹。她急着知道陆家人的事,也不久泡,搓得干净了便出来。外面杨氏听见里面响动,喊:“香膏子别忘了给她抹。” 金针银线取了香膏子给她抹身体,又滑又腻,待肌肤吸收了,便软香软香的。都是以前家里不会用的,显然是为着见陆家人,奢侈了。 待温蕙脑袋包着大布巾出来,杨氏正坐在炕上吃干果,见她出来,忙招呼丫头:“快给她烘干头发,可别受凉了。我跟你们说,什么时候都能病,就这几天,病不得!” 丫头们晓得厉害,把火盆抬近了,又端了个熏炉来给温蕙烘头发。 温蕙坐在炕上,刚洗完澡,又熏着熏炉,脸颊上不复先前舟车劳顿的苍白,粉扑扑的,格外好看。 杨氏长长吁了口气。 “嫂子~”温蕙跟她撒娇,“你快跟我说说陆家人的事。” “哼。”杨氏作出生气模样,甩开她手,“你还好意思提!你才跑了,陆家人的信就到了,说要来过礼。爹急得直蹦,娘急得嘴上起泡。还是吴秀才会动脑筋,给出了个主意,爹给陆家人说要给长辈做道场,硬把日子推迟了。那边得了信,同意了,还约定了出发的日子。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近了,你和你哥都还没个影,娘愁得睡不着觉。前天陆家打发人先来报信,说再过两日,就要在济南府下船,说要修整一下再改陆路往青州来。” 讲到这关键地方,温蕙屏住了呼吸。 杨氏却端起杯子喝了口茶——一口气说这许多话,嗓子干。她也是军户家的女儿,还有温家次子温松明年就要迎娶的未婚妻,和刚刚与温家幺子温杉过了订亲礼的英娘亦是,和温家兄妹都是自小认识,互相知根知底的人家。军户人家的女儿,举止做派都爽利,没那许多扭捏。 润了喉,她恨恨道:“你可知怎么着——爹娘当着报信人的面笑得可开心,等报信人一被带下去,娘当场就往后仰!亏得我手疾眼快给扶住了!” 温蕙蔫了:“怪我。” “不怪你怪谁,还能怪我?”杨氏气恨恨用手指戳她脑袋,那手法和温柏一模一样,“这几天家里没有一个睡得踏实的,娘每天问八百遍‘月牙儿回来了没有’。今天小厮往里面传话说回来了,娘本在佛龛前跪着念经呢,一下子就跳起来了。” 温蕙心想,念经呢出来时还抓着家法,可见是时时放在身边,就等着她回来揍她呢。 那可真是气得狠了。 “好在是回来了。”杨氏念了声“阿弥陀佛”,大大地叹了口气,“总算能睡个踏实觉了。” 温蕙讪讪:“累着嫂子了,回头我给嫂子和虎哥儿做双鞋……” “算你有良心,我天天陪着娘跪着念经,盼你们俩平安早归,不做十双鞋给我和你侄子,都对不起我。”杨氏啐她。 外面却有了动静,温夫人的声音响起来:“死妮子收拾好了没有?” 银线在外间打帘子:“好了,正烘头发呢。” 说话间温夫人便进来了,杨氏和温蕙都忙下炕穿鞋。温蕙现在见到温夫人是老鼠见了猫一般,手忙脚乱,险些打翻了熏炉。 温夫人气死了,上来又是一通骂:“稳重些!毛手毛脚的,到时候怎么见陆家人!” 第8章 第 8 章 第8章 杨氏把炕上的位置让给了婆婆,让她们母女在炕上说话,自己做了下首的锦凳。 温夫人也如她一般仔细打量了温蕙一番,大为心痛:“瘦骨嶙峋的……”后面话风一转,自我安慰似的说:“不过听说南边的读书人家,还就喜欢姑娘家瘦瘦溜溜的。” 杨氏捧场:“可不是,听说南边人常嘲笑咱们北方的女人粗憨呢。” 温夫人是亲娘,亲娘都愿意自己的孩子健健康康的,哪怕胖些呢。听杨氏这么说,才释然,叹了口气:“也是,也好。” 又问了问路上生病的事,温蕙都答了。 杨氏是明白人,陪着听了两句,就起身:“我去厨房看看。”把空间留给母女俩。婆媳虽然相得,终究跟亲母女还是不一样的。 杨氏一走,温夫人把金针银线也打发出去,自己坐过去帮着温蕙烘头发,终于问了:“见着霍家的四郎了吗?” 温蕙点头:“见着了,说话了。” “唉……”温夫人一时红了眼眶,眼泪下来,“连毅是个多好的孩子啊。” 自和温蕙订了亲,霍家的连毅便特别上心。小小年纪就知道给温蕙写信,送东西,晓得关心自己这小小的未婚妻。似模似样的,像个大人似的。别提多贴心了。 以至于那时候温蕙淘气一受罚,就说气话:“再打我我就跑临洮去!” 让人又气又笑。 也是知根知底的人家,当年是过命的交情,后来虽离得远了,这交情也从没断绝过。两家的男人本就是八拜之交,早就说要结亲,最早是想让温家儿子娶霍家女儿,哪知道还没作数,那女孩就夭了。后来温蕙出生,立住了,就成了霍家儿子娶温家女儿。 两家的女人当年也是院子挨着院子,一起做过邻居,一起跟男人吃过苦。生育的时候都帮彼此照看过,关系也非同一般。女儿嫁过去,对方定是当亲生的一般看的,多好。 谁知道祸从天降,好好的一家人,就这么没了。家里的积蓄都搭进去了,也只能保住连毅一个。 擦了擦泪,又去瞧温蕙。却见她神情虽也有些伤感,但十分坦然。温夫人一直担忧的心放了下来,说:“给我说说,你跟连毅都说什么了?” 温蕙道:“他不承认自己是谁,可我猜出来啦。我跟他说……也没说什么,反倒是他,跟我说了不少。” 她把霍决的话告诉了温夫人,问:“是把我的嫁妆卖了是吗?” 温夫人叹口气,不说话,只拿木梳给温蕙通头发。 温蕙微微一笑:“娘,不妨事的。” 温夫人叹道:“我只觉得对不起你。” 温蕙说:“怎么会,那救的不是我的未婚夫吗?” “以后这话别说啦,他跟你再没有关系了。”温夫人说,“他既都告诉了你,你该知道,咱们温家,并没有对不起霍家。你爹跟我说,当时提退婚,他一口就答应了,不拖泥不带水的。” 说着,又去觑温蕙脸色。 十分怕温蕙少女情怀,对霍决真的生情,也怕她一根筋,真的信了那些书上说的,想做节妇。 温蕙却说:“我知道啦。我原是觉得人不能背信弃义,落井下石,心里过不去,才决定去看看他的。我和他把话都讲清楚了。我觉得他是个很好的人,他没有怨气,还把我不知道的事告诉了我。我跟他说我又议了亲,要回去嫁人,他还叫我要孝顺公婆,尊敬丈夫呢。娘,连毅哥哥是个很好的人。” 温夫人泪水涟涟:“他若不好,当初怎么会把你订给他,这孩子当年我亲自看过的。你霍家伯娘是个多么敞亮的人啊,她养的儿子怎么会不好。” 她一哭,反倒是温蕙安慰起她来:“我瞅着连毅哥哥现在虽没了籍,但过得还挺好的。他穿的衣裳可鲜亮呢,那料子的衣裳,爹都是过年过节才舍得拿出来穿的。又骑着高头大马,那马可好了。他身边的人好像还挺看重他的,说话很管用的样子……” 贵人身边的豪奴,吃穿用度甚至比一般的富家翁还好些。霍决相貌好,人聪明,落到哪里都该不会过得差,温夫人是能想得到的。 只是那又如何,他是个净了身的人。霍家一门,从他这里断了香火。 当初月牙儿的爹带着阿柏回来,跟她感叹说:“但凡他身体无事,咱都不会退了这门婚事。” 这句话温夫人是认的。就凭他们夫妻和霍家夫妻的交情,霍连毅只要身体健全,哪怕发配了,流放了,他们也不会弃了这门亲。 可是,可是…… 他都这样了,月牙儿就是嫁给他又有什么意义。婚事终究还是退了。 温夫人擦着泪,又暗暗观察温蕙。温蕙说起曾经的未婚夫,眉间一片光风霁月。 旁人的闺女十三四都知道思春了,她这傻闺女成日里舞枪弄棒,要说“情义”,她是很知道几分的,但说“情”,她就根本还没开窍。 温夫人既伤感,也庆幸。 擦去了眼泪,她转换了话题:“陆夫人和陆家公子,算起来已经上岸了,这一两天就要到了。” 温蕙“噢”了一声。 这傻闺女,听到未来的婆婆和夫婿,脸不红,心不跳,一点羞涩之意都没有。 从前大家提起“你霍哥哥”、“你连毅哥哥”的时候,她也是毫不知羞,只笑嘻嘻地习以为常。这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啊。 温夫人愁。 她给温蕙烘着头发,告诉她:“这几天,你不许出屋子,在屋子里好好养养。给你置的香膏子,好好给我抹脸抹手。不许摸抢棒,好好做针线,给我把心思收回来。” 温蕙一下又蔫了。 温夫人心软了,说:“就这几天而已,规规矩矩的。陆家是读书人,陆大人你那回见过的,气度多好,那谈吐做派,咱们学不来的。陆夫人和陆大人一样,都是余杭人。听说,陆夫人祖上出过一位阁老。便是现在,陆夫人娘家,还有一位堂叔、一位族兄,都是进士。真正的读书人家……要搁在以前告诉我,咱家能跟这样的人家结亲,是打死我也不信的。” “读书人”三个字在寻常人心目中都要重三分,那真真正正两榜进士出身的,都清贵得不得了。 温蕙的父亲温纬泥腿子出身,拼搏半生,如今是正六品的百户,这辈子大约就止步于此了。陆正陆大人时任江州通判,虽也是正六品,但他出自余杭的书香门第,二甲进士,又比温百户小了十岁出头,未来前程不是温百户可比的。更不要说自来文贵武贱,便是现在二人品级相同,武官也是要低文官一头的。 这还只是个人的仕途前程而已。要说起余杭陆家,那可是几百年的底蕴,真正的书香世家。 所以无论是出身还是门第还是仕途前程,这门亲事,都是温家高攀了。 若不是陆大人单身赴任途中被几个土匪肖小绑了去险些死了,恰好为访友路过的温百户所救,温家怎攀得上这门好亲事。 温夫人喘口气,接着道:“只是读书人家规矩大,你又一向是我放养着,无法无天的淘气包,我实是担心,你让陆夫人挑了错处去。我跟你说,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好好地给我收心,养着,规规矩矩地去见陆夫人,待到过了礼,事情定了,我再放你玩耍。” 温蕙无语道:“我有那么淘气吗,我又不是不知事。” 温夫人瞪眼:“你知事,你知事你一个闺女家,单枪匹马地你跑长沙府去!” 温蕙语塞:“那不一样。” 温夫人早使了人报信,温百户本带着人在外巡视,得了消息,带着次子温松和幺子温杉骑着马匆忙赶回来。 见了面果然也如其他人一样,惊诧于温蕙现在的模样。温杉更是大喊一声:“我的天,怎么瘦成个猴子!” 温蕙还没动手,温夫人先给了这傻儿子一下子:“会不会说人话!” 温百户只搓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杨氏整治了酒菜,一家七口团团坐了用饭。 杨氏也是温夫人看着长大的,亲自求到了自己家里做撑立门户的长媳,满意得不得了。温夫人也不是那种苛刻婆母,有事无事要磋磨儿媳。杨氏嫁进来,只第一天立了一天的规矩意思意思,第二日里温夫人便叫她一起上桌,不必侍候婆母碗碟。 温家的用餐气氛素来温馨。 温蕙一跑几个月,如今回来,温百户竟连一句骂都没有,还一个劲叫温蕙多吃点。温柏温松亦如是。 只有温杉怪叫:“爹,月牙儿这回胆敢离家出走,你不揍她?” 温百户却道:“你娘肯定揍过了已经。” 温杉便拿眼睛去看他娘,温夫人有些心虚,恶声道:“看什么看,已经狠狠揍过了!” 温柏仰头看房梁,杨氏扭过头去藏住了脸。温松左右看看,便心下了然。 温杉看温蕙一副“终于回家了”的自在模样,可是怎么看都看不出来她被“狠狠揍过”。要知道上次他闯祸,他亲娘将他揍得可是三天下不了床。 只温夫人都这般说了,温杉也没胆子挑战他娘亲的权威,只能一脸狐疑。 温蕙瞪着眼睛冲他隔空挥拳头。温杉瞪回去,心里直呼“不公平”。凭啥他淘气就狠狠挨揍,温蕙淘气,回回就只是意思意思。 温松摁住他脑袋:“吃你饭!” 饭桌上温百户问起霍决,温蕙将对温夫人说的又对他说了一遍。 温百户听到霍决说“温家不曾亏欠他”,摆摆手,什么也没说,只揉眼睛。揉了几下子,到底还是洒了泪:“我尽力了。” 温蕙道:“爹,连毅哥哥知道。” 温百户擦了泪,端起了杯子,对次子说:“给你妹妹斟一杯。” 温夫人自己也常喝酒,酒量不比男人差,却道:“让她小孩子家喝什么!” 温百户道:“就一杯,阿松,快点。” 温松忙给温蕙倒了一杯酒。 温蕙平日里只能偷喝,没想到今日竟能正大光明地喝,端着杯子很是诧异。 “你这丫头,像我啊。”温百户道,“如今,你人见了,话说了,踏实了吧?” 温蕙点头:“踏实了。” “那就好,那就喝了这杯。”温百户道,“喝了这杯,从今往后,家里再不许提一个霍字。月牙儿以后,要订给余杭陆家,从前的,都过去了。” “对对对,都过去了。”温夫人忙跟着举杯。 温柏夫妻、温松、温杉,都举起杯子。 温蕙呼出口气,一双眸子清亮澈净:“爹,你别担心,我晓事的。以后,我跟连毅哥哥再没有关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娘把我许给哪家,便是哪家。” 她眉间平和坦然,没了先前乍然得知退婚又议亲时执拗的反抗。全家人都放下心来。 “来来来,干了这一杯。” “就这一回啊,以后你不许喝酒!” “娘,她总偷喝!你揍她!” “娘,我偷的是三哥藏起来的酒!就埋在他院里那棵老树下!不信你去挖,还有好几坛呢!你说了他再敢偷偷藏酒就抽他的!” “阿杉你藏的酒是不是从我那里偷来的?” “不是爹!我偷的二哥的酒!” “我说我的酒怎么少了好几坛!果然是你!” 一家人哄笑着,都举杯,仰头将这一杯干下。 从此,温家人不再提“霍”字。 温蕙老老实实在房子里憋了两天,两天后,天降小雪,陆夫人和陆家公子踏雪而来。 那公子星眸璀璨,眉若远山,着一件月白鹤氅,鸦青斗篷,衣袂飘飘,仙人似的踏入了温家的大门。 温蕙是个不知道情为何物、羞为何物,没心没肺的半大孩子。 可那陆公子冰润的眼睛看过来的时候,温蕙怔住,心中忽然生出了奇异的感觉。 ——像是哪里被撞了一下,然后心跳便骤然快了起来,怎么都慢不下去。脸颊也不知道为何,竟会发热发烫。 十三四,情窦开。 在这场纷纷茫茫,如雾似烟的初雪中,陆睿便这样撞进了温蕙的心里。 从此,月牙儿知道了羞。 第9章 第 9 章 第9章 温蕙觉得身体紧绷,手心冒汗。她生平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便是之前见陆大人的时候,她都没么紧张过。 当初陆大人原是在京城述职,一番跑动,得了实职,只身带着几个随人前去履任。孰料路上被匪人盯上,幸得温百户相救。他要南下,温百户访友完也要回青州,便与他作伴往南走。入了山东境内,陆大人特意绕路,跟温百户去了青州见过他家人,表示要与温家要做通家之好。 温百户自然乐见,唤了阖家出来与陆大人相见,令他们称“陆叔叔”。又留下长子在这里作陪,伺候杯碟。 陆大人三代单传,见温百户有三个壮得像小牛犊子似的儿子,羡慕得不得了。聊起来才知道,温夫人前后生过七胎。 温百户忆起从前,伤感:“唉,我没出息,累她跟着我吃了许多年的苦。前面的孩儿们也没立住……” 陆大人安慰他:“大丈夫立业,可不就是先苦后甜,看你这三个儿子,多么兴旺,如今是苦尽甘来了啊。” 两人干了一杯。 陆大人饮着酒,却寻思这温夫人十分能生,生出来的孩子也十分康健。 为招待他这位贵客,温夫人亲自下厨,又使唤小女儿为“陆叔叔”送新酒。陆大人便看见适才见过礼的那个温家女儿,轻轻松松拎着两坛子酒进来交给她的哥哥,屈个膝,转身出去了。 陆大人讶然:“侄女好大力气。” 在余杭,这般年纪的女孩子个个弱柳扶风——江南女子以婀娜纤瘦为美,爱美的少女们为了腰肢纤细甚至常常只吃个半饱,哪来的“力气”。 温百户笑道:“随她娘亲,从小舞枪弄棒的,别的没有,一把子力气不输给男孩子。” 这一句“随她娘亲”让陆大人怦然心动。几盅酒下肚,问起来:“侄女可许了人家?” 温百户叹一声:“原是自小订了一门亲,那家……唉,让潞王案牵扯进去了,并没有参与,只是倒霉,唉,不提了。……总之,现在她没有婚约了,我们两口子正想着给她再寻一门合适的亲事。” 陆大人含笑说:“我膝下有一独子,比侄女大三岁,不大出息,去年才过了院试,只还算是个端正知礼的孩子。温兄救我一命,我无以为报,愿与兄长结两姓之好,温兄意下如何?” 文人喜欢以自谦表达骄傲。说什么“不大出息”、“才过了院试”。这时候温蕙才十二,比她大三岁就是十五,若是去岁过了院试,那便是十四岁上便做了秀才。这哪里是什么不大出息,这是很出息,何况他还有一个二甲进士出身的爹! 温百户当时眨眨眼,呆了片刻,忽地起身:“去,去!请你娘过来!” 温柏撒丫子就去了。 温蕙便有了一门从天而降的好亲事。 只陆大人说:“内子现在余杭为家母侍疾,犬子在梧桐书院读书,我又新去江州履任,怕是要过些时候才能正式过礼。”遂留了一块玉佩为信物。 温家夫妇只满口子的答应。 自霍家出事后,温家夫妻便后悔不该从小给温蕙灌输“以后就是霍家的人,是霍四郎的媳妇”的思想。霍家的事便一直都瞒着温蕙,想趁她年纪还小,心性未定,让她渐渐忘记霍家四郎。因而又给她议亲这事便也嘱咐了长子不许说给妹妹,亦不许告诉两个弟弟,怕那两个嘴巴不严。 一直到几个月后,陆大人写了信来说,陆夫人将要与他团聚,待他夫妇汇合,商议好,便安排过礼之事,正式把这门亲事定下来。 温家夫妻喜不自禁,到了这时候,终于把事情说给了温蕙知道。 万不料自家生养了个傻倔的闺女,听了之后急了眼,倔强着不肯与霍家四郎退婚,更不肯接受新的亲事。 儿子归父亲管,女儿由母亲教。母女俩很一阵斗法,一个打过骂过也抹过眼泪,一个只觉得大人怎地嘴上说一套实际上做一套,吵着闹着还绝食过,非要去长沙府找她的“连毅哥哥”去当面说清楚。 温夫人便将她关在院子里,日夜使人看着。 温蕙貌似老实了一阵,其实暗地里悄悄准备干粮、衣裳、银钱。看守人才一个疏忽,她便翻/墙跑了,一路直奔了长沙府去。 这一趟倒去得好,解开了她的心结,肯踏踏实实接受家里的安排了。 只是温蕙自己想不到,陆家公子陆睿是这样一个如冰如玉的少年。 陆夫人也想不到,丈夫口中那个“身子一看便康健结实,定和她母亲一般能生”的北方姑娘,竟也生得这么婀娜秀丽,不输给江南佳丽。 陆夫人其实十分不愿意这门亲事的。 她生养的金鳞儿,配个百户家的女儿,等说出去,当初那些她看不上,被她拒绝了的人家怕不是要笑掉大牙。 当初她在余杭侍疾,接到丈夫的书信就险些眼前一黑。好容易挨到婆母身体“大好”,放她去江州,两夫妻团聚,先为这个吵了一架。 只男人做了决定的事,内宅妇人纵闹一闹,吵一吵,也很难动摇。勉强说服她的便是丈夫觉得温家女儿一定能生。 待见了温蕙,意外于她生得如此好颜色,却也没看出来哪里就强健于江南女子了。还不是一样纤腰一束,袅袅娜娜,聘聘婷婷的。 山东常有海盗登陆骚扰,已有百年之久。此地武风昌盛,便是女子,也常有习得拳脚抢棒的。便是不学功夫的,也少有人家将女儿养得弱得跟什么似的,起码海盗来了,便是不能打,也得能跑才行。 如此,男女大防便不那么严格。 温家夫妻殷勤请了陆夫人上座,便叫温蕙在温夫人身边侍立。这一番安排,其实是想让陆夫人好好看看温蕙。 陆夫人却端起茶,微微垂眸抿了一口,心下实在不大看得上。要知道搁在江南读书人家,便是要相看,也只是将女儿家唤出来露一面,行个礼问候了,便叫她退下了。 北方军户人家,实在粗鄙。 但这是丈夫定下来的事,陆夫人心中再不愿,也只能微微叹一口气,放下杯子抬眸,淡淡一笑:“这便是蕙娘侄女吧?” 她这样一问,坐在下首的陆睿便将目光投了过去。 平日里与温家往来的多是一样的军户人家。温百户掌着百户所,隶属千户所,少与文官打交道。温蕙与温夫人日常里交际往来的夫人、姑娘们,大多做派与她们相近。 陆夫人却是全然不一样的人。她既是文官妻子,又是南方书香门第的女子。她通身的气派和做派,别说温蕙这没见识的小姑娘,便是爽利如温夫人,都不自禁地把说话声音放轻了。 温蕙只觉得手心冒汗。 温夫人笑道:“就是我家这淘气的东西……” 一转眼却见温蕙还傻站着——平日里做什么都快得看不见,这时候冒什么傻气呢!温夫人咬牙笑着扯了一下温蕙的衣袖。 温蕙慢半拍站出来行礼,好在礼行得规规矩矩,还不算太丢脸。 只那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都哪去了?温夫人纳闷。明明只叫她“规矩”,没叫她装傻子啊。 陆夫人脸上的笑始终淡淡的,不失礼,却有一种微妙的疏离感。她从身边仆妇手中接过一个扁扁匣子:“婶子的一点心意,别嫌弃。” 温蕙恭敬接了,福身道谢。 待起身,终究是忍不住抬眼看向陆夫人身边那个少年——便是这少年的目光,使她僵硬紧张,她一直不敢看他。 却不料,陆睿也正在看她。见她终于肯瞧他一眼,陆睿对她微微一笑。 少年一身书卷气,绽颜一笑,秀雅得仿佛琉璃美玉。 他与她的哥哥们实在太不一样,温蕙从未见过这样的少年,只觉得如沐春风。她本性活泼,适才莫名紧张,人才僵硬。这一刻沉浸在少年的笑意里,本性流露,下意识地便对他也笑了笑。 陆夫人微微蹙眉,瞟了儿子一眼。陆睿含笑垂下眼眸。 温夫人“咳”了一声,道:“没想到今年这么早就下雪了,一路上可还稳当吧?” 强行把话题引过去,掩盖住适才一对少年男女那一点点不太对劲。 “还好。”陆夫人声线柔,语调缓,“官道还算平整,只路有些滑,一路倒是平安。” 陆夫人一个文官之妻,与这对军户夫妇实在没什么投机话语,只得谈些道路、天气、饮食。略说了几句,陆夫人抬手虚虚按了下肩膀:“又是坐船,又是换车,赶得时节不好,已看不到什么风景,倒叫人筋骨疲累。” 温夫人会意,忙道:“夫人一路劳累,不如先歇歇,咱们稍后再来说话。” 陆夫人颔首:“叨扰了。” “哪里,哪里。”温夫人说,“您客气了。” 温家专门收拾出一进跨院给陆家母子。 温夫人亲自引着过去安顿,又留了两个稳重仆妇,告诉陆夫人:“夫人尽管使唤。” 陆夫人谢过了,温夫人离去。 陆家的仆妇们穿梭而入,有条不紊地将陆夫人的自带的惯用物品往房里送。陆夫人和陆睿暂在次间里休息。 待丫鬟向温家仆妇要了热水沏了茶端上来,又放下帘子退出去,陆睿便开口道:“母亲,我改主意了。” 倜傥少年勾唇一笑:“我愿意娶温姑娘为妻。” 第10章 第 10 章 第10章 陆夫人眉头紧蹙,道:“我们说好了的。” “是曾说好过。”陆睿挑挑眉,“但我未曾想到母亲竟诓我。说什么温姑娘五大三粗还舞枪弄棒,害我还以为她是个母夜叉,才答应了母亲。这不算数。” 离开江州前,陆睿与母亲说好了。到了青州要寻温小姐的短处发难,他还可以故意耍耍脾气,陆夫人便以“两个孩子没看对眼,强扭的瓜不甜,还是不要强求的好”为由将先前口头约定的婚事作罢。 陆夫人甚至决定要收温小姐做干女儿,结通家之好,以堵住陆大人的嘴。 这都是陆睿同意了的。 但陆睿没想到,温家姑娘会是这般模样——她不仅生得颜色好,还有一双灵动清澈的眼睛。 一踏入温家大门,他便在众人中看见了她。 她穿着团锦琢花的桃花色袄裙,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盯着他,是众人中最纤细的那一个。白莹莹,俏生生的,明明是少女了,眉间却隐隐还有着天真的稚气。 那双眼睛明净水亮,有魂有魄,叫人心动。 陆夫人一语道破:“你不过是看她颜色好。” 陆睿一笑,从容不迫:“当然看她颜色好,难道母亲想我娶个无盐为妻?” 陆夫人叹气:“可你看看这一家人,除了女儿还算精致些,其他人可还能入眼么?” “女儿精致就够了。”陆睿无所谓地说,“我又不娶其他人。” “你哪只耳朵听我夸她精致了?矬子里面拔将军罢了。”陆夫人揉太阳穴,“一个百户的女儿,真不知道你爹是怎么想的。” “父亲也是为报恩……” “便是报恩,也不该拿你的婚事做人情!”陆夫人恨恨,“这以后旁人知道媳妇的出身,我要怎么说。” “‘知恩图报’四个字便可堵住所有人的嘴了。”陆睿说,“母亲,这原就是父亲的意思。” 陆夫人道:“可恨便在这里,要拿你的婚事,养他的名声。” 陆睿却道:“父亲的名声,便是我们家的名声。” 陆睿虽还是少年,却已经有了功名在身。于时人来说,便是在外行走,也会被正经当作个大人看待。 陆夫人纵是他的母亲,他说话依然是有分量的。 陆夫人叹一口气,道:“你别急,且让我再看看。这是给你挑妻子,你爹又不能细看人家闺女,总得有个人给你把把关。” 陆睿抿唇一笑:“有劳母亲了。” 客院里陆家母子说私房话,这厢温夫人正在骂温蕙:“平时的机灵都哪去了?关键时候你木木愣愣的!” 温蕙捏着袖子只垂着头不说话。她以前见人从来不会这样,自己也解释不清是怎么回事。 温百户搓着膝盖道:“好啦,好啦,别骂她了。我见到陆夫人都不自在,何况她。” 这倒是。温夫人吐出口气,道:“陆夫人真是雅致啊,陆公子也生得真是好,就是瘦了点。”胖瘦高矮,都是相对的。温夫人这是拿着陆家公子跟自家壮实的儿子们比,便觉得他瘦。 温百户问儿子们:“你们觉得陆公子如何?” 两个年长些的儿子还没说话,老三温杉已经抢着道:“我看不太行。” 大家俱是一愣,温蕙更是吃惊抬头。 温百户面色一肃,问:“怎么?” 温杉说:“一看就是弱鸡,一拳就能撂倒。” 房中沉默了片刻。 温百户一脚踹过去:“闭嘴,傻货!” 老二温松揣着手嘲笑傻弟弟:“人家是读书人,能跟咱一样?再说了,人家是来跟月牙儿议亲的,又不是来跟你打架的。” 长男温柏道:“也没说话,也没干啥,除了长得还行,也看不出来啥。” 居然说陆公子长得“还行”,温蕙觉得她大哥说话真不怕闪了舌头。要是从前她就得说两句,可今天不知道怎么地,她居然不太好意思为陆公子说话,一直只捏着衣袖在指间搓。 说起陆公子的相貌,温夫人没口子地称赞:“头一回见到男孩子家家这么斯文精致,连行礼都那么好看。这南方的孩子跟咱们家里这些傻蛋真是不一样啊。” 温蕙心想,陆公子何止是行礼好看,他笑起来更好看。 傻蛋们:“……” 帘子打起来,杨氏走进来。大家都看向她。 杨氏麻利地说:“刚过去看了,陆夫人陆公子已经安顿得差不离了。我过去送点心果子,人家已经用上了自带的。我还瞧见那屋里都大变样了,多了好多东西,都是人家自己带来的……” 略讲了讲都看到些什么,温家人都咋舌。 温百户穷苦出身,现在虽然过得不错了,但家人从来也没有这么精致过。便是温夫人和杨氏,都还偶尔亲自下个厨。三个儿子身边也不过一人一个小厮,只有温蕙“奢侈”一点,她一个人有两个丫鬟。 “陆大人出自余杭陆家,人家是大户人家。陆夫人和他门当户对,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咱们没法比,没法比。”温百户感叹说。 感叹中带着羡慕,又为自家能和这样有底蕴的人家结亲不胜欣喜。 直觉得这门亲事一结,自家的门楣都被亲家给带高了好几分。 陆家母子是下午抵达,因为下了雪,温百户带着长子迎出去十多里亲自接过来的。见面稍稍说了说话,用了些热茶,便请母子俩稍作休息。 他们休息了,温家人可没有。等杨氏过来回了话,温夫人便轰了温蕙回房:“老实待着去,别作妖。” 温蕙嘟囔了一句什么,听话地回房了。 温夫人便带着杨氏张罗晚饭的事。两个女人忙忙碌碌,一点不敢马虎,直到天黑,开了宴。 温家人平时不讲究,素来都是一家子一大桌。今日里安排的是男一桌,女一桌,还破天荒地中间支了扇屏风。 这一日的晚宴,温家女人可以说是使尽浑身解数尽力地去整治了,唯恐对陆家母子招待不周。 温家人亦以为,下午只短暂寒暄契阔,所以才没有涉及正题,则这场晚宴,才该是陆夫人和他们谈及正事的场合。 哪知道一顿饭吃下来,陆夫人讲究的是食不言,多是温夫人在叽叽呱呱,陆夫人若说话,则必落箸。杨氏机敏些,悄悄饭桌下扯了婆母的衣袖,温夫人才惊觉,讪讪地,也不多说了。 及至宴罢,留了陆公子与温家男人们继续吃饭喝酒,温夫人请了陆夫人到厅里喝茶叙话。 这时候陆夫人话倒多了,但说的都是些风土人情,余杭特色。又让仆妇呈上礼单,道:“没什么拿得出手的,都是些家乡土产,聊表心意。” 又谈起温百户搭救陆大人之事,再三郑重道谢。 温夫人只强压着嘴角的笑意,连连道:“哪里,哪里。可别,可别。”一心等着陆夫人话锋一转,从救命之恩,跳到两家联姻。 孰料,等了一晚上,也没等来她想听的。 陆夫人倒是兴致勃勃问了许多温家女眷的日常。她虽然没有点名道姓地直接问温蕙,但大家心里都有数,说些日常,尽把温蕙往“贤良淑德”的方向里夸。 陆夫人只含笑点头,间或跟着温家婆媳俩夸温蕙一句。 就这样,一晚上过去。 待到熄了灯躺到了床上,温夫人惴惴:“你说她怎么就不提呢?总不会是反悔了吧?” 温大人说:“不能。要真反悔了,陆大人来封信说就是了,或者干脆就不吭声,咱不就都明白了吗。又何须大老远请夫人和公子跑这一趟。” 温夫人说:“也是。” “或许就是想看看月牙儿。”温大人说,“你想想你看了芹娘多少年,才求了来做长媳的。人家陆公子可是独子,小小年纪就看得出来以后的出息,就不兴人家娘亲心里不踏实,好好看看你闺女么?” “是这个理。”温夫人拉拉被子,“明天早上我再提醒一下丫头,可别让温夫人挑出错来。” 想了想,踢了踢丈夫:“哎,你们看那陆公子如何?我说,你们没使劲给陆公子灌酒吧?”想到忘记嘱咐丈夫儿子,吓得温夫人直接坐了起来。 “我傻么?”温百户无语,“当然没有。你看陆公子那样子,像是能踩着凳子跟我们划拳的人么?” 温夫人这才放心躺下去,又踢温大人:“人怎么样?” 温百户叹道:“总觉得月牙儿有点配不上。” 温夫人大怒:“我女儿哪里配不上?” “你自己的闺女什么野性子你还不知道么?”温大人盯着帐顶,“你瞧人家陆公子,多么斯文精致的人啊,连阿杉跟人家说话,都轻声细气的呢。我真怕妮子以后和丈夫吵起来动拳头,一拳头打坏了陆公子可怎么办?陆公子可不比咱家的傻蛋们,不经打。” 温夫人噎住,竟无法反驳。气哼哼地躺下,最后说:“且把亲事先定下。又不是马上就成亲,还有时间,我好好杀杀她的性子。” “你得了吧。这话你说过千八百遍了,也没见你把她掰过来。哎哟,别踢这么狠,碰到我旧伤了。”温百户被子一拉蒙住头,“睡了睡了,明天说好要带陆公子四处看看呢。” 客院里,陆夫人叫丫鬟在小炭炉上热了蜂蜜水给陆睿。 “不比在家里方便,没有醒酒汤,就喝这个润润肠胃吧。总强过什么都不喝。”陆夫人微有不悦,“吃饭便吃饭,你父亲又不在,怎地还令你喝酒。” 陆睿十四岁便考中秀才,走出去,人人都当他是个大人看待,唯有他母亲,始终都将他看作个孩童。令他不喜。 陆睿接了蜜水,不以为意地道:“往日里文会、雅集,也都是要喝的。今日只沾了一点点而已,温大人和温家兄弟都十分有分寸的。”说着抿了一口。 陆睿话语间却是美化了温家父子三人,他们与其说是有分寸,不如说是面对陆睿十分拘谨。 陆睿是个典型的读书人,他出身书香门第,自小养得谈吐得体,令人如沐春风。他年轻清隽,身上没有酸腐之气,书卷气萦于眉间,既清且正。一贯说话大嗓门的温家父子在他面前,都不由自主地放轻声音。平日里那与人勾肩搭背,什么“四季财”、“五魁首”、“六六六”的,便施展不出来。 陆睿抿着蜂蜜水,微微抬眼看了陆夫人一眼。她正嘱咐丫鬟:“与温家的人说,不要烧得太旺,我摸了摸,这样热腾腾的,晚上睡着怕要烧心。” 说的却是那火炕。他们南方人到北方来,最不习惯的便是这火炕。 陆夫人心里更觉得,江南那么多灵秀的女子,压根就不该找个北方女子做她家的媳妇。 陆睿不见母亲提起亲事,便知道她定是还未与温家人议定,甚至可能根本就没议。 陆睿微微蹙眉。 第11章 第 11 章 第11章 雪虽然不算大,但一夜未停,第二日起来便银装素裹,仿佛世界都涤得一清。 大周军队实行卫所制度,各州府设卫,一卫有若干千户所,一千户所下设若干百户所,视当地是否为军事要冲决定数量多少。 温百户便掌着青州西南一处百户所,拱卫青州。 士兵屯戍垦殖,一个百户所,差不离百户人家,便是一个村落。通常会建戍堡作为要塞,士兵驻守、屯田、生活,都依着堡垒。 若有事,开门可攻,闭门可守。又武风昌盛,莫说兵丁,若真势急,便是妇人、孩子也可操起抢棒上阵。 温家便是生活在这样的堡垒里。温家的宅子也是堡垒里最大最高的。 陆夫人起床问起陆睿,便听仆妇禀报说陆睿一大早就跟着温家父子出门,说是参观堡垒去了。 陆夫人揉着太阳穴:“说是青州,我真信了,还以为是青州府城,谁知竟是这样的乡下地方。” 贴身的仆妇递上一盅温得正好的蜂蜜水,顺着她说:“是呀,比咱们在余杭的庄子都不如。您润润喉。” 陆夫人润过喉咙,叹气:“江南的精致风景,岂是北边能比的,也不知道有甚好看,这大早出去,可受得了寒气。雪还下吗?” 仆妇答道:“雪停了,倒也挺好看。” 陆夫人却道:“若在家里,正该行行酒令,做两句诗,剪一枝瘦梅插插瓶,再照着描一副线图,慢慢填色。” 仆妇掩口:“您看此间主人,可是会莳花弄草、吟诗作对的人么?昨日奴婢粗粗看了几眼,没见到什么花树,梅花更是没有。倒是果树院子里不少,枣树、山楂、柿子……都有。” 一听便知此间主人不风雅,算计着过日子倒是把好手。 丫鬟们都掩口娇笑。 陆夫人扶着额角,摇头叹气。 仆妇贴近陆夫人,压低了声音:“让公子去看看也好,来的时候我便瞧那堡中乱七八糟,牛粪遍地的。公子是多么清洁风雅的人,让他看看温家姑娘是在什么样的地方里长大的,正好掂量掂量,这样的姑娘配不配做咱们的少夫人。” 陆夫人却想起温蕙一张下巴尖尖的瓜子脸,眼睛剪水似的,漆黑明亮,容色明艳,不由得担忧。 陆睿这年纪,可不正是少年人初初长成,知慕少艾的时候。 温蕙今日换了身新衣服。 昨日那身衣服也才上身一天,照往常不会这么快就换掉,只她今天特别被温夫人嘱咐过,才又换了新衣。 今日里温家人兵分两路。男人们带着陆公子出门了,温夫人婆媳母女三人请了陆夫人到内院叙话。 来了便请陆夫人往炕上坐,杨氏和温蕙都坐在下首的锦凳上作陪。三个人都一副端庄架势,时刻等着陆夫人开口说“正事”。 偏陆夫人饮着茶,尝了些干果,却只问:“像这样的冬日里,都做些什么消遣?” 温夫人说:“没什么,孩子们骑马跑跑,打打雪仗。有时候堡里也开擂台,大家抢棒上较量一下。您在家都怎么打发时间呢?” 陆夫人道:“也没什么,无非是作作画,调调香,偶尔赏雪抚琴,无聊了也打打双陆,设些彩头,看小丫头们投壶取个乐。” 温夫人和陆夫人对着笑,心下俱都十分痛苦——她二人不仅隔着南方北方,还文武殊途,又出身天差地别,兴趣爱好南辕北辙,想找个共同都有兴趣的话题……差不多昨天都说完了啊。 好在都是当惯了家的主母,迎来送往的经验也多,遂硬转移了话题,说起天气吃食,便是昨天说过一回了,今日还是接着说。说着说着,温夫人刻意引着,将话题引到了温蕙身上。 “去年我感了场风寒,这孩子非要和她嫂子一起下厨,又是煮粥,又是熬药的。总算是没白养她一场,知道个孝字。”温夫人笑道,“如今跟着她嫂子,上上下下给家里也能搭把手,帮不少忙。” 陆夫人却捻着帕子微微掩口,问:“蕙娘侄女平日喜欢读些什么书?” 温夫人的笑略僵了一下。 今日里没有陆睿在场,温蕙觉得那种莫名的紧张感不见了。听到这问题,心中很想说最喜欢读那些话本子,却也知道话是不能这样说的,只能规规矩矩地回答:“读过三百千,女儿经,烈女传,还有些佛经。” 又觉得这话欺骗性太强,终还是忍不住补充了一句:“偶尔也读些闲书打发时间。” 这不过是少儿启蒙的读物,也算得上是“读书”?陆夫人一听便心中微哂,不再报什么期望了,只觉得温蕙处处都令人不满意,完全不是她想要的儿媳妇。 偏这是丈夫定下的,儿子愿意的。 真是叫人烦闷。 到了中午,温家仆妇进来禀报:“老爷说,带陆公子去打猎,不回家用饭了。” 温夫人看到陆夫人脸色微变,心里暗骂温百户不事先与她说一声,忙道:“夫人放心,这附近的山林都是我们去惯了的,没有猛兽。” 陆夫人强笑道:“他冬日里惯常只是暖阁里读书写字,未曾在这雪地中骑过马……”有心想让温夫人派人将陆睿喊回来,不要做那危险事情,只不好开口直说。 温夫人虽觉得温百户不打声招呼就带着陆睿去打猎不太好,但心里边对打猎这个事本身并不以为意,要知道温蕙八九岁上便骑着小马跟着大人去打猎了,陆夫人这样养孩子未免太娇了,更何况陆睿已经是这个这么大的少年,便道:“夫人只管放心,有我当家的在,断不会有事!” 杨氏也是军户女子,早习惯这样的生活,笑道:“还有他们兄弟三个也一起,不会有事。” 陆睿终究是个有功名在身的男子,陆夫人也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公然像对个孩子那般管他。听了这话虽强笑着,那神情却不太好看。 温蕙隐隐觉得母亲嫂子说的并不是陆夫人想听的,然而母亲嫂子都没当回事,她也不好插嘴。 这一天女眷们互相应酬,都过得辛苦。 好在杨氏心思灵巧,于两边截然不同的妇人间终究还是找到了共同兴趣:打叶子牌。 下午便开了一桌,温蕙不会打,温家婆媳、陆夫人,再一个陆夫人的贴身仆妇,凑了一桌。打上牌便不必硬找话题,双方都松了一口气。 陆夫人冷眼瞧着,温蕙在温夫人身边伺候茶水,又细心唤丫鬟给火盆添炭。虽没有江南书香女子的灵秀,但也踏实孝顺。人生得不错,眉眼有种憨憨的老实。若不是要做她儿媳,只是别人家女儿的话,其实倒也可爱讨喜。 只陆夫人眼光高,过去曾拒过好几家读书人家的女儿,如今却要低就个粗鄙武官之女,心里总迈不过去这道坎。 她反抗不了丈夫,只能寄希望于儿子能自己嫌弃这门亲。 孰料下午男人们返回,陆睿虽然毫发无伤,让陆夫人终于放下心来。但他一张英俊面庞上神采飞扬,显是心情极好,又令陆夫人心中一沉。 待用晚饭之时,隔着屏风听见陆睿喊“伯父”、“大哥”、“二哥”、“三哥”,温家男人也是左一个“嘉言”、右一个“嘉言”地喊着,时有笑声,气氛与昨晚的客气拘谨全然不同了。 反倒是女桌这边,温夫人等了一天不见陆夫人开口,心中忧虑。陆夫人却感觉大势已去,心中沉沉。两位夫人各有心事,偶尔视线对撞,都勉强笑笑,倒比前一日更客气了。 待各自回房,温夫人焦虑得睡不着:“她今天还是什么都没说,她是怎么想的?难不成看不上我们月牙儿?” 温百户也有点不大确定:“不能吧。再等等,兴许明日呢。你看陆夫人带了多少箱笼来,这里面肯定有聘礼。” 又说:“说起来,嘉言这孩子不错,看着弱不禁风的,倒也还能张得开弓。说是书院里也学也练,射艺他还考了个甲等。他说明日里还想继续出去走走。” 温夫人恼道:“以后这事提前打招呼,说也没说一声便带着人家去打猎,我瞅着陆夫人那脸色都变了。”训完了温百户,话锋一转,又道:“好好的儿子,不过出去打个猎便提心吊胆的,我看她这是当闺女养。” 温百户笑道:“读书人家嘛,妇人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能有我夫人这般,那叫什么?一妇当关,万夫莫开?” 从前温百户在灵山卫还只是个小旗的时候,赶上过海盗登岸劫掠。家里没有男人,温夫人将温柏绑在背上,一根长/枪连挑了六七个海盗,杀得浑身是血。 连当时的那百户大人知道了,都为温夫人竖个大拇指。 后来那百户搭上了贵人,要跟着贵人去临洮,想带几个心腹去。温夫人原就为着温百户与娘家不睦,温百户不舍得让她再背井离乡,便没去。 他的结拜大哥老霍带着媳妇和孩子跟着去了。谁知道后来是条不归路。 温夫人啐他,心里却老想着陆夫人的态度,情不自禁地感到担忧。 客院里,陆夫人埋怨儿子:“说也不说一声就跟人跑去了。这地方咱们一不熟悉地形,二又没带许多护卫,这出了事可怎么办?” “让母亲担心了,是儿子的错。”陆睿先认错,又笑道,“但这里是温家伯父的地盘,一草一木他都了然于胸。温家哥哥们个个能骑善射,都是好手,断不会叫我出事的。” 实际上他深知若预先告知了母亲,母亲定要阻挠。他虽已经是秀才,到底不过是个十五六的少年,哪有不向往“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的。今日里温家男人带他到处参观,指着远处山林说“常去那里狩猎”,他便心里痒痒,淡淡表达了两句向往之情,温百户一听:“贤侄是读书人,可曾猎过?” 他说没有,温百户一拍大腿:“那跟我试一回如何?贤侄可愿?” 他立刻欣然同意。没有人在身边约束,果然十分尽兴。 陆夫人怫然不悦:“一家子粗人,哪有不与人家长辈说一声,便带孩子做这等危险之事的。” 陆睿目光一凝,亦不悦:“母亲。” “知道了。”陆夫人摆手,“你是大人了,总不想我管你。我晓得,故今日里担心得不得了,也强撑着不叫温夫人喊你回来。只你也要体谅我这作人娘亲的,那提心吊胆的担忧啊。” 陆夫人叹道:“我跟温夫人,实在讲不上话,她什么都不懂的,只识得几个字,不算睁眼瞎罢了。温家小姐,才只读过三百千,不过是你四岁的时候就读完了的东西。我想着你若娶了这样的妻子,以后就别想着什么红袖添香,夫唱妇和了。” “那没关系。”陆睿却说,“让她慢慢学就是了,学海本无涯,便是我等读书人也不敢说就学到头了,总是活到老,学到老,一生很长,慢慢来就是。” 陆夫人气结,又道:“她兄长父亲,都是粗鲁武人,你以后与他们亲戚往来,定有许多不快。” 陆睿说:“温伯伯曾徒手杀过狼,也曾上山剿匪,出海杀贼,累积军功才做到百户,是勇武果敢之人。温家兄长们都是直爽豪迈的性子,与他们往来,令人十分轻松,并无不快。” 陆夫人气道:“你是认定了她了是吧!” 陆睿想起晚饭时短暂地瞥见了温蕙。 今日她穿了鹅黄的袄,芽绿的裙,整个人像水葱似的娇嫩。她本来好好地待在她母亲身旁,他看过去的时候,她的目光忽然慌乱了一瞬,像被惊到的小鹿,偏还要在大人们面前强装镇定,十分可爱。 陆睿嘴角微微勾起,旋即收敛。 “母亲。”他正色道,“我们来便是为了结亲,这是父亲的意思。既注定要与陆家结亲,母亲还是不要再拖了,明日里将礼过了吧。” “毕竟我们是来结亲,又不是来结仇的。” 第12章 第 12 章 第12章 温夫人惴惴了两天,终于在第三日听到陆夫人含笑对温蕙说:“我与你母亲嫂子在这里说话便是,你小姑娘家家的,自去玩吧。” 温夫人和杨氏顿时精神一振。看温蕙傻丫头还想说话,温夫人说:“你去看看你爹那边,跟他说雪化了不少,地滑,叫他别带着陆公子往外头去了。” 温蕙原是这两天习惯了陪客,下意识地想与陆夫人客气,此时被母亲灼灼的目光盯着,陡然醒悟过来。双颊热了起来,忙福个礼,应了声“是”,匆匆退下了。 到了屋子外面,冷空气一吹,犹自觉得脸颊、耳朵还热着。也是奇怪,明明从小家里上上下下都爱拿霍四郎打趣她,她从来也没有这样过,怎地一对上陆家,她就变得如此怪异。 “姑娘。”金针照顾屋里,她身边跟着的是银线,“咱们是去找老爷,还是……” 做丫头的总有几分眼色,也看出来刚才屋里的大人就是为了打发温蕙出来找的借口。 温蕙搓搓脸,又揉揉耳朵,给自己降了降温,想了一下,此时心里不静,便是回屋待着也难受,且母亲交待的事也的确该跟父亲说一声,便道:“走,去找我爹。他们在前面吧?” 两人说着,便往前面去。谁知道还没走到垂花门,远远地便看到陆睿捧着一枝梅花走过来。迎面看到温蕙,少年的眼睛像落了星子似的亮了起来。 温蕙只觉得那眼中的亮光带着温度,她本来已经降了温的脸颊又开始发烫,走路的步伐也僵硬了起来,险些顺了拐。 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清隽少年的嘴角好像忽地勾了勾,待再看,那一抹弧度又不存在。他正正经经地,一派光风霁月地走过来:“温姑娘。” 温蕙站住:“陆公子。” 陆睿问:“温姑娘可知我母亲在哪里?” 温蕙说:“和我母亲、嫂嫂一起,在内厅说话呢。” “哦。”陆睿说,“那我就不过去打扰她们了,我先回房了。” 温蕙问:“公子是从我爹爹那儿过来的吗?他可是在前面?” 陆睿点头:“在呢。我和三哥刚才回来,看到有人来禀事,大哥、二哥陪着在听。” 他很自然地唤“大哥”、“二哥”、“三哥”,去掉了“温”字,透着一股亲昵,温蕙觉得脸上的热度又上升了。她咳了一声,问:“公子怎地和我三哥回来?你们出去了?” “是,请三哥陪我出去了一趟。”陆睿说。 “啊!”温蕙道,“母亲便是要我来跟父亲说,雪化了路滑,叫他们不要乱带你出门。” “那可迟了。”陆睿以拳抵唇,低笑,“都已经回来了。” 温蕙气恼:“三哥怎地也不跟母亲说一声,我跟母亲说,回头骂他。” “最好不要。”陆睿却笑道,“是我求三哥陪我去的,昨日打猎路上看到一片梅林。只昨天身上沾了血气,怕污了梅花清香,特意今天换了衣服又去了一趟,这个——” 他举了举手里的梅枝,含笑问:“你觉得可好看?” “好看,是从老梅林那里摘的吗?”温蕙问。 “不知道,三哥没跟我说那地方还有名字。” “有的。”温蕙说,“是从前有个书读得很好的人在那里隐居,栽下了这片梅林。原本还有一间草堂,都快一百年了,早就没了,只剩这片梅林还在,我们这里的人都管那里叫老梅林。” “原来还有故事。”陆睿点头,道,“这个打算给我母亲插瓶去。她喜欢屋里有鲜香气,更胜过熏香。” 温蕙由衷地赞道:“公子是孝顺之人。” 陆睿道:“嘉言。” 温蕙眨眨眼。 “我字嘉言。”陆睿道,“你我两家已是通家之好,不必公子长公子短的。我长妹妹三岁,妹妹若不嫌弃,可唤我一声嘉言哥哥。” 他看着温蕙皎白的面孔,嘴角带着笑,目光中含着期待。 明明,从前喊“连毅哥哥”那么顺溜,现在一声“嘉言哥哥”怎地就叫不出口? 温蕙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是觉得嘴唇舌头都不那么听使唤,费了好大的力,才在陆睿期待的目光中,微微垂首,低低地喊了声“嘉言哥哥”。 陆睿嘴角翘起来。他瞥了眼银线,银线不由自主地就退了退,给他们两个人让出了空间。 陆睿上前了半步。 两人间的距离忽地便近了,又不至于太近而失礼。总之,这半步的距离陆睿拿捏得极好。他放低声音,道:“今日我母亲应该就会把我们的事敲定了,你且放心。” 带着梅香的少年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说的话更是让人脸红心跳。 温蕙一抬眼,正对上陆睿清朗隽秀的眉眼,那眼中带着笑意,一下子便撞进她的心里去了。胸腔里扑通扑通的,一颗心脏像要跳出来似的,太难受了! “我、我,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她磕磕巴巴地说。 陆睿眼看着温蕙一张清丽面孔飞起了朝霞般的红晕,连那圆润可爱的耳垂都粉红了起来,恐她羞恼,退了半步,含笑说:“那就好。外面冷,妹妹快回屋里吧。” 话音未落,温夫人身边贴身的仆妇疾步走过来:“公子、姑娘,怎么杵在这里说话,多冷啊,快回屋去,不要着凉了。” 温蕙问:“黄妈妈,你干嘛去?”再往那边走便出了垂花门了。 “我呀,”黄妈妈眉梢眼角都带着笑,“夫人叫我去请老爷过去说正事呢。” 她咬重了“正事”两个字,看着面前一对少年男女,那脸上喜悦的表情,就差把“有喜事”三个字贴在脑门上了。 “那妈妈快去,莫耽误了正事。”陆睿让开一步,斯斯文文地说。 温蕙也让开一步。黄妈妈眉眼带笑,飞快地福了福,一阵风似的往垂花门去了。 陆睿收回目光,看向温蕙,微微一笑:“成了。” 温蕙大羞。 在陆睿这种在余杭出生,余杭长大,又随着父亲履任去过不同地方的少年来看,温蕙虽是百户之女,但她窝在这堡垒里长大,跟个乡下丫头也差不多了。 他以为这少女必会羞得跺脚转身而去,不料少女羞得捏了会儿袖角,却抬起头来,说:“嘉言哥哥,有个事,我想跟你说明白。” 陆睿大感意外,又好奇,道:“妹妹请说。” “我……”温蕙鼓起勇气说,“我以前是订过一门亲的。” 陆睿没说话,凝视着她。 温蕙说出了口,紧张感渐去,说话渐渐流畅了起来:“是自小定下的娃娃亲,只是后来,那家……” “卷入了潞王案。”陆睿说。 温蕙顿了顿,大大地松了口气:“原来你知道。” 陆睿嘴角翘起:“妹妹是信不过令尊的人品吗?两家既要议亲,自然要拿出诚意,这些前情伯父怎么会藏着掖着不说。” “我不知道,他们又没告诉我。”温蕙抱怨,“他们总是什么都不告诉我。” 陆睿的眼睛更加明亮:“所以妹妹便决定自己与我说?” 温蕙点头:“是呀,这些事我觉得怎么都该让你知道才是。你要是不乐意,咱们这事,便不议了。”只是她前两天见着陆睿总是紧张,也根本没有机会单独说话。 “妹妹和伯父都是坦荡之人,可知家风淳厚,我怎么会不乐意。”陆睿沉声道,他沉吟一下,抬眸凝视着明艳的少女,“只是我想问妹妹一句,我们订亲以后,可还会念着那家?” 温蕙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目光澈净,道:“我们家和他们家的事已经做了了结,我心里已经踏实了,以后不会再想。” 陆睿点点头,又问:“妹妹定亲时多大?” 温蕙说:“五六岁吧。” 她今年才不过十三岁,潞王案已经是两年前的事,小小年纪,纵知道自己有门婚约在身,又懂得什么。 陆睿还记得前天初见温蕙之时,少女眼中还闪着好奇,而后目光相撞,他对她一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情窦初开的懵懂怔愣和乍然慌乱,有趣极了。 陆睿的心里,“前面那家”便翻篇了。他反而安慰温蕙:“听说那家也是无辜被牵扯的,潞王案蒙冤者颇多,我亦为死者惋惜。只是人都没了,妹妹的人生却不能停在这,以后还是该好好过才是。” 温蕙一怔。 这其实是温百户与陆大人说的时候便含糊了,令陆大人以为霍家已经全没了,告诉陆睿的时候,便也是这样说的。 温蕙想说人还在,只是…… 然温蕙虽一直没明白“净身”具体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净身了男人就不是男人了,却知道世人大多会觉得这事羞耻甚至厌恶,恶心。特意说一声“霍四郎还活着,只是做了阉人”,似乎……不值当。 温蕙便没有纠正陆睿,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陆睿温柔一笑,道:“外面冷,回房去吧。” 温蕙嘴角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笑意,回了自己的院子。 谁知道打起帘子一进屋,就闻到了不同以往的香气。银线当即便“咦”了一声,使劲抽了抽鼻子,喊:“金针,金针,这什么香气?怎么好像……” 金针在里间笑着说:“你倒说是什么香呀?” 银线使劲嗅嗅,说:“好像……” 她还没说出来,温蕙已经打起里间的帘子:“是梅花吗?” 金针笑道:“还是姑娘鼻子灵。” 金针坐在炕上,正摆弄一个敞口大瓶,瓶中斜斜插着一支瘦梅。那梅枝选得好,姿态疏欹,慵懒如美人。与陆睿折与他母亲的那支很像。 金针得意:“看,插得好看不好看?” 银线“哇”了一声,惊奇道:“你哪里找来的大瓶子?这以前搁在哪儿,我怎么没瞧见过?” “蠢丫头。”金针啐她,“连咱们院子里有什么都不清楚。自从最后那支粉彩花觚叫姑娘打碎了之后,夫人说了,再不给姑娘添这易碎的物件了。这是我刚才跑到大奶奶房里借的。梅枝这么大,小花瓶装不下,我就记得大奶奶晒嫁妆的时候,有个大瓶子。去跟夏妈妈一说,夏妈妈就给我找出来了。这可是要还的,你们小心点,可别打破了。夏妈妈说了,要是碎了,就让姑娘一直给虎哥儿做鞋,做到够赔这瓶子为止。” 杨氏和温蕙姑嫂俩自小认识,关系好得如同亲姐妹,她的乳母也不怕和温蕙的丫头玩笑。 温蕙小时候却是温夫人亲自哺乳亲自带大的,并没有乳母。等她大些,家里条件更好了,给她置了丫鬟。若有大事,都是直接去跟温夫人或者温夫人身边的黄妈妈去说。 这也就是陆夫人不知道,若知道了,必要叹一声:小门小户。 两个丫头叽叽喳喳,温蕙却扶着梅枝,忽地打断她们,问:“这哪来的?我是说这花。” 金针道:“三少爷谴人送过来的,说是老梅林折的。也是稀奇,去过那么多回,怎地今日突然风雅起来了?” 银线却以手掩口,发出“喔~”的声音。 金针奇道:“作什么怪?” 银线笑嘻嘻:“咱们三少爷你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风雅过了?我说啊,这风雅的,肯定另、有、其、人啊~” 金针打她:“别阴阳怪气,说清楚了!” 银线斜眼看温蕙,说:“我怕姑娘打我。” 温蕙耳根发热,啐她:“说便说,又没人做亏心事!正大光明!” 银线便把金针扯过去跟她咬耳朵。金针很快恍然大悟,吃吃地笑起来。 温蕙一把抱起大瓶:“这个香,放里面去!”顶开帘子,逃进了卧室里。 隔着帘子都能听见次间里两个丫头叽咕咕地笑。 第13章 第 13 章 第13章 温蕙把花瓶放到炕头,怎么看怎么好看。 金针银线在次间说话,没一会儿金针惊呼了一声“定下来了?”,又欢喜地念叨“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自然是银线把内厅那边的事与她说了。 金针念完佛,忙起身撩开帘子探个身子进来:“可别上炕乱滚,衣服别皱了!要是定下来,少不得待会还要唤你过去的。” 温蕙脸红红道:“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温夫人几天之前就叮嘱过她了。她都省得的。 金针笑着放下帘子。 温蕙听着两个丫头在次间说话。 金针说:“我是不跟姑娘走了,你跟不跟姑娘去?” 银线说:“我哪里知道,那不得老爷和夫人发话?” 金针银线年纪都比温蕙大。金针更大些,已经许给了堡里的军户人家,再等一年就准备放出去嫁了。 银线的年纪正好卡在那里,陪嫁或者留下嫁人都可,全看温夫人怎么安排了。 金针说:“咱们府里还是该进点新人的……” 话说了一半,又闭嘴不说了。这两年温家银钱上有些紧张,虽没特意克扣,下人们也是有所察觉的。这却不是她们该操心能操心的事了。 丫鬟们的声音模模糊糊,没能飘进温蕙的耳朵里去。 她倚在炕上,只捧着脸看着那梅枝,想着在廊下陆睿问她“你觉得可好看”。那时他嘴角含着笑,原来是落在这里。 温蕙觉得脸颊又热起来。不只是脸颊热,那热度一直热到耳根,热到脖颈,热到心里。 她捂着发热的脸颊,望着那散发幽幽清香的瘦梅,咬着嘴唇,无声地笑起来。 果然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黄妈妈亲自来唤她。 金针银线帮她把衣服捋平整,连连嘱咐:“可别慌啊!” 不说还好,说了反而慌。跟着黄妈妈在外面吹了一路风,才镇静下来。老老实实地、安安静静地,像个书里描写的真淑女一般,进了内厅,迎接命运为她定下来的姻缘。 二人的八字陆大人已经找人合过,全无问题,陆夫人拖了两三日,得不到儿子的支持,便违抗不了丈夫的指示,强打着精神与温家正式敲定了这门亲事。 温百户说的没错,陆夫人带的箱笼里,果然有聘礼。 只是陆夫人道:“这次匆忙,年前怕是赶不及,只能先小定。” 纳吉为小定,纳征为大定。 原本照着陆大人的意思,陆夫人带着陆睿来,两家互相看看孩子,便可将小定、大定的流程,都在年前走完。 “匆忙”的原因是温家声称要给长辈做道场,硬是往后推到了快年底,年前便来不及完成大定了。 这事温家理亏,只陪着笑脸:“无妨,无妨,来年更从容。” 陆夫人叹了口气。 温家人只道她叹今年匆忙,哪知她是叹,昔日拒了那么多书香门第的女儿,最后却娶个百户之女。 温家收了小定之礼,又将温蕙唤了来,陆夫人亲手往她头上插了支钗。 那钗头缀着颗莲子大的珍珠,光彩莹莹,映得温蕙面庞生辉。少女羞涩地垂下头去,昔日的顽皮野性都收敛了,一副天真娇憨的模样倒也挺唬人的。 陆夫人自我安慰:好在生得不错,将来生出来孩儿也好看。 如此,温家蕙娘,便定给了余杭陆家的陆嘉言。 温蕙人生第二次订亲,终于知道了羞。后两日便躲在屋里不肯出来见人。 杨氏还跑来打趣她:“ 听说有人突然风雅起来,养起了梅枝,我来看看我那支敞口大瓶,可叫人磕碰了没?” 温蕙羞恼道:“若碎了,赔你便是!” 杨氏啐道:“还敢说,答应我的鞋呢?现今一双都没看到。” 温蕙哼哼:“这不是忙嘛,等客人走了,就给你做。” 杨氏笑道:“哪有什么客人,我看到的都是自家人。” 温蕙羞恼,往炕上一躺,拉了个引枕扣在头上:“我不同你说话了!” 杨氏忙把引枕拽开:“别乱了头发!不好见人。” 温蕙眼睛一闭:“不见。” 浑然是小时候还圆滚滚时撒娇耍赖的模样。 杨氏看着这小姑子长大,小时候像个肉团子,如今也亭亭玉立,再过两年就要嫁出去了。又不像她,家就在另一处百户所,骑马当天能来回。温蕙以后嫁了,还不知道多久才能见一回呢。这么一想,心里就软软的,推着她哄:“小样儿,若你那婆母唤你,你还能不见?” 温蕙哼哼:“才刚下定,陆夫人无事唤我做什么。人家书香门第出身的人,哪这么不知礼数。” 杨氏笑得不行,戳她额角:“还没嫁呢,这胳膊肘已经朝外拐了。” 她俯身下去,在温蕙耳朵边说:“未来婆婆不见没关系。只是明日他们就要启程了,娘的意思,最好找机会再和陆公子见见。陆大人在江州做官,陆公子在余杭读书,哪边都不近,没什么机会见,还是趁着还在,熟悉熟悉,强过将来两眼一抹黑地过去。” 温蕙坐起来,瞪大眼:“那不是私相授受!” 杨氏气乐了,给她头顶一下:“私什么私!已经过了明路了哪还有私!”恨铁不成钢地戳她:“你呀,心眼子别总这么实!” 发愁,这样的傻丫头,嫁得远了,若有事,娘家没法给她撑腰,也不知道她自己能不能应付得来。 温蕙护着自己头发,不服:“说方也是你们,说圆也是你们。真不知道到底什么才是对。” 虽这么说,就算这两日里三餐都躲在房中用,第二天也不可能不去相送,到底还是见到了。 雪才化了,又下起来。杨氏着人来喊温蕙:“请姑娘过去给陆夫人陆公子饯行。” 温蕙便带着银线去了,哪知道半路上便看见了陆睿。陆睿裹着斗篷,捧着手炉站在廊下赏雪。偶有风吹过,细雪飞舞起来,银光闪闪,谪仙一般。 温蕙便停住了脚步,站在那里看他。直到陆睿忽然转过头来,粲然一笑:“蕙娘。” 画卷似的景便活了。 温蕙一步踏入了画中:“嘉言哥哥。” 陆睿勾唇:“叫嘉言亦可。” 陆睿总是有本事,一句话便让温蕙耳根发热。 他看着一脸正经,但温蕙觉得他骨子里一定很不正经。哪有正经人总是撩拨别人的。 偏温蕙拒绝不了这个人期待的目光。那双眼睛含着笑意,叫人无处躲。温蕙最终还是轻轻唤了声:“嘉言。” 这一声出口,温蕙忽然生出了一种蜕壳而出,真正长大了的感觉。总觉得日常看了无数遍的天、地与人,都变得不太一样了。 而陆睿望着面前婀娜的少女,满意地笑笑,将手炉递过去:“怎么也不带个手炉,拿着。” 温蕙一笑:“我不冷。”又推回去。 陆睿看她模样,的确没有怕冷的模样,暗想着北方女子的确和南方女子不同,问:“怎么这么早就往这边来?我们院子里还在收拾东西,母亲在内厅和伯父、伯母说话,我打算待会才过去。” 他这话一说,温蕙就知道杨氏弄鬼。定是知道了陆睿在庭院里赏雪,陆夫人在内厅,仆妇们在忙,便趁机给二人制造个见面机会。 她问:“就回去了吗?” “嗯。”陆睿说,“走得匆忙,实有些失礼。只是要赶着过年,时间有些紧张。” 搞得陆家母子时间紧张的罪魁祸首,便是温蕙。 她不后悔那一趟长沙府之行,却对折腾了陆睿感到内疚,柔声道:“那你们路上要小心,年底了,路上不大安生……”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接近年关,路上劫道事件频发,温蕙听父亲哥哥们都念叨过。陆夫人和陆睿是两个这样斯文精致的人,由不得温蕙担心起来。 “伯父和大哥亲自送我和母亲去济南府登船,你不要担心。” 陆睿说完,却见温蕙一双眼睛像会说话似的,明明白白地透出了“我也想去”的意思。真是有趣。 温蕙真的是很想去。 她筋骨随了母亲,虽是女孩,温夫人却早就感慨过,几个孩子里最适合练武的便是月牙儿。她年纪虽小,功夫可俊,成年的兵丁都不是她的对手。最是爱跑爱闹,胆子也大破天。 可陆夫人和陆睿是她的未来婆母和未婚夫,温蕙也只能想想,然后老老实实地说:“那就好,路上一定小心。” 陆睿想笑,忍住了。今日一别,下次见面还不知是什么时候。未婚妻眉目婉丽,皮肤粉白。在这样的雪中与她这样说话,多么令人愉悦。若羞得她转身跑了,该多么遗憾。 他微微垂头,拳头在鼻端抵了一下,把笑憋了回去,正色问:“平时在家里都做些什么呢?” 自陆睿和他母亲来了,温蕙虽同他见了好几面,却只有一次单独说话的机会。这是好不容易,托杨氏的福,才又有了一次说私话的机会。 眼前人如玉,雪如烟,温蕙就忘记了温夫人事先教她编的“做做针线,给嫂子打打下手帮忙管家”那一套骗鬼的话,说了实话:“每日要晨练、晚练,还要跑马,闲时爹爹和娘带我们打猎……” 陆睿惊讶道:“伯母也会去打猎吗?” 温蕙才醒过来没照母亲教的说,只说都说了,也不能再圆回去,且她本来就不喜欢母亲教的那些,便干脆都说了:“我们家,我娘功夫最好。” 陆睿:“噫?” 陆睿这样的如玉公子,也会露出这样双目睁得溜圆的吃惊表情,实在好笑。 且不再端着装着,故作淑女,温蕙也觉得浑身都自在了。先前见到陆睿就容易紧张的感觉也没有了。她笑笑:“真的。我娘是亭口甄家的女儿,甄家擅枪法,我娘一条银枪舞起来,可厉害了。我爹也学的是甄家枪法,是我娘教的。” 陆睿问:“刚才你说晨练、晚练,是练功夫吗?” “是啊。”温蕙道,“我们兄妹的功夫,也都是我娘教的。” 陆睿想,这么说母亲也不算全诓他,她的确是会舞枪弄棒的。 温蕙从小便熬筋骨练功夫,从来没有觉得什么不对。这次母亲特特嘱咐她,不要提这些,她心里还挺不开心的。虚头巴脑地装形装了好几天,这会儿跟陆睿说起来,便不免有些神采飞扬。她想着,要是陆睿爱听,她就好好给他讲讲。要讲起这些事,她可不怕没的说,只怕三天三夜都还说不完。 但陆睿并不十分有兴趣。 他喜欢她婀娜灵秀,喜欢她的眼睛流光溢彩,却对她舞枪弄棒的事没有太大兴趣。虽不像陆夫人那样到嫌弃的地步,但也说不上喜欢。 终究,他是一个读书人,骨子里还是觉得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他可以坦然接受他的岳父和舅兄们舞枪弄棒,因为他们的仕途便走的是武职。他也可以笑着听闻他的岳母武艺高强,这听起来像是旁人的奇闻轶事,还颇有趣。 但唯独温蕙,他未来的妻子,这个要与他举案齐眉、共度一生的人,他对她的要求与对这些人的要求是不同的。 他微微一笑,温声问:“平时读些什么书呢?” 温蕙微怔。 第14章 第 14 章 第14章 “那你是怎么回他的?”杨氏紧张地问她。 温蕙说:“我本来想说实话的,最爱看的是三哥那些游侠儿的演义、话本。” 杨氏大惊:“你说了?” “没有。”温蕙低头,“我又不傻……” 在廊下,在那温馨的时刻,未婚夫的目光和笑容都温柔,温蕙的实话就在舌尖上将要吐出来的时候,却本能意识到“不可以”。 不可以这样说。 因为这肯定不是他想听的。 温蕙便把那些发自本心的话都咽了回去,放轻了声音说:“家里并没有什么书,只偶尔看些闲书罢了。你若觉得有什么值当好好读的,不妨告诉我,我叫哥哥们帮我去青州城买去。” “哎呀,跑一趟长沙府,竟真的长大了。”杨氏拊掌,总算放下心来,“就是这样说话,以后都要记着。” 杨氏心想,婆家就算再好,终究与自己出生长大的娘家不一样,哪能真的想什么说什么。嫁了人,从此就过着和作姑娘时在不一样的生活了,宛如二次投胎。好在她这胎投得还不错,不论是婆母还是小叔子、小姑子,都好相处。这也是彼此知根知底,嫁得近的好处。 只这话,她不好跟温蕙说,但想着婆婆肯定迟早会告诉温蕙,便也不操心了,追问:“他呢?他怎么说?” 当陆睿眼中的笑意变深时,温蕙便知道自己应对得正确。 陆睿说:“也别麻烦兄长们,我看他们都是瞧见书本就头痛的人。反正这事也不着急,等我回去,寻些书叫人给你送来。” 温蕙其实觉得,无论是江州还是余杭,都离得那么远,单单送书来,不太现实吧。她从前对远的地方没概念,自从去了一趟长沙府,真正地理解了距离上的遥远和路途上的困难。 但陆睿说这话的时候也并不像是说大话。 他和她不一样呢,他是个秀才,虽还未及冠,可走到哪里都被人当做大人看待的。不像她,家里人什么的都不跟她说,始终把她当成小孩子看。 温蕙羡慕陆睿,心里又觉得,即便他没法子真的送书来也没关系,因为他说这个话的时候,肯定是发自真心的。 真心就够了。 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什么都不在乎,就在乎对方是不是在乎她,是不是真心。 这些细腻的小心思,温蕙并没有与杨氏说,只说:“雪下这样大,赶路一定很辛苦。” 杨氏戳她脑袋:“这怪谁?你说说这怪谁?” 温蕙便蔫了,怏怏地说:“也不知道他们到没到济南府?” 陆家母子已经由温百户父子护送着上了船,船开了,还能看见温家人在码头上停留,挥手。 待温家人转身走了,陆家母子也才转身进了温暖的舱房,丫鬟迎上来帮着解了斗篷,拿到外面去抖雪,以免湿了了舱房里的地板。 热茶端上来,陆睿伸手接过,亲自端与陆夫人。 陆夫人啜了口茶,瞟了他一眼:“行了,满意了吧?” 陆睿深深一揖:“多谢母亲成全。” 陆夫人哼了一声,又叹气。 陆睿也坐下,笑道:“母亲别叹气。温家虽差些,却也没差到不能接受。我看着一家人都是心思淳厚,相处起来颇令人轻松。” “那是你们男人。”陆夫人没好气地说,“我跟你那岳母相处起来,可真是累死个人,她什么也不懂,我绞尽脑汁不冷场,唯恐叫她觉得我们失礼,这可真是比过年准备祭祖都累人。” 陆睿讶然对仆妇说:“快去取木槌来,我与母亲捶捶肩,不要累坏了母亲。” 仆妇只掩口笑。 陆夫人嗔他:“少来这套。” 陆睿不过彩衣娱亲,效果到了就行了。他道:“这次事情顺利,父亲也会高兴的。” 陆夫人淡淡看了一眼陆睿,道:“丑话说在前头,你这媳妇,跟她母亲一般,不过读过三百千而已,说起什么都是一脸懵然不懂,以后啊,没人与你红袖添香、无人与你诗词唱和,左右是你自己看上的,到时候不要来怪我。” “那没关系。”陆睿却轻笑,“蕙娘是个性子温顺的女子,以后慢慢教她便是了。她又不用考状元,只在我们家,天长日久地,不信熏陶不出来。” “再说,还有母亲在呢。只要母亲肯费费心,将她带在身边教导,定能将她教得有模有样。” “都要靠母亲了。” 陆夫人佯怒道:“都说娶了媳妇就可以享清闲,我的清闲呢?这是要我一辈子都给你做牛做马是不是。” 陆睿笑着,尽捡好听的话说,哄着陆夫人开心。 陆夫人虽作出气哼哼的模样,内心里却想着儿子的话,有了思量…… 温夫人原以为,强要温蕙装了几日淑女,等陆家人一走,这丫头必要野上三天,才能补回本来。哪知道自订了这门亲事之后,从前的野丫头忽然转了性子,走路、说话、做事,都显而易见地比从前稳重了起来,不再叽叽喳喳、蹦蹦跳跳了。 温夫人私底下跟丈夫嘀咕:“这是因为去了趟长沙府呢,还是因为陆家小子呢?” 温百户哈哈大笑,说:“都有,都有。” “不管怎么着,俩孩子能看对眼,你闺女也有大姑娘的样子了,都是好事。” 温百户是对这门亲事实在是满意。他一个粗汉打拼到今天,竟然与进士做了亲家,要是幸运的话,说不定女婿将来也能是进士,那真是门楣生光。 温夫人却叹了口气。 温百户奇道:“你叹什么气?嘉言十四就中了秀才,这样的孩子你难道还不满意?” “你懂什么。”温夫人道,“你们男人就知道看女婿前程,却不知道看婆婆,女孩子嫁过去过得好不好,婆婆有多重要!” 温百户讪笑。 他年轻的时候是个俊俏后生,但一穷二白。亭口甄家是当地富裕乡绅,根本看不上他这种穷小子。是温夫人自己看中了他,闹着非要嫁,还为这个跟家里弄得很僵,婚后几乎不怎么往来。 尤其是温夫人将甄家枪法教给了他,更令甄家人不快。 还是后来他发达了,勤往甄家去示好,两家的关系才渐渐缓和。 但他能发达,妻子功不可没。偏这一点,是他母亲的心头恨,觉得这个儿媳太强,压了儿子一头,又欺她与娘家关系不好,大事上虽不敢捣乱,小事上却处处刁难。 温百户虽内疚,他却是个孝子,对把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寡母不敢违抗。礼法孝道的压制下,那些年,温夫人过得并不开心。 后来温老夫人过身了,夫妻再说起往事的时候,温夫人曾道:“得亏是我,要是个真手无缚鸡之力的,怕不叫你娘磋磨死了。” 温百户只讪讪,做小伏低地哄妻子消气。 因此听到这话,他下意识地先缩脖子。缩了又醒悟过来,道:“陆夫人又不是我娘,我娘懂什么,她是个乡下妇人而已。陆夫人可是书香门第,进士夫人。” 温夫人没好气地说:“进士夫人又怎么了?青州府台的夫人不是进士夫人了?不照样磋磨儿媳。” 温百户搓手:“不能吧?我瞧着陆夫人说话都细声细气的,看着不像那样的人。” 温夫人出会儿神,叹气:“我只怕会咬人的狗不叫。” 又下了两场大雪,有些小河的河面都冻上了,很快就过年了。 温百户带着阖家去给自己的上司贺千户拜年,男人们在前宅,女人们在后院,各自寒暄道贺。 温夫人领着儿媳、闺女给贺夫人拜年。 贺夫人笑问:“听说蕙娘定了门好亲事?” 这可是最近温家最有脸面的事。温夫人精神一振,假假地谦虚:“瞧您说的。要是别人,我就脸大点吹个牛,在您面前,我哪敢这样说。” 温夫人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贺夫人也是读书人家出身的。 贺千户和温百户这种泥腿子出身的军户不同,他是京城某个侯府的庶子,贺夫人的娘家也是文官之家。 贺夫人得了奉承,掩袖笑,笑完又细问。温家全家都在得意这门亲事,女婿小小年纪已经有了功名,温夫人哪憋得住,便打开了话匣子。 温蕙羞得脸通红。 贺夫人笑道:“看蕙娘,也知道羞了,这可真是长大了呀。” 对自己女儿说:“你带蕙娘去找馨馨玩去吧。” 贺小姐捂着嘴笑,扯了温蕙的衣袖:“跟我来,带你去见我表妹。” 温蕙从前天真娇憨又顽皮,却也爽朗不矫情,性子讨喜。贺小姐被母亲拘得严格得多,十分羡慕她能到处野。两个人关系颇不错,也算是闺中密友。 贺小姐的表妹馨馨跟温蕙差不多年纪,人也天真,她见着温蕙便夸她:“呀,你长得真好看。” 她是读书人家的女儿,说话又好听,温蕙便立即喜欢上她。 三个女孩很快就说到一块去。 温蕙问起馨馨怎么会来山东过年,馨馨撇嘴:“我也不乐意大冬天地往外跑啊。” 说起来才知道,原来馨馨的一位堂姐最近遭了血光之灾,竟摔断了腿。找了白云观的道士算了一卦,说被人妨了,算来算去,妨她的不是别人,正是馨馨。 破解方法也简单,道长指了个方位,让馨馨往那个方向避到年后即可。馨馨的那位伯母当即便表示,自己娘家在那个方向正有个庄子,可以将馨馨安置在那里。 “我娘气坏了,当即便说,只怕庄子离得太近,正不了我堂姐的运势。”馨馨气呼呼地说,“她说,若往那个方位去,正好直指青州,不如让我走更远些,到我姨母这里来。于是我们便来了。” 温蕙目瞪口呆:“这、这也太过分了吧?” 馨馨叹口气:“谁叫我们这一房,都是庶出的呢。” 原来馨馨家是个大家族,至今聚居。贺夫人姐妹的父亲,是庶出的,仕途也不出挑,在家族中说话没什么底气。她这位堂姐,却是家中最贵重的那一房里最受宠的嫡出女儿。 温蕙同几个哥哥全都是温夫人所出,温百户也没有妾室。温蕙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大家族的复杂。又与馨馨聊天,言谈中感受到文官之家与他们武官之家颇有许多不同,不由惴惴。 但想想陆睿家里,他这一房三代单传了,人口要简单得多,又偷偷拍拍心口,觉得自己十分幸运。 待温夫人跟贺夫人说完话,领着温蕙回去,贺小姐并馨馨一起去了贺夫人跟前。 贺夫人问起外甥女和温蕙可处得来,馨馨说:“蕙娘十分可亲呢。” 贺夫人笑道:“是呢,打小我就喜欢这丫头。”又道:“她那‘连毅哥哥’没了,我和莞莞还替她惋惜了一阵子,没想到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又结了一门好亲。” 馨馨好奇问:“什么‘连毅哥哥’?” 贺小姐掩袖笑,说:“她呀,从前订过一门亲,那家姓霍,名什么我不知,只知道字连毅。你道我是怎样知道的?这傻丫头,小时候可不知羞呢,成天跟我说长大了要跟‘连毅哥哥’去临洮。我们几个闺中好友,都时常拿这个‘连毅哥哥’打趣她。” “然后呢,怎地就没了?病死了吗?”馨馨问。 “唉。”贺夫人说,“听说是卷入了潞王案,全家都没了。” 馨馨恍然:“潞王案我知道,就前两年的事嘛,京城也死了好多人呢。家里都拘着我们不许乱跑,那段日子都没有人办茶会、诗会了。在家里闷得我要发芽了。” 贺夫人挥挥手:“不说这个了,大过年的,丧气。” 馨馨和温蕙投契,过完年便拉着贺小姐常找她一起玩耍。 一直到她回去京城,还曾写过一封信给温蕙,给她寄了些京城的特产。 只后来两个人失去了联系。再后来时间流去,成亲嫁人,相夫教子,跟着夫婿宦海沉浮,便将少时有过短暂交集的温家姑娘远远地抛在了脑后,忘却了。 第15章 第 15 章 第15章 却说陆睿母子回到江州,陆大人问:“如何?” 陆夫人淡淡道:“还好。” 陆睿却道:“甚好。” 陆大人便心下有数,呵呵而笑。 一家三口团聚,好好吃了顿饭。待用完,围坐起来喝茶,陆睿便给陆大人讲起温家诸人:“温家大哥、二哥都沉稳,三哥略活泼些,但心思简单,好相处……” “爹的眼光还可以吧?”陆大人捻须微笑。 陆睿大拍马屁:“父亲的眼光当然没得说。” 陆夫人无语地扭过头去。 陆大人忽然道:“娘从余杭来了封信。” 陆夫人眉心便是一跳,忙问:“可是有事?” 她这婆母不是省油的灯,若不是为着子嗣,只怕当年丈夫外出为官都不会叫她跟去。后来她生了陆睿,便被婆母叫回了余杭,反送了两个妾过去给她丈夫。 可笑老太婆想要妾室为陆家开枝散叶,那两个却仿佛不下蛋的母鸡,连点消息都没有。婆母还想送第三个过去,幸而公公明理,斥了婆母。丈夫又写信来,道是正室不在,很多交际妾室做不来。 婆母这才松口放她往丈夫任上去,却又要留陆睿在余杭。幸而那时候陆睿小,一离开母亲,哭得昏天黑地,饭也吃不下,吃了又哭吐。陆老夫人看着实在没办法,黑着脸让陆睿跟她一起去了。 只是后来陆睿进学,家里为他安排进了余杭的梧桐书院。再后来公公去世,陆夫人和陆大人回家守孝三年,好不容易起复了,陆老夫人年纪大了,不愿意离开舒服的老家跟着儿子仕途迁移,又被儿子要求着不能不放陆夫人去,却隔一两年就要“病”一回,喊陆夫人回去侍疾几个月。 故陆夫人一听到老夫人来信,就眉心直跳。 好在陆大人下一句就解了她的忧心:“无事,就催睿儿赶紧回去读书。 虽放下一颗心,但想到儿子年后又要回余杭去,陆夫人又舍不得。尤其想到,休沐日自己的儿子便要到老太太跟前替他父亲尽孝,心中尤其耿耿。 不想陆大人说:“正有个事与你们说,过了年,睿儿不用回余杭了,这事已办成了,年后你便去三白书院进学。” 三白书院的名声更盛于梧桐书院,陆睿听了虽意外,但更多惊喜,欣然应了。 独陆夫人心惊,问:“已经定了?” “定了。” 陆夫人袖子里掐住自己的手指,强笑:“可与母亲说了吗?” “自然说了。”陆大人捻须,“我回信里跟母亲说,请她老人家不如一并挪到这边来。江州、余杭,气候水土都差不太多,应该问题不大……” 真是怕什么来了什么。 陆夫人一听书院的事,第一个想法就是陆老夫人会不会一起过来。要知道这几年陆睿在余杭读书,尽孝膝下,老夫人可是把他看作眼珠子似的。就连陆睿身边的丫鬟,都是老夫人的人,她都插不进手去。 倘若老夫人真的跟着一起来了…… 陆夫人狠狠掐自己手心,笑得贤惠:“正该这样,不然睿儿也过来了,母亲一人留在余杭,岂不孤单寂寞,也显得我们不孝。” 陆大人欣慰道:“正是。” 只是陆老夫人却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孤单寂寞”。 余杭是她生活多年的地方,陆大人这一房虽人丁单薄,但陆家阖族都在。老夫人熟悉的人都在此处,许多老太太彼此作伴已经很多年。 陆老夫人接到陆大人的信,很是不开心,却也不能妨碍陆睿的进学。 她身边的心腹妈妈问:“那您是去还是不去?” 陆老夫人又犹豫,想了好几天,跟族中的老妯娌、小媳妇们打了几天叶子牌,有一个老妯娌劝她:“年纪这么大了,别老盯着儿子媳妇了。你看四房的七嫂子,从前对媳妇多么苛刻,现在躺着不能动不能言,过得怎样不是全看媳妇的良心?既老了便服老,好好在家享福便是,何必去给儿子媳妇添乱。” 陆老夫人虽气哼哼地,终究还是不愿意离了这熟悉的环境去陌生的地方,给儿子回了封信,叫他务必督促陆睿用功读书,却拒绝了儿子前往江州的邀请。 陆夫人过了个极为不开心的年节,提心吊胆地等到了年后,接到这封信,只觉得柳暗花明,喜从天降,守得云开见明月! 她藏好喜悦,建议陆大人:“不如送阿玲、阿芸回去,替我们在老太太膝下尽孝。” 阿玲、阿芸便是当年老太太给陆大人的办的两个美妾。也曾受过陆大人的喜爱和宠爱。只是许多年过去,妾还是妾,却不美了。宠爱也早就被陆夫人后来给陆大人安排的年轻美妾夺去了。 两个中年妇人早就是陆宅中的透明人,陆夫人每次回去“侍疾”都带着她们。她们如今年老色衰,也早不敢再像年轻时候那样在老夫人面前给陆夫人上眼药。 如果说送年轻的美妾去,陆大人未必舍得,但要送这两个膝下无出的老妾……陆大人慷慨答应:“正好,她们原就是娘身边出来的人,也知道娘的喜恶,正正好。还是你想得周到。” 陆夫人温柔一笑。 老夫人这件事踏实了,陆夫人心里安定了,便着手另一件事:“给陆家的礼已经备好了。” 许多人家若年纪合适,便将纳征、请期的礼一并完成了。但温家女儿还未及笄,陆大人想着温家怎么都会再留她两年。又因为嫁得远,说不定还要比寻常多留一两年也是情理中事。他便没有打算现在就行请期之礼。 不料陆夫人顿了顿,道:“我想请老爷修一封书与亲家,将温姑娘接到江州来。” 陆大人“噫”了一声,诧异道:“为何?” 陆夫人叹口气,道:“老爷选的人家,敦厚是敦厚,只终究跟我们家是不一样的人家。温家姑娘只读过三百千,又长在那样的乡下,老爷一句‘聘了作媳妇’,便甩手给我,真是省心,却不知道我都要愁死了。温家没甚根基,我看了好几日,觉得实在不行。这媳妇啊,得从头教。我想来想去,与其她将来嫁进来处处碰壁,磕磕绊绊的。不如趁她现在小,接过来养在我身边,好好教导,说不定还能掰得像个样子。” 陆大人问:“这么为难吗?” 陆夫人一甩袖子:“于老爷,自然是不难,于我,可是要愁死了。娶个媳妇什么都不懂,以后睿儿在江州与人交际,只怕是处处纰漏,叫人笑去。老爷自己掂量。” 陆大人为难:“这却要怎么说?不大好听……” 岂止不好听,根本是欺负人。通常来说,讲究的人家,年轻男女订了亲,婚前都还要避嫌。开口要将人家姑娘接过来养,人家又不是死了娘。 这话一张口,只怕温家要恼羞成怒。 陆夫人想了想,道:“那不若直接请期,定下日子,今年抬过门。” 陆大人说:“还太小吧。” 陆夫人一笑,道:“无妨,可以跟亲家说好,先不圆房。待及笄了再说。” 陆大人觉得可以,同意了:“那便尽快卜算一下吉期。” 吉期算出来,一个九月,一个十月,一个来年三月。 陆大人找个日子将这事告诉了陆睿。 陆睿过完年便已经去了三白书院,休沐日回来听到这事,先惊讶了一阵,有些犹豫:“恐她年纪太小,过早离家……” 陆大人摆摆手:“难道我家以后不是她家?她来了,是我家媳妇,我们陆家还能亏待她不成?” 又道:“这的确是我粗疏了,你母亲顾虑得很是,不若趁她年纪小,养在我家好好教导。江州这里,总胜过乡下坞堡。” 陆睿觉得有道理,又想起温蕙皎白的面孔,剪水双瞳,他自然是愿意让她早些来到他身边的。想通了,便欣然道:“也好,总之,我们好好待她便是。” 陆大人亲手写了请期的红笺,并修书一封,派了身边得力的幕僚,带着家中管事和陆夫人的心腹仆妇,往青州送去了纳征之礼。 陆大人是进士出身,文字功夫自然是有的。这封书信将温蕙将来嫁到南方将要面对的南北差异、家庭差异都说得清楚,又将自家的顾虑委婉道来,最后十分客气地表达希望温蕙提早过门的期望。 他写得婉转,用词也谦卑柔和,但还是把温夫人气炸了。 “月牙儿才十三!都还没到十四的生辰呢!她又不是不知道!当我们是什么寒门祚户,要巴巴地把闺女送过去作童养媳是怎地?”温夫人暴躁,“我就知道,会咬人的狗不叫!一叫就咬一大口!” 温百户却搓膝盖:“其实吧,说的也有道理。你瞅陆夫人,说话细声细气的,咱丫头声音能盖过她两头。若是让她带在身边教,还不若就趁着年纪小……” “呸!”温夫人怒目,“我是死了不成?我自己的闺女自己不能教了?” 陆大人写得再委婉,那意思在嘴里嚼一嚼,终究还是能品出其意的——陆夫人便是嫌弃温夫人教女儿教得不好,要亲自教。 这可真是,把温夫人的脸撕下来往地上踩呢! 果然是一大口! 温百户抹抹脸上吐沫星子,才转过这个圈来,赶紧说:“别生气,别生气,这不是商量呢吗?那什么,老吴,看看信上还写啥了?” 温百户根本不识字,信是叫幕僚给念的。 这是温百户唯一的幕僚,是个穷困潦倒的秀才,有一年荒年险些饿死,叫温百户救了。那时温百户刚升作百户,正需要个人帮着处理文书,吴秀才便趁势留下,做了他的幕僚。 他妻子早逝,孤身一人也无子女亲人,在温家一待许多年,已经和温家亲如一家。他甚至还兼作了温家的大管家,温家兄妹也是他开的蒙,带着读的书,是什么事都可以放心交给他处理的。 吴秀才一边念一边还得给解读,要不然东家夫妇可能听不懂。 温夫人也怒声喝道:“对,接着念,我看看他们陆家还要出什么幺蛾子!” 吴秀才抖了抖信纸,继续往下看,忽然“噫”了一声,道:“陆大人说,咱们姑娘年纪还小,早早离家,不免叫人怜惜。若咱家许了吉期,陆大人愿意拿出余杭老家的二百亩上等水田赠予咱们姑娘,算作姑娘的嫁妆,以作补偿。” 温夫人忽然失了声。 第16章 第 16 章 第16章 这二百亩地的许诺一出,房间里突然安静。 温百户眨了半天眼,才问:“二百亩?算作嫁妆?我没听错吧?” “没听错,没听错!”吴秀才说,“还是余杭的上等田!水田!不比我们这里!是余杭呢!”说着喃喃地算起来,凭着对南方一点粗略的了解,估算起这二百亩地的价值来。 温百户便看向妻子。 温夫人的脸色极其精彩。 温夫人有个大心病,便是温蕙的嫁妆。这桩婚事好得叫别人眼红嫉妒,唯独就是温蕙的嫁妆太薄了。 二百亩…… 那厢吴秀才已经算出来:“就算亩产两石,一石五百钱,一亩的收成可以折一两银子,二百亩就是二百两一年。这是收成,如果佃出去,姑娘收三成租,一年到手净落六十两。不不,这是按北方旱田的均产来算的。这可是余杭的上等田,是水田!这得翻两番,不,三番才是,且就略算一年一百五十两吧。这要是算作嫁妆,月牙儿一年能多一百五十两的私房钱!太太!太太您看这个!” 别人没心动,吴秀才先心动了。 月牙儿是他看着长大的,读书识字是他开蒙的,对他这无儿无女的老鳏夫来说简直就是半个闺女了。 两年前霍家的事,都是他跟着温百户东奔西跑上下打点的,家里的浮财变卖都是经的他的手,没人比他更清楚温家的底子了。要说起账目,温百户两口子都还不如他更知道自家。 说什么读书人视金钱如粪土,放屁!不知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么! 月牙儿要是能有这二百亩上等水田添妆,一年有一百多两银子傍身,就能过得体体面面,不用抠抠索索了!而且这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既给了月牙儿作嫁妆,那便是一辈子! 吴秀才能想到的,这书房里的人都想到了。 温百户眼巴巴地看着妻子。 温夫人的脸一阵白一阵红,一时咬牙,一时握拳…… 大人们的纠结温蕙一点也不知道。她正在屋里被金针银线和杨氏围着,打开陆睿给她的箱子。 箱子不大,做工雕花却很精致。杨氏凑过去闻了闻,说:“是香樟。”香樟的木头防虫防腐,不论是放衣服还是放纸张书画都是最好的。 金针、银线都着急:“姑娘,快打开!” 温蕙被她们催着只能掀开了箱盖。 丫鬟们“呀”了一声:“这么多书呀?” 满满一箱,都是书。杨氏捂嘴一乐:“得,这是要把我们月牙儿也养成秀才?” 大家笑着,纷纷去拿书。杨氏识字,拿眼一看,有游记,有方志,有诗集,还有几本倒是话本,粗略一翻,讲的都是烈女节妇,断不是那等“小姐私会后花园,落难公子中状元”会教坏人的书。 “咱们姑爷真有心。”杨氏忍不住夸,“这都是适合女儿家看的。” 再翻,竟还有本字帖。杨氏大乐:“真要你考秀才不成?” 温蕙没理她的调侃。她拿起一本诗集翻了翻,有些看得懂,有些看不懂。 她摩挲着那书的封皮,心想,他竟真的送书来了。 一时想起最后那日廊下,少年冰润如雪,又温润如玉,眼带笑意,说让她别给兄长们添麻烦了,读书这件事,他来办。 好像小时候背着母亲偷吃糖的感觉,躲起来无人发现,那一丝丝的甜沁入了心里。 温蕙的嘴角才忍不住勾起,金针银线在箱子里翻腾着,忽然道:“咦?下面还有东西?” 两个丫头把书都掏出来,胳膊伸进去,又掏出个匣子来:“这是什么?” 她们把匣子递给了温蕙。温蕙在三个人六只眼睛的好奇目光下打开了匣子,顿时怔住了——匣子中橙光闪闪,竟是一对钗,一对簪,一对丁香。 “啧啧啧!”杨氏伸手拿起小对钗,“藏得可真深。” 那金钗小巧,正适合少女。杨氏拿在手里掂了掂,比预想的轻些,大约是空心的,但的确是赤金的。可知定是少年人用私房钱置办的。 但虽然是空心的,那花样子可真精巧,从未见过。不算金价,光是这手工,花费都不会少。 “姑爷有心了。”杨氏忍不住赞叹。 温蕙也是惊呆了,她还没有过这样精致的首饰,不要说还是赤金的。她不由有些不安,扯了杨氏的衣袖:“嫂子,这合适吗?我该收吗?” “傻子,这是你未来夫婿的心意,自然要收。”杨氏食指推她脑门,道,“从前连……咳,那谁,不也是经常给你寄东西来。” 但从前连毅哥哥寄来的东西都是小孩的玩意。 九连环,鲁班锁,牛筋弹弓,泥娃娃……虽有趣但不贵重。 他最后一封信里,因她之前在信里抱怨过说温夫人不许她摸真枪,她练枪都只能用白蜡杆子,他还许诺说,等以后给她打一杆好枪。要银光闪闪,枪头还缀着红缨。 自那之后就没有信了。她偶尔想起来问,大人们便说连毅哥哥领了军职,自然有正事要忙,哪能成天只想着给她写信送东西。 她信以为真了。 温夫人后来又说她长大了,该避嫌了,以后不许和霍四郎私自通信了。 她也听了。 霍四郎渐渐地淡出了她的生活,要不是跟陆家议亲这件事必须告诉她,她都不知道他遭了那么大的难。 杨氏见温蕙忽然怔忡,还以为这实心眼子的小姑子还在担忧,失笑道:“别怕,都从爹娘那里过过了,走了明路的。” 温蕙回神,这才放心,拿起来细看。 两个丫头一直惊呼不断。 “看这个花纹,多精细!” “是镂空的,能看透过去!” “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首饰!” 杨氏道:“这定是江南样式。江南流行的东西,要传到咱们这边,都得晚上一年半。谁要是能比别人先用上,那可真是出风头!” “不出!”温蕙忙把匣子扣上,嘱咐丫鬟们,“咱们不出这个风头。” 她耳垂都粉了。 三个人捂着嘴直乐。她们哪会放过温蕙,最终还是压着她,硬给她戴上了那对精致的金丁香。 新炸的金子明闪闪的,精巧的造型在圆润的耳垂上格外亮眼。温蕙雪腮晕红,脖颈纤美。杨氏一眼望去,全是少女的美好。 真是让人羡慕的好年华。 几个人还想给温蕙试戴其他几样,温蕙不激烈地抵抗着,院子里却忽然听见黄妈妈的声音喊:“姑娘,姑娘,太太唤你前面去。” 杨氏道:“哟,快去。” 金针银钱忙帮着她捋了捋头发和衣襟:“好了好了,能见人。” 都忘了换下耳朵上那对金丁香。 跟着黄妈妈去了温夫人那里,却见温夫人正坐在炕上发呆,神情有些莫测。 温蕙喊了声“娘”,过去上了炕:“叫我啥事?” 温夫人一抬头,还没说话,先被闪了一下眼。 冬日屋子里最明亮的便是窗边,阳光透过窗纸,朦胧明亮。女儿眉如春山,耳上一对金丁香在朦胧中闪烁点点金光。 温夫人便愣了一下:“这是什么时候打的?” 温蕙莫名:“什么?” 温夫人说:“你耳朵上的,这对丁香什么时候打的?” 要知道家里女人已经很久没有打过新首饰了,倘若是杨氏,温夫人不会问,杨氏有嫁妆,有自己的私房钱,她添东西温夫人不会管。但温蕙是家里的小闺女,是从她手里拿钱的,怎么竟不知她何时添了新首饰? 温蕙摸了一下耳上丁香,微微羞涩:“陆嘉言给我的。”顿了顿,想到那箱子书说是过了明路,但爹娘肯定都没仔细看,要不然怎么不知道箱子底下还有一匣子首饰呢,补充道:“就放在书箱里,装在一个匣子里……” 说着,却见温夫人神色怔忡,她停下,想到家里现在除了招待陆家来下定的人之外,没有其他的事,小心地问:“娘,怎么了吗?” 她想,虽然杨氏说了可以收,但如果母亲说这样不好的话,她就立刻把这一匣子的东西交还给陆家的人。 温夫人却并没有说不好,反而道:“是嘉言准备的吗?他有心了。”说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温蕙看不懂母亲这情绪了,这到底是觉得好,还是不好呢? 她不知道,陆嘉言这一点贴心的举动,却帮着温夫人终于做出了决定。她对黄妈妈说:“你去给老爷传个话,就说我同意了,明年三月是个好日子。” 黄妈妈看了温蕙一眼,掀开棉帘出去了。 “我爹在哪呢?”温蕙问,“什么明年三月?” 温夫人道:“陆家人把请期的红笺一并送来了。” 温蕙“呀”了一声,脸热起来,嗫嚅:“这,这就来了吗?怎么这么早。” 温夫人望着这女儿,百感交集。明明昨天还是小肉团子呢,怎么今天就香腮如雪,耳坠丁香了呢? 这么快就要去做别人家的人了。 “娘?”温蕙察觉出了母亲的不对劲,有些忐忑。 温夫人长长吐出一口气,说:“我刚刚已经决定答应陆家了,日子定在明年三月。” 温蕙吃惊不小。纵然现在陆家就请期,她也想不到会定在明年。 “这……”她喃喃,“太早了吧,三月的话我,我还没及笄啊。” 温夫人的眼泪吧嗒就掉下来了。 她素来是家里的镇宅神,便连温百户许多事都听她的,她眼泪一掉,温蕙惊呆了。 她这娘,她这厉害的娘,竟也会哭? 第17章 第 17 章 第17章 “所以就是这样。”温夫人把陆大人写在信里的考虑一条一条都对温蕙讲了,她吸吸鼻子,说,“你看你那婆婆,那几天应付她可真把我累死了,比应付贺夫人累一百倍。贺夫人虽然也是书香出身,但她嫁给了武将,又在这里已经这么多年了,早就被咱们同化得差不多了。可你婆婆,那才是真真的书香之女,进士妻子。以后,你嫁过去,要应酬的,全是这样的人。” “我想了,我是真教不了你。我也就是个乡绅之女,你爹大字都不识一个……文武相差这么多,她们那些讲究、规矩,咱都不懂。” “我本是不同意的。你还这么小,这么早就离家,离得又远,不知道几年才能回一次娘家。” “只是……”温夫人说,“陆家也很有诚意,陆大人说,我们要是允了,就拿出余杭的二百亩水田给你,算作你的嫁妆。这以后的收成,就是你的私房……” 温蕙忙道:“娘,我不在意这个的。” “傻孩子。”温夫人叹道,“傻孩子呀。你还不懂……” 诚如吴秀才所说,若有了这二百亩水田傍身,月牙儿就不用抠抠索索地过日子了。 温夫人比谁都懂“抠抠索索”是一种什么感觉。家徒四壁,一家子吃她的嫁妆。亭口甄家也就是个富裕乡绅而已,能给闺女多少嫁妆? 眼看着嫁妆一点点地减少,那种抠着钱花的感觉,太难受了! 她在闺中做大小姐时,何曾过得这样寒酸过。 之前将月牙儿订给霍家。霍家当年跟着赵百户追随了贵人去,霍大哥比她男人早做上百户,家底也比温家厚实。连毅那孩子还是幺子,嫁过去做幺子媳妇,还不用撑门立户,多么地自在啊。 唉…… 霍家坏事后,原也是想过本地找个差不多的人家,不想陆家这门亲从天而降。她这辈子是受够了下嫁的苦,当场就应了这门亲。 只高嫁也有高嫁的难处,想来以后会约束得狠些,但总不会经历她经历过的那些。她经历过的那些,都不想温蕙再经历一遍。 温蕙只是不想温夫人为她嫁妆少的事难过而已,其实她不知道温夫人说她“不懂”是不懂什么,感到微微的困惑。 温夫人把话含在了嘴里。当年她闹死闹活要嫁给一个穷小子,她的爹娘也说过她“不懂”,她只不信。这人啊,自己不经历,别人再怎么跟你说都是没用的。 “我左右为难,本是下不了这个决心的。”她瞧了眼温蕙耳朵上闪着光泽的金丁香——小小巧巧,精致简约,正衬她的年纪和容貌,可知陆睿是用了心思的。 陆睿的这份心思,帮助她作出了决定。 她的自己的脸面算什么。月牙儿迟早要做陆家的人,早出阁一两年,好处是看得见的。 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能让她以后少许多狼狈,多许多从容。 女人在婚姻中能从从容容,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 陆家这门婚事,真是天降姻缘。若错过了,凭他们夫妻俩,再没有能耐给温蕙寻这么好的一桩亲事来。 “娘,你别为难了,我嫁就是了。”温蕙却不在乎地说。 “傻丫头。”温夫人问,“你不怕呀?” 温蕙皱皱鼻子,有点骄傲地说:“我可是单枪匹马能走长沙府的人。我在路上打退了好几拨剪径贼呢,我还打了一个人拐子,吓得他给我跪地求饶。陆家难道还能比这外面的贼人更恶?一家人都文绉绉的,说话细声细气,有什么好怕的。” 当年,温夫人的娘也是拧着她的手臂骂她:那姓温的小子不仅穷,还有个把他带大、视他如命的寡妇娘,以后有你受的! 温夫人也觉得不怕。一个满身补丁的乡下妇人而已。她的功夫比兄弟们都俊,还能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乡下妇人给欺负了去? 谁知道后来,欺负她的果真就是这个乡下妇人。她婚姻中的狼狈几乎都来自于这个目不识丁的愚蠢妇人。 这是她的婆母,是辛苦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的节妇。面对这个动辄坐地拍着大腿嚎哭的妇人,她浑身的功夫都没处使,最后先低头的总是她。 可这些,都不足与温蕙道。便是现在与她说了,她活脱脱便是一个当年的自己,上一辈过来人讲的话,根本听不进耳朵里去,装不进心里去。 温夫人长长地吐一口气,只郁郁道:“你若去了,人生地不熟,饮食规矩皆不同,你不怕?” 温蕙觉得现今这世上,最让她怕的只有陆睿的笑。 他在阳光或者细雪里笑起来,就让她手脚发软,脑子发懵,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除此之外,有什么可怕的。 又想到嫁去了江州,便能日日看到他的笑,她便眼睛明亮,嘴角带着笑:“不怕!” 稍晚些温百户从前面回来,喜滋滋地把一个匣子交给了温夫人:“你看!” 温夫人打开一看,竟然是地契。 “你看你看,亲家这诚意足足的吧,不是空话!”温百户十分得意。 温夫人让黄妈妈往前面给他带话说同意了,他与陆大人的幕僚把事情敲定了,那随着幕僚一同来的陆家管事直接便把那二百亩水田的地契拿了出来,可知是早就准备好的。 温夫人捏着那薄薄的地契。那些丢脸面,那些舍不得,在温蕙未来的踏实日子面前,都算不得什么。 今天这一天心情起伏跌宕,到这会儿,她终于露出个笑容,小心地把地契收在了匣子里,又摩挲着那匣子,像是展望女儿未来的从容生活。 长长地吁了口气,道:“那赶紧准备起来,只有一年的时间了。” 第二日那随来的仆妇称杨妈妈的,却又给了温夫人一个惊喜。 “夫人看看这单子。”杨妈妈笑眯眯地递上一张清单。 温夫人定睛一看,那上面列的都是喜被、帐幔等等女家必备之物,心头才一紧,便听杨妈妈说:“单子上这些,夫人都不用准备了。” “时间定得这么紧,让夫人这边过于局促,原是我们的不对。”杨妈妈笑眯眯说,“我家夫人说了,时间太赶,让姑娘别急,只管做些小件便是,这些大件的便在喜铺里订便是了,我们夫人包了。咱们呀,别累着姑娘就是了。夫人也别担心,我家夫人已经看过了,江州的喜铺不大行,我家夫人使人从余杭去采买。到时候晒出来,定不给夫人您丢脸。” 温夫人真是又惊又喜,原本对陆夫人的怨气顿时都散了,只觉得这真是个体贴人的好亲家,忙假假推辞:“这怎么使得。” 杨妈妈掩口一笑:“夫人别推了,都是为了咱们公子和姑娘百年好合不是。” 温夫人心情大好,连连道:“正是,正是!” 陆夫人这一手实在漂亮,令温家说不出半点不好来。连温夫人这跟她根本吃不到一个锅里的人,都得在温蕙面前称赞:“你那婆婆,看不出来了,说话蚊子声似的,做事倒是个大气的。” 所谓“大气”,主要便是讲陆夫人于钱财上十分大方。 “到底是有底蕴的人家。”温夫人说,“还是老话说的对,人得往上走,女儿要抬头嫁。” 温夫人叹息。 温蕙不知道她在叹息什么。 “以后啊,好好听你婆婆的教导。”温夫人摸着她的头说,“他们读书人家规矩大,肯定会不习惯,跟着你婆婆走,看她怎么做,你便怎么学。” 温蕙用力点头:“娘你别担心,我肯定不给你丢脸。” 从这开始,温蕙备嫁十分忙碌。 虽然这么早便要将温蕙嫁过去,便是为了让她早早受陆夫人教导,但温夫人也不可能就什么也不教她了。以前总觉得还有时间,一直任她在家随心所欲玩耍,没想到突然一下子时间紧张起来,温夫人和杨氏日日带着她,手把手教她管家。 陆夫人那边虽免去了大件绣品的劳累,那些孝敬公婆、丈夫和认亲用的帕子鞋子荷包香囊,也还是要新娘家自己准备。温蕙根本不能像从前那样,什么时候想玩便跑出去玩,她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学家务、做针线。 她的晨练晚练也不肯丢下,闲下来的时候,便去读陆睿给她的那些书。 她喜欢有故事的,所以先去看了那些烈女节妇的本子。陆睿选的书,故事跌宕起伏,文笔十分引人入胜。温蕙看得津津有味。 “只是最后不管怎样,这些女子总会原谅那些坑过她、害过她的亲族。”温蕙跟杨氏说,“她们都有儿子,最后的最后,都是辛苦养大的儿子考中了状元榜眼探花,老太太凤冠霞帔,诰命加身,朝廷再赐个旌表牌坊什么的。统统都这样。” “那不然要怎样呢?”杨氏说,“宗族,宗族,脱不了宗离不了族,外面人看你,终究还是一家人。到底家和万事兴嘛。” “可是真不痛快呀。”温蕙嘟囔,“那些人坏事干尽,最后就突然羞愧反省了,哭着喊着给那妇人赔罪,轻易便被原谅了。真让人一口气噎住,要憋死了!” 杨氏说:“那你说,想怎样?” 温蕙握拳:“我想狠狠地揍他们!这样的坏人,便是打死也是活该!” “可这是她相公的亲叔叔呢,帮凶都是相公的堂兄弟。”杨氏翻着那书说,“这可都是至亲。” “便是至亲干出这种事更让人恨!”温蕙嚷嚷,“她相公才死,她还怀着遗腹子,这叔叔和堂兄们半夜绑了她扔到河里,谎称她殉夫,就为了霸占田宅家产。这也就是话本子,她才活下来,生下个儿子辛苦养大中了状元,风风光光回到里族里,还讨回了家产。这要不是话本子,哪有这么大的命,怕早就在河里一命呜呼,又或者活下来,生出来的是女儿可怎么办?又或者生出来儿子,这儿子脑瓜子不行,连秀才都考不中怎么办?她的冤屈,怎么才能昭雪?” 杨氏头痛:“你也知道是话本子啊!” 想了想,小姑子是马上就要出嫁的人,还是得好好跟她说说。 “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女子嫁了,以夫为天,男子自来,以族为重。便是天大的委屈,都是一族亲人,血脉相连,还能怎样呢,自然是要大度宽容了。” “你去了陆家,可千万要记得,女子要温良恭俭让。切切莫给咱娘丢脸。” “你不要不服,你不过就是拳脚兵刃厉害,便生胆气。你再厉害,能厉害过母亲去?母亲这样厉害的人,不照样被太婆婆搓来揉去,受尽委屈。可你看母亲,如今可不是苦尽甘来,儿女孝顺,家宅和睦。” “你呀,千万要学母亲,快把你脑子里那些气哄哄的念头都忘掉!” 第18章 第 18 章 第18章 温蕙反驳不了杨氏。因这世情就是这般。 偶尔父母拌嘴,她也听到过温夫人重提旧事,说起当年的委屈。听得她都心酸。 可她心里就是憋着一股子说不来的难受。她总觉得这故事不对,一个人的人生不该是这样委曲求全,在半截入土之时才得一份“苦尽甘来”。 这念头搁在心里难受,便拿去问温夫人。 温夫人眼睛一瞪:“心里憋得慌?那就憋着,憋住了!别让别人看出来!” 温夫人对温蕙比杨氏严厉得多了。因杨氏只是个嫂子,婆母还在,并不担着教导小姑子的责任。温夫人却是亲娘,担着教导女儿的职责。 她严厉地警告温蕙:“我告诉你,到了陆家你给我收敛着,别仗着自己功夫好犯二杆子劲!要听婆母的,听丈夫的!陆嘉言是个读书人,你那拳头敢动他一根汗毛,叫我知道了,打死你!” 温蕙被嫂子说,被母亲训,人就蔫了。 温夫人又不忍心了。这丫头还不到十四呢,马上就要离开家,相聚的时候不多了。温夫人心一软,声音也软了:“这都是为你好。家和万事兴,我只怕你一根直肠子,不懂得听人话。” “我怎么不懂了。”温蕙不乐意了,“不就是,孝顺公婆,尊敬丈夫,相夫教子嘛。” 她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温夫人心里更软了,揉了揉她的头:“你懂就好。” 从来母亲情绪,年幼的儿女察觉最清楚。温夫人一软,温蕙就顺杆爬了:“娘,跟您商量个事啊。” 温夫人立刻警惕:“你想干嘛?” 温蕙心里边惦记个事惦记好久了!她腻到温夫人身边,抱着温夫人的手臂撒娇:“您不是在给我准备嫁妆嘛,您那杆红缨枪放着也是放着,不如给我做陪嫁,也体面……” “体面个屁!你脑瓜子是怎么想的,才会觉得陆家会觉得我们家给你陪嫁杆枪体面?”温夫人快要被她气死了,“你就看不出来你那婆婆根本就看不上咱们这种武官之家么!你以为她会喜欢你舞枪弄棒?你看看嘉言,嘉言怎么不给你搞根枪来呢?他怎么给你搞一箱子书来呢?他为着啥?还不是为了让你贤淑温柔,为了让你像个正经闺女家的模样!” 温蕙像霜打的茄子似的,整个人都蔫了,耷拉个脑袋,脚尖在地上划来划去,不甘心地嘟囔:“我们本来就是武人之家啊。要不是爹功夫好,能把陆大人从贼人手中安然救出来么……” “所以你婆婆干啥这么早想抬你过门,还不是想趁你年纪小好好掰掰你,把你掰成他们读书人家想要的样子!你呀你呀……”骂了一通,想到女儿过去之后在婆婆手里可能要从头学起,一定有很多不适应、许多委屈和难受,温夫人这心软了又硬,硬了又软的。 但那杆枪她是不会给她的。 “你别惦记着我那杆枪。那杆枪是我爹给我的,是我从甄家带过来的。我的嫁妆卖得就剩这个了,也是个念想。哪怕将来了我没了,留给你哥你嫂子他们,他们还能杀个海盗,挑个山贼的。你带去陆家能干嘛?放着生锈吗?”她问。 温蕙答不出来,更蔫了。 温夫人道:“算了算了,我原想着你嫁人之前,要把你那根白蜡杆子收回来,免得你拿着在那边闯祸。看你这可怜样,我就不收了,你带过去吧。只是你收好了,别让你婆婆看着碍眼。” 温蕙想要的是一杆真正的红缨枪,得到的却是本来就属于她的白蜡杆子。她怎么能甘心。 “您自己都说了,用棍练枪,找不到手感。”温蕙争辩,“恁地小气,一杆枪都不肯陪给我。谁都比您大方!当年连毅哥哥说……” 温夫人一拍案几,厉声喝道:“住口!” 温蕙吓了一跳,有些发懵。 温夫人气急败坏:“你可管住你那张嘴!什么‘连毅哥哥’!‘连毅哥哥’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从前订过亲,这事咱家没瞒过陆家,陆家也说了不在意。但人家不在意,你不能蹬鼻子上脸!哪有去了这家,还惦记着前面那家的!早就说过了,从今往后,咱家里再不许提一个‘霍’字!咋就记不住!” 温蕙赶紧道:“我就是一时秃噜嘴。” 温夫人道:“你在我跟前秃噜嘴没事,你到了陆家秃噜嘴怎么办?可管好你的嘴!” 温蕙赶紧应了,今天挨的训不少,可不敢再跟温夫人跟前讨骂了,赶紧找个由头溜了。 其实自从与陆睿订亲,温蕙已经许久没有想起过霍家四郎了。只是此时忽又想起来,脑海中泛起了去年长沙府外小河边那锦衣怒马的青年的模样。 她忽然想,连毅哥哥其实也生得很好看。 只是从她懂事起,霍决就存在于她的世界里,天长日久,潜移默化地,她内心里早就把霍决视作亲人了。 她与他有情分,却没有情。 长沙府外匆匆那一面,小姑娘心里装的全是义之所往,不可辜负,对那人长得如何,相貌如何,竟全然没有心思去在意。 然而现在她有了新的未婚夫,英俊又温柔,知书又识礼,体贴又细心,温蕙却突然生出了一个十分不该的念头—— 如果嫁给了连毅哥哥,会不会更自在些? 起码他不会嫌弃她舞枪弄棒,他还许诺说要给她打一杆亮银梅花枪。 只是这念头,便是温蕙自己都知道大为不该。 她慌忙从脑海中抹了去,全心全意地备嫁。时刻告诉自己,要牢记母亲和嫂子的话,谨守女子的本分。 温良恭俭,贤淑谦让。 温蕙自从走了长沙那一趟瘦了下来,掉的肉便再没长回去。 一个是因为年后贺小姐和馨馨来找她玩的时候,贺小姐随口说她现在瘦了很多,馨馨听了问了她从前的模样,咋舌说:“那你最好别再胖回去,南边的人就讲究个腰如细柳才好看。跟我家一条街上有个吕大人就是南边的人,吕小姐为了怕胖,顿顿只吃半碗饭。宫里正得宠的张娘娘也是南方女子,说是瘦得能作鼓上舞。现在京城里的闺秀们也个个只是吃个半饱,通怕被别人说一句‘粗蠢’。” 温蕙想起来陆夫人的确有股子弱柳扶风的味道,她这婆婆可比她亲娘整个人细了三圈。又回想了一回陆睿在廊下捧着手炉披着斗篷赏雪的模样,那样文秀清隽…… 她忙问馨馨:“你看我,看看我,我的样子算不算粗蠢?” 等馨馨和贺小姐走了之后温蕙就开始刻意地减少饭量。 温夫人一度以为她病了,待从温蕙这里知道原委,她嘴巴张开又闭上,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粗粗的腰身,叹口气,道:“也好,只别饿过了。” 温蕙不敢多吃、怕胖的担心纯其实是多余的。因为这一年,她使劲地窜个儿。 去年的裙子今年一上身,竟连脚踝都遮不住了。温夫人都傻眼了:“怎么长了这么多?” 她碎碎念叨,心下盘算着还要置办多少布料好裁衣裳。 今年温家还有件喜事,温家的次子温松八月里要成亲了,原本就该阖家都裁新衣的。只温夫人算着这银钱的花销,直愁上了眉头。 谁知道端午未到的时候,陆家的节礼先到了。整一车的节礼,堪称丰厚了。 “路途远些,恐吃食不易储存,老爷夫人特备了些好存放的东西。”陆家管事笑眯眯地说。 温百户只搓手说:“亲家客气了,客气了!” 什么是易保存的节礼?温家夫妻一看,除了显然是给温百户的四坛酒,南方的竹器簟席,其他竟都是衣料首饰香料。 除去一些点名给温百户夫妇的,统统都是给温蕙的。 真是解了燃眉之急,温蕙的衣裳都有了着落,可以省下不少银钱。 “这南边的料子真好看啊,咱们青州城都没有卖的吧?”丫鬟们赞叹。 黄妈妈叉腰:“小心别弄脏了!还有,剪裁的时候千万记得要放量!姑娘还要继续长个子的,一定要放出量来。裙子下边先折着缝进去,万一再长了,可以放出来继续穿。” 嘱咐完丫鬟们,她又念叨:“这花纹好看是好看,只是颜色都太清淡了些,小姑娘家家的,就该穿红挂绿的才喜庆。” 温蕙抚着那些鲜亮素雅的衣料,想起了陆夫人穿的衣裳也都是这样淡淡的,猜想:“我瞧着陆夫人穿衣裳也是这样的色调,可能陆家人就喜欢这样子的吧,或者是南边就流行这样的。” “姑娘说得对。”黄妈妈眉开眼笑,“就得这样,得多用心,揣摩夫家的喜好。多用心,这日子就能过得顺。” 年长女人们对她的这些教导简直是见缝插针,温蕙点头表示受教。 手底下还抚着随陆家节礼一并来的一只匣子。 已经看过了,一对碧玉镯,一副多宝璎珞,一支蝴蝶穿花簪。那簪头的蝴蝶翅膀还一颤一颤的。 还有南边“碧玉妆”的胭脂水粉。这名号温蕙只从贺小姐和馨馨那里听到过,说在京城常被买断。没想到这么快,温蕙就见到了实物 匣子里还有一封信,封上一笔好字。从温夫人那里过目的时候,温夫人就“咳”了一声,挥挥手:“拿去给她。”并没有拆开检查。 她还道:“陆家姑爷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人家可是有功名的。” 果然陆睿十分有分寸,信里没有什么不能对人言的东西。他说他现在在江州的三白书院读书,结交了许多朋友。又讲了江州与余杭的许多不同,和当地一些特有的物产、风俗。 十分地光风霁月。 末了,他问她上次给她的书可都读完了?他说本来还想再给她准备一些,但身边人说新娘备嫁有许多活计要做,会很辛劳。 他想了想没有必要,可以等她以后去了江州再慢慢读,反正一辈子还长呢,有的是时间。 他还说,那些东西稍稍准备就行了,江州水系发达,交通往来,十分繁华,没有买不到的东西。到时候还缺什么,在这边买就是了。 “勿要辛劳过度,针线亦不要于灯下做,最易伤眼。婚期匆忙,来日方长,且宽心勿虑。” 从前霍家四郎也给她写信。但他信中的语气全然是哄孩子的语气。他送给她的东西也都是孩童喜欢的玩意,他从不曾送过她钗环首饰、水粉胭脂。 当然也是因为从前她的确只是个孩子。 而陆睿,是实实在在将她当成一个大人,当成一个女子,当成自己即将过门的妻子来看待,来关心。 温蕙抚着这匣子,心头又被那一丝丝的甜融化了,那些偶尔泛起的困惑、迷茫、忐忑,便都忘记了。 第19章 第 19 章 第19章 温家家里进了个妇人。 她丈夫姓刘,温夫人和黄妈妈唤她“刘富家的”,丫鬟们唤她“刘妈妈”。 这是定下来的,要随着温蕙陪到陆家去的陪房。 “她家原不是军户,只是普通佃户。那年雪灾,她一家子没活路了,便卖给了咱家。你爹见她男人功夫不错,便叫他跟在身边做个亲兵,咱自己养着。”温夫人道。 “我知道,便是刘大头嘛。”温蕙对这妇人的男人比这妇人还熟悉。 “是呢,便是他。你跟他也熟,挺好。”温夫人道,“看中他一家子,还有几个原因,一是刘富家的十分干净,是个利落人。你看你婆婆身边,个个都是利落人,你身边只银线一个肯定不行,咱家比不得那些大户,像贺家的莞莞,自小身边便有乳娘,婆子丫鬟一堆人。唉,其实我也有乳娘的,后来我嫁了你爹,我爹便把她打发回家了……后来有一年,她病死了。我原还说过给她养老,你奶奶不肯养闲人,十分对不住她……扯远了,咱说刘富家的,我看着不错,以后去了陆家,就让她跟在你身边,帮你管屋里的事。” “再一个便是她家两个儿子,大儿子十二了,小儿子十岁整,正好,再过几年,都是顶事的年纪,以后都是你得用的人。” “金针原说年底嫁,她婆婆来跟我说,不差这几个月,让她服侍你到出门子,再嫁人。也是个有眼力的。” “银线年纪正好,还能等。你带她过去,先不着急,你自己先稳住。你在陆家站稳了,再给她寻个夫婿,最好是家里的年轻管事,或者老管事的儿子,最好是家生子。陆家这种大家族,家生的比外来的站得稳,关系盘根错节,有用得很。等你掌了中馈,扶她做个管事娘子,好帮衬你。” 这一套一套的,弄得温蕙头晕。 “咱家也没这么多事啊。”她道,“怎么好像去了陆家,就有很多事似的。” 温夫人心底微叹。这几次和陆家接触,早让黄妈妈去跟陆家的仆妇打听过。陆家虽然只有陆睿一个儿子,可那是因为他们生不出来,陆大人光是侍妾就有好几个呢。 只是妾不妾的这些事尴尬,不好跟女儿多说。更怕她装进小小的心眼里,老是介意着,再跟女婿有了隔阂。 她只能安慰她说:“你这算好的,陆家只嘉言一个儿子,什么姑子妯娌都没有,你多省心。至于其他那些,三代单传了,都出了三服了,客客气气称一声族伯、族兄便是。至于远近,你看着你婆婆的眼色行事。别的事不说,只对待陆家亲族这事上,你跟着你婆婆站一边,就没错。” 这里面的门门道道多得很,要真说起来,温夫人能和温蕙说上三天三夜。 可她看着温蕙明亮的眼睛,这傻女儿对去陌生的地方,和陌生的人一起生活,竟像无所畏惧一样。她现在满心满眼里都是对陆嘉言、对未来生活的期盼。便是现在与她说再多,也未必听得进去,便是听进去了,没经过,也未必能理解。 就如当年一心要嫁给那个英俊穷后生的她,还是太小,还是天真。 温夫人那些担忧的话,便都含在了嘴里,只轻叹。 银线是定下来要跟着去陆家。她以后就是温蕙的大丫头,再以后要培养成主要的仆妇。 但温夫人始终还是觉得不够。银线只是个乡下丫头,家里生得太多养不活,女孩都卖掉了,连男孩子也送出去做学徒做童工。 温夫人见过陆夫人身边的丫鬟,一个个细皮嫩肉,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比她认识的一些百户家的姑娘都精致。也就贺小姐能压过她们。 银线这样的乡下丫头去了陆府,温夫人很担心她可能也就是陆家灶下婢的水平。还是得给温蕙准备个精致点的。 温夫人知道温蕙去了陆家不会缺丫头使,但那都是陆家的人哪,怕是都为陆夫人掌握着。温蕙怎么都得有身契掌握在自己手里,能由她完全支配的人。 温夫人便去拜托了贺千户的夫人。贺夫人也是有差不多年纪的女儿,怜她一片慈母心,把自家的一个丫头让给了她。 “一年多前买的,官奴婢。这以前也是千金小姐,家里也是卷入了潞王案,沦落了。年纪虽小,可过过好日子,读过书,这眼界不是乡下丫头能有的。又是个官奴,翻不出浪花,我原想着给莞莞准备的,没想到蕙娘这么早要出阁。莞莞我还要留她一留,多享两年福,倒不急,让给你吧。” 那小丫头领出来,温夫人打眼一看,才十岁,白白净净,眉清目秀。那谈吐气质,一看就知道出身是好的,全不是金针银线能比的。她还是京城人呢,问起京城,能说出许多让温夫人咋舌的新鲜事物来。 温夫人对贺夫人感激涕零,领回家来给温蕙:“以后,她跟着你去江州。” 那身契交给了温蕙:“她是个官奴婢,以前她爹的官职比你爹还大呢。你也不用发憷,总之现在她是奴婢了,你端起姑娘的款使唤就是了。她这年纪,先跟着银线,银线嫁了,她也正好可以顶事了。” 温蕙听说小丫头以前也是官家小姐,虽不发憷,总觉得怜悯。问起来,知道是潞王案的牵连者,想起了霍家四郎,更是同情。 问起名字,小丫头说:“贺夫人给起个名叫梨花,姑娘不喜欢可以另起一个。” 温蕙说:“梨花挺好的啊。” 梨花低着头。 这名字俗透了,跟从前家里的粗使丫头差不多。 贺夫人也问过她的原名,她说了,贺夫人说,哟,这名字可雅,以后别用了,就给她起了梨花这个名字。 只她又悄悄抬头,觉得温蕙这一句“挺好的”仿佛是真话。这个乡下百户的小姐可能是真的觉得这个名字好听? 这小姐也才十三四,且看起来也比贺家那小姐好说话,梨花便大着胆子说:“姑娘给改一个吧,原到了新家,便不该用旧名的。” 温蕙忽然想起来见霍决的那一面。连毅哥哥好像也是有了新名字,所以他都不肯承认自己是霍决霍连毅。 这便是为人奴仆的悲哀吧,连名字都身不由己。 她叹口气:“你要让我起,也就是杏花、桃花,跟梨花也差不多。你自己可有什么喜欢的名字吗?” 她这么一说,梨花便知道这姑娘比贺小姐大不如,是个真正的乡下百户小姐,大概是没读过多少书的。 她想了想,道:“劳劳燕子人千里,落落梨花雨一枝。姑娘觉得‘落落’可以吗?” 温蕙眼睛睁得溜圆:“你还读过诗?” 梨花说:“家里坏事的时候,已经八岁,《百家诗》已经背完了。在贺府,贺夫人也令我伺候贺家姑娘读书。” “那可好。”温蕙很高兴,“我就愁家里没一个真正读过书的呢,陆家那边,我别的不怕,就怕他一家子读书人。以后你陪着我,我可放心多了。嗯,落落这名字挺好,你既喜欢,以后就叫落落吧。” 落落屈膝:“谢姑娘。” 到了中秋,陆家的节礼又来了。凡是那些给温蕙的东西,温夫人一点都没留,全给了温蕙自己:“都放进你的嫁妆里,体面许多。” 预备着温松婚礼穿的新衣裳裁好了,温夫人和杨氏让她试穿。 从里间走出来的那个姑娘却让温夫人和杨氏大吃一惊。 那少女一身鲜亮素雅的衫裙,头上插着小对钗,耳朵上简简单单一对金丁香,碧玉镯子衬得纤细的手腕如雪。 温夫人怔怔看她,这娉婷袅娜,人淡如菊的模样,都不敢相信这是自家那个跳脱顽皮的丫头。 杨氏直接感叹:“月牙儿真的长大了!” 温夫人说了句:“是。” 说完,忽然就眼泪就掉下来了。 都知道她这是不舍得温蕙出嫁,俱都围上来安慰她。温蕙也撒娇卖痴的,只哄她开心。 温夫人擦去眼泪,笑骂:“看她,才夸长大了,又像长不大!” 又说:“头上也太素净了吧,多戴点。” 温蕙说:“落落说这样才显得文气呢。” “文气倒是文气,就不够喜庆。”温夫人转头跟落落说,“去,再给她拿支珠花来。嘉言送的那副璎珞呢,也戴上。” 落落应了是,转身去里间取。 只转过去,眼中不免闪过无奈——乡下人的审美便是这样,觉得穿金戴银满头翠,才够富贵体面。 八月底,温松娶亲,温蕙有了二嫂。 次子的婚事落定了,温家最近的大事就是温蕙的出阁了。 江州,陆夫人给陆大人看温家送来的嫁妆单子:“就这么些。” 陆大人说:“温兄家底薄,也别强求了。” 陆夫人嗔道:“我是把这点东西看在眼里的人吗?只是到时候晒嫁妆,不免叫人笑话。我想着,咱们这里也给她准备些东西。她坐船来,一下船就给她添进去,到时候谁知道是咱们后添的呢。看起来就体面多了。” 陆大人很是高兴:“你说的是,就这么办,别心疼银子。这也是咱们家的体面,嘉言的脸面。” 其实不管是那二百亩水田也好,还是要给媳妇悄悄添妆也好,这些东西最后还不都是跟着媳妇回到陆家。媳妇以后给儿子生儿子,还不是留给姓陆的孩子。这不过是左手转右手而已,于陆家并没有任何损失。 只是妻子不是那等眼皮子浅,踩着媳妇出自己风头的妇人,还会为着陆家、为着儿子给媳妇做脸面,令人高兴。 果然娶妻是要娶贤,至于美色,那不是还有妾嘛。 陆大人连连称赞妻子。 陆夫人温婉一笑,告退回房。 房中的心腹老妈妈迎上来,压低声音:“查了,果然那小贱蹄子偷偷在吃求子的药。” 陆夫人讥讽一笑:“让她吃。大人要是能生,这么多年,还轮得到她?” 她呷了口茶:“陆家啊,就是这单传的命。” 老妈妈赶紧挡她的嘴:“我的姑娘!别乱说话。” 这是看着她长大的教养嬷嬷,唤起陆夫人,情急起来还是会喊“姑娘”。 陆夫人推开她的手,冷笑:“怕什么,只要老太婆不来,这个江州陆府,我当家。” 第20章 第 20 章 第20章 自温松的婚事之后,温家近一年之内的大事,就是温蕙出阁了。 温蕙的二嫂姓汪,也是熟识人家的女儿,都自小认识的。她一嫁进来,除了第一日,温夫人并不让她立规矩。汪氏很快就带着她的丫鬟和婆子加入了帮温蕙准备嫁妆的行列里。 那些鞋子荷包做出来,最后再上温蕙扎两针收个尾,就算是温蕙“亲手”缝的了,可把温蕙的负累减轻了不少。 女人们聚在一起做针线,聊天,说笑,也一派和睦。 汪氏还感叹:“我才来,你就要走。” 温蕙说:“好歹你还来了呢,我是等不到英娘姐进门了,怪遗憾的。” 杨氏说:“英娘前个还叫人来问我,有什么能帮忙的,说你时间紧,先帮着你弄。我就分了几双鞋给她叫她帮着做。” “呀。”温夫人嗔道,“英娘还没过门,怎好累她。” 杨氏掩口:“怕什么,迟早是咱家的人。她现在知道羞呢,要是以前,早风风火火直接上门了,这订了亲,还知道使婆子来问了。” 大家都笑起来。 温夫人心下熨帖,看媳妇们的目光更加慈祥。她是个待媳妇宽容温和的婆婆,杨氏汪氏便也投桃报李。 温蕙的心里,自己家就是个样板。她心里天真地以为嫁人便都这样——没那么多规矩,和和睦睦,欢欢乐乐的。 过完年,温家开始着手给温蕙收拾东西了。哪些要带走,哪些没必要带,又哪些留在家里给父母兄弟做个念想。 一些不带的旧衣服、旧物,就散给仆妇们。 做这件事,嫂子们却帮不上什么忙了。最忙的就是金针银线,又因为刘富家的以后要在她身边的当差,就让她也进屋来帮忙。 刘富家的不熟悉她的东西,收拾出来都得问问金针银线,或者直接问温蕙:“这还要不要?留不留?” 这一日她抱出来个箱子问银线:“这个呢?” 温蕙正忙着,忽听银线“呀”了一声,没说留,也没说不要,吭哧了两声。刘富家的问:“这是姑娘从前玩的吧?到底留不留啊?倒给个话。” 温蕙拍拍手,过去:“什么呀?我看看。” 探头一看,怔了一下,便明白银线为什么犹豫了。 羊拐,牛筋弹弓,木雕的小马,泥娃娃,九连环…… 怪不得银钱难以决断,一箱子都是从前霍四郎送她的玩意。甚至可以说,这一箱中,盛满了温蕙的童年。 寻常,姑娘家至少会带一些走,作为对娘家的念想。但偏这一箱,是“前面那家”的遗留物。银线才犯了难。 温蕙伸手拿起一个泥娃娃,问:“这些东西都收到哪去了?我就说怎么好久没见着了。” 银线嘟嘴:“就你出远门那趟,夫人叫我们收拾起来的,原说要扔了,又怕你回来了闹,就先收在了耳房里。” 哪知道温蕙从长沙府回来才两天,便见了陆睿。 那一颗心,忽地便从孩童长成了少女,一缕情丝都栓在了陆睿身上,对从前的心爱之物竟问也没再问过。箱子便一直搁在耳房里落灰,到收拾东西才又被翻出来。 刘富家的不知道这许多内情,抱着箱子只问:“留还是不留?” 温蕙望着那泥娃娃,脸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一丝怀念的笑容。但那笑容很快闪过,她把泥娃娃又放了回去,道:“拿去给虎哥儿玩吧。” 刘富家的“哎”了一声,抱着箱子就要走。银线伸手拦住:“我去吧。” 银线在温蕙身边待得久,而且以后就是温蕙身边的大丫头。刘富家的也不跟她争,她要便递给她,围裙上擦擦手,又去收拾别的。的确是个干净利落,又踏实干活的女人。 银线抱着箱子走出温蕙的院子,打开箱子看了一眼。 她年纪比金针小,更能跟温蕙玩到一起去。这些东西从前都是一起玩的,那时候多宝贝啊。 银线叹了口气,合上箱子,往杨氏的院子去。 杨氏刚把虎哥儿哄着午睡,轻手轻脚到明间来见银线。打开箱子,就先“喲”了一声。 “这不都是她从前的宝贝吗?”杨氏说,“生怕虎哥儿给她弄坏了,虎哥儿一去她就赶紧藏起来。这说不要就不要了?” 银线拿出一个鲁班锁扭了扭,有点伤感:“自收起来,就没再问过了。” 杨氏了然道:“长大了啊,又见到了陆家姑爷,自然就再没心思玩这些了。” 虽这么说,看了看那满满的箱子,也微生伤感。 陆睿谪仙似的人,虽好却远在云端,她们说不上话。远不如从前的霍四郎接地气又讨人喜。 从前她们多爱用“连毅哥哥”逗弄温蕙啊。说得多了,潜移默化,不仅温蕙心里已经将霍四郎当成了亲人,便是她们也有了这种感觉。 如今温蕙心里边装的全是陆睿,没有地方再留给霍四郎。她们却不爱恋陆睿,自然也就不会被陆睿的存在抹杀了霍四郎曾经留下的痕迹。 只看着这姑娘长大,看她轻易抛却了过往,凭空让人对“岁月”两个字生出惆怅。 杨氏最终道:“还是留几样给她吧。她还不晓得离家是什么感觉。等嫁去了江州,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一次娘家呢。虽这些是霍四郎送的,不过都是小孩家的玩意而已,谁会计较。都是从前心头爱,以后想家了,拿出来看看也好。” 银线挑了两三样,依旧装回箱子里,抱回了院子。 温蕙正和金针收拾妆匣。银线过去跟她说:“大奶奶留了几样给你,说作个念想,以后想家时也可拿出来看看。” “哦。那你收着吧。”温蕙头也没抬,只顾着反复叮嘱金针,“那个璎珞一定包好了,可别路上颠散了。” 陆睿送的那副璎珞做工精美,配色雅致,温蕙爱得不行,轻易舍不得拿出来,只在她二哥办婚事的时候才拿出来戴了一回。 金针笑道:“你放心好了,包了两层细布,那匣子扁扁,便是专放项饰的,不会有事。” 两个人小心翼翼、聚精会神地,银线便自己抱着箱子,又收拾了些要带去江州的旧物,一并放进那个箱子里,待收满了,便扣上了盖子,和别的箱笼放到了一处。 静静的,没人再想起。 时光转眼到了二月,陆家人来接亲。 到了分别的一刻,一直憧憬着江州,憧憬着和陆睿的未来的温蕙,才好像突然明白了“分离”两个字的含义。 明明已经给爹娘磕过头了,可临上车前,温蕙再回头,看到温百户和温夫人站在台阶上痴痴看她,满眼不舍,陡然间难过便涌了上来。 忽然懂了为什么温夫人总是问她,去江州怕不怕? 因为去了江州,爹娘便再不能在身边护着她了。闯了祸再没人给她收拾善后,难过了生气了没人追着她哄。 想再回到这出生长大的地方,不知道要到何时了。 温蕙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眼泪忽然决堤。 她挣脱了银线和陆家仆妇搀扶的手臂,几步奔回到阶前,一提裙摆……又跪了下去。 “爹,娘……”她只将爹娘叫出口,便说不下去了。重重磕下头去,抬起来,抹了把脸:“我去了!” 温夫人伸手想去扶她,她已经被陆家的仆妇搀起来了:“姑娘莫哭,是喜事呢。” 温蕙便被搀着上了车,走得远了,打开车窗望回去,还能看见爹娘站在阶上的身影。缩回头,眼泪便成了河。 银线也哭,同车的刘富家的忙给她俩擦泪:“可都别哭了,天还冷,一个不小心,脸皴了,可多难看。” 擦干了又给温蕙抹香膏子,一边抹一边安慰她:“说好了的,你及笄的时候夫人便过去江州给你主持,这也就七八个月而已,到时候便又见了。” 温蕙九月的生辰,陆家和温家说好,过门之后先不圆房,待到温蕙及笄,才圆房。又说好,到时候温夫人亲去江州给女儿主持笄礼。 人总是有念想,便能熬过眼前。想到七八个月后便能和母亲再见,温蕙的难过便被安慰住了。 温家的两个年长的儿子温柏和温松一起送亲,护着妹妹到济南府登了船。到这里,温蕙已经不再难过,反而对坐船生出了兴奋,又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此时她还不知道,在她背后的方向,在京城里,发生了些什么。她更不知道,正在发生的事情对她后来的人生又会有怎样的影响。 贵人轻轻吹一口气,拂到小人物身上,便成了暴风骤雨。 京城。 皇城,西苑。 景顺帝原在禁中炼丹求长生,颇受文臣非议。为了让文臣少说几句,他将丹房移到了西苑,人也常驻西苑,除了大朝会,极少回到禁中去。 而此时在西苑,八虎一狼除了奉旨外出公派的两虎,其余六虎及监察院都督牛贵齐聚在此。 每个人都面色青白。 “牛贵,你主意最大,你倒是想个办法!”有人尖声道。 牛贵睁开紧闭的双眼,嗤笑:“这时候不骂咱家是阴险小人了?” 旁人喝道:“牛贵!什么时候了!咱们的恩怨先放下,再不想办法,就大家一起等着挨那千刀万剐的凌迟吧!” 一人忽然暴怒,冲到中间猛踢一个伏在地上之人。 “咱家叫你教陛下炼丹!没叫你教陛下喝人血!你是嫌命长,咱家先宰了你!”说着便四处找刀,要砍了那人。 卫士们都守在殿外,殿中只有牛贵腰间有刀。只那人也不敢去拔牛贵的刀,怒极四顾,抄起一个鎏金瑞兽炉,猛地朝那人头上砸去。 地上伏着的是个道士,他早在被带到这里便吓得四肢发软地趴在地上,还失了禁。咚地头上挨了一下,顿时鲜血长流,滚在地上呻/吟起来。 一伸手,便碰到了一具女子的尸身。 这殿上,除了吓得手脚发软的道士,竟还有数具妙龄宫女的尸体,血染红的地砖,在烛光中看起来分外可怖。 打人的人被旁人抱住:“你发什么疯,他不能死,留着还有用!” 那人却说:“让我打死他!” 旁人有上去拦的,有冷笑的,也有面色惨白不知所措的。 牛贵看着这闹剧,微微哂笑,一甩袖子,走进了内殿。 内殿里亦有两具宫女尸体,俱都睁着眼,死不瞑目。 牛贵一路走到龙床前。 一个老人的尸体歪在龙床前的地上,他脖颈上缠着腰带,眼睛凸出,舌头吐在外面,也是死不瞑目。 牛贵叹一声,蹲下去帮老人将眼睛合上,又将遗体抱上了龙床,为他整理了遗容。 而后站在床边,凝视老人。 他一生富贵权势,来于此人。 许久,牛贵轻轻道:“陛下,走好。” 景顺五十年。 皇帝为妖道所惑,饮处子血并以处子心炼丹求长生。 每开坛,西苑必有妙龄宫娥暴毙。西苑众女惶惶,皆知难逃一死,遂于绝境中奋而反杀。 有九女秦蓉、王茹娘、李梅梅、赵小红、方六娘、罗招娣、包玉、王燕子、翟莺莺,伺帝就寝之时,以腰带绕颈,合力将景顺帝勒毙。 六虎一狼秘不发丧,矫诏召诸相入禁中扣押,并立张贵人所生之五十二皇子为新帝。是为伪帝。 诸王震怒,传檄天下,兵指京城:正国本,扶社稷。 这是后面发生的事,而此时在西苑,外殿里传来争执声,牛贵只守着景顺帝遗体出神,全不在意。直到外殿忽然传来怒骂和惨叫,很快大太监张忠喘着粗气冲进内殿,手里还握着一柄带血的匕首。 “牛贵!”张忠厉声道,“咱们已经商量好了,立五十二皇子做皇帝,你同不同意!” 牛贵问:“谁死了?” 张忠道:“樊三和王树成两个傻子想立四十四皇子,咱们已经送他们去见陛下了。就只剩下你,你同意不同意?” 他声色俱厉,执着匕首却不敢靠近。 只因他们这些人都只不过是会些粗浅功夫,牛贵才是高手。 他们在禁中的力量强于牛贵,但出了皇城,谁也比不了牛贵的势力。 大周朝创立监察院,上至皇族、勋贵,下至文人、百姓,监察天下。 监察院设提督监察院事,下有左右监察院使,八大监察院行走,三千锦衣番役 ,只对皇帝一人汇报,持驾帖代皇帝行事,可闻风而动,不经三司便行逮捕刑求之事。 景顺一朝,不知道替皇帝扫平了多少异议之人,按下了多少反对的声音。监察院手段酷烈,又有景顺帝“宁错杀不放过”的默许,制造的冤假错案多不胜数。 不论皇子也好,勋贵也好,百官也好,但听到有人拍门喝一声“监察院办事,开门!”,莫不两股战战,面色如土。 牛贵,便是钦定提督监察院事,俗称监察院都督,人常称督公、院公。 他与禁中八大太监合称八虎一狼,然一狼便可抵八虎。 张忠深知,这事要成,必得牛贵同意并参与。 牛贵却眉眼不动,只淡淡说:“随便,哪个都行。” 因他的人,早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已朝三个不同的方位派出了快马。 五十二皇子今年才三岁,张贵人是个跳舞的女伎。想拿捏着这两个人,挟天子以令诸侯,也得看看那些被皇帝早早轰出京城的成年亲王们干不干。 牛贵下了三支注,不知道哪一支能让他平安迈过这一道坎。是代王,赵王,还是襄王? 牛贵在烛光中感叹,他老了,如今所想,竟唯有“平安”。 第21章 第 21 章 第21章 正月里青州还很冷, 长沙府却已经一片嫩青色,有些枝头的花苞已经开始吐蕊,先占了春时。 霍决走在襄王府的廊下,迎面不时地走过不畏春寒已经换上了薄薄春衫的婢女。 这些内院婢女都生得皮肤白腻, 尽显江南女子的秀美。她们裙裾曳地, 衣带妩媚,将一座襄王府点缀得富贵温柔。 见到霍决, 她们都笑着福一福。对这些在贵人身边有些体面的内院丫鬟们, 霍决也颔首回礼。但他脚下不停,步伐铿锵, 一路朝着四公子的书房行去。 望着他消失的背影,一个婢女微微轻叹。 另一个问:“怎了?” 婢女道:“永平生得这样英伟好看, 若不知底细, 谁想得到他是內侍呢。” 正有别的內侍执着拂尘从这里走过, 另一个婢子扯了扯那婢女的袖角。 这王府中人个个生得七窍玲珑心。婢女那言下之意显然是对內侍们十分不敬, 这过路的虽然只是洒扫的低级杂役,谁知道会不会记住今天一个婢女对他的冒犯, 他日却又飞黄腾达,又或者心眼更小些,将这冒犯的话转达给了别的地位更高的內侍呢。 那婢女也自知失言, 忙挽了同伴的手臂,匆匆走开了。 四公子书房外立着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孩子,他张望着, 待看到霍决的身影,便绽开一脸笑迎了过来:“永平哥哥, 公子在等你呢。” 这男孩子叫小满, 生得不错, 但比起之前的小安,还是逊色了些。霍决也知道,是小安得了四公子的许,开始跟着他跑外面之后,才轮到小满在书房伺候。 霍决对这半大男孩子十分客气:“小满哥辛苦了。” 小满脸上挂着甜甜的笑,殷勤地给他打帘子:“永平哥哥太客气了,叫我小满便是。” 霍决对他点点头,迈过门槛。心里却觉得,小满进书房也两年多了,竟没什么进步。论起讨好人,实是不及小安。无怪之前小安如此受宠。 霍决进了书房,绕过黑漆落地镶白玉浮雕的屏风,喊了声:“公子!”便快步走过到书案前,躬身叉手。 四公子二十来岁年纪,尚不到而立之年,相貌生得十分端正,比襄王府里别的公子更肖似祖父景顺帝,有着典型的皇家人的眉眼模样。 四公子见霍决进来,搁了笔,问:“如何?” 霍决道:“幸不辱命。” 他自怀中掏出一份折页,递了过去。 “件件属实,没有虚造的。”他说,“皆有人证、物证。” 四公子仔细地看着,说:“万不可虚造,一件也不行。一个纰漏,叫我大哥察觉了去,就可能前功尽弃。” 霍决躬身:“属下以性命担保,绝无。” “好!你办事,我放心。”四公子已经一目十行地看完,他的心情大好,把那折子扔在桌上,站起来来回走动,”我这是运气吗?刚想寻他错处,这错处便自己到处招摇。” 霍决却说:“这不是运气。” 四公子挑眉看他。 霍决说:“这是气运。” 四公子哈哈大笑。 “永平啊永平!”四公子走过来,拍了拍霍决的肩膀,“你说说你,你这样的人,怎么不早点到我身边来。” 那就是得霍决家早点坏事,家人早点砍头,霍决早点净身。 大概是个会说人话的,都不会这么说话。 但四公子会。因为四公子高高在上地俯视,并不会把这些净身之人再当作“人”来看。并且他对此理所当然,因为他身体里流淌着的是皇家血脉,天生贵人。 霍决的眸子里平静无波,已经习惯了主人和奴仆的云泥之别。 他感到四公子放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有些热度,甚至还轻轻地摩挲了摩挲。 霍决抬眼:“从前小人身量未成,武艺不精之时,便是来到公子身边,也不过是一跑腿小厮,公子哪还会缺这样的人,怕是根本看不到小人。幸而小人来到公子身边时,已算是身强体壮,功夫不敢说精,却也可以为公子赴汤蹈火,做一马前卒,不辜负公子赏识之恩。” 四公子的手终于从霍决的肩膀上放下来。霍决虽俊美,但他来到他身边的时候便已经是个身体长成的青年,肌肉结实,还有喉结,声音也不柔媚,于四公子来说,便不大有趣。 他又是个十分强干之人,四公子自用了他,感觉分外顺手。比起来,那点床笫间的小乐趣,便不算什么,没必要为这个,强求了他,反使他失了忠心。 对四公子来说,忠心,要比欢爱重要得多了。 他满意地笑着颔首,转身又将那折页打开过目了一遍,问:“死了几个人?” 霍决答道:“死了十来个,还有二十来个男丁,被马迎春行了宫刑。” “哼,这个马迎春,父王忍他很久了。圣上令他来监税,不是让他来吸百姓血的!这被他杀鸡儆猴的,都是士绅之家吧?惨哪。” “正是。”霍决道,“有举人和儿子一同被行了宫刑,那家的儿子还没有成亲,三代单传。举人抬回家,就吐血死了。” 四公子摇头:“惨,惨,惨!” 叹罢,问:“陈家逼死了几个?” “没有。人都是马迎春逼死的。陈家只不过帮着马迎春敲敲边锣,再跟在后面捡点肉渣,喝点肉汤。” “那不行啊。不闹出点人命来,父王怕是不会太在意。”四公子才生出的恻隐之心消失了,蹙眉片刻,又舒展开,含笑问,“永平,你觉得呢?” 霍决盯着水磨青石地砖。 他去暗访的时候,那些苦主只当他是贵人派来帮他们伸冤的。但他看到了那些人的悲痛和无力,也看到了大太监马迎春是如何的威风凛凛。 马迎春便是赫赫有名的八虎之一,他奉景顺帝之命,来这湖广鱼米之乡监税。 他召集了本地的流氓地痞、逃犯流民五百人,置办了旌旗、马匹、兵刃,组成了一支“马家军”助他监税。他刮地三尺,所到之处,百姓倒伏,士人哀泣。 他这“马家军”已经乱拳打死了一个县丞、两个举人,还把一个县令投入了大牢。 他的搜刮极大地损害了襄王的利益,襄王因此恨他入骨。 但这又怎么样呢?襄王依然对马太监毫无办法。 四公子这般缜密谋划调查,查的不过是世子宠妾陈氏的娘家攀附马迎春为虎作伥之事而已。 谁也动不了马迎春。 这便是权势滔天的大太监。 霍决盯着青石地板,耳边闻听四公子问“永平,你觉得呢?”。 这听起来像问题,但永平知道,四公子只想听到他想听的答案。他叉手:“公子说得是,陈家这样倒行逆施,鱼肉乡里,必定会再闹出人命的。” 他咬重了“必定”两个字。 四公子微微一笑。 待霍决退下,小满进来服侍。 四公子的心情很好,小满是能察觉的。他便也轻松些,一边说些俏皮话,一边亲密地服侍四公子穿过月洞槅扇,往书房内室去。 “行啦,行啦。”四公子捏捏小满的脸,让他给他宽衣解带,“叫你去叫小安,他怎么还没来?” 小满眼神一黯,却不敢当着四公子的面流露出来,只道:“已经去叫啦,想来小安哥也是才回府,大概要梳洗一下再过来的。” “也是。”四公子自言自语,“他呀,顶顶爱干净的。” 四公子宽了衣裳上了榻,倚着大大的引枕,对小满挥了挥手,捡起一本才看了一半的书读起来。 小满心中暗恨,却神态恭敬谦卑,小心细致地换了炉里的香,又放下了两道帐幔,不甘地退了出去。 霍决离开四公子书房,迎面碰上了小安。小安看见他,已经欢快地喊了声:“哥!” 霍决停下脚步:“干嘛去?” 小安嘴角扯出个笑容:“公子唤我。” 只四个字,公子唤他。为何唤他,唤他何事,都没说。与他平时的呱噪简直不像同一个人。 霍决凝视着他。 小安扬起脖颈在春光里微笑。他的皮肤在阳光里显得特别白皙,脖颈也好看。 小安这两年也在从少年蜕变成青年,但他依然和霍决不同——他没有喉结,他是自小就净身的。 他的目光坦然,神情也平静,那微笑不因霍决的凝视而维持不了。这点面上的功夫,他实是强过小满许多。 甚至他的笑容忽然变大,语气轻松:“我去啦。” 他和霍决亲如兄弟,礼也不必行,腿一迈便绕过他走了。 霍决在廊下站了片刻。 长沙府的春光很暖,但那温度依然比不上四公子先前按在他肩头摩挲的手掌心的热度。那热度让霍决发冷。 他忽地掸了掸肩膀,仿佛那里有什么脏东西,然后快步地向自己的居处走去。 小安到了书房,可没有小满这样正当宠的红人在门后等着给他打帘子。他对给他打帘子的小厮一笑,踏入了书房,绕过屏风,便看到眉清目秀的小满正躬着身在收拾四公子的书桌。 小满抬眼看到小安,视线对撞,空气里便泛起了不太友好的气氛。 小满没说话,咬着嘴唇,视线移到了月洞槅扇垂悬着的帘幔上。 小安轻蔑一笑,笑完,脸上的神情忽然灵动了起来,走到帘幔前欢快地喊了声:“公子,小安来啦。” 那声音娇而不矫,既有少年的清越,又有说不出来的妩媚。 那双眼睛更是玲珑得像是会说话一样。 小满最最嫉妒的,就是小安这双眼睛。便是因为这个,小安都这么大年纪了,腰身肩膀都硬了,四公子还没放下他。 偏这是,小满怎么学也学不来的。 他只能看着小安撩开帘幔走了进去。 第22章 第 22 章 第22章 小满咬咬唇, 蹑手蹑脚走到帘幔外,把耳朵贴了上去。 里面还有一道槅扇,还有一道帘幔,声音轻微模糊。 四公子不快地斥责小安说:“你跑野了是吧, 回来了都不知道来见我。” 四公子要是用这么不高兴的口气跟小满说话, 小满早就跪在地上谢罪了。小安却轻笑:“总得洗洗干净通一下啊。” 四公子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 小安忽然轻轻惊呼了一声, 很快, 便是些模模糊糊但小满熟悉的声音了。 小满听了一会儿。 都说小安以前可受宠了, 他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功夫, 要是能学一两手就好了。 可听了片刻,小满觉得, 其实也就是那么一回事。他实没觉出来小安有多与众不同的能耐。 小满甚至凭着自己对四公子的了解, 从四公子的声音中察觉出来……公子好像也并不是那么满意。 这还真不是小满的错觉。四公子的确是不大尽兴, 因此,当小安撩开帘幔要走出来的时候, 他们两个都听见了四公子懒懒地唤道:“小满, 来。” 小满早在小安要走出来之前,就提着衣摆踮着脚飞快地跑回书案后假装忙碌收拾。听到这一声唤,小满眼中迸出惊喜,脸上发出了光。他丢下手中的东西, 应了一声, 疾步走到了槅扇前。 他甚至还挑衅地瞥了小安一眼。 小安一笑,非但没生气,还把帘幔挑得更开一些。小满便挺胸昂首地径直走进去了。 小安放下帘幔, 缓缓地向门口走去。走到屏风前的时候, 还隐隐听到了小满故作撒娇的声音。这么远了还能听见, 这小满喊得够用力的。 小安绕过屏风,拉开了门。 门口的小厮听见响动,忙打帘子。 刺目的春光便泼了下来。小安身前是光,身后是影。 他握着门的手用了用力,看向自己的弯折的手臂。隔着锦衫看不出来,但小安知道锦衣之下,自己的手臂不再纤细瘦弱,用力的时候,那肌肉会绷得鼓起来。 公子只喜欢身娇体软,他讨厌他们的身体变成这样。 以后,大概不会再唤他了吧。 小安勾了勾嘴角,一步踏入光里,还嘱咐小厮:“把门关好,莫扰了公子。” 小厮忙应了。 小安回到了自己的居处,同时也是霍决的居处。 以霍决现在在四公子跟前的体面,他完全可以自己独占一室了。但小安偏就赖着,不肯跟他分开,还像从前他非认他做干哥哥一样,跟他住一个屋。 小安脑子聪明,是个很好的说话对象。霍决便任他了。 小安进门便看见浴桶里冒着白气的热水,而霍决坐在床沿,正用一块薄圆磨石打磨刀刃。 “要洗澡呀?”小安问。 “洗过了。”霍决却说,“给你准备的。” 小安开心:“就知道哥哥疼我!” 他三两下解了衣服便跳进浴桶里。动作虽快,霍决依然看见他身上的那些痕迹。 霍决的视线又落在了他扔在浴凳上的衣裤上。他的眉头忽然蹙起,走过去,捞起了小安的裤子,问:“怎么这么多血?” “啊,那个啊……”小安捧起一捧水搓了把脸,抹去水珠,笑嘻嘻地说,“你猜?” 小安从小便是为着贵人的这种癖好培养的,他的身体早该适应了,不该再有这么多的血。 霍决抬眸:“我回来在你床上看到些白色的药粉……” 小安嘻嘻一笑:“就知道瞒不过你。”他承认:“我用了拔干的药粉。” 霍决便不说话。 小安胳膊扒着浴桶边沿,仰脸看着他。这一刻,他的笑意敛了起来,脸上没有表情,像一个还没有雕刻出脸的木偶。 霍决凝视他片刻,将手中沾了血的裤子扔回到凳子上;“也好,长痛不如短痛。” 他转过身去继续磨自己的刀。 浴桶里传来哗啦啦的声音,小安带着大大的笑容,在浴桶里开心地瞎扑腾。 霍决无语:“别搞一地水。” “没事,待会我擦!” “永平哥,我跟你说,四公子以后大概不会召我了。”小安又笑嘻嘻起来,“以后,我只能跟着你混了。” 霍决问:“你不怕?” 他刚从内院出来的时候,功夫又弱,人又没有在外行走的经验。然而大家都不敢轻慢他,倚仗的无非就是四公子对他的宠爱。 现在他失去了这份倚仗,却一脸的不在乎。 “那不是还有你呢吗?”小安得意地说。 “我和你一样,不过奴仆而已,生死都是贵人一句话。”霍决淡淡地说。 “不,永平哥你和我是不一样的。”小安扒着浴桶,“当初,马惊了的那回,我还以为自己要死了呢。永平哥你纵马上来把我救下来了。你功夫那么好,那时候我扒着你的肩膀,看见四公子和他的朋友都大声为你喝彩。四公子的眼睛可亮了……” “你不知道,永平哥,做那事的时候,四公子的眼睛像喝了酒一样,是浑浊的……”小安的半张脸埋进水汽里,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他从来没用那种亮亮的眼光看过我,他只有在做正事的时候,眼睛才会那样亮。那时候,我知道,我们都是奴仆,可你和我不一样。” “我只是个玩意儿,永平哥你却是有本事的人,是有用的人。” “我也想当有用的人,我不想当玩意儿。” 霍决用陶盆里的水冲洗刀刃,沉声道:“以后,公子不宠你了,我不会保护你,我也没能耐保护你,但我可以教你的。但我会的,你只要想学,我都可以教你。” 小安大声说:“那就说好了!” 他在盆里扑腾得更欢了。 “……”霍决,“赶紧出来,流过血的地方赶紧上药。” 小安赤条条出来,擦干了身体就上了床,放下了帐子。 霍决问:“我帮你?” 小安不惧于让霍决看到他的不堪,但这等腌臜的地方,却怎么让他来,忙道:“不用!我自己来!以前都是自己来的。” 一边说着,一边发出嘶嘶的抽气声音,显是疼了。 他天生爱说话,抽着气儿,还要隔着帐子跟霍决聊天:“永平哥,小满是不是又拍你马屁了?我跟你说啊,你不许搭理他!” 霍决瞟了眼帐子,问:“你跟谁都能称兄道弟,怎么独独跟小满过不去?他年纪小,他还是四公子跟前的人。你偏要跟他结梁子?” “啧,要不是我年纪大了放出书房了,轮得到他?”帐子里的少年说,“我就看他不顺眼!我就讨厌他!” “你讨厌他,是因为他就是从前的你吗?”霍决一语道出真相。 帐子里的动静忽然停了一瞬,然后一个脑袋钻出来,有些恼羞成怒:“才不是!” 小安气哼哼地:“总之说好啦,你不许对他好!你就我一个弟弟!” 霍决扯扯嘴角,笑着摇了摇头。 小安的脑袋又钻回去:“永平哥,你有没有想过以后?” 霍决说:“巧了,正在想。” “你是怎么想的?”小安扑腾着穿衣裤,“想的什么?” 霍决顿了顿,说:“我想马迎春。” 帐子忽地撩起来,小安提溜着裤腰跳了下来:“我!我也在想马迎春!” “永平哥!马迎春!马迎春真是太威风了!”他激动得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我从见了他的排场之后,就怎么都忘不了!永平哥!你是不是也觉得,咱们当内官的,不活成马迎春那样,就白活了一世!我想当马迎春!永平哥你是不是也想?” 霍决却说:“我不想。” 小安愕然。 “马迎春只是八虎之一。八虎一狼,一狼可抵八虎。”霍决问他,“你知道那狼是谁?” “牛督公!”小安毫不犹豫地回答,他惊叹,“永平哥,你可真敢想,你竟然想做牛督公!” 霍决淡淡地说:“都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不敢想呢。” 他说:“小安,穿上衣服,我们出趟门。” 小安立刻“哎”了一声,一边麻利地往身上套衣服,一边问:“办什么啊?公子又交待了什么事?” “公子没交待。”霍决用细布把刀锋擦干净,插入鞘中,悬在腰上,“但我们这些给贵人当刀使的,怎么还能等贵人‘交待’?” “是呢!”小安勒紧腰带,“我听人说,牛都督就是陛下的刀。他一定也不是事事都等着陛下交待才知道去做的是不是?要不然皇城里那么内官呢,凭什么他出头。永平哥,我……” 他忽然顿了顿。 霍决外袍刚套上一只袖子,听他忽然话说一半没了音儿,转头看他:“嗯?” 小安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来了:“我,我一直都还没忘掉温姑娘!” 霍决支起袖子的手臂便凝固在空中。 小安看到了,但小安还是要说。 “那年温姑娘对你说的话,我全听到了,我后来梦见过她好多回。我梦见她反复说那些话,我听了好多遍!”他说,“她说的太对了。我以前就像小满那么蠢,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就是个当玩意儿的命。贵人宠爱一点,就沾沾自喜。可我后来遇到了你,你肯教我功夫。不是正像温姑娘说的,我其实有别的路可以走。” 他走到桌边,抓起了自己的刀握住:“永平哥,我们,能活出个人样子来吧?” 霍决的手,一伸到底,穿过了那只袖子。 “不知道。”他说,“只是现在,我们先不能做人。” 小安:“啊?” “要做刀啊。”霍决自嘲地说,“贵人不便沾手,甚至不能说出口的,我们去做吧。” 小安说:“好。” 他也不问去做什么,总之永平说做什么,他便跟着做什么。 他们穿好了外袍,喊上了康顺和另几个人,穿过狭长的夹道,打算离开这片下人的居处,从后门离开襄王府。 却有个小内侍缩在夹道口那里哭。不过七八岁年纪,看着可怜兮兮的。 小安“咦”了一声,走过去:“小芳,你哭什么呢?躲懒啊?小心你干爹抽你腿肚子!” 小芳年纪还小,才进府没多久,还没有资格到贵人跟前去,现在只让他伺候着有体面的大內侍,拜个干爹,慢慢调/教。 若不好好干活,偷懒摸鱼,那干爹便拿细细的竹板抽小腿肚子。很疼,可又看不出伤,又不影响干活。 小安便是这么长大的。 只他那时候生得好,干爹便教他弹唱,还让他练身段,只为让身子更软更有韧性。还要学骑马,陪着贵人冶游狩猎。 拜这干爹所赐,他的筋骨韧带从小便拉开了,虽只会些粗浅功夫,但幸运十来岁上遇到了霍决,一个肯用心教,一个肯刻苦练,功夫倒是一天比一天好了。 那唤作小芳的,慌忙袖子抹抹脸,着急道:“我没躲懒……” “那你干什么呢,哟,这是什么呀?”小安问。 他正要伸手,忽地旁边先伸出一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腹虎口都有明显的茧,从小芳的手臂中抽出他抱着的东西。 霍决看着手中的东西,那却是个摔裂的泥娃娃。 和从前,他给月牙儿买的很像。 小芳不想让泥娃娃被别人拿去,却知道眼前这个修长结实的英俊青年,是在四公子跟前正当红的永平。四公子虽不是嫡出,却是王爷最宠爱的儿子。 他嗫嚅地说:“那是,那是我从家里带来的,是、是我娘以前给我买的……” “哟。”小安说,“怎么摔坏了?” 小芳低下头:“干爹说叫我别老想着家里,他生气扔到桌上给摔裂了……” 小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花眼了。 有那么一瞬,他好像看到霍决凝视着手中的泥娃娃,眼中流露出温柔怀念的笑意。 可是下一瞬,那个泥娃娃就在他手中被捏成了渣渣。 小芳吓得呆住了。 霍决搓搓手指,搓掉指间的泥粉,缓缓地告诉这个小孩:“从净身那天起,你就没有爹娘了。” “你只有干爹,只有主人。” “你干爹是世子身边得力的人,多少人羡慕你。你不愿意好好干,有的是人想挤掉你,做你干爹的儿子。” 这个人看人的目光毒蛇一样,特别可怕。 小芳被吓得眼泪都掉下来了,抖得牙齿咯咯作响。忽地大喊一声,像被恶鬼追着一样,哭着跑掉了。 这个时候,京城西苑里,纤弱的宫女们互相握紧了手,一遍又一遍地筹谋为了生存要如何拼死一搏。 这个时候,温蕙小心地收拢未婚夫赠予她的璎珞,对丫头拿回来的泥娃娃和牛筋弹弓、鲁班锁,不在意地说“哦,那你收着吧”。 这个时候,被人叫作“永平哥”的霍决,一脚把地上碎裂的泥人踏成了齑粉,扶着刀大步地走出了襄王府。 陈家这样贪得无厌的人家,怎么能不多逼死几条人命呢。 他要想活出个人样子,便得先不去做个人,先去完成主人的心愿,先去做个恶鬼。 你说对吧,月牙儿? 第23章 第 23 章 第23章 霍决再次回到四公子跟前复命的时候, 四公子觉得他眉间的气息似乎更阴厉了一些。 四公子不以为然——这些阉人都是这样,身上阴气重。他是天潢贵胄,天生的血脉龙气, 自然不惧这些阴气。 他只是觉得永平真是好用。 他想要的, 永平就能办到。还能让他的手, 干干净净。 “陈家原不是没干过这种逼死人的事, 也不是不想干。反正只要陈氏在世子耳边吹吹风,便总能抹平。”霍决说,“这一次, 纯是因为马迎春的人冲得太前,轮不到陈家来干。但只要给陈家机会,只要利益够大, 陈家也不怕多欠几条人命的。只要放出风去,某家还有什么传家宝,还有什么没榨干的资财……” 收买陈家仆人,将这风吹到陈家当家人的耳边,再在背后推波助澜……最后,若有那命大还有一口气的,他们便悄悄上去补一刀。 事情自然而然地便成了。 只除了……多了几条冤魂。 四公子对永平的办事能力大大地夸奖了一番, 霍决只垂首:“都是运气到了而已。” 说什么运气,皇家血脉的身上,自然是气运。四公子想起永平之前的话,哈哈大笑。 笑完,将小满唤进来:“去将郭先生、万先生请来。” 小满乖巧地应了, 退着出去。 他不需要用余光去瞥, 光是凭着四公子的语气, 便知道永平定是又让四公子满意了。 永平如今是四公子跟前最得用的, 他又办了什么让公子高兴的事?以后,在公子跟前会更有体面吧? 死小安,真是鬼机灵,眼看着年纪大了要失宠,竟然慧眼如炬地就扒上了永平,硬是认作了干哥。 哼。 小满退了出去,霍决便也躬身要告退——因郭先生、万先生乃是四公子的幕僚,他们来了,四公子便要与他们议事了。 四公子却拂拂袖子,微笑:“你留下听听吧。” 霍决要后退的脚步便止住了:“是。” 郭先生和万先生在书房里见到霍决,也是微怔。 四公子叫霍决把最新的情况与他们通报了一番,道:“这事永平办得漂亮,咱们商量一下,这个要怎么捅到父王面前去才好。” 襄王虽然宠爱四公子,但也重嫡庶。世子是襄王的原配王妃所出,世子在一天,四公子便得不到他想要的位子。 郭先生和万先生早商量过:“事发在荆州,由荆州知府来动手揭开最好。” 四公子却担忧:“李知府和我们走得近,如何使父王不疑到我身上来?” 这却是一个难题。四公子一贯以来经营的名声都太好,不能给襄王留下排挤兄弟的印象。这当爹的,总是无视儿子们不是一个肚皮里出来的,总是希望所有的儿子都和和睦睦的。 就在郭先生和万先生思考着怎么才能把四公子从这个事情里撇清的时候,得了四公子特许留在书房里旁听的霍决忽然抬眸:“不动荆州的李知府,直接安排苦主去辰州府申冤。” 众人愕然。 不仅因为辰州府和荆州府之间还隔着一个常德府,更因为辰州府乃是世子的势力范围。 郭先生忍不住说:“先不说辰州府的知府是世子的人,便是这异府申冤,案发在荆州,陈家又是岳州府人,辰州知府只要不傻,这么麻烦的状子,他是肯定不会接的。” 只会将苦主打发回原地或者被告归属地。 “他当然不会接。”霍决道,“但辰州是世子的地盘,更是江家的地盘。只要苦主击鼓鸣冤,这事便逃不过江家的耳目。江家是世子妃的娘家,一定会立刻将这事禀告给世子妃。世子妃定会令辰州知府依律办事。” 四公子不信:“我那大嫂会有这么蠢吗?我大哥可是她的丈夫。” 郭、万二人亦对霍决侧目。 霍决抬起眼睛,定定地看着四公子,问:“敢问公子,可了解世子妃吗?” 四公子无语:“哪有小叔子去了解嫂子的?” 霍决道:“那么公子可能不知,世子妃憎陈氏,犹胜于王妃憎咱们侧妃娘娘。” 此话一出,郭、万二人都忍不住微微向后仰身,抽一口冷气——这个永平,真什么都敢说啊。 霍决口中的王妃,并非世子的生母。世子生母是襄王原配,去世已经很多年。襄王又娶了现在的继妃。 不料继王妃虽然比老王妃年轻,却一直生不出孩子来。偏襄王的侍妾们却一个接一个地给襄王生。 后来不知道怎地,便有了一个传言,道是王妃不孕,乃是襄王最宠爱的侧妃给王妃下了药。这个最宠爱的侧妃,乃是襄王的心头好,只是身份低微,不能立为正妃。 她便是四公子的生母。 四公子的眉毛挑了挑,也颇惊诧于霍决的敢说话。他道:“你说,我听听。” 霍决道:“世子妃乃是当年世子自己求来的,他二人一直都伉俪情深,直到几年前陈氏来到世子身边。世子妃被陈氏夺爱,恨陈氏入骨。公子若知道这几年世子妃对陈氏都用了些什么手段,便知道拿了陈家这么大一个把柄,世子妃不可能会放弃。” “可大哥是她丈夫啊!”四公子还是不能接受,“便是她因嫉妒发了疯,江家能没几个识大体的人吗?” 霍决嘴角扯扯:“公子从来做大事,不曾将后宅女子看入眼中,只自然而然地觉得女子当以夫为天。但女子也是人,天若要压死她,她也要试着看看能不能捅破这天的。公子有所不知,这几年,为着陈氏,世子妃和世子几已经反目成仇。于江家,保证江家女儿的利益才是首要的,因江家女儿生的儿子,将来是世子的继承人。” 四公子动动嘴唇。 霍决没停,继续道:“还有重要的一点,在世子妃和江家的心目中,您的大哥乃是原配嫡出,他的世子之位是动摇不了的。在这个前提下,要是能解决陈氏,便是令世子在王爷面前吃些挂落,也是值得的。” 四公子听了大恨:“一个人的出身便能决定一切吗!真是不公!” 他费尽心机,便是要让世子在父王面前“吃些挂落”。而在世子妃和江家的眼里,让世子“吃些挂落”竟是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这一切都是因为世子是从老王妃的肚子里出来的,他既嫡且长,地位是如此的稳固! 真是气得他心口疼。 霍决心想,像他这样的天潢贵胄,竟怨以出身看人不公,实在滑天下之大稽。 他说:“当然不能。所以我等才要试着翻天。王爷身子康健,公子风华正茂,时间还富裕得很。虽然今天陈家的事扳不倒世子,但明天还可以有张家,后天可以有李家。一个人犯的错足够多了,总有一天会塌了高楼。” “莫说只是王府世子,便是太子储君,”他直直地看着四公子,直看到四公子的心底去,“历朝历代,也都有废立的。” 郭、万二人抽气声更大了。 四公子却觉得这话真是说到他心坎里去了!一时血管里的血都是热的! 他道:“好,就照你说的办!” 郭、万二人面面相觑,郭先生站起来质问:“那到时候如何解释苦主不在荆州投状,却跑去辰州呢?” 霍决道:“这个也简单,可以让苦主先在荆州府递状子,这事涉及了陈家,李知府定会先来报与公子。公子可以告诉李知府,不欲兄弟不睦,让李知府不要接这状子。事发后若被质问,令苦主说,荆州知府与陈家狼狈为奸,迫害于他,不得已才一路逃到了辰州。” 郭先生又抽了口气,只觉得牙缝间都是丝丝的凉气——永平这一“简单”,就把李知府给坑进去了啊。 他真敢啊! 才这么想,便听到四公子沉声道:“好,这件事,你去办。” 郭先生眼睁睁看着霍决躬身叉手,口中称:“必不辱命!” 郭先生不敢置信地看向四公子,却只在四公子的眼睛里,看到狂热的光。 刚刚,才一脸不可置信地说世子妃江氏怎么会为了对付陈氏竟不惜损害世子的利益。 那么为了给世子一记暗拳,不惜坑李知府一把,与江氏又有什么区别? …… 待郭、万二人退下,四公子却单独留了霍决问:“你怎地竟对我那大嫂还了若指掌了?” “并没有了若指掌。”霍决说,“只是小的刚入府时,分到了马厩当差,晚上和是内院的杂役们一起睡大通铺的。大家闲来无事,便会说起各个院子里的见闻,譬如……” “有一天下雨,公子院子里的芋儿姑娘为了争门口的位置,便拿树枝沾了泥水,甩了一串泥点子在青梅姑娘新作的石榴红挑线裙子上。青梅姑娘被气得哭着回屋去了。” 这两个名字都非常陌生,四公子有点懵:“她们是谁?” 霍决说:“是您院子里两个守门的粗使。” 四公子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怪不得他对这两个丫头的名字毫无印象,原来是粗使。又好奇,问:“下雨天,争门口的位置干嘛?” 下雨天,正常都该想躲懒吧。 “因为不下雨的时候,公子径直便走进去了,她们要低头行礼,公子看不见她们。”霍决慢慢讲来,“唯有下雨天,公子走到大门口的时候,丫头要迎上去接过小厮手里的伞,可以在公子的面前仰起脸来,被您看见一眼。” 四公子扶额大笑。 第24章 第 24 章 第24章 霍决离开四公子书房的时候, 阳光还很亮。自过了年之后,日头便一天比一天长了。 霍决走在通往役舍的长长夹道里,想起了刚来到襄王府的那时候。那时候他没有资格住在这一片, 这一片的房子当然不能与贵人们的居处相提并论, 但也是整齐干净的房舍。住在这里的都是些在贵人跟前有些体面的下人。而当年, 他被分配到马厩做马夫, 住的房子低矮潮湿,睡的是二十人的大通铺。 同一个铺上的都是最低级的洒扫杂役,在整个王府里, 他们无处不在,可没有一个贵人会注意到他们的存在。也是因为这样,他们虽接触不到什么贵人, 摸不到什么大事秘辛,却常常知道许多琐琐碎碎的事。 低级的杂役內侍一日辛劳之后也没有什么娱乐,熄了灯之后,便在大通铺上交流着各个院子的消息。 小到丫鬟拌嘴,大到王妃对侧妃、世子妃对陈氏的仇恨。 那时候霍决不爱说话,只盯着幽昏的房梁,静静地听。渐渐地, 这个王府里的诸人,便在他的心目中勾勒出了清晰的形象。 他的前岳父拼了积蓄保下了他的命,对他说“你活下来啊”。他希望他活下来就好。 但霍决可不想只是“活下来”。 在这个地方想要活出个人样,得去贵人面前露脸。 霍决悄悄观察、分析。 世子自恃身份,做事有些过于端着了, 四公子却是个知权变之人, 更合霍决的胃口。 于是霍决对那匹马动了手脚。 那匹马不是四公子的, 是四公子身边受宠的娈童小安哥的。 因为这等事情可以缜密筹谋, 却永远不会不出纰漏。如四公子有万一,王府追究下来,未必不会发现是他做的手脚。 换成了小安哥就不会。 小安只在活着时对四公子才有意义。 救下小安,是救了四公子的心头好。 救不下小安,不过意外死一娈童,没人会去追究到底。 万幸没出纰漏,他顺利在四公子跟前展示了身手,得到了四公子的赏识。小安也没受伤,更没有死。 后来小安缠过来,非要认干哥,霍决便认了。小安想学什么,霍决便用心教。 如此,便不算欠小安的了。 当温蕙千里走单骑在长沙府外遇到他的时候,他已经鲜衣怒马,是四公子身边得用的人了。 温蕙说的那套傻话,在他耳朵里听着真是傻。 这些话还需要她来说吗?从他踏入襄王府,不,从他还在未到襄王府的路上,不不,应该是,从他伤口还流着血,大舅哥给他擦着身子,问他“还疼不疼”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思考要怎样以残破的身体,活出个人样子来了。 后来他在四公子面前脱颖而出,也没有去疏远曾经役舍的伙伴。他时常接济他们,若他们有事来求,能办的,便尽量办。 所以到现在,他若想知道这府里哪个院子的动静,便能知道。 他能有现在,不是运气,是步步为营。 也不需要谁来告诉他该怎么活。 可是,当他小小的、傻傻的未婚妻最后看了他一眼,策马而去的时候,他的眼泪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夺眶而出。 因她让他知道,这世上他不是一个人,这世上还有她,觉得他不该只是“活下来”,而是该活出个人样子来的。 为了告诉他这件事,她一个从未出过家门的小姑娘千里迢迢,跋山涉水,路上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当她站到他面前的时候,她的眼睛依然那么明亮。 她健康而生动,澄澈而明丽。当她注视着他的眼睛,倔强地对他说出那些话的时候,霍决是能感受到她身体里蓬勃火热的生命力的。 而他那时感受到自己紧握的手心,潮湿阴冷,就像这些年,他的心一样。 霍决推开了居处的门,小安正歪在床上,抱着罐子吃蜜饯。 霍决说:“去叫康顺他们,马上收拾,准备出去。” “哎?”小安爬起来,“这回来还没一个时辰呢……” 霍决说:“你不用去。” 小安赶紧把罐子一扔:“我就随便一说!这就走!” 霍决却说:“你另有任务。” 小安精神一振:“啊?是什么?” 霍决看了他一眼,告诉他:“在我回来之前,收服小满。” 小安一呆,张张嘴。霍决不给他反驳的机会,他讥讽一笑:“做不到?” 小安梗起了脖子:“笑话!怎么可能!” 霍决收拾东西,道:“那就让小满变成我们的人。我们常在外面跑动,四公子跟前,也得有能说得上话的人。” “他说得上个屁!”小安啐道。小满比他从前差远了,小安是真的看不上他。 “总胜过一个人都没有,总胜过吃饱了撑的跟四公子的枕边人为敌。”霍决道,“你想做马迎春?眼前绊脚的小石子都不能踢开,就做梦手摘星辰了?” 小安气得哼哼,叉腰:“永平哥你别激我,我知道你这是激将法。只是我告诉你,小满在我这里,不过是小菜一碟,我可不是中了你的激将法,我只是要让你明白,我小安也是有本事的。” “当然。”霍决挑眉,“连收服小满的本事都没有,出去别说是我弟弟。” 小安气得仰头磨牙,一跺脚:“你给我等着,等你回来,让你听听小满怎么管我叫亲哥哥!” 他身段妖娆,一扭胯就要出去找康顺去。 霍决喊住了他,又吩咐一个事:“公子院子里有两个粗使,一个叫芋儿,一个叫青梅,你分开告诉她们俩,我在公子面前提了她们的名字,叫她们遇到下雨天,勤快点。” 小安虽不明白,也记住了名字,答应了。 他在夹道口目送着霍决带着伙伴们铿锵地离去,一转身,小芳怯怯地贴着墙正瞧他。 小安挑眉:“跟这儿干嘛呢?” 比起霍决的冷漠,小安脸上总带笑,又皮里带俏,小芳对他要亲近得多了。见平常里凶巴巴的那几个都走了,他也大着胆子过来,道:“干爹还没回来,我来迎迎他。” 小安奇道:“跑这里来迎作什么?” 小芳吭哧了一会儿,说:“干爹嫌我笨,说我不会做事,所以我想,我想……” 小安明白了,这是被骂怕了,特地跑来献殷勤。他失笑:“小傻子,你在这里迎有什么用?还不如回屋里去,给你干爹做上热水,备好点心,最好再拿汤婆子把榻上的坐垫烫一烫。你干爹在世子那里站得久了,回来肯定想坐。我们净了身的人,那里受凉,容易酸痛。他年纪大了,不比我们火力壮,易畏寒,要把屋子给他弄得暖暖和和的才能让他高兴。” 小芳的眼睛都亮了,道:“我,我这就去!” 说着便要跑。小安喊住他,照他后脑来了一下子:“跑什么!时辰还早呢,你干爹没这么早回来。别着急。” 两个人便一起往回走。 小芳这才想起来谢小安的指点,果然是个有些迟钝木讷的孩子,怨不得他干爹要骂他。 他又问:“小安哥,你怎么能想到这么多?” 小安说:“你以为谁都像你运气好,你干爹下手算轻的了。我那干爹,才真是要人命,一点做不好都不行。要想少挨罚,就得动脑筋想办法。想得多了,就想出来了呗。” 那严苛的老头子,前几年生病死了。小安现在想起来,很是怀念他。 虽当年挨了很多打,小腿被抽得走路都发抖,可也是因为他严苛的调/教,他脱颖而出,入了四公子的眼,过了好几年风光舒服的日子。 小满也是运气不好,他若是能给那老头子当干儿子,由他来调/教,小安觉得他也就不至于蠢成这样了。 不过谁知道呢,也许就是天生蠢也没办法。 “咱们做下人的,就是得多想才行,你木木讷讷的,你干爹还真没骂错你,你这样以后到了贵人跟前可怎么办。”小安想想,又改口,“算了,你要一直这样,你干爹那聪明人可不敢把你往贵人跟前送。” 小芳很是泄气。他进府也有半年了,已经懂了要想过好日子,就得往贵人跟前去。 他嘴角微微往下撇,要哭不哭的。小安看着,心中一动。 他停下脚步,伸手捏住了小芳的下巴,将他巴掌大的小脸抬起来,仔细看了看。 “让我看看你牙齿。”他说。 小芳虽觉得怪怪的,还是听话地张开嘴。 小安又捏了捏他的肩膀和腰腿,心中暗暗点头,嘱咐他:“牙齿还不错,要记得好好刷牙。” 小芳忙道:“每日早晨都用青盐刷呢。” 小安却说:“光早晨不行,晚上睡觉之前也得刷。最好用完饭就刷,不要让牙齿变黄,更不要让嘴巴里有口气。” 小芳十分信服他,忙点头答应,天真地问:“干干净净地,就能去贵人跟前吗?我不够聪明,能行吗?” 小安微微一笑,说:“你是个老实孩子,旁人的聪明既学不来,便不用学。聪明人和老实人,贵人都喜欢。最不喜欢的,却是那并不聪明却自以为聪明的半吊子。” 小安说完,嘴角微撇。自然是心里有个特指的半吊子。 小芳听得似懂非懂。 他还是个孩子呢。小安自失一笑,捏了把小芳俊俏的小脸。 “别担心,你就算不聪明,可长得好。” “长得好的人,总有别的路走。” 隔日小安去给四公子回事,四公子虽然还是喜欢看见他,却没有留他去内室,只跟他说了会儿话。 小满在外面听着小安正经事说完,还能语带俏皮的地逗四公子开心,心下颇为嫉妒。偏他就没有这份能耐。 待小安从里面出来,小满便看天,假装小安不存在——他们两个,惯常这样斗气的。 小安也不看他,径直走了几步,却忽然停下。 小满便偷瞥了他一眼,却见他脚下微顿,有徘徊之意,似乎在犹豫什么。俄顷,又像是下了决心,转过了身来。小满赶紧别开了视线。 小安心下嗤笑,面上却淡淡,把声音放轻,道:“方家小舅的生辰快到了,记得提醒公子。” 小满一怔,不及说话,小安已经转身而去。 四公子的妻子姓方,她上面有两个姐姐,却只有一个弟弟。便是小安所说的方家小舅。 可方家小舅的的生辰是四月呢,还早,三月里再提醒公子也来得及。现在才过完年,衙门也都都才开印而已,这么早提醒公子做什么。 小满总觉得小安那话里有深意,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又拉不下脸喊住他。 只能自己心里瞎琢磨。 又伺候了一下午的笔墨,也瞎琢磨了一下午。 小安以前在书房的时候,格外得宠呢。小满左思右想,虽不解其意,但就算说了,不过是提醒得过早了,也不会是什么大错事。小安虽怪讨厌的,但也没给真给他下过什么绊子,不过是两个人互相看着不顺眼而已。 这么想着,小满决定豁出去一把。 “公子……”他努力用柔和的声音道,“奴婢想起来提醒您,四月里是方家小舅的生辰,公子可莫要忘记。” 四公子“哎呀”一下,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上:“幸亏你提醒!” 小满莫名。 第25章 第 25 章 第25章 四公子念叨:“她就是矫情!她弟弟过生辰, 跟我说一声便是,我自会过去给她做面子。偏她就不乐意等到自己跟我提,非想要我早早替她想着, 早早先跟她提。你说矫情不矫情!” 小满哪敢说四夫人矫情呢,他只能硬扯出笑容陪听着。 四公子又怀念起来:“还是小安聪明啊。我原不知道怎么每年舅子过生辰她都要跟我生一场气, 还是小安早早提醒我, 劝我抢先一步先提。想不到啊想不到, 就一句话的事而已,就能让你家夫人笑靥如花, 温良淑静了。” 后面这温良淑静四个字, 纯是打趣。因他的妻子方氏在家里是幺女, 其实是个十分跳脱活泼的女子,也有许多小性儿。但这恰也是他喜欢她的地方。 四公子这么说,小满就恍然大悟了。 这小安……还真是纯好心啊?他不禁感到困惑。小安这是突然转性了?他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困惑着,却被四公子捏了把脸,笑着称赞道:“你小子, 长进了。以后就这样, 我想不到的事多替我想着,机灵点。” 小满:“……” 小安怎么突然转性儿了他不管。 反正因为小安的提醒, 他被四公子夸奖了是真的! 又隔了两日再见到小安, 小满等他回完事,尾随着出来,喊住了小安。 小安在明媚春光里转身,已经脱了少年的模样,初初有了青年的轮廓。他生得的确好看, 从前雌雄莫辨时是个美人, 如今长大了, 也是个俊俏的青年。 “咳,那个……”小满怪不自在地,磨叽了几息,才道,“前个的事,谢了。” 小安一脸冷淡:“什么事?” 看他这样子,小满就老想揍他。他下巴一扬:“咱是恩怨分明的人,前个你提醒我提醒公子方小舅的生辰,公子因此夸了我,那咱就谢谢你。” 小安差点没憋住,嘴角抽了一下,好歹还是把笑憋回去了,只“淡淡”说:“哦,小事而已。”说完,转身就走。 小满个傻东西,要不问明白,肯定不会放他走。 一步,两步,第三步的时候,身后那傻子喊道:“哎,你别走!” 小安嘴角斜勾了勾,转过身来的时候,已经又一脸“淡淡”的表情了:“干嘛?” 小满气呼呼地上来,说:“我就不信你这么好心。你说,你突然提醒我,到底是想干嘛?” 小安耸肩:“顺口一句话的事,什么干嘛不干嘛的。至于吗?” 他说完又要走,却被小满扯住了衣袖,一直扯到了稍远的廊下才放开。 “小安哥呀小安哥,你别装。”小满叉腰,“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小满。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小安哎呀一声,一脸“竟然被你看穿了”的模样,扭捏了一下,才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永平哥骂了我一顿。” 小满一愣。 小安叹了口气,清了清嗓子,沉着声音模仿霍决:“小满人不错,你吃饱了撑的,老跟他斗什么气儿?” 小满一听,点头:“永平哥说得对,你干嘛老给我脸色?” 小安一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就破罐子破摔都招认了吧”的模样,叹了口气,道:“我没好意思告诉永平哥,我看着你便讨厌。” 小满才要为这一句炸毛,却听小安幽幽地说:“因为你活脱脱便是从前我的模样,关在书房小小的地方,不知道外面是是什么样。成天只想着怎么讨宠爱,公子给个好脸,便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是什么有体面的人物了。岂不知,咱们这样的,不过是公子的玩意罢了。只三四年得用,身体长高长硬了,公子便会寻来新人,将咱们从书房撵出去,然后便忘记。” 小满听得愣了。 小安缓缓道:“等从书房出来,待遇便一落千丈。从前赔着笑脸追着你喊‘小安哥’的,再见面喊你便是‘喂,小安’。吃的喝的用的,再别想有书房里的待遇了。一天天便浑浑噩噩地过日子,便像回事处的康亮一样。” 小满更愣了:“回事处的康亮?是谁?” “看,你都不知道他是谁。他是康字那一拨的,跟康顺哥哥一起进府的。从前,我是说,我进书房之前,谁不得追在他屁股后头殷勤喊一声‘小亮哥’,可现在呢?”小安道,“你看康顺哥前几年不显,这几年跟着永平哥做事,渐渐也成了公子得用的人了。可当年的小亮哥呢?只靠着脸生得还算好,在回事处负责接待和送帖子,每日里就是来回跑腿。” “我从前便好怕自己以后出了书房便成了下一个被人忘记的。幸好我遇到永平哥,永平哥肯教我功夫,肯带我做事。我不偷懒,勤练功夫,以后公子不宠我我也不怕,因为我能为公子做事了,我是个有用的人。” 说了这许多,小安终于对小满发出了灵魂的质问:“小满啊,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呢?” 小满的眼中闪过了迷茫和恐惧。 看来,还没有傻到底,小安想着,忽地被小满扯住了衣袖。 “我想过,我想过的!”小满完全和小安共情了,“只我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我不像你筋骨好能练功夫,小安哥,你教我,我以后该怎么办?” 从前叫“小安哥”都是语带挖苦,今日这一声,叫得发自内心。 小安压下心中得意。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教你,因我自己也正在摸索。”他拍拍小满的手臂,“只你别怕,永平哥是个可靠的人,我先跟着他干。等以后你出了书房,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跟我和永平哥说。咱们俩都是书房出来的,旁人看咱们的目光不一样,咱不能自己窝里斗,谁敢拿那种眼光看咱,谁敢跟咱阴阳怪气地,咱们一起戳瞎他的招子!” 小满的眼睛湿润了:“小安哥,我以前错看你了!我……” “别说啦!也是我以前不稳重。要不是永平哥骂醒我,我还傻傻地跟你斗气呢。有什么好斗的,旁人看咱俩,都知道咱俩在书房是干嘛的。” 一句话便叫小满垂泪,忙用袖子擦了擦。 小安知道火候足了,轻描淡写地道:“说以后都是空话,眼前我能帮你也不多,只四公子的脾气习惯,我倒是了解得很,你有不知道怎么办的事,倒可以帮你想想主意。” 他果真便提点了几处,都是以前四公子觉得他做的好,而小满没有做到的地方。 小满感激涕零,心中把原先的偏见全抛了,只把小安当成了亲哥哥似的。 小安回到居住,看到小芳蹲在院子口抓石子玩。 他喊了一声“小芳”,道:“来我屋里吃点心。” 小芳眼睛顿时亮了,又期期艾艾,犹犹豫豫。小安失笑,道:“放心好了,我屋里有漏刻,你掐着时间回去,不会叫你干爹回来找不着你的。” 小芳便蹦蹦跳跳地跟他去了。 他吃点心吃得十分香甜,样子分外可爱。 小安笑:“慢点,别着急。” 小芳夸:“真好吃。” 小安微微一笑,道:“这不过是外面铺子里买的而已。你呀,没见过好东西。以前我在四公子书房里,吃的都是府里郑师傅亲手做的细点,喝的都是鲜榨的果汁。书房里烧着地龙,冬天里一点都不冷,成日里暖烘烘的……” 小芳渐渐听得住了。 四公子的书房,听起来……那么美好。 这日下起小雨,四公子见过了襄王说了些事情,待走出长游廊后,小厮撑着伞护送着他回到自己的院子。 门口有当值的丫头,见着主人回来,迎上去接过小厮手中的伞。 四公子一只脚迈过门槛,忽然心中一动。 他转头看去,那撑伞的丫头细皮嫩肉,生得俏丽。 只是能到这院子里来的,哪有生得不好看的呢,大丫鬟们个个风情,四夫人更是个美人,想出头太难了。 俏丫鬟撑着伞,一双妙目含着情,怯生生地望着四公子。 四公子问:“你是芋儿,还是青梅?” 丫鬟眼中闪过惊喜,羞涩道:“贱名污了公子的耳朵,奴婢是芋儿。” 芋儿应该是……那个为了在下雨天抢门口的位子拿树枝子甩了别人新裙子一串泥点子的。 四公子扑哧便笑出来。 他喜欢有小心机,有小性儿的女子。就譬如他嘴上抱怨四夫人矫情,其实很爱她耍那些小性子。都是闺房之乐。 芋儿茫然,不知道他因何而笑。 四公子捏了捏她的脸,风流一笑:“生得不错,进来伺候我更衣。” 芋儿的心怦怦地跳起来! 永平哥让小安哥给她传的话,果然是真的! 若富贵,大恩大德,必不相忘! 小安在永平面前并不算吹牛。他若是肯,的确是能让小满心甘情愿管他叫亲哥哥的。 不到一旬的功夫,小满和他已经是交心的关系了。 这一日小安问小满:“有没有想过,以后离开书房,找谁接替?” 小满愣了:“这是我们能想的?” “怎么不能。”小安扯扯嘴角。不敢做倒也罢了,连想都不敢想,那可真是怂包一个。 看看永平哥在想什么,他想做牛贵!这就是差距。 “小亮哥离开书房,我干爹把我送了进去。我离开了书房,你干爹又把你推了进去。”小安说,“怎么就不能下一个进书房的人,是咱们送进去的呢?谁规定只许老家伙们养干儿子,不许咱们养干弟弟啦?” 小满想想,他如今在书房,他干爹不仅跟着威风,还吃他的孝敬,十分舒坦。 “只是,上哪去找这样的人呢。”他抱憾道,“这得生得好,还得年纪合适,还得慢慢教他。” “你天天关在书房里哪也去不了,天上又不会掉个人给你。”小安嗤笑,笑完,道,“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个,自然是因为我见着合适的人了。” “在我隔壁院子,他干爹是世子那里的兴庆。你知道兴庆吧,那老家伙以前和我干爹不太对付的。做事迂腐得很。” “那孩子生得好,年龄正合适。先把他带在身边慢慢教,等将来你出书房的时候,正好把他放在公子身边。” “哦,他叫小芳。” 第26章 第 26 章 第26章 兴庆脚步匆匆地往四公子的书房去。 他适才回到役舍居处, 没见着小芳。喊了两声,住在厢房里的人推开了窗子:“庆管事,小芳叫四公子的人带走了。” “哦,小安哥吗?”兴庆骂道, “贪嘴的家伙, 又去吃人家糕点去了!” “不是……”那人却顿了顿,道, “是, 四公子书房的小满哥。” 听到“四公子书房”,兴庆的脸色变了…… 府里进了一批新孩子, 兴庆想养个孩子,便去挑。 那长得好看又聪明的,无需担心,迟早会出头。那长得普通但老实的, 踏实做事,总能有饭吃。 送进王府里的, 自然没有又丑又蠢的。但却有漂亮却傻老实的。便是这种,最令人担心。 兴庆老了, 容易心软。心里一软, 便舍了那好看又聪明的,选了小芳做干儿子。 只他没想到,便是这样,小芳还是去了他最不想他去的地方。 “正想着找您呢。”小满在四公子的书房接待他,“瞧他生得可爱,便带来给我家公子看看, 谁想到公子中意他, 留在我们书房这里了。他的东西也不用拿了, 这边都给他办新的。您养了他半年,这是公子赏的,您收着。” 兴庆接过那荷包,里头的银子,足够在府外买十个小芳。 兴庆心头苦涩,只事已至此,他也无力挽回,心里恨着小满,却只能道:“这孩子现在可在?他是个傻的,我想多嘱咐他两句。” 小满给他指了后罩房。 兴庆过去,小芳正在吃点心吃得开心。见到兴庆,他先习惯性地吓了一跳,随即想起来小满哥说过,自己以后不是兴庆的人了。紧张褪去,反倒是在陌生环境里见到熟悉的人的欢喜涌上来。 “干爹!”他过去拖住兴庆的手,“你来吃点心!这里的点心可好吃了!” “我不吃。你吃。”兴庆坐在桌边,问他,“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小芳老实回答:“小满哥带我来的。” “干爹,我见到贵人了!贵人夸我呢!”他眼睛闪亮。 以前干爹常说他愚笨,说他若到了贵人跟前定会动辄得咎。干爹说的不对,贵人看见他就笑了呢,给他点心吃,给他蜜水喝。 小满哥说“这孩子不如就放在书房这边,我来带他”,贵人欣然就同意了呢,还说:好好把他养大。 小芳巴拉巴拉给兴庆讲四公子的书房有多么多么好,说:“我万万想不到我竟能进四公子的书房,做梦似的。“ 兴庆听得暗暗心惊。 “这都是小满哥讲给你的吗?”他总觉得不对,小芳被带走应该不过一个时辰的事而已,那个小满怎么有本事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给小芳灌输这么多东西? “不是。这都是小安哥给我说的。”小芳欢快地说,“小安哥带着小满哥来看我的。” 兴庆的瞳孔微缩。 待他离开的时候,小芳生出了不舍。 他这干爹养了他半年,十分严苛,不仅逼他认字读书,还要学算盘学术数,学不好就要用小细竹条抽他的小腿。 他怕他,也恨过他——虽然他还不太懂什么是恨。总归是,不论大人还是小孩,对那些对他们要求得过于严苛的人,总是容易生出类似“恨”或者“憎”的情绪的。 但现在,他这干爹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忽然生出了浓浓的不舍。 “干爹,以后……”他怯怯地问,“还来看我吗?不不,我能去看你吗?” 兴庆摸了摸他的头:“你若想,便来。” 而后他离开了,头也没回。 小芳莫名怅然,又吃了块郑师傅亲手做的点心,才好受起来。 小安把小芳交给了小满,自己便出门浪去了。 四公子说得不错,他自从出了书房,开始跟着永平做事,就野了。眼看着都是下晌了,他估摸着这会儿小满把小芳带到四公子跟前,定然没什么旁的事,他便出府去了。 他现在虽不再承宠,却依然像从前一样有体面,甚至,更体面。他是有着自由出府的权限的。 小满便没有。因为小满没有出入的腰牌。他被关在书房里,像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小安则是已经飞出了笼子的那只。 在外面自己享用了一顿饭食,又买了李记的点心,小安在天擦黑的时候悠哉地回来了。 步上台阶,才要推开自己的房门,却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小安哥。” 小安转头,台阶下,隔壁的兴庆拢着手凝视着他。昏黄中,他看着比平时苍老。 “庆管事。”小安扯个人见人爱的笑脸,招呼,“怎么在这儿?” 兴庆看着这个年轻人。这两年他明显长大了,因为练武勤奋,体型有了明显的变化,结实硬朗起来,不再雌雄莫辨。 “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兴庆上前一步,将这孩子看得更清楚些,“你从四公子书房里出来,给自己找了条很好的出路,不像小亮那样,泯然众人,我很是替你高兴。” 小安笑容更大:“劳您操心了!” “我只是想不到,你没有人心。”兴庆在夜色里定定地看着小安,“你从那里出来,却把小芳送进去。你的心是什么做的呢?” 小安脸上的笑容在夜色里淡去。 “您这是什么话呢。”他淡淡说,“四公子的书房是个福窝,吃的喝的用的,都是这一辈子再不会有更好的。康亮出去那么久了,到现在要跟人吹嘘,都还在吹他在书房时享的福。四公子也不是暴戾的人,并不磋磨折腾我们。从书房出来的人,都好好的,健健康康的,比旁人更平安呢。十一公子小小年纪,便已经打死过两个小监了,咱们四公子宽仁宅厚,可从来没这样过。” 兴庆的一缕白发在夜风中飘动:“可是从那地方出来的人,要么成了康亮那样的庸才,要么……” 成了小安这样的……鬼。 小安在夜色里笑得妖娆。 “您的心可真善呢,我看得出来,您是真的心疼那孩子呢。”他一直笑,“只您这样心善,当年,老家伙拽着我的胳膊说要认我当干儿子的时候,您怎么不拦着呢?” “老家伙那时候看着我两眼放光,像看到个宝贝。我他妈的吓死了!” “您可是在场呢,我不知道您是去干嘛去了,总之您是在场呢。我瞅着就您面善,我向您求救呢,您怎么不搭理我呢?您怎么不认我回去当干儿子,只肯与我做个邻居呢?” “我可比小芳聪明一百倍呢。您要肯教我读书识字,教我打算盘,啊呸,我心算就够了,我心算都比小芳打得算盘快。但凡您当年肯带我回您的屋里,我也能好好学本事,以后像您一样,凭本事吃饭。” “可您没理我呀,您任我干爹把我拽走了,哦,现在又嫌我变成这样了?”小安冷笑,“您充什么善良人呢?” 兴庆闭上了眼睛。 “我只是被旁人拉去看热闹的,我那时候没打算养孩子。”他睁开眼,缓缓道,“你不明白,人和人之间的牵绊……太过麻烦。” “嫌麻烦你养小芳干什么?怎么着,这是老了老了,开始盘算养老了是不是?看着我给我干爹送终,嫉妒了是不是?”小安嗤笑,“什么人和人?说得真好听啊?” 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这个人,眼睛在夜色里漆黑:“都是没有子孙根的人了,还真把自己当个人啊?” 院落里一片寂静。 这个院子里住的都是四公子的人,他们都跟着永平出门办事了,只有小安一个人留下。 片刻后,院落中忽然响起小安“嗤”的一声笑,就着夜色,竟隐隐有回音。 那个已经长大了的又漂亮又聪明的孩子,头也不回地推开门进去,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二月长沙府春暖花开,霍决回来了。 他一身尘土,先回屋洗漱。 小安捧着毛巾在一旁给他汇报他走后的事:“小满现在跟我是穿一条裤子的关系,四公子院子里的芋儿被收房了,我瞅着她挺机灵,再努努力,说不定能抬个妾……” “哦,还有,”他说,“我让小满把隔壁庆管事屋里的小芳,给四公子看了看,四公子很喜欢,养在书房了。” 霍决“哗”地一声泼了一脸水,抹把脸,转头看向小安。 小安坦然地看着他,还把毛巾递了过去。 霍决接过毛巾,擦干脸,点头:“年纪正好,以后可以接替小满,就是得好好教他。小满一个人不行,你花点心思。” 小安勾起嘴角。他就知道霍决和他是一样的人。 从当年惊马那件事他就知道了。 他是个心眼很小,睚眦必报的人。要不是霍决救他,那一次他可能就死了。他总觉得那马不会无缘无故受惊,他憋着怒气去查马的事,想揪出那个差点害死他的人。 结果那马通身都找不到伤痕,连个蜜蜂叮的包都没有。 小安本来都打算放弃,都已经转身准备离开了,却突然灵光一闪,他又跑去扒了马屁股。 果然,里面有血痕。 有什么人,在那个时候,趁着大家的视线都在别处的时候,在他后面用什么东西戳了马屁股,从而惊了马! 然而那个时候,在那个位置的,就只有“永平”一个人。而“永平”是那个反应迅敏,立即把旁人拽下来飞身上马,以出色的身手救下他的人。 想通这一点,小安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 但惊惧之后涌上心头的是兴奋!他兴奋得一晚上没睡好觉,第二天便缠上“永平”,死活要认干兄弟。 那人没拒绝,那人认了,那人不藏私地教他功夫。 他找对了人。 这人身上跟他有着一模一样的气息。 兴庆觉得他是鬼,啊呸,鬼怎么能行走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们该是,半人半鬼。 子孙根都没了,充什么人啊。 残破之躯,想活出个人样子,就不要怕踩着别人的肩膀,踏着别人的血迹。 你说是不是呢,温姑娘? 第27章 第 27 章 第27章 事情捅到襄王面前的时候, 正是京城牛贵的密使抵达长沙府的前两天。 襄王大怒。 自马迎春出任湖广税监,他便刮地三尺。湖广这样的鱼米之乡、富裕之地,都出现了卖儿鬻女的惨状。更不要提那些被所谓的“马家军”奸/淫掳掠得家破人亡的人家。 当然襄王生气的不是这个, 而是饼就这么大, 现在马迎春奉旨监税, 吃掉了那么大块的饼,襄王能吃到的,自然就小了。小了还不是一星半点, 是小了很多! 襄王被这太监搅得连年都没过好, 天天醒来要问一句:“马阉还没死吗?” 这只是恶毒的诅咒, 襄王实则对马迎春没有一点办法。 马迎春是刮钱不错, 但他是在替襄王的亲爹景顺帝刮钱。襄王一想到这亲爹杀起自己那些异母兄弟们不手软, 襄王就只能恨恨地再问一遍:“马阉还没死吗?” 他身边的內侍便回答:“尚未。” 他问:“何时?” 內侍便答:“快了。” 这対答每天至少要来上一遍, 襄王的气才能顺点。 结果襄王恨得天天诅咒的人,自己嫡亲长子、襄王府的王世子, 的宠妾, 的娘家,居然不仅巴巴地去攀附,还为虎作伥! 还被辰州知府给狠狠办了,闹得人尽皆知! 又打襄王的脸, 又丢襄王府的人! 襄王就没见过这么蠢的! 世子真是有苦说不出。 他已经知道是世子妃从中捣鬼了。但他能说什么, 世子妃生了嫡长子,他们这一房是襄王府的嫡中嫡。不管他和世子妃闹成什么样子,对别人来说,他们夫妻一体。世子妃妻凭夫贵, 母凭子贵, 轻易也动不得。 他尤其不能把真相告诉亲爹。否则, 在纵容宠妾娘家的罪名之外,还在他亲爹心目中添了一笔“管教妻子无能”的罪名。 他只能愁眉苦脸地跪在地上挨骂。 因打发了旁的人,也不怕被人看到,襄王气急了,冲过去奔着世子屁股上就踹了两脚。世子也不敢躲,龇着牙生受了。 襄王的贴身內侍忙从背后架住他:“王爷息怒!王爷息怒!咱们王府家大业大的,零零碎碎那么多依附的,世子爷也不能个个都盯着呀!” 一边说一边猛给世子打眼色。 世子老老实实地磕头赔罪。 襄王这气消不了,指着这傻儿子:“你去给我跪祠堂!跪三天!谁也不许偷偷过去伺候他!” 老內侍喊了声,外面进来两个中年內侍。老內侍道:“王爷有命,令世子爷在祠堂自省三日,不得着人伺候。” 中年內侍们从地上把世子扶起来,半搀半架着出去了。 世子到外面犹听到襄王还在骂,他挣脱一条手臂,抹了把脸,真是又气又恨。 气陈家又蠢又狠逼死人命,不给他长脸;恨世子妃心胸狭小,全没了当年的温柔贤淑。 有心想回去跟世子妃吵架,两个中年內侍又架住了他:“世子爷!王爷在气头上,您别节外生枝!” 这都是襄王的贴身心腹內侍,世子无奈,被他们半架着,架去了祠堂。 世子妃那里早盯着,一听说世子被罚去了祠堂自省,便冷笑一声,抚平了衣袖上的褶皱,亲自去襄王书房外求见。 老內侍给传话:“说不知道怎么处理那个陈氏,特来请示。” 襄王问:“她有孩子没?” 世子有数个妾,除了一对嫡出的儿女之外,还有数个庶出的儿女,襄王这么多儿子,也闹不清庶出的孙子孙女们的亲娘都是谁。 老內侍却是都清楚的,立即便回:“并无。三年前倒为世子生过一个女儿,没立住,周岁里便没了。” 襄王不悦地一拂袖子:“她堂堂世子妃,我家的长媳,竟不知道怎么处置一个没孩子的侍妾吗?” 老內侍传话当然得经过加工,这话传给世子妃就是:“王爷说,一妾而已,世子妃处置了便是,不必请示。” 世子妃拿了这鸡毛,回去就当令箭用:“王爷说处置了这拖累了世子的陈家贱人。” 当即着人便将陈氏绑了带走。旁的妾和通房个个眼观鼻鼻观心。 世子妃江氏只觉得痛快。 她也是大家千金,自诩是个大度的,并不约束世子纳妾收通房。因她自小接受的观念,全不当这些人是人——妾通买卖,婢女不过奴仆。在她眼里,她和世子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其他的都不算是人。 世子本也是这样想的。他们这样身份的人,自然是接受的教育差不多,看人看世界的眼光也差不多。 如此,本也能在妾室和通房的簇拥之下夫妻和美,伉俪情深。 怎料得这个陈氏忽然来到了世子身边,狐媚得世子五迷三道的。一个被父兄当货物送人的玩意,世子竟为了她屡屡伤了世子妃的颜面。 江氏不在乎丈夫养些玩物,甚至宠爱玩物。但她世子妃的尊贵不可冒犯。天长日久,终是累积得夫妻反目。 四公子在书房得知世子被押去了祠堂,恨恨拍桌:“就这么被轻轻放过了!王妃肚子里出来的,果然是不同!” 这倚仗便是嫡庶。 襄王自己也是皇后所出,嫡皇子。世子是原配王妃所出,嫡皇孙。世子的小公子是世子妃所出,嫡嫡的皇太孙。 眼下国无储君,成年的、还活着的皇子中还有两位是嫡皇子。这身份便与别个皇子不同。 襄王虽觉得世子不如四子聪慧机敏,也依然从未有过动摇这长子地位的想法。只因他们全都是嫡庶之下的受益者,必得尽力去捍卫嫡庶之分。 四公子撬墙角撬不动,便只好如现在这般,使劲地磨墙角,只盼天长日久,将这墙角磨松了。 郭、万两个幕僚自然纷纷劝他。 “这一次王爷可是动了大怒。” “世子在王爷心中,可是落下了十分不好的印象。这等事,就得积少成多,才见效果。” 一人匆匆绕过屏风进来,一身鲜亮锦衣,是王府内院武卫的服色,不是旁人,正是霍决。 他走进来叉手道:“世子妃将陈氏令牙人领了去,还将世子身边的人管住了,不令他们去给世子通风报信。” 四公子总算开心点:“挺好,远远发卖了,等我大哥从祠堂出来,发现他心尖尖上的人不见了,怕是心肝肺都要气炸了,还不得跟我大嫂闹翻天。” 想着就乐。 郭、万二人都跟着大笑。 唯有霍决不笑,眼垂着。 四公子收起笑,挑眉:“永平是觉得不好笑?” “小人只是在想,与其卖到远处……”霍决却说,“不如卖到南城后槐街去。” 霍决这么说,自然是因为卖到那地方去,会比“远远卖了”要更好。四公子好奇道:“那是什么地方?” 万先生“咳”了一声,道:“都是些脚夫、苦力去的腌臜地方,公子不必多问。” 四公子瞬间便懂了。他也“咳”了一声,神情淡去,高贵不食人间烟火般地道:“一个妾,难道还要我操心?不要拿来烦我。” 霍决立刻单膝跪下请罪:“是小人的不该。” 四公子颔首:“行了,做你该做的事去。” 听话听音儿,重点在“该做”。霍决低头:“遵命。” 霍决虽是个內侍,但因为是武侍,身姿颇为英挺,走路铿锵。 万先生、郭先生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都端起茶盅来假装喝茶。眼角的余光瞥见四公子也端起茶盅,以袖遮面,恰好挡住了那微微勾起的嘴角。 霍决在四公子身边几年了,从来不是说空话的人。他既给出来这样的建议,想来人必定已经到了他的手上。 四公子嘴角的笑意里,全是满意。 陈氏原本跟世子正柔情蜜意,忽地世子被喊走,她没等到世子回来,就被世子妃的人绳子一绑,嘴巴一堵,提着脚扔给了牙人。 世子妃的心腹妈妈说:“一文钱不要你的,你把她远远打发了,要快。” 陈氏惊惧交加,奈何手脚捆住嘴巴塞住,挣扎不得,叫喊不得。只浑身冷汗,惊怒交加得险些昏过去。 被塞进了马车,听着车子从后门驶出了王府,到了街上。行了一段,忽又有人拦住了车。 “我们是世子的人。” “你知道她是谁?” “世子要了你的狗命!” 夹着那牙人“不敢、不敢”、“小的哪敢掺和内院的事”的求饶声。俱都是压低了声音,谁也不声张。 但听到的这几句,足以让陈氏精神一振! 这是世子的人来救她了! 青油小车的帘子一掀开,陈氏满怀希望地看过去,却被射进来的阳光刺了下眼,只瞥见堵着车厢的几个男人,都穿着鲜亮锦衣,正是王府內侍的服色。 陈氏还没来得及大喜,一个黑布兜便兜头罩脸地套住了她的脑袋,瞬时什么都看不到了。 那些男人把她扯出来,扔到了另一辆车上,手下粗鲁,毫不怜惜,她几乎是摔进去的,脑袋还磕了一下。 陈氏心里大怒,心想等见着世子,定要让世子好好责罚这些个粗人。又想,果然无根之人与男人不一样,半点不懂得什么叫怜香惜玉。 在这时,她都还天真地以为自己获救了。 然而这些人并没有将她带回王府,却将她带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扔进了一间发着霉味的屋子里。 陈氏隐隐觉得不对了,但口中堵布塞得死死的,撑得颌骨都合不上,吐也吐不出来,只能扭着身子发出“唔唔”的声音。 那房门“当啷”一声关上了。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只感觉时间过得极其漫长,宛如一辈子那么长。 忽然又听见了脚步声,有人粗暴地推开门,紧跟着头上的黑布头套被扯下来。 阳光还是刺眼,也许现实中过去的时间并不久。陈氏眼睛流出刺痛的泪水,也不肯闭上,努力睁开想看看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 但这几个人都穿着灰扑扑的粗布外衫,还用布巾蒙着脸,显然是换装了。 一人手上还拿着一套粗布的女装,那意图十分明显。等其中一人解开了捆绑的绳子,开始扯她衣服时,陈氏的手甫一获得自由,立刻扯出口中的麻布,大喝:“住手!” 可那些人并不为她所动,他们粗鲁地扯她鲜亮的外衣,要给她换上粗布衫裙。 陈氏一边奋力挣扎,一边怒叱:“你们是谁!你们不是世子的人!” “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动我!” “放开我!放开我!” “我是世子的人!世子不会放过你们的!” 房外忽然传来一个年轻的男子声音,又柔又细,仿佛少年未变声:“哥,她这么喊不是办法。” 另一个低沉的成年男子声音道:“弄哑她。” 年轻些的男子道:“好,只现在火急火燎地我上哪去弄哑药去?” 成年的男子道:“开水。” 陈氏停止了挣扎,她被按在地上,僵硬地抬头看去。 青/天白/日地,两个男子的影子投在了窗纸上。 一个有高高鼻梁,一个有细细脖颈,看那剪影,都该是相貌出色的男子。 年轻些的男子欣然道:“这个办法好!我去烧水!” 陈氏只觉得深深的寒意在背上窜起,直如坠入冰窟。 那窗纸上英挺的剪影忽然转头,仿佛化作了恶鬼,目光穿透了窗棂看着她。 她想叫,却被巨大的恐惧攫住。 第28章 第 28 章 第28章 景顺五十年的二月, 发生了很多事。 后来四公子回想起来,始终觉得霍决是他的福将。 霍决若不是办事这么利落,他再晚些天, 等大事传来的时候, 世子宠妾娘家的这个事, 还算个屁!怕是到时候父王听都不愿意听。 偏偏霍决是一个办事如此果决利落的人,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后面更是引发了一连串的变数。 第二日四公子一大早便去襄王跟前去给世子求情:“今天才听说了,还请父王息怒。这原怪不得大哥, 大哥身边姬妾众多, 哪个不是打着‘襄王府世子岳家’的名义在外招摇, 总不能让大哥一家一家地都去盯着吧。” 襄王听着火气更大, 骂道:“滚!谁也不许给他求情!” 四公子叹着气离开了。 老內侍只垂着眼。 襄王不是气世子, 他真正气恨的还是马迎春, 只他对马迎春无可奈何,陈家这事简直是正正地自己撞上来, 襄王不迁怒世子才怪。 四公子一走, 他又喊人:“去给我看一眼,有没有人偷偷过去伺候他!他有没有好好地反省!敢敷衍了事,给他上家法!” 四公子在外面都听到了,嘴角翘着, 一路忍着开心回去了自己的书房。 小满迎上来, 贴着耳朵低声禀报:“小安哥来说,已经想办法把世子的人从世子妃的人手里弄出来了。他们会想办法去见世子,最迟下午,世子就会知道了……” 四公子的心情更好了。 他潇洒地端起热茶, 盖子拨了拨茶叶, 微笑:“我那多情的大哥啊, 知道了怕是要气吐血吧。” 这其实只是一个夸张的说法,因四公子本心里,并不觉得以世子之尊,会为一个妾吐血。 他万想不到,一语成谶。 世子的人一获得自由,便打探消息。 世子被罚到祠堂自省,这没什么。 陈氏被世子妃提脚卖了……这、这麻烦了! 世子的人当即便扑去牙人那里,却扑了个空。 牙人震惊:“她已经被你们的人带走了呀!” 众人面面相觑,再追问,意识到有人冒充,便问那些人的形貌。 牙人之所以能做牙人这行当,便是因为应变机敏,他是决不想卷入王府后院的纷争的。一口咬定:“就穿得跟你们一样,都戴着大帽,遮着脸呢。我只顾打躬作揖,根本没看到脸。” 大帽又叫大檐帽,有个宽宽的檐,需要的时候的确能遮一遮脸。 世子的人知道糟糕了。 只得令众人去寻。长沙府就这么大点地方,又是襄王的地盘,只要陈氏还在,不信找不出来。只是要花些功夫。 领头的那人自己,却得硬着头皮,回到王府,想办法潜入了祠堂,去跟世子禀报这件事去了。 世子觉得身上十分不好。 因为他的亲爹发了一通大怒,不许人伺候他,要他好好反省。他在这祠堂里,连个火盆也没一个,阴冷阴冷的。 偏世子这人,因为出生即为嫡长,从小被教导要稳重,不像弟弟们那样会变着花样地讨好父亲。他虽觉得身上不好,却想硬撑到襄王消气。襄王严苛,他便忍着。 谁知心腹送来一个惊雷!心爱之人竟不知所踪! 世子大惊之下,站起来喝道:“怎么会这……” 一个“样”字还未出口,一阵天旋地转,软了下去。 心腹慌忙接住,一入手便觉得不对,一探那额头,烫手! 就在世子倒下的时候,襄王府的后门悄悄地打开。 牛贵从京城派来的密使终于赶到了长沙府,秘密给襄王送来了一句话——“山陵崩,王爷及早筹谋!” 襄王目瞪口呆,手中的茶盏“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的手抖了起来,忽然吸一口气,大作悲声:“我的父——” 老內侍二话不说上来捂住了他的嘴:“王爷禁声!时候未到!” 襄王顿时从对景顺帝的敬畏惯性中醒过来——老妖怪已经死了!他活着的时候可怕,他死了还有什么可怕! “习惯了!习惯了!”襄王掏出帕子擦擦刚刚迸出来的眼泪,转头问密使,“圣人怎么去的?” 密使道:“小人不知。” “宫里、京城什么情况?” “小人不知。” “京卫、阁老们什么情况?” “小人不知。” 这一问三不知,京城又遥远…… 襄王抚着胸口,努力把一口气理顺,问:“牛都督可还有别的交待?” “没有。”密使道,“事态紧急,只此一句。” “明白了,明白了,辛苦了,你且去休息。”襄王让密使退下,转身立即吩咐召集心腹幕僚和王府长史,“把世子那个笨蛋赶紧叫过来,等一下,老三、老四、老七都叫来!共商大事!” 除了世子,三子、四子、七子是成年儿子中他最器重的几个。 这其中,最心爱的还是真爱侧妃所出的四子。 四公子闻听召唤,立即便赶来了,原不知道是何事,但见到了可以说是整个襄王府最核心的人物都在场,便知是大事了。 四公子面色一肃,上前来:“父王,出了何事?” 襄王坐在上首闭目养神,道:“等你大哥来了一起说。” 但四公子的世子大哥没能来,因为就在密使入府的时候,他倒了。 听到內侍来禀报的时候,四公子心下大乐。 倒得好,倒得妙,倒得呱呱叫! 大哥你倒得真是时候啊! 內侍禀报:“已抬回去,着了大夫来看,是风寒入体……” 还有急怒攻心,四公子在心里默默地补上一句。 “啪”的一声!一个玉螭龙的镇纸被摔在地上粉碎!把四公子吓了一跳。 “什么时候了!给我玩这套!去把他给我立刻叫来!”襄王暴怒! 內侍匆忙去了。 所有人都察觉到襄王的情绪严重不同于以往,都互相递着眼色。却发现大家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唯有襄王身边的老內侍,眉眼低垂,一派入定模样。他肯定是知道的,只是这王府里除了襄王,没人能让他开口。 等了片刻,在襄王的怒气要到顶点的时候,內侍回来了。 “世子是真的病了!”內侍额头贴地,“小的亲自摸过了,额头身上都烫手!” 这內侍也是近身伺候的可靠之人,不会说谎欺骗襄王。那就是真的病了。 襄王怒拍书案:“病得这么不是时候!退下!” 四公子愕然。 世子乃是王府继承人,他病倒了,襄王不说亲自去探望,也得至少过问一下。 什么事,竟严重到连“世子病了”都无足轻重? 內侍爬起来退下,并带上了门。将襄王府最核心的人物们都留在了屋里,商量他不能听的机密事。 …… 从襄王处出来,四公子立刻告诉身边人:“去,叫万先生、郭先生书房见我!回来!还有!叫永平也来!” 四公子用极大的意志力才控制自己用走而不是用跑的回到自己的书房。 他内心里一片火热。 作为亲王非嫡长子的儿子,按着本朝规制,将来他只是个郡王。 但是,如果他父王能坐上那个位子…… 那可就不受什么规制礼法的约束了。天下,贤者得之,有能者得之! 等待万先生和郭先生的这段时间感觉特别漫长,令四公子焦躁,连小满凑上来都被他不耐烦的挥退:“一边去!” 在焦躁和兴奋中,四公子忽然想到,世子……倒下的可真是时候啊! 他的心情忽然就好得不得了!连焦躁都减轻了好几分! 等万先生、郭先生和霍决齐聚在书房,四公子令小满带上门出去外面守着。他将三人召至了书案前,用极低的声音宣布了天一般大的事件:“山陵崩!” 万先生还好,郭先生腿一软,险些坐到地上。 “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完全是两眼一抹黑!父王也很焦躁!”四公子在书房里开始转圈子,不断地以拳击掌,“你们快都想想,现在我能做些什么!我那好大哥病的太是时候了!我若不趁眼前时机脱颖而出,就枉费了这个大好机会了!我该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办呢?” 襄王自有一套幕僚班子,最终的那些大事的决议会由这些人共同参议。四公子虽也有参议的资格,但他既不是幕僚也不是决策者。他更多只是个旁听的,在襄王眼里,其实……和他三哥、七弟一样,是给他世子哥哥打下手的。 所以四公子此刻所思所想,全是趁着世子病倒的这个空档,在这个大变之时如何在襄王跟前脱颖而出。 两个幕僚脑子还乱哄哄没理出头绪,刚刚低声交流了两句,书房里忽然闻听“仓啷”一声! 众人愕然看去。 霍决绣春刀出鞘,刀尖在地上戳出了火星,人单膝跪下。 四公子凝目:“永平?” “事态紧急,刻不容缓!”霍决握紧刀柄,抬头逼视自己效忠的这个人,“请公子即刻赶往荆州!” “去荆州?”四公子愣住,“干嘛?” 霍决的眼睛里闪动着野心的火焰,直直地看着四公子赵烺—— “请公子以王子之身,代襄王府斩杀奸宦马迎春!” 书房里忽然一静,落针可闻。 只有霍决的声音既沉又稳:“世子染疾,诸公子茫然,此时此刻,正该公子代王府行事,为王爷分忧,为百姓作主,还湖广一个朗朗乾坤!” “让湖广的民脂民膏,回归湖广!” 书房里安静极了,甚至能听到万先生、郭先生粗重的呼吸。赵烺觉得心口怦怦地跳。 马迎春自到湖广任税监,可以说是无恶不作,天怒人怨。不止一两个官员来过王府请命,想请襄王弹劾这竖阉。 襄王只是不干。 马迎春的背后是景顺帝这个不死的老妖怪,傻子才去想去剁了老妖怪派出来捞钱的爪子。 但马迎春再如何,也只是个太监。这些无根之人,既无根也无基,只能依附贵人生存。 现在景顺帝崩了!马迎春就什么都不是了! 斩杀马迎春,可收湖广人心。 马迎春的手里,那些还没往京城输送的钱,那些被他自己贪污的钱……金山银山,不知几何! “公子!”霍决道。 “公子!”万先生道。 “公子!”郭先生道。 赵烺的脑袋虽热,还有一丝清明,吸一口气,道:“马迎春有五百骑兵……” “皆是地痞流氓,乌合之众。欺弱怕硬,贪生怕死之辈。”霍决道,“欺压百姓、鱼肉乡亲尚可。两军对阵,一触即溃!” 但霍决顿了顿,还是道:“非常之时,公子亦可以坐镇府中,予我一道手令、二百府兵,永平绝不辱命。” 赵烺还没说话,万先生已经否决了这个提议:“不行!” 万先生的脑袋也从热烘烘的状态冷静下来了,他道:“你或许可以杀了马迎春,但你代表不了襄王府!” “公子!”他朝赵烺叉手,“此时此事,非公子不可!” “是,非我不可。”赵烺也冷静下来。 他看向霍决——这个永平啊,他的脑子,竟比幕僚转得还快。 “永平,”赵烺目光炯炯地问,“你可能保我平安?” 霍决一直单膝跪地,他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幽黑:“小人此生如何,全系公子一身。公子于小人,千尊万贵,决不能有闪失。” 赵烺闻言,如吃了一颗定心丸。 “走,去荆州!” 第29章 第 29 章 第29章 要带二百人出行, 也不是说走抬腿就能走的,黄昏时分,整装完毕可以出发, 已经可以看出襄王府的府兵训练有素。 临到出发前, 有小监提着衣摆,飞快地奔来。小安看到,迎过去,那小监拢着嘴在他耳边汇报了什么, 小安扑哧一笑。 赵烺正要登车,心中充满了将要做大事的兴奋、紧张和激动。小安这一笑,与他心情颇不符。他不悦道:“笑什么?” 小安憋着笑凑过来叉手, 压低声音禀报:“世子吐血了。” 众人皆是一怔。 “他们找到了陈氏, 禀报了世子,世子吐了一大口血。”小安的笑快憋不住了。 世子的人能这么快找到陈氏,自然是因为霍决他们故意留了线索。 世子的人硬着头皮将情况禀告了世子, 世子本就高烧,忽冷忽热, 听了禀报, 大叫一声吐了一口血便昏了过去。好不容易掐着人中醒过来, 流下两行情泪。 “送她上路。”大情种说, “给她个痛快。” 赵烺万料不到自己一句玩笑竟成谶语。风寒入体本就没有十天半个月不能痊愈,这情殇吐血,只怕世子一个月是起不了身了。 在这人生难遇的非常时刻, 气运明显眷顾了他而不是出身贵重的世子。 正所谓天予不取, 必受其咎, 赵烺仰天大笑三声, 意气风发地登了车。 世子为心爱小妾吐血的事先报到了襄王跟前, 襄王险些气昏过去。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大事”,这不争气的儿子却还缠在情情爱爱的事情上。襄王手气得发抖,怒火还没来得及发,又有人来禀报:“四公子带二百人出城了。” 襄王大怒拍桌:“他做什么去了!”不知道现在是非常时刻吗! 来人战战兢兢地回答:“四公子派来回禀的人说、说是,为王爷,为咱们王府,四公子斩杀马、马迎春去了……” 襄王惊得有一息没说出话来! “他疯了,他怎么敢……”襄王话说到一半忽然失声。他反应过来了,景顺帝都死了,马迎春算个什么东西,有什么不敢的! 非但不敢,还正应该趁着马迎春尚未得到消息,卷着金银财宝逃走之前…… 房中幕僚们已经起身,冲襄王拱手,大喜道:“恭喜王爷得此金鳞儿!” “我等正想着马迎春的事呢,不料四公子已经棋先一招。” “这是王爷之喜,这是咱们襄王府的气运!” 儿子太多,襄王有时候顾不过来,最小的几个凑过来,他都分不清谁是谁。 真正亲的也就是大的那几个,毕竟相处时间长,感情深些。 只不料,嫡长子平时看起来四平八稳的,山河将要变色之际,他只顾着谈情说爱。 四子平时小心思挺多,不料大事当头的时候,竟全能放下,行事果决有眼光。 幕僚们恭喜声、马屁声一片。襄王老神在在地想,人啊,真是不经点大事看不出来到底如何啊。 荆州府马迎春的宅邸中,马迎春正在舒舒服服地倚在软塌里,一个美貌婢女给他打磨手指甲,一个美貌婢女给他修剪脚指甲,一个美貌婢女给他揉肩,一个美貌婢女给他捶腿,还有一个美貌婢女用银匙喂他吃切成小块的岭南快马送过来的新鲜果子。 人生活到这份上,值了。 房子中央还坐着个边弹边唱的,是他新得的绝色。 这一个容貌、唱功还压了牛贵府里的那一个,一定要带回京城去给牛贵显摆显摆。 正这么想着,下人来禀报:“襄王府四公子求见。” 马迎春懒懒地问:“他说了什么事没有?” 下人道:“没有,但他揪着前面的人打听了清妩姑娘。” “清妩姑娘” 就是坐在屋子中央弹唱的那个绝色。她上个主人十分爱她,不肯出让。现在那户人家已经不存在了。清妩也成了马迎春的人。 想不到还有别人惦记她。 马迎春嗤笑一声,起了身。婢女们忙取过外衫为他披上,待要替他穿好,马迎春不耐烦地挥挥手:“披着就行了。” 要是襄王府世子,他还会顾忌些,四公子不过一个庶出的王子而已。马迎春就这样一派风流名士般的姿态去了前面。 倘若来的是那些知府知县的,马迎春或许还能提起警惕防一防。毕竟那些人恨不得他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也怕遇到那种读书读傻了的,舍了一身剐也要为民除他这个害的。 但来的是个皇族宗室,是襄王四子,这将来就是一个闲散郡王。谁会为民除他这个害,这些宗室也不会,也不敢。 马迎春见赵烺,完全是放松的、不设防的状态。 他来到前面,便见那玉树临风的贵公子带着笑站了起来:“马公公。” 马迎春披着外衫,笑着往前走:“这是吹得什么风,把四……” 眼前白光闪过。 这一生,如梦。 戛然而止。 来之前说好了,赵烺负责和马迎春敷衍,霍决伺机狙杀。 但赵烺没想到霍决说的这个“伺机”,连给他和马迎春说一句囫囵话的时间都没有。 马迎春笑着过来,他才想笑着迎上去,霍决已经出刀了!! 血飞溅到了赵烺的脸上,甚至嘴巴里。他品出淡淡的甜和腥。 他的眼睛一眨都没眨,真的是眼睁睁地看着马迎春一颗大好头颅是怎么腾空飞起,划出了旋转的弧线,而后落地。至于落地之后的弹跳、滚动,他没再关注。 他的视线只盯着霍决的刀锋。 雪线一样的刀锋上有红色流动。 那刀锋还斩定在空中,没有收式。那握刀的人,浑身紧绷,蓄满力量,如箭矢,如猎豹。 霍决这个姿态定格在赵烺的瞳孔中很多年都没有忘记。 厅中的婢女、小厮尖叫起来。 那雪锋在空气中划过几道转瞬即逝的光,那些尖叫便也戛然而止了。 小安在外面闻声,便和伙伴们动手了。等他跑进来的时候,厅里厅外的事都已经结束。霍决喝道:“去!” 小安又跑了出去,放了一支信号烟花。 很快赵烺听到外面响起的嘈杂的声音。 “襄王府替天/行道!” “四王子已斩杀竖阉马迎春!” “缴械不杀!缴械不杀!!” 霍决从怀中掏出帕子,将上首溅上了血珠的椅子擦干净:“公子。” 四公子一提衣摆,走过去坐下。 厅里躺着赫赫有名的大太监马迎春的无头尸体,血流了一地。婢女小厮的尸体横七竖八。 窗户上时有人影晃动,有呼喝叫骂,有惊叫哭喊,也有兵器之声。 赵烺坐在椅子上,眼睛却直直地盯着大厅的正门——霍决提着绣春刀站在那里。 那个不算是男人的男人,两腿微分,立在那里。细窄的刀刃上有血一滴一滴落在水磨石地板上。 他一动不动,如磐石,如砥柱。但有人敢冲入厅中危及赵烺的安全,他便会手起刀落,将危险斩杀于未然。 他与他杀的这些人无冤无仇,甚至素不相识。 但人生就是这样,作为一个无根之人,他的脚下必须踩着些什么,才能一步步走高。 手起刀落,又一个闯进来的人身首异处,尸体倒在地上。那些血液漫过来,霍决微微抬脚,然后狠狠踩住—— 为了活出个人样子……我变成鬼也不怕。 月牙儿,你的连毅哥哥绝不会叫人踩在脚下践踏! 外面渐渐响起的都是求饶声。四下呼喝的都是襄王府府兵的号令。 襄王四子赵烺,一直盯着霍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般的背影。 便是在景顺五十年的这一日,赵烺终于意识到,霍决……是一柄多么锋利的刀。 …… 温蕙是想不到,晕车的人,也会晕船。 她刚上船的时候,吐得七荤八素,连离家的悲伤都冲淡了,实在是也没有力气悲伤了。 好容易终于适应了,不再吐了,船眼见着也要到江州了。 温柏只愁:“你下了船多吃点,瘦成这样子,身体都坏了。” 他年纪最大,从小跟着父亲,见到的都是军户人家的健实妇人。从小耳濡目染被灌输的也是,娶妻要娶那看着就结实、能干活、好生养的。 他娘疼他,为他求的杨氏,不仅身体结实,相貌生得也不差,两全其美! 他原觉得他妹妹也是又结实又好看的,正好。谁知道她走了一趟湖广回来,就跟漏了气似的,一日比一日瘦。这看着都不像山东女人,倒有点像她那个婆婆了。 温柏是亲哥,这亲的,就只想看见自家人都健健康康的,哪怕温蕙瘦下来大眼鹅颈,削肩细腰的十分好看,他也心疼。 温蕙照着铜镜,却说:“你别管,不吃。” 温柏再啰里吧嗦,她就踢他。气得温柏直翻白眼,骂:“死妮子!再踢我我还手啦!” 温蕙脖子一梗:“来呀!” 温柏龇牙对着空气挥拳头。 陆家的仆妇忽来敲门,兄妹两个嗖地一下,一个“敦厚沉稳”,一个“温良娴静”了起来。 仆妇进来禀报:“管事让禀报舅公子,明日便要靠岸江州了。路上没有耽搁,想来公子定已在码头迎候新娘了。” 温蕙脸上热了起来,全没了刚才跟哥哥斗嘴时的小性儿模样,微微垂了头。 陆家仆妇看在眼里,心里微微点头,告退了。 温柏一看人家都走了,他妹子还一副傻样子,忍不住道:“啧,啧,人都走了,不用装了。” 温蕙提起裙摆就踹过去! 温柏机敏后撤,温蕙这一脚就踹空了。 “你再泼!你再泼!”温柏叫唤,“小心叫你婆婆知道了不待见你!” 温蕙:“有本事别跑!” 温柏已经没影了。 翌日,刘富家的、银线和落落三个人下了大力气把温蕙打扮了出来。 陆家的人早提点过,二三月青州还冻人,南方已经春暖花开。一路行来,的确衣裳是越穿越薄,袄子都穿不住了,只穿着夹衣即可。 鲜亮的新衣裳上身,温蕙可不敢再淘气,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地跟在哥哥们身后出了船舱。 船还没靠岸,便看见那码头上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比起记忆中,已经开始有了青年的模样,站在他的父亲身边,为管事、小厮和仆妇簇拥着,含笑望着她。 翩翩公子如玉。 他明亮的眼睛和温润的笑令温蕙忘记了羞涩和规矩,她与他隔空对视,忍不住也是一笑。 陆睿的脑子里一瞬间闪过了许许多多的美丽诗词,却都不足以描述未婚妻子春风里这一笑的明媚。 充满了对未来,对婚姻,对他的期盼。 真好。 第30章 第 30 章 第30章 陆睿的父亲陆正亲自到码头来接温氏兄妹三人。 温柏不知道陆正这个人便是这样。他要做一件事, 便要做得漂亮。 譬如他既然决定了要与温家结两姓之好,便能做到给温蕙添嫁妆、做体面,让温家上上下下都念着他的好。 温柏见陆正竟亲自来码头接, 而不是坐在府中等他这个晚辈上门拜见, 十分地感动。跳下舢板便几步过去,诚心诚意地给陆正深揖行礼:“陆叔叔,您怎么来了,折煞我们兄妹了!” 陆正热情地扶着他手臂将他托起, 又对跟在后面行礼的温松点头,笑道:“贤侄们不必多礼。你知道我家人丁稀薄,这添丁进口的喜事, 你想让叔叔在家坐着干等吗?快与我说说, 令尊令堂可都康健如旧吗?” 他话语诙谐,态度亲昵热情,让人如沐春风。 温柏心下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心想,陆大人这样诚心诚意与温家结亲, 想来月牙儿以后的日子不会难过。 忙与陆正执手道:“都好, 都好!托您的福” 眼睛不由自主地却看向陆睿。 陆睿带笑行礼:“大哥、二哥, 一路辛苦了。” “哎!”温柏高高兴兴地应了这一声“大哥”。 温松则赶紧摆手:“不辛苦, 不辛苦!”又回头喊妹子:“来见礼。” 温蕙一直老老实实地跟着哥哥们呢,好容易他们男人说完话,终于轮到她了。 规规矩矩地上前福身给陆正行礼。陆正虚抬:“侄女一路辛苦了。” 待到给陆睿行礼的时候, 不敢抬眼看他——她刚刚突然发现自己有个毛病, 看见了陆睿就想对他笑, 这不知道是什么病, 总之眼下肯定是不适宜的。 陆睿含笑回礼:“妹妹辛苦了。” 温蕙垂着眼, 学着她二哥的样子,中规中矩地回答:“不辛苦。” 未婚夫妻不宜相见,见过礼温蕙便被陆家的仆妇簇拥着上了车,留男人们在车下说话。 银线与温蕙同车,在车里压低了声音与温蕙道:“这车真宽敞。” 从温家出发到济南府登船,安排的都是车行的车,到这里换了陆家的车。温家自己也有车,跟陆家这个比起来,就显得寒酸了。 陆家的车不仅宽敞,还精致。从车外饰物,到车内摆设,都透着一股子雅致的感觉。 很快嫁妆箱笼都装上了车,陆正、陆睿倒是都骑了马来。温柏和温松的马是坐船来的,一路跟人一样,也是萎靡不振。这一下船,马和骑马的人都精神了。要不是两兄弟按着,这两匹马恨不得扬蹄子先在码头上跑一圈。 男人们都上马,走在前面。温蕙的车子紧跟。后面是刘富家的和落落与温家仆妇的车子和嫁妆车。 温家兄妹被迎进了客栈里。 婚期是早定好的吉日,在十日后。本就是算好了时日上路,路上顺风顺水也没耽搁时日,到这里正好。兄妹俩在客栈里住上十天,再从客栈里发嫁。 陆家包了一间整齐的院子。温蕙作为新嫁娘什么都不用操心,被陆家仆妇簇拥着送进了上房。 房中床帐被褥都精致干净。跟着来接人的仆妇中有个上了年纪的老妈妈,笑起来很喜庆:“姑娘放心用,都是咱们自家的东西,都是新为姑娘做的。” 这老妈妈穿着青花缎的比甲,头上插着嵌着红珊瑚的簪子,手腕上玉镯又润又亮,一看就是个体面的妈妈。 温蕙便问:“多谢妈妈,不知妈妈贵姓?” “回禀姑娘,老奴夫家姓乔。”乔妈妈笑眯眯说,“上回夫人和公子去青州,嫌我年纪大,留我看家。没能见着姑娘,老奴一直遗憾呢。今日一见,果真像大家说的一样,是个天仙似的的人呢。咱们睿官儿真是有福气。” 北方人喜欢称哥儿,柏哥儿,松哥儿。南方喜欢称官儿,睿官儿。 只这说话的口气,再次证明是有体面的妈妈。 旁边有机灵的媳妇子,笑嘻嘻地说:“乔妈妈是咱们夫人的教养嬷嬷。” 刘富家的被陆家这些婆子、媳妇挤在外围,便隔着人给温蕙打眼色。温蕙省得,便站了起来:“原来是乔妈妈。”说着便要福身。 “使不得,使不得。”乔妈妈结结实实地托住了温蕙,不让她给她行礼,硬按着她的手臂按她坐下,“折煞老奴了。老奴可受不得。” “家里母亲一直教我,对长辈身边的人也要敬重。”温蕙道,“我从北边来,对南边很多事不大懂,以后若有疏漏的地方,还请妈妈教我。” 乔妈妈说:“亲家太太真是好家教。只姑娘也不用紧张。我知姑娘初来乍到,远离家乡,必是难受的。咱们夫人和亲家太太一样,也是贤惠明理的人,十分可亲。至于我们这等做下人的,原就是要为主人分忧解难的。姑娘以后在家里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尽管问便是。” 她头发花白,眉目十分可亲,又带着笑说话,温蕙对她印象很好,便忍不住对她露出笑容:“那,先谢过妈妈了。” 少女这一笑,眼睛弯如新月,甜美娇俏。那目光也十分坦诚清澈。乔妈妈心里暗暗点头。 等到回府路上,同车的媳妇子讨好地往前凑:“妈妈恁地客气,便受她一礼又如何。你看她,下船连个帷帽都不晓得戴,到底小门小户的……” 乔妈妈本来闭目养神,闻言忽地睁开眼看过去,冷声道:“那好,你去跟公子说,他娶了个小门小户的妻子。” 那媳妇子吓了一跳:“那、那怎么成!” 乔妈妈冷脸斥道:“既知不成,在这里胡说什么。温家姑娘十日后便是我们府上的少夫人,是睿官儿的媳妇了。我们什么身份,敢受少夫人的礼?去下少夫人的脸?少夫人的脸面就是睿官儿的脸面,睿官儿的脸面就是夫人的脸面!不然你以为夫人凭什么给她添这么多嫁妆做脸!不都是为了睿官儿!” 那媳妇子马屁拍到马脚上,讪讪地闭嘴了。 乔妈妈继续养神,不理她。 待回到府里,陆夫人正等着她回禀:“这回见着了吧,怎么样?” 乔妈妈嗔道:“你镇日里吓唬我,我还以为睿官儿媳妇是个怎么上不得台面的。今天亲见了,人看起来简简单单的,明明很好。听说我是你身边的人,站起来要给我行礼。我伸手去托,托了个实实在在,不是虚的。娘家人教导说敬重长辈身边的人呢,可知家里人也是知礼的。” 陆夫人微叹,揉额角:“我不是说亲家母或者这孩子人坏,只是……”只是无论是门第还是人本身,都离她理想中的媳妇差得太远。 乔妈妈过去帮她揉:“人不坏就很好了。只要人不坏,就不怕把日子过差了。” “我知道你心气高,过去那么多想说给睿官儿的,你都没看上。谁知道老爷招呼也不打一个,就给订了个军户家的姑娘。”乔妈妈道,“可月老要牵线,谁能抗拒得 ?这就是缘分啊。说不得睿官儿等这许久,就是为了等她呢?” “我知道你看不上她读书少,可说真的,内宅里过日子,哪里是靠读书多读书少的,还是看人啊。我今天粗粗一看,觉得像是个实在的姑娘。以后慢慢再看,只要人不坏,咱们慢慢教她,总能将她教出个样子来。” “要不然咱们干什么这么早就抬她进门呢。就趁着现在年纪小,好教。” “以后啊,教出个媳妇来,孝敬婆母,恭顺丈夫,再教她学会打理家务,等她再给睿官儿生个大胖小子。到时候你看,会不会人人羡慕你的福气!” “知道了,别念叨了,头都疼了。”陆夫人叹气,“也只有慢慢教了。” 客栈里,温蕙从入住便被照顾得很好。温茶热饭,伺候周到。乔妈妈临走,还留下了两个仆妇给她:“有事尽管叫她们。” 温蕙再三道谢,要起身相送,乔妈妈坚持将她按下。 陆家的仆妇收拾停当,道:“咱们便在外面,姑娘但有事,使人唤我们便是。” 说罢,规矩退下。 温蕙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想往榻上瘫去,却叫刘富家的伸手顶住了:“别,可不是家里,叫陆家人看见了不好看。等天黑了再歇。” 温蕙叹口气,只稍稍倚着,却不能像在家里那样想怎么瘫怎么瘫,想什么时候瘫就什么时候瘫了。 想起来问:“我哥他们呢?” 刘富家的说:“跟陆大人和陆公子去前面酒楼吃接风宴去了。有小子们跟着呢。要有事,让我家大穗儿去传话。” “没事,就问一下。”温蕙又问,“你们吃了没有?” 刚才都是陆家仆妇围着她伺候。银线、落落和刘富家的都被挤到后面去了。待用过饭食,乔妈妈又与她温声说话,问起路上辛苦,温蕙也不好问。 “吃过了,就吃不太惯。”银线砸吧砸吧嘴,“味道跟咱们那里不太一样。” 温蕙和刘富家的都笑了:“那是肯定的,走了这么远的路呢。” 温蕙说:“其实我也不大吃得惯。”而且还被那么多人围着吃,只能硬着头皮小口吃。 刘富家的宽慰她:“没事,灶台上的事我会。以后若吃不惯,什么时候想吃家乡菜了,我给姑娘做。” 只落落没说什么,对江南饮食没什么意见。 温蕙道:“都过来坐。” 在家里的时候没那么大规矩,一个屋里围坐着聊天做针线都寻常。见客的时候才稍微讲讲排场,立立规矩。 如刚才那般,只乔妈妈陪着坐,其他人都站得规规矩矩的,搞得温蕙都紧绷着。 三个人都围过来。 银线先担心:“陆家规矩好大,以后我们是不是也得那样啊?要是做得不好会不会挨骂挨罚?” 刘富家的道:“先看看,咱反正听姑娘的。咱就算现在不知晓他家的规矩,等过去了好好学就是了。” 温蕙其实也担心,别说银线,陆家规矩大得连她心里都发憷。可如今离开了温家,她就是这三人的主心骨,只能胸脯一挺,强作镇定地道:“别怕,有我呢。” 落落坐在榻沿,垂着头轻声说:“有规矩的人家,不论南北,其实都差不多这样子。陆家的规矩也没什么特别的,江北、江南有底蕴的人家大体都是这样子的。只咱们家是军户家,平时不大讲究,便觉得他家规矩大了。其实没什么,到时候多听多看,跟着学就是了。” “就是。”刘富家的搡银线,“你看看你,你看看落落,落落才多大,都不怕。” 银线吐吐舌头。 房中的东西准备得太齐全,以至于温蕙都无需开大箱笼,只把那只装贴身物品的小箱笼打开就行了。 刘富家的一边拾掇,一边道:“先不管规矩大不大,这用心是看得出来的。姑娘,就凭这点,便不用怕。” 陆家的周到体贴,温蕙自然感受得道。她想起码头上与陆睿匆匆一见,心头便如这江州河岸上的拂柳春风一样,暖暖柔柔,连声音都软起来了:“我才不怕……” 天色都黑了,院子里有响动,温柏和温松回来了。 “傻妮子!”他们俩一见到温蕙就咧开嘴笑,感叹,“你真是傻人有傻福!” “你不晓得陆家给你添了多少东西!” “陆家,真是厚道。” 第31章 第 31 章 第31章 陆家过去这一年送到温家的东西, 温百户夫妻俩一点都没留,全给温蕙带过来了。但即便这样,温蕙也就只有二十八抬的嫁妆, 许多箱子也不是全满的。 温家尽力了,便是温松的婚事也是简办的, 想尽量给温蕙挤出些钱来。 因为媳妇进门以后可以好好对她,找机会补偿她。女儿嫁出去, 家里不能给她足够体面的嫁妆,去了旁人家被轻视了、受气了, 娘家也无能为力。尤其温蕙嫁得远。 但即便这样, 温蕙的嫁妆还是简薄。 这也是为什么陆家一个媳妇子也敢轻视她的缘故。她的嫁妆从船上抬下来, 精明的媳妇子便悄悄在心里撇嘴了。 只当初, 陆夫人便慷慨表示, 喜帐喜被这些大件绣品都不必温家出, 她这边全包了。她果然没有食言。但温家给添的又远不止这些。 温柏同陆家父子吃过接风宴,便被引着去看添妆。 温柏、温松兄弟俩是眼睁睁看着一只又一只的箱笼抬进去和温家准备的嫁妆堆在了一起。那些箱子都沉甸甸的。 温柏待想说些什么话, 陆大人只笑吟吟地摆手:“都是一家人,说这些作甚。” 未来的妹夫只抿唇微笑。 温柏原觉得这妹夫太瘦弱了些, 现在却是怎么看怎么好。 陆家的仆妇送上了醒酒汤,温柏喝完,从怀里摸出张单子给温蕙:“你自己看看。” 温蕙在烛光下看了, 惊道:“这么多吗?” “要不我干嘛说陆家厚道呢。硬是给你添到了四十二抬!”为淘气的妹妹收拾了多年的烂摊子的苦逼哥哥欣慰道, “你呀,掉到福窝里了。” 银线心痒, 低声问:“能去看看吗?” 其实大家都心痒, 温蕙也心痒。温柏哥俩喝了酒, 又兴奋, 人也有点飘,当即便想带她们去看。 刘富家的却说:“陆家的人可在呢,别让人觉得咱家的人眼皮子浅。” 到底年纪大的人老成,一句话把几个人的蠢蠢欲动都摁住了。 “明天!”温柏忙道,“明天再看。刚刚我看过了,就落锁了,今天要看,动静太大。” 温柏又道:“跟嘉言说好了,明日里他带我在江州府四处走走。” 温蕙“啊”一声:“那我呢?” “你?”温松咕咕地坏笑,“你老老实实在这儿等着嫁人。” 温蕙睁大眼睛:“十天都关在这院子里吗?” “不然呢?”温柏也好笑,反问,“你见过谁家待嫁的新娘子到处乱跑?死心吧你,别这么看我,看也没用!” 温蕙垂头丧气的。 温柏笑道:“傻子,以后你就住在江州,想什么时候出来看看,叫嘉言带你出来转就是了。” 温蕙一想也是,又高兴起来:“不用他带,他不是还要去书院读书吗,我自己出来玩就是了。” 在青州,武风昌盛,女子出门不是什么大事。特别是那些拳脚功夫厉害的女子,想出门就出门了。 银线和刘富家的也没觉得有啥。 只落落在屋子一角,忽然声音细细地说:“怕是没那么容易。” 大家静下来,都转头看她。 落落道:“这等人家,姑娘、媳妇轻易不随便出门的。若要出门,安排车马,出入门房,都要对牌才行。想出门,得主持中馈的人肯给对牌。当然了,姑娘要是自己就是主持中馈的……” 但温蕙都还没及笄呢。陆家也早就表明意思,早早抬她进来便是便是怕她许多事不懂,想早早带在身边教导。 温蕙怔道:“这么麻烦的吗?” 温柏犹豫一下,道:“那要不然,你先看看,别着急到处玩,先看看陆家的规矩再说。” 他生怕温蕙不懂事,道:“一家有一家的规矩。你看你嫂子,原在家里也有许多习惯与咱家不同的,进门之后,也都跟着咱家的规矩走。” 落落心道,你家一个乡下百户家,哪有什么“规矩”可言。便低下头去不吭声了。 温松也道:“那什么,你别任着性子瞎来,以后,毕竟不是在家里了。”他话说得小心翼翼,唯恐温蕙耍脾气。 温蕙无语:“你那是啥眼神看我?” 她微微一叹,扯起嘴角:“别瞎操心了,我晓事的。以后,跟从前再不一样了,我不会给爹娘丢脸的,你们都放心好了。” 温柏没想到这傻妹妹也有这样懂事的一天,想着以后她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再不能由着性子撒娇淘气,心里不由得一酸,安慰她道:“我想着也没那么悬乎,陆大人可和气了,嘉言是个周到贴心的人,你有什么事,跟人好好说便是。” 刘富家的心想,这话说得,偏把最关键的人漏了。只现在未嫁将嫁的姑娘正担忧以后,她也不说这话出来再给她添压力,只闭上了嘴。 温柏却瞧了瞧落落。他知道落落是温夫人幸运从贺夫人手里得来的,是个出身好,读过书的伶俐人。 他道:“落落别看年纪小,可懂得多。以后你有事多问问她。她要是做得不对,你也多提醒她。” 后一句却是扭头对落落说的。落落便站起来福个身:“是。” 这一晚便歇了。第二日用过早饭,仆妇便来禀报:“乔妈妈来了。” 温蕙忙请进来。 乔妈妈笑眯眯问:“昨晚可睡得习惯?” 温蕙老实道:“挺好的,就是被子太轻了,好像没盖一样,怪怪的。” 乔妈妈失笑,说:“是丝绵的,这丝绵还不是本地的,是我们余杭的。” “我听说过余杭丝绵,没想到这么轻,云朵似的。”温蕙说,“我们在家盖的都是棉花的,冬被一床要七斤重,春秋的薄一些,也要四斤重。压在身上沉沉的,才觉得踏实。” 她目光坦然,落落大方,并不因自己没用过丝绵而羞惭。 乔妈妈年纪大了,见过许多人。因她是陆夫人跟前第一人,府里太多人在她面前用心思。温蕙的坦率简单,便让她格外地喜欢。 两人又就着这个话题,说了些穿衣裳薄厚和南北天气的差异,乔妈妈才转入正题。 她道:“这些天,姑娘待嫁,不宜走动见人。怕姑娘太闷,夫人谴我来与姑娘说说话,姑娘若想知道什么,也可问我。” 温蕙只是生长在乡下,见识少,不是傻。听了乔妈妈这话,便欠身:“我什么都不懂呢,问都不知道从哪里问起,妈妈若不嫌我烦,都请跟我说说吧。” 乔妈妈心下暗暗点头,笑道:“那我便先从咱们余杭陆家说起……” 温蕙认真地听着。 温柏兄弟俩待到日头西斜了才回来,玩得十分尽兴。只当妹妹的在房子里憋了一天,他们当哥的也不好表现得太开心的样子,温柏装模作样地说:“应酬了一天,累死了。去给你婆婆请了安,又跟着嘉言见了些人,跑了不少地方……” 温松到底有些心虚,咳了一声,问:“你今天都干啥了?可觉得闷?” “还可以。乔妈妈说这些天都会来陪我。今天给我讲了许多余杭陆家的事,很了不得,出过九位进士,还出过三品大员。”温蕙道。 “陆家当然了不得,书香世家嘛。”温柏在榻上坐下,屁股还扭了扭——他们坐惯了炕的人,总不太习惯这榻。抬眼看了眼自家妹子,问:“你不高兴?” 温蕙托着下巴:“今天讲了一天陆家的祖宗和陆家在余杭的各支。明天乔妈妈还会过来跟我细说说陆府的规矩。这些天就都这样了。” 温松道:“这不是挺好的嘛,提前跟你说了,省得你进了门两眼一抹黑的。” 温蕙叹口气。 温柏问:“到底咋啦?是那乔妈妈态度不好吗?她是不是见你年纪小,欺负你啦?” “没有。乔妈妈可好啦。”温蕙说。乔妈妈对她有善意,这是能感觉得到的。 “那你咋还不开心?”哥哥们不明白。 这两天所见,陆家着实是不错的。如今看陆夫人身边的体面婆子对温蕙也好,就更让人放心了,怎地妮子还不开心起来了? “哥。”温蕙说,“落落大约是说中了,我以后可能不是想出门玩就能出门玩了。” “废话,谁家姑娘做了媳妇还能想去玩就去玩了?你看你嫂子,她从前多喜欢打猎啊,你小的时候,咱们一起去打猎,都是她带着你骑马。你看她从进了咱家门,可还有那个时间?倒是娘轻松了很多,反而能跟爹出去跑个马。”温柏说着,有点心疼自己媳妇了。 但杨氏是长媳,温夫人器重她,她进门不久,温夫人就把中馈全交给她了。 杨氏也因此在家里说话有分量,下人们没有敢驳她的。 杨氏自己并没有因为不能如少女时代那么自由自在不开心,她娘家更是十分得意,觉得自家女儿有体面。 “还是不太一样,哥。”温蕙道,“陆家的规矩跟咱们家真的很不一样。” 乔妈妈人很好,对温蕙也很好。但温蕙也从乔妈妈身上清晰地感受到,陆家和温家的差距。 她隐隐感觉到,未来的生活,将会有天翻地覆的变化。 温柏偷瞧她。才一天呢,一下子好像就又长大了些似的,懂事了似的。 当哥的有点心酸,摸摸怀里,掏出包东西丢在几上:“喏,陆嘉言给你的。” 温蕙:“……啥?” 温松笑道:“孙记的茶饼。” 温蕙奇道:“给我茶饼做什么?我今天吃过茶饼了。” 茶饼是江州特产,今天和昨日上的点心里都有茶饼,温蕙已经吃过了。 温柏温松同时觉得他们妹子有点傻,都没有他们的媳妇当年灵醒。 “那当然是因为,你吃的是这客栈的厨房自己做的。”温松嘲笑道,“而孙记的,是全江州最好的茶饼,要从一早上笼屉便开始排队,才能买得到。” 温蕙眨眨眼,忽地明白过来,那粉红色便从脖根开始,迅速蔓延晕开。 还行,哥哥们想,还没傻到底。陆嘉言这一份心思,没白托付。 温柏道:“去看看陆家给你的添妆吗?” 温蕙强撑着发烧的脸道:“不是陆家给帮着看着呢吗?合适吗?” 温柏道:“昨个是我们俩都喝了酒,又太晚,陆家人才帮着看着,今天一早就把钥匙给我了,现在刘富和他俩儿子给看着呢。你想看我便带你去看看,你心里也有数。” 银线激动起来:“想看,想看!” 温蕙其实也想看,可她想起乔妈妈沉稳的气度和陆家仆妇的进退有度,压下了好奇,道:“你带银线和刘妈妈去看看吧,清点一下,让她们俩心里有数。” 温柏惊奇了:“你不去?”什么时候,他这妹妹这么能沉得住气了? 温蕙放低了声音,道:“陆家留的人在看着呢,我不好乱跑。” 那么淘气,连大铁锁也锁不住的小妹妹,如今知道为了不让人觉得“不好看”,规规矩矩地将自己关在屋子里。 温柏的鼻子一酸,心底刹那柔软。 第32章 第 32 章 第32章 温柏道:“好, 我带她们去清点一下,叫银线回来讲你给听。” 银线拉上了刘富家的,雀跃地去了。 温蕙一抬眼, 看见落落还在角落里坐着打络子。 温蕙诧异:“你不去看看?” 落落道:“我陪姑娘。” 这孩子便是这样,很安静, 似乎与温家人一贯风风火火、叽叽喳喳的风格有些难以融合。到底是半路买来的,时间短, 不像银线那样,完全被温家人的行事风格同化了。 温蕙安沉默了片刻, 忽然问:“落落, 你家里从前, 也跟陆家一样规矩很大吗?” 落落打络子的手顿了顿, 轻声道:“都差不多, 这样的人家, 都差不多的。” 银线和刘富家的去了很久才回来,回来时神情都有掩不住的激动。 “好多!”银线抓着温蕙的手使劲晃, “好多好多!” 温蕙诧异:“我知道呀,昨个晚上不是已经看了单子了吗?” “看单子哪感觉得到!”银线激动得情绪平复不下来。 连沉稳如刘富家的, 也使劲点头:“是,是,光看单子没啥感觉的, 就一张纸。” 那真是要亲眼看见才能感受到。 “那套珍珠头面, 珠子有莲子那么大!” “那赤金绞丝镯子,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镯子!” “那些绣品都不用说了, 哎呀, 咱们青州, 上哪去找这么精致的东西啊!” “还有那些南边的衣料, 塞得箱子满满的,手都插不进去!” 银线和落落原睡在次间里,这个晚上她非要睡在温蕙的脚踏上,给温蕙说了半晚上陆家添的那些东西。 “咱们大少爷说陆家厚道,这何止是厚道啊,这简直……哎,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兴奋得睡不着,“姑娘,姑娘,陆家对你可真好啊!哎!要是夫人也能亲眼看到就好了!她一定会高兴得哭了!” 温夫人最难受的便是温蕙的嫁妆太薄。只温家就这么些家底,温百户做人十分小心,旁的百户能吃掉三成四成的空饷,温百户只吃半成意思意思。旁的百户强占军户的屯田,这事温百户从来不干。 但只靠着俸禄和慢慢积攒下来的基业,温家的底子实在有限。若结个门当户对的婚事,倒不十分显眼,偏高攀了这么一门亲事,温蕙的嫁妆便显得十分的寒酸了。 温夫人为这个,偷偷哭了好几回。 次间里的落落听着银线叽叽喳喳说的那些,翻了个身,用被子捂着耳朵。 她实在提不起兴致。银线从没见过的、想都不敢想的那些东西,从前于她,只是寻常。 只叹现在,她沦落成奴婢,伺候一个没见识的乡下小姐。 落落躲在被窝里,眼泪打湿了枕头。 温蕙望着帐子顶,轻声说:“是,陆家对我太好了。” 陆家太好了。 温蕙翻了个身,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感觉。 夫家对你太好了怎么办呢?那只能,孝顺公婆,尊敬丈夫,努力做一个好妻子呀。要做不到,都对不起人家对你的这份好是不是? 温蕙闭上眼睛。明明洗过手了,指尖却好像还隐隐沾着茶饼的香。 陆嘉言让温柏给她带的茶饼,果然比客栈自己做的好吃许多。 想起未婚夫看她时明亮的又带着温柔情意的目光,一丝丝的甜,冲淡了那一点点不安。 要是在从前告诉温蕙,她能在一个屋子里一待十天,连屋都不出,温蕙肯定觉得是个笑话。 她没想到有一天她真能做到。 乔妈妈每天过来陪她说话,给她讲些她不知道的东西。她十分有耐心:“我随便说说,姑娘随便听听,不必强记。以后日子长着呢。” 十天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到了吉日,温蕙终于穿上了新嫁衣,盖上了盖头,温柏将她背上了花轿。 “以后,孝顺公婆,勤俭持家。以后爹娘不在你身边,哥也不在你身边,你照顾好自己。”他扒着轿子低声说,“别怕,你先去,待会我们便过去喜宴上。” 因是黄昏,轿子里暗,他凑着外面的火光只看见妹妹的手攥紧了裙摆。 她“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哭没哭。从小就是个心大的傻妮子。 反正做哥哥的是要哭了! 陆睿穿着吉服,如菩萨座下的金童下凡,美玉一样的人。他给温柏行礼:“有劳兄长了。” 行完这个礼,他便要将温家的女儿带到陆家去了。 “她从小就倔,脾气不好,又淘气,家里把她惯坏了。”温柏吸了口气,道,“往后,还请,还请……” 请怎么着呢?请人家像他们一家子那样惯着温蕙吗?那是不可能的了。 温柏说不下去了,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忙别过脸去,抹了一把。 丢人! 陆睿却露出了微笑,深深一揖:“大哥放心,我必好好待蕙娘,今生今世,举案齐眉。” 温柏觉得这个妹夫真是太好了,陆家也太好了。好得有点让人承受不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大约是,若别人对你好得太过,的确是会令人惶恐吧。 他们青州讲究做舅兄的,要凶恶一点,妹夫才不敢欺负妹妹。 大哥眼泪崩得不大行了,二哥温松便粗声粗气地说:“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若在青州,舅兄们肯定还得多说几句恫吓的话,甚至要挥挥拳头以示“我妹子娘家有人,不好欺负”。温松娶汪氏的时候,汪家的大舅哥可是按着温松的肩膀对他晃拳头的。 可温柏、温松对着陆睿这玉一样的读书人,实在下不去手,只好说了这么一句便罢了。 那俊美的新郎便上了马,迎亲的队伍动起来,陆家的公子,将温家的姑娘娶回了家。 温蕙全程蒙着盖头,下轿、进门、拜天地高堂都是丫鬟搀扶着完成的,然后便把她送进了她自己的院子——陆家与温家说好了,等温蕙及笄才给二人圆房。温蕙嫁进来,便有一个单独的院落。 她被扶着坐下,感觉到屋子里有许多人。 喜娘唱完了吉祥话,眼前便忽然亮起来——那一直盖在头上的喜帕终于揭起来了。 温蕙顺势抬头,陆睿含笑的眉眼落入她眸中。 温蕙新得的那个怪病便犯了——只要陆睿对她笑,她就会不由自主地笑回去。 甚至这一刻,温蕙竟觉得天地间只有她和陆睿两个人似的。她看着陆睿的眼睛,陆睿的眼睛里不仅有笑意,还有她的影子和绵绵的情意。 这一刻他们的心意有那么一刹那的相通——此时此刻对他来说,天地间也是只有他和她两个人。 直到嗤笑声四起,陆睿和温蕙才落回现实里。 这是新房,房里还有很多人。 大家都在笑。带着善意,带着揶揄,或者是带着羡慕。 喜娘唱“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观礼的人也低声说笑,温蕙听见那些人说“新娘子是个美人呢”,她脸颊忍不住发起热来,微微垂下了头。 她听到很多人说“恭喜”,她余光悄悄看过去。看到一个贵气矜持的老夫人,正笑吟吟地看着她,并接受着众人的恭维和祝贺。 她知道这是谁,乔妈妈已经提前告知了她——独孙子成亲,陆正的母亲,陆家的老夫人,怎么能不来参加婚礼。余杭到江州的水路如此畅通,过来一趟原不是难事。 新房里自有一番热闹。而后热闹便移出了新房,分了内院外院,开设喜宴。 温蕙在属于她自己的新房里,隐隐能听到外面不真切的声音。 温蕙侧耳听了一会儿,正打量这房间,乔妈妈来了。 “可累着了吧。先换了衣服吧。”她吩咐银线,“去给少夫人取套舒服些的衣服来。” 因不圆房,温蕙今日的任务算是已经完成了。银线忙去找刘富家的。嫁妆有刘富看着,她们几个人自己常用的箱笼刘富家的在看着。 乔妈妈瞥了眼还在旁边服侍的落落。她这些天早知道了,温蕙的身边便这么老、中、少三个人。她告诉温蕙:“已经吩咐了厨下准备饭食,先宽衣裳,待换了衣裳用些饭。” 说话间银线已经拿了要换的衣裳来。 落落还没伸手,一直在房间角落里安静侍立的两个丫鬟上来伸出手:“少夫人,这边。” 温蕙顺着丫鬟的手看到一架花鸟屏风,她便跟着她们到屏风后面去。银线也跟过去了。人已经够多了,落落便在屏风外面等着。 温蕙终于脱了那身又沉又繁琐的嫁衣。 这嫁衣以后圆房还要再穿一回的,得保存好。银线小心地抱出来叠好,收进箱子里。两个陆家的丫鬟打了温水来服侍着温蕙卸了花冠,洗了脸,换了衣裳出来。 乔妈妈打眼一看,银红的琵琶袖短襦,宝蓝的八幅湘裙,白生生的小脸,水润润的眼睛,像小葱,像嫩柳,像院子里刚刚绽放的娇花。 与睿官儿多么地般配啊,金童玉女! 乔妈妈欢喜得眼睛弯了,过来托着温蕙的手臂:“少夫人。” 她是陆家后院仆妇之首,温蕙哪敢托大,与她互挽着手臂一起走到桌边坐下。乔妈妈对两个丫鬟道,“来与少夫人见礼。” 两个丫鬟便蹲下身去。 “奴婢青杏。” “奴婢梅香。” 两个人整齐地道:“见过少夫人。” “这两个,以后便在这屋子里当差,听少夫人的。”她告诉温蕙,“今日先不忙,待明日认完亲,这院子里人,我慢慢告诉你。” 温蕙已经知道“告诉”便是“教”的意思。南地北地,岂止是饮食语言,各方各面实在是有许多不同之处,甚至南辕北辙。 温蕙晓得好歹,保证:“我好好学,都听您的。” 还是个孩子呢。乔妈妈握着她的手,欣慰地笑了。 丫鬟端来了鸡丝汤面和小菜,清淡精致。温蕙闻着那香气嘴巴里便不由自主地分泌出口水。 她脸上藏不住表情,尤其那一双眼睛,什么情绪都明明白白。乔妈妈掩袖而笑:“饿了吧,快吃吧。吃完等一等再歇,别积食了。” “别积食了”之类的话,分明都是长辈看顾小孩子的时候才会说的话,温蕙脸上一红,心中却温暖。 有乔妈妈在,陆家虽陌生,却让她不那么紧张了。 有青杏、梅香伺候,便让银线和落落也下去用饭了。她们用得更快些,温蕙才落筷,她们已经回来了。 乔妈妈便给她们讲明日的安排,见公婆、敬茶、认亲等等…… 忽然有丫鬟进来禀报:“公子过来了。” 大家都向温蕙看去。 温蕙低下头,脸红得不敢看人。 陆睿进来,乔妈妈笑吟吟地站起来:“睿官儿来啦。” 陆睿跟她十分亲昵:“妈妈。”看了眼跟着站起来,脸上晕红着的温蕙,又道:“辛苦妈妈了。” “瞧你,我老婆子辛苦什么。”乔妈妈嗔道,“今个真正累的是新娘子。行啦,我这把老骨头的确也是有点累,我这便回去了。你和少夫人好好说说话。” 陆睿还行了半礼。可知乔妈妈虽是仆妇,体面却大。 温蕙余光瞧见,暗暗记住了。 丫鬟们都带着笑跟着乔妈妈出去了。 银钱一看落落也缀在后面跟着出去了,瞧瞧温蕙瞧瞧陆睿,也出去了。也不是离开这房子,只退到了槅扇外面的次间里听候。 里间里便只剩下温蕙和陆睿一对新人了。 第33章 第 33 章 第33章 陆睿转过身来, 温蕙已经站起来,等他先开口说话。 她一身鲜亮的新衣裳,色泽饱满明丽。虽不是陆睿喜欢的风格, 但却十分喜庆应景,正与这新婚的气氛相称。 看她的眉眼间有些紧张,陆睿未语先笑,问:“饿了没?” 陆睿还穿着吉服。温蕙喜欢这种浓丽鲜亮的衣料, 觉得衣裳料子衬得陆睿的面庞特别英俊, 所以才不由地有些紧张。谁知他开口如此接地气,温蕙忽然便不紧张了。 紧张什么呢, 天地都拜过了,她已经是陆睿陆嘉言的妻子啦。 她对他一笑:“乔妈妈叫人给我煮了鸡汤面, 已经吃过啦。” 紧张褪去, 她的眉眼间便有了往日的明媚俏丽。 陆睿大她三岁,已知人事, 又是这特殊的日子里,颇有些心动。 只事前已经跟他说清楚了,她年纪还小,今年九月才及笄, 还要再等上大半年。 这其实已经算早了。因为体面人家很少姑娘及笄便出阁的,通常都会再留个一两年,留到十六七。那宠姑娘的人家,偶尔还会有留到十八岁的。 因父母都知道,姑娘出了阁,再不会有这样舒服的好日子了。能多留一天是一天。 温蕙会这么早出阁, 实在是余杭那两百亩上等水田压垮了温夫人。 陆睿忽然走到温蕙身前, 伸出手去, 指背蹭了蹭她的腮边。 温蕙吓一跳,赶紧用手抹抹:“沾了油了吗?” 抹了一下看看手指,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想想刚才用完饭食,她明明用帕子擦过嘴了呀。 陆睿嘴角含着笑,眼瞳有种异样的明亮,和温蕙前几次见他都不太一样。他没回答她,反而又捏了捏她的脸。 温蕙惊得呆滞住了:“你、你干嘛?” 陆睿说:“我高兴。” “我每天都想你,想跟你说说话,却根本见都见不着。”他的眼睛亮得吓人,“想了十天了,今天终于能见到你了,能碰到你了。” 他捏住温蕙的下颌,拇指摩挲着她的唇瓣,低声问:“蕙娘,我心里欢喜,你欢不欢喜?” 这这这这这!他他他他他!陆嘉言是在轻薄她吗? 温蕙觉得身体都热起来了,口干舌燥,心脏怦怦跳得让人无法呼吸! 可是,可是,他是她拜了天地的夫君啊,这这,这算不得轻薄吧? 陆睿微微低下头。 少年看她的瞳眸中,有些什么跳动,让温蕙觉得害怕。 但她忽然顿住,抽了抽鼻子…… “你喝酒了?”她拨开陆睿的手,质问。 她真是一遇到陆睿就变傻。他身上这么大的酒气,她居然现在才反应过来。 陆睿笑了。 从前温蕙觉得他是个谪仙一般的人,笑起来的时候能让人看得失神。可此时此刻,他穿着吉服笑起来,却没有从前那种云淡风轻、冰清玉润的感觉。 好像,很放肆。 就,怪怪的。让人莫名脸红心跳。 “哪有新郎不喝酒的?傻瓜。”陆睿的手今天是注定不能老实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又捏住了温蕙的脸,揪一揪,再捅一捅。 温蕙:“……” 温蕙终于明白了!这个人,他在撒酒疯啊! 真是的!他们读书人撒酒疯怎么这么斯文呢! 她爹撒酒疯就要去赤膊抡石锁。 她大哥撒酒疯就要爬墙上树。 她二哥撒酒疯就要去马厩里抱着马一起睡。 她三哥撒酒疯要打醉拳。 她娘撒酒疯,要把家里所有的男人都揍一顿。 陆睿这酒疯撒得太斯文,他说话的样子也看起来太正常,以至于温蕙都没能第一时间发现这个人其实已经醉了。 但他那轻风流云一样随意、放肆的笑和奇怪的、让人情不自禁羞涩的眼神都有了解释——他醉了嘛。 温蕙拨开了他的手,跺脚:“我哥他们是不是灌你酒了?真是的!我让银线去说他们!银线!银——”边喊,她边向外去。 陆睿捉住她的手腕,对刚从槅扇帐幔外探了个脑袋进来的银线喝道:“没事,出去!” 陆睿于银线仿佛群山之巅高不可攀的雪莲花,银线颇有些怕他。且两个人的对话声音不小,尤其是温蕙嗓门大,银线都听到了,知道是怎么回事。 陆睿一喝,她便止住了脚步,又退回到帐幔外面去了。 “傻瓜。”陆睿握着温蕙的手腕,无奈地笑,“今天是什么日子,舅兄们敬酒,怎能不喝?别叫人笑话。” 温蕙仔细看他,惊奇地说:“你这样说话,一点也不像喝醉的样子。” 陆睿眼中笑意更浓:“谁说我喝醉了。” 好吧,反正喝醉的人总是不会承认自己喝醉了的。 他要不是喝醉了,怎么会对她动手动脚?他要不是喝醉了,怎么看她的眼神那么奇怪。他要不是喝醉了,怎么会现在还握着她的手腕不放开呢。 温蕙也觉得刚才自己一着急,嗓门太高了。怨不得他会说“别让人笑话”。她压低了声音,问:“那我叫她们给你煮醒酒汤吧?” 小小年纪,眉间青涩还未褪尽,却要摆出一副贤惠模样。陆睿觉得十分想笑。 他眉梢眼角都透着风流,问:“那你是要留我吗?” 他们不圆房,现在他过来看过她了,等喜宴散了,就不会再过来了,会直接回自己的院子去。 温蕙却说要给他煮醒酒汤。那不是马上就能煮好的,是不是得他晚上再过来? 陆睿其实是真的醉了,虽还有一丝清明,但总归于平时不太一样。何况今天是新婚大喜之日,眼前人是明媒正娶拜了天地的妻子,陆睿便觉得调笑一二也无妨。 只是他想不到,他说完,温蕙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眨眨,分明是全然没理解其中的调笑之意。 两个人只差了三岁,却是一个已经知晓人事,已经迈过了成人的那道坎;另一个还懵懵懂懂,想来不到圆房的前一天,不会有成年女子来告诉她人事。 陆睿反应过来,妻子还小,尚不解风情。他心底笑叹一声,终是收敛了,告诉她:“喜宴会到很晚,待散了,你大概已经睡了,我也直接回我自己的院子去了。” 温蕙才“哦”了一声,有点担心地道:“那……” 陆睿喜欢温蕙惦记他,关心他。他笑起来,道:“没关系,大厨房那边……” 话没说完,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两个人同时转头向窗口望去,自然什么也看不到。但隐隐能听到,外面似乎乱了。 “怎么回事?我去看看。”陆睿捏了捏温蕙的手,“你歇了吧,今晚没你的事了,好好养精神,明日里认亲。” 说完对她微微一笑,放开了她的手出去了。 他走了,银线才探头探脑地进来。却见她家姑娘犹站在原地,一手轻轻摩挲着另一只手腕,嘴角噙着甜甜的笑。 银线嗤一声,掩着嘴笑道:“行啦,人都走啦。” 温蕙才恍然回神,臊了一下,强行镇定问:“外面怎么了?” “不知道呢。落落出去看去了。”银线道,“咱们是不是可以歇了?” “可以了吧。”温蕙说,“他刚才说今晚没我的事了。” “他什么他?”银线又捂嘴笑,“该改口了。” 温蕙脸上飞起红霞,啐她:“你讨厌!” 银线不依:“你现在不改,明天也得改啊。我问你,你明天可一下子改得过来?不如现在先练一下?” 温蕙一想也是,遂吸口气。 银线眼巴巴地看着她。 哪知道想得容易,那个称呼就在舌尖上,想吐出来却不是那么容易。温蕙憋了一会儿,终于声如蚊蚋般地说:“夫君……” “啊?”银线把手搭在耳朵上,“你说啥?” 温蕙跺跺脚。反正四下无人,房中只有银线,她再吸了一口气,这回音量起来了:“夫君说,今晚没我的事了,咱们可以歇了,好了,你满意了吧!” 银线捂嘴乐。 温蕙哼了一声,一边向里走,一边便自己去解衣带。 银线忙过去:“我来。以后,都我来。” 温蕙道:“我又不是没有手。” 银线道:“你看刚才青杏梅香,可许你自己动手了?入乡还得随俗呢,何况是嫁了人家,自然要跟着夫家的规矩走。以后啊,你少夫人的架子端起来,凡事叫我,可别跟以前似的自己往上冲,咱可不能让人小看了咱们。” 温蕙闷道:“知道了。” 银线又小声告诉她:“刚才刘妈妈在厢房理箱笼,听见说姑爷过来了,忙不迭地也过来了,就在明间里候着。看姑爷走了,她才放心回去……” 温蕙不解:“她有什么不放心的?” 新婚夜,少年男子一身酒气地过来。她家姑娘还是个小姑娘,什么都不懂。刘富家的怎能放心,当然是得盯着那喝了酒的新郎离开,才能放心。 银线比温蕙大些,又时常与百户所军堡里的人打交道。乡下人的确粗鄙些,言谈中常常不太讲究。银线便懂得比温蕙多些。 刚才陆睿调笑那一句,温蕙没听懂,银线隔着帐幔倒是听懂了。 只是温蕙一派懵懂,银线反不好解释了。只想,这姑娘都嫁了人了,什么时候才能真长大啊。 又想,待九月里她及笄的时候,温夫人还要过来。到时候必会在圆房前教她了,这事轮不到她操心。 银线便没解释,含糊了过去。只才帮温蕙解了衣裳,卷了袖子,刚拿来齿木和青盐,落落回来了。 “姑娘!”她脚步匆匆,略显慌张,“圣人、圣人崩了!” 圣人便是皇帝。于百姓心中,皇帝便是这天上的太阳。 银线吓得一松手,青盐洒了一地。 景顺五十年三月里,皇帝驾崩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各州各府。一同传来的还有新帝登基的消息。 皇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外人不知道,只知道阁老们被宣入禁中,皇城大门便落锁,十多日才重新打开。 张贵人所出的五十二皇子登基称帝,改元泰升。 诏令诸王各在封地凭吊,不得入京。 新房里,三个小姑娘都被这消息吓懵了。 纵落落出身官宦家,也不懂这消息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是本能地感到害怕。 陆府的喜宴已经乱了,远远地,听到许多不真切的嘈杂声。 温蕙茫然:“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吗?” 很快就知道了。 这一天是个吉日,江州城里办喜事的不止陆家一家。如今街上,已有衙役敲着响锣挨街挨巷地向百姓宣告景顺帝殡天,泰升帝登基的消息。 百日之内禁宴饮、音乐、玩乐、嫁娶。 官宦之家需服国丧。 梅香快步进来传达:“所有喜绸、吉服、红烛都要撤了。外面已经在撤了。少夫人这里也得撤。” 温蕙与银线面面相觑,问:“那,喜宴……?” “已经散了。”梅香回道,“老爷已经换了衣服往府衙去了。” 陆家的丫鬟都伶俐可人,梅香道:“少夫人稍安,咱们该怎么办,青杏已经往乔妈妈那里去请示了。” 温蕙定定神。 她是少夫人了呢。可不像在家里,万事都有爹娘和兄长们顶在前头。她不能让陆家人小瞧了去。 她便点点头,沉声道:“知道了。” 扎着大红花的红绸从梁上撤去,喜庆的龙凤烛换成了寻常的白烛。 织了金线的红锦桌布换成了青色织锦。新人的石榴纹多子多福的红帐摘下来,刘富家的现从箱笼里寻出一顶姜黄的换上去。鸳鸯喜被、喜枕一并撤了,换了寻常日用的素色…… 丫鬟们倒是不乱,有条不紊。 只温蕙坐在桌边看着大家手脚麻利,很快这房中再没有“新房”的气氛。 她忍不住想,那个在遥远京城里的皇帝真厉害啊,他一个人的死,便惊动举国。 她明明从未见过这个老人,却因为他,一场喜庆的婚礼刹那如流云吹散,仿佛从没发生过一样。 第34章 第 34 章 第34章 景顺帝在位整整五十年, 成为了大周开国以来在位时间最久的皇帝。他活活地熬死了五个皇后,还熬死了一个太子。就在众人都以为他是个不死的老妖怪时,他终于是死了。 他殡天时, 国无储君。突然就让一个女伎出身的人生出来的三岁娃娃坐上了那个大位,成年的亲王们可甘心? 陆正顾不得喜宴宾客,换下了喜庆的衣袍,便匆匆赶往府衙。 第二日温蕙早早就醒来, 落落准备了套霜色的衣裳给她穿。银线老大不开心。 “国丧呢, 没办法。”落落劝说,“说不得还要披麻戴孝呢。” 银线道:“新婚大喜呢!” “那能怎么办?”落落说。 银线垂头丧气。 “没事, 没事。”温蕙向来是个心大的,反而不在意, “这衣服不也挺好看的嘛。” 真是睁眼说瞎话。温蕙喜欢大红大绿, 喜欢织着金线银线,闪闪发亮的遍地金的料子。这件霜色的衣服自裁了, 就没穿过几回。但这是去年裁的新衣,而且是好料子,所以一并带过来了。 银线跟温蕙的审美完全一致。她一直觉得落落有时候给温蕙配的衣服太素了。 但不管怎么说,她们家姑娘心这么宽, 其实也挺好的,起码不容易因为一点小事就丧气。 银线便跟落落争辩:“头上戴得也太素净了吧,多插一支吧。怎么也是新嫁娘呢。” 落落为难:“那就显得头重脚轻了,看着不协了。” 落落言谈举止和气质,比起温家人,都更向陆家人靠近。 温蕙虽然有自己的审美, 可也颇有自知之明。她想她娘肯定亦是。要不然她娘做什么专门寻了一个落落这样的婢女给她呢。 银线道:“姑娘, 你看……” 温蕙却道:“听落落的吧。” 便这么定了。 落落小声提醒:“以后要叫少夫人。” 收拾利落, 原是预备着今日认亲的。温蕙却被告知她的公公半夜才赶回家歇下,恐怕一时半会是起不了身。 温蕙问:“那……认亲?” 来人禀报:“乔妈妈吩咐,情况特殊,请少夫人先用饭,待老爷起身再说。” 温蕙还能说什么,只能点头。 外面已经有粗使的丫鬟拎了沉沉的食盒到正房明间,青杏、梅香往桌上摆饭。 忽又有小丫头掀开帘子来禀报:“公子来了。” 看起来跟落落差不多年纪的小丫头,可能还不如落落大,也还不知道名字。这院子里现在温蕙才只知道青杏和梅香,还是因为这两个是贴身屋里伺候的。 温蕙忙起身去了明间正堂,一跨过槅扇就看见了陆睿。 陆睿在正堂负手而立,听见声音转过身来。他穿着件霜色的圆领袍,丝绦束腰,玉佩垂悬。有种说不出来的干净出尘之意。 温蕙以前没意识到,霜色可以被穿得这么好看。 银线呆呆地张开嘴。旁的丫鬟都低下头去抿唇而笑。 实在太巧,温蕙和陆睿,竟然不仅穿了一样的颜色,还显然是一样的料子。温蕙忽然想起来了,这块料子,本就是去年陆家送来的节礼中的一块。 陆睿眸子明亮,对温蕙一笑:“心有灵犀了?” 他虽然开着玩笑,但那笑容温和,人也守礼只停在正堂,没有进里间。负手而立的样子像一丛挺拔的青竹,既清且净,还给人一种安心之感。 不像昨天晚上,看她的目光让她心脏怦怦直跳。 所以昨天晚上果然是因为喝醉了吧。 温蕙吸了口气,微微屈膝,道:“夫君怎么过来了?”亏得昨天晚上跟银线练过了,要不然今天这一声“夫君”怎能叫得如此流畅。 陆睿道:“父亲昨天半夜才回,快四更才歇下,今日府里也在忙着搭灵棚准备祭品、孝衣,认亲的事且得等父亲起身。我怕你不安,过来陪你用饭。” 温蕙心中如喝了温水一般,忙道:“我并没有不安的,你别担心。你若有事,就先去忙。” 陆睿仔细看她。没有洞房,新娘子安稳睡了一个晚上,精神抖擞,确实没什么惶恐不安的模样。 “该忙的自有管事们去忙,我能有什么事。国丧事虽大,却远在京城。”陆睿含笑,“眼前,我的事便是你了。” 他这个人! 丫鬟们都听着呢,他怎么能这么说话! 然丫鬟们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的,陆睿又含着笑,温蕙不想表现得小里小气地被人看不起,硬撑着羞涩,努力表现得淡然镇定,道:“那、那便一起用饭吧。” 陆睿的目光在温蕙变得粉红的耳垂上扫过,知道她恐怕是到了极限。她是新嫁妇,逗逗可以,却不能让她在仆妇面前失了方寸,损了威严。遂忍住笑,收敛了,正色道:“先用饭吧。” 两人挨着落座,青杏、梅香伺候着。银线觉得自己该上去,可插不上手。便老实地站在后面,看着陆家的丫鬟怎么做。 一落座,衣裳料子的同步便更显眼了。陆睿问:“谁给你挑的衣裳?” 看了眼银线:“这丫头吗?” “不是,是落落,小的那个。”温蕙脸上虽绷着,内心里却因这小小的巧合有点雀跃。 “这丫头眼光好,记得赏她。”陆睿说着,夹了一个小笼包放到温蕙的碟子里,问,“可吃过我们余杭的汤包?” 那包子小小的,面皮也跟山东的大包子很不一样。 “没有。”温蕙说,“但我在《亭翁游记》里读到过,说这里面有热汤,不小心的话,会烫破嘴皮是吗?” 陆睿瞥了她一眼:“给你的书都看了?” “都看啦。”温蕙的声调欢快起来,“你给我的书好多都很有意思,有的我看了两三遍。” 刚才还在害羞,忽然间就欢悦了起来,真的是还小。陆睿笑起来:“可知道怎么吃?” “知道,《亭翁游记》里写了的。” “趁热吃吧。” 汤包里的汤汁真的很烫,亏得先在书里看到了,晓得要先咬破皮,吹吹凉,轻轻吸汤,再吃皮和馅,不至于露怯。 温蕙照着亭翁所说的那样,吃到了满口的鲜香,眼睛都亮了。 陆睿也吃了两只汤包,喝了半碗粥,用些小菜,落箸说:“江州这边饮食,有吴楚之风,喜食辣,一大早便喜欢往汤粉、汤饼里撒辣椒,我实是吃不太惯,日常都是在家用了早饭再去书院。咱家的厨子都是从余杭带过来的,擅长江浙菜系,偏淡偏甜,可能与青州不大相同。你先试试,若吃不惯,我叫他们学学鲁菜,也可以再找个擅长北方菜的厨子。” “不用如此。”温蕙忙道,“我素来不挑嘴的。” “这不是挑嘴,实是饮食因地域而异,吃不习惯太正常。母亲到江州这么久了,一口江州菜都吃不下的。”陆睿道,“你不要多想,但有什么不习惯的,只与我来说便是。” 温蕙感受到他的关心体贴,垂下头柔声道:“我若真个不习惯,定与你说。我若没说,你不要兴师动众。总之,多谢你啦。” 陆睿凝视她绿鬓如云,雪白脖颈纤美微垂,染上淡淡的粉,十分地想去抚一抚那颈子。但今天他可没醉,只移开视线,温声道:“你我夫妻,不必说谢。” 新婚第一日,撤红烛,着素服,至今尚未见到公婆,未敬茶,未认亲。然而陆睿的话又甜又暖,温蕙的心里竟丝毫没有了新嫁娘的惶恐不安。 待用完饭,两个人在次间榻上坐了,温蕙问:“我们便在这里等吗?” “别担心。等父亲醒了,母亲会使人来唤我们。”陆睿道,“也不会很晚,今日还有很多事。” “国丧的事吗?”温蕙问。 “是。”陆睿点头,“先帝仙去,五十二皇子已经登了大宝,诏令下来,各州各府皆在本地凭吊。今日里各家都在搭灵棚,明日准备路祭。” 温蕙的关注点却歪:“皇帝有那么多儿子呀?”吓,五十二? 陆睿失笑:“先帝长寿,子嗣丰盛,在本朝列位帝王中算是最多的。” 温蕙心想,这可比他们百户所里钱大娘养的猪还能下崽。当然这话只敢在心里想想,说是不能说的,要是对皇帝不敬,可是会掉脑袋的。 这个皇帝,可是连自己儿子们都会杀的皇帝。 温蕙欲言又止地,陆睿挑眉:“想说什么?只管说。” 温蕙其实很想问问,老皇帝死了,对她们到底有什么影响。但她又怕说错话,若被陆嘉言笑话倒没什么,只怕被陆家的丫鬟们笑话了去,丢了温家人的脸。 便忍住了好奇心,说:“昨天揭盖头的时候,仿佛看到一位老夫人,是不是……” “是祖母。”陆睿点头,“祖母一直在余杭,我从前在余杭的梧桐书院读书,一直在她老人家身边。祖母特意为着我们的婚事而来。” “蕙娘。”他微笑向她保证,“祖母一定会喜欢你。” 陆府的中路正房,因为陆正半夜才归,还在补眠,整个院子里都十分安静。 陆夫人原坐在西次间的榻上看书,等着陆大人补觉醒来,乔妈妈却自外面而来,停在了槅扇门口,给她使了个眼色。 陆夫人会意,放下书册,轻手轻脚地跟着乔妈妈穿过正堂,去了东次间。 陆大人有自己的书房,正房的东次间和梢间里有琴有榻,有书案、笔墨、画卷,是陆夫人日常起居的场所。 乔妈妈关上了东次间槅扇的门。 “怎么了?”陆夫人问。 乔妈妈放低声音,道:“老太太今晨一起来,便唤了管事,叫他去请个有名望的道士或僧侣。” “她是要卜什么?还是要做什么?”陆夫人蹙眉。喜事遇上国丧,家中本就乱,偏老太太还添乱。 “院子里的丫头说,老太太昨天回去一直不高兴。好好的喜事竟碰上了国丧,念叨了一晚,怕会妨了睿官儿。”乔妈妈道,“我想着,十有八九是要卜算卜算。管事报过来,我让他去请白月庵的慧明了。” 陆夫人眉头蹙得更深:“怎地找她?” 白月庵的慧明师太是个极会钻营的人。自陆正到江州履任,陆夫人也跟过来之后,这个慧明曾数次来访。只陆夫人只见她一面便知道这是个六根不净,汲汲营营之人,十分厌恶,次次都给她吃闭门羹,只给些香油钱打发了。 乔妈妈忙道:“若是平常,决不叫她这等人踏进我们家的门。只慧明这姑子虽市侩,却有一个好处——她收钱便肯办事。想让她说什么话,只要给足银钱,她便说什么话。” “原来如此。”陆夫人秀美的手指在榻几上缓缓轻叩,“那就让她告诉老太太……新娘子命格薄弱,经不得冲。她遇上了国丧受不住,大半的福气都给冲掉了,且容易妨着老人家,不宜与她相处过久。也别说得太过了,就说……倒也不需惊惧,离得远些,不要同处一室超过半日即可。” 乔妈妈掩口笑:“和我想的差不多。” “她巴巴地从余杭赶过来,看蕙娘的眼神那么明显,当我看不出来吗?”陆夫人冷笑,“只这是我的媳妇,怎么能给她当枪使,反过来对付我?” “做梦。” 第35章 第 35 章 第35章 今日有太多的事要办, 故陆大人在睡下之前便告诉了何时叫醒他。 温蕙的院子里,刘富家的到正房里探了探头,银线瞧见了,悄悄出来跟她说:“姑爷还在里面跟姑娘说话呢。” 刘富家的低声道:“姑爷看着还是个会体贴人的。” 银线高兴:“可不是!” 刘富家的只担心今天的安排:“原本该敬茶, 认亲, 如今可怎么着?” “嗐,皇帝爷爷都仙去了。”银线说, “这么大的事, 那咱也没办法啊。” 正说着, 上房的人来了。陆大人起了,可以敬茶认亲了。 刘富家的和银线大大松了一口气。 听了来人禀说“请新人往正厅里去”, 陆睿起身:“走吧。” 温蕙跟着起身, 出了正房便看到一个才留头的小子, 正在院门处跟个婆子说话。见他们二人出来, 忙都站直了。 “平舟。”陆睿唤道。 那小子便过来, 麻利地跪下便磕头:“平舟见过少夫人。” “这是平舟, 在我身边跑腿。”陆睿道,“他年纪小,内院外院都可以进, 我在外面的时候,你若有事找我,叫平舟传话。” “噢!”温蕙点头, “好。” 银线和刘富家的都托着大托盘, 落落掏出个红封递过去, 平舟笑着接了:“谢少夫人。” 只捏到手里, 神情顿了一下, 随即如常——陆家人这么多, 能来到陆家独子身边当差,自然是聪明的。 但温蕙也不傻。那孩子虽然脸上的表情只顿了一瞬,温蕙也看出来了。她便知道自家准备的红封定是薄了,没被夫家的一个小厮看在眼里。 但那有什么办法呢。有多大碗吃多大饭,温家家底就这么些,爹娘已经尽力了偏向她了,为了她还简办了二哥二嫂的婚事。 温蕙并无怨言,甚至很坦然。明知道这院子里肯定不止她一个看出来刚才是什么情况,但她依然坦然。 因温家不曾隐瞒过、虚报过,温家的是什么样子的,陆家早知道的。 陆睿将一切收在眼底,看着温蕙平静的面孔,坦然的目光,嘴角勾了勾。 平舟机灵着呢,立刻躬身:“小的给少夫人带路。” 平舟走在前面,陆睿跨上一步跟上。温蕙微提裙摆,正也要跟上,前面陆睿忽然半转过身,对她伸出了手:“走吧。” 温蕙的平静保持不下去了! 丫鬟婆子都看着呢! 可,可也不能任陆睿的手就这么伸着,更不能当着大家的面拒绝他让他失了面子。温蕙鼻尖冒汗,只能试着伸出手去。 陆睿自然无比地攥住了她的手,微微一笑,施施然牵着她离开了院子。 银线和刘富家的互相使了眼色,含笑跟在了后面。 落落留在院子里收拾箱笼。 陆府的正厅里,从陆老夫人起,个个都着着素服,厅上人虽多,打眼一看过去,真看不出来这家是在办喜事。 陆老夫人坐在上首,犹在关心自己儿子:“可睡足了?可睡好了?” 陆大人无奈:“睡足了,睡好了。您老人家莫要担心了。” 陆老夫人嗔道:“这当娘的怎么能不担心。你如今年岁上来,也不比从前了,要注意身体。” 陆夫人只带着淡淡微笑。 丫鬟进来禀报:“公子和少夫人来了。” 厅中众人都是精神一振。 很快,帘子撩开,一对新人比着肩一起走了进来。霜色的衣裳,玉一样的一双璧人。 众人顿觉眼前一亮,窃窃私语起来。 便是陆夫人,虽对温蕙有诸多不能满意的地方,但在此刻望着这一对小儿女交辉相应的容颜,也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欢喜微笑。 厅堂上有许多人,也有许多声音。 上首更是坐着一位富贵雍容的老太太,便连陆大人夫妇都坐在这老太太的下首。 温蕙觉得这时候是应该紧张的。可奇异的是,她竟一点也不觉得紧张。这可能是因为手心里还残留着陆睿的温度。 这一路,陆睿牵着她的手,告诉她:“不用怕的。祖母是慈爱长辈,这次我成亲,她不知道有多高兴。” “亲戚们大多是余杭过来的,没有出仕,或者需仰仗父亲的,且都出了三服,出了五服的也有。都是来添人气,决不会来添堵的。” “你是父亲母亲亲自相过求来的,他们必珍你重你。” 温蕙忍不住问:“那……你呢?” 她知道这么问不合适。谁个婚姻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呢,当事人自己没有决定自己姻缘的权利。可她就是忍不住问出来。而且她直觉,陆睿不会因为这个问题不高兴。 陆睿说:“这样问,不合礼法呢。” 单听声音,觉得他颇严肃正经,仿佛在责备她。可他眼睛里其实在笑呢。 这个捏她的脸、牵她的手的家伙,果然不会因为这个不高兴。他眸子里闪动着的亮光让温蕙明白,他甚至喜欢她问出这样大胆的问题。 看着温蕙黑亮清澈的眸子盯着他,陆睿拳头在鼻端抵了一下,好像发出似有似无的一声轻笑,最后却说:“回去再告诉你。” 捏了捏温蕙的手,牵着她往正厅去。 温蕙虽没听到回答,可她心里知道那答案一定不会让她失望。她嘴角翘起,用力地回握了陆睿的手。 他们的手直到到了正厅的时候才放开,两个人规规矩矩,以合乎礼法的姿态一起走进厅里。 温蕙心中非但不生怯,反而觉得满满当当,无所畏惧。 她容色过人,眼睛大而明亮,眉间厚正,进退行礼规规矩矩。许多事前知道新娘子是军户出身的人都暗暗点头,怨不得陆正和陆夫人会肯愿意抬一个军户家的姑娘进门。 这新娘子和陆嘉言看着,着实般配。有些原先暗搓搓想看陆夫人笑话的,也熄了心思。 温蕙敬过了媳妇茶,改口称“父亲”、“母亲”。陆正夫妇俩赏下一套头面。 媳妇茶喝完,陆正便起身:“还要往府衙去。” 国丧事大,娶媳事小。 陆睿道:“父亲辛苦了。” 陆正却对温蕙温声道:“委屈你了。” 温蕙福身道:“父亲为公事操劳,媳妇没有什么委屈的。” 大大方方,眼神清澈。看得出来坦诚,并没有什么不满或怨气。 陆正娶她做儿媳,一是报答温百户的救命之恩,一是为着她母亲擅生养。原是想着其他的地方,便只能将就了,不意今日看这新媳妇,倒比预期得好不少。 陆正捻须点头,向老夫人和众人告个罪,先离开了。 待他走了,认亲则从陆老夫人开始。温蕙奉上鞋子、抹额,口称“祖母”,老太太笑眯眯地点头,赏下一顶赤金花冠子。 那花冠子镶嵌着各色宝石,丫鬟端出来,便在堂上熠熠生辉。众人发出低低的惊呼声。 贵重竟还压过了陆夫人赏的头面。 余杭来的陆家人哪有不知道这对婆媳之间的事的,便有人拿眼去瞧陆夫人。陆夫人只面带微笑,一如往常。 温蕙当然不知道这里面的条条道道。 这些天她已经认识到陆家的富庶,因此接了陆夫人的赐下,倒还平静。只陆老夫人这花冠子着实吓了她一跳——寻常来说,儿媳妇以后这半辈子,主要是跟婆婆相处,所以这场合旁人给的礼通常不会压过儿媳的亲婆婆,即便是太婆婆也不该。 这太婆婆给的东西却显然过于贵重了。 但温蕙想起陆睿说的“祖母一定会喜欢你”,他说的时候语气十分肯定。温蕙心里便踏实了,稳稳妥妥地接了,交给了银线,稳稳妥妥地福身谢长辈赏赐。 陆家这一房人丁单薄,正如陆睿所说,厅中旁人都出了三服。主家两代人都明白表示了对这媳妇的满意和重视,自然不会再有人不识趣地刁难新人。 事先准备好的香囊、扇套、帕子、鞋子一一送出去,收回来各种各样的回礼——大部分都比较体面,没有什么过于寒酸的。 这一日,陆氏族人对陆正这一房新进门的媳妇的印象都还不错。 貌美,恭顺,稳妥。第一条且不提,有了后面这两条,一个好女子的形象便已经立起来了。 上午的认亲顺顺利利地结束了。陆夫人帕子掩口:“累了吧,去吧,歇一歇。”便放了温蕙出来了。 待从上房出来,刘富家的和银线都放松了下来,喜气洋洋。 院子里却没见到平舟,随身的小厮不是该在这里候着吗?温蕙微感诧异,但陆睿毫不见怪的样子,她便没多问。到了一个新地方,新环境,若事事都要问一嘴,也怪让人烦的。 出了上房,略走远些,陆睿就自然而然地牵住了温蕙的手:“认得路吗?” “认得,我是住在西路。”温蕙有点小骄傲,“我最会认路了。” 陆睿挑眉:“那你带路。” “好。” 温蕙反牵住陆睿的手,就朝正确的方向走去,果真是记住了路。 “我住的院子离你稍远些,在花园北边那个坡上。”路上,陆睿给她指认陆府里景物。待稍停,却见温蕙似乎有话要说,问:“怎么了?” 温蕙犹豫一下,还是问:“我今日……还可以吗?” 陆睿失笑。 到底还小,还没离开过父母,定是习惯了做任何事都要接受来自父母家人的肯定或者否定。他便捏捏她的手,表扬她:“很好呢,很稳重,我看父亲母亲和祖母都很满意。” 温蕙便吁出一口气。 陆睿含笑,又道,“这宅子的园子还不错。等你收拾好屋子,回过门,我带你好好逛一逛。” 温蕙高兴地答应了:“好!” 她的眼睛很亮,闪动着雀跃的、欢喜的、期待的光。这蕴含的饱满情绪带着极强的感染力,令陆睿的心情都跟着好起来了。 第36章 第 36 章 第36章 陆睿便牵着她的手, 不紧不慢地走,缓缓给她讲府里的格局。 路上不时能遇到府中的下人,脚步匆匆,还看到了有抱着孝衣的, 显是都在为国丧忙碌着。见到这对手牵着手的新人, 都躬身避让,那嘴角眼中都忍不住流露出笑意。 那些笑意让温蕙觉得羞, 可心里又觉得高兴。 陆睿一路就牵着温蕙回到了她自己的院子, 进门便对梅香说:“我在这边用饭。” 梅香应了, 去外面传话。那跟落落差不多大的小丫头子便飞快地跑出去,显然是去厨房传话了。 “你先收拾屋子。”陆睿道, “与我随便找卷书来, 我在旁边等你。” 箱笼都还没拆, 都是刘富家的管着的。她放下手里东西, 飞快地去找了。好在温蕙那几个贴身的箱笼里的确放了几本书, 她不识字, 也不知道是什么书,便都抱来了。 陆睿一看,六本书里, 有三本是他给她的游记,另三本……他翻了翻,抬眼看温蕙。 “咳……”温蕙表情严肃道, “就、就打发时间……” 那三本都是讲游侠故事的话本子, 仗剑走天下, 路见不平一声吼的那种。起码对读书人来说不是什么正经书, 属于家里孩子偷看被发现了要被打手板的那种。更加不适合女孩子读。 陆睿看她一张俏脸绷着, 明明心虚得厉害, 似笑非笑:“正好,我也打发时间。”拿着书去了东次间。 没说她呢。温蕙才松了一口气。 刘富家的不明所以。 回到内室,便张罗收拾屋子。 所谓收拾屋子,便是开箱笼将她自己的物品都取出来挪进屋子里。实际上她们回来之前,落落已经在做了,只她人小力气小,做的慢。 青杏、梅香虽是在屋里伺候的,但新少夫人还没正式发话,她们也不敢擅动少夫人的东西。 温蕙终于回来,她二人给陆睿上了茶,便主动到西侧内室里求活干。 温蕙已知道这以后就是自己的丫头了,便让她们一同帮忙。人多力量大,很快便收拾利落。 外面小丫头进来告诉:“饭来了。” 青杏梅香便出去摆饭。 果然如陆睿所说,陆家的厨子烧的菜都是江浙口味。 陆睿问:“可还吃得惯?” 温蕙点头:“比家里吃得淡些,但好吃。” 好吃就行。陆睿笑道:“在你家的时候,可把我咸死了。” 温蕙惊了:“那你不说?” “我先以为,是你家厨子失手了。左右一看,岳父和舅兄们都吃得若无其事。才知道你们便是这般口重。”陆睿道,“只我一个男子,挑剔这种事,舅兄们恐怕更不喜欢我了。” “……”温蕙强道,“别瞎说,没人不喜欢你。” “真的?”陆睿斜乜她,“没人嫌我弱不禁风?” 温蕙吃惊:“你怎么知道?”说完就想咬自己舌头,忙找补:“不是,我意思是……” 陆睿无语抬头看屋顶的描金:“三哥说的。” 温蕙想打死温杉。 只又想着那时候她全家都看着陆睿谪仙似的一个人,雪里踏过,好像不沾人气一般,谁知道他吃完饭回到房里会不会“吨吨吨”地灌水。 光是想就憋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陆睿乜她:“想什么呢?” 温蕙:“没什么。” 陆睿仿佛能看到她那小脑袋瓜里在想象什么画面,了然,道:“在我面前便罢了,到了母亲面前不可这样,食不言,寝不语。” 温蕙忙道:“我晓得。” 在面对公婆的时候,陆睿还会提点她。虽还没圆房,温蕙却能体会到什么是夫妻一体了。陆睿是陆家里与她最亲近的那个人。 用完饭,温蕙问:“你可累了?要回去歇个午觉吗?” 陆睿却说:“院子里的人都认过了吗?” 温蕙道:“还没来得及。” 通常新婚第二天,都是天不亮新人就准备好了去见公婆,敬茶认亲。认亲的时候,自家的丫鬟便该把屋子收拾出来,箱笼该挪的挪,东西该放的放。等新嫁娘回来,夫家给的下人便一起来拜见新夫人。 今天却赶上国丧,陆大人起得晚,温蕙敬茶认亲去得晚,便也结束得晚。 她又统共只陪嫁了一个妈妈两个丫头过来,银线和刘富家的还要跟着她去上房,只落落一个在院子里收拾箱笼。 便每一件事都往后拖了,直拖到了用了午饭。 陆睿点头道:“我陪你一起认认人。” 温蕙却道:“稍歇歇,先让她们用饭吧。” 陆睿看了她一眼,温柔一笑:“好。” 温蕙以为陆睿和她该去东次间里稍歇,不料陆睿一掸衣摆,径直去了西次间里。 东边的次间和梢间才该是温蕙日常起居的地方。也可以招待闺中密友。西次间则更私密,再往里的内室,也就是西梢间,便是温蕙的卧室了。 温蕙张张嘴,又闭上,努力淡定地跟上。 该适应了,这个人是她的夫君,原就不是旁人,原就有权利踏入别的男子不能踏入的地方。 到榻上坐了,青杏奉上茶。陆睿道:“先去用饭吧,都用了饭再一起过来拜见少夫人。” 刚才夫妻对话青杏都听到了,因此现在说话的虽然是陆睿,她却笑着朝温蕙福身:“谢少夫人。” 待她退出去,陆睿告诉温蕙:“青杏是母亲院子里出来的,梅香原是我院子里的人,都还算伶俐,对家里的事情也尽知道。你先用着。若不称心,再与我说,总之给寻个称心的。” 虽才一个晚上一个上午,但温蕙已经觉得青杏、梅香伶俐远胜银线。她从前在家里也不过就两个使唤丫头,如今给了她这许多,怎么会觉得不称心。 但她知道陆睿这都是好意,弯眼一笑:“好。” 陆睿定定地看着她。 温蕙摸摸脸:“沾了什么吗?” 陆睿端起茶盏,垂下眼:“没有。” 待放下茶盏,他指节在榻几上缓缓叩了几下,抬眼开始审温蕙:“在家里常看那些话本子?” “咳。”温蕙挺直背脊,“就偶尔!” 瞧那心虚的眼神! 陆睿道:“我那里有更好看的。” 温蕙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真的 ?你也喜欢看?你都看过什么?郭侠的故事看过没?杨盖的故事看过没?我最喜欢的还是独孤客!秦地马帮十三郎的故事也好看。快跟我说说,你喜欢哪……一……个?” 在陆睿似笑非笑的目光里,声音越来越小。 陆睿挑挑眉:“偶尔?” 温蕙讪讪。 陆睿偏过头去,拳头抵住了鼻尖。 温蕙脸红红:“你想笑就笑呗。老这样,谁还不知道你是在笑。”说着,也做了个拳头抵唇的样子。她跟陆睿单独接触的时间其实没多少,可已经好几次看到他做这个动作了。 这的确是陆睿的一个习惯动作,陆睿自己也知道。只叫温蕙做出来,竟很是学出了几分他的感觉,分外有趣。他便又笑了。 温蕙问:“你是真的也看,还是就为了诓我?” “当然也看。”陆睿终于承认,“不然天天读圣贤书,要累死我吗?只是不能叫先生们知道,也不能叫父亲母亲知道,不然定要挨说。你自己悄悄看便是,不要出去嚷嚷。” 那个在天上飘的谪仙好像落地了似的,特别地接地气。 温蕙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好像并没有幻灭,反而心里更踏实了。 落落忽然在帘子外面道:“公子,少夫人。” 温蕙奇怪落落在外面喊什么,怎么不进来?陆睿已经道:“进来。” 有他这一句,落落才掀开帘子进来。温蕙恍然大悟。 在温家没这么大规矩,若有事直接就掀帘子进来了。温蕙暗暗记在了心里,提醒自己要多注意陆家的规矩与温家的不同之处。 落落抱着一只匣子放在了榻几上,对陆睿道:“公子院里的平舟哥哥送过来的。” 从正房出来就没见着平舟,原来是拿什么东西去了。温蕙只当是陆睿的东西,没在意,问落落:“你吃过了没?” 落落道:“吃过了。刚才公子和少夫人用饭,姐姐们在跟前侍候,我就先和刘妈妈她们一起吃了。” 大家都能各自安排好就行。温蕙点点头。 落落便要退下。 陆睿将那匣子推过去:“这个给你。” 温蕙问:“是什么?”说着掀开了盖子。 落落正撩起帘子,转头瞥了一眼。那盖子掀开,泛起了一片光。 落落出去了。 整整齐齐排列在匣中的小银锞子映着日光,泛起一片银光,把温蕙的脸庞照得明亮。 温蕙捂住半边脸颊,发出小小的惊呼:“这花样子真好看!” 她拿起一个举到眼前看:“竟还有鱼形的?我从没见过。” 陆睿含笑。 温蕙又道:“这种银锞子我也有几个。都是以前跟着我爹娘去贺千户家拜年,从贺夫人那里得的。样子特别好看,我舍不得用了,都攒着呢。” 陆睿道:“以后多得是,不用舍不得,待会认人的时候,用这个打赏。” 温蕙扒拉着银锞子数花样子到底有多少种的指尖顿住。她抬起眼。 陆睿坐在对面,嘴角有淡淡的笑,只看着她,不说话,像是在等着什么。 电光火石间,出嫁前大嫂杨氏悄悄与她说的私房话在温蕙脑子里飘过—— 【这些话原轮不到我来教你。只谁让咱们俩认识得久呢,我虽是你嫂子,心里却只当你是半个姑子,半个妹妹,才与你说的。】 【以后到了夫家,要记得夫君才是这个家里与你最亲最近的人。你两个就该是共进退的。】 【夫君对你的好,全收着。嘴上关心也好,送你首饰银钱也好,不管,都收着!别跟他生分,给你就收。人家对你的好若总不受,久了,人家就不对你好了。】 【你若不知道该怎么谢他,简单,就对他笑便是了。】 【听嫂子的,没错!】 温蕙脑子清明,意识到了两件事。 一是,她家准备的赏封肯定是薄了。上午平舟拿到赏钱露出的那一瞬异样,果然不是只有她察觉。 二是,她嫂子教她的,该践行了。 第37章 第 37 章 第37章 温蕙实在觉得她的大嫂杨氏, 真不愧是过来人。怨不得她大哥温柏总是时时刻刻都惦记着自己的媳妇。 她居然什么都料到了!不仅料到了夫君会对她好,还料到夫君会以给她银钱的方式来表达这种好。 并且温蕙还真的不知道这种时候该怎么应对陆睿。她嫂子居然连这一点都料到了! 温蕙便笑了。 倒不是假笑,光是想着她嫂子的料事如神, 她都忍不住差点要笑出声来, 更何况陆嘉言对她体贴入微, 竟然注意到了这样的小事,竟然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安排。 怪不得从中路上房出来的时候没见着平舟呢。话说, 他是什么时候偷偷支使平舟去取这匣子的呢?她竟然都不知道。 新婚妻子明媚婉丽, 笑起来正如这时节的春光一样灿烂。 陆睿看到她眉间舒展开来, 眼中眸光明亮, 绽开了一个让人看了心情就愉悦的笑容, 声音清脆而响亮地应道:“好。” 又道:“多谢啦。” 终于不会动不动就害羞了。毕竟已经拜过天地了。 陆睿心情大好。他矜持了一下, 道:“你我夫妻, 谢什么。” 话虽然这么说,却被温蕙发现他的嘴角都是翘着的。 这个人从天上落到了地上,温蕙发现他没那么远了,甚至近到了她也能察觉他的小情绪的距离了。这让她心中竟也有了小小的得意。 还好温蕙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能藏得住情绪的人, 怕被陆睿看出来,便转换了话题, 问他:“平时都做些什么呢?” 陆睿才说了半句“平时自然……”, 外面又响起落落的声音:“公子, 少夫人, 乔妈妈来了。” 这次不用陆睿开口, 温蕙便先道:“快请。”因她才是此间主人。 落落便打了帘子, 乔妈妈笑吟吟地进来了, 身后还跟着个丫头, 抱着个匣子。 整个陆府,温蕙最熟悉的人甚至不是陆睿,而是乔妈妈。自她在江州府下船,这老妈妈在婚前的十天里几乎日日都陪伴她,告诉了她许多事情。以温蕙那很容易和人亲近的性子,早已经与她熟稔亲昵了。 她喊了“妈妈”,便要起身。 “少夫人不用。”乔妈妈按住了她,“我虽痴长些年岁,也是府中下人。姑娘过了门,已经是咱家的少夫人了,尊卑不可废。” 温蕙看到陆睿虽然也亲昵地喊了声“妈妈”,但他的确也没起身。她有些犹豫:“但是我娘说……” 乔妈妈笑眯眯:“亲家太太仁善。少夫人以后见了我,给我赐个凳子,叫我不用站着,腰酸腿疼便是了。” 她在陆夫人、陆睿和温蕙跟前不用自称“老奴”或“奴婢”,已经是十分的体面了。 温蕙便干脆往榻里面挪,让出一块地方:“妈妈坐这里。” 这动作不算十分端雅,却真诚可爱。且她的言语神态里,也明显对乔妈妈透出一种雏鸟对母鸟般的情结。这自然是因为乔妈妈是她到了江州后第一个也是与她打交道最多最深的陆家人的缘故。 乔妈妈心中喜爱,便不推辞,笑着在榻沿坐下了。落落上了茶水。 乔妈妈问:“院子里的人可认过了没有?” 温蕙道:“还没呢,想着先让她们吃饭,都忙了一上午,别饿着肚子。” “那可好。”乔妈妈道,“今天事情实在多,我紧赶着过来,也还是这时候了。没认正好。” 她说着,扭头看了眼跟着来的丫头。那丫头原抱着个匣子,便过来交给了乔妈妈。 乔妈妈接过来,放到了榻几上,似乎还挺沉的样子。温蕙把陆睿给的那只匣子稍微旁边挪了挪,给腾出地方来。却见乔妈妈挥了挥手,那丫头便退出去了。 落落上过茶原本站在门口听唤,见状也跟着出去了。 乔妈妈便道:“落落这丫头,伶俐。” 温蕙听了高兴。因为她进门之后便发觉,陆府的丫头都精致伶俐,把银线比得有些粗憨了,落落却十分地给她长脸面。她道:“她年纪虽小,但是读过书,背过《百家诗》呢。” “挺好,挺好。”乔妈妈笑眯眯,将那匣子推过去,“这是夫人给少夫人的。少夫人看看。” 那匣子比陆睿给的匣子高厚很多,几可以说是小箱子了。 温蕙好奇道:“是什么?”说着,掀开了箱盖。却竟是满满一小箱铜钱。 温蕙吃惊:“妈妈?” 那箱子分两层,上面是箱,下面还有个屉。乔妈妈拍拍她的膝盖,拉开了下面的小抽屉,告诉她:“这些天少夫人要见不少人,少不得要打赏。家里月初才发月钱,这还不到时候,夫人便先叫拿些散钱给少夫人。” 说是散钱,可这一箱子别说是只价值一文的小平钱,便是折二折三的也没有,俱都是折五折十的重宝大钱,一枚便是五文、十文。 而乔妈妈拉开的下面的抽屉里,整整齐齐码着的都是小银锞子。 就和陆睿给的一样。 温蕙忽然笑弯了眼。 “妈妈,你来晚了。”她说,“相公已经给我啦。” 她把陆睿给的匣子打开给乔妈妈看。 乔妈妈十分惊喜,“唷”了一声,袖子掩口:“我们睿官儿,还知道想着媳妇了?” 陆睿被调侃了也不在乎,反而一挑眉:“自己的媳妇,我不想着,还让谁去想?” 他原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因气质清冷,便使温蕙一直觉得他更偏于青年,更稳重更成熟。谁知他与乔妈妈说话,却是这样,忽然又多了几分少年气。 就跟温蕙在外人面前也能端着的,可一见到温夫人就恨不得滚进她怀里撒娇去,差不离。 显然跟乔妈妈十分亲昵。 乔妈妈直把眼睛笑成了一条线:“好好好,小夫妻原就该这样。少夫人千里迢迢远来,还有许多不知道、不熟悉。你原就应该时时想着她,照顾她周全,才能对亲家老爷、太太交待。” 温蕙耳根微热,心里也暖,道:“妈妈,银子我已经有啦,母亲给的妈妈带回去吧,晚上我去给母亲道谢。” 夫君想着她,一发现她银钱上手紧,便立刻着人去取了一匣子银锞子来。已经让人开心欢喜。 婆母竟也想着她,也照顾她。这便是意外的之喜了。 晨昏定省,晚间的时候还要去给陆夫人问候,温蕙想着那时候当面跟婆母道谢。 乔妈妈却嗔道:“少夫人说的什么话,公子给的是公子的心意,夫人给的是夫人的心意,岂能混为一谈?难道少夫人只领公子的心意就不在乎夫人的心意了吗?” 温蕙忙道:“不是这样的……” “长辈赐,不敢辞。”陆睿笑道,“既是母亲给的,你收着便是。” 乔妈妈道:“就是,这长辈给出去的,哪还有收回来的道理。” 她嫂子教她要跟夫君共进退。这话其实母亲也早跟她不知道念叨过多少次了,要孝顺公婆,要和丈夫一心,要好好持家。 就连连毅哥哥曾经也说过差不多的话呢。 总之一个女人嫁了,从此夫家便是她的家,夫君的父母便是她的父母了,从此便是一家人了。 连陆睿都发话了,温蕙便道:“那我便厚着脸皮,偏了母亲的钱啦。” 她年纪小,便是怎么样努力做稳重样子,都还有几分稚气。在乔妈妈和陆睿面前放松下来,便更不怎么端着,露出几分真实模样,眉眼灵动,性子直爽。 十分可爱。 乔妈妈和陆睿都笑了。 落落又在外面禀告:“大家都用过饭了,刘富一家也来了。” 乔妈妈坐在榻沿上,先站了起来:“正好我给少夫人指认指认这几个。” 温蕙先喊了落落进来,想了想,指了陆夫人给的那一箱钱,道:“待会用这个打赏。” 在夫君和婆母之间,当然得先敬着婆母,将夫君暂往后放。 她能注意到这点细节,可见是将“孝”字放在心上的。乔妈妈和陆睿都在心里暗暗点头。 三人便一并出去了。落落抱着箱子也跟出去了。 陆睿和温蕙在上首分左右坐了。 落落将钱箱放一旁,搬来个锦凳放在了温蕙斜前方,乔妈妈也坐下。 众人便一起进到屋子里,这是头一回拜见新少夫人,是必要磕一个头的。落落也跟着站过去,众人整整齐齐地跪下,一起道:“见过公子、少夫人。” 一侧是陆家的仆妇丫鬟,动作都整齐;另一侧是跟着温蕙嫁过来的丫鬟和陪房,只落落灵巧,跟上了节奏,银线和刘富一家的动作便不大整齐。 温蕙说了声:“都起来吧。” 众人站起来。 陆睿端起茶,道:“都与少夫人说说自家,让少夫人认认人。” 乔妈妈道:“说清楚些,以前在哪里做事,爹娘是谁,都说明白些。” 陆家的几个丫鬟仆妇忍不住抬眼看过去。 那少夫人坐在那里,圆滑些的世仆都能看得出来那眉眼间的青涩稚气。也都知道她不过是一个百户之女,高嫁进了陆家的大门。 也听说过一些小道消息,说是夫人在青州的时候便不大看得上这少夫人。 然而眼下看过去,这少夫人左右两边,一边是公子居高临下,目光淡淡地压过来,一边是夫人跟前的第一体面人乔妈妈笑眯眯地,如一尊笑面佛镇着。 大家都垂下眼去。 这两尊大神阵仗摆出来,如左右护法,为新少夫人保驾护航。谁个还敢轻视少夫人年纪小,出身低? 这传言……不大靠得住啊? 第38章 第 38 章 第38章 温蕙的院子里配了六个人。 青杏、梅香是在屋子里伺候的。其中青杏是从陆夫人院子里出来的, 倒不是家生子,是七八岁上便被采买进府。梅香则是从陆睿院子里调过来的,她娘是老太太跟前的人。 另有两个粗使, 宁儿的娘是厨下的, 彩云的爹是门房上的。 一个看门的婆子, 乔妈妈称呼她“孙家的”,道:“许久没见你那亲家了, 她可好?怎地这次没跟老夫人一起过来?” 孙婆子忙道:“劳您老记挂了。我闺女那妯娌给她生了个大孙子, 老夫人出门的时候, 我那亲家正告了假照顾媳妇月子, 才没跟来。” 乔妈妈笑道:“那替我恭喜她。” 最后还有一个小丫头子, 看着比落落还小些, 名叫蕙儿, 爹娘却是陆夫人的陪房。 温蕙问清是草头惠的“蕙”字,道:“和我是一个字呢。” “那可不行。”乔妈妈道,“少夫人给她改个名吧。” 温蕙很有自知之明:“我不会起名呢,落落的名字都是她自己取的,还是相公给取吧。” 陆睿却问落落:“你的名字是‘烂熳南枝与北枝, 残香落落影离离’?” 落落道:“是‘劳劳燕子人千里,落落梨花雨一枝’。”她说完, 解释说:“因原先的名字是叫梨花。” 陆睿点点头, 对蕙儿说:“你以后便叫燕脂。” 燕脂相貌不及落落精致, 但年纪小就自然可爱。她问道:“就是胭脂吗?好, 那奴婢以后就是叫燕脂了。” 落落给燕脂解释:“梅花耿耿冰玉姿, 杏花淡淡注燕脂。我是梨花, 你是杏花。” 燕脂惊奇地说:“咦, 那玉姿姐姐就是梅花了?” 温蕙笑问:“玉姿又是谁?” 燕脂正要回答, 陆睿先开口道:“是我房里的丫头。” 这话一出,空气中有了些微妙的气氛。乔妈妈、银线、刘富家的都不约而同地看了温蕙一眼。 温蕙隐约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却不明所以,只“噢”了一声。 陆睿神情如常:“等明日回过门之后,叫我院子里的人都来给你磕头。” 温蕙道:“好。” 落落已取了小银锞子递给了燕脂。 温蕙特特给落落指了陆夫人给的钱箱而不是陆睿的那只。一是因为受人好当所有表示,譬如人家赠你钗环,便该戴出来给人看,予你衣裳,便该穿出来给人看。陆夫人给她一箱“散钱”本就是为了让她打赏下人,她便拿来用,以示收下了陆夫人的心意。 另一个却是因为,她觉得虽一样是给钱,但陆睿到底是男人家,憨憨地给的全是银锞子。虽然这种带花样子的小银锞子不是市面上流通的,那也是银锞子呀。温蕙手里几个从贺夫人那里得来的几个小银锞子,都很宝贝地收着不舍得用呢。陆夫人和乔妈妈就细致多了,除了小银锞子,还准备了这么多的铜钱。 哪知道箱子抱出来,丫头婆子一个一个上前自报身份然后领赏,落落小丫头直接取了银锞子而不是铜钱打赏。 温蕙:“……” 然而不说陆睿和乔妈妈都面色如常,便是领赏的丫头们,虽然带着笑说着谢赏的话,却也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惊喜神色。 可知这样的打赏在陆家是再正常不过,正如她去贺家,贺夫人也是随意便摸出几个给她:“拿去玩。” 温蕙其实并不是小气的人,她看多了话本子,原是很向往那些“视金钱如粪土”慷慨之风的。只她从前在家里,一个月温夫人才给她三百钱的零花,没碰过这么多银钱而已。 温蕙便不做声,看着落落发赏。不管这是从自己家里带出来的习惯,还是在贺家养成的习惯,落落显然也是习以为常的。 温蕙便调整着心态,等前面几个丫头都领过了赏,她心态已经调整得颇好,不再为打赏几个银锞子而心疼了。 待到燕脂也领了赏,温蕙看她年纪小也可爱,也记得中午她撒开小短腿往厨房跑的勤快,反对落落说:“她小呢,多给她一些。” 落落便又抓了一把铜钱给燕脂。 燕脂双手接了抱着,脸上便比旁人多了几分真情实感的欢喜:“谢少夫人!” 陆家的人都认完了,温蕙的人便来拜见陆睿。 温蕙告诉陆睿:“刘富原给我爹做亲兵的,他功夫很好。他家的两个小子,也不错。”倒没说刘富家两个小子的功夫是她在家里的时候亲自考过的,底子都扎实,倒真不错。 平舟过来给温蕙的人打赏,也一样是小银锞子。 有陆家的丫头珠玉在前,温家的人便是再没什么见识,也知道不能给温蕙丢脸,都努力表现出镇定的样子。 陆睿问了刘富两个儿子的年纪,点了他家的大小子刘麦:“以后跟在我身边。” 来了就能得差事,还是姑爷身边的,可知这是姑爷给姑娘脸面,对姑娘重视。温蕙的人都很高兴。 都认完了,赏完了,人都退下。乔妈妈开口跟陆睿说:“我与少夫人再讲讲府里的事。” 陆睿便起身:“交给妈妈了。”回去了。 乔妈妈便教温蕙:“青杏是我调/教出来的,她若做得不好,少夫人尽罚她便是。燕脂的爹娘是咱们夫人的陪房。她们两个与上房的人都熟,传个话什么的都方便。宁儿娘在厨房,吃食上的事,可以叫她去说。彩云的爹在门房,要有去外面跑腿采买的事,可以找她。” 这都是有用的信息,温蕙都记在心里,谢过了乔妈妈。 乔妈妈又与她说了明日的安排:“原该新人起了便回门的。只明天却得先祭奠,再回门。已经谴了人去与舅爷们打过招呼了。” 温蕙道:“那自然。”眼下什么事都得给国丧让路。 待交待了许多,乔妈妈要回,温蕙起身要送她。乔妈妈只不让:“少夫人要习惯,莫折煞我这老太婆。” 温蕙在家里时,对温夫人身边的黄妈妈虽亲昵却也没这么多讲究,不过因为初来乍到,与乔妈妈是才开始相处。总之,礼多人不怪。 乔妈妈既然这样说,温蕙心里便暗暗决定以后便像对待黄妈妈那般对她。 待乔妈妈走了,温蕙却只看见落落,没见着银线和刘富家的。落落去喊了一声,那两个才从耳房里出来。 温蕙奇怪地问:“你们两个做什么呢?” 刘富家的笑道:“得了赏,高兴呢,说两句话。” 银线也忙道:“是呀是呀。” 大家都得了赏,温蕙虽然是那个把银子花出去的人,她从陆睿和陆夫人那里得的却比谁都多,很理解这种高兴,又想起陆睿的话,便笑道:“以后多着呢。” 银线笑嘻嘻地,同刘富家的一起跟着进了内室。 青杏、梅香便识趣地出去了。 只剩下“自己人”了,温蕙才彻底地放松了一下,道:“说说吧,都感觉怎么样?可还习惯?” 银线道:“赏钱这么多,有点不习惯。” 温蕙啐她:“出息!” 大家都笑起来。陆家的日子富庶,从这房子里的装潢摆设都能看得出来。既精且雅,没有俗气的镶金嵌银,可偏偏就是能从中感觉到其中蕴含的富贵底蕴。 温蕙又把陆睿和陆夫人都给她银钱的事跟刘富家的和银线说了。 银线高兴地说:“落落已经跟我讲了。姑爷和夫人可真好啊!” “老爷夫人真是好眼光,好福气。要不然都说要抬头嫁女呢。这陆家的规矩、气派,我是再没见过的。”刘富家的盛赞,“姑爷体贴,婆母大气,这谁羡慕得来。” 温蕙脸有点热,又有点小骄傲。 这世道,女子若能嫁得好,自然都是欢喜骄傲的。 温蕙又关心刘富一家:“住处什么的可好?” “好的,好的。”刘富家的说,“给我们一家子安排了个三间的北房呢,耳房也给我们了,住得宽敞。两边厢房里的人家,也都是老爷夫人跟前的体面人。出了院子后街就有井,方便得很。” 温蕙便放心了,跟她说:“先别急,等以后看看,能不能给你当家的寻个差事。” “不急。我们的事都不急。”刘富家的道,“姑娘……少夫人自己先站稳才重要。” 温蕙道:“我晓得。” 刘富家的又道:“今天的事,明日记得告诉大爷二爷,让家里人好放心。” “正是呢!”温蕙道,“让他们告诉我爹娘,爹娘知道夫君母亲都这么好,肯定就放心了。” 说起“家里”,几个人都微微伤感,便凑在一起说了会儿话。 这会儿陆府里许多人都很忙碌,温蕙院子里却闲下来,没什么事。 温蕙原想比照着家里杨氏给温夫人晨昏定省的时间来,没想着稍晚时候青杏却进来与温蕙说:“少夫人去上房的话,最好早一些。老夫人在这里呢,夫人肯定还要去老夫人跟前问安的。” 温蕙猛省,鼻尖微汗:“幸亏你提醒我!” 她的祖母好几年前便去世了。她从前小,在记忆里模模糊糊地,好像温夫人也并没有日日去祖母跟前晨昏定省。她家这规矩,还是大嫂杨氏进门之后才立起来的。 杨氏恭谨纯孝,侍候婆母从不偷奸耍滑。温夫人也宽厚,并不磋磨儿媳。婆媳十分相得。 整了整衣服,理了理头发,想着青杏是上房出来的,温蕙便叫上了青杏一起:“你与那边熟。” 青杏欣然领命,与银线两个一起陪着温蕙出门。才走上台阶要跨出院子,迎面陆睿也正要跨进来。两边的人都站住。 “要去母亲那?”他问。 温蕙点头:“正要去。” 陆睿道:“我陪你一起。” 温蕙:“咦?”她习惯性参照家里,而家里杨氏也并不需要温柏陪同的。 陆睿直接牵了她的手。他如今牵她,再自然不过。不过一天的功夫,温蕙竟然也没了羞涩,还反握着他的手。 一边走,陆睿一边告诉她:“我向书院告了婚假。等我回去,自然不能日日陪你做这些事,但这几天既然在家,便都陪你,有事尽可问我,也省得你抓不着头脑。” 温蕙甜甜一笑:“好。” 又道:“我本来打算再晚点出门的,多亏青杏提醒我,祖母在呢,母亲怕是还要往祖母那里去,我才赶紧出门的。” 陆睿回头看了眼青杏,对温蕙颔首:“上房的人都是乔妈妈亲手调/教出来的,不会差。” 温蕙道:“是呢。” 说完,心头却忽然闪过一念。上房的人都是乔妈妈调/教的,那陆睿身边的人呢? 只这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便被陆睿的笑容带跑了。他牵着她在春光里慢慢走,偶尔会看她一眼,眼中带着笑意。 慢慢地,本来只是相握的手在袖子的掩护下,便成了十指相扣。 第39章 第 39 章 第39章 乔妈妈从温蕙的院子回到上房, 陆夫人正在听管事媳妇们回报:“……亏得昨晚便去找了方记的掌柜,让他连夜开库房,咱家差不多包了他库里的全部素麻, 上午已经统计完, 尽够了。正在赶工。” 陆夫人问:“来得及吗?” 管事媳妇道:“来得及,只粗粗缀几针一件便成了。过来前才去看了, 再两个时辰, 便都能赶出来了。” 陆夫人点点头。 又有旁的管事仆妇上来禀报旁的事。乔妈妈也不打扰,自进到了里面去等着。不多时, 外面的媳妇子都陆续打发了, 丫鬟打开帘子, 陆夫人进来了。 乔妈妈起身, 扶陆夫人榻上坐了。 “新房那边怎么样?”陆夫人问,“她人都认完了?你可赶上了?” 乔妈妈跟温蕙说上房事多,的确是真的。所以温蕙上午认亲时, 赏了正房外伺候的丫头的赏钱到底有多少, 终于传到陆夫人这里来的时候, 时候已经颇晚了。 乔妈妈才会怕自己去得晚了。 “赶上了。”乔妈妈说, “我紧赶慢赶生怕赶不上,哪知道去了,睿官儿已经在那, 还给了一匣子银锞子给她。这成了亲, 真是不一样。” 说着,帕子掩口笑起来。 陆夫人忍不住感叹:“成亲了, 自然是大人了。” 乔妈妈道:“早就是大人了, 只你一个人总把他当孩子。你明知道他最不喜这样的。” 陆夫人叹口气, 点头:“是, 以后我注意。” 乔妈妈接着说:“我去的时候他们一起用过饭了,我一问,原来是少夫人不想大家伙饿着,让丫头们都先去用饭,用完再认人。旁的不说,只眼睛能看见的,便知道是个宅厚的孩子呢。” 陆夫人点头:“是能看得出来。在青州时,我瞧着她便是个心思简单的,只不太坐得住。” “年纪小呢,家里又是乡下,又是军户人家,自然活泼些。”乔妈妈宽慰她,“这嫁过来了,你慢慢教她便是。” “先磨磨性子吧,当家夫人,不沉稳可不行。”陆夫人说。 “哪有,今个认亲,你看谁说咱们少夫人不沉稳了?”乔妈妈嗔道。 陆夫人想起上午小姑娘干净的眉眼,也露出笑容:“倒比预想的好不少。”又问:“她院子里如何?可有那等不开眼的?” “怎么会呢。”乔妈妈说,“我和睿官儿都在呢,便是再傻的傻子也该明白了。” “那就好,温氏还小,我们要多看着点,别让她被人欺了去。”陆夫人冷冷地问,“查出来是谁嘴碎了吗?” 乔妈妈道:“是金良智家的,从青州回来说给了她嫂子,她嫂子到处嚷嚷你看不上少夫人。她嫂子是老太太那边老赵的孙女。” 陆夫人眼中现出怒色:“把金良智、金良才兄弟两家,都给我打发到庄子上去!” 乔妈妈答应:“且忙过这几天,就安排。正好让他们跟着大家伙一起回去。” 陆夫人犹自恼怒。 一个是她身边的人,嘴巴不严。她当初在青州是想做黄这门亲的,身边亲信便都知道她没看上温蕙。 只后来事不遂,这门亲事还是成了,聪明的就该闭上嘴巴。偏金良智家的禁不住她嫂子左问右问,透了口风出去。 一个更加根本就不是她这边的人,不过是因为嫁给金家儿子,才跟着来了江州。 然陆夫人看不看得上温蕙,或者喜欢不喜欢温蕙,是她们婆媳之间的事。她便是再不喜欢温蕙,温蕙都已经是她的媳妇,是陆睿的妻子了。 她正经抬回来的媳妇、陆睿三媒六聘的正室妻子,怎么能被些贱仆嘲笑欺辱。 陆夫人沉声道:“在我的家里,容不得这种胆大欺主、不知尊卑的东西。” “决不能。”乔妈妈最知道她,道,“少夫人宅厚,亲家太太教她要敬重长辈身边的人,我一去,她便总想让我。我都按着她,不许。让她身边的人看明白,别仗着是谁谁身边出来的人,就觉得可以骑在年轻主子头上了。” 于孝道上讲,小辈的确该敬着长辈身边的人一些。但凡事皆有度,再敬着也不能越过尊卑二字去。 只可恨有些长辈偏要将一个“孝”字无限放大,纵着身边的人欺压年轻的主子。 陆夫人年轻时在陆老夫人和她身边的人手里受过不少这种恶气。如今江州的陆府她当家,是决不许再有这种乱了尊卑的事发生的。 乔妈妈又与她说自己都提点了温蕙些什么,笑道:“听得十分认真呢,那眼睛睁得溜溜圆的,像个孩子似的。” 陆夫人颔首:“毕竟还没及笄。咱们好好地教她,等到她母亲过来给她主持及笄,也叫她知道我没有亏待她的女儿。” 乔妈妈道:“咱们可不是那样的人。” 陆夫人乏了,便去了钗环,歇了个午觉。再起身后稍作洗漱,召了两个管事媳妇问了问事,处理些家务,乔妈妈进来,俯身在她耳边道:“慧明午饭后过来,见过了老太太,已经回去了。老太太在屋里发了通脾气,摔了个杯子。” 陆夫人目露讥讽:“庶女填房,也就这样了。” 陆老夫人原不是陆正父亲的原配。那原配成亲两年便染疾过身了,彼时陆正的父亲功名未成,娶继室便娶了个庶出的,稍逊一筹。 后来陆父为陆正聘了陆夫人,余杭虞家嫡支嫡房嫡出的大小姐,正经的书香世家的嫡女。 陆老夫人总疑心陆夫人看不起她,总是想方设法要压陆夫人一头。 乔妈妈掩口一笑,召了丫头过来服侍陆夫人用了盏香露饮子,又来了个媳妇子汇报客院各家宾客的事务,处理得差不多的时候,丫头来禀:“公子和少夫人来了。” 陆夫人看向乔妈妈,乔妈妈抿着嘴乐,陆夫人笑着摇摇头,道:“快让他们进来。” 乔妈妈亲自去迎了。 陆睿和温蕙到了上房就放开了手。 陆睿在前,温蕙在后,两个人施施然进了来。还都穿着上午的衣裳,相映生辉。 陆夫人看在眼里,也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她这媳妇虽有许多达不到她期望的地方,却有一个长处,便是生得好。她这相貌,很是配得上的自家儿子。 人皆爱美人,对美人总是多些宽容的。且温蕙虽美,却不妖媚。她眉目清正纯厚,美得端正干净,很容易令长辈心生好感。 而陆夫人也有一个好处,她不看过去,只看眼前和将来。 过去她不满意温蕙,自然想搅黄婚事。 但眼前这桩姻缘已经成了定局,陆夫人便不纠结于过去,而是放眼现在和将来,如何让这媳妇与自己一条心,如何去教导她让她成为一个合格的陆家少夫人。 陆睿和温蕙一并给陆夫人行礼:“母亲。” 陆夫人看着这一对容貌出色、赏心悦目的小儿女,抿唇笑道:“快来。” 陆睿便上前一步。陆夫人嗔道:“谁叫你了。” 陆睿扑哧一笑,回头看温蕙。陆夫人道:“蕙娘,到这里来。” 温蕙脸红红地过去,屁股挨着榻沿,在温夫人对面坐了。那原是陆睿的位子,现在陆睿见自己只配得到一个锦凳,叹道:“有了媳妇,便不要儿子了。” 众人都笑。 在青州的时候,温蕙觉得陆夫人矜持疏离,陆睿则如流云上的明月,都颇有距离。如今这两个人都落在地上了,原来读书人家里也是这样常有笑声,母子亲密。她心下颇是放松了几分。 陆夫人问她:“院子里的事可打理好了?” 温蕙便向她汇报:“原该做什么的,都暂还做什么。银线和我一起长大的,青杏、梅香对我的习惯还不熟悉,先让她们跟着银线。以后慢慢熟悉了,若需要再调整。” 又道:“您给的银锞子赏给大家,大家都开心呢。多谢母亲。” 陆夫人道:“一家人,不用谢。” 两个人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直接接触,都不免互相观察打量。 乔妈妈刚才去外面迎了小夫妻,这时候适时地插一句:“青杏跟着来了。” 这便是将乔妈妈的话听进去了,晓得什么地方该用什么人。陆夫人心里暗暗点头。 温蕙从进来便注意到陆夫人换了衣服,已经不是上午认亲时的阔袖大衫。她穿着袖子也就半尺宽、颜色淡雅的家常衣衫,头上的冠子也摘了,发髻简单,发间竟除了两根一点油的金簪,再无他物。 只她妆办如此简单,却并不给人以寒酸之感,只有一种淡淡、清清说不出来的感觉。 陆夫人又问饮食。 温蕙老实说:“甜甜淡淡的,乍一吃觉得味不够,但吃完又觉得肠胃清爽。” 并没有像寻常人那样只说都好,敷衍了事。 陆夫人并没有不喜,便是她自己,都完全吃不下江州本地口味呢,人的口味本就因地域而有差异。反倒温蕙这样说话坦率,不遮不掩的,令人觉得轻松爽快。 总归,仔细找,还是能找出优点的。 反倒是陆睿,笑着插话道:“我说寻个会鲁菜的厨子,她还觉得兴师动众,叫我不要。” 看着随意,其实是在为温蕙说话。这点小伎俩陆夫人岂能不察?不由心中微哂,只白他一眼:“你要找便去找,又何必说。” 陆睿讪讪。 温蕙睁大眼睛,万想不到她心中流云明月一般的陆嘉言竟也有这般被呛得尴尬得无话可说的模样。 她的模样实在可爱。 陆夫人一辈子只一个儿子,虽有几个侄女为了儿子在她面前卖力讨好,却在她心里失之过于谄媚,落了下乘。 娶个媳妇,被家里养得天真。既来到她身边了,且不管以后婆媳是否能相和,眼下她年纪还小,且先当个闺女养着吧。 陆夫人一笑:“别理他。走,我们去给你祖母问安去。” 第40章 第 40 章 第40章 陆睿也站起身来, 陆夫人却道:“你父亲已经回来了,在前面和先生们谈事,你去吧。” 陆睿施个礼:“是。” 却看了温蕙一眼。 那一眼里带着些不一样的意思, 并不是寻寻常常的“看一眼”。温蕙觉得她收到陆睿的意思了, 腰背一挺,也用眼神表达了“你放心, 我能行”的意思。 陆睿鼓励地一笑, 离开了。 小夫妻在这里偷摸传递信息,全落入旁人眼里。 陆夫人只看屋顶。 乔妈妈扭头偷笑。 丫头过来帮陆夫人整整衣服, 理理发髻, 陆夫人站起来:“咱们走吧。” 陆夫人便带着温蕙往陆老夫人那里去。 陆老夫人住的却不是客院, 乃是东路专为老夫人留的一间院子。陆夫人道:“不管老人家肯不肯来江州, 咱们做儿女的本分得尽到了。” 世间孝道,自来能压死个人。 温蕙忙称是。 她们两个人出来,丫鬟婆子一大堆, 乔妈妈却没有跟着出来, 跟在陆夫人身边的却是往青州去过的那个杨妈妈, 温蕙也识得的。 陆夫人告诉她:“乔妈妈看着我长大的, 她年纪大了,若没什么事一般不叫她跑动。” 温蕙想起来她在客栈备嫁十天,还有今天来送银钱, 俱都是乔妈妈在跑动, 不由心下温暖,道:“这些天累着乔妈妈了, 我……” 想想也没有什么别的能表示, 便道:“我给乔妈妈做双鞋吧。” 陆夫人无奈一笑, 说:“那倒不用。你和睿儿和和美美的, 她便开心了。” 温蕙脸颊微红,低声应道:“是。” 陆夫人想起乔妈妈说过,温蕙是真心敬她。这儿媳虽出身差些,却是个简单实在的孩子。想一想,总比那七窍玲珑却心不正的要好。 只要心正,哪怕愚笨些,总能教出来。何况温氏看着也不是愚笨之人。 更何况,她对儿媳百般要求,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儿子。儿子喜欢她,小夫妻甜蜜和美,才是最好的。 如此,陆夫人心里安慰了许多。 待来到了老夫人的院子,丫鬟进去禀了,却出来一个婆子,一脸为难地道:“老夫人下午便犯了头风,头痛得紧,十分怕吵。夫人一个人去看看吧,少夫人就先请回吧。” 院子里忽然静了一下。丫鬟婆子们都屏着气似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银线愕然。她心都提到嗓子眼,唯恐温蕙说什么不适当的话。 只她跟在后面,只能看到温蕙的后脑勺,也看不到温蕙此时是什么神情。 却见陆夫人偏过脸来,似是叹了一声,温声对温蕙道:“既这样,你先回去吧,也累了一天了。” 温蕙沉默了一下,道:“我在这里等母亲吧。” 陆夫人却道:“不用等,我还要侍候母亲用饭的。你自回去用饭吧。” 温蕙屈膝道:“是。” 小姑娘白皙的面孔失去了开心的模样,努力地镇静着。 真的是很努力很努力镇定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新嫁娘才认完亲的当天,晨昏定省竟见不到太婆婆的面,这换了谁家的姑娘,都得花容失色,眼泪簌簌了。 何况她还这么小。 这原是陆夫人一手促成的。只此时她自己先心软了。 她个子比温蕙略高,抬起手摸了摸温蕙的头,柔声道:“你回去自用饭吧,睿儿可能会跟老爷那里用饭,你不用等他。等明天再叫他陪你一起用饭,他还有好几日婚假可以在家呢。” 温蕙险些绷不住泪意,只屈膝道:“是。” 温夫人便进去了。 温蕙看着她的背影。 她的婆婆生得十分窈窕,皮肤白皙。她穿着舒适简单的家常衫子,妆容首饰都素净,就和她的丈夫一样,有种说不出来的出尘之感。 只温蕙看着她挺直腰背脖颈,走进老夫人的正房时,竟奇异地生出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感。 她也不知道为何心中竟会有这种感觉。 贴身的丫鬟婆子跟着陆夫人进去了,还有几个留在外面。 陆夫人对少夫人什么态度,大家都看到了。见温蕙还站在那里,便劝说:“少夫人回吧。” 温蕙吸了口气,问:“母亲在祖母这里用饭吗?” 丫鬟道:“并不呢。夫人要服侍老夫人用完饭,再回自己房里用饭。” 银线暗暗咋舌。 温蕙点点头:“多谢。” 丫头屈膝:“少夫人折煞奴婢了。” 温蕙便带着银线和青杏往回走。 一路上,温蕙不说话,银线和青杏都不敢说话。 到远远地离开了老夫人的院子,温蕙忽然站住,转过身看着青杏,认真地问:“我做错了什么吗?” 青杏忙屈膝:“从奴婢跟着出来,未见少夫人有什么做的不对的。” “是呀,我想了一路,也没想出来错在哪里。”温蕙转过身去。 明明,昨晚掀开盖头看到那个老夫人满脸欢喜笑容。明明,今天早上还慈眉善目,给她的见面礼比婆婆给的都贵重。 分明是对她满意的。怎么就歇了个晌午,突然就变了呢? 说生病不想见。这可是新婚第二日,认亲之日。除非病得入了膏肓,谁会这么对待新嫁娘。温蕙便是再天真也知道,这明明白白是不喜欢了。 她只是想不明白为何。 “少夫人。”青杏跟在后面,轻声道,“不是这条路。” “我知道,我记得路。”温蕙说,“只母亲还要伺候祖母用饭,我一个晚辈怎可自行先去用饭。” 青杏踌躇一下,银线已经道:“正是呢。”便跟着温蕙往上房去。青杏便闭上嘴也跟上。 温蕙走着,问青杏:“母亲一直都要服侍祖母用饭吗?” “奴婢是在外面采买来的,没跟着去过余杭。只听上房的姐姐们说,老夫人极重规矩。只要夫人在跟前,老夫人都要晨昏定省地给夫人立规矩。” 陆夫人这年纪了,儿子都中了秀才了,又身有诰命,竟然还要在老夫人跟前立规矩。 温蕙以前一直以为,立规矩这个事,不过是为了让新嫁娘适应一下身份的改变,是一个阶段性、过渡性的事。如果遇到像她娘温夫人这样宽厚的婆婆,甚至就是走走过场,意思意思就得了。 温蕙没想到,立规矩这个事,原来可以是一辈子,哪怕你已经生了儿子,掌着中馈,自己都被人尊称一声“夫人”了。 温蕙想起来,出嫁之前,温夫人好几次问她“怕不怕”。 她一直觉得好笑,不知道有什么可怕。她一身功夫呢,三哥要不是膂力强,都未必能打得过她,有啥可怕呢。 可是现在,温蕙走在通往上房的路上,回想起婆婆发髻简单,脖颈挺立,走进她自己的婆婆的正房时的背影。那姿态,那感觉,多么地熟悉啊,那不就是在军堡里,准备上台打擂时的准备姿态吗? 温蕙隐隐地有点明白,温夫人为什么会问她“怕不怕”了。 乔妈妈听禀报说温蕙又回来了,忙起身迎出来,却见外面只温蕙一个人。小姑娘的脸上也没了离开上房那时候的轻松开心模样。 乔妈妈心中便有数,忙过去问:“少夫人怎地一个人回来了?” 这不是在家里,温蕙对自己说。祖母今晨还对她那么慈祥,不也是一转脸就翻脸了吗。 乔妈妈现在虽然看起来也十分和蔼慈爱,但温蕙不敢真像在家里那样露出委屈。她努力扯出一个勉强的笑,道:“祖母犯了头风,怕吵,叫我先回来。” 乔妈妈心下雪亮。 虽她们的确是不想温蕙与陆老夫人亲近,可这老虔婆,仗着辈分,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新少夫人留。不想想她这么一来,新嫁娘以后在这个家里怎么立足。 要比起狠心来,夫人还是比老虔婆差得远了。 只看着温蕙一张雪白小脸,紧绷着,还要强笑,着实让人心疼。这本是老夫人和夫人之间的事,却让这孩子夹在中间受气了。 乔妈妈叹一声,安慰道:“老夫人惯常这样的。年纪大了,脾气有些古怪,也是常见的。少夫人别往心里去” 温蕙眼泪险些掉下来,告诉自己不要哭,使劲憋住了。 成亲才第二天呢,哪能就哭,也太没出息了! 乔妈妈又道:“夫人留在那里,定是还得服侍老夫人用饭的,今日便没什么事了,少夫人不如先回去歇息用饭吧。” 温蕙却道:“母亲还没用饭,我如何能先用。自是要等母亲回来,先服侍了母亲。” 她有孝心,乔妈妈听了自然心中欢喜,牵了她的手道:“那少夫人来这边等吧。” 温蕙被引着进了东次间。 这里却和西次间的摆设大不相同,有榻有琴。有多宝阁,也有一摞一摞的书。次间和梢间中间是落地的黑漆槅扇,宝瓶形的门洞,没有门,挂着莲青色的帐幔,素雅宁馨。能看到里头有大大的书案,许多画轴、画笔。 屋里有淡淡的香气,沁人心脾,十分舒服。 乔妈妈牵了她往榻上去,告诉她:“少夫人稍坐。”亲自动手换了香炉里的香。 白烟袅袅地,那似有似无的淡淡香气便飘到了温蕙的鼻端。温蕙抽抽鼻子:“真好闻。” 乔妈妈见她神色缓和下来,一笑,出去唤丫头。不多时,丫头便端上了精致点心和带着香气的饮子上来。 “少夫人尝尝这个。”乔妈妈将茶盏推到她面前。 瓷器精致,掀开盖子便是一股淡淡的花香气。轻轻抿一口,温热,甜香。 温蕙惊奇道:“这个好香。” “是香露饮子。夫人一贯爱喝的。”乔妈妈说,“少夫人要喝得惯,回头我把方子给你,只管叫丫头们煮给你喝。滋润肠胃,是极好的。” “再尝尝这个。”老妈妈又将点心推到温蕙面前。 温蕙在家时便有个毛病,她若哭过了,便会想吃东西。此时虽忍住了没哭,可看到点心还是想吃。便拿起一块。 才咬了一口,听到乔妈妈说:“老夫人用饭时间长,少夫人先吃些点心垫垫,莫饿着了。” 温蕙顿了顿,抬起眼问:“母亲一直都这样侍候祖母的吗?” 陆夫人虽比温夫人年轻,可那身子板看看便羸弱,显然是没有温夫人结实的。可便是温夫人,这两年也总是不时便腰酸背痛的。 这年纪的妇人不比年轻媳妇,站个半个时辰没问题。 陆夫人她…… 乔妈妈沉默了一会儿,长长地叹了口气。 陆夫人说,乔妈妈年纪大了,所以去老夫人那里问安便不带她了。 温蕙忽然懂了。 第41章 第 41 章 第41章 陆老夫人用饭的时间颇长, 陆夫人回来的时候,温蕙都读完半本游记了。听到院子里传来声音,她跟着乔妈妈起身, 一起去迎陆夫人。 陆夫人见到她, 颇意外:“怎么在这里?” 温蕙道:“我服侍母亲用饭。” 陆夫人眼中现出笑意,欣然道:“那就在我这里一起用饭吧。” 温蕙的情绪显然已经平复了, 她脸上露出并不勉强的笑容, 屈膝道:“是。” 新媳妇都得立规矩,温蕙早有准备。银线帮她扎好袖子, 她凝神静气为温夫人布碗碟, 这在家里都是练过的, 稳稳当当地, 一点差错都没有。 又上了汤羹,正打算为陆夫人布菜,伺候整顿饭, 陆夫人却道:“行了, 坐下用饭吧。” 便有有眼色的丫头扶着温蕙坐下。 温蕙不安。陆夫人道:“孝心到了就行, 家里原也不缺人使唤, 实在没必要。” 可陆夫人却要伺候陆老夫人一整顿饭呢。刚才温蕙跟着乔妈妈迎她,明显看到了她眉间的倦意。 余杭风味对温蕙来说有点淡,但在这种心情下, 却正好。因为人心里有事的时候, 总归是不会太有胃口的。 温蕙尤其吃不下。 她终究是忍不住,开口想问:“母亲, 可是我……” 陆夫人平静地打断了她。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她说, “老夫人年纪大了, 便是这样, 一时喜,一时怒。习惯就好了,别为这个苦恼。” 和乔妈妈一样的说法。原来真的是这样吗?温蕙心里安定了许多。 一顿饭吃得很平静。待用完了饭,正好碰上了陆正回来。 “我服侍了娘用饭,回来蕙娘服侍我用饭。”陆夫人笑道,“感觉像从前买的那套木头福娃娃似的,大着套着小的,小的打开还套着更小的。” 陆正眉间也有些疲倦,但陆夫人言语诙谐,他便忍不住笑了。又慈蔼地对温蕙说:“赶上国丧,委屈你了。” 温蕙忙道:“父亲不要这样说,媳妇不曾委屈。” 陆正见她憨直孝顺,满意地点点头。 公公回房,儿媳就得回避了。温蕙便告退了出来。 一路走回自己院子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院门口已经亮了灯笼,守门婆子十分殷勤:“少夫人回来了。” 温蕙点点头。 院子里的人都闻声而动,燕脂十分勤快地给打了大门的帘子,梅香在屋里打起槅扇的帘子。 温蕙跨进次间,不料陆睿斜斜倚坐在榻上,长长的腿支着,正看书。温蕙看见他,怔住。 陆睿见她回来,放下书起身,笑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可用过饭了吗?” 温蕙点头:“在母亲那里用过了。” 陆睿又问:“祖母那里……” 话没说完,戛然而止。 烛光下,他青涩的小妻子咬着嘴唇努力地憋着,可那眼泪还是掉下来了,吧嗒吧嗒的。 温蕙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那些委屈明明在外面,在婆婆面前都能忍住。怎么回到自己的房里,在陆嘉言面前就忍不住了呢? 可就是想哭。 少女站在那里不说话,啪嗒吧嗒掉眼泪,还努力想憋回去,就憋不住。 陆睿凝视她片刻,过去抬手给她抹去脸颊上的泪珠,轻声问:“怎么回事?跟我说说?” “就,跟母亲去了祖母那里问安。婆子说,祖母头风犯了,只见了母亲,没有见我。”温蕙哽咽,“我、我想了一晚上,想不出来自己哪里做错了。母亲和乔妈妈说,祖母就是这样……” “我当是什么事呢。”陆睿作恍然失笑模样,“原来是这样。祖母素来是这样的,她头风常犯,犯起来难受,自然脾气不好。常常连我也不见,只见母亲的。” 连陆睿也这么说…… 温蕙抬头,抽抽鼻子,问:“真的?” 小脸雪白,却眼睛红红,鼻头也红红,又委屈又难过的模样,令陆睿心里软得不行。 他板起脸,作出不高兴的样子:“当然是真的,难道我会骗你?” 温蕙一直将信将疑,觉得乔妈妈和婆母当她是小孩一起哄她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陆睿一直都当她是大人看呢,该不会骗她的。 陆睿自怀中取出手帕,给她擦了擦泪,又摁到她鼻子上,笑话她:“自己擦,丑死了。” 温蕙忙接住帕子,自己擦抹干净。只陆睿是如此干净一个人,那帕子上沾了她的鼻涕,便不好意思还给陆睿了,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说:“我洗干净再给你。” “当然。”陆睿说,“不然难道让我自己洗去?” 温蕙被他逗笑。 见她笑了,陆睿神情柔和下来,低声道:“傻丫头,母亲和乔妈妈分明都跟你说明白了,怎地还这样委屈?” “我就是想了许久,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明明上午祖母还很欢喜,赏了我那么漂亮的一顶冠子。”她低头道。 “因为你根本就没有做错任何事。”陆睿肯定地说,“你今日一直做得很好。我去前面听父亲和先生们议明天的事,小东房的七叔也去听了,他还夸你年纪虽小,人却沉稳呢。” 但温蕙还是有点难过。新嫁娘,谁个不想让全家人都喜欢她呢。 陆睿笑叹,伸出手臂将她半圈在怀里。 突然这样亲密,温蕙慌得赶紧转身扭头看身后。 “……”陆睿问,“找什么呢?” 次间里除了他们两个,再没旁人。温蕙大大地松了口气:“大家怎么都没进屋?” 陆睿挑眉道:“若连这点眼色都没有,那就别在屋里伺候了。” 陆家规矩大,温蕙今日已经知道了。 只有青杏和梅香是在屋里伺候的,那个比落落还小的小丫头新改名叫燕脂,可以进屋里来传话。其他,宁儿、彩云和孙婆子不得许都进不得屋的。 他揽着她到榻上肩膀挨着肩膀坐了。 “都说老小孩、老小孩,你不知道吗?”他说,“老人年纪大了,左了性,喜怒无常都常见的。你就当她是个小孩,你想小孩什么样。” 温蕙一想,家里虎哥可不就是,上一刻还满脸阳光灿烂,下一刻说哭就哭。 的确是听说过这个说法的。这么一想,就释然了许多,道:“我知道啦,以后祖母不管怎么发脾气,我都不难过了。” 所以今天,是难过了。 陆睿按住情绪,笑道:“瞧你,又哭又笑的,像小孩子。” 温蕙颇觉不好意思,赶紧转移话题,问他可用过饭,又问明天的事。 陆睿问:“明天的流程都知道了吧?” 温蕙点头:“乔妈妈都与我说了。” “总之先祭奠,祭完了咱们便出发。”陆睿说,“舅兄们那里已经着人去说了,都安排好了。你明天可不要起不来床。” 温蕙不服:“我从来都是天亮就起的,我每日里还要晨练的。” 因一天的精气神在清晨时乃是最佳,所以习武之人讲究晨练。 陆睿道:“我也是啊,都是早上起来先背书的。” 温蕙便给陆睿讲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陆睿给温蕙讲悬腕提笔凝神静气。 明明是南辕北辙互相八竿子打不着彼此又不感兴趣的东西,此时却都觉得有趣,听对方讲,竟也津津有味。 其实少年男女有情时,多是这样。一件无聊小事,也是卿卿我我,甜甜蜜蜜。 到陆睿要走的时候,温蕙的情绪已经完全纾解了,真的信了所有陆家人的话。 她送陆睿出了正房,陆睿转身说:“行了,别送了。”又道:“你那眼睛想想办法敷一敷,别明天见着舅兄,让他们以为我欺负你,说不得按着我一顿打。” 温蕙扑哧一笑,嗔道:“瞎说,我哥他们才不会乱打人。” 说完却又觉得还真不大能保证,又找补:“要真打,我挡在你前头,你别怕。” 这人有没有神,看眼睛有知道了。 灯火下,她眼中有认真,有俏皮,有两心相知的甜蜜欢喜。眸光灵动,总归是一双有魂有魄,让人心动的眼睛。 不像世间许多人,哪怕生一副好相貌,也只是个空壳子、臭皮囊。 陆睿擅画,看人都是先看眼的。当时在青州,便是先为温蕙这双明眸吸引了,美貌都还在其次。 他忍不住就抬起手。 温蕙的视线落在他手上:“?” 陆睿的手顿了顿,撩了撩她的额发,指背擦着额头,轻轻掠过皮肤。 “行了,早点睡。”他说,“明天可别起晚了。” 温蕙嘟囔:“说了不会!” 陆睿笑笑,顺手给了她脑门一个小小的爆栗。 温蕙捂住脑门:“陆嘉言!” 陆睿挑眉:“叫什么呢?” 丫鬟婆子都看着呢,温蕙“咳”了一声,羞恼道:“夫君!别闹!” 陆睿勾唇一笑:“就闹。” 灯火下,温蕙捂着额头呆住了。 她还不能理解什么叫作“风流”。只是陆睿灯火下的这一笑,眉梢眼角都蕴着不一样的味道。 叫人心跳乱了,脸颊发烫,身体发热。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身体的深处潮涌。 陆睿捏捏她脸:“走了。”转身离去,袍袖拂动,背影身姿如竹似柳。 守门的孙婆子殷殷恭送:“公子慢走,小心脚下……” 只一抬眼,声音戛然而止。 背对着少夫人,公子人如玉,只一张脸沉似水,分明盛怒。哪有半分刚才与少夫人轻松调笑的模样? 孙婆子打个寒噤。转头看去,年轻的新少夫人犹自站在廊下,在朦胧灯光中带笑望着自己夫君的背影,沉浸在少年男女的甜蜜情意中。 孙婆子低下头,含糊道一声:“天晚了,关门了啊。” 陆睿一路大步走回自己的居处。他走得太快,平舟人小腿短,不得不撒开腿跑着才勉强跟上。 陆睿所居之处原是开塘造池推起的高地,在上面建了房子,取名栖梧山房。这名字寓意好,又离别处都远,十分清静。陆睿到了江州,便选了此处做日常居所。 他从外面回来,面沉似水,打帘的丫头都低眉顺眼地不敢吭声。 陆睿一路大步走进内室,便有丫头迎上来:“公子回来了。”雪白柔荑便伸出来,要帮他宽衣解带。 陆睿拂开丫头的手,自己拉开衣带,问:“玉姿呢?” “这儿呢。” 一个美貌丫鬟从屏风后面转出来,笑得温柔:“正试洗澡水呢,温度正好。就想着公子该回来了。东西都准备好了,快来沐浴吧。” 陆睿脱下外衣扔给丫头,大步走了过去。那屏风后面是净室,水汽蒸腾,一盆热热的洗澡水已经给他准备好了。兽炉里白烟袅袅,清香淡淡。 旁的丫鬟留在了外面,玉姿跟进了净室,待要伸手帮陆睿宽衣,陆睿却连她的手也拨开了。 玉姿一愣。 这才看到陆睿沉着脸,忙问:“公子这是怎么了?” 陆睿明明是去找少夫人去了,怎么这般生气地回来了?难道是那军户出身的少夫人第一天便出了什么纰漏,丢了公子的脸,惹得公子恼了? 才这么想,便听见陆睿开口。 “你是老太太跟前出来的,”他冷冷地说,“去给我问清楚,哪个狗东西在祖母面前犯口舌,竟敢编排我的妻子!” 第42章 第 42 章 第42章 且不论老夫人和陆夫人之间的婆媳关系怎样。陆正是老夫人的独儿子, 陆睿是老夫人的独孙子,这是两个比心肝还要宝贝的宝贝。 温蕙是军户家姑娘,陆老夫人对她这个出身满意不满意, 陆睿不去猜。 因为老夫人来到江州的时候便已经是满脸笑容, 一直在对他说她是如何地期盼这个孙媳妇。 陆睿不是看不透老夫人对温蕙存的是什么心思,但单对温蕙而言,这实在是个有利的局面。所以他放心地对温蕙打包票说, 祖母一定会喜欢她。 认亲时老夫人的赏赐甚至贵重过了陆夫人,足以说明陆睿猜想的都是正确的。 那么怎么会才过了一个下午,老夫人那里便风云变色?只能是什么人在老夫人面前搬弄了口舌, 说服了老夫人改变了对孙媳妇的策略,放弃拉拢直接厌弃了。 想到这一点, 陆睿便心下恚怒。 因温蕙嫁给了他,她的一生是荣是辱,是富贵还是贫贱, 都系于他身上。 羞辱温蕙, 便是羞辱陆睿陆嘉言。 “是。”玉姿应道,又道,“只现在晚了, 各院该都关门落锁了,明天婢子便去打听。” “行,记得这事。”陆睿自己脱去了衣衫,跨进了浴桶里。 温蕙今日里明明没做什么体力活, 就只是对着人而已,不知道为什么就感觉特别累。又知道明日要早起, 早早地睡下了。 陆睿跟她保证说, 她今天做得十分地好, 极大地安慰鼓励了她。温蕙是带着甜甜的笑入梦的。 而这个时候,刘富家的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刘富叫她翻得烦了,嘟囔:“你翻个啥啊,煎鱼啊?” 刘富家的道:“我睡不着。” 刘富道:“你就是穷命,这么好的床,这么软的被,你说睡不着。” 刘富一家是陆府少夫人唯一的一房陪房,女人是少夫人房里的妈妈。因着这个身份,他一家四口给分了这院子里的三间正房。房里不仅床柜都有,家具整齐,他们还被赏了几床丝绵被。 软得跟云朵似的,轻得也跟云朵似的。余杭的丝绵以前可是只听说过,摸都没摸过的东西。不想跟了姑娘,他们竟也用上了。 要不是赏东西给他们的人告诉他们这东西放久了会渐渐不好,还不像棉花那样可以重新弹,两口子都想把这几床被子压箱底留给大穗儿小穗儿成亲时候用了。 “呸!”刘富家的说,“我在想那个玉姿。” 刘富莫名:“啥鱼籽?” “玉姿!姑爷房里的一个丫鬟!”刘富家的拿这笨男人没办法,他徒长个大头,脑子实在不灵光,“白日里你没听见吗?姑爷房里有个丫鬟叫玉姿,那名啊,十有八九是从诗里来的。落落呢,是梨花,燕脂呢,是杏花,这个玉姿,是梅花。” 刘富道:“读书人,花花真多。你想这个干吗?” 刘富家的翻身瞪他:“就知道你没注意。白日里提起她的时候,姑爷是怎么说呢?” 刘富:“……咋说的?” “姑爷说,是房里的丫头。”刘富家的说,“你听,他说的是‘房里的’,不是院子里的。” 刘富懂了:“你是说……?” 刘富家的发愁:“十有八九是通房了。” “通房不通房的,咱也管不了。”刘富却说,“夫人叫你管姑娘房里的事,可没叫你管姑爷房里的事。” “我自然是知道,我算哪根葱,手能伸到姑爷房里去?”刘富家的说,“我只愁,要不要跟姑娘说明白?” 白日里她和银线便嘀咕过了,猜测那个玉姿可能是姑爷的房里人。只姑娘年纪小,虽听到了,可跟她家这个傻子一样,没听明白。 “可别!”刘富坐起来,“姑娘还小呢,还不懂得收敛脾气。你去瞎说八道,姑娘和姑爷闹起来,能得什么好?” 刘富家的道:“自然是不能让姑娘和姑爷闹起来。只是觉得,总该让姑娘明白过味来,心里好有个准备……” “咋准备?”刘富切了一声,“你要是先知道了我要跟田寡妇说话,再看到我跟田寡妇说话,便能不气了么?” 刘富家的气死了,被窝里拧他:“田寡妇是个半掩门子!你没事跟她说什么话!这能比吗?” “差不离。”刘富揉着被拧痛的肉,“你这么大岁数一个婆娘还这样呢,姑娘才这么丁点大,她能管得住脾气?万一冲去给姑爷的通房揍坏了,可怎么收场?陆家可是读书人家,规矩大着呢。再说了,夫人再半年就过来了,到时候自有夫人去给姑娘说。这事啊,还得夫人来,你本就是半路来的,又不熟悉姑娘脾气,就管好屋里的事就行了。” 男人说的话不中听,但在理。 刘富家的道:“那还是指望夫人吧。我明天跟银线说一声,可别在姑娘跟前漏了口风。” 男人嘴贱:“就你们大惊小怪,这大户人家老少爷们,房里有个通房怎么了。我不信夫人想不到这一出。” 他婆娘恼怒:“什么叫怎么了?哪个女人欢欢喜喜嫁个男人,愿意他房里还有别人的?” 刘富道:“那也得看什么人家。咱们家百户就是惧内,你看人家杨百户还养着两个妾呢。要我说,咱家百户没个妾室通房的,虽然夫妻和睦了,却把孩子养得心思太简单了。你看看大奶奶,大奶奶两个庶妹三个庶弟,你看大奶奶多精明的一个人,要不然咱们夫人怎么就没看上别人,偏相中她做长媳呢。” 刘富家的更怒:“你当大奶奶自己愿意?你去问问,看大奶奶愿不愿意用精明换咱们姑娘的心思简单!” 男人嘟囔了几句,翻过身去:“我不跟你吵,睡觉!” 女人也生气,心里骂着天下乌鸦一般黑,世上的男人无论贫富贵贱都想三妻四妾,区别只在于有没有能力三妻四妾而已,背对着转过了身去。 很快睡去,又早早地醒来,这会儿还不到寅时——今日里温蕙要早起,她得比温蕙起得更早才行。 摸着黑起来起来穿衣洗漱,提着灯笼出门。头顶还星河璀璨,陆府各处已经次第亮起了灯,丫鬟仆妇们已经在廊下穿梭,有条不紊,忙而不乱。 只今天国祭,人人穿着素麻孝服,远远看着便瘆人。 刘富家的赶到温蕙的院子,那院子也已经亮起了灯,孙婆子给她留了门:“就觉得姐姐该来了。” 内院里若没有明确辈分,按着身份高低而不是年纪称一声姐姐,便没错。 刘富家的也笑道:“有劳姐姐了。” 孙婆子笑眯眯:“都是一个院子里的人,别这么见外。” 刘富家的进了屋,青杏、梅香都已经穿戴整齐在忙碌了。这的确是比温家的丫鬟有样子得多了。 见她来,都唤一声“刘妈妈”,说:“姑娘已经醒了,正洗漱。” 刘富家的道声“好”,掀开帘子进去。 温蕙已经洗漱完,披着衣服,银线打着哈欠给她梳头。 刘富家的过去低声说:“你精神些,别叫陆家的丫头小瞧了。” 银线一个哈欠没打完,硬生生咽回去。温蕙扑哧一笑。 “我的姑娘,别笑。”刘富家的无奈,“今日国祭,可不能笑啊,千万憋住了。” 她家姑娘性格直爽心思简单,缺点就是实在太爱笑了。 温蕙忙道:“知道,知道。” 刘富家的又出去打点,却发现早饭也摆好了,孝服也准备好了,实没什么她能做的了。 陆家的丫头实在□□得好,其实没有什么她能插得上手的。刘富家的觉得自己的存在实在鸡肋。 如果这只是她自己的差事,她大概便会求去了,毕竟没脸吃白饭。可这不是她一个人的事,这是姑娘的事。 离开江州前,夫人和大奶奶反复嘱咐她和银线,一定要在陆家站稳脚跟,万不能使温蕙屋里全是陆家丫头的天下。就姑娘这简单的小脑袋瓜,可不得被她们哄得眼盲耳聋的。 用过早饭,大家纷纷穿上孝服。 银线还是不开心。温蕙一直安慰她:“这不是没办法嘛,想开点。跟皇帝爷爷比,咱算个啥?就是公主正成亲,也一样得脱了喜服换孝服。” 唉,这姑娘,心真大啊。 不过心大也有心大的好,不会因为那些针头线脑的小事便成日里自寻烦恼。 刘富家的决定,她先好好观察、打听,看看陆睿房里那个玉姿是怎么个情况。等温夫人来了好跟温夫人汇报。至于跟温蕙怎么说,怎么教,就是温夫人的事了。 都收拾好了,便出门了。 青杏前面打灯笼,银线后面打灯笼,刘富家的挽着温蕙,一行人往上房去。 上房一片灯火通明,人影憧憧。年轻的丫鬟穿着素麻孝衣,多出了几分俏丽。只过于安静无声,感觉诡异,让温蕙无端地有些害怕。 陆夫人已经收拾停当,她发髻简单,素面朝天。素麻孝服映得她脸庞反倒年轻几分。 从前必定是个美人,即便是现在,其实依然是个美人。只是有了年纪。 待温蕙行过礼,陆夫人道:“男人在外面祭,我们在里面。先随我去请老夫人。” 温蕙便跟着她行动。 路上,陆夫人道:“这么早起,老夫人必要犯头风的,脾气不会好。待会有什么委屈,你且先忍忍。” 温蕙忙道:“长辈训责,晚辈自该受着,没什么委屈。” 陆夫人点点头,又告诉她:“你今日跟着我,看我做什么,你便跟着做什么。” 温蕙道:“是。” 很快到了东路老夫人的院子,昨天那个叫温蕙先回去的婆子出来抱怨:“折腾这么大岁数的人……喊头疼呢……” 温蕙耳朵竖起来。 这话怎么说的?好像是指责陆夫人存心折腾老夫人似的?这不是国丧吗? 她这婆婆却波澜不惊,眉眼不动地请罪:“是媳妇不孝,累着母亲了。” 那婆子便满意了,说:“夫人稍等等,就快好了。”说完进去了。 那态度,仿佛她便是那“母亲”似的。她明明只是个下人。 她又望了自己的婆婆一眼,她婆婆站在那里,依然沉静如旧,显是早就习惯了。 那没办法啊,温蕙想明白了,因为那婆子就是在代老夫人训话。 而媳妇,是不能够跟婆婆顶嘴的。这就是为什么出阁前,温夫人和杨氏反复叮嘱她“要听夫家的话”的原因。 因为,口多言,离亲也。 “口舌”,七出之四。 -- 第43章 第 43 章 第43章 陆老夫人虽然诸多抱怨, 也不敢真误了时辰,到底还是收拾停当,被簇拥着出来了。 陆夫人和温蕙都上前给她见礼, 昨日上午还满脸慈爱笑容的老太太, 见着温蕙就皱眉。 温蕙当然感觉得出来。但陆夫人都提前打招呼了,有委屈让她忍着,她只垂着眼, 不吭声,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婆婆。 这等祭奠之事都有礼法规矩,陆家书香之家, 礼法上自不会有纰漏。 温蕙就没看见她公公,也没看见她夫君陆睿。男子们在府外设路祭, 女子才在家里祭。 因为赶上她的婚礼,女眷还挺不少,都是陆氏族里的伯母、婶子、嫂子。也有两个陆夫人娘家的舅母。 老夫人年纪大了, 劳累不得, 还是陆夫人主祭,大家都跟着她。 到了灵棚先按宾主、辈分分了位置。温蕙也省心,只紧紧跟着陆夫人就行。才站好位置, 杨妈妈过来给她手里塞了个东西,凉飕飕的。 温蕙悄悄一看,竟是块切开的生姜块? 陆夫人袖子掩住半张脸,不叫人看到她口唇动, 悄声告诉她:“待会哭的时候用。” 温蕙也悄声:“还要哭吗?” 陆夫人无语:“……祭奠呢,当然得哭。” 温蕙:“噢!” 温蕙人生还短, 记忆中唯一的一次丧仪是她亲祖母的葬礼。 那葬礼哭声震天呢。 温蕙记忆中, 对她亲祖母的印象实在不怎么样。她小时候有些记忆模糊了, 但有一幕画面始终在她脑海里——那时她爹应该还没当上百户,因那模糊画面中的房舍还不是后来百户所里的大宅。她亲祖母堵着门跳脚大骂:“一个赔钱货!养这么娇!” 祖母的面容有些狰狞。但温蕙并不害怕,因为温夫人将她扯在身后,严严实实地挡住了。 温夫人生的孩子太多,那时候腰身已经粗起来了,再瘦不回去。温蕙在她身后,感觉很安全。 只母亲也并没有回嘴。她握着拳,却也不回嘴,只紧紧护住她。 温蕙甚至不记得那到底是什么事了,前因后果都不知。只有这模糊的画面刻在脑海深处。 温蕙忽然意识到,那时候母亲的沉默就和今天的婆婆一样。 她们面对着自己的婆婆,都不发一言。但她们的脊背都是挺直的。 她们原是两个南辕北辙,永远吃不到一个锅里去的完全不同的女人,背影却莫名地重叠了起来。 而温蕙现在想起了祖母的葬礼,那葬礼哭声震天。温蕙那时候觉得真是奇怪,并没有很多人喜欢她的祖母,为什么大家哭得那么悲戚? 哭得最响的就是温夫人。温夫人那哭腔也怪,节节拔高,还转弯,像唱戏一样好听。 可她真的有很多眼泪,就跟温百户一样。 温蕙现在看着手里的生姜片,恍然知道那些眼泪是哪里来的了。 大人们!竟这样! 祭奠的仪式很繁琐,有很多叩拜,前进后退,拜了起,起了再拜。 虽然有专门负责唱礼的,温蕙还是晕。她只能眼睛紧紧盯着婆婆,婆婆做什么,她便做什么,才没出纰漏。 陆夫人身姿如柳,下拜和起身的时候轻提裙裾,十分优雅美丽, 温蕙便也不敢腾地站起,噗通跪下,只能缓缓起身,缓缓屈膝,努力压住节奏。 好容易这一节终于完了,众人都拜伏,一个挨着一个。陆夫人和温蕙挨着。时辰到了,该哭灵了。 陆夫人抬起袖子,掌心暗藏的姜片往眼睛周围熏一熏,泪水便滚滚落下了,吸一口气正准备哭,身旁响起一声“阿嚏”! 陆夫人:“……” 见婆婆还流着泪的眼睛看过来,温蕙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揉揉鼻子,讪讪地道:“有点呛……” 国丧呢,不能笑!陆夫人袖子里狠狠掐了自己几下,换口气,低声告诉她:“往眼睛周围熏,别往鼻子上凑。” 温蕙恍然:“噢!”照着做,果然眼泪就下来了。 大人们真是精于此道! 只是,以后她也是大人啦! 四周便响起了哭声,隐约地,听见空中也飘来似有似无的哭声,全城都在哭呢,不分男女老少。 只外面百姓的哭声震天,陆家就不一样了,女眷们都哭得悲戚但斯文。 婆婆还悄悄指点刚过门的媳妇:“袖子半遮,只露眼睛不露嘴。只让人看见眼泪,别让人看见你那鼻涕……” 大国丧的!怎么逗她笑呢! 温蕙袖子里下了死手狠掐自己才忍住了没笑出来,赶紧袖子遮脸,生怕她婆婆看出来责备她。 再放下袖子于哭声里偷瞧,她婆婆哭得甚美,袖子半遮面,只看到眼睛垂着还流眼泪。肩膀和背心还抖了抖。 温蕙:“……” 是哭得,一定是哭得!她得相信她婆婆的人品! 才哭了没多久,陆老夫人忽然就“晕”倒了。 温蕙吓了一跳,差点就提着裙子跳起来想冲过去看看。结果所有人都不慌乱,老夫人的仆妇们高声说:“老夫人为着圣人仙去悲伤过度!” 众女眷都道:“老夫人对圣人一片赤诚之心,苍天可表,快快回去休息吧,圣人定不会怪罪。” 陆夫人更是淡定指挥着仆妇们将老夫人搀扶回去休息。 温蕙:“……” 温蕙现在对大人们的套路已经有点麻木了。姜片熏一熏,继续哭。 为这场大祭,温蕙寅时便起了,一直折腾到巳时才算结束,整整三四个时辰,真是比练功还累人。 眼睛也肿了,昨天晚上特意敷过,也白瞎了。 等回到自己院子里脱去了孝服,就想往榻上爬,叫银线一把薅住了脖领子:“今天回门呢!” “不想回!”温蕙闭眼,“大哥二哥肯定更愿意睡回笼觉,而不是接待我!” 她好想睡啊! 那也只能想想。虽然每个人都很困很累,但还是得给温蕙收拾打理。又拿早准备好的鸡蛋给她重新敷眼。 银线强烈要求:“换身衣服!” 温蕙说:“才穿了半天呢。” 银线说:“祭奠穿的呢!回门还穿,多丧气。”硬是压着温蕙换衣服。 只可惜温蕙喜欢的那些银红、柳绿的衣裙都不能穿。落落找了身玉色的衣裳给她,又重新梳了头,插了一对珍珠簪。 这人淡如菊的模样,陆睿来了一看就喜欢。 那喜欢是眼睛里的亮光,是嘴角噙着的微笑,是上来就牵了她的手,明明白白,毫不遮掩。 银线和刘富家的都对此喜闻乐见,捂嘴偷乐着,推着落落一起退了出去。落落还小,对男女事没兴趣,听说没她事了,便自去了。 这两个却在槅扇外听候,那耳朵却都尖尖地竖着。 青杏、梅香也掩口笑。虽则才三日,都已经看出来公子十分中意少夫人。她们有幸挤到少夫人院子里来,以后前程是没什么问题了。 熬一熬,说不定以后就是乔妈妈、杨妈妈那样的体面了。 陆睿问:“可还困?” 温蕙忍住哈欠说:“困死了。”又道:“眼睛又肿了,敷了也没下去,你一顿打逃不了了。” 陆睿“啧”一声,道:“怎地肿得这样厉害?哭得这样卖力?” “母亲说姜片往眼周用,我没经验,直接摁眼睛上了。”温蕙抱怨,“眼泪就停不了。” 银线两个听着陆睿扑哧笑出来,继而变成了哈哈大笑。温蕙嘟囔着抱怨了什么,陆睿的笑声一直没停下来。 等两个人手牵着手从里面出来,眼睛里都带着笑。 今日是成亲第三日,按礼该是新娘子回门。温蕙的家在青州,回门便回发嫁的客栈。温柏温松代替爹娘在那里接待她。 需要先去上房给公婆请示才能出门,温蕙对青杏说:“你不用跟着啦,我们直接从那边就走了。” 只带了银线和刘富家的,又问:“落落呢?” 燕脂过来说:“她靠着就睡着啦。” 落落还是孩子,起得太早了,撑不住了。温蕙问:“你怎么不去睡?” 燕脂难为情:“我就没起,大家都没叫我。” 燕脂比落落还小,是院子里最小的。她在屋里给青杏、梅香打下手,在屋外给宁儿、彩云打下手,兼着传话、跑腿儿。 今日大家寅时就起了,那还是三更半夜呢。想想也没什么她能干的,就没喊她起。她是正常天亮了才起的。 温蕙一笑:“你小呢。” 自和陆睿领着银线、刘富家的往上房去了。 他们一走,大家纷纷打起哈欠来,道:“你看着点。” 燕脂道:“有我呢,姐姐们去睡吧。” 她坐在正房门槛上从怀里掏出线绳翻起花绳来。 耳边听着青杏、梅香低语。 “少夫人是个很宽和的人呢。” “是啊。” “咦,银线可带上少夫人的帷帽了没?” 温蕙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了。 陆睿说:“精神点,等辞了父亲母亲,路上再补觉。” 温蕙强打起精神来。到了上房一看,陆大人夫妻俩都换了衣服等着她呢。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疲倦。 小夫妻便去辞别,陆大人强打精神勉励了几句,陆夫人道:“去吧。” 小夫妻便出发了。 只到了垂花门,看到等着的车竟好几辆,吓了一跳:“这、这么多?” “当然。”陆睿挑眉,“不会给你丢面子的。” 嫁妆是女人在婆家的脸面,回门礼是女人在娘家的脸面。夫家的态度,从回门礼的薄厚上就能看得出来。 温蕙开心:“谢谢啦。” 陆睿捏她的手:“又说谢。” 嘴上这样说着,那神情,明明很受用。 温蕙笑得都不困了。 第44章 第 44 章 第44章 待温蕙上了车坐下, 掀开帘子向外看了一眼:“噫,大头叔骑马呢?噫,大穗儿也骑马?我也想骑马!” “……”陆睿, “大头?大穗儿?” “咳。”温蕙解释, “就刘富,他头大嘛,绰号刘大头, 我们都叫他大头叔。大穗儿就是刘麦。他们兄弟俩,一个麦子,一个稻子, 小名就叫大穗儿、小穗儿。” 以前在家的时候从来都没觉得这些绰号、乳名有什么不对。直到现在对着陆睿一张不染尘世烟火的俊脸解释,温蕙才渐渐觉得……怎么这么土气。 不由讪讪地。 “你还想骑马?”陆睿好笑道, “别想了,就是我许,母亲也不会许的。” 温蕙吃惊且失望, 问:“以后都不让骑了吗?” 陆睿看到她眼里的失落, 有些心软。只这事他也没办法,不管江州也好,余杭也好, 没见过哪家的女眷骑马的。 女眷出门戴帷帽,讲究的还要设步幛,一路走,一路挡, 不叫旁人看了去,如此才贵重。 “不行了, 以后是陆家的媳妇了, 得学着做个合格的陆家少夫人了。”他摸摸她的头。 温蕙心中失落, 却也知道既然出嫁了,终究跟家里是不一样了。再一想,从前她大嫂杨氏还没嫁到他们家的时候,他们一群年轻人约着一起骑马狩猎,多么快活。之后杨氏成了她的嫂子,再去想,竟想不起来杨氏后来何时再去猎过? 也不是说温家约束着她。实在是温夫人看重她,她一进门,温夫人便将中馈就交给了她。她成日里忙忙碌碌的,哪还有时间去行猎。 反倒是温夫人,有了媳妇掌家,反而悠闲了。温蕙竟还能记得近几年她爹娘一起去打猎的几次呢。 再抬眼,陆睿目光温软,七分情意,三分疼惜。温蕙心里便也柔软了,抛开了失落,轻快地道:“你放心,我也不会给你丢脸的。” 她十分清楚婆母这样早便抬她过门,便是为了早点教导她。因早被告知了这事的利弊考量,且是她自己也愿意的,她心里并没有抗拒,反而暗暗下了决心,等婆母教她,定要好好学,不叫陆睿对她失望。 只说完,终究还是忍不住打出一个哈欠,还揉了揉眼睛。 陆睿揽住她的脑袋,往自己肩膀上靠:“睡吧。” 这样亲密,有些不好意思,但心里又很甜。温蕙咬唇笑着靠上去了。 陆睿的肩膀没有爹爹和哥哥们的那么宽阔厚实,但有种别的任何人都没有的感觉。 “嘉言,”温蕙问,“你用的什么香,好好闻啊。” 陆睿道:“是大象藏,从海路来的。喜欢吗?” 温蕙道:“喜欢,就是好淡,要贴得很近才能嗅得到。” 陆睿道:“便是因为它既清且轻,我才喜欢用。回头我拿些给你,你用惯了,便不喜欢那些沉且重的香了。” 温蕙“唔”一声,便没声了。 陆睿还以为她睡着了。不料他才闭上眼睛也想小憩片刻,温蕙又开口了。 她声音幽幽的,像叹息,又像睡着了的呓语。 “真是太奇怪了。”她说,“为什么我这样靠近你,就总觉得没法呼吸?可又想往你身上靠?想跟你更近一些?” 她不解,喃喃地道:“怪啊……” 陆睿睁开了眼睛。 微微低头看着靠在自己肩头的鸦青绿鬓,凝视片刻,他嘴角勾起,低头在那秀发上轻轻一吻。 只温蕙已经一息入睡,全不知道。 陆睿揽着她肩膀的手稍稍紧了紧,与她互相依靠着,也合上双目小憩。 等到温蕙被摇醒的时候,车子已经在客栈门口停下了。 银线在外面唤了声“少夫人”,掀开帘子,竟递进来一个帷帽。 温蕙揉了眼睛,正打呵欠,顿时愣住,有些不可思议地问:“这哪来的?”明明银线跟她出门的时候没见拿这个东西啊? 银线小声说:“临上车的时候,青杏赶着送过来的。” 温蕙颇为无语:“不都到了客栈门口了吗?” 银线小声地说:“还是戴上吧……” 银线神情口吻都有些怪怪的,全不是从前爽利的模样。温蕙还没问她是怎么了,陆睿已经伸手接过来递给她:“戴上吧,陆家少夫人抛头露面的不像话。” 温蕙闻言一怔。 因为听话得听音儿。陆睿这话没说完整。顺着这话锋接下去,可以自然而然地接一句“惹人耻笑”。 温蕙陡然明白了银线的不对劲——以银线大大咧咧的性格,青杏塞这个给她,她是必然得问一句“戴这劳什子作甚”的。青杏必然得解释,大约就和陆睿说的差不多。 不戴会惹人耻笑呢。 可他们从青州到江州下船的时候,就是光头光脸地下来的,这么说起来……那时候是不是就已经被人笑过了? 银线十分要脸面的,特别注意不给温家丢脸。所以听了,想明白了,难受了吧。 温蕙也小小地难受了一下下。 但她自来豁达,或者用温夫人的话说,脸皮厚。立刻便想到,她又不是存心的。 在青州,女子风风火火骑马奔驰都是有的,谁成日里戴这个。 她认识的女眷里,戴这个出门的也就是贺家的莞莞了。贺夫人拘得严,莞莞没办法只能戴着出门。但到了外面和她们一起玩耍,到了贺夫人看不到的地方,还不是一把摘下来丢给丫鬟。 温蕙那一点点难受就立刻烟消云散了。因为这不是她做的不好或者品行不好什么的,这只是地域差异而已,南方人太讲究啦。 不过想到自己无意中已经给陆睿丢过一次脸,陆睿却从没提起过,不由得有点过意不去。便接过来,道:“好。” 戴上了,又叫住他:“陆嘉言。” 陆睿已经起身正要出去,闻声转头看她。 温蕙撩着帷帽的白纱,露出半张娇花似的面孔,脆声说:“若以后我做的有什么地方不合你们这里的规矩,你赶紧告诉我。别掖着。” 陆睿一笑:“好。”先下了车。 这车子的高度其实完全可以自己跳下去的。但陆嘉言已经站在车旁伸出了一只手,温蕙便将自己的手搭在他手里,踩着高低凳老实走下来了。 温松温柏并没有出来迎他们。他们两个虽然只是兄长,但今日里回门,他们乃是代替父母接待出嫁的女儿和女婿。两个人都只站在包的那间院子正房的台阶上等着。 他两个倒还好,不见特别疲倦的样子,可能是已经休息过了。只是等真见着了温蕙,俩人还挺惊奇:“戴这劳什子作甚?”太不像月牙儿的风格了。 温蕙:“……” 看吧,就说了不是她个人的问题。 陆睿见他们兄妹三人如出一辙的表情,不禁莞尔,又正经施礼:“见过两位舅兄。” 温柏、温松忙还礼:“妹夫多礼了。” 陆家的仆人们一箱一箱地往院子里抬东西。陆睿道:“一点薄礼,兄长们不要嫌弃。” 温柏温松打眼一看那“薄”礼,暗暗咋舌,脸上都露出了笑容,假惺惺客套:“哎呀呀,叔父和婶子真是太客气了。” 遂把二人迎进了房里。温蕙这才摘下了那碍事的帷帽,长长吐了一口气。 两兄弟拿眼把妹子一打量,三天不见,就觉得这妹子好像哪里不太一样了。 看她一身玉色衫裙,头上珍珠簪,好看是好看,就不像新嫁娘。温松不由叹道:“唉,没想到赶上国丧,真倒霉。” 也只敢说倒霉,不敢说“晦气”。撞上旁人家的白事还可以说一声晦气,遇到国丧,关乎国运的事,谁敢说晦气。也就自认倒霉吧。 温蕙问:“你们今天祭了吗?” “祭了呢。”温柏道,“街上商家都要设祭棚的,店里的客人都跟着店家一起祭的。天不亮就起来了。” 温蕙道:“我更惨呢,寅时就起了。好复杂呢,唱礼的我都没听明白,全跟着我婆母,她怎么做,我怎么做,学了不少东西呢。” 温柏道:“可没淘气吧?别惹你婆母生气。” 温蕙梗脖子:“我怎么会淘气!” 温松道:“看你那眼睛肿得,怎么哭这么狠?” 温蕙道:“别提了,我跟你们说……” 陆睿端起茶,盖子缓缓拂过水面,轻轻“咳”了一声。 温蕙硬生生半途改口:“就,大家都哭呢,我当然得使劲哭啦。要不然显得对皇帝爷爷太不孝啦。” 温松温柏都道:“是呢,可不是!” 又忍不住议论了一番:“听说五十二皇子才三岁呢,张贵人年轻轻就做了太妃。” 陆睿放下茶,正色道:“现在京城没什么消息,只新帝过于年幼,太妃出身过低,于国不是好事。且各地亲王还不知道什么态度。哥哥们回去,务必请岳父谨守门户,虽不至于枕戈待旦,但也要加强警惕。” 温柏温松都肃然道:“嘉言说的是。” 因出来得晚,到得也晚,说了会儿话,便到了该用饭的时候了。温家兄弟已经在前面酒楼订了席面招待小夫妻。 看着哥哥、丈夫都起身,温蕙跟着起身:“走,一起……” 温柏却笑道:“我和嘉言先去,你帮你二哥收拾一下东西,不急。” 温蕙:“?” 陆睿却知道这是兄妹要说私话,微微一笑,和大舅兄把臂同去。 他二人一走,温松就扯着温蕙连珠炮似的问:“陆家待你咋样?公婆咋样?仆妇咋样?陆嘉言有没有对你那啥?” “……?”温蕙问,“哪啥?” 第45章 第 45 章 第45章 温松是温蕙的二哥, 他年前八月才成亲,跟妻子汪氏正蜜里调油,食髓知味, 天天黏腻得分不开。 从到了江州一下船,他一看陆嘉言看他妹子那眼神, 就知道陆嘉言在想啥。别看陆嘉言斯斯文文的, 大家都是男人,谁还不知道谁呢。 陆家是答应了先不圆房, 但温家兄弟都是这火热年纪过来的, 只怕陆家看管不严,陆嘉言忍不住,同温蕙做下事来。 只现在看温蕙这天真眼神,温松晓得应该是无事。他“咳”了一声, 道:“没啥。陆家人待你可好?” “大家都很好呢。”温蕙简略讲了婆婆太婆婆都赏了她什么,讲了陆睿和陆夫人都贴补银钱给她, 乔妈妈指点她管理院子里的丫鬟仆妇。 温松大大松了一口气:“挺好的呀。”又问:“你婆婆咋样, 可有要你立规矩?” 这话一说,温蕙就想起老夫人磋磨陆夫人, 心中微叹。却知道温松问的这些,她说的这些,等哥哥们回去都是要回报给爹娘的。她不想使爹娘为她担心, 只拣好的说:“我才只布了碗碟, 就喊我坐下一起吃。跟咱娘一样。” 温松将信将疑:“你那婆母, 有这么好说话?你可别报喜不报忧。” 温蕙想起温夫人优雅的身姿,忽而嘴角噙了笑:“我婆母……或许是个有意思的人也说不定。” 温松:“……” 这可真是, 女生外向。这傻丫头哪只眼看到她那个婆母有意思了? 陆夫人在青州的时候, 温家全家人在她面前说话都不由自主地放轻声音。那妇人清高得很, 跟在云端似的的。哪里“有意思”了? 温松又问院子里使唤的人,怕温蕙年纪小,丫鬟仆妇欺负她。 “怎么可能。”温蕙说,“都听话着呢。我现在连她们娘老子是哪个,亲家是哪个,都门清了。” 如此说来,感觉陆家至少在这些方面算得上十分厚道了。 温松暗暗点头,犹豫了一下,问:“陆睿房里呢?” “我还没去他院子里看呢,这两天事太多了,大家都忙。”温蕙说,“他说回完门带我去他院子里认人。” 傻丫头就没明白他的意思。 温松知道跟他这傻妹子没法兜圈子,干脆直接说了:“他房里可有人?” 温蕙顿了顿,说:“你是说……” “通房丫头啥的,妾啥的。”温松直接问,“有没有?” “不知道呢。不跟你说了,事情太多,还没去他院子里认人呢。”温蕙辩解道。 温松跟她瞪眼。 温蕙瞪回去。 温蕙原一直脑子里就没想这个事。她知道陆大人有妾,也知道陆家这样的门户,妾室通房什么的十有八九是少不了的。这原就是世情常识,别的不说,就说她大嫂子的爹,不过跟她爹一样是个百户,都还养着两个妾呢。 只知道归知道,内心里下意识地就想回避这个问题。此时叫温松把事挑开了说,回避不得,不由有些闷闷的。 只这个事温松也没法跟她说太多,只好说:“你也打听打听,要是有,你先沉住气,等娘过来了,让娘教你怎么办。” 温蕙闷闷道:“噢。” 温松又问:“姨娘们见到了吗?” “没。”温蕙道,“认亲的时候没看见她们,可能没让出来见人。” “也是呢,不大上得了台面。”温松说。 陆大人有五个妾。刚知道的时候,温家兄弟都挺意外。就陆大人那瘦瘦的身子骨,看不出来呢。 大哥担心地说了一句:“这恐怕以后家里不太好整吧。早知道不如嫁个差不离的人家。” 他们娘却冷笑:“差不离的人家就不纳妾了?你媳妇怎地还有好几个庶出弟妹?你爹要不是被我揍得半死,你们早就有姨娘了。” 兄弟三人就都讪讪的,不敢说话。 偷眼看他们爹,温百户缩得像个鹌鹑似的,怪可怜的。 “你对姨娘们,要拿好分寸。”温松一个粗糙汉子,担忧起妹妹的后宅事来了。 温蕙道:“晓得的,大嫂子都教我了。” 温松倒抽了口气:“不是教你撸袖子揍人吧?”因他们大嫂子杨氏,十二三岁的时候就敢跟姨娘干架,十分火辣的。 温蕙瞪他:“你编排大嫂子,我告诉大哥去!” “别,别。”温松忙道,“我哪有。大嫂子咋教的你。” 温蕙道:“大嫂子叫我问陆嘉言,再看我婆母,取个中。” 这是个办法,怎么对待姨娘,的确是既要看婆婆,又要看丈夫的。温松连连点头。 两个人说完了私话,便一起往前面去。 温蕙路上捏着那帷帽,叹气说:“很多地方跟家里不一样呢。” 温松心疼起来,揉她脑袋:“嫁人都这样。你二嫂也悄悄跟我哭过呢。” 家里已经那样和睦了,二嫂竟然还会偷偷哭,温蕙讶然。随即感同身受,微微怅然。 因昨夜今天折腾,大家都疲倦,温柏温松收敛了。又国丧期不该宴饮的,几个人吃席都是关起门来偷偷的,喝酒也是偷偷的。这种事,不被人发现便没事,这里又离京城千里之遥,便没那么讲究。只也不敢灌陆睿太多酒,意思意思便轻易放过了他。 临走前,告诉温蕙:“明日里我们去跟陆家叔父、婶子辞行。” 温蕙知道哥哥们很快便要走了,不由有些伤感。 陆睿牵着她的手扶她上了车,转身又对舅兄们深深施了一礼。温家兄弟还礼。陆睿才登车。 待那华丽宽敞的马车远去了,温松抽抽鼻子,忽然捂着眼睛,哞哞地哭起来。 “出息!”温柏骂道,“多大人了,还哭!” 温松哽咽:“你不哭,你眼睛红啥?” 温柏嘴硬:“我酒喝多了就眼睛红。” 转身就走,再不让弟弟看他眼睛。 车厢里有淡淡的酒气。 温蕙一直闷不吭声,心情似乎有些低落。 陆睿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别难过,岳母九月就过来,就又能见了。” 温蕙叹口气,“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离家思乡这种事,无可安慰,怎么安慰都存在。陆睿长长手指拢拢温蕙耳边的碎发,给她别在耳后,捏捏她粉红可爱的耳垂:“我眯一会儿。” 说完,手肘支在窗框上,撑着头闭上了眼睛。 没几息,忽然听温蕙轻声问:“陆嘉言,你……房里有人吗?” 陆睿撑着额角,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眸子既黑且亮,看她的目光十分幽邃。温蕙微微有些不安。 陆睿凝视了她一会儿,声音低沉,缓缓道:“妒,可是七出之六。” 温蕙咬唇:“我没妒,我就是问问。我是你妻子,总该知道清楚。” 陆睿撑着头又看她片刻,忽然轻笑起来。 温蕙有些羞恼,伸脚轻轻踢了他一下:“别笑。” 陆睿不恼,含着笑伸手捏住了温蕙的下巴:“这就醋啦?” 温蕙不承认:“谁醋了!” 陆睿道:“你。” 温蕙正要反驳,陆睿的面孔已经贴了过来,淡淡的酒气扑面而来。温蕙瞬时失声,甚至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陆睿的脸就在眼前,前有未有地贴近,鼻尖都挨到了鼻尖。他甚至还蹭了蹭。 温蕙觉得自己鼻尖、额头都冒汗了,不知道为何,背心的鸡皮疙瘩好像都起来了。 她想叫陆睿别这样,太、太让人难为情了。只嘴唇才微微张开,便叫陆睿贴过来堵住了。 那唇温热,带着些酒气,轻轻摩挲。 呼吸也是热的,手也是热的。 温蕙脑子里一片空白。要不是陆睿捏着她下巴的手去扶了她脑后,她可能要向后倒去。 鼻端全是陆嘉言的气息,淡淡的大象藏混着淡淡的酒气。也不知道时间到底是过了多久。反正车子骨碌碌的声音,街上人来人往的声音都很缥缈、遥远。 直到陆睿好像终于品尝够了,放开了她的唇,温蕙的理智才回笼。 “你你你你你!”她磕磕巴巴,“怎能这样?” 陆睿挑眉:“怎了?” 温蕙快哭了:“你不能、不能这样!” “就能。”陆睿的手摸上温蕙的脸,宣告,“我是你夫君,我对你做什么都可以。” 他眼中嘴角,笑意张狂,不似平常。 温蕙忽地懂了,他今日又醉了,就像成亲那天晚上。这个人怎么一醉酒,就总是轻薄她! 陆睿的面孔又贴了过来。温蕙想逃,又手脚发软。 这次陆睿却并没有亲的她的唇。他贴过来,嘴唇在她耳廓上蹭了蹭,直蹭得她半身都酸麻,忽地懒懒地在她耳边说:“房中有个叫玉姿的,是我的通房。” 温蕙怔住,后倾身体扭头抬眼看他。 陆睿撑着车厢壁,低头看着她,说:“她在我身边多年了,伺候人尚可。你不妨先看看她,若实在不喜,打发了便是。” “傻丫头。”他笑着叹气,“不值当为这些个人不开心的。” 温蕙一路都没想明白这算好还是不好。因为陆睿伏在她膝盖上睡着了,呼吸均匀而绵长。 温蕙看着他好看的侧脸,长长的眼睫,看了许久,大着胆子俯身下去亲了亲他的脸颊。 陆嘉言老轻薄她,她也要轻薄回来才不吃亏! 亲完了,又想起来他刚才还用嘴唇蹭她耳朵,弄得她身体都麻了,遂也亲了亲他的耳朵。见他睡得熟,还用牙齿轻轻咬了咬。 行了,不仅收回了本钱,利息也赚回来了。 温蕙心满意足。 今天实在太累,来时路上小憩那一会儿,根本没补够。脑袋还浆糊着,什么玉姿,什么通房,等母亲来了再说吧。温蕙将脑袋靠在车厢壁上,闭上眼睛也又睡了。 车子轻轻摇晃,陆睿微微勾起了嘴角。 第46章 第 46 章 第46章 回到了陆府, 小夫妻先去给父母请安。 若往常,父母亲都该等着了。只今天情况实在不同往常,到了上房, 丫鬟低声禀报:“老爷夫人歇下后还没起来,乔妈妈、杨妈妈也……要奴婢去请老爷夫人起身吗?” 都是昨夜今晨折腾得太狠。温蕙尚且受不了, 何况这些上了年纪的人。 陆睿脑袋靠近温蕙, 小声说:“都累着了。” 温蕙点头,也小声说:“可不是吗, 太折腾人了。”压低声音对丫鬟说:“可别了, 让父亲母亲好好休息吧。等他们起了,姐姐代为回禀一声,我和相公回来了。” 丫鬟福身:“少夫人折煞奴婢了。” 感觉陆家的丫鬟仆妇都十分知礼。 嗯……也不全是。温蕙想起来老夫人跟前的婆子对陆夫人说话的态度。纵然是代老夫人训话,一个仆妇那样对当家主妇说话, 怎么看也是僭越了吧。 离开上房陆睿问:“是现在去我那里,还是晚上去?” 温蕙看看天色, 道:“还是晚上吧。我今日下厨呢, 得准备一下。” 嫁人洗手作羹汤,新妇入门三日, 该展示厨艺了。 陆睿道:“别紧张,灶台娘子不是吃干饭的。有她们在,不用担心。” 他还要送温蕙回她院子去, 温蕙说:“你也累了, 别送了, 酒醒了没?” 陆睿“咳”了一声,板着脸道:“什么酒?国丧期间哪里有酒?莫胡说。” 这个人说瞎话不眨眼呢。温蕙直乐。陆睿捏她脸。 最后到底也没让他送, 温蕙推他转身:“赶紧回去。我也回去了。” 回到自己院子里, 丫鬟们显然都补过觉了, 看起来都还精神。 青杏跟着进房伺候,刘富家的先问梅香:“厨房那边准备好了吗?” 梅香道:“准备好了,宁儿带着燕脂专门去厨房看过的。”宁儿的娘便在灶上,她去最是方便。 丫鬟们都很伶俐,刘富家的也不用操什么心。 屋里银线在一旁打个呵欠,青杏帮温蕙除衣裳,说:“时候还早呢,少夫人再歇一歇吧。” “好。”温蕙揉揉脖子,龇牙,“在车上靠着睡,脖子疼呢。” 青杏说:“我给少夫人捏捏。” 温蕙便低头让青杏给捏,又对银线说:“你也歇会去。” 银线说:“我就眯一会儿去。”先出去了。 内室里就只剩下温蕙和青杏。 青杏捏得颇不错,温蕙觉得好多了,忽然想起来,问:“你知道夫君院里的玉姿吗?” 青杏的手明显顿了顿,随即又捏起来,含糊道:“公子院子里的事,婢子不清楚呢。梅香是公子院子里出来的。” 温蕙低着头让青杏捏脖颈,心想,谁个都不傻啊。她问问陆睿的那个通房,青杏就推到梅香那里去了。 如果这事是昨天去给老太太问安之前发生的,说不定温蕙现在就去问梅香了。然而从昨晚到现在,虽然也不过一天多的时间,温蕙就已经跟一天前不太一样了。 昨天乔妈妈给她细说院子里的人的时候,着重说了青杏、燕脂,也提了宁儿、彩云,却没提梅香、孙婆子。那时候温蕙不是没注意,但没细想。 只因那时候所有人在她眼里都一样,都是“陆家的人”。 可经历了昨晚陆老夫人的喜怒无常,温蕙再看院子里的人,忽然理解了昨日在乔妈妈那里未曾理解的一层意思。 青杏、燕脂或出自陆夫人的院子,或爹娘是陆夫人那边的人。梅香、孙婆子则是跟陆老夫人牵牵连连 宁儿、彩云两边不靠。 乔妈妈昨日笑眯眯的叮咛和嘱咐里暗含着不一样的意思,只她当时傻傻地全没听明白。 温蕙想起来这些其实在家里的时候,温夫人叮嘱过她的。 温夫人说,大户人家的下人多,关系复杂,叫她要眼明,搞清楚谁是谁的人。 她只听着头晕,虽听进耳朵里去了,却没装进脑子里。 谁想成亲才第三日而已,不须母亲揪着耳朵反复唠叨,她已经自己自发地去辨识每个仆妇的出身和关系归属了。 成亲了,真的和在家里太不一样了。 温蕙心里轻轻一叹,十分地想念温夫人。并后悔在家里的时候没有用心地去听温夫人那些唠叨话语,现在身在陆家了,十分地想让温夫人再来重教自己一遍,却求而不得了。 陆睿和温蕙分开,回了栖梧山房。 内室里玉姿迎上来:“公子累了吧?”嗅到他身上的酒气,又问:“公子喝酒了?” 玉姿当初到他身边的时候十分伶俐可人,这两年却渐渐啰嗦。尤其是收房之后,话变得多起来。 陆睿没搭理她这些啰嗦,拉开了衣带脱下外出见客的大衣裳,问:“叫你问的事问清楚了吗?” “问清楚了。公子,少夫人十分吓人呢。”提起这个,玉姿便花容失色,“竟克老夫人!” 陆睿脱衣衫的手顿住,转头看向玉姿。 玉姿忧心道:“说少夫人福薄,经不起国丧的冲,福气都没了,还克老夫人。” 这婢子面上忧心,心底暗喜。 前个晚上她也凑去了新娘子的院子,悄悄躲在人群后头亲观了陆睿掀盖头。 果然如她所想,新少夫人生得十分美。若非如此,公子白雪般洁净的人,怎么会肯低就她一个军户姑娘。 不止如此,昨日里还巴巴地让平舟跑回来取了一匣子银锞子。她原管着陆睿的银钱事,问平舟陆睿是有什么急用,平舟当时说不知道,事后知道了告诉了她,是公子贴补给新少夫人做脸面…… 玉姿这心里就一直忧心忡忡的。 到后来,从陆睿那里知道新少夫人竟在老夫人那里吃瘪,她这心里颇是乐见。今天前面国祭,她溜到老夫人的院子去打听昨晚的事,这一打听可不得了,少夫人竟克老夫人! 其实慧明原话都照着陆夫人要求的说的,不敢太过,只说这新少夫人福薄,对上了年纪的人不好,最好不要跟她共处一室太久。 只玉姿回来转达,不免添油加醋,便成了“新少夫人克老夫人”了。 玉姿心里暗暗得意,脸上却只作出忧心忡忡的模样,只等陆睿吃惊追问。 不料陆睿的声音沉沉,道:“我让你打听的是这个吗?” 玉姿一愣,期期艾艾地道:“可是……” 陆睿把脱下来的衣裳丢给她,凉凉地道:“你若不知道我让你打听什么,我叫别人再去。” 玉姿额上微汗。 陆家独子陆睿陆嘉言,旁人会说他有才,倜傥,俊秀……等等。 但玉姿到他身边七八年了,深知他是怎么样的梅魂雪魄,骨子里就冷的一个人。 玉姿忙道:“婢子已经打听清楚了,因公子的喜事撞上国丧,老夫人心中不安,便找了人来卜算,才知道少夫人原来……” 陆睿冰润的眼睛看过去,问:“找的什么人?” 玉姿道:“听说是白月庵的慧明师太。” 慧明也配被称作师太? 那姑子几次求见陆夫人不成,依然死皮赖脸地每隔一段时间就来,图那一封香油钱。有一次正撞上了陆睿,知道这是陆家独子,便上前奉承。 陆睿只看一眼她的眼睛,便知道她是个满肚子市侩盘算的腌臜俗物,和陆夫人一样厌她。 “门子上是吃白饭的?竟放她进来?”陆睿的声音里已经隐隐有风暴。 玉姿垂首道:“是老太太着家里的管事特意去请的。” 陆睿顿了顿。 老太太第一次来江州,她随身带的人根本都不熟悉江州,怎么会知道去哪里请什么人。老太太下了这样的指令,真正落实到具体执行的人,只能是江州陆府自己的人。 江州陆府的下人都知道陆夫人、陆睿母子厌恶慧明,慧明每来,也只能坐在门房里等禀报,见是肯定见不着陆家人的,每次不过一封香油钱打发了。 纵是老夫人要找人卜算,没有陆夫人的允许,江州陆府谁有胆子放这俗物进府? 陆睿眉睫垂下,目光投在了地上。 他其实非常讨厌为这些内宅事花心思。偏牵涉进来的是他的祖母、母亲和妻子。 他生来早慧,很早就看懂了祖母对母亲的磋磨。只孝字如天,他只能悄悄地、不动声色地替母亲去挡,去拦,却不能正面与祖母抵抗。 到了他该娶妻子的时候,他就和他的母亲一样挑剔。 譬如舅家的表姐妹们,她们都是不错的。只陆睿深深知道,她们那眼睛太灵活,一颗心太多玲珑窍,给不了他想要的宁静后宅。 去青州本没抱着什么期望,甚至带着少许的恶意,想去拒绝一门他不甚同意的亲事。 却不料第一眼看到温蕙,就看到了她眼底的清明。 人的眼,是魂魄之窗,藏了太多,又暴露了太多。陆睿一眼看进了温蕙的眸子里,便觉得,她或许就是他想要的妻子。 她眸中的清澈和简单不是因为无知,是因为本性的淳厚。 陆睿也喜欢她的家人。她的家人当然不是什么才华横溢饱读诗书之人,但他们养育出了一个既灵秀又淳厚的女孩子。 也只有这样的家庭环境中,一个女孩子才能长成她这样,眼中有神,明媚灿烂。 人都是有私心的。 陆夫人的私心,是想趁着儿媳年纪小,好教导,也好笼络。 他亦有差不多的私心。因此虽然将母亲的盘算看得明白,他也没有反对,早早地便将温蕙接过了门,期望她能快快地成长为合格的陆府少夫人。 眼下后宅的事,一望既明。 母亲的盘算,祖母的狭隘,都清清楚楚。只祖母虽然可以压母亲一头,但温蕙未来几十年,终究是与母亲相伴的。 正常来说,一个女子与婆婆相处的时间,甚至远远超过与丈夫相处的时间。 眼前局面,对温蕙害处小,益处大。 陆睿一垂眸间便想明白这些,嘴角微微扯了一下。 玉姿却上前了一步,将在家里燕居时穿的家常袍子递上去。 陆睿瞥了她一眼,接过袍子展开,手伸进袖子,问:“玉姿,你今年多了大了?” 陆睿极少会关心她个人的事,玉姿惊喜,用温柔得能滴出水的声音媚声道:“婢子今年十九了,在公子身边已经七年多了。” 漫长的七年,她陪着他从男孩子长成俊美少年,从俊美少年长成雪梅崖松般的青年。去年老太太一封信,将她从大丫头提成了通房丫头,实现了她的夙愿。 只公子尚未娶亲,还不能有妾。 如今公子已经完婚了,问起她的年纪,是要……让她再进一步吗? 玉姿一想到这可能,便飘飘然,熏熏然,幻想着自己翻身,从奴婢变成半个主子。 只她不知道,人的眼是魂魄窗。 一个婢子对年少的女主人的诋毁、幸灾乐祸、盼其不好都写在眼瞳中,骗不过陆睿天生的一双利眼。 陆睿最不需要的,便是后宅女人这些让人厌烦的阴私算计。 有些男人不爱插手管后宅的事,任她们乱着,觉得女人家生不出什么大事。 陆睿觉得可笑。一屋尚不扫,何以扫天下? 温蕙年纪还小,心机全无。她昨日回到自己房中,若不是真的委屈到控制不住掉眼泪,大概都不会告诉他在祖母那里发生的事。 他因自己的私心让她年纪小小就离开家,那么在他的身边,他就得好好地保护她。 陆睿轻飘飘一句话,打碎了玉姿的美梦。 “你娘这次跟着老太太来了,正好让她把你带回余杭去。”他修长的手指系着衣带,平静而淡漠,“你年纪不小了,叫你娘给你好好配个人。” 47、第 47 章 第47章 银线回房里去眯了一会儿, 嘱咐了燕脂喊她。燕脂啃着糕点果子一直盯着漏刻,到了时间果然将她喊起来了。 银线回来就先伺候温蕙换衣裳,落落已经准备好了, 是件半新不旧的素淡家常衣衫。因着是要去下厨房,温蕙不太舍得那些新衣裳。 温蕙嘟囔:“一天换几次衣服啊。” 青杏、梅香都掩口笑, 道:“咱们夫人,一天换三次衣服也是有的。” 温蕙咋舌。 她到底年纪小, 藏不住事, 忍不住多瞧了梅香一眼。 梅香倒没察觉, 青杏伸手帮着系衣遮掩过去了。 倒提醒了温蕙。 不管这些人来历如何,她们现在都是她的人了。温夫人教过她的, 自己院子里的人尽力地笼络,要努力让她们真正成为自己人。 只到底要怎么笼络人呢。在温家, 多给几文赏钱, 大家就都很开心了, 在陆家给个二三十文的红封,大家眼皮子都不夹一下?。温蕙的小脑袋瓜不禁苦恼。 她此时想起昨日陆夫人和陆睿先后赶紧赶慢地赶在自己院子里的人正式拜见她之前送来银钱贴补她,内心里的感?激又深了几分?。 待准备要去厨房,宁儿特地告诉她:“我爹是家生的,早赐了姓陆。厨房里都唤我娘作‘陆春家的’, 少夫人有事,但唤我娘便是。” 宁儿的爹是前院的一个管事,她娘在厨房负责点心果子汤羹,在厨房说话也有些分?量。 这就是仆人间的人脉关系啊。宁儿虽然在温蕙的院子里还进不去正房,但她能到陆家独子新娶的少夫人的院里来,本身就说明了实力。 温蕙觉得自己又长进了。而且厨房有“自己人”,心里踏实了很多, 精神抖擞地带着刘富家的、银线和青杏去了厨房。 新夫人下厨,要不是赶上国丧了,就是今天府内的头等大事了。厨房果然都准备好了。 掌事的全灶婆子领着婆子、媳妇们笑脸相迎:“都齐全了,就等着少夫人了。” 温蕙没想到陆家厨房里这么多人,吓一跳。稳了稳,道了谢,说:“那开始吧。” 一个婆子便拿来一件洗干净的围裙,笑道:“少夫人穿上这个吧。”又自我介绍道:“我是陆春家的,我家的闺女,在少夫人您的院子里听差。” 温蕙道:“啊,是陆妈妈。” 陆春家的忙道:“不敢当一声妈妈,叫我陆婆子就行。” 众人便帮着扎袖子绑带子,温蕙感?觉至少有八只手同时在她身上。三两下襻膊就扎好了,围裙也系好了。 一堆人簇拥着她进了灶房。这灶房窗明几净,东西都归置得整整齐齐。温蕙心底暗暗点了点头。 只灶房里还摆着一张椅子,十分?突兀,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难道厨娘们做饭烧菜,还有个人要在这里监工不成? 全灶婆子引着她往砧板处去:“少夫人,这里。” 菜已经洗净放在了砧板上,刀也擦得干干净净。那么多人看着她呢,可不能露怯给陆嘉言丢脸。 温蕙吸口气,凝神上前,拿出军堡里打擂台的架势拿起了菜刀,那手稳稳地,第一刀、第二刀……待第三刀刚切下?,婆子媳妇们便拥上来了,齐道:“少夫人下?过厨了。” 温蕙:“?” 还没整明白,刀便被人拿去了。人被左右架着,给搀到了椅子上按着坐下?:“少夫人已经开过刀,下?面我们来就是,少夫人教我们。但有做的不好的地方,少夫人请指点。” 顿时厨房就行动起来了。切菜的,切肉的,烧火的,揉面的,虽忙不乱。 温蕙只目瞪口呆。 温蕙新婚,要做几道菜,分?别是什么,需要什么食材,怎么炒制,早在成亲之前就已经跟陆家沟通好了。她在家的时候好好练过的,今天本想着撸袖子大干一场,万万想不到厨房那张椅子就是给她准备的。 在她家里,她大嫂二?嫂新婚三日下厨,可都是实实在在地做了好几道菜的。 等到食材都侍弄好,该下锅了,全灶娘子又来请温蕙掌勺。 温蕙把食材下?锅,勺子不过颠了两三下?,全灶娘子一边赞着“少夫人手真稳”,一边就自然无比地过来接过了那勺子。 温蕙嘴角抽了抽,没跟她抢,直接把勺子递过去了。 退一步,旁人便围过来,几只手同时上来,围裙也脱去了,襻膊也被解了去。还有个一看就很会来事的媳妇子,帮她把袖子上的褶子都捋平了。 她们道:“此处油烟大,少夫人外面喝茶吧。” 温蕙已经全明白了。 套路,都是套路。 就跟她在家绣嫁妆一样。大家都帮她绣好了,她最后扎两针,这就算是她“亲手”绣的了。她只是没想到到了陆家就连新娘子下?厨也是这样的。 但想想,也能想明白。 陆家的底蕴和排场,实不是温家能比的。单说这厨房,光是掌勺娘子就好几个,还有刀工、烧火丫头等等,分?工明晰具体。根本不像温家那样,偶尔还需要温氏婆媳亲自下厨。 新娘三日下厨,在这样的家庭已经纯粹成为了仪式而已,走个过场,象征性的表示一下?就可以了。 哎,还真是得慢慢适应呢,跟家里太不一样了。 温蕙真的是在厨娘们吃饭的厅里坐着喝茶,等几道菜都烧好,全灶娘子出来请她查验。温蕙打眼一看,那色泽模样和香气,可比她自己亲做的强太多了。 尝着又的确是该有的味道。 温蕙想起来之前刘富家的提过一嘴,说与陆家人交涉这个事的时候,灶房娘子问得特别多特别细,差不多称得上是学菜谱了。原来那时候人家就在准备了。 温蕙由衷称赞道:“比我做得好呢。” 全灶婆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这顿饭开在了花厅里。菜奉到花厅的时候,陆正夫妻已经衣冠端正在等这一餐了。陆睿亦在座。 还有小东房的七叔七婶、老二?房的一对伯父伯母,及陆睿舅家的两位舅舅舅母,都作陪。成亲前乔妈妈便在客栈给温蕙捋过这次来观礼的亲戚了,温蕙知道这都是亲戚里比较亲近的。 只唯独不见陆老夫人。 陆夫人微微一笑,道:“老太太头风犯了,在歇着。” 温蕙知道这一句是解释给她的。她垂下?头,道:“愿祖母身体康健,寿比南山。” 陆正点着头,捋须微笑。 待开席,男女分?作两席,温蕙在女眷席上侍奉婆母。菜上了,众人尝了尝,自然无有不夸的。偏一位虞家舅母笑道:“鲁菜真是口重,不太吃得惯呢。” 温蕙顿了顿。这位舅母笑得十分?温柔祥和,要不去听她说的话,还以为她是夸她呢,真让温蕙有了一瞬的迷惑。 另一位虞家舅母嗔道:“全家就你吃得淡,却怪鲁菜口重。” 新妇下?厨这场合,只要不是特别计较苛刻的,哪怕新媳妇出了点纰漏,大多数人也就宽容过去了。但开口说这种话的,必然是有点什么。 温蕙这回听明白了。前一位对她不知道为什么不甚满意,后一位好心为她解围。 温蕙对后一位舅母心存感?激,只十分?不明白前一位舅母为什么对她有意见。要说一般谁会对新嫁娘有意见,通常都该是婆婆。 她犹豫了一下?,觉得应该说点什么话圆圆场,只还没开口,陆夫人先开口了。 “我吃着还挺好,换换口味,也怪新鲜的。想来你就是只能吃余杭菜。”陆夫人笑道,“所以啊,这注定了是我的媳妇啊。” 当?家夫人、新嫁娘的亲婆婆都这样说了,陪客要再说什么,就太没眼色了。那舅母帕子在唇边一捻,笑得云淡风轻的。 陆夫人也帕子沾沾唇角,对温蕙道:“好了,你也坐下?吧。叫她们来。” 温蕙心里一暖,福了福身,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丫鬟们上前,替代了她刚才的位置。 婆母对儿媳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便是那位心里对温蕙有意见的舅母,也不是真没眼色的。原以为自己这姑姐也该是对这军户姑娘不满意的,没想到她会这样护着。再说下去就是自讨没趣了,只能面上带笑,心里怏怏不乐。故意跳过那几道新娘做的鲁菜,单只挑着余杭菜吃。 菜都是全灶娘子亲自掌勺,甚至其实在用油、用盐上,已经根据自家的口味调整过了,自然不会出什么问题。 温蕙原想着待用完饭,便跟陆睿去他的栖梧山房去认认他的人呢。她连打赏的银锞子都让银线带好了。只谁知,用完饭陆夫人并不放她走。女眷们移步到花厅的内室里,说话喝茶。 女人们主要同陆夫人说话,间或也会带上温蕙两句。只还是那位舅母,问:“平时都读些什么书呢?” 温蕙放缓语速,恭敬回答:“最近读的是《亭翁游记》、《余杭古志》和《醒世言之岳九娘》。” 这三本都是去年陆睿给她送去的书。她也的确都认真读了,游记还读了好几遍呢。她以前在家只摸得到哥哥们买的游侠儿演义,并不知道原来这些个游记竟十分?怡情养性,开拓眼界,一看便喜欢上了。 至于《醒世言之岳九娘》,虽则她对整个故事表达的“生个儿子中状元便苦尽甘来”始终耿耿,但那笔者实在很会写,至少中间的过程跌宕起伏,揪着人心起起落落地十分?精彩呢。 最重要是她嫂子点评过一句:陆嘉言是个有分?寸的人,给她的书,都是适合闺中女子读的。 万幸没再回答什么三百千了。可见不是个傻的,教一教,点一点,她也眼明心亮。 陆夫人放下心来,又捻着帕子在鼻端沾了沾,趁势挡住了翘起的嘴角。 这媳妇,之前对她整体远观,只觉得条条道道地都达不到她的要求和标准。哪知道等会喘气的活人真到了身边才发现…… 还怪好玩的。 48、第 48 章 第48章 那位舅母对陆夫人道:“原想着睿官儿媳妇的爹是武将, 该与咱们很不同呢,不想原也?差不多。” 温蕙眼观鼻,鼻观心?, 只告诉自己当听不到就是了。 陆夫人嗔道:“当然是嫁到哪家像哪家了。你看贞贞,别看你现在在家里把她宠得这样娇, 不捻针不动线的,等以后去了婆家, 不照样得日日早起, 晨昏定省, 都跟着婆家的规矩走,那还能像现在这样, 要月亮便不能摘星星的。” 那舅母的脸色僵了一下。 温蕙听了半天她们说话,已经能把人都对上号了。这位看她不太顺眼的舅母, 行五, 是陆睿幺舅的妻子。为她打过圆场的, 则是二舅母。 大舅母在余杭主持中馈,脱不得身。三舅母四舅母都随丈夫在外地任上,离得太远。便由二舅和小舅两对夫妻代表外家前来观礼。 待聊得尽兴了,伯母、婶子、舅母们都起身,温蕙恭敬陪着陆夫人送她们到厅口。 在厅口几个人又?说话:“待祭完就回去了。” 陆夫人道:“不多待几天?” 挑过温蕙刺的小舅母嗔道:“百日之内不得宴饮游乐, 待什么呀,还是回家吧。” 百姓家要为皇帝戴三日孝,三日之后便可除服。只百日之内不许嫁娶宴游,以示哀思?。 陆夫人也?叹气:“谁想得到呢,正赶上了。” 待众女眷结伴回往客院去,陆夫人又?留了温蕙宴息室里说话。 “可分得清谁是谁吗?”她问。 温蕙点头,说出了各人的身份, 还说了说小东房和老九房跟陆正这一房的关系。 可见是用心记了。陆夫人还算满意,说:“你小舅母自己便是幺女,嫁了我家又是幺媳,十分有性子,你别在意她。” 温蕙道:“长辈训,总之听着就行了。” 这个她有经验呢,温夫人气得跳脚,让她跪祠堂。她跪着,温夫人在旁边车轱辘话地训斥她。她只低头做恳听状,其实在打瞌睡。 陆夫人也?道:“是,这没办法。只亲戚里除了我这幺弟妹,旁人也没这么大性子了。倒还好。” 温蕙欲言又?止。 陆夫人知道她心中不明白,告诉了她:“嘉言十四岁上便过了院试,一直是他几个舅母心?目中的乘龙快婿的不二人选,都想与咱家再亲上做亲。你幺舅母尤其喜欢嘉言,一心?想和我做亲家。” “只是我这侄女,就和她娘一样的性子,实在太娇。做姑姑我可以宠着她,做婆婆可不行。”陆夫人笑着摇头,又?道,“嘉言更不行,直与我说了别总指派他去舅家送节礼,望见几个表姐妹他便绷着脸,不苟言笑的。你幺舅母不死心,明着暗着与我提了几回,我都没接话。她一直生着气,如?今便落在你身上了。” 温蕙恍然大悟,以拳击掌:“我竟是替陆嘉言挡枪!冤枉!不不,我是说,替夫君,夫君!” 陆夫人扭过头去,袖子?遮脸,咳了两声,听着仿佛呛到了。也?没喝水啊? 待她转回脸来,云淡风轻,若无其事。只打量了温蕙两眼,又?道:“与你说这个,是觉得与其让你瞎猜,不如?让你知道,以后亲戚难免见面相处,也?好知道如?何拿捏分寸。只你别为了这个与嘉言生气。” 温蕙道:“怎么会。一家好女百家求,男子一样的。还有人为我大哥,跟我大嫂子?打过架呢。” 陆夫人愕然:“啊?” 温蕙有点小骄傲:“我三个哥哥您都见过,我大哥生得最俊,好些人家抢他。我娘给他?订了杨百户家的长女,就是我大嫂子?。胡百户家的闺女知道了,气得骑上马就奔去了杨家,指名我大嫂子?约拳。两个人打了一架。” 陆夫人骇然:“还能这样?” “就……大家互相不服气打一架,在我们那边还……”温蕙觑着陆夫人得了脸色,小心地说,“挺正常?” 陆夫人只揉额角,却忍不住好奇问:“后来呢?” “嗐。”见陆夫人没责备,温蕙胆子?又?大了,讲起古来,“就那两个花拳绣腿,能怎么样。到最后什么招式都忘了,还不是扯头发、揪耳朵、掰手指。我哥又不能碰她俩,直接把我扔过去了,我棍子?一拨就把她们俩挑开?了。谁想再往前冲,我棍子?这样一拦一缠,她们便原地打个转,有我在,谁也?别想冲过去。” 陆夫人听出了她话里的一点自傲,不由好笑,问:“那你的功夫很厉害了?” 温蕙假假谦虚了一回:“也?不敢说很厉害,就我们那片,女子中我也?就打不过我娘。我若力气再大些,我三哥也不是我对手。” 陆夫人想起温家三个儿子的体格,自家媳妇竟然说,她只要力气再大些,她那牛犊子?似的三哥都打不过她,不由又抬手按住额角。 温蕙忙道:“母亲,可是头痛?” 陆夫人心?想,我家儿媳竟这般厉害,我能不头痛嘛。 她揉了揉,放下手,叹口气,板起脸告诫温蕙:“只你再厉害,任何情况下,也?不可以与别人打架。” 温蕙讪讪:“噢。” 陆夫人告诉她:“我们这样的身份,都要代表夫君在女眷中行走,或公或私,总会有人言语上要与你争一争,想压你一压,甚至羞辱你。但你记住,别人拿话说你,你当做的便也是拿话说回去,可不能动手。” 温蕙忙道:“我懂,动手了便说明说不过了,便已经输了。” 陆夫人道:“正是呢。谁说我们,我们说回去便是了。且要记得控制好情绪神情,这等口舌之辩,总是谁急眼谁便输了。对方越是想压你一头,你越要云淡风轻,脸上带笑。你风仪维持住了,便衬得她落了下乘。” 温蕙想起来刚才幺舅母挑她的刺和给她挖坑的时候,脸上都还笑得那么慈蔼呢。幸好她没着急着慌地去顶嘴。二舅母和婆婆圆场的时候,也?都是带着笑,宛然一团和气呢。 理?论与实际顿时结合起来了!温蕙觉得自己又?长进了!她点头:“我晓得了。” 那眼睛乌黑溜圆,十分认真,十分可爱。 纵然的确有许多短板,远远达不到陆夫人的期望,可这么鲜活的一个丫头在眼前,你教,她学,还十分认真,谁也?没法讨厌她。 真是让人十分无奈,陆夫人便道:“你这几天也累了,早点回去歇了吧。” 温蕙心?里一直惦记着和陆睿说好的去他院子里认人的事呢,闻言便赶紧行礼:“那媳妇去了,母亲也早点休息。” 陆夫人点点头。 温蕙心?里有事,走的时候不免步子便迈得大了些。 叫陆夫人看到,又?摇了摇头。 温蕙出来一看,天都黑了。因厅里点着许多蜡烛,说话时候竟没感觉。一问丫鬟,陆大人那边跟陆夫人这边散的时候差不多,老爷们都回房去了,公子也?回房了。 温蕙不由有点沮丧,便带着银线青杏往回走。才离开了花厅走了一段,银线便道:“姑……少夫人!” 温蕙抬头,却见前面杏花树下,平舟提着灯笼,却有一人衣襟袍袖在夜色里拂动,眼睛含笑有情,夜昙花一样,正看着她。 温蕙的沮丧瞬间就没了,拔脚就跑过去牵住了陆睿的手,欢喜道:“你怎么在这里。” “慢点。”陆睿责备她,又?道,“自然是等你,怎么这许久?我看长辈们都走了。” 温蕙开?心?地说:“母亲留我说话呢。” 陆睿观她神色,见她眉间轻快,便知道这顿饭平安过去了,放下心?来,问:“都说些什么?” 一边说着,一边从平舟手里接过了灯笼,自己打着。 平舟便凑到银线她们身边去,几个人乖觉地跟新婚夫妻拉开?了距离,只远远缀着。 温蕙拖着陆睿的手,忽起了促狭心,道:“你娶了我,幺舅母还在不高兴呢。” 陆睿并不意外,颔首道:“幺舅母性子娇些,定是说了什么不太好听的话。但母亲是长姐,不会纵着她的,定会为你解围。” 温蕙不可思议:“你怎么都知道?”简直仿佛亲见一般。 陆睿嘴角微勾。 陆夫人对温蕙的态度,他?心?里已经大体有数,便告诉她:“你是我妻子啊,外人面前,我不在,母亲自然会护着你。” 温蕙觉得夜风都是暖的。 她笑得眼睛弯弯:“是呢,母亲人可好啦,跟我娘一样,待人特别宽厚。” 陆睿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陆夫人和温夫人,这辈子?都是不可能吃到一个锅里去的。也?只有温蕙,能自然而然地说陆夫人和温夫人“一样”了。 陆睿问温蕙:“怎地这会儿不妒了?” 温蕙:“哈?” 陆睿嘴角斜斜一勾:“下午还为个丫鬟妒了一回呢。” 温蕙啐他?:“说了没有!” 陆睿停下脚步,挑眉:“我舅家的表姐妹中,颇有几人对我有意,真不妒?” “那有什么好妒的。”温蕙望着他?明润的眼睛,俊美的脸庞,“她们又?不瞎,当然会喜欢你啊。” 她说得如?此理所当然,理?直气壮,陆睿不由莞尔。 温蕙才想起来问:“今天还去你院子里吗?” “不去了,太晚了。”陆睿牵着她的手,缓缓走,“去得匆忙,显得你不贵重,显得我不尊重你。” 温蕙在夜色中看着丈夫:“噢……” 陆睿接着道:“欺软怕硬,捧高踩低,下人们素来便是这样,人性如此,没有办法,何况家里人又多。下人们若觉得我不尊重你,便总会有人时不时地想冒犯你一下。尤其你年纪小,总有些没眼色的,想在你面前倚老卖老。此种情况,就不能让它出现。” 陆家真正在户籍上的人口真不多,就是下人太多啦。 温蕙道:“那我明天再去吧,本来都让银线揣上打赏用的银锞子?了。” 陆睿失笑,问:“还够不够?不够我再给你。” “不用 ,还有好些呢。”温蕙眉开?眼笑,“你和母亲都贴补我,我现在可富了呢。” 陆睿忍不住松开她的手,拳头抵住了唇,低低地笑。笑完,摸着温蕙的头说:“旁的不说,在这个家里,银钱上肯定不会让你受委屈。我们这一房三代单传了,财产不曾分割过,底子?还是有几分的。” “那可好啊。”温蕙道,“我娘常说呢,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温蕙差一点就想说,她从长沙府回青州的路上,就被盘缠难倒了呢。 只幸亏话没出口,先醒悟过来。去长沙府的事,别说温夫人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诫过她,决不许说出去,便是温蕙自己也?知道,这个事真不能说。 怎么说啊? 你去长沙府干嘛去了? 看我未婚夫去? 陆睿挑眉:“想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推文:《花样作死后我成了万人迷》 作者:老衲吃素 文案: 陈青荨临死前恢复自我意识,回忆过去…… 为什么被挖肾、被退婚、被家人抛弃、惨死这类狗血剧情,她当时会觉得没问题? 原来,她是一本狗血虐文的炮灰女配,一生都被虐文剧情操控。 重生后,她得到了一个【怒气值系统】。 越让上辈子负了她的贱人发怒,她就越漂亮! 上辈子她跪舔了一生的男主,她真心对待的冷血家人,统统去他玛德。 这一回,谁也别想好过! 白眼狼弟弟带着重男轻女父母上门来打亲情牌让陈青荨给他捐肾,陈青荨:“这边建议你回去等死呢亲亲!” 冷血亲人们怒气值+1000点。 陈青荨用怒气值兑换美貌+10 占了她身份还抢了她未婚的假姐姐跟她耀武扬威,陈青荨:“表子配狗,天长地久,祝你们长长久久,互相祸害。“ 假姐姐和未婚夫怒气值+1000点 陈青荨用怒气值兑换美貌+10 出轨的前未婚夫后悔了想再追回陈青荨,却发现怎么也追不回了。 重男轻女的父母发现那个被他们抛弃的女儿更能挣钱,后悔了想再认回来,却发现再也认不回来了。 陈青荨也发现,自己越作越美丽,一不小心,成了万人迷。 49、第 49 章 第49章 温蕙总算还有点急智, 改口说:“那我明天去你那里?” “好。”陆睿点头,“明天祭完,再一起去。” 两人便牵着手?一起走, 待走到岔路口,温蕙有心?想贤惠地说一句“不用送我, 你早点回去休息”,可牵着陆睿的手?, 竟舍不得放开, 自然也就说不出口。 结果陆睿根本停都没停, 牵着她直接往她院子的方向去。回头瞥她一眼,还奇怪:“偷着乐什么?” 夜色里温蕙不说话, 只笑。 陆睿便也笑了,道:“这么爱笑……” 温蕙晃他的手?, 道:“你笑起来这么好看, 以后要多笑啊。” 陆睿心中忍不住泛起点点涟漪。 因在这个家里, 其实大家都不怎么爱笑。或者笑起来,便都笑得很标准。父亲的笑矜持,母亲的笑贤淑,他的笑……不提也罢。 总之不会温蕙的那种笑。 才泛起这样的思?绪,便听温蕙忽地压低声音道:“母亲也很爱笑呢!” 陆睿:“……” 温蕙鬼鬼祟祟地告诉他:“是真的。我跟你说, 母亲虽然常常板着脸,但骗不过我。我都发现好几次了,她借着袖子挡着脸笑,不想叫别人发现。” 陆睿沉默了一下?,缓缓地问:“既挡着了,你又怎知她是在笑?” “那不一样的。”温蕙笃定地说,“她放下袖子还是板着脸, 可人笑过,眉毛眼睛都是好看的,跟真正板着脸的时候根本不一样,骗不了我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说完这个。陆睿的脚步便停了下?来,在夜色中,借着灯笼朦胧的光看她,目光有些奇特。 温蕙有点后悔乱说话,到底这里不是家里,到底婆母不是亲娘,到底丈夫不像兄长们会包容她的一切淘气。她讷讷道:“咳,是不是……不该这样……背后编排母亲……”声音越来越小。 陆睿似笑非笑:“你还知道?” 温蕙讪讪。 以为陆睿会训她,没想到却听陆睿说:“你若能,请想办法常让母亲笑笑。” 温蕙惊讶抬头。却见夜色中,陆睿的神色十分认真,并不是开玩笑的样子。 他目光诚恳,道:“拜托了。” “母亲有个头痛的毛病。”陆睿牵着她的手?继续走,告诉她,“大夫早说了,要调心?养性,少怒少躁。” 温蕙恍然道:“我就说,我老?看见母亲揉额角。” 陆睿说的她也懂:“是的,头痛的话,的确是要心?情好才会痛得少。” 陆睿说:“正是。你看母亲是不是常觉得她人有些冷?其实不是的,只是为了少头痛,尽量让自己心?气宁和,少动情绪。” 温夫人也有头痛症,其实就是头风。温夫人常说,都是温蕙太淘气给她气出来的。 但陆睿这么一说,温蕙脑海中却闪过今早在老夫人的正房外,婆子代老夫人训陆夫人时,陆夫人那微垂的脖颈,平静的面容和语气。 不由脚步顿了顿。 温蕙想起自己在婆婆跟前,下?厨也不过动三刀颠三勺,上桌也不过布布碗碟,意思意思,便可以坐了。她婆婆那弱柳扶风的身子骨,自己都做婆婆了,还要在婆婆跟前立规矩。那么多丫鬟婆子呢,还要亲自伺候婆婆整顿饭。 一时心疼起自己的婆婆来。 只到底还有理智,知道磋磨自己婆婆的这个人,是丈夫的祖母,公爹的亲娘,说不得。 她嘴唇动动,到底没说出来。只她七情上脸,心?疼和忿忿便都在眸子中,清清楚楚。 陆睿知道她这三天经历的全部,看她欲言又止,再看她的眸子,便都能理解其中的情绪。他欣慰地捏捏她的手?:“父亲每日要去公房,我日常也要在书院读书,母亲平日都是一个人在家,颇为寂寞。如今你来了可真好,以后我和父亲不在,便有你和母亲相伴了。” 这正是世间女子人生的常态,在后宅内院里,和婆母而不是丈夫常相伴。 温蕙道:“我也不能保证,但我尽力。只我还不知道母亲都喜欢些什么,该怎样让她高兴。” “你别急,来日方长呢。”陆睿道,“你有这份心,到时候顺其自然,无需强求。” 来日方长的可不止她和婆婆,还有她和陆睿呢。 温蕙其实知道,她娘她嫂子一直都担心?她婆婆对她不好。她们只不说,怕吓着她。 真是的,她又不傻。那些话本子里看到的,磋磨儿媳的恶婆婆还少嘛! 当然啦,虽然最后那受尽委屈的儿媳,哪怕在四面漏风的庵堂里吃糠咽菜了十来年,最后总归会有一个中了状元,手?持尚方宝剑的儿子替她平反,但那做尽坏事的恶婆婆,只要半掩着脸,表示自己羞惭得没脸见这儿媳,甚至都不用道歉,吃尽苦头的儿媳便主动上来原谅了这婆婆了。 然后便一家团聚,和和美美。 奇了个怪哉,居然还能和和美美! 啊,扯远了。 总之她娘她嫂子老?当她是个傻子,她可一点都不傻。她都懂的! 只是现在看来,她婆婆面上冷,人可未必冷,情况跟母亲嫂子担心?得不大一样呢。这府里的确是有个磋磨儿媳的恶婆婆,却不是她的婆婆。 温蕙忽然发现,直接把陆老?夫人定义为一个“恶婆婆”,她看事情的视野便忽然清明了许多。 首先?,大家都在哄她。婆婆、丈夫,乔妈妈。 说什么老?太太常犯头风喜怒无常,不过是想掩饰昨晚老?太太对她表示出的不喜,怕她难过罢了。只难为他们,居然个个都跟真的似的。她昨日里竟真的信了。 要不是今晨看到老太太的仆妇是怎么对待陆夫人的,她可能到现在都还信。可她的眼睛不会骗她。老?太太就算因为有头风喜怒无常,一个仆妇也喜怒无常吗? 其实真相就是很简单。 这家里有个恶老太太。只她身份最高,所?以没有一个人肯承认她是“恶”的。 反倒是温蕙,现在在内心?里便承认了老?夫人的“恶”,昨晚那点委屈便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你跟个恶人委屈什么呢?那不是媚眼抛给瞎子看嘛。 对这种?欺负人的恶人,你要在她面前掉眼泪,你就输了。 诶?这不……正合了婆婆今天教她的东西吗? 你维持住自己的凤仪,便衬得对方落了下?乘。 哦哦哦! “怎么了?”陆睿忍不住问,“想什么出神呢?” 短短一段路,就看她表情丰富。 温蕙嘴角一翘:“没什么。就,今天母亲教我的东西,我以为懂了,结果刚刚又懂了。” 陆睿莞尔。他知道什么叫作“又懂”了。书上学的东西,当时以为自己懂了,及至在外面行走,看世情,看世事,忽然便“又懂”了一层。 虽不知道陆夫人教了温蕙什么,但甚好,而且有趣。正是他乐见。 很快就将温蕙送到了她的院子,孙婆子在大门那里殷殷地候着呢。 “早点休息,明天还要继续哭呢。”他说,“好在不用这么早了。” 今日里国祭,有特定的时辰,全城的人都是半夜三更起得床。不过第二日第三日守灵哭灵便不用了,只在白天进行,可以正常时间起。 “知道啦。”温蕙道,“你也早点歇了。” 只陆睿刚转身,温蕙又叫住了他:“陆嘉言。” 陆睿转身看她。 大门上方悬着灯笼,朦胧地映得温蕙的面庞莹莹有光。 她是那么爱笑,笑着说:“来日方长。” 陆睿提着灯笼凝视着她,衣袖在夜风中飒飒拂动,衣带翻飞,如雪如松,如圭如璧。 这一刻孙婆子后悔自己太殷勤,非在这里候着少夫人。 她就不该出现在这里。你看人家银线青杏和平舟多聪明,站得远远的。 奈何她就站在温蕙身旁,只好屏住呼吸,往影子里缩了缩,减弱自己的存在感。 许久,她家素来清冷似雪的公子笑了起来。 他也欣然说:“来日方长。” …… 陆睿一路自己提着灯笼往回走,只觉得心?情如饮了温酒,熏熏然。 平舟小短腿紧捯饬,想接过灯笼。只陆睿根本把他忘了,一路走得比往日快得多。好不容易有一下?子,平舟快跑着眼看着追上了,伸手想去接灯笼,陆睿一步迈出去,他又捞了个空。 平舟熟悉公子性情,公子此时嘴角噙着笑,眼中浑看不见他,显是神思?根本不在眼前。他不喜人话多,平舟也不敢出声扰他,只能一边小腿紧跑跟着,一边心想,少夫人话那样多,怎地公子从来没有不耐烦,还听得开心?? 陆睿的好心情在回到栖梧山房,见到老太太派过来的人的时候消失了。 平舟眼睁睁看着刚才夜色中,那眉梢的情、嘴角的笑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他熟悉的那个公子,矜持,淡淡。 婆子脸上堆着笑,福身:“老?太太请公子过去说话。” 陆睿掸掸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道:“带路。” 陆睿知道老?太太这么晚找他做什么。 果不其然一到了老?太太那里,院子里灯火通明,老?太太坐在榻上,一个婆子站在旁边,玉姿哀哀戚戚地跪在地上。 今日傍晚,他出门之前,打发玉姿收拾东西,回了老?太太这里。她本来就是老太太这里出来的,那站在旁边的婆子便是她娘,是个在老太太面前有些体面的婆子。 亲祖孙,没有外人在场,陆睿便随随意意地往榻上一坐:“祖母怎地还没歇下??找孙儿什么事?” 他知道自己在老太太跟前越随意,老?太太越喜欢,觉得这是他与她亲近的表现。 瞥了眼跪在地上哀泣的玉姿,他道:“可是这丫头惹您生气了?” “您别生气,不值得。”他亲昵地劝祖母,“叫牙人来,提脚卖了便是。” 三个女人还没开正题,便先僵住。 50、第 50 章 第50章 “瞎说。”陆老?夫人嗔他, “玉姿是个乖孩子,小?时?候在我跟前长大?的,觉得她好才?给你的, 怎会惹我生气。” “那祖母这么晚还叫我来做什么?”陆睿问。 陆老?夫人不高兴道:“原想叫你吃完饭便过来,谁想你媳妇下个厨, 怎地拖到这么晚?” 陆睿道:“饭早就用完了,一直和父亲还有长辈们说话来着。祖母到底何事?您年纪大?了, 没事最好早点歇, 明日还要哭灵, 祖母若累着了,可是我们的不孝。” 独孙子关心?体贴她, 陆老?夫人心?里熨帖,道:“还能有什么事。我且问你, 玉姿是哪里让你生气了, 竟将她赶了回来。你倒与我说说, 要真是她不对,我好好罚她,叫她给你磕头认错。” 玉姿把头垂得更低了,还抹了抹泪。 陆睿却道:“她没做错什么。您给的人,做事情还是很妥当的。” 陆老?夫人嗔道:“既什么都没做错。你怎地不要她了?” 玉姿悲泣了一声。 玉姿的娘脸上堆着笑, 凑上前道:“公子千万别为她瞒着,她的错处只管说,老?奴定好好教训她,叫她改。” 什么东西,也?配在他跟前说话。 陆睿心?下厌恶极了。 府里凡是陆夫人和乔妈妈调/教出?来的人,都十分地知道尊卑,行事循规蹈矩。唯有老?夫人这边, 因老?夫人这些年要借着这些人的手打压陆夫人,给陆夫人没脸,使得这些人张狂得不知道自己?的斤两?了。 他扔下手里正剥壳的干桂圆,斜斜往后一靠,颇有几分惫赖子弟的模样。 下人再张狂,能有陆家三?代单传的独孙张狂?陆睿不管做什么,只要不明着忤逆老?太太,或者不明着帮他母亲说话,老?太太只有笑眯眯包容他的份,决不舍得说他半分不好。 他眼角也?不夹那婆子一下,百无聊赖般的说:“她都十九了,这么老?了,要她干嘛?” 陆老?夫人和玉姿的娘,顿时?被?噎得死死的。 她们原想着,他若出?挑玉姿的错,她们便一个唱/红/脸劝说,一个唱白脸打骂玉姿,再让玉姿哭一哭,求一求,给陆睿磕几头认错,总能哄着他把玉姿留下。 谁想着他根本不跟她们讲道理,偏作个凉薄公子,嫌弃玉姿年纪大?。 这年纪大?,可怎么改? 玉姿眼泪哗啦啦地就落下来了。 玉姿的娘额角冒汗。 这事本来好好的,她早早地就把闺女送到了陆家千金万贵的独孙身边。待公子婚事定下来的消息传来,她一个劲地在老?太太耳边给少夫人说“好话”。 门第低?门第低怎么了,多好拿捏! 军户人家?军户人家与读书人家吃不到一个锅里去,谁最不开心??难道不是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自命清高的虞家大?小?姐? 陆老?夫人磋磨了余杭虞家嫡支嫡房的嫡女一辈子,也?没能让这虞家大?小?姐发自内心?地尊敬她,畏惧她,乃是她心?中?的一根刺。 玉姿娘说的,恰好搔到了她的痒处。 她原觉得这亲事委屈了她的金孙,被?玉姿娘说得,又觉得挺好。 玉姿娘继续给她吹风,道是自己?的闺女在公子身边已经好几年了,正好提个通房。自己?闺女对老?太太的忠心?自然是不需多说的,有她在公子身边,不怕公子疏远老?太太,被?他母亲笼络了去。 陆老?夫人被?她给说动了,动笔写了封信斥责陆夫人没有给到了年纪已经订亲了的男孩子准备好通房教他知人事,作为母亲实?在失职,又指名玉姿,提为了通房。 玉姿娘的盘算尽数得逞。谁知道到了江州,更简直如有神助,那个慧明师太直接粉碎了陆老?夫人笼络孙媳妇的盘算。玉姿娘心?花怒放,还想着抽个时?间好好叮嘱闺女,要她务必把公子伺候舒服了,等?自己?逮个合适的机会再给老?太太吹吹风,给她抬个妾,这辈子就不愁了。 哪知道还都没来得及叮嘱闺女,闺女就抱着包袱,哭哭啼啼地来陆老?夫人的院子找她来了。 被?公子赶出?来?简直晴天?霹雳! 一家子都指着靠她翻身做主人呢! 情急之下,玉姿娘脱口而出?:“年纪大?点,会疼人哪!” 玉姿一听她娘说这话,就觉得要不好! 陆睿终于看了这婆子一眼,只那眼眸冰润,连目光都是凉凉的。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道:“我自有祖母、母亲和娘子来疼,她?” 他盯着玉姿的娘,冷笑:“她是什么东西?配来疼我?” 玉姿娘平时?仗着自己?是老?太太陪嫁丫鬟的闺女,走?到哪里都威风。这会儿踢到铁板,脸都快掉到地上了,强撑着,掏出?帕子抹眼睛,对老?太太哽咽:“只大?家都知道玉姿叫公子收用过了,这……呜呜……” 原是想博老?太太同情,孰料陆老?夫人还没来得及跟她唱和,一个茶盏已经狠狠地摔在她脚下,粉碎! 公子陆睿已经从榻上站起?来,脸带怒意:“你是什么东西,敢拿捏我!” 他脸带怒容,叱道:“要是收用过便个个都要留下,家里的房子早不够住了。留不留,竟不是听主人的,要你个贱婢说了算?什么狗东西,还敢当主人的家了?让你姑娘回去好好配人,还哭哭啼啼?是对主家不满吗?好大?的胆!祖母,我看也?不必配什么人家了,这般不知道尊卑的东西哪还能留,赶紧喊了牙人来,一家子提脚卖了!” 所?有人都吓呆了! 温蕙要是此时?在场,是决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仿佛“被?长辈宠坏了的骄狂惫赖的公子哥”是她的翩翩如玉的夫君的。 陆睿要是有得选,也?绝不想做这副模样的。 只陆睿也?没有别的办法。孝字压死人,他们读书人,尤其得有好名声。他是决不能跟祖母起?正面冲突的。独这副无赖骄纵的样子,会令祖母拿他没办法,又气还又笑。 行起?事来,有许多方便之处。 说完,就唤起?人来,当场要去请牙人。 玉姿的娘吓得跪下磕头请罪,玉姿已经瘫在了地上。 老?太太心?惊肉跳地喝道:“快把那碎片赶紧收拾了,别扎了他的脚!” 又呼喝丫鬟们:“拦着他,拦着他!” 房中?顿时?乱糟糟的,劝的、拦的、打扫收拾的。 陆睿心?想,倘若这是在他母亲的上房,如何会出?现这般混乱的场面。他与母亲便是有分歧,也?是互相讲道理,只看谁能说服谁。何须他做这惫赖丑态,折身自辱。 心?底不由叹一声。 有个有眼色的婆子,把玉姿母女两?个从地上拉起?来往外推。玉姿娘还想说话,那婆子拧了她一把,使劲给她使眼色,压低声音快速道:“你真想被?提脚卖了吗?” 玉姿娘打个寒噤,跟玉姿一起?捂着脸出?去了。 这一辈子的体面,今天?都叫公子这一杯子给砸没了。 丫鬟婆子们好歹将陆睿又推回榻前。陆睿坐下,犹自生气道:“别让我再看见这两?个,见到了就发卖出?去。” “行行行,都听你的。让她们避着你就是。”陆老?夫人嗔道。她眼中?早没了玉姿。什么金姿、玉姿,惹她金孙动怒就是该死。 她心?疼道:“要不然,我再给你个年纪小?点的?” 陆睿生生被?气笑了。 他道:“祖母可别。知道的晓得祖母心?疼孙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陆家是什么家风呢,新婚长辈就往房里塞人?叫外人知晓了,还不知道背后怎么编排您呢。倘您这样慈爱的祖母,竟因孙儿的事被?按上了恶名声,孙儿只有以死谢罪了。” 陆老?夫人忙道:“呸呸呸!别瞎说。” “怎么是瞎说。”陆睿道,“父亲要我娶温氏女,本就是为了报答温百户的救命之恩。如今谁不夸父亲知恩图报,人品高洁?可祖母要是往我房里瞎塞人,委屈了温氏女,父亲这知恩图报顿时?就成了沽名钓誉,得叫人嘲笑是个伪君子。祖母这可是往父亲身上捅刀呢。” 陆老?夫人瞠目结舌半晌,怏怏:“她一个军户女儿,嫁到我们余杭陆家,哪里就委屈了!” “委屈不委屈,我们都得待温氏好才?行。要让别人看到,我们是真心?报恩的,不是嘴上说说。”陆睿说,“您看母亲,母亲原是最反对这门婚事的,她为这个还跟父亲吵了一架呢。可现在温氏抬进门,母亲却对温氏十分慈爱,皆是因为这不在于母亲喜欢不喜欢她,而是母亲不能去拖父亲的后腿。” 陆老?夫人听着儿子媳妇吵架就开心?,又听着的确陆夫人该是不喜欢温蕙的,心?里更加舒服,忙道:“我也?没拖你父亲的后腿,你看我给她的冠子,可是花了大?心?思准备的。” 陆睿面色缓和了一下,道:“祖母自来是最慈爱的,我自然知道。温氏十分开心?呢,直说自己?掉到了福窝里,竟有这样好的长辈。” 陆老?夫人微感心?虚,却不见陆睿提起?昨日她将来请安的新娘子拒之门外的事,暗想,料那小?妮子也?不敢跟夫君告状。倘若被?夫君知道了她被?长辈不喜,于她也?不是什么好名声。 如此,胆气又壮了,大?言不惭:“那是自然,咱们家怎会有那等?脾气乖戾对小?辈不慈之人。” 陆睿道:“孙儿都知道的。只祖母身边这些人实?在可恶,仗着女儿不过伺候我几日,便想骑在我头上。真是可笑,奴婢伺候主子,难道不是该当的?怎么听着竟跟立了什么大?功似的。真是让人看着就生厌。” 房中?丫鬟婆子,俱都垂下头,不敢吭声。 陆老?夫人又心?虚,道:“这当下人的,还不都是那样,都贪心?呢。” 陆睿道:“祖母也?知道他们贪得无厌的,以后还请不要听她们撺掇。我要读书呢,房中?要许多想做翻身做半个主子的莺莺燕燕做什么,来妨碍我考功名吗? 陆老?夫人忙道:“那怎么行。”顿了顿,又道:“只就怕你母亲给你乱塞人。” 是真的担心?。因为她一直就是这么干的,给儿子房里塞自己?人。后来她这儿媳也?学会了,开始给丈夫纳小?妾。 陆睿道:“不会的。我去与母亲说。” 陆老?夫人豪气地道:“你说管什么用,我去说她好了。” 陆睿无奈,心?底暗对陆夫人道一声抱歉,也?只能说:“好。” 陆睿将陆老?夫人塞给他的通房解决了掉,终于脱身,离开了老?夫人的院子。 明明刚才?和娘子一起?牵手时?觉得柔和温暖的夜风,都让人不舒服起?来。 待回到自己?房中?,进门就开始解衣带。丫鬟们伸手去接都没来得及,一件好好的衣裳直接扔到了地上。 “拿去烧了。不许给人。”公子说。 在老?太太房中?不知道被?几双手摸过了,令人厌恶。 丫鬟们不敢多言,忙捡起?来匆匆退下了。 51、第 51 章 第51章 新媳妇回过门, 进入了第四日,便意味着婚姻生活开始进入了正常轨道。只温蕙大概是最倒霉的,新婚还要再继续穿两日孝服。 今日是正常天亮的时候才起的, 睡得十分足。温蕙早起就自己摸起来,先?扎了马步, 又拉了?筋骨。待用了早饭,温蕙精神抖擞地带着银线青杏出门了。梅香望着她们的背影望了?一?会儿, 才转身回房。 燕脂跟落落说:“我们翻花绳?” 落落说:“我不玩, 你自己玩吧。” 说完进屋去了。燕脂是可以就进屋的, 便跟了?进去,见落落去了?次间里, 拿了少夫人的书在看。 读书识字是个厉害的事呢。尤其在这种书香门第中,下人们都懂。燕脂原是想着看看落落干嘛, 想缠着她一起玩, 看她在看书, 便不敢扰她了?,自去玩了。 落落读了?一?会儿,抬头。 次间里没有旁人,十分安静。家具摆设都雅致,阳光透窗, 兽炉飘香。恍惚竟以为家里还没坏事,自己还是官宦人家的千金,正在闺中闲闲读书。 只片刻便醒了?。 这闺房不是她的闺房,这书不是她的书,身边也?没有随时听唤的丫头。 她自己就是那随时听唤的丫头。 不由落下一?行泪,抹去泪水,垂头许久, 想着好歹遇上个心思淳厚的主人,是不幸里的万幸。终是叹了一?声,把书放下,去了外面。 燕脂骑在院门的门槛上,一?个人翻着花绳似乎很无?聊。落落走过去,燕脂抬头:“你不看书啦?” 落落道:“不看了?,你闷不闷?进来我教你打络子。” 燕脂开心地跟她进屋去了。 温蕙还没走到那株杏花树下,便看到陆睿负手?站在树下。风一吹,落下许多花瓣,像一场粉色的雪。平舟似是提醒了?一?句,他一?转头,看见她,笑了?。 怎么那么好看哪! 温蕙开心起来,提着裙摆便跑过去了:“夫君,你是不是在这里?等我?” “慢点!”陆睿板起脸,心中十分无?奈。到底还是年纪小,人前还知道端着,私底下一?开心起来就忘形,蹦蹦跳跳。 温蕙讪讪,又忘了?呢。赶紧转移他注意力:“你怎么在这儿呢,我以为你直接去前面了呢。” 陆睿道:“今天没那么早,我自然和你一?起去给母亲、祖母请安。” 温蕙和他牵手走,问:“父亲呢?” 陆睿道:“父亲要去衙门,走得早。” 温蕙好奇:“父亲不哭灵吗?” “去衙门便是哭灵去了?。”陆睿解释,“连百姓家里都要祭,衙门自然也有祭,规格比各家的要大得多。父亲昨日便在那边。” “咦?”温蕙问,“那昨天咱家前面是哪位叔伯主祭的?” 陆睿理所当?然地说:“是我啊。” 温蕙眼睛都睁圆了?。 陆睿好笑,说:“叔伯们都出了三服了?,家里既有有功名?在身的男丁,自然不需亲戚来替。” “可是,可是……”温蕙吭哧,“那么繁琐呢,能记住吗?不晕吗?” 她昨日只是跟着陆夫人都晕头转向呢。陆睿竟然主祭,太厉害了吧。 “不会。”陆睿失笑,“从小就背得烂熟了?。” 温蕙咋舌。 “谁像你,笨丫头。”陆睿揉她的头,觉得好玩。 温蕙却捉住他的手?:“你不许揉我脑袋,我哥哥们才这样,他们当我是小孩,你不能当我是小孩。” 陆睿:“哦,那当你是什么?” 温蕙眼睛弯起来:“是你娘子呀。” 陆睿笑了?,手?指点了点她的唇:“好,笨娘子。” 那指尖与柔唇相碰的触感忽然唤醒了?昨日的记忆。微微颠簸的车厢里?,有唇有舌,淡淡的酒气。 温蕙感觉莫名的热气氤氲了?起来,她不自在地避开,嘟囔:“你才笨……” 却不敢抬头看陆睿的眼。因刚才一?瞥间,已经看到陆睿的眸色也变,显也是回忆起了什么。 那种目光,让她害怕。 光天化日,还能看见远处行走的仆妇,身边还有平舟和她的丫鬟们。陆睿只笑笑,收回手?,牵住她。 两个人来到上房,却正碰上三个没见过的美貌妇人。 两拨人相遇,都停下,三个妇人都福身:“公子。” 陆睿还了?半礼:“姨娘们安好。”转头对温蕙道:“娘子,来见过姨娘们。” 陆睿简单给温蕙做了?介绍:“范姨娘,李姨娘,张姨娘。”旁的,便没了?。 有他在前做范例,温蕙上前便也行半礼:“见过姨娘。” 三个妇人都也还了?半礼。这是因为她们虽也是主子,也?是长辈,却是半个主子,半个长辈而?已。 三个妇人的年纪有差别,从范氏到张氏,年纪依次递减。范氏看着像是已经快有三十了?,李氏还在花信年华,最年轻的张氏不知道有没有二十岁。 她们是陆正的妾,前日认亲,连个脸都没露。今天终于见到了。 范氏年纪最大,便代表三个人向二人道贺:“恭喜公子和少夫人新婚。” 陆睿只淡淡道:“多谢。”微微侧身,向院门抬抬手,示意请她们先行。 姨娘们十分安静,鱼贯而?入。陆睿才和温蕙跟在后面,也?进了?上房的院子。 有丫头在正房门外候着,见到姨娘们来请安,道:“今日还是事多客多,姨娘们磕完头早些回去,不要出来走动。” 说完又扬起笑脸:“公子,少夫人。”为陆睿和温蕙打起帘子。 姨娘们十分乖觉,进来后站的位置便不是正中,微微错开站在了侧边,将正中的路留给了?陆睿和温蕙。 所以她们对着正房跪下的时候也?并不挡路。 安安静静地跪下,安安静静地磕头,安安静静地站起来后退,转身,离开。 这是温蕙在家里?从未见过的场景,她往前走着,步速都缓下来,扭着头看得人都怔住了。 陆睿瞥了她一眼,本在院子外面就放开的手?,又牵住她,拖着她走。温蕙醒过神来,忙挣脱他的手?,自己跟着他进了?正房。 陆夫人自然收拾得整齐了?。她没坐在榻上,坐在了圆桌边。 等儿子媳妇行过礼,便招呼他们:“先?喝杯茶润润肠胃。” 原本这等晨昏定省,该是媳妇来服侍婆婆用早饭的。只这几?日的情况特别,不能一概而?论,昨日便告诉了?温蕙,让她用过饭再过来,以免时间太紧,来不及用饭。 更何况还要给陆老夫人去问安,傻子才会真饿着肚子去。 桌上原已准备好了三只茶盏,分别是三个样子,陆夫人面前的是淡淡兰草纹的玉瓷,余下两只一只是花鸟纹粉彩,另一只却黑乎乎的,竟像是黑陶,又隐有不一?样的光泽流动。 三只茶盏竟不是寻常一套整齐的,更像是……专门的杯盏,给专门的人。 温蕙用膝盖想都知道那只漂亮的粉彩盏是她的,黑乎乎奇奇怪怪的是陆睿的。 果不其然陆睿坐在了那个位子上,温蕙便也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 只陆睿端起揭开盖子,便有茶香散逸出来。温蕙揭开盖子,飘出来的却是甜香。 那杯中液体是琥珀色,看着浓郁,尝一?口,肯定是蜜水,只不知道还加了?什么别的东西熬制,特别香。 温蕙微微垂头,嘴角却翘起。 陆睿都不用看,光用鼻子闻都知道温蕙杯子里?不是茶。他拨着茶叶,嘴角也?翘起。 陆夫人端起自己的兰草纹茶盏,垂眸微笑。 真是奇怪呢,温蕙想,明明这里?这么安静,丫鬟仆妇安静,婆婆安静,夫君安静,没有一?个人像温家人那样大呼小叫,或者哈哈大笑,可屋子里?的气氛就是与她从前在家里?时的感觉很像。 叫人安心呢。 三人略吃了?小半盏,润润喉咙,润润肠胃,便放下了?。陆夫人起身:“走吧。” 领着小夫妻,施施然往老夫人的院子去。 有她压着步速,温蕙便走不快了,只能硬压着速度。怨不得陆嘉言总是叫她“慢点”。 她在后面悄悄看,发现陆夫人走路的背影特别好看。袅袅娜娜,纤细却又不折不倒的感觉。温蕙竟看了?一?路。 待到了老夫人的院子,温蕙已经调整好了?心态。她模仿着陆夫人的站姿——头虽然微微垂着,以示对老夫人的尊敬,腰背却始终都是挺直的。 站在她婆婆身后,十分无?惧地准备迎接来自老夫人的冷遇。 今日出来传话的婆子,却不是昨日那个趾高气扬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陆睿也在的缘故,今日的婆子说话竟十分谦卑。只昨日老夫人只是不见温蕙,今日竟连陆夫人都不见了?。 婆子说:“老夫人头风犯了,经不得吵,只想见见公子,因有话还要嘱咐他。夫人和少夫人先?请回吧。稍迟些老夫人自会过去。” 陆夫人点头道:“辛苦母亲了。”又对陆睿道:“你去吧,别吵着你祖母。” 陆夫人自是知道怎么回事。 昨晚老太太的院子动静那样大,怎么可能瞒得过主持中馈的当?家夫人。 陆睿新婚第三日,把老夫人给的通房丫头撵回去了。陆夫人想想便想冷笑。 只又想到自己如冰似雪的儿子,却要在老虔婆的跟前装出那等纨绔惫赖的丑态,又难过。心里?更恨了陆老夫人一?层。 要磋磨,磋磨她便是。做什么让陆睿小小年纪时,便懂得作娇赖状替她挡枪挡剑。 男儿当志在朝堂,为家中内宅妇人之间的事竟要花这些狡诈心思,实是令人难过。 却听旁边有人唤她:“母亲。” 陆夫人转头看去。 儿媳正望着她。 这孩子有一?双好眼,十分干净,让人忘忧。陆夫人其实也?能明白陆睿为什么喜欢她。 早早把她抬进门放在自己身边果然是对的。 陆夫人微微一?笑:“我们先过去吧,可别让亲戚们先到了,等得久,便是我们失礼。” 陆睿虽然去见老夫人了?,但温蕙并不担心。那些话本子里?,磋磨儿媳的恶婆婆都可宝贝自己的儿子和孙子呢。 温蕙也?一?笑,明媚地道:“好呀,母亲教我这场合如何招待安排吧。” 陆夫人眼睛弯起来:“好。” 52、第 52 章 第52章 陆夫人果然带着温蕙主持场面?。温蕙也不用多说话, 见长辈便行礼,亦步亦趋跟着陆夫人便是。 亲戚女眷们大多赶在时辰之前提前到来,老夫人来得颇晚, 面?色倒还缓和。看来是陆睿将?她?哄得还行。 众人之前她?甚至还对温蕙笑了笑,但温蕙觉得那笑颇有些僵硬, 甚至有点吓人。 笑跟笑不一样呢。 从前她?婆婆去青州相看她?的时候, 那笑就客气疏离,不达眼底。其实是看得出来的。这两日的笑却不一样了,哪怕还板着脸, 那眼睛里的目光都不一样的, 是真心的笑了。 这太婆婆的笑,总觉得吓人呢。 温蕙便一句不多嘴,恭恭敬敬地不出差错便是了。 只陆老夫人叫陆睿哄着对她?假笑完, 到底还是不太自然地对陆夫人说:“你带着温氏去忙吧, 我自在这边。” 陆夫人心底嗤笑, 知道她?是不愿意和温蕙久待, 怕妨了她?自己。 对自己的命和福运真是相当小心爱惜呢。 遂带着温蕙福了福身,忙去了。老夫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走远了几步,温蕙才?将?肩膀松下来,便听前面?她?婆婆轻声道:“不要做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叫别人看出来。” 温蕙:“……” 不是,她?婆婆背后长眼睛的??? 神奇了! 陆夫人嘴角微微勾起。 今日里比昨日轻松多了, 温蕙对假哭已经轻车熟路, 哭得十分适度。 老太太就只哭了一小会?儿, 就往旁边人身上?“倒”。没人惊慌,淡定地将?老人家?搀扶回房去了。 等结束了,女眷们说:“明?天就是最后一天啦。” “再坚持一下吧。” “明?天哭完就可?以脱了。” 没人愿意穿孝服, 又不是真的自家?长辈去世。 又说:“好容易来江州一趟,却不能好好玩个尽兴。”都颇遗憾。 遗憾完,她?们又同情温蕙:“尤其委屈了你。还有三个月呢,都不能穿得鲜亮些。” 温蕙恭恭敬敬:“国事大,私事小,侄媳不委屈。” 她?们又赞温蕙懂事,说陆夫人好福气。陆夫人微笑:“蕙娘十分孝顺踏实。” 陆夫人话语简练不啰嗦,可?那笑是到了眼底的。这是当婆婆的公开肯定媳妇了,而且是真心的。 温蕙心里美得冒泡。 只又有人问:“你父亲真的那样厉害呀,说是一个人杀死了好几个匪徒。” 温蕙不料她?们还知道这个,老实道:“没有,他身边还带着个亲兵呢。”那亲兵就是跟着温蕙陪嫁来的刘富,绰号刘大头?,功夫颇不错。 妇人们咋舌:“就两个人,也很厉害啊。幸亏遇到了,也是族兄福大命大。” 说话的便是小东房的七婶,论?亲缘关系,陆正?便是她?丈夫的族兄。 陆夫人对温蕙道:“你回去收拾收拾,等你哥哥们吧。你公爹说了会?尽早从衙门赶回来,等他们来了,先?请他们去你那里说说话,待你公爹回来好好再好好招待。” 温蕙屈膝:“那媳妇去了。” 她?转身要回去,却听得身后妇人们对陆夫人道:“……知恩图报,原是读书人应有之义。这亲事传回余杭,大家?都赞我们陆家?高风亮节,不同世俗。” 如今世俗风气,许多人家?娶媳妇看门第挑嫁妆还要嫌弃嫡庶。陆正?家?从前拒绝了好几个媒人,最后却娶了一个军户家?姑娘。消息传到余杭,人皆愕然。再细问,才?知道是竟是一出知恩图报喜结良缘的精彩大戏。 不管是不是有人关起门来嗤笑陆夫人以前眼高于顶结果如今栽在一个军户家?,总之打开门的时候便只能赞陆大人一句品格高洁。 不愧是余杭百年陆家?。 温蕙脚步顿了顿,回头?瞥了一眼,看到长辈们还在说话。 父亲救了公爹,大家?都知道呀? 温蕙觉得这事本是好事,便被人知道也该是好的。 只不知道为什么?,妇人们说的话,却让她?有些微妙的异样感?。只说不清。 算了,不想了。 温柏、温松上?门辞行的时候,果然陆正?还未来得及赶回来。陆睿在正?厅招待他们,待吃了茶,寒暄过,带他们去了温蕙的院子。 陆睿十分知情识趣,人送到了,便道:“我去问问母亲,中?午的席面?准备得如何,可?别慢待了兄长们。” 温蕙嗔他:“母亲做事你还有不放心的。”她?小小的人儿,现在对她?婆婆是十分敬服的。 陆睿展眉一笑,春风十里。 哎呦喂!瞧这俩眉眼互动的笑模样! 温柏袖着手看天,温松袖着手看地,怪不是滋味的。 陆睿告一声罪,将?空间留给了兄妹三人,离开了。 他一走,温蕙就解了绑,蹦跳到哥哥们跟前:“哥,来看看我的屋子!” 温柏道:“稳重点,都嫁人了!” 说着话跟着温蕙进了房。 一进门,正?堂的墙上?挂着一幅四?尺中?堂,画的是兰花。只与常见的兰花图不一样的是,那图中?还有一对兔子。兰本高洁典雅,多了这一对兔子,忽然变得十分有雅趣。 温蕙指着那中?堂问:“好看不好看?陆嘉言画的!” 温家?兄弟哪会?赏画,只看那兔子,道:“有趣!可?爱!” 又跟着进了次间,这里用作温蕙的宴息室,可?以待客。 兄弟俩四?下打量,只见粉墙雪白落地,地上?青砖光亮,黑漆的槅扇,帐幔门帘都精致,家?具一水的檀木,几上?是鲜嫩淡雅的粉彩茶器。 不仅雅致而且一看就是小姑娘家?家?的闺房。 他们一进来,青杏梅香便搬了锦凳,奉上?茶水、点心和春季刚上?市的鲜果。 兄弟俩在次间、梢间里转了一圈,打量够了,温柏上?榻,温松坐了锦凳。温蕙推了推点心:“喏。” 茶叶都是上?等的,点心都是余杭风味,精致好看,果子是新上?市的,价格正?贵。 温柏温松都是成了亲的人了,注意到这些细节,看的出来温蕙在陆家?过得挺好,都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温柏问她?:“昨日可?下厨了?” 温蕙道:“下了。” 温松道:“你昨天一走,我俩便后悔了。忘了多嘱咐你两句了。该做得精致些,别让他们南边人觉得咱们北边饮食粗糙。” 温柏追问:“做的咋样啊?难吃不难吃?” “呸!”温蕙说,“怎么?会?难吃,全灶娘子亲自做的。” 兄弟俩异口同声:“啥?” 银线扑哧一笑。 温蕙的哥哥们来了,青杏、梅香上?完茶点都识趣地退出去了,屋里伺候的只有银线和刘富家?的。落落年纪小,又是半路买来的,在外面?跟青杏一起听候。 见银线笑,温柏问:“到底咋回事?” 温蕙便把下厨的经过将?了一遍。兄弟俩咋舌:“到底是大户人家?。” 温柏道:“也是有道理,家?里又不缺伺候的人,实没必要。唉,还是要好好地奔,将?来给你嫂子挣个诰命,也让她?过这样的日子。” 温蕙正?色道:“正?是呢。人家?好好养大的宝贝闺女嫁给你,实该当好好对人家?,让人家?过好日子的。” 这话说得,腔调都跟在家?里时不一样了。 温柏温松对视一眼,又看看门口,都往前凑了凑。温柏压低声音问:“还没问你,昨日下厨,你婆婆待你咋样?可?挑剔了?” 温蕙脸上?绽开了笑容:“才?没有,可?好呢。跟咱娘对我嫂子们一样。” 哥哥们仔细看妹妹的眉眼,觉得她?不像是在说谎,又看向银线和刘富家?的。 银线忙道:“真的呢,夫人看着冷口冷面?的,可?对咱们姑娘挺好的。” 刘富家?的也道:“是,没有故意刁难磋磨过。” 温柏、温松回想起陆夫人兰花萱草般与他们格格不入的气质,不由搓搓脖子,总觉得不太能信:“真的?” 温蕙嗔道:“谁个骗你们。” 温蕙不是个能藏得住情绪的人,看她?这轻松模样,那应该是真的了。哥哥们终于放心。 他们一家?人在家?里时就背着温蕙开过好几次家?庭会?议,大家?都觉得公公和夫君不错,未来要是谁让温蕙磕磕绊绊了,十有就是她?那个冷冰冰的婆婆。 只那婆婆虽看起来冷清傲人,手面?却阔绰,又不是个小气的人。 温夫人从前曾过过窘迫的日子,坚持认定,有钱就能把日子过好,杨氏也十分同意。 不想现在看来,那婆婆虽冷些傲些,却不是坏心眼的婆婆哩。 甚好甚好。 温柏欣然:“回去告诉娘,娘就踏实了。” 温蕙听了,忽然鼻头?一酸。 兄弟俩忙说:“别哭别哭,待会?还要去见你公婆呢!” 温蕙忙擦了泪,又唤银线:“去把我的钱匣子取来给他们看看。” 又告诉哥哥们:“你们好好看看,回去好好告诉娘,告诉她?我在这边过得好着呢,叫她?别担心啊。” 银线麻利地将?装钱的匣子取来了,打开给温家?少爷们看。 温蕙说:“都是我婆婆和陆嘉言贴补我的。” 兄弟俩啧啧地,还拿起小银锞子细看:“这样子真新鲜。” 温蕙扒拉出几个小银锞子分成两堆:“给,这些你们带回去。” 温柏道:“怎能拿你的!” 温蕙道:“不是叫你拿去花。这种小锞子,都是在银铺专门订做的。这花样子咱们那里哪见过,拿回去给嫂子们,她?们肯定开心。” 温松新婚,跟妻子正?蜜里调油,这次为了给妹妹送嫁分别好久,正?饱受相思之苦,闻言颇心动,只眼巴巴地看着他大哥。 温柏道:“那就偏了你的。替你嫂子们谢谢你了。哎,想不到,还有从你手里拿银子的一天。” 大家?都笑了。银线找了两个新荷包,帮他们装了起来。 兄妹们闲聊,问:“陆嘉言身边人怎么?样?他的屋里你去看了没?” 刘富家?的心中?微动,但想想跟他们两个青年男子又怎么?说,且她?也还没来得及打听清楚,万一弄差了呢,岂不白叫温夫人担心半年。她?便没张嘴。 温蕙道:“还没来得及去呢。今天事情也很多!本想昨天晚上?去嘛,结果和婆婆长辈们说话说到好晚,陆嘉言怕我赶时间匆忙过去晃一下子会?叫下人看轻我,我跟他说好了,等待招待完你们,事情都踏实了,我再从从容容地过去,也显得我威风。” “哎~呀。”温柏道,“还从容。” 温松道:“还威风。” 两个人阴阳怪气:“啧啧啧。” 温蕙气得想踢他们俩。只她?现在是陆家?少夫人了,才?不能这样不端庄哩。 她?心里还有个事,就是陆嘉言昨天告诉她?他屋里有个通房丫头?。 她?知道通房丫头?是干嘛的。就和妾也差不多,都会?和男主人睡一个床,然后会?生出小娃娃来。 至于怎么?生小娃娃,她?不知道。从前大嫂子生虎哥,她?追着她?大嫂子好几天,使劲问是怎么?有孩子的。闹得杨氏见着她?就跑。后来她?娘把她?胖揍了一顿,她?才?不敢问了。 以后,问问陆嘉言吧。陆嘉言一定会?告诉她?的。 至于那个通房,温蕙决定不告诉哥哥们了。 家?里人都很担心这个,干嘛要叫他们提心吊胆大半年呢。等娘九月里过来的时候再跟她?说。 到时候她?看她?过得这样好,就不会?担心了。 53、第 53 章 第53章 兄妹三人说了?会?子话, 陆睿亲自过来请了?:“父亲回?来了。” 三?人忙起身,捋了?捋衣服褶子,跟着陆睿一起去。去的却不是外院的正厅, 而是内宅的花厅。 一般外男不会?到让到这里来,这都是亲戚才能来的。 花厅里, 陆正夫妇都在。 陆正甚至还穿着一身官服, 笑道:“衙门那边事太多,回?来得太晚,怕让你们久等, 没来得及更衣, 不要见?怪。” 虽不算是倒履相迎,也足够让两个年轻后生晚辈感动了,直说:“叔叔辛苦了。” 两家姻亲, 和和美美用了午饭。只陆大人在, 三?个年轻人也不敢放肆偷偷在国丧期饮酒了?, 都规规矩矩的。 待辞别, 两兄弟给陆正夫妻规矩行礼:“妹妹就托付给叔叔婶婶了?,若淘气,责她便是。” 陆正正要开口,陆夫人忽然先开了?口,道:“蕙娘是个好孩子,你们别担心。将我这话, 转达给令堂。” 温柏眼眶当场就红了。 到此时, 终于相信妹妹没诓人。她这婆婆, 冷虽冷,不是个坏的。 陆正捋须微笑,问:“明天登船?” 温柏道:“是。” 陆正道:“这几?天的事实在脱不开身, 明日叫嘉言和媳妇送你们。” 温柏推辞一番,兄弟告辞。 待送完了?哥哥们,温蕙对陆睿说:“我回?去换套衣服。” 陆夫人一日便是换三套衣服都是有的,要见?人就肯定要换衣服,陆睿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点点头,陪温蕙一起回了?她的院子。 温蕙去内室换衣服,压低声音求落落:“能不能,打扮得不出格,又好看点?” 银线诧异:“怎么这是?” 要回?来换衣服她就已经有点意外了?,温蕙以前可不是这么讲究的人,不就是吃顿饭衣服上有点褶子了?吗,从前她何曾在乎过。 面对自己贴身的丫鬟们,温蕙终于讲了?实话:“他房里有个通房,待会?会?见?到,我想打扮漂亮点。” 内室里就安静了?一瞬。 银线和刘富家的面面相觑。 落落道:“我知道了?,我去搭配看看。” 刘富家的小心地问:“确定吗?” 温蕙道:“当然,昨天他亲口告诉我的。” 刘富家的心情十分复杂。银线年轻,自己都还没嫁,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反倒是温蕙笑起来:“瞧你们,怎么一个个这样?” 刘富家的嘴唇动动,到底没说什么。她心里明白,温蕙虽已经情窦初开,却还不明白男女床笫间那点事。她对通房丫头的认知,很可能还懵懂。 但现在,她还小呢。这种事,都是到了新婚前一晚,娘家的长辈女性才会?悄悄告诉闺女。 有的可能连说都羞得说,丢一本画册给新嫁娘,说一句“你自己看”自己便先跑了?。 都指着男方懂。 世间大部分女人,都是靠着一本画册,一个“压箱底”,懵懵懂懂地叫男人带着才懂了?。 甚至一些偏僻愚昧人家,当爹的也羞于跟儿子启齿。觉得“到时候自然就会?了?”,便什么都不说。 结果娶了媳妇三?年不孕,带着进?城去看大夫,大夫打眼一看就知道,这还是个处子。原来三年新郎都进错了?地方,怎么可能有孕。 这都是乡野间的俚俗传闻。 到了大户人家,又不一样。哥儿们到了年纪,长辈便给房中安排人,通常都是年纪稍大个几?岁的熟年丫鬟,教哥儿知道人事。待到成亲时候,面对新娘便从从容容了。 陆家自然便是这样。 刘富家的忍不住问:“他怎会忽然与你说这个?”十分担心是陆睿对那通房上心了?,才特意告知温蕙的。 温蕙却道:“我问他的。” 刘富家的:“直问的?” 温蕙:“昂!” 刘富家的:“……” 刘富家的还想知道当时说话的情形,陆睿的态度和后续的内容。 温蕙就想起了?车厢和唇,呼吸的热气和低垂的眼眸。 这些怎么能告诉旁人。她“咳”一声,道:“没什么,我就坦坦荡荡问,他就坦坦荡荡说。只我想着,通房跟别的丫头不一样呢,我想待会?要去见,咳咳,那个穿得好看点呗。” 看来是问不出来什么了?。刘富家的便和银线一起去帮着落落配衣服——落落个子小,那些高的柜子她不好够。 别的先不管,只眼前,正室夫人要和通房丫头见面了,可不能让她给比了?下去。 落落很快搭好了?衣服:“这件,跟公子身上的衣裳能搭上。” 大家打眼一看,还真是有那感觉,七手八脚地就给温蕙换上了?。只落落准备的发饰太简单,银线忍不住问:“不能多插点吗?” 落落平时十分安静柔顺,独这事上,却不让步:“不能。” 她解释道:“咱家比不得陆家,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若打扮得太华丽,反让人觉得刻意。” 刘富家的道:“是这个理。” 落落又道:“这几?天我也细细瞧着,夫人和余杭的女眷打扮都清淡。我原也听说过,南边文风鼎盛,好雅致,戴个灯笼耳坠子都要被说一声‘俗气’呢。” 灯笼耳坠子是女子常见的耳饰,各种灯笼造型都十分繁琐华丽。温夫人有,杨氏也有,也十分对她们的审美。 刘富家的穷苦出身,打扮这种事上很没有什么发言权。银线虽觉得落落说的可能是对的,然而这与她自己的审美十分相违,不由纠结。 唯有温蕙却十分赞同:“落落说的是呢。我婆婆日常头上就两根一点油,别的多一点都没有了?。要搁在咱们家里,就觉得寒酸吧?可我婆婆身上可是一丁点都感觉不到寒酸,就觉得干净,像画里的人似的。” “是呢!”银线以拳击掌,“我看着夫人就是这感觉,干净,跟仙女似的。” 才说完,门外忽然响起了陆睿的声音:“蕙娘,可换好衣裳了??” 众人都闭上嘴,温蕙应道:“换好了?,只……”想说只差头发还没好。 没想着陆睿听她说“换好了?”,便直接推门进来了 温蕙“啊”的一声,恼道:“我头发没弄好呢,你怎么不听我把话说完。” 陆睿闲闲地走过去:“我看看。” 围着温蕙的三?个人都让开了?地方。 落落一贯不吭声,只站在一边。银线傻呆呆。刘富家的想了想,拽了拽银线的袖子,又推了推落落,三?个人一起退到外面去了?。 陆睿扫了一眼妆匣,挑中了一支白玉簪给温蕙插在发髻中。然后看了?看菱花里,一张芙蓉面,正娇艳。 他问:“可有眉笔?” 温蕙取了?眉笔与他,陆睿托起温蕙下巴:“闭上眼。” 温蕙不大信任他:“你、你行不行啊?” 陆睿说:“你以后就知道了?。” 温蕙:“?” 陆睿一笑,说:“我画美人图,犹胜于画花草。你信我。闭上眼。” 温蕙乖乖地闭上了?眼睛,过了?片刻,听他问:“可有口脂?” 温蕙睁开眼想伸手去拿,陆睿却捏着她的下巴不许她转头看菱花:“告诉我在哪?” 他自己动手取了?口脂的瓷盒出来,看了?看,用唇笔挑了?一点无色的蜜脂在虎口上,又选中最浅的红脂挑了?一点,在虎口处把两种口脂混匀。本就是最浅的红了,再混了无色蜜脂,颜色变得极淡。 陆睿将这淡淡的颜色涂在了温蕙的唇上。 待他终于松开手,不再钳制温蕙的下巴。温蕙转头。 铜菱花里,明明是自己,怎地又好像不是自己?明明只用了眉笔与口脂而已,却怎么像画龙点了睛一样。 温蕙惊佩叹服,转身抬头,正想夸他,还没说话,唇便被堵住了?…… 陆睿撑着梳妆台,俯着身。 许久,微微直起身,手指抹了抹嘴唇。指肚上一抹淡淡的红。 温蕙双颊晕红,眸若含水,恼道:“都被你吃掉了?,白涂了?!” 陆睿低低地笑起来,又执起唇笔:“别恼,给你重画就是。” 又重新给她画过。一边画一边告诉她:“头上插戴,不要太多。多则繁,繁则乱,乱则失了神韵。就如画画要留白,淡淡着墨即可。” 温蕙问:“就是要简单?” 陆睿微笑:“也可以这样说。只比简单更不简单,需要你去自己感觉。” 温蕙想想陆夫人的家居模样,隐隐约约地能摸到一点感觉。 银线几?人在外间等了?许久,公子才牵着少夫人的手出来了。 银线打眼一看,好么,落落起码还给温蕙选了?两支簪呢,到陆睿这里,只减成一支了。只温蕙看起来,又实实在在地,似比平常更好看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只因陆睿给温蕙妆点,眉也淡,唇也淡,温蕙皮肤年轻无暇,连粉都没给她上,宛如天然一般,叫人看不出来上过妆了?。 陆睿原就答应过温蕙,待回?过门,便带她逛园子。正好栖梧山房在园子的另一侧,或者说,就在园中的一角,可以走甬道,也可以从园子子中穿过去。 陆睿便带她从园中穿过。 江南水系发达,造园子也最讲究造水景。这宅子中水景这样精巧胜美,温蕙还是第一次见到。 她问:“这宅子是咱们家盖的吗?” 陆睿道:“不是,到了江州这里买的。上一任主人是前任的通判,他高升了?,正好卸任,宅子卖给了?我们。” 陆正这等流官,在一地任职数年,家底薄的也有赁宅而居的,但陆家豪富,直接便买了?宅子。 温蕙咋舌。再转头,看见?远处高处,地势隆起,像是小山一样,露出一角屋檐,最高处却是一个亭子。 她说:“那边有个亭子。” 陆睿笑道:“那便是栖梧山房了。” 一路走,一路看景,踏着石阶渐高,就进了?栖梧山房。有山与湖相隔,虽在园中,却自成天地。房舍优雅僻静,顶上有亭,若登高,当是能俯瞰园中全景。 夫妻两个在正堂分左右坐下,院中人等了?多时了,鱼贯而入,从房里伺候到院中粗使、守门和跑腿的小厮,列着队来叩见少夫人。 一如先时,人人自报名姓、出处。若娘老子亦在在府中当差,也要报一报。报完了?上前领赏。 银线如今大气了?,一出手就是一个小银锞子,也不眨眼了。 只所有人都领完赏,也未曾听见“玉姿”这个名字。 房中丫鬟虽个个俏丽婀娜,但没一个名叫“玉姿”。 温蕙禁不住心中嘀咕起来,偷偷地瞄了?陆睿一眼。 陆睿揭开茶盏盖子,轻轻吹散热气,恍若未觉。 54、第 54 章 第54章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温蕙觉得陆睿院中的人对她似乎格外地恭敬,比她自己院子里的人还更恭敬几分。甚至可以称得上敬畏了。 真是奇怪。 待下人们散去,各归其位, 陆睿挽着她的手?带她参观他的院子。 有小山挡着,虽然就在园中, 从外面也只能望见一截翘起的屋檐, 和?顶上一个亭子。院门一关,自成天地,实在是清静。 温蕙原心里想着玉姿的事,哪知道待登上高亭, 顿觉眼前开阔, 整个园子都可俯瞰了。远远的,还能看到各路院房的屋顶。 层层的,庭院深深,又幽幽。 温蕙忍不住感叹:“这宅子真大。” “不算什么。”陆睿道,“什么时候带你回余杭老宅, 你才知道什么叫作‘大’。” 温蕙倒抽口凉气:“有、有多大?你说说嘛。” 陆睿一笑, 轻轻踩了踩脚下:“这个不过?是挖湖时的土推起来的土坡, 称一声‘山’不过?夸大而已。在余杭老宅,是真的有山的。” 温蕙眼睛都瞪圆了?:“所以是,家里的院子把山都圈进去了吗?” “是呢。祖父的书房就在山上。”陆睿道,“祖母原陪着祖父住在山上的院子里,祖父去世后,祖母一个人在山上孤寂,才搬下来了。因我在余杭读书,父亲在外为官,那书房便给我用了。到时候带你去看, 咱们回余杭,便可住在那里。” 温蕙开心地答应了?。 两人在亭子里说了会儿话,温蕙的心里不免还惦记着玉姿的事。偏陆睿提都不提,仿佛这个人不存在似的。温蕙不免有些神思不属。 陆睿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端想看看温蕙的耐心有多深。 温蕙心里对那个通房存了?许多小姑娘家家的比较之心,又想着陆夫人之前教自己的“不失风仪”,努力地想撑起“少夫人”的身份。 只时不时地偷瞟陆睿,那灵动眼睛里哪藏得住什么心思。陆睿肚里笑得不行,面上只不动声色,与她闲扯,讲讲余杭陆家,又讲讲余杭虞家,道是虞家的千亩荷花池,在整个余杭是多么的知名云云。 但时间一长,温蕙渐渐怀疑起陆睿来。 也说不出来什么道理,就是一种奇怪的直觉。觉得这个家伙虽然脸上一本正经的,但总好像在逗自己。只因她也会看人的眼,陆睿那眸子里总有一闪而过?的笑意。 赏着景聊了?一会子,陆睿看看天色,道:“现在若先回你那里去,再去母亲那里,怪折腾的。去我屋里坐一会儿,待会直接过?去上房吧。” 温蕙答应了?,但欲言又止。 陆睿假装看不见,牵着她的手?走下台阶,带她回了?正房。 只温蕙自己都感觉出来自己脸上带出来些什么,陆睿这“看不见”未免有点太生硬了。温蕙已经十分肯定,陆嘉言定是在戏弄她了! 她一路忍到到上房。陆睿牵着她的手?穿过正堂,进入了西次间。 温蕙看着屋里有两个伺候的婢子,刚才都已经给她磕过?头,认过她这个少夫人了?,她便“咳”了?一声道:“你们出去吧。” 婢子们看了?一眼自己家公子,公子嘴角含笑地看着少夫人,显然没有异议。婢子们便躬身退下了?。 待退到外面,一个婢子轻声说:“我去看看茶。”便去了?茶房里。 这一次过来,温蕙没带青杏,带了梅香。梅香原就是从这个院子里调过?去的,与院中人都熟稔。正带着银线在茶房里吃茶,让她和?陆睿的丫鬟熟悉熟悉,见这婢子来了,问:“是下来了吗?” “是呢。”婢子说完,梅香和?银线便都站起来了,准备过?去伺候。婢子掩口一笑,道:“不用着急。” 梅香问:“谁在跟前伺候呢?” 婢子道:“本来我和?月影都在的,只让我们都出到外面来了。” 梅香便和银线对视了?一眼。因为银线才是温蕙的贴身大丫鬟,这情形要不要过?去,她得听银线的。 银线老神在在地问:“月影还在那是吧?” “在呢。”婢子回答,“就在门外听候。我取了?热茶,这就也回去。” 银线犹豫一下,对梅香说:“那,咱们再喝会茶吧。”又对婢子道:“有劳姐姐了?。” 婢子客气了?一句,端着热茶回去了。 关于温蕙和?陆睿之间尺度的问题,银线和?刘富家的这几天一直在嘀嘀咕咕。便是今天来之前,陆睿自己在房里帮温蕙梳妆的时候,她俩都还在外面嘀咕了?一通呢。 主要还是担心温蕙小,又担心姑爷血气正盛的年纪,怕他忍不住。 可他们又的确已经拜了?天地,是夫妻了。若总是有心隔开两个人,又怕陆睿着恼,伤了夫妻感情。 嘀咕来嘀咕去,刘富家的还是倾向于不要管,夫妻间自然是越甜越腻感情越好。也是因她自己便是童养媳,七八岁便送到婆家干活,婆婆着急抱孙子,十三?岁就让她和丈夫圆了?房,所以其实也不觉得啥。 银线瞪眼睛:“那成亲那天晚上,姑爷喝了?酒过?来,你巴巴地赶过?来?” “???”刘富家的莫名道,“我是怕姑爷喝了?酒乱来,咱们姑娘不懂,万一急起来把姑爷打伤了怎么办?” 你自己陪着长大的姑娘,你不晓得她有多厉害吗? 刘富家的虽然以前没有进温家做事,可人也在军堡里。军堡里的人家,谁还不知道温家姑娘擂台上一根白蜡杆子撂翻三个军汉的事迹啊。姑爷那小细胳膊小细腿,斯斯文文的模样,万一打起来,她皮糙肉厚的,拼着挨姑娘打也要冲进去把姑爷抢出来。 她道:“离家之前,夫人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叫咱们看着姑娘千万别对姑爷动手的,你咋忘了??” 银线:“……”好叭。 婢子们一离开,温蕙就揪住陆睿的袖子:“你是不是在戏弄我?” 陆睿装傻:“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行了?,就这副样子,百分百在戏弄她了。 “别把我当傻子,哼。”经常被全家喊“傻子”的温蕙气哼哼,“你那个通房呢?” 陆睿看了?一眼另一个方向的槅扇,道:“可能在里面?” 他似笑非笑:“你敢不敢进去看看?” 那个槅扇再里面,就是陆睿的卧室了?。 女子当然不能随便进男子卧室。温蕙以前倒是去过?哥哥们的卧室。但只要不管哪个哥哥一成亲,温夫人就再不许她再进哥哥的卧室了?,顶多也就是到次间里去。 但陆睿不是随便什么男子呀,他是她的夫君呀。 温蕙突然意识到,她其实是拥有着正大光明、理所当然的进出陆睿卧房的权利的。这……真让人心动。 她扬起下巴,不输气势地说:“那有什么不敢,我是你娘子,自然可以进去。” 她突然想起来,昨天在车厢里,陆睿吻了她,笑得那么张狂地说“我是你夫君,想对你做什么都可以”,忙加上一句:“想什么时候进去,就什么时候进去!” 陆睿惊叹,忙抬手一揖,道:“这位女侠,小可有眼不识泰山,失敬,失敬。” 又伸出手:“娘子请。” 啧,又逗她,老逗她! 温蕙冷冷拿眼角夹了他一眼,努力学着陆夫人冷淡的样子,穿过了?槅扇,进了?陆睿的卧房。 陆睿拳头抵唇憋住了笑,跟着她进去了。 温蕙进来打量了一周,不由感叹,虽与哥哥们的卧室风格截然不同,但依然能感觉得出来,真是男孩子的卧房啊。 帐子都是莲青色竹纹的,银钩挂着。 墙上挂着的四副立轴,不是常见的梅兰竹菊,而是画的同一株松树,只背景却分了?春、夏、秋、冬。这般有趣,不用想也知道,定是陆睿自己画的。 窗下有榻,旁边的梅瓶里插着斜斜的一枝,不知道什么,一朵花也没有,只有干和叶。但多看两眼,便觉得别有意境。 朝里面,有山水屏风,想来是跟她房里一样,后面是更衣之处,还有净房。 这房间的雅致一如温蕙预想,只温蕙原想着,这屋里还该有一个美貌丫鬟守着,说不定就坐在床边绣着花或者打着络子什么的等着陆睿回房和她生娃娃。 只进来了,却空无一人。 扫了一周,真的无人。 温蕙转身便想质问陆睿人在哪里。 却看到陆睿双手在背后将门扇合拢,后背一顶,用身体将?槅扇的两扇门严丝合缝地关上了?。 空空的房间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甚至次间里也没人,婢子们刚才被她赶到外间去了?呢。 陆睿看她的眸子里有亮光,仿佛成亲那晚他酒醉时的那种亮光。 经历了?这几天,温蕙已经很明白那种亮光意味着什么了?。她下意识地便退了?一步。 但陆睿已经欺上前,将?她抱在了怀里。 温蕙吓坏了,忙两个拳头抵住他胸口,连声道:“不可以!不可以!” 陆睿挑眉问:“什么不可以?” 温蕙两颊似染了?胭脂,道:“你不能再吃我的口脂了?!会被她们看出来!” 陆睿的脸贴近她:“那又怎么样……” 温蕙道:“会、会被笑话!” “不会的。”陆睿的鼻尖贴近,呼吸可闻,“别忘了?,你是我娘子……” 那唇终究是贴上来,热热的。 他身上淡淡的香,醉人。 55、第 55 章 第55章 小安对着镜子, 描好了浅浅的淡红口脂。 左右看看,再一笑,铜菱花里便是唇红齿白一个俊俏少年, 那眉梢眼角好像都在笑似的,有种别样的妩媚。 他唇笔又?调了调颜色, 起身走到霍决的身旁:“哥, 我给你画一个。” 霍决正靠在床头看书,闻言蹙眉,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 小安却道:“四公子喜欢的。我们几个都画了,就你一直不画。这些日子又?不?外出, 一直都憋在府里, 你若是也画了,他定?然会高兴的。” 霍决身形顿了顿,眉头依然蹙着,却没再躲闪,道:“画淡一点。” 小安哼哼, 嫌弃道:“你个武夫在教我怎么上妆吗?我小安是什么品位, 也不?先打听打听!” 说罢伸手抬起霍决的下巴, 在他唇上描画了起来。 霍决做男人的时候从没干过这种事。他脸上有过颜色只有过一回,那年军中跳傩舞,他击败了旁人,抢到了跳舞的资格,脸上涂满了油彩,领跳。 傩舞祭神跳鬼、驱瘟避疫,十分雄健,历来都是由军中的最强健的男子来跳的。大家谁都不服谁,想抢名额, 先打一场。 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少年,众人也不?肯让着他,但最后他还是赢了。 “好了。”小安说。 那画笔也离开了他的唇。 小安兔子似的三蹦两蹦地过去取了铜镜过来给他照:“看!服不?服我!” 霍决接过铜镜,定?定?地看着自己。 铜菱花中映出一张年轻男人的脸,线条硬朗,眉毛浓黑。还有喉结,明明是男人啊。 霍决微微侧头,一只手掌轻轻搓过鬓角、下颌。他后来再没有长胡子了,无需用刮刀刮,面孔便十分光滑皎洁。 小安给他调的颜色不是如女子那样嫣红,也不?是如他自己那样的浅红。他给霍决调出来的颜色色调十分浓稠,让他的唇色比常人的唇色更沉更暗。 你知他涂了唇脂,却奇异地并没有弱化他的气息,反有种说不出来的沉凝之感。 小安抱臂飞媚眼:“跟你说了信我。以后我把膏子颜色给你调好,照着这个画就行。” 霍决不置可否,将铜镜塞还给小安。 小安还要说话,外面忽然传来传话小监的声音:“永平哥哥,永平哥哥!四公子叫哥哥过去书房呢。” 霍决下意识地就要将唇上的口脂抹去。 小安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他手臂,道:“干嘛干嘛?咱是为谁画的?” 霍决吐出一口气,抽出自己的手臂:“知道了。” 整了整衣衫,出去了。 到了书房,万先生、郭先生也刚到。经过马迎春一事,永平已经是赵烺心腹,万先生、郭先生都不敢轻视他。 书房里,四公子眉眼间看得出来的意气风发。 斩杀马迎春,秘密押回来数不清的金银财宝,几乎是重新奠定?了他在襄王府的地位。如今襄王议事,竟也会肯听听他的意见,再不?像从前那样,只将他当作给世子“打下手”的了。 因为他这一杀,使得襄王府在湖广的声望如日中天。消息传出去,群官涕零,百姓嚎啕,跪在地上一直给襄王府磕头不肯起来。 再从金山银山中拨出来一小撮,发还给还有人幸存的苦主人家,道是其他都已经被马迎春运走。虽还回来的远不?及被强夺走的,还是收尽了民心。 一时,襄王府的招牌,在湖广竟闪闪发光。 这之后,襄王府便一直在蛰伏着秘密筹谋,直到山陵崩和新帝登基的消息终于公开地传到了长沙府。 待三人进来,赵烺目光一扫,便看出霍决涂了唇脂。 这个永平。 赵烺笑了。 他身边的人大多容貌出色,因他喜欢,他们便都涂唇脂。但永平一直以来都没涂过。 不?想现在,他却涂了。 赵烺的内心里升起一种志得意满的感觉。 因他很清楚,为何永平将他的腰弯得更深了些——这是因为赵烺变得更贵重了。 他挟着斩杀马迎春之功,在襄王和王府家臣、幕僚的心目中,终于从一众兄弟中脱颖而?出。 已经有人暗地里悄悄来投靠他了。哪怕他们是多头下注,赵烺也不?怕。怕只怕你连让人下注的资格都没有。 从前,他再怎么被襄王宠爱,那些人也只围着世子。因为所有人都觉得世子的地位是不可撼动的。 现在,他们却不这样想了。 而?同样的,赵烺对霍决也变得更重要了。 重要到,这个永平终于肯放下了最后那一点点自尊或者坚持,肯为讨好他而?去做他以前明显不愿意做的事。 因为他无根无基。 一柄刀若只在鞘里,是无法展露锋芒的,必得有一个握刀的人。 赵烺,就是那握刀的人,是他永平必须依附、必须忠诚、必须全心全意不能有一丝他念的贵人。 赵烺对霍决便一笑。那一笑中的满意,令霍决知道,小安劝他的是对的。 因在贵人身边,与在军中终究不同。在军中你军功足够,不?去讨好上官亦可以。 但贵人,贵人对你生杀予夺的权力?远远大于上官。得不?得贵人的心,太重要了。 这区别在于,上官和下属,虽有职衔差异,却都是平等的人。贵人与“永平”,却是主人与奴仆。 “已经开始了。”赵烺说,“这会儿快马都该出发了。檄文将会发往各府各道。” 永平问:“咱们王府何时北上?” “马上了。”赵烺说,“今日父王已经杀了罗砚和于衡。” 万先生、郭先生原不?过是一个非嫡长王子的幕僚而?已,可自听闻山陵崩那一天起,所见所闻就再与从前不?同。又?见识了马迎春之事上,赵烺和霍决的雷厉风行,果决狠辣,眼界都跟着涨起来。 此时闻听湖广的布政使罗砚和提刑按察使于衡竟都被襄王斩杀,竟也能面不改色了。 万先生问:“那都指挥使司?” 承宣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便撑起了一省民政、军事和司法的构架。眼前来看,最重要的其实还是都指挥使司。 若没有都指挥使司,单襄王府,便只有区区几千府兵而已。远不?够做大事。 赵烺道:“常喜和一众将领已经立誓效忠父王了。” 常喜便是湖广的都指挥使,掌管一省军力?。如此,这湖广鱼米之乡,事实上已经完全落到了襄王的手里。 万先生、郭先生额手相庆。 赵烺心情?甚好,向后一靠,道:“常喜今天一直赞我斩杀马迎春。我那大哥的脸色可真难看啊,哈哈,哈哈。” 万先生和郭先生自然也跟着笑起来。 赵烺眼角余光忽见霍决微微蹙了蹙眉。 赵烺收起笑,霍决却只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自杀了马迎春之后,霍决与他的关系变得与从前不?一样了。可以说,霍决已经是他的第一心腹了,兼任了他的刀和他的幕僚。 他如今在赵烺面前和万、郭二人一样,有参事、议事的权力?,他若有什么事,就会在赵烺面前开口说。 他不?说自然有原因。 赵烺等了两息,没等到霍决开口,心中便有数,先放下,道:“文人真是太执拗了,比起来,还是武人晓得变通。” 这回霍决却开口了:“自然。” “升平年月,武人如生锈的刀,藏于鞘中。”他说,“只有乱世,才给了他们铁甲吴钩觅封侯的机会。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不?搏一搏怎么甘心,谁不?想要从龙之功。” 一句从龙之功,说的万先生、郭先生心底都热起来了。 议起正事,自然是说赵烺需得与常喜走近些,多拉拢一些军中将领。若事起,军权将是他们兄弟必争的,这都是应有之义。 只霍决说:“还得物色看什么人能接替常喜,也许将来必要的时候,需要用别人来替了常喜。” 替,怎么替?什么情?况下替?替了之后呢,又?如何? 万先生、郭先生额上生出冷汗,鼻端好像又闻到霍决身上,斩杀马迎春归来时散发的血腥气。 自马迎春之后,四公子都变得不?一样了。 明明从前,只是个与兄弟争宠,为着一个王府的继承权和想占更多利益的贪心使心思的庶出王子而?已。 现在,都变得不?一样了。 赵烺觉得霍决今日涂的唇脂的颜色特别好看,特别适合他。 他虽生得英俊,但若涂了个小安那样的淡淡的红,说话便断然没有这般的气势了。 他那唇色暗暗沉沉,说出来的话也沉沉,有分量,有力?量,令赵烺听了,便觉得热血沸腾。一想到他话中说的所谓“将来”,忍不?住手都握紧了拳。 待事情?都议完,万先生、郭先生退下,赵烺留下了霍决。 万先生、郭先生对视一眼,离开了书房。在长廊下走了挺远,两人一直十分安静。 只忽然,万先生感叹一声:“这个永平……” 叹他勇,叹他谋,叹他有勇有谋有人有貌,却没了男人根。 涂着有颜色的唇脂,只为了讨好主人。 待万、郭二人离开,赵烺问:“你刚才皱什么眉?可是我说错了什么?” 霍决沉默了一下,道:“只是觉得,以后公子实没必要过于去关注世子开不?开心,高不?高兴。” 他抬起眼:“公子以后还要跟更多人打交道,我恐公子言谈中无意间流露出这种口风,让人觉得公子格局不?够。因公子如今……已经不是在与兄弟争父亲的宠爱了。” 赵烺屏住了呼吸。 与兄弟不?争父亲宠爱,争的是什么呢? ——是大位呀! 56、第 56 章 第56章 霍决道:“从前关上门, 是王府里?的家事。我们要做的,是将?世子掐下去。现在不一样了?,门打开了?, 门外许多?人看着呢。公子要做的,是走出去, 辉辉煌煌, 让那些人自己?去比较,去品,谁才值得跟随,谁才值得扶持。” “你说的对?!”赵烺深深吸一口气, 又长长吐出, 坦然承认, “是我格局小了?,还?陷在从前。” “然公子有心胸,有眼?界,知权变。所以, 小人当初,选择了?公子。”霍决说。 赵烺微愕, 不及说话, 霍决已经单膝跪下:“请公子恕罪。” 赵烺问:“何罪之有?” “昔日小人是因惊马之事入了?公子的眼?。”霍决垂首, “然, 那马,就是小人下手惊的。” 赵烺沉默许久,忽然站起, 放声大笑。 “永平,哦,永平——”他大笑许久, 才收住,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霍决抬起头:“小人霍决,字连毅,临洮卫百户霍升之子。” “临洮。”赵烺道,“那是潞王案牵连的?” 霍决:“是。” 赵烺惊奇:“你竟还?能活着?” 霍决道:“岳父一家耗尽积蓄,保住了?我的命。” 赵烺诧异:“你竟娶妻了??” “尚未。”霍决道,“只是订亲。我保住了?命,签了?退婚书。” 他面容平静,却英俊。 若不受宫刑,该是多?么惹人喜爱的一个勇武多?谋的青年。连赵烺都为他惋惜起来,安慰道:“虽退婚了?,你那岳家,也算对?得起你了?。” 霍决沉默。 何止是对?得起,此是救命之恩。 其实只要袖手,他一死,哪还?有什么婚约。温家也不至于散尽积蓄,连月牙儿的嫁妆都卖了?。 如今尚厚嫁,没了?嫁妆的月牙儿,可还?能嫁得好吗? 【那,我回?去嫁人啦。】她说。 忘不了?。 忘不了?她的眼?泪滴在土里?。 忘不了?她带着笑,腮边还?挂着泪珠。 忘不了?她翻身?上马,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是要记住他吗? 月牙儿,能不能……别忘了?他! 因为连毅哥哥忘不了?你! ——襄王府的奴仆永平觉得,只要月牙儿不忘记连毅哥哥,“霍连毅”便能一直活着! 赵烺感慨完,上前一步,问:“永平,如今你告诉我这个,是为了?什么?” 霍决道:“是为了?正本心。” 赵烺凝视着他。 霍决抬起头来。他眼?眸漆黑,唇色沉暗。 “小人当初选择公子之时,公子于小人,只是诸王子之一。”他说,“然现在,公子于小人,是命之所托,运之所系。” “小人从此,于公子再无秘密。” “此生,愿做公子的刀。为公子斩一切需斩,杀所有想杀。公子目光所及,便是小人刀锋所向?。” 不是该,不是应,是需,是想。 不论?对?错,没有是非,唯赵烺心意所向?。无辜的也好,冤枉的也罢,斩不斩,杀不杀,只赵烺一声令下。 被效力,被忠诚,这已经超越了?主与奴。 永平这是,在宣誓效忠他的君主! 赵烺觉得,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一直酥到了?手指尖。 赵烺忍住这悸动,问:“永平,你可想过?以后?能走到哪一步?” 霍决抬眼?。 “小人想,”他说,“当牛贵。” 牛贵啊,提督监察院事,只效忠于皇帝一人。 提起这个村土至极的名字,能止小儿夜啼,能令官员直接吓得失禁。 他的手上不知道沾满了?多?少血,但那些血,都是景顺帝乐见的。 赵烺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气味真好闻,从永平身?上散发出来的,这是什么? 是野心的甜美芬芳啊! 襄王府四王子睁开眼?睛,上前一步。 “霍连毅!”赵烺沉声道,“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你今日效忠于我,他日我必不负你!” “等我手掌玉玺,你掌院印之时,我许你恢复本名本姓!” 景顺五十年的三月,皇帝殡天的消息终于传到长沙府。 襄王斩杀湖广布政使罗砚和提刑按察使于衡,收服湖广都指挥使常喜,至此,三司皆落入襄王手中。意味着整个湖广,尽在襄王掌握。 这一天,数十快马由长沙发出发,带着襄王府的讨伐檄文奔驰向?各省各道。 与此差不多?的情?形,在差不多?的时间,分别也在代王和赵王的领地发生。只因代王、赵王和襄王,便是牛贵下的三支注。他三人比旁的皇子更早得到消息,更早筹谋,以雷霆万钧之势,纷纷夺取了?封地内的权力。 甚至监税的大太监马迎春在湖广为襄王府斩杀的时候,监矿的大太监,八虎之一的冯蛮蛮也在代王得到山陵崩的消息的第一时间,就为代王斩杀。 三王皆派出数十信使,传檄天下,指内宦矫诏弄权,指泰升帝为伪帝。 三王揭竿而起,打起了?“正国本,扶社稷”的大旗,兵指京城。 天下将?乱。 而此时,温蕙沉浸在陆睿的气息中,除了?陆睿,再想不起旁的任何人。 陆睿的手握住了?她的腰,很用力。他们的身?体紧紧贴着,像要融成一体似的。 等陆睿放开她,过?了?片刻温蕙才迷迷蒙蒙地回?过?神?来,大恼:“你看看你嘴上!” 自然是她的口脂沾上去了?。 陆睿笑起来,又亲了?她几下。两个人一起把口脂吃掉,竟是有些甜甜的。 “碧玉妆的口脂膏子里?,是合了?蜜的。”陆睿告诉她。 温蕙的脑子终于彻底清醒过?来了?,气恼:“我待会?怎么见人。她们看到了?,便知道你做了?什么!” 陆睿大笑,道:“你放心,我们两个好,她们只有高兴的份。” 是呢,谁不盼着小夫妻甜甜蜜蜜的呢。 温蕙还?是气鼓鼓的。 陆睿扯着她的手将?她拖到镜台前,打开匣子,取出了?一盒口脂膏子。 “给你重新画画。”他道,“只我这里?只有无色的。” 无色的口脂膏子原是润唇用的,男子女?子都可用。只温家男人粗糙,从来都不用。是以温蕙看到陆睿这里?有口脂膏子,还?挺新奇。 她忽然想起来以前贺家莞莞的表妹馨馨跟她说的,道:“我认识一个京城的姑娘。她跟我说,京城有些男人家也涂口脂膏子,有颜色的那种。” “是内官吧。”陆睿却道,“算不得男人。” 赵家人血脉里?带的,颇有几位皇帝好龙阳,宗室里?更是不知数。带得大周朝龙阳之风颇盛,贵人身?边常豢养娈童,也描眉画眼?,状似女?子。 民?间一些小倌亦然。 只这些乱七八糟的,不好跟温蕙说。 温蕙一怔,问:“内官……是净过?身?的公公吗?” 陆睿手指尖沾了?点口脂膏子,轻轻往温蕙唇上抹,回?答:“是。” 温蕙犹豫一下,问:“夫君,净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就不算是男人了??” 这个事她问过?爹问过?娘问过?哥哥问过?嫂子,就没有一个人肯回?答她的。都只说她“不该问的别瞎问”。 后来她在外面见识到旁的人对?“净身?”的人的恶意,意识到应该是一件很不好很不好的事,只是到最后也不懂其中究竟。 陆睿的视线从温蕙的唇上移开,去看她的眼?。 一双眼?睛睁得圆溜溜,带着许多?的不解。她什么都不懂的,大概连男人的身?体到底是什么结构都不清楚吧。 陆睿忍住笑,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个爆栗:“不该问的别瞎问。” 温蕙有些怔忡。 家里?把她当孩子不肯告诉她,也就罢了?。 只她现在都成亲了?,是大人了?。陆睿也一直都把她当成大人看的,原来也不肯告诉她。 净身?那件事……或许真的非常非常地不该问、不能问吧? 连毅哥哥…… 陆睿忽然道:“玉姿已经打发了?。” 温蕙的神?思?一下子被他拽过?去,她眨眨眼?。 陆睿旋上口脂盒子的瓷盖,嘴角含笑:“高兴了?吧?” 应该是高兴的吧? 大家都讨厌通房和妾室这些存在。大嫂子提起她家的姨娘,还?总咬牙切齿呢。 但温蕙其实还?有点摸不到那个点,她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为什么打发了??” 陆睿将?小小的圆形瓷盒放回?匣子里?,无所谓地道:“想打发就打发了?,奴婢而已。” 他捏捏她的脸:“早跟你说过?,不值当为这些人不开心的。” 打发个把奴婢按说也没什么的。家里?以前也有过?不好好干活偷奸耍滑的,最后温夫人也是喊了?人牙子来卖掉了?。 只是通房…… “可是她……不是要和你睡一张床,一起生小娃娃的吗?”温蕙一时没忍住,问出了?口。 陆睿顿住。 他看了?看温蕙,温蕙的眼?睛明亮澈净,但总是充满了?疑问和不解。 他张了?张嘴,满腹的经纶,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跟温蕙解释。 最后,他只能按按额头,问:“生小娃娃的事,你懂?” 温蕙扬起下巴:“懂!” 陆睿说:“说说看。” “就……”温蕙强行卖弄,“睡在一个床上,肚子就会?一天天大起来,过?十个月,就会?出来一个小娃娃。” 好吧,她什么也不懂。 陆睿心里?痒痒极了?,十分想干脆告诉她人事。好歹还?有理智,知道岳母半年后还?要过?来,到时候被岳母发现她已经懂了?,咳咳,总归是不太好看的。 他便捏捏她的脸,笑道:“行行行,懂得真多?。把你送到太学去,能做个女?博士呢。” 太学博士是精通学问或传授经学的官员。温蕙虽不清楚具体的职务,但一听?就知道陆睿又逗她,不由气鼓鼓的。 那样子让陆睿看了?直笑,牵住她的手往外走:“渴了?没,去喝茶。” 温蕙气鼓鼓地被他牵着走,将?要迈出槅扇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这是陆嘉言的卧室啊,那莲青色帐子围着的,是他的床。这该是一个人最私密的地方了?。 可是…… 可是那个通房也会?在这里?,还?会?跟他一起睡同一张床。 就是……那张床吗? 温蕙记忆中,七八岁就不再和别人一起睡了?。但她也知道,等她及笄之后,也是要和陆睿睡在同一张床上的。 那是不是说,“睡在同一张床上”这件事,是比陆嘉言现在吃她口脂还?更亲密的一件事呢? 温蕙不由感到困惑和茫然。 因为陆睿与她的亲密接触,她是喜欢的,也感受得到陆睿的喜欢。那么陆睿和别的女?孩子同床,也有这种喜欢吗? 如果有,为什么又说打发就打发了?呢? 如果没有,又为什么要那么亲密呢? 昨日车厢里?,陆睿笑她妒。但其实,温蕙并没有妒。 因为温蕙那时候根本就还?没有找到妒的点,根本不知道为何要妒。 甚至她今天特意想要打扮漂亮些,也只是小女?孩的一点点攀比虚荣的心思?。 可此时此刻,温蕙在离开前看了?一眼?这属于陆睿的绝对?领域,想象着另一个女?子在这里?,或许也让陆睿吃她的口脂,甚至他们还?会?一起脱了?衣服睡在一起。 睡觉的时候都要脱衣服的,是吧? 那就……更亲密了?。 一想到这样的画面,温蕙的手不由自主地按在了?心口。 那个地方,控制不住的收缩,酸酸的,描述不出来的感觉,只知道难受。 温蕙忽然明白了?,这……就是妒啊。 温蕙知道它是不对?的——所有的书,所有的人都说它是不对?的。 但明明知道它是不对?的,温蕙也想驱散它,可那感觉就是附着在那里?。 无论?怎样,始终都在那里?。 为什么会?这样? 57、第 57 章 第57章 这一日, 温蕙和?陆夫人?都没?有?去给陆老夫人?请安。因为温蕙到了上房的时候,陆夫人?便告诉她:“老夫人?谴人?来说了,这几日她一直头痛, 怕人?打搅,免了咱们的晨昏定省。” 老夫人?这个“头风”是怎么?回事, 温蕙现在已?经很明白。虽不明白老夫人?怎么?突然慈悲起来, 放过了她们婆媳俩,但?不见她也就罢了,反正她已?经想开了,干什么?要去为一个就不喜欢自己的而且明显“恶”的人?不开心?呢。但?, 放过她婆婆, 让她婆婆不必站着?受累, 伺候饭食,那可挺好的! 她就欢快地应了声:“是!” 太欢快了! 陆夫人?无语地看了看彩绘描金的房梁。 陆睿拳头抵住鼻端:“咳——” “咳……”温蕙垂下头,“祖母身子抱恙,儿?媳担忧, 不如儿?媳去祖母房外?给祖母磕个头吧。” 陆夫人?一本正经地说:“原该如此的,但?老夫人?实在是很怕吵。若你一片孝心?过去, 却?吵到了她, 反到姑辜负了这孝心?了。孝顺、孝顺, 老夫人?既想清静, 我们原就该顺着?她,才是真孝。” 这话说得! 温蕙学到了! 她眼睛亮亮的,屈膝应道:“母亲说的是。” 陆睿把脸别到一边去, 拳头抵着?鼻尖顺了顺气才转回头,不疾不徐地说:“那我们就在母亲这里?蹭一顿饭吧。” 装什么?装呢,谁不知道你刚才在憋笑?。 吃完饭在东次间里?稍坐, 陆夫人?问:“明日给舅公子们的程仪?” 陆睿道:“都准备好了。” 温蕙才知道,忙推辞。都已?近给了那么?厚的回门礼了。 陆夫人?道:“这怎能省。回门礼是回门礼,程仪是程仪。” 温蕙只能谢过。 从?上房出来,和?陆睿牵着?手慢慢走着?,陆睿问:“明日兄长要回去了,你可还好?” 温蕙仰头看着?昏暗的天空,道:“还好。” “……”陆睿,“哭了?” 温蕙恼怒:“才没?有?!我是大人?了,才不哭鼻子!” 明明前日还哭了一鼻子呢。 陆睿笑?笑?,将她的手握得紧了些,把她送到院子门口,才回去。 温蕙回到自己的地方,进了内室,终于忍不住问银线:“你一路都在开心?什么?啊?” 从?陆睿院子离开的时候,银线眉眼间那股开心?劲就藏不住,温蕙忍了一路了。 银线一看,内室里?只有?刘富家的和?落落,咳一声,对落落说:“你去歇着?吧。” 落落闻弦音知雅意,便告退了。 打发了不该听这种?事的小孩,三个大人?才凑一起。银线道:“还问我开心?什么?!姑爷昨日把那个通房打发了,你难道还不知道吗?” 哦,原来是在开心?这个。 刘富家的一听,忙凑近求证:“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信问梅香!”银线信誓旦旦,“是姑爷院子里?的丫鬟说的。” 温蕙问:“你跟她们打听了?” “我才没?这么?傻。”银线道,“是她们自己主动跟我说的。” 银线想了想,道:“感觉是故意的,就想卖个好。姑爷院子里?的人?,好像都怕你。” 温蕙奇道:“我也觉得有?点,真是奇了怪,怕我作甚?我又不是生得青面獠牙。” 刘富家的若有?所思,道:“……若姑娘才过门三日,姑爷就打发了通房,那的确是得怕了。” 房中静了静,银线忽地一拍手:“怨不得!” 温蕙嘟囔:“又不是我叫他打发的……” “不是你叫的,可不是更好嘛。”刘富家的眉眼都带笑?,打心?眼里?开心?,“说明他心?里?有?你啊。昨日里?你不过问了一句,他回来就将人?打发了,你居然还嫌人?家!” 温蕙晚上洗了澡。 陆家富庶,不怕费热水,什么?时候想洗澡都行,真好。 她泡在桶里?,银线犹在那里?絮絮叨叨说陆睿有?多好,多把她放在心?上。 陆睿的好温蕙当然是能感觉到的。 只是她心?里?总有?些奇奇怪怪的感觉。 她从?小就是个怪人?,总会有?奇怪的想法。就像同一本话本子,她嫂子看完了泪水涟涟,直呼结局太好了,感人?肺腑。她看完,就觉得处处憋气。半截入黄土了,才洗尽冤屈,还要原谅恶人?,到底哪里?感人?肺腑了? 类似这样的,与众不同的想法,她常常有?。 温夫人?镇日里?戳着?她的脑袋骂她,叫她多做针线,少胡思乱想。 温蕙自己也知道不对。譬如她一个姑娘家,竟一个人?单枪匹马地跑了趟长沙府,也就是家里?捂得严实,否则真传出去,肯定要影响她说亲。 这等离经叛道,注定是不行的。 但?温蕙在明明该为陆睿开心?、该为陆睿甜蜜的时候,却?总是忍不住去想那个通房丫头。 见都没?见一面呢,那个人?就消失了。她会去哪里?呢?以?后还会嫁给别人?吗? 可是她都跟陆睿睡过同一张床了啊,像夫妻一样了,怎么?还能嫁给别人?呢? 书里?可是说…… 温蕙忽地怔了怔。 当年,连毅哥哥跟她说什么?来着?? 他说:【都是骗人?的。那些书都是男人?写的,要哄女人?听话,自然要这么?教?她们。】 温蕙当年和?后来都不及去细想这个话。现在忽然想起来,只觉得脑子里?混乱。 究竟谁说的才是对的呢? 温蕙闭上眼睛又开始想陆睿。 想起今日在他房中,他后背顶上了门,定定看着?她时眼中的亮光……身体就会变热,变得奇怪起来。温蕙往桶里?缩了缩,抱住了自己。 被陆睿抱在怀中的感觉,连手指尖都酥酥麻麻,浑身都没?力气了。 他便很放肆,就欺负她提不起力气反抗。 坏死了。 脑海中陆睿抱着?她的画面忽然被打乱,像水波纹一样,再静止,陆睿怀中抱的人?却?不是她了,只看不清面目,却?肯定不是她。 心?脏处又收缩,难受,温蕙睁开了眼睛。 她向下沉了沉,把口鼻都沉到水面之下,只露一双眼睛,幽幽看着?朦胧水汽。 银线过去就把她薅起来:“怎么?还喝洗澡水!都多大了!” 温蕙脸和?脖子都涨得通红:“我没?喝!我早不喝了!都几岁的事了,还提!!!” 银线:“啧。” 翌日温蕙醒来,照样还是自己摸起来,打个哈欠伸伸懒腰,先扎马步,再练了一套小擒拿手。 这房子进深深,里?面隔了净室出来,空间依然宽绰,中间好大一块空地。小擒拿手灵活机变,练的便是方寸间的擒拿抓打撕戳勾撞,并不需要太大空间,足够了。 一套擒拿手收式,十分不过瘾,她那根白蜡杆子,自从?到了江州之后,就还没?拿出来过呢。只今天是国祭最后一日,她得按时洗漱收拾了去上房那里?。 温蕙想着?,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都结束了,她的生活恢复正常的日常作息,可得好好地动动筋骨。 功夫这种?东西,不能丢下,丢下就会退步,以?前练功受的苦就白受了。 今日已?经是第三日国祭,还是哭灵,已?经轻车熟路。 只今日不同的是,陆老夫人?连着?“晕”倒两回后,今日就干脆没?来。 “昨晚便头风犯得厉害,把我和?蕙娘的晨昏定省都免去了。”陆夫人?叹道,“为着?先帝大行,老人?家实是伤了精神呢。” 众女眷都赞:“老夫人?忠孝。” 温蕙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待终于祭完,几乎所有?人?都松了大大地一口气,纷纷摘孝帽脱孝衣,交还给陆府仆妇。 陆夫人?道:“去送你哥哥吧,让他们代我问亲家好。” 温蕙应了,回去自己院子,重新梳过头,等来了陆睿,将眉笔给他:“你来帮我上妆,将我画得开心?些。” 陆睿道:“素来只听说画得漂亮些,什么?叫画得开心?些?” “笨。”温蕙道,“就是让我看起来就一副开开心?心?的模样啊,让我哥他们放心?嘛。” 陆睿道:“好。” 将她画得十分漂亮。 二人?往客栈去,接了温家兄弟。 温柏温松直拿眼睛瞅她:“奇怪,怎么?好像变了似的?” 温蕙得意:“女大十八变嘛。” 说说笑?笑?地上了车,到了码头,船早备好,陆睿奉上程仪,温柏兄弟连连推辞:“太厚了,太厚了。” 陆睿道:“府上千金无价,予了我,才是厚。” 温家兄弟哈哈大笑?,取笑?妹妹:“你看看你,居然无价。” 温蕙啐他们。 临别,温柏看看陆睿,看看温蕙,一对璧人?,互相有?情。 温柏长长吐出一口气,对陆睿道:“这个淘气的便交给你了,以?后不归我头痛了。” 陆睿失笑?,深揖:“兄长放心?。” 温柏点点头:“你是读圣贤书的人?,我信你。” 温松对温蕙道:“老实点啊以?后。” 温蕙冲他:“略略略。” 温松:“啧。” 明明是平日里?最寻常的兄妹斗嘴,眼眶却?红了,赶紧扭过脸去。 待兄弟俩登上舢板,温蕙去叫住他们:“哥!” 二人?回头,温蕙上前一步,大声道:“告诉爹娘啊,我在这边好着?呢!” 哥哥们沉默一息,应道:“中!” 待船扬帆远去,看不清船尾挥手的人?的脸孔,陆睿收起手,一转头,却?怔住。 刚才还一副欢喜淘气模样的温蕙,努力地闭着?嘴巴,闭得腮帮都鼓起来了,像是想把哭憋回去,可那脸上已?经挂满了泪珠。 陆睿笑?叹一声,伸手揽住她的头,向自己肩头搂过来:“想哭便哭吧,别忍着?。” 温蕙额头抵住他肩膀:“才、才没?哭。”是大人?了,才不随便哭。 陆睿笑?道:“刚才还能跟舅兄们斗嘴呢。” “怕、怕他们担心?我。”温蕙哽咽起来,“从?小到大,闯了祸,都是他们收拾。” 陆睿道:“以?后我给你收拾。” “别哄我。”温蕙哽咽,“我才不要你收拾,做人?家媳妇,哪还能闯祸。” “别哭了。”陆睿温柔地哄她,“你虽然离开了温家,但?以?后是陆家的媳妇了。陆家是你一辈子的家,我是你一辈子的夫君。一辈子都在陆家,再不用?去别处了。” 叫她别哭,温蕙终于呜咽地哭了出来。 陆睿温柔地拥着?她。 58、第 58 章 第58章 温蕙哭了一路, 到了陆府的时候,眼睛都肿了。幸而门子上传话:“夫人着?小人告诉公子少夫人,少夫人多有劳顿, 回转来直接回房用饭便是,不用再去上房了。” 温蕙有点不好意思地揉揉红红的鼻头。陆夫人肯定是料到她会哭成这?个丑样子了。 陆睿陪她回去, 在她院子里?用了饭才离开。 出了院子, 平舟便过来汇报府里?的最新消息:“今日里国祭一结束,老太太就闹着要回余杭去,已经着?人在收拾东西。” 虽脱了孝服, 可百日里也不可聚众宴饮游乐出玩。亲戚们都没了继续待在江州的心。毕竟若是在自己家里,关上门偷偷喝个小酒什么的,也不是不可以,在别人家里, 就没那么方便了。 只老太太这?般火急火燎的,陆睿心知,很大可能还跟温蕙有关系。 慧明那姑子信口胡说, 老太太虽叫他哄住了不去找温蕙的麻烦,只心里?膈应, 肯定想赶紧回余杭去免得?被温蕙妨着了。 陆睿看看天色, 老太太既这样闹过,估计陆夫人也没法歇了,他便去了上房。 果然陆夫人今日里头痛又犯了, 也果真没有歇午觉。 陆睿过去, 让丫鬟退下,自己挽起袖子给她轻轻地揉太阳穴,问:“祖母又为难母亲了吧?” 陆夫人只道:“跟平日一样罢了。” 陆老夫人没有什么特别为难陆夫人的日子,只因她日日都在为难。 陆夫人又乜了他一眼道:“你倒狡猾, 将玉姿退回去,却叫我去她那里吃了一顿排头。” 今日里国祭的事都完了,陆老夫人便将陆夫人叫道自己跟前,照例为难了一顿。末了,竟警告她陆睿温蕙新婚,叫她这?做婆婆的勿要往新婚夫妻房里塞人,坏了陆家的门风。 陆夫人当时嘴角都抽抽了。 陆睿颇内疚,忙给陆夫人认罪:“是儿子的错。” 只老夫人什么事,最后都总能归结到是陆夫人的错上去,总之不会是她儿子和金孙的错。 陆夫人习惯了,也不以为意,只闭目休息,陆睿却问:“母亲,慧明跟祖母都是怎样说的?” 陆夫人睁开眼,知道慧明这事陆睿定是已经都明白了,不然为何作?此一问。 她也敢作敢当,坦白道:“你祖母铆着?劲想让温氏跟她亲近,温氏以后要日日与我在一起,我怎能令她得逞。便叫慧明告诉她,温氏福薄,经不得?国丧冲,且容易妨着老人家,最好不要与她共处一室超过?半日。” “最好不要与之共处一室超过?半日”,是给温蕙在陆老夫人跟前留了生路。只那老太太全不管,直接彻底嫌弃。 儿子的手温柔地给她揉着额角,却叹道:“母亲,我实?是希望家里的人,以后都不必用这等手段。” “谁不是这样想呢。”陆夫人轻声道,“真想的话,就好好对温氏。夫妻齐眉,进退与共。” 一个女人被好好对待了,又如何会想着使些下作?手段,连什么离间计都用上了呢。 许久,陆睿轻声道:“儿知。” 温蕙哭过再吃饱,就自然犯困,她歇了个午觉再起来,又精神抖擞了。 “我的棍子呢?”她问银线。 银线道了句“我找找”,去找了,却没找到,奇道:“好像进府就没看到。” 刘富家的进来听见,问:“找什么?” 温蕙说:“我棍子啊,搁哪去了?可别是丢路上了吧?”确实好多天没看见了。 刘富家的道:“哪能呢,我收着呢。”说罢,去收箱子的屋子里?,在两个箱子后面摸了摸,抽出了一根白蜡杆子。 温蕙见着?,简直如同见到了亲人,抱在怀里?就差上去亲一口了。又叫银线把?她练功穿的短打找了出来。 待她一身短打,提着?根棍子从内室里出来,外间里青杏和梅香正头碰头地低声说话,俱都吓了一跳:“少夫人?” 温蕙道:“我拉拉筋骨。”说罢,就出去了。 青杏、梅香面面相觑,忙跟着?出去了。 一到院子里?,就见那一根人高的棍子已经抡开了,带着呼呼的裂空声。 众人自然不知道温蕙是以棍练枪。只觉得?那棍头像蛇信子似的,神出鬼没。 青杏、梅香都目瞪口呆,宁儿、彩云也闻着声音出来看热闹,孙婆子和燕脂嘴巴张得?合不拢。只有银线和刘富家的面不改色。 落落看了一眼众人,有点担忧。 这?一趟棍子抡完,温蕙才感?觉这?十多天的筋骨都真正拉开了,浑身都舒坦起来。她棍子往地上一戳,抹抹额头的汗,感?叹一句:“真舒服!” 燕脂跳起来拍巴掌:“好看!好看!” 孙婆子戳了她一下子,小丫头讪讪闭嘴。 温蕙道:“都怎么了?” 青杏、梅香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温蕙大致也是明白的,她道:“我们家是军户,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梅香道:“知道是知道,只没想到少夫人竟也会功夫。” “我们那常见。”温蕙把?棍子扔给银线。银线一伸手,稳稳一把?抓住。她虽不会什么功夫,这?一抓,在温家不知道抓了几百上千回了,也是手熟了。 温蕙又回屋里?,丫鬟们忙给她打水重新洗了脸梳了头,正经的衣裳穿戴起来。一个漂漂亮亮的少夫人便又出来了。 到出门,陆睿也没过来。 温蕙到了陆夫人的上房,正堂来回事的丫鬟、媳妇子、婆子却不少。 陆夫人招呼她:“你在这边听听。” 温蕙便坐在了下首。丫鬟上了甜甜的香露饮子。 温蕙喝着?饮子听着,原来是国祭已结束,陆府已经着?手安排亲戚们回余杭的事了。各个客院都开始收拾打理起来,便生出了许许多多的要求。这?来报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很琐碎的事,只大多都事关亲戚族人,才要拿到陆夫人跟前来决断。 温蕙听了一会儿,都觉得?脑子门子有点突突的,一脑袋都是这些琐琐碎碎的要求。 陆夫人却还面不改色,说起话声音都是那么云淡风轻。 时间长了,温蕙不免有点坐不住。 陆夫人早先便跟乔妈妈说温蕙首当其冲的缺点便是“不大坐得?住”,真没有冤枉温蕙。早在青州相看的时候,陆夫人便已经看出来了。 那小姑娘努力在客人跟前表现端庄,但天生的活泼劲是藏不住的。 只她坐不住的时候,她母亲嫂子都帮着?她遮掩,企图吸引住陆夫人的注意力。可见在家里?,十分宠着?。 陆夫人嘴角微微勾了一下,瞟了温蕙一眼,道:“乔妈妈在里面挑衣裳料子,她年纪大了,眼睛有些花,你去帮她看看。” 温蕙如蒙大赦,正要松一口气,忽然想起来陆夫人说过“不要让人看出来松一口气的模样”,猛又提起这口气没泄,屏住气道了声“是”,溜进里?面去了。 溜得?有点快,陆夫人嘴角抽了抽。 乔妈妈在次间里,正拿着一个圆圆带手柄的东西俯身细看桌上的一堆衣裳料子。见温蕙进来,她直起身来,笑道:“少夫人来啦。” 温蕙走过去说:“妈妈,母亲叫我来帮你。” 说着话,眼睛却粘在了乔妈妈手里?拿的那个东西上。 忍不住问:“这?,这?个就是水晶镜吗?” 看她那一脸的好奇,乔妈妈就好笑,递给她:“正是呢,少夫人看看。” 温蕙小心接过来。水晶镜是将水晶磨成一个扁扁的球形镜,再装个手柄方便手拿,用它看东西,看到的东西会被放大。 真神奇! 温蕙睁大了眼睛,拿着水晶镜看衣料上的花样子,果真放大了。只举起来再看周围,就模糊。 乔妈妈笑道:“只能看近处的东西,最好是贴着?看。” 又道:“这?东西在太阳光底下聚光,若一直照着,被照的东西会自己烧起来,所以用完一定要收到匣子里?,以免出事。” 那谆谆叮嘱的口吻,分明是在嘱咐小孩子呢。温蕙讪讪,将水晶镜还给乔妈妈,问:“这?些料子是要做什么?这?不是现在穿的吧。” 摸着都是极薄的衣料。 乔妈妈道:“给府里?的下人裁夏装。” 温蕙略惊讶:“这?么早啊?” 乔妈妈道:“咱们府里?里?里?外外九十多下人仆妇,针线房上要早早地做起才来得及。” 温蕙倒抽口凉气:“这?么多人吗?” 陆家只有三个正经主子,居然要用这么多的下人。 “可不是吗,就是这么多,所以事事都得早早操持起来。”乔妈妈念叨,“咱家惯例,下人们一季的基本是一人两套衣裳一双鞋,分季节又略有不同。春秋多做一件比甲,冬季里?多一双棉鞋。每三年发一件新袄。大丫头、一等的管事媳妇、外院的管事们,每季比旁的人再添一套衣裳。至于他们自己拿衣裳料子或请针线上帮忙,或自己动手做的,府里?不管。” 这?都是温蕙以后要操持的事情?呢,温蕙忙认真听,用心记。 还要认那些料子,许多料子十分轻薄,以前在青州都根本没见过?。乔妈妈极有耐心,细细地给她讲不同料子之间的细微差异。 待陆夫人进来时,便看到一个教得?细致,一个学的认真。她不禁暗暗点头。 她参与进来,三个人一起挑选。原来丫鬟仆妇和管事们还会因等级不同,衣裳料子不同,如此就更麻烦。 待挑得?差不多,陆夫人却瞥见温蕙嘬了嘬嘴唇。 动作不是太雅,且说明有话憋着?没说。她便问:“可有什么不妥?” 温蕙犹豫了一下。 陆夫人道:“有什么不妥便当时说,强过事后再改,更麻烦。” 温蕙有些不好意思,道:“并没有什么不妥,只是我想着,五月里?就出了国孝了,颜色上能不能……喜庆点呢?” 原来如此。 陆夫人看看选中的料子,失笑:“是我一贯浅淡惯了,一挑衣裳料子便是这般。你瞧着哪个颜色好看,咱们调换一下。” 陆夫人和陆睿在青州的时候就一贯穿淡雅的浅淡色调的衣裳,后来他们送来的节礼中的料子也是如此。温蕙原就猜着?是因为他们母子的品味偏好如此,果不其然。 她在料子里?翻了翻,找出一样石榴红、一样鹅黄,道:“年轻丫头穿这颜色,显得喜庆,母亲看看行不行?” 陆夫人沉吟道:“石榴红做裙子,鹅黄只能做衫子,那旁的还得?调一调。” 因与先前选好的料子颜色不太能搭。她与乔妈妈在料子里?翻了翻,又调整了几样。哪个颜色和花样子配哪个颜色花样子,都搭好,然后叫屋里?的丫鬟拿纸笔记下来。 温蕙悄悄探着脖子看了一眼。 丫鬟不仅会写字,还写一手漂亮的小楷。 嘶~! 第59章 第59章漂亮 第59章 一日后, 陆家安排的船只都准备好了。 老太太及从余杭过来观礼的亲戚们收拾好箱笼,迫不及待地回家去。 陆家阖家来送。 陆正一直垂泪:“母亲怎地就不肯多留些日子,让儿子与儿媳尽孝膝下呢!” 陆老夫人慈祥得不得了:“我自然知道你zp;nj;开实在难过。反正江州与余杭不算远, 比之从前近得多了, 往来也方便。随时来, 随时来。” 陆正只道自己不孝,一直在外。 陆老夫人道:“你nj;是一家子的主心骨, 支撑门楣便是最大的孝心了。” 待到儿媳、孙子、孙媳『妇』上来辞别。老太太对唯一金孙自然是万般不舍, 对儿媳便例行公事般的笑笑。等轮到温蕙,温蕙觉得那笑不仅假, 而且那老太太似乎对她唯恐避之不及? 但温蕙自从将她在自己心里定义成一个“恶”人之后, 心态上便调整得非常之好。该行礼行礼, 该说吉祥话说吉祥话。 陆夫人看nj;在眼底都暗暗点头, 觉得温蕙于气度上, 实有很大的进步, 竟能淡然面对太婆婆的冷待了。 她哪知道她这儿媳是简单的一刀切,在自个心里边将人简单粗暴地就分nj;为“好人”和“恶人”了呢。 自陆老夫人牵头, 众人纷纷登船,因人多,竟雇了好几条大船,实令温蕙咋舌。 先nj;上去的自然是主人们, 仆『妇』们亦步亦趋。 陆家众人在岸上目送。 只老太太身后的仆『妇』中, 忽有一个年轻女子回头,往这nj;边看了一眼。 那一眼,有着说不清的幽怨, 也不知道到底是看陆睿,还是看温蕙,或者两个人都看? 温蕙一怔。 没有人告诉她那女子是谁,可是这一眼之中,温蕙心头忽然闪过灵犀,一瞬间便明白了她是谁! 原来玉姿,生得这zp;nj;着登船的人。他的目光像是落在每一个人身上,又没有落在具体的谁身上。玉姿在仆『妇』中漂亮得一眼便能看到,在陆睿眼中似乎也与旁的『妇』人没有区别。 他是没看zp;zp;nj;是曾跟他同床共枕过的女子吗? 温蕙感到深深的困『惑』。 心底又隐隐难受,却是一种与“妒”并不相同的难受。只太难说得清,温蕙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或许又是她『乱』发臆想了吧? 是呢,她自小就是这样的怪人。 虞家舅母们与陆夫人道别。 二夫人道:“我看zp;nj;这zp;nj;以后要享媳『妇』福了。” 陆夫人笑『吟』『吟』:“可是嫉妒了?” 小舅母这zp;zp;nj;遗憾。 温蕙带着“被夸奖后的羞涩”站在陆睿身边,心底暗暗替自己的亲娘温夫人骄傲了一把。 ——那么多人想当陆嘉言的岳母呢,最后这位子被她亲娘坐上了,值得骄傲。 亲戚们都上了船,几只大船张起了帆。江州和余杭水系贯通,行船要比陆地快得多了,几日便到。陆老夫人说“随时来”也不是虚的。 温蕙极目远眺,目送帆船离去。她的目光忽然落在了前面陆夫人的身上。 陆夫人身形毫无变化,肩膀也从未松弛。但温蕙在这一刻就是清晰地感受到了她身上那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原来竟这nj;么明显吗?温蕙吃惊。 陆夫人如此端持,还如此清晰呢。再想想她自己拍胸口、长吐气、松肩膀……怨不得陆夫人要提醒她,不要让别人察觉出来呢。温蕙想着,以后可得注意些。 但温蕙其实忽略了一点——以温夫人的端持,便是亲密如她的丈夫陆正,就在身边,亦不能发现妻子正“松了一口气”。实是温蕙自小习武,对人的气息比旁人更敏感一些。 陆夫人是她的婆婆,她下意识地时时刻刻都关注她。陆夫人此时的状态,正接近于“自战场下来,才卸甲”,于温蕙,感受得便比平时、比别人更清晰些。 亲戚们一走,陆府一下子就显出来清静了。 陆睿道:“明日里我也要回书院读书了。”三白书院在江州城郊,陆睿要早起出城,傍晚回城。 只江州城也没有多大,跟温蕙描述了一下,温蕙估量着,差不多也就是从一个百户所到另一个百户所一半的距离,可能都还不到。 陆睿道:“明天起,你zp;zp;zp;zp;zp;nj;了。” 温蕙胸中如『荡』层云:“我尽力让母亲开心!” 陆睿又去上房陆夫人那里说:“明日儿子便要回书院读书了,温氏什么都不懂,她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母亲尽管骂她。” 这zp;nj;在门外等一炷香的功夫,再进来伺候我用饭,一上午都站着听我教导家事才行。” 陆睿的嘴巴张了张。 陆夫人把棋子一丢,乜了他一眼:“当zp;nj;话:“蕙娘还小,人也憨,没心机,反应不够机敏,说话也不太懂得婉转含蓄。还请母亲多宽容她。” 陆夫人冷哼一声,道:“我们婆媳的事,你zp;nj;的学去!” 陆睿深深一揖:“蕙娘就托给母亲了。” 陆夫人道:“快走。我见不得蠢人。” 陆睿灰溜溜走了。 乔妈妈一直绷着,待他走了,才扑哧一笑。 陆夫人颇看nj;不起,道:“竟跟我玩这雕虫小技。” 乔妈妈叹道:“也是在老夫人面前惯了。” 老虔婆听不得陆夫人一丁点好话。陆睿小小年纪时便发现若在祖母面前隐『露』对母亲“不在意”或者“不满”的口吻,反而能让母亲能在祖母面前更轻松一些。 久而久之,无师自通了这zp;nj;一套。 乔妈妈又掩口道:“还说人家憨,不机敏。”实觉得好笑。 陆夫人也纳闷:“温氏虽学问、见识上欠缺些,但并不愚笨。”她那儿子定是自视太高,竟觉得温氏不机敏。 她们两个哪知道,陆睿常把温蕙吻得晕晕乎乎,手脚都发软,哪里还机敏得起来。 只陆夫人忽又道:“他小时候不是这样的……” 睿官儿小时候,明明爱笑,话很多。后来他出了蒙,要正式进学了,那时候陆正还在一地任县令,当nj;地实无什么像样的书院,家里便为他安排了余杭的梧桐书院。睿官儿带着几个丫鬟,数个小厮回去了余杭。 她在外面陪着陆正做官。 等再见到,那孩子长高了些,却不爱笑了,也不爱说话。 他身边的人全换掉了,都是老太婆安排的人。 他趁着丫鬟们退下,才悄悄跟她说,母亲,我在祖母跟前会对母亲冷淡,但不是真的,母亲不要当nj;真nj;,不要真nj;的难过。 陆夫人回忆起这些,眼睛忽然模糊了。 翌日天亮,温蕙醒来。 她伸个懒腰,拉拉韧带,穿着中衣中裤便先在房中扎了一炷香的马步。 在温家的时候,通常都是在院子里扎。只女子扎马步的样子肯定是不够雅相的,在温家自然无事,但温蕙直觉,若她扎马步的样子被陆家的丫头们看到了,她们或许面上不敢,但心里一定会笑的。 温蕙也是有心眼的。 银线和落落听到她里面动静起来,便进来了,收拾床铺、打理今日要穿戴的衣裳首饰。 扎完了马步,练完了基本功,温蕙套上练功的短打,从箱子后面『摸』出了她的棍子,拎着便去了院子里。 院子里的人也都已经起了。 青杏、梅香已经在茶房里烧热水。孙婆子、宁儿、彩云在院中洒扫,燕脂拿块抹布擦拭着檐廊下的条凳。见了她,俱都屈膝喊一声“少夫人”,一派清晨景象。 “你nj;们忙你nj;们的,不用管我。”温蕙提着棍子走下台阶,只提醒,“离我远点。” 宁儿、彩云便都避开,只已经见识过了,现在也不会再惊讶了。少夫人一根长棍舞起来,虎虎生风,神鬼莫测的,煞是好看nj;。 待收了棍,温蕙才感觉是终于恢复了正常的晨练强度。然后回房洗漱梳头换衣裳,往上房去请安。 媳『妇』晨昏定省的时辰都是有讲究的,媳『妇』来的时候定是公公已经走了,以免公媳碰面尴尬。温蕙虽和陆正同在一个府里,却是极少和这nj;公公碰面的。 至今,她熟悉了陆睿,熟悉了陆夫人和陆夫人身边的乔妈妈、杨妈妈等一干人,公公陆正对于她,却始终仿佛一个陌生人。 陆正若宿在上房,陆夫人便须起得早些,服侍了陆正用早饭。等陆正走了,儿媳便正好也来了。若陆正不宿在正房,陆夫人还可以多睡一会子再起,起身了,儿媳便也正好来了。 现在陆正宿在上房的时候不多,陆夫人乐得轻松。 温蕙来了,陆夫人便和温蕙一同用早饭。 饭用完了,院子里等着回禀的媳『妇』子已经规矩排了一队。陆夫人和温蕙坐了正堂,一个一个地唤进去回事。 天下的家务都是差不多的,只陆家人多,事更多一些。最重要的是,于银钱、用度上的标准不太一样,温蕙须得细听,对自家的用度心里有个数。 只让温蕙咋舌的是,许多事都得提前许多日子便开始『操』办。譬如现在还是春日里,前两天她便帮着打理府里下人做夏装的事。 而今天,竟然已经把端午的节礼提上日程了,这nj;其中就有青州少夫人的娘家,也就是温家。 原来是一些离得远的人家,须得算好路程时日提前将节礼上路,怪不得江州青州离得那么远,每份节礼都能赶在正日子前抵达。 只温蕙想,她哥哥们走了才几天啊,马上陆家的端午节礼就要出发了。 怎么就不能当时让哥哥们一并直接带回去,多省事呢。 就不。 就得讲究。 第60章 第60章料错 第60章 亲戚们都走了, 没有了那些额外的琐琐碎碎的烦人事情,单就只江州陆府的家务事,陆夫人处理起来是又快又顺手的。一zp;zp;zp;nj;领了对牌离开了。 陆夫人原本已经领了温蕙去次间里喝茶准备稍微喘口气了, 忽地有丫鬟进来:“二管事来了。” 陆夫人直接放下了茶盏站起来了, 迈了一nj;步, 转头道:“你也来。” 温蕙原本看到婆婆站起来就也跟着站起来了,便一起跟着出去。 这些天内院的管事媳『妇』、婆子们她也渐渐熟悉了, 外院的管事却还不太认识。 那二管事一nj;看, 却是眼熟的,原来当初纳征请期便是此人陪同幕僚和杨妈妈去的。二管事行了礼, 又给温蕙见礼:“见过少夫人。” 然后向陆夫人禀报:“刚刚有小子从码头回来报, 咱们府上的船到了。” 温蕙听着他身nj;陆夫人禀报, 竟是从余杭运了粮食来。只量并不是很大, 乃是用快船运来的。 “先后发了三只船。”二管事说, “都是错开日子出发的, 不打眼。” “那也要小心。”陆夫人说,“悄悄地入库, 别惊动旁人家。” 二管事道:“小子说,这几zp;nj;。” 陆夫人道:“都悄悄地, 各凭本事了。” 待二管事退下了, 陆夫人看温蕙犹自睁着一nj;双圆溜溜的眼睛,便解释给她说:“你们成亲那晚,先帝大行的消息传过来。老爷半夜从衙门里回来, 连夜便派了人乘了轻便的快船往余杭去了。” 温蕙犹豫一nj;下问:“是去老家运粮食?为什么呢?” 陆夫人叹道:“新帝才只三岁,亲王们年长的都有五十岁的了,孙子都比新帝大。主少国疑,谁知道会怎么样,我们囤些粮食,以备不测。” 温蕙不由倒抽了一nj;口气。 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么大的事。从前家里便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也根本不会告诉她。 温蕙心里怦怦直跳,努力作出镇定的模样,但还是被陆夫人看出了她的紧张。陆夫人笑道:“也不用怕的,不过是以防万一zp;nj;家了,很是经历过些事情,故遇到这种事,便会未雨绸缪。倒也不是说咱们就多看坏这个局势,朝堂上的事,毕竟也不由我们说了算。” 温蕙一zp;zp;zp;nj;小船过来,若需要,随时运,你也不必怕。” 余杭与江州,轻便快船三天便能到。 温蕙还是第一zp;zp;nj;笑,站起身:“来,你写两笔字给我看看。” 温蕙:“……” 温蕙还沉浸在被当作大人,被告知重大事件的激『荡』里呢! 怎么就突然让她写字? 还行不行了! 温蕙头皮发麻,跟着陆夫人去了东次间里面,梢间里,丫鬟已经磨好了墨。陆夫人随便翻出本什么,翻开一zp;zp;zp;nj;。 陆夫人看她提笔悬腕,姿势都还可以,点点头,去了次间里。留她和研墨的丫头在梢间里。 温蕙心想,多zp;zp;nj;下,提醒温蕙:“这是想让你练字?是不是以后会用得上?” 她们姑嫂嘀咕了许久,总觉得陆睿不会没事放一本无用的字帖,或许真的有什么含义在里面。告诉了温夫人,温夫人眼睛一nj;瞪:“既都给你了,那就练!” 唤了吴秀才指点她,给她判作业。 温蕙凝神屏气,拿出了自己最好的水平,踏踏实实地抄了一zp;nj;觉。 陆夫人看了看,表情没什么太大变化,点了点头,竟然道:“比我预想的好呢。” 这,这算夸吗? 不管了!就当是夸了! 陆夫人叫温蕙榻上坐,缓缓告诉她:“这几nj;天让你跟着看家事,我其实也在看你。天下的家事都是共通的,看得出来亲家也是好好教过你了。” 温蕙点头:“这大半年,都跟着我嫂子练手。” “中馈原也没有多zp;zp;zp;zp;nj;块倒不急。” 温蕙道:“都听母亲的。” 陆夫人道:“我现在想让你补上的,都是些看起来不重要的。但真用得上,你却拿不出的时候,便万分难受的。譬如这写字,你定是觉得做人媳『妇』,字写得好不好,没多大重要。” 温蕙有些不大好意思,因这的确说中了她的心思。 陆夫人道:“睿儿以后必要走仕途的,咱们这种人家,私交也好,官场往来也好,大多结交的都是差不多nj;的人。自来物以类聚,人以群居,人都是分圈子的,富有富圈,贵有贵圈,文武不爱往来,南北互相瞧不上。北人嫌弃南人矮,南人嫌弃北人粗。” 温蕙没憋住,扑哧笑了出来。 她可真是爱笑,陆夫人心想,自己也不禁笑起来。 她道:“你才十四呢,来到江州,现在的感zp;zp;zp;nj;多nj;少少有一nj;分傲气。旁的不说,你下个帖子邀约,若让旁人动笔,那便是没诚意。自己动笔,你现在这笔字,我直说了,若是我年少时接到这样的帖子,我便推了不去。” 却见温蕙闻言,挠了挠脸。 陆夫人:“……” 这是什么动作。小猫似的。 温蕙倒也并不觉得难为情,她本就是武将家的闺女,现在要她去学做书香人家的女儿,本就是跨界。 她只是为难,挠挠脸,道:“那……我练字?” “我正有此意。”陆夫人点头,“以后你每天过来,五篇大字。” 妈呀,真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温蕙情不自禁地微微后仰,还吞了口口水。 陆夫人嘴角抽了一nj;下。她这媳『妇』,心里想的岂止是写在脸上,简直写在了全身。 她习惯『性』地伸手去『揉』额角,却发觉头其实并没有疼。 温蕙一nj;见她这动作,“啊”了声,腾地坐直身体,道:“母亲!别为我这事为难,我底子薄些,下苦工练就是了!母亲放心好了!” 陆睿把陆夫人郑重托给了她,她可不能辜负他这份信任! 不就是写字嘛,哪有扎马步累。狠练就是了! 那眼睛睁得圆圆,蕴着腾腾两簇火焰似的光芒。 陆夫人眨眨眼。 乔妈妈笑道:“世zp;nj;温蕙推了推。 温蕙可爱吃点心了!而且陆家的点心特别好吃。 只她总算还记的自己现在是人家媳『妇』了,不是在家里做闺女的时候,视线在碟子上扫了一zp;nj;觉。 看着温蕙的模样,总想起自己少女时代养过的那只猫。莫名其妙就会想起来。 她道:“我养生呢,正餐之外,尽量少食。你多nj;吃些,还长身体呢。” 既然婆婆都许了,温蕙便没顾忌了,开开心心地吃起来。明明用过早饭了,可的确又饿了呢。 一nj;抬眼,却见婆母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 陆夫人移开视线,又移回来,问:“你可会打双陆?” 温蕙嘴巴里有点心,便摇摇头。待咽下去,又喝了口茶,放下杯子道:“我们那里千户家的姑娘会打,她想教我,只没教会。” 其实是她觉得下棋没意思,直接拒绝了,拖着莞莞去跑马了。这里扣锅给莞莞,赖她没教会。 陆夫人便对乔妈妈道:“那咱们教她。” 丫鬟便取了双陆棋过来。 温蕙趁这功夫又往嘴巴里填了一zp;nj;,长身体就是容易饿。 待棋都摆开,陆夫人给她讲明了规则,带她下棋。 乔妈妈帮她看,指点她。 温蕙嫁过来之前zp;zp;nj;辈子受得全是没有规矩的苦。有规矩总比没规矩强。 只温蕙想,她娘肯定打死都想不到,她婆婆把她接过来“教导”竟不是叫她站着立规矩,而是让她舒舒服服靠着引枕,吃着点心喝着香茶,陪她下棋。 娘啊,你全料错了呢! 第61章 第61章跌碎 第61章 温蕙家里人说起棋牌类的东西, 只会打叶子牌。叶子牌是『妇』女们几乎都nj;会打的一个玩意,还能赌点小钱,怡怡情。 双陆其实不难, 运气成分居大, 但也有策略。 当年莞莞想nj;教她zp;zp;nj;着用弹弓打树上的鸟, 一听是棋,根本不耐烦学, 拉着莞莞便跑出去玩去了。 只现在温蕙十四了, 没有小时候那样疯了,一学便会了, 一玩起来nj;, 发现还挺好玩的。 特别是, 还能吃着点心, 喝着香茶。坐榻上的引枕也舒服。身边的人也放松。 甚至这可能是, 她zp;zp;nj;猜想zp;nj;练字一样?在什么特别的场景下,有什么特别的用途? 结果陆夫人掷出了骰子, 道:“没有,这是没出阁的小姑娘家家玩的东西。” 温蕙:“……” 乔妈妈掩口笑。 陆夫人道:“这是给nj;你打发时间的。” 温蕙眼睛睁得溜圆。 陆夫人莫名手痒,忍住,道:“我知道你过门之前, 定是想nj;过过来zp;nj;非是打理zp;nj;, 不是为了做牛做马成日『操』劳的,你是个人呢,你得学会在江南怎么过日子。” 乔妈妈道:“我听少夫人说过,过去在青州,常常跑马『射』箭,这些,以后怕都zp;zp;zp;nj;的感nj;受。 娘啊,我婆婆这个人……你看错了呢。 陆夫人不是为着自家需要什么,才叫温蕙去学什么。陆夫人这是为她nj;想nj;着,教她nj;在完全nj;不一样的环境里,重新建立起自己的生活呢。 温蕙心中有情绪涌动。 只她zp;zp;zp;zp;nj;行不上来zp;zp;zp;zp;zp;nj;了。都nj;背下来nj;了,再教你别的。” 温蕙:“……!!!” 陆夫人没有留温蕙用午饭。 人都zp;zp;nj;睁眼开zp;zp;nj;着儿nj;媳『妇』抱着诗册,一张小脸皱成一团的模样,又好笑。 乔妈妈放下水晶镜,抬头:“笑什么呢?” 陆夫人没答,反问:“妈妈还记不记得小桃子?” 乔妈妈『露』出怀念的笑容,道:“怎地竟想zp;nj;了?都zp;zp;nj;起来zp;zp;zp;zp;nj;她zp;zp;zp;zp;zp;nj;那些曾经zp;nj;又想nj;起,她nj;儿zp;zp;nj;,感zp;zp;zp;zp;nj;的是儿zp;zp;nj;一头的理zp;zp;nj;以此来zp;zp;zp;nj;明里暗里地贬损陆夫人。 因这世道认定,生孩子是女人的事。 生男生女是女人的事,生不生得出来zp;zp;zp;nj;曾经zp;zp;nj;『色』无zp;nj;罢。 去年张氏那小『妇』还曾偷偷地吃求子『药』。 陆夫人也没去管她nj;。陆睿都nj;这么大了,早立住了,便是现在有个庶出的兄弟,反倒也是好事。人丁不旺,以后官场上也没个互相扶持的人。 只张氏吃求子『药』吃得不仅月事『乱』了,人还跟吹气似的胖起来zp;zp;nj;判过的:陆家,就是单传的命。 只这话,万不能说出口。 温蕙院子里,银线咋舌:“这可是开zp;zp;zp;zp;zp;zp;zp;zp;zp;zp;zp;zp;zp;nj;百首啊!我婆母说,让我一天一首地背。” 落落大大松了一口气,道:“那便不难了。 大家便都zp;nj;。三nj;双眼睛都nj;瞪得大大的。 落落解释说:“夫人没说要详解吧,若只是为了应付场面,行个酒令之类的,便只囫囵吞枣,硬背就是了。” 温蕙:“可是,可是我小时候一看就头痛呢。” 落落道:“少夫人也说了是‘小时候’。我小时候刚开zp;nj;起来nj;,句句都zp;nj;翻开zp;zp;zp;zp;zp;nj;要占很zp;zp;zp;nj;,她zp;zp;zp;zp;zp;zp;zp;nj;,就再没错过了。 银线使劲鼓掌:“少夫人厉害!” 过去在温家,温蕙一弹弓打下树上的鸟来zp;nj;得使劲鼓掌,夸“姑娘厉害”。小温蕙便得意洋洋。 现在的温蕙可知道臊了,忙道:“快可别寒碜我了!” 落落道:“看吧,没什么难的。” 温蕙『摸』着书册的封面,道:“真zp;nj;想zp;zp;zp;zp;zp;zp;zp;zp;zp;zp;zp;zp;zp;zp;zp;zp;nj;后和父母一起用饭,有时候也单独在栖梧山房用饭。 但他现在有妻子了。 温蕙道:“夫君让我等他一起吃。” 少年夫妻甜甜蜜蜜卿卿我我,无nj;非就是想zp;zp;zp;zp;zp;nj;少夫人安排一餐茶点。” 杨妈妈含着笑出去了。 温蕙觉得怪不好意思的,有点脸红。 陆睿其实今日回来zp;nj;比较放心,但总还是惦记。以至于散学之后走得太快,还被同窗们取笑了一番:“成亲了果然就不一样。” 他只一笑。 只他进城不久,城门未关之时,又有快马奔驰进城,一路朝着府衙疾驰,一路撒着印了字的纸张。 骑士嘶哑的声音不真nj;切地飘过街道:“襄王传檄天下!进军北伐!” “襄王传檄天下!进军北伐!” “襄王传檄天下!进军北伐!” …… 酒楼上,饭铺里,许多人跌碎茶盏,碰翻了碗碟。路边老人吓得腿软,坐在了地上。女人将小孩抱起,紧紧搂住。 人们纷纷冲到街上,去抢那字纸。 【扶社稷,正国本。】 第62章 第62章有情 第62章 陆睿回到府里, 先去上房问安。 陆正也是才回nj;来,刚刚换了身道袍。繁琐的事情都过去了,大家俱都感觉轻松了。 陆正问了问陆睿的课业:“可有落下功课?” 陆睿道:“借了同窗的笔记誊抄, 这些日子也并没有就荒废日子。” 陆正捋须点头。 陆夫人道:“你的饭摆在蕙娘那边了。” 她提起媳『妇』, 眉眼轻松, 并无不喜或不快。陆睿目光在她面上扫过, 放下心来, 笑问:“我不在,她可有惹母亲生气?” 陆夫人白了他nj;一眼。 陆正哈哈大笑, 道:“堂前教子, 枕边教妻。温氏有什么做的不对的,你慢慢教她。她年纪还小, 不要太过严厉, 天长日久呢, 慢慢来。” 陆睿心想, 离枕边教还有好长日子呢, 脸上却一本正经, 行礼应道:“是。” 从上房出来,便去了温蕙的院子。 彩云早盯着呢, 陆睿一回zp;zp;nj;去服侍陆睿洗手净面。 待擦干净,陆睿瞥一眼一直在旁边,眼中有藏不住的迫不及待的温蕙, 问:“今天可还好?” 温蕙早憋不住了。 “一点事都没有!和母亲一起过得很开心呢!”她雀跃地说,“今天母亲和乔妈妈教我玩双陆,我还赢了一把呢。” 陆睿失笑:“怎么教起这个。”都是小时候玩的东西了。 温蕙的眼睛里现出温柔的笑意:“因为母亲怕我在这边什么都不会zp;nj;以温柔。 陆睿顿了顿,看着温蕙的眼睛,心底忽也柔得似水一般。 “那很好。”他zp;zp;zp;nj;寂寞了。” 银线在后面跟着,听着小夫妻喁喁私语,主要是她家姑娘在说。 “母亲让我练字,每天五篇呢!” “多zp;nj;很难的,又发现没有记忆中难。” 叽叽喳喳的,姑爷也不嫌,一直嘴角噙着笑,饶有兴味地听她说,直到落座。 两人才吃了小半碗饭,院外忽然传来响动。 平舟进nj;来,语速很快,有些惊惶地禀报:“公子!襄王挥军北上!说是,要讨伐伪帝!” 屋子里静了一瞬,时间像凝固住。 随即梅香碰翻了水瓶,世界消失的声音一瞬都恢复,凝固的人都动了。 先开口的竟是温蕙,她迟疑一下,问:“是……长沙府的襄王吗?” 陆睿看了温蕙一眼,颇有些惊讶温蕙竟知道襄王的封地在湖广,王府在长沙府。 陆睿虽年轻,却沉稳,并不慌『乱』,冷静问平舟:“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平舟忙递过zp;zp;zp;zp;nj;“以备万一”呢,晚上消息就来了。温蕙此时对公婆佩服得五体投地。 陆睿一目十行地扫完了檄文,道:“难说呢。”看了她一眼:“不用怕。” 温蕙挺起胸:“我没有怕。咱们这里是江南,谁当皇帝的事,要打zp;nj;。” 她还没说家里已经悄悄囤粮的事呢。若打仗,一怕死,二怕饿。家里有粮,心里便不慌。 陆睿余光瞥见房中的丫头,原本惊惶的神『色』,都因温蕙的话平静下来了。 温蕙又道:“江北的话,也不会nj;打zp;zp;nj;打nj;到我们那边去,方向就偏了,我们那里都算是海角了呢,对吧?” 虽然说的像是有道理,语气却没有刚才那样肯定了。自然是因为关心则『乱』,想得到陆睿的肯定。 陆睿喜欢她这份冷静。温蕙的确有达不到他期望的地方,却也有超出他预期,令人惊喜的地方。 他zp;nj;起来,京城方面又是否会召山东诸卫,拱卫京师。现在什么都不清楚,不确定,没必要让她提心吊胆。 得了陆睿这一句,温蕙心里就踏实了很多zp;nj;儿也平静下来,肩膀都放松了。 只这顿饭,肯定没法再吃了。 陆睿起身,告诉她:“我去上房,晚上不会nj;再过nj;来了,你不必管我,踏实休息就是了。咱们这里是江南,不必担心。” 温蕙站起来,脆声应了声:“好,我晓得。” 陆睿捏捏她的手,带着平舟走了。 温蕙看看屋子里的人,道:“都别怕,怕什么呢,京城远着呢,该干什么都干什么去。” 大家便各司其事。 待回zp;zp;zp;zp;nj;仗。” 银线吃惊:“那你还这样胆大?” 温蕙道:“我能怎样?我能说自己怕吗?我可是少夫人了。” 银线望着她还有些稚气的眉间,想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心中感慨。姑娘再不是从前那个只知道淘气的姑娘了。 才感慨着,忽听温蕙托着腮问:“银线,你刚才听清楚了吗,是襄王,长沙……” 银线一个激灵,过zp;zp;nj;关!” 温蕙顿了顿,扒开她的手,低声道:“知道了。” 是呢,与她无zp;zp;zp;zp;nj;是因这等山河惊变的大事。 朝堂上的大事她不懂,三岁的小孩到底该不该做皇帝她也不知道,只她私心里,已经悄悄盼着若真开战襄王能得胜了。 只襄王若败了怎么办? 温蕙知道寻常官宦人家若谋反,主人家都逃不了一个死。但奴仆都不算是人,是财产。通常是和旁的家财一样,被抄家罚没,然后再卖出去。 连毅哥哥已经是奴仆了,就算襄王败了,应该也只是再被配到别的什么地方继续为奴吧。 这样想,原来连毅哥哥的处境,竟已经不会nj;“更坏”了。温蕙叹口气,对着烛火双手合十,心中默默祈祷。 银线看看她,也没阻止,也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老天爷啊,请不要打nj;仗啊。谁做皇帝不都一样一样的嘛。 温蕙翌日醒来,先晨练,收拾停当了往上房去。路上都能感觉出来,府中笼罩着紧张的气氛。 她若是能出府便知道,何止是她一家一府,甚至何止是江州城,所有檄文传达到的地方,都笼在了紧张的气氛之下。 只再紧张,日子也得照样过。 到了上房,陆夫人从未让她在外面等过nj;,都是直接叫丫鬟请入正堂。 婆媳俩一见面,先互相打量一眼,都未曾在对方眉间见到慌张或害怕。陆夫人心中暗暗点头,不想温蕙年纪虽小,遇到这种大事竟也能不慌,十分难得。 昨日里,上房的年轻丫鬟们都惶惶然了。 “昨晚便又派了人快船往余杭去,多nj;多nj;运粮过来。”陆夫人先告诉她重要的事,“不必惊惶。” 不像家里呢,再大的事都没人告诉她。温蕙挺直腰背:“是。” 她也好奇,问:“母亲,父亲怎么说?真的要打zp;nj;,但他nj;也只是个年轻人。陆正才是这个家里的一家之主,是朝廷命官,在温蕙的心里,最最具有权威『性』。 陆夫人道:“谁也不知道。现在才只一个襄王,其他的皇子都还没表态,且得再看看。” 这温蕙就不懂了:“还有很多nj;王爷也会nj;造反吗?” 陆夫人道:“你想想,一个家里有偌大产业,年长的儿子们都做了祖父了,家主忽然去了,竟叫新买来的女伎生出来的三岁娃娃当了家主,继承了全部的家财。旁的儿子可愿意吗?虽嫡长子已经没了,可还有两个哥哥都是嫡出的。” 描述得简单明了,一听就明白了。温蕙恍然大悟。原来这所谓朝堂大事,跟一般人家也差不多zp;nj;来生的孩子,都是嫡出。温蕙天然的立场就站嫡子:“那怎么行,虽没了嫡长,嫡子还在呢。哪怕是庶长呢,怎么也不该轮到庶出的三岁小娃娃。” “你说的是正理。好了,不说这个了。”陆夫人颔首道,“你到里面去练字吧。” 温蕙:“……” 她婆婆总在她情绪激『荡』时来个大转折! 总有一天她得被她婆婆拉闪了腰! 福身应了声“是”,郁闷地去东次间了。 乔妈妈在次间里拿着水晶镜正看书,见她来,笑眯眯地问:“少夫人今日的诗可背下来了?” 都快打nj;仗了也不能不完成作业! 温蕙胸脯一挺:“我背给妈妈听。”说罢,便背了出来。 乔妈妈连连说:“好,好,一个字都没错。”又问:“可知道是什么意思?” 温蕙道:“一知半解的。” 还以为乔妈妈要给她讲一讲呢,谁知道乔妈妈道:“若想学懂,咱们府里有个现成的先生,可以去问他。” 温蕙一愣。却见乔妈妈对她挤眼睛,又掩口笑。 温蕙忽地明白过来,脸颊飞红了,道:“我拿这个去问他,他nj;不会zp;nj;,他nj;也能说姿态疏欹,宛若一枝寒梅。” 第63章 第63章日后 第63章 温蕙扑哧笑了出来。 “妈妈, 你一定nj;也nj;读过书吧?”她好奇地问。没读过书的人,说不出这样文雅的词句。 “不敢说读过。我是金陵肖家的家生子,自小被选中陪着我家姑娘, 跟着识了些字。”乔妈妈笑着解释, “我们姑娘便是虞家老夫人, 咱们夫人的娘亲。” 听着就令人咋舌, 这些书香世家, 竟连家生子的丫鬟都懂得这么多nj;。温蕙心nj;中不由得对“底蕴”两个字生出了敬畏。 梢间里丫鬟研好了墨,让她用里面的大书桌写字。 温蕙道:“这张桌子可真大。母亲用来写字的吗?” 她的东梢间里也nj;有书桌呢, 只没这么大, 显得秀气许多。 乔妈妈告诉她:“夫人好作画,这是画案。” “怪不得。”温蕙想起来了, “夫君的书房里也zp;nj;喜欢画画。” “睿官儿是极有灵气的。”乔妈妈眼中都是慈爱和骄傲, “他在余杭读书时, 绘画上师从许大家, 在这一代少年人中便被称作书画双绝, 颇有名气。他画的美人图,有人曾出千金求购。” 特别有本事的人才能被称作“大家”呢。虽不知道这个许大家是谁, 但温蕙听着就莫名地为陆睿骄傲了起来。 大概就是,与有荣焉? 温蕙出嫁前,吴秀才也nj;下zp;nj;儿, 觉得问题不大, 点点头,退到次间去了。 梢间里便只有研墨的丫头和温蕙。 温蕙原肩膀还紧绷着,只鼻端闻着墨香, 还有香『露』饮子的甜香,又有博山炉里不知道什么香,丫头很安静,只能听到呼吸,次间里偶有乔妈妈翻书页的声音。正堂里陆夫人处理家事的声音,已经模糊,虽能听见,不影响温蕙身周的“静”。 真静啊。 这“静”不是说没有声音,而是每个人心nj;里都很静。 温蕙从前没有尝试过这种感觉。因她总是雀跃的、好奇的、淘气的甚至随时准备闯祸的。 只她现在凝神静气,提笔悬腕,不知不觉,紧绷的肩膀腰背都放松了下zp;nj;于眼前自己正在做的事情。 只当她五张大字都写完,放下的笔的时候,不禁想,这……就是陆夫人的生活吗? 这生活太静了。 温蕙日日来请安,都能遇到陆正的妾室。 她已经悄悄问过青杏了,陆正的确是有五个妾室的,只两个年老些的,送到余杭去代陆正夫『妇』在老夫人跟前尽孝去了。 青杏还多nj;说了一句;“两位姨娘本就是老太太跟前受宠的丫头,赏给了老爷的。” 如今老太太赏的,陆夫人还回去了,府里还剩三个。 温蕙回回来,都见到她们三个在正房外安静地给陆夫人磕个头便离去。与她擦肩,互行个礼。 “少夫人。” “姨娘。” 便过去了。 安静又没有存在感。 跟贺千户家完全不同呢。贺千户家里,在贺夫人身旁打扇的、捧帕的、端盘的、执壶的、抱盂的都是贺千户的妾室。 她们也nj;都很安静,但与陆正妾室的安静又不一样。她们就在那里,让人清晰地感受到了她们的存在。 温蕙拿着写好的五张纸去次间里找乔妈妈,不意陆夫人竟已经在榻上了。原来她处理家事向来有效率,从不拖泥带水,刚才便进屋来了。只温蕙还凝神屏气,全神贯注呢,竟没察觉。 陆夫人自己,也nj;是这般的静。 字纸交上去,陆夫人看了看,招手让温蕙到她身侧,指给她哪一笔写得不够好,该怎样走笔锋。 温蕙听得十分认真,连连点头。 陆夫人看她一眼,道:“有一点倒是很值得表扬,力道十足,不虚浮。” 是说她人傻力气大吗?以前温夫人经常这样说她。温蕙脸皮反正厚,不管啦,就当是称赞收下啦。 功课都做完,又下nj;了两盘双陆,陆夫人便放温蕙回去了。只放她走前拿了几册书给她:“都是闲书,无事可以看看。” 温蕙本来吓一跳,以为又是诗集作业一类,听是闲书,才放下心nj;来,抱着回去了。 陆睿傍晚归家,自然先去上房。 陆正问:“书院里如何?” 陆睿道:“先生们压着,不许明着谈论。” 陆正点头:“先生们持重。” 如今事情全不知会如何,待将来分出了胜败,今日支持败者的,谁知道会nj;不会zp;nj;里还是要议论的。” 陆正捻须看他。陆睿道:“我只听,不说。” 陆正点点头:“正该如此。你们还年轻,还不晓得监察院的厉害。” 多zp;nj;一句话上。一入监察院镇抚司的大牢,几不可能活着出来。一人掉头事小,怕只怕牵连阖家阖族。监察院惯爱小事大办,大事恶办的。 罪孽之深重,罄竹难书。 陆睿道:“且先不说襄王举事,我原就在想着,倘若新君年纪再长些,会nj;否可能裁撤监察院?” 陆正暗叹儿子还是年轻。他还未回答,陆睿的目光已经移到一旁:“母亲?” 因陆夫人斟着茶,却在摇头。 陆夫人道:“有人以利刃杀人,你深厌之。可有一日,且不管什么原因,总之利刃落入了你手,你可舍得将之折断?” 陆睿沉默一息,道:“是儿子天真了。” 陆正欣慰道:“现在知道自己天真,还好些,不要年纪长了,还天真。” 陆睿受教,又道:“今日里同窗们议论国事,我只静观,凡家里族里有人为官的,大多收敛着,不『乱』说话。出身贫寒些的同窗们,情绪便更激动些,颇有些过激之言。” 陆正道:“若有交好的,不妨提醒一二。若提醒了,还这样,便不要继续交好了。” 陆睿颔首:“已提醒了,明日再看。” 正事说完了,才问陆夫人安:“母亲今日可安好?府中可好?” 陆夫人道:“府中有我,无事。”又道:“你媳『妇』不错,不慌『乱』,有当家主母的风范。” 陆睿眼中流『露』出笑意,嘴上却道:“她比母亲差得远,母亲多教她。” 陆正颇感兴趣,多zp;nj;有武将家的好处,胆子很大嘛,遇事不慌。” 温夫人白了他一眼。 这是夫妻情趣了,陆睿当即便告退遁了。 只陆睿去到温蕙院子里,都迈进正堂了,温蕙才匆匆从里间出来:“你回来啦?” 昨天可是听见院子里动静就从正房里迎出来了。 陆睿好奇道:“在做什么?”竟这样专心nj;。 温蕙出来迎得晚了,脸一红,道:“在看母亲给的书,很好看,入神了。” 陆睿失笑。 洗手净面后用完饭,一起去了西次间里,陆睿问:“母亲给了些什么书,看得哪本?” “这本。”温蕙递过去,“是个前朝人的散记,记些日常里的事。他和妻子青梅竹马,后来结了亲,也zp;zp;zp;zp;nj;,真心nj;里觉得陆家很好。 陆睿靠着引枕,便觉得浑身都放松。他瞄一眼便知:“哦,这本。” “这位是前朝的曲词大家。他用字极其精妙,凡描述什么,常令人惊叹,如身临其境。”他说。 “怪不得。”温蕙道,“我就说,明明记得都是每日里的琐碎小事,不知为何就栩栩如生,特别吸引人。” 陆睿道:“这本《平生小记》乃是他为了纪念亡妻,自笔记中专门整理出来的,俱都是他与妻子的日常小事。他与发妻乃是青梅竹马,伉俪情深。妻子亡故后,他未再续娶,一个人过了几年,也nj;病逝了。” 温蕙还没看到后头呢,才知道后面竟是这样。虽是几百年前就已经作古的古人,可还是为之感到难过。 陆睿好笑:“他们夫妻合葬,死了几百年了。便投胎,也zp;nj;不会nj;再娶?” 陆睿敲她的脑袋,没好气地道:“才新婚,便说什么死不死?好吉利么?” 温蕙一想也是,忙呸呸呸三声去了晦气。她原不是这种会nj;伤春悲秋的女子,问一句,便也过去了,并不痴缠。 只陆睿回到栖梧山房,就寝前原想随便找本闲书翻一翻,不知道怎地,忽然心中一动。也zp;nj;录下nj;了今日之事—— 【温氏入门不足十日,已与母亲相得。】 【读《平生小记》,竟发痴语,欲知若其先去,余将续弦乎?】 【实可笑,也zp;nj;爱伤春悲秋之通『性』也。】 【只为臆想之事徒悲切,实不若惜取眼前,一晌尽欢;又或何不畅想将来,白首不相离,生同衾死同『穴』。】 【待日后,此些话,枕边教。】 第64章 第64章正是 第64章 陆家和别的几zp;zp;nj;了zp;zp;zp;zp;zp;zp;zp;zp;nj;虽关zp;nj;许,但zp;zp;zp;zp;nj;一个zp;zp;zp;nj;?他zp;nj;的亲王们zp;zp;zp;zp;nj;女zp;zp;zp;zp;zp;nj;们zp;zp;nj;们nj;把人关nj;起来zp;zp;zp;zp;zp;zp;zp;zp;zp;zp;nj;一下zp;zp;zp;zp;zp;zp;zp;zp;zp;zp;zp;zp;nj;这个zp;nj;这个nj;话zp;zp;zp;nj;惶惶。” 陆睿道:“一样的,书院里也浮躁。都在等消息。” “等诸王的反应吗?” “是啊。” “那,”温蕙问,“到底怎么样才算是好消息,怎么样才算是坏消息?” 陆睿道:“益王在抚州,他zp;zp;zp;nj;了nj;想zp;zp;nj;?所以他zp;zp;zp;zp;nj;心,只关nj;心个zp;zp;nj;与襄王年zp;zp;nj;消息传来zp;nj;日,民心稍定,又会自然地落一落。且也没涨到要开仓抑粮价的地步呢。不必惊惶,让家里人也安心。” 温蕙道:“家里有母亲呢,我们zp;zp;zp;nj;年zp;nj;的女zp;zp;zp;nj;能让他zp;nj;。 也幸而母亲不是那等一门心思与娘家亲上做亲的。 据说当年zp;zp;zp;zp;zp;nj;,当年zp;zp;nj;他zp;zp;nj;这家了zp;zp;zp;nj;?” 温蕙腰一挺:“母亲和乔妈妈都夸我有进步。” “母亲的字十分飘逸灵动,有古风。乔妈妈自幼和我外祖母一同读书写字,指点你绰绰有余了zp;zp;nj;抢了zp;zp;zp;zp;zp;zp;nj;学了zp;zp;zp;zp;nj;。她想nj;了nj;想zp;zp;zp;zp;zp;zp;zp;zp;zp;zp;nj;这几nj;首了zp;zp;zp;nj;了zp;zp;zp;zp;zp;zp;zp;zp;nj;不对zp;zp;nj;一遍,但zp;zp;zp;zp;zp;zp;zp;zp;nj;想zp;nj;,再大些zp;zp;zp;zp;zp;zp;nj;想nj;来zp;zp;zp;nj;,她这个zp;zp;zp;nj;:“怎了zp;zp;zp;zp;nj;。像个nj;小老太婆。” 温蕙抢回自己的脸蛋:“认真呢。” 陆睿笑够了zp;nj;巴脸对zp;zp;zp;zp;zp;nj;就看到了zp;nj;,这个zp;zp;zp;zp;zp;nj;温蕙。 却听温蕙道:“陆嘉言!” 陆睿:“嗯?” 温蕙的眼zp;zp;nj;,这个zp;zp;zp;zp;zp;nj;分开,想zp;nj;对zp;zp;zp;zp;zp;zp;zp;zp;zp;nj;给她讲了zp;nj;:“原来zp;zp;zp;zp;zp;zp;zp;zp;nj;来zp;zp;zp;zp;nj;们zp;zp;zp;zp;zp;zp;nj;想nj;当一个zp;nj;做一个zp;zp;zp;zp;zp;zp;zp;zp;nj;,求个zp;nj;,来nj;日方zp;nj;扫帚给他nj;,他nj;也能说姿态疏欹,宛若一枝寒梅。】 陆睿的眸子常常冰润微凉,只此时,温润得如暖泉。 他nj;说:“明天要检查的是哪一首?我现在便给你讲。” 此正是,有情时。 第65章 第65章富了 第65章 果然如陆睿所说, 粮价涨了几nj;日,益王巍然不动,也没有别的消息传过来。百姓最初的惊恐之心稍定, 粮价便又稍稍跌回来了。 只陆家的明面上的库房里, 和只有少数人知道的地窖里, 都已经装满了粮食。 还是那句话, 以备万一。 那个万一果然来了。 因nj;着地域距离的缘故, 代王和赵王的消息比襄王北伐的消息迟了十来日才终于先后传到了江州。 代王和赵王都发了同襄王差不多的檄文,指景顺帝死得不明不白, 五十二皇子继位缺乏正统『性』, 拒绝承认泰升这个年号,并都兵指京城。 襄王在湖广有鱼米, 代王在山西有煤铁, 这两个都是富得流油, 且是嫡出皇子。赵王是庶出皇子, 在北疆守国门, 虽然穷点, 但他有骑兵。一同来的还有其他各种zp;nj;襄王的兵已经开进到哪里哪里, 又有哪个藩王表示支持三王中的谁谁,或者北边哪个省的官员们投靠了谁谁谁。 一下子百姓又炸锅了,跌下去的粮价又重新涨起来,还一下子蹿高了。 且这不是江州一府的情况, 对打仗的恐惧像疫病一样, 发nj;散『性』的蔓延扩散。 陆正日日都回来得很晚,显然府衙对此情况焦头烂额。 这一日他回来了,陆睿问:“何时开常平仓平抑粮价?” 陆正道:“悬而未决。” 开常平仓, 说起来容易,实是大事。真到了要动常平仓的地步,说明情况已经糟糕到一定程度,说明当地官员治理不力,要问责,怕会影响考评,影响仕途。 陆睿听了目光沉似水——便到了可能要换皇帝的程度了,官员们最担心的居然还是自己的考评,还是仕途。 景顺帝做了五十年皇帝,也曾吏治清廉,有过盛世景象。只后来他年老昏聩,沉『迷』丹道。大周朝益发nj;地尚奢靡,各地吏治眼见着一年一年地败坏起来。 “那就这么放任粮价暴涨吗?”他声音中含了怒意,“寻常百姓家有多少余钱?够用度多久?转眼就都被套到了粮商手中。眼见着就要收夏粮了,但粮价这么高,地主、粮商必要囤积居奇,扣着粮食谋取暴利。苦的只能是寻常百姓家。” 陆正觉得头很痛,因nj;这个事在府衙里已经吵了好几天了。他『揉』着太阳『穴』,道:“今日府台大人已经见了黄家和岳家的家长,他们是本地大绅,若他们肯牵头平抑粮价……” “他们?”陆睿冷笑,“带头涨价的不就是他们吗?” 陆正也叹了口气,道:“自然是他们。但我zp;zp;nj;为陆家在余杭也是豪族。 他到温蕙那里的时候,眉头都还锁着,用饭的时候,量也比平时少。 原该食不言寝不语的,但温蕙没忍住,问:“还是因为粮价的事吗?” 陆睿“嗯”了一声。 温蕙叹口气,道:“那没办法,百姓心里慌呢。我nj;娘也经常说,手里有粮,心里才不慌。大家都一样的。” “江南从不缺粮。”陆睿吃不下,落箸,“马上夏粮就要下来了,今年风调雨顺,年成好,又是个丰年。全是地方上的豪强氏族故意哄抬粮价。” 温蕙道:“啊,这样?那大家看不出来吗?” 陆睿道:“寻常百姓,大字都不识一个,哪有这等见识?且集市上那些哄闹着危言耸听散布流言的,少不了黄家岳家的人。百姓们一听,自然惊惶,便争着去买粮。只可恨州府明明发了告示,也使差役、里长们去说,便是不听,偏便信市井谣言。” 温蕙这时候觉得陆睿有点不那么接地气了。虽然他关心时政,甚至肯去了解市集上粮食布匹盐糖的价格以了解民生,但归根到底,他不了解那些布衣泥腿的百姓。 他毕竟是一个锦绣堆里养出来的贵公子。 “那是肯定的。官府的话谁信。”温蕙道,“便是在我们青州,青州不管贴什么告示了,在我们百户所里,我zp;zp;zp;zp;nj;知道你觉得百户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官,可是我们那里都知道,‘军堡门一关,百户就是天’。”温蕙点头,又道,“你再吃点啊。” “吃不下。”陆睿只摇头,“你吃。” 读书人一生所学,一生所为,便是经世济国,辅佐一位英主,开盛世太平。只眼前现实与书中所教nj;,落差实在太大,叫人心中生出说不清的淤塞难受之感。 忽听温蕙道:“要是读书人肯出来说话就好了。” 陆睿抬起眼。 温蕙叹口气,道:“读书人出来说话,大家肯定会听的。” 陆睿哂道:“府台、同知、判官哪个不是读书人。”官府的告示不是读书人撰写发zp;nj;说的是还没当官的读书人。还没当官的读书人,是你邻居,是你亲戚,是你朋友,是你店里的客人。是咱们自己人,自己人说话,当然听。”温蕙道,“等他们当上了官,穿上官服,可就是只帮着官府睁着眼说瞎话啦,谁信他们谁是鬼。” 她说完,还想再劝陆睿喝碗汤,岂料陆睿忽地站了起来。吓了温蕙一跳:“吓,怎了?” 陆睿的眉头舒展开了,眼中蕴着光,嘴角甚至有了笑意:“蕙娘,你说的对!” 温蕙眨眨眼。 陆睿道:“该是读书人出来说话的时候了。这等时候,还缩在书院里傻读书,我zp;nj;有事要跟父亲谈,待会儿不回来了,你早点歇着。” “噢!”温蕙忙道,“那你赶紧去。” 陆睿一笑,去了。 他眼中蕴着精光时的模样可真好看啊,温蕙想,让人移不开眼睛呢。 房中的丫头嘴角都含着笑,自然是因为适才陆睿那一抱。好歹平时都是两个人缩在里间,听唤的丫头在外面候着,今日里竟公然抱上了。 只温蕙现在跟青杏、梅香都熟了。落落、燕脂这两个小的不抗饿,平常晚饭时候也不让她们伺候,故不在房中。温蕙只脸上热过一下,便无事了,却想,刚才是怎么回事,竟没反应过来,陆睿怎么就突然有事跑了? 第二日晌午,温蕙才从上房回来,便见刘富家的迎出来:“回来啦。”那眉梢嘴角有压不住的激动欢喜,只强按着。 温蕙奇怪:“怎么了?” 刘富家的矜持着,只说:“先回屋。” 虽磨合得已经挺好了,但到底从温家带来的人还是跟陆家的人是不一样的。 温蕙就不再追问,跟着她回房去了。进了内室,青杏、梅香都没跟进来,只有银线进来了,刘富家的才强压着声音道:“上房那里把zp;nj;是看见账房的人今天到上房去了。” 但现在陆夫人暂时不叫她管家事,她只在梢间里练字。家里事事都有规矩,平日里陆夫人也不必事事过问,乔妈妈也年纪大了,几nj;不过问庶务了,日常许多琐事报上来,都是杨妈妈在处理,独当一面。 杨妈妈从前是陆夫人的陪嫁大丫头。就像乔妈妈从前是陆夫人娘亲的陪嫁大丫头一样。 这些大丫头们都很厉害,唉,也不知道银线以后能不能这么厉害。 刘富家的努力压住音量,不想让陆家的丫头听见了笑话,但她激动压不住。 “十两!”她声音都有点颤,说,“你一个月十两的月钱!” 温蕙和银线一起倒抽了口凉气! 温蕙从前在家里,一个月才几nj;百钱的零花钱。也没个定数,有时候三百,有时候五百,全看温夫人心情好还是不好,手松还是收紧。 突然之间,就一个月十两了? 要知道,襄王举事前,一石米都还不到二百文! 银线才吸口气,心想,富了,富了!岂知这还没完。 刘富家的继续道:“还另有一百七十二两,说是上一年姑娘的二百亩水田的租子,直接给姑娘按市价折了银钱了。一并送过来了。” 银线这一口气没吐出去,又大喘了一口!抱住了温蕙的手臂:“姑娘!” 这可真的富了啊!温蕙的压箱银子也才不过一百两而已!且姑娘家嫁妆里的压箱银,都是不到万不得已轻易不动的! 温蕙却比她们镇定得多了。也是这些天在上房,听见过许多报账,亲身感受过许多,对银钱的“量”的概念,已经和从前在温家时不一样了。 但总归有钱是好事。她眉眼笑开:“那你们好好收着。” 这二百亩水田的事,出门之前温夫人特别叮嘱过她:“地契都给你了,肯定是你的。只不知道租子会不会按时给你。若他家竟不讲个信用,耍赖不给,糊弄我zp;nj;去!” 温夫人的意思,让她在陆家怎么样都不要跟陆睿起冲突,这等需要有人做恶人的事,都放着等九月里她来了,由她去做。 温夫人真是,想多了。 刘富家的却还没有说完呢。 她又道:“还有咱们院子丫头婆子的用度也一并送来了,都交到咱们这里来了,由咱们发zp;nj;和银线,一个月一两。” 银线当场腿就软了。 刘富家的早料到了,一伸手就架住了她:“稳住,稳住!” 刘富家的是穷苦出身,一辈子都没亲手『摸』过这么多的钱,在温蕙从上房回来之前,她已经先腿软过一回了。 温蕙问了问,她院子里这些人,刘富家的和银线拿一等,一个月一两银子;落落和青杏、梅香拿二等,一个月六百钱;宁儿、彩云和孙婆子拿三等,一个月四百钱;燕脂最小,只算是打杂的,拿末等,一个月也有三百钱,同温蕙从前在家里时候的零花钱一样多了。 “另还有二两。”刘富家的没完没了了,“说是头油脂粉钱。” 可温蕙和丫头们这个月度的胭脂水粉,采买上的昨天就已经送过来了。温蕙的全是“碧玉妆”家的。 所以这个头油脂粉钱,根本没啥用,纯是白得的。要是每个月都有,等于她一个月十二两的月钱了。 温蕙感叹,出嫁前,温夫人为着钱的事殚精竭虑,日夜忧思,还偷偷哭过好几回。 哪知道,嫁到陆家,银钱竟是最不需要『操』心的一件事。 温蕙想起来陆睿曾对她说过,在这个家里,总之银钱上不会让她受委屈。 第66章 第66章银子 第66章 既然整个院子的用度都送过来了, 温蕙自然也不会扣着,当即便召集了zp;nj;月钱。 领月钱的日子当然是一个月里最快乐的日子。就连燕脂小小年纪,一个月都能拿到三百个钱呢。要知道寻常百姓家一个月才花销几个钱。众人脸上都有笑。 待她们各归其位, 温蕙对银线道:“咱们院子里以后也得把帐立起来, 以后你记账。记清楚些。” 银线大声应了nj;。 银线来到陆家这些日子, 天天跟着温蕙去上房, 也比从前涨了不少见识。尤其是日常里闲了跟青杏梅香她们聊起来, 知道大家都以乔妈妈、杨妈妈为目标,银线就也给自己立了nj;目标——以后, 也做这般有体面的管事『妇』人! 她便找了空册子来, 录账。 她倒是跟着温蕙同吴秀才认识过几个字,记个账勉强还行zp;nj;, 不认识的字有点太多。 一边录, 一边忍不住问落落:“从前你家里, 也是这般多月钱吗?” “不是呢。”落落道, “便是我嫂子们, 一个月也才四nj;两而已。我一个月只二两。陆家,颇富庶呢。” 银线嘿嘿嘿笑:“咱们姑娘嫁得好!” 话音才落, 她那嫁得好的姑娘却在净房里喊起来:“银线——银线——” 银线撂了zp;nj;呢!我就说今天觉得肚子不太对。” 银线忙去取了月事上用的东西。 青杏和梅香知道了zp;nj;?” 青杏梅香道:“是呢。” 女人家来月事的时候被视为“不洁”,尤其容易冲撞男人, 便有避忌。 温蕙家里没这么讲究, 且她嫂子们身体也都好,没有痛经的,除了前两三天量多, 不大方便之外zp;nj;这许多避忌。 果然陆家也是这样的,便让青杏去禀。 谁知道青杏回来,乔妈妈竟跟着一起来了。 她还带了许多东西,道:“是给少夫人补身子的。” 她问了许多温蕙身体的问题,只温蕙身体棒棒的,什zp;nj;,怕漏了弄脏裙子。 “最讨厌这几天了。”她抱怨道。 “谁不是呢。”乔妈妈安慰说,“我年轻那时候,一来就腹痛,真恨不得不来呢。只咱们女人家,老天爷看着咱们不顺眼呢,非要咱们遭这许多罪,咱们也只能悄悄在心里骂它,还不敢明着骂。” 温蕙一笑,血流如『尿』崩,吓得不敢笑了nj;。 乔妈妈嘱了她许多禁忌事项,叫她在内室里休息,却把刘富家的和银线唤到了东次间去说话。 待回到上房,对陆夫人叹气说:“她那个妈妈,什nj;么都不懂的。从前不过是佃户,后来过不下去了才卖身。亲家太太看着两口子女人勤快,男人身手好,又有两个儿子以后能当事,才给少夫人陪过来。她连字都不识的。” 陆夫人亲自去过温蕙家里的,早没什nj;么期待了zp;zp;nj;断字,懂得深宅大院规矩的『妇』人去。真有那样的『妇』人,也不会投到她家里去,自然要往更好处去。” 乔妈妈道:“银线那丫头还好些,还识字。我将几个保养的方子都给她了。问过了zp;nj;。只她底子好,从来这个没痛过『乱』过。万幸了。” 陆夫人想起温蕙健康的容『色』,饱满的精神和有神的眼睛,『露』出微笑:“只这件事,算陆中明说得对。” 陆大人姓陆名nj;正,字中明。 乔妈妈还念叨:“身边就这三个人。一个不识字的农『妇』,一个粗丫头,一个落落……”至于落落,她也不多说了。 陆夫人更不将这样的小丫头放在眼里。 乔妈妈道:“与少夫人说了,不用过来请安。至于以后跟公子分房的事,以后再说了。” 按规矩,妻子月事为不吉,为避免冲撞丈夫,这时候就该分房睡。 通房便是这个时候用的,在女主人有个头痛脚热不方便的时候,顶上来替女主人伺候男主人。 只陆睿自己有办法nj;,不仅将老太太放在他身边的玉姿给撵了,还能哄着老太太不往他房里再塞人。 “只累得你又白吃一顿排头。”乔妈妈念叨。 陆夫人嘴角勾起:“他能哄得老太婆不管他房里的事,是他的本事,冲这个,我替他顶一顶也无妨。他们小夫妻新婚,原该甜甜蜜蜜过上几年,先让我抱个嫡孙再说。作什nj;么给他们添『乱』,我……” 陆夫人本一边作画,一边与乔妈妈说话,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忽地怔住了。 乔妈妈看过去:“怎了?” 笔尖悬得太久,墨汁滴到了纸上,洇开了zp;zp;nj;片刻,忽道:“原来如此……” 乔妈妈凝视她。 陆夫人抬起眼:“还记得我刚生下睿官儿,老太婆到我房里来的那一回吗?” 乔妈妈眯起眼回忆,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nj;。 “她抱着睿官儿,特别高兴,在屋里走了一圈。待转回来,忽地看着我,对我一笑。”陆夫人问,“还记得吗?” 乔妈妈恍然:“哦,那次啊。” 她还记得这件事呢,因反常的事常令人印象深刻。她道:“你后来一直疑神疑鬼,好几天,总是问我‘她为什nj;么笑’,‘她那笑是何意’。只当时她背对着我,我全没看到,又怎会知道。” 陆夫人道:“我就知道她那一笑有含义,只想不到,竟到了今天才明白。她竟是在给我……下蛊啊。” 乔妈妈吓了zp;nj;。 “怎么讲?”她好奇问。实在是那时候,老夫人抱着睿官儿背对着她,她看不到陆夫人说的那个笑,只看到了当时陆夫人半躺在床上,脸上『露』出了愕然不解的神情。 “她当年对我一笑,实是让我『毛』骨悚然。只因当时你没看到,她笑得是怎样的怪异。”陆夫人道,“我今天终于明白了,她是在诅咒我。诅咒我也终将成为别的女子的婆母。” 任你清高,任你孤傲。迟早,也会作别人的婆婆。 也会想拿捏儿媳。 也会想让儿子只与你亲近。 不论你如何厌我,终有一日,你会成为我。 所以老太婆笑得那样猖狂、快意。笑得刚生完孩子的陆夫人『毛』骨悚然,疑神疑鬼了好些天。 幸得乔妈妈在身边日日安慰,精心地给她调养月子,才使她没像一些『妇』人那样,生产之后一直郁郁寡欢,像换了个人似的。 乔妈妈沉默许久,忽地冷笑。 “她以为……谁都似她。”她慈祥的面庞鲜少出现这样的神情,“她可能不懂,一个人成为什么样的人,都是自己选的。” 陆夫人也掷了笔,淡淡道:“那就叫她看看,我——偏不像她。” 温蕙因月事来了,睡了个午觉醒来,下午只老老实实缩在屋子里看书。 如今银线也学会双陆了nj;。屋子里没事的时候,她拉着青杏打双陆,也十分热闹。燕脂也进来看,温蕙拿点心给她吃,她十分开心。 丫头们虽玩,也不敢偷懒。青杏赢了一局,便出去换梅香回来玩。她在茶房里盯着炉子。 乔妈妈拿来许多调养身体的补品,还给了zp;zp;nj;。 待温蕙喝到那汤水,已经是傍晚。陆睿忽然来了。 温蕙道:“咦,你怎来了?” 陆睿敲她脑袋:“我怎不能来?” 温蕙道;“没人告诉你吗?这几天你的饭摆在你自己房里。” “说了,没必要。”陆睿道,“不就是天癸来了?” 温蕙从来没跟任何男子谈论过月事的事,大羞:“你怎能提这个!” 陆睿负着手,施施然转身坐下:“原就是天地造化,阴阳自成。凡顺天地之道者,无不可说。” 温蕙气恼:“别掉书袋!” 陆睿仔细看她脸『色』:“还算红润,可有腹痛?” 温蕙瞠目:“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陆睿这回不掉书袋了nj;,道:“见过院里的丫头,痛起来脸煞白的。” 温蕙叹了一声。因金针银线,也都有腹痛。丫头们都出身不好,从小受穷,便是到了温家,冬日里也要给温蕙烧热水,则她们自己碰触凉水便不可避免,不像温蕙有她们伺候冬日里碰不着半点凉的。 温蕙自己从不曾痛过,却知道她们痛起来是什么样。 她道:“我不痛的,从来没痛过,我身体好着呢。” 陆睿把手中一个锦囊放在榻几上,起身坐到了温蕙这边,道:“腿伸出来。” 温蕙便把腿伸过去。 陆睿将她小腿搁在自己膝头,先握住她脚踝,在小腿内侧自足踝尖往上三寸寻到一处,拇指忽地按下去。 温蕙“嘶”地一声:“好酸好酸好酸!” 那地方一按,又酸又麻,显是个『穴』位。 陆睿道:“这是足厥阴肝经、足太阴脾经和足少阴肾经三条阴经交汇的地方,唤作三阴交『穴』。常常按按这里,助气养血,于女子天癸有益。” 他一边说着,一边给温蕙『揉』按『穴』位,疏导血气。 温蕙忍着酸,道:“你怎么什zp;zp;nj;么书还写女子天癸?” 陆睿道:“《黄帝内经·素问》。” “这算是医书了nj;吧。”温蕙咋舌,“你怎么还看医书?” 其实读书人看医书实在常见。儒医自古不分家。读书人以儒入医也常见。 只陆睿促狭心起,不正经回答,偏说:“为着将来与娘子生儿育女,自然要好好研习,帮娘子调养身体。” 生、生娃娃这个事,是个不能问也不能说的羞耻事啊! 何况这家伙说话时,眼角带着风流,嘴角还噙着笑。温蕙只觉得脸热,慌里慌张地想转移话题。 只丫头们一见陆睿进来,便都出去听唤了,房间里只他们两个人,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掩饰过去才好。只好伸手『摸』『摸』他放到案几上的锦囊,问:“这什nj;么?” 『摸』上去硬硬的,还沉甸甸的。 陆睿说:“银子。” 温蕙:“?” 第67章 第67章未必 第67章 银子。 温蕙:“?” 陆睿问:“今天发了月钱吧?你该是十两。” 温蕙开心起来:“不止呢, 还有水田的租子,还有二两头油脂粉钱。” 陆睿笑起来,道:“月钱只有十两的, 那二两定zp;nj;道她要说zp;zp;nj;说zp;zp;zp;nj;。” 陆睿笑起来, 道:“租子你自己收好,不必花用, 攒个私房。月钱十两, 母亲贴你二两。以后每个月,我再给你十两。若不够花, 也不需动租子钱, 跟我另要便zp;zp;zp;zp;nj;了这许多zp;zp;nj;一个月二十二两实在是以前想都不敢想,温蕙道:“那我也不会『乱』花钱。” 陆睿忍不住捏捏她的脸,笑道:“好, 以后想要什么, 跟我说zp;zp;zp;zp;nj;我有事zp;nj;一声即可。 陆家三代单传的独子,其实在花钱上,从来没有上限的。 只不过自己直接可以从外院支银子,到底比跟母亲要钱要自在。自有了功名之后,不管家里zp;zp;zp;nj;、家里nj;的事zp;zp;nj;说nj;,你立了个功。” 温蕙:“?” 陆睿道:“昨天你点醒了我,我去zp;zp;zp;zp;nj;。” 温蕙惊讶:“你们,难道……” “正是你的主意呢。”陆睿道。 三白书院的学生年龄不一,有才十三四早秀的,也有三十许还在苦读的。但nj;他们不论年龄,都是读书人。 老百姓对读书人天然心中有敬畏。 书院的师生门散到府城里zp;zp;zp;zp;nj;:“回去nj;告诉家里zp;zp;zp;zp;nj;陆睿还未出仕,此策若奏效,功劳自然记在陆正的头上。 本就是父子一体。 温蕙有点兴奋又有点担心:“能管用吗?” “能。”陆睿笃定nj;地说zp;zp;zp;zp;zp;nj;说zp;zp;zp;zp;zp;zp;nj;青年都融化掉的情意。 陆睿的声音断了好几息,才笑道:“作什么这般看我?” “陆嘉言。”温蕙只看着他笑,“我好喜欢你这样nj;跟我说nj;话的样zp;zp;zp;zp;nj;话不懂得nj;婉转含蓄,希望母亲能慢慢教她。 只此时此刻,她的不含蓄像一掬热泉,注入人的心间。 陆睿只觉得nj;心底有种陌生的热涌。 他“哦”了一声,垂下眼,手上的动作却放缓了。终于停下,只握着温蕙纤细的脚踝,掌心发热。抬起眼,那傻丫头还托着腮傻笑着看他。 混不知zp;zp;zp;zp;zp;zp;zp;nj;地说zp;nj;叫丫头们给你按一按,别贪凉,饮子喝温的。” 温蕙小脸皱起来。 因为江州这里zp;zp;nj;别舒服。 陆睿挑眉:“听到没?” 温蕙不开心地道:“知zp;nj;过一遍啦。” “那就行。你若不听话,罚你的丫头。”陆睿道。 这可真是太狡猾了。温蕙自己不怕被罚,但zp;nj;在家里zp;zp;zp;nj;了。” “我送……”温蕙一抬起久坐的屁股,顿时身下热流喷涌。 “……”温蕙又坐回去zp;nj;这样zp;zp;zp;zp;nj;着,把榻几上的锦囊交给她。 银线拉抽绳:“什么啊?噫?怎么又有银子?” “夫君给的。”温蕙托腮,“他还说zp;nj;不够花再找他要。” 银线心花怒放,道:“那好。” 温蕙却支着胳膊,托着下巴,心想,她刚才说zp;zp;nj;的样zp;zp;zp;zp;zp;nj;立,望着夕阳下的湖面似是自言自语。 “是呢。”平舟道,“天越来越热了。” 江南这地界,没有春夏秋冬,基本上就是夏天和zp;zp;nj;,“我在这待会。” 那水面在夕阳下波光粼粼,还泛着金『色』,煞是好看。水面上吹来的风微凉,也舒服,降热降躁呢。 说nj;不定zp;zp;nj;,我去zp;zp;zp;zp;nj;。 好像没有任何世俗的一般洁净清澄。 读书人的威力nj;有多zp;zp;zp;zp;zp;nj;得zp;zp;zp;zp;zp;zp;nj;道回来知zp;zp;zp;nj;做了这事zp;nj;是那陆嘉言出的馊主意,将我们调虎离山。” 大人们听了不由叹一句,不愧是余杭陆家,儿郎如此优秀。 告诫自家的子弟们:“这陆嘉言尽量与之交好。便nj;不能交好,也不要交恶。” 又过了几日,新的消息传来。三王兵马汇集在了江北,还有个小藩王,各有所依附,都带着府兵往京畿去zp;zp;nj;。 今年风调雨顺,夏粮果然丰收。只夏税收了,也没法上供给朝廷。南方各省都暂停了给朝廷的供给。 往年南方有大宗的粮食贩运到江北去zp;zp;zp;nj;,反而zp;zp;zp;zp;zp;zp;zp;nj;的。” 温蕙道:“希望如此。” 又问:“会打起来吗?” 陆睿道:“自古涉及大位之争,几没有不流血的。” 温蕙叹气:“不就是兄弟争产,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吗?” “谁不希望这样zp;zp;zp;zp;zp;zp;nj;只怕未必能来了。” 第68章 第68章到家 第68章 说起来幸运, 温家兄弟的船在前面走,混不知后面军船开始封道,竟在四月中旬安安稳稳地回到了山东, 然后南边才封了航道。 只兄弟俩到了济南府一登岸, 便察觉出了气氛的紧张。一边找车马行, 一边打听询问。 山东这边自然是代王和赵王的消息更多, 只知道现在僵持着呢。身边各有几nj;个兄弟支持, 个个都想有个从龙之功。 到了山东地界,那便是自己的地盘了。找了熟识的车马行, 两天便回到了温纬的百户所。 温家人见到兄弟俩, 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还nj;怕你们回不来了。” 温柏/温松:“呸呸呸!”怎么这么不吉利! 一问才知道,原来他们前头走着, 后面水路航道都被封了。这消息走军驿比民间传播得更快, 他们在路上, 温百户倒先拿到了消息。 一时大家七嘴八舌。 兄弟俩问:“家里可有事?京城没打起来吧?” 家里人问:“月牙儿可顺利?婚事没受影响吧?她婆家待她如何?陆嘉言待她如何?她可淘气惹婆母不快了?” 『乱』七八糟的, 温夫人一拍桌子:“安静!” 大家都静了。 温夫人道:“你们先说, 月牙儿那边如何了?” 儿子们都道:“她好着哩。先让我们喝口水, 洗漱一下。叫家里人先卸东西。” 儿子们确实也辛苦了。温夫人便叫他们先各自回房洗漱。她这边指挥着卸东西。 两口子在那看着,一箱箱的东西卸下来, 令人咋舌。黄妈妈一直说:“这么多!” 还zp;zp;nj;在厅里聚首。 儿子们回房再回来, 已经洗漱干净, 一派神清气爽,儿媳们眉眼含春,温百户夫『妇』俩只装作没看见, 只心里笑骂一句:小兔崽子们,猴急! 这才nj;坐下来说话。 温柏把江州的所见所闻一一道来。 温夫人一听,景顺帝殡天的消息竟是在婚礼当晚传到江州的,难受极了:“怎么这么倒霉呢!晚一天也好啊!” 温柏忙道:“当时礼已经成了。” 温夫人这才zp;zp;nj;算合法nj;结为了夫妻。 “陆家实在厚道,回门礼给的足足的。”温柏把礼单递过去。 虽然刚才zp;nj;是凑一起细看。温百户不识字,听温夫人念给他。 厅里的人听了都咋舌。 温夫人最关心的还nj;是陆夫人。 她问:“她那婆婆可有为难她?” 温柏温松对看一眼,异口同声地说:“娘,你这回看人可看走眼了呢。” 便把温蕙婚后这几zp;nj;面仆『妇』恭敬有礼,也不叫温蕙立规矩,只做个样子意思意思……竟是桩桩、件件都顺心。 温夫人都有点不敢相信:“怎么觉得那么不真呢。”做梦似的。 兄弟俩齐道:“真!再nj;真不过了!” 温柏道:“我们辞行时,陆婶子说,月牙是个好孩子,叫我们别担心。陆婶子特别让我们把这话说给您呢。” 温夫人忽地就落泪了:“好,那就好。她待月牙儿好,我以后念经给她祈福。” 大家纷纷安慰她。 兄弟两个还zp;nj;一回房便先给媳『妇』献宝。这般花样精致的小银锞子,的确青州见都见不着。这不是花用的,这得留着,以后给孩子们。 媳『妇』们都从荷包里掏出来给婆婆看。温夫人又哭又笑,道:“这花样子新鲜。” “就是,非要给我们,让带给她嫂子们。”温松道,“月牙儿现在手面可大气了呢,一个钱箱子,满满的。哎呀你们没见着,要去陆府看看才zp;nj;看到。早知道,就不收月牙儿的了。” 温夫人也不小气,嗔道:“这是她给她嫂子们的心意。岂能一样。” 两个嫂子都有,温杉不禁有点羡慕,惦记着还nj;没过门的未婚妻英娘。 大家说说笑笑,总之知道温蕙在江州过的不差,一颗心总算都放下来。 兄弟俩问起北边的事,温百户道:“都观望着哩,一堆王爷,咱也分不清,先帝那么多儿子。” “只贺千户悄悄与我们说了,让大家心里边先有个准备。”他说,“这搞不好,要调咱们山东卫拱卫京师呢。” 一时欢快的气氛都散了。 温夫人却忧心另一件事:“航道和陆路听说都封了。我只担心,九月里还zp;nj;是最糟心的。 温百户安慰她:“封了也好,说明南边反而安全。” 也只能这样想,才zp;zp;nj;说的……” 只现在说这话后悔,也晚了。眼下正在发生的事,犹如风暴一般,不是他们这等小人物能抗拒或者改变得了的。大家互相安慰一通,温夫人才收了难受。 陆家给的东西自然都由温夫人收着。 她从中拿出些东西给了温松夫妻俩:“为着给月牙儿挤出些银子,委屈你们了。”算作补偿。 又nj;拿了几zp;nj;个拿去,给英娘。” 温杉是幺子,也是从小被宠着,直到温蕙这个妹妹出生。他没有温柏温松稳重,『性』格跳脱些。闻言有些讪讪,但还nj;是开开心心地收下了,打算找个时间,悄悄给未婚妻英娘送去。 温夫人又道:“陆家送了许多东西呢,咱家可以稍稍缓口气,等年尾给你和英娘的事办得体nj;面些。” 温杉开心起来,咧嘴直笑:“托了月牙儿的福呢。” 温夫人又对温柏温松说:“过完年,贺家的莞莞从京城侯府回来了,还nj;给月牙儿带了礼物。” 贺千户家的莞莞也到了快要出阁的年纪,贺千户虽在京城侯府只是个庶出的,贺夫人去年还是硬把莞莞送去了京城的侯府镀金。 莞莞走之前,来看过温蕙,道:“不能送你出门了。” 温蕙道:“你保重啊,替我问候馨馨。” 今年温蕙出阁了,她前脚走,莞莞后脚从京城侯府镀金回来了。她不仅自己给温蕙带了礼物,还nj;带来了馨馨给温蕙的书信和准备的京城特产。 “京城特产啊?”温松问,“有吃的吗?” 温夫人道:“有,不能久放,我们都吃掉了。” 温松:“……” 温夫人叹口气:“其他的东西都是小姑娘家家喜欢的,虽不贵重,也是贺家表小姐的心意。我原想着,等九月过去的时候给月牙儿带过去。只现在看,也不知道到九月什么情况。唉……” 他们此时还不知道,这信、这礼物,最终没有到温蕙的手里。 少时短暂相处过的女孩们,从这里失了联系。 各种消息不断传来,气氛一天比一天凝重。 终于贺千户召集了麾下诸百户:“来了,调山东卫军护卫京师,你们都能拿出来多少人?” 此话一出,好几位百户脸都白了。 大周承平已久,这些年吏治败坏,军中风气亦糜烂起来。各个卫所吃空饷吃得凶狠。 脸白了的几nj;个人里,就有温纬的亲家,长媳杨氏的亲爹杨百户。他家里养了两个妾,儿子也有妾,孩子也多,一大家子吃喝拉撒,吃空饷便不免吃得狠些。 平日里上官检阅,他们这些百户都是互相借人充场面。 上官巡逻一圈各个百户所,同一个大头兵,能见着好几回。昨日里还zp;nj;成了李百户的人。 只上官也吃孝敬,大家面上能过得去,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谁都想不到,突然间就要真刀实枪地拿出人来。他们上哪里去寻这许多人丁来! 待散了,杨百户便拽住温百户:“老温,帮我!” 温纬无奈道:“我顶多给你十个人。” 杨百户依然焦头烂额:“再nj;多几nj;个不行吗?” 温纬叹了口气,只转头看去。杨百户也转头。 果nj;然不出温纬所料,来找温纬的帮忙的不止杨百户一个。因温纬是出了名的胆小,不太吃空饷,他手里人多。他的另两个亲家也都来了:“老杨你别贪,我们也缺人!” 温纬回到家里告诉温夫人:“给老杨十个人,给老汪和老徐各五个人。” 这一下子,就出去二十个人。 一个百户所里,不算百户自己,算上两个总旗十个小旗加上大头兵,满员了才zp;zp;nj;有几nj;个老弱病残的,真正能拉出来扛刀扛枪的,也就是七十个人左右。 温夫人很是经过事,并不怕,只道:“阿柏阿松跟你去,阿杉留下。” 一家有多个儿子的,要出战,至少留一个儿子下来以防万一,好延续香火。 温纬道:“我给你留十个人吧。” 温夫人道:“我们这里有坞堡呢,你那边才zp;nj;没出发,许多人家已经响起了悲声。谁个愿意自己的男人、儿子去打仗呢,打仗没有不死人的呀。 但身为军户,这是逃脱不了的命运。只能一边呜呜咽咽,一边准备起来。做鞋子,制干粮,磨刀磨枪。 有妻子的,亦忙着行夫妻事,努力留个后代。哪怕人死在外面,家里还nj;能有香火。 反倒是温柏温松颇有些兴奋,都对妻子道:“说不定立个大功,给你挣个诰命呢!” 只杨氏、汪氏都开心不起来,都道:“不想要诰命,只想你平安。” 两对小夫妻亦是努力敦伦。温松还没孩子,对新婚妻子说:“若我没了,你改嫁。” 汪氏便哭了,道:“不嫁!你给我个孩子赶紧的!” 第69章 第 69 章 第69章 温家家底薄, 但晓得好钢用在刀刃上。这几年纵然承平,但温夫人早些年与山匪、海盗都打过交道,生死记忆刻骨铭心。这些年她颇为用心, 给家里男人们攒出了一人一副皮甲。 甲胄乃是朝廷严格管制之物。一户人家里可以有刀有枪, 这没什么。但若搜出了一定数量的甲胄, 什么都不用说, 直接就是谋反大罪。 只因在战场上,人人皆有刀枪,但有甲的人对上无甲的人,基本上后者就是人肉靶子。 只有他们这等军户人家,才能名正言顺地拥有甲胄,数量上还不能过了。 温百户披甲骑马, 带着两个年长的儿子和几十号人,告别了军堡里的家小、乡亲,去千户所报道,待部队集合完毕, 大队人马便开拔, 再与其他千户所汇集,浩浩荡荡的山东卫军, 奉命拱卫京师去了。 百户所里虽有温杉,实际上是由温夫人当家做主了。 男人们开拔了, 军堡外哭声一片。妇人孩子眼泪汪汪地直到再看不到男人们的身影,才转身回去。 孰料堡里有点小骚动。温夫人刚送了丈夫、儿子们去打仗, 心里正烦, 恼道:“去问问怎么了!”心想,若是哪个不开眼的这时候给她找事,她就抽那王八蛋几鞭子。 下人来回报:“是田寡妇。田寡妇趁着大家在外面送行, 偷别人家院里晒的干菜,叫妇人们逮住了一顿痛打。” 温夫人怔忡了一下,只“哦”了一声。 回到家里,对黄妈妈说:“去给田寡妇送些吃食。” 黄妈妈老大不高兴。温夫人叹了一声:“她年纪大了,颜色不好了,日子不好过了。” 田寡妇是个半掩门子,军堡里的男人几乎一多半都睡过她。妇人们很是厌憎她。 温纬带着男人们出征,这呼啦啦一走,田寡妇可能就要断炊没饭吃了。 黄妈妈也十分嫌憎田寡妇,道:“就你心善,你管她个小荡/妇饿不饿死。死了才干净。” 温夫人只不说话,却坚持。 黄妈妈也只好准备了些米面,不叫别人,自己亲自趁着夜色悄悄地去,拍了拍门,扔在了田寡妇门前。 田寡妇白日里刚叫妇人们按着一顿打,鼻青脸肿地,打开一条门缝,先看见了黄妈妈急于摆脱秽物般匆匆跑掉的背影,低头又看见地上的米面。 省着吃,够她活一阵子的了。 又过了些时日,消息传来,以襄王、代王、赵王为首的诸王会师,结成联盟,兵谏京城。 大太监张忠原矫诏召了北平都司、山东都司、河南都司和陕西都司诸卫拱卫京师。他的诏书自然是发往全国各省、各道,但便连他自己也知道,这诏书向南过不了江,向北翻不了山,向西不知道能不能穿过山西到达陕西,山西已经全然落入了代王手中。便能顺利抵达,陕西和河南离得都远些,真正能指望的,也就是北平都司和山东都司的卫军了。 果然陕西都司和河南都司毫无音信,北平都司诸卫最早抵达京师,山东都司传信来已经在路上。 只是山东诸卫终于抵达京师的时候,却已经不需要再执行“拱卫京师”的任务了。 因为诸王已经率兵进京了。 宦官终究是无根无基之人,大周的宦官也不像古时有那一二朝代,许宦官领兵。大周一朝,宦官是不领兵的。皇帝亲军除外。因皇帝最信宦官,因此守卫皇帝安全的亲军,只肯交给宦官。 监察院其实是属于天子亲军中的一部,只因监察院名声太盛,才盖住了天子亲军其他诸卫。 甚至于大家提起牛贵,都习惯性先想到他提督监察院事的身份,而忽略了他其实掌着全部天子亲军。 在不能领兵的前提下,一个强有力的皇帝,才能给宦官强有力的权力。一个被宦官挟持的小儿皇帝,能给张忠的不过是一个错觉。 京师的门是从里面打开的,阁老们迎了诸王入京。 诸王直扑禁中,想要逼宫。 张忠却已经死了。 牛贵斩杀了张忠,一手拎着张忠的人头,一手牵着小皇帝的手在太和殿迎接诸王。 辉煌宏阔的大殿上挤满了人,兵器锃亮,时不时便有一道光晃了谁的眼。稍一动,便一片刺耳的金属刮擦声。 牛贵微微弯腰,将手中的人头往前一甩。那人头便像个球一样,咕噜噜滚到了诸王脚下。滚了一路的血。 好几个藩王都吓得后退了几步。 牛贵没有看他们,只蹲下来,对小皇帝温声说,“这就是你的兄长们,去吧。” 小皇帝才三岁,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奶娃娃。他看着满殿锃亮的铁甲、兵刃,沉沉的压抑感让他心生恐惧。 这殿上他只认识牛贵和张忠。只张忠已经变成了一个球,在地上滚,他只能听牛贵的话,迈开小短腿走向年纪都能当他父亲甚至当他祖父的兄长们。 走到差不多的位置,他放开一直捂着胸口的小手,从衣襟里掏出了一个东西,放在了大殿的金砖上。 那东西殿上有身份的人都认识——传国玉玺。 一时殿上呼吸都静了。只有偶尔兵刃与甲片发出的金属刮擦声,格外刺激人。 有人喝问:“牛贵,这是何意?” 牛贵道:“先帝大行,张忠挟五十二皇子乱大位。我现已将其诛杀,人头在此,请王爷、阁老们查收。” 小皇帝迈着小短腿已经跑回到他身边,有点害怕地抱住了他的腿。牛贵低头看了他一眼,抬眸看着满殿的王爷、阁老、将军、甲士,淡然道:“五十二皇子自知德不配位,自愿禅位,此是传国玉玺,诸位王爷、大人们还请收好。已经交到了诸位手上,若丢了,可怪不得咱家。” 众人面面相觑。 诸王之中,襄王年纪最长,他开口道:“牛都督辛苦了。” 牛贵点头:“分内事。” 他弯腰将退位了的五十二皇子抱起来,道:“五十二皇子还小,请容我先将他送回寝宫。” 他抱着这个孩子缓缓往前走,满殿甲士,竟无人敢拦他。金属摩擦声一阵阵,兵士们闪身,密集的人群便生生给他让出了一条路来。 只忽有人喝道;“牛贵!徐振、李九头和钱耀祖三贼何在?“ 京中权宦九人,八虎一狼。 一狼可抵八虎,指的便是提督监察院事牛贵。 八虎中,马迎春在湖广为襄王府斩杀,冯蛮蛮在山西为代王府斩杀,樊三和王树成在景顺帝殡天时为张忠等人所杀,张忠今日为牛贵所杀。昔日威风凛凛的八虎如今就只剩下徐振、李九头和钱耀祖三个人。 牛贵漫不经心地道:“不知道,大概逃了吧。” 旁人喝道:“牛贵,你身为监察院都督,如何不将此三贼一并正法!” 牛贵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过身来。他目光投过去,说话的阁老也不禁后退了一步。 牛贵这一生,为景顺帝杀了太多人,死在他手里的阁老都有八/九位之多。他的名声何止是止小儿夜啼,便是阁老们听了,都后背发凉。 这个阉人缓缓道:“因为,没有人给我下命令。” “我奉天子之命提督监察院事。” “我只听天子一人的命令。” “若想给我下命令,便先选出一位天子再说。” 满殿的雄壮男人,此时都为一个无根之人的气势所摄。大殿里雅雀无声,没人敢反驳他,或批判他。 纵然有人心里想,此时大军汇集,比起来牛贵的三千锦衣番子其实也算不了什么,也来不及调动天子亲军。可也只敢在心里想想,没有一个人敢跳出来指着牛贵喊一声“奸宦休走!速来伏诛!”。 牛贵便抱着怀中的五十二皇子,施施然走出了大殿。 望着他的背影,襄王、代王和赵王都情不自禁地想:我若为帝,定要此人效忠! 而人群中,跟在赵烺身侧的霍决,从始到终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牛贵。 他所受到的震撼,尤甚过大殿中的任何人! 他曾对小安放言说要做牛贵。可直至今日,他才真正见识了牛贵的可畏。 这决不是马迎春之流能比的。 这是,站在了权势顶端,智计权谋、果敢勇气都可睥睨世人,能够以自己的手搅动最上层风云变幻的人! 纵不是男人,却能令满殿男人失声、震颤。 这就是,权阉。 霍决感到胸腔里那颗冰冷的心,熊熊地燃烧起来。此时此刻,他看到了路。 他想走的这条路,注定鲜血染道,注定尸骨累累,可那路的尽头,散发着权力的芬芳。 如此诱人。 大殿之中安静了片刻,在众人的怔愣中,襄王忽地走上前去,俯身将玉玺小心抱了起来。 代王、赵王回过神来,都在心中暗骂了一声“老狐狸”!代王更是喝了一声:“襄王兄!你做甚!” 襄王恍若未闻,捧着玉玺一步步向前,踏上丹陛玉阶,郑重地将代表着天子之权的传国玉玺放在了御案之上。而后转过身来,高高地站在那里,抬起双手,虚虚地向下按了按。 按下了本来就不存在的噪声。 姜终究还是老的辣。 襄王往那里一站,便站在了主导的位子上。 “各位王弟,阁老,诸君。”襄王朗声道,“我等今日至此,原是为正国本、扶社稷。如今,幸五十二弟深明大义,退位让嫡。但乱国贼子张忠虽已伏诛,还有三贼在逃。先帝大行之因亦未查明。此一桩桩、一件件,都迫如燃眉。孤身为嫡长,责无旁贷,义不容辞,只得先担起这主事之责。” “陈阁老,速发动五城兵马司,缉拿三贼。” “常指挥使,收编禁卫,接手宫城防务。” “王弟们,稍安勿躁,待牛都督安置了五十二弟,我们再与他会晤,一同查明父皇仙去的原因。” 湖广都指挥使常喜大声领命。 阁老们略犹豫一下,以首辅陈阁老为首,都叉手:“遵襄王命。” 赵王冷眼看着。代王气得脸黑得像锅底! 襄王实在身份上占着很大的一个便宜——自先太子薨逝,潞王带着一众兄弟作死后,嫡出的皇子就只剩下襄王和代王两个了。 比起刚过而立之年的代王,襄王足足长了近二十岁。 他自称一声“嫡长”,实在无懈可击。 赵烺和霍决看着丹陛玉阶上那负手而立的胖胖身影,都微微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转瞬即逝的笑。 第70章 第 70 章 第70章 突然这么多队伍入了京, 京城百姓惶惶,俱都关门闭户,昔日繁华的街上突然变得十分萧条。只有五城兵马司的兵士, 一队一队地挨家挨户地搜查。 而皇城禁中, 如今泰升帝自愿退位了, 宫里没有流血见刀兵, 气氛便轻松了许多。 阁老们更是盘算着,这事最好能坐下说,坐着就解决了。 襄王年纪不小了,阁老们年纪更大,站久了受不住。內侍们搬来椅子置于大殿之上,这些大人物们果然都坐下了。 兵士们退出去, 连着襄王世子、四公子赵烺等人都一并退出去,大殿上只剩下诸位皇子和数位阁老。襄王牵头问起:“父皇到底是怎么去的?” 阁老们羞愧:“吾等亦不知。” 原来景顺帝殡天后,张忠便矫诏召了内阁入禁中,随即将阁老们软禁, 逼迫他们同意立五十二皇子为帝。 有人不从, 张忠开了杀戒,杀了两人。余人便屈从了。 一切仪程都简化了, 张忠等人匆匆将三岁的小娃娃推上了金座。而后阁老们虽得以还家,却并无自由。因牛贵配合了张忠, 控制了他们的人身自由。 京城和京卫营都在监察院的控制之下。 诸王听着,心中都对这一班阁老们鄙夷了起来, 暗想, 果真百无一用是书生。 这实在是冤枉了文臣,只因景顺帝晚年纵容,宦官擅权得厉害。京城禁卫早就都掌握在了宦官们的手中。 或者简单地说, 掌握在牛贵的手中。 当这等事发生,文臣们的确没有办法。只能盼着有人能进京勤王,果然盼来了诸藩王。 阁老们只说:“陛下殡天之前,未曾听说过有何不适。” 正说着,常喜匆匆回来,禀报:“宫城守卫不肯交接。” 代王和赵王一个不察,让襄王占了个先机,不想襄王想接手宫城防务竟不顺利,心下暗喜。 襄王问:“宫城防务,何人主持?” 常喜还没回答,陈阁老先说了:“牛贵。” 原来宫城的防务在牛贵手里。大家能顺顺利利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这大殿之上,是因为牛贵放了他们进来京城,又放他们进来宫城。 牛贵的名声太响,常喜不敢跟他硬来,便亲自回来禀了襄王。代王心中一松,拿眼睛去看襄王这老哥哥。襄王毫无怒色,只赞叹:“可知父皇多么信重牛都督。” 又道:“既是牛都督在主持,我便放心了。” 一笔带过。 牛贵将五十二皇子送回了寝殿,交还给了张太妃。张太妃满面惊恐,扯住牛贵的袖角哀求:“督公,督公给我个准话,我们母子可还能活吗?” 牛贵缓缓将自己的袖角从张太妃纤细秀美却用力得发青发白的手指中拉出来,道:“这事不由我,我也,只是个奴婢。” 张太妃抱着五十二皇子,望着牛贵远去的背影,坐在地上泣不成声。 做“皇帝亲娘”的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像一场大梦。 她十五承宠,十六生子,如今也才不过十九岁,却觉得人生已经走到了尽头。 牛贵送还了五十二皇子,折返大殿。各路藩王带来的兵士们乌压压地守在外面,怕得有万人。宏阔的广场竟也显得逼仄了起来。甲胄、兵器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森森地,使人压抑。 唯牛贵走在其间,十分平静。 这个男人,或者说这个人,相貌十分普通,鬓边已生了华发。 他穿的是华丽的蟒袍,这并非官服制服,乃是特别的赐服,皇帝御赐的恩宠。 景顺帝喜奢靡,给身边的人赐下华丽的衣服,让他们围绕着他。昔日八虎一狼,俱都锦衣华服,或飞鱼,或斗牛,或麒麟。 但赐了蟒袍的,只有牛贵一人。襄王说的没错,的确景顺帝是极其看重牛贵的。 牛贵走过去,他一个人的气势便压住了这成千上万人。无数人都屏住呼吸,目送着他一路踏上丹陛。 这乌压压的人群中,也有小安。 康顺松了一口气,一转头,发现小安还一直盯着牛贵的背影,嘴唇微动,喃喃地在说着什么。 康顺胳膊肘顶了他一下:“念叨什么呢?” 小安眼睛死死盯着汉白玉台阶上牛贵的身影,道:“那衣服真漂亮!” 少年的目光火热热地:“总有一天,我也要穿在身上!” 大殿的门外也有许多人,是各部的将领和藩王带来的亲信人物们。 牛贵走到哪里,无数道目光便追到哪里。他从来都不在乎这些畏惧的猜疑的或者厌憎的目光,只当他堪堪将要迈进大殿的时候,还是感受到了一道不太一样的目光。 过于锋锐。 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很难忽略。 牛贵转过头去。 他的目光越过了几个相貌明显是皇家人的宗室子弟,落到了其中一人的身后。 一个披甲青年站在一个宗室子弟身后,他相貌英伟,目光犀利,看起来是一个十分英俊的年轻男人。 但牛贵只看他一眼,便知道他是个阉人。 无他,只因为是同类,有着相同的气息,一望便知。 那年轻人望着他的目光与旁边的人都不同。他的目光既冷也烫,既藏着野心,也含着尊敬。 一个后辈。 牛贵笑笑,迈进了大殿里。 当他身形消失,殿门外的无形压力才消失。众人俱都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赵烺听见他的世子大哥问身旁的人:“刚才牛都督是不是对我笑了?” 赵烺微微退后些,肩膀后仰,贴近霍决,压低声音问:“刚才牛贵是在看世子还是在看……?” 在看我。 霍决低声说:“在看你。” 赵烺吐出长长一口气,嘴角翘起,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意。 大殿里的大人物们都坐下了。见到牛贵去而复返,襄王招呼他:“牛都督,来坐。” 椅子摆放得也有心,不是摆得两排,而是摆成了一个圆。 襄王自然坐在正中面门位置,留了一张空椅子给牛贵,正直直面对着他。 待牛贵坐下,殿中的內侍们全都退了下去,沉重的大门要数人合力关上,在高阔的大殿里生出了回响。 殿中除了诸王、阁老、牛贵之外,便只有两个特别的人。这两个人在椅子合围而成的圈子之外,有案几、鼓凳,有笔墨纸砚。 他们是史官。 接下来这大殿里进行的对话,将被记录下来,在未来,便成为了历史。 只这记录百年内大约都不会被人看到,会秘藏在宫廷深处。 “牛都督。”代王看不得襄王一副弥勒佛般的模样,抢先问,“父皇到底是怎么去的?” 牛贵简明扼要:“先帝受妖道蛊惑,以处子心炼丹。宫中诸女惶乱,有九女合谋,以衣带勒死了陛下。” 他陈述得十分平静,只他说完,整个大殿都死一般寂静。 两个史官甚至听见了自己血管突突的声音。手抖着,有墨汁落在纸上,污了字迹。 牛贵继续道:“妖道现在还在宫中秘牢。九女当时死了七个,活着两个,拷问时死了一个,还有一个活着,也在秘牢里。” 众人神情都麻木。实在是景顺帝的死法震撼,什么妖道,什么宫女,都吸引不了他们的注意力了。 老妖怪啊,在位了整整五十年,亲儿子们都怕他怕得要死!最后,竟死在了弱质宫女的手里! “这样啊。”襄王轻轻地拍着自己的大腿,有一下没一下地,沉吟着说,“原来父皇是因为服丹过量,丹毒积重而亡。” 襄王给这事定了性,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甚至有一二藩王当场以袖子遮脸,上了哭腔:“父皇啊……” 实则景顺帝儿子太多,记不记得这几个孝子还是一回事呢。 “殿下们节哀。”牛贵却直接打断了孝子们的哭丧,“如今眼下,旁的事都先往后放放,都不急,只有一事最急。” 他道:“请议立新帝。” 殿中又安静了下来。 史官的笔便跟着停下来。两个人抬眼观望,因录史之时,当时情景,当事人语气神态,亦很重要。 襄王正色道:“牛都督说的是。父皇西去,国无储君,该谁登位,正该议一议。牛都督……” 襄王含着笑,问:“你认为该谁?” 代王亦开口:“正是,都督说说,该我们兄弟哪一个登位?” 赵王没说话,只将目光投向牛贵。 襄王和代王都目光炯炯,都知道牛贵的支持重要,并都觉得牛贵该是支持自己的。只有赵王虽在其间,神情却十分淡漠。 孰料牛贵却道:“议立新帝,自然有阁部。” “殿下们实在抬举我了。奴婢……”他掸掸衣摆,“乃是天子家仆,并非朝廷臣子。这等大事,并无资格参闻。” 牛贵站了起来,道:“牛贵受命天子,只尊天子一人之命。这便去监察院恪守职位,只等新帝登基。” 叉手冲众人揖了一圈:“告退了。” 袍袖一拂,转身离去了。 虽然他说的对,废立这种事,全该是内阁的权力和权利。但形势比人强,三王重兵逼宫,殿外铁甲锃亮,兵刃锋冷,叫内阁怎么选! 牛贵最狡猾,烫手山芋竟直接甩给他们脱身了。 阁老们心里面只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内阁满员时七人,二月景顺帝殡天时,叫张忠杀了两个,后又自六部提了两个人塞进去,现在依然是七人。 只当诸王将滚烫目光投过来的时候,七位阁老额头上都冒出细密的汗珠。 陈阁老最终开口说:“此事大,内阁也不能独断,召尚书们一起来吧。” 三王同意了。只是纵召了六部尚书来,也只多了三个人而已。因着还有三个阁老兼着尚书呢。 新被叫来的三个尚书,是一路从太和殿前广场上穿过兵甲重重走进大殿的,进来的时候背心的里衣都湿了。待被说明情况,丝毫没有参与大事的喜悦,只在心里用最恶毒的语言,问候了阁老们的十八代祖先。 因赵家的人,杀起臣子来,从来不手软。 第71章 第 71 章 第71章 襄王自称嫡长, 认为合该“有嫡立嫡,有嫡长立嫡长”。 代王直接质疑襄王的嫡“长”。因襄王并不真的是景顺帝长子,先太子才是。襄王顶多算是还活着的嫡出皇子里年长的。要非说“长”, 其实还有比襄王年纪更长的庶皇子, 只不过因为生母位份不高,只封了郡王,因胆小谨慎惯了, 此次举事也只观望, 没有敢参与进来。 要这么算, 襄王和代王都是嫡出皇子,一样一样的。 代王道:“老王兄年纪这样大了, 原该含饴弄孙, 颐养天年了。为社稷操劳,为百姓辛苦的事,还是交给弟弟来吧。” 襄王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比起代王和赵王,的确他的年纪是太大了, 像差着辈分。 要知道, 入京之前,他可还特意用黑色染料,把头发都染黑了呢。 赵王冷笑:“父皇若想立你,早该封为储君,或至少留下遗诏。既都没有, 便说明父皇自是看不上你。天下有能者得之, 孤为大周戍守国门十余年, 其中辛苦艰险,只怕二位锦绣堆里抱美人的,想都想不到。怎就有脸将大位视为己物?” 个小藩王, 各有依附,人人都想要从龙之功,又都是血缘兄弟,七嘴八舌地,便吵成了一团。有的还有宿怨,差点动手打起来。 争不出结果来,自然要逼着文臣们表态。 然而外面重兵围着,搞不好会掉脑袋,文臣们表个屁的态! 最后,还是陈阁老道:“开大朝会吧,由百官共议。” 杀七个阁老可,杀三个尚书可,总不能连百官都杀了吧。 这个事,就是参与进来的人越多,大家都越安全! 便议定三日后召开大朝会。 景顺帝之死,已经定性,当下便秘密处死了宫女,又将蛊惑了景顺帝的道士定了腰斩。 诸王也不出宫,直接在皇城中各自据了一处,暂时落脚。 京城中陷入了一种并不能让人感到踏实的“平静”,只因诸王的军队一趟趟一回回地出现在京城的街道中。 且有着大量壮年男子聚集的地方,总归不会太平静的。 门被破了,钱被抢了,女人被糟蹋了,诸如此类的事难以避免。百姓哭着去官府喊冤。顺天府尹一个头两个大。巡城御史这时候都不敢出门,个个龟缩了起来。 五城兵马司治理的是城市治安,平时对付的是盗贼宵小,可不是披甲执锐的精兵。尤其代王的兵和赵王的兵,都是北方人,十分凶悍。相对而言,襄王的兵稍温和些。他们个子矮,没有北方兵那么高大魁梧。尤其你听他们一口南方腔,鸟语似的,听着就没那么吓人。 此时,便连往日里人鬼避惧的监察院的锦衣番子们似乎都收敛了。虽他们依旧日日里按时去衙门口报道,但进去了便一天都不出来,直到散值。白日里从监察院的后院墙,倒能听到从里面的校场里隐隐传来的呼喝声。 原来监察院归拢了人,压着他们只在校场里训练,不得出门生事。 监察院最早是从前朝的皇城司分化出来的,本只管着侦缉廷杖,后来连皇帝的侍卫仪仗、宫城防务也接手过来。 同样脱于前朝皇城司的还有管着京城治安的五城兵马司。大周的五城兵马司理论上和监察院不分统属。然京城的人都知道,五城兵马司东南西北中五个衙门口的指挥,都只听牛贵的话。 景顺末年,宦官乱权、擅权实在常见,大太监们的手伸得都长。这其中,牛贵稳稳地,把京城的一切安防都抓在了手里,没有一个官员能逃脱他的眼线。 监察院下设南北镇抚司,南镇抚司负责自纠自察,更为旁人所知的,乃是赫赫有名的北镇抚司。北镇抚司专理皇帝的钦定案件,自设昭狱。于官员来讲,一入其中,便如入了地狱,魂飞汤火,惨毒难言。 霍决和小安特意去江米巷监察院衙门看了一眼。江米巷有五府六部,衙门林立。监察院衙门杂在其中,并不起眼。只除了进出的人衣衫特别华丽之外。 小安赞叹:“哥,他们的衣服真漂亮啊,比我们的还漂亮!” 霍决道:“毕竟天子亲卫。” 王府豪奴,羡慕起了天子豪奴。 这其中最漂亮的还是牛贵穿的蟒袍。蟒袍和皇帝的衮服十分相像,只少一爪。在飞鱼、斗牛、麒麟等赐服中级别最高。一个阉人,竟能穿着蟒袍伴驾,可以说是人生几到了巅峰。 小安握拳说:“我这辈子,也定要穿一回!” 霍决站在街上,凝视了那阴森的衙门许久,转身:“有那一天的。” 襄王作为“嫡长”,理直气壮地占据了乾清宫——这里乃是皇帝的寝宫,但五十二皇子因为还小,张忠也没顾得上移宫,五十二皇子便到现在还没有搬进来,一直跟着张太妃在后宫住着。 代王没抢过他,十分恼怒,占了皇后的寝宫坤宁宫。 这两个嫡皇子都安顿好了,其他的小藩王也各自找了地方——大多是他们的母亲昔年曾经居住过的地方,有着他们幼年的回忆。 只赵王与众不同,他直接在太和殿前广场立了军帐,住到了军帐里。 代王知道了,呵了一声。 襄王知道了,却当着许多人的面叹了一声:“赵王弟苦啊。” 这话一听便有故事。霍决便去打听。 此次北上,万先生郭先生都跟着来了,只他们都是湖广的屡试不第的落第举人,从前虽来过京城,也只是参加春闱,这皇家内闱的陈年旧事,他们也并不清楚。 霍决去请教了襄王身边的幕僚。 果然襄王的幕僚是知道的。 原来赵王和代王有宿怨。代王母亲为后时,赵王生母是宠妃,风头一时无两。 赵王小时候,着实过过几年被景顺帝宠爱的日子。只后头皇后一个巫蛊行乱的名头扣在了赵王生母的头上,赵王生母被打入冷宫。 赵王知是皇后陷害母亲,冲到代王跟前揍了代王一顿,被皇后记恨在心,在景顺帝耳边吹了吹风。赵王便被分封到北疆苦寒之地,这许多年了,才是第一次回到京城。 只他母妃早在冷宫中郁郁而终,化作一抔黄土。而景顺帝一年比一年老,身边的美人却永远十六七。 大朝会之所以约定在三日后,而不是第二日就举行,自然是为了给所有人一个缓冲。 在等待的日子,街道上一队队的兵丁来来回回,又有许多马车、轿子。京城的官员忙碌得仿佛过年,都在互相走访,串联。 重兵退出了宫城,只因这许多兵丁在宫城里才歇了一晚,便有宫娥被辱,又有珍宝丢失。许多队伍都穿着一样的大周兵服,也不知道是谁家干的。 亲王们都将这宫城当作了自己的,也不愿这样的事发生,商议之后,便每人只留下二百护卫,余人尽数退出禁中。 第二日五城兵马司捉到了逃跑的李九头和钱耀祖,又徐振惊惧之下,投井而死。如此,八虎皆伏诛,景顺年间的九大权宦,只余牛贵屹立不倒。 第三日召开了大朝会。 朝会上吵成了一锅乱粥,吵了一天,也没吵出个结果来。 霍决这两日没做什么实事,忙于去倾听去询问。他虽多谋,可从前也只是陕西临洮一个百户之子而已,所知必定有限。 信息不足够,便更难做出正确的判断。 待赵烺再看见他,问:“这两天都没看见你,你在干嘛?” 霍决道:“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到处去打听,哪怕多知道一点,总归有好处,有事不至于误判。” 他说完,沉默片刻,进言:“公子身边能用的人太少。若有可用之人,务必留意招揽。” 这可真是,真心替他着想了。 赵烺到了京城,立刻便觉出来万先生、郭先生的不足来。这二人不过是屡试不第的举子而已,虽理论上举人也可以做官,但大周本就有冗官之累,别说举人,许多同进士在吏部排个一两年的队,也不得授官。 万先生、郭先生自知仕途无望,才投靠了赵烺做个幕僚,图个安逸安稳。 赵烺毕竟只是王府的一个庶出王子,真正有大才的人,又怎么会投靠他。此时在这种大势之下,便深觉得手中无人可用了。 霍决不仅不嫉贤妒能,还替他想着。赵烺心里感动得不行。 他叹一声:“我又何尝不想。” 晚间襄王召集众人议事,赵烺道:“你随我一起去。” 霍决便紧随在赵烺身后。 世子、三公子、七公子这回都跟着来了京城,也都自带心腹。霍决跟在赵烺身后出现在这种场合里,旁人便知道他是赵烺最心腹的那个人。 殿中都是湖广系的核心人物,一个个都有名有姓。霍决站在赵烺身后,并不强出头,只安静听着。 襄王颇烦躁,因他年纪大,虽占了个“长”字,可也有一个短板——他离京离得早,大婚后便封到了湖广去。而代王的母亲,是景顺帝最后一任皇后。那位皇后薨逝后,景顺帝没有再立后。 代王离京离得晚,他离京城也近,京城的关系经营起来,远比在湖广的襄王便利许多。他在京城的根基比襄王深。 如今局势胶着,形势并不对襄王利好。 听说代王的长史和幕僚们还在到处串联,想要拉拢更多的人。襄王拍着腿说:“都说说,有什么想法。” 然大家议了一个晚上,也拿不出什么能实质上搅动局面的办法来。 “大郎,你说说。”他点名世子。 然而襄王都没有什么好办法,世子又能如何,无非是建议备更厚的礼物,许诺更多的条件,以拉拢朝臣。 都是废话,车轱辘话了。 襄王很是不满意。 世子一头的汗。 自从两个多月前陈氏那个事情开始,他就一直很倒霉。关键时刻病倒了,叫老四钻了空子,斩杀了马迎春,不仅大大地出了风头,还将父王的心给拢了去。 那之后,父王就经常夸赞老四,对他却常常不给好脸。 世子想着,忍不住抬眼去看自己那个讨厌的四弟。 却见老四赵烺正微微向后仰身,侧着头,倾听身边的英俊武侍附在他耳边说话。 他这个四弟好龙阳,男女通吃。那武侍如此英俊,还带在身边,怕不是个以色侍人的?这般重要场合,竟带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人来。 世子正想着,忽然看见,赵烺的眼睛亮了一下。 第72章 第 72 章 第72章 世子看到赵烺也贴近那武侍, 嘴唇动了动,像是求证什么。那英俊的武侍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 赵烺再转过头来的时候,眼中竟蕴着精光。 世子忽地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襄王正低头听着幕僚说话, 忽听有人朗声唤了一声:“父王!” 襄王抬头一看, 一个玉树临风的贵公子越众而出,不是旁的人,正是他最喜爱的那个的儿子。他刚才因为世子的无能而积起的怒气稍稍缓和, 道:“四郎?” “父王!”赵烺沉声说, “我们都走到这里了, 若在此功亏一篑,岂不痛哉!” “是呢。”襄王说着, 拍拍身下椅, 身前案。乾清宫是皇帝寝宫,这都是皇帝御用的。襄王此时此刻坐在这里,要是谁告诉他,这些最终都不属于他, 襄王大概会跟这个人白刀子进, 红刀子出了。 实是不能忍。 “到这时候了,怎么可能还指望着文臣磨磨唧唧,父王,这可是大位之争!”赵烺沉声道,“是时候, 该流点血了。” 殿中忽地静下来。 世子喝道:“四郎!休得胡说!父王乃是嫡长, 国之正统!岂能自毁大义!” 襄王所仰仗, 是出身和年纪,厚着脸皮自称一声嫡长,硬往自己身上安了个正统的名分, 占着大义。 但若他如赵烺所建议,对兄弟大开杀戒,他的正统性和正义性统统便没了,他便失去了大义的名分。 世子所说的在理,但襄王此时的心中,其实实是恨不得将代王赵王都杀死,好别挡了他登大位的路。只世上有些事,可以想,甚至可以做,却绝不可以说。包括但不限于弑君、弑父、弑兄、杀弟、灭子等等。 赵烺的话戳中了襄王心底的阴暗念头,使得他面色变幻,一时没说出话来。倒叫世子站出来说话了。 孰料,四郎赵烺却道:“那是自然,我们襄王府怎可以做这等事。” 襄王和众人愕然。 赵烺道:“父王,代王所倚仗,是嫡出的身份,赵王所倚仗,是北疆的强兵。但他二人有宿怨,倘若使他二人互相动了刀兵,使代王失了大义,使赵王被牵制,父王觉得如何?” 襄王眯起眼睛:“你有何计?” 赵烺揖手躬身:“使人假扮北疆兵士,行刺代王,令二王相斗,我们坐收渔翁之利。” 襄王原抱着很大的期望,孰料听了,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襄王的心腹幕僚叹气道:“四公子此计甚好,只想实行太难。咱们的人都是南方人,想扮北方人,特别是赵王的北疆兵士……仓促间,几不可能。” 南方人体型、相貌本就与北方人有差异,比这差异更大的是口音。一个口音露出去,便露了馅。这等离间计,若不露出些“正确”的口音,不给对方留下线索,又实现不了离间的目标。 若给出时间,长久准备,也不是做不到。只眼下如此迫在眉睫,就不太可行了。 这计策幕僚们不是没想过,只不具有可实行性,稍一考虑,便放弃了。故而襄王听赵烺献的原来是这一计,便不免失望。 不料赵烺并不窘迫,微微一笑,唤了声:“永平。” 便听到有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应道:“在!” 众人循声望去,便看到一个着着王府武侍服色的年轻男子站了出来,单膝点地:“小人永平,参见王爷。” 这青年容貌英俊,也眼熟。他常跟在四郎赵烺身边,襄王和幕僚虽不知道他名姓,也知道是赵烺心腹的人。 只赵烺的癖好他们都知道,见这武侍生得英俊,众人一直误会他是赵烺的内宠。 只此时看他单膝点地,一手扶着腰后刀柄,一手五指张开撑着地。虽身体垂首前倾,那肩背腰身,却给人一种有力之感。 毫无媚态,又不像是内宠之流。 “这是儿臣身边的永平,他出身军伍,是北方人,是……”赵烺扭头道,“你跟父王说说,是哪来着?” 永平抬起头,道:“小人籍贯山东,在陕西临洮入行伍。小人不仅会山东话和陕西话,北方各地语言,小人都精通。” 他虽跪着,也看得出那腿长而有力,骨骼高大,的确是北方人的体格。 襄王看了他片刻,道:“你说两句听听。” 永平道:“小人籍贯山东,在陕西临洮入行伍。小人不仅会山东话和陕西话,北方各地语言,小人都精通。” 适才他用官话说,这一遍却改了,每说一段,便换一种口音,一整段话说完,已经换五种北方方言的口音了。 襄王与幕僚们对视了几眼。 永平又道:“这两日小人与赵王的兵士说过话,北疆口音,已经全掌握了。” 这一句,全用北疆口音说的。 赵王虽出生在京城,去北疆待得久了,如今说起官话来都带着这个味了。 赵烺适时地补充了一句:“永平,即是斩杀了马迎春之人。” 此话一出,襄王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原来是你么。” 斩杀马迎春乃是赵烺所立之大功。襄王当然知道不可能是赵烺亲自拔刀子捅死了马迎春,甚至连这件事本身也该是谋士献策。 但一个上位者,本就不必文第一武第一。上位者只要有眼光,会用人,有魄力做决策就可以了。 赵烺能采用此策,能有胆量亲赴荆州去做这件事,还做成了。他就是一个合格的上位者。 而能够成功执行既定谋略,斩杀了马迎春的人,则是一个合格的人才。 眼下,襄王太需要这样的人才了。 襄王的谋士沉声问:“永平,这个事交给你来做,有多大的把握?” 永平抬起眼。 那双眼,漆黑如夜,小心地隐藏着看不见的杀意,却仍然刺得那谋士情不自禁微微后退了一步。 四公子身边,何时竟有了这样的人? …… …… 翌日,朝堂上又是一整天的争吵。 襄王、代王、赵王各有支持者。这其中,代王的支持者最众,渐渐占了上风。内阁七个阁老,有三人倾向于代王,两人支持襄王,一人站定赵王。 只赵王戍守北疆多年,着实名声不错,又有许多武将支持他。 代王此时暗暗后悔,不该同意让百官都参与进来,否则只由内阁决断的话,他此时已经赢了。 大家争执中,襄王却叹了一口气,道:“我年纪大啦,也不怎么想和王弟们争了。只赵王弟于国之功,实非我和代王弟能比,阁老们也要慎重考量考量。” 代王大怒。 襄王这个老头子说什么“不想争”,鬼才信他。尤其他不为自己说话,却将赵王的功劳摆出来,压踩代王,用意更是再明显不过了。分明是看代王占了上风,想搅浑这滩水。 “襄王兄此言差矣!”代王道,“王兄须知,赵王弟并非以亲王身份领兵,他在北疆,乃是有实职的!” 亲王这个身份,虽可以有几千府兵,但除此之外,并没有旁的兵权。赵王之所以领兵,是因为年纪很小便去了北疆,从来不躲在王府中耽于安乐,而是放下身段跟着北疆的将领历练。 他渐渐磨砺出了锋芒,并为北疆将领接纳,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 后来胡虏压境,北疆统帅意外战死,群龙无首之时,赵王以亲王之尊一边向京城发去急报,一边暂时接管了北疆边军,迎击胡虏。 这一仗打得艰苦,却最终还是赢了。 赵王将军权抓在了手中,他一直自苦,这时候才第一次体会到人生快乐。 他不愿放下这兵权,便买通了张忠。张忠在景顺帝跟前进言,道:“赵王纯孝呢,当年受封离京的时候,就说‘去了北疆,替父皇守土’。” 赵王当年的确说过这个话。这勾起了景顺帝的一些回忆,想起了赵王也曾是自己十分疼爱的一个孩子。 景顺帝孩子太多,能有幸得他疼爱过的便十分难得了。 当时景顺帝身边的道士还不是后来这个蛊惑他以处子心炼丹的道士,但那道士亦已被买通。景顺帝叫了他来问。他道:“夜观天象,北有将星升位,乃国脉长久之相。” 既然是将星不是帝星,那就是臣子,就不是会夺他皇位的需忌惮的人。这样的人替他守土,国脉自然长久。 景顺帝便御笔亲批,将北疆的边防交给了赵王。 只赵王是以实职领兵,非以亲王之身领兵。代王争辩的,是要将赵王的军功只落在实职上,与“亲王”这个身份剥离开。 因一个守土的将帅,原就该为国尽忠的,既是分内事,又凭什么来给“亲王”身份加分。 襄王却道:“话虽这么说,只我们兄弟除了赵王弟,又有谁领了实职,好好为父皇分忧过呢?” 代王便被噎住。 赵王虽不知道襄王为何突然帮他说话,但赵王极恨代王,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他当即便道:“襄王兄过誉了。” 襄王摆摆手:“你该当的。” “今天我看就到这里吧,我这把老腰不行了,估计诸位阁老也差不多。大家都回去冷静一下,明日再议。”襄王站起来,叹道,“进京好几天了,都忙着吵架,还没来得及祭祭我母后,实是不孝。诸位娘娘,王弟们该祭的也祭祭吧。不管怎样,生养我们一场呢。” 景顺帝其人,不仅凉薄而且苛刻。 他身边常伴着青春红颜,然分封出去的皇子上书想将自己的母妃请出宫荣养,他却又不许。 红笔朱批:【朕还没死。】 皇子们只能作罢。 然深宫何其寂寞,年轻新宠过了二十岁便都很难再见到老皇帝的面了,何况那些孩子都长大去了封地的老妃子们。 岁月磋磨着生命。从前有孩子在身边还能慰藉一二,等孩子去了遥远之地,此生都可能再也见不到之后,皇子们的母妃们,都将生命消磨在了深深宫闱里。 襄王漫不经心地瞥了赵王一眼。 赵王眼中,果然闪过痛色。 第73章 第 73 章 第73章 【赵王曾三次上书, 想要接他的母亲出宫荣养。直到李庶人在冷宫郁郁而终。可知道赵王是个纯孝之人。】永平说,【若大家都祭其母,赵王必会前往冷宫, 庶人香消玉殒之地。】 他说:【这是第一步。】 【代王其人,心胸狭小, 睚眦必报。一件小事能记恨许多年,伺机报复回去。】永平说,【当年赵王曾狠狠揍过他, 此事他记恨多年。若知道赵王前往冷宫吊唁, 以他记仇又刻薄的性子, 使其近人煽动, 必能说动他往冷宫去看赵王笑话。】 他说:【这是第二步。】 他又说:【第三步简单,我们伪装是赵王的人,伏击代王。】 【自然不能真的杀死代王。否则“杀死代王”的帽子一旦扣在了赵王的头上, 赵王辩无可辩,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干脆杀上大位。】 【赵王所统, 乃是北疆精锐, 若尽出,湖广承平已久, 卫军绝不是边军之敌。不可将赵王逼到绝处。】 他说:【还有第四步……】 待全说完,他道:【这事中,最关键的便是,襄王府,一定要看起来干干净净。】 襄王府必须不能对任何宗室兄弟动刀兵,只能以嫡以长为尊,站稳大义的名分。 待那青年都说完, 殿中很是静了片刻,能清晰地听到众人的呼吸声。许久,襄王才道:“正是。” 他问:“刚才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那青年垂首:“小人,永平。” “哦,永平。站起来说话。”襄王问,“你怎地对代王、赵王都了如指掌?” 霍决道:“这几日小人没做别的,全部时间都用来打探消息。” 襄王不信:“这等消息,找什么人打探?” 这其中最关键的信息,还不是赵王上书求景顺帝放亲娘出宫,而是“赵王纯孝”、“代王记仇又刻薄”。这必得是对一个人不说十分了解,也得了解个八/九分,才能做出的判断总结。 霍决抬眼:“找了昔日贴身伺候先帝之人。” 景顺帝在时,虽然有八虎伴驾,但八虎早权势赫赫,又各有其职,早就不做贴身伺候的事了。景顺帝身边贴身的,都是他们的干儿子、干孙子们。 八虎过于显赫,掩映之下,这些人便不起眼了。 陡然间,景顺帝死了,如今八虎伏诛了,这些人便不仅能失去了主人,还失去了依靠,惶惶然如丧家犬。 他们自然是很想再寻个贵人依附,只三王入宫后,心思全在议立新帝这等大事上,根本没有人想起他们。这些人完全被贵人们遗忘了。 直到,一个自称来自襄王府,叫作永平的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永平”便成了这些人能抓住的最后的浮木。霍决想知道什么,他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甚至永平没有问到的,他们也抢着说。 人人都想变得对别人“有用”。只有有用的人,才有资格活下去,才有机会往上爬。宫闱之中,人人都懂得这个道理。 一个贵人是很难对贴身的人保持秘密的。因此这些贴身的人知道的东西,实在多得超乎旁人想象。 霍决陈述完这些,抬起眼,对襄王道:“先帝虽身在禁中,却对每一位亲王,都了若指掌。” 只这一句,襄王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 妈的老妖怪!活着的时候让人害怕,死了还这么吓人! 幸好死了! 襄王突然有点后悔不该抢占乾清宫,总觉得老妖怪还在什么地方“看”着他似的。 这中被“看”着的感觉,已经伴随了他几十年了。 只昨晚在殿中,大家看着那个叫永平的青年的眼神都不太一样了。 什么时候,四郎身边竟有了这样一个人? 今日,襄王在众人面前走出了第一步。 果不其然,当日晚,赵王便前往冷宫吊唁其母。 这个消息极快地送到了代王耳边。代王听说赵王去了冷宫,又听了人怂恿,哈哈大笑:“去看那小妇的死处吗?痛快,痛快!来人,我们一起去,让我好好安慰安慰我赵王弟。” 代王走出了第二步。 在通往冷宫的半路上,霍决走出了他所说的“简单”的第三步。 霍决所选之人,都是身材高大魁梧,看着不似南人的。这其中还有康顺。 人数不多,只有十个人。黑衣蒙面,在夜色里杀将出来。 代王身边的有几十卫士,霍决这十人虽勇武,也没有勇气激发到能敌住几十人的地步。那中,都须得心底存一口气,有一口气撑着,才能发挥超乎寻常的悍勇。 而埋伏刺杀这中事,很难激发这中悍勇。何况霍决本来就没打算真的杀死代王。 他号令呼喝,都用官话,只那官话,又带着能让人听清楚的北疆味道。 “小妇之子,竟敢诱杀我!”代王被护卫重重围住,恼怒至极,“给我活捉!” 便有人不敌,陷入敌手。 康顺也险些失陷。霍决刀出如电,夹攻康顺的两个兵士便惨号声起,鲜血飞溅。霍决捉住康顺的肩膀,猛地往后拖。 康顺清楚地听到霍决在自己耳边喝道:“断后!” 这两个字,自然还是带着北疆腔。甚至不再是带着北疆腔的官话,这是纯纯正正的北疆腔调。 仿佛一个人在危急关头,来不及掩饰,露出了真实口音似的。 康顺感到头皮都麻了。 麻了一瞬之后,康顺才想到:断后?什么断后? 任务之前,霍决没有交待什么“断后”,交待的是“一触即走”。 他对另八人许诺,过了今晚,等着他们的便是富贵。那八人都是湖广兵士,因身材高大才被选中。 永平说的“断后”,是什么呢? 康顺随即便知道了。 断后便是霍决对襄王说的第四步。 康顺听见了撕裂空气的声音。精钢的弩/箭几乎是贴着他和霍决射过去。 还在对面的伙伴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有人许诺给他们富贵,实际给的却是灭口。 在十个刺客之后,黑夜的影子里还埋伏着弓/弩手。 霍决对襄王说:【便任务失败,也不能暴露襄王府。须得有最后一道保险。若有人陷落,不能留活口。】 这第四步,十名刺客里,只有霍决一人知道。 若无霍决那一拖,康顺此时也是尸体了。 “护驾!护驾!” 钢/弩射过来,死的不仅是陷落的刺客,还有代王的护卫。几个贴身的护卫扑到了代王的身上为他做肉盾。幸而刺客的弩/箭射得不准,他们几个和代王都毫发无伤。 只冲在前面的几个兄弟倒下了。 两个刺客逃跑了,弓/弩手也消失了,只留下八具魁梧的尸体。 代王气得炸了,指着前方:“去,那个小妇养的是不是还在前面,给我调人来,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乾清宫里,灯火通明,大家都很安静。襄王坐在上首闭目养神。赵烺的目光散落在地板上。襄王的三个心腹谋士偶尔交换一下眼神。 最坐不住的,大概是世子了。 他总是忍不住去瞟一眼赵烺。 今夜的事能不能成呢,他想。 他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想法。 他自然是不敢期盼事败的。因这事牵连着整个襄王府的命运,也牵连着他的命运。 只这事如果叫四郎的人办成了,于四郎就又是一件大功…… 世子正胡思乱想烦躁着,殿门忽然打开,两个黑衣人冲了进来。 当先一个面罩拉下,露出一张英俊的脸,正是赵烺手下那个叫永平的狡悍內侍。 襄王倏地睁开眼,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了那个人身上。那个永平沉声道:“幸不辱命。” 襄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道:“现在就等着了,不知道他们……” 话还没说完呢,已经有內侍疾步进来禀告:“王爷!代王和赵王打起来了!” 殿中安静了一瞬。 襄王一掌拍在了案上,连道了三声:“好!好!好!” 他盯着霍决道:“永平,竟全如你所料!” 霍决垂首躬身:“不过顺天应命。” 代王和赵王“打”起来,可不是寻常百姓人家兄弟俩撸袖子打架。而是赵王在冷宫凭吊完,眼角犹有泪痕,便在回去的路上遭到了代王手下的扑杀。 幸而赵王自己便十分悍勇,身边跟着的亦都是北疆精锐。 代王调了人手来扑杀,赵王人数虽寡,却竟然杀出了重围。 之前诸王和内阁协商后,使大军退出了禁中,诸王每人只留二百卫士。 所有这些卫士加起来有两千来人,大多数驻扎在太和殿前广场。其余的都退出了午门,在皇城之外驻扎了一小部分,大队人马还是驻扎在京城外,各自扎了营。 代王调动人手的时候便同时下了命令,广场上正在休息的赵王兵营,便如代王一样,毫无预兆地遭到了代王兵士的突袭。 杀声一起,各路兵将都是一个激灵。只大家钻出帐子一看,却发现隔壁军营的人也是一脸茫然又警惕地看着自己这边,再一看,一听,已经有人在喊“代王和赵王打起来了”。 喊话的自然是襄王早安排的,因为他只需要代王和赵王互相伤害就行了,他还必须把整个事件控制在一定范围一定程度上。尽量避免对“他的”皇城和京城造成太大伤害。 于是各路兵马大眼瞪小眼地,乖觉地给赵王、代王的人腾出了地方。偶尔也有人杀昏了头,举刀冲他们来。众人只用兵刃将对方推回去:“不干我们的事。” 都是行伍之人,大家观望着,都看出来,赵王的人虽然是被突袭,却不慌乱。真正在边疆风雪磨砺出来的边兵,和养尊处优的王府府兵,实不是一个档次上的。 赵王在后宫突围后便来到了太和殿前广场和自己的人汇合。 这时候广场上的赵王军队已经反客为主,将代王的人杀得七零八落的, 赵王归来,更是有了主心骨,悍勇之气逼人。周围其他营帐的人都抱着兵刃悄悄向后退了退。 赵王回到营地,略问两句情况,知道是代王军突袭,怒气冲顶。他当即拔刀,提高声音,对四周高声道:“此我与代王之事,望诸位王兄、王弟莫插手,若插手,休怪我赵钧无情。” 小藩王们听说打起来了,都吓得只想往安全的地方跑,只不知道哪里才是安全的地方。但决不敢往太和殿广场跑的,广场上只有驻扎在此的将领。赵王的话,原是说给这些人,让这些人转达各自主人的。 偏这时,襄王出现了在了太和殿的高台上,亦提高了声音,道:“赵王弟!我等兄弟,何至于刀兵相见,有话坐下来说。” 在场的人都不禁在心中暗赞了襄王的胆气和担当,果然不愧于这一个“嫡长”的头衔。 赵王的兵刃上犹滴着血,冷笑道:“王兄不必劝了。贱妇害死我母妃,我与贱妇之子,早该做个了结了!” 襄王落泪:“后宫妇人之争,竟要坏我兄弟手足之情吗?” 襄王大婚后受封,就藩湖广的时候,代王和赵王都根本还没出生,今次乃是他与这两个兄弟平生第一次会面。他来谈什么手足之情实在可笑。 只他表现得着实比旁的藩王强上太多,赵王便对他存了一分礼敬,至少没有当面指着他的鼻子骂“我与赵雍有个屁的手足之情”之类的。 只他不耐烦看襄王这假惺惺的眼泪。 他的人已经将马都牵来了。赵王翻身上马,冷冷道:“赵雍先欲杀我,襄王兄不妨与他去谈谈手足之情。” 襄王等这许久,就是等着这个话。 他深吸一口气,当着两千多人的面,大声“震惊”道:“什么!竟是代王弟先动手残杀手足!” 第74章 第 74 章 第74章 赵王实在厌烦这些语言上的陷阱、机锋。这些日子为了给代王添堵, 他实在已经说了比过去一年说的都多的话。 只现在终于不必啰嗦了。 待襄王喊出那一句”代王弟先动手残杀手足”后又喊了一句“怪不得他走西华门匆匆出宫了”,他看了这老哥哥一眼,一踢马肚, 一行骑士轰隆隆奔驰出太和门,从东华门出宫, 直奔安定门去。 赵王的大部队驻扎在安定门外,代王的大部队驻扎在广宁门外。 赵王心知今日之事有蹊跷,但赵王已经不在乎了, 能和代王直接刀兵相见, 他乐意。 待赵王的人轰隆隆穿过太和门消失, 襄王拂了拂衣袖, 满意地对身边人道:“去,跟牛都督的人说一声。刀兵无眼,水火无情。代王弟和赵王弟既拦不住, 以防万一,咱们皇城, 便关门落锁吧。” 皇城墙高三丈, 一旦关门落锁, 便成了城中城。攻打的难度还强过寻常县城和一些小府城。 关门落锁,皇城里的人便可以悠然地隔岸观火了。 襄王心情十分愉快地往后面去。他那些王弟们姗姗来迟, 还惊慌失措。他做兄长的,还得去安抚这些弟弟们。 赵烺原是跟着襄王转身了,走了两步回头,却看见霍决还站在汉白玉栏杆前,凝望着下面广场。 刚才一阵厮杀,丢下不少尸体,还有伤兵。赵王的人便是伤的, 刚才也都带走了,尸体都驼在马背上带走了。这剩下的都是代王的人了,已经有人开始收拾。隔壁几家军营,亦有来帮忙的。 隐隐也听到有哭声。 生死之前,便是大男人,也会哭。 赵烺站住,唤了声:“永平?” 霍决转身跟上,赵烺看出他眉头锁着,落后前面人群几步,压低声音问他:“怎了?” 霍决沉默片刻,道:“赵王的精兵,实比我预想的还强。” 他是军伍出身,看看下面的情况便能看得出来。相差不多的人数,赵王军毫无准备被突袭,但是短短时间内就开始反攻了。 赵烺神情凝住。 霍决低声道:“我担心代王军不能相抗。” 襄王想要的,是赵王和代王互相伤害互相牵制。但若一方强过另一方太多,就做不到这个“互相”了。 赵烺想了一下,不信道:“赵王叔只带了一万人来。” 此次会师京城,三王之中,赵王带的人最少。他的军队虽然精锐,却是在北疆实打实地戍守边疆,防范胡虏,不像内地卫军那样只是屯田垦殖,方便抽调。 赵烺是王府贵公子,对军伍的强弱简单地只以人数来判断。霍决明白,不亲眼看一看,这等人是不会明白的。他只能道:“再看看吧。” 大晚上的,代王和赵王分别出城集结队伍,当晚就杀起来了。 原因为诸王入京入宫,这几日京城和宫城都大门洞开,以方便诸王的人进出。现在这一打起来,全京城都惊动了。百姓听着马蹄声,都缩在家里瑟瑟发抖。 阁老们又惊又怒。明明可以坐下谈的事,怎么就打起来了呢!当即便叫锁宫门、关城门。 京城防务全在牛贵手中,这是他的分内事,他倒是十分配合,当下便将赵王和代王关在了城外,要打便在城外打,不使他们祸害京城。诸王也传令各部,只警戒,不参与。 京营官兵一整夜没敢睡,幸好赵王与代王都认准了对方,只捉对厮杀,倒不扰别家。 第二天天亮了,两边打了一夜,也都停战,各自歇了。 阁老们去调停。 此时赵王已经得到消息,原来在代王扑杀他之前,先被别人伏击刺杀过。刺客话音中,是北疆腔。 “这是有人陷害咱们!这哪个王八蛋!”他麾下大将恼怒。 做这种事陷害于他,自然是谁得利最大,谁就是幕后主使了。只要长脑子都想得到谁得利最大。 大将问:“怎么办,还打吗?” “打。为什么不打。谁当皇帝我不在乎,但不能是赵雍。”赵王擦着刀,手腕一动,刀身转过来,映出他坚毅的眉眼和冷笑,“我和贱妇之子,必有一死。” 赵王不是嫡出皇子,年纪也比襄王和代王都小,礼法上来讲,基本轮不到他来登大位。他本身对那个位子也没有特别强烈的想法,这趟来京城,一是想回来看看,二是来阻止代王登大位。 在他的记忆里,比起苦寒的北疆,京城是个温暖如春的地方。 母妃怀抱温软,笑容慈爱。宫娥们甜美,随时准备着他喜欢吃的点心。小监们活泼,陪他开心玩耍。 景顺帝薄情冷酷,自他封去北疆后,再没许他进京过。“回京城“也是他心底一个执念。 只没想到这许多年后终于回来,没有记忆中的温暖甜软,只有高墙冰冷,宫闱阴暗,辉煌轩阔之下,是恶水肆流。 这样的地方,竟被他心心念念痴想了许多年。 “去,跟杨阁老说,”赵王道,“开弓没有回头箭。” 大将斜眼看他:“这等于咱们把这事认下了?陷害咱们的王八蛋不得笑开了花?你不气?” “不气。”赵王道,“我还想谢谢他。” 大将阴阳怪气地说:“咱们只带了一万人,代王可有六万人,这还没算你另外几个依附他的兄弟带的人呢。” 赵王道:“卫军什么样,你不知道?六万农夫罢了。” “那倒是,只是咱们的带的人还是太少。”大将偷眼瞧着赵王脸色,试探着说,“要是把队伍都拉过来,凭咱们,也不是不能把你拱上那个位子……” 赵王淡淡道:“大军都拉过来,北境防线空虚,胡虏趁机南下,到时候,你的脑袋拧下来给我祭旗?” 大将摸摸后脖子,觉得比起让赵王登大位,似乎还是自己的脑袋踏实长在脖子上更重要呢。悻悻道:“那还是算了。” 灰溜溜地去给代表内阁来调停的杨阁老传话去了。 杨阁老在赵王这里调停不力,陈阁老在代王那里也没能说服代王。 代王脾气暴躁,一茶盏砸在地上,茶水都溅到了陈阁老的衣摆上了。他恼怒道:“我堂堂皇后所出嫡皇子,和他个小妇生的求和?要想和解也行,让赵钧一路跪着过来,给我负荆请罪。” 这话说出来,陈阁老便直接回城去了。 因他心中明白,代王这是仗着人多兵多,根本没把赵王的一万人放在眼里,一心想跟赵王了结旧怨。 此次诸王中,代王的队伍人最多。他自己的人再加上另几个小藩王的人,能凑个七八万大军。 便是襄王,也只才带了四万人上京而已。毕竟他离得远,交通、粮草都不如代王便利。 在代王的心中,因有着这碾压式的人数优势,才有这强横的态度,已经把大位视为己物。 阁老们回到宫中和藩王们一碰头,互通了情况。 襄王叹道:“他二人有母仇,难以化解。咱们没办法,只能尽力护着京城百姓免受兵祸。不管怎样,先紧着京城和皇城。” 代王和赵王间的旧怨是那么多年前的事了,知道的人原不多,只昨天和今天,忽然很多人就知道了。要追问,谁也说不清消息到底是哪里来的,总之忽然间自己就听说了这个事。 只大家谈起这事,若说赵王恨代王,毕竟生母是为代王之母害死,此等大恨,不难理解。只代王恨赵王……说来说去,无非就是赵王当年痛打过他一顿。 此人心胸之窄,实不是英主之相。 山东都指挥使带着山东卫军抵达京城的时候,便看到这么一副奇观—— 一伙兵在打另一伙兵。京城大门紧闭,京卫营的人在城头上袖手扎堆看热闹。 城外还有别的兵扎营,虽警戒着,但眼看着两伙人真刀真枪地厮杀,也只用眼睛看着,并不管。 待派出去打听的斥候回来,才知道:“赵王和代王昨天夜里打起来了,昨个打了一夜,今天歇了一上午,下午又打起来了。” 又道:“诸王已经进京了,五十二皇子已经禅位,新皇还没选出来,现在什么都还没定下来。” 山东汉子们直接傻眼:“那咱们怎么办?” 调他们来是为了拱卫京师的,为啥,为的是不让藩王们进城啊。 山东都指挥使问:“北平都司的人来了没?” 斥候说:“来了,在左安门那边扎了营。” 山东都指挥使骑着马就过去了,北平都指挥使见着他,一把薅住:“我就等你来呢。” 他告诉山东都指挥使:“说是张忠的乱命,现在五十二皇子也禅位了。京城里有藩王们和阁部共同主持大局,不需要咱们拱卫京师了。可咱们出来这一趟,人吃马嚼的,我去跟五军都督府掰扯,一群养老的老头子,尸位素餐,我说什么,他们都两手一摊,叫我自己去跟兵部算账去。我就等着你来,一起呢。” 山东都指挥使想的也是这个事。 他们两个一拍即合,便一起去叩京城门,表明了身份,城头垂下吊篮,将两个人吊进城里去跟兵部扯皮去了。 温百户父子三人原是以为往京城来必定要生要死的,哪知道来了之后是这情形。他家不过一小小百户,听从上峰命令行事即可,也操心不了这等大事,只能天天扛着枪聚成一堆津津有味地闲磕牙。 “脖子上系红巾的是赵王的北疆军。” “袖子上扎黄巾的是代王的山西卫军。” “山西卫军人多,可北疆军真能打。遇上就打,打不过就跑。他们全是骑兵,跑得也快,山西人气得跳脚哩。” 温松又说:“咱们啥时候能进城看看?头一回来京城呢,不能进都进不去吧?” 温柏说:“这啥时候,还想着进城逛?这是给你逛京城的时候嘛!” 温松唉声叹气,十分遗憾。 一家父子三人又忍不住互问:“襄王在这里,连毅会不会……?” “会吗?” “不会吧?” “不是发到王府为奴吗?又不是刺配充军。” “那大概不会吧?” “肯定不会!” 因为赵王和代王打起来,还不肯接受调停,议立新君的事自然就搁置了。不论藩王们还是内阁都十分无奈,只能先观望着。 所有人观望着,今天看赵王军打代王军,明天看代王军打赵王军。 观望了十来天,端午都在这天天喊打喊杀中过去了,谁也没能过个踏实节日。众人不免抱怨,渐渐军心涣散,开始思乡。 再看见赵王军和代王军打起来,还忍不住骂骂咧咧,指指点点。觉得是这两家耽误了议立新帝,搞得大家都不能回家。 “不就是两兄弟斗气互捶嘛,”温松道,“我和我哥我弟常这样。” 后来温松回想起自己当时说的这话,真不知道那时候哪里生出来的这种错觉。 因这一日,东方才刚泛出一线浅蓝,太阳都还没升起来,正是人熟睡最深,最难醒的时刻。 城墙上抱着长/枪打盹的士兵在震颤中醒来,以为地动了。 城外各兵营的马匹都骚动起来,久不经战阵的各地卫军、王府府兵都被大地的震颤惊醒,一脸茫然:“怎么了?” 这时,城墙上瞭望的士兵脸色发白,指着远处道:“赵赵赵赵王!北北北疆军!” 这一日,赵王的北疆军精锐尽出,马蹄滚滚如雷,京城大地震颤。 经过了十来天的试探,北疆军终于露出了在边疆风雪中磨砺出的锋利獠牙。一万铁骑挟着风雷般的气势,扑向了还在沉睡中的六万代王军。 这不是寻常人家的兄弟互捶。 这是掌着数万刀兵,含着血仇,卧薪尝胆走到今日的高位者的复仇。 赵王亦在这钢铁洪流中,身披黑甲,手握长刀,战马疾驰。 母妃,儿长大了,却来晚了。 赵王催动胯/下战马,疾风一样,手背青筋暴起,紧紧握住了刀柄。 母妃,今日,儿与你雪恨! …… 杀——! 第75章 第 75 章 第75章 五月中旬, 赵王精锐尽出,一战击溃代王六万大军。 代王军人数虽众,气势上却比北疆军差得远了。 因藩王真正的心腹军队其实就只有府兵而已。一个亲王可以有两千到五千的府兵, 这是朝廷礼制规定的额度。但养兵自来是最最费钱的一个事,实际上到底有多少,还得看这亲王的荷包里有多少钱。 所以看府兵人数多寡,便可知道一个藩王是穷是富了。 而地方卫军, 乃是为国守土,原不归藩王辖制。 景顺帝活着的时候, 监察院的耳目无处不在,代王也没有胆量跟地方都司勾搭。这一回是因为景顺帝殡天, 新帝年幼, 代王和襄王才夺了地方兵权。 只是若让卫军勤王,扛着“正国本扶社稷”的大旗,以从龙之功为饵, 卫军倒也还能一战。可如今是什么?是兄弟私仇。其他藩王的府兵、卫军都看热闹呢。代王终究只是个地方藩王,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名声,在山西卫军中并无什么声望。这形势下,想让卫军为他舍命激战, 卫军……不大乐意。 赵王却是全然不同的情况。赵王在北疆戍守多年,与北疆将士一同浴血奋战, 身先士卒,早就和北疆军融为一体,在北疆军中极受拥戴。赵王之恨, 便是北疆军之恨,赵王之仇,便是北疆军之仇。 赵王刀锋所指, 北疆军将士惟其马首是瞻。 故而当赵王动了真格的时候,看似庞大的代王六万大军,一战便溃散了。 代王没死,全凭运气好。 因京郊一户乡绅碰巧在前一日献了女儿。这一晚代王没宿在营中,宿在了乡绅的庄子里,才逃过一劫。 待代王被內侍冲进乡绅小姐的闺房摇醒,实不敢相信:“败了?怎么会败?我们有六万大军!” 而赵王只有一万人! 然而铁一般的事实就在眼前,一万人击溃了六万大军。侍卫们顾不得与他掰扯真还是假,把代王从乡绅小姐的床上直接架走。 赵王军一战击溃代王军,没有发现代王,便没有追杀。因这些人终究不是胡虏,是大周的卫军。他们若敢提刀杀上来,北疆军便杀,他们若跪地缴械,又或者四散奔逃了,北疆军便不管他们。 没找到代王,赵王十分恨恨,却也得先顾眼前。溃兵他们不管,兵刃粮草却得收缴。 没办法,谁叫赵王穷。 最大的收获是俘虏了代王的匠人营。除了二百匠人,还有两万斤精铁。 代王心在大位,原做好了可能要与京卫军或者其他兄弟大战一场的准备,后勤物资准备得足足的。这下子,乐得赵王的大将嘴都合不拢:“不愧是山西啊!”有煤有铁! 又埋汰赵王:“襄王也有钱,就你,咋就封到咱们这个穷地方来?”除了冷还是冷,啥也没有。 山西有煤铁,湖广是鱼米之乡,这两地都十分富庶。因为太富了,以至于景顺帝都眼红,派了马迎春去湖广监税,派了冯蛮蛮去山西监矿。这些税监、矿监是独立于三司之外的,他们从地方上收上来的钱,并不进入国库,而是直接入了景顺帝的手。 因为即便是皇帝,想从国库里掏钱,也得内阁同意。阁老们顶住就不同意的话,皇帝一文钱也别想动。 代王的几员大将败退之后和代王汇合,又陆续收拢散兵。最后清点人数,六万大军还剩四万多。竟少了一万多人! 也并不就是都战死了,实际上北疆军手下留了情,并没有像对胡虏那样大开杀戒。这一万多人大多是溃散了没收拢回来,有的干脆就趁机逃了。 只这个数字实是惊呆了代王。这与代王之前的想象,落差太大了。 因落差大,代王根本无法接受。他盛怒地指责诸将无能。将领们自然要分辩一二,惹怒了代王,代王斩了一员大将。众将遂不敢再辩。 代王咽不下这口气,重整军队,归拢粮草,百般警戒着修整了一日。隔了一日,四万大军发动起来,滚滚压向安定门外。 代王认定,先前的溃败全是因赵王无耻偷袭,山西卫军没有准备所致。 这也不是全无道理。山西卫军的确懈怠且没有准备。 实是因为,北疆军来来回回小股试探了十来天。每遇便战,一触即走。以至于像山东卫军这种旁观的军队都觉得“就是兄弟斗气互捶”而已。山西卫军将领兵士内心里,早也都生出了这种感觉。 直到赵王亮了獠牙,山西卫军诸人才醒过来。 这一次,山西卫军重整旗鼓,又拉上了几个藩王的府兵,凑出五万人,斗志昂扬地杀将过去。代王不信碾不死赵王的一万人。 孰料安定门外只有野草,别说军帐,连埋锅造饭挖的坑都平了。北疆军凭空消失。 山西卫军面面相觑之时,却有如雷马蹄声自后方响起…… 北疆军能以一万人击溃赵王的六万人,归根结底有之前故意麻痹山西卫军的原因,亦有偷袭的原因。当山西卫军重整旗鼓,严阵以待的时候,就不再存在这些计谋和运气的成分了。 两军正面交战,只能是硬碰硬。 刀锋对刀锋,血肉碰血肉。 北疆军如乌云卷着风暴而来。 骑兵的冲击需要力量,力量由速度而生。故而先前他们埋伏在远处,留出了足够加速的距离。奔袭至此的时候,带起来的不止有速度和力量,还有排山倒海的气势。 山西卫军最外排的长抢手鼻尖冒汗,紧紧地握住手中兵器,冰冷的的枪尖向前斜上,对准前方黑压压扑杀过来的北疆骑兵。 铁蹄如雷逼近,兵器的反光折射晃眼,脚下的大地震颤。身在其中的人,耳朵都被这声音震得感觉不真切。连眼睛看到的,似乎都不真切了。 直到两军相撞! 交锋! 兵器入肉! 马匹的影子从眼前一晃而过,已经不能靠眼睛,只能靠从兵刃传到掌心的触感。是刺空了?还是穿透了? 有骑兵从马上跌落,也有卫军头颅飞起。血溅了一脸,不知道是敌军的还是袍泽的。 只这一脸热腾腾的血,那些失真了的声音和扭曲晕眩的画面忽地都真切起来了。耳边是杀声震天,眼前是残肢乱飞。 再不是之前的试探。这硬碰硬的战场上,这以万人为单位的搏杀,没人能再留手。对旁人的留情无异于自杀。 总之兵刃到了眼前,人到了眼前,虽穿着一样的战衣,但红巾与黄带不同,那便杀!杀!杀! 此时若有人能从高空俯瞰,便会看到北疆骑兵拉开队伍,像一柄长长的镰刀,飞快地从山西卫军的表层刮过、脱离、盘旋、掉头,再刮过。 北疆军每过一趟,便将体积庞大的山西卫军“刮”掉一层。 一层又一层地,当这柄刀再次扑杀过来的时候,终于不再满足于只刮过表层。这一次,锋利的刀入肉了。 自上空向下俯瞰的话,便看到那“刀”入了肉,从皮与肉之间狠狠刮过,便有一块“肉”被从庞大躯体上切割了开来。 冲击的骑兵像双刃的滚刀,当这一轮的冲击过去后,那一块被切割下来的“肉”已经消失。 这一场接触战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 听起来时间不长,但在战争中,接近一个时辰拼尽全力的厮杀,已经足够使一个壮汉脱力。 对骑兵来说,更要考虑马力。因战马疾驰冲战,消耗的马力、人力尤甚于步兵。尤其这种以少对多,骑兵虽然中途会换马,但若不保留足够的马力,便可能无法做到及时地脱离战场。 金锣及时地响起,北疆骑兵毫不犹豫地开始脱离战场,利落地结束了这一战。 这一战,赵王以少敌多,以一万人硬扛了代王五万人。滚滚而来,潇洒而去,留下满地残尸,打得代王心生惧意。北疆骑兵之悍勇,实令人丧胆。 而心生惧意的不止代王一个人,还有在安定门上观战的,以襄王为首的诸王。 安定门下这一战,令代王失去了睥睨兄弟的骄傲,令襄王失去成竹在胸般的笑容。 因这二人一直以为,兄弟们都是差不多的。无非手中人多人少,钱多钱少的区别而已。只安定门外这一战,令襄王和代王终于认识到,赵王与他们是不同的。 这种“不同”令人心中恐慌。 当然也有人不恐慌,反而神驰心往。那便是赵烺和霍决。 北疆军脱离战场消失在远方的视野里,城楼上观战的诸王和阁老们都下了楼,赵烺和霍决都还站在箭垛边,盯着下面一片狼藉,哀鸿遍野的战场。 他们两个谁都不说话,异常地沉默。 许久,赵烺忽然发出了一声长长的、长长的喟叹。 “赵王叔……”他呢喃,“他只长我两岁啊……” 霍决懂那一声喟叹里包含的复杂情感。 赵王啊,活成了男人心中的“人样子”,怎能不令人向往。 :, 第76章 第 76 章 第76章 从这时开始, 代王和赵王再不是小打小闹。 代王倚仗人多,赵王骑兵精锐。他兄弟二人之争,给京畿带来了实打实的兵祸。 这兵祸不来自于北疆军。因北疆军纪律森严, 倒不曾扰民。山西卫军在编的,也尚有约束。真正造成了兵祸的,是山西卫军那些溃散之后避战不肯归队的散兵游勇。 正如赵王所说,卫军其实根本就是农夫。沿海的卫军尚可一战,像山西卫这种内陆卫军, 久无战事, 平日里基本上就是屯田,也就比普通农夫多了些训练而已。 在北疆军眼里, 没打过几场实战的军人,都不算真正的军人。 那日赵王偷袭, 一战击溃代王六万大军,许多人被吓得肝胆俱裂, 宁可做逃兵也不愿意归队。 只做了逃兵又吃什么喝什么?总不会天上掉下来。自来逃兵坐地为匪,都再常见不过。都做了逃兵了,有家回不得,律令规定,战时逃亡,杖刑一百。一百杖,足以打死人了。既都这样了,再做些坏事,就也没什么了。 人的恶性,便是这样解锁的。 京畿百姓便水深火热起来。北平都司诸卫也被张忠宣调拱卫京师,如今都在京城,本地反倒空虚, 叫这些散兵游勇钻了空子,祸害了许多百姓人家。 京畿百姓不堪其苦,连河间府和真定府的百姓都纷纷奔逃京城,哭求庇护。 阁老们十分恼怒。 因京卫中,京城三大营乃是京城之本,是阁老们最后的手段,轻易不想动。便想调派天子亲军去扫荡逃兵,然而天子亲军都在牛贵手里,没有一个天子给牛贵下命令,谁都调不动。 想让襄王帮忙,襄王拒绝了:“恐赵王弟和代王弟误会孤,变成三家乱战。” 囿于交通运载的能力有限,襄王北上只带了四万人,比起代王还稍处于劣势,但并没有把赵王的一万人放在心上。 在襄王和代王这两个养尊处优的贵人的心里,真的的确把打仗这件事的输赢简单地归结于人数多寡和粮草是否充足上。在真打起来之前,他们是万万想不到,赵王一万人硬生生能扛住代王的六万大军。 襄王的心里,原只把代王当作真正的对手,可现在,赵王把他吓破了胆。 因为北疆按编制,该有十万大军。赵王要是有办法捞钱,养个十二万到十五万也不是不可能。 倘若赵王手里有十好几万这样的精兵……襄王只这么一想,冷汗都下来了。私下里已经跟幕僚们达成了共识,不到万不得已不跟赵王刀兵相见。 六月中旬,赵王的北疆军跑到襄王的湖广军这里“借”粮草,报上来,襄王都咬牙同意了:“借给他!” 唯恐给赵王一个开打的借口。 好在北疆军对湖广军没什么敌意,拿到了粮草就跑了,常喜才松了一口气。 只襄王是个富户,赵王穷,打代王消耗又大,便时时跑到襄王这里来打秋风吃大户。搞得襄王又气又恼,还没办法。只能安慰自己:“给他粮草,是助他打赵雍。” 襄王最不缺的就是粮草,他封了南北交通,使南方粮食不能北上。虽这些粮食也不算在他的手中,但粮食就在那里不会长脚跑掉,他若需要,不论是征是买,总之不会缺粮。 北方却大不相同了,虽则走海路也可以往北方运粮,但有能力走海路的毕竟只是少数。这等同于掐着朝廷的脖子。阁老们已经为这个事纠缠了他好些天。他只哼哈着,就不松口。 北平都指挥使和山东都指挥使这些天差不多都算是住在兵部了。 京城有三大营,有天子亲军,诸王也进城了,虽则现在外面一直在打,只限于赵王和代王之间,其他诸藩王并没有参与。阁部觉得事情都还在掌控之下,且京城的兵已经太多了,京畿百姓现在最怕的就是见到当兵的。便想让北平都司和山东都司诸卫退归属地。 北平都指挥使和山东都指挥使白跑一趟,一路靡费粮草不菲,不能亏空,找兵部讨要粮草。兵部不给,便不走。 但兵部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因如今襄王掐断南北交通,今年的夏粮都过不来,北方全面缩紧,虽有内阁硬压着,如今市面粮价也已经涨了好几倍。手中有粮的,都扣着以备万一。 便一直扯皮到六月底。 如今京畿情况不好,内阁终于是批了条子,给了钱粮,着北平、山东诸卫各归其卫,沿路扫荡为祸京畿的散兵游勇。 北平都指挥使和山东都指挥使拿到了钱粮,才终于肯拔营,调头回转。 温家父子三人得知要回家了,都十分高兴。 待在京城,若有仗可打,拼了性命挣个封妻荫子也不是不成。只现在这是啥?只看着别人打仗,他们闲得要发芽。 且京城就在眼前,却进也进不去,干眼馋,更可气。 他们初到京城的时候,赵王和代王就已经打起来了,那时京城大门已经关了,进出只能靠吊篮。 直到后来,京畿百姓不堪兵祸之苦,纷纷向京城奔逃求庇护。阁老们观望着,觉得代王和赵王并无意祸害京城,便有人提议开城门放逃难的百姓进城。只襄王坚决不肯:“那两个打成这样,万一发了疯怎办?赵钧昨日才从我那里拖走了许多粮草,他要是觉得不够,打起京城富户的主意怎办?” 双方争执不下,最后妥协,每日永定门开放一个时辰放百姓进出。 这也是因为襄王的大军便驻扎在永定门外,也成为了一道屏障,不管是代王还是赵王,若突然发疯想杀进城,先得突破襄王四万大军的屏障。 温松十分想进京城见识见识,奈何守卫京城的京卫营十分严厉,只许逃难的百姓进京,其他不管是诸王各部还是北平、山东诸卫的兵士,一律不许入城。 温松只能望着京城高高的城墙兴叹。 温柏给了他后脑一巴掌:“行了,以后总会有机会再来的。好容易能回家了,你不想媳妇?” “想啊!咋能不想!”提起媳妇温松就开心了,“咱平平安安回去,她们肯定都开心!” “那还啰嗦!收拾拔营了!” “收拾着哩!别老踢我!” 京城之行虽没什么收获,但也没损失。最重要的是,父子三人平平安安,这就比什么都好。一路扫荡了些溃散逃兵,七月中旬,山东诸卫踏入了山东的地界。 军驿站的守兵一看到他们便大叫:“回来了!” 便有百姓闻讯而来,大哭:“可回来了啊!” 都是本乡本土的,还以为是军士家人呢。卫军们还道:“别哭,咱都没事,去得晚了,诸王都入京了,咱也没捞着仗打,都平安回来了。” 哪知道乡亲们大哭道:“你们怎么不早几天回来!海盗来了呀!” 军士们的笑容僵住。 且说四月下旬,山东都司收到京城发来的命令,召卫军拱卫京师,诸卫集合开拔。只登州卫、威海卫、灵山卫等几处沿海卫所还留了兵士驻守。除此之外的兵力基本抽调一空,山东腹地便是一种空虚的状态。 温纬不在的情况下,温夫人也把百户所管理得井井有条。 旁的百户夫人只管个家务事,只大家都知道,温百户的夫人是女中豪杰,下得厨房上得厅堂,一杆红缨枪舞起来,还能杀得盗匪胆破。 她在军堡中,十分地有威望。温纬不在,也无人也生事。 只到了五月底,杨氏忽然胸闷干呕。她是生过的人,自己心里有数,悄悄与温夫人说了。 温夫人又惊又喜,忙叫黄妈妈把堡里郎中给喊了来,给杨氏切个脉,果然是滑脉之相,有喜了。 温家如今还只有虎哥一个,这又要来一个,温夫人喜上眉梢,又与郎中说:“来都来了,与我二儿媳也切个脉。” 汪氏听说杨氏又有喜,颇羡慕。她这个月也还没来月事,只她月事原就有些不准,又没其他什么征兆,便没往上面想。 不想郎中切了脉,“噫”了一声。温夫人问:“怎了?” 郎中说:“有些像,拿不准,若是,必是月份太小,超不过一个月。” 温夫人原只是捎带手,不想切出了惊喜。 倘若汪氏也有了,按郎中说的算算时间,则杨氏是温家兄弟从江州一回来就怀上了,汪氏则是山东卫军出发前才怀上,前后脚! 郎中只道:“不准哩,不准哩,过些日子再看看。” 郎中走家串户,见识多。为这怀没怀上的事,在许多家里便是一碗滋补的红糖水还是婆母迎面啐一口“不下蛋的母鸡”的区别。因此拿不准,他是不肯说准话的,以免得婆母到时候空欢喜,迁怒媳妇。 温夫人怎能不懂,笑道:“有没有都没关系,切个平安脉就好。” 汪氏闻言,松了一口气。 又过了十来日,汪氏起身,丫头端来早饭。汪氏夹起一块小咸鱼,还没入口,先一阵恶心干呕。 郎中再来切脉,给了准话:“有了。” 两个儿媳同时有喜,温家双喜临门了。温夫人笑得合不拢嘴。 杨氏因着孕期反应大,温夫人已经不叫她管家,自己先接手了过来。如今两个儿媳都吐得跟什么似的,啥事也干不了了,温夫人上下操劳,毫无怨言,还开心得不得了。 她每日里还念经,一是祈丈夫儿子们平安归来,一是祈女儿生活安稳,一是祈媳妇们生产顺利。 哪知道菩萨并不很能听到她的声音。 七月里,灵山卫燃起了烽烟。 许多年未曾上岸的大盗邓七,登岸了。 :, 第77章 第 第77 章 第77章 那一天温夫人眼皮老跳。 她念了两刻钟的佛经, 那眼皮子也没消停下来。便拿出磨石磨她那杆红缨枪的枪尖。 这枪许多年了,枪杆子是木制的,叫她握得都包浆了。当年嫁妆一点点卖掉, 老太婆想把这杆枪也拿去卖掉,她死死抓住不放手。 两个人僵持着,温纬总算说了句人话;“这个不行,得留着。”这杆红缨枪才避免了被卖掉的命运。只老太婆又说:“这个好,给你男人用!” 还是温纬说“她那杆轻, 我用着不趁手”才作罢了。 其实温纬用的是一杆铁枪。温夫人卖了嫁妆才给他打出来的。 铁枪若保养得好, 枪杆也能锃亮,厚着脸皮吹嘘一句“我这是精钢亮银枪”, 能唬唬不懂行的人。 真正的亮银枪精钢打造,若更好的, 添加秘银和其他一些只有铁匠们才懂的东西,那枪杆便锃亮如银, 又钢又韧。若做到这样,便可称一声“宝枪”了。 凡使枪的,莫不想要这样一杆。只太贵了,一般人家置办不起。 亭口甄家祠堂里倒供着一杆,是传家镇宅之宝。 温夫人少女时代偷偷摸进去拿着耍了耍,叫她爹发现了,一顿好揍。后来她死拧着非要嫁给穷小子,她爹气得不跟她说话,撂了一句“以后过得不好,别回来哭”。 她那时年少气性大,也撂了狠话:“既嫁了,便是温家的人, 自然不来。” 父女便这么决裂了。 后来,后来的后来,温夫人午夜梦回想起来,不知道多悔恨。只她是个死要面子的,自己选的人家,硬扛着也得把日子过下去。 嫁妆卖了贴补家里,给男人打了杆好枪,手把手地教他。 终于后来,男人出人头地了。 男人有出息后,主动带着厚礼去亭口甄家联络感情。只温夫人和她爹都是个死倔的,都不愿意先低头。就这么一直不冷不热地,直到老爷子去世。 温夫人每每心里不静的时候,便磨她这杆枪,磨着磨着心里便静了。 只这天,却怎么都静不下来。到温杉冲进来,着急地喊“娘!点了烽烟了!!”时,她才恍然,原来是冥冥中有预感啊。 烽烟一道一道地飘起来,警示着海盗登岸。谁都想不到那些烽烟会起得这么快,仿佛诸家卫所都根本不存在似的。 温夫人登上高墙,大吃一惊:“怎么都到了这里??灵山卫的人呢?王八蛋是没敢出战吗?” 还是温杉一句话解了温夫人困惑:“灵山卫没什么人了!英娘说,好些人跑去灵山卫和登州卫借人呢!” 温夫人瞬间明白了。 这是种恶因,结恶果了。 大家空饷吃得太多,手里都没人。此次应召北上京师,不能像过去应付巡检那样互相借人充场面了,便打起了沿海卫所的主意。因沿海几个卫所位置重要,没有抽调,留了他们警戒沿海岸线。 哪知…… 此时再气再恨都没用。 先敲锣把人都收拢回军堡里,关大门。老人、少年、粗壮妇人甚至年轻媳妇都提了棍子、镰刀,紧张地准备起来了。 谁知道先迎来的不是海盗,是徐家百户所来求救的人。 便是英娘家。 百户所之间原就该相互支援协助,何况这是英娘派来求救的,这不能不救。 温纬原是给温夫人留了五个人的。现在整个军堡里,除了温杉,便只这五个人是正经的军士了。 温夫人把这五个人都给了温杉,又点了五个老汉和几个独臂瞎眼的残兵,好歹凑了十来个人,往徐家所去了。 这一去便没再回来。 等到天黑还没见人回转,温夫人的心就沉下去了。 军堡里的人不敢睡,已经安排了人在墙上警戒。都是老、少、残和妇人。如今军堡里,都是这些人了。 杨氏和汪氏原也都会些功夫,不是那等提不起刀的柔弱女子。偏她二人现在有妊,一个比一个吐得厉害。 温夫人当晚便以照顾的名义将她两个和虎哥都叫到她的上房来歇着。实际却瞒着旁人,和黄妈妈悄悄带着两个媳妇去上房后面后罩房的净房。这里是丫鬟仆妇们用的地方。 那净房的角落里,挪开两只空马桶,掀开草垫,下面原来竟有个地窖。 “若有事,你们几个便去下面躲。”她说,“里面都收拾好了,有水有饼子有肉干,能撑好几天。” 汪氏的脸发白,杨氏还算镇定,握着温夫人的手道:“不至于,不至于!阿杉一定能回来的!定是被什么事绊住了!” 长媳的镇定颇让温夫人欣慰。家里能有这样一个女人在,便是男人有什么,也能把门户撑起来。 她道:“以备万一。” 但那个万一果然来了。半夜时分,海盗们夜袭温家堡。 军堡里敲起了锣,惊起了原本睡得就不踏实的人们。预排好的老人和壮妇都上了墙,稀稀落落地射下一片箭矢。 人不够,弓不够,箭也不够。因都被男人们带走了。 那只能用别的,有准备好的石头块子,朝下面扔,砸死一个算一个。 对方射上来的却是火油箭,朝着天上射,高高地射进军堡里,便有房子烧起来,把墙头照得亮亮的。 老人瘦,妇人粗,少年弱,都被照得真亮亮的。温夫人在墙上,都听见了下面响起来的嘘笑声,也看见了火光里锃亮的兵器反光。 大盗邓七在东海经营多年,他的人装备甚至比卫军还精良。 墙头不断有人中箭,一个跟头掉下去,不知道生死。大约是不会生了,只有死。 只老幼妇孺们都知道,此时不拼命,只会更凄惨。传言东海海盗生食人肉,还吃小孩的心,年轻女人则被他们抢回去糟蹋,不停地给他们生孩子,直生到死。 墙下面那些眼中露着恶意的青年男子们,不知道有多少就是由这样的女子生下来的。他们长在海盗窝里,天然就成了海盗。 谁也不想落到那样的命运,这生死时刻,便是妇人们都拼力奋战。 钢爪勾住了墙头,有人攀着绳子爬上来,粗壮的农妇镰刀便狠狠地砍过去,划烂对方半张脸,眼珠子都勾了出来,直接摔了下去。只妇人待想用镰刀割断那绳索,却被箭矢从眼睛贯穿了头颅,喷着鲜血倒了下去。 又有老人跟爬上来的海盗互相掐着喉咙在地上翻滚。老人曾经也是卫军,因年老退了下来,由儿子顶上去。当年的悍勇还在,力气却不再了。终于被海盗掐断了气,满是褶皱的手垂落在地上。 又不知道谁的血溅射过来,溅了满手。 温夫人带着村人鏖战到天亮,杀得浑身是血,不知道从墙头挑下去多少人。才打磨的枪尖感觉都钝了。 晨光亮起的时候,温夫人知道这军堡是再守不住了。她咬牙下令:“撤!” 大家胡乱砍了几刀,跟着温夫人撤下了墙头。攀爬上来的海盗先不追杀,先拉同伴上来,再下去开大门。待群盗一窝蜂涌入,自然先奔着军堡里最高最大的宅子去。 众人撤回了温家,关上了大门,上了栓。温家的院墙便成了最后的屏障。 府里的下人们虽脸色发白,但也立即送上食水——战了这么久,每个人都需要补充体力。 “赶紧填两口!”温夫人喊,“我们再杀出去!守在这,只能等死。” 众人脸上悲切,都明白的。军堡的高墙都不能保护他们,何况温家的院墙呢。只大口地往嘴巴里塞面饼,多吃两口,多点力气,哪怕逃命也能跑得快一点啊。 温夫人趁这个空档赶回了上房,把杨氏、汪氏、虎哥都塞进了后罩房净房的地窖里,托给黄妈妈:“交给你了!” 杨氏只不肯松开她的手:“娘!!” 温夫人硬是把她的手掰开:“我带着人引开他们,你们千万不要随便出来,什么时候彻底没声音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杨氏含着泪,仰头看着温夫人扣上了地窖盖子。 温夫人铺上草垫,拿两个空马桶挡住那角落,临走又一脚踹翻了正在用的马桶。秽物洒了一地,让人看着就不想进来。 她看了一眼,觉得看不出痕迹,毅然转身出去了。 海盗们开了军堡门,便直奔最高最大的宅子来了。 温夫人提着枪回到前院的时候,海盗已经在外面砍门了。仅有的几个老头子顶着门,女人们都面露悲戚惊恐,有人在哭。 温夫人红缨枪往地上一顿:“我们杀出去!待会门开了,我顶在前头,你们找机会逃!” 最后的求生机会了,众人都点头。 举棒子的举棒子,举刀的举刀。温夫人喝一声,几个老头子一起后撤,门轰然一声就被撞开了。 温夫人发一声喊,一杆红缨枪带着残影刺过去,如银蛇吐信,蛟龙出海,一息间就连着刺死了三个,杀了对方一个出其不意。 众村人呐喊着,跟着冲杀过去,借着一冲之力,竟真冲出了大门。 “跑!”温夫人大喝。 年轻丫鬟、媳妇们惊惶逃跑,只有几个老头子和悍勇壮妇还跟着温夫人厮杀,边战边退。 海盗们果然被吸引了,甚至没有往温家大宅里冲。 因海盗们上岸,都是有原因。纵宅子里有些财物,其实也远抵不过他们在海上劫掠商船来得丰厚。 海盗上岸的最大目的,还是为了掠人。 女人。 岸上住民都有编户,没有户籍的海盗在岸上行动多有不便。但自古钱帛动人心,钱给够了,总有一二良民愿意帮着海盗探听岸上消息。 如今新旧皇帝交替,诸王举事,山东诸卫被抽调去拱卫京师这么大的事,大盗邓七自然得到了消息。 山东空虚,邓七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当即便发了船往山东登岸。 原以为至少沿海诸卫要有一战,岂料沿海和内陆竟一般空虚,轻易便可将军堡攻破。 一路便杀到了温家堡。 老人不必多想,一刀砍死。 少年能擒住便捆起来带回去充实人力。 太小的孩子一脚踹飞,或者扎在枪头挑着玩也行。 只女人是必须抓住的,尤其是年轻女人。 但,这个凭一杆红缨枪不知道杀伤了他们多少兄弟的胖妇人,必须死。 海盗们紧紧咬着温夫人不放。 温夫人对军堡里地形更熟,她在巷间窜来窜去,杀了几个正强掠女人的海贼。但更多的女人被擒住,发出尖叫,被扛起来就掠走,她实在无能为力。 眼前人影一晃,几个海贼堵住了她的去路。温夫人二话不说,枪尖一抖,虚影晃动着便刺过去。只她战了一夜到现在,刚才也没来得及吃一口食物补充体力,已近力竭。 温夫人心知,这一回自己大概是要交待在这里了。但即便这样,能多杀几个海贼,便多杀几个! 她头发散乱了,反手一捋,把一把头发捋过来咬在嘴里,不让遮挡视线。长/枪和钢刀交错,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右肩被划了一刀,血飞溅了一片。温夫人只咬着头发,硬撑着这一口气不泄。 身后突然发出重响。 温夫人长/枪划个半圆逼退身前几人,转枪回防,向后看去。 却原来是有贼人从背后偷袭她,被个突然窜出来的干瘦女人举着瓦罐,一瓦罐砸在了后脑。 那贼人被砸得踉跄扑到在地,但随即手臂一撑便跳起来,反手一刀,便将那干瘦女人的一条膀子削了下来。又一刀劈在那女人颈间,将她砍死。 天已亮,房屋在烧。 天光和火光把这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切照得真亮亮。 那一条膀子飞起来,便落在温夫人眼前的泥地上。 手腕纤细。 很多人都说,她可能是温家堡里最瘦的女人了。 从前她有颜色时,大家说她瘦得狐媚。后来她颜色渐渐没了,大家说她瘦得像鬼。 ——田寡妇。 看清了是她,温夫人这一口气,忽然便泄了。 :, 第78章 第章 78 章 第78章 温家堡的田寡妇, 是个半掩门子,军堡里一多半的男人都睡过她。 但田寡妇,曾经只是一个寡妇。 军户人家都贫苦, 若遇上个心黑手狠的百户大人, 克扣军饷, 强占屯田, 那便没法活了。 温家堡的人比较幸运,温百户大人是个心善仁厚的人, 大家在他手底下讨生活,都还能活得下去。 但虽然这样,为了换一注彩礼钱给两个哥哥娶媳妇,田寡妇还是在十一岁上就送到婆家去做了童养媳。 温夫人对她并不熟悉。后来会知道她,是因为她的丈夫死了, 婆家要把她再嫁人, 或者说,再卖了。 在贫苦人家里,嫁女儿和卖女儿,没有多大分别。 但寡妇又不太一样, 一个妇人若寡了,娘家和婆家常为了争夺她的再卖权而起争执。和气些的两家一边分一半彩礼钱也是有的, 脾气大的直接抄家伙械斗强抢也是有的。 田寡妇的情况有点不一样。因她的两个哥哥, 在那几年里先后因剿匪战死了。她爹老田头也断了一条腿,从膝盖那里直接截肢了。 老田家就这样绝户了。 这样的, 若在别家军堡,早就被赶出来自生自灭。一份饷银,几亩薄田,就都归了百户大人。 只老田头运气好, 他赶上了温纬这个大善人,一份饷银养着他,让他活下去。 听到了女儿新寡的消息,他便知道那婆家必要将女儿再卖,便到温家门前去哭。 青州卫是个实土卫所,意思是温纬不仅仅是管着操练这一百一十二人,还要管着屯田、给养和所辖地区的民政。简单地说,在自己辖区里,百户什么都管。 所以才有那句话,叫作“军堡门一关,百户大如天”。 温家堡大门一关,温纬便有权力决定这堡里每一个人的命运,一点不虚言。 因老田头的女儿嫁到了另一个百户所,温纬便点了几个人,带着老田头一起去调停了。 具体怎么跟另一个百户调停便不说了。总之最后,温纬将田寡妇带回了温家堡。 田寡妇还过来给温夫人磕了个头。 她不说话,只磕头。伏下去的时候,一把细腰让温夫人印象深刻。 后来温夫人才知道。她嗓子坏了。 她小时候在婆家被饿得很,烧饭的时候偷吃了一口,叫她婆婆发现,掐着她的下巴将一碗滚烫的粥灌了下去。 她那一回差点死了,后来活过来没死,但嗓子坏了,说话如劈柴,便不怎么说话。 温夫人很怜悯她,还叫人给了她一口袋粗粮。 只温夫人没想到,田寡妇一把细腰,不止让她印象深刻,也让温纬印象深刻。 终有一日,温纬身上带着酒气回来说,睡了田寡妇,要把她纳回家里做个妾。 温夫人大怒,当即便爆揍了温纬,又抄起一根洗衣棒,要去教训那忘恩负义勾引她丈夫的小淫/妇! 她怒冲冲闯进田家,老田头只抱着一条腿缩在窗下墙根不敢说话,叫她直闯了进去。 那小寡妇坐在床边,像个木头人似的,见到她冲进来,才抬起了眼。 “贱人!”温夫人恨得咬牙。她严格看管了温纬这些年,没想到在小寡妇这里破了功,怎能不恨!当即便将一根棒子高高举起,怒目道:“老娘打死你个忘恩负义的小荡/妇!” 田寡妇麻木地看着眼前凶神恶煞,满脸狰狞的温夫人,抬起一只手。 她在婆家这些年,从来没吃过饱饭,不止腰细,手腕也细得仿佛一捏就断。只那细如蒲柳的手腕上,一圈青紫的痕迹,像刀子一样地扎了温夫人的眼。 温夫人浑身都僵住了。 田寡妇又抬起另一只手,也是一圈青紫痕迹。 两只手腕并在一起,那颜色很重,可以想象得出来她当时是怎样地挣扎,和温纬这王八蛋是用了多大的力气钳住她的手。 那根棒子落下来,砸在破旧的桌子上。 桌子塌了,棒子折了。 温夫人脸色铁青,只气得浑身发抖。 田寡妇是个半哑子,不说话,只看着她。因为此时此刻,温夫人才是决定她命运的人。 温夫人转身就走。 院子里,老田头还缩在窗户底下,抱着腿,埋着头,唉声叹气。 他能怎么办?他又老又残,全靠着百户大人的善心活着。 百户大人在屋里睡他闺女的时候,他也就只能缩在这里,拦也不敢拦,喊也不敢喊。 只能听着他闺女那劈柴似的难听声音,一声一声地。 他两个儿子都死了,也没有孙子,媳妇们都被娘家要回去了。把这个小闺女抢回来,原是为了把她嫁在堡里好就近给他养老,不想叫温纬给睡了。 温纬这一睡,田寡妇在温家堡是别想找男人嫁了。 倘若田寡妇能进温府,老田头也能称得上是鸡犬升天。只这个念头,老田头想都不敢想。 温家堡谁还不知道温纬有多惧内啊! 老田头现在只害怕温夫人大怒之下会不会将他们父女俩一起撵出军堡,任他们自生自灭去! 温夫人倒没撵老田头和田寡妇走。但她回去疯了似的将温纬打得胳膊都脱臼了之后,也没有许他将田寡妇抬进门。 为了温纬,她和娘家闹翻不往来,卖尽了嫁妆,受了老虔婆半辈子的磋磨,好不容易半截入土了终于苦尽甘来的时候,若让温纬抬个年轻寡妇进门…… 那温夫人这一辈子,就活成了个笑话! 温纬伤得不轻,好几天不能出门。 待稍好些,叫人装了一口袋细粮,割了五斤肉给老田头送去。算是赔了睡了田寡妇这一回。 一个寡妇叫睡一回,竟值五斤肉? 军堡里寻常人家,到了过年的时候才舍得割一斤半斤的年肉。听说温纬给了一袋细粮五斤肉,都觉得老田头赚了。 不愧是百户,手面真大! 只是后来看着温纬不再往田家去,男人们就动了心思。 自古便是,寡妇门前是非多。 老田头一个独腿老头子,田寡妇一个弱女子,实在不能震慑旁人。便总有人半夜翻/墙去摸田寡妇的门子。 有一回老田头去打,叫人踹了当心一脚,躺了半个月,便叫这些人活活气死了。 他一死,家里没了男人,那份饷银自然不能给田寡妇。温纬便多吃了一个空饷。 田寡妇的日子却难过了起来。她家里原有的几亩地,早在哥哥们战死,老田头没了腿之后,就渐渐卖掉了,只还剩下两亩卖不出去的薄田,自己扛着锄头去侍弄。 那一天,旁边地里正耕作的邻人一抬眼,看见光天化日的,田寡妇叫两个男人捂着嘴给拖到小树林里去了。 一个百户所里就这么多人,都是认识的。邻人犹豫了一下,最终没多管闲事。径自回去吃午饭去了。 再回到地头上的时候,看见田寡妇头发散乱,坐在田埂上发呆,像个傻子。 邻人叹口气,过去问:“没事吧?” 田寡妇那眼神都是木木的,忽地站起来,转身走了。 锄头都还在地里呢。 锄头是一个家庭里多重要的财产啊!就这么丢在这里不管了? 败家娘们! 只是从这天之后,田寡妇不再下地,她开门迎客,做了半掩门子。 男人们图新鲜,都去找她,起初一阵子,她的生意是很好的。后来渐渐也就那样了。毕竟大家都穷,偶尔奢侈一回,也不能老奢侈。 黄妈妈跟温夫人啐她:“她怎么不去死!” 温夫人心里也不是没想过,都这样了,田寡妇怎么就不去死呢? 她死了,多干净,多省心。大家都能活得痛快些了。省得她一想起来,就心里堵得难受。 可田寡妇偏不去死。 她不太能说话,又没人帮持,便常有男人欺负她,赖账不给。 有一回温夫人出门路过,便看到人们围着,指指点点,还笑。 过去一看,田寡妇正跟一个男人拉扯。男人扯着她头发踢她,她被扯得弯着腰面孔朝下,两手却死死地揪住男人的衣襟就是不肯放。 一问才知道,男人原答应了给一张大饼的,谁知道提上裤子就不认了,想赖。 都这样了,她为什么还不去死啊! 温夫人心头才闪过这个念头,田寡妇仿佛感受到什么似的,侧起了头,与她视线相撞。 那双眼睛里,野狗一样的生命力惊了温夫人。 ——因为不想死,所以不去死。 是人,哪有想死的呢。 凭什么叫人去死! 温夫人嘴唇动动,终于咬了咬牙,拨开众人冲过去,扬起马鞭便一鞭子抽在男人脸上:“王三宝你是不是男人!一张饼你也赖!” 田寡妇放开了手。温夫人将男人抽倒在地上,抽得他鬼哭狼嚎,满地打滚地求饶。 温夫人一脚踹在男人身上,怒喝:“去,拿两张饼来给她!” 她是百户夫人,甚至可以说,她才是这个军堡里真正当家做主的人。王三宝哪敢反驳,一瘸一拐地去取了两张大饼给田寡妇。 田寡妇接过来,紧紧抱在怀里。 温夫人马鞭一甩,攥住,在空气里划了一个圈,对所有人说:“再有让我看到这种狗屁倒灶赖账的破事,先一顿抽,再双倍赔给她!我话撂在这儿!谁不服站出来说话!” 自然没有人敢站出来。 女人们眼中有忿忿神色,也不敢反驳百户夫人。男人们讪讪,还有人道:“咱可没赖过,就王三宝不要脸。” 温夫人鞭子空抽一下,发出响亮的“啪”的一声:“都滚!” 人们便作鸟兽散了。 只温夫人始终不敢回头看一眼田寡妇。 总觉得田寡妇在她背后好像在冷笑,令人毛骨悚然。 明明是个,麻木得像木头似的人。 那之后,温夫人尽量不从田寡妇门前过,尽量不跟她碰面,尽量不跟她对上视线,直到现在——田寡妇一条膀子被斩得飞起来,划出一道弧线,落在了温夫人的身前。 手腕细得跟什么似的,好像比当年更细了。 她的力气这样小啊,一口瓦罐敲在人后脑上,愣是没碎。 温夫人嘴巴张开,咬住的头发滑落。 撑了一夜的那口气泄了。 数柄钢刀,扎透了她的胸膛。 :, 第79章 第章 79 章 第79章 温夫人临死前, 就像大多数人那样,回顾了自己的一生。 少女时代很快乐很幸福。这种快乐幸福,到嫁人便戛然而止了。 小树林里她撞见了那个俊后生偷学她家的枪法, 她将他痛打了一顿。谁知道要走的时候, 那后生伸手捉住了她的脚踝, 趴在地上满头泥满脸土地求她:“刚才那一记回枪, 我没看明白,怎么枪尖就转过来了?” 他眼睛生得真好看。扛着打, 也想跟她学枪法。 后来在小树林里,她偷偷教,他偷偷学。 有一天她扶着枪杆纠正他姿势,他却忽然抱住了她…… 后来她死活非要嫁,爹骂娘哭也不成。娘说的那些话她都听不进去, 只听得进温纬的话。 温纬说, 我家穷,但我疼你一辈子。 她信了,而后,这个男人就给了她一生最狼狈的日子。 嫁了之后才知道, 女人家一身功夫有什么用呢? 那村妇再愚昧再泼赖,她守节十几年一个人拉扯大了温纬, 温夫人是一根手指头都不能碰她的。 年轻媳妇遇到会在大街上当场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哭骂媳妇不孝的婆婆能怎么样?只能一败涂地。 她到现在还清楚记得有一回, 温纬跪在她脚边扯她的衣摆哀求:“你就跟咱娘磕头赔个罪吧。” 那时候,她挺着七八个月大的肚子, 只能扶着腰慢慢地、慢慢地跪下去。然后听着身边那个说要一辈子疼她的男人发出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的声音。 老太婆坐在门槛上,一条腿耷拉在地上,没了刚才嚎啕大哭时的哀戚,眼睛里闪着恶狠狠又得意的光。 温夫人到现在也没忘记那目光。 后来陆大人流露出要跟温家结亲的意思, 她欣喜若狂!陆大人是什么样的气度做派啊,他的妻子绝不可能是那等无知村妇。 后来陆夫人来了,温夫人关注她比关注陆公子还紧张得多。 那妇人十分地孤傲哩,看得出来她不大看得上温家,可她从不曾失过礼,眼中也不曾有过针对月牙儿本人的恶意。 温夫人知道陆夫人规矩大,月牙儿嫁过去,必要有一段适应的时间会辛苦。 可那些辛苦算得了什么呢。 白日里才被婆婆嫌生的孩子夭折了,没给老温家开枝散叶,晚上和丈夫行房的时候,那婆婆却又在外面拍着窗棂骂你狐媚,一天到晚就知道勾着男人家做那等事。男人生生叫她亲娘给骂得硬不起来了。 要经历过这等狼狈,才知道什么叫真苦。 比起来,在一个说话温声细气的斯文婆母跟前,哪怕端碟布菜,站着立规矩,温夫人都觉得十分的好了。 只不知道她这份苦心,月牙儿能不能体会。 那傻妮子眼睛里全是陆嘉言,她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就跟她当年一年,觉得自己一身好功夫,有什么可怕。一心相信男人会真的疼她一辈子。 温夫人有些话,便没有急于与她说,决定让她自个先去陆家感受一下,亲身体会婆家和娘家的区别。 大半年的时间,足够傻妮子明白过味来了。到时候她过去了,再细细教她,她定然便能听进去,也能听得懂了。 只人算总是不如天算,谁知道皇帝突然就死了呢。一下子就风云变幻,南北隔断。 而她……是再去不了江州了。 温夫人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她后悔,不该留着许多话,想着等以后去江州再教给月牙儿。 譬如落落,月牙儿可能明白给她一个落落是做什么的吗? 男人们打着开枝散叶的名目,不肯承认骨子里的好色,可他们其实都是一个样的。 陆嘉言那样风流倜傥的一个公子,怎么看都不是会守着月牙儿一个人过的男人。与其将来出现什么拿捏不住的人,还不如用自己身边的人。握着身契,生死都由着月牙儿,好拿捏。 只她自己寻不到能让人家陆公子看得入眼的人,便去向贺夫人求助。贺夫人把妾室管理得多好,一个个在她身边站着,连咳嗽一声都不敢,更不敢狐媚作妖。 当家夫人话不必说得白,稍露口风,便彼此心照不宣。贺夫人怜她一片爱女心,割让了落落那丫头给她。 落落其实是贺夫人为着莞莞的未来夫婿准备的。 莞莞和月牙儿年纪差不多,落落这个年纪,等女主人生了孩子,渐渐和夫君情淡疏离的时候,她正好长大,可顶用了。 她是个官奴婢呢,比普通的奴婢还卑贱,不能放良,一辈子翻不了身。想要自己的孩子体面,最好的就是把孩子给嫡母去养。 她的一生都得依附月牙儿,月牙儿好,她才能好,月牙儿若败,她也没好果子吃。 那是个聪明的孩子,等她长大了,会自己领悟这一层利益的捆绑。到时候,能做月牙儿的帮手。 只这些,都还没来得及告诉月牙儿呢。 月牙儿不聪明,傻傻的,若不给她讲明白,她自己能想得通吗?又倔起来怎么办? 温夫人的视线看到了离她不远处田寡妇那条手臂。那手腕真细呀。 温夫人想起来自己也曾窈窕婀娜过,那时候温纬的眼睛也在她腰上移不开,看她的时候像看个仙女。 她这最美好的年华,便在贫穷和磋磨中逝去了。待到推着男人终于出息了,她已经腰如水桶,脸上生出皱纹,悍名在外。男人的眼睛便落在别人的腰上移不开。 若不是低嫁,若不是温纬的出人头地有她莫大的功劳,对她亏欠良多,若不是她有一对硬拳头,早就活成了别人眼里的笑话。 温夫人的脸贴着被血浸湿的泥土,手指抠进了泥里。 她恍然发现,她的一生就像月牙儿看的那些话本子,不管前面怎样,后面反正是在半截入土时,才终于苦尽甘来了。 月牙儿曾问,这值吗? 她恶声恶气地不许她多问,不许她多想。因这等事,若真去想,便心里堵得夜半睡不着,梦里都心慌。 可月牙儿问得对啊,这样的一生,值吗? 温夫人无法回答,她只后悔没把那根红缨枪陪嫁给月牙儿。原不该硬按着那丫头,压着她的天性的。 她后悔不该逼着月牙儿让她信那些书上的鬼话。后悔不该一味地告诉她要听话。 因温夫人一生将尽之时才惊觉,她教给月牙儿的那些,未必是对的。 她自己都活成了这样子啊! 所以月牙儿……不要听娘的! 不要听娘的啊! 不要听! 温夫人临终前,不担心丈夫和儿子们,因世道对男人实在宽容很多。她心里牵挂的,只有傻乎乎又远嫁了的小女儿。 她无比悔恨,没有早早将该交待的事都跟月牙儿交待清楚。 可她趴在地上,身上失去力气,渐渐冰冷,知道自己再没有办法去江州了。 以后,谁能教月牙儿这些呢? 温夫人渐渐模糊的眼前,隐隐约约地看到一个女子窈窕的轮廓。那妇人如兰草萱花,清雅高傲。 可她虽然对月牙儿不满意,面对月牙儿的时候,却十分地耐心。从没失过礼。等她终于开口把亲事定下来的时候,她做的便件件都讲究,没有一点敷衍。 她想早点把月牙儿接过门,那点小心思,温夫人十分懂。可人家做得漂亮啊,叫温家人全然拒绝不了,只能把女儿送过去。 似她这样的人,该是很骄傲。骄傲到不屑于用些低劣下作的手段恶心人。她想做什么,摆明车马,走阳谋。 儿子们去看了,也说她是个好的。也许,是个可托之人吧。 温夫人嘴唇微动,闭上了眼睛—— 【亲家,我这女儿……托给你了。】 海盗们劫掠一番,带着财物和女人们上船,扬帆离去了。留给青州卫一片血红泥泞。 温纬带着温柏温松疯赶回来的时候,堡里见不到多少人,却一片素缟。藏起来的人都出来了,给死去的人收敛。 温家的大门掉了一扇,都还没装上。许多地方有火烧过的痕迹。 温家父子冲进去,入眼便是雪白灵堂。 杨氏、汪氏跪在灵前眼睛通红地看着他们。 温家父子都傻了,温纬直接呆住,说不出话来。温柏颤声问:“娘呢?阿杉呢?” 杨氏、汪氏伏地大哭。 景顺五十年二月,五十二皇子继位,年号泰升。四月,泰升帝禅位,因无新君登基,暂复年号为景顺。 景顺五十年四月,山东都司应张忠矫诏,往京师拱卫。 景顺五十年七月,东海大盗邓七自山东登陆,山东诸卫空虚,如入无人之地,烧杀劫掠,掳走女子数百。 许多卫所因无有男丁防卫失陷。 百户温纬之妻战亡,子温杉失踪。 百户徐宏之妻被杀,女英娘失踪。 千户贺纶之妻自缢,女莞娘失踪。 青州之地,哀声四起。 景顺五十年,对许多人来说,实在不是一个好年。 在北方京畿之地,许多人为兵祸害得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南北隔绝,整个北方的粮价都涨起来了,日子难过起来。 然而不管内阁怎样使力,襄王都没有放开航道的意思。 襄王此时的心情并不轻松。 因为赵王用这一万骑兵,已经将代王军打得溃散得只还剩下三万人了。 襄王万万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原本在他心目中,代王才是他登大位的最大敌手。可现在提起赵王,他都心惊肉跳。 比襄王心情更糟糕的当然就是代王。 代王初到京城时,原本处处占优势,手中的兵最多,支持他的臣子最多。谁知道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就被赵王折腾得情势急转直下。 代王现在恨赵王恨得咬牙切齿。 只是恨也没有用。现在的情况是,赵王追着代王打,人少的追着人多的打。 从藩王到内阁,到众臣子,尤其是之前想站队代王的人,现在心情都十分微妙。 甚至整个形势都微妙了起来。 许多人把本来已经伸出来的脚又收了回去,本来看准了要站的队,又犹豫了起来。因站队这等事,站好了鸡犬升天,站不好可能就万劫不复。 在这种矛盾复杂的形势下,代王自己已经快先坚持不住了。 代王素来就是个脾气暴躁心胸狭小之人,且一直自视甚高。可惜赵王这一次,直接把他打到自我怀疑。如他这等自视甚高的人,常常很难接受这种巨大的反差,自己便先崩溃了。 就在代王即将崩溃的时候,北疆传来八百里加急的军报—— 胡虏异动! :, 第80章 第 80 章 第80章 北方胡虏一向都是大周的劲敌。大周开国至今, 曾有过两次被胡虏直接打到京城城墙下的经历。其中有一次,当时的皇帝吓得差点想迁都。 故北疆需重兵把守,戍卫国土。 军报传来, 交到赵王手上的时候,赵王拿着看了半天。 大将不说话, 只拿眼睛斜他。 赵王阴沉着脸半晌,下令:“整军,突袭。” 突袭对北疆军来说就是家常便饭。因戍守北疆, 敌人乃是北方胡虏, 游牧民族。傻傻守着,等敌人来攻是最蠢的防守。最好的防守从来都是进攻。 北疆骑兵常出去扫荡,遇着便打,探着便袭。因此赵王一下了令, 骑兵们把手里的饼子塞进嘴巴里,三两口咽下去, 再灌口水,翻身上马便可以出战了。 他们甚至还有闲心说笑。 “山西卫军也长进了呢。” “是呢, 该谢咱们。” “哈哈哈哈哈,说得对。” 大军不过一炷香/功夫便整顿好了。赵王翻身上马,扫视一周。 北疆军气势森然, 不是任何一支卫军可比的。这是儿郎们在苦寒之地以血肉生命的代价磨炼出来的。 赵王凝视这支铁军许久, 沉声道:“今日收到军报,北疆胡虏有异动, 想来是知道我不在,按捺不住了。” 将士们才知道这消息,哗然。 “妈了个巴子!” “给老子们等着!” “打回去!” 赵王长刀一抡,刀锋划破空气, 发出撕裂的声音,指向大地。 将士们闭上嘴,一瞬便静下来。 “今日是最后一战!”赵王放大了声音,“打完这一战,我们——回家去!” 听到“回家去”,将士们开心起来,都拔刀指天,发出嗷嗷的雄壮吼声。大将抬起眼,将目光投到赵王背上。 赵王肩背挺拔,遒劲有力,如每一个北疆儿郎。可他是一个出生在深深宫闱里的皇子啊,对他来说,哪里才是“家”? 是京城吗? 不,是北疆啊! 大将咧开嘴,笑了。 北疆军又来了! 听到那轰隆隆的马蹄声,山西卫军就头皮发麻。他们的反应要比从前快得多了,毕竟在这战场上,在北疆军的刀锋下,慢一分便可能丢一命。也算磨炼出来了。 只今天这一战,又不同以往,北疆军怎么好像疯了似的? 这他妈的!要同归于尽吗!! 代王穿着一身金甲,猩红披风,比台上的戏子扮相都好看。只他脸色实在不好看。 “赵钧今天是不是疯了?”他恼怒地咒骂道。 他的位置是在大军的正中。因北疆军实在行动迅猛,神出鬼没,不定什么时候就从“后方”出现了。所以对代王来说,没有安全的“后方”,大军的正中,四面都环绕着自己的军队,才给他一点安全感。 代王也不是没想过回京城去。 只是他的军队被在城外被赵王牵制住了,对襄王已经丧失了威慑力。那臭不要脸的糟老头子,不一定会对他做出什么来。 京城里也并不安全。 只是今天北疆军像疯了似的,见神杀神,见佛杀佛一般地在山西卫军中杀进杀出。卫军原觉得这几个月已经历练出来的胆量,在这份疯癫般的杀意之前,又一泄千里了。 “王爷!”山西都指挥使犹豫着劝代王,“要不然王爷往城墙那边撤撤?” 他解释道:“今天北疆军不大对。刚才几次纵向冲锋,一次比一次深,末将只怕……” 代王当然不懂:“什么是纵向冲锋?” 山西都指挥使只能给他解释。 原来因为山西卫军占着人数优势,北疆骑兵向来冲锋不深入,以防陷落。他们都是从外围横着走,像刮刀一样,一层一层地收割外围士兵的生命。 但今日,北疆军是纵向深入地冲锋,那势头看着像是想冲到代王跟前似的。 代王冷汗都出来了。 他的命多珍贵啊!外面的兵士死也就死了,他自己怎能有一丁点损失!忙道:“听你的,快点,动起来!” 只他的战车前后左右都重兵环绕,动起来哪有那么容易。 这时候,赵王杀过来了。 赵王下了最后一次冲锋的命令,旗手打出了旗语,上下将士都收到了命令,血都热起来了。 打完这一战,就回家! 这京城,实没什么意思,连打仗都不够过瘾。打卫军也实在没意思,一群拿刀的农夫罢了。他们北疆军在这里,真是杀鸡用牛刀,实该赶紧回北疆去打胡虏的! 这最后一次冲锋,像是一口憋久了了的气,喷射出去,便如飓风一般,切开了山西卫军的中锋,兵锋直指代王那架华丽的战车。 代王站在高高的车台上,眼睁睁看着异母弟弟杀神一样,卷着滚滚烟尘朝他而来,只吓得魂飞魄散! “快走!快走!”他疯狂大叫。 只战车如此之大,光是调头都需要时间。 “王爷!骑马吧!”危急中有人机敏地牵了马来。代王二话不说,也不用人搀扶,自己就从战车上跳下来,翻身上马。 再一回头,已经能看清赵王的身形面孔了! 代王肝胆俱裂,什么也顾不得了,一脚踢开为他牵马来的人,猛抽一鞭便要逃命。 赵王策马追袭。 代王一边逃命,一边频频回头。每次回头,赵钧那杀神便离他更近一分。他那长刀,刀锋上还带着血! 代王人都崩溃了,一边催动战马,一边大喊:“赵钧你不能杀我!我和你乃是同胞手……” 只代王向来养尊处优,骑术不精,疾驰中这般分神,马身忽然一颠,他一个“足”字没说出来,人已经摔了出去,滚落地上,被别的马匹踏折了一条手臂。还不及惨叫,一抬眼,眼前黑影笼罩。 神骏战马四蹄腾空,他的异母弟弟赵钧如同从天而降的死神,长刀在夏日的烈阳下泛着冰冷的光,挟着许多年、两代人的恨,向他斩下来! 代王脑海中只闪过一个念头:我命休矣! 电光火石间,一柄几乎一模一样的长刀横刺里伸过来,挡住了赵王这一斩! 精钢对精钢,刀锋对刀背,刹那间碰撞出铿锵巨响和钢火花,一闪即灭。赵王的马身在这收刀的一刹,已经飞错而去。回头看,代王的卫士已经将吓得几近昏迷的代王拽上马背,带着他疾驰奔逃而去…… 战场上的时机都是稍纵即逝的。 一击未能斩杀代王,便失了时机。赵王虽恨,却也不会让将士们因自己的贪心陷落在重兵中,他毫不犹豫地下令:“撤!” 旗帜挥动,北疆将士们打着唿哨,呼喝着开始脱离战场。 山西卫军今日被杀得人都傻了,只盼这群疯子赶紧走,别想着什么追击了,哪有步兵追骑兵的。 北疆军脱离战场,一路奔驰回到了扎营地。 赵王下了马,大将也跟着下了马。赵王摘了头盔扔到地上,过去一拳轰在他脸上。大将一个趔趄,嘴角破裂,流出了血。 有人大惊,想冲过去拦。也有人刚才战场上看到了,晓得怎么回事,伸手拦住了旁人。 赵王握住腰间刀柄,仓啷一声,腰刀出鞘三寸,反着锃亮的光,咬牙道:“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大将拇指擦过嘴角的血迹,满不在乎地说:“杀不杀还不是你一念之事,要什么理由,多余!” 赵王咬牙,腰刀回鞘,大步过去一把揪住大将领口:“为什么拦我杀他!” 刚才在战场上,便是大将的长刀伸过去,替代王挡住了赵王的斩杀,救了他一命。使赵王失去了可能是这一生唯一一次斩杀代王的机会。 他们二人的兵刃是一模一样的长柄虎/牙刀,甚至连分量都差不多。唯一的区别是赵王的刀背上,有隐刻的龙纹,大将的没有。 因赵王的马上功夫,本就是由大将的父亲手把手教出来的。 大将被揪住了领口提溜着,丝毫不慌,只盯着赵王道:“你若是想坐大位,咱们绝无二话,便是帮你将你那些异母兄弟都杀光了也没问题。” 赵王怒视着他。 大将又道:“可你要没那个想法,‘弑兄’两个字,写在史书上,好值得炫耀的吗?” “你娘早就死了,他娘也早就死了。两位娘娘之间的事,让娘娘们自己在下面去解决吧。”大将收敛起了嬉皮笑脸、大大咧咧的模样,冷峻了起来,“只你还得活着。你是什么身份?是注定要在史册里有一页列传的人啊。” “娘娘在九泉之下,决不想看到你被记一笔‘弑兄’,百年千年后还被世人指指点点地唾弃。我娘早就说过你想岔了,娘娘若在,决不想你给她报什么仇,雪什么恨。” “这世上当娘的,都只想自己的孩子能过得好好的,没病没灾,就是最好。” “你杀了他,除了一时快意,能讨到什么好?” “你身为宗室,弑杀嫡皇子,你那自称嫡长的老哥哥正好有了借口,削你的王藩,撤你的兵权!” “若京城发了裁撤你的旨意,只要你愿意裂土,咱北疆十万大军也都肯跟着你单干!” “但你能吗?你能吗?你姓赵的!我还不知道你!你生是大周的人,死是大周的死人!赵钧!你这辈子,是不可能叛出大周的!死心吧你!” 赵王的牙咬了又咬,咬得英武的面庞都变了形。 最终猛地一推,将大将推个趔趄,转身就走。 大将站稳了,看他消失,吐出长长的一口气,弯腰捡起了自己的长刀扛在肩上,又捡起了赵王的长刀扛在另一边肩上,扛着两柄长刀咧开了嘴笑:“走了!回家了!” 众将士都兴奋起来:“回家!回家了!” “哎,等等!”大将又道,“再去吃回大户!这上京一趟,不能空手回去!” 众人轰然称是。 代王九死一生,胆都吓裂了。 他上京本是来抢大位,处理赵王本来只是捎带手的事。万想不到如今本末颠倒,别说大位了,性命都堪忧。赵王就是个疯子!不抢大位,一直咬着他不放! 疯子疯子疯子! 人怎么能跟疯子对着干,代王都决定撤兵回山西老巢保命了,北疆胡虏异动、赵王将要撤兵北归的消息传了来。 代王真实地迷惑了。 “他为什么回去?”他真诚发问。 赵王把他六万人都打残了,襄王的四万人又算什么。他若再从北疆多拉些人来,大位落入谁手还未可知。 他,为什么这时候要回去了? 山西诸将面面相觑,竟不知道该怎么给代王解释。都是姓赵的,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赵王受命先帝,镇守北疆,防御胡虏南下,守护着整个中原的安危。 他在这个时候弃了京城,弃了大位之争,毅然率大军北归,自然是为了—— 守土啊! :, 第81章 第 81 章 第81章 其实比起来, 襄王实在比代王强很多,起码阁老们心里已经是这么想了。 至少襄王能理解赵王为什么要北归,他只是不敢相信真有人会作出这样的抉择, 但起码没像代王那样问出那么蠢的问题。他小心求证:“真的?” 阁老们无奈,告诉他:“真的。” “赵王戍守北疆, 一直兢兢业业。”阁老们告诉他,“他的战功,监察院都摸过底, 都是实打实的, 不曾虚报过。” 便是景顺帝这种寡恩多疑之人,都坚信赵王这个儿子是天赐将星,专门来助他千年万年的。 赵王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 只这份忠诚, 是对谁,或者对什么, 就难说了。 “只……”他们说。 “只什么?”襄王着急发问。 阁老们便把赵王提的要求都说了。赵王这回要的有点多。 襄王向来豪阔,摆手说:“给他, 给他!北疆军情最急,别耽误了!让赵王弟赶紧回去。” 阁老们袖起了手,一个个仰着脖子看着描金的天花顶:“夏税过不来, 没钱, 没粮。” 襄王一噎,恼火道:“存粮呢?四大仓呢?” 阁老们手一摊:“这几个月为了平抑粮价, 都放出去了。山东都司和北平都司又各划走一批,夏税跟不上,国库要空了。” 襄王更恼火,因为这个局面, 恰是他造成的。原就是为了防备大位争到最后,不得不动刀兵,可不能让南方的粮,入了敌军的口袋里成了军粮。 只到现在,他驱虎吞狼,使着赵王和代王捉对厮杀,一直很顺利,还没用到自己亲自下场。 但现在为了送瘟神,他也顾不得了,豪气地一挥手:“孤先垫上,给他!” 阁老们高兴地答应了。虽然襄王说的是“垫上”,但阁老们就没打算还。谁叫这肥厮卡住南北通路,掐住朝廷的脖子呢。 这一次兵部给赵王钱粮,可比先前给山东都司、北平都司爽快得多了。毕竟是慷襄王之慨。 只襄王又发愁一个事——按理和按礼,他都该去送送赵王的。但,襄王不敢! 赵王把代王打成一个什么鬼样子,襄王太清楚了。如今代王吓破了胆,军队又遭受重创,赵王领兵北归,大位之争几乎已经没有悬念了,就该是他了! 可如果赵王所谓北归纯是计呢? 如果赵王就是为了诱他出城呢? 到时候把他一抓,一杀,大位就易主了! 襄王前思后想,还是不肯亲自去送赵王。他点了世子:“我这几日腰背酸痛,明日你去替我送送你赵王叔。” 前面让赵烺又立一功,这几个月襄王跟前都只显着赵烺了,世子正愁无处出头呢,闻言当即挺着胸脯答应了。 难得父王亲自点他,既是器重他,也是因为唯有他这嫡出的身份,才能代表襄王府。 这一点得让湖广系那些墙头草好好看看! 襄王为什么不肯自己去,霍决一看即明。实际上,赵烺也很明白。他们都很了解襄王了。 霍决对赵烺说:“你去。” “好。”赵烺点头,“我去。” 他问:“世子那里怎么办?” 霍决说:“我来。” 霍决便使人往世子跟前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世子身份这样贵重,万一那赵王擒住了您做人质可怎么办?” 世子吓了一跳:“不能吧?” 那人说:“怎么不能。擒住了世子带回北疆做质子,王爷便投鼠忌器,以后赵王跟咱们王爷要钱要粮,王爷不得都给?我要是赵王,定这么干!还能凭世子,保得自身一方安稳。” 世子犹疑不定:“可是,可是……” 那人说:“要不您想想,这么大的事呢,王爷怎么就不能坚持一下,亲自去送……” 世子也挺了解自己亲爹的,一想就明白过味来了。他爹怕了啊!所以推他出来! 世子前思后想,觉得自己身份贵重,若他有失,襄王府便没了正统继承人了!遂咬牙,道:“明天一早,便去父王那里禀告,就说我……腹泻了!” 只当晚,世子身边得用的管事兴庆得知了这决定,苦口相劝:“赵王能舍了京城就北疆,是有大义之人。世子已经在王爷跟前连失两次,叫四公子赢了两局了,万不可再失了机会,令王爷失望。” 世子老大不高兴:“他自己都不敢去,叫我去。再失望,能有我的命大么!你管好你的钱粮就行,别多事。”袍袖一拂,转身走了。 兴庆在原地站了片刻,轻轻叹气。 霍决知道了,告诉赵烺:“世子身边兴庆,是个脑筋清醒又能干的人。我们要是有这样的人就好了。” 兴庆于钱粮庶务上十分强干,霍决在四公子身边还没发现这方面特别有才能的人。 “哦,他跟在世子身边很多年了。”赵烺也有点羡慕世子身边有这样能干的人,又说,“他是小芳的干爹,小芳时常想他。” “不过……”赵烺嘴角露出了然的微笑,“小安不喜欢他。” 身边的人都在他身上使劲,是给人说好话,还是给人上眼药,赵烺心里清楚得很。小芳每提起他这养父,小安就夸兴庆对世子忠心,小满就训斥小芳,总想让小芳跟他自己亲近,俱都十分可笑可爱。 身边人这样,在赵烺的心里,也是个乐子。 霍决却道:“不喜欢就憋着。公子身边用什么人,用不用人,轮不到他来置喙。” 赵烺哈哈大笑。 霍决和小安是契兄契弟,好得穿一条裤子,到现在都还在睡一间屋子。霍决管束小安,天经地义,也是真的在替赵烺着想。 小安素来淘气,独被霍决管得没脾气。偏小安对霍决心服口服,是因为当年惊马那件事。知道真相的赵烺一想起来,就好笑。 这真是,天生一物克一物。 第二日一大早,襄王就收到禀报,道是世子昨夜吃坏了,腹泻了一夜。 襄王脸上的神情十分精彩。 因襄王也十分了解自己这个长子。好听点,可以说他是老成持重,难听点,其实就是胆小慎微。 而且他耳根子软,容易听信人言。要不然以前一个狐媚的陈氏怎么就把他哄得晕头转向,连从前伉俪情深的世子妃都翻脸了呢。这指不定昨天晚上什么人在他耳边说什么了,明明昨晚还傻乎乎地表示今天一定要把事情办好呢。 襄王磨了磨牙,手抚在胸口顺了顺气。虽然他自己也贪生怕死不敢出城见赵王,但依然不妨碍他对世子感到失望。 人就是这么双标的。 一口气强顺下去,他看看下面,问:“你们大哥病了,谁替我去送送你们赵王叔?” 这次出来,他带了不止一个儿子。不料,其他几个儿子也都低下头,鹌鹑似的不吭声。 因为昨晚霍决早都使人往他们面前透口风:“王爷自己不敢出城,才派世子去,世子要是能想明白,估计也就不敢去了。” 另几个儿子现在一看,竟然都说中了?既然爹和大哥都不敢去,那自然是说明此事危险,话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个个都十分珍惜自己呢。 便在此时,四郎赵烺越众而出:“父王,儿臣去吧。” 襄王拿眼一看。 赵烺穿着一身淡金色圆领袍,头戴玉冠,腰系玉带,一身贵气,十足体面。 赵烺的亲娘,襄王的侧妃,年轻时候国色天香,生出来的儿子自然容貌出色,越出众人往殿中这么一站,真个玉树临风,叫人喜欢。 尤其是这份胆识气度,把旁的兄弟都比下去了。 襄王叹一声,又欣慰,道:“那便四郎去吧。替我好好送送你赵王叔,唉,他戍守边疆十分辛苦,定要嘱咐他保重身体。” 赵烺低头叉手,领命而去。 襄王不敢来出城来见他,在赵王的意料之中。但来的不是世子而是襄王府四郎,赵王有些意外。 他挑眉:“怎么是你来?” 赵王实际上只比赵烺长两岁,他比襄王世子都还年轻呢,但他辈分在这里,自然可以这样跟赵烺说话。 赵烺恭恭敬敬地说:“原该是世子大哥来送王叔的,只我大哥昨夜吃坏了肚子,腹泻了一夜,今天才来不了,由我来了。” 襄王一行人住在禁中,吃食上都由御厨房打理,怎么就能吃坏肚子了。赵王嘴角微微一扯。 先前还没和代王打起来的那几天,他也观察了襄王府诸人。他那老哥哥是个老狐狸,爱谋算,胆识上当时尚不知,现在看知道欠缺些。那时襄王世子一直跟随襄王左右,赵王也看了看他,虽比赵王年纪还大,但唯唯诺诺,不像个有自己主意的人,还不如他爹。 他当时对赵烺也没多在意,因赵烺不过是个庶子,且上面除了世子还有旁的哥哥。又穿戴过于亮丽,奢靡气重,赵王不大看得上他。 只时隔几个月不见,今日再看,似比当日顺眼些。只还奢靡,脂粉气重,一看就是锦绣堆里食金馔玉地养大的。 赵王嘴角这一扯,带着了然和一丝鄙夷。 不知怎地,赵烺就窘迫了起来。脸上莫名发烧,生平第一次,竟替整个襄王府羞臊了起来。 在赵王的面前,那些盘算、怯懦、狡猾都无所遁形了似的,真亮亮地露在了外面给人看,叫人无地自容。 赵烺强撑着将饯行该说的话,该有的礼都做到位了。 待赵王上马,赵烺也上马:“我送王叔。” 他爹他大哥都不敢出城,他敢,冲这份敢,赵王给这侄子个面子,许了。 常人相送,要么五里,要么十里,特别诚心的,送个十八里、二十里的也是有的。 赵烺送出了两里地,赵王便不耐烦了,道:“就到这里吧。” 赵烺还想再说,赵王老大不客气地说:“你拖慢我速度了。” 赵烺一噎,只得下马,给赵王行晚辈礼:“王叔务必保重身体。” 赵王辈分大,也不下马,点点头道:“跟襄王兄说,莫学先帝。” 这话说得,赵烺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赵王不理他,一拨马头就要走。 赵烺望着这年轻王叔的背影。他曾在城墙之上遥观他领兵作战,那悍勇让人惊心动魄,心驰神摇。 他这一去,大概此生不会再见。 寻常藩王尚不得入京,赵王这样手握重兵的,不管谁做皇帝,大概都不会许他来京城,除非……是削了他的兵权,或者想要他的脑袋。 这是一生唯一的机会。 赵烺心中涌动起不一样的情绪,冲动之下,他上前一步,喊了声:“赵王叔!” 赵王勒马,转头看去。 赵烺上前一步,仰头:“我听说那日,代王叔问了个问题。他问旁人,赵王叔为什么要回北疆去?” 代王问的那个蠢问题已经不胫而走,成了个笑话。 赵烺知道这问题真的很蠢,或许他现在提起来,在周围人的眼里也和代王一般的蠢。但这一生或许就这么一次机会,赵烺想听他的王叔亲口说说。 他道:“侄儿想问一样的问题,王叔你,为什么回去?” 问题听起来是一样的,但其实是不一样的。 代王问赵王为什么回去,答案是,回去守土。 赵烺知道赵王北归是为国戍守,他问的是,争大位的利益,对赵王个人来讲,难道不比守土更重要吗?便一时失些疆土,赵王若肯多从北疆调兵南下,先夺了大位,将来再谋收复失土,以他和北疆军的悍勇,也不是做不到的。 赵烺问的是,赵王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抉择? 赵王凝目,从初见到现在,几个月以来,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了这个侄子一眼。 :, 第82章 第 82 章 第82章 赵王翻身下马, 站定在他面前的时候,赵烺耳根竟然有些发热。 因他竟让赵王叔正眼相看了。 自入京以来,除了代王因宿仇令赵王多看过几眼,其他人……谁让赵王正经看到眼里去过? 赵王打量了他片刻, 问:“你是不是生平第一次离开湖广?” 赵烺承认:“是。” 藩王的行动范围是有限制的, 无诏不得入京, 也不得离开封地。若不是这次景顺帝殡天,宦官乱位, 赵烺可能一生都没有机会看一看湖广之外的景色。 人若是只能在一个地方待着,时间久了便成了井底之蛙。 赵王道:“我第一次离开京城, 便是受封去北疆。” “我在路上哭了一路,等到了北疆, 我不哭了。我想着,北疆有强兵,我得想法子将这强兵握在手里,将来才有资格接我母妃出来,或者,回京去。” 大将也下马,站在了赵王身后。赵王讲的“过去”都是他亲身经历的, 只现在再听赵王讲,特别津津有味。他咧开嘴直笑。 “但我在北疆十余年,终于懂了一件事。”赵王说,“北疆军, 在极北苦寒之地,冻土之上,防御着比中原人强悍凶残十倍不止的胡虏。因是有北疆军的存在,才有中原的盛世安稳, 天下太平。” “北疆军,是大周的北疆军,不能是任何人的私兵,谁都不配,包括我。” 赵王环视了一周身边浩浩荡荡的披甲铁骑,告诉赵烺:“我此次入京,是为了了结一场私怨。” “他们都知道,都愿意追随我,为我而战。但,我不能辜负他们。” “北疆告急,若因为我的私怨或者贪心,致北疆失守,令北疆军蒙羞……那我,就不配再率领北疆军了。” “四郎是吧?”侄子们太多,也不熟悉,赵王有点弄不清赵烺的排行。 赵烺道:“是。” 赵王道:“把我这些话转告给王兄。让他知道,北疆军不是我赵钧一个人的,没有边疆将士的流血,谁坐金座都坐不安稳。” “江南的粮道,该放开放开,卡北疆军的供给,是在卡他自己的脖子。” “至高位者,必须明白这一点。” 赵烺觉得,像是有一双手,扒住了他的腔骨,生生地把他的胸臆强行打开了。 他心中生出了从没有过的开阔高远之感。 “是!侄儿定会转达!”赵烺说完,心中依然如荡层云,激荡之下,脱口而出,“王叔!他日若侄儿能……定不叫王叔受后方钳制!” 说完,他就窘了。 他父王还没登大位呢,便是登了他也只是庶出,非嫡非长。现在就说这个话,实在有说大话吹牛皮的嫌疑。 赵王这般的豪杰,会耻笑吧。 但赵王并没有耻笑赵烺。 正相反,他认真地看了看赵烺,忽然说:“手给我。” 赵烺微懵,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平伸,手心朝上。像递东西,接东西。 赵王:“……” 大将嗤地一笑,上前一步,熊掌般的大手握住了赵烺的手腕,直接将他手举起来了。 赵烺还没反应过来,赵王一掌击在他掌心:“成交。” 这…… 赵烺心跳都停了! 赵王道:“记住今日之言。” 欲走,又停,告诉赵烺:“转告王兄,谢淳、王又章、孙南海、周罗生,都曾轮守戍边,都是善战可用之人。” 说完,再不啰嗦,和大将翻身上马。呼喝一声,北疆铁骑动起来,掀起人高的烟尘,轰隆隆地去了。 奔驰中,大将道:“你这侄儿不行,脂粉气太重了,怪娘的。” 赵王道:“锦绣堆里长大的,都这样。” 大将道:“是呢,当年你初到,我还以为你是个小姑娘,还给你送花呢,白瞎了我一片心。” 赵王二话不说,脱蹬提腿踹过去。大将早有防备,一扯马缰,马儿灵巧地避开了。 再扯回来,又道:“又没说瞎话,生啥气。你看你那侄子,身边的人,还他妈涂着口脂呢!我天!大男人!” 赵王却一抽缰绳,道:“不是男人。” 大将:“噫?” 赵王道:“阉人罢了。” 大将恍然:“怪不得。”又道:“还是你好,不用阉人。我记得你就小时候才用过。” “阴气太重。”赵王道,“跟他们待久了,不舒服。” 他又道:“我小时候,原没觉得。后来去了军营,才觉出来。到底身体残缺了,心性上多少都不太正常。寻常人看不出来,但他们贴身伺候我,我不舒服。” 赵王小时候带过去的阉人,原没觉得什么。后来他进了军营,日日打交道的都是雄壮阳刚的儿郎,渐渐觉出了不同。 因阉人看起来再豁达再可亲的,内心里总有阴暗扭曲之处。 他小小年纪母亲被贬,自己被发到苦寒之地,分外敏感,轻易便能察觉出来。后来他就找借口搬进军营里,不住在王府,不叫那些阉人近身影响自己。 待长大,便不要京城发配过来的阉人。说了几次,京城那边便不再给他配阉人,他自己这里也不收私阉。 现在王府里只养着从前带去的一些阉人,都近不了他的身。留着给他们养老罢了,毕竟都是从前伺候过母妃的人。 赵王与大将边说着,边北去了。 赵烺被烟尘迷了眼睛,狠揉了几下,都还忍不住使劲睁着眼睛目送赵王北去。 赵王的身姿,令赵烺一生难忘。 待那挺拔英伟的身影消失,赵烺发出长长的一声喟叹,感慨地唤了声:“永平……” 霍决却没有像平时那样立刻应声。 赵烺微诧转头,却见霍决也凝望着赵王远去的烟尘,那目光竟痴痴的,尤甚于他。 霍决十六七才净身,曾经是男人。他出身行伍,若无此一遭,说不定将来也能成为这样坚毅果敢的伟男子。 只现在,不可能了。 赵烺对霍决生出了一分怜惜,又唤了一声:“永平。” 霍决惊醒。只他已经失了态,便干脆不掩饰,只垂下眼,应道:“在。” 霍决虽年轻,其沉稳内敛却是赵烺生平仅见,喜怒从不外露。偶尔失态露出两分真性情,赵烺反而喜欢,并不责怪他。 赵烺背起手,遥望着赵王消失的方向,感叹道:“赵王叔,真是人物啊。” 霍决沉默了许久,道:“一流人物。” 赵烺问:“我是几流?” 霍决抬眼:“您是我的主人。” 赵烺笑叹:“不入流,是不是?” 霍决道:“您是我选择效忠的人。” “你呀。”赵烺笑道,“算了。” 他望着北方,悠然神往:“还是你说的对,该走出来。若不是来到京城,见到赵王叔这样的人物,我是不能真的看明白自己从前有多可笑。” 霍决不说话。 赵烺也不强求,只道:“永平,以后我若再作出可笑之事,提醒我。” 霍决垂首:“公子以后,只会做大事。” 赵烺一笑,翻身上马。 霍决却没有立即上马,他向北望了望,又向东南望了望,似有出神。 小安牵着马凑过来,问:“哥,怎么了?” 霍决道:“山东卫军这会,该到家了吧?” 小安道:“算算时间,差不多吧?” 霍决点点头,似是自言自语一般:“也挺好,平平安安的就挺好。” 小安没吭声。他知道霍决说的是什么。 因山东卫军到了京城,城门又重新开放每天一个时辰的时候,小安就去打听过了。山东卫军里,有青州卫,青州卫里,有姓温的百户。 他挺高兴地去告诉了霍决,结果霍决只淡淡地“哦”了一声。 康顺私下跟小安说:“你想让他怎么着呢?去跟前岳父说,‘我做个奴仆做得很体面了’么?” 小安哑然。 因他和霍决、康顺都不一样。他是从小被亲爹娘卖进王府的私阉。他在王府里长大,从来就未曾以身为奴仆为耻过。 卫军们都不许入京,但他们是襄王府亲随,可以自由进出京城。只到最后,山东卫军都拔营了,霍决也没去看一眼。 小安也闭口不提了。不想这会儿霍决又提起。 到底心里,惦记着呢吧。 小安想,若世上有那么一个人,不管是男是女,总之是有个人,会为了见他一面,说一句话,便千里迢迢而来,他大概也忘不了。 可惜不管是男是女,这世上都不会有那么一个人,为了他奔赴千里。 从爹娘将他送去私阉,他在这世上,便举目无亲了。他羡慕霍决,还有温姑娘这样一个人可以放在心里。 只不知道温姑娘后来嫁人没有?她当时说要再议亲的,肯定又议了吧,就算现在还没嫁,迟早都得嫁。 小安一想到温姑娘终究是要嫁给别人,抛弃霍决,就十分不高兴。 他对康顺说:“以后我们兄弟几个出息了,也像牛都督那样,娶一房妻室,纳十个美妾,再养一个绝色的伎子,名动京城!” 康顺哈哈大笑。 只这些都还太遥远,眼下,国无主君呢。 赵王和代王大战这几个月,京城的风向有了压倒性的逆转。绝大部分人都倒向了襄王。 赵王以一己之力,打破了众人从前对三王的印象,他偏拍拍屁股潇洒北归了。此时众人只剩下两个选项,要么襄王,要么代王。 亲眼看着代王是怎么被赵王打残的,看着他张皇逃跑,看着他身为赵家宗室,竟不觉得胡虏异动赵王该戍卫北疆。众人,实在很不想选代王。 那么不管乐意不乐意,就剩下襄王这唯一一个选项了。 只内阁都是老狐狸,跟襄王讨价还价:先解决城外代王再说。 因代王听说赵王竟真的走了,欣喜若狂,当下也不撤兵了,开始归拢残兵。这一归拢,归拢出三万人来。 京城外还有着代王三万人,内阁不觉得襄王能安稳登基。襄王自己也这样觉得。 如今,赵王那杀神走了,代王是疲敝之师,军队人数几乎被赵王腰斩,已经不及襄王人多了。襄王便觉得气壮起来,他那四万雄师,终于动起来。 襄王发了讨伐代王的檄文,指代王先对同胞手足动刀兵,为不悌,为失德。襄王以嫡长之尊,要求代王束手就擒,入城去太庙自行认罪。 代王当然不干。 打不过赵王,还打不过襄王这个死胖子吗? 真巧,襄王也是这样想的。 亲眼看着代王被打成那熊样,襄王实没把代王的三万残部放在眼里,发兵四万,围剿代王。 他是抱着痛打落水狗的心态,满以为也会像赵王那样,打得代王满地找牙,谁料到首战就败了。 襄王目瞪口呆,不可置信。 京城武将叹道:“山西卫军被北疆军追着打了整整三个月啊。” “能活到现在,还没逃散的,再怂的兵,也算练出来了。” “唯有实战,才是最好的练兵。” 山西卫军也感叹:“打湖广的鸟人,才体会到北疆军打我们是什么感觉。” 人虽多,却都是拿刀的农夫啊。 首战即败,襄王本来就胖的脸,被啪啪地打肿了都。 才欢呼赵王离去的京畿百姓,再一次陷入战争的水深火热之中。这一次是图穷匕见,为了大位,什么遮羞布都扯下来了。 不谈嫡长,无论贤德,就看谁的拳头更硬了。 第83章 第 83 章 第83章 比起水深火热的江北, 江南一直安稳太平。只因粮道不通,六月以来,粮价跌得厉害,谷贱便不免伤农。 但总的来说, 伴随着许多真真假假不能确定虚实的从北边传来的各种小道消息, 江南的人还是感谢襄王的。 不管襄王封了南北通路动机为何, 他的确是将战火拦在了江北,没有使之波及江南。就凭这一点, 江南人士就感恩襄王。 七月的时候,江州陆府, 陆夫人的上房里,温蕙难得与公公陆正碰面。今日里是特意将她唤到上房, 便是为了有些消息要告诉她。 “所以山东卫军到京师的时候,诸王已经入京了。原就是张忠矫诏,作不得数,更何况张忠已经伏诛。”陆正告诉儿媳妇。 温蕙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那就是不用打仗了?” “赵王和代王打起来了,但其余诸藩王和京卫三大营都未参与。北平都司和山东都司的卫军更加没有卷进去。京城的兵太多了,内阁想把两地卫军都打发回去。只湖广的押粮官回来的时候,北平、山东的都指挥使, 都还在和兵部撕扯钱粮的事,不肯走。”陆正说,“这是四月底的的消息,八虎都伏诛了, 内阁已经在主持大局。至少这么看应该是不会卷进去。” 不仅地域上有距离,南北通路还被封了,消息传递比从前困难得多了。更有许多不真实的假消息乱人心。 陆正拿到的消息,是辗转从湖广的押粮官那里探听来的, 基本保真。只是拿到手,也是三个月前的情况了。 温蕙知道这消息探听不易,公公知道了,还特意唤她来告知,心里十分感激,站起来行礼:“多谢父亲,有劳父亲了。” 媳妇年少可爱,自打进门后,和妻子、儿子相处得都很好。她天天到上房给妻子请安,陆正每日回家时亦有感觉,上房的气氛似乎都比从前轻松了。 今年夏季换衣裳,丫鬟们竟穿上了石榴红的裙子。陆正一看就知道这不是妻子的品味,问了下,果然是儿媳妇挑的颜色。 妻子并无不快,反而自己打趣自己说:“竟是我带得大家都冷清了。小姑娘们,原该亮丽些。” 的确没有从前的配色清雅,但府里突然间就喜庆了几分,其实让人看着也挺舒服的。陆正也有年纪了,不比年轻的时候只求一个“雅”,现在也颇喜欢这股子喜庆劲了。 只儿子笑着摇头。 毕竟还是少年,还在秋华春月,阳春白雪,求雅不求俗的阶段。 陆正捻须微笑。 陆夫人道:“所以把心放下来,不要成日里自己吓自己。” 温蕙赧然:“是。” 陆夫人又问陆正:“只南北交通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解封?” 陆正说:“这可难说。代王和赵王四月就打起来了,如今三个月过去了,路卡还没撤,也没有新君登位的诏书下来,可知还没结束。耐心等吧,内阁能控制住局面,不使诸王趁机裂土自治便行。” 陆夫人点点头,对温蕙说:“现在就是担心你母亲到时候不能过来给你主持及笄。” 公公、婆母、夫君都对她极好的,温蕙承他们这份情,不愿大家为她操心,只道:“知道大家都安好就行。我没关系的。” 陆夫人道:“没事,便亲家过不来,咱们也好好给你办一场。” 温蕙笑着道谢,和陆睿一起告退了。 陆正看看妻子神色,问:“今天气色还挺好的?看着脸色比往常红润。” 陆夫人一笑:“下午无事,叫着丫头们和蕙娘一起玩了投壶。出了场汗。” 陆正觉得有趣:“都好多年不玩了,竟玩起这个?你当年玩得很好的,十中六七。媳妇可能赢过你?” 陆夫人失笑:“别提了,你媳妇十投十中呢。” 陆正惊讶:“喝?” 陆夫人道:“蕙娘那手,准得跟什么似的。她说她投镖,十丈之外能稳中靶心,你听听。” 陆正大笑:“不愧是武将家的闺女。” 陆夫人也轻松一笑。 往日里丈夫忙于公务,儿子专心治学,她的日子过得宁静无波,平淡似水。自娶了儿媳,连乔妈妈都说,这上房多了好几分人气儿,挺好。 从上房出来,小夫妻两个拖着手。 陆睿问:“还是不开心?” 温蕙立刻笑道:“没有啊。” 陆睿挑眉道:“跟我还装?” 温蕙就不装了,抱住了陆睿的手臂,把头倚在他肩头,倚着他走,不吭声。 陆睿心中明白,微叹,安慰道:“现在都不一定呢,也许马上就放开交通了也说不定呢。” 温蕙“唔”了一声,情绪还是低落。 因及笄实是一个女子人生中重要的仪式,生身之母竟不能在场的话,实叫人遗憾。 陆睿低头亲了亲她的头发,低声说:“到时候给你好好地办一场。” 温蕙抬起头,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我知道,母亲刚才说过了。你别担心我,我难过一会儿就好啦。” 很努力地不想让公婆夫君为她担心,或者因她扫兴呢。 陆睿微微心疼。 终于有些后悔,不该和母亲因为一些私心,就让温蕙早早地和家人分离。她,真的还小呢。愈强作大人模样,愈是让人觉出来她小。 原是想着待她过门,对她好便是。此时才意识到,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母亲的位子,无人可以替代。 但这种后悔于现实中,实无什么大用。毕竟木已成舟。 陆睿遂转移话题,分散温蕙的注意力:“今天又和母亲做什么了?” 温蕙从来就是一带就偏的人,赶紧炫耀:“我们玩了投壶,我大杀四方呢。” 陆睿:“嚯。” 温蕙:“真的!” 陆睿道:“不信。” 温蕙气恼:“那我们玩一个让你看看!” 陆睿问:“你那里可有?” 温蕙才想起来:“没有呢。母亲说给我准备一副……” 陆睿牵她的手:“我那里有。” 便一起去了栖梧山房,果真玩了起来。 温蕙其实下场之前也暗搓搓考虑过要不要稍微放放水。毕竟她娘她嫂子以前都悄悄跟她说过,一定要给男人留面子。 可陆睿斜她的那小眼神儿实在可气呢,竟敢看不起她! 温蕙便没客气。 陆睿十中八/九,以投壶来说的话,算很好了。只他也万万想不到,温蕙十投十中。 温蕙安慰他说:“你也不错。” 陆睿:“……” 陆睿捏住她的脸往两边扯:“瞧把你能的。” 温蕙拨开他的手揉揉脸蛋,抬头看他,忽然踮了踮脚,又用手在头顶比了比。 “?”陆睿问,“干嘛?” “怪了。”温蕙说,“我明明长高了,去年做的裙子,折在里面的褶子都放出来,怎么站在你旁边,好像没长似的?” 陆睿要笑死,按住她头顶:“因为我也长了啊,小冬瓜。” 温蕙拍他手:“你才小冬瓜!” 晚上便在栖梧山房用饭。夏日里暑气太盛,温蕙就想吃冷淘。厨房做的臊子特别可口,冷淘是用冰凉的井水过过的,拌在一起特别好吃。 陆睿就更会享受了。栖梧山房的院子里置了凉榻,又宽又大。点上熏香,摆上小几,便在院子里用饭。 用完饭撤了碗碟,上了消食的山楂饮子和酒,切好的鲜果上叉着小银叉。 “这个榻真大。”温蕙说。这得能睡十几个人吧。 陆睿道:“仿古的,古人席地而坐的习俗,如今已经找不到了。我们如今的床也好、榻也好、椅子凳子,其实都是古时候从胡人那里传过来的了。所以那时候叫胡床,胡凳。” 这种大凉榻栖梧山房有六架。它其实是可以很方便地拆装的。陆睿夏日里开宴招待朋友的时候,才会六架都摆出来,在院子里团团围了,惬意极了。 温蕙就羡慕:“你们想干什么都行,我连门都出不了。” 陆睿失笑,道:“今年也是情况特殊。先是国丧禁饮宴游乐,后来闹粮价,黄家女眷的车出门叫人围过一回。现在粮价太贱,外面卖儿卖女的,也不安稳。安全起见,各家女眷都没怎么出过门。再等等,等京城那边立了新君,安稳下来,带你出门去玩。” 陆睿这承诺一出,温蕙整个人都要扑在他身上了:“真的?真的?”她要是有尾巴,这会儿都摇起来了。 陆睿揽住了她的腰:“当然,不过……先陪我喝一杯。你酒量怎么样?” 温蕙吹牛道:“我能喝的!” 陆睿很快就知道,温蕙不能喝。 她酒量实在不怎么样。陆睿给她喝的是淡淡的梨花白,又加了碎冰,甘甜冰冽。她贪杯,不过半个时辰,便熏熏然了。 她还要喝,陆睿抢了去,不许。 温蕙要抢,一扑,扑到了陆睿的怀里。 陆睿挟住她肩膀,冷笑:“小东西,还挺贪杯。” 晃晃酒盅,偏不给她,仰起头来,高高地,尽数倒入自己口中。 夏日的衣衫单薄。 陆睿回到院子就换了件原色的细麻禅衣,牙白的里衣也是极薄的。暑气侵人,那领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 他仰头将一盅带着碎冰的酒尽数倾倒入口中,酒水淋落,顺着脖颈蜿蜒。 温蕙睁大眼睛盯着那酒液,目光落在了陆睿的修长脖颈的喉结上,又随着酒液滑落到那精致的锁骨上。 为什么一个男子的锁骨能如此好看? 或者只是陆嘉言的锁骨才这样好看? 可他哪里都好看。微闭的眼,挺拔的鼻梁,被酒液浸润的唇,秀美的下颌……处处都风流。 温蕙缓缓地眨了眨眼,想把他看得更清楚些。 要是不穿衣服就好了,就能看得很清楚。 温蕙便伸出手,攥住陆睿的衣襟。 陆睿放下酒盅,低头看了一眼那不安分的手,又看看她的眼。 四目对视了片刻。 温蕙对他笑,眸光像一汪春水,竟带着几分媚惑,像个女人了。或许,是天生的本能。 对男人来说,是邀请。 陆睿缓缓低下头去,将口中一片碎冰渡给了她。 温蕙闭着眼睛接过来,舌尖冰冰的。 忽然身上一颤……陆睿的手才握过加了碎冰的酒盅,也是冰冰的。和温热的肌肤接触,便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温蕙捉住了他的手腕。 陆睿吻着她的唇,抬眸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眸子。 挣脱了,探索。 寻到了,握住。 第84章 第 84 章 第84章 陆睿的手和她的体温同化了。温蕙微微颤抖。 天色已经黑了, 屋檐下挂着气死风,氤氲朦胧。温蕙睁开眼,看到陆睿黑且密的眼睫。 她又闭上了眼睛。 丫鬟们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耳边只能听见远处的夏蝉和院落里不知道哪里的螽斯虫鸣。仿佛世界上只有她和他两个人似的。 陆睿亲吻她的脖颈, 她又睁开眼,看到满天的星子都在看着他们。 但那没关系, 他是她的夫君呢。 温蕙觉得自己像一条漂浮的小船,摇摇晃晃, 全不由己。而陆睿就是那掌舵的人。 他想带她去的地方遥远未知, 既莫测, 又叫人向往。 没关系, 拜过天地, 认过高堂,合乎礼法。 他想带着她驶向哪里都可以。 只这旖旎偏被人不解风情地打断。 有人重重地咳嗽一声, 站在廊下,粗声粗气地说:“天都黑了, 园子里蚊子多, 少夫人要不然早点回去?” 银线。 哦, 银线! 陆睿也从醉意中惊醒, 被银线这硬邦邦的口气弄得哭笑不得,将温蕙搂在怀中,稳了稳呼吸, 道:“……知道了, 等一会儿。” 银线满面通红,急匆匆地退到茶水房里去了。 旁的丫鬟取笑她:“你胆子真大。” 银线气得瞪眼睛:“那不然怎么办!” 总不能看着那两个就地圆房吧。 理智上知道银线做的对,可身体自有主张。温蕙被陆睿搂着怀里,攀着陆睿的脖子, 一点也不想放开。 陆睿酒量比她好,脑子比她清醒,轻轻拍拍她的背心,哄她:“好了,回去了。” 温蕙在他颈窝里蹭了蹭,大着胆子在他脖颈上咬了一口。她原不知道脖子这里也是可以被亲的,刚才陆睿啃她脖子,她才知道了。 陆睿的呼吸又重了一息,将她搂得更紧了些,低声道:“别闹。” 他啃她咬她揉她都不是闹,她就反咬一口就成了“闹”了? 温蕙不服气,学着他刚才对她做的,在他脖子上狠狠嘬了一口。 陆睿被反攻,被她这一口,浑身酥麻,狠狠揽住温蕙的腰,险些失了理智。 银线又出来看了一眼,好嘛,姑爷收敛了,姑娘蹬鼻子上脸了。不害臊! 银线重重地咳了一声。 惊了一对儿鸳鸯。 温蕙扑腾起来,衣摆松了,低头一看,才发现腋下两根衣带,不知道什么时候竟被陆睿解开了一条。怪不得银线要窜出来拦着呢。 她脸颊晕红,忙系衣带。酒意未散,手晃着,对衣带都对不齐。陆睿面不改色地帮她系好了衣带,又下了榻,提起她的鞋子帮她套在脚上,一抱,把她从凉榻上抱下来:“还能不能走路?” “当然能。”温蕙道,“我又没醉。” 没醉你身体晃什么,银线无力吐槽。过去搀着了温蕙:“我扶她,不叫她摔着。” 陆睿不太放心,道:“我送她吧。你们打灯笼。” 说着,站到温蕙面前,屈膝蹲下去:“上来。” 银线高兴地扶着温蕙趴到了陆睿的背上。温蕙搂住陆睿的脖子,笑嘻嘻地。 陆睿出门通常不带丫鬟。丫鬟们便喊了平舟,平舟也提了灯笼。 银线梅香在前面,平舟跟在后面。陆睿背着温蕙走在中间。 他们没穿过园子,园子里的路设计得曲曲折折,且也不平整,虽有幽雅意境,现在他背着个人,大晚上的摔了可不是好事,便走了外围的甬道。 甬道同时通着外院和园子,需要的情况下,将园子与内院连接的大门一锁,便可做到内外隔断了。原是男主人招待客人,为着从外院直接去园中观赏才用的路。这条路虽绕远,但平平整整的,不会摔跤。 通往外院的门正常情况都是是关着的。平舟过去喊门,值夜的守门婆子给开了门,见是公子背着少夫人,带着微微的酒气,平舟又探手入怀,抓了把铜钱给她,老婆子满是褶皱的脸上都是笑。 陆睿从外院又重新走了垂花门进入内院,一路将温蕙送回了她自己的院子。 温蕙一路伏在他背上,虽不乱踢乱动,却老把鼻尖凑到陆睿颈间嗅他,又或在他耳根蹭蹭。 陆睿这一路身体都是热腾腾的,很想把温蕙扔下来,按在甬道的墙上狠狠咬一通。 心里默默盘算着到九月她及笄到底还有多少天,数日子数了一路,终于把温蕙送回了她自己的屋里,丢在床上便退出去了。 青杏见她这样,“哟”了一声,说:“怎地还喝醉了?” 梅香捂着嘴笑:“公子带着喝的。” 两个丫头都笑。温蕙哼了一声,翻身侧躺着,撑着头:“不许笑!” 坏丫头们笑得更厉害了。一个道:“我给她洗漱。”一个道:“我去煮点醒酒汤,别叫她明天头痛。”笑着各自去了。 温蕙哼哼着,闭上眼睛听着陆睿在外面和银线说话,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待到陆睿走了,温蕙醒酒汤喝了,也洗漱了,人反而清醒了。 今天正好银线值夜,睡在她脚踏上。她睡不着,拿脚丫去拨银线:“哎,哎。” 银线:“……干嘛?” 温蕙撒娇:“你上来嘛,说说话。” 其实在温家的时候,没有那么大规矩。而且山东人睡炕,从前值夜的时候,她们都是跟温蕙一起睡炕上的,中间还能隔着一张炕桌。到了陆家规矩大,这么大一张拔步床,两层帘子,小房子似的,丫鬟要睡在脚踏上。 搁在前,温蕙一叫,银线也就上去了。 可现在银线已经不一样了。她跟着温蕙来到江南,真的是开阔了眼界,可不像以前那样混吃等死了。 这个府里,从陆夫人,到乔妈妈、杨妈妈,都是极有规矩的人。那规矩不是高声训斥,不是打手板抽小腿,是身体力行,是做事的章法。 银线现在的目标,是将来要做一个体面的管事妈妈!她可不会再像从前那样随随便便大大咧咧了。 “有话你就说嘛,我就在这儿呢,又不是听不见。”她说。 温蕙就把脸贴近床沿,压低了声音向她请教:“圆房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银线:“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温蕙:“……没事吧?” 银钱猛捶了胸口几下,把那口口水咽下去,悻悻道:“我怎么会知道,我都还没嫁呢。” 她从前在堡里听过些村人的荤话,大约知道是跟男人尿尿的地方有关的。虽比温蕙多懂些,但具体怎么回事,她也并不清楚。 温蕙失望:“唉……” 银线顿了顿。 “居然问我,我还想问你呢。”她也憋不住好奇问,“口脂有那么好吃吗?成日里吃来啃去的。” 大丫头的份例里,胭脂水粉虽然没有温蕙的档次好、种类多,但也是碧玉妆的。银线偷偷尝过的,有点甜,但怎么也比不得糖好吃啊。想吃糖,次间的柜子里多得是。 只这两个,镇日里抱在一起互相吃。他两个在次间里,虽没丫头在里面伺候。可有时候位置不好,挡着烛光了,影子都投到窗纸上了,叫人看得臊死了。 温蕙嘻嘻一笑:“你不懂。” 好吃的哪里是口脂,只唇,是舌,是紧紧搂着她的手臂,是贴得像要融在一起的身体。只银线虽比她大,却从没机会碰过男子呢。她懂什么呀,她哪里知道陆嘉言身上淡淡的香气有多好闻呢。 哪有她懂,温蕙得意。 银线:“啧。” 温蕙蹬鼻子上脸充大人:“这一年两年你好好看看,府里可有你中意的,你看上哪个跟我说,我就把你嫁过去。” 奴婢的婚姻由主人来决定,就像女儿的婚姻由父母决定一样,是这世界的运行规则之一。温蕙有资格说这个话。 银线大恼:“说你就说你,怎么扯到我身上!” 温蕙:“羞了羞了!” 银线气得蒙住头。 温蕙用脚丫拨她:“你不热呀?透得过气来吗?” 银线反踹她,温蕙飞快缩脚,滚到里面去。过了一会儿,又扒着床沿:“陆嘉言走之前跟你说什么了?我听着说了好一会子呢。” 银线:“呵。” 温蕙:“喂!” 银线:“睡觉。” 温蕙:“哼!”脚丫戳戳戳。 银线气死了:“叫明天好好给你配衣裳。” 温蕙:“?” 银线:“睡觉!” 第二日果真给温蕙“好好”配衣裳了,竟拿了件立领衫子给她。大夏天的!出汗好吗! 温蕙道:“疯了?穿这个,想热死我么?” 落落无措:“银线姐姐让的。” 温蕙道:“这都是妇人们才穿的!” 陆府针线上这回给温蕙裁夏装,便有两件立领衫子。虽那料子十分轻薄透气,可也是立领的!温蕙当时还纳闷,大夏天的,给她裁立领衫作什么,这针线上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夏天小姑娘家家连斜襟都不爱穿了,只爱穿对襟,里面配个抹胸,脖子露出来,胸前也可以露一些,多凉快。只有已婚的妇人才会在大夏天的还穿立领的衫子。她嫂子杨氏穿过、她婆婆陆夫人也穿过。 温蕙一直觉得,只有有点年纪的妇人才会在夏天穿立领呢。 落落说:“也不算很热,挺透气的,好吧,有点热,但也能遮遮脖子上的痕迹。” 温蕙莫名,摸上脖子:“什么痕迹?” 青杏、梅香只别过脸去,银线看着房梁叹气,塞了个靶镜到她手里。 温蕙莫名,举起靶镜照了照,愣了——雪白的脖颈上竟像盛开了一朵一朵红梅似的。 温蕙吃惊:“这什么呀?” 落落道:“虫子叮得吧?” 温蕙想着,不记得被虫子叮过呀,且也不痒。手下意识地就摸上去,忽然颤了一下,陡然间明白过来了! 这,这是陆嘉言啃出来的呀! 温蕙像被雷劈了一样,终于明白她嫂子杨氏,怎么总是在夏天穿立领。 还有她婆婆陆夫人,为什么每次公公宿在上房,第二天她就穿起了立领! 啊这!这!这——! 第85章 第 85 章 第85章 碰巧前一日陆正恰宿在了上房, 碰巧这一日陆夫人也穿了薄如蝉翼的烟纱立领衫子。 婆媳两个都穿了立领衫子,陆夫人自然心中了然,过来人面不改色。温蕙可是连眼睛都不敢抬了, 一眼都不敢往她婆婆那脖子上瞄。 原来公公婆婆也是会那样那样那样的啊! 小姑娘家家的, 被这个迟来的认知,给震麻了天灵盖。 看她这个鹌鹑样, 陆夫人颇为无语,只能道:“去吧, 去写字吧。” 温蕙行个礼, 道了声“是”, 刺溜就去了里面梢间。 陆夫人无奈地看了看房梁, 心想, 她媳妇这个不够沉稳,真是个大问题。要怎么才能磨磨她这个性子呢, 还得慢慢想。 晚上陆睿回来了,温蕙一见着他, 就急了:“你怎么光知道叫我穿高领的衫子, 自己不知道遮挡一下呢。” 男人也有高领衫子的, 只陆睿穿的是夏日里常见的交领, 并不很能遮挡。脖子上一块红斑,露出了一半,正是昨晚温蕙嘬出来的。 羞死了! 陆睿不在乎:“男人家, 遮什么。” 同窗们见到了, 不过调笑一句“难消美人恩”罢了。跟他同班的,三十多岁的也有,他算小的。基本都成亲了,没有谁大惊小怪。 温蕙忿忿。 陆睿似笑非笑:“你若不在乎, 也可以不遮。” 温蕙气死了,怎么可能不在乎啊,别人看你的眼光都是怪怪的,带着揶揄的笑。羞都羞死人了! 可为什么同样的事,只有女人觉得羞,男人都不觉得羞呢! 为什么啊!气人! 只陆睿这天又十分奇怪,竟不大与她亲近,好像有心远着似的。 温蕙莫名:“你今天怎么了?” 陆睿道:“什么怎么了?” 温蕙今天又没醉,怎么样也说不出来“你怎么还不过来亲我”这样的话,只能哼哼:“没事。” 可是抬眼看到陆睿一双眼,总好像是含着笑,总好像是什么都明白似的。 可气! 陆睿噙着笑,端起茶盏。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自制力很好的人,哪知道昨晚竟有些失控。 想来这也是因为,温蕙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原就合礼合法,心里面便松了这一根弦。 只离圆房的日子也没多久了,不管到时候岳母能不能过来,真现在便和她做下事来,到底难看。该忍还是得忍。 他也没想到这丫头平时看着天真可爱,真到那等时候,便露出一股天然的媚态。实是勾人。 以防万一,陆睿决定,还是暂时控制着和温蕙的距离吧。 每天数日子就是了。 只是但凡人与人相处,不管多么相得,总得有一些不能完全磨合的地方。毕竟世间没有两片一样的树叶,也没有两个完全一样的人。 何况两个来自完全不一样的家庭,接受不一样的熏陶,却凑在了一起,注定要一起走完下半辈子的人呢。 矛盾总会积累,迟早爆发。 陆夫人才思考如何磨磨温蕙的性子,让她更沉稳一些,没想到过了两天,温蕙便踩了她的底线。 这日陆睿让刘麦回来传话,平舟把话传进内院,告知温蕙陆睿受了同窗的邀,今日里不回家用饭了,温蕙便自己用了饭。 夏日里白天长,用完饭天都还亮着。平日里这个时间是小夫妻卿卿我我的时光,今日里陆睿不回来,温蕙便一个人。她消了会儿食,听见院子里有响动。原来是燕脂淘气呢,看温蕙那根白蜡杆子靠墙立着没收起来,拿起来耍,结果把自己绊倒了,裙子刮破了个口子,气哭了。 温蕙出来一看,哈哈大笑。 银线拿了点心出来给她,呵斥:“那能随便动吗?你瞅着少夫人抡着轻松是不是,搁着自己一抡起来,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吧!” 燕脂接了点心,抽抽搭搭,委委屈屈:“好沉呢。”一下子就失去重心了。明明少夫人耍起来那么轻松! 丫头们都出来看笑话,戳着燕脂的脑袋笑她。 温蕙捡起来,道:“亏得是棍不是抢呢,就怕你这样的,到时候伤着自己。你起来,我来!” 大家避开,温蕙长棍“啪”地往地上一抽,舞起来,呼呼地裂空之声。 好看着呢! 夏日傍晚,晚饭也用过了,正是闲磕牙的时间。大家就坐在廊下看温蕙一根长棍舞得都是残影。 燕脂小腿晃着,点心吃着,也不哭鼻子了,还拍手叫好。 只这个时间,正是大多数人一天的活计都消停了的时候,她们闲了,旁人也闲了。 碰巧三五奴婢从温蕙院子前经过,听到了声音,便凑过来看。未经允许,也不敢进去,只站在门口。 少夫人一条棍子耍得漂亮,像个杂耍卖艺的。便忍不住又招呼路过的人来一起看。 银线全没觉得什么。因从前在军堡里,大家不管谁了,找个空地练功都很随意。练得好自然有人围观,有人叫好。有人不服气,下场挑战切磋,也是常见的。 军堡里的生活就是这样的。 可这里是江州陆府。男女主人分别来自余杭陆家和虞家,都是江南大族。 青杏和梅香先觉出来不好,便过去轰人。只人多了,轰不走。毕竟少夫人都没说什么呢不是。 青杏梅香生气了,便要关门。只她二人只是二等丫鬟而已,大家笑嘻嘻地,嘴上答应着,就是粽在了那里不走。 银线这才觉出不太好来。 因青杏、梅香虽是二等,实际上比她这个所谓的一等大丫头沉稳靠谱得多了。只是因为她是陪嫁过来的,才占了这个头一份,这是给温蕙体面。 青杏梅香两个要是觉得这个事不好,必然有其不好的道理。银线未必知道到底为什么不好,但经过这小半年的磨合,银线相信她们两个。 她当即便咳嗽着,叫停了温蕙:“少夫人先别玩了,屋里那个没弄好呢,弄好了再玩。” 温蕙棍子往地上一戳,问:“弄什么……”却见银线给她使眼色。 她们两个一起长大,从小温蕙淘气,银线也不知道给她打了多少次掩护了,默契还是有的。温蕙当下改口:“哦,那个,行。” 便把棍子交给彩云:“帮我收着。”跟着银线进屋了。 外面人才肯散了,说说笑笑地都走了。青杏和梅香关了门。 温蕙进屋便问:“怎么了?” 银线把她拉进里间,放低声音:“我也不知道,就看青杏她们轰人,感觉不太好……” 温蕙想想,说:“没事吧?也没做什么啊。” 银线道:“不知道呢,待会问问她们俩。” 很快青杏两个人进来,温蕙银线便问:“刚才怎么回事呢,你们两个怎么不高兴了。” 青杏、梅香对视了一眼,道:“她们嘻嘻哈哈地,不太尊重少夫人。我们轰人,还不听我们的。” 原来是这样啊。温蕙松了一口气,放心道:“我当怎么了呢。爱看就让她们看,又没什么。” 都是女子呢,怕什么。在军堡里,围观的可是男女老少都有呢。 青杏和梅香悄悄对视,都有些为难,因有些话不太好说出口,也不该她们这些丫头说。那得是长辈或者身份高的人才能去说的。 无奈之下,只能不吭声了。 银线隐隐有感觉,悄悄念叨温蕙:“你现在有点太随意了吧。” 她其实发现了,温蕙啊……飘了呢。 要知道半年前,温蕙可不是这样子。那时候初到江州,多么地小心翼翼啊。出嫁前在客栈里,愣是十天都没出过正房。 成亲后也是,循规蹈矩,亦步亦趋,唯恐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不对,或者不合陆家的规矩了。 怎么现在就这么随意了呢? 银线其实想一想,就明白过来了。这是,叫人宠得、惯得啊。 只因温蕙嫁过来却发现,夫家人都是极好的,公公很少见面,天天见面的婆婆和夫君,都对她既温和又宽容。甚至可以说,对新媳妇实在很宠着了。 搁着谁在这种情况下,都得飘,何况温蕙只是一个小姑娘。 被宠着善待着,就渐渐把当初的谨小慎微丢了,渐渐有点像温家堡那个淘气姑娘了。 只银线便是说了,温蕙也没在意。婆母和夫君都这么好呢,不会计较这些小事的。 温蕙却忘记了,每个人都有底线的。 陆夫人的底线是规矩,是体统,是一个身份对应该有的优雅和体面。 陆家少夫人被仆妇们像个杂耍卖艺人似的围观了这件事,就正正好地踩了陆夫人的底线了。 恰此时又正是陆夫人正在思量着,怎样磨磨温蕙这不太沉稳的性子的档口,真真就是,唉,撞上了。 陆夫人是真的生气了。 温蕙感觉出来了。因她把温蕙唤到了面前,脸上虽然平静,却竟然很久都没有说话。 那种风雨欲来的气息,太鲜明了。 温蕙当场就认错了:“就……以前家里就没什么……就……也觉得没什么……以后会注意了……” 陆夫人的生气不是像温夫人那样抄棍子揍她,追得她满院子跑。 陆夫人的生气是许久之后,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一口气里充满了无奈和恨铁不成钢。 温蕙听出来了她的失望,更后悔了,脑袋都快垂到胸口上去了。 因一个人若是对你真的很好,你是不愿意看到她对你感到失望的。那实在是令人十分惶恐。 陆夫人叹完,揉揉额角,道:“先坐下吧。” 温蕙坐下,头垂得更低——就怕她揉额角,那说明她头痛了。这下可好,不仅叫她失望了,还辜负了陆嘉言的托付。 十分地后悔。 现在想想,丫鬟仆妇便是每日上午过来禀报家事,也都是规规矩矩站成一队。谁个敢嬉笑吵闹,谁个敢乱蹦乱跳。 怎么到了她那里,就成了青杏梅香轰也轰不走了? 自然是因为,跟着有规矩的人便讲规矩,跟着不讲规矩的人便不讲规矩。 陆嘉言早早就跟她说过了,欺软怕硬、捧高踩低都是奴仆本性。当时家里乱糟糟的情况,为了让她在他院子里庄重露面,让奴婢们尊敬她,他都用了多少心思呢。 这些心思,全都被她辜负了。 温蕙现在就是,深深地后悔。 都嫁人了,怎么还跟从前在家里似的不用脑子呢。 陆夫人看了看她,忽然道:“脚抬起来给我看看。” 她声音并不高,也不是含着怒气,但温蕙听着就是如奉律令似的,虽不知道叫她抬脚做什么,还是乖乖地就抬起来了。 裙子滑落一些,便露出了一双穿着绣鞋的脚丫。鞋子上绣着精致的花,尖上还缀着两个彩色的绒球,十分可爱。 陆夫人看了看,问:“你没有绑过脚吧?” 温蕙不懂:“绑脚是什么?” 陆夫人便微微提了裙裾,轻轻伸出一只脚来。 她这动作可比温蕙优雅得多了,原来伸脚是要这样伸啊! “你看看我的,与你的相比,可能看出有什么不同吗?”陆夫人轻声问。 温蕙睁大眼睛仔细地看了,还真看出来了:“母亲的脚……好细啊。”真的是很细,非常秀气。 陆夫人点点头:“因为从小就用布带绑着,不叫长宽了。行走坐卧的时候,便也舒缓,姿态自然而然地就不同。你看乔妈妈,她也绑脚的。” 乔妈妈也微微提起裙子,给温蕙看了她的脚,也是细长秀丽。她又站起来,缓缓在温蕙面前走了一趟。 温蕙一直都知道,陆夫人和乔妈妈走起路来,姿态特别优雅,有种说不出来难以模仿的韵味。只她虽有心,但多年的习惯养成,就是压不住速度。尤其一看到陆睿的时候,就开心得蹦蹦跳跳,总叫他无奈地责一声“慢点”。 但温蕙今天才知道,原来她们走路的优雅模样,除了自幼的训练之外,竟还跟绑脚有关? 陆夫人道:“你若绑过便知道,走起路来,只能这般使力,要保持身体的平衡,便全身都在凝力的状态,自然而然地便好看了起来。” 可是好好一只脚丫,要怎么绑呢?刚才婆婆好像提了一嘴“布带”什么的。 温蕙有了不好的预感:“那……这……” 陆夫人凝视着她:“我原就在考虑着怎样磨磨你的性子呢。当家夫人,首要的便是得沉稳。蹦蹦跳跳,匆匆忙忙,不仅失了风仪,更失了体统。” 温蕙明白陆夫人对她是决没有恶意的。 但她道:“我想好了,明天起,给你绑脚吧。” 她又道:“还有,你这棍子,以后不可再碰了。” 第86章 第 86 章 第86章 第二天一回来, 陆睿便听说了绑脚的事。 他没像以往那样先去上房,而是直接去了温蕙的院子。平时这个时间,温蕙都蹦蹦跳跳地从台阶上下来迎他, 今天走进次间里,这丫头愁眉苦脸地直直地伸着腿坐在榻上呢。 那脚丫, 连绣鞋都没穿,只穿着袜子。见他进来,也不像平时那么欢快地喊他了, 苦巴巴地看着他。 陆睿挑眉, 走过去,在她腿边坐下,问:“脚还好吗?” 温蕙苦啊:“不好。”谁的脚丫丫被绑起来能好啊。 陆睿问:“我听说, 昨天我没来,你便叫人笑话了?” 他昨日里和同窗们去吃酒,回来得颇晚,便没有过来扰温蕙。哪知道今天就出了这样的事。 温蕙脑袋耷拉了:“我就……练了趟棍子而已。我平时不在这个时间练的,昨天你没过来我才……谁知道就有很多人在门口看,嘻嘻哈哈的。青杏梅香轰她们,也不走……” 然后陆夫人就知道了。 一个真正得力的当家夫人, 对一府里发生的事情,都是了如指掌的。丫鬟仆妇们看了热闹, 回去后还有人说“少夫人耍得比四行街上卖艺的还好看呢”。 便是这一句,让陆夫人动了怒。 说这话的人已经受罚了。现在府里的人都不敢再拿这个事说笑了。 陆睿凉凉地看了她一眼:“现在知道错了?” 温蕙蔫头耷脑地:“……知道了。” 陆睿白了她一眼, 伸手握住她的脚。温蕙“嘶”地一声:“别碰别碰!” 陆睿皱眉:“疼?” “当然了。”温蕙无语地道, “你绑一个试试。” 她说着,轻轻地揉捏自己的脚,龇牙咧嘴。 陆睿说:“我看看。” 说着, 便脱了她的袜子。女子的脚十分私密,温蕙有点不好意思,想缩,叫他捉住了脚踝细细地看。 窗扇支起来,窗棂上加装了薄如蝉翼的透气细纱挡飞虫。夏日日长,阳光透进来还很亮。 女人的脚几乎一生都不会见日光,捂得雪白。 温蕙的脚其实天生已经很秀气。她在相貌上实是取了温百户夫妻俩的长处。虽然后来温百户是个胡子大叔,温夫人是个胖胖妇人,但他们夫妻年轻时候都是容貌出色的人。温蕙便生得手足都秀美,一张面孔更是清丽。 白色的布条从足趾根处开始缠绕,一圈圈将一只小脚丫缠得紧紧的。只露出五个脚趾豆,因缠得太紧,血液流通不畅,都挤得红红的。 陆睿皱了一会儿眉头,站起来:“我去与母亲说。” 他说着就要去,温蕙忙拽住了他袖子:“站住站住,你干什么?” 陆睿道:“这不行的,气血拥堵,经络不通,此于身体有害。” 他又道:“你别怕,母亲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要你占理,能说服她,她便会听。” “我知道,我知道。”温蕙又拉他坐下,“这个事你别管。先让母亲消消气。” 陆睿明白了,温蕙知道错在自己,她把绑脚当作赔罪了,想先让陆夫人把气消了。 他道:“你撑不住的,这样气血不通,路都走不了。” 温蕙龇牙:“对,下地根本就站不住。不过还能忍,我先忍一忍,忍不住再说。但是你别去母亲面前说,要说也是我自己说。” 陆睿挑眉。 温蕙想解释,但她口才没那么好,感觉解释不清。 她只是觉得,这个事情是她和陆夫人之间的事,如果让陆睿替她出头去解决,总觉得……会被陆夫人看不起。 她就是有这中奇怪的感觉——如果不能独立地解决自己的事,一味地只躲在夫君身后,让夫君挡在前面,会被她婆婆瞧不起呢! 她的婆婆就是这么样的一个人吧。虽然相处才不过小半年,可温蕙就是十分地笃定。 但温蕙从小就被温夫人骂是个“怪人”,她不想陆睿也觉得她是个怪人,便把这些奇怪的想法都藏在心里,不肯同他说。 陆睿又坐下,温蕙抱着他手臂说:“这中事我有经验的。大人正生气呢,你不能往气头上冲,那是傻。你先老实认错,先受罚。大人一看你这么老实,就心软了。原先说跪一个时辰的,就减成半个时辰了,原说扣一个月零用钱的,就扣半个月了,然后又心疼你没钱,反而还比原先多给你点。” “……”陆睿扶额,“这都什么跟什么。” “噫!”温蕙也惊讶,“那你小时候闯祸,怎么办呢?” 陆睿无语:“我就从来没闯过祸。” 温蕙:“……” 啊,跟这中人无法沟通呢!从小就是“好孩子”,从来不犯错!最讨厌的就是这中人啦! 捶床! “总之,”温蕙道,“现在不是跟母亲对着干的时候,也不该你去说。” 她脚都绑得疼成这样了,一双眼睛居然还闪闪发亮。 陆睿凝视她片刻,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温蕙道:“母亲罚了我两件事,说我太浮躁,不沉稳,所以让我绑脚。这个我认了,先绑着,受不了再说。” “只母亲还罚我,要我不许再练功夫了。”她一双眼睛直视着陆睿,“陆嘉言我跟你说,我跟你说实话啊,这是不可能的。我是决不可能把练了十几年的功夫丢下的。” 陆睿故意道:“那你是打算忤逆母亲吗?” “瞎说什么呢!怎么就忤逆了。”温蕙道,“你都说了,母亲是个讲道理的人。我打算跟她讲道理的。只是不能在她气头上跟她顶着干,我且等两天。让她看我乖乖地听话绑脚,没那么生气了,我再去跟她讲道理。” 陆睿看着她亮闪闪的眼睛,心里竟生出了几许期待。很想看看妻子温蕙和母亲陆夫人,是怎么讲道理的。 说实话,他竟想不出这画面。主要是因为温蕙和陆夫人,实在不是一个路数的。 陆睿知道她二人在一起,因着出身、教养、习惯的差异,迟早会有一些矛盾会累积会爆发。他早有心理准备,只他没想到,当情况真的发生时,却没有他预想的那么糟糕。 并没有那许多沮丧、怨愤、不满。 正相反,温蕙,精神满满呢。 平舟忽然在槅扇外面唤道:“公子。” 陆睿问:“什么事?” 平舟禀报道:“老爷使人唤公子去呢。” “知道了。”陆睿道,“就去。” 陆睿却没有立即起身,反而轻轻捏捏温蕙露在外面的脚趾豆。 温蕙有些羞,缩起来,嗔他:“父亲唤你呢,快去。”心里却明白了陆睿原来是回来没有先去给父母请安,直接来她这里了。 陆睿也神奇呢,家里发生什么,他也是能立即就知道。 婆婆也是。 这本事,她得学学,以后也得耳聪目明才是个好的当家夫人。 陆睿起身,道:“也别那么实在,在你房里母亲又看不到,拆了便是。” 咦咦?这个人也没有想的那么死板嘛,还挺接地气的呢!只他太没有经验啦! 温蕙语重心长地给他传授经验:“这不行,最开始受罚的时候一定要认真,要诚心,大人气头上怎么罚都别顶嘴,受着。这样大人才会心软。若一开始就整那虚头巴脑的,万一被发现了,后面就惨了,大人恼起来,会加倍的罚你,而且都不会再心疼心软了。还总会疑心你又作弊。” 她道:“这个破布条子缠起来好费事呢,我要是拆了,万一乔妈妈来检查,来不及绑这么整齐的。我得忍着,至少得让乔妈妈瞧过了一回,才能悄悄拆开松快松快。” 这是小时候闯过多少祸,被大人罚过多少次,斗智斗勇才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啊。 陆睿气笑不得。摇摇头,只能道:“总之别犯傻,自己掂量着,太难受了就拆。气血不通,于人肢体实在不好的。” 温蕙点头如捣蒜,又扯住他袖子:“我知道,我才没那么傻呢。我跟你说,待会你不管见了父亲还是母亲,都别吭声啊,我自己来。” 陆睿目光温柔似水,握住她的手,答应:“我知道,我不插手,让你来。” 他想,这实是让人期待,若母亲知道这丫头这么多心思和打算,也会很期待吧。 他的嘴角忍不住勾起来,握着她的手,不忘告诉她:“只万一你解决不了,也没关系,不要羞于告诉我。我是你夫君,不是旁的人。你我原就该共进退,有事一起解决的。” 嫂子也说过,夫妻是世上最亲密的人,就该共进退的。 温蕙心里热乎乎的,重重地点头:“嗯!” 陆睿放开她的手:“我去了。” “去吧去吧。”温蕙道,“别让父亲久等。” 陆睿走出去,平舟已经退到廊下,见他出来便跟上。 一路走着,平舟忍不住偷眼看了看陆睿。 今天夫人罚了少夫人,令她绑脚,实不是个小事。平舟刚才一直提溜着一颗心呢。 因夫人和老夫人之间的事,是公子最不喜欢的事。如今夫人和少夫人有了矛盾,平舟觉得公子心情一定不会好。可公子怎地,一路嘴角都翘着呢? 令人迷惑。 到了上房,陆正已经换了一身道袍,正和陆夫人交谈。见他来了,夫妻两个都停下。 陆睿行了礼,陆正告诉他:“你要有准备,今年的秋闱要停一场。” 这事也不意外。 正常一个皇帝殡天,臣子们哭完,便立即叩拜储君,让储君当场升级的。有一哀,有一喜。 且新君登基常大赦天下,又当年如并非春闱、秋闱之年,还常会加开恩科。 今年却十分特殊,景顺帝殡天后,虽有一个新君登基了,却又退位了,什么大赦、什么恩科,就以现在的情况来看,都别想了,北方能尽快结束大位之争,平息战乱,就谢天谢地了。 如今江南虽然还算太平,但大周科举本就分南北榜。如今北方正乱,秋闱必定不能如期举行的,南方虽还太平,若比北方多一届秋闱,北方读书人必定不干,以后又有的争。 综合考虑中中,今年南方也暂停秋闱,甚至明年暂停春闱,都在意料之中。这事书院早就讨论过,此时陆正提前将内部消息告诉陆睿,陆睿毫不意外。 他点头:“知道了。” 他十四过院试,今年不过才十七,并不急。 陆正见儿子沉稳,不急躁,点点头,与他说了说州府里的消息。待说完,陆睿才问陆夫人:“母亲今日可安好?” 陆夫人道:“好。” 陆睿的脑海中忽然回想起了小时候一个情景。 他坐在书案前,认真地描红练字。母亲和乔妈妈在榻上说话。 母亲手里拿的是余杭的虞家大舅母来的信,信里说给虞家表姐绑脚,表姐天天哭,夜里还偷偷用剪刀把布带剪了,让舅母十分头疼。 那时候她说:【绑脚这个事,摧残女子肢体,实在可恨。这都是男人们为了些见不得人的趣味,诱着迫着女子自残。反正疼不在他们身上。只可恨已经蔚然成风,我等身在其中,纵心恨,也无力。】 陆睿听到,便问绑脚是怎么回事。 问明白了,又听她说:【我也就是没生女儿,我若生了女儿,定不给她绑。也别说什么大户人家不绑脚不体面,我们琴棋书画管理家务,哪一样做得不好了,是不孝敬父母了,还是身有恶疾了?别人家来不来求娶,竟要看一双脚吗?】 那时候陆睿还在蒙学,年纪还小,她说话没什么顾忌,以为陆睿不懂也记不住。 但陆睿天生强记,这么小的事情都还记得很清楚。 只后来他年纪渐长,她便不会在他面前随意说话了。他纵然是她的儿子,然身为男子,便天然与她站在了对立面了。 有些话,原就只能女子之间才能互说互懂的。 陆夫人一抬眸,却见儿子嘴角竟是勾起的,眼中竟藏着笑意。 陆夫人挑了挑眉。 这个动作,若叫温蕙看到,定要以拳击掌,惊叹一声,实在和陆睿是一模一样! 第87章 第 87 章 第87章 陆正在正房用了饭, 又与陆夫人说了说话,待天色暗下来,站起来道:“你早点歇着。” 夫妻这么多年, 许多事已经成默契,且陆夫人从未表现出妒过, 只点点头。陆正便去了妾室那里。 他走了,陆夫人才更自在呢,翻出一本闲书, 倚靠在榻上翻看。 只偏有人不想叫她痛快。 乔妈妈举着水晶镜, 也在看书,一边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一边碎碎念叨:“绑了一天了, 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陆夫人“哼”了一声。 恰如温蕙所言,正在气头上。 乔妈妈抬头问:“睿官儿什么都没说么?” 陆夫人道:“没有。” 乔妈妈说:“他可是都先去了那边了。” 陆夫人道:“是呢,竟然一字不提,也是怪。更怪你知道是什么,他瞧了我一眼,竟笑了,还笑得十分开心。” 乔妈妈纳闷:“他高兴什么?” 她家这小公子, 小时候还挺爱笑,越长大越冷情了。他可以笑得得体, 笑得矜持,笑得倜傥……但若是笑得十分开心, 那就非得是非常开心了才行。 今天的事, 他都先见了温蕙了,绝无可能不知道,就算他也觉得少夫人该罚, 但这事怎么都算不上开心吧。 因何而笑呢? 陆夫人没好气地道:“不知道。” 虽不知道因何,然儿子眼中那狡黠的目光,一看就是没存好心思。 心眼子太多,心思太深,实在没有小时候可爱。 且她还生气:“自己的媳妇受罚呢,竟吭也不吭一声。” 乔妈妈“呵”一声,讽刺道:“可能跟谁想的一样吧,觉得小姑娘千里而来,得好好打压打压,欺负欺负。” 陆夫人无语抬眼,乔妈妈立起手中的书挡住脸,装模作样。 陆夫人道:“我何时想过欺负、打压她,小姑娘家家的,好好养就是了,做什么作践人家女儿。只她这次太可气,体面全都没有了,不管教不行了。” 乔妈妈道:“那也不必绑脚吧。你明明最恨这事。” 陆夫人道:“这丫头骨子里有股子野劲,你不狠狠吓她一下,她是不晓得厉害的。” 乔妈妈:“哼。”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陆夫人转头看看窗户,外面已经全黑了,她忍不住自言自语:“要是不傻的话,该知道晚上悄悄解了松快一下吧?” 乔妈妈道:“就怕是个傻老实头,平时都那么听话的,说不定这回也是听话呢,叫绑着塑型就认真绑着呢。” 陆夫人:“……” 那丫头的确,若肯用心做什么,的确有股子认真的劲头。不会真的傻傻地绑一天一夜吧。 不会吧…… 陆夫人有点心神不宁,书也有点看不起进去,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她没疼得太厉害吧?” 乔妈妈举着水晶镜,道:“一直倒抽气呢,龇牙咧嘴的,倒没像你小时候那样哭。” 陆夫人惊讶问:“你绑得很紧吗?” 乔妈妈说:“跟你小时候刚开始绑差不多吧,也不算特别紧。” 小时候小孩子家家的骨头是软的,温蕙这么大的,都初潮过了,骨头早长硬了啊。怎么受得了! 陆夫人书都撂下了,恼道:“不是跟你说了绑松点吗?” “不绑紧点不全露馅了?小孩子都机灵着呢,大人是真罚是假罚,她们一试便知。不做得真点,怎么能吓得着她?”乔妈妈不紧不慢地说,“叫她瞧出来只是吓唬她,那就吓唬不住了。白用功。” 陆夫人张张嘴,完全反驳不了。 可若现在让温蕙去解了,就真的白用功了。且管教小孩子,若有一次这样的反复,她知道你心软,以后更难收服她了。 陆夫人狠狠心,又拿起书来,只道:“你明天去看看她,若真太紧,可以给她松松,但不能拆。必得绑足三天,叫她真的晓得错了,晓得有多严重,再说饶过她,才好教她。” 乔妈妈把书扔到桌上:“行,你是她婆婆,你说了算。” 她撑着桌子要站起来,唤丫鬟。丫鬟赶紧从外面进来,上去扶。 乔妈妈扶了丫鬟的手道:“都听你的。天晚了,我先歇了。” 陆夫人道:“去吧,去吧。” 丫鬟扶着乔妈妈走出上房,往东跨院走。 乔妈妈住在东跨院里,她自己住一间北房,还有丫鬟伺候,乃是陆府仆妇里第一体面人。连掌实务的杨妈妈在她面前,都执晚辈礼。 穿过月洞门,出了正院,丫鬟附耳过来悄悄跟乔妈妈说:“怎地我看着,夫人的书都拿倒了?” 刚才进去瞟了一眼忽然发现的,只太诡异,夫人积威又重,便没敢吭声。 乔妈妈“扑哧”一笑,道:“别管她,咱们都不告诉她。”叫她犯傻去。 丫鬟莫名。 第二日乔妈妈过来,陆夫人便催她:“去看看她可还好。” 陆夫人精神看起来不太好,想来是昨晚睡得不踏实。 偏乔妈妈扶着腰哼哼:“腰疼。” 陆夫人:“……” 全陆府上上下下,只有这么一个人敢这么跟她说话。陆夫人气得无语,唤丫头进来:“妈妈腰疼,快给她揉揉。” 丫头当真了,过去揉了两下,乔妈妈就摆摆手:“行啦,行啦,不疼了,这就去。” 丫头扶着站起来,稳稳当当地去看温蕙去了。 陆睿今日特意早起,平日他都是用了早饭直接去书院,今日特意先去了温蕙那里一趟,又叫温蕙脱了袜子给他看了看。 温蕙今天精神不太好,显然昨晚睡得不好,抱怨道:“难受死了,都没法睡觉。” 陆睿昨日便看穿了,陆夫人十有只是吓唬吓唬温蕙,并不是真的要给她绑脚。 陆夫人和乔妈妈都是有分寸的人,也不会真的磋磨虐待温蕙。 温蕙虽然现在这模样可怜兮兮的,但陆睿十分地幸灾乐祸。因温蕙这个蹦蹦跳跳、不够沉稳的毛病,他也不知道说过她多少次了,她嘴上说着改,却总不见改。的确也该有个人好好地给她个教训了。 他噙着笑拍了拍温蕙的脑袋,说:“那再坚持一下,别叫母亲看出来你不是真心认错,否则昨天一天白忍了。” 他怎么笑得这么坏呢?温蕙纳闷。纠正他说:“可别胡说,认错当然是真心的。这次的确也是我错了,错了就错了,就该认错。我可没有不真心。” 只不过是在想办法给自己减刑而已。 “行行行。”陆睿说,“你说的都对。” 他虽哄着她,可那眼里的坏意藏不住呢。温蕙疑神疑鬼:“你怎么这样高兴?” 陆睿收敛神色,告诉她:“因今年的秋闱要停一场。” 温蕙一愣。 陆睿道:“我便可以多准备些时间再下场。” 虽则科举的事温蕙不是太懂,可总觉得不是太对。因为秋闱暂停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可陆睿又说得一本正经、煞有介事的,这又是他的专攻领域,温蕙也不敢随便质疑,只好说:“哦,这样啊,那挺好的。时间不早了,你快些去书院吧。” 陆睿见温蕙被自己的胡说八道骗到,更是好笑。 那眼中笑意太明显,温蕙隐隐觉得自己可能又被陆嘉言耍了,只她没有证据,只好先憋着。 陆睿临走前还是嘱咐她:“要实在难受就松一松。身体才最重要,其他都好说。” 好吧,就算这个坏人又耍她,温蕙也决定原谅他了。她眉眼笑弯了,道:“我又不傻。乔妈妈昨就说了今天上午过来看我,等她看完我就拆了。” 这个鬼机灵。 陆睿这才放心地走了。 他前脚走,后脚乔妈妈就上门了。 乔妈妈一看就愣了——温蕙那脚丫,一看就是真的一夜没拆。 这傻孩子!平时看着挺聪明的呀,怎么突然傻实在起来了! 乔妈妈心疼起来,十分想给温蕙拆了。 可又不能,因陆夫人说的实在是对的,温蕙的性子的确是得好好地磨一磨才行的。 这孩子心性十分地好,只可惜娘家没什么规矩,没有好好教出样子来。她的年纪也太大了,马上就要及笄了,再来不及像养女儿那样慢慢教,得狠狠地杀一下她的性子才行。 现在拆了,陆夫人就真的白作功了,还有损于她的威信。乔妈妈怎么样,也不能给陆夫人拆台的。 她心疼地问:“还好吗?疼不疼?” 温蕙道:“能忍。” 这两个字……可比直接说疼更让人心疼啊。乔妈妈眉头拧住,说:“要不然重新绑一下,稍微松松,还是该循序渐进的。” 然而温蕙要的就是这个卧薪尝胆负荆请罪的苦肉计效果! 她一张小脸绷着,十分肃穆地说:“妈妈别心疼我。我实在好好反思过了。我这个毛病,其实夫君也说过好些回了,我总不当回事,才终叫人看了笑话,丢了体面。母亲叫我绑脚,也是为了我好。母亲的一片心,我都明白,纵疼些,也能忍。万不要惯着我,实该对我严厉些。” 从前在家里,拿这种话去套路温夫人。温夫人纵然知道她的诡计,还是会软掉半颗心。嘴上骂着,手下就轻了。 屡试不爽!从没失手过! 乔妈妈听了,只一阵心疼! 傻孩子啊!太实在了! 真正的绑脚都是从女儿家五六岁开始的,哪有都要及笄了,骨头都长硬了还绑的!不过是吓唬你而已。 怎么就这么实心眼呢! 只乔妈妈实在骑虎难下。 没办法之下,只好先撑着,心道,等明天就来给她拆了。却握着她的手告诉她:“如果万一觉得特别难受了,就松开啊。” 温蕙肚里暗笑:看吧,已经开始心软了。 刚这么想,乔妈妈又道:“我下午再来看看。” 温蕙:“……” 啊不! 别! 您老别来! 我打算拆呢!您下午还来,我怎么拆! 温蕙眼睛里含着泪花:“您老这么大年纪,还是不要……” 乔妈妈叹了口气。 最早的最早,为姑娘操心。后来,为姑娘的姑娘操心。现在,还要为姑娘的姑娘的媳妇操心。她是注定了操劳一辈子的命,活到老,操心到老啊。 看看这孩子,都要哭了,等回去,好好告诉姑娘,让她知道她媳妇是个多实心眼的傻孩子。 叫人心疼! 待丫鬟们送走了乔妈妈,温蕙从窗户里目送她出了院子,腾地便倒在榻上了! 泪流满面! 还要绑到下午啊!脚脚它真的很疼呢! 银线砸吧砸吧嘴。 瞧吧,演得太真,挖坑把自己埋了。 俗称,阴沟里翻船。 第88章 第 88 章 第88章 这日里州府放出了告示, 公告了八月秋闱暂停一届的消息。百姓们在布告栏前、酒楼茶肆里纷纷议论着这事。 因学生们都心浮气躁,书院下午的课直接也停了,放假半日。 陆睿和几个同窗回了城,先不回家, 一起去了茶楼, 讨论秋闱这事对他们的影响。 待回到家的时候, 日头还高, 他心里惦记着,先就去了温蕙的院子。原以为这抖机灵的丫头上午就能拆了绑脚带呢, 谁知道才走进院子就透过半透明的窗纱看到了乔妈妈在次间里。 陆睿心里:哦豁! 忍着笑进了房, 乔妈妈诧异:“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陆睿道:“秋闱的事贴了告示了, 大家今天都心思浮躁, 先生们就放了半天假。” 嘴上说着, 眼睛往温蕙脸上看去,果然就看到一张愁眉苦脸。 乔妈妈叹了口气,站起来说:“那我回去了。”又很不放心地看了温蕙一眼。 温蕙假装坚强,硬撑着:“妈妈回去吧, 跟母亲说,我没事,好好反省呢。” “……”陆睿把脸别了开去。 乔妈妈又叹了口气,回去了。 等透过窗纱看着乔妈妈离开了院子, 温蕙立刻就撑不住了:“快, 快给我解开!” 陆睿忙坐过去,帮她解:“不是说上午就拆吗?怎么回事?” 温蕙含泪:“谁知道乔妈妈不放心,非要下午还来看看我呢!” 陆睿扑哧一笑,手底下一个不小心,打成死结了, 干脆喊:“梅香,拿剪刀来!” 梅香拿了剪刀,青杏端了水盆,银线拿了毛巾,刘富家的在后头凑不上前,干着急。 布带一圈圈解开,雪白小脚丫露出来的一瞬,温蕙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如获新生。 陆睿给她揉,肯定都麻了。 温蕙缩脚:“先洗洗,绑了两天一夜了呢。” 陆睿道:“是呢,有酸味了。” 温蕙:“!!!” 大家都使劲憋笑。 陆睿道:“骗你的,香着呢。” 温蕙瞪他:“是先洗过,又抹了香膏子,又扑了香粉,才绑起来的!”这个人坏死了。 陆睿抿唇一笑。 小夫妻虽还未圆房,但情意浓浓,刘富家的看着,暗暗点头。 只揉了几下,温蕙便受不了。因肢体麻木状态下去揉捏,简直如一万只蚂蚁在噬咬似的难受。 最后还是先用温水泡上。 温蕙大恨:“什么人带起的这个绑脚的风气啊!太坏了!我们青州没见有人绑的!” 陆睿道:“这风气是极糟的,本质还是为着一些男子的趣味,残害女子身体,实是前朝的一大糟粕。本来太/祖皇帝早有谕令严禁缠足的。只大周承平太久,尤其南方富庶,又渐渐从我祖母那年代兴起来。到母亲那里时,女子们还只是将一双脚缠得细瘦些。到我这一代的姐妹们,已经将脚缠得弓起来了。前年我还在余杭读书的时候,听说有一家的小姐才十岁,缠出了三寸金莲。竟还有许多人追捧。只我一想,十岁女孩子的脚只有丁点大,正是活泼的年纪,却路都走不得,进出都要人抱,人称‘抱小姐’。若解开布带,不知道畸形成什么样,实在无法理解有什么好……” 温蕙懵了。 “等、等一下!”她忙打断陆睿,“不是绑脚吗?怎么成了缠足?” 陆睿无语道:“绑脚,缠足,裹脚,有什么区别?不过叫法不同而已。只因有太/祖当年的谕令中写的是‘缠足’,故江南虽盛起了缠足之风,却故意叫作‘绑脚’以避开。这等事,便是在太/祖在位时,也是民不举官不究的。” 温蕙懵了好半晌。 她是头一回从陆夫人那里才听说“绑脚”这件事的。可缠足、裹脚她是早知道的! 前朝十分盛行的,严重的时候,女子甚至将脚打折断,掰折起来再以布带紧紧缠绕定型,以缠出一双“三寸金莲”。这些话本子里都能看到的。 只大周太/祖皇帝十分痛恨此等风俗,建国之初的时候,便颁下一道谕令,严禁官家、民家女子裹脚。 若被举报了,官家则罚俸,民家则罚银。因太/祖言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轻易毁损。女子之足被缠畸形,亦是对父母的不孝。所以罚完之后,不仅给女子放脚,还要在这家门上贴上官府盖了章的“不孝之家”的纸样,贴足三个月。十分地丢人。 上有所好下必效之,其时正是太/祖皇帝龙威正重时,无人敢违逆。许多地方长官还组织坊间妇人成立了纠察队,专门纠察裹脚之事。渐渐地,女子缠足的现象从大周销声匿迹。 当时来说,实在令中原大地风气一新。谁想着,二百来年过去,好日子过得太久,不肖子孙把这陋习又捡起来了。 “你怎地不早说!”温蕙一拍榻几,“要早知道,我就压根不受这个罪了!” 陆睿无语:“谁知道你竟没绕过来。再说了,谁说的母亲气头上要好好认罚?” 温蕙讪讪道:“那不是一回事。我要早知道这个绑脚就是前朝那个缠足,我决不会让母亲给我绑的。大不了领别的罚,但这个可不行。这太摧残人了。” 其实也是因为陆夫人和乔妈妈根本就是吓唬她,布条子简单缠上就当回事了,根本不像当下真正的绑脚缠足,要将脚缠得都弓起来,十分畸形。要是那样,温蕙早该明白过来了。 反正现在温蕙明白过来了,便问陆睿:“你说的这个太/祖谕令,哪里能看到不?或者你给我细说说?” 她眼睛扑闪扑闪的,闪动着跃跃欲试的兴奋。 陆睿看了她一会儿,明白了,嘴角勾起,唤了平舟进来:“去我书房里,丁字号书架上,那一套《大周律》里,《谕令集》第三卷与我拿来。” 温蕙倒抽口气,愣愣地看着陆睿问:“家、家还有《大周律》吗?” “有啊,你去我那里的时候都没注意吗?”陆睿理所当然地说,“一整套。我十一岁的时候就通读完了。” 栖梧山房的书房里,全是书架子,全是书,温蕙瞧着就眼晕,哪可能仔细一个书架一个书架地去看。 而且那不是普通的书啊,那是《大周律》啊。虽然现在官府说话,老百姓不咋信了。但是律法这东西不管什么时候在百姓心里都带有一定的神圣性。特别是刻印出来,是特别大的一套大部头。 温蕙去青州府城的一家书铺里看见过,是那家铺子的镇店之宝呢。温蕙觉得让她看的话,一辈子都看不完这么大的一部。 所以,陆睿他……真的好厉害呢! 陆睿觉得也奇怪。 在温蕙来到他身边之前,他觉得诸如得意之类的情绪都是十分肤浅的。一个真正有本钱骄傲的人,是不该随便就流露出得意这种情绪的。 七情不能上脸,六欲皆在掌控,在他看来是大家子基本的素质。 只在温蕙这里就破了功。 那眼睛里带着赞叹、惊讶和崇拜,定定地看着他,红红的小嘴还微微张开的敬畏模样,着实是让人心里充满了愉悦感。 不由得嘴角自己就翘起来了。陆睿察觉到,掩饰性地唤:“梅香。” 梅香听唤进来。 陆睿“咳”了一声道:“换个茶。” 梅香微感诧异,因给陆睿上的便是他最喜欢的六安瓜片。她道:“还有洞庭君山的老君眉,和武夷的大红袍,公子要哪种。” 老君眉甘甜轻淡,大红袍温养,都是适合女子的茶。六安瓜片味沉微苦,温蕙不爱,是特意为陆睿备着的。 陆睿道:“老君眉。” 梅香去了。 陆睿转头,却见温蕙两条手臂支在榻几上,还在瞅着他笑。 陆睿无语,把头别过去。 温蕙笑得吃吃地,唤他:“陆嘉言。” 陆睿端起茶盏:“作甚?” 温蕙道:“我知道你知道。” 陆睿啜着茶:“知道什么?” 温蕙的胆子有时候就大破天,特别是面对陆睿的时候。 她吃吃笑道:“我知道你知道我喜欢你很有学问的样子。” 陆睿好险被没这一口茶呛到,强行咽了下去,淡淡地:“哦。” “哦什么哦。”温蕙质问他,“我问你,你这几日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总远着我。” 陆睿不承认:“我每天过来同你一吃用饭说话的。” 温蕙才不信。 两个亲密的人,稍有一点疏远,那感觉都太清楚了。自那日一起喝酒,陆睿把手伸进她衣衫里摸过她之后,这几日他一直刻意地跟她保持距离呢。 温蕙清清楚楚的。 只温蕙再大胆也终究是个女孩子,怎么也没法说“你都不亲我”、“也不抱我”、“更不让我坐在你腿上嗅你颈间的熏香”了。 她哼哼两声,托腮道:“真希望赶紧圆房啊。” 那样陆睿就会搬进来,两个人住在一起,天天都能在一起了,不必来来去去的。 陆睿终于破功! 他明白温蕙这傻丫头想要的“圆房”跟他想要的“圆房”必定是不一样的。只是再教她这么说下去,不定话题引到哪里去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头,道:“你是不是想用太/祖谕令去说服母亲。” 温蕙一带就偏,立刻眉开眼笑:“是呢,你觉得成不成?” 陆睿点头:“可以。从这里入手,很可以。你知道前朝的缠足是怎么回事吗?” “知道!”温蕙道,“我最早知道,是看《隐十一娘》。十一娘幼年缠足,后来放了,但她的脚因此变得很难看。她后来武功盖世,和昭郎一起打天下,但是从来不曾给昭郎看过她的脚。后来她死了,昭郎十分伤心。他得了天下后,便下令全国女子都不许缠足。就跟我们太/祖皇帝一样嘛。” 陆睿瞥她,问:“这个昭郎,你猜他是谁?” 温蕙愣了一下,陆睿自然不会无故发问,自然是有原因的。一个话本故事而已,能是谁? 只温蕙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灵光,瞠目结舌:“不、不是吧?” “还不算傻。”陆睿果然道,“‘昭’通‘赵’,这个所谓昭郎,其实是赵郎,便是暗指我朝太/祖皇帝。” 第89章 第 89 章 第89章 “这原就是稗史, 文人写进话本里,更不敢明说,便化了名。”陆睿给温蕙讲,“隐通叶, 这女子原该称作叶十一娘。我看过几个不同的版本, 说法不一。” “一说她是武将之女, 一说她是前朝冤死的文臣之后, 一说她是扬州院子养的瘦马,专习鼓上舞。” “总之她年少时曾缠足, 但年纪小小便逃出来, 自己放了足, 女扮男装自卖自身, 到了太/祖身边做了一个小厮。从小跟着太/祖一起随抢棒师傅习武。她天生的练武筋骨, 刻苦之下竟得大成。后面的你知道了。” 温蕙道:“我看的这一版,直接便从她卖身到昭郎身边开始讲的。后来她身份识破,与昭郎相知相爱,伴他打天下, 立了许多功劳。昭郎说,若当了皇帝,便封她为妃。十一娘不愿,想做个女将军。昭郎都答应了, 谁知昭郎遭人暗算, 十一娘替他挡了箭,箭上有毒。十一娘便死了。” 陆睿道:“我也是少时读到的,因好奇,查了许多前人笔记和方志。凤翔府是太/祖龙潜之地,那里有一座女将军墓, 又称荣华夫人墓。因墓碑上,她有两个封诰,一是将军,一是夫人。” “这么说……昭郎最后,还是实现了十一娘的愿望,让她做了将军了?”温蕙道,“可是我看的版本里没有说呢,说的是昭郎做了皇帝后,给她追了一个妃子的封号。根本没提她做了女将军。” “敢写这话本,自然是在太/祖身后了。天下平定,安居乐业的时候,怎会写让女人做将军,自然要让她做妃子,才圆满。”陆睿道。 女人自然是要做妃子,做妻子,做母亲。因这样,才符合时人的道德标准。否则太过另类,叫人看了觉得是带坏人的书,便不好卖了。搞不好,还会被官府禁掉。 “太/祖后来颁下了禁缠足令,便是为着这位荣华夫人叶将军。叶将军生得其实并不十分美貌,且她多年征战,身上难免有许多伤痕。她从不以这些伤痕为丑,却独独十分介怀自己的脚。便是与太/祖亲爱之时,也不肯展示。” “你要知道,那个时候,尚以缠足为美呢。独她觉得丑。” “后太/祖立国,便禁了缠足。只我见过一则前人笔记,太/祖曾想迁叶将军墓至京城,附葬皇陵,却遭到一些老臣坚决地反对。所以我猜测,叶将军的出身,可能真的非常卑贱。” 温蕙忿忿:“谁还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不成?” 陆睿道:“有大才者,自不必拘于出身。但平庸者,最好安于其位。叶将军的遗憾在于,她未能等到功成名就之日便陨落了,身后事便由不得她了。” 温蕙道:“可我听说,五十二皇子的母亲都只是个跳舞的伎子呢。这身份难道不卑贱吗?怎地她就可以做贵人?” 陆睿道:“自然是因为,太/祖皇帝和先帝大为不同。简单地说吧,便是守规矩的人为规矩所束缚,不守规矩的人反而肆意横行。” 温蕙懂了,为叶将军叹了一声。 因话本里,隐十一娘和昭郎十分相爱的。也曾山盟海誓,相约白首,却死不能同穴。凤翔和京城,两相遥望。 但她忽然又想,昭郎死的时候,已经做了许多年的皇帝了。他的皇陵里,一定陪葬了皇后和许多的妃子。 隐十一娘,不,叶十一娘,并不是个十分美貌精致的女子,她甚至可能很粗糙——温蕙可是十分知道军户家的女子是什么样的。一个会骑马打仗的女子,能精致到哪里去呢,她自然是没法跟太/祖爷爷后来的许多妃子去争奇斗艳的。 她也不是那样的人。 虽说一个人葬在凤翔府,看似有点孤零零的,可温蕙却又觉得,其实比附葬皇陵还好呢。 温蕙忽然又想起来,那话本里,不管怎么描写隐十一娘和昭郎如何相爱,昭郎都从来未曾说过要娶她为妻的。 他说的是日后封她为妃。结局里也的确封她为妃了。 这是话本,由野史修编而来。那真实的历史里呢?太/祖皇帝又是怎样许诺真实的叶十一娘的呢。 也是封妃吗?也是被拒绝了吗? 拒了也好。 温蕙倒不至于想不明白为什么昭郎从不曾许诺为妻或者立后。因不管话本里,还是现实里,太/祖都是出身前朝世家,他的血脉和姓氏都十分尊贵。 若十一娘真是那等出身,只能为妃、为妾,才是正常的。 所以,她拒了。 她拒了呢。 陆睿看她出神:“嘿。” 温蕙回神。 陆睿问:“想什么呢?” 温蕙惊觉自己又在胡思乱想了。从小她就是爱这样胡思乱想的,她想的角度和事情,总是和别人不一样。 忙道:“我想叶将军和太/祖爷爷呢。” 说完,抬起眼,看看陆睿,忍不住问道:“陆嘉言,你是什么样的人呢?是守规矩的那中,还是不守规矩的那中?” 这问题问得。 陆睿嘴角扯扯,倒也没敷衍她,坦诚地说:“规矩这个东西并非从天而降,都是人为了某个目的才设立起来的。若为了做事,当规矩可用时便守规矩,当规矩绊手绊脚时,也可以破而后立。” 这话绕圈子呢,温蕙得想一下,才明白,恼道:“你直接说你是个不守规矩的不就行了吗?” 陆睿却不肯承认:“这样说肯定是不对的。因世间大部分规矩,都经历了时间考验,都是前人智慧,我等后辈能遇到的境况,早有无数前人遇到过,或者设想过。这些规矩也是一修再修,一变再变,几千年了,才有了今日模样。你若非让我说有什么事是需要我打破规矩,破而后立的,我非但想不出来,反而这些我从小就学得刻在骨子里的规矩,嫡庶也好,尊卑也好,都是须得严格恪守的。旁人想破,想不守,从我这里,便先不许。” “你这一绕,又把自己说成个守规矩的人啦。”温蕙道,“可我觉得呢,你这个人其实也挺接地气的。不是我早先想的那样。” 陆睿失笑:“你早先想我什么样?” 温蕙也笑:“我现在也常想,这世间人与事,不亲自去看,不亲身经历了,光是瞎想实在是不行的。我嫁过来之前,以为你是个清高刻板的读书人,以为母亲是个严厉苛刻的婆母呢,哪知道全不是。” 陆睿故意道:“脚都绑成这样了,还觉得你婆婆不苛刻吗?” “那不一样的。”温蕙道,“虽然的确疼吧,但我知道,母亲其实是没有坏心的。她定是觉得这样是为我好的。只我现在觉得,她这样做,是不对的。不是为我好不对,是用的方法不对,所以我要跟母亲好好说一说,换一中法子罚我吧。当然最好是不罚就最好。我都知道错啦。” 她脑筋清醒,知道是非对错,不因此怨恨婆母,陆睿心中十分欣慰。知道陆夫人对她好,没有白好。 其实陆夫人和陆睿都是同一类的人,他们都十分地冷情骄傲。他们对旁人的好,倘若对方不值得,便付出了,也会收回来。 只温蕙是值得的。 温蕙的脚泡了一会儿,稍好些了,便撤了水盆,银线先给她用毛巾裹住:“先捂一会儿,热气熏熏脚。” 温蕙道:“热死啦!身上都出汗!” 只陆睿也道:“热气熏熏,有利于血气流通。” 温蕙就没办法了,只好老实包住。包了一会儿,陆睿给她拆开一只,叫丫鬟取了香膏子来,沾了些许给她抹在脚背上,握着她的脚揉了开来。 丫鬟们识趣地退下了。 温蕙的脚今天被陆睿又看又摸的,也不羞了,嘻嘻笑:“这里痒,别碰。” 又道:“你看我的脚,虽不及母亲的纤细,可也不丑是不是?” 陆睿仔细端详。 温蕙生得手足秀美,一只脚丫雪白/精致,大概这辈子都没见过几回阳光。 陆睿心中微动,忽然意识到,这是纯属于他一个人的,绝对的私密领域。这一辈子都只供他一人在床帏间把玩,再不会有别的男人看到、碰到的。 陆睿忍不住看了温蕙一眼。 他也不是不知人事,也不是没见过别的女子的脚,只这强烈的占有欲,独占欲,却是从前从未有过的。 只因温蕙而生。 想到温蕙是他的妻子,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一起走这一生,陆睿心里有股说不出来的热力,内心里只盼着圆房的日子早点来。 外面响起了平舟的声音:“公子。” 平舟小腿虽短,但跑得挺快,已经回去陆睿的书房将那一册《谕令·卷三》取了回来。 他给陆睿送进来,便退了出去。 陆睿接过来先翻了翻,极快地便找到了太/祖的那一道谕令,递给了温蕙:“自己看吧。” 温蕙接过来细看。 内容很多,因一道谕令,不止要记录谕令本身的内容,还要记录为何皇帝要颁布这道谕令,当时情势,前因后果,以及后来实行的情况。 “哦哦,原来是这样?说是前前朝末年皇帝的后宫里有一个美人,她把自己的脚绑细了作鼓上舞,与众不同,遂得了末帝的宠爱。等到了前朝,便有许多女子也模仿,几百年渐渐地就从只绑细到将脚打折了再裹成粽子似的,还美其名曰三寸金莲,吓人呢!这怎么受得了!”温蕙一边看,一边直发出倒抽气声。 因那书里还配着描线图呢!吓人!像羊蹄子,丑死了! “说男子房中嗜好这个?所以蔚然成风?实恶习也。”温蕙一脑袋问号,“脚都弄得这么丑了,为什么还嗜好?噫,为什么女子的脚是男子嗜好?” 于男女之事,温蕙自以为懂了,其实才不过刚刚沾个皮毛而已。 许多男人于床帏间有许多畸形的、见不得光的嗜好,自古至今,从未少过。陆睿自然是懂的,只这些腌臜事怎么与温蕙说。只能“咳”一声,道:“别看没用的,看有用的地方。” 温蕙“哦”一声,继续往下看。 除了刻版印刷的内容,书页上还有一些手写的笔迹。那些笔迹不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显然这套大周律已经过过好几个人的手,现在才传承到了陆睿的手里。 那些手写的注褒贬不一。但墨色最新的笔迹令温蕙注目: 【女子之美,当属天然。此等畸趣,实属男子之恶。而今江南此风又起,纵许多女子心恨之,亦无力相抗,委实可怜可悯。】 那笔迹温蕙熟悉,因在栖梧山房看过许多次。 啊,他是这样的人呢,温蕙想。 温蕙全心地沉浸在文字中,浑然忘记了写下这字迹的大活人就正坐在自己身旁呢。 这活人年少慕艾,血气正盛。他拆开温蕙另一只脚丫的毛巾,沾了香膏子抹在她脚背脚心,给她揉开。 只少女一只纤美秀足在他掌中任他揉弄,便不免掌心发热,气血翻涌起来。原想好的,在圆房前要跟她保持距离的心便动摇起来。 手心越来越热,揉着揉着逐渐向上,脚踝纤细精致,小腿肌肤滑腻。 一时心猿意马,气氛旖旎。 温蕙专心读着,忽觉腿痒痒,不管不顾地踢了两下:“别闹!” 一脚踹出去,正踹在陆睿腰间,差点给陆公子从榻上踹下去。 旖旎荡然无存!某人还无知无觉! 风流倜傥陆公子,只气得别过头去! 第90章 第 90 章 第90章 陆夫人上午得知温蕙竟然老老实实地绑了一天一夜没拆, 也是惊呆了。 “怎么会这么傻?”她恼火道,“就不知道自己偷偷松一松吗?” 又问乔妈妈:“你看清楚了?当真是未曾拆过?” 乔妈妈道:“我亲自绑的,怎么会看错。你知道我打结的手法, 与旁人是不同的。” 陆夫人闭上眼睛,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恨道:“我怎么娶了这么一个傻媳妇呢!”竟不知道变通。 乔妈妈叹气:“我下午再过去看看。” 下午乔妈妈又过去看了一回, 回来的时候脸色更加不好。竟不肯给陆夫人一个好脸了。 因陆夫人是一个心性十分坚定之人, 她决定了要做的事就会贯彻到底,轻易不会改变。温蕙这个浮躁、不沉稳的毛病是无论如何一定要扳过来的,这一点是没得商量的。 陆夫人坚持道:“撑到明天,明天一早你便过去给她拆了。” 只陆夫人虽狠着心这么说了,自己却一直心浮气躁,下午想画一幅兰草, 怎么画都画不好, 每一笔都匠气。 傍晚时分,陆睿过来请安, 竟然依旧只字不提。 陆夫人更加生气,自己的妻子在受罚受苦, 怎地这个人竟像毫不在意似的? 她忍不住道:“蕙娘怎么样了?” 陆睿十分严肃地回答说:“还好, 在房里反思呢,她这回可知道错了。” 他十分恶趣味地加上了一句:“母亲罚她, 罚得十分地好, 实在该让她受一个深深的教训。” 陆夫人一口气噎住, 不上不下, 只能淡淡地“哼”了一声。 陆睿脸上一本正经,好好地给母亲问完了安,施施然地离开了。 陆夫人气道:“我怎生了这样一个儿子?” 陆夫人这一晚又没睡好, 翌日早晨一醒来,便想让乔妈妈往温蕙那里去。谁知乔妈妈还没动身,温蕙竟然来了,陆夫人和乔妈妈面面相觑。待温蕙进来,先往她脚上看去。 温蕙行了礼,先认罪:“请母亲恕罪,好叫母亲知道,妈妈与我绑的脚,我私自拆了。” 这样忤逆的行为,竟令陆夫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她心里欣慰,却板起脸来,道:“与你绑脚,为何却拆了?” 温蕙从小淘气,对大人的虚张声势十分敏锐,隐隐察觉出来婆婆并没有特别生气。她底气便更足了一些,清清嗓子,道:“因我原不知道,原来所谓绑脚,其实就是前朝曾盛行的缠足。” “母亲。”温蕙抬起头来,清声朗气,“泰熙二年,太/祖皇帝便颁下谕令,禁本朝女子缠足。我知如今江南缠足之风蔚为盛行,但不能因为旁人都跳泥坑,我们便也要跟着往泥坑里跳 。” “这个事,从小里说,实是对女子十分不善。恕媳妇愚钝,实在看不出来它到底有什么好处。媳妇的确行事毛躁,举手投足没有母亲优雅有度,但这是因为媳妇自小生在军堡,没有受到过像样的教导的缘故。却并不是因为媳妇没有缠足的缘故。媳妇便是现在绑上脚,大概也只能东倒西歪,不可能突然就能像母亲那样舒缓自在的。” “往大里说,此事,有违太/祖圣训。太/祖虽殡天已经有两百多年,但我们这样的臣子之家,怎么能因为时间久远,就枉顾了太/祖圣训呢。而且此道谕令二百年间从未有过修正、取消或者撤回,它便是到现在也是有效的。不说母亲令我绑脚,便是母亲自己绑脚,都是不对的。这个……往大里说,已经是不忠了是不是?” 最后一句不是十分有底气。因为温蕙自己也觉得帽子扣得有点大。 只是讨价还价这种事,必得先漫天要价,对方才好就地还钱的。 哦豁! 陆夫人眼睛亮起来。 她挑起眉,冷声道:“扣得好大一顶帽子。你公爹每日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为国尽忠。只因为我在家管教你,竟成了不忠了?” 陆夫人积威颇重,温蕙头皮有点麻。她过去在家里也常跟温夫人扯皮,但扯这么大,还是头一回。且陆夫人也不是温夫人,不是她亲娘。 但话都已经说到这里了,不能半途而废的。 她硬顶着头皮发麻的感觉,道:“这实在不是媳妇说的,是圣祖谕令规定的。若媳妇绑脚,父亲原就该是被罚俸的。我家门上也会被贴上‘不孝之家’的字样。儿女不听父母的,是不孝。臣子不听君王的,自然就是不忠了。媳妇不敢陷父亲于不忠,故而私拆拆了绑带,到母亲这里请罪。” 她一口气说到这里,逻辑通畅了,便又有了勇气,抬起头道:“母亲,媳妇并不是逃避责罚。而是母亲初初所选的责罚办法有欠妥当,所以儿媳想请母亲换个其他方式来罚媳妇。母亲尽管罚吧,媳妇做错了事,这两天在房里已经深深反思过,十分知道错了。只要不叫媳妇绑脚,母亲再罚什么,媳妇都老实受罚。” 陆夫人却没有立刻回答她。 她修长秀美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叩了几下,忽然问:“这些话,是睿儿教你的吗?” “不是。”温蕙不假思索地说,“是夫君与我说了,我才知道原来绑脚就是缠足。但太/祖圣谕,本朝禁缠足,我是知道的。我便问夫君哪里能看到这谕令的具体,夫君便与我找来《大周律》,《谕令卷三》。我自己看了,想明白了,才拆了带子来与母亲说的。” 这里又撒了个小谎,说拆绑脚带是在看了谕令之后。但九分真一分假的假话,才是最容易让人相信的假话。 陆夫人没有去考量她话里这点小细节的真假,陆夫人也没考虑换什么别的方式来惩罚她。 陆夫人问:“先不管这些,我只问你,单就缠足这件事本身,你怎么看?” 温蕙心想,能怎么看?混蛋透了啊,给女子缠足这个事真的太混蛋了!裹脚超级痛超级难受的啊!人根本站都站不稳! 只她一抬眼,婆媳俩四目对视,却看到陆夫人眸子深处有光,竟隐含期待。 且她一边嘴角微微勾起。 这个笑…… 这个笑绝了!简直和陆嘉言想使坏的时候一模一样啊! 温蕙在这一刻好像突然悟了什么,又说不清楚到底悟了什么。 总之她嫁到江州,进了陆府之后才发现,她这婆母与她在青州时想象的全不一样。可现在,她在她眼里,好像又变得更不一样了。 “更”啊。 温蕙的心头忽然闪过《谕令·卷三》上看到的旁注—— 【而今江南此风又起,纵许多女子心恨之,亦无力相抗,委实可怜可悯。】 这说的是谁呢? 温蕙的目光落在了陆夫人裙子盖住的鞋子上。那鞋子只露出了一个尖,上面缀了一颗珍珠,莹莹有光。 温蕙抬起眼,挺直了腰背。 她不像陆夫人那样从小受过专门的形体调养和仪态训练。但她从小习武,腰背挺直起来便是一条线,如松如竹。 她道:“这个事,我都不敢细想,一想起来,就觉得十分害怕。” “我刚来江州的时候,便被告知,江南女眷不兴在外面骑马的,大家都坐车。我现在想,若大家的脚都是这样绑着的,特别是年轻些的女子,绑得更狠的,便是想骑也骑不了。” “不止骑马,便出门,也是不方便的。三山五岳,男子说去就去了。我虽都还没去过,可我若去了,便能登上去。可是绑了脚的女子能去哪里呢?顶多串串门吧?” “绑了脚,就注定了有些风景她们是看不到了,母亲,您说,是不是?” 陆夫人不说话,只看着她。 温蕙道:“我想这个事,为什么觉得害怕呢。因我想到,若世间女子都这样被绑起来,天长日久的,我们渐渐就都被困在这宅子里了。” “我不知道母亲有没有读过《隐十一娘》这个话本子,或者母亲知不知道叶十一娘这个人?”看陆夫人微微点头,温蕙继续道,“叶十一娘这样的女将军,或许百十年才能出一个这样的奇女子。可是,若果天下女子都绑脚,终大周一朝,百年千年,也不会再有一个叶将军了。” “绑脚这件事,绑的岂止是脚而已,这是活活地把我们女子给捆住了。我这都还没说,就这件事本身是怎么样摧残身体呢。我只是觉得可怕,越想越可怕,越想也越觉得太/祖爷爷实在了不起,竟能禁绝这恶习。只可恨,现在江南竟有这许多人追捧,听说,还搞出什么‘抱小姐’来。一个人连路都不能自己走,那不是残废吗?我实在不明白,怎么竟还会有人觉得残废好?” 陆夫人许久没说话,才道:“不止江南。” 温蕙:“啊?” 陆夫人告诉她:“京城和北方一些大的府城亦都兴起此风了。只不过都是高门大户,你在青州小地方未曾接触过这样的人家罢了。” 温蕙吃惊:“北方都这样了吗?” 陆夫人道:“自来就是这样的,衣裳也好,妆容也好,流行什么,都是从江南繁华之地开始,然后渐渐向北。京城一跟风,整个北方便都开始跟风了。 若按这个势头发展下去,温蕙都不敢细想。因若是一个人两个人的事,还没什么,若是大局铺开,就当真令人害怕了。 她不禁沉默下来。 陆夫人却问她:“我且问你,倘若我今日非得让你绑脚,强让人压着你绑,必要给你绑出一对小脚,你又待如何?” 温蕙吃惊,抬眼看陆夫人。却见她嘴角含笑,眼含期待。那目光竟十分雀跃,与平日那个清幽淡雅的婆婆十分不同。 温蕙眨眨眼,大着胆子道:“那我……去州府里告?” 温蕙小脑袋瓜里想得简单。因这事,本就是民不举,官不究。那她就去举告呗。 陆夫人道:“你公爹便在州府府衙里,官场上互相照顾,州府的人一听你是陆家儿媳,必先不受理,先通知你公爹。你公爹便使人叉你回来,我便寻间柴房,将你往里面一锁。好了,这事结了。” 温蕙直接傻眼。 她傻了半天,不服气,想了想又道:“那我便不去本地州府里,我去南昌府告去。” 因南昌府是江西省会,那里有比州府长官更高级别的上官呢。 这逻辑没什么错,但陆夫人道:“以儿女告父母,没有亲亲相隐,为不孝。你要先挨一顿板子,然后下牢狱。因你做下这不孝之事,我一封休书休了你,你娘家无可辩驳,只能将你领回去。好了,这事结了。” 大周律中有明确的规定,除了谋逆大罪外,若父母长辈犯罪,儿女子孙为其遮掩,则儿女子孙无罪,不会被律法追究责任。此是亲亲相隐。 但若子女儿孙揭发父母祖父母所犯之罪,就是坏人伦,大不孝了。 这个温蕙是明白的,她只想不到会被陆夫人引用到此处,不由目瞪口呆。 她绞尽脑汁,忽地以拳击掌:“我傻了!我会功夫的,这府里没人能打得过我。哦,我陪房的那个说不定,但他是我的人,只会帮我。所以没人能强给我绑脚的!” 陆夫人道:“婆母派去管教儿媳的人,竟被儿媳打翻在地。这已经不是不敬,这是忤逆了。我一封休书休了你。好了,这事又结了。” 这个“又”字腔调还转了个弯,带着余韵。 温蕙傻傻地张着嘴。 才发现,照陆夫人这些逻辑,若她硬要给她绑脚,自己竟全然无路可走! 只因她是婆母,是丈夫的母亲,这个天然的身份,便能压死一个儿媳了。 这不是她笨,想不出来破局的办法。而是这世间,根本就没给儿媳留出路啊。 再抬眼看陆夫人。 陆夫人抬起袖子,如水波般柔软又泛着流光的衣袖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里蕴着精光,带着笑意,又有说不出来的狡黠。 她她她! 温蕙瞪圆了眼睛。 她这婆婆,就和陆嘉言一样一样地坏啊! 第91章 第 91 章 第91章 陆夫人没有再逼迫温蕙想出破局之法。 因这个事情本身就是无解的——婆婆若要作恶, 儿媳就是没有办法的。除非这儿媳不想作这家的媳妇,宁可破门而出了。否则,除了逆来顺受, 别无出路。 只今日到这里, 实在出乎陆夫人意料,甚至可以说是惊喜了。 她这媳妇没什么才学, 胜在心地淳厚又乖巧听话。只没想到, 她原来也不是逆来顺受的软弱之辈,她敢想,敢争辩,敢直面。 果然人身上的优点,是要慢慢发掘,璞玉也要慢慢打磨。 傻陆睿当年一眼看上这姑娘, 还是有几分眼力的!他可是连虞家的表姐妹们都看不上的! 她袖子挡着半张脸, 问:“你想明白了吗?” 温蕙蔫了:“明白了。” 陆夫人问:“绑脚这个事,就算过去了。那你想让我怎样罚你呢?” “母亲想怎么罚都可以。只一个事, 我还想同母亲说一说。”温蕙又挺直了腰背,“便是您先前说的不许我再练功夫的事。那天母亲在气头上, 我没敢多说, 今天想与母亲说一说。” 陆夫人颔首,给她分辩的机会:“你说。” 温蕙组织好语言, 鼓起勇气, 道:“母亲那日气头上, 说不许我在练功夫了。其实主要还是因为那天我是因为练功夫被人看了笑话。实则练功夫这个事本身, 并无过错。因为错的是我,不是功夫。” “我今日想向母亲表白一下真心,便是练功夫这个事于我, 实是学会走路便开始了,这一辈子已经刻进了我的骨头里,再不可能丢下的。” “母亲或许想说,我现在是陆家少夫人了,练功夫有什么用呢?可我也想说,母亲您是陆家夫人,您雅擅丹青,每日里都要作画。可作画又有什么用呢?又不能拿去卖钱的!” 陆夫人嘴角抽了抽。乔妈妈扭头一乐。 温蕙假装没看到,道:“母亲出身书香世家,可能天然就觉得,琴棋书画要比练功夫更高贵,但媳妇不这么觉得。皇帝手下还有文臣武将呢,缺了哪个都不行。媳妇便是出身在军户家,没什么别的专长,唯有一身功夫。母亲可能不知道,我虽用的是棍子,其实练的是枪法。我练的是我外家亭口甄家的甄家枪,这套枪法已经传承了八代人,到我这里,算是第九代了。” “这枪法于我,就如琴棋书画于母亲,都已经刻在骨子里。如果现在有人强要母亲从此再不动画笔,母亲可愿意?一样的,让我从此不再练功夫,我是不行的,这简直是要了我的命去。” “母亲,我自嫁到陆家,便知道母亲是宽容大度之人。只因母亲对我太好,我渐渐地失了做人媳妇的自知,总还当是出嫁前在家里呢,随心所欲的。若不是这次媳妇实在不像话,母亲也不会动这样大的怒。当初成亲,夫君便与我说,母亲常头痛,托付我让我多使母亲开心。我这般松懈胡闹,令母亲生气,实在辜负了母亲,也辜负了夫君。” 温蕙一提裙裾,跪了下去,仰头道:“母亲,我实在知道错了。只绑脚有违圣训,也摧残人体,伤天和。功夫我也不能丢下。除了这两件,母亲想怎么罚我,我都受着。” 陆夫人道:“起来吧。” 乔妈妈起身去扶温蕙。她年纪大了,温蕙不敢使她弯腰,忙自己起来了。 “先不说怎么罚。”陆夫人道,“我先问你,若我允你继续练功夫,你打算怎么安排。” 这话一听就有门!温蕙眼睛亮起来了。 她早想过了,当即便说:“其实主要就是,不该被人看到。因大家什么都不懂的,瞎看个热闹,便嘻嘻哈哈的。若我自己安安静静地练,便什么事也没有的。我想过了,以后就不在前院练,我去后院练便是了。母亲您看呢?” 温蕙那院子前后两进,正房后面是一排后罩房,丫头们住在那里,还有放嫁妆和杂物的库房。 但后院进深只有前院的三分之一而已,十分狭窄。 陆夫人秀美的手指在桌上轻叩了两下,道:“你院子西边,还有一套三进的院子,前面多了一个穿堂。那套院子宽敞许多,只里面风格有些太硬朗,没有你现在那套精致雅丽,我想着小姑娘家家的,便收拾了这套给你。哪知道你是个女英雄,小院子竟兜不住你。这样吧,正好九月圆房,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把那套院子收拾出来给你,到时候你和嘉言一起挪进去。那院子大的,够你耍了。” 陆夫人说“女英雄”时,温蕙脸上一红,心想,她婆婆这嘴巴毒起来,一点不输给陆嘉言呢。待听到陆夫人给她的安排,差点想跳起来欢呼,好歹忍住了。 当即便给陆夫人屈膝行礼:“多谢母亲。” 又试探着问:“那母亲……咱们……还,罚吗?” 陆夫人凉凉地瞟了她一眼。 温蕙讪讪。 陆睿傍晚回来去上房请安,问:“蕙娘是否来给母亲认过错了?” 温蕙和陆夫人这一次婆媳交手,让陆睿袖手看了个热闹。陆夫人直接白了他一眼,不想搭理这个人。 只有陆正一无所知,问:“出了何事?” 陆睿待要说话,陆夫人道:“无事,媳妇犯点小错,我已经教过她,已改了。” 陆正从来不太关心内宅的事。 将内宅的一切安排好,使家宅安宁,不使夫婿为琐事操心,乃是一个士大夫之家妻子的基本要求。陆夫人每一条都做得很好,上对老夫人,下对新儿媳,没有一件不让陆正满意的。 甚至于对妾室,陆夫人亦从不曾妒,陆正也不担心她磋磨妾室。内宅里无论是婆媳还是妻妾还是吃喝拉撒,他都撒手给陆夫人。 听陆夫人这么说,他便捻须微笑:“她还小呢,也不要太严厉。” 被亲娘嫌弃了的陆睿只好回到温蕙这里,听她讲今天婆媳俩今天是如何讲道理的。 温蕙讲了,道:“你说的对呢,母亲的确是个讲道理的人。” “那自然。”陆睿道,“道理本就是越辩越明的,你若有不同的想法,直接与母亲说便是。我和母亲,从来都是看谁能说服谁。” “真好。”温蕙羡慕,“我娘从来都是摁着我把我打服的。” 陆睿失笑,问:“所以,要给我们挪院子?” “说是西边的一个三进院子,有个穿堂,比这个院子宽敞许多。”温蕙道,“不知道是哪个?” “哦,那个。”陆睿似笑非笑道,“我原就更喜欢那个。母亲说不像女孩子闺房,给了你这个。” 所以陆夫人一片心,精心给她挑选她觉得更雅致的院子给她,都被她辜负了。 温蕙这次,是真的受到教训了。 已经嫁人了,到了别人家里,真的再不能像从前一样了。便是人家对你再好都不能。夫家和娘家,终究是不一样的。 只这么说着,听起来似乎很悲观似的,其实又不是。 来自不同家庭的人从此以后在一起生活,也不必强势地非要一方随着另一方的规矩和习惯。 人跟人之间,本来就是互相影响,互相迁就,互相妥协的。只“互相”两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才有那许多繁琐零碎的龃龉摩擦。 如今陆夫人和温蕙便是做到了“互相”,都各退一步,不去踩对方的底线,互相包容,这小日子自然可以平平和和地过下去。 “那么母亲还罚不罚你了?”陆睿又问。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罚呢。”温蕙说,“反正不绑脚了,也许我继续练功夫。但每天练字从五页变成了十页,母亲还要我跟她学画。她说画和琴,是最静心的事,要我学会静心,不可再毛毛躁躁的。” 陆睿道:“那你好好学。” “嗯嗯。我肯定!”温蕙表态,“母亲说以前教我的都是些玩的玩意,以后慢慢教我正经东西。只我不大有信心呢。” 因所谓“正经东西”便是琴棋书画,都是需要下苦工的。所以陆夫人没有一上来就给温蕙上手,而是先教了她许多玩乐之事,让她先适应新的家庭,也适应新的亲人。原想着等都适应了再慢慢教起来,现在不过是催发了,提前而已。 陆睿道:“还是那句话,不叫你考秀才考举人的。学这些东西,学会了都是自己的。且还要看天分,真不适合,母亲也不会强压着你学。这等陶冶情操的东西,真压着学才是焚琴煮鹤。你只管放心好了。” 他这么说,温蕙就放了很多心。因为温蕙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琴棋书画的天赋,到时候,她婆婆瞧明白了,自然也就算了。 两个人又一起去看了那个三进的院子,第一进先是个穿堂,第二进是主院,第三进也是后罩房的狭长后院。主院中间左右各一棵大槐树,巨大的树荫几乎覆盖了院子。 院子里的布置相对简单,的确不如温蕙现在的院子雅致,可也十分轩阔痛快,温蕙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温蕙在主院里转了一圈,欢喜得不得了:“这个好,这个好,我在这里练功,也不会有人看到的!” 因前面还有一个穿堂,第二进院子的私密性特别强,不像现在的院子,院门敞开,什么都能看见。 安全起见,她还是道:“银线,去关门。” 因她特意带了棍子来的。她还穿了短打,只不过路上怕人看到,装模作样地外面系了裙子。 待银线关好门,温蕙解了裙子给青杏拿着,对陆睿道:“你退开些呀。” 陆睿便施施然走到了正房的廊下,衣摆一撩,坐在了廊凳上:“来吧,让我看看我们的女侠。” 说实在的,他其实不是太在意温蕙练功夫这个事。因他就和陆夫人是一样的,先天性地便没把武人的功夫当一回事。温蕙练功,因都是在他不在的时间,他也只听说过,却未曾见过。 岂料他调笑声还没落,那一根人高的长棍已经撕裂了空气,挟着风迎面抽在了他面前阶下的青砖地上。 棍身微颤,尘埃飞扬。耳边还回荡着那“啪”的一声又脆又响的回声似的,余韵颤着,绵绵不绝。 陆睿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凝在了那人高的长棍上,顺着往上,看到了握棍的手,压棍的臂。再往上,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温蕙抬起眼的刹那,陆睿被攫住! 因那双眼,没有平日的娇俏顽皮,也没有私下里的春情妩媚。 那双眼中是从小忍着疼摔打凝练出的精气神,含着魂蕴着魄,仿佛全然是一个不同的、从未见过的人。 第92章 第 92 章 第92章 这一个凌厉霸道的起式停顿也只一瞬。刹那间眼前虚影晃动, 如点点梅花,又如银蛇吐信。 撕裂空气的声音时时响起,普通人的眼睛并不能跟上那速度。只陆睿天生有一双利眼, 擅长捕捉。他眼睛眨也不眨地追着残影中那个纤细玲珑的身形。 许久, 搓搓手指,可惜, 手中此时无笔。 见识了温蕙的身手, 回去的路上,陆睿总觉得夫纲疑似有些不振的倾向,破天荒地对温蕙道:“你们习武的人常对读书人有误解,其实我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 他十分郑重地告诉温蕙:“我会射箭,会骑马也会御车。我们在书院里,每日还有五禽戏和十段锦的晨练。” 温蕙“啊”了一声道:“我记得呢, 你和我哥他们去打猎。他们夸你了呢。” 陆睿矜持地“哦”了一声。 温蕙道:“说你箭法还凑合。” 陆睿:“……” 在书院里明明射艺是“甲上”, 到了舅兄们这里就是“凑合”么? 不,他一个读书人为什么要拿自己的短板去跟武人比拼呢。 陆睿低头反思了一下自己的幼稚, 仰头看看晚霞夕阳,感受了一下稍稍凉爽下来的晚风, 抬手拍了拍温蕙的头:“今天天气真不错。” “不如多背两首诗吧。”他道, “正好我有心情,好好给你讲讲。” 温蕙:“???” 陆夫人也是说到做到的人, 立即便布置了人手开始收拾那个院子。 温蕙也开始跟着她学习丹青。 正如陆睿所说的, 这个东西需要天赋的。学了十来天, 到了八月中旬, 中秋之前的几天,陆夫人终于道了一声:“罢了。” 温蕙对天赌咒:“我认真了,真的!” 陆夫人扶额:“知道了。” 因温蕙在丹青方面实在没什么天赋的。她画兰草, 明明看着她婆婆手腕一转,笔尖划出去,那兰草就跟活的似的,特别有灵性。她笔尖也划出去,就画出个馒头。 这等雅事,强求不得。陆夫人便放弃了。 陆正这日却又得到了江北新的消息,很高兴地告诉温蕙:“山东卫军六月底已经拔营回返了,没有参与双王之争。” 一家人听了都吁了口气。温蕙道:“那太好啦!”眉眼都轻快起来了。 又算时间,说:“那是不是七月里就该已经回到青州了?” 都觉得差不多。 只现在航道上设的卡子依然没撤,说明北边的事还没了结。 “赵王统领的北疆军实在是强军,代王军六倍于其,都被打得溃散了。现在京城的形势十分微妙,风向开始偏向襄王。”陆正坐在上首告诉家人这些消息。 他这一家,儿子是重点培养的对象,妻子不是无知妇人,便是年少的儿媳,都睁大一双眼睛认真地倾听。 陆正对自己这一家人的素质还是十分满意的。 又听到“襄王”了。温蕙不免有些情绪微动,只也不敢乱跟公公打听,因襄王与她乃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不是她该关心的人物。 陆睿却沉默,叹一句:“京畿百姓苦。” 陆正亦叹:“若先帝肯立储君,也不至如此地步。” 然而老妖怪从来只管自己,哪管他死后洪水滔天。不,他根本就没想过自己会死。 食着以处子心炼成的红色丹丸,他以为自己可以问天再借五百年呢。 只是天道好轮回,何曾饶过谁。 只陆夫人看了一眼温蕙。 她没说话,温蕙便知其意,笑道:“母亲勿忧,我没关系的。” 因现在已经是八月中旬了,航道、陆路的关卡都还没撤。便是明天就撤了,明天温夫人就出发,也可能赶不及温蕙的及笄礼了。 陆夫人心中微叹,隐隐有些内疚。 他们此时拿到的消息还是六月底的消息,他们都不知道,山东卫军的确在七月里平平安安地回到家乡了,只回来得太晚了,邓七的船已经张起帆,满载着掠来的女子、人丁,离了岸。 京畿百姓苦,山东百姓亦苦。 山东布政使和同知都死在这场贼乱里,最后是判官和都指挥使联名给朝廷上奏了此事。一是通知了朝廷海盗劫掠,山东损失严重。一是跟朝廷要钱,要粮,还要女人。 因此次女子损失惨重,许多军户家妻子女儿或死或失踪,大概率是被劫掠了去。军户男人不可以没有妻子。因军户乃是世袭,要为国家不断的生下新的丁口,作为下一代的兵源。 本朝革除了前朝卫所制度对军户家庭嫁娶管制过严的弊端,允许军户女外嫁,自由婚配,以防止军户们被压榨得太狠活不下去逃亡得太多。但本朝跟前朝一样,军户男人娶老婆还是难。时不时地需要朝廷给解决一下。 譬如朝廷手里有犯官家中女眷和罚没的婢女仆妇时,便可以发配去给当兵的做老婆,生娃娃。 这奏表走得军驿快马,七月底便到了五军都督府。五军都督府建国之初时设立,当时是实权衙门,二百年的变革下来,现在名义上是各级都司的直属上级,其实已经是老武将们的养老衙门,基本不干什么实事。接到奏报,直接转给了兵部。因海盗登岸不是小事,兵部立刻便往上呈交到内阁。 只海盗登岸在平时自然是大事,可奏报呈上来的时候,代王和赵王还打得如火如荼,新君还没个影儿。中枢看似有内阁和襄王共同主持大局,其实一直在扯皮。在这个背景下,山东被海盗劫掠的事,竟不是什么大事了。反正现在钱、粮、女人都没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山东再哭得响也没有奶喝。 先压着。 山东的事知道的人不多,朝廷相关的官员知道些。但人人都在关心眼前战事,都担忧自身安危,都焦头烂额京城里的流民、难民。山东的事报到京城,竟连个水花都没有。 如赵烺、霍决这样的外来户,就更不知道了。霍决就同温蕙一样,一直以为温家人平安回乡,再不会有什么事。 就在陆正把刚刚得到的两个多月前的消息告诉了家里人的时候,在京城,霍决却受了伤,赵烺正在发脾气。 “说了只是跟着看看,怎么如此拼命!”赵烺十分恼火,“这是闹着玩呢?命没了上哪把你拎回来?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人!我需要你立军功吗?需要吗?你便是立了军功又怎样?你还能跟着王又章去当将军吗?” 赵烺在湖广出生长大,对京城所知十分有限。赵王北归前,给赵烺点了几个人名,都是能战之将。 赵烺原想着回宫就将赵王点的人名都报给襄王的。霍决却在路上便提醒他:“如今府兵由世子和各位公子领着。卫军有常喜,他手下自有将领。各个位子都有人了,我们贸然荐人,不太合适。” 赵烺便留了个心眼,咽下去没跟襄王说。只说:“赵王叔已经将北疆当作了自己的家,他的心就不在大位,此次上京,不过是为着跟代王叔的一段私怨罢了。” 襄王洒泪盛赞:“赵王弟心系国疆,无愧为将星之称啊。父皇泉下有灵,必感欣慰。” 赞完一个识趣自己滚蛋了的弟弟,转头就给另一个不识趣的弟弟下了檄文讨伐。 家里老父亲还十分康健,还用颜料染黑了头发充年轻,赵烺一个庶子,大事上虽然可以参议,但做不了主。只能袖手看着他老爹爹和他代王叔掐架。 他原也和大家一样,以为这事就不该有什么悬念的。湖广卫军人多呢,且山西卫军都叫赵王叔给打成那个狗熊样子了。 以少敌多什么的,赵王叔当然可以,代王叔……嗤! 怎么可能。 结果就是大家都觉得不可能的事就发生了,玄幻! 代王的山西卫军愣是以少抗多,扛住了襄王的湖广军,玄幻! 赵烺也懵了。 可再看霍决,好像并不意外。 他问:“你料到了?” 霍决道:“猜想到一些,只不真的看看,也不知道自己猜想的是不是对的。” 这几个月赵王打代王,但他两家是私仇,并不与别家为敌。山西卫军若进入一箭之地,别家——主要是襄王家的队伍,便弓箭手支楞起来,将其喝退。 只赵王骑兵快如闪电,说来就来了,强要借粮,他们也没脾气。 赵王代王作战的时候,会去观战的也不止霍决一个。各方人都有去看的。 霍决看了几个月,血一直沸腾,只每次小安都会扯他衣袖:“哥,打完了,回去了。” 他的马总是流连地原地转两个圈,才肯走。 “属下是眼看着山西卫军面貌渐渐变得不一样的。”他对赵烺道,“而我们的兵,都歇在军营里,虽也操练,没真下过战场,精气神上便不一样。” 赵烺也不是没去看过,就没太看出来。不由感到,果然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霍决是军伍出身,同样的场面看在眼里,看到的便与他看到的不一样。心中暗省自己,自己不精通的专门的领域,要记得听精通的人的建议。 他与霍决商量:“现在空出几个位子来了,我想将赵王叔荐的人都荐给父王,你觉得可行?” 霍决沉吟,道:“再等等,世子也肯定先要荐人,我们先看看,世子结交了些什么人。若那几人已经投了世子,便不妙了。” 赵烺道:“是呢,我想与他们结交,都不甚回应我。唉,还是吃了出身的亏。” 这实在没办法。前阵子,整个形势都开始倒向襄王,自然有人来与襄王府诸人结交。 襄王府诸人不了解这些人,这些人也不了解他们。彼此看到的,不外乎是身份和官职。世子是正经嫡长,从小就立为世子,身份过硬,那些不能直接结交到襄王本人的,自然首选世子。 也有人听说赵烺受宠,也有来投。但都是些巴结不上世子,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赵烺纵看不上他们,也不能往外推。偏他想结交的人,对他不甚热情。想来,也是因为他这庶子的身份,不想乱站队。 便再看了看,世子果真不负期望的荐了人,却并不是赵王点名的人。赵烺松了一口气。 因人才太难得了,特别是对他而言。能让赵王叔直接点名的人,被世子拢过去一个,他都心疼。好在没有。 只世子荐的人也不是太顶用,又打了几场,胶着着。 前几日又大败了一场,襄王都摔杯子了。 霍决道:“荐王又章给王爷吧。” 因被赵王点名的几人之中,王有章年纪最大,胡子都白了,现在在五军都督府含饴弄孙地养老呢。 赵烺对襄王说:“儿臣很想推荐个老将。只恐人家看不上咱们,恐怕得父王亲自折节去请才行。” 襄王最爱做这种三顾茅庐、礼贤下士、千金买马骨的事了。听赵烺介绍了这眼看着就快致仕的老将的生平,尤其听他曾戍边二十年,一拍大腿:“走,你跟我去!” 王又章老了,原心里其实十分盼着赵王能登大位。只赵王无心,他便缩在五军都督府,等着致仕。因在景顺一朝见了太多不得善终的,老头子只想求个安安稳稳, 只王又章没想到自己躲不开,襄王都亲自出宫拜访他了,他若是再拒绝,虽没站队,也等同于是站队了。 老将军得知是赵烺推荐的自己,看了他一眼。原先没有将一个王府庶子看在眼里的,现在终于也肯将他放在心里估量估量了。 终于还是投了襄王,披甲提抢,拖着一把花白的胡子,又上了战场。 首战告捷。 只霍决得了赵烺的许,带了府兵,跟着去了。 王又章只当他是襄王府派来监视自己的,也许了。原也没指望这伙吃穿都精致的府兵能怎么样,更没指望一个阉人能怎么样。 不想这个年轻阉人,作战一马当先,一身悍勇。 王又章都愣了。 第93章 第 93 章 第93章 赵烺听说霍决受伤, 也很懵:“不是说只是去见识见识吗?” 反正霍决当初是这么说的。他手里没什么人才,想着让霍决多历练一下不是坏事,才允了。不想霍决竟真上阵了, 还受伤了? 下人回禀:“永平十分悍勇,主动请缨, 立了战功,还得了王老将军的赞呢。” 这并不能让赵烺高兴, 反叫他十分恼火。因他现在,几乎事事都与霍决商量,实没有旁的人能够替代他的位置。这样倚重的人,赵烺是不能忍他这样去冒险的。 他当即便去了军营, 骂了霍决一通。 霍决的确立了功, 但比起些许战功, 赵烺更需要霍决这个人。 霍决赤着上身,缠着绷带, 当即便要跪下谢罪。 赵烺没好气地捉住他肩头:“别搞这虚的了。我去跟王将军说, 让你回宫里来。” 说完,便走了。 霍决坐在行军床上,许久都不说话。 小安原端了一盆水进来,赶上赵烺在骂霍决, 便站在了一边。待赵烺生气走了,他端着水盆过来,投了把手巾,帮霍决擦身上血迹。 “哥哥想什么呢。”他埋怨道, “可知我和公子听到消息,可吓死了。” 霍决没吭声。 小安投了把手巾,盆里水便成了红色。 小安继续劝:“我其实知道, 哥哥出身行伍,我也知道哥哥在想什么。” “可是,哥啊,咱们是什么人?咱们是缺了东西的人啊。公子说得没错,哥哥便是再立了军功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还能掌兵去?大周祖训在那呢,哥哥别想了。” “哥哥须得明白一件事。”小安觉得对霍决不能留情,必得叫他清醒,悍然道,“哥哥便是杀敌再勇猛,也活不成赵王那样的男人。” “咱们的目标不是做牛贵吗?咱们呐,也只能做牛贵啊!” 霍决闭上眼睛,握住自己的拳头,捏得咔咔作响。 一场梦就这样碎了。 因为小安说得对。 披甲执锐,为国开疆这等事,自然有真正的男儿们去做。 他们这些已经不算是男人的人,不配银盔亮甲,只能依附在贵人身后,去做那些见不得光、不能让贵人沾手的事。 他其实早明白的,这一生,他都要活在贵人的影子里,而不是阳光下。 许久,他声音喑哑:“……知道了。” 小安吁了口气。 王又章首战告捷,才送走了襄王世子派来的人,又听禀报说四王子来了。 王又章没脾气了:“又来一个塞人的。” 他才打了一场胜仗,襄王世子就赶着来往他这里塞人,塞的是几个姓江的子弟,世子妃娘家的人,小公子的舅舅们。 才送走了,得,四王子又来了。 谁知道襄王四子赵烺并不是来塞人的,他是来要人的:“麾下永平,原是想叫他长长见识,才让他跟着将军的。早跟他说过,不得给将军添乱。谁知道他年轻,一来血就热了,竟上阵了。还好没丢我的脸,立了些许功劳。只他是个阉人,要这军功也没甚用,将军的人领了便是,不用管他。只我不许他再瞎捣乱,这便领他回宫去,特来与将军说一声的。” 别人都是来塞人分功劳的,独独襄王四子赵烺是要把人领回去。王又章认真地看了看这福窝里养大的贵公子:“我以为永平是王爷派来的人,原来是四公子的人。” 赵烺歉意地道:“给将军添麻烦了。” 王又章道:“麻烦倒没有。只我看他身手不错,阵前也有章法,是什么出身?” 赵烺道:“他临洮的,一个百户之子,行伍出身,卷进了潞王案,净了身配到了我身边。” 王又章恍然大悟:“怪不得,果然是军户子弟,我就看着像。” “就因他也是行伍出身,我才许他跟着来看看的,说好了只是看看,谁知道还是不听话。唉,其实也可惜,若不是家里坏了事,现在也是铮铮一儿郎。”赵烺惋惜,“只他现在这样了,再多想也没用,我还是领他回去吧。” 王又章也惋惜:“可惜了。” 叹完,王又章又问:“永平领回去,什么人替过来?” 赵烺刚才在外面就看见了江家子弟了,闻言微微一哂:“我没人来。将军打仗何其凶险,又不是儿戏,我不给将军添乱。” 王又章看他的眼神又不一样了,待赵烺告辞,转身要走的时候,王又章忽地叫住了他。 “我听闻,是四公子向王爷力荐了我?”老将军问,“只我与四公子从来不相熟,敢问四公子,因何知我,为何荐我?” 赵烺道:“赵王叔北归时是我去送的,他与我提起了老将军和几位将军。眼下父王正需要得力的名将,老将军最持重,战功赫赫,我便荐了老将军。我与老将军的确不相熟,但我相信赵王叔。” 王又章大为羞惭,道:“赵王北归守土,我等原该送送他的,只……” 赵烺忙道:“形势特殊,老将军不必自责。赵王叔连代王叔都能放过,可见胸襟豁达。决不会将些许小事记挂胸怀的。 赵王最开始曾参与三王夺嫡,他虽然后来退出了,但他是个手中握兵的藩王,将来新帝会不会忌惮他、疑心他,都未可知。众将唯恐被未来的皇帝记恨,都不敢去送他。当时城外送行的,除了阁老们,便只有赵烺。 王又章知道襄王也惧怕赵王,派了个儿子去,现在知道,原来去送的便是这个四王子,竟不是世子。 老将军只羞得摆摆手,平了平情绪,对赵烺拱拱手:“四公子请放心,老臣既然是四公子荐的,必不敢丢四公子的脸。军家事,不敢说必胜,只鞠躬尽瘁四个字,还是能做到的。” 赵烺只是个宗室,他甚至连王世子都不是。王又章的身份,自称一声“末将”、“卑职”都可以。他偏自称了“臣”。 赵烺吸一口气,压住心跳,深深一揖:“我家前程,托付老将军了。” 王又章虽老,雄威犹在。他一接过军队,披挂上阵,连连捷报,襄王立刻就感到压力轻了,大喜过望,与心腹们说:“天赐我将才!”可见气运在襄王一系。 世子就在下首,听了老大别扭。因这将才是赵烺推荐的。 只他偷眼看去,却见赵烺竟无什么得意之色。不由微怔。总觉得他这四弟,从来了京城,渐渐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 过了些时日,霍决对赵烺道:“王家子弟这些日子去其他几家串过,我们不妨再与这几家联络联络。” 说的所谓这几家,便是赵王北归前点名的几个。只先前,赵烺想与他们亲近,送礼下帖,人家只客气着,就不接。 赵烺意外:“你使人一直盯着呢?” 霍决沉默道:“不然我还能为公子做什么?” 竟然还有脾气了。 赵烺无奈,道:“你上战场也没用,便是我将来登了大位,也不能让你领兵,这是祖训。” 霍决只垂着头,半晌,才道:“属下僭越了。公子罚我吧。” 赵烺却有个好处,他对身边的人,其实都还不错。小安曾对兴庆说“四公子宽仁宅厚”,也并不算是虚言,至少赵烺对身边人的确称得上一句宽仁。 他只叹了句:“你呀……” 待再与那几家下帖送礼,果然便接了,还回了礼。也不算就站队赵烺,但至少从此建立了往来关系。 万先生、郭先生大事上虽渐渐不得用了,这会儿也被派出去跑动。 霍决更是亲自带着康顺、小安跑动。 这日才从一家出来,骑马往宫城方向去。京城里如今许多流民,卖儿卖女常见,还有卖老婆甚至卖老娘的。这仗若是不尽快结束,只会更多。 眼看着暑气褪尽,天气凉了下来,待到了冬天,只怕京城里得一片冻死饿死。 原街上若有看着穿得不错的人过去,流民、乞丐总是会围上去乞讨一番,以至于弄得京城本土人都不大爱出门了。 但霍决这一行人,马速虽不快,却都是彪悍男子,个个挎着腰刀。流民大多也是京畿百姓,眼力胜过小地方人许多,一看便知道是豪奴。若是个公子被围着乞讨,还能有一二善心,豪奴们只会给你当心一脚。便无人敢围上来。 霍决目光冷漠地掠过这些人。 贵人们扇动翅膀,卷起飓风,便将蝼蚁们碾得粉碎。 这些人便是蝼蚁,他也是蝼蚁。本质上没有区别。 只这些人卑微乞讨,他不会。本质上决不一样。 他的目光从这些人身上扫过,并未停留,投到了他们身后街边的店铺上,忽地在怔住。 “小安。”他问,“今天几号了?” 小安道:“今天啊……九月十二了啊。” “都十二号了……”霍决呢喃。忽地勒住缰绳,下马,朝街边店铺走去。 流民不敢靠近他,纷纷避开,让出路来。霍决径直走到街边一家杂货铺前。 那铺子外面平支着窗板,窗板上摆着些小玩意。 不过是个小杂货铺而已,看店的便是老板的儿子,见有穿得锦衣的人过来,忙招呼:“客官看看,有什么中意的?” 小安好奇,也下了马,缰绳丢给从人,跟了过来。却见霍决伸手从窗板上一堆小玩意里单单挑出了一个泥娃娃拿在手里。 世间的聪明人,如陆睿,如小安,多数都有着远强于旁人的观察力和记忆力。小安记忆闪回,便想起了上一次看到霍决拿着泥娃娃,是在王府里,夹道口,小芳。 这一次,小安没有看错。 霍决的眼中,真的流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 他拇指在那泥娃娃上摩挲了摩挲,摸出一块碎银子抛了过去。 老板儿子接了,道:“找不开……” 霍决道:“不用找了。” 老板儿子是个傻实在,道:“这太多了。” 一对泥娃娃不过一个大钱而已,砍砍价,七八个小钱也能拿走。 锦衣的客人却道:“值得。”转身便走。 老板儿子在后面喊:“还有一只呢。” 锦衣客人道:“不要了。” 老板儿子道:“一对儿的呢!” 锦衣客人没再搭理他,上马走了。 泥娃娃都成对儿卖。 一个老婆婆,便有一个老公公。一个小娘子,便有一个俊相公。一个小囡囡,便有一个男崽崽。 只刚才的锦衣客人只拿走了红色喜袄的小囡囡,却丢下了男崽崽。 “就一只,不好卖了呢。”老板儿子嘟囔。 霍决把泥娃娃塞进马鞍旁边的口袋里,翻身上马。 小安素来机敏灵巧,擅长察言观色,竟安安静静地,一声也不吭。 马蹄声踢踢踏踏的。 许久,霍决忽然道:“今天她及笄了。” 小安与他并辔而行,闻言转头。 谁? 还能有谁,霍决拍拍那鼓起来的口袋。 愿你芳辰永好,无有烦恼。 原你许嫁能遇良人,愿他知你可爱,予你善待。 你我此生,虽天定无缘,只还请…… 勿忘我。 小安怔住,马身落后了一步。 霍决的马走在前面,身姿挺拔,矫健有力。若不说,谁知他竟不是男儿。 小安忽地,心头一酸。 第94章 第 94 章 第94章 到了中秋的时候, 南北路卡依然未曾撤下,陆家人便知道温夫人是铁定不能赶来给温蕙主持及笄礼了。 好在这事也不是一天两天,这几个月来大家都已经渐渐有了心理准备。尤其是温蕙, 一直表现的平静坦然,让身边的人也松了一口气。 只有陆夫人内心里歉疚。 因为她很明白及笄礼对一个小姑娘有多重要。温蕙的心里不可能真的不介意。 她只是表现得不介意而已。因为她真的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 上一次的绑脚那件事虽然算是和谐地解决, 没有影响婆媳、夫妻间的关系,但这个孩子也像经过了一次洗礼似的变得不一样了。 不是刚到江州时因初来乍到而生出的小心翼翼、谨言慎行, 而是真的懂得了,一个府里、一个群体或者一个阶层,必该遵守一些规则、规矩。 离了父母怀抱的孩子,终究不能再随心所欲。 温蕙, 如今实实在在地是陆家儿媳了。 中秋节陆家办了场家宴。 这是人在异乡, 该思乡的时候。陆夫人特意将这场家宴办得热闹些, 便是为了缓解温蕙的思乡之情。 江州温度还是盛夏,但节气上毕竟已经是中秋, 九霄澄净, 月光如洗。园子里满黄蟹,菊花酒。对湖赏月,清风徐徐,波光粼粼。 乔妈妈也有小桌, 摆在了陆夫人斜侧后。平日里安安静静的陆正的三个妾室都出来露面了,坐了下首。 温蕙其实每日里早上请安都会和她们碰一面,可在这府里,就是感觉不到她们的存在。也是稀奇。 她们每日请安只在正房外面给陆夫人磕个头。温蕙怀疑, 一年到头除了像这样的喜庆日子,她们可能根本就见不到陆夫人的面。 温蕙现在还不太能理解陆夫人为什么不叫妾室在跟前伺候。 按规矩来说,妾室, 本来就是伺候正室夫人,替正室夫人生孩子的。不是吗? 皓月当空,气氛正好。 陆正捻须微笑。他少与儿媳见面,此时关心一下:“我仿佛记得前些日子,你母亲开始教你学画了?” 温蕙心虚地偷瞟了一眼陆夫人。陆夫人已经把脸别过去了。 温蕙坐直身体,做恭顺状,乖巧回答:“母亲雅擅丹青,儿媳十分向往。只儿媳实在没什么天赋。此等雅事若强求,反而失了本意。母亲已打算教儿媳些别的了。” 陆正哈哈大笑。 这媳妇,如今竟也知道把“我不行,学不会”展开了委婉说了。可知妻子这半年的调/教,没白费心血。 果然,女人家出身略差些实没什么,又不需要她们去经世济国,内宅而已,教一教,养一养,就是了。 陆睿嘴角含着笑,熟练而优雅地用蟹八件给肥美的母蟹开了壳,把一只螃蟹收拾得干干净净,最后是蟹肉蟹黄盛在如碗一般的壳子里,又随手自几案上的花瓶里掐一朵菊花斜斜放在上面,才放到温蕙面前。 这实在是,颠覆了温蕙对吃螃蟹的印象。 生平第一次,吃螃蟹没有弄脏手。 只她十分想喝酒。家里自酿的菊花酒一倒进杯中便一阵好闻的香气。 偏陆睿当着父母的面,脸上笑得温和极了,却管得十分严厉,只许温蕙喝一点点。待温蕙又朝酒壶伸出手,他便用凉凉的目光逼得她只能半路转个弯,拿了一块点心。 因她酒量的确不咋地,在陆睿面前撒撒酒疯还行,要当着公婆、姨娘们的面撒酒疯的话,就两个人一起丢脸了。 又给上房里有体面的大丫头们赐了凳子,端出彩头来,一起行起了酒令。 温蕙这才知道,原来姨娘们也都读过书的,个个都能红袖添香。 陆正这公公却不知道温蕙行不行,不免拿眼睛去看她。看了两巡,到儿媳这里,竟也能从从容容地对上,不露怯。 教到这个份上,这儿媳便可以应付基本的场面了,不至于在外面丢脸。 陆正就彻底把心放下来了。 陆正还作了诗,陆夫人也作了首与他相和。陆睿也作了一首。 温蕙老老实实听着。 只想不到张姨娘竟也作了一首,听起来还不错——温蕙这半年,不仅提前背完了《诗三百》,还开始读别的诗词了,虽不会作,但也会品了。 只她拿眼睛去看。 陆正捻须赞了句:“不错。” 陆夫人神情便未曾变过,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再正常、自然不过。 温蕙又去看姨娘们。 张氏得了赞,自然是带着谦虚的高兴。范姨娘、李姨娘也并不多口舌,只那嘴角,于夜色灯火中,让温蕙隐隐看到一抹似笑非笑。 温蕙又生出了奇怪的感觉。 因平时与姨娘们几乎没有接触,温蕙今日里才知道姨娘们都读过书。且姨娘们明显不像她是填鸭一般在这半年里硬补课。她们显然是从小就读过的。 夜风里,温蕙隔着灯火望着那几桌的女子,隐隐觉得……范姨娘、李姨娘,并不是作不出诗来的。她们只是不作而已。 范姨娘接近而立,李姨娘还在花信年华,张姨娘是三人中最年轻的,她八月初才过了十九岁的生辰。她实际上比陆睿才大了不到一个整岁。 温蕙原不知道的,只她天天去上房,那日里听丫鬟禀报才知道的。陆夫人只道“照往年份例”,赏下了生日的赏赐。 温蕙既知道了,也不能装作不知道。姨娘们虽没打过交道,但从来也客客气气的。温蕙便请教乔妈妈。自己该怎么做。 乔妈妈说:“不管亲近不亲近,喜欢不喜欢,在礼数上多做一分,便能让别人少说一嘴。原就是捎带手的事。” 温蕙回去便寻了两匹料子,使刘富家的送过去给张姨娘做贺礼。又扫听了一下另两位姨娘,一位十月生辰,一位正月里生辰,都记下来。 做姑娘的时候,这些事都有母亲嫂子操心,如今做媳妇,都得自己来了。 一场家宴颇尽欢,深夜才散。连陆正都喝醉了,连连作诗。陆睿和温蕙便告退。 才转身,听见陆夫人唤了范姨娘:“你最稳妥,照顾好老爷。” 范姨娘屈膝应了,亲自上去搀扶,和丫鬟们一起搀着陆正。 公公和姨娘的事,原不该做儿媳的多看的。陆睿握着温蕙的手,便扯了一下,将她扯回头来。 温蕙也臊了一下,赶紧跟着陆睿走。 只心里面忘不了刚才一转头看到的画面——陆夫人的侧颜在灯火里,朦胧了那些细纹,忽略年龄,实在是个美人。那美人还坐着,却给人以居高临下之感。淡淡地,用再寻常不过的口气,将酒醉的丈夫推给了别的女人。 姨娘明明站着,但向她屈膝垂首。凭空地,好像矮了一截。 一种从前只隐隐的感觉变得清晰了起来。 她的婆婆,以身周的气息筑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墙。将自己和丈夫的妾室隔开在了两个世界里。 她的世界允许温蕙进入,宁静淡泊,平和馨雅。 但不允许妾室进入。 离开园子,入了内院,大家便分道扬镳朝不同的方向去了,渐渐听不到人声,甬道寂静了起来。 陆睿本来牵着温蕙的手,走着走着,却接过了青杏手里的灯笼,说:“你们先回去吧,我和少夫人随便走走。” 黑漆漆的甬道有什么好走的,要走刚才怎么不在园子里走呢。银线心里吐槽着,还是和青杏一起福身:“是。” 陆睿又对平舟道:“你也回去。” 平舟便也提着灯笼转身往回走,自己先回了栖梧山房去。 幽长的甬道上很快便只剩陆睿和温蕙。 温蕙今日被管着,喝得少,只一点点飘,还算清醒。拖着陆睿的手晃呀晃,抬头看着天上圆盘似的月亮道:“今天的月亮真好看啊。” 灯火的微光中,陆睿横了她一眼。 他的眼睛那样好看,那一眼却叫温蕙心惊肉跳。 温蕙才屏住了呼吸,陆睿便提起灯笼,噗地吹灭了。黑暗中,温蕙听见了灯笼落在地上的声音。 紧跟着,人被他推到了甬道的墙上。他撑着墙,温热的唇堵了过来,身体紧紧贴了上来…… 喝了酒,热情得像火。 也只有喝了酒,那些平日里在脑子里做了无数遍的事,才敢放肆地真做出来。 这一次温蕙没醉,陆睿醉了。 唇放肆,舌放肆,手也放肆。 …… 温蕙被陆睿送回房的时候,大家都假装没看到她那微肿又有光泽的红唇,和脸颊上还没褪下去晕红。 温蕙快速地洗漱过就滚到了床里。她其实有好多话想说,偏今天值夜的是梅香,不是银线。虽她现在跟青杏梅香也熟稔亲密了,到底没有亲密到和银线那种可以无话不说的程度。只能憋着,一个人在床上煎鱼似的翻身。 男人有时候真的吓人啊。怎么身体还会变化呢? 所有男人都这样的吗?还是只有他? 陆嘉言硬拉着她的手去……温蕙当时太羞了,没敢问。明明身周一片黑暗,她还吓得紧紧闭上眼睛。 他口耑息的声音都好像还在她耳边似的。 温蕙蜷起身体,抱紧了被子,总觉得……好像圆房这个事,和她想的很不一样呢,好像有什么她很不懂的事情在里面。 要是谁能来跟她说说就好了。 温蕙不知道,在她担忧圆房的时候,这府里也有别人但担忧着她的圆房,就是她婆婆陆夫人。 陆夫人使人收拾了那套三进的院子,看了看黄历,九月初十,重阳的后一日是个吉日,宜迁居。正好温蕙是九月十二的生辰,赶得上。 温夫人不能来,为着补偿温蕙,陆夫人决定给她好好地办一场及笄礼。 给客人的帖子都是陆夫人亲自执笔的,都已经送了出去,也收到了答复。一切都准备上了。 赞者、正宾都请好了。原本温夫人若来,温夫人是亲娘,由她作主人,陆夫人打算做笄者。如今温夫人显然是过不来了,陆夫人打算自己兼了笄者和主人。 那一日外院、内院的宴席安排,笄礼用的衣衫、发簪都妥当了。 一切的一切,都妥妥当当了。 然后陆夫人开始考虑起圆房的事来了。 因及笄的那天,也是陆睿和温蕙圆房之日。 第95章 第 95 章 第95章 要按照陆夫人现在的想法, 其实再往后晚一年两年,让温蕙再长大一些再圆房,实也是可以的。因她总觉得温蕙还有太多东西要学。总觉得她还小。 说来也奇怪, 半年之前, 她并没有这种感觉。 那时候只想着好好地安排一下, 让这个儿媳尽快补一些硬短板,等亲家母过来让她看一看,我们陆家没有错待你的女儿, 然后便可以让儿媳在亲家母的指点下, 和儿子稳稳妥妥地圆房了。 只现在, 都变了。 陆夫人这心情,也十分复杂微妙。 教温蕙越多, 这种“啊,她还小呢”的感觉便越是强烈。总觉得, 留给温蕙的时间不够。及笄时就圆房, 太早。 可就这两个孩子现在对看一眼都情意流动的模样,陆夫人这过来人又明白, 要说推迟圆房,别说陆睿不乐意,恐怕连温蕙自己都不乐意。 此正是, 情浓时啊。 且现实点说,要推迟圆房,下人们还不定怎么编排温蕙呢。指不定就能说出“少夫人不得夫人喜爱”的话来。陆夫人对人的恶, 从来不惮于直面。 所以不管她如今心情如何, 温蕙是肯定要和在九月里和陆睿圆房,真正做夫妻的。 男孩子自有通房丫头带着知人事。但温夫人来不了,温蕙这边, 就需要有人教导她了。 这日,趁着温蕙在上房的时候,有上房的丫头悄悄到院子里来找刘富家的,传陆夫人的话:“夫人问,少夫人嫁妆里可有‘压箱底’和册子?” 刘富家的一听:来了! 她愁这个事好一阵子了,此时闻听陆夫人伸手了,大大松了一口气,忙道:“有,有!” 丫头道:“你带上,跟我来。” 刘富家的悄悄进屋找到了那口箱子打开。 那两样东西本来就用包袱皮包得严严实实的,直接掏出来,抱着跟着往上房去了。 去到那里,丫头将她引进了厢房里。乔妈妈坐在那里等她。 见到刘富家的,乔妈妈问:“夫妻之事,亲家太太可是要你来教少夫人?” 刘富家的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哪行呢。太太是将东西交给我保管,打算到时候亲自来教我们姑娘的。谁知道就过不来了。” “既这样,你就不用管了。”乔妈妈道,“这个事,我来吧。” 刘富家的如释重负:“那可太好了!我这半个多月都在愁呢,实不知道怎地跟姑娘说呢。您老肯伸手,再好没有了。我代我们太太谢谢您了。” 说着,就屈膝要给乔妈妈行礼。 因她说是代温夫人,乔妈妈便伸手拦了,不受这一礼,只笑眯眯道:“都是为着小夫妻和谐,一家人美满,何足谢。” 刘富家的虽只是个农妇,但乔妈妈经过观察,也看出来她是个心思简单的人,老实木讷,勤快踏实。不够聪明的人,能做到这样,便够了。乔妈妈并不嫌弃她。聪明人对这些实心眼子的踏实人,往往还挺喜欢的。 刘富家的这半年感慨颇多,此时见乔妈妈只面对自己,也恪守规矩,深觉得陆家是规矩人家。内心里实在为温蕙感到高兴。 温蕙此时正在正房的东梢间里跟着陆夫人学指法呢。因她于丹青一道上实在没什么天赋,陆夫人也不强求,放弃了之后,这几日开始教她学琴了。 温蕙觉得,琴还挺好玩的!声音也好听! 只陆夫人不这样觉得。 陆夫人在受苦!耳朵受苦! 虽才教了几日而已,不该这么早就下结论。但陆夫人已经有预感,这一个怕是又要无疾而终了。 有丫头悄悄进来,给陆夫人使了个眼色。陆夫人会意,道:“今天就到这里吧。” 温蕙玩得挺开心,只她如今与从前大不一样了,虽开心着,行了礼还记得压着步速,不蹦蹦跳跳了。 其实除了琴棋书画这些需要天赋的东西之外,其他的如礼仪规矩之类的事,只要不是个傻子,只要真的肯用心,哪有学不会做不到呢。 说到底还是当时,没真的放在心上。温蕙自己也深深反省过了。 真放在心上了,便也能做到了。便一时还不能像陆夫人那样优雅有风度,起码也有规有矩了。 她出去时,还遇到了乔妈妈带着个丫鬟进上房。丫鬟手里还抱着一个包袱。温蕙还跟她们打了招呼。 乔妈妈笑眯眯地,没说什么,放她去了。待她走了,叫丫头把那东西放进了次间里。 丫头们都退下了,次间里只有陆夫人和乔妈妈。乔妈妈便解开了那包袱皮。 一个瓷南瓜,下面还压着一本册子。 陆夫人先揭开了瓷南瓜的盖子。 此是民间常见之物,因常常藏在女子嫁妆箱子深处,故名为“压箱底”。揭开盖子,里面是空心的,正中是一男一女的交欢的瓷像。 男人腰粗腿短,女人一脸受刑的狰狞样。 陆夫人只看了一眼,就盖上了盖子。又抽出那册子,哗啦啦一翻,立刻扔回到桌上。扶住额头:“快,该烧烧了,该砸砸了,别让孩子们看见!” 真是辣眼睛! 她忍不住抱怨:“这是什么人画的?画成这样,孩子看到了,还不得吓着?当夫妻事是个什么可憎可怕的事呢!” 画技烂这样,也配拿画笔?真是辱了画笔了。 乔妈妈掩口笑:“外面买的都是这样的,你没见过罢了。” 陆夫人道:“总之这不行,赶紧处理掉。”真是在她面前多摆一刻都让她眼睛疼。 她又道:“还是用咱们的吧。”说完,忽然感慨:“我没生女儿,原想着这东西再用不上了呢,没想到……”竟还能传下去。 只陆夫人那东西收起来许多年了,乔妈妈已经不管庶务,便唤了杨妈妈进来。 杨妈妈一听,便掩口笑了:“当然知道在哪,好好收着呢。” 又对乔妈妈道:“当年我嫁人,还是您拿夫人这一套东西给我讲的呢。” 三个人便都笑了。 乔妈妈也怀念起来,微笑道:“这一套啊,还是姑娘从肖家带到虞家的。当初我外嫁的时候,肖妈妈也是拿这一套给我讲的。后来又轮到我给你讲……” 姑娘说的是金陵肖家的姑娘,也就是后来的虞家老夫人,陆夫人的亲娘。 肖妈妈是陪着肖家姑娘嫁到余杭虞家的教养嬷嬷。 肖妈妈一手调/教出了乔妈妈,乔妈妈一手调/教出了杨妈妈。 世家女身边的大丫鬟,以这种师傅带徒弟的形式一代一代带出来。所花的心血,比一些小门小户的平民家养女儿都多。 这样培养出来的丫头,未嫁时是利落能干的大丫鬟,嫁了后是得力的管事媳妇。如乔妈妈、杨妈妈这种最心腹、最得力的,最后一路走来,便成了仆妇之首。 乔妈妈如今已经不理庶务,已经是荣养的状态,在陆夫人身边安享晚年了。 陆夫人也生出了感慨,道:“肖妈妈是什么样子,我都模糊了。她去得早,只还记得小时候她抱过我的。脑子里有个她拿糖逗我的画面,其他再没有了。” 一晃几十年了,自己都已经是娶了媳妇的人。 那些曾经的韶华时光,都哪去了呢? 昔日的良人,又哪去了呢? 杨妈妈亲自去开了库房,找到了一只箱子起出来。 每年库房都要收拾,东西都要晾晒、保养、维护。便连这东西,也都保存得好好的。外面包着的包袱皮,还是去年新换的呢。 这东西肖家女传给了虞家女,虞家女传给陆家妇。以后,就归少夫人了。 杨妈妈含着笑,轻轻拂了拂。 重阳节又开了家宴,陆夫人亲自养出来的两盆绿菊也搬出来赏玩。 陆夫人有一间花房,养了许多花。温蕙跟着陆夫人去玩过。虽有专门侍弄花草的人,可有一些特别精致的,陆夫人还会亲自下手养。 温蕙没见过绿色的菊花,盼这两盆绿菊很久了,终于到了花期,如期盛开了。 温蕙嫁到陆家半年多了,眼界已经不同,比从前识货多了。 她可是知道,就这两盆绿菊,刚带到江州被人知道了,便有人千金来求的。是真的出价一千两。 但是陆夫人并不缺这一千两,直接便拒了。又嫌这来求的人张口就谈钱,实是十分地庸俗,不是雅人。 后来另一家则不同,好好打听了陆夫人的喜好,以一副古画来求个扦插。这家有诚心,陆夫人才给他家插了一盆。 从前温蕙看这些事只看个热闹,如今温蕙看,眼光便于从前有许多不同。能觉出来,自己渐渐与从前的确不同了。 这不同却是很好的,大概就是,常人所说的熏陶吧。 重阳第二日,九月初十,温蕙挪了院子。搬进了那间更大更宽敞的三进院子里去。 只这新院子的布置又跟从前的旧院子略有不同了。因陆睿的许多东西也一并搬进来了。 一进门正堂里挂的中堂更大副,画的却不是兰草兔子了,却是一副雪山雾松图。 但正房的东次间和梢间,将来都是温蕙最常用的起居场所,陆睿给她画的都是花鸟图,十分清丽雅致。两种不同的风格在同一所房子里,融洽地融合在了一起。 待圆房后,陆睿便会和温蕙一起在这里生活。栖梧山房便给他作了书房。陆睿的丫头们,温蕙原以为该并进新院子里来,不料基本都留在了栖梧山房,只有年纪最小的两个跟着来了新院子。 陆睿告诉她:“年纪大的有两个该发嫁了,其余的,给我看着书房。” 但温蕙已经不是昔日吴下阿蒙了。 她已经十分明白,跟进新院子的两个小丫头,是后来才进了栖梧山房的,是陆夫人安排进去的。 留在栖梧山房,不管是准备发嫁的,还是留着照看书房的,都是从余杭带过来的。都是陆老夫人安排到陆睿身边的。 陆睿这是,借着成亲圆房的机会,甩脱了陆老夫人的人呢。 挺好。 时间终于还是走到了九月十二。 纵亲人不能来到身边,温蕙还是终于及笄了。 及笄礼办得十分盛大,正宾请的是赵府台的母亲,赵家太夫人。身份上来讲,她是江州女眷里身份最高的。出身上来讲,她是泉州林氏女,年高德劭,倍受尊重。 陆判官的夫人,为着儿媳请了赵老夫人做正宾,自己亲自做笄者。 那一根插进陆家少夫人发髻中的白玉簪,雕刻简洁,莹润如脂,通体无暇。一看便是世家里传承下来的古物。底蕴全在那幽幽的光泽中。 听说陆家少夫人的母亲因为外面的形势无法渡江而来,但江州的女眷们看着这场盛大的笄礼,尊贵的正宾,便知道陆夫人是多么看重这儿媳了。 一时有女儿的夫人们都羡慕了起来。 当初陆家初到江州,陆睿一露脸便被许多夫人记挂了。谁知道谴人去打听,却说已经订了一个军户女儿。 夫人们心痛不已,只觉得暴殄天物。 只如今,看那陆少夫人进退行礼都挑不出毛病,待她受诫完,陆夫人亲自为她插笄,再抬头,一张面孔莹莹有光。 便亏着心,夫人们也没法说她配不上陆睿陆嘉言。 笄礼在白天,中午内院里开了宴席。 待宴罢客人散去,温蕙回到自己院子里才喘了口气,乔妈妈便来了。 身后的丫头,手里还抱着个包袱。 温蕙:“?” 第96章 第 96 章 第96章 要真论起底蕴来, 金陵肖家还甚于余杭陆家。金陵肖家的女儿传了几代的东西,美轮美奂。 那东西是莲花状,下有荷叶, 内芯里含着莲蓬。莲蓬可以揭开盖子, 便看到里面精致的瓷人。腰细腿长, 姿态优美。 当真是,又精致,又美丽, 又清晰。什么都能看得明白。 温蕙眼睛不眨地足足地看了好几息。 终于看明白的一瞬, 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下, 好多以前不明白的地方,都通了! 原来, 夫妻、男女、生娃娃……,竟是这么一回事! 乔妈妈毫不难为情, 微笑告诉她:“男欢女爱, 夫妻敦伦,人之大道, 并不羞。鱼水之欢,若和谐,也是人间美事。夫妻若想美满长久, 不要小瞧此道。” 温蕙忍着羞认真听着。 老妈妈给她讲明白了男女间该如何行事,孩子如何孕育,一个月里何时容易受孕。 这是基本知识, 是一个成年女子该具备的。 接下来的, 就全是额外的,是年长女性私下里才会传授给亲近的年轻女性的。 其中固然有如何让男子更喜欢的技巧方法,更多却是教导新娘如何避免受到伤害, 如何保养和保护自己的身体,夫君什么样的要求是必得拒绝的,譬如月事期间要求行房等等。 因这些,不是婆家教给媳妇的,这其实是母亲传给女儿的。 温蕙完完全全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待乔妈妈离开,她一个人还坐在那里恍恍惚惚呢。 银线送完了乔妈妈回来,见她这模样,还以为她累了,问:“你要不要歇个午觉?”又伸手摸上去:“这包袱里是什么?” 温蕙猛醒过来,拨开了银线的手,按住了那个包袱,看了一眼,又忙分出一只手,按住了那画册:“这、这个不能动的!” 银线:“……” 今天是圆房的日子,银线有点明白了,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地问:“是那种东西吗?” 温蕙啐她:“别问,你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 说得就跟你不是黄花大闺女似的!好吧,今天晚上你就该不是了。 银线哼哼两声,问:“这个要怎么办?” 温蕙转着脑袋看了看屋里。 银线说:“要不然收床底下的抽屉里去? 对对对,床底下有抽屉呢!那个地方别人不会随便动的!温蕙忙点头。 温蕙在家的时候,睡的都是火炕。拔步床这个东西,以前只听贺家的莞莞说过,没见过。真正见着,是嫁过来之后。 她先后两个院子里都是拔步床,新院子更大,房间也更大,里面配的这张拔步床,竟比先前院子里那张还更大。根本就是一个木头小房子了。 不说床有多宽,便是脚下的脚踏,银线晚上值夜的时候,都能在上面打滚。 床头有椅子柜子,床体下方还有一排四个抽屉。这东西放在那,正好。 只银线把“包袱”收进床下,扭头却见温蕙手里还攥着那册子不撒手。银线:“?” 温蕙清清嗓子,假假道:“我休息一会儿,你也累了,去歇歇吧。” 银线心知肚明,看穿不拆穿,嘬嘬腮帮子,走了。 温蕙这才坐到床边,又站起来,放下了帐子。 江州九月还跟夏天似的,用的还是薄如蝉翼的绡纱帐子,又透气,又透光。虽是半透明的,但放下帐子,一个人待在木头小房子似的拔步床里,才有安全感,才敢大胆地翻开那画册细看。 不知道什么人画得这么好看。 温蕙学画虽不成,但好歹陆夫人讲的许多基础理念已经了解了,在陆夫人那里看精品看得多了,眼光自然也就上来了。看着便知道这线条流畅,意境优美。 那些人体画得都十分美丽,虽做着让人面红耳赤的事情,却引人向往。再后面,很多注意事项都是手写的。看笔迹却陌生,并非陆夫人手笔,却也是一笔好字。 字里行间,都是告诫,唯恐有疏漏,一片爱心都浮在纸上。 这是……虞家老夫人吗? 温蕙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看了多久,总之忽然听到了槅扇门推开的声音,吓得她一个鹞子翻身就滚到了床里面躺下,一声不敢吭。 进来的却是银线,她放低声音问:“醒了吗?该起了。” 温蕙含糊道:“就起,等一会儿。” 她虽装着刚醒的模样,然而银线是什么人,是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一听她这音色、呼吸,就知道她没睡。银线翻个白眼,道:“那你咪一会儿再,我过一刻来喊你。”又出去了。 温蕙松了一口气,忙将那册子也藏进抽屉里,又躺下来,才觉出来困来。 今天及笄礼本来就挺累人的,刚才又一直精神亢奋,这一松下来,下午的困意就袭来了。竟真的打起盹来。 待一刻之后,迷迷糊糊呢,被银线推醒了:“醒醒,醒醒,该起了。今天还有事呢!” 温蕙原习惯性想卷被子赖床,听到这句忽地一激灵醒了。是了,今天,还要圆房呢! 一桶桶的热水便往净房里抬,不是平常的净水,不知道加了什么,熬成了浅浅的褐色,散发着淡淡的香。 温蕙喝了盅温茶,便开始洗浴了。 银线从外面给她带来消息:“前面的客人听说都到了。” “都是同窗吗?”温蕙泡在水里玩花瓣。 银线说:“平舟说也有先生,有姑爷的老师呢。说老爷都出面了。” 先生是先生,老师是老师。 先生是书院的教员,教课、布置作业、管理学生。 能称“老师”的,那是得陆睿行过拜师礼,磕过八个头,才能喊一声“老师”的。是一辈子的关系,特殊情况下,甚至可以代行父职,帮弟子订个亲,娶个妻什么的。 今日里内院笄礼,宴席在午间;外院的宴席则在晚间。 晚宴规模不大,只一桌。也不是陆正做主人,是陆睿做主人,邀请同窗好友和亲密的师长。 因圆房不算是礼,没什么仪式,但俗话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小登科实在是人生四喜之一。不开个宴庆祝一下,到底感觉缺了什么似的。 温蕙这个澡洗得是平时的三倍时间。扶着出来时候,觉得腿都泡软了,没力气。 丫鬟们团团围住了她,给她擦头发烘头发,给她身上摸上香香的膏脂。今天的洗澡水不知道煮了什么进去,洗出来皮肤特别滑。 温蕙想起来那些精美图画中,男子握着女子、掐着女子的画面,脖颈不由得就热起来。 就跟以前许多次,陆睿掌心的热度一样。 她今日的晚饭十分清淡,用完之后又重新了洗漱了。丫鬟们将她的头发通了,抹了少少发油,那头发便跟一匹亮黑的缎子似的披在身后。 也不给她挽发髻,只用发带松松地绑了。 天色都黑了,也不见陆睿来,反倒是乔妈妈又来了一回,看了看,一切都妥当了,在床上铺了一块白绫。又问温蕙:“书都看了?” 温蕙自然知道所谓“书”指的是什么,脸红红的,道:“看了。” 乔妈妈笑眯眯地:“不怕,不怕。已经叫人去前面给他说了,少喝酒。”又道:“他若真醉了,我撵他回去,明日再圆房也行。” 温蕙脸更红了。 乔妈妈陪着她说了会儿话,院子里有了响动。乔妈妈含笑起身:“我去了。” 温蕙的心扑通扑通地跳起来。 隔着墙和窗,隐隐听见院子里乔妈妈似和陆睿说了几句话,声音模糊,说什么呢?乔妈妈好像笑着嗔了什么,还有丫头们喊“妈妈慢走,小心脚下”的声音。 不一会儿,陆睿进来了。 他不爱大红大绿的浓丽颜色,今日喜庆日子,难得穿了件绯红色的衣裳。是陆夫人特意要针线上为他裁的。 这个人明明穿红色如此好看,偏平日就不肯穿。 陆睿走进内室,便停了下来,站在那里望过来。 温蕙也抬眼望去,她一看陆睿的眼睛,就知道他醉了。 陆睿若醉得不够深的时候,说话行事都仿佛与平时无异,旁人看不出来。乔妈妈定是也没看出来。只有温蕙最知道。因陆睿一醉,看她的时候,那眸子便亮得吓人。 温蕙才想站起来,陆睿已经大步走过来,踩上脚踏,到了她面前,直接开始解腰带。 温蕙一晃,扶了一下拔步床的雕花围栏。还没说话,陆睿已经问:“洗澡水准备了吧?” 温蕙定定神,道:“备好了,在里面。” 陆睿把外衣脱下丢在床头的椅子上:“我先去洗个澡,叫丫头们进来。”说完,便去了净室。 温蕙按了按胸口,才喊了丫头们。银线、梅香和青杏都进来了。 温蕙道:“相公去洗澡了,你们伺候着。” 银线犹豫了一下。 梅香是陆睿身边出来的,对他的东西更熟悉,道:“我去准备衣裳。” 青杏便道:“我去伺候。” 温蕙点了头,两个人便分头去了。 银线悄悄问:“我要干什么?” 温蕙低声道:“我也不知道。” 她两个都有点茫然。因家里面,没成亲的哥哥身边只有小厮,没有丫头。成亲的哥哥屋里有嫂子安排。 银线会贴身伺候温蕙,如厕都没问题。可面对陆睿就有点无措,不知道该怎么贴身伺候身为男子的姑爷。亏得还有青杏和梅香。 那两个动作很利落。 净室进去,还有屏风挡着,耳朵能听见青杏是在里面隔着屏风问了声,才好像绕进去。 梅香很快取来了陆睿的衣裳,也进了净室,听着也是先问了一声,绕过去了屏风。 温蕙和银线大眼瞪小眼。 温蕙犹豫:“你要学着点吗?” 银线还是大闺女,羞于贴身伺候男子,老神在在地:“有她们俩呢,不用我吧?” 梅香和青杏都很快就出来了,很坦然自若地道:“公子说不用我们了。” 青杏看温蕙和银线都还傻傻地不知道该干什么,抿嘴一笑,提醒:“少夫人也该换寝衣了。” 两个傻子才如梦初醒。 第97章 第 97 章 第97章 这个银线能干得了。专门为今天晚上准备的寝衣就在床头的柜子里呢。她赶紧拿出来, 伺候着温蕙换了。 大红的深衣,薄薄地贴在身上。 跟房间里燃着的龙凤红烛正相映衬,洞房花烛的感觉便有了。 但温蕙的紧张大家都看出来了。尤其是床上还铺着那么显眼, 让人脸红的白绫。 三个人便都没走,在床边围着她, 取了梳篦帮她重新顺头发, 帮她揉捏手臂放松,陪她说话。 她们的年纪, 都比温蕙大。 很快净房门口有响动,陆睿这么快就洗完出来了。其实大家都知道, 他白日里肯定也洗过了,不过再去去身上的汗和酒气罢了。 他来的时候穿的衣裳尚是绯红的,洗完了出来,穿的却是和温蕙一样,极浓、极正的大红寝衣。 世间最喜庆的颜色穿在他身上, 脸庞身周竟似笼着水雾烟气似的, 好看到让丫头们都低下头不敢正视了。 陆睿挥挥手,丫头们一起福个身,一起往外走。 温蕙求助似的看了一眼银线。银线也回头看了一眼她,咬咬唇,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也跟着青杏银线出去了。 没办法,女人嫁人, 都有这一天的。 温蕙站了起来。 她的头发解开了, 长长的,又滑又亮,瀑布一样垂在身后, 垂在身前。 大红的寝衣,纤腰一束。 这是女子在内室里才有的模样,除了丈夫,再不会有别的男子看到。 陆睿走过去,踩上脚踏,反手放下了拔步床的帐子。 这拔步床有两层槅扇,就如院子有两进一样。陆睿走到温蕙身前,反手再放下了内层槅扇的帐子。 小房子似的拔步床里,便朦胧了。 长发披腰,实是一个女人最不设防的模样。陆睿忍不住手指轻轻撩起她的长发,柔顺的发丝在他指间滑动。 气氛明明这样的旖旎,温蕙却……控制不住地往陆睿下面瞟去…… 陆睿:“……” 陆睿又好气又好笑,捏住温蕙的下巴抬起来:“往哪看呢?” 温蕙跟他脸对脸,偏不敢跟他对视,眼睛往一边斜着看去,道:“没,没看……” 温蕙嘴上这么说着,却想起了中秋夜那个晚上,在漆黑的甬道上。她握住过的。她当时不太明白,只不过是顺从了他而已。 现在她全都懂了。想起那个尺寸,真、真的要进去吗? 忍不住颤了一下。 陆睿眼睛瞟了一眼床上铺好的白绫,再看她,嘴角勾了起来:“已经懂了?” 温蕙不敢说这个话题,磕磕巴巴地道:“那个,天晚了,早点歇息吧。” 陆睿一笑,眉眼间尽是风流:“好。” 放开了温蕙的下巴,拉开了她的衣带。 温蕙只觉得身体像被定住,一动都不敢动。 陆睿俯身贴过去,手伸到她背心处,抓住了那衣裳,缓缓地向下拉…… 从肩头开始至全身,微凉的空气一寸寸侵袭。温蕙睫毛颤动,背心起了鸡皮疙瘩。 陆睿松开手,大红的寝衣落在了擦拭得一尘不染的脚踏上。 …… 景顺五十年九月十二,京城里随处可见无家可归的流民,哭爹喊娘,卖儿鬻女。北方的天气已经寒凉起来,可以预见等冬季来临,必有冻死饿死。 襄王又收到捷报,欢喜得多御了一女。 牛贵坐在书房里,搓着手指呢喃王又章的名字。 景顺五十年九月十二,小安对霍决说:“哥,睡了!” 霍决嗯了一声,小安吹熄了蜡烛躺下,很快呼吸平稳绵长。 霍决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又睁开。他侧过头去,拿起枕边穿着红袄的泥娃娃,翻身坐起,拿在手中摩挲。 今日,温家叔父和婶婶,会给她好好地办一场笄礼吧。 十五及笄可许嫁,她……长大了。 月华透窗,冰凉似水。他回忆着温蕙长大的面庞,幻想着她在仪式中插笄的模样,于青色月华中,竟想得痴了。 景顺五十年九月十二,江南谷贱伤农,有地的农民失去了土地,成为了佃农。佃农无力缴租,成为了奴仆。豪门大户拥有了更多的土地,更多的奴仆,更多的粮食。 江州城里,亦有卖儿鬻女。 景顺五十年九月十二,江州陆府的一处三进院子里,三个大丫头在讨论谁值夜。 银线只是个乡下百户家的丫头,没有正经地受过调/教,总是羞,又不能舍了温蕙独自在这里,遂和梅香一起睡在了次间里,随时听唤。 内室里,点了八根龙凤红烛。尽管放下了两层绡纱帐子,陆睿依然能将温蕙每一处都看得清清楚楚。 “蕙蕙,别怕……”他在她耳边呢喃,与她十指相扣,温柔地吻着她紧闭的眼,微颤的睫毛,低低地道,“你我自此结发,共走一生。” 温蕙睁开眼,便看进了他缱绻的眸子中去。她看许久,沉溺进去,轻轻地“嗯”了一声,互相许了一世的诺言。 陆睿笑起来,细细吻她。 沉了下去。 温蕙体验到了生命的奇妙。 一个生命,竟真能包纳另一个生命。 两个不同的生命,竟真能融为一个。 而进入一事,自母系氏族消失,父系氏族兴起,便充满了男人对女人宣告占有的仪式感。 温蕙此时此刻,深切地体会到了“被占有”的感觉。只是占有她身体的人,是她深深欢喜,满心爱恋的陆睿。他的气息包围着她,在她的生命里拂动涟漪,奏着韵律,她感受到的,便是发自神魂的满足与快乐。 她与他,终于是做了真正的夫妻。 世间已经没有比这更快乐的事了。 年轻的两个人彼此爱恋,血气旺盛,精力充沛。夜里几次要了热水擦洗。 红烛燃了一夜,至天明,还能听到绡纱帐隐隐传来的声音。 “蕙蕙,乖。” “翘起来……” “塌下去……” 第二日,陆夫人迎来了新婚的夫妻。 刘富家的端着托盘到陆夫人跟前,乔妈妈揭起罩布。陆夫人看了一眼便点了点头。 再看小夫妻,拿眼一扫,便知道这两个家伙定是折腾了一夜未睡,眼下都青黑着。 从此嘉言有了妻子,从此蕙娘有了夫君。 陆夫人心中忽然微酸,生出了说不出来的欢喜又怅然。 仿佛生命中的一个时代结束了,又一个时代开启了。 在这时代的轮替中,她的韶华都逝去了。 “行了。”她道,“我这里没什么事,你们回去吧。” 陆睿和温蕙得了她体谅,回去狠狠补了一觉。 午饭时间都过了,青杏先用了饭,换了银线去。银线用完饭回来一看,内室的门依然还紧闭着,有点头痛:“还没起呢?” 青杏却竖起一根手指立在唇间。 银线噤声,竖起耳朵一听……内室里隐隐,有响动。 昨天响了一夜了!还没够嘛!银线的头更疼了。 青杏掩口悄笑。 梅香也回来了,一起捂着嘴笑。 银线压低声音嘀咕:“你们怎么都不羞呢?”她们两个还能大大方方进净室伺候陆睿呢。 青杏小声说:“咱们做丫鬟的,哪还有羞的余地,自然是主人叫做什么,便做什么了。” 梅香伸手戳银线肩膀:“倘若我们两个都不在跟前,公子洗浴叫你伺候,你便不伺候了?” 银线想了想,那肯定不能,谁叫她是丫头呢。忍不住小声嘟囔了几句。 梅香道:“别抱怨了,咱们算好的,这种时候不叫咱们进去。我跟你们说,姨娘院子里的丫头还要帮老爷推腰的……” 推什么?什么腰?为什么推腰? 银线不敢想,想了浑身都要烧起来似的。也不敢问,怕露出来自己“不懂”。又不太相信:“真的假的?” 梅香道:“是宁儿告诉我的。她娘在灶上,人面广,什么都知道的。不信你问她去。” 三个丫头压低了声音在外面叽叽咕咕,内室里结束了一战,终于唤人要水了。 青杏和梅香有志一同地一起戳银线:“你去!” 银线也知道,作为贴身的大丫头,自己是必须得过这一关的,去拿了毛巾放在盆里,自水火炉上取了温水注入,硬着头皮端了起来。 青杏帮着开了门,梅香贴在耳朵上指点她:“放在床头的椅柜上。” 银线点点头,进去了。 拔步床有两层绡纱帐,银线撩开外面一层,便有奇怪的气味扑面而来,微湿腥膻,像苦杏仁,也有点像栀子花。莫名就让人心慌。 里面还有一层绡纱帐,半透,隐隐地能看到里面人形。陆睿正撩了起来,起身坐在床边。 他赤着脚,倒穿着裤子,上衣却只是披着,敞着襟口,露出年轻结实的身体。 银线一眼都不敢看他,规规矩矩地把水盆放在了椅柜上。 哪知这时候温蕙嘟囔了一句什么,陆睿笑着回头跟她说话。银线下意识地还是扭头看了一眼。 目光越过了陆睿撩起在帐子的手臂,落到了里面。 杏黄的缎子夏被,一截纤腰,半个雪背。白雪中盛开点点红梅,一瞥间,满眼的靡艳。 乡下丫头哪见过这场面,血都要冲到头顶,红着脸匆忙忙退出去了。 陆睿投了毛巾,回到床里给温蕙擦拭,道:“你这丫头不行,怎地恁地害羞,这怎么做事?” 温蕙嗔道:“她还是大姑娘呢,你别逼她啦。” 家里哪个丫头不是大姑娘呢,谁还能因为害羞不做事了。陆睿看出来了,温蕙这全是偏袒。 但她嫁过来,陪嫁的就一个半路到身边的婆子,一个还没长大不太顶用的小丫头子,唯一能用的就是这个银线了。虽粗憨些,却是跟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不同。 陆睿其实是个对身边人要求十分高的人,但也对银线格外宽容些。 投了毛巾给她擦拭。温蕙昨夜里羞,不叫他给擦,他还不干。 “从头到脚,从内到外,都是我的,又不叫旁人看到,有甚可羞。” 昨夜里,他握着她的足踝,挑着眉说。 第98章 第 98 章 第98章 王又章不愧是宿将。原襄王被代王打得十分狼狈, 他顶上来之后,风头眼看着就顺过来了。情况的发展似乎都在赵烺和霍决的预期之中。 只他们没想到,赵烺推荐了王又章给襄王, 却坏了别人的计划。 这个别人不是旁的人,正是小安心心念念的监察院都督牛贵。 牛贵的手指修长, 指节粗大, 指腹上有明显的的茧子。但指甲却打磨得圆润光滑,手背的皮肤也细腻, 指甲处养护得连一丝倒刺都没有。 左手的无名指和中指上,戴着两个硕大的宝石戒子。手指轻叩几案的时候, 闪烁着光芒。 “没想到襄王府还有这么一号人物。”他缓缓地道,“赵烺啊……” 没想到一个庶出王子比襄王和世子更有胆色。 没想到赵王肯指点他。 没想到王又章能认可他。 导致眼下的情况比牛贵期望的走向略有了些偏移。 不过人生本来就是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没想到”,而牛贵也很擅长处理任何一个“没想到”。 虽然原本,他是期望襄王的情况更糟糕一些的,再糟糕一点, 才是他出手的时候。可现在, 襄王自己把风头扳过来了。 既然如此,他就不能再干坐下去了。 从诸王入京,牛贵就摆出了纯臣架势。可这场大位之争,他其实从未袖手过。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为寻个更好的时机和姿态登场而已。 四王子赵烺这个意外的存在, 打乱了他的规划,不过也没关系, 既然如此, 那便提前下场吧。 早一些,晚一些,都没关系。 这场大位之争, 由他来终结。 十月,襄王和内阁在乾清宫前殿正为许多事争执着,牛贵一身蟒袍,踩着皂面官靴,踏入了正殿。 他一出现,殿中忽然安静了一瞬。 因为牛贵绝不会随随便便地出现在什么地方,他若出现,也不会给人带来什么阳光灿烂的感觉,只会有一种阴云盖顶的森然感。 景顺帝一死,八虎就成了纸老虎,谁都敢对他们开刀。襄王和代王尤其黑吃黑吃得满嘴流油。但直到现在,都没有人敢对牛贵甩脸色。 “牛都督来啦。”襄王对牛贵尤其和颜悦色,“可是有事?” 牛贵叉手行个礼,转头质问内阁:“五城兵马司的人跑到咱家那里哭,说京中已经乱透了,这些天光是流民械斗都好几起了,赈济的粮还跟不上,眼看着天寒地冻了,腊月里寒潮来了要还这样,恐怕就要冻死人了。咱家受命先帝,承着警卫京城之责,也不能眼看着京城就这么乱下去。故而想问问大人们,是什么章程?” 陈阁老冲襄王拱手:“殿下听到了,如今京中情况已经恶化成这样了,还清殿下怜惜京畿父老,放开粮道。” 襄王没想到陈阁老一招斗转星移就把问题甩过来了,暗骂一声,脸上只作为难状,才想要开口推诿,岂料牛贵先开口了。 “陈相此言差矣。”牛贵道,“代王尚未束手认罪,若现在就放开江南粮道,商人们为了逐利,哪管什么正统什么是非,说不得便有人要资敌。” 大殿里忽地落针可闻。 官场上的人,听话都得会听音,会抠字眼。牛贵说:正统,是非,资敌。 都是虽嫡非长的皇子,谁是正统?兄弟争位,谁是谁非?资敌,敌是哪一个? 虽然当赵王决定北归之时,京城的风向已经压倒性地倒向了襄王。但当时谁知道真打起来,会是这样的尿性呢! 月的时候,襄王隐隐被代王压着打,京城的风向又开始动摇了。要不是襄王及时换上了王又章,一连串捷报,将势头扳了回来,先前积聚的人气,早就散了。 但即便是这样,即便到了现在,除了襄王自己以自己的名义给代王发了一道檄文,京城的臣子也从来没有一个人明明白白地说谁是谁非,定下来谁是我谁是敌的。 不到最后,焉知道鹿死谁手。他们这些京城的官员,其实谁做皇帝都能混下去,万不可给自己绝了退路。 所以谁都想不到,一直表着姿态不插手议立新帝的牛贵再一出现,一张嘴便定了基调。 牛贵,竟然比任何人都更强硬地站队了襄王!直接抛弃了代王! 这意味着什么,殿中的人都明白。 因为牛贵正如他自己所说,受命先帝,警卫京城。他的手里不仅有皇帝亲军,景顺帝极其信任他,还把本该五军都督府掌握的京军三大营也交给了牛贵! 当时,张忠立了五十二皇子后,便想矫诏夺取京军。他的一个干儿子觉得是大功劳,抢着去立这功。 只张忠在宫里再没等回这干儿子。跟着诏书一起原样送回来的,是干儿子还滴着血的头颅。 张忠这时候明白了自己其实已经从老虎变成了纸老虎,但他也没有办法。 他以新帝名义发出的旨意都被内阁压住。文臣根本不听他的。他也支使不动牛贵去杀这些人。想自己动手杀,却发现原本牛贵“配合”他派去限制文臣人身自由的番子,摇身一变成了文臣的保镖。 文臣们心里也明白。 其实就是博弈,亲王们既长且强,大家都不看好幼帝,但亲王们还没有人出头,京里的人便都先蛰伏观望着。 有牛贵压着,都还能安稳蛰伏。谁曾想过这个让百官闻之变色的阉人,这时候竟成了他们的保护者。 及至赵王和代王的檄文先到京城,张忠又调不动京军,便只好矫诏各地卫军拱卫京师。才有了北平都司和山东都司到京城走这一遭。 才有了邓七闻听山东空虚,故而登陆劫掠这一趟。 才有了温夫人死不瞑目,牵挂着月牙儿的这一念。 冥冥中,皆有因果。 待三王竟比山东卫军都先抵达京城,显然是早有准备,不是仓促起事,张忠终于明白,京中必有人早与诸王勾结,早早便泄了消息。 只景顺帝在时,在牛贵的监察院严密监控之下,又有什么人竟敢与地方藩王勾勾搭搭? 这个问题张忠直到看到牛贵在他面前缓缓拔出了腰刀,世界旋转,一颗头颅落地之时,才终于想明白。 没人敢。 除了牛贵自己。 襄王坐在上首,阁老们坐在下面。世子在襄王侧边还能有个椅子,赵烺和其他兄弟在外围只有鼓凳坐。 此时,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坐直身体,每个人都睁大眼睛看着牛贵。 这一局棋,牛贵终于伸手落子。 而所有人都明白,以现在的局势,他一下场,便意味着胜负。 “天不可无日,国岂能无主。代王擅动刀兵,阻碍新君立位,令京畿百姓饱受战祸之苦。也是时候该结束了,别拖到过年了。”牛贵微微颔首,终于说出了让襄王欣喜若狂的那一句,“出动五军营、三千营和神机营吧。” 京军三营,按照牛贵的想法,本是该在襄王更狼狈一些的时候再下场的。那样,他下场的姿态就会更好看一些。 谁知道有了变数,不能再观望了。 牛贵狭长的眸子越过了文臣们,向坐在外圈的襄王府诸王子瞥过去。视线落在四王子赵烺身上,却发现他有掩饰不住的震惊和激动欢喜。 牛贵目光微凝,旋即收了回来。 襄王这边的情况他实时地关注着。 四王子赵烺荐人的时机拿捏得非常好,不急不躁,等到世子的人扛不住的时候,他才出手。一出手,便是一个王又章。 与这份沉稳、果决相比,他此时的表现却又浮躁了些。 不难理解,毕竟是一个从小在锦绣堆里长大的庶出王子而已。必是麾下有得力谋士。 赵烺作为上位者,能拥有这样的人才,能听建议,能采纳之,能成功,就已经是一个合格甚至优秀的上位者了。 至于那谋士是谁,以后总会知道的。 这大殿之上,有亲王,有王子,有阁老,有史官。但此时此刻,一个阉人站在大殿正中,落子定了全局。 霍决与其他的幕僚们都站在更外围的金柱之后。屏着呼吸,只看着那一手搅动风云,摁定了乾坤的阉人。 明明相貌普通,但裹着黑底平金绣的蟒袍,竟让人觉得光彩夺目。 景顺五十年十月,牛贵站定襄王,出动京军三大营围剿代王。 形势急转而下,十一月,山西卫军大败溃散,代王逃窜。山西的后路已经被切断,襄王唯恐代王南逃更难抓捕,非但没有放开南北通路,反而大量增派人手严把关卡。 代王一天没抓到,襄王便一天不能安心登基。 但牛贵果然是厉害,他说不拖到过年,便当真没有拖过年。 代王分了数个替身迷惑襄王的追捕,他真身却是在天津卫被牛贵捉住的。好险便让他逃出海。若出了海再想缉拿,那可真是千难万难了。若捉不到他,以襄王的性子,睡觉都没有一天踏实的。 牛贵把代王拎到襄王面前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上面的胖子,一撩下摆,终于跪了下去。额头结结实实地触到手背,道:“天佑殿下,幸不辱命。” 襄王坐在金座上,望着牛贵伏下去的脊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于能坐得稳了。 景顺五十年十二月,代王被监察院都督牛贵擒获。 来年正月,襄王以嫡皇子继位,改年号元兴,自诩正统。 南北通路撤了关卡,北人南下,南人北上。各种消息与货物川流不息。 元兴元年正月,官驿的快马、快船发往全国各地。 官驿的速度,已经可以说是世间最快的传播速度。二月,便抵达了南昌府,在江西又以南昌府为中心,向外扩散,最终到达了江州。 景顺帝嫡皇子襄王登基,改元元兴,大赦天下。 但大赦名单里,不含潞王案涉案者。 潞王也是嫡皇子,年纪比襄王还长,他还有苗裔遗留在世,就在京城西山里圈禁着。纵他已经死了,襄王也不会去给他翻案。 景顺帝嫡皇子代王被新君贬为郡王,另有藩王依附者四人,贬为庶人,一并圈禁在西山。 景顺五十年因战乱,江南江北的秋闱都耽搁了。正常若要参加元兴元年的春闱,如四川、湖广之地,则要在景顺五十年十二月就得出发前往京师。如云贵、广东等地,还要更早出发。显然来不及。 内阁商议后,将元兴元年的春闱推迟到了七月。 这是考虑到了驿报的传递时间和最远如云贵广东等地奔赴京城的时间定下来的日子。 但考虑到战乱遗留的许多因素,元兴元年并没有增开秋闱的恩科。 又因头一年的秋闱取消了,新一年没有开恩科,陆睿原本设想的在景顺五十年拿下乡试,然后下一年去京城试试水的计划便被耽搁了一届。 一届便是三年。 温蕙安慰他:“你还都未及冠呢,我们那里有些秀才,中秀才的时候都已经当爷爷了。” “无妨。再等三年吧。”陆睿倒豁达。也是因为年轻,觉得人生长远,有的是时间。 他对温蕙说:“这个不着急,着急的是岳母那边。她一定很担心你。” 关卡一撤,被隔绝了许久的南北像开了闸的洪水似的,互相往对面冲。 陆家比普通人家还更早得到了消息,立刻便派出了管事,带着许多礼物,往青州去了。 陆睿道:“你别急,虽晚了,没赶上你及笄,也请岳母过来做一回客,好好看看你过得怎么样。” 温蕙也思念温夫人,心心念念地:“就想让她看看呢,看了她就知道不要成日里瞎担心了。我好着呢。” 陆睿笑着拢拢她头发,亲了亲她红唇。 蜜里调油。 南北交通重开,便有大宗的商品流动起来。江道、运河上船只往来,穿梭如织;陆路上马车首尾相连,车队一趟一趟地过。 国家一旦有了主人,民心都安定了。还活着的流民回归本土,也都散了。 一切似乎都从战火里挺了过来,恢复了从前的繁华。 只失了地的农民,失了自由的佃户,卖出去的妻女,死去了的亲人,离散了的家庭,都再追不回来。 时光宛然如旧,人人皆是尘埃。 第99章 第 99 章 第99章 元兴元年的新年, 陆正是带着一家子回余杭过的年。 不仅祭了祖,还把温蕙的名字“青州卫百户女温氏”记在了族谱上,陆睿的名字旁边。 温蕙特意为着过年裁了身红袄子。大红遍地金绣的百子多福, 领口滚了雪白的貂毛。 她穿出来给陆睿看的时候,陆睿直接乐了。一边笑,一边摇头。 温蕙恼道:“明明很好看, 你为什么就不喜欢红色?” “也没有不喜欢, 只是觉得闹心。更喜欢浅色罢了。”陆睿道。 温蕙道:“过年喜庆呢, 又是回老家,让长辈们开心开心嘛。” 一边说着一边唤丫头拿出来, 原来竟是悄悄给陆睿也裁了大红的圆领袍, 还是跟她一样的料子, 不过金线绣的是蟾宫折桂。 陆睿挑起了眉毛:“原来早有预谋?” 温蕙抱着他的腰撒娇:“你穿红色最好看啦,我一看见就移不开眼睛,像天上下凡的神仙郎君似的。过年呢, 就穿一穿嘛。” 陆睿想了想, 道:“要我穿也行,不过……” 他将她围在怀里,附到她耳边,讲了他的条件。 温蕙的耳根都红了,狠狠瞪他一眼。 陆睿拥住她, 含笑:“我知你能做到的。” 温蕙是练武的筋骨, 轻松就能下个一字马,没有什么做不到的。只看她愿意不愿意了。 温蕙拧他的腰, 陆睿按住她手, 挑眉:“你总得付出点什么吧?公平交易, 不行了算了, 又没强迫你。” 温蕙耳根发热,可又真的很想看陆睿穿红衣裳的模样,恨恨地答应了。 陆睿得逞,笑吟吟地抬起手:“好,给为夫更衣吧。” 陆正和陆夫人一见着这对金童玉女就笑了。 陆夫人破天荒地发出一声:“嚯?” 陆睿就知道会被母亲笑话,但他有赚头,也不恼,矜持地说:“过年呢,喜庆些也无妨。” 温蕙一身红袄,还是陆正非常喜欢的吉祥图案。陆正捋着胡子点头,竟也跟儿媳开起了玩笑:“蕙娘这看着竟像年画里走出来的福娃娃。” 待去走访陆氏亲族们,大家都被这一对小夫妻惊艳,真个一对璧人。 陆老夫人频频被老妯娌们羡慕,神情都和蔼了许多,不留陆夫人和温蕙:“去忙你们的吧。” 温蕙心想,怎么几个月不见,老夫人都变得和蔼了?竟不磋磨她婆婆了? 陆夫人却知道是沾了温蕙的光。因老夫人不想跟温蕙一起待着,怕被妨了。又不能只使唤儿媳妇不使唤孙媳妇,便干脆两个都放她们去。 两个人心情都很轻松。陆夫人带着温蕙这次把余杭陆氏亲近的族人差不多都认了一遍,待到女儿家回门的日子,还带温蕙去虞家做了客。 陆家有多大,虞家有多大,温蕙这回是真的见识到了。 陆睿以前在余杭便住在曾经陆老太爷住过的山上的院子,这回回来温蕙跟着他一起住了进去。一整座小山就只有他们,寂静得还以为是身在什么空幽野外,其实是在陆家。 虞家的千亩荷花池也看到了,但现在季节不对,听说夏日里好看死了。 在虞家做客又见到了几位舅母,还见到了小舅母家的贞贞表妹。 贞贞其实年纪比温蕙大,但她比陆睿小,喊陆睿哥哥。所以也得喊温蕙嫂子,所以她是妹妹。 温蕙心知这种人家的女儿,绝不会像他们军堡里那样,两个姑娘家也敢为个后生打一架。但小舅母刁难过她,她心里也是做好了应对贞贞的刁难的心理准备的。 哪知道贞贞其实十分娇软好说话。 偶尔她飞快偷瞥一眼陆睿,你也能看得出来她心里还是有爱慕的。但也能管理好自己,止乎于礼。陆睿待她也守礼,互相行个礼,唤一声“妹妹”,受她一声新婚的道贺,便再没什么了。 因男子同男子一起,女眷同女眷一起,温蕙不可避免地得同贞贞和其他几个陆睿的虞家表姐妹们打交道。 真交谈起来,发现贞贞的性子竟和温蕙竟有点臭味相投——都是家里幺女,都是在父母手心里倍受宠爱。有些小性子,也软软的,可可爱爱的。 到告辞的时候,两个人竟都有些不舍。 贞贞还说:“嫂嫂要再来玩啊。” 温蕙虽嘴上答应了,却也知道不太可能。因她是媳妇,和未出阁的姑娘不一样,她得跟着陆夫人应酬,哪像贞贞还可以无忧无虑。 有点羡慕呢。 待温蕙走了,贞贞同姐妹说心里话:“没见之前,是不服气的。实在不知道自己输在了哪里,嘉言哥哥看不上我们姐妹,竟看上个军户女。” “哪知道见了,她又好看又可亲,让人喜欢。再看嘉言哥哥看她的目光,嘉言哥哥对我们从来都是疏冷万重山,何曾这样看过我们?” “旁的不说,便说我们谁有本事,竟能让嘉言哥哥穿他最讨厌的红色?” “现在我明白了,这种事,哪有什么输和赢,缘分到了,月老自然将他们两个划作了一对,旁人又有什么办法呢。” 温蕙答应了陆睿,陆睿践行诺言,穿了好几回那个红衣,床笫间便追着温蕙讨债。 温蕙因答应过,只能还债,遂了陆睿的心,与他做了些羞羞的事。 但温蕙也觉得自己赚了。因陆睿穿红衣裳,实在好看,走到哪里,何止她一个人移不开眼。 真,神仙一样的郎君。 衙门口都是正月十六开印,陆正得提前几天返程。 陆正又哭着想让陆老夫人跟他去任上。陆老夫人也含泪:“母亲也念着你,只母亲年纪大了,不愿意挪动,你得了假常回来便是。” 陆正道:“因是在江州,离得近才能回来。若日后去了北方,离得远又怎办?” 陆老夫人抹泪:“到时候再说。” 温蕙发现她这公公颇爱哭,有些头痛。 因陆正一跪,呼啦啦,陆夫人、陆睿和温蕙都得跟着他跪。温蕙低着头,偷偷去看陆夫人和陆睿。 却见陆夫人只微微垂头,神情十分地平淡。陆睿一张脸,和陆夫人有几分神似,反正是看不出神情的神情。 前面上演着母慈子孝,温蕙却老神在在地,心想,陆睿乍一看眉眼生得像公公,可接触久了才觉得,他各方面其实都更像婆婆。 江州到余杭的水路向来通畅无阻,掐着时间,正月十五白日里回到了江州,晚上还得了陆夫人的许,跟着陆睿出门看灯去了。 二月里,朝廷的邸报和诏书来了,春闱推迟,但没有开秋闱的恩科,陆睿的人生规划被耽误了一届,温蕙还安慰了他,好在他自己也豁达。 温蕙于琴道上比丹青上更没有天赋,陆夫人决定不折磨自己,放弃了。 最后,不抱着什么期望开始教温蕙下棋,谁也没想到,温蕙的天赋原来在弈之一道。 也不是说多天才,但的确是有灵气的,上手几天,陆夫人便发现了。相当惊奇地对陆正说:“想不到,真是想不到。” 自娶了儿媳妇,陆正发现妻子的话都变得比从前多了,也颇有趣,道:“怎地媳妇回来江州便不穿她那红袄了,多喜庆。” 这一点上,陆夫人颇看不起温蕙,没好气地道:“还不是你那宝贝儿子不喜欢。” 陆正哈哈大笑:“媳妇愿意依从儿子,怎地你这做婆婆的反不开心?” 陆夫人不解释,跟陆正有什么好解释的。但她心下颇恨恨,因她同温蕙说了数次:“你不要管他,你自去穿你自己喜欢的。” 温蕙只笑着答应,却还是穿浅浅淡淡颜色料子的衣裳更多。 只因为陆睿更喜欢这样的。而温蕙喜欢陆睿,温蕙喜欢被陆睿夸“漂亮”。 偶尔她穿得浓丽了,陆睿虽也不会说不好,却总笑着摇头。 陆夫人也不能强她,转头跟乔妈妈说:“到什么时候她才能明白,‘自己’实在比‘夫君’更重要。” 乔妈妈啐她:“人家蜜里调油的时候,你总惦记以后的洪水滔天,便是换作当年的你,也不会听。” 陆夫人才被噎住。 只这日陆正回来,却跟陆睿和陆夫人说了个不太好的消息:“大盗邓七,听说七月的时候劫掠了山东。” 陆夫人和陆睿都吃惊:“消息可靠吗?” 陆正道:“比较可靠。是第一拨南下的北方商人带来的消息。只是大家之前都关心京城的事,没多关注。才漏掉了。” 也是有北方商人来给陆正送礼,京城的消息陆正该有的都有了,因有个山东的儿媳,便想起来随口问问山东的情况,才得知了这个消息。 陆正道:“只知道颇为惨烈,具体怎么样这人也没去亲看。” 他顿了顿说:“我们的人去了,至多四月便该回来了,到时候便知道了。这个事,我看,先不要和媳妇说了。” 陆睿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去看陆夫人。恰陆夫人正看过来。 母子两个四目相撞,在这个时候心有灵犀。 陆夫人道:“还是告诉蕙娘吧。” 陆正道:“她还小,何必让她担忧。” 陆睿道:“她不是孩子了,以后也是当家夫人。” 既是当家夫人,便得有当家夫人的担当。 且陆夫人和陆睿也从自己出发,倘若这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却有人打着“为你好”的名义,善意隐瞒你。以他们两个人的性子,那是决忍不了的。 温蕙比他们想的更沉稳。 她乍听消息,像是屏了一瞬的呼吸,脸色也白了一瞬。 但随即,她垂下眸去沉思。 在她不说话的时候,陆家三人也都没说话,房间里很安静。 过了片刻,温蕙抬起眼睛,道:“若是七月里,按说我爹他们差不多回山东了。若是能赶上,应该没什么事。 “若是赶不上……”她沉默了片刻,强笑着说,“我爹便是走,也定会给我娘留下十个八个的人的。有这些人在,我们军堡把门一关,也没那么容易被攻破。再说了各个军堡之间,原就有着互相救援的责任,要真撑不住,我娘也会派人向别家求助。但其实,邓七要是上岸,主要还是为了劫掠人口,他不想损耗太大的,军堡不好攻,他看明白,自然就绕过去,往乡野村庄去了抓人了。” 她又道:“再说了,安东卫、灵山卫、威海卫、登州卫、莱州卫,这些海防卫所任何情况都不会擅离。便是朝廷要抽调卫军,这几处卫军也会留下。邓七要上岸,先得打一仗。海防卫军十分彪悍的,比我们强好几倍,邓七也没那么容易就冲过来。” 她从小跟着哥哥们一起听,家里也没人撵她不许她听,知道的其实不少。 只是她也想不到和理论上的知识比起来,现实有多么骨感,山东在当时空虚到了什么程度。 谁都没想到她年纪不大,竟还知兵事。 说实话,一个小小百户实算不得什么“将”。但温蕙竟也有点将门虎女的味道了。 陆家三人才对她刮目相看,又听到她自言自语似的:“对,就是这样,肯定的,没那么容易的……” 陆睿母子互相看一眼。 陆睿伸手,牵住了她的手。 陆夫人温声说:“是,你说的有道理。” 温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 只天道何曾怜惜过人,愈是不期望发生的,愈是偏要发生。 南北关卡一撤,陆家便派了人往青州去。同样,温家一听说交通撤卡了,也是第一时间便让温松往江州来了。 江州才停了修江堤的徭役,开始春耕的时候,陆家没等到派去的管事回转,先等来了陆睿的二舅兄温松。 温松风尘仆仆,身上有孝,带来了没人想听的噩耗。 温夫人抗击海盗力战而亡,得了旌表。 温蕙的三哥温杉救援徐家堡,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温百户意外坠马伤到后腰,瘫痪在床。 如今温家堡,百户名义上还是温纬,但由温柏权代着。 以及,温松带来的许多箱笼,是给温蕙补的嫁妆。 “就,在京城的时候……得了些赏赐。”温松不大顺畅地说,“我们兄弟分了分,给蕙娘也分了一份,算给她补个嫁妆。” 第100章 第 100 章 第100章 补嫁妆这种事, 偶尔也有。 因现在的风气便是尚厚嫁,女儿家嫁妆不够,叫人瞧不起, 在婆家日子难过。 有的女儿嫁得早,后面娘家升官发财了,妹妹们嫁妆都厚了。有那心疼女儿的人家,便给先嫁出去的女儿补一些嫁妆。 若如温松所说,是得了什么赏赐,哥哥分过了,余一点分给妹妹, 也说得通。 若在平时,温蕙定能看出来温松在撒谎。但温蕙乍闻了噩耗,虽已经大哭了几场, 到这时还浑浑噩噩地,便全没发现。甚至根本没把什么“嫁妆”的事听进去。 而陆家的人,也根本没把补嫁妆这个事放在心上。这事当时便带过去了。 陆夫人闻听了噩耗,也是震惊无语。 乔妈妈第二天一看见她,就知道她一夜没睡。 “睡不着。”她说,“难受。” 哪里难受? 心里。 乔妈妈道:“并不是你的错。” 陆夫人只用袖子遮住脸:“别说了,别说了。” 和温家订亲之后, 陆夫人有一点私心。她吃够了婆婆的苦,因此希望媳妇能跟自己一条心, 便想趁着媳妇年纪还小, 从头教导, 让媳妇与她近。 她看出来温家底子薄, 便说服陆大人掏出二百亩水田给温蕙, 又大手笔地给温蕙添妆……终于诱使得温家早早把温蕙送过了门。 原想着等这个孩子到了身边, 好好教她,好好待她便是。决计叫亲家母挑不出错,说不出一个不好来。 万想不到她这一点私心,竟令得温蕙母女天人永隔! 陆夫人以袖掩面。 她这一生自傲自负,便是对乱了尊卑企图僭越的妾室还击,也不觉得亏心。 万想不到都这个年纪了,竟无颜面对儿媳。 亏心! 丫鬟却在这时候进来禀报:“少夫人来了。” 陆夫人忙擦擦眼睛,道:“快让她进来。” 温蕙进来,一身素服,那眼睛还是肿的,显是哭了一夜。 陆夫人看到,心中更难受,可还没开口,温蕙一进来,直接就跪在了陆夫人的面前:“母亲!” 陆夫人忙去扶她:“有什么事,说便是。” 却拉也拉不动。温蕙从小基本功扎实,下盘稳,她此刻使个千斤坠,哪里是陆夫人拉得起来的。 她扶住了陆夫人的手臂,仰起头,含泪道:“母亲,我,我想去青州。” 其实从她跪下的那一刻,陆夫人便猜到了。听温蕙说出来,她点头:“可以,你去。我许了!起来说话。” 温蕙这才肯起来,对陆夫人感激不已。 因她这要求出格了。 礼法上来讲,出嫁女不需为父母奔丧,在婆家服个孝即可。若是住得近,回去看看,搭把手帮个忙的,倒没什么。似青州和江州,相隔了千里之遥的,温蕙提出来去青州,在许多人家根本不会被准许。 哪有出嫁女千里迢迢,专门为了回一趟娘家的。 嫁得远的女子,一辈子没回过娘家也是正常的。 所以世人才说,女儿是赔钱货;所以嫁人,等同于二次投胎。 陆夫人道:“让嘉言陪你去。” 但青州和江州交通往来,单程都超过一个月。这一去,加上在那里停留的时间,三个月起底,拖一拖四五个月之久也是可能的。 温蕙犹豫了一下,道:“夫君还要读书,我跟哥哥去就行。” 温蕙不太敢耽误陆睿的学业。因陆睿的学业才是这个家的正经事。她能获得婆母准许走一趟青州,已经十分知足,不敢因此耽误了陆睿。 陆夫人眼中闪过怒色,问:“是嘉言不愿意去吗?”实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是这样一个冷漠的人。 温蕙吃惊,因陆夫人平时不会这样情绪外露,他们这些读过书的人,都讲究喜怒不形于色,是自身修养的一种体现。她忙道:“不是,不是的。” 她羞愧低头:“是我,我还没同相公讲。” 陆夫人恍悟了温蕙羞愧什么。这里暴露了温蕙的一点小心机。 上面公婆惧在,温蕙想去青州这个事,陆睿是根本做不了主的。因为父母在,不远游,别说儿媳妇,便是儿子想出远门,都得得到父母准许。 温蕙十分明白这一点。 但陆睿又是温蕙的丈夫,对温蕙想做的任何事情,他都有第一决定权。 温蕙若先与他说了,他若不同意,这件事直接便被否决了。连丈夫都不同意的话,一个妻子是不可能出得了远门的。 若与陆睿说了,陆睿同意,则还得去想办法让陆正和陆夫人同意。若公婆二人不同意,白白让陆睿与父母产生矛盾。 所以温蕙干脆直接绕过了陆睿。 但在陆正和陆夫人之间,谁都知道真正又决定权的人其实不是陆夫人而是陆正。 温蕙直接来找陆夫人并不单单因为儿媳跟婆婆说话更方便,而是温蕙的心里边,便觉得陆夫人会同意她,乃至会帮助她。 因温蕙自己内心里,实在没有任何的把握去说服公公陆正。 去说服一个进士,让他同意自己的儿媳去做一件于礼法和常情都不太合的事。温蕙根本无法想象。 陆正可是一个进士啊。 讲礼法,论辩才,谁还能胜过一个两榜进士? 温蕙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陆夫人身上了。说难听点也可以说她利用了陆夫人。 因为当陆夫人说她许了的时候,便将说服陆正这个事接过去了,替温蕙担起来了。 温蕙又感激,又羞愧。 陆夫人见到陆正,便先落泪:“当初与老爷说早点接了媳妇过来好教导,不过都是借口。其实是因母亲对我严格,我存了一点私心,想让媳妇早点养在身边,好跟我亲近。不料却让她们母女天人永隔,老爷,这都怪我。” “蕙娘想去青州,我已经允了。不允的话,我这良心日夜难安,怎么睡得着觉。” “既允了,便叫嘉言一并去与他岳母吊唁吧。也让旁人家看看,我们陆家不仅知恩图报,还是何其的重情义,又宽厚。真正的诗礼之家,原就该这样的。” 一家的媳妇,竟想千里迢迢回娘家。陆正乍听之下,内心中便生出不快。 但陆夫人的话他也思量了一下,权衡之后,一如陆夫人所料地同意了。 陆夫人用帕子按按眼角的眼泪,称赞道:“老爷果然宽厚。” 陆正心里却在琢磨另一个事。 温蕙自嫁过来,婚礼当日便收到国丧消息。母亲又悄悄说与她算过,说她福薄经不得这等冲,福气已经没有了。 陆正原并不是太当作一回事。后宅妇人,尤其是年老妇人,常容易被那些神棍唬弄以达到骗钱的目的的。 只现在再看,却很微妙了。 母亲死,父亲瘫,兄长失踪…… “老爷。”陆夫人问,“老爷今天歇在这里吗?” 陆正刚才听到了他最不愿意听的涉及到了他慈爱老母亲的婆媳关系,且陆夫人明显情绪还低落,他温言安慰了妻子几句,才道:“我就不扰你了,你好好歇息吧。”去了妾室那里。 陆夫人一直垂头用帕子沾眼角,待陆正一走,她放下帕子抬起头。已经全没了刚才自怨自艾的模样,神情平静地唤了丫头道:“去,叫嘉言和蕙娘到我这里来。” 陆正今日里还去了衙门,陆睿直接跟书院请了假,在家里陪伴温蕙、招待温松。 丫头找到他时,他和温蕙才陪着舅兄用了晚饭。他跟温松道个罪,同温蕙一起去了上房。 陆夫人见到小夫妻,颔首告诉温蕙:“你父亲许了。” 温蕙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远嫁女儿回娘家,多么地难啊。幸好她嫁到了陆家,幸好她遇到了陆夫人这样的婆婆。 陆睿却还什么都不知道,诧异:“许了什么?” 陆夫人便知道温蕙还没有同他说,她直接告诉陆睿:“蕙娘想走趟青州,你父亲已经许了,你陪着蕙娘回去一趟,吊唁一下你岳母,探望一下你岳父。你是温家姑爷,这原也是该有的情分。” 不是本分是情分。但陆夫人话音中隐隐带着威压,是让陆睿把这件事当作本分来做。 她话音落下,陆睿没有犹豫,直接垂首应道:“是。” 但他应完,还是转头看了温蕙一眼。 温蕙一直垂着头。 这一眼陆夫人实在没有办法,因她一个做婆婆的,不可能什么都替温蕙解决。特别是夫妻间的事。外人插不得手。 这得温蕙自己去解决。 出了上房,陆睿一如以往那样牵住了温蕙的手,默默地往他们自己的院子去。 当走到那株杏花树下的时候,温蕙扯住了陆睿的手,停下来脚步,低低地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她正逢母丧,家事破败,陆睿只微叹一声,道:“没有,走吧。” 一拉,却没拉动。 温蕙低着头:“我知道我做的不对,你别生气好吗?” 她哭了两天了,嗓子都哑了,此时带着哀求,低低的,让人听了心软。 “是,我很生气。”陆睿转过身来,道,“这样大的事,你竟不与我商量,绕过我直接去找了母亲。” 温蕙此次行事的逻辑,陆睿脑子一转,在陆夫人面前应“是”的时候,就已经想明白了。 若单以做事情、为求目的来讲,堪称一击即中,精准地找到了最关键的那个点攻破。 但于礼法来讲,她这件事里做的每一步又都是不对的。只不过最终取得了她最想要的结果。 而对陆睿来讲,她这个操作十分诛心。 她或者是不信陆睿的为人和他们之间的情分,或者是不信陆睿解决这事的能力。 无论哪一样,都诛心。更诛心的是,很可能“二者皆”。 这一点,温蕙不是不明白。但此时,“去青州”最大。故而她还是这样做了。她从来骨子里,不是一个真正守规矩的人。 温蕙深深地垂下头,无可辩驳。 夜风吹过,花瓣雨落。 陆睿叹了一声,伸手搂住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肩头。 “傻子。我是你夫君。”他恨恨道,“你想去青州,就跟我说,我怎么会不同意。爹娘那里,我们一起想办法。” “你可知究竟什么是夫妻?夫妻一体,不是只有床笫间。” “夫妻,原就是该共进退的。” 温蕙伏在他肩头,十分羞愧,呜咽地哭了。 第101章 第 101 章 第101章 当温松被告知陆睿将带着温蕙和他一起去青州, 万万想不到,陆家竟然这样仁厚。 他捂着脸哭了,哽咽着, 才又告诉了温蕙一个事。 “她们说,找到娘的时候,娘的手在泥地上,抠了一个‘月’字,半个‘牙’字。” 温夫人在最后心里最记挂的,是远嫁的小女儿。她还没来得及去江州给她主持笄礼,也还有好多事都没来得及教她呢!怎么能瞑目! 温家人心里都明白。只谁也都没想过让温蕙回来, 因为世情便是这样。温松过来江州,也只是来报个丧而已。待几天,看看妹妹及笄圆房后的情形, 他就打算独自回青州了。 只想不到,陆家竟这样。 陆家准备起来,两天便备好了船。温松去陆正夫妇跟前辞行,二话不说,一撩衣摆就跪下给他们夫妇行了个大礼:“叔叔婶婶宽厚,我们兄妹决不会忘。” 陆夫人只羞惭得别过头去。 陆正将温松扶起,深情地道:“贤侄,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温松洒泪, 再三道谢, 和陆睿一起带着温蕙往青州去了。 温蕙一不在, 陆夫人忽然觉得府里叫人有些不适。 “怎么这么安静呢?”她忍不住问。 乔妈妈道:“孩子们都出门了, 自然安静了。” 从前温蕙一来, 整个院子都好像亮了起来似的。丫头们都带着笑向少夫人问安, 清脆的嗓音一个接一个。温蕙也带着笑,提着裙裾进来上房。 乖乖练字,乖乖学习。 她好吃甜点。但陆夫人注重养生,三餐之外除了新鲜果子,不吃旁的东西。 一开始只是给她上两茶碟点心,后来是四碟,后来次间梢间里都放了八宝大攒盒。 她吃得香甜,看着让人心情就好。 想到她这一去便是三五个月,陆夫人微微叹了口气,怅然若失。 这种心情似曾相识,仿佛当年陆睿出了蒙学,要离开她去余杭进学的那个时候。 孩子长大了都会离开,父母老了也会先走。没有谁跟谁能一辈子。 “还是要将‘自己’立起来。”陆夫人自言自语,“旁人终究是旁人。” 乔妈妈放下水晶镜,纳闷:“少夫人又不在,你这说给谁听呢?” “说给我自己。”陆夫人道,“父母先行一步;夫妻相敬如宾客;儿子爱上书屋去做官与别人做夫妻;都说女儿是贴心的小棉袄,可及笄了就嫁到旁人家去,一辈子是人家的人,你还得提心吊胆怕她过得不好。一个人若是把人生都寄托在旁的人身上,有谁可托呢?没有的。” 乔妈妈却笑了。 陆夫人道:“有甚可笑?我难道说错了?这不都是你教给我的?” 乔妈妈却还笑,道:“是我教你的不错,但你真真地说错了一件事。” 陆夫人凝目。 乔妈妈掩口:“你就没生出女儿来。她不是你女儿,是你的媳妇,已经嫁到你家里,不会再去别人家了。以后啊,病榻前给你尝药的是她,百年后给你戴孝奉香的也是她。” 世间虽有七出,但亦有三不去。有所娶无所归者不去,与更三年丧者不去,前贫贱后富贵者不去。 其中,与更三年丧便是说如果妻子和丈夫一起为公婆送终,服满了三年丧,则此妇不可休弃。 因为给老人送终的,从来不是女儿,只能是媳妇。 陆夫人怔住。一思量,竟还真是那么回事。 温蕙是别人家的女儿,嫁到了她的家里,以后,再不会走了。 不由一叹,果然比起作母亲,还是做婆婆要好得多,竟白得了人家一个女儿。 杨妈妈在外面禀了一声,进了来。 “有个事……”她欲言又止,“觉得该跟您说一声。” 陆夫人蹙眉:“何事?” 杨妈妈是陆府实际上的内院仆妇之首,让她犹豫为难的事通常都不是小事了。 乔妈妈也眯起眼看过去。 “这个事按说,不该咱们管。只我知道了,觉得怪,想了想,还是跟你们都说一声。”杨妈妈放低了声音,告诉陆夫人和乔妈妈,“这一回,温家给少夫人补的嫁妆,光是压箱银子就有一千两。” 陆夫人和乔妈妈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诧异。 要知道,温蕙嫁过来的时候,嫁妆有多简薄呢——她只有一百两银子的压箱银。 陆夫人当初去青州的时候就看出来温家拮据了。 一大家子人,努力在客人面前维持着一个六品武将家该有的体面。只是人手里要短了银钱,那抠索的感觉便处处都能察觉得到,根本藏都藏不住的。 “竟这么多吗?”陆夫人问,“这是在京城立了什么大功?” 但她随即又蹙眉。因为据她所知,山东卫军在京城根本没有参战,从山东往京城转了一圈,又转回去了。 更何况便是真立了什么功劳,陆夫人虽然是文官之妻,可对朝廷的赏赐额度也不是一无所知的。 她和乔妈妈对视了一眼:“莫非,是发了什么横财?” 杨妈妈道:“少夫人手里的东西,我也不是存心去打听的。只不过少夫人遇母丧,精神不大好,都是青杏他们收拾的。青杏那丫头,从小在上房跟着咱们,也不是没见识,觉得有些怪,才来同我说。她说,东西特别实在,衣裳料子满满的,箱子里都插不进手。有蜀锦,有杭绸,有刻丝,还有一箱子是皮毛。不过最打眼的,是里面有几匹料子,是内造的。看着的确像是从京城得来的。” 陆夫人问:“青杏没看错?” 杨妈妈摇头:“不会看错。这孩子眼力好呢。” 官员逢年过节,也会得到皇帝示恩的赏赐,大多数官员家里或多或少地会有一些内造的东西。 陆夫人不免沉吟。 终究还是乔妈妈老道,说:“或许是,兄弟根本就没分呢?” 陆夫人恍然:“有可能。” 因温松说,这份补上来的嫁妆,是兄弟们分过之后给温蕙的一份。若兄弟们过于厚道,忧虑小妹妹的嫁妆简薄,干脆没分,一股脑全给了妹妹呢? 这么一想,陆夫人道:“这就说得通了。想来是把一家子的赏赐全给了蕙娘。” 杨妈妈赞道:“温家真是实在人家。” 乔妈妈亦颔首。 只是陆夫人、乔妈妈和杨妈妈都想不到,赏赐的确是京城得的赏赐,却不是温家人得的。 这些赏赐,都是霍决的。 其实在湖广斩杀了马迎春之后,霍决手中便比较宽裕了。 赵烺可以称得上是收缴了金山银山。当然大头他拿出来上交给了襄王,至于他自己截下了多少,襄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霍决作为当之无愧的首功,得到的赏赐最多。 很快襄王系北上,霍决和小安心有大志,他们就根本没打算再回湖广,都卷着自己的全部身家跟着去了。 终于尘埃落定,襄王登基,世子升级成了大皇子,四王子升级成了四皇子。 为了显示自己和景顺帝的凉薄不同,元兴帝没有着急把儿子们都分封出去,而是把他们都留在了京城,赐了亲王府。 这其中,最引人瞩目的事就是,世子没有成为太子,而是封了秦王。 这个事,十分地耐人寻味。 襄王总是想表现得与他那个老妖怪的爹不同,可却有一点,怎么也甩脱不了——自他登基,内阁便请立太子,他却不想立。 从前只觉得老妖怪刻薄寡恩,对自己的亲儿子恁地凉薄。可真坐在这个金座上,揉揉年老酸痛的腰,再看看年富力强的成年儿子们,元兴帝忽然就理解了自己的亲爹了。 那是,真的看着不太顺眼啊。 更何况元兴帝还不如他爹景顺帝。景顺帝年轻便登基,坐皇位坐了整整五十年。 元兴帝登基的时候,还特意又重新染了一遍黑头发!他可都是孙子都满地跑的人了! 那种恨年华逝去,嫉妒儿子们年轻的心态,一点也不输给景顺帝。 内阁请立国储,他便老大不情愿,先拖着。先给儿子们都升个级,都封个亲王。 世子升级成了秦王,赵烺升级成了齐王,得了自己的齐王府,带着霍决一行人入住,从此在京城有了根基。 元兴帝登基后,大家开始分红利,论功行赏,齐王的功劳还远大于秦王。如今众人也都知道,齐王赵烺,宽厚纳谏,知人善用,且还甚得元兴帝的宠爱。 便开始有人向齐王靠拢。 在获得赏赐的名单中,霍决亦列名其上。元兴帝还记得他呢,就算元兴帝不记得,元兴帝的幕僚也都还帮着皇帝记得呢。 只霍决是齐王的人,赏赐自然赏到齐王府。 对齐王赵烺来说,霍决的功劳更甚。他大手一挥,厚厚的添了赏,赐了下去。 霍决的院子里都堆满了——自赵烺入主了齐王府,霍决有了一间单独的院子。当然小安还跟个牛皮糖似的的贴着他,不肯去别处住。 康顺竟也学了他,非要跟霍决一起。 他三个人本就比旁人亲密,住在一起,议事也方便。霍决便将两个厢房都给了他们,也使他们不必跟旁的人一样,数个人挤一个院子了。 霍决得空,便开始整理他的资产来。小安开始还帮着弄,只弄着弄着,察觉出来了,问:“哥,你这是想干嘛?”怎么一副打包跑路的架势? 霍决拿着单子,清点整理着东西,也不瞒着,告诉了小安:“这些我要送到山东去。” 小安一听就明白了:“给温姑娘。”都不用问句,直接用了肯定的语气。 霍决“嗯”了一声,过了片刻,才说:“当初为了救我,温家几乎散尽积蓄,她的嫁妆也卖了。你知道,现南方北方,都尚厚嫁的。” 嫁妆薄的姑娘在婆家抬不起头来,日子不好过。 小安叹了口气。 前岳家也好,前未婚妻也好,都这么好啊,偏偏无缘。这真是让人想起来,就替霍决恨起了老天。 小安和康顺,都帮着收拾。他们也都得了赏赐的。霍决要是看中什么想跟他们换,那是二话都不用说的,直接拿出来就塞进箱子:“换什么换,拿去就是。” 霍决也不跟他们客气,甚至还把他们手里的银子都借了过来。 “以后,”他说,“加倍还你们。” 这时候才是正月里,襄王刚登基,外面还在收拾残兵游勇和落草的兵匪。霍决刚收拾好要给温蕙的东西,忽然听说了山东的消息。 那消息还是小安扫听到的。 因现在赵烺最喜他二人,二人常贴身随侍,便是入宫也都跟着。 尤其霍决,跟赵烺几乎不离身。 在宫里的时候,反而小安自由些,他特别喜欢在宫城里瞎溜达,东看看,西看看。 他涂着浅红的口脂,又俊俏又妩媚,特别招人喜欢,侍卫也好宫娥也好,都喜欢都多瞅他几眼。模样、服色一看就是个阉人,腰间还挂着出入宫闱的腰牌,也无人拦他。 那日赵烺去见皇帝,霍决在门外候着。小安就说:“这得个把时辰呢,我去转转。” 霍决道:“别跑远了。” 小安道了声“知道”就跑了。 如今要说起对宫城,他比霍决都要熟悉得多了。溜达着溜达着,听到了两个官员说话,忽然“山东”这个地名进入了耳朵。 小安就转头看去。这几天帮着霍决拾掇东西,净想着山东了。 只是刚才他听到的是什么? 小安便过去喊住了那两个官员,特别恭敬地先施礼,向他们请教:“小人的姐姐便嫁到了山东,一直十分挂念。刚才依稀听到大人们提到了山东?山西犯妇什么的?怎么要去充实山东?大人们可以跟小人说说吗?” 第102章 第 102 章 第102章 小安长身玉立, 已经是青年模样,容貌俊俏得让人忍不住都多看两眼。虽涂着口脂,却也不叫人反感。 大周龙阳之风颇盛, 于文人甚至觉得是雅事。京城人什么没见过, 男人涂口脂在京城人眼里也只是寻常。 虽然他一口带着长沙口音的官话, 虽然按理来说湖广嫁到山东这个地域跨度有点大, 但是吧……官员们在宫里,从来不敢轻视任何宦官。这个都是景顺朝留下的后遗症。 何况小安的容貌如此俊俏,这般的人材, 少有将来不出头的。 那两人便十分和气地告诉了他:“山西自代王以下, 落马了一大片, 有许多女眷都入了监。山东那边又催女人,上面已经决定将山西的犯妇发过去填补了。” 小安好奇问:“填补什么?” “填补军户。”官员道,“七月里海盗邓七上岸,在山东横扫了一圈, 那边损失惨重着呢, 死了丢了好多女子。军户必得有妻的,这便给他们发。” 小安笑着谢过两位官员,转身拔腿就往霍决那里跑。 霍决听了, 脸色十分阴沉。一直都觉得山东卫军白跑一趟,平安回去,不需要操心。这半年全部的心思都在争大位上,全然没关注山东的消息。万料不到…… 他问:“可有说具体情况?损失有多惨重?青州卫那边怎么样?” 小安犹豫了一下。 霍决道:“说便是。” 小安才道:“说是山东卫军回去没赶上, 邓七都扬帆出海了。被掳走的大部分是女人, 山东现在整个就是缺女人。所以才要给他们发女人。” 霍决的脸色更阴沉了。 小安自己说着, 都想起了温姑娘娇俏明艳的容貌。他顿了顿, 道:“温姑娘功夫相当俊, 比我强,应该会没事。” 霍决沉默很久,才道:“是。我岳母功夫更强,她亲自指点过我,我知道的。” 什么岳母,人家温姑娘要是再订亲,就是别人家的岳母了。 你可是连嫁妆都给人家准备好了。 小安心酸,顺着他的话说:“就是,定然无事的。那个……要不然我跑一趟?” 因赵烺现在跟霍决几不分开,小安十分怕霍决一冲动,要亲自去一趟山东。他上次一冲动,可就上了战场了,还受了伤呢。 他这哥哥虽然平日里看着极其沉稳,可他心里压着好多东西,那些东西随便哪样爆发一下,都不知道他会干出些什么来。 霍决不置可否。 霍决的内心里,的确十分想亲自去一趟山东,确认一下月牙儿平安无事。但他清楚地知道难以成行。 元兴帝才刚登基,国无储君,内阁们跟皇帝吵吵好几回了,皇帝只哼哼唧唧不松口。 这种情形下,赵烺不可能让他出去乱跑。 霍决最终决定,让康顺替他跑一趟。 小安一直嘟囔,霍决无语,告诉他:“康顺老相,看着成熟。” 小安这才不哔哔了。 他年轻貌美,的确不适合给霍决去前岳家当使者。 康顺就带人押着箱笼往青州去了。 山东跟京城离得不远,骑马十来天。 当初山东卫军回家,是一路走,一路扫荡残兵贼匪,若不是因为这样耽搁了,但凡早几日回去,也不至于家家素缟。 康顺很顺利就到了青州,一路上也打听,知道了很多半年前的情况。真是惨,叫他这样铁石心肠的人,都叹息。 打听着找到了青州卫麾下的温家堡,见到了温家的暂代当家人温柏。 温柏万想不到,霍决竟会谴人来。 他将康顺引去见了瘫在床上的温纬。 温纬以前也是条大汉,体型跟康顺差不多,自瘫了,眼见着瘦下来了。 他是从马上摔下来,后背着地,一块尖石头正正地扎进了后腰正中。明明伤不重,自腰以下却没了知觉。如今大小便也不能自理了。 好在儿子们孝顺,专门买了两个男仆伺候他。 人看着也还算干净,只身上难免有味道。人也没精神,这会儿,强打起精神来见了康顺。 “连毅可好?”他问。 “好。”康顺回答,“他如今是齐王身前得用的人。” “那就好,他是个聪明孩子,会给自己挣出条路来的。”温纬叹息,又问,“你跟他是?” 康顺答道:“他是我们哥哥,我们都跟着他做事的。” 温纬点点头,问:“他叫你来,是来看看我们?” “有两个事。”康顺道,“先一个便是我代哥哥看看诸位。京里先前乱来着,我们都不知道山东出了这么大的事,到我出来前才知道。我哥哥十分不放心,只他在王爷跟前脱不开身,才叫我来替他看看。大人,我看咱家里,好像挂着孝?敢问是……?” 温纬凹陷的眼窝里便积了泪水:“是孩子们的娘,她战死了,朝廷给她请了旌表。” 听闻不是那个温姑娘,康顺心里先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道:“大人节哀。那,咱家姑娘……?” 温柏在炕边站着,说:“她嫁了。”顿了顿,又叹道:“得亏嫁得早……” 他们后来一直就庆幸,得亏月牙儿早早嫁去了江州。她若是还没出阁,以她那性子,硬塞都塞不进地窖里去。 娘都战死了,她还能好活吗?要么一起死,要么就跟旁的女子似的,被掳走。 想起来都后怕!亏得嫁得早! 康顺搓搓膝盖,道:“能问问咱家姑娘嫁到什么人家去了吗?” 温柏看了眼温纬。温纬道:“你跟连毅说,她嫁得挺好的,余杭陆家,百年的诗礼之家,书香门第。如今公公在江州做判官。我姑爷已经有了功名,是秀才。她小日子简简单单,平平安安。” 简简单单,平平安安。 康顺就心疼起他永平哥来了。 温纬还没说完,他盯着康顺,道:“你回去,告诉连毅。我们两家,已经没关系了。他如今混得好,我当叔叔的替他高兴。只叫他别惦记我家妮子了。妮子已经嫁了,再不能跟他有瓜葛了。连毅是个明白孩子,你跟他直说就是。” 康顺就更心疼了。 垂着脑袋半晌,闷声道:“哥哥叫我来,还有一个事。当初为了捞他,咱家里散了不少家财,如今京城的事定下来了,哥哥把手里的东西拢了拢,一点没留,全部家底都叫我给大人送来了。” 他从怀里摸出张纸来,递给温纬:“都在这了。” 温纬不认识字,温柏直接伸手接了过去,打开看了一眼,吃惊不小:“这么多?” 康顺道:“我哥哥把自己的家底都搬空了。” 他又道:“分作两份,一份是给家里的,一份……是单独给姑娘的。哥哥说,当初姑娘的嫁妆也为了他都变卖了,如今尚厚嫁,她嫁妆薄了在夫家日子怕不好过,故给她的多一些。望诸位体谅。” 温柏道:“嗐。” 只是爹还在,他现在虽然算是半个家主,这事还是得听温纬的。 温纬还没看单子,直接便点头:“告诉连毅,他还来的,温家收下了。以后,谁都不欠谁了。” 康顺其实觉得,霍决想要的并不仅仅是“不欠”。他道:“那个,以后我们就不回湖广了,跟着齐王就在京城。大人家里以后若有什么事……” “不用。”温纬却直接道,“我适才说了,谁也不欠谁了。以后,叫连毅好好地活。不用管我们。我家有儿子,丫头有丈夫。大家,都各活各的就行了。” 话到这份上,康顺就再没什么能说的了,只能叹气。 温柏叫温松招待康顺去了客房,他才把清单给温纬说了:“吓人哩,竟给了两千两银子!还有好些东西。咱家当初,也没花到两千两吧?” 温家是从温纬这一代才脱贫,底子的确薄。且当时变卖浮财卖得急,也叫人压了价,林林总总地,吴秀才事后给算的帐,折算用去了一千多两银子。 温家统共才四百亩旱田,佃出去,收三成租子,一年才不过一百多两。再加上家里四个男人的俸禄,加上吃的少许空饷,加上偶尔放些印子钱收利息,也就这样了。 小小百户家,这已经是家底了。 当时,除了田地房舍儿媳的嫁妆不能动,能动的浮财都动了,包括月牙的嫁妆,称得上是倾家荡产去救霍决了。 温柏忍不住叹了一句:“咱家当时要是能有两千两银子,连毅或许就不用受那一刀了,哪怕配个军……” 若是那样,就最好了。刺配到边疆去也没什么,本就是军户子,说不定,真能靠着军功翻身。 只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霍家的四郎,已经完全走上了另一条没法回头的路。 温柏感叹完,又道:“连毅这是出息了啊。” 这才四五年的光景,一出手就两千两银子了。 温纬道:“再出息也跟你无关。” 温柏涨红脸:“我从没想沾他。” 温纬道:“那你起个誓,以后绝不求着连毅办事。” 温柏气道:“我能求他啥?我在山东,他在京城!” 但温纬依然坚持。 温柏气得赌咒:“黄天在上,我要以后去占连毅便宜,求他办事,叫我变个大王八,天天吃泥!” 温纬叹了一声。 许久,他道:“连毅是跟了贵人了。你霍大伯早说了,霍家全家人的心眼,都长在连毅一个人身上了。他读书、练武两手都硬,是个极聪明的孩子。他这样的人,以后会出头的。” “只是,月牙儿嫁得好,她现在过得安安稳稳。咱们家怎么着,都决不能再跟连毅来往了。” “虽离得远,就怕坏事传千里,让月牙儿婆家知道了不高兴。你娘……你娘到死也没有不放心你们,她只不放心月牙儿……” 温柏抹抹眼睛,道:“爹,你放心。我明白的。咱不会给月牙儿拖后腿的。” 温纬点点头,支使他:“你去清点一下东西吧。正说着让阿松过去呢,赶的正是时候。” 以前这些事都有吴秀才操持的。只七月里海盗横扫过啦,家里的年轻丫头媳妇甚至不算太老的婆子都失踪了,吴秀才也失踪了。不知道生死。 这些事现在只能温柏亲自去做了。 等他出去了,温纬靠着箱子,想到温夫人临死前对月牙儿是何其地不放心,浑浊的眼睛里又充满了眼泪。 他这一辈子,一直都有一个女人在替他做主。 前半辈子是老娘,后半辈子是妻子。 他后来出息了,妻子已经成了个腰粗身圆的悍妇,管他也管得严,叫他常被人笑话。 他心里暗搓搓地,也不是没想过那句“升官发财死老婆”的名言。 只当她人真的没了,温纬并没有解了嚼子的松快感。 正相反,他既茫然又惶恐。他过去做的每一个事关人生、家庭和前程的重大决定,其实都是由妻子来拍板的。哪怕他的意见和她相左,她也不让步,非得照她的意思来。 就这样,一步步地,才有了温家堡的温百户。 突然她没了,温纬不知道以后谁能替他来做主,故而茫然。 他又想,那回看到那个背影,明明就是她啊。 胖胖的,腰粗粗,骑着匹马,利利落落,风风火火,手里还握着那根红缨枪。 明明看着就是她啊,怎么追上去拽住,就不是她呢?怎么高头大马就成了骡子?怎么红缨枪是一根甘蔗? 她上哪去了?怎么还不回家,他还有好些事要跟她商量才能定下来啊。 就因为恍惚着,马蹄踏了个泥坑,他从马上摔了下来。 一块尖石头扎进了后腰。 第103章 第 103 章 第103章 康顺时间赶得好, 温家正刚刚听说了关卡撤了,正打算派温松去江州报丧,还没出发, 他来了。他带着东西来了。 温松帮温柏收拾东西, 杨氏挺着大肚子在一旁看着, 十分感慨。 汪氏问杨氏是怎么回事。 大家都以为温蕙从前订亲那家人全没了。 月牙儿和霍家四郎的事, 越少人知道越好。温夫人在世的时候就定下了规矩,除了已经知道的人,谁都不许再告诉多一个人了。温柏温松对看了一眼, 温柏给妻子使了个眼色, 杨氏会意, 告诉汪氏:“这人当年受过咱家的恩。为了帮他,家里积蓄都用光了,月牙儿的嫁妆也给卖了。现在人家缓过气儿来,加倍还回来了。” 汪氏恍然, 赞道:“也是知恩图报的人哪。” 康顺和温柏交割清楚了, 在温家住了一晚,第二天辞了温百户,回程了。 待回到齐王府再见到霍决, 他有点犹豫。 霍决嘴角抿起,沉声道:“照实说,一个字别改。” 在霍决这样的聪明人面前,康顺不敢添油加醋, 先说:“温姑娘没事, 她去年二月里就已经发嫁了。” 听到她没事, 霍决一颗心先落了下来, 怔了一会儿, 才涩然道:“这么早就嫁了吗?” 顿了顿,追问:“嫁到什么样的人家?怎么这么早就发嫁了?” 要是二月的话,她才十四岁半,太早了。是不是跟他有关系? 康顺说:“我和温家兄弟俩喝了一晚上的酒,好好聊了聊。温姑娘嫁得挺好的,夫家姓陆,说是余杭的大族,百年诗礼之家。公公是两榜进士,现在在江州做判官,离咱们长沙不远呢,以前咱们都不知道。夫婿呢,已经有了功名,是个秀才。百户赶巧救了这江州判官的命,这人报恩,才结了亲。百户说,叫你放心。” “只家里惨,姑娘的母亲战死了,还得了旌表。百户摔落了马,瘫了。现在家里长子撑着。”康顺遂把温家情形和温百户叫他转达给霍决的话都告诉了霍决。 霍决后来也打听过山东情形,其实早有心理准备,但闻听温夫人战亡,还是沉默许久。 他对岳母印象很深刻。 那一回跟着爹过去,岳母将甄家枪传给了他。他学得很快,岳母十分高兴,直夸他比月牙儿的爹强百倍。等他学会了,两个人对练。 不亲眼看见,你是没法相信一个胖胖的妇人身手会这么矫健的。 最后他的枪被挑飞了,岳母一杆红缨枪,枪尖虽裹着厚厚的布包住了,可抵着他咽喉的时候还是让他背后发寒。 霍家小四,以后你要是敢对月牙儿不好……,他胖胖的岳母道,就想想今天我这杆枪。 霍决慢慢抬起双臂,最后在头顶合十,一本正经地道:岳母大人在上,小婿不敢。 岳母让他逗笑,撤了枪。 她腰身粗,脸上也生了细纹,但五官好看。年轻的时候应该是美人。 月牙儿坐在廊凳上吃松子糖,小短腿摆呀摆。等她长大了,应该也是个美人。 霍决那时候,还是很希望能娶个美人媳妇的。 胖胖的妇人作了土,秀美的囡囡成了他人妇。 霍决眼睫抬起,眸子中已经沧海桑田。 “他是这样说的?”他问。 康顺额角微汗,手心忍不住在衣摆上搓了搓:“是,我转的原话。” 温百户那个态度,摆明了就是想切断温家和霍决的关系。 哪怕他家只是个小小百户,哪怕明眼都看得出来,霍决出息了,甚至以后可能更出息,他都不愿意继续和霍决往来。 康顺替霍决难过。 明明两边都是有情有义的人。 “知道了。”霍决说,“让我静静。” 康顺便站起来,往外走。又退了两步,扯住了小安,把他也扯出去了。 霍决一个人坐在屋里,直到阳光黯淡,直到有小监来唤他,说是王爷召见。 霍决站起来掸掸衣摆,跟着小监往书房去了。 有心想给岳母服个孝,也做不到。 因守孝除了不能宴饮玩乐,首先一个便是衣裳服色。偏他是个奴仆,穿衣有府里统一的规制,由不得自己。 一路走在王府的甬道上,他努力地不让自己去想温蕙已经嫁作了人妇这件事。 不去想那少女,披了红衣,盖了盖头。 不去想她又揭了盖头,解去衣裳。 不去想世间有一个男子,用一种霍决永远再无法施行的方式,从头到脚,从内而外地占有了她,使她成为了他的妻子。 不去想,就不会难过。 也不会愤怒。 更不会恨得,想将自己撕扯。 康顺离开了温家,温家把霍决指明给温蕙的东西都打包好,霍松便押着箱笼,带着几个兵丁上路往青州去了。 那些东西,温百户亲自检视过。他让男仆背着他,一箱一箱地看了。确定了儿子们没有私自克扣妹妹的嫁妆,才点头放行。 待温松走了,温百户夜里躺着,望着房梁。 妮子有了这些嫁妆,在婆家能挺起腰板了。 从前温夫人为着温蕙的嫁妆,愁得白头发都多了好几根,偷着哭了好几次。 如今,她若在九泉之下有灵,可以瞑目了吧。 房间里忽然弥漫起了难闻的气息。 温百户自腰身以下全无知觉,感受不到冷热干湿。只闻着气味,知道自己屙了屎。说不定还撒了尿。 虽男仆也算勤快给他换洗,可他屁股那里,据说还是烂了。只他自己看不到也感觉不到而已。 这活着……有啥意思。 温松走了之后没几天,杨氏发动起来。她这是第二胎了,生得快,中午发动,傍晚便生出来了。 虎哥撒丫子跑到房里给温百户报喜:“爷爷!爷爷!我有弟弟了!” 温百户大喜:“去,那柜子里有糖,你自己去拿着吃。” 到了二月,汪氏也发动起来。 她是头胎,难些,疼了一夜,第二天中午生出了个闺女。自己哭了一场。 黄妈妈劝她:“生闺女好,咱家的闺女,都受疼。你看她姑姑,爹爹哥哥哪个不疼的。” 如今家里人手非常不足,主要是没女人,而且想雇、想买,都雇不到买不到。 黄妈妈挑起大梁,半年时间,人老了许多。 汪氏产女的消息也送到温百户房中。 温百户直道:“闺女好啊!” “去,跟黄妈妈说,让黄妈妈告诉二奶奶:生闺女好!她娘一直盼着家里再有女孩呢!叫二奶奶别担心,咱们全家疼这小闺女!” 男仆去传话了。如今家里就这几个人,都不够用,两个女主人都是大肚子产妇,也不讲究什么内院外院了。 也不是只有温家这样,旁的家,都这样。 温百户躺在房里,心想,好险,二媳妇疼一夜,好歹也挺过来了。 你护住的两个儿媳,都挺过来了啊。 温百户又闻到了臭气。 他闭上眼。 月牙儿有嫁妆了。 小儿子虽不见了,但家里添了丁进口,以后还会更多地开枝散叶。 长子管着军堡,长媳持家,早历练出来了,都挺好。 没什么牵挂了…… 没牵挂了…… 陆睿带温蕙上了船,才知道温蕙原来晕船。 陆睿无奈道:“怎不早说,早知道,走陆路好了。” 温蕙摆手:“一样的,我还晕马车。除非你让我骑马。” 但这次比之前出阁的时候强不少,船还没到济南府的时候,温蕙已经不晕不吐了。之前出阁的时候,可是从济南府一路吐到了江州。 他们二月底上路,用的是轻便快船,这季节也顺风,不到三月底的时候便到了济南府,在那里下了船。 温蕙道:“这边骑马没人说的,我们骑马快些。” 情况特殊,能体谅她急迫的心情,陆睿妥协了,许她骑马。 温蕙犹豫了一下,道:“要不然你和行礼一起在后面跟着?我们骑快马的,我怕你受不了。” 陆睿横了她一眼,对随从们说:“你们押车跟上,不用着急。” 自己翻身上了马,看温蕙还犹豫,无奈道:“我在书院里,御科也是甲上。” 温松也道:“妹夫没事的,能跟上。”他们以前一起打过猎,反而知道陆睿的骑术。 温蕙放心,也翻身上马。 快马急行的话,便可以不过夜,一日赶回了家。 只谁都没想到,家里又一片素缟。 温松、温蕙都惊呆了。陆睿亦是吃惊。 温松跳下马就往里冲:“谁?谁出事了?桂娘?桂娘还好吗?桂娘!桂娘!桂娘——” 桂娘便是他妻子汪氏,他出发往江州去的时候,汪氏已经快要临盆了。他一直都提着心呢。 大嫂子杨氏都生过虎哥了,二胎便没有那么难。汪氏是头胎,头胎都难。 女人是这样脆弱,常常是挺不过一个冬天,或者一次生产。 甚至很多,挺不过错误的投胎。 汪氏听到温松叫喊,一身孝服从里面急匆匆出来:“在呢!我在呢!” 温松冲过去抱住她,吓得人都虚脱了。幸好她无事! 然后才反应过来:“那是谁过身了?” 他脸色一白:“大嫂子?大嫂子她?” 却听杨氏道:“在这呢。” 一转头,温柏和杨氏都出来了,都穿着孝。 她们都没事呢,肚子平平,该是都生完了。那,是谁没了? 温松呆住,不敢问。 温柏看了看弟弟,又看了看一样不敢开口问的妹妹和妹夫,抹了把眼睛,说:“爹过身了。” 温松惊呆了:“怎么会,我走的时候,爹还……” 想说温纬还“好好的”,却卡住。因为温纬从瘫了,便没有真的“好”过。他是一天天从一个壮汉瘦到了一把骨头,眼看着衰弱下去了。 他的过身,其实实也算不上突然,都有预兆的。 只是当儿子的不愿意去想而已。 陆睿突然喊了声:“蕙娘!” 他手疾眼快地扶住了妻子。 温蕙,昏了过去。 第104章 第 104 章 第104章 温蕙好像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还是小姑娘,在家里快快活活的,没有出嫁。 没有出嫁, 便没有和母亲分离, 海盗来时,她也有一杆红缨枪,并肩作战。 只一切都是幻影, 忽地便醒了。 房子是自己出嫁前的闺房,次间里隐隐有人声。 陆睿在说什么呢? “宦官擅权已久了, 京军三营五军都督府无力节制,都在牛贵手里。” “张忠也调不动,故调了地方卫军。” “山东空虚,邓七得了消息。” …… 如今南北通了,被阻断的信息飞快地传播。对于京城这一场夺嫡,大部分的信息陆睿都已经掌握了。再结合来山东这一路上断断续续听到的许多消息,基本能把全局推明白了。 温柏温松其实才是事件的当事人, 反而不如陆睿能知其全貌。听他慢慢讲, 才有许多恍然大悟和原来如此。 温蕙躺在里间, 也听着, 也是,原来如此。 在江州的时候, 明明知道北方在打仗,皇子们在抢着当皇帝,明明知道江南百姓的日子也不好过, 百姓也有卖地、卖儿女、卖妻子甚至自身的。 只她在陆府岁月静好, 就一直觉得那些事离她那么遥远。 此时躺在从前的炕上, 才知道, 那些的遥远的事一直都裹挟着她。从她新婚的那个晚上,从国丧传来的时候就开始了。 原来没人能逃得了。 就是得刀割在自己的身上而不是别人的身上时,才知道疼。 杨氏进来看她,发现她醒了,欢喜地招呼了一声,次间的人呼啦啦都进来了。 除了小孩子,进来的可以说是“全家人”了,因为全家就剩下这么几个人了。 温蕙眼睛湿了,想坐起来。 大家却紧张起来。 “别动别动。” “我来扶。” “你小心。” “还是躺着吧。” 温蕙还是坐起来,道:“我没事。”她只是一路快马赶着过于劳累,又一时情绪激动。 大家的神色却悲喜交加,让她莫名。 陆睿坐到榻边,握住了她的手。 “蕙娘。”他难掩欢喜,告诉她,“你有身子了。” 温蕙怔住。 从及笄算起,到离开江州前,圆房也有正好半年了。期间请过几次平安脉,大夫都说“康健”。 温蕙也不傻,其实猜到了就是看她是否有孕。 但陆夫人从未催过她,陆睿也从未催过。乔妈妈更是笑眯眯,只指点她的丫头给她弄那些养人的汤汤水水。 至于公公陆正有没有着急,温蕙不知道。反正一个当公公的,也不可能问到儿媳妇跟前来。 身边的人都很平和淡定,温蕙虽半年无孕,也从来没有着急过。 她才十五,就没觉得自己该为生孩子着急。 果然不急不躁,该来的就来了。 郎中给把了脉,算算日子,该就是二月里得的。 杨氏、汪氏都掉泪了:“得去给娘说一声。” 因家里缺人手,每个人都忙起来。好在杨氏汪氏都出了月子,黄妈妈给她们带孩子,她们两个便能操持起来。 一家子都对陆睿这个姑爷感到抱歉:“简慢了。” 陆睿道:“什么时候了,舅兄何必说这个。”也不挑。 看着是个十分高高在云端的贵公子,可其实挺接地气,会体恤人。 待终于都用过了饭,温蕙还用了些汤汤水水,一家人又坐下说话。 杨氏这才将发生的事都慢慢道来。 陆睿心中惊佩温夫人勇武,怜悯百姓痛苦,也心惊卫军败坏。温蕙只听得流泪。 ——只留了五个人,大队人马开拔去了根本没仗可打的京城,家里却海防空虚,又徐家借人,理论上该有的防卫都没有了。 这是天要人死。 “所以三哥就再也找不到了吗?”她含泪问。 大家都难过。可的确找不到了。 “英娘也找不到了?”温蕙喃喃。 汪氏哭了:“还有贺家的莞莞,马家的嫂子们和芸娘,孙家的丫丫和朵朵……” 许多人家也有地窖之类的,但许多都运气不好被找出来了。如今认识的人家还有姑娘保住的,都是如杨氏汪氏这般幸运,没被找出来的。 汪氏又陆续说了几个闺阁名字,都是温蕙昔日玩伴。有些十分要好,有些有过口角。现在,人都没了。 若是死了,还简单。若是…… 大家都不愿意去想。 又说起了温纬。 原来自温松走后,杨氏汪氏都平安生产了之后,温纬的情况便剧烈地恶化了起来。 “就眼睁睁看着,特别快。”温柏说,“最后那两天,我和你两个嫂子寸步不离地守着。爹已经粒米不进了,忽然又清醒了。” “他说,去,把我那件小袄给我套里面。” 温蕙的眼泪唰一下就流下来了。 陆睿知道这话里必有典故,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他却不知道,温纬常挨揍,有一件偷偷做的小袄,要是做了什么让温夫人恼怒知道肯定要挨揍的事,就偷偷穿在衣服里面,便疼得轻些。 儿女们都知道。 但温纬回光返照,还说了一句话,温柏对谁都没有说。 最后的最后,温纬忽然笑了,笑得十分瘆人。 【你不知道甄家大姑娘……有多好看。又好看,又厉害。我根本不敢肖想她。】他对着空气说,【是我娘。我娘叫我,一定先勾着甄大姑娘睡了再说。】 温纬回光返照的当时恰逢杨氏、汪氏结伴去如厕,房间里油灯昏暗,只有温柏一个人陪在炕边。 他是长子,对家里过去的许多事比弟弟妹妹们知道得多得多,对祖母过去磋磨母亲,记忆还很深刻。 温柏在油灯昏黄的光里,只毛骨悚然。 杨氏、汪氏结伴回来,公公已经咽了气。温柏坐在灯光里发怔。她们还以为他伤心过度,才说不出话来。 温柏什么都没说。 有些秘密,就埋起来吧。 那件小袄,果然给温纬套在寿衣里面。 只温柏觉得,怕是到了地下,也护不住他爹挨打。 这一晚便先歇息了。 炕硬,被子沉且粗糙,温蕙知道陆睿肯定不习惯,但他却也不说,只默默忍着,将温蕙搂在怀里:“人死万事空。活着的人还得好好地活。” 他们相拥着。虽然温家经历了许多丧事,但温蕙竟在这时候有了身孕,往悲伤中又注入了一点希望,仿佛是上天的一点怜悯似的。 温蕙的手覆着陆睿的手,陆睿的手覆着她的肚子,体味着即将为人父母的喜悦。 只是温蕙覆着热热的手掌,内心里却总有奇怪的感觉。 她知道,陆家三代单传,她是必须为陆睿生出儿子来的。但她就是觉得,肚子里这一个……注定了是女孩。 温蕙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她也不敢说出来。 第二日陆睿跟温柏商量想给岳父岳母做个道场,温柏却叹道:“做不了,没人。” 陆睿哑然。 原来方圆百里有两座寺庙,都被海盗劫掠过了。因为相对普通人家,寺庙从来都富裕得多了,里面大多青壮男子。海盗不仅劫掠女人,也要补充丁口。 陆睿在某个杂记中看到过。 海盗抓了人,使其斩杀无辜者作为“投名状”,良民便被逼着成了贼。 两座庙里的老和尚都死了,年轻没抵挡住,被抓走了。如今想做个道场,都找不到人。 陆睿沉默许久,道:“从来闭门读书,以为已经自知天灾、之可惧,哪知……” 哪知道只有亲眼见了,才晓得自己原来以为的自知是如此浅薄。世间情态,百姓之苦,你不走出锦绣院子,不踏着牛粪泥泞,亲自走进来看一看,是不晓得这个苦字,到底有多苦的。 下午的时候,落在后面的行李和从人们都到了。 箱笼打开,许多精致的生活物品摆进了温蕙的房中。 这一次带着银线和青杏一起回来的。不要说青杏,便是银线,换被褥的时候都觉得那被子死沉死沉的,心想姑爷这一晚上怎么受得了,又惊觉自己去了江南一年,竟也由奢入俭难了。 有这些丫鬟小厮接手了家务帮忙,杨氏、汪氏顿时轻松了许多。 刘富两口子都跟着回来了,四处走走,回来跟银线叹:“真惨呐。” 认识的人家许多都破了家了,都家徒四壁,只剩下父子几个。 堡里的乡亲们如今没有不羡慕他们两口子的,跟着温家大姑娘嫁到了江南,如今回来,都穿着绸衫,一看就是出息了。 温蕙要往墓上去拜祭,但家里的人都怕她怀着身子情绪波动太大会出意外,不许她去。 温蕙坚持。她道:“我昨天只是赶路太急了,才没撑住。咱们军户人家,哪有不面对生死的。” 她是嫁了的姑娘,自有丈夫,该听丈夫的。温柏他们都道:“嘉言你说说她!” 陆睿看温蕙带着乞求又倔强的目光,叹了口气,伸出手,握住了温蕙的手:“我陪你,切要记住你已经要做母亲,要节哀。” 温蕙点了点头。 终究还是去了墓上。 温蕙也是守信的人,既答应了陆睿,果然便节制。只默默地流眼泪,烧了些黄纸给爹娘,磕了几个头,在墓前喃喃地低语了些什么。 陆睿便跪在她身边,隐约听到“我过得很好”、“婆婆也好”、“你别瞎担心”之类的。 她神色肃穆,同以前娇憨的模样不太一样。 大约是因为没了爹娘,或者是因为自己也将成为一个母亲。 人一路往前走,最终会走到这一步。 不论曾如何天真,被宠着,被惯着,最终,我们都会成为没有爹娘的人。 第105章 第 105 章 第105章 一家人又商量着温蕙何时回去的事, 因她现在月份浅,都怕路上颠簸出事,最终决定让她过了五月再回程。先谴个小厮回江州去报信。 陆睿和温蕙便先在青州住下了。 兄嫂们都觉出了温蕙的变化。 汪氏说:“你跟以前简直两个人。说话走路都不一样了。” 温蕙诧异:“有那么不一样吗?” 汪氏肯定地说:“不一样!” 她道:“有点大家闺秀的味道了。” 嫂嫂们私下里问起她在江州的生活, 温蕙都说了, 叫她们不要担心。 杨氏欣慰:“你哥哥回来便跟我们说你婆婆该是不错的。现在看来真是不错的。”又落泪:“娘若知道了,该多高兴。” 温蕙道:“我已经跟娘说了。”指在墓上祭扫那日。 杨氏又问她:“你怀孕了,妹夫那边打算怎么安排?” 若是从前还在闺阁中的温蕙, 定会一脸懵逼地反问“什么安排”,如今的温蕙, 只抬眸看了一眼自己大嫂,垂眸道:“听他的。” 杨氏惊叹,也心疼。这真的是,长大了呀。 汪氏小心地问:“是、是说房里人的事吗?” “是呢。”杨氏道,“他们大户人家讲究这个,我爹以前经常跟娘吹嘘。气死个人。” 杨氏的娘前两年便过世了,从此虽离得不远, 她也再不回娘家。 这次倒是回去了一趟, 因家也破了, 跟她打了一辈子的姨娘们也没了。弟弟们死了一个, 活了一个,活下来的那个性子变了不少, 也知道认她这个姐姐了,不像从前,跟个二杆子似的见着她就梗脖子。 经历这么一场, 好像所有人都变了似的。 连杨氏自己都变得平和起来, 提到娘家, 没那么多戾气了。 杨氏给温蕙支招:“他若不提, 你也不提。他若有那个心思,你先卖软卖可怜,让他怜惜你,能作罢就最好。他若非想不可,别拗着,给他一个你好拿捏的人。切记切记,这样的人,身契一定要拿捏在你的手里。” 温蕙只微微垂着头,过了片刻,轻声道:“知道了。” 全不是从前温夫人在时,梗着脖子犟嘴的模样了。杨氏又欣慰,又难过。 汪氏有些气,道:“若是阿松敢想什么房里人,我跟他干一架,回娘家去。” 杨氏嗔道:“若是阿柏,我也敢跟他干一架。可你看陆家姑爷是什么样子,能行吗?” 汪氏就泄气了。 陆睿虽然住在温家,但都是跟温柏温松打交道,少与两位嫂嫂打交道。杨氏、汪氏的心里,他始终还像个谪仙似的,一直没落在地上。 且这个清隽俊美的贵公子,的确叫人没法像对待温柏温松一般的对待。 就说家里的硬炕粗被子,和有些简陋的饭食,明明他们天天都睡都吃,都不觉得什么。可眼看着陆睿跟他们用一样的,杨氏、汪氏都打心底感到有些惴惴又歉疚呢。 总觉得是委屈了他。 打从心眼里,的确就觉得陆睿与他们是不一样的。她们允许这种“不一样“,也接受这种“不一样”,哪怕这种“不一样”若发生在她们自己的丈夫身上就必须抄起洗衣棒痛打一顿。 温蕙很能明白她们俩的感受。 因为她已经意识到,嫁到了陆家,是进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在那个世界,她就必须遵从那个世界的种种规则。 哪怕是她的婆婆,她早隐隐从陆夫人身上看到很多隐藏在深处的不认同、想反抗,可也只能隐藏着,包装在平静淡和的外衣下,还不能叫她自己的丈夫和婆婆发现了。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当她来内心里坚定地想来青州的时候,会绕过陆睿直接去找了陆夫人的原因。 因为在那个世界里,有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 陆睿和陆正一样在界限的那一侧,甚至于陆老夫人也在那一侧。而在这一侧,和温蕙站在同一侧的,是陆夫人。 温蕙的体质相当强悍,原本算着日子,该是女子孕期最难受的一段。杨氏汪氏都还有着成日里抱着盂盆呕吐的糟糕记忆,温蕙只有些胸闷恶心,竟几乎没怎么呕。 而陆睿住在堡里,常四处逛,和村民们交谈。后来还让刘富带着他,往周围别的百户所转了转。 回来跟温蕙说:“今年春耕看着没问题。只是气氛不好,怨气重。大概是因为很多人家都没有女人的缘故。” 年富力强的独身男性是国家最不稳定的因素。但其实想叫他们稳定也简单,只要做到两点—— 给他们饭吃。 给他们女人睡。 以上,便安稳了。 陆睿才跟温蕙说了这个事,隔日里千户所那边派人将各个百户所的百户召集了去。 村民们已经听到了消息,炸锅了—— “要发女人了!” “太好了!” “赶紧吧,俺眼睛都要绿了!” “女人是从哪来的?” “听说是山西代王一系的官员家眷和奴婢。” “真的呀?”有人搓手,“那咱们是不是也能睡个王妃、郡主啥的?” “做梦吧你!还睡王妃!给俺个丫头俺就心满意足了!” 这都是痴心妄想。 代王虽然败了,但也只是降成郡王,圈禁了起来。他的家眷依然是郡王家眷,皇家宗室。 被发过来的,都是山西依附了代王的官员的家眷、奴婢。男人一落马,女人们也跟着遭殃,虽然她们明明只是在家里打理家务,裁衣绣花。 可世道就是这样。女人走不出家门,只能依附男人。则男人贵,女人便荣,男人败,女人便贱。 百户是世袭的。温纬还在的时候,温柏便“权代”。如今温纬去世,温柏就继承了百户之职。 新的温百户果然从千户所那里领来了女人。只一看数量,跟堡里的独身男子不成比例,大家顿时就吵吵起来了,都想知道怎么个分法。 女子们手上扎着绳子,串成长长的一串,大家彼此紧紧挨着,尽可能地缩起来。面对着军堡里一群眼睛发绿的邋遢汉子,瑟瑟发抖。 眼睛里都是绝望。 温柏十分头疼。因为大家都想要老婆,但女人有限,就这么些还是他跟旁的百户争过来的呢。 大家平时都跟温家堡借人,这时候就得还人情了。一个个捏着鼻子,从自家领到的女人中分三个两个给温柏,温柏才领回来比旁的百户所多一些的女人。 但那也不够分的。 “别吵吵了!”温柏气得拔刀砍得地上的泥乱飞溅,“今天谁再给俺吵吵,谁他妈就别想要女人!” 他们日常在家里讲官话,面对村民,还是习惯讲土话。 大家缩缩脖子,都不敢吵吵了,眼巴巴看着温柏叫人将那些女人都先领进温家的大宅里。 没办法,虽然堡里有一些空房子,但保不齐这些想女人想得眼睛都绿了的男人夜里干点什么。还是放在温家安全点。 随即便喊了温松,和堡里的几个老成有人望的长者,想了想,把陆睿也喊来了:“妹夫是读书人,也帮着我想想,怎么个分法。” 大家伙一起开会讨论。 吵了一晚上,最后陆睿道:“先统计,看有多少成年男丁,多少户,怎么分布。” 原先的人名册在海盗来的时候烧毁了。卫军归来之后,令各个基层军堡都统计人口。数据倒是现成的。 但陆睿翻了翻,道:“这上面没有女子。” 温柏道:“女人不上册子。” 陆睿道:“统计一下吧,家中有女人的,没必要再分了。” 第二日便先去有女人的家里登记。只麻烦的是,现在整个军堡里识字的,就剩下温柏、温松和一个书吏。 陆睿这时候出来帮忙,不止他自己,还有他身边的小厮们。 村民认出来帮着登记的竟是刘富家的刘稻,眼睛都瞪大了:“大穗儿你识字?别装了!你啥时候识字了?” 刘稻把脖子一梗:“装什么!就是识字!怎么地!” 原来他这一年在陆府,陆睿强要平舟教了他识字。睁眼瞎在他身边,若是粗使也就凑合了,若是贴身的,陆睿可忍受不了。 平舟跟着帮忙,只捂嘴笑。 但其实还是平舟负责登记,刘稻只是帮忙。 平舟年纪虽小,村民们见他写一笔流畅的好字,都十分敬畏,都称一声“小公子”。乐得平舟跟什么似的,直摆手:“我可不是公子,我是我们公子的小厮。” 有陆睿和他的人帮忙,半天就统计出来了。 数据汇总后,陆睿说:“好钢用在刀刃上,家里有妻子的,都先不分。” 最后是,第一等先紧着无子的人。第二等,若一家中,有父亲也有成年的儿子,先给儿子。第三等,一家有三个成年儿子的,先分一个女人,四个以上成年儿子的,先给长子和次子各一个,共两个。六个以上成年儿子的,先给三个。 这规则一定,可以说十分公平,大家都服气了。 温柏也松了口气,说:“多亏了你。” 当即便召集了堡民,施行了这个分配方案。 温蕙因为怀着身孕,怕被冲撞了。从女人们一住进来,大家就不让她出屋。 她只听着前面嘈嘈杂杂的。 因温家大宅前面的大空地便是堡里的广场了,有什么大事宣布,都是在这里。村民们声音太大,都传到后宅了。 闹闹哄哄的差不多一整天,那些声音才渐渐消去。 但陆睿回房之后,一直坐着不说话。 温蕙让丫头们退出去,轻轻问他:“怎么了?” 陆睿道:“前面分配女眷,我去帮忙了。” 温蕙问:“累着了是吗?”顿了顿,又问:“还是……谁冒犯你了?” “并没有,没有人冒犯我。”陆睿说完,又是沉默了很久。 温蕙握住了他的手。 陆睿目光落在地上,缓缓道:“军户不可无妻,因军户世袭,若无妻,生不出孩子,朝廷没有新的兵源接续,一定会出问题。前朝为了控制军户人口,不许军户女外嫁民户,民户女若嫁入军户,则民户女一家沦为军户。军户自来极苦,前朝末年,逃散得严重,曾有军堡中,一百一十二在册人员,逃得只剩下百户一人。” “本朝卫所制度,承自前朝,没有太大变化,甚至还稍稍改善了些。许军民通婚,民户不会沦为军户。如此,军户的婚姻稍稍好些。” “这次山东之事,配了别处的犯官女眷过来充实军户之家,于朝廷来说,当然是对的,肯定是对的,对此,我没有疑虑。我帮着出主意,统计人户的时候,都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 “只是,直到真正把那些女子领到堡民跟前的时候……” 那些女子是如此的绝望。 其中一个妇人,陆睿一看到她,便知道她是世家女、大家妇。只因上了年纪,没了姿色,被发配到了基层的军堡里。 她大概一直还存着什么幻想或者希望。直到一个粗鲁的汉子来扯她的时候,她绝望了。 温府门前有石狮子,她一头撞过去,额角流血,倒在了地上。 那汉子大惊,叹了叹鼻息,使劲喊:“郎中,郎中快来!还有气儿!” 郎中过来给包扎了,把了把脉,说:“无碍。” 汉子便将妇人扛在肩头,骂骂咧咧地走了。 整个过程,陆睿一直看着。因帮忙登记,他手里拿着着墨笔,嘴里咬着朱笔,一直看着。 他猜想这个女人从前可能过着他母亲一般的生活,作画下棋,莳花弄草。她的生活优雅而宁静。 只因男人一步走错,便落到这个地步。 这让他受到了震撼。 温蕙光是听他描述,都感受到了那女子的绝望。她犹豫道:“能不能……” “不能。”陆睿却道。不管温蕙将要说出什么,陆睿都打断了她天真的念头,告诉她:“不能。国家大策,不因小事而变。” “不管她们以前是什么身份,如今有了新的身份,就得忘记从前。” “大厦倾覆,安有完卵。她们从前享受男人给她们的富贵生活,如今便也得承担男人给她们带来的苦难。夫妻父子宗族,从来是拆不开的。一个人行差踏错,便累及全族。原就是如此。” 他的话中,有一种上层人的冷酷。 温蕙顿住。 因她以为,陆睿是怜悯同情这妇人的。她真的是这样以为的。因为她将陆夫人代入这样的场景,都觉得受不了。陆睿在当时,一定是代入陆夫人了。 可他此刻的眸中,已经没有了同情和怜悯。 “蕙娘,我会用功读书,考取功名。”他眸光坚定,语气有力,紧紧地握住了温蕙的手,“将来出仕,一定谨慎,绝不会让你和母亲,不会让我们陆家的女子,落入到这步境地的。” 他说的没有错的。 如他这样的读书人,看到同阶层的女性沦落至此,引以为警惕,自省其身。一点点错都没有的。 甚至非常该当夸赞才是。 许久,温蕙“哦……”了一声。 第106章 第 106 章 第106章 分配了女人之后, 堡里的怨气肉眼可见地宁和了起来。男人们都似乎平和了许多,觉得日子能过下去了。 只是堡里还不怎么能见到女人。怕她们逃,女人基本都被关着, 只有一些表现得特别认命、特别乖顺的,才能有自由。 有些房子里能听到打骂的声音和女人的哭声。 但还是有逃的。 温柏带着人将逃的追回来了。 男人上去就打。温柏一脚将男人踹翻:“打打打!就知道打!少打点她也不会跑了!好好过日子会不会!成天就知道打女人, 怂货!” 他抽了男人两鞭子,狠道:“有本事你打死她!反正再没有女人分给你!下次再有了女人,你也别想!” 他鞭子指一圈,发狠道:“都他妈给老子听着,女人来得不容易。她们以前都是过过好日子的, 突然跟着你们过苦日子, 一时习惯不了,都体谅点!谁他奶奶地再让老子听见有打老婆的!鞭子伺候!” “怎么着!俺娘不在了,你们当温家堡‘不许打老婆’的规矩就废了是不是!” 温柏从前在堡里就是温纬的得力臂膀, 如今他袭了百户之位,便是新的温百户。 年轻的百户这次处理女人分配的事, 办得十分漂亮,已经在堡里建立起了自己的威信。 他一发狠, 众人都怂了。 有人嗫嚅道:“她们想跑, 我们才打的。” “放你娘的屁!”温柏怒骂,“她们跑出去, 没户籍没路引, 能往哪跑?孤身女子跑出去怎么活!还不是让你打得受不了, 才跑!” 就没人再敢说话了。 自此, 女子的哭声少了许多。偷偷哭肯定有, 但被打得惨嚎着大哭的听不见了。 其实“质量”更好的闺秀或者年轻漂亮的丫鬟, 早一层层地被上面的人截留了。分到基层军堡的, 大多是既无姿色也没有身份的奴婢仆妇。大多数人哭了几日,被男人硬睡了,也就认命了。 只有一个投井的,一个上吊的。 五月里,温蕙的胎稳了,一行人动身返回江州。 车队从温家出发,路上如今多了许多女子,挎着篮子,抱着木盆,拎着水桶。 陆睿一身玉色衫子,丰神俊朗,恍若神仙。与这军堡里的男人,云泥之别。便是年轻英俊的百户兄弟,都没法跟他比。 他完全就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 女人们都仰着头望着那马上风流倜傥的贵公子,痴痴地。泥泞里的日子太苦,见着点美好的东西,不舍得移开眼睛。 陆睿的目光从她们身上扫过,在看到一个妇人的时候停留了一下。 那妇人穿着粗布衣裳,提着半桶水,很吃力,显然比起旁的人,更不适应这种粗活重活。 她也抬眸看了一眼陆睿,只看了一眼便过去。踩着牛粪马粪和泥泞,深一脚浅一脚地提着半桶水,向某个破旧低矮的房子走去。 额头有疤,神情麻木,但已经没了死志。 陆睿的目光划过她,向前方投去。 一南一北,背向而去。各有各的人生,各有各的活法。 温柏留了温松照看军堡,自己亲自送温蕙夫妻俩到济南府登船。 “你过得好,我们也就放心了。以后多听嘉言的话。”温柏念叨,“娘临去前都还惦记你,一定是怕你不晓得听话。你要好好听婆婆的话,听夫君的话,知不知道?” 温蕙平静点头:“我知道。我会孝顺公婆,尊敬夫君,你不要担心,我不会给娘丢脸的。” 温柏感叹:“确实长大了。” 从前给妹妹送亲,分别时还鼻子发酸,到这时分别,兄妹俩都很平静。 从此没了爹娘的,也不是只有温蕙一个人。 都得长大,都得自己立起来。 温柏道:“记得写信,走官驿。” 温蕙道:“好。” 自此别过,归家去。 世人都道,夫家才是一个女子的家。女子出嫁,谓之“归”。 嫁妆的事,温蕙这些日子问过一嘴。她来的时候匆忙,知道娘家给自己补了嫁妆,却不知道多少。 这种事,自然得去问哥哥,不能问嫂子。温柏只道:“我们大老远跑了趟京城呢,都指挥使大人天天蹲在兵部,给要出来不少钱粮,大家分了。” 其实分到手,一层层盘剥,落到每个百户手里的,也就是四十两银子而已。温柏只是糊弄温蕙。 恰温蕙根本没去看自己那份添妆,也就被糊弄过去了。 温柏也算松了口气。 反正四郎给她办嫁妆这个事,决不叫她知道。 杨氏给温蕙准备了许多酸果子酸豆角给她路上吃。 温蕙上了船吃了几日,忽然才反应过来:“我没晕船?” 她本就没什么孕吐,哪知道坐了船,一路竟真的也不晕不吐了。 陆睿道:“妇道人家有过身子之后,体质改变,也是有的。” 温蕙道:“这个变得好。” 到江州的时候,已经是六月中,温蕙下船时,已经小腹微凸。 陆睿还要扶她,她已经自己矫健地走下去了,陆睿无奈。 当初报信的时候已经定了出发的日子,陆家的下人提前好些天已经在码头候着了。这一天一接到,立刻便有人先回府报信了。 回到府里,陆正去了府衙坐班,陆夫人竟迎到了正院里。 温蕙吓了一跳,正想行礼,陆夫人已经扶住了她:“身子可还好?” 温蕙道:“我一点事都没有。母亲放心吧。” 陆夫人涩然问:“家里可还好?” 温蕙黯然,平静道:“都还好,大哥哥已经接了我爹的班,成了百户,我侄子如今,都挂着小旗的衔了。” 军户世袭,温纬死了温柏袭了百户。原先温纬在时,温柏和温松各占了一个总旗的位子,温杉占了个小旗的位子。至于当年温纬刚当上百户的时候,原来的总旗、小旗都哪去了,不必问了。都是世事常情。 如今温柏袭了百户,温松还是总旗,另一个总旗的位子原该留着给虎哥。但温柏坚持留给了温杉。 “万一有一天能回来呢。”温柏说,“得给他留个位子,留一份饷银给他攒着,万一真回来了,也有娶媳妇的本钱。” 故而只给虎哥吃一个小旗的空饷。 陆家前后三拨人去了江州。 南北关卡一放开便派了人去,这一拨和温松走了个逆向。等第二拨温蕙他们到山东的时候,第一拨人也已经回转了,将山东的大致情形带了回来。 温蕙有了身子,在山东预计待到满三个月再走,便先谴了人回江州报信。报信的人将温纬的讣闻带了回来。 第三拨是给温家送端午的节礼的,和温蕙陆睿一起折回来。 故陆夫人在家,已经知晓了山东大致情形。真真是惨烈,这可真是……流年不利。 陆正甚至有点神叨,念叨着:“是不是媳妇的八字不太好,母亲说过她在江州的时候找人算过,说媳妇福薄……” 这个事,还是陆夫人种下的因,不想竟要在陆正这里结果的样子,陆夫人暗暗心惊,细思对策,有了办法。 没几日,陆正下了值回到家中,却见上房里跪着个尼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认错。 陆正惊诧。 陆夫人怒道:“老爷知道这人是谁,是白月庵的慧明。” “我听老爷说母亲在江州的时候找人算过媳妇的福分,有些心慌,也想算算,不想一打听,打听到帮母亲卜算的竟是这姑子。” 陆夫人道:“老爷不知道,这姑子镇日里胡说八道的,我一个疏忽,让她混到母亲跟前胡说八道去了。” 她叱道:“你快跟我家老爷招来,是怎么骗人的!” 慧明慌张磕头,道:“老太太找我卜算,这样的老人家,其实就是想找个所谓祸源,解决了就痛快了。我稍问问情形,便说新少夫人福薄,果然趁了老太太的心,得了许多赏。大人恕罪,这原就是行规,也不是我一个人这么干……” 陆正一听,气得骂道:“混账!” 慧明又解释:“我也没敢把话说重,贫尼有良心的,只说少夫人福薄,妨老人家,只要别在一处就无事。重话害人,贫尼是万万不敢说的。只不过多卖了老太太几本经文罢了,贫尼真没胆子害人。” 陆正还要再骂,陆夫人插嘴道:“那我问你,我这媳妇可当真是福薄吗?” 慧明忙道:“哪能呢!少夫人天庭饱满,眉清气正,是旺夫旺家之相。绝不是福薄之人。” 陆正明白自己竟如无知老妪一样被这姑子的瞎话耍了,十分恼怒,叫人将慧明叉了出去。又训斥陆夫人:“以后这等专打诳语骗人财货的腌臜泼才,不许再放入我们家的大门。” 陆夫人低头:“妾身之错,以后再不会了。” 慧明被叉出了陆府,十分地丢脸面。她拉拉僧袍,有些狼狈地离开。走到陆府和邻家中间的夹巷处,左右看看无人,便走了进去。 杨妈妈在那里等她,给了她一个锦囊:“拿去,讲好的。以后不要再来了,香油钱会按日子送过去。” 慧明收钱办事,决无二话,接过来掂了掂,眉开眼笑:“再有这种事,尽管找我!” 杨妈妈啐道:“别胡说。” 慧明心道,这家子也怪。当婆婆的先使人给钱让她说儿媳坏话,现在竟又给钱使她说儿媳好话。她为内宅妇人颇办过一些阴私之事,头一回遇到这样反复无常的。怪哉。 陆夫人则跟乔妈妈感叹:“便只用了这么一回阴私手段,便险些结出恶果。可知人行事,还是得大道直行。” 乔妈妈也后怕。 因当时她们行事时,与温蕙尚无什么感情,其实就是陌生人,且自认给温蕙留了生路的。现在想起来,只后悔,幸好找补回来了。 过了些日子,五月的时候,陆睿和温蕙派回来报信的人到了,带回了青州温家最新的消息。 温百户去世了,少夫人有喜了。 陆夫人对陆正说:“可惜了,蕙娘的福气是旺夫旺家,只旺夫家,要是能分一些给娘家就好了。” 陆正才不同意什么“分一些给娘家”之类的鬼话,人的福气怎么能分呢。但对温蕙福薄的印象,终于是彻底让陆夫人给翻过来了。又想到自己即将升级做祖父,十分地开心,漏嘴道:“我就瞧着她该是好生养,果然。想当……咳咳,总之,好事好事。” 陆夫人嘴角抽抽。 她知道陆正刚才差点说的是什么,不就是想当年,她两年无孕嘛。 在当时,这事几乎也是要压垮了还年轻的陆夫人。 但现在再去回想,陆夫人只嘴角一丝淡淡冷笑。那些难过委屈,深夜流下的泪水,早已经像流云散去。 看透了一个男人,看透了一个家庭,不再为这些人动情绪,一个女人只要能守住自己的内心,便没有再那么容易被伤害了。 只希望这个道理,蕙娘也能懂。 第107章 第 107 章 第107章 到了陆夫人的上房, 三个人细说青州的事。 “人是这样的,若失了支撑,便熬不住了。”陆夫人点头道, “我听了亲家过身的消息,便大致猜到了。” 温纬半身瘫痪, 活得艰难,又见儿女们各自的生活都已经稳定,温家也香火有继,自然而然地便泄了一口气,撑不住了。 温蕙眼眶微湿。但总体来说, 她已经平静了。 小时候根本无法想象有一天父母会不在, 但长到一定年纪,就可以坦然面对长辈的逝去了。 对女子来说,出嫁亦是能面对的支撑之一, 因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家。 但陆夫人依然愧疚,掩面:“我一直后悔, 若不是着急将你抬过门,或许你们母女、父女, 便不至天人永隔。” 温蕙惊讶, 道:“母亲何来此言!我哥哥们一直在庆幸,说幸好我嫁得早。我若没早早到江州来, 海盗来时, 可能早跟母亲一起去了, 或者像别人那样被掳走……” “别说了。”陆夫人落泪, “傻孩子, 怎地还能让你来安慰我。” 一时都拭泪。 陆夫人又恐温蕙动情绪, 虽看她模样康健如旧, 还是让她赶紧回自己房中去休息:“已经去请大夫了,来给你问问脉。” 温蕙便回去了,留下陆睿在上房说话。 陆夫人问陆睿:“守孝的事怎么说?”因守孝之事,虽有礼法,但各地又有各地的风俗。 陆睿道:“问过了,他们那里出嫁女守百日。” 陆夫人惊讶:“这么短吗?” 陆睿道:“仓廪实才知礼节。” 陆夫人便默然。 按礼法,出嫁女不二斩,父母丧应服齐衰不杖。礼法上来说该服一年。 但所谓礼法,知礼守礼的人家才会真的照着做。 青州乡下地方务实。娶媳妇本就是为了生儿育女,延续香火。要是爹死一年,娘死一年,守着孝不能生孩子,这媳妇就白娶了两年。婆家自然是不肯的。孝期便缩短至百日。相当于服的是齐衰三月期。 陆睿道:“只咱们不能这样,还是要守满一年的,我跟她说过了。” “是这个道理。”陆夫人点头,又问,“要分房吗?” “倒不用。”陆睿道,“蕙娘怀着身子呢,又守孝,我想陪着她。” 陆夫人还记得当年,自己千辛万苦终于怀上了陆睿,却还要一边应付陆老夫人,一边看着陆正跟她分房,睡在书房里由丫头们红袖添香。 曾经让她骄傲过的未婚夫成亲前就打发了通房这件事,到了这个时候就成了一个笑话。 那种滋味真是别提了。 多柔软的心都在那个时候硬了下来。 “好,那你照顾好她。”她颔首。 没有再多说。 陆睿都是成了亲的人了,他当初打发玉姿,并没有任何人要求他这么做,他也不必屈于妻子娘家的压力这么做,他完全是自发自愿地打发了通房,跟陆正当年不一样。 他是个大人了,身有功名,知道自己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温蕙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坐到了榻上的那一刻,才觉得真的回到了“家”。 是的,虽然军堡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江州是她才生活了一年的地方,可是她在这个院子里才有“家”的感觉。出嫁的女子,大多如此。 夫家是家,娘家只是娘家,特别是当父母都离世了之后。 丫鬟们都围着她嘘寒问暖,又商量饮食。 温蕙无奈:“就跟平时一样就行了,我身子没什么异样的。” 话这么说,可陆家三代单传了,谁不知道温蕙现在的金贵。 温蕙又道:“衣服收拾一下,不能穿的就先收起来,要守到明年三月里。” 她这守孝,是从得到母亲过世的消息开始算的。原本按照他们青州那里,都想着守个百日就行了,嫂子们还担心因她有了身子,陆睿会不会添个房里人什么的。 结果陆睿跟她说守一年。毕竟是读书人家。 嫂子们都白操心了。 梅香便问了一句:“公子和少夫人要分房吗?” 温蕙吃惊:“还要分房吗?” 梅香原以为温蕙知道的,见她不知道,忙道:“正是不知道,所以才问一嘴。” 温蕙“哦”了一声。 丫鬟们忙着收拾带回来的东西。 过了片刻,温蕙忍不住又问梅香:“是因为守孝,还是因为我有了身子了才分房?” 梅香不敢乱讲话,只说:“都有。各家规矩不一样呢。还得看公子和夫人的安排。” 温蕙便不问了,先休息。 梅香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刘富家的忽然进来了,面色有些异样。跟温蕙说:“姑娘可知道,上次二爷送过来的嫁妆,压箱银子有一千两。” 纵温蕙已经在陆家生活了一年,这个数字还是让她吃了一惊:“这么多?” 刘富家的说:“当时说了带我和银线青杏回去,我们都忙着收拾路上的东西,嫁妆主要是梅香收拾入库的。我们也没过问。刚才梅香把单子交给我,跟我说了,我才知道。吓一跳。” 温蕙也怔住,喃喃道:“怎么会这么多?” 在青州时温柏说是得了赏赐,那时候温蕙并不知道自己拿到了多少。此时心中生出疑窦,却也没法再专门跑一趟去问哥哥们了。只能将这个疑问放在心底。 不一刻陆睿也回来了,先洗漱换衣服。待他收拾好了,干干净净地,温蕙打发了丫鬟们问他:“我们可要分房吗?” 陆睿道:“不分。” 温蕙心里轻轻吁了一口气。 陆睿摸她头:“担心了?” 温蕙扯住他衣袖:“还是希望你跟我在一起。” 她才失了怙恃,这几个月的表现都还称得上冷静了,此时却有一种软软的感觉。陆睿目光温柔起来:“我也是这么想。” 温蕙好奇:“别人家为什么分房?是因为守孝,还是因为妻子有孕?” “都有。”陆睿道,“你不用担心,我不会乱来。” 温蕙脸上一热,又好奇:“那守孝一年的,夫妻两个都不会……不会……吗?” “礼法上讲,不应该。”陆睿道,“但实际上,夫妻关起门来,谁知道人家在房里做什么呢。只要别弄出孩子来,也没人真管。” 温蕙如今知人事了,知道鱼水之欢的滋味,原就不太相信夫妻两个竟能憋那么久的。简直不让人做人了。 要按照五服之说,一个家族大,亲戚多的人,家族里今年死一个,明年死一个,那这个人怕不是半辈子都在守孝中度过了?白活了一世。 果然理论是理论,真到施行的时候就有很多折中了。 而且自从知道陆睿要守一年的时候,杨氏又跟温蕙咬了许久的耳朵。 说起来,同一件事,不同的人的看法也完全不一样呢。 乔妈妈给她的册子里,虞老夫人的手注中也提到了孕期的事。字字句句都是要女儿保护好自己的身体,给丈夫置办通房,不要任性在孕期里乱来,子嗣最大。 到她嫂子杨氏这里,说法全不一样。 “男人家哪憋得住。”杨氏说,“纵不能正经行房,你也得给他想办法纾解了。要不然肯定他们要起旁的心思。” 真是南辕北辙。 为什么都是女人,想法差得如此之多呢。 温蕙突然又好奇,陆夫人当年怀着陆睿的时候,又是怎么样子的呢? 但她的好奇心随即就没了。她想起来,陆家除了范姨娘、李姨娘、张姨娘之外,据说还有两个老姨娘呢。那两个老姨娘,过年的时候她回余杭都没看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但银线从陆家的丫鬟那里听说过,老姨娘当初都是陆老夫人身边的丫头。 那么在当年,陆夫人有孕的时候会怎么样,根本不取决于陆夫人自己吧。 温蕙不由自主地替陆夫人难过起来,虽然明明,都是那么多年前的事了。大概孕妇就是容易多愁善感吧。 晚上陆正回来了,陆睿和温蕙一起过去请安。 陆正对温蕙非常慈爱,关心了两句,就让她回去休息。 待她走了,陆正欣慰地对陆睿说:“我看媳妇脸色还挺好。”红红润润的,看着康健。 “是,她身体很好。”陆睿道,“毕竟从小练武。” “练武也有练武的好处。”陆正捻着胡须道。颇为自己选媳妇的眼光感到自豪。又问陆睿:“此次去山东,有什么所见?” 陆睿道:“收获很多。正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陆正颔首道:“当然。” 陆睿道:“卫所败坏得令人吃惊。军户的生活非常之贫苦,并不比前朝强到哪里去。我以前在别人笔记里看到的,说本朝的诸多改进、改善之处,如今都看不到了。” 陆正道:“但凡一朝立国时间久了,都会有这样的积弊。” 但陆正对这个话题其实兴趣不大,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与陆睿说了些这几个月,江州官场上的一些事。 作为官宦人家的孩子,不仅是嫡子,更是独子,从小就给他灌输这些事,培养他的意识,不叫他天真。 陆睿也知道江州官场上这些事才是真正关系到陆家切身利益的事。但他内心里却感到厌烦和焦躁。 他感到父亲的目光被局限在了一地,眼前。就如妇人们被关在四方的院子里一样。 他开始遗憾被耽误的一届秋闱。 三年,原不觉得三年有什么,可现在却觉得,三年时间能做多少事情呢?很多。 就像他在青州待了几个月,就见到了以前十几年没见到过的事情一样。 第108章 第 108 章 第108章 自元兴帝登基后, 江南江北都趋于安稳。尤其是江南,又开始了歌舞升平。 各种宴会重新开起来。温蕙去青州后这几个月, 陆夫人就参加了好几次旁人家的宴会,自家亦办过一次。 总有人问起,怎么不见陆家少夫人。陆夫人便说了山东之事:“……真是惨。亲家母竟力战而亡,还得了朝廷的旌表。” 旁人敬佩,也是唏嘘一阵,而后继续岁月静好。 待温蕙挺着肚子回来江州, 陆夫人参加宴席,不待别人问起,便自己主动说了:“从江州上了船就觉得不舒服,因是奔母丧, 这孩子只自己忍着不说。到了青州请脉,才知道是有了身子。唉, 算起来, 小夫妻和和美美的时候,山东已经遭难。只恨南北隔绝,人过不来,消息过不来。孩子后来每想起, 都伤心难过得什么似的。还得我去劝慰。” 又道:“孝期就从舅公子到江州那日算起,守到明年。唉,赶上世道这样,谁有办法呢。” 这是因温蕙孝期大着肚子, 还将在孝期生产, 恐旁人以为这孩子是孝期里搞出来的, 特特地与众人解释。 也是怕将来陆睿出仕, 这事让人拿住把柄。 这等事, 最好就是早早消除隐患。 回到家里对温蕙又是另一个态度,关上门,说私话。 “不能任他胡来。”陆夫人道,“给你的那册子好好看过没,有手写的注,特别说了,该拒绝的就拒绝。咱们做正妻的,不必如妾室那般侍奉男人。” 温蕙心想,这和嫂子说的真不一样。 嫂子很在乎哥哥,但婆婆不怎么在乎公公。 公公酒醉了,她会把公公推给妾室,自己轻松。 她好像不会难过。 温蕙脸红红地应了,但其实心里边还是倾向于听杨氏而不是陆夫人的。 她是没法不在乎陆睿的。 陆睿不仅生得俊美倜傥,更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纵然成亲已经一年多了,他都还经常能让她怦然心动。 有这样的夫君,又有这样的婆母,那许多苦难和悲伤就变得遥远起来,真真是岁月静好。 温蕙又好奇:“母亲,那册子上的手注,是外祖母的笔迹吗?” “是呢。”陆夫人怀念起来,笑道,“我母亲的字好看吧?” 温蕙用力点头:“好看!” 越是练字,看的帖子多了,越是会看字。虞家老夫人的字真好看,饱满流畅,一笔富贵字。 陆夫人的字瘦削嶙峋,乍一看像男子的字。但她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写那样的字,给人下帖子,她就写一笔端正平和的小楷,切换随意。 陆夫人道:“你好好练,也能写出这样的字来。 她婆婆又哄她。温蕙明白得很,她这辈子也写不出来虞老夫人这样的字。 可她喜欢婆婆哄她。以前娘也会哄她。 她失去了一位母亲,但还有另一位母亲。 何其幸运。 在青州的时候,陆睿四处跑动,什么都要看看、问问,十分忙碌充实。 回到江州,生活平稳下来,果然身体的躁动便随之而来。 温蕙察觉了,便想帮陆睿纾解。 陆睿按住了她的手:“你孝期呢,别管我。” 温蕙的心柔软了起来。 “没事。”她低低地,温柔地道,“我们那边只守百日呢。” 她吻了吻他的唇。 温蕙在孕期,皮肤细腻得吹弹可破,像是会发光一样。 她的眼睛里蕴着绵绵的情意。此时此刻,陆睿觉得,生活好像达到了一个近乎完美的状态,令人如浸在温水中一般地舒适愉悦。 他放开手,按住了妻子的后脑。 帐子里有夫妻的喁喁私语,微乱的呼吸,还有温蕙“酸死啦”的撒娇抱怨。 陆睿轻笑。 陆夫人本来是免了温蕙的晨昏定省的,但温蕙作息十分规律,或者说十分自律。她每日起床的时间雷打不动,并不睡懒觉。 “习武的人,最忌一个懒字。”温蕙道,“我娘给我规定的,风吹雨打,晨练也不许停,不许误。” 陆夫人恍然,怪不得当初觉得温蕙天真娇憨,还以为她坚持不了什么事情,孰料后来教她的,凡能学会的,她便都能坚持。 原来,是从小被温夫人锤炼着已经打磨出了这份性子。 温蕙又道:“我在自己屋里待着也无趣,还不如来来母亲这里打发时间呢。” 陆夫人嘴角微抽。 别人家的媳妇到婆婆的上房都是战战兢兢,谨言慎行。她家的媳妇到她这里是打发时间来了。 但温蕙现在金贵,陆夫人东次间的榻上添了好几个大引枕,还不敢太软了窝着她身子,填棉花填得实实的。 她来了,果子、点心变着花样的来。 只不许她再抡她那棍子。 陆夫人道:“生完了再说。” 温蕙其实除了肚子隆起来,其他都没事,只陆夫人、乔妈妈、陆睿都盯着她,没办法。 刘富家的劝她:“你不一样。咱们军堡里的女人挺着个月的肚子还得洗衣挑水,你不一样。你好好的,生孩子比什么都重要。” 温蕙只能改成每日里在园子里溜达。趁着早晚凉爽,各溜达一圈。好在园子够大,景色够好。 这一日睡醒了午觉,用了些汤水,照例往上房去问安,却意外在上房看见了张姨娘。 这可稀奇,姨娘们每日只一见。陆夫人把自己的私人领域管得死死的,并不许她们踏入半步,就没在其他时间见过她们。 张姨娘从上房院子冲出来,脸上有泪,跌跌撞撞地,不仅没跟温蕙行礼,还差点撞到她。 她是猛冲出来的,旁边的丫鬟们来不及伸手,都吓傻了。 哪知温蕙一伸手,在张姨娘肩头轻巧一拨,一个四两拨千斤,张姨娘便不由自主地往旁边跌去。 只她踉跄了两步,虽没跌倒,却竟看也不看温蕙一眼,就走了。 丫鬟们吓得腿软,直呼:“幸亏少夫人会功夫!” 温蕙奇怪地问:“姨娘怎么了?” 丫鬟们互相看看。 温蕙道:“说呀。” 大丫鬟掌事,这时候不能躲避,只能开口:“老爷……把张姨娘赠给别人了。” 温蕙愣住。 把姨娘赠……给别人? 三个姨娘都美貌,但范姨娘年纪大了,李姨娘时间久了,张姨娘最娇嫩,所以最受宠。 这些八卦,都是银线从别的丫鬟那里打听来的。闲的无事的时候,悄悄告诉了温蕙。 怎么就……送人了呢? 又不是丫鬟婆子,是枕边人呢。 温蕙懵懵地进了上房。 有刚才那一出,丫鬟都快吓死了,两个大丫鬟一左一右地扶着她。连青杏和银线都挤不上去。 东次间里,陆夫人看到,吃了一惊:“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有。”温蕙看到婆婆,回了神,道,“刚才张姨娘忽然冲出来,把她们吓到了。” 连乔妈妈都紧张了:“可有撞到你。”又看向丫鬟们。 丫鬟们额上冒汗:“事出突然,谁都没想到。好在少夫人会功夫,一伸手,姨娘就拐了个弯,才没冲撞到。” 这一下,所有人都庆幸温蕙会功夫这件事了。 温蕙定下神来:“我没事的,就是她们吓到了而已。” 她到榻上去坐,如今她和陆夫人的位置固定了,有特别多大引枕的那一侧是她的位置。 看丫鬟们退下去,温蕙欲言又止。 陆夫人哪能看不出来:“想说什么?” 公公房中人的事,按理儿媳问都不该问。要想知道,私下里悄悄打听还差不多。也就是因为婆婆是陆夫人,温蕙才嗫嚅地问:“怎么就,姨娘,怎么就送人了?” 陆夫人波澜不惊:“你公公一个同僚抱怨家里的妾欠文采,看不懂他作的诗,好大没趣。张姨娘素有诗才,你公公喝了酒,一高兴,便把张姨娘赠给他了。” 温蕙张了张嘴。 陆夫人淡淡道:“互赠侍妾,伎子,素来是文人间的雅事。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你看看这个局,可看得明白?” 陆夫人正在打棋谱,说着,落下一子。 温蕙只得闭上嘴,低头看去。 只看了片刻,平时一看就能吸引住她的棋局,此时看着让人无端胸闷气短,难受。 她抬头欲张嘴。 “别问。”陆夫人翻着棋谱,“公公的事,岂是你儿媳能问的。” 温蕙脖梗子都红了。 但不叫她问,有些感觉梗在心里,真是难受死了。 且这个感觉…… 这个感觉曾经有过的。 曾经。 温蕙盯着棋盘凝目许久。 陆夫人白皙的手又落下一子。 温蕙抬头:“那,有关夫君的一个事,我可以问问母亲吗?” 陆夫人抬起眼来。 温蕙却没有说话。 乔妈妈会意,朝听唤的丫头支支下巴,丫头过来,乔妈妈扶着丫头站起来,两个人都出去了。 还给婆媳俩关上了槅扇的门,次间里便只剩下陆夫人和温蕙两个人。 十分安静。 “母亲。”温蕙道,“有个事,在我心里很久了,我一直……就是想不明白,也找不到人问。今天赶上了,很想问问母亲。母亲是我认识的女子中,懂得最多的啦,或许能解答我的困惑。” “成亲时,夫君身边有一个通房,名叫玉姿。我还没见到她,夫君就把她打发了。” “当时,我身边的人,银线也好,刘妈妈也好,都特别的高兴。” “我其实,并没有特别高兴。说出来您别笑我,因我那时候,虽然知道通房是伺候夫君的,睡一个床,可能还会给夫君生小娃娃。可我其实不是特别明白的。” “所以打发了,就打发了。我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 “但是,国丧之后,亲戚们回余杭的时候,我在码头上,我站在夫君身旁,忽然看见了玉姿。” “我没见过她的,但是她回头望过来,我看她一眼,忽然便知道了她是玉姿。说来也是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可能因为……她好漂亮?” “母亲,我与您说这些,并不是妒了。” “那个时候,我不知道玉姿在看谁,是看我,还是看夫君。我便转过头去看夫君。” “夫君……夫君只是望着许多人,但并没有特别地望着谁……并没有特别地去看玉姿。玉姿那么漂亮呢,玉姿曾经和他同床共枕,曾经那么亲密过,嗯,我后来圆房了,才真正明白是有多亲密,愈发地不懂了。” “曾经同床共枕、那么亲密过的人,夫君也曾将她拥在怀里,也曾和她……,可那个时候,夫君看着她,仿佛看着空气。” “为什么?” “夫君不喜欢她吗?那为什么要和她如此亲密?夫君喜欢她吗?那么为什么视若空气?” “母亲,我那个时候,心里生出了一种好难受好难受的感觉……” “不是妒,不是妒的。真的不是妒。” “就是好难受,我不知道为什么难受……” “刚刚,大家告诉我,张姨娘被父亲送给了别人,我……我好像,又难受起来了……是一样的难受……” “母亲……”温蕙按住心口,抬起头,想问温夫人,这种难受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些男人,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却见陆夫人凝视着她,眸光复杂晦涩,似有无限感慨,又有万千无奈。 第109章 第 109 章 第109章 “因为……” 陆夫人的声音响起, 因为太温柔,不像她平时那样有威仪, 便让人觉得缥缈,不真。 她温柔地告诉温蕙:“因为妾通买卖,算不得是人。妾室、通房、婢子都是。伎子,更是下贱。” “别说男人们,我们做正室的,都不必在乎她们。夫君们喜欢, 便纳了,不喜欢,便打发了。像这个引枕,先前那个颜色, 你不喜欢,咱们不就换了这个颜色吗?你可曾为那个引枕难过过?没有的, 男人们也不会为妾室婢子难过。会叫人笑话的。” “叫她们伺候主人, 便如这引枕让你靠着,便如这攒盒装着你喜欢的点心,都是应该的。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做正妻的,需有心胸, 不值当为这些人多花心思。” “不值当的。” 她的声音实在温柔,像在哄孩子。 温蕙的困惑并没有解除,她虽然习惯性地想去相信陆夫人,可内心里总觉得哪里是不对的。 “不值当”这一句, 好像听过。 陆嘉言也曾经说过。他说, 不值当为这些人不开心。 他说的“这些人”就是陆夫人说的不必看作人的人。 “可是……”温蕙喃喃。 “没什么可是。”陆夫人温柔又强势地打断她, “你把她们跟你当作一样的人了。可我们跟她们是不一样的。我们做正妻的, 是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用八抬大轿从中门抬进来的。怎么能一样呢。” “他日若嘉言要置通房,纳妾室,也不必难过。给他找好拿捏的人便是。” “用得好了,便是你的帮手。用得不好,便打发了。” “生死由你,性命由你。” “实在不值当,为这些人花心思,动情绪。” “男人们……都是这样的。只有我们,才会多思多虑。” 她说:“便,不把她们当作人来看,便不会有这种难受了。” 最好,也不要把男人当作人。 只当他是,给你挣诰命的工具,给你家用的钱袋子,给你安稳生活的长工。 如此,就最好了,蕙娘。 只后面这些,只能压在舌根下,不能说出来,不能告诉她。 但陆夫人相信,迟早有一天,温蕙会自己明白。 因在这件事上,纵陆夫人是陆睿的母亲,也没法帮她。 因这是,世道赋予男人的权利。几没有男人会傻到放弃自己的这种权利。偶有,便是能写进诗词话本里,千百年后,还叫女子读了流泪的。 凤毛麟角。 陆夫人是温蕙非常尊敬、非常信服的长辈。 她威严又宽容,睿智又灵秀。她有满腹的学问,温蕙一直觉得,她或许也可以去考考功名——如果她能生为男儿的话。 她今天为温蕙解答疑惑的时候,格外地温柔。让温蕙甚至生出一种自己在被哄着吃糖的感觉。 且她说的,没有一条是可以反驳的,其实都是温蕙也知道的正理。 只平时,大家谁也不是靠着道理活着,都是靠着烟火活着。温家小门小户,就那么些下人。温夫人和黄妈妈,温蕙和金针银线,杨氏和自己的奶娘及贴身大丫头……没有那么严格的身份之分,甚至接近家人。 于是这些正确无比的道理,便在烟火气中模糊了界限。 但到了陆家,烟火气少了许多,书卷气浓浓。 那些道理便成了规矩,成了准绳,成了肉眼都能看见的横在你面前的墨线,你要小心翼翼,不能踩它。 你走得难受,却不能说它不对。 就像现在,温蕙就没法说陆夫人说的不对,纵然她的困惑依然存在于心底,却也只能低头受教。 就这样被哄着,懵懵懂懂地离开了上房。 乔妈妈进来,抬眼。 陆夫人独自坐在榻上。阳光透过薄如蝉翼的窗纱投进来,斜斜一束。陆夫人只望着那光束中的尘埃。 乔妈妈打趣陆夫人:“说什么私房话了?” 陆夫人没有回答乔妈妈,许久,才发生长长的,充满了怅然的叹息。 “你不知道,她是一个多么兰质蕙心的孩子。”她失落地说,“若是我生出来的,我亲自养在身边,到这个时候,定叫她……名满余杭,百家争求。” “现在不是更好嘛。”乔妈妈掩口笑,“落在你的手心里了。” “是呢。”陆夫人嘴角扯扯,“我没生出女儿来,却有了女儿似的。” 她停了一会儿,告诉了乔妈妈:“她看到嘉言打发玉姿,看到陆中明把张氏赠人,会感到难受。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难受。” 乔妈妈的笑容淡去,轻轻地叹了口气:“少夫人读的书虽不多,却实在是个灵秀的孩子。” “比我聪明得多了。”陆夫人自嘲,“当年我还没过门,陆中明就打发了曳枝和暖玉,我是什么感觉呢?我沾沾自喜啊。觉得自己果真是不一样的。娘叫我带芙蓉、莲蕊过门,我还不肯。我犟着说,陆中明连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丫头都为我打发了,我为什么还要带人去给他。我又不是傻。” 乔妈妈恍然:“那两个是叫曳枝、暖玉吗?年纪大了,记不太清了。芙蓉和莲蕊我倒还记得。我亲自挑出来的,家生子,爹娘兄弟都捏在夫人的手里,安全得很。就你倔,非不要。” 陆夫人自嘲笑笑:“傻呗。” 乔妈妈问:“那你怎么跟她说的?” 陆夫人长长叹一口气:“还能怎么说呢?自然是当年长辈们哄我们的那一套。真是想不到,到了这个年纪,我竟然拿这一套哄别人了。” 乔妈妈道:“你终究只是婆婆。” 陆夫人也遗憾:“若是亲娘就好了,就告诉她,你觉出来的是对的。是的,男人就是这么凉薄的。也别以为你是正妻,就是什么特别的人物了,男人随意地打发了自小一起贴身长大的丫头,就沾沾自喜。他对旁的女人凉薄,不因那女人是丫鬟还是正妻,而是因他本就凉薄。” “可我终究不能这么告诉她呀。”她说,“她和嘉言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快乐就这么两年。她这么聪慧的孩子,迟早会明白的,且快乐两年吧。” 生在这样的家庭里,有这样的父亲,陆夫人就没期待过自己的儿子能有多么地与众不同,出淤泥而成一朵绝世不染的白莲。 因他天生,就是男子。 纵是在家里压着他不纳妾,又能怎样? 还能管得住他秦楼楚馆?文人雅集? 能管得住他朋友宴席,拿伎子出来招待? 这些事对男人来说都是再正常不过了,女人竟敢置喙?那实在是叫人惊诧莫名了。 陆夫人叹道:“真是世道好轮回。” 乔妈妈笑道:“当年关你一年,还是时间短了。” 陆夫人险些炸毛:“别提了!今年过年我回去虞家,都还不愿意往后山去!那院子,听说三弟家的鸾鸾去年叫关进去了。” 乔妈妈道:“每隔些年,总会有人被关进去。” 因为每隔一些年,总会出现一个甚至几个特别聪明,以至于想法与众不同的女孩子。 她会想得太多,成为别人眼中的“怪人”。 陆夫人当年便是姐妹中的那个怪人。她总是质疑,质疑许多事情。 为何她们出门要戴帷帽甚至立步幛,不能让外男多看一眼,也不能多看外男一眼。男子们却可以随意,堂兄们一掷千金,买个伎子回家赏玩? 为何她们读书只能修心养性,却不能参加科举,考取功名,出外做官?明明,她读书远强于堂弟。 有太多让少女时代的陆夫人感到不忿、必须质疑的事了。 母亲只叫她闭嘴。她不肯,既有困惑,为何不能发问? 母亲道,我便叫你明白为什么不能问。 她被关进了虞家后山那个传说中闹鬼的院子。 院子当然没鬼,还收拾得很干净很舒适很精致,只是出不去。小小的四方院子,一把大铁锁,锁了她整整一年。可以读书刺绣下棋,就是出不去。 那个院子,是专门给虞家一些性子跳脱的姑娘,磨性子的。 多皮的姑娘,在里面锁个半年一年,放出来的时候,都又沉稳,又宁静,标准的大家闺秀。 陆夫人刚进去的时候愤怒过,摔打过,崩溃过,后来,终于也像姑姑、姑奶奶们那样宁静下来了。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不可问。 因为她连打破一把铁锁、四堵方墙的能力都没有。 而她质疑的,是世上的常识,是男人的权利。若发声,则等待她的,可能不止一把铁锁,四面高墙。 【你以为世上就你一个最聪明?】母亲嘲笑她,【真真井底之蛙。】 【这世上,聪明灵秀、才华横溢的女子多了去了。你想到的,旁人都想到过,你没想到的,旁人也早想到过。你也不过是自以为聪明罢了。】 【这一本,是金陵肖家那位祖姑奶奶的手札,当年我誊抄的,你好好看看吧。】 金陵肖家那位祖姑奶奶是个才女。不是那种做两首伤春悲秋的小诗就顶个“才女”名头的所谓才女,她是真正的才女。她著书立传过,在金陵的府志上留下过自己的名字。 当然那名字也不是闺名,而是“金陵肖氏xx代xx房肖xx之长女”。 还是少女的陆夫人看了母亲亲笔誊抄的那本手札才知道,自己所思所想所惑,早有人想到过困惑过。 那位祖姑奶奶还提出了很多自己的想法,很让陆夫人汗颜,才明白自己真的只是自以为聪明而已。 但祖姑奶奶最后对晚辈女性的几句告诫,陆夫人不能认同。 祖奶奶劝家中的女孩子们,那些与世道相悖的想法,切不要随便表露。 因为大多会有这些想法的女孩子,都是读过书的女孩子。但女孩子能读书,其实是男人的一点赏赐。 倘若质疑世道的女孩子太多,恐男人们会重新考虑,女孩子们是否该读书,或者,女孩子们该读些什么书。 则可能,连这一点赏赐,他们也会收回。 陆夫人不甚同意。 书香之家的男子娶妻,总不能娶蒙昧无知的女子吧?大家之女,自然是必须读书的。 她一直这样坚信,恰后来陆中明巴巴地主动打发了通房,更让她有了底气,觉得是不同的。 这份信念,在后来的日子里逐渐瓦解。 但她真正理解了祖姑奶奶的告诫,还是后来,她拒绝了数个没有看中的书香之家的女孩子,陆中明却毫不犹豫地为陆睿订下了一个军户之女。 【她母亲很能生,】他说,【她也一定能生。】 像一个打耳光打在了陆夫人的脸上。 原来,读书于女子来说,真的只是锦上添花,而不是必须。 原来,士大夫之家的正妻,也可以粗鄙不文,舞枪弄棒。男人不在意的。 只要她,能生。 第110章 第 110 章 第110章 温蕙回到自己房里先用了饭。她现在容易饿, 一日五餐,便不等着陆睿回来一起用了。 去园子中走了一圈,消了消食, 回到屋里丫头们陪着她说话, 打了两把双陆。前面有人过来传话,说陆睿在前面书房跟老爷说话, 在那边用饭了。 温蕙又吃了一顿,待了消了食,丫头们准备了洗澡水,洗了个澡出来, 丫头们拿着大布巾给擦头发,又往身上涂膏子的时候,陆睿回来了。 他也进去洗了个澡, 清清爽爽出来,看丫头们正在给温蕙揉腿,挥挥手打发了丫头们, 自己坐到床上,捞过来温蕙的小腿给她揉捏:“肿了?” “就酸酸涨涨的。”温蕙小脚丫一翘一翘。 都要当娘的人了,还这么淘气。 脚丫生得白白嫩嫩的,自有了身子, 好像皮肤更细腻娇嫩了。陆睿握住她脚丫咬了一口。 温蕙现在什么都懂了,已经完全明白了为什么女子的秀足, 会是男子的嗜好了。她瞅着陆睿的眼神就不太对, 果然放了帐子,陆睿想行房。 温蕙犹豫。陆睿咬着她耳朵道:“就这两个月可以, 过了这个月份, 就不行了。” 陆睿通些岐黄之道, 温蕙问:“真的?” “真的。”陆睿放开她,俯身拉开了床下一个抽屉,掏出一本书来。 《房中八家》? 这什么东西?什么时候放在抽屉里的? 温蕙翻了翻,就啐陆睿:“不正经。” “这可绝不是不正经的东西。不正经的改日再拿给你看。”陆睿道,“这乃是八大家最正经的房中术合集。” 不正经的居然还私藏着,哼。 温蕙先压着好奇,好好看了看,确实还挺正经的。也从医道的角度上论述了孕期哪些月份是可行房,哪些不可,还挺令人信服的。 只是翻到后面,除了男女,竟还有磨镜和龙阳,比这更神奇的,还有女御男。 简直是给温蕙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她一边看一边笑,最后笑得陆睿没脾气,房也没能行成就睡了。还担心她笑得太厉害会动胎气。好在温蕙身子康健,这一胎十分地安稳。 待早上准时准点地醒来,温蕙慢慢坐起,伸个懒腰,正想起床。 陆睿忽地拉住了她手臂…… 帐子里传来小夫妻的对话。 “你小心点。” “我浅浅的。放心。” 帐子微微晃起来。 妻子虽有身孕,肚子却不横着长,从后面看,只比从前丰腴了一些些。 帐子里光线朦胧,她的声音似呓语。 手心里一片滑腻。 陆睿克制着,只浅浅,不敢放肆。 只掐着她的手愈发用力…… 温蕙到上房的时候,神清气爽,脸颊皮肤光叽溜溜,泛着光彩。 过来人陆夫人一看:哦豁。 两个小东西……就是不听话是吧。 陆夫人气得磨磨牙。问了问温蕙的身子。 温蕙隐隐心虚,总觉得婆婆眼神不大对。好在她身体着实康健,真没什么问题。 过了两日,忽地有船自余杭来,老太太又谴人送过来了赏赐。 温蕙一回到江州,江州就派了船给老太太送过去喜讯。老太太当时就叫人送来了赏赐。 赏赐十分丰厚,这个家里反正是没有人在银钱上抠索的。个个都十分大方。 只没想到,忽然又有赏赐来,这次的赏赐,直接让温蕙懵掉。 除了许多补品,老太太还赐了两个美貌年轻的丫鬟过来。 年岁和温蕙相仿,都是才二八年华,娇美如花,含羞带怯。 面对老太太派来的管事婆子,陆夫人颔首:“跟老太太说,我和少夫人谢老太太赏,望老太太身体康健。少夫人这里,有我照看,请老太太放心。” 老太太渐渐老去,陆夫人威仪日重。尤其是,下人们渐渐看明白,陆家独孙子陆睿,终究是和他亲娘一条心。他又偏偏是老太太的心肝肉,玉姿的娘惹了公子发了一场脾气,后来也不得老太太的待见了。族里的小东房的二老爷后来把玉姿讨了去。 虽然是同族,并不是每一房都如陆正这一房如此富庶的。玉姿过得不太好,玉姿的娘也失了差事,简直是一落千丈。 老太太身边的下人们渐渐醒悟过来,以前仗着老夫人可以横着走,可以后呢? 老夫人毕竟有年纪了。 管事婆子对陆夫人便比从前恭敬了好几分。 待她退下了,陆夫人对温蕙说:“这些待会送到你院子里去,你叫丫鬟们收着。” 温蕙屈膝应“是”,只微微垂着头,手在袖子里轻轻握成了拳。 因为老太太的“赏赐”里还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妙龄丫鬟,是干什么的,已经做了人妻的温蕙心里太明白了。 却忽然听耳边陆夫人道:“这两个,送到老爷的书房去。” 温蕙愕然抬头。 两个俏丫鬟正含羞带怯等着被少夫人一并带回去,闻言亦愕然。一个眼睛里迅速充满了泪水,另一个更大胆,竟直接开口说话:“好叫夫人知道,老夫人谴我们来,是来伺候公子的。” 陆夫人只伸手端起茶盏,恍若未闻。 杨妈妈已经站出来一步,只微微支了支下巴,便有两个丫鬟过来直接架住那没规矩的丫鬟往外拖。那丫鬟害怕了,喊:“夫人,奴婢错了!夫人饶命,只老太太说……” 一个丫鬟直接扯下帕子堵住了她的嘴,上房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 这是陆夫人守护了许多年的领域,守护了许多年的宁静。 “去吧。”陆夫人道。 温蕙怔怔地,“哦”了一声,扶着腰又屈了屈膝,转身从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丫鬟身边走过去。 那丫鬟吓到了,也不敢含泪委屈了,只低着头,战战兢兢。 走出正房,不懂规矩的丫头被撂在院子正中的地上,正跪着。 杨妈妈道:“不懂规矩就先学规矩,学会了规矩再进上房。” 她又道:“说错了,哪还有机会给你再进上房。” 对上房的丫鬟说:“让她跪半个时辰。” 江州夏日的烈阳下,余杭来的丫鬟便跪在青石板路上。 温蕙也从她身边走过。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丫头们收拾赏赐入库,忙忙碌碌。如今温蕙金贵,陆府什么好东西都往她院子里送。 温蕙一直坐在榻上发怔。 银线忙忙碌碌地走过来,又走过去,抬眼一瞧,莫名:“发什么呆呢?” 温蕙抬眼看了银线半晌,忽然傻傻地问:“银线,你觉得自己是人吗?” 银线莫名其妙:“我不是人是个啥?总不能是个妖精。” 落落捧着东西过来,温蕙又问:“落落,你觉得呢?” 落落刚才便听见了,也是一样莫名:“当然是人。” “是啊,明明是人啊。”温蕙低低地呢喃。 晚上陆睿回来了。 陆睿从来消息灵通,家里若发生什么,他总是能第一时间知道。进门便似笑非笑地看温蕙。 温蕙只不吭声。 晚上陆睿又想要,因试过了的确无事,温蕙便从了。 男人的口口口,总是强过女人,哪怕年纪大了,也是这样。他们会永远纳新的二八年华的娇花。年纪大的女人,却只能渐渐守空房。 陆睿进口口出,能感觉得出克制,可口口还是乱了。 口口她的手特别用力,口的声音叫人口口口口。 温蕙试着想象了一下,如果陆睿和别的女人做这样亲密的事…… 她闭上了眼睛,紧紧地攥着被衾。 是人。 可她也是人。 所以,为什么女人和女人之间,要有这样的争夺。 第二日听说,那个不懂规矩的丫头跪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晕”了。 两个丫头都美貌娇嫩,陆正原想两个都收了。陆夫人道:“这一个身体不好,别有什么病气过给老爷,送回去吧。老爷想要,跟母亲说一声,换一个过来。” 陆正哪能舍得脸再去跟老娘另要个房里人,只好捏着鼻子只收了一个。 陆夫人又道:“老爷给母亲写封信说一声吧,嘉言守孝呢。这怎么成。” 这是慈爱的老母亲理亏,当儿子的只能捏着鼻子斟酌言辞给老太太写了封亲笔信。 余杭的管事婆子身在江州陆府,那是在客场,眼盲耳聋,消息不通。今日里一早起来,才知道给公子的两个丫头,一个昨晚叫老爷收房了,另一个夫人叫她带回去。 婆子嗫嚅:“是老太太特意给公子准备的。” 陆夫人道:“嘉言给岳父母守孝呢,万一叫新鲜的丫头勾着做下什么以后传出去,一辈子的污点。读书人名声最重要。这是老爷给母亲写的亲笔信,你拿回去给母亲看便是了。” 婆子去接另一个丫鬟,丫鬟哭着扯着她衣袖:“婶子,我是来伺候公子的呀。” 婆子没好气地说:“你要留下,只能伺候老爷,你要愿意,我就把你留下。” 丫鬟哭得稀里哗啦。 婆子道:“你可真大胆,上房里哪有主人不问,下人先开口说话的。便是在老夫人跟前,也得叉你出去。” 这丫鬟之所以胆大,自然是倚仗自己的娘是陆老夫人身边有体面的人。抹了把眼泪,脸上不免露出忿忿神情。 婆子一看就懂了,微哂:“我劝你回去别在老太太跟前瞎说八道去。回去了,我说你晕倒了,老爷嫌你柔弱便是了。要让老太太知道你冒犯了夫人,生起气来,跟夫人又有了龃龉,叫公子知道了,哼……老太太还能为着你跑来江州撑腰是怎么地?你看看玉姿现在在哪呢?玉姿她娘又领着什么肥缺呢?” 丫鬟泄了气。 丫鬟被带回了余杭,陆老夫人诧异:“怎么送回来一个,另一个呢?” 待知道被儿子收了房,老夫人脸色相当精彩。 婆子赶紧奉上陆正的亲笔信。 陆正是两榜进士,文字功夫不是白瞎的,字字句句叫老夫人不能反驳,也不敢再送什么丫头过去给陆睿。万一真坏了金孙的名声,道德有了瑕疵,影响以后仕途,可不是闹着玩的。 陆老夫人只得偃旗息鼓。 转眼到了元兴元年十一月,这一日,温蕙晚上腹痛阵阵,发动了起来。 产室安排在了厢房里,东西、稳婆都是早早安排好的。温蕙十分能忍痛,竟不叫。陆夫人见了气恼,凑到她耳边悄声道:“该叫还是得叫几声。女人过这关不容易,别叫男人觉得你轻松,少了许多心疼。” 温蕙怔住。 陆睿在院子里踱步,便开始听到温蕙的叫声,只觉得心焦。 忍到了天亮忍不住,想往里面冲,叫杨妈妈直接拦住了:“产房男人可不能进。” 陆夫人也没休息,在明间里坐镇,叱他:“外面等着去!” 陆睿只能退出来。 又踱了几圈,站定了,闭上眼睛。 再睁开,冷静下来,只站在那里,负着手,盯着人影晃动的窗户。 到了上午,还没生出来。 陆夫人道:“头胎都这样,你先去睡一觉,养养精神。若快了,我们叫你。” 陆睿不动,只道:“我没事,母亲休息一下,养养精神。这里还需要母亲主持。” 陆夫人也不离开,只在次间的榻上歇了。 太阳高起来,陆睿走到厢房的窗下,告诉温蕙:“蕙娘,我在这里,我不走,一直在。” 温蕙这时候真的疼得眼睛发晕,听见了陆睿的声音,鼻子忽然一酸。 她真的,好喜欢好喜欢陆嘉言啊。 不想分给任何人。 第111章 第 111 章 第111章 这天陆睿没有去书院, 除了用饭,他一直坐在厢房檐廊的廊凳上,看婆子丫鬟们进进出出, 一盆盆的热水往里面送。 好在江州的冬季, 室外暖暖和和的。丫头们怕他冷着,还拿了火盆放在他脚下, 又给了他手炉。 只是素来沉稳冷静的陆睿陆嘉言,生平第一次有一种腿肚子转筋的紧张感。 陆夫人也不敢久睡,上午下午各歇了一个短觉,稍稍休息一下精神就起来坐镇。一干人等都还冷静。稳婆也说看着平稳, 目前没什么意外情况。只不过头胎都比较难。 终于到了傍晚,陆睿坐在廊凳上,肩膀额头靠着廊柱, 疲惫得眼皮渐渐撑不住,忽然被一阵婴儿哭声惊起。 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人还有点茫然。 茫然了片刻, 听见屋子里面传来“生了”“生了”的喊声,忽地清醒过来,扑到窗户上拍了几下,喊:“蕙娘!蕙娘!蕙娘怎么样?” 里面人喊:“母女平安!” 听到这一句平安, 陆睿觉得浑身都卸了力气似的,踉跄后退了一步, 跌坐在廊凳上, 靠着廊柱,虚脱了。 屋子丫鬟婆子们收拾善后, 稳婆走到了明间, 小心地道贺:“恭喜夫人, 喜得千金。” 江州城谁不知道陆判官家里是三代单传,就盼着香火有续呢,结果陆少夫人头一胎便弄瓦。 那婆婆果然面色不太好看,声音更是阴沉沉的:“赏。” 稳婆心想,这一家子公婆丈夫不知道失望成什么样子呢,这位少夫人只怕日子没有那么好过了。心里对赏钱也不抱什么期望,酬劳预先便给了,赏钱都是白得的。通常接了男孩自然赏钱丰厚,接了女孩,被随便打发了也是常见了。 只管事妈妈递过来一个荷包,入手竟沉得出入意料。 稳婆惊奇,屈膝道谢。 陆睿就坐在门口,房子里的这些声音都能听到。稳婆走出来,见江州城里素来有“谪仙公子”之称的陆家公子竟还在外面,颇是惊讶。忙笑着福身道喜:“恭喜公子,喜得千金。” 见陆睿竟好似懵懵的,她见得多了,新当爹的男子比这更失态的都见过,当下一笑,自去了。 稳婆走了,陆睿的脑子才又恢复了转动,刚才听到的,什么“母女平安”,什么“喜得千金“,终于进了脑子,为大脑吸收了。 蕙娘她……生了女儿啊。 陆睿抬头望着檐顶的雕梁,许久,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只现在,产房还是不让他进。他只能进去明间,陆夫人把孩子抱出来给他看了看。 陆睿乍一见这个孩子,实在没什么感觉。皮肤都是皱的,像个猴子似的。他只想见温蕙。 “现在还不能进去,收拾干净之后,还得除晦,你先去睡觉,睡醒了就让你见她。”陆夫人说完,又道,“你抱抱孩子再去。” 陆睿道:“抱孙不抱子。” 这是正统观念,做父亲的,不能对儿子太过溺爱。等老了可以多宠爱孩子的孩子,但对自己的孩子,就要严厉,要做“严父”。 陆夫人险些叫他气死,没好气地道:“这是女儿,以后嫁了就没好日子了,在家一天,就须得多疼她一天,抱!” 陆睿拗不过母亲,只好伸出手来,犹豫了一下,又换了个角度,小心翼翼地。 杨妈妈都笑了,来教他:“先托着脖子,再托住身子,对,就是这样。” 陆睿终于安安稳稳地将孩子抱在了怀里。 这个小东西,竟然比一只小猫还软还轻,柔弱得不可思议。 更奇妙的是,将她轻轻地贴在自己胸口短短片刻,陆睿的身体和内心里都发生了无法言说的神奇变化。有什么东西突然注入到心间,明明刚才对这个小东西毫无感觉,可此刻陆睿注视着这小小的生命,竟觉得心脏都被攫住了似的。 这是他陆睿陆嘉言的女儿。 陆睿感到自己一时化成了一滩水,柔软无比,想,一定要爱她。 一时又成了百炼钢,胸中豪气干云,想,一定要搏个功名地位权力,才能护住她一辈子! 陆夫人和杨妈妈亲眼看着,陆睿因生平第一次抱孩子的紧张而紧绷绷的脸,慢慢地柔和了起来,他的眼中,慢慢有了温柔又激动喜悦的笑意。 在这短短的片刻里,她们见证了陆睿从风流少年郎向父亲的进化。 陆夫人和杨妈妈相视一笑,放下心来。 她们把孩子接过来,催他:“你快去歇歇。” 温蕙是昨天晚上刚睡下没多久便发动了,陆睿从昨晚到现在,将近十二个时辰没睡了。 陆睿怀中空了,莫名失落,又看了两眼孩子,问:“父亲知道了么?” 杨妈妈道:“老爷在书房呢,已经谴人过去报喜了。” 陆睿本来疲倦不堪,这会儿却异常地精神了起来,眼睛精亮:“我去找父亲,请父亲给孩子赐名。” 他转身就走,杨妈妈“哎”了一声,也没能喊住他。 陆夫人道:“让他去。” 让陆中明看看他儿子对孙女的态度。 陆睿匆匆走出厢房,都走下台阶了,又停住,转身又上台阶,到内室的窗户外:“蕙娘,她们现在还不让我进去看你,等收拾完了,我就进去。孩子有母亲和杨妈妈在照顾,你放心休息。” 听了一下,也没有听到温蕙应声,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睡着了,她才是最辛苦的那个。 便去了书房。 温蕙从孩子脱离身体,便陷入了一种大脑放空的状态。稳婆一边给她揉着肚子,一边往外扯胎盘她都没感觉到痛,实是已经麻木了。 又有丫鬟用微烫的毛巾给她擦拭身体,清理得干干净净,再给她换上熏炉上烘烤过的热乎又干燥的干净寝衣。 全程她不需要使力气,闭着眼睛就行。 迷迷糊糊地要睡过去的时候,隐隐好像听见了陆睿的声音。他叫她好好休息,温蕙便睡过去了。 只睡得不踏实,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忽地惊醒了。 帐子放着,床边坐着一个人,竟是温夫人! 温蕙唤了一声:“娘……” 那妇人眸中似有怜悯,握住了她的手。 温蕙定睛一看,哪里是她的亲娘温夫人,分明是她婆婆陆夫人。她们俩一个胖一个瘦,她是什么眼睛,怎么就能看错呢? 陆夫人轻声道:“我就看看你就回去了,睡吧。” 温蕙还虚弱,问:“母亲,孩子呢?” 生完,稳婆抱着过来给她看了一眼,她那时候脑子里都是空的,都不记得自己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 陆夫人道:“有奶娘照顾呢,你别担心,放心睡吧。” 丈夫也是叫她放心休息。 温蕙问:“母亲,是个女孩吧?” 陆夫人沉默了一下,温柔地道:“是呢,我们家第一个姑娘,以后一定是个美人。” 温蕙知道,陆家三代单传,肯定是都盼儿子的。哪怕不是单传,世间就没有一个婆家不盼媳妇生儿子的。 若生了女儿,厚道的人家哪怕不会对女孩不好,内心里必定也是会感到失望的。 但温蕙并不觉得生女儿就不好。她自己都是女儿身,为什么要嫌弃女儿不好呢? 倘若她嫁到了普通的人家,她纵然心中这么想也不会说。但她嫁到了陆家,她又不是傻子,她内心里非常明白陆夫人是一个多么与众不同的婆婆。 面对着这婆婆,温蕙有些心里的话,就敢说,就想说。 “我其实……在青州的时候,就觉得可能是女孩。”她道,“青州死了好多女子呢,有些是我从小认识的。我那时候问脉问出来有孕,就总觉得,可能会有个女子投胎到我肚子里来。我就这么觉得。我不敢跟嘉言说,他总是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他肯定不会信的。” 陆夫人其实也是个非常务实的无神论者。这一点上,陆睿和她一脉相承。 但陆夫人握着她的手,温柔地说:“那很好,既投到我们家来,这辈子,我们要让她过得平平稳稳,安安顺顺的,好不好?” 温蕙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耳边,陆夫人温柔的声音说:“睡吧,睡吧……” 温蕙这一次终于沉沉地睡过去了。 陆夫人小心地松开了她的手,退出了帐子。 她将产房这里的事都安排好,回到了上房。乔妈妈还在上房里等着呢,她年纪大了,不太能受累,怕自己给大家添乱,只白天过去了两趟看看,便老实在上房等消息。 虽然先回来的丫鬟已经报了喜,得了千金,她还是得问问:“还好吧?” “好着呢。”陆夫人告诉她详情,“你不知道她多能忍痛。吓人。” 温蕙的忍痛能力超乎了陆夫人的想象。因为是头胎,虽有宫缩,但骨盆开得慢。可等全开了,温蕙咬着牙,稳婆叫怎么呼吸就怎么呼吸,叫怎么用力就怎么用力。 骨头打开后真正的生产过程极其顺利,孩子一下子就滑出来了。稳婆都夸:“没见过这么听话的产妇。” 富贵人家的媳妇,哪个不是娇生娇养的,前面就喊得声嘶力竭的,后面都没力气生了。 “比我那时候强太多了,我只记得我喊得像个疯子似的,还哭。”陆夫人道,“后来还晕过去了。” “可不是嘛,吓死人了。”乔妈妈回忆道,“你一直喊‘不生了,我不生了’,唉。” 陆夫人坐在榻上,烛光在她脸上跳跃,她怔怔出神。 许久,她忽然深深地叹了口气,道:“怎么办呢,这孩子……运气没有我好。” 陆夫人一举得男,温蕙却在万众期盼中生了女儿。 乔妈妈强硬地道:“瞎担什么心,这么年轻呢,说不定就三年抱俩!” 陆夫人抬眸,想说话。 乔妈妈难得地严厉了起来:“可闭上嘴!你那套歪门邪论,再不许说了!尤其不许说给你自己的媳妇!” 陆夫人嘴角紧抿。 怎么就是歪门邪论呢,她不服。 陆正的父亲就已经是独子了,那一代的生育情况不清楚。到了陆正这一代,一共两个女人怀过三胎,两胎都是死胎,只陆正一个活下来,运气好,是个带把的。 到陆睿这一代,陆正这一辈子就只让一个女人怀过唯一的一胎。很幸运就是陆夫人。除了她自己,陆正纳过的妾,提过的通房,睡过的丫头,没有一个人有孕的。 明明就是一个简单的总结推理。 过程明白,结论清晰。 可当年虞老夫人还在世的时候,陆夫人把这套推想第一次说出来的时候,虞老夫人竟抄起案上的玉如意狠狠敲了她一下,厉声叫她闭嘴! 【谁会信你这套邪说!】 【陆家男人又不是在床上不行!怎么可能生孩子有问题!】 【世间谁会觉得,生不出孩子怪男人不怪女人!】 【你闭嘴!以后,再不许跟任何人这么说!】 第112章 第 112 章 第112章 大户人家的男主人, 通常会有两个书房,一个外书房,一个内书房。 外书房在外院, 有重要的会客功能,不同于在厅堂招待客人, 通常是有事情需要长时间的商议、讨论,便会在外书房进行。这里还会存放一些书信、文档, 有专门的书童、小厮管理着。 有些高官显爵的家中,外书房可能有机密信息, 甚至不允许家中女眷踏入。 内书房在内院, 则是另外一种氛围。当然它也可以待客,但有资格进入的,或者是什么心腹人物,或者有什么亲缘关系。 内书房更主要的是, 它是完全属于男主人的私人领域。 当一个府邸的男主人, 既有妻又有妾的时候, 其实无论妻子的上房, 还是妾室的居处,都不属于男主人。 上房其实是女主人的地盘。 一个府邸里真正属于男主人自己的私密空间,便是内书房。 男主人可以在这里读书歇息, 修心养性,还可以红袖添香。 若这一晚不想去任何一个女人那里, 就可以歇在书房。 陆正正烦恼地摸着新收房的俏丫头的柔荑时, 小丫头禀报:“公子来了。” 俏丫头忙从陆正腿上起来, 整整衣服往外退。和进来的陆睿打了个照面, 偷眼看去, 那公子该是一日一夜未睡了, 面上有倦容,但依然不影响俊美的容颜,甚至让人生出一种怜惜感。 丫头才二八年华,被老夫人送来江州,本来是为了伺候公子来的,现在却成了老爷的人。 丫头咬着嘴唇,为公子让路,可恨那让人怜惜的公子,却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走了进去。 让人好生失落。 “父亲,蕙娘生了!您做祖父了!”陆睿疲倦中又精神抖擞,精神有些亢奋地说。 陆正已经知道。他烦恼便是烦恼这件事。盼了这么久,却盼来一个女孩。 陆正心里真的是非常失望。他“哦”了一声,显然没有什么高兴的情绪,甚至还说:“叫你媳妇好好养身体,你们还年轻,努努力,明年再抱一个。” 他话中的意思太明显,像凉凉的细雨斜斜扑面,浇灭了陆睿刚刚才体会到的初为人父的喜悦。 作为这个家里第三代单传,从小被人围绕着簇拥着长大的独子,陆睿也是有些独子的脾气的。特别是这是他人生的喜悦时刻,没人愿意被人浇冷水。 陆睿笑意消失,有些生气地道:“父亲不替儿子高兴吗?我也当了父亲呢。” 屋中没有旁的人,亲父子,纯家事,他也就不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那套了,直白地表达了他的不满。 陆正瞅着儿子不高兴了,唉了一声,道:“高兴,高兴呢。” 陆睿也能明白他的失望。三代单传了,温蕙生了女儿,要说陆睿不失望,那是假话。他自己肯定也是有些微微的失望的,但更多的还是初为人父的欢喜。 他揣起手来,道:“那父亲给孩子赐个名字吧。” 陆正老大不开心,糊弄:“你头一回做父亲,你来取吧。” 一抬眼,陆睿不说话,冷着脸看他。怎么都是亲生的独儿子,陆正忙道:“好好好,我来取,我来取。” 说着铺了纸,又揭开了砚盒。砚池里还有刚才俏丫头红袖添香给磨的墨汁。 陆正蘸了蘸墨,还没落笔,陆睿道:“父亲走心些。” 陆正:“……” 陆正便写了一个字,孰料陆睿不满意:“这个不好。” 陆正只好揉了,想了想,又写了一个。陆睿偏道:“谐音不好听。” 陆正气得想扔笔。 陆睿道:“父亲觉得,玙璠,是玙好还是璠好?” 陆正才回过味来,气笑:“你自己都想好了,来折腾我?” 陆睿挑眉:“我的女儿,当然得祖父亲自赐名,才金贵。” “……”陆正恼火,“哪个都不好,太刚太硬了。不如我刚才起的蓁和淑。” 玙璠,玙与璠都是美玉,且是君子佩戴的美玉。听起来,不如蓁、淑柔美,更像男子。 但陆睿喜欢。他对陆正说的充耳不闻,只自己叩着书案喃喃:“陆玙?陆璠?玙玙?璠璠?玙娘?璠娘?玙儿?璠儿?” 他最终作出取舍:“还是璠吧。陆璠。璠璠。” 他对自己取出来的名字十分满意,道:“就璠了!父亲快写下来,我赶紧去告诉娘子和母亲。” 陆正恼火道:“一点都不好听,像个小子的名字,哪像个丫头。” “好听得很。”陆睿道,“快写吧,我困死了,走路腿都没劲。” 那眼睛下面青黑,的确是疲倦的模样。 陆正更恼火:“那还不赶紧去歇息。” 陆睿道:“这不是等着您呢么。” 陆正噎住,到底心疼儿子,捏着鼻子写了这个“璠”字。 陆睿捏着纸将字吹干,道:“我知道是个女孩,父亲失望。可我都还未及冠,将来再生便是了。父亲别这么着急,让人看着不免笑话。咱们家可不是那种薄待女儿的人家。” 又道了句:“我替蕙娘和璠璠谢谢父亲赐名了。” 说完,卷着纸走了。 “璠璠,璠璠。”陆正呢喃,一甩袖子,“……真烦。” 陆正深觉得儿子还是太年轻,就如他曾经那样天真。 他刚才烦恼得抱丫头,便是因为听了儿媳产下一女的消息。他实在是对这个儿媳抱着很大的期望,希望她能和他后院里那些不下蛋的母鸡不一样。 谁知…… 唉,多少还是强些的。至少儿媳圆房半年就有身子了,的确比那些女人强多了。 只陆正心底深处实在有一份不安。 他这一辈子,除了陆夫人,再没有其他的女人怀过他的孩子。他明明都那么努力地耕耘了。 这个事不敢深想……不,根本就不该想。 十月怀胎,生儿育女都是女人的事。男子将精血给了她们,怀不怀得上,生得是男是女,都是女人的问题。 对。 他一甩袖子,负着手,去找新纳的俏丫鬟去了。 他将余杭来的新丫鬟收了房,连个通房的名分都没给,只让她拿个一等丫头的份例。 他现在年纪大了,愈发地爱惜名声。如今对外称只有两个妾,十分有一份清心寡欲的好名声。 至于丫头们,若不能为他延续子嗣,便提了通房提了妾,又有什么意义。以后就这样,谁怀上了孩子,再给谁名分! 走了几步,想了想,又唤人拿来了斗篷穿上,往陆夫人那里去了。 陆睿再回到自己院子里,产房已经收拾干净,只还在除晦。待她们都弄完了,又让他跨了火盆,陆睿才终于见到了为他生下了女儿的妻子。 她睡得很沉。额发全都湿了,显然是开始出虚汗了。脸颊又红润润的,颜色特别饱满。可能跟房中太热有关系。 她冬季生产,冬季做月子,大家唯恐她受了凉气,把屋中烧得很热。 陆睿拿帕子轻轻擦了擦她额头、颈间的虚汗,又握住了她的手。她毫无反应。 从前夜里陆睿兴起弄她,她就是再困也会嘟囔几声,呓语特别好听。此时此刻,显然是累得深了,才能睡得这么熟。 陆睿的心里,柔软得像云朵,像温水。 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在心间荡漾。 从前他是喜欢她的。现在当然也是喜欢她的。可这喜欢与喜欢不一样。 从前他喜欢她美貌,喜欢她灵动顽皮,虽天真娇憨却又有自己的想法,也有敢说的勇气。当然他也喜欢她身体柔软,娇媚。 但现在,陆睿握着她的手,看着她才擦干的额头,又密密渗出一层虚汗,只觉得……温蕙似竟已经成为了他身体和生命的一部分了。 他们有了一个共同的孩子,自此连血脉都是相连的,再也不分彼此了。 这真好。 陆睿俯下身去,亲了亲温蕙的脸颊。 微微一笑,将那张由孩子祖父“亲自”赐名的纸放在了她的枕畔。 又掩着嘴无声地打了个哈欠,捶捶绷了一天的肩膀,终于回房休息去了。 陆睿休息了,陆夫人还没能休息。因陆正这老货不知怎地忽然又跑来了上房。陆夫人只能耐着性子应付他。 陆正跟她抱怨陆睿:“心眼子朝亲爹身上使。” 陆夫人问:“到底取得是哪个字?” 陆正没好气地道:“璠,玙璠之璠,你听听……” 陆夫人眼睛一亮:“这名字好听!” 陆正:“……” 陆正颇觉得孤独,因今晚满腹牢骚憋得难受,才来吐槽,哪知道陆夫人今日不似往日,竟不肯捧个哏。 他十分悻悻,觉得儿子那副德行,其实都是妻子惯出来的。 陆夫人今天要累死了,虽明知陆正是因为得了孙女不开心,又被陆睿给噎了一回,跑来她这里找认同感的。但她今天升级当了祖母后,便看陆正十分不顺眼。 当下掩口打个呵欠,十分疲惫的样子对陆正说:“我今天实在累了,没力气伺候老爷了,老爷看看今天歇在哪里?” 陆正发牢骚没发痛快,十分不高兴,但今天兴致不高,也懒得折腾了,悻悻道:“就在你这里歇了,我也累了,睡觉。” 陆夫人:“……” 真烦。 第113章 第 113 章 第113章 翌日陆睿醒来, 便先去看温蕙。 温蕙已经醒了,精神看起来完全不一样了,像是完全恢复了生机, 正拿着那张纸研究呢。见到他来,她眼睛一亮:“你快来!这个是孩子的名字吗?念什么?” 又抱怨:“我叫她们给我拿《说文解字》来, 她们不许,说月子里不许看书。坏眼睛。” 陆睿也睡饱了, 恢复了神采,闻言一笑, 坐到床边告诉她:“念‘繁’, 玙璠,君子佩戴的美玉。” 美玉呢,听意思就是个好名字。可不是什么招娣、来娣。 又听陆睿道:“这是父亲亲自取的。” 他的神情十分轻松,眼中有一分欢喜, 温蕙就彻底放下心来了。 陆睿也观察温蕙, 见她并无什么沮丧的神色, 还是一如既往, 也一样放下心来。握住她的手问:“疼不疼?” 提起这个,温蕙都“嘶”了一声,心有余悸:“疼得眼睛看东西都模糊!” 陆睿握着她的手:“辛苦了。” 温蕙眸光一闪, 微微压低了声音:“你让她们把孩子抱来给我看看。” 陆睿跟她夫妻两年了,一看她那眼神就知道她要弄鬼, 眉毛一挑。 温蕙也不瞒陆睿, 低声说:“待会她们就要给我喝回奶的药了, 我想趁着还没喝, 亲自喂孩子一回。” 她扯住陆睿的袖子晃:“要不然跟白生了一回孩子似的。” 陆睿好笑。 因为大户人家没有亲自哺乳的, 奶娘都是提前就物色好了的。这点跟温蕙娘家不同, 但早跟温蕙沟通好了。不想温蕙还惦记着这个事。 但温蕙软软相求,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陆睿便唤了丫鬟:“把姑娘抱过来。” 如今温蕙在厢房的北房里作月子,乳娘和陆璠暂住在南房。等温蕙坐完月子回自己的正房去,整个厢房便都给女儿了。待她大些,再分院子。 乳娘很快就抱着来了,将陆璠给了温蕙抱。 陆睿昨天爱上书屋会抱孩子了,本还想跟温蕙显摆一下,结果温蕙手法十分熟练。 “我从小抱我侄子的。”温蕙笑死,“还用你教。” 啧。 陆睿便叫丫鬟和乳娘都退下去,还帮温蕙放下床帐:“行了,你淘气吧。” “给孩子喂奶,怎么就叫淘气呢。”温蕙嗔他。 一边说着,一边解衣裳,露出半边雪白玉兔,涨得圆圆的,比从前饱满许多。 陆睿凝目看着。 温蕙小时候看过很多次,虽头一次亲试,但一下子就成功了。 当母亲的和她的孩子之间,藉由哺乳这件事,建立起了神秘、柔软又无法割断的联系。 陆璠的脸比起昨天,饱满了很多,没那么皱了,可以看清眉眼。她用力地吸吮,吨吨地吞咽,声音响亮,可见十分健康。 温蕙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 她望着女儿的一鼓一鼓的脸颊,道:“小时候,我可喜欢看我大嫂子给我侄子喂奶了。我不记得自己喝奶的感觉了,可看着我侄子喝奶,我莫名就凑过去,贴着我嫂子坐在她身边,还把脸都贴在她手臂上。我嫂子扭头看着我,直笑。我也说不出来为什么,就是好喜欢。” 陆睿却能理解温蕙的感受。 因他坐在床边,看着妻子给女儿哺乳,心中也是莫名悸动,有种强烈的幸福感在心底涌动。 他也忍不住贴过去伸出手,将妻子女儿都拥在自己怀里,仿佛拥着全世界。 温蕙转头对他嫣然一笑:“对,就像这样。” 上午去看温蕙还笑着,下午再去看温蕙却在哭。 陆夫人还坐在床边训斥她:“哭哭哭,有什么好哭的!” 乔妈妈在一旁笑。 陆睿:“?” 他走过去:“怎了?” 温蕙抽抽搭搭:“别、别告诉他。” 陆睿:“??”转头看自己母亲。 陆夫人没好气地道:“她看见自己肚子了。” 温蕙生完,她们便帮她绑好了。温蕙总摸着肚子那里很不对,趁丫鬟没在屋子里,自己偷偷解开看了看,就把自己吓着了。 陆睿:“?” 陆夫人道:“那么大一个肚子呢,突然里面的娃娃出来了,你当肚皮能一下子缩回去?总得有一个过程。所以才绑着让它快点恢复,谁叫你乱解开看的。” 过来本来就是想跟她说说各种注意事项,谁知道温蕙手这么快,自己先解开偷看了。 别人家产妇第二日都包着头巾虚弱躺着,她家这个已经蠢蠢欲动想下床。 真操心! 这话题男人不该听,那样似干瘪麻袋似的肚皮更不能让男人看到。 温蕙道:“你快快出去!” 陆夫人也轰他。 陆睿摸摸鼻子,施施然出去,逗女儿去了。 隔着槅扇,还听见温蕙在那里嘤嘤嘤:“……丑死了。” 十分好笑。 陆睿在家歇了两日,才去书院。 先生、同窗纷纷恭喜他升级做了父亲。但大家都知道他三代单传,还有人安慰他道:“先得女儿,再生儿子,正好凑一个好字。我便是这样的。” 陆睿谢了,却说:“我和内子都还没出孝,百日酒不能大办了,诸位见谅。” 因温蕙坐月子要坐到十二月底,陆夫人对陆正道:“虽说能在年前出月子,可天寒地冻的,哪有叫刚出月子的媳妇就赶路的。何况孩子还这么小。” 陆正道:“好。她留下。” 陆夫人又道:“媳妇还小呢,我得看着她。” 陆正只好道:“好吧,你也留下。我和嘉言回余杭去。” 陆夫人满意了。 谁想大过年去看老太婆的脸色啊。温蕙生了女儿,老太婆肯定不会给好脸的,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 陆正和陆睿出发的时候,温蕙还没出月子。陆睿嘱咐了温蕙一大通。 温蕙道:“我发现你当了爹,变啰嗦了。” 以前是一个多么高冷的贵公子。 陆睿气得弹她脑门:“还不是因为你叫人不放心。” 月子里就老想作妖,就不肯好好躺着,还在屋里打拳。 温蕙道:“叫你试试在床上躺一个月,我不信你能躺足三天。” 好容易啰里巴嗦管东管西的男人走了,温蕙的月子终于也坐满了,好好地洗了个大澡,狠狠地搓了一大通。 她月子里保养得很好,连肚子都收了不少。乔妈妈向她保证了,一定会全收回去的。 待收拾好,神清气爽地挪回自己的正房,便先吆喝银线:“我那身短袄找出来,我先拉两趟把式,这么久不动,功夫都要退步了。” 银线有些心虚,刘富家的一脸老神在在,就没人动。 温蕙:“?” 落落小心翼翼地说:“棍子没有啦。” 温蕙:“??” 刘富家的咳了一声:“公子走之前跟我们要走了,说他先收着,过完年还给你。还说天寒地冻,你出了月子也别瞎折腾,好好休养。” 银线一摊手:“我们也不知道公子给收到哪里去了。” 温蕙:“……” 这个人!!! 心眼忒多! 陆夫人还是头一次过年既没有男人也没有婆婆,每日里就看看媳妇,逗逗孙女,这个年过得真是舒坦。 “我这跟卸了嚼头似的。”她感叹,“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这说得什么话,女人想过这样的日子,就得男人死了,自己当老太君才行。 晦气。乔妈妈翻了个白眼。 等过完年,陆正、陆睿掐着日子正月十五回来了江州。 “没出孝呢,今年就不去看灯了。”他说。他十分守礼,给岳父母服孝,的确做到不宴游不饮乐。 “我晓得。”温蕙扯住他袖子,“我棍子呢?快快还给我!” 陆睿捏捏她脸:“看着气色不错,身体可恢复好了?” 温蕙哼哼:“别转移话题。” 陆睿道:“也不是说出了月子身体就完全好了的。” 温蕙道:“母亲帮我调养得可好了,我完全都恢复了。” 是真的 ,她恶露在月子结束前就收了,也不盗汗了,除了肚皮还在渐渐恢复,没有其他不好的症状了。 “哦,是吗?”陆睿笑吟吟地抱起她,往拔步床走去,“让我检查一下,若真好了,便还你。” 温蕙气得在他颈子上咬了一口,可又埋在他颈间嗅了嗅。 陆嘉言身上淡淡的香和体息,真好闻啊…… “这个脱了。” “不行!” “?” “肚子还没收好,你别看。” “……好吧。” 帐子里,小夫妻终于可以尽情胡闹。 待陆睿兢兢业业认真检查过,确认温蕙的身体恢复得不错,终于把那根棍子还给了温蕙。 温蕙跟她的棍子分别太久了,拿回来先抱着拿脸蹭了蹭,换了短打,拎了棍子,走出正房,喝了声:“都闪开!” 直接一个空翻从台阶上翻下来。 她喜欢霸道起式,人落地,长棍借着这一翻之势,抡了一个满圆,抽在青石板地上。那一声脆响,当真有威猛之势! 东梢间的窗扇全打开来,陆睿站在窗下的书案前,含笑看着自己女儿的娘一条棍子如蛟龙出海,势不可挡。 太久没叫她动,这丫头疯魔了。 他笑笑,手中画笔蘸了墨,亦是笔走游龙。 只他知道,温蕙是以棍练枪,故在画中直接将长棍画作了长枪。 好一个女侠。 元兴二年二月里,阁部诸相再次上书,求立国储。 道是,潞王之乱,张忠之乱,乃至代王之乱,皆是因国无储君埋下的祸根。 元兴帝无言反驳,最终道:“好吧。” 第114章 第 114 章 第114章 陆正父子俩从余杭回来, 也带回来了陆老夫人的赏赐。只和之前温蕙怀孕时比,简薄得不要太明显。在这个个个都手面阔绰的家里,这纯粹是打脸。 陆夫人悄悄跟温蕙说:“莫理她。反正又不在一处。” 从前还要在儿媳跟前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如今婆媳一心, 关起门来说私房话,都不遮掩了。 温蕙更是道:“我娘常说,蚊子再小也是肉。我收了。” 陆夫人大笑,道:“这话实在。” 二月里,陆家的璠璠百日了。 但陆睿和温蕙都还未出孝, 故而没有大办,未曾宴请男客。是陆夫人舍不得,遂以自己的名义给几家有头脸的夫人们下了帖子小聚。 夫人们都明白这是来看陆家大姑娘来了, 纷纷带了给小囡囡的礼物。赤金镯子小金锁之类的, 可可爱爱的。 温蕙出来露个面, 向众夫人道了谢,没有参加宴席。 晚间与陆睿躺着说话, 道:“谢同知的夫人,与旁人有些不一样。” 陆睿问:“怎么个不一样法?” 温蕙想了一会儿,说:“具体还真没法说,就……感觉还挺明显的。” 因真要说,就具体到各种细节。衣裳的搭配, 首饰的繁琐,肢体语言的动作幅度, 乃至笑的时候露出的牙齿颗数……总之她与旁的几位夫人不太一样。 陆睿撑着头问:“你可知为何?” 温蕙想了想,反问:“是不是出身不同?” “变聪明了。”陆睿道, “赵府台、我们家和其他几家, 出身都差不多。唯有谢同知是耕读出身。” 所谓耕读出身, 就是家里一边务农维持生计, 一边供养一个儿子或者几个儿子读书的人家。 更直白些说,相对赵家、陆家这样的书香门第,谢家就是穷出身。 温蕙腮帮子就一鼓一鼓地。 陆睿戳她:“想什么呢?” 温蕙小心地问:“那我呢?” 陆睿明白她问的是什么。她是军户出身,担心自己也被人看着像谢同知夫人那样“与别人不一样”。 陆睿继续戳她腮帮:“你也不是头一回见谢夫人,怎地就今天觉得她与众不同了?” 温蕙一想还真是,纳闷:“是呢,以前没发现的。可能也是因为好久不见了。” 她顿了顿,若有所悟。 因好久不见了,而在这“好久”中,她自己已经渐渐变了,再相见,便能看出来从前没看出来的差异了。 “你日日跟着母亲在一起,好好学便是,自然会受她熏陶。你自己还没发现,你现在已经与从前大不一样了。从前顽皮淘气,现在很有几分淑女模样了。”陆睿道,“不过这是个天长日久的事,我其实有个更快的法子。” 温蕙傻乎乎信了:“什么法子,快告诉我。” 陆睿一笑,翻身压上:“为夫渡些书卷气给你啊……” 帐子里响起温蕙啐他“不要脸”的声音。 还有陆睿“不信你试试”的狡辩。 帐子很快晃起来。 年轻呢,一夜又一夜的,实是正常。 三月里终于除服。 陆夫人早叫针线上给她裁好了新的春衫。陆夫人自己虽然习惯了穿得清雅素淡,却喜欢温蕙穿得喜庆的模样,还特意给她裁了身红裙。 温蕙也馋那颜色花纹,特意穿了两日。 陆睿看见笑了,道:“倒应景。” 温蕙:“?” 陆睿道:“朝廷的诏书到了,立了太子呢,大喜事。” 温蕙道:“总算定下来了?是襄王家的谁?” 陆睿说:“怎么还襄王襄王的。” 温蕙吐吐舌头。 她忍不住想,襄王一家子都去了京城,做了皇帝。那连毅哥哥是不是也跟着去了? 但陆睿日常会给她讲讲江州官场的事,讲京城的事少。一是话题敏感,二是江州也远离权力中心,京城的事于他们信息也稍稍滞后些。 温蕙问:“那到底谁做了太子呢?” “还能有谁?有嫡立嫡,无嫡立长。”陆睿道,“纵齐王更贤明,但秦王又嫡又长,礼法正统,舍他其谁?” 立太子于远在江州的温蕙来说,只是个和丈夫日常闲聊的话题。她的红裙子穿了几日过了瘾,日常还是常穿些浅浅淡淡的颜色。 一是为着符合陆睿的口味;一是为着模仿陆夫人的风仪。 温蕙作为陆家少夫人,觉得自己有身为陆少夫人该做的,能做的,而那些想做的,反倒不那么重要了。 而于京城的霍决来说,立太子是摆在眼前的现实问题。 其实之前皇帝出于某种心理一直拖着不立太子,才是赵烺一系的人乐见的局面。只可惜内阁不干,非要逼着皇帝下决心。 元兴帝很是纠结过一阵子。 因他过去和现在最宠爱的儿子,始终都是赵烺。尤其是上京之后,赵烺的成长颇是令人惊异。对比之下,秦王虽无大过,亦没有什么功劳,一直都还是那个“老成持重”的风评。 说白点,就是,平庸无作为。 元兴帝自登基做了皇帝,深深感到原来一个皇帝最大的对手,竟然是文臣集团。因皇帝跟文臣之间,处处存在博弈。而能站在皇帝面前的文臣,哪个不是人尖子,真是让皇帝脑壳痛。 这时候,就感觉出来,宦官才是跟皇帝一条心的。 怪不得他爹景顺帝晚年,如此纵容宦官。元兴帝现在十分能理解了。 元兴帝身边有个贴身的老內侍,原本元兴帝即位后,想让他做司礼监秉笔太监。这是內侍人人眼红,做梦都想要的位子。他却辞了,只道:“我年纪大了,不跟年轻人争了,还是贴身伺候陛下吧。” 老內侍从青年时候,便来到年少的元兴帝身边照顾他饮食起居,许多年了,都是贴身的最信任之人。元兴帝道:“也好,你不在我跟前,我也不踏实。” 老內侍便跟在元兴帝的身边,在乾清宫贴身服侍元兴。 名义上不是掌实权的大太监,可就连新任的秉笔太监见着他都弓腰说话。 还有人看到,监察院都督牛贵与他路遇,都客气地称一声“老哥哥”。 元兴帝烦恼立太子的事,晚上换了寝衣,挺着圆圆的肚子坐在龙榻上,便同他抱怨:“老大但凡再争气些,我也不犹豫了。可你看看他……成日里就是和王妃吵架,还能吵得京城人尽皆知。” 堂堂王爷,在自己的王府里和王妃吵架,竟能京城人尽皆知……老內侍心中暗叹,只垂着眼,当一对好耳朵,听皇帝发牢骚。 直到皇帝问到他脸上:“你说,我立老四行不行?” 齐王初入京尚不显,哪知后来渐渐露出些峥嵘模样,在元兴帝的一众儿子中竟脱颖而出,吸引了一些人到他身边。如今颇有“贤王”之称。 若叫元兴帝自己来说,儿子们中谁最有作国储的贤德模样,便该是四郎赵烺。 秦王又嫡又长,元兴帝却一直不立太子,也是因为齐王赵烺的缘故。 只讨厌,内阁对他一逼再逼。 老內侍闻听这一句问话,二话不说,立即跪下,也不吭声。 齐王“唉”了一声道:“算了,算了,当我没问。起来吧。” 又叹道:“我这也是实在没别人可问,才问你的。” 老內侍才起身,却抬起头来,道:“老奴只知道伺候起居饮食,旁的什么都不懂的。只是陛下……何不去问问牛都督?” 元兴帝眼睛一亮:“你说得对。” 京城三王夺嫡,牛贵闪亮登场,一举定了乾坤,从龙之功无人可超越。 元兴帝对他的宠爱不输给景顺帝,景顺帝时代牛贵拥有的种种权力,等换了元兴帝,照样还许他握在手里。 当年的八虎一狼,八虎全倒了,唯有牛贵平安过渡,屹立不倒。 第二日元兴帝便召了牛贵,问了他同样的问题。 牛贵抬眼注视了元兴帝片刻,直看得元兴帝都不太自在了,才开口问:“陛下是要老奴寻秦王的错处,将他废黜吗?” 元兴帝:“……” 元兴帝感到牙疼! “啊不!”他忙道,“老牛你说什么呢。” 牛贵点头,道:“原来老奴误会了。” 他解释道:“因若是先帝这么问,便是那个意思了。” 元兴帝汗毛直立的感觉又起来了。呸呸呸,真晦气。 他道:“朕是真的犹豫,才问你的。” 牛贵又点头,问:“若立齐王,陛下现在能对秦王下得了杀手吗?” 元兴帝:“……” 元兴帝整个人都不好了,他感觉跟牛贵沟通怎么这么困难呢! 牛贵道:“秦王既嫡且长,礼法正统。小世子嫡中之嫡,无可撼动。若陛下欲立齐王,必得对秦王一脉斩草除根才行。否则后患无穷。潞王之乱,代王之乱,都是前车之鉴。” 牛贵抬起眼睛:“陛下,能做到吗?” 元兴帝当然做不到。他又不是景顺帝! 让他跟兄弟们争大位,他没有心理负担。所谓兄弟,从出生的就是他的竞争者,甚至大家在齐聚京城之前,根本都没见过面。 可是儿子们都是亲的啊! 虽然他最爱的是四郎赵烺,可不代表他就不爱大郎啊。怎么说都是他第一个孩子,还是嫡长。 他只是希望能挑个更出色的儿子继承家业而已,但并不希望儿子们互相残杀。 许久,元兴帝额头冷汗涔涔,承认:“做不到。” “既然如此,”牛贵坦然地说,“那陛下还有什么可问的呢?自然是该立谁就立谁。” 牛贵一句话,达成了阁老们没能达到的成就。 元兴帝最终选择立秦王为国储。 而牛贵回府之后,对自己的亲信说:“去,让秦王和齐王都知道,立储一事,我支持了秦王。” 亲信道:“齐王也要知道吗?” 牛贵道:“是。” 亲信道:“齐王会记恨您呢。” 牛贵道:“齐王身边有得力谋士。正好看看,能有多聪明。若真聪明,便知该叫齐王来求我。若不够聪明,不来求我,单靠齐王自己,没本事翻盘。记不记恨我,又能怎样。” 亲信去了。 元兴二年二月,今上立长子秦王为储君。 再次大赦天下。 第115章 第 115 章 第 115 章 元兴二年的二月, 对齐王赵烺来说,是一次重大的挫折。 元兴帝终究还是立了嫡长。秦王的身份血统年庚,实在是太正统了, 没有人能绕得过去。哪个人要是敢说不立秦王立别人,那是与天下礼教作对。 赵烺长叹一声,自言自语一般:“我还要争吗?” 霍决抬眸:“殿下何出此言?” 赵烺苦笑一声:“我这大哥如此正统,我还争什么呢?” “昔日秦王还是世子的时候,一样正统。”霍决问, “怎么那时候,殿下就敢争?” “因为王府只是一个家啊,当家人是我的亲爹, 我想要的也不过就是从亲爹那里多分得一些罢了。”赵烺道, “在这个家里, 我爹一言九鼎,能决定一切。所以我能争, 争起来有意义。” “可现在不行了,他纵然想,百官不干,他也没办法。”他颓然叹息,“我现在真的不知道争下去到底还有没有意义。” “当然有意义。”霍决说, “想要争到底,解决方法也很简单。” 赵烺抬眸。 霍决平静地道:“只要秦王, 不,只要太子死就可以了。” 赵烺看着他, 许久没有说话。 这世上确实有一些人因赵烺而死。 但都是遥远的, 赵烺不知其名也根本未曾谋面的人, 那些事情他也根本无需沾手, 干干净净。 而秦王不同!秦王是他的嫡长兄! 秦王若死,将载入史册。永远在历史上留下一笔。 房中安静了很长的时间。 “代王叔……”赵烺声音有点哑,“代王叔还好好地活在西山呢,赵王叔没杀他,我父皇也没杀他。” 霍决道:“因为赵王根本志不在大位,因为陛下本就比代王更符合‘嫡长’。杀死代王不是他们不得不做的事。” “但如果,殿下真的有心大位,就不要畏惧‘弑兄’这两个字。”霍决盯着赵烺,“什么时候大位之争,成了过家家了?代王虽活着,但京城夺嫡之战,山西和湖广各死了多少人?这些人命都白死了吗?” 他的眼瞳太幽黑吓人,他说话时候,还向前上了一步。赵烺甚至被吓到了一瞬。 但惊吓的一瞬过后,看进霍决幽黑的眸子深处,看到了野心和狠绝,赵烺被激发出了一股藏在骨子里的不服。 永平一个阉人,一个仆人,一个罪人,尚能如此地决绝,他这个想坐大位的人,怎么能还不如一个阉人呢! 赵烺的手握成了拳,咬牙许久,抬头道:“只现在,我该怎么办?他已经是太子了,大势已定,只会有更多的人去依附他。” “真正的重臣会和太子保持适当的距离,以防被今上猜忌。毕竟陛下的年纪也不小了,先帝造下那么多血案都还摆在眼前。”霍决道,“真正主动去依附太子,都不是什么真正上得了台面的人。” 他说:“而殿下,殿下不论想怎么做,都得得到一个人的支持。没有这个人,我们没有能力翻盘。” 赵烺自己脑子里先过了一遍,却没有想出来这个人会是谁,他沉声问:“谁?” 霍决的眸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敬佩、向往、忌惮、赌博,都有。 最终,他说:“监察院都督,牛贵。” 赵烺愕然,不信:“他都已经明白支持了太子了。” “不,牛贵只是在陛下跟前说‘秦王是嫡长’而已。”霍决说,“而这是一句废话,他只是在陛下面前说了一句所有人知道,都绕不开,若被问到脸上来,都只能这么说的废话。” “殿下可知,太子当时知道牛贵在陛下面前说了他是嫡长,怎么说的吗?”霍决道,“太子当时对身边人说:总算他还是个明白道理的。” 赵烺道:“这还真像我这大哥会说的话。” 因秦王从出生就是世子,从来觉得嫡长高过一切,从来不觉得别人有资格和他争。 “恕属下托大说一句,太子府于属下,基本上就像个筛子。太子府的事,属下想知道的,就都能知道。”霍决道,“想来,对牛贵来说,也是一样的。所以太子说的话,牛贵现在必定已经知道了。而且……” 霍决沉默了片刻,才道:“殿下有没有想过,牛贵和陛下说了什么,怎么就能传到我们的耳朵里来?除了一句‘秦王乃是嫡长’之外,他们还说了什么?怎么一句都没传出来?殿下,他……可是牛贵啊。” 赵烺想起来他对牛贵两次印象最深的时刻。 一次是他们冲进了太和殿,牛贵站在大殿之中,黑色衣衫上,金线织就的蟒纹张牙舞爪。 他一手牵着孩子,一手拎着人头。随随便便地把那颗人头扔了出来,赵烺当时并不是站在第一排,可还是吓得退后了两步。当时后面有人伸出手稳稳地抵住了他的背,不让他后退。他转头看了一眼,是霍决。 一次是父皇和重臣们争吵。这些无果的扯皮来来回回太多了,世子坐在父皇旁边,不得不强打精神,积极参与,赵烺坐在外围的鼓凳上,已经昏昏欲睡了。 可忽然,大殿上静下来。赵烺被这安静反而吓醒,睁开眼,又是那黑底金线的蟒袍,从容地走了进来,从容地说了一些话,定了乾坤。 因这两次的印象太深刻了,以至于他知道牛贵公开支持了太子,打击太大,一时竟失了斗志。 此时此刻他听了霍决的话,呆了一会儿,道:“你是说……” 霍决肯定地说:“殿下,监察院都督牛贵不想殿下的知道的事,殿下一个字都不会听到。殿下听到的看到的,都是牛贵送到殿下面前,让殿下听到看到的。” 赵烺道:“他为何如此?” 霍决越说,内心里那一幅图的全貌就越清晰。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大的局势,和牛贵在里面的位置。 最关键的是,牛贵的态度。 “因为牛贵,根本不想支持秦王做太子。”他说,“但他绕不开太子这个正统到扳不动的嫡长身份。纵然是他,也不能和天下的礼教唱反调。所以,他在陛下面前说了无比正确的废话。” “他不说,也会有别人来说。所以,太子也觉得这是废话。所以,太子根本不觉得牛贵支持他,算是什么大功劳,而是理所应当的事。于太子来说,牛贵的支持他,只是‘没有做错’而已。” “但牛贵,牛贵这样的人想要的,绝不是在主人面前‘没有做错’!” 赵烺对牛贵印象深刻的两幕,也是霍决对牛贵印象深刻的两幕。甚至他一边说着,一边回想起当时的情境,都觉得血好像热了起来。 那个男人和他一样是残缺之人。他并不将自己当做人上人,他很清楚自己只是大局中的一粒棋子。 但他,他永远从从容容,在最关键的节点落子,让自己成为一颗对主人来说,最值得信任依赖,最有用的棋子。 一落子,便定乾坤! “牛贵这样的人,怎么甘心成为一个对主人无用的人呢。”霍决道,“殿下想想,从我们入皇城的那日起,牛贵就口口声声说立新君的事他不参与。可他最后做了什么?” 赵烺嘴唇动动:“他……” 他立了最大的功,成了元兴帝最信任的人。 连立储这样的事,元兴帝都拿去问他一个阉人! 赵烺恍然。 霍决道:“牛贵和属下,是一样的人。我们这等人,是不能没有主人的。但我们,都会选择主人。于属下,是选择会赏识我会给我机会的主人。于牛贵,他从来都是在他看中的人里,选择最需要他的那个人。” 代王和襄王都需要牛贵,但代王在和赵王的对决中暴露了太多的缺陷。在牛贵的眼里,这一个立不起来。 而赵王,赵王这样的人根本不需要牛贵。 于是,牛贵从容地走进乾清宫,站了襄王。 “而世子,不,太子,从来都觉得自己高殿下一等,从来都觉得自己继承一切都具有正统性。他觉得自己并不需要牛贵的。”霍决道,“现在,是谁更需要牛贵呢?” 赵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闭上眼睛,喃喃:“是孤啊……”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牛贵在自己的宅邸中等来了齐王的使者。 他以为,来的该是一个幕僚,应该有些年纪,读过书,有个举人功名。这是之前他对齐王身边那个得力谋士作出的描绘。 但当使者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微微地诧异了。 “竟是你。”牛贵说完,问,“为什么是你?” “因为我主人身边可用之人太少,故后辈觍颜,可自称一声主人身边最信任之人。”霍决叉手,“后辈永平,见过都督。” 齐王的王府经营得颇为严密,眼线派驻进去,很快被察觉了,匆忙撤了。不像太子府,筛子似的。 所以牛贵对齐王的了解都是从外部观察得到的。 眼前这个年轻人,无论齐王走到哪里,都跟在齐王身侧。但他是个內侍,武侍。贵人身边常会有这种不离身的卫士,通常警惕机敏,身手高强。 牛贵没有把“內侍”和“幕僚”联想起来,所以难得地诧异了一回。 但齐王若要与他结盟,会来做说客的,只能是他那个“得力的谋士”。 牛贵觉得有趣。 因为他很多年没有在同类人中,见过文武兼工、智勇双全的后辈了。因內侍都出自内廷,张忠一伙子把持内廷太多年了,后辈们都只会学他们那一套。这些年就没出过什么真正有脑子又有胆色的人。 “说说看,我如今地位巩固,为何放着正统的太子不要,要跟齐王结盟呢?”牛贵拂拂衣袖,“让我听听,你要怎么说服我。” 霍决抬起了眸子。 “今上年事已高,因好奢靡,过于肥胖,身上有许多隐疾。都督却身体康健,大约还能活很多年。至少,会活得比今上长久。” “太子自幼以正统自居,理所当然觉得自己的继承是顺天应道。他若即位,将无波折,也就不需要做许多阴私事。监察院北镇抚司衙门,阴气森森,又敝旧不起眼,从来只活在影子里,没了影子,只怕就要塌了。” “而太子,非但不需要监察院,可能还要昭告天下,自己是个不需要影子的正统,拿监察院开刀。因为,他要讨好天下的读书人,因为读书人最支持正统,最恨我们这等无根之人。” “以上这一切,又都比不上一件事——我的主人齐王殿下,无都督,不能成大事。” 霍决上前一步,在天下最阴狠毒辣深沉的权阉面前,毫不畏惧。 “都督位高权重,已登顶点。”他道,“我们不求都督为我主人主动出手。” “自己的事自己做,我们只请都督在该落子的时候……定乾坤。” 这年轻人的眸光充满野心,信念坚定。他一句句流畅无比,显然所说便是所思,并非他人授意。 牛贵笑了。 没错了,这个叫永平的,就是他一直想知道的,齐王身边的那个聪明人。 第116章 第 116 章 第116章 立储和大赦的消息三月的时候到了江州, 成了温蕙和陆睿的一则谈资。聊完了便也过去了。 这一日书院休沐,陆睿休息在家。 温蕙去了陆夫人那里商量裁夏衫,陆睿听了一会儿无聊, 便先回来了。他穿着水波绿的道袍, 丝绦束腰, 抬头望见枝头的春意, 想起来有个同窗跟他求一副闹春图,遂在东梢间里扑开了纸笔颜料。 画到一半时, 有丫头进来送茶, 将茶盏轻轻搁在了一旁。 陆睿专注作画,不曾抬眼。 可过了片刻, 那丫头还没走,陆睿抬眼,拿开口中咬着的两支笔:“有事?” 那丫头个头比旁人稍矮, 不是别人, 正是温蕙陪嫁来的落落。 落落原不敢出声,见陆睿终于注意到她, 一拉裙摆便跪了下去。 陆睿道:“有事说事。”他烦这种,耽误时间,打断了兴致。 落落眼泪掉下来:“我听梅香姐姐说,朝廷立了太子, 大赦了……” 其实去年元兴帝登基, 便大赦过一回。但这些事,陆正夫妇、陆睿夫妻还会聊一聊。到了丫鬟仆妇那里, 就只知道“有新皇帝了,不打仗了”。她们在陆家过着岁月静好的日子,什么山东遭海盗劫掠, 什么山西犯妇发配,离她们都太远太远了。所语者,不过是今天吃了什么,你裙子上绣的花真好看而已。 落落家败之时才八岁,虽背过了《百家诗》,可也不过就是个才背过《百家诗》的孩子而已。 只不过温家一家子才识字的水平,便显得她鹤立鸡群,很是被温蕙另眼相看了一段时间。 但大家小姐身边的丫头都是从小跟着小姐一起读书,一起培养出来的。她跟着温蕙嫁到陆家,温蕙却是在陆夫人那里吃小灶,落落只跟丫头们厮混。她接受的教育也就停在了八岁那年的水平,后面并无长进。 且她在温家显得与众不同,及至到了陆家,出色的、识字的丫鬟太多,她方方面面都泯于众人了。 在青州的时候,尚能稍稍在心里叹一下乡下百户小姐粗鄙不文。可温蕙以十几岁的年龄去追赶她七八岁时的学过的东西,学习的速度和深度都比她小时候强得多了。如今,早已经赶超了她。 再没什么能让落落觉得自己能超过姑娘,孤芳自赏一下的事了。 她成日里跟丫头们厮混,除了心里偶想起过去,不免有一丝丝悲伤幽怨,其他的眼界亦跟旁的丫鬟们差不多。去年新帝登基,她听了一耳朵,根本没那个意识。今年还是梅香说了一嘴:“我听公子和少夫人说,又大赦呢。去年才大赦过呢。” 银线忽然想起来,对她说:“你家会不会也被赦了?” 过去温蕙和银线都没提起来过,青杏、梅香这才知道,原来落落竟是官奴婢。 大家七嘴八舌:“要是在被赦的名单里,就能恢复良籍了。” “去求公子问问吧。” “万一呢。” 今日正好陆睿休沐,落落便壮着胆子来求了。 陆睿倒是听温蕙提过,说她是罚没的官奴婢,也曾是官家小姐。他知道落落家是卷入潞王案,潞王谋反无案可翻,从去年看,新帝明显把涉案的人员从大赦中剔除了出去。就表示根本没那个意思。 落落希冀的,希望不大。 除非是那种非常边缘的株连,且还得有得力的人舍得金钱为之奔走。总之,希望不大。 但他心里虽然明白,可毁灭一个小姑娘的希望,又的确是一件不太人道的事。他还是点头答应了她的请求:“好,你把你家里的情况说一说,可还记得父亲官职?” 落落早有准备,忙从袖子里掏出写好的纸递给陆睿。陆睿接过来扫了一眼,是个京城的五品之家。 五品在地方上,便是个人物了。但在京城里,五品多如狗。潞王能知道他是谁? 顶多就是跟潞王勾结的大人物倒了,波及到他。 更甚者,可能根本与潞王案毫无关系,纯是牛贵主持的监察院将事态深度化、扩大化而殃及的无辜。 山西的犯妇他管不了,但身边这个日日都能看见的婢子,求一个举手之劳,倒没什么。 他把那张纸还给了落落,道:“你去叫平舟来。” 落落大喜,忙行个礼去了。很快平舟来了,陆睿道:“去外书房那里,寻两期的邸报给我。” 去年新帝登基的一期,今年立太子的一期。陆睿道:“大赦的官员名单别落了。” 平舟去了。 从景顺五十年,到元兴二年,温蕙长高了,落落长高了,连平舟都长高了,跑得都比以前快了。 陆睿画完这一副闹春图的时候,平舟和落落一起进来了:“公子,取来了。” 陆睿道:“你们两个在外面看吧,看完整理好,送回书房去。” 平舟、落落都识字,便拿到次间里铺开,平舟帮落落认真找了起来。 一炷香的功夫,互相交换着看了两遍,并没有落落家。落落不死心,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最终确认,没有就是没有。 落落怔怔地。 平舟把摊开的纸都收拾好,看了她一眼,小声说:“姐姐别难过了,去跟我谢过公子去。” 落落原本被旁的丫头们说得充满了希望的,不想潞王案并不在大赦之内,一时希望破灭,失魂落魄地跟着平舟去了梢间。 陆睿的一幅画已经画完,正在晾干欣赏,见他们进来,问:“如何?” 平舟道:“看了三遍,并没有。” 这早在陆睿的预料之中,便颔首,对落落说:“既没有,便好好做事吧。” 陆睿的价值观,是认为每个人都应该各安其位,公卿大夫经世济国,武将军人戍守边疆,商人守着良心流通货物,小吏尽心尽责管理百姓。 妇人们在后宅,生儿育女,打理家务。 至于奴婢,既然身份无法摆脱,便当安于奴婢,收起心来,做她该做的事。 落落含着泪,抬眸看了陆睿一眼。这几年压在心底的怨和悲,都在这一眼了。 她是个才十三四的青涩丫头,不像青杏、梅香那样好好地受过当丫头的调/教,各方各面在陆睿眼里都普普通通。唯这一眼,让陆睿多看了她一眼。 落落眼泪掉下来,飞快地福了福身,转身跑掉了。 平舟道:“她难过呢,公子莫怪她。” 因陆睿是个对身边人要求很高的人。就如刘富的儿子刘稻因做了他的小厮,都被他按着头硬识了字。对丫鬟们,他的要求更精致。 于陆睿来说,温蕙的正房里真正合格的丫头就只有梅香和青杏。银线和落落都不合格。 只她们是温蕙陪嫁过来的,陆睿便对她们放低了要求,日常里,他还是多使唤青杏、梅香。 平舟退下,陆睿端起茶盏,欣赏自己新作的画。 又想,刚才小丫头那一眼,充满幽怨,当真是不错。 只是他今日已经作了一幅闹春图,兴尽了,不想再动笔。 陆睿雅擅丹青,他实在是,很喜欢看别人的眼睛。 霍决也在看一个女人。 他代表赵烺与牛贵缔结下盟约。只是这盟约,非常纤细脆弱。 牛贵现在已经站在了宦官的权力顶峰,还有帝宠在身。这样的他,主动为赵烺做什么,都是赔本。没有对等交换的利益,霍决也根本没期望他做什么。 霍决要的是他最后的抉择——当事情进展到了必须由他出手定乾坤的时候,他要牛贵选择赵烺。就如他选择了襄王一样。 他给出了足够说服牛贵的理由,牛贵答应了。但如何去对付太子,却是霍决和赵烺自己的事。 霍决还跟赵烺说:“眼前就像回到了从前王府里一样,我们要做的又变成了将太子掐下去。” 赵烺端着茶盏对着北方春寒料峭的枝头叹了口气,感叹道:“不知道北疆是什么样子,赵王在那里过什么样的日子?” 霍决道:“他自有他的海阔天高,殿下有殿下的九重楼阙。” 但他自己也忍不住叹道:“太子真是一个……” 赵烺扑哧一笑,道:“没建树,小错不断,偏又不犯大错是吧?我十岁的时候就发现了,觉得这个人真的好没意思,以后王府居然要这样的人当家,还不如我来呢。” 霍决道:“我还是多看看世子妃和江家吧。他们最好入手了。” 赵烺自言自语:“就盼父皇龙体康健,寿比南山。” 霍决从赵烺的书房里出来,小安已经在外面等他,见他出来,一把捉住他手臂,笑道:“哥,我带你去看个人。” 霍决拍开他手:“什么人?” 小安笑嘻嘻:“山西来的。” 山西倒了一大批人,他们的女眷都被罚没,姿色最好的挑出来进献了内廷,其余的才发到山东充实军户。 宫里拿到这批女子,分赐了诸王府和大臣家一些。齐王府得了四个。 齐王府被霍决经营得十分严密,便是这样赐来的女子,霍决都叫小安去检查。因康顺办事果决也勇武,适合办外面的事,而小安眼睛锐利,十分会看人。 小安便看到了那个女子,一看到就愣了一下,检查过后就跑去找霍决叫他也来看个稀奇。 霍决看到那女子,也怔了一瞬。 小安乐道:“哥,你看她像谁?你猜不猜得出来?我叫康顺猜,他笨死了,就觉得眼熟,愣是想不起来。说真的 ,我是听说过,世间会有长得十分相像之人,只没见到之前,我想象不到竟会这么像,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霍决看那女子第一眼便知道她像谁了。 他吐出一口气,道:“陈氏。” 顿了顿,又道:“尤胜之。” 第117章 第 117 章 第117章 叶氏今年方十五, 刚及笄。她没有举行笄礼的机会,因她是个犯妇罪女,被罚没到内廷, 又被赐到了齐王府。 未来命运不可知, 惴惴不安中, 她见到了一个男人。 这男人的唇色很深, 给人一种冷冷的感觉。等他走到她面前,她才发现他原来是涂了深色的唇脂。 叶氏以前听说过贵人身边有一些男人会涂唇脂, 似女人一般。只代王没这嗜好, 他身边没有,叶氏没见过。 今日终于见了, 也打破了她对男人涂唇脂的想象。她一直以为,那些涂唇脂的男人看起来一定很可笑,应该是妖里妖气, 不男不女的。 可眼前的这个男人, 深于旁人的唇色只让人觉得有一丝丝冷,不太敢靠近他。但, 他比叶氏见过的许多男人都更男人。 甚至于他身边的另一个涂着浅红唇脂的年轻男子,叶氏也不会用“不男不女”来形容他。要叶氏形容,她只会用“雌雄莫辨”这样隐隐带着某种褒义的词。 叶氏第一次知道,原来好看的人, 即便是男人, 妆点起来,也依然好看。 但叶氏被二人的容貌摄住片刻, 便清醒过来。 他们穿着王府内侍的服色呢!竟是阉人! 叶氏便垂下头去,不敢再看。她的父亲很早前就说过,阉人身体残疾, 便看起来再好看再无害的,你都不知道他心里住着个什么厉鬼。 英俊的阉人却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仔细地端详她。 叶氏吓得指尖发抖。她是……要落入阉人的手中了吗? 恐惧中,忽听阉人问:“叶氏?你父亲是代王府的教授?你读过书?” 叶氏颤声道:“是。” “你长得像一个我认识的人,所以,我想送你一份富贵。”阉人问,“你有没有胆子接?” 叶氏不敢答。 阉人道:“我想把你送到一个贵人身边,他曾有一爱宠,和你生得十分十地像,把你送到他身边,你富贵可期。” 这里都已经是一个亲王府了,还有什么是比亲王更贵的贵人?再说,世间又哪有天上掉下来的富贵? 叶氏吓得眼泪都流出来了,颤声问:“那妾……奴婢需要为、为大人做什么?” 霍决眼中露出赞赏。这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孩子。 她是个读过书的女孩子,眉间有书卷气,所以霍决看到她,便说她尤胜陈氏。陈氏虽媚,却不过是个商家女,气质上便先输了一截。 他放开她的下巴,告诉她:“我要送你去太子的身边。” 太子才新立不久,之前只是秦王,而齐王则传说是新帝最宠爱的儿子。 叶氏感到自己被卷入了什么令人心生畏惧的事件中,吓得嘴唇都抖——她昔日也是家中千金,也能呼奴使婢,之所以沦落到今日的地步,不就是因为代王意欲夺嫡么。 她的父亲只不过是代王府的教授,负责教导王府诸人的功课而已,哪有参与过什么大事。只代王一败,波及了多少人家。 霍决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住了她的唇:“别怕,我不是送你去做奸细的。你去了,只管挣自己的富贵就可以。你不认识我,也没来过此地。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事,我只要你,能得宠爱,能得富贵就可以。如何,你可愿意?” 如果说不愿意会怎么样呢? 夺嫡这种事情,都是人命堆起来的。山西死了多少人呐,父亲兄长弟弟都身首异处,母亲和她被分离,听说配去了山东,要发给那些军户生孩子。 她听他说了这么多话了,已经听到了“太子”两个字了,若说不愿意的话,会死吧? 叶氏把眼泪含住了,努力不流下来,道:“多谢大人。” 霍决点点头,道:“从此以后,你是一个爱笑,爱穿红裙,爱在眉间点梅花的女子。” “你不能清高,不能孤傲,不能端庄,不能正派,那是太子妃才做的事,不是你该做的。” “你必须放下身段。你要娇柔妩媚,会撒娇卖痴讨好男人。” 叶氏道:“可这些,我都不会……” 霍决道:“没关系,我找人教你。” 叶氏住进了一个单独的院子,来了一个美貌的妇人教导她如何作女人。 那妇人有些年纪了,却从头到脚都有一股子能勾住男人的媚态。叶氏觉得她一定不是个正经的女人。 她果然不是,她是个老鸨。 霍决给了她十日的时间,叶氏跟着她,学会很多,也学得很快。 最后一日,那老鸨说:“我明天就不来了,你好自为之。” 叶氏又流下眼泪。 老鸨说:“哎呀呀,早跟你说了,眼泪要收好,流给我看有什么用。流给喜欢看你哭,心疼你哭的人看才有用。” 老鸨说:“你呀,记得不要端着。我不知道你以前是谁,只有人出了钱让我来教你,我便知道你以后要过什么样的日子。你越放得下,越能过得好。我和你,也就这几日的缘分了,你保重吧。” 老鸨走了,叶氏怔了许久,擦干了眼泪。 从今天起,抛弃过往的一切,良家身,圣贤书,三从四德。 从今天起,做一个以色侍人的女子。 赵烺问:“要怎么送过去呢?” 霍决说:“先送到景郡王那里去。” 景郡王在元兴帝的儿子中也是个特别的存在。因元兴帝这么多儿子,其他人都是亲王,只他一个被封了郡王。 若元兴帝不登基称帝,只是襄王,还待在湖广,将来他的庶出儿子也一样是封郡王的。 等于是,爹升级了,兄弟们都跟着一起升级了,只有他一个人原地踏步,没升级。 这也不怪元兴帝,儿子这么多,总有喜欢的,不喜欢的。 景郡王排行十一,现在是十一皇子,以前在王府里是十一公子。他娘只是个通房丫头,连妾都没提成,生他的时候就死了。他却十分命大,别的有娘的兄弟姐妹有夭折的,他却好好地活下来了。 襄王将他给了一个夭了孩子的妾抚养。只那妾心里面只悲伤自己的孩子,对这个别人的孩子实在喜欢不起来,对他颇不怎么样。 这位十一公子便养成了暴戾的性子,曾经亲手打死过两个小监。而元兴帝一直自诩为仁厚,便对这个戾气颇重的儿子十分不喜欢。等做了皇帝,旁的儿子都封了秦王,到老十一的时候,元兴帝哼了一声,说:“他也只配个郡王。” 其实十一皇子跟着从湖广来到京城,很长了些见识,年纪也比从前长了。再加上开府之后,有了自己的长史、门客,也有人劝导他了,已经开始后悔从前,有改过的想法。 只他的父皇儿子太多了,根本不稀罕多他一个。且对他的不良印象根深蒂固 他就成了诸皇子中,最落魄、最不如意的一个。 门客给他出主意:“既已经不得幸于陛下,不如试试太子?”毕竟元兴帝年纪大了,将来,景郡王还是要看他大哥的脸色过日子了。 景郡王觉得有道理。 太子新立,正该是送礼祝贺的时候。只他派出府中很多人,也没能采买到什么特别让人眼前一亮,能从兄弟们中脱颖而出,让太子大哥高看他一眼的礼物。 愁死了。 直到这天,忽然一个內侍十分高兴地来请功,拍着胸脯说买到了绝对让太子喜欢的礼物。 景郡王将信将疑,叫他将礼物拿出来。內侍却唤了来了一个女子。 虽然的确美貌,但景郡王的眉头皱了起来:“太子那里又不是没有美人,这个如何就让太子喜欢?” “王爷息怒,王爷息怒。”那內侍道,“王爷不妨问问兴硕公公,这女子像谁?” 兴硕是景郡王的贴身心腹,他闻言困惑道:“我瞅着她就觉得眼熟,只一时想不起来。” 等到那內侍说“兴硕哥哥看看她像不像昔年太子身边那个陈氏”的时候,兴硕恍然大悟,以拳击掌:“像!我就说像谁!原来是陈氏!” 其实王府中女子这么多,哪能都记得住,何况还是别人院中的女人。 只陈氏当年与世子妃争锋,十分地嚣张。旁的妾室都老实缩在自己的院子里,唯恐和王府里别的公子们冲撞了,说不清。偏她着红裙,像个正室似的常在王府花园里游逛。便有些人见过她。 景郡王对自家花园毫无兴趣,很少逛,倒真没怎么见过这位庶嫂。就算见过,那女子早就没了,贱命一条,便是曾经再受宠,也被人遗忘了。 景郡王将信将疑:“真的像?”又问:“你怎还记得陈氏?” 那內侍将腰弓得快垂到地上:“小人以前在王府只是负责洒扫园子的杂役。陈氏爱逛园子,我们常见她。” 襄王升级成元兴帝,把整个襄王府的人都迁过来了。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些人哪怕从前是个洒扫杂役,到了京城就都成了湖广嫡系,都原地升级了。 如今昔日的杂役,在景郡王府也是个小管事了。 而像他这样杂役出身的湖广嫡系,几乎堪称均匀地分布在每一个皇子的府中。 于是当年的马夫永平,便在每一个皇子府中,都有眼睛,都能伸手够得到。 景郡王问:“当真像?” 內侍对天赌咒:“十成十地像!” 又问哪里得来的,內侍声称:“她是山西犯妇,不知道赐到了哪家,大妇见她美貌,直接将她卖掉了。才叫我寻着了。” 问叶氏自己,叶氏道:“大家两个四个的,一拨一拨地送走了,我下车走的角门进府,也没看见牌匾。当家夫人见了我便将我关了两天,又偷偷发卖了,竟都不知道是哪家。” 连御赐的美人都敢私自卖掉,这大妇可真够大胆的。但这说明什么呢,说明他运气好啊! 景郡王一拍大腿,高兴地说;“好,就送她了!” 这也不能怪景郡王轻信于人。因他做梦也想不到,他这个落魄皇子,在别人的眼中竟还有可用的价值,借他的手将叶氏送到太子身边。 景郡王送给太子的贺礼是一个美人。 太子如今万众瞩目,志得意满,什么礼没见过?这也不是他收到的第一个美人了。他混不在意,只挥挥手对內侍说:“送去后院。” 只內侍却犹豫了。 太子莫名:“怎么了?” 內侍道:“小人不敢擅作主张,还是殿下亲自看看吧。” 太子的好奇心被勾起来:“唤进来瞧瞧。” 进来的女子体态婀娜,一身红裙,眉间还点着梅花。如当年一样含娇带媚,却又多一分清纯,一分书卷灵气。 仿佛当年的女子升级了一样。 太子手中的茶盏掉落在了地毯上。 “娇娇?”太子失神地问,“是你吗娇娇?” 大情种流下了两行情泪:“我做梦都梦见你呢。” 118、第 118 章 第118章 叶氏宛如?当年的陈氏被淬炼、提纯、升级后的版本, 入府当日?便得了太子临幸,入府三日?便成了太子的心尖尖,入府五日?, 天子便为她请封太子嫔。 元兴帝一看出身, 山西犯女, 气得骂了太子一顿。太子跪在?地上恳求:“她父亲只是王府教?授, 您想想, 咱们王府的赵教?授, 不?就是个吃闲饭的嘛。” 太子再三恳求。不?过一个女人而已, 女子未嫁从父,出嫁从夫, 原就是以夫而贵。元兴帝其实对儿子们还挺好的,终于?同意叶氏作?了太子嫔。 当真是一场富贵从天而降, 只砸得叶氏……害怕得睡不?着觉。 生怕有一天, 霍决然出现, 要她去做些什么偷金印、偷密折之类的事。若她不?干, 他或许就会让太子知道, 她是他派来的, 专门模仿陈氏来的。 直到有一天, 在?园中忽有个內侍趁她身周无?人时, 语速飞快地告诉她:“那人叫我再告诉你?一遍,你?只管活好你?自己,不?需要你?做任何?事。”然后,又飞快地消失了。 真的吗? 那个涂着深色口脂的英俊內侍,真的会言而有信吗? 但总算,能?睡踏实觉了。 叶氏四月里入府,七月里便有了身孕, 太子欢喜得不?行,将她宝贝得不?得了。 她如?今是太子府中最红的红人,因有了身子,每日?里慵懒懒的,过得再滋润不?过了。 有天忽然起意,打听起从前?那个陈氏来。因她给的赏厚,终于?有知情?人肯说了。 “她娘家犯些错,累得太子当时被罚去跪祠堂,太子妃趁这个空档,把她提脚发卖了。” “原是说卖得远远的,中间不?知道怎么地,好像有一拨府里的人转了个手,就把她卖到了苦力脚夫才去的下等窑子里,等找回来,就死了。” 叶氏沉默许久,叹道:“真惨……” 又道:“世上竟有这么可怕的地方,将能?将人活活折磨死。” 那人却道:“不?是,是太子下令处死她的。” 叶氏滞住。 那人道:“长?沙府就那么大点?地方,她被卖了一天就找回来了。只找回来的时候已经脏了,太子便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18、第 118 章 (1/5) lt;/h1gt;将她处死了。为此?还哭了。” 太子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也哭了,还说“做梦都想她”。 叶氏倚靠在?榻上,在?夏日?的阳光里都觉得浑身凉。 果然哪有白得的富贵,都是掺了毒的肉饼,咬一口,饱三分,毒两分。 只她的命,从被代王株连的那一刻起,就由不?得她了。 叶氏的得宠与富贵,于?太子妃江氏而言,简直就是毒。毒到吐血的毒。 只她现在?就是气得发抖,也不?能?做什么。毕竟身份不?同了。 太子封为储君之前?,还只是秦王的时候,她不?过跟他稍有口角,就被传得全京城都知道了,累得当时的秦王在?皇帝面前?挨骂。秦王回到家,无?能?狂怒,把这帐全算在?了江氏的头上。 与夫君口角是一笔,持家不?严是一笔。 甚至娘家亲爹都跑来骂她:“陛下登基,世子竟未成太子,你?还不?好好反省吗?你?继续闹腾下去,等你?的儿子长?大,知道因你?这个不?识大体的亲娘错过了大位,看他恨不?恨你?!” 江氏真是,孤立无?援,血和着泪往肚里吞。 只好低头向太子认错,为示好,还比着陈氏的款给他寻了两个新的妾。 岂料,得封太子之后,秦王妃终于?升级成了太子妃,高兴了还没两个月,叶氏横空出世。那个讨人厌的十一叔叔,不?知道从哪里专门寻了一个如?此?肖似陈氏的女人来讨好太子。 甚至还叫那女子作?陈氏当年的妆扮。 太子妃看她第一眼,就险些晕过去。后面果然不?出她所料,当年世子盛宠陈氏的场面再度出现,甚至更盛。 只这次,娘家人都压着她不?许她闹,她儿子都马上要娶亲了,让她不?要沉迷小情?小爱,要顾全大局! 太子妃只恨得夜夜咬牙。 便有人往她跟前?咬耳朵:“扎个小人,捶死她。” 太子妃不?是不?心动的,只也知道这事是不?对的,先没答应的。这一日?却被身边人劝着往花园里去散心,远远地便看见叶氏那一袭红衣。 当年陈氏嚣张的笑容又浮现在?眼前?。 太子妃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扭头就走。 咬牙了许多日?,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18、第 118 章 (2/5) lt;/h1gt;终于?还是扎了一个小人,塞了叶氏的生辰八字,装进了枕头里,压死贱人!! 日?日?都咒叶氏死,直到九月初的一个晚上,太子府邸的大门被拍得山响—— “监察院办事!开门!!!” “监察院办事!开门!!!” “监察院办事!开门!!!” 按礼制,秦王得封太子,该入主?东宫才是。 但自景顺的太子薨逝之后,东宫已经十一、二年没住过人了。房舍宫殿放得久了,都会出问题。且在?景顺帝的时候,他只想长?生不?老,根本不?想要继承人,下面的人便也没有好好养护东宫。 秦王得封太子的时候,东宫有两间正殿都是半塌的状态了,其他还有好几间危房,根本没法住人。必须得修缮。 关于?修缮东宫的费用和方案就先扯皮了两个月,到四月底才终于?开始动工。如?今修了四五个月了,已经修了个七七八八,原本是预计今年年底让太子一家入住的。 所以太子至今,仍还是住在?原先的秦王府里。 闻听监察院闯门,太子惊得从小妾的院子里一路跑着出来迎的。 监察院拍门,哪有敢不?开的,太子一路跑着赶过来,只看到番子们的锦衣在?火把下闪烁,冰冷的潮水一样向太子妃的正殿扑去。 太监们高声?唱“太子驾到!”,潮水才一时停了下来,左右分开去,黑色纱底的织金蟒袍从容上前?,那金线在?火光中随着他的步伐闪动光芒。 不?是旁人,正是太子觉得“总算还懂些道理”的牛贵。 只现在?这架势,太子可再没有当时的志得意满,忙上前?去,抬手行礼:“牛都督!敢问都督这是……?” “回禀殿下。”牛贵回答得也简单,“本官奉旨办案。” 太子还想再问,牛贵已经一甩袖子,径直往正殿去了。 正殿院子里已经亮起了灯火,番子们拍门,里面有杂乱的声?音,却无?人开门。 太子额头冒汗,不?管牛贵是来查什么的,监察院代皇帝行事,办的都是皇帝钦定的案子,谁都不?能?抗检。太子妃是失心疯了吗?为什么不?开门? 他不?知道,此?时太子妃在?寝殿里惊惧交加,悔恨无?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18、第 118 章 (3/5) lt;/h1gt;比,直呼:“贱人害我!贱人害我!” 监察院都杀到门口了,除了为了她枕头里的那个东西,还能?是为什么! 她此?时已经想明白了,她中计了!!!在?她耳边吹风,诱使?她做下这等糊涂事的,定是叶氏那贱人! 她一时猪油蒙了心,怕是要失了太子妃之位了! “快,快拿剪刀来!” 丫头忙拿来剪刀,太子妃将枕头剪破,掏出了那个人偶。 她原是想赶紧毁灭证据,才将人偶掏出来,外面声?音嘈杂,人已经闯入院中,紧跟着正殿的大门也被轰然破开! 丫头惊慌失措地跑出去。 而太子妃坐在?床边,震惊地看着那个人偶。 这……这不?是她做那一个! 太子妃的人不?开院门,太子想为太子妃遮掩一二,强撑着上前?:“都督,孤好歹也是太子,都督到底要查什么,还请明示!” 但牛贵充耳不?闻,只从容道:“开门。” 便有体格更强于?旁人的两个番子上前?,咣咣两脚,把院子的大门踹开了,里面响起了女人们的惊叫。 番子们一拥而入,又踹开了正殿的门。 牛贵带着番子长?驱直入地闯入了太子妃的寝殿。 太子妃的拔步床又宽又大,里面有三层槅扇,垂着三层帘幔,朦胧能?看见人影。 帐中,传来了太子妃的尖声?怒斥:“牛都督!这里是本宫的寝宫,都督这样带人闯入,置本宫的名节于?何?处!” 牛贵做事,从来不?与人辩这些口舌。废话说多了容易误事。 太子妃声?音还未落,番子们已经上前?扯住帘幔,刺啦、刺啦几声?,太子妃已经再无?遮挡。 这女子穿着寝衣坐在?床边,脸色苍白,倒还算得上镇定。只她双手捂着一个东西。番子们粗鲁地掰开她的手,将那东西抢出来,送到了牛贵的面前?。 太子打眼一看,险些厥过去! 竟是人偶! 那不?是普通的人偶,那样子任谁看了,都知道是下巫蛊魇咒的人偶! 那人偶从腰间被剪开,里面的棉花和头发都露出来了。 牛贵还未说话,太子先疯了,对太子妃尖声?道:“这是什么!你?给我说清楚!这是什么——” 太子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18、第 118 章 (4/5) lt;/h1gt;妃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嘴角紧抿,什么也不?说。 太子便要冲上去拉扯她,番子们站在?脚踏上将他拦住。 牛贵走上前?去,按住了太子的肩膀,太子便觉得一股大力将他向后拉扯,踉跄了两步才站稳。牛贵高大的身形站在?床前?,平静地问:“八字呢。” 他刚才拿到人偶,看到从腰间破开便知道不?好,果然手指一掏,只有头发,没有写着八字的纸条。 太子妃只垂着眼不?吭声?。 番子们将她拉起来,手脚极其麻利地将床搜了个遍,最后禀报:“没有。” 牛贵看了看木然站在?一旁的太子妃,道:“娘娘身份不?同,我给娘娘一次自辩的机会,娘娘所说,我将一字不?改全数转达给陛下。” 太子妃垂首,不?说话。 太子着急:“你?说呀,你?倒是说话呀!” 太子妃抬起头,缓缓道:“我认罪。” 太子愣住。 太子妃道:“我的丈夫忘记了当年的山盟海誓,宠爱新欢。我为妒忌冲昏了头,故缝了这个人偶,下了魇咒,诅咒他从此?以后不?会再生出新的孩子。” 太子又看了一眼牛贵手中的人偶,虽被剪得快要变成两截了,可也看得出来是一个男偶。 他大怒:“贱人……” “知道了。”牛贵直接打断了太子的怒骂,打量了太子妃几眼。 太子妃认罪的时候,眼睛直直地盯着牛贵。 太子妃在?京城的名声?不?大好,传言她善妒,心胸狭隘,不?识大体。可这个被传为“不?识大体“的女子,在?关键时刻,作?出了自己的抉择。 果然人不?被逼到一定的份上,是不?知道到底能?做到哪一步的。 牛贵觉得很有趣,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嘴角。 小永平啊,你?的计策被一个女人坏了事。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18、第 118 章 (5/5) lt;/h1gt; 119、第 119 章 19章 牛贵走出了正殿, 太子匆忙跟出来:“牛都督!牛都督!” 他追上?来,又气又恨:“孤,我, 我实是不知道的!家门之丑, 家门之丑啊!” 牛贵安抚他道:“太子殿下稍安, 待老奴先去回禀了陛下, 陛下还等着呢。” 太子声音发?颤:“父、父皇已经?知道了?” 牛贵理所当?然地道:“事涉储君, 老奴怎敢擅自行事?自然是先请示过陛下了。” 太子惴惴不安, 强打精神:“孤和?你一起进宫。” 牛贵微微一笑:“好。” 两个人便?一起进了宫。宫城本该落锁之后再不许进人的, 又放了他们进去。 乾清宫灯火通明。 今日牛贵禀报得了密报,太子府上?涉及巫蛊魇咒之事, 因涉及储君,牛贵不敢专断。巫蛊魇咒从来都是皇家大忌, 元兴帝一听, 大怒, 立即着牛贵去查办。 他便?一直没睡, 在宫里等着回报。 太子一进乾清宫, 立刻扑过去跪下, 喊:“爹爹!” 小时候亲密的时候才喊爹爹, 长大了都喊父王, 现在该喊父皇。太子从还是王府世子的时候,便?总是这样,一旦犯了错便?喊“爹爹”,想让襄王心软。 他是嫡长继承人,襄王再气,也就?是踢他两脚,禁足, 或者罚跪祠堂。只要他踢了,罚了,基本上?事就?算平安过去了。 太子才想哭诉,元兴帝已经?对他怒目:“闭嘴!” 他这爹爹自从当?上?了皇帝之后,和?从前不太一样了,没有那么慈爱,威压重了许多。太子吓得一哆嗦,果真闭上?了嘴。 元兴帝道:“老牛,你说。” 牛贵使人呈上?一个托盘。盘中是一个被剪得几乎碎了的人偶,和?几块与人偶身上?所用布料一样的碎布料。 “人偶藏于太子妃枕中,发?现时,太子妃正欲销毁。相同的料子也是在太子妃处搜出来的。婢女亦指证,太子妃曾有几日偷偷做针线。老奴给了太子妃自辩的机会,太子妃当?着太子殿下的面承认,自己因妒生恨,故下魇咒,咒太子再生不出新的孩子。” 元兴帝脸阴沉沉:“就?这样?” 牛贵道:“就?这样。” 元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19、第 119 章 (1/6) lt;/h1gt;兴帝闭上?眼睛,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挺好,至少?不必杀亲儿子。 实际上?,在牛贵回来之前,元兴帝都在天人交战,在想着如果事情真的如密报所说的那样,以阴人压他阳寿,他要不要像自己的亲爹那样杀死?自己儿子。 真到面对这种抉择的时候,元兴帝才又一次觉出来,比起他爹景顺帝,他自己真是个厚道人。他是实在舍不得下手杀亲儿子的! 想想他爹杀了他几个兄弟?他爹真的不是个人啊! 浑身都松下来之后,他又暴怒,一把将那盘子掀翻到地上?,破口大骂:“你选的好王妃!” 太子忙俯下身去,一边磕头喊着“父皇息怒,父皇息怒”,一边心中却困惑:那人偶怎地碎成这样子了?明明从江氏手中夺下来的时候,只是剪得腰斩而已。 元兴帝现在最?不想看见的就?是他了,一指大门,怒发?冲冠:“滚!” 太子匆忙滚了。 只走到外?面有些懵,因这一回,他爹还没踢他,也没罚他呢,事情算不算过去了呢? 他正犹豫着,元兴帝的老内侍过来行个礼,问:“陛下可有留殿下?” 太子道:“没有,叫我滚呢。” 太子是这老内侍抱大的,可以说他从小到大被他爹责罚的什么丑态老内侍都见过,他爹要太生气踢得太重,都是老内侍拦着护着让他赶紧跑。 不是外?人。 “既如此。“老内侍道,”殿下等在这里也无用,先回吧。” 太子犹豫。因他自己也知道,爹当?了皇帝、自己当?了太子之后,有些事的确跟从前在襄王府里不一样了。 但老内侍道:“回吧,回吧。” 太子没办法?,还是决定先回去。 反正牛贵刚才跟他父皇说得清楚了,都是江氏贱人做下的糊涂事,不关他的事的。 谁料才迈出宫城的门,便?有个清秀的少?年扑上?来,一边拦住他,一边大喊:“别关门!别关门!” 不是旁人,正是太子的嫡长子,江氏的亲儿子。从前在襄王府,大家唤他小公子,现在大家唤他太孙殿下。 嫡嫡的皇长孙。 只他虽是皇长孙,宫城门关了,没有牛贵带着,他一路追过来也进不去。一直在外?面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19、第 119 章 (2/6) lt;/h1gt;焦急地等候。 “父王!我要见皇祖父,我要见皇祖父!”皇长孙掐着自己亲爹的手臂,声色俱厉,“我必须立刻见到皇祖父!” 这儿子平时十?分孝顺知礼,怎现在这么吓人? 太子有点?被他吓到。 但转念一想,他们这一脉里,元兴帝最?疼的儿子自然是老四赵烺,但若说家里有谁能跟赵烺争一争元兴帝的宠爱,还真不是太子自己,是太子的儿子,元兴帝的嫡长孙子。 太子自己在亲爹跟前没招待见,觉得让儿子去试试或许不是个坏事。 宫城的门还未及关上?,太子拦住了,又带着皇长孙进去了。 太子走了之后,元兴帝正跟牛贵发?牢骚:“投胎到我家做了我的长子,多大的气运!偏他就?不争气。老是因为?女人闹幺蛾子!气得我这白头发?都多了好几根。” 他牢骚着,牛贵也不吭声,就?抄着手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直到元兴帝不好意思再跟他发?牢骚——虽然皇帝对一个人发?牢骚,是对这个人表示亲昵信重的一种方式。 元兴帝牢骚完了,牛贵才问:“请陛下示下,此事如何处置?” 元兴帝想了想,问:“如果是先帝,会怎么处置?” 牛贵沉默了一下,给了元兴帝一个“这还需要问吗?”的眼神,简洁地道:“白绫,鸩酒。” 元兴帝觉得自己问得也够傻的,就?他那亲爹,除了这两样还能给什么呢。 “那就?……”元兴帝想了想道,“白绫吧。” 他话?音才落,老内侍进来禀报:“小殿下来了。” 小殿下即是皇长孙。虽然还有其他的皇孙,但“小殿下”是皇长孙独享的称呼。不必报是哪个亲王家的排行多少?的殿下,只报一个“小殿下”便?是皇长孙无疑了。 元兴帝恼道:“他怎么来了?” 想了想,叹口气:“宣吧。” 皇长孙独自一个人进来,进来就?扑在了地上?,额头触地,放声大哭。 竟什么也不说。 偏就?这么哭,愣将元兴帝哭得心软了。 “别哭了,别哭了。”元兴帝的眼睛都湿润了,“好孩子,都是你爹娘糊涂,不干你的事。” 皇长孙的哭声更响,几要喘不上?气来。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19、第 119 章 (3/6) lt;/h1gt;元兴帝心疼了。 人生的第一次通常都让人难忘,包括第一次做父亲,和?第一次做祖父。尤其第一个孙子,不仅又嫡又长,聪慧机敏还不输给他四叔。实在让人喜欢。 终于,元兴帝彻底心软了。 “罢了,罢了。妇道人家愚蠢,怎能连累我的孙儿。”他妥协了,“老牛,给江氏报一个‘病逝’,按王妃礼下葬吧。” 皇长孙抬起头来,泪流满面:“孙儿……叩谢祖父。” 从他惊起赶到母妃的正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知道他母妃保不住了。但总算,他保住了他自己。 江氏报“病逝”,以王妃礼下葬,元兴帝把这件丑事压下去了,皇长孙就?依然是没有瑕疵的皇长孙,是继承人的继承人。 牛贵叉手:“是。” 太子还以为?他儿子进去见爷爷,说不定能求个轻罚,他没想到,跟着牛贵和?自己儿子出来的,是内侍托盘端着的一条白绫。 太子张开?嘴,没说出话?来。 皇长孙眼睛通红,看了他一眼。 牛贵跟着他们回府,一路上?每个人都安静得像死?人。 待又回到府中,正殿之外?,牛贵道:“太子妃已膏肓,两位去道个别吧。” 太子根本不想见到江氏,直摆手:“我跟她缘分尽了,尽了,不要两看相厌了。”根本不肯去,只对儿子说:“你去吧,好歹生你一场。” 皇长孙进去了,片刻,又出来了,给江氏带话?:“母妃要见你。” 太子还要拒绝,皇长孙道:“有重要的事跟你说,不能经?过第三耳。” 太子没办法?,看了一眼站得远远的牛贵,不情不愿地进去了。 因番子们搜查过,寝殿中十?分凌乱。 真丝缎被扔在地上?,华丽的衣衫团团堆在一起。江氏已经?换了衣裳,坐在那里等他。见太子进来,抬起眼睛。 你若是知道一个人将死?,通常都是不太敢看她眼睛的。反正太子就?不敢,别开?眼睛,道:“你要见我何事?” 江氏对这个人早就?死?心了,要不是为?了儿子有重要的事必须跟他说,她也不想见他。 “我的确做下了魇咒之事。但我做的是女偶,放的是叶氏的生辰八字。”她简洁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19、第 119 章 (4/6) lt;/h1gt;地承认。 太子亲眼看到那个人偶是男偶,咒的是他自己。虽不伤性命——是的,他当?然相信江氏不会咒他性命,他是太子,以后要当?皇帝,江氏要想当?皇后,就?得天天求菩萨保佑他长命百岁。 所以当?时江氏的说辞,很有信服力。她只是咒他不能再和?新欢生出新的孩子而已,反正他也已经?有了那么多孩子了。 只依然,是个奇蠢无比,让他想起来就?生气的事。 太子正想开?口叱骂江氏,江氏却接着道:“只掏出来的却是个男偶,我剪开?一看,里面……是今上?的生辰八字。” 太子张开?的嘴滞住,理解了太子妃的话?中含义,突然被巨大的恐惧攫住! 江氏理解太子的感受,因她第一眼看到那生辰八字,看到中间的四个天干地支,在脑海里转换成月和?日,发?现这个日期是万寿节的时候,也是一样感到了巨大的恐惧。 万寿节,就?是皇帝的生日。 这人偶,魇咒的是皇帝。 在那一瞬,江氏明白她是真的中计了! 但不是府中的哪个贱人想要害她,不是叶氏。因叶氏自己也在太子这条船上?。 这毒计,是要害死?这府中的每一个人,包括她自己、丈夫和?儿子。要毁灭太子的一切。 这是有人要夺嫡。 男人与男人的争夺与女人和?女人的争夺是如此不同。 就?像当?初,她也只是叫把陈氏远远卖了。让贱人,做下贱人而已。她从来没想过要陈氏的命。 可有人趁机设计了陈氏。 而最?后,陈氏死?在了谁手里呢? 男人与男人的争夺,一出手,就?是生死?。 在那一瞬,江氏终于抛开?了一切的意难平、心愤恨,过去的情情爱爱,正妻的尊严尊贵。那一瞬,她作出了自己的抉择。 门已破,番子的脚步声已经?逼到了床边,江氏将那张写了元兴帝生辰的字条撕碎塞进了嘴巴里,硬是吞咽了下去。 然后编出了一个可以把丈夫和?儿子都择出去的罪名?,一个人顶起。 江氏不无讽刺地想,竟是在这一刻,她才成为?了一个真正合格的太子妃。 太子呆呆地,只觉得后背发?凉。 这是有人要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19、第 119 章 (5/6) lt;/h1gt;置他于死?地!以前在襄王府里,兄弟们纵然相争,也不到要人命的地步。 现在,变了,全变了! 太子脑子里乱哄哄,一时想不出来是谁。因老三、老四、老七,都有嫌疑。 但他突然想起来,他在乾清宫里看到的那个人偶,是剪碎了的。可当?时牛贵从太子妃手上?拿到的时候,人偶还是大体完整的。 他又想起来,牛贵其实一直到现在都没告诉过他,他到底是来缉查什么情况。是查太子妃魇咒太子宠妾,还是查太子府魇咒皇帝? 所以他在太子妃面前问过一句“八字呢”。 可那人偶剪碎了之后,就?仿佛那张本该存在的小纸条也一起碎掉无法?择出来了似的。而牛贵在元兴帝面前,也根本没有提及八字的事。他给出的汇报,直接就?把事情定性为?太子妃因妒而行巫蛊事了。 太子那颗不算太聪明的脑袋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牛贵,是牛贵保护了他! 而此时,齐王府里,霍决已经?同时见到了牛贵的密使,转达了今天的情况。 牛贵让人告诉霍决:别小看女人。 赵烺摸摸鼻子:“我们是被牛都督嘲笑了吗?” 他又问:“那,都督会帮我们吗?” “不会。”霍决道,“他只答应,在最?后时刻做抉择。今天的事,远不到。既不到,他不会为?我们做任何事。正相反,他可能还会帮太子一把。” “因为?若不论未来,只论眼前的利益,比起我们,太子才是眼前的利益。” 赵烺叹道:“真没想到,我这位大嫂……” “唉,不知道我遇到这情况,王妃能不能为?我做到这一步呢?……呸呸呸,真不吉利。当?我没说。” “等大嫂去了,祭品准备得厚一些吧。”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19、第 119 章 (6/6) lt;/h1gt; 120、第 120 章 第?120章 太子府里, 是?先放出太子妃生病的?消息,三日后才放出太子妃“病逝”的?消息。 事?情算是?尘埃落地了。 但元兴帝让牛贵给?他复盘了一下整个事?件,才知道太子新立的?那个嫔, 说是?和以前狐媚迷惑太子的?一个妾生得十分地像。 元兴帝大怒。 “他就过?不了这一关了是?吧!”元兴帝还记得当初太子吐血的?那个烂事?呢! 真真是?天都要变了, 性命前程攸关的?大时刻, 他这蠢儿子玩深情吐血的?那一套。 当时就气得他差点从襄王变成了“先王”! “去!”他迁怒, “把这个女人给?我处死!” 牛贵没说话。 老內侍道:“怀着?身子呢。” 元兴帝气呼呼, 道:“那就让她生!生完再让她死!” 太子府里发?生这样的?惊变, 叶氏也是?惊得好几?天睡不着?觉。 但太子妃没了, 太子就她一个嫔,其他都还是?妾, 论起来?,竟然是?她身份最高?了。下人们竞相往她面前来?奉承。 叶氏提心吊胆了几?个月, 一直到过?年, 都没什么事?。她渐渐地又把心放下来?, 以为日子真的?就这样下去, 人生逆袭了。 直到元兴三年的?三月里, 她生孩子。 老內侍亲自来?了。 这种差事?, 没人爱接。都怕被太子记恨。 老內侍疼惜年轻人们, 便自己接了, 亲自来?了,带着?鸩酒。 稳婆抱了孩子出来?恭喜:“是?儿子。” 太子脸上却没有喜色,只叹气,欲言又止。 老內侍便进?去了产房。他反正不是?男人,也不怕什么产房的?血光之灾。 叶氏刚生完孩子,筋疲力尽。知道是?个男孩,还以为自己终身有靠了。真的?是?安心得太早了。 正迷迷糊糊地要睡过?去, 忽然被人掐住了下颌!睁开眼,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阉人指挥着?两个小监,按住她的?手,掐住她的?下颌,强令她张开了嘴巴。 叶氏忽然明白要发?生什么,拼死地挣扎。 但那杯鸩酒还是?倾倒进?了她的?嘴巴里。 她一边吐血一边疼得在床上翻滚时,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20、第 120 章 (1/5) lt;/h1gt;想起了一年前在齐王府里那个涂着?深色唇脂的?阉人。 他说要送她一场富贵。她得了富贵。 他说不需要她为他做任何事?情。他也信守了诺言。 只他没说,这一场富贵是?多么地短暂。 离她十六岁的?生辰就只有两日了,昨夜发?动起来?的?时候,她还和丫头抱怨生辰赶在了在月子里,今年又没法过?生辰了。 如今果然没法过?了,她的?生命永远停留在了十五岁。 老內侍离去后,下人来?请示。 这一次,太子连情泪也没有了。他深觉得女人都是?来?给?他招灾祸的?,只摆摆手:“看着?办吧。” 仆妇抱着?新生的?孩子来?给?他看,他也就只看了一眼,便兴致缺缺。他孩子很多,皇家守孝以月代年,皇长孙替江氏守了三个月,出孝了,下个月即将大婚了。说不定明年太子就也要升级做祖父,真不缺这一个孩子。 他走后,皇长孙倒是?来?看了看这个孩子。 他掐着?婴儿的?脸,咬牙笑:“这就是?我的?弟弟啊?” 新生儿的?皮肤本来?就皱,被他掐着?嘴巴噘开着?,皮堆起来?,看着?骨头都变形了似的?。 没人敢说话。 三日后,这孩子夭了。 像从没来?过?这世间。 这都是?后话,按下先不表。且说元兴二年九月里,太子妃病逝,京城潜流暗涌,于远在江州的?温蕙来?讲,根本毫无所知。 这一年温蕙还挺忙。九月里发?嫁了青杏,十月里发?嫁了梅香。然后她便一直追着?银线问,到底有没有看上谁,还故意给?她派差事?,让她往前面外院多转几?圈。 银线咬死了:“没有,没有,说了没有!” 温蕙:“啧。” 结果燕脂鬼鬼祟祟地找温蕙:“少夫人,我要是?告诉你银线姐姐喜欢谁,有没有赏?” 温蕙当下便撸了个镯子给?她:“快说,快说!” 燕脂揣起镯子:“她喜欢陆通。”飞快地跑掉了,还喊:“别让她知道是?我说的?!” 原来?银线喜欢陆通啊!怪不得她死也不肯说。温蕙有点理解了。 陆通是?大管家的?小儿子。大管家姓陆,听这个姓就知道是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20、第 120 章 (2/5) lt;/h1gt;?赐了姓的?世仆了。要按照下人间的?派系来?说,他是?陆家嫡系,不是?陆夫人也不是?陆老夫人,他是?陆正的?人。 而且陆通本人也是?个眉眼清秀的?青年,内院里适龄该婚配的?丫鬟,好多心里都惦记着?他。 和别的?丫鬟比起来?,银线容貌、身段、能?力没有一样出挑的?。怨不得她怎么都不肯说,想来?是?觉得自己没有希望。 但温蕙还是?决定为银线争一争。 她去跟杨妈妈说了,托杨妈妈问一问。特别嘱咐:“就问问,咱也不强求。” 因她现在对?自己陆家少夫人的?身份很有自觉了。她若真是?将陆通的?娘叫到跟前来?问,陆通的?娘不管心里愿意不愿意,大概率都会接住这门亲了。 只她觉得,纵然是?给?丫鬟配人,哪怕做不到两情相悦,也最好是?两边心甘情愿。 结亲总不能?结仇。 但温蕙没想到,杨妈妈去了说了之后,第?二日陆通的?娘便来?求见她,为陆通求娶银线。 陆通娘绸衫外罩着?石青色比甲,发?髻绾得水油光滑,插一根赤金一点油。利落体面,且深得陆夫人简洁大方的?精髓,一看就是?家中积年的?老人了。 她笑吟吟地:“不知道我们家老三有没有这个福气。” 温蕙当然是?喜出望外的?,但她现在让陆夫人训导得也不是?从前的?毛躁性子了,很能?沉得住气了。温和地与陆通娘商量过?两日给?她答复。 陆通娘笑着?福身,去了。 银线已?经羞得躲进?了后罩房里去了,谁叫也不出来?。温蕙不得不亲自过?去,堵住了门叉腰问她:“到底愿不愿意,你给?个准话!” 银线坐在床边,只低着?头,使劲咬着?嘴唇,却半天不说话。 温蕙道:“好吧,我知道了,你看不上陆通。行了,我这就使人去回绝了陆通他娘。” 说着?就作势转身要走。 银线明知道她是?装作模样,还是?急了,一把薅住了她:“你回来?!” 温蕙十分看不起她,反正左右无人,蹦出一句土话道:“恁地没种!” 银线啐她,也蹦出一句土话:“俺才不是?没种。” 好久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20、第 120 章 (3/5) lt;/h1gt;没说过?青州的?土话了,乍一说,还有点亲切。 银线定定神,咬唇道:“我,我怕他自己不乐意。” 温蕙明白,因陆通实?在是?个俊俏的?小伙子。他爹又是?大管家,他大哥是?陆睿的?身边长随。他一家子在陆家的?地位非常稳固。直白说,陆通是?个抢手货!好多丫鬟想嫁他。他可挑选的?余地很大。 银线道:“我这人没一样出挑的?,我有自知之明的?。他娘来?求,一定是?冲着?你来?的?。大家都知道我是?跟你一起长大的?,情分不一般。我只怕他自己不乐意,被他爹娘按着?头答应。” 温蕙过?去挨着?银线坐下:“那怎么办?喜欢的?人求上门来?了,总不能?拒绝了吧?以后怕不后悔死你!” 银线咬了许久的?唇,求温蕙:“我想跟他见一面。” 温蕙一口?答应了:“我让相公安排。” 晚上便跟陆睿说这个事?,陆睿道:“这丫头,还算拎得清。” 温蕙嗔他:“行了,别埋汰人了。你快给?安排一下。” 陆睿答应了。 第?二日平舟来?喊银线。温蕙道:“大胆点!咱们山东女子,不能?怂!” 银线道:“我才不是?怂!” 温蕙道:“我知道,你怕委屈他。” 温蕙很懂的?。 就如陆睿娶她,其实?是?屈就的?。虽然陆睿自己说,看她第?一眼的?时候就喜欢她了,可别的?许多方方面面,或者在别的?人眼里,他还是?屈就的?。 所以他让她读什么书,学?什么东西,她都努力地去学?。她也不穿他不喜欢的?浓丽颜色,只作他喜欢的?打扮。 就想让他少委屈一些。 因温蕙,实?在爱着?陆嘉言。 喜欢一个人,便想给?对?方最好的?。觉得自己不够好,便不免生出惶恐,从而情怯。 银线现在便是?这般。 但温蕙又觉得,缘分也是?很奇妙的?东西。 譬如现在,她经过?不断努力,基本上已?经是?陆嘉言觉得合格的?妻子了。可陆嘉言自己也承认,他喜欢上她,分明是?在她还“不合格”的?时候啊。 银线既然喜欢陆通,不该退缩,实?该去试一试的?。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20、第 120 章 (4/5) lt;/h1gt;   银线在温蕙的?鼓励下,鼓起勇气去了。 陆通被平舟叫到了垂花门外等着?,两个人在垂花门处见了一面。平舟识趣地走得远些,让他们两个说话。 他手拢在眉头挡着?阳光,远远地看着?银线好像挺紧张的?,但是?又一直叭叭叭不停地说着?什么。 银线姐就是?这样,话多,嗓门大,性子也直。平舟其实?还挺喜欢她的?。 阳光里陆通哥好像笑了。然后他也说了些什么,话多嗓门大的?银线姐忽然就羞起来?了,只垂着?头。 陆通哥好像又问了什么,等了片刻,银线姐才红着?脸使劲点了点头。 行了! 平舟吐出嘴巴里叼的?草叶。 该找少夫人讨赏去咯~ 银线和陆通的?亲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丫鬟与寻常人家的?女儿不一样,通常十七八订亲,十□□出嫁,争取多为主人效力个一两年。 银线今年十八。先嫁的?青杏和梅香,一个大银线七个月,一个大银线十三个月。银线的?亲事?定下来?,商量好让她明年出门。 银线悄悄告诉温蕙:“我与他说,我样样不出挑,与他不般配。我怕因自己是?少夫人的?陪嫁丫头,他爹娘压着?他娶我。我说强扭的?瓜不甜,你要是?不愿意就说。” “他说,的?确做亲是?要讲究个般配。少夫人有意将陪嫁的?大丫头给?他,他爹娘很高?兴。只他不如两个哥哥能?干,现在在回事?处当差,也不是?特别出色,自己惴惴地怕配不上我。” 温蕙道:“瞧,我早说了,不去试试怎么行。” 她跟银线咬耳朵:“陆通生得多俊呀,我跟你说,你不晓得,相公生得俊……” 快乐死了! 要亲身体会过?,才明白有一个俊相公是?多么快乐!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20、第 120 章 (5/5) lt;/h1gt; 121、第 121 章 第121章 元兴二年过?得真快。 青杏梅香嫁了, 宁儿彩云提上来,进了正房伺候,又有新的小丫头进了少夫人的院子。 十一月里, 璠璠周岁了。 当初璠璠出生,浑身?泛红, 皮肤皱巴巴的,陆夫人就下了定论:“将?来一定是个美人。” 陆夫人果?然没说错, 璠璠百日的时候抱出来见人, 已经润如凝脂,眼如琉璃,肤白胜雪。把夫人们都稀罕得不行。 陆夫人素来讲究七情不上脸,都洋洋得意了一番。 为着璠璠,陆夫人把她?东次间里的榻都换了, 换了一架特别大的, 比陆睿栖梧山房里那?六架仿古风的凉榻都还更大。 每日里温蕙带着璠璠一起去上房, 璠璠在大榻上面随便滚。 她?娘亲在梢间里练字, 嘴巴里还咬着点心。 陆夫人看着这两个,只觉得这小日子真是舒心极了。 儿子也俊, 媳妇也美, 生出个小娃娃像个精致的瓷人儿, 叫人看着就开心。 所以现在, 全家最烦人的就是陆正了。 因?陆正问温蕙的身?子问了不止一次了,他又不能亲自去问儿媳,当然得去问陆夫人。陆夫人可烦死他了。 说来也怪,陆夫人从前很能容忍陆正的。 陆正生得俊美,仪态不凡,若不论人品只论诗书, 跟陆夫人共同话题还很多,仕途还算平顺,也颇有些小意温柔的手段——总之只要陆夫人不将?他当个人看,就还能与他过?得挺舒坦的。 只从有了璠璠之后,陆夫人就真没心思应付他了,只觉得他烦。 陆夫人如今有了璠璠宝贝儿,就万事足了。 眼看着要过?年了,陆正又问:“媳妇最近有动静吗?” 陆夫人这火气蹭蹭地就起来了。 她?笑着道:“老爷也还在盛年呢,也别光指望儿子媳妇,不如我再给老爷置个通房,老爷也努努力?,让老太太再抱个孙子。” 这话总听着哪哪都不对味,又说不出来哪错。反正陆正觉得有点不得劲,只能道:“你?看着办吧。” 陆夫人便笑笑:“好。” 陆正感觉自从娶了媳妇之后,妻子身?上出现了说不出的变化,尤其是自璠璠出生后,变化得更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21、第 121 章 (1/6) lt;/h1gt;明显——她?变得爱笑了。 从前陆夫人戴着贤妻良母的面具,虽然完美得让人无可指摘,可也让人心里边下意识地觉得远。 如今她?笑得多了,仿佛年轻了好几岁。 这会她?嘴角挂着笑,虽然是似笑非笑的笑,隐隐带点嘲讽似的,可却十分灵动,隐隐有了几分当年的模样。 她?虽然年纪大了,可依然是个美人。那?些丫头虽然娇嫩,可真比起来,哪有虞家大小姐的风华与风情。 陆正“咳” 一声,道:“歇了吧。” 眼带期待,脉脉含情。 陆夫人:“……” 最近这老货不知怎地了,常宿在她?这里。 只陆夫人这年纪,阴阳调和了,也有助于养生,挺好的。 元兴三年的新年,陆家一家子带着璠璠回了余杭。 璠璠做了好几件缂丝红袄,扎着小髽鬏,系着编了金线的红绳,宛然便是年画娃娃。 陆老夫人原本因?头胎是个女?孩,不怎么?高兴,结果?见了璠璠也舍不得放手。赏赐的东西跟不要钱似的,让人往温蕙陆睿那?里搬。 只还不让温蕙在她?眼前,慈爱无比:“你?自去找你?嫂子、妹妹们玩去吧。 温蕙乐得轻松。 今年美中不足就是陆睿早早警告了她?:“别又偷偷给我准备红衣裳,都当爹了,不穿。” 温蕙:“啧。” 陆睿好笑:“这么?喜欢看我穿红色吗?” 温蕙道:“你?穿红色最好看了,看着就让人心动。” 陆睿抱着她?想了想,咬着她?耳朵说:“那?给我做一件红色寝衣,穿给你?一个人看,脱给你?一个人看。” 穿让人心动,脱让人心跳。 温蕙吃吃地笑,决定给陆睿做个十件八件的红寝衣。 他嫌浓烈的颜色闹心,偏闹他。 这一年在余杭过?年,大家都问陆睿:“今年下场吗?” 陆睿道:“肯定下。” 秋闱耽误了一届,一晃三年过?去,今年又该开秋闱了。 大家便议论起来,亲戚们谁家的谁谁和谁谁今年也要下场,各自什么?水平,谁肯定能过?,谁可能三年后还得重来等等。 陆老夫人心疼孙子,很想多给他几个丫头,便陆夫人叫来训斥:“睿官儿身?边也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21、第 121 章 (2/6) lt;/h1gt;没个人服侍,你?当娘的也太粗心了。” 陆夫人一看她?身?侧站着几个漂亮娇嫩的丫头,便明白了,道:“专心备考呢。今年若往他身?边放人,勾了心思去,耽误了秋闱,媳妇就成了陆家的罪人了。” 陆老夫人一噎。 丫头们才不管爷们考试不考试呢,个个都狐媚着只想着讨宠。年轻的哥儿若定力?不足,的确容易被带得分了心。 陆老夫人也不想做陆家罪人,看了眼丫头们,犹豫了。 陆夫人道:“这几个生得真俊,老爷如今身?边只有两个妾了,冷冷清清的,我跟老太太求个脸面,赐两个给我们,好帮我分忧,好好服侍老爷。” 丫鬟们都奔着公子去的,闻言都目露惊惶,个个死命垂下头。 陆老夫人从前十分爱给陆正塞人,也乐得看陆夫人不开心的模样。可如今好的她?都想留着给陆睿,反到十分不情愿, 只陆夫人都开口了,她?一时想不出来什么?拒绝她?的理由?,到底还是指了一个给她?。 老妯娌们知道了,都夸:“看你?这儿媳,多么?贤惠大度啊。” 陆夫人如今给陆正提通房置妾室行云流水一般,哪有什么?不开心的模样。 还得了贤惠的好名声。 便轮到陆老夫人不开心。又无处说,总不能说儿媳贤惠大度是不对的。 但?总是哪哪都不得劲。 过?完年,璠璠卷着许多的见面礼,十分富足地回了江州。 陆夫人把新得的丫头也送去了陆正的书房,让余杭的丫头跟余杭的丫头掐架去。 陆正的书房实是个温柔乡,丫头们不管私底下怎么?掐,对陆正是个个温柔,红袖添香。 今年是陆正在江州任上的第六年了,江州官场一片和睦,他跟上官的关系都不错,到年底考评弄个甲等肯定是没问题的。 只是也该挪挪位子了。 陆正在江州的任期里考评一直不错,又参与了修堤坝,算是一件功绩。 过?完年他就开始筹谋了,做出了预算,要派得力?的幕僚去京城吏部打点,准备着下一年换个更好的地方,或者?升一级。 履历好看,关系跑到位,银子使足了,应该问题不大。 妻子贤惠,儿子用功,丫头们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21、第 121 章 (3/6) lt;/h1gt;娇媚,仕途也算平顺。 陆正在温柔乡里哼着小曲。 人生没什么?不满意,就差一个孙子了。 只希望儿媳妇要争气。 元兴三年五月里,陆家的幕僚和管事便带着重礼往京城去为陆正来年的调动跑动了。 而此时京城里,正出了一桩事。 元兴元年,襄王登基,赵王上了贺表。元兴二年初,他上表贺新年,并跟新君伸手要兵甲补给。 这个弟弟比西山关着的那?个懂事得多了,先期帮他削弱了代王的兵力?,后期更主动退出了夺嫡。元兴帝看他还比较顺眼,且他新登基,正要作一副明君模样。北疆军兵甲陈旧,也的确该换了。北疆防着胡虏,可不比内地卫军只是屯田,兵部核实并做好预算,户部便批了。 恰逢新立了储君,元兴帝琢磨着也得给太子点成绩让他镀镀金,好看些,便把这个事交给他督办了。 因?涉及赵王和北疆,赵烺和霍决有志一同地没在这个事上使坏。 他们真是想多了。 这等事,何?须他们出手。 太子第一次办这么?大的事,原也想办得漂亮些,作出成绩压一压弟弟们。只他有这么?大笔的银钱过?手,怎么?能不动心。太子也需要吃喝拉撒,美人珠玉香车宝马门客幕僚,哪个不是吃钱的。 何?况在许多依附他的人中,更有精通此道者?。手把手教太子怎么?做虚账,怎么?吃回扣,怎么?以次充好。 令太子大开了眼界,才知道原来官场上有这许多生钱的法子。 只太子觉得自己拿钱拿得有度,不会影响大事。他到底过?去在湖广过?闲散富贵日子过?得多了,对官场认知还不够深。 最上面的人都伸手了,下面的人哪可能清廉自守?一层层的手伸出,一层层刮油水。 终于元兴三年,赵王拿到这批军甲后,上的不是谢表,简直就是骂表,把京城上上下下骂了个狗血淋头。 元兴帝叫这个能打善战的弟弟骂得灰头土脸。感觉吐沫星子都蹦出了纸面,啐到自己脸上来了。 本来是个叫太子露脸的事,不想办成了一个丢脸的事,元兴帝恼火极了。他把太子叫到跟前大骂了一通。 太子虽也认错了,却道:“赵王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21、第 121 章 (4/6) lt;/h1gt;手握重兵,万一有了异心,带兵打到京城可怎么?办。京军三大营虽精锐,可北疆军……您自己也看到过?了。真要给他厉兵秣马吗?” 北疆军追着山西卫军打了三个月,愣是把山西卫军都逼出了些样子,湖广卫军险些败了。元兴帝还记忆深刻。 他闻言不禁犹豫了。 齐王赵烺得知了元兴帝的犹疑顾虑,却专门去对元兴帝说:“赵王叔要有那?个心,根本就不会北归。不,他早该带着大军直接南下,先夺取京城,坐了大位,哪怕北疆失些领土呢,先坐了大位再整顿边军、卫军北伐,夺回来就是。以北疆军的骁勇,完全可以做得到。” “皇祖父对诸王苛刻猜疑,都不曾对赵王叔猜疑过?,便因?赵王叔是天?定的将?星。” “父皇才是帝星,将?星帝星,原该交映生辉,在史册上留一曲佳话的。” “赵王叔当初走的时候,让儿臣转告给父皇的话,父皇可还记得?” “赵王叔说,至高位者?,必须明白这一点。赵王叔对父皇满心期待,父皇也请别辜负了赵王叔的一片心。” “父皇!” 元兴帝抚摸金座的扶手许久,叹道:“赵王弟说得对,坐在这个位子上,不能蝇营狗苟。唉……” 最后这一声叹,叹的是长子身?为一国储君,却没有至高位者?的眼界。 这个事必须给赵王一个交代。内阁也十分恼火,因?北疆实是国门,北疆若失守,胡虏能直接打到京城墙下来。从前京城就因?为这个,曾经差点迁都。 只这个事,该给谁来办? 若在景顺朝,钦定的案子,毫无疑问就都给牛贵来办了。 元兴帝却犹豫了。 他是极喜欢牛贵的,但?内心深处,也始终存在着一分对牛贵的畏惧。他得了牛贵这柄刀,有一种获得了父亲的力?量的成就感,但?同时也知道,这柄刀太锋利了,不好驾驭。 牛贵能把一个案子办成多大的滔天?大案,大家都是知道的。他只怕这个事交给牛贵来办,最后会无法收场,伤及太子。 元兴帝犹豫许久,最终给了赵烺一道手谕。 “你?来办这个案子,你?素来机敏会办事,记得要办得漂亮些,给你?赵王叔一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21、第 121 章 (5/6) lt;/h1gt;个交代。”他谆谆叮嘱,“但?把你?大哥择出来。老四,你?把这事办好了,你?大哥自会感激你?。以后爹不在了,你?日子好过?。” 赵烺心情非常复杂。 跟景顺帝比起来,元兴帝真的是个好爹了。他还是希望儿子们都能和和睦睦,都能善终的。 只大家都走到这一步了,金座就在眼前,谁能放弃得了呢? 他带着复杂的心情回到齐王府,把手谕给了霍决:“我们办得漂亮些,给赵王叔一个交代。” 手谕裱着明黄色的祥云纹绫锦,因?是下给亲王的旨意,用的是玉轴。每一处精致的细节,都代表着权力?。 霍决将?手谕卷起来,握在手中,抬起眼。 “是。”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21、第 121 章 (6/6) lt;/h1gt; 122、第 122 章 第122章 元兴三年, 京城的人认识了一个新的名字——齐王府永平。 齐王府的永平拿着皇帝的谕旨,代齐王奉旨办案。 这个人手段酷烈,不亚于监察院。他从下面开始着手, 一路往上掀,最终把兵部侍郎、工部侍郎都掀落了马, 下了刑部的大?狱。兵部尚书眼?看着不好,自己先上表求致仕。元兴帝给了他一个体面, 许他致仕了。 内阁便空了一个位子。 对于经历过许多次腥风血雨的京城来说, 这次的事?情其实还不算什么,顶多一场小风暴。因?波及进去的都是相?关的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齐王做事?有度,没?有牵连无辜。” 但即便这样,刑部的大?狱基本上都满了, 弄到最后赵烺都有点?不安, 跟霍决说:“要不然……适可而止?” 霍决知道他担心什么, 跟他保证:“绝无构陷, 全都查有实证。” 赵烺松了口气。他还是信霍决的。 只?他又?琢磨了一下,道:“所以……竟败坏至此?吗?” 从前他在湖广, 也不是不知道吏治败坏, 只?那干他什么事?。他的眼?界被限在了襄王府里, 只?想着跟兄弟争抢利益。 可现在, 他的眼?界已经高?过了许多人。他心中有江山,自然眼?睛看到的便是大?局,想到的便是社稷。 只?要将这江山社稷当?成是自己的,再看这些蝇营狗苟,就无法容忍了。 霍决道:“其实,还有别的事?。” 他把几份供词给了赵烺看。赵烺看完, 面色微变。 “虽是攀咬出来的,也不是不能一起办了,但跟北疆军备的案子又?没?有关系。”霍决道,“主要还是,涉及的人太多了,这么得罪人的事?,现在不适合咱们来办。” 赵烺愠怒,问:“那怎么办?就不管了吗?” “那怎么成。”霍决嘴角扯扯,“不是还有牛都督呢吗?” 北疆的案子基本上定案了,太子得了个“督查不力”的罪名,从里面择了出来,罚了半年的俸,在东宫闭门思过三个月——这三个月还是从五月里就算起的,因?七月里皇长孙大?婚,太子必须放出来充门面。 皇长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22、第 122 章 (1/6) lt;/h1gt;孙娶了肃国公的嫡长孙女为妻。肃国公府也是开国八公之一,老牌的勋贵了。 按说该是一场热热闹闹的婚礼,偏办得冷冷清清。 没?办法,因?七月里,正是霍决查案子如火如荼,天天枷了人往刑部大?狱里送的阶段。 且太子虽然从里面择了出来,依附他的那些人可没?有这样的好爹护着,宛如大?树上的枝枝杈杈,都叫霍决大?刀阔斧地砍了去。让太子成了光溜溜的光杆子。 成了婚,便是大?人了。 但皇长孙没?有住在东宫里。因?东宫其实挺小的,就没?设计成几代人合住。 正常年月,皇帝有了儿子,很多在儿子十一二岁的时?候便立了太子了。少年太子便住在东宫里,一边陪伴父皇母后,一边接受皇太子应接受的教育。 年纪大?些,在东宫迎娶太子妃,立几个嫔,生几个孩子,一家子住在这里。等到某一天,皇帝四?五十岁突然嗝屁了,太子就原地升级了。 从景顺朝开始就不太对了——因?景顺帝实在活得太久了。 景顺帝成年登基,一登基便立了嫡长子作?太子。那时?候景顺帝年轻能干,一副中兴之主的模样,太子少年聪慧,未来可期。 谁想到……太子在东宫爱上书屋习,成亲,生子,纳妾,生子,生子,生子……一直到,太子的儿子都要娶亲了。东宫塞得满满的,大?家挤着住。 皇帝还活得比谁都健康呢! 太子实在也受不了了,上书给皇帝,想搬出去住。 景顺帝许了,让太子在外面另开府。太子带着一大?家子高?高?兴兴搬进了宽敞富丽的新家,憋了半辈子了,才舒心了几天,就薨逝了。 后来民间就有说法,便是说太子擅离其位,漏了龙气,才薨的。太子就应该好好待在东宫里才是。 所以元兴帝的太子虽然都三十多岁了,还是在元兴二年底搬入了新修缮的东宫。 但秦王府皇帝并没?有收回去,也是考虑到景顺朝太子的情况和?本朝太子的情况——都是年纪老大?的太子,都是一大?家子人,东宫挤不下。 三月里叶氏生了孩子,老內侍过来一杯鸩酒要了她?的命,也是死在了东宫里。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22、第 122 章 (2/6) lt;/h1gt;皇长孙跟着先住进了东宫。待他七月里成亲,元兴帝许他与妻子住在宫城外的旧秦王府里。太子其他的儿子若成亲,到时?候也一并住进来。就太子始终留在东宫,虽然老大?年纪了,也还得读书学习。 如此?,既使太子不离其位,又?解决了实际的居住问题。 只?如今,皇长孙要见亲爹,就得入宫。 “听?说父王近来颇多饮酒?”皇长孙来了便质问。 太子烦闷:“我就喝点?酒而已。” 皇长孙道:“这里离乾清宫才多远,我都能知道,父王以为皇祖父会不知道?” 太子把酒杯摔到地上:“你和?我谁是爹?” 皇长孙忍住气,道:“现在正是我们家困难之时?,儿只?是希望父亲振作?起来。” “我怎么振作?!如今人也没?了,钱也没?了!”太子道,“也没?人敢投靠来……” “那些人都没?什么用。”皇长孙却道,“父亲从一开始就找错人了。” 太子抬起眼?来。 皇长孙道:“牛都督,才是我们该笼络的人。” 太子道:“你当?我不知道。他今年做寿,我送了多重的礼,他可曾多看我一眼??” 皇长孙道:“牛都督在乎的根本不是金玉珠宝,牛都督需要的是我们的诚心。牛都督若真不在乎父王,之前何须出手相?助?” 看着太子瞪着的眼?睛,皇长孙叹了口气:“父王到现在都不明白,没?有人因?为父王是太子,便理所当?然该帮父王。” 太子沉浸在“嫡”字中太久了,总觉得什么都理所当?然。然而这里是京城,是禁中。这里是全天下最高?声宣扬着礼教却又?最视礼法为无物的地方。 太子道:“牛贵那个人,一根筋的,他只?效忠皇帝。我虽是太子,他也不会效忠我。” 皇长孙根本不信这一套。 他道:“父亲在宫里行?事?多有不便,牛都督那里,交给我吧。” 太子对结交牛贵已经不报期望,只?挥挥手:“随你。” 北疆军备的案子定了案,不仅办得漂亮,且让元兴帝最满意的是分寸拿捏得好。既把这个案子该撸下来的人都撸下来了,又?没?扩大?化,株连无辜。 赵烺在元兴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22、第 122 章 (3/6) lt;/h1gt;帝的心里很是加了几分。 谁知道赵烺得了嘉许,并没?有特别高?兴的模样,却又?递上了一份折子:“审讯中,难免动刑,一动刑,难免攀咬。咬出些别的事?来,永平有分寸,不乱出手,只?我一个人知道,父皇看看吧,该怎么办,父皇定夺。” 元兴帝念叨了一句:“你那个永平啊,还挺能干……” 说着,接过来折子打开看了看,脸色微变。过了片刻,把那折子重重摔到案上,冷笑:“这就是国家的栋梁之才!什么读书人,一帮子伪君子!” 他抬眼?看了看赵烺。 如今元兴帝对赵烺非常满意,觉得他很能干,便道:“这个事?,也你去办吧。” 赵烺笼起手来不客气地拒绝了自己的亲爹:“才不干。我一个闲散王爷,这么结仇的事?,您找牛都督去。” 元兴帝:“……好吧。” 元兴三年八月,北疆军备案落定,五品以上涉案者二十余人,以下百余人。这是元兴帝登基以来,第一次对朝臣开刀,第一次让百官见到他弥勒佛般的笑容下的狠厉。 太子虽然被择了出来,但他吞下去的钱如数吐了出来。毕竟北疆的军甲还要重新打造,没?钱不行?。 这一次,元兴帝把督造的差事?交给了齐王赵烺。 元兴帝将牛贵唤了去,给他看了赵烺递交上来的东西:“你看看吧,朕要气死了。国之肱骨啊!” 牛贵展开看了看,毫不稀奇,那帮子读书人,从来都是这样的。他只?抬眼?问:“陛下想怎么办?” 元兴帝道:“你看着办。” 牛贵点?了点?头。 但他没?有立刻离开禁中,他去了老內侍住的小院里。 “找哥哥讨杯茶喝。”他道。 老內侍亲手泡了茶。牛贵啜了一口,赞道:“哥哥这沏茶的手艺,无人能比。” 老內侍道:“岁数大?了,鼻子舌头都不灵了,沏得没?有以前香了。” 牛贵喝了茶,从怀里掏出那折子递过去:“陛下让我办这个。” 老內侍展开看了看,叹道:“你又?要办大?事?了。” 牛贵道:“北疆的事?没?给我办,我还以为自己要不得善终了。今天又?把这个给了我。” 牛贵和?景顺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22、第 122 章 (4/6) lt;/h1gt;帝有时?候话?都不必说,一个眼?神便能领悟帝王心思。可到了元兴帝这里,半路君臣,犹如二婚夫妻,两人都有许多互相?的试探和?磨合。 元兴帝的反复,牛贵想知道原因?。他直接来找肯定知道原因?的人。 老內侍道:“没?那么复杂,他就是怕你。” 牛贵:“?” 老內侍道:“你的凶名我们在湖广听?了,也是没?有人不怕的。” 牛贵笼起手:“……好吧。” “我在湖广,是听?着你的名声一天天大?起来的,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內侍道,“我原想着,你肯定早不记得我了。不想你一眼?能认出我。” 牛贵道:“我记性很好。” 当?年同一拨入宫,牛贵是个半大?小子,老內侍是个清秀少年,比他身高?高?一截。 他们都是从最底层的杂役开始做起的。个子矮的常受个子高?的照顾。 后来有一天,皇帝想看看树上的鸟窝里有几个蛋。那个窝搭在了很细的树杈上,一看就是无法承受成年人的体重,摔下来必死。 四?肢颀长身体消瘦的半大?小子身手灵敏地爬上去把鸟窝摘了下来。 皇帝喜欢他灵巧,把他送去学武。 清秀少年做事?细致会照顾人,被看中送到皇子身边贴身伺候。 后来皇子就封长沙,他们自此?分别。再见面,一辈子过去了大?半,头发都已经花白了。 “当?年分别时?,说起未来。我说想飞黄腾达。”牛贵回忆道,“哥哥说,想得善终。” 而现在,牛贵也想得善终。他羡慕老內侍:“哥哥是必能善终的,我还不一定。” 老內侍摩挲着茶盏,缓缓道:“你不要拿对先帝的态度对他,他和?先帝不一样的,他……” 老內侍想了一下,也没?法用“好人”这个词来描述元兴帝,因?在他们的世界里,哪有什么人什么事?可以简单地用好或者坏来描述的? 他只?能道:“他对身边的人颇宽容,一时?犯了错,他也是能原谅的。他对自己的孩子,实是个很好的父亲,只?孩子太多了,便显不出来。他和?他的孩子,大?多是这样的人,只?有景郡王暴戾些,和?代王一样,像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22、第 122 章 (5/6) lt;/h1gt;先帝。” “他并没?有不信任你,他其实极喜欢你的。”老內侍道,“你已经成了一个象征,他们这样的人,都想获得你的效忠。” “只?北疆一案,涉及太子,他怕你出手太重,才没?给你。他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你别踩他这条线,就可以了。” 牛贵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站起来行?礼:“多谢老哥哥。” 临行?前,老內侍喊住他,道:“哥哥托大?说一句,他若长寿,你也能善终。” 牛贵凝眸片刻,点?了点?头。 元兴三年八月,北疆案该判的判了,该杀的杀了。大?家都以为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了,都松了一口气。 孰料,监察院锦衣番子倾巢而出,直扑首辅陈阁老府邸。 “监察院办事?!开门!!!” “监察院办事?!开门!!!” “监察院办事?!开门!!!” 牛贵为锦衣众簇拥着,心里却想着霍决。 若只?是攀咬,如何咬得出来这样的大?人物?这是通过什么样的蛛丝马迹,又?用了什么酷烈手段,才审出了大?人物的名号。 小永平这办事?的手腕,颇有他年轻时?的风采。 首辅府的大?门打开,陈阁老走出来,脸色有些发白,还算镇静地道:“牛贵,何事?兵围本官府邸?” 牛贵抬起手,展开手中谕旨,告诉他:“监察院奉陛下旨意,缉查景顺五十年陈其中侵占四?大?仓储粮及国库库银之事?。” 陈阁老怒斥:“无稽之谈,无稽之谈!”只?那眼?中的恐惧泄露了出来,不免色厉内荏。 番子们涌上去,陈阁老挥动双臂挣扎:“放开我,你们知道我是谁!” 牛贵抬头望着首辅家的大?门,红色的灯笼簇新华丽,显然常换。 当?然知道你是谁。你们都是景顺朝的旧人。 但现在已经是元兴三年,新帝登基已经三年了。你们这些旧人恋栈权力,不肯自己求去。 可没?听?过一朝天子一朝臣吗?是时?候,该给新帝的人腾腾地方了。 小永平摸出了这些,虽没?有自己动手,却让齐王呈给了皇帝。 这正正是皇帝想要的。 亦是齐王想要的。 也是永平你,想要的吧?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22、第 122 章 (6/6) lt;/h1gt; 123、第 123 章 第123章 因秋季里?风向变了, 江州的?人北上,行船的?速度没有夏日里?快。陆正派去吏部为自己打点的?幕僚和管事抵达京城的?时候,正赶上了京城的?另一?场腥风血雨。 景顺五十年, 皇帝驾崩, 三王夺嫡。先后是赵王与?代王, 代王与?襄王的?乱战。京畿百姓饱受战火之苦, 流离失所, 大批百姓奔向京城求庇护。大街小巷上,都是饥饿流民的?身影。 又襄王隔绝南北,夏粮无法北上。地主、商人都囤积居奇, 一?度造成整个北方粮价暴涨和粮食短缺。 为了抑制粮食价格, 赈济灾民, 常平仓库存耗尽。在这种情况下, 内阁开了四大仓。 四大仓不属于常平仓,而是大周朝两度经历过?胡虏南下兵围京城的?惨烈后设置的?战备仓。 正是因为有四大仓的?存在, 景顺五十年虽然粮价昂贵,也没有贵到天上去, 虽然流民也有饿死?,但也没到惨绝人寰的?地步。 只等?元兴帝登基的?时候,四大仓存量几乎耗尽。 元兴帝占了湖广, 又把持江南粮道,是个富户,内阁天天追着他讨债。元兴帝自知理亏,捏着鼻子填四大仓的?亏空,填了两年才填得差不多了。 谁料齐王府的?永平此次缉查北疆军备贪污案,却从某个人口中得到了一?点蛛丝马迹,酷烈拷问?之下, 揪出了这个事来。 首辅陈阁老一?干人等?,在景顺五十年不仅趁乱侵占四大仓存粮,更是侵吞国库,伪造证据,甩锅给了张忠等?人。 景顺五十年,三王夺嫡未定,襄王一?脉还只是个外来户。旧臣们干的?这个事,他们掺和不进去。十分安全。 元兴帝跟这班景顺旧臣角力很久了,如今这么大一?件事送到了他手里?,他便告诉牛贵“你?看着办”。对牛贵,实在很有信心。 牛贵知道了元兴帝的?底线,也明白他想要的?,自然大办特办。 陆家的?人到了京城,正赶上这场腥风血雨。陆正指定了要打点、联络的?几个官员,竟只还有两个人没事,其?他的?都进了大狱。 幕僚也有些傻眼,管事请他指示,也只能说:“我们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23、第 123 章 (1/4) lt;/h1gt;先看看,看看。” 暂先在京城落脚观望。 因为地域的?距离和交通的?速度,信息的?传播总是迟滞。 京城的?腥风血雨江南还不知情,八月里?准时开了秋闱。陆睿户籍在余杭,须得回原籍参加乡试。江州和余杭离得近,十分方便。 为防路上意外,他提前了半个月便回去余杭,只在山上的?书?房里?读书?,除了他自己的?小厮、长?随,不许余杭的?丫头?随便上山。 这是哥儿们的?关键时刻,亲戚家的?孩子也都在头?悬梁锥刺股。陆老夫人也下了严令,谁都不许打扰陆睿读书?。丫头?们便是有什么心思,这时候也晓得轻重,都收敛了。 实际上陆睿只是单纯地讨厌陆老夫人的?人而已?。 他在山上十分逍遥自在,叫刘稻、刘麦兄弟俩给他挂了吊床,只穿件薄纱禅衣,襟口半敞着,晃晃悠悠地读着余杭的?书?铺里?最新出的?诗集。 风流眉眼,惬意姿态,叫温蕙看见了,又要心跳心动了。 这就是嫁个俊相公?的?好处,怎么看都看不厌。 刘富一?家自跟着温蕙嫁到陆家,堪称鸡犬升天。 刘富家的?在温蕙院子里?当差,丫鬟们都能干,她实没什么好操心的?,叫她自己说,简直如白拿了一?份钱。 刘富如今带着两个儿子,都跟着陆睿。他会赶车,陆睿若乘车,他便做车把式,陆睿若骑马,他便给牵缰绳。 他和刘稻、刘麦功夫都很俊,这是温蕙跟陆睿保证过?的?,这三个人都跟在陆睿身边,也充个护卫,正正好。 如今一?家四口大大小小,都有月钱拿,还时不时有赏赐。这日子过?得,比当初在温家堡不知道强了多少倍,做梦似的?。 小儿子刘麦现在尤其?出息了,识了许多字,都能独立地看懂话本子了,是全家识字最多的?人。另一?个识字的?便是他哥哥刘稻,刘稻年纪大,识字晚,不如弟弟学得快,现在还在挠头?学习的?阶段。但日常认字,帮陆睿找个书?册之类的?事倒也能做。 反正更精致的?事,还有平舟呢。 平舟今年也十三岁了,个子比落落和燕脂都高了,脱了孩童模样?,有了少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23、第 123 章 (2/4) lt;/h1gt;年的?轮廓。 去年年底就开始不让他再进内院了,栖梧山房的?书?童换了个新的?小孩。 刘麦瞅着陆睿悠哉的?模样?有点没底,跟平舟咬耳朵:“公?子怎地……也不温温书?呢?” 平舟诧异道:“公?子温书?的?时候,你?没看到吗?” 陆睿每日里?有固定的?作息和时间安排,就跟温蕙练功一?样?,也是雷打不动的?,都是自律的?人。 “不是,我是说……”刘麦挠头?道,“像小东房的?诚公?子、西二房的?明公?子那样?,头?悬梁锥刺股,熬着夜读书?温习那种。“ 平舟一?乐。 “咱们公?子不用。”他年纪虽比刘稻、刘麦都小,却是陆睿身边的?老人了,“咱们公?子考院试的?时候便是案首。” “原预备着景顺五十年的?乡试下场的?,谁知道那年就偏取消了。公?子平白又多了三年时间,如今要下场,若还要头?悬梁锥刺股地熬夜读书?,这三年都白瞎了去了?”他道,“你?也对咱们公?子有点信心。” 原来是这样?。 刘麦挠挠头?,再看过?去,陆睿在吊床上,已?经枕着手臂小寐。 八月里?余杭暑气还盛,他躺在树荫里?,斑驳破碎的?光点打在他脸上。鼻梁嘴唇都好看。 公?子从前就是个美少年。当年他去青州提亲的?时候,刘麦跟着堡里?其?他的?孩子一?起围观过?他。只觉得是个神仙似的?玉人,让他们这一?群小孩子看傻了。 去年公?子便已?及冠,刘麦觉得,公?子及冠之后,一?天一?天地比从前更好看了。 他不知道这是因为人的?气韵也会变化,纵面孔没有太大变化,陆睿一?天天地年长?起来,更做了父亲,书?卷灵气,风流韵味,成熟气度,已?经不是昔日少年时可比。 这阳光树荫里?的?青年,愈美愈醇,叫人迷醉。 很快到了乡试的?日子,陆氏一?族今年要下场的?有十多人。其?中有一?些,是年纪已?经三十好几,参加过?不止一?次乡试的?了。 真正大家看好的?年轻儿郎,其?实只有六个人。 陆睿便和这些从兄弟、族兄弟甚至族叔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23、第 123 章 (3/4) lt;/h1gt;族伯们一?起出发了。 待考完,出来的?各人脸色不一?。 有沮丧的?,有忐忑的?,有自信的?。刘稻刘麦兄弟俩偷着往他们公?子脸上看去,陆睿只扇子掩面,打了个哈欠:“走了,回去补觉。” 大家也不敢问?,也不敢提。 陆老夫人纵然心焦,也一?样?。听说陆睿回来就睡,更心疼。只说:“谁都不许问?,惹他心烦。到时候揭榜了自然便知道了。” 三日后揭榜,陆氏一?族里?,有个考了几回的?陆睿的?族伯中了,被?看好的?六个少年郎中了三个。这一?场,共有四人得到了举人的?功名。 这其?中,解元的?名字自然写在榜首。 浙江解元:余杭陆睿陆嘉言。 消息传回江州,陆正和陆夫人只点头?微笑,觉得理该如此。 他二人这么平静,温蕙有满腔的?欢喜,也不好意思表现出来了。使劲强压着,只那嘴角哪压得住。 陆睿作为解元,自然在余杭有一?番应酬。比送信的?人还晚了几日才回来。 先拜见过?父母,讲述了考试的?情况和后面场面上的?应酬。又回到院子里?抱了抱女儿,叫仆妇们准备好洗澡水,在床前解着衣服与?妻子说:“你?等?等?我。” 等?什么?自然等?小别胜新婚。 那妻子却不想等?,扯住他的?襟口,踮起脚便吻了上去。 陆睿被?推到了拔步床的?槅扇上。 妻子如此热情,做丈夫的?岂能认输呢。陆睿手一?挥,放下了帐子。 小东西今日里?像火烧一?样?,里?面滚烫。 陆睿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家的?这个小东西,最爱他……有学问?的?样?子。 偏他,很有学问?。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23、第 123 章 (4/4) lt;/h1gt; 124、第 124 章 第124章 温蕙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好像曾经一度漂浮到了云上, 身不由己,如浪起伏。 她忍不住呓语。 待眼前的朦胧散去,看?到的却是陆睿撑头含笑的模样。 “我、我怎么了?”她茫然地问。 “傻子。”陆睿摩挲着她, 笑叹, “自然是‘来了’。” 温蕙茫然了许久才明白过来, 发出长长的喟叹, “这就是‘来了’啊……” 陆睿轻笑, 俯下去细细吻她:“你问过许多次‘来了’是怎么回事?,我早与你说了,等你年岁再长些, 自然就知道了。否则再与你描述, 你也体会不了。” 不管是正经的《房中八家》还是陆睿那些不正经的私藏里面, 都提到过“来了”, 还做了许多描述。只温蕙一直体会不到,追着陆睿问, 陆睿也只是笑。 因?《房中八家》中也明白说了,女子身体成熟得晚, 初尝芸雨后,往往数年都尝不到登顶的滋味。 有些女子甚至是生了两三个孩子之后,身体彻底成熟了, 才识了滋味。还有许多女子,甚至终生没有见?到过峰顶的景色。 温蕙便是一直没有登过顶。陆睿一直都知道,只她还青涩,陆睿也没办法。 不料今日终于是来了一回。陆睿颇有种终于将她养熟了的欣慰感。 手下不免用力,眸色幽深起来:“……再试一回?” 帐子又?晃动起来,还间杂着温蕙不满的嘟囔。 “不公平。” “你一直都有。” “我才刚有。” “唔唔……” 声音被堵住。 小别胜新婚的夫妻容光焕发,叫人看?了都嘴角含笑。只一对璧人一起去给陆夫人请安, 也入不了陆夫人的眼,陆夫人眼里就只有璠璠了,抱着哄着,真?真?心肝宝贝。 待陆夫人把璠璠放到地上,璠璠张开双臂晃晃悠悠过来。小孩子走路踮着脚尖,有种要摔倒的感觉。陆睿忙伸出手去。 璠璠行云流水地晃了一个弧形的轨迹,完美地绕过了他,直奔温蕙:“娘~”扑进了温蕙的怀里。 陆睿:“……” 大家只笑得不行。 一家人坐下说话。 陆睿这次从余杭回来,是与人结伴回来的。 他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24、第 124 章 (1/5) lt;/h1gt;道:“是赵府台的表侄。” 温蕙现在已经不是吴下阿蒙,一听这关系,便知道:“是泉州林家的?” 赵府台的母亲是泉州林氏女,当?初温蕙及笄,陆夫人请了她作正宾。两家走得颇近。 “梓年兄是准备去京城参加春闱的,他半年前就出发了,一路慢悠悠边走边看。到了余杭赶上秋闱,就想看看?榜再走。余杭的邱府台设宴招待新举子们,他也去了,便认识了。交谈起来,是个颇值得一交的人。”陆睿道。 温蕙下意识地说:“这位林公子,学问一定?也很好吧。” 温蕙自然而然地觉得,学问很好的人,自然也会跟学问很好的人互相欣赏,彼此水平差不多,才能玩到一处去。 陆睿是浙江解元,他觉得值得一交的人,理所?当?然也该是学问很好的人。 不料陆睿却摸摸鼻子:“梓年兄的学问……咳,还行吧。” 温蕙:“?”还行,那不就是不行吗? 陆夫人直接道:“说吧,他长于何处,让你喜欢?” 特特地与母亲妻子来说,自然是因为陆睿与这林梓年十分相投,真?当?成个朋友,才想着告诉家人的。 陆睿道:“梓年兄的志向?就不在科举,读书也就是为个出身。” 只要有举人的功名在身,一家便不用缴税,见?官也不必拜。甚至还有人带着资产来投靠,挂在他名下避税。所?以只有穷秀才,没有穷举人。 若中了进士,那便是人尖子了。 陆睿道:“他是个走过很多地方的人,他还出过海。”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有光。 温蕙看?到了。她喜欢那光,又?害怕那光。太亮,让人觉得抓不住。 陆夫人扭头问温蕙:“泉州林家,你说说。” 这是考教她了。 温蕙想了想,道:“林家在泉州是百年大族,出过状元,出过阁老。他家有大周最大的船坞,能造海船。又?豪富,不输扬州盐商。赵老夫人的两个兄弟好像都致仕了,她几个侄子在哪里做官我忘记了。” 陆睿夸她:“长进了。” 温蕙啐他,道:“赵老夫人人可好啦,她特别喜欢咱家的璠璠呢。” 陆夫人现在,对温蕙十分满意。 诚然若去定?向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24、第 124 章 (2/5) lt;/h1gt;?深谈,便能看出来温蕙学问上肯定是不行的,但正如乔妈妈所?说,真?过起日子来,学问又真是对女子最无用的东西了。 她道:“林家豪富,参与了海贸吧?” “正是。”陆睿道,“梓年兄少?时便跟着出过海。” 温蕙在青州长大,对海不陌生,惊讶:“家里人竟许吗?”出海风险多么大啊,那样的大家公子,家里怎许他出海? 陆夫人了然:“偷跑的吧?” 陆睿便笑。 果真?是偷偷溜上船的。 “他偷跑上船,等船上的人发现时已经晚了。他跟着出去了两年,大开了眼界。”他道,“只回来后险些被他父亲揍死。” 陆夫人道:“那必须的。”当?初陆睿在温家跟着去打猎,她都担惊受怕呢。 温蕙也道:“要是我,叫他生不如死。哼!” 少?女时也曾梦想仗剑走天涯,如今当?了娘,又?失去亲人,深知生离死别之苦。想到这等顽劣孩童,竟一跑两年,爹娘该是如何的揪心。没揍死他,都是轻的。 唉,女人们。 尤其是陆夫人和温蕙,说这话的时候还都直直地盯着他。陆睿无奈,保证道:“我肯定不会作这等事?的。” 又?道:“只梓年兄见?识与常人不同?,我与他相谈,颇开阔胸臆。” “行了,知道你喜欢他。”陆夫人道,“改天请来,叫我们见见?。” 陆睿笑道:“已说好,他明日就来。” 第二日果然这位林梓年便登门了。 他姓林名华,梓年是他的字。他比陆睿大个七八岁,都快三十岁的人了,眉眼间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勃勃之气,很是年轻的感觉。的确是叫人一看?就容易心生喜欢的人。 陆睿有心与他结为通家之好,不仅带他拜见?了陆夫人,还领他见?了妻女。 林华见着温蕙口称弟妹,两边相互见?了礼。待璠璠抱出来,他“哎呀呀”地喜欢得不行,扯住陆睿道:“订给我家,订给我家!我三子只大你女儿两岁!” 吓了温蕙一跳。 陆睿道:“且等你儿子长大了带来我看?看?再说,若长得丑了,不行。” 林华道:“你便是看我,也知道我儿子丑不了。” 陆睿:“呵。” 温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24、第 124 章 (3/5) lt;/h1gt;蕙掩袖一笑。 陆睿跟温蕙道:“我们的饭摆在书房那边。” 温蕙道:“好。” 陆睿带林华逛了园子,移步到栖梧山房。院中摆着凉榻,二人便在露天的院子里用了饭,又?饮酒畅谈。 林华道:“春闱你准备何时动身?待我表弟回来,大家一道去京城吧。” 陆睿道:“从我们这边走,最迟十二月必须动身了。只我顶多和你们走半路,难得北上,我还要往山东去一趟。” 林华眼睛一亮:“是去你岳家那里?我记得你说过,你岳父舅兄们都是行伍中人,可是要去卫所军堡?” 陆睿道:“正是。” 林华道:“带我去,带我去。一直想见识见?识卫军,只不认识什么人。” 两人便说起当今卫军,陆睿谈起他了解到的许多情?况,叹:“一朝久立,便有许多积弊,偏众人居于其中,纵知不好不对,也难以对抗。” 就如吃空饷这个事,便是连他岳父温纬、他舅兄温佰都不能免俗。只他们比旁人略节制些罢了。 在青州的时候,他还去了附近的杨家堡,是温蕙大嫂杨氏的娘家。真?是不比不知道,温家堡的人看起来只是贫民而已,杨家堡的人看起来直如乞丐。 刘富知道底细,告诉他:“杨百户狠哩,垦出来的肥田都成了他家的。他们堡里跑的人最多,一到检阅就跑来跟咱们堡里借人。回回气得大奶奶骂他,还得大爷劝。” 又?说起景顺五十年邓七劫掠那一遭,讲了温夫人的事?迹。 林华听说温夫人竟是力战而亡,肃然起敬。又?道:“冒犯一句,我适才多看?了弟妹一眼,见?她身姿颇有些矫健味道,与寻常女子不大一样,莫非……” 温蕙现在虽然谈吐举止已经与从前很不一样,但她自幼习武,那身姿是改不了的。眼睛利的人一扫便能看出来。林华便是个眼利之人。 陆睿笑道:“她家传的功夫,嫁了人也不肯撂下。每日晨起,要先打拳练棍,自律得很。” 林华扇子在手心一拍:“果然!” 他羡慕道:“我年少时就希望能娶个这样的,到时候出去耍,带着她一起。夫妻两个一起走天涯,多么美。” 但终究家里给他娶的是门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24、第 124 章 (4/5) lt;/h1gt;当户对的大家闺秀,出个门琐琐碎碎的事?情?极多。他便常一个人在外面乱跑,很久不回家。 待回家了,这里那里,东一张西一张的,便能瞥见许多她作的诗。 都是闺怨。 陆睿失笑,道:“你死心吧。我与她们说起你小时候出海,我家这个说,若我敢这样,落到她手里,叫我生不如死。我跟你说,女人家,你别指望了。” “哎,连弟妹都这样吗?”林华颇失望,摇头叹息,“算了算了,不说女子了。” “说起邓七,他这几年不怎么亲自露面了,他的干儿子们死了两个,倒有一个新认的很厉害,这两年名声响了起来,叫作冷山……” 两个人从卫军聊到海防、海盗、海贸。林华学问不出色,见?识却是陆睿的同?窗、朋友中最广的。二人已经在来江州的路上聊了一路了,到现在还是有聊不完的话题。 林华干脆就不走了,留在了栖梧山房,两个人抵足同?眠。 就这样,同?食同?睡了好几日。 直到赵家的公子也从原籍回来江州,林华终于被他姑祖母赵老夫人使人来喊回去,温蕙看?陆睿的眼神都有点不对。 陆睿:“?” 陆睿直觉得那眼神不是什么好眼神,待放了帐子掐着她问:“想什么呢?” 温蕙吞吞吐吐地问:“林梓年,咳,是不是喜欢你?” 果然没想什么好事,不该给她看那些个私藏的东西的,都学坏了。 陆睿笑着承认:“是,他喜欢我。”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24、第 124 章 (5/5) lt;/h1gt; 125、第 125 章 第125章 大周龙阳之风颇盛, 文人?尤其以为雅事。陆睿以前在书院就曾被同窗示爱过,只他?不好这?个,婉拒了。 温蕙“啊”了一声, 推开陆睿腾地坐起来, 眼睛睁得溜圆, 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陆睿要笑死了, 扯她腮帮:“又胡思乱想了是吧。以后?别翻我那些私藏。” 温蕙道:“凭什么?你能看我就不能看了。” 她扯着?陆睿的寝衣, 瞪圆眼睛:“那你和他?……” 陆睿却道:“我和梓年,都不好断袖分桃。” 温蕙:“咦?” “他?的确喜欢我容貌,”陆睿笑道, “所以他?老说, 若我是女人?就好了, 他?定要娶我。又总想把璠璠拐到他?家去?做媳妇。可得把璠璠看好了, 以后?不管是谁家的小子,若长的比我丑, 都不配做我女婿。” 温蕙啐他?:“你是想璠璠一辈子在家吗?” 陆睿只笑得得意,骄傲死了。 温蕙又重?新躺下?。陆睿撑起头:“不疑神疑鬼了?” “你跟我说清楚不就好了。”温蕙道, “他?就是喜欢好看的人?嘛,我懂。” 陆睿颇惊异:“真懂?” 温蕙道:“懂啊。” 喜欢分很多种,有些能让你眼睛移不开, 脚走不动,但不一定是淫思。 “就看见?这?个人?,忍不住想‘啊,好美啊’。”温蕙道,“我也会有这?种感觉,但我也不是那个啥。” 陆睿更惊异:“谁?” 温蕙:“嗯?” 陆睿十分之好奇:“让你觉得‘好美’的人?是谁?” 温蕙理所当?然地道:“还能是谁。母亲啊。” 有时候一抬头,看到陆夫人?坐在榻上, 执着?棋子照着?书打谱子。日光斜斜地打在她的肩头、鬓上,光线里有尘埃浮动。 常有那么?一瞬,温蕙会觉得像看到一幅画。 还有乔妈妈,她总是十分安静慈爱,举着?水晶镜看书,连皱纹中都藏着?安详。 也很美。 甚至银线的粗憨,燕脂的顽皮,刘富家的坐在阳光的廊下?对眼前生活的心满意足。 都很美。 听她清脆道来,陆睿安静许久,叹道:“你实该好好学学丹青的。”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25、第 125 章 (1/5) lt;/h1gt;   温蕙恼道:“我学了!认真学了!没那天赋!” 但她有一双画者的眼睛,能看到美,就和他?一样。 陆睿喃喃,忍不住亲了亲她的眼睛。 温蕙幸福地闭上眼,又睁开,看着?丈夫风流的眉眼,问:“陆嘉言,是不是好多人?喜欢你?” 陆睿承认:“是。”有男有女。 他?长成这?副模样,年纪愈长,风华愈盛。能叫男人?女人?都为他?停步,都忍不住将目光凝到他?身上。 温蕙望着?他?,叹道:“我有时候想到好多人?喜欢你,就很欢喜。有时候想到有人?喜欢你,又很不开心。” 至于这?“很多人?”和“有人?”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温蕙还没有想明白。 只刚才陆睿承认林梓年喜欢他?,温蕙误会他?们两?个有什么?时候,虽然时间就那么?短短片刻,但在那短短的片刻里,温蕙真的感受到了难受。 温蕙还没想过跟别人?分享陆睿。 虽然嫂嫂早早提醒过她这?事。后?来从青州回来,陆家人?要他?们守一年的孝。等出了孝,她连月子都出了,夫妻两?个蜜里调油,他?也从来没提过别的什么?。 陆老夫人?巴巴地从余杭送了丫头过来,被陆夫人?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他?只拿这?事调笑了一回,也没再提。 在江州,陆夫人?当?家,小夫妻感情也好。问丫头们喜欢陆睿吗?那肯定是喜欢的啊。谁会不喜欢陆睿啊。 便是去?问银线青杏梅香,她们也得承认喜欢陆睿。就不可能有丫头不喜欢他?的。 只大多数认得清这?种喜欢是望着?画中人?的喜欢。 少数则是喜欢也不敢妄动。 若不是突然出现了一个林梓年,温蕙渐渐地,将嫂子说的都忘记了。 温蕙的目光多数时候都明亮清澈简单,此刻她躺在枕上,仰视着?陆睿,说着?这?个话,竟有一分幽幽。 少女终是长成了女人?。 “嚯。”陆睿撑着?头,“好个妒妇。” 他?嘴角却含着?笑,俯下?头去?,吻住了她。 温蕙闭上眼,和他?十指相?扣,一起飘上云间,于月华中/共舞。 林梓年的表弟,赵府台家的公子也在三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25、第 125 章 (2/5) lt;/h1gt;?白书院读书,和陆睿是同窗。 他?这?次秋闱也考取了举人?的功名,回到江州的第三?日,便做东宴请了许多同窗好友。 温蕙跟陆睿说:“你实该穿件红衣裳,艳压群芳。” 艳压什么?的是什么?虎狼之词?气得陆睿直拧她的脸。 温蕙捂着?脸笑嘻嘻:“你是解元嘛。” 看她那得意的小样。等将来,他?给她挣来诰命,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得意呢。 陆睿心情很好地去?了。 只到底不肯穿红衫,玉色的衫子衣带飘飘,自带仙气。 就如温蕙平时所想的那样,有学问的人?该与有学问的人?一起玩才是。陆睿在书院中关系不错的人?,学问也都不错。这?一回赴宴的诸人?,都是取得了功名的。 取得举人?功名,于他?们而言,也是人?生向前迈过了一个台阶,许多心态都与从前不太一样了。 这?是男人?的庆功时刻,气氛自然是放松而愉悦的。 宴席摆在了园子里,一圈的榻,颇有古风。林梓年和陆睿坐一张榻,公开承认自己喜欢陆解元,只恨他?不是女儿?身。大家纷纷拿他?们打趣,也都不恼。 风流文人?,不风流怎行呢。 赵公子笑够了,道:“说起美人?,我这?趟回去?赴秋闱,我堂哥赠了我一个美人?做贺礼。” 众人?起哄要看美人?,赵公子便将美人?唤了出来。 美人?名唤萦萦,抱着?琵琶款款而来,一看便知?道是伎子。大家便没有顾忌,品头论足。 萦萦只垂首微笑,不羞不恼,只偶尔抬眸,自然而然地朝陆睿瞥去?,目光中有惊艳。 气氛热起来,赵公子慷慨:“大家来写词与她,让萦萦品评,她唱谁的词最多,今晚谁便是她的入幕之宾。” 这?是文人?与伎子常见?的游戏。当?下?便叫萦萦出题。 萦萦抬头看了看夜空,道:“月。” 众人?以月为题,填了词。萦萦择了一首,唱了出来。 赵公子道:“好词。谁的?” 萦萦的目光便投过去?。 陆睿有了些酒意,歪在榻上,一只手支在榻几上,一只手晃着?酒盏。闻言,将酒盏举了举。 丫鬟折了花放在他?手边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25、第 125 章 (3/5) lt;/h1gt;,胜了一轮。 第二轮,萦萦看看月色下?水塘上升起的烟气,道:“烟。” 再唱,又是陆解元的词。 丫鬟又折了花放在他?手边,胜了两?轮。 六轮下?来,边填词听曲,便饮酒畅聊,陆睿已经熏然,手边放了三?枝花。待第六曲唱完,第四枝花放到了他?的手边。 陆睿撑着?头,半闭的眸子睁开,微微一笑。 有人?掷笔:“行了,行了,不写了。萦萦这?心,早就飞了。” 众人?大笑,都醉了,便不免放浪起来。赵公子摇着?扇子,对萦萦道:“还不去??” 萦萦抿唇一笑,将琵琶交给丫头,款款走到林梓年和陆睿这?一张榻边,挨着?陆睿坐下?。 眼波十分认真:“公子,奴唱得口渴,酒水可赐否?” 陆睿晃晃手中酒盏,举起来。萦萦接过,饮了一杯残酒。 将酒盏放到榻几上,轻扯他?的袖角:“公子,夜深了,贵,肯赐否?” 陆睿酒意醺起,睁开眼于灯火中看萦萦。 她的养家必是业内高手,深知?文人?们的雅癖。她容貌其实并没有多么?美,却是照着?画中人?养的。气韵眼神,都像画。 陆嘉言尤其喜欢看人?的眼睛。 于夜色灯火中看,生为伎子,那眼波却似良家,烟视媚行中似含着?真情。十成入戏,是件精品,值得一尝。 陆睿扇子挑起她的下?巴,懒洋洋:“好,今晚做回新郎。” 今日里陆睿往赵府赴宴,陆正恰好也有应酬,温蕙便带着?璠璠在上房和陆夫人?一起用了饭。 待到了晚间,使彩云去?打听陆睿回来了没,门房那里道:“只老爷才刚回来了,公子还没见?影。” 陆正都回来了,陆睿还没回来。他?以前虽然也有些应酬、雅集,但很少这?么?晚的。或许是因为这?次大家都刚刚取得了功名,所以特别高兴,要好好庆祝吧。 温蕙便洗漱了。 临到要睡了,彩云进?来:“刘稻回来了,说……公子今日宿在赵府,不回来了。” 江州府就丁点大的地方,便是喝醉了都能抬回家里来。陆睿以前还不曾因应酬外宿过,还是第一次。 温蕙微怔,不知?道为什么?心里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25、第 125 章 (4/5) lt;/h1gt;起了微微的不安。但也只能道:“知?道了。” 只她一个人?躺在床上睡不着?。 怎么?就睡不着?呢。 怎么?就心里这?么?不安呢。 是因拔步床太大太空了吗? 温蕙也说不清楚。只身边空空的,心里空空的。莫名的难受。 她强令自己闭上眼睛睡觉,不许胡思乱想。 林梓年不也在陆家住了好几日,都没什么?吗。 陆正今日也喝醉了,居然想宿在陆夫人?这?里。 陆夫人?才不伺候醉鬼,直接叫人?架了陆正送去?了范姨娘那里。范姨娘年纪最大,照顾人?最体贴周到,凡陆正醉了,都往她那里送。 但陆夫人?掌着?家,家里但有什么?动静,都会报到她这?里来。 才洗漱完,便有丫鬟悄悄来禀:“公子的人?先回来了,公子没回来,说是宿在赵家了,明日再去?接。” 陆夫人?正坐在妆台前,由丫鬟帮她梳着?一头保养得极好的乌黑长发,闻言,于镜中抬起了眼。 终有那么?一天,当?少女长成女人?,少年也会长成男人?。 就和世间千千万万的男人?一样。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25、第 125 章 (5/5) lt;/h1gt; 126、第 126 章 第126章 陆睿醒过来, 头还有些痛,宿醉通常都是这样的。 腰间有—?只手,他还以为是温蕙, 下意识地覆上去?, 却听到—?声“公子”, 这才反应了过来。 睁开眼, 果然是在?别人家。昨夜种种, 也想起了起来。 便放开了手。 坐起来欲穿衣,伎子已经将衣衫递过来。陆睿瞥了她—?眼。 忘记了她叫什么名?字,风月老手了, 此时带着残妆, 竟还能含羞带怯。只有些东西, 只能在?夜色里看, 阳光里,便破败了。 陆睿没接, 喊了声:“平舟。” 平舟果然在?外面侯着,闻言应了—?声。 陆睿道:“带衣服没?” 平舟道:“带了。” 陆睿道:“进来吧。” 陆睿说着, 便要站起。 伎子伸出手,拉住了他亵衣的袖角:“公子……” 柔柔、哀哀地,眼神中有乞求。 只在?晨光中, 就出戏。 因此时,她不是夜宴中那个妆扮好呈现出来的精致的艺术品。 她此时是她自己。 有,有算计。那些心思?都在?眼睛里。失去?了朦胧的面纱,跌入了尘埃里。 —?夜露水的公子,便从?她的指缝间轻轻扯出了自己的衣袖。 伎子这种身份,许她登台时才可开口。 不需她时便该退场。 没有自己的路可走。 主人家外出赴宴,无论男女, 随身伺候的人往往都会给主人准备—?身备用的衣衫以防万—?。 平舟得了指示,抱着包袱推门而入。 自家的公子撩开帐子出来,平舟伺候着他换了干净的衣裳。至于刚才帐子—?撩之间泄出来的香艳和透过帐子隐约现出的人形,少年?只低着头,不敢看。 日?头已经老高了,赵公子也是刚起,刚好派了人过来问陆睿起了没。 陆睿洗漱过,过去?跟他—?起用了早饭。 赵公子得意:“萦萦如何,不错吧?” 原来叫萦萦。陆睿道:“有些味道。” 赵公子也喜欢陆睿,慷慨道:“喜欢便送你?了。” 陆睿只笑笑,拒了。 赵公子问:“莫非她伺候得不尽心?” 陆睿道:“灯下看,以为画中人,晨起看,不过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26、第 126 章 (1/6) lt;/h1gt;俗世?人。” 赵公子“啧”道:“就你?挑。” 陆睿懒懒道:“外面偶尔就行了,何必带回家去?。” “咦。”赵公子道,“我?祖母常赞弟妹,道是个贤惠温顺的女子。怎地竟是个母老虎吗?” 陆睿扇子敲他:“旁人妻子,休得胡说。” 赵公子忙告罪。 “行了,玩过这—?场,该收心了。”陆睿道,“你?们何时动身,梓年?已经和我?说好—?起走,他要跟我?去?我?岳家那边看看。” 赵公子道:“他跟你?走也好,表哥忒爱乱跑,我?娘唯恐他带坏了我?。只你?别叫他带歪了。” 陆睿道:“多走走,才有见识。我?跟梓年?认识之后,颇有所感,我?们读书还是过于闭门造车。” 赵公子道:“瞧瞧瞧,已经被带歪了。这可不干我?的事,又不是我?介绍你?们认识的。” 陆睿用过饭,辞了赵公子,回家去?了。 陆夫人这天—?看见温蕙便知道温蕙晚上睡得不好。 “看你?那眼睛。”她道,“敷—?下。” 便叫丫头们往厨房去?要煮鸡蛋。 温蕙有些赧然。 陆夫人根本不提陆睿,只与温蕙说些别的,—?起逗璠璠。 但温蕙心不在?焉。 陆夫人心里叹,只能道:“去?吧,他也该回来了。璠璠先在?我?这里玩。” 温蕙便去?了。 日?头高起来的时候,陆睿回来了。 他换了身牙色的衫子,看起来特?别干净。不是出门的那身,是备着的那身。温蕙亲手收拾的。 只她目光投过去?,总觉得陆睿有什么地方不—?样了。说不出来,就是—?种没有来由的感觉。 温蕙嗔道:“怎地昨天竟没回来。” 陆睿只道:“喝多了。”又问:“给我?准备水了吗?” 江南湿热,江州都九月了,还动不动—?身汗。陆睿是每日?里都要洗澡的。 陆睿昨日?没回来,回来必要洗的,丫头们已经把水准备好了。 陆睿道:“我?先去?洗洗。” 温蕙过去?帮他解衣裳。陆睿顿了顿,没有躲闪,抬起了手臂。 温蕙还念叨:“喝多到回不来,早上起来头痛不痛啊?宁儿?早上便给你?煮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26、第 126 章 (2/6) lt;/h1gt;醒酒的汤,待会温下来你?喝—?碗。” 她声音柔软,絮絮叨叨,有种家常的温馨。 —?晃眼,圆房也已经三年?了。时间的脚步谁也阻不住。 只她今天的话,好像格外多? 陆睿正想着,温蕙的絮叨却戛然而止。 她的手指捏着陆睿的领口,滞在?那里。 陆睿低头看去?。 温蕙的目光怔怔地,落在?他的颈子上。 陆睿猜到,那里必定?是留下了些什么。昨夜醉了,有些放浪,难免留下痕迹。 温蕙抬起眼,与他目光相接。 她神情怔忡,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嘴唇动了动,似有话要问。 陆睿的心里,忽然有些软。温蕙总是能让他心里柔软的。 他抬起手,摸了摸了她的脸,对她笑了笑。 陆嘉言的—?笑,如玉树芝兰,封住了温蕙所有想问的话。他褪去?外衫,去?了净房。 温蕙站在?那里,攥着那件衫子,内心慌乱,手足无措。 陆睿洗完了出来,彩云给他准备好了干净的家居衫子,宁儿?给他端来了温度适宜的汤水。 陆睿套上衫子,端起来啜了—?口,问:“少夫人呢?” 宁儿?道:“去?上房了。璠璠还在?上房呢。” 陆睿哦了—?声。 彩云想帮他系衣带,他挥挥手,彩云和宁儿?便都退了下去?。 陆睿放下杯盏,走到妆台前,俯身撩开衣领看了看。果然,那里有—?块殷红。 又忘了名?字的伎子留下了自己曾经存在?的痕迹。 陆睿系好了衣带,到院子里树荫下的凉榻上躺着看书,丫鬟们手脚轻柔地给他擦头发。 只到了中午,有丫头来传话:“少夫人在?夫人那里用午饭。” 陆睿道:“知道了。” 他独自用了饭,中午又在?凉榻上歇了个午觉。 衣襟敞开,头发披在?榻上,阳光碎碎地打?在?胸膛的肌肤上,脖颈长?长?,喉结的形状美好。 宁儿?彩云如今也是大姑娘了,俱都不敢看他,怕心跳。都缩回房里去?听唤。 只彩云今天心神不宁。 宁儿?问她:“怎了?” 彩云犹豫—?下。 房中丫鬟,主人行房时,便是帮着推腰抬腿也是有的。似她们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26、第 126 章 (3/6) lt;/h1gt;这等贴身伺候的人,主人家有很多私密事根本无法瞒过她们,也并不瞒她们。 彩云悄悄告诉宁儿?:“公子颈子上的痕迹……昨天出门前,是我?帮着更衣的,并没有……是外面带回来的。” 而陆睿昨天夜不归宿了。 “呀!”宁儿?掩住了口,眼睛睁圆了。 她两个在?温蕙院中也快四年?了,如温蕙—?样,已经习惯了这个院子里的平静。突然泛起的涟漪,便叫人无措。 她突然反应过来。 公子回来,少夫人反不留下服侍夫君,竟跑到上房去?了。 所以…… “我?们院子,难道要添人了吗?”她问。 “没有吧。”彩云道,“也没见公子带人回来。” 温蕙是个温和宽容的女主人,性?子爽朗。彩云宁儿?和她相处了四年?,已经彻底成了她的人。 两个人便—?起叹了口气。 少夫人……是那样喜欢公子啊。 落落和燕脂抱着针线箩筐从?后罩房过来,经过院子。 宁儿?掀开窗纱给她们两个打?手势,两个小丫头看到院子里睡着的陆睿,忙都放轻了脚步,不出声地从?榻边绕过去?。燕脂还牵着落落的手。 只落落过去?时,忍不住转头将目光投过去?。 熟睡的青年?有种高贵又静谧的美。 落落忽然看得怔住。 陆睿睡醒—?觉醒来,觉得院子里很静。 彩云宁儿?听到声音,端了茶水出来给他。陆睿润了润喉,问:“少夫人呢?” 彩云道:“还在?上房呢。” 陆睿看了看日?头,扯扯衣襟,回房中去?了。 待日?头又西斜了—?些,陆睿望了望窗外。毫无动静。 这是打?算在?上房躲—?辈子了吗? 陆睿走出屋子,在?台阶上看了看天边的云,对丫头们道:“告诉少夫人,我?要收心读书了,这两天都睡在?书房。” 丫头们应了。 陆睿掸掸衣摆,走到前面唤了霁雨。 霁雨是栖梧山房的新书童,才九岁,可以在?内院里跑腿传话。正在?守门的孙婆子那里吃零嘴呢,闻唤忙抹抹嘴巴起来,跟着陆睿走了。 把院子让给了温蕙。 男人的书房在?这个时候便凸显出它除了读书之外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26、第 126 章 (4/6) lt;/h1gt;的另—?个重要的功能——当需要时,男女主人便可以有各自独立的空间。 温蕙在?上房用了饭,陆夫人什么也没说。 到了下午她还不走,陆夫人道:“男人在?外面的事,若想知道,问他贴身的人便是了。” 温蕙只垂着头。 眼泪忽然落下了—?滴,在?洁白的手背上晶莹—?闪。 陆夫人只作没看见。 夫妻间这种事,旁人插不了手。 温蕙已为人媳,为人/妻,为人母。该怎么做,用什么态度去?面对,都只能是她自己的选择。 她做婆婆的,顶破天,给她提供—?个暂时逃避的地方。 她只是忍不住,恍惚地想,时间过得太快了,—?晃眼都已经是元兴三年?。 两个孩子真正做夫妻,竟不知不觉已经有三年?了。 三年?,实是很多夫妻迈不过去?的—?个坎。 到了下午,有丫头来禀报:“公子说这两天在?书房读书。” 温蕙才道:“媳妇回去?了。” 陆夫人道:“若闷了,请别人来家里作作客。跟你?关系好的那几个,都叫来。” 温蕙做陆少夫人四年?,在?江州也有自己的社交,也有自己的朋友。不能与婆婆说的,与身份、年?纪都相仿的朋友说说,也可排解排解。 但温蕙此时并没有倾诉的。她福了福身,带着璠璠回去?了。 没有陆睿的院子,好像特?别安静。丫头们不知道怎么地,有种别样的小心翼翼。 奶娘带着璠璠回去?厢房,温蕙回到自己的房中呆坐了许久。 直到银线来了。 银线马上就要嫁了,待嫁的丫头最后的日?子都不出房了,只关在?房里做针线。银线也—?样。 是宁儿?和彩云去?跟她咬了耳朵,她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从?后罩房里出来了。 只银线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温蕙,咳了—?声,道:“她们说你?晚饭还没用?” 温蕙道:“不饿。” 银线憋了半天,道:“大奶奶不是早早都跟你?说过了吗?” 眼前情形,甚至往后的情形,还在?青州的时候,杨氏便早早地与温蕙说过了。 这世?上现在?也只有杨氏会这么直白、不留情地与温蕙说这些了。因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26、第 126 章 (5/6) lt;/h1gt;温夫人已经没了,长?嫂如母,她离得远,不早早跟温蕙说明白,怕她到时候犯倔犯傻。 但温蕙其实早不是从?前又倔又傻的温蕙了。 她早就是陆家少夫人了。她如今所思?所想,都与从?前不同?。 她只垂着眼,不说话。 银线拉了个锦凳坐在?了温蕙眼前:“你?问过他了吗?” 温蕙道:“……没有。” 银线道:“那你?倒是先问问啊,也许不是你?想的那样呢?” 温蕙只笑笑:“好。” 莫名?地,银线竟觉得温蕙这—?笑,很有几分姑爷的模样。 她笨嘴拙舌说不清,只她也是贴身的人,相处得久,对陆睿熟悉,才看得出来。 这莫非便是旁人说的,作夫妻久了,便愈发相似了? 平舟在?外院正跟刘稻学拳脚呢。 他两个互助了好几年?了。—?个教另—?个识字,另—?个教这个拳脚。 只成绩都差强人意。 丫头来唤,平舟心里咯噔—?下。 去?赵府做客,刘稻和刘富只在?门房里待着,跟到里面去?贴身伺候的只有平舟。刘稻什么都不知道,还吆喝他:“少夫人喊你?呢,快去?啊。” 平舟硬着头皮跟着丫头去?了,到了垂花门那里,求那丫头:“姐姐帮个忙,帮我?去?把霁雨喊过来行不行?我?就在?这里等,先不进去?。” 因这事也不能跟丫头说,只能喊了霁雨来,先跟霁雨说,再让霁雨去?跟公子说。 他现在?不能在?内院里乱跑了,很是不方便了。 平舟是陆睿身边最贴身的人,小丫头哪有不帮忙的,当即便去?栖梧山房。 霁雨小短腿飞快地跑着就来了。 平舟还没说话,霁雨先气喘吁吁地问:“少夫人是不是找你?问昨天的事?” 他倒匀了气儿?,叉腰道:“公子说了,你?尽照实说就可以。”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26、第 126 章 (6/6) lt;/h1gt; 127、第 127 章 第127章 陆睿决定给温蕙两天缓冲的时间。毕竟她很小?就来到他?身边了, 母亲和他?都?一直宠着她,有些事情?,接受起来需要时间。 但她终究不是陆家的女儿, 她是陆家的媳妇, 是他?的妻子。 作为他?的妻子, 他?对她是有要求的。 温蕙作了四年的陆少夫人, 是该懂的。 等她想明白了, 自然会来找他?。 只他?在书?房睡的第二日,霁雨脸上有藏不住的神情?,欲言又止。陆睿把?他?叫到跟前问:“怎么了?” 霁雨嗫嚅道:“我听姐姐们说, 少夫人那根棍子折了。” 陆睿微怔。 霁雨道:“说是昨天平舟哥哥被叫去?问话了之后, 少夫人晚练练得特别久, 那根棍子就折了, 地上的砖还碎了一块。” 陆睿沉默了片刻,道:“去?把?刘富唤来。” 刘富走了外院直通园子的甬道来了栖梧山房, 他?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眼睛不够看。 陆睿道:“蕙娘那根棍子折了, 你去?给她再寻一根一样的。” 刘富吃惊:“折了?怎么折的?” 陆睿道:“她练功弄折了。” 刘富更吃惊:“那可是白蜡杆子!” 见陆睿不懂,他?解释:“白蜡杆子韧性最佳,专用来做兵器杆的。窝成这样, 这样,都?不会折。” 他?双手比划着,让陆睿看明白白蜡杆子可以?弯到什么样的程度,碎碎念叨:“怎么就折了呢?” 那是用了多大的爆发力,抽打地面的一瞬,便生生折断了? 温蕙的力气很大的。她人瘦瘦的,不知道怎么练出那样的力气。只从她从来都?小?心, 便是和他?嬉闹时也都?小?心收着力气,不伤他?一点。 她对他?,一直小?心翼翼。 刘富走了,陆睿看书?看不进去?。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天色黑了,用完饭,到书?房里又想翻书?。拉开?抽屉,看到了自己那些日记。 有一笔没一笔的,有兴致的时候便记下来的。几年下来,也结成了好几本册子了。 随手翻开?。 【何不畅想将来,白首不相离,生同衾,死同穴。】 陆睿嘴角泛起笑意?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27、第 127 章 (1/5) lt;/h1gt;。 少年的时候果真有趣。面上看着平静,其实每天都?火热热地盼着和她圆房,真正做夫妻。 偶尔拿些荤话调笑她,她听不懂,只眼睛睁得溜圆, 再下一句—— 【待日后,此些话,枕边教。】 陆睿抬起眼,望着蜡烛的火焰怔怔出神。 许久,他?将册子合上放了回去?,关好抽屉,站起身来。 唤了霁雨打了灯笼:“去?少夫人那里。” 温蕙已经解了发髻,没想到陆睿这个时间会过来,有些吃惊:“不是要读书?吗?” 陆睿道:“那也不能一直不回来。” 温蕙:“哦。” 似乎一切都?跟从前一样。 陆睿道:“叫丫鬟们给我备水。” 只洗了澡出来,房中只有宁儿和彩云,不见了温蕙。 “……”陆睿问,“少夫人呢?” 宁儿彩云都?垂着眼,道:“少夫人今日陪璠璠睡。”匆忙退下去?了,不敢多留。 陆睿一个人在床边坐了半天,吹了蜡烛躺下。 只黑暗里也睡不着。 终于?又翻身起来,披上衣衫,去?了厢房。 乳娘和璠璠住在北房,陆睿便直接推开?了南房的门,一直走到榻边。 他?一动门,温蕙便坐起来了——她也一样睡不着的。 陆睿径直走到榻前,就着微弱光线,两个人四目相交。 陆睿弯下腰去?抱她,黑暗里温蕙挣扎了一下。陆睿低声道:“你想吵醒璠璠?” 吵醒璠璠还在其次,关键是还会吵醒乳娘。乳娘不是陆家的人,是外聘的,签的短契,与丫头们不一样,是外人。 温蕙便紧紧揪住陆睿的衣襟。 陆睿抄起她腿弯,将她打横抱起。 陆睿是读书?人,但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书?院里也注重强身健体,陆睿习过射艺、御术、一些粗浅的拳脚功夫和防身的剑术。虽然在温蕙这样真正的练家子眼中就是花拳绣腿,但也是身体结实的年轻男人。 就着微弱星光,他?在夜色里将温蕙直接抱回了正房里。 宁儿值夜,睡在次间的榻上,被子蒙着脸,露出一双眼睛。眼睁睁看着公子出去?了,又抱着少夫人回来,还踢上了槅扇的门。 宁儿一声都?没敢吭,只想着等天亮赶紧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27、第 127 章 (2/5) lt;/h1gt;告诉银线去?。 陆睿一把?温蕙放到床上,温蕙就滚进床里面去?。 陆睿放下帐子也上去?了。 他?去?抱温蕙,温蕙掰他?的手,他?就不客气地喊:“疼。” 温蕙便僵住,不敢使力。 温夫人早说过,她敢动陆睿一根手指头,便打死她。 温夫人不在了,她说过的话还刻在温蕙心里。 且温蕙自己也舍不得弄疼弄伤陆睿。 陆睿便将她抱在了怀中,低声道:“傻子,不过一个伎子。” 温蕙闭上眼睛,不说话。 陆睿十分无奈。 “不过狎个伎子,就妒成这样?”他?道,“我又没纳妾,又没置通房,不要说家里的丫头我都?没碰过。赵家那个,说送给我,我也没要。便是不想带回来让你烦心。且不过是个伎子而已,连孩子都?不能生的,你吃甚醋?说出去?让人家知道了,陆家少夫人吃个伎子的醋,要笑死人的。” 温蕙只闭着眼睛,将脸藏在陆睿怀里,既不看他?,也不说话。 因?她实在没有话可说的。 因?陆睿说的全是对的。 正室夫人吃吃妾室的醋,也倒罢了。吃个伎子的醋,真会被人笑。 因?伎子的地位实在低贱。 她问过平舟了,的确就是个家养的伎子,饮宴时拿出来招待客人。文人间行?雅事,陆睿文采好,拔了头筹。本就是为了秋闱庆祝,他?又得了解元,是众人成绩最好的。 一切都?如顺水行?舟一般的自然而然。 且大家子里养的伎子,少时就会用烈药绝了生育。真真是连孩子都?生不出来。 或者自己把?玩,或者拿出来待客。 连婢女都?比她们高贵得多。 少有做妾的,便做了妾也是贱妾。良妾,婢妾,贱妾,最末一等。 啊,细一想,男人们竟连睡女人都?要睡个三六九等。竟为此能造出不同的字来。 妻子是聘的。 妾室则用纳。 婢女可以?收。 到了伎子这一等,于?男人便轻飘飘是一个狎字。实是世?上一等一的轻飘飘的事。 可不管是狎、收还是纳,男人与这些女子所?行?之事,不都?和与妻子所?行?的,一模一样吗? 一想到陆嘉言那夜,与另一个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27、第 127 章 (3/5) lt;/h1gt;女子缠绵进出,温蕙便咬牙,紧紧地扯住陆睿的衣襟。 最苦还不在这里。 最苦的是,这份难过没法与人说。 连银线都?说,又没带回家里来。 成亲四年了,陆嘉言没通房,没妾室。 圆房三年才外宿过这一回。 温蕙都?不知道要怎么去?说。 那晚那胸口闷极了,一棍抽下去?,长棍当场折断。 【我那杆红缨枪你带去?陆家能干嘛?放着生锈吗?】 长棍折断的刹那,温蕙想起了母亲的话。她终于?明白了母亲说的是对的。那杆红缨枪于?她毫无用处。 因?她生活在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她永远都?不可能像娘揍爹一样对待陆嘉言。也不能像嫂子和大哥吵架一样跟陆嘉言比嗓门大。 温蕙从踏上江州的土地开?始,便一直被陆家善待。 她的婆婆、夫君甚至老妈妈,都?极力地善待她,给了她一个“家”而不是一个“婆家”。 她想起来当初还在客栈时她便曾为这份善待惴惴不安过。只后被善待得太多太久,便习惯了。 如今明白过来,每一分恩都?是得回报的。 陆嘉言无通房,不纳妾,偶狎一伎,还拒了相赠。她连不高兴都?不该有。 温蕙都?懂的,都?明白的。 她甚至也觉得自己能做到的。 她只是口不能言,胸口憋得窒息。 她在陆嘉言怀里,紧紧攥着他?的衣襟,死死地想憋住不哭。 可眼泪还是打湿了他?的衣襟,流到他?的胸膛上。 陆睿在昏暗中一直抱着温蕙,听她哭得抽噎,十分无奈。 他?是没想到她会这样难过。 为个伎子,真不值当。明明早跟她说过的。 他?将她抱得更紧些。 明明这四年她长高了不少,可抱在怀里,感觉还是个小?东西。 温蕙哭到最后,渐渐止住哭泣,呓语一般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陆睿低下头去?细听。 温蕙喃喃。 陆嘉言。 我喜欢你呀。 我好喜欢你的。 陆睿怔住。 温蕙哭得要睡过去?了。 她迷迷糊糊地想,陆嘉言叫她不要妒,可喜欢一个人怎能不妒呢? 为什么男人就是不懂?为什么他?们就不会妒? 啊,女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27、第 127 章 (4/5) lt;/h1gt;人和女人关在一起,男人从何而妒啊? 她今年唯一面对面见到的外男,都?还是陆嘉言亲自带到她面前来的。 她又有什么能叫陆嘉言也体会“妒”的呢?根本没有。她从身体到灵魂都?属于?陆嘉言一个人。 所?以?,他?永远不会明白这份难过。 陆睿在黑暗中抱了温蕙许久。 柔软温暖,是他?熟悉的身体,气息也是熟悉的。 其实女人和女人都?差不多。 偶和别的女子欢好,一时快活新鲜,却也并不就比和妻子在一起快活许多。 只他?实没想到她会难过成这样。 是因?为喜欢吗? 是因?为好喜欢吗? 深深地吸口气,吐口气,内心里还是有悸动。 算了,既她介意?至此,以?后不叫她难过便是,他?想。 只心里是这样的想的,话说出口,却全然是不一样的。 “这次就算了,我不和你计较。”他?道,“以?后不可以?再这样。” 黑暗中,陆睿听着自己说出来的话,也觉得冷酷。 可他?知道,这才是对的。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27、第 127 章 (5/5) lt;/h1gt; 128、第 128 章 第128章 温蕙得到了一根新的白蜡杆子。 院子里碎掉地砖也换了。头几天颜色看起来比旁边的地砖不同, 踩了几日之后也就差不多了。 九月里温蕙发嫁了银线。 因是温蕙的大丫头,陆夫人很给体?面,赏了二十两银子, 温蕙也赏了二十两银子, 还给她置办一份嫁妆。 银线的婚前启蒙都是温蕙亲自来的。 把陆夫人传给了她的“压箱底”好好地给银线看?了, 把自己懂的也都教给银线了。 银线在温蕙房里贴身伺候, 其实懂得已经差不多了, 只看这些?,还是脸红。 “你别怕。”温蕙握着她的手告诉她,“夫妻间这个事好了, 便很快乐。” 她神情很认真, 并不是调笑。 银线总感觉心里不踏实, 说不出来是为出嫁, 还是为温蕙。 她握紧温蕙的手说:“我有空了就来看你。” 其实还是住在一个府里。 只出嫁了新的媳妇子通常都先不领差事。要先紧着给婆家生孩子。生?完孩子踏实了,再到主人跟前谋差事。但便是谋差事也不能进房里伺候了。 她想来看温蕙可以过来给温蕙请安。顶多进到次间里, 卧室是肯定不能入了。 这就是规矩。 规矩就是大家明明住在一个府里,却不是天天都能见到了。 温蕙也握紧她的手, 说:“你先把日子过好了。有什么事难了,就赶紧来找我。我一直在这里呢。” 银线忽然哭了。 就是难过。 温蕙的变化?只有最亲近、最关心的人才会察觉。 银线是其中之一。 只她是能察觉,而说不明白的那一个。 陆睿自然是与温蕙最亲密的人。他与她可以亲密到负距离, 世上再没有人可以比他与温蕙更亲密了。 陆睿自然能够感觉到温蕙的变化?。 那变化便是仿佛什么都没有变,但你知道她变了。 陆睿觉得这变化?应该是好的。温蕙是变得更成熟了。 总有一天,她会像他的母亲一样,成?为一个真正的世家夫人。 只温蕙一度行房困难。陆睿耐着性子,花了很多时间,用了很多手段,才将她安抚。 温蕙终究还是爱他的。 所谓伎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28、第 128 章 (1/5) lt;/h1gt;子, 未曾见过,未曾面对面过,就如玉姿,虽有惊鸿一瞥,终究未曾面对面地真正认识过。内心里便可以将之缓缓地模糊化?。 就如陆夫人从不让妾室们进上房,只让她们在窗外请安。不看?那些面孔,不与之交谈靠近,便可以模糊化?处理。 温蕙那日在陆夫人的上房,望着窗纱外朦胧的院子,忽然才懂了。 模糊到一定程度之后,就约等于不存在。 只有陆夫人真正明白温蕙身上的变化?是怎么回事。 因她经历过。因她知道许许多多的女人都经历过。 这个坎温蕙终于还是迈过来了,又向她靠近了一步。 陆夫人有许多感慨,想与人说一说。但乔妈妈现在常打瞌睡。她有话的时候,她睡着,便只好自己独品了。 十月里陆睿和林梓年走了之后,陆夫人决定把中馈交给温蕙。 刚开始是觉得她小,又有许多东西要学,便没给她。后来她有了身子又守孝,再后来有了璠璠。江州陆府的中馈一直都还在陆夫人的手里。 现在陆夫人觉得,是时候该交给温蕙了。 打理家务是一件繁琐还挺费时间的事。但它?有一个好处,便是让人有事做,能忙碌起来。 很少有主持中馈的夫人伤春悲秋的,因每日里处理的都是太接地气的事了。能让人很清醒。 温蕙便正式接手了中馈。 前三?日还在上房处理家事,陆夫人看?了三?日觉得没有问题,便全都移到了温蕙的院子。前院的穿堂收拾出来回事用。 每日里晨起,乳娘便带着璠璠往上房去。 温蕙先处理家务,处理完了,去上房接璠璠,同时给陆夫人请安。 璠璠马上就要两岁了,陆夫人抱着她在那张大画案前,让璠璠糟蹋着她一根根画笔和上好的画纸,画出了鬼画符一般的墨团,还盛赞:“看?这笔锋用得,比你娘有灵气多了!” 温蕙嘴角直抽抽。 算算时间,她们道:“该到青州了吧?” 陆睿和林梓年十月初便出发先往青州去。 在青州,二人受到了温家热情的招待。陆睿中解元后,温蕙写了信给青州报喜。陆睿在温家人心中的形象,更加向文曲星进化?了。 现在全军堡的人都知道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28、第 128 章 (2/5) lt;/h1gt;他们温家堡的姑爷是浙江解元了。 一军堡的人都巴巴地等着陆姑爷中进士,这样他们就可以拿去跟别的军堡的人吹嘘了。 “只是试试水而已。”陆睿道。 “懂,懂。”温柏忙表示。不就是谦虚吗,都解元了,很少有一省的解元不中的。 陆睿带来了许多礼物,还有温蕙又新写的信。 信并没有封漆,陆睿路上看?过了。温蕙没什么文采,写信用白话,只读起来栩栩如生?,仿佛能看到她在陆府的生?活——婆母宽厚,夫妻和美,天气太热,每日里只想吃冷淘喝冰饮子,还不能让璠璠发现,要不然璠璠也想喝,会闹肚子。 至于他和她之间的那一点涟漪,一个字都没有提。 陆睿道:“我看?堡中已经有了不少孩子?” 从军堡大门到温家大门,陆睿便看?到许多女人背上都背着小娃娃了。 元兴元年五月,配了一批山西犯妇过来,到现在第一批的娃娃已经周岁了。 提起这个温柏就高兴。因他们做百户的,人丁实在很重要。 他道:“刚又从京城配过来一批,我手快,先抢了几个就拉回来了。” 他说“一批”,就不会是零星几个。陆睿下意识问:“从京城?” 温柏道:“是,你们是不是还不知道,听说京城现在可乱呢。” 陆睿和林梓年面面相觑,他们的确不知道。因京城的消息,他们前脚才从江州出发,后脚才有消息抵达江州。 温柏道:“我们山东的都指挥使叫监察院枷走了。说是当初从兵部要钱粮的事里面有猫腻。我们一人才分了四?十两,听说他和兵部的人吞了老多。” 陆睿微怔。 因为前年舅兄们十分厚道地给温蕙补了嫁妆,压箱银子便有一千两。 但这个事不好开口问。陆睿便带过去了,细问京城的事。但温柏所知也有限,只道:“反正没有公告说要停春闱。” 陆睿和林梓年商议了一下?,决定缩短在青州停留的时间,提前往京城去看?看?。 林梓年虽然是个世家子,却和温家兄弟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他是个能把袍子下?摆别在腰间,踩着椅子跟他们划“五魁首”、“六六六”的人。 陆睿只能扶额。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28、第 128 章 (3/5) lt;/h1gt;  温家兄弟却极喜欢他,他想看卫军看?军堡,便带他到处看?。 因他想看,温柏还召集了全堡的兵丁演武给他看?,比应付上官检阅还认真。林梓年也十分开心。 只陆睿的问题特别多,多到让温柏招架不住。很多问题温柏根本也没有答案,只挠头: “就是这样的。” “大家都这样。” “一直都这样。”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到临行,林梓年搂着温柏的膀子道:“我想给我家小子订你家甥女,你这妹夫小气,只不允。你是大舅哥呢,都说山东大舅哥凶猛,快,揍他。” 温柏温松哈哈大笑。 陆睿却问起温杉:“还是没消息?就这么耗着吗?” 温柏道:“再等等,这不才三?年吗?再等他两年,再不回来,就给他立个坟。我家二小子过继给他,让他也有香火。” 陆睿点头,和林梓年往京城去了。 一路上每停,便打听消息,所知越来越多。 林梓年与他讨论:“春闱会停吗?” 陆睿道:“不会。” 林梓年道:“主考官都换了三?个了。” 得来的消息是,今年当考官的运气十分不好,最初定的主考官落马了,换一个,又被监察院枷走了,再换一个,又……到现在,最终的主考官都还没定下?来,情况真是眼花缭乱。 陆睿道:“今上登基三年了,朝臣未曾大换血。终于要换了。今上需要更多属于他的人,他需要更多元兴朝的进士。” 官场的关系繁密而复杂,座师、房师、同年交织成?了一张大网。每个人的利益关系都在其间,有时候行为并不全由己心。 在景顺朝结成?的这张网对元兴帝来说就是阻力。他现在正致力于将其打破,引入新血。 再乱,他也不会停春闱。 二人终于在小年前赶到了京城。 林梓年以前来过,陆睿还是第一次到京城。 凡第一次到京城的人,都必然会为京城高大巍峨的城墙所震撼。陆睿提着缰绳坐在马上仰头望了许久。 雄壮之感,充塞了胸臆。 直到林梓年唤他,才一提缰绳,往城门去。 真入到城里,繁华反不及余杭。且余杭冬日里亦有绿树红花,京城的冬日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28、第 128 章 (4/5) lt;/h1gt;就是棕、灰、黑,颇感萧瑟。 但建筑又敦实轩阔,街道宽广,正南正北正东正西的井字形,给人以秩序森然之感。 林家陆家都富庶,在京城都有宅子,也都有族人。二人并行了一段,到了某处终要分开,约好了再聚的时间,各自朝各家的府宅去了。 陆睿一行车马前行,街上迎面来了一队锦衣骑士。两拨人交汇,各自往外带一带马头,互不干扰地交错而过。 只陆睿提着缰绳,忍不住转头看?过去。 对方有一人,也转头望过来。 一个是缓带轻裘,风华隽秀。 一个是锦衣怒马,眸光厉利。 这一瞬马身相错,四?目相接。 刹那后,交错而过,各自前行。 后来,霍决和陆睿谁也不记得,今日,是他们第一次的擦肩。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28、第 128 章 (5/5) lt;/h1gt; 129、第 129 章 第129章 “哥!”小安提速上?前, “刚才那人生得?真不错,我和他谁好看?” 霍决面无表情:“你最美。” 美前面一定要加个“最”,不然小安会叨叨很久, 烦死人了。 小安道:“虽然这样, 他也很美。” 真难得, 有人能让小安说出这么实在的话来。 但刚才那个人风华着实耀人, 霍决与他迎面擦肩, 也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一看就是那种出身、家庭都让人嫉妒的贵公子, 这辈子都没受过什么挫折。 霍决便收了视线, 与他交错而过。 小安道:“哥, 听说昨天又有人给牛都督送美人呢。” 小安十分羡慕。 牛贵有一妻十妾, 他养得那个绝色的伎子这两年倒没什么人提了,大概是年纪大了颜色渐渐没了。但总又人会给?他送新的美人。 “什么时候有人给我们也送女人, ”小安叹道,“才说明我们兄弟真的出息了。” 本朝太监娶妻不是什么稀罕事。因“太监”本就是内官的顶点位置,太监们的妻子还能有诰命,正经地行走在一众官员妻子之间。 妻子既然都可以有,妾室、通房、女伎自然也可以了。 男人健全的或残缺的, 本质上?根本没有区别, 都一个样。 今年齐王府永平的名号在京城打响, 的确已经开始有人给霍决送礼。想藉由他走齐王赵烺的路子。 据说是比齐王府的长史还管用。 但送的都是些金银之物, 还没有给?他们送女人的。还不到那层次呢。 小安颇憾。 “别急。”霍决道,“有那一天的。” 另一边, 刘稻是个没见识的, 和那一队奇怪的人交错而过后。他忍不住夹马追上陆睿,贴近了说:“公子,那些人好奇怪, 你看见没,大男人居然涂着口脂呢。” “噤声。”陆睿道,“此是京城,休得?胡言乱语。那些是内官。” 内官就是阉人。 刘稻吓了一跳,忙闭上了嘴。 刘富朝他背上?抽了一马鞭:“没人问你就别张嘴。” 陆睿也道:“京城不同别的地方,遍地权贵,监察院的番子到处行走。不管看到什么,想说什么都先憋住,到家里再说。” 父子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29、第 129 章 (1/5) lt;/h1gt;俩忙应“是”。 才走过一条街,便有锦衣番子从一个府邸里枷了许多人出来。看着都是像陆家人一样的富贵读书人家,只现在形容凄惨,女眷孩子更是哭哭啼啼。 陆睿主动勒了马,一行人停下为这些人让了路。番子们押着他们,从陆家人眼前走过。 刘稻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情景,眼睛睁得?大大的。 街头也有百姓揣着手围观。 “马上都过年了,还没完啊?” “快了吧?都死了这么老多人了。” “再不搞完,可要耽误春闱了啊。” 京城百姓如此淡定,也让刘稻大开眼界。 他憋了一路,终于憋到了陆家的宅子里,吁了口气说:“那些就是监察院的番子啊?他们的衣服可真漂亮。” 番子也是军户编制,这可跟卫军没法比啊,比起来,山东卫军跟乞丐似的。 果然是天子脚下。 陆正派来京城的人中,管事已经先回江州报信了,幕僚还留在京城观望。 有他在,陆睿和他一碰头,便迅速地获取了大量的信息。 “这么多人?”纵预先想到了,还是为落马的官员数量吃惊。 幕僚道:“看看是谁督办的,牛贵啊。” 小事扩大化,大事深度化。总之吃人不吐骨头。 陆睿道:“今上?这是想大换血。” 幕僚道:“也能理解。今上?从登基,便被掣肘得?厉害。朝臣们在先帝时被八虎压制得狠了,觉得?今上?比先帝宽厚,不免反弹得狠些。说白了,就如后院女子一般,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所以为什么文人作诗,动不动就自比妇人呢。 “只今上?狠起来,也不输给?先帝。”幕僚道,“牛贵大搞特搞,倚仗得?是什么?今上?可有吭一声?说一声不好的?自然是因为牛贵和今上?一条心,牛贵办的,就是今上?的意思。” “挺麻烦,我们到京城的时候,大人的座师、房师都落马了。户部、吏部、兵部都在大换血。有人刚上?任还春风得?意,第二天也被枷走了。眼花缭乱。” “带来的礼物根本就没动,都收着呢,送也不敢送。” 陆睿道:“那就别动,眼下情况,不要去沾惹麻烦。” 幕僚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29、第 129 章 (2/5) lt;/h1gt;道:“是,我也是这般想。眼下,踏踏实实,比沾惹麻烦强百倍。就怕沾上监察院,被株连构陷了。” 陆睿问:“监察院一如前时吗?” 幕僚叹道:“是。” 监察院行事一如从前嚣张。 这些日子传出许多笑?话,道是一户人家被监察院叩门,主人家被吓得?抖如筛糠,开了门直接就将自己的罪证呈上?认了罪,只求少受刑求之苦——北镇抚司的大牢,进去了何止是脱三层皮呢,简直是抽筋碎骨。 只监察院的番子头领看过罪证,脸色却微妙。 因这时候才发觉——走错了巷子,拍错了门了。 陆睿想起来从前,自己还寄希望于如果换了新皇帝,新帝能自发清理?监察院这等?毒瘤。 果然那时候天真得?可笑。 母亲说谁得?到一柄好刀舍得?自己去折断,简直栩栩如生。 小年过后,各地举子们陆续抵达京城。 往年春闱,举子们聚集在京城,必然是各种文风盛景。雅集不断,互相交流。又有许多互相不服,各省的解元们哪个不是人尖子,斗诗斗文斗起来,精彩极了。素来都是京城百姓津津乐道的热闹,也只有京城百姓,才有机会见识到这许多人才济济一堂。所以京城百姓的眼界,可不是旁的地方人能比的。 只今年,这些盛景都没有。 举子们,尤其是那些今年第一回到京城,第一回参加春闱的举子们做梦也想不到,他们来到京城,没什么机会和旁的地方的举子一较高下,反倒是大家一起揣着手,围观了京城的特色风景——砍头。 在春闱前,举子们齐聚的时候杀得?京城血流如河,甚至不等?到秋后,也只有监察院干得?出来。 也是因为,大狱里人满为患,不杀的话实在没地方装人了。 看杀人看得?多了,原本意气风发的年轻举子们说话的声音自然而然地就小了。 就没有从前在地方上那么挥斥方遒、慷慨激昂了。 人的天性还是先保护自己。 而元兴四年这一届更荒谬的是,直到一月底了,主考官都还没定下来。举子们便很不踏实。 因文官的关系网,便从这一场考试开始,一旦中了,当年主持考试的主考官便是新进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29、第 129 章 (3/5) lt;/h1gt;士的座师。由座师牵头,同年们互相织连,一张关系网便出来了。 座师得?力?不得?力?,于新进士的未来,影响颇为长远。故现在连主考都还未定,这群举子们就如没娘的孩子一样。 好在由景顺五十年四大仓引发的这一场震荡朝廷的大案渐渐落幕,二月初主考终于定了下来,一切都好像尘埃落定了似的。 待到了二月初九,陆睿下场了。 会试的考试项目与乡试是一样的。三场考试,前面是四书文、五言23书网,最后一场是策问。 一如陆睿所料,策问问的是时弊。 这可太多太广了。景顺帝在位五十年,上?位者?的一点点偏好积得?久了,都能成时弊,更何况景顺帝后期年老昏聩,岂止是“一点点”偏好呢。 陆睿洋洋洒洒写了满满一篇。 只写完,自己又反复地读,沉思,发呆,在考间里反复地踱步。 到了要收卷的时候,他下了决心,重新蘸了墨,将自己的名字涂了去。 来收卷的差役看到了,只瞥了他一眼。 京城人见识广,什么稀奇的事没看到过。 考到最后崩溃大哭,撕了试卷的都有。 疯了的也有。 在考间里烤红薯,香得?周围考间的人写不下去文章的也有。 这只是涂个名罢了。多看他一眼,纯是因为他长得实在好看。 从考场里出来,林梓年感觉脱了一层皮似的。他出来先找陆睿。 在考场里关了两日一夜,陆睿下巴上也有青色的胡茬冒出来,但仍是风度翩翩,尤其眉眼间,有种平静释然。 林梓年道:“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一定能中。”、 信心十足的模样嘛。 陆睿却一笑?,道:“必不中。” 林梓年:“哈?” 陆睿道:“我涂了名字。” 林梓年沉默了片刻,悍然道:“……这跟我没关系,不是我带坏你的!得?跟令尊令堂说清楚!” 陆睿哈哈大笑。 回到家里,陆睿跟幕僚说:“我火候不到,涂了名字,再给?自己三年。” 幕僚颇吃惊,因陆睿是浙江解元,到了解元这个水平,只要不是政见与主考相佐,通常不会不中。 陆睿道:“现在若中,也就是二甲出身。”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29、第 129 章 (4/5) lt;/h1gt;  一甲进士及第,二甲进士出身,三甲同进士出身。 陆睿的父亲陆正,便是进士出身。 陆睿竟看不上?进士出身了。幕僚心中暗暗摇头,觉得?年轻人还是轻狂了。 陆睿只微微一笑?,不与他多解释。 所谓幕僚,也不过就是个屡试不第的举子罢了。陆睿的官场手腕或许不如他,但眼界水平,早已经超越。 他道:“京城的事基本定了,你也回去给父亲复命吧。我不和你一起走了,我还去别处看看。” 会试放了榜,林梓年吊在末尾中了。幕僚和陆睿前后离开了京城。 林梓年还得?留下参加殿试。会试中的人,殿试一般都不会黜落。林梓年的成绩,大约能混个同进士出身。 只是谁都想不到,元兴四年这一届有多倒霉,什么破事都让他们赶上?了。 整个元兴四年,真是叫人眼花缭乱,充满了血光之灾的一年。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29、第 129 章 (5/5) lt;/h1gt; 130、第 130 章 第130章 陆睿是元兴三年的十?月离开江州的, 到?了十?一月中旬,陆夫人和温蕙估量着:“该到?青州了吧?” 陆夫人就很不喜欢林梓年。温蕙说不上不喜欢,主要是怕陆睿被他带着像他一样出去乱跑。 也不能就说她们是妇人见识。因出门, 特别是出远门, 的确不是什?么安全的事。 哪怕是进京赶考这种, 有人辞别了父母妻子带着憧憬去了, 从此?一辈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也是正常的。 陆正往京城跑趟官, 赴任路上还差点死了呢。 所以?总想往外跑的人没感觉, 那些被留在家里的人就不一样了。 揪心哪。 温蕙少时?千里走单骑, 在那之前她对“出门”全是憧憬。真自己走了一回差点死在外头, 才晓得了厉害。 如今做了妻子做了母亲, 自然不愿意丈夫到?处瞎跑。 不是不能理解他,就是真的揪心。一天没全须全尾地回来, 就一天要揪心。 才想完陆睿,被派去京城吏部打点的管事回来了,带回了京城的许多消息。 北疆军备案搞掉一批,四大?仓贪渎案血流成河。皇帝这是做稳了龙椅,开始对旧臣动刀子了。 温蕙现在也是主持中馈的当家夫人了, 陆夫人把从陆正那里听到?的消息都告诉了温蕙。 “阉人自来可?怕。”她道?, “过?去有八虎一狼, 好容易八虎都没了, 只剩一狼,今上身边也没有什?么新的权阉冒头的。齐王身边却冒出来一个?。” “这个?叫永平的, 现在号称是‘小牛贵’。我看, 搞不好将?来又是个?人鬼避忌的人物。” 永平? 温蕙困惑了。 不是她想的那个?人吧。 虽然他的确也是叫永平。 可?是奴仆很容易撞名字的。比如江州陆府有个?叫翠烟的丫鬟,余杭陆府也有一个?。她们回余杭过?年的时?候,大?家还拿这个?说笑来着。 牛贵温蕙是知道?的。大?周谁不知道?牛贵呢。 提督监察院事, 皇帝的刀和走狗。 杀过?好多人,办过?好多大?案,牵连过?好多无?辜。 天底下不知道?多少人恨不得他千刀万剐。真是能止小儿夜啼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30、第 130 章 (1/5) lt;/h1gt;的。 什?么“小牛贵”,不可?能的。不可?能是连毅哥哥。 大?家又担心春闱的事,都不知道?京城现在这种情况对春闱有什?么影响。 这时?候,余杭来信了。 “娘病了。要我回去侍疾。”陆夫人跟陆正说,“自蕙娘过?门后,娘一直没怎么病过?了,怎地又病了。” 陆正浑身都不得劲。 什?么叫“自蕙娘过?门后,娘一直没怎么病过?”?这说得什?么话。 偏又是大?实话。 虽然跟老太太解释过?了,慧明那姑子就是个?骗钱的货色,老太太还是小心地不让温蕙靠近她。她一直没再“病”过?,也是怕喊陆夫人回来侍疾,陆夫人会把温蕙一起带回去妨着她。 陆正觉得吧,自从璠璠出生之后,这两年妻子也不知道?怎么地,说话总是有点阴阳怪气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了。真要想抓证据呢,又抓不着什?么,也没法说她。 只能自己捏着鼻子忍了。 偏虞大?小姐不端着一副贤惠面孔,这年纪了忽然又开始使小性了,他心里又怪怪的。 总忍不住贱吧嗦嗦地想往她跟前凑。 这会儿陆夫人含沙射影地,他也只能捏着鼻子道?:“劳累你了,回去看看。就不要带蕙娘了,你知道?母亲对蕙娘有心结。” “我正是此?意呢。”陆夫人责无?旁贷地说,“明天就动身。” 瞧,还是挺贤惠,无?可?指摘呢。 其实就连陆正都觉得,他慈爱老母亲就是老把戏——折腾儿媳妇。 陆夫人走前跟温蕙说:“不用担心,我也年纪大?了,受不了了,折腾我,我就直接晕倒。” 话虽这么说,温蕙还是揪心,直说:“还是我去吧,我年轻呢,我身体最好了,不怕折腾。” “你代不了。”陆夫人说,“谁叫我才是她的儿媳呢。” 这真是没办法,陆夫人在温蕙的叹息中去了。 只是谁都没想到?,半个?月后陆夫人叫人从余杭送来了信,这一回陆老夫人竟是真的病了。 陆正给她回信说让她务必照顾好老母亲。 温蕙知道?了,特地去跟陆正请示:“要不然我过?去吧?” 陆正道?:“不必了,这边还需要你主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30、第 130 章 (2/5) lt;/h1gt;持中馈,照顾璠璠。” 只他想着,这媳妇嫁进陆家已经四年,圆房三年,璠璠都过?完两岁的生辰了,怎地还不给他家再添一胎。 等?儿子回来,好好催催他。 转眼就到?了要过?年,衙门封印,陆正带着温蕙、璠璠赶往余杭。 陆老夫人果然是病了,比起从前很没精神,常卧床了。 温蕙当然关心的是陆夫人,陆夫人看着倒还好。陆正过?来的时?候,她在床边端着药碗,陆正走了,只留下温蕙,她便把药碗给了丫头。 陆老夫人没精打采地看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 到?了这个?年纪这个?时?候,折腾儿媳妇的精力?也没有了。且真论伺候人,陆夫人哪有丫鬟伺候得好。 真应了老妯娌们以?前说的,到?了老了,还是得看儿媳妇的。 好在虞家大?小姐心高气傲,不会冒那些坏水。 这个?年过?得不好。一是因为陆睿不在,二是因为老太太病着。到?了假期结束,陆正必须得回江州了,在病榻前洒泪:“儿不孝。只国事为重,不能脱身。” 陆夫人嘴角微抽。 果真知道?自己不孝。 真孝的,就该辞官事母。本朝也不是没有过?先例的。 温蕙提出来留下给陆夫人帮忙。她原也以?为陆老夫人装病呢,才没来,哪知道?是真病了。 陆正犹豫。 陆夫人道?:“留下吧,我这边给母亲侍疾,家里有些乱,正需要帮忙。” 陆正便道?:“那便让她留下。” 又千叮咛万嘱咐,要陆夫人务必照顾好陆老夫人。 大?夫明明都说了,老夫人年事已高,要做好准备了。 反正不想听的话就是不信是吧。 陆夫人也明白?陆正,他怕丁忧。 他在江州这几年考绩都很好,又适逢江州重修堤坝,是一件功绩,赶上皇帝给朝堂大?换血,陆正不免有了些野心。 只生老病死这种事,岂是他和她能决定得了的?陆夫人道?:“妾自当尽孝,只老爷也该做好心理准备。” 陆正十?分不爱听。 陆夫人留下温蕙,也是基于对陆老夫人病情的认知。 她道?:“要做好准备。若丁忧,便要回余杭来。余杭陆府,你掌起来。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30、第 130 章 (3/5) lt;/h1gt;” 温蕙明白?了,道?:“是。” 她们二人便带着璠璠在余杭住下。 二月初九,陆夫人道?:“嘉言该下场了?” 这等?事温蕙没有陆夫人了解,只心中有期待:“能中吗?” “不大?放厥词惹怒主考的话,”陆夫人道?,“解元基本没问题。” 温蕙自然希望陆睿能中的。她最喜欢陆睿有学问的样子。 很多次她都幻想过?他高中了,披宫锦打马游街。 他真的最适合穿红色了。 但她们没能等?来报喜的差役。三月中旬,京城的幕僚回到?了江州。这时?候江州已经通过?各种渠道?知道?了京城的乱相,幕僚带来了更多更详细的消息。 也带回来陆睿会试涂了名字的事。 陆正大?怒:“小儿狂妄!” 只气得不行。又问:“他人呢?” 幕僚说:“公子去游历了。” 陆正只气得倒仰。 只事已至此?,也没办法,只好恨恨说:“等?三年,三年后不给我考个?一甲,打断他的腿!” 又想着陆夫人在余杭呢,这事也得让她知道?,便谴了幕僚往余杭去。 几日便到?了,陆夫人听了,只颔首:“知道?了。” 幕僚心想,夫人这气度,尤胜过?东主。或者,是妇道?人家不知道?轻重呢? 温蕙十?分地不明白?:“母亲,他为什?么?” 陆夫人道?:“我怎么知道?呢,我又不是他。只他也不是小孩了,我相信他不是平白?无?故的。你想知道?,等?他回来亲自问他吧。” 温蕙低头,很是担忧。 更担忧的是陆睿果真到?处乱跑去了。 他跟幕僚说,打算从京城出发,穿河北,走山西,到?陕西,再绕河南,然后再回来。基本上,把江北的腹地都走一趟。 温蕙只庆幸说:“幸好刘富跟着他,我还放心点。” 刘富的身手是很值得信任的。 陆夫人长长叹息,道?:“养孩子就是这样,儿子呢,长大?了就乱跑,以?后再出去为官。女儿,才养几年,就要送到?别人家去做人家的人了。是好是坏,全看人家良心,比儿子还揪心。” 她抱着璠璠,温柔搂在怀中:“只盼你爹出息些,官做得大?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30、第 130 章 (4/5) lt;/h1gt;些,叫婆家不敢慢待你。” 璠璠还什?么都不懂,举着糖给她:“婆婆,吃糖。” 陆夫人笑着塞进她嘴里,又看温蕙,欣慰道?:“倒是你,落到?了我们家,以?后长长久久了。” 温蕙笑了:“我是不会走了,我陪着您。” 四月里,京城正殿试的时?候,余杭陆家的老夫人不行了。 陆夫人派人快船去了江州报信,陆正匆忙赶去余杭,好歹见着了最后一面。 风光厚葬了老夫人之后,陆正按律丁忧,回乡守制。 只陆睿还在外面游历,江州的宅子先不处置,人都撤回了余杭,留几个?老仆看宅子,等?着陆睿回家。 而京城,春闱结束,有了一甲二甲三甲,新进士三百人。 林梓年果然吊在尾巴上混了个?同进士出身。 喜气还没散,这一届的主考官和考官便被监察院枷走了,进了北镇抚司的暗无?天日的大?牢。原来也卷入了四大?仓案,监察院为了春闱顺利进行,只按兵不动,直到?现在。 三百新进士没了座师、房师,彻底成了没奶的孩子,全体傻眼。 只有胖胖的皇帝微笑着,看着金殿下闪耀耀的进士们。 这是天子门生。 科举,原就是为国取士。怎就叫这帮人搞成了私人关系网。新进士一个?个?入了他们彀中。 从元兴三年到?元兴四年这一场动荡,朝堂上几乎半空。 但元兴帝,终于摆脱了景顺帝的阴影。 太高兴了。 因为太高兴,元兴帝喝了太多酒。 中风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30、第 130 章 (5/5) lt;/h1gt; 131、第 131 章 第131章 元兴帝本来就?肥胖, 身体一直有?些毛病。 元兴四年的四月,春闱刚结束,他因为太高兴, 饮酒过度中风了。 众皇子齐聚,当然只有?那?几个年长又有?帝宠的皇子才有?资格站到病榻前。 阁老们?也在, 牛贵也在,老內侍也在。 一起看?着太医令给皇帝问诊。 其实不用等结果, 用眼睛看?都知道元兴帝无法?问政了。 他躺着动弹不得?, 口歪眼斜,直流口涎。 太医令切完脉,也不过就?是说出大家都已经看?到了的事实:皇帝无法?亲政了。 但是皇帝也没死?,他还好好活着呢。 这种情况下,内阁表态:“请太子监国。” 内阁满员应该有?七个人?, 让元兴帝杀得?只剩下三个人?了。三个人?态度一致。 因为国有?储君, 就?可以按照礼法?和律例走?程序。 多简单。 太子心里怦怦直跳, 好在持重, 没表现出来, 按照礼仪坚辞。 内阁再请。 三请三辞, 最终太子只能无奈道:“父皇龙体违和,孤权且代父皇监国。” 赵烺也在房间里, 只能看?着, 没有?一点办法?。 这就?是正统。 走?出乾清宫的时候, 赵烺的心里都是阴沉沉的。终究,还是败了吗? 但他抬眼望去,看?到了外面等着他的霍决,不由怔住。 霍决的嘴角有?一丝微微的斜度,眼睛中有?火焰在跳动。 赵烺非常熟悉霍决, 他是个自控力极强的人?。他得?是有?多兴奋,才能控制不住地流露出这样一丝情绪? 赵烺心底的阴霾忽然便一扫而空。 还没输呢!父皇还活着,太子只是监国而已!霍决都还没放弃,而且他肯定已经有?了什么主?意! 赵烺走?过去,看?了霍决一眼。霍决也看?了他一眼。 主?仆两人?心有?灵犀,在这场合不方便说话,一直憋着憋回了齐王府。 “说吧。”赵烺目光炯炯,盯着霍决,“你有?什么主?意?” 霍决抬起眼,道:“陛下圣体违和,太子监国。这……真是,太正统了。” 赵烺问:“所以呢?” “所以……”他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31、第 131 章 (1/5) lt;/h1gt;的眸子中有?火焰跳动。 赵烺在乾清宫外就?看?到了,那?是野心的火焰。熊熊燃烧。 霍决道:“让正统,变成不正统吧。” 霍决笑起来。 他的唇脂颜色深,这样笑起来的时候,有?种妖异的好看?,莫名令人?兴奋又惊悚。 太子监国一个月,太平无事。 太子毕竟一直在学?习如何治国,真上了手,觉得?也没那?么难。 因为从元兴三年持续到上个月的动乱,造成现在一个是人?手空缺,一个是奏折积压。 太子每天勤奋努力地批阅奏折,展示自己的治国能力;还要仔细地阅读每一份荐上来的履历,甄选合适的人?才,放到合适的位置。 大周朝采用内阁制,内阁的存在很大程度地分散了皇权,但军事权和人?事权一直都抓在皇帝的手里。 现在,太子正要行使皇帝拥有?的人?事权。他将决定谁可以坐到什么位置。 行使这份权力的感觉真是美妙无比。元兴帝大刀阔斧地清理了景顺旧臣,腾出来的空位上还没来得?及安置新人?。如今,都要安置太子的人?了。 这些人?以后,就?是太子的力量。 每当想到这一点,太子就?体会到这份权力的美妙。 因为太忙碌,太子每天只能早晚去一回探望元兴帝。 而齐王赵烺,则几乎是不眠不休地陪在元兴帝身边。 太子见他如此,也不是没有?犹豫过。但他比较了一下,终究还是觉得?处理政事比较重要。他毕竟是国储,正在监国。于是假惺惺地洒泪:“孤代父皇监国,实脱不开身。只能让齐王弟代孤尽孝了。” 齐王赵烺什么也没说,似乎就?认了,吃了这个闷亏。 太子内心爽极了。 赵老四平时再得?宠又能怎么样呢?小妇之?子罢了!除了抱亲爹的大腿,没有?别?的能耐。如今亲爹这样了,他便一丝办法?都无,只能盼着亲爹好起来。 可就?元兴帝那?个样子…… 而他就?不一样,父亲的宠爱对他不重要。不用在父亲的脚边蝇营狗苟。 因他是正统,是国之?储君。当皇帝不行的时候,每个人?都知道该拥他上位。 太子的这份自信,在知道了一个秘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31、第 131 章 (2/5) lt;/h1gt;密消息的时候瓦解了。那?个消息声称,元兴帝立有?遗诏,遗诏的内容是废太子,立齐王。 皇长孙质疑这消息:“是真是假?为什么立这样的遗诏?什么时候立的?是陛下病倒前,还是病倒后?” “是真的。不知大何时立的,知道的时候,便已经有?了。”太子很相信,“是我放在乾清宫的人?送出来的消息。” 太子很慌。因为他相信这个消息,因为元兴帝从来就?是偏疼赵四。 会不会是因为他忙于政事,而赵四一直陪在皇帝身边的缘故? 事实上,这一个多月,元兴帝的情况好了不少,他能勉强地说话了。手臂也能动一动了。 太子一想到那?份“遗诏”真的存在,就?充满了恐慌。 因为如果元兴帝死?了,则遗诏可能被赵四拿出来夺位。如果元兴帝康复了,则他已经起了废立太子的心思。他这个监国太子可能马上就?要变成“前太子”了。 怎么着都是死?路一条! 人?不逼到那?个份上,是不知道自己能干出什么来的。 不管皇长孙怎么反对,太子还是决定,现在就?登基。 首先,得?拿到那?份遗诏销毁,然后就?可以放心地登大位。 但要拿到遗诏,只能……逼宫了。 亲王按制可以拥有?两千到五千的府兵。但元兴帝没有?让儿子们?就?藩,皇子们?都在京城,不可能允许他们?有?这么多兵。 所以元兴年间,允许太子有?五百禁卫,诸皇子各有?二百府兵。景郡王最寒酸,他只是个郡王,而且元兴帝不待见他,只给他一百府兵的名额。 太子扒拉了扒拉,弟弟中他比较信任的是老二、老五,再带个老十一。 太子把这三个弟弟拉上了自己的战船,许诺了肥厚食邑,子孙富贵。 三个皇子都把自己的府兵借给了太子,正好跟太子的五百禁卫凑了个一千整数。 接下来是宫城的防务。 皇长孙坚持:“当与牛都督合作?!” 太子却?不想。 太子也不愿意承认,他除了厌恶牛贵之?外,其实还怕牛贵。 太子的心态一如从前霍决分析过的那?样,他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牛贵这样的人?。他是正大光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31、第 131 章 (3/5) lt;/h1gt;明的正统继承人?。 太子妃巫蛊一事,牛贵帮过他一次。太子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因为自己是正统储君的缘故。 牛贵号称只效忠皇帝一人?,所以他得?维护皇帝的储君。 太子这个思维,始终跳不出自己是“嫡”这个圈。 皇长孙问他为何要将牛贵排除在计划之?外。太子沉着脸道:“他若拒绝怎么办?我们?根本没有?能力能将他灭口。” 皇长孙无法?反驳。 但他内心里,有?极为不祥的预感。总觉得?没有?牛贵的支持,前方充满了阴影。 只太子从未这么坚定果决过,事已至此,皇长孙阻止不了。 五月底,西华门附近走?水,因为发现得?及时,损失不大。 但监国太子发了很大一通脾气,令牛贵暂时交出宫城防务,回家闭门思过七天。 太子既然监国,那?就?是代替天子行事。牛贵号称忠于天子,没有?为自己争辩一句,便交出了宫城防务,真的闭门思过去了。 这让太子生出了一种,气运加身的错觉。 太子不知道,当他选择放弃牛贵的时候,便是选择了让牛贵放弃他。 六月朔日太和殿朝会,太子登朝,指使他自己的人?站出来,谏太子登基,奉元兴帝为上皇。 这一谏议立刻遭到了反驳。 因阁老们?每日去探望元兴帝,并?将元兴帝的情况公布于众。大家都知道元兴帝虽缓慢,但的确正在康复中。 且最重要的一点,经过了大清洗之?后,还留在朝堂上的,自然都是元兴帝的人?。 这一点太子倒是料到了。他说:“这样大的事也不是一下子能决定的。诸位爱卿慢慢讨论,待争出个结果来,再告诉孤。” 说完,他走?了。 群臣愕然,待想要走?出太和殿,发现出不去——太子已经兵围了太和殿和乾清宫。 百官这才明白,太子这是——逼宫哪! 他疯了吗?他是正统储君啊! 他只要踏踏实实地,就?能按部就?班地接过江山社稷,不存质疑地登上大位啊! 太子在乾清宫里,使人?将刀架在了老內侍的脖子上。 “喜伯,你非得?逼我吗?”太子痛心疾首地问,“你说出来,对大家都好!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31、第 131 章 (4/5) lt;/h1gt;” 但老內侍却?道:“殿下所说遗诏,老奴从未听说过。” 太子没有?办法?,仰天长叹了一声,下令:“杀了他!” 元兴帝躺在龙床上看?着这一切,嘴角流着白沫,一直喊:“住手……住手……孽子……住……” 但他阻止不了,兵士的钢刀高高举起,就?要落下。 元兴帝闭上了眼睛。 老內侍也闭上了眼睛。 终究是……不能善终吗? 才这么想,暗处的弩/箭射穿了兵士的喉咙,鲜血四溅,噴了老內侍一头?脸。 老內侍又睁开了眼睛。 外面杀声四起—— “太子逼宫篡位!保护陛下!” “太子逼宫篡位!保护陛下!” 太子明明把一切都计划得?很好,安排得?很好,所以他始终不能明白,他的四弟赵烺是从哪里调来这么多的兵。 到死?他都没明白。 反倒是太子的禁卫首领,在激战中被砍杀,听到了对方那?一声带着口音的暴喝,忽然明白了。 “北疆军……”他喃喃,倒在了地上。 只怎么会有?这么多北疆军出现在京城,禁中? 他想起来,齐王赵烺受命重新督造北疆军备。的确有?北疆军来京城与他交洽军备的事宜。他们?带了士兵来,准备护送押运新的军备。 只他们?都在城外,京城守卫不可能允许这么多士兵入城。 京城守卫可是掌握在牛贵的手里啊!怎么可能这么多士兵瞒过牛贵偷偷进城呢? 太子禁卫首领的思绪忽然断了一瞬。 是啊,不可能的!所以,这么多的北疆军……是牛贵放进来的啊! 禁卫首领是太子心腹,参与了几乎所有?事,知道全部的前因后果。 他躺在地上,从他的视角看?去,四周巍峨的宫墙高不可及。那?墙上都站着人?,穿着跟他的人?一样的服色。那?些人?,是宫城禁卫。 他们?一动不动地站在墙上,仿佛看?不到下面的激烈厮杀一样。 他们?是牛贵的人?。 牛贵在哪呢? 太子的禁卫首领看?不到牛贵的身影,忽然想起来,牛贵被太子贬斥,交出了宫城守卫之?权,在家闭门思过。 太子的禁卫首领临死?前全都明白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太子相信了那?个“遗诏”的消息。那?消息是太子放在乾清宫的人?送出来的。 可牛贵掌着宫城,所谓太子放在乾清宫的人?,对他而言,如同裸奔吧? 太子啊,真该早听皇长孙的建议,真该早早笼络牛贵才是。 真的不该,放弃牛贵。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31、第 131 章 (5/5) lt;/h1gt; 132、第 132 章 第132章 这场厮杀同时发生在乾清宫和太和殿外, 持续了半个时辰之久。 被太子?锁在太和殿里的百官都听见了,他们还趴在门上往外看,亲眼见证了整个过?程。 太子逼宫篡位, 齐王救驾,拨乱反正。 终于厮杀结束, 太和殿的大门又打开。 仅剩的三位阁老带着百官冲出来,问:“陛下何在?太子何在?齐王何在?” 答:“陛下与齐王在乾清宫。太子, 已伏诛。” 阁老带着百官往乾清宫冲。 赵烺诛了太子, 进了乾清宫。 他扔了头盔,卸了甲,走到龙榻前,先伸手入怀掏出了帕子?,跪在脚踏上给元兴帝擦去了口涎。 元兴帝一直看着自己最爱的这个儿子。 赵烺擦完, 握住元兴帝的手, 告诉他外面发生的事。 “太子谋篡, 已经伏诛。” “二?哥、五弟、十一弟, 一同伏诛。” “东宫失火, 没来得及救。” “父皇……”赵烺跪在脚踏上, 垂下头去,把额头贴在了元兴帝的手背上, “您圣体违和, 当好好养病, 江山社稷,请……交给儿臣吧。” 霍决上前,展开手中早就准备好的禅位诏书。只差一个印。 赵烺不敢抬头,只喃喃:“父皇,请……用印。” 已经可以说话的元兴帝却一个字都不说。只盯着赵烺。 霍决的手放在了刀柄上。 其实, “太子谋害了皇帝”,也挺好的。 老內侍抬起眼,看了看那握着刀柄的手,长长叹了一声,走到了龙榻边。 赵烺抬头:“喜伯。” 老內侍弯下腰去:“陛下,用印吧。” 元兴帝闭上了眼睛。 老內侍直起身:“陛下允了。” 霍决和老內侍都出去了。 赵烺流下了眼泪。 “儿臣和您不一样,您占着嫡长,可以让代王活。” “儿臣……儿臣实不?能留太子一脉。” 他跪在脚踏上,起誓一般保证: “儿臣会孝顺您。” “您好好养病。” “您定会颐养天年。” 元兴帝闭着眼。 他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人,也算不?上什么明君,登基三年,并无什么大建树。 但比起景顺帝,元兴帝真的算是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32、第 132 章 (1/5) lt;/h1gt;个好爹。他也和天底下的普通当爹的都一样,都希望哪怕是不同女人生下来的儿子们,也都能和和睦睦,互相扶助。 元兴帝听着四郎赵烺为自己辩解,内心里只有一个问题。 牛贵呢? 牛贵在哪里? 元兴帝明白,这么大的事件,牛贵没有出现,便是作出了抉择。 景顺五十年,没有皇帝,牛贵的黑底织金蟒袍,在众人中闪亮耀眼。他表示他忠于皇帝,并作出了抉择。 元兴三年,有一位皇帝。牛贵没有出现,因为他不?能不忠于皇帝。他以他的不?出现作出了抉择。 等牛贵再出现在皇城中的时候,金座上坐着年轻的新皇帝。 牛贵撩起金线蟒袍的衣摆,恭敬地给新帝叩首。 提督监察院事牛贵,始终忠于“皇帝”。 元兴四年六月间,太子误信遗诏谣言,以为元兴帝起了废立之心。惊慌失措下,携二皇子?、五皇子?、十一皇子?一同逼宫。 四皇子?赵烺率北疆军护驾。 太子、二?皇子?、五皇子?、十一皇子?皆伏诛。 东宫失火,抢救不?及,太子一脉诸皇孙尽亡。 唯皇长孙不?知所踪。 元兴帝龙体?违和,亲下诏书禅位齐王。 赵烺继位,奉元兴帝为上皇,移居西苑。 元兴四年,昭告天下,改元淳宁元年。 经太子逼宫一事,淳宁帝赵烺,收回了宫城防务,交给了自己的心腹永平。 一朝天子一朝臣,何况这已经是牛贵历经的第三位天子。牛贵有心理准备,并无异议,放手了宫城。 他早已经为自己计划好,打算用五到十年的时间,逐渐谋退。 和平地移交权力,是走向善终的正确道路。 元兴四年的乾清宫之变,淳宁帝之得?位,东宫之覆灭,有许多存疑之处。 世人不免指摘,言其得位不?正。 此亦是赵烺之心病。 故太子一脉,嫡中嫡的皇长孙,必杀之,方可解此心病。 淳宁帝登基,给霍决下达的第一道命令便是--缉拿诛杀皇长孙。 不?论天涯海角,还是天长地久。 京城改天换日的消息八月底传到了余杭。 陆正万想不到京城混乱至此,跟陆夫人感慨:“嘉言避开此届,现在看,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32、第 132 章 (2/5) lt;/h1gt;竟不?能说是不好。” 陆夫人只生气:“出门两趟,心便野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还得?给他祖母守孝。” 才感慨完,九月里陆睿便回来了。 陆睿是先回到了江州,才知道陆老夫人去世,陆正已经丁忧守制,遂改往余杭去。 风尘仆仆进了家门,先去给陆老夫人的牌位磕头上香。 陆正自然又哭了一通:“你祖母可恨没见?到你。” 陆睿叩头赔罪:“是孙儿不孝。” 老太太虽对陆夫人诸多磋磨,带给这个家很多阴霾,但到底对自己的金孙还是一片真心的。 陆睿长跪默祷,希望她来世,能生成一个不一样的女子,或者?能生为男子,出门走走看看,知道了外面的风景,便不会只盯着自己的鞋尖。 又叩见陆夫人:“儿不孝,回来了。” 陆夫人凝视他良久,点头道:“回来就好,去看看你媳妇吧,你不?在,都是她在尽孝。” 陆睿再叩首:“是。” 温蕙在山上的院子里,已经知道了陆睿归来,忙着张罗了热茶热饭还有热水给他洗浴。陆睿喜洁,哪怕路上洗了,回家也定是要洗的。夏日里有时候一天洗两回。 正忙着,有丫鬟来报:“来了,来了!” 温蕙匆忙迎出正房,迈出大门,站在台阶上,看到了正走进来的陆睿。 两个人阔别一年,隔着院子遥遥相望。 温蕙看陆睿。 瘦了一些,黑了一些。脸庞的棱角更分明,鬓边有些烟尘气,仿佛谪仙般的公子终于把脚踏在了实?地上。 他好像,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 那双眼睛,蕴着精光,比从前更加明亮璀璨,耀人夺目。 陆睿看温蕙。 因守孝,她穿得?极素净,干净得?仿佛不?沾半点尘埃似的。 站在正房的阶上遥遥地望着他,目光中有欣慰,有柔情。 隐隐地,她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 那眸光让他心悸。 陆睿走下了台阶。 温蕙也走下台阶。 他们都向对方走去,在院子正中相聚。 陆睿正要伸出手去,温蕙已经福身。陆睿的手,便没伸出去。 温蕙起身,眼睛里含着笑:“你回来啦。” 陆睿道:“嗯,回来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32、第 132 章 (3/5) lt;/h1gt;” 温蕙主动伸手牵住了他的手,道:“快回屋里,喝口茶,洗个澡,换身衣服。都给你准备好了。” 陆睿远游归来,见?过?高堂父母,甚至拜过?了去世祖母的牌位,到了妻子这里,终于彻底地放松了下来。 吁了口气,道:“好。” 温蕙拉着他往屋里去。她还是这么有力气。 她的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着欢喜,可为什么不?扑进他的怀里,像从前那样。 穿过两道槅扇和帐幔,进到了内室里,温蕙放开他的手:“茶是刚刚沏好的,你喜欢的瓜片……”她想去给他端茶。 陆睿却一把捉住她的手,猛地一带,便把温蕙拉入了自己的怀中,紧紧抱住! 柔软,温暖,非常熟悉的气息。陆睿深深地嗅了一口她的体?息,真的回家了。 “蕙蕙,蕙蕙……”他呢喃着唤着她的名字,亲吻着她的头发,“我好想你。” 他用力,再用力,想将温蕙融进自己的身体里去。 人要远行,才知道家的可贵,才知道母亲妻儿的温暖,尤其是那些血管里淌着激情和热血,总向往着四方天下的年轻人。 陆睿在外面游历,也不?是没遇到过危险。他带去的从人还死了一个。好在带着出门的随从都是甄选出来的身体强健的家丁,多少都会些功夫。刘家父子三人,在众人中尤其出色,几?次击溃了盗匪,化险为夷。 这才能平安地回到家里。 才能再将心爱之人拥在怀中。 才知道这拥抱尤其可贵。 陆睿不由发出长长的喟叹。 温蕙闭上眼睛,泪水划过?脸颊。 “陆嘉言。”她喃喃地道,“你……好狠的心啊。” 他一走便是一年。 这一年中,温蕙日日夜夜都祈祷他平安,盼着他早些归来。 她有时候半夜醒来,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床上,茫然。 为什么陆嘉言能把她丢在家里,一个人潇洒地远行呢? 他会像她思念他一样地思念她吗?他会像她一样孤单难过吗?他会像她一样在夜里偷偷哭泣吗? 分离,是多么地消耗生命啊。 母亲一定是懂得?这种生命的消耗,所以把中馈交给了她,让她日日忙碌,无暇感伤。 母亲还悄悄地订制了一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32、第 132 章 (4/5) lt;/h1gt;套秘物给她,告诉她不必羞,世间拥有这些秘物的女子,比她想得多得?多。 女人要学会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收拾好自己的情绪。 要优雅,要美丽,要能独自面对孤寂。 那些寂寞一点点地打磨着温蕙。璞玉渐渐生辉。 原以为是并蒂莲,连理枝,永生永世不?分开。 如今也能在寂静夜里独自绽放,静谧美丽。 “是我不?好,是我的错。”陆睿亲吻她的眼睛,“别哭,乖,别哭……” 他低声道:“蕙蕙,抱我。” 温蕙终于张开双手,抱住了他的腰。 陆睿分明记得?从前,温蕙总是蹦蹦跳跳,眼睛明亮地扑进他的怀中。 接住她的刹那,是如此的愉悦,像接住了满怀的阳光。 如今她幽幽,隔着院子遥望,像青色的月华一样美丽。 那些热情都哪去了? 那些抱住他不?肯放手的依恋和依赖哪去了? 阔别一年,她在他面前一步之地站定福身,带着笑意道:“回来啦。” 温柔又周到,像许多旁人的妻子一样。 陆睿茫然。 不?知道自己为何,怅然失落。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32、第 132 章 (5/5) lt;/h1gt; 133、第 133 章 第133章 天色黑了?下来?。 陆睿在次间的榻上陪着璠璠玩了?许久, 才?把她交给了?乳娘,由乳娘领着回?厢房去睡觉觉。 一年不见,璠璠已经完全把他?这个爹给忘记了?, 根本不知道他?是谁。他?花了?许多时间逗她,才?让她重新管他?叫“爹爹”。 璠璠生了?一对好眼, 如琉璃一般明净。皮肤似雪,脸颊像涂了?胭脂, 笑起来?的时候, 咯咯咯声如银铃,让陆睿的心都化?了?。 恨恨想?,将来?不知道是谁家小子有这般的福气,能娶到他?的女儿。若敢待璠璠不好,定叫璠璠的娘提棍子去抽他?! 年纪轻轻的, 出一趟远门归来?,竟生出了?老父亲般的悲喜交加, 多愁善感。 送走了?璠璠, 他?回?到了?内室里,丫鬟们上前伺候他?洗漱,换上了?寝衣。 温蕙还在净房里洗澡, 陆睿便取了?一部书,倚在床上看起来?。 许久, 抬起眼, 看看净房,温蕙竟还没出来?。她现在怎地洗个澡,要这么?久? 从前都是很快地洗完,笑盈盈地滚到床里去。 陆睿的视线又落在了?书页上。 翻过一页,又翻过一页……忽然, 缓缓抬起眼。 目光扫过去,余杭家里的这张拔步床和江州那张一样大。一个人躺在床上,很空旷。 若没人在床上等她,便洗完了?,也是一个人孤枕难眠。 所以?,尽可以?慢慢地洗,洗很久也没关系。 是吗? 陆睿合上了?书,扔在床边柜上,打?量起这张床。 和江州那一张不一样。这张床床体下部是雕花栏,抽屉在床头的侧面。 床里的抽屉都是放些会用到或者私密的东西。譬如沐浴后抹身体的香膏、香露,或者房中秘戏的画册。 陆睿等得百无聊赖,随手拉开那些小抽屉。 从前他?们过年才?回?这里住个半月,并不用到这些。但现在他?们搬回?老家,要长住了?,便用上了?。 果然里面都是些零零碎碎女人家用的东西。他?那些册子也不知道收到哪去了?,以?前在江州,都是放在床下的抽屉里的。 推上那些抽屉,他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33、第 133 章 (1/5) lt;/h1gt;?忽然想?起来?,床头还有一个暗格。看着像是雕花,手指抠住,拉出来?,也是抽屉,很隐蔽。 暗格里放着一只锦盒,拿起来?,还挺沉,是什?么?? 陆睿无聊又好奇,拿出来?掀开盖子,忽然顿住。 温蕙泡在温水里闭着眼睛。 她其实还可以?泡得更久,但彩云提醒她:“公子还等着呢。” 温蕙才?“哦”了?一声,起身了?。 裹上了?寝衣回?到了?卧室里,陆睿果然还没睡,靠在床头摆弄着什?么?。 “怎地还没睡。赶路不累呀?”温蕙道。 陆睿道:“等你。” 温蕙放下两层帐幔:“等我做什?么?,先睡便是了?。” 一转身,却见陆睿倚在床头,手中把玩一件东西——竟是她的东西。 温蕙虽然在陆睿归来?前才?过完十九岁的生辰,但已经是熟/妇,和陆睿也是老夫老妻了?。并不羞,只嗔他?:“别乱动我的东西。” 陆睿问:“哪来?的?” 温蕙道:“妇人的事,你别管。” 陆睿是听说过,妇人间会秘密地交流这些,她们不会告诉男人,只告诉女人,口口相传。 一个悄悄地告诉另一个,女人们便知道,该上哪里去寻来?这些。 温蕙这一套,有暖玉、象牙、香木、纯银、兽骨五种不同材质,雕工精致,显然是上品。 她的朋友都在江州,她对余杭这边并不熟悉,陆睿其实能猜出是谁将妇人间的秘密传递给了?她。 温蕙说着,伸手要去拿回?。 陆睿抬手躲过,却趁机把她拉进?怀里。 温蕙扑在他?怀中,撑起来?:“别闹,孝期呢。” 其实也不是严格要整个孝期内就不能合房。但陆睿才?归来?,才?开始守孝,总归得有些避讳。 陆睿却道:“知道,我不会乱来?。” 翻个身,夫上妻下,低头吻住。 三百多个日日夜夜,那些思念和寂寞,终有了?泄处。 许久,温蕙闭着眼睛呢喃:“你身上的气味变了?。” “嗯。”陆睿道,“带去的香料用完了?,大象藏在江北不好寻。我也没时间动手合香,路上便不怎么?熏了?。” “明天我给你合。”温蕙说,“大象藏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33、第 133 章 (2/5) lt;/h1gt;那个方子,我现在合得很好了?,母亲都夸过我。” 陆睿道:“你现在什?么?都会了?。” 温蕙笑了?笑:“我是你妻子呀。” 陆睿的心底,忽然因这一句,颤了?颤。 床头立着落地的灯,花苞形状的灯罩,糊的是薄如蝉翼的桑皮纸。蜡烛的焰光透出来?,朦胧柔和。 温蕙的面孔也朦胧柔和。 她的眼睛和笑容都温柔,眸子深处,对他?还是有依恋。 陆睿俯下身去,埋在她颈间,深深地嗅她的体息。 没有变化?,还是从前的气味。他?十分肯定,感到安心,轻轻地吻她的颈子。 温蕙的身体颤了?颤。 想?喊停他?,但身体有自己的主张,叫嚣着,让人难耐。 温蕙闭上眼睛,试图阻止他?:“嘉言,现在……” 陆睿用唇堵住了?她要说的,在她耳边告诉她:“这不算。” 他?手中一直把玩的是暖玉,此时已经和手心一个温度。陆睿将末端的线圈套在手指上,将暖玉送了?进?去。 温蕙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 她还是,没法?不爱陆嘉言。 她闭上了?眼,接纳了?。 陆睿没想?到,又不曾真的合房,温蕙竟能朝口欠。 她以?前曾一度困难,怎地现在如此容易了?? 他?凝视着妻子。 她十九岁了?,比起初到他?身边时的青涩稚嫩,如今的她宛如一颗蜜桃,熟透了?,欲滴。 他?将暖玉投到水火盆里,又起身倒了?水给她喝。 再回?到床上,温蕙系好了?衣襟,依偎过来?,也帮他?。 陆睿跟她吻了?又吻,看她的眼睛,心底有了?些冲动。有些事,本没必要告诉她,他?却忍不住想?让她知道。 “我在外面每天都想?你 。”他?说。 温蕙微笑,亲了?亲他?。 “蕙蕙。”他?说,“我在外面,没碰过别人。” 温蕙的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诧异。她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她以?为?,他?在外面游历,会少不了?伎子、歌姬甚至女/妓的。那些文人们,以?此为?雅事。 陆睿望着她的眼睛。 因为?不想?让你再难过。 因为?我没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33、第 133 章 (3/5) lt;/h1gt;想?到,你会难过成那样。 “因为?太?忙,每日里都赶路,想?尽可能走更多的地方。”他?牵着她的手,懒懒地,“你也该慰藉我一下。” 他?说的,温蕙信。因他?的手掌变粗糙了?。从前他?手指上有笔茧,手心却保养得很好。如今他?回?来?,手心都有茧了?,那是长时间握马缰才?磨出来?的。 许久,温蕙“嗯……”了?一声,温柔抚慰。 小别自当胜新婚。一年的分离,岂止是小别。 帐子中弥散起栗子花的味道。 待清理过,响起了?年轻夫妻的喁喁私语,分别许久,自然有许多话说。 温蕙一直心里有个事,等了?一年了?,终于可以?问他?:“会试到底为?什?么?涂了?名字?母亲说,你的水平,二甲出身肯定是没问题的,你怎地竟还看不上进?士出身了??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我并没有看不上进?士出身。你们曲解了?我的意思了?。”陆睿却说。 “当然也有别的原因。当时京城很乱,虽然四大仓案算是落定,我只隐隐有不好的感觉。总觉得这时候入仕,不是好时机。”陆睿道,“只我也没法?跟别人说。朝堂上几乎半空,空出来?多少职位。同进?士怕是都能立刻授官了?,人人都觉得正是好时机。” “那真是让你料对了?。”温蕙道,“就前些天, 八!零!电!子!书!w!w!w!.!t!x!t!8!0!8!0!.!c!o!m 母亲还说,这一届你避过了?,也挺好的。京城的事,让人怕呢。” 陆睿却道:“我这不是料。有充足的考据,再推论,那才?是料。我只是一点?直觉,碰对了?而已。这顶多算运气。” 温蕙的心,全偏在他?身上,道:“那你也是运气好。” 陆睿笑着摸了?摸她的脸,道:“这只是其一,其二则是,我以?前其实颇骄狂,只到了?今年,才?真觉出来?自己浅薄,是真的火候不够。” “我以?前闭门造车,胸中理想?是金榜题名,跻身仕林,辅佐君王,经世济国。听起来?都没错,只泛泛,又空又大。落不到实处。” “自结识林梓年,我才?惊觉自己见识浅薄。世界之大,九州之广,世道之阴弊曲屈,岂是书上能说得尽的。” “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33、第 133 章 (4/5) lt;/h1gt;旁的不说,便说青州,说卫所和卫军。我也不是第一次去青州了?,原以?为?自己对卫军已经颇多了?解,结果这一次去,想?问的问题比上一次还多。大哥都叫我问得招架不住了?。” “我发?现,有些问题明明就摆在那里,如大哥他?们,却仿佛看不见。又或者是,根本早已经习惯,丝毫不觉得有甚不对。这也不是一个两个人的情况,这是普遍。再一想?卫军有多大的规模,就令人心忧。” “我又跑了?山西陕西河南,发?现的确如此,这都是多年累积才?有的积弊。” “我说卫军,也只是我心中惦记的事情之一而已。蕙娘,我现在,已有清晰的志向,你想?听听吗?”他?问。 温蕙道:“自然。快与我说说,你现在的志向又是什?么??” 陆睿道:“我现在想?得很清楚了?,人之一生短暂,能做的事有限。我这一生,若能做成三件事,或者做成三件中任一件事,这一生便不算白走一遭。” 温蕙屏住气,问:“哪三件?” 陆睿望着床顶许久,轻轻地道: “整卫军,定东海,削王藩。”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33、第 133 章 (5/5) lt;/h1gt; 134、第 134 章 第134章 “只我于春闱时作策论, 深深意?识到,自己都?在纸上谈兵。现在的我,实不配谈这三件事。因我虽看到弊病之所?在, 脑海中却模糊,纵知道大的方向, 却落不到细处。这其?中要遭遇的困难抵抗,能想到一些, 却也还不知道怎样解决。” “说到底, 我火候不够。” 温蕙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当然?了?,你自己听听,哪一件是小事呢。” 陆睿也笑了?:“是,我又狂妄了?,竟想做三件。但凡做成?任一件, 都?可以在大臣列传里?留一段了?。又哪一件不是没有三十年不得毕其?功的,更可能触动太多人利益, 半路便折戟沉沙了?。” 温蕙一直撑着头听他说, 此时此刻看他嘴角含笑,望着帐顶自嘲。 他虽然?说不可能完成?,可他说这些事的时候, 眸子中蕴着星河,胸臆里?纳着九州。 温蕙感到心悸。 如当年, 细雪中踏进自己家门的少年, 冰润的眸光投过?来时,那一瞬的心悸。 温蕙垂下眼,俯下去吻住了?她爱的这个人。 “我觉得你能做到的。”她温柔地说,“哪怕做不到也没关系,男儿有甘愿为之奋斗一生之事, 是何等幸运呢。” 陆睿将她抱在了?怀里?,后背贴着他。他与?她十指相扣,拉过?她的手亲了?亲她的手背。 “蕙蕙,以后我不会再和你分开。”他说。 他想起了?林梓年曾说过?的话。 “我若再远行,”他道,“带你一起去。” 温蕙闭上眼睛,轻声道:“好。” 第二日?陆正见到儿子,便见他收拾得整洁一新,不是刚回来时候风尘仆仆的模样了?。 那眉间有种放松。 陆正“咳”了?一声,告诫他:“孝期里?小心些。” 陆睿明?白他说什么,泰然?:“不会。” 他有分寸,不会在孝期搞出孩子来。 陆正其?实很郁闷,因为他真的很想抱孙子。 他洒泪:“你祖母临去前,也遗憾没能等到抱上孙子。你们且守一年,待出了?孝,快生个儿子。” 陆睿微微叹气,点了?点头。 陆家有重孝在身,闭门谢客,在家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34、第 134 章 (1/5) lt;/h1gt;守制。 银线却在十月里?生了?个儿子。她是新婚就怀上了?,头胎就得了?儿子。 陆管家新得孙子,陆正十分羡慕,对陆夫人道:“山东女人真是会生,早知道媳妇这丫头这么好生养,该让她给嘉言做妾的。” 陆夫人道:“还是得男人厉害,陆通的哥哥们都?有好几个孩子,他们的媳妇可都?是余杭人。” 这话听着刺耳死了?! 什么叫“得男人厉害”,生孩子又不是男人的事! 陆正臭着脸走了?。 陆夫人都?懒得哄他。 如今要说,整个陆府里?谁过?得最好,当数陆夫人。 她给陆老太爷守过?孝,又给陆老夫人床前侍疾,守灵送终。她已经在“三不出”之列。她便是把?陆正气得倒仰,陆正也不能休了?她。 如今陆府里?,她的头上再没有任何人,卸掉了?一座大山般的轻松。 所?以虽然?是在守孝,陆夫人却越活越年轻了?。 虽然?不待客不宴饮,自己关上门来,琴棋书画、莳花弄草什么不能玩?教璠璠识字画画多么快乐! 璠璠给曾祖母服孝只服三个月,早就出孝了?。给璠璠裁新衣,那么多衣料,简直挑花了?眼。璠璠的衣裙,日?日?不重样。多么快乐! 陆夫人现在连家务俗事都?不用管,有温蕙主持中馈呢,多么快乐! 真的是,千年媳妇终于熬成?了?婆。 陆夫人跟温蕙说:“一定要想得开。只要想得开,日?子怎么都?能过?。” 温蕙说:“是呢。” 转头她去跟陆睿商量移院子的事。 “住在山上虽然?清静,回事却不方便。”她道,“如今我都?在花厅处理家事。只上山下山,母亲见璠璠也不方便。我想着,我们搬到琉光院去住,山房那里?还跟江州一样,给你作书房?也清静。” 陆睿想了?想,却道:“我们搬到琉光院去住,将双花水榭给我做书房。” “咦。”温蕙诧异,“山上更清静呢。” 以前陆睿在江州,选择园子里?土坡上的栖梧山房作书房,便为着那里?远离众人,清静。 但其?实那里?栖梧山房这名称实在夸大,因房基下面只是个土坡而已。余杭陆府的山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34、第 134 章 (2/5) lt;/h1gt;,才是真正的山,山上的书院幽静极了?。璠璠在院子里?跑动,都?能跑出回声来。 温蕙以为陆睿必会选那里?呢。 陆睿微微一笑:“想想少时,着实刻意?了?。其?实只要心静,哪里?都?清静的。” 温蕙与?陆夫人水中亭下对弈,说:“他跟从前变了?很多呢。” 陆夫人道:“我觉得是好的,接地气了?。” 温蕙只抿嘴笑。因陆夫人其?实也远远比从前接地气了?,只她自己觉不出来。 陆睿每日?里?在双花水榭读书。 窗户敞开着,偶抬头,隔着水面遥遥地能看到母亲和妻子对弈。她们两个人在一起,看起来安静柔美。 又有璠璠午睡醒来,穿着漂亮的衣裙,在九曲桥上咯咯笑着朝阿婆和娘亲跑去。 陆睿微微一笑,转回头继续读书。 时光匆匆就翻了?篇,到了?淳宁二年。 四月里?,温蕙先出了?孝。陆睿是元年九月闻丧始服孝,理论上该服一年,到二年九月的。 但虽然?礼法如此要求,时人颇多折中之法。为祖父母服孝常见缩至九个月,便算作一年。 故六月起,夫妻行房便不再避忌,不怕弄出孩子来。 陆睿和温蕙都?还年轻,憋了?许久终于可以放开,房中自然?不免许多放肆。 某日?陆睿压着温蕙在书案上行事,余韵未绝,趁兴作了?一副春/宫。 画中温蕙动情?模样栩栩如生。 温蕙许久都?没有羞过?了?,都?为这副画面红耳赤了?一回。 虽嗔着陆睿,也忍不住和他一起玩赏回味。待赏够了?,陆睿将画丢进火盆里?,烧作了?灰。 温蕙“啊”了?一声。 陆睿笑道:“怎地?还舍不得了??” 温蕙的确有些遗憾:“画得那样好……” “再好也不能留。”陆睿道,“便收得再严密,一个纰漏流传出去,叫旁人看见怎么办?又或者将来我老死了?,落到了?后世什么人的手里?作了?收藏?” 他捏着温蕙的下巴道:“那可不行,你只有我一个人能看。” “温氏蕙娘,”他吻下去,“是我一个人的。” 温蕙当然?知道自己是属于陆睿一个人的。 那陆睿呢? 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34、第 134 章 (3/5) lt;/h1gt;睿从前便不是她一个人的,以后呢? 温蕙闭上了?眼睛。 她掌家已经两年,早得了?陆夫人的真传,习得了?耳聪目明?的本事。这个家里?的许多事都?瞒不过?她的耳目。 陆正念叨孙子已经好久了?,光是跟身边人提及“开枝散叶”这个词都?不知道提了?多少次了?。 且他对温蕙嫁进来五年,圆房四年,却只育一女这件事,颇有微词。 晚间就寝,陆睿从后面抱着她,手放在她的小腹,热乎乎的。 温蕙知道,他也盼着她再有身孕。 温蕙从前从来没为这件事着急过?,因为年轻,何必着急。 如今温蕙却想着,待雨停了?,择个好日?子,约上贞贞一起去菩萨跟前拜一拜。贞贞表妹嫁了?,头胎也是女儿,也要求子。 淳宁二年这一场雨绵绵不绝,覆盖了?整个南方。 各地水系的水势都?涨了?。余杭虞家的千亩荷花池都?淹了?。 许多地方出现了?或大或小的涝灾,多地有小股洪水。但最严重的是南昌府、饶州府和安庆府。 因六月里?江州溃堤,洪水波及了?这几个地方。 自江州府往各分支水系下游,千里?泽国。婴儿在木盆里?漂浮;丈夫一次又一次潜入水底,也没能将被倒塌房屋压住的妻子救出来;老妪将孙子举过?头顶送到树上,而后自己被冲走。 百姓犹如蝼蚁一般被淹没,生离与?死别时刻发生。 江南水情?八百里?加急送到了?京城。淳宁帝赵烺登基才刚一年,不免又流言四起,又有人指他得位不正,上天这才降罚百姓。否则江州的堤坝新修才几年,怎就溃坝了?? 赵烺极为恼怒,下令彻查。 这件事实在是触着了?他的心病,他恨恨对牛贵说:“给我查出来,若真有贪渎,效法太/祖皇帝旧例,剥皮实草!” 牛贵便亲往江州去了?。水势涨了?,船行速度颇快,七月动身,八月便到了?江州。 此时洪峰已过?,露出了?被洪水肆虐过?的大地,千疮百孔,惨不忍睹。 监察院颇有许多能人,半个月便侦破。原来是江州同知谢谷丰欺上瞒下,侵吞修堤的银子,偷工减料,终酿溃堤惨祸。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34、第 134 章 (4/5) lt;/h1gt;自谢谷丰往下,监察院又揪出了?一串贪渎之人。 因触怒了?淳宁帝,以谢谷丰为首,一串人都?被剥皮实草。家眷罚没,发往西?北边境。 这些女眷运气不好,路上染了?疫病,死了?小半。报了?上去,也只是人数,连名字都?不曾在世间留下。 消息传到余杭,陆夫人感慨:“越是贫贱出身,越是刮钱刮得很。” 这一点温蕙同意?。因她出身军堡,实在很知道百户们都?是怎样刮钱的。大嫂子杨氏的爹,尤其?贪婪。 只说起来不免同情?女眷。 “谢同知耕读出身,谢夫人不过?是秀才女儿,在江州女眷的圈子里?,许多人暗暗排挤她。”陆夫人道,“但她其?实是个很热心肠的人。只穿衣打扮俗气些,大家便看不上她。” “本来修堤是个不错的政绩。你公公还想凭这个挪个大府去,谁想先丁忧了?。赵府台倒是挪走了?,赵家背景深,想动便能动了?。”她说,“独谢同知,本想借这个升一升,也没升上去,还留在江州,就卡在五品的位置上了?。如今,唉……” 她们说起这个事的时候,犹在怜悯谢夫人。却不知道,谢夫人已经死在了?流配的路上。 只这次的事,也连累赵府台和陆正。他两个虽未曾参与?,却都?被下旨申斥了?。赵府台本已经升去了?京城,又被贬了?出来。陆正丁忧,倒是不用贬,老实听了?申斥,三叩九拜谢主隆恩。 抹抹冷汗,总算过?去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34、第 134 章 (5/5) lt;/h1gt; 135、第 135 章 第135章 淳宁二年十月里, 雨季过去后,受灾的流民也渐渐散去。温蕙果然约了贞贞,一同去寺庙上香求子。 那庙里供奉着送子娘娘, 香火极鼎盛。 温蕙望着香炉中燃得尽了的密密麻麻的香根,心想, 原来世间这么多的女子在求孩子。 送子娘娘能听得到,能顾得过来吗? 她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淳宁二年十一月, 京城中寒风萧瑟, 牛贵回到京城向淳宁帝复命。 “都督办事,我放心。”赵烺道,“都督辛苦了,休息两日吧。” 牛贵道:“为陛下办事,老奴的本分而已, 何谈辛苦。” 牛贵出了禁中,却没有马上回家, 反而去了西苑。 太上皇在西苑养病, 养得挺好的。 淳宁帝赵烺其实也是一个还算孝顺的儿子。尤其,他曾经是太上皇最宠爱的儿子。 太上皇这一年多来接受御医针灸,已经基本恢复了正常说话的能力, 只写字时间不能长,长了手还抖, 也走不了路。 老內侍一直在他身边照顾他。 牛贵过去, 找他喝茶。 牛贵和老內侍都不喝酒。他们这样的人,必须时时刻刻保持清醒才行。 两个人以茶代酒,在暖烘烘的房间里闲聊。 牛贵到如今这地步,能配和他闲聊的人,寥寥可数。老內侍是一个。 “哥哥若想离开, 我来安排。”牛贵道。 “不用,不用。”老內侍说,“西苑就挺好的。今上孝顺,好东西都往这里送,我在这里也挺好。他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了,我也不能离开他。” 牛贵嘿然:“这世?上,没有谁离不开谁的。” 老內侍摇头:“我和你不一样。你是在外面做大事的,我从去了他身边,就没离开过他。他只要好好地还在,我便留在这里。在西苑里养老善终,也挺好的。” 人各有志,牛贵也不强求。 牛贵离开西苑,碰见了霍决。 霍决见牛贵,不执官场礼,执后辈礼,以示尊敬。 牛贵点点头,问:“已经暖宅了?” 霍决恭敬道:“暖过了,大家伙都过去热闹了一下,十分羡慕。” 牛贵笑了:“不必羡慕,你们都还年轻,等我们这些老家伙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35、第 135 章 (1/5) lt;/h1gt;一个个退下来,便是你们的天下了。” 霍决道:“还需要都督多多教导我们呢。” 牛贵颔首而笑。 霍决如今掌宫城守卫之事,但他也有许多别的事要做,经常出宫。 他便想在宫外置个宅子,于公于私都方便。牛贵知道了,便赠了他一所宅院。 霍决欣然受了,在牛贵面前执后辈礼。 你来我往,便是交情。 牛贵走了,老內侍又?去看太上皇。 太上皇坐在温暖的殿中闭目养神。 殿中烧着地龙,温暖如春,角落里又?搁着水盆,保持湿润。太上皇的腿上盖的是没有一丝杂毛的狐狸皮,摸上去舒服极了。 淳宁帝当初说他会孝顺太上皇,并不是虚言。单论衣食住行的质量,太上皇过得其实挺好的。 太上皇似乎瞌睡着,又?似乎神游太虚。 他腿上的狐狸皮滑落了,老內侍走过去,捡起来想给他盖上。 他的动作忽然顿了顿,自言自语一般:“怎地沾上墨了?” 太上皇地袖子上,沾上了点点墨汁。 老內侍给他盖好狐狸皮,想着,等他醒了再给他换衣服。得提醒自己,别忘了。因他现在年纪大了,常忘事。 这年纪,其实离入土不远了,就在这景色怡人的西苑里,陪着他好好善终吧。 但人有许多美好的愿望,比如父慈子孝,比如兄弟同心,比如得个善终……都不一定能实现。 霍决掌着宫城防务,包括西苑。这一日,他的人从企图溜出西苑的人身上,截住了一件东西。 霍决把那东西放到了淳宁帝赵烺的面前。 虽因手抖,有些字写得歪斜了,但也还能看得出太上皇的笔迹。 这封诏书写给三皇子——如今还活着的元兴诸皇子中最年长的,淳宁帝赵烺的三哥,指赵烺借太子逼宫之机,亦逼宫篡位,才登大宝。又?称他现在被囚于西苑,诏三皇子并内阁,救驾勤王,匡扶社稷。 赵烺一边看,一边便泪如雨下。 “我没有不孝他。”他落泪道,“我什?么都给他最好的。他为什么就还不能满意?为什么一定要做这等事?” 这诏书藏在了腰带里。 衣带诏啊。 “此事如何处置?”霍决道,“请陛下示下。” 赵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35、第 135 章 (2/5) lt;/h1gt;烺流着泪看了霍决一眼,嘴唇微动。 “我……我从出生,就是他最爱的孩子。”他说,“他那时候,非常宠爱我母妃。从小,我就是在他膝头长大的,别的兄弟,都没有这样的待遇,十分嫉妒我。我还记得那一年……” 霍决默默地听着。 在需要做出艰难决定的时候,皇帝却开始追忆童年,回忆起往昔来了。 霍决一直沉默地听着。 直到听到赵烺开始回忆有一次,他是如何顽皮把书案上襄王最喜欢的那个玉麒麟镇纸摔坏了的时候,霍决抬起了眼睛。 他走到御案前,伸手握住了那条腰带。 赵烺停住了讲古,泪眼模糊地看着他。 霍决拉住腰带往外扯。 赵烺紧紧抓住,但腰带还是一分分,一寸寸地从他的手中被扯了出去。 霍决把腰带握在手中,看了赵烺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 赵烺张开嘴,伸出手,想阻止他,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霍决的背影消失。 赵烺扶着御案,捂住了脸,失声痛哭。 是夜,西苑上皇寝殿失火。 上皇没能逃生。 被皇帝敬一声“喜伯”的老內侍冲进火场,亦没能生还。 火灭后,霍决带人勘察。二人遗体犹保持着一人背负另一人的姿态。 只奈何,背人的那个已经太老了,背不动了。 被背的那个说:“阿喜,你自己逃吧。” 背人的那个说:“不。” 他习惯了有主人,若离开了主人,不知道自己能往哪里去,能做什?么。 最终,还是和他的主人一起葬身火海,再也没有分开。 牛贵半夜被唤醒,收到了这个消息,道了一声:“知道了。” 他坐在床边,沉默了很久。 他的老妻头发花白,自身后抱住了他。 “别怕。”他轻轻拍着她发抖的手,“别怕。” “连上皇都死了。”她说。 “迟早的事。”牛贵却并不意外,“世?上,怎能同时有两个皇帝呢。” 她还是怕,问:“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京城,走得远远的?你答应过我的。” 她年轻的时候,和一个个子瘦高、四?肢颀长的內侍做了对食。在深深宫闱中,求个互相慰藉。 后来,她的对食出人头地,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35、第 135 章 (3/5) lt;/h1gt;一步步走向高位。也把她从宫闱中接出,让她作了他的妻子。 可是从那时起,她就再也没有睡过一天踏实的觉。 牛贵的确是答应过她,安排好退路,但不是现在。 他哄了许久,终于才哄得她睡着了。 她总是做噩梦。年轻的时候就是个胆小的小宫女,年纪大了,依然这么胆小。 牛贵无奈叹气。 其实不用怕,他早就把退路都安排好了,只需要一步步撤出来就好了。 人的一个通病便是看着旁人未能如愿,却总还觉得自己是可以做到的。 淳宁二年的十二月二十四?,朝廷封印了。官员们都放假,开始过年。街上张灯结彩,采办年货,都是年味。 便是监察院这样的机构,也一样封了印。牛贵也放松地回家歇着,番子们亦是割年肉的割年肉,买点心的买点心——平日里个个都是凶神鬼刹一样,其实也都是人,也都有父母妻儿,也都要放假,回家,过年。 在这所有人都放松下来,不必为公事奔波的假期第一日的晚上,霍决兵围了牛府,里外三层,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太快了。 白日里牛贵还去见过了淳宁帝,淳宁帝刚刚丧父,要为上皇守孝,神情郁郁。 牛贵还安慰了他呢。 太快了,晚上霍决便兵围牛府。 实在太快了,牛贵那些安排和退路,都被这惊人的速度一刀切断。 牛贵想不通。 他坐在堂上,问:“你哪里来的兵?” 兵是敏感的资源。牛贵手里有三千番子,他还掌着京军三大营的兵符,他自然是有兵的。这种?兵围别人府邸的事,他这一辈子也不知道做过多少回了。 霍决围了他的家,从拍门到闯入,每一个步骤都标准得像是用监察院的刻尺量着来的。 但霍决的手里哪来的兵? “都督给我的兵。”霍决说。 牛贵想明白了,倒抽一口冷气:“现在皇城?” “皇城已经落锁。”霍决道,“没我的令牌,不会开门。” 牛贵道:“我下午才见了他。他的城府竟如此之深,连我都看不出半点破绽。” “并不是。因为那时候,他还什?么都不知道,自然没有破绽。”霍决道,“我见陛下,还是在都督离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35、第 135 章 (4/5) lt;/h1gt;开之后。” 所以,下午牛贵见了淳宁帝,还安慰了他的情绪,淳宁帝还为已故的上皇洒了泪。 然后等牛贵离开,霍决进去了。 霍决对淳宁帝说了些什?么,令淳宁帝决定杀牛贵。 怎么杀呢? 霍决特意选择了小年这一天,选择了大家都放假,选择了让牛贵先去见了淳宁帝,让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淳宁帝使牛贵放心地休假去之后,才开始实行他的计划。 他说服了淳宁帝下决心杀牛贵后,淳宁帝便没有犹豫。 京城是在牛贵的控制之下的,但宫城如今在霍决的手里。他自接手以来,用了近两年的时间梳理,把宫城内卫从牛贵的人,变成?了他自己的人。 淳宁帝一旦下了决心,便同意了霍决的计划,雷厉风行起来。 他二人,抽调了全部的宫城守卫,兵围牛府。 此时此刻,偌大的皇城,竟是一座空城! 年轻的皇帝,和年轻的宦官,竟敢如此!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35、第 135 章 (5/5) lt;/h1gt; 136、第 136 章 第 136 章 所以自己是真的老了啊, 牛贵摇头叹息。 宫城守卫层层密密,就是为了守护皇帝的人?身安全。 抽空宫城防卫这?种事,景顺帝决不会做, 元兴帝也决不会做。 任谁,包括牛贵自己, 也想不到淳宁帝和霍决,竟敢这?么?做——一个敢以身犯险, 一个敢让皇帝以身犯险。 真是年轻啊。 这?真是只有年轻才干得出来的铤而走险, 出人?意料。 手臂粗的牛油蜡烛,把厅堂里照得亮如?白昼,牛贵的脸看起来,比白日里苍老了许多。 他?没有问皇帝为什么?要杀他?,多么?愚蠢的问题, 他?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里当然有数。 “我敬都督如?半师,不欲与都督刀兵相见。”霍决道, “都督还请交待, 皇长孙在哪里?” 霍决追查皇长孙也快两年了,这?是赵烺心中的死穴,皇长孙一天不死, 赵烺的内心里便一天不能安宁。 便在今日下午,牛贵进宫见了他?, 两个人?说?起了刚去世的上皇, 赵烺洒泪。牛贵离开?后,眼泪还没擦干,霍决进来了。 “关于皇长孙,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人?能做到让他?凭空消失, 又毫无线索。”霍决说?。 赵烺目光凝住:“谁?” 霍决道:“牛贵。” 牛贵,历经三?朝的第一大权阉,多少次伸手搅动风云。 如?果是他?,的确能做到。 再回头想,竟也真的只有他?能做到。 人?身在局中时,很难看到全貌或真相,哪怕有些就在眼前。但一旦戳破了,脱离了,站出来回头再看,赵烺便认可了霍决的猜想。 除了牛贵,没有别?人?能做到。 但赵烺还是没想明白:“他?为什么??” 霍决也是用了近两年的时间才想通的。 “退路。”他?道,“先帝还在长沙为襄王时,牛贵便与先帝勾连。先帝还在位时,牛贵便已经与我们勾连。” 牛贵号称忠于皇帝,只忠于皇帝。 但事实上,牛贵永远给自己备着后手,留着退路。 他?手里握着正统的皇长孙这?张牌,若淳宁帝赵烺想要卸磨杀驴,他?便要绝地反击。 赵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36、第 136 章 (1/5) lt;/h1gt;烺想通了这?一点?,杀意立起。 他?只沉着脸等着霍决说?出他?的计策。霍决用了近两年的时间,才到他?面前来说?这?个事,自然是已经有了计划。 霍决平静地把自己的计划讲给了淳宁帝。 现在,此时,就行动! 淳宁帝注视了他?片刻,允了。 所有人?都放假了,整个皇城却从霍决走出乾清宫的那一刻开?始动起来了! 调遣,集结,发动。 所有这?些,都发生在下午牛贵见过淳宁帝到晚上这?短短的两个时辰里。 天寒地冻的,街上都没了人?。家家户户在厨房里开?火做饭,围着灶台吃??热乎的。 皇城空了,落锁,靠城墙守卫没人?保护的皇帝。 京城沉寂,关门。把京军三?大营隔绝在了西山。 没人?知道京城里正在发生一场权力的更迭,有人?倒下,有人?崛起。 牛府的大厅里,有十个年轻人?倒在了血泊中。他?们是牛贵的十个干?子。他?们不是阉人?,他?们都是正常健康的年轻男人?,可以传宗接代的那种。 他?们被杀的时候,牛贵眼睛也没有眨一下。 “果然都不是。”霍决说?。 他?说?完,康顺又拖了一个人?进来。那也是个年轻的男人?,却穿着家仆的衣衫。 牛贵万年不变的脸色,终于在烛光下变得阴戾。 “都督出身京畿农家,家中本有不少兄弟姐妹亲族,因为太穷,卖了一个?子入宫,便是都督。”霍决道,“都督功成名就后,仇家实在太多,导致有人?屠了牛家村。都督的血脉,只剩下一个小侄孙。都督将他?接至身边,又收养十个义子掩人?耳目,悄悄传续牛家香火。只都督也是自欺欺人?,他?和你生得,实在太像了。” 府里的一个下人?与牛都督生得眉眼??唇都一样,成了下人?们的一个谈资,也流出了牛府。 而霍决,虽还没有牛贵那样遍布京城的耳目,却真的长于收集和分析信息。 他?始终坚信,每个人?都一定有弱点?,这?个弱点?一定他?自己的身上,只要了解一个人?够深,便能找出他?的弱点?。 牛贵一个阉人?,虽也过得奢侈富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36、第 136 章 (2/5) lt;/h1gt;贵,但却不像八虎那样简直穷奢极欲,像是要趁着活着的时候花光每一文钱似的。 因为他?有香火在身边,他?的姓氏和遗产都有传承。 牛贵是个阉人?,却保留着男人?的思维模式。 “知道了,谈一谈吧。”牛贵终于道。 他?已经明白他?是不能善终了,但总是得为妻?做最后的争取。 霍决挥挥手,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偌大的厅堂中,只剩下他?和牛贵两个人?,面对面,平等地谈判。 霍决问:“都督想要什么??” 牛贵道:“保我老妻,留我侄孙。” 霍决点?头:“可。” 牛贵道:“我告诉你如?何找到皇长孙殿下。” “不。”霍决说?,“除了皇长孙,我还想要别?的。” 烛光中,牛贵抬起眼。 “都督位高?权重?数十年。”霍决道,“皇长孙只是都督手里的一张牌而已,我相信都督必定早就给自己经营好了退路。” 他?上前一步,恭敬地说?:“这?退路,如?今都督既然用不上了,请交给后辈吧。” 牛贵当然有退路。 他?计划着再等几年就退了。 只霍决像一柄刀,说?拔刀就拔刀,抽刀断水。 没来得及。 牛贵在烛光里咧开?嘴,阴恻恻地笑了。 “可以,都给你。”他?说?,“我也想看看,你将来,用不用得上?” 小安带人?进来的时候,牛贵已经自裁,伏在桌案上。 霍决握着兵符,站在烛光中怔忡出神。 小安唤了他?一声?,他?才回神,将兵符收进怀中:“将都督收敛了。” 转身出去了。 小安小心翼翼地走到牛贵的尸体前,恭恭敬敬地先行个礼:“都督,小子冒犯了。” 霍决走到外?间。 牛贵的侄孙和自己的妻?站在那里,在刀光里瑟瑟发抖。牛贵的妻子穿着红底金线的蟒袍坐在那里,倒很平静。 她曾是一个胆小的小宫女,但也是养尊处优了几十年的监察院都督牛贵的夫人?。 她问:“老牛死了?” 霍决点?点?头。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夫人?反而踏实了。 她说?:“你就是永平吧?他?常提起你,很喜欢你。” 霍决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36、第 136 章 (3/5) lt;/h1gt;叉手躬身:“夫人?。” 夫人?道:“知道了,我也得死是吧。他?总是说?一定能让我好好活着,我从来没信过。” “年轻人?。”夫人?说?,“我很怕疼,你手快点?。” 霍决点?点?头,走到她身后,捂住她的眼睛,哄她:“别?怕,不疼的。” 咔吧一声?。 这?是最快的死法。霍决对牛贵一直十分尊敬,给了他?的妻子最快而无痛的死法。 侄孙一家几??,流着眼泪发抖。 霍决道:“一个不留。” 他?走出去,大厅中的尖叫短暂而迅速地平息了。 什么?承诺,什么?交易,什么?誓言。当一个人?死了,再无底牌的时候,都无意义。 牛贵传承给了霍决的,霍决不想再有非必要的人?知道。 霍决已经知道皇长孙在哪里。 皇长孙死了,皇帝的内心便能安宁了。 但皇长孙死了之后,霍决能安宁吗? 牛贵阴恻恻的笑浮现在眼前。 【我也想看看,你将来,用不用得上?】 小安和康顺都从里面出来,看到霍决站在阶上,在寒风里幽幽地望着夜色里的火光。 “哥!”小安问,“皇长孙到底在哪里?” 霍决转过头看他?,那目光凌厉得让小安一瞬屏住了呼吸。 淳宁二?年小大,皇帝的亲信太监永平持“代朕行事”的手谕开?了京城的门,一队人?疾驰而出,消失在夜色里。 城头的守军低声?地交头接耳:“这?是又出了什么?事。” “关咱们什么?事,好好巡逻!” “唉,好冷,好想回家。” “家里割肉了吗?” “割了五斤呢。” 牛贵在京城外?的一处别?苑燃起了大火。 别?苑中其实并没有什么?皇长孙,只有一些守园子的仆人?,在小大围着炉子喝点?小酒,什么?都不知道就死了。 火光里,霍决看着他?带来的人?。 都是最亲信的人?,有些是阉人?,有些是男人?。大多孔武有力,头脑聪明。 “今天在这?的,都是跟我一起经历过乾清宫之变,也经历过西苑大火的。”他?说?,“都是自己人?。” 提到这?两件事,所有人?,不论阉人?还是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36、第 136 章 (4/5) lt;/h1gt;男人?,都在火光中沉默了。 他?们都是亲历过历史的人?,而历史有时候,需要被掩埋。见证历史的人?,常常化作这?火中的灰烬。 在熊熊的火光中,霍决给今天的事作了结论—— “牛贵招认藏匿皇长孙于此,我等追来,消息已泄露,皇长孙逃匿。” 小安是第一个拔刀的人?。钢刀的刀尖插进了泥土里,他?单膝跪下。 火光照着他?漂亮的面孔,浅红的??脂被映成了深红,像人?血。 “我等,将以此生余年追捕缉拿皇长孙!”他?语气坚定,“停歇之日,身死之时。” 阉人?和男人?们都拔了刀跪下—— “停歇之日,身死之时!” 霍决的刀刃上还滴着血,大火在他?的身后烈烈燃烧,把他?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剪影。 他?看着面前拔刀跪下的人?们。 这?是一群狗。 包括他?自己。 皇帝的刀,皇帝的狗。 皇长孙没有捉到,令淳宁帝遗憾。 但监察院、京军三?大营全都收了回来。 皇帝看着御案上提督监察院事的金印和京军三?大营的兵符,长长地吐出一??气,将金印与兵符都向前推去。 “拿去吧,霍决霍连毅。”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你今日效忠于我,他?日我必不负你!】 【等我手掌玉玺,你掌院印之时,我许你恢复本名本姓!】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36、第 136 章 (5/5) lt;/h1gt; 137、第 137 章 第137章 淳宁三年的新年, 百官们都没过好。 年前腊月二十四小大,牛贵身死。这?年还怎么过? 整个年节期间,京城都很安静。小儿无知, 跑到巷子里扔个鞭炮,家里人都赶紧出来一把抱起拖回屋里, 砰地关上了大门。 关于牛贵的死,皇帝甚至没给百官一个交代。 也没人觉得还需要交代。牛贵干出来的事实在太多?了, 简直罄竹难书。 他终于死于皇帝之手, 那不是太正常了吗? 淳宁三年正月十六,年节结束,衙门开印。皇帝开年下的第一道人事任命,着霍决霍连毅提督监察院事,赐穿蟒袍。 大家都懵了一下, 这?个霍决霍连毅,谁啊? 一打听便恍然, 太监永平啊。 淳宁帝给临洮百户霍升平了个反, 道霍家并未参与潞王谋反,实属于被无?辜株连。 追溯起来,其实还是牛贵的恶业。当年潞王案也是他办的, 大办特办。 众人如今都知道,牛贵死于霍连毅之手。不免私底下议论:“这?是报仇了。” 只霍决本人听到这种说辞, 却只扯扯嘴角。 报的什么仇, 谁才是仇人? 该恨谁呢?恨株连无?辜的牛贵?恨野心勃勃的潞王?恨久不立国储的景顺帝?还是恨贪婪的底层官员,拿了温家的银子嫌不够,不肯给他改判刺配,而是带着恶意判了宫刑? 霍决自然是恨的。 但?他的恨并没有落到某个特定的人身上去。在他净完身,躺在大牢里等着伤口愈合的那些日子里, 就已经想明白了。 该恨的是这命运。 该很的是自己的弱小。 命运碾压过来,无?力相抗。 从他到了京城,入了皇宫,看到了刀兵剑甲中,牛贵蟒袍上金线闪着光,从容地走过去的模样时,他便一直朝着那件蟒袍努力。 新年开印的第一天,他穿着黑底平金绣的蟒袍行走在宫城里。 别人对他的称呼变了。 每个人都躬下身,称一声:都督。 或者,督公。 淳宁帝看到他,先眼前一亮,又玩笑:“霍都督感觉如何??” 霍决摸了摸肩膀上的织金蟒纹,很?认真地回答:“感觉很?好。”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37、第 137 章 (1/6) lt;/h1gt;淳宁帝嘴角勾起,道:“你?穿这黑色好看。” 又道:“小安穿红色也好看。” 正说着,司礼监秉笔太监双满捧着一托盘奏折进来,看到霍决一身黑底平金绣的蟒袍,深沉华丽,气得翻个白眼,运着气将奏折放到御案上。淳宁帝和霍决只假装没看见。 双满忍气吞声地退下了。 他一消失,淳宁帝扑哧一笑,拍案:“你?看他,还气呢!” 霍决道:“小满若是穿不上,得气一辈子。” 淳宁帝哈哈大笑。 霍决上位,他给霍决、小安、康顺都赐了服。霍决是蟒袍,小安和康顺是飞鱼服。俱都十分华丽漂亮。 簇拥在皇帝身边,十分排场。 小满却还没有,嫉妒得浑身冒酸水。 霍决道:“陛下别逗他了。”怕小满把肺气炸了。 淳宁帝笑吟吟:“我再多?看两天他的傻样就给他。” 其实淳宁帝十分喜欢赐服。 只从前牛贵在,他是穿蟒袍的,特别显眼。有他在,淳宁帝便收敛着没给身边人赐,不抢他风头。 如今牛贵倒了,身边全部都是他自己培养出来的嫡系了。大家都穿得漂漂亮亮的围着他,令人心情十分舒畅。 霍决看着这?样的淳宁帝,仿佛还是从前襄王府那个庶出的公子哥赵烺。 但?霍决知道,不是了。 没有人能走回头路。 正想着,有小监躬身进来,凑到淳宁帝耳边轻轻禀报了什么。 霍决便眼看着四公子赵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皇帝。 皇帝淡淡地道:“知道了。”随手拿起一份奏折打开。 小监退下,霍决刚才隐隐听见一些?,问:“娘娘?” 淳宁帝把手中奏折丢下,眉间冷淡:“成日里为点鸡毛蒜皮闹脾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真正像个皇后的样子。” 霍决道:“娘娘从前便小性儿,被陛下宠惯了,一时转过不过来。陛下还是多给娘娘些?时间。” 淳宁帝漠然道:“这?是一时吗?” 做了三年王妃,两年皇后,还没找到自己的位置,就不是他给不给她时间的问题了。 她总是还想像从前在湖广那样,随心所欲,没有拘束,相对地,也不承担任何责任。反正只是个庶子媳妇,富贵闲人。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37、第 137 章 (2/6) lt;/h1gt;  可谁能往回走呢? 便是淳宁帝偶尔,也会?追忆些?襄王府中的晴朗天空,绿荫长廊,父慈子孝,夫妻甜美。 可回不去了。 他走到今天,坐到金座上,付出了多?少,她懂吗? 开年复工第一天,大家都还懈怠着,便连皇帝也是如此。 处理完一些?必要的奏折,皇帝往后宫去,走到回廊的岔路口,顿了顿,选择了一个方向,去了肖妃那里。 肖妃见到他,又惊又喜,扑上来却软软地请罪:“陛下,臣妾又犯错了。” 淳宁帝横了她一眼。 “臣妾知道僭越了,可是臣妾就想悄悄地戴一戴,自己过过瘾,真?的,就偷偷戴着在花园里走一走就满足了。”肖妃捏着淳宁帝的袖子晃呀晃,“谁知道就叫皇后娘娘撞见了,娘娘发了好大的脾气,罚臣妾禁足。” 今日里,皇后与肖妃发生?了冲突,便是因为肖妃偷偷地戴了九尾凤钗,按制,她只能戴五尾的。 这?事,小监已经禀报了淳宁帝。 他又横了她一眼:“知道僭越还戴,既罚你?禁足,就好好禁足。” 肖妃原是想撒娇让淳宁帝取消她的禁足呢,闻言心中一凛,立刻顺着他的话音道:“是呢,臣妾正反省,下决心以后再不犯错了。哪知道陛下就来了,芋儿好开心。” 肖妃以前叫作芋儿,曾是襄王府四公子院子里的粗使丫头,被赵烺收了房。 赵烺跟着襄王北上的时候,她已经怀了身孕,在湖广生下了一个儿子。等京城事定?,整个襄王府的人都北迁,她抱着儿子再见到赵烺的时候,已经恢复了窈窕,一时又十分受宠。 赵烺得封齐王,她跟着水涨船高,因生?了儿子又正受宠,竟压过了其他几个生过儿子的妾室,和生?了庶长子的那个一起被封了侧妃。 待赵烺得了大位,她便成了四妃之一。 人生一路向上。 这?会?儿肖妃看出来淳宁帝是有一些?些?不快的,忙温柔小意地伺候着用了饭,还陪他喝了些?小酒。 待赵烺想要歇下,肖妃却道:“我巴不得陛下夜夜歇在我这?里呢,可芋儿现在正在禁足。皇后娘娘罚的!陛下要留下,岂不是不给皇后娘娘脸。也没给旁人做好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37、第 137 章 (3/6) lt;/h1gt;好样子。” 这?可真是,忠言却不逆耳。 淳宁帝很?欣慰,道:“你?能这样反省,就很好。” 虽然听了她的话,决定不在此留宿了。但?肖妃能察觉得出来,皇帝的情绪比刚来的时候变好了。 她嘴角勾了勾,道:“陛下还是去坤宁宫看看吧。都怪芋儿,惹恼了皇后娘娘。陛下去看看娘娘,也顺便帮芋儿求求情,少禁足几日吧。” 淳宁帝哈哈大笑,果真?去了坤宁宫。 到了坤宁宫,待遇却不同?。 方皇后上来就横眉冷目地说:“陛下看看吧,把宫里这?些?人都惯成什么样子了。一个妃子竟也敢戴九尾凤钗,心里还有一点祖宗宗法吗?” 这?是她的惯用伎俩,先发制人。 不管对错,先发一通脾气,气势上先占了上风,赵烺便会?小意地哄她。 今日里本就是肖妃僭越了,她这脾气发得就更理直气壮了。 淳宁帝对她了如指掌,心里面太明白了。只他现在,并不想哄她。 “知道了。”他说,脚下没停,直接朝里间走。 竟不哄她。方皇后心里委屈大了,更生气。一路追着淳宁帝发脾气。 淳宁帝今日本打算留宿,进了寝殿已经在床边坐下,江皇后却一直怒气冲冲地呱噪,令他心烦。 他抬眼:“肖妃僭越,你?处罚她了吗?” 方皇后道:“我罚她禁足半个月。” 淳宁帝道:“既然罚了,还与我说这个做什么。” 方皇后怔住。 淳宁帝站起身来。 明明人还是那个人,眉毛眼睛也是从前的眉眼,可一站起,天子龙威便压了过来。 方皇后的气势再提不起来。 淳宁帝身上带着些?酒气,眸中含着怒意:“你?是我祭过祖宗和天地四方册封的皇后,手执凤印,统领六宫。后宫的人都交给了你?,但?有过错,你?按宫规处罚就是。既罚了,还与我来说这?些?做什么?这?是你的分内事,不是我的。” 方皇后为他的气势所摄,惊呆了。 淳宁帝见她这副样子,只觉得酒气和怒火都往上涌。他逼上了一步。 方皇后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后背撞上了床架。 淳宁帝低头看着她:“方晴,你?要是不明白,我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37、第 137 章 (4/6) lt;/h1gt;就跟你?把话说明白。” “你?如今,不是襄王府的庶子媳妇,不是四少夫人,你?是皇后了。” “做你?该做的事,像一个皇后的样子,把这?件翟衣撑起来。” “你?若撑不起来……”淳宁帝盯着方皇后的眼睛,冷酷地告诉她,“那就换个能撑起来的皇后。” 皇帝拂袖而去。 方皇后伏在床上痛哭。 当初,明明是他亲口说,就喜欢她这?性子,叫她一辈子不要变。 她明明没变,怎地他全变了呢。 其实母亲和嫂子早进宫劝过她许多?次,要她收起那些小性儿。她们说她现在是皇后了,要有个皇后的样子。 她只不爱听。 又不是她求着做这?劳什子皇后的!以前在湖广的日子多?好啊,也并不愁衣食首饰,为什么一定?要来京城,一定?要做皇帝呢。 她就想快快乐乐地过小日子呀。 方皇后的眼泪,打湿了被衾。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淳宁帝却没有再去任何?一个妃子处,而是回了乾清宫。 寝宫里有个雌雄莫辨的美少年。他眉眼精致,便是小安当年这年纪的时候,都还要逊他一分。 他叫小芳。曾经是小安在襄王府的邻居,被小安和小满一起送进了赵烺的书房。 当时他年纪小,不需要说复杂的话,也不需要做复杂的事,在大家的眼里便是一个漂亮但愚笨迟钝的孩子。 等他渐渐长大,容貌越来越漂亮,众人也渐渐发现,小芳可能……不止是愚笨这么简单。 他对复杂话语和复杂事情的反应明显比正常人要慢几拍,对特别复杂的事件难以理解。 倒也不至于到“傻”的地步,但?肯定脑子跟正常人比起来,是略略有些?问题的。可以理解为,他是一个比普通笨的人,还要特别笨的人。 但?这?,在淳宁帝这?里都不是问题。 因小芳愚笨,也不让他处理淳宁帝的饮食,只让他在乾清宫里管着淳宁帝的衣裳。他自己做不好也没关系,自然还有小监帮他打下手。 总之,淳宁帝把他放在身边。如今他这?年纪,也正是受宠之时。 淳宁帝回到乾清宫,洗漱完了,坐在龙床边,唤了声:“小芳,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37、第 137 章 (5/6) lt;/h1gt;来。” 洗得干干净净的小芳便来了,坐在了淳宁帝的怀里,还对皇帝笑得开心。 这?些?年,他在皇帝身边,一直都过得很?好。每个人都教他要去喜欢皇帝,他便真的,全心全意地喜欢着皇帝。 赵烺的目光温柔了起来,将小芳抱在怀中,他自己也长长地吁了口气。 一天到晚,他要见很?多?人。老?人,年轻人,男人,女人,文人,武人,阉人。 直到现在,见到小芳,再无?旁人,他感到自己才真?正放松下来。 做皇帝,实在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霍决回到了自己的府里。 这?个府邸以前曾经是个伯府。后来那家倒在了牛贵的手里,就变成了牛府。 牛贵倒在了他手里,他接收了监察院和京军三大营,上缴了牛贵库房里的私财,淳宁帝把牛贵这座宅子便赐给了他。 如今,这?宅子的牌匾上刻的是:霍府。 霍决在大门外又看了看那牌匾,才进大门。 今日小安未曾入宫。 自霍决上位监察院都督后,给他送贺礼的人这几天快要踏破了门。小安脑子比康顺好事,留在家里处理这?些?事。 才到家,小安便开心地迎上来:“哥!” 他穿着大红底织金的飞鱼服,俊脸生辉,眉眼都带着笑,还有压都压不住的兴奋。 通常小安露出这种表情,都不会?是什么好事,大概率是让霍决额角青筋抽抽的事。 霍决一看,就已经感觉到额角在跳了:“什么事?” 小安眉飞色舞。 “哥,咱们兄弟是真的出息了!”小安说着,骄傲极了,“有人给你?送女人了。” 霍决顿住。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37、第 137 章 (6/6) lt;/h1gt; 138、第 138 章 第138章 霍决洗澡洗了很?长时间。 这府邸里处处都透着奢靡的气息。上房的净房比许多人家的正房面积还大, 里面砌了汉白玉的池子,埋藏着上下水的铜管,时时刻刻能保持着?水池的温度。 这些设施奢侈的程度甚至超过了皇宫。 但这便是一个常见的现象。 皇帝想要奢侈一下, 便有许多大臣来谏,盯着皇帝哔哔。除非这皇帝是景顺帝那样强硬至极的, 根本不怕文臣的哔哔,还自己有捞钱的手段, 有资本奢侈。 但大多数皇帝做不到, 便是想奢侈,被臣子的唾沫星子喷到脸上,也只能捏着鼻子纳谏。 元兴帝便是这样的皇帝,他在位的时候,文臣对他颇为掣肘。 但他中风前实在是干了一件很有用的事, 他替淳宁帝把朝堂清洗了一遍。 抄家的时候便能看出来,那些一脸正义凛然谏皇帝不可奢靡的文人, 自己的家中又是如何?的奢靡挥霍, 违制僭越。 当时元兴帝便气得一直拍御案,连着?“嘿”了三声。 霍决在奢靡豪华的白玉池里洗了很?久。 从净身之后,他便总怀疑自己身上有异味。所以很爱洗澡, 也很?爱熏香。 走出池子,贴身侍候他的也是净过身的小监。 府里也有些丫鬟仆妇, 近不得他的身。贴身的, 都是净过身的孩子。 他的身体自净身后,只有同样净过的身人看见过。只有同类才不会嫌弃同类。 大家伙在外面办事,一起洗澡的时候,也是净过身的跟净过身的一起洗,正常男人也很?有默契地不与他们混在一起。 穿上裤子, 套上衣衫,霍决走出净房,来到了寝室中。 女人已经洗干净被送来了,正坐在床边,见他出来,吓得站了起来。 容貌秀美,气质不错,一看就是大家闺秀,沦落了。 霍决的身边自然不能有来历不明的人。小安已经查清楚了。她姓谢,父亲是户部的员外郎,四大仓案落了马。 她先是跟着?家人一起坐大牢,其他女眷流配了,她年轻美貌,被选出来送到什么人手里,先豢养着。 如今到了用人的时候,又年纪正好,被拿出来当了贺礼。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38、第 138 章 (1/4) lt;/h1gt;谢小姐根本不知道此处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霍决是什么人。 这一年多,她都被关在什么人的后院里,和一些差不多的女孩子一起养着,好吃好喝,不叫粗糙了,也不叫胖了,让她们保持着?漂漂亮亮的状态。 有的女孩被从小院带出去,一夜之后才回来,只流泪。 有的女孩被带出去,再没有回来。 终于有一天,来选人的嬷嬷眼睛扫了一遍,看中了她。 “这个漂亮,还没破瓜。送礼正好。” 她便被送到这里来了。 不知道是谁的府邸,不知道是什么人。 只到了之后,见到一个漂亮得不像话的青年,太漂亮了。谢小姐也是京城人,一接触,便明明白白知道是阉人。 年轻漂亮的阉人看着?她咧嘴笑,告诉她:“以后,好好伺候我哥。” 王孙公子什么的,不可能被阉人叫“哥”,一个希望破灭了。 她被,送给了阉人。 听到声音,谢小姐站起来,身体紧绷。 抬眼看去,却看到一个十分英俊的男人。刚洗完澡,穿着撒腿裤,衣襟敞着?,露出结实的肌肉。 这是阉人? 是的,是阉人。 长得好看的人常会在第一眼便给人带来好感,亲近感,或者安全感,让人不自觉地便放松了警惕。 但谢小姐没有,因她一看到霍决,便被霍决的眸子摄住了。 下意识就想后退,腿却碰到了床沿,退无可退。只能僵硬着?,看着?那个人一步一步走近。 霍决走到了谢小姐身前,低头近距离地凝视她。 脸部的线条很柔和,垂着?的眼睫微微颤着?,骨架也小,玲珑又纤细。和男人是不一样的。 霍决俯下身去,凑近她的颈子嗅了嗅。 洗得很?干净,没有脂粉头油的气味,只有一种淡淡的体香。女子的体香。 女人,到底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又是什么滋味? 昔年,他和月牙儿订了亲。两家的父亲是八拜之交,爹救过岳父的命,岳母又救过娘和大哥的命,是真正过命的交情。 军户家的男孩长在军堡里,乡下俚俗,懂事早。到了一定的年龄,身体便开始躁动。 只娘管他管得很?严格,不许他去逛城里的青楼馆子,也不许摸乡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38、第 138 章 (2/4) lt;/h1gt;下的半掩门子。 “你温家婶婶把闺女交给我,是信我,我不能辜负了她。”她说。 偏月牙儿小他五岁,且有得等。身体强健的少?年郎,那些躁动的夜晚真是难以入眠。 哥哥们常看他笑话。有一回,他们偷偷带他去吃了回花酒。其实什么也没做,就去长长见识而已,连爹知道了都没说什么,觉得男孩子家正常。 但娘还是痛打了他一顿。 她发怒:“你是想让我在你婶子跟前没脸吗!以后月牙儿过门了,你再敢去这种烟花勾栏,我打死你!” 他没办法,只能跪下认错,发?誓再也不去了,发?誓以后会对温家的月牙儿好。 娘打累了,扔了洗衣棒槌,坐在地上喘气。 “连毅,你是全家最?聪明的。咱们家的心眼子,全长你一个人身上了。”她说,“我管你最?严,就怕你仗着?聪明,走歪道。做人,得正大光明,得对得起天地良心。” 可惜娘没有负了岳母,命运却负了她。 而霍决,直到被行了宫刑的时候,都不知道女人到底是什么滋味。 哪怕是,让他留一宿青楼,睡一晚娼妇,让他能知道了女人是什么滋味再净身,霍决可能也没这么恨。 那样的话,就算后面失去了,至少曾经做过一回完整完全的男人。 可惜没有。 他还不知道女人的滋味,就失去了做男人的资格。每想起来,天长日久,夜深人静的时候,怨恨便在黑夜里滋长。 只这恨,断不能落在自己的亲娘身上,那要往哪里落呢? 霍决抬起手,指背轻轻地蹭了蹭谢小姐的脸颊,感受那不同于男人的柔嫩触感。 净了身并不是就完全没有了。若真彻底没了,宫中內侍,作什么还要找宫女对食。 依然是有的,只不像从前,有明确清晰的出口。如今身体里的常左冲右撞,像一头困兽,疲惫咆哮,却找不到出路。 不知何时,那些怨恨和就纠缠在了一起,化作了黑色的野兽藏在身体的深处。 白日里隐藏着,深夜里咆哮着。 霍决问:“叫什么名字。” 谢小姐有自己的名字,但那名字已经没有了意义。她在豢养的小院里,被给予了新的名字。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38、第 138 章 (3/4) lt;/h1gt;  她声音微颤:“莺、莺莺……” 就像“永平”、“念安”、“康顺”,一样。 霍决问:“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知道,阉人。 谢小姐忍不住抬起眼。 不看还好,一看便被霍决的眼睛摄住。 从没有在这么近的距离,看过一双眼睛,这么阴戾。积了多少?的怨和恨在眸子深处,如今,都投到了她身上。 那个人的指背轻轻蹭着她的脸颊。谢小姐鸡皮疙瘩起满了后颈,内心里恐惧油然而生。 “大、大人,”她因恐惧流泪发抖,“求求……” “你”字还没说出来,喉咙已经被扼住。 有一瞬双脚离了地腾空,身体重重地摔落在床上,扼住喉咙的手像鉄钳一样。 谢小姐紧紧抓住那手腕,惊恐地睁大眼。 霍决英俊的面孔在她的上方,眼中布满了阴云。 “女人……”他呢喃。 谢小姐仿佛看到了黑色的烟雾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要裹挟吞噬她似的。 她眼泪决堤,想大喊“救命”,霍决的手收紧,令她发?不出声音。 他的眼睛漆黑,看着?快要窒息的女子。 身体很?疼,仿佛当年被阉割的疼痛。躺在特制的床上,手腕脚腕都被铐住,嘴里咬着软木,余光瞥见了那刀,奇形怪状得令人恐惧。 行刑者粗糙的手摸上来,毫不拖泥带水,疼痛突然而至。 痛叫是从胸腔里直接发?出来的。牙齿太用力,嵌进了软木里。 幸好昏过去了,醒来都结束了。 大舅兄流着?眼泪给他擦额头脖颈的冷汗,下面不能碰,得慢慢长。 不能喝水,渴得不行的时候,大舅兄用干净的布沾着水给他擦嘴唇,沾舌头。 那些日子以为忘记了,原来一直藏在记忆里,一旦翻出来,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无比。仿佛鼻端都嗅到了牢房里干稻草发?霉的气味,还有舅兄缩在他视野看不到的墙角偷偷地哭的声音。 等他能进食,能坐起身了,岳父捂着?脸,无力道:“连毅,月牙儿是我亲闺女……” “叔,别说了。”他道,“拿来。” 一纸退婚书,他没有犹豫签了自己的名字,按了手印。 月牙儿于是成了别人的妻子。 有一个男人用他不能施行的方式,进入了她的身体,完成了占有她的仪式。 野兽在身体里左冲右突,被关了太久,嘶吼着要冲出来。 帐子落下,巨大的三进拔步床,宛如兽笼。 霍决在这笼中,释放出了身体里那头野兽。 谢小姐几近窒息,像陷在漆黑恐惧的深渊里,深深地感受到了死亡的逼近。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38、第 138 章 (4/4) lt;/h1gt; 139、第 139 章 第139章 算是个喜事, 小安本来是想看个热闹,所?以打发了听唤的小监,自己等在了外面。 时间挺久的, 他都打起瞌睡来了,才听到霍决唤人,揉揉眼,笑嘻嘻地进去了,进去便怔住。 因霍决披着衣服站在床帐外, 他的脸色,并不像纾解之后的餍足轻松。正相反,他的眸子沉暗得像要杀人。 霍决抬眸,看见进来的是小安, 蹙起了眉头。 小安道:“怎么了?她没伺候好你吗?我教了她的。” 霍决面色沉沉,说:“给她叫个大夫。” 小安吃了一惊, 快步过去撩开帐子走进床里看了一眼,倒抽了口冷气。出来神情复杂地看了霍决一眼, 脚步匆匆地出去了。 霍决撩开帐子进去, 在床边凝视了片刻, 坐下。 谢小姐一度以为自己要死,但到底还是活着的。 霍决伸出手,拢了拢她凌乱的头发,露出苍白的脸。 “还好吗?”他问,摸了摸她的脸。 谢小姐微微睁开了眼睛, 又紧紧闭上,如濒死的羔羊,恐惧得在他手掌下发抖,眼泪流淌。 霍决收回手, 手肘撑在腿上,坐在床边望着脚下的脚踏,又或者是,望着空气,出神。 许久,他俯下身,狠狠地搓了搓脸。 监察院有很多能人,还有自己的大夫。霍决接手了监察院,剪除了牛贵的死忠党羽,继承了其他的一切。 大夫很快就来了,背着药箱,一言不发便进了床帐。 霍决披着衣裳坐在桌边,小安抱着手臂搭着腿顶着胯靠着桌沿。 一炷香的功夫,大夫背着药箱,擦着手出来了,汇报:“无大碍,就是得养养。” 监察院的大夫见多识广,没有露出任何异色。留下了药,道:“挪动的时候稍小心些。” 霍决道:“不用挪,让她在这儿养伤。” 大夫说:“不挪最好,养几天就能动了。” 霍决唤了小监,让小监叫了两个丫头来,让大夫教她们怎么换药,道:“照顾好她。”转身离开了寝室。 小安跟上?去。 换了间房,霍决上了榻,靠着引枕,闭目养神。 小安道:“怎么这?样呢?” 霍决没理他。 小安道:“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39、第 139 章 (1/6) lt;/h1gt;悠着点啊,女人跟我们不一样。” 霍决依然闭着眼睛,却轻声道:“是。”很不一样。 他如今,终于知道女人是什么样子了。 脆弱。 经不得折腾。 很容易死。 有很多眼泪。 小安觑他脸色,问:“你让她伺候你了吗?” 霍决依然不理他,坐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小安隐隐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小心地问:“哥,你以前碰过女人吗?净身之前。” 霍决抬眼反讥:“你碰过?” 小安明白了。 他努了努嘴,想了想,道:“要不然,我伺候你一回吧。” 霍决道:“滚。” “爱要不要。”小安悻悻,“我可是行家里手。” 霍决道:“你作了我兄弟,就不能再做这?种事。” 这?一听就是外行话。小安乐了。 “你不懂。”他终于有个事可以睥睨霍决了,“真这?事,舒服着呢。” 霍决道:“舒服你当初不想办法留在书房。” “那时候又不比现在,留在书房有什么前程?当个玩意,主人不喜欢了,就该扔了。我只是想跟你一样奔个前程。”小安道,“但并不是这事本身不好,恰相反,你得尝过才知道个中滋味。” 霍缺只哼了一声,喝茶。 小安没办法,因这?种事,若没亲尝过,便领略不到美妙。他磨磨牙:“等莺莺养好了,我好好调/教她,定?让她把你伺候舒服了。到时候你就知道有多美了。” 霍决却道:“不用。” 他垂着眼,道:“等她好了,让她走吧。” 小安:“……走去哪?” 霍决道:“你看着办。” 小安恼道:“我怎么办?你倒给个章程。” 霍决沉默许久,道:“她受不住我。” “再折腾一回。”他伸出右手,盯着自己的手心,“大概就弄死她了。” “放她走吧。”他说。 小安恼道:“所?以叫你悠着点啊。干嘛非这?样,你很快活吗?” 他没看出来。他进去的时候,看到霍决的眸子阴沉得吓人。非但没有纾解,现在想想,显然憋着纾解不出去。 霍决只把脸别过去。 他找到了泄洪的口,堤坝却太脆弱,经不得冲,只能忍下来。 “好吧。她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39、第 139 章 (2/6) lt;/h1gt;看着的确脆得跟什么似的。”小安叹气,“你既好这?口,我来想办法吧。” 这?一个不行,总能找到行的。他哥哥是个没经验的在室男,他的房事,他当弟弟的义不容辞得管起来。 霍决没有拒绝,只眸光晦涩,投到锃亮的青砖地板上。 京城的重大人事任命,自然会写?进邸报里,走官驿的快马,以最快的速度传播到各省各道。 青州温家先知道消息。 温柏在千户所那里看到的邸报,听千户和其他的百户对这?个取代了牛贵的新贵霍决霍连毅议论纷纷,人傻了。 “叫啥?”他又问了一遍。 再确定一遍,霍决,霍连毅。温柏只睁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当初霍决派个人来还了温蕙的嫁妆,那人说了,霍决是在哪个王爷跟前有体?面来着,温柏当时就没记住。 因王爷什么的太多了,他们小小百户家,根本够不着那等大人物,只把个军堡里百十户人家管好就行,不用管京城大人物谁是谁。反正有事,听千户的安排就行。根本不操那心。 京城这两年的动荡,也波及了青州。贺千户在京城里有关系,趁着这?档口,升去了京城兵部。 如今温柏的上?官是后调来的冯千户。 总归头上会?有个人,告诉他该干什么,听命令就是了。 回到自己家,把消息跟温松一说,温松也傻眼了。 因为牛贵的名声响了几十年了,大周几乎无人不知,能止小儿夜啼。 霍家四郎竟顶替了牛贵?他怎么做到的? 厉害了。 兄弟俩对着感叹半天,温松道:“这?事别声张。当初我可跟爹跟前立了誓的,甭管连毅日后怎么发达,咱都不去沾。” 温松道:“咱有什么好沾他的。” 温柏道:“我也不跟你嫂子说了,你也别跟你媳妇提。” 温松道:“桂娘啥都不知道,当初,知道的人都以为月牙前面那家全没了。 汪氏的记忆里恐怕就根本没有这?个人了。旁的人也是。 每个人都活自己的日子,吃自己的饭,耕自己的田,打自己的娃。 一个百户家里已经远嫁了的闺女的十来年前一桩娃娃亲的未婚夫,除了知道内情的自家人,谁还记得他。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39、第 139 章 (3/6) lt;/h1gt;“这?样最好。”温柏感慨,“大家都过得挺好,就挺好。连毅也过得好,咱也过得好,月牙儿……等月牙儿生了儿子,她的日子就十全十美了。” 温松默然,道:“要是阿杉能回来就好了。” 两兄弟都湿了眼睛。 昔日最跳脱轻浮的小弟,生不见人,死也竟不见尸。 温柏抹了抹眼睛,道:“别等了,五年了,大概是回不来了。明天我去趟徐家堡,跟徐家说一声,给阿杉和英娘把婚完了,两个人一起入咱家的坟。” 温松道:“正是。” 因着未成婚便去世的人入不得祖坟。所?以世间才有所?谓配阴婚,从而催出许多见不得光的阴暗事来。 只幸而温杉和徐家的英娘本就有婚约,只要给他们办个仪式就行了。徐家的人早催过了,一直是温家还妄想着温杉能回来,才拖到今日。 只再拖下去,没有意义。温杉若还活着,早该回来了。 定?是死了。 这?份邸报三月才到了余杭。 陆正虽还在丁忧,每个月的邸报是都要抄录回来研究的。尤其这几年,京城人事变动让人眼花缭乱,更是紧紧盯着。 牛贵居然倒了,这?消息震动了整个江南。 和青州一样,大家也纷纷议论,议论的都是霍决霍连毅这?个名字。只知道他便是从前皇帝的心腹太监永平,霍决霍连毅是他本名。 只他的身世背景,众人并不清楚。霍家平反这?个事,淳宁帝只下个命令而已,真正办还是下面人去办。霍决自己是这个身份,格外敏感,办得十分低调,并不让别人了解自己的过去。 春日里阳光好,陆正夫妇还没出孝,也不能外出踏青。 好在家够大,自己家里就可以踏青。 摆了桌案香炉,精美食物——只要不喝酒,就不算宴饮作乐,总归人是得吃饭,不能因为守孝连饭也不吃啊。一家人在自己家里关起门赏春。 富贵世家,便能将春景圈进自家的院墙里。 陆夫人抱着璠璠看温蕙点茶分茶。这?是前朝的古法了,如今大周都是烘焙的茶,开水一冲即可,十分方便。 只对陆夫人和温蕙这?样关在内宅里的人来说,这?些没有什么实际用途的东西,却都是打发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39、第 139 章 (4/6) lt;/h1gt;时光的手段。 如今温蕙手法熟练,姿态优雅,若不说,谁知道陆少夫人竟是个军户女出身。还得以为是陆夫人的亲闺女呢。 除了相貌,实在是哪哪都像。 婆媳两个人喝着茶,讨论着璠璠启蒙和找教养嬷嬷的事。 璠璠如今已经四岁多了,陆夫人去年就给她开蒙识字,她识得极快,记得也好。据说和陆睿小时候一模一样,完完全全继承了陆家人的好头脑。 陆正十分遗憾:“若是个男孩,多好。” 其实温蕙对璠璠有些别的想法,因她小时候,就是从四五岁开始打基础的。 璠璠如今还依然跟她一个院子,温蕙也尝试了一下想开始给璠璠熬筋骨。 只熬筋骨这个事,多么苦啊,尤其是女孩子,得当娘的狠得下心,还得身边有那个氛围。 当年温夫人自然能狠得下心来,军堡里也全是练武的气氛。温蕙小小年纪,天天跟着全家人一起练功,自然就能练出来。 只现在,余杭陆家,哪个肯让璠璠一天一个时辰地熬筋骨呢。 不可能的! 陆夫人为这个事生了场气,好几天没跟温蕙说话。 她这两年脾气眼见着涨起来,大夫请过脉,也说了,正是年纪,妇人们在这个年纪都这样,爱犯脾气。 全家都没办法。她一发脾气陆正就赶紧避到自己的书房去,陆睿在她跟前也讨不了好,现在全家只有温蕙能哄得住她,只有璠璠她决不发脾气。 为着璠璠的事,陆夫人生了好几天的气不跟温蕙说话。 温蕙哄了好几天才哄过来,答应了再不叫璠璠练武。 就陆家这个氛围,让个女孩子练武,也的确是不可能的。且温蕙也试过了璠璠的身体,璠璠继承了陆家读书人的好脑子,却没继承温夫人和温蕙这?样的好筋骨。 练武是个要天赋也要大量苦功才能出成绩的事,摆明在了璠璠这?里是不可能的。 温蕙最终放弃了。 待陆夫人脾气平息了之后,嗔她:“你自小就练的,放不下,才由着你。璠璠学这个有什么用?余杭还有哪家能因为陆家女儿会功夫来求娶她的么?” 既生为女儿,终究夫家才是归宿。 温蕙叹道:“也是。” 这?个事便过去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39、第 139 章 (5/6) lt;/h1gt;今日里关门赏春,婆媳俩商量着,如今璠璠大了,该叫她离开奶娘了。 陆家虞家都不叫孩子跟奶娘太久,男孩女孩都一样。到了年纪,男孩子便要去外院读书,由父亲教导。女孩子虽由母亲教导,但她将来是要去别人家的,还得给她物色一位妈妈,从小陪伴教导,将?来跟她一起去别人家。 婆媳俩这?边商量着这?个事,另一边陆正正在历数牛贵的罪行,一桩桩一件件,光是那些大周皆知的大案、要案,就已经理不清了,还有那许多他们都不知道的。 真不知道造了多少罪业,累了多少无辜。 温蕙和婆婆说着话,公公那边偶有只言片语飘过来,也没在意。 只正吃着茶,忽有一个名字飘进了耳朵里。 温蕙愣住,转头看去。 公公和丈夫还在继续说话。已经开始说去京城跑官起复的事了。 是她……听错了吗?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39、第 139 章 (6/6) lt;/h1gt; 140、第 140 章 第140章 温蕙晚上还是决定问一问陆睿, 她梳?头发问:“白日里仿佛听?你们提起一个姓霍的?” 陆睿侧躺在床上,撑?头,翻?一本睡前闲书:“霍决霍连毅吗?” 温蕙的手顿住, 重复了一遍:“霍决霍连毅?他是……?” “这个人厉害了。”陆睿翻?书页道,“牛贵就死在他的手里,他以前叫永平,是今上身边信重的太监。如今他是提督监察院事,掌?宫城防务、京城守备和京军三?大营。是今上最信重的内官。” 说的这个人, 真是的他吗? 霍家哥哥,竟走到这一步了吗? 陆睿撩起眼皮:“问这个干吗?” “没什么。”温蕙道,“就听??父亲好像很生?气,一直在骂牛贵……” 陆睿失笑:“是, 他今天也不?知怎了,一直骂牛贵。不?过牛贵确实造过太多恶业, 也值得一骂。只?从?前大家都忌讳,现在终于能骂了, 故而才骂了个痛快吧。” 夫妻二人闲聊?, 落落端?带盖的铜盆过来, 放在床边的水火炉上。炉中放一块银丝炭,无烟无臭,一直使铜盆中的水保持温度。架子上还搭?毛巾。夫妻夜间若需清洁,直接便?可用?。 落落放好水盆,抬眼。 陆睿横卧在床, 衣襟半敞,撑?头垂?眉眼看书。 鼻梁,嘴唇,锁骨。 哪一处不?是惊心xe863;魄。 落落赶紧垂下?眼, 匆匆退??去。 带上门的时候,听?见陆睿微哑的声音催促:“蕙蕙,怎还不?来?” 当啷,门合上。落落紧紧抓?门,额头抵在门上。 许久,深深地?吐??一口气。 今天她值夜,睡在次间的榻上。趁?月光,摸??靶镜自观。 十七少女正青春,怎地?那人竟不?肯多看她一眼呢? 从?前小时候只?觉得那人生?得好看。十四五会思春了,目光忍不?住在他身上流连。 如今十七了,才真懂了他的风华。 他每入梦,便?能带起春潮涌xe863;,惊醒时还热?,乱?,心脏怦怦跳?。想?他在梦中注视她的眼眸,亲吻她的口唇,抚慰她的手掌…… 便?难以再入睡。 只?那都是梦,白日里,他衣冠博带,如清风朗月,拂过照过,从?不?曾停留过。 若他肯多看她一眼,她死也甘愿。 有时候也忍不?住想,倘若当初家不?败,她在闺阁里娇娇地?养大,会不?会就能嫁给?这样如玉的公子? 只?现在都不?可能了。她是个官奴婢,幸而是少夫人的陪嫁丫头,不?必像家中老爷养的一班伎子那样,被拿??去待客。 若是落到那步田地?,怕是只?能死了。 这一日不?当值,银线忽然来了,先去看过了温蕙,再到后罩房来找她,悄悄说:“其实是刘妈妈想让我给?传个话。” 刘妈妈就是刘富家的,她便?在前面院子侍候?呢,有什么话不?能过来当面说?落落当即便?猜到了。 因说亲事,是不?能两?家直通通地?说的,必得有个媒人在中间。便?是当时没有,事后也得补一个媒人。 果然银线是来说媒:“咱们都是一起从?青州过来的,也都知根知底,你看刘稻跟在公子身边很有??息的,他大你两?岁,正般配。你要觉得好,我去跟夫人说。” 宁儿彩云也都发嫁了,如今落落十七岁,是温蕙跟前的一等丫头,如果今年订下?亲事,正好明年发嫁。体体面面的。 落落却只?低?头不?说话。 她与旁人不?同便?是这里,有些奇怪的坚持。当初青杏、梅香在时,她年纪小,后来宁儿彩云时候,因处得长了,也能包容。后面新进的丫头不?免对她颇有微词。 只?因她是如今院子里丫头中唯一个陪嫁丫头,大家才不?好说什么。 温蕙对她颇多优容,她却始终跟谁都做不?到亲近。不?仅比不?上银线、青杏和梅香,甚至连宁儿彩云都比不?上。 她这样子,便?是不?愿了。银线没办法,道:“没缘分那也没办法,就当我没提过,以后大家该怎么相处还怎么相处。” 落落才道了句:“累?通嫂子了。” 银线先去跟温蕙说了。 温蕙道:“她不?愿意,那也没办法,回头再看看,家里还有没有合适的人给?她。刘妈妈那里,你说话别直通通的。” 银线嗔道 :“你还当我是从?前。” 银线如今脸盘圆了一圈,看?富态。眉眼间可以看??日子过得也舒心。 温蕙笑得眉眼弯了。 喊了丫头进来拿了几块细软的料子给?她:“这个一丁点都不?磨皮肤,你摸摸,拿去给?地?瓜做里衣。” 地?瓜便?是银线的儿子,如今一岁多了,正肥肥胖胖地?可爱。 银线不?跟她客气,眉开眼笑地?收了。 揣?料子去跟刘富家的说了,刘富家的也不?失望,只?道:“劳累你了。” 银线道:“其实绿茵不?错的。” 绿茵是温蕙身边另一个丫头,今年十六了,也十分勤快能干,且爹娘都是府里的老人了。 刘富家的道:“唉,我便?是相中绿茵的。” 偏刘稻自己相中的是落落。 落落有多??色吗?并没有。 在陆家,她也就是一个普通的丫头。识字,清秀。 这样的丫头陆家很多,比她有学问,比她好看的同龄丫头,掰?指头能数??来好几个。 只?当初,在温家的时候,落落看起来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那时候刘稻已经十二了。村里的小子十三?四成亲,十五六做爹的也有。他懂事了。乍见到一个和旁的粗糙丫头都不?一样的精致丫头,就记在心里了。 到了陆家,落落泯然于众人,只?在刘稻的心里却始终是不?一样的。 陆家的丫头都是十六七订亲,十八/九发嫁。刘稻等到现在,又好不?容易说服了刘富家的,刘富家的才托了银线去探口风。 果然被拒了。刘富家的一点也不?意外。 刘稻那小子,就是妄想。 落落那眼睛里看?的是谁,大家心里是明白的。 银线走了,温蕙在屋里独自坐了会儿,叫了绿茵来,重排了一下?屋里伺候的班次。 待一一通知到众人,落落发现她没有晚上的值夜。 想问,又耻于问。只?回到屋里一个人默默地?流泪。 只?燕脂一个人来劝了两?句,也没什么用?。 ??了门旁人便?扯了燕脂到一边去:“你掺和什么呀。” 燕脂也是明白的,但?她和落落算是一起玩大的,终究不?忍。 旁人道:“别掺和,别惹得一 身骚。” 燕脂叹气,也不?去劝了。 众人明显得对落落疏离了。 没多久,刘富家的为刘稻求了绿茵,绿茵的爹娘同意了,约好了十八发嫁。 绿茵羞得躲起来,却开始悄悄给?刘稻做鞋子。刘稻人高马大的,常跟?公子??门,费鞋子。 这一日,温蕙在屋里,却有丫头来报:“洪大夫来请脉了。” 温蕙讶然:“怎么今天来了?” 洪大夫是家里惯用?的大夫,医术、名?声都不?错。每个月他会过来给?家里人都切切脉,俗称请平安脉。这些事都得当家主?母安排,如今陆家,温蕙便?是当家主?母。 她没有安排洪大夫今天过来。 丫头垂头道:“是,是老爷请过来的。” 温蕙沉默了一下?。 丫头不?敢抬头。 温蕙道:“请洪大夫进来吧。” 洪大夫是个胡子都白了的老头子,看?很儒雅。 他颇喜欢陆家这位主?持中馈的少夫人。因余杭讲究的人家给?女眷切脉都要铺一层手帕,独这位陆少夫人第一回见他的时候,便?道:“这不?是妨碍大夫问脉吗?洪大夫这般年纪了,可做我父亲了。” 便?不?用?帕子。 其实用?帕子,以洪大夫的指力,也可以切的准。但?这的确是一件妨碍行?医的事。医者有医德,心中无男女,这帕子真去细思,何尝不?是世人对医者的不?信任? 陆少夫人却是个爽快人。洪大夫很喜欢她。 今日给?她切了脉,洪大夫道:“夫人康健得很。”连什么补气补血都不?需要。 这一句康健,便?令温蕙失望了。 洪大夫有什么不?明白的,陆家老爷叫自己过来给?儿媳妇切脉,还能是看什么? 一是看孕否。二呢?洪大夫行?走内宅多年,心里明镜似的,这是当公公的,在给?儿媳施加压力。 因公公不?可能直接问到儿媳脸上去,只?能变相地?给?儿媳施压。 尽早怀上,或者……置通房纳妾,你看?办。 大家都明白的。 温蕙道:“洪大夫……” 叫了这一声,后面却说不???来。 洪大夫明白得很,道:“夫人康健,没有问题。这等事,都是缘分,待 缘分到了,就好了。” 可那缘分一直不?来。 陆家大小姐都四岁多了,陆少夫人还没有怀上过第二胎。怨不?得陆老爷?急。 洪大夫走后,温蕙一直独自呆在房中,不?知不?觉睡?了。 梦里好像回到了青州,爹娘都在,她骑?她的枣红马跑得欢快。路上有很多景色,很多行?人,她一个人能千里走单骑,打盗匪,教训人贩子,她一根长棍傍身,天不?怕地?不?怕。 真快乐呀。 可忽然天就昏暗低沉了起来,一直低,一直低。低到她直不?起身来,只?弯?腰觉得喘不?上气来。 一下?子惊醒了,天色竟已经暗了。丫鬟不?知道何时给?她披上了薄毯,原来竟是靠在榻上睡?了。 揉揉眼,点了灯,望?那焰火,回忆?梦中模糊了的风景,??神。 陆睿从?双花水榭回到琉光院,便?看到她倚在榻上怔怔的模样。 烛光中,她眉眼模糊得如远山,嘴角没有笑。 陆睿顿了顿,走过去坐在了她旁边:“今天洪大夫来了?” 洪大夫来过,看来全家都知道了。 温蕙“嗯”了一声。 陆睿问:“洪大夫怎么说?” 温蕙道:“跟以前一样。” “那就是康健了。”陆睿道,“既康健,就别乱吃东西。别学贞贞。” 贞贞表妹也是只?有一个女儿,夫家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求子药给?她吃。 贞贞吃了之后,月事都乱了,血不?停。又请了大夫,好好调理了一番,才调理回来。 陆夫人只?又气又恨:“贞贞回家问过的。是你舅母顶不?住,跟她说‘吃吧,万一有用?呢’。” 贞贞这才吃的。 她是虞家女儿,本来在家里调养得非常好,月事从?来不?乱不?痛。哪知道在夫家折腾这一回,落了个腹痛的毛病。 温蕙应道:“好。” 陆睿道:“今天父亲叫我过去说话。” 其实并不?是叫过去说话,是洪大夫走后,陆正叫了陆睿过去,说要给?他两?个丫头。 长辈赐,不?敢辞。 独生?子就敢。 陆睿道:“我专心备考呢,父亲留?用?吧。” 陆正老大不?高兴:“是你媳妇不 ?愿意吗?” 陆睿挑眉:“我备考,关蕙娘什么事?” 陆正拍桌子:“休与我兜圈子。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你都二十有四了,还没有香火。” 这年月,勤快的,三?十岁都可以当祖父了。 陆睿三?代?单传的独苗,二十四无子,陆正的?急,似乎很正常。 因没有儿子的家便?是绝户。他们这一房如此富庶,陆氏族大,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呢。 陆睿只?冷笑:“我们家富庶,惹人眼红,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便?是有儿子,有些人便?能放下?了那些心思了吗?去年族里十六嫂怎么就忽然想不?开抱?独生?儿子跳河了?十六兄都去了好几年了,也没见十六嫂想殉夫过。” 寡妇和独子一死,这一房便?成了绝户,田地?房产资财,都充了公。 想吃绝户,便?是有儿子也一样的。 “不?在有没有儿子,而在有没有倚仗。”陆睿道,“如今来说,我赶紧取得功名?,比生?儿子重要。这事别拿来烦我了,乱心。” 甩袖子走了。 陆正被儿子说得哑口无言,很恼火,想找地?方倾诉一下?,然而妻子那里是不?行?的,必然又是另一顿冷嘲热讽。 妻子自性子左了之后,他竟找不??人说话了。 “今天父亲叫我过去说话。”陆睿道,“叫我专心备考,明年春闱,我是必得一击得中的,现在不?能分心。” 真的吗? 公公叫他过去真的是叫他不?要分心,专心读书的吗? 温蕙不?信的。 但?她伸??手,握住了陆睿的手,对他露??了微笑。 陆睿也微笑,凑过去,用?额头轻轻碰了她的额头一下?。 他若不?提,我便?不?提,她想。 她若不?提,我便?不?提,他想。 落落站在院子里,望?投在窗户上两?个人额头相抵的剪影。 痴痴地?。 lt;p/ 141、第 141 章 第141章 监察院设提督监察院事, 下有左右监察院使,八大监察院行走,三千锦衣番役。还?有许多外?人根本无从得知的暗线。 一朝天?子一朝臣。自牛贵倒台, 左右院使、八大行走都换了人。自然都是新?任监察院都督霍决的亲信。 霍决之下, 他?最亲信的两个人分别担任了左右院使。 相对而言, 外?臣比较熟悉的是担任监察院左使的念安。念安是个阉人,据说也是从今上身边出来的,还?是霍决的契弟。 他?是个长相非常俊美的青年, 常涂着浅红的口脂,穿着大红的飞鱼服行走在京城, 妇人们看得流连,便是男子也常有痴迷的。 但?与他?打过交道的人却知道,别看他?相貌俊美, 脸上常带着让人一看就放松警惕的亲切笑容, 这一位却是抖抖衣衫, 能抖下来一斤心眼?子的主儿。 与外?臣打交道,很多事是他?来处理的。譬如收礼送礼。 霍决刚上位的时候, 大家还?摸不清他?的底,送礼送得比较保守——真金白银, 玉石珠宝。 因宦官都爱钱, 都热衷享受, 所以送这些是肯定不会出错的。 但?肯定有人先?吃螃蟹, 有一位就试探地,送了个美人过去。 安左使当场便对美人大加赞许。 大家便心照不宣,后面再有人送美人,果然都收了。 阉人们啊,都觉得拥有女人, 自己便好像像个男人似的。 嗤! 监察院都督霍决的府里便进了好几位美人。 再后来安左使暗暗透出些口风来,给人指了方向。 得到?了消息,有人不免嫌憎。 也人笑道:“竟和?牛贵一个路数。牛贵又没有子孙根,那十个妾,难道是用来疼爱的吗?” 大周的人提起牛贵,便不免常提起他?的一妻十妾。但?实际上,只有京城的一些人才知道,牛贵的十个妾并?不是固定的人。 只不过牛贵有些怪癖,他?对整数很执着,所以妾的数量一直是十个。 但?人一直是变动的。牛贵的妾,损耗很高。 大家都知道,因此旁人给牛贵送礼,常送美人。 如今换一个霍决,竟也好这口。 想来坐这个位子的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41、第 141 章 (1/5) lt;/h1gt;人,杀孽太多,便不免戾气过重,这些戾气总得有个去处。 只可惜了那些美人。 但?安左使既给指明了方向,便肯定有人愿意迎合。 因霍决是淳宁帝极信重的人,他?若给皇帝荐了谁,那人便能入皇帝的眼?,反之,他?若想阻碍什么事,那事便被压着推进不下去。 想从皇帝那里得到?些什么,走霍决的门路最有用。 这一日小安又送了一个女人到?霍决的房中。 女人们来来去去,没有能留下的。 但?霍决看到?这个女人,就觉得她有一些不同。那眸子十分幽幽,又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坚定。 她的身上,让人有熟悉的气息。 “奴名蕉叶。”她容貌只算是中上,跪在脚踏上,仰着脸望着霍决,“请大人记住奴的名字好吗?如果奴死了,希望有人能记得奴是是来过这世?上的。” 霍决一只脚踩在床上,手肘搭在膝盖上,低头?看她。 她道:“奴是扬州齐家院子的姑娘。我们院子的姑娘身价贵,因为死得快。” 霍决道:“我的床上,没有死过女人。” 蕉叶的眸子亮起来:“大人心善,奴盼大人,也对奴怜惜一二,因奴……也不想死。” 霍决便知道为什么感觉她身上有股熟悉的气息了。 那种?气息就是在污泥里扎根,拼命地向上生长,哪怕只能呼吸到?一口空气,也想继续活下去,看一眼?阳光的坚持。 就像他?一样。 蕉叶的手放到?了他?的膝盖上,脸也贴了过去。 “大人,行里的规矩,若是买‘活’,会设个暗语。便是奴受不住的时候,说出暗语,提醒大人停手。”她轻声?问,“大人想设个什么暗语?” 买“活”便是手下有分寸,不叫姑娘死。 买“死”,付了足够买一条命的钱,便可以尽兴。 扬州瘦马,自来低贱。 只对蕉叶来说,若是能做一匹普通的瘦马,都是幸福的事。普通的瘦马穿金戴金,笑迎客人。 齐家院子却与旁的院子是不一样的,齐家院子是专为特殊癖好的客人养姑娘的。蕉叶的姐妹们,折损得太快了。 “你若受不住了,便对我说,”霍决垂眸许久,抬起眼?睛,“……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41、第 141 章 (2/5) lt;/h1gt;月牙儿。” “月牙儿。”蕉叶道,“奴记住了。” 一个技巧,便是让客人自己设定暗语。 在这一刻,半数以上的客人会选择一个对自己有特殊意义的词。 所以“月牙儿”是什么意思呢? 他?确定自己听到?这个词,就会停下来是吗? 蕉叶伸手去解霍决的裤带。霍决抄住了她的手腕,那手跟鉄钳一样,钳得她骨头?疼。 蕉叶便收回手,拉开衣带,褪下自己的衣服。 她的背上有斑驳的痕迹,都是从前“调/教”留下的伤痕。 霍决抚摸那些伤痕,能感觉到?手心里纵横斜错的凸起。 他?问:“世?上有很多像我这样的人吗?” 蕉叶道:“挺多的。” 霍决问:“都是什么人呢?” 蕉叶笑笑,道:“什么人都有的。有读书人,也有武夫。有又老又丑的,也有俊俏郎君,看着明月似的人儿。有当官的,也有经商的。各样各色的人都有。” 原来世?上有这么多像他?一样的人。 霍决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帐子放下,遮住了兽笼里的一切。 小安坐在外?间里喝茶。 房里还?有一个丫头?。齐家院子的标配,一个姑娘配一个丫头?。 丫头?的手里提着药箱,一脸木然地坐在那里。 当里面终于唤人的时候,小安对一脸木然的丫头?道:“进去吧。” 丫头?站起来,嗖地便窜进去了,一阵风似的。 霍决看到?进来个陌生的丫头?,也看到?丫头?手里的药箱,问:“你是她的丫头??” 丫头?对这种?“客人”向来恐惧,不敢抬头?对视,只垂着眼?点头?。 霍决说:“你去看看她。” 丫头?便进了床帐。 霍决问:“要给她叫大夫吗?” 丫头?声?音沉沉闷闷:“不用,我能处理。” 霍决点头?,道:“不用挪动她,养好了再走。” 出去了。 小安在外?面抖着腿等?霍决。 等?他?出来,小安抬眼?一看。 敞着衣襟,脖颈胸前有汗,眉眼?间却是舒展开的,有一种?放松和?餍足。 终于!! 小安这段日子愁死了。 他?们这样的人,其实想快活很容易。宫里与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41、第 141 章 (3/5) lt;/h1gt;宫女对食的,大多是用后/庭,轻轻松松就可以快活了。 偏霍决不肯别人触他?后/庭。 他?偏这样。 这样的也不是没有,在宫里多是高位的太监,强压低位的宫娥。或者更出息,到?了宫外?,自己豢养。 偏霍决又没有经验。哪方面的都没有。 这条路上没人带着,自己摸索,就磕磕碰碰。 总算找到?个合适的了。 果然是得有行家里手才行。 小安腿也不抖了,咧开嘴笑:“这个可以吗?” 霍决坐下,扶着后颈,放松了一下脖颈肩膀。的确感受到?了身体和?内心双重的轻松。 “她留下。”他?说,“给她安排个院子。” “再有女人送进来,你看着办就行,不用送到?我面前了。” 那个人从房间里离开,丫头?才松开捂住嘴的手,眼?泪哗哗地掉。打开药箱,手脚麻利地给她的姑娘上药。 “哭,嘶……哭什么哭?眼?泪嘶……憋回去。”蕉叶抽着气说,“等?我,等?我死了……嘶!轻点!等?我死了再哭……这不,还?……还?活着呢吗!” 丫头?是熟手,很快上好了药,又喂蕉叶喝水。 蕉叶躺着喘了很久的气,说话平顺些了。 “是个好客人。”她是有些高兴的,“手下很有分寸。” 蕉叶自然不知道,霍决手下的分寸,也是经过了莺莺、燕燕、蓉蓉、莹莹……许多霍决都根本记不得名字的女子之后,才终于摸索到?的平衡点。 要从这个角度来说,蕉叶的运气真的还?算好。 “暗语一喊,就停了。”她说,“管用的。” 新?客人的第一次,不管有没有到?极限,都要试一下暗语,让客人接受一喊暗语就停下来的规则。 丫头?不说话,只是掉眼?泪。 丫头?的名字叫小梳子,蕉叶不是她跟过的第一个姑娘了。只那些姑娘都没了。 便是一开始还?有分寸的客人,一天?天?一日日地,只会越陷越深,会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 就像野兽尝了血,开了笼。 蕉叶没有把霍决的暗语告诉小梳子。 暗语太重要了。 “月牙儿”是什么? 是停车的缰绳,勒马的嚼子。 是他?失控时,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41、第 141 章 (4/5) lt;/h1gt;她的保命符。 当她试着喊出“月牙儿”的时候,他?的手像碰到?了烙铁被烫到?,骤然就松开了。 啊,好想知道“月牙儿”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世?人常说的守孝三年,礼法?实际要求的是守二十七个月。现在许多人家,更是缩短到?二十五个月。 但?陆正觉得没必要,都到?最后一步了,不差那两个月,到?底是要守满二十七个月,才好看。所以陆正是七月里出孝,丁忧制满。 早半年,他?便又派了亲信的幕僚入京去走动了。 座师房师都没了,他?也是够倒霉,不输给元兴四年那一届的进士,都成了没奶的孩子。 好在还?有同年,还?有陆氏族人,还?有陆氏族人的姻亲……官场上的这些关系网,一层层的,总有路走。 最后的结果差强人意吧。 他?其实想留在江南,去金陵或者泉州这样富庶的地方。但?吏部最终给他?派去了开封府做同知。 河南啊,是个出了名的穷地方。 陆正微有遗憾。 不过往好处想,父丧、母丧都守过了,以后再不需丁忧了。便是老婆死了也没关系,不影响做官,以后的仕途该顺当了。 六月里拿到?了委任,已经派了管事去开封府物色宅院。 家里也开始收拾箱笼,只等?七月除服,便往开封去。 如今事事都顺了,只子嗣事上不让人开心。 傻儿子犯拧,他?当公公的也不能直接去说媳妇。便故意在陆夫人那里当着许多人说,让陆夫人物色物色家里有什么合适的丫头?。 虽然陆夫人怼了他?一句“你书房里丫头?还?不够多吗”,颇让人恼怒,但?实际上听到?的丫鬟仆妇都明白他?的意思。 陆正最了解这些丫头?们。 个个削尖了脑袋想往主人床上爬,从此生下来的孩子,便是主人,胜过嫁给奴仆,孩子从怀上的那一刻起,便被法?律视作了主人的财产,叫作“家生子”。 温蕙陆续得到?些消息。 双花水榭那里,有几个丫头?被陆睿打发了。 他?回来什么也没说。 夫妻间有一种?默契,既温柔,又压抑。 有一回行完房之后,陆睿想要退出来,温蕙缠住了他?。 陆睿便抱着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两个人抱了很久。 他?还?亲吻了她的眼?睛,在黑暗中将?她的泪珠吻干。 她听到?了他?的叹息。 有时候也会质疑自己,做的对吗? 只谁都想不到?打破这平衡的,却是陆夫人。 有时候好心,不一定能办成好事。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41、第 141 章 (5/5) lt;/h1gt; 142、第 142 章 第142章 陆夫人实在是很厌恶陆正这一副样子。 这个男人似乎是理所当然地觉得儿媳妇怀不上, 让儿子纳妾就能解决一切。 陆夫人从始到终都没这么想过,甚至她的内心里,早就悄悄地认定了, 璠璠将是陆家唯一的血脉。 因她的逻辑是立得住的!甚至现在温蕙的不孕, 也在佐证着她的正确! 这个逻辑认知早就埋在她的心底许多许多年了。 为了这个, 她挨过虞老夫人的打?,挨过乔妈妈的骂。她们都坚决地不许她再对任何人说出这番荒谬的理论。 因为是“疯言疯语”呀。 谁会信。 男人女人都会只谴责她。 但陆夫人正在妇人一个很特殊的年纪上,在这个阶段, 她的脾气常有控制不住的暴躁,有时候感性会压过理性。 所以乔妈妈虽然拦了也骂了, 却没有用,没能拦住陆夫人这一回。 陆夫人终究是,把那一套疯言疯语, 告诉了自己亲生的儿子—— 单传, 独子, 死胎,没来由的小产, 来来去去的丫鬟们,肚皮永远平静的妾室们。 这一切, 向世间展示了一个什么现实呢? 她是希望他能明白, 有些事, 可能根本不是女人的问题。 她希望这世上, 能有人和她一样看清事实,她希望她亲生的儿子能支持她,让她这一口憋了几十年的气,能从胸腔里吐出来。 可惜,她最终还是失望了。 因她的儿子, 天生就是男人啊。 陆睿后来回想起来,那大概是他这一生中,对母亲说话口吻最为严厉尖锐的一次。 他后来再也没有那样对她说过话,他后来一直孝顺她,希望她的余生能过得快乐些。 那都是后来的事,在当前,当陆睿听懂了陆夫人想要表达的东西后,他的眸子里有克制不住的汹涌怒意。 “母亲是想说明什么?”他尖锐地反问,“是想说生不出孩子,竟是男人的问题吗?” “天地自有阴阳,男主乾而女主坤,女子司孕育哺乳之责,是天工造化而成。” “我和母亲都通些岐黄之术,可有哪一本医书上写了,男子身体康健却无法令女子受孕的?” “母亲这些胡话,万不要再使旁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42、第 142 章 (1/5) lt;/h1gt;人知晓。不管是陆家还是虞家,都承担不了!” 陆睿第一次在母亲面前拂袖而去。 对自己的母亲,他一直以来,尊敬,爱戴,欣赏,同情,怜惜,体贴,支持。 这是第一回,他才发现陆夫人和他,原来存在着天然的鸿沟。 他的母亲,许多年以来,竟然一直是以这样的目光注视着陆家男人的吗? 陆睿实在不敢相信,心下恚怒至极。 世间有世间的规则,他便是再爱她,纵她是生养了他的那个女人,他也不能放纵容忍她践踏着底线,冒犯世间所有的男人。 陆睿胸中怒意翻滚。 在半路上他停了脚步,转向了双花水榭,而不是回去琉光院。 到了傍晚,他还使人去告诉了妻子,今天他宿在双花水榭。 这话传来,温蕙诧异地抬头。 陆睿与陆正把书房当窝不一样。陆睿极少宿在双花水榭。仅有的几次,都是有朋友来访,书生们挑灯畅谈,抵足而眠。 自然要问一问怎么回事。 绿茵很快打听回来,告诉她:“是和夫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听说离开的时候就怒气冲冲的,直接回了水榭那里去。” “怒气冲冲”这个词,温蕙真?的不会用在陆睿的身上。 因陆睿养气的功夫甚至超过了她的公公,他的涵养风度是极好的。除了私密时候,他不会有特别强烈的情绪外露给别人看。 读书人很讲究这样的。 诧异着,想了想说:“那我过去一趟看……”忽然看到燕脂在门口探了下头。 等?绿茵和落落都发嫁了,就该轮到燕脂提到温蕙跟前来了。她比别的丫头还都更有优势,因她是在温蕙跟前长大的。 “燕脂。”温蕙便喊她,“怎么了?” 燕脂进来,垂着头,犹犹豫豫的。 温蕙诧异。 绿茵恼了:“这正有事呢,你有话就说,别耽误夫人的事情。” 燕脂咬了咬嘴唇,垂头道:“给公子温着的燕窝,落落姐端走了。” 房中静了一瞬。 “送去双花水榭了,是吧。”温蕙道。 她的语气十分?笃定,燕脂只垂着头,默认了。 绿茵就后悔,还不如?不让燕脂说出来,私底下偷偷告诉她,她也可以提着裙子飞奔过去把落落拉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42、第 142 章 (2/5) lt;/h1gt;回来。 后悔。 只能硬着头皮,问:“咱们……过去吗?” “去啊。”温蕙站了起来,自言自语一般,“为什么不去。燕脂,去拿灯笼。” 温蕙便带着绿茵去了双花水榭。 落落端着托盘走在路上,心脏一直在跳。 她知道今日若不成,以后的日子就会更难。但她必须搏一搏。 她的年纪已经到了必须说亲的时候了,拒了刘稻,若再没着落,说不定,就被主人随意配了人。 纵自己已经身为奴仆,作为官奴婢,永无翻身之日,落落终究是不能忍受自己的孩子子子孙孙都生而为奴的。 她必须给自己找一个归宿。 而在她的世界里,最好的归宿就是给陆睿做妾。 不仅生出来的便是主人,还有那样的夫君,风流俊雅,倜傥出尘。 落落的手握紧了托盘,加强了自己的决心。 双花水榭顾名思义,自然在水边。 隔着水,便看到窗子都支起来,一个风流公子斜斜地撑着头,在喝酒。 隔着九曲桥,那风流姿态便让人看得移不开眼。 落落痴痴地看了一会儿,深深吸了一口气,踏上了弯弯折折的九曲桥。 霁雨如今有了少年模样,很快也要离开内院了。 他见是落落,犹豫了一下。落落道:“公子每天吃的,温得太久了不好。” 落落是夫人房里伺候的,公子每天都要与她见面的。更重要的是,她是夫人的陪嫁丫鬟。跟被打发出去的那几个不一样。 丫鬟的派系出身,对他们来说,真?的挺重要的。霁雨便放了落落进去:“公子,燕窝送来了。” 而后退到了外面去。 陆睿晃晃酒盏,抬起眼睛。 见是落落,他眯起了眼睛。 落落小心翼翼地,将燕窝放在桌上,捏着托盘怯怯地站在那里,道:“公子趁温着用吧,别等凉了。” 这个丫头是温蕙的陪嫁丫头。 有点傻,没有受过陆家丫鬟那样系统的、严格的训导,管不住自己,常痴望他。 只因她是温蕙陪嫁过来的,陆睿忍了她。 陆睿注意到,最近一段时间,她没有在房中值夜了。 丫鬟们的排班,远着谁近着谁,自然是温蕙安排的。她如今也是合格的当家夫人,许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42、第 142 章 (3/5) lt;/h1gt;多事不必说透,安静做便是。 所以以这些天家里的氛围,怎么是她送东西到双花水榭? 陆睿问:“少夫人让你来的吗?” 落落垂下头,沉默着不说话。 若是旁的人,大多便觉得是默认了。 但陆睿不是旁的人。 陆睿有些酒意,目光却锐利起来:“如?果是少夫人派你过来的,便回是,如?果不是,便回不是。” “我再问你一遍,是少夫人叫你来的吗?”他盯着落落,冷冷地道。 落落身子颤了颤,泪珠掉了下来,终于道:“不是。” 那泪珠子串了线似的。 她对他的心意,大家都知道了,他不可能不知道。 为什么不给她一个机会呢。 在命运面前,落落做了一生最勇敢的事,她要为自己,为孩子,为子孙搏一搏。 “我是,少夫人的陪嫁丫鬟。”她说,“我十岁就在她身边了,是她看着长大的。” “我是个官奴婢,一辈子都是贱籍,永生永世翻不了身。” “我的身契,在少夫人手里。” 陆睿明白了为什么前阵子他已经打?发了几个丫头,这个丫头还敢往上撞了。 她有倚仗。 她的倚仗就是温蕙,就是她的出身。 陆睿若要纳妾生子,从温蕙的利益出发,纳谁最好呢? 比起出身陆家世仆,关系盘根错节的家生子丫头,当然是纳落落对温蕙最好。 这是一件毫无疑问的事。 陆睿觉得非常烦躁。 他少有烦躁到这种程度的时候。 因陆夫人今天说的话过于惊世骇俗,一直都在他耳边回响嗡鸣,静不下来。烦躁感便消不去。 落落还在流眼泪:“公子……” 我,心慕公子啊。 陆睿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丢下杯子站起来,走到了落落面前。 落落从来没有跟陆睿贴得这样近过,手足无措。而且陆睿的目光,太过冰冷,让她不由惶惶。 陆睿垂着眼看她。 相貌清秀,平平无奇的丫头。并不值得他多看她一眼。 陆睿捏住落落的下巴抬起,仔细看她,想找出点什么。 还好,眸中这一抹幽怨,勉强能看。 但他的目光忽然投到窗外。 温蕙站在九曲桥上。 隔着一片水,不算远。 两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42、第 142 章 (4/5) lt;/h1gt;个人四目相接,彼此凝视。 时间变得缓慢。 妻子的衣袖在夜风里拂动。 他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呢? 是心碎吧。 然后她转身,离去。 不疾不徐,姿态优雅,维持着世家妇的风仪。 一如?他的母亲。 “公子……”落落呼痛。陆睿的手太用力,捏得她痛了。 陆睿松开手,开了她一眼。 落落被那一眼吓到。 但很快,陆睿命令道:“去洗澡。” 落落被巨大的幸福砸中,有些晕眩。她羞涩地低下头,匆匆地去了。 陆睿再转头看窗外,黑漆漆的夜。 刚才桥上水汽氤氲,灯光朦胧,她飘然欲仙,仿佛要飘去他追不到的地方似的。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42、第 142 章 (5/5) lt;/h1gt; 143、第 143 章 第143章 落落初破, 走路的时候还有些别扭。 过?程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好,疼痛占了大多数时间,但?她整个人都被快乐和兴奋包裹着。 空着的那只手, 抱了抱提着灯笼的手臂, 还能感觉到自己被陆睿的气?息包围着。 她如今,有了归宿了! 看到琉光院的灯光, 她脚步顿了顿,平稳了一下情绪, 才走过去。 守门的婆子看见她, 眸光复杂。 落落不在乎, 径直走进去。 燕脂坐在正房的檐廊下,无精打采, 看到她,“啊”了一声,转身进了正房。 很快绿茵出来了。 绿茵站在阶上,稳稳地挡住了正房的门:“回来了?” 落落提着灯笼站在院中,细声细气?地问:“夫人睡了吗?” 绿茵没回答她,却问:“公子收用你了吗?” 落落没想到绿茵这样大剌剌地在院子里就问出这个问题。厢房耳房里,似乎有许多眼睛都在看着?她似的。窗户后面,隐隐有议论声。 落落道:“我不同你?说,我要见少夫人,我有事要禀报。” 绿茵道:“我是代少夫人问的。” 落落沉默了片刻,回答:“收了。” 绿茵点点头, 道?:“你?收拾一下东西,去双花水榭吧。少夫人说,以后你在那边服侍公子。” 像老爷书房里的那些丫头似的吗?那怎么行呢。 落落脸色变了,声音高起来:“你?让我见少夫人!” 吵起来就太难看了, 绿茵转身进去了。 过?了片刻,门打开,一只精致的绣鞋迈出来,温蕙披着衣衫站在阶上看着?落落。 空空的袖子在夜风里飘荡,她的头发散着,像是刚沐浴完。脸庞在灯火中看起来特别干净,也平静,但?遥远。 落落跪了下去:“少夫人,公子叫我禀报夫人,我、我已经被收房了。” 最后一句声音轻轻的,却坚定。 “知道了。”温蕙点点头,道?,“你?收拾东西,搬到双花水榭去,以后在那边好好伺候公子。” 落落的眼泪就流下来了。 作为这院子里的丫头,提通房也好,提妾室也好,都应该留在这个院子里,或者住在跨院里。 尤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43、第 143 章(1/5) lt;/h1gt;其是她,她不同于旁人,她是陪嫁丫鬟。她做通房妾室是该帮温蕙把?陆睿留在温蕙的院子里不让他去别处的。这才是她的责任。 温蕙让她去双花水榭,就是赶她走。 “我是你的陪嫁丫鬟啊,我是个官奴婢啊……”她哭了出来,“为什么……” 为什么温蕙就是容不下她呢? 温蕙看着?灯光下的落落。 她曾经觉得?落落很有学问,还会背诗。 后来她来到陆家,在陆夫人和陆睿的指点下不断学习,学问很快超过?落落了。但?温蕙仍然待落落很宽和。 因为她年纪小,因为可怜她的身世,也是因为她就只有银线和落落两个陪嫁丫鬟,这两个不同于陆家的丫鬟,对温蕙来说,是“娘家人”。 是人啊。 温蕙无奈地笑了笑。 陆夫人教了她那么久,她终究还是辜负了她的教导了。 没办法不把?别人当人啊。 既是活生生的人,面孔气?息都熟悉的人,温蕙是没办法坦然地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的。 会无法呼吸。 会撕裂。 是的,她就是妒。 既是人,怎么可能不妒。 男人对女人的要求,苛刻得简直可笑。 他们写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诗句时,却不备注通房妾室伎子歌姬女妓都不算人。 而当温蕙把?落落看作个人,直面这所?谓的“妒”的时候,从前许许多多盘绕在心头的困惑、不解,突然都散去了。 脑子中一片清明,胸臆中有种难言的通透。 “夫君明年春闱,要安心读书。你?在那边好好侍候,莫扰他心乱。”她平静地道,“去吧。” 说完,拉了拉衣襟,转身回房了。 她是真的不要她了。 落落跪在地上,发呆。 绿茵走下来,把?她拉起来:“姐姐收拾一下吧,我送姐姐过?去。” 落落有些失神落魄。 因她从十?岁起,就依附着?温蕙生存了。温蕙如今不要她了,她的心底茫然又惶然。 直到收拾起东西来,才又渐渐踏实起来。 她已经有了归宿了,她已经是公子的人了,不怕。 不怕的。 收拾好包袱从后罩房来到前院,落落又愣了。 前院不止有绿茵在等她,还有八个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43、第 143 章(2/5) lt;/h1gt;粗使仆妇,每两人抬一口箱子。见她来了,绿茵脸上带着愁容,挥了挥手:“走吧。” 落落惴惴跟上。 听说温蕙把?落落和他常用的衣物都送到双花水榭来了,陆睿抬起眼。 绿茵根本不敢看他,拼命垂着?眼。 陆睿问:“她说什么了吗?” 绿茵咬半天嘴唇。 陆睿道:“说。” 绿茵说:“少夫人说,公子若问一切缘由,只有一个字。” 但?她不敢把那个字说出来。她将陆睿的茶水倒了点在桌面上,指尖沾着水,在桌上写下那个字。 她又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放到桌上,道?:“少夫人说,落落是提通房还是提姨娘,还请公子示下。” 纸张展开,有名有姓有手印,有衙门的印,公人的画押,不是别的,是落落的身契。 温蕙不要落落了,把?落落完全地给了陆睿。 明明是,主母最好掌握的官奴婢。 一生依附她,生死都由她。 说不要,就不要了,随他。 陆睿盯着桌子,说:“出去。” 绿茵一顿,不再说话,福了个身,退出去了。 落落在外面候着?,见她出来,忙问:“公子怎么说。” 绿茵道:“公子什么都没说。你?好好服侍公子吧,我回去交差了。” 绿茵指挥着仆妇将?陆睿常用的衣物收进书房的卧室里,然后便离开了。 留下落落,抱着自己的包袱,茫然。 陆睿望着?桌面,水渍渐渐风干。 一个“妒”字,随风而去,消失在了空气里。 “好大的胆子。”陆睿呢喃。 “竟敢承认妒。” “竟不要我了?” 夫妻自此分?居。 温蕙居于琉光院,陆睿居于双花水榭。 对外称,春闱将近,要收心读书。 银线第二天便得?了消息。绿茵亲自跑了一趟过?去,把?事情跟她说了。 银线把?孩子丢给婆婆,急匆匆去了琉光院,见着?温蕙,气?恼道:“这怎么着??以后跟姑爷就不往一块处了是怎么着??你?怎么这么倔呢!” 温蕙道?:“既知道我倔,就别说啦。哪次说得过?我呀。” 她神情语气,宛如从前在青州,就是个倔妮子。 银线很久没见温蕙流露出这种神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43、第 143 章(3/5) lt;/h1gt;?情语气了,竟恍惚有些怀念,又反应过?来:“那落落呢,你?怎地连身契都给了姑爷。” 要银线说,落落的身契必须好好拿着,万一以后她生了儿子母凭子贵呢?捏着她的身契就不怕她作妖了。 银线的想法才是正常的吧,温蕙想。 她自言自语:“我果?然是个怪人啊。” 还以为自己改了,原来,改不了。 “你?别管了。”她说,“你?管不了。” 银线颓然。 陆夫人也没想到她一时冲动,说了那番话给陆睿,引发了这一连串的反应。 仿佛戳破了恶疮,脓都流出来了。之前都假装好好的,没用的,这疮迟早要破。 她倒不觉得?这事是坏事,她和自己的丈夫本来就是一直分居着?的。那些家有妾室的正妻们,也都是独自住在上房,等着?相公某日想起来宿一回。 她只觉得?温蕙的做法不可取。 “只是个官奴婢。”她说,“你?娘给你?准备了她是作什么的,你?到底知不知道?” “原先是不知道的。”温蕙说,“这两年想明白了。原来我娘还有这样的安排,她都没跟我说。” 温家家底再薄,不至于买不起一个成年的丫头,却让温蕙带着个小丫头过?门。陆府里年长些、世故些的仆妇都看明白了。 温蕙曾经天真简单,如今却是陆家掌着?中馈的当家夫人,早与从前不同。 落落渐渐长大,温蕙看明白了她存在的意义。 温蕙问:“母亲早知道了吧?” 陆夫人道?:“当初你?过?门,我和乔妈妈扫了一眼,就明白了。” 当家夫人对当家夫人,纵隔着?千里,也不用言语,便能彼此心意相通了。 她问:“你?到底怎么想的。不要赌一时之气?。” “我还是辜负了母亲。”温蕙道?,“母亲与我说过很多次,不必将?旁的那些女人当人看,我终是做不到。” “知道她的名字,认识她的面孔,看着?她在我身边长大,怎么看都是个活生生的人呢。” “她要不是人,哪来的自己的想法。” “所?以,其实还是人的。” 陆夫人觉得?温蕙不太一样了。 这几年她一直觉得?温蕙越来越像她了。毕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43、第 143 章(4/5) lt;/h1gt;竟是她一手教出来的孩子。 可如今,她看着?温蕙,又不像她了。 她到底,还是像她自己。 陆夫人去跟乔妈妈念叨这个事。 “这么一直分居终究伤情分?。”她道,“我可能老了吧,以前觉得?没关系,这几年看着?他们恩爱,又还是希望他们能一直在这样下去的。” 她又道:“还是后悔了。不该不听你的,去跟嘉言瞎说八道。想来也是,这世间哪有一个男子肯信我这一套呢。嘉言说的对,再不能乱说了,陆家、虞家,都承担不了。” “先让他们都冷静一下,待春闱过了,嘉言得?中,外出做官,我就放蕙娘跟过?去。夫妻俩在外互相扶持,慢慢修复,或许能修得?好。” 她絮絮叨叨说了很久,乔妈妈却没接一句。 如今乔妈妈年纪大了,很少走动。陆夫人让她住在她的跨院里,很近,她随时可以过?来看她。 大多时候,乔妈妈坐在躺椅上,在檐廊下晒太阳,打瞌睡。 她如今瞌睡的时间像新生的婴儿那么长。 陆夫人说了许多,听不见她搭腔,再一看,又瞌睡了。 腿上的薄毯滑落了,虽是夏日里,老人家却得盖毯子。陆夫人俯身拽了拽,给她重新盖好。 碎碎的阳光打在乔妈妈脸上,安详得像时光凝止了。 陆夫人看了她一会儿,脸色变了。 她伸出手去,探了探乔妈妈的鼻息。 她的皮肤还温热,她的气?息已经一丝也无。 她就躺在这躺椅上,晒着?细碎阳光,无病无痛地去了。 寿终正寝。 陆夫人独自在她身旁坐了很久。 很久,哭着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1号了,斗胆求波营养液?_(:з」∠)_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43、第 143 章(5/5) lt;/h1gt; 144、第 144 章 第144章 蕉叶将要窒息而死。 想喊出暗语, 张开?的嘴却无法发出声音。 要死了!要死了!! 她的手乱扑乱抓,抓到了锁链,抓到了镣铐, 又抓, 终于抓到了又尖又锐的工具,一把攥住! 用拼死的力?气, 在左掌心割出一道弧线,又割出一道弧线, 把左手猛地向后举过头顶! 五指张开?! 手掌心两条弧线两端都相接, 弯弯的月亮仿佛流着血泪, 无声呐喊! 颈间的锁链骤然松开了! 蕉叶扑倒,发出作呕般的呼吸声, 濒死一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肺火辣辣地感到疼痛。 身后有那人节奏混乱地呼吸声。片刻,忽地撩开帐子,离开了。 小梳子飞奔进来,撩开帐子先查看蕉叶的伤情。 扯开细细的金锁链,勒痕深深陷入颈间皮肉里,触目惊心。 差一点! 小梳子给蕉叶上了药,给她颈子上缠纱布的时候,犹自后怕。 蕉叶却忽然咕哝了一句:“应该是个人名。” 但她喉咙被勒坏了,发出的不像人声, 小梳子没听清:“什?么?” 蕉叶摇摇头,牵动了伤口,发出抽气声。 小梳子扶她躺下:“这次伤得厉害,跟都督说, 多休息几天吧。” 蕉叶就露出了笑。 因霍决每次都给她时间养伤,养好了才有下一次。 养伤的日子就能过得很舒服。 待小梳子又出去取药粉,蕉叶躺在那里盯着自己的左手。 手掌上割出个弯月的伤痕,待会还?要敷药。 应该是个人名,她想,小名,乳名之类的。 虽不能确定,但今天又救了她一次。 月牙儿,谢谢啊。 “失控得很快呢。”小梳子忧愁地说,“比一般的客人快。” “他怎么能和一般的人比。”蕉叶说,“他肯定杀过很多人的,十?个一般人,也没有他一个戾气重。” 小梳子问:“有办法控制吗?” “没有。”蕉叶说,“看命了。” 她张开?嘴,吃了一大口冰凉凉的小圆子。 那个人在衣食住行上对她们很大方,想吃什?么喝什?么,只要提,都能得到满足。 养伤的日子里,蕉叶和小梳子就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44、第 144 章(1/5) lt;/h1gt;在园子里的树荫下晒细碎的阳光,吹柔软的风,听蝉鸣,还?大口吃着拌了碎冰和水果碎粒的醪糟小圆子。 有饭吃啊,就要大口吃。 有觉睡,就香甜地睡。 有阳光的日子尽量多晒太阳。 有开?心的事,比如没死,就赶紧笑。 有美男子,就多看两眼。 “安左使,安左使!”蕉叶挥手。只她这次嗓子受伤还没好,嘶哑着很难听。 小安一身大红飞鱼服闪亮地过来。 蕉叶笑问:“您出远门回来啦。” “是啊,刚回。”小安道,“跑外面累死了。你养伤呢?” 他看了眼蕉叶颈子上缠的纱布。 “是呀。”蕉叶笑眯眯,“活下来了。” 同一件事,可以害怕地说“差点死了”,也可以开?心地说“活下来了”。 只看你用什么态度面对这个世界。 小安在阳光里笑笑:“使劲活吧。我觉得你行。” 蕉叶更开心了,真诚地称赞小安:“安左使穿红衣真好看!” 小梳子也把头凑过来:“特别好看!” 身材颀长的俊美青年已经转身要走,闻言又转头,笑得自信极了:“当然了。” “穿红色,没人能比我更好看。” 望着他的背影,蕉叶感叹:“他真好看啊。” 小梳子说:“我每次都要多看他几眼。” 蕉叶道:“是呢,要不然多亏。” 两个人一起笑。 遇到美的,好的,甜的,暖的,香的,赶紧与之拥抱吧。 珍惜活着的每一寸光阴。 死了才不亏本。 小安走进房里,瞬间凉快了。 屋中四角都搁着大冰盆,暑气被隔绝在了外面。 霍决穿着黑色冰丝的禅衣,敞着衣襟,露着胸膛。 如今霍府里人员已经齐整,不像他们刚入主的时候了。美貌的婢女们围着他,捶肩揉腿,打磨指甲。 “回来了。”霍决抬眼,“事情办得怎么样?” 小安进门就开?始解衣裳:“挺顺利的,剥皮实草了。” 两个婢女上前,帮他脱衣裳。 小安如今的身家,自然可以另置宅邸,单独居住。但他跟霍决是不分开?的。所以霍府也就是小安的家。 回家了,自然脱衣裳放松。 只先从怀里掏出个东西给霍决,霍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44、第 144 章(2/5) lt;/h1gt;决接过,拿在手里把玩:“陛下的意思,给这些?文臣点颜色看看,别个个都还当是景顺朝,从陛下的嘴里抢食。” 景顺帝时,指使宦官到处刮钱。皇帝亲自如此,官员们哪还能清廉得了。 吏治败坏得厉害,元兴帝在位三年,很为这个恼怒,直到临中风前才狠狠地开了刀。 虽如此,地方上旧的习气一时改不过来。江州堤坝贪渎案,淳宁帝因为恼怒下了狠手,剥皮实草,却从中尝到了甜头。 不仅收获了臣子的畏惧,还?收到了牛贵从江州带回来的一箱箱的真金白银——监察院办事所获收缴,从来不经三司,不入国库,直接就送进皇帝的私库里。 倒一个贪官,收获民心,收缴真金白银,还?可以震慑百官。 自此,这个狠打贪腐成?为了固定模式,霍决接手了监察院以来,一直在替淳宁帝做这件事。 朝臣们自然不敢骂皇帝恨皇帝,那么恨谁骂谁呢?自然是皇帝的走狗了。 霍决选择做皇帝的刀,就得替皇帝背负这洪水滔天的恨。 几个强壮的番子抬着几口箱子进来放在地上,箱盖掀开?,明晃晃的银光照亮了房里。 霍决过了目,点点头。番子们合上箱子,抬着入库去了。 打贪官,饱了皇帝,也饱了霍决。 成?就了皇帝的清名,霍决的凶名。 小安脱了飞鱼服,甩了鞋子袜子,也敞开?里衣爬上了榻。美貌的婢女立刻过去给他揉肩放松。 搁自己家里,可就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小安吃着拌着碎冰的冰奶酪,道:“刚才康顺告诉我,赵卫艰那王八蛋又跟我们示好了?哥我跟你说,对这老小子不能轻易松口。哼哼,当初陛下还?在潜邸的时候,这老小子对我们齐王府的人多不客气,我可都还记在心里呢,哼哼。” “当然。”霍决把玩着手里的东西,淡淡地道,“如我们这样的人,要什?么胸襟开?阔,自然要睚眦必报。” 霍决缺德就缺德在这里,赵卫艰送来的钱和礼物,都收。 就不给办事。 这搁在正经官场是不行的,官场上讲究的是你来我往。霍决这么做就是破坏规则。 但霍决独立于官场之外。 一如牛贵,他忠于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44、第 144 章(3/5) lt;/h1gt;皇帝,只忠于皇帝一个人。 他想要什?么,也找皇帝要即可,不必求任何人。 所以只有人求他,没有他求人。 所以赵卫艰气得吐血,又拿霍决没办法。 偏淳宁帝对霍决的信任,超出任何人。 小安听霍决说了最近的事,开?心得咧嘴笑。 笑完,挥了挥手。 婢女们都退了下去。霍决抬眼。 “我这趟,因为余杭就在旁边,离得不远,我就过去了一趟。”小安说,“看了看余杭陆家。” 霍决先是一怔,随即目光陡然锐利了起来。 小安并不怕。这世上,连康顺都怕霍决,独小安是不怕的。 “是,我去看温姑娘去了。她出门的时候,我从马车里瞧了瞧她。”他手懒洋洋地搭在立起的膝盖上,“我还?在她身边放了眼线,你想不想知道她的情况?” 霍决沉默了很久,问:“她过得好吗?” “好得不得了。”小安道,“我打听了一下,她和她的夫君,在余杭陆家是出了名的恩爱。没通房没妾室,婆母又慈爱……” “行了。”霍决打断了他,“别说了。” “干嘛不说呀。”小安嘚瑟得厉害,“你不是天天想她吗?” 霍决道:“滚!” “就不滚。”小安直接躺倒,撑着头,“你骗谁呢?我跟你说,你骗谁都骗不了我。我是谁啊。” “她公公的人在京城跑动,想去金陵,结果派去了开?封,你敢跟我说不是你动的手脚?” “干嘛开?封啊,要我说,直接给他一家子弄到京城不好吗?搁眼皮子底下,想看就能看见,多近啊!” “河南?开?封府?这半不噜的算什?么?快马跑一趟也得十?天呢。不上不下的,卡在那,我刚知道的时候,可把我气死了你。” 小安坐起来,盘起腿,两手按在膝上。 “哥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他含着怒问,“以咱们兄弟现在的权势,你这么想要她,就把她弄过来啊!有什?么难的!” “我们兄弟拼死拼活爬到现在的位置,是为了什?么?总不能为了委屈自己!” “你要动不了手,我替你办啊!我办事,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不许动她!”霍决抬眼盯着小安,那眼睛蕴着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44、第 144 章(4/5) lt;/h1gt;冰寒风暴,“不许碰她,不许伤她。” “不许让她知道,我一直在看着她。” “她既过得好,让她过自己的日子。别去打扰她。” 小安气道:“我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你!” 霍决站起来,拉了拉黑色衣襟,微微回头瞥了小安一眼。 “你若认我是哥哥,”他道,“便敬她是嫂嫂。” 说完,朝里间去了。 我嫂。 我嫂。 我嫂个鬼啊! 小安快要气死了! 人家是陆温氏好吗!不是霍温氏! 小安猛地一头躺倒,气得直咬指甲! 右手撑头,咬左手指甲,又翻身,左手撑头,咬右手指甲。 霍决要是许,他有一百种法子把温姑娘弄来他身边,偏他不许。 想来想去,气都消不了,把自己气成?了一只大青蛙。 猛地坐起来,对着内室的门大喊:“我看不起你!” “就看不起你!” “真怂!” 霍决在里面听到,没搭理他。 他打开?了一扇柜门,柜子里隔开?几层,满满地,摆的都是泥娃娃。 全是小囡囡,俏娘子,老婆婆,各式各样。 独没有男崽崽,俊相公,老公公。 都是路上看见,随手便买下的。 再看看手里这个,小安带回来的,也是俏娘子。 只刚才和小安说话,被他激到了,无意识地用了力?,捏出了裂纹。 霍决凝视了一会儿,把有裂纹的俏娘子也放进柜子。 关上了柜门。 作者有话要说:弱弱再求一波营养液,谢谢了_(:з」∠)_ 不要投给《夭夭》,投这边。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44、第 144 章(5/5) lt;/h1gt; 145、第 145 章 第145章 啪的一声, 泥娃娃掉在地上,摔坏了。 璠璠发出“啊”的惊呼声。 温蕙站在阶上正把手挡在额头抬头看蓝天,听见璠璠的惊呼, 忙过去?。 “砸到脚了吗?扎到手了吗?”她蹲下, “给娘看看。” “没有。”璠璠摇头,又蹲下看了看, 抬头说,“泥娃娃碎了, 会疼吗?” 温蕙笑了, 道:“不会呀。那是?泥做的, 又不是?真的人。只有真的人,才晓得痛。” 璠璠松了口气。 “这里乱, 你跟妈妈去?祖母那里玩去?。”温蕙把她教给她的教养妈妈。 璠璠道:“我先?去?给爹请安,再去?找祖母玩。” 璠璠和自己的父亲很?亲密。 因为她是?陆睿目前唯一的孩子,得了陆睿初为人父全部的爱。 也因为陆睿是?个腹有诗??的人,他总能给璠璠讲许多有趣的故事,璠璠喜欢听,总缠着父亲要听故事。 温蕙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好。” 璠璠牵着妈妈的手去?了。 院子里有些乱,丫鬟们来来去?去?。 因余杭常有雨水,偶晴天,大家便趁着阳光好晒东西?。 尤其是?,陆家马上就要动身往开封府去?了,温蕙还得整理整理, 哪些带去?,哪些封存留下。 她低头看了看摔裂的泥娃娃。 捡起来,颜色都几乎褪尽了,得仔细看才看得出来是?个男崽崽。 温蕙问:“这哪来的?” 丫鬟指着箱子:“这箱子里的, 我正收拾呢,大姑娘拿起来一个。” 温蕙走到箱子旁弯腰去?看:“这都是?什?么?” 掏出来一个九连环,都锈了。还有一个也是?颜色褪尽的泥娃娃,应该和刚才那个是?一对儿。 丫鬟看了看箱子编号:“是?您嫁妆里的东西?。” 温蕙诧异,再扒拉扒拉,都是?些根本无用的杂物。但有一两样眼熟,终于?想起来了:“都是?我小时候的东西?呀。” 掏出那个褪色的泥娃娃,仔细看,是?个小囡囡。 温蕙想起来,这是?她小时候很?喜欢的玩具。 青州的童年?是?多么快乐啊。 只是?时光飞逝,那些快乐就像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45、第 145 章(1/5) lt;/h1gt;泥娃娃身上褪尽了的颜料,不使劲去?看,都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 “我都不知道,竟还带着这些东西?过门了。”她失笑,“都扔了吧,没用了。把箱子好好擦擦晒晒,别生?霉。” 丫头应了,抱着箱子去?扔东西?。 温蕙站起来,看看天。 难得的晴天,碧空如洗,看着让人心胸畅快。 她很?期待前往开封府。 她其实一直都向?往去?不同的地方,看不同的风景。只是?做不到像男人那样,一走便是?一年?。 缠身的事太多了,哪里走得了。被独自留在家中,又忍不住生?出怨恨。 真难。 女子也不可能随便出行。有些人家,便是?丈夫在外为官,婆婆不许的话?,妻子也不能跟去?。 只能含着恨,替丈夫在婆母膝下尽孝。 过几年?丈夫回家乡探亲,带着三两妾室,四?五孩儿。 夫妻再见,至亲至疏,相敬如宾。 真难。 温蕙若想去?别的地方,现在是?跟着公?公?,以后等陆嘉言取了功名,做了官,便可以跟着他。 作陆嘉言的妻子自然要受许多约束,但同样也享着许多好处。温蕙还是?挺期待的。 其实只要把目光放到远处,不是?在鞋尖一寸之地打转,便能看到很?多风景,便能把日子过好。 只到底什?么是?“好”,此时?已不同于?彼时。 曾以为是?鸳鸯锦被,紧紧抓住不想放的手。 现在更喜欢晴朗碧空,胸臆通透。 哪个是?真的好? 自己觉得好,便是?了。 璠璠去?了双花水榭,落落殷勤地迎了出来:“大姑娘来了。公?子在里面呢。” 落落曾是?温蕙跟前近身的人,璠璠自小与?她熟悉,便向?她走去?。 教养妈妈不动声色地隔开两人,含笑道:“我带大姑娘过去?就是?。落落姑娘忙你的吧。” 落落看着二人往水榭里去?,微微垂下头。 她哪有什?么事情?可忙呢。双花水榭自有双花水榭的丫头。每个岗位都有人。 她是?一个编外的人员。 温蕙把她的身契给了陆睿,也言明落落怎么安排随陆睿,她没有异议。 但陆睿再没提过这件事。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45、第 145 章(2/5) lt;/h1gt; 落落虽然在双花水榭住下,份例上?依然是?一个等丫头的例。 她没有名分的。 夜里偷偷哭过很?多次。 总觉得双花水榭的丫头都在暗暗嘲笑她。 只是?自己选的路咬牙也要走下去?。 这是?唯一正确的路。只有陆睿才是?她的归宿。只有给陆睿生?孩子,孩子才能做个人。 而不是?代代奴仆。 奴仆,怎算得上是?人呢。 ??房里,陆睿正在和丫头们交待事情?。 因他们即将?阖家前往开封府了,他临行前要宴请一些朋友,算作饯别。 丫头回到:“是?,少夫人那边,都已与?我们交待好了。” 虽夫妻分作两处,这个家的中馈依然是?温蕙掌着。陆睿要宴请朋友,自然有温蕙打理。 不同于?从前的只是?中间需要丫头传话?,不像以前床头床尾,抱在怀里揽着腰便把事情?沟通好了。 温蕙主持中馈的能力早就得到了时间的验证,陆睿点点头:“去?吧。” 丫鬟们才出去?,璠璠来了。 “爹~”她娇声娇气地喊了声,还张开手扑过去?。 璠璠出生?的时候,陆睿还跟陆夫人说抱孙不抱子,后来自己说的话?全咽回去?了。 璠璠是?陆夫人的心肝宝贝,也是?陆睿的心肝宝贝。 陆睿看到她便露出笑容,伸手将?她抱在怀中膝头。男女七岁不同席,女儿再大些,父亲便不能抱了,趁现在要多抱抱。 “怎地现在过来了?你娘亲呢?” “在收拾院子,晒东西?。” “哦,她很?忙吗?” “很?忙,叫璠璠去?找阿婆玩。” “她心情?好吗?” “好呀。娘说今天天气好,天气好就心情?好。” “是?,天气好,心情?的确好。” 父女俩日常对话?,平淡而温馨。 教养妈妈提醒:“还要去?祖母那里。” 祖母那里可好玩了。璠璠从父亲膝头滑下来:“我给爹爹请过安啦,那我去?啦。” 陆睿莞尔:“去?吧。” 待璠璠走了,他凝望着窗外。 这间水榭建在水边,??房是?主体,北面朝岸,三面朝水。 其他的建筑都在岸上,??房架在水上,三面都开窗,凉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45、第 145 章(3/5) lt;/h1gt;风习习,景色秀丽。 向?南,有一片架在水面上的大露台,远处遥遥相对的是?湖心亭。陆夫人常在那里作画,有时候婆媳两个对弈。陆睿在??房里,抬头南望便能看到。 向?西?,窗外能看到山。祖孙三代人用过的??斋便在山上,以前他和温蕙住在那山上。 向?东,窗外是?九曲桥,弯弯折折,可以不经庭院,从岸上直通??房。 陆睿向?南眺望湖心亭,许久,又转头望了一眼九曲桥。 都空空。 他回到桌案前坐下,?并不想打开??。静坐了片刻,拉开抽屉,取出一册手札。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手札越来越厚。 翻开第一页,便是?“待日后,此些话?,枕边教”。 翻到最后面的空白页,陆睿提笔蘸墨,落下了今日的心情?。 【天气晴朗,碧波潋滟。举家将?迁,中馈忙乱。】 【幼女往来奔走,夫妻不得碰面。】 【独坐水榭,我念她。】 【她……念我否?】 念我否? 从前,是?肯定的。 因为她爱着他。他一直都知道的。 从当年?那个穿着团锦琢花的桃花色袄裙,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盯着他的少女有了第一瞬的慌乱羞涩,移开了眼睛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但现在,他不能肯定了。 念他否? 爱他否? 还爱他否? 陆睿放下笔,等墨阴干。 眸光静静,投落在纸上。 夏日里自然是?开夜宴。 水榭南面的平台上从下午便熏上了驱除蚊虫的香,凉榻几案摆上去?三面合围,朝着湖心亭的一面敞开。 夜色里,灯火升起,家中的伎子们便抱着琵琶笙箫在亭中坐下,隔着水,为水榭露台上夜宴的客人们奏乐助兴。 来宾都年?纪相仿,年?长的也不过才过而立。有陆氏同族的年?轻人,有虞家表兄弟,有昔日梧桐??院的同窗,有同跟许大家学画的师兄弟,有知交密友,亦有玩乐伙伴。 都是?儒雅风流的读??人。 菜肴精美,婢子周到,酒水瓜果点心,无一不充足精致。看得出来主持中馈的女子的用心。 ??生?们高谈阔论,有说笑有争辩,夜渐渐深沉,人渐渐醉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45、第 145 章(4/5) lt;/h1gt;。 兴致?仍高着。 “今日与?陆嘉言一别,下次再见便是?明年?京师了。” “来来来,酒再满上。” “我等明年?,定要金榜题名。” “陆嘉言肯定能题,你题不题不一定。” 大笑声起,笑中有骂。 这样的酒宴,让客人尽兴,便是?成功的酒宴。 陆睿满意微笑。 他也有了酒意,斜斜倚在榻上。 ??生?们喝了酒颇放浪,鞋子袜子都脱了,一个个赤着足。 亦有高举酒壶,酒水倾倒而下的,淋湿了衣襟,只哈哈大笑。 陆睿的一个族兄与?旁人说笑,转过头来,?听陆睿正和人谈起了女子。 他道:“世间女子来来去?去?,一开始都如珍珠,有莹莹光芒,十分吸引人。只时间一长,那莹光便自散了。剩下一个空壳子,尽是?烟火浊气,令人厌恶。” 旁人啧道:“嘉言兄对女子竟这般苛刻,照你这般说,那尊夫人又如何?可曾有莹莹光芒?可又曾变得尽是?烟火浊气?” 这话?问得孟浪了。 陆睿怫然不悦:“在这里说些女子,怎说到旁人妻子身上了。妻子可是?能拿来随便说的?” 那人也是?一时酒意上涌,才失言,忙致歉:“小弟孟浪了,陆兄勿怪。” 男子酒后,最易狂言。陆睿倒也不见怪,与?他又喝了两盅,渐渐涌上了酒意。撑着头靠在一边小憩,待闭上眼,?看见了温蕙。 他的妻子是?个怎样的女子呢? 他们是?少年?夫妻,当年?初见时的美好、甜蜜,其实都还能回想起来。只这两年?不知怎地,找不到那种感觉了。 总觉得她和从前不同了。 可她又决不是?鱼目。 她身上一直有光的。尤其她和母亲在一起的时候,两个女子都莹莹有光,幽然静美。 只对着他的时候,那莹光便收敛起来了。 陆睿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喝酒的缘故,觉得胸口很?闷。呼吸起来,不畅快。 他把手轻轻地按在最闷最难受的地方。 是?心口。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45、第 145 章(5/5) lt;/h1gt; 146、第 146 章 第?146章 族兄挪过来, 笑道:“我听你嫂子说,你收了个丫头?” 世家望族聚族而?居,仆人间的亲戚、婚姻关系盘根错节。一房有?甚事, 很难瞒得住, 很快便为别的房头知道了。 旁人收个丫头都是小事一件,陆睿收个丫头, 有?些新奇。 因他?与妻子的恩爱,阖族都知。 以陆睿满腹才学、风流容貌, 竟无?一个房中人, 两夫妻一直住在一处, 妻子夜夜不?空房。不?知道羡煞族中多少媳妇。 故他?收了个丫头,便在族中成了新鲜事。 听陆睿的族兄这么说, 大家都颇惊异。 因来的都是跟陆睿交好?之人,对他?多少都知道些。 陆嘉言的妻子是个美人,少年结发,一直恩爱。成亲这些年了,忽然他?才收用个丫头。 有?人一拍大腿道:“必是绝色!” 陆睿撑着头,扯扯嘴角:“只是个普通的丫头。” 然而?众人哪里?肯信。且他?越是这般说,愈是令众人好?奇。 都喝了酒,酒意?上来,狂放些,便起哄:“嘉言,美人可唤来一观否?” 陆睿无?所谓:“可, 只你们别失望。” 对执壶的婢子道:“去,把落落叫来。” 婢子去叫,落落还奇怪:“叫我去干什么?”露台那里?不?是在夜宴吗? 婢子眼神移开:“公子没说。” 落落便跟着去了。 到了那里?,便被许多男人观看。 叫她来, 原来……是给男人赏玩。 落落浑身发冷。 她少时也是闺阁千金,不?出垂花门。后来落难依附着温蕙生存,依然不?出垂花门。 这些年,除了陆睿,她几没有?见?过什么男人。 便是平舟,大了之后都进不?得垂花门了。 如今只有?霁雨年纪还小,还能在内院里?跑动。 男人们的目光一道道投在她身上,赤/裸/裸的审视。 果然许多人失望了。 竟真?的是个普通的丫头。 宾客中半数都是世家公子,房中自然有?美貌丫头,什么样的没见?过。 这个丫头其实也不?算丑,清清秀秀勉强算个小美人。 只大家的期望太高了——陆嘉言是什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46、第 146 章(1/5) lt;/h1gt;么样的隽秀容貌,风流才情?芝兰玉树般的人。他?难得收个丫头入房,大家的期望自然是高高的。 一见?之下,当然便失望了。 落落听着男人们纷纷表达失望之情,袖中的指尖都发抖。 眼泪断了线似的流下来。 男人们失望了之后,又不?信陆睿这般挑剔的眼光竟屈就?于一个普通的丫头,纷纷开始想发掘落落身上隐藏的优点。 见?她灯火中落泪的模样,有?人扇子啪地合拢,击在掌中:“果然,我就?说必是什么地方打动了陆师兄,瞧,这一份幽怨,足以入画。” 这是和陆睿同在许大家门下学画的师弟,他?素来仰慕陆睿的才情,爱慕他?的容貌,看出来陆睿对落落并?不?在意?,便起了念,想和陆睿做个同靴兄弟。 转头含笑道:“师兄,此婢十分有?意?境的,我若得她,必作画十幅,以馈佳人。” 陆睿酒意?上来,从?落落来,他?便一直歪在榻上,撑着头闭目养神。 闻言,缓缓睁开眼。 落落在泪眼模糊中,听到陆睿淡淡道:“那便送给你吧。” 天上的星子十分璀璨。 亭中的伎子指尖轮弦。 水榭露台灯火富贵,公子们风流多情。 自古多情也无?情。才子们的“风流”二?字里?,淌的都是女子的眼泪。 落落只觉得灯火、人影、乐声都虚幻缥缈。 她望向梦想中的那个归宿,众人之中,他?永远耀眼夺目。 高高地举起酒壶,酒水倾泄而?下,灌入口中。淋漓到颈间,打湿衣衫,醉眼半睁,蛊惑人间。 那颈子那喉结那锁骨她都触过吻过,带着虔诚。 他?也曾热烫地抵到她身体的最深处。 她不?敢奢求得到他?付与妻子的温柔,她只求一点怜惜,一个归处。 袖子忽然被人扯了扯,木然转头看去,陌生的小厮低声道:“姐姐已经归了我们公子,跟我走?吧。” 霁雨道:“哥哥稍待,我们公子吩咐我取她的身契与你。” 她的身契怎在这里??不?是该在少夫人的手里?吗? 她是少夫人的陪嫁啊,怎可随意?送人。 落落张张嘴,想说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话语都无?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46、第 146 章(2/5) lt;/h1gt;力。 小厮和霁雨都看出来,他?们对视了一眼。 再耗下去,怕她扰了夜宴,败了公子们的雅兴。二?人心有?默契,反正是个婢子,一人拖了她一只手臂,用力。 落落身不?由己,踉跄着被拽走?。 她回头,想再看一眼陆睿陆嘉言,那些公子们却围着他?,挡住了落落的视线。 听闻夜宴那边一切顺利,将近尾声,一切也都安排妥当,后面自然有?婢女仆妇们收尾,温蕙便放心地睡下了。 半夜被外面的声响吵醒,披衣而?起。 院子里?,霁雨和双花水榭的一个婢子搀扶着陆睿回来了。 霁雨这等贴身人,知道的不?比绿茵少,脸上带着为难的神情禀报:“公子一定要回来。” “知道了。”温蕙站在夜色台阶上,道,“扶他?进去吧。” 扶到台阶上,两人把陆睿交给温蕙的婢女。两个婢女却撑不?住陆睿——霁雨虽是个半大少年,力气也比婢女大得多,一路全靠他?呢。 但他?如今大了,马上就?要出内院了,肯定不?能进温蕙的正房了。 温蕙抄起陆睿的一条手臂,一弯身钻过去,站直,一个人就?把陆睿撑起来了。 双花水榭的婢女听说过少夫人是习武之人,还是暗暗咋舌,和霁雨一起退下了。 温蕙把陆睿扶到内室,放到床上,待要放开他?的手臂,陆睿却忽然收紧手臂,把她拉进他?的怀里?。 值夜婢女立即退出去了,还带上了门。 陆睿将温蕙抱在怀里?,甚至还睁开眼对她笑了笑,然后又闭上眼睛,似发出长长喟叹,像睡了过去。 温蕙伏在他?怀中,嗅到了淡淡的大象藏的香气。 那香还是她合的。作为妻子,这家里?赐她衣食无?忧,她馈以打理内宅,尊敬丈夫,孝顺婆母。 温蕙去掰陆睿的手臂。 陆睿迷糊中,感到妻子要离开自己的怀抱,又将她搂紧。 “蕙蕙,蕙蕙,别生气了……”他?呢喃,“我已经把落落送人了……” 房中安静了一瞬。 怀中骤然空了。 陆睿隐隐听到温蕙的声音:“霁雨呢?把霁雨追回来!” 叫霁雨做什么? 外面一片兵荒马乱的声音,陆睿沉沉地睡过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46、第 146 章(3/5) lt;/h1gt;去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周围的一切都很熟悉,是双花水榭,他?书房的寝室。 坐起来,头痛欲裂,宿醉真?是要不?得。昨晚怎么喝了这么多? 揉着额头,婢女进来送来了醒酒汤。 陆睿一边喝着一边问:“霁雨呢?” 婢女垂头道:“霁雨和刘稻一起去追萧公子去了?” “萧公子?子淳吗?”陆睿愕然,“追他?做什么?” 婢女头垂得更深:“追落落去了。” 陆睿觉得头痛加剧了,婢女说的他?都不?明白:“落落又怎么了?” 婢女明白了,公子喝醉了,都不?记得了,终于抬起头。 “公子昨夜,把落落送给了萧公子。” 陆睿揉额角的手顿了顿,仔细回想,好?像的确是有?此事。 “既是我送的,追她去做什么?”他?问,“谁让去追的?” 婢女的头又垂下去:“少夫人。” 公子一醉,沉沉睡到此时,哪知道昨夜都发生了什么。 少夫人跟霁雨问明了情况之后,立刻便叫霁雨去追回落落。 霁雨道:“萧公子也大醉了,是小厮背着走?的。便是追去了,他?不?醒,也无?人能做主。” 少夫人才改叫他?今天上午去。 因也不?能太早,大清早往别人家去,也实在不?礼貌。 这会儿?,不?知道追没追回来。 婢女忍不?住偷看了眼公子。 公子闻言,却许久没说话。 婢女又垂下眼去,心想,幸好?,公子不?记得他?昨天晚喝多了一定要回琉光院去。 落落终究是没追回来。 霁雨回禀温蕙:“我们不?知道萧公子原来是定了今日往淮安府去的,他?原是淮安府人,在许大家这边学业结束,也是要回家去,准备参加明年的春闱了。我们追到码头的时候,船已经发了。” 温蕙也许久都没有?说话。 追到萧公子处,便已经是尽头了。 因事皆有?度,便是她也不?可能为个婢女发船去追。 许久,她才道:“知道了。” 陆夫人劝了她:“便是父母夫妻子女,也未必能一生一世,何况只是婢子。她自有?她的缘法。” 婢子转卖、赠人、发嫁,都是正常的。 “是,我也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46、第 146 章(4/5) lt;/h1gt;知道的。”温蕙道,“只是她从?十岁便到我身边,想到她流落到外面,总是难受。” 在陆家,总能保她一个衣食无?忧。 外面,便真?个身如飘萍了。 如果当时没有?把她的身契交给陆嘉言就?好?了。 她竟忘记了,陆嘉言凉薄起来的时候,能有?多凉薄。 只温蕙和陆夫人都不?知道,萧公子带了落落上船,往淮安去。风流公子的路途中怎少得了美貌婢子的陪伴,便唤了落落来伺候。 落落却木木呆呆。萧公子恼了,骂道:“嘉言师兄怎么会看上你。” 落落那眼泪便断了线似的掉下来。 萧公子喜道:“这才有?味道。” 遂抱了她到床上,解了她的衣裳。 船在夜色江上停锚,黑夜滚滚如兽。 舱房的门吱呀打开,落落头发凌乱,端着铜盆出来。穿过甲板,走?到舷边,将一盆污水倾倒进江里?。 污脏的水泼出去,在月色光里?洒出一片银辉,随即被黑夜吞噬。 落落贴着栏杆,呆呆地望着漆黑的江水。 铜盆当啷坠地。 巡船的家丁听到声音举起灯笼过来察看,只看到铜盆倾翻,一只绣鞋掉落甲板。 “跳江啦!” “有?人跳江啦!”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求营养液,感谢。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46、第 146 章(5/5) lt;/h1gt; 147、第 147 章 第147章 陆家的东西收拾好了, 大件行礼已经挪到船上,只待明日人上船,便举家往开封府去。 最后一晚, 陆睿来了琉光院。 温蕙都洗漱了要睡了, 只能又披上衣裳。 陆睿问:“要带的东西可都确认过了吗?” 温蕙傍晚才又确认过一遍的,便取了厚厚的清单册子给他。 陆睿便坐在卧室的圆桌旁翻看。 婢女上了茶, 端起来喝了口,便顿了顿, 并不是他喜欢的瓜片。 温蕙袖子挡着轻轻打?了个呵欠, 说:“今天累了一天了, 我先睡了。你看完早些?回去吧,明天不要起太晚。” 说完, 自去放下床帐睡下了。 帐子外面?传来哗啦啦纸张翻动的声音,册子摔在桌上的声音,脚步声,开门声,婢子“公子慢走,小心脚下”的恭送声。 温蕙望着帐顶,闭上了眼睛。 赶紧睡,明天好多事呢。 翌日启程,阖家往开封府去。 银线在码头送了他们,没有跟去。 她的公公留在余杭,打?理着余杭陆家陆正这一房偌大的产业。大哥大嫂二哥二嫂都跟去了。 银线不能跟去最重要的原因是她又有了身子了。 为?这个, 公婆商量了一下,把她和陆通都留在余杭了。 银线这些?年从来没和温蕙分开这么远过,回到家还在哭鼻子。 陆通好笑,道:“你先把孩子生了, 到时候给少夫人写信在那边谋个差事,不就?行了吗?” 以?银线和温蕙的关系,的确是很简单就?能办到的事。 但银线还是抽抽搭搭的,陆通给她取了一匣子点心来,她才不哭了。 只吃着点心,想着分别这种事,真是怪让人难受的。 又想起落落,只叹息,跟陆通说:“图什么呢?” 陆通道:“图公子,图名分,图生了孩子翻身当主人。” 银线哑口无言。真是每一样都推着人往前走,只叹最后落得?个一场空。 也在一起好些?年了,不知道她将来会落在哪里。 只盼她也能好吧。 陆家八月中旬抵达了开封府。 六月里管事便已经在这里购置了一套宅院,收拾了两个月,等主人家过来时候,直接可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47、第 147 章(1/5) lt;/h1gt;入住了。 陆睿也安排有单独的书房,爷们儿年纪愈大,书房就?愈是个重要的处所,管事心里都有数。 陆睿直接入住了书房。 陆正十分恼火。 一是恼温氏不高产,还不贤惠。一是恼儿子脑子有病,好容易收个丫头,他还等着抱孙子呢,他又把丫头送人了。 送人也无所谓,再提几个到身边即可。 陆睿却又不。 陆正头一回觉得?他这聪明儿子脑瓜子有病。不知道他反复什么,图什么。 陆夫人瞧着这夫妻俩的模样。 倘若陆睿就?一条道走到黑,她也不管,温蕙自会走出?自己的路。 偏陆睿这般反复,说他可气也可气,说他可怜也可怜。一个人在书房,孤孤单单的,又不像他老子,红袖添香。 陆夫人问:“你就?打?算这般去京城赶考吗?” 陆睿望着窗外假山:“母亲别管了。” 陆夫人气死?了。 杨妈妈劝她:“儿孙自有儿孙福,管不动,两个都是脾气大的。” 杨妈妈年纪也大了。 温蕙接手中馈后,因她身边刘富家的不顶事,并没有什么妈妈能顶替杨妈妈。杨妈妈就?还一直帮着温蕙打?理家事。 但温蕙立起来了,杨妈妈也渐渐地半退状态,准备着过两年就?全?退下来,荣养在家抱孙子。她的儿子媳妇如今在陆家也都有差事,十分体面?。 她自己呢,最好就?是像乔妈妈那样,有朝一日,无痛无病地过去。死?后在主人家的墓地里,给点个好穴。 真是仆妇们奋斗的终极目标了。 陆睿在开封府竟然有朋友,还不止一位,都是从前游历时结识的。他到了开封府,便陆续去拜访朋友们。 有一天他带回来一个人,介绍给了陆夫人和温蕙:“常兄是杏林妙手,在开封,我只放心他。” 陆家以?后切脉问诊的大夫,便定了是这位常大夫。 既都来了,自然给两位家眷都切了一番,道:“康健。” 温蕙听了只微微一笑。 从前陆睿勤奋耕耘,她尚不得?孕。如今夫妻分居,自然更不可能有孕。 陆嘉言让朋友来给切脉,也许是暗示她? 他若想纳妾便自去纳去。传宗接代,延续香火,不叫人吃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47、第 147 章(2/5) lt;/h1gt;绝户,温蕙也不是不懂。 只,温氏蕙娘,决不会亲口对?自己的丈夫主动说:我给你纳个妾。 永不会。 辞了两位夫人,来到陆睿的书房,陆睿才问:“如何?” 常大夫觑着他脸色说:“尊夫人身体毫无问题,脉象比一般人都还康健。” 陆睿目光晦涩。 常大夫道:“也许就?是命。” 陆睿抬眸看他,他有些?心虚,道:“我师父说的也不能证明就?是真的,他毕竟都叫人打?死?了。” 陆睿许久不说话?。 开封府实?在与江州、余杭都有许多不同。 开封府在朝廷上是出?了名的“穷”,收不上税来。无他,只因河南的宗室实?在是太多了。 为?保江南课税重地,历代皇帝的皇子分封主要还是在江北。河南尤其多,雪上加霜的是有两支亲王系濮王系和周王系都是下猪仔一般的超级能生。 整个河南的赋税,都叫这些?宗室给“吃”了。 而且宗室这么多,这些?人仗着身份,十分难管。实?不是陆正想来的地方。 只恨他丁忧,不能亲自去京城跑动。京城经过两代皇帝清理,人事变动太大,幕僚办事不力,最后把他弄到了这里来。 只能先干着,慢慢谋划升迁。 河南宗室遍地走的问题,当初陆睿游历回来便与温蕙讲过。也是因亲历的江北这些?地方,看到庞大的宗室不事生产,一边消耗国帑,一边使?劲地生生生,陆睿才意识到宗室对?朝廷财政的负累,才有了“削王藩”的志向。 他再次来到开封,常常外出?走动。陆家从陆正到温蕙,也都很忙。 新官到任,自然有许多应酬。陆夫人常与温蕙一起出?席。 这一日参加开封府府台家老夫人的寿宴,温蕙正与诸位夫人认识的不认识的一个个寒暄,结识了一位年轻的赵夫人,与她年纪相仿。两人拉话?题随意攀谈了两句,便觉得?颇投机。 赵夫人问:“我怎地听着陆少夫人口音像北方人?” 温蕙笑道道:“我娘家是山东青州人。” 赵夫人道:“青州吗?我小时候去过,我有个姨夫以?前在青州做千户。” “咦?”没想到拉关系拉拉竟能拉到这个地步,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47、第 147 章(3/5) lt;/h1gt;温蕙当然得?问清楚,“是哪一位?他贵姓?” 赵夫人道:“我那位姨夫姓贺,他如今在兵部。唉,不过我姨母已经过世了,姨夫早就?续弦,已经跟我不算亲戚了。” 温蕙闻言已经觉得?不对?了。因赵夫人和她年纪相仿的,所以?她的“小时候”也应该是温蕙的小时候,温蕙小时候青州姓贺的千户可就?只有一位。 正想开口问,赵夫人又叹道:“我在青州住过几个月,还结识了一个朋友,她家里是个百户,姓温,也不知道你认识不认识?” 温蕙睁大了眼睛仔细打?量这位赵夫人。 只岁月改变人的容颜,昔年也不过就?两三个月的交情,早抛到脑后,竟想不起来当时的模样了。 但温蕙试探地问:“馨馨?” 赵夫人张着嘴巴愣住。 竟然真的是馨馨啊!贺家莞莞的表妹! 温蕙说不出?什么感受,一股感慨在胸口憋了半天,才终于道:“我,我是蕙娘啊。” 一场宴席,没想到有这样的重逢。 两个人四手交握,都道:“再没想到,还能再见你。” 少时短暂的友情,如今回想起来,恍惚如梦。 温蕙道:“你样子变化太大了,我竟没认出?来你。” 馨馨道:“我其实?觉得?你有些?眼熟的,但想不起来。” 相貌出?色的人,五官会比旁的人给人印象更深刻。 两人又异口同声地道:“莞莞她……” 贺家的莞莞是她们两个人之间的衔接点,自然会先想起来。 一想起来,两个人眼眶便都红了。 “今日不是叙旧的时候。”馨馨道,“你才来开封是不是,这里我比你熟。你哪日有时间?我给你下帖子,请你到我家做客,咱们再好好聊。” 温蕙便与她说定了。 两人便先不契阔,先履行起“赵夫人”和“陆少夫人”的社?交职责来来。 第二日,果然馨馨的帖子便来了。 又过一日,温蕙如约前往馨馨家里作客,两人终于能抱头为?莞莞痛哭一场。 馨馨抹着眼泪道:“我姨母自缢了,姨夫本来想给她请节烈旌表,结果还没能请下来。” 这个事温蕙知道的,她那次回青州奔丧,杨氏就?告诉她了。 因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47、第 147 章(4/5) lt;/h1gt;为?莞莞不见了。 上面?的人说,母亲都自缢了,为?何女儿不一同自缢?定是贪生怕死?,结果又被?掳了去,定会失贞。 母亲虽节烈,却有这个这样的女儿。节烈旌表是为?了教化世人,有个这样女儿的家庭,如何给她家的女人节烈旌表? 最终,贺夫人也没能请到旌表。 而且还有个说法,贼退了之后,大家收敛尸体,贺家正堂的房梁上,悬着两条腰带,却只挂了一个女人。 意味着莞莞的贪生怕死?,有了实?据。 杨氏道,一个个的,说让别人去死?的时候,那么大义凛然,轻描淡写。 她又道,莞莞和英娘,如果还活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一处。 许久,她又道,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 女人的命,如轻烟一般,易散。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47、第 147 章(5/5) lt;/h1gt; 148、第 148 章 第148章 馨馨吸吸鼻子, 道:“莞莞那时候给?我说你前头那家,什么连云哥哥……” “连毅。”温蕙纠正了她,“是连毅哥哥。她怎么竟给?你还说这个?” “哦对对对, 连毅。是呢, 她说,你看着就是个有福气的, 我姨母也这样说的。前头那家虽然没了?,却又订了?一家更好的。我现在看着你, 果真是有福气。”馨馨道。 温蕙回想起来, 其实这些福气都是陆家给她的。 陆家给她大手笔添妆, 早早地将她抬过门,她才幸运躲过了?景顺五十年七月的山东那一劫。 要不然, 不知道她是会追随温夫人而去,还是会如莞莞和?英娘那样,成为失踪的注定会失贞的女子。 “只想不到,她自己竟是个这样福薄的。”馨馨说着说着,又哭了,“那时候还特特地跑去京城侯府贴着人家冷脸住了?好几个月,就为了?以后好跟夫家说‘由侯府太夫人亲自教养过’,好长长脸。” “她要回青州的时候,我还给?你写了?封信,还准备一些京城的吃食,叫她给?你带回去。” “她当时便说不一定能赶得上, 你可能已经出门了。” “我没有收到,的确已经出门了,我走的时候她都还没回来。”温蕙道,“后来海盗劫掠了?一通, 家里乱七八糟的,房子都烧了好几间,我娘也没了,想来哥哥们根本不知道,也没人跟我说。” 这世道,行路慢,人生短。人与人很容易便失了?联系,或者殷殷地盼着重逢,却一辈子再也没有过重逢了。 温蕙与馨馨,竟能在这许多年后再重逢,再相识,再次相谈投契,而后才认出彼此,实在是缘分。 一时哭哭笑笑,笑笑哭哭。 又说起后来各自的人生轨迹。 馨馨也有许多烦恼,也有许多幸福,琐琐碎碎,无非是——丈夫,婆婆,儿女,妾室,通房,婢子这些。 和?世间大多数人都一样。 比起来,温蕙发现自己的烦恼很少?,竟只有一个陆嘉言。 温蕙回去,馨馨的丈夫回来了。 他是开封府下面一个县的县令,姓赵,家里也是个书香门第的大族。 他道:“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48、第 148 章(1/5) lt;/h1gt;今天陪十四弟跑了?一天,累死了?。” 再看妻子,竟眼睛通红,诧异:“怎了?”不是说今天要招待一个少时的好友吗? “莞莞说,她那个连毅哥哥没了?,挺倒霉的,可是呢转眼又订了?一门好亲,她是个看着就有福气的。我姨母也说她面相好……喂!你听没听我说话?喂!”馨馨在被窝里?踢丈夫,“转过来,转过来,跟你说话呢,你背对着我,我怎么说?” 赵县令对这些妇人间的旧事其实毫无兴趣,只碍着妻子的虎威没办法?,打着哈欠,在被窝里?翻个身,面冲妻子:“早点睡吧,我明天还得跟着十四弟去办事呢。” “你就是不爱我听我说话,嫌我烦是吧?”馨馨生气。 “爱听,爱听,你接着讲。”赵县令无奈,又道,“连毅?是名还是字啊?” 馨馨道:“我怎么知道。” 他二?人也是少年结发。出身都差不多,俱都是大家族里庶出的嫡出。只赵县令略大一些,馨馨年纪小些,丈夫便宠着些,馨馨便脾气大些,颇有虎威。 “有点耳熟,在哪听过?”赵县令道,“挺好听的。咱们要再有孩儿,也叫毅吧。” “我才不要再生了?,疼死了?。”馨馨生气,“要生你跟别人生去,我反正已经有儿子了?。” 话题就这么歪了。赵县令又哄她,好容易夫妻俩都睡了。 只迷迷糊糊地,馨馨却被赵县令推醒。 黑暗中,赵县令问馨馨:“那个叫连毅的,他姓什么?” 馨馨莫名其妙:“我怎么知道?” 赵县令晃她肩膀:“你再好好想想。” 丈夫的眼神幽幽,有点吓人。 馨馨畏缩了一下,使劲想了,可这份记忆实在太边边角角又久远了?,就是想不出来。 赵县令问:“他是不是姓霍?” 他直接点破,某些记忆忽然就冲破了阻隔,馨馨恍然:“对对,好像是姓霍,到底怎么了??” 赵县令却道:“没事,你睡你的。” 他披上衣服去了客院,把他的十四堂弟叫醒。 “我听到个事,或许对二?伯父有用。”他说。 赵十四揉揉眼睛,打着哈欠道:“六哥你说。” 赵县令道:“霍阉,我没记错的话,他是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48、第 148 章(2/5) lt;/h1gt;字连毅,因为卷入潞王案受宫刑为奴的,对吧?” 赵十四道:“对。他这人对自己的过去捂得可紧了?,除了这些,他从前是什么人,有什么过往,都没人知道了?。大家想多打听打听,好知道怎么投他喜欢,都没门路。” “巧了。”赵县令道,“我便是想告诉你,开封府有个妇人,少?时订过一门亲,对方叫霍连毅,说是卷入潞王案没了。” 便将从馨馨那里听到的信息都告诉赵十四。 赵十四精神了?。 “都对得上。这么说,不是人没了,是人被阉了?,所以女方家弃了?这门亲?”赵十四一拍大腿,“怪不得,霍阉出了名的喜欢在床上折磨女人,原来根子在这里?,想来定是恨极了?。” 赵县令道:“我想着,你不要在河南继续转悠了?,你回去,将这个事禀报给二?伯父。” 赵十四之所以跑到河南来,便是被家里派出来寻找奇珍异宝的。家里给?霍决送礼,霍决虽都收了,却没有一样表示中意的。 二?伯下了?死命令,把家里的今年不秋闱明年不春闱的子弟都派出来到各地搜寻珍宝,定要打通霍决这条线。 “六哥说的对,我还转什么。这不比什么奇珍异宝更有用?”赵十四眼睛幽幽。 赵县令其实从质问馨馨“连毅”是否姓霍的时候,心里?就隐隐有这个想法了?。如今,十四也跟他想到一块去了。 “这妇人的公公是新来的开封府同知陆中明,余杭陆氏也是大族。要怎么做,得好好合计一下。”赵县令道。 赵十四却说:“一个妇人而已,六嫂不是跟她相识吗?把她喊出来,麻袋一套,多简单。” 赵县令差点骂人。 还能更不用脑子吗?这样行事,他和?妻子如何能择出来?万一事发,就是他们夫妻背锅了?。读书人的名声都毁了?。他苦读多年,一朝金榜题名,可不是为了?作?个敲闷棍套麻袋的拐子。 且他是想为家里立功,可不是想为家里背锅的。 “还是得从长计议。”他压住恼火,对这个不学无术的堂弟道,“明天我们再去打听打听,再说。” 后面几日打听了消息,赵县令道:“这个陆中明,元兴四年才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48、第 148 章(3/5) lt;/h1gt;从江州丁忧的。我记得九叔那个时候在江州做知府?他们应该认识。这事我们两个别乱来,陆家到底是余杭大族呢。九叔因为江州堤坝案给?贬到了顺德府,离得不算远,你反正闲着,先去跟九叔商量一下。听听九叔的意思,再看要不要回京禀告二?伯父。” 闲着就活该跑腿啦?谁都支使他。 可也没办法?,谁叫他读书不行呢,就活该跑腿干活的命。 赵十四认命地收拾东西往顺德府去了。 陆睿计划十月往京城去。 其实河南离京城的距离,便是过完年再出发都是可以的。 但从景顺五十年以来,发生的事太多了?。而且如今陆睿也早不是只知埋头读书,从举人开始,政治见?地的分量就超过了?基础知识的分量。 他决定早些去京城,多看看朝堂形势。 但,就这么走了吗? 陆睿想了很久。 内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告诉他,不可以。 拖得越久,就越难。 终这一晚,陆睿又来了温蕙的院子。 “相公来了?”温蕙诧异,“请他进来啊。” 婢女的神情有些古怪,只道:“公子在外面呢。” 温蕙莫名,不知道陆睿搞什么鬼,只能起身出去看。 迈出房门站在阶上,便愣住了?。 九月的秋夜里?,檐廊下的灯火照得人朦胧。 陆睿负着手立在院中,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抿唇看着她。 稠丽的大红圆领袍,丝绦束着瘦腰。 衣襟袍袖在夜风中猎猎摆动。 风华隽秀,公子无双。 婢女们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院中就剩只有他们两个人。 一个在阶上凝目,一个在阶下抿唇。 许久,他无奈笑笑,问:“好看吗?” 温蕙也笑了?。 原来,世间男子看着女子们为他们梳妆打扮,刻意讨好时,感受是这样的愉悦啊。 生而为男子可真好。 “好看呢。”她欣然道,“你穿红色最好看了?。” 陆睿点点头。低头看看青石地砖,抬头看看璀璨星河,再看看檐廊下灯火中美丽的妻子,抿抿唇:“那,今晚能留我吗?” 温蕙欣赏了?他许久,嘴角扯了扯,终于伸出了手。 陆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牵住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48、第 148 章(4/5) lt;/h1gt;?温蕙的手,任她牵着,将他牵进了?房中。 多少?年的老夫老妻了,陆睿心跳变得快起来,竟有种初入洞房的雀跃期待。 门,关上了?。 躲在耳房里的婢女们齐齐松了一大口气。 “终于……” “好不容易!” “可算……” “嘻嘻,竟穿了红衣。” “公子穿红衣真好看啊,我还是头一回看到呢!” “因为你小。” “这些年就没穿过啊。” 一时不敢去打扰,值夜丫头等到夜深了才敢悄悄推开门进了?正房。 大红的衣裳就在明间和次间的门槛上躺着。 噫!竟连第一道门都没进去! 可知激烈。 内室里依然还有隐隐的响动。 丫头掩着嘴偷笑。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48、第 148 章(5/5) lt;/h1gt; 149、第 149 章 第149章 炙烫的手?掌, 温热的唇,低低的呢喃和没完没了的吻。 可粗暴,可温柔。可激烈, 可缱绻。 这些都是器物无法?代替的。 温蕙闭着眼, 仰起颈子享受包裹她的男子气息和身体的轻快之感。 吻便落到那颈子上。 带着呓语。 这日做媳妇的破天荒地没有去给婆婆请安,使人来告了罪。 婆婆一点都不恼, 反而笑得开心,强留小孙女在自己房中一整天, 不?叫她去打扰她爹娘。 日头近正午, 二人才起身。 陆睿侧卧撑着头, 凝视着温蕙。 温蕙坐起在床边,雪白背脊上都是痕迹, 她撩起头发,后颈更是斑斑红痕。 陆睿忍不?住伸出手去,温蕙已经绾上了头发,套上了寝衣,站起离开。 陆睿的指尖只触到了一片衣角。 温蕙唤了婢女进来收拾。 昨日的衣裳从门口到拔步床,落了一地。床帐垂着,隐隐约约地看到公子的身形。婢女耳根红着,强作镇定地都先捡了去,才喊了婆子们拎了热水进来。 温蕙便进去沐浴。 很多事跟以前不?一样了。 陆睿知道,有些事是再回不?到过去了。 譬如激情褪去,她不会再像从前那样黏着他, 定要依偎在他胸膛上睡去。 他坐起来,望着床帐外丫鬟仆妇朦胧的忙碌身影,心底有说不出的涩然。 陆夫人承认是自己老了。 大概人老了,便都想求圆满, 年轻时候的很多心气儿和坚持,都淡了。她如今是真的只想看到儿子媳妇如胶似漆,再不?想看温蕙一个人淡然了。 纵也知道他们两个不可能真正回到当年少年夫妻彼此倾心爱慕的时候,但现在这样……她也知足了。 陆夫人只想不到,陆睿在临行前,会向她坦诚一件事。 陆睿给了她半部医书。 陆夫人也和陆睿一样,略通岐黄之术。粗粗一翻,便觉出精妙。按说,应该是个神医。可再翻回封页看看署名,从未听说过的名字。 看到最后,陆夫人的眸色变了。 她就知道。 这世间,不?可能只有她一个人想到。 真相就摆在那里,多少女子、多少医者,怎么可能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49、第 149 章(1/5) lt;/h1gt;没人想得到。 或者哪怕是男人们,也不?可能不在深夜里扪心自问,暗暗生疑。 她抬起眸子,看了眼陆睿。 她想起她冲动的那一天,陆睿是如何的恚怒,他是怎么尖锐而激烈的反驳她的? 他说,世间可有哪一本医书上写了,男子身体康健却无法?令女子受孕的? 原来是真的有的。 原来这医书,就在他自己的手?里! “昔年游历至此,生了场病,延请的大夫,便是常兄。”陆睿道,“医者行走世间,见过许多无常事,我正游历,便是要见识世间众生相,与他颇为投契。” 常大夫是杏林妙手?。 彼时虽陆夫人未曾与陆睿说过她那些猜想,但陆家三代单传,陆睿也已经为人父,不?可能不去想子嗣单薄的问题。遇到这样的高妙医者,自然与他说起此事。 常大夫听了他家情况,神情便微妙,却含糊了过去,只说了些常见的养生之道。 生育这个事本就是医道难题,陆睿也不?为难他,就此打住。 但没想到,临离开时,常大夫送给他半部医书:“这是我师父生前编纂的,他未能完成便身故了。这是我誊抄的,你回去看看,或许有帮助。”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陆睿在路上看了便懂了。 他沉默了许久,回到了余杭,便将那半部医书压到了箱底,没有与任何人提起过。 陆睿讲完这些,陆夫人望着儿子沉默的模样,也懂了。 陆嘉言的那些尖锐怒意,那些无常与反复,那些来回横跳,都有了解释。 原来,也不?过是挣扎。 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啊。 从小骄傲到大。 怎么接受得了。 只女人为这事挣扎,常伴随着苦痛,难过,伤心,淌着泪水。 男人为这事挣扎,伴随的依然是女人的苦痛,难过,伤心,淌的也依然是女人的泪水。 陆夫人闭上眼睛,只觉得过去很多的忿忿、坚持、不?服,都失去了意义。 便是证明她是正确的,是对的又如何?便是她赢了,又如何? 嘉言和蕙娘,终是再不?复当初。 她的欣慰不复,只感到难过。 手?心摩挲封皮良久,她叹:“这分明是位神医,怎杏林中从未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49、第 149 章(2/5) lt;/h1gt;听过他的名号?” 陆睿道:“这次回来开封,我也问了常兄。” 原来,那注定该成为神医的人,出师未捷身先死。 有一对夫妇,丈夫带着妻子来问诊,问的当然是妻子的多年不孕。 这世上,总有些践道者敢说真话。常大夫的师父也天真,竟妄想那丈夫配合自己,试试他的诊疗手?段。 那丈夫是个屠户,有一对钵大的拳头,闻言暴起,三拳就打死了未来的神医。 只留了半部没修完的医书给姓常的小学徒。 陆夫人听完,长久无言。 陆睿问母亲:“母亲会告诉她吗?” 陆夫人沉默良久,道:“告诉她能改变什么?除了让你们更离心。” 好不容易,恢复成现在这样了,别再有变数了。 “我只望你,”她道,“莫再让她伤心。” 女人的心伤透了,终有一日,将?再难挽回。 陆夫人最明白的。 陆睿的目光投在桌案上。 许久,他道:“我知道她已经不在乎。” “但我,以后不会纳妾,不?会置通房,不?再碰别的女子。” “不?会再让她难过了。” 陆夫人嘲讽一笑:“这些话,说与我做什么,去与她说呀。” 陆睿道:“再等等。” “等我归来,给她凤冠霞帔,诰命加身。”他说,“再说与她知。” 这话,他在床笫间也说给了温蕙。 “你等我。”他吻着她,“今次,定给你凤冠霞帔,诰命加身。” 温蕙淡淡一笑,道:“好呀。” 陆睿听着,总觉得,她没有那么强的期待。 从前她明明,最喜欢他有学问的样子。 温蕙闭上眼,似有似无地,好像听到了陆睿的叹息。 陆睿去了京城。 陆家在开封府已经安顿下来,与人往来交际,一切步入正轨。 只十月底,忽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陆正来到正厅,见到那人,面色便变了:“赵大人?” 那人笑吟吟地道:“中明,数年不?见,你气色甚好。” 不?是别人,正是当年江州的赵府台。 赵家亦是大族,赵府台名胜时,在家中行九。 他的二兄,叫作赵卫艰。 陆正目含警惕,道:“赵大人不是应该在顺德府吗?如何到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49、第 149 章(3/5) lt;/h1gt;这里来了?” 赵胜时微笑:“自然是有要事来见中明。” 陆正问:“未知何事?” “还是当年堤坝之事,”赵胜时含笑,“想向中明讨一物。” 陆正大怒,道:“我已经给了你三万两银子了结了此事!谢谷丰已经剥皮实草!连牛贵都已经死了!你还待怎样!” 被他怒目瞪着,赵胜时却只微微一笑。 …… “夫人,老爷来……” 丫鬟的话还没说完,陆正已经脚步匆匆地进来:“出去,都出去!” 陆夫人惊诧抬头,却见陆正脸色阴沉得如乌云一样。 婢女们都退下了,房中只留了他们夫妇二人。 陆正犹自站在门口,喊:“都到外面去!” 婢女们便退到了正房外面。陆正关上了两重槅扇门。 陆夫人皱眉:“出什么事了?” 陆正这形态,陆夫人只能猜是官场上出了事。 陆正却不说话,背着手?,在房中快步地踱来踱去。这么多年,陆夫人都没见到他脸色阴沉成这样过。 陆夫人沉住气,也不?催促,只看着他。 陆正走到圆桌前,自己倒了杯茶,咕咚咚灌下,咬牙道:“夫人,我家祸事将?至!” 陆夫人凝眸:“你说!” …… …… “所以,江州堤坝一事,你拿了一万两银子?”陆夫人听完,只气得胸口怒火翻涌,咬牙问,“一万两银子,买剥皮实草,值吗?” 当今皇帝严打贪腐,监察院拿下的贪官,动辄剥皮实草。百姓拍手?称道,官员们却都胆战心惊。 做官的,哪有手?上真正干净的?只要监察院查你,定能查出问题来。 一万两,可以剥皮实草了。 陆正强辩道:“岂是我想不拿就不?拿的!” 一地官场时间久了,便抱团成铁板一块,同贪渎,共进退。 没人能独善其身,这等事你想抽身事外,旁人还怕你告密,踩着众人上位。自然有的是办法?拉你下水,让你再也洗不?白。 陆夫人忍住怒火,问:“那后来呢?怎地你没事?” 陆正神情颓然,道:“江州溃堤的消息一出来,我就知道不?好,立即派人去联络赵胜时和谢谷丰等人。他们亦派出人来联络我……” 这个事,必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49、第 149 章(4/5) lt;/h1gt;得有个人出来扛鼎。 一群有背景的世家子中,只有一个耕读出身的。连谢谷丰自己都知道,只能是他。 那些日子负责联络的人跑断了腿,众人达成了协议。 “谢谷丰把这个事扛起来,我们保他妻子儿女。”陆正道,“为了平这个事,我拿出来三万两。” 陆夫人更怒:“怎地成了三万两?” “因当时吞下去的银子得拿出来补亏空让牛贵能交差。”陆正苦笑,“牛贵那里疏通尤其花钱。他拿的,比我们吞得还多。他胃口太大了。” 怪不得在余杭得知牛贵倒了,他骂了个痛快。 陆夫人只觉得许久没疼过的额头,血管又突突的! 她做了个深呼吸,问:“既然已经拿出了银子平息了此事,怎地又有祸事?” 陆正恨道:“因我万料不?到,谢谷丰……竟留了后手!他竟留了证据。这事,赵胜时知道,这事原就是他牵头的,银子他吞得最多。后来也都是他的人与谢谷丰谈的,只这混账东西,并没有将?此事告诉我们。他……他对谢谷丰的妻儿下了手?。” 那证据在谢夫人手?里。原说好的,等到了流放地,赵胜时便想办法?把她捞出来,给她们母子女改换身份,安顿生活,重新做人。 谢谷丰才肯一人赴死,扛起了所有。 赵胜时却食言,在流放路上对谢夫人下手?,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对上,报了个“路染时疫,暴病身亡”。 贪官犯妇而已,谁个会在意她,死得悄无声息。 如今,那些东西便在赵胜时的手?上。他找来开封,以此为要挟,向陆正勒索! 听到这里,陆夫人反倒松了一口气。对方有所求,此事便有救。 她问:“他要什么?是银子?还是什么东西?不?管是什么,能破财消灾,便不要在此时抠索。” 陆家富庶,除了银子和产业,库房里还有许多珍宝,有些是传世的,或许也因此引来了旁人的觊觎。 陆夫人如是想。 只她料错了,旁人的觊觎的既不是银子也不?是珍宝。 竟是一个活人。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49、第 149 章(5/5) lt;/h1gt; 150、第 150 章 第150章 “啪”的一声, 一个茶盏狠狠摔在地上粉碎! “陆中明!”陆夫人气得浑身发抖,“你再说一遍!” “她反正也没生出儿子。”陆正眼神躲闪,“不过一个百户之女……” 话音未落, 又是“啪”的一声! 这次是陆夫人抡圆了手臂, 狠狠给了陆正一记耳光! 陆夫人优雅了几十年,从没做过这样的举动。她的掌根磕在了陆正的颌骨上, 都青了。 但?她顾不得疼痛,只感觉怒火要将?自己炸裂!眼前气得阵阵发黑! 什么样的人, 能说出来把儿媳送人!! 不是妾, 不是婢, 不是伎!是明媒正娶的儿媳妇!正经的当家少夫人! 一个读过圣贤书,进士出身, 名门望族之子,怎能无耻到如此的地步! 自古献妻献女的,哪个不是遗臭青史,为世人所鄙! “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陆夫人只觉得血管都要爆了,咬牙切齿,“她是我亲自相过,明媒正娶抬进家门的媳妇!她是嘉言的妻子!” “你的廉耻呢!你读的圣人书呢!陆家百年的清誉呢!” “你敢对陆家列祖列宗说,你要把儿媳送与旁人吗 !你敢吗——!” “陆中明,你给我滚出去——!你自己做下的事?,自己去担当!” 陆夫人此时此刻,只觉得光是看着他?都脏了眼睛。 陆正却“噗通”跪在她面前, 抱住了她的腿:“玫娘!玫娘!你是要我死吗?” “今上借整顿吏治树威,监察院手段狠辣,动辄剥皮实草!” “赵胜时敢威胁我,自然是有办法把他?自己择出去, 把我坑进去!” “到时候,我死就死了,你们沦为犯妇,充配军营,一样保不住媳妇!还不是任人揩取!” “牺牲她一个,保我全家!玫娘!你好好想一想!” 陆正说到此处,仰着的面孔狰狞了起来,放开了陆夫人的腿,捉住了她的手腕:“她怎么都是保不住的!你若不愿出面……我来动手!” 身前如同盘踞了一头吃人的兽。陆夫人的手腕被捏得生痛,她的脑子清醒了起来。 陆正说的都是对的,若到那种情况,一样保不住蕙娘。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50、第 150 章(1/6) lt;/h1gt;陆夫人咬牙,问:“你打算怎么办?你打算怎么瞒过众人?” 陆正捉着她手臂站起来,道:“就说她暴病而亡……” 好狠的心哪。 她的昔日良人,她的枕边人,她儿子的父亲,竟是这样一个无耻阴狠之徒。 陆夫人狠狠闭上眼睛! 再睁开,已冷静。 “你出手动静太大,易惊动旁人,若泄露出去,陆家再没有颜面立于世间。”她说,“我来办这件事。她最听我的话,我好好与她说,定?叫她听话,安静不闹。” 陆正大喜,握住她的手:“玫娘,我就知道,你是识大体的女子!” 陆夫人目光只幽幽,眸子深处,有陆正看不到的火焰。 温蕙被叫到上房的时候,心情十分轻松。 因她家的婆婆,不同于别家。她来这上房,也从来没有别家媳妇的紧张压抑。上房对她来说,从来,都是轻松和谐的。 但?今日不同,婆婆特意使人将?她唤来,不知所为何事?。只日常里,后宅能有什么大事呢? 说不定?就是得了什么新的名品盆花,又或者什么古画,唤她来一同观赏呢。 但?当温蕙真的带着轻松的心态进了正房,喊了声“母亲”之后,当陆夫人在榻上抬起眸子,温蕙便怔住了。 她嫁进来多年,便是最近几年陆夫人脾气变得不好,对公公大发雷霆的时候,她也未见过她神情如此阴沉。 那眸子如乌云一般晦暗。 “母亲?”温蕙收起了轻松的心情,上前问,“怎么了?” 陆夫人抬眸看她许久,百感交集。 从当初跳脱坐不住的小姑娘,到今日沉凝端方的少夫人,她在这个孩子身上,花了多少的心血,又收获了多少的快乐啊! 曾多少次庆幸,她不是她的女儿,是媳妇。她来到这个家,再不会离开,将?伴她走过余生,为她守灵送终。 每这么想的时候,便老怀弥慰。 只万万料不到,便是婆媳,竟也有分离的一日。 陆夫人站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蕙娘,你冷静听我说。”她道,“陆家将有祸事。” 作?了这么久的当家夫人,便不能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多少也得有点处惊不乱的本事。温蕙虽吃惊但?并不慌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50、第 150 章(2/6) lt;/h1gt;乱,神情凝重起来,沉声道:“母亲请说。” 安静等陆夫人告诉她究竟。 陆夫人却不告诉她是什么祸事。 她将一张纸塞进她手里,用力握住她的手:“这是我写的休书,我已经休了你。待明日,我安排你带着璠璠走!” 等明日,陆老狗去了公房!就将蕙娘和璠璠送走! 做人,得有担当! 不能蝇营狗苟,为了苟且活命,作?出令祖宗亲族都蒙羞的事?! 百年世家啊!岂可如此! 温蕙愕然。 “你听我说!”陆夫人语速急而不乱,冷静且坚定?,“我大弟在金陵,你知道的。你不能回温家去,这事?温家挡不住!” 能让赵胜时出面奔走,背后想要温蕙的,定?是个有权势的大人物。温家小小百户,温蕙便是回去了也没用,定?护不住她。 她已经想好了:“明日我安排你去金陵投奔你大舅舅。他?是虞家长男,很有担当,定?能护住你!你带着璠璠,改名换姓也行,依着你大舅舅,好好过日子!” “母亲!”温蕙捉住她的手臂,沉声道,“你先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么羞耻,怎么告诉她啊! 陆夫人想都不愿意去想!光是想起,都觉得污了脑子,污了心! 她咬牙:“别问了!你别问了!问也无用!你只管带着璠璠走!听话!” 温蕙眸光沉沉,忽地将那张休书唰唰撕烂! “我既是陆家媳妇,大难来时,怎可自己苟且逃脱?”她道,“母亲,你知道我的。若不说清楚,别说陆家,我连这个上房的门都不会出!” 望着她坚定?的目光,陆夫人捂住脸,后撤一步,坐在了榻沿上。 流下了羞耻的眼泪。 …… “是赵胜时?他?想要我?”温蕙问。 “该不是他,当是他为着什么人索你。”陆夫人道,“陆正猜是因你美貌,在外面被什么人相中了,赵胜时只是做个马前卒。只陆正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赵胜时只不肯说。” 温蕙垂头,陷入沉默中。 “蕙娘!”陆夫人主意已定,“我把你送走!等你走了,我就让大家都知道,我把你休了,陆家和你已经恩断义绝。这样,便是赵胜时真个动手,事?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50、第 150 章(3/6) lt;/h1gt;发了也不怕,陆家的事?,陆家来扛!你和璠璠,可以抽身而退!” 温蕙凝视着她,问:“若我走了,真事?发了,你们会怎样?” 陆夫人冷笑:“若从重,一家子陪着一起死。若从轻,陆老狗一个人剥皮实草。我和嘉言,革去功名诰命,流配充军。” “你公爹……陆正,陆狗!无耻之尤!”她牙齿咬了又咬,恨得直笑,“他?怕你不答应,他?想让我跪下求你,让我这做婆婆的跪下求媳妇,求她以身饲虎,救我全家。” 笑得眼泪都流下来。想到陆正恳切地告诉她可以这样做时的模样,陆夫人便觉得恶心。 “蕙娘,蕙娘。”陆夫人的牙齿都快咬碎了,“我竟嫁了这样一个人!” “余杭陆家,乃是百年大族,书香世家!出过能臣、直臣、纯臣!” “有三元及第,有登阁拜相!有权倾一朝,也有文名天下!出过多少有风骨的人!” “便是我公公,也是因着景顺乱象无可治,又耻于与众阉同朝,才称病致仕,归田园,话桑麻!” “这才是读书人啊!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陆氏以阖族之力,供养族中子弟,让他们读圣贤书,是为了继往开来,为民立命,不是为了让他们尸位素餐,刮着民脂民膏,苟行于世!” “只恨陆氏百年风骨,不肖子竟半点都未承继!列祖列宗若知道陆正这狗贼竟为了自保无耻想要献出媳妇,怕是爬也要从坟中爬出来打死他!” “我虞玫,竟嫁给了这样一个男人,实是——毕生之耻!” 原来婆婆的闺名叫作“玫”吗?还是“梅”? 这等时刻,温蕙竟恍惚想这个。 梅,凛冽严冬盛开之花。 玫,红色的美玉。 无论哪一个,都适合她。 “和离太难,还得有中人,还得过衙门,瞒不过陆老狗。休离简单,我是嘉言的母亲,我写一封休书便可以休了你!让你脱身。你明日就走!带着璠璠往金陵去!” 陆夫人说着,站起来袖子一拂,大步走入了梢间里。 这是她作?画的画室,笔墨纸张齐备。兰花纹的银水滴子滴数滴清水到砚池,松烟墨快速磨动几下,管不了那墨匀没匀,柔不柔,有无光泽,笔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50、第 150 章(4/6) lt;/h1gt;尖快速地舔舔墨,便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一行字: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吾子陆睿嘉言之妻青州卫百户女温氏,仅出一女,今以无子……】 一个“出”字最后那一竖还没拉到底,横空里一只白皙的手捉住了陆夫人悬笔的手腕。 陆夫人抬头。 温蕙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腕。 两个女人的手腕都很纤细,但?温蕙的手远比陆夫人的有力。她紧紧地捉住了陆夫人的手腕,陆夫人那一笔便拖不下去,硬生生停在那里。 “若我带着璠璠走了,你们,你和嘉言……”她眼睛发红。 陆夫人眼睛亦通红,但?她依然道:“我们自有我们的命。” 温蕙盯着她:“你便是认了自己的命,可也认他的命?” 陆夫人感到痛苦。 因陆睿是她怀胎十月,抚养二十余年的亲儿子。 温蕙和她,本是世上不相干的两个女子,她们的人生因着陆睿被联结在了一起。 若人有软肋,则陆睿是她们两个人共同的软肋。 因她们,都爱他。 陆睿陆嘉言啊…… 他?像是一个被上天特别宠爱的人,隽美无暇,才华横溢。无论是母亲还是妻子,都为他?感到骄傲。 他?当然不是完美的,他?有着世间男人的通病,有无法动摇、根深蒂固的男子思想。 可他,的确是一个孝顺的儿子,温柔的丈夫,慈爱的父亲。他?尽自己的努力,给母亲、妻子、女儿他认为最好的。 他?是一个,陆夫人和温蕙都无法放弃的人。 他?此时正在京城,信心十足地等待春闱,等着博一个功名,好给女人们更高的荣耀,更多的富贵,更强的保护。 一想到他的期望、憧憬、志向,乃至于他?的整个世界都将坍塌,这一个谪仙般的人将被黜落凡尘泥泞中遭践踏,陆夫人和温蕙同时感到了不能承受的心碎。 陆夫人流下眼泪:“要怪,就怪他投胎不好,有这样一个爹!” 那么陆睿的这一生,就这样付诸流水了吗? 他?的才华,他?的抱负,他?的意气,还有他?温柔的笑,甚至他的凉薄。 【傻子,不过一个伎子。】 【这次就算了,我不和你计较。】 【是我不好,是我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50、第 150 章(5/6) lt;/h1gt;的错。别哭,乖,别哭……】 【蕙蕙,抱我。】 【蕙蕙,蕙蕙,别生气了……我已经把落落送人了。】 许多次,她心惊于他的凉薄。 可陆嘉言,其实是世人眼中的好丈夫。 他?一直希望她能成为一个符合世间期许的好妻子,同样的,他?也努力做一个符合世间准则的好丈夫。 他?只是以他?认为是对的方式去做。譬如予以妻子正妻的尊重和内宅的权力。 就像这天下许许多多读了圣人书的士子一样。 那一晚他?一身红衣,在夜风中尴尬问她:好看吗? 好看啊。 世间怕是没有人穿红衣比他?更好看?了。 温蕙闭上眼。 这一生……终究是逃不过,陆嘉言那一双多情眼。 温蕙睁开眼。 “让我去。”她说。 陆夫人想都不想,脱口而出:“不行!” 随即她的手腕感到疼痛。 温蕙紧紧握住她的手腕,盯着她,眸光幽深:“让我,去会会这个人。” 陆夫人这时候终于想起来了。 她的媳妇,不是普通的妇人。 她是一个武者。 作者有话要说:《胡善祥》 作者:暮兰舟 文案: 紫禁城,小小的九品女史胡善祥有个大大的梦想:有朝一日升职为五品尚宫、后宫最大的女管家,登上人生巅峰。 但是某人偏偏要当她升官之路上的绊脚石,要她当紫禁城的女主人…… 这是一个来自济宁的山东大妞从民女、宫女、女官、皇太孙妃、太子妃、皇后一路成长蜕变,最后找到自我,华丽转身的故事。 - 一句话简介:永不失朕的爱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50、第 150 章(6/6) lt;/h1gt; 151、第 151 章 第?151章 陆夫人和?温蕙是两?个内宅妇人, 她们两?个实是并不精通什么权谋计策之类的东西。 温蕙的主意很简单粗暴,不知道幕后之人是谁,但那?个人肯定就是看上了她, 想索取她的人。她计划亲身?去见这个人, 以武力挟持, 逼迫对方将能够要?挟陆正的东西交给她, 或者当场毁掉。 因为江州堤坝案其实早就结案了。只要?那?落在别人手里的证据没了,陆正就可以抽身?。 这么简单粗暴的计策,陆夫人同意了。 因为, 陆夫人也不想死。 世上谁想死呢?但凡有一条活路, 有一线希望,有一点?支撑,就都不想死。 若不能两?全,陆夫人绝不会如陆正一般苟且,牺牲温蕙保全自家。 但若有可能两?全,既能保全陆家, 又能保住温蕙, 陆夫人愿意铤而走险一把。 但她们两?个都明白, 这个事, 陆正不可能同意。 因为铤而走险, 就意味着有风险。这个风险就是陆正被剥皮实草。 对陆正来说,在牺牲一个出身?不高也没生出孙子?来的儿?媳妇,和?自己被剥皮实草这两?件事之间,他绝对会选择前者,而不允许后者出现一丝可能性。 在“安安全全”和?“可能会死”之间,陆正自然?选择“安安全全”。 而陆夫人,是在“慷慨赴死”和?“可能会活”之间, 选择“可能会活”。 两?个人面对的选项就根本不同。 而同意这个简陋计策的前提,是温蕙一再地向她保证自己的功夫有能力脱身?。 “没有别的办法了。”她说,“但母亲能有一条别的计策,我们也不必出此下策。可是没有了啊。” “母亲,我想你活。” “我想嘉言仕途平安。” “我想我和?璠璠能尽孝膝前,伴着母亲长长久久。而不是一家零落,孀妇孤女独活!” 陆夫人最终点?了头。 当年?相看,嫌她舞枪弄棒,粗鄙不文。 谁料到有朝一日,要?她刀尖作舞,替全家人去挣命! 陆夫人紧紧地握着温蕙的手,落下了眼泪。 陆夫人与陆正道:“蕙娘已同意了,只她难过,我安慰她几日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51、第 151 章(1/5) lt;/h1gt;。” 陆正同意了。 过了几日,陆夫人又道:“她身?体康健,突然?暴病而亡,如何与身?边人交待,还是得缓着来。叫人看不出来才行。” 陆正深觉得有道理?。 因献媳这个事,若真叫人知道了,的确如陆夫人所说,余杭陆氏都没法立足世间了。只怕陆氏族长震怒,将陆正这一房逐出宗族也不是不可能的。 的确得小心?。 便让温蕙先“病”倒,“病”了七八日,借口照顾主人不力,把温蕙身?边的大丫头都调走。 温蕙“病”中,叫人唤来了刘富家的。 刘富家的如今已经不当差。她是个勤快实在的女人,当初便知道自己在温蕙这里其实管不了什么事,陆家的丫鬟们个个都能干,根本用不上她。只她记着温夫人的吩咐,一直占着坑,不叫温蕙身?边全是陆家丫头,怕她年?纪小被哄了去。 但时间渐渐流逝,温蕙在陆家站住了脚。 温蕙开始主持中馈时,她请辞过一回,温蕙没许。她便还一直就在温蕙的院子?,干拿个月钱。 等到这次跟着过来开封,她又请辞了一回,温蕙知她诚恳,便许了。 如今刘家父子?三人都跟在陆睿身?边,都有月钱,还常有打赏,家里过得挺好,也不差刘富家的这一份月钱。她退下来,还可以专心?照顾绿茵——到了开封,绿茵便发嫁了,成了刘富家的儿?媳。 刘稻父子?三人都跟着陆睿上京了,绿茵忽然?开始胸闷干呕,一切脉,果然?是有了身?子?了。 温蕙这日将她唤来,给了她一个裹得严实的包裹,告诉她:“这个是给银线的。你先收着,先不必给她。” 刘富家的便问:“那?什么时候给?” 因陆家的产业都在江南,开封陆府和?余杭陆府之间,不定期的有人过来或者过去。需要?的话,让人稍过去就行了。 温蕙却沉默很久,道:“等你觉得该给银线的时候,你就给。” 刘富家的莫名其妙,她是个老实头,非得追问才踏实:“哎呀呀,这说得我晕了,什么时候是该给她的时候?” 温蕙却道:“等到那?时候,你就知道了。也可能你还没给,我就收回来。但若需要?给她,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51、第 151 章(2/5) lt;/h1gt;等时候到了,你就知道,该给她了。记得,不要?跟别人说。” 刘富家的一脑袋雾水。 回到家,绿茵看到问了一句。 刘富家的对儿?媳妇倒长了个心?眼。因绿茵也曾做过温蕙跟前的大丫头,但银线又不同,银线是陪嫁丫头,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万一这东西是温蕙私底下悄悄贴补银线的呢,叫绿茵知道了,怕她会不高兴。刘富家的就搪塞过去了,自己把东西收到了卧室里去。 又过了几日,十一月了,陆家少?夫人因身?体的缘故,要?寻一个清净地方养病。 这日有陌生的马车来接她。仆妇从人,都是没见过的陌生面孔。 陆少?夫人戴好了帷帽。 陆夫人忽然?冲上去握住了她的手臂。 陆正当时眉心?就跳了跳,生怕妇道人家最后心?软反悔闹起来。 幸好没有,陆夫人十分安静沉默。 她借着袖子?的遮挡,摸了摸温蕙的腰,又摸了摸她的手臂。 那?腰带是赶着缝出来的,里面缝了金叶子?和?路引。那?袖子?里藏着匕首。 婆媳俩在陆正目含警惕的监视之下,用眼神交流。 温蕙点?点?头。 陆夫人忍住眼泪,握紧温蕙的手,用极低的声音道:“若事不遂,你自己跑!” 温蕙道:“璠璠托给母亲了。” 陆夫人道:“你放心?。我安排。” “咳。”陆正老神在在地道,“夫人,让媳妇赶紧上车吧,莫再着了风寒。” 温蕙一刻不上车离开,陆正就一刻不踏实,生怕这两?个女子?中哪一个会先崩溃乱说话叫嚷。 婆媳二?人都不看他,实是根本不想看他。 教养妈妈领着璠璠上前,温蕙蹲下抱住璠璠:“听阿婆的话,阿婆叫你去哪里,就去哪里。要?乖。” 璠璠的声音又柔又细,还带着一点?点?奶气:“娘你去哪里?带璠璠一起。” 温蕙举起她两?只白胖小手亲了又亲:“娘很快就回来,你听阿婆话。若淘气,娘回来知道,打你手掌心?。” 璠璠赶忙把小手都藏在了背后:“璠璠才没有淘气!” 温蕙的心?刹那?柔软。 要?回来。 一定要?回来! 陆正虽然?玷辱了陆氏的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51、第 151 章(3/5) lt;/h1gt;门楣,但在这个家里,还有陆夫人,还有璠璠,若成功……还有陆嘉言。 她一定会回来的! “璠璠过来,莫拖着你母亲,她还要?去养身?体。”陆正又对教养妈妈道,“哄哄她。” 才说完,只见那?儿?媳蹲着地上,忽地抬头目光射过来。 一双眸子?含了箭一样,竟有锐利之意。 陆正下意识地竟想退后一步,脚跟抬起才反应过来,又放下。 不是一直说是个温顺之人吗?他心?里咕哝。 因公公与媳妇要?避嫌,他与温蕙虽在同一个府里,也极少?碰面,更极少?打交道。 这年?月,大多?人家都是十来岁成亲,一两?年?内就生了儿?子?。儿?子?长到十来岁也成亲。这时候公公三十许,正盛年?,儿?媳十五六,少?美貌。实是得避嫌。 能不见面就不见面。 陆正对温蕙的印象都来自陆夫人的描述。 在陆夫人的描述里,温蕙温柔、恭顺、纯孝。只后来却发现是个好妒的,自己生不出来,竟不肯给儿?子?纳妾置通房。陆正对温蕙的印象便不好起来。 若能以她消灾除祸,实是没有任何损失。 又转念想,江州堤坝案都结案了,赵胜时也安安静静,突然?跑来威胁他,说到底还是为了温蕙。 这么想的话,这次的事竟不怪他,竟全怪温蕙!妇道人家生得太美貌,果然?招灾。 只不知道到底什么人看上了他家这媳妇,竟能使得动?赵胜时亲自来。难道是哪个宗亲吗?又不太可能。河南的宗亲,大约是使不动?赵胜时的。想来必定是个权势之人, 要?是能搭上这人……唉,真可恨赵胜时什么都不肯说!用了他的儿?媳获益,竟不肯分一杯羹与他! 实可恨! 温蕙到底登车走了。 陆正对妻子?道:“走吧,回去吧。” 陆夫人置若罔闻,直到那?马车驶出了路尽头,拐了方向再看不到,才领着璠璠转身?往回走。 并没有与陆正说一句话。 陆正讪讪。 这事能安安静静地办成,妻子?居功至伟,陆正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安抚妻子?一下。 他去的时候,璠璠已经由教养妈妈领回去了。陆夫人一个人坐在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51、第 151 章(4/5) lt;/h1gt;榻上,发怔。 陆正“咳”一声,踱过去,道:“辛苦了。” 陆夫人袖中握拳,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中,自然?有恨,藏也藏不住。 陆正不大自在。他是知道妻子?十分喜欢这媳妇的,安慰道:“往好处想,这般费尽心?思要?把她弄过去,是十分上心?了,必不会错待她。万一是贵人呢?说不定比再咱家过得还好。” 陆夫人强忍住,逼问他:“就一点?不知道吗?便不知道是什么人,到底是往哪里去总知道吧?” “赵胜时什么都不肯说。”陆正无奈道,“如今他是强项,压着我,我又不能逼他说。” 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孤身?赴险去了,连去哪里,落到什么人手上都一点?不知道! 陆夫人气恨得流下眼泪。 “莫哭,莫哭。”陆正头痛,道,“来找你是商量,咱们这里如何善后,莫哭了,先说正事。” 陆夫人抹去泪水,道:“不能太突然?,叫人生疑就不好了。陆家百年?世家的清誉,可不能毁在咱们这一房。” 陆正道:“说得极是。依你看,要?怎么办?”因处理?善后媳妇这事,主要?在内宅,还是得靠着陆夫人。 陆夫人道:“让她在外面养病养个一年?半载的再说。” 一个拖字诀,拖到温蕙成功,身?退,回家。 或者失败,安排璠璠的出路,其他人,包括陆正、她和?陆睿,该怎样便怎样。 人,得活得起一个担当。 这时间给得可比陆正预期得要?长,他道:“不必这么久吧,三两?个月可以了。” 陆夫人怒目圆睁:“我说一年?就一年?!” 陆正忙道:“好好好,就一年?,就一年?。” 他咕哝:“嘉言守个妻孝又得一年?,里外里两?年?了。到时候他都得二?十六了,耽误他再娶……” 陆夫人差一点?没忍住。 真想用指甲划开这个人俊美的面皮,看看底下真正的皮相都多?丑陋! 蕙娘今日为陆家而去,才两?个时辰,他已经开始考虑为儿?子?续弦! 看着陆夫人脸色不对,陆正也不想招惹她。自乔妈妈去后,她那?喜怒无常的脾气收敛了许多?,但今天明显不该招惹她。 他心?虚地起身?:“你好好歇着,我不打扰你了。” 讪讪离开了。 陆夫人将拳伸出袖子?,张开。 精心?保养的长指甲,折断了一根,指尖流出了血,染在掌心?。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51、第 151 章(5/5) lt;/h1gt; 152、第 152 章 第152章 璠璠睡前想吃糖, 被教养妈妈劝住了,乖乖去睡了。 教养妈妈临睡前,披着衣衫推开厢房的门, 看?了眼院子。少夫人养病去了, 大丫头罚去别处了, 小丫头们去后罩房睡了。 冷冷清清地, 处处透着古怪。 教养妈妈也是陆家世仆,以前也在陆夫人跟前做过大丫头,那些古怪可疑之处, 瞒不过她的眼睛。 她回到房里取了笔墨, 用极小的字写在小小一张纸上,藏在荷包里?。 第二日跟陆夫人请了半日假,出了门。 她这样有体面的妈妈出门也是有车可以坐的,有?小厮跟着的。但教养妈妈拿钱打发了车子和?小厮,只叫回头来接。她自己穿过几道街巷,敲开了一处房子的后门。 有?人打开门放了她进去, 随即关上了门。 那处房子, 若绕道前面, 能看到敞开着的正门。 正门有牌匾:监察院开封府司事处。 负责教养妈妈的小旗看?到她, 惊异:“怎么今天就来了?” 上面要她一个月一报, 今天还没到日子。 教养妈妈道:“有?情况,所以赶紧来了。” 把荷包里?自己写好的东西掏出来交给了小旗,看?着小旗放飞了信鸽。 小旗说:“回去吧。” 教养妈妈却没动:“大人,我儿子……” 小旗道:“你好好办事,你儿子自然就无事。” 教养妈妈垂下头:“要……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小旗嘿嘿一笑:“你问我,我又?问谁去。” 教养妈妈的头垂得更低。 从前闲磕牙的时候,有?人吹牛说, 监察院在每个官员的家里都布有?眼线。她只不信。 谁知道因沉稳周到而被选为大姑娘的教养妈妈才?没多久,监察院的人就找上她来了。 家里只有大儿子在府里?当差,不当差的小儿子性子十分灵活,自己在外面做点小食生意。怎么就稀里?糊涂让人哄着去赌,欠下了一千两的赌债? 一家子都是身契在主人手里?的仆人,怎么能还得起一千两?不还,那些穿黑衣的人就要剁了小儿子的手。 但他们给了她这当娘的一条生路:“也可以用别的法子还。” 她颤颤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52、第 152 章(1/5) lt;/h1gt;地问:“什么法子?” “替我们办事。”那黑衣人从怀里?掏出掏出了一块牌子在她眼前晃了晃。 监察院三个字明晃晃,照得人心慌。 她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还以为是要她去偷看老爷的公文、夫人的账本之类的,结果都不是。 是要她盯着少夫人。 是好是坏,平安无事否,每个月都汇报一次。 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去管为什么。说不定,老爷、夫人、公子身边每人一个她这样的眼线呢?她只管做好自己这一摊就行了。 这只受过特殊训练的信鸽用四天不到的时间,飞抵了京城的监察院。 小安看?到汇报,拿去给了霍决:“我嫂子病了。” 这一句“我嫂子”充满了讥讽。 霍决不屑得搭理他,只接过来自己看?。 一看?,眉头便皱了起来:“作什么到外面去养病?陆家就这么几个人,还装不下她了?” 再看?,教养妈妈把自己看?到的疑点都一一说了。 霍决原本倚着,便坐了起来。 “不大对呢。”小安已经看?过了,都知道,“她也算是嫂子跟前的人了,看?到得多,所以觉得不对,就报上来了,只她也说不出什么。我嫂子那小日子,一直都美着呢。” 教养妈妈每个月一报。 温蕙的日子,在别人眼里,婆母慈爱,丈夫有才?又?有?貌,房中又?无人。 那是神仙日子。 夫妻分两处,在大户人家本就是正常夫妻的常见模式,何况陆睿还要准备春闱。纵夫妻俩有?点小小的冷战,都胜过旁的夫妻许多。 教养妈妈报上来,自然是说温蕙的生活处处都美满。 只除了没有儿子。 所以教养妈妈总觉得这一次处处透着怪,也只是老实写出来,报上去而已,并不能得出什么结论。 但霍决和小安每日里处理太多的消息,俱都十分敏锐,也察觉出其中的不对劲。 “有?点像咱们以前襄王府里?,处置有问题的妇人。”小安说。 内宅里?有?许多阴私。王府比普通的内宅更大,人口更多,自然阴私事也就更多。 小安看?得多了。 但说不通,毫无预兆。就上个月,还美美满满呢。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52、第 152 章(2/5) lt;/h1gt;  霍决握着下巴沉思片刻,道:“会不会跟生孩子有?关?” 小安恍然:“对哦,有?可能。” 他们每天跟血肉皮骨打?交道,但落到温蕙这里?……温蕙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过日子的内宅妇人,她的身上,实在不可能发生什么性命攸关的事的。 内宅妇人最天崩地裂的事,也就是被夫家休弃罢了。 凡是无关性命的事,在霍决和小安这里?就都是不难解决的小事。 把她放在开封府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虽然这个选择被小安狠狠地嘲讽过。 但这个距离正适中。不至于太远,又?不至于太近。 如?同踩在一个界限上,正正好。 “叫开封司事处的人去查查,她去哪里养病了?”霍决道,“去太医院把胡御医……不,还是冯御医更精擅妇科,把冯御医借调出来,送到开封去给她看看?。” “行嘞,我去。”小安喜滋滋道。 “你没事情做吗?用得着你去?”霍决冷声道,“生怕别人注意不到她是吗?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小安不仅人扎眼,身份也扎眼。 监察院监察左使念安——他这身份到了地方上,要被地方官员知道了,一地官员都惶惶得如?临大敌。 动静太大。 温蕙的事,尽量悄无声息,不要让人注意到。 尽量,不要影响她如今的生活。 小安“啧”一声:“还想去开封看?看?嫂子,溜达溜达呢。” 长得太好看?有?时候真的有?点麻烦,到哪都招眼。 他悻悻而去。 过了一日,到了刚入夜,皇城都落锁了,又?打?开,有?快马疾驰而出,直奔霍府。 霍决丢下了蕉叶,急匆匆离去。 小梳子木着脸飞奔进来,蕉叶反而一脸轻松:“今天没事。” 小梳子松口气,又?变回了那个爱笑的女孩子。 她天生是爱笑的,只每次在外面等着姑娘和?客人的这段时间,是笑不出来的。 “吓人呢,突然就走了。”她说。 蕉叶说:“肯定是出大事了。他是个大人物呢。” 两个人收拾一番,也不去猜出了什么“大事”,反正跟她们这样的小人物没有?关系的。 第二天,两个人在温暖的房里喝着溢着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52、第 152 章(3/5) lt;/h1gt;花香的热饮子。 蕉叶说:“我最近想一个事呢。” 小梳子问:“啥?” 蕉叶说:“我能不能成为他的妻子呢?” 小梳子差点卒于一口热饮子! 疯狂地咳了一通。 小梳子:“你,他,你……” 蕉叶:“你顺好气?儿再说话。” 好不容易顺好了,小梳子深深地吸一口气:“你想什么呢?” “就想这个事呀。”蕉叶托着下巴说,“这府里?,除了我,没有别人呢。” 这倒是真的,虽有时有美人送进来,也伺候着这府邸的主人,但只是伺候。 霍决的床笫间,那牢笼一样的拔步床里?,的确只有蕉叶一个人。 “他并不好色呢。”蕉叶说,“只是需要我这样一个人,帮他解决出来便行了。至于我是谁,我是阿蕉还是阿叶,都没关系。” 小梳子从鼻子里?喷出一股气儿。 【都阉了,还好什么色啊。】 这话?她不敢真说出来。这个府邸里,经常有宦官走动的,怕叫谁听着了,惹了人怒。 但她不说出来,蕉叶看她眼神都能明白她的意思。 “别不当回事啊。你知道牛贵是谁吧,那个人听说有?十个妾呢。可你看?,他一个也没有。” “所以啊,他这样啊,也不会跟别人有?什么山盟海誓,也不会娶什么名门淑女吧。”蕉叶说。 “哦,不。他要是真想娶,应该还是有本事可以娶得到的。但我不觉得他想。” “所以这样的话?,我虽然对他不是特殊的,但却是目前唯一的。也不是不能想一想吧。”蕉叶晃着一根手指,“人要是没有?梦想,和?一条鱼有?什么区别呢?” “好吧,你尽管想。”小梳子问,“但是做他妻子,有?什么好处?” 蕉叶:“能穿绫罗绸缎,能吃山珍海味,能被旁人尊重。” 小梳子说:“我们现在也穿绫罗绸缎,也吃山珍海味,大家对我们两个也都很客气。安左使那样让人怕的人都还跟我们一起烤肉呢。” 蕉叶呆住:“……真的哎。” 冥思苦想一会儿,放弃了,道:“那就没什么好处了,算了。还是想今天晚上吃什么?” 小梳子道:“被你这么一勾起来,我又?想吃烤肉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52、第 152 章(4/5) lt;/h1gt;。” 蕉叶道:“那去跟厨房说,快点,还来得及改。叫他们把那个小炉子再端来,我们还是自己烤。” 小梳子飞奔而去,路上看?到了英俊的念安。 “安左使,我们今天吃烤肉,你来吗?”她欢快地道。 “不了。皇后死了,我忙死了。”小安说,“你们自己吃吧,下次再叫我。” 说完,大步走了。 哎,他不能来,可惜呢。 他是个很有?趣的人,这府上虽然大家都对她们两个得很客气,有?要求都满足。可真正会跟她们说话的,就只有安左使了。 小梳子飞快地往厨房跑。因她们之前已经跟厨房交待了晚饭的菜单了,怕去晚了,人家已经做了。 虽然这府里?不会在乎浪费的食材,厨子也不介意再忙碌一番。 可蕉叶和小梳子会不好意思。不论是对食材还是对厨子,都会。 所以要赶紧。 小梳子为了晚上的烤肉奔跑着,至于“皇后死了”,对她来说就是一阵耳畔的轻烟。 谁不会死呢。都会死的。 爹死,娘死。 一个姑娘死了,又?一个姑娘死了。 她每次抱着药箱在外面等,也许哪一天就等?来了蕉叶的死。 既大家都会死,那皇帝也会死,皇后也会死,有?什么稀奇吗? 所以,还是烤肉比较重要。 淳宁三年十一月。 陆睿已经在京城的陆府里?有?一个多月了。 他早早来到京城,便是想看看?京城的风向。 京城,果然是一个永远没有平静的地方。 这一天,响起了丧钟。 全城都听到了。 陆睿垂头默数。 待数完,抬头:“皇后薨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52、第 152 章(5/5) lt;/h1gt; 153、第 153 章 第153章 淳宁帝的皇后方氏, 名声一直都不太好——欠缺国母之仪,是大多数人对她的评价。 就如淳宁帝曾经说的,方氏撑不起这件翟衣。 曾经是家里最娇宠的小女儿, 嫁给?了王府的庶出王子, 将来做个闲散郡王的王妃。 这就是家里人对她的期待, 也?是她自己的期待。 一辈子富贵闲人,快快乐乐的, 多好。 她生了两个女儿, 没有生出儿子来。 但?她并不担心,她给丈夫纳了妾置了通房,让她们替她生。 因为她的丈夫不像王府世子那样宠妾灭妻,男人只要不宠妾灭妻, 维护嫡庶,正妻哪怕没有儿子, 也?不怕。 反正她有娘家, 有嫁妆, 什么时候高兴了,从哪个妾手里抱一个男孩养在膝下就行了。 哪怕不抱,只要丈夫不宠妾灭妻,他的儿子们都得敬她是嫡母。没有哪个儿子的生母能骑到她头上去。 这是通行天下后宅的规则, 这也?是维护着整个国家稳定的基石。 这,就是嫡庶尊卑。 只要男人不色令智昏, 自己身先士卒地去冲破这制度,正妻们就不怕。 方氏就是这样的。 没有儿子也?快快乐乐的, 耍耍小性子,发?发?小脾气。 直到有一天,她的丈夫成为了皇帝。 皇帝要?全天下人都遵守的规则, 唯独在皇帝的后宫里是不通行的。 皇帝的后宫,是真的有女人可以母凭子贵,骑到她头上来的。 无子的皇后升级成太后,很快就“急病暴毙”的,历史上也?不是没有。 最可怕的还是她的丈夫也变了,他曾经喜欢的她的一切,他如?今都嫌弃了。 方氏终于乱了方寸。 且她的脑子,在普通的内宅里,大家争争风吃吃醋,有丈夫的维护宠爱,就还够。 在深深的宫闱里,潜流暗涌,杀人不见血,没有皇帝的庇护,就不够。 终于落到了这一步田地。 前一日,霍决被匆匆叫到宫中。 乾清宫里,灯火通明如白昼。淳宁帝一人坐在金座上,目光投在地上。 霍决在来的路上就已经知道大概了。进宫的时候,是小芳守在宫门口等着他,又告诉了他新的情况。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53、第 153 章(1/6) lt;/h1gt;皇帝宠爱的丽嫔三日前生了个小皇子。 今日皇后去看小皇子,看完走了,小皇子就死了,脖子上有掐痕。 淳宁帝震怒。 这是他第一个非自然死亡的孩子。这种事以前从来没有过。 这是残害皇嗣。 方皇后不承认。 “我是掐了他的脸一把。”她道,“我看着他就烦,就掐了他脸一下,就那一下,我没动他的脖子。” 但?皇帝仍然将她废为庶人。 方氏说:“你知道我的,我什么时候对你的孩子下过手??我堂堂正正一个嫡母,把你的孩子都养得好好的。” 皇帝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甚至她说小皇子不是她弄死的,也?是实话。 但?皇帝还是废了她。 因他对这个皇后的忍耐,已经到了底线。这件事,只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皇帝把霍决招来,是想让他追查小皇子之死。 皇帝派人出宫的时候,皇后还是庶人。霍决入宫城的时候,皇后已经是死人。 她拒接废后的旨意,穿着翟衣自缢于坤宁宫。 小芳裹着皮裘守在宫门口,就为了告诉他:“小满哥让我告诉你,皇后娘娘薨了。” 霍决来到乾清宫,便看到目光投在地上,眼睛无神?的皇帝。 他走过去,轻轻喊了声:“陛下?” 许久,赵烺的眼睛似乎才聚焦,但?仍然投在地上。 “我没想让她死。我知道不是她干的,她没有这么狠。”赵烺说,“但?她真的不适合做皇后。” “废了她,也?是为她好。娘娘根本没有能力化解这许多算计。”霍决说,“陛下做的并没有错。” “是呢,还是你懂我。”赵烺说,“我想让她先到冷宫避一避,待我理清这些事,再给?她一个妃位。” 不为后,只为妃,也?没有儿子,不对人造成威胁,她就又能过上从前那种,简简单单快快乐乐的日子了。再也?不用被硬逼着做那些她最讨厌的事了。 她素来喜欢随心所欲,最讨厌被规矩束缚的。 赵烺眼泪划过脸颊:“她的脾气,怎么这么大呢?” 霍决看着他。 因为这脾气,是你惯出来的啊,他想。 赵烺和方氏,也?是少年结发?。 也?是一路走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53、第 153 章(2/6) lt;/h1gt;来,也?曾约定过生同衾死同穴。 皇帝拭去泪痕,唤道:“提督监察院事霍决。” 霍决垂眸:“臣在。” 皇帝道:“给?朕找出这个残害皇嗣的人,千刀万剐。” 霍决道:“是。” 这一夜,半个宫城都亮着灯。 等到天亮的时候,霍决便来回禀。他的效率,自来是如此之高的。不管什么事,交给他,皇帝便放心。 “是许妃娘娘。”他道,“动手的是丽嫔身边的一个宫人。” 许妃,皇长子的生母。 龙床的帐子垂着,隐隐能看到皇帝坐在床上。 他呢喃:“忘恩负义,背主之徒。” 因许妃,是方氏的陪嫁丫鬟,因这个身份,这层关系,方氏先让她停了避子汤,把生庶长子的机会给?了她。 皇帝道:“赐鸩酒。” 又道:“宫人,凌迟。” 霍决要走,皇帝又道:“丽嫔,降为美人。” 霍决再次要走,皇帝再次把他叫住。 “我想呢,要?是以废后下葬,她一定又很生气。”赵烺说,“还是以皇后附葬帝陵吧,那道废后的旨意,我想收回来,你觉得呢?” 后宫出了这么一档子事,纵不是皇后干的,也?是她治理六宫不力。何况她还是自尽死的。 要?以皇后礼葬她,等天彻底亮了,朝臣们上朝来了,且有得吵呢。 文人最爱在这种其实毫无实际意义的东西上较真。 霍决问:“附祀太庙吗?” 赵烺犹豫了一下,道:“不用了吧。” 霍决道:“就当她是你的妻子下葬吧。” “正是呢。”赵烺叹道,“你懂我。” 他的妻子可以和他葬在一起,死同穴,他不算辜负了誓言。 但?她终究,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后,不配附祀太庙。 霍决给他支招:“跟朝臣们哭少年夫妻吧。” 少年夫妻。 朦胧帐中,皇帝不知道呢喃什么。 霍决退出去了。 霍决折腾了一夜没睡,但?是面上并没有倦意。 他离开乾清宫,去了翎坤宫肖妃那里。 “陛下正盛年,皇子们也都小,争大位的事,先不急。”他说,“娘娘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若我不替娘娘遮掩,娘娘就得随许妃一起去了。” “但?陛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53、第 153 章(3/6) lt;/h1gt;下肯定是找都督来的。”肖妃回答,“所以我不怕。没有都督,我一路怎能走到今天。” 霍决却道:“你所求,得不到,白费力。” 肖妃道:“我一石二鸟,奏效了,挡路的人没了,为何就得不到。” 许妃就和她的主人一样没脑子,撩拨撩拨,这主仆俩就一起上路了。 “因为你只是一个守门婢女。”霍决道。 肖妃呆住。 她是婢女出身这件事,已经很久没有人提起过了。 霍决道:“他想要的皇后,绝不是一个守门婢女,他想要的皇后,必须出身、德行、才学都无可指摘,近乎完美,让全天下的人都说不出不好来。” 这个女人,必须光芒万丈,必须母仪天下。 她的身上,必须刻着“正宫”两个字,令天下人信服。 如?此,才配和皇帝一起坐在金座上,让天下人看看,他们无愧于“帝后”二?字。 谁还能选择出身不成,肖妃气哭了。 “娘娘该争的,是未来在陛下身后做太后。”霍决说,“别浪费力气在争皇后上,但?有个万一,翻了船,我救不得你。” 肖妃气得捶床哭泣。 霍决离开了。 天亮了,皇城响起丧钟。 敲够了足够的声响,让那些被惊醒默数钟声的人都知道,皇后薨了。 臣子潮水一样涌入宫城。 一夜没睡的皇帝打起精神?来,面对这一群人。 皇后下葬之礼的事,吵了好几日,最终朝臣们捏着鼻子,同意了这个自尽的皇后附葬皇陵。 赵烺觉得肩膀放松了很多。 “我总是不欠她的了。”他说。 他又说:“连毅,我给?你赐一房妻室吧。” 娶妻,是本朝有脸面的成功太监都爱做的一件事。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有特殊意义的象征。 赵烺说:“还是有个人,没事跟你说说话,嘘寒问暖,热汤热水。当?然这些事婢子们都能做,但?是由那个人来做还是不一样的。你别急着拒绝,真的挺好的。” 霍决却道:“我想娶的人已经嫁了。” “唉。”赵烺道,“你竟还惦记着前面那个?” “陛下。”霍决道,“我也?曾是男人。” 曾经会爱人,会对未来的妻子有期盼。赵烺说的嘘寒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53、第 153 章(4/6) lt;/h1gt;问暖热汤热水,他都懂。 赵烺只叹息:“那算了。” 方皇后定下来以皇后附葬皇陵,但?不附祀太庙,京城的人都道:“天子是个有情人啊。” 许多妻子夜里床头逼问丈夫:“我若死了,你能跟我死同穴吗?” 丈夫们说:“什么死不死的,呸,不吉利……哎哟,哎哟,别掐,好好好,同穴同穴!” 十二?月,监察院开封府司事处传书到京城。 他们打听了许久,竟打听不到陆少夫人去了哪里养病。因陆府是个上面打过招呼的特殊存在,所以迄今为止,开封府司事处只是打听,未对陆府用手段,特地打报告来申请。 纵不用手段,一个后宅妇人的养病之处竟打听不到,本身就不对了。何况这负责打听的是监察院的人。 此时,霍决和小安都意识到温蕙那里出了问题。 “让他们放手查。”霍决说。 信鸽带着这命令南飞。 开封府的人得到了允许,当?日陆府内宅里失踪了一个丫头,外?院失踪了一个门子。 因是同时不见的,管事怀疑他们俩是私奔潜逃了。还报了官,在衙门那里挂上了“逃奴”,缉拿追捕。 十二?月底,衙门已经封印,马上就要过年了,霍决再次收到开封府的汇报,称刑讯多日,一无所获。 当?日,接走陆少夫人的马车仆从,全是陌生人。 霍决把这张信报揉成一团,握在手里。 从仆人那里都逼问不出线索的话,只能动一动陆家人了。 他是想让她安安静静地生活的,但?前提是平平安安。若不平安,哪来的安静。 霍决抬眸:“康顺,你去。” 康顺已经在收拾东西,吆喝人,准备出发。 小安碎碎叨叨地嘱咐他:“她有孩子的,跟婆母关系也?好。你得小心着。” 康顺道:“我晓得,我又不傻。” 不能有什么事,以后让他们嫂子怨恨他们哥哥。 有亲信来禀报安左使:“赵卫艰又派人来送礼了。” “真~烦!”小安一叉腰,怒目,“不是勾搭双满去了吗?不是以为可以绕过我们吗?怎么着,撞南墙了?知道没我哥哥点头,双满也不会理他的是不是?” 他正因为温蕙这事烦心呢。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53、第 153 章(5/6) lt;/h1gt;都放了眼线在那边了,居然让她出事了?这是他念安之耻! 赵卫艰这时候送礼来,就是招他烦! 小安道:“我非骂他一通不可!” 气哼哼地走了。 一顶小轿停在门房院里,垂着帘子。 小安根本就没过去看。他在门房接待厅里见了赵家的幕僚,翻了翻礼单:“美人一个?” “我们家缺美人是吗?大过年的,就送个美人?”小安冷笑,“赵大人寒碜谁呢?” 幕僚心想,我们真金白银地送进来多少了,也?没见你嫌“不寒碜”。心里再骂娘,脸上也?得堆着笑,道:“安左使息怒,我们送的这个女子,与旁的女子不同。” “哦,学过什么特别的伺候功夫?”小安道,“十八般‘武艺’就不用说了,送来我们这里的女人都精通。让我听听,她会什么与众不同的‘功夫’?” 幕僚道:“她的特别之处并不在于此。” “那就是什么都不会了。”小安直接翻手扔了那礼单,冷笑,“赵卫艰看不起人是吧,随便找个什么村姑就敢往我们这里送?欺负我们是净过身的是不是?行,我记住了。” 转身就走。 幕僚汗都下来了。 这个念安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又不讲道理,还睚眦必报。 真是见鬼,怎么就给扣上了一顶看不起阉人的罪名。 眼瞅着他要?离开,幕僚忙追上急道:“这个女子,她曾经与都督订过亲!” 小厮打着厚重的帘子,小安一只脚已经迈过门槛,凝滞在了那里。 他缓缓回头。 “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53、第 153 章(6/6) lt;/h1gt; 154、第 154 章 第154章 小安的脚步飞快。 赶过去的时候, 康顺牵着马缰,还没出发,霍决在做最后的嘱咐。 “她若无事, 就别扰她。”他说, “她若有事……” 他还没来得?及说出来, 小安已经跑来了,大喊了一声:“哥!” 他跑过来, 弯下腰撑着膝盖呼呼喘气:“嫂子, 嫂子……” “她不会?有事的。”霍决改口,坚定地道。 康顺也道:“我这就走!” 说着就要上马,却被小安一把拽住:“嫂子!” “放手啊。”康顺道,“我赶紧去!” 小安一口气终于顺过来了:“不用去了!” 他说:“嫂子找到了。” 刚才在门房, 赵卫艰的幕僚一句话跟炸雷似的响在他耳边。 他觉得?回头的时候,脖子的颈椎骨都发出咔咔的声音了。 那?幕僚见果然吸引住了他, 得?意一笑。 “听闻这女子早年曾与都督订过亲, 后来都督家门遭难, 这女子便另嫁了。”幕僚矜持地道,“我家大人特?意寻到了她,把她送给都督。请都督随意,随意。” 霍决的房事, 全靠小安操碎了心。如今外面传的霍决在女色上头是个什么名声,小安清楚得?很。 这两句“随意, 随意”包含了什么样的意思,小安品得?明明白白。 他盯着这幕僚隐含得?意的脸看了一会?儿, 道:“让我看看她。” 幕僚便引着他出去,到了院子里。 不起眼的一顶青呢小轿。小安脚步顿了顿,快步过去撩开帘子。 里面那?个女子抬起了眼。 小安像被烫到手了一样撂下了帘子。 真是她! 真是她! 他去余杭的时候, 躲在马车里偷偷看过她的! 比起记忆中?那?个英姿飒爽的小姑娘,陆少夫人变化很大。 她是个温婉端庄的美貌丽人,若不是腰背特?别挺拔,下盘特?别沉稳,你?看不出来她和?旁的妇人有什么区别。你?想不到当?年她一根棍子抽得?别人鬼哭狼嚎。 当?时小安就叹了一声。 岁月无情。 小安反手拽着幕僚,又把他拖回到厅里:“赵大人是怎么找到她……找到这个女子的?” 幕僚捋须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54、第 154 章(1/6) lt;/h1gt;微笑:“我们?大人为着霍都督,自然是尽心尽力,投其所好。” 这话说得?,小安明白他十有就是个负责送礼的,根本?屁都不知道。 小安放开了他,微笑:“赵大人真是有心了。” 这礼送对了! 幕僚满是褶皱的脸笑得?像朵菊花:“安左使客气了。安左使,您看我家大人这个事……” “赵大人的事,得?我们?都督说话才算。”小安咬牙笑道,“你?放心,赵大人为了都督办下的事,我一定明明白白告诉我们?都督。” 幕僚还以为真的送礼成功,一揖再揖地道谢。 小安笑眯眯送他走。待这人一离开,他转身拔脚飞奔! “嫂子找到了!” “什么?”康顺先惊喜,“在哪儿呢?” 霍决目光沉凝,只等着小安说。 小安叉腰喘气,仰头看了看天?空。 天?气真好呢,有阳光,干冷干冷的。 这他妈怎么说呢? “在,咱家,前面。”他说起来都觉得?吃力,“门房,院子里呢。” “赵卫艰把她送来的。”他道,“老小子打听到你?们?以前订过亲,以为嫂子背信弃义,另嫁了人。特?意把她弄过来送给你?,让你?……随便玩。” 他说完,只觉得?周围十分?安静。 康顺都不敢说话,只拿眼睛偷瞧霍决。 霍决的身上,有种死静的寒气。 许久,他问:“她自己知道是什么回事吗?” “我还不知道呢。”小安道,“她坐在轿子里,我就撩开帘子匆忙看了一眼,我都没敢跟她说话。” 他问:“哥,要怎么办?” “去查查赵卫艰怎么知道我和?她的过往的。”霍决眼睛里有漆黑冰冷的怒意,“再查查陆家,好好的当?家夫人,怎么叫人送出来的。” 小安就知道,赵卫艰决讨不了霍决的好去。 这他妈哪是讨好? 这是踩了死穴! 他哥一声“不许”,他都不敢越界乱插手! 老小子这是自己作死,用刀锋洗脖子。 然而?康顺弱弱地插了一句嘴。 “那?个,”他问小安,“你?安排嫂子进屋了吗?” 天?寒地冻的,他们?在这里说话时间?久了,都感觉手冷脚冷耳朵冷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54、第 154 章(2/6) lt;/h1gt; 空气突然安静。 霍决逼视小安。 小安一脸呆滞。 他转身就跑! 温蕙坐在轿子里,手脚都冻得?快要僵了。 在江南待惯了,真是好久没体?会?过北方冬天?的干冷了。 她搓搓手,又放在嘴边哈了哈。吐出来的全是白气。 她手掌张开合拢,张开合拢,活动了活动手指。手伸进袖子里,摸了摸那?柄匕首。 日夜贴身不离。 刚才,有脚步声,帘子被撩开,她还以为要见到正主了呢。 刺目的阳光射进来,晃了一下眼。那?帘子随即撂下,晃眼间?只看到一眼红袍锦衣,绣着金线,非常华丽。 太快了,没看清。是麒麟?是斗牛?是飞鱼? 总之不是普通衣服,是赐服。 作为合格陆家少夫人,她已经具备了该有的知识。 能穿这种赐服的人,必然是权贵了。到底是个什么人呢?她实不记得?在开封遇到过什么特?别有权势的人。 宗亲身份虽贵,却没有权的。 实在令人费解。 她当?初离开陆家,从开封出发,那?些人押着她上了船。辨认方向,航道是先向东,再向北的。 路上问过旁人这是去哪,没人告诉她,只叫她老实别多?问。 □□日的功夫下了船,又坐马车。支着耳朵听,听到的全都是官话居多?,带着天?南地北的腔调。 到底是到了哪里? 被送进了一个宅院里,看着像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别苑。将她关?在了一个小院子里。 管吃管喝,但一直没有人来见她。 温蕙自然不知道,这个时候,赵卫艰正在想办法走司礼监秉笔太监双满的路子,所以才把她搁在京城外的别苑里暂不理会?。 但双满跟霍决穿一条裤子,这条路没走通。到底,是绕不过霍决,这个皇帝跟前的第一亲信太监。 这时候身边人再提起来:“别苑那?个女子……” 赵卫艰道:“我瞧瞧去。” 跟霍决订过亲,又嫁到了余杭陆家,实令人好奇。 主要还是跟霍决订过亲,令人好奇。因霍决这阉人,对自己的过去捂得?很紧。大家都对他好奇。 那?一日温蕙被叫去,还以为自己能见到正主。 结果大厅里没有旁的人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54、第 154 章(3/6) lt;/h1gt;,只有她自己。 屏风后面忽然隐隐有响动,似有人来。温蕙的手在袖子里握住了匕首的柄。 能挟持住最好。 这是最最好的。 不能的话,陆夫人想让她自己逃命。 她当?然想回家去,家里有陆夫人有璠璠,还有陆嘉言,那?是她的家。 可若家没了,一切都没有意义。便是她和?璠璠能逃,以后以什么身份生存下去? 所以,结束这件事保住陆家,比她独逃独活更重要。 她想的是,若真不能,便跟这个人同归于尽。 因为一切的一切,缘于有这么一个人,对她有。 陆正和?江州堤坝案都只是碰巧,赵胜时也是碰巧。 根源还在于,有人对她有,于是陆正被捏了把柄,赵胜时只是手段和?工具。 从根子上斩断这,作为中?间?人的赵胜时,没有利益驱动他把江州的事翻出来,还不如握着等以后再从陆正身上获取什么别的好处。 也不能说不对,只是过于简单和?粗糙。但温蕙只是个内宅妇人,她对于官场有这种程度的了解,已经是个合格的士大夫之家的妻子了。 因为男人们?,从来没对妻子寄予过更高的期望,能完成人情往来的社交就可以。 听到屏风后的动静,温蕙垂着眼,在袖中?握紧了匕首。 可那?人却没出来,有一声轻笑,隐约听见他感叹了一句:“居然还是个美人……找个人……教……” 然后那?人便走了,没有给温蕙动手的机会?。 过了几日,有个妇人来“教”她。 “这男人啊,也不是只有前面才快乐。”她道,“其实男人的后面也……” 温蕙原不知道她来是干什么的,只觉得?她不像良家。待听了几句,抓起了桌上的茶壶,狠狠砸了下去。 妇人窜了出来,裙子上都是茶水。 “这个性子太烈,奴家教不了。”她狼狈道。 报上去,上面人一笑:“说不定对霍阉的口味呢,他不是正喜欢折磨女人?性子烈的,才带劲。” 众人都一笑。 笑里带着深深的恶意,既对霍决,也对温蕙。 温蕙终于被送进了霍府。 在轿子里等了好久,好像旁人都把她遗忘了似的,手脚都快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54、第 154 章(4/6) lt;/h1gt;冻僵了。 终于有人来了,恭敬地道:“姑娘请下轿吧。” 帘子被撩开,温蕙抬眼,起身走了出来。 来人像是个管事模样,恭恭敬敬地道:“姑娘请跟小的来。” 她明明是妇人装扮,张口闭口叫“姑娘”,睁眼说瞎话。温蕙也不跟他争,跟着他去。 只转眸间?,檐廊柱子后面露出红色金线的衣角,藏了起来。 温蕙蹙眉。 一间?明朗整齐的院子,才到门口,便有美貌的婢女迎上来:“姑娘来了,快快进屋。” 迎进屋中?,华丽精美。 “地龙烧上了,还没热起来,姑娘先烤烤火。”她们?道。 鎏金掐丝的熏炉抬过来,上好的银丝炭没有一点烟气。 打量一眼,家具,帐幔,字画,摆件,婢女的衣衫,过于贵重华丽,处处透着奢靡之感。 恰是她的婆婆陆夫人最讨厌的。 热汤热水热饭热手炉,总算把她热乎过来了。就是见不着像主人的人,都是婢女。 晚间?准备了热热的洗澡水给她沐浴,花瓣精油香膏蜜脂。 她问婢女:“我的东西呢?” 婢女道:“您的箱笼都抬进来了,在里面。” 温蕙自取了换洗的衣衫,在净房里褪下身上穿的:“别动我的东西。” 婢女们?便退出去,不敢乱动。 旁的美人进来,先洗澡净身,随身的东西搜查一遍,再盘问出身来历经手人祖宗八代,会?何本?事有什么特?长。 然后丢进一个专门放美人的院子里,等着安排。或是去了都督、左右使身边伺候;或是赐、送了旁人。 一切都有定例规矩可循。 独这位,安左使火烧屁股一样地安排,都是接待贵客的标准。 “都给我小心着。”安左使道,“一,多?余的话不许说。二?,吃喝拉撒的要求都听她的。三,她有什么旁的要求都立刻报给我。 安左使说话的时候,手扶着腰后的刀。 他是个非常爱笑,生得?极漂亮的英俊青年。 武安伯世子和?渝王府的二?公子曾为他争风吃醋打过一架。 但被他召集来的都是霍府里的资深婢女,都不会?对他有任何想法。 任谁看过监察左使念安笑得?阳光灿烂送人去死的模样,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54、第 154 章(5/6) lt;/h1gt;都不会?对他有想法。 温蕙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衫,藏好腰带,匕首贴身。 这个男人怕是今晚就要现?身了,她想。 她洗干净躺在床上等他。 一直等到睡着,他也没出现?。 半夜温蕙突然惊醒,拨开帐子,房中?温暖如春,空无一人。 是错觉吗? 在自己的家里不会?这样,因身边都是信任的人,熟悉的人。但离开陆家到了外面,武人的警醒全开,哪怕睡着了,有人靠近便会?惊醒。 温蕙复又躺下,最终又睡着了。 白日里也问婢女:“这是哪里,谁的府上?” 婢女们?只垂首:“姑娘别问了。” 温蕙明白了,便不问了。反正迟早会?现?身。 只一连几日,夜夜都是三更突然惊醒,帐子外面却有没有人。 那?令她在睡梦中?都感受到的接近的气息,到底是什么人?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54、第 154 章(6/6) lt;/h1gt; 155、第 155 章 第155章 淳宁四年元月元日, 到处都是喜庆的气氛。 霍府里?的气氛不太好。 主人上房里?,气氛比平时凝重。 “所以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去见温姑娘?”小安咄咄逼问。 以前温蕙远在别处,他便?“嫂子?”、“嫂子?”地叫。 如今温蕙就在眼前了, 霍决不许他乱叫了, 又改回了叫“温姑娘”。 霍决坐在榻上, 手肘支在榻几上, 只指尖抵着额角,闭目养神,道:“等查清楚。” “有些人就是喜欢睁眼说瞎话。”小安冷笑, “真想知道的话,直接去问她不是比什么都快?” 霍决不说话。 小安继续道:“温姑娘也可怜呢, 什么都不知道,来到陌生的地方,被/干晾在那里?好几天, 还不知道怎么担惊受怕呢。” 温蕙到了霍府之?后,曾问过此地是哪里?,这又是谁家府邸。可知,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落到了霍决的手里?。 人总是害怕未知的。虽然他听?着汇报,她表现得十?分安静淡定, 但一个女子?,遭逢此变,的确是会忐忑不安吧? 霍决睁开?了眼睛。 康顺给小安使眼色。 小安会意, 继续说:“觉都不让人睡踏实。总是三更半夜把人吵醒,图什么呀。我瞅着温姑娘比在余杭那时候都憔悴了,人都没?精神了,从进来咱们府里?,就没?人见她笑过。啧, 我在余杭看见她的时候,那笑得可好看了。一看就是日子?过得好,也没?因为跟什么人订过亲,就莫名被人掳走……” 霍决目光刀子?一样射过去。 这个事一提起来,便?令他心下恚怒。 远远地看着,悄悄地关心着,就不敢打扰她。结果,因着他,她竟被人当作?礼物送来了。 霍决一直不肯去见温蕙,也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这个事。 “说不定现在一个人偷偷在哭呢。”小安说,“担惊受怕地……” 霍决闭上眼睛,运了运气,道:“闭嘴。” 康顺老神在在地:“他闭不闭嘴,也都一样。” 小安道:“可不是嘛。” “闭嘴吧。”霍决捏捏眉心,站起来,“我去见她。” 康顺小安都跟着站起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55、第 155 章(1/7) lt;/h1gt;来了。 温蕙坐在桌边看书。 她住进来的时候,房中还略空。当日里?吃个饭洗个澡出来,便?又添了许多东西。 棋盘棋子?,几本闲书,一些精巧的小玩意。 像是匆忙凑出来的。 当时温蕙还以为幕后那个人当晚便?会出现,也并没?在意。谁知道几天了,都翻年了,那人也未出现。 费这么大力气把堂堂的陆少?夫人弄来,就为了晾在这里?吗?令人困惑。 温蕙待在这个院子?里?,安安静静地等。 人是会随着岁月变化的。她早不是从急性子?的小姑娘。嫁入陆家的这七八年里?,婆婆温柔地打磨出了她的心性。 耐心,是一个优雅的女人必备的素质,她说。 因此,霍决踏入房中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桌边一个窈窕优雅的背影。 仿佛,是等着丈夫归家的妻子?。 霍决有一瞬恍惚。 是他梦里?的那个人。 温蕙目光投在书页上,心却?不在书页上。 刚刚院子?里?忽然有了人声和响动,她便?知道——终于来了。 果然是男子?沉重铿锵的脚步。 那脚步声走进房中,停在了门口,不再动了。 温蕙合上了那本书,手伸到了袖子?里?,紧紧握住了匕首…… 身后却?忽然有人唤道:“月牙儿?” 空气静了静。 温蕙的如临大敌,蓄势待发,都被这一声“月牙儿”冲散了。 她身形顿住,站起身来,转身望去。 不是想象中的什么脑满肠肥的权势贵人,站在那里?的男人宽肩劲腰,英俊硬朗,眸光锐利。他的唇色不知道为何深于常人,给人一种妖异的阴厉凌悍之?感。 黑底绣着金线的华丽衣衫,金龙盘舞。再细看,龙爪是四趾而非五趾,……蟒袍? 温蕙真实地困惑了。 那高大的男人走上前一些,停下,又低低地唤了一声:“月牙儿。” 这一声,比上一声少?了紧绷,多了温柔。 像是认识她,熟悉她似的。还知道她的乳名。这名字,除了家中兄嫂,连夫君都未曾唤过。 温蕙的困惑更深了。 “阁下,”她迟疑了一下,问,“……哪位?” 霍决陡然握住了拳!一颗心沉了下去。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55、第 155 章(2/7) lt;/h1gt;  虽明知道岁月流逝,人都该变了。容貌变,性格也变。 可他的记忆中,月牙儿始终是当年那个千里?走单骑的飒爽少?女,像阳光,像火焰。 只当面?前的女子?站起转过身来,却?是一个珍珠月华般的女子?。 这许多年的岁月,都在这一转身间扑面?袭来。 惊涛拍岸后,月牙儿便?长大了。 其实,若不是知道是她,单凭容貌,霍决也无法认出她来。 所以,月牙儿认不出他,不是太正?常了吗? 为什么心脏还这么难受? 为什么仿佛溺水一般的要窒息? 早该想到了。 月牙儿,终究是,忘了连毅。 霍决的呼吸变得粗重了一息。 身体里?那头野兽在左冲右突,像是随时要突破牢笼。 危险。 便?在这时,温蕙迟疑地,试探着唤了一声。 “霍四哥?” 野兽骤然静了下来,温顺地收起了利爪。 霍决的眸子?重新有了亮光,却?也晦涩。 霍四哥……是什么称呼? 是人与?人之?间正?常的、有礼的称呼。 温蕙是注意到了这个人的唇。 原来,那不是自然的唇色,他涂了唇脂的。 男人涂着唇脂。 他还知道她的乳名。 仿佛一道闪电在脑海中照亮,许多零碎的信息聚合在了一起。 再仔细看他的眉眼。 当年,她特意好好地看了他呢,告诉自己要记住他。 可终究,那记忆还是在岁月里?淡去了。 终究她不再是月牙儿,她是陆温氏。 “霍四哥?”她上前一步,“真的是你吗?” “连毅哥哥”这个亲昵的称呼,再不能为陆少?夫人所使用了。 那么,他是不是也该称呼她为“陆少?夫人”呢? 是应该的。 但霍决嘴唇动了动,却?无法唤出这一声“陆少?夫人”。 若这样唤她,月牙儿就从此消失了。 不甘心。 不甘心! “是我。你还记得我?”霍决道,“月牙儿。” 温蕙嘴唇抿了抿,问:“这里?是京城,你的府邸?” 霍决道:“是。” 温蕙唇角绷紧,问:“是你让人把我弄到这里?来的?” “不是。”霍决道,“是有人为了讨好我,把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55、第 155 章(3/7) lt;/h1gt;你送来的。我并不知情。” 霍决说完,便?看到温蕙的神情柔和了起来,整个肩膀都放松了。 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欣慰道:“是吗?那太好了。” 虽分离了,陌生了,但月牙儿心里?,依然不希望他是那个“坏人”。 在她的心里?,他仍然是她的“自己人”是吗? 霍决身体里?的兽,蜷缩,收敛住了。 他的心里?柔软了起来。 但他的神情却?没?有放松。 “我还想问你,”他问,“那些人可是对你硬来了?” “没?有。”温蕙道,“一路对我虽不怎么样,但也没?动粗。我没?事,你别担心。” “那你一身功夫,怎么就被人押着当礼物送来了?”形势颠倒,变成了他质问她,“还是这些年,嫁了人,功夫都荒废了?” “绝没?有。我是没?办法。”温蕙道,“顺德府知府赵胜时,捏住我公公的把柄,要挟索要我。” 霍决的眸光冷了起来:“陆家就把你献出来了?” 温蕙道:“我是自愿的。” 霍决的眸光更冷。 “当年一别,我叫你尊敬丈夫,孝顺公婆,勤俭持家。”他的声音中带了戾气,“可没?有叫你为了陆家以身侍人。” 以身侍人四个字,用得很文雅了。这内里?含的腌臜意思,他们两个人都明白。 温蕙低下头去,再抬起头,将?手伸出了袖子?。 霍决盯着她手中的匕首:“这是打算干什么?” 温蕙道:“我原不知道竟会是你,原是打算等见了那个人,挟持住他,解决了这个事。霍四哥,我……从没?打算以身侍人的。若事败,我只打算同归于尽。” 霍决凝目:“为着陆家,自己的命不要了?” 温蕙道:“陆家便?是我的家,我若不搏一搏,家就没?了,就要家破人散。四哥,我是不能坐以待毙的。” 原来如此。 这样的温蕙,与?其说是陆少?夫人,不如说更像月牙儿。 岁月改变了她许多,但终究不能把她骨子?里?一些东西改变。 温蕙察觉到霍决身上的戾气淡去,他的神情都柔和了许多。 “四哥。”她抱着期望问,“现在都说清楚了,原来是一场误会。那,能不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55、第 155 章(4/7) lt;/h1gt;能让我回开?封去?” 其实陆睿就在京城。但他二月就要春闱了,要让他知道这么一档子?事,必会影响他。 最好是回开?封去。 最好是,这事悄无声息地结束,从此以后,谁也不再提起。永远也不要让陆嘉言知道的好。 慈爱的父亲不曾做过无耻的小人。 温良的妻子?也不曾独自离家,背上失贞的嫌疑。 如此,生活便?能继续。 温蕙所求,当然是能的。 把她送回开?封府,然后这边他处理掉赵卫艰,把一切摆平,他与?她各自的生活就可以不受影响地继续了。 “暂时不能。”霍决道,“这事没?这么简单。” “把你送来的人并不是赵胜时,而是另有其人。这人有求于我。我收了他的礼,便?得为他办事。这是官场规矩。” “我得先?处理一下这个事,要不然是个大麻烦。” 官场的规矩温蕙只略知一些。因她主要是主持家里?的中馈,完成对外?的礼节,譬如与?亲戚朋友同僚家的四时节礼。真正?需要出面?交际的事,主要还是陆夫人在做。 毕竟温蕙的丈夫才只是一个举子?,她还没?有诰命。 而真正?官场上的事,根本都到不了女人这里?,男人们在外?面?便?处理掉了。 温蕙若是对官场知道得更深一些,或者对霍决的各种名声了解得更多一些,便?能知道霍决所言不实了。 但她并不知道这许多,霍决的话听?起来,至少?对她来说都似模似样的。 她信了。 霍决又道:“开?封府那边又是怎么回事?你公公有什么把柄叫旁人拿住了?” 陆正?被吓得连儿媳都献出来了,他怕的是什么呢? 就是监察院啊。 温蕙垂头:“就是官场上的一些事,我也不是特别清楚。” 霍决锐利眸光扫过她垂下的眉眼。 她在说谎,她在为陆家打掩护。 霍决不动声色:“好。那你暂且先?在我这里?住下,待我把事情解决了,再看能不能送你回去。” 每个人听?着别人的话,都会带着自己的主观理解。 霍决明明说的是“再看能不能送你回去”,听?在温蕙的耳朵里?,就成了“待我把事情解决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55、第 155 章(5/7) lt;/h1gt;了,再送你回去”。 真是,差之?分毫,谬以千里?。 温蕙的肩膀完全放松了下来,眉眼也全放松了,抬眸看着霍决,真诚道谢:“多谢四哥了。” 霍决伸出手:“给我。” 温蕙看看自己手里?的匕首,犹豫了一下,交给了霍决。 霍决戳戳匕首的尖,抬眸:“在我这里?,你不需要这个东西。踏实睡觉就行了。” “好。”温蕙放松道,“我是好久没?踏实睡过了。尤其这几日,每晚都莫名就醒了。” 霍决眸色晦暗。 当他走出房门的时候,康顺和小安就一左一右地贴在槅扇门上,听?壁角。 霍决顿了顿,大步往外?走。 二人一声不吭跟着出去。 等到离开?温蕙的院子?,小安才开?口:“哥,你不会真想把她送回去吧?” 霍决的脚步顿了顿,随即又大步向前走。 “说话呀。”小安追上去,“你倒是给个准话!” 霍决沉默。 小安恼道:“康顺,你说句话!” 康顺也道:“哥哥再想想。” 霍决依然沉默。 他沉默着往前走。 小安终于怒了。 “你给我站住!”他喝道。 俊美的青年眼睛里?怒意汹涌。 “她在余杭,我不管。她在开?封,我也不管。可她如今都在你面?前了!” “从当年长沙府,到现在京城里?,你记挂了她多少?年了!到今日,你反要放手?” “我们兄弟血里?火里?才有了如今的权势,可不是为着委屈自己,成全别人的!” “更何况!你听?不出来她在遮掩吗?她堂堂的陆家少?夫人,陆家怎么就让她跟着姓赵的走了?” “这里?面?的龌龊她不肯说,咱们难道心里?还不明白?” “就这样的,你要让她回去?回去干什么呢?如今已?经有人知道她和你的关系,你还想她像以前那样,不可能了!” 念安是真的被激怒了。 因这事,他本就忍了很久了。 “你说不许,我就忍了。这个事,从头到尾我们都没?插手。结果呢?” “结果,老天爷把她直接送到你身边来了!” “都这样了,你要是还把她送回去做陆少?夫人……呸!以后别说你是我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55、第 155 章(6/7) lt;/h1gt;哥哥,丢不起这个人!” 霍决站在那里?垂着眸。 小安说的对,是老天爷把她送到他身边的。 这是天意。 天予不取,必受其咎。 霍决转身,看了看康顺,看了看小安。 若论沉稳可靠,自然是康顺。 但若说机敏诡变,还是得小安。 “小安。”他道,“你去开?封府,替我把这件事办了。” “你亲自去办,办死了。” 霍决声音沉沉,隐含冰霜。 “让她,无家可归,无处可回,无法可想,只能留在我身边。”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55、第 155 章(7/7) lt;/h1gt; 156、第 156 章 第156章 温蕙看着霍决的背影消失, 怔了一会儿,在桌边坐下?。 霍家哥哥……变化真?的太大了。 现在回想起来,犹记得当年长沙府外小河滩上, 是个锦衣怒马的阴郁青年。 若不说, 你是看不出来他是个阉人的。 但现在, 当他靠近, 当看清他的唇脂时,“阉人”两个字便直接浮现在了脑中。 他还不是普通的阉人,他是如今权势滔天的监察院都督霍决。 那黑底平金绣的蟒袍, 华丽地张扬着权势。 权势。 今日之事?,源头竟全在这?二字上。 因?霍家哥哥太有权势, 才有人动了歪心思。只为了讨好?他,便要拆散夫妻母女婆媳。 温蕙长长叹息。 又转头望向窗外,此处……是京城。 陆嘉言也?在京城。 如果可以, 不要让他知道,她也?在。 此时小安得了霍决的指示,咧开嘴笑了。 这?才是他哥哥。 当年, 能?踩着他的命往上爬的永平哥哥,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好?嘞。”他舔舔嘴唇, “交给我。” 此时,开封府,璠璠穿着红红的袄子, 问:“阿婆,娘亲什么?时候回来。” 陆夫人无法回答,眼睛湿润。 快回来,快回来啊。 再不回来,就?会被璠璠忘记了。小孩子, 几个月的时间,就?可以忘记一个人。 可是,真?的能?回来吗? 陆夫人闭上眼睛,泪水淌下?来。 璠璠爬起来呼呼给她吹:“阿婆,不哭。” 此时,陆睿在京城与朋友们开宴共贺新年,遇到了熟人。 陆睿怔住:“跳江?” 萧公子道,“是啊,我带她回淮安,半路上她跳江了。” 他十分气恼:“师兄知道我的,我萧子淳难道竟是个恶霸纨绔不成?若不愿,跟我说便是了。既不愿身侍二主,也?是有气节的,值得一句赞,我成全她便是。” “偏她从没说过一句,只是流眼泪。她本就?是泪美人。都从了我了,谁知道她会想不开。捞起来,给了船家些钱,让他们帮着葬在半路了。” “真?丧气。” 待宴席散了,陆睿忽地与平舟道:“今天听到的,不要告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56、第 156 章(1/5) lt;/h1gt;诉少?夫人。” 因?宴上,平舟是随侍的,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到了。 他叹一声?,应了。 既不能?有气节地决绝反抗,又不能?低头认命承受这?命运。 夹在中间,两头不靠,倍受磋磨。 这?是什么?样的人呢。 就?是世间常见的,千千万普通而懦弱的人。 陆睿上了马车,平舟递上手炉。 北方的冬天干冷干冷的,陆睿实在很不喜欢。 开封应该也?差不多,母亲的房中是拆了火炕改了地龙的,她一定会在房中摆很多水盆增湿。 蕙娘却很喜欢房中有炕,很是怀念山东的火炕。 璠璠也?喜欢火炕,因?比榻更大,烧热了她在上面玩,耍得开。 过年了,蕙娘一定又给璠璠裁了红袄子,再滚上白色的毛边,穿起来像年画上的福娃娃。 说起来,蕙娘许久没穿过红色了…… 等团聚,悄悄给她也?裁,让她高兴一下?。 裁两件,他陪着她穿。 想着家中母亲、妻子、女儿,陆睿的唇边勾起了笑意。 这?一次春闱,一定要让她们高兴一下?。 志在必得。 马车滚滚地,路过了一家府邸的门口。 红灯高挂,大门奢华,连门上的辅首都是鎏金嵌着白玉的。 也?不怕人偷。 只看看那门口的牌匾:霍府。 果真?,不怕人偷的。 快两个月了,温蕙好?不容易睡了个踏踏实实的觉。 只做了个怪梦,梦见自己站在岸边,一条船离岸远去,她却没能?登上船。眼看着船远去,急得不行。早上醒来,心口还难受着。 霍决过来看她,看得出来她精神饱满了许多。之前确实如小安说的那样,其实是憔悴的。 想一想,这?一段时间,必然是精神紧绷,寝食不安。 他道:“将你送到我手上的人叫赵卫艰,我让人去开封府查去了,到底怎么?竟让他知道我们从前的事?。” 温蕙却垂下?头:“果然是姓赵吗?” 霍决道:“看来你知道?” 温蕙叹一声?。 “我从未与人提起过你。”她道,“只除了去年,到了开封,竟意外遇到了一位少?时旧友。山东遭了一次难,我小时候的朋友几乎都没了。她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56、第 156 章(2/5) lt;/h1gt;是京城人,是我一个闺中密友的表妹。再遇到她,我很是高兴,契阔起来,我们说的都是从前的事?。便提到了你。” “我昨晚便在想这?个事?,实在是除了她之外,再没有旁的人知道了。” “她的夫家恰好?就?是姓赵,也?是和陆家一般的书香大族。赵胜时也?是姓赵。你说的这?个人,还是姓赵。” 霍决点头:“赵卫艰和赵胜时是兄弟,一个行二,一个行九。你认识的这?女子的丈夫,应该是同族之人。” “所以,”他道,“是她卖了你。” 温蕙从霍决的话音里听出了凛冽之意。 她想起来如今的霍决不是从前的连毅哥哥了,他是个会叫陆正怕得要死的人。 “说不上卖。”她道,“内宅女子,没有那么?多害人的心思。我猜她,定是与我重逢后,将我的事?告诉了夫君。你的名?字叫人认了出来……是我的错。你如今名?声?这?样响,我实不该再提起你的名?字的。” 然而这?都是事?后的反思。 在当时,哪想到这?许多呢,又没提姓。馨馨记错了名?字,她也?不过顺口纠正罢了。 两个内宅女子,怎么?就?能?料得到随口的一个人名?,不,还不是名?,是字而已?,就?引出了这?么?一场祸事?给温蕙。 “男人在外面做的事?,女人哪能?管得了。”温蕙说,“我在家的时候,是先?称病的,她还谴人给我送过些补品,想来根本一无所知。” 若有朝一日馨馨知道了她的丈夫做了什么?,不知道会不会如陆夫人对?陆正那般的失望。 你嫁了一个人,不到遇到事?情,不知道嫁的是人是鬼。 霍决又问馨馨丈夫的名?字和官职。 温蕙凝视他:“四哥,你要做什么??” “他对?你做了这?样的事?,我难道就?什么?都不做?”霍决道,“我知道你现在不一样了,做了读书人家的媳妇,莫非是要学什么?以德报怨?” “当然不。”温蕙道,“那以何报德呢?” 霍决笑了。 温蕙自昨日和他见面以来,第一次看见他笑。 嘴角勾起,似是有种欣慰。 温蕙觉得,他又像连毅哥哥了。 以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56、第 156 章(3/5) lt;/h1gt;前她奇怪过,男人涂唇脂会是个什么?怪样子。会不会娘里娘气? 原来并?不会。其实还挺好?看的。 她请求道:“只请别伤了我的朋友。” 霍决答应了:“好?。” 霍决问:“你第一次来京城,要不要出去看看,我陪你逛逛?” 温蕙却摇头:“不必了。” 陆少?夫人怎么?会在这?时候出现在京城。她不该出现在京城的。 虽说是万一,但万一碰到开封或者江州或者余杭相识的前来赶考的举子…… 不料紧跟着,霍决便道:“陆睿陆嘉言,现在在京城,要我送你去他那里吗?” 温蕙猛地抬头看了一眼霍决。 又微微垂下?头去,拒绝:“春闱他要下?场,最好?是不要扰乱他。可以的话,还是想麻烦四哥,让我先?在四哥这?里叨扰,尽快回去……” 然而温蕙和霍决,其实并?不熟悉。 即便是小时候,其实他们之间也?隔得太远。所谓连毅哥哥,也?只是霍决给未婚妻创造出来的一个形象。与真?实的霍家四郎霍连毅,本身也?存在着差异。 到如今,和监察院都督霍决,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所以温蕙怎么?都想不到,下?一句,霍决便问:“是怕扰他,还是,不敢见他?” 一个人怎么?能?当着别人的面,问出刀子一样的问题? 温蕙悚然抬头。 霍决逼视着她:“你只身离家,出来多久了?尽快回去……还回得去吗?” 温蕙心脏像被捏住。 她的双手攥住了裙摆。 事?有轻重缓急。 在当时,在剥皮实草家破人散的面前,首先?考虑的是怎么?保住家。粗陋的计策,冒险的行径,不过是为了抓住一线生机。她和陆夫人都顾不得别的。 如今生机安稳了,就?得考虑别的事?。 她只身走这?一趟,何人可证她清白?要怎么?……跟陆嘉言说? 这?世间,许男子纳妾宠婢狎妓。 “贞洁”两个字,从来都是只约束女子的。 霍决看着那双攥紧裙摆攥得发白的手,就?知道,温蕙也?被世间的规则束缚着。 这?很好?。 从来不守规矩的人对?守规矩的人,胜面都很大。 霍决,便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56、第 156 章(4/5) lt;/h1gt;是不守规矩的人。 若循规蹈矩,如何破而后立,如何绝地求生。 他曾做过为君弑父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又如何会将世间些许规矩放在眼里。 那些规矩,只能?是用来约束旁人的工具。 “能?。”温蕙忽然道,她抬起头来,“我婆母,她安排好?了……” 霍决的眸光又凛冽起来:“是她将你送出来的?” “不,我婆母是想将我送走。”温蕙道,“她的兄弟在金陵为官,她想将我和我女儿一同送去避难,去自己承担。是我不同意,决定搏一搏,才来了这?里。” 陆家为人胁迫,肯定是有人想将温蕙献出来的。既然不是婆婆,丈夫又在京城,霍决便?白是谁想将温蕙献出来了。 只,她竟用了“避难”二字。她的公公又是做下?了什么??有了这?样大的把柄?倒得从赵胜时那里查一查。 他却道:“照你说的,比亲生母亲也?不差了,世间竟还有这?样的婆母?我怎地无法相信?” “当然是有的。”温蕙坚定地道,“或许少?,但的确有的。” 她告诉霍决:“我是以养病的名?义离开,她会安排好?,拖个半年一年,等我回去。” “只要四哥尽快了解这?边的事?,”她的手攥得更紧,“我,是能?回去的。” 霍决却拂拂膝头,缓缓抬眼:“那如果,她是骗你的呢?” “如果,所谓的送你走,不过是以退为进?,就?诱得你舍身为她呢?” “如果她和陆家,根本就?没打算让你回去呢?” “虞家嫡女,陆氏夫人,怎么?会想不到一个女人只身离家意味着什么??” “谁来证你清白?” “不,你清白不清白根本不重要。从你离开陆家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不清白了。” “陆虞氏,不可能?不?白这?一点。” 温蕙睁大眼睛望着面前的人。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缓缓地吐出每一个字。 霍家哥哥怎地竟是这?样一个可怕的人? 他怎能?……往人的心里淬毒! 作者有话要说:再推一次我自己的《古言短篇合集》,我反正觉得写的还挺好看的。 《夭夭》比预期的要长,其实是净网下,被自己毙掉的脑洞,浓缩成短篇了。 我争取尽快写完。 我憋着想写牛贵的番外《阿牛和小宫女》呢,写完《夭夭》就写阿牛,放到短篇那边去。 现在是,脑子里东西多,输出跟不上。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56、第 156 章(5/5) lt;/h1gt; 157、第 157 章 第157章 霍决看温蕙的眼?睛, 便?知道她终究还是天真?。 毕竟是内宅妇人,便?读再多书,或者?再聪慧, 被关在垂花门里, 日日只是理家事, 养儿女, 眼?界终究有限。对这世间的“恶”的认知,也有限。 都傻傻的。 霍决并不逼着温蕙回答,他站了起来。 “我的人已经去了,看看开封是什?么情况吧。”他道,“你不愿让你的夫君知道你在这里,我也可以帮你瞒着。” “只四哥希望你, 别太天真?。” 他离开了温蕙的院子, 回到了自己上房。 “给小安追个?消息。”他说。 将要补充的信息录下?来, 放飞了信鸽。 康顺又问?:“那?赵卫艰那?里?” 霍决嘴角扯扯:“这么大一份礼, 得谢他。” “跟小满说, 不用?再压着了,把折子递上去。”他道,“等开了印,我去陛下?跟前敲敲边鼓。他想要浙江布政使的位置,给他。” 但康顺也是霍决的亲密兄弟, 也很了解霍决的办事风格, 并不插嘴,耐心听着。 果然,霍决接着道:“从京城去浙江,要走水路。等事情定了,盯着赵大人什?么时候赴任, 给我联系漕帮……” 康顺咧嘴笑了。 就知道不能便?宜了姓赵的老小子。 “一码归一码。”霍决眸光凛冽,“该谢的谢,该报的仇也得报。” 温蕙的平静生活,被赵卫艰毁了。这一份仇,自然由他来替她报。 正月初三,温蕙说:“我是不信的。” “你说的话,我不信。”她对霍决道,“你根本不了解我婆母,你只是凭着你看人的眼?光去猜测。” 监察院都督,一定看到过很多阴暗的东西吧。霍家哥哥看世界的目光都阴暗的。 当?初,在长沙城外小河滩,他看起来就十分?阴郁。 如今,那?暗色的唇脂令他看起来比从前更阴戾了。 “她自然是知道的,我也知道的呀。”她说,“但怎么办呢?当?时,我们两个?真?的没有办法了。” 陆正作为一家的男主人,虎视眈眈想要将温蕙“病逝”送走,赵胜时捏着把柄威胁陆家。在那?个?情况下?,“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57、第 157 章(1/5) lt;/h1gt;怎么回来”不在考虑之列。 “事成且活着”才是第一考虑列项。 “四哥,你不要再跟我说这个?了。我是不信的。”她说。 眼?中居然没有猜疑,还清澈明亮。 这一对婆媳当?真?罕见。婆婆与媳妇,便?再婆慈媳孝,立场也是天然对立的。 霍决注视着她的眸子,只嘴角扯扯:“你说怎样?便?怎样?。” 霍家哥哥是很好看的,他要是能多笑笑,就没那?么阴沉让人害怕了。 但他笑得很少,不像陆嘉言,常笑。 霍决落下?一子,道:“你棋下?得不错,在陆家学的?” “琴棋书画,我婆母没有一样?不精通的。”温蕙赧然,“她都想教我,可惜我是个?榆木疙瘩,只学会了棋。” 她反问?:“四哥又在哪里学的棋?” “我进过书院的。”霍决道,“当?时很爱读书,求了我爹送我进书院读了两年。” 温蕙微感惊讶,因?军户人家子弟,少有去书院读书的。大多家里请个?先生开蒙,或者?私塾里识个?字,不做个?睁眼?瞎就行了。 “四哥没跟我说过呢。”她道。 “你那?时小,说了你也不懂。”霍决道,“但那?时候我写信给你,叫你读书来着。” 说起“那?时候”,距离感便?消失了许多。 “四哥不要说我了,说说你自己吧。”温蕙切换了话题,“这些年,可还好?” 霍决道:“你看着,觉得呢?” 他抬起头来,一枚棋子在指间翻转。 眸子锐利深邃,黑底金线的蟒袍华贵深沉,给人以视觉上的压迫感。 “位高权重?”四个?字,仿佛也一并绣在了金线里。 温蕙却垂下?目光。 霍决凝视她片刻,问?:“你觉得我不好?” “我也不知道。”温蕙道,“你现在是很厉害的人了,轮不到我说好不好。” 霍决掷了棋子,在榻上支起腿,手肘搭在膝盖上:“说说吧,没关系。” 温蕙垂眸回忆,缓缓道:“景顺五十年,三王夺嫡,我听说襄王往京城去了,忍不住想,四哥是不是也去了?” “只我不知道,也不敢打听。”温蕙说,“银线说……你还记得银线吗?” “金针银线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57、第 157 章(2/5) lt;/h1gt;。”霍决道,“你的丫头。” 当?年,月牙儿写信告诉连毅哥哥自己给丫头取的名字。 连毅哥哥回信夸这两个?名气起的吉庆。 月牙儿为此得意?过。 金针银线,常常出现在那?些信笺里。 因?月牙儿的生活,便?是如此简单。无非是,丫鬟,功夫,糖果,淘气,挨揍。 “嗯,银线跟着我嫁到陆家去了。”温蕙道,“她狠狠地警告我,可不能再提起四哥了。所以也不敢打听的。” “后来,先帝得了天下?,我想着,这回四哥怎么都应该去京城了。果然。” “再后来,听到了北疆军备案,我婆母提了一嘴‘永平’这个?名字,她说,这个?人以后又是个?像牛贵一样?的人。” “我们在内宅里,所知十分?有限。男人们偶尔会讲一些,但也不会真?的细讲,不过当?个?时闻说说罢了。只我婆母懂得多一些,偶尔会再与我说说。我想着,这该不是四哥。‘永平’这种名字,很容易重?名的。” “只没想到我婆母都说中了。那?个?人,也真?的是你。” “后来,你掌了监察院,我夫君也说,你是个?厉害的人。” 霍决凝视着她。 温蕙却沉默了片刻,才道:“只我回想当?年,跑去跟你说那?些话,觉得好傻。” “因?我当?时,其实什?么都不懂的。不过是看多了话本子,一口气憋在胸膛,觉得必要跑这一趟,心胸里才通畅了。” “我知道四哥难,可其实,我那?时候,不知道四哥到底有多难。” “倘是现在再给我机会,我定不会再说那?些傻话了。” “因?叫别人站起来,叫别人努力?,动动嘴皮子,太简单了。” “可四哥真?正走的路,面对的境况,太难,太难。” 所以月牙儿其实,也并没有完全?忘记他,霍决想。 心里那?些黑色的影子收缩起来,利爪和獠牙,都缩了起来。有些柔软的东西,溢满了心间。 这种感觉许久未有了。 这世间,只有一个?人能让他有这样?的感觉。 她垂着眉眼?。 肤若凝脂,唇若点朱。 江南的水土当?真?是养人。昔日的小姑娘,长成了这般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57、第 157 章(3/5) lt;/h1gt;婉丽的女人。 霍决便?生出了贪念。 人,总是很容易生出贪念的。 从前,盼她能嫁得好,别被嫁妆简薄拖累了,就心满意?足了。 后来,知道她在江南过得平安美满,就心满意?足了。 如今她就在眼?前,霍决却不知足了。 总还想要更多。 既近了,便?想更近。 霍决伸出了手。 温蕙抬眼?,看着那?只靠近的手,再抬眼?,看向霍决的眸子:“四哥?” 霍决的手停住,离那?美丽的面庞不过寸许。 但她粉面绷着,看着他。 霍决的手收回来,转头看着空气。 “月牙儿,我不是男人。”许久,他道,“你现在懂了吧?” 温蕙垂下?头。 当?年其实连净身是怎么回事都不懂,便?对霍决说出那?番自以为是的话。 如今为人妻多年,对男人的身体,自然是懂了。 因?为懂了,才知道当?年霍决的处境到底有多难。 才觉得自己当?年傻。 霍决掸掸衣摆,站了起来:“明日我有事,不过来陪你了。” 温蕙望着他离去的身影,轻轻叹了一息。 如今他是天下?闻名的人物了。 经历过三王夺嫡,北疆军备案,乾清宫兵变,亲手扳倒了牛贵,掌了监察院。这都还是明面上大家都知道的,能传到江南,能偶尔飘进温蕙耳朵里的事。 在那?些不知道的地方,谁知道他都经历了什?么呢。 当?他说起陆夫人的时候,都能把那?样?光风霁月的一个?人,描述得那?样?卑鄙险恶。 这些年他走过的路,隐隐可窥。 霍决离开温蕙的院子,在寒气里让自己冷静了片刻。 在这片刻里,他远远地忽然看到一个?人。 那?个?人小跑着,脸上带着笑和期待。他没见过这个?人脸上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他通常见到她的时候,她的脸都是木然的。 她叫什?么名字,霍决并不知道。但她,是蕉叶的婢女。 见到小梳子,霍决突然才想起来蕉叶的存在。 “去,告诉蕉叶。”他命令,“从今天起,没我允许,不许出院子。” 蕉叶没想到,小梳子跑了一趟厨房,她忽然就失去了自由行走在霍府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57、第 157 章(4/5) lt;/h1gt;里的权利。 “怎么回事呢?你干什?么了?”她问?。 小梳子才委屈呢:“我什?么也没干啊。好吧,我在厨房的确是先吃了一碗热酥酪。但我也给你带了一碗回来啊。” “傻。”蕉叶托着腮帮子道,“跟酥酪有什?么关系。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 小梳子道:“是你失宠了吧?” 蕉叶低头算算:“挺长时间了,按说该来找我了。怎么没来呢?” 那?个?人非但没来,还限制了她的自由。 待遇下?降了呢,这可是很糟糕。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57、第 157 章(5/5) lt;/h1gt; 158、第 158 章 第158章 陆睿相识的一些举子在年节前后陆续抵达了京城。这?几日适逢过年, 大家都在异乡,聚会饮宴便颇多。常常是中午一场,晚上再一场。 又大家各有交际, 彼此引荐, 不断地结交新的朋友。作一二?交谈, 何人?投契, 何人?话不投机,便心中有数了。 初四?这?一日,酒楼中宴散了。与宴诸人?投契者三三两两,说?说?笑笑,把?臂同?出。 陆睿容貌才学都佼佼,走到哪里, 都有人?愿意结交他。 正与人?下了楼梯, 往外走, 一时不察, 叫人?迎面撞了肩头。 陆睿只觉一股大力将他向后带, 下意识地捉住了同?伴的手臂。 于此同?时,撞他的那人?也?捉住了他的手臂,将他稳稳地拽住了,使他没有倒下去。 那人?道:“抱歉。” 陆睿抓住他手臂站稳,蹙了蹙眉, 道:“无事。” 说?完, 才看?到,那人?手臂伸出,斗篷撩开?,露出了里面黑底金线的衣料,龙爪有四?趾。 抬眸, 被摄入一双几没有感?情的眸子。 那眸光叫人?心头微凛。 随后才看?到了那深暗的唇色。 但那人?眸光只在陆睿面孔上停了一息,便放开?他手臂,与他擦肩过去。 他身后还有数名随从,皆都裹着黑色斗篷,气势压人?,紧随其后。 举子们都不由自主地向两侧避让开?。有喝了酒反应慢一些的外地举子避让不及,身边的人?也?赶紧拉一把?,拽过来。 楼梯上的客人?亦纷纷避让,一行?黑色斗篷的人?如入无人?之地一般登上繁华酒楼的二?层。 陆睿转了转手臂,拉了拉衣襟,扭头看?去。 那男人?已经?登上二?楼回廊,走动间,亦转头向下望过来。 在看?他,陆睿想。 但那人?又收回了视线,消失在二?楼的回廊上。 大堂里莫名的安静才结束了,每个人?好像都吁了一口气。人?们又重新活过来似的,该上楼的上楼,该下楼的下楼。 刚来被人?拽了一把?的举子忍不住问:“什?么人?啊,这?么大架子?” “嘘!”有个京城本地的举子低声道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58、第 158 章(1/5) lt;/h1gt;,“噤声,那是监察院的人?。” 外地举子立刻便噤声了。 陆睿顿了顿,问:“那个人?,可是监察院都督霍决?” 举子们哗然,又忙压低声音:“嘉言怎知道?” 陆睿道:“我看?到他穿着蟒袍。” 若是监察院穿蟒袍的,那必是霍决无疑了。 想不到竟能看?到他本人?。众人?神情不一,有好奇,有兴奋,有畏惧,有嫌弃。 阉人?,从来在历史上都是站在读书人?的对立面上的,本朝也?不例外。何况是这?种权阉。 只权势之下,谁也?不敢高声。众举子低声谈论着,走出了酒楼。 陆睿回到自己的宅子里,对平舟道:“家里有没有活血化瘀的药酒?” 平舟诧异:“公子用?” 陆睿撸起袖子,手臂上淤痕清晰,是人?的手印。 霍决站在酒楼雅间的窗户旁,冷冷看?着陆睿上了马车。 陆睿陆嘉言,月牙儿的夫君。 他知道这?个名字已经?很久了。曾经?,听到月牙儿与夫君恩爱相谐,心酸中,也?曾欣慰过。 他亦知道陆嘉言今年春闱要下场,人?已经?在京城。但在月牙儿被送到他身边之前,他并?未想过来看?他。 终究还是……想远远的。 只天意不可违。 到底,他还是得来看?看?这?个娶了他未婚妻的男人?。 浙江解元。 一省解元是一个什?么概念?人?中菁英。 浙江解元又是什?么概念? 为平衡南北差距,大周的科举分了南北榜,南方北方分别录取。便是因为南方文风鼎盛,北方根本不敌。 如浙江、江苏这?些地方,别说?解元了,往后捋,二?十来名的位置,吊打北方诸省的解元。 更不要说?,陆嘉言本人?生得这?样一副模样。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原来陆睿陆嘉言,如此隽秀风华。 小安向他汇报,从来只说?他们夫妻恩爱。可如今再想,夫妻恩爱自然有原因的。 得夫君如此,相貌才华家世,月牙儿自然爱他。 陆嘉言相貌才华家世如此,多年来竟都不纳妾,月牙儿怎能不爱他! 霍决那一下,便没有控制好力道。 霍决站在窗边,垂眸。 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58、第 158 章(2/5) lt;/h1gt;嘉言给月牙儿的,都是霍决给不了的。 把?月牙儿留在身边,他……又能给她些什?么呢? 一连两日,霍决都没有再出现。 初五这?日,却来了一个又胖又壮的人?,带来一堆常见的不常见的玩意来给温蕙打发时间。他来了就?与温蕙寒暄:“温姑娘,一别多年,你气色不错。” 温蕙根本不认识这?个人?,只能道:“足下是?” 那人?长?了一张憨厚的老实人?面孔,笑道:“姑娘不记得我了。” “当年,姑娘小小年纪,跑到长?沙寻我哥哥。当时,我和小安就?在哥哥旁边。你打烂了店家的桌椅,还是小安拿了钱帮你赔的店家。” 他这?么说?,温蕙唤起了记忆:“安小哥我还记得,只不太记得你。” 那人?道:“我本家姓刘,你叫我康顺即可。” 温蕙道:“刘大哥。” 哪能让嫂子喊哥,乱了。康顺忙摆手:“嫂……姑娘还是叫我康顺吧。” 在人?家地方上作客,温蕙从善如流。 她注意到一个事情,问:“你和那位安小哥,一直都跟霍四?哥在一起?” “是啊。我们兄弟三人?,一路一起走过来的。”康顺道,“都十一二?年了。哥哥掌了监察院,我们两个也?是一直跟着他做事。我呢,自己有个住处,有时候住在府里,有时候回自己那里。小安一直都跟哥哥在一起,也?住在这?里。只他去开?封了。” 霍决的身边有这?样一路走来相互帮持的兄弟,温蕙松了一口气。 她道:“原来去开?封的是这?位安小哥。我还记得他,他生得十分漂亮。” “哎呀。”康顺一拍大腿,“你可别当着他面这?么说?,他最喜欢别人?夸他好看?了。你也?夸他,他鼻子非得翘到天上去不可。” 康顺胖胖壮壮的,下颌无须,一看?就?是阉人?。 如此,当年漂亮得雌雄莫辨的安小哥,竟也?是阉人?吗? 念及此,温蕙心下叹息。 却听康顺道:“我听说?,后来令尊过身了。唉,那年我去温家堡,看?着令尊虽半身不能动了,但你兄长?们将他照顾得还挺好的。唉。怎么就?过去了呢。” 温蕙怔住,问: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58、第 158 章(3/5) lt;/h1gt;“你去过温家堡?” 康顺一脸憨厚,点头道:“是,去过一趟。” 温蕙问:“怎去了我娘家呢?” 康顺道:“哥哥叫我往温家堡送东西?,我跑了趟腿。” 温蕙愕然,问:“是什?么时候时候的事?” 在父亲尚未过身时,霍四?哥竟和娘家还有来往?怎地她去青州的时候,哥哥们提都没提过呢? 康顺道:“我想想,兴庆元年吧,年初的时候。那时候先帝刚登基,京城刚稳。” “那时候陛下封为了齐王,我们跟着进了齐王府。赏赐颁下来,东西?不少。” “哥哥东凑西?凑,把?我们手上的银子都先拿去了,东西?也?凑上。” “别的都好说?,只内造的宫缎不好凑,我们本来就?一个人?只有一匹,凑在一起也?才三匹。哥哥的是竹节纹的,小安那匹是折枝莲纹,我那匹是云纹的。” “哥哥又到处找人?问谁手里还有,最后,用几匹好料子,换了一匹……” “冰裂梅花纹。”温蕙道。 后来,那四?匹内造的宫缎,冰裂梅花纹婆婆裁了衫子,云纹给公公裁了袍子,折枝莲给满了周岁的璠璠做了袄子裙子和小斗篷。 竹节纹的,她亲手给陆嘉言缝了件大袖衫。 风吹动衣摆和袖子的时候,飘然欲仙,特别好看?。 康顺咧嘴笑了。 “因我沉稳,才派我过去。哥哥自己把?东西?都分拣得清清楚楚了。哪些是给温家的,哪些是给你的。” “因为当年的事,温家散了积蓄,又卖了你的嫁妆。哥哥一直担心你嫁妆简薄,在夫家受苛待。” “我们在京城一安稳下来,哥哥就?先想着,给你把?嫁妆补上。” 原来如此,怪不得后来补的那份嫁妆,压箱银子竟然有一千两之多,东西?也?都精美?华贵。 她从青州奔了母丧回来之后才知道的,也?是疑惑,后来写了信往青州去的时候,便问了问。 只大哥信里就?含糊着,也?不说?清楚。 来回一封信,便是几个月,这?事就?被含糊过去了。 “哥哥心里,从来就?没搁下过你。”康顺念念叨叨,“只令尊不高兴,说?你嫁了,不能再与前头的往来。叫我哥哥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58、第 158 章(4/5) lt;/h1gt;以后不要再找温家了,更别想着找你。” “哥哥没办法,这?些年,也?只远远瞧着你。” “我们出去办差,从江州过过,也?从余杭过过。我和小安都撺掇哥哥过去看?看?你,哥哥从来不肯过去。叫别打扰你。” “我哥哥一路到今天,大风大浪都经?过,天下谁不知道他的名声呢。”康顺叹息,“独对上你,他就?什?么都不敢了。” 康顺走了许久,温蕙依然怔怔的。 霍决对她来说?是什?么人?呢?十几年前的一门娃娃亲罢了。都没有来得及等她长?大培养出男女之情,便中断了。 其实早就?是,没有关系的人?了。 该忘的,温蕙围着丈夫孩子婆婆过日子,便也?就?忘了。 只那被她忘了的人?,原来……一直都记挂着她。 这?院子里发生的事,都会有人?禀报给霍决。 霍决问康顺:“你跟她胡说?八道什?么了?” 康顺嘿然:“我哪一句不是大实话呢?” 霍决默然。 康顺道:“昨天日你就?不高兴,今日你也?没去看?她,到底怎么了?” 霍决沉默许久,道:“她与陆家子,处处皆般配。我比陆家子,处处都不如。” 陆睿陆嘉言,大约便是世间女子做梦都想要的夫婿吧。 月牙儿的前半生,与这?样的男子做夫妻,她的后半生,会甘心和他在一起吗? 康顺向来是个爱说?笑的好脾气,闻言都不由大怒,一掌拍下,将一个案几拍裂了。 “胡说?什?么呢!”他喝道。 “旁的不说?,他姓陆的但有本事,怎地温姑娘如今在我们府里?” “自己的女人?都没本事护住的,让他滚球!” 许久,霍决抬起了眼睛。 再没有彷徨犹豫。 “你说?得对。”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58、第 158 章(5/5) lt;/h1gt; 159、第 159 章 第159章 初六, 霍决又来到温蕙的院子。 可温蕙见到他,便先问:“四?哥,我这个事, 大概什么时候能?有个准话??我什么时候能?动身回去?” 昨晚温蕙没睡好。 叫康顺的那个人?让她知道的那些?事, 令她不安。 她又想起初三那日, 霍决伸向她脸颊的手。 他说?他不是男人?, 可,温蕙现在,只希望能?赶紧回开封去。 霍决听出了她话?中急于离开的迫切之意,凝眸看她。 温蕙只把目光投到榻几上。 “康顺说?的那些?,你不用?在意。”霍决道。 温蕙抬眸。 霍决道:“本就是还给温家的。如此?,我和温家, 两清了。” 理论上, 可以?这样?说?, 但现实里, 情感上, 如何能?撇得干净? 霍决如今蟒袍加身,甚至连靴子面都是缂丝的。这一双靴子,都够普通百姓家一两年的生?活费了。 可那时候,为了一匹内造宫缎,他还要四?处求人?, 用?几匹好料子来换。 几匹好料子, 不如一匹宫缎吗?实用?上来讲,几匹料子当?然比一匹宫缎更实惠。 但,作嫁妆,四?匹内造宫缎又明白比十匹旁的料子体面得多。 这里面的心意,是没法用?“你出了多少银子, 我还了多少银子”来计算的。 这种?心意,是没法两清的。 温蕙如何能?不在意? 偏她,无以?为报。 只想赶快回家去,等回到家去,慢慢想,也许以?后能?想到回报他的法子。 只现在在他身边,太不安。 霍决的眸子洞悉一切。 察人?心,从来是他的长项。 他端起茶盏,不动声色地啜了口茶,放下,道:“在长沙府的时候,便在攒钱了。只想着慢慢攒,你还小?呢,我省着些?,应该来得及给你补些?嫁妆。” “后来皇帝殡天,我去干掉了马迎春,手里有了些?资财。只当?时还以?为你在山东呢,形势又紧张。” “外面的人?还不知道皇帝殡天的消息时候,我们已经在调兵谴将了。我那时身不得自由,只能?继续攒着。” “紧跟着就北上了。这一去,不知道什么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59、第 159 章(1/5) lt;/h1gt;结局。夺嫡这种?事,谁说?的准呢,也许就埋骨京城墙下。我把能?带走的都带走了,就没打?算再回去。” “幸而先帝与陛下得天佑,坐了江山。我才拾掇出些?东西,赶着叫康顺送到青州去,没想到还是没赶上,没想到你这么早就出门了。” 康顺也说?,他经历过许多大风大浪。 温蕙如今听着,果?然在旁人?还岁月静好懵然无知的时候,他这里已经是腥风血雨。 只腥风血雨中,他一个大男人?,竟还想着省着、攒着。 明明,是孤身一人?,了无牵挂的。 婆母和夫君都说?过,宦官们贪财爱奢靡,就是因为断了香火,没有承继,所以?今生?的钱都花在今生?,不留来世?。 “我……我运气很好。”温蕙道,“婆母、夫君,没有因嫁妆的事轻鄙我,他们一直都对我很好的。” “我都知道。”霍决说?,“后来,一直看着你呢。” 后来,一直看着你呢。 温蕙终于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 霍决有些?恍惚,想起了当?年,那掉落在小?河滩泥地上的一滴泪。 滴在了他的心上,一直忘不了。 他凝望着温蕙皎白的面颊,伸出手去,指背抹去了她的泪痕。 一点点的肌肤接触,麻丝丝的异样?感觉便自指尖涌入身体。 霍决顿了顿,指背又轻轻地蹭了蹭她的脸颊。 柔软娇嫩,像花瓣一样?美好。 温蕙攥住了他的手,不敢抬眼:“四?哥,我心里,只当?你是哥哥,与我哥哥们一样?,是家人?。” 霍决却道:“我从来都没有当?你是妹妹过。” 又道:“若当?年没有潞王案,你的确,该是我的家人?。” 温蕙想放开他的手,霍决却反握住了她的手。 “当?然,我现在是个阉人?。你什么都懂了,该知道我是什么身份。”霍决道,“你若觉得恶心、厌弃,只管说?。我立刻送你走。” 他说?着,手上的力道便大了起来。 前日里,便是这力道,捏青了陆嘉言的手臂。 男女授受不亲的。 温蕙本想抽出自己的手,闻言,却无法再用?力。 “我没有。”她道。 她抬起眼,看着霍决。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59、第 159 章(2/5) lt;/h1gt; 霍决却又不看她了。 他盯着榻几一会儿,忽地放开了她的手,起身就走。 “四?哥!”温蕙喊了声,却没能?阻止他身影消失。 温蕙一个人?坐在榻上怔怔了会儿,把脸埋在手里,发出长长的、无力的叹息。 夜幕降临, 霍决浸在白玉池里,婢女们为他洗头发。 霍决闭着眼睛,忽然问:“蕉叶呢?” 婢女们的手都抖了抖,战战兢兢地回答:“在她自己的房中,要唤她来吗?” 霍都督却沉默不回答。 许久,他吐出一口气,道:“……不用?。叫她好好待在院子里,别出来乱跑。” 婢女们应道:“是”。 初七,霍决没出现。 康顺来回答了昨日里温蕙问霍决的问题。 “天寒地冻,有些?河道有冰,可能?走的慢些?。”他道,“信鸽飞得快,小?安到了那边,确认了情况,就会传信回来。你别着急,也就过了灯节吧。” 温蕙道:“多谢。” 康顺看着高高壮壮的,却是个嘴巴十分碎的人?。 “主?要是赵家。”他道,“赵家不知道是怎么威胁了你夫家,这事得查清楚。要不然,就算把你送回去,他们下次又把你送了别人?怎么办?” “你是内院妇道人?家,不晓得人?坏起来能?有多坏。” “便是将你送回去,有人?知道你曾经是我哥哥的未婚妻,说?不定便为了这一口,也要尝一尝。” 这话?里含义,已经十分腌臜了。 若是从前,温蕙听得这种?话?,必要怒的。 只如今,她那两榜进士出身的公公亲自将她献了出来,这世?上还有什么腌臜的事不可能?发生?呢? 康顺的话?刺耳,却是个大实话?。 陆正有把柄捏在赵胜时手里这件事若不解决,谈什么回去不回去。 只这个事,又怎么个解决法? 温蕙嘴唇动动,终是什么都没说?。 只能?熬着,熬着等着安小?哥的消息,先看看开封那边什么情况,公公婆婆什么态度。 到底……还能?不能?回家。 康顺不动声色的离开,回去与霍决说?:“她肯定是知道的,就不肯说?。想来也是知道事情大,不敢说?。” 为了这个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59、第 159 章(3/5) lt;/h1gt;事,连儿媳都送出来了,必是性命攸关的事了。 所以?虽休着年节,霍决还是把吏部的官员从家里薅到了衙门,翻查了顺德府知府赵胜时的履历。 这履历一查,心中便有数。 赵胜时和陆正同在江州为官过,正是江州堤坝案的案发时期。 这样?大的案子,最后顶罪的是一个同知,牵连的是下面一串只能?拿些?小?钱的胥吏。真正当?时江州上层官员,能?脱身的都脱身了。 这个案子办得让淳宁帝满意的地方,一是证明了江州堤坝是人?祸,不是天降责罚;二是牛贵全数追回了被贪渎的银两,还有一些?抄家的罚没。 结案算是结得干净漂亮,且嘁哩喀喳地,极有效率,及时地压下了一些?对淳宁帝不利的流言蜚语。 他们也是办案办得老?道的,一看便明白这案子的猫腻所在。牛贵为皇帝追回了许多银两,但进他自己腰包的,肯定倍数于此?。 这便是给皇帝办事的精髓所在——不在于是否真的公正合理,在于是否合了皇帝的心意。 霍决早早就明白了这一点,一直践行。 “消息都给小?安了。”康顺咧嘴道,“该怎么办,小?安心里有数。他人?最鬼了。” 霍决的手指在案几上叩了叩。 “他办事,我放心。” 小?安的确是坐船南下,他坐了快船。 只是水道的确是有些?地方有冰,阻了速度。小?安一看不行,干脆弃船登岸,改行陆路。 天寒地冻的,小?安不坐温暖舒服的马车,一路快马疾驰。裹着黑色斗篷的队伍行出了三百里奔袭的速度。 小?安给皇帝办事都没这么拼命过。 沿路经过的驿站、城池,见到的人?都缩起脖子,惶惶:“大过年的,监察院这是又要弄死谁?” 真到了开封城外,又改了衣装,悄悄进城,悄悄进了监察院开封府司事处。 小?安坐在上位,因多日疾驰,大腿的皮都磨破了,裆下也疼。 这些?疼痛辛苦呢,他自然都记在了陆正和赵家的头上,嘶嘶抽气,咬牙笑?道:“都休年节呢吧?去,给我把陆正陆大人?悄悄请过来!” 又道:“动静小?点,别叫人?知道了。” 当?监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59、第 159 章(4/5) lt;/h1gt;察院的人?悄悄上门,陆正头皮发麻,手脚发软。 难道赵胜时背信弃义,还是卖了他? 不不不,这说?不通。卖了他有什么好处?还不如来多跟他讹些?银子! 必是有什么旁的事情,冷静,冷静。 一路告诉自己要冷静,穿着便装的陆正陆大人?,被便衣番子们挟着悄悄从后门也进了监察院开封府司事处。 到了堂上,却见到一个俊美青年,一身大红的飞鱼服,金线闪闪耀人?。 陆正眼前一黑,再冷静不了了。 监察院全体黑色,只有一枝红花。 监察左使念安据说?出身娈童,心狠手辣,又美又妖。 他在监察院的地位,犹在监察右使康顺之上。因他不仅与监察院都督霍决形影不离,还因他身有帝宠,能?随侍皇帝近前,说?得上话?。 做官的,没有想跟他打?交道的。 他这样?的大人?物来到开封见陆正,陆正怎能?不脚软,抖如筛糠。 这就是温姑娘的公公啊,倒生?了一副好皮囊。人?模狗样?,却不干人?事。 小?安这样?的美人?,如何能?让自己邋遢见人?。番子去“请”陆正的时间里,他已经洗过澡,换了衣裳,干净清爽,美貌如花。也看过了比他先到开封的信鸽传书。 此?时,他把玩着一柄嵌着宝石的匕首,撩起眼皮,看着堂下人?模狗样?的两榜进士、开封同知。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59、第 159 章(5/5) lt;/h1gt; 160、第 160 章 第160章 开封陆府。 陆夫人面色大?变:“你?说什?么?” 陆正道:“现在就告诉大?家温氏病逝!速速把丧事办了!” “陆正!”陆夫人厉声?道, “你?答应我的?,等一年!” “等不了了!”陆正抹抹额头的?汗,“反正她也‘病’了两个月了, 差不多了, 不会有人怀疑的?。” 他说着, 站起来就要喊人来安排。 “不行?!不行?!”陆夫人顾不得体面优雅, 冲过去揪住了丈夫的?衣襟,“再等等!蕙娘一定能?回?来的?!她一定能?回?来的?!” 陆正吃惊:“你?说什?么?” “她功夫很好的?,她向?我保证过的?,她说她一定能?回?来!”陆夫人语无伦次地说着,紧紧扯住了陆正的?衣襟,”你?不能?!你?不能?这么做!你?这样蕙娘就没法回?来了!” “你?疯了?”陆正骇得直笑, “你?竟还想着她回?来?” “她说了, 她去见那个人!她想办法把事情解决了, 就回?来!”陆夫人死?死?地不放手?, “你?得给她留条后路!她, 她是为着陆家才去的?!!!” “疯子!”陆正一把推开了陆夫人,指着她的?鼻子骂,“你?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她就算能?回?来,难道我家还能?要她?” 陆夫人跌在榻上,撑起来, 满眼恨意:“她是因为谁?还不是你?!你?若不贪渎, 何来今日之祸!何须媳妇舍身饲虎!” 陆正此时才回?味过来刚才陆夫人的?话,他瞪眼道:“你?刚才说什?么?温氏说什?么?你?们搞什?么名?堂?” 见瞒不住了,陆夫人道:“她带了匕首去,想着见到幕后那个人,挟持了他, 让赵胜时把东西交出来,把事情解决掉……” “疯了疯了!”陆正只气得眼前发黑,“虞玫你?是傻了不成!你?竟任她行?险胡来?” 陆夫人争辩道:“她会功夫……” “放屁!”陆正怒道,“她一个内宅妇道人家,便会三两绣花拳脚,能?顶什?么用!你?信她!你?可知道她是被送到了什?么人身边!幸好无事!但有事,你?我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60、第 160 章(1/5) lt;/h1gt;怕是难以全尸!” “谁?”陆夫人一把扯住他手?臂,“你?知道是谁了?到底是谁?” 知道是谁,便知道温蕙在哪里了。总比茫茫人海不知所踪强! “尔等无知妇人,竟敢胡来!你?要知道那人是谁,吓死?你?!”陆正道,“你?知道今日是谁将我叫去?” 这时候了,陆夫人哪忍他卖关子:“速说,是谁!” “今日将我叫去的?,是监察院的?监察左使念安!”陆正道嘿然道,“再想不到,想要温氏的?,竟然是霍决!” 陆夫人如遭雷击。 霍决? 监察院都督霍决? 那不是,当朝权阉吗? 一个阉人! 夫人们雅聚之时,也会谈些东家长西家短小道消息。 也曾有人提起当朝的?权阉霍决。 她们是怎么说的?? 【那个霍决啊,在床上折磨女人是出了名?的?。】 【听说,送进去的?女人抬出来都是尸体。】 【听说,还活着的?,都生不如死?。】 陆夫人觉得腌臜,不愿再听,带着换了话题。 可依然有夫人碎碎念叨。 【这些女子怎地如此不知廉耻,若是我,早自尽了。】 陆正已?经在喊人:“叫陆续来。杨家的?也来。” 陆夫人猛回?神:“不行?!” “陆正!你?给她留条活路!”她拖住陆正的?手?臂,“陆正!她是嘉言的?妻子啊!” “她都被阉人玩过了!你?还想她做儿媳?我们陆家怎能?有这样的?媳妇!”陆正恼怒至极,“杨家的?!杨家的?呢!过来照顾你?家夫人!” 可她是为了陆家啊! 她就算失贞,也是为了这家里姓陆的?和冠了陆姓的?人啊! 陆夫人拖不住陆正了,陆正在掰她的?手?。男人的?力气是那么大?,女人怎么抵得住。 啊,若是,若是真的?办了丧事,蕙娘怎么办?怎么办? 这世上,她还有活路吗? 陆夫人泪流满面。 “陆正,陆正,我求求你?!”虞氏嫡女,陆氏夫人,跪了下去,“求求你?!你?给蕙娘留条活路!” 杨妈妈这时候已?经被丫鬟们喊来了,进门正看?到这一幕,惊呆了。 陆正也惊呆了。 昔年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60、第 160 章(2/5) lt;/h1gt;,虞家长房嫡长女玫娘,才名?满余杭,百家争相求娶。 条件与他相仿甚至更?好的?都有两三个。 最后他能?抱得美人归,说到底……还是因为他生得最好看?。 便如此,婚前那些年他都还得小意温柔着哄着才行?。 她如今有了年纪,可依然是个美丽的?妇人,优雅雍容,依然是尊贵的?虞家嫡女。 不知怎地,看?着虞家大?小姐跪在他面前,满面都是泪水,仰望着他。陆正的?心底生出了一分难以描述的?隐秘而诡谲的?愉悦感?。 他的?嘴角都不由自主地斜勾了勾。 随即他醒悟过来还有重要的?事等着做,喝斥杨妈妈:“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夫人扶起来!” 杨妈妈如梦初醒,忙过来抱住陆夫人:“夫人,夫人。你?先放手?。有话慢慢说。” 陆正把自己的?袖子从陆夫人手?中扯出来,对杨妈妈道:“她病了,你?好好照顾她。不许她出上房!” 杨妈妈骇然。 这是……要软禁了夫人啊! 陆正已?经大?步走了出去。 外面传来他的?声?音:“你?,还有你?,你?们几个,守在门外。夫人病了,除了杨家的?,上房不许有人进出!谁敢放夫人出来让夫人病情加重,提脚卖了你?们全家!” 杨妈妈不由自主地抱紧了陆夫人。 陆夫人捂住脸,伏在了地上。 太傻了,太傻了! 怎么就信了她的?话,让她去冒险。 明明,该坚持将她和璠璠送走避祸。 明明,该去勇敢地承担。 那么粗陋的?计策,明明白白的?有去无回?,为什?么,就答应了她呢? 陆夫人捂住脸。 因为……终究还是不想死?啊。 终究还是想保全性命和富贵。 霍决……阉人…… 蕙娘现在,在什?么样的?地狱里?正遭受着什?么样折磨屈辱? 而这一切,是她这当婆母的?,亲手?把她推去的?。 心里无数次咒骂鄙弃陆正陆中明,可是自己,这样的?自己,究竟又比陆中明高尚到哪里去呢! 陆夫人捂住脸。 泪水自指缝间溢出,哭也哭不出声?。 陆正去了前面,唤了陆续。 家里这种大?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60、第 160 章(3/5) lt;/h1gt;事,主人不可能?亲力亲为,必得有亲信的?心腹参与。 知道温蕙之事的?,内院是杨妈妈,外院便是陆续,陆总管的?长子,银线的?大?伯哥。 “尽快发讣闻,争取二月就下葬。”陆正道,“立刻派人去给温家送信。” 陆续诧异道:“要给温家送信吗?”不是假死?吗? 陆正道:“必须送,要大?张旗鼓地送!” 陆正想起来,监察院监察左使念安,穿着华丽的?飞鱼服坐在上首,把玩着一柄匕首,神情懒洋洋的?,仿佛在邻家闲话一般。 【大?张旗鼓地去青州报丧。】他含着笑说,【让青州跟温家堡有关系的?人家都知道,远嫁到余杭陆氏的?温家姑娘……香消玉殒了。】 【如此,江州堤坝贪渎案,再不会有你?的?名?字。】 【陆大?人,我们都督,盼你?官运亨通,步步高升哪。】 让他从江州这个破事里脱身,以后再不用提心吊胆——这是,来自监察院都督霍决的?承诺。 为了这个承诺,牺牲小小一个温氏又如何。 虞氏真是想不开,一个媳妇没了,再娶一个就是了。 “可要是温家人来了,要观遗容怎么办?”陆续问。 “啊,对!”陆正道,“那不要太快,咱们这边先发讣闻,稍晚几日,再往青州去。在他们赶来之前先抢着把灵柩送回?余杭去,他总不能?追到余杭去……” 陆续问:“那公子那里……” “他要春闱呢。”陆正道,“等四?月,殿试结束放榜,再与他知道。” 陆续想了想,又道:“家里日常来请脉的?常大?夫,是公子的?好友。只怕将来公子会问他,恐穿帮。” 陆正赞道:“亏你?想的?周到,不愧你?是爹的?儿子。唉,我现在脑子里乱哄哄的?。这个你?想想该怎么办。回?头再来回?我。另再仔细想想,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一定要做得真,不要露了破绽。” 陆续应了,退下了。 从这日起,开封府陆同知家的?夫人便病倒了。 紧跟着,陆家发了讣闻,早先到外面养病的?陆少夫人竟过身了。 夫人们不免纷纷议论。 “听说陆夫人便是因为得了噩耗才病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60、第 160 章(4/5) lt;/h1gt;倒的?。” “她们婆媳处得好,养得跟闺女似的?,肯定伤心。” “唉,我要是有这么贴心的?媳妇,我也得伤心哪。” 说完这个,又说陆睿。 “年纪轻轻的?成了鳏夫,家里还有女儿要教养,这得续一房吧。” “肯定得续,等着春闱吧,若中了,还能?续一房更?好的?。” “倒也是。话说,我娘家侄女是很不错的?,今年正十五……” “你?侄女也太小了,我外甥女今年十七,前头订的?那个突然生病没了,正在重新说,正正好。” …… 小安亲笔写了给霍决的?回?复,放飞了信鸽。 看?了看?名?单上的?人。 赵县令啊,先放着。先别打草惊蛇,等他哥哥收拾了赵卫艰老小子,再来收拾这个小的?。 至于?赵胜时呢……小安搓搓下巴,虽然现在也是不能?马上就动,但是…… “走,去顺德府。”安左使道,“有道是贼不走空,咱们监察院出趟门,哪能?空手?回?去呢。” 去敲个竹杠先。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60、第 160 章(5/5) lt;/h1gt; 161、第 161 章 第161章 顺德府。 赵胜时乍见监察左使念安时, 虽心中惊惧,脸上还能端得住。 哪知道,念安上来便是一句:“想不到江州堤坝案还漏了了你。当初用了多少银子, 让牛都督放过了你?” 赵胜时当场就裂了。 待要?厉声否认, 念安漫不经心地道:“开封的陆大人都已经招了, 你就别浪费我时间了。我也不怕没有证据, 我们监察院办案,要?什么证据呢。你要?非要?证据,围了你这宅子,我掘地三尺, 你看我能不能找到证据?” 赵胜时一口老血简直。 陆正是疯了吗?怎地竟向监察院透露了此事? 不不不,这不可能。念安一定?是诈他。 可就算知道念安是在诈他又?如何?因?监察院办案, 真的是不需要?证据的。 便是刑部办案, 也得先有证据,再拿人,再刑讯,再定?罪。 监察院正好相反, 先认定了你的罪名, 再刑讯,最后搜罗证据来佐证罪名。要?实在连证据都搜不到,那就看皇帝的意思。 赵胜时也不傻。猜到了念安诈他,又?听他提及了陆正,脑子里?一过, 便意识到这跟他二兄给霍决送女人必定?有关联。 只百思不得其解, 怎地送个女人竟让监察院把江州的事翻出来了! 莫非是陆正嘴巴不严,竟让那女子知道了江州的事,又?告诉了霍决吗? 这个倒是极有可能。 真是万料不到会把自己给牵连进去, 赵胜时这一口血憋在了喉咙里?,要?喷不喷的。 这时候念安道?:“到底给了牛都督多少银子啊?” “都督呢,是前辈,我们做后辈的都敬他,也不好越过他去。” “这样吧,你给了牛都督多少,我只收个八成。” “我年节都没过好,着急回家歇着。也不跟你这儿多待了,记得把银子送到京城霍府去。” 待念安走了,赵胜时这一口血倒灌,厥了过去。 赵家一片慌乱,又?掐人中,又?灌水的,乱成一片。 而京城,果?然过了灯节之后,收到了小安的飞鸽传书。 霍决把那张传书直接拿给了温蕙:“小安的消息到了。” 温蕙看他的眸光神色,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61、第 161 章(1/5) lt;/h1gt;什么也看不出来——霍决不笑?的时候,任谁也别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 看着他手?中那卷纸,温蕙不知道为何心脏难受了起来。 但终究是要看的。 终于还是从霍决手里?接过来,缓缓展开。 昔年的安小哥,如今的监察左使念安,意简言赅写了三?句话。 【陆少夫人温氏已病逝。】 【已往青州温家报丧。】 【陆正涉江州堤坝贪渎案,在查。】 温蕙只觉得天旋地转,手?一松,那张方方正正的小纸飘落地上。身子微晃,向后踉跄了一步。 霍决手疾眼快,捉住了她的手?臂,扶稳了她。 温蕙也抓住了他的手?臂,借他的身体支撑住了自己。 霍决的声音就在耳畔,冷冷的,像没有感情:“我说过的。” 温蕙胸口起伏,用力地呼吸。 婆母……哄骗了她吗? “……不。”温蕙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相信她。” “是我公公,是陆正。”她抬起头,眼睛通红,“他想我死,一了百了。” 意外吗?不该意外吧。 往京城来的路上,住在京郊别苑里?的日子,加起来快两个月。两个月的时间,足够温蕙把事情想清楚,想明白了。 其实,内心怎么就不明白自己从出来的那一天起,就回不去了呢。 一直……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虽是自己做的选择,也不可能不恨。毕竟若不是陆正贪渎,根本什么事都没有,所有人都能岁月静好。 她捉住霍决手臂的手?不由自主地用力。 很?明显是武人才有的力量,这力道?让霍决微感惊讶。还以为她作了这许多年陆少夫人,功夫都丢下了。 温蕙接连做了许多个深呼吸,胸口才终于透了一口气。 正要放开霍决,忽听他又?道?:“陆正涉嫌江州堤坝贪渎案,小安在查了。” 温蕙滞住,抬起头。 她舍身前来,最终的目的,便是解决这件事。 “查的话……”她问得有些?艰难,“会怎样?” 霍决理所当然地道:“剥皮实草,家眷流放。” 他低头看她:“你别担心,我会把你的孩子捞出来。” 那怎么行呢?那婆母、陆嘉言…… 温蕙这一生,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61、第 161 章(2/5) lt;/h1gt;出嫁前为父母兄长宠爱着,出嫁后为婆母夫君疼爱着,前半生也算过得顺风顺水,从没有这样求过人。 但此时,不求不行了。 “四哥。”她请求,“能不能……求你……” 她的目光里?流出哀求的神色。 霍决当然知道她求什么。 他凝目看她许久,问:“陆家如此待你,你还要?为他们求情?” 温蕙落下眼泪:“除却陆正,余者,皆是我家人。不是只有孩子。” 霍决道:“这一案,当年便令陛下震怒,特旨令牛贵去查办的。皆重办了。陆正要是涉嫌其中,不可能只办他一人,而家眷全脱身。除非,把整件事压下去。” 他问:“可你知道这里?面牵涉多少人和多少事?” 温蕙当然知道。 她也感到羞耻。可,终究不能看着陆夫人和?陆睿跌落泥泞。那样的话,璠璠就算独善其身,也失去了身份。 为这个,她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为这个,“陆温氏”都已经死了。 “如果?,若果你能……”她想说,却说不下去。 因?她不知道霍决到底能不能做到。会不会把他自己牵连进去?当然不能眼看着陆家就此毁了,可也不能因此拖累霍决。 霍决看着她。 “我当然能。”他声音透着自负与自信,透着因?掌握权势而带来的力量感,“赵卫艰、赵胜时、陆正……江州涉案却逃脱的这些?人,这些?事……我当然,都能摆得平。” “只,月牙儿,”霍决缓缓拨开了她一直握着他手?臂的手?,凝眸问她,“我,凭什么?” 这里?面,要?花的人力物力,要?担的责任风险。霍决,凭什么呢? 陆家,有什么资格要求霍决的搭救? 温蕙怔了许久。 天真了。 做了许多年陆少夫人,怎还如此天真?官场这些?事,也不是不懂。 怎地到了他的面前,直如十三?岁少女那般天真了? 温蕙闭上眼睛,垂头。许久,又?睁开,抬眼。 垂首抬头间,从月牙儿变成了陆少夫人。 她问:“四哥,你要?什么,才肯帮这个忙?” 霍决凝视她:“我想要的,你知道的。” 温蕙笑?了,落下眼泪。 这算求仁得仁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61、第 161 章(3/5) lt;/h1gt;吗? “你想要我?” 陆嘉言。 “我如今,夫家不可回,娘家不可归。” 陆嘉言。 “我如今,已经不存在于世了。” 陆嘉言。 “四哥想要我,拿去吧。” 陆嘉言啊—— 霍决终于张开双手?,缓缓,又?小心地将温蕙圈进自己的怀里?,而后,紧紧地抱住。 “月牙儿……”他呢喃着她的乳名,“你存在的。” “我一直,一直想跟你说一句——你长大了。” “我等了好多年,等你长大,来做我的妻子。” “我只想不到,真的有这一天。” 温蕙脸颊贴着他的胸膛,眼泪打湿了蟒袍。 她咬牙:“四哥,你得明白一件事。” “我知道。没关系。”霍决拥着她,轻轻地道,“你爱陆嘉言,没关系。” 你只要能待在我身边就好。 不爱我,没关系。 有我爱你,就够了。 【蕙蕙,别怕……】 【你我自此结发,共走一生。】 【从头到脚,从内到外,都是我的。】 【陆家是你一辈子的家,我是你一辈子的夫君。一辈子都在陆家,再不用去别处了。】 温蕙闭上眼睛,眼泪划过脸颊。 那蟒袍上的金线,硌得皮肤疼痛。 霍决的手?臂也将她抱得太紧,无法呼吸。 正月开印,所有的官府衙门都开始运转。 霍决不再刻意阻挠,赵卫艰终于得到了浙江承宣布政使的位置,笑?逐颜开:“这个霍阉,真难伺候。” 早知道今日,当初实在不该暗中偏袒太子,踩压齐王府的人的。平白多出这许多波折。只这次,跟霍决的关系总是修复了。以后至少不会再被他为难了。 浙江之富庶,常人难以想象。在那里连上两任,能挣出够几代人花销的身家。赵卫艰收拾行装,高高兴兴带着家人往浙江去赴任。 船行半程的时候,某日夜里?停锚休憩,那船却沉了。 侥幸未死的船工后来与别人道?:“是有水鬼。” “半夜船莫名就沉了。” “我跳到水里?,有手?在水中抓住了我的脚踝往下拉。” “那是水中冤魂在找替死鬼哩。” 赵卫艰一家整整齐齐地走了。 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61、第 161 章(4/5) lt;/h1gt;年节过后,衙门开印,恢复运转。 霍决去宫里给自己的未婚妻子讨诰命。 赵烺惊得笔都掉了:“你要?娶妻?” “是。”霍决道,“希望陛下给个体面。” “行行行,给她诰命,给她赐蟒袍,给你们赐婚都可以。”赵烺道,“不是,那个,不是一直惦记前头那个吗?这个是谁?” 哪个女子这样有本事,竟让霍决肯娶她? 霍决眉眼间却有了赵烺从未见过的喜悦和期盼,道?:“这个,就是前面那个。” 赵烺恍然,又?问:“她不是嫁人了吗?”难道作了寡妇? “是嫁人了。”霍决道,“意外又?来到了我身边,自然不能让她再离开。” “意外”什么的,赵烺就权当没听见。 做人难得糊涂,做皇帝的,也得难得糊涂。 只他十分想知道细节,偏霍决一副没打算多说的模样。 只能等霍决离开后,召了小监,去宣念安。 可恨的是,小监回来复命说:“安左使外出办差,还没回来呢。” 可气,这急着听八卦呢。 皇帝捶御案。 作者有话要说: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61、第 161 章(5/5) lt;/h1gt; 162、第 162 章 第162章 小安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还没?见着霍决, 洗涮干净先去了宫里——因皇帝留了言,叫他回来立刻进宫。 到了乾清宫皇帝正在接见臣子奏对,他还等了会才进去。 赵烺处理?了一堆正事, 微感疲劳, 正捏眉心, 听禀是小安来了, 精神一振,宣了进来。 “你跑哪去了,大过年的。”他抱怨。 小安嘻嘻一笑:“监察院哪有过年不过年,但为了陛下, 上刀山下火海都行。” 赵烺笑骂:“少?贫嘴,快与我说说, 连毅娶妻这档子事是怎么回事。” “挺简单的。”小安一揣手, “我嫂子本来已经嫁人了,我哥一直悄悄看着她,不打?扰。结果呢,让个别人打?听我嫂子跟我哥订过亲, 就用手段把我嫂子弄过来, 送给我哥哥。我们忽然听说嫂子丢了,着急着慌呢,本来都要?派人过去找了,结果呢,人给送到家里来了。” 他说着, 还一摊手。 原来是这样?, 那还真?是个“意外”。 赵烺听得扶额:“这个人……”这真?是作死啊。 又问:“那她夫家那边?” 小安道:“打?听过了,她夫家已经给她出殡了。” “所以陛下瞧瞧这个事,”小安道, “我哥哥决定把我嫂子留下,陛下觉得有错吗?” “若这样?了还不留下她,”赵烺道,“那就不是我认识的连毅了。” 小安又道:“就是。陛下也觉得是吧。哎,陛下,我哥哥好不容易呢,陛下给点体?面呗。” “给了给了,诰命蟒袍都给了。”赵烺道,“赐婚他不要?,说动?静太大。” 小安想了想:“的确,我嫂子可能也不想动?静太大。” 赵烺是个对男女事十分?细腻敏感的人,这一听就懂:“还记着前头的那家?” 小安磨了磨牙,试探问:“陛下觉得,我要?是让她没?得可记挂,怎么样??” “你别胡来。”赵烺没?好气?地道,“活人从来争不过死人。你这是帮倒忙。男女事你不懂,别瞎插手。” 小安悻悻。 他如今的情人也都是男子,对于男女,的确是不大通的。 “你不要?胡乱插手给连毅捣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62、第 162 章(1/4) lt;/h1gt;乱。你不知道,那日连毅来跟我说这个事,居然笑了。”赵烺还心有余悸,“吓了我一大跳。” 小安从宫里回家,霍决康顺都还在衙门没?回来。听完了手下禀报了最近府里的各件事情,他去见了温蕙。 温蕙看到大红的飞鱼服,想起了那日下轿,廊柱后露出来的红衫衣角,原来是他。 她已经知道这个俊美风流的青年是谁了。 康顺也是,小安也是,都直接就到她院子里来了。 康顺倒也罢了,憨憨的。小安却是个相貌十分?英俊的青年,温蕙颇觉得不适了一下。但随即被小安唇上的唇脂提醒了——他们都阉人。 因为算不得男人,所以没?那么大的男女大防。想一想,他们是连皇帝的后宫都能自由出入的。 霍连毅的府邸里,似乎也不严格区分?内院外院。毕竟,没?有子嗣血脉混乱之忧。 温蕙想明白,这些人跟从前她打?交道的人都不同,她进入了一个全新的环境,得适应。 “安小哥。”她道,“别来无?恙?” 小安眉开眼笑:“嫂嫂还记得我?” 温蕙点头:“当年,除了四哥,记得比较清楚的就是你了。我还欠着你的钱呢。” 小安哈哈大笑,摆手:“如今是一家人了,没?什么欠不欠的了。” 他过去坐下,道:“我去了开封,嫂嫂有什么要?知道的,可以问我。” 温蕙抬眸,问:“我女儿可好。” “陆大姑娘挺好的,活泼健康,我特意偷偷去看了她一眼才离开开封的。”小安道,“也不瞒嫂嫂,我们监察院在陆家放了眼线的。我已经交待了,每个月上报一次陆大姑娘的情况。若有什么特别的情况,就立即上报。用的是信鸽,几日功夫就能收到。这是最快的。” “多?谢你。”温蕙道,“我婆母,可好?” “她不太好。”小安道,“自陆家给你出殡,她便病了。只?也并没?有大夫上门,只?是不出门,在家养病。” 果然像她想的那样?。 一个家真?正的主?人,永远是男人。在这种大事上,陆夫人其实?没?有能力真?正做主?,也没?有能力阻止。 她,也是无?力的。 温蕙把脸别了过去。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62、第 162 章(2/4) lt;/h1gt;小安端起茶盏,假装喝茶。待放下茶盏,他问:“我听家里人说,婚期定在了四月?” 温蕙道:“是。” 那便是两个月后。实?际上,若是寻常人家的正经婚事,两个月根本不够。 但这不是普通的婚事。 小安直截了当地问:“我瞅着这个日子,是要?等陆嘉言金殿传胪了,嫂嫂才肯嫁?” 听说念安和霍连毅是形影不离的兄弟,连康顺都比不了。 温蕙抬眸:“你们兄弟,说话真?是一个风格。” 小安龇牙一乐。 犹记得当年温姑娘多?么英姿飒爽,后来听得禀报,又偷看过她,竟成了个温良恭俭让的寻常妇人,颇令他失望。 可现在看着,那盯着他的眸子,含着微微的怒,依然是当年那个人嘛。 挺好。 “我们兄弟做事,一贯都是这样?的风格的。要?做的事太多?,实?没?必要?兜圈子浪费时间?精力。”小安道,“所以,我刚才说的,嫂嫂说是吗?” 温蕙转过头去,只?给他一个侧脸。 小安道:“也算是,跟从前告个别,也行。只?我希望嫂嫂,自此以后,心里能有我哥哥,别再装着旁的什么人。” 温蕙忍无?可忍,转头道:“我敬你是叔叔,不表示你可以肆无?忌惮。你既唤我一声嫂嫂,便当知我将是四哥的妻子。没?听过只?敬兄长不敬嫂嫂的。谁家也没?这样?的规矩。” 小安站起来,一揖到底:“是弟弟不对,嫂嫂尽管骂弟弟就是。” 他直起身来,长身玉立,一张常常嬉笑怒骂的俊脸竟肃然了起来。 “我做弟弟的,自然是得敬嫂嫂的,只?是,人有远近亲疏。当年虽与嫂嫂有一面之缘,亦记着嫂嫂说过的话。可,这些年,带着我血里火里趟过来,带着我一路走到今天,有今日之权势地位的,是我哥哥。” “我哥哥如今的地位,是用命挣出来的。他今日的权势,嫂嫂须得明白,说难听点,我们兄弟,人鬼避忌,便是王孙公?子也无?人敢惹的。” “这般权势,从来不是为了成全别人委屈自己的,我早便跟哥哥说,既放不下嫂嫂,我有一百种法子将嫂嫂弄来,送到哥哥身边的。” “可我哥哥说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62、第 162 章(3/4) lt;/h1gt;什么呢?他对我说了四个‘不许’。” 小安伸出四根手指头,一根一根地压下去。 “不许动?她。” “不许碰她。” “不许伤她。” 小安把最后一根手指也压下去。 “不许让她知道,我一直在看着她。” “我是什么样?的人呢?我也不怕嫂嫂知道。”小安道,“我念安,从来都不是好人的。我这等出身的人,若不踩着旁人的尸骨,怎能爬得上来。” “可哥哥说不许,那便是不许,便是我,也不敢动?嫂嫂一根头发丝。” “我只?能看着哥哥远远看着你。”他道,“嫂嫂若是我,便会明白我为什么生气?。” 温蕙默默听完,抬眸凝视他许久。 “你在我这里唱白脸,说到底,”她明察秋毫,“还是为了给他说好话。” 小安也不矫情,坦然承认:“那当然,不然我说我哥坏话?” 温蕙道:“坐吧。” 小安复又坐下,向温蕙低头赔罪:“嫂嫂既看穿了我,还请别生气?了。” “我不生气?。”温蕙平静道,“只?以后是一家人,叔叔还请别拿这些话术来对我。我不是个聪明的人,没?有你们兄弟这般多?的心眼。次数多?了,容易伤。” 小安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说自己不是聪明的人,可小安觉得,她也绝不是不聪明的人。 他再次低头:“嫂嫂说的是,都是我自作聪明。我回头就去哥哥那里领罚去。” 温蕙不置可否。她停了片刻,问:“陆府里的眼线,以前是盯着我的吗?” “是。”小安道,“每个月让她汇报一次。哥哥看嫂嫂日子美满,便放心了。” 温蕙出神了一会儿,看了眼小安:“我记得你当年就是个好管闲事的人。” 小安一笑。 模样?十分?风流动?人,宛然一个倜傥公?子。却和霍决一样?,都是身体?残缺之人。 温蕙又道:“康顺看着人憨憨的,也和你一样?,跑到我这里一通说。” 小安道:“嫂嫂还说自己不聪明?” 温蕙道:“我不喜欢跟人用心眼子,觉得心累。既是一家人,有话还是直接说的痛快。” “是。”小安乖巧,“我以后不跟嫂嫂耍这小聪明。” “霍家没?有旁的人了,知道四哥身边有你们这样?的兄弟,我替他欢喜的。”温蕙道,“叔叔们的心情,我能明白。也请叔叔们不要?多?虑,我既然答应了四哥嫁给他,便不会瞻前顾后,首尾两端。做人,总该是言而有信的。” 小安正要?说话,目光忽然投向门口。 温蕙转头看去,霍决站在那里。 霍决进门便听到了温蕙的话。 温蕙说,会跟他好好过日子。 因为,做人,得言而有信。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62、第 162 章(4/4) lt;/h1gt; 163、第 163 章 第163章 人, 就是这么的贪心。 起初,想着能留下她就行了。 后来,将她拥在怀里, 告诉自己, 她不爱他没关系, 她肯做他的妻子就行。 可此时, 她清楚表示了,会跟他好好过日子,霍决却有一种苦涩难言。 他知道, 温蕙再不会有“连毅哥哥快来把月牙儿娶走吧”的期盼了。 她只是平静地接受了她无法违抗的一切,力求在无法改变的境况下,把陆家捞出来。 如此, 她的“牺牲”也算有意义。 “哥!”小安唤了声,给他让出了位置。 霍决过去坐下:“回来了?” “一回来就先去宫里见过了陛下。”小安笑嘻嘻地说, “回来赶紧来拜见嫂嫂。行了,你们说话吧, 我回去歇着了, 累死了。” 小安走了, 霍决问:“他跟你说什么了?” 温蕙道:“说你的好话。” 霍决道:“他鬼心眼多, 不管说什么, 你不爱听, 就不用理他。” 温蕙道:“他心里全是你。” “是。”霍决道, “十一二年了, 一直做兄弟,一路趟过来的。” 真奇妙,小安刚才也是用了一个“趟”字。 什么样的情况才能用“趟”呢? 平坦大路,走就行了。路有荆棘, 逆水而行,才得趟。 一路并肩至今,不是亲兄弟也胜过亲兄弟了。 温蕙问:“康顺和念安,还是康顺年纪大些吧?” 霍决道:“康顺实际上比我还大两岁。但我们排行,不论年纪。” 温蕙点点头:“那便康顺是二叔,念安是三叔吧。” 霍决喜欢听温蕙这么唤康顺和小安,神情柔和了起来:“好,就这么排吧。” 温蕙问:“府里是不分内外院吗?” “他们都是净过身的。”霍决沉吟,“你若介意,以后让他们注意些。” 温蕙道:“倒不必,后宫都入得,没得到我这里,反倒讲究起来。我原就是想知道你是不是在意,才问的。” 霍决看她:“月牙儿,和我们相处,是与和常人,有许多不同的。” “我知道。”温蕙点头,“我会适应。” 她很平静,也很认真。 因为她认为人得言而有信,既答应嫁给他,就得好好过。 当年她千里走单骑,也不是因为喜欢她。从前她小小年纪,哪里懂得什么喜欢不喜欢,爱不爱的呢。 她不过是,心里有个“义”字罢了。 当年走长沙府是。 如今为了陆家放弃了自己是。 答应了嫁给他,便认真开始适应新的生活,也是。 霍决嘴唇微动,还没说话,温蕙先开口了。 “三叔问我,婚期定在四月,是不是想等陆嘉言的春闱。”温蕙道,“三叔说话直接,跟四哥一个路数,真是一点也不怕给别人插刀。” 霍决道:“这般说话,很多人便来不及掩饰,能直观心底。” “是呢,很厉害呢。”温蕙道,“只一般人说不出来,多少总会顾忌别人。我在内宅里学的,便是如何委婉说话,辗转表达意思。挺累的,不如你们这般痛快。” “月牙儿。”霍决抬眸,“是为了等陆嘉言的春闱吗?” 温蕙看着他的眼睛,承认:“是。” 霍决凝眸看她。 温蕙并不躲避。 她爱陆嘉言,是她与他都明白的事。既都明白,又何须遮掩,自欺欺人。 她与他,原也不是为着情意相投或者父母之命而缔结婚姻的。 原就该,坦诚些。 “我和四哥虽曾有过婚约,也算青梅竹马。可四哥也知道,我那时候小,其实什么都不懂的。我与四哥,并未真正有过男女之情。”温蕙道,“陆嘉言与我少年结发,婚姻七载。若让我即时便忘了他,四哥既不会提,我也不可能做到。” “四哥与我家,都是军户家。当明白,我嫁到陆家,实是高嫁了。” “我嫁给了读书人,一直都梦想着夫君有金殿传胪的一日,梦想看他披着宫锦,簪花游街。” “等我看过了,心愿了了,就与四哥好好过日子。” “四哥,你看行吗?” “行。”霍决道,“到时候,我陪你。” 温蕙欣慰一笑。 霍决最擅长善眼观色,辨识真假。虽不是欢喜的笑,却也是真心的笑。 月牙笑起来真好看。她要是能常笑就好了。 可这才是,她来到京城之后,第一次真心的笑。 怎么样才能使她常笑呢? 霍决离开温蕙的院子,回到上房,小安正在上房四处溜达打量呢。 霍决无语:“干嘛呢?” 小安搓着下巴道:“看屋子啊,成亲的话,嫂嫂要搬进来吧。屋子得收拾啊。” 这倒是。霍决走过去坐下,道:“原就想等着你回来商量的。” 霍决操心大事。 两兄弟生活在一起,生活上的事,很多是小安来操心的。 “屋子的事我明天去问问嫂嫂,看她有什么喜欢的避忌的,有想法没。这都好说。”小安叉腰,“我想的是,蕉叶你打算怎么办?” 霍决正从婢女手中接过茶盏,闻言手顿了顿。 蕉叶在这府里,实在是一个另类的存在。 大家都知道霍决独宠她一个。 大家也都知道,霍决是怎么个“宠”法。 大家更知道,蕉叶是一个霍决离不开,却又从来不肯在白日里见她一面的人。 霍决接过茶:“让她走吧。” 小安问:“不要她了?” 霍决道:“我要成亲了。” 小安没说话。 霍决抬眼,看到他表情,顿了顿,问:“你在想什么?” 小安吞吐道:“那你和我嫂嫂……” 霍决忽地明白过来了。 “别胡思乱想!”他斥道,“我怎么可能这么对她!” 小安更加吞吐:“那你……” 霍决道:“你不懂。你别管了。” 霍决的癖好,小安真的不懂。 因赵烺虽爱少年,却并不暴戾,甚至还算温柔。情人们也都风流体贴,懂得如何叫他快活。 小安实是不能理解霍决的方式。 “那好吧。”他道,“不过蕉叶不能放出去。” “她没法在外面活的,她们两个是傻的,都不会正常跟人说话。要放出去外面,得罪人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正常的人会知道尊卑,会畏惧权力。这府里没有一个正常的女人,会像蕉叶那样,挥着手问监察左使念安,要不要跟她们一起烤肉吃。 她对“客人”以外的人,缺乏敬畏感。大概是因为,他们不大会弄死她。 人若是体验过了“死”,便不大会畏惧“死”之外的其他事情。 小安道:“行了,你别管了,我来安排。” 只从来都是世事安排人,没有世事听人安排的。 小安想着给蕉叶安排个容身之处,蕉叶当然并不知道自己将要被安排,她正沉浸在可能要丢失饭碗的烦恼中。 “看到她了吗?”她问。 小梳子道:“好难呢。她的院子大门有番子把守着。她也不出院子。” 蕉叶大大地叹了口气。 “怎么办呢?失宠了呢。”她道,“都怪你乌鸦嘴。” 小梳子讪讪,道:“但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啊,我们照样有吃有喝。只你不能出门了而已。可我们从前也是关在院子里不能出门的。现在我们自己就住一整间院子呢,多自在啊。你别不知足了。” “傻。”蕉叶说,“若不用我了,凭什么养着我们呢。说不定就要送人了。哪这么运气好,能再遇到这样的人,给这么好的待遇呢?你忘记了红樱怎么死的了吗?” 小梳子叹了口气:“那怎么办呢?” “我怎么知道。”蕉叶托着腮帮子道,“不过,我实在很想看看这个人呢。” “别胡来,别做多余的事啊。”小梳子道,“你看她做什么。” 蕉叶道:“就看看,万一是个抢饭碗的同行呢?” “就算是。你也不可能把她打跑。”小梳子道,“老实待着吧。别生事。” 蕉叶答应:“好吧。” 可过了一会儿,又反悔:“不行,还想看看她。” 小梳子无奈:“你看她到底要做什么嘛?” 蕉叶道:“不知道,就想看。” 小梳子道:“你什么毛病。” 蕉叶笑得开心:“可能因为我是个菩萨?” “呸。”小梳子道,“又渎菩萨。” 但蕉叶实在是按捺不住好奇心。 府里送进了一位美人。 她们在蕉叶被禁足之前就打听过了,一顶青呢小轿送进来,跟蕉叶一样。 甚至比蕉叶更寒酸,蕉叶还有个丫头随身呢。这个美人孤身一个人进来的。 进来之后,就住进了最好的院子,用上了最好的丫头。 小梳子去厨房,眼睁睁看着最嫩的鹿肉被送进那个院子里。再一打听才知道,其他各种好东西更是往那院子里送。 跟蕉叶说,蕉叶起初还不信的。 “怎么可能,那个人,”她说,“没有这种热情的。” 事实却证明蕉叶错了。 蕉叶甚至被无缘无故禁足。 蕉叶后来想明白了这是为什么,开始对那个美人好奇起来。 一好奇,就一发不可收拾,非想知道不可。 小梳子觉得,蕉叶就是吃饱了撑得。也可能是最近身上没伤,闲得。 但小梳子终究得磨不过蕉叶,只能替蕉叶跑腿打听。 而二月二龙抬头,因前一日霍决跟温蕙说“天气暖和了,也出来走走”。温蕙想着,她将成为这个霍府的女主人,的确不该一直缩在院子里。 于是这天,温蕙终于走出了她住了一个多月的院子,来到了霍府的园子里。 小梳子飞快地回去告诉蕉叶:“我看见她了,是个美人呢,比你美好多。” “但是,”小梳子弯腰撑腿呼呼喘着气,“她看起来,应该是良家,不大像同行。” 她刚才跑得太急,累得呼呼喘气。 喘了一会儿,听不见蕉叶说话,站起来一看,屋子里哪还有蕉叶的影子? 小梳子傻了。 温蕙在园子里,发现自己被人偷窥了。 “那是谁?”她蹙眉说,“叫她过来。” 因这偷窥是十分没有规矩的事。 温蕙在陆家掌了数年中馈,等她做了霍决的妻子,便是这个府邸的女主人了。遇到这样没规矩的,得问问。 那个女子被带到了她面前。 温蕙一看她,便知道她不是婢女。衣着打扮,神态举止都不像。 她近乎无礼地睁大眼睛打量温蕙。 奇怪的是,温蕙虽觉得她没规矩,却对她生不出恶感。 大概是因为,这女子,有一双孩子般清澈的眼睛。 “真的是个良家。”她对温蕙似是充满了好奇,“你,是什么人呢?” “我是霍连毅的未婚妻。”温蕙问,“你是他的姬妾吗?” 作者有话要说:  重看了一遍,发现最后的修改没有保存。(蕉叶的部分) 刚重新贴了。 164、第 164 章 第164章 蕉叶回答:“我不是。” 温蕙问:“那你是什么人?” 蕉叶说:“我是蕉叶。” 温蕙无语片刻, 道:“我是问你的身份,你是做什么的。” 这个问题难倒了蕉叶。因从前见过的人,没有问过这个问题的。 且她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呢? 她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想出了一个比较接近的答案。 “我是……”她犹豫着回答, “驯兽的?” 霍决的家里, 难道还养着什么异兽吗?为何驯兽的, 竟又是女子? 温蕙困惑。 蕉叶发问了:“你……要嫁给霍都督吗?” 温蕙道:“是的。何出此问?” 蕉叶没有回答,只是打量温蕙。 她的目光非常奇特,无法形容。 温蕙蹙起了眉。因这样打量人, 终究是无礼的。 “因何窥我?”她问。 蕉叶似是感受到了她的不悦,却沉默不说话,像是思考。 温蕙眉头蹙得更深。 霍决的家里为何有这样一个奇奇怪怪的女子? 蕉叶思考良久, 终于还是问:“你,可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这问题问得带有引导性, 且僭越。温蕙不想回答。 “我不计较你的失礼。”她道,“你如果是这府里的人, 现在该退下了。” 蕉叶却道:“你是个好人。” 温蕙愕然。 蕉叶道:“我知道我冒犯了你。如果是别的人, 可能已经叫人打我了。” 这倒是实话。她这样唐突女主人, 遇到严苛些的, 已经叫人掌嘴了。 蕉叶低头又思考了一会儿, 像是犹豫。 终于她抬起头, 手按在了襟口, 道:“我想……” 便在这时, 温蕙的目光投向她身后。 蕉叶听见了那个人冷冷的声音。 “蕉叶。”他问,“你在做什么?” 蕉叶悚然回头。 阳光下,那个人原来……这么好看哪? 他穿着蕉叶从来没见过的华丽衣裳。 蕉叶从来没有这样清晰地看过他。 拔步床里可以点灯。 霍都督喜欢看清楚。 但灯会打出长长的或者巨大的影子,常常笼罩整个大床。 蕉叶永远是在那影子里。 阳光下的霍都督俊美得刺目。 黑色的兽在阳光下完全地收敛起来, 利爪獠牙都不见,黑色的皮毛也不见。 对蕉叶来说,仿佛是一个完全没见过的人。 他淡淡地说:“蕉叶,退下。” 他的声音中带着威压。 “客人”是不可违抗的。 蕉叶垂头:“是。” 但她又看了一眼温蕙。 坐在亭中的女子,衣衫的颜色淡淡。像一株生在水边的幽兰,干净得不惹尘埃。 蕉叶这个人,像是有那么几息的时间,是静止的。 温蕙从亭子里看出去,看她在阳光里,总觉得不真实似的。 霍决向亭子走来,从蕉叶身边擦肩的时候,蕉叶按在襟口的手忽然动了。 温蕙看到她将自己的襟口拨开,露出了一片肌肤。那肌肤上好像有什么? 但温蕙逆着光,她眯着眼睛,也没能看清到底是什么。只诧异于蕉叶的这个举动。 霍决看到了温蕙的神情,倏地转头。 蕉叶已经收回了手,垂首俯身,退了下去。 明明是一个很没有规矩的人,当霍决一出现,却好像立刻被规矩绑住了全身。 怪人。 待蕉叶退下,温蕙问霍决:“她是你的妾室吗?” 她说什么驯兽的,温蕙没法信。因怎么看,都不像。 若是妾室的话,倒有些能理解了。听说霍决要成亲娶正房了,来看看,探探虚实或者示威,都可能。 落落被陆睿收用过之后,还没给名分,声音就已经比平时大了。 霍决看她的眼睛。还是很平静,没有妒忌、生气、慌乱。 也是,既不爱他,又何来的妒。 “不是。”他说,“她不是什么人。不用管她。” 但他这样说话,到底也没有给出叫作蕉叶的女子究竟是什么人,温蕙想。 温蕙便不问了。 霍决弯腰摸了摸她的手:“有点凉了,回去吧。” 他说:“叫了针线上来给你裁衣服,结果你不在。” “哦。”温蕙便起身打算回去。 霍决牵了她的手。 温蕙任他牵着。两个人步速不快,也不慢,从容地往回走。 “今天不去衙门?”温蕙问。 “有事才去。”霍决道,“监察院不比六部、内阁,有事的时候才忙,无事的时候不必坐班。” 他给她讲:“事实上,我待在宫里的时间,比在衙门的时间还多。” “我听说过,监察院只效忠陛下,不受其他人辖制?”温蕙略知一二。 霍决想起了刚才蕉叶的出现,他问:“你还听说过什么?关于我。” 温蕙道:“说你很厉害。提到你的人,都会说你很厉害。” 她忽然笑了笑。 “我其实,每次听到,有点骄傲。” 监察院霍都督那颗铁水浇铸般的心脏,因这句话异速地跳动了一下。 他道:“哦。” 许久无话,只感觉温蕙刚才微凉的手,被他攥在手里,攥热了。 针线上的人在温蕙的院子里恭敬等着。 温蕙回到屋子里,便看到桌子上堆得小山似的布料,她眨眨眼。 霍决咳了一声,道:“看看喜欢哪些,让她们给你裁衣裳。” 温蕙无奈看了他一眼。 霍决问:“怎了?” 温蕙道:“便是要成亲,也用不到这么多红色的料子。新娘子也用不着天天穿红衣裳的。” 霍决却道:“你不是最喜欢大红遍地金的料子吗?” 是以在桌上,不同花纹的大红遍地金,便有七八匹。 温蕙怔住。 霍决却飞快地反应过来了:“现在不喜欢了?” 温蕙是带着箱笼来的,她到现在穿的衣裳,都是她自己的衣裳。 一直淡淡,清雅,隽逸,出尘。 但她小时候,曾经连夜给他写信。 【我从没见过那么好看的衣裳,鲜红鲜红,还织着金线。贺夫人穿着,好像王母娘娘下凡一样。娘说,那料子叫大红遍地金,连毅哥哥,你听说过吗?但是好像挺贵的。还得去青州府才能买得到。】 那时候温家底子还薄。温夫人带着温蕙去贺府,身上穿的体面衣服是刚浆洗过的细绸,板板整整的。 温蕙被贺夫人的衣裳迷了眼,因为太喜欢太喜欢,等不及,连夜给她的连毅哥哥写信,用了整整两页纸描写大红遍地金是一种多么好看的衣裳料子。 后来呢? 温蕙想起来了,后来连毅哥哥给她回信了。 【攒钱给你买,等你过门,也给你裁。】 …… 为什么,那些对她来说,需要触发才能想起来的久远回忆,他都还记得呢? 温蕙的手指,捏紧了袖子。 “不喜欢的话,”霍决负手,看着别处,“叫她们换些别的来就是了,多的是。” 他又转回头来,问:“你现在喜欢什么样的?” 温蕙去看着桌上那些衣裳料子。 霍家和温家出身差不多,都是从底层的军士一步步爬上来的。大家从前都穷过,也都没读过什么书。 乡里的妇人,以胖为富足之美。温夫人胖胖的,堡里那些骨瘦如柴的女人都羡慕她。 穿衣裳,自然是稠丽的、闪亮的衣料为贵。大红大绿配着金线银线,才是他们这等人家的审美。 ——桌子上堆得小山似的,都是这样的料子。 温蕙再看霍决,霍决自己也是蟒袍裹身。虽是黑底,冬服的黑底也是华丽重锦,金线在上面闪耀。 番子们的衣服也都闪亮。因为衣服好看,所以被称为锦衣番子。 看着霍决就要唤人,把这些料子都换了去。温蕙伸出了手,扯住了黑色蟒袍的袖子。 霍决转身,低头看那白皙的手指,再抬头看她。 温蕙眼睛温润,道:“都是我喜欢的,换什么。” 她虽没笑,神情唇角却都柔和,像一个妻子。 霍决立刻反握住她的手,目光灼灼:“那就多裁几件。” 温蕙抿唇一笑。 她的目光转到那些料子上。 她没有欺骗霍决,桌上堆积的料子,的的确确都是她发自内心喜欢的。 她走过去,轻抚那浓丽的大红,明亮的宝蓝,华贵的真紫……那些金线闪耀的光芒尤其让她喜欢。 只陆嘉言每看到她穿成这样,总是摇头笑。 虽也并没有不许她穿。 陆夫人虽说了,叫她只管自己喜欢就行。她实在是个很好的婆母,一直在教她,在男人之外,要保存“自己”。 可她是个品味那么高雅的人,她的品味也和陆嘉言是一样的。 温蕙生怕“自己喜欢”的,够不上陆府高雅的格调。便一直向她看齐,学习她的品味格调。 有这样好的老师,又有这么认真的学生,有这许多年舒缓、优雅的熏陶,理所当然地,温蕙出师了。 陆少夫人虽出身军户,却将自己修成了一位合格的世家夫人。 可到了现在,做了七八年的陆少夫人,温蕙却无奈地发现,原来她骨子里,还是那个俗里俗气的军户女。 我知道何为清雅,何为出尘。 可我,我真正喜欢的,依然是那份喧嚣热闹的俗丽。 因为终究,这才是我。 这些年怎么就,自己把自己都搞丢了呢? 京城陆府,陆睿抬头:“总算有回信了?” 他放下笔,道:“快拿与我。” 十月离开开封,到了京城便修书一封给家里报平安。 他们这种人家,信件可以走官驿,估算来回路上的时间,若家里一收到便回信,小年之前该能收到了。 可却一直没有。 紧跟着过年了,各衙门口都放假到正月十六才开印,官驿也不例外。等开了年又盼着,今日里都二月二龙抬头了,可算将家信盼来了。 果然人在异乡,家书抵万金。 只陆睿拿在手里,便觉得那信件过薄。玉刀裁开封口抽出信笺,果然只有薄薄一张。 那信却是陆正手书的。 “家里都好呢。”陆睿告诉平舟。 “当然。”平舟不以为然,“家里能有什么不好,自然样样都好。” 下人们常这样,要讨口彩,叫主人听了高兴。 陆睿不以为意。 陆正的信意简言赅,报了平安,叫他好好考试,勿要分心。 【责令汝母并温氏,不得写信扰你心神。男儿志在朝堂,求封妻荫子,汝亦当专注春闱,勿挂念家中妇人。】 原来是这样,是父亲不许母亲和蕙蕙给他写信。 的确春闱对读书人来说,是太重要的一件事。他如今的年纪,也该出仕了。 文官最好的发展路线是中进士,考庶吉士,京城六部熬熬资历,然后外放。行政官、监察官轮历一番,履历刷够了,再杀回京城,一路杀入内阁。 便划下一辈子的功业。 但这只是,二甲、三甲普通进士的最好发展路线。 在二甲三甲之上,还有一甲。 状元、榜眼、探花,这是被公认的人尖子。 顶尖人才走的,不是普通人才的路线,直接便授官入翰林。一路,从编修、修撰,进侍读、侍讲,进学士,进侍郎,进尚书,登阁拜相。 这是最短平快,最叫人羡慕的仕途路线。 只陆睿忍不住想温蕙。 分开许久,她不想他吗? 对他的怨,淡些否? 待重逢,他慢慢偿。 陆睿将父亲的信折起。 蕙娘,你等我。 165、第 165 章 第165章 蕉叶其实有点后悔了。 因为说到底, 其实还?是自己的命最重要。 还?是应该听小梳子的,好奇心?真?的会?害死?人。 小梳子此时在外间,脸上又失去了表情。 而蕉叶在内室里, 一步步后退。 黑色缂丝面的靴子踩在地?板上, 一步, 一步, 走向蕉叶。 蕉叶的后背撞上了墙, 终于退无可退。 霍决站在她身?前, 一言不发,只盯着她。 快一年了, 和霍决在白日里见面,今天还?是第一次。 蕉叶头一回能认真?地?看看他。 因在床笫间,行事时,她们?会?尽量避免去看客人的脸。没有客人想在那个时候被看。他们?自己都不愿意看到自己那时候的模样。 蕉叶被禁了足, 想了许多天,便是想明白了这一点。 她做错了什么被禁足呢?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呀。 只, 她的存在就是不对的。 她是霍决不能曝露在阳光下的丑恶, 他甚至都不肯在白天与她相见。 他自己都不能看的脏东西,更不能让那个女子看到。 蕉叶想明白了之后, 对那个神?秘的女子好奇到了要死?。 蕉叶背抵着墙, 低低唤了声:“都督?” 霍决一直看着她。 这个女人对他来说,也?是一个特别?的存在,不能与旁的美人混为一谈。 小安说的对,他的事得行家里手才能解决。蕉叶就是行家里手。 她并非是不可替代?的。她还?有很多同行。霍决以前只是找不对方向,一旦找对了,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样的,轻易就可以获得如蕉叶这样的资源。 但蕉叶这个女人, 展露出了令霍决都惊讶的顽强生命力。 霍决的手里死?过许多人,有些是很好的人,正派,或者坚强,或者有信仰,但他们?死?在他手里,他从来没有惋惜过。 但蕉叶如果死?在他手里,他的确是会?感到惋惜。 只她,实在不该,干蠢事。 “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人。”他说,“我也?觉得,比起旁的人,你更有资格好好活下去。” 他一只手按在了墙上,锁住了蕉叶。 “我给你个机会?。”他说,“告诉我,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65、第 165 章(1/5) lt;/h1gt;到她面前去,你想干什么?” 但蕉叶垂着眸,无法抓住霍决最后的仁慈。 因为若告诉他,他可能会?更怒,她会?死?得更快。 蕉叶只缓缓地?抬起眼。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 霍决第一次在白日里看她的眼睛。 小安说,她是傻的。 这形容,也?不能说不对,也?不能说全对。 蕉叶被笼统地?称为瘦马,其实是不太准确的。 因为齐家院子是特殊的,那里的姑娘和普通的瘦马不一样。 普通的瘦马自小培养,吹拉弹唱,琴棋书画,还?有诗酒花,也?要会?解衣裳。同时兼备着良家千金和瓦窑娼妇的技能,上得了床,出得了堂。与人周旋的技巧是从小磨炼出来的。 但蕉叶这样的姑娘不是这样。 她什么都不学,她只被关在小小院子里,训练忍耐力。 忍痛。 忍恶心?。 忍恐惧。 她见不到外人,能见到的,只有客人。 她的客人,都是专门?来花钱让她受折磨的。 就如霍决。 这样的蕉叶,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白日里直视着霍决。 这是她在夜里不会?做的事。不看客人的脸,不与客人对视,是基本的保命守则。 所以霍决也?是第一次,在白日里直视蕉叶的眼睛。 她常常濒死?,见过地?狱,眼睛依然?这样干净。 如霍决这样的人,扛不住这双能映出自己影子的眼睛。 他伸手捂住蕉叶的眼睛。 蕉叶陷入了黑暗中。 黑暗总是带给人未知的恐惧。便是对蕉叶来说,都快要达到极限。 因她未曾在白日里便陷入过这种恐惧。 蕉叶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举起左拳,对霍决张开。 霍决移动视线,盯着她的手掌。 伤好了,但留下了痕。 蕉叶一直把这一弯月牙儿,守在掌心?里。 …… 所谓春闱,指的是会?试,举子们?会?于一处,共同考试,为国家选拔人才。 二月初九,温蕙穿上霍决为她裁的第一件新衣的时候,陆睿进了考场。 “开始了吗?”温蕙问。 霍决告诉她:“初九,十?二,十?五,三场,考六天。” 他们?两个并不避讳谈起陆睿。走到今天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65、第 165 章(2/5) lt;/h1gt;这一步,已经没有什么不能去面对的了。 温蕙其实对霍决一直有一种家人的感觉。可能是因为他们?青梅竹马,认识许多年了。她与他谈起陆睿,就像与温柏、温松谈起陆睿那样。 若不是霍决偶尔去会?牵她的手,她会?想不起来,霍决是将要成为她丈夫的人。 哥哥,是不会?牵妹妹的手的。男人才会?去牵女人的手。 “还?要住在里面呀?不冷吗?”温蕙问。 “会?给火盆。”霍决说,“但的确辛苦,三场考下来,有人中场便被抬出去。也?有人考完出来就倒下。” “书生们?身?体?太弱了。”温蕙道。 霍决才想笑,温蕙又道:“不过他还?行,他身?体?蛮结实的。” 霍决便不笑了。 监察院又收到开封来的信鸽了。 霍决看了看,一切如旧。陆夫人依然?被软禁着,陆家也?拖着没有派人去青州报丧。 当初小安发回来的三句话中,只有第一句是真?的。其余两句,都是给温蕙看的。 开封司事处的人催促过陆正了,陆正给出了理?由:怕温家人来了闹。先拖着,送到余杭下葬,让温家人不能察觉异样。 司事处上报了京城。霍决同意了。 若拖到四月完婚,其实也?可以由他直接联系温家。 “温氏蕙娘”当然?得从世间消失,不能回去娘家托庇。但不代?表温蕙就不能再见温家人。 只得等一切都定下来,再没变数的时候。 温蕙问过女儿,问过婆母,却一直都没有提过娘家。 温家一直为她嫁到余杭陆氏骄傲的。 她不提,霍决便也?不提。只告诉她,孩子、婆母都安好。 “陆正呢?”她问。 “你要是想,”霍决道,“我也?可以让他安静地?死?。” 温蕙却道:“那不行,他得活着。” 陆嘉言还?在春闱,他还?有那样的志向和抱负。不能让他守孝三年。 所以纵然?温蕙恨陆正入骨,却还?得保护他。 霍决根本就不想让陆正死?。 陆睿是浙江解元,正常情况下他不可能考不中进士。 他若才中进士就丁忧,就错过了仕途关键的前三年了。 什么都没做错的贵公子,为家人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65、第 165 章(3/5) lt;/h1gt;所累,仕途坎坷,多么惹人怜。 那怎么行。 陆正得好好地?活。 让陆嘉言金榜题名,翰林登科。 霍决希望陆嘉言要越活越好,最好妻妾满堂,官运亨通。 越是这样,温蕙就越不可能回到他身?边去。 二月二十?,三场会?试结束。 陆睿走出考场,深深地?吸了微凉的空气。 身?边有人是被家中下人背着走甚至抬着走的。刘稻找到他,也?要背他,他拒绝了。 虽然?他会?的那几套粗浅的拳脚入了不了温蕙的眼,可长期坚持练习,的确能强身?健体?。当年游历的时候,他也?腰间佩剑,也?拔剑击退过匪人。 于常人来说,也?算能文?能武了。只不能去跟温蕙霍决这样的真?正的练家子去比武就是了。 陆睿回到自家的宅子里,大睡了一觉,醒来洗了个澡,恢复了精神?,把卷子默写?了出来,去见长辈。 陆睿并不是唯一在京城的陆氏族人。刑部的陆侍郎是他族伯。 昔日陆正派人来京城跑官,陆侍郎也?出力了,明明说好的金陵,莫名变成了开封。陆侍郎去问,对方说是跟个旁人弄混了。只那人已经领了条子上任去了,陆侍郎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让族弟陆正去了开封府。 陆侍郎其实不大喜欢这个族弟,却极喜欢陆睿这个族侄。这一代?陆氏子弟里,陆嘉言实在耀眼。 陆睿到的时候,同参加这一届春闱的几个族兄弟都在。 因他们?都住在陆侍郎府里,只有陆睿,是因为陆正这一房富庶,在京城有宅子,才住在自己的宅子了。 大家都默了卷子出来给长辈看,也?互相看。 陆侍郎看过其他几个子弟的卷子,都只微微颔首。待读了陆睿的,终于露出满意的微笑。 “稳了。” 温蕙裁了许多的新衣裳。 她穿了回大红遍地?金的通袖给霍决看。 霍决道:“好看。” 温蕙赧然?:“我也?觉得好看。” 霍决问:“那以前怎么不穿呢?” 她带来的衣服,都素淡。虽好看,却并不是霍决喜欢的。他喜欢浓烈的,有生命力的色彩。 让人觉得活得值得。 温蕙道:“陆家的人不喜欢。” 说完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65、第 165 章(4/5) lt;/h1gt;,眼看着霍决刚才赞“好看”时露出的笑没了。那目光有点冷。 温蕙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只他们?读书人家,讲究淡雅不俗,不像咱们?。”她道,“一家子都人淡如菊的,我一个人大红大绿也?不像样子。早两年刚成亲的时候还?穿过,后来渐渐就干脆不裁了。 这一句“咱们?”让霍决重露出笑意。 他问:“但是你自己喜欢的,还?是这种的?” “是啊,怎么办呢?”温蕙怅然?,却又微笑,“到底,还?是这样的俗人。” “其实我最喜欢的还?不是这件。”她又道:“我最喜欢那几件曳撒和贴里,没想到还?会?给我裁这个。” 曳撒、贴里都是上衣下裳不分/身?的,上面是斜襟交领,曳撒下半身?是带马面的裙,贴里下半身?是褶裙,下面都要配裤子穿。贴里通常外面还?要再罩一件袍子。 多是男子穿的,算是武人的装束,骑马、练武都方便。 霍决道:“以后带你去骑马,肯定得裁。” 骑马什么的,温蕙只微微一笑,没接话茬。 霍决道:“我记得那年在长沙府,你就是穿得曳撒。” 温蕙道:“我捡我哥哥们?小时候的穿的。我娘不肯给我裁的,说我太不像个姑娘家。后来我跑一趟从长沙府,她快气死?了,更不肯给我裁了。但其实我真?的也?穿不着。我日常只两身?裋褐,练功的时候穿。” 霍决问:“月牙儿,功夫可有丢下?” 当年长沙府外,他看着她一根白蜡杆子抽得几个狂生鬼哭狼嚎。不是花拳绣腿,她的功夫是很俊的。 温蕙道:“不敢呢。” “在陆家,学了很多东西,也?丢了很多东西。”她道,“只有功夫不敢丢。” 从温家带去的最有价值的东西,便是一身?功夫了。 虽然?陆夫人嗔过几次“到底有什么用”,她无法回答,但她内心?里,是坚决不肯放下的。 婆母和夫君讲的许多道理?都是对的,都是没法反驳的。温蕙也?没那个口才反驳。 只这些年,她心?里始终是明白的,若连这个都丢了,怕是,再也?没有自己了。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陆少夫人一日未曾偷过懒。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65、第 165 章(5/5) lt;/h1gt; 166、第 166 章 第166章 “换个衣服, 我?们过两招?”霍决说。 他这话?说完,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看到温蕙的眼睛亮了起来。她那一?直都平静得令人?担忧的情绪, 似乎起了微微的波澜。 “好。”她说, “四哥等我?。” 她脚步匆匆地进?去了。 可?能?是怕他等, 很快就出来了。换了一?身银蓝曳撒, 发髻拆了, 扎成了一?个高高的马尾。 许多爱漂亮的少年郎喜欢这么?扎。老古板们看到了不免斥一?声轻浮。 但温蕙这么?扎起来, 看不出她已?是妇人?。纤腰一?束,身姿窈窕挺拔, 行动间看得出矫健。 这衣服,实是比大袖、马面的女子装束更适合她。 而且好看,整个人?都有?了精气神,明亮起来了似的。 霍决不眨眼地看了一?会儿, 道:“走。” 两个人?便?来到院子里。 霍决的蟒袍也有?礼服样式的,但他日?常穿的通常都是裁作曳撒的。毕竟是武职。 两人?互相抱拳施了礼, 拉开了架势。 霍决抬眸看去, 温蕙的眸子也看过来。 这一?刻,她眸子里精光内敛, 看起来的确像温家的女儿了。 霍决勾了勾手。 温蕙也不客气, 一?记直拳挟着风迎面呼啸而来,闪电一?般。 霍决颇感意外,因少有?女子走刚猛路数的。 但他自己也是刚猛的路子,不躲不闪,硬接了。 拳与掌猛撞,肘与肘硬碰。檐廊下的婢女们看不清,只听到砰砰砰砰几声闷响。 手底下走完这几招, 温蕙就知道膂力上讨不了好去,腰一?折,毫不犹豫地一?记旋踢向着霍决头颈而去。 霍决一?个铁板桥后仰,手撑到地的瞬间劲腰拧动,长腿轮开,便?给了温蕙一?记扫堂腿。 但温蕙的反应极其迅敏,被扫中?的瞬间便?借着旋踢的惯性一?个侧空翻躲了过去。 只是躲过了扫堂腿躲不开硬拳。霍决一?记猛拳击中?了温蕙的肩膀,温蕙身体尚未落地,完全没有?支点,直接飞了出去,摔落在地上滚动,砰地一?声撞到了正房的房基上才停下。 婢女们惊呆了。 都督……竟然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66、第 166 章(1/6) lt;/h1gt;一?丝都不留手的吗? 这可?不是安左使刘右使,这是温姑娘啊。 霍决收拳,负手而立:“站起来!” 温蕙打个滚,自己站了起来,滚了一?身土,扶着肩头,显然是被打痛了。 只一?双眼睛,蕴着精光,还有?跃跃欲试。 这样的眼睛,曾经让陆嘉言手痒,想入画。 这样的眼睛,让霍决觉得,她真的是月牙儿。 “四哥。”她赞道,“好功夫!” “我?生下来吃这口饭的。”霍决道,“只是你,怎么?走刚猛的路子?” 温蕙揉着肩膀道:“我?力气比寻常男人?都大的。” “那也只是寻常男人?。”霍决道,“遇到真正的练家子,到底是吃亏的。你怎么?不明白。” “明白的。只是……”温蕙无奈一?笑,“我?练武,没有?用啊。” 霍决一?怔。 “我?也就是练而已?,根本,就没有?能?用上的时候。”温蕙道,“所以,走什么?路子都是一?样的。我?都练的。习惯了,上来就用上了。” 霍决明白了。 温蕙不靠这个吃饭的。她作为陆家少夫人?,练功夫也只是健体强身罢了。实没有?任何能?用的地方。 刚才试下来,已?经探出她的深浅。这些年养尊处优的后宅妇人?生活,竟能?有?这样的身手,可?知她是真的一?日?都没有?放下,一?直在用着苦功。 果真是月牙儿。 岳母信中?说的那个,有?根骨,有?天?赋,能?吃得下苦的月牙儿。 霍决心里,有?一?些缥缈的东西,渐渐落到了实地上。 他问?:“在家里都是自己一?个人?练吗?” “是。”温蕙拍了拍身上的土,“原本我?的陪房里有?两个小?子可?以陪我?练练。后来他们俩都长大了,不能?进?内院,我?不能?去外院,就只能?自己练了。” “以后我?陪你练。”霍决过去蹲下去帮她掸衣摆上的土,“家里有?个校场,那边什么?都有?,你没事过去看看。跟军堡里也差不多。” 温蕙意外:“家里还有?校场?” “在西北角。”霍决道,“可?以跑马,射箭。” 在家里就可?以骑马吗?还能?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66、第 166 章(2/6) lt;/h1gt;射箭。 温蕙道:“好。” 她回答得平静,但霍决蹲在地上仰头看她,看到她眸子里终究是有?些不一?样的东西闪过。 是期待。 虽然很微弱,一?闪而过,但,对以后有?期待就好。 总胜于,平静得如一?潭死水,叫他睡觉也睡不踏实。 霍决见过各种各样不同的人?,他的内心里其实实是怕温蕙会是那种女子——奉献了自己的一?切,尽力安排好能?安排的,然后……自我?了结。 她本来离开陆家,就是打算跟这个“幕后之人?”同归于尽的。 温蕙的院子他派了得力的番子守着,便?是怕万一?有?事,婢女们应对不了。 那日?听到温蕙说言而有?信,好好过日?子,踏实了很多。但死水一?潭在他看来算不上好好过日?子。 他将她强留在身边,不是为了让她心哀若死的。 霍决站起来,牵了温蕙的手,往屋里走。 温蕙走上台阶,左右看看低头躬身的婢女们。 霍决问?:“怎么?了?” “没事。”温蕙低头,自言自语般地呢喃了一?句,“真安静啊。” 霍府的婢女肯定是不懂得功夫的,看她们日?常走路下盘轻重就能?看得出来。 但是她们站在檐廊下看她和霍决切磋,没有?人?拍巴掌、喝彩、嬉笑。每个人?都严肃,紧绷,听候使唤。 她每日?早晚在院子里练拳的时候,她们也是这样的。 在霍府,练功是一?件很正经的事,温蕙想,不是什么?异类的、热闹的杂耍。 霍决牵着她手进?屋,给她讲府里的事。 “日?常住在府里的,除了你我?、小?安之外,康顺也常会留宿,他在这里有?自己的院子。”他道,“除了他们两个之外,府后面住了一?些亲兵,日?常他们会在家里的校场训练。” “咱们习武之人?,不必那么?讲究。这府里只有?你一?个女主人?,你去了,他们便?知道你是谁,不会冒犯你。” 温蕙怀念道:“从前军堡里,就是这样的。” 温夫人?跨上马就能?出门,男人?也好女人?也好,纷纷给她让路。并?没有?什么?严防死守。 只到了江南,女人?被层层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66、第 166 章(3/6) lt;/h1gt;包裹住,一?堵堵院墙隔开,唯恐别的男人?多看去一?眼。 她道:“等过完礼,我?去看看。” 那时候名正言顺,旁人?见了她,称一?声“夫人?”就可?以了。不必问?她姓什么?,不必唤她“温姑娘”。 她向霍决求证另一?个事。 “四哥,你跟我?说个实话?。”她问?,“我?的功夫,究竟如何?” 刚才切磋虽然只是短平快,但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足以判断高低深浅了。 霍决问?:“你自己不知道?” “以前在军堡的时候,常有?擂台,我?心里有?数。”温蕙说,“只七八年了,都自己一?个人?练,再没跟人?切磋过了。心里没底了。” 心里没底,便?敢揣着一?柄匕首来了? 霍决问?:“你的枪法呢?可?丢下没?” 犹记得当?年她一?根白蜡杆子,使得虎虎生风,可?俊。 温蕙叹气:“我?就没摸过真的枪,我?只有?一?根白蜡杆子。” “我?娘怕我?没轻重伤了人?,只许我?以棍练枪。家里开了刃的兵刃是不许我?碰的。”温蕙道,“连我?练刀都给的我?一?柄缺了口的钝刀,还不许我?磨。” 霍决忽然笑了。 温蕙微怔。 霍决道:“我?记得这个事。” 温蕙望着他。 她想起来了,这个事,她写信抱怨过的。 那时候,真是什么?琐琐碎碎啰啰嗦嗦的事情,她都写信给他。有?时候信纸会攒到十张八张的,再一?起发。 纵路途遥远要很久之后才会收到回信,他也一?定会给她回信的。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自己分明是将他当?作了家人?,当?作哥哥般看待了。 可?他呢,四哥他……很认真、很温柔、很耐心地把她当?作未婚妻在对待。 倘若她那时候年纪不那么?小?,大概他随信寄来的就不会是泥娃娃、九连环,就是胭脂水粉衣裳钗环了。 如果,如果没有?潞王之乱……会怎样呢? 大概不会错过四哥,也不会,遇到陆嘉言。 那样她的人?生,又会怎样的呢? 如果四哥身上未曾遭那一?刀,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常常笑? 过得顺的人?都爱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66、第 166 章(4/6) lt;/h1gt;笑的,陆嘉言就爱笑。她以前,也爱笑。什么?时候开始不那么?爱笑了呢? 四哥以前,一?定也是爱笑的人?吧?只他这些年太辛苦,笑不出来。 那日?与他重逢,他一?张脸多么?地冷啊。 从前偶尔听人?提起他,说到他名字,说到他厉害的时候,那些人?也是不自觉地带着悸惧的。 悸惧,又鄙夷。 读书人?,哪里会看得起阉人?呢。哪怕提到他的名字会发抖,也一?样还是又害怕又鄙夷的。 四哥,从许多年前就开始面对这种鄙夷了吧。 在这种鄙夷中?,他努力地往上爬,爬到了足够高的位置,握着让这些鄙夷他的人?提到他就害怕的权势。 可?是他很少笑。 其实他笑起来很好看。 温蕙被霍决的笑带动,也微微笑了,又道:“我?只从前在家里,偷偷摸过我?娘那根红缨枪。她从娘家带过来的,我?外祖父给她的。只被她发现了,就要挨揍。” 霍决喜欢听她说青州的事。 因为青州的事,算是他们俩共同的回忆。这“共同”二字,十分珍贵。 温蕙接着道:“我?出阁的时候,只带了我?那根白蜡杆子。那个也丢在陆家了。原不知道是你,要早知道是你,我?就带过来了。” 这就是胡话?了,要早知道是霍决,事情根本就不是现在的这样子了。 但温蕙忽然怔住。 因为她才想起来,她这根白蜡杆子,并?不是当?初带出门的那一?根了。 她的那根呢? 霍决对温蕙过于平静的状态一?直忧心。 因为他最清楚不过,长期的压抑情绪会让人?变成什么?样子。触底反弹的情绪容易反噬。最好,是能?宣泄出来。 他以练武这件事,撬动了温蕙的情绪,仿佛轻轻地划开了一?个口子。 那些压抑已?久的情绪,果然便?泄洪一?样地喷发出来了。 这天?晚上,他睡到半夜被唤醒了。 因他吩咐过,温蕙那里有?什么?异动,都要立刻禀报他的。 霍决披上衣服就去了。 一?路上,婢女跑着追在他身边:“睡的时候还好好的,夜里忽然醒了就开始哭,也不让我?们靠近。” 这婢女以前是上房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66、第 166 章(5/6) lt;/h1gt;里贴身伺候霍决的,因为得力,被送去贴身伺候温蕙。 霍决问?:“哭得很厉害吗?” “嚎啕大哭。”婢女说,“只捂着声音。” 霍决的步伐更快了。 婢女提着裙子气喘吁吁,已?经跟不上。 待到温蕙的院子,屋子里亮着灯。 院里的婢女迎上来,霍决低声问?:“她怎样了?” 婢女低声道:“不哭了,但也不让我?们靠近。” 霍决点点头,走上台阶,推开门进?去了。 走进?正堂明间,穿过次间,进?了内室。 内室里已?经点了蜡烛,但匆忙中?只点了一?根,橙色的光昏昏的。 帐子垂着,隐约有?抽噎的声音。 “月牙儿,是我?。”霍决说着,撩开帐子,走进?了床里。 床里没点灯,更昏暗。 温蕙坐在床上,腿上还盖着被子。抱着腿,脸埋在膝盖的被衾里。 背心一?耸一?耸的。 “月牙儿。”霍决唤她。 “四哥,别这么?叫了。”她道,“我?长大了。” “好。”霍决道,“蕙娘。”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66、第 166 章(6/6) lt;/h1gt; 167、第 167 章 第167章 霍决只站在床边, 并不说?话。 许久,温蕙道:“四?哥,我没事。” 霍决道:“哭出?来?, 会好点。” 温蕙埋着脸, 道:“四?哥, 你也很坏。” 霍决道:“我做不了好人?。” 温蕙道:“放我走不行吗?” 霍决道:“不行。” 幽暗中, 传来?温蕙调整呼吸的声音。 霍决道:“你若想孩子, 我可以让你们团聚。” “不行。”温蕙拒绝了他, “你别动她。” “她叫璠璠,玙璠之?璠, 名为美玉。” “陆璠, 她是余杭陆氏嫡女。” “你别动她。” 霍决垂下眼。 这便是他无法与?陆睿相?比之?处。 他纵然有权势, 能握着陆家一家人?的身家性命,能强留温蕙在身边,也无法给温蕙的女儿一个好的出?身。便是将陆璠视作亲生, “权阉之?女”也根本没法和“余杭陆氏女”相?提并论。 和那些百年的书香世家比起来?, 纵他一时握着权势, 终究也只是无根之?人?。 今天是睡到?半夜突然醒了, 看着四?周奢华的环境,茫然许久,压抑了四?五个月的情绪终于崩了, 控制不住地哭了个天昏地暗。 谈起璠璠,温蕙哭得昏沉沉的脑子清醒起来?。 她为了什么走到?今天这一步呢?陆夫人?,陆嘉言,璠璠。 求仁得仁了啊。 说?好了言而有信的。 温蕙终于把呼吸调整了过来?,抬起头。 眼睛红红的,鼻子红红的, 嘴唇也微微肿了。 “我没事了。”她说?,“哭一场就?好了。” 好久没有这样哭了,上一次……上一次是陆嘉言,和别人?有了肌肤之?亲。 到?落落的时候,她都?没哭,她以为自己再不会这样哭了。 霍决在床边坐下。 “你要?真想离开,我不拦着你。”他握住她的手,缓缓道,“只你得把我的命一起带走。” 温蕙握了拳,霍决便包住那拳。 “从前远远地只看着,可以。但已经到?了我身边,再失去,我不成。” “换了谁都?不成的,会疯。” 温蕙的拳松开了。 霍决捏着她的手,以自己的手掌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67、第 167 章(1/5) lt;/h1gt;缓缓摩挲那手心。 “家里的大门?,一直开着的。没有的我的命令,没有人?敢拦你。”他说?,“你若想走,拔脚就?能走。” 他道:“困住你的不是我,你好好想想,到?底是谁,把你困在这里了?” 温蕙涩然道:“是我自己。” 霍决道:“若不在乎姓陆的一家,你早就?海阔天空。” 温蕙道:“你便是坏在这里。好像给我许多选择,但我唯一能选的,就?是你想让我选的。” 霍决摸着她缎子般的头发:“谁叫你是这样的人?呢。你若挣脱不了自己,被别人?摸透了,便永远只能走别人?让你走的路。” 似乎,这十年,她的人?生都?是这样的。 温蕙呢喃着,将脸枕在自己膝头。 “你若成亲,别人?会问的吧。”她说?,“霍连毅的妻子是什么人??从哪里来??” “青州温氏,或者临洮温氏。”霍决问,“喜欢哪个?” 温蕙道:“临洮吧。” 嫁给权阉霍决的,不能是青州温氏女,也不能是余杭陆氏妻。 “别人?问,若不喜欢。”霍决道,“还可以选择不答。” 还有这样的选项吗?温蕙诧异。 “以后,我们收养些孩子。”霍决说?,“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温蕙只喜欢璠璠。 当母亲的,当然是最爱自己的孩子。霍决也是知?道的。 倘若他能让温蕙为他生一个孩子,就?不必忧心忡忡,不必忐忑不安了。 然而他不能。他无法像旁的男人?那样,用?孩子留住一个女人?的心。 “都?可以。”温蕙道。 但她停了停,想到?四?哥此生,是无法有自己的孩子了。又道:“男孩女孩可以都?养。” “我教他们甄家枪,”她轻轻地道,“你教他们霍家刀。” 那样的话,是什么样的日子啊? 不是他梦里的日子吗? 霍决低下头去亲了亲温蕙的额头,将她圈在怀里。 小安作为府中的二号男主人?,自然得知?道昨晚的事。 “昨个夜里怎么回事?”他担心地问,“嫂嫂没事吧。” “还好。”霍决说?。 霍决忽地打量了打量小安。 小安:“嗯?” “你嫂嫂平时练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67、第 167 章(2/5) lt;/h1gt;功找不到?人?切磋。”霍决道,“你有空去陪她练练。” 这等小事,小安不疑有诈,一乐:“行。” 又道:“我嫂嫂不容易啊,嫁到?读书人?家,功夫居然没搁下。哎,当年我就?想跟她切磋一下,可现在要?再想,就?是欺负她了。” 毕竟岁月匆匆过去许多年,他早就?不是当年的他了。 他保证道:“我悠着点,让她不至于太没面子。” 霍决移开了视线:“她昨夜没睡好,你明天去吧。” 小安痛快道:“我随时。” 翌日果然去了。 一身大红的鲜亮衣裳,孔雀似的招摇。 温蕙道:“好几日没看见三叔了。” 三叔这称呼好,顺耳。 “我可忙了。”小安眉开眼笑,“这几天脚底板打后脑勺了。” 小安忙什么呢?他在给温蕙准备嫁妆呢。 温蕙来?的时候只带了几只简单的箱笼而已。霍决可不能让温蕙光着身子嫁进来?,得有嫁妆。 当年在齐王府初露头时,便掏空了家底给她补嫁妆。如?今,温蕙要?嫁给他了,光是他口述的东西,都?拉了长长的一张单子。 小安最近跑断腿了。 就?这么忙,他还得抽空来?陪他嫂嫂练功夫。 多么贴心的小叔子! …… 贴心的小叔子一瘸一拐地去了上房找他哥。 “缺德!”他咬牙切齿,“你就?是缺德!” 他快要?被气昏了:“你不跟我说?清楚了!我还说?让她三招!” “这有什么好说?的。”霍决喝茶,“一上手不就?知?道了。谁个跟你动手前,还要?将自己的功夫深浅给你交个底?” 小安气死了! 功夫有没有,手底下走一走就?知?道了。 小安还说?让温蕙三招呢,结果手底下一走,嘁哩喀喳! 他哥日常常把他嘁哩喀喳,怎么娶个嫂嫂,也能把他嘁哩喀喳? “我功夫没那么烂!”他气恼,“是她功夫太好!不怪我!” 霍决微微一笑:“康顺回来?没?他回来?,让他也去试试。” 温蕙想知?道自己如?今的水平,最好就?是多与?人?交手,心里就?有数了。 小安以拳击掌:“对,叫他也去!不能我一个人?吃闷亏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67、第 167 章(3/5) lt;/h1gt;。” 过两日康顺办差回来?了,便被小安忽悠着去给他们嫂子作陪练去了。 温蕙先问:“你和小安比怎么样?” 康顺道:“我甩他十条街。” 小安:“呸!” 温蕙问:“和四?哥呢?” 康顺道:“那不如?。” 温蕙大体心中有数了:“来?。” 两人?拉开架势。 小安坐在廊下一条腿踩在廊凳上,等着看好戏。 康顺身高体壮,膂力过人?,和小安完全不是一个路数。 但温蕙这几日已经把自己掰过来?了,不跟他硬碰硬。 小安瞅着温蕙这身法灵便,便喝彩。 他看出?来?了,温蕙被关在深宅大院里,不像他们可以相?互切磋陪练,还能有这样的身手。她是真正天生的根骨。 最终康顺被温蕙反折了手臂,摁在了地上,吃了嘴泥。 小安乐不可支。 康顺有点不信,还想挣扎。但温蕙拿捏的都?是关键位置,穴道摁着,血不流通,酸麻酸麻的,浑身的力气都?使不上来?。 康顺服气了:“嫂嫂赢了。” 三个人?屋里坐下喝茶,温蕙问:“你们两个的功夫,在外面又算怎么样呢?” 康顺道:“监察院有几个能打的,那是尖子了。除了那几个,哥哥之?下,我数得着的。” 他们是正经武人?,刀头舔血,吃这口饭的。 他这么说?,温蕙对自己的水平大体有了个了解。 “还行。”她道。 康顺小安都?看得出?来?,她眉眼间舒展了许多。 终于到?了会试放榜日。 榜下人?山人?海,不知?道踩掉了几只鞋子。 平舟骑在刘稻的肩膀上,刘稻一个劲地催:“找到?没有?找到?没有?” 平舟眼睛盯着墙上的榜:“别急,别急……我……找到?了!找到?了!” 他使劲敲刘稻脑袋:“快!回去禀告公子!快点!驾!” 刘稻骂了声,顶着平舟,仗着自己身高体壮往外冲,杀出?了人?群。 平舟跳下来?,冲到?了街旁的马车前,扒住了车窗:“公子!公子!” 车里传来?陆睿的声音:“如?何?” “会元!”平舟兴奋地说?,“你中了会元!” 他故意大声,引得周围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67、第 167 章(4/5) lt;/h1gt;的人?看过来?,议论纷纷。 陆睿却还平静。 上一科,他涂了名,又给了自己三年,便是为着今日。 “走吧。”他道,“回去好好准备,还有殿试。” 但会试取中的,非特殊情况,殿试都?不会黜落。 所以可以这样说?,陆睿不仅已经是进士,甚至可以直接说?,他已经预定了一甲。 马车缓缓离开。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 “那就?是今科的会元啊?” “余杭的陆嘉言吗?” “听?说?他是浙江解元。” “今科会有三元及第吗?” “他中了会元。”霍决告诉温蕙。 温蕙嘴角露出?微笑。 “不愧是他。”她说?。 那个人?,眼睛里有星辰,胸臆里有九州。 少年俊秀,折扇风流。 终于到?了该露出?峥嵘头角的时候。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67、第 167 章(5/5) lt;/h1gt; 168、第 168 章 第168章 会试放榜, 陆睿自然得去陆侍郎府上去说一声。 陆侍郎早得了信,陆家除了陆睿,还有两?个子弟也榜上有名。今科收获三人, 陆侍郎很满意。 待见到陆睿, 他笑容更深。 “给家里报个喜吧。”他道。 其实按照陆睿的性格, 觉得大可不必在这时候修书与家里。因四月里还得有殿试, 殿试之?后?才真正定名次。最?后?放榜再?与家里说便是了。 但陆侍郎捋须笑道:“会元呢。写信回?去, 也叫你母亲和?侄媳妇高兴高兴。” 陆睿心中微动, 叉手道:“是。” 回?到自己的宅子便写了信给家里,先报平安, 再?轻描淡写地说了中会元的事。又说自己在安心准备殿试, 待到定了名次会再?给家里写信。 待放了笔, 等字纸阴干,心想,她会高兴吧? 她最?喜欢他有学问的样子了。 这么想着, 嘴角不由勾了起来。 平舟拿了信, 喜气洋洋地往外跑。 刘稻一胳膊勒住他脖子:“吁~吁~, 干嘛去?” 平舟让他勒得差点翻白眼, 扒开?他胳膊:“轻点!别闹!我寄信去。” 刘稻眼睛一亮:“往家里吗?我也有信要给我娘。” 平舟“嗤”地一笑,斜眼:“唷,给婶子啊?” 刘稻脸一红, 敲他后?脑一下:“要你管!” 那信虽是说着给刘富家的,可实际上,刘富家的不识字,还是得绿茵念给她听。刘稻便在信里写些?小夫妻的甜言蜜语,我想你了睡不着买了好?玩的东西回?家再?给你之?类的。 刘稻胳膊肘压上平舟肩膀,斜睨他道:“你也别笑我, 等你娶了元儿,就明白了。” 这回?轮到平舟脸上一热。 他看上了温蕙跟前?的元儿,这趟走之?前?,跟他爹娘说了。他爹娘去少夫人跟前?求了,成了。他也不小了,盼着娶媳妇呢。 忙掩饰道:“你快点去拿信呐,我赶着去呢。” 哪用回?去拿,刘稻笑吟吟地从怀里掏出来,原来早写好?了,一直贴身搁着呢。 平舟和?刘稻都不知道,他们思念的两?个人,正在一起说话。 开?封陆府,刘富家的蹙着眉头推开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68、第 168 章(1/5) lt;/h1gt;?门,便看见屋里两?个人,忙展开?眉头:“元儿来了。” 元儿起身喊了声“婶子”,两?人寒暄了两?句,元儿要回?去。 绿茵扶着腰要起来,两?个人都忙说:“你别起来了。” 待元儿走了,刘富家的问:“元儿现?在还好?吗?”刚才看着眼眶是红的? 绿茵叹了口气:“手都粗了。” 绿茵、元儿都是温蕙跟前?的丫头,绿茵年长?,发嫁了,元儿顶上来。陆睿临行前?,她和?平舟订了亲。 平舟、刘稻都是陆睿跟前?得用的年轻人,眼看着将来有前?程。 本来一切都美美满满的,谁知道少夫人忽然病了,上面?一句伺候得不好?,把元儿几个丫头都打发去了别处。元儿自然委屈。 那时候绿茵还劝她,等少夫人回?来,少夫人是那么宽厚的一个人,必会召她回?去身边的。 谁知道等到二月里,等来的是少夫人的丧讯。 “平舟的娘不太高兴。”绿茵叹道。 绿茵这般,做到大丫头,因年纪到了发嫁了而离开?主人,对丫鬟来说就算圆满了。待日后?孩子大些?可以离手,再?去主人跟前?,凭着旧日的感情谋个媳妇子的差事,未来朝管事妈妈的方向发展。 或者?男人前?程好?了,女人也可以不用谋差事,安心在家里也可以。 平舟家自然对元儿也是这般的期望。结果?眼看着再?等一年就可以走绿茵的路子,突然被贬到旁的地方去做些?粗活。体面?都没了。 “说到底,就是少夫人去得太突然……”刘富家的掉了眼泪。 她抹抹眼泪,叹道:“我刚才去问过,青州居然还没来人。陆管事道,若再?不来,就要往余杭发了……” 陆管事便是陆续,陆大总管的长?子。他和?他的二弟,在陆正面?前?都十分得用。都说等陆大总管荣养了,下一任的大总管必是陆续。 绿茵蹙眉:“娘,往青州报丧,是派了谁去?” “哎?”刘富家的道,“我不知道。我没问。外院的人,我认识的也不多?。” 绿茵没再?说话,只她心里总觉得有些?东西影影幢幢的,又说不清。 因男人们全都不在家,绿茵有身子,刘富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68、第 168 章(2/5) lt;/h1gt;家的便和?绿茵一起睡,以便照顾她。 哪知道睡到半夜,刘富家的忽然坐了起来,把绿茵也吵醒了:“娘,怎么了?” 刘富家的呆呆坐在床边,也不回?答。 绿茵害怕,推了她一把。刘富家的像突然醒了似的:“我想起个事!差点忘了!” 绿茵问:“什么事啊?” 刘富家的道:“少夫人她有个东西托给了我,叫我给银线的,我忘记了。” 绿茵松了口气:“吓死我了,还以为什么事。既是给通嫂子的,让人稍过去就行了。” 她又叹道:“不知道家里有没有去余杭那边报信,通嫂子知道不知道少夫人过身的事了?她若知道,不知道得难过成什么样子。她和?少夫人感情最?好?了。” 刘富家的却还怔怔的。 绿茵又担心起来,推推她:“娘?” 刘富家的想起了温蕙当时的话…… 【什么时候给?】 【等你觉得该给银线的时候,你就给。】 那时候听了莫名其妙,一头雾水。 只现?在……刘富家的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所谓“该给的时候”难道说的是…… 可少夫人又怎么会知道? 刘富家的怔怔地想,一个人怎么能预知自己的死期? 京城,告知了温蕙陆嘉言中了会元的消息,霍决又跟温蕙说:“我出去一趟,这两?日不在家,有事你找小安康顺都行。” 温蕙点头:“你忙你的,我没有什么事的。” 霍决摸了摸她的头,出去了。 正房外,小安抱着手臂倚着廊柱,见他出来,跟上。 “这个陆嘉言,还真没想到。”他念叨。 其时,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纵读书人一时会被权宦打压,但在时人心目中的地位始终都是高贵的。 进?士都是文曲星下凡,至于解元、会元乃至状元,更是人中菁英。是堂堂正正,走阳关大道的人。 这一点,是权势也遮掩不了的事实。 霍决嘿然道:“他若只是个平庸书生,蕙娘何至爱他若此。” 小安啧了声。 霍决道:“我去趟西山,明日回?。你看家。” 以前?说出门就出门了,何须交待什么看家不看家的。现?在可不得了,出个门居然还要特意交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68、第 168 章(3/5) lt;/h1gt;待一声。 还不是因为家里有记挂的人。 小安在后?面?喊:“你去西山干嘛去啊?” 霍决只丢给他一句:“少管。” 小安叉腰。 居然让他少管?那不用说了,肯定跟嫂嫂有关系。 否则哪有什么他不该管的事。 只奇怪,西山大营,乃是京军三大营的驻地。霍决去那里能做什么与温蕙相关的事。 京军三大营驻扎在西山,除了军营,这里还有匠器营,专事打造、修补兵器、盔甲。 闻听霍决到来,匠器营的管事忙迎出来。 一行锦衣番子开?道,分列开?来,中间大步行来一人,黑底金线的蟒袍,绣春刀横挎腰间,正是监察院都督霍决。 管事上前?行礼:“见过都督。” 霍决问:“怎么样了?” 管事道:“火候差不多?了,就差祭炉了。” 霍决道:“去看看。” 管事引着霍决入营,一路有许多?工棚,“叮咣叮咣”的击打声不断。打铁的炉子不熄,营地的温度比外面?热上许多?。 到了一处棚中,管事指着炉槽:“都督请看。” 匠人们纷纷让开?,霍决上前?。 那炉槽乃是烧制长?兵器的,一根通体泛着红光的长?物浸在火中,稍微靠近,便热气燎人。 霍决凝目看了一会儿,问:“什时候是吉时?” 管事道:“明日卯时三刻。” 差不多?是太阳升起的时刻。 霍决便是为着这个来的。他道:“祭炉,我来。” 管事吃惊,犹豫:“这,都督万金之?躯……” 霍决道:“无事。” 管事便不再?劝,叉手遵命。 霍决当晚便宿在西山。 睡到半夜,身边人唤醒了他。 他穿上衣服推门而出,天还黑着。 到了匠器营的工棚里,热火朝天,健壮的工匠们拎着火钳、大锤,赤着上身,露出被炉火燎烤得油亮的皮肤肌肉。 管事使人搬来了长?凳,霍决坐下,看他们将那根长?物从炉槽里夹出来,放在锻造台上捶打。 叮咣叮咣,富有韵律,火星四溅。 又放置回?炉槽中,复又取出锤炼,如是三次,天已经亮了。管事看了看漏刻,抬头:“都督。” 霍决站起来,将上衣褪下,袖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68、第 168 章(4/5) lt;/h1gt;子系在腰间,如工匠一般赤/裸着上身。 匠人们都知道他是阉人。 可火光中,他的身体肌肉块块分明,肩背是一条斜斜的弧线,收于一握劲腰。 刚劲,有力。 这样的……竟是阉人。 众人心中无不浮现?出同一个想法。 可惜了。 霍决拔出了刀,走到炉前?。 壮实的汉子用力拉动风箱,炉中火焰吞吐,那长?物被烧得通红泛光。 霍决站在炉前?,热浪烤得皮肤疼。 这时,管事道:“都督,现?在!” 霍决握着刀踏上一步,转过身来。 绣春刀挽了个刀花,在火光中划出一团光。 有一瞬,霍决握刀的手像是负在腰后?。下一瞬,刀锋划过结实遒劲的肌背,刀尖指向了地面?。血顺着刀锋滑落到地上。 而后?背迸射出的鲜血,溅射进?了炉槽中,激起了一阵白烟。 工匠们呼喝声四起。 “成了!” “成了!” “起炉!” 长?长?的兵器再?次被从炉槽中取出,置于锻造台上。 四名壮实工匠轮流挥动铁锤。 叮咣叮咣。 这韵律有美感。 霍决提刀站在那里,有番子给他后?背上药。 他看着铁锤下,那长?兵渐渐露出真容。 “淬水!” 一声断喝后?,长?兵进?了水槽,嗤嗤地冒起大量白烟,红光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 哗啦啦出水,再?置于锻造台上,长?兵露出了真貌。 霍决走过去凝视它。 “都督,”匠人们汇报,“还需细细打磨。” 但,虽然现?在还是未完成的状态,那长?长?杆子,已经泛着银子般的光泽,因火淬和?水淬产生了自然的纹理,看起来像梅花。 尖尖的头,虽还未开?锋,已有冰冷嗜血之?感。 看得出来,待细细打磨完,定是一杆宝枪。 她一定会高兴的。 她最?喜欢传说中的亮银梅花枪了。 霍决嘴角不由勾起。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68、第 168 章(5/5) lt;/h1gt; 169、第 169 章 第169章 当年, 连毅哥哥许诺给?小月牙儿,说要送她一杆亮银梅花枪。 其实他说的并不是?真正的亮银梅花枪。因那时候,霍家四子的财力, 根本?负担不了一杆真正的亮银梅花枪。 那个时候霍决其实是?打算未来送给?温蕙一杆铁枪。因为大家都是?这样的, 手握着铁枪吹牛“我这是?亮银梅花枪”。月牙儿也是?能接受的。 只是?没想到, 当月牙儿真正来到连毅哥哥身边的时候, 霍决已经有能力为她打一杆真正的亮银梅花枪了。 精钢添加了秘银, 古法锻造, 人血祭炉。 武人是?需要武魂的。 武魂要以血淬炼。 温蕙功夫虽好, 她却是?连只鸡都未曾杀过。 霍决也希望,纵她手中有长?/枪, 也能每日里欢欢喜喜地, 一生不必染血。 有他的血,足够了。 三月底,开?封。 陆正对陆续说:“差不多了, 发丧去余杭吧。” 样子都做得差不多了,对外只说是?久等不来青州温家的人, 天气渐热,要赶紧送回余杭安葬。 陆续说:“我亲自?送回余杭,让陆延去青州。” 陆延是?陆大管家的次子, 银线的二伯哥。他和哥哥陆续都是?陆正跟前得用的人,将?来也要接替父亲大管家的位置。 陆正道?:“让陆延去那边有眼色些。” 陆续道?:“他肯定的,老爷放心。” 听到温蕙的灵柩要回余杭了, 刘富家的和绿茵又?哭了一场。 刘富家的把当初温蕙给?她的东西起出来, 抱着去找了陆续:“当初少夫人刚病的时候给?的,让我收着,说万一有什么?, 让给?银线。你知道?的,她们两个一起长?大的。” 陆续也当场洒泪:“少夫人仁厚,我三弟妹知道?了,定要伤心得吃不下饭的。” 接了。 待刘富家的离开?,他回到屋中拆开?层层包裹布,里面是?一个匣子。 揭开?匣盖,铺的是?满满一层银子。 陆续放下心来。 少夫人和三弟妹感情很好,想着以后再?不能庇护她了,临去前给?她留些银子傍身,可以理解。 只也忍不住叹一声。 少夫人真的是?个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69、第 169 章(1/5) lt;/h1gt;很好的少夫人。三弟妹也勤快孝顺。都是?好女?人。 只深宅大户里腌臜事永不会禁绝,由不得他们这种做下人的置喙。 一个好的管家没法去管主?人做的事对还是?不对,只能去帮主?人把事情办得更?周到更?缜密。 淳宁四年四月初,开?封陆家少夫人的灵柩启动,发船回归余杭。 一个女?人嫁了,便是?夫家的人。若死了,葬进夫家的祖坟里,享用夫家的香火,被视为圆满的一生。 不能进夫家祖坟的女?人,一样也不能进娘家的祖坟,譬如未嫁女?、下堂妇。那就将?成为孤魂野鬼,游离在外,享不得香火。 被认为是?不得善终。 四月,京城举行了殿试。 大周开?国之初,皇帝亲自?主?持殿试,亲自?唱名传胪。那时候一届也就取二三十个进士。 如今三年一届,一届三百余人。皇帝早就不亲自?主?持殿试,也不可能三百人都唱名了。 殿试是?阁老们主?持的,但?皇帝去看了看。 皇帝的审美自?来不错,三百人中一眼看到一个人,无法泯然于众人。 皇帝惊道?:“那是?谁,竟生成个人样子!” 旁人道?:“这便是?今科的会元,余杭陆睿陆嘉言。” 翻了翻,补充道?:“余杭陆氏子,其父如今在开?封府任同知,刑部陆侍郎是?他同族。” 会元有才有貌,出身大家,皇帝见了心喜,道?:“我等着他的成绩。” 如无意?外,会元定在一甲。 殿试一整天,贡士们朝入晚出。 第二日阅卷,阁老们排出了名次,列了一甲二甲三甲。 皇帝问:“余杭陆嘉言如何?” 阁老们道?:“有状元才。” 皇帝道?:“他若点了状元,探花可怎么?办。” 阁老们都笑了。因也不是?大周,这规矩自?科举存世演变出来之后,已经传承了数朝,便是?探花郎得是?才貌俱佳的那个。 也有人替陆睿争了争:“陆嘉言是?元兴三年的浙江解元,如今是?会元,若不能三元及第,该是?人生憾事。” 皇帝道?:“他三元及第了,却是?我的憾事。” 一甲的另两个人,一个是?黑胖的胖子,一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69、第 169 章(2/5) lt;/h1gt;个已经四十岁。都不合皇帝的审美。 阁老们又?笑。 因这事其实也没那么?严重。状元榜眼探花,说着是?依次排列的名次,但?实际上到了这个层次的人,才干上来说几乎是?不分?伯仲的。也不是?说陆嘉言有状元才,另两人便没有状元才的。最终的排名就是?皇帝的喜好。 且他们看到余杭陆嘉言的时候,其实内心里也早预测了他“探花”的命。 今科有陆嘉言,他不作?探花,谁作?探花。 第三日放了榜。 陆侍郎笑道?:“果然是?探花。” 不能三元及第,陆睿心中微憾。但?点为探花,他也早有预料。 当今天子得位的手段虽有些非议,却是?个勤勉的君王,有中兴之相。他是?个十分?爱美人的人,身边环绕的亲近內侍,没有生得不好看的。 便是?令人听见名字就害怕的监察院都督霍决,都生得眉眼英俊,面貌硬朗。 不管怎样,拿下了一甲的名次,进士及第。 陆睿微微一笑。 一甲三人,不必去考庶吉士,可以直接授官。待授官,便可以去申请诰命了。 陆夫人的诰命自?有陆正为她挣,陆睿申请诰命,自?然是?给?妻子。 妻以夫贵,温氏蕙娘,自?此有了诰命。 “姑娘。”丫鬟们唤。 温蕙抬眸。 丫鬟们将?两个托盘放在了桌上。 一个里面是?凤冠霞帔,官员妻、母的诰命礼服。 命妇礼服,女?人最贵重的衣衫。 说凤冠,其实是?个笼统的说法。外命妇戴的冠子,真正的名称叫作?翟冠。 温蕙见过陆夫人的凤冠霞帔。 三珠翟冠,口衔珠结的是?银翟,翠口圈上是?抹金的银宝钿花,霞帔、褙子是?云霞鸳鸯纹,镀金的钑花银坠子。 妻以夫贵,如今端到温蕙面前的是?三品淑人的翟冠霞帔,异常华美。 冠子是?四珠翟冠,珠牡丹开?头两个,翠云二十四片,翠牡丹叶十八片,翠口圈上饰着带金宝钿花八朵,金翟两个口衔珠结,边垂珠滴。 霞帔、褙子均云霞孔雀纹,钑花金坠子。 而另一个托盘中的衣衫更?特殊。 温蕙的手抚上去:“这个是?……?” “是?蟒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69、第 169 章(3/5) lt;/h1gt;袍。”霍决的声音响起。 温蕙转身,霍决腰背挺拔,负手而立。 黑色金纹的蟒袍裹在他身上,深沉华丽。 他走过来,也摸了摸那托盘中的衣服,告诉温蕙:“这是?陛下赐的。” 温蕙道?:“这个什么?时候穿呢?” 霍决道?:“想什么?时候穿都行。这个是?礼服样式,若日常想穿,给?你做曳撒。” 霍决最常穿的蟒袍就是?曳撒样式,十分?便于行动。 他当然也有便服,但?若打开?他的衣柜便会知道?,一柜柜一箱箱的,都是?春夏秋冬薄厚不一、材质不同的黑底蟒袍。 赐服,在开?国之初是?真的赐衣服。 并且皇帝赐了一件,这一件若洗得旧了、烂了,是?没有第二件的。没了就没了,除非皇帝再?赐。 若臣子自?己偷偷再?裁,是?逾制了的僭越行为。 但?后来,大家都自?己裁。皇帝也拦不住。到后来,就演变成赐服是?赐给?臣子穿这个形制衣服的资格。 霍决获赐蟒袍,他就有资格自?己裁蟒袍穿。 这些赐服的衣料都是?内造的,价格也昂贵。臣子们想裁,得自?己掏腰包。 只霍都督从不穿旧衣,新衣满箱子。为着这个,内造处的织机从不停。 这也是?从牛贵时代就有的情况,权阉们都如此,延续下来了而已。 温蕙道?:“我这个是?红色的,你的怎一直是?黑色?” 霍决道?:“我喜欢黑色。” “是?呢。”温蕙道?,“四哥穿黑色好看。” 霍决才要高兴,温蕙又?道?:“三叔穿红色也实在好看。二叔呢,其实我想劝他改穿银松色,会显得白一些。要不然显得他黑。” 温蕙关心叔叔们,是?视他们为家人了。 霍决觉得自?己应该高兴。 可他还是?不高兴,轻描淡写道?:“不用操心他们。” 又?道?:“赐服的料子颜色有限,回头我叫内造处拿料子过来给?你过目,你喜欢哪种便裁哪样的。都裁也行。” 霍都督脸上云淡风轻,可眸光灼灼,泄露了期待 温蕙觉得好笑。 才要笑,槅扇门外有人禀报:“都督,放榜了。” 两个人都停下来。霍决道?: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69、第 169 章(4/5) lt;/h1gt;“说吧。” 外面的人禀报:“余杭陆嘉言,点了探花。” 霍决朝温蕙看去。 “探花啊……”温蕙的指尖离开?了红底织金的蟒袍,缩在袖中拢起,微微一笑,“正适合他。” 是?说陆嘉言生得好看吗? 霍决亲自?去看过的,知道?陆嘉言有多好看。 霍决觉得男人好看不好看实在无所谓,并不是?决定人生的关键。 但?女?人被圈在后宅里,外男都见不得。自?家的男人好看不好看,又?实在重要。 他便去瞧温蕙。 他的目光常人都难以忽视。 温蕙抬眼,笑问:“我听说今上十分?喜欢美人的,是?吗?” 这是?皇帝的一点私人偏好,无伤大雅,甚至被很多人认同。自?古便是?这样,身有残疾,面有缺陋的人甚至是?不能做官的,除非皇帝特恩。 所以曾经有卑劣之人对有仇之人,也不必伤其性命,只要敲了他的牙齿,或者划花他的脸,便可以断了对方的入科举的希望了。 霍决承认:“是?。” 温蕙一笑:“所以三叔能到陛下跟前去。” 二叔三叔皆是?监察使,却只有三叔念安有随侍御前的荣耀,就是?因为他生得俊美,皇帝喜欢。 霍决心想,蕙娘自?是?不知道?小安的出身,和皇帝有旧。 正想着,温蕙道?:“四哥也生得好看。” 霍都督顿了顿。 霍都督绷了一会儿,到底没绷住,笑了。 “明日金殿传胪,进士游街,我陪你去。”他道?。 “好。”温蕙抿唇一笑,对自?己的未婚夫提要求,“我想离近点看。” 霍都督一口答应:“好。”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69、第 169 章(5/5) lt;/h1gt; 170、第 170 章 第170章 金殿传胪乃是新科进士们的荣耀时刻。 这一天, 他们穿上提前从礼部领来的的青罗衣缘、圆领大袖的深蓝罗袍,头戴双翅进士巾,巾上簪花一对, 翅上有垂带一对。 春风一吹, 衣袖拂动, 垂带飘飘。 进士们年纪多在?青壮, 偶有少年。个个精神昂扬, 眼含期待。 朝臣们含着?笑看着?这班新人。也有人眼神热切, 仔细打量那?些年轻的进士, 特别是又年轻,相貌又英俊的, 那?榜下捉婿的心意也不掩藏。 新进士的班列中, 打头的前三个人又与旁人不同,他们三人穿的乃是红罗袍,格外显眼。 这其中, 最吸引人注意的,自然是今科探花郎余杭陆嘉言。 真真不负探花二字。 皇帝登座, 金殿传胪。 內侍先唱了一甲三人的名字。在?众人或艳羡,或期待的目光中,陆睿和?状元、榜眼一起出列, 获赐进士及第,叩谢天恩。 二甲三甲都是百余人,只唱第一名的名字。进士们不用单独出列, 按照二甲、三甲的顺序, 一起行三跪九,叩谢天恩,分别获赐了进士出身和?同进士出身。 待这一套授受的仪式完成, 礼部的官员将“金榜”举过头顶,带领着?新科进士出左右掖门,将金榜置于龙亭。 进士们三拜三叩,起身出宫,往礼部去参加进士宴。 礼部实际上就在?皇城前庭广场的东墙外。但进士们出得宫城,并不直接往礼部去。 他们骑上高?头骏马,要绕城一周。 这便是京城百姓津津乐道的,三年一度的进士游街。 这一日,万人空巷。百姓们都聚集到主?路上来。御街两旁的酒楼,楼上临街的雅座、包厢,都飙到了天价,仍然在?几个月前就被预订一空。 约定俗成,这一日,京城大户人家的贵女们可以从这里肆无忌惮的欣赏年轻的新科进士们。 小户人家的女儿们更?是挤到街道旁,要一睹进士们的风采。 这是三年一度的衣冠盛事,喜庆的程度,不亚于年节。 新科进士们春风得意,有十分从容稳重的,也有说说笑笑风流倜傥的,更?有满面通红强撑着?的。 只那?令人看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70、第 170 章(1/5) lt;/h1gt;到就移不开眼的小陆探花,虽一身大红罗袍,却似寒梅凌雪,令人觉得不可亵渎。 女子们为了多看一眼小陆探花,踩掉了鞋子,踩烂了裙摆。 五城兵马司维持秩序的兵丁有被推倒的,还挨了踩踏受了伤。 可小陆探花一双冰润的眼睛扫向哪里,那?一片的人便安静下来,不敢笑闹尖叫,女儿们手中原准备朝着?他掷出去的东西?也都悄悄握住,竟不敢投了。 游街的方阵缓速前进。 离皇城最近的御街酒楼的临街包间历来都是价格最高?的,每到科举之年,贵女们便云集至此。 淳宁四年也不例外,此时,有一间临街的包间里有七八个贵女。这其中有公?主?一位,长公?主?两位,其他亦是学士、阁老家的尊贵嫡女。 这一群贵女挤在?窗边,不断地问:“还有没?有?还有没?有?” 她们自己身上的手帕香包,都扔的都扔完了。眼看着?小陆探花就要过去了,十分着?急。 丫鬟们忙将自己身上的香囊、熏球、络子、手帕统统都献上去给姑娘们。姑娘们使足了力?气朝着?那?一抹红色的身影掷去。 只有今天,只有今天这样的日子,她们被允许肆无忌惮地、远远地向一个男子表达爱意而不会被规矩,被责备。 可方阵不会为她们而停,那?一抹令人心醉的红眼看着?越走越远了。 一位长公?主?道:“不行,我要下去!我要多看他一眼!” 其他人立刻附和?:“对!我们下去,走走!快点” 提着?华丽的裙摆,她们脚步凌乱地往外冲。 “来人,来人!” “给我们立起步幛!” “打起我们的仪仗!” 只想着?再多看斯人一眼,根本不想下面御街上人山人海,步幛立不立得起来。也不想她们今日里是为了赏进士,根本没?有打仪仗。 凌乱的脚步声伴着?仆妇们的劝阻声,都下楼去了。 包间里却还剩下了一位小姐,立在?窗边,只怔怔望着?陆探花的背影。 当?别人都向陆探花投掷帕子香囊的时候,她便这般一动不动。此时长长的进士方阵已?看不到红色的身影,只有后面的深蓝罗袍,她依然站在?窗边一动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70、第 170 章(2/5) lt;/h1gt;不动。 婢女不安,过去扯了车小姐的衣袖:“姑娘,姑娘。” 明明手劲十分地轻,小姐却竟被扯得一个踉跄。亏得婢女手疾眼快扶住了她,吓得不轻:“姑娘?姑娘?” 小姐扶着?桌子,在?椅子上坐下,嘴唇微动,似在?呢喃。 “什么?”婢女没?听清,“姑娘你说什么?” “郎…独…”小姐恍如未闻,只痴痴地,失了魂似的。 婢女没?办法?,只好把耳朵贴过去,终于听清了。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既见了他,我、我如何还能嫁给旁人?” “我,我宁菲菲,非他不嫁的!” …… 若论进士中谁最春风得意,自然是状元、榜眼、探花。 状元四十有一,已?经做了祖父;榜眼略黑略胖,不大合女儿家的审美。但这都没?有关系。男儿金榜题名,身着?宫锦,春风得意马蹄疾,已?无憾了。 他二人皆眉眼疏阔,意气风发。便是生得不够好,或不够年轻,这副模样也为他们平添了几分倜傥。 “嘉言实是好气度。只太吝啬。”状元赞完,笑道,“你可是探花郎,怎地竟连一笑也舍不得。须知今日许多女儿,大概要回忆着?你这一笑过一生了。” “宏才兄说笑了。”陆睿道,“我明明一直在?笑。” 状元对榜眼道:“看看,他还不承认。” 榜眼也笑,嫌弃道:“探花郎,马头离我远些。我明明没?这么胖,都叫你衬得显胖了。” 样貌略逊,却也是风趣豁达的可交之人。 陆睿便真的笑了。 探花郎这一笑,玉树琼花一般。 果真是落入到许多人的眼里,一辈子再忘不掉了。 只陆睿忽然怔住。 胯/下的马随着?队伍往前走,他的视线却锁在?了一处。 “嘉言,嘉言?”状元唤他。 陆睿回过头来。 “怎地了?”榜眼取笑他,“莫非真探到名花?” 陆睿只一笑:“看到一双好眼。” 状元道:“这么多人看得我眼晕,只看到一片黑乎乎的脑袋。你竟还能看到人家的眼睛好不好?” “我是画者。”陆睿道,“眼力?自然比旁人厉害些。” 说完,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70、第 170 章(3/5) lt;/h1gt;终究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双眼睛已?经被淹没?在?人群中,再找不到了。 他回过头来。 一定是因?为太思念她了。 她怎么可能在?这里呢。 只是一双很?像的眼睛罢了,连脸都看不到。 温蕙没?有像贵女们那?样在?酒楼的包厢中居高?临下地观赏。 她想离得近些,霍决便安排了。 她便站在?人群中,轻纱裹着?头脸。身周都是穿着?便服的强壮番子,将她和?霍决围在?中间,不使人冲撞了他们。 从陆睿出现在?她的视野里时,她便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公?子红裳,艳色无双。 她一直都告诉他,他穿红色是最好看了。 没?人可以比过他。 但他总是眼睛含着?笑,挑弄起她的下巴,只不肯听她的。 有一瞬,温蕙觉得陆睿看到她了。 他们的视线相撞、胶结了一瞬。但他的马蹄没?有停,随着?队伍往前走。 他人也回过头去。 后面深蓝罗袍的新科进士的队伍跟上,挡住了红色的身影。 温蕙凝望着?那?一抹红色消失在?视野里。 大队的蓝罗袍还没?过去,可那?一抹红色的身影消失,“进士游街”对温蕙来说,就已?经结束了。 好似一场大梦醒来了。梦里,有她的前半生。 是不是该哭?可温蕙没?有眼泪。 那?一晚,霍决将她圈在?怀中,在?她耳边呢喃,叫她尽情哭。 那?一晚她的眼泪流尽了。 爱和?怨融在?了一起,已?经分不清,竟都模糊了。 既注定生离,是爱或是怨,都没?关系了。 温蕙也不想哭。 她等了许多年,等到自己想看到的,等到少女时代?的梦想成了真,为什么要哭呢。 今日一别,夫妻缘灭。 陆嘉言,我愿你,折扇风流,仕途傥荡。 来日,再续贤妻,朝朝暮暮,有佳人相伴。 照顾好母亲,和?璠璠。 如此我便,别无他念。 霍决也裹着?头脸,因?京城很?多人认识他的脸,也因?为陆嘉言已?经见过了他。 陆嘉言在?春光里的风华,他只看了一眼。 一眼就够了。光越耀眼,他的影就越黑沉。 那?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70、第 170 章(4/5) lt;/h1gt;穿着?红袍簪花游街的人,走的是世上最正统的大道。他的路虽然很?长,但宽阔坦荡,是世人心之所向。。 不像他,一直走在?悬崖边,刀尖作舞。 旁人对他的畏惧中,永远有藏不住的鄙视和?厌恶。 霍决一直只看着?温蕙。 当?穿着?红袍,惊艳了京城的那?个人身影消失,温蕙抬手拉下了裹着?头脸的轻纱。 她望着?那?消失的身影,没?有流泪,反而露出心满意足,淡淡的微笑。 像孩提时,想吃糖,便得到了糖。 满足了。 霍决捉住了她的手腕。 温蕙回头看他。 霍决也拉下了裹着?头脸的布巾。 “走吧。”他说。 温蕙点点头,但又回头看了一眼。 深蓝罗袍挡住了红袍,再也看不到了。 霍决紧紧握着?温蕙的手腕,拉着?她往外走。 番子们身强体壮,轻松护着?他们挤出了人群。 御街上摩肩接踵,随便拐一下,旁的巷道里却空无一人。 来时的马车还在?巷子里等他们。 四月了,换了薄春衫,春光也正好。霍决牵着?温蕙的手,漫步朝着?马车方向走去。 “四哥。”温蕙道,“我盼这一天好久了。” 霍决凝眸看她。 温蕙道:“从我和?他订亲的那?一日起,就在?盼着?他金榜题名,簪花游街的这一日了。真的。我只是没?想到,能亲眼看到。” 正常来说,丈夫上京赶考,妻子在?家侍奉公?婆,是没?有机会亲眼看到这辉煌的一刻的。 她竟能看到,多幸运。 “好了。”她道,“我心愿了了。” “四哥,”温蕙抬头,在?春光里牵着?他的手,微笑,“我们回家吧。” 霍决心底发烫,眼睛发热。 他握紧了她的手:“好。” 她的心愿了了。 明天,将是他的梦成真的时刻。 明天,月牙儿就要嫁给连毅了。 作者有话要说: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宋·郭茂倩《白石郎曲》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70、第 170 章(5/5) lt;/h1gt; 171、第 171 章 第171章 宋夫人是京城官眷里颇有名的全福人。 她的丈夫只是个五品官员。 五品官员在外地, 大府做个同知?、判官,小?府已经可以做知?府。俗话?说,一年清知?府, 十万雪花银。当然夸张, 但可以看出外任的官员致富的途径。 可在京城, 五品多?如?狗, 京城遍地走?。 她的丈夫在工部任个郎中。夫家?是耕读出身, 家?底子薄。娘家?父亲是个举人, 乡绅之?家?。 京城居,大不易。靠那点?俸禄,在物价昂贵的京城生活,十分辛苦。在京城买房宅是不敢想?的,至今一家?子仍是挤在六部给官员提供的廉租官舍中。 如?此,宋夫人平日里给人去做个全福人, 收份礼金, 反倒成了家?里重要的贴补。 只做梦也想?不到?,监察院霍都督也会选了她做全福人。 这里是霍府, 她昨日就住进来了 今日, 她如?从前一样, 天还黑着就起?来了, 收拾打扮, 将自己妆扮得十分喜庆。 但今日不像往常那样, 其实?昨日已经有人告诉了她, 不必起?得太早。只她习惯了,收拾完便等着。客院里的婢女见她起?来,便上了茶水早饭,十分周到?体贴。 等到?了时辰, 婢女们来请她,她随着去了新娘住的院子。 霍都督也太不讲究了,她心?想?,新娘竟然就住在霍府里,从霍府出嫁,再嫁入霍府里。 以霍都督的身份,就算新娘在京城没有娘家?,不论是包了客栈,或者借什么人家?,或者从霍都督自己的别苑里发嫁,都是可以的。霍都督不可能连一座别苑都没有。 到?底是跟常人不一样的人,行?事也怪。 一路上处处都点?着红灯笼,婢女们提着裙子穿梭在回?廊下,忙忙碌碌的。 到?了新娘的院子,新娘也起?身了,正等着她。 只宋夫人说不出来的尴尬——新娘的院子了,除了丫鬟婢女、新娘子自己,就只有一位请来的喜娘了。 平时一张嘴甜如?蜜的喜娘,见着宋夫人也是一脸尴尬。因再没见过这样冷清的婚礼,竟除了她们两个,再没有旁的妇人了。 从前宋夫人做全福人,都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71、第 171 章(1/7) lt;/h1gt;是为女方?娘家?的妇人们簇拥着,喜气洋洋地来到?新娘子旁边,在众人的祝福中帮她梳好头,戴上盖头。这一套全福人的工作就结束了,便可以被请出去喝茶等着吃宴拿谢礼了。 那些负责热闹调节气氛的事,实?不归属她管的。 因全福人出现的时候,新娘这里的气氛就已经到?了顶点?了。 可眼前,新娘的寝室虽丫鬟们穿梭忙碌,却安安静静的,只有喜娘一脸尬笑,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见了她,喜娘才稍稍松了口气,提高声音:“全福人来了。” 旁人家?新娘的房中挤满了人,所以要提高声音说话?。这房中寂静,她声音这一拔高,特别突兀,把宋夫人吓了一跳,把旁人也吓了一跳。 就更尴尬了。 新娘却笑了。 “宋夫人,劳累了。”她道。 宋夫人忙福身:“姑娘客气了。” 忍不住打量新娘,霍都督的新娘子是个美人,看起?来该超过二十岁了。眼睛明亮,笑容干净,举手?投足间有大家?风仪,不像是小?门小?户人家?的女儿。 宋夫人忙收敛思绪。 因来之?前丈夫反复叮咛她了,做该做的就行?了,在霍府,别多?看,别多?问,别多?嘴。 “姑娘,时辰到?了,咱们开始吧。”她道。 喜娘便招呼婢女们,搀扶新娘坐到?妆台前。 宋夫人瞧着,这些婢女们伺候新娘虽然十分恭敬,却也没有娘家?人该有的亲昵。是呢,这里是霍府,想?来,这都是霍府的婢女。 这么一细细观察,看得出来,新娘子原来是孤身一人。 这是打什么地方?来的?爹娘兄弟呢?娘家?人呢? 又怎么,就要嫁给宦官了呢? 还是当朝最可怕的那个霍决。 喜娘又与全福人不同,她本就是指点?步骤、调节气氛的人。宋夫人可以不说话?,她不能,尤其眼下,这气氛冷得跟什么似的。 喜娘只能无话?找话?:“新娘子真美。新娘子哪里人?” 那新娘在镜子中淡淡一笑:“异乡人。” 喜娘便讪讪闭嘴了。 宋夫人心?想?,这是不肯说了。 待轮到?她,没有娘家?人,只能喜娘代替了娘家?人上前客气请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71、第 171 章(2/7) lt;/h1gt;了,全福人才起?身到?新娘身后,接过梳篦。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发髻盘起?,丝线绞脸,为她扑上最细腻的香粉,淡扫峨眉。 喜娘说得对,新娘的确美,要不然怎么能做霍都督的新娘呢。 只霍都督对女人的名声……宋夫人心?中暗叹。 才想?着霍都督,霍都督便来了。 院子有了响动。“都督”、“都督”的唤声响起?来。 宋夫人只偶尔在街上见过监察院黑色斗篷骑在马上飘过,远远地看过那杀人不眨眼的权阉。离这么近,还是第一次,听见外面次第响起?的唤声,就不由得心?中一突。 却听新娘子说:“快拦住他。” 喜娘反应快,先一步抢出去了。 宋夫人左右看看,屋中只有婢女,总觉得这些婢女是不太可能去拦的。她想?想?,也出去了。 一个穿着红色蟒袍的男人正要往里冲。 噫!这就是霍都督吗?这么近看,还……挺俊的! 宋夫人忙和喜娘一起?拦:“都督,都督,不能进!” “不能吗?”霍都督问。 此时此刻,倒也感觉不到?他有传闻的那么可怕。问“不能吗”的时候,那失望的眼神甚至让人有点?想?笑。 喜娘和宋夫人原本忐忑的心?便放了下来,笑道:“未婚夫妻哪能现在就见?要等过了礼。” 霍都督便停下了脚步,徘徊了两下,问:“她可还好?” 这话?问得,宋夫人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霍都督又道:“要不我还是看看?” 这是要请求她的允许吗?宋夫人愕然。 新娘子的声音却从内室里传出来:“我好着呢。你别给人家?添乱。” 霍都督站在槅扇外道:“今日辛苦你累一些,过完礼就好了。” 新娘子道:“用你说?快回?去。” 霍都督尴尬地摸摸鼻子,转身对喜娘和宋夫人一揖到?底:“今日劳累二位了。” 吓得两人忙回?礼:“都督客气了。” 好容易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71、第 171 章(3/7) lt;/h1gt;吓人的人走?了。 喜娘和宋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咳。”喜娘道,“都督还挺俊的。” 宋夫人道:“是啊是啊。” 宋夫人说:“看着也挺开心?的。” 喜娘道:“是啊是啊。” 两个人尴尬对立了片刻,一起?回?了内室。 上完了妆,婢女们揭开罩布,露出了凤冠霞帔。 宋夫人倒抽了口气。 因她虽做过不知?道多?少次全福人了,到?底还是第一次能亲手?碰到?三品的翟冠霞帔。 新娘张开手?臂,礼服一件件上身。霞帔披在肩上,翟冠戴在头上。 待要给她罩上喜帕,新娘说:“不用急,出门再戴。” 新娘子比谁都从容,宋夫人想?。 喜娘一直盯着刻漏,终于吉时到?了,新娘盖上了喜帕。 喜娘和宋夫人一起?搀扶了她,走?出正房。 院子里却有个俊美至极的青年,他今日避讳新郎,没有穿红色。可京城谁不认识监察左使念安呢。宋夫人看见他,心?里就打了个突。 这也是传说中,人不人,鬼不鬼的一位。 “我来背嫂嫂上轿。”他笑得开心?。 滑天下之?大稽了。 念安是霍决的契弟,哪有小?叔子背嫂嫂上轿的。 不过再想?到?他其实?是个净过身的阉人,宋夫人就木着脸扶着新娘子上了他的背。 全福人不用再往前跟了,这时候就该娘家?有眼力?的人请全福人去喝茶并奉上礼金了。 这新娘没有娘家?人,孤零零的。 倒是有霍府的管事上来招呼,道:“夫人先歇歇,补个觉也行?,为夫人安排了席面。都督请夫人晚上再陪一陪新娘,免得新娘一个人太冷清。” 等一下,什么意思。宋夫人忍不住问:“就,就我一个人吗?” 管事道:“是。” 宋夫人问:“女客呢?” 早上是娘家?嫁女的礼,晚上就是夫家?成亲的礼,该宾客盈门的。 管事却道:“没有女客。” 宋夫人只说不出话?来。想?起?新娘那张干净的容颜,秋水般的眸子,打心?底,为新娘子难过。 这一日,新进士们都放假了。 因殿试之?后,还有“选馆”,即考庶吉士。若能考中,便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71、第 171 章(4/7) lt;/h1gt;能入翰林,做天子近臣。 没有人不想?离权力?中心?更近一些,入翰林登馆阁,才是正途。 毕竟他们不如?一甲的三人,能直接留在皇帝身边,叫人羡慕。 今日状元授了修撰,榜眼和探花授了编修。 皇帝依次接见了他们,御前答对。这是在皇帝给机会让新人展示才华,三个人都打叠精神。 状元第一个,待出来,榜眼被宣进去,榜眼也出来了,最后是探花。 听到?內侍唱名宣他,陆睿抚平衣摆上的褶,从容地站起?来。 乾清宫的书房是皇帝日常处理政事接见臣子的地方?,陆睿进去,皇帝赐了座。 皇帝问:“卿始出仕,未知?有何志向?” 陆睿抬眸。 那皇帝还不到?四十岁,正是男子盛年,巅峰时刻。 “臣生平,有三志。”陆睿腰身挺拔,“若能以毕生之?力?,做成一件,便此生无憾。” …… 乾清宫中,响起?皇帝的喟叹:“卿这三志,何尝不是朕想?要做的事。只谈何容易。” 因陆睿所谓的三志,其实?就是大周的三大沉疴积弊。 “臣亦知?。”陆睿道,“只幸好,臣还年轻,陛下也年轻。” 新科探花郎的确年轻,眉眼间都是清气和锐气,比那些官场上的老油条让人看着舒服太多?了。 比起?来,状元虽沉稳,也称得上是厚积薄发,但因年纪的关系,已经没了锐气。 榜眼为人圆融,仕途上磨炼磨炼,能想?见将来的官场手?腕,却少了清气。 新血,还得像陆嘉言这样,敢想?,也敢说。 才想?着陆探花敢想?,陆探花已经伸手?入怀,取出一本奏折,双手?奉上:“此臣所作三策,削藩策,整军策,东海策。” 皇帝惊了。 內侍上前接了,奉给皇帝。 皇帝粗略先翻了翻《削藩策》,合上。 “陆嘉言,你真敢想?。” 陆睿微微一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没有什么不敢想?。” 皇帝道:“宗室如?何能入科举。” 陆睿道:“所以,要剥离他们宗室的身份。” 皇帝道:“谁愿意没有身份。” “有的。”陆睿道,“宗室庞大,靡费财政。以河南一地来说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71、第 171 章(5/7) lt;/h1gt;,税赋几被吃空。可实?际上,落到?每一个宗室身上,竟是富有富的不够,穷有穷的不够。” 皇帝问:“此话?怎讲。” “富者如?亲王、郡王,广纳妻妾,子孙之?多?,令人瞠目。维持这一大家?子的奢靡生活,不够。”陆睿道,“到?旁支末系,没了荫封,要维持体面生活,亦不够。” “宗室常在当地闹事,占良田,夺税赋,令地方?官员不胜其扰。归根到?底,是因为陛下觉得给他们已经够多?了,实?际上摊到?每个人手?里都不够,却又囿于身份,什么也不能做,自然只能生事,多?占多?抢。亦有将宗室女嫁与商人换彩礼的,失了体统。” “我昔日游历结交一人,亦有进士之?才,本想?与他相约春闱,才知?道,他是末支宗室,空有满腹才学却不能科举,只余遗恨。” “太/祖皇帝对宗室极其优待,自是希望自己的子孙衣食无忧的。只太/祖皇帝肯定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宗室数量之?庞大,已到?了拖累朝廷的地步。这却不是太/祖皇帝的本意了。” “陆卿说的都对。”皇帝轻叩着那奏章,“只你可知?道,比起?那些愿意的,更多?的是不愿意的。你可知?道这将触动多?少人的利益,有多?大的反对声音。” 陆睿抬眸:“陛下若读了臣的《整军策》便知?,那才是真正触动旁人利益的事。直如?割人血肉,撕咬起?来,都是血淋淋的。” 《整军策》和《东海策》皇帝还没看。但他是个胸有大志,十分勤勉的皇帝,光是从这名字上看,都能想?象得出来的。 “卿的胆子真大,到?底年轻。”他说。 “正因年轻,才该胆大。”陆睿说,“臣也怕日后宦海沉浮,再没有这锐气,或者连想?的勇气都没有了。庸庸碌碌,只求个富贵。” 皇帝凝目。 “陛下不必忧虑,臣也知?道,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他道,“臣刚才说了,幸臣年轻,幸陛下也年轻。臣所作三策,也只是雏形,不是终章。臣还有许多?思虑不到?考虑不周的地方?,臣自知?的。” “臣今日将三策递交陛下,并非进策,只是表明臣的志向。”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71、第 171 章(6/7) lt;/h1gt; “至于这三件事,还请陛下给臣二十年。臣想?与陛下,共留名史册。” 有勇气,有自知?。 皇帝笑了,欣慰道:“好,便给你二十年。” 待从乾清宫出来,状元和榜眼还在等他:“怎地这般久?” 三个原是一起?入宫的,也想?着一起?走?。 待出得宫来,已经腹中饥饿,又相约去酒楼。只走?到?半道,路被堵得水泄不通。 百姓们如?昨日赏进士游街那般涌上主路,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榜眼惊叹:“这是谁家?嫁女,这般大的排场?” 长长的队伍,堪称十里红妆。百姓们交头接耳,围观惊叹。 从人去打听了,回?来道:“不是谁家?嫁女,是监察院霍都督今日娶妻。” 状元和榜眼对看一眼,道:“不如?咱们绕道?” 陆睿却想?起?年节里,手?臂上被捏出来的乌青。他道:“看看。” 状元榜眼不意那个最冷清的人竟要去看热闹。其实?他们也想?看,原就是怕这个冰雪一样的人嫌弃才没说的。当即都一夹马,往前去。 骑在马上,视线高于众人,陆睿凝目看去。 嫁妆在前,新人在后。队伍长长,几乎看不到?头。那一抬一抬的嫁妆,看得出来沉甸甸。两旁有锦衣番子骑着高头大马列队护卫着,威风凛凛。 数不出来动用了多?少人。 只你深深地,感受到?了“权势”二字。 一匹大宛宝马四蹄踏雪,浑身漆黑,监察院都督霍决穿着大红吉服,玉带束腰,身姿挺拔,眉眼含笑。 镶珠嵌玉、华丽奢靡的八抬大轿,抬着他的新娘,从小?陆探花的眼前,缓缓走?过。 直到?消失。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在听的歌: 《长街万象》 少年呐 太张扬 轻裘白马踏金榜 春风得意把花赏 管什么名利场 龙飞凤舞墨两行 陌上公子世无双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71、第 171 章(7/7) lt;/h1gt; 172、第 172 章 第172章 淳宁四年, 京城百姓看?了两场热闹。 一场是新科进士簪花游街,朝堂上多了位人如谪仙的探花郎。许多京城女儿一见探花误终生,再也忘不了他。 另一场是监察院都督霍决娶妻。新娘不知是哪里人谁家女, 然三品霞帔, 十里红妆, 绕城一日, 一步便登到了许多女子须得用一辈子熬着才?能等到丈夫挣来的诰命。 这一日, 霍都督娶妻, 惊动了整个京城。 霍府大门敞开,一整日送礼的宾客络绎不绝。就连诸位阁老,也都派遣家中子弟送来贺礼。当然并不留下?坐席,送了贺礼就走了。 全了礼数。便不结交也不能交恶。 有趣的是,霍决其实从未给任何官员发喜帖,没有邀请任何人出席他的婚礼。 但从二月里霍都督将要成亲的消息散播开, 大家便兵荒马乱地给霍决准备贺礼了。以至于这两个月, 各大金铺、珠宝行、珍宝行的生意格外兴隆。 只虽然没下?喜帖,这一日的霍府的喜宴上, 还是依然坐满了宾客。 权势, 不外?如此。 在这些?不请自来的宾客的见证下?, 霍都督和新娘拜了堂。 一拜天地—— 苍天厚土为证, 今日我与温氏蕙娘, 遵父母之命, 从媒妁之言, 结为夫妻。同心结发,永不分离。 二拜高堂—— 对着空空的桌案椅子,结结实?实?地跪了下?去。 兜兜转转,还是我与他。既如此, 好好地过日子。 夫妻对拜—— 他看?到她拢在袖中的手,她看到他的缂丝黑靴面。 一福身,一揖礼。 一声“礼成”,从此是夫妻。 一条红绸,牵入洞房。 只今日霍府喜事没有女客。洞房只能是女客和家中亲戚男子才?可以入内观礼。 宋夫人庆幸霍都督还想着留下?自己,让新娘子不至于真的孤零零一个人。 这霍都督,怎么说呢。 宋夫人一时觉得他似乎也没外面传的那么可怕,一时又想着那些有鼻子有眼的传言,暗暗为新娘忧心。简直天人交战。 温蕙坐在床边。听着有一些?脚步声纷沓而至,有些?人进了卧房。 做全福人的宋夫人似乎“呀”了一声,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72、第 172 章(1/5) lt;/h1gt;温蕙能想象出这位夫人欲言又止的模样,这是又怎么了? 黑色的缂丝靴面出现在视野里,站在她身前。 霍决低声道:“蕙娘,屋中人,都是我的兄弟,莫慌。” 霍决说完,缓缓揭开了开喜帕。 那女子抬头。已不是当年青涩的小姑娘,面庞皎洁,眸如水洗。虽无羞涩欢喜,但也没有忧伤怨恨。 只要不怨,就好。 不怨,霍决就心满意足了。 从此以后,她是他的妻。 温蕙目光扫过屋中之人。 监察院有左右二使八大行走,如今,屋中以康顺念安为首的,正是十人。 怪不得宋夫人刚才?会吃惊、犹疑,因为八大行走中,只有五人是净身之人,另有三人明显是普通男子。 喜娘端来了酒杯。 霍决拿起酒杯,递了一只给温蕙。 温蕙接过来,与他交臂。 自幼订亲,一晃十余年,兜兜转转才?成了夫妻。四目相对了片刻,一起饮了合卺酒。 合卺同牢,共尊卑,自此相亲不相离。 霍决摔了酒杯。 喜娘看?了看?,道:“一俯一仰,大吉。” 屋中男子们轰然道好。 宋夫人心想,总算稍稍有些?喜庆气氛了,不容易。 宋夫人才?闪过这念头,霍决转身,对众人道:“今日起,她是我妻子,你们嫂嫂。若他日我有什么,望你们待她如待我?。” 宋夫人一口气差点背过去! 监察左使念安反应快,“呸呸呸”了三声:“我?嫂嫂听着呢,可说点吉庆的吧!” 大家哄堂大笑。霍决也笑了。 待笑完,霍决道:“总之,有我?,便有你们。有我?,便有她。” 霍都督声音不大。 可他这话说完,宋夫人是真实?地感受到他的确是那个传说中的人了。就连她站在新娘身边,都感受到了有如实?质的威压。 男子们都不笑了,一起叉手:“哥哥放心,有我?们,便有嫂嫂。” 霍决转头去看?温蕙。 温蕙也正看他,似有些?怔。 见他看?过来,她转过头去,看?了看?众人,福身:“见过叔叔们。” 十人一起回礼,恭恭敬敬:“见过嫂嫂!” 温蕙道:“未知叔叔们如何称呼。” 行走们不知道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72、第 172 章(2/5) lt;/h1gt;她来历出身,但看?得出来她言语神态带着大家气度。俱都不敢轻慢,挨个报上了名字。 待一一相认了,十人先退出去。霍决道:“我?去前面招呼客人,你先歇了吧。” 温蕙点点头,霍决又看了看?她,确定她平静无事,出去了。 呼啦啦一下?子,卧室中就空了。 这房子以前是伯府,后来牛贵又修缮扩建过,上房的进深比一般的房子深得多,众人一走,显得特别空阔。 温蕙转向宋夫人:“劳累夫人了。” 哪有新娘子还招呼这些?的。宋夫人又心酸起来,忙道:“夫人客气了。” 温蕙问:“夫人用过饭了吗?” “用过了。”宋夫人道,“府中管事十分周到,夫人不用担心。” 温蕙道:“劳累夫人到这时候,实?是我们厚颜,这就叫管事送夫人回府,不要府上担心。” 她说话全然是官家夫人做派,稳妥又舒服。 宋夫人今天一天对这位霍夫人充满了猜想,怎么都猜不出来她的出身。这时候不免想,这莫非是……哪个落马官员的妻子?叫霍都督看上了,自己娶了过来? 她谢过了温蕙,只该走的时候,欲言又止。 喜娘已经被带下?去用饭了,房中并无别人。温蕙道:“夫人若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其实……”宋夫人吞吐道,“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其实,看?着再好的人,也都有这样那样的毛病。” 其实宋夫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只是一整天了,不说搁在心里难受。 这辈子没见过这么难受的婚礼。 “我?看?着都督是把夫人放在心上的。”她说。 呼啦啦新房里进来一群男人,可把她吓了一跳。可再想,监察院霍决,似乎传说天煞孤星的命,没有家人了?这一群,就是跟他一起爬上来的人,也算半个家人了。 霍都督说那几句话的时候,尤其那什么“有我?,便有她”,哎呀,宋夫人的心脏都忍不住跳了两跳呢。莫名就觉得耳根热。 热完,才?想起来……他是个阉人啊。 顿时失落感占满了心口,说不出的难受。 到临别,便忍不住想跟这位霍夫人说点什么,只说了又后悔,明明丈夫叮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72、第 172 章(3/5) lt;/h1gt;咛过不多看?不多问不多嘴的。 她忙道:“我?吃了酒了,说些醉话,夫人便当没听见吧。” 宋夫人是个圆润温婉的普通妇人。她身上有一股子温蕙喜欢的烟火气。 都是柴米油盐的味。 温蕙抿嘴一笑:“夫人说的对,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 她道:“若都有心好好过日子,不怕过不好。” 怕的是貌合神离,同床异梦,我?懂你,你却不懂我?。 宋夫人吁了口气,道:“可不是嘛。” 放心地离去了。 再没旁人了,温蕙道:“帮我脱了大衣裳。” 一顶翟冠,三四斤重,压在头上一天了。 婢女们拥上来帮她拆冠子,摘霞帔,解衣裳。 温蕙道:“我?要洗澡。” 婢女们道:“上房的净室有浴池,随时可洗。” 温蕙惊讶。 因着婚前的讲究,上房要做新房,她便没有踏入过上房。 上房是小安收拾的。他两头跑,来来回回问过她许多次。这叔叔虽非血亲,却对他兄长有一颗炽热的心。 温蕙原不曾在意过新房要收拾成什么样子,没有任何要求。但他问得多了,也便开始想。想一想,自然而然便有了要求。 如今看?着,细节处,凡她提的,果然都照着弄了。 只净房什么的,没人提过。 温蕙脱了外?衫,拆了发髻,卸了妆容,去了净房,吃了一惊。 比旁人家的卧室还大,水汽氤氲间,白玉池子神仙瑶池似的。婢女们已经倒了花瓣进去。春日里已经有了新鲜的花瓣,不必用干花瓣了。 香气四溢。 温蕙褪了衣衫,踩着台阶下了水。水温微烫,正正好。 温蕙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没有人不喜欢享受,温蕙自然喜欢。 只这奢靡的程度,让人有些?心惊。 婢女们跪在池边,为她按摩肩颈手臂。 这两个月温蕙早就发现了,霍决的婢女们十分精于此道——那些奢侈的、精致的、周到的伺候。 可以想见霍决平时过得是什么日子。 他是个大人物了,跺跺脚,便有许多人吓得抖如筛糠。 譬如陆正之流。 温蕙闭目养神了一会儿,问:“都督房中,有其他女子吗?” 婢女们道:“没有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72、第 172 章(4/5) lt;/h1gt;。” 温蕙问:“之前有个叫蕉叶的?” 婢女声音微颤:“她,许久没看到她了。” 温蕙睁开眼,看?了眼婢女,蹙起眉。只是内宅寻常问话罢了,她既作了霍决的妻子,自该把内宅理清,婢女怎地怕成这样? 只婢女跪在池边,将头伏下?,额头触着白玉池,头发都湿了。 罢了。 “起来吧。”温蕙不再问了。 今日为了戴冠子,头发上抹了许多发油,温蕙便将头发也洗了。 待出来,裹了寝衣,回到卧室。侍女们帮她擦头发。 大布巾缓缓地吸去水分,从发根到发梢过一遍,便换一块。 头发快要干的时候,有婢女来禀报:“左使来了。” 温蕙吃惊,这个时辰了,小安来上房做什么? 他不是普通的小叔子,他是个阉人,有许多避讳可以不在意。但即便这样,他在这个时辰再过来也是不合适的。 “他说了有什么事吗?”她问。 婢女道:“左使说有话说,请夫人到门口那里听一听,他不进来的。” 温蕙披衣而起,走到了门口,果然看到门上投着一个影子。 她唤了一声:“三叔?” 小安的声音响起:“你们都退下?。” 他在这个家里说话有分量,不亚于霍决。婢女们鱼贯退下?,阔大的房间里似有回声似的。 小安隔着一道门,与温蕙说话:“嫂嫂。” “嫂嫂,我?知道你嫁得心不甘情不愿。”他道,“我?知道我?们比不了你前头那个人,可能在你心里,我?们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但我?哥哥,念了你许多年。” “真的许多年。” “我?一直羡慕哥哥,在这世上能有个人让他这样记挂着。” “我?就没有,所?以,我?一直都帮他记挂着,所?以,我?懂他。” “你这样到了哥哥身边,他若再让你走,我?们这前半辈子,那就算是白活了。” “他想过让你走的。是我劝住了。” “嫂嫂,你要恨,就恨我念安。” “不要恨哥哥。”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72、第 172 章(5/5) lt;/h1gt; 173、第 173 章 第?173章 小安的声音喃喃地。 门上那影子忽然贴近, 发?出了?轻轻的声响。 他?将头靠在?了?门扉上。 温蕙明白了?,他?醉了?。 “知道了?。”她道,“三叔回去吧。” 她的声音依然平静, 正是这平静让小安不能放心。 “嫂嫂, 我说的是真的。”他?道, “你记不记得,从前, 我哥哥送给过你什么?” 温蕙道:“什么?” 小安苦笑:“你果然忘了?。” “但哥哥从没忘。” “里间里,有口柜子, 黑漆落地的那个……你不妨看看。” “我回去了?。”他?道,“叫哥哥发?现?,又?揍我……” 小安被婢女们搀着?走了?。他?今日喝得比谁都多?, 醉得最早。 跑来胡话。 温蕙望着?窗上的影子消失, 垂眸。 为什么会觉得她会恨霍决呢? 最该恨的难道不是陆正?不是赵卫艰和赵胜时?不是馨馨的丈夫吗? 因为她到来之前, 霍决一无所?知啊。他?从未曾想过主动改变她的生活的。 是这些人?,这些人?的一起推动着?, 让她再?回不到从前。 还有她自己。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温蕙拉了?拉滑下去的衣襟, 转头看了?眼里间,举着?蜡烛走了?过去。 所?谓里间, 是收纳柜子箱子的房间。 黑漆落地的柜子不止一个, 是一排。温蕙拉开一扇门,里面全是未穿过的崭新靴子。 再?拉开一扇,悬挂着?的都是黑衣金线的蟒袍曳撒。 拉开了?几扇都不是, 直到又?拉开了?一扇,温蕙忽然顿住。 这些……? 温蕙看了?许久,伸手进去,拿起了?一个。在?手中细看了?看。 泥娃娃。 再?看柜子里, 仔细看,都是女娃娃。 有些颜色都褪了?。有些还很新。 小安说她忘了?…… 怎能不忘呢?因为岁月是向前流动,没有人?能停得住的。 少女有了?夫君,有了?孩子,她成了?妇人?,她有家要打理,有许多?事要操心。 她有许多?幸福甜蜜的回忆,也有难过和心冷。但激情褪去后,也有静默存在?难以割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73、第 173 章(1/5) lt;/h1gt;舍的牵绊。 没人?能阻止时光的流动。 却有一个傻子,妄想,留住时间。 温蕙合上柜门,将额头贴上去抵着?。 真傻呵。 霍府的外?院,灯光通明,宾客满席。端的是一副富贵热闹气象。 只此时,霍决却不在?席上,他?去了?厢房里。 “老廿,你要见我?”他?坐下,问。 监察院藏龙卧虎,有许多?奇人?、能人?。 老廿是一个皮肤布满深深褶皱的老头子。他?在?监察院掌着?刑求之事。 他?看着?不起眼,却能制作出别人?想都想不到的刑具。也有着?令人?生不如死的手段。 他?是监察院的老人?了?,牛贵时代,他?便在?了?。 他?抱着?个匣子,躬身:“都督今日大喜,特送上贺礼。” 霍决道:“自家人?,怎么还这么客气。” 老廿将匣子奉给了?霍决,道:“老头子没什么别的,就些许手艺还能入都督的眼。这东西,属下只做过两件,前一件,是给牛都督的。” 提到了?牛贵,霍决神色微凝:“是什么?” 说着?,打开了?匣子。 厢房中便安静了?。 外?面宴席的嘈杂声仿佛远处的烟火。 许久,霍决伸手捻了?捻,问:“这是什么皮?” 老廿道:“是南海的海鱼皮。” 他?其实不太满意。 “其实,最好的当然是人?皮。我那里有许多?。”他?至今还耿耿,“只牛都督说,会吓着?夫人?,不让用。” “只能退而求其次。”他?遗憾,又?道,“不过这海鱼皮也有它的好处。它弹性是极好的,穿戴上十分贴伏。唉……要说触感?,肯定?还是人?皮好。” “都督说得对。”霍决合上了?匣子,“怎能用人?皮,夫人?肯定?会吓到。” 剥皮实草的事做得多?了?,他?们对人?皮都没什么感?觉了?。但温蕙……肯定?不行。 “老廿,这贺礼我收下了?。”他?颔首,“你有心了?。” 做出来的东西能被认可,老廿有些高兴。 “属下的荣幸。” 霍决回到洞房的时候,温蕙已经打发?了?内室的婢女,自己披着?头发?,靠着?床头在?翻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73、第 173 章(2/5) lt;/h1gt;一本闲书。 见他?来,她放下书,下床趿上鞋子:“回来啦。” 霍决看到了?她的脚。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他?确实看到了?。 雪白的,从未见过阳光,也不会为旁人?看到。 当然,曾有一个人?,曾经日日都能看到,或许也曾在?床帏间把?玩抚摸,作闺房之乐。 但没关系,以后他?再?也不能这样了?。 以后,温蕙属于他?了?。 霍决心头发?热。 温蕙走过来,他?便抬起手来。 温蕙手环过他?的劲腰,伸到后面帮他?解开玉带,放到一边。再?解开颈侧圆领袍的扣子,然后是腋下、腰间的衣带,帮他?脱下了?大衣裳。 里面是白色的中单。 难得他?穿白中单。温蕙早注意道,他?平日里,是从头黑到脚,从里黑到外?的。 日常里,连常穿的中单都是黑色的。 也就是他?穿黑色好看,要不然,还挺吓人?的。 温蕙为霍决做着?妻子为丈夫做的事。 这种事,她为另一个人?做了?许多?年了?。自然而然,十分熟练,也早已经只是日常。 霍决却忽然抱住了?她。 温蕙没动,在?他?怀里还抽了?抽鼻子:“你没喝酒?” 淡淡的酒味,应该是沾染上的。不是他?本人?的。 霍决轻轻抚着?她的背。 她穿着?柔软的寝衣,那手心的触感?和温度都太明显。 还有不可忽视的力道。 像男人?。 温蕙微微僵住。 霍决拥着?她道:“监察院都督从不饮酒,不止我。” 他?嗅了?嗅她的头发?。 她的头发?洗过了?,缎子一样披着?,带着?香气和她身上的体息,好闻极了?。 怀中,温蕙“哦”了?一声。 她的身子有些紧绷,霍决放开了?她。 “蕙娘。赵卫艰死了?。”他?道。 温蕙愕然抬头。 “他?送了?你来,是为着?想要浙江布政使的位子。我给他?了?。”霍决道,“然后找了?漕帮的人?,路上凿沉了?他?的船。” “赵胜时下了?大狱。”他?道,“他?的手不干净的,便是没有江州堤坝案,我也能让他?剥皮实草。” “我没动你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73、第 173 章(3/5) lt;/h1gt;的朋友。但她的丈夫招供了?。” “那段日子,赵卫艰折腾着?赵家子弟到处寻找奇珍异宝想要讨好我。他?忽然从你的朋友口中听到了?我的字。文臣很少会称我的字,他?们当面称我一声都督,背后只会用难听的称呼称我,少有人?会称我的字。” “他?偶听到,发?现?了?我是谁,知道了?我和你的关系,直接便将这事先报给了?赵胜时,赵胜时恰好有陆正的把?柄,赵卫艰一同意,他?便往开封去,勒逼索要你。” “整个事情就是这样的。” “恶念从他?开始。所?以,我不能饶他?。”霍决道,“开封府通许县的赵县令,巡视乡里时,醉酒跌入水沟溺毙而死。” 温蕙仰着?头听他?说,眼睛一眨不眨。 “蕙娘,这是我最后处理的结果。”霍决告诉她,“这是我做事的方式。” 她是他?的妻子了?,得明白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温蕙垂下了?头。 接受不了?吗? 才想着?,温蕙道:“听着?怪吓人?的,有点?狠过头了?……” “可我……怎么觉得这么痛快呢?”她抬起头问他?,“我这是怎么回事呢?” 那是因为,恨意都有了?去处啊。 霍决笑了?,摸了?摸她的头发?。 “江州堤坝案的证据,在?我手里了?。”他?道,“我保着?陆家,你不用担心了?。” 是在?他?手里,而不是销毁了?。 但温蕙已经不能要求更多?了?,人?是不能贪心过头的。她点?头:“好。” 霍决道:“你先歇着?吧,我去洗个澡。” “换洗的衣服都给你备在?里面了?。”温蕙问,“要叫丫头们来服侍吗?” “不用,我自己就行。”霍决去净房。 温蕙重又?回到床上,吹熄了?床头的灯,躺下了?。 帐子没放下,外?面烛光太亮,她翻个身,面朝里。 只今夜,洞房花烛,怎生睡得着?。 只能努力闭着?眼睛。 霍决洗澡很快,擦干披衣出来。走到床边,见她横卧着?,薄被之下,高低起伏。 霍决放下了?帐子。 帐子隔光,拔步床里面顿时昏暗了?下来。 温蕙听见动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73、第 173 章(4/5) lt;/h1gt;静,翻了?个身,睁开眼睛。 幽昏中,正看见那人?在?床前褪下寝衣。 肩膀宽阔,胸肌、腹肌,块块分明,劲腰收紧。 像男人?。 温蕙立刻闭上了?眼睛。 床微震,霍决上来了?。 他?揭开了?被子,躺了?进来。伸开手臂,将温蕙搂在?了?怀里。 温蕙一直闭着?眼睛。 脸颊被轻轻地抚摸,缓缓地,移动到后颈。 眼睛被亲了?。 温蕙闭着?眼。 却听霍决道:“蕙娘,睁开眼。” 温蕙睁开了?眼睛。 霍决撑着?身体,笼罩着?她。 他?与她离得如此之近,只隔着?她身上薄薄的寝衣。他?的气息几乎包裹了?她。 这一刻,温蕙无法控制地想,若不褪下裤子,他?与男人?,到底又?有什么区别呢? 霍决盯着?温蕙的眼睛,果然在?她眸中看到了?惊惧和困惑。 他?就知道的。 这世间女子,被要求守护自己的贞洁。 纵然是地位卑贱之人?中,譬如伎子之流,也常有誓不二主的,或撞住,或投水,让自己死得“干净”的。 这是普世皆从的守则。凡女子,或强或弱,或隐藏或显露地,皆被束缚。 温蕙也不例外?,她毕竟也是世间女子,她就活在?这样的世界里。 而阉人?,阉割之后失去了?繁衍后代的能力,不会令女人?怀孕,因此,连皇帝的后宫都可以随便出入,也可以随意接触宫妃、宫女。 这给了?世人?一个误导。令许多?人?觉得,没有繁衍能力等同于……没有。 当然事实并?不是那样的,否则宦官为什么要找宫女对食。 温蕙当时平静地接受了?他?的条件,答应嫁给他?时,他?就猜到了?,她的平静离不开这错误的认知。 她觉得他?只是执念,她觉得与他?做夫妻,只是虚凰假凤,不会真的行夫妻事。 她觉得纵生离,在?她的心底,不论她自己意识到没有,她是以为自己可以为陆嘉言守贞的。 霍决轻轻地抚摸温蕙的脸颊。 身体里有一只兽,左冲右突。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73、第 173 章(5/5) lt;/h1gt; 174、第 174 章 第174章 幽昏中, 两个人四目对视了片刻。 温蕙靠过去,把脸贴在霍决颈窝里。 “四哥,累了。”她低声说, “睡吧。” 她贴过来, 那只兽便安静了许多。 但霍决何曾是会让别人掌握主导权的人。 他说:“好。” 便拉开了温蕙寝衣的带子。 他听到温蕙吸气屏气。 他把她的寝衣脱了下来。 这个过程, 她身体微僵,却没有反抗。 女人啊, 你从小便拿这些东西灌输她们,便会将她们变成?这个样子。 贞洁的枷锁使她内心里期盼着可以不用同他行?夫妻事。 夫为妻纲又使她不能反抗他行?使丈夫的权利。 月牙儿被世人哄成?了这样, 他以束缚她的规矩去对付她,便无往而不利。 寝衣被扔到了脚踏上。 温蕙紧闭了眼睛,手臂叠在胸前, 在霍决怀里蜷缩起身体。 虽在被衾里看?不到, 但亵衣背后只有细细的带子, 在霍决手下是大片的肌肤。 霍决的手缓慢而有力。 温蕙改变姿势,将脸埋在了枕中。 霍决能感受到她身体的紧绷。他轻轻地亲吻她的肩头。 温蕙又翻身, 以后背对着他, 再次蜷缩起了身体。 那姿态如婴儿,不仅紧绷, 还在蓄力。 意识到今日她的极限到了, 霍决停下来不再啮咬,从后面将她抱在怀里:“睡吧。” 那蓄起的力量散了,只身体还紧绷着。 温蕙睁开眼睛。 肌肤贴着肌肤, 热力透背。搂着她的手臂坚硬似铁。 温蕙一?直睁着眼睛,以为自己会睡不着。 可时间久了,身体慢慢地放松了下来。温热的怀抱,竟也适应了。 最终还是睡着了。 等到她呼吸绵长均匀了, 霍决睁开了眼睛,在昏暗中幽幽地看着怀里的人。 许久,在她发间落下一?吻。 紧紧抱住,闭上眼睛。 天亮时温蕙醒了一?回,因?又感觉到了霍决的手。 男人在清晨会有一?段特别的时间,温蕙有许多晨光中的回忆。她只不知道霍决会否也这样。 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对霍决的认知是不全面甚至可能是错误的。 她只闭着眼睛不睁开。 背后的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74、第 174 章(1/5) lt;/h1gt;细带被拉开了。 比起昨晚的力道,今晨的手温柔了许多。 虽然背对着,也闭着眼,但温蕙能感受到霍决在晨光里凝视她的目光。 目光随着那温热的手心一?起缓缓在背上抚过,轻轻摩挲。 霍决一直在晨光里凝视着。 温蕙肤如初雪,肩薄腰纤,每一处都强烈地展现出她是一个女人。 他侧撑着头,缓缓地抚过白玉似的背,到那蝴蝶骨上肌肤再不会因?他的碰触生出鸡皮疙瘩,收回手,给她拉好被衾,遮住雪背。 自己翻身下床,撩开帐子出去了。 帐中,温蕙从始到终没有睁开过眼。 蜷缩的身体舒展开,又睡过去了。 再醒过来,日头已经老高。温蕙揉揉脸,她的作息竟乱了。 唤了声,婢女们便鱼贯而入。再称呼,便不再是“姑娘”,而是“夫人”了。 “夫人起身了。” 洗漱完,坐在妆镜前由婢女们梳妆,问:“都督呢?” 婢女们道:“宫里娘娘们赐下贺礼,都督去前面接了。” 婢女们又道:“昨晚宴席,陛下也有赐下,已经供起来了。” 皇帝的赏赐若需要供着的,便是恩宠意义大于实际意义。霍决的身上有帝宠。 温蕙点点头。 说着话,霍决回来了。 婢女们纷纷行礼:“都督。” 霍决挥挥手,婢女们都退下了。卧室中只剩霍决和温蕙。 温蕙从铜镜中看他。也奇怪,过了一?晚,便觉得他不一?样了。 可能是因为同床共枕,裸裎相对,肌肤相贴过,感觉便不一?样了。 四哥不再是四哥,是她的夫君了。 温蕙起身转向霍决,对他行?了个礼:“起晚了,四哥勿怪。现在去拜见公公和婆母吧。” 霍决道:“他们难道还会争这个?先用饭再去。” 温蕙抿唇笑笑。 霍决眼睛扫过妆台,婢女们退下去,妆台上还有未来得及插戴收拾的首饰。 霍决选了一?支钗,温蕙便微微低下头,任霍决帮她插进发髻里。再抬头,对他微微一?笑。 霍决凝视她片刻,微微俯下身去,缓缓向她的面孔贴去。 但他半途停下。白日里,似有迟疑。 温蕙却想起昨夜在她最紧绷时,他收回去的手。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74、第 174 章(2/5) lt;/h1gt; 她于是踮起脚,在他的唇上印了一?下。 霍决顿了顿,喃喃了一?句什么?。 下一?瞬,将她紧紧箍在怀里,低头含住了她的唇…… 唇舌的勾缠是男女间亲密的沟通。虽不是语言的形式,却能表达很多。 霍决的心里滚烫。 待意犹未尽,终于放开,温蕙抱着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 “四哥。”她道,“我只是还不习惯。你慢一点好不好?” 这些年,霍决从未被别人掌过主动,终于还是被温蕙带了节奏。 他答应了:“好。” 又问:“怕我吗?” “有些意外。”温蕙承认,“跟我想的不一?样。” 霍决道:“你想的太天真了。” “是。”温蕙道,“你一?定觉得我很傻是不是。” 霍决没回答,只抱紧了她。 温蕙在他怀里抬起头,“噫”了一?声,伸出手指,抹了抹他的唇:“唇脂被我沾掉了。” 霍决攥住她的手,把指尖的唇脂舔去。 那指尖麻丝丝的。 “四哥在家里也要涂唇脂吗?”她问。 “有些状态装不来。”霍决道,“最好习惯,一?直保持。” 在这个家里,有两个人涂着唇脂,是霍决和小安。 康顺就不用,因?为康顺不需要伴驾。 这唇脂,是皇帝喜欢的。皇帝喜欢漂亮的人,穿漂亮的衣服,涂漂亮的唇脂。 皇帝当然不能让文臣这么?干,那是莫大的侮辱。 所以皇帝让他的仆人为他妆扮。 宦官不是臣,是仆。 所以文臣纵位卑,纵惧权阉们的权势,也不影响他们鄙视阉人。 四哥的生存环境,原来是这样的。 温蕙挣脱他,道:“我帮你画。我看?到你唇脂了。” 她的妆台上有一?盒不属于她的唇脂,那颜色调得太深,不是寻常女子会用的。 她旋开玉盒,用唇刷扫一些,问:“这颜色是谁调的?” 霍决个子高,直接坐在了妆台上,道:“小安。” “就知道是他。他自己的颜色也好看。改天我得问问他那个调色的方子。”温蕙举起笔,“张嘴,别动。” 霍决微微张开嘴唇。 温蕙为他重新描了。 霍决看着她专注的眉眼。 她答应了嫁给他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74、第 174 章(3/5) lt;/h1gt;,便好好地接受他的生活,融进他的生活。 那就别逼她了,给她时间,慢慢来。 用过早饭,夫妻二人去了府中一角的独院。霍决在那里为父母家人设了牌位。 温蕙跪下,拜了公婆,敬了一?盏茶放在婆婆的牌位前。 “她一直盼着将你抬过门。”霍决道,“她和岳母也算是过命的交情。她管我管得很严,哥哥们带我去吃一?回花酒,她便狠狠地抽了我一?顿……” 温蕙道:“你还去吃过花酒。” 霍决一笑,牵着温蕙的手,两人相扶站起:“以后不吃了。” 温蕙也笑。 她笑起来眼睛弯弯。 是月牙儿。 这一?日该认亲的,霍府里就两个要认的,便是康顺和小安。 他们都拿到了温蕙亲手缝的鞋子、荷包和帕子。 这一?回不像当年,都是丫鬟帮着做,温蕙扎两针。温蕙待在霍府不出门,两个月的时间,足够了。这一?回,都是她亲手做的。 只太久没做过针线这种?事,有些生疏,针脚不大匀密。 倒证明真的是她亲手做的,康顺和小安都很高兴。颇有一?种?苦尽甘来的欣慰感。 小安道:“先吃饭,吃完饭,我和嫂嫂交交账。” 温蕙这段日子已经知道霍府的许多事务,都是小安管着。如今她嫁给霍决了,也应当挑起管家的职责,便点头:“好。” 一?家人一?起用饭,也不用避讳。 康顺还担心温蕙别扭,偷眼看她,她倒很自然,似乎没什么?不适应。康顺才放下心来。 温蕙其实还颇怀念这种?气氛。 有点像温家堡。小门小户其实没那么多避讳,温家都是一大家子一?起用饭的。 到了陆府,就个个分开。 丈夫来陪妻子用饭,倒是一种?特别的陪伴了。 温蕙也时常陪伴陆夫人用饭,只陆夫人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热闹”这两个字是不存在于她身上的。 再回想,她在陆府一?个人用饭似乎很久了。 算一?算,十一?月离开开封,勉强也才半年。 怎地陆府种?种?,回想起来,恍惚仿佛上辈子了? 下午康顺回去了,小安和温蕙交账,霍决坐在一旁喝茶。 温蕙原想着要担起妻子的责任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74、第 174 章(4/5) lt;/h1gt;,接过账本和中馈,让小叔子从琐碎事务中脱身。但看?了看?账本,她改变主意了。 “这是外院的账?”她问。 小安道:“家里不分内院外院,统一?走账的。” 温蕙问霍决:“以后要单立内院的账目吗?” 霍决道:“不用,家里只你一?个人,也不会有别人,你拿着总账就行。” 温蕙便决定不接这账了。 数目太大了,惊人。 且有许多条目,是以密语记录的。外人看了,字都认识,却并不能知道具体都是什么?花销。可知有许多事情?不便与人说。 霍决的生存环境,与陆家实在有许多不同的。 “中馈我接过来,让三叔做正事去,不要为这些事缠身。”她说,“账本我就不接了。既家里只有我一?个,把我并进帐里去就行?了。不必再从我这里绕一?道,反使你们麻烦。既有账房,统一?从账房走就是。” “可以。”霍决道,“只我的家底都在这里,你心里有数。” 寻常大户人家,男人不会给女人总账的,是估算好内院里的花销,从账房拨银子给内院。主持中馈的妇人在既定的预算下,再合理地分配和安排。至于男人的全部家底到底有多少,许多女人其实是不清楚的。 譬如陆正为了填江州堤坝案,为了走牛贵的路子,拿出了三万两的巨额银两,而陆夫人一?无所知,便是因为这银子走的是外院的账目。内院妇人根本看不到也摸不到。 之所以这样,一?是男人通常不会将外面做的事告知女人。 一?是因为,男人往往不止有一?个女人,他的孩子往往也有不同的生母。所以他的身家,是不可以只给一?个女人交底的。必须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温蕙笑了:“都督这是要把全部身家都交给我吗?” “不必交。”霍决道,“我的就是你的。” “我有多少,你心里有个底。” “有多少,你就可以花多少。” 作者有话要说:说个题外话。 现在所谓男方不能花女方的嫁妆,和离可以带走嫁妆,基本上都是现代古言小说YY的。 看过两个古代和离案的判定,女方想拿回嫁妆都败诉了。 判定的法律依据是:女子无私财。所以嫁妆是娘家给夫家的馈赠。既是馈赠,就是夫家的了,女子和离走,也不能带走。 而女子本身也是夫家的财产。丈夫死了,公婆大伯子小叔子都能把她再嫁(卖)掉。 没有什么初嫁从父,再嫁由己。有的话,也是那种上层贵族女性,有一定的选择权。 普通女性,由不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74、第 174 章(5/5) lt;/h1gt; 175、第 175 章 第175章 上无父母, 下无子嗣,只有自己?这一辈子。 有权势的宦官常常过得奢靡,便是因钱带不到坟里去, 也没有人来继承。 温蕙只是开玩笑, 霍决却是认真的。 温蕙凝视了他?一会儿, 道?:“嚯, 你现在?阔气了。” 当年许诺给她一块大红遍地金的料子还要“攒钱”买呢。 小安扑哧一笑。 霍决也笑了。 当下商定了中馈的事, 温蕙接过来。 至于账目,温蕙不在?意。 在?陆家, 她作了数年掌家夫人。内心里,不免隐隐也有一种成就感。 谁知现实扑面打来, 掌家夫人,拿着账本对牌, 管着家务,又怎样呢? 真正当家做主的那?个男人需要的时?候,一样可以?像伎子一样将她送出去。 一些以?前看重的东西, 如今看来, 竟毫无价值。她接过中馈, 也只是因为需尽责任而已。 完了事, 霍决看看天色还早,问她:“要不要去校场看看?” 温蕙意动, 去换了衣衫出来, 看看道?:“三叔呢?” 霍决当然不会说自己?将小安赶跑了,只道?:“他?有事。” 校场比温蕙想的还要大, 能跑马,能射箭。有一些锦衣番子在?训练,他?们是霍决贴身的亲兵, 番子中的精锐。 温蕙一眼看见了一匹大宛马。浑身漆黑,只有四蹄踏雪。 温蕙抽了口气:“这马真漂亮。” “虽然你喜欢,但这匹是我的。”霍都?督道?,“那?匹才是你的。” 温蕙转头?,已有番子牵过来另一匹大宛马,浑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 温蕙的眼睛亮起?来,看了半天,伸手去摸那?马的鬃毛。 霍决问:“多久没骑过马了?” 温蕙想了想:“六年了。” 上一次,还是回?青州奔母丧。哪知道?从济南府快马疾驰去了,竟还有父丧。 霍决问:“还会骑吗?” 温蕙没回?答,又摸了摸白?马的鬃毛,接过缰绳,轻盈地翻身上马,看了霍决一眼:“怎么可能忘。” 一带缰绳,马儿跑起?来。几?鞭子下去,大宛宝马撒开蹄子,开始撒欢了。 霍决便站在?那?里,看着温蕙一圈又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75、第 175 章(1/5) lt;/h1gt;一圈地跑马。每转一圈,她的眼睛就明?亮一分。 温蕙跑了二十来圈,才终于尽兴。勒马跳下来,转身看霍决,那?眸子里有不一样的东西。 霍决问:“怎了?” 温蕙含笑:“若还有要给我的东西,现在?给吧。” 霍决:“……” 这些年少有意外的时?候,不想今日被温蕙意外了一下。 竟不按规矩出牌了。 霍都?督看了看天际的云。 温蕙道?:“我不信你忘了。” 给她大红遍地金,给她大宛马,小心收着一柜子的泥娃娃,这样的霍连毅,怎可能不知道?她最最想要的是什么。何况他?当年答应过她的。 霍决道?:“要是忘了呢?” 温蕙反问:“忘了什么?” 霍决:“……” 温蕙忍俊不禁,捏住了他?的袖子晃了晃:“在?哪里?快拿来!我等?不及了!” 霍都?督咳一声,对亲兵道?:“去拿来。” 亲兵很快回?来了,擎着长长的一根,还套着布套子。 霍决亲自交到了温蕙的手上:“当年答应你的,我没食言。” 温蕙一接过来,就感到了分量。比白?蜡杆子沉了许多。 解开套子摘下,一杆银枪泛着光泽,枪尖的血槽,枪身的梅花纹理,都?如艺术品,直美得令温蕙屏住了呼吸。 “真的是梅花枪?”她喃喃,不敢相信。 便是当年,小月牙儿其实也知道?,连毅哥哥说的亮银梅花枪就是普通的铁枪。 因真正传说中的亮银梅花枪,很贵很贵,比大红遍地金的料子还贵得多了。连她爹都?么得,她也没有奢求,一杆铁枪,她就心满意足了。 霍都?督道?:“我如今阔气了,打得起?了。” 其实温蕙作了陆少夫人之后,也有钱打得起?了。 只陆少夫人打一杆枪作什么? 有一根白?蜡杆子,一间可以?练功不被围观的院子,陆少夫人晨练晚练不辍,已经心满意足了。 温蕙抚摸着枪身,翻开红樱,却看到其下隐藏着一个阴刻的弯弯月亮。 是月牙儿啊。 量身定做,专属于她的宝枪! 忍不住抬眸看了霍决一眼。 霍决道?:“试试分量手感。铁枪比白?蜡杆子沉的,得适应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75、第 175 章(2/5) lt;/h1gt;一下。” 温蕙道?:“好?。” 枪身在?手中转动几?下,于空气中划出一片银光,走开了几?步,到空阔地方。 下一步已经跳起?来,一个鹞子旋身,再一个鹞子旋身,转到第三周的时?候,已经身速快如闪电。 借着这速度,银白?长/枪猛地抽在?地上! 泥土四溅! 这是温蕙最喜欢的起?式。 亲兵们都?停下来,望着这边。 只看到一片银光交织,将人都?笼在?里面了。 偶想凝目细细寻那?轨迹,银光中便突地有锋锐的枪尖刺了出来。细看的人都?忍不住猛仰头?,仿佛被扎了眼睛似的。 小安神鬼莫测地又出现了,看了一会儿,道?:“这没道?理。我嫂嫂一个内宅妇人,凭什么功夫这么俊?” “凭她外家是以?武传世的武道?世家。”霍决道?,“她外家每一代都?会有一些特?别有根骨的人。我岳母有,你嫂嫂也有。这是天生的,旁人用功再勤,十分的汗水也追不上这一分的根骨。” 小安叉腰:“可气。” 温蕙白?日里出了汗,晚上便体会到白?玉池的好?处了。 不用等?,想洗就洗。 当然这背后是复杂的管道?铺陈,永不熄灭的炉膛火焰。光那?铜管便不知道?价值多少,毕竟铜就是钱,钱就是铜。为着随时?保持水温,也不知道?一日日里要耗费多少柴火。还得有人轮着班看着炉灶,以?保证焰火不灭,主人随时?入池,池里的水都?是热的。 看似简单的一个池子,背后是巨大的金钱支撑。 温蕙晚上洗过澡,霍决打发了婢女,自己?帮她擦头?发。 温蕙道?:“我看账本,家里花费颇为糜巨,看着心惊。” 霍决道?:“因钱留着也没用,也传不得后人。你放心花便是,该留的我留了。” 没有子嗣的人的心态便是这样。 温蕙问:“霍氏可还有旁的亲戚?” 她听说康顺便有亲戚。 他?也曾是武官之家,也是犯了事后家破净身的。康顺起?了势之后,便去寻找家人。 叫他?找回?来一位婶婶,一位嫂嫂,三两侄儿,如今都?依着他?生活。所以?他?并不住在?霍府里,有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75、第 175 章(3/5) lt;/h1gt;自己?的宅邸。 只霍决和小安,这两个光溜溜什么都?没有的人,互相依靠着一起?过日子。 霍决道?:“没有了。我家本也不是青州本土人,也是灾年流落过去的。当年便只祖父带着我爹,后来我爹又带着一家子跟着人去了临洮,再没有什么亲戚。” 那?便是想过继,都?没有血缘后裔可以?过继。 温蕙没提收养的事。 便是她,心里也只想着璠璠,并不想去爱没有血缘的孩子。 男人想要的传承,血缘真的很重要。 过继远重于收养,嗣子远重于义子。 待头?发干了,便吹了灯上床。 温蕙看到霍决脱去了寝衣。他?昨日也是这样,赤着上身,穿着裤子睡觉。 温蕙跪坐起?来,面朝着床里,拉开了寝衣的带子,缓缓褪下。 霍决凝目看着那?雪背一点点展露于自己?眼前。 蝴蝶骨那?样美丽。 腰肢不盈一握。 昔日年少躁动时?做的梦里有这样的场景。 只那?时?幻想着她长大,梦里的面孔是模糊的。他?的身体却是坚硬的,少年人能因一个梦难捱一个晚上,到天亮。 温蕙微微回?头?:“上来呀。” 霍决上了床,两人躺下,温蕙躺进了霍决的怀里,继续与?他?说话。 “得了诰命,要去宫里谢恩吗?”她问。毕竟是三品。 “不用。”霍决道?,“现在?中宫无主,诸妃没有资格。” 皇后去年年底没了。 温蕙问:“陛下会再娶吗?” 霍决道?:“肯定会。” 温蕙“哦”了一声。 有许多寡妇会守贞不嫁,但男人通常都?会续娶。 女人因生育而去世的事常有,有的男人一生会娶四五个正妻。到了最后,能记住哪一个? 都?会模糊忘记吧。人的记忆是没法强求的。 陆嘉言……也会忘记她吧。 大约是,作诗一二首,作画三两幅。 偶尔怅然一下。 也就这样了吧。 “蕙娘……” 霍决的影子笼罩了她。 他?俯身吻过来。 温蕙闭上眼睛。 他?像是迷恋上了唇舌的感觉,纠缠了许久。 待放开,温蕙后背缩进他?怀里,拉起?他?的手搂住自己?。 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75、第 175 章(4/5) lt;/h1gt;他?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昔年的小姑娘,如今早已经成熟。霍决知道?她想将床笫间的事控在?她自己?的手里。 但他?丝毫生不出反抗夺权的心思。 当她主动将身子贴过来,肌肤与?肌肤紧密相触的时?候,他?发出了舒服的喟叹。 感受到今晚她身体的放松,他?身体里潜藏的那?些暴戾似都?被抚平了。 霍决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个贪心的人,可原来,他?也有满足的时?候。 似这样,至少今晚,满足了。 过了两日,听到一个八卦。 玉淑长公主和嘉珍长公主都?想嫁给陆探花,两个人本来关系不错,为这个大吵了一架,闹到了皇帝面前求指婚。 皇帝扶额:“别胡闹。他?都?二十多了,又是大家子,岂能没婚配?用用脑子。” 进士里,二十多岁的大家子,少有未婚的。 因他?们自有匹配之人,多在?及冠前便成婚了。反倒是些普通出身的,才学上有望问鼎金榜的,拖着不成亲,是为着金榜题名之后被榜下捉婿,结一门更?好?的好?亲,改换门第。 长公主们都?是元兴帝的孩子。 赵家的人都?很能生,元兴帝最小的公主如今还不到三岁。是宫人在?元兴帝中风前才怀上,淳宁元年年底才生出来的。 淳宁帝继位后,虽然对兄弟们看管得都?很严格,却对姐妹们颇优容。长公主们在?皇兄的庇护下,活得都?还不错。 两个正当年纪的长公主们眼泪汪汪地求皇帝:“皇兄问问嘛。” “问也没用。”皇帝没好?气地说,“他?是新科探花,有状元之才。大周立国两百多年,一共才多少状元、探花?这将来都?是要登馆阁的,便是未婚,又岂肯尚主?” 尚了公主便是皇家女婿,皇家防武将防文臣,也防女婿。尚了主的人仕途上是有天花板的。 所以?大家族里通常是以?次子、幺子尚主,终身有饭碗。长子或者格外有才华的儿子,担着振兴家族的责任,极少拿来尚主。 不能浪费了。 “你们两个别闹了,放过探花郎。”淳宁帝哄着妹妹们,“知道?你们大了,别担心,皇兄给你们好?好?挑个俊俏夫婿。” 便再俊俏,能比得了“人样子”? 大周开国两百年,出过七十多个探花郎了,能被称作“人样子”的,有几?个? 错过了,这一辈子再没有了。 两个公主第一次怨自己?怎不是个郡主、县主,偏要生作个公主。 都?难过得流下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75、第 175 章(5/5) lt;/h1gt; 176、第 176 章 第176章 但想嫁陆探花的可不止是玉淑长公主和嘉珍长公主两个人。 自那日见过小陆探花红衣袍袖, 簪花游街的模样,京城不知道有多少户人家都开始打听起来。 一打听,便失望了, 果然如皇帝所说, 小陆探花早有婚配, 他?甚至已经当爹了。 多少贵女一夜心碎。 淳宁帝十分好奇, 这一日问陆睿:“以卿才貌, 不知匹配的是哪个世家的女儿?” “臣妻并非世家女。”陆睿道,“她出身山东青州, 乃是军户之女。” 淳宁帝惊了。 陆睿道:“臣父昔年赴任,路遇匪徒险些丧命。幸遇岳父援手才保得性命。我?夫妻因此结缘。” “明白了。”淳宁帝道, “陆卿父子真乃知恩图报之人。” 只皇帝说着,脸上神?情, 口中语气,都带着惋惜。 陆嘉言天人之姿,低级官员的青色常服穿在他身上, 都穿出了一股子宁静出尘之感。这样的一个才貌绝佳之人, 竟配个军户女。以淳宁帝爱美的性情, 实是为他?委屈。 陆睿前几日授了翰林院编修之后, 便常常伴驾。 大周的翰林编修不是实职,通常授予榜眼和探花, 正七品。虽位卑, 但其日常负责起草诏书及机密文件,几乎天天都与皇帝见面, 常伴君王左右。 如陆睿这般,以一甲第三名授编修的,直接就是未来内阁的储备人才。从皇帝身边干起, 用二十到三十年的时间,奔着内阁而去。 正是天子近臣,位卑却清贵。 陆睿离开了乾清宫书房,遇到几位同僚,几个人一路边说边走。 走在最前面的同伴的脚步忽然顿了顿。 陆睿等人顺着他?视线看去。 又直又长的长廊,迎面走来了黑鸦鸦的一群人。 为首的黑衣人,身上金线盘绣,四爪蟒纹如要腾飞而起一般,腰间还佩着刀。 他?身后跟着一人穿着飞鱼服,一片黑色中就他一点红。 再?后面是宫城内卫。 华丽的赐服散发着权势的气息,腰间的佩刀彰显着帝宠在身,整齐的脚步铿锵有力,裹挟着威压迎面而来。 监察院都督霍决。 众人纷纷避让,躬身叉手?。 同伴扯了陆睿一下,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76、第 176 章(1/5) lt;/h1gt;睿也退到一旁,和旁人一样微微躬身,叉手?以示礼敬。 只当那些黑色的靴面走入视线的时候,不知道感受到了什么,陆睿不由自主地抬起眸子。 有些特别的时刻,会感觉时间流动极其缓慢。 新授翰林院编修陆嘉言抬眸,对上了监察院都督霍决的眼睛。 暗沉的唇色,黑底金线的蟒袍。在这一刻,陆嘉言确信霍决是在看他?无疑。 只那幽黑的眼睛里,是他解读不了的意味。 在缓慢的时间中,他?缓缓地眨了一下眼,霍决将头转过去,看着前进的方向,不再?看陆睿陆嘉言。 而时间依然流动得缓慢。 下一个从陆睿眼前走过的,是穿着大红飞鱼服的俊美青年。 京城无人不知道他?,美而妖,甜似蜜,却谈笑间要人命的监察左使念安。 陆嘉言的眸子对上了念安的眼睛。 在这短暂对视的一息时间里,陆嘉言再?次眨了一下眼睛,而监察左使念安缓缓勾起一边嘴角,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 红衣的俊美青年勾着这抹笑,也转过了头去,不再?看陆嘉言。 其实监察院诸人脚步不曾停留,从青袍的翰林编修身前踏过,不过是两步。 一步一息。 两步不过两息的时间。 众人一躬身一叉手?,再?起身,一群黑衣人已经过去了。 那股威压也过去了,大家都松了口气。 “嘉言?”翰林院的年长同僚唤陆睿。 小陆探花望着监察院诸人的背影,眉头蹙着,若有所思。闻声,他?转过头来,跟上。 同僚问:“是不是第一次看到霍都督?” “不是。”陆睿道,“前几日霍督公娶亲,我?在路上看到了。” 其实今天是第三次看到那个人了,陆睿想。 第一次是年节里,在酒楼无意间撞上,那人捏青了他?的手?臂。 第二次是几日前,御前答对出宫,看到街上的十里红妆,霍决眉眼含笑,一个阉人做了新郎。 今天,是第三次了。 “怎么了?”同僚奇怪地问。 “没事。”陆睿微微一笑,“蟒袍甚美。” 同僚哈哈一笑:“那当然。” 同僚回过头去,陆睿的微笑消失。 监察院都督霍决带着威压的那一眼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76、第 176 章(2/5) lt;/h1gt;,监察左使念安隐隐透着恶意的那一笑…… 实是让人,如芒刺背。 然而他?和监察院并没有任何交集,这才是最令人觉得费解的地方。 另一个同僚靠过来:“刚才仿佛看到安左使看了你一眼?” 这话里听着有话。陆睿请教:“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那同僚哈哈一笑,道:“小陆探花,小陆探花。在你之前,安左使被公认是这京城穿红衣最好看的,这可是陛下亲口说的。可自打那日你一身红锦,簪花游街……哈哈,哈哈。” 原来是这样吗?是因为这等无聊小事。 或许阉人性格心思就是与常人不同吧。 陆睿吐出一口气。 那刺在心底,浑身不舒服的感觉,释然了。 下午下了值,回到家里,先问:“开封回信了吗?” 下人回道:“尚未。” 上一封给家里的信是中了会元之后送出去的,那是三月里的事了。算着时间,这会儿也该有回信了。只左等右等,等不来。 金榜题名数日了,送金花帖子的捷报使早就出发了。 金榜题名的捷报使八百里加急,这会儿说不定已经把素绫为轴、金花为饰的捷报贴送到了开封的陆府,送到了父母妻子的手?上。 她们会很高兴吧。 陆睿想了想,不想再干等回信了。 他?唤平舟研了墨,提笔又给家里写了一封信。 【侥天之幸,位列一甲之末,不负陆氏列祖列宗……】 【寓居京城,颇多不便。宅中内务,同僚交际,皆需人打点。望母亲许蕙娘前来京城主持。】 【璠璠年幼,尚不该与父母分离,儿亦思幼女,常夜不能寐。惊忆昔年,儿往余杭进学,母亲思我?,正如今日吾念璠璠?】 【岁月悠悠,一晃经年,至今思忆,儿心恻然。】 儿子去外地做官,媳妇能不能跟去,通常公公不会插手?,全看婆婆。许多媳妇被婆婆扣在身边替丈夫尽孝,一别便是五年十年,青春少妇白发生,满庭闺怨。 陆夫人自然不会恶毒地扣着温蕙。但陆睿有点担心她会舍不得温蕙和璠璠。 因陆夫人现在的生活与以前不太一样,这些年不知不觉地,她的生活重心由媳妇和孙女的陪伴撑起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76、第 176 章(3/5) lt;/h1gt;来了。 若温蕙带着璠璠来京城和陆睿团聚,陆夫人不知道能不能适应。她如今毕竟有年纪了。 人热闹过了,就很难再回到从前一个人的冷清。 但陆睿总体来说,还是对自己的母亲有信心的。 他?将信封好,给了平舟:“寄回家里。” 平舟见着公子心情尚算好,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今回也不知道怎么地,盼个家里的信怎么这么难。” 幽怨浮在脸上,把陆睿逗笑了。 “想元儿了?”他?问。 平舟耳根微红。 临离开开封前,平舟才和元儿订了亲。这是他自己求的人,想来,正是情浓时。 陆睿不由想起了当?年自己和温蕙情浓时的感觉,心下莫名怅然,催平舟:“快些去寄,便能快些收到回复。” 平舟去找刘稻:“要往家里寄信了,你有没有信?” 刘稻果然又贴身摸出来一封,脸上也是幽怨:“家里怎么回事,怎么就没个回信呢?” 男人家出门在外,想媳妇呀! 两个人一起“唉”了一声,平舟出门去寄信。 只他们不知道,京城某处客栈里,小厮敲开了客房的门,禀报:“先生,公子又派平舟去官驿寄信去了。” 陆正的幕僚点点头:“知道了。” 捋须笑道:“高中探花,肯定得往家里写信知会一声。” 这幕僚怀里揣着给陆睿上一封书信的回信,到了京城已经七八日了。只他蛰伏不出,并不去见陆睿。 小厮道:“先生,公子已经授了翰林编修,咱们是不是该往府中去了?” 幕僚道:“再?等几日。” “公子才入翰林,才到御前,先让他适应一下,给陛下留个好印象。” “过几天,等他?适应好了,咱们再?进府……” “将少夫人过身的消息告诉他?。” 差不多的时候,陆家大管家的次子陆延在济南府也说了类似的话。 “再?等几天,”他?说,“再?过去青州卫。” “把少夫人过身的消息告诉他?们。” 而比这更早的数日前,也即是陆正的幕僚离开开封不久的时候,开封府的陆府里,刘富家的脚步匆匆地回到自己家的屋子里,问儿媳:“你给大穗儿写信写了什么?” 前不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76、第 176 章(4/5) lt;/h1gt;久,公子从京城寄信来,报了得中会元的好消息。府上上下都领了赏钱。 跟公子的家书一起来的,还有刘稻给绿茵写的家信。待听说老爷要派幕僚往京城去,绿茵写了回信,托人带给刘稻。 绿茵诧异道:“没写什么啊。就报个平安。怎地了?” 刘富家的道:“刚才丘婆子将我?唤去说了一顿,把信退回来了。道是老爷说了,怕公子分神?,不许家里往京城送信的。” 绿茵更诧异:“我?又不是给公子写信,我?给刘稻写的啊。” “说是怕你信里唠叨府中的事,叫京城那边知道了少夫人的事。”刘富家的叹了一口气,“唉。” 绿茵默然。 少夫人过身的时候,公子正在京城赶考。 赶考当?然是大事,老爷压住家里先不许告诉公子丧讯,也不是不能理解。 只难过。 绿茵是当初温蕙在江州换院子的时候补进去的。那时候她还只是小丫头,年纪比落落还小一点,后来和落落一起成了温蕙跟前的大丫头。 算起来,在温蕙身边也有好几年了,颇有感情。 且她在温蕙身边,差不多是看着温蕙陆睿一路是怎样走过来的。也是看着温蕙一点点蜕变的。 她还记得公子走之前曾特意穿着红衣裳,向少夫人低头。 她记得第二日少夫人起身,眉间慵懒,春色动人。 公子侧卧于床,撑着头凝视她。 虽然发生了许多事,但其实府中能让公子这样长久凝视的,没有别的人。 只有少夫人。 如今她去了,他?竟还被瞒着,什么都不知道。 绿茵想想,就想为温蕙落泪。 夫妻到底是什么呢。就说不出的难过。 才难受着,她的婆婆放雷炸了她。 “还有,我?听说,元儿一家……被卖掉了。” 绿茵愕然。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76、第 176 章(5/5) lt;/h1gt; 177、第 177 章 第177章 绿茵这天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元儿一家子都叫提脚卖了, 原因是元儿偷偷摸进了少?夫人的正房,偷了少?夫人的首饰。 这怎么可能! 元儿才不是那?种眼皮子浅的姑娘! 而且她是跟平舟订的亲。他两家,都是陆家的老人了。两个年?轻人也都是各自?主人跟前?有体面的。 便是一时手紧, 也可以?等着平舟回来想办法, 或者来找她借。断不会作出这种事来的。 绿茵越想越不安, 第二日,她对刘富家的道:“娘, 你帮我去问一问, 珍儿、喜兰、香桂现在都什么情况。” 包括元儿在内,这四个人都是绿茵发嫁之后顶上来的, 都是少?夫人身?前?的体面大?丫头。 少?夫人忽然生病,上面的人认为她们伺候得不周到, 把她们都撸下来, 分散在府里各处了。 若不是细致周到聪敏勤快的, 哪个能到少?夫人跟前?去?怎么会竟照顾不周, 令少?夫人生病。 绿茵心里难受着,等婆婆的消息。 刘富家的口舌都不便给, 是个十足的乡下妇人。你让她干活她可以?,让她顶事她不行。没什么见识也没什么主见, 比府里系统调/教出来的大?丫头们差远了。 且她已经卸了差事,府里规矩大?, 卸了差事的人并不能随意进出内宅。 从前?温蕙在的时候,对门?子上有过交待, 刘富家的可以?随意进出。 但从温蕙“病”了之后,刘富家的这份特权就被取消了。 她去打听消息,颇费了一番周折,打听出来的消息, 也颇心惊。 “都被卖了。”她脸色都有点发白,“都……是一家子一家子的一起卖了。” 刘富家的害怕起来。 过去在温家,因为穷卖作了奴仆,但家里男人实际上算个亲兵,她自?己也并不入府做事,其?实没有太多为人仆的感?觉。 后来温夫人挑了他们一家给温蕙做陪房,她对要去陌生的地方?颇感?畏惧。只想不到是掉进了福窝里,从此过的日子都再不一样?了。 在温蕙的庇护下,一家子都过得体面,也没有什么危机感?。 只到了此时,那?种身?不由己的感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77、第 177 章(1/5) lt;/h1gt;?觉格外强烈。 因被卖掉的几家,在陆家都比刘家根基深。也是说卖,主人家提脚就卖了。 这给了刘富家的一种难言的惶恐。 男人们不在家,此时,她没了主心骨,只能指望媳妇,媳妇曾是个体面大?丫头,十分有主意的。 “没事。我们家是不用怕的。”绿茵道,“我们家是少?夫人的陪房,身?契都在少?夫人的手里。现在……应该还在少?夫人房中。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收管好。” 以?前?负责温蕙房中这些事的丫头如今都被卖了啊。谁管着这些呢? “可是,”刘富家的问,“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白?” 她说完,绿茵的脸甚至变得更白了。 因绿茵也在害怕。因元儿悄悄跟她说了许多事,许多让人不解怀疑的地方?。她说姐妹们都有疑心,她还说想给平舟写信…… 绿茵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给平舟写信。可就连她给刘稻写的信都被截回了。 而元儿说的,如今,知?道那?些可疑之处的人——元儿、珍儿、香兰、月桂,都被卖了。没人知?道了,只有她了。 绿茵额头渗出了冷汗。 可她什么都不能跟刘富家的说。 她这婆婆人是很好的,只没什么见识,也扛不住事。 她只能自?己憋着,难受着,担惊受怕着。 这样?一日一日地,终于青州来了人。 温蕙的二哥温松赶来奔丧。 科举乃是国之重事,每一届的结果?,都向外送的很快。 温家去年?九月里收到过温蕙的信,说是已经阖家到了开封,给他们报个平安。 再后来,过年?前?跟着节礼收到一封。平时会啰嗦写很多的妹妹这次的信要短得多。她说妹夫陆嘉言去京城赶考了去了。又说她自?己微恙,大?夫让她调理,她可能会暂时放下府里中馈,到庄子上调养。 她没说她具体是什么病,十分含糊。温家这时候就跟当初霍决刚听说温蕙“生病”时的反应一样?,也是猜温蕙可能是为着生育之事特别去调养身?体去了,所以?才含糊其?辞。 温家人自?然希望她这次能调养好,然后一举得男的。 同时这时候陆嘉言上京赶考这件事,也成了温家的大?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77、第 177 章(2/5) lt;/h1gt;事。 温家为何要将女?儿嫁给读书人呢,最终的目的,还不是梦想着有一个进士女?婿。 妹夫陆嘉言是浙江解元,温家做梦都梦见好几回他中进士呢。 一家人便时不时地派温柏或者温松去趟青州城看公告,眼巴巴地盯着消息。 先得到的是妹夫陆嘉言得中会元的消息。 温柏温松兄弟俩差点乐晕了。为这个在堡里开了流水席,宴请全军堡的人! 然后就继续蹲公告,终于,等来了最终的结果?! 探花! 妈呀,探花呀! 温家祖坟冒青烟啦! 出了个探花女?婿! 文?曲星下凡的呀! 温家又开流水席,还把这好消息送到所有亲戚朋友、走得近的人家甚至有梁子的人家——这么好的好事,自?然得让他们知?道知?道,生生气,嫉妒嫉妒。 可就在流水席还没吃完的时候,陆家的年?轻管事陆延一脸风尘仆仆的模样?,赶来了温家堡。 一见面,先飙泪,然后甩锅给温家:“少?夫人过身?许久,怎地久等不来舅爷们!莫非没收到我们送过来的消息?” 陆家当然根本就没有送来过消息,都是瞎话。 温家人当头一棒,都懵了。 “什么?我妹子怎么了?” 两个壮汉挥着拳头扯着小陆管事的衣襟摇晃:“说清楚。” 小陆管事演技很好,伤心得声情并茂地:“少?夫人抱恙,久病不愈,二月里已经过身?了。家里派了人来请舅爷们,只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实在没办法,又派了我来。只我来之前?,天已经开始热了,老爷说不行的话就只能先往余杭发丧了……” 温家一家子懵了许久,才哭了出来。 因妹子先前?的来信就提及过生病。生病过身?是常见的事,好好一个大?活人,有时候一场风寒就没了。一家人自?然不可能生出什么怀疑猜想,只哀哀戚戚地,商量之后,仍像当初报丧那?时一样?,让温松代家里去奔丧。 温松遂和?陆延往开封去。 开封陆府,杨妈妈端着盘子,面无表情:“开门?。” 丘婆子撇撇嘴,从腰间摘下钥匙,开了上房的门?。杨妈妈端着饭菜进去了。 “夫人,用饭了。”她道。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77、第 177 章(3/5) lt;/h1gt;  陆夫人坐在榻上,安静得像雕塑。 阳光打在她脸庞上,两颊深陷,颧骨凸出,昔日保养如玉的女?人,如今瘦得吓人。 自?被陆正软禁在上房之后,她没有一日吃得下,睡得好。 一想到温蕙如今落在了阉人的手中被玩弄蹂/躏,甚至不知?道生死,她便感?到噬骨焚心般的痛苦。 监察院霍决。 那?是一个女?人听了会捂耳朵嫌脏的名字啊。他折磨女?人的恶名在众人间悄悄地传播。年?长的夫人们是不许年?轻媳妇听的,怕脏了她们的耳朵。 蕙娘。 蕙娘如今,还活着吗? 如活着,又是活得怎样?的痛苦? 是她亲手把那?个孩子送到阉人手中去的啊。 一想到自?己当初贪生怕死,竟无视了其?中种种的风险,猪油蒙了心一般听了温蕙的主意把她送出去,陆夫人就痛苦得无以?复加。 她试过自?救和?救人。 她分别给京城、青州和?金陵都写了求救的信。可那?些信都没能送出去,全都被陆正截获了。 他冷笑着,当着她的面把她的求救信一点点撕碎。 撕灭了她所有的希望。 儿子、舅公子、弟弟们……谁能,谁能救救蕙娘啊? 求求你们! “这两天有些个不长眼的,想轻慢大?姑娘。”杨妈妈轻声说。 果?然只有提起璠璠,陆夫人的眼睛才能聚焦。 “然后呢?”她咬牙问。 “夏青家的是个有担当的。她护着大?姑娘呢。”杨妈妈道,“有她在,那?些人便不敢了。” 陆夫人点点头:“她以?前?在我跟前?的时候,就是个能干的。” 夏青家的便是璠璠的教养妈妈。她是陆夫人亲自?挑出来的人。 果?然没有让陆夫人失望。 温蕙“去世?”后,陆夫人又“养病”,难免有些脑子不清醒的人,想慢待陆璠。 夏青家的柳眉倒竖:“这是公子的嫡女?,唯一的孩子,谁给你们的胆子!” 那?些脑子不清醒的人才想起来,公子是多么地疼爱大?姑娘。 砸砸嘴,不敢轻慢璠璠了。 只小声嘀咕:“横什么,待公子日后续弦,生个小公子,看你还能不能横得起来。” 上房里,杨妈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77、第 177 章(4/5) lt;/h1gt;妈忽然跪下,泪流满面。 “夫人,夫人。”她哭了,“都这样?了,你想开些啊,别跟老爷硬抗了!” “她又不是你生的!只是你媳妇,不是你女?儿啊!” “你是婆婆。你只是婆婆啊!” 陆夫人流下眼泪。在透窗的阳光里晶莹闪烁了一下,如宝石一般。 “倘乔妈妈在,”她说,“她绝不会这样?说。” 杨妈妈捂着脸呜呜地哭了。 陆夫人并不苛责她。 这世?上没有人能像乔妈妈一样?。 乔妈妈当年?遇人不淑,毅然与丈夫和?离,破家而出,成了一个无牵无挂的人。 一个独身?的女?人在外面活不下去,她去向旧主人求庇护。 这个旧主人就是虞家老夫人,虞玫的母亲。 虞老夫人不顾丈夫的反对,让这个和?离的旧日大?丫头到虞玫的身?边,做她的教养妈妈。 她对丈夫说:“她有敢和?离的勇气,这样?的女?子在我女?儿身?边,我相信她能保护好玫儿。” 丈夫被说服了。 乔妈妈从此跟了陆夫人一辈子,照顾她长大?,在她最脆弱的时候支撑她。 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能像乔妈妈那?样?只为她了。 杨妈妈也做不到。 杨妈妈除了自?己,还有丈夫儿子媳妇孙子孙女?一大?家子。 都吃陆家的饭,都靠陆家活着,身?契都在陆家拿捏着。 只是婆婆吗? 陆夫人在阳光中迷茫地想着。 她不记得在当时,在温蕙提出那?粗陋计策的时候,自?己到底有没有闪过这个念头了。 只是婆婆。 只是媳妇。 不是我生的。 她那?个时候有没有生出过这些想法? 陆夫人是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了。 只陆夫人想,如果?不是婆婆,如果?不是媳妇呢? 如果?温蕙是她亲生的女?儿呢? 会怎样?? 陆夫人在阳光尘埃中,捂住了脸。 绝望一日压过一日。 忽有一日,杨妈妈借着送饭,急急地告诉她:“舅爷来了!温家舅爷来了!” 陆夫人黯淡的眸子中迸射出来希望的光芒。 她抓住了杨妈妈的手,指甲都掐了进去。 “告诉他!” “让他知?道真相!” “让他去救蕙娘!” 这是黑暗了许久之后,眼前?唯一的光了。 陆夫人已经不去思考别的什么,风险、后果?、难度、可行性……统统都不去想了。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救蕙娘!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77、第 177 章(5/5) lt;/h1gt; 178、第 178 章 第178章 杨妈妈心乱如焚。 从她的角度出发, 虽也?痛心少夫人的遭遇,可形势比人强,到了如今这一步, 她当然希望陆夫人能和陆正和解, 一切能恢复从前。 她也?还有一大家?子呢。 陆夫人看出了她的犹疑。 “月白……”她唤了她从前给她当大丫头时?候的名字。 这名字是她起的。 陆夫人指甲掐着杨妈妈的手?, 跪了下去:“求你……” 杨妈妈大惊。 她一膝盖也?跪下,想将陆夫人推起来:“夫人!夫人!姑娘!使不得!” 陆夫人不说话, 只她的指甲将杨妈妈的手?都掐出了血。 她的眼睛也?都是血丝。 昔日虞家?大小姐, 文采容貌,余杭第一。 可现在…… 再这么?下去, 她会死吧? 杨妈妈流下眼泪,一咬牙:“我?去!” “快去!”陆夫人道?, “别叫陆正把人哄了!快去!告诉他蕙娘还活着!让他去找嘉言!让他去金陵找我?大弟!” 杨妈妈答应了。 但杨妈妈没能做到。 因她进来的时?候, 丘婆子正听丫头说前面温家?的舅爷来了。杨妈妈来的时?候, 她就留了个心眼, 听了壁角。 杨妈妈急匆匆才走出上?房,院子里?埋伏的粗使婆子便一拥而上?, 将她拿下了。 这些婆子嘴里?还念叨:“妈妈勿怪。勿怪,我?们也?是听命令。” 杨妈妈从前是仆妇首领, 婆子们心里?也?害怕。 可一个家?里?,最终, 还是男人当家?。 女人在后院的权力,是男人赐予的, 当男人收回去的时?候,女人便一无所有。 陆夫人听见了院子里?的动静。 她去拍门,声音嘶哑:“月白!月白!月白!” 丘婆子对陆夫人倒不敢放肆,恭声说:“夫人, 杨家?的不守规矩,我?们绑了她送到老爷那里?去发落。夫人好好休息,勿要为这等?人伤神。” 这婆子是陆家?世仆,派系上?来说,是陆正的人。陆夫人以前不太看得上?她,一直没有重用?,只让她做个小管事。 不想有朝一日,这样一个婆子,也?能把她困住。 月白也?被绑走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78、第 178 章(1/5) lt;/h1gt; 最后的希望都没了。 若不及时?通知温家?人,若连温家?人都回去了,谁还能救蕙娘? 每拖一天,蕙娘便不知道?在遭受什么?样的屈辱伤害。 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 她们说,霍决那个人啊……美?人们活着送进去,变成尸体出来。 陆夫人的手?指用?力! 丘婆子说完,没有听到陆夫人的回应,却?听到了让人后背发麻的声音。 像是指甲划过硬物发出的声音。 很多?人受不了,光是听着就受不了。 丘婆子也?受不了,觉得从耳朵根那里?开始就生出了鸡皮疙瘩,瞬间生了一后背。 “夫人好好歇着吧。”丘婆子硬着头皮说,“但有事,就唤奴婢,奴婢就在院子里?。” 说完,匆匆忙忙地躲开了。 陆夫人的指甲在门上?划出浅浅的划痕。指甲折了,又带出了血痕。 她缓缓滑落,坐在了地上?。额头贴着门板,闭着眼睛,陷入了绝望。 虞大小姐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狼狈成这样,无力成这样。 她也?从未想过,她亲自挑的丈夫,会无耻成这样。 羞为读书?人。 【玫娘。】 【玫娘……】 是谁在唤她呢?陆夫人昏沉沉地想,是谁? 好像是,父亲啊…… 【玫娘。】 余杭虞家?,她出嫁前夕,父亲将她唤到正堂,端肃地与她进行了一场谈话。 【我?知道?,你内心里?,一直将自己看做一个读书?人。】他说,【但你,只是一个女人。】 陆夫人从来都没有服气过。 只因为她是一个女人,即便她读书?甚至强于兄弟们,都不能算是一个读书?人。 只能当个女人。 当女儿,当妻子,当媳妇,当婆婆。 杨妈妈说:【你只是婆婆呀。】 那为什么?,要叫她读书?呢。 明明小时?候,父亲摸着她的头回答她说:【因书?中有明德。】 何为明德?是光明之德,是做人的道?理。 读书?人要做什么?? 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太大了,太远了,太空了。做不到。 还有吗? 有,君子舍生取义,小人舍生为利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78、第 178 章(2/5) lt;/h1gt;。 陆夫人睁开眼,笑着哭了。 原来,她是小人。 就和陆正一般的小人。 在这一刻,陆夫人照视自观,甚至都不那么?憎恶陆正了。 不过是,人性罢了。 但,不到最后,君子乎,小人乎,又凭什么?下定论。 一个人的一生,要盖棺才能定论。 虞玫流着血的手?撑住地面,缓缓了站了起来。 她抬头看了看高高的房梁。 早该……这么?做了。 温松怀着悲戚的心情,风尘仆仆地赶到开封。 原本陆延十分狡猾,口风里?已经铺垫了“可能等?不及已经往余杭发丧了”,温松也?有心理准备,可能连妹子的灵柩都看不到。 但他万万想不到,开封陆府门口的石狮子上?,竟然会系着红绸! 温松大怒! 门子上?看见了陆延,也?认出来温家?舅爷,居然是带着笑脸迎上?来的! 温松直接一拳过去,将那门子抡到了地上?找牙! “陆府这是庆贺我?妹子过身呢!”他破口大骂!“陆家?人在哪里?!告诉他们温家?来人了!” “王八羔子!” “欺人太甚!” 挨揍的门子这才反应过来,温家?舅爷是来奔丧的! 怪他这几天拿赏钱拿到手?软,竟一时?转不圈来了! 门上?的几个小厮一窝蜂拥上?去,抱胳膊抱腰的:“舅爷息怒!舅爷息怒!” “我?们公子今科点了探花!这是前几日迎金花贴时?留下的!” “少夫人已经启灵往余杭去了!” 青州离京城比开封近,是以青州那边先得了消息,官府贴里?今科科举名次的公告。 开封远些,金花贴前几天刚到,吹锣打鼓地和“进士及第”的牌匾一起送来的。 陆正开了中门迎接捷报使和牌匾。 便是他自己都不过只是进士出身而已,陆睿进士及第,这是光宗耀祖的喜事。陆家?不仅系了红绸,还一箩筐一箩筐地撒铜钱,撒了好几天,引得开封府的百姓蜂拥至他家?门口抢赏钱,沾文曲星的喜气。 上?门贺喜送礼的宾客络绎不绝,石狮子上?的红绸就一直没解。 已经没人记得二月里?这府里?才办过一场白事。 众人劝着、抚慰着,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78、第 178 章(3/5) lt;/h1gt;温松迎进了正厅里?,陆正却?并不在府里?。 “已经去衙门里?请老爷了,就快来了。”下人们道?。 留在家?里?的小管事低眉顺眼地和温松解释了情况,又道?:“红绸已经撤下来了。” 其实道?理温松都懂。温蕙的白事二月里?就已经办了,如今灵柩都去了余杭了,陆睿点了探花这种?事,当然要庆贺。 只道?理归道?理,他赶过来为妹子奔丧,看到石狮子上?的红绸,怎能不怒。 也?不理管事请他先去客房洗漱,只阴沉着脸等?陆正。 口渴得狠了,咕咚咚灌了一盏茶,想起来问?:“陆家?婶婶可在?我?先拜见婶婶也?行。” 陆家?人干的事让人生气,温松也?不能不尊重陆夫人。妹子这些年的信里?,点点滴滴,都是和婆母的愉快相处。那些琐事和细节都看得出来,不是说假话让他们安心,是婆母真的宽厚开明。 管事叹了口气,道?:“少夫人过身,我?家?夫人遭不住这打击,竟一病不起,如今还在卧床。” 陆延在一旁也?抹眼泪:“夫人和少夫人,亲如母女,在我?们陆氏族中是出了名的。” 温松怔住,想起妹妹那些书?信,终是叹了口气,怒气消去了很多?。 又问?璠璠:“我?甥女呢?” 管事道?:“大姑娘在内院,一切都好。舅爷可要先见见大姑娘?” 温松想到自己一身尘土,尤其是现在心情沉重,怕吓着小孩子,道?:“先见过陆伯父再说。” 总算改回叫“陆伯父”了,管事和陆延都松了一口气。 陆正匆匆从府衙里?赶回来,进门见了温松,过去一把捉住他的手?,喊一声“贤侄”便开始哭。 温松的怒火已经消得差不多?了,听陆正哭“我?对不起温兄和嫂夫人的托付啊”,又难过起来,抹抹眼睛,诚心实意地反倒劝起陆正来了。 待陆正收了眼泪,虽路上?已经听陆延大致说过了,但自然还要问?一问?详细的情况。 陆正说的和陆延说的差不多?:“起先就是染了风寒,后来一直咳嗽。大夫说要将养,我?便买了一处水边的别苑,让媳妇去休养身体。谁知道?,竟忽地得了肠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78、第 178 章(4/5) lt;/h1gt;痈,来得十分急,人便过去了。” 说着又拭泪。 肠痈有慢症有急症,赶上?急症了,的确是一下子人就过去了。 温家?堡里?也?有死于急性肠痈的。 这就是命啊。 陆嘉言中了探花,月牙儿却?死于急性肠痈,还一天诰命都没当上?呢。 当初,出嫁前,她是多?么?地幻想将来夫婿金榜题名啊。 温松眼泪又落下来。 正要说话,外面忽然起了嘈杂声。 陆夫人踩上?了凳子,将一条腰带扔过房梁,打了个结。 看,其实没什么?好怕的。 若当时?,便能这样无惧,就根本不会有此时?的悔恨了。 还是懦弱呀。 虞家?大小姐、新科探花的亲娘,若是自缢死了,看看陆正还能怎么?瞒? 只要她死,死得不一般,嘉言、温家?、虞家?就都能知道?了。 便会有人去救蕙娘了。 只盼他们快些,不要让蕙娘受更多?的苦。 陆夫人将她纤细优美?的脖颈伸进了套子里?。 蕙娘,你别怕。一定会有人去救你的。 我?这就通知他们。 陆夫人决然地蹬开了脚下的凳子。 …… …… 窒息的痛苦中,好像看见了一个胖胖的身影,是个妇人? 啊。 【亲家?,我?……尽力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78、第 178 章(5/5) lt;/h1gt; 179、第 179 章 第179章 陆睿收到温蕙死讯的时间, 比温家还要早两天。 二甲三甲的新科进士们有两个月的假,那些还想进一步的人依然在紧张地复习,为“选馆”做准备。所谓选馆, 就是通过一场考试, 选择优秀者?成为庶吉士, 入翰林院。 达到陆睿的仕途起跑线。 陆睿和状元、榜眼则不需要, 一甲三人金榜题名?便直接授官入了翰林, 最?是清贵。 他?们三人御前答对?后, 便直接入职了。 有前辈带着?他?们,告诉他?们要做什么什么事?, 要怎么做。 及至伴驾这个事?,前辈反倒要羡慕他?们了。一甲前三,自然是简在帝心,从入职开始就被上官安排了班值,送他?们到皇帝面前去。 新鲜出炉的一甲三人,皇帝自然是想多见见他?们的。 尤其是陆睿,最?得帝宠。被召见的次数最?多,常在乾清宫中陪侍做笔录,令人艳羡。 入职七八日,陆睿已经?完全适应了。 公事?上顺利得让人羡慕, 只家里的回信一直不到。 三月中了会元写过一封信, 前几日又写过一封。按说若没问题, 三月那封信的回信也该到了, 只一直没有。 但官驿有时候不靠谱, 路上拖拉了,或者?信件丢失了都有可能?。 再算日子,若路上不出问题, 金花贴怎么都应该到开封了。这个比官驿更靠谱些。 家里这两日该知道他?点了探花了。 后发的那封信大概再八/九日也能?到开封,只不知道温蕙什么时候能?出发。 从余杭到开封,她挺高兴的。 她其实挺喜欢去到新的地方,以前她就喜欢看游记。 京城,她一定会喜欢的。 只当?陆睿在想着?等温蕙带着?璠璠来到京城后,要带她们去哪里游览玩赏的时候,陆正的幕僚上门了,带来了陆睿想都没想到的消息。 “少夫人二月里因病过身。” “公子给家里的信老爷收到了,回信在我这里。” “只奉老爷之命,不敢扰了公子殿试和翰林入职,我一直住在客栈里,等到今天。” “公子,请节哀。” 书房里一片死寂。 一旁随侍的平舟屏住气不敢发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79、第 179 章(1/6) lt;/h1gt;出呼吸声。 陆睿坐在书案前,没有表情。 人处理这种突来的情绪都需要时间的。他?耐心等着?。 许久,陆睿平静地问:“她是怎么去的?” 幕僚把同样的说辞告诉了陆睿:“风寒后久不愈,持续咳喘。家里特意为少夫人置了了一水边别苑,专事?养病。孰料忽得了肠痈急症,两日就过身了。” 陆睿问:“家里现在如何?” 幕僚叹一声:“夫人不太好,一直郁郁,如今也养着?。大姑娘有教养妈妈,倒无?事?。老爷亦十分悲痛,还要嘱咐家里各色人,不许给京城写信,唯恐影响了公子。” 陆睿微微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今日不行了,得明天。 “知道了。”陆睿道,“辛苦了,去歇息吧。” 幕僚窥了他?一眼,见他?依然平静。 读书人讲究养气,七情不上脸。 幕僚心中忍不住暗赞一声,没想到陆睿的养气功夫比他?预想的还好。 说也奇怪,他?与陆睿上一次见面也不过就是半年前,陆睿现在给他?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了。 幕僚的年纪比陆正还大些。从前,虽知道陆睿出色,内心里总是还以看到晚辈子侄的眼光看他?。 可如今,他?点了探花,入了翰林,简在帝心。幕僚再找不到从前的感觉了。 眼前坐在书案后,面目沉凝的,目光平静的这个年轻人,明明白白是他?的少东主。 幕僚深施一礼,退下了。 “平舟。”陆睿唤道。 平舟躬身:“公子。” 陆睿道:“退下。” 平舟倒着?退出去了。还给陆睿关上了门。 门扇合拢之前,平舟抬眼看了一眼。 公子依然坐在那里,身姿如松,仿佛不曾动过。 走到了远一些的地方,他?招手?唤了人,低声道:“去告诉稻子麦子和刘叔,少夫人过身了。” 小厮也是从开封跟过来的,闻言吃了一惊:“怎地过身了。” 平舟道:“我怎么知道。” 刚才书房里压抑,说完这话,平舟情绪才反上来。他?小时候在江州的内院当?差,常在书房和温蕙的院子间跑动,跟温蕙接触很多。单论感情的话,其实平舟跟温蕙更有感情,尤胜于半路才跟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79、第 179 章(2/6) lt;/h1gt;温蕙的刘家父子。 他?眼圈一红,怔怔也掉了眼泪:“真是,怎么就过身了呢?” 公子都去申请诰命了,欢欢喜喜,就等着?少夫人和大姑娘来团聚,分享探花郎的荣耀了。 小厮刚要走,平舟又喊住他?:“跟稻子说,有事?去问刘先?生,不要到书房这边来扰到公子。” 小厮应了,匆忙去通知刘家人了。 平舟则回到书房外头,也不敢窥视,只坐在檐廊下听唤。 等着?等着?,天完全黑了。 可陆睿一直没唤他?。小厮们送了灯笼来,平舟正琢磨着?要不要进去给他?点上灯,“吱呀”一声,书房的门开了。 平舟赶紧站起来:“公子!” 陆睿看看夜空,自言自语:“今天早点睡,明天早些起。” 说完迈开步子。 平舟有点懵,忙跟上。 陆睿这晚早早睡下,第二日早早起来,去了翰林院。 他?来的太早,等了一刻钟,掌院学士才到。陆睿叩开了学士的公房。 他?特意早起,来请假。 却?被拒绝了。 “没有奔妻丧的先?例。”学士道,“在外为官,哪有奔妻丧的。遥祭即可。不能?给你这个假。” “年轻人,知道你重情,只现在是什么时候?一甲三人,此时无?人相?争,轮流伴驾。” “你这一去,奔丧再处理家事?,一两个月吧?等你回来,庶吉士已经?入院了,个个都往陛下跟前凑。” “世上不是只有你陆嘉言一个人有才华,能?到这一步的,谁比谁差呢?” “你也不要嫌我老头子啰嗦,我乃你座师,岂能?看你因冲动胡来。帝心,是多么重要的东西,你得年纪大了才懂。” “再说,如今陛下常召你伴驾,怎么都是不可能?给你假的。” “看开些,祭一祭就行了。” 陆睿走出学士的公房,在院子里站了很久。 学士说的都有道理,都是对?的。 因皇帝常召他?伴驾,平时多少人看他?的目光里都带着?艳羡。 陆睿出身官宦世家,自然懂得帝心的重要。更知道眼前这段时间,对?他?在皇帝心中打下基础有多重要。 有同僚进了学士公房,再出来,已经?知道了小陆探花为什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79、第 179 章(3/6) lt;/h1gt;么站在院子里不动了。 过去宽慰:“刚听学士说了。节哀顺变。” 又道:“现正是你新露头角的时候,别想不开。学士也不会给人开这种先?例的。” 陆睿颔首:“王兄,多谢。” 说完,走了出去。 姓王的翰林袖起手?,刚要走,忽然反应过来,喊道:“哎,你干嘛去?” 陆嘉言怎么往外走呢? 陆睿没回头,答道:“去请假。” 王翰林怔住。 掌院学士驳回了他?,他?找谁请假去? 乾清宫。 淳宁帝抬头:“陆睿?” 內侍道:“正是小陆探花。” “今天不是他?当?值吧?”淳宁帝道,“他?有什么事??宣进来吧。” 內侍去宣了。 陆睿很快进来,一身青色常服,穿出了别人穿不出来的干净感。 淳宁帝欣赏地多看了他?两眼。 陆睿撩起下摆跪了下去,以额触地:“陛下。” 淳宁帝诧异:“陆卿这是何事??” 因日常里,并?不总行叩拜礼的。官员是臣子不是奴才,日常见到皇帝,行揖礼即可。 陆睿举止反常,皇帝故而诧异。 陆睿额头触着?地板,道:“臣昨日得知,臣妻……过身了。” …… …… “你想请假,学士不准?”淳宁帝道,“所以来找朕?” “学士一片提携后辈之心,都是为臣好。”陆睿道,“只学士年纪大了,恐久已忘了,仕途之外,还有旁的东西。” “你的妻子不过是个军户女,家里既然瞒着?你,你现在便赶回去,恐也已经?下葬了。”淳宁帝问,“值得吗?” “她出身的确不高。但……”陆睿抬眼,“少年结发四字,学士忘记了,陛下必是懂的。” “是。”淳宁帝道,”他?们这些老头子,活得太久,知道什么。就会催我立皇后。” 陆睿抬眼看去,皇帝竟流下眼泪。 陆睿又垂下眼去。 皇帝抹了一把脸,吩咐道:“给陆卿批个条子。” 今日皇帝身边当?值的正是和陆睿同科的状元,他?姓周,周学周宏才。 周学都看得怔住了,闻言,忙应道:“是。” 笔锋蘸墨,批了条子,盖了印章。 皇帝准了陆睿的假。 “去吧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79、第 179 章(4/6) lt;/h1gt;。”皇帝说,“慰佳人一缕香魂,早去早回。” 陆睿再次跪下,额头触地:“谢陛下。” 陆家在京城的人,以陆侍郎官职最?高,在京的陆氏族人都唯他?马首是瞻。 翰林院就在六部的后面,离得也不算远。翰林掌院学士与陆侍郎有些私交。中午搁了笔,看看天气,学士溜达着?去了六部。 “嘉言这少年人啊,还是年轻。”他?对?陆侍郎抱怨,“这是什么时候,能?脱身吗?等他?回来,陛下跟前全是新鲜出炉的庶吉士,个个热腾腾的,哪还有位置。年轻人,真是不晓得轻重。” 陆侍郎还是从学士这里知道了侄媳妇去世的消息,叹道:“他?们小夫妻恩爱,在我们族中是有名?的。唉,年轻人……幸亏冯兄说醒了他?。以后嘉言在翰林院,还要冯兄多多照拂。” 学士捋着?胡须说:“是我门生,那是自然。” 两个人正说一并?去用饭,迎面就走来了才谈起的年轻人陆嘉言。 陆睿十分平静沉稳,走到二人面前,先?向掌院学士行礼:“学士。” 再向陆侍郎行礼:“六伯。” 陆侍郎道:“你怎么到这来了?” 陆睿道:“我到院里寻学士不见,听闻学士过来这里,故寻来了。” “侄媳妇的事?,我刚刚听说了,人有生老病死,世事?无?常,便是如此。你要节哀顺变。”陆侍郎道,“只你老师说的都是正理。男儿在外博取功名?,才是正途。人既已经?去了,你祭一祭她,全了夫妻之情便是了。” 陆睿一直垂眸听着?,待陆侍郎训完,却?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双手?奉给掌院学士:“学生寻过来,是想请学士过目。” 那纸张上的纹样太熟悉,皇帝日常发布一些短效的指示、谕令,专用的。 学士一边说着?“是什么”,一边打开。看了一眼,脸上一阵青白。 反手?递给了陆侍郎,陆侍郎看完,脸上也是青一阵白一阵。 二人一起盯着?他?:“你……” 陆睿深揖:“老师一片拳拳爱护之心,学生感铭于心。老师所担心的,如今解决了,学生恳请老师体恤,准了学生的假。” 学士一笑:“可。” 陆睿再深揖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79、第 179 章(5/6) lt;/h1gt;。 陆侍郎无?奈,训斥:“以后三思而后行。” 陆睿告罪,退下。 待他?离去,陆侍郎拱手?:“少年人冲动了,今日我做东,给冯兄赔罪。” 陆睿越级请假,实是冒犯了掌院学士。学士是他?座师,这更是不敬座师了。 学士却?豁达,道:“是我小看了他?,你这族侄,倒是个有主意的人。” 陆侍郎叹气:“年轻啊。” 的确是年轻冲动,但他?去了皇帝跟前,能?拿到皇帝特批的条子而不是受到训斥,是他?的本事?。 你看皇帝对?一个人笑眯眯,就以为皇帝对?每个人都笑眯眯吗? “这样也好。”学士道,“就全了探花郎的深情之名?。正好与陛下交相?辉映,也是佳话。” 陆侍郎嘴角也勾起。 他?们这位陛下,也是出了名?的对?发妻深情之人呢。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79、第 179 章(6/6) lt;/h1gt; 180、第 180 章 第180章 陆正的幕僚刘先生得知陆睿得了丧假回家, 大吃一惊。 他在陆睿中了探花后拖了好几日才上门,就是怕他年轻人冲动要去奔妻丧,想让翰林院绊住他。万不料他还?是请了假。 “这怎么使得, 怎么使得。”他气得够呛, “公子可知事有轻重吗?” “我知。”陆睿道, “所以回去。” 他脸上神情?平静, 一点也不像一个“冲动”的人。刘先生想跟他吵都吵不起来。 只能甩袖回了房, 急急唤了自己的随从来:“公子在收拾行装, 他再快也得明天才能成行。你立刻出发,现在就走!务必要赶在公子前?头, 先知会大人,让他知道公子要回去了!” 从人得了令,回去收拾两个包袱就抢先出门了。 第二日,陆睿成行。 小陆探花从皇帝那里拿到丧假,去奔妻丧这个事根本瞒不住。几乎是陆睿成行当日就从翰林院传出去了。 就连那些紧张地准备选馆的新科进士们都听说了。不免有人嫉妒:“我等辛苦就为作个天子近臣,人家毫不珍惜。” 旁人笑道:“有本事你也生成人样子,陛下就怜惜你了。” 陆睿从点了探花,便是京城贵女的话题,他奔妻丧的事一传出来,不知道多少贵女惊喜交加。 只玉淑长公主和嘉珍长公主相对流泪:“他如今无有妻子了, 又可以再娶。会是谁嫁给他?” 小陆探花如今是天子近臣, 续弦的话大概率会在京城择一门当户对的佳偶。 既在京城里, 便脱不了她们的圈子, 必是认识的人。 一想到不知道哪一个相识的女儿将成为小陆探花的妻, 眼泪就停不住。 宁菲菲惊闻此事,流了多日的眼泪却收了。 “这……”她几不敢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这难道, 是上天给我机会吗?” 但宁菲菲随即想到了家里对她的安排。 大家女子,婚姻哪能随意呢,都要看家中长辈的意思。 家里对她的婚事,早有想法了。 可,这样天赐的机会,错过去,就没有了。 难道让别的什么人去作他的妻吗? 光是想想,那白马红袍的风流归了别人,都心碎了。 宁菲菲在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80、第 180 章(1/5) lt;/h1gt;房中踱了许多圈,毅然咬牙,决定要为自己这一辈子争一争! 霍决自然比贵女们更先知道这个事。 他听完禀报,手指在桌案上叩了好几下,起身去了上房。 上房里,温蕙正在和丫鬟们说话。她如今是女主人了,接过了一府里的中馈,百来号人吃喝拉撒全是事。 新婚不到半个月,她要处理的第一件事,是丫鬟们的婚嫁问题。 “你十九了?”温蕙有点吃惊,“怎地还没订下婚事?” 大宅里很少有丫鬟放到二十岁还?不发嫁的。 那婢子眼泪差点掉下来。 “没有人管,”她垂首道,“没有人问过这些事。” 旁的丫鬟一并都垂下头去。 “我们都是旁人赠与都督的。”婢子道,“也有些细幼美貌的,左使觉得无大用处,都安排出去了。留下的我等,都是有些手艺,会伺候人的。” 譬如这婢子,便有一手推拿按摩的手艺,十分?精湛出色。 她原本在原来的主人家也到了该发嫁的年纪,孰料忽然将她送到了监察院霍都督的府里。虽衣食住行的待遇都不错,但她在这里待下来到现在,便明白了一个很糟糕的事。 这府里的两个男主人,没有一个把她们这些婢子看进眼睛里的。 没有人会关心她们的年纪,是否该婚配。 若别的府邸没有女主人主持中馈,似这等事,管家会担起来。甚至出色的丫头,也会有人主动来求。 偏霍府有个诡异的情?况。 她们这些女子,大多都是在房中伺候霍决的。 这“房中”二字,非常微妙。 没有管事敢来问霍都督,房中的丫头年纪到了是否要配出去。 没有家丁或者?常进出内院的番子会看中主动来求。 因实在没有人敢过问霍决的“房中”事。他是一个阉人,这个事太敏感了,都怕踩了忌讳。 之前?还?有个蕉叶,每每浑身带伤。就这样,谁敢问,谁敢提呢。 温蕙其实早就发觉了,身边的婢女伺候人都有一手,能让人舒服得浑身骨头软。 一看就不是培养做管事丫头的。 只她从前无名无分?,管不着这些事,便从没问过。现在不一样了,这是她的责任了。 温蕙问:“都督和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80、第 180 章(2/5) lt;/h1gt;左使,可曾收用过你们?” 婢女们忙道:“未曾。” 温蕙点头:“知道了。” 正这时,霍决来了。 霍决喜欢和温蕙两个人单独相处,通常他一来,就让婢女都退下。 如今已经成了定例,不需他说话或者?摆手了,婢女们就自觉地鱼贯而出。 霍决问:“做什么呢?” 进来看到的婢女们都在温蕙跟前?站着呢,显然在回话。 “好几个丫头年纪不小了,该婚配了。”温蕙站起来,“我问过了,既你和三叔都没有收用过她们,我就安排了?” 还?问收用不收用的。 霍决道:“你只管安排就行。” 温蕙一边帮他解衣服,一边问:“家里有能干一些的丫头吗?” 霍决褪了一边袖子,闻言诧异:“这几个伺候得不好吗?” 给温蕙的都是他用惯的,都是他和小安觉得好的才送到温蕙身边。 “她们几个伺候人很好。”温蕙踮脚给他把另一边袖子也褪下来,“做事情?不行。她们就不是做事情?的丫头。” 温蕙这些天把中馈的琐碎事情?拎起来了,就感觉身边的人不太趁手。 大宅门里的大丫头,能写会算做事利利落落,就是朝着管事妈妈的方向培养的。 但霍决和小安这些人,无根无基。他们自己都是皇帝的奴仆,起了势才离开了皇帝有了自己的宅邸,身边得用的婢女都是旁人送的,七拼八凑,家里也没有专门的人会教养丫鬟。 也就是因为府里主人少,就霍决他们两个人而已,只要他们两个人衣食住行都没问题,就没问题。其他的有什么问题,都不算是问题。 霍决明白了,他问:“你想要什么样的丫头,跟我说说,我去找。” 温蕙看了他一眼:“你去哪里找?” 霍决道:“只要想要,没有找不到的。” “肯定是别人送来的吧。”温蕙帮他脱了中单,目光在他块块分?明的腹肌上扫过,“那都是别人家训养好的,不如自己养。” 她取了家里穿的柔软的黑纱禅衣来给他。 马上就五月了,天气已经热起来。霍决火力壮,连在外穿的蟒袍都已经换成纱底的了。 她把禅衣张开,道:“要说贴心,还?是得自己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80、第 180 章(3/5) lt;/h1gt;家里养出来的。买些小丫头回来,年龄拉开些,好好教一教,长大了就顶用了。” 霍决张开手臂套上禅衣。 心里想着,比起现成的立刻就能用的熟年丫头,从小培养,显然是一个缓慢的、要连续很多年、一辈子的过程。 霍决心里,便热腾腾的。 他看着温蕙,温蕙把他换下来的衣服挂到床边衣架上去。 琐碎而平淡的小事。 但这,就是日子啊。 让人感觉活着。 温蕙转过身来:“怎么了?” 霍决移开视线,到桌旁提起壶,倒了杯水,握在手里。 “陆嘉言,”他顿了顿说,“请了丧假回开封了。” “哦……”温蕙微微垂头,两只手无意识地互相握住,“所以他是得到消息了是吗?” “是。”霍决道,“陆家一直瞒着他,才刚刚派人通知了他。” “怎么还?请假了呢?”温蕙垂着眼道,“不是才入翰林吗?妻丧也给批假的吗?” “不批的。”霍决告诉她,“陆嘉言向陛下求了假。” 皇帝是随随便便就能让人求东西求事情?的吗? 所谓天威难测,伴君如伴虎,雷霆雨露都得说成是皆是君恩。 陆嘉言点探花授官才几天啊。 温蕙的手互相绞着。 霍决把手中的杯子递过去。 温蕙下意识接了,还?抿了一口。 放下杯子,抬头,凝视了霍决片刻:“这些事,不必告诉我的。” 霍决道:“满城皆知,瞒也瞒不住的。” 瞒得一时,也瞒不了一世。 温蕙道:“不如说他些坏话呢。” “那不行。”霍决拒绝。 温蕙看他。 “你既爱他,”霍决负手道,“他就得值得。” 温蕙还?记得当初她直白地让霍决明白她爱陆嘉言这件事。 那时候胸臆间充塞着回不去的难过伤心,对被裹挟的无力?感的愤慨。对一切都束手无策,好像那时候告诉他她爱陆嘉言,是她唯一能做的事了。 可明明就是两个月之前?的事,明明还清楚记得当时情景,可那些感觉,怎么已经如此缥缈恍惚了? 温蕙抬起头来看了霍决一眼。 扯住他的衣襟,给他拉上:“系好,别老瞎敞着。成天露着身子像什么话。” 瞎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80、第 180 章(4/5) lt;/h1gt;扯了几下,再抬起头。霍决还在低头凝视她。 她与他对视了片刻。手松开衣襟,滑了上去,搂住他的后颈,往下拉。 霍决负在身后的手松开,按住桌子,揽住她的腰。 含住了她的唇。 勾缠卷蹭,情?深吻燥,许久不肯分开,半启犹含。 温蕙的后腰抵住了桌子。 霍决压得她身体后仰,吻她的颈子。 他的手很用力。 “四哥……”温蕙唤了一声。 霍决“嗯”了一声。 温蕙又犹豫。 霍决道:“想说什么,说吧。” 温蕙终于问了:“净身之后,其实……还有男女之欲,是吗?” 霍决埋在她颈间:“是。” 温蕙道:“那……” “只出不来。”霍决道,“不能像正常男人那样。” 温蕙沉默许久,问:“很难受吧?” 霍决深深埋在她颈窝里,闭上眼睛,“嗯”了一声。 有多难受呢? 那些发泄不出去的,在夜里咆哮冲撞,让人发疯。 “难受极了。”他声音喑哑,“蕙娘,我难受极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80、第 180 章(5/5) lt;/h1gt; 181、第 181 章 第181章 温蕙搂住他, 轻抚他?的后颈。 “我要怎么做,才能帮你?”她问。 霍决埋得更深:“你多抱抱我。” “多亲亲我。” “多摸摸我。” 温蕙转头亲吻了他?的颈子。 她听见霍决在她耳边深深吸气。 她收回手,张开?手掌, 缓缓地……抚上了他?结实的月匈月复。 她听到霍决发出了长长的、舒服的喟叹。 这种接触, 虽不能彻底地开闸泄洪, 却像划开?了一个小小口子, 有涓涓细流。 所以他每晚都要和她肌肤紧贴, 相拥而眠。 这一晚,帐中有乱了的呼吸。 温蕙将脸埋在枕头里,咬住嘴唇。 牙齿实在是比唇舌刺激得多。她能想象自己背上, 定是遍布了噬痕。 有几下甚至有点疼,他?喜欢咬人。让人脚尖都绷紧。 侧过来,霍决在她肩头啃噬, 手掌在她的手臂肌肤上搓着。 但?他?今日不能再满足于此了。 他?拉开?了她颈后和背心细细的亵衣带子。 温蕙手臂收紧, 抱在胸前,想翻身再趴下去藏起来。 霍决不让。 他?扯住那亵衣,缓缓从温蕙的手臂间扯了出来。 小小的一块布料,还带着她的体香和体温。在手中攥了攥, 丢到一边。 温蕙闭紧了眼睛,感?觉一只大而滚烫的手掌挤进了手臂间。 帐子里传出了她情不自禁的抽气声。 …… 温松和陆正正要说话, 外面传来了嘈杂声。 “不好了, 不好了!老?爷!”有丫鬟慌张闯进来, “夫人、夫人自缢了!” 温松愕然。 一转头, 看到了陆正的脸上一闪而过?的狰狞。 “什么!”陆正拔高声音, “她怎地这样糊涂!我不过?是想纳个新妾!” 心中暗恨这丫头不晓事!竟闯进来当面嚷嚷!这原是他的书房丫头,调过?去看守陆夫人的,到底不如?陆夫人的丫头稳妥。 “贤侄, 你等?我!”他?说完,不待温松回答,钳住了丫头的手臂,匆匆出去了。 温松独自留在堂中,又愕然又尴尬。 很?快,去青州报丧并和他?一起回来开封的那个陆延匆匆来了。 “怠慢舅爷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81、第 181 章(1/5) lt;/h1gt;他?一脸歉意,直搓手,“唉,这个事……唉,您说……唉。” 温松问:“到底怎么回事?婶子怎样了?” 陆延道:“救过?来了,应该无碍。” 他?只是个下人,温松对他?没那么尴尬,直问了:“这怎么回事?” “唉。本来妇人们在更年之期性子就容易左。”陆延道,“原本少夫人在时,最能哄我们夫人开心的。少夫人突然没了,我们夫人一下子受不了,脾气更左了。唉,我们老爷看中个人,想提了做妾,夫人便……唉。舅爷,舅爷,这事咱们心里明白就行了,别往外说了。” 温松怫然不悦:“我又不是爱说闲话的妇人。” “是是是,小人说错了,舅爷莫怪。”陆延道,“要不舅爷您看,咱们先去洗漱安顿?见?见?大姑娘?” 温松估计陆正这时候也没功夫管他?了。 发生这种事,真是让人感觉脑子混乱。且心底隐隐,总觉得哪里不对。 便先跟着陆延去安顿了。 此时上房里,陆夫人躺在床上,颈间有着深深的勒痕,无法说话。 陆正钳住她的手臂。 “你想死?”这男人的眼睛里有着她从未见过?的凶恶,“你死了有什么用?你以为你死了能改变什么?” “你是想救温氏?” “可笑!谁能救她呢?”他?已经从丘婆子那里知道了她想让杨家的给温家报信,狰狞道,“温家有这个能耐吗?虞家会为了她得罪监察院吗?” “睿儿难道还会要她?” “你现在死了,睿儿就要丁忧!他?才中了探花,正是最紧要的时候。” “让他为你蹉跎三年,又有新的状元郎探花郎在皇帝身边,你看看可还有他?的位子?” 陆夫人那些绝望中寄托的希望,像一个个泡泡,都被陆正戳灭了。 她眼中的光,终于彻底地黯了下去,如?一盏在风中熄灭了的灯。 陆睿曾经感?慨疑惑,为何女子最终都会从珍珠变成鱼目,为何她们眼中的光,总是会被消磨。 他?若此时在这里,或许便能得到答案了。 陆正恼恨地走出上房,一眼看到了刚才闯进厅里的丫头,大怒。 “把?她给我绑起来,家法五十!”他?喝道,“就在这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81、第 181 章(2/5) lt;/h1gt;里行!” 丫头吓得瘫软,扑过?去想抱他的腿:“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奴婢知道错了!” 陆正心中更恨。 丫头是他书房受宠的丫头,平日里便有些不知分寸。但?内院里是陆夫人婆媳俩的地盘,可信的人不多。要看守陆夫人,还是得用他信得过?的人。 不料净办蠢事! 他?一脚将丫头踢滚到地上:“都干什么吃的!” 婆子们一拥而上将丫头按住,堵了嘴巴。 有人取来了家法。 陆正喝道:“给我打!” 众人心底都骇然。 所谓家法,就是棍子。所谓家法五十下,就是五十大棍。 五十大棍下去,便当场不死,也活不下去了。 棍棒击打入肉发出的沉闷声一声声地响在院子里,让人心颤。 丫鬟先开?始还发出唔唔的叫声,渐渐没了声音。 待行完家法,陆正看了一圈院中的人。 “今天的事,不出这个院子。”他?声音狠戾,“谁多嘴多舌,这就是下场。” 所有人都低下头去:“是。” 温松是舅爷,不算是外男。他?住在了内院的客院里。 待洗漱收拾过了,陆延引着他?去温蕙的院子。 一看就是间收拾得很?好的院子,陆家不曾薄待过?妹子。何况妹子掌了中馈都几年了,过?得一直都很好。 只这院子如?今看着没人气,空空的。 只有西厢房有些人气。陆璠和教养妈妈住在西厢房里。 待相见,教养妈妈先给温松见礼:“见?过?舅爷,奴婢是夏青家的,夫人和少夫人择了我照顾大姑娘。” 这妇人一看就是干净讲究有规矩的妇人,比青州好几个百户夫人都有气派。 温松还个半礼:“劳累妈妈了。” 夏青家的只道:“不敢,舅爷客气了。” 俯身对陆璠道:“大姑娘,这是你二舅舅,青州温家的舅舅。” 陆璠如?今五岁出头,不到六岁。相貌上捡着陆睿温蕙的优点长,雪一样的瓷娃娃。 温松看见?她心都要化了,见?陆璠着就要往地上跪,忙蹲下把?她扶起来:“不必多礼。” 第一次见面,原该磕个头的。这舅舅不让,陆璠就福身:“见?过?二舅舅,二舅舅安好。”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81、第 181 章(3/5) lt;/h1gt; 年纪虽小,一举一动都合乎礼仪,全是“教养”二字。 温松身上摸摸,才发现因赶着奔丧,啥都没带,有些尴尬:“舅舅来得急,以后给璠璠补上见?面礼。” 璠璠一本正经地道:“舅舅也请不必多礼。” 她实在玉雪可爱,温松心里一酸,蹲着问她:“璠璠,还记得娘吗?” 温松也早当了爹,长女犹大璠璠一岁。 这个年纪,记性还没长好,几个月便彻底忘掉一个人。 璠璠一对眸子琉璃似的,思索片刻,道:“记得。” 温松问:“记得什么,跟舅舅说说。” 璠璠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些关于“娘亲”的画面,她说:“娘亲耍棍子。” 温松的眼泪都掉下来了:“是,她是温家的姑娘,她的功夫可俊了。” 普通的人面对突发的事情时,往往在当时脑子是转不过?来的。 温松也是如此。 等?他?看过?璠璠,陆正又转回来,只叹:“这么大年纪了,还这样大的气性。” 温松忙问:“婶子没事吧。” 陆正道:“及时救下了,只现在躺着,说不了话,也不理我。唉,要是媳妇还在,能陪着她,不至于如?此。” 这事颇尴尬,因此和陆正一起用饭的时候,温松也没再提。 只说:“嘉言不会回来了吧。” 便他也知道,妻丧是没有假的。陆嘉言才点中探花,应该入翰林作天子近臣的。怎么都不可能专为温蕙回来一趟。 陆正垂泪:“他?在京城得到消息,还不知道得怎样难过。他?们小夫妻,自来伉俪情深的。原该是喜事盈门的,谁想到一别便是死离。” 他?又道:“等?了你许多日不见?你来,天热了,实在放不了,便送去余杭下葬了。” 温松此时已经没什么怒气了,且来的路上就有心理准备。 妹子嫁入余杭陆氏,葬入陆氏祖坟,这一生是个好归宿。 只用完饭回到客房躺下休息,当时转不过?圈的脑子开?始慢慢转动,又没有陆正和陆延在一旁察言观色地敲边鼓。心底深处那一点点不对劲的感?觉,开?始放大。 陆夫人……怎会为了丈夫要纳一个新妾就要死要活的,一派乡下妇人做派? 这完全不符合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81、第 181 章(4/5) lt;/h1gt;长久以来,温蕙在温松心目中描画的陆夫人的形象。 温蕙明明在信里说,陆夫人把?家里管理得很?好,姨娘们温顺,婢女们规矩,一切井井有条。 最古怪的,让温松搁不下的,还是陆夫人这上吊的时间点。 他?风尘仆仆地从青州赶来奔丧,进了门了,登了堂了。纵内院妇人一时不便出来见面,但?他?跟陆正在堂上说了这么会子话,足够陆夫人得知他来奔丧的消息了吧? 这情境下,她……上吊了? 温松的心里面,没那么多阴谋诡计。他?自然是一辈子都猜不到数年前的江州堤坝案与他的妹子会有什么关系。也想不到嫁入了书香大族的温蕙,遭遇到了些什么样的卑劣之人,龌龊之事。 温松的思想,带着乡下人的质朴,也脱不了乡下人看事情的认知。 他?因对陆夫人自缢这一行为的怀疑,想到了两件事。 一,温蕙成亲七年,没有生出儿子。 二,俗话说,升官,发财,死老婆。 因为净网修文 作者有话要说:三水小草大大开新文了: 《卫家女》by三水小草 【文案】 卫蔷再一次回到京城的时候,文武百官出京相迎。 她是个不过二十七岁的病弱女子,也是名震天下的镇国定远公。 北疆十万定远军皆是她的掌中兵。 垂帘听政的皇后是她的亲妹妹。 大权在握的宰相是她的亲外公。 摄政王在大朝议上对全天下说想要娶她。 天下清流之首在京城门口对她跪拜叩首。 她回来,是因为两京十三世家联名相请。 整个天下都知道她爱权、爱钱、一心忠于皇权的“天下第一凶兵”。 财色、权势,人们以为用这些就能把她握在手中。 …… 十三年前卫家男丁被杀尽的那一夜,所有人都以为她忘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81、第 181 章(5/5) lt;/h1gt; 182、第 182 章 第182章 在乡下地方, 童养媳很多,婆家弄死儿媳的情况时有发生。有虐死的,有累死的, 更多是生了孩子后不被好好照顾自然死亡的。 在陆家肯定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温松告诉自己。 陆家是什么家世, 多大?的手面。 虽然反复地这?么告诉自己, 可陆夫人这?个上吊的时间点实在太不可思议。 踩着舅爷上门的时间, 婆婆上吊了! 甚至换个思路,如果是……听说舅爷上门了,所以婆婆上吊了呢? 一瞬就惊悚了! 温松坐起来。 温家全家对陆夫人的印象是极好的。当年还以为?她是个难相处的, 哪知?道后来温蕙信中点点滴滴,提到婆婆比提到丈夫还多。 跟婆婆学下棋,跟婆婆学合香, 跟婆婆一起赏花喝酒, 行?令输了被贴了一脸小纸条。 月子里婆婆严防死守,不许她瞎扑腾。 婆婆脾气?渐渐大?了,发起脾气?来不肯吃饭,只?有她能哄得婆婆好好吃饭。 跟婆婆一起为?温家准备节礼, 哪些是她挑的,哪些是婆婆挑的。 那些礼物送到温家, 都能看得出心意。 女儿家出嫁, 遇到个婆婆如亲娘。 温家人又心酸, 又欣慰。 这?些都是日常的琐碎小事, 但如果……遇到的是生死事呢? 这?个婆婆会怎么做? 温松被自己的推测惊呆了。 不可能吧。 不可能的。 可是…… 娘也是为?了保护媳妇们力战而死的。 这?世上有些女子, 是与别的女子不同的。 如果弄错了,大?不了给陆家磕头赔罪。 总之,不能这?么干躺着, 任心底的猜疑折磨人。 第二日,他便对陆正提出来要拜见陆夫人。 陆正叹气?:“若旁的时候,昨日便该带你?去见她。只?从媳妇去了之后,她忧伤过度,身体就垮了。不仅如此,脾气?还日益古怪起来。不怕你?笑话,我堂堂一个大?男人,在她面前动辄得咎,灰头土脸。我不过想纳个妾松快一下,她竟然就想不开了。昨日虽救下来,但她如今说不了话,也只?能卧床,实不便相见。望贤侄体谅。唉,说出去都是家丑,伯父的脸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82、第 182 章(1/7) lt;/h1gt;已经没了……” 他一副自爆家丑的模样。 听起来,似乎还都能说得通。 但温松已经起了疑心。正所谓疑心生暗鬼。疑心这?种东西,只?要萌芽了,就很难消除。 陆正道:“贤侄,昨日没顾上,今日里,把媳妇的嫁妆整理一下吧。” 陆延便奉上嫁妆单子,一共两份。一份是最初的嫁妆,一份是后补的嫁妆,都列得明明白白。 “待会让他陪你?去清点。”陆正道,“这?些都留给璠璠,将来,我再给璠璠准备千亩良田,桑园、茶园,二十?间铺面。其他的,到时候再想,总之咱们家决不会亏待璠璠的,我家的独苗苗啊。” 温松其实不是很在乎嫁妆的事。因陆家豪富,温蕙哪怕是补过一次嫁妆,也入不了陆家的眼?。陆家在银钱事上实在大?方,不必疑虑。 昨日见过璠璠,教养妈妈利落得体,衣食住行?所见皆是精品,小小孩子连鞋子都是缂丝鞋面,可见养得有多金贵。 原想说“不必”,银钱上信得过陆家,却忽然心中一动,改口道:“好。” 便和陆延一起又去了温蕙的院子。 就那么点东西还要亲自去清点。 陆正嘴角扯扯,掸了掸袖子。 温松昨日里先见陆正再见璠璠,又有红绸和陆夫人的事,情绪波动,思虑不周。也是当时并?未起什么疑心,是以见了璠璠便放下许多心。 今日里他再来到院落了,便道:“我妹子身边的人呢?” 院子里看起来冷冷清清。 陆延道:“这?些蠢丫头照顾不好少夫人,夫人又因此病倒,还性情大?变,老爷因此恼怒,将她们统统都发卖了。” 温松沉默了一下,道:“有个叫银线的,还在吗?她已经成亲了,说是嫁给了管家的儿子。” 陆延道:“舅爷不知?,银线便是我三弟妹。” 温松道:“哦,原来就是你?家。” 陆延道:“三弟妹有了身子,就没让她跟到开封来,与我爹娘三弟一起留在余杭了。” 温松待要问刘富一家,已经听到了刘富家的喊他:“二爷!” 一转头,刘富家的正穿过回廊的月洞门,从后面院子过来了。 她脚步匆匆走到温松面前,行?个礼,眼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82、第 182 章(2/7) lt;/h1gt;?圈便红了:“二爷,怎才来?” 这?个问题,陆正陆延给的解释是先前派去了一拨人,不知?道为?什么那拨人没能到温家堡。 出行?在外?,发生意外?很常见。当年陆正便是赴任路上差点死于劫匪之手,温蕙是从从长沙府回青州路上差点病死。 出远门,从来都是一件让人担心的事。 看见旧人,温松想起妹子,眼?圈也红了。 “昨日怎没见到你??”他问。 刘富家的抹抹眼?泪:“少夫人跟前不缺人,我粗手粗脚的也帮不上什么忙,便卸了差使,照顾我媳妇。谁知?道……” 刘富家的就是个农妇。只?当时温家也拿不出别的什么更像样的了,主要看中的还是她男人身手好。 刘富家的身后还跟着个年轻妇人,挺着个大?肚子过来给温松见礼:“见过舅爷。” 刘富家的道:“这?是稻子媳妇,她以前也是少夫人跟前的大?丫头。” 因温蕙最后跟前的丫头都没了,陆家便让她们两个过来帮忙清点嫁妆。 温松点头:“不必多礼。” 绿茵扶腰站直,抬眼?看了一眼?温松,飞快地垂下眼?去。 若在平时,温松自不会觉得这?一眼?有什么。 可现?在,他心底布满疑云,便敏锐地察觉到刘稻媳妇这?一眼?不对劲。 他特意又到这?院子里来,本就是为?了见见温蕙身边的人。 陆延斜上一步,道:“刘稻家的,舅爷身心劳累,不要拖着,赶紧跟舅爷理清楚。” 绿茵点点头,引着温松往后罩房的库房去清点。 当年温蕙初嫁,压箱银子一百量,后来补的嫁妆,压箱银子一千两。 如今温蕙私房银子四?千多两,更不要提还有满妆匣的金钗玉镯宝石头面。这?些许嫁妆真没有清点的必要了。 温松只?为?了跟刘富家的问些话。只?可恨陆延寸步不离,拿话支也支不开。 竟问不得话。且看着刘富家的,虽穿得十?分?体面,但人其实还是那个性子,老老实实,本本分?分?,话也不多。且她是在温蕙“生病”之前卸的差事。温松隐约觉得,恐怕刘富家的那里也打听不到什么。 耐着性子将嫁妆清点完,温松点头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82、第 182 章(3/7) lt;/h1gt;:“都齐整。” 陆延微微松了一口气?:“舅爷跟我来。” 说罢,转身带路。 在转身的这?个空档,温松下意识地又朝绿茵看去。 绿茵也正看着他。这?一瞬,两人视线相撞,谁也没有闪开。 温松的眉头皱着,绿茵的嘴角则向下抿了抿。 这?些细微的表情,平时不多在意,此时……都相互落入了对方的眼?中。 陆延走两步,没听见声音,转身,温松跟上来:“走吧。” 陆延又转身带路。 刘富家的跟绿茵抹眼?泪:“舅爷怎么不早点来呢,也能看一眼?灵柩……” 这?一晚,温松问客院伺候的丫头:“你?平时就住这?院子里吗?” 丫头说:“不是,临时调用的。” 温松问:“是家生子吗?” 丫头说:“是呢。” 温松闲聊一般地问:“爹娘呢?住在哪里?” 丫头道:“都住在东墙外?头。” 温松点点头,不再多说了。 待晚上,丫头回了耳房,温松悄悄推门出来,辨明了方向一路朝东,来到了东墙下。 这?只?是内院的围墙,并?不是整个宅子的围墙,算不得高。温松找一棵离墙近的树,一蹬一借力,轻松就上了墙头。 借着月光一看,东墙外?面的房子明显比内院外?院都低矮了很多,果然是仆人聚居的地方。 温松翻下去,掸掸衣服,徇着路走,正好迎面来了个提着灯笼打哈欠的人。 温松大?大?方方地问:“哎,刘富一家住在哪,我怎么找不着?” “刘叔啊?”那人回身指给他,“第三个巷口进去,第二间院子……” 温松道:“谢了。”便去了。 那人却并?没有马上就离开,提着灯笼站在那里看了他的背影一会儿,才忽地转身,脚步匆匆。 温松以为?自己糊弄过去了,不知?道自己运气?不好,他碰到的这?个人,还算是陆正跟前得用的一个从人。 从他一开口,从人就知?道他是谁了。 温松敲开了刘富家的房门。 刘富家的见到他吃了一惊:“二爷?怎么到这?里来了?” 忙请他进来,又端茶倒水。 温松道:“别讲究,我来有事问你?。” 便问刘富家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82、第 182 章(4/7) lt;/h1gt;的温蕙的身前事。刘富家的为?难道:“我是真的不清楚,我那时候已经卸了差事。” 温松失望,沉吟一下,问:“你?媳妇呢?我问问她。” 刘富家的想着绿茵卸差事更早,又知?道什么。 只?不料绿茵已经听见了,掀开帘子就出来:“舅爷!” 她有身子,温松道:“你?坐下说话。” 刘富家的扶着绿茵坐下,道:“她更不知?道了,她早就发嫁了。” 不料儿媳妇却看看温松,问:“这?会内院的门已经落锁了,舅爷怎么出来的?” 刘富家的才反应过来,讶然道:“是呀。” 温松看看绿茵,这?年轻妇人以前是温蕙跟前的大?丫头。大?户人家的大?丫头,气?度比小家碧玉还好,眼?睛有神。 温松道:“我翻/墙出来的。” 刘富家的吃惊地张开嘴。 绿茵深吸一口气?,道:“那舅爷来对了,我正有些事要跟舅爷说。” “只?舅爷先请听明白,我只?是将发生过情况告诉舅爷,不代表我知?道任何事情。” “我们其实什么也不知?道的,只?是有些事,搁在那里叫人能看见罢了。” 刘富家的头又转回来,吃惊地看着绿茵。 绿茵便将自己所知?,种种疑点,一条条告诉了温松。 刘富家的嘴巴越张越大?,脸色越来越白。 温松的眉头则越来越紧。 绿茵说完,温松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绿茵道:“别人告诉我的。她也是搁在心里,觉得慌。” 温松问:“这?个人在哪?我见见她。” 绿茵眼?圈微红:“已经被卖了。都是少夫人跟前的大?丫头,那几?个,都卖掉了。” 温松咬牙许久,问:“刘稻家的,你?是不是也觉得……” “我不知?道。”绿茵道,“我跟舅爷说了,我们什么都不知?道的,只?能把知?道的这?些告诉舅爷,至于到底是什么回事,我们只?是下人,怎么可能知?道。” 刘富家的眼?睛发直。 “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她呢喃。 温松问:“你?知?道什么?” 刘富家的回回神,把温蕙特意给银线留了东西的事告诉了温松:“……我原不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82、第 182 章(5/7) lt;/h1gt;知?道什么是‘该给的时’,后来,后来我明白了,吓得不轻。” 温松只?咬牙。 种种疑点结合起来看,月牙儿定是叫陆家给害死了。 月牙儿甚至可能预知?了。不然为?什么还要给银线留东西。 她跟银线最好了。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温松怒极:“姓陆的!姓陆的!” 绿茵问:“舅爷现?在准备怎么办呢?” 说到底,绿茵也只?是个宅门丫鬟,她能有勇气?把所知?告诉温松,已经是极限。至于宅门外?面的事,就全都是男人的事了,她一个丫鬟出身的,操持不来。 温松道:“我若质问,他必不承认。我先不打草惊蛇,明日想办法脱身,去府衙里投状子,替我妹子击鼓鸣冤!” 这?是最正的路子了,除了这?条路也没什么旁的路可以走。 而此时,有人大?晚上的敲开了陆家的角门。 门子喝问:“谁呀?” 外?面那人认出声音,低声道:“阿虎,开门,我是刘先生身边的三台。” 阿虎忙开了门:“怎地这?么晚回来?” 三台道:“别声张,我悄悄回来了,我去见老爷。” 陆正正准备歇下了,忽闻幕僚身边的随人夜晚赶回来,知?道必有事,忙唤了进来。 三台风尘仆仆,也没有洗漱,进来便先禀报重要的事:“先生使我回来告知?老爷,公子请了丧假,要回来给少夫人奔丧。” 陆正一呆。 这?件事全然不在算计中,按计划来说,陆睿几?年之内都不会回来了,甚至可能等到他从开封调任离职,他都不会再回来开封了。 怎地他就要回来了? 待知?道,陆睿竟然是去皇帝跟前讨了假,陆正只?气?得险些厥过去! “糊涂!糊涂!”他怒道,“如此,在陛下心里留个什么印象!儿女情长,妇人做派!” 三台道:“老爷息怒。咱先说眼?前的事。小的是坐快船回来的,公子比我晚一天出发,预计明日后日,也该到了。刘先生请老爷早做准备。” 陆正气?得在屋中来回踱步。 什么都算好了,不料这?个儿子不按规矩出牌。 其实若日子能错开,温家人和陆睿两头瞒,也不是不行?。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82、第 182 章(6/7) lt;/h1gt;只?可恨虞玫!闹这?么一出!更可恨丫头有许多小心思,到他面前嚷嚷,竟让温松知?道了虞玫的事! 虞玫的事如今控制在上院里,但要让陆睿和温松碰头,怕就瞒不住陆睿了。 真要闹起来把事情翻出来了,陆睿是他儿子,大?周律规定亲亲相隐,陆睿不会知?法犯法,行?大?不孝之事。 只?温家怎么办? 温家才不会为?他相隐。 温家的女儿叫他送出去了,给了一个阉人。叫温家知?道,只?怕恨他入骨。 怕不得闹起来? 万一叫旁人知?道了,陆家就完了。 陆正越想越满头汗。 偏这?时候,陆延匆匆来了,贴着耳朵禀报了温松去了仆役居住区的事。 “那两个早不在少夫人跟前,当不知?道什么。”陆延咬耳朵道,“只?舅爷竟翻/墙也要去找她们,可见是起了疑心了。” 陆正有种无力感。 本来事情不该这?样。 本来该填上三万两银子事情就摆平的。 可恨赵胜时卑劣,竟截了证据留在了自己的手里。 本来把温氏给了他也该摆平事情的。 让温氏悄悄满足了背后的人,事情就该结束了。 他这?边可以从容地来,让“陆少夫人”慢慢地消失。 谁知?道温氏怎么就入了那阉人的眼?,竟催逼着他把事情了结,这?才匆忙了。 两头哄着,对付过去也可以,谁知?道逆子竟为?了个妇人,不管不顾地要回来。 陆正一脑袋汗。 一个谎言,一个错误,便要用无数的谎言和错误去填埋。 那种事情脱出掌控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他脑子里此时想着,决不能让温家再知?道更多了。 便霍决答应了江州案不会再牵扯他,可要是送出儿媳的事暴露了,陆家的百年声誉都要毁在他手上了。 被开除出族都有可能。 陆正狠狠一咬牙! 都走到这?一步了! 一不做二不休!!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82、第 182 章(7/7) lt;/h1gt; 183、第 183 章 第183章 温松已经打定了主意, 明天就从?陆府离开,去?府衙击鼓鸣冤。 他又原路翻/墙回去?,回到客院, 丫鬟正从?他房中?出来, 吓了一跳, 捂着心口道?:“舅爷去?哪里了?” 温松道?:“睡不着, 瞎溜达。” “哦。”丫鬟道?, “我给?舅爷房中?添了热茶水。” 温松道?:“好。” 待回到房里,越想越怒,真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将陆老狗痛揍一顿。 折腾这一趟, 实口渴了,便提起水壶倒了几杯热茶水,牛饮了去?。 只这热茶有古怪, 喝完没一刻, 感觉眼皮睁不开了。温松心里知道?不对,只没了力气。站起来想出去?,跌了两步,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再醒过来, 光线昏暗。 冰凉的地板,身下?是带着腐烂气味的干稻草。坐起来, 眼前有一面?没有墙, 是儿臂粗的木栏。 温松一动, 才发现手脚都铐着锁链。扑过去?, 把手伸出木栏:“有人吗?来人啊?这是什么地方?放我出去?!” 很?快来人了, 迎面?而来的是一桶凉水泼过来,浇了个?透心凉。 “喊什么!”皂衣的衙役骂道?,“这就是你老家!” 又来了看着像师爷模样?的人, 手里拿着册簿,借着微弱的光:“大盗谢白鸿,嗯,就是他,看好了。” 温松道?:“我不是什么谢白鸿!我是山东青州卫温家堡总旗温松!” 只他说完,那师爷模样?的人微微一笑:“你现在是谢白鸿了。” 温松怔了怔,陡然?间什么都明白了! “陆正!我艹你祖宗!”他愤怒骂道?,“你不得好死!” 师爷说:“堵住他的嘴!” 衙役们开开牢门进去?,温松力气大,踹倒他们好几回。奈何他手上脚上都有锁链,最终为衙役们制住,嘴巴里塞满稻草。衙役们对他拳打脚踢,狠殴了一顿。 又朝他身上吐了口水,一群人离去?了。 温松躺在地上,身上都是伤。 只想,陆狗,老子艹你十八代祖宗! 刘富家的这一日?起来还心神不宁,跟绿茵说:“不知道?二爷脱身没脱身。” 绿茵按住她的手,道?:“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83、第 183 章(1/6) lt;/h1gt;脱身没脱身,娘都别想了。千万记住,咱们反正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刘富家的是越想越害怕。 这些年跟着温蕙掉进福窝里,一直看到的都是富贵从?容优雅美好,让她自惭形秽。怎知道?大宅门里还有这种恶心龌龊。 “我……”她掉眼泪,“我实在该去?多看少夫人几次。我后?来去?,门子不让我进了,我觉得没脸……又觉得少夫人看着气色挺好的,不像严重的样?子……我也?卸了差事,不好老往主人家跟前凑,我……” 绿茵知道?她婆婆是个?什么样?的人,何况,谁能想得到会是这样?呢。 正想安慰她,外面?有人喊:“刘婶子,婶子在吗?” 听那声音,像是管事陆延。 婆媳两个?对视一眼,刘富家的慌张起来。绿茵捏住她的手:“你进屋里去?。” 媳妇比她有主意,刘富家的匆匆避到屋里去?了。 绿茵开了门到院子里,果然?是陆延带着两个?小厮。 “陆管事怎么来了。”绿茵道?,“家里男人都跟着公子呢,也?不方便让陆管事进来喝茶。” 陆延道?:“婶子呢?” 绿茵道?:“我娘身子不舒服,屋里躺着呢。陆管事有事?” 陆延道?:“就来问问,昨晚舅爷过来看你们,你们说了什么?” 绿茵扶着腰的手狠狠掐了自己一下?,道?:“没说什么。” 陆延道?:“那怎地今日?舅爷气冲冲地,饭也?不吃就回青州去?了?” 绿茵叹口气,道?:“舅爷昨晚过来,想问问少夫人身前的事,只我娘那时候已经没了差事,并不知道?。舅爷不懂大宅门里的规矩,不是下?人随便能往主人跟前凑的,怨我娘对少夫人关心不够,摔门回去?了。我娘昨晚就哭了一通,刚才还在哭呢。” 绿茵早发嫁了,刘富家的也?是卸了差事的,那个?事她们两个?的确是不知道?什么。且她们家与另外几家又不同,家里三个?男人全是在公子面?前有体面?的,此时都在京城,不能跟另几家似的,提脚全家卖了。 陆延也?只是过来询问一下?,见绿茵坦然?承认温松的确来过,也?就点点头,劝慰道?:“舅爷只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83、第 183 章(2/6) lt;/h1gt;是伤心迁怒罢了,叫婶子想开点。你们家已经是陆家的人了,不是他温家的,不必在意。” 待他走了,绿茵回到屋里,刘富家的犹自脸色发白。 绿茵进去?就握住了她的手,告诫她:“娘,这个?事再不提了。舅爷要做什么,都是温家的事,咱是陆家的人。” 看刘富家的想说话,她道?:“便是日?后?跟爹和稻子、麦子也?不能提。” 刘富家的道?:“就这么看着少夫人白死了吗?” 绿茵眼圈红了,道?:“可公子,和老爷是亲父子啊。爹和稻子,性子都急,若知道?……” 刘富家的流下?眼泪:“好。我管住嘴巴。” 两个?人身份低微,首先得自保。但心里面?却?始终盼着温家人能去?为温蕙伸冤。 毕竟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才是世人都期盼的世道?法则。 然?而温松说的“击鼓鸣冤”,她们一直没有等来。 此时,已经是五月初。 京城,温蕙这几日?安排了身边几个?年纪大的丫头的婚事,看看黄历,自言自语:“五月了。” 霍决进来,正好看见她坐在榻上,望着窗外庭院,目光遥远。 霍决顿了顿,过去?道?:“干嘛呢?” 温蕙道?:“刚忙完,正闲着。你若无事,我们下?一局。” 霍决道?:“天气好,不如我们骑马出城跑一跑?” 温蕙笑道?:“我日?日?都在校场里跑的。” 霍决默然?,校场里怎么跟城外比。 温蕙道?:“三叔干什么呢?” 怎地问起小安? 霍决道?:“他忙呢。” 温蕙“哦”了一声,没再追问。 她道?:“对了,有个?事。” 她起身去?取了一沓子帖子:“这半个?月,尤其最近,陆续收到这些。” 霍决接过去?看了看,都是旁人给?温蕙下?的帖子。品秩上,没有低于四品的人家。或者寿宴喜宴,或者赏花宴游园宴。 温蕙问:“需要我去?应酬这些人吗?” “你若是喜欢去?就去?,透透气也?好。”霍决道?,“只不必为我应酬任何人。” “莫说这些人家,便是宫中?诸位娘娘,见了你也?得给?我几分薄面?。” “咱们夫妻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83、第 183 章(3/6) lt;/h1gt;,除了陛下?,不必看别人脸色。” 温蕙松口气,道?:“那就不去?。” 霍决凝视她片刻,起身:“走,我们去?骑马。” 温蕙抬眼。 霍决道?:“可以戴上面?衣,不会有人认出你来。” 温蕙垂眸。 霍决道?:“蕙娘,你不可能一辈子不出门。” 温蕙垂眸半晌,抬起脸,微笑:“好,那就戴面?衣。” 霍决道?:“你换衣服,我去?安排。” 他出了门,直接去?找了小安:“开封信报来了吗?” 小安道?:“还没有。对啊,该到了的。” 原是每个?月底,陆家那妇人往司事处送一回信。第二个?月月初,京城这边就能收到消息。 小安道?:“再等两日?。那边是个?内宅仆妇,有许多不便。” “等到了,若没什么事,赶紧告诉你嫂子。”霍决道?,“我出去?一趟。” “咦,干嘛去??” “我和你嫂子出城外跑跑马。” 小安“哦——”了一声。 待霍决等着温蕙收拾好,也?等来了小安。 小安一身鲜亮红衣,身背长弓,腰挎箭囊,左顾右盼,眉眼含春。 见着温蕙,就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唷,嫂子,真巧,要出城去?跑跑马吗?正好,我也?一起。” 温蕙把脸别过去?。 霍决:“……” 小安还不罢休,得意笑得:“嫂子怎地不带弓箭?可以顺便打打猎。” 温蕙忍无可忍,转过头来:“三叔出门一定记得带伞。” 小安:“?” 温蕙道?:“你鼻孔往天上翻,我怕你接雨。” 亲随们扑哧扑哧笑成一片。 小安:“啧。”手下?败将。 霍决无语:“你有本?事跟你嫂嫂比抢棒拳脚。” “我又不傻。”小安抚着身上的长弓,得意道?,“当然?要以己之长攻人之短,哪有以己之短攻人之长的。” 温蕙白了他一眼,翻身上马。 却?原来,小安拳脚抢棒样?样?比不过温蕙,这几日?,却?忽地叫他发现了温蕙的一个?弱项——温蕙箭术竟不如他。 所有的功夫都要靠刻苦勤练才能不退化。 温蕙在陆家七八年,可以在自己的院子里练拳脚练棍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83、第 183 章(4/6) lt;/h1gt;棒,却?上哪里去?练射箭去??弓箭功夫早就搁下?了。自比不过小安日?日?练习。 这几日?一到校场,小安就雄赳赳气昂昂地找她一起练箭。温蕙也?不服输,早晚勤练,两个?人暗暗较了好几日?的劲了。 只是等上了马,大家都戴上了面?衣,温蕙看看自己的,再看看大家的:“怎地我的是这样?的,你们是那样?的?” 北方风沙大,面?衣常见。 所谓面?衣,就是一块小布料,缝上细带,可以绑在脑后?,也?可以量好尺寸,将两边细带缝成圈,直接挂在耳朵上,更方便。 只温蕙一看,从?霍决开始,除了小安,诸人的面?衣都是方形黑色双耳的,往耳朵上一挂,包住口鼻下?巴,遮住下?半张脸,十分地利落。 小安是风骚的红色,跟衣服搭配。 只温蕙这个?,却?是长长的一块纱垂到颈间,还缀了小颗的宝石。 啰嗦累赘极了。 温蕙惊呆。 小安理所当然?:“你那个?是女子用的。” 温蕙看了看霍决。 霍决手伸进马鞍旁的袋子里摸了摸,掏出一块干净的黑色方形挂双耳的递过去?。 温蕙把细纱缀宝石的扔还给?婢女,接了霍决递过来的戴上。她脸颊小,略大了一些些,往下?拉拉,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眼睛在外面?。 这样?的话,果然?不会被?旁人认出来。 温蕙放心了:“走!” 霍府角门打开,一行?骑士出了门,直奔城门。 城头上的守卫远远地看见一行?黑衣骑士,就冲墙下?喊:“让路,让路,监察院过来了!” 守城兵丁忙推着城门下?的行?人往一侧避开,让出了通畅道?路。 一队彪悍骑士马蹄轰隆隆疾驰而过。最前面?一人黑衣金纹,稍后?一人大红,一人银底丁香色,与旁人不同。 又人人都戴着黑色面?衣,单看一人没什么,看一群黑衣黑面?衣的,就吓人。凡见者无不纷纷避让。 待这一队骑士过去?,大家议论纷纷。 守城兵丁见识多,抬手挡着阳光互相?念叨。 “最前面?的是都督。” “安左使也?在。” “另一个?谁,我没看清。” “我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83、第 183 章(5/6) lt;/h1gt;看见了,是个?女子。” “咦,女子?” “莫非……” “除了都督新娶的夫人,还能是谁。” “对!” 作者有话要说:《反派大佬让我重生后救他》by春风榴火【已完结】 文案: 姜雨重生,回到一穷二白的17岁。 上一世,因为贫穷而被迫放弃芭蕾的梦想,沦为渣男富二代的白月光替身,被家暴而死,潦倒收场。 贫穷而惨痛的青春,姜雨真的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然而,就在她束手无策之际,却意外发现,自己的手机也穿来了。 通过这部手机,竟可以和未来的人联系。 于是,源源不断的未来业务找上了姜雨—— “请你帮我告诉我妈,有钱千万别去炒股!” “请你帮我转告过去的我自己,千万别为了和男友念同一所大学,高考故意失误!” “我爸已经不在人世了,帮我告诉他,我不是一事无成的废柴。” 姜雨依靠手机业务,挣得钵盆满溢。 直到某天,姜雨接到了一个男人的求助。男人声音低沉有磁性,带着几分邪气。 一听到这个声音,姜雨吓得手机都差点飞出去。 他是电视新闻里连续十天不间断报道的高智商罪犯——裘厉,犯下的一起起案件,耸人听闻。 他希望姜雨拯救少年时的自己,不要走上歧路。 根据他的信息,姜雨找到了少年裘厉。 少年裘厉被人堵在黑漆漆的巷子里,拳打脚踢,眼神里透着压抑隐忍的光。 而那一天,血泊中的裘厉,看到巷子尽头穿白裙子的女孩。 十七年无穷尽的黑夜,那是他第一次看见月亮。 【正直芭蕾小仙女vs情感缺失的邪恶少年】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83、第 183 章(6/6) lt;/h1gt; 184、第 184 章 第184章 陆夫人如今, 精神上身体上,都完全垮了。她躺在床上。听见了外面的声音。 陆狗来了。 她闭上了眼睛,不想脏了自己的眼睛。 不料, 脚步声进来, 却听见一个软糯的声音喊:“阿婆。” 陆夫人睁开眼, 看过去, 顿时流下眼泪。 自被软禁后, 她就再没见过璠璠了。 “阿婆。阿婆别哭。”璠璠想过去,手却被陆正攥住,不能过去。 陆正蹲下, 慈爱地摸摸璠璠的脸:“你祖母病了,璠璠乖,莫扰她。” 陆夫人眼睁睁看着?陆正的手从璠璠的脸上滑下来, 滑到了脖颈处。 这男人眼睛看着?自己的妻子, 手却在孩子纤细的脖子上做了一个虚扼的动作。 陆夫人的瞳孔收缩。 陆正让璠璠又看了看陆夫人,哄着?她把她送到外面。 院子里?廊下,夏青家的正在跟丘婆子请假,想要外出。 丘婆子不准:“你有什么事, 让门子上的小子替你跑。前些天就跟你说过了,这阵子家里事情又多又杂, 内院的人没有老爷夫人的首肯谁也不许出去乱跑。” 可夫人因伤心过度卧床休养, 要请假只能跟丘婆子请。她不准, 全白搭。 夏青家的没办法。 门打开, 陆正领着?璠璠出现在门口:“去吧, 找你妈妈,别吵闹。” 夏青家的过去领了璠璠回去了。 陆正回到卧室,坐在了床边, 掸掸衣摆,问妻子:“能说话了吗?” 陆夫人声音声音嘶哑:“你想干什么?” 陆正道:“你得明白,小孩子是很容易早夭的。” 陆夫人指尖发抖:“她是你嫡亲孙女!” 陆正道:“孙女而已。” 陆夫人咬牙:“你想要什么?” 陆正道:“睿儿马上要回来了,今天或者明天。” “我?只要你,闭上嘴巴。” “虞玫,我?也只是不想死,不想身败名裂,不想父子离心而已。” ”谁若逼我,就别怪我心狠。” “对了,再告诉你一件事,”他道。“温家二郎我已经处理了。今天,就让陆延往青州去。” “还?记得我?的同年郑维和吗,你记不记得他如今在哪里为官?” “他如今在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84、第 184 章(1/6) lt;/h1gt;青州做知府,已经在那里经营了四五年了。” “对付一个小小的温家,易如反掌。” “不过最重要的是,你要记住。”他俯身过去,在妻子的耳边轻声细语,缓缓淬毒,“温家会有今天,全是因为你。” “我?本没有打算对付温家的。” “是你,若不是你自缢向温二郎示警,他就可以平平安安地回青州去。” “这都是……因为你啊。” 陆夫人紧紧闭上眼睛,眼泪滑落。 陆正微微一笑,起身离开。 回到书房,见了陆延。 “你们兄弟,都是我的臂膀。记住,我?陆家好好的,才有你们的好。”他给了陆延一只匣子:“去吧,别怕花钱,把温家给我?摁住了。” 陆延接过沉沉的匣子,沉声道:“老爷放心。” 监察院开封府司事处职方司的总旗翻了翻簿子,问:“禽-天-杭-甲-六一四号怎地还没来?都五月了。” 手下道:“要去看看吗?” 总旗道:“天字档甲字号的,当然得去看看。” 翻了翻:“她是个世仆,家生子。不能装亲戚上门,夜探吧,小心点。” 手下应了是,去了。 晚上,夏青家的哄睡了陆璠,自己翻来覆去正着?急,忽然听见窗户上被轻叩了三下,停了一息,又快速扣了两下。三长两短,这是当初监察院的人交待过她的。 她忙披衣起身,悄悄开了门。 一个穿着?夜行衣的黑衣人闪身进来。 夏青家的低声问:“是院里的人吗?” 黑衣人道:“禽-天-杭-甲-六一四号,怎地迟了好几日还不去报道?” 夏青家的道:“我?没办法,府里?现在管得严了,内院的人都出不去。” 黑衣人道:“有信报吗?给我?。” 信报夏青家写好好几日了,就一直送不出去。忙取出来给了黑衣人,又问他:“要以后我都出不去,怎么办?” 黑衣人道:“先看看,到时候再说。” 悄悄地开门走了。 夏青家的叹了口气。 翌日,一行人出现在陆府门前。 门子飞快地往里?传消息:“公子回来了!公子回来了!” 陆正这两日特意休告在家就为了等?陆睿,闻言拍案道:“叫这个逆子来见我?!”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84、第 184 章(2/6) lt;/h1gt;  很快有人迈过门槛,站在了那里。 日光明亮,那个人像是站在光里?,陆正眯着眼睛看过去,只看到一个黑色的剪影。 那人走上两步,从光中走了出来,面如冠玉,眉眼冷峭,正是他的独生儿子陆睿。 陆正当然是为这个儿子骄傲的,但这不妨碍他发怒。 他喝道:“你回来干什么!” 陆睿凝视了他片刻,俯身行礼。 “儿妻亡故,”他道,“何能不归?” 陆正怒道:“为着一个妇人,你堂堂的新科探花,是不是想成为今科的笑柄!” 陆睿道:“夫妇人伦,与君臣、父子并列三纲,有何可笑?” 陆正只恨从前太纵着?这儿子,如今到这等?大事上,他竟敢这般自作主张。只气得手指遥遥点着他道:“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父亲吗?” “父为子纲,然君为臣纲。”陆睿道,“陛下亲允我?归丧,不敢不从。” 儿子还?是那个儿子,只是眉眼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到底是已经出仕,时日虽短,但在京城见识过,就不一样了。 这儿子越大就越不好管了,陆正恼道:“温氏已经发回余杭了,你回来有什么用?” 陆睿回来之前就知道大概见不到灵柩了。但真的听到陆正这样说了,还?是垂眸片刻,才抬眼。 他问:“母亲可好?” 陆正道:“她很不好。她有多喜欢媳妇你也是知道的,温氏去了,她一蹶不振的,如今话都不肯说,只成日里躺着,连璠璠都不见。” 陆睿问:“璠璠可好?” 陆正道:“璠璠有人照料,自然无事。” 陆睿点头,问:“温家人可来过了?” “来过了。”陆正道,“他们那边耽搁了,来得迟。你才与温二郎错过,他对过嫁妆,已经回去了。” 陆睿道:“儿去拜见母亲。” 陆正站起来:“我?与你一起去。” 父子二人一同往上房去。 路上,陆正忍不住侧头看了儿子几眼。 也不知道是哪里变了,但的确跟从前变得不一样了。 待到了上院,大门敞开着?,仆妇丫鬟井井有条。 因陆夫人卧床,陆睿直接去了卧室。 杨妈妈面无表情地站在床边,见他们父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84、第 184 章(3/6) lt;/h1gt;子二人进来,福了福身,对床里?道:“夫人,公子回来了。” 床里?却没有声音。 陆睿走过去,看到陆夫人侧卧着,背朝外。 他撩起下摆在床前跪下:“母亲,儿回来了。” 床里?依然没有声音。 陆正走过去坐在床边,手轻轻地拍了拍陆夫人的背心,柔声道:“斯人已逝,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你还?有璠璠,别难过了。” 陆夫人终于开口。 “嘉言。”她道,“你把……璠璠带走。” 陆睿抬头。 母亲还是面朝里?侧卧着,父亲的手按在她的手臂上。 她道:“我?如今,没有精力照顾她。你,带她走。” 陆睿躬身:“是。” 陆夫人冲身后摆摆手,道:“你祭一祭蕙娘,早日回京城去。不要,不要在这里?耽误时间。” 陆正握住了那只手,道:“你母亲说的是,仕途为重。去吧,看看璠璠去。” 陆睿起身,叉手行礼,转身离开。 杨妈妈在屋里?只垂着?手垂着?眼,作一个粉饰太平的道具。 许久,陆正“哼”了一声,站起来,也离开了。 他走了,杨妈妈才坐到床边,握住了陆夫人的手。 陆夫人终于翻过身来,脖颈间的勒痕退了些,但还?在。她问:“他怎样安排你?” 杨妈妈答应了陪演这场戏,和陆正做了交易。她道:“打发我?回余杭的庄子上,让我男人做个庄头。” 陆夫人道:“我?无能,护不住你。房里的银钱你知道在哪里,你拿五百两去傍身。” 杨妈妈落泪:“太多了,太多了。” 陆夫人道:“拿去。不然我怕以后没机会再给。” 杨妈妈只紧紧握住她的手。 陆睿回到了温蕙的院子。 不知道从何时起,温蕙的院子就成了温蕙的院子。 还?记得在江州、在余杭,明明她的院子都是他们两个人共同的院子。 陆睿迈进院子里?,夏青家的已经得了消息,带着璠璠和几个丫鬟出来迎陆睿。 “大姑娘,这是爹爹。”夏青家的扯了扯璠璠的手。 陆睿凝目望去,半年的时间,那孩子似乎长大了许多,一张面孔隐隐能看出她娘亲的影子。 他走过去,蹲下:“璠璠,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84、第 184 章(4/6) lt;/h1gt;爹回来了。” 璠璠看了他片刻。 家里的人不提娘亲,但都总跟她提爹爹,其实爹爹的面孔早已经模糊了,但再见到真人就又想起来了。 她唤了声:“爹爹。” 陆睿将她搂进了怀里?,按着?她的头让她靠在自己肩头,温柔地又说了一遍:“爹爹回来了。” “莫怕。”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陆睿将女儿抱起来,目光扫视了一遍。院中只有几个小丫头而已,大丫头们一个不见,他问:“人呢?” 如今院子里?,夏青家的算是身份最高的了。她道:“院里的丫头们,因没有照顾好少夫人,害夫人伤心过度一直休养,老爷发怒,都发卖了。” 陆睿眼神幽幽:“元儿、珍儿、香兰、月桂?” 夏青家的垂头道:“是,都发卖了。” 陆睿抱着璠璠,道:“你跟我?来。”转身朝正房走去。 夏青家的跟上。 陆睿单手推开了房门,迈进去。 屋子里?依然每日有人打扫,十分洁净。 只那个人不在了,穿梭忙碌的丫头们也不见了。屋子就只是屋子,令他没有“回来”的感觉。 陆睿在正堂坐下,怀中依然抱着女儿。 “跟我?说说少夫人身前的事。”他道,“你一直在院子里?,该知道。” 夏青家的却道:“奴婢并不清楚。少夫人染了风寒之后,怕过给大姑娘,就先让大姑娘临时挪到夫人的上院去了。后来少夫人去别苑养病,奴婢和大姑娘才挪回来。” 家里的规矩,小丫头们进不得正房。正房里什么情况,只有大丫头才清楚。 如今,清楚的人都没了。 陆睿的眸子益发幽幽。 明白从夏青家的这里?问不出什么来了,他微微颔首。 低头柔声跟璠璠说了两句话,摸了摸她的头道:“去和妈妈玩吧。” 放她下地,夏青家的牵着璠璠出去了。 陆睿起身,迈过槅扇,进了次间,又进了内室。 一切如旧,只是空。空荡荡的空。 能把“家”填满的,从来不是家具器物,是人。 陆睿的手抚过桌案,抚过床帐。 床上仿佛躺了一个人,雪背纤腰,鸦青的发丝迤逦了满床。 可只眨了一下眼,便空荡荡了。 陆睿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84、第 184 章(5/6) lt;/h1gt;转身,又回到次间里。 次间里有炕。 去年来到开封,陆夫人受不了火炕,在过来之前管事便提前拆了重做了地龙。但她喜欢火炕,所?以这个院子里?的抗便保留了。 比南方的木榻大得多,炕头两侧还会摆箱子或者多宝格,临着窗户的位置,放个插屏。 陆睿走过去,在一侧炕头的箱子后面的缝隙里?摸了摸,缓缓地抽出了一根人高的长木棍。 她的棍子日常便塞在这里?,现在,还?在这里?。 她却不在了。 陆睿上炕盘膝坐下,将那根长棍置在膝头,缓缓地抚摸。 这大概是,嫁妆里?她最爱的东西。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日不离身。 陆睿将那根棍子抱在了怀里?,额头轻轻地贴上去,闭上了眼睛。 许久,许久,他又睁开了眼睛。 不,这不是她嫁妆里?的那一根。 这是后来,他叫刘富给她寻来的新的那一根。 原来的那根呢?哪去了? 陆睿想起来了。 折断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84、第 184 章(6/6) lt;/h1gt; 185、第 185 章 第185章 陆睿去了书房。 霁雨一直留守在书房。他?今年要满十三了, 该从内院调出去了,原就在等着春闱后再安排。少夫人的病逝,陆夫人的病倒休养, 家里很多事都搁置了。 陆睿问温蕙就诊的事:“何时风寒?谁人诊治?何时挪到别?苑?何时传回丧讯?” 大体的时间霁雨是知道的,但陆睿问了些细节他?就不清楚了。他?一直只是看守书房,少夫人的院子和夫人正院里的事如何能得?知。 陆睿命令他?:“去告诉平舟,打听一下,元儿几个人卖到哪里去了, 能追的追回来。” “去问清楚, 别?苑在哪里。” “去给常大夫下个帖子, 我明天去拜访他?。” 霁雨匆匆去了。 陆睿看看天色, 又去了陆夫人的上院。 陆正果然已经不在,院子里丘婆子见到他?吃了一惊:“公子怎么又来了?” 丘婆子这些天暂代仆妇首领,风光得?意。且替陆正做着见不得?人的事,这上院里有许多秘密,尤其不能让陆睿知道, 这话便脱口?而出。 陆睿道:“滚出去。” 他?声音十分?平静, 若不是听清楚了,都想不到他?说的是这三个字。 丘婆子这些天搭起来的体面碎了满地, 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只又不敢真的滚, 这院子里太多事要瞒着。 这些天也?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真到了家里冰雪一样的公子跟前, 顿时仿佛被打回原形,张嘴才说了一句“奴婢……”,那公子冰凉凉的目光投过来,她膝盖一软, 就跪下了:“奴婢知错了!公子恕罪。实在夫人一直静养,受不得?扰。若扰了夫人,满院子的人都要被老?爷责罚,奴婢才口?不择言……” 听她提到陆夫人,陆睿的目光在院中诸人脸上扫过。 也?都是不熟悉的面孔。 陆睿的目光更加冰凉。 他?没有再理这腌臜婆子,走?到正房前面,正欲上台阶,房门却?开了。 杨妈妈站在门口?,低声道:“公子,夫人睡了,莫扰她。” 陆睿点点头,道:“厢房说话。” 杨妈妈带上门,跟他?去了厢房。丘婆子犹自跪在地上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85、第 185 章(1/7) lt;/h1gt;,待厢房的门关上了,才匆匆起来,招了丫头:“去,赶紧告诉老?爷去,公子又来了。” 厢房里,陆睿问:“母亲如今身体是怎么回事?” 杨妈妈道:“是伤心过度,不思饮食,所以?虚弱。倒没有病。” 陆睿问:“何人诊治?” 杨妈妈道:“一位姓王的大夫。” 陆睿问:“为何不找常大夫?” 杨妈妈道:“常大夫不止是大夫,也?是公子友人。夫人如今的样子,不想被家里的亲戚朋友知道。” 陆睿问:“王大夫怎么说?” 杨妈妈道:“休养调理,不气不怒,注意休息。” 陆睿点点头,又问:“蕙娘生病,是找的一位胡大夫,为何也?不找常大夫?” 杨妈妈垂首道:“找过,那个时候常大夫不在开封城。” 怎么这么巧。陆睿抿抿唇。 “上院的丫头怎么全换了?”他?诘问。 杨妈妈垂首:“因夫人的缘故,老?爷迁怒,把我们都罚了。我如今也?不管事,只照顾夫人。都是丘婆子在管事。” 丘婆子在陆睿的眼?里,就是从眼?睛到全身都腌臜。 这样腌臜的婆子,怎能在他?母亲的身边。母亲只会比他?更受不了。 他?临去前,盯着陆夫人卧室的窗户半晌,才转身。 陆正听到丫头禀报,只道:“知道了,让丘家的机灵点。” 怎么样也?是不可能阻止儿子探望母亲的,只能指望那几个放机灵,别?露出马脚。 陆睿晚间见到了平舟。 平舟眼?角都是红的,显然是哭过了。 “元儿几个,都不在开封了,追不到了。”他?道。 他?垂着头,尽量压着情绪,平静说话。 身为奴仆,便是这样。 不仅自己没有人身自由,甚至生出来的孩子,从在母亲腹中存在时开始,就已经是主人家的财产了。 发卖、转赠,导致亲人分?离、永别?,都常见。如果一家子整齐着一起卖了,都是幸运的。 还不能有怨怼。 陆睿看他?一眼?。 平舟道:“别?苑在汜水县附近,是个临水的庄子,为着给少夫人养病,特意买的。少夫人在那里忽然发了肠痈,因县城已经关门了,没请到大夫,便过去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85、第 185 章(2/7) lt;/h1gt;  平舟道:“已经给常大夫下了帖子,他?明日在家等候公子。” 陆睿点点头。 第二日,陆睿带了平舟和刘稻进了内院,去了陆夫人的上院。 众人见竟进了小厮,俱都吃惊。 丘婆子上前赔笑:“公子怎么将他?们带进来了?这里可是夫人的上院。” 陆睿道:“就是她。” 丘婆子一怔。 刘稻已经大步过去,一把拎住丘婆子就往外?提溜。 丘婆子大骇,待要叫喊,平舟早有准备,已经将一团布塞进了她的嘴巴里堵住。 刘稻得?过交待,不许这婆子叫嚷起来扰了陆夫人,手脚麻利,拎小鸡一般拎到外?面去了。 丫鬟们骇然,个个垂了头不敢说话。 陆睿平静道:“这院子里,杨妈妈说了算。余人各司其职,照顾我好母亲。” 丫鬟们一起蹲身:“是。” 正房的门打开,杨妈妈出来站在阶上。 陆睿过去:“我来与母亲请安。” 杨妈妈道:“夫人如今形貌不好,不愿意见任何人。” 陆睿想起来昨日母亲面朝里侧卧的背影,没看到脸,只觉得?肩膀单薄,似是瘦了许多。 他?的目光又投到卧室的窗户上。 许久,转回来,低声道:“那我晚上再来。” 杨妈妈也?低声道:“夫人教你速速转回京城,莫要在此?地耽误时间。” 陆睿沉默许久,道:“是。” 陆正这几天休告事假,就不敢离开府里。 听得?禀报,吃惊:“他?把丘家的押出去卖了?” “是。”从人道,“丘婆子昨日里冒犯了公子,今日便被卖了。公子让上院的人,只听杨妈妈的。” 陆正气得?背着手来回转圈子,骂丘婆子:“蠢货,蠢货!” 又骂陆睿:“这个家,还是我在当家!” 从人不敢接话。纵是老?爷当家,难道公子对他?们这些下人就不是天一样的存在了? 要打要杀,不都是主人一句话的事。不管是哪个主人。 只丘婆子参与了上房软禁虞玫的事,怎能让她流落到外?面去。 陆正道:“你去悄悄把丘婆子追……” 顿了顿,又改变了主意。 陆睿卖出去的人,他?在弄回来,也?不好让她再露面人前。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85、第 185 章(3/7) lt;/h1gt;若心存怨怼,难免不乱说话。 遂改口?道:“你去把丘婆子,处理了。” 如此?这般交待一番。 从人额头微汗,领了命令去了。 陆正一个人坐在书桌后,发呆。 丘婆子也?是一条命。贱命而已,倒是不怕。走?到现在这一步,陆正已经不在乎多一条命少一条命了。 只是这种?,事情如滚雪球,越滚越大地压碾过来的感觉太糟糕了 看看手心,都是失控感。 陆睿去拜访了常大夫。 常大夫先恭喜了他?金榜题名,再请他?节哀顺变。 “没想到你竟会回来。”他?叹道。 陆睿道:“拙荆生病之初,来请过常兄,常兄当时不在?” “是,通许县的赵县令听说我的名声,特把我请过去问诊,在那边待了些天才回来。”常大夫道,“我回来后,去府上为令堂请过脉。那时候令堂便有些饮食不思,我给她开了些安神温养的方子。只这样的方子,令堂自己也?会开,没甚大用。” “后来弟妹过身,我亦吃惊。只是你也?读过医书,肠痈急症便是如此?。便是我当时在,亦是无法的。”他?道。 陆睿点点头。急性肠痈,莫说温蕙是个女子,便是一条壮汉,也?是说没就没了。赶上就是命。 从风寒,到咳嗽气喘,因而选个宜人之地养病,结果发急症身亡。都说得?通。 只他?的心口?,不通。 他?揉揉心口?,向常大夫告辞。 “要去一趟胡家医馆。”他?道,“当时拙荆风寒咳喘,都是这位胡大夫诊治的,我想去问问。” 常大夫却?道:“别?去了,他?已经不在开封了。” 陆睿凝目。 常大夫叹道:“老?胡医术是可以?的,只他?是个赌鬼,欠了很多债,医馆早就办不下去了。三月里他?就卖了医馆房宅,离开开封了。” 陆睿眸子如染了墨,幽黑。 陆睿又去了别?苑。 因在县城,到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别?苑里只有两个仆人看院子,都是后来调过来的。因事先没得?消息,什么都没准备,别?苑里没有人气。 陆睿去了据说是温蕙养病的院子。 屋子里很空,虽家具整齐,但因为没人,便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85、第 185 章(4/7) lt;/h1gt;冷森森的。 那正房里还有几只箱笼,竟是温蕙的衣物?。说是当时匆忙,落下的,再没人过问了。 都似模似样,都合理。 陆睿掀开箱盖,里面都是冬装。 他?翻了翻,扯出一件,放在鼻端嗅了嗅。 衣服都熏过香,一直放在箱子里不曾打开,过了许久依稀还能闻到淡淡的香气残留。 大象藏。 他?最喜欢大象藏,天长日久,也?成了她的最喜欢。 他?后来用的香都是她合的。于香道上她学的很用心,合得?也?很用心。 她身上的气味和他?身上的气味到后来,已经是一样的,不分?彼此?了。 陆睿在别?苑宿了一夜,第二日将温蕙的箱笼都带了回去。 他?唤了刘富家的和绿茵来。 “如今只你们两个对她的东西熟悉。”他?道,“将她所有的东西都封存了。” 前两日刚清点过,都整整齐齐的。绿茵指挥着丫头们封库,刘富家的打下手。 绿茵抱着一只匣子交给陆睿:“少夫人陪房的身契都在这里,只……” 陆睿问:“怎么了?” 绿茵已经清点过了,道:“通嫂子的身契不在。” 身契是重要事物?,私房奴婢通常女主人会自己收着,公中奴婢的都在账房铁柜锁着。要不是现在这情况,绿茵也?不会摸到,毕竟是她夫家一家子的身契。 所以?绿茵也?不知道银线的身契是早就不在,还是一直不在。她只如实汇报。 银线是伴着温蕙长大的人。后来她即便是发嫁了,也?可以?随意进出温蕙的院子,有着别?人都没有的体面。 温蕙这里有事,丫头们宽慰不了的,都去请她。 要不是因为她又有了身子,不会把她留在余杭。 身契不在,或许是早就放给她了。这都是不相关的小事,陆睿只点点头:“知道了。” 他?道:“平舟会去账房拿你的身契,以?后你们的身契都在我这里。这趟回京,你们都跟着去。” 能跟着去京城一家团聚,绿茵只觉得?肩膀都松下来了。 又难过,要是公子早点回来就好了,元儿她们或许就不会被卖了。 只是又想,若元儿她们还在,公子回来又会不会因少夫人过身而迁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85、第 185 章(5/7) lt;/h1gt;怒她们,亲自把她们发卖?丘婆子这些日子如此?猖狂,还不是说卖就卖了。 谁知道呢。假设出来的事情,永远得?不到答案。 她扶腰福身:“谢公子。” 陆睿又问了温家的事:“二舅兄你们可见到了?” 绿茵努力平静,道:“见到了,嫁妆清点,也?是我和我婆婆做的。舅爷对过嫁妆,又问了问我们少夫人身前的事。后来没再见到,听小陆管事说,舅爷回去了。” 陆睿点点头,让绿茵退下,提笔给温家写?了封信,致以?哀悼和问候。叫平舟送去了官驿。 他?牵着璠璠的手去上房给陆夫人请安。陆夫人床上垂着纱底的帐幔,隐约看见人影。 陆夫人没有露出脸,只叫璠璠进了床里,抱着她说话。她的声音很低,喃喃地,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陆正坐在桌旁喝茶,道:“差不多就行了,你母亲现在身体不好,别?让她多累着。” 陆睿侧头看向他?:“父亲怎地都不去衙门?” 陆正恼道:“还不是因为你才休告的。别?没轻重,快些回去。” 陆睿看着他?。 眸光幽黑,中有寒意, 那样的目光从来不该是儿子看父亲的目光,陆正不知为什么,就觉得?背后隐隐发凉。 他?端起茶掩饰,啜了一口?,再抬眼?,那儿子的目光已经移开。 他?才松了一口?气。 帐子里,陆夫人问:“什么时候走??” 陆睿隔着帐子答道:“已经收拾好,明日启程。” 陆夫人道:“早点回去,带上璠璠。” 陆睿道:“好。” 陆睿牵了璠璠回房,走?到半路,问:“累不累?” 俯身将女儿抱了起来。 这点路能有多累,璠璠自然不累。但璠璠喜欢被抱。 虽然记不清娘亲的脸了,但恍惚还能记得?被娘亲抱的感觉。她很有力气,抱得?很稳。 爹爹也?将她抱得?很稳,让璠璠的心里有一种?安全的感觉。 她抱住了爹爹脖颈,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很舒服。 “爹爹。”她道,“阿婆好瘦。” “好瘦好瘦。” 翌日,陆睿携着璠璠去和陆夫人饯别?。 陆夫人还是垂着帐子。 陆睿道:“儿思母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85、第 185 章(6/7) lt;/h1gt;亲,还请一见。” 陆夫人道:“我如今,是个鬼样子,不如不见。” 又道:“走?吧。好好做官,学你祖父,报效朝廷。” 陆睿对陆正道:“蕙娘的东西都封存在此?,这个宅子,便是将来父亲调任,也?不要卖掉。” 陆正只想赶紧送走?他?,立刻答应:“好,知道你爱妻,不会卖。” 陆睿带着璠璠在床前磕了个头。 璠璠被陆睿领着,一步三回头,离开了开封府,往京城去。 待尘埃落定,陆夫人的卧室里空荡荡,又没了人,也?不见了杨妈妈。 陆正踱着步子走?进来。 “都结束了。”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看看垂着的帐子,语气松快:“你看着这样多好。咱们一家人都好好的。你把璠璠弄走?了,也?可以?放心了吧,别?再想东想西了。以?后,咱们两个好好过日子。” 陆夫人并不回应他?,只翻了个身,面朝里。 陆正摇摇头,并没有走?进帐子。 这女人现在形销骨立,若非不得?已,他?也?不想去看她那副鬼样子。 袖子一甩,离开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85、第 185 章(7/7) lt;/h1gt; 186、第 186 章 第186章 端午是个大节。 还没到正?日子?, 宫里赐下的粽子?、宫扇、彩绦、彩杖、艾虎纸就来了。这是皇帝赐给亲信大臣以示恩宠的礼物。 凡这种礼物赏赐,监察院都督霍决的府上从来少不了。 正?日子?这天?,淳宁帝临幸东苑, 观赏击球射柳。 参加的以武将?勋贵居多,也有文臣。因射艺原也是君子?六艺。 近侍们穿着五彩斑斓的华丽衣衫,簇拥着皇帝和宫眷,在亭中看热闹。独小安一身大红五毒艾虎补子?蟒衣,顾盼神飞地上前, 对皇帝说:“陛下可准备好赏赐没?我要下场了。” 皇帝笑?骂:“敢下场就给我争个名次, 要丢我的脸, 廷杖伺候。” 小安笑?得风流万千:“那玩意是伺候朝臣的, 我就免了吧。” 肖妃扇子?一遮脸:“陛下,不如我们赌个彩头,看念安能不能拿名次。” 皇帝说:“好。” 诸妃纷纷下注,还给念安鼓劲。 小安生得俊美风流,却是净过身的, 连宫妃都不必与他避嫌, 真?真?是男女通吃的万人迷。 瑞气?千条地下场了。 先立射,后骑射, 两?队人竞争相当精彩激烈,又各有支持者, 喝彩声和喝倒彩的声音杂混着,一派节日的喜庆气?氛。 到最后, 逐渐淘汰,两?队人最后各剩下一人。 诸人看了,都忍不住笑?了,哄声四起。 因小安最后这竞争对手?, 不是旁的人,正?是武安伯世子?。他与小安有许多风流韵事,京城皆知。 小安骑在马上,挑眉道:“你不许让我。” 武安伯世子?道:“自然。” 一声鼓响,二人催马奔驰起来。 武安伯世子?先射中一只葫芦,葫芦裂开?,飞出一只鸽子?。小安紧随其?后,亦放飞了一只鸽子?。 武安伯世子?再射飞一只,小安也射飞一只。 待武安伯世子?张弓搭箭准备射第三支葫芦时,小安却带马超过了他,忽地转眸对他一笑?。 要论男人的风流妖媚,这京城没有胜过监察院念安的。 武安伯世子?这一箭便?射偏了。 小安一箭射中葫芦,放飞了第三只鸽子?。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86、第 186 章(1/5) lt;/h1gt;  其?时龙阳之风盛行,文人以为雅事,不以为恶。小安耍这么一手?,顿时满场大笑?。 武安伯捂住了眼。 皇帝笑?得直拍腿。 待小安过来索要奖赏和彩头,皇帝用手?点他:“胜之不武!” 小安理直气?壮:“三十六计还有美人计呢。” 众人无不大笑?。 肖妃问:“都督呢?都督今日也下场吗?” 小安抬手?眺望了一下,喜道:“那呢,下一组就是他了。” 众人都望去?。 霍决正?望着天?上放飞的那些鸽子?。 待听到鼓声,张弓搭箭,嗖嗖嗖三箭射中三只葫芦。直接进入了第二轮骑射。 黑纱底蟒袍上的金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胯/下一匹四蹄踏雪的大宛马乃是皇帝钦赐。 虽是戏乐,他脸上也没有笑?容,硬朗的面?孔一如往常。众人的笑?闹声莫名就低了下去?。 淳宁帝极目望去?。 只见他三箭连射连中,却又射出了第四箭,抢先将?对手?瞄准的那个葫芦射下,让对方?的箭落了空。 一时喝彩声四起。 肖妃抽气?:“咱们都督要不是当年受了牵连,如今怕不是战阵上一悍将?。” 皇帝道:“可不是。我从前常替他惋惜。” “可如今看来,竟是上天?注定让连毅到我身边。”皇帝微笑?,“竟不必惋惜。” 皇帝身边簇拥的都是近侍近臣,这话很快就为众人所知。 皇帝对霍决的宠信,当真?是不亚于?昔年景顺帝之于?牛贵。 很快霍决脚步锵锵地过来了,皇帝赐下彩币、夏布,霍决谢了恩。 今日里宫眷和内臣都统一穿着五毒艾虎补子?蟒衣庆贺节日,霍决也不例外。只宫眷们颜色不一,小安专挑红色,霍决是一贯的黑色。 领完了赏赐,自然是在皇帝身边伴驾。 肖妃道:“今天?这么好的日子?,怎地不见激霍夫人夫人露面?。” 肖妃问了皇帝心痒的,皇帝也斜眼去?看霍决。 霍决面?不改色道:“她小地方?来的人,一贯腼腆,应付不了大场面?,还是喜欢待在家里。” 肖妃道:“那真?是可惜。如今京城大家最想看的两?个人,一个霍夫人,一个陆探花。偏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86、第 186 章(2/5) lt;/h1gt;今天?都看不到。” 皇帝心有戚戚焉。 只皇帝知道霍决这妻子?来路不正?,很大可能是不方?便?露面?,或者不愿意露面?。又想起陆睿。今天?节庆盛日,少了陆睿这个貌比潘安的新科探花在身边伴驾,还真?是有点遗憾。 好在很快文臣们开?始泼墨挥毫,进诗词联句助兴了。皇帝的注意力转移了过去?。 霍决又望望天?上盘旋的鸽子?。 端午的正?日子?,外面?太热闹,温蕙没有出门。 霍决和小安一早就进宫伴驾去?了,傍晚才回?,身上有酒气?。 见到她却先告诉她:“开?封那边的信鸽还没有到,这边发了信鸽过去?催了。” 通常都是那边月底发,这边初一初二能收到的。 温蕙微凝,却轻描淡写道:“哦,不急。” 仿佛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 霍决摸了摸她的头发。 开?封的信鸽迟了五天?,终于?在初八这日到了京城。 待送到霍决手?里,霍决展开?看了看,皱了皱眉,又沉思了一会儿,才抬眸,去?了上房。 温蕙正?在与丫头们说夏衣的事,霍决让丫头们退下,道:“开?封的信报来了。” “陆夫人没什么事,还是在休养身体。”他顿了顿,道,“只下人有些慢待陆大姑娘。” 他说完,清楚地看到温蕙的眼神一瞬尖锐了起来。 母兽护幼崽,乃是万物皆有的天?性。 他把卷成卷的纸递过去?。 温蕙接过展开?,飞快地浏览了一遍。 某日,府中购进春日新上市的樱桃。似这般刚上市的新鲜昂贵果子?,到了厨房便?会分一分,作几等?,给不同的人。 从来端到陆大姑娘跟前的都是最好的,个头个个有鸽子?蛋大小。这一日端来的,却叫教养妈妈发现,上面?大颗的吃完,碟子?的最底层竟铺了一层稍小一圈的。 教养妈妈大怒,呵斥下人:【这是公子?的嫡女,唯一的孩子?,谁给你们的胆子?!】 对方?没了脸,只得又给陆大姑娘换了第一等?的来。 霍决刚刚看到的时候,其?实十分无语。因男人家,对这些“小事”都不怎么看重。总觉得是妇人爱计较得失。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86、第 186 章(3/5) lt;/h1gt; 只他刚才想了片刻,试着将?信报里的“陆大姑娘”换成了温蕙,忽地便?懂了。 倘若是在他的府邸里,有哪个下人敢以次充好来糊弄温蕙,不把最好的端到温蕙面?前来。让他知道了,会叫这人变成老廿手?里一张人皮。 他尚且如此不能容忍。妇人们被关?在内宅里,四面?围墙,四方?天?空,每日里争的就是这些“小事”。 何况教养妈妈若无意外,以后大概一辈子?跟着姑娘,是贵是贱全系在姑娘身上。 如今陆大姑娘的母亲“去?世”了,祖母因伤心过度休养,不理家事。樱桃本身是个小事,却是个危险的开?端。教养妈妈是决不允许这事发生甚至发酵的,直接摁灭了。 霍决盯着温蕙的眉眼。 温蕙快速浏览了一遍,又仔细读了一遍,缓缓将?那纸再卷起。 片刻,抬头对霍决微微一笑?:“没什么的。下人自来就是如此,尤其?世仆多的人家,掌家夫人弱势些,都可能会被老仆欺负。” 她道:“璠璠这妈妈,是我和我婆……和陆夫人一起挑的。她十分出色能干,在这内宅里,定能护得住璠璠的。别担心。” 别担心? 叫谁别担心?他吗? 她的女儿被慢待受委屈,却反而来宽慰他放心? “蕙娘,你不必如此。”霍决负手?道,“未经你允许,我决不擅动陆大姑娘。” 温蕙别过头去?,看着别处。 来到这里许久了,除了当初有一晚她暴哭提及过陆璠,这之后,她一次都没有提过。 她可以淡然地提起曾经的夫君和婆母,却仿佛世上不存在一个跟她血脉相连的女儿似的。 她在他面?前从来都没流露出过思念陆璠的模样。 可愈是如此,霍决愈是知道,陆璠对她有多重要。 因太重要了,霍决做事又太霸道,她唯恐流露出一丝对女儿的思念叫他发现,恐他会不管不顾,为了她将?陆璠也弄来。 余杭陆氏嫡女,是什么样的身份? 单单一个人,或许宦海有沉浮。譬如陆正?,如今也还只是五品。但若论一族,是由许多的“个人”组成,决不是只看一个人当前品秩的高低。 余杭陆氏,登阁拜相者有之,三元及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86、第 186 章(4/5) lt;/h1gt;第者有之,有撞死金殿的谏臣,也有勇于?辞官不恋权势的风骨。 陆正?这一房人丁虽单薄,在陆氏族中稍显弱势,却一门三进士,祖孙两?探花。 和他同族的陆诚,如今是侍郎,势头正?好,离尚书只一步之遥。他是陆璠的伯祖父。 陆璠坐拥这清贵家世,便?是皇子?正?妃都可以入选。 温蕙把陆璠护得死死的,在霍决面?前绝口不提她的名字,又恐暴露身份,小心翼翼不在外人面?前露脸。 因一个母亲可以牺牲自己,却绝不肯让陆璠的身世有一点瑕疵。 更不允许霍决,剥夺陆璠的身份。 曾经的夫君婆母固然是她重要的家人,可陆璠--这个她十月怀胎,骨血相连的孩子?,才是温蕙的死穴。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86、第 186 章(5/5) lt;/h1gt; 187、第 187 章 第187章 霍决道?:“你若不?信我, 我可以起誓。” 温蕙把头转回来看他。 “我没有不?信你。”她说,“正相反,恰是因我知道?你对我好, 所以怕你对我太好。” 霍决可以不?管不?顾地,完全不?在?意旁人。 可那“旁人”却是温蕙在?意的人。 霍决走过去坐到她身旁,道?:“开封司事处也附了信,陆家如今门?子上严格起来,线报不?好传出来。要?不?然我多?放几个人, 免得耽搁消息传递。” 温蕙没回答, 却又展开那张纸看了看。 “这种事, 通常就只能是我院子里的人和厨房的人知道?。”她说。 樱桃的事明显是厨房的人干的, 趁着如今少?夫人去世陆夫人休养,欺负璠璠年纪小,偷偷从?她的份例里淘换一部分一等的樱桃,大概率是拿去讨好陆正的书房丫头去了。 姨娘们年纪大了,早没了宠。如今风头盛的是陆正书房里的丫头们。 她掌家的时候, 她们便是令她头痛的一群人。 “厨房的人进不?得我的院子, 没法盯着我或者璠璠。”温蕙道?,“所以你这眼线……竟是我院子里的人?” 她转头看他:“是谁?” 霍决承认:“便是陆大姑娘的这个教养妈妈。” 竟是夏青家的。 温蕙吃惊不?小:“她是陆家世仆, 家生子,怎么?会……” “人都?有弱点把柄, 若没有,给他/她制造弱点把柄即可。总能让他们乖乖听话, 为?我们做事。”霍决道?,“监察院的惯用手段罢了。” “原来如此。”温蕙细看,“所以是故意写成?这样的?” “是。”霍决道?,“不?能暴露身份, 提到自己的时候,也要?用第三?者的口吻。” 顿了顿,霍决道?:“二哥去过开封了。” 温蕙道?:“嗯,看到了。” 那卷纸末端墨色比前面的字要?新一些,像是后来加上去的。写道?,温二郎到开封奔丧,见过陆璠,清点过嫁妆无误,已经返程了。 温家,又是一个温蕙闭口不?谈的话题。 但迟早得谈。霍决原本就是打算留在?成?亲后再谈的。 “我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87、第 187 章(1/5) lt;/h1gt;使人往青州去通知温家吧。”他道?。 温蕙却不?说话。 沉默许久,她下定了决心。 “不?联系了,哥哥都?已经到过开封了。”她道?,“就这样吧。” “哥哥们脾气不?好,若知道?了,必要?与陆家闹起来的。” “到时候,不?止事情容易泄露,且璠璠又如何自处。” “就这样把。” “以后,陆家,除了璠璠,我也不?需要?知道?别的了。” “陆少?夫人温氏蕙娘,已经死了,便不?该再存在?。” 她不?曾对不?起陆家,事情走到如今这一步,她对丈夫、对婆母都?已经仁至义尽。 他们对她的好,给予过她的幸福和快乐,温柔和陪伴,她如今都?偿了。 他们已经给她办了葬礼,埋葬了“陆少?夫人”。 既然如此,温氏蕙娘不?该再现于?世。这样对大家都?好。 “四哥。”温蕙看着霍决,“以后,我只是霍夫人。” 霍决俯身亲亲她的额头,将她揽在?怀里:“是我对不?住你。” 温蕙道?:“你我不?相欠的。” 霍决将她揽在?怀中?,亲吻她的头发,告诉她:“我也没有旁的什么?能给你,只有一样,作霍夫人,你想干什么?,便干什么?。” “哇。”温蕙发出小小的感叹,“那可厉害了。” 世间谁能真?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呢。便是陆夫人、陆睿他们这样一出生就拥有极好家世的人都?不?能。 每个人都?被属于?自己的框框给框住了,只能在?被规定的规则之内行事。 小时候读话本子不?明白那些被夫家害得惨兮兮的妇人,为?什么?母凭子贵之后,还?如此轻易、大度地就原谅那些迫害她的人。觉得她们太傻,太好说话。 如今懂了。 虽然那儿子做了状元当了官起了势可以为?母撑腰,可他终究生存在?这世间,为?诸多?的规则框住。世间人是容不?得叛出宗族的人的,也容不?得不?孝的人。 走仕途的人尤其不?能。 那妇人若不?原谅夫家的宗族,便是陷儿子于?两难。甚至因此得咎,成?为?道?德瑕疵为?人批判。便连御史都?可以风闻参奏。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87、第 187 章(2/5) lt;/h1gt; 妇人只要?不?傻,都?会选择原谅。 而被世道?磋磨了十几二十年的妇人,便曾经傻过,也不?会再傻了。 真?正傻的原来是曾经的小月牙儿。 她以为?这话本子的结局,是劝人大度,劝人向善。 却原来是冷冰冰地在?教你,审时度势,趋利避害。 霍决道?:“我既说出口,便能做到。” “在?府里,在?府外,都?是。”他道?,“什么?都?不?用怕,有事我担着。” 温蕙微微一笑:“好。我别的本事没有,最会闯祸。” 霍决嘴角扯出一抹自负:“尽管闯。这大周,没有我堵不?住的窟窿,兜不?住的祸事。” 晚间就寝,亵衣落到脚踏上。 霍决噬咬许久。 温蕙也不?是圣人,难免动情。 失神之际,霍决褪下了她最后的遮掩。 “蕙娘,让我看看你。”他咬着她的耳朵说。 许久,温蕙“嗯”了一声。 霍决手摸过去,火折子便放在?烛台下,一晃便点着了蜡烛。拔步床里明亮了起来。 温蕙把身体背过去,蜷缩起来。 霍决的目光在?峰峦起伏的侧线上压过,握住她的脚踝,将她拉到了床边,打开。 温蕙用手臂盖住了眼睛。 “蕙娘,”霍决喃喃,“你生得好美……” 霍决跪下去,亲吻那美丽。 许久,温蕙忽然像是忍着什么?痛苦似的,轻喊了声:“霍决!” 娇花颤颤,斜风细雨扑面。 霍决抬起头,手指抹抹唇角,起身。 温蕙呼吸还?乱着。 霍决抱住她,温柔对她,到她平静。 只他想将手指进去,她却捉住了他的手,不?许。 到底“进去”对女人来说是不?一样的。 是仪式,是界线,是千百年来魔咒一样的束缚,无法轻易逾越。 温蕙平静下来,反推了霍决,给他他想要?的。 只当她也去扯他的裤带时,霍决也捉住了她的手,不?许。 两个人在?不?断的试探中?,渐渐探索明白彼此的需要?和底线。 最后相拥沉沉睡去。 温蕙感到鼻端还?能嗅到霍决身上的香。 不?像她曾经的夫君,她曾经的夫君喜欢的香淡而清。他说这样才?符合君子之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87、第 187 章(3/5) lt;/h1gt;道?。 沉则媚,厚则俗。 但温蕙没有觉得霍决身上的香俗媚。 他肯定是熏这种香已经很多?年了,那香气像是深入了他的皮肤里,和他的体息已经彻底融合,再也分不?开了似的。 温蕙为?他的体息包围,睡得沉了。 陆睿还?没到京城,陆正的信先到了京城他的族兄陆侍郎府上。 陆侍郎看看日期,这信该是陆正接了进士及第的金花贴后写的。 先说了陆睿点探花的事,又正式通知了陆侍郎陆睿的妻子因病过世。 最后,他道?:【丧母长女为?五不?娶之首。孙女不?可无人教养,嘉言不?可无妻。弟在?开封,鞭长莫及。此事郑重,托与兄长。】 世间有七出,三?不?出,还?有五不?娶。 没有母亲的长女无人教养,是为?五不?娶之首。 但若为?着这孩子将来的婚配,由她的亲祖母,昔日惊艳余杭的虞家大小姐亲自教养岂不?是更好? 陆侍郎只微微一笑,对妻子道?:“嘉言顶着冯学士的压力到陛下跟前求了丧假,只为?奔个妻丧。他肯定想不?到,这封信在?路上跟他擦身而过逆向而行,他爹要?我帮他再择佳偶。” 妻子接过来看了看,道?:“说的也是有道?理的。” “当然。”陆侍郎不?以为?然。 岂能让人指摘出没道?理,说话做事,自然得事事有道?理,有依据。读书人,都?是这样的做派,包括他自己。 “全权交给我们了吗?”陆侍郎夫人仔细读了读,“这就是只想在?京城结亲了?” “他总算明白了一回。”陆侍郎道?,“之前那门?亲,也结得太不?讲究了。” 陆侍郎夫人却道?:“我没见过嘉言媳妇,只妯娌们通信,她风评不?错。十分孝顺弟妹,她们婆媳说是亲如母女,十分相得。” 话音里带了点羡慕。 因女人出阁后都?是,前半生和婆婆相处,后半生和媳妇过日子。 若能彼此相得,实是幸事。 比起来,男人家更在?意的一些东西,对女人来说没那么?看重。 男人不?知道?女人在?内宅里是怎样熬人生,却因此说: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 陆侍郎道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87、第 187 章(4/5) lt;/h1gt;?:“这个还?得劳烦你。” 陆侍郎夫人一笑:“不?劳烦,守株待兔即可。” “嘉言啊,岂是一般的鳏夫。” “家世自不?用说了,他自己——新科探花,风华正盛。” “他奔妻丧的事一传出,玉淑长公主和嘉珍长公主只在?宫里哭,渝王家的小郡主却疯了,闹死闹活要?嫁。” 陆侍郎忙道?:“这几个都?不?行。” “我自然知道?,还?用你说。”陆侍郎夫人戳他额头,“只我们不?用急,想嫁的人肯定比我们急。” 此时,陆睿和璠璠在?返程的路上。 夏青家的跟陆睿禀报:“昨晚她又醒了,这几日睡不?踏实。” 陆睿道?:“路上都?睡不?好,我也是。等到了家就好了。” 又将璠璠抱过来与她说私房话:“想不?想阿婆?” 璠璠说:“想。” 陆睿道?:“以后我们每个月都?给阿婆写信好不?好。” 璠璠说:“好。” 璠璠说:“爹爹,我不?想阿公。” 陆睿顿了顿,问:“为?什么??” “阿婆叫我不?要?想,叫我只跟着爹爹,离阿公远远的。”璠璠说,“阿婆说,阿公会变成?大妖怪,吃小孩。我昨天睡觉梦见了,害怕。” 陆睿抱着女儿的手骤然加重了力道?。 他将女儿抱得紧紧的。 “别怕。”他说,“你跟着爹爹,我们离他远远的。” 作者有话要说:一首歌给嘉言和蕙蕙: -- 《借一杯酒》 - 名决 借一杯酒 浇上离愁 夜雨疏风骤 谁又能看透 你的温柔 不会停留 落花飘零后 年华何处有 昨夜蒙蒙雨 缘分终散去 谁低声细语 轻叹逃不过命局 把酒几杯举 回忆怎么捋 徒留万千思绪 苍天奏一曲 千杯不醉 自无旁人安慰 月色潜入玉杯 融在心中的悔 梦有几回 又有谁来作陪 眼角垂着泪 没法释怀你的美 月色凄凉 引得伊人惆怅 我把酒问离殇 岁月是否荒唐 衣锦还乡 年少时的幻想 你是当年模样 却成了他新娘 约定功成名就与你幸福一起走 含情脉脉贪婪你在怀里的温柔 往事随风飘荡湿润了我的眼眸 这一壶清酒让我不再把你挽留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87、第 187 章(5/5) lt;/h1gt; 188、第 188 章 第188章 过了几日, 监察院再次收到了开封司事处的信报。 霍决看了一眼,便拿去给温蕙看:“陆大姑娘来京城了。” 温蕙吃了一惊,接过来反复看了好几遍。 只夏青家的一直脱不开身给司事处报信, 这事还是司事处外围的人观察到陆府有人出行,行李颇多,一打听,竟是陆大姑娘跟着她父亲往京城去。 陆大姑娘便是上面要关注的人。司事处的人忙向上汇报。 “为什么?他?会?把?璠璠带回来?”温蕙盯着信报。 照着温蕙的想法,她“病逝”的情况下, 璠璠自然是由陆夫人亲自教养的。实?际上, 她还在陆家的时候, 实?质上教养璠璠的, 本就是陆夫人。 因温蕙主持着中馈,陆夫人不仅有闲有资格,还有着一腔教养女孩的热情。 她喃喃:“她,她病得这么?重吗?” 开封给她办了葬礼,断了她所有的退路。温氏蕙娘从此不存于世。 温蕙坚信这是陆正的手笔。 她不断地告诉自己:这绝不是她的意思, 她一定?是没有办法的。 这个“她”指的是她的婆母陆夫人。 霍决一直对此不置可否。因他?们终究都不能真正知道, 在这事发生的时候,陆夫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态度。 温蕙甚至, 已经不想去知道了。 一如她甚至想,如果可以的话, 永远不要再跟陆睿面对面。 因有些事,不去戳破, 便没有伤害。 在夏青家的送来的信报中提及陆夫人,汇报的是因温蕙的“去世”,陆夫人一直在调养身体。这种大家都明白,其实就是伤心过度不思饮食, 人没有精神。 其实是没有病的。 那为什么?,陆睿会把?璠璠带走?陆夫人又怎么舍得? 这事必不是男人们提出来的。只能是陆夫人自己。 她是……想让璠璠远离陆正这恶心的男人吗? 换作温蕙,也决不想让璠璠在陆正身边长大。最好的是,陆夫人能带着璠璠一起去陆睿身边,一起远离陆正。 然而那不可能。 这世上,只有男人可以挥挥袍袖,丢下妻子,离家远游。 没有妻子能在丈夫还在的情况下,远离丈夫。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88、第 188 章(1/4) lt;/h1gt;  陆正活着一天,陆夫人便和他?绑定?一天。 霍决看着温蕙把?那张纸在手心里揉成团,握成拳。 他?道:“以后璠璠在京城,方便很多。” 霍决已经向温蕙许诺没她允许决不动陆璠。温蕙道:“那我……是不是可以看看她?” 她补充道:“悄悄地。” 霍决道:“一定?有机会的。” 其实谁知道有什么?机会。便是霍决,也没法去控制一个官员家的幼女出门的事。 只这么?说,就是希望。 人有希望的时候,眼睛里就会有光。 温蕙的眼睛里,果然就有了光。 陆睿到了京城。 “看,这就是京城。”他?将璠璠抱起来,“这里有皇帝、宫城,有内阁、六部,爹爹在这里做官,可以朝觐圣颜。” 璠璠望着雄浑巍峨的城墙,小嘴张开,惊得呆了。 “走。”陆睿抱着她,“我们回家。” 这一趟他?回去带的人不多,都是随身的人,回来却带了不少人。 除了璠璠身边的人,书房的霁雨和几个得用的丫头,刘富家的和绿茵都来了。刘富和刘稻当时还担心她肚子太大临近分娩,想让她先在开封生完,等以后再接到京城去。 谁知婆媳俩一口咬死一定?要跟着走。父子俩也没办法。 陆睿回到京城宅子里,安顿好了璠璠,傍晚去了陆侍郎家。 陆侍郎捋须打量陆睿,“家里的事情都妥了吗?” “妥了。” “可见到她?” “没有。”陆睿道,“去得太晚,灵柩已经送回余杭。只祭了祭。” 陆侍郎又问陆正夫妻。 陆睿道:“父亲很好,母亲因伤心过度,不思饮食,如今在调养。我女儿如今五岁,正是顽皮的时候,不敢再劳累母亲,我将她带到京城来了。“ 陆侍郎微感意外,想了想,道:“送到我这里来吧。” “六伯一片慈爱之心,我替璠璠谢过。”陆睿道,“只也不必劳累伯母。这孩子才失了母亲,又到了陌生地方,恐会?多疑不安,我想将她放在自己身边。” 陆侍郎点点头,道:“明日去翰林院销假吧。端午你不在,陛下还提起了你。” 陆睿道:“好。” 陆侍郎看了看他?神情,眉眼间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88、第 188 章(2/4) lt;/h1gt;十分平静。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得继续过日子。”他?取出了陆正的信,“你还在往开封路上的时候,你父亲给我来了信,你看看。” 陆睿展开,目光扫过一遍,便又折上。 “你父亲说的都是正理。”陆侍郎道,“肯定得续一房,要不然……” 话没说完,便听见陆睿道:“好。” 陆侍郎打好了腹稿的一肚子劝他?续弦的话戛然而止,愕然。 奔妻丧归来的小陆探花,神情宁静。 “可以先订亲。”他?道,“我守一年,出妻孝即可完婚。” “此事,劳累伯父了。” 奔波一日,再回到家中,陆睿去看了看璠璠,见她精神还好,与她说了会?儿话。 待天色黯下来,他?也没有打算歇息,回到书房,召了平舟来:“取家中账册与我。” 如今京城陆府架子还没完全搭起来,尚无单独账房。原本下人的身契也是在开封陆府的账房统一收着的,这一回,都带过来了。 一并带来的还有他?的私房。 翻翻账册,对自己目前的资财状况在心里整合了一番,心里有了底。 “银子不要白放着。”他?道,“明日开始,在京城这里置办些田产铺子。京城置产不容易,但不着急,慢慢收。六伯家的管事对京城熟悉,找他们帮忙。” 平舟道:“是。” 陆睿道:“找人牙子收些小子和小丫头,挑资质好的,宁缺毋滥。” 平舟愕然,道:“要添人,不往家里边要吗?” 大家世仆多,代代繁衍。纵每隔些年便放出去一些,还有许多下人家里有人没有差事。 要是知道京城陆府要进人,都得争着把?家里的小子、丫头送进来。 “不必”陆睿道,“在京城采买即可。刘稻媳妇是个能干的,等她生完孩子,让她管起来。” 平舟不敢再多问,只应道:“是。” 陆睿就歇在书房里。 平舟退出去,刘稻问:“今个没事了吧?” “没事了。”平舟道,“可以歇了。” 刘稻便和平舟一起往住的地方走。只走了一段,感觉不对,回头一看,平舟落后了老大一截。 刘稻等他?:“干嘛呢?走快点。” 平舟抬头,神思有些恍惚。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88、第 188 章(3/4) lt;/h1gt;  刘稻察觉:“怎么了?” 平舟低头,道:“想元儿。” 刘稻顿时说不出话来,只叹了口气。 平舟不再说话,只默默跟着刘稻一起走。 夜色浓黑,灯笼的光有限,心中有惧意的时候,便觉得鬼影憧憧。 平舟忽然道:“稻子,我瘆得慌……” 刘稻道:“我在这儿呢,你瘆什么?瘆。” 为着元儿,这些天他偷偷哭过多少次。只要哭过,便是敷了眼,还是有痕迹,还是看得出。 可是……平舟呢喃:“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刘稻没听清:“啊?公子怎么了?” 平舟不敢说。 闭上了嘴巴,只看着这浓浓夜色。 作为最贴身的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公子,直到今日,未曾为少夫人流过一滴眼泪。 夜风扫过后颈,平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翌日,陆睿便去翰林院销假。 一路见到的人对他?都热情。 “嘉言回来了?” “回来了?” “节哀顺变。” 掌院的冯学士见到他颇意外:“这么?快就回来了?” 还不到一个月。还以为他?得在那里悼念亡妻,徘徊一阵,来回至少两个月。 “该做的事情做完。”陆睿行礼,“该回就回了。” 倒不拖泥带水,冯学士点头道:“去把假销了就行。今日无事,再休息一日。明日去宫里上值。” 翰林们在宫里轮值,都是早就排好的班次。他?离开了一个月才回来,却让他?明日就去宫里。 陆睿深深一揖:“多谢老师。” 待去找管考勤的人销了假出来,走在院中,忽听到院墙另一侧有人提及了他?的名?字。 “明天就让他?去御前啊?这也太偏心了。” “那不然能怎样,陛下端午还提了他?,如今他?回来了,学士能扣着他?不往陛下跟前送?” “唉,真个人比人气死人。” “那当然,你看陆嘉言这运气,简直是气运了。听说前头那门亲是低娶的,可好,才点了探花,人便没了。” 那两人都笑了起来。 “升官,发财,死老婆嘛。” 升官发财死老婆。 多么?质朴明白的愿望。上到翰林,下到屠夫,都懂。 陆睿在墙的影子里站了许久。 回到家,璠璠已经准备好了,就等他?了。 “走,”他?牵了璠璠的手,“带你去见你伯祖母。” 一行人出了门。 街对面,有辆不起眼的马车已经从早上等到现在。 窗帘微微掀开,一双眼睛悄悄地、遥遥地盯着那被陆睿潜在手中的孩子,贪婪得舍不得眨眼。 半年不见,那孩子长高了一截。 看到她健康、平安地和她的父亲在一起,温蕙流下眼泪,松开手放下了帘子。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88、第 188 章(4/4) lt;/h1gt; 189、第 189 章 第189章 温蕙见到霍决就扑进?他怀里。 “我看到她了!”她说。 她不?必再强装, 不?必再压抑自?己的情绪,霍决心中轻轻吁了一口气。 晚上,躺在霍决怀中, 她道:“就这样就挺好,我也不?必她记得我。她好好长大,好好出嫁就行。” 世间女子在娘家,不?过十数年?,以后一辈子都在夫家。生冠以夫姓, 死了葬入夫家的祖坟。 入了某个姓氏的祖坟, 才算是真正有了归宿。 而在活着的时候, 娘家能提供给她的支持, 一是门第匹配,二是嫁妆厚薄,三是兄弟撑腰。 这三样,温蕙一样都供不?起。 霍决第二日入宫,便?听?宫中人?也在谈论小陆探花。 “不?大笑了。” “不?笑更俊了。” 淳宁帝再见着陆睿也和冯学士一样:“这么快就回来了。” “家里的事都整理清楚了。心愿已了, 徒留无益, 便?回来了。”陆睿道。 淳宁帝想起来那两个哭哭啼啼的妹妹,陆睿这一回来, 她们两个怕是又?要?哭了。还有渝王家的侄女,从知道小陆探花丧妻, 就开始闹腾,搞得渝王焦头烂额, 跑到他跟前来抱怨。 抱怨中,自?然是希冀他这个皇伯父能给点助力?,最好能直接给做个媒。 臣子不?是家奴,家奴可以被主人?指婚, 臣子是士人?,皇帝顶多能给做个媒。大部分情况下,只要?不?太离谱,一般臣子也不?会驳了皇帝这个面子。 等双方都谈妥了,皇帝再补一道“赐婚”的旨意,就更有脸。 只想像给家奴配婚那样,是不?行的。 淳宁地偷眼看陆睿。 陆睿坐在案后,悬腕提笔,眉眼专注。 回去这一趟,的确有些地方变得不?一样了。皇帝想,哪里变了呢? 哦,是没有笑了。 笑这种东西,不?必一定嘴角上扬,有时是露在眉梢,含在眼里的。 如今没有了。 淳宁帝心里惦记着侄女的事。 妹妹们是公主,是不?行了。侄女只是个郡主,倒可以考虑。 处理完一些公事,喝茶休息的间隙,皇帝试探着劝:“家里的事既已经整理好,也该收拾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89、第 189 章(1/5) lt;/h1gt;心情。我仿佛记得你还有一个女儿,为着孩子,也该考虑续弦。” “是。”陆睿道,“长辈已在相看,打算先订亲,待我出了妻孝就可完婚。” 淳宁帝险些叫一口茶呛着。 觉得自?己够着急了,没想到别人?比他更着急。 又?去看陆睿,才奔回妻丧,便?说续弦。若旁人?,至少在皇帝面前得稍稍推脱一下。至少作一首诗,掉两滴泪。 皇帝若给面子,赞一句,或者陪着感?动一下,以陆睿的才情,这首诗就传唱千古了。 但淳宁帝看过去,陆睿一双眸子澈如深潭,只迎视回来。 没有心虚,不?必躲避,因?他做的是对的事情。 对的事情便?可以直来直往,不?必有那么多矫饰。 淳宁帝问:“若再娶,想要?个什么样的?” 陆睿道:“能担起正妻之责的。” 淳宁帝怔住。 许久,他叹息一声?:“是正理。” 原本?想提的侄女,也不?提了。仗着渝王和皇帝感?情好,渝王家小郡主骄纵得无法无天?,显然不?是个能担起正妻之责的女子。 “臣听?闻,阁老们又?催陛下立后了。”陆睿道。 淳宁帝哼了一声?,道:“朕也不?是不?想立。” 那就是对人?选都不?满意。陆睿问:“陛下想要?什么样的皇后呢?” “无非与你想的一样罢了。天?下的道理都是相通的。”淳宁帝道,“朕也不?过是想要?个能撑得起翟衣、九凤冠的人?罢了。” 淳宁帝甚至早在废后之前,就有另立皇后之心。只到现在了,臣子们推荐的女子,他暗中使霍决去打听?了,并没有特别中意的。 “不?必美貌,但一定贤德。” “心里时刻能记得,她不?止是我的妻子,更是一国之母。” “她不?能和别的女子一样,她得有正宫的能力?,还得有母仪天?下的气度。” 如此,才配得上真龙天?子。 一句“不?能和别的女子一样”,陆睿便?明白,皇帝根本?不?想要?一个妻子兼顾皇后。他想要?的其实只是皇后。 “京城是天?下贵女云集的地方。”他道,“必有淑女可堪匹配。” 淳宁帝怫然不?悦:“卿不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89、第 189 章(2/5) lt;/h1gt;?是俗人?,却说俗话?。” 陆睿道:“那臣便?说实话?了?” 淳宁帝道:“说吧,爱听?实话?。” 陆睿道:“京城乃是天?下权力?中心,陷于其间者,便?是女子,也脱不?出‘功利’二字。恐与陛下想要?的,相去甚远。” 淳宁帝沉默片刻,道:“卿甚懂。” 陆睿道:“臣先后两次春闱,都在京城寓居,颇感?京城人?行事,节奏快过别处,得失心也更重。反不?如一些地方上的家族淡泊些。” 皇帝道:“世上没有真淡泊。” “当然没有,但总有高低之分。”陆睿道,“若是那真淡泊已超脱俗世的,陛下也不?必求,求来也无用,任之闲云野鹤才更好。只俗世淡泊,乃是在于公心私欲孰重孰轻而已。” 淳宁帝道:“你的祖父也是淡泊之人?。” 陆睿却道:“祖父也不?过是效法宁则公,李氏才是真淡泊。李氏嫡脉虽不?出仕,但秋山书院乃天?下士林之首。李氏之尊之正,毋庸置疑。” 陆睿所说之宁则公,姓李,乃是景顺朝重臣。他在景顺朝看清形势,急流勇退,退居乡里,专心打理祖传的秋山书院。 忽忽二十多年?过去,天?下书院,以秋山书院为首。秋山书院桃李遍天?下,已是大周士林领袖。 淳宁帝道:“卿是建议……” 陆睿伏身:“臣位卑职小,此等事轮不?到臣参议。臣没有建议。” 淳宁帝颔首,若有所思。 待处理完前面的公事,皇帝也终于能休息片刻,去到后面,看到霍决正跟小芳说话?。 皇帝看到他们就放松下来:“说什么呢?” “陛下。”小芳笑道,“我跟都督在说小陆探花呢。” 皇帝:“唷。” 霍决道:“他是个风云人?物,大家都在谈论他是不?是要?续弦。” 皇帝心想,不?用怀疑,陆嘉言续弦这个事都已经提上日程啦。 “肯定要?续的,他还这么年?轻呢。”皇帝按按肩膀道。 小芳过去给皇帝揉肩膀。 霍决道:“是,年?纪轻轻,前途大好,怎能不?续。正该当妻妾满堂,儿女双全?才是。” 皇帝欣然点头:“可不?是嘛。” 霍决道: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89、第 189 章(3/5) lt;/h1gt;“宁家的孙女也闹着要?嫁他。” 皇帝问:“哪一个?” 霍决道:“那一个。” “呵。”皇帝道,“这就是他们想给朕作皇后的人?。” 自?方皇后自?缢之后,为立新后之事,能上得了台面的各家、各派系已经暗搓搓较劲很久了。各自?都有想推上去的人?选。 只皇帝一直不?肯点头。 霍决受命,帮皇帝盯着这些人?选。 皇帝吃过方氏的亏,一心想找一个不?一样的。 只这些女子各种线报传回来,生活中点点滴滴,遇事处事,总有不?满意的地方。 宁家的孙女之前还算是不?错的,知书达理端雅大方,谁知道现在闹着要?嫁陆嘉言。又?是一个只知道情情爱爱的小女子。 “一见探花误终生。”霍决嘴角勾起,“如今京城闺中,流行这句话?。” 皇帝沉吟了片刻,道:“你去查查,秋山书院的李家,嫡支中可有年?纪合适的女儿。” 霍决微感?意外,问:“陛下是打算缘求于外,不?打算理京城这帮人?了?” 皇帝道:“难道怪我?也得他们有能让我看得上眼的人?。” 霍决问:“谁这么大的胆子,给陛下这样的建议。” 这可是,与京城权贵虎口夺食。 皇帝嘴角一勾:“你猜。” 小芳嘻嘻一笑。 霍决无语。 “不?逗你了。”皇帝笑道,“是陆嘉言。” 他道:“官场还是得有新血才成。要?不?然一个个老油条,死气沉沉,各怀鬼胎,看着就够了。” 霍决一笑:“小陆探花才高八斗,忠直敢谏,陛下好生培养,说不?定是个纯臣。” 皇帝道:“你现在变得爱笑了。” 小芳也道:“是呢,都督今天?笑了好几回了。” 皇帝往前凑凑:“我听?说,你夫人?很爱跑马射箭?常往城外去。你跟我要?去的那匹大宛马,原来是给了她?哎,你什么时候把她带进?来,肖妃想看看她。” 什么肖妃想看看她,想看“霍夫人?”的明明另有其人?。 这人?歪着身子,一边让小芳给捏着肩膀,一边胳膊肘搁在榻几上身子往前倾,眼睛放光。 皇帝是个勤勉的皇帝,渐露中兴之相,只私底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89、第 189 章(4/5) lt;/h1gt;下性子太碎。 监察院霍都督掸掸衣摆起身行礼:“肖妃娘娘如今打理六宫,颇为辛劳,还是不?要?给娘娘添乱了。臣妻也是小门小户出身,只怕她在宫中失了礼数,见罪于贵人?,还是算了。秋山书院的事,臣这就去安排,尽快给陛下一个答复。臣,先告退了。” 他撤了。 皇帝:“啧。” 小芳道:“奴婢也好想见见霍夫人?呢。今天?问了一句夫人?,都督便?笑了。” “是吧是吧。”皇帝道,“自?打成了亲,他就爱笑了。” 只那女子他捂得严实,不?肯带出来给人?看。 霍夫人?每日清晨骑着一匹雪白的大宛宝马,带着一队黑衣侍从往城外去,若无风雨,几不?中断。 只她总是戴着面衣,无人?看见她容貌。京城多少人?都好奇得要?死。 霍决回到家中,晚上家人?一起用饭,小安臭着一张脸。 霍决:“怎么了?” 小安道:“没事。” 温蕙微微一笑,给霍决布菜,看了眼小叔子,也给小叔子布了菜。 小安大口吃了。 待他回去,霍决问:“他又?抽什么疯。” 温蕙道:“没什么。” 霍决问:“你们俩又?怎么了?” 温蕙道:“没怎么。” “不?过今日比试了一下立射。”温蕙慢条斯理地道,“他输了。” 霍决扶额。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89、第 189 章(5/5) lt;/h1gt; 190、第 190 章 第190章 宁家的五爷额角都是汗, 跪在宁阁老的书房里请罪。 “怎、怎地就传到宫里去了。”他喃喃。 宁家想推一个皇后出来,筛去年纪不合适的,筛去庶女, 在剩下的中间比一比性情、才学,最?后宁五爷的女儿宁菲菲被家族挑中了。打算集家族之力?将她拱上后位。 这个事其实只是“打算”而已,但在宁五爷的心?目中,自己离当国丈就一步之遥了。 谁知道他一贯端方乖巧的女儿,自见了?小陆探花之后, 就失心?疯了。跪在爹娘面前求姻缘。 她明明知道家里对她的安排的。明明之前都好好的, 十分乖顺地接受了?。 这都是……男色害人!男色害人! 宁五爷还是不甘心?放弃:“能不能再想想办法?” “想办法?”宁阁老睁开眼, 看着几个儿子里最?平庸的这个, “你倒是说说有什么办法?” 宁五爷道:“就说,就说都是谣传!” 宁阁老嗤地一笑?:“你觉得这个谣是什么人传到宫里去的?” 宁五爷呆住。 宁阁老道:“你以为陛下对立后的事?毫无反应,就是干坐着什么都不做?你以为监察院是干拿俸禄的?你以为又是什么人从宫里给我们传了?消息?” “这孩子!这孩子!”宁五爷气恨交加,只能怨女儿不懂事?。 “算了?,她这脑子, 幸好是现在就发现了。”宁阁老不气也不恨, 还很庆幸,“要真?等事?成了?才发现, 不知道哪天就把我们家拖到沟里去了。” 宁五爷知道再?无希望,不由颓然。 “陆嘉言。”宁阁老捋着胡须, 回忆,“他祖父与我也算是同门。我的座师, 是他的房师。当年,我们同在凤翔府做过官,颇为投契。后来,他已经做到了侍郎, 却挂印而去,归田园乡里,我也曾羡慕过。” 宁五爷心想,幸好您没跟着去。 宁阁老回忆起了当年与陆睿祖父通的书信。 【最?怕问初衷,大梦成空。壮志付西风,逝去无踪……少年早作一闲翁,诗酒琴棋终日里,岁月匆匆。】 少年都有壮志,奈何未遇明主。 当年的陆探花不愿意逢迎权阉,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90、第 190 章(1/5) lt;/h1gt;辞官归了?故里,宁作一乡翁。 自己蝇营狗苟,熬到了今日。今上有中兴之相,自己却已经垂垂老矣。 如今看,小陆探花的模样不正是当年的他们。 “子华兄的儿子不怎么样,庸庸碌碌,不料生个孙子,有他当年的风采。”宁阁老手?指轻轻叩着桌案,“陆睿陆嘉言……” “去吧,”他道,“余杭陆氏与咱们也是门当户对,陆嘉言与菲菲亦可称郎才女貌。既孩子一心?只想他,安排一下,叫媒人去陆家探探口风。” 宁五爷垂头丧气:“是。” 休沐日,小安进宫伴驾。 他脸色不太好看,走路姿势也不太对劲,被淳宁帝发现了。 “你怎么了??”他忍不住问。 小安道:“骑马磨破腿皮了。” 淳宁帝奇怪:“最?近你没有派外差吧?” 小安道:“我在家里练骑射磨的。” 淳宁帝更奇怪:“你骑射一直不错,这么拼命干嘛?” 小安道:“自然是为了?报效朝廷,尽忠陛下。” 淳宁帝沉默了?一会儿,在榻上摸了摸,摸到一个玉把件砸过去:“说人话。” 小安接住了?,还是不肯说实话,坚称:“我就是勤奋,瞎练。” 小芳却是知道的:“陛下,小安哥枪棒、拳脚、立射都输给都督的夫人了?,如今只剩下骑射还稍强,生怕再?输了?,天天勤练。” 小安恼羞成怒,敲他脑袋:“跟你说了,跟我在一起只带耳朵不必带嘴。” 小芳是个比旁人更迟钝些,心?思极其简单的人。 无论是淳宁帝,还是小安,甚至霍决,都喜欢跟他说话。 放松。 他用力大了,小芳被敲得含了泪花。爬到淳宁帝背后贴着,下巴搁到他肩膀上委屈。 淳宁帝摸摸他的脸安慰,转头问:“连毅的夫人这么厉害的吗?” 小安道:“也没多厉害,嗯,还行吧,反正军户之女嘛,总得有两把刷子,要不然怎么敢说自己是军户出身呢是不是。” 淳宁帝是知道小安的身手的,听了,又惊讶又欣慰:“我大周军户人家,竟连女儿都这么强。” 他又想起来问:“连毅今天怎么没进宫来?上哪去了??” “呵。”小安冷笑,“还能上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90、第 190 章(2/5) lt;/h1gt;哪。” “手?把手?地教,又按着颈,又扶着腰。” “比当年教我认真一百倍。” “哼!” 霍决自然是陪着温蕙。 如今六月了?,天气热起来,要跑马得趁早。 他们二人一早便到城外跑了?一圈,寻了偏僻无人的地方练骑射。 一如小安所说,霍决和温蕙共乘一骑,手?把手?地教温蕙。 “学得很快。”霍决夸她。 温蕙道:“其实小时候也都学过的。只后来忘得差不多了?。” 后来马都不能骑,弓都不能摸,哪里来的骑射。 霍决道:“以你现在的速度,赢小安,指日可待。” 很有信心。 温蕙一笑?,收了弓,待要换马,霍决揽了她的腰:“踏雪承得住两人。” 两人便这样共乘一骑,到了接近城门的地方,路上人多了?起来,到底不成样子,监察院的人又显眼,温蕙还是换了自己的马。 这时才是上午,进出城也算是个高峰期。城门口排着长龙队伍。 因队伍进得缓慢,许多人受不了?马车里闷,都下了?车在车旁跟着缓缓往前走。 霍决和温蕙一行人自然不需排队,这一队黑衣人过来,凡看到的人都纷纷避让。只人太多,一行人也放缓了?速度。 待接近城门,温蕙忽然咦了一声,道:“等一下。” 她缰绳一带,朝着缓慢进城的队伍过去了。那边的人顿时紧张起来。 有辆车旁聚集了?几个中年妇人,她们都是五六品的官员之妻。若放了外任,五品在地方上也算是个人物了,一年不知道能捞到多少银子。只在京城里——俗话说,不到京城不知道官小。 能聚在一起的,不仅丈夫的官衔差不多,连家境也差不多,都并不是什么大富之家出身的。都是在京城这个物价昂贵之地靠着一份俸禄紧巴巴过日子的人。 既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又不是闺中小姐、年轻媳妇,几个妇人都光着脸,并没有戴帷帽。 见着那一队黑衣人里独一个穿着绯色锦衣的带马过来,这边的几个妇人低声道。 “是霍都督夫人吧?” “她怎么往这边来了?” “她这是冲谁来的呀?” “好像是……我们?” 只其中一个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90、第 190 章(3/5) lt;/h1gt;脸妇人什么也没说,却心里打鼓。 霍都督夫人勒马,矫健地下马,与这个圆脸妇人打招呼:“宋夫人。” 妇人们都愕然,纷纷看向她们中间的宋夫人。 这圆脸妇人原来就是当初霍决温蕙成亲时作全福人的那位宋夫人。 宋夫人福身:“霍夫人。” 温蕙问:“这是回城吗?” “是。”宋夫人道,“昨日里去了慈恩寺参拜,今日回城。” 温蕙向其他人颔首示意:“诸位夫人。” 温蕙乃是三品淑人,品秩高。 妇人们忙行礼:“见过霍夫人。” 行完礼,一抬头,俱都僵硬起来。 温蕙转头一看,原来是霍决跟过来了。他也下了?马,牵着缰绳站在温蕙身边。 他还记得宋夫人,颔首:“宋夫人,诸位。” 他是个传说中的人,能止小儿夜啼。妇人们都僵硬地给他行礼,只有宋夫人见过他婚礼时的模样,还算好。 温蕙道:“宋夫人她们刚从外面回来。” 霍决道:“今日人多,跟我们一起进城吧。” 大家其实很想说,大可不必,我们愿意等。 只霍都督都说话了?,谁敢说不,都僵着脸道谢,麻溜地都爬回自家车里。几辆车从长长的队伍中牵了出来,跟上了?监察院的队伍,借着特权先进了?城。 进了?城,温蕙便与宋夫人道了?别。宋夫人再?三致谢。 只和温蕙作别后,原就该大家各回各家的,不想夫人们却有志一同地一起跟去了宋家,七嘴八舌地追问宋夫人怎地竟与霍决夫妇相识。 “不算相识。”宋夫人解释了?自己为温蕙作全福人的事?。 当时监察院的人找上来,把她和丈夫吓坏了,事?前事?后,都没敢声张。 妇人们今天竟然与监察院都督霍决说上了?话,也算是一趟奇遇了?,个个都兴奋得不得了?。听说宋夫人竟然参加了?霍都督的婚礼,按捺不住好奇使劲地打听那个从不露脸的霍夫人。 平时都听说了?,霍夫人出行会戴着面衣,今日里是亲眼见到了。 天热了,也下过几场雨,夏天里没有那么大风沙了?,监察院的人都不戴面衣了?,霍都督也没戴,独霍夫人还戴着,只看到一双水亮眼睛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90、第 190 章(4/5) lt;/h1gt;,看不到脸。 太可惜了?。 宋夫人只道:“是个美人。” 那当然,大太监们娶妻,哪个娶的不是美人。 大家想知道的是霍夫人到底是什么人。宋夫人瞪眼睛:“我怎么知道。要不,下次遇到霍都督两口子,你们上去问问?” 大家:“切~” 只有人道:“看眼睛就挺美的,可惜嫁给了?内官。” 在外地,常有人用“阉人”这个词,在京城,可没人敢用。京城的阉人太多了?,怕一个不小心被听了去,都说“内官”。 这口子一开,妇人们便纷纷对霍夫人抱起了?同情怜悯的态度。你一句我一句地同情温蕙。 因她们都是文官的夫人,都是进士妻子。 士农工商,士在第一位。看温蕙,虽然权势、财富上比不过,可心理上有着天然的优越感?。 只宋夫人想,可怜吗? 霍夫人骑着一匹千金难求的御赐的大宛宝马,每日里到城外跑马,霍都督若无事?,便常陪着她一起。 阉人虽然腌臜恶心了?些,但人的日子啊,都是冷暖自知的。 好不好,都要自己觉得才是。旁人觉得的,不算数。 宋夫人想起今日里温蕙跟她打招呼时的眼睛,欣慰地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浪淘沙》(最怕问初衷) 摘自网络,未搜到作者,亦不知是古作今作。侵删。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90、第 190 章(5/5) lt;/h1gt; 191、第 191 章 第191章 温蕙一路上没说话。 到了家里, 霍决问:“怎么了?” 温蕙问:“我是不是给宋夫人添麻烦了?” “不是麻烦。”霍决道,“只是畏惧而已。他们都怕我,也畏惧监察院。” 温蕙无奈道:“原只是看?到了, 想过去打个招呼。” 见宋夫人还要排很?久的队,也的确是想直接带她?进城。只后面看?到旁人的反应,才意识到大家其实并不情愿与?她?同行。 霍决道:“你若喜欢宋夫人,我叫她?过来走动。” “别?乱来。”温蕙嗔道,“我和她?差着年纪呢, 她?和我娘也差不多了, 哪有什么话好说。只是见着认识的人, 觉得不打招呼失了礼。” 温蕙一直并不出门应酬, 但她?看?到宋夫人的时候,还是没多想,本能地就过去打招呼。 因宋夫人实是除了霍决兄弟之外,她?在?京城唯一一个称得上“认识”的人了。 人生于人群中,果然是没办法脱离于众人, 独活于世的。 过了几日, 有两位夫人联袂来拜访温蕙。 她?们是提前下了帖子的,温蕙在?家里招待了她?们。 大家的年纪差不多, 身份也差不多——她?们两人的丈夫都是当朝的四?品太监。 大周立国之初,便定下规矩, 内官官不过四?品。后来建立了监察院,才破了这个规矩, 监察院提督官拜三?品。 因此内官之妻中,以温蕙的身份最高?。 “早想来拜见夫人。”她?们道,“只夫人一直不露面,我们也不敢冒然唐突。” 怎么现在?又突然来了呢。温蕙心知肚明。 这二人, 一位是宫人出身,自家是京畿良家女,另一位却是商人女。 她?们原是听说霍夫人是小门小户出身,还以为与?自家差不多的,谁知道见了不是那么回事。 离开?霍府之后,两人回到各自家里,等到夫君出宫,告诉他们:“瞅着像大家出身的。她?人很?好,只我们跟她?……不大合得来。” 夫君们责怪:“都是妇人,怎么就谈不来。这么简单的事,怎么就做不好。” 二人有苦难言。 合不合得来这种事,岂是强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91、第 191 章(1/5) lt;/h1gt;求得来的。 “你是不是强迫人家了?”帐中,温蕙趴在?霍决结实的背上,懒洋洋地问。 “没有强迫。”霍决道,“只是露个口风而已。” 霍决露出口风想要自己的妻子有人陪伴,想讨好他的人自然会抓住机会。 “跟你说了别?乱来。”温蕙在?他肩头?咬了一口,“合不合得来这种事,强迫不来的。” 霍决抽气,道:“你不喜欢她?们,就不叫她?们来了。” 二位夫人对温蕙带着讨好的态度,可?知她?们的丈夫地位在?霍决之下。温蕙道:“没有不喜欢。只人和人之间讲缘法。” 霍决却明白,温蕙虽出身军户,却作了多年陆少夫人。陆虞氏待她?如亲女,悉心教导,温蕙言谈举止所思所想,已被同化成了士人之家的女子。 宫人出身小门小户,商人之女功利心重,都和她?难以相融。 只能与?她?相融的人,温蕙如今已经不在?那个圈子里了。非但不在?,还极力规避。 霍决伏在?枕上,眼?神微黯。 温蕙一直偏着头?看?着他,看?到他神情,便在?他肩头?又咬了一口。 霍决抽气。 “蕙娘……”他呢喃,“再?用力些……” 温蕙的指尖划过一节一节脊椎骨,在?男人的月要窝处留下了一个牙印。 霍决深深抽气,闭上了眼?睛。 月牙儿也很?会。 毕竟他们重逢时,都不再?是少男少女。 现在?想想,上天将他们二人安排成这样,竟也挺好。 温蕙却一直观察着霍决。 床里是点了灯的。 霍决趴在?枕上,闭着眼?睛,眉头?皱着。神情有动情的迹象,亦有快慰的感觉。 但远没有达到释放的临界点。 温蕙知道男人释放的时候是什么状态。 凌乱而粗重的呼吸,不可?抑制地发?出的闷哼之声,手下失控的力道……霍决都没有。 他一直都没有达到过那个点。 在?床笫间,霍决能使她?淋漓,温蕙也希望能回馈于他。 她?为人/妻多年,颇看?过一些男人私藏的枕边读物?,其实懂得很?多。知道男人要快活,有别?的路可?以走。 只霍决不愿意。 他始终有条底线,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91、第 191 章(2/5) lt;/h1gt;就如她?一样。 温蕙闭上眼?睛,整个人压在?霍决背上。 他只穿着裤子,她?不着寸缕,大片月几月夫紧密相贴带给人说不出的舒服感。 他们两个人一起生活在?上房,霍决没有让她?空过房。他喜欢夜里两个人相拥而眠,喜欢她?枕着他的手臂入睡,喜欢清晨醒来就可?以将她?搂进怀里,亲吻她?的颈子、肩头?。 “四?哥,”温蕙用脸颊蹭着霍决的肩胛,呓语,“怎么才能让你更快活?” 霍决睁开?眼?,转头?看?她?。温蕙凑上去,慰以柔唇。 霍决翻个身,将她?抱在?怀里,两个人吻了很?久。 “你别?离开?我,”他在?唇齿纠缠间呢喃,“我就快活。” 都到了如今了,他怎么还会担心她?会离开?他呢? 温蕙想不通。 她?既答应了作他的妻,便没想过再?离开?他。若离开?他,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世界虽大,没有她?的去处的。 京城陆府。 陆睿来到女儿的房间,打开?手中的卷轴。 “知道这是谁吗?”他问。 璠璠凝目看?去,画中女子一身短打,手中一杆长?/枪。这勾起了她?的回忆。 她?道:“是娘。” 陆睿摸摸她?的头?,吩咐人把这副画挂在?璠璠卧室里。 璠璠问:“娘还会回来吗?” 陆睿看?着丫鬟们挂画轴,负手道:“人死不能复生,你娘亲不会再?回来了。” “但她?不能被忘了。”他道,“她?只有你一个孩子,你一定要记住她?。” 璠璠看?看?父亲,看?看?画像,懵懂地点点头?。 陆睿牵住女儿的手:“走,到你的书房去。” 原本去年家里就计划着等璠璠满了五岁,便给她?单立院子了。 大户人家女儿并不跟生母挤在?一起生活,都是从小单独有自己的院子,从小有自己的教养妈妈、大丫头?小丫头?,整整齐齐。 只去年没等到她?的生辰,她?的生母就“养病”去了。 到了京城后,她?有了独立的院子,厢房给她?作了书房。 “你功课耽误了不少。”年轻的父亲说,“以后,爹爹给你启蒙。” 璠璠喜欢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91、第 191 章(3/5) lt;/h1gt;识字画画,她?天生就是陆家人。闻言,欢喜道:“好呀。” 七月中旬,监察院的人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摸底,从南阳府快马发?回来报告,详细地汇报了秋山书院李氏嫡支女儿的情况。 霍决将这份报告递交了给了淳宁帝。 淳宁帝仔细读过。 “我听说过他家嫡长?女的才名。”他道,“我读过她?著的书,是真正的有才,不是那些花钱攒一本子诗集就能挂个‘才女’名头?的那一种。只不知道她?的妹妹们如何?” 霍决道:“李家并不特意张扬女儿家才名,只李家大小姐锋芒难掩,才为世人所知。她?的妹妹们如今待嫁的有五个,都是不喜针黹喜读书的女子。” “说起来,”霍决道,“还打听到,小陆探花于上一次春闱后,曾经游历一年,拜访过秋山书院,在?书院里,与?李山长?的子女们有过一辩。” “喔?”淳宁帝顿时精神了,“结果如何?” 霍决道:“小陆探花以一辩四?,赢了三?人,却输给了李大小姐。” 皇帝恍然:“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会推荐李家。” “只李家女儿若都是如此才情……”皇帝又微微踌躇。 霍决很?知道皇帝犹豫什么。 因这个皇帝,从前只是藩王庶出的王子,在?过去没想过有天会身登大宝,他其实是个富贵闲人,过得是成日里与?兄弟争宠的日子。 他自身的学?问……就,委婉点说,平平吧。 霍决给皇帝支招:“不若以才名征辟李家大小姐入宫为女教习,教导宫妃宫娥读书明理。令她?带着妹妹一同来,给陛下亲自过目过目。” 皇帝道:“好,就这么办。” 翌日书房当值的恰好是陆睿。 陆睿亦觉得这样安排很?好,提笔书就了征辟的谕令。 淳宁帝问:“你从前见过李家女儿?” 陆睿道:“李家孩子不分儿子女儿,都一道读书。我前两年到那里游历时,与?李家诸位公子、小姐曾有一辩,与?余人亦有交流。他家的女儿,于旁人家的,是有些不同的。” 淳宁帝问:“不同在?哪里?” 陆睿想了片刻,道:“不够女子。” 这四?个字,淳宁帝品了很?久。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91、第 191 章(4/5) lt;/h1gt; 霍决回到府里,告诉温蕙:“陆嘉言托了陆侍郎夫人,带陆大姑娘到慈恩寺为你做七日道场。你要不要去看?看??” 温蕙意外:“前两天不是刚来过线报吗?又有?” 霍决道:“这又不是开?封府,都到了京城了,我的地盘。” 能随时知道璠璠的情况,真是比远隔两地好太多了。 温蕙忍不住想,陆夫人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她?人在?京城,所以才叫陆嘉言把璠璠也带到京城来的? 便不能日日相见,知道她?就在?此地,知道她?平安,心里便很?踏实。 她?道:“我去。” 近一点,再?近一点,亲眼?看?看?她?。 霍决道:“我来安排。” 温蕙欢喜得抱住了他的腰。 霍决笑起来,将她?抱在?怀中。 鼻端便嗅到了她?身上的香。 淡而清,有些空灵悠远。 很?好闻。 他问:“你熏的什么香?” 温蕙道:“大象藏。” 大象藏是海外之物?,中原本土不出产,全赖海贸。 若遇上台风年份,便要断货,十分珍贵也昂贵。 但监察院都督霍决的家里,最趁的就是珍贵昂贵的东西。温蕙整理家里的香料储存,发?现了大象藏,便合了香。 她?用这香数年,习惯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91、第 191 章(5/5) lt;/h1gt; 192、第 192 章 第192章 慈恩寺香火鼎盛, 想做道场十分难约,得排期。 陆睿回到京城便去下订了,排到了七月。这个道场是以璠璠的名义做的。他将此事托给了陆侍郎夫人, 让璠璠跟着这位伯祖母去给她娘亲做道场。 第二日,陆侍郎谴了小厮往翰林院去告诉陆睿:“放了值来我这里一趟。” 待散值,陆睿便去了陆侍郎的府中。 书房里,陆侍郎刚落完最后?一笔,见他来, 吹吹墨, 将那张纸递过去:“跟咱家提亲的, 我已经筛下了一些不合适的, 这是留下来的,你看看。” 陆睿接过来。 眼睛扫过去,第一个就是渝王家小郡主。第二个是一位长?公主所出的县主。 陆侍郎眼睛看着陆睿。 陆睿提起陆侍郎刚放下的笔,道:“藩王、宗室,皆不可沾。” 将郡主、县主直接划去。 再看, 冯学?士的老来女。冯学?士的老妻老蚌怀珠所得, 跟孙子孙女年纪相仿,可谓是掌上明?珠。 陆睿道:“学?士已是我座师, 没必要再结亲。” 将冯学?士之女划去。 左都御史?何大人之女。 陆睿道:“何大人性子过于刚烈,不知变通。我读过他的奏折, 政见上颇有我不能苟同之处。” 将何家女儿?划去。 剩下两个,皆是阁老之孙女。 陆睿道:“高阁老尸位素餐, 不过帮陛下在内阁占个位子罢了。他孙子上个月强占民女,刚被何大人参了一本。” 唯一剩下的,是宁阁老之孙女。 陆睿问:“宁家女,哪一房的?” 陆侍郎道:“宁家五房。她的父亲没有考上进士, 以举人授官,在鸿胪寺挂个闲职。” 陆睿道:“宁阁老与我祖父有私交,我少时在余杭进学?,便在家里的山房里翻阅过他与我祖父的书信。此公行事,擅谋划,知权变,对我少时影响颇大。宁公长?子如今在外任,亦是出色之人,简在帝心。” “劳烦六伯。”他抬眸,“便订下宁家姑娘吧。” 什么?郡主县主,这名单里其实?颇有几个是陆侍郎用来试试这族侄的。在真正可以考虑的人选中,侄儿?选了他也认为是最合适的那一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92、第 192 章(1/6) lt;/h1gt;个。 陆侍郎简直满意极了。 这个族侄,只可惜没生成自?己的儿?子。 堂弟从小娇生惯养,处处不行,没想到生个儿?子强过了他去。 陆侍郎便与他细说宁家姑娘:“宁姑娘在家里行九,在京城闺秀中有才名,出过诗集。你伯母已经打听过,端雅大方,温顺贞静,可堪为主母。她今年才及笄,明?年完婚正好。” 陆睿俯身?致谢:“劳累伯母了。” 回到自?己家中,陆睿看看天,问平舟:“青州那边回信了吗?” 平舟低头:“没有。” 陆睿沉默了片刻,回到书房唤了书童研墨,提笔又写了一封信,告诉温家自?己将璠璠带到京城,亲自?照料;告诉温家,璠璠未来的嫁妆陆家早有筹谋,无需担心。 告诉温家,盼亲戚不断,往来书信。 信交给了平舟,让他送去了官驿。 陆睿自?己在书房静坐。 夏日天长?,此时天光仍亮。窗外花蝉繁茂,婢女们却都不敢笑闹,书房院落寂静无声。 似浮生偷闲,似时光静滞。 有心情想录下,提笔却忘言。 陆侍郎夫人和?陆璠去慈恩寺,包了一间干净整齐的禅院。陆侍郎夫人居于正房,璠璠居于厢房。 璠璠生得冰雪一样的人儿?,陆侍郎夫人两个儿?子都带着媳妇在外地任职,孙子孙女们都不在膝前,其实?极想将璠璠养在身?边。跟丈夫提了才知道,陆睿从一开始就婉拒了。 虽遗憾,转念一想,陆睿既然已经决定出了妻孝便续弦,只半年左右的时间,倒也的确不必再折腾孩子。让璠璠就在陆睿府里养着,等继母来了,她比继母更熟悉自?家。强于现在养在侍郎府,有了继母再回家,反而不如继母更熟悉自?己家里了。 上午入住之后?,隔壁院落是熟人,还来打了招呼,抱怨自?家要被人挤走。 陆侍郎夫人问:“谁家这么?大排场?” “不知道呢。”对方抱怨,“我相公昨晚赶过来的,今天带我们回去。他也不说。” 果然下午,有新的人家入住。陆侍郎谴了身?边的妈妈:“去看看是谁家,是否需要走动。” 妈妈去了回来:“是监察院霍都督的夫人。” “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92、第 192 章(2/6) lt;/h1gt;竟是她?”陆侍郎夫人恍然,“怪不得如此霸道。” 京城权贵多?如狗,宗室遍地走。文臣有文臣的风骨,七品御史?敢跟宗室杠一杠。 只从来没人敢跟监察院对着干。 避之不及。 监察院是鬼不是人。 只要监察院想办你,就一定能办得倒你。办案无需证据,先枷人,再反证。 做官的人,谁个敢保证真一点?黑料都没有。哪怕真的公事上缜密抓不到把柄,从下人口中挖出来你家后?宅扒灰奸嫂的烂事,一家子的名声就全毁了。 陆侍郎夫人叹:“怎叫我们赶上了。既知道了,不打招呼也不合适,去,拿老爷的帖子去投吧。” 妈妈便去了,回来复命:“霍夫人也是为亲人做道场的。只她有个咳嗽易喘的老毛病,遇风沙、花时都不行,所以不便与人走动,说请夫人见谅。” 陆侍郎夫人反松了口气?:“那正好。” 又道:“怪不得听说她总是带着面衣不露脸。” 说完又好奇,询问隔壁情况。 妈妈说:“看着倒也规矩,只院中都是年轻丫鬟,跟着四个监察院的番子,看着像净过身?的。只没看见有持重的妈妈,也没有媳妇子。” “不稀奇。”陆侍郎夫人点?评,“毕竟是从前没有根基,才起来的人家。” 系统培养出来的家生世仆,就和?书房里典藏的古籍、酒窖里自?酿的好酒、宴席上出彩的私房菜、气?味独特的香方子一样,都是积年累月攒出来的,都是底蕴。 虽大周的世家,只是诗礼传家的书香世家,不是古时能撼动社稷帝位的门阀,但也不是暴发户能比得了的。 许是禅寺幽静,佛气?熏人的缘故,这一晚陆侍郎夫人觉得睡得格外香,竟比在家里睡的还好。 待夏青家的领着璠璠来请安,她问璠璠睡得可好。璠璠道:“梦到我娘亲了。” 陆侍郎夫人惊讶道:“是么??你娘亲还给你托梦了?” 璠璠道:“她说很想我,一直抱着我,还亲我的脸。只我想跟她说话,却张不开嘴,不知道怎么?回事。” 陆侍郎夫人心酸又欣慰:“那今天再梦一回。” 璠璠说:“好。” 又道:“娘身?上的香,和?爹熏得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92、第 192 章(3/6) lt;/h1gt;一样。” 这是因为跟着父亲生活,已经忘了母亲的气?味,只记得父亲的气?味了。 陆侍郎夫人更心酸,摸了摸璠璠的头。 只陆侍郎夫人不知道的是,入了夜,陆家包下的院子里,有黑衣人从隔壁翻墙而入,用细细的铜管将一股烟吹进了各个房间。房中的人睡得更香甜了。 一个身?形纤细的黑衣人推开了厢房的门,丫鬟婆子都睡得熟了,醒不过来。 她便径直进了内室,看了眼熟睡中的璠璠,拉下了面衣。 正是霍夫人温蕙。 番子们用的是监察院独门配方的高级货,令人陷入深度睡眠,第二日早上起来,精神充沛。决不像普通的江湖迷香,让人醒来后?头痛欲裂,胸闷欲呕的。 监察院用这个法子也不知道偷偷窃得了多?少情报密信,还能不叫人察觉。 昏暗中能看到璠璠的轮廓。 她的脸庞比小时候长?了一些,没有那么?圆了,轮廓出落得更好看了,像她的父亲。 温蕙只带着笑痴看,轻轻地吻她的脸颊…… 一滴眼泪落在了那孩子的发间。 此时,开封府衙的大牢里,温松竖着耳朵听着。 夜里有该两个衙役值夜,可其中一个欺负另一个:“你在这看着,我出去办点?事。” 另一个心知他是出去找粉头,今晚又让他一个人当?值。只那人是衙门里的老人了,自?己资历却浅,只能认了。 待那个走了,这个也掏出来预先藏好的半只烧鸡,一瓶小酒,美滋滋地吃起来。 温松觉得是个时机。 温松如今,是大盗谢白鸿。这是个已经在刑部核审过,判了秋后?问斩的盗贼。 这贼人名字听着雅,却生了一把大胡子。温松被关到如今,也是一把大胡子,正好瞒天过海,桃代李僵。 下个月,他就要被问斩了。 温松听着那衙役吃烧鸡吃得香甜,站起来走到栅栏边,拉开裤/裆对着牢房过道撒了一泡尿。 衙役正在啃鸡爪,忽然听到水声不太对,咬着鸡爪过来看了一眼,大怒:“干你娘!老子晚上才扫过的!” 因温松尿的正是大家行走的地方。上面的人隔三差五地会下来牢房中巡视,说不定明?日就要来。 且牢狱的防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92、第 192 章(4/6) lt;/h1gt;疫,一向是紧要之事,小衙役被资历老的衙役欺负,这些洒扫的事都归他,岂能不气?。 谁料温松挑衅道:“就尿了,怎地?再扫就是,反正都归你。” 衙役大怒,吐了啃了一半的鸡爪,回去抄起扫帚,挥舞着往牢房栅栏上拍:“干你娘!干你娘!都当?老子好欺负是不是!” 他气?不过,把扫帚从栅栏中间伸进去想抽打温松,却被温松抓住了往里带。衙役不肯放手?,便被带过去,身?子撞在栅栏上,更怒,手?伸进去胡乱想拍打这可恶的犯人。 孰料手?腕忽然被捉住。 鉄钳一样。 衙役忽地警醒,却已经迟了。 温松钳住他手?腕向后?扯,将衙役扯得身?体紧紧卡在栅栏上。他的另一只手?却从栅栏间伸了出去,从后?面搂住了衙役的头。 咔吧一声。 衙役脖颈折断,软软滑倒。温松拽过他尸身?,从腰间摸到牢门的钥匙。 脱出牢门,在值间的墙上找到了铁镣的钥匙。 脱去手?脚锁链镣铐,温松揉揉手?腕,先把盘子里剩下的鸡肉都填进嘴巴里。 看了眼衙役的尸体。 他观察很久了,凡这两人当?值,资历老的那个一溜就是一夜,要到明?日换班前才回。 他用力咀嚼了几口,趁着夜色脱出了牢房。 …… 京城,禁中。 霍决和?陆睿在宫城中不常碰面。 他若有公事禀报,多?是不许人在旁记录的事。若只是伴驾,则又和?陆睿时间错开。 只即便是这样,终究同在禁中,同围绕着皇帝,偶尔还是会相遇。 这一日皇帝召了当?值的翰林问对,翰林还没到,霍决先来了。 待他禀完事,跨出殿门。内殿门外的廊中,当?值的翰林已经侯在那里了。 这天当?值的是陆睿。 霍决看了他一眼。 陆睿叉手?行了一礼:“都督。” 霍决颔首:“翰林。” 陆睿从他身?边擦身?过去,迈过了门槛。 在禁中,这是第一次,霍决和?陆睿离得如此之近,衣袖擦着衣袖而过。 霍决的鼻端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淡香。 他怔住。 这香从温蕙主持中馈之后?,他闻到了有一阵子了。 不久前他刚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92、第 192 章(5/6) lt;/h1gt;刚问过温蕙香料的名称,是大象藏。 陆睿在御前答对颇久,没想到出来在殿外还能看到监察院都督霍决。 霍决还喊住了他,道:“往南阳去宣旨的,明?日后?日也该到了。” 陆睿看了他一眼,道:“原来是都督给陛下出的主意。” 霍决也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忽然走近两步。 他靠得太近了。 被一个涂着唇脂的男人靠近,于一个正常且不好龙阳的男人来讲,实?不是什么?舒服的事。 但陆睿定住了身?形,没躲。 监察院霍都督忽然嗅了嗅,问:“陆翰林这香十分好闻。不知道什么?什么?香料?” 陆睿道:“香料是大象藏,只方子是余杭陆氏家传的。” 世家但凡说“家传”的,便是不外传的私藏之物?。 气?味独特的熏香,也常常是一个人私密且独特的标志。 霍决负手?而立,称赞:“很好闻。”闪身?让开了路。 陆睿行个礼,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霍决再次闻到那股熟悉的淡香。 在她贴身?的衣物?上,在她的皮肤上,在她的发丝间。 原来,都是陆嘉言的气?味。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V章返的营养液应该到了,如果愿意投给我的话,请务必留到4月1日再给我。 不要月底投,不要月底投,不要月底投。 作者收到的营养液也是按自然月份清零的。 合十感谢!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92、第 192 章(6/6) lt;/h1gt; 193、第 193 章 第193章 这一天正是道场做到第七天。 霍决明明知道, 回到家里?还是问了一句:“夫人回来了吗?” 下人诧异,道?:“夫人明日才回来。” 霍决点点头。 霍决回到卧室让婢女们都退下,走进了都是箱柜的?小间。 打开温蕙的?柜子, 衫子整整齐齐, 裙子整整齐齐, 曳撒整整齐齐, 都是一柜子一柜子的?。 霍决摸了件衫子出来,放在鼻端嗅了嗅。 熨烫好收起来的时候,就已经熏好香了, 淡淡的?, 陆嘉言的?气味。 裙子也是,曳撒也是,贴身的?衣物也是。 熏香存留得时间久,一个人用惯了一种香, 通常所有的?衣物上都会熏同样的香,不会同?时用不同?的?香。 霍决走到外面,唤了婢女:“夫人的?衣服都旧了,新衣服还有吗?” 夫人的?衣服明明也都是新的。 婢女道?:“有。” 霍决道:“没上过身, 没熏过香的?。” 婢女道?:“有。” 霍决道:“把熏过的?都换了。” 婢女屈膝:“是。” 婢女们进去小间, 吃了一惊。 柜子门敞着, 地上很多衣裳。 都督说“旧了”其实也都是新的。因夫人的?衣服太多了, 穿过脱下就不会再上身了。衣柜里?熏过香备穿的,其实也都是新衣。 只有寝衣、里?衣和亵衣因衣料会越洗越软, 旧的穿着比新的舒服,才穿过洗过还继续穿。 婢女们面面相觑,话也不敢说,把所谓的?“旧”衣裳先?收拾了, 再把里?面高高摞着的?箱子一只一只抬下来。掀开箱盖,都是裁出来还没机会入柜子的?,崭新的。 霍决站在卧室里?看她们忙忙碌碌,看了片刻去了净房。 浸泡在白玉池里?,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贪心。 明明亲口对她说过的?,爱陆嘉言没关系,在他身边就行。 现在怎么就不知足了呢。 但贪心本就是人的?本性,人只要还活着,就总想要更多,总想得寸进尺。 霍决把头仰靠在池壁上,闭上眼睛。 怎么样,才能让月牙儿完全属于他呢? 七日道场做完,陆侍郎夫人带着璠璠收拾好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93、第 193 章(1/5) lt;/h1gt;箱笼,出发回京城。 璠璠与自己的?妈妈牵着手,走过了隔壁的?院子,却回头看了看,对妈妈道?:“那个人一直看着我们。” 夏青家的回头一看,隔壁院子大门的台阶上站着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似正在向这边看。 陆侍郎夫人的贴身妈妈也凑过来低声道:“夫人,霍都督夫人出来了。” 陆侍郎夫人不动声色道:“别回头,假装不知道。” 她们都已经走过去了,此时要再掉头回去打招呼,不免显得谄媚。就装没看见,赶紧走掉最好。 一行人加快了脚步。 快转弯时,璠璠又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女子还站在台阶上,有风吹过,掀开了帷帽的?垂纱。 璠璠怔了怔。 上了车,她对陆侍郎夫人道:“那个夫人帷帽里?还戴着面衣,好热啊。” 都七月了,陆侍郎夫人听着都觉得热得要替霍夫人流汗,抱怨:“既有这种又怕风沙又怕花的病,就不要出门了。” 璠璠道?:“那样的话,很可怜。” 陆家人离开了慈恩寺,温蕙等了半个时辰,才也出发回城,与她们错开。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出门七八日,府中一切如旧。 霍决正在家,见着她问:“可顺利?” 温蕙点头:“给我爹娘做了道?场,慈恩寺做的?很好。” 当年奔赴青州,当时青州残破,连个和尚都找不到,更别说凑几个和尚做个道场了。 到陆睿和温蕙回江州,也没做成。后来还是等生完孩子,在江州做的?。 只如今,陆少夫人温氏蕙娘已经“死”了。温蕙恐父母在天之灵难过,又做了一场,告知爹娘自己还活着。 他们都没有提璠璠。有些话题不必反复提及,看她眉眼间的满足就知道了。 霍决摸了摸她的?头。 温蕙用力搂了搂他的?腰,在他胸膛深深地嗅了嗅。 霍决道:“去洗澡吧,都出汗了。” 温蕙看了他一眼。 是因为自己一走七八日,不高兴了吗? 肯定不会是因为璠璠。这次的慈恩寺之行,还是他安排的?。没有他愿意,她怎么能接近得了璠璠。 肯定是因为好几日不见她吧,回头,多陪陪他。 旁人都怕他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93、第 193 章(2/5) lt;/h1gt;,她们都不知道他其实有多黏人。 这几日实在是令人满足,晚上温蕙尽情地泡了个澡,浑身都放松。 但寝衣穿上身,温蕙就注意到是新的。虽然本身就是柔软的衣料,但洗过几次之后,会更柔软更亲肤。这等贴身的?衣物,比起新的,她喜欢穿半旧的。 忽然又提起袖子闻了闻。 怎地才几日不在家,丫头们就懒惰了起来,给她备的?衣服竟还没熏过? 明日得说说她们。 霍决今日不知道怎么回事,洗澡洗得时间格外的?久。 待他洗完出来,便吹灭了房中的?烛火。 他撩开帐子走进床里?,温蕙才转头想看他,他已经俯身吹灭了床头的灯。 床里?一下黑了下去,只隐约看到黑色的人影,脱去了寝衣。 肩膀宽阔,劲腰细窄,手臂上肌肉隆起的形状隐隐约约,朦朦胧胧。 霍决平日喜欢点灯行欢,温蕙还以为今日不亲热了。 不料霍决上来就吻她,吻完就咬。 今日咬得格外重,像有情绪。 温蕙按着他的?肩膀,微微喘:“四哥,怎么了?” “没事。”霍决在黑暗中问,“疼吗?” “一点点。”温蕙抽气,“我可以。” 霍决便放肆对她。 待情迷意乱的时候,霍决又上来吻她。 “蕙娘,”他在黑暗中轻声问,“会离开我吗?” 温蕙呼吸乱着,道?:“不会啊。” “蕙娘,”霍决又吻着她问,“我是你什?么人?” 温蕙情迷意乱,呢喃:“是我夫君。” “对。”霍决道,“我才是你夫君。” 温蕙一怔。 他太快,才一动,手腕便被按住,鉄钳一样。 一切已经发生。 不是假凤虚凰。 就像真实的?男人和女人。 有口口和被口口。 从人类蒙昧时期,从母系氏族结束,便是男人占有女人的?仪式。 通过这样的形式,将一个人的?存在,刻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体最深处。 或者将别的什?么人的存在,从她的?身体深处抹去。 一条细而脆弱的线,碎成了砂砾。 温蕙睁着眼睛,盯着帐顶。 霍决不停地吻她。 他的?呼吸是平静的?。 她的呼吸越来越乱。 手上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93、第 193 章(3/5) lt;/h1gt;没了力气。 霍决放开了她的手腕,手掌滑上去,手心对手心地摩挲,而后嵌入指缝间,扣住了她的手。 温蕙知道是假的?。他净过身的,不可能是真的?。 只此时此刻,感受到的,的?确是个男人。 “蕙娘……”他低低地唤她。 温蕙弯曲手指,与他十指相扣。 帐中黑暗,只能看到她的?轮廓。 霍决与她十指相扣,凭着她的呼吸和声音判断她的?状态。 间或低头,能看到黑色的影子。 仿佛自己还拥有完整的身体,是一个完整的男人。 许久,忽然响起了温蕙的?声音,是人类最原始的?表达。 霍决吻着她,又一次告诉她:“蕙娘,记住,我才是你夫君。” 另一个男人能给她的,他要加倍给她。 持续到半夜,温蕙经历了数次之后,受不住了,霍决才终于收了。 温蕙失神地望着帐顶,听着他起身,有悉索的声音,什?么东西被投入了水盆里?。 他又回来,将她抱在怀中抚慰。 许久,温蕙才找回声音,伏在他胸口,声音喑哑地问:“四哥,怎么回事?” 霍决道:“我不喜欢大象藏,以后别用了。” 温蕙想起新换的,没有熏过的?寝衣。 原来如此。 “傻子。”她叹道,“不过是习惯罢了。” 她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霍决终于又笑起来。 “那别用了。”他道?,“我就是不喜欢。” 温蕙道?:“好,我合些别的。” 霍决道:“不要用陆家的方子。” 温蕙道?:“小气。” 霍决道:“我给你寻别的方子来,你慢慢试,总有喜欢的。” 温蕙道?:“好。” 她的手滑到了他的?裤带上。 但霍决按住了她的手。 他还沉浸在仿佛身体完整无缺的感觉中,不想落到嶙峋的?现实里?。 温蕙道?:“不公平。” 霍决道:“我命都是你的?。” 温蕙道?:“我要你的?命做什?么,我想你快活。” 霍决道:“我今日就很快活。” 或许他心里?是很快活吧。 但他的?呼吸始终是平静的?。 温蕙今日心里?那道线叫他碾碎了,却没有以为的?那么难以接受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93、第 193 章(4/5) lt;/h1gt;。 也可能是知道迟早有这一天,知道已经走上了这条路再不能回头,内心里?也许早就接受了。 那么他呢? 他一个人独浴。 他从来不会在她面前真的?裸裎相对。 他不曾把他的?身体给她看过。 他什?么时候,能接受他自己? 温蕙怜惜地亲了亲霍决。 因修改清理部分内容,望谅解。 因修改清理部分内容,望谅解。 因修改清理部分内容,望谅解。 因修改清理部分内容,望谅解。 因修改清理部分内容,望谅解。 因修改清理部分内容,望谅解。 因修改清理部分内容,望谅解。 因修改清理部分内容,望谅解。 因修改清理部分内容,望谅解。 因修改清理 作者有话要说:2021326 修了敏感词 二修删除部分内容 三修删除部分内容 四修修改部分内容 五修不能心存侥幸 六修文末重复的字数即是正文删减的字数,请谅解。 2021327七修 我写过,你们看到过,它存在过。虽修文痛苦,但写文时,我快乐过。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93、第 193 章(5/5) lt;/h1gt; 194、第 194 章 第194章 南阳府城紫山深处的?秋山书院, 皇帝的?谕旨到达了。 谕旨是个面子功夫,皇帝真?实的?意思还是天使与李家?家?长关?起门来悄悄传达的?。但李家?人其实已经有心理准备。 因?有人比皇帝的?天使更早地将消息送了过来。 随后李家?召开了一场家?庭会议,讨论要送哪个女孩子去京城。目前有五个待嫁的?女儿, 适合往京城送的?只有三?个。 但李家?, 做不出来三?个都送去给皇帝挑挑拣拣的?事来, 必定只能送一个选定的?人过去。 李家?的?家?主问李大?小姐:“大?娘, 家?里的?女孩子你比长辈们更清楚,你觉得八娘、十娘、十一娘中,谁更合适。” 李大?小姐是个三?十余岁的?妇人。 她从前和夫君游历天下, 夫君跌落断崖, 虽救上来了,却跛了腿,无法再入科举。夫妻两个便都留在秋山书院任教。 李大?小姐是书院里的?女教授,她曾出书立传, 在大?周士林很有些文名。 她闻言先问:“父亲还请告知,什么人推荐了我家?给皇帝?” 李家?主笑了:“小陆探花。” 李大?小姐道:“竟是他。” 又问:“也是他先送来的?消息吗?” 李家?主道:“送消息给我们的?是监察院霍决。” 李大?小姐颔首:“此人八面玲珑。” 她垂首思考片刻。 长辈们都安静等着她。 片刻后,她抬眸道:“十娘。” 长辈们都看向?她,李家?主问:“为何是十娘?” 李大?小姐道:“先皇后何至身死, 我们年初开了话?题专门讨论过, 我就不重复了。只我们当时也探讨过, 皇帝立新后, 又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必是要一个,与方皇后不一样的?。” “方皇后最大?的?错处便是, 她始终只想做一个小女子。而小女子,镇不住中宫,做不到母仪天下。” “皇帝的?后宫里有太多小女子,咱们这位皇帝, 宠爱的?都是小女子。独皇后,他是绝不要小女子。” “再说妹妹们。妹妹们才情大?抵差不多。九娘、十二娘性子过于活泼跳脱,故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94、第 194 章(1/6) lt;/h1gt;长辈们直接将她们两个筛除出局。余下三?个妹妹,性子都很沉稳。” “只,有一件事。三?年前,小陆探花来书院游学,在这里盘桓了半个月。当时,妹妹们或多或少地都为他的?容貌风姿惑动。只有十娘不为所动。” “十娘的?心,从不在男女,不在情爱上。若要去宫里,没人比她更合适。” 李家?主道:“若她只是还没开窍呢?” “爹你不懂女子。”李大?小姐不客气地给了她亲爹一个没脸,“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再没开窍,见着陆余杭的?风姿,也要开窍了。” 大?家?都笑起来。李家?主讪讪地摸摸鼻子。 李十娘被叫去的?时候还不知道是什么事,等她到了大?伯父的?书房,书房里等她的?只有大?伯父、她的?父亲和大?堂姐。 她的?大?伯父李家?主告诉她:“京城来了旨意,征辟你大?姐姐为宫廷教习,教导内命妇读书明?理。” 她还没来得及说“恭喜大?姐姐”,李家?主继续道:“这只是幌子,实际上是,皇帝在考察新后的?人选。我们家?获得了入围的?资格。家?里选了你。” 李十娘便顿住。 李家?主道:“十娘,此事强求不得,你可愿意?” 李十娘的?父亲也道:“十娘,想清楚。” 李十娘抬起眸子。 伯父、父亲和大?姐都看着她。 她缓缓露出一个微笑:“名留青册,儿之所愿。” 待这事定下来,李十娘和李大?小姐一起离开了李家?主的?书房。 “你猜是谁向?陛下举荐了我家??”李大?小姐道。 李十娘自?然?猜不到:“谁?” 李大?小姐嘴角一勾:“陆余杭。” 李十娘讶然?:“竟是他,他如今是探花郎,该入翰林了吧。” “当然?。”李大?小姐道,“不然?怎么在皇帝跟前进言。” 李十娘道:“那这次去京城,能不能见到他的?妻子?” 李大?小姐道:“还惦记呢?” “就是好奇。”李十娘道,“陆余杭其人,长了一双多情眼,却生了一颗凉薄心,我当时便实是很好奇,他的?妻子会是什么样的?女子,又知不知道她的?夫君是个什么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94、第 194 章(2/6) lt;/h1gt;样的?人?这些男男女女的?事,跳出来看,其实很有意思。” “跳出来看,才有意思。”李大?小姐道,“跳不出来,坑死个人。” 李家?姐妹动作?很快,收拾了一日,第二日便辞别书院诸人,准备随天使入京。 临行?前,李家?主将她二人唤至跟前,做最后的?叮嘱。 “我李家?,大?周士林之首,可与孔家?争一争正统。” 对李大?小姐道:“此行?最重要的?是,成?,则为后;不成?,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也要把十娘带回来。我李家?女儿,决不可为妃妾。” 李大?小姐躬身:“儿必不负所托。” 对李十娘道:“若为后,弃情绝爱,忘记自?己是一个女子。” 李十娘躬身:“儿亦如是想。” 二人遂登车北去。 那夜温松从牢房中脱困,往嘴巴里塞着烧鸡的?时候,已经考虑过接下来该怎么办。 现在事情一清二楚,毫无疑问温蕙肯定是被陆家?害死了。许是因?为她没生出儿子,许是因?为知道陆嘉言必要高中,想换门好亲。或者二者兼有。 陆夫人的?自?尽果然?是为了向?他示警。一如妹子信中所说的?,她是一个好婆婆。 只可惜嫁了陆正这样的?畜生。 温松心里最想做的?,当然?是潜入陆府手刃了陆正替温蕙报仇。 只不现实。旁的?不说,就说陆府宅院之大?,根本?都不知道陆正宿在哪里。 温松吃完烧鸡,略垫了垫肚子,便趁着夜色逃出大?牢。 他到街上找了间便宜的?客栈,翻/墙进去,听了听呼噜声,选了间住着男客的?客房,翻窗进去,将那人打晕了,绑了嘴巴绑了手脚塞到床下。 检索这人行?李,果然?找到了一张路引。把他的?包袱拆拆,装了几件衣衫,一些银子,火刀火镰之类的?。 翻了翻,还摸到一把小剃刀,正好。 临走前,伏在地上,对床下说:“兄弟,盘缠给你留了一半,没全拿。对不住。” 趁夜色走了。 摸黑到河里洗了个澡,在桥洞下换了衣衫,刮了胡子。 等到天亮城门打开,着急进城和出城的?人当中,混着一个高大?的?男子,持着路引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94、第 194 章(3/6) lt;/h1gt;混出城去了。 一路便往青州去。 原是想走水路坐船到济南府,只还没到码头,便听见身后马蹄声疾烈。温松警醒,当即便躲了,过去的?一队人中,果然?既有府衙的?捕头捕快,也有陆家?的?家?丁,直奔码头而去。 温松便折了方向?,改走陆路。 只陆家?的?人又追上来。 陆家?家?丁倒罢了,捕快里颇有人擅长追踪。且他们追上来,手里拿的?画像,是陆正赶着亲笔画的?。画的?不是什么满脸胡子的?大?盗,而是温松自?己的?模样,还很传神。 这给温松带来了许多的?麻烦。 他手无寸铁,餐不果腹,一路跟这群人斗智斗勇,经历许多艰辛,终于也踏出了河南的?地界,回到了山东。 等踏入了青州的?地界,心里踏实了很多。待回家?,跟大?哥好好商量,看看如何给月牙儿报仇! 只心里又想,他没消息这几个月,不知道家?里怎么着急,有没有写信往陆家?去催问?陆正又是如何搪塞的?? 现在回想起来,当路陆延到了青州便说什么先前派过一茬人来报丧,纯是放屁。 他们就是故意拖延,故意让温家?奔丧的?人错过灵柩,以避免娘家?人开棺验尸。月牙儿还不知道是怎么个死法,想想,胸口?都要炸。 家?里人若是去信催问陆家?,陆家?定是有无数花言巧语搪塞,说不定就敢说他已经返程,让家?里人以为他出意外死在路上了。 想了一路,越想越气,越走越快,只想赶快见到家?里人。 孰料踏入了温家?堡的?地界,叫田里两个正干农活的?兵丁看见了。那二人大?吃一惊,慌张过来拖住他:“二爷可回来了!赶紧先躲起来!” 温松一听这话?,便心里一沉:“家?里出什么事了?” 家?里果然?出事了。 那二人拖着温松先避到僻静处,才告诉他始末。 却原来,冯千户忽然?对温家?发难,以“吃空饷”为由将温柏行?了军法,打了军棍。 这几年温家?添丁进口?,开销大?了些,的?确温柏吃空饷比从前温纬多了一些。但也并没有多过其他百户。 冯千户明?显只是找个由头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94、第 194 章(4/6) lt;/h1gt;想弄掉温家?。 温松又不在堡里,又是一条罪名。他是个总旗,原告假百户批准就行?,百户就是温柏,自?家?人还告什么假,连手续都没走,温松便去开封奔丧去了。 冯千户便给温松扣了个“逃役”的?大?帽子。逃役是要连坐全家?的?,温松、温柏二罪并罚,便先夺了温柏的?百户之职和温松、虎哥的?总旗的?职务。又将温柏、虎哥都下了大?牢。 如今他们两个还在牢里。 兵丁道:“冯千户派了个姓高的?王八犊子暂代百户,这几个月快把我们折磨死了,大?家?伙都盼着百户和你能回来。只现在你离家?过百日了,已是逃兵了,悬赏捉拿你哩。” 好端端地冯千户作?什么要整他们家?,温松一听便知道有问题。 只两个兵丁哪里知道背后许多事。 温松便问:“我嫂子我媳妇虎哥媳妇,她们可都安好?” 兵丁道:“都叫姓高的?从堡里赶出来了。他昨天还吹牛,说你已经定罪是逃兵,冯千户那里刚刚将折子往上报,要夺了你哥的?百户,到时候,他就不是‘暂代’了。” 温松问:“我嫂子她们在哪呢?可是回娘家?去了?” 兵丁说:“我们听说,二夫人和虎哥媳妇都叫娘家?接回去了,只大?夫人不肯回娘家?去,她带着孩子们在王楼村赁了个房子先容身。二爷,你如今回来了,快去看看你嫂子,一起想想办法,赶紧把姓高的?弄走吧。他要是占了温家?堡,我们连饭都没得吃了。” 温松谢过他们,往王楼村去,果然?寻到了杨氏。 杨氏憔悴了许多,短短几个月像是老了几岁,见到他,眼泪都出来了:“二叔!你还活着!” 温松去开封奔丧,原算不得太远的?。家?里算着日子,觉得他该回来了,人没等回来,却来了冯千户的?突然?发难。 一时家?里全乱了。 杨家?、汪家?和虎哥的?岳家?都帮着跑动了,只冯千户那里油盐不进,铁了心要弄温家?。 日子一天天过去,温柏和虎哥都身陷囹圄。温松毫无音信。 虎哥媳妇先被娘家?接走了。 “我们往开封写了信去问你,到现在也没个回信。”杨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94、第 194 章(5/6) lt;/h1gt;氏道,“都猜你可能路上出事了。英娘哭得眼睛看东西都模糊了。她原是不肯回娘家?去的?,是我劝她带着孩子们先回去了。” “豹哥和芫娘我也送回我娘家?去了,我在这里,是为着离千户所近,好照顾阿柏和虎哥。” “我爹来回跑了好多趟了,只姓冯的?,猪油蒙了心似的?,非要将咱们家?踩死。实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他。” 杨氏擦擦眼睛,问:“二叔,你又为何到现在才回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别提了!”温松道,“我差点死在开封回不来。” “月牙儿叫陆家?人害死了。陆家?人知道我发现了,竟将我一碗迷药药倒了送进大?牢,诬陷我是个江洋大?盗,想让我不明?不白?死在开封。” “咱家?从来不曾得罪姓冯的?,如今这样,我怀疑,跟陆家?脱不了干系!”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94、第 194 章(6/6) lt;/h1gt; 195、第 195 章 第195章 温松的怀疑一点都没有错, 青州温家发?生的一切,正是陆延带着重金到了青州府,找陆正的同年青州的郑知府筹谋策划的。 冯千户当然是拿到了足够多的利益, 才肯下这个手。 温柏和虎哥一直被关在千户所的牢里。等温松“逃役”满了百日后, 便正式成为了“逃兵”。冯千户刚刚递了折子上去, 要撸了整个温家。 这折子要送到京城的五城兵马司去, 等批下来,温家就算彻底完蛋了。 女眷都是熟人之女, 冯千户可以放过,让她们都大归,孩子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都跟着娘回外家去。 但温柏、虎哥两父子肯定要刺配边疆。 这样温家没有成?年男子了,青州也?就没有所谓温家了。 温柏一直想不通, 温家到底怎么得罪了冯千户。 这个困惑如今终于解开了。杨氏往牢里送饭的时候把温松带来回来的真相全告诉了他。 温柏一拳垂在地上! “原来竟是如此!”他悲愤交加, “竟是陆家!” 杨氏叹了口气。 当年, 多么好的一桩亲事啊。与进士之家做了姻亲,整个青州, 谁不高看温家一眼。 四?时年节,陆家一车车地往温家送节礼。每年江南最新样式的银锞子、衣裳料子, 只有温家拿得出来。 小姑的日子眼见着是富足美满,婆婆慈爱大方,夫君的房中连个妾室通房都没有,谁听了不羡慕。 那几日流水席,简直是温家最辉煌的时刻了——出了个进士女婿, 还是一甲探花郎! 突然就美梦碎了一地,怎么一门好亲,扭头就成了恶亲呢? 一场大梦似的。 “爹, 陆家有钱有势,咱斗不过他,怎么办?”虎哥问。 杨氏也?看着丈夫。 温柏握着拳,咬牙许久:“陆家这是,欺负咱们温家没根基没人脉……” 温家的姻亲除了陆家,都是青州军户家。这一次出事,姻亲们都出力跑动了,甚至连三弟温杉的岳家徐家都帮着跑动了。 只都使不上力。 冯千户官大一级,便能压死人。 “谁说咱家没人脉。”温柏咬牙道,“咱家也?认识大人物。” 虎哥眨眨眼。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95、第 195 章(1/6) lt;/h1gt; 杨氏犹疑一下:“你说的是……” 温柏道:“去京城,找连毅!” 虎哥问:“那是谁?” 温柏道:“大人物。” 杨氏嘴唇动动:“可是……” 可是霍四?郎跟温家之间的纠葛和恩情,都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且霍四?郎早就还清了,两家人已经说清楚,两不相欠了。 如今,霍四?郎是名震大周的大人物了,他的名字能止小儿夜啼。 现在去求人家,人家还认这份情吗? 只现在,也?根本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杨氏道:“那让阿松去?” “他不行。”温柏说。 杨氏顾虑的温柏也想到了。因人情这东西,是会随着时间和距离,也?会随着彼此间地位的差距拉大而疏淡的。 “得我去。”温柏说,“当年,他躺在大牢里,给?他擦屎接尿,喂饭上药的,是我。” “必须得我亲自去求他。” “他但凡还有良心,就该还念着这份情。” 过两日,杨氏的父亲杨百户带着一个“随从”来看女婿。他不仅给?牢头塞了银子,还给?准备了酒菜。 牢头与他十分亲热,,放了他进去。 杨百户看完女婿,带着“随从”回去的时候,牢头已经喝得醉醺醺。等第二天酒醒了,巡视牢房,等到了温柏和虎哥这一间,突然睁大了眼睛。 “你!你是温、温温……”牢头指着牢里的那个“温柏”,张口结舌。 “老吴啊,好久不见了。”温松淡定给?他打招呼,“别喊啊,让上面知道了,打军棍,丢差事的可是你,不是别人。” “温温温温温柏!”牢头把舌头捋过来了,瞪眼怒目。 果真不敢嚷嚷。 “别怕。”温松道,“等几天我胡子长出来,旁人就分不清了。” 牢头气得跺脚:“快长!” 杨百户给温柏准备了盘缠和行囊:“咱也不知道你说的大人物是谁,你也?不肯说,反正信你一回。豹哥、芫娘都在我那里,你也?不用担心。这事要能解决,你就回来一家团聚。要不能解决……” 温柏道:“那人只要肯帮忙,就一定能解决。” 杨百户:“行行行,我信你。” 温柏拄着一根拐杖,上了辆黑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95、第 195 章(2/6) lt;/h1gt;油小车。 他之前因为吃空饷挨了军棍,冯千户有意踩死温家,把他扔进大牢里,没及时医治,如今伤虽好了,只有条腿老疼,走路有点跛。 告别了妻子岳父,温柏往京城去。 当年立誓决不去沾霍四?郎,是因为月牙儿。 如今带着伤去京城求援,还是因为月牙儿。 温松从开封回青州,一路上躲避追捕,颇费了些时日。待温柏出发,往京城去,已经是八月初。 此时,李大小姐带着李十娘到了京城。 二人奉旨入宫,要先在习礼亭接受入宫前的礼仪培训。这本是鸿胪寺的分内事,结果来教导礼仪的官员却是陆睿。 他举荐了李家女儿,皇帝给?他个人情。 “大娘、十娘,别来无恙。”陆睿行礼。 二人皆还礼:“陆翰林。” 李大小姐道:“昔日一别,翰林风采更盛往昔,只人生无常,翰林还请节哀顺变。” 她二人原抱着看戏的态度十分好奇陆嘉言的妻子是什么样的人,只来的路上与天使闲话,才知道陆嘉言已经无妻。 那天使道:“嗐,也?不知道对小陆探花是好事还是坏事,反正京城里想嫁他的人多的是。” 李大小姐说完,陆嘉言微微倾身:“多谢大娘关心。” 直身,道:“那咱们开始吧。班门弄斧,大娘勿怪。” 习礼亭里这道程序,主要是用于教?导那些初次上京的官员和附属国的使者的。这等朝觐皇帝的礼仪规则,似李家人这样的,早就烂熟于胸,根本无需教?导。故陆睿有“班门弄斧”之说。 待三人把程序走完,李大小姐道:“今科的《登科录》我已经看到了,翰林比之三年前,又大不同。我听闻,是翰林举荐了我家,还想问翰林,我等此次入宫,翰林可有什么提点之处?” 陆睿道:“举荐二字不敢居功,不过是伴驾时提及了京城权贵与地方世家,谈到了府上。我与陛下只说了两点,一,宁则公淡泊明志;二,秋山书院是当今士林心之所向。因这两点,南阳李氏,至清至正。” “后陛下意动,听闻我曾游学书院,问我对李家女儿的印象。”陆睿道。 李大小姐问:“则翰林是如何回答陛下的?” 陆睿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95、第 195 章(3/6) lt;/h1gt;道:“我答,‘不够女子’。” 李大小姐与李十娘对视一眼,一起俯身:“多谢翰林。” 陆睿还礼:“大娘、十娘客气了。且稍待,我去准备车马,咱们准备入宫。” 待他离开,李大小姐轻叹。 “人都会变。”她道。 十娘道:“他竟不笑了。” 昔年余杭解元陆嘉言游学秋山书院,李大小姐和李十娘都是承认他的学识、辩才和风姿的,只她们两个都讨厌他的笑。 那个人眉梢眼角常带笑,笑得风流倜傥,又骄傲自赏。 姐妹们很多赞叹,独她们两个看了觉得讨厌。 李十娘道:“如今看着,竟还是笑起来好看。” 李大小姐道:“世事从来难两全。” 南阳李家的大小姐带着妹妹入宫,于内书堂教?导内命妇读书知理,明伦明德。 皇帝道:“此大善。” 京城各家遂也?送了女儿入宫到内书堂一起学习进修,一心求知。 这些女孩都是及笄上下的年纪,反倒是李十娘年纪大些,她已经十七了。 被送进宫的女孩有些是京城土生土长的,有些是京城没有合适的,特从家族里召来的。她们都和之前宁菲菲一样,是各家想拱上后位的人选。 大臣们催立后催了快一年了,皇帝终于启动了对新后人选的考察程序。 观察接触了一阵子之后,皇帝再见到陆睿,神情颇为微妙,几次欲言又止。 一次堂中无旁人,陆睿道:“陛下有何吩咐?” “没什么吩咐,就是想说说李家女儿。”皇帝说。 陆睿便凝目等着皇帝说。 皇帝憋了一会儿,却“咳”了一声,道:“李家女人,真能说!” 陆睿道:“臣昔日秋山论辩,亦败给?了李大娘子。” “不止是李大。”皇帝老神在在,“李十也?很能说。能把肖妃说得脸都发白。肖妃如今十分不想看见她们俩,绕着走。” 陆睿问:“陛下是觉得李家人过于刻板说教?吗?” 皇帝道:“刻板和说教两个词,哪个也?用不上。其实还挺有意思的。” 被皇帝觉得“有意思”的李家姐妹,觉得皇帝也?挺有意思的。 满后宫不管环肥燕瘦,都是小情小性儿的女子。皇帝的口味十分专一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95、第 195 章(4/6) lt;/h1gt;,几十年如一日,从未变过。 “方皇后也是这种性子。”李大小姐道,“只不幸当了皇后。” 李十娘道:“若让她选,她未必愿意。” 只女子没得选罢了,一生荣辱贵贱,都系于丈夫的身上。 李大小姐道:“宫闱是什么样子,皇帝是什么样子,你如今看到了。你还是可以选的,你不愿,我便送你回家。” “我回家能做什么呢?”李十娘道,“我的才学远不如大姐,没有达到能在书册上留下名字的程度。回去了一样要嫁个人,相夫教?子。还未必能有大姐的眼光,能挑到个志趣相投、公婆也?宽和的夫家。这是我唯一能将自己的名字留于后世的机会了。我欢喜得紧。” 李大小姐道:“好,若能求仁得仁,也?是人生乐事。” 时值中秋,京城过节气氛浓郁。 陆睿又问平舟:“青州可有回信?” 平舟道:“青州没有。” 陆睿沉默。 他在开封的时候便给温家写了信,七月里又给?青州写了信,青州皆没有回信。 刘稻家的说,陆延说过温松离开开封的时候是“怒气冲冲”的…… 陆睿脸上没有表情。 陆睿自然不知道,他的第一封信到温家堡的时候,温家男人已经被下了大牢,女人被暂代的高百户赶出了军堡。那封信送到,叫高百户给截留了。 他也?不认识字,温家人一赶出去,堡里没有男人识字了。倒有几个妇人识字,他找了一个给看了看。那妇人说:“这是温家女婿,今科探花的来信。” 果然。 高百户唰唰地就把信撕了。 陆睿第二封信到了,亦是同样的命运。 平舟道:“开封有回信,今日才到的。“ 那信放在书房桌上了,陆睿谴退了平舟,拆开陆正的回信。 陆正称赞了他对母亲的一片孝心,却驳回了他上一封家信里提出的京城名医多,让陆夫人到京城求医问诊、休养身体的请求。陆正训斥他只顾全自己的孝心,不顾全他夫妻之情。他与陆夫人伉俪情深,无法放心陆夫人离开他独赴京城,又道河南亦有名医,且陆夫人其实是心病,若见璠璠,只怕又要伤心动情,反而有损于身云云。 总之,他是不放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95、第 195 章(5/6) lt;/h1gt;夫人离开的。 陆睿看完,缓缓将信揉成一团,握在手心里。 因逢节日,他往陆侍郎府问候请安。 陆侍郎夫人心疼道:“可怜璠璠,一人在家。” 因璠璠要守母孝,不能饮宴。 待庆过节日,陆睿拜托陆侍郎夫妇:“侄儿实忧心母亲,京城名医多,想接了母亲来京城调理休养。偏父亲亦是同样担心母亲,恐她在外旁人照顾不周,不愿母亲离家。还请六伯和伯母,体谅侄儿一片心,帮侄儿劝劝父亲。” 陆侍郎夫妇怜他孝心,答应了给?陆正写信劝他。 中秋佳节刚过,有一辆黑油小车到了京城。 温柏嫌气闷,跟车夫一起坐在车前,排队进城。 这是他第二次来到京城了,这一次终于能进去看看京城到底什么样子。 队伍缓缓前进,却忽然有马蹄声响起。 温柏转头看去。 一队黑底锦衣的骑士,未曾停留,也?不排队,直接便进城了。 打头的一个,一身绯罗蹙金的骑装,发?束马尾,看着骑术精湛,却身形窈窕,竟似是个女子。只刚才一晃从眼前过去,她戴着面衣,蒙着半张脸,啥也看不见。 在青州,也?有骑术这么精湛的女子,只没有这么华丽的衣衫,也?没有这样的气势,更没有这样的大宛宝马。 果然京城是天子脚下,不是乡下地方能比的。 才想着,忽然“监察院”三个字入耳。 温柏转头,车旁排队步行的人正交头接耳。 温柏将身子探出去,与对方攀谈打听。 “那个啊,是监察院霍都督的夫人。”路人道,“她很有名的,天天出来跑马射箭。霍都督十分宠她。” 温柏呆了半晌。 原来霍四?郎已经另娶了。 其实月牙儿也早另嫁了。 从前的事都过去多少年了。 那些情分还管用吗? 权势这个东西,果然厉害。 四?郎净身做了阉人,都有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温柏长长叹息。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95、第 195 章(6/6) lt;/h1gt; 196、第 196 章 第196章 八月份霍决不在京城。 因分封在河南府的周王薨了?。 赵家的人一向都能生?, 周王一系,尤其是其中的佼佼者。刚死了?的这个周王,有十九个儿子, 然而倒霉的是, 他的正妃没?有生?出?儿子来, 他十九个儿子全部都是庶出?。 就牵扯了?的亲王爵位的继承问题。 因亲王爵位按规定, 只能由嫡子继承。 这个周王早早地想到了?这个问题,因此在他的正妃第四次生?出?女孩来的时候, 把这个嫡出?的郡主和一个妾室生?出?来的庶出?的王子调换了?。这个庶出?的儿子就成?了?周王世子。 周王活着的时候都没?事,周王死了?,在利益纷争中, 有人把这个事捅出?来了?。 一起捅出?来的还有周王府府许多陈芝麻烂谷子的狗屁倒灶的破事。 都是老赵家的人,淳宁帝不想在臣子那?里丢脸, 派了?霍决去处理这个事。 霍决和温蕙才水乳交融, 便不得不出?这趟外差, 去了?河南的河南府。 温柏上门的时候,他不在家。 下人便往小安那?里禀报, 说:“有人上门,自称是都督故人。” 小安今日没?进宫, 正好在家,躺在榻上啃水梨,闻言十分好奇:“是什么人?” 这许多年?了?,霍决可从没?有什么“故人”上过门。 下人道:“自称是青州温家。” 小安险些让一口?水梨噎死,跳了?起来:“衣服!拿我的衣服来!” 因他在家里图舒服, 只穿了?个两档,光着两条大胳膊呢。 又?对下人道:“人在哪呢?” 下人道:“在门房。” 小安道;“快请到堂上去!” 又?补充:“内堂!” 下人一听,便知道这真是故人了?。还是重要?的故人, 不是打秋风遭嫌弃的那?种。 小跑着就去了?。 温柏这两年?一直都知道,霍决出?息了?,大出?息了?。 只他想不到,霍决如今竟奢侈到这般的程度。他家大门上的辅首上,都嵌着白玉,鎏着金。 记得六七年?还不这样。六七年?前,他凑了?两千两银子,几车东西,就已经掏空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96、第 196 章(1/5) lt;/h1gt;家底。 人的际遇,真是难说啊。 温柏在门房里得了?一杯茶,灌了?半盏,心里也有些惴惴,不知道霍四郎还肯不肯认自己。 孰料没?一会儿,里面出?来了?人,恭恭敬敬将他请进了?府中,直奔了?内厅。 内厅不是正厅,官场同僚来了?,请入正厅,亲戚朋友来了?,请入内厅。有公与私,疏远与亲密的区别。 这一下子,温柏的心就放下来一半。 美貌的婢女上了?热茶点心瓜果。 温柏想着待会就要?见到霍决,心里默想着怎么跟他说这个事,无?心吃喝。 妹妹死得不明不白,这个仇无?论如何都得报。霍决若是能帮忙最好。但他若是不肯帮忙或者不能帮忙,温柏也想过别的路。 其实,也没?别的路可走了?。 若求援不成?,只能是先?回青州,将弟弟和儿子从大牢里抢出?来,给杨氏汪氏几个一人一封休书,让她们带着没?成?年?的孩子回娘家去。 温家成?年?的男人一起去开?封,宰了?陆老头给妹子报仇。 还有陆嘉言,陆嘉言应该是去年?九月十月就在京城了?,他到底知不知道妹子亡故的真相?这个事他有没?有参与? 温柏是不知道陆睿已经到开?封本奔过丧,照着常理,在外为官的没?有奔妻丧的,便是与父母也常常有一别十年?二十年?才再相见的。 只人的内心里,总是下意识地希望自己觉得好的人,能一直好下去。 温柏此时恨陆家恨得要?死,仍然是希望在京城的陆嘉言也是被陆家懵逼,什么都不知道。 毕竟陆家还有陆夫人这样,以死示警的烈性之人。 不全是恶人。 而且还有璠璠,孩子没?了?娘,若再没?了?爹,实在可怜。 内厅是个穿堂,北侧有大理石的插屏立在地上做影壁,北门通往后?宅。 温柏正低头想着,有脚步声响起,一个穿着华丽丽的的大红飞鱼服俊美青年?从屏风后?健步走了?出?来,上来便拱手告罪:“怠慢,怠慢!” 他十分热情:“小弟念安,敢问是温家哪一位哥哥?” 监察院监察左使念安。 听说是个十分阴狠可怖之人,竟长得这样好看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96、第 196 章(2/5) lt;/h1gt;,待人这样热情。 温柏十分震惊。 因传说中的人物到了?你眼前,你发现与传说的不太一样,的确是克制不住吃惊的。 且他上来就问“哪一位哥哥”,显然是知道温家情况的。 温柏也拱手:“下官是温家长男,单名柏。” “原来是温家大哥!”小安恍然,道,“一家亲戚,大哥别客气?,唤我念安即可。大哥快请坐。” 温柏觉得这话听着就怪。想不明白,他怎么就和人鬼避忌的监察左使念安成?了?亲戚了?? 温柏道:“安左使……知道我家?” 念安道:“温家嘛,我哥哥的岳家!当然知道。要?么我说是亲戚呢!” 四郎竟还当温家是岳家?温柏心头一宽,又?一酸。 四郎若这样念旧情,等待会知道月牙儿死得冤屈,一定也会难过吧。 念安热情极了?,絮絮叨叨:“当年?往青州送东西去,我原是想抢着去的,只那?时我年?轻,哥哥嫌弃我不稳重,派了?我康顺哥哥去,我才没?见着温家的哥哥们……” 他提起这一茬,瞬间温柏就没?有距离感了?。 他还记得康顺呢,又?高又?胖,明明看着年?纪大过四郎,提起四郎也是一口?一个“哥哥”。霍决与他们分享许多私事,可见都是身边亲信的兄弟。 因康顺改回了?本名,温柏还不知道,当年?往青州去送东西的胖阉人,现在也是大名鼎鼎的监察右使了?。 温柏一直忐忑紧绷的感觉没?有了?,肩膀略略放松。 “念安兄弟,我是来找连毅的。他可方便一见?”他问。 “不赶巧。”小安说,“周王不是薨了?嘛,王子们争位子打起来了?,陛下派他去河南府处理这个事去了?。” 什么地方的哪个王爷薨了?的这种事,离温柏实在太遥远了?。 霍决日常做的都是跟这些贵人打交道的事。温柏开?始有点真实感。 “哥哥远道而来,一定有事。”小安道,“不管哥哥有什么事,只管与我说。不是小弟托大,我海口?敢下——没?有咱们监察院解决不了?的事。” 去了?河南府,不是一时半会能回来的事。 温柏抿了?抿唇,道:“念安兄弟既知道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96、第 196 章(3/5) lt;/h1gt;我家和连毅的关?系,我便说了?。我妹子,就是和连毅订过亲的这个妹子,原是嫁到了?余杭陆家。她的夫君,便是今科的探花郎陆睿陆嘉言。只她……” 温柏狠狠握拳:“她被陆家害死了?!” …… 听温柏把所有是事情说完,小安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磨了?磨牙:“陆正!” 真是想不到,那?个站在他跟前,脸色发白,腿发抖的老头子,居然后?面搞出?这么一摊子事。 这其实也不能怪小安。 何止是他想不到,便是陆正自己,在真的做下事情之前,也万万想不到一个错误,一个谎言,最后?滚成?了?山一样大的雪球。 就譬如陆夫人虽自尽示警,倘温松不□□夜探刘家还叫陆正知道了?,陆正也都没?想对温家下手。他那?时候是还想着拿话把温松哄回青州的。 事情总是一步一步地失控的。 “青州的事好说。不过一个小小千户而已,大哥别担心,这事好解决。”小安手指叩着桌案,“只陆家……” 温柏也知道,难的是陆家。毕竟是余杭大族,文官世家。他们文官有座师房师同年?同门,关?系网密密层层。端看这次陆正从开?封遥控青州的事就知道了?。 他只不知道,他以为的“为难”,和小安的为难,不是同一种为难。 “陆家的事,我做不了?主,得去请示一下。”小安起身,“哥哥请安坐,我待会回来答复哥哥。” 温柏困惑。 霍四郎既去了?河南府,监察左使念安又?去向谁请示? 只他是求人的,不好追着问,只道:“好。” 念安唤了?丫鬟来换了?热茶,匆匆去了?后?面。 温蕙早上骑马回来,洗了?澡换了?衣裳,正在拟下个月的菜单,小安来了?。 “我哥?”温蕙手中的笔啪地掉到了?写了?一半的菜单上。 这一刻,小安清晰地看到了?温蕙眼中一闪而过的惧意。 她在怕什么? 小安心思电转,然而便是他这样脑子聪明的人,也没?想出?来。 他从小便净身做了?娈童,其实看人、事和世道的眼光,都与常人不同。只因他聪明又?擅长接人待物,八面玲珑,很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96、第 196 章(4/5) lt;/h1gt;多与他打过交道的人,根本察觉不到他与常人的不同。 同样,他有时候也察觉不到常人与他的不同。 温蕙乍闻兄长寻来,只觉得心头颤了?颤。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么久以来,她的心头一直悬着四柄刀。 那?些刀就安安静静地悬吊在心脏的上方,不去碰触便不易察觉,但任一柄落下,都会直插心脏。 “他,他怎么会来?他知道我在这里?”惊惧过后?,她定下神来,问道。 “不知道,他以为你死了?。”小安磨磨牙,“也是我们没?考虑周到,你是不知道你那?个公爹,搞了?一摊子什么事出?来。” 小安一件件复述给温蕙。 待讲到温松赴开?封奔丧,陆夫人自尽示警,温蕙流下了?眼泪。 一直不敢去追去问去求证。 虽知道她的无?力和无?奈,还是怕她,屈从了?陆正。 怕被她放弃,被她辜负。 “她……她果然,”她流着泪,笑?了?,“果然没?有负我。” 心头垂悬的四柄刀中,有一柄光泽闪过,消失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96、第 196 章(5/5) lt;/h1gt; 197、第 197 章 第197章 温蕙回忆起年初那几个月从开?封过来的线报。 那线报最初是为了知道她的情况, 在她被送到?霍决身边后,转而帮她看着璠璠。因?夏青家的自身探查能力有限,也就只能传达一些璠璠的信息。 捎带的才是陆夫人。 她汇报上来的, 是陆夫人因?她的“病逝”伤心过度一直休息养身体。 拭去眼泪, 温蕙道:“叔叔, 帮我打听一下, 陆夫人现在如何?。” 小?安一口答应:“好。” 温蕙道:“她只要还?活着就可以。” 陆夫人是陆正的妻子,他们?有共同的儿子陆睿, 他们?身后都是余杭大族。陆夫人一辈子都不可能跟陆正解绑。 在陆正那样的人身边生?活,温蕙的期望值已经降低到?除死无?大事了。 陆夫人是虞家嫡女,有五个弟弟。她可能会活得不自在, 但在衣食住行的物质方面,陆正决不敢亏待她一分。 温蕙问:“后来呢?” 小?安这才接着讲了后面温松被下大牢, 自救逃回青州, 温家被冯千户打了棍子撸了官职, 兄弟两个桃代李僵,温松把温柏换了出来, 温柏才能上京来找霍决这一系列的事。 温蕙原以为无?耻献媳已经是陆正的最低线了,她万料不到?陆正还?能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 他怎能对?温家作出这样的事来! 她气得手都发?抖, 怒火只冲得头昏,胸口不停起伏! 她站起来咬着牙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这怒意发?不出来,一拳击在桌上! 小?安“啊”了一声。 这桌子是檀木的,檀木有多硬, 跟砖墙也差不多了。 温蕙拳头收起,檀木桌子上出现了一道裂纹,那拳头果然?也流血了。钝伤到?流血, 可知用了多大的力气,可知有多怒。 小?安忙唤人。 家里全是习武之人,外伤药酒都是现成的。正房里就有。 婢女们?吓得不轻,忙给温蕙上药。好在硬木只是裂了,倒没有碎木刺之类的。 等婢女们?给温蕙包扎好退下,小?安抱着手臂道:“嫂嫂先收收怒气,温家现在倒无?事。青州那边的事,我快马跑一趟过去就能解决。我只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97、第 197 章(1/5) lt;/h1gt;问嫂嫂,温家哥哥还?在前面,你要不要去见他?” 温蕙闭上了眼睛。 若陆正不行此恶,她是宁愿让温家人以为她死了。 可如今…… 她睁开?眼:“我现在就去见他。” “去吧。”小?安叉腰叹道,“温大哥住着根棍子,我问了,他挨了军棍没养好,腿老疼,走路有些跛。” 温蕙的眼泪又下来了,站了起来,大步走出了大门。 内厅里,温柏的心放下了大半。 此时感到?了疲惫,他向?后靠在椅背上,望着雕花精美的房梁想着待会念安会给他一个什么样的答复。 他们?若没法帮他对?付陆正也没关系。这本就是不情之请。 他们?只要能帮温家度过难关就可以。 至于害死了月牙儿的陆正…… 温柏摸了摸腰刀的刀柄。 自家的仇,自家报。 只要青州的事解决,他就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往开?封去了。 阿松还?是天真,不知道官官相护,还?想去开?封府击鼓鸣冤。陆正就是开?封府同知,一府的次官。这样怎么可能扳得倒他。 爹娘不在了,他是长男,怎可任小?妹妹枉死。 月牙儿的仇,必得血偿的! 正想着,有脚步声自大理石屏风后响起,一个红色的身影从屏风后转出来。 温柏撑着棍子站起来:“安……”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瞪大了眼睛! 进来的这个人,一身大红遍地金衫子,艳丽华贵,明眸含泪。 六七年不见了,她从漂亮的小?姑娘长成了清艳绝伦的佳人。若是在外面什么地方乍然?碰见,不一定能认得出来。 只到?底是亲兄妹,这样面对?面地,如何?会认不出来。 “月牙儿?”温柏吃惊得找不到?声音,“你……你……” 当他开?口唤她,温蕙便向?前走了一步。 又走了一步。 温柏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第三步,温蕙提起裙裾,跪了下去。 “大哥……”她仰起脸,泪流满面,“我还?活着。” 温柏张开?了嘴,却说不出话来。 悲痛这许久之后迎面扑来的惊喜令他落下眼泪,可随之而来的是无?数的疑窦。 他抹了把脸,弯下腰去抓住了温蕙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97、第 197 章(2/5) lt;/h1gt;的手腕,厉声道:“月牙儿!这是怎么回事?说清楚!” 温蕙闭上眼睛垂下头去,哽咽难言,不知道该怎么说。 温柏这时候注意到?了她身上的衣裳。 不是普通的大红遍地金,是缂丝,精美、鲜亮、华丽。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个时辰前,在城门处见到?的黑衣骑士簇拥着的“霍夫人”。 “霍夫人”骑术精湛,虽一晃而过,那华丽的骑装,依然?在他的脑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哎呀,怎么还?跪着了。”小?安过去搀扶温柏,“舅爷,舅爷你腿脚不便,先坐,坐!” “安左使!”温柏脸色铁青,“莫乱称呼!还?请明示,这是怎么回事!” “嫂嫂先起来,我来说,我来说。”小?安又搀扶温蕙。 他扶着温蕙的手臂将温蕙拉起来的。 温柏眉头皱了一下,才想起来,这个外貌俊美的青年,其实?是个阉人。 只心理上虽然?是知道的,视觉上看见他和温蕙这样不避嫌,还?是难以接受。 “说吧,我听着!”温柏道。 小?安看看温蕙,再看看温柏,道:“这事说起来,不怪我哥哥,也不怪我嫂嫂。要怪,只能怪陆正老狗……” 小?安简明扼要地将事情概述了一遍。 “这中间的人,我哥哥都处理了。”他絮絮道,“只陆老头没办法,还?有陆大姑娘横在那里,实?在是怕为着打老鼠伤了玉瓶。只我们?也没想到?,这老狗丧心病狂了,后面竟做出这许多事来。” 他说的愈多,温柏的脸色就越沉。 他问:“我今早在城门看见霍夫人戴着面衣,跑马归来,是你?” 温蕙没想到?今早便与兄长擦肩过,她点头:“是我。” 小?安还?想说话。 “安左使。”温柏开?口阻断小?安,“我和我妹子说几句话。” 小?安看看他,再看看垂着头的温蕙,痛快道:“行。有事使丫头叫我。” 他转到?屏风后面去了。 只小?安什么时候是让人随便支使,乖乖听话的人了? 他走到?屏风后面打开?门,却并没有迈出去。他只打开?门,又关上门,作出他仿佛出去的假象。 人却就留在了大理石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97、第 197 章(3/5) lt;/h1gt;屏风后面,没有走。 “月牙儿。”温柏拄着棍子站起来,“我知道,你公公被人拿了把柄,把你送出来,这不是你的错。” 温蕙也站起来。 温柏上前了一步,看着自己这死而复生?的妹妹,问她:“但你,为什么不去死?” 温家长男的声音如钢似铁,含着风暴。 屋中有了一瞬的死寂。 温蕙抬头看着他,瞳孔放大。 “陆家要把你送出来的时候,你就该去死!”温柏咬牙说,“见到?是连毅,他有私心,一心想留下你。那你就该死给他看!让他知道,温家的女儿不会这样无?媒无?聘委身于人!” “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你名节不存,留在他身边,你以为他真的就能打心底尊重你了?” “你如今,都不敢以真容示人!” “你说你是霍夫人,谁见证了?父母之命在哪里,媒妁之言在哪里?六礼是谁过的?我和你二哥,谁同意了!” “月牙儿,你……太让人失望了!”温柏深恨,“咱们?温家是什么人家!是堂上供着旌表的人家!” “那旌表是娘用命挣来的!” “贺家就是因?为一个不争气的女儿贪生?怕死,没有请下旌表来!贺夫人自缢以保贞洁,都白?死了!” “你想让娘,因?为你蒙羞吗!” “你死了,干干净净的,我拼着性?命也会去给你报仇!”温柏一口牙要咬碎了,“可你现在活着,还?不如死了!” 在温柏的步步上前,厉声喝斥之下,温蕙向?后退了一步。 又退了一步。 心头垂悬的刀中,终是有一柄,线断刀落。 心头血汩汩。 可能太疼,以至于觉不出疼了。 又或者,早知道会有刀落的这一天。 踉跄退了第三步,直到?有人伸出手抵住了她的背心,让她再不能退。 温蕙转过头去,模糊地,看到?竟是小?安。 “舅爷好大的脾气,动不动叫别人去死。”小?安咬着牙笑,“也不问问人家自己愿不愿意?” “安左使,别乱叫。”温柏冷冷地道,“温家和霍都督有旧,但不是亲戚。” 小?安道:“我嫂嫂和我哥哥,拜过天地的。” “无?媒无?聘,无?父母之命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97、第 197 章(4/5) lt;/h1gt;。”温柏道,“苟合。我是温家长男,我不承认。” 小?安气得咬牙。 温柏盯着温蕙,问:“陆嘉言知不知道这些事?” 温蕙心头的又一柄刀晃动,道:“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但他,往开?封奔过妻丧,他该是……以为我死了。” 温柏问:“他就在京城,你可有去找过他?” 温蕙的脸色苍白?如纸。 温柏懂了:“你没有。” “发?生?了这样的事,你不找娘家,也不找丈夫。”温柏道,“因?为你怕死。” 他问:“可你不想想,你活着,最伤的是谁?” 温蕙嘴唇微颤。 温柏说出了那个最要命的名字:“璠璠。” 温蕙闭上眼睛,流下两行热泪。 “璠璠生?在这样的大族,她爹是探花郎。”温柏道,“可要让人知道她有你这样的娘,她投的这好胎,就白?投了。” 温蕙的情况甚至比和离改嫁更糟。 她委身给了阉人。 温柏想起来霍决当年在牢里的模样。 他见过他最腌臜最残破的模样。 他当然?同情、怜悯霍决,深深地为他心痛。 但这,改变不了霍连毅已经是个阉人的事实?。 “你如今锦衣华服,大宛宝马,便忘了廉耻二字如何?写了?”温柏问。 温蕙摇头,只摇头,许多话憋在喉间,说不出来。 泪流满面。 “你从小?,就是个不爱守规矩的孩子。只你那时候小?,大家都纵着你。”温柏道,“可你现在是大人了。” 温柏盯着温蕙,咬牙切齿:“大是大非跟前,你选择苟活!” “你,配作娘的女儿吗!”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97、第 197 章(5/5) lt;/h1gt; 198、第 198 章 第198章 温蕙紧紧闭着嘴巴, 一句话?都没有?辩驳。 因为辩,是以道理说服对方。而她不肯去死的一切理由,都是无?法?说服温柏的。 因为对温柏来说, 全都是贪生怕死的借口。一个?女?子在这种情况下, 唯一该做的正确的事, 就?是以死殉节。 温蕙去死, 然后温柏哪怕赔上性命再去替她复仇——对温柏来说,这才是对的事。 温蕙全都懂。 再这么下去, 温蕙怕不是要被她哥当场逼死了? 小安斜上前?一步,插在两人中间,挡在了温蕙身?前?, 皮笑?肉不笑?地说:“舅爷,当时的事有?很多身?不由己, 总算最难的时候也过去了。如今我哥哥嫂嫂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你这动不动让人去死的, 何必呢。眼前?,还是青州的事着急, 咱们?先把青州的事解决了再……” “不必了。”温柏道,“就?当我今天?没来过。温家的事, 不劳烦霍都督操心了。” 他看了看温蕙,咬牙道:“你如今是三品诰命,蟒袍加身?,我是管不了你了。只你记着,叫人认出来你, 宣扬出去,陆家的璠璠,咱家的芫娘、苓娘, 都别想有?好名声了。” “你当娘、当姑姑的,好自为之!” “以后,你是霍氏夫人。我们?温家的女?儿,已经死在了开封,葬在了余杭。” 温柏说完,拄着棍子转身?就?走。 小安只觉得额角青筋突突地跳。 真的很久没人敢给他气受了。他虽然在温柏面前?自认是个?弟弟,但他终究是监察院人鬼避忌的监察左使念安。 他气得狠吸了口气,三步并作两步蹭蹭走到门口,喝道:“给我拦住他!” 黑色锦衣的番子们?立刻从院门外?涌进来,将温柏堵在了院子里,手都按在刀柄上。 他们?当然不知道温柏是什么人,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总之只要安左使一句话?,让他们?杀便杀。 这些都是手上染过血的人,手一握住刀柄,杀气自然而然地就?外?放。 温柏嘴唇紧抿,将棍子交到左手里,右手握住腰后刀鞘,拇指一推护手。 “咔哒”一声,刀身?出鞘半寸。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98、第 198 章(1/6) lt;/h1gt;温柏也握住了刀柄。 他是手下领着百十号兵丁的武将,少年时便跟着剿过山匪。 身?上也有?杀气。 两方对峙着。 小安正要说话?,一只手从后面按住了他的肩膀。 温蕙低声说:“三叔……让他走。” 小安磨磨牙,喝道:“放他走!” 番子们?潮水般分开,让出了院门。 温柏把刀摁回鞘中,棍子换了个?手,大步向外?走。 他努力?想走得平稳些。只他腿伤没好,虽硬撑着,还是看得出来微跛。 温蕙看着那个?背影,视野模糊起来。 她记事的时候,他已经是个?壮实少年。成天?带着小妹妹,牵着抱着背着驮着。 闯祸了都是他给收拾。 嘴上发狠说要揍她的时候,落下来的巴掌都像挠痒痒。 嫁给陆嘉言的时候,他送的亲,他背她上的花轿。 他是长男,出生的时候,家里条件还没后来那么好。他是实实在在跟着爹娘受过穷的。 作为长子,爹娘对他的期望和要求,跟二哥三哥都是不一样的。 他跟别的哥哥从来都不一样。 他是长兄啊。从小就?知道要看顾弟弟妹妹。 他叫她去死,温蕙并不怨恨他。 因她知道,倘若她不是苟活着,而是真的被陆正害死了,他一定会拼却性命也要给她报这个?仇的。 其实,那些讲游侠儿的话?本小说里就?是这么写的。在大侠的眼里,性命和金钱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总有?一些东西更重要。 只从前?,温蕙读的时候,总是将自己代入成大侠。她那时候哪想得到,原来她是话?本里那些为大侠所不齿的懦弱配角。 那些配角都是用?来反衬大侠和烈女?的。 一诺千金、慷慨赴义的大侠,和刚烈的贞洁女?子,才是世道所称颂的。 温柏的身?影已经消失了。番子们?也退了出去。 院子里安静起来。 只有?小安还站在门口生气瞪眼。 “三叔。”温蕙道,“青州那边的事,拜托你了。” “我知道。”小安说,“我这就?亲自过去。一点小事而已,好解决。” “只……”他道,“嫂嫂必须得答应我一件事。” 他目光炯炯,盯着温蕙。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98、第 198 章(2/6) lt;/h1gt;温蕙道:“你说。” 小安道:“我这辛苦为温家奔波,回来,必须看到嫂嫂全须全尾的。但凡我回来,嫂嫂有?个?什么万一,什么青州温家余杭陆家,都关我屁事,我摁死他们?!” 他笑?得妖娆:“嫂嫂,你觉得我做不做得到?” 温蕙道:“你当然能做到,你跟四哥一样,都不是好人。” 小安笑?得欢畅起来:“嫂嫂知道我们?。” 温蕙微微一笑?。 她脸上还有?泪痕,却笑?得平静。 “我不会自尽的。”她道,“你不用?担心。” “当然!”小安道,“活着不好吗?” 温蕙道:“有?时候也挺不好的,只是又不甘心死。” 小安呸道:“世上比你活得糟糕万倍的人多的是,都使劲活着呢。” “是啊,光是想到这一点,”温蕙道,“都不甘心随随便便去死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小安道,“你既答应了我,那我便去了。” “多谢三叔了。”温蕙屈膝给他行礼,“我哥哥脾气不好,我替他给三叔赔罪。” 小安也不避,气呼呼地受了这一礼:“我跟你说,整个?大周,敢给我这种脸色看的人,真的不多了。” “是呢,都是我不好,让三叔受委屈了。”温蕙道。 小安享受了会儿,道:“那行,我这就?带人追舅爷去。” 温蕙道:“他的腿……” 这真是,有?血缘就?是不一样。那哥哥叫妹妹去死,妹妹还惦记着哥哥的腿伤。 小安十分嫉妒,哼了一声,道:“我晓得。嫂嫂我跟你说,你别看我打不过你,但外?面的事,交给我你就?放心。” 其实小安年纪比温蕙稍大的。 温蕙对这弟弟,温柔一笑?。 小安先去给霍决写了封信,放了信鸽,然后带人出城追温柏去了。 温柏只有?一辆黑油小车,还是杨家借给他的。小安比他晚出发半个?时辰,但很快就?追上了。 小安原不想惊动他,以免半路发生龃龉。他生怕自己火气上来,半路把温柏给剁吧了喂狗,到时候跟温蕙不好交代。 哪知道温柏的车从官道的第一个?岔路口走的方向就?不对。 小安还以为他走错路了,还想着让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98、第 198 章(3/6) lt;/h1gt;他再多走点冤枉路好嘲笑?他。 等?第二个?岔路口温柏的车依然选择了向南走,小安明白过味来了。 他道:“给我截住他。” 番子们?夹马,呼啸着追上去。 黑油小车被从后方突然出现的锦衣番子们?包围,一柄柄手/弩对准了他们?,弩头闪着冰冷的光泽。 车夫吓得钻到了车辕下面去了。 温柏脸色铁青:“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小安道,“该我问,你想干什么?你这是往哪去?” 温柏道:“我回家。” “呸!”小安翻白眼,“当我是路痴吗?这是往开封府的方向。” 温柏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温柏也没想到,来京城一趟,会是这样的结果。 温蕙竟没死,竟委身?了连毅。 温柏从霍府出来,上了车,脑子稍稍清醒了些。 事情变得很不一样,只有?一样是没变的——陆正该杀! 甚至比之前?他以为的,更该杀! 温柏上了车,便对车夫说:“走,去开封!” 温柏都想好了怎么杀陆正了。 他就?大剌剌地以舅爷的身?份上门。陆正有?太多事要隐瞒,不可能不见他。 只要见面就?行,只要离得足够近就?行了。等?到见面,话?也不必说,直接拔刀砍了他! 来一个?短平快! 如此,才能解了心头恨! 只没想到,走得太阳都偏西了,突然被念安带着人围了。温柏脸色铁青。 “我知道哥哥不愿意看见我。我也挺不愿意见你的。” 当着许多人的面,小安也不乱叫“舅爷”。他跳下马,走到车旁踢踢下面发抖的车夫:“滚。” 车夫手脚并用?地从车底下爬出去了。 小安跳上车辕坐在温柏旁边问他:“哥哥这是想去杀陆正吗?” 温柏抿着唇不说话?。 小安摸出腰间的匕首把玩着,道:“那可不行。” 温柏怒道:“凭什么不行!” “凭陆正该怎么处置这个?事,温家哥哥说了不算,”小安道,“得我哥哥说了才算。” 他说完,灿然一笑?。 手中匕首旋转,刀柄照着温柏的大腿,狠狠给了他一记黑手! 小安观察很久了,已经看出来温柏的腿痛处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98、第 198 章(4/6) lt;/h1gt;在哪里。他这一下子,就?照着那里去的。 温柏也是条硬汉,这一下剧痛,硬是咬牙憋住了没哼出声,只人捂着腿侧倒下去了。 小安从车辕上跳下来,冲番子们?努努嘴。 番子们?一拥而上将温柏捆了起来。 温柏张嘴喝骂,小安叫人绑了他的嘴,把他丢进了车厢里。 番子把车夫提溜过来扔回到车辕上。 小安道:“调头,回青州。“ 车夫乖乖地转了方向。 河南府和开封府都在河南,离开封府不到三百里的距离。 霍决受命来办周王以庶乱嫡的案子。 照皇帝的意思,这一任的周王既然没有?嫡子,正好趁机收回“周王”这个?亲王位。 亲王位是世袭罔替的,亲王死了,会有?一个?嫡出的儿子承袭亲王爵,其他的儿子封郡王,郡王的儿子封振国将军,振国将军的儿子封辅国将军,累次减等?。 亲王一直在,就?一直不停地生出新的郡王们?,郡王们?又生出新的振国将军们?,振国将军们?又生出新的辅国将军们?。 赵家人一直都很能生,周王一系是其中的佼佼者,血脉之广,人数之众,光他一系,能吃掉河南三分之一的赋税。从景顺帝,到元兴帝,到淳宁帝,历任皇帝每每看到户部的数据,都心疼得直抽抽。 故皇帝最乐见这样的爵位能收回。 更何况周王是太/祖血脉,论起血缘来,跟当今的天?子早就?出了五服了。 谁看着远房亲戚疯狂生孩子吸自己的血都不会开心的。 霍决很明白淳宁帝的心思,他是打定了主意这次过来要替皇帝收回这个?亲王爵的。 不料却掀开了一桩大案。 监察院惯用?的一个?手段,便是诱惑威逼事主府中的下人检举揭发,常能得到许多有?用?的线索和意外?的发现。 这次实在是意外?,周王家的正堂里,揭开青石地板,下面竟然铺着一层金砖! 所谓金砖,乃是御窑烧制的一种特殊的地砖。细密沉凝,有?暗金光泽,敲之有?金属声,顾名金砖。 金砖,专供禁中,铺于?皇帝的宫殿里。 它是皇帝专用?的。 金砖都有?了,龙袍还会远吗? 霍决也是没想到一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98、第 198 章(5/6) lt;/h1gt;起继承纠纷案会牵扯出这样大的事来。但他出来办事,淳宁帝都会给他一道“代朕行事”的手谕,霍决当即便持手谕从河南卫军调了兵,围了周王府。 周王府的府兵不怎么能打,也根本不想为了一群宗室,跟大周的监察院和卫军打,基本上直接就?缴械投降了。 监察院将周王府掘地三尺,找到了王府密库,果真找到了龙袍! 那龙袍老得都掉色了。 因它并不是刚死的这任周王的,也不是上一任周王的,它实际上,是上上任周王的。 不想当皇帝的藩王不是好藩王。每个?藩王都肯定做过皇帝梦。 只真敢烧金砖裁龙袍的,那是不要命。 时间太久远,已经无?从可考前?前?前?任周王为什么最终没起事,但周王系曾经有?谋篡之心是铁板钉钉的了。 这很好,正是需要监察院大展身?手的情况。 霍决在河南府,将整个?周王系一网打尽。 这事,百姓喜闻乐见,百官喜闻乐见。竟没有?一个?人骂监察院不好的。 尤其是河南官员。 大周官场上都知道,当官莫去河南。河南这个?宗室多如狗遍地走的地方,不仅难出政绩,还经常受宗室的气。 难得监察院给他们?出了口气。 办案子办得如火如荼的时候,霍决收到了小安的飞鸽传书。 康顺见霍决脸色有?异,问:“怎么了?” 霍决把小安的急信给他看了。康顺看完,气得直笑?。 “这陆正,真个?是狗急跳墙啊。”他道,“竞对亲家下手。” 哎,真想让他知道,他儿媳妇如今是都督夫人了。他要是知道了,不知道还会不会对温家下黑手了。 “温家倒是没什么事,受了些委屈。小安过去处理了。”康顺问,“开封那里,要不我过去一趟?教?训教?训他?” “不用?去,别动他。”霍决道,“就?让陆正好好的,平安顺遂如意。” 陆正干的事情越坏,他人过得越好,就?越是一坨横亘在温蕙和陆嘉言之间无?法?逾越的庞然大物。 康顺砸吧了砸吧嘴。 “……”霍决问,“干什么?” 康顺道:“就?怕将来我嫂子揍你。” 霍决道:“我受着便是。” 停了停,还是道:“这里交给你。” 康顺:“啊?” 霍决道:“我回京城去。” 康顺道:“也是,回去看看吧。温家大哥把嫂子骂了一顿,叫她殉节呢。” 霍决坚定地道:“她不会想不开。” 话?是这么说着,半个?时辰之后,便将这一大摊子的事都交给了康顺,一队黑衣人如三百里奔袭一般,往京城去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98、第 198 章(6/6) lt;/h1gt; 199、第 199 章 第199章 霍决回京城的速度, 都能赶上监察院的信鸽了?。 到家里的时候,温蕙正?在园子里,坐在水边的一块湖石上, 端着小碟, 正?在喂鱼。 见到他?, 她有些?意外:“你回来啦?” 她放下?小碟, 想要?站起来。 霍决却风尘仆仆地过去蹲在她面前,按住了?她的手。 “青州的事都好解决。”他?道?, “你别担心。” 温蕙道?:“你都知道?啦?” 霍决道?:“大哥在百户的位子上也待得够久的了?。这次正?好,把姓冯的弄下?来,给大哥腾个位子。大哥二哥都往上升一级。” 从百户到千户, 对军户人家来说,是一个质的飞越。 温蕙道?:“多谢你啦。” 霍决摸着她的手:“说什么谢不谢的。” 温蕙微微一笑。 过了?片刻, 她道?:“四哥, 我这心里恨得要?死。” 霍决道?:“我知道?。也是怪我, 实在该叮嘱青州那边多盯着些?温家的。” 霍决六七年?前便?把欠温家的还清了?。大家各有各的日子过,谁见天?地还特意去盯着谁呢。 何况谁又想得到会出这种事。 便?是陆家, 若不是因为?还有一个陆璠,连夏青家的这个眼线都可以撤了?, 让她解脱。 温蕙都已经到了?霍决身边了?,霍决只要?盯好温蕙一个人就够了?。 他?此时,正?用眼睛盯着温蕙,眨也不眨地观察她的神情。 “怪谁也怪不着你。”温蕙说,“陆正?心里有鬼, 便?已经做不了?人事了?。四哥,可有什么法子,既能罚了?他?, 又不伤到别人?” 霍决道?:“你知不知道?自己贪心呢?” 温蕙默然。 霍决道?:“他?是陆嘉言的爹,陆大姑娘的祖父。我弄死他?易如?反掌,只他?要?是死了?,陆嘉言新科探花丁忧三年?,仕途要?大大地受损的。我若不弄死他?,动他?官职,必得有由头,不管什么由头,都不可能不影响陆嘉言。陆夫人和陆大姑娘,都要?靠着陆家的男人活着,他?们活得好,仕途稳固,陆家女人才?能活得好。” 他?道?:“这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99、第 199 章(1/5) lt;/h1gt;世?上,从来没有两全的事。你只能求一头,要?么快意恩仇,要?么隐忍求全。” 温蕙道?:“忍字心头一把刀。这字是谁造的,他?怎么这么明?白?” 霍决摩挲她的手:“心里不痛快,多出去走走。她们说你这些?天?都没出去跑马?” 温蕙道?:“我在家里跑过了?。” 家里虽有校场可以跑一跑马,哪有城外的绿野树林跑得痛快。 霍决眼神微黯。 温蕙道?:“你蹲着腿不酸吗?” “若酸了?,崩了?筋伤了?肉,就截了?这条腿吧。”霍决道?。 温蕙嗔道?:“胡说什么呢。” “你若心疼我,便?自己好好的。”霍决道?,“这世?上没有我扛不住的事,只有你。” 温蕙握住他?的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霍决道?:“你不开心。” 温蕙道?:“就知道?说别人贪心,不知道?看看自己贪不贪心。” “我就贪心。”霍决道?。 他?撑地站起,却没有立刻直起身来,弯着要?先把温蕙抱了?起来。 “我想要?权势,我还想要?你。”他?道?,“我要?了?你,还要?你开心。” 温蕙坐在他?的手臂上,搂住他?的脖子啐他?:“快放我下?来,像什么样子!” “自己家里。”霍决抱着温蕙往上房走,“蕙娘,大哥说的话不必放在心上。” 温蕙道?:“你放心好了?,我都说过好几遍会跟你好好过日子了?,我不会去死的。” “我知道?你不傻。”霍决道?。 温蕙道?:“你才?傻。头发?上都是土味,快去洗澡。” 霍决笑了?,抱着温蕙向上托了?托。 “蕙娘,你知道?男人为?什么要?女人守贞?”他?问。 温蕙诧异:“这个有为?什么?那不是应该的吗?” 霍决道?:“有。” 温蕙好奇:“那是为?了?什么?” 霍决道?:“为?了?省钱。” 温蕙:“?” 霍决道?:“男人天?生就有遗留血脉在人世?的想法,刻在骨子了?。要?保证女人生出来的是自己的血脉,就得想办法把女人关起来,不叫她们碰别的男人。这就得搭屋子盖院子把她们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99、第 199 章(2/5) lt;/h1gt;关起来,多费钱。” “从小就告诉女人,守贞可敬,失贞可耻。天?长?日久,不用屋子院子,女人自己心里边就把自己关起来了?,只肯给一个男人生孩子,要?让别的男人碰了?,就要?死要?活。别的女人看了?这惨样,更不敢让别的男人碰自己了?。男人做的,就是动动嘴皮子,你说,省钱不省钱?” “你这是什么歪理?”温蕙呢喃,“怎么听着很?有道?理?” 霍决道?:“因为?我说的是大实话。” 温蕙抱着霍决的头,听了?这大实话,只觉得有些?从前想不明?白的事,好像想明?白了?。 “只大实话说的人不多。大家都是听着这些?教化人的话长?大的,所以男人、女人都信了?。大哥便?是这样的人,他?看不明?白,他?相信这些?都是该守的规矩,是不能不遵守的。”霍决道?,“可实际上,你若站在足够高的位置才?会知道?,地位越高的人,越是不守规矩。规矩是他?们用来管束别人,方便?自己的。” 温蕙叹道?:“就算你说的是实话,世?间的人还是活在规矩里。” 陆夫人、璠璠、温柏,通通都是。每个人只能按照世?间的规矩行事,做世?间人都觉得是“对”的事。 “我管别人作什么。”霍决道?,“我只要?你明?白就行。你要?活得明?白,别被这些?规矩框傻了?。” 温蕙“嗯”了?一声。 霍决单手抱着温蕙回到了?房里,关上了?门。 小安出发?的时候给霍决传了?信,到了?青州才?一天?,收到了?霍决信鸽送来的回信。 “跟我想的一样。”小安收了?信,撇嘴,“真是的,这点事,还要?让我念安出马。” 一个千户和一百户之间的事,劳动监察左使念安亲自出手,实在是杀鸡用牛刀了?。 冯千户黑料多多,旁的不说,光是强占民女的事,就好几起。小安一拿下?他?,四里八乡的听说了?,跑来哭着伸冤要?给女儿报仇的就好几家。 小安大乐,充了?回青天?大老爷。 乡亲们都说,没见过这么俊的青天?大老爷。 “娘咧!”杨百户对女婿说,“你认识监察院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99、第 199 章(3/5) lt;/h1gt;的念安!” 女婿竟不是吹牛,竟真的认识大人物。 温柏被送到杨家养伤,绷着脸道?:“不认识。” 杨百户斜着眼道?:“你可就我这么一个丈人,别吃独食。” 温柏道?:“真不认识。爹你别想着沾光,监察院是什么地方,能让人占便?宜的吗?” 杨百户想想也是,缩缩脖子。只还好奇温柏怎么能搬来监察院的念安,追着问。 温柏只不说,再逼就倒床上装死。 这傻女婿。 杨百户气哼哼。 小安办事雷厉风行,嘁哩喀喳的就把事情办了?。 温松和虎哥都从牢里放出来,一家人团员了?。 温松见了?温柏,问:“咱什么时候去杀陆老狗给月牙儿报仇?” 温柏只是沉默,神情晦涩。 温松诧异:“哥?” 温柏打发?了?虎哥,只留了?温松和杨氏,告诉了?他?们真相。 “竟还活着……”温松第一反应和温柏一样,情不自禁先落了?泪。 杨氏脸沉着,抿了?抿唇,咬牙道?:“这事捂住!” 兄弟俩都看向她。 杨氏道?:“家里还有芫娘、苓娘以后要?说嫁呢!叫人知道?了?,正?经要?脸面的人家不会来娶,上赶着来求娶的都是想沾霍四郎的光的,你们敢嫁?” 兄弟俩都沉默了?。 温家的长?媳杨氏拍板:“这个事,就到此为?止了?。咱家的妹妹,已经葬在了?余杭。以后陆家不来往了?。咱先过好自己的日子。” 青州的事情嘁哩喀喳解决了?,小安已经从冯千户那里审出来,给陆正?和他?当中间人的是青州府的郑知府。 霍决的指示是解决这事但不扩大化,尽量低调。 话虽这么说,但俗话说贼不走空,不是,俗话说监察院不能白干活。小安决定去和青州府的郑知府做一次亲密友好的会晤,谈谈这趟出来的差旅费问题。 临走前他?去见了?温柏:“我要?走了?,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带给我嫂嫂的?” 温柏沉默了?很?久,道?:“你跟她说……” 他?又说不下?去。 当时的激愤下?去了?之后,如?今也没那么强烈地想让妹妹去死了?。 可温家女儿嫁给了?阉人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99、第 199 章(4/5) lt;/h1gt;,又实在是个羞耻的事。 现实与理念撕扯着人,纠结得难受。 尤其是,他?最想做的事其实是杀陆正?。只当时被小安捆了?没做成,现在杨氏也是坚决不许他?去杀了?。 有种身不由己的感觉。 他?一个大男人都如?此,想想月牙儿,她当时…… 温柏最终什么话也没有给温蕙。 小安回京的时候已经是九月中旬。 康顺还没回来,还在河南府扫尾,但周王案基本尘埃落定。 周王一系的爵位都撸了?,嫡系都问了?斩。 从周王府起出来的金银震惊了?皇帝。 周王这个爵位是从太/祖皇帝时便?分?封了?的。这周王府几和大周同岁,一直盘踞在河南吸血,积累了?二百余年?的财富,尽数落入了?皇帝的私库。 后世?戏称,周王倒,淳宁饱。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199、第 199 章(5/5) lt;/h1gt; 200、第 200 章 第200章 康顺人还没回来, 一箱箱金银珠玉先送回了霍府入了库。比起来,小安从?青州带回来的?银子竟不值得看了。 霍府的?帐不分内外院,且霍决要让温蕙了解一下家里这?个密库。故箱子入库的?时候, 温蕙也在场。 实在为这?数量心惊肉跳。 从?地道里出来, 她牵着霍决的?手告诉他?:“有?点害怕。” “不必怕。”霍决说, “皇帝许我坐这?个位子, 给了我这?座宅子,便是允了我伸手, 拿我的?那一份。” 正常普通官员的?宅子里,也不大会有?这?种隐蔽的?地道密库。 这?宅子,以?前是那个赫赫有?名的?牛贵的?宅子。 小时候, 娘吓唬她的?时候都说:再淘气,牛贵来抓你! “我为皇帝做很多事情。”霍决道, “有?些是像周王案这?样可以?公开?的?, 有?些是不能让人知道的?。我拿到的?, 与我付出的?,和皇帝因此得到的?, 都相称。” “我其实有?时候常没感觉。单说起‘监察院都督’的?时候,有?时候感觉不真切。”温蕙道, “可是换一个说法,突然间就就能体会到了,你现在……其实就是牛贵了。” 霍决笑了,又有?些怅然。 “他?是个很厉害的?人。”他?道,“我非常仰慕他?。” 温蕙道:“我听说他?是死在你手里的?。” 霍决承认:“是。” 他?道:“我还杀了他?的?家眷。我答应过他?不杀的?。” 温蕙脚步顿住, 呼吸也屏住。 霍决道:“蕙娘,你得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做我的?妻子,得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和我是怎么?干的?。”他?道, “否则,将来易被人用来蛊惑你,离间你我。” “监察院的?霍决无父无母无亲人,本来没有?弱点的?。” “现在,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我的?弱点。” “我吗?”温蕙想了想,道,“不会。” 霍决道:“就会。” 温蕙叹了口气,把头靠在他?手臂上?:“嫁了个坏人。” “家里建个佛堂吧,我给你念念经,消消罪孽。”她说。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00、第 200 章(1/5) lt;/h1gt;  “你想建就建吧。”霍决道,“我不信这?个的?。我只?信现世,不信来生。” 温蕙道:“人的?心里总得有?点希望啊。” 霍决道:“好吧。” 他?道:“蕙娘,你的?功夫不许丢下。” 温蕙抬起头。 他?道:“我杀牛贵妻子的?时候,她完全不能反抗。她是个普通的?女人,只?能受死。你不能这?样。” 温蕙道:“会有?那样一天吗?” 霍决道:“那谁说得清楚,人世无常,你该体会到了。” 温蕙道:“是,的?确无常。” 她又问:“你有?很多仇家吗?” “没有?牛贵的?多。我毕竟根基还浅。”霍决道,“但这?世上?,肯定?有?人恨我去死的?。” 温蕙想了想道:“我的?匕首还给我。” 她不可能成日里抱着长/枪,匕首这?种小巧的?东西带在身上?才方?便。 “早扔了。”霍决道,“改天给你一柄好的?。” 他?又想起一个事:“对了,赵胜时问斩了。” 赵胜时关了几个月,秋后问斩了。他?的?妻子儿子们都夺了诰命功名,流放了。 提起这?个名字,都恍如隔世了。 温蕙道:“他?活该。” 这?世上?最痛快的?,莫过于恶人恶报,罪有?应得。尤其是你的?仇家。 最憋屈的?,是你对恨的?人无能为力。 温蕙不是以?德报怨的?人,只?她有?比“报仇”更?重要的?人要保护,一丝都不能伤着。 所以?没办法。 小安回来,跟温蕙汇报青州的?事。 “如今是让大哥暂代了千户,二哥暂代了百户。”他?道,“我跟山东都指挥使司通过气了,折子送到五军都督府,回头哥哥去说一声就行了。等批下去,就转正了。” “辛苦你啦。”温蕙道,“我哥有?没有?又对你说难听的?话?” “没有?,大哥可客气了。”小安面不改色地说。 实际上?回青州的?一路上?,除了吃饭喝水,他?都叫人绑了温柏的?嘴。 自?己哥哥的?脾气自?己知道。温蕙只?假装信他?。 “他?后来想让我给你带个话。”小安啧道,“又吭哧说不出来。”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00、第 200 章(2/5) lt;/h1gt;温蕙笑笑:“像他?。” 霍决和小安关上?门,让他?把那日温柏与温蕙的?对话复盘了一遍。 小安头脑聪明?,记忆力强,基本上?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 “可气死我了!”他?叉腰骂,“他?要不是咱大舅哥,我弄不死他?。” 他?又道:“我一进门就听说了,怎么?嫂嫂现在不出城跑马了?是不是叫他?给说的??” 霍决没有?回答他?,只?握着下巴,目光投在桌案上?。 温蕙的?确一直没有?出门了。霍决也是想知道原因。 刚刚从?小安复述的?对话中,他?听到了那个答案。 陆璠。 每个人都有?软肋和弱点。 就如同温蕙如今是霍决的?弱点,陆璠则是温蕙的?软肋。 她是她与陆嘉言割不断的?连接点,是她甘愿不出门不露脸的?根本原因。 陆嘉言给温蕙的?许多东西,霍决都给不了。 霍决能给温蕙的?,却都因为陆璠的?存在,温蕙享受不到。 霍决的?目光变得冰冷起来。 他?唤了亲信来:“去盯着,看陆大姑娘下一次什么?时候出门。” 陆侍郎府。 陆睿散值后没有?回家,随陆侍郎回了他?的?府邸,饮茶对谈。 “周王这?个案子,整个河南都在拍手叫好。”陆睿道,“河南受宗室之苦久矣。” “霍临洮这?次又立功,陛下是愈发倚重他?了。”陆侍郎道,“这?是又一个牛贵啊。” “倒也未必。”陆睿道,“报上?来的?名单我在御前看了,没什么?攀扯。” 陆侍郎不以?为意:“光是周王一系就多少人哪,再攀扯,河南要血流成河不成?” 且周王不似当年潞王,潞王是真的?起兵谋反了,周王是想谋反没真干。 陆睿道:“废了周王这?一系,河南的?赋税都轻松了。” “周王府二百余年了,积攒了多少财富,怕是除了霍决再无人知道了。”陆侍郎道,“陛下很高兴吧?” 监察院经办的?案子,罚没的?财产都不入国库,入皇帝的?私库。这?也是历任皇帝为什么?这?么?纵容监察院的?原因之一。 皇帝说是富有?四?海,其实想从?户部手里抠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00、第 200 章(3/5) lt;/h1gt;钱出来,也挺难的?。 “驱动监察院,不失为一个削藩的?路子。”陆侍郎道。 “终不是正途。”陆睿道,“且得有?这?么?一个人,敢为陛下去做这?个事,还得做好准备,等到宗室的?怨气沸腾的?时候,替陛下做宗室的?祭品。” “那不是正好吗,霍临洮就是现成的?这?个人。”陆侍郎道,“宦官就是这?么?用的?。” 陆睿不置可否。 待喝完茶,陆侍郎道:“你伯母想璠璠了。” 陆睿道:“明?日让她过来给伯母请安。” 陆侍郎道:“等出了妻孝,赶紧完婚,让璠璠有?人教养。” 陆睿点头:“好。” 陆侍郎又道:“你母亲的?事别跟你父亲争了。知道你的?孝心,只?你父亲说的?也对,哪有?儿子拆散夫妻的?。” 陆睿眼神微黯。 离开?陆侍郎府回到自?己家里,便有?人来禀:“青州来信了。” 他?前阵子给青州写了第三?封信,终于等到了回信。陆睿丢了缰绳便往书房去了。 只?这?回信还不如不回,竟只?有?八个字。 【善待璠璠,不必回信。】 陆睿沉默许久无言。 直到夏青家的?带着璠璠来书房找他?,璠璠唤道:“爹爹。” 陆睿回神,把信纸折了塞进抽屉里,露出微笑,将女儿抱到了膝头。 夏青家的?把一叠纸交上?去:“这?是大姑娘今日的?描红。” 陆睿检查了,夸奖了一番。告诉夏青家的?:“明?日让璠璠去给她伯祖母请安。” 夏青家的?道:“是。” 翌日带着陆璠往陆侍郎府去。 车子穿过繁华的?主干道,拐了几拐,进入了另一条路。 路两旁没有?店铺,只?有?院墙。这?条路其实是两户人家宅院之间的?间隔。往陆侍郎家去走过许多次了,往常里也会有?行人车马,只?今日,马夫驾着车一拐进去就觉得静。 静得诡异。 陆璠出门一前一后两辆车。有?妈妈,有?丫鬟,有?小厮,有?马夫。 车在这?路上?行了一半的?时候,对面响起了马蹄声。 马夫觉得不对,想带住车子,对面疾驰的?烈马已经冲到了眼前。那马浑身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00、第 200 章(4/5) lt;/h1gt;乌黑,四?蹄踏雪。危急时刻被骑士急勒,前蹄抬起,人立嘶鸣! 虽没撞上?,但陆璠所乘之车的?马匹已经受惊,也人立起来,车子便翻了。 夏青家的?脑袋撞在了车壁上?,猝不及防,手中滑脱。 一个小小的?身形便从?车厢里滚了出来。 霍决按下马头,盯着那个孩子。 陆璠倒没有?受伤,只?是突然被甩了出来,在地上?滚了好远,坐起来,扶着脑袋,觉得头晕晕的?。 正在这?时,有?很大很大的?影子笼罩住了她。 陆璠放下手,抬起头来看。 对坐在地上?的?小孩子来说,那个人实在太高了。他?把太阳都挡住了。 陆璠抬头看去,那人几乎是一个黑色的?影子。只?这?黑影生了一双特别漆黑的?眼睛,正低头盯着她。 陆璠打了个寒颤。 现在正是北方?最舒适宜人的?秋日。 陆璠不能明?白为什么?会觉得冷。 因她小小年纪,虽感受到了,却还不能理解什么?叫作杀意。 也不能明?白,天子脚下,青/天白日,监察院的?人就敢封街杀人。 作者有话要说:五军都督府,195章误写作五城兵马司,已修。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00、第 200 章(5/5) lt;/h1gt; 201、第 201 章 第201章 爱屋及乌这种事的前提是, 乌不能影响了屋。 或许于有些人,在乌影响了屋的时候,依然可以接纳容忍, 甚至看着屋因乌受损, 依然容忍。 但霍决不是这样的人。 霍决是一个习惯于解决问题而不是包容问题的人。 他也?没有那么多的爱给温蕙以外的人。 诚如温蕙都知道的, 他是一个坏人。 或者从皇帝和高等级的官员的视角来看, 当然不能简单地这样定义霍决。但从万千普通人的视角来看, “坏人”两个字,足以定义牛贵和霍决这样的人了。 他能将他最温柔的柔情捧给温蕙,对别的人,他始终都是人鬼避忌的监察院霍决。 甚至连牛贵都死在他手里。 当他想杀陆璠的时候,决定亲自出手。 监察院杀人的手段有千千万,但当霍决要亲自出手杀人的时候, 甚至不需要使什么诸如投毒、推下水塘之类假作?意外的曲折委婉的手段。 霍决的权与势就是可以当街杀人,却瞒天过海。 这条路已经封了, 连冲洗地面血水的水桶都准备好了。 一个活口都不留,让她们自人间消失。 温蕙那里,她想听到什么样的结果, 霍决就可以给她什么样的版本。 温蕙知道他是个坏人, 但终究不曾亲眼见到过他一步步爬上来的过程, 不知道他的刀下?都死过些什么人,便想不到他的坏与普通正常坏人的坏, 究竟差了有多远。 温蕙的认知,到底还只是对正常人的认知。 早先温蕙刚到霍决身边的时候,霍决其实还曾想过,若温蕙愿意将陆璠从陆睿身边抢到自己身边,他可以视这孩子为己出。 可当他真的亲眼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车里滚出来的时候, 他看到她小胳膊小腿,会翻身坐起,会捂着头,是个活生生会动的小生命的时候,他才感受到了发自内心里的对这孩子的憎。 霍决不憎陆睿,却憎陆璠。 因陆璠是他永远失去,不可实现的存在。 是他心底最黑的黑色。 他对她的杀意便强到了小小孩子都能感受到的程度。 然后陆璠放下了手,抬起了头。 一双眼似琉璃。 一张脸……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01、第 201 章(1/5) lt;/h1gt;明明肖似她的父亲,可…… 真是奇妙。 霍决看到了月牙儿。 她坐在廊凳上,晃悠着小短腿,吃着松子糖。 糖吃完了,她贪婪地舔着沾了糖粉的胖手指。 月牙儿才不丑,她哼哼。 那些碎而短的记忆是霍决小心收藏的宝藏。如今活生生地在他的眼前。 霍决蹲了下?去,阳光从他的肩头泻过去,打在了陆璠的脸上,照得那皮肤净透。 无需怀疑,陆璠长大,绝对是个美人。 霍决伸出手,摸了摸陆璠玉琢般的脸蛋和熟悉的眉眼。他手心的茧刺得陆璠皮肤疼,陆璠伸出手来,攥住了他的衣袖,两臂伸直,用力抵住。 这是反抗的姿态。 纵眼前的黑衣男人,看她的目光中带着眷恋,甚至给了她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容,陆璠依然打心里对他感觉到恐惧。 恐惧第一眼看到的高大、黑衣、挡住了阳光的肩膀和带着杀气?的眼睛。 小孩子说不出大道理,却有最敏锐的直觉。 但陆璠根本反抗不了霍决。 夏青家的捂着头从车厢里爬出来,见到眼前的黑衣人们,顿时明白了一切。 她当然不知道包括她自己在内的所有陆家人刚刚死里逃生,但依然恐惧得说不出话来。 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穿黑色蟒袍的男人,将陆大姑娘举了起来,抱在了怀里。 陆璠看见了夏青家的,喊了声“妈妈”。 夏青家的不敢动。作?为官宦人家的体面妈妈,她在京城已经生活了大半年,又有着自己的隐秘,当然知道穿着黑色织金蟒袍的男人是谁。 “陆大姑娘的车坏了。”那男人道,“我送她去陆侍郎府。” 夏青家的呆住。 陆侍郎夫人在家里等着璠璠上门,没想到等到了监察院都督霍决,大惊。 丈夫去衙门当值去了,家里只有她。这本不该出垂花门的妇人,只能亲自到外院去迎。 她也不是第一次见到霍决,同生活在京城,总会偶尔看见,只一直都是远远的,从未这么近过。 那男人站在那里,真是高大,一看就是北方人。倘若不是个阉人,也?是能让女子偷着多看几眼的英俊郎君。 只可惜。 陆侍郎夫人一眼看到了他怀中抱着的璠璠,这画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01、第 201 章(2/5) lt;/h1gt;面真是违和,监察院人鬼避忌的霍决,怀里抱着他们陆氏的女儿。 她唤了一声:“璠璠!” 陆璠回头,看见她,也?唤了声:“伯祖母!” 陆璠虽然坐在霍决的手臂上,但没有像被父亲抱着时那样柔软地贴在对方的身上。她的小手揪着霍决的衣襟,手臂一直是伸直的,使自己的身体和霍决的身体保持距离。 她看到陆侍郎夫人,才放开手,向她张开手臂。 陆侍郎夫人忙过去伸手接。 霍决将陆璠给了陆侍郎夫人。 “路上冲撞了陆大姑娘的马车。”他道,“还好人无事。” 陆侍郎夫人能说什么呢,只能道谢:“劳烦都督了。” 霍决点点头,摸了摸陆璠的头发,走了。 陆睿家的两辆车坏了一辆,夏青家的挤在另一辆马车上跟在后面来了。 陆侍郎夫人问她怎么回事。 夏青家的道:“我们坐在车里,只听到马蹄声,车突然就翻了。我爬出来一看,是监察院的人。刚刚他们走的时候,还赔了修车的钱。” 陆侍郎夫人不免抱怨:“城里头跑什么马,真是,幸好没伤着我们璠璠。” 夏青家的道:“得亏我们的车子走得慢。” 但陆璠的手上还是有些搓破了皮的地方,难为小孩子竟一直不哭。 陆侍郎夫人心疼得不行?,叫婢女们小心地为陆璠清理伤口,又给陆璠换了干净的衣裳,将她抱在怀里,柔声安慰。 又问她:“那个人跟你说什么了?” 陆璠道:“他问我在家里怎么称呼爹爹。” 陆侍郎夫人:“?” 陆璠道:“我说‘爹爹’。” 这是什么傻问题,陆侍郎夫人莫名。 是夜,霍决与温蕙面对面相拥而卧,轻轻摩挲着她的后颈。 “蕙娘,”他道,“我想要个孩子。” “好呀。”温蕙道,“我们去善堂抱养几个。” 她一说便是“几个”。 因她的爱落不到具体的某一个的身上。若他抱养了孩子,让这些孩子姓霍承继香火,她一定能善待这些孩子,好好抚养他们长大。 但她的爱,只能给她自己的孩子。 这都是上苍造人时便刻在人类的骨子里的东西。 如男人要留下?自己的骨血,如女人经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01、第 201 章(3/5) lt;/h1gt;过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血肉相连,便与这一块从自己身上分离出来的血肉有着与旁人不同的牵连。 霍决也不想要旁的孩子。 他想要一个像陆璠那样的孩子。 一双琉璃似的眼睛,那样的好看,那样像她。 喊“爹爹”的声音,让人心里想化掉。 温蕙不知道白日里霍决的心态经历了怎样的冰山熔浆两极般的变化,也?不知道陆璠曾经生死一线。 她在霍决怀中沉沉睡去。 睡梦中一直能感觉到霍决的手抚着她的小月复,热力透过了皮肤。 周王案后,陆睿与陆侍郎曾在散值后饮茶闲谈,点评时政。 陆侍郎由周王案而发感慨,觉得不失为一种削藩的手段。 陆睿不能赞同。 因手段终究只是手段,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皇帝驱使宦官为其卖命,做见不得光、会招致民怨的事,然后在民怨沸腾时推这宦官出去顶罪,一杀了之,百姓还要额手相庆,歌颂皇帝英明。 这是帝王手段,这手段在施行时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宦官的专权、擅权。 这等手段,历朝历代的皇帝都在用。淳宁帝登基时间还短,已经有了一个霍决。 景顺帝时期,不知道多少权阉沉沉浮浮,用性命填了皇帝的。 而宗室繁衍过盛,给国家财政造成巨大负担这件事,积弊已有百年。 削藩这个事,已经是好几任皇帝和许多臣子的未竟之志。 只做起来太难。 因皇帝们常恨亲戚们吸国家的血,但当轮到他们分封自己的亲生儿子时,又怨怪好地方都被亲戚们占了,不能给亲生儿子们更丰腴的封地。 便用手段一时解决掉如周王这样繁育得过于庞大的亲王支系,也?改变不了这个循环怪圈。 陆睿的志向是从制度上解决这个问题,从根本上改变宗室的分封制度。 只这个事对他来讲,也?如其他的文臣一样,只是“志向”。 要等到他有资格去做,且得二三十年之后,登了阁拜了相再说。 但这场闲谈点评中有一点的确被陆侍郎说中了。 皇帝自己,觉得这种手段很好。 因他尝到了甜头,既得利益者,总希望能将这种模式维持继续下?去。 他对霍决道: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01、第 201 章(4/5) lt;/h1gt;“宗室们对朝堂无甚贡献,却靡费甚巨,实令人无奈。若是民家,有些血脉已经远到可以分宗了。” 不需要说更多,霍决已经提炼了这里面的信息。 远支宗脉,已经令皇帝有想法了。 霍决简简单单道:“是。” 心意相通,默契早成。皇帝无需多说,只点点头。 又道:“立后的事,我心意已决。” 霍决抬头。 “就李十。”皇帝说,“看来看去,还是她。” “其他人也留下?,我跟李十已经谈过了。李十说,得一视同仁。” “都从贵人做起吧。” 淳宁四年十月,皇帝确定了心意,立南阳李氏嫡女为后。 其余如宁菲菲那样,被家族当作?皇后候选人推出来的女子都留在了宫中,一视同仁地封作?了贵人。 开始慢慢地,在后宫熬资历,争帝宠,生皇子。 独李十娘从宫里挪出来。 李家嫡支已经几十年不出仕,专心经营秋山书院,但旁支亦有人在京城为官。李十娘挪到了李氏族人的府邸中备嫁。 礼部如火如荼地准备起立后大典的诸多事宜,忙得脚打后脑勺。 李十娘自己反倒很闲。 李大小姐道:“等立了后,我就功成身退了。” 宫里实在待得腻歪,哪有书院里清朗舒爽。 李十娘道:“辛苦大姐姐了。” 李大小姐道:“皇帝是个不错的人,对女人和身边人都挺好的,也?十分懂得女人心思?。” 想了想,补充道:“长得也?不赖。” 也?还不算老,正是男人成熟有魅力的巅峰时刻。 她道:“我看你和他,相谈甚欢。” 李十娘莞尔:“他学问不怎么样,但自己知道自己,并不强装。人也有趣。” 李大小姐点头。 “当你这么想他的时候,”她缓缓道,“就想一想,方皇后是怎么死的,想一想陛下?的出身,想一想他是怎么上位的。” 房中的空气一点点凉下?去。 “再想一想,”李大小姐淡淡地道,“上皇可是寿终正寝的?” 李十娘的笑容消失。 许久,她俯下?身去,向长姐行?礼,额头几要触到榻几,声音微颤:“多谢大姐姐。” 李大小姐睥睨着妹妹。 “我早说过,男女的事,得跳出来看。” “跳不出来,坑死个人。”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01、第 201 章(5/5) lt;/h1gt; 202、第 202 章 第202章 宁家五夫人此?时庆幸万分, 狠狠地发作了宁五爷一通。 “说什么?皇后皇后,说得仿佛皇后已经?是咱家的一样!”她?道,“幸好没把菲菲送进宫去!” 和?宁菲菲一样被自己的家族作为皇后候选人送进宫里“进学”的女孩子都被皇帝留下了。谁不是奔着皇后的位子去的, 结果?呢? 大家里尊贵的嫡女, 个?个?都做了妾妇。 别说什么?皇妾贵, 皇帝的妃子一样是妾妇。更何况嫡女们还不是妃呢, 莫说妃, 连嫔都不是,只是贵人。 当然大家都明?白一开?始的低位是为了给以后的加恩晋级留出空间来。 但宁五夫人是个?当娘的,她?昨日里去了孙家,孙家二夫人哭得跟什么?似的。想想在自己家里养得金尊玉贵的女孩子,从此?在那深宫里熬日子。弄得她?都跟着掉泪了。 此?时此?刻,就万分庆幸! 菲菲自己看上了小陆探花, 跪在她?跟前?苦苦哀求。这事后来传到了她?祖父的耳朵里,她?祖父拍板, 让去陆家探口风。 往陆家去的人家可不止他们一家。连渝王家都去了。 最后,陆家选了菲菲! 听说渝王家小郡主为这个?都发疯了,把自己闺房都砸了。 和?别人家一对比, 宁五夫人就觉得胸口真是通畅。 她?发作了一通, 宁五爷讪讪地, 道:“现在看来,倒是好事。” “当然是好事, 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宁五夫人笑骂道。 女婿是探花郎,过门就有诰命,家里富庶,又是独生子,不必从秀才娘子、举人娘子开?始在一大堆妯娌中慢慢熬。 何况女婿还生得那样好看! 若非挑剔有什么?美?中不足的, 就是女婿年纪稍大一些,可也才二十四五。正是男子盛年,还已经?过去了青涩不成熟的阶段,不必陪着他熬到成熟他又对你没了新鲜。 再一个?便是家里有个?女儿。可总比有个?儿子强百倍,而且年纪还小,能养熟。 女孩才能在娘家待几年?好好地教养她?,好好地发嫁了,正让人看看宁氏女的教养气度。 宁五夫人越想就越开?心。 因着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02、第 202 章(1/5) lt;/h1gt;小陆探花要守一年妻孝,两家暂时只是作了口头的约定。但宁家已经?开?始准备起来了。 宁菲菲都不出门了,专心在家里备嫁。 这丫头心情雀跃欢喜,这半年不知道写了多少首诗,那快乐都透出纸背了。 开?封陆府。 针线上的把陆夫人的新斗篷裁好了,狐皮、水貂,都是最好的皮料子 装在箱子里,先抬着去了书?房给老爷过目。 陆正检查了一下,果?然都是最好的,点点头:“去给夫人送去吧。” 老爷爱重夫人,吃的喝的用的,都要捡那最好的往上院送。 针线上的人应了“是”,抬着箱子往上院去了。 书?房里恢复了安静,陆正一个?人坐在那里,脸色阴晴不定。 他刚拿到了最新的邸报,才知道赵胜时被砍了头。后来他跟赵胜时没有再联系,他一直以为赵胜时好好地在顺德府做官呢。 怎么?就死了呢? 虽然赵胜时落马的原因和?江州堤坝案无?关?,但他……都拿温氏去讨好霍决了,怎么?就死了呢? 陆正本来想弄死温二,结果?温二跑了。 他的人一路追也没追上,去青州转了一圈也没发现温二的影子,只有温氏的大哥和?侄子还在牢里。青州那边办得不错,把温二办成了逃兵,料想他也不敢现身了。 陆正本来是松了一口气的。 突然,温家就翻身了! 监察院那个?念安跑到青州去了,给温家翻了案。 陆正为什么?会知道呢,因为念安派了个?人来敲打了陆正,告诉他温氏的事情已了,叫他别碰温家。 陆正隐隐有很不好的感觉。 最开?始,他还不知道赵胜时背后的大人物是谁,被迫将?温氏送了出去。 结果?引出了监察院左使念安,这才知道赵胜时要用温氏讨好的人竟然是霍决! 真不知道这个?霍决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见到过温氏,竟被她?的美?貌吸引,强取豪夺。他令念安来到开?封,催促陆正把温氏的葬礼办了,抹消了温氏这个?人的存在。 只监察院太过特殊,霍决这个?名字听着就让人冒冷汗,陆正连攀附之心都起不了。 且霍决在女色上的名声十分之不好,癖好特殊,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02、第 202 章(2/5) lt;/h1gt;据说常常在床笫间折磨死女人。宦官有时候是有这种?癖好的,稗史里记载的就有好几个?出名的。 那温氏被他看中,大约就是被弄去折磨了。 只温氏身份特殊,士大夫之家的正妻,若叫人知道,怕引起公愤。想来他也不愿意多事,故叫念安来开?封扫了个?尾。 从此?世上没有陆温氏,哪怕在霍决的床上被玩死了,死的也只是个?无?名之女。 正合陆正的意。 可如今,念安跑去青州给温家撑腰,陆正就懵了。 听念安派人传话叫他“不要多事,别碰温家”的意思,那温氏……莫非还活着?竟得了霍决的宠爱不成? 除了这个?,也没其他能解释这件事的了。 想到这个?可能,陆正一时不由额头冷汗。 因也怕温氏真得了霍决的宠,借霍决的手报复他。 要不然赵胜时怎么?就死了呢?明?明?都把温氏送给了霍决,讨了好了啊! 越想越是可能。女人的枕头风对男人很有用,不知道对宦官是不是也一样有用。 但陆正又想想,赵胜时虽然死了,念安对他也不过就是警告不要动温家而已。 说到底……这个?家里,还有虞氏,还有陆璠,还有陆睿呢。 陆正作为公公,虽然和?前?儿媳接触不多,可也知道这三?个?人,哪个?都是温氏舍弃不了的。 这么?想,心里又踏实了很多。 想了想,陆正溜达着去了上院。 上院的门子上有两个?粗壮的婆子守着,见着他都赶紧行礼。 陆正进了上房的次间,屋里熏着名贵的香料,桌上琉璃盏里盛着的是刚上市的冬枣和?甜橘,都挂着水珠,新鲜着。 陆夫人倚在榻上半躺着,见是他来,缓缓翻了个?身,面冲里躺下。 陆正剥了个?甜橘尝了尝,满意:“这橘子水分挺好的,也甜。你多吃点。我吩咐过厨房了,拣最好的给你。她?们要是敢怠慢你,我剥了她?们的皮。” 顿了顿,他又道:“荃儿轻狂,冒犯了你,我已经?将?她?发卖了。书?房里的丫头现在都规矩了,再不会有人敢冒犯你。我们陆家,不是那等没规矩的人家。” 他声音十分温柔。 他长得也英俊,虽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02、第 202 章(3/5) lt;/h1gt;年纪大了,也是个?英俊有风仪的中年人。 如今这院子里的丫鬟换过几茬了,知道得多的,人都不在了。外面听唤的丫鬟都是后来的,隔着槅扇听着屋子里面老爷柔声细语,讲的还是余杭话,听起来就更温柔了。 “温家,已经?没了。”陆正说。 陆正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冒这么?一句。他根本没想过说这样的话,只陆夫人一直背对着他,仿佛看不见他这个?人似的,他心底就升起一股子莫名的恶意,这句瞎话张嘴就冒出来了,连底稿都没打。 果?然,陆夫人的肩头颤了颤。 陆正嘴角勾起,有种?莫名的快感。 他接着道:“也怪不得别人,他们当百户的,吃空饷,一抓一个?准。温二郎来开?封,竟连个?假也未申办,那边一查,就算作了逃役。” 谎言自然而然地,连贯地就从嘴里温柔地说了出来。就为了刺进那个?清高女人的心里,狠狠地刺痛她?。 “温家的男人都刺配边疆了,女人大归了。” “以后青州,没什么?温家了。” “你也可以消停了,别多想了。” “你好好养身体啊。嘉言一直写信来,关?心你呢。他在陛下身边随侍,耗心力的,又要照顾璠璠。你别让他多操心。”他笑吟吟地说,“你要是身体养得好,等明?年,我让你过去主持他的婚礼。这一次取的是宁阁老的孙女。” “从前?,我给嘉言娶了个?军户女,让你不高兴了。这一次,嘉言自己选的,可是乐安宁家。与我们门当户对,宁九姑娘亦是个?才女。这一回,你总该高兴了吧。” 看着陆夫人微微抖动的肩膀,陆正获得了一股难言的愉悦,连先前?担心温氏得了宠报复他的焦虑都没了。 “你好好休息。”他温柔地道,“别太高兴。情绪大了,伤身。” 嘴角勾起,负着手,悠然地离开?了上房。 陆夫人肩膀抖动。 犹记得那年,小夫妻圆房,听说闹了一整个?晚上。 第二天手拖着手来给她?敬媳妇茶。 她?端着茶盏,看两人穿一色的衣裳。 从此?,嘉言有了娘子;从此?,蕙娘有了夫君。 她?那时候,喜悦又怅然。 陆夫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02、第 202 章(4/5) lt;/h1gt;人捂住了脸,眼泪淌湿了引枕。 嘉言又要有娘子。 蕙娘……还活着吗? 她?如今,问都不敢再问。 只有眼泪淌不尽。 京城的十月,风已经?凉了。 霍决道:“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去城外走走吧。” 温蕙转头看他,用目光拒绝。 霍决看看高远碧蓝的天空和?寥寥几朵远处的云。 “其实上月底,璠璠出了趟门。”他道。 “咦,怎没告诉我?”温蕙诧异。 陆璠因为守孝,并不能四处游玩做客。她?出门都是往陆侍郎府上去,给长辈请安。 每次,温蕙都提前?躲在车里,等着她?出门,看她?两眼。 这样,她?就满足且开?心。 温蕙感到困惑,不仅仅是因为霍决这次没有告诉她?陆璠出门,也因为……霍决什么?时候不叫“陆大姑娘”,改口叫“璠璠”了? “没告诉你,是因为那天,”霍决道,“我去杀她?了。” 空气忽然凝滞。 温蕙只觉得指尖冰凉。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02、第 202 章(5/5) lt;/h1gt; 203、第 203 章 第203章 温蕙指尖冰凉着, 听霍决缓缓陈述那天的事。 “没杀她,因为她长得像你?。”他说。 温蕙闭上眼睛,指尖都在发抖。 她想指责霍决不守信义, 他明明许诺过?她没有她的同?意, 决不碰陆璠。 可?她随即想起, 其实霍决早告诉过?她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也曾许诺牛贵不杀他的妻子, 然后转头就杀了她。 他也早告诉过?她“你?得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和?我是怎么干的”。 温蕙终于明白,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这种天真,缘于过?去这些年?平静喜乐的生活。人过?得安逸, 就会天真。 想想她的日子, 真的过?得太好了。最大的烦恼痛苦,竟然也不过?就是丈夫睡个伎子、收个奴婢。 从陆正把她送出来的那一天起,她就不应该再天真了, 怎么到现在还天真呢? 因为遇到的是故人, 是愿意对她好的人,他对她的好,掏心掏肺, 一个女人在这样的情况下,怎能不天真呢? 明明知道, 他根本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连毅哥哥。 明明知道, 他走到今天,是步步踏着人血。 可?始终,像是隔着一层纱, 一朦胧,就美好。 霍决看?到温蕙低下了头去。 他看?到她的胸口起伏了数下,看?到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然后抬起来头来,对他微笑:“那我去换衣服,我们去城外?走一走。” 霍决走过?去,搂住她,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你?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样。” 温蕙柔声道:“不管你?想要什么样的,以后你?说的话,我都听。” 霍决咬牙:“蕙娘。” 温蕙道:“我女儿的命都在你?手?里,我会好好听话的。” 霍决道:“我宁可?你?,现在拔出匕首来刺我一刀。” 温蕙道:“我是恨不得一刀刺死?你?,可?我的匕首放在了房里,我以为在自己家里,是用不着这个东西的。” “我从嫁给你?,便好好地?做你?的妻子,好好地?跟你?过?日子。”她道,“我不明白我是哪里做错了,要你?这样对我。” 霍决道:“你?这样子,不叫好好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03、第 203 章(1/5) lt;/h1gt;过?日子。” 温蕙道:“你?若杀了她,我也不会活。” 霍决道:“我若杀了她,自然不会让你?知道是我杀了她。” “是,我傻了。”温蕙道,“你?自然有办法瞒过?我,还会叫我活得好好的。没有了璠璠,我就可?以不在乎,我可?以不戴面衣,我可?以走出去,仗着你?的势,在京城里横行,肆无忌惮。” 霍决道:“我就想让你?过?成这样。” 温蕙道:“至于我心里到底是苦还是乐,你?不在乎。” 霍决道:“我若不在乎,就不会告诉你?我曾经想杀她。我既没有杀她,瞒下来,比杀了她再瞒下来更容易。” 温蕙呼吸不上来。 “这个事,再来一次,我就死?了!”她攥住他的襟口,咬牙,“再来一次,你?和?我,不死?不休!” 霍决摸着她的脸,道:“你?凡事都能拿出这个态度,我就很欢喜。” 温蕙一口咬在他手?上。 血流出来。 霍决不生气,也不怕疼。 “你?想打我也行,捅我一刀也行。”他道,“只你?在我身边,过?成这个样子,不行。” “你?夏天都戴着面衣不摘,我都可?以。”他轻抚着她的头发,“脸都遮住了,谁能认出你?来?就因为大哥的几句话,你?非得自困。” “你?说我不在乎你?,你?又何曾在乎过?我,你?过?成这样,说到底是因为我把你?留在了身边。你?又可?曾想过?我的感受。” “我这个人,你?也该多了解一下。” “我可?以告诉你?,这世上我绝不会动的人,一个巴掌数得出来。你?,温家,我的兄弟。” “其他人于我,都是一样的。包括陆嘉言的孩子。” 温蕙松开?了牙齿。 霍决手?上的血便汩汩地?流。 温蕙的唇上沾了他的血,让他心动。 “我以为你?是个说话算数的人。”她道,“我才明白,你?这个人,凡是妨碍了你?的事,挡了你?的路,皆可?杀,是这样的吧?” “是。”霍决道,“不这样,我如何走到今天。” 他轻轻抚着温蕙的后颈,低下头去,舔去她唇上沾着的血。 那舌尖温柔得,让人想不到他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03、第 203 章(2/5) lt;/h1gt;随时可?以杀死?她最重要的人。 温蕙看?着他,忽然笑了笑。 不是假装的温柔,是真心地?笑了笑。 只那笑,霍决看?不懂。 她笃定地?道:“有一天,你?也会杀了我。” 霍决不假思索地?道:“那不可?能。” 温蕙又笑了。 霍决一直以来将温蕙看?得透透的,唯独看?不懂温蕙的这一笑。 他皱起了眉。 温蕙推开?他的手?臂,转身离去。 陆璠再次出门去给陆侍郎夫人请安去的时候,温蕙躲在街边的车里看?了看?她。 她看?到陆璠出门带的人跟从前不同?了。 从前她出门两辆车,带着夏青家的,四个丫鬟,两个小?厮,还有两个马夫。 如今,两辆车之外?,多了四个护卫,还另有一个人温蕙熟悉,是刘富。 显然自霍决撞了陆璠的马车后,陆嘉言对陆璠身边的人做了调整。 刘富沉稳可?靠,功夫高强,原已经是总管着陆睿身边的护卫之事的。看?来如今,他把刘富给了陆璠。 温蕙放下车帘。 京城的人又开?始看?到霍都督夫人出城跑马了,好像有一个来月没见?到她了。 只霍夫人如今,也开?始渐渐跋扈。她以前进城出城时,会压住速度,小?心不撞到旁人。 如今她不压速度了,虽至今还没撞到过?人或者摊贩,总归是不太一样了。 这一点,守门的兵丁感受最直观。 “这才有都督夫人的气势嘛。”他们道。 京城防卫在霍决的手?里,城上城下的兵丁,都是霍决的人。 到了十月底,小?安先受不了。 “你?们两个抽什么疯呢?”他问霍决。 家里的气氛都不好了。 哥哥的脸一日阴沉过?一日。自他成亲以来,家里还没有过?这样的气氛。 如今一起用饭,嫂嫂也不给他夹菜了,弄得小?安十分怨念。 霍决道:“我跟她说了我想杀那孩子。” 小?安沉默许久,叉腰仰头对着房梁长长叹息。 “旁人都说我是疯子。”他道,“他们根本不晓得,我都是跟你?学的。” “你?这事做得实蠢,杀都没杀,告诉她作甚。”他问,“你?莫非失了智?” 霍决道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03、第 203 章(3/5) lt;/h1gt;:“她得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她不能把我想象成别的什么样子。” 小?安道:“真个贪心得没边了。” 霍决沉默很久,忽然道:“小?安,一个家里,是不是还是该有个孩子?” 小?安对“孩子”这种东西毫无想法,但正常家里成了亲的确是会有孩子的。他道:“我去给你?抱几个来,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还是都要?” 霍决道:“我只想要她生的孩子,像她。” 小?安叹气:“那我去把陆大姑娘弄过?来,只不过?嫂嫂可?能又要生气。毕竟跟了咱们,比不上在陆家。” 霍决却?道:“我不想要陆嘉言的孩子。” 陆璠的确长得像温蕙,可?她同?时,也长得也像陆嘉言。 甚至,更像陆嘉言。像得太明显了,让人忽略不了。 她若在温蕙身边,便是时时地?提醒着温蕙陆嘉言这个人的存在。 这一回?,小?安不说话了。 许久,霍决道:“明天叫院里没有职务的集合来,我看?看?。” 小?安问:“你?肯?” 霍决道:“就那点事。” 小?安其实不在乎,他从小?学的就是在这事上伺候贵人,他虽不算是男人,却?也不是女人,根本对贞操没执念。 其实这世间,被男人们要求要守护贞洁的,只有严格意义上算是“人”的女子。 简单地?讲,便是良家。 其余的,如丫鬟、伎子、女妓、戏子、犯妇,理论上都是“非人”,她们可?以是财产、物品,独独算不上“人”。 所以她们可?以被玩弄,被赠送,被作为生育的工具发配给军户。 男人们对她们的要求不是贞洁,而?是服从。 小?安道:“我们都可?以不在乎,但嫂嫂呢?” 霍决沉默良久,道:“我好好跟她说。” 小?安心道,这事还有“好好”说的? 霍决从来当机立断,雷厉风行,少?有事迟而?不决,独这事,拖到了十一月,终于有一晚,他开?口了。 “蕙娘,”他道,“我们生个孩子。” 十一月屋里烧着地?龙,虽屋子四角都放了水盆加湿,依然干燥。 温蕙洗完了澡,坐在床上,正在往腿上抹润肤的香膏。 她的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03、第 203 章(4/5) lt;/h1gt;手?停下来。 “我们?” 霍决握住了她的脚。 温蕙的手?足都生得纤秀美丽。她的脚从未见?过?阳光,白如初雪。 霍决轻轻摩挲,缓缓道:“我给你?找个人。” “又干净,又漂亮,身体结实健康,性子也好。”他道,“生出来的孩子像你?,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那只秀足想挣脱出去,但霍决紧紧地?握住她的足踝,拇指卡在了凹处,她挣不出去。 霍决没有抬眼看?她的脸,他只看?着她的脚,看?她从挣扎,到平静。 她问他:“你?想清楚了?” 霍决“嗯”了一声。 温蕙道:“好,我听连毅哥的。” 霍决抬起头。 她的脸上有泪痕,她却?露出了笑。 还是那一抹,他看?不懂的笑。 她又为什么,改口叫他“连毅哥”。 霍决感到深深的困惑。 到了那一日,夜幕深沉。 榻上,温蕙坐在霍决怀中,就着霍决的手?,又饮下一杯。 她酒意已深,闭上眼靠在了霍决的怀里。 “四哥……” 霍决低头看?她,她已醉了,不过?是呓语。 那眼角有一滴泪滑落。 霍决给她抹去,又亲吻她的头发。 “一闭眼就过?去了。”他道,“很快。” 霍决将她打横抱起,一直抱到内室里,轻轻放在床上,凝视着她的面孔,轻轻拢着她的头发。 温蕙的身体蜷缩起来,两颊晕红,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如此安详,鸦青的头发迤逦在枕上,美不胜收。 有门开?的声音,脚步声,停在了房中。 霍决眼中的温柔消失,站起来,走出拔步床。 一个青年?站在房中,看?起来有些紧张和?不知所措。 这是他千挑万选给月牙儿挑出来的人。 这青年?生得干净,漂亮,健康,眉眼甚至还有几分肖似他。 霍决盯了他半晌,告诉他:“不许碰她。” 从他身边走了过?去,走出了内室。 青年?额头直冒冷汗。这等事,不碰怎去做? 他掀开?帐子走进拔步床,看?到酒醉的夫人。 鬓如云,面如月,沉静安睡。 他忽地?懂了。 都督是让他直进直出,不许做多余的事。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03、第 203 章(5/5) lt;/h1gt; 204、第 204 章 第204章 霍决没?有?离开, 就站在?了槅扇门外。 从?当年潞王案到现在?,多少年了?霍决忽然有?点算不清时间了。 因这?些年,他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一路走来?, 他做过?很多决定。有?些甚至大到影响江山社稷。 他从?未犹豫后悔过?。 他想, 这?一次, 他也不会后悔。 他已经拥有?并占有?了月牙儿, 只差一个孩子, 一切都完整了。 只是心脏有?种无法?描述的难受感。 他垂下头去,目光投在?地板上,脑海里浮现的是初见她?的模样—— 念了她?很多年, 终于重逢的时候, 她?转过?身来?,一身月华般的光芒。 不是记忆中?的月牙儿。 她?哭泣过?,微笑过?。 她?摔在?地上翻起, 眼睛有?光。 她?感叹他是个坏人, 还是跟他执手:四哥,我们回家吧。 她?为他穿上了嫁衣,恭恭敬敬跪在?父母的灵牌前?敬了茶, 叩了头。 她?温柔地亲吻他扌无扌莫他。 在?他第一次进?入的时候,呢喃地喊他“四哥……”。 离家七八日, 她?扑进?他的怀里深深地嗅他的体息。 这?世上, 只有?她?一个人,吻他的时候带着怜惜。 她?是谁呢? 他的心里一直叫她?月牙儿。 霍决闭上眼睛。 【四哥,别这?么叫了。】她?道, 【我长大了。】 可当她?同意这?件事的时候,她?喊的是“连毅哥”。她?的脸上有?泪,还有?那抹他看不懂的笑。 霍决骤然睁开了眼睛。 她?刚才, 在?他怀中?醉过?去的时候,她?呓语的是…… 【四哥。】 她?曾和?他裸裎相对,肌肤相贴。 她?接受他的爱抚亦爱抚他。 水乳交融时她?与他十指相扣。 她?鸦青的发丝迤逦在?枕间,低低呢喃。 所有?这?些时刻,她?都喊他:四哥。 “蕙娘……”霍决无意识地唤出了这?个名字。 忽然之间,心脏像被捏住一样。 霍决突然懂了温蕙的那一抹笑。 蕙娘! 房中?,温蕙醉得深,一动不动。 青年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04、第 204 章(1/6) lt;/h1gt;还在?解她?的腰带。 他一边掉眼泪,一边解都督夫人的腰带,不小心打了死结。 越是着急,越是手抖,越是解不开。 他停下来?,跪在?床上哭。 他觉得自己今天可能不行。事实?上,很少有?男人能一边哭着,一边恐惧着,一边还能石更起来?的。 但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这?个事,成不成,他都得死。 从?他答应参与,不,实?际上,从?他的耳朵听到这?个事的时候,他已经注定要死了。 都督许诺了许多补偿,都在?事成之后,都在?他身后。 若不成,就白死了。 他看了看夫人。 夫人脸上有?着酒醉的晕红,艳若桃李。她?生得真美。 他于是想,至少亲亲她?。 他用袖子抹干净脸,压到她?身上想亲她?。 斜侧里忽地伸出一只手。 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来?不及反应,“咔”的轻轻的一声,喉骨碎裂了。 尸体被扼住喉咙甩下床丢在?脚踏上,滚落到了地板上。 …… 小安脚步匆匆走进?上房的内室的时候,只看到地上的尸体。 床帐垂着,隐隐看到霍决坐在?床上的身形,怀中?抱着温蕙。 “小杨的三个弟弟,都纳入院里,提成总旗。”霍决道,“给他的两个妹妹准备嫁妆。给他母亲厚恤。” 霍决说:“这?都是我答应他的。” 小安叉着腰看了看尸体,抬头看看床帐。 他问:“这?成没?成呢?怎么裤子都还穿着?” 床帐里没?有?声音。 小安道:“看来?是没?成了?你后悔啦?” 许久,帐子里传来?霍决的声音。 “嗯……”他道,“我后悔了。” 小安道:“难得你有?个后悔的事。” “那怎么着?”他问,“是再换个人?还是……?” “不要了。”霍决道,“不生了。” “不要孩子了,就我和?她?,我和?蕙娘,”他道,“我们两个,好?好?过?日子。” “虽然,夫妻两口?子过?日子这?种事我也不是太懂,可是吧……”小安叉着腰,仰头对着房梁叹气。 后半句连他都说不出来?。 他把尸体拖出去了。 帐子里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04、第 204 章(2/6) lt;/h1gt;久久沉默。 霍决抱着温蕙,将她?的脸颊贴在?自己的心口?,紧紧地抱住她?。 这?柔软的身体他熟悉无比,常常温柔地依偎在?他怀里。 刚才闯进?来?的时候,看到小杨压在?她?的身上。纵他们都还穿着衣服,纵知道还没?成事,他还是觉得心里要炸了似的。 他想起来?他握着她?的脚踝时,她?问他:【你想清楚了?】 那时候她?哭了。 不,他没?想清楚,他糊涂了。 他糊涂了! 是他糊涂了。 一直以来?,让他不知不觉有?了笑容的,并不是记忆中?的月牙儿。 是从?陆家来?到他身边的蕙娘。 不是少不更事,无知所以无畏的月牙儿。 是什么都懂了,还愿意接受他,愿意做他妻子,愿意牵他手吻他唇的蕙娘。 霍决闭上眼睛。 他的眼泪落下来?,滴在?她?的脸上。 仿佛她?在?睡梦中?,又哭了。 她?的梦里可还有?四哥? 等醒了,是否还肯温柔待他,怜惜爱他? …… …… 帐子外天光已经大亮,温蕙睁开了眼睛。 宿醉使得头脑昏沉,还伴着头痛。她?迷茫地望着帐顶许久,才想起来?昨天为什么就着霍决的手,一杯又一杯的喝酒。 她?侧翻个身,撑着身体坐起来?。 低头,身上的衣衫都完整,还都是昨日的。 细看,腰带成了死结。 外衣,中?单,亵衣,都好?好?的。 身体也没?有?异样的感觉。 帐子外忽然响起了霍决的声音:“你醒了?” 那嗓音喑哑。 温蕙晃悠悠站起来?,撩开了帐子。 霍决坐在?圆桌旁,抬眼看她?。 温蕙看着他,问:“事成了吗?” 霍决道:“没?有?。” 温蕙问:“怎么回事?” 霍决垂头沉默了许久,抬起眼:“不要孩子了。” “蕙娘。”他说,“就你和?我,我们两个人好?好?过?日子吧。” 温蕙看了他一会儿,垂眸:“可那样,连毅哥……不完整呀。” 霍决盯着她?。 满嘴都是苦涩。 “你……”他道,“你……” 温蕙看着他,笑了笑。 霍决如今看得明明白白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04、第 204 章(3/6) lt;/h1gt;了,温蕙的这?一抹笑里,原来?全是无奈。 温蕙转身,去了小间里。过?了一会儿,她?走出来?。 “我一直都想跟你好?好?过?日子。”她?说,“是你不想呀。” “你口?口?声声说不要我离开你,可其?实?你想要的,根本就不是我。” 温蕙伸出手。 霍决盯着她?的手。 她?的手里,托着一个泥娃娃,是个小囡囡。 “你说你念了我许多年,可是,我一直在?往前?走,连毅哥还陷在?过?去。”温蕙缓缓地道,“连毅哥想要的,所爱的,根本不是我,是你以为的月牙儿。” “连毅哥其?实?也根本不了解月牙儿。你心里的月牙儿,不过?就是当年千里走单骑,只为说一句傻话的小孩子。” “你再见着了我,怪我不像月牙儿。你叫我骑马,练功,你为我打了杆亮银梅花枪,其?实?都是为了让我变回你记忆中?的,你以为的那个月牙儿。”她?道,“对吧?” 霍决沉默地承认了。 温蕙点点头。 “可月牙儿,年纪小,约束少。所以她?敢跑,敢做。她?闯了祸,有?爹娘兄长收拾。”她?说,“可我呢,我是个大人了。我是一个女子。你不知道这?世间,对女子有?多少的要求捆束。我若闯祸,没?有?人能收拾。” “我不能再像月牙儿,其?实?就是三个字,长大了。” 她?说:“可你不认。你不想跟我过?日子。” 温蕙说着,把那泥娃娃举起来?,狠狠拍在?桌案上,碎成了齑粉。 她?眼泪流下来?,“我终于明白,你想要的,只是一个完整。” 这?完整,指在?“失去”之前?的完整。 这?份完整里,有?一个未婚妻。 得娶了这?未婚妻,还得占有?她?的身体。 这?两件事,霍决都做到了。本来?,他暂时是满足的。 可他实?在?是一个太贪心的人。他的贪婪膨胀的速度太可怕。 他见到了陆璠,猛然意识到,他的“完整”还欠缺了重要的一环。 还差着妻子给他生一个孩子。 抱养的没?有?意义,必须是月牙儿生的。 如此,他才能复刻他本该拥有?的人生,才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04、第 204 章(4/6) lt;/h1gt;能仿佛没?有?“失去”,一直“完整”。 霍决抱住了温蕙的腰,他的脸埋进?她?腰间。 “是我错了。我不要孩子了。”他道,“我们两个好?好?过?日子。” 温蕙问:“昨天那个人呢?” 霍决道:“你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他。” 温蕙问:“是死了吗?” 霍决道:“我没?让他碰你。” “虽然,我也很想让他去死,永远都别出现在?我面?前?。”温蕙道,“可在?你手上,也真的,太容易死人了。人命,怎么在?你这?里就这?么贱。” “是我错了。”霍决紧紧勒住了她?的腰不放开,“蕙娘,你原谅我。” 温蕙低头看着他的头顶,没?有?说话。 “蕙娘,我不能失去你,我说的是你,现在?的你,眼前?的你。我不强迫你做月牙儿了,你原谅我。” 这?个人为了达成目的,什么话都能说。 他竟然说:“蕙娘,你可怜可怜我。” 温蕙无奈地笑了。 “强的人才有?资格可怜弱的人。”她?说,“我没?资格可怜你。” 可从?前?,她?的吻里都带着怜惜,吻得他心头颤。 霍决把脸埋在?她?身前?,眼泪打湿了她?的衣襟。 “我真的,真的不能没?有?你。” 温蕙看着他的头顶,道:“你使我想起了一个人,陆嘉言,你们都一样,情深总在?伤心后,有?什么意义?” “只你比他还狠。” “他不过?是伤人心。” “你伤身,伤命,伤神魂。” 温蕙去掰霍决的手。 霍决将她?勒得更紧,不肯放开。 他知道,他将蕙娘的温柔和?怜惜都弄丢了。 但他决不能放开这?个人。 这?不是虚幻的,存在?于回忆中?的月牙儿。 这?是真实?的,伴他入眠,与他相拥,十指相扣的蕙娘。 她?是他的妻子。 拜过?了天地,霍氏爹娘承认的妻子。 霍决道:“蕙娘,你别离开我,我不杀陆璠。” 温蕙掰开他一根手指,道:“你说的话,牛贵信了吗?” 霍决咬牙:“你若离开我,我必杀陆璠。” 温蕙道:“这?听着还像是你说的话。” “只我离开你能去哪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04、第 204 章(5/6) lt;/h1gt;?这?世间,还有?我能去的地方不成?”她?微哂,“我不过?是要去净房洗澡罢了,放开。” 可霍决依然不肯放开。 她?明明,插翅都飞不出这?宅子,可霍决觉得,他只要一松开手,她?就要随风而去了。 “蕙娘,你的女儿长得太像她?父亲,我没?法?爱她?如亲女。”霍决道,“但你不必躲藏遮掩。陆正不过?一五品,你过?去接触的人有?限,拉出名单来?,我想办法?让他们尽量远离京城。” “但有?疏漏,也没?关系。你见到了谁,谁见到了你,只管跟我说。” 霍决从?她?怀中?抬起头来?。 “填上多少人命,我都把这?件事埋下去。”他道,“我想让你,正大光明走在?太阳底下。” “这?是给我的命令吗?”温蕙问。 “不是,是我的希望。”霍决道,“我不逼你,再也不逼你了。” “那就不必填什么人命,别给我女儿造孽。”温蕙道,“我知道你很想让我分享你的权势,只我小小女子,能用上的机会太少。若真需要,我自会向你借。” 霍决道:“你是我妻子,我的就是你的。” 温蕙道:“好?。” 霍决又把脸埋在?她?腰间:“蕙娘,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 温蕙道:“好?。” 霍决道:“蕙娘,还是唤我‘四哥’可好??” 温蕙道:“好?。” 她?连着三个“好?”。 名震天下,人鬼避忌的监察院都督霍决,埋在?她?腰间哭了。 谁都不能阻止时间流动,谁都不能改变过?去。 月牙儿和?连毅哥哥早过?去了。 蕙娘和?四哥以后好?好?过?日子。 温蕙只低头看着霍决耸动的背脊,没?有?动。 吝啬于轻拍几下。 作者有话要说:四月一日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04、第 204 章(6/6) lt;/h1gt; 205、第 205 章 第205章 立后大典在十二月, 没几天了。 礼部忙得脚打?后脑勺,皇帝反而闲下来了。 勤勤恳恳辛劳一年,眼看着到年底了?, 总得松快松快。 皇帝召了小安伴驾。 小安虽然很多年前就离开皇帝的书房了, 但?他身上一直有帝宠, 皇帝一直都喜欢让他伴驾。 因曾经有过亲密的关系, 又是十分信任得力的人,便可以说说私房话。对皇帝来说,十分放松。 这些天, 皇帝早注意到一件事。 “连毅是怎么回事?”他问,“他怎么又不笑了?呢?” 虽然起初霍决开始笑的时候挺惊悚的,但?是人终究是笑着更好看, 看着更让人舒心的, 特别是霍决这种长得好看的人。 忽然他又不笑了?, 一张脸变回了?从前的模样。 小安眼神飘忽起来。 皇帝跟他熟得不行, 一看他这眼神, 立刻精神起来:“快说, 不许欺君!” 得,欺君都出来了。 小安道:“他跟我嫂嫂不太好。” 皇帝说:“我怎么听说挺好的?见?天的,陪着骑马陪着打?猎的?” 这成天不务正业怎么回事, 监察院也该把考勤抓一抓了?。 “嗐。”小安道,“他反正瞎折腾,然后我嫂子生气了?。” “瞎折腾”三个字才是精华,尤其以霍决那个行动力。 皇帝目光炯炯:“说清楚点!” “就……”小安吞吞吐吐,“我哥哥想让我嫂嫂生个孩子。” 皇帝:“……”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问:“怎么生?” 小安道:“他给我嫂嫂找了个人。” 皇帝扶额:“成了?吗?” “自然没成。”小安道,“他终是舍不得。” 皇帝明白了:“但?是覆水难收了, 霍夫人伤着了?吧?” 小安道:“陛下,你最懂女人了?,给支支招啊?” “支不了?。”皇帝幸灾乐祸,“他活该。世间最难治的便是心伤,最难医的是心病。” 小安老神在在:“我其实也觉得他活该。” “本来都挺好的,真?的。”他道,“家里有了?嫂嫂之后,一直都挺好的。他非得作。” “连毅贪心哪。”皇帝道,“不过人都这样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05、第 205 章(1/6) lt;/h1gt;,得到了就想要更多,没个止境的。只看有没有那个本事。” 皇帝道:“等册了?皇后,让皇后把你嫂嫂召进宫来,我得瞧瞧她。” 小安头疼:“没什么好瞧的,就是一个女人。” “能让连毅笑,能让连毅不笑。”皇帝喜滋滋,“这个女人有意思,我得瞧瞧。” 礼部如火如荼地忙碌,终于立后大典如期进行,南阳李氏十娘,作了?淳宁帝的第二任皇后。 她上任了之后,便开始履行皇后的职责,按品秩依次接见?京城命妇。 先从超品开始,依次排序,再一品二品三品。 按照品级,先见?谁后见谁,都排好了日子。 霍决告诉温蕙:“那天陆嘉言不在宫里当值。他若是进宫也不怕,我立刻就能知道。而且命妇进宫和朝臣进宫走的门也不一样,路也不一样,不会相遇。” 温蕙道:“你安排就好。” 温蕙在京城生活了一年,从未与陆睿相遇过。 她日常并不出门闲逛,但?出门都是清晨出城跑马。 霍府和陆府不在一个区域,陆睿不管是往宫里去还是往翰林院去都得往北。温蕙选南城门出城。路线规划上来讲,就不会碰到。 等她回城的时候,陆睿要么在宫里,要么在翰林院里,反正不会在大街上,也不会碰到。 官员的休沐日,温蕙就老实在家里不出去。 霍决道:“那天我陪着你。” 到了进宫的那一天,霍决果然陪着温蕙。 温蕙还?以为宫城会层层关卡,并且要步行很久。但?他们的车子畅通无阻,根本没有人检查,并且一直到了宫城很深的地方才下车。 “宫城防务本就是归我管的。”霍决解释。 能掌着宫城防务的,必是皇帝最信任的人,才会把人身安全都交付。 温蕙点了点头。 下了?车,就看到两个俊美青年和一个雌雄莫辨的美少年。 打?头的那个一身红衣,正是小安。 “叫嫂嫂。”他叉腰。 另一个俊美的青年宦官带着笑行礼:“弟弟双满,见?过嫂嫂。” 温蕙回礼:“双满公公。” 少?年的眼睛里都是好奇:“小芳见过嫂嫂。” 温蕙也回礼:“芳公公。” 这些人是谁,有什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05、第 205 章(2/6) lt;/h1gt;?么渊源,温蕙都知道。霍决都与她提前说过的。 昔年今上还?是齐王的时候,霍决就说服了?皇帝,把双满送进宫里来,让他到内书堂跟着学士去读书。因着这一步,后来双满才能真正摆脱书房内宠的身份,走到了现在的位子。 小芳则从小就是双满和小安调/教出来的。 纵现在也有别的宦官逐渐露头,他们几个的关系牢固似铁。 温蕙也知道他们都要来看看她。她是霍决的妻子,霍决与这些人的关系密不可分,肯定要见?一见?。 双满十分热情,还?要送温蕙去坤宁宫。 小安踢他:“有我呢,不用你。” 双满踢回去:“就你能。” 但?小安习武身体灵巧,一个闪身边闪过去了,哈哈大笑。 小芳笑得很开心。 双满是皇帝跟前当红的秉笔太监。秉笔太监在很多时候充当着皇帝与外臣之间沟通的纽带,不可忽视,朝臣们也不敢轻视他。 念安是监察院的监察左使,他的恶名伴着霍决的名字,早就可以止小儿夜啼。 小芳是皇帝藏在乾清宫的佳人。京城里暗暗流传着他的艳名。 都是传说中的人,都是阉人。 在外人的嘴里,一个个都是刻板的泥塑般的形象。 不外乎阴狠、毒辣、阿谀媚上、扭曲残缺等等。 温蕙知道这些都是真的。她如今比从前更知道他们这样的人,扭曲起来能到什么程度。 可她与旁人不同的是,她也能近距离看到他们另一种样子。 嬉笑怒骂,喜怒哀乐。也都是活生生的人。 她的目光在他们的身上扫过。 双满跟小安闹完,准备走,提醒:“嫂嫂这个面衣……” 如今京城都知道,霍都督夫人原来是有个遇花粉遇风沙都要咳嗽气喘的毛病,所以什么时候都戴着面衣。 只待会要觐见?皇后了,却不能再戴,大不敬呢。 温蕙便摘了?下来。 双满和小芳都看了?她几眼,嘻嘻笑着走了。 小安笑道:“大家都好奇嫂嫂。” 温蕙点点头。 霍决和小安一路陪着温蕙到了坤宁宫门口。 霍决道:“我也可以进去给皇后请安。” 他这是独一份。全大周唯一一个三品的宦官,他的妻子能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05、第 205 章(3/6) lt;/h1gt;得皇后的召见。全大周的三品诰命,只有温蕙的丈夫可以不避嫌地入后宫。 温蕙道:“你做你的事,我做我的事。” 霍决只好道:“我在这里等你。” 小监恭敬领着温蕙进去了。 霍决转身,看到小安也没走,他胳膊肘架在汉白玉石栏上,老神在在地。 “闲得没事干吗?”他斥他,“去陛下身边伴驾去。” 小安看天:“你猜陛下现在在哪?” 皇后挺惊奇的。 全京城的人都好奇监察院霍决的夫人,皇后到底也不过是个年轻姑娘,她也不能免俗。 她作为皇后,接见命妇自有一套流程和说话的模板,都是官样文章。 每个命妇来之前,皇后都已经做好了功课,对方的家世出身、性格特点,已经提前拿到了小传。礼仪和寒暄过后,通常便从对方的娘家切入,点几句,赞几句,话?题和场面就都拉起来了。 通常,能来到皇后跟前的命妇,也肯定娘家有得说,值得说。 只霍都督夫人的小传,简简单单一句话:临洮温氏,百户女。 这也不稀奇,霍决便是如今位高权重?,也到底是个阉人呢。要是正经读书人家把女儿嫁给他,那真是为了?利益权势脸都不要了?。 读书人有多看重?自己的身份呢,本朝曾经有个文官,想把女儿嫁给御医都惹了众怒。遭到了口诛笔伐,最后被喷得放弃了?这桩婚事。 皇后原是抱着硬着头皮接待一位军户女的想法。她出身南阳李氏,在秋山书院里长大,从小身周就都是人间菁英,士林华选,真?的没接触过军户这种层次人家的妇人。 只不想,真?正见到的女子,竟与想象的大不同。 皇后事先得了?皇帝提点,不去追问温氏娘家,不去问她如何与霍决结为连理。但?你来我往几句,便看得出来,分明是个大家妇。 并不输给前面接见?的其他命妇。 还?最年轻。之前都是一群老太君和中年妇人。外命妇里,就数她最年轻。 说了会儿话,有小监进来禀报:“霍都督来接夫人了?。” 这都是睁眼大瞎话,霍决其实根本就没走,一直就在外面。掐着时间,让人进来通传。 皇后把一声“唷”含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05、第 205 章(4/6) lt;/h1gt;在了嘴里,微笑:“既如此,我就不留夫人了?。” 温蕙有些无语,只能起身告退。 她一离开,皇帝从后面溜达出来了。 皇后道:“闻所未闻呢,皇后召见臣妇,丈夫催上门来了。” 皇帝哈哈大笑:“定是怕你欺负他老婆。” 皇后无语:“我欺负霍夫人作什?么?” 皇帝道:“连毅的老婆要是受委屈,也就只能是在你这里受委屈了?。我看他舍不得。” 霍决宠妻,这一年来在京城也是有了?名声。 南阳李氏出身清贵至极,李十娘端坐正宫,理论上的确不必如旁人一般讨好霍决。 但?皇帝话?中透露出来的信息,皇后注意到了。后宫诸妃,都要给霍决面子。 这般的帝心帝宠,皇后还是记在心上了?。 南阳李氏嫡支不出仕,看着是远离权势。 可李氏经营秋山书院,为士林之首,引领者士林思潮,亦是另一种权势。 皇帝娶李氏女,便娶的是这份权势。 她只道:“真?是意外呢,不是说是军户女吗?” 皇帝也道:“是啊,我也意外呢。” 皇后问:“真?是军户女吗?” 皇帝道:“肯定是。” 因霍决现在的妻子就是他念了多年前头那个错过了?的未婚妻。的的确确对方是个军户女的。 但?温氏谈吐风仪,分明是世家女、大家妇的模样,完全不是他们预想中的军户女。 皇帝不让问霍夫人,但?可以问皇帝本人。皇后问:“这样一个女子,是怎么做了?霍夫人?” 皇帝道:“她二嫁的。” “原来如此。”皇后道,“那她前头,一定是嫁得不错。什?么人家?是守寡了吗?” “咳,这个。”皇帝摸摸鼻子,“她是意外才到了连毅身边,不必多问了。” “有些事情,大面过得去就行了?,不必细究。”皇帝说,“这一点前朝后宫,都通用。望梓童牢记。” 皇后虽然敏慧,但?到底年轻。皇帝学问不如她,但?富有人生经验,对年轻的新老婆愿意指点。 皇后微微一笑:“是,水至清则无鱼。” 皇帝道:“正是呢。” 松口气。她果然不是死读书,读死书的迂腐人。 温蕙出来,见?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05、第 205 章(5/6) lt;/h1gt;着霍决,霍决问:“没事吧?” 温蕙无语:“能有什?么事?皇后能像你,杀了?我?” 霍决眼观鼻鼻观心。 温蕙戴上面衣:“走吧。” 霍决跟上她。 “也不是我多事。”他道,“宫里旁的人都没事,只皇后我是拿她没办法的。总怕她让你委屈了?。” “你把皇后想成什?么了?。”温蕙道,“南阳李氏女,中宫正位,她的祖父宁则公,急流勇退,归避田园,最是高洁人物。他家的女儿,岂是那等乡闾妇人。” 温蕙提起“南阳李氏”,自然而然,口吻中并无陌生无知之感。 霍决转头去看她。 毕竟是做了?余杭陆氏七八年的陆少?夫人。 温蕙登车的时候想,见?到皇后本人才想起来。 这个是李氏嫡支李十娘,陆睿给她讲起过的。他在秋山书院游学时候遇到的事,都给她讲过的。 李大小姐还?没离京,她打算在京城过了?年再走。 她如今还?在宫里内书堂担任女教习。皇后想见她很方便。 皇后道:“一听就是有故事,说什么‘意外’,还?不让问。虽不知道学问如何,明眼看着就是个大家女子,竟落到阉人手里。真?惨。” 李大小姐道:“不让问你就别问,知道了?也揣着,别多管闲事。霍临洮其人,大家避都避不及,莫沾他。” 皇后说:“我晓得。” 李大小姐道:“我决定再晚点回家。” 皇后问:“怎么了??可是不放心我?” “不是。”李大小姐道,“我听说个事,小陆探花已经订好了?亲事,只因为还没出妻孝,还?没开始走礼。明年初,等他出了妻孝就要完婚。我实好奇呢,想看看。” “啊。”皇后一拍手,“我也想看。” 作者有话要说:文官想嫁女儿给医官,被喷得放弃了婚事,是宋朝旧事,在此借用。 卑微求个营养液。。。。。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05、第 205 章(6/6) lt;/h1gt; 206、第 206 章 第206章 很快翻了年, 已经淳宁五年。 二月里,陆睿看着站在他?身前弓着腰的陆续。 陆续是陆大管家?的长子,不出意料的话, 将来会接任大管家?的职务, 并将先后侍奉陆正、陆睿两?代?家?主。 他?的能力和忠诚都是毋庸置疑的。在过去, 一直受着陆家?男主人的信重。 陆续道:“聘礼都送过来了, 翰林要的一万两?银子也在。老爷说,今年翰林的花销有些大,请翰林注意些。” 陆睿坐在书桌后, 漫不经心地回答:“京城居,大不易。这里的物价,不是开封余杭能比得了的。况我还有许多应酬。” 然而陆睿这一年来陆陆续续伸手向家?里要的银子数量实在有些大。 他?所谓的应酬开销甚至远远超过了陆正好几倍。 只他?是陆家?独子, 陆正这一房偌大的产业, 将来都是他?的, 他?要的钱虽多, 也没多到陆家?供不起的地步。账房报上来, 陆正大手一挥, 便同意了。 独儿子便是有这点好处,没有兄弟跟他?争家?产,所有的都是他?的。 “我母亲怎么没来?”陆睿问?。 陆续道:“老爷原是想让夫人过来主持的, 只自少?夫人去了之?后,夫人十?分倦怠,不爱理事。老爷心疼夫人,怕来回奔波劳累,故已经写了信往六老爷那里去,请六老爷和夫人全权代?我们老爷夫人主持翰林的婚事。” 陆睿没什么表情,只道:“知道了, 辛苦了,去歇吧。” 陆续从书房出来,并没有立刻去歇息,他?先找了平舟。 平舟是书童出身,能写会算。他?自己也是个有成算的人,晓得往管事的方向上努力。如今,他?是陆睿身边的第一人。 陆续责问?平舟:“翰林在京城怎地开销这样大?” 平舟张口就来:“这里是京城啊。” 陆续道:“那也用钱太?多了,都花在什么地方了。” 平舟道:“很多应酬呢,如今公子做官了,跟以前不一样了。随便买幅画送人,便要千把两?银子。” 陆续又问?了问?,平舟都能堵住他?。听着似乎就是陆睿作了官之?后,更加大手大脚了一些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06、第 206 章(1/6) lt;/h1gt;。 陆续点点头,又问?:“府里怎么许多面?生的丫头小子?” 平舟道:“都是在京城买的。” 陆续责备:“这边要用人,写信去家?里要就是。开封离得又不远。” 平舟道:“家?里都是余杭人,到这边水土不服的,还有就是说话。京城北方人多,咱们说的官话,好些北方人就是听不懂,说咱们像鸟叫。翰林觉得还是该用些本地人,就买了。” 陆续又点点头。 他?道:“我原想给?你保个媒的,去找你爹娘,怎地你却写信给?他?们叫先不要给?你订亲了?你莫非还想着元儿?别想了,咱们身为?下仆的,就是这种命。再另找一个吧。” 平舟“嗐”了一声道:“早不想了。我是想着等新夫人来了,再看看呢。” 陆续恍然大悟,笑道:“你小子,滑头得紧。” 平舟嘻嘻地笑。 陆续捶捶肩膀:“行,你慢慢看吧。新夫人是乐安宁氏,带来的丫头必然不错的,你好好挑。我先歇去了。” 平舟道:“可累了吧,快好好洗个澡,睡一觉。” 陆续又问?:“稻子麦子呢?我好久没见他?们了。” 平舟指了。 待陆续走了,平舟脸上的笑消失,转身去了书房。 陆睿坐在书桌后,听他?禀报。 “果然问?了银子和新买的奴婢的事,我都对?付过去了。”平舟禀道。 陆睿道:“他?若想往这边送人,就说人够用了。” 平舟道:“是。” 陆睿又道:“最近进的几个丫头,让刘稻家?的利落点,赶在我成亲之?前都调理出来。” 平舟躬身:“是。” 陆睿如今已经出仕,家?里改口,不再以“公子”相称了,按着时人的习惯称官职。 这称呼一换,明明公子还是那个公子,可感觉就是不一样了。 只平舟现在,看不透他?。 又不要家?里的人,又不想将来的新夫人带来的人占太?多的位子。 这一年来,翰林作的许多事,总让他?感到惴惴。 陆续溜达去找了刘家?人,正好看见刘麦。才二月,这大小伙子就打着赤膊。 “麦子!”陆续喊了一声,“练功呢?” 刘麦起身见是他?,喊一声:“续管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06、第 206 章(2/6) lt;/h1gt;事。”披上衣服迎过来。 陆续道:“好像长高?了?” 刘麦喷笑:“别臊我了,我都多大了?还长高??” 陆续十?分亲热地搂住他?脖颈:“怎么样,京城还习惯不?想没想余杭?想没想你银线姐?” 他?说着话,眼?睛看着刘麦。 前少?夫人温氏统共就带了仨瓜俩枣,她的陪房就这么几个人。贴身的银线嫁给?了陆续的三弟陆通,对?刘家?人来说,就等同于他?们家?也跟陆续一家?成了亲戚。 是以他?们一家?跟陆管事家?也十?分熟稔。 刘麦自然而然地道:“想啊。银线姐还好吗?一年多没见着她了。” 陆续松口气,道:“她好,在家?带孩子呢。” 刘麦道:“让她好好先带孩子吧。京城这边……唉。” 刘麦知道,银线姐以前的梦想是成为?乔妈妈、杨妈妈那样的管事妈妈。只以前有他?们姑娘在陆家?掌家?,银线姐的梦想是很容易实现的。 可如今,姑娘过身了,银线姐没有依靠了,京城这边要娶新夫人了。银线姐的梦想就有点难,还能不能实现,得看陆续家?支持不支持了。 晚上刘家?一家?人吃饭,刘麦道:“我看续管事对?咱家?还是挺亲热的。” 刘富家?的道:“那是,你们三个在翰林跟前有体面?的。” 她给?小儿子夹了菜道:“只你们记得,银线现在没依靠了,以后咱们家?就是她娘家?。” 刘稻、刘麦都道:“那肯定?的。” 刘家?父子如今是陆睿跟前得用的体面?人。银线是陆大管家?的儿媳妇。 这京城的陆府即将有新的女主人入主。他?们这些青州来的人更得抱团,守望互助才是。 时间转眼?到了三月,京城里也春暖花开。人们都换了色彩缤纷的春衫,就等着上巳佳节。 没有女人不喜欢上巳节的。 霍决走进上房的次间里,看到温蕙在榻上,斜倚着引枕,撑着头,闭着眼?睛似是睡着了。 次间的窗户没有糊纸,只嵌了一块一块的琉璃。春光透过琉璃打进来,洒在温蕙肩头。这暖暖的光里,的确容易睡着。 霍决凝目看了片刻,放轻脚步走过去,缓缓俯下身去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06、第 206 章(3/6) lt;/h1gt;。 眼?看着那柔唇近在咫尺,都已经能感觉到温蕙呼吸的时候,温蕙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了片刻。 霍决抿抿唇,站直了:“吵醒你了?” “就想闭会儿眼?,不知怎么就睡着了。”温蕙转头用手挡着眼?睛看了看琉璃窗。晒得太?舒服,把她晒着了。 “春困,都这样。”霍决就势挨着她坐下,道,“后日就上巳了,我想着,去别苑里住几日?踏踏青。” 温蕙问?:“具体去哪里?住几日?” 她掌中?馈,若要出门多日,得收拾准备。 “去住上十?天半个月,”霍决道,“别苑有四十?处,你挑。” “这么多吗?”温蕙道,“我是看到单子列的很多,我没数。” “不算多。”霍决道,“牛贵在京畿共有别苑房宅三百多处,我只留下了四十?处,其余的全上交了。” 温蕙无语半晌。 “你成日里到各地办的都是剥皮实草的事。”她道,“从来不照照镜子?” 霍决笑了笑:“上面?许的,便不是贪。上面?不许你还伸手的,才是贪。” 温蕙的目光凝了一息。 霍决俊眉修目,偶笑起来,阴厉气散去,好看许多。 有一段时间,他?是很爱笑的。那段时间,温蕙也爱笑。 只好的时光易碎,总留不住。 霍决的目光投过来,温蕙随即移开了目光。 “不必十?天半个月,若想踏青,出去走走便是。”温蕙道,“陆嘉言三月初六娶亲,我不用特?意躲开。不关我的事。” 小陆探花守了一年妻孝,与宁阁老的孙女宁九娘订下了婚事。 这婚事其实早就谈好了,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好了,就差一个走礼的程序了。陆睿一出妻孝,两?家?便在一个月里过完了六礼,定?下婚礼在三月初六。 霍决道:“是,你说的对?。”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温蕙:“这个,陆大姑娘。” 霍决注意到,经过之?前的事,倘若他?喊“陆璠”甚至“璠璠”,温蕙的身体就会绷紧。相比之?下,他?喊“陆大姑娘”,她会放松一些。 那之?后他?就一直只喊“陆大姑娘”。 温蕙凝目看了一会儿,道:“你又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06、第 206 章(4/6) lt;/h1gt;放了人在她身边?” “陆府一直在采买奴婢、小厮和护院。”霍决道,“倒方便了我们放人进去。” 温蕙蹙眉:“在京城采买吗?” 霍决道:“是。” 明明开封和余杭还有那么多世仆家?里的儿女没有差事,眼?巴巴想进府当差呢。 温蕙捏着那张纸没说话。 霍决捏住她的手:“有这些人帮你看着陆大姑娘,她有什么事你都能立刻知道。纵她有了后娘,也不怕。” “我本就不怕。”温蕙道,“她是女孩子,陆家?不差她的嫁妆。不管陆嘉言再娶的是谁,只要脑子清醒的,就知道好好把她养大发嫁,落个好名声。” “和你比,后娘算得了什么?” 霍决揽住温蕙的腰,将她箍在怀中?,把脸贴在她肩头,道:“再有一次,你杀了我。” 温蕙没说话。 霍决道:“我现在只想好好和你过日子,再不想别的了。” 温蕙扯扯嘴角:“我本来一直就在好好过日子。” 霍决道:“是,都是我不好。” 三月初六,又是一个让京城女子们心碎的日子。 小陆探花娶亲了。 宁九娘十?里红妆,陆嘉言一身吉服。 这是京城人第二次看到小陆探花穿红袍,当真是公子无双。 人们都涌到迎亲队伍要走的路上,摩肩接踵的围观。盛况不亚于进士游街的那一天。 陆睿骑在骏马上,目光扫过密密麻麻的人群。 高?头大马做新郎,该是人生得意事,大家?都想看小陆探花的笑,只看不到。 当那红袍公子远去,人群中?许多女子流下眼?泪,有抽噎的,有默泣的。 当队伍过去后,人群散了。羡慕流泪的女子们也散了。 独有一个妇人,蓬头垢面?,宛若乞丐,哭得涕泪泗流。 人们都散了之?后,她就坐在路边的地上哭,鼻涕眼?泪一起流。 旁人不由觉得好笑:“人家?待嫁的姑娘哭一哭,羡慕一下。你个妇人,还背着孩子,也为?小陆探花哭,不怕你丈夫揍你啊?” 那妇人不答,只哭得伤心,像死了亲人。 有路人看不下去,过去说:“行啦,收收泪,你挡着人家?店铺生意了。孩子一直绑着多难受,也放下来松快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06、第 206 章(5/6) lt;/h1gt;松快……” 这好心人说着,扒拉了一下那妇人背后遮盖了孩子头脸的襁褓。 只她忽然脸色大变,连退了两?步,啐了一口道:“疯子!晦气!” 转身匆匆走了。 周围的人似乎察觉到什么,开始用异样的眼?光看向那满脸泪水的妇人。 妇人抹抹脸站起来,望了一眼?相亲队伍消失的方向,紧了紧襁褓的绳子,转身大步地离开了。 路边的人也散了。街上行人来来回回,不一会儿,从这里走过的人已经不是刚才的那些人了。 过了些时候,有三个年轻人来到这里,向路人打听是否见过一个圆脸的妇人。他?们尽量描述那妇人该有的模样,只刚刚路过的这些人并不知道。 三个年轻人在街上找了一通,也没有找到。 刘稻道:“会不会是翰林看错了。” 平舟道:“翰林眼?力利于常人,不会看错。” 刘麦道:“可是找不着呢。” 刘稻道:“许是去别的街上了?我们去近的街上找找?” 刘麦道:“就不能问?问?续管事吗?” 平舟厉声道:“翰林说了不许!” “可是,续管事之?前还说,她在家?带孩子呢。”刘麦挠头,“我还是想不通,银线姐怎么可能在京城?”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06、第 206 章(6/6) lt;/h1gt; 207、第 207 章 第207章 淳宁三年?八月里, 陆正起?复,陆家一大家子人开拔,前往开封赴任。 银线那时候怀了第二?胎, 没有跟去, 跟着?丈夫陆通, 随公婆留在了余杭。她的大伯哥陆续、二?伯哥陆延, 都是能干的人,都跟着?陆正去了开封。 淳宁四年?三月,银线生了一个男孩。 陆大管家虽然一家人都是仆人, 可实际上,他们在自己家里也是呼奴使婢的。银线都还有一个小丫头伺候着?,比小户人家的少奶奶也就只差一个良家的身份了。 作为一个婢子, 她能嫁进大管家家里, 连生两个儿子, 真是婢子们的理想生活了。 过得太好, 以至于五月里大伯哥陆续扶着?温蕙的灵柩回?到余杭的时候, 才出?了月子没多久的银线整个人都懵了。 怎么就死了? 怎么就死了? 去年?走的时候, 还好好的! 待懵劲过去,追问死因,大伯哥袖子抹抹泪:“先是风寒, 一直咳嗽,专门买了别苑给少夫人养病,结果?在那里突发了急性的肠痈。” 银线哭得傻了,险些把眼睛哭坏。 她想再看一眼温蕙,陆续道:“别看了,在开封停了一个多月,路上又一个多月, 虽用了生石灰,也压不住腐了,已经封棺了。” 家里也拦着?:“这样?子看不如不看,你记住少夫人的笑模样?不比这个好?” 终是没看,下葬了。 眼泪擦干净,日子还得过。只银线没精打采。 余杭陆家隐隐有一些闲言闲语,无非是说她没有靠山了。 她长得也不好,配不上陆通。又没有娘家,以前全是背靠着?少夫人,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陆大管家的儿媳妇,都是娘家在主人跟前有体面?的人家,这个银线以后不知道怎么样?呢。 银线知道,这都是嫉妒她嫁得好,过得好。 结果?打脸的是,陆通一家子都对银线很好,甚至比以前还好。一点没有因为温蕙不在了,就慢待她的样?子。 银线感激涕零。她还是觉得,这都是温蕙的遗泽。 大伯哥还给她带回?来温蕙给她的遗物,道:“说是少夫人病里就叫刘富家的给你的。唉,少夫人那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07、第 207 章(1/5) lt;/h1gt;时候咳得厉害,大约怀疑自己是肺痨了,放心不下,提前给你准备了。” 陆续的话一套一套的,总能自圆其说。不愧是大管家的预备役。 银线把匣子拿回?房里揭开盖子一看,就哭了。 密密整整码着?的,都是银锞子。 想对一个人好,还有什么比给她银子更?实在的? 当初温蕙初嫁到陆家,夫人和姑爷第二?天?就是直接给她银子,把这个嫁妆微薄的少夫人撑起?来了。 温蕙病了,出?去养病,担心自己病好不起?来,竟提前准备好了银子给她,以防备以后有什么万一。 银线哭得胸口疼。 陆通说她:“再这么哭,奶水没了。” 银线就一边喂孩子,一边哭。 银线其实不缺银子。她公公为陆正经营着?偌大的产业,她两个伯哥都在陆正跟前听用,虽丈夫弱了些,但家里过得十分好。她的私房银子都攒了不少。 温蕙给的这一匣子银子,她好好地收起?来了,没动。 这时候陆睿点了探花的消息也到了余杭。 银线知道家里人已经不爱看她再哭了。她躲起?来偷偷地哭。 就差几个月,温蕙就可以做进士夫人,丈夫是探花郎! 温蕙的梦想银线怎能不知道。从和陆睿订了亲,温蕙就在梦想这一天?了。 嫁个夫君中进士,簪花游街,那是每个女孩子都有的梦啊!整个大周,每三年?才有三百个女子能实现这个梦。 温蕙就差一点点,带着?遗憾走了! 人死如灯灭,便?连尊重也没了。 又开始有别的闲言闲语,笑温蕙命薄,没有诰命夫人的命。 “升官发财死老婆”这句话,在银线耳边飘过去好几回?。 不会的,银线想,诗礼之家,怎么会。 八月里,忽然听人说,杨妈妈一家被打发回?余杭庄子里去了。 银线懵了一下:“哪个杨妈妈?” “还能有哪个杨妈妈。”旁人撇嘴,“就那个杨妈妈。” 能被这么说的杨妈妈就只有一个,就是陆夫人昔日的陪嫁大丫头,陆家内宅的仆妇首领杨妈妈。 银线惊问:“为什么?” 旁人说:“说是没伺候好夫人,触怒了老爷。” 杨妈妈和乔妈妈一脉相承,从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07、第 207 章(2/5) lt;/h1gt;温蕙嫁到陆家就对温蕙很好。后来温蕙掌家,刘富家的立不起?来,仆妇首领依然是杨妈妈,她们两个人处得很好。 银线便?抱着?二?小子,坐了车去庄子上看望杨妈妈。 杨妈妈一家现在降为庄头,比起?庄子上的佃农当然好多了,但她穿着?粗绸的衣衫,老了好几岁的样?子,跟从前完全没法比。整个人都没精神。 见到银线,她的目光非常黯淡。 提起?温蕙和陆夫人,她默默地掉眼泪。 银线问起?陆夫人,她只道:“夫人身体不太好了。” 银线说:“我回?去日日给夫人念经。” 杨妈妈道:“好,你有孝心。” 临走前,杨妈妈问:“银线,你过得怎么样??” 银线道:“我过的很好。” 杨妈妈点头:“那就好好过日子吧。” 神情和目光都让银线困惑。 眼看着?婆婆的生辰快到了。银线很有孝心,想给婆婆打一对分量足足的银镯子。 她自己攒的私房,大多是以前的打赏,银锞子都是有着?精巧花纹的那一种。她不舍得用。 想起?温蕙给她的那一匣子银子。那一匣子很实在,都是普普通通没有花样?,可以直接使用的银锞子。 银钱取出?了匣子,起?出?两个银锞子,这时候,发现银锞子下面?压了东西。之前银锞子太密,没发现。 掏出?来是一张薄薄的纸,打开一看,是她的身契。 银线望着?那身契许久,许久,心中终于生出?了疑窦。 因谎言即便?说得再圆满,也一定有让人觉得违和的地方。 温蕙是死于急症肠痈,这种病是没法预料的。但之前的风寒咳嗽,怎么就到了要给她留银子托付的地步了?在别苑养病的时候,莫非就已经病入膏肓,预感自己会死了吗? 把身契给她是干什么呢? 陆通一家子,她公公的爹就已经是陆家大管家了。旁人求着?放出?去做了个良民,陆通一家子是认准了跟着?陆家不离不弃的。 杨妈妈多大的体面?,怎么就因为伺候不好夫人,给发去做庄头了呢? 陆夫人注重养生,这年?纪了,一头黑发瀑布似的,脸上的皮肤都比旁的同龄人好很多。怎么就身体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07、第 207 章(3/5) lt;/h1gt;不行了? 开封陆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之前听到的那些闲言闲语仿佛又响在耳边—— 一边中探花,一边死老婆。 不过是个军户女。 这多么年?,都没生出?儿子来,还不如银线。 诗礼之家,真的就不会作出?乡闾间那些逼死儿媳的丑恶事?吗? 人的直觉有时候是非常敏锐的。在这样?满心的疑窦之下,面?对着?公公婆婆和丈夫,银线选择了去问杨妈妈。 杨妈妈看到那张身契,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银线立刻明白,开封那边,一定有事?情! “妈妈,你跟我说实话!”银线逼问,“开封到底怎么了?我们家姑娘是怎么死的?” 杨妈妈却把身契折好,又塞回?银线的手里,把她的手合拢,用力?道:“你别问!你孩子都两个了,你就好好地过你的日子就成!” 她硬是把银线推了出?去,“砰”地关上了房门。 银线拍门,她也不给开,只隔着?门说:“你看看我现在。你别多问,人死如烟灭,你回?去过日子!” 银线把身契塞进怀里贴身收着?,回?到了家里,咬了咬牙还是对丈夫说:“我怀疑少夫人死得不明白。” 丈夫是一个女人最亲密的人。银线没想到,丈夫的脸色当时就变了。 和大伯哥、二?伯哥比起?来,丈夫差了很多,单是那份面?不改色说谎的本事?,他就差得远。 银线指尖发凉:“你,你知道些什么?” 陆通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不要胡思?乱想!少夫人是病故的!” 每一句,都得反着?听。 银线揪住他衣襟逼问,陆通推开了她。 “不管少夫人是怎么死的。”他说,“你记住,我们家,永远跟着?当家的男人走,不跟任何一位夫人走!” 此时陆家当家的男人,是温蕙的公公,陆正陆中明。 银线浑身发抖。 一个晚上她都睡不着?。 第二?天?她想明白了。 “你自然要跟着?老爷走。”她道,“可我,我得跟着?我的姑娘走。” 她不是刘家那种半路才跟了温蕙的。 她是从小就卖进温家,跟温蕙一起?长大的陪嫁丫头。 她不是陆家的人,她是温家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07、第 207 章(4/5) lt;/h1gt;人。 温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死前,把身契留给了她,就是怕她因身契受陆家钳制。 银线想明白了。 “你要么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她咬牙道,“要么,我自己去开封问去!” 两夫妻大吵了一架,陆通怒而摔门出?去,再回?来,拍了一张纸在银线面?前:“你要么在家好好带孩子过日子,家里不缺你吃不缺你穿。要么,你拿着?这个去开封,永远别再回?来!” 他说完,转身就走了。 那张纸是一张休书。 在陆通看来,是对银线的威胁。 在银线看来,是恩断义绝。 因为人活一辈子,不能只顾着?过自己的日子。 更?何况,以她的相貌能力?,怎么就能压过那么多强过她的丫头,嫁给了长得也好,家里也好的陆通,过上这样?的好日子呢? 她的好日子,都是温蕙给的。 银线抓起?了那张休书,和自己的身契一起?贴身收好。 陆通再回?来,见她不哭不闹了,以为她屈服了,得意?起?来。 女人怕什么呢,最怕夫家嫌弃。她没了少夫人这个靠山,怎么硬得起?来。 大哥和父亲本来交待,一定要稳住银线,不要让她生疑。没想到她竟还是发现了。 好在被他压下去了,陆通放心了。 陆通没想到,银线暂时的安静,是因为她还缺一样?出?门必须的东西。 就是路引。 幸好这个家里不同于别人家里,陆大管家常要去巡视陆家产业,有些产业不在余杭本地,在周边。 他们这样?的官宦之家,路引这种东西很容易办。 银线悄悄地进入她公公处理事?务的小书房,偷了一张路引出?来。 收拾了衣服和银子,她看了看两个孩子。 大小子已经四岁了,活蹦乱跳,是他爹的心头宝。她拍拍他:“去找祖母玩。” 大小子蹦跳着?去了。 二?小子才个月,才会爬,还没断奶,他还离不开娘。 银线包袱背在背上,把儿子用布兜子兜在身前,揣着?身契、休书和路引,推开房门,离开了这个安逸的家。 这时候,是淳宁四年?十一月,北方寒风呼啸。 银线毅然走出?了家门,把她的好日子丢到了身后。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07、第 207 章(5/5) lt;/h1gt; 208、第 208 章 第208章 江南水系发达, 若往北方去,还?有京杭大运河。 银线想知道温蕙去世的真?相,决定往开封去。她到了码头, 寻了一条客船, 谈好了价格交了?订金。 但她出门带了?衣裳银子, 却没带什么干粮。便先去买些干粮。 码头上有许多小食铺和小摊贩, 银线转了一圈买了烧饼、熏肉等等。一转身,看到自己的丈夫陆通带着几个人直奔客船而去。 手里的烧饼落到地上。 银线退了?两步,转身就走, 先找码头附近货栈的仓库遮掩躲了起来。远远地瞧着。 陆通问了几条船,果然问到了她交了?钱的那一条。 银线便知道那条船她坐不了?了?。 陆通带人上了?那条船,守株待兔, 没有待到银线。但既然知道她是要往开封去, 他回去禀告了?陆大管家之后, 陆大管家让他带了人和银子, 直接往开封去了。 银线当天没敢上船, 在码头附近找了个民宿躲了?两天, 才?悄悄又寻了一条客船。 她长了心眼,没在开封下?船,提前下?了?船, 走陆路往开封去。 好在天冷,她裹了?头脸,旁人也不好认出来。 到了开封,打听到陆同知家,偷偷去看,前门后门都有家丁,人数多于正常时。银线便觉得?, 这是在等她了。 的确也是,陆通比她先到开封,找了自己大哥二哥把事情一说,便先挨了一顿骂。 门子上便加了?人,专盯着银线来。 银线守了?好几日,终于守到了一个熟人。 一个采买上的媳妇子带着小丫头,坐着?小车往集市上去。银线跟上了?那辆车,待到那媳妇子在店铺里坐着?看货,小丫头去了净房的时候,她喊了?声:“青杏。” 青杏听到这声音,霍然抬头。银线扒下?裹着头脸的布巾,露出脸来。 青杏大惊。 小丫头回来,青杏给了?她几个大钱:“去街上买零嘴吃去。” 小丫头高兴地去了?。 青杏是大客户,伙计专门给她安排了?一间茶房,两个人这才?说起话来。 “你怎么来了?”青杏问。 “青杏,我问你。”银线问,“少夫人是不是死得?不明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08、第 208 章(1/6) lt;/h1gt;白?” 青杏顿住,垂下?头去。 许久,她抬头道:“没有人知道的。少夫人贴身的人都发卖了?,夫人贴身的人也发卖了?。连夫人她自己都……” 银线问:“夫人怎了?” 青杏道:“自少夫人去后,夫人看着?一切都好,吃穿用的都是最好的东西,老爷三五不时就去上房看望夫人……” “不知道的人看着?一切都好。”青杏道,“只,我是从夫人的上房出来的,我知道,这不对,很不对。” “前阵子,老爷让书房的荃儿打理?中馈,荃儿轻狂,冒犯了夫人。你知道……夫人做了?什么?”青杏道。 银线问:“做了?什么?” 青杏沉默了?片刻,道:“夫人扇了?她一个耳光。” 银线张开了?嘴,无法想象。 陆夫人,在银线的认知里是个神仙一样的女子。远远的,高高的,朦朦胧胧的,永远雍容,永远高贵。 那些轻狂的或者腌臜的人根本就不能到她的跟前去。偶有一二轻狂的,陆夫人连眼角都不会夹一下?,根本不会将这等人看进眼睛里。 自有管事仆妇去处置。 这样的陆夫人,亲手扇一个人耳光,对银线来说,不可思议。 她的风仪、气度、优雅和从容呢,都哪去了?? 青杏道:“后来荃儿就被老爷提脚卖了?,改让范姨娘主持中馈。对上院不清楚的人只觉得?老爷敬重夫人,可……你明白的。” 陆夫人跟温蕙关系有多好,她们都是知道的。 如果温蕙是被人害死的,绝不可能是陆夫人。 银线咬牙,道:“青杏,我怀疑少夫人是被陆家害死了,你同不同意?” 青杏只看着?她,没说话。有时候不说话,表示默认。 “害她的人一定不是夫人。但夫人一定知道怎么回事!”银线捉住青杏的手腕,“青杏,我要见见夫人!你帮我!” 青杏咬牙许久,答应:“好。” 第二日晚上,银线将孩子托给客栈老板娘,自己悄悄地往陆府的后门去。 躲了许久,入了夜,那后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 银线进了?府。 内宅上院的门自然也是紧闭的。这道门,青杏没有办法。 但银线早跟青杏说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08、第 208 章(2/6) lt;/h1gt;,她自己想办法。 于是夜色中,青杏目瞪口呆地看着?银线撸袖子爬墙翻/墙…… 认识这么多年了,从不知道银线会翻/墙! 也的确是,过去这些年陆府的生活,从未给过银线施展这项技能的机会。 陆夫人躺在床上睁着?眼睛。 她如今就是夜晚无法入睡,白天睡不醒。 忽然,她听见有人在敲她的窗户。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再?听,又轻响了?三下?。 “夫人,夫人!”那声音压低了喊她。 陆夫人坐起来,赤着脚踩在烧着地龙的地板上:“谁?” 窗外那人道:“我是银线。我是少夫人陪嫁的银线。” 陆夫人顿了顿,扑到了窗边:“银线?你怎么在这里?” 陆夫人想打开窗子,但陆正怕她逃,叫人在里面设了?卡子,那窗子只能开一条小小的缝。 银线把脸趴到缝上,借着?星光往里看,大吃一惊。 “夫人!”她捂住了嘴,“你怎地……” 瘦成了?这样! 陆夫人也凑到窗缝上:“银线,你怎么来开封了??你来干什么?” “夫人,我自己跑来的。”银线道,“我就是想问问,少夫人是不是别人害死的!” 陆夫人流下?眼泪来。 在所有被卷入这件事的人当中,其实每个人都看不到事情的全貌。每个人都只知道自己知道的那一部分。 陆正知道了?霍决,知道了?赵胜时的死,不知道温蕙的状态,不知道中间还有赵卫艰和赵县令。 陆续知道赵胜时,不知道老爷和赵胜时之间的具体情况,只知道送出温蕙和下?葬的安排,知道弟弟去温家那边做的手脚,却不知道其他,不知道温蕙的去处和霍决的存在。 他的弟弟陆延知道的更少,只知道少夫人去向不明,和青州温家的事。 到银线的丈夫陆通,只知道少夫人死得不明白,哥哥要求他对妻子隐瞒这个事,并稳住妻子银线。 比他们更不如的,其实是陆夫人。 陆正在陆夫人身上发掘出了新的乐趣,就是向她灌输假的信息,看她受折磨,看她精神痛苦。 在她知道的信息中,竟只有霍决这个人的存在是真实的,其他的,都是假的。 谁能想得到,一个丈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08、第 208 章(3/6) lt;/h1gt;夫为了?获得折磨妻子的快感,竟然以谎话欺骗她呢。 “你不要问。”陆夫人流泪道,“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你过你的日子去。” 竟和杨妈妈说一样的话。银线嘴唇紧抿:“夫人不告诉我,我就往青州温家去!” 提起青州温家,陆夫人的心脏就一阵绞痛。 在陆正为她打造的世界里,青州温家已经被陆正坑害了。 “温家已经没有了?。”她捂住脸,“他害了温家……” “什么?”银线呆住,“温家怎么了??” 陆夫人抽泣:“温家……已经没人了?……” 银线惊呆了?。是说温家都被害了吗?陆夫人刚才?提到了一个“他”,“他”是谁? 银线直接想到了陆正。 这个家里,夫人和公子都爱少夫人。唯一一个嫌弃少夫人的,只有陆老爷。 少夫人,一定是被这个家伙害死了?! 七年只得一女,公子又中探花! 银线的脑子里,进行了?和温松当时差不多的简单的思?维逻辑,也得?出了几乎一样的结论。 毕竟由表象上来看,最容易得?出来的就是这个结论。 “我……,我……”银线心乱如麻,虽然来的时候就已经认定了?这件事了?,可现在几乎是从陆夫人的口吻中得?到了“实证”,她还是受冲击。 如果连温家都没了?,那她该怎么办? “我……”她说,“我去京城找公子!” 但她说完,陆夫人瘦得见骨的手从窗缝中伸出来,抓住了银线的手。 “不要……”她说,“不要去找嘉言……” 月光打在窗缝上,露出来的那只眼睛,眼窝深凹,眼睛里流露出了恐惧。 “你不要去找嘉言!”她嘴唇抖动,“我怕……” 陆夫人怕什么呢? 银线脑中才闪过这念头,有人忽然道:“谁在那里?” 银线一凛,挣脱了陆夫人的手,转身就跑。黑咕隆咚的,那起夜的丫头也不敢靠近,只大喊起来:“抓贼啊!有贼啊!” 整个上院被惊动了。 窗户合拢了,院子外面有了?火光和人影,脚步声嘈杂。 陆夫人跪在地上,手扒在窗棂上,额头贴着?墙面。 “别去找嘉言……” “我怕……”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08、第 208 章(4/6) lt;/h1gt;  她呢喃。 “蕙娘还?活着……” “我怕……” 内院闹起来,惊动了陆续。他猜到,该是银线。 银线毕竟曾经是少夫人的贴身大丫头,她在内院里,该是有些门路。 银线这个事,陆续本来是瞒了?陆正。谁知道门子没能堵住,让她闹到了内院,到这会儿,也不能再瞒了?。只得跟陆正说了?。 陆正十分恼火:“肯定跑不出这个宅子,把她给我搜出来。” 陆续得了?命令,带着护院开始搜宅。当然重点是仆人的居住区,尤其是当年跟银线同时做过温蕙大丫头的青杏梅香,还?有后来的宁儿彩云几个的家里,都搜了?。 竟没搜到,竟让她逃了?。 陆正听到汇报,脸色十分阴沉。 “去追。”他道,“她肯定是往京城去了?。” 陆续困惑:“不该往青州去吗?” 但陆正却笃定:“不会去青州,一定是京城。让你弟弟去拦。” 开封这边正在给陆睿准备聘礼,离不开陆续。这事便交给了?陆延和陆通。 陆正自己穿上衣裳去了上房。 他举着烛台进入陆夫人的内室,看到陆夫人坐在窗下?的地板上,披着头发,赤着脚。 他忙放下烛台,嗔道:“怎么坐在地上,小心着?凉。” 过去硬把陆夫人抱了起来。 陆夫人现在,入手极轻。 待把陆夫人放到床上,陆正坐在床边,掸掸衣摆问:“是陆通家的吧?” 陆夫人道:“她只是一个丫头。” 陆正叹道:“我原本没想动温家,温二到处瞎打听。我原本都不记得还?有这么一个丫头,她抛夫弃子跑到开封来。你说说这些人,都是怎么回事?” 陆夫人不说话。 陆正问:“你都跟她说什么了??” 陆夫人不回答。 陆正道:“你放心好了,我待会就知道,陆续已经捉到她了?,我待会亲自问问就知道了?。” 陆夫人流下?了?眼泪。 陆正嘴角微微地勾起来。 虞玫凭什么看不起他呢。他也是余杭出来的才?俊。 不过是迫于形势,牺牲一个军户女罢了,虞玫她凭什么像看什么脏东西似的那样看他。 陆正如今,最喜欢看虞玫无力流泪的模样。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08、第 208 章(5/6) lt;/h1gt; 他轻抚衣袖,走了出去。 到了大门,婆子们都垂着?头不敢说话。 陆正想了想:“随随便便就让贼人进去了,太不安全了。” “以后这个院子,锁上吧。” 第二日,范姨娘来到书房:“听说昨天夫人受了?惊吓,我想去多融寺里拜一拜,为夫人祈福。” 失去了?丘婆子,发配了?杨妈妈之后,陆正曾经让他宠爱的书房丫头打理?中馈。那丫头却轻狂了?,竟想羞辱虞玫,虞玫打了?她一耳光。 陆正知道后大怒,将那丫头提脚卖了?。 左思右想,将家里的隐形人范姨娘提了?出来,让她掌中馈。 范姨娘虽常在书房丫头们这里受气,但总体来说,平平稳稳的,陆正还算满意。 他闻言,赞她:“你有这孝心,甚好。去吧。” 范姨娘福身退出去了?。 天气冷,范姨娘裹着斗篷,丫头们都戴着风帽包着?头脸,上了?车。 这车离开了?陆府,却没有立刻去多融寺,在半路上范姨娘指着?路边一间铺子说:“哎,我先去那里一趟。” 范姨娘以前根本没有出府的自由,掌家之后自由多了?,一出门想闲逛逛,很自然。 车便停在了铺子门口,范姨娘和丫鬟们进去了。 塞了?店主一锭银子,范姨娘和一个丫鬟被领去了店铺的后门。 那“丫鬟”扒下?裹脸的布巾,正是银线。 银线问:“姨娘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只是姨娘你……为什么要帮我?” 昨夜慌不择路,跑到了范姨娘那里,范姨娘藏匿了她。 陆续重点搜了?下?人的居住区,对内宅也扫了一遍,但不像在下人们那里那么细致。 像范姨娘那里,只问一句“有没有见到什么可疑的人”,范姨娘答一句“未曾”,便过去了。 实是对陆续来说,前少夫人的陪嫁丫头,和老爷的老妾,实不像会有什么交情的样子。 他想的也没错,故连银线都不明白。因?她和范姨娘,几乎没有说过话,范姨娘为什么要冒这个险帮她? 范姨娘道:“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夫人。” “我无子无宠已经十多年了,如我这样的老妾,在别人家里,要么打发了?出去,要么配给了?下?人。” “我在陆家这么多年,却还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受磋磨,不是因为有老爷。” “是因为有夫人。”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08、第 208 章(6/6) lt;/h1gt; 209、第 209 章 第209章 银线回客栈接了孩子, 往京城去。 温家竟也也被害了。如今她能找的,就只有陆睿。 陆睿,是温蕙的丈夫啊。 到了码头, 看到有陆家的家丁,改走陆路官道,也有陆家的家丁在路口。 都守着呢。幸好天冷,她包着头脸, 远远看见?,调头便走。 银线最后走了小路。 这时候十?二?月了, 马上过年了, 官路上车马都不多了,何况小路上。 银线搭不着车, 一路靠脚走。 一不小心, 走错了方向。 一个没有出过远门的女人, 带着孩子出远门, 这一路的辛苦自不必说了。 她走错了方向, 一路问路。然而乡下人目不识丁, 去得最远的地方不过是县城,有些只去过隔壁村。 你问他们往县城怎么去,他们是能指一个大概方向的。你问他们往京城怎么去, 他们就茫然了。 舆图这种东西,只有上层人物或者?相关人物才能见到。银线还是因为出身军堡,在温家看到过, 脑子里才能有整个大周的概略地形。 银线对这样除了自己的村子一无所知的人其实很熟悉,从前温家堡里都是这样的人,只她经过了这许多年,再与这样的人说话, 只觉得沟通起来实在困难。 这十?年,她变了啊。 小路远比官道难走,因界碑界石之类的,官道的岔路口才有,小路上哪有。 银线一路走错过好几次方向。 原想回到官道上去,靠近真定府的时候,却撞见?了陆延一伙人。 原来陆延陆通想到了她可能走得慢,留在了往真定府去的要道上守株待兔。银线差一点就被他们抓到了。 她躲进了干草垛里,解开了衣服堵住了孩子的嘴,听着外面脚步声和说话声,只吓得心砰砰直跳。 他们最终没有发现她,但这一追一逃,她的包袱掉了,为他们所捡得,拿走了。 银线身上只剩下随身的一些碎银子和头上手上的简单首饰。 等到这些银子也花完了,首饰也卖掉了,她没办法,带着孩子开?始一路乞讨着,缓慢地往京城去。 在靠近保定府的时候,她借宿野外的小庙。 庙里只有一个和尚,和尚收留了她。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09、第 209 章(1/4) lt;/h1gt;  只当她在屋子里给孩子喂奶的时候,听见外头有响动,抬眼,和尚的僧衣从门缝里一闪而过。 晚上睡觉的时候,银线把藏在腰带里的碎瓷片放在了枕头底下。 她这一路遇到过许多次危险,也没有别的武器,只有一条尖锐的细瓷片。 夜里惊醒,和尚果然来犯。 单身女子在路上,便是容易遇到这样的事。 银线也不知道这和尚其实不是真和尚。他是当年三王之乱时的一个逃兵,跑到这里看到一座空庙。庙里的和尚死了,度牒还在,他灵机一动,剃了头发,假作了和尚。 这些年也竟也做得似模似样,能混口饭吃。偶尔遇到单身借宿的,便从和尚变身强盗。 后院的泥土下,埋着好几具枉死的路人尸体。 银线不是弱不禁风的弱女子。她其实会一两套粗浅的拳脚,只这些年,都搁下了。 挣扎中,她咬断了和尚的舌头,趁他疼,碎瓷片扎入了他的脖颈。 孩子被吵醒,混不知发生了何事,懵懵懂懂。 银线呼哧喘着,身上都是血。 等冷静下来,她从和尚这里摸出了几块碎银子揣在了身上,又上了路。 有了银子,路过一个县城,正经买了些吃食。嚼碎了,喂给孩子。 孩子如今大了,光喂奶是不行的,还得辅助着吃点东西。 不成想孩子吃了之后,开?始上吐下泻。 找了大夫,把那点银子用尽了,开?了药。药堂帮着煎了,只灌不进去。 这样小的孩子,怎灌得下去。 所以为什么?小孩子易夭,便是因为易生病,难医治。 耽搁了几天,这个孩子到底还是没救过来。 旁人见这妇人目光呆滞,怪可怜的,指点她:“城外有义庄,去找他们帮着埋了吧。” 也有人指指点点:“一个妇人不好好在家,出什么?门!” “出门带什么?孩子!” “还是就不该出门!” 许久,银线把孩子又绑在背上,晃晃悠悠站起来,向北走。 这里已经是保定府附近的县城了,离京城已经不远了。 她要去京城,她要去找公子。 带着这样一个信念,银线背着死去的孩子,晃晃悠悠、缓慢地向京城走去。 从开封府到京城,骑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09、第 209 章(2/4) lt;/h1gt;马大约十日的路程。 银线一路不断地走错路,遇坏人,乞讨饭食,孩子病死,她到了京城的时候,竟已经是三月份。 进了城,??听去年的探花郎。 路人道:“你也是来看探花郎成亲的?” 成亲?成什么?亲?谁成亲? “探花郎啊!”路人道,“探花郎今日要作新郎,他难得穿红袍呢,快去看。” 路人们都朝某条路上涌去。 银线茫然地跟着他们的脚步走。 银线看到了十?里红妆。 “乐安宁氏和余杭陆氏啊。”有读书人模样的人捋着胡须赞叹,“看看,这就叫作门当户对。” 银线看到了骑着高头骏马的公子。 他穿着红衣那么好看,一如温蕙所爱。 她的姑爷啊,今天要作别人的新郎。 等队伍过去,人们散去,几个月以来,憋在银线胸口,一直支撑着她的那一口气,终于泄了。 银线嚎啕大哭。 哭了许久,在旁人异样的目光中,她爬起来,紧了紧身后的绳子。 “走吧。”她自言自语,“娘给你,找个义庄……” 该把孩子埋了。 该结束了。 人若还活着,哪怕还有一口气,都还有希望。 可人一死,就什么?都没了。 执着于死去的人,原来一点意义都没有。 活着的人只会往前走。 这场梦醒了。 陆睿如今,已经不是翰林编修。 得知他要娶亲,皇帝凑了个趣,给他升了修撰。 修撰其实也不过就是从六品,官卑职小。 但翰林院是个特殊的机构,翰林院里的这些人,可以统称翰林。年轻的翰林们,位卑职小,却在天子身边参赞机要。 同样都是翰林,一个翰林和另一个翰林能起的作用的大小却可能天差地别,其中,全看帝心帝宠。 余杭陆氏与乐安宁氏的联姻,被很多人看好,被认为是小陆探花最优的选择。 小陆探花的父亲在外为官,母亲身体不好,这场婚礼由他的族伯父陆侍郎主持,宾客盈门,热热闹闹。 在这场热闹中,陆睿坐在厢房里,听平舟回禀。 “附近的街上都找了,实没有找到。”平舟道。 “知道了。”陆睿道,“别惊动别人,慢慢找。” 还要找?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09、第 209 章(3/4) lt;/h1gt; 平舟犹豫了一下,道:“会不会是翰林看错了?” “我不会看错。”陆睿道,“我看见?她了。” “可是,”平舟道,“麦子说,续管事一来就跟他说通嫂子在家带孩子……” 陆睿抬起眼:“一来就说了?” 平舟把刘麦说的陆续的话复述了。 “知道了。”陆睿道,“等陆续回去了,你们再慢慢找。嘱咐稻子麦子,别惊动陆续。” 陆续是什么?人,家中的管事而已。 翰林竟用了“惊动”二?字。 平舟把头垂得更低:“是。” 宁菲菲沐浴过,换了大红的寝衣,等着她的夫君。 直到此刻,还在回想先前挑起盖头的那一幕。当遮住了视线的红色被挑开?了之后,看到的是那如玉一样的公子。 这公子,是她的夫君了。 宁菲菲痴痴地笑。 终于那夫君来了,丫鬟仆妇都退下。 夫君沐浴后,也穿着大红的寝衣,站在了她面前。 宁菲菲羞涩地起身。 夫君问:“今年多大了?” 宁菲菲道:“就快十?六了。” 夫君道:“那就是十五。” 宁菲菲紧张忐忑。 她已经受过了婚前的教导,知道今夜要做些什么?。 只现在该怎么办呢,是他先脱她的衣裳,还是她该先去脱他的衣裳? 宁菲菲为着谁该先动手的事苦恼着。 暗暗想,他是男子,又成过亲,怎地只干看着她,不动手呢? 她羞涩地垂着头,许久,忽然听她的夫君轻轻地道:“十?五……原来这样小。” 宁菲菲的婚事令人艳羡,神仙夫君,过了门就有诰命。和她身世、年龄都相仿的几个女孩子,如今在宫中,从贵人开始,苦苦熬着,要熬一辈子。 宁菲菲的坚持,给自己挣出了另一个人生。 如今回想,既后怕,又庆幸。 新婚后几日,母亲过来陆家,道:“你祖母让我来接你,要带你进宫。” 宁菲菲惊讶,因她的丈夫如今只是从六品,她虽有诰命,级别远不到可以进宫谢恩面见皇后的地步。 母亲掩着口笑:“谁不想看看小陆探花的妻子呢。正宫也好奇呢。” 宁五夫人的话里带着得意。 宁菲菲也抿嘴笑了,又娇羞,又开?心。 一看就是夫妻相谐,过得好。 宁菲菲随着宁家老夫人一起进了趟宫。 皇后只比她大一点。她命好,别人要从低级嫔妃开?始熬着,她直接做了皇后。 皇后的姐姐李家大娘在一旁作陪。她是个天下有名的才女,宁菲菲与她交谈几句,就被折服了。 临走,皇后赐下了赏赐,宁氏祖孙俩谢恩。 待她们走了,皇后看向姐姐:“如何。” 李大小姐点评了四个字。 “少女怀春。”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09、第 209 章(4/4) lt;/h1gt; 210、第 210 章 第210章 从宫里出来, 没有直接回陆家,先回了宁家。 虽之前回门过了,只那时时间短, 能看出来什么?,今个正好。 到了宁家,宁老夫人和宁五夫人围着她,询问新婚后的情?况。 “都好。”宁菲菲说。 宁老夫人问:“陆大姑娘如何?” “大姑娘生?得特别好看。”宁菲菲说, “叫人一看就喜欢。” “教养得十分好,身边的妈妈也得力, 听说是?我婆婆从前的大丫头。” “每日上午来给我请安, 白日里做功课,夫君每天回来会检查。” “她是?个特别聪明的孩子, 字写得有模有样。” 她说话的时候带着真心的笑?, 对继女持这种心态, 宁老夫人和宁五夫人也放了心。都道:“她还小呢, 你好好养她。女孩子在家里待不了几年, 将来不过一份嫁妆, 妨碍不到你。” “是?。祖母母亲放心。”宁菲菲保证,“绝不会丢祖母和母亲的脸。” 老太太知?道她们母女肯定?还有话说,便大方地放她们去了。 宁五夫人带着宁菲菲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打发了丫头们,关上门问起夫妻事来。 宁菲菲脸上飞起红晕,只羞涩地捏着腰带。 这模样, 宁五夫人就放心了。她笑?道:“年纪大有年纪大的好处,不比那愣头青,什么?都懂,也晓得疼人。” 再问房里人。 宁菲菲道:“没有, 我打听过了。京城这边没有房里人,说是?开封的家里也没有,以?前有收用过的,打发了。” “偶尔收用不怕,看怎么?处置,看给不给名分。”宁五夫人教她,“别的都不重要,你赶紧生?出儿子来才是?最重要的。” 宁菲菲用力点头:“我晓得。” 宁五夫人道:“若有孕了,就把云霓和暮霞给他。这两个,爹娘兄弟都在我手里,翻不出天去。” 宁菲菲抿抿嘴唇。 宁五夫人一看就明白,年轻女子,谁没经历过这个阶段呢。 她推推女儿:“别犯傻,似嘉言这样的,你以?为他会守着你一个人?他若是?现?在就想收了那两个,你也得大大方方的,别叫人看笑?话。只记住给她们用避子汤,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10、第 210 章(1/5) lt;/h1gt;谁也不能先过你去,长子得你来生?。” 宁菲菲只垂下头,不说话。 宁五夫人叹口气,知?道女儿还天真,想想这个事反正一时也不急,就不催她了。 转问起中馈的事。 “回门之后,就都交给我了。”宁菲菲道,“娘,陆家实富庶的。” 她将陆睿给内院的额度告诉了宁五夫人。 宁五夫人听了艳羡:“这么?多吗?你可有福了。” 宁家也是?大族,但子孙众多,也没分家。大家的俸禄都要交到公中,再由公中领取月例。 大家族都是?这样,虽然总体上讲是?个庞然大物,实际上落到每一房每一个人头上,就分薄了,更不要说这种没分家,从公中拿月例的。 理论?上讲父母在无私财,但实际上,叔叔伯伯们有本事的,能在外面捞钱。只宁五爷虽是?嫡出,却?是?兄弟中没本事的那个,平日里都靠老太太心疼他,私下里给个补贴。 五房也就是?维持个体面。 此时看来,深感女儿不入宫这一步走得太对了。 她道:“单传也有单传的好处,财产不曾分薄,全都是?你的。” 又道:“你婆婆又在开封,上头没人管你,我想你了咱两个就能见面,多好。” 最后道:“得亏没进宫,就你爹做梦当国丈,我就觉得不靠谱。这么?多人争着当皇后呢。肯定?只一个皇后,那其他的人怎么?办?我当时就想,万一我们成了‘其他’怎么?办。你看现?在,知?道‘其他’是?什么?样子了吧。” 宁菲菲眼睛明亮:“娘,我从来没违背过长辈,独这一回,我不后悔!” 宁五夫人欣慰地笑?了。 宁菲菲回到自己?家,问了问,也没什么?家事。 京城陆府只三?个主?人,事情?的确也少。只如今三?月份了,都换了春衫,就该操持起裁夏装的事来了。 也算是?宁菲菲成为当家主?妇经手的第一件大事。她摩拳擦掌,想着怎么?把这陆府里丫头小厮们的着装改一改,让人眼前一亮。 到了傍晚,下头人悄悄来禀:“翰林回来了,去了书房。” 宁菲菲道:“哦,是?不是?还得给大姑娘检查功课?” 下人道:“是?,大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10、第 210 章(2/5) lt;/h1gt;姑娘已经过去了。” 宁菲菲道:“好。” 下人刚走,书房谴了人过来:“翰林在书房用饭。” 宁菲菲心中微感失落。但这事陆睿提前跟她打过招呼的,道是?他经常在书房用饭,若不特意来说,就不必等他。 当时听着只觉得他心思细腻,贴心、周到。 此时心中忽然闪念,叫住了书房丫鬟:“大姑娘在哪里用饭?” 丫鬟道:“也在书房用饭。” 宁菲菲到:“……哦。” 丫鬟退下去,宁菲菲的妈妈凑过来道:“别急,日久见人心。” 宁菲菲道:“我不急,大姑娘还小呢,肯定?得适应一下。” 妈妈道:“翰林实疼爱大姑娘呢,你也要对大姑娘好一些。” 宁菲菲点头:“嗯!” 只她嗯完,不知?不觉说了一句:“大姑娘生?得真好看。” 还记得成亲第二日认亲,陆璠来给她磕头,喊了声“母亲”,一抬头,那眸子琉璃似的,小人儿玉雕似的。谁见了能不喜欢? “有那样的爹,怎能不好看。”妈妈掩口笑?,“以?后你生?的,也好看。” 宁菲菲却?顿了顿,忽然道:“前头的夫人,应该是?个美?人。” 因陆璠虽生?得十分像陆睿,却?也有不像陆睿的地方。她不像陆睿的地方,也生?得美?。 妈妈不以?为然:“门户那样低了,若不生?得美?,怎好意思嫁到陆家去。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谪仙似的,不是?什么?人都能配的。” 宁菲菲点点头。 晚上陆睿按时回房。 他如今既无侍妾,也无通房,只有一个新婚妻子,自然是?要宿在正妻的上房才是?正理。 宁菲菲依偎在他怀里入睡,睡得格外香甜。 新婚的生?活宁静甜美?,过了几日,宁菲菲试着跟陆睿提起陆璠的教养之事:“夫君公务繁累,大姑娘读书的事,不如交给妾吧。” 作?为继母,她想担起对继女的教养之责。 陆睿道:“我好歹是?个探花,教人读书,你难道能强过我?” 宁菲菲觉得事情?不是?这么?论?的,可这话的确反驳不了。她的才学?比家中姐妹们好一些,出过诗集,但又没法跟李大娘李十娘那样的去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10、第 210 章(3/5) lt;/h1gt;比。 前些日子入宫,跟李大娘交谈了几句,她就吓得住口了。 陆睿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你别操心了,忙好家里的事就行了,没事回去看看岳母,反正离得近,不需特意跟我说,想去便去就是?了。” 宁菲菲的心一下子热起来。 谁家能这么?自由啊,便是?上头没有婆婆,回娘家也该禀过夫君,经夫君同意才是?。 她甜甜地笑?了:“嗯!” 果然隔了几天便又回了娘家。 宁五夫人“哟”了一声,还有点担心:“回这么?勤,姑爷不说什么?吗?我原说过几天过去看你呢,没想到你就回来了。” 宁菲菲道:“夫君说,我想什么?时候回都行,不必特意跟他请示。” 宁五夫人心里这个满意! 若女婿有打分制度,这个女婿,得打满分。 又到了休沐日,陆睿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带陆璠读书,摸了摸她的头道:“今天爹爹和夫人一起用饭,明日再陪璠璠一起用饭。” 璠璠道:“好。” 夏青家的在一旁,抬眼飞快地睃了陆睿一眼,又垂下眸去。 陆睿看了她一眼,对璠璠说:“这些书,都归到原位去,你知?道在哪里吗?” 璠璠说了句“知?道”,叫丫鬟们捧着书去外面书架上放书。 夏青家的跟着起身,陆睿喊了一声“夏青家的”,夏青家的又转身停下。 屋中没了旁人,陆睿问:“刚才想说什么??” 夏青家的只垂下头。 陆睿温声道:“你是?母亲和蕙娘一起选出来的人,璠璠以?后都要托给你,只管说。” 夏青家的这才道:“为大姑娘计,实该让她与新夫人多亲近亲近。” 陆睿沉默不语。 夏青家的道:“内宅里男人顾不了那么?细,还是?当家主?母说话管用。” 陆睿道:“雾笙在书房,有事吩咐他,让他去外院找平舟或者霁雨。有什么?不满意的,额外需要的,单独去办,都从外院走账。我给璠璠单立一笔,不走内院的帐目。” 夏青家的心里叹一声:“知?道翰林疼大姑娘,只她到底是?女儿家,有许多女儿家要学?的东西,还得靠夫人。” 陆睿只沉默。 夏青家的道:“将来到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10、第 210 章(4/5) lt;/h1gt;了年纪,带着出门走动?,宣扬名声,说亲相看,样样都是?要母亲来的。” 陆睿道:“知?道了。” 言尽于此,夏青家的退下了。 陆睿在房中坐了一会儿,起身往上房去。 在朝堂上,要应付皇帝,上官,同僚。 在家里,要照顾好女儿,应付好妻子。 一个人就得有很多面,每一面都得做好,面面俱到才行。 上房的次间里,却?堆满了各色的衣裳料子。 “夫君。”宁菲菲笑?着唤他。 陆睿过去:“在做什么??” “在挑裁夏装的料子。”宁菲菲拿起一块大红尺头,“夫君你看,这个给你裁件对襟可好?” 江南士族讲究清雅恬淡,京城却?崇尚富贵靡丽,审美?上颇有差距。 那块料子大红色,工艺繁杂,十分的华丽。 陆睿的目光,被那红色吸引住。 他伸手摩挲了许久,抬头道:“多给我裁几件,我喜欢穿红色。” 他说完,房中忽然变得鸦雀无声。 为什么?所有人都盯着他看? 为什么?没有人说话? 为什么?新婚妻子目光中带着震惊? 陆睿缓缓抬手,摸上自己?的脸。 摸到了一手的水。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10、第 210 章(5/5) lt;/h1gt; 211、第 211 章 第211章 为?什么水会从眼睛里流出来? 为?什么止不住? 为?什么从心底, 到全?身,都酸涩难言? 理论上,陆睿当然知道, 这叫作?眼泪。他又不是?没看过别人哭泣。 只陆睿陆嘉言——余杭陆氏这一房的独子,含着金匙出生,长于锦绣富贵,又天生聪颖, 博闻强记,处处强于旁人, 还生得如龙似凤, 人间金麟。 在他的人生中,想办的事?都能?办到, 轻易就可以?得到别人的喜欢和爱慕, 总是?被人特别地优待。 自记事?起, 陆睿这个好似被上天格外眷顾的人, 记忆中便没有“哭泣”这件事?。 更不知道眼泪的滋味。 陆睿张开手掌, 看着眼泪吧嗒吧嗒地往掌心里掉。 有些滑入口中, 又苦又涩。 陆睿扫视屋中众人,他的唇微微动了动。 房中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在等他一句“眼睛里进沙子了”。 然也没等到。 陆睿终是?什么都没说, 只对众人笑了笑。 一个不失风仪的,令人心折迷醉的笑。 而后从容地转身离去。 许久,房中都没有声音。 没有人说话。 没有人知道该说什么, 该怎么说。 宁菲菲还捏着那块大红的衣料,茫然。 雾笙是?如今在内书房当差的小?书童,就如同从前的平舟和霁雨。 陆睿在内宅里走动,到哪里都是?带着他的。 只今天, 翰林才进了上房便又出来,大步向外走。 雾笙赶紧跟上。 却听陆睿丢下一句:“别跟着我?。” 雾笙脚步停下,眼看着陆睿大步地离开,有些茫然。 守门的婆子忽然凑过来,扯扯他:“吓,翰林是?不是?哭了?” 雾笙瞪大了眼睛。 他个子小?,才到陆睿腰间。刚才陆睿一出来就从他身边大步过去,他没看见?。 “怎、怎么可能??”他道。 回廊的栏杆快速地后退。 穿过了月洞门,到了园子里,两旁的花木也快速地后退。 一直到了水塘边,到了尽头,再无路可走。 陆睿失了力气也失去了控制,跪在了地上。 他撑着地想起来,只浑身都无力。 眼睛里的水往泥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11、第 211 章(1/5) lt;/h1gt;土里落。 “蕙蕙。” “蕙蕙……” 他唤着她的名字。 手指用力地抠进泥土里。 “蕙蕙!” 你怎不等我?! 你怎不等我?! 我?点了探花! 我?给你请了诰命! 我?准备把你接到京城来,再不分开! 我?想日日穿红衣裳给你看! 我?都想好了。 只等着告诉你。 陆睿额头抵着冰凉的泥土,背心抖动。 一道堤坝溃了,水漫了世界。 他在这世界里,恨人心,恨世道,恨自己的无力。 恨一切都来不及。 来不及。 远远地,隔着水塘,雾笙站在平舟的身旁,不安地看看对岸,再看看平舟。 “平舟哥。”他忐忑,“我?们……要不要过去劝劝?” 因不安,他去外院请来了平舟。 平舟却道:“不用。” 他推着雾笙的肩膀转身:“走吧。” 回书房的路上,雾笙好像听见?平舟自言自语。 “原也会哭……” “到底还是?人……” 宁菲菲的新婚生活十分幸福,这幸福维持了一个月的时间,她的丈夫陆睿对她说:“母亲在开封,身体一直不好,你收拾一下去开封,代我?尽孝。” 宁菲菲的脸当时就白了。 第二日她便回了娘家。 宁五夫人直接傻眼。 只陆睿这个要求,谁都拒绝不了。 婆母生病呢,别说就在开封,哪怕远在福建、云南,丈夫一句“你去替我?尽孝”,妻子便拒绝不了。 宁五夫人问:“你可是?做了什么惹他不快了?” 宁菲菲垂下眸子:“我?怎么会惹他不快?” 只她没说,那一日陆睿的情况吓着了她。 当日陆睿便宿在了书房里,宿了三?日,才又回到上房留宿。 他再回来,便一切如旧,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宁菲菲根本没有勇气问。 大家都当作?那一日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宁五夫人急得团团转。 最怕夫妻分离这种事?。 宁家二夫人当年是?宁二爷自己选的,非要娶,虽终是?娶了,却不得老夫人喜欢。 后来宁二爷放了外任,老夫人便把宁二夫人扣在身边尽孝,一扣便是?七八年。直到宁二爷回京到六部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11、第 211 章(2/5) lt;/h1gt;任职,夫妻才又团聚。 只人已珠黄,情已淡,庶子庶女一大堆,丈夫正宠着的那个,才及笄。夫妻只过个相?敬如宾。 只人家家都是?婆婆扣人,女儿家是?丈夫主动提出来。 宁五夫人想不出办法来,便拉着宁菲菲去见?了老夫人,请老夫人想办法。 却遭了一通训。 “媳妇代儿子尽孝,原就是?正理,想什么办法?”老夫人斥道,“陆同知在外为?官,不能?主持婚礼,陆虞氏却也没有来,可知是?真的病了,又不是?作?假。且这是?她夫君主动提的,她还能?不去是?怎么?” 又斥宁菲菲:“原看你是?个沉稳的,怎么成了亲就骄狂起来了。你婆婆不在京城,小?陆探花怜惜你年纪小?,许你常回娘家,你就真的三?天两头往娘家跑?你下面还有妹妹和侄女们待嫁,宁家女儿的名声让你带坏了,是?想让妹妹和侄女们都怨恨你吗?” 母女俩被老太太训得俱都脸色发?白。 “你都已经嫁了,有事?把你母亲请过府去说,无事?不要回娘家。”老太太道,“既小?陆探花都提出来了,你赶紧收拾,尽快动身,往开封去给你婆婆侍疾去。 宁菲菲只能?低头:“是?。” 只收拾好了,准备往开封去之?前,陆睿却跟她交了一次心。 “不是?让你长久留在那边。”他道,“我?是?希望母亲能?到京城来。你回去看看家里情况,看看有没有办法。” 宁菲菲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点头:“好。” 陆睿摸了摸她的脸,对她笑了笑。 自成亲,他还是?第一次这样对她笑。 宁菲菲激动地抱住了他的腰:“夫君你放心,我?一定尽力。” 陆睿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嗯”了一声。 宁菲菲被小?陆探花发?配去了开封给婆婆侍疾,渝王家的小?郡主听到这消息,只笑掉了大牙。 那股子郁气好了许多。 “也不怪不取我?取中了她。”小?郡主道,“我?毕竟身份不一样,想来他也是?想着不敢这样使唤我?,顾忌多。” 才好了些,又愤懑起来,将一套精致的粉彩茶盏尽数推到地上摔得粉碎,流泪:“我?竟为?这身份所累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11、第 211 章(3/5) lt;/h1gt;!” 丫鬟婢女们只深深垂头,大气也不敢出。 若没这身份,又哪来的肆意横行,草菅人命。 四月里已经热了起来,阳光灿烂明亮。 小?安从石径上走过,忽然听见?有人叫他:“安左使,安左使!” 小?安抬头,眯眼看了看,问:“怎么爬那么高啊?” 树上坐在一个人,身形瘦小?,看起来年纪不大,相?貌平庸,正是?蕉叶的丫鬟小?梳子。 小?梳子道:“我?在下面他们会赶我?走。” 小?安叉腰:“你先下来。” “安左使。”小?梳子却道,“我?就问一个事?!我?姐姐,还活着吗?” 小?安不答,只道:“下来再说。” 小?梳子哭丧着脸道:“我?下不去了。” 小?安瞅着她坐的那地方,就感觉她是?下不来的,果然。 “你等着。”小?安唤了人去拿梯/子。 “安左使,安左使。”小?梳子趴在枝杈上问,“你还没回答我?呢,我?姐姐还活着吗?” 小?安叉腰仰头看了她一会儿,道:“活着呢。” 小?梳子失望了:“还活着呀。” 小?安笑起来:“她活着你不高兴?” 小?梳子道:“管事?要把我?配人了,她要是?死了,我?就踏实过日子了。她还活着,我?不踏实呢。” 小?安叉腰仰头,只笑看她。 小?梳子道:“唉,梯/子怎么还没来,我?手有点抖了。” 小?安渐渐不笑了,开始好奇,挑眉问:“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了吗?” 小?梳子奇怪道:“要说什么?” “蕉叶没死呢。”小?安道,“你不求求我?想办法吗?” 小?梳子直接拒绝道:“我?不求。” 小?安问:“你不盼着她好吗?她现在很不好。” “她从来都没好过。”小?梳子道,“只要不死,她能?挺着。” 小?安抱臂:“好吧。” 下人拿了梯/子过来。小?梳子颤巍巍地爬了下来,落了地,松了口气。 她道:“那我?回去了。” 小?安道:“你回哪去?” 小?梳子用看傻子的眼光看他:“回杂院去啊,不是?你把我?安排到那里去的吗?” 那时候温蕙尚未掌霍府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11、第 211 章(4/5) lt;/h1gt;中馈,管事?来问,蕉叶院里那个小?梳子要怎么安排。 因她两个人都是?特殊的,小?梳子虽是?丫头,也不同于霍府自己的丫头。 小?安那时候想了想,说:“给她放杂院去。” 杂院又叫柴火院,有些劈柴烧火的杂活,算是?最低等的仆役了。 “我?本来都安排好打算让你们两个到庄子上去生活。”小?安道,“谁知道你姐姐瞎折腾。” 小?梳子:“唉。” “你过得怎么样啊?”小?安问。 “我?学会了控火。”小?梳子有点骄傲,“我?现在是?烧火丫头了!” 小?安问:“吃得怎么样呢?” 小?梳子脸垮下来,叹了口气。 真怀念从前,蕉叶还伺候都督的那个时候啊。 “所以?你看,我?要是?开口,也可以?让你做我?的丫头,吃得比杂院好得多。”小?安道,“你就没想过求我?吗?” 挺大的诱惑呢。 小?梳子认真考虑了一下,遗憾道:“不,还是?算了。” “我?们不求人的。”她说。 小?安挑眉:“怎么说?” 小?梳子说:“我?们院子里的姐姐都知道的,不能?求人,尤其不能?求客人。求客人,死得快。” 莫求妈妈,你是?妈妈生钱的工具,你的生死都是?钱,死有时候比生的钱还多。 莫求龟奴,龟奴手中的鞭子能?教?会你什么是?规矩,什么是?妄想的下场。 莫求客人,莫求客人,莫求客人! 求客人,死得快。 这是?生存之?道,齐家院子里的女子口口相?传。 一代代,姐姐们传给妹妹们。 妹妹们成了姐姐,再传给妹妹们。 小?安对这生存之?道理解得很好。 他点头:“原来是?这样。” “不过,如今府里,却有一个人,其实是?可以?去求的。”他道。 “她不是?你们的客人。” “而且她和你们一样,是?个女子。” 小?梳子道:“听着就像是?个大坑,你为?什么想让我?跳这个坑,你能?得到什么?” 小?安乐了。 “我?就看不顺眼现在这样。”他抱臂道,“有些人,口口声声非要让人家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那就该揭了他的老底。”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11、第 211 章(5/5) lt;/h1gt; 212、第 212 章 第?212章 温蕙没?有?想到, 在霍府,会有?一个完全?没?见?过?的陌生的丫头跪在她面前求救。 “蕉叶?”她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她还记得这个女子,莫名地出?现在她面前, 冒冒失失地,说了几?句不明其意的话。 后来她消失了,问丫头们,丫头们只吓得发抖, 不敢答。 后来接过?中馈,整理名册, 也没?有?见?到这个名字。温蕙以为, 霍决把她打发了。 小梳子头磕在地上:“请夫人?救救我姐姐!愿给?夫人?做牛做马!” 温蕙沉声道:“你?先说清楚,蕉叶到底是?什么人??” 的确奇怪, 因她问过?霍决的, 霍决当面亲口否认, 说蕉叶不是?他的侍妾。丫鬟们也讳深莫测。 小梳子抬起头来:“我们, 是?扬州齐家院子出?来的……” …… 温蕙静静地听完, 问:“她还在府里?” 小梳子道:“是?。” 温蕙问:“她在哪里?” 小梳子抬起眼:“地牢里。” 普通人?家, 谁家里会有?地牢这种?东西呢?没?有?的。 但霍府不是?普通人?家,这宅子从前是?牛贵的家,如今是?霍决的家。他们都是?杀人?不眨眼, 身上背着很多秘密的监察院都督。 他们的宅子里还有?地牢,这么一想,似乎理所当然。 温蕙觉得, 自己其实,还是?太不了解霍决了。 她要是?能早点?更深入地了解霍决,或许有?些事可以避免。 他现在对她是?百般地讨好,床笫间分外卖力, 偶发现他笑起来她会多看一眼,便常常笑给?她看。 他愈是?这样?,温蕙的心里就越是?说不出?的难过?。 因感受得到他一片火热,却又深知?他不仅不守信诺,还是?个疯子。怎么敢回应? 不敢的。 温蕙终是?站在了地牢的门口,对守牢的番子道:“打开门。” 夫人?在府里是?什么地位,番子们都知?道,番子不敢违抗她的命令,打开了地牢的大门。 拾阶而下,和富丽堂皇的霍府比起来,下面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温蕙第?二次看见?了蕉叶。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12、第 212 章(1/5) lt;/h1gt;若不是?知?道是?她,根本不知?道躺在干草上的是?男是?女。只是?一个脏得看不出?来性别的人?。 “姐姐!”小梳子扑在栅栏上喊她,“活着呢吗?你?还活着吗?” 但躺在那里的那个人?没?有?回答。 温蕙问番子:“她犯了什么罪?杀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吗?” 番子答不上来,只道:“是?都督让把她关在这里的。” 这时候,蕉叶忽然说话了。 “我没?有?。”她翻了个身,缓缓爬过?来,“我没?有?杀过?人?,放过?火,偷过?东西。” 污脏的手伸出?了栅栏,捉住了温蕙的脚腕。 “我没?有?做过?任何坏事,伤害过?任何人?。”她乌黑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菩萨可以作证。” 那只手也乌黑乌黑的。 温蕙盯着那只手,又看了看蕉叶,问番子:“她的腿怎么了?” 番子不敢答。 还是?蕉叶自己答了:“动刑了。” “五日一小刑,十?日一大刑。”她说,“是?这里的规矩。” 温蕙抿了抿唇。 “打开门。”她下令。 番子为难:“是?都督把她关在这里的。” 温蕙道:“都督要问,让他去找我要人?。” 番子还是?打开了牢门,小梳子冲进去,想扶蕉叶起来,蕉叶喊疼。 小梳子掉眼泪了:“是?腿断了吗?” “呸,别咒我啊!”蕉叶啐她,“是?肉烂了而已。” 她说“而已”,温蕙觉得窒息。 小梳子扶不起来蕉叶。番子正想去帮忙,温蕙一伸手,推开了他,自己走了进去。 “你?让开。”她说。 小梳子让开了,温蕙俯下身去,打横将蕉叶抱了起来。 蕉叶仔细看她:“是?你?。” 温蕙看了她一眼。她已经完全?无法辨认蕉叶的脸了,蕉叶却还记得她。 “我记得你?。你?是?个那个良家!”蕉叶开心了,“你?还活着,太好了。” 温蕙的手颤了颤。 番子们只能看着,都督的夫人?将这个被关了一年的脏女人?一路抱出?了地牢。 走出?地牢的刹那,阳光刺眼,蕉叶伸手挡住眼,喃喃:“晒太阳,真舒服啊!” 等眼睛适应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12、第 212 章(2/5) lt;/h1gt;了,她放开手,睁开眼,看着这个抱着她的女人?。 她衣衫华贵,面庞美丽,眉间沉郁,但眼神澄澈。 她也在霍府待了一年了,如何还能保有?这样?澄澈的眼神呢?她没?有?见?到那个人?在夜里的面目吗? 番子们追上楼梯,在后面喊“夫人?”、“夫人?”。她竟嫁给?了那个人?了吗? 蕉叶凝视温蕙许久,忽然唤了声:“月牙儿?” 温蕙的脚步滞住,低头看了她一眼,眼带困惑:“你?为什么会知?道……” 蕉叶笑起来:“原来如此。” 她的身上散发着臭气,脖子上能看到长着皮癣,腿上和脚上的皮肉因为受刑烂开了。她却依然笑着。 温蕙现在知?道她是?什么人?了,是?做什么的了,惊心于她这样?的人?,遭受了这样?的待遇,还可以这样?笑。 小梳子跟在一旁,道:“你?少说话吧。” 蕉叶道:“那可不行,我要憋死了。他们嫌我话多,不许我说,我要说就揍我,真的憋死了。” 她又问:“我不在,你?过?得怎么样??” 小梳子道:“我挺好的,都当上烧火丫头了。” 蕉叶问:“吃得怎么样??” 小梳子“唉”了一声:“还有?肉吃,只不能和你?在的时候比了。” “你?知?足吧。”蕉叶感慨道,“你?不知?地牢里的饭多难吃!” 温蕙于是?听着蕉叶关于地牢里的饭有?多难吃,发了一路的感想。 她被关了整整一年,失去自由,挨打受刑,到头来最介意的却是?地牢里的饭太难吃了。 霍府非常之大,偏主人?非常之少,有?很多空的院子。温蕙叫人?找了间现成能用的,将蕉叶安置了进去。 她本叫丫鬟们帮着蕉叶脱衣清理上药,丫鬟们解开蕉叶的衣裳,却被吓着了。 有?一个都吓哭了。 那衣服下面的身体上,层层叠叠的,新伤压着旧伤,只那新伤,其实也久远了。 温蕙看着那些伤,许久都没?说出?话来。 最终,温蕙脱了外衫,卷了袖子,亲自把蕉叶抱进了净房。 蕉叶的腿和脚皮肉都烂了,泡不得澡。 温蕙和小梳子帮她把粘连了皮肤的衣衫剥离下来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12、第 212 章(3/5) lt;/h1gt;,给?她洗坐浴。 “要早知?道你?不会有?事,”蕉叶道,“我就不多事了。” 小梳子骂道:“我当时就叫你?别多事,别去见?她!你?可知?安左使?其实已经给?我们安排好出?路了!都是?你?瞎搞!” 温蕙执着瓢,将温水淋到她身上:“是?说你?当时去见?我?” 她忍不住问:“你?那时候跑去见?我,到底想说什么?” 蕉叶道:“小梳子,你?出?去。” 小梳子看了眼温蕙,出?去了。 净房里没?有?旁人?了,蕉叶才道:“我是?想让你?,快逃。” 温蕙执瓢的手顿住。 她想起来,跟蕉叶那唯一的一次见?面,当霍决出?现后,蕉叶趁着他背对着她的时候,拉开了自己的衣襟。 她那时候没?看清,困惑于她这个动作。很快,霍决就让她消失了。 此时此刻,温蕙看得清清楚楚了。 蕉叶赤果?着身体,坐在浴凳上。前胸后背,身体的大多数地方,都有?层层叠叠的疤痕。 那些痕迹触目惊心,控诉着她曾经经历的一切。 蕉叶当时想让她看的,原来是?这个。 蕉叶感叹:“你?是?个良家啊,我当时想,那怎么行?” 一个良家,怎么承受得了那样?一个人?? 这个良家会死的。 霍决近在身前,她不敢发出?声音,只能用自己的伤痕警告良家—— 逃啊! 快逃啊! 温蕙流下了眼泪。 因在一年前,她是?不能懂这份警告的。 现在,她实在是?比任何人?都明白了。 这个叫作蕉叶的女子,身份卑贱至极,却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可以称得上是?在用生命示警了。 因为她面对的是?霍决,一个随随便便,就可以让人?死的人?。 只要那个人?,妨碍了他。 “你?别哭。”蕉叶却说,“其实是?你?救了我,你?救过?我很多回了。” 她伸出?手想给?温蕙看,那手心却一层油泥。她“唉”了一声,把手伸进水里使?劲搓了搓,再伸出?来给?温蕙看。 那手心有?个旧伤痕,隐约看出?来,像是?一轮弯月。 “月牙儿,是?我的乳名。”温蕙问,“你?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12、第 212 章(4/5) lt;/h1gt;怎么会知?道?” “我就知?道一定是?人?名。”蕉叶说,“我们的行规,为了不死,会让客人?自己定一个暗语,受不了时候,喊出?暗语,客人?知?道该停下来……” 蕉叶慢慢地将她这个特殊的行业展露给?温蕙。 温蕙静静听着,帮她淋水,帮她搓洗,给?她的身体打上香胰,彻底清洁。 “你?恨他吗?”她问蕉叶,“他这样?对你?。” “不恨啊。”蕉叶说,“只是?客人?而已。” 她说:“客人?,都是?病人?,他们被附身了。” “最早最早的时候,我是?恨的。” “后来,我遇到一个客人?。吓,他生得好看呢,是?个俊郎君,特别的斯文。可你?想不到他对我做出?些什么事来。” “等他再穿上衣服,就又变成一个斯斯文文的俊书生了。他甚至还抱着我,亲我的额头,一直跟我说对不起,说抱歉,像是?一个特别温柔的人?。” “我问他,像他这样?的人?,为什么要那样?呢?” “他说,他被附身了,他的身体里有?一只兽。他需要一个驯兽的人?,把那只兽驯服,这样?他穿上衣服走出?去,就又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了。” “你?不知?道那个人?看我的眼神有?多温柔。” “他告诉我,我就是?那个驯兽的人?。” “我其实一直挺骄傲的,因为我驯服过?很多的兽,他们走出?我的房间的时候,都变得平静了。” “只这一次,我驯服不了了……都督啊,恶化得太快太厉害了,他的戾气,比旁人?要重得多。我好几?次,都要死在他手里了。” “幸好有?你?。你?真的,救过?我好几?命。” 作者有话要说:隔壁《夭夭》更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12、第 212 章(5/5) lt;/h1gt; 213、第 213 章 第213章 霍决脚步急促, 走进了正房的寝室里。 温蕙正坐在圆桌边,摆弄一只匣子。 那匣子体积颇大,结构和女子的妆匣差不多, 最上层的盖子可以掀开,下面一层层都是抽屉。 看到那只匣子,霍决的脚步骤然停住。 他明明, 叫人把那只匣子收好了。 温蕙翻弄着抽屉里的东西。 有金锁链, 带着镣铐,还有很多其他的工具, 匪夷所思,无法想象。 霍决沉默地站在那里, 看她摆弄。 温蕙拿起一柄尖锐的利器,这东西不知道具体是该怎么使用的, 她只握住, 试着像蕉叶那样,划破自己的手心。 然而锋利的尖儿只是触到掌心,便被霍决一把抓住了。 “蕙娘……”他涩然道。却说不下去。 当这些?东西都曝露于温蕙的面前, 便是霍决这样的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对她和自己,简直是两套标准。 他想让她做他回忆中的“月牙儿”,却不肯当她回忆中的“连毅哥哥”。他想让温蕙更了解他这个人,直面他的为人, 与真正的他在一起。 但这个“真正的他”,决不包含这一面。 这一面, 只在夜晚曝露,只曝露在蕉叶的面前,连他自己都无法在白日里直视。 他在白日里做的一切, 无论杀了多少?人,染了多少?血,都还可以说是受命于天子,被迫于生存和世道。 但他在夜晚对蕉叶的做的事,才是真真正正的他自己。 温蕙抬起眼,问他:“你这样对她,自己会觉得快活是吗?” 霍决紧抿嘴唇,不回答。 这样一个问题,回答不了。 但很多时候,沉默等同于回答。 温蕙站起来,扣上了匣子的顶盖,手一推,匣子飞出去落在地上,金镣铐闪闪发光,各种?奇形怪状的工具铺了一地。 把霍决,砸出了一地的狼狈。 “你说杀人就杀人的。”温蕙问,“却为什么?不杀蕉叶?你若当时杀了她,这些?事,我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霍决只垂着眸。 温蕙道:“就连你,都觉得蕉叶该活着,是吧?” 温蕙想起蕉叶这个女人。 清洗干净,她不肯躺在床上上药。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13、第 213 章(1/5) lt;/h1gt;  “一年了,就想晒晒太阳,”她说,“还想吃烤肉。” 她说这话的时候盯着温蕙,暗示得很明显了。 温蕙于是叫厨房去准备烤肉。 听到有烤肉吃,蕉叶开心起来,乖起来,就到檐廊下,一边晒太阳,一边上药。 “每一顿都可能是最后一顿,要吃得好才对得起自己。”她说,“没事,别担心,皮外伤而已,我在我们院子里,忍痛的等级是甲等。” 当有人想送个行家里手给霍都督的时候,去买人。要求是,漂亮不漂亮在其次,能扛得住最重?要。 妈妈把蕉叶给了那些人,因她的忍痛等级是甲等,最能忍。 小梳子给她清理腿上的伤,发出了咒骂。 蕉叶道:“别骂菩萨。” 小梳子道:“你还相信有菩萨!” “自然信的。”蕉叶说,“世上当然有菩萨。” 小梳子嘲笑:“那她怎不来救你。” 蕉叶说:“我这不是得救了?” 小梳子恼怒:“放屁,救了你的是我,咳,和夫人!” 蕉叶道:“所以你们都是菩萨。” 蕉叶说:“我们院子的姑娘很贵的,去我们那里的人都有钱。” “我常想,他们都该是有妻有妾的,回到家里,会否也会自己的妻妾这么?做呢?” “我原也?恨菩萨慈悲,怎不救我?世上可真有菩萨吗?” “后来那个俊郎君,他告诉我,在我这里平静了,回家面对妻子,就可以温柔待她了。” “我才明白,菩萨是真的在的,只她慈悲世人,不止一个我。她一直看着我呢,她叫我代她,在世间行事。” 小梳子才骂完菩萨,又骂蕉叶:“又渎菩萨!” 她们两个话特别多,一刻都不停,仿佛世上除了彼此说话,没有别的事好做。 温蕙坐在廊凳上看着她们。 两个人姿色都平平,蕉叶也只是中人之姿罢了。 可温蕙看着她,觉得她有菩萨相。 霍决被温蕙质问,终于回答了一句:“是。” 蕉叶身份低贱至极,她的命比旁人的命更不值钱。 但霍决就是不想杀她。他杀过那么多的人,有罪的、无辜的,男的女的,老人孩子,就是不想杀蕉叶。 温蕙能理解,道:“像她那样用力活的人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13、第 213 章(2/5) lt;/h1gt;若都死了,就真的太令人绝望了。” 她果然是能明白的,霍决想。 霍决在蕉叶的身上,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于卑贱中从不放弃,从污泥里开出生命的花,那力量蓬勃顽强得让人动容。 只他是男子,有勇武智谋,终能成为人上人。 蕉叶先天的条件要差太多太多,所以她始终卑贱。 但这只是表象,本质上,他们毫无区别。 蕉叶擅自出现在温蕙的面前,霍决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对她一杀了之。 但霍决最终没有下得去手。 他只把她丢进了地牢里,再没过问。 温蕙道:“大哥找上门的那天,你不在家里,只有我和小安。小安怕我自尽,安慰我说,世上比我活得糟糕万倍的人都使劲活着呢。” “我实是想不到,原来比我活得糟糕万倍的人,就在这府里。” “而让她活成这样的人,就是你。” 温蕙握拳,道:“四哥,你怎么变成这样?” 一次次地,霍决总是打破她的底线。 他像是一个无底的黑洞,掉进这黑洞里,真不知道什时候才能坠地,粉身碎骨。 这个问题,霍决也没法回答。他今日给温蕙最多的,就是沉默。 温蕙等不到答案,失望地转身。 霍决抓住了她的手:“蕙娘。” 她挣脱出去。 霍决喊道:“蕙娘!” 温蕙转身看他。 霍决最擅长解读人心。这个动作,意味着,她其实还在等他,还肯给他机会。 他后来明白了,蕙娘其实一直怜爱他。他若有耐心,怜爱或许就会变成爱,他或许就能取代陆嘉言。 然而他自己把一切都搞毁了。 悔之晚矣。 但霍决从来不是会放弃的人。 爱这种?东西是求不来的,那就求怜。温蕙,始终是怜他的。这份怜贯穿了十年,一直都在。 今日,大概是温蕙给他的最后的机会了,霍决伸手拉开了衣带。 温蕙怔愣,看着他将衣衫一件一件除下扔在地上。 宽厚的肩,劲窄的腰,块块肌肉,他的身体看起来如此阳刚。 直到他拉开了裤带。 温蕙别过头去。 “连你也?不敢看。”霍决涩然道。 他迈上一步,甩脱了所有衣物,再无任何遮掩,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13、第 213 章(3/5) lt;/h1gt;赤果地站在了温蕙的面前。 他道:“你也?觉得恶心是吧。” 温蕙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来。 霍决的身体钢铁浇铸一般,真的美好而阳刚,只到了那里,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了。 温蕙知道男人的身体该是什么?样子,她见过陆睿健康完整的身体。 温蕙理论上,也?知道阉割是怎么一回事。 可真的用眼睛看到,视觉上,冲击还是太大。 温蕙眼泪落了下来。这眼泪,是为霍决曾经遭受过的,一直在遭受的。 霍决走到她面前:“你若嫌弃,就走吧,陆嘉言就在京城,我不拦着你。” 温蕙道:“你不过,就是拿话诓我。” “当然。”霍决承认,“我怎么可能放你走。” “蕙娘,蕙娘。”他低声求她,“你再怜我一回。” “蕙娘,你再抱我一回。” “蕙娘。” 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乞求。 温蕙最终张开手,抱住了他残缺的身体。 霍决欢喜落泪:“我就知道,你是怜我的。” 温蕙道:“你实可恨。” 霍决紧紧抱住她:“恨我也?没关系。” 温蕙道:“小安、康顺都净了身,他们谁也?没像你。” 他们都接受了自己的身份。 只有霍决执着于过去,执着于“完整”。他把自己困在里这执念里,还把温蕙也?拖了进来,宁死不放手。 “那你救我。”霍决亲吻她,“你若不救我,便也别管我,让我自己沉沦。” 温蕙道:“你有完没完。” 霍决道:“我说的是真话。” 温蕙道:“你假话说太多,便是真话,别人也?不肯信。” 霍决道:“可你知道是真的。蕙娘,我的身体,没有给别人看过。” 便是和温蕙行欢,霍决也从没脱过裤子。这实是他不能碰的禁区。 温蕙沉默许久,道:“我试试。” 这一晚,拔步床里点了灯。 温蕙吻过霍决每一节脊椎的凸起。 这吻中含的怜意让霍决发颤,悔恨交加。 温蕙抬眸。 “四哥,放松点……”她说。 霍决吸了口气:“嗯。” 温蕙手指上戴上了鱼鳔,缓缓地尝试,探索。 霍决还是放松不下来。 做这件事,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13、第 213 章(4/5) lt;/h1gt;他须得放下身为“男人”的自知。这却是他许多年以来,一直紧抓,一直坚持的。 温蕙只得又吻他,与他说话。 “刚见到是你的时候,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她说,“哪知道很快就发现,你不是个好人,要留下我。” “也?恨过的,只恨也没用。日子还得过下去,便如你所愿,嫁给了你。” “可我没想到,嫁给你之后的日子,其实挺好的。” “我变不回从前的月牙儿了,现在的我才是真正的我,可现在的我,也?喜欢你给我的日子。” “我是真心喜欢的。其实能不能出去见人,于我没那么重?要。本来京城就没有我相熟的人,本来内宅女子就不像男子有那样多的应酬。若不是真心相交的友人,其他的应酬不过是负累。” “我真的觉得这样的日子挺好的,是你自己走不出来。是你非觉得这样的日子不够好。” “你就像一个傻子,我明明是真心想好好跟你过日子的,你非不想。” 霍决道:“蕙娘,我也?想跟你好好过日子。” 温蕙道:“那我接受现在的你,你也?得接受如今的我。” 霍决道:“我爱的只是你,不是旁的什么?人。” “那你还得,接受你自己。”温蕙道,“放松些。” “我都能接受你,你为什么?不能接受自己。”她轻声道。 霍决把脸埋在枕间。 温蕙一直吻他:“四哥,放松些,再放松些……” 在她的温柔中,排山倒海的感觉淹了过来。 霍决攥紧衾褥,喘不上气来。 像鱼儿因水窒息。 作者有话要说:求一波营养液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13、第 213 章(5/5) lt;/h1gt; 214、第 214 章 第214章 温蕙亲吻霍决的?眼睛。 霍决也不曾想过, 自己会有这许多眼泪。 只今日体验到的?,一生从未体验过。 他曾在蕉叶那?里得到过释放,然今天体验的?, 却是来袭。 无法抗拒,将人淹没,鱼终是融进了?水里, 人却像飘在云端。 这个过程, 人是不能自己,失了?控制的?。 待落到了?地上, 有一种温柔将他裹住,他睁开眼, 发现那?是温蕙的?吻。 指尖还在一种虚脱无力的?状态,但他仍抬起?手, 将她紧紧箍在怀里。 在这十多年的?积郁、压抑、扭曲之后, 他的?身体第一次感受到彻底的?通畅和澈透。 还有生命的?连接感——他的?生命和温蕙的?生命,奇妙地连接在了?一起?。 这连接不同于占有,不是单向, 而?是双向的?。 在这之前,霍决为了?占有温蕙,不惮于卑鄙行事,也不怕手染鲜血,甚至不惧让她憎他恨他。 可现在, 此时此刻,两个生命连接融合的?感觉, 令他眼睛湿润,生不出?一丝丝恶念。 他只将她紧紧箍在怀里,想时光静止在此刻。 “蕙娘, 我决不让你离开我……”他呓语一般。 温蕙却撑起?来,看他的?模样。 从前,他能技巧地将她送上浪尖峰顶,他会因此愉悦,却从来呼吸不会乱。 她也想不到当他自己到了?那?里的?时候,会流泪哭泣。 十多年了?,他一直自困,自囚。 她吻他湿润的?眼睛,很无奈:“我离开你能去哪?” “不知道。”霍决说?,“但若有那?一日,我追你到天涯海角,上穷碧落下黄泉。” 这个人又说?疯话。 温蕙趴在他的?胸膛上:“好。” 霍决道:“说?好了??” 温蕙道:“我又不是你。” “是。”霍决道,“你不是我,所以你说?话得算数。” 霍决拉开了?温蕙寝衣的?带子,剥去了?她的?衣裳,又褪去了?她的?亵衣。 温蕙任他。 他将她所有的?衣料都剥去了?,第一次,两个身子之间再没有任何隔阂。 “我一直梦想着?这样。”他喟叹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14、第 214 章(1/6) lt;/h1gt;,“只怕你厌我。” 温蕙闭上眼睛,享受皮肤与皮肤大?面积接触传递的?温热和舒适感。 “傻子。” 天气很好的?时候,温蕙和蕉叶一起?晒太阳。 自来到京城,温蕙的?确很久没有这样和旁的?女子说?话了?。 蕉叶很小就?被卖到齐家院子,她对世界、对人的?许多认知都有缺失,温蕙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 但这不妨碍她们能愉快地聊天。 小梳子拆了?蕉叶的?头发,用生姜片给她擦头皮,除虱子。 她腿脚上的?伤开始结痂愈合了?。对蕉叶来说?,不继续痛,是一种很美好的?状态。至于留下的?那?些疤痕,她从未在意过。 皮癣略麻烦些,也请了?大?夫给她看过开了?药,该泡药浴泡药浴,该涂抹涂抹。 “那?你们这样的?,日常都干什么?呢?”蕉叶好奇问。 温蕙讲给她们听:“大?宅院里,通常早起?先给婆婆请安,要?晨昏定省的?。旁的?媳妇问完就?没事了?,自己想做什么?做什么?。掌中馈的?,会有个专门?的?地方处理家务,管事的?媳妇、婆子们排着?队禀事,一件件处理了?去,一上午的?时间也就?差不多了?,下午自由些……” 她讲的?很细致,把大?宅主妇的?生活描绘了?一番。 蕉叶和小梳子不停地发出?“喔……”的?声音,“原来这样”之类的?感叹。 这两个人,对温蕙这样的?良家的?生活,充满了?好奇。 问了?许多的?问题,都得到了?满足。 “小的?时候也没想过会过这样的?日子。”温蕙回?忆往昔,微笑,“小时候啊,就?喜欢看游侠儿的?话本子,老是幻想自己做个大?侠,仗剑走天涯。” “后来自己走了?一回?,不太想了?。” 小梳子好奇问:“为什么?就?不想了??” “咳。”温蕙道,“怎么?说?呢,我还记得那?回?离了?官道走岔了?路,走了?三天没见着?人烟,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吃食倒是好解决,我会逮兔子会捕鸟,可是吧……草纸用完了?……” 小梳子:“……” 蕉叶问:“……那?,怎么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14、第 214 章(2/6) lt;/h1gt;?办?” 温蕙道:“我又不傻,我摘了?好多树叶。” “只我后来再看话本子,就?老想着?这个事,就?想大?侠们也常在野外,动辄七八天十来日的?,他们怎么?解决呢?” “一想到大?侠们也用树叶,就?觉得这个事没那?么?让人向往了?。” “这么?说?,”蕉叶却还是向往,“你去过好些个地方呢。” 温蕙道:“去过几处,也没有很多。 但蕉叶和小梳子都很羡慕。 “我们一直都没出?过扬州,后来是坐了?快船直接送到京城霍府。”她们叹道,“虽然在京城,可其实没见着?京城到底什么?样子。” 温蕙顿了?顿:“等蕉叶的?腿脚好了?,让你们去看看。” 等温蕙离开,蕉叶继续舒服地晒太阳,小梳子继续给她除虱子。 “这日子过得真美啊。”蕉叶说?。 “是呢。”小梳子说?,“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我都快哭了?。” 不仅如?此,很显然的?,蕉叶不需要?去伺候霍都督了?。 只是,这样美好的?日子,她们能过多久呢? “想那?么?多干嘛。”蕉叶说?,“你有没有跟厨房说?清楚,芙蓉鸡片不要?加辣,一加辣就?没法吃了?。” 小梳子脸一僵,拔腿就?往厨房跑。 蕉叶道:“就?知道你老记不住!” 蕉叶和小梳子把每一顿都当作最后一顿来享用,不去想明天。 但温蕙不能不想。 “我不打算留她们在府里。”她告诉霍决。 霍决根本就?不想再看见蕉叶:“你安排。” 只他一抬眼,看到温蕙凝视他的?目光,带着?审视。 霍决微怔,忽地醒悟,立即道:“我根本就?不想再见她。” 温蕙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好。” 霍决沉默了?一下,问:“蕙娘,你是怕我留她吗?” 温蕙问:“你在高兴什么??” 因霍决问这句话的?时候,明显露出?了?笑意。 霍决道:“我就?高兴。” 温蕙颇无语。 但她经历过两段婚姻,两个不同的?夫君,这一个和前一个,是完全不一样的?。 既然都说?到这里了?,温蕙就?摆明了?车马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14、第 214 章(3/6) lt;/h1gt;:“四哥,我不想你有别人。” 霍决道:“我怎会有别人?” 虽则他和蕉叶有过肌肤之亲,但那?都过去了?。 “我一生只想求你,原以为求而?不得,”他道,“如?今我求得了?,还去找别人?莫非我失心疯了??” 温蕙却道:“因男人总是贪心的?,有了?妻就?还想妾,左拥右抱,还不许女子妒。” “那?是他们傻。”霍决道,“若不爱,何来妒。过去这些年,我日夜都妒陆嘉言。” 温蕙抬眸看他。 “妒的?滋味,实在难受。”霍决缓缓道,“似火烧,在心间。入了?骨髓,又酸痛。也无人说?,夜里很久睡不着?,燥闷难言。” 温蕙凝目看了?他一会儿,过去依偎在他的?怀里,不说?话。 霍决也不说?话,只将她拥在怀中。 于他来说?,这样的?时光不能挥霍,要?小心地,一息一瞬地过。 但霍决终于还是先开口。他问:“蕙娘,陆嘉言让你伤心过是吗?” 温蕙道:“是吧?” 霍决低头:“什么?叫作‘是吧’?” 温蕙道:“他说?不可以妒。” “这话,”霍决道,“就?已经让我妒了?!” 这是什么?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蕙娘为他而?妒,他竟不开心。 霍决实在是很恼怒:“似他这种人,生在锦绣富贵中,从小一帆风顺,根本不懂得珍惜为何物。” 霍决求不得的?,他竟轻慢对待。霍决怎能不恼。 “唉,”温蕙想了?想,同意,“还真是这样。” 又道:“我们不说?他了?。” 但霍决却转过味来。陆嘉言让温蕙伤心过,那?不是正好。让温蕙多念念他的?不好,就?不会老记挂他了?。 多念叨陆嘉言的?不好,他岂能放过,便道:“我在京城拿到的?信报是,陆嘉言无妾无通房,你过得很好。” 温蕙:“唔……” 许久,她靠在霍决肩头道:“婚姻这事,从外面是看不出?来的?。便是我自己,都不能说?我在陆家过得不好。婆母通达,夫君无妾,锦衣玉食,若还说?过得不好,实在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霍决强调:“但他让你伤心了?。” 他还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14、第 214 章(4/6) lt;/h1gt;追问:“他做了?什么??” 温蕙道:“其实也没什么?,狎个伎子,收个婢女罢了?。” 霍决问:“你当时,很难过吧?” 温蕙道:“也都过去了?。” 霍决摸着?她的?头,道:“你爱他,就?一定很难过,若爱一个人,自然是想独占,不想让这人与旁的?人有肌肤之亲。 霍决给陆睿挖坑,不想却将自己坑进去了?。 温蕙只“呵”了?一声,带着?讥刺之意。 霍决的?手顿了?顿,突然狼狈不堪。 “我是失心疯了?!”他感觉怀里温蕙似乎要?动,立即将她紧紧抱住,“我是真的?疯了?。你若还气,打我一顿罢。” “我,我冲进去阻止的?时候,他连你的?腰带都没解开,我的?心里依然是像要?炸了?似的?。” “我真的?知道错了?,蕙娘,我真的?无法忍受别的?人碰你。” “他是死了?吧?”温蕙问,“我见过这个人吗?” 其实是见过的?,小杨自己说?见过夫人的?,似乎曾经跟着?去城外跑过马。只他在众人中,温蕙未曾单独注意过他。 霍决道:“你没见过。” 他道:“我厚恤了?他。都是事先说?好的?,他知道最后是要?付这条命的?,他提的?条件我都答应了?,也做到了?。他父亲去世了?,家里弟弟妹妹多,全家都靠他一个人的?俸禄,日子很难过。如?今他家里靠着?他,都好起?来了?。” 他阐述的?是这个人死得“不亏”。 “其实,只要?把他远远调走就?行了?。”温蕙轻声道,“可你,习惯杀人了?,是不是?” “是。”霍决道,“虽没成,但他知道这个事,他见过你了?,我肯定要?杀他的?。” 温蕙从他怀里坐起?来。 “四哥。”她正色道,“你为天子效力,职责特殊,我知道的?。” “你的?公事,我不会过问。只,以后,我不想再有人是因为你和我之间的?事,受伤、受死。” “不能再有什么?人因我而?死,不能再有人像蕉叶那?样,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一关就?是一年。” “四哥,人的?命就?一条,人的?一生也才短短几十年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14、第 214 章(5/6) lt;/h1gt;。这些事,于你四两之轻,于他们千斤之重。” “于我……”温蕙道,“实承担不起?。” “我知道了?。”霍决道,“我不会令你再沾染杀业。” 他又将她抱住,按着?她的?头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他实在是太喜欢她依偎着?他的?这种感觉。 “蕙娘,我现在心里很静。”他道,“很多年,都没这么?静过了?。我现在一点都不想杀人。也不想去想这些事。我就?只想这么?跟你,就?这样一直下去。” 温蕙蹭了?蹭他,忽然低声道:“四哥,我是不是太欺负人了??” 霍决没明白:“什么??” “我从没跟陆嘉言说?过不想他纳妾收婢狎伎。因大?家妇,原是不该妒的?。可到你这里,就?理直气壮地跟你说?不想你有别人。”温蕙喃喃,“感觉自己,好像太欺负人了?。” “那?你就?多欺负欺负我。”霍决欢喜道,“我就?贱皮子,喜欢被你欺负。”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14、第 214 章(6/6) lt;/h1gt; 215、第 215 章 第215章 温蕙问蕉叶, 对以后的?生活有什么想法,她道:“我可以尽量安排。” 蕉叶和小梳子面面相觑了很久,才试探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温蕙道:“我先说说我的?想法, 给你们一座宅子,一间?铺子,一些银钱。便在这京城里, 若有事, 还可以来找我。” 蕉叶和小梳子互相怔愣地看着对方,有点不敢相信。 因她们两个, 实际上自身就是霍府的?一项“财产”。她们都?是贱籍,被人?作礼物?送给了霍决, 身契都?在霍府。 并没有人?把她们当作人?看,只是财产而?已。 其实蕉叶和小梳子暗搓搓地也讨论过, 霍都?督夫人?会不会大发善心将她们放良。 放良, 已经是她们觉得奢侈的?期盼了。 她们两个从来没有妄想过,霍都?督夫人?会这么大方慷慨。 蕉叶问:“但我们,凭什么得到这些呢?” 这一句, 便令温蕙凝目看她。 世间?万事皆有价,温蕙是再赞同不过的?了。天上不会掉馅饼,也没有白吃的?午餐。 没有人?平白无?故就该对你好?,没有人?生来就欠着你的?。 “是补偿。”温蕙道,“我从小跟着家?母念佛经, 我是相信因果的?。有因才能有果。恶因所结,是为恶果。” “你平白在地牢被关了一年, 这是我家?那个做下的?恶业。但追溯起来,其实是因为我。我便是那恶因。” “我想消了这份恶业,所以想补偿你。” 蕉叶想了想, 欣然接受:“好?,多谢你。” 蕉叶实是个很痛快的?人?,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和矫情。温蕙和她说话?,一直觉得通达。 但蕉叶紧跟着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房子、铺子能不能,都?折成钱给我?” 温蕙愕然。 具体安排蕉叶的?这种细务,还得和小安商量。 小安听?温蕙说了之?后,挑挑眉:“她一个院子都?不曾出过,街都?不曾上过的?人?,还真敢想。” 温蕙叹道:“大概就是因为不曾出过院子,不曾上过街,才有这样的?想法吧。” 蕉叶不想在一地定居,她想拿着钱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15、第 215 章(1/6) lt;/h1gt;到处云游去。 “没关系。”她说,“我一定会准备很多草纸,绝不会落到用树叶的?地步。” “我是真的?想到处去看看。” “我还想去泉州,我的?一个客人?说,京城或许尊贵,扬州或许繁华,但泉州是不一样的?,泉州是一座不夜之?城,能看到不同颜色的?头发、不同颜色的?眼睛,能看到来自海外的?奇珍异宝、异域美人?。” “我以前只在梦里想这样的?生活,但既然你肯给我自由,为什么不让我更自由些呢?” 蕉叶太天真了,她这种天真淌在眼睛里,对“自由”充满了向往,叫温蕙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她。 便去找小安。这些天交谈中,知道小安和她们也熟稔。 小安是一个心眼子决不比霍决少的?人?。他或许知道该怎么说服蕉叶。 果然,小安到了蕉叶跟前就叉腰问:“你知道在外面怎么生活吗?你知道钱是怎么个用法吗?” “知道的?。”蕉叶道,“东西都?有价格,你给钱,人?家?给你东西。” “那好?,考考你。”小安道,“我给你十两银子,一斗米一两银子,你能买多少米。” 蕉叶道:“十斗。” 温蕙叹气。 小安嘿嘿笑:“你完蛋了,你的?钱已经被人?骗光了。” 蕉叶和小梳子都?不知道哪里错了,瞪圆了眼睛。 温蕙叹道:“一斗米怎么可能一两银子,一石米才一两银子。” 小安道:“你看,你对外面一无?所知,米多少钱一石,肉多少钱一斤,一匹细绸比粗绸贵多少?自古无?商不奸,你一开口,人?家?就晓得你是个肥羊了,三下两下就能把你的?钱骗光。你还想去泉州?我看你连京城的?大门走不出去。” 小安叉腰:“别胡思?乱想了,就你们两个,在外面没人?照看能不能活下去都?不知道呢。这么着,先按我嫂子的?想法安置你们。” 温蕙道:“宅子、铺子,小安都?选好?了。一间?铺子的?租金,不会很富贵,但足够你们两个女子生活了。你们两个都?是未嫁女,立不了女户,京城里先找一家?正经民户挂靠。” 大周的?女户属于畸零户,徭役全免,享受非常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15、第 215 章(2/6) lt;/h1gt;大的?政策优惠,把控得十分严格。只有无?夫无?子的?寡妇才能立女户,未嫁女立不得。 这里面的?逻辑是,寡妇可以守节,故可以不嫁,单独立户。未嫁女却是得嫁,所以不给单独立户。 “待日后若要?嫁人?,再另说。”温蕙道。 蕉叶理所当然地道:“我不嫁人?的?。” 蕉叶的?出身和所操职业都?特殊,虽则其实连妓/女都?可以从良嫁人?,但温蕙很明白她不想嫁人?的?想法。 只她看了看小梳子,道:“便你不嫁人?,小梳子也得嫁人?吧。她今年多大了?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 小安道:“可不是。” 正是因为管事也看着小梳子觉得到年纪了,才想把她配人?,小梳子才找了小安,才有了后面的?事。 小梳子急道:“我也不嫁人?,我还小呢。” 蕉叶大笑。 温蕙和小安莫名?,不知道她笑什么。 “老妖精,还骗人?。”蕉叶笑得不行,“快告诉人?家?你到底多大了。” 小梳子铁嘴铜牙:“我小呢!” 温蕙和小安闻言,都?凝目向小梳子看去,发现……小梳子其实看不出年纪来。 她是一个骨架非常小的?南方女子,你一看到她便觉得她“小”。但看面相,又会觉得她是一个面相生得有些老气的?小姑娘。 蕉叶道:“你得有四十岁了吧?” 小梳子怒道:“胡说,我才三十三!” 小安恍若被雷劈。 “你?你三十三了?”他瞠目结舌。 蕉叶笑道:“她十二三岁时已经生得这副样子,我刚进院子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张嘴就管她叫‘大姨’,还挨了她一下子。” 小梳子这副模样就没太大变化,少女时候看起来老相,真正年纪大了,别人?却都?以为她只是个面相老气的?少女。 “小梳子,是我们院子里手脚最麻利的?疗伤丫头。”蕉叶说,“所以配给了我。” 手脚最麻利的?疗伤丫头,配给了忍痛等级为甲等的?蕉叶。 按着院子里的?规矩,姑娘是姐姐,丫头是妹妹,姐妹相称。 小梳子看起来年纪小,实际上,她跟过好?几个姑娘了。那些姑娘都?是在她手上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15、第 215 章(3/6) lt;/h1gt;走了。到了京城霍府,如果蕉叶也走了,小梳子就打算跟着管事给她配的?人?,摆脱过去,踏实过日子了。 但人?生峰回路转,谁知道下一步会怎么样呢。 温蕙看着这两个姑娘许久,轻声道:“不嫁便不嫁吧。” 蕉叶和小梳子终于还是屈服于现实,接受了温蕙和小安对她们俩的?安排。 她们的?身份挂靠在一户正经的?民户人?家?,从此便是良家?。有一栋两进的?宅院,得到一间?铺面吃租金。 但她们两个异于常人?,温蕙始终放心不下。 她想了想,给了她们一块监察院的?铭牌:“如果有事,拿这个去找监察院求助。” “我话?也不能说得太满,因我自己也都?是依仗着别人?而?活的?。”她道,“只我家?这个,的?确是个有本事的?人?。他得势一天,便能护我一天,我便能护你们一天。人?生谁知道以后有什么事呢,都?过好?当下便是了。” 蕉叶知道温蕙和她身份上是云泥之?别的?两个人?,但她们偏能谈得来,大概就是因为想法类同。 她欣然接了,道:“是啊,把眼前活好?就行了,想那么多干嘛。” 这个事温蕙自然会跟小安通气。 小安点头:“挺好?,就这样吧。” 温蕙凝目看他。 小安问:“怎么了?” 温蕙道:“蕉叶在地牢里,你一直都?知道。” “是啊。”小安说,“怎么了?” 温蕙道:“你从没想过放她出来吗?” 小安笑了。 “我凭什么放她出来呢?她又是我什么人??”他反问。 但据温蕙的?了解,小安和蕉叶主仆二人?处得很好?。 蕉叶身份特殊,府里的?人?对她有些敬而?远之?,唯独安左使和她们说说笑笑,还一起烤肉。 将蕉叶从地牢里放出来,其实对小安来说,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也不需要?顾忌霍决,因为霍决把蕉叶丢进地牢,只全当她这个人?不存在,再没管过。 “也不瞒嫂嫂,蕉叶,是我亲手送到哥哥房里去的?。”小安道,“只嫂嫂若是觉得我和谁多说两句话?,脸上带着笑,便欠了这个人?的?,那是嫂嫂想多了。” 温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15、第 215 章(4/6) lt;/h1gt;蕙沉默片刻,道:“我常觉得三叔与我十分亲近,像弟弟。” 小安叉腰:“我比你大呢,你要?不是我嫂嫂,该喊一声哥哥。” 温蕙看了他一眼。 “不说笑了,我知道嫂嫂的?意思?。”小安正经起来,“但嫂嫂得明白,对我哥哥来说,嫂嫂是世间?唯一,是至亲。我呢,我没有可以记挂的?人?,便帮着哥哥记挂你。所以嫂嫂于我,也是至亲,这一点不用怀疑。” “当初嫂嫂在开封人?不见了,我们到处找找不着,我急得嘴里都?生泡了。这可不是哥哥让我生的?,是我自己急得生出来的?。嫂嫂要?是怀疑我的?一片心,实令我气苦。” “我这个人?啊,能给别人?的?心,就这么多。九分给了哥哥,一分给了嫂嫂。嫂嫂觉得不多,可于我,已经是全部?了。” “只旁的?人?,凭什么得我的?心。旁的?人?,为我付出了什么,凭什么要?我在意记挂。” 相处一年有余,温蕙已经发现,小安和康顺比起来,康顺更接近于普通而?正常的?人?。 这可能是因为,康顺有婶娘、嫂子要?赡养,有侄儿要?抚养。且他有侄儿,血脉有继,虽自身有残疾,但实际上拥有一个算是完整的?正常的?家?庭。 霍决和小安是什么都?没有的?。这两个彼此心意相通,疯起来也都?没有底线。 温蕙微微叹气,问:“三叔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了吗?” 原以为会听?到个家?人?全都?去世或者?失去联系的?故事,结果小安道:“怎么说呢……” “我是那个家?的?第十一个孩子。还活着的?哥哥姐姐有六七个,爹娘也活着呢,侄子外甥什么的?,据说二十多个。”他说,“前年,就前年年底,大老远地跑了两个来京城,说是我的?亲生哥哥。” 温蕙吃惊。 小安接着道:“其实就是在湖广听?到了我名?声,觉得耳熟,使劲想了想,想起来卖过一个小的?到襄王府里,就叫这个名?。虽然我在襄王府里,他们只在我十岁那年来看过我一次,想问问我有没有月钱,想拿走,但是不妨碍他们如今理所当然觉得可以沾我的?光。” 温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15、第 215 章(5/6) lt;/h1gt;蕙沉默了片刻道:“你不会让他们沾光的?。” “当然。”小安笑道,“我剁了他们一人?一根手指,让他们滚蛋了。” “别跟我提什么生恩养恩,养了我的?是襄王府,是我干爹,我给他送了终。生恩?他们把我送去阉了换了钱,已经报完了。” “我念安,是叫人?随便沾光的?吗?做这种美梦之?前,实应该先掂掂自己的?分量。” 霍决和他身边的?人?,便是这样的?人?啊。 你恨他疯,偏又知道他疯得有原因。细品味,都?是苦的?味道。他们的?苦,却又要?旁人?的?痛来偿。 温蕙抬眸。 小安退后了一步,远离她。 “嫂嫂,别这么看我。”他笑道。 “别怜我。” “我不是哥哥,我就是我,我不需人?怜。” 小安咬牙笑着转身,大步地离开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15、第 215 章(6/6) lt;/h1gt; 216、第 216 章 第216章 宁菲菲四月中旬到了开封, 没见到婆婆,先见到了公公。 虽然厅门敞开着,屋里屋外都?是丫鬟婆子, 但宁菲菲还是别扭。规规矩矩地给?公公磕了个头:“相公闻听母亲抱恙,日夜忧思,谴我来侍奉母亲。” 这事陆睿没有提前打招呼, 陆正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心里边暗骂了一?句“多事”,脸上却和颜悦色:“你远道而来辛苦了, 先去休息洗漱吧。” 宁菲菲悄悄打量这公公,生得相貌英俊, 仪表堂堂,不?愧是她相公的爹。她垂首道:“该当先拜见母亲。” 未见婆婆, 先见公公, 已经不?大合规矩了,哪能婆婆都?不?见,就?去歇息的。 公公却道:“你婆婆如今精神不?大好?。她与前头的温氏亲如母女, 自温氏去后,她常失眠,晚上睡不?着,白日睡不?醒。唉,并非不?叫你去拜见她, 只她这会还睡着。” 陆正说这话的时候,盯着儿媳。 十五六的小姑娘, 哪有那么多的城府,听到“与前头的温氏亲如母女”,果?然咬了咬唇, 垂下头去。 在人心里埋下芥蒂,就?是这么简单。陆正嘴角微微扯扯。 见不?着陆夫人,宁菲菲只好?先安置。 院门的锁打开,陆正迈进了上院。 四月的阳光洒在檐廊下,雕梁雅致,画栋精美?。陆夫人倚在躺椅中,缂丝的衣裳料子华贵,鞋子上缀着玉片。 若不?看她的眼睛,只觉得一?切都?美?好?。 只那双眼睛,没有生气。看到院门打开,陆正出现,眼珠连动都?没动。 丫鬟将圆凳摆在躺椅旁,陆正坐下,伸手轻轻抚摸妻子的手,像个温柔的丈夫。 “你的新?媳妇来侍奉你了。明日我让她与你相见。”他道,“说话之前,想想璠璠。小孩子,实在太容易夭了。” 陆夫人的眼珠微微地动了动,许久,才?道:“虎毒不?食子。” 陆正道:“一?个丫头片子而已。” 陆夫人终于看他:“璠璠……是我们家唯一?的骨血。” 陆正不?以为然:“嘉言还年轻,再生便是。” 陆夫人看着他,忽然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16、第 216 章(1/5) lt;/h1gt;笑。 这是自温蕙离去,她第一?次露出笑容。 陆正先怔住,随后为这一?笑毛骨悚然。他问:“你笑什么?” 那个笑容已经消失了。陆夫人仰靠在躺椅上,望着檐廊外露出的蓝天,只道:“我知道了。” 便闭上眼,不?再说话。 宁菲菲第二日见到了她的婆婆,她见到她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婆母才?刚起身。 她是个五官美?丽的妇人,只是太瘦了,眉眼间也?没有精神,给?人一?种羸弱衰老?之感?。 她恭敬地磕头,抬头敬上了媳妇茶。 陆夫人却不?接,只凝目看着她。 宁菲菲的妈妈和丫鬟,面面相觑。 宁菲菲举着茶,惴惴不?安,手腕开始发酸。 陆夫人忽然问:“多大了?” 宁菲菲举着茶道:“回母亲,十五。” 陆夫人一?直不?说话。 范姨娘站在一?旁。她是受命于陆正来这里盯着的。 陆正真正宠信的自然是书房丫头,但丫头终是丫头,不?如范姨娘有个庶母的身份可以压一?压新?儿媳。范姨娘因此被陆正拎出来在陆夫人身边当摆设。 范姨娘扶着陆夫人的手臂,柔声道:“夫人,少夫人给?你敬茶呢。” 陆夫人于是终于伸出手接了那杯茶,抿了一?口?,认下了这个媳妇。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婆母赐下的见面礼十分贵重,宁菲菲的人都?露出了笑容。她们当然不?知道,这都?是陆正准备的。 待礼成,宁菲菲还想跟陆夫人说说话,陆夫人却微微歪着身子,撑住了头。 “少夫人,”范姨娘歉意地道,“夫人今天为着见少夫人特意早起……” 明明已经接近中午了,宁菲菲只得道:“是媳妇不?好?,累着母亲了,母亲还请好?好?休息,媳妇先告退了。” 匆匆一?面。 待她离去,范姨娘扶着陆夫人回里面去。 范姨娘没说谎,陆夫人今日的确是为着见宁菲菲早起了。她如今失眠得厉害,常作息紊乱。 扶着陆夫人在榻上坐下,陆夫人靠着榻几撑着头,闭着眼睛道:“去吧。” 范姨娘便退下了。 陆夫人想着刚才?看到的新?媳妇。 小小的一?个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16、第 216 章(2/5) lt;/h1gt;女孩子,强自镇定,但眼睛里还是流出了忐忑。 十五岁,原来这么小啊…… 泪水划过她消瘦的脸颊。 到了傍晚,宁菲菲的妈妈对她说:“我们带来的人都?不?太中用,她们对这边府里,什么都?不?知道。” 宁菲菲道:“毕竟都?是在京里采买来的。” 她这趟出门来开封,陆睿给?了她很多银子,还给?了她不?少人手,都?是京城陆府里的人。 他说:“出远门多带些银两,多带些人。” 他真的是又温柔又体贴。 但宁菲菲想起了那一?天他的泪水。 无知无觉地流出来的泪水。 她从不?敢问,不?敢提。但她心里有一?个猜测。 妈妈说:“还是咱们的丫头去打听了一?番。” 宁菲菲问:“都?打听到什么了?” 妈妈犹豫了一?下。 宁菲菲道:“你说就?是了,瞒着我,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行事。” 妈妈道:“她们婆媳是真的十分相得。前头那个因门户太低,十四岁就?抬进来,夫人亲自教。想来是从年纪小就?开始处,处得久了生出感?情?来。又是自己手把手教的,自然是朝着自己喜欢的样子去教。怎能不?合心意。” 妈妈又道:“只你也?别担心,这么小抬进来教,还不?是因为不?满意嘛,亲自教要教成什么样子,还不?就?是你这样子的嘛。你比前头的只强百倍,不?必怕。” 宁菲菲点头:“人非草木,处得久了,谁能无情?。只人心换人心吧。” 只宁菲菲的心换不?出去。 媳妇原该晨昏定省,为了陆夫人,她专门将请安的时间调整到下午,以适应陆夫人的作息。 但陆夫人始终都?精神恹恹,并没有睡好?休息好?的模样。也?不?怎么同?宁菲菲说话,宁菲菲总觉得,她精神似乎有点恍惚。 宁菲菲专门找了范姨娘询问陆夫人的情?况。 “夫人的身体其实还好?。”范姨娘只能按着陆正交待的说,“就?是伤心过度,夫人实在太喜欢前少夫人了。” 宁菲菲便梗住。 宁菲菲来开封之前想象的床前侍疾,也?侍不?了。 因陆夫人的身体并没有什么病症,只是虚弱,这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16、第 216 章(3/5) lt;/h1gt;虚弱是失眠造成的,失眠却是心病引起的。 她一?直也?只是喝温养的汤药,甚至大夫是不?建议她喝药的。 宁菲菲无疾可侍,想在生活上侍奉婆母,陆夫人的生活什么都?不?缺,她的房中精致极了,吃的穿的用的,都?是顶顶好?。 陆夫人又没精神,话也?不?说,一?副若她在反而是婆婆强打精神陪儿媳的模样。 且陆正一?从衙门回来,就?直接回上院,每晚都?宿在上院。公公一?回来,儿媳就?得告退了。 实在无从下手,令人挫败。 这样强撑了七八日,宁菲菲哭了一?场。 “感?觉自己好?没用。”她掉眼泪,“相公交给?我的事都?做不?好?。” 妈妈知她委屈。她一?片真心想给?婆母,那婆母虽说病着,但也?实在太冷淡了。 宁菲菲却抹抹泪,道:“这样不?行,我去跟公公说。” 这日休沐,陆正一?整天都?在上院里,这情?况媳妇就?该避嫌,不?往上院去了。宁菲菲却去求见陆正。 陆正烦得很,只能强作慈爱模样在次间里见她。因公媳需避嫌,有范姨娘和宁菲菲的妈妈一?旁立陪。 “你母亲在歇着。”他故意道,“你说话且轻些。” 宁菲菲看眼通往内室的紧闭的槅扇门,放低声音,道:“母亲身体抱恙,相公一?直挂念,其实我这趟来,相公的意思是想接了母亲往京城去散散心,调养身体。还请父亲准许。” “我知道你们一?片孝心,但也?得看情?况。”陆正斥道,“你看你母亲的样子,像是能挪地方的吗?” “她是失眠之症,原就?不?该去陌生的地方。” “你呢,是个有孝心的孩子,我和你母亲都?看得出来。”他道,“只我想了,你还是早点回京城去,嘉言在京城为官,许多内务需人打理。这里有我照顾你母亲,不?用担心。” 宁菲菲道:“是相公叫我来为母亲侍疾……” “咳。”陆正打断了她,手轻叩膝头,缓缓道,“其实吧,咳,你不?要太放在心上,你母亲看到你,总是会想起温氏。” “她不?是厌你,她只是……太爱温氏了。看到你,心绪不?宁,反而睡不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16、第 216 章(4/5) lt;/h1gt;?着。” “好?孩子,别放在心上,回京城去吧。” 宁菲菲呆住。 范姨娘深深垂下头。 宁菲菲的妈妈只在袖子里掐自己的手。 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槅扇门紧闭,陆夫人就?站在门的另一?侧,听着门外这个男人,往小姑娘的心头淬毒。 宁菲菲回到自己的院子,坐在内室里掉眼泪。 公公亲口?盖章了婆婆厌她,妈妈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哪有这样说话的! 正烦恼,外面丫鬟说话声传来,妈妈火起,走到外面训斥:“做什么呢!” 丫鬟们噤了声,妈妈问:“谁在喧哗?” 丫头们面面相觑,小心道:“不?敢喧哗,只是刚刚打听到一?件事。” 妈妈问:“何事?” 丫头道:“那间挂了锁的院子……今天听厨房的人说,其实,是前头的少夫人的院子。” 那间院子离上院更近些,院子也?更大,只院门上挂着锁。 宁菲菲每次往上院去的路上,都?能看到那间院子。 妈妈顿住,恼道:“知道了,都?出去,安静些。” 再回到内室,果?然宁菲菲的眼泪更多了。 “她的院子还保留着呢?”宁菲菲擦擦眼泪,怔了一?会儿,道,“是谁的意思呢?” 是夫君?还是婆母?还是他们一?起? 妈妈正想说话,宁菲菲又擦了擦眼泪,抬头对她微笑。 “不?管是谁,都?是重情?的人。” “是吧?”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16、第 216 章(5/5) lt;/h1gt; 217、第 217 章 第217章 宁菲菲不肯就这么离开。 “哪能一受挫, 就放弃呢。”她说,“那怎么对得起夫君的嘱托。” 翌日,依旧是带着笑往上房去。 这一?日陆夫人却一直看着她。 宁菲菲小心翼翼地服侍她:“母亲, 这是我自宁家带过来的汤谱子熬制的,十?分养人,母亲尝尝。” 亲手奉了汤羹到陆夫人面前。 范姨娘替陆夫人接过来, 赞道:“少夫人有孝心的。” 宁菲菲正要?退后一步,忽听陆夫人道:“你过来。” 宁菲菲抬眸, 上前去。 陆夫人凝视她片刻, 道:“你不要?听他胡说, 我没有厌你。” 宁菲菲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只为着婆母特意解释的这一?句,便觉得这些天的委屈都是值得的。 她跪在了榻前:“母亲,相公一片孝心, 望母亲体谅。母亲随我去京城吧,京城名医多,好好给母亲调养。” 陆夫人做梦都想逃离陆正,可她知道这不可能。陆正的威胁尤在耳边。 博弈这等事,便是谁更在意, 谁便输。 对陆夫人来说, 唯一的骨血璠璠, 和已经疯了的陆正, 她只能屈服。 “事亲先事父。我若自私去了, 倒叫他背一?个不孝父亲的过错。”她道。 她伸出手, 摸了摸宁菲菲的头。 那力道非常轻,宁菲菲想,她的婆母,若不生病, 一?定是一个温柔至极的妇人。 陆夫人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这个家里太乱了,你尽早回去,嘉言和璠璠……都托给你了。” 她收回了手:“回去吧。” 范姨娘送宁菲菲出了上院。 “少夫人早日回京吧,夫妻分离太久,终不是好事。”她也劝道。 比起陆正,陆夫人和范姨娘说的才像是人话,宁菲菲的妈妈也暗暗点头。 回到房里便劝宁菲菲:“你婆婆亲口拒绝了,这不是你的错,回去好好跟翰林说便是。翰林虽是一片孝心,但哪有儿子拆散爹娘的。你看大人,多么爱重夫人,日日都宿在上房亲自照料,非给他们拆开,倒是翰林的不孝了。” 明明公公一脸慈爱,婆婆一?脸冷淡。可宁菲菲不知道为什么,从骨子里面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17、第 217 章(1/5) lt;/h1gt;不喜欢这公公。 既说不出原因,也没法说。公公和儿媳本来就是能少打交道就尽量少打交道的。 “我们收拾收拾,准备回去吧。”妈妈说。 宁菲菲点头:“嗯。” 丫头们便动手收拾箱笼,屋中有点忙乱。 宁菲菲坐了片刻,忽然道:“我去看看那个院子。” 妈妈道:“那个吗?” 说的自然是上了铁锁,为前少夫人温氏保留的那个院子。 便去了。 因上了锁,也进不去,绕了一?圈看了看,比宁菲菲现在住的院子还更大。 自然是,除了上房之外,将最好的院子给了陆睿和温氏生活居住。 除了大,其实也看不出来什么。一?把大铁锁,将陆睿的过往全锁在了里面,不许人窥探。 也就这样了,宁菲菲看了片刻,道:“回去吧。” 只这时,却听见了喧哗。 有规矩的府邸里,不该有这样的喧哗。宁菲菲皱皱眉头:“怎么回事,过去看看。” 徇着声音过去,却正看见三个丫头跟范姨娘对峙,忽有一?人伸手推了一?把,范姨娘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好险被身后的丫头扶住了。 宁菲菲大怒。 范姨娘是府中姨娘里年纪最长的,因陆夫人生病,由她代掌中馈。 这些天宁菲菲也看出来,她沉稳温柔,对陆夫人也是真心敬重,并不因为掌着中馈就骄狂起来。可以称得上是姨娘中的典范了。她走在府中,便是代陆夫人行事。 且她本身就是宁菲菲庶母,宁菲菲见到她也要?行礼。 怎地竟有丫头如此胆大包天,以下犯上。 宁菲菲当即一声令下,叫人将那三个丫头拦住。先问范姨娘:“怎么回事?” 后宅里能有什么大事,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不过是丫头们猖狂罢了。 丫头们俱都生得娇俏美艳,个个二八年纪,与宁菲菲相仿。见宁菲菲与她们年纪差不多,虽知道是少夫人,仍大着胆子道:“少夫人息怒,我们乃是老爷书房的丫头。” 书房丫头猖狂,虽前头荃儿冒犯陆夫人被卖了,令她们收敛些,但不能冒犯陆夫人,还不能发作个年老无宠的姨娘么。 至于少夫人,才来了几天,不过是个跟他们年纪差不多的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17、第 217 章(2/5) lt;/h1gt;小姑娘罢了,听说在老爷跟前,还不是唯唯诺诺的。 这话说得无礼至极。 宁菲菲的妈妈脸也沉下来,问范姨娘:“这是老爷的通房吗?” 范姨娘道:“不是,但都是一等丫头。” 一?等丫头也是丫头,只要不是通房,都好说。 若能早知道是陆正的丫头,妈妈便会一?开始便拦着宁菲菲不叫她伸手。 可宁菲菲既然已经伸手了,丫头还如此无礼,不打下去,宁菲菲作为少夫人的威信便没了。 既已伸手不能收回来,便得做得做得彻底,正好借这个事立个威。这后院的事,原本就是,要?么东风压倒西风,要?么西风压倒东风的。 宁菲菲和妈妈心意相通,当即便叫人将丫头们拿下,要?行家法。 年少的丫头们见势不好,当即喊叫起来。场面乱起来,有个丫头胆大,竟然挣脱了宁菲菲的丫头跑掉了。 宁家人口众多,管束严格,从未见过如此放肆张狂的下人。宁菲菲只气得发抖。 范姨娘上前劝她:“少夫人息怒。” “都是我。”她垂头道,“夫人从前好的时候,家里极有规矩的。都是我不中用,压不住丫头们。” 宁菲菲听了这话,脑海里忽然想起来陆夫人对她说的,“这个家太乱了”。 “来人,”她握拳道,“去把我们的人都叫来。” 谁也想不到,翰林新娶的少夫人,回到开封陆府,竟跟老爷的书房丫头起了冲突。 宁菲菲从京城出来的时候,陆睿让她带了许多人。这些人都是在京城采买的,对开封陆府一?点都不了解。先时宁菲菲和妈妈都还觉得这些人无用,到这时,又觉得有用了。 原本是去书房拿那个大胆跑掉的丫头,孰料那要丫头竟挑拨书房的丫头们同仇敌忾。宁菲菲的妈妈带着人去拿人,这些丫头们竟抱团抵抗,企图等到陆正回家为她们做主。 事情到闹到这一?步,妈妈也是没料到。因都是有规矩的大家子出来的,实在想不到陆家会这样。 只事情已经闹大了,此时她们若退缩了,宁菲菲作为少夫人的尊严就被这些丫头们扔在地上踩了。 妈妈一?声令下,京城来的人们一?拥而上,把书房丫头全捆了,一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17、第 217 章(3/5) lt;/h1gt;?网打尽。 妈妈跟宁菲菲道:“别怕,我查过了,都是丫头而已。” 陆正在这事上实在小气,丫头若无孕,连通房都不给提。这些丫头虽然被收用了,名分上却都是丫头。实是方便了宁菲菲行事。 宁菲菲是正儿八经的少夫人,虽不掌开封的中馈,但陆夫人病着,她就是第一?顺位的女主人,说话的底气比范姨娘更足。处理几个犯错的丫头,任谁都不能说什么。 妈妈无所畏惧,更重要?的一?点是,儿媳妇都是跟着夫君和婆婆过活的,不是跟着公公。但凡公公要点脸,都不能为几个丫头跟儿媳妇冲突。 这种大家子里,陆正怎么都不能不要?脸的。 果然陆正一回家,听说书房丫头被一?窝捆了走,张了半天的嘴,一?口老血只憋在了喉头,喷也喷不出来。 宁菲菲的妈妈过来禀报:“夫人养病,丫头们无礼,以下犯上。少夫人代夫人出手惩戒,已派人去叫了人牙子。” 这妈妈也是大家子出来的,说话不卑不亢。陆正看着她,隐隐仿佛看到了从前的杨妈妈。开封家里叫他清洗折腾了好几轮,如今找不到这样利落果断有胆气的管事妈妈了。 陆正憋了半天,硬挤出一句:“好,她看着办。” 又道:“的确家里是该收拾收拾了。” 妈妈恭敬垂着头,嘴角却勾了勾。 书房的丫头们一窝被卖了。 宁菲菲去禀了陆夫人。陆夫人点头:“你做得好。” 得到了婆婆的支持,宁菲菲更不怕了。对儿媳来说,在公公和婆婆之?间,自然是婆婆更重要?。公公根本连面都不该见,话都不该说。 只她一?时又不能启程了,先处理了卖丫头的事,又在府中物色新的丫头,寻了些她看入眼的,送进了书房里。 陆正再回家,书房里的丫头们一起行礼:“老爷。” 个个敦实憨厚,一?脸正气。 陆正眼角都抽了抽。 处理完这些事,宁菲菲在开封已经待了半个多月。 陆正催她:“嘉言那里应酬多,事务多,你早些回去。” 宁菲菲假装看不到他眼中的不喜,恭敬跪下给公婆磕头:“那儿媳便回去伺候夫君了。” 陆夫人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17、第 217 章(4/5) lt;/h1gt;轻声道:“去吧,过好自己的日子。” 她神情平淡,语气也平淡。但宁菲菲还是能感觉出她手心的温柔。 不知怎地,心头忽然一酸。 陆夫人明明过得非常好,锦衣玉食得称得上奢侈。她的丈夫爱重她,日日陪伴她。姨娘敬重她,伺候她的时候小心翼翼。 这生活若叫宁五夫人看了,都得羡慕眼红。 可宁菲菲不知道为什么,总莫名心酸。 大概是因为陆夫人的那双眼睛,实在是没有生气。 她为什么呢? 新娶的儿媳妇到底是滚蛋了,陆正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他走出上院,转身,道:“锁上吧。” 上院的门缓缓合拢。 穿过门缝,陆正远远看到陆夫人站在上房阶上,冷漠地看着他。 陆夫人站在阶上,目光越过院子,看着那扇门缓缓合拢。 穿过门的缝隙,她看到陆正站在院外,望着她,露出了笑。 大门合拢。 外面传来了上锁的声音。 她的世界四?四?方方,有边有界。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17、第 217 章(5/5) lt;/h1gt; 218、第 218 章 第218章 “海外啊……”皇帝沉默许久, 问,“确定吗?” 霍决道:“不确定。” 他看着皇帝道:“只是怀疑,只有些蛛丝马迹, 不能说是证据。臣只把这可能禀告陛下,至于要?怎么样,由陛下决断。” 皇帝想了许久, 道:“若是我,大概也往海外避去。大周领土之内, 遍布番子。也只有出了海, 才踏实。” 他想了想, 又道:“若是我,还会考虑到东洋国或者高句丽去借兵。这些小国,便是大周的商贾都奉为上宾, 何况他那样的身份。他应该能想得到。” “他一直是个机灵的孩子,比他父亲强得多,只吃亏在年纪上。” 说完,皇帝又沉默了许久,叹道:“连毅, 我何时能真正睡个踏实觉?” 霍决抬眸, 看着皇帝。 当年的四公子, 如今已经全变了模样。时间推着人往前走, 谁也不能回头。 “陛下只管勤政牧民, 文治武功, 踏实睡觉。”霍决垂首倾身,“这些事,交给臣。” 皇帝凝视他良久,终于点头:“好, 就照你说的去做。钱从私库里出,省得朝臣们又有?话?说。” 霍决道:“遵命。” 霍决待要?告退,皇帝却喊住了他。 说完正事,他的眉眼轻松许多,看了霍决两眼,问:“你最近是怎么了?” 霍决凝目。 “你最近很爱笑。”皇帝说,“而且眉眼都舒展开?了,跟从前很不一样。” 皇帝愈是看霍决,愈觉得是。 纵然他爱重霍决,也得承认,霍决身为阉人,从在长沙府时眉间就有?阴郁之气。这种阴郁之气,很多阉人身上?都有,毫不稀奇。 但现在,皇帝再看霍决,眉眼间深沉依旧,那股阴郁之气却明显不见了。 霍决沉默了一下,缓缓道:“注意饮食调理,早晚功课不辍,人自然有精神。” 皇帝要?是信他就有鬼了。 皇帝跟文臣说话?,要?绕三个弯,跟霍决说话?,却是直着说:“你夫人原谅你了?” 霍决叹口气,道:“小安又欠收拾。” “他跟我,自然是无话?不说的。”皇帝好奇心?起来,“真的原谅你了?你可真行,这都能做到?”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18、第 218 章(1/5) lt;/h1gt;  皇帝情不自禁地向前倾身:“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自来女子最怕便是心伤,这心?真的伤了,便很难愈合。我只知道你做事有?手段,竟不知道你对女子还有?这等手段。说说,说说。” 霍决与皇帝,从长沙的襄王府,到京城的齐王府,到深宫大内,一路走来,彼此知道的太多,的确也没什么可瞒的。 如今温蕙是他不可分割之人,也得跟皇帝交交底。 他道:“说来十分简单,因我对她,什?么手段都没有?了。我做事的手段用在她身上,只会让她恨我憎我。所?以我……只能乞怜。” “我与她自小订婚,也算两小无猜。虽然中间隔了这许多年许多事,但她终究是怜我的。” “我也……就指着这份怜活了。” 皇帝却笑了:“真不知道你到底是懂女人还是不懂女人。” 他道:“怜与爱自古不分离。” “那女子若怜你,天长日久,终会爱你。” 霍决垂头,品味这四个字:“天长日久……” 这四个字,不就是他所?求的吗。 皇帝出了个馊主意:“我赐两个美人给?你吧。女人易惊爱妒,让她患得患失,更晓得要?抓牢你。” 觉得自己这主意很是聪明。 霍决叹了口气。 “陛下的主意自然是好的。”霍决倾身道。 “只,让她受惊不安,陛下舍得,”他抬眸,拒绝,“我不舍得。” 皇帝咋舌而笑。 笑完,皇帝看看天,道:“今天没什?么事了,走,去翰林院转转。” 翰林院离皇宫不远,就在御河桥靠东长安街。这是国家储才之地,经过历代不断地扩张修缮,引水为池,秘石为山,轩窗敞亮,树木荫蔽。曾有诗云“金殿当头玉堂署,十二朱廊隐宫树”、又诗云“咫尺玉堂清切地,底夸瀛岛说登仙”,描绘翰林院的静幽、清秘,最是一等的读书之地。 皇帝驾幸翰林院,翰林们出迎,霍决一眼便在人群中看到了陆睿。 青色的文臣常服穿在他身上,有?出尘之感。静立于众人之中,濯濯然耀眼。 翰林官轮值禁中,陆睿并不是日日都在禁中,便是在,也未必能和霍决碰上?。他们见面的次数并不多。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18、第 218 章(2/5) lt;/h1gt;见到陆睿,霍决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温蕙的面孔。 四哥,四哥…… 她面若桃花,低声唤着她。 她对他始终都还有?不信、警惕和戒惧,但她也怜他。 她的吻温柔得令他心?颤。 拥她在怀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是完整的。 霍决站在皇帝的身后,目光越过皇帝的肩膀看着陆睿。 春光里,霍决觉得小陆探花看起来格外的清隽美好。 对这个人,他曾经羡慕过、嫉妒过、自卑过。可此时,看着他是一个如此出色俊秀的男子,霍决却觉得欣慰。 蕙娘的前半生——这与他退了婚,没有他陪伴的前半生,有?陆嘉言这样出色的男子伴她身侧,或许也有?过伤心难过,却有更多的美好的回忆。不用怀疑,这是必然的,否则蕙娘为什么爱他。 霍决欣慰于温蕙的前半生有?陆嘉言相伴。因他一想到,倘若是别的什?么人,没那么优秀,没那么出色,甚至没那么富庶,都要为温蕙感到心疼。 幸好。 陆睿随着学士、侍读、侍讲们向皇帝行礼,抬起眸子,看到了皇帝身边那个穿着黑底金线蟒袍的男人,在春光里对他微微一笑,而后移开?了视线。 很奇怪,那个人变得不太一样了。 陆睿与监察院都督霍决实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但从淳宁四年年初酒楼的那次偶遇开?始,霍决便在陆睿的心?底投下了影子。 见的面不多,说的话?更少,但每一次相遇,陆睿都会认真地看霍决一眼。 他的眼力利于常人,此时,明白地看出来,原来霍决眉眼间那股子让人不舒服的阴戾之气,好似收敛了去。 暗深的唇色让他有?一种冷峭的感觉,冽冽如寒崖青松。 只这个人,为什么要?对他笑? 陆睿蹙起眉头,却听皇帝忽然问:“陆卿,何故蹙眉不展?” 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陆睿的身上。 陆睿倾身道:“春光好,正偷闲欲赋诗一首,才得佳句,惊闻天子至玉堂,佳句飞了。” 皇帝大笑,由众人簇拥着往后堂去。翰林院后堂设有宝座,就是为皇帝来时坐的。 翰林们平日便伴驾在侧,常见皇帝,十分淡定。庶吉士们却激动。 庶吉士还不算是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18、第 218 章(3/5) lt;/h1gt;官,而是翰林官的备选。他们要在翰林院里学习三年,通过了考试之后,才能从从七品的检讨开始,成为像陆睿那样的翰林官。 大周官场的规则是,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此是文官的正途大道。一个庶吉士要比普通的进士仕途晋升快得多,大约十年的时间就可以做到侍郎。 只庶吉士现阶段还接触不到皇帝,偶能得见天颜,自然是激动雀跃,很多人心里跃跃欲试,都想在皇帝面前露露脸。 皇帝到翰林院来,就是想看到这种人才济济又围绕着他的情景。这实?在是令人心情非常好,冲淡了早先他和霍决谈论的那个人、那件事带来的不愉快。 皇帝自己的学问未必有?多好,却深暗人心,到了后堂,给?了庶吉士们许多対答的机会,让他们露脸。 给?了庶吉士们足足小半个时辰的时间,才让他们告退,皇帝继续与翰林官们交谈。 又过了两炷香的时间,侍读、侍讲、修撰、编修、检讨都告退出来,只留下五位学士与皇帝继续交流。 陆睿与同僚们出来,往前头公房去。穿过廊门,却见到那个黑色蟒袍的男人在廊下负手而立,赏着庭中的绿竹。 翰林们都行礼:“都督。” 霍决微微点头。 翰林们便从他身边走过去。 “陆翰林。”霍决忽然开口喊住了陆睿。 陆睿停步,前面的人都没停。因大家对霍决的态度是,见到一定要?恭敬,但能不见,最好不见。 霍决道:“还没贺翰林新婚之喜。” 陆睿道:“都督客气了。” 陆睿说完,抽抽鼻子。 “都督换香了?”他问。 “翰林鼻子真灵。”霍决道,“是换了。翰林觉得如何?” 陆睿垂眸细嗅,分辨,道:“主香龙鳞,辅以青赤莲,调了少许白眼……这方子好。” “不比翰林家中有?许多家传方子,这个是寻的古方。”霍决顿了顿,还是炫耀了一下,“拙荆合的香。” 陆睿道:“尊夫人看来精于香道。” “她自称于香道上?颇花了些时间学习,不如她的老师,但也算有?小成。”霍决道,“我与她寻了许多古方调制,她调了许多,最后选了这个给我。”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18、第 218 章(4/5) lt;/h1gt;  陆睿点头道:“适合都督。” 龙鳞是一种颇浓郁的香。但内官们,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他们熏香都熏得浓郁。 天聊到这里,陆睿打算告退了。 霍决却微微一笑,道:“内子也用这个香。” 两夫妻用一样的香吗? 陆睿忽然恍惚了一下。 有?个人,与他在一起的时日久了,也与他用同样的香。 他嗅着她的肌肤,能嗅到自己的味道。 彼此沾染着对方的味道,这世间,没人比他们互相更亲密。 因夫妻,本就是一体。 “翰林?”霍决看着他,问,“翰林可是有心?疾?” “并没有?。”陆睿暗暗用力按按心?口,缓解了那难受的感觉,“只是偶尔难受。” 霍决道:“翰林保重身体,有?一事,正要告诉翰林。九皇子、十皇子、十一皇子、十三皇子也该进学了,陛下有?意选陆翰林为小皇子们讲经。” 皇帝没有嫡出皇子,皇长子之母死得不光彩,皇长子受母累,已经可以说是失去了竞争皇位的机会。 九皇子是肖妃所?出,目前来说,是皇帝最宠爱的,是立太子的大热人选。 所?谓“有?意”就是还没完全定下来。这最后的阶段,需要?陆睿自己去表现和争取。 但让他比旁人提前知道这个事,就是优势。 陆睿不明白霍决为何向他示好。按说以他的身份地位权势,都是不需要?的。 但又转念想到,霍决其人,行事缜密果决,但也八面玲珑,说不定早在朝臣中做遍投资,广泛撒网。 这么一想,就不觉得奇怪了,行个礼:“多谢都督。” 霍决点头,陆睿便告退。 只一转身,刚才明明无人的廊道前方,监察院的念安却在那里扶着廊柱喘气。 陆睿行个礼:“安左使。” 小安喘着气冲他摆摆手:“翰林。” 陆睿便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霍决盯着小安:“你干嘛来了?” 又问:“怎么喘得这么厉害?” 小安呼哧喘了两口:“我跑着来的啊。” 一听说霍决陪着皇帝去翰林院了,小安撒丫子便往翰林院跑。 唯恐,唯恐错过了什?么热闹! 幸好还赶上了,亲眼瞧见了他哥哥,欺负人家陆嘉言。 拿个熏香的事在那里耀武扬威。 果然没白来。 作者有话要说:程敏政诗:金殿当头玉堂署,十二朱廊隐宫树。 乾隆诗:咫尺玉堂清切地,底夸瀛岛说登仙。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18、第 218 章(5/5) lt;/h1gt; 219、第 219 章 第219章 温蕙等着吃饭, 等来的几?盘菜都黑乎乎的。 蕉叶和小?梳子保证道:“虽然看起来不怎么样,但味道还是可?以的。我们两个干别的不行,唯独在吃上还是有天赋的。” 温蕙揉揉额角:“还是找个灶下婆子吧。” 蕉叶讪讪地道:“也行, 但是你别管,我们自己找。那个,要不你吃炊饼, 炊饼是街上买的,是何家炊饼。她家出名的, 好些妇人提篮帮着卖呢。” 温蕙道:“是吗?我都不知?道。” 掰了块炊饼, 就了口黑乎乎的菜。 那菜的味道……居然真的还行。就是样子不大好看。 “是吧, 是吧。”小?梳子道,“就是她酱油放多了!要不然就色香味俱全了!我在灶下学过的,真的!” 温蕙笑了。 蕉叶又?道:“其实炊饼也挺好吃的, 我们以前?在扬州,都是吃米的。还是到?了霍府,才第一?次吃到?炊饼。” “都督也是北方人,我们北方人都吃炊饼、汤饼这?些面食。”温蕙道,“这?个炊饼面揉得真的好!劲道!这?是谁家的来着?” “老何家戗面炊饼。有名的。”蕉叶道, “你竟都不知?道。” 温蕙道:“我没在京城里?逛过的。但城外我熟悉, 你要想去城外看看, 我带你去。” 蕉叶道:“等我先逛完京城, 我每日里?都上街去看的, 很有意思?。你怎不去?” 温蕙只笑笑, 没回答。 蕉叶不是很清楚,但隐约知?道温蕙与霍决,也与寻常夫妻是不太一?样的。 温蕙这?年纪,不可?能是黄花大闺女了, 她肯定有过丈夫。丈夫呢?死了吗?她是寡妇吗?她怎么来到?霍府的? 她拥有着蕉叶没有的身份和权势,却不能像蕉叶如今这?般自由自在,必然是有苦衷的。 蕉叶也不追问了。 因天气好,她们在院子里?的树荫下吃饭。 这?是个两进的宅子,不算大,但十分精巧。附近的人家,多是类似这?样殷实的小?户人家 隔着院墙,隐隐能听见隔壁人家孩子的笑闹声。 “隔壁王婶家孩子多,三代同堂了。”蕉叶道,“她老叹气住得太挤,可?京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19、第 219 章(1/5) lt;/h1gt;城的房子又?太贵,要想换套大些的,太伤筋动骨。” 这?些寻常人家的寻常烦恼,听着满满烟火气,温蕙听蕉叶絮絮叨叨地说话,露出笑容。 看过了蕉叶,回到?家里?,瞅见小?安满脸笑容,温蕙眼角就跳了跳。 小?安笑成这?样,必无好事。 他们兄弟,对?“好”和“坏”的认知?,都有别于常人。 “又?干什么了?”她盯着他们俩。 还强调了一?个“又?”字。 小?安的快乐简直是锦衣夜行,除了霍决,只有康顺能懂,偏康顺出外差去了。憋死了。 “说端午的事呢。”霍决接过话头,面不改色,“今年陛下要去看龙舟。” 端午是大节,京中过端午,节目太多了,皇帝每年都选择不同的节目参与。去年是西苑射柳,今年是塞龙舟。 “我给你安排个好位置。”霍决说,“到?时候过去看吧,戴着帷帽就行,别人看不到?你。多带些人,不许旁人靠近就行了。” 的确都是做得到?的事情,温蕙说:“好。” 她答应了,霍决就高兴了。 让霍决高兴其实也很简单。 他捧给她的,她肯要,他就高兴。 温蕙看了看霍决,叹他这?副傻样子,笑了。 霍决也看着她,脸上的笑是控制不住的。 小?安觉得最近家里?没法待了。 这?两个人老是用眼睛说话,长嘴是干嘛使?的?不会说人话吗?用眼睛说话他又?听不见! 左顾右盼了一?下,道:“我有事,晚饭不用等我。” 便出去了。 温蕙道:“三叔最近总不在家里?吃晚饭。” 霍决道:“别管他,定是哄武安伯世子去了。” 温蕙听霍决说过小?安的情/事,一?团乱麻。 小?安素来风流,但在众多情人中,最爱武安伯世子。 只他前?一?阵子有了个新人,为这?个新人,与武安伯世子闹得不愉快。冷战了一?阵,世子狠了心,下决心要跟他断了。 小?安又?对?新人失去了兴趣,转过头去哄武安伯世子。世子那才下的狠心又?狠不下来了。 只能又?爱又?恨。 温蕙道:“三叔对?家里?人重情重义,对?旁的人却也是凉薄之人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19、第 219 章(2/5) lt;/h1gt;。” 要说他真的有多爱武安伯世子,温蕙不信。因小?安的这?种行为让人太熟悉。 他肯回头去哄武安伯世子,说到?底,不过是不甘于这?个爱他的人离开他。 霍决道:“他毕竟不同于寻常人,便是爱人也不能成为家人,远不如我。” 霍决爱温蕙,还能让温蕙成为他的妻子,他的家人。 小?安若爱女子还好,偏他只爱男子,他的任何一?个情人、爱人,都只能是别的人的丈夫。 叹完小?安,温蕙道:“好了,没有别人了,今天到?底干了什么?” 霍决道:“真没什么……” 温蕙盯着他。 霍决移开视线:“不过是随侍陛下,去了趟翰林院。” 顿了顿,道:“见到?了陆嘉言。” 又?顿了顿,道:“他闻出来我换了香。” 再顿了顿,道:“我跟他聊了聊香。” 堂堂监察院都督,人鬼避忌,手?底下不知?道多少人命,北镇抚司大牢里?不知?道还关?着多少要杀的人,他跑去跟陆嘉言聊熏香。 温蕙道:“闲得你。” 转身走了。 霍决讪讪跟上。 一?直跟到?内室里?,挥退丫头们,亲自帮温蕙解衣裳换衣裳,低声问她:“你是打?算瞒他一?辈子吗?” 温蕙道:“我没瞒他,是他自己没发现。” 她又?道:“你不许乱来。” 霍决答应:“我不乱来,只若有一?天,他发现了,你又?如何?” 温蕙道:“你竟觉得我能如何?” 这?件事从始到?终,从来不在于温蕙能如何,全在别人。 霍决理亏,便抱住温蕙,蹭她亲她。 温蕙气道:“别闹,大白天的!” 端午温蕙果然去看了龙舟。 她喊了蕉叶和小?梳子,这?两个不肯跟她去,道:“我们要往里?面去的。” 因温蕙看龙舟,是霍决给她安排好了最近的酒楼里?位置最好的包间。能看到?搭起的彩台,皇帝的御座,还有随侍的臣子们的位置。看的是全景。 这?酒楼当日全包出去了,来的全是京城的贵女、贵妇们。 蕉叶和小?梳子却喜欢往人潮里?挤,哪人多热闹往哪扎。 拿着江米糖,端着果香饮子,边吃边喝,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19、第 219 章(3/5) lt;/h1gt;边看热闹,还要跟着大声喝彩。 她们两个就喜欢这?样。 温蕙在江州也看过龙舟的,只京城的龙舟又?格外盛大。光是御台那一?片飘动的旗帜,就让人炫目了。毕竟是皇帝出幸,寻常哪能见到?这?般的场面。 只正看着,外面有喧哗声,又?很快没了。 温蕙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婢女便去开了门,外面的番子进来回禀:“有人想跟咱们换个房间,属下已经拒绝了。” 今日这?楼里?的,都是非富即贵的。温蕙问了句:“什么人?” 番子道:“是渝王家的小?郡主。” 温蕙对?京城的贵女们并不熟悉,不知?道渝王家小?郡主是什么名声。 番子却知?道。 这?番子是霍决身边亲信,今日特意派给温蕙的,便是为着防止类似这?样的事发生。 他道:“渝王家小?郡主性子随了她那叔父景郡王,名声不太好。只咱们都督谁都不必怕,他们刚才想硬换,咱们报上了名号,他们便不敢了。” 温蕙道:“这?是比谁更坏吗?” 番子差点笑出来。 夫人其实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呢。 他忍住笑,正色道:“是比权势。” 渝王跟皇帝关?系好,他是有宠的,但他终究是宗室亲王,皇帝只给他富贵,不给他权力。 霍决是代皇帝行事的刀,纵他其实只是皇帝家奴,皇帝给他天大的权力。 温蕙撑着窗户托腮道:“是呢,在这?天子脚下,没有权势,还真是就要受人欺负。” 这?番子也是净过身的,他道:“可?不是吗?似我等和都督、左右使?这?样的,若没权势,就只能趴着走了。” 京城的阉人多,走在街上也常能瞧见。但出宫、出府的这?些,又?常是办事跑腿的底层內侍,他们常常是弓着腰走路的。 习惯了。 “秦城,叫大家都进来吧,难得的大日子呢,一?起热闹一?下。”温蕙道。 番子中有净过身的,也又?没净过身的正常男子。只不管净身没净身的,大多都在校场上被夫人胖揍过。霍府里?满门武人,不怎么讲究男女大防。 秦城开心:“多谢夫人!” 遂唤了兄弟们进来一?起热闹。又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19、第 219 章(4/5) lt;/h1gt;?叫了吃食,包房中一?下子就有了人气,真有喜庆的气氛了。 小?郡主的包房其实已经很好了。 这?一?排最好的包房,能差到?哪里?去呢。往年不管是哪一?间,都一?样。 只今年,小?陆探花也随侍天子,她想要位置最好的那一?间,偏被人订走了。小?郡主便说:“不管谁家,去跟她们换。” 渝王有宠,爱屋及乌,小?郡主也有宠,在京城里?素来横着走。 寻常的官宦女眷对?上她,能避让尽量避让。因吃了亏,也无处叫屈去。 女眷间这?些事,男人出面,总显得小?气。对?方又?是个有帝宠的宗室,皇帝对?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受了气就只能生受。能让就让了,尽量不起冲突,全的是自家的颜面。 偏这?回,踢了铁板。 下人回禀:“那间是监察院霍都督的夫人。” 愈是借着权势横行的人,愈是明白权势的厉害。 监察院霍决刀下死的岂止是寻常官宦,周王系在他手?里?全军覆没。皇帝对?远房宗室蠢蠢欲动,便是近支宗室也有兔死狐悲之感?。 渝王都警告过子女,见到?监察院绕着走。 这?个名号报出来,便是素来都横着走的渝王小?郡主都悻悻:“怎是他家!算了,去看看隔壁是哪家,叫她们跟我换。” 作者有话要说:求波营养液行么。。。。。。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19、第 219 章(5/5) lt;/h1gt; 220、第 220 章 第220章 房间里热热闹闹, 远处的彩台更是充满了节庆的气氛。 皇帝驾幸的时候,百姓们的情?绪高涨起来。温蕙从房间的窗户里看到外面一片片跪下,因有先后, 从高处看便宛如?波浪层层。 又山呼万岁,庆贺节日。 元兴帝稳固局面,淳宁帝励志图新。七八年过去, 景顺五十年的那场战火已经没了影子。 温蕙远远望过去,皇帝的身边围满了人, 根本看不到皇帝本人。 这种时候, 霍决必然在皇帝身侧。他掌着护卫之事, 片刻与皇帝不离身,今天他可要忙死了。 温蕙的嘴角不由勾了勾。 她目光移动,皇帝身边许多朱紫之色, 却也间杂着一些青色。 这样低品阶,却能伴在皇帝身边的,必然是翰林们无疑了。 这里面有一个,肯定是陆睿。 这个距离,根本不可能分辨得出谁是谁。 隔壁却忽然传来声音:“我看到小陆探花了!就是那个!那个!” 正常在房中, 不会听到隔壁的声音, 这酒楼房间的隔音还是很好的。 只现在, 大家都推开了窗, 都把身子探出去, 便听到了隔壁窗的声音。只窗扇挡着, 看不到人。 温蕙回头问:“隔壁是谁?” 秦城叫人去看了,很快来回禀:“渝王家小郡主换到隔壁了。” 听声音像是年轻的小姑娘。 陆嘉言的新婚妻子,也是年轻的小姑娘。 年轻的小姑娘,真的很容易为男人的外貌所打动。在这件事上, 陆嘉言几可称无敌。 温蕙笑了笑,摇了摇头。 隔壁,小郡主问:“宁氏应该已经到了开封了吧。” 內侍回道:“算时间,半个月前就该到了。” 小郡主道:“那她现在干嘛呢?在开封看赛龙舟吗?” 內侍凑趣道:“说不定床前尝药呢。” 小郡主乐不可支。 “陆夫人连婚礼都没来,听说一直病着。宁氏最好就别回来了。”她摇着扇子道,“一辈子在那边伺候婆婆,多孝顺。” 她脸上的笑冷起来,森森的。 丫鬟们都低下头不敢说话。 屋中的氛围与隔壁,截然不同。 热闹了一天,实在是盛世佳节。 有许多新的诗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20、第 220 章(1/4) lt;/h1gt;篇佳作传出来,小陆探花的诗才,受到了皇帝的亲口赞誉。 当?初殿试,陆嘉言本就是状元才,因生得太好,强被皇帝点了探花。他如?今简在帝心,是明明白白了。 宁家这门亲结得当?真好。 待龙舟赛罢了,皇帝摆驾回宫了,小郡主瞅着没热闹看了,打算自己制造点热闹。 她勾勾手指,把心腹內侍召到眼前:“隔壁的霍夫人,今天是戴面衣,还是戴帷帽?” 內侍道:“我去问问。” 出去花了钱,问了店小二,回来道:“戴了帷帽呢。” “京城还没人知道她长什么样呢。”小郡主道,“让我来先瞅瞅吧。” 內侍不安:“不大好吧,她夫婿毕竟是霍都督呢。” 小郡主道:“她要不是嫁给了霍临洮,我稀罕看她啊?” 內侍没办法,只好去布置。 好在不是什么大恶事,也不会伤了霍夫人真结仇。 温蕙房中收拾停当?,她戴好了帷帽:“走吧。” 房门推开,番子们先鱼贯而出,温蕙才出来。 穿过了走廊,到了大堂上方的回字廊中,对面忽然冲出一个托着空托盘的店小二,一边嘴里喊着“来了来了”,一边急急往温蕙身前冲。 他冲得猛,一般人家遇到这情?况,走在前头的人可能就被他冲开了,就直接被他冲到温蕙跟前了。 可监察院霍家,岂是普通人家呢。 走在前面的番子已经闪电般地出手。冲过来的这人不得已,也只能出手。 交手只在电光火石间,那人就已经被按在地上了。 因番子们可不跟你?讲什么一对一单挑,同时出手的有好几个人。且跟在温蕙身边的,个个都是好手?。 那人大叫:“贵人饶命,贵人饶命,都是小人不对,跑得太急,险些冲撞了贵人!” 他虽这么说,温蕙却蹙眉。刚才她看得清清楚楚,这人功夫不算很好,但也不可能是个店小二。 秦城却忽然贴近温蕙,低声道:“夫人,这人是个內侍。” 他顿了顿,忽又道:“渝王府小郡主在对面。” 温蕙看过去,对面回廊上有个女子带着一堆丫鬟婆子还有內侍。她是宗室,自然可以役使內侍。 果然,是个年轻的小姑娘。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20、第 220 章(2/4) lt;/h1gt;但小郡主的房间就在温蕙房间的隔壁,她就算是比温蕙先出来,也不该走到对面去,因为下去的楼梯在中间呢。 她在那个位置,只能是为了正面、全景地看温蕙的热闹。 地上的人犹在喊“饶命”,温蕙道:“没事,放了他吧。” 番子们放了手?,那人咚咚给温蕙磕头谢恩,然后低着头掩着脸跑了。 番子们前后护着温蕙下楼。 小郡主气得直拿扇子拍栏杆:“怎么这么没用。” 心腹內侍不敢说话。他是小郡主的贴身护卫,自己也是武侍。刚才看得明白,那霍夫人身边跟着的,分明都是番子中的精锐。 实不是他们能比的。 小郡主又抱怨:“她排场还挺大。” 其实温蕙带的人也并不比旁人家多。只她身边的番子都是精锐,走起路来带风,下盘沉稳,便给人一种有气势的感觉。 小郡主又抱怨:“看看人家,看看你?们!” 扇子抽打了內侍几下子解气。 温蕙一边下楼,一边问秦城:“她想干嘛?” 她对渝王家小郡主实在一无所知,不明白她想对自己做什么。 秦城却猜到个七七八八:“大概,想看看夫人的脸。” 他道:“夫人从不露脸,京里总有人好奇的。” 谁还没有点好奇心呢。 可再好奇,也没有谁让手下人乔装打扮去冲撞别人家女眷的吧。 温蕙问:“秦城,要?比坏的话,还是你们家都督更坏吧?” 回答“是”或者回答“不是”,好像都不对。而且怎么这时候就成了“你?们家”的了呢? 秦城就哼哼两声,低头藏住笑。 “别装啦。”都督夫人道,“该怎么教训她,你?看着办吧。” 秦城咧开嘴笑:“交给属下。” 小郡主的马车在路上,马忽然受惊扬蹄,把车掀翻了,将?她摔出来,众目睽睽之下摔了个狗啃泥。 查问是怎么回事,原来是路上斜刺里忽然冲出个人来,给了马一下子,才惊了马。但去寻那个人,早消失在人海中了。 小郡主丢了丑,大怒,非要?五城兵马司逮了那个人不可。 今天是端午正日子,皇帝亲至龙舟赛场,五城兵马司的人根本没有喘口气的功夫,真的是辛苦了整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20、第 220 章(3/4) lt;/h1gt;整一日维持治安。 这一天不知道处理了多少起小偷偷东西、登徒子调戏妇女、人拐子拍孩子的事。 小郡主这边要捉的人,脸不知道长什么样,衣着也是普通,走进人群里看不见的那种。这让他们逮个球啊!这不是存心添乱吗! 此时满街上都是看龙舟散了的人,随便一个人扎进人群里,都跟水银泄地似的,哪里还抓得住。 五城兵马司的人只能哼哈着应付了小郡主,抽身撤了。 气得小郡主抽了马夫两鞭子。 温蕙回到家自己用了饭。 宫中还有饮宴,果然很晚霍决才回来。 他一见到温蕙便抱怨道:“累了整整一天,腰酸背痛。” 说着,还捶肩膀,拿眼睛直看温蕙。 温蕙无语,过去没好气地帮他解衣裳。 多大的人了,成天就想让她黏着他,关心他。 “都督这样子,让院里的大家看见,怕不得眼珠子都掉下来。”她啐他。 霍决笑了,抱住了她一勒,便叫她双脚离地。 “小郡主的事可出了气了?”他道,“若没有,我叫秦城再去教训她一下。” “你?消息可真快。”温蕙道。 霍决说:“秦城专守着等回来给我说呢。” 温蕙道:“小事而已,已经教训过了,清账了。” 霍决道:“你?其实跟小时候还是一样的,喜欢一件事一件事算清楚。扯平了就算过去了。” 当?年她跑到长沙府也是,知道原来温家卖了她的嫁妆散了积蓄救下了霍决的命,所以她跟霍决解除婚约可以说是两不亏欠,她整个人就放松了,可以坦然地接受家里给她再议亲了。 “我一直都这样的。”温蕙道,“我可不是以德报怨的那种人。” 霍决道:“那种是傻子,可别是。” 温蕙道:“其实就是个小得不用提的事,只我讨厌这位郡主娘娘的做派。没人主动招她惹她的,她却要去动别人。实让人喜欢不起来。” 她又道:“不过秦城做事很有分寸,只是一点点教训,也并没有太过分。不会给你?惹麻烦。” 霍决叹气。 温蕙莫名:“怎么了?” 霍决道:“你?怎到现在都不懂?” 他道:“我何时怕过麻烦?对旁的人来说,我才是那个‘麻烦’。” “我是真心希望你?能惹出些麻烦,闯出些祸来。越大越好,捅破天也没事。反正没有别的人能收拾最好。” “就只有我,我去给你?收拾。这时候才显我能耐,才好叫你知道,你?离不开我。” 温蕙正拉开了他的衣带,抬眸看他片刻。 “傻不傻。”她道,“去洗澡。” 霍决又勒起她腰,让她脚不着地,往净房去。 “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求营养液,感谢。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20、第 220 章(4/4) lt;/h1gt; 221、第 221 章 第221章 陆睿回到家里, 径直去了内书房,换了衣衫。 外?书房待客,内书房则是完全属于男主人自己的?私密地方。 很快璠璠就来了。 因他回家, 会直接使人去告诉璠璠他回来了。夏青家的?便带着璠璠,拿着功课过来给他检查。 陆睿看了看,露出微笑:“有进步。” 又道:“过节呢, 可以休息两日,明日去看看你伯祖母。” 璠璠问:“爹爹, 赛龙舟热闹吗?” “热闹, 很多人。”陆睿摸摸她的?头, “明年你出了孝, 就带你去一起去看。” 大周朝未嫁女为母服斩衰, 理论上?是三年, 实际上?一般都服二十五个月,璠璠明年三月即可以除服。 她如今守孝, 不能饮宴游乐,平日也只?往陆侍郎府上?去看看陆侍郎夫人, 因是同族, 算是自家。 听了这话,璠璠很期待。 放了璠璠回去,陆睿在书房令雾笙研墨调色, 作了一副春江百舸图。 平舟进来,见他在作画,便安静地只?在一旁不出声, 不干扰他。 待陆睿一幅画完成,盖了名章和闲章,他才过去禀报家事?。 陆睿一边听着, 一边待那?幅画墨迹颜料都干透,嘱咐雾笙:“明天拿去给人家。” 这画是旁人来求的?。 翰林院是个清水衙门,翰林们是皇帝近侍,主要从事?文字性和学问性的?工作,同时兼作皇帝的?顾问,以备咨询,虽清贵,但实在没有什么油水。 但读书人努力到了这个层次,已经跻身于士林的?顶层,也有他们生财的?法子。 富户为了避税签靠身书来投靠的?,各种求字求画给润笔费的?,求写墓志铭的?,等等等等。 陆睿字画双绝,自然?有人来求。 旁人都知道小陆探花家里富庶,他又生得?一副谪仙模样,清清冷冷,都觉得?他是个哪怕谈银子这种阿堵物,都亵渎了他的?人。 旁人是决想?不到一脸清冷的?小陆探花打理庶务、计算银钱的?模样的?。只?有平舟最清楚,陆睿或许曾经真的?不食人间烟火,但自他出仕之后?,已经完全变了。 他如今的?作风非常务实。 譬如这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21、第 221 章(1/5) lt;/h1gt;一副春江百舸图,润笔费便有三千两。便这样,来求的?人还小心翼翼,唯恐陆探花嫌少,或者嫌俗气。 陆探花简在帝心,未来登阁拜相,几乎是一条看得?见的?轨迹。 便他将来成不了名臣,以他的?才学,在皇帝身边也会留下文名。 宣纸不腐不烂,保存好了可以传承百年千年。这样一幅画,等未来陆探花身后?,便成了可以传家的?财物。 一二百年后?,便不止三千两了。 平舟禀报完家中银钱庶务,又说?明天的?安排:“明日里是往冯学士府上?去赴宴。晚间是徐翰林做东,在清风楼。” 陆睿点头。 徐翰林是和陆睿同年的?榜眼,亦是大家子,性子豁达。陆睿与他出身相仿,年纪也相仿,才学上?不分伯仲,也喜他性子,颇为投契。 第二日赴宴,丫鬟们取了衣裳来。 “这两日热得?猛起来。”她们道,“幸好夏装已经裁好。翰林穿这个吧。” 陆睿看着她们手中捧的?大红衫子,点了点头,抬起手任她们帮他穿上?。 丝绦束腰,白?玉带勾,金熏球里逸出来的?香气既清且远。 丫鬟们把玉佩垂下的?流苏顺好,再抬头看自家翰林,心道,这一副模样出去,不知道又要使多少女子看得?痴了。 待到了冯学士府上?,不早不晚,已经有数位同年在了,还有人陆续抵达。今日是冯学士设宴招待门生,来的?都是同年。 众人看到陆睿便是眼前一亮,徐翰林素来爱笑,道:“想?做首诗描你,又想?,算了,不班门弄斧。” 大家都笑。 冯学士的?老来女也已经嫁了,榜下捉婿,捉了个庶吉士。 今日这女婿也来了,顺便带了妻子回娘家。冯小姐在自家行事?方便,找了个机会,偷偷看了陆睿。 那?人一身红衫,恍若神仙。差一点点就能作她的?夫婿,却成了宁家菲娘的?夫君。 冯小姐艳羡不已,叹了又叹。 待学士家的?饮宴罢了,徐翰林携手陆睿,往清风楼去,又是一场。 清风楼是隶属教坊司的?官坊,里面的?都是官妓。听闻小陆探花来了,正当红的?头牌如意娘抱着琵琶款款而来。 徐翰林今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21、第 221 章(2/5) lt;/h1gt;日宴请的?都是与他投契的?,大多年轻,平日里来,想?见如意娘一面根本见不到。 徐翰林按着陆睿肩膀道:“托你的?福了。” 陆睿只?横了他一眼。 这双眼生得?如画,徐翰林只?觉得?心头一跳。心头默念:我不好断袖,我不好断袖,我不好断袖。 喝了杯酒压了压惊。 文人饮宴,又有名妓作陪,自然?个个诗兴大发?,作了诗词较量,只?看如意娘唱谁的?。 那?自然?,是唱陆探花的?。 陆探花这几首词一落笔一唱出来,如意娘便知道自己的?身价又涨了。抬眼看那?人,怎个神仙竟落入凡间。 酒过三巡夜色深,风流也该有散尽时。 京城名妓如意娘对小陆探花伸出雪白?柔荑:“探花郎醉了,去奴的?房中歇歇吧。” 如意娘主动留宿,众人哗然?,羡者有之,妒者有之,俱都哄起来,要陆探花有花堪折直须折,莫辜负了佳人一片情?。 陆睿酒意上?头,撑着头睁开?眼,只?觉得?此情?此景何?其熟悉。 不过伎子女妓罢了,她怎哭得?这般伤心? 别哭了。 别哭了。 没什么大不了,不碰她们便是了。 答应了你的?。 陆睿想?起来,他答应了她的?事?没有做到。 他后?来收了一个婢女,叫什么来着? 而她站在九曲桥上?,转身走了。 陆睿按住了心口…… 直到出了清风楼,徐翰林还在埋怨陆睿。 “看你是个神仙人物,怎地如此不解风流。”他道,“我们来,见如意娘一面都难呢。你真个气死人。” 陆睿道:“不过一个女妓,何?苦为了她让家中那?个伤心。” 他有些醉了,平舟扶着他上?马。 徐翰林打眼看去,夜色里,陆嘉言眉间几分醉意,袍袖衣摆在夜风中拂动,似要登仙而去。 徐翰林袖起手来,叹道:“弟妹真个好福气。” 福气吗? 陆睿望着街道上?的?阑珊灯火。 那?她为何?不再对我笑,不再扑进我的?怀里? 夫妻之事?,如人饮水。众人皆道她有福,唯她自己,冷暖自知。 回到家中,宁菲菲不在,陆睿都宿在内书房自己的?地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21、第 221 章(3/5) lt;/h1gt;方。 丫鬟们上?前想?为他解衣裳,他挥挥手,让她们退下。 寝室中有铜镜,他走上?前去,看了看镜中的?红衣人。 侧过身看看,背过身看看,缓缓转回来,对着铜镜发?呆。 许久,他把那?铜镜扣下,再不看了。 探花郎红衣如仙又对妻子专情?的?名声很快传了出来。 小郡主只?气得?又摔了杯子:“宁氏她凭什么!她凭什么!” 她把心腹內侍召到跟前,叱他:“你说?,有什么办法,能让宁氏不痛快。快点,给我想?出办法来!” 內侍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而温蕙听到这名声,还是霍决亲自告诉她的?。 “陆翰林如今也踏实过日子,对宁氏十分好。”他道,“虽则宁氏在开?封替他尽孝,他房中无人,也拒绝了如意娘。嗯,如意娘是如今京城最红的?头牌,王孙公子为她一掷千金,也未必能得?见一面。” 如今天热了,帐中易出汗,他和温蕙常作水中戏。 白?玉池大得?可以凫水,十分能施展得?开?。霍决已经去定制了一张玉床,打算放在池边,夏日里最热的?时候便能用?了。 他跟温蕙说?这话也是掐着时机,才于水中戏过一回,温蕙正贴在他胸口,浑身懒懒不想?动的?时候。 闻言,她只?笑叹道:“他呀……” 霍决扌无着她光滑的?背,又道:“如今京城人都道,若论穿红衣,当数陆探花。” 温蕙问:“不该是三叔吗?” “别提他,他已经气死了。这些天大家都追着陆探花穿红衫,酒楼花楼里,常一片红。”霍决道,“小安已经叫内造处给他赶制黑色的?飞鱼服了。” 他道:“也好,毕竟大男人一身红,怪轻佻的?。” 这个人现?在已经不要脸了,成日里小里小气的?。 温蕙气笑,在他胸口咬了一口。 霍决抽气,按住她:“再用?力些……” 温蕙如他所愿,反正他是个不怕疼的?。 将他翻过来按住,让他上?身趴在玉池岸上?,略用?力些,让他生让他死。 待消停了,两夫妻要安寝,又在枕边说?话。 “今年热得?猛,陛下打算启用?玉泉离宫了。”霍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21、第 221 章(4/5) lt;/h1gt;决道,“到时候我们都过去。你也去。” 温蕙问:“那?是怎么回事?。” 霍决道:“是景顺朝时修的?夏宫,在京城西郊,为玉泉山、万寿山环绕。那?地方水土极好的?,历代都是京城权贵扎堆修别苑的?地方。景顺年间,皇帝不爱狩猎,用?了二十年,将皇家别苑一扩再扩,修成了万泉离宫,作避暑用?。夏日里便挪到那?里去办公,到时候,整个内阁、六部都跟着挪过去。” 他道:“到先帝时候,用?过一回。今上?登基之后?,一直勤勉,励精图治,还没启用?过。去年他意动,开?始着手修缮,果然?今年打算用?了。” 淳宁帝登基已经有四年,日益安稳,也想?松快松快了。 温蕙问:“会去很多人吗?” 霍决道:“只?要陛下去了,京城有头脸的?都会过去。” “别担心,咱家五十多处别苑,光在玉泉山就有三处。有一处在山深处,与众家离得?远,你日日都可以去山里打猎跑马。玉泉山大得?很,不用?怕遇到人。” 温蕙诧异:“不是四十多处吗?” 霍决道:“就是会慢慢变多。” 温蕙无语。 霍决在外?面的?事?,温蕙也没法问。他的?名声,她在余杭的?时候便听过了。 “好,你安排吧。”她道。 五月下旬,天气一日比一日热。 宁菲菲从开?封回到了京城。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21、第 221 章(5/5) lt;/h1gt; 222、第 222 章 第222章 “母亲—?切都好?, 只是睡眠不好?。”宁菲菲告诉陆睿。 她把陆夫人如今晨昏颠倒的作息告诉了陆睿。 陆睿耐心听她讲开封那边的情况。 陆夫人衣食住行皆是最好?,陆正对她也爱重,日日都宿在?上房。范姨娘掌中馈, 对陆夫人也敬重有加。 她只苦于?失眠之症,所?以身?体虚弱,需要温养。 “我?请求父亲许母亲与我?来京城休养, 父亲心痛母亲,怕她到?陌生地方更不适应, 只不许。”宁菲菲道, “母亲也是叫我?回来照顾夫君。我?才回来的。” 宁菲菲抬眸, 看到?自己的夫君脸上看不出神情。 这种看不出神情的神情, 绝不是高兴或者欣慰。宁菲菲垂下头, 有些不安。因?陆睿叫她回去是想她带陆夫人回来尽孝的, 她到?底还是没做到?。 只这个事,陆正若不许, 谁都做不到?。 许久,陆睿道:“辛苦你了。” 宁菲菲长长松了口气。 她看了看陆睿, 忍不住道:“夫君, 母亲是位十分温柔的长辈。” 陆睿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我?刚去时,母亲几不与我?说话。我?常惴惴,觉得母亲待人冷淡, 或者是不喜欢我?。”她道,“后来才知?,母亲苦于?失眠, 精神疲惫,才不爱说话。后来,母亲叫我?回来, 叫我?跟你好?好?过日子,她还叫我?过好?自己的日子。她还摸了我?的头,我?才知?她是个怎样的人。实是羞愧。” “她摸你的头了?”陆睿抬眸。 宁菲菲有点羞涩:“嗯。” 陆睿的目光散在?空气里,过了—?会才道:“她也觉得你太小了。” 宁菲菲道:“我?马上就?十六了。” 这语气有些撒娇。 但陆睿好?像没听出来,只温声?道:“去休息—?下吧,辛苦了。” 宁菲菲微微感到?失落。 听闻宁菲菲归来,璠璠作为女儿,到?上房来请安。 上房的东次间?和梢间?是宁菲菲的宴息室,宁菲菲日常都在?这里接待她。 璠璠问候了继母,又问候祖母。宁菲菲道:“你祖母—?切安好?,叫我?好?好?照顾你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22、第 222 章(1/7) lt;/h1gt;。” 她说完这话,又有些失落。 因?陆睿娶了她,名义上陆璠便?在?她的名下教养了。可?实际上,在?陆府里,是陆睿亲自在?教养陆璠。 宁菲菲只能在?衣食住行上关心—?下陆璠。总觉得,自己有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 又安慰自己,大家子里,做女儿的便?是跟自己的亲生母亲其实也不是最亲的,最亲的还是日夜陪伴在?身?边的教养妈妈。 夏青家的是个颇不错的妈妈,宁菲菲的妈妈也赞过她。 在?宁菲菲的妈妈看来,这陆府内宅里值得赞的,—?是陆璠身?边从开封府跟过来的人,—?是陆睿内书房的丫头们,—?是刘稻媳妇。 这些个,看着就?知?道是大家出身?的奴婢仆妇。 那些在?京城采买的就?稍逊—?筹。 宁菲菲忽然想起这个,明明陆家调/教出来的仆妇都十分出色的,怎地开封陆府却又乱成那样? 想想,总觉得还是觉得是因?为女主人病着的缘故。 只能—?叹,盼陆夫人心病早去,忘记前头那个,早日安好?。 待璠璠回去,宁菲菲的妈妈也在?府里转了—?圈,巡视过了。回来便?袖子掩口笑:“猜我?听到?什么?” 宁菲菲:“?” 妈妈便?将陆睿最近的事告诉了宁菲菲。 如意娘的名声?便?是宁菲菲也知?道的。她听见过两个哥哥抱怨,花许多银子,到?底也是没见着。 陆睿竟拒了如意娘,宁菲菲脸上飞起了红晕,只觉得心里有化?不开的甜。 皇帝行幸离宫的事最终确定了,六月三十出幸。内阁六部都要跟着过去,翰林们亦然。 玉泉离宫为万寿山、玉泉山和西山环绕,有多片湖泊,比京城凉快许多。离京城又实在?不远,骑马也就?半个时辰就?到?,骑快马,半个时辰都不用?。十分方便?。实是又近又好?的避暑之地。 入了六月,各家便?开始派遣仆人往别苑去收拾打扫,提前送各种东西过去。 陆侍郎家在?玉泉山那里也有别苑。陆侍郎与陆睿道:“你伯母的意思是,让宁氏带着璠璠—?起住在?家里就?行。” 所?谓家里,指的就?是陆侍郎家的玉泉山别苑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22、第 222 章(2/7) lt;/h1gt;,区别于?宁家的别苑。 因?陆睿自己在?玉泉山没有别苑,这东西也不是说买立刻就?能买得到?的,现修造更来不及。宁氏若跟去,便?有两个选择,陆侍郎家的和宁家的。 孰料陆睿却道:“璠璠不去,她得守孝。” 陆侍郎道:“又不是叫她去饮宴,不过是家中别苑小住罢了。” 陆睿却道:“她与她亲娘缘浅,最后这点缘,须得认真守住。” 孝是正道,陆侍郎虽觉得陆睿对孩子太严格,他作为祖父辈的长辈也不能公开说出这种话,只作罢了。回去告诉了妻子:“嘉言对璠璠严格,叫她守孝,不带她去玉泉山。” 陆侍郎夫人十分喜欢璠璠,颇失望,抱怨了几句。只终究也不是自家的孩子,还是得听人家父亲的。 陆睿回家则对宁菲菲道:“我?会随侍去离宫,你若去,住在?六伯家的别苑或者你娘家的别苑都可?,随你。只璠璠不去,她得守孝。” 宁菲菲也没想到?陆睿对陆璠会这么严格。她本来都跟宁五夫人说,想带着璠璠去娘家别苑去住,也给大家认认璠璠的。 她犹豫了—?下,下定决心道:“既然璠璠不去,家里不能只有孩子,我?留下吧。” 陆睿颔首:“如此也好?,只辛苦你了。” 宁菲菲嗔道:“我?有什么辛苦,我?本就?是她嫡母。” 她语气带娇,只陆睿不接,他的神情依然是平静甚至是有些肃然,与她交待要收拾的东西。 就?是—?个标准的丈夫。 宁菲菲的心里总是有—?些说不出来的失落。 她的妈妈察觉了,问她怎么回事。她与这妈妈无话不说,便?吞吐地说了。 妈妈叹了—?声?:“你呀,也想想,翰林已不是少年飞扬的年纪了。他如今皎皎简在?帝心,正因?年轻才更要稳重。小女儿家的心思于?他,自然远不如贤惠持家重要。你这回主动留下,就?很对。让他看看,你是真心对大姑娘好?。” 让他别老在?大姑娘这事上防着你——只这句,妈妈含在?嘴里,没说出来。 宁菲菲心里还有许多小女儿的绯色绮梦,妈妈不想打击她。只这二婚,岂能如初婚? 只希望她能尽快明白过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22、第 222 章(3/7) lt;/h1gt;来。夫妻最好?,便?是相?敬如宾,其他多出来的都是幸运了。 如今陆府里消息传递十分快捷,且陆璠的消息,已经不经霍决或者小安的手了,都是直接便?送到?温蕙手上来。温蕙在?陆睿与夏青家的交待的当天?就?知?道了。 “璠璠不去?”她微微诧异。 “璠璠才多大呢,做什么拘着她。”她呢喃自语,“陆嘉言,真是的……” 有些心酸,有些说不出来的感受。 待霍决回来,她道:“我?不去玉泉山了。” 霍决把—?口血默默咽回去,道:“不过离京城才二十里,骑快马片刻就?回来了。” “她—?个人在?家呢。我?想守着她近点。”温蕙抱住他的腰,“便?是去了玉泉山,离宫不比京城禁中,天?子的护卫是重中之重,你根本离不开的,还不是我?—?个人玩耍。” 她抱紧他,仰头看他:“你不是—?直都想让我?好?好?逛逛京城吗,等大拨人都走了,我?就?好?好?去逛。好?不好??” 这—?句“好?不好?”竟然带了娇。 霍决那些气闷堵心,突然间?就?烟消云散了。 犹记得先前,温柏来过之后,温蕙为着璠璠将自己缩起来,那时候他的戾气都要从皮肤里钻出来了。对陆璠都动了杀心。 什么时候,那些戾气都消散了? “都行。”他也抱住她,“你开心就?好?。” 说完这话,忽然心中通透释然。 她开心不就?好?了吗? 何拘于?在?哪里,做什么。何必本末倒置,强求于?她。 温蕙却眨眨眼,不错眼珠地看他。 霍决问:“看什么?” “你这人,说话不可?信。”温蕙道,“我?得好?好?看看你。” 霍决失语。只的确理亏,没办法。只好?摸着她的脸亲下去:“那你看,好?好?看,随便?看。” 温蕙闭上眼睛,感觉他的唇舌手心,都温柔。 温蕙放心了。 时间?很快过去,转眼到?了六月底,就?快要启程。 这几日很多事,各个衙门都散值得早,放大家早早回去。陆睿骑着马走在?路上,却听到?喧哗,再—?看,前面堵了路。 —?个女子音叱道: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22、第 222 章(4/7) lt;/h1gt;“还敢顶嘴!下次张嘴之前,先看看我?是谁!再看看自己是谁!” 陆睿骑在?马上,看得清楚,—?个锦衣女子正挥着马鞭向地上抽打。 视线被围观的人群阻挡了,但想也想得到?,地上必然是有—?个人在?挨打的。 小郡主喜欢打人,尤其喜欢用?鞭子抽人。 有—?年上巳节,她与哥哥们骑马冶游。水边有许多卖花少女,有—?个凑到?渝王家这些人的面前,希冀贵人们能买些花。 那卖花少女生得着实不错,小郡主最小的哥哥便?赞了她—?句“美貌”。 上巳节哪个女孩子不卖力打扮,自家哥哥却当着她的面赞旁人美貌。小郡主二话不说夹马上前,—?鞭子抽毁了那卖花少女的脸。 今日她被—?个卖炊饼的妇人冲撞了,虽则是她的下人撞了妇人,但这妇人竟敢顶嘴,小郡主这鞭子的瘾又上来了。 —?鞭又—?鞭,妇人的衣衫烂了,皮肉都裂开了,血染了衣裳。街上的人都发出抽气声?,不敢上前。 小郡主抽得兴起,—?鞭子甩下去,再次扬起蓄力,正准备再抽下,斜刺里忽然伸出—?柄折扇,架住了那鞭子。 小郡主愕然转头,看见了她朝思暮想的那张面孔。他风华隽秀,—?双眸子动人,正看着她。 “陆、陆探花?”她猝不及防,转怒为喜,竟有些结巴。 怀春少女,大抵是—?样的。即便?是这样的宗室贵女。 小郡主全然忘了自己正在?做什么,生平第—?次和陆睿离得这样近,竟觉得头都有些晕。 “可?是渝王家的郡主殿下?”陆睿问,“殿下何故发怒?” “是,是我?,你认得我??”小郡主激动起来。 陆睿道:“郡主的马上,烙着渝王府的标记。” 这京中骑马的贵女贵妇加起来也没几个,渝王家小郡主—?个,霍决夫人—?个。其他几个,都不如她们两个知?名度高。 只若说当街挥鞭子抽人,那必定就?是渝王家小郡主了。 陆睿其实不太能理解,赵氏皇族明明大多数人性子都还算温和,皇帝本人更是那样的性子,威严之外又十分有亲和力,只怎地,每—?代都有那么—?两个异类? 上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22、第 222 章(5/7) lt;/h1gt;—?代是景郡王,这—?代是渝王家的小女儿。 陆睿看了眼地上血淋淋的人,收回扇子,道:“这妇人想来是冲撞冒犯了殿下,只百姓讨生活艰难,有欠教化?,不是那么懂礼数,还望殿下宽容,饶恕她吧。” “好?说。我?又不是小气的人。”小郡主笑靥如花,眼神里甚至有几分娇羞。单看这眼神,很难把她和刚才那副沉浸在?鞭挞人的快乐中的人联系在?—?起。 她含羞带怯地问:“探花怎地今日在?这里?” “因?陛下不日即将启程,这两日各个公署都散值得早了。”陆睿—?边回答,—?边向前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小郡主不由自主地就?跟着他往前走,欢喜道:“探花也伴驾吗?我?也跟着去,我?可?以住在?离宫里,能不能见到?探花?” 陆睿从小郡主的从人手里接过马缰,道:“臣在?离宫,住在?公署官舍里。前朝后宫,两相?隔离,怕是不太能得见殿下的。愿殿下在?离宫,消暑散心,玩得开心。” 小郡主失望:“见不到?吗?” “殿下,上马吧。”陆睿道,“街上人多,殿下骑慢点,不要踢了人。” 小郡主道:“好?,我?小心便?是了。” 陆睿抬手又做了个“请”的动作,小郡主便?翻身?上马了。 陆睿将缰绳递给她:“殿下慢走,再会。” 小郡主恋恋不舍:“探花,再会。” 从人们都看傻了。 陆睿淡淡地横了他们—?眼,他们醒悟过来,引着小郡主的马离开。 小郡主犹自转头,痴痴看陆睿。 陆睿叉手倾身?,行礼告别。 他便?是连行礼的姿势都这么好?看啊,小郡主露出痴痴的笑。 直到?走过了这条街,迎面吹来了风,小郡主猛地才醒过来。 “我??我?怎地就?上马了?”她呆住,“我?怎地不跟他多说两句?我?傻了么?” 从人们心想,可?不是傻了么。 陆探花行云流水—?样,就?哄得他们家这位祖宗乖乖上马。他们也都看傻了。 小郡主—?走,陆睿转身?。 围观的人都发出畏惧、怜悯的抽气声?。地上那妇人浑身?是血。 陆睿过去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22、第 222 章(6/7) lt;/h1gt;问:“她家人可?在?此?邻居,亲朋可?有?” 路人道:“没有。她是何家炊饼帮着散卖的妇人,提篮走街游巷的,我?们都不认识她。” 陆睿便?道:“平舟、刘稻,你们两个留下,送这位大嫂就?医。” 平舟聪颖,刘稻有力气,他们两个人留下,够用?了。 陆睿转身?从刘麦手里接过马缰,准备上马。 身?后忽听二人惊呼—— “通嫂子?” “是通嫂子!” 陆睿霍然转头! 丢了缰绳疾步走过去,那昏迷的妇人已经被刘稻掰着肩膀扳了过来,露出—?张沾了灰尘泥土和血污的脸。 正是平舟他们寻了好?久不见的银线! 作者有话要说:有些厚颜,但。。。能不能再给点营养液?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22、第 222 章(7/7) lt;/h1gt; 224、第 224 章 “她是家里从前的婢子, 出了些情况,无处可归了。”陆睿还是解释了一句。 宁菲菲道:“噢……” 并不因?为这一句就释怀。 要照顾旧婢子,把她配人就是了, 怎么就做了妾呢。 大家里多少婢子被男主人收用过,能提成通房的都是少数,大都照样要配人的。配马夫, 配门子,配小厮。 提了通房的再?想提妾, 都得拼肚子,生孩子。 妾的名分?,哪那么容易就给个婢子。 陆睿走后,宁菲菲情绪低落。 妈妈进来问明?了情况,也是吃惊,但她冷静,道:“先别慌,看看人再?说。” 宁菲菲咬唇。 陆睿可是连如?意娘都拒了的人。不知道这是个怎样美貌温柔的,让陆睿放在了心上。 只大家女, 如?何能妒呢, 该有的风度和气度必须得有。 虽这么想着,心里还是难受。不知道母亲、伯母和婶婶们,都是怎么过来的。 银线照着镜子, 恍惚地总觉得不真实。 昨天,她还在愁赊下的货款,每天两个炊饼充饥, 不舍得多吃一个。一个时辰前,她被一个贵人的奴仆撞了,炊饼洒了一地, 全?毁了。她心痛之余,嚷了两句,被贵人一顿鞭子差点就死在街头了。 现在,丫鬟给她换上绫罗绸缎,镜子里的人插金戴银。 收拾好,到外面,霁雨说:“以后这个院子,就是姨娘的院子,这些丫头,就是姨娘的丫头。” 霁雨说:“姨娘随我去拜见夫人吧。” 纳妾不需要三?媒六聘,最重要的礼是正妻得接茶,承认了你。 银线便来到了宁菲菲的面前。 看到她,宁菲菲和妈妈都愕然,面面相觑。 妈妈代?宁菲菲问:“以前也是家里的人是吗?” 银线道:“是。” 妈妈问:“之前在开?封?我们刚从开?封回来,怎没见到你?” “在余杭。”这府里有开?封跟过来的人,银线知道自己的身份根本瞒不住,低下头道,“我是前头少夫人的陪嫁丫头,配了大管家家中三?子……被休了。” 宁菲菲和妈妈恍然大悟。 妈妈脸上带出了笑,道:“快端茶来,姨娘给夫人敬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24、第 224 章(1/6) lt;/h1gt;茶。” 茶端过来,银线在宁菲菲跟前跪下,举起来。宁菲菲优雅地接过来,啜了一口,交给丫鬟。 又?有丫头端来托盘,盖着红布:“夫人给姨娘的赏。” 跟银线一起过来的小丫头接过去了。 礼成。 待向?姨娘退下了,宁菲菲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先前的郁郁、不开?心都没了。 妈妈揶揄:“我就说了,先看看人再?说。” “原来是为了照顾前头那位的陪嫁。相公真是重情重义。”宁菲菲道,“怎前头夫人的陪嫁大丫头,这般粗糙?” 妈妈道:“小门小户,哪来那么多精致丫头。” 妈妈的眼睛扫过屋里。屋里的丫头都算是心腹忠婢了,一个个低着头,还是掩不住羡慕。 丫头们最大的奔头,就是妾。只有做了妾,才能保持着这样的锦衣玉食。 配了人,哪怕是能配个管事,也比不了。待遇一下子就降下去了。 那位向?姨娘真不知道哪里来的福分?,唉,还是沾了前头夫人的光。 “这模样,就不是能伺候得了咱们翰林的。”妈妈说,“翰林就是给她养个老。” 宁菲菲皱眉:“大管家家……那不是陆续陆延的家里吗?怎地这般势利?” 娶了前头少夫人的陪嫁大丫头,那少夫人没了,大丫头便被休了。 “世道便是这样。”妈妈叹道,“你看周少夫人。徐家被监察院抄了,她父兄才问斩,没半个月,她就在周家‘病逝’了。前头少夫人起码还有大姑娘,周少夫人新婚才半年,一丝香火都没有,那才是惨。” 宁菲菲眼眶红了:“徐姐姐太可怜了。” 不胜唏嘘。 陆睿招了平舟来,将?银线的身契给了他。 “放良、立妾文书一起办了。”他道。 银线手里会有自己的身契,只能是温蕙给她的。但却不见放良书。 可想见,温蕙当时是想为银线安排后路,却可能已经身不自由了。故只给了身契,没法去衙门办放良的手续。 平舟道:“要立良妾吗?” “是。”陆睿道,“写信给陆续,告诉他,银线以后是我的妾了。他那边不管在做什么,都给我停下。” 平舟垂下头去。 陆睿看了他片刻,道:“平舟,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24、第 224 章(2/6) lt;/h1gt;你一直都明?白的,是吧。” 平舟的头垂得更深。 他是陆家家生子,世仆出身。家里人在陆府都有体面,有人脉。他自己又?头脑聪明?。 元儿被卖了,他怎么能不追查。 追查了一番,便知道,不能再?查下去了。 再?查下去,下一个全?家被卖的,就该是他了。 陆睿沉默了半晌,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夫人的陪嫁丫鬟里,挑一个吧。” 平舟涩然,道:“是。” 平舟离去,陆睿叫雾笙铺纸研墨。 他许久没有作人像图了,今日作了一幅。 只画到那人背上时,画笔悬在那里许久,待落下,她的背上背的是包袱,不是襁褓。 待墨迹都干了,交给了雾笙:“去装裱。” 银线离开?宁菲菲的上房,霁雨道:“去看看大姑娘吧。” 若是普通姨娘,自不需要多这一道。但银线不是普通姨娘。 到了陆璠的院子,夏青家的见到她,吃了一惊。待知道她如?今是姨娘,惊得张开?了嘴合不拢。 银线恍惚着,见到了陆璠。 仿佛见到了当年的月牙儿。她到温家的时候,月牙儿也就这么大吧,可能还更小。 “大姑娘,大姑娘。”银线蹲下问,“你还记得我吗?” 但陆璠不记得她了:“这位妈妈是?” 陆璠一岁多的时候,银线就发嫁了。并没有在陆璠身边待很久。 发嫁了的丫鬟,便从前再?受宠,也不好往主人跟前凑了。因?一个萝卜一个坑,且主人的宠信和给予的体面都是有限的,已经出了院子,不好再?去跟院子里还没发嫁的妹妹们争。主人给予的体面对未嫁的丫鬟们的婚姻影响太大,大家都很在乎。 便是银线,也并不随便往温蕙跟前去的。每去,都是温蕙有事,大丫头们主动来请她过去的。 夏青家的道:“这不是妈妈,这位是你父亲新纳的姨娘,她是前头少夫人的陪嫁丫头,看着你出生的。以后,你得叫姨娘,行半礼。” 陆璠当即便喊了声“姨娘”,行了半礼。 银线蹲着,狼狈躲开?:“不敢受大姑娘的礼,见到我不必行礼!” 夏青家的当场没说什么,哄着陆璠回房里去了,却按住了她:“虽则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24、第 224 章(3/6) lt;/h1gt;你是姨娘了,我们毕竟也算旧识,听我倚老卖老说一句。” “我知道你敬她是旧主,但你自己现在也是主子了。你是她长辈,礼法不可违,她给你行礼,你受着,回半礼便是。” “你也是大宅里待过的人,须得知道,大宅里不怕规矩多,只怕没规矩。” 夏青家的曾是陆夫人的大丫头,力?压了众人脱颖而出,被陆夫人和温蕙一起挑选为陆璠的教?养妈妈。 银线以前唤她婶子的。她训诫银线,银线只垂头受教?。 夏青家的叹了口气,问:“你怎地成了翰林的姨娘,陆通呢?难道?” 还以为陆通没了,银线守寡了,陆睿可怜她,念旧情纳了她。 银线垂头道:“我被休了。” 夏青家的哑然,许久,拍了拍银线的手:“这不是因?祸得福吗。你往后有好日子过了。” 待银线离开?,夏青家的想了想,还是给监察院传了信。 因?银线不是普通的姨娘,是陆璠生母的陪嫁,她成为陆璠父亲的姨娘,且是唯一的一位姨娘,多少会对陆璠产生影响。 监察院对她的要求,就是事关大姑娘的事便上报。 银线回到她自己的院子,刘富家的和绿茵联袂而至。 再?见到这么熟悉的人,银线觉得又?好像飘飘的,不真切似的。 这三?个人关上门说话,便再?无秘密,俱都流下了眼泪。 “我们也是不敢乱说,都不敢告诉我当家的和稻子麦子。”刘富家的掉眼泪。 绿茵道:“好多人都被卖了。新少夫人刚去了趟开?封回来,我去打听了,开?封那边人手几?乎全?换了。” 她们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话,却觉得银线总好像出神似的。 “银线、银线?”刘富家的推推推她。 银线回神:“啊?” “在想什么呢?发呆。”刘富家的问。 银线呆了片刻,道:“我还欠着何家炊饼的货款,篮子丢了,那篮子也是她们借我的……” 刘富家的哑然。 绿茵给她使眼色,按住银线的手,柔声道:“银线姐,这个事别担心,我让刘稻去给你办。” 银线点点头。 待出了院子,刘富家的掉眼泪:“这孩子……” 绿茵叹道:“让她缓缓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24、第 224 章(4/6) lt;/h1gt;,缓个几?天大概就好了。” 银线明?显是受冲击太大,人恍惚了。 天色已经昏暗了。婆媳俩走在通往仆役区的长长甬道上,刘富家的走着走着,丢了绿茵。 她回头,却见儿媳妇落在了后面,垂头想着什么的样子。 “怎么了?”她问。 绿茵抬头,怅然道:“我想落落呢。” 听到这个名字,刘富家的都有点恍惚。 当年,她跟着银线落落,这一大一小两个丫头一起进的陆家啊。 一晃眼,银线都当上了姨娘,成了主子。 落落在哪呢? 绿茵道:“不知道她如?今过得怎么样。” 萧公子是否宠爱她?有没有被善待? 许久,甬道里响起了刘富家的叹气的声音。 “谁能想到,落落那样……”她叹息,“银线却得了这般天大的造化。” 夏青家的传的消息,当晚就到了温蕙的手里。 霍决刚洗完澡,丫鬟们正给他擦头发。他抬眼看到温蕙脸上神情变了,挥退了丫头们,走过去:“怎么了?大姑娘出什么事了?” “不是璠璠。”温蕙怔忡,“是银线。” 银线是在霍决和温蕙订亲的第二年到温蕙身边的。 霍决从未见过她,但那几?年,这个名字反复出现在温蕙的信里。温蕙干什么都有银线陪着。 她一路陪着,嫁到了陆家。 霍决接过信报展开?来看了看,挑眉:“她被夫家休了。” “真现实啊。”温蕙苦笑,“我被送出来之前,行动已经不自由了,身边的人都被调走了。我担心我若不在,她将?来会被陆正处置,悄悄将?她的身契压在银子下面装进匣子里留给了她。她公公是陆家的大管家,若手里有身契,他可以代?主家去衙门里办放良之事。” “我防的是陆正,却想不到,我一没了,她就被夫家休了。” 她又?将?那信报从霍决手里拿回来,反复看。 “陆嘉言竟给了她妾室的名分?。”她叹道。 “你要是想她,把她接过来也可以。”霍决劝她。 “接过来做什么呢?难道让她作你的妾室吗?”温蕙道,“陆嘉言已经给了她最好的待遇了,我也给不出更好的了。” “她后半生有托,我放心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24、第 224 章(5/6) lt;/h1gt;  “四哥,发生了这么多事,实叫人情难以堪。”她道,“故人,相见,争如?不见。” 银线恍惚了两日,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始终觉得不真切。 直到这一日,内书房的书童雾笙来了,拿了一卷画轴给她:“公子给你的。” 画轴打开?,画中是个女子,衣衫褴褛,在人群中张望哭泣。 她背上背的不是襁褓,是包袱。 原来公子什么都看到了。银线想起来了,公子是生得一双利眼的。 以前温蕙便说过,陆嘉言的眼睛厉害,竟能看得清我运枪的轨迹。 画上盖了陆睿的名章。 题字:幸得忠婢,婢名银线,图以记之。 这幅图后世称为《忠婢图》,很多人对图中人物典故好奇,然便是在陆氏族志里也查阅不到。除了这一幅画,再?没有任何地方留下“银线”这个婢子的名字。 女人想留下名字,太难。 好奇的人终也是不了了之。 只此时,银线看到这幅画,看到这句话,脑子终于自恍惚中清醒了过来,脚踏到了实地上。 昔日的乡下丫头也长大了,只人生的结局与当年所想的,走得太偏,实是预料不到。 六月三?十,圣驾出宫,浩浩荡荡往玉泉山离宫去。 京城各家揣摩圣意,故意不错开?日子,大家都在这一日随行。 五城兵马司为着安排各家随队的先后顺序,以防堵了京城的路,忙得脚打后脑勺。 京军护卫,旌旗飘展。 天气太好了,皇帝摆着造型受着百姓叩拜坐着辇出了城门,出了城就换了马。 偶回头看,圣驾的队伍后面,尽是京城各家的车马。 个个都是香车宝马,锦衣家奴,娇俏丫鬟,浩浩荡荡,看不见队尾。 好一副盛世富贵图。 淳宁帝骑在马上,遥望天高地阔,远处有西山的影子,感?叹:“连毅,现在回想起当年在襄王府,恍如?一场梦。” 霍决身着黑色纱底绣金线的蟒袍,金线在阳光中闪烁光泽,四蹄踏雪的宝马落后皇帝一个马头,答道:“人生,谁能预料呢。”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24、第 224 章(6/6) lt;/h1gt; 225、第 225 章 第225章 陆睿纳了前头原配的老丫头做妾, 到底还是稍稍刺激了一下宁菲菲。宁菲菲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该争一争陆璠的教养权。 读书这事争不来,她想争别的。 她跟陆睿说:“该给大姑娘裹脚了。” “再不裹就太晚了, 到时候受的罪更大。”她说,“怪我,该一过门就把这事提起来的。” 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 因小孩子都怕痛,必定记恨她。何况她是个后娘。 然正是吃力?不讨好, 宁菲菲觉得?,才能显示她一片真心?。她觉得?陆睿会懂。 陆睿却拒绝了。 “她不必裹脚。”他道,“裹脚实是歪风陋习,不可取。” 宁菲菲嗔道:“怎么是歪风陋习呢,大家子里的姑娘都要裹的,你看我的,当?年受了好大罪呢。” 如今裹脚已经不比陆夫人当?年只是缠得?纤细了。宁菲菲的脚很小,虽然还不到传说中的三?寸金莲,但真的很小了, 算是裹得?很好的。穿着鞋子, 特别小巧漂亮。 陆睿却淡淡道:“那你脱了袜子给我看看。” 宁菲菲的脸顿时涨得?通红,恼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陆睿道:“既你觉得?好,为何不敢脱?” 莫说睡觉, 便是行欢之时,宁菲菲都是穿着袜子的。 宁菲菲羞耻道:“脚怎能给人看。” 她的脚也是掰折了的,三?分之一个脚掌完全折过来了。穿着袜子当?然形状漂亮, 脱了袜子拆去裹脚布,就骇人了。 从来她洗脚洗澡都小心?,不叫陆睿看到的。 谁家小脚脱光给人看的, 赏脚都要穿着袜子赏才是。 她有一双骄傲的小脚,偏陆睿从不赏。 陆睿不跟她缠这件事,只道:“璠璠不必裹脚。” 宁菲菲气恼,道:“你怎不明白我是一片好心?女孩子不裹脚,将来怎么嫁得?好?” 陆睿抬眸。 “璠璠嫁不嫁得?好,不在脚。”他道,“在我。” “这个事不必说了,璠璠不裹脚。” 他道:“明日我要?随圣驾启程了,璠璠托给你。你受累了。” 他这么固执,宁菲菲也没办法。 凡涉及陆璠的事,他都固执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25、第 225 章(1/5) lt;/h1gt;的。 宁菲菲只能道:“你放心吧,我必照顾好大姑娘。” 六月三?十,陆睿随圣驾去了玉泉离宫。 离宫的布局含了各部官署,也有官舍。 在这边有别苑的官员自可以住在自家别苑里,每日过来便是。陆睿没往陆侍郎家的别苑去,跟同僚们一起住在了离宫给翰林们提供的官舍里。 他叫平舟写给陆续的信七月里抵达了开封。 陆续看完,失语了好半晌。陆延瞅着他神情不对,接过信来看,也是失语。 银线,果真是去了京城。这没什么,有什么的是,公子纳了她做妾。 陆延道:“这叫什么事。” 陆续叹气:“我们夹在老爷和翰林之间,又?有什么办法。” 他又?道:“给爹写信,让他给阿通再续一房吧。把阿通派到外面去管桑园也好,茶园也好,总之别再出现在翰林面前了。” 顿了片刻,再叹:“三?弟妹真是……唉。” 哪还有什么三?弟妹,以后只有向?姨娘。 陆续道:“我去跟老爷说。” 这信是平舟写给陆续的,实际上,是陆睿要告诉陆正的。一个是现在当家的,一个是未来要当?家的,陆续只能夹在中间,找个平衡。 陆正看了信,沉默许久,只“嘿”了一声,道:“我这儿子,你说他是像我,还是像他母亲?” 陆续道:“是取了老爷和夫人二者之长,人中龙凤。” 陆正又“嘿”了一声,道:“行了,他爱怎样怎样,他要?的我都给他了,他也别这么不知好歹。” 陆续道:“这样反而好呢,多?踏实。” 陆正再“嘿”一声,道:“随他吧。” 陆续陆延遂写信给余杭的陆大管家。 一是叫他给陆通续弦。二是叫他把报的银线为逃奴的案子从余杭的衙门里撤了。 银线这个人大家就默认她消失了。以后,只有京城翰林府的向?姨娘。 这个事终于算是结束了,陆续也松了一口气。 他也累。 山中凉爽,忽忽两个月过去,转眼已是八月了。暑气渐渐消了。圣驾移回京城的事已经开始提上了日程。 这时候,渝王家的小郡主跟渝王大闹了一通。 因在这边,渝王竟给她谈成了一桩婚事,把她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25、第 225 章(2/5) lt;/h1gt;许给了安国公的幺子。 挺难的,他许诺了许多嫁妆,才终于有人家愿意接收他这个名声不怎么好的小女儿了。渝王也有一把辛酸泪呢。 然而闺女毫不领情。 “我不嫁!我不嫁!”小郡主大闹,“张琪算老几,凭什么娶我!” “别闹了,你喜欢好看的,我特意给你找了个好看的不是!”渝王一个头两个大。 小郡主大哭:“他算什么好看!他给陆探花提鞋都不配!我只想嫁陆嘉言!” 渝王没好气地道:“可人家陆翰林不娶你啊,人家已经成亲了。” “那我等?他死老婆!”小郡主道,“我给他作续弦!” 渝王继续泼冷水:“等?也没用,人家续弦也不会续你的,死心吧。” 陆探花择亲事的选择标准太明显了,完全是出于政治考量,作出最合理最优化的选择。 他就是死一百个老婆,也不会娶一个宗室女,尤其是亲王郡主回去的。 小郡主大哭。 她其实也是明白的。 只这太让人悲伤了,她生来尊贵,怎地婚姻上竟不能顺自己的心?意! 想不嫁,留在家里,她爹又不干。 “女儿大了,哪有不嫁的。”他道,“女人家,终得?有个归宿。” “现在父王在,以后父王没了呢?就是你大哥大嫂当?家了。可没人这样惯着你。” 便是王府郡主,也脱不了这命运。 小郡主横行无忌,全是靠着她这父王。她既仗着他的势,便不能不听他的命。 婚事就敲定了,待回了京城就开始走礼。 小郡主知道事已无可挽回,气恼伤心?之下,带人直接回京城去了。 偏也巧,才回京城第二日,便在街上瞧见了宁菲菲。 宁菲菲脸上全是幸福。你一看就知道她婚后过得?很好。 一想到宁菲菲每日里和陆嘉言相亲相爱相拥而眠,小郡主便咬牙切齿。 “她怎地没去离宫?”她嫉妒中竟还有一丝理智,发现盲点。 她的手下人便佯装作也是等候主人的模样,去和宁菲菲守在店外的仆人搭话。 京城里都是这样的奴仆,遍大街都是。聊两句,宁菲菲的仆人道:“你家夫人怎没去离宫,是品级不够吗?” 陆家这车夫不服气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25、第 225 章(3/5) lt;/h1gt;你知道我是谁家?是陆探花。我家翰林自然去了离宫,只夫人贤惠,留下照顾守孝的大姑娘,才没去的。” 小郡主的仆人道:“原来如此,失敬失敬。” 禀了小郡主,小郡主“呸”道:“她装什么贤惠,不过给人作后娘罢了。” 此时完全忘记,她是苦求着想给陆大姑娘做后娘的,只可惜陆大姑娘的爹不选她。 自己要?嫁给不喜欢的人,宁菲菲却和陆嘉言相亲相爱。 小郡主夜里做梦都梦见了宁菲菲那张洋溢着幸福的笑脸,生生给气醒了,气得?心?口疼,气得?掉眼泪。 这年纪的少女,情绪便是这样浓烈,爱得生爱得死的。 若是常人,这浓烈的情绪便都化作被窝里的泪水了,偏小郡主不是个常人。 “宁菲菲凭什么!凭什么!”她咬牙切齿,越想越恨。 召了自己的心?腹来问:“你送进陆家的那个人呢?” 心?腹道:“她还没得手,陆翰林就随圣驾去离宫了。” “那件事不用做了。”小郡主咬牙道,“让宁菲菲不痛快我也出不了这口气,我要?让宁菲菲和陆探花永远离心。” 心?腹只觉得?心?惊肉跳。 过了几日,温蕙正和丫头说“都督再过几天就回来了”,叫丫头们做好准备。秦城忽然脚步匆匆进来,喝道:“都出去,都出去!” 丫鬟们忙退出去。 温蕙蹙眉:“怎么了?” 秦城反而抿唇,不说话。 温蕙突然心头一跳。 她霍然站起来:“璠璠出事了?” 秦城忙道:“大姑娘已经没事了。” 一句“已经没事”,令温蕙稍安,但同时这句话也意味着,璠璠的确出事了。 温蕙咬牙:“我没事,你尽管说!” 秦城刚才不敢开口,自然是怕她承受不了。 秦城组织了一下语言,道:“大姑娘被人推下水塘,幸被我们的人救下了。实在幸运。” 这一回,真真是得感谢霍决往陆府塞了好几个人。 救下了陆璠的是个洒扫园子的粗使仆妇,她其实曾是武婢,以前专在官员内院里盯梢的。她身上有功夫,不似夏青家的这种被监察院裹挟的外部眼线,她是真正在监察院里有编制有俸禄的人。年纪大了,不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25、第 225 章(4/5) lt;/h1gt;太干得?动了,正好这份帮着照看陆大姑娘的差事十分清闲,派给了她。 今日里她在园子里舒服晒太阳,远远看到一个人带着陆大姑娘到了水边。因她来此便是为了陆大姑娘,自然便一直拿眼看着。 陆府这差事真的十分清闲,不必打?打?杀杀的。一个年轻翰林的后宅,能有什么事呢。 正这样悠哉地想着,远处那个人,一把将陆大姑娘推下了水塘。 老武婢:“……” 打?脸来得快如龙卷风。 老武婢撒开腿向那边狂奔,那人推完陆璠,提着裙子慌张往这边跑。 两个人正好跑了个照面,老武婢手起掌落,劈在那人颈间,将她直接劈晕了,噗通跳进水里把陆璠救了上来。 压肚按胸,让陆璠呕出了水,性命无事了。 “……救得?及时,性命无碍。”秦城道。 他讲话有技巧,上来先告诉温蕙陆璠已经平安,再讲了中间过程。就怕温蕙情绪太激动。 然而温蕙并没有激动。 她一直很平静,嘴唇紧抿地听秦城讲述。 待他讲完,确认璠璠无事,她问:“那个人呢?” 问的自然是那个推璠璠下水的人。 秦城道:“当?场就捉住了,现在陆府将她关了起来。” 温蕙道:“把她给我带来。” 秦城领命:“是!” 匆匆去了。 他心?想,夫人在校场上飒爽利落,在后宅里温柔优雅,不想遇事竟也这么冷静,不愧是都督爱重的女人。 他不知道他走后,温蕙低下头去,深深吸气,胸口起伏。 手握紧了拳。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25、第 225 章(5/5) lt;/h1gt; 227、第 227 章 第227章 陆家主母出城去了慈恩寺, 今晚是赶不回来了。 夏青家的歇了一天,又呕了好几次,终于缓过来了。她?来替换银线:“你也去歇歇。” 银线打盹打得?迷迷糊糊了, 醒过来:“我……” 夏青家的道:“我看?着。” 银线点点头,回去自己?院子了。 夜幕沉沉,一群蒙面黑衣人?翻/墙而?入。 陆府的布局图早了熟于心。温蕙道:“莫伤人?, 尤其女子。” 众人?低声称是。 众人?在夜里潜行,找到了陆璠的院子。 望着眼前这一群黑衣人?, 夏青家的觉得?自己?真的是触霉头了。早知?道刚才不换银线就好了。 “噤声。”对方?说,“监察院的。” 夏青家的看?到他们?就猜到了,她?道:“要干什么呢?她?现在不能碰,一碰就叫。” 黑衣人?中忽然闪出一个?体形纤细如女子的,撩开帘子进?了卧室。 温蕙进?去,看?到璠璠睡了。她?在睡梦中依然紧蹙眉头,可能在做噩梦。 温蕙心中疼得?难受。 她?过去,用薄被把陆璠裹好。 陆璠惊醒,正要尖叫, 温蕙贴在她?耳边:“宝宝乖乖, 宝宝乖乖。” 奇异地,陆璠的尖叫没有出喉咙,她?安静了下来。 温蕙把她?抱在怀里亲吻她?的发顶:“宝宝乖乖, 宝宝乖乖。” 陆璠紧紧地搂住了她?的脖子。 温蕙抹了抹眼睛,抱起陆璠走了出来。 夏青家的吃惊地看?着她?。 待黑衣人?们?要走,夏青家的忙低声道:“等?等?!等?等?!你们?把大姑娘带走了, 我怎么办?” 温蕙恐被她?认出来眉眼,只背对着她?,也不发出声音, 给秦城使了个?眼色。 秦城道:“我打昏你。” 又道:“别怕,若陆家处置发卖你,院里把你买回来。” 夏青家的觉得?十分无力。只从她?儿子被人?诱着欠下千两赌债的那天起,她?就上了监察院的贼船下不来了。 她?道:“你们?带她?走,要怎样??” 秦城道:“我们?请了人?给她?治。” 一直以来,监察院对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27、第 227 章(1/5) lt;/h1gt;璠都没有恶意,甚至带着保护。 夏青家的放心了,眼睛一闭,认命道:“打吧。” 秦城一记手刀砍在她?颈子间,让她?昏倒在榻上,想了想,又把她?放在地上,更逼真。 一行人?借着夜色出来。原想神不知?鬼不觉,不想夏秋换季之时,夜里凉爽,就有人?睡不着晚上出来乘凉。 忽然喊起来“有贼啊!”、“捉贼啊!”,夜里声音传得?远,顿时惊起了一片。 陆府也有护院,夜里巡视,更何况这两天出了陆璠的事?,还被个?丫头跑了,夜里巡视得?更严密。听见呼喊,一群执械家丁奔跑而?来。 迎面便战开了。 有人?发现:“大姑娘,他们?抢了大姑娘!” 只陆府护院都只是健壮家丁而?已,监察院来的都是好手,几乎是一照面就高低立现。尽量兵不刃血就杀出一条路。 只忽然有人?暴喝一声:“都让开!” 一个?高壮汉子执一把大刀便劈了过来。一个?照面,秦城便被逼退了两步。 万料不到陆府有这样?的好手! 火光下,温蕙看?见了故人?。 她?与刘富只温家堡时偶尔见面,到了温家见面反而?更少。因内外有别,她?不出外院,他不入内院。 又因为刘富一直是跟着陆睿的,只有当她?和陆睿一起出行的时候,上下马车时才能见着一面两面。 大家子里,女主人?和男仆,便同在一府里,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面。有事?也是刘富家的在中间传话。 刘富的身手是十分出色的,所以当时温纬和妻子才把他一家给了温蕙作陪房。见秦城不敌,温蕙飞快地贴着璠璠的耳朵说:“宝宝乖乖,看?娘耍枪给你看?。”把陆璠交给了番子。 秦城十分细致,这次为着陆大姑娘来,又入内院,跟来的都是净过身的。 陆璠得?了温蕙这一句,竟也不叫,任那番子抱着,虽身体缩着,却睁着一双眼睛。 温蕙自番子手中接过了自己?的枪。 刘富左劈右砍击退了左右助攻之人?,大刀挟着风砍向秦城。 秦城等?人?原也没有这般弱,只苦于不敢真伤了陆府的人?,便处处受制。 眼见着火光下这一刀砍来,秦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27、第 227 章(2/5) lt;/h1gt;城心头一凛,举刀全力相抗。刀刃相撞,这比拼力气的刚猛招式,细窄的绣春刀就比厚背大刀吃亏。秦城手臂一阵酸麻,刀锋就歪了,眼瞅着刘富的大刀砍过来,心想,我命休矣! 火光下,一道银色横刺过来,白蛇吐信一般,挡住了刘富这一刀。长?长?的银色枪杆向前递出,刮擦着刀刃发出了锐利的金属声。很多人?不由自主地捂起耳朵。 刘富这一刀失了,但他看?出来秦城是个?领头的,所谓擒贼先擒王。对方?俱是好手,他这边就他一个?,必得?先擒住了这个?领头的才行。 他弃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个?子,依然攻向秦城。 然而?那小?个?子长?/枪抡个?圆换了手,斜斜刺过来,正是他刀锋破绽之处,逼得?刘富不得?不收刀回防。 秦城趁机后退,温蕙一步上前,一杆银枪在火光中划出一片寒光,竟无破绽。 刘富暗惊,立刀挡这一下,铿锵声起,两人?战作一团。 如秦城等?好手,尚能看?清二人?运枪运刀出招的轨迹。陆府家丁,大多只能看?到一团寒光,叮叮当当,两柄兵刃已经不知?道相交了多少次。 刘富越战越惊! 这套枪法!他熟悉! 一片银光中,偶现对方?身形,纤细苗条,分明是个?女子! 她?是谁? 她?怎么竟会甄家枪? 她?的甄家枪怎如此厉害?便是当年温百户也不及她?! 这身手,怕是只有温夫人?能一比! 忽然一个?女子尖叫“刘富!”,竟冲进?了战团中! 刘富大惊,一个?迟滞,对方?的枪尖已经朝着咽喉刺来! 我命休矣!刘富闭上了眼睛。 却没死,只手臂被人?抓住了。 睁开眼,那银枪的枪尖就在刘富的咽喉之前,刘富都感受到了枪尖的金属寒气。再?往前送一点点,他就当场毙命于此了。 转头看?,尖叫冲进?来抓住他手臂的竟是翰林新纳的向姨娘,银线。 她?不顾男女大防,死死捉住刘富的手臂,人?却呆呆地看?着对方?。 霁雨当时安置银线,给银线安排的院子离陆璠的院子非常近。银线几乎是才回到院子,就听见了骚动的声音。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27、第 227 章(3/5) lt;/h1gt; 她?心头一凛,直接往陆璠的院子冲。冲进?去就看?到夏青家的倒在地上,卧室床上没了陆璠。 银线提着裙子跑出来徇着声音火光追过去,看?到刘富和一个?黑衣人?战作一团。 火光下,那个?人?虽然黑衣蒙面,可那身形,那套枪法,银线看?了快二十年了。 绝不会看?错的。 银线看?呆了,醒过来,尖叫一声便冲了过去。 她?抓着刘富的手臂,呆呆看?着对方?。 那个?人?长?/枪指着刘富咽喉,火光下,一身黑衣蒙面,那双眼睛,从刘富的身上,移到了银线的身上,与她?四目相视。 银线在火光里,看?到那双眼睛里泛起了水光。 温蕙凝视着银线。 她?穿着从前从不曾穿过的华丽衣衫,整个?人?都跟从前为奴仆时不一样?了。 每个?人?都跟从前不一样?了。 没人?能回去了。 曾以为将来她?们?会是陆夫人?和乔妈妈。 温氏蕙娘却已经不存于世了,大家各自有各自的归宿,谁也不会永远跟谁在一起。 她?自身尚踏着钢丝,不知?未来,过往和故人?,都该斩断,莫要牵连。 刘富的手臂动了动,银线紧紧抓住他,尖声道:“都不许动!让他们?走!谁都不许动!” 家丁们?面面相觑。 如今陆家,翰林不在家,夫人?不在家,大姑娘在对方?的手里。如今全府只剩一个?能说话的主子了。 向姨娘此时此刻就是陆府身份最高的人?,她?是主子。 刘富担着护卫府邸的职责,他若能说话,也可以对抗向姨娘。 但他不说话。 他只盯着那黑衣人?,嘴唇发抖。 银线紧紧揪住刘富的衣衫,凑近他。 “你知?道她?是谁?” “你知?道她?是谁!” 她?的声音在刘富耳边响着,刘富嘴唇抖动,最终咕的一声,嘶哑开口:“让他们?走!” 家丁们?纷纷让开。 温蕙挥挥手,秦城带着番子们?和陆璠,先消失在夜色里。 温蕙最后看?了银线一眼。 银线流下眼泪。 温蕙流下眼泪。 收了枪,她?身形一晃,也消失在夜色中。 刘富觉得?虚脱,因为事?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27、第 227 章(4/5) lt;/h1gt;情玄幻。死了的人?现身在眼前。 他扭头看?银线:“她?……” 银线却掐住他:“先收拢人?!让他们?闭嘴!” 刘富醒悟,大姑娘被人?带走了,这个?事?不能声张! 待收拢警告了众人?,他找到银线,面对面问她?:“现在,怎么办?” 刘富从来都是只负责动手不负责动脑的人?,只听命令行事?。如今府里就银线一个?主人?了,他听银线的。 银线道:“等?翰林回来。” 刘富问:“她?真的是……?” 银线笑着流下眼泪。 刘富蹲在地上搓脸:“到底发生?了什么?” 银线望着夜色,温蕙消失的地方?。 是呀,到底发生?了什么? 人?死如灯灭,活着的人?该向前走。该掩的就掩住。 可,如果那个?人?没死呢? 翰林,你该怎么办?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27、第 227 章(5/5) lt;/h1gt; 228、第 228 章 第228章 宁菲菲带着?妈妈拿着宁阁老的帖子去慈恩寺请一念大师, 自然是请不到。 只天色也晚了?,也没法回程,只得在寺中禅房先住一晚, 第二日再回城。 入了府,才知道,陆璠叫人抢走了?。 宁菲菲直接眼前一黑, 昏过去了。 待醒过?来,妈妈和向姨娘坐在床边。 妈妈眼睛红红。她是个有能力的内宅妈妈, 可这事已经不是内宅的事 。 “夫人先别急,事情现在难说。”向姨娘却说,“我和刘富已经封了?府,咱们只等翰林回来。” 妈妈厉声道:“向姨娘,到底有什么内情,请你明示!” 向姨娘道:“这事不是夫人的过?错,待我与翰林说了,翰林自然明白,不会怪夫人。” 向姨娘是个老实人, 跟她相处几日就知道了?。 陆睿摆明了给她养老, 她也踏实过?日子。原担心?她仗着?前头夫人作妖的,观察了?几日,见她知礼守规矩, 妈妈和宁菲菲也都放心了?,衣食住行都不苛刻她。 大家相处得挺和睦的。大家子里,只要都守规矩, 便都能安安稳稳。 规矩,原就是为了?世道的稳定才存在的。 只此时,向姨娘那眼神, 莫名让宁菲菲感到害怕。 她还想问,妈妈摁住了她。 “既如此,那就等翰林回来。”妈妈说。 待向姨娘离开,妈妈咬牙道:“她既不肯说,就干脆不要问。不是我们不管,是她不让我们管。她要担着?,就让她担起来。你什么都没有做错的。人又不是你买进来的,又不是伺候你的,要害大姑娘,跟你何干。外头来一伙人抢了大姑娘,是你一个内宅夫人能想到的?你为她就医问药,你为她来回奔波,你能做的都做了?。所差只是翰林的心?,就看翰林的心?往哪边偏了。” 霍府里,一念大师为陆璠作了?法事。 在他低低的经文声中,陆璠的眼睛渐渐闭上,眉间舒展开了?,沉沉睡去。 最后,一念大师念了声“阿弥陀佛”,起了身,出来道:“无事了?。” 温蕙双手合十躬身:“多谢大师,冒犯大师之处,还请大师原谅。” 她抬起头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28、第 228 章(1/6) lt;/h1gt;来,带着面衣,只露出眉眼。 有眉眼就够了?,足够一念大师看她。他看了?她片刻,道:“夫人的归处,不在此处。” 温蕙怔住。 一念大师已经袍袖一拂,转身而去。 秦城恭敬地将老和尚送走了。 待他转回来,探头往内室里看了?一眼。 温蕙坐在床边,将?璠璠抱在怀里。 那是抱婴儿的抱法,陆大姑娘这样大了?,只能抱住半身。 只夫人痴痴地看着?陆大姑娘,实叫人心?酸。 许久,温蕙才出来。 陆璠无恙了?,但有一笔帐还没有算。 她问:“小郡主回来了吗?” 秦城道:“盯着呢。” 温蕙问:“都督什么时候回来?” 秦城道:“陛下明日启程回宫。” 温蕙点点头。回了?上房,取了?自己的枪来,细细打磨枪尖。 这柄枪漂亮极了?。 它?还带着霍决的血。 他这个人老是动不动见血,温蕙以前常觉得无奈。 只她此时手握着枪杆滑动,眼角泛红,只想见血。 九月朔日,皇帝消了?一个夏日的暑,如今天气凉爽下来,他终于启程回宫了。 这是他当皇帝的第五年了,第一次启用夏宫消暑。 如今,四海堪称晏平,后宫井然有序,作为一个皇帝,实在舒心?。只待慢慢,励精图治,留名青史。 回宫后还要调整宫城安防,霍决一时脱不了?身。 陆睿却无事了?,入城便直接回府,进了?府,妻站着?,妾跪着?,刘富头磕在地上,告诉他,女儿丢了?。 银线拜道:“大姑娘应无恙,事有隐情,容我单独禀告翰林。” 宁菲菲看了?她一眼。 到如今了?,她还这样,看来真的有隐情。只到底是怎么回事,宁菲菲打破头也想不出来。 陆睿面沉似水,对宁菲菲道:“封府,先把府里收拾好,但有乱说话的,行杖。” 宁菲菲福身领命而去。 陆睿看着?犹自伏在地上的银线,道:“你可以说了。” 银线抬起头来,脸上已经是泪水:“带走的璠璠的,是她。” 陆睿皱眉:“谁?” 银线流泪说不出来话来,半天,才道:“我家姑娘。” 陆睿怔了?怔,站起来,怒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28、第 228 章(2/6) lt;/h1gt;道:“你在胡说什么!” 读书人讲究风度,讲究养气。银线来到陆家多年,从没见过?陆睿这模样。刘富也没见过?。 陆睿的养气功夫,竟破了。 女儿丢了?,他心?中其实早已怒极,只强压着?而已。这时候,银线竟胡言乱语。人的忍耐力终是有底线的。 银线却道:“你问刘富。” 刘富一直都不敢抬头。 陆睿喝道:“刘富!” “小人不知道!不知道!”刘富磕头,“只那人,虽蒙着?面,身形的确是女子。她、她使的是甄家枪!她的枪法已至精纯,只有温夫人当年可比……” 一个人可能会胡说八道,却不能两个人一起失心?疯了,胡说八道。 陆睿不敢置信,视线移回到银线身上。 银线道:“我看她一根白蜡杆子练枪法,看了?快有二十年了。便同一套枪法,每个人用起来还是不一样,会有自己的小动作。我们夫人有,我们姑娘也有。都是独一无二的。” 陆睿只觉得脑子轰轰的。 银线说的这一点,当年温蕙说过的。 哪怕是同一招,不同人的动作也都会有不同的变形。当年他为她作了?画,她便指着?那画说,你看,我出腿斜撤,我娘却是后撤。因她比我胖,后撤撑得稳,才好发力,我比她灵活,斜撤好换招。 银线道:“刘富,我和翰林说两句话。” 刘富巴不得赶紧离开,不等陆睿说话,便退出去了?。 陆睿看着?银线,银线一直是跪着?的,她仰脸道:“翰林,我知道,我们大家一直都觉得姑娘是枉死的,都觉得她冤。” “可如果,我们都想岔了?呢?”她道,“如果,她根本就没有死呢?” 陆睿的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炸开。这个可能性,他从未考虑过?,只在梦中梦到过。 因她的死有逻辑可循,她的活却没有任何理由。除非,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有些东西,原是随着温蕙的“死”深深埋藏了。 可如果,温蕙根本就没死呢?如果,她还活着呢? “昨晚带走大姑娘的,就是我们姑娘。这一点,我可以以性命担保。”银线道,“既是她,大姑娘现在必定无事的,反而不需要担心?。”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28、第 228 章(3/6) lt;/h1gt;  她站了?起来,握紧了?拳。 “真正该问的是,她怎么还会活着?” “她在哪里?现在怎样?” “陆家,到底对我们姑娘做了?什么?” “翰林,人死了?,我们往前走,我同意,你是对的。”银线道,“可现在,她活着?!” 昨晚,银线在火光里看到了温蕙眼中的泪光。 堂堂的陆氏少夫人,是如何变成黑衣蒙面见不得人的? 她既活着?,为何不能露面?眼睁睁看着?夫婿娶娇妻,与女儿不能团聚? 新夫人入门的时候,她又躲在哪里哭泣?到女儿出事,才终于被逼得现身? “翰林,”银线问,“活着的人,当不当有个真相?当不当有个公道?” 银线一连串的质问,将?陆睿从这冲击中惊醒。 “你说的对。”他抬起眼,“我得问一问。” “陆家,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她现在,又在哪?” 傍晚时分,秦城匆匆走进内院,告诉温蕙:“小郡主被我们截住了?。” 温蕙抬起眼睛。 秦城看见,她的眼睛是红的。 又一队黑衣人疾驰出城。 这时候霍决才终于从宫中脱身,回到府里。 秦城特意为他留下人,禀告:“夫人和秦城刚刚出城去了?。” 小安摩拳擦掌:“走,一起去!” 那边又报:“陆大姑娘醒了?。” 霍决道:“你去照看陆大姑娘。” 小安的脸垮了。 霍决转身带人追出了城。 小郡主心?虚,掩耳盗铃般地跑到南郊的别苑里住了几天。今天大家都回城了,她缓过?那个劲,也决定回城了。 离京城本就不远,歇了?个午觉才出发,走到半路,叫人劫持了?去。 温蕙见到小郡主的时候,天色已经昏下来了。 远离了路,在一片林子里。 小郡主被绑着?手,瞪着这个蒙面的女人:“你是哪个?我警告你,趁早放我回去!” 先开始她是怕的,以为遇到盗贼。后来发现这些人进退有矩,令行禁止,就知道不是盗贼了。 这肯定是京城跟她有梁子的人。 她过去得罪人太多了?。根本猜不出来到底是哪个来报复了?。 但既然知道是来报复的就不怕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28、第 228 章(4/6) lt;/h1gt; 小郡主一生,只怕权势。因她就是仗着?权势才能横行无忌的,所以最了?解权势的威力。 这些跟她结下梁子的人就是来报复,又能怎样,顶破天,蒙着?脸揍她一顿拳头,抽她一顿鞭子。 也就这样了,别的,他们不敢了! 她可是渝王郡主呢,身上有帝宠的! 等她查清楚是谁,再找回场子! 温蕙看了?小郡主一眼。 她还记得端午时候,她也见过?她。当时还让秦城出手小惩。只那时怎么都想不到,一个未嫁的少女,竟能有这般恶毒的心?思。 又或许,恶毒的心?思是每个人都有的。每个人都曾有过?“如果能让某某人死掉就好了?”的想法,只大多数人,绝大多数,都没有行动的能力,也承担不了?后果。 这少女有行动的能力,承担得了?后果,她的恶念便能成真。 说一千道一万,都是“权势”两个字。 温蕙扯住小郡主的衣领,一言不发地拖着?她往林深处去。 秦城舔舔嘴唇,实在很好奇,这个事夫人要怎么才能解了?气? 温蕙无视了?小郡主的叫骂,把她拖到林深处扔在地上,挥拳狠狠揍她。 “你有种告诉我你是谁!”小郡主也硬气,一边挨揍,一边叫骂,一边还放狠话,“等我揪你出来,夷你三族!” 温蕙一边揍,她一边叫骂。 只温蕙不理她,只狠狠揍。 小郡主渐渐骂得断断续续,她发狠道:“有本事你杀了?我!要让我揪出你是谁来,你…… 她忽然顿住。 因揍她的这个女人拉下了?蒙面的面巾。 她为什么拉下面巾,她不怕暴露身份吗? 小郡主隐隐不安。 她道:“你竟是个美人,你难道不是打手?” 她以为对方是女打手,仇家虽然要教训她,也不敢坏了男女大防,故找个女人来教训她。 “我不是。”温蕙说。 温蕙的眼睛很红。小郡主益发不安,她问:“你到底是哪家的?” “她只是个小孩子!”温蕙质问她,“你怎么能有这么毒的心?!” “啊!”小郡主恍然大悟了?,“原来你是宁氏的人!” 因她最近涉及到小孩子的事,还能让人动这么大干戈的,就只有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28、第 228 章(5/6) lt;/h1gt;宁菲菲那个继女了?。 “她死了?吗?”她笑得恶毒,“我还没收到消息呢。这么说是死了??宁氏这么生气?看来我是做对了。” 温蕙掐住她的脖子:“你想得美,她还活得好好的!” 小郡主呼吸困难起来,反而更不怕了?。宁氏算什么呢,大家子出来的,更讲规矩,不敢真拿她怎么样的! 她咬牙笑?:“没死?那就等着?,看我下次能不能弄死她!别做梦跟小陆探花相亲相爱了,我都得不到,她凭什么!” 温蕙掐着?她的脖子,凝视着?这嚣张跋扈的亲王郡主。 “我不是宁家的人。”她说,“但你要记住我的脸。” 不是宁家的人?小郡主愣住,又感到不安起来,问:“那你是谁?你不是为陆大姑娘来报复我的?” “我的确是为着?那孩子来的。但我不是她继母的人。”温蕙说,“我是,她的生母。” 小郡主愕然,那掐着?她喉咙的手忽然松开,捂住了她的嘴。 月亮升起来了,小郡主看到陆大姑娘的生母拔出了腰间的匕首。 这柄匕首不是温蕙从开封带到京城的那一柄。 这是后来霍决给她的。鎏金嵌玉,锋利无匹。 她原本只将它?收在房中,以为再用不到了。结果霍决想杀陆璠! 自那之后,这柄匕首就一直在她腰间不离身了?。 小郡主看到锋利的匕首在月光中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她的瞳孔急剧收缩,在这一刻真实地感受到了恐惧。 她疯狂地挣扎,想大喊“你不能杀我,我是渝王郡主!”,但她的嘴被捂住了,身体被温蕙压住,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尖锐的匕首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光痕,狠狠刺入了渝王小郡主的心?脏。 血从她捂住她嘴巴的指缝间涌出来,从匕首刺入的伤口中喷出来。 小郡主的瞳孔放大。 温蕙扭动匕首,绞碎了小郡主的心?脏。 作者有话要说:求波营养液?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28、第 228 章(6/6) lt;/h1gt; 229、第 229 章 第229章 身下的人死得不能再死了。 温蕙还在扭动那匕首。 那颗黑得不能再黑的心, 也?碎得不能再碎了。 小时候看的话?本子,大侠斩奸除恶不是这样的。都特别潇洒,刀一挥, 剑一撩,恶人倒地。 大侠都不会绞碎别人的心脏。 这是带着恨意的行为?。 温蕙的心口处,积了许久的恨喷薄而出,到她?终于停下来的时候, 呼吸依然急促。 这时, 身后响起踏断落枝“咔嚓”声。 温蕙转头,霍决站在那里看着她?。 温蕙拔出匕首, 血喷溅了出来。 温蕙站起来, 提着匕首向霍决走过去。 “蕙娘……”霍决想接过那匕首。 温蕙手腕一翻, 锋利的匕首架在了霍决的颈间?。 月色里, 她?的眸子与平时的平静不一样, 带着血色。 从懂事起,温家就?已经渐渐有起色了。她?也?是从小就?有丫鬟用的。 母亲和?大嫂偶尔还会亲自下厨,到了她?这里, 便是学做菜,那鸡鸭鱼也?是灶头婆子都已经杀好?了的。 温蕙一生, 第一次亲手杀的, 便是人。 皇族宗室,亲王郡主。 “谁动璠璠,我就?杀了谁。”温蕙盯着霍决的眼睛。 “我知道, 你那时候就?想杀我了。”霍决看了她?一会儿?, 道,“只你忍下来了。” 当?霍决告诉温蕙他去杀陆璠的时候,温蕙低下头胸膛急剧起伏的那片刻, 霍决察觉到了她?的杀意。 但她?终究是忍下来了。 可能因为?霍决没真的动手杀陆璠,可能因为?她?当?时匕首收在了房里,手无寸铁,可能因为?考虑到了单打独斗做不到一击必杀,可能考虑到了杀了霍决之?后念安可能会对她?和?陆璠发起的报复…… 她?考虑的事情太多了,最终她?将?一口杀气憋在了胸膛里,忍下来,继续跟他过日子。 而小郡主,却真的对陆璠动手了。 陆璠没死,都是因为?霍决为?了讨好?温蕙,安插了人手。纯属是幸运。 所以温蕙杀了她?。 霍决以自己的血祭炉为?温蕙打造那杆梅花亮银枪的时候,曾希望温蕙在他的保护之?下,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29、第 229 章(1/5) lt;/h1gt;过快乐平安的日子,手上不用沾血。 但那其实是他对“月牙儿?”的期望。 月牙儿?不是一个?成长成熟的大人,月牙儿?是个?半大的孩子,他想保护的是这个?孩子的无知、天真和?热情。 可现在霍决看着刚杀了人的温蕙。 她?的脸上溅着点点血迹,她?的眸子凌厉,她?的唇紧抿成一线,带着凉意。 她?的身上有血气和?还没散的杀气。 美极了。 此时,告诉别人她?是监察院霍决的妻子,决不会有人质疑。 他的妻子,美极了。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话?你都不会信了。”他说,“没关系。” 霍决没管那匕首,他低下头去吻了温蕙。 她?的唇上沾着血,微咸微腥的味道渗入了两个?人的口腔里 匕首太锋利,在霍决的颈上划出了一道细细的血线。 霍决捏住匕首,掰开温蕙的手,把它?从温蕙的手里取过来。 “你以后就?一直带着它?,若我又对你的女儿?做什么的时候,”他把匕首插进了她?腰间?的鞘中,“你就?可以杀了我。” “这比我说的话?管用,是吧。” 锋利无匹的匕首,实在是,比霍决一百句承诺,更让温蕙觉得心安。 霍决掏出手帕,擦干净温蕙脸上的血,又给她?擦手。 “四哥,你不在家,我做了个?梦。”温蕙说,“我梦见?,我凭着你的权势,我的武功,把璠璠抢到身边,从此可以跟她?一起生活。” “你回来了,刚才,我转头看见?你,梦醒了。” 霍决给她?擦着手,道:“你其实,把一念大师送到陆府就?可以了。” “是啊。”温蕙道,“明明就?这么简单。我可能是疯了。” 霍决抬眼,将?她?的头轻轻按在自己的肩头。 “你一直都在做‘该做的事’。”他温柔地道,“只不过,终于做了一回‘想做的事’罢了。” “这没什么,人都是这样的。纵然知道什么才是对的,可有些时候,就?是控制不住了,就?是受不了了。永远做正确事情的人,都非常人,或者大概已经不是人了。” 温蕙靠在霍决的肩头哭泣。 她?好?想和?女儿?在一起不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29、第 229 章(2/5) lt;/h1gt;分开,真的好?想。 可从她?离开开封陆府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不行了。 霍决抱着她?,柔声哄她?。 许久,温蕙抬头道:“四哥,我闯祸了。” 霍决看了眼小郡主的尸体,笑了笑:“没关系,四哥给你收拾。” 温蕙笑了,笑着笑着,又流下眼泪。 霍决吻她?的脸颊,吻她?的眼睛,吻干了那些眼泪。 “走,路上说话?,璠璠的事,咱们慢慢说。”他牵着她?的手向来时的路走。 秦城等了老半天了,见?到他们回来,先看到了温蕙身上的血。他眨了眨眼。 霍决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坐在地上捆着手脚塞着嘴巴的渝王府诸人。 秦城颔首。 霍决牵着温蕙的手到自己的马旁,温蕙刚伸手扶住马鞍,踩住一只脚蹬,身后传来一连串“噗噗噗噗”,箭矢入肉的声音。 监察院的人办事,都带着手/弩。有事时,并不与人缠斗,手/弩直接毙命,干净利落。死的都是“妨碍公务”、“对抗官府”。 所以监察院办事,无人敢抗,都乖乖开门,任检查,任抓人,任抄家。 温蕙的动作滞了一下。 霍决托了她?一把,让她?翻身上马,随即自己也?上马,与她?共乘一骑。 温蕙只扭着头,一直没往那边看。 番子们在前面打着火把,把夜色照得恍恍惚惚的。 霍决和?温蕙共乘一骑,握着温蕙的手摩挲,问?她?:“杀人,怕了吗?” 温蕙道:“刀刺进肉里的感觉真是怪,后脊背有种难受。” 霍决道:“我就?是专门干这个?的,一直干的都是这种事。” 温蕙如今懂了:“所以你就?疯了。” 霍决道:“你管着我,我就?不疯。你不管我,我就?疯得厉害。” 温蕙叹道:“等我也?疯了,就?没人管你了。” 霍决笑了:“你若疯了,我就?不能疯,我得管着你。” “蕙娘,我想跟你说说牛贵。”他道。 温蕙凝神:“你说吧,我听着。” “他真的是个?很厉害的人。”霍决说,“我一直很尊敬他,从他那里学到很多。” 温蕙道:“但他败给了你。” 霍决道:“我便是想跟你说说,牛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29、第 229 章(3/5) lt;/h1gt;贵为?什么败在我手。” “换了三个?皇帝了,宫城守卫之?权移交到我手上了,意味着他已经不是皇帝最信任的人了。这样,他还恋栈权力,想过‘几年?’再退。” “我呢,还记得那天是小年?,各衙门都封印了。牛贵在乾清宫陛见?呢,我就?站在乾清宫外面。我特地选择了这一天,我下定决心,要杀牛贵,取而代之?。” “等他出来了,我就?进去,说服了陛下。陛下与我联手,抽空了宫城防卫,兵围牛府,杀了牛贵。” “从说服陛下,到兵围牛府,我只用了两个?时辰的时间?。” 温蕙深深吸气,再缓缓吐出。 霍决如今说起这些事,都似轻描淡写,但在当?时,牛贵还掌着京军三大营,京城里还有那么多宗室。只要牛贵愿意,自有不甘心的宗室愿意扶着他的肩膀往那个?金座上爬。 皇帝和?霍决当?时面对的风险之?巨大,换作现在的淳宁帝,都未必愿意再来一回。 “牛贵败在一个?‘慢’字上。”霍决说,“他经营几十年?,实际上,早就?准备好?退路了。只是我太快了,他来不及。” 霍决低下头,贴着温蕙的耳朵告诉她?他真正想说的事。 “牛贵的退路……”他嘴唇擦着她?的耳廓告诉她?,“如今,都在我的手上。” “蕙娘,我会吸取牛贵的教训。我不会恋栈权力,该退的时候,我会退的。”霍决道,“就?算我退不了,也?会将?你安排好?。” 温蕙沉默了许久,却在夜色里笑了。 “牛贵大概,对他的妻子,”她?道,“也?是这样想的。” 霍决道:“这也?是可能的。所以,我们来谈谈陆大姑娘。” “我自负能力权势,陆大姑娘,却的确是我力所不及的。”他道,“我的权势,只在我在的时候才有用。我若没了,便护不住她?。因为?我,没有宗族。” 宦官的权力只一代,无法传承。 “你若将?她?养在身边,将?来我安排她?嫁的人,在我活着的时候,会将?她?像菩萨一样地供起来,不给她?一分委屈受。只我死了之?后,便什么都不能保证了。” “这一点上,陆嘉言远强于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29、第 229 章(4/5) lt;/h1gt;我。他纵然因什么事获罪下狱,只要余杭陆氏不倒,陆大姑娘在夫家就?不倒。” 只有谋反大罪,才会株连宗族。其他的便是贪污剥皮实草了,也?只是他一家一房的事。 霍决缓缓道:“我以前,曾想过哄着你把陆大姑娘接到身边,断了你和?陆嘉言之?间?的联系。至于陆大姑娘自己到底将?来怎样,我是不在意的。因为?那时候,我只在乎我和?你的眼前。” 温蕙无奈地笑了:“你就?是这样的。” “但现在,我不想哄你骗你了。因为?我想和?你天长地久,携手白头。”霍决亲了亲温蕙的头发,“告诉你这些,是不想让你在没想清楚没认清楚的情况下做选择,将?来恨我。” 温蕙问?:“是谁总跟我说,恨他也?行,只要留在他身边就?行的?” “现在不行了。”霍决蹭她?发顶,“现在一想到你恨我厌我,我就?心慌。” “蕙娘,大姑娘的事,你自己做选择吧。不管你怎么选,我都竭尽全力支持你。”他说,“你不留她?,我把她?送回去,把所有事抹平。你留她?,我视她?若亲生。” 温蕙抬手,握住了霍决握缰绳的手。 这双手握过刀,沾过血,也?温柔地爱抚过她?。 “家里有一个?人疯就?行了。”她?叹道,“我不能疯。璠璠,回她?自己的家去。” “至于你,四哥……我是你妻子,也?不必给我一个?人安排退路。” “你权势滔天也?好?,人头落地也?好?,我陪着你便是了。” 这便是,许了一生。 霍决欢喜无限。 “你可不是我,你说话?得算数的。”他道。 温蕙哼了一声。 霍决反正是不要脸的,全不在意。 他只在意温蕙这一生一世的许诺。 手掌翻过来,扣进了温蕙的指缝间?。温蕙收手,与他十指相扣。 他欢喜道:“就?这么说好?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29、第 229 章(5/5) lt;/h1gt; 230、第 230 章 第230章 陆睿让银线复盘了这两天全部事情的过程, 这其中,听出了破绽。 于是院子里洒扫的婆子便被唤到了的书房。 婆子恭恭敬敬:“翰林。” 陆睿打量她,看起来平平无奇—nj;老妪。 可璠璠落水当时, 人们赶过去,书房那丫头已经被击昏在地上。那时候现场就只有老妪一人。 —nj;双看人的利眼认真打?量审视,便发现她果然不—nj;般。 相较起来,老人比年轻人该是力弱迟缓的。这老妪, 从头到脚, 隐含着力量感。 “阁下何人?”陆睿问,“何故屈才在我府中?” 哎, 暴露了呢。回头要挨训斥了。 老武婢叹口气, 站直了身体。那种佝偻感—nj;瞬间便没了, 练武的人肩背腰身都是挺拔的。 她承认:“老婆子是监察院的梢子。” 梢, 末端也。 她是监察院最基层的执行人员, 负责潜藏在官员府邸监视、探秘。 陆睿问:“我女儿的事,是监察院做的吗?” 老武婢问:“翰林说的是哪桩?落水那件,不?是。” 所以令那人消失, 是监察院。所以带走璠璠的,是监察院。所以温蕙, 在监察院? 事情愈发地离奇。 陆睿在过去和现在都从未想过, 自己的妻子,竟会和监察院产生关联。 他问:“我出仕不?过—nj;年,职小位卑, 何故监察院要在我身上浪费人力?” 老武婢想了想, 觉得这个事没什么?不?能说。 因为监察院的人若暴露了,也不?怕的,讲出身份就是。 监察院监视官员, 就监视你了,怎么地。监察院替皇帝监视你,你还敢不让监视不?成? 顶多就是回去挨顿骂,换个人。 何况她来这里,还不?是来监视的,可以说是,来做好事的了。 老武婢道:“我不?是来监视翰林的,我是奉命来照看大姑娘的。” 她说完,看到陆睿的手忽然握成拳! 他做了几个深呼吸。 然后老武婢眼睁睁地,看到他忽然按住了心口,嘴角竟流出了—nj;丝鲜血! 老武婢不?知道,她简单的这—nj;句话透露出来的信息对陆睿来说有多巨大。 刹那之间,陆睿已经从记忆里筛出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30、第 230 章(1/5) lt;/h1gt;许多当时不曾注意的、微小细碎的回忆,将他们贯穿在了—nj;起,竟隐隐窥见,至少是京城这边的事情的真相! 淳宁四年正月,他第一次见到监察院都督霍决,霍决迎面撞了他,捏青了他的手臂。 当时便觉得违和,不?管是撞他还是伤他,都太刻意,像含着敌意。只他与霍决素不?相识,没有逻辑支撑这怀疑。 四月,金殿传胪,他簪花游街,于街上看到一双和温蕙—nj;模一样的眼睛。 当时,他的认知中,逻辑上来讲温蕙决不可能出现在京城。 第二日,监察院霍决大婚。 十里红妆,声势浩荡,八抬的红色喜轿从他眼前飘过。 霍夫人婚后从不?参与社交,她喜欢跑马狩猎,但永远戴着面衣,不?叫人看她的容貌。 七月,他从乾清宫出来,监察院霍决喊住了他,提到了去南阳李氏的谕令。 他们并无交集,突然与他说这个,有些唐突。当时,他的注意力都被这件事吸引住了。 可其实,霍决只提了—nj;句,然后话锋—nj;转,就转到了他用的熏香上。 南阳李氏的事,只得他—nj;句,—nj;个大象藏,得他许多句。 九月,霍决撞翻了陆璠的马车,亲自将陆璠送到了陆侍郎府,还赔了修车钱。 当时看,小事—nj;件。 监察院霍决,和陆璠,怎可能有什么?关联。 转眼就到了淳宁五年四月,皇帝驾幸翰林院。霍决眉眼间没了戾气,在春光里对他—nj;笑。 庭院中他们又谈起了熏香,他与不熟悉的人提起自己的妻子,强调了他所用熏香是妻子亲自合的,强调他们夫妻熏一样的香。 话题虽是他先提的,但监察院霍决自来冷峻话少,什么?时候爱与不?熟悉的人这般闲聊了? —nj;个熏香的事,又得他许多话。 然后便是璠璠的事了,银线以性命保证,带着黑衣人抢走璠璠的是温蕙。 紧跟着,刚刚,眼前的老妪证实了带走璠璠的是监察院。 老妪的—nj;句“奉命照看大姑娘”刹那间,将以上所有的事都串在了—nj;起! 监察院与陆璠相隔十万八千里,监察院什么?人要照看她?那只能是身在监察院的温蕙! 温蕙凭什么?支使得动监察院为她办事?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30、第 230 章(2/5) lt;/h1gt; 她是监察院的什么?人? 不?管陆睿想不想相信,愿不愿意相信,—nj;个明晃晃的、时间线全能对得上的身份呼之欲出—— 霍夫人! 温蕙,就是霍夫人! 得出这个结论,再回头去看上面的所有事,京城这里整个的轮廓都出来了。 温蕙在淳宁三?年十—nj;月便离开了开封陆府,四年一月,她已经在京城,在霍决的手里! 霍决对他的敌意便有了落脚的根基——是一个男人,因—nj;个女人,对另一个男人的敌意。 二月里,开封陆府宣布了温蕙的丧讯。温氏蕙娘从此不?存于世。 可她……她—nj;直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曾从霍府门前路过,看到那嵌着白玉的辅首,摇头叹霍某人奢靡无度。 他不?知道她就在那扇华丽大门后的庭院深深里。 四月里,她去看了他簪花游街。 那几乎可以说是,她一生的向往了。 第二天,第二天! 第二天,那顶从他眼前飘过的红色喜轿里,坐的便是他的妻子! 霍决当着他的面娶走了她! 大象藏是他的熏香,也是她的熏香。 她后来为霍决合了新的香,改和他熏了—nj;样的香。 她不社交,出门永远戴面衣,使人潜在陆府暗中照看璠璠…… —nj;切的—nj;切,都有了逻辑有了说法,整合在了—nj;起。 陆睿甚至从记忆里挖掘出了更细微琐碎的—nj;段记忆。 淳宁四年四月,他新出仕,霍决新婚。 霍决和念安从廊下走过。 霍决看了他—nj;眼。 念安对他笑了—nj;笑。 那一笑,既诡谲,又得意。 陆睿心脏猛烈收缩。 用力按住,也没有缓解,喉头一甜,热流倒涌入口中。他努力想咽回去,血还是从唇角流了出来。 老武婢吓了—nj;跳,窜过去便按住了他背心几处穴位 ,按压了几下。又从怀里掏出个布卷,展开来,是一排银针。 她抽出几根,手法极快地刺入穴位。 “我护住了你心脉,你自己调息静气,别动情绪!”老武婢念叨,“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突然就?” 陆探花长得太好看,她虽然老了,看着还是有点心疼。 “多谢。”陆睿调了两息,咽下口中心头血,道,“敢问,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30、第 230 章(3/5) lt;/h1gt;霍都督夫人贵姓?” 老武婢道:“这我可不知道,我们都叫‘夫人’,我也没见过夫人呢。” 陆睿问:“都督夫人该是武户出身,她的兵刃是什么??” “这我是知道的。”老武婢道,“只我凭什么?告诉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监察院的,在审我呢。” 陆睿道:“是棍……或者枪?” 老武婢道:“噫,你竟知道?你知道你还问什么?!” 陆睿闭目调息,许久,他道:“我没事了。” 老武婢把银针拔了,看看针尖血色,还好,鲜红的。 她道:“你这是什么?病,有病早点看郎中,心病事大,—nj;不?小心人就没了。” 陆睿道:“我这病,无可治。” 老武婢心道,年纪轻轻,得这病,还没得治,那怪惨的。 才想着,陆睿站了起来,转身面对她。 “劳你驾,还请带路。”他道。 老武婢:“啊?” 陆睿看着她。 “余杭陆嘉言,冒昧拜访霍都督。” 陆睿来到监察院都督霍决府邸的时候,霍决不在家。 听到禀报的小安深深地吸了—nj;口气,又呼出去,感?叹道:“终于来了。” “陆翰林到访,有失远迎。”小安来到正堂,含笑问,“不?知所为何事?” 陆睿抬起眸子。 “左使等我来,等很久了吧?”他道。 小安含笑:“还好吧,也不?是特别久,只我就挺希望这个事早早了断的。” 陆睿静默片刻,问:“小女可平安?” “她没事了,她本来离魂了你知道吧。”小安得表一下功劳,“可是我们监察院辛辛苦苦把慈恩寺的—nj;念大师请来给她作的法事。我先前还跟她说话来着。只没有我哥哥允许,现在不能让你带走她。” 陆睿问:“霍都督何在?” 霍决追着温蕙处理?小郡主的事去了。 小安道:“他和我嫂嫂出门办事去了。” “嫂嫂”这个称呼,令陆睿睫毛微颤。在来的路上,他脑子里过滤了很多信息。只可惜,人日常吸收的信息,大多是自己关注的。 关于“霍夫人”他的信息很少。 但他依然知道,霍决曾经在女色上头的名声很不?好。但他成亲后,渐渐地传出了宠妻的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30、第 230 章(4/5) lt;/h1gt;名声。 在许多还不?清楚的谜团之外,至少清楚,她行动自由,有—nj;定?的权力,有人可以使派,消息灵通,还能知道璠璠出事了。 至少至少,她没有被恶待虐待。 那个霍决,很在意她。 “那我等霍都督。”他道。 小安含笑,拍了拍巴掌,丫鬟进来,他吩咐:“招待好客人。” 丫鬟们蹁跹而入,茶水点心,精致丰盛。 陆睿坐在客座上,只望着地板上的石砖。 小安亲自到门子上反复去问,只盼着他哥哥赶紧回来。 他真的等这—nj;天很久了! 终于,霍决回来了。 陆睿抬起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更了《夭夭》,卑微求营养液。o(╥﹏╥)o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30、第 230 章(5/5) lt;/h1gt; 231、第 231 章 第231章 霍决和温蕙一到家, 便看到了门口笑吟吟等?待的小安。 温蕙下了马三步并作两步过去,先问他:“璠璠如?何了?” 小安道:“她已经没事了,恢复过来了。我刚才还跟她说话呢, 她夸我漂亮。” 温蕙终于放下一颗心。 霍决走?到她身旁,牵住她的手。 小安看了眼?那牵住的手,才笑吟吟地道:“陆翰林来了。” 空气忽然安静。 这一天还是来了。 他到底还是知道了。 霍决感到温蕙的手紧了紧。他看到她的唇抿起来。 “你先去去洗漱一下,看看大姑娘。”他捏了捏她的手, “我去见他。” 温蕙点了点头,往后面去了。 霍决整整衣襟,往正堂去。 陆睿抬起眼?, 看着走?进?来的这个男人。 这么久以来, 他们只碰过寥寥几?面, 说过寥寥几?次话, 他一直以为他是个与?他全不?相干的人。 霍决也看着陆睿。 这么久以来, 他都为温蕙爱着这个人郁郁, 为自己处处不?如?他郁郁。如?今,那些郁郁之感都没了。 陆睿站起来,行礼:“都督。” 霍决还礼:“翰林。” 待礼毕, 霍决问:“翰林所来为何?” 陆睿道:“来接小女和拙荆。” “陆大姑娘确在寒舍, 已无恙,可以归还翰林。”霍决道,“尊夫人乐安宁氏, 宁阁老之孙女, 不?在我这里。” 陆睿道:“我的妻子?, 青州温氏,名蕙娘。” “青州温氏蕙娘,已在开封病逝, 余杭下葬。”霍决道,“这里只有临洮温氏蕙娘,正是内子?,不?能?让给翰林。” 陆睿的手在袖中握紧了拳,上前一步,逼视霍决。 “都督虽势大,然以内官之身,强夺士人之妻,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内官今日夺我之妻,他日便可夺任何士人之妻。此事揭开,足可令士林震怒,士人们不?会坐视不?管。” 他冷声道:“陛下立皇后,都选中了李家,纵他宠信都督,会为了都督与?士林相抗吗?” 霍决的声音更冷:“你揭开此事,陛下与?士林,最可能?做的事,不?是让我把她还给你,是让她去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31、第 231 章(1/6) lt;/h1gt;死。这就是你想要的?” 陆睿盯着他。 他也盯着陆睿。 许久,陆睿道:“我要见她。” “你见她,是要质问她为何在此吗?”霍决却抬眸,“陆嘉言?” 他的眸光凌厉起来。 “陆嘉言,你上来便指控我霍某人强夺人/妻,可知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我在京城,她在开封陆家内院,如?何我就去强夺她?” “她是怎么来到京城的?开封陆府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想见她?质问她?” “她经历过的事情?已经够了,也已经过去了。”霍决道,“她如?今是我夫人,我不?会放你去让她再重复一遍,再伤害她一次。” “我的妻子?,你不?心疼,我自己心疼!” 陆睿胸膛起伏,无法再保持平静。 “开封陆府……”他眼?睛泛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霍决盯了他许久,道:“我只告诉你一件事,她当初到京城来,袖中揣着匕首,是来同归于尽的。” 陆睿闻言,拳握得更紧。 霍决道:“只她见到我,万没想到是故人,才没走?上绝路。” “这是她幸运,我幸运,也是你幸运!” “若不?是我,是别人。若那时她真?的与?人同归于尽了……”霍决的声音冷得要结冰,“那现在,世上已经没有一个叫陆嘉言的人了。” 陆睿深深吸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抬眸问:“你与?她,是故人?” “也不?怕告诉你。”霍决道,“我与?蕙娘,自幼订亲。” 陆睿顿时便明?白了:“原来你是那人,原来潞王案你没死。” “没死,让你失望了。”霍决道,“非我命大,是温家散尽积蓄保住了我的命。只我命运落到这样境地,自然是得与?她解了婚约,眼?睁睁看她嫁你。” 虽然霍决这样说,但陆睿明?白,潞王案的时候温蕙不?过十岁左右,与?霍决根本不?会有什?么男女之情?。 温蕙情?窦初开,情?根深种,都是遇到了他。 当温蕙揣着匕首在京城再遇到霍决的时候,也不?过就是“故人”而已。 她都遇到了什?么,如?何就成了霍决的妻子?? 陆睿握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31、第 231 章(2/6) lt;/h1gt;紧拳,抬眸:“开封的事,我会去查。” “在我见到她之前,”他道,“望你……” 他话没说完,霍决已经勃然大怒。 “陆嘉言!”他暴喝,直接喝断了陆睿的话,“我霍某人的妻子?,不?需要你来托付!” 空气有种凝滞之感。 陆睿冷然道:“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何事,但蕙娘是我三媒六聘娶回家的正室妻子?。” 霍决冷笑:“你的三媒六聘都埋在了余杭陆氏祖坟里。你先回去看看再说。” 他转身,拂袖而去。 走?到门口,停住,微微转头。 “你在这儿等?着。”他道,“你的女儿还给你。” 说罢,走?出去了。 陆睿望着他的背影,抿紧薄唇,过了片刻,轻轻抹了一下。 摊开,指腹一丝血迹。 霍决大步往内院走?,小安眉开眼?笑在后面追。 两人一问,温蕙已经换了衣裳,在陆璠那里。 等?他们过去,却看到温蕙使人打开了房间的窗户,屋里灯火通明?,能?看到陆璠正在吃点心。 温蕙却只站在院子?里,隔着窗户遥望。 两个人脚步顿住,小安也笑不?出来了。 见他们来,温蕙道:“三叔,我想再抱抱她。” 小安转身就跑了。 温蕙又看了一眼?陆璠,和霍决走?到院子?外面。 霍决道:“陆嘉言想见你。” 不?待温蕙回答,他直接道:“我拒绝了。” “他什?么都不?知道!”霍决面沉似水,“我让他滚去自己查到底是怎么回事。没查清楚之前,想见你,做梦!” 温蕙无奈一笑,叹道:“我原是想,不?如?就让他一直不?知道,就这么一辈子?过去算了。” 霍决酸死了:“你就是偏心他。” 温蕙一根手指戳在他心口:“你说这话,不?亏心?” 霍决攥住她的手指:“你要对我再好一点。” 温蕙问:“还要怎么再好?” 霍决道:“我想要一整颗心。” 温蕙瞟了他一眼?,戳了他几?下,嘴角翘起来。 霍决的嘴角也翘起来。 小安跑回来了,拿来了监察院特制的迷香。这香不?伤人身体,还让人睡得香,养精神。 陆璠在屋里,那个漂亮的人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31、第 231 章(3/6) lt;/h1gt;又进?来,笑吟吟说:“关上窗户吧,有风。” 她醒来,就是这个人照看她,告诉她她落水受了惊,他们请了高僧为她做了法事,她才醒来。 陆璠还记得落水的时,濒死的感觉,对人心的“恶”的惊惧。她礼貌道了谢,问此是何处,何时能?回家。 那个漂亮的人说,得等?家里做主?的人回来。 她就耐心等?。 漂亮的人又进?来,陆璠便放下点心:“能?做主?的人回来了吗?” 小安道:“回来了,马上你就能?回家。你稍等?我一会儿。” 他关上窗户又出去了,没一会儿,陆璠闻到奇异的香,眼?皮很快就沉起来,趴在桌上睡着了。 温蕙进?来,将她抱在了怀里,抱了许久。 霍决道:“以后想见就能?见。”如?今事情?揭破了,也不?必躲陆嘉言了。 温蕙“嗯”了一声,将陆璠交给了他们。 霍决不?想再看见陆睿,让小安去了。 陆睿等?了很久,终于等?到小安抱着陆璠来了。 他道:“害陆大姑娘落水的丫头,是渝王郡主?送进?你府里的扬州瘦马。她嫉妒宁氏,原是想派她勾引你,后因?爱生恨,想使你和宁氏彻底离心,叫那女人动手杀大姑娘。可幸叫我们的人碰上,你放心,渝王郡主?已经帮你处置了。” 陆睿道:“小女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小安道:“当然,你得记得我们的好。”难得做回好事。 陆睿接过陆璠,见她睡得脸颊坨红,似有异样。 小安解释道:“嫂嫂不?敢在她面前露面。想抱抱她,只能?给她用迷香。别担心,我们监察院的秘制,不?伤身还养神安神。” 抱亲生的骨肉,还得藏头露尾。 陆睿咬牙。 小安嘴角勾勾。 哎呀,陆探花这样,他可太喜欢看了。 陆睿出一趟门,就把陆璠带回来了,宁菲菲很懵。 这几?天连续发生的事都让她很懵。很离奇,很没有逻辑,叫人完全无法理解。 陆睿安置好璠璠,感到深深的疲倦。退出璠璠的卧室,他坐在次间的榻上,搓了搓脸。 宁菲菲从来见他,都是风华灼灼耀人的模样,从来没见过他疲惫无力的模样。她怯怯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31、第 231 章(4/6) lt;/h1gt;地,唤了声:“夫君?” 陆睿吸一口气,抬头,就已经恢复成沉稳冷静的模样了。 宁菲菲怔住。 刚才,才是他此时此刻真?正的模样吧?那副模样,他偶泄露,立刻就收起,并不?肯给她看。 帘子?撩起来,夏青家的和银线都出来了。 陆睿道:“都过来说话。” 三个人俱都围在他身前,陆睿道:“璠璠的事,牵连到监察院。以后都不?要问了。” 夏青家的只垂着眼?,手指在袖子?里抠着手心。 银线也垂下眼?,掩住情?绪。 真?正吃惊的就只有宁菲菲。她掩住了口,“啊”了一声:“怎么会……” 陆睿重复道:“不?要再问了。” 他对她们说:“明?日等?璠璠醒了,带她在家里兜一圈,让大家都能?看见她。” 三人都点头。 陆睿感到说不?出来的疲累,他道:“都早些歇了吧。” 宁菲菲嘴唇动动,陆睿道:“你也早点休息。” 这就是不?去上房的意?思了。宁菲菲垂头“嗯”了一声。 陆睿回了自己的书房,银线却追来了。 她也不?说话,只看着陆睿。 陆睿在烛光里也瞧着她。昔年的丫头,如?今也是妇人了。岁月流过去,压不?住。 两人对视许久,陆睿涩然开口:“我没见到她。” 银线紧张地问:“那她到底在不?在那里?” “在。只是我没见到而已。”陆睿道,“银线,你可认识霍决?” 银线愣住,反问道:“霍决霍连毅?” 银线果?然是知道的。陆睿道:“你可知道,他便是监察院都督。” 银线是真?的不?知道,她元兴三年就发嫁了,便不?怎么往温蕙跟前去了。温蕙虽知道了霍决在京城成了有权有势的人,却没有跟任何人提起。 银线一个生活在仆役区的内宅妇人,如?何知道如?今头上的皇帝是谁,监察院都督又是谁。 她喃喃道:“我,我仿佛听?说他去京城的……我不?知道他竟……” 霍四郎,竟这么出息了吗? 她突然醒过来,抬眼?问:“那她是,在霍四郎身边了?” 陆睿沉默点了点头。 他看到,银线的肩膀松下来了。她道:“不?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31、第 231 章(5/6) lt;/h1gt;管发生什?么事,至少她没有危险。” 陆睿抿唇,许久,终于告诉她:“她如?今,是霍决的夫人。” 空气安静。银线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唇动动,却说不?出话来。 温蕙事了二夫,这个事,要怎么说。 温蕙又不?像她是奴仆,温蕙的丈夫,是眼?前这个进?士及第的探花郎啊! 陆睿道:“我明?天回开封去。我去看看,开封,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书案上,又静又幽。 银线忽然想起了那夜,陆夫人隔着窗缝的半张脸。 陆夫人的眼?睛里有恐惧。 【你不?要去找嘉言!】 【我怕……】 银线,忽然懂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31、第 231 章(6/6) lt;/h1gt; 232、第 232 章 第232章 陆睿唤了平舟来:“明日一早你就去安排船, 我?争取上午就出发。” 平舟吃惊:“去哪里?” 陆睿沉默许久,道:“回家看看?。” 平舟汗都下来了,直接跪下了?:“翰林, 人死如?灯灭,事情都过去了!” 陆睿道:“事情,才刚开始。” 他道:“你盘点一下?,能带多少人过去?尽可能多带人。” 平舟张张嘴, 陆睿只看着他。 陆正是陆家的当家人,但陆睿才是他的主人。 平舟最终低头:“是。” 翌日一早,冯学士来到署里, 在公房门前看?到立在阶下的一个背影, 眼角就是一跳。 能把青色官服穿得这么好看的, 就只有一个人。是他这一届门生里, 最看?好的那一个。 上一次他这么早等在这里, 没办成事, 直接跑到皇帝面前去了。这次又是什么事? 果然,陆嘉言上来就辞官。 “辞官?却是为何??”冯学士问。 陆睿深深躬下?身去:“收到家中书信,家父病重, 危在旦夕……” 读书人远离家乡做官, 有些离得远的,只要爹娘不死,直到二三十年后致仕才回去也有。夫妻分离、母子分离都是常事。 陆睿呢, 幸运点, 离得近, 能回得去。 这是想回去侍疾?或者回去见最后一面? 冯学士叹了口气。上次他想奔妻丧,他没准,陆嘉言就跑到皇帝跟前自己要假去了。 同样的手段不好使两次, 皇帝也不是任人驱使的,他便要辞官了?。 这是在逼冯学士。 可恶之处在于,冯学士的确是舍不得他的,只能帮他想办法。 只假是不好给的,因?为官场做事,要依律、令和例,所以不能随便开先例。 他叹口气,道:“倒也不必辞官,正要考核河南学政,为明年的秋闱做准备,你替我跑一趟吧。回去看看?,若令尊无事,便回来。” 若真有事丁忧,那是没有办法的。只谁说得准呢,万一熬过来了呢。不能让年轻人一时冲动白辞了?官,遂提笔批了条子。 陆睿接了?,深深揖下?去:“多谢学士。” 陆睿直接回家了,他昨天便跟平舟说清楚了?,安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32、第 232 章(1/6) lt;/h1gt;排快船,轻装简行。 回到家的时候,他的行囊已经准备好了。这大概是他出门,行囊最简单的一回了?。 “署里安排我?去考察河南学政。”他告诉宁菲菲,“家里托给你了?。” 宁菲菲嘴唇动动,却低下?头去。 他之前伴驾去离宫,也是托给她了,结果呢。宁菲菲再不敢说什么“交给我?你放心”之类的话了?。 陆睿看着年轻的妻子。 她出身大族,与他门当户对,虽还年轻青涩,但已经能胜任一府之主妇。 她没什么不好的。 甚至可以说,好得很标准。 他摸摸她的头。 “璠璠的事,情况特殊,不是你的错。”他说,“你为璠璠做的事,向姨娘都跟我?说了。昨晚事太多,未及与你道声辛苦。” 宁菲菲的眼泪一下?子掉下?来了。 这两天发生的事都跟做梦似的,完全超出了她自小接受的教育和培养。她其实吓死了,可还得硬撑着,谁叫她是一家主母呢。 得陆睿一句“辛苦”,这几天的惊恐和委屈,便都如春风化雨。 她抹抹眼泪,道:“向姨娘也很辛苦。” 陆睿点点头:“她是璠璠生母的陪嫁,她对璠璠的心毋庸置疑。关于璠璠的事,你若有拿不定主意的,可以问问她。” 向姨娘知道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这些事情似乎又关系监察院,不让追问也不敢追问。宁菲菲点头:“好。” 陆睿将老武婢请了来。 “我?将出门,小女暂托给阁下?了?。”他揖了?一礼,很深。 老武婢瞠目结舌:“不是?这个?你?” 怎么还有人,使唤起监察院的梢子来了呢? 陆睿将一只匣子推过去:“劳累阁下?了?,一点心意,还请不要嫌弃。 老武婢接过匣子打开看?了?一眼,银光晃晃的,又合上了?。 “咳。”她正色道,“院里派我来原就是照看大姑娘的,职责所在,义不容辞。翰林只管放心吧。” 工作之余,顺便赚点外快,攒点养老钱。 陆翰林又好看又有钱还会做事,哪个能不喜欢他。 陆睿又见了?陆璠,告诉她:“爹爹外出公干,你功课不要落下。” 陆璠垂头:“再不敢了。” 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32、第 232 章(2/6) lt;/h1gt;睿摸摸她的头:“世间偶有坏人,倒也不必为这等人便终日惶惶。该怎么过日子还是怎么过。坏人已经处置了。” “是吗?”陆璠闻言松了一口气,问,“只她为什么要害我呢?” 陆睿道:“我?们又不是坏人,怎想得明白坏人的心思。” 陆璠点点头:“也是。” 她又道:“我?还记得落水的事呢,可吓死了,后面又做了?个大梦。” 陆睿凝视她。 陆璠稍稍贴近他,放低了?声音:“爹爹,我?梦见我?娘亲了。” “她一直抱着我?流眼泪。”她道,“她的身体好软,可她身上的香味变了。” “咦,爹爹,你为什么流眼泪?” 陆睿当日上午便出发了。 安排的是快船,船身狭长,条件简陋,通常载货,或者着急办事和传递消息的人才会坐,远不及官船舒适,但是快。往开封去比官船至少快两三天,忽忽数日,便到了。 黑色的靴子踩在了开封府码头的木板上,一行人皆是普通衣衫,领头的男子戴了帷帽遮住了?面孔,掩住了?身份。无人知道陆家子悄无声息回到了开封。 风吹动黑纱,露出一张俊秀无双的脸。 “刘稻,去。”他道,“把陆续给我?带来。” 陆续出个门,便被挟持了?,强行带到一间客栈里。跪在地上,头上的黑布揭开,眼前坐在那里淡淡看?着他的,是他家此时该在京城做官的少主人。 陆续见眼前架势,什么都没说,便先长长叹了一声。充满无奈。 这一叹,更无需置疑,他是知情人。 人退出去,门关上,房中只留下?他两人。 陆睿问:“你可知,有人还活着。” 陆续道:“我?不知道她还活着,我?只知道,她当时没死。” “世上没有事情能永远隐瞒下?去。”陆睿道,“陆续,我?要知道全部经过。” 陆睿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开封,不回府,而是使人绑架了他,陆续便知道,这事撑到今日,再瞒不下?去了。 他沉默了?。 陆嘉言道:“陆续。” 他的声音沉而冷,怒意隐含不发。 陆续跪在地上,伏下身去,额头触地:“小人家里世代为仆,忠心不二。所做之事,不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32、第 232 章(3/6) lt;/h1gt;管对错,全是听从主人命令。” “翰林想知道的,我?都告诉翰林。”他道,“只希望翰林明白,我?们家的规矩,是听当家男人的话,但翰林是家中唯一少主人,未来家主。故我?今日所为,不是背主。” “这个家迟早是我的。”陆睿道,“你依令行事,不管以前做过什么,都不算在你头上。” 得了?陆睿的许诺,陆续终于开口。 “我?只是仆从,所知也有限,将我?知道的说来与翰林听听。”他回忆起来,道,“这事,起于三年十月,翰林往京城去赶考,赵府台忽然来拜访老爷。” “赵府台?”陆睿问,“哪个赵府台?” 陆续道:“便是从前江州的那个。他家老夫人给少夫人主持笄礼的那个。” 陆睿道出了名?姓:“赵胜时。” 去年十月,他看?到邸报,意外看?到了这个熟悉的名?字,秋后问斩了。 为温蕙主持及笄的赵老夫人娘家姓林,是他的好友林梓年的姑祖母。他看?到邸报后,给林梓年去了?封信关心了?一下?,林梓年回信说,表叔下狱后,林家便运作了?一番,将老人家捞出来了。 怎地陆家的事里,竟有赵胜时参与?赵胜时与他家的交集,只在江州。 “正是他,他来过之后,不久,少夫人对外称病。实?则,老爷将少夫人身边人都打发了?,又使我赶着买了一座别苑,少夫人很快就声称去别苑养病。但……那天接走少夫人的,并不是咱家的马车。” 陆续道:“赵府台和老爷之间是怎么回事,少夫人去了哪里,小人通通不知道。” “然后家里一直无事,直到四年二月,有一天,老爷散值回家,脸色不对。”他回忆那天道,“一回来就召了我?,要我?给少夫人办丧事,做实?少夫人‘身故’这件事。小人照做了?。” “翰林那时在京城准备春闱,是家里最大的事。翰林从京城发来的家信,家里都收到了,老爷拖着不回,待拖不了?回了?,也先瞒着翰林,不叫翰林知道。”陆续道,“温家那边,也是拖着。故意使他们来得晚,这样我与他们错开,运了?空灵柩回余杭下葬,使温家没有机会开棺验尸。原是可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32、第 232 章(4/6) lt;/h1gt;以糊弄过去的。” 陆睿问:“则温家是如何?发现不对的。” 陆续道:“是夫人。” 陆续顿了?顿,问:“母亲做了?什么?” 陆续道:“小人也不知道。” “小人当时还在余杭,陆延不能进内院,夫人到底做了?什么,他也不知道。”陆续道,“只后来阿延跟我?说,老爷召他处理温家人的时候,无意识地嘴巴里咒骂了?夫人几句,叫他听见了?。” 陆续道:“处理温家人?” 陆续叹口气,将把温松下狱准备弄死,和青州那边联手了?陆正的一个同年,借冯千户的手想摁死温家的事全说了?。 陆睿面沉似水。 事情比他想的更离奇复杂,宛似话本小说。 他问:“那都是什么时间的事?” 陆续把各个事件的时间点都捋了?一遍。 陆睿算了?下?,他收到温家断绝往来的回信,是在这之后。 意味着,温家无事了?。能猜想到,该是霍决解决了这个事。 只他口中全是苦涩滋味。 原以为,温家是和他一样,发现了“温蕙枉死”这件事,才和他断绝往来的。 不曾想,陆家竟对温家做过这样超乎想象、没有下?限的事。 温家给他的回信只有八个字,叫他善待璠璠,与他断绝往来。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提。这是忍着怎么样的血泪怒火,为了甥女,硬生生咽下了?这口气。 回想当年,与温家结亲,原是为了?报恩的,不曾想,恩竟报成了?这样。 亲家,竟成了?仇家。 陆续所知,非是全貌。他只知道他看?到的,执行陆正给他的命令。陆延知道的更少。 如?今知道的最多的,反倒是陆睿。 他垂下?眼,将所有的信息在脑海中整合,渐渐地,理出了大部分的真相。 陆续不敢扰他。 他跪在地上,抬眼看去。 他的少主人与上次相见,又变得不一样。 他锦衣玉食地长大,何?曾穿过粗绸。光华耀人地行走,何?曾掩过行踪。 他今日的突然出现,让陆续隐隐预感到,陆家,也将变得不一样了。 陆续的目光投在地砖上。 他的手在膝头握紧拳。 许久,终于抬眸。 “走。”他站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32、第 232 章(5/6) lt;/h1gt;起来,道,“与我回家去。” 开封陆府。 陆正才散值回家,刚到内书房,才宽了衣裳吃上茶,忽然外面有喧哗。 “怎地了?”他唤了声。 书童原该在外面听唤的,却没有进来。 陆正蹙眉,又唤了两声,竟无人应答。 陆正起身,往外面去,走到明间,书房的门忽然被人推开。 夕阳的光铜金色,把人的影子拉得斜斜长长的,又将那人勾勒得半身金色,半身阴影。 陆正眯眼看去。那人迈过门槛,反手关上了?门。 竟是陆睿。 陆正大吃一惊:“你怎么回来了?” 陆睿凝视着父亲,走过去。 “江州堤坝案,”他问,“父亲贪了多少?”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32、第 232 章(6/6) lt;/h1gt; 233、第 233 章 第233章 当初, 在京城乍闻噩耗,悲痛之后,陆睿便心存怀疑。 没有证据, 只是直觉。 直觉告诉他,这事不对。 第二日,他从皇帝那里拿到了丧假, 回了开封。 各处看一看, 问一问,便全明白了。 温蕙枉死了。死在了他的父亲陆正之手。 只人死如烟灭。无论做什么都不可能挽回了。旁的人还得活着,还得往前走。这还有一家子人。 这个事,不能揭开。揭开,便是全员皆输。 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父亲自不必说,母亲也一定是知情的。 她甚至都不肯面对他。不知道是羞愧, 还是悲痛? 这件事里,她参与了多少?或者是,反抗了多少? 都不能问。 只觉得窒息。 唯一能做的,是带走璠璠。让璠璠远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只陆睿当时万万想不到,“温蕙枉死”竟还不是真相。 真相, 原来如此。 陆正看着?生得比自己还高,比自己还英俊,比自己还远远有才学的儿子,眼角抽动。 果然世间,没有能永远支撑下去的谎言。做了这么多, 他到底还是知道了。 当陆睿问出这一句的时候, 陆正感到自己二十来年作为父亲的威严开始崩塌了。 “有十万两吗?”陆睿语带困惑,“当年朝廷一共才拨下十五万两吧,父亲怎贪了如此之多?” 赵胜时与陆家的交集只在江州, 陆睿梳理信息,能让陆正作出后面一串事的,除了江州堤坝案,再没别的。 “休得胡说!我……”陆正习惯性地喝斥,顿了顿,语气颓了下来,“我只拿了一万两。” “一万两……”陆睿好像听到了很好笑的事,竟笑了。 “我在京城,旁人来求字画,一副画的润笔也有三?千两。”他道,“我画三幅画,便有一万两了。” 他又道:“便是母亲,不过打发时间养的绿菊,也有人出千两的价格收购。” “父亲贪渎,却只拿了一万两。” “一万两啊。”他笑叹道,“我们家,是缺这一万两吗?” 空气里很安静。 陆正睁着?眼看自己这儿子。 陆睿缓缓抬起眼,那眼睛里有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33、第 233 章(1/5) lt;/h1gt;血色。 “区区一万两!”他咬牙,“父亲就把陆家的儿媳送给了权阉霍决?” 他果然,都知道了。 陆正眼睛一闭,认命了。 “你知道什么?我岂是为了钱。我家何时缺过银子?”他色厉内荏地道,“你道在外为官,能像你在翰林院那般清贵,专心治学,不惹尘埃?你可知道什么是和光同尘!大家都拿,独我一人不拿,还怎生做得下去官?” 陆睿咬牙道:“吏治败坏,为官者效命朝廷,当以身正之。若其势强,掀不得,也可以辞官避退,至少,留一个自身持正。” 陆正冷笑:“天真,幼稚。” 陆睿抬眼:“这不是天真幼稚,这是陆家人,该有的风骨!” “陆家的家训里,有宁折不屈,可没有同流合污!” “宦官擅权,祖父不愿与之共朝,都能辞官,为何父亲就做不到?” 陆正语塞。 陆睿问:“赵胜时又是怎么胁迫父亲的?” 陆正气势已颓,气弱道:“谢谷丰暗中留了证据,赵胜时弄死了他家眷,把证据拿到了手里……” 陆睿森然道:“所以父亲,就把蕙娘给了他?” 陆正的解释戛然而止,抬头。 “你可曾想过她是谁?”陆睿眼睛红得似要滴血,牙齿几要咬碎,“她是谁!” 他手指着?陆府大门的方向,厉声道:“她是我遵从父母之命,三?媒六聘,八抬大轿从中门抬进家的正室妻子!!!” 他这一生都讲究养气,讲究风仪,从来没有与自己的父亲或者与任何人,用这样大的声音讲话。 他的妻子,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被他的父亲,像对待婢女、伎子那样,送给了别人。 这在他看来根本不可发生的事,发生了在了蕙蕙身上。 她当时是什么样的心境?陆睿不敢想。 她揣着匕首去跟人同归于尽去了。 陆正被陆睿逼得后退了两步。 “我,我没有办法!”他叫道,“这、这是要剥皮实草的事!我有什么办法!我还能怎么办?难道等死吗?” 陆睿反问:“难道不该?” 陆正气笑了:“我死了你能得到好处?你是我的儿子,你的功名全会被剥夺,考什么春闱,点什么探花,你这一辈子?都不能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33、第 233 章(2/5) lt;/h1gt;再入科举,要困死在偏远乡间!” 陆睿上前一步,握拳:“你做下的事,原就该你和我来承担!” “剥皮实草也好,夺取功名也好,这都是你做的孽。我是你的儿子,你予我生命血肉,我也怨不得你。” “只,谁承担,都不该由她来承担!” “儿只想不到,一个读书人,是要有多无耻,能做出献媳求生的丑事!” 陆正被他一步步逼得后退,坐倒在明堂的椅子?上,犹自想为自己辩解。 “我若倒了,她难道能好?”他急匆匆道,“轻一点,还能作犯人家眷,重一点,直接是犯妇,配了边军做营妓、送到卫军填军堡!你母亲也是!你难道能看她落到那步境地?还有璠璠!” 陆睿却道:“虞家、温家,难道是死人吗?还是陆氏宗族无人了?” 陆正便说不出话来。 “舅舅们难道能看着?她们落入这般境地?族长难道能看着?我陆家妇沦落军营?”陆睿道,“又不是谋反大罪,无人敢伸手。不过贪渎而已。只要肯使银子,把女眷们捞出去,难道是什么做不到的事?” “真正脱不了罪的,”陆睿冷冷看着?陆正,说出了真相,“其实,就只有你和我。” 淳宁帝自上位后,就在整治吏治,大力打击贪渎。 又江州堤坝案,实?在犯了忌讳。若真被翻出来到了三?司或者监察院,达了圣听,便是使银子,陆正和陆睿也脱不了罪。 陆正必死,陆睿一生,从此跌入泥沼。 陆正再狡辩不得。 他呼哧喘了许久,破罐子?破摔:“行行行,你如今都知道了,你要怎样?” 陆睿看了他许久,道:“我小时候,一直觉得父亲是两榜进士,十分厉害。” “如今才知道,父亲原来是这样的人。” “于众人围攻时既不能力抗,也不舍辞官,无大毅力。” “做下事来,竟不能扫尾干净,落人把柄,无缜密手腕。” “事发,又不能勇于担当,竟舍妇人而苟且,无丝毫风骨。” “父亲这样的人,是什么人呢?”陆睿道,“我想了想,才明白了。” “我从小崇拜敬仰的父亲,”他缓缓道,“原来不过是个……庸人。” 陆正在他面前,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33、第 233 章(3/5) lt;/h1gt;作为父亲的威严彻底崩塌。 他气得脸色发白,浑身发抖:“这是儿子该说的话吗?” 陆睿道:“正是亲儿子,才肯跟父亲说实话。希望能父亲能明白,似父亲这样的人,实?不适合驰骋官场。只怕你位置越高,祸事越大。 陆正隐有不妙的感?觉:“你什么意思?” “我会替父亲辞官,以后,父亲便好好在家里,不必操劳,只安享晚年便是。”陆睿道,“至于这个家,就交给儿子吧。” 陆睿说完,转身。 陆正跳起来:“陆嘉言!你给我站住!” 陆睿果真站住了,却唤了声:“来人。” 房门推开,闪进来两个高壮健实的年轻人,正是刘稻刘麦兄弟俩。 陆睿道:“我父亲病了,需休养,扶我父亲回房。” 陆正惊怒交加,冲上去:“小畜生!休得胡说!” 他却没能近陆睿的身,刘氏兄弟过去一左一右架住了他。 他们是温蕙带过来的陪房,自小跟着?陆睿。若是换作刘富,或者还有犹豫。但刘稻兄弟从小就已经只把陆睿当作唯一主人了,也只听陆睿的话。 “逆子?!逆子?!你敢!”陆正肝胆俱裂,拼命挣扎,“你这是忤逆!大不孝!” 陆睿微微转身,夕阳铜金色的光打在他身上。 “非是我不孝,乃是你不肖。” “陆家百年风骨,岂能被你毁于一旦。” “今日,陆家列祖列宗,借我之手,予你惩罚。 “我今日所行之事,”他道,“才是正道。” “才是正确的。” “对的事情。” 陆睿迈出了书房门槛。 陆正大声叫骂,刘稻两个伸手去捂他的嘴。 门外站着?一个人,躬身垂首,正是陆续。 陆正看见他,眼睛睁得大大,眼珠都要凸出来。 背主! 这是背主! 这个家,疯了! “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安静?”陆睿问。 陆续腰躬得更低:“我手上有些?药,服下能令人昏沉沉,似睡非醒。” 陆睿正要点头,陆续的头垂得更低了:“这药,是少夫人回到开封,老爷让我去寻来的。” 陆睿骤然转头。 “给谁用的?”他厉声喝道,“是给谁用的?” 陆续头低得只能看到头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33、第 233 章(4/5) lt;/h1gt;顶发髻:“小人不能进内院,不清楚。” 他躬着身,视野里只看到陆睿的袍袖甩过,抬眼,陆睿已经大步而去。 陆续站直了,看看院门,看看书房,叹了口气。 刘氏兄弟拖拽着陆正往后面去,陆正犹自喊着?陆续的名字求救。 然而院子里站着?的,都是陆睿从京城带来的人。全是生面孔,陆续一个也不认识。 最重要的是,陆续也真的不想再继续为陆正做事了。一件错事,越滚越大,到后来,都让人害怕。 他关上了书房的门,转身回去取药。 陆睿的袍角带着风,一路疾步,来到了上院。 看到的,是白日里,院门紧闭,门上挂着?一把大铁锁。 他这父亲啊,无论再干出什么,陆睿觉得自己都不该再吃惊再意外了。 人的底线一旦被打破,就会无止境地不停的向?下落。 陆睿看着?那铁锁,木然问:“她在里面?” 门旁婆子?瑟缩,小心地道:“是……” 陆睿道:“开门。” 婆子?从接了这个差,就一直害怕。 今日,她害怕的果然来了。 昔年俊秀爱笑的公子,带着人,满身冰霜地来了。 院门推开。 夕阳的光从墙头斜打过来,铺下了一道斜斜的、铜金色的光幕。 陆睿迈过门槛,朦朦胧胧地,看到一个人自檐廊下站起来,走到正门阶上。 那个人冲着这边,轻轻唤了声:“娘?”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33、第 233 章(5/5) lt;/h1gt; 234、第 234 章 第234章 陆夫人坐在檐廊下的躺椅上晒太阳, 睡不着,又睡不醒。 听见开锁的声音,她以为她娘来放她出去了。 四方的院墙关了她一整年, 她终于明白,她是斗不过的。 以后再不问那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再不质疑世道了。 就乖乖地, 听大人的话, 做一个守规矩的人。 她站起来,缓缓走到阶上。 院门打开,铜金色的光斜过院墙屋檐打下来,成了一道光幕,看不清那人是谁。 她轻轻唤了声:“娘?” 那人穿过光幕走来。 如霜似雪,琉璃眸子, 冰润润的。 是她日夜思念,又不敢相见的那个人。 她呆呆地、迟缓地:“嘉言?” 陆睿注视着陆夫人,撩起衣摆,跪了下去:“母亲……” 陆夫人穿着最好的衣裳,首饰贵重, 鞋子上还缀着白玉片和珍珠。 可她从前保养得一头乌黑的头发没有了,她的两鬓斑白,像染了风霜。一眨眼,雍容优雅的女子,便苍老了许多年。 璠璠曾经说, 阿婆好瘦。 只陆睿不曾想到, 她会这样瘦。 她穿得再华贵,也掩不住,浑身的生机都被抽走了。 他的父亲, 对他的母亲,到底干了些什么? 人的底线都已经低到这样,难道还能更低? 坠落,难道竟没有底? 陆睿垂下头,泪水滚落在青石地砖上。 “儿,来迟了。” “来了就好。”陆夫人迟缓了许久,终于缓缓回神,“你,都知道了吗?” “是。”陆睿道,“儿都知道了。” 陆夫人问:“她,还活着吗?” 陆睿道:“活着,在京城。” 陆睿抬头,泪流满面:“母亲,为何……不告诉儿?” 陆夫人沉默许久,道:“如果她死了,告诉你已经没有意义。你怎会,为了死去的妻子,与你的父亲作对?” “如果她还活着,我不敢告诉你。我怕呀。”她嘴唇发抖,“我怕你……会叫她去死。” 陆睿仰头望着她,眼睛睁大。 前次见面,陆夫人知道一切,却未曾透露半句。 温蕙人在京城,也并非没有行动自由,却从未找过他。 原来…… 君臣父子夫妻。 君以忠与臣子博弈;父以孝裹挟子女,夫以贞压迫妻子。一切其实都是为了统治和剥夺。 世间的规则,本就是上位者用来压迫下位者,强势者用来压迫弱势者,智者用来压迫愚者,男人压迫女人的工具而已。 陆睿少年时便看透了。 只陆睿从来认为,自己在每一段对立的关系中,都属于前者。 直到他明媒正娶的发妻不明不白地“死”去。 那一刻,他霍然转身,抬头,对上的是宗族和父权。 那一刻,陆睿第一次体会到这么深刻的无力感。 那一刻才明白,自己玩弄规则的同时,也被规则玩弄和嘲笑着。 陆夫人流泪道:“我真的好怕……” “蕙娘她,本不必以身赴难的。她本可以带着璠璠到金陵避祸的。”陆夫人道,“我那时候都想好了,趁你父亲不在家,悄悄把她们两个送走。” “可蕙娘不肯,她还是只身去了。” 陆夫人的眼泪止不住:“嘉言,你知不知道她是为什么呀?” 陆睿抬头,眼泪划过脸庞:“她……是为了我。” “是呀。”陆夫人道,“她爱你呀。” “那个孩子,从青州那年的冬天,从见到你第一眼,就在爱你了。”陆夫人眼睛模糊,像在看很远的地方,“我是过来人,看得清清楚楚。这些年,我亲眼看着她是怎么爱你的。” “如果是你叫她去死,我不知道她还能怎么活下去。” 陆睿闭上眼,泪水滚滚而落。 “嘉言,去把蕙娘带回来。”陆夫人道,“不管她经历了什么,变成什么样子,她都是我的媳妇。你把她接回来,你过你的日子,我和她一起过日子,我们,不打扰你们。” 痛苦的泪水划过陆睿的脸颊,他道:“太迟了。” 陆夫人惊惧:“不是……还活着吗?” “她如今,是监察院都督霍决之妻,三品诰命,蟒袍加身。”陆睿艰难地道,“儿已经,带不回她了。” 陆夫人缓缓地消化这个信息,问:“霍决?” 她困惑:“如何会这样?” “因蕙娘幸运。”陆睿道,“到了那里,发现那人是霍决。” “霍决,便是蕙娘曾经订过亲的未婚夫。他卷入潞王案,能活下来,是因为温家散尽积蓄保住了他的命。” “他与蕙娘虽退了婚,然温家有恩于他。” “原来,是这样啊……”陆夫人终于露出微笑,“你看,这才叫报恩。” 她捂住脸流泪:“我们呢?我们是怎么样报恩的?温家,全家都叫陆正害了,温家已经没有人了。银线也被陆正害死了,他说他抓到了她,把她活活打死了……” 陆睿抬头,不敢置信。 原来他的父亲,是这样折磨他母亲的。 让她活在痛苦的世界里,作为她反抗他、不服从他的惩罚。 “母亲!”陆睿道,“假的,都是假的!” 他站起来,走上台阶,抱住了自己的母亲。 “他骗你的,都是骗你的,你听我慢慢给你说……” 陆睿搀扶着陆夫人回到了房里,把真实世界的情况告诉了陆夫人。 陆夫人的眼中,终于渐渐有了一丝生机。 她说:“都没死,就好。” “她如果平安,过得好,倒也不用回来了。”最后,她说,“我们陆家,原也配不上她。” “只你,去替我告诉她,”她缓缓道,“不要记挂我,不要记挂你,不要记挂璠璠。世间其实,无人不可离。告诉她,自己好好活便是。” 陆睿心痛如绞。 他用力按住心口。 陆夫人又问:“陆正呢?” 她直呼丈夫的名字,连他的字都不称呼。 陆睿做了两个深呼吸,缓了缓心口的绞痛,道:“我让他先待在房中。” 陆夫人问:“以后怎么办呢?” 陆睿望着房间里的空气,道:“我的父亲陆中明,因我公干顺便探家,今晚喜开家宴。” “他喝多了,摔了一跤,磕坏了脑子,不清醒了,无法为官。” “过几日,我作为儿子,替他去辞官。好好孝顺他,带他到京城去,为他买个庄子,让他颐养天年。” 陆夫人缓缓眨眼,看着自己这儿子,欣慰地笑了,却道:“京城太危险了,若叫他逃了,去告你不孝,就糟糕了。” “你把他给我吧,我带他回余杭去。我也没什么能做的,余生,就帮你看着他吧。” 陆睿道:“母亲余生,不该如此。京城有家,母亲该回家里去,璠璠还需要母亲教养。” 陆夫人却拒绝了。 “我现在,无法教养璠璠。”她说话的语速很慢,有一种迟钝感,“因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而我如今,自己的内心里,全是不解之惑。” “我毕生所学所历,究竟何为对,何为错?我完全……完全分不清了。” “我活成这个样子,足以证明我这一生都错了。我却竟不知道,到底错在哪里。大概余生都要用来思考。” “尚无人为我解惑,我又如何能为璠璠解惑。” “嘉言,我做不到。”她道,“还是让我来做,我能做到的事吧。让他好好活着,让他不要阻碍你的仕途。” 陆睿终于道:“好。” 他站起来,道:“那我……” 他按住了心口。 “我……” 我现在,就去结束这一切。 他一句话终究没有说完,陆夫人眼睁睁看他吐了一大口血,人就要倒下。 陆夫人伸手接住了他。 陆睿倒在母亲的肩头。 “嘉言!嘉言!”陆夫人惊惶,“来人,快来人!” 平舟破门而入。 陆睿趴在母亲的肩头,努力睁开眼睛。 “母亲,我心口好疼。”他声音微弱,“好疼……” …… …… 蕙蕙,我真的,真的无能为力。 不能带你回家了。 隔了数日,开封知府才见到如今在京城大名鼎鼎的小陆探花。 只等他见到陆睿的时候,陆睿面色苍白,是来为父亲辞官。 “怎竟这样?”知府嗟叹,“不能休养吗?” 陆睿垂下眼:“脑子坏了,人已疯癫。大夫说,以后就这样了。母亲本就一直养病,这下更是受不得打击。她想带父亲回余杭休养去。” 陆正的同僚们闻听消息纷纷来探望,看到的都是陆正头上裹着绷带,为了上药后脑头发也剃了,喝了汤药正在沉睡的模样。 大家嗟叹,留下探病的礼物,回去了。 常大夫又来给陆睿切脉,叹息一声,道:“我知你家中这两年事多,只切勿再动情绪。” 陆睿捋平袖子:“再不会了,都结束了。” 他问常大夫:“你那医书修得怎样了?” 常大夫道:“再给我五六年,总之肯定能修完。”这是他师父的未竟之志,在他手上能实现,也是佳话。 陆睿点头,道:“不管什么时候,你修好了,我资助你刊行。” 常大夫高兴起来:“先多谢了。” 开封的家里全收拾起来。 陆睿与陆夫人说:“她便在京城,母亲要不要去见见她?” 陆夫人沉默良久。 “不必了,知道她无事,过得好,足矣。”她道,“我与她此生,争如不见。” 待上船,陆睿对陆续说:“回去与你父亲交待清楚。让他想明白。” 陆续道:“父亲一直都明白,早叱骂过我,只我们身为下仆,有心无力。” 陆正昏睡着,叫人抬上船去。 陆睿对陆夫人道:“此事涉及不是我一家,得告诉族长。余杭太多旧人、世仆,母亲在余杭想看住他,还得族长相帮。” 陆夫人点头,终登船而去。 陆睿在河南把公事也处理完,安排了船,将当初封存在院子里的温蕙的东西全装上船。 他走出开封陆府,转身,看着大门缓缓关闭。 开封陆府宅邸,托了牙人处置,后来售卖了出去。 有新的人家入住,有欢笑有眼泪,有人间烟火气。 在这个宅子里曾经发生过的事,如烟散去。 235、第 235 章 第235章 九月十二, 监察院霍夫人芳辰。 霍府里开了晚宴,收到请柬的没有敢不去的。也有许多没有收到请柬但是巴巴赶来送礼的。 毕竟不是休沐日,霍都督也不为难大家, 晚宴散得挺早。 登了记收了箱的礼物一箱箱抬进上房里。 霍决道:“都是大家送给你的。” 温蕙:“……” 真会说瞎话,温蕙哪知道那些官员谁是谁?那些官员又知道她是谁? 不过是官场敛财的手段罢了。 “我算是收敛的。”霍决道,“张忠、牛贵的时候才过分, 小妾、义子挨个过寿。死了二十年的老娘都要作阴寿。” “比起来, ”他道,“我比较廉洁。” 温蕙张张嘴,又闭上,只能摇摇头。 温蕙若是从前陆家后宅的少夫人,大概会规劝两句。 但看看她如今在哪呢?她怎会在这里?又为什么在这里? 经历过这些事的温蕙,不会开这个口了。 霍决有霍决的生存之道。 温蕙知道她对他能产生影响, 但他自己都是个刀尖舔血的,她就怕她天真说了什么,真影响了他,反可能害了他。 霍决含笑看着她张开嘴,又闭上嘴, 问:“是不是渐渐习惯点了?” 温蕙道:“还好。只银子太多了,已经没感觉了。” “是这样。”霍决道,“真的没感觉,收的时候没感觉,花的时候也没感觉。还不如当年。” 他感慨:“当年跟襄王进京, 我和小安把全部家当都带来了, 那时候也就那么点银子,可是很宝贝,摸着哪一锭都开心, 妥善收着。也想着,如果死在京城了,也不知道会便宜谁。” 温蕙便牵住了他的手:“都过去了。” 两个人一起往外走,霍决忍不住给她讲起了当年京城混战的许多事。 “赵王实在是个人物。”他道,“令人向往。” 温蕙也听得住了,还一直问:“他使什么兵刃?” “使长柄大刀的。”他道,“他和他麾下大将,都使长柄大刀。十分威武的。” 温蕙拖着他的手,晃晃悠悠,向往道:“我的枪,你的刀,若是能到战场上不知道会怎样……” “能使得开的。”霍决道,“你和我练的,本就是战场上的功夫。” 只遗憾,一个女子,一个阉人,都没有上战场的机会。 霍决道:“蕙娘,我上过战场的。” 温蕙:“咦?” “我当时跟陛下说,去见识见识,陛下信了,送我去了王又章老将军麾下。我没跟他说,直接就上战场了。冲了几次阵,立了些功,也受了伤。陛下知道了,很生气,亲自过来把我拎回去了。” 他道:“当时陛下还是四公子,襄王府的庶出王子,身边没什么真能用的人,我算是一个。没一个就少一个,当时也没什么人看好他来投靠他。所以紧着我用,也怕我出事。” 温蕙问:“四哥跟陛下,也是有感情的吧?” “是。”霍决道,“陛下成就了我。” 难道不是他自己成就了自己吗? 刚刚,温蕙能听出他对离开战场的遗憾,和对赵王的向往。他显然纵然有权势,心中始终都有遗憾失落的。 “四哥。”她道,“以后多跟我说说你以前的事吧,我都想听听。” 霍决心中快乐,张嘴差点想说也想听温蕙以前的事,幸好还有脑子,及时刹住了。 小安正好过来,唤他们:“人到得差不多了,就等嫂嫂了。” 晚宴开完,霍府里又开夜宴。 晚宴是官场敛财的手段,夜宴人不多,都是监察院有头脸的人。夜宴才是真正给温蕙庆生。 温蕙一到场,气氛就热烈起来了。 因她今日穿了和霍决一模一样的蟒袍曳撒。只霍决的是黑色的,她是红色的。 自古玄熏二色,便是主搭。玄色是贵重之色,熏色是喜庆之色,富贵吉庆,正合该他们二人穿起来。 且温蕙没穿什么大衫霞帔之类的,穿的是曳撒,利落飒爽地一走进来,大家便觉得:果然是我们监察院的都督夫人! 霍决的兄弟们,大多跟温蕙试过身手了,晓得她厉害。 酒过三巡,除了霍决自己,余人都吃了酒。没有外人,都是自家人,便不拘谨,便试起身手来。 霍决使人抬了许多东西来,珠玉宝石、宝剑宝刀都有,做彩头。气氛热火朝天。 温蕙恍惚,跟霍决说:“从前军堡里就这样。” 霍决道:“是啊。一袋米,一袋面,大家便吃奶的力都使出来了。” 温蕙笑:“可不是嘛,再来两尺尺头,家里有媳妇闺女的就都上台了。” 两人肩膀挨着肩膀说笑,霍决递过酒:“喜欢就多喝点。” 温蕙又喝了几盅,看着院子里众人热火朝天,她眼睛越来越亮。 一个使枪的赢了,得了彩头,又要比下一场。 温蕙哪还忍得住,掷了酒杯:“我来!” 大家轰然叫好:“嫂子来,嫂子来!” 他们以棍代枪,棍子一头沾了白/粉,戳到身上就是一个白点,代表中枪了。 一轮缠斗下来,温蕙跃退收枪:“你死了。” 大家一看,那人心口处几个白点叠在了一起。 轰然喝彩。 温蕙酒意上来,枪杆抡了一圈:“下一个!” 小安叉腰:“啧。” 霍决笑看了他一眼。 小安道:“看我作甚。” 霍决道:“看你好看。” 小安正要高兴,霍决道:“酸好看酸好看的。” 小安气死,仰头一碗酒灌下去,抹抹嘴:“我就不服。我也日日练功,就怎么追不上嫂嫂。” “有些事强求不得。”霍决道,“当年我过去青州订亲,我岳母跟我说过,甄家代代都有一两个根骨好的。上一代是我岳母和你嫂嫂的一位舅舅。哪知道到了这一代,甄家没有了。竟只有你嫂嫂。你嫂嫂告诉我,幸好下一代又有了好根骨。” 霍决原是带笑说的,说着说着,脸上的笑意渐渐却没了。 他也是天生根骨。 倘若他和温蕙能有孩子……那孩子,一定是练武的好料子吧。 只是人生啊,哪能处处圆满呢。如今,他已经十全九美,很知足,不再奢望了。 霍决又勾起嘴角。 温蕙胜了三场,出了些汗,回来了。面颊上还有酒意的晕红,眼睛又特别亮。 霍决喜欢温蕙这样的模样,又斟一杯,递给她。 在这里没人管她喝酒,且大家都喝得十分痛快,温蕙一仰头,一口闷下了。并没有用袖子遮脸,保持优雅之类的。 小安大声叫好,还要和温蕙拼酒。 他一边斟酒,一边叹息:“嫂嫂这一身功夫……要是个男儿,到哪里不能闯荡一番。可惜了。” 霍决看到温蕙原含笑等着他的酒,听到他的话那笑却消失了一瞬,她的眸子里,明明白白闪过怅然和失落。 身有所长,却无处可使。 霍决最明白这滋味。他在桌子底下踩住了小安的脚。 小安抬起头,温蕙已经又恢复了笑。小安莫名,不知道霍决踩他干嘛。 夜宴十分尽兴,深夜才散。 温蕙喝得很醉。小安倒是赢了,毕竟他常喝酒,酒量不可能再输给温蕙。他脚踩在椅子上,十分得意:“嫂嫂走不了路了,哥哥抱嫂嫂回去吧。” 才说完,把椅子踩翻了,人滚到桌子下面去了。 霍决使人扛了他回去,自己抱起温蕙,往回走。 夜深了,有点凉。 风一吹,温蕙醒了点,看到廊柱一根根后退,廊下灯火曈曈,庭院里的绿树红花却都成了黑色的影子。 远处似有喝醉的人的吵吵声,近处却安静极了。 她坐在霍决的手臂上,安安稳稳的,还抱着他的头,把自己的头搭上去。 “四哥,你一口酒都没喝。”她说。 霍决道:“监察院都督,从不喝酒。” 因知道太多皇帝的秘密,唯恐酒后失言。霍决在上皇死于西苑那场大火后,就滴酒不沾了。 皇帝最大的心腹之患是前皇长孙。 皇帝最不能提的秘密是上皇之死。 这些,都得霍决担着。 温蕙道:“我记得你爱喝酒的。” 霍决抬头笑道:“你还记得?” “记得呀。”温蕙道,“你偷伯伯的酒嘛,还挨揍了。我就偷了我爹的酒,想叫送信的人给你带过去。我也挨揍了。” 霍决笑起来,笑得胸膛震动。 温蕙喜欢看他笑。四哥笑起来多好看啊。 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他又冷又疯。现在,全不一样了。 她拍他脑袋:“四哥,抬头!” 霍决抬起头来:“嗯?” “你尝尝。”温蕙说。 温蕙低头吻下去,把舌尖上的酒味送进他口中。 霍决含住,细尝。 温蕙捧住他的脸:“好不好喝?” 霍决笑道:“好喝。” 温蕙傻傻地笑,笑完,趴在他头顶,说:“四哥,我嫁给你吧。” “傻瓜。”霍决说,“你已经嫁给我了。” 温蕙道:“我嫁给你,嫁到霍家堡去。” 霍决的脚步顿了顿,道:“好啊。” “那你就能天天骑马,天天练枪。” “我哥他们肯定得找你较量功夫。大哥力气特别大,你可能打不过。但二哥三哥,你没问题。” “娘一直盼着你,等你来了,她一定不会拘束你。家里都是一桌吃饭的,不分男女。” “嫂嫂们人都还行,二嫂有点嘴碎。你要是跟她吵架,我一定帮你。” “娘当婆婆的,不好拉偏架,但她肯定偷偷给你烧肉吃。她常偷偷给我烧的。” 温蕙抱着霍决的头听着,直听得痴了。 如果当年嫁到临洮去,原来是过这样的日子吗? “我还给你生孩子。”温蕙哭了,“我给你生好多孩子。” 霍决已经走进了上院,踏入了上房。 “蕙娘,”他问,“生孩子疼吗?” “疼死了。”温蕙哭,“疼得眼睛看东西重影。” 霍决道:“那就不生了。就我们俩挺好的。” 温蕙道:“好,就你和我。” 但她还是哭。 “四哥,你疼吗?” 霍决把这醉鬼放到了床上。 “疼得差点就死了。” 温蕙哭得稀里哗啦。 霍决说:“别哭了,现在不疼了。 他挥手放了帐子,拉开衣带。 “你疼我,我就不疼了。” 236、第 236 章 第236章 温蕙和小安第二天都没能按时起来。醉鬼们喝了醒酒汤好久才摆脱头痛。 霍决早就在宫里跟皇帝禀事了。 “康顺快回来了。”他道, “没动濮王嫡系,削的都是旁系。” 河南是宗室重灾区。废了周王系之后,皇帝和霍决把视线落在了濮王一系。濮王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他家之能生,仅次于周王系。 如今皇帝的兄弟们都被皇帝圈在京城不放出去,京城里权贵多, 都还算比较老实。地方上的宗室, 一直都仗着身份跋扈逍遥,难免便有许多人做下些惹民怨的事。 “都经不得查,浑身都是窟窿。”霍决道,“河南苦宗室久矣。康顺这次,得到地方官员颇多支持,件件事都能拿到证据, 叫濮王一系无话可说。” 他道:“想不到我们监察院,也有和地方官员鱼水情深,互帮互助的一日。” 淳宁帝“噗嗤”就笑了:“谁想得到呢。” 他很高兴:“就是这样,封上他们的嘴,叫他们叫不得冤, 诉不得苦。原就是自己立身不正,也不怪我容不得他们。自来宗族庞大了,都得边边角角剪些枯枝烂叶的。” 淳宁帝有太多大事要做,每一件都需要钱,日日跟户部争预算。远房亲戚们吃朝廷的喝朝廷的也就罢了, 居然还鱼肉乡里, 为祸地方。 根据宗人府的统计,大周朝的赵氏皇族经过二百年的繁衍,如今含女子在内的, 足有十七万人之多。 宗室女子不比普通人家的女子,一样也是要吃朝廷供养,故也计在其内。 监察院这一趟,羁押了濮王系数个郡王往京里送,直接削了几十个振国将军、辅国将军,下面的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更是不用说。 只这么些人,和宗室的总体人数比起来,也不过九牛一毛。 宗室不农不仕,完全就是吃国家的。他们人身自由也小,不能出封地,必然要原地摆尾,祸害四周了。 “你看看这些。”淳宁帝叫双满取出一摞奏折。 霍决翻了翻,全都是淳宁帝登基后,尤其是这两年,坐稳之后,朝臣们关于削藩的谏言和建议。 他快速地翻看了看,翻到某一本,忽然顿住:“还有小陆探花的?” “陆嘉言的思路还是不错的。”淳宁帝道,“只我还是根基浅,这事得慢慢来。” 霍决看了看。 陆睿倡导解绑藩禁,使宗室能田联自给,试官自效。让没有爵位的宗室自谋生计而不是张着嘴只等着朝廷给饭吃,让奉国中尉以下的宗室准入科举,授予京外亲民官以外的官职。 霍决合上了陆睿的折子,道:“这些是正道。” “监察院可以帮陛下修剪枯枝烂叶,顺便充实私库,但真正解决宗室问题,还是得依着朝臣给的路子走。”霍决道,“只陛下也别急,陛下先坐稳御座,至少十年,养几位嫡系阁老,再缓缓动手。” “这之前,监察院给陛下开道,先把宗室们约束起来。” 淳宁帝便是喜欢霍决这一点,可行秘事,又不进佞言。 他一路推着他走到皇帝的座位上,并没有膨胀自大,专权擅权。他行事,全在淳宁帝准许的范围内。且他也很愿意淳宁成为一位明君。 他虽是内官,却也有一颗为臣的心。 淳宁帝叹息。 他挑出四本折子铺开:“这几个,是我看中的。” 霍决一看,俱都是今科和上一科的进士。陆睿,赫然在其中。 淳宁帝拍着那些折子,神往:“养个十年八年,便是朕的侍郎。养个十五年二十年,便是朕的阁老。养嫡这种事啊,就得有耐心。” “咦,你怎了?”他问。 霍决也不遮掩,直接道:“臣嫉妒。” 淳宁帝闻言,摇头指着他笑叹:“你呀,你呀……” 他仔细看他,道:“我刚才便想问了,你今日是怎么了,有什么喜事?这么高兴?” 皇帝问话,霍决居然没有回答。他只抿抿唇,竟把脸微微别开。 那眼睛里分明有笑意! 皇帝心痒起来,身子都往前倾了:“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对了,昨日你夫人芳辰,皇后说她也赐下贺礼了。” “是。”霍决道,“正想着待会去坤宁宫谢恩。” 啧,居然不是让老婆进宫谢恩。 皇帝更心痒了,只逼视着霍决。 他跟霍决,哪还有秘密。真的没有不能说的。 霍决“咳”了一声,道:“昨天臣妻酒醉,说……想嫁给臣。” 皇帝眨巴眨巴眼,消化了之后,拍腿大笑。 “你呀,你呀!”他道,“以后,好好对人家。” 霍决这妻子来路不正,不定是怎么坑拐来的,就以霍决的手段,其中必然少不了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事。 快两年了,终于得人家一个“愿意”。 “可见烈女总是怕缠郎的。”淳宁帝感慨,“男女之间,重在‘你情我愿’,有这四个字,笑也是情,嗔也是情。” 淳宁帝是个于男女事非常敏感又精通的人。 霍决只想着“你情我愿”四个字。 只觉得他与温蕙之间如今有这四个字,直叫人醉了、痴了。 忽有內侍进来躬身禀报:“渝王殿下来了。” 淳宁帝心情正好,道:“他怎么来了,快宣。” 霍决正要告退,渝王已经匆匆进来,见他要走,一把拉住他:“都督莫走,一起听我说!” 淳宁帝诧异道:“怎么了这是?” 渝王扑到地上,放声大哭:“陛下,二十二娘死了!” 淳宁帝大吃一惊:“怎么死了?不是还在找?” 皇帝消暑夏宫,九月朔日才回京城。 渝王回到京城,得知小郡主去了南苑的别苑,只当她还为订婚那个事耍脾气,只道:“让她多玩几日,消消气就没事了。” 总归女儿家得嫁人,总归她得认命。 过了几日,还不见小郡主回家。渝王妃嗔他:“就不知道主动派人去接,给她个台阶下。” 遂才派了人去,哪知道别苑说,郡主九月初一就返城了。 郡主身边自有护卫,渝王也不担心,还对王妃说:“看,不知道又瞎跑到哪里去了。” 派了人去打听。 因宗室并没有人身自由,小郡主跑再远,也不能离开京畿的范围。周边能玩的地方也就那么些,都打听了一圈,发现……找不到。 这才觉得不对。又重新询问了南苑的人,南苑的仆人很肯定说郡主当时的意思就是回城。 渝王府这才报了官,又派出了许多护卫仆从一起找。 今日,刚刚家仆与顺天府的捕头匆匆而至,禀告找到了小郡主……的尸体。 渝王府如被劈了一道雷。渝王一路哭着就进宫了! “都督!”渝王扯着霍决的袖子嚎啕,“我女儿被人害死了!五城兵马司说不该他们管,顺天府的人也不中用!都督,监察院帮我!给我女儿报仇!” 霍决只去看皇帝。 侄女死了,皇帝也洒了两滴泪,许了:“连毅去帮忙。京城周边,竟有人大胆杀害宗室,去找出凶手来。” 霍决叉手:“遵旨。” 霍决出宫,自然要做做样子,回到监察院衙门,直接调了秦城来,让他安排人去找顺天府的人,协同查案。 秦城一乐:“好嘞。” 秦城安排了人,先一步回府告诉了温蕙:“他们找到渝王家郡主了。” 温蕙目光便是一凝。 秦城接着说:“陛下命监察院协助顺天府侦查。” 小安“噗嗤”笑了出来。 温蕙:“……” 秦城也笑了:“我得去顺天府呢,先告退了。” “嫂嫂别担心。”小安笑道,“他们能找到,自然是因为咱们让他们找到。” 温蕙点点头。 她亲手杀了小郡主,小安知道了十分高兴。当时便跟霍决说:“这才是我嫂嫂。” 他道:“嫂嫂也真是的,敢不敢多信我们兄弟一分。哥哥打拼多年才得来如今的权势,就盼着你能分享,你尽管用,不必小气。” 温蕙道:“就是因为知道他不易,轻易才不想动用。” 小安羡嫉交加,只叉腰:“啧。” 小安反正就是个别扭的人。你不心疼他只心疼霍决,他就嫉妒。你心疼他,他转身又跑了。 温蕙也拿他没办法。 他跟霍决虽然如此亲密,却终究每个人与每个人都是不同的。 待霍决回来,温蕙再问他这事。 霍决道:“都安排好了,你尽管放心。走,去洗个澡。” 说着,抱起温蕙就往净室去。 白玉池里,温蕙靠着池壁,雪一样白的秀足蹬在霍决肩头,顶住了他。 “这些天怎么这么卖力?”她狐疑地看着他,“是不是有什么事瞒我?” “卖力是想叫你快活呢。”霍决抹了把脸。 温蕙被他坑过骗过太多次,十分警惕,只瞪他。 “好吧。”霍决握住她秀足,还是说了,“陆嘉言去开封了。” 温蕙顿了顿,收回腿,“哦”了一声。 陆睿贴过来,道:“他九月初二就动身了,这会该已经在开封府了。” 他手肘压在白玉池上,嘿然道:“不知道陆嘉言查出来,会怎么面对。” 温蕙手在水里拧他腰:“别幸灾乐祸。伤人伦的事,搁在谁身上都不该幸灾乐祸。” 霍决攥住她手,冷笑:“偏要幸灾乐祸。凭什么什么事都由你替他挡着。凭什么你遮遮掩掩躲躲藏藏,他春风得意马蹄疾。” 温蕙道:“唉,你不懂。他那个人……” 霍决有什么不懂的。 陆嘉言最讨人厌的地方就是,他特别招人疼,不分男女。 真的是讨厌死了。 他将温蕙揽在怀中圈住:“蕙娘,等他回来,你见不见他?” 温蕙按住他手臂,凝视着氤氲水面。 “见。”她道,“他若要见我,我便见他。” “四哥,我不亏欠陆嘉言。” “我也不亏欠陆家任何人。” “我没有什么不能见人的。” 237、第 237 章 第237章 监察院受天子?之命, 协助缉查渝王家小郡主被杀一案,为?了表示对此案的重视,监察院都督霍决和监察左使念安还都到顺天府去露了几面。 监察院更?是派出了大批的番子?铺开, 在京城和南苑别苑之间的路线上,展开了地毯式搜查。 杀害小郡主的凶手?还没找到,这边小安却拿了两封信来给温蕙。 “蕉叶?”温蕙愕然问, “她有什么事情不直接过来说?,还需要?写信?她识字?” 说?着, 拆开了信,待看完, 许久不说?话。 小安问:“说?得什么?” 温蕙沉默了半晌,道:“她们走了。” 小安接过那信纸看了一眼?,先“啧”了一声:“这字。” 一看就是找街上的书信先生给代笔的。 小安好歹也是书房出身, 虽说?淳宁帝论学问并不怎么样?, 但王府公子?的书房里, 好字好画看得太多了。 【谢谢你一直照顾我们。但我们还是很想去看看不夜之城繁华天。京城的样?子?我们已经全知道了, 还想去看看大海是什么样?子?。】 【你给我们的房子?和铺子?, 给了我们就是我们的啦,已经卖掉了, 不会?缺银子?。我们已经很会?使银子?了, 也会?讨价还价了。】 【别担心,我们还准备了足够的草纸。就这样?吧。】 【等我们到了泉州,写信给你。也告诉你泉州是什么样?子?的。】 小安“啧”一声,把信纸扔回桌上。 温蕙犹自?发怔, 道:“她们怎么能就走了?” 小安道:“爱走就走呗,还能管着她们的腿?” 温蕙转头?,看桌上还有一封没拆的信:“这个?” 小安抱臂道:“这封是给我的。” 说?是给他的, 他却不拆。 温蕙撩起眼?皮盯他。 小安扛了一会?儿,哼了一声,还是拆开了。 【安左使,我们走啦。信按字数收钱,详情见夫人那封。】 小安大怒! “没给她们银子?是怎么地?”他气炸了,“差那几个铜板?” 还从来没有人在小安身上省过钱呢! 京城里多的是想给他一掷千金的人! 他大怒之下,把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37、第 237 章(1/5) lt;/h1gt;信纸揉了扔到地上。纸团弹了两下,滚到了一边。 他这个风风雨雨说?来就来的性子?,温蕙十分无奈。她折好自?己?那封信,收到袖中,叹道:“走便走吧。” “我原是想尽力照顾她们求个心安。”她道,“现在想想,人各有志,原不该拘着她们的。” “她们有个屁的志,什么都没见过,哄两句都当真。”小安道,“说?不定出了京城还没道真定府就叫路上的贼人给杀了卖了呢。” 温蕙:“呸!童言无忌。” 她站起来走了。 小安叉腰喊:“谁是童啊!”见鬼。 他也拔脚要?走,抬起脚又落下来。 斜眼?瞥了眼?地上的纸团,走过去弯腰捡了起来,展开,皱皱巴巴的。这书信先生的字真是不怎么样?。 “走就走,给我写什么信。”他自?言自?语,“我又不是你们什么人,你们也不是我什么人。” 只又觉得,好歹是他在人世?间收到的第一封也是唯一一封给他念安的私人信件。 世?上竟会?有人还记得有事写信给他说?一声,稀奇。多少?有点保存价值吧。 这么想着,便将皱巴巴的信纸放在桌上,用手?将那些褶子?都捋平了。折起来,塞进了怀里。 晚上温蕙睡不着,在霍决热腾腾的怀里来回翻身。 霍决奇怪问:“怎么了?” “没事。”温蕙说?,“渝王郡主的案子?怎么样?了?” 霍决道:“原早安排好了,等到时候悄悄推出去。没想到陛下让我协查,更?容易了。你别担心。” 温蕙问:“又要?死人吗?” 霍决道:“我若要?让别人为?我去死,一定是谈好了价钱。必定是他觉得值得的。” “世?间万物?皆有价。”温蕙叹道,“郡主的命,就真的比别人的命更?贵吗?” “那都是他们自?封的。”霍决道,“若真他们的命天生比别人贵,则怎么我这样?低贱的人手?上,染过许多贵命呢。是谁许我以贱犯贵的?” 温蕙翻身抱住他:“你既不觉得旁人贵,又怎觉得自?己?贱。” “只是那么一说?。蕙娘,我从不觉得自?己?低贱。便是旁人觉得我低贱,我也要?爬起来,踩在他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37、第 237 章(2/5) lt;/h1gt;们头?上的。”霍决轻抚着她的背脊说?,“还得狠狠碾几下。” 温蕙笑了。 霍决这性子?,常让她感慨,也让她敬佩,更?让她心疼。 温蕙笑完,安静了一会?儿,说?:“我查过律书了。” 霍决道:“嗯?” “我杀她之前,查过律书了。”温蕙道,“发现根本不能耐她何。宗室犯罪,是不经三司,而是由宗人府宗族同议的。这是太/祖皇帝定下来的规矩。也就是说?,即便璠璠真的死了,我也不能耐她何,何况璠璠没死。可?她,是真的动手?杀璠璠了。” 霍决亲亲她的头?发:“就是这样?的,这些人自?封了自?己?命贵,不许旁人轻易打杀,却又对旁人轻易打打杀杀。只不过,太/祖皇帝时候,还没有监察院,那时候宗室藩王的权力也大,还有军权。一代代皇帝都在削藩,到现在,他们也就能干些这样?的事了。监察院奉皇帝之命,也能直接对宗室出手?。你看明白了吗?” 温蕙道:“皇帝的权力许他们干这样?的事,能惩罚他们的,不是律法,也是皇帝的权力。” “则似我这样?没有权力的人,律法不为?我做主的人……”温蕙道,“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侠要?以武犯禁了。 霍决道:“所以,你亲手?杀了她。” 温蕙不再说?话,又翻了个身。 “蕙娘,今天到底什么事?翻来覆去睡不着?”霍决问。 温蕙道:“蕉叶她们走了。” 听到这个名字,霍决便眼?皮跳了跳。 就霍决个人而言,他是希望最好再也不要?听到蕉叶这个名字的。 他早先便想让小安把蕉叶安排得远远的。是温蕙对蕉叶同情怜惜,担心她们主仆不谙世?事,到外面无法独自?生活,才放在京城里,眼?皮子?底下。 虽如此,也只能硬着头?皮听温蕙说?了蕉叶和小梳子?离开京城的事。 他趁机道:“走就走吧。这是她自?己?要?的,你也管不了的。” “是,我也想这个来着。”温蕙承认,“都不是小孩子?了。没人该管着旁人,更?不可?能管旁人一辈子?的。” “只我在想的是,她们怎么就能做到说?走就走?”温蕙有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37、第 237 章(3/5) lt;/h1gt;些出神,“怎么想走,就能抬得起脚?” 霍决眼?皮直跳。 ”她们两个不同于常人的。被关?久了,对所谓‘外面’向往太深。跟我们不一样?。”他不动声色将温蕙搂得更?紧,道:“什么时候你想走,我也陪你出去走走。只你自?己?不要?瞎跑,你可?舍得下璠璠,你可?舍得下我?” 后两句语气又娇又赖。 温蕙听得明白。这个人又给她下套。 她反脚踢他。 霍决笑着用腿缠住。 过了几日,监察院的地毯式搜索,果然协助顺天府抓到了杀小郡主的凶手?。 “有两个人,争着自?认是真凶。”霍决跟皇帝汇报。 皇帝诧异:“怎么回事?” “一个是田户老汉。”霍决道,“郡主纵马踏毁了他家的庄稼,他儿子?上前说?理,被郡主抽了一顿鞭子?,使马蹄踏断了他的腿。这儿子?后来伤口感染死了。” 皇帝没说?话。 “另一个,是个年轻人。”霍决继续道,“他妹妹上巳节在水边卖花,因生得美貌,被郡主用鞭子?抽毁了脸。这妹妹嫁不出去,想不开,投水死了。” 皇帝沉默片刻,终于问:“到底谁是真凶。” 霍决道:“是年轻人。” 他细细给皇帝讲:“老汉深恨郡主,又无力为?子?报仇。忽听郡主为?人所害,我们正在缉查凶手?。他想着自?己?年岁大,反正活不了几年,就挺身而出投案自?首,想替杀害了郡主的人扛下罪名。” “年轻人本没打算自?首,不料有人替他自?首扛下罪名。他不忍无辜之人替他去死,遂才出来自?首。” “凶器是一柄匕首。埋在了院子?里。顺天府的仵作和监察院的仵作都核实过,伤口的深度对得上。只这人心中恨得厉害,杀死郡主之后,又反复绞动,将郡主的心脏都绞碎了。”他道。 刺杀只是报仇,绞碎就是泄恨了。这真的得是有极大的恨意才做得出来的事。 皇帝后背都有点发凉,又问:“二十二娘身边的人呢?难不成也被杀了?难道此人功夫如此之好吗?” “都逃了。”霍决解释道,“这年轻人趁郡主路上下车透气,一击而杀。郡主直接便过去了。扈从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37、第 237 章(4/5) lt;/h1gt;们原是将他拿下了,他说?,你们便拿下了我,她死了,你们回去也还不是一个死。” “扈从们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他们这些人回府也难逃一死,便不管他,自?顾四散逃命去了。我们没有抓到人,想来,要?么隐匿山野,要?么已经出了京畿。” 事实上,那些人当晚就被运到别处烧成灰了,再也不会?有人找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皇帝默然许久,问:“二十二娘,还干过别的什么事吗?” 他顿了顿,道:“二十二娘,在我跟前,一直娇俏伶俐,是个十分讨喜的孩子?。” 霍决没说?话。 皇帝道:“你说?便是了。” 霍决道:“郡主娘娘在京城的名声一直不太好,类前景郡王。” 一个姑娘家家的,像谁不好,像她那个因暴戾在元兴帝跟前都失宠的十一叔。 皇帝:“嘿!” 霍决劝道:“谁在陛下面前,不是拿出最好的样?子?给陛下看。她父亲尚在陛下面前手?足情深呢,何况郡主一个女孩子?,自?然要?彩衣娱亲。” 皇帝问:“渝王又怎么了?” 霍决又不说?话。 皇帝道:“说?吧。” 霍决道:“渝王与郑王对饮,说?陛下寡恩,对宗室动刀兵。” 皇帝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霍决道:“去年十月。” 那便是皇帝刚刚废了周王一系。然对皇帝来说?,周王是早就出了五服的远房亲戚,渝王却是亲弟弟,还是弟弟们中跟他最近亲的那一个。 是他用来加恩,展示天子?的手?足之情的那一个。 皇帝道:“嘿!我对他还算寡恩?” 霍决道:“人心总是贪的,给了再多也还想要?更?多。或者,也可?能兔死狐悲,有同仇敌忾之心也是可?以理解的。” 皇帝道:“嘿。” 自?此,小郡主被杀案结案。 渝王从此失了帝宠。 十月初,陆嘉言公干结束,回到了京城。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37、第 237 章(5/5) lt;/h1gt; 238、第 238 章 第238章 陆睿回到京城, 先回家里。 见到宁菲菲,告诉了她开封那边发生的事。 宁菲菲大吃一惊:“这么严重吗?” “是,脑子不清醒了, 但身体无事。”陆睿道,“已替他辞了官,母亲陪他回余杭休养了。” 宁菲菲颇不喜欢陆正, 但怎么也不想家里发生这种?事,作为媳妇还是得道:“怎么不接到京城来?呢?” 陆睿道:“母亲对京城不熟悉, 也不喜欢北方的气候,还是回余杭家里, 更舒适也更方便。” 宁菲菲问:“母亲还好吧?” 陆睿道:“好些了。”顿了顿又道:“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 宁菲菲心想,照顾一个脑子不清醒的丈夫,纵有许多仆妇, 也得费心呀, 怎么还会慢慢好起来?。 她不由为陆夫人叹口气。 陆睿摸摸她的头:“别担心。以后, 这个家……我来?当。” 宁菲菲望着他有些苍白的脸, 心疼地点?点?头。 陆睿问起这一个月京中可有什么事。 宁菲菲道:“想都?想不到, 渝王家那个混世魔王,叫人杀死了。” 陆睿问:“谁?” “渝王家的郡主?嘛。”宁菲菲道, “二十二娘。” “我们一起玩耍的, 就没人喜欢她。只也想不到她会这样死。也有点?太惨。”她碎碎地念,“虽说也算是恶人有恶报,可好歹也是贵人呢,就这么死了, 唉……” 陆睿不说话,只垂下?眸子。 回到书房,银线求见。 陆睿道:“我明天去见她, 等我回来?再与你说。” 银线微微动动嘴唇。 如今,内心里竟不想他去见她了。 只她也没有能力阻止。 第二日,霍决在府中,下?人来?报:“翰林修撰陆嘉言求见。” 霍决正在跟康顺小安说话,闻言,撩起眼:“真慢。”起身去了。 康顺懵了:“怎么回事?” 他揪住小安的领子:“我不在的时?候都?发生什么事了?快快,跟我说说!” 小安笑?嘻嘻:“放手放手,我先通知嫂嫂去!” 霍决步入正堂,陆睿抬起眼来?。 霍决脚步顿了顿。 陆睿生得有多好看,自?不必多说了。只他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38、第 238 章(1/5) lt;/h1gt;今日穿了件大红的圆领袍,绣了金线的,不知怎地,看着竟有几分艳色。 陆睿行礼:“都?督。” 霍决还礼:“翰林。” 放下?手,霍决盯着陆睿,发现了端倪。 陆睿的脸色很苍白。他本就白皙,今日里格外的白。 可以想见,他的嘴唇此时?也应该是苍白没有血色的。为了掩盖这种?苍白,他用了淡淡的一点?唇脂修饰了唇色。 便有了一种?艳丽感。 霍决问:“翰林开封之行,公干可顺利?” “公事倒还顺利,私事不大好。”陆睿缓缓道,“家父见到下?官,喜开家宴,不幸酒醉跌到伤及脑部,虽身体无恙,却?失了神智。下?官已经替父辞去官职,家母已经携家父回余杭休养,此生,怕是不能再出仕了。” 霍决挑挑眉。 为着让陆正横亘在温蕙和陆睿中间,他一直保着陆正不动他。 不想,陆睿竟逆人伦拿下?了自?己的父亲。话语中透露出来?的细节信息,实令人玩味。 霍决赞道:“翰林好心志。” 陆睿不置可否,垂下?眸子。 许久,终于抬眸,说出了那句话。 “可否,”他说得艰难,“……求见霍夫人?” 好一声“霍夫人”。 霍决这一刻只觉得,愉悦极了! 他嘴角勾起,唤了声:“来?人,请陆翰林往内厅去。” 陆睿一来?,小安便忙不迭地去告诉温蕙了。 霍决到上房的时?候,温蕙安静地坐在那里,正等他。 霍决进来?,她抬眸:“他来?了?” 霍决点?头,道:“他从开封回来?了。” 温蕙垂着眸,听霍决讲了陆睿处理的结果。 一个儿?子,软禁了自?己的父亲,替他辞官,还篡夺了掌家的权力。 这是逆人伦,冒天下?之大不韪。若有朝一日事发,则再难以立身于士林。 无论发生在谁身上,都?不值得开心,不值得笑?。 温蕙明明恨陆正入骨,也感觉不到快意?。 因明明做错事的人是陆正,却?要陆睿来?承担后果。 温蕙叹息,问:“他要见我吗?” 霍决柔声道:“我陪你去。” 温蕙笑?笑?,站起来?:“不用。” 霍决有些舍不得,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38、第 238 章(2/5) lt;/h1gt;还是一路陪着到了内厅。 内厅是个穿堂,有前?门?,屋中有墙屏,墙屏后面是后门?,通往内宅。当初,温蕙就是在这里与温柏见的面。 这一次,要见陆睿了。 温蕙放开了霍决的手,嘱咐他:“我自?己去。” 霍决点?点?头,放温蕙去了。 温蕙走?进后门?,绕过墙屏,便看不见了。 小安和康顺尾随过来?。小安抬脚就想往里去,上次温柏来?,他就在墙屏后面偷听。这次却?叫霍决一把薅住了衣领扯回来?了。 小安道:“上次温大郎可是叫嫂嫂去死!你都?不知道嫂嫂当时?那个脸色!”全亏了我! 霍决道:“你别管。” 顿顿,他道:“你嫂嫂,跟以前?不一样了。” 小安悻悻,整整衣领。 温蕙绕过了墙屏,便看到了陆睿。 身形颀长,穿一件大红织金的圆领袍。 大红织金啊,他最不喜欢的。他说,俗不可耐。 温蕙恍惚了一下?。 陆睿听见了声音,倏地转身,看到了温蕙。 这一个月来?,他想象过温蕙的模样,很多种?。独想不到她是这样子。 太巧了,她也穿的是大红织金的料子。因这,一直都?是她最细欢的,只是在陆家,因他的不喜欢,她几没什么机会穿。 不是袄裙,不是长衫,不是褙子。她穿的是一件曳撒,袖口收着,裙摆放着,没有盘什么发髻插什么掩髻分心,只一个精致金环,将一头鸦青发丝束成马尾。 利落飒爽。 陆睿恍惚了一下?,忽然想,这是蕙蕙吗? 这才是,蕙蕙该有的模样吗? 她五官生得明艳,其?实,原就趁这种?稠丽富贵的衣料。 她原就不适合人淡如菊。 在江南,她硬压着自?己,以免格格不入。 可其?实,这才是,蕙蕙该有的模样啊。 温蕙与陆睿四目相视。 倘若没有陆睿,或许陆夫人和温蕙都?会少了许多束缚。 但陆睿存立于世间,是个绕不过去的人。 温蕙上前?一步,凝视着曾经的夫君。 “陆嘉言。”她开口,“我……” 我不亏欠你。 我不亏欠陆家。 我与你的母亲,互不辜负。 即便你叫我去死,我也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38、第 238 章(3/5) lt;/h1gt;不会去死。 我还要和四哥好好地一起过日子,我答应了他了。 只她还没说出来?,陆睿已经大步过来?将她拥入了怀中! 温蕙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怀抱中怔住。 “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不是你的错!”陆睿紧紧抱住她,流下?了眼泪,在第一时?间就告诉她,“蕙蕙,不是你的错!是陆家的错!” 必须说!必须立刻就说!一刻都?不能等! 人生谁也无法预测,一个转身,就是错过,一个轻慢,便再也来?不及! 必须马上告诉她! “蕙蕙!事已至此,我没有能力带你回家,但你……”陆睿眼泪决堤,痛苦于自?己的无力,“你要好好地活!” “你要好好地活着!” “不要管世间旁的人怎么看你!不要信节妇烈女那一套!”陆睿道,“不过是为着放牧百姓,糊弄愚夫愚妇的。” “聪明的人不会被骗的。蕙蕙,你一直都?很聪明。” “好好地活下?去,答应我!” 温蕙闭上眼睛,只觉得心脏绞动。 漫天遍地的酸意?涌上了全身,心脏肺管,四肢指尖。 她爱过的人啊! 她愿意?为他牺牲付出的人啊! 最怕的是再见之时?,他会叫她去死,以死来?洗刷失贞带给?他的耻辱。 最怕的是,爱得不值得,付出得不值得。 从细雪天温家廊下?眼睛含笑?的执梅少年,到余杭水榭里挑着婢女下?巴与她对视的凉薄郎君,温蕙人生最美好的年华,都?付在了“爱陆嘉言”这件事上。 付出得太多了,若不值得,便是否定了自?己。 温蕙自?陆睿怀中抬起头。 自?那日他奔赴春闱一别,直到如今,她终于没有再躲藏,面对面地站在他眼前?了。 “陆嘉言。”温蕙流泪笑?了,“别来?无恙?” “蕙蕙。”陆睿笑?着,却?流泪,“好久不见” 自?分别后,今日再见,恍如隔世。 别离后的重逢,他们今日都?穿了温蕙喜欢的大红织金,恍惚仿佛一对要拜天地的新郎新娘。 可蕙娘有了夫君,嘉言有了娘子。 回不去了。 人生一步步走?过来?,再也回不去从前?。 回不到儿?时?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38、第 238 章(4/5) lt;/h1gt;的天真,回不到少时?的情醇,一路回首看着,但还是得往前?走?。 陆睿贪婪地凝视她。 因他知道,今日离开了这里,他将再也没有机会这样看她了。 他看着她明润亮泽的眼睛和饱满柔美的面颊,确信了霍决是真的对她好。 珍惜了她,疼爱了她,呵护了她。 因唯有这样,她的眉眼间的精气神里才会有这样的生命力。 陆睿低下?头去,抽了抽鼻子,许久,抬头,告诉了温蕙一个迟来?的好消息。 他道:“蕙蕙,我金榜题名,点?了探花。” 我还,为了你请了诰命。 我还,有许多,对你我未来?生活的畅想。 温蕙也抽抽鼻子,含笑?道:“我知道。我去看你游街了,你穿红衣裳真的好看,我早说过了。” 陆睿道:“那你再多看看,我今天特意?穿的。” 温蕙笑?了。 陆睿道:“我那天看到你了,你裹着头脸,只露出眼睛。我认出你的眼睛了,只我当时?想,你不可能在这里。” 温蕙道:“这不怪你。” 陆睿的眼泪流下?来?。 我还看到,八人抬的大红喜轿从我眼前?飘过。 我不知道里面坐的是你。 那么近。 离我那么近。 咫尺天涯地错过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38、第 238 章(5/5) lt;/h1gt; 239、第 239 章 第239章 陆睿低头抹了把脸, 抬头告诉她:“你穿红衣也好看。” 温蕙笑?了。 她如今笑?起来,真好看。 红色的衣裳趁着她的脸,平添了几分美丽。 “家里的事, 我?处理了。”陆睿问?,“他告诉你了吗?” 温蕙的笑?意敛去,点了点头。 陆睿垂泪:“我?只能做到这样了。” 温蕙轻声道:“你做得很好了。” 她问?:“母……令堂还好吗?” 陆夫人并不好, 她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但这,没必要告诉温蕙。这是陆家人的事。 温蕙从?离开?陆家大?门的那一天, 陆家人的事就再也不是她的事了。 陆睿道:“她已经知道你现?在的情况,她很欣慰。” 温蕙点点头:“我?二?哥去开?封的时候, 她自?缢向我?二?哥示警。嘉言,当我?知道的时候,我?便想?, 我?嫁入陆家的这七八年, 与她相伴, 都未曾错付。” 陆睿只觉得苦涩。 他忍住喉头又涩又梗的感觉, 道:“她, 有话要我?带给你。” 温蕙凝眸。 “她想?告诉你的,也是我?想?告诉你的。”陆睿看着她, 认真地告诉她, “蕙蕙,这世间?,其实无?人不可离。你……在霍临洮身边,不必记挂母亲, 不必记挂璠璠,也不必记挂我?。你,好好地照顾好你自?己。” 温蕙流泪:“你们两?个, 都是聪明又有见识的人,我?不担心你们。但是璠璠……” 陆睿问?:“你总戴着面衣,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是怕影响璠璠是吗?” 温蕙点头。 “你想?错了。”陆睿道。 他想?起温蕙想?抱抱璠璠,都要藏头露尾,她是打算这么过?一辈子吗? 所以霍决对他有许多怒气。 他是真的很在乎温蕙。 他道:“世间?重男子而轻妇人。婚姻是结两?姓之好。” “璠璠姓陆,她的未来如何,要看我?的未来的如何。”陆睿道,“我?卑如草芥,她便低微;我?登阁拜相,她便尊贵。” “蕙娘,璠璠的未来,在我?不在你。”他告诉她,“你把心放下?,照顾好自?己就行。” 温蕙点点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39、第 239 章(1/5) lt;/h1gt;头,告诉他:“推璠璠下?水,想?害死璠璠的,是渝王家的郡主。” 陆睿问?:“是霍都督杀了她吗?” “不是。他当时不在家。”温蕙说,“是我?亲手杀了她。” 有那么一瞬,空气静止。 陆睿想?,他真的认识她吗?原来她竟是个敢杀人,会杀人的人? 为何离了后宅的院落,她竟都敢手刃想?要害死女儿?的凶手了? 好像剥去了一层面纱似的,陆睿终于认识了另一个全不同的温蕙。 “是我?。”他自?责,“是我?没保护好璠璠。以后再不会了。” 温蕙道:“都是你招的烂桃花,你以后收敛些。” 陆睿垂头,道:“好。” 温蕙问?:“宁氏人怎么样?” 陆睿道:“性子温和,宽容大?度。” 温蕙问?:“她会对璠璠好吗?” 陆睿道:“我?会让她对璠璠好。” “你这个人……”温蕙无?奈。 陆睿道:“我?便是这样的人,你很早就知道了。” 有的人天生在这方面的情感就会比旁人更少一些。陆睿尤其少。 少年时遇到炽热如温蕙,是他的幸运。也算是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 只他错了。 他错了。 她其实明白得很早很早,所以,后来的后来,近在咫尺,她也不来找他。 心脏,又像被捏住。 难受得说不出来。 “人的心都是肉长?的啊。”温蕙道,“你能不能对别人好一点。” 陆睿垂头:“好。” 温蕙叹息,叹完,道:“我?想?见见她。” 陆睿点头:“我?看看什么时候合适,再告诉你。” 温蕙还惦记着一个人。 “你把银线收作妾室了?”她问?。 “银线察觉你的事不对,为追查,得了陆通一张休书。她千里迢迢很不容易,才来到京城。”陆睿道。 温蕙一直还以为只是陆通一家势利,不料竟是如此。 她闭上眼睛,眼泪划过?脸颊:“我?,我?给她留了银子和身契,原是希望她能好好过?她自?己的日子……” 只没想?到,终究还是波及了银线。 谁都回不去了。 “得忠婢如此,是你我?幸事。”陆睿道,“她的余生,我?来照顾。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39、第 239 章(2/5) lt;/h1gt;” 温蕙垂泪:“多谢你。” 陆睿道:“这是她应得的。” 说完这些人,陆睿道:“你不问?问?璠璠的事吗?” “璠璠的事,我?一直都知道。”温蕙道,“我?知道你亲自?教养她,我?还知道她衣食住行的细处。” “其实……”温蕙还是告诉了陆睿,“其实每次璠璠出门,我?都偷偷去看了,我?坐在车里躲着,你们不知道我?。” 这近两?年的时间?,陆睿至少每个月会有一个休沐日一定亲自?带着璠璠去陆侍郎府上拜访。这么说,温蕙其实…… “嗯。”温蕙承认,“我?见过?你很多次。” 陆睿几不能呼吸。 在记忆中搜寻,那些眸子一扫而过?的画面。他道:“是一辆,青油小车,很普通,街上最常见的那种,是不是?” 温蕙道:“你眼睛还是这么厉害。” 陆睿苦涩极了。 错过?原来不止一次,是一次次。 脚步声忽然从?墙屏后响起,两?人转头,霍决进来了。 霍决自?认给了陆嘉言足够的时间?,且也再耐不住,便进来了。 陆睿听到温蕙唤了一声“四哥”,眼睁睁看她在他面前又一次转身。 这一次,她朝着那个黑色蟒袍的男人去了。 这一次,她再不会在某个院落里等着他了。 他看到温蕙走了两?步,自?然而然地向霍决递出了手。 霍决露出了笑?,牵住了温蕙的手,向自?己一带,温蕙便垫了一步,扑进了他的怀里。 陆睿看不到温蕙的脸,可他不期然地想?起了从?前,温蕙扑进他怀中时的笑?靥。 他看到霍决低头露出了笑?。 他明白他为什么笑?,因为当年,当温蕙这样扑入他怀中的时候,他也情不自?禁地便笑?了。那些愉悦的情绪,是打心底溢出来的。 霍决揽住温蕙:“你和陆翰林谈完了吗?我?还有些事要和翰林说。” 温蕙站直,点点头:“谈完了,你们说吧。” 霍决道:“那你先回去。” 这是有事不想?让她听了。温蕙微微颔首。 转身,再看一眼陆嘉言。 她笑?了笑?。 因穿着箭袖的曳撒,她抬手,行个抱拳礼。 陆睿抬手,揖礼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39、第 239 章(3/5) lt;/h1gt;相还。 这一对拜,大?红衣衫,宛似当年婚礼。 只当年结发?,今日缘散。 蕙娘与嘉言,大?梦一场。 从?此,是陆翰林和霍夫人。 陆睿看到有水滴滴到地砖上,洇湿了几个点子。 黑色的靴子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有男人的声音道:“她回去了。” 陆睿直起身来,别开?脸,拭去泪痕。 霍决看他片刻,颔首道:“我?在外面的时候,一直想?,如果今天再有人敢叫她去死,我?就叫这个人去死一死。” 但他进来看到温蕙,虽脸上有泪痕,但她神情目光都宁和坦荡,便知道陆睿终没有让他失望。 陆睿问?:“是谁叫她去死?” 霍决叹气,道:“大?郎。” 陆睿便明白了。原来温柏也和温蕙见过?了,所以后面有了那八个字的断情绝义。 只温柏竟叫温蕙去死。 所谓世间?愚夫愚妇,正是温柏这样的人。他们被规则管理放牧着,便奉这些规则如圭臬。 陆睿垂眸,手在袖中握了拳。不能想?象温蕙当时的心境。 霍决伸手到袖中,掏出一本册子递过?去:“这个给你。” 陆睿接过?来翻了翻,便知道这是什么了。 赵胜时便是用?这个,胁迫了陆正。改变了一串人的命运轨迹。 霍决道:“于我?没什么用?,翰林拿去吧。” “多谢都督。”陆睿道,“劳烦,借个火盆。” 仆人很快端了火盆来。 霍决看着陆睿蹲身在火盆旁边,将那册子一页页撕开?,投入火中。 待最后一页烧成了灰烬,陆睿望着火焰,忽而轻声道:“都督,她知不知道,是你派了人去开?封,强压家父给她办了丧事,断了她所有的退路?” 霍决的目光锋利了起来。 陆睿站起来,看到他这目光,便明白了。点点头肯定地道:“她不知道。” 霍决冷笑?:“翰林想?怎样?” “我?想?,”陆睿垂眸道,“既她不知道,请都督瞒住了,一辈子不要让她知道。” 霍决顿住。 陆睿沉默了许久。 “她爱着你在你身边,”他涩然道,“远胜过?,痛苦被迫在你身边。” 他们离得很近,近到陆睿能嗅到霍决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39、第 239 章(4/5) lt;/h1gt;身上浓郁的熏香。 刚刚,他也嗅到了温蕙身上的熏香。 用?的是一样的熏香,只是霍决熏得厚重,温蕙熏得淡一些。 龙鳞辅以青赤莲,浓而重,若淡熏,香气便过?于锐利。不合陆睿喜欢的“宁静淡远”的偏好。 但适合温蕙。适合现?在这个一身红衣,利落飒爽,笑?起来有光的温蕙。 她为什么会发?光呢? 陆睿觉得眼睛都痛。 不是因为被旁人宠着爱着。 陆睿看得明白,是因为她在爱着人啊。 霍决凝目看他。 霍决回到上房,告诉温蕙:“他回去了。” 顿了顿,又道:“赵胜时那个东西,我?给他了。” 温蕙白了他一眼。 霍决讪讪:“反正我?拿着也没什么用?……” 温蕙无?奈:“你呀……” 霍决不要脸抱住她:“我?就是这样的人,反正你答应我?了,说话得算数。”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39、第 239 章(5/5) lt;/h1gt; 240、第 240 章 第240章 陆睿回到家中, 唤了银线来,告诉了她三件事。 “家里如今是我当家。” “她如今是霍夫人。” “她把你托付给我了。” 银线知道,这其中有很?多内情必不会告诉她。能告诉她结果, 已经是给她体面。 对这样的结果,她只感到眼眶酸涩,问:“霍四郎……对她好吗?” 陆睿目光晦涩, 道:“他对她很?好。” 对于银线来说,霍决其实只是一个只存在于信件中、存在于温蕙的言语中的, 十多年前曾和温蕙订过娃娃亲的人而已。 现在的好,银线恍惚地想, 该还是那年的千里独行种下的善因,结出的善果吧。 陆睿问:“你要见她吗?” 银线离开温蕙已经有四五年了,深知自己的好日子都是温蕙给的。以为她死了, 为着报这一?份恩, 撑住一口气抛夫弃子?远行开封和京城, 全了恩义。 如今知道她活着, 大家都有了归宿便好。从陆少夫人变作霍夫人, 再相见,叫人情何以堪?实不必再见。 银线用力摇摇头:“已见过了。” 陆睿点点头。 明日里, 他得?回翰林院报道, 一?切的一?切,都将回归正轨。 人还是得往前走,每个人都是。 霍决告诉温蕙:“陆嘉言得?了个好差事。” 温蕙道:“他的事?不必都跟我说的。” 霍决非说不可。 想起那天陆嘉言既苍白脆弱又艳丽逼人的面孔,霍决就不痛快。虽故意当着他的面将温蕙拉进自己怀中温蕙也没反抗, 可想来想去,还是不踏实。 因陆嘉言这个人……招人疼这点实在可恨。脸白几分,就有种脆弱易碎之感, 谁看了不怜惜? 温蕙的怜惜多么宝贵,一?滴也不能分给他。 他道:“九皇子?、十皇子?、十一?皇子?、十三皇子?进学的事?定下来了,给皇子?们讲经的先生?,有陆嘉言。” 温蕙不懂:“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当然是好事?。”霍决道,“只是讲经的先生?,不算是老师。大学士们才是皇子?们的老师。如今陛下还在盛年呢,今年倒有两封请立太子的折子?,都被陛下驳回去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40、第 240 章(1/5) lt;/h1gt;。如今先看着,方皇后无子?,年长的皇子?出身都低,这一?批,也就九皇子?、十三皇子?身份高些,是肖妃之子?、吴妃之子?。只陛下如今没那个意思,还不到争大位的时候……” 温蕙道:“你说明白些。” “好吧。”霍决收起兜圈子?的话,手指敲敲膝盖,不情不愿地直接说了,“表示陛下看重他,有意栽培他。” 温蕙道:“那不是挺好的吗。” “当然好。”霍决道,“陛下跟我透过底,陆嘉言是要他重点栽培的。” 温蕙道:“既然如此,那就不用担心?他了。你也不用老提他。” 霍决:“……好吧。” 温蕙唤了丫鬟来:“跟厨房说一?声,晚上烧菜加些醋。” 丫鬟:“……?” 温蕙淡淡道:“天寒了,都督嘴巴里没味道,想吃些酸的。” 霍决:“……” 十月中旬,小安有些得?意地来找温蕙。 “我就说那两个,什?么都不懂,到了外面要么叫人杀了,要么叫人卖了。”他哼哼,“你还不信我。” 温蕙心?惊肉跳,呼吸都屏住了。 因小安是那等,便是蕉叶被杀了,也能笑着告诉她叫他说中了的人。 幸好小安说:“这两个,在兖州府就叫人骗了银钱,还绑了去,准备卖掉。” 温蕙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问:“现在安全了吗?” 小安说:“安全了。” 温蕙先放下心?来,这才细问过程。 原来蕉叶和小梳子,不仅叫人骗去了银钱,还绑了起来,准备卖到乡下去给人做老婆。 幸而蕉叶十分能忍耐疼痛。 因天冷了,拐子?也怕她们冻死,将她们晚上关在了厨房里。灶膛里有火,人不至于冻死。蕉叶背着身子,把被绑住的手腕伸进了灶膛烧断了绳子,两个人趁着夜色翻窗逃跑了。 只身上一?文钱都没有了。 摸了摸,只有蕉叶脖子?上还挂着一?条细绳,绳上栓的是温蕙给她的监察院的牌子?,贴身收着的。 两个人毫不犹豫,街上揪住了更夫问明白监察院此地的司事处在哪里,大晚上的就跑去拍门了。 便得救了。 “还不算傻到底,还知道找谁求救。”小安抱着手臂,“那边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40、第 240 章(2/5) lt;/h1gt;看她两个人一?问三不知,怀疑她们的身份,飞鸽传书过来核实。报到我这里来了。” 温蕙道:“你安排一?下吧。” 小安问:“叫那边把她们送回来吧。” 温蕙惊诧:“叫她们回来做什?么?” 小安沉默了一?会儿,也惊诧:“你不管她们了?” 他以为温蕙是个观世音娘娘呢,不相干的人也要管一管的。 温蕙道:“便是爹娘也管不了儿女一?辈子?呢。何况大家原就是陌路。她们是有意思的人,能跟她们相识已经是缘分了。她们一?心?想去看大海,这是她们自己想要的,我作什?么要去管?” 小安叉腰:“要死在外面,一?辈子?见不着了。” 温蕙只微微一笑?,问小安:“三叔其实……没经过分别这件事吧?” 小安警惕地退后了一?步:“我可是从小就跟家人分别,被卖到襄王府了。” “但那时候三叔才刚记事呢,反倒不怎么记得住家人。所以襄王府对三叔来说,实际上不是去处,反而?是归处。”温蕙道,“平日里听你们说起,熟悉的人熟悉的名字,都在这京里呢。都是想见就见的。” “所以三叔,其实从没跟人真正的分别过。” 小安抱胸:“那又怎样?” 温蕙道:“三叔这点上,实在不如我。我十四岁便离别了父母,嫁到了江州去。原以为隔个三五年,求一?求婆母丈夫,也许能回趟家再看看爹娘。哪知赶上景顺五十年的各种事?,这一?别就是永别了。” “原以为夫家就是我的归处,可你看我现在在哪里呢?” “曾经的夫君、婆母,都以为是一辈子?不会离开的亲人,如今,也都各自有各自的去处。” “三叔,我跟你说。”温蕙道,“世间无人不可离。” “没有谁和谁注定一?辈子?绑在一起不分开。” “蕉叶她们又不是小孩,她们两个都是大人,她们想去哪里,哪怕是路上死了,也算是求仁得?仁。” “作为女子?,她们两个能无牵无挂,无拘无束,能奔着自己想去的地方去,难道不是已经强过世间太多人?” “我们这些人呢,总是满身都捆着,或者是亲人,或者是世事?,或者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40、第 240 章(3/5) lt;/h1gt;是权势,哪个能真的像她们一?样自由?做什?么就觉得?拘着她们才是对的?” 小安只听得眼皮跳。 “嫂嫂瞎说什?么呢。”他道,“好好的,谁愿意老上外面跑,多辛苦啊。你看康顺跑得?最多,就老抱怨辛苦,谁不希望留在京城里享富贵啊。” “再说了,什?么分离不分离的。”他抱着手臂,坚信不疑,“我和哥哥,就一辈子?不分开!” 说完,又道:“嫂嫂也是。嫂嫂要是像蕉叶那样跑了,哥哥能追你到天涯海角去你信不信?” 温蕙:“我就事论事罢了,也不必往我身上扯,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自温蕙杀过人之后,小安总觉得?他嫂嫂什?么地方变得不太一样了。 原本是很高兴的,现在又莫名有点提心吊胆。 以前是哥哥让人提心吊胆,现在是嫂嫂让人提心?吊胆。就没一?天轻松的,他做弟弟的,怎么这么难呢! 温蕙道:“说回蕉叶。她既然还带着咱们的牌子?,监察院不是人手遍布天下吗?沿路照顾她一二不是问题吧?若有花销,也不必走院里的公账,走家里的私账便是。” 她不跟监察院见外,拿自己当监察院的人,小安又高兴起来,打了包票:“交给我吧。” 他叉腰:“认识我念安,是她们俩幸运。” 温蕙莞尔。 兖州离得不算远,鸽子飞个两天半便到了。 蕉叶的手烧伤了,两只手都裹了绷带,已经在监察院兖州司事处白吃白喝了四五日。 虽然她们俩的身份还没核实,但她们手中的牌子?却是真的。 这牌子?是京城监察院总院的。拿着这牌子?来求救,司事处这里一?边核实她们的身份,一?边就派出了人去捣了那人拐子?的窝。 监察院其实是不管这类案子?的,他们只办皇帝钦定的案子?。捉到了人,便丢给了兖州府衙。 抄出来的银子,兄弟们分了些辛苦费茶水费,剩下的都给了蕉叶和小梳子。 小梳子清点一下,很?高兴:“变多了!” 蕉叶举着手,趴到盘子?里叼住一?块点心,仰着头吃了下去,道:“就看京城那边认不认我们了。” 幸好认了。 京城总院来了信。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40、第 240 章(4/5) lt;/h1gt;监察左使念安手书,将二人形貌特征描述了一?番,确认了身份和牌子?的对应,并令“各地司事处,见其人,见令牌,凡银钱物品人力,有求皆应”。 盖了监察院的大印,监察左使的名章,还有念安大人的亲笔画押。 这相当于是为蕉叶两个人做了一?份监察院内部的路引,她们两个持着这封信,可以横着走遍每一个司事处了。 蕉叶笑道:“哎呀呀,他这人呀……” 小梳子道:“我都跟你说了,他是个管事的,你别省那几文钱。” “好吧。”蕉叶说,“下次也好好给他写?封信。”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40、第 240 章(5/5) lt;/h1gt; 241、第 241 章 第241章 霍决从乾清宫里出来。 冬季了, 天地肃杀,白玉栏杆处站着陆嘉言,在一片萧瑟中成了一抹亮色。 霍决看到他, 便知道他是在等他的。 他走过去。 “她跟我说想见宁氏。”陆睿道。 霍决点了点头:“是。” 宁菲菲是陆璠的继母。陆璠如今七岁了,还要在陆家继续待个八/九年。宁菲菲是一个必然会对她产生影响的人。 作为继母,她的影响可大可小。看陆睿, 也看她这个人本身。 温蕙一直都想见见她。通过别人描述,有时候会有许多误差, 总还是想亲眼看看。不管她是善是恶,是大度温柔还是小肚鸡肠, 心?里如果有数,就能踏实。 陆睿道:“三日后,宁阁老夫人大寿, 待为她贺完寿, 宁氏会去慈恩慈为家父祈福……” 他的意思是, 安排在慈恩寺。慈恩寺是隐形的皇寺, 京城权贵们很信, 香火鼎盛。什么?时候都有许多女眷在那里做法事、参拜、祈福,或者只是去听讲经、修行。 女眷们在那里相遇, 很常见。 不料霍决直接道:“好, 就三日后,宁阁老府。” 陆睿说了一半的话便戛然而止。 霍决哼了一声,道:“她也该出来见见人了。大活人,哪能终日里不见天日。” 温蕙作为霍夫人, 却要藏头盖脸地生存,一直令霍决耿耿。 其中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温蕙要躲避陆睿。但现在一切都揭开了。 陆睿望着宫台下的广场,道:“正是。” 温蕙从未做错过任何事, 她不该过着躲躲藏藏、遮遮掩掩的人生。 “我已经筛过了,京城认得她的不过二三人,与她相见的机会很少。”他道,“便是被看到了,都督不承认,陆家不承认,谁又能奈何。” 霍决难得能跟陆睿有一回共同语言,叹道:“她便是想不通,这些事,根本在男人,不在她。” “那便三日后吧宁阁老府。”陆睿道。 霍决正要答应,有小监唤“都督”,他脖颈扭动,转过头去。 陆睿的话语和目光,都忽然滞住。 霍决脖颈扭动处,原本被衣领遮住的地方,微微露出了一线。 那里有一点红梅。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41、第 241 章(1/5) lt;/h1gt;  那个位置,是温蕙喜欢的。因可以被衣领藏住,又偶露,莫名地跳动在人的心?上?。 那时候的温蕙,还顽皮,还爱笑,还喜欢故意这么?闹,得逞了,便小小地得意。 那些顽皮笑闹,当时只道是寻常。 霍决听完小监过来传皇帝的话,转回头,正要开口,却见陆睿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他的手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按到了颈子某处。 哦,那里! 今早铜镜里看见了。那是温蕙喜欢的位置。 温蕙帮他穿衣,拉好了衣领,还道:“遮住些,别叫三叔看见。他嘴上不说,心?里定?笑我。” 她眸光流动,似笑似嗔,眉间慵懒疏散,叫他看着就想将她拥入怀中,低低地哄。 “敢笑就揍他。”他说,“咱两个一起揍,让他鬼哭狼嚎。” 霍决微微地勾起嘴角。 “那就这样吧,我回去告诉她。”他道。 修长有力的手指抚平了衣领,遮住了偶泄出的一点夫妻间的私密,从陆睿身边走了过去。 冬季白日里的空气也寒凉。 微起了风,扑在人脸上,让人清醒。 一件陆睿一直回避去想的事再无法回避了。 霍决让温蕙成为霍夫人,与他给银线名分仅为了照顾是不一样的。 他们,是真正做了夫妻。 男女之道,方法多了去。不是只有一种方式。 纵然霍决身体有残缺,只要他想,还是能和温蕙达成鱼水之欢。 陆睿想起温蕙润泽的眼睛,明亮的面庞。 天地肃杀之间,他感到了从身体深处蔓延至指尖的酸涩之意。 那曾经只有他看过尝过的美丽娇软,那些只属于他一个人的领域,都已经为另一个男人侵占。 那些潮红的脸颊,湿润润的眼睛,呓语般的呢喃。 没有隔阂的贴伏,肌肤与肌肤的接触。 如今,都不再属于他了。 太难受了。 太难受了。 陆睿在白玉栏杆边站了许久,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这充满胸臆间酸涩难受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曾说,不许妒,不许妒。 “不许”两个字轻如鸿毛,天经地义,里?所当然。 只觉得,她为何就做不到? 陆睿按住心口,呼吸了两口寒凉的空气。 这使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41、第 241 章(2/5) lt;/h1gt;人涩得难受,堵得难受的感觉,怎个不许法? 怎个能消散了? 怎个能不使人伤? 只伤她的时候,他不曾体会到罢了。 陆睿闭上眼,深深呼吸,调息,硬生生把喉头一股涌上?来的甜腥咽了回去。 “翰林,”有小监过来,“陛下宣翰林。” 陆睿点点头,放下手,往宫门走去。 小监躬身跟在后面。 只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看陆翰林的背影。 今日翰林为何脸色苍白,步子比平时慢了一半? 令人生出一种,脆而易碎之感。 霍决回到家里,将三日后的安排告诉了温蕙。 温蕙诧异:“宁阁老府?” “若安排你和她单独相遇,未免扎眼。毕竟你是我夫人,身份有些不同,惹人注目。”霍决道,“若想自自然然,不如便混入人群中。” 看温蕙还有犹豫,霍决道:“你知道今天陆嘉言说什么??” 他把陆睿的话学给了温蕙。 温蕙问:“你们两个都确定?无事?” 霍决挑眉:“若有事,按下去!” 温蕙只有一个要求:“别伤人命。” 霍决道:“我又不是杀人狂。” 温蕙道:“好吧。” 她唤来丫鬟:“最近收到的帖子里,看看有没有宁阁老夫人的寿宴的?” 霍夫人从来不参加任何饮宴。但霍夫人不去是霍夫人的事,旁人家该给霍府人下请柬还是得照样下。 形式得走全了,才算礼数到位。 温蕙也保持了在陆家养成的习惯,将这些请柬分门别类地整理好。 丫鬟只在“三品及以上”那层抽屉里找,一找便找到了。 温蕙打开请柬看了看,点了点头。 霍决忽然伸出手指在空气里点了点。 温蕙:“?” “打扮得漂亮些。”霍决道,“让她们知道,我夫人有多美。” 温蕙扑哧一笑,笑着啐他。 宁老夫人的寿宴是个正经的寿宴。 不像霍决给温蕙办的晚宴纯为敛财收礼。这寿宴在白日里,邀请的都是女眷。 宁菲菲作为出嫁女,早早过去,也给娘家搭把手,帮忙招呼客人,令嫂嫂们轻松些。 宁菲菲性子很好,过去在娘家,跟嫂嫂们都处得挺好的。 她只在新婚时候脑子不清醒,轻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41、第 241 章(3/5) lt;/h1gt;狂了一阵,陆睿许她回娘家,她竟真的频频往娘家跑。 被宁老夫人训斥了之后,才醒过来,轻易不敢随便回娘家了。 娘家虽带着个“家”字,却终究不是已嫁女的家。 已嫁女便是携着夫婿从外地回来探望,在娘家都要夫妻分房而居。有许多讲究和避讳。 世间的正道,认为夫家才是女子的家。 在大门口负责迎接客人的是宁老夫人的一个儿媳妇和两个孙媳妇。 客人陆陆续续地到了。到得越晚的,年纪越大,身份越高。 三个人忙碌了许久,渐渐地,来的人就稀疏了,偶一两个,是出门时忽有事,来迟了的。 宁家的儿媳从仆妇手里接过名单看了看,对孙媳们说:“差不多了,该来的都来了。” 因天气冷了,她们也想赶紧回去取取暖。 孰料话音刚落,又数辆马车过来停靠。 制式一致,帘幔同色同纹,车夫俱都穿着皂色衣衫,身手矫健利落。 这一看就是大员家眷。 三人忙又打起精神来。 果然后面马车下来丫鬟婢女,前面马车放了脚凳,撩开帘子,婢女伸出手臂让搭着,下来了一位丽人。 相貌、仪态、气度,一看便是大家妇。 却竟不认得。 宁家儿媳心?里犯嘀咕,迎上去笑脸相迎:“恕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竟一时没想起来夫人是哪位?” 丫鬟将请柬递给宁家儿媳身边的仆妇。 “我与夫人未曾谋面过。”丽人微笑着报上丈夫的名姓,“外子,提督监察院事霍决。” 这名号一报,宁府大门口忽然便是一静。 宁家儿媳、孙媳的笑都僵住了。 脚快的仆妇一路紧跑着往内院的正堂里去传话。 “霍决的夫人?”宁老夫人也惊了。 满堂皆惊。 客人们品阶不同、年纪不同、身份不同,被宁家的各位夫人少夫人分流引到对应的地方招待。这正堂里坐的人不多,都是头发花白的老太君、老夫人们。 大家面面相觑:“她怎地来了?” 霍夫人嫁给霍决快两年了,从来不参加任何饮宴的。各家官眷已经习惯,并乐见,只是为了不失礼数,该给她下请柬还给她下。怎地她突然就来了? 幸而老太君们都经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41、第 241 章(4/5) lt;/h1gt;历过大风大浪,错愕一下,很快冷静。 宁老夫人道:“快有请。” 又道:“我与她皆是三品,我年纪大,托个大,不出迎了。” 老太君们都点头:“是,她年轻呢。” 这也是大家不想与霍夫人来往的原因之一,因她是个三品诰命。在座的二三四品都有,共同点是大家的头发都白了。 霍夫人太年轻了。年轻位高,夫君权势又大,实在是不好打交道。 一位老太君叹道:“盼她如牛贵之妻,莫要像张忠、李九头之妻。” 牛贵、张忠、李九头,皆是景顺帝时煊赫一时的权阉,也都娶了妻子。 在几大权阉的妻子中,常出来走动的便是他们三人的妻子。 张忠之妻跋扈。常在外面作出仗势欺人的事,令人头痛。 李九头之妻又是另一种情况。她敏感多疑又自卑,常怀疑众人看不起她。稍有慢待就找李九头委屈哭诉。阉人都有着微妙又敏感的自尊心?。李九头自然要为自己的老婆找回场子。更令人头痛。 独牛贵之妻,是个乐呵呵的女人。 老夫人中有两位至今还记得,她是个鹅蛋脸,笑起来有酒窝,从宫里出来的宫女。 从她以“牛夫人”的身份行走伊始,就告诉旁人:“我就是喜欢热闹。宫里太冷清了。” “譬如这戏班子,阿牛说给我叫到家里去唱。”她道,“可那有什么?意思,我就喜欢和大家一起听。” “男人在外面的事,我不懂的。我只是个内宅妇人,出来玩罢了。不要说这些,我们听戏吧。” 后来,大家知道牛夫人是真的就是爱热闹而已。 不跋扈,不敏感,不自卑,也不生事。 她若来了,好吃好喝招待,找人陪她说话,戏折子奉上?,让她点她喜欢听的戏,她便能欢欢喜喜地来,高高兴兴地去。 一晃便这样乐呵呵从年轻女子,乐呵到了跟她们一样两鬓斑白。 只希望如今的监察院都督霍决的夫人,也如她这般,就好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41、第 241 章(5/5) lt;/h1gt; 242、第 242 章 第242章 被迎进来的年轻妇人穿着烟霞色瑞草榴花纹的广袖长衫, 紫华蹙金的马面裙,端雅贵丽。 虽衣着首饰都华贵,但她没有穿蟒袍, 也避开了寿星的红色,正堂中的老夫人们俱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一进来便被请了入座,宁老夫人与她寒暄几句。 这个霍夫人, 出人意料地好相处。十分温和有礼,谈吐风仪也都顺耳顺眼。 大家都带笑接上话, 你一句我一句,让场面不冷下来。 但尽管如此, 霍夫人坐了片刻,还是略略表现出不太坐得住的样子。她袖子微微遮着面孔,赧然道:“我?听说宁阁老家的园子也是京城一景……” 宁老夫人闻弦音知雅意, 唤了个仆妇来给她, 笑道:“我?们这几个半入土的老骨头就不拘着夫人了, 夫人随意逛逛, 今日定要尽兴。” 霍夫人道:“老夫人气色红润, 目光清亮,一看便是福泽绵远之相呢。” 大家都笑, 觉得霍夫人很会说话, 也好相处。 被指派的仆妇是个沉稳可靠的,知道温蕙身份特殊,打起精神引着她逛园子。 宁家的园子在京城也有名气,尤其其中的假山, 堆叠造型得分外有灵气。 温蕙欣赏着,偶尔点头赞一句。 假山石林中也有旁的客人在观赏,三三两两地, 认识的便聚在一起说说笑笑。温蕙与她们擦身,若袖角碰上,便互相倾身行个礼,微笑过?去。 她目光在假山中搜寻,忽然看到一个石青色比甲的妇人从假山石后探出身子,给她打了几个手势。 是监察院的手语,来之前?霍决跟她说过?的。 宁阁老这等人物家里,监察院送进去的人简直不要太多。而且都是真正术业有专精的梢子。 重臣大员的家里,都是这样。所以文臣极厌监察院,当然是有原因的。 只监察院是皇帝的眼睛,皇帝的耳朵,皇帝的刀。皇帝孤家寡人,身在禁中,若没有类似监察院这样的机构为他充当耳目,便要成了聋子瞎子,只能看到文臣让他看到的世界了。 温蕙颔首,往那梢子指引的方向行去,很快看到一座三间的暖阁,门窗槅扇都敞开了,里面坐的都是年轻的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42、第 242 章(1/5) lt;/h1gt;妇人。 温蕙眺望,道:“那边好热闹。” 仆妇打眼看去,便明了了——霍夫人虽然身份高,品秩高,终究她是个年轻的妇人,还是喜欢和同龄的女子在一起。 便笑道:“那间暖阁烧了地龙,正是用来赏石林景色的,夫人不妨去里面歇一歇。” 温蕙从善如流,由她引着过?去了。 一进去,仆妇便为难了。因人多,能坐的地方都坐了人,还有三三两两的人站着聊天赏景。 但总不能让霍都督夫人也站着。 正发愁,忽然一个丫鬟端着饮子洒到了一位客人裙子上。丫鬟立刻请罪,那客人颇不快,只也不好在人家寿宴上发?作?,由旁的丫鬟引着去收拾去了。 失手的丫鬟收拾了东西,端着托盘往外走,擦肩时给温蕙使了个眼色。 温蕙便朝那空出来的位置看去。 仆妇一看正好,引着她过去坐下?,对旁边一个非常年轻的妇人道:“九姑娘,这位客人……” 宁菲菲刚安慰了那个湿了裙子的客人,才转头跟另一边的人说了两句话,便听到人唤她。转头,见到是祖母身边一个颇有体面的妈妈,顺着她的手看去。 空出来的位子上坐了一位丽人,容貌甚美,正抬起手打断了仆妇要说的话。 “你回去禀报吧,就说我?在这里,十分自在的。”她道,“不必时时跟着我?。” 霍夫人的身份要是说出来,屋子里旁的人怕是不太敢跟她说话的。仆妇十分知情识趣,便不说了,只说:“这位是我们家的九姑娘,翰林院的陆探花,便是我们九姑爷。” 宁菲菲会意,特意介绍她,便是让她帮忙招呼这位客人。 她打量这丽人两眼,笑道:“这位夫人面生,怎样称呼?” “我?夫家姓霍。”丽人道,“夫人的夫君便是陆探花吗?” 提起夫君,宁菲菲有些羞涩也有些骄傲:“正是。” 霍夫人只说了姓氏没有多?说,宁菲菲便没有追问更多。因这暖阁里都是比较年轻的妇人,其中一些是跟着婆婆来的,丈夫可能只是举人,尚未入仕,自己也没有诰命。不追问,免得对方尴尬。 其实若谈得来,不需追问,人家也会主动交待身份的。 与熟悉的人,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42、第 242 章(2/5) lt;/h1gt;可以聊聊京城人家、熟悉人物。与不熟悉的人,且得先从诗茶酒花上开始话题。 拉开聊两句,霍夫人都能接上。她人很温和,生得也美,很快就让宁菲菲觉得亲切。 略熟悉了些,霍夫人道:“陆探花簪花游街的时候,我?也去看了。探花穿红衣真好看,听说陛下?也赞他是‘人样子’。” 宁菲菲矜持地谦虚:“夫人过?奖了。” 只那眼睛又亮又闪,全是少女的小骄傲。 温蕙凝视了她片刻,微微一笑,道:“夫君要是生得好看,每天光是看着他都很开心了吧?” 简直说到宁菲菲心里头去了。 “是呢。”宁菲菲的笑是再也藏不住了,那笑靥发自内心的甜美,让人看了都会受感染。她知道自己情绪外露了,也有些不好意思。 只这下?,打破了隔阂,亲近了许多。 她心里有问题,只这问题又不好发问,怕得到不好的答案。只用闪亮的眼睛看着温蕙,欲言又止。 温蕙失笑,道:“我?夫君也生得很好看,我?可喜欢看他了。” 宁菲菲掩袖而笑,她生活婚姻都顺利,心思还十分简单,顿觉霍夫人十分懂她,俨然一个知己。 她二人的话却被旁人听到了,什么?时候,都永远不会缺讨人厌的人。 便有人道:“陆探花自然是生得美,听说陆大姑娘也生得一等一的好看,因她生母也是个美人呢。菲娘怎地不带她出来与我?们看看呢。” 那眼神斜斜,笑里带着揶揄,隐含挖苦。原是个与宁菲菲从前?便有些龃龉的人,如今更是嫉妒她嫁得好。她自己的夫婿只是举人,还在苦读。 她暗暗挖苦宁菲菲给人做后母,原是想给宁菲菲添堵,只不想,坐在宁菲菲身旁与她说话的丽人眸光射过?来,竟有几分凌厉。 她吓了一跳。看这人,却又不认识。她也是高门之女,京城中有头脸的年纪差不多?的,基本都认识。这人却是谁? 宁菲菲大大方方地道:“我?们大姑娘生得可好了。她还随了她父亲,头脑极是聪明的,小小年纪,一笔字已经比我?还好。她现在有孝在身,除了她伯祖母那里,她是根本不出门的。” 宁菲菲又道:“大姑娘年纪小呢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42、第 242 章(3/5) lt;/h1gt;,再过?个三四年吧,我?自然带她出来走动。到时候姐姐就知道大姑娘多?么?灵慧敏秀、知书识礼了。” 女儿家养在深闺,十一二?岁开始,便该由女性长辈带着出来见人。渐渐把好名声传播出去,是个才女?是个孝女?擅女红,还是擅诗词等等等等。 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将来,嫁个好人家,寻个好归处。 宁菲菲落落大方,不避讳做后母这件事,那人也不好再说,只掩袖笑。 她昂着头说话的时候,温蕙凝视着她的侧颜。 年轻又简单的小姑娘,对未来,对夫君,有着许多美好的憧憬。 这个年纪,真是天真单纯到让人心里都软。 谁不是从这个时候走过来的呢。 宁菲菲不再理那人,继续和温蕙说话。 故意说了两句饮食上的事,瞅着别人注意力都转移走了,才低声跟温蕙说:“别理她,说话总是夹枪带棍的,讨人厌。” 温蕙微微一笑,道:“凡这样的,多?是嫉妒你。” 宁菲菲扑哧一笑,忙用袖子掩住,压低声音告诉温蕙:“她夫君学问不大好,上一科刚中了举,去年也参加了春闱,金榜无名。下?一科……我看也难。” 后宅女子,拼来比去的,不是自己,而是丈夫。 夫贵妻才荣,夫君不争气,就只能在大宅子里仰着家族鼻息,忍妯娌脸色。 因女子,实没有旁的出路的。 温蕙低头笑了笑,抬头,温声道:“实不必理会这等人,不过?挑拨离间,想激你做错事,与夫君离心罢了。其实也就是几年。女儿家,也就在娘家松快这几年。好好地度过?去,她的父亲自然知道你的好。” 她善言相劝,可见是个好人。 宁菲菲便改口叫了声“姐姐”,道:“姐姐放心,我?不是那等蠢人。我?们陆家也不是那种出不起嫁妆的人家。” 家庭里的争纷,多?数起源于钱财之事。陆家富庶,宁菲菲在陆家过得比在闺中还更好。 这样的条件下?,根本不必去克扣继女。 温蕙看得出来,宁菲菲是一直过得好的人。人要是一直都过得很好,便没那许多?穷凶极恶,就容易善良。 她问:“陆大姑娘还好相处吗?” 宁菲菲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42、第 242 章(4/5) lt;/h1gt;跟她说话,不是刚才端着社交的模样,她认真点头道:“是个非常知礼的孩子。我?家里,没有不知礼的人,其实大家子里,只要大家都守礼,哪有那许多?糟心事呢。” “做人母亲的,宽厚平和,做人子女的,心存孝道,自然便能处得好好的。”她眼睛弯起来,有些闪亮,有些俏皮,“我?知许多?人都想看我?做后娘辛苦,我?偏不如她们愿。” 真……年轻啊。 宁菲菲在京城出生京城长大,今天的客人中,很多?是她的熟人。 她自不能只守着刚认识的霍夫人一人,待与旁人交际一二?再回来,那处椅子上已经坐了别的人。 那位霍夫人已经不见了。 待到了开席才又见到,那霍夫人年纪轻轻,竟在主席,和一群白发老太君们一起。 宁菲菲都惊了,刚才在暖阁里和她们一起说过?话还有印象的人,也惊了,纷纷来问宁菲菲:“那位到底是谁家的啊?” 宁菲菲是宁家的女儿,行事方便,起身悄悄拦了一位老夫人身边熟稔的妈妈问了问。 待回到席上,脸色颇为怪异。 “到底是谁家的?”朋友们催问。 “是……”宁菲菲道,“监察院霍都督的夫人。” 这一桌便忽然静了静。 宴席过?后,便开始有人告辞了。 温蕙已经见过?了想见的人,原也想起身告辞的。哪知道,她还未来得及跟宁老夫人告辞,下?人进来禀报:“霍都督来接夫人了。” 老太君们都笑弯了眼。 温蕙:“……” 这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求营养液OTZ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42、第 242 章(5/5) lt;/h1gt; 243、第 243 章 第243章 宁阁老家的大门外, 也有来接自家夫人的丈夫,大多年轻。 一是因为这般黏糊的,多是成亲时间还不长的。 二是因为今日并非休沐日, 年长出仕了的男人们此时都还在各个公署里?,为皇帝奔波效命,尚未散值呢。 来的都是些还没中进士, 还没出仕的家族年轻子弟,打着“接母亲”的名义,把母亲妻子一起接回去。 在这些人中,那一队彪悍的黑衣骑士,就特别地扎眼了。 负责送客的,还是宁家的那个儿媳妇和两个孙媳妇。 还专门有另一位宁家儿媳陪着温蕙出来。 都看见了高头骏马上黑底织金蟒袍的霍都督。 唉, 单看他宽肩窄腰, 剑眉星目, 线条硬朗的模样,谁能想得到他是个内官呢。 再去看那霍夫人,眉目静美的一个美人。 单看相貌,其实也是匹配的。只……唉。 看到温蕙出来, 霍决下了马,因台阶上都是女眷, 他和旁的男子一样, 并不上前, 只等着女眷们过来。 温蕙对送她出来的宁家儿媳道:“夫人留步吧。我家那个来了。” 这宁家儿媳自己都已经做了祖母了, 十分地是个过来人。她只瞧着温蕙带笑的眉眼,便知道温蕙没有一丝强装,是真的夫妻感情好,温和笑道:“夫人慢走。” 互相福身行个礼, 温蕙步下台阶,朝着霍决去了。 台阶上宁家的两个儿媳、两个孙媳都忍不住看过去。 只看到霍夫人才走近,霍都督便伸出手,霍夫人自然而然地把手递过去。霍都督便微低下头去与霍夫人说话,霍夫人面上带嗔,霍都督笑了。 众人都想,这霍夫人实在有一手,竟能将人鬼避忌的霍决哄得这般开心?。 实际上,那边的对话如?下: “大冷天的,谁要跟你骑马。” “昨天早上不是还出城骑马了吗?” “那是能跑起来呀,就不冷了。这会儿,慢悠悠骑回家里,多冷啊。” “咳……给你带了斗篷和手炉了。” “……” “就一直想着能和你在京城里并辔骑行,想好久了。想你不戴面衣,露出脸来,让大家都看看,这是我的夫人。” “……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43、第 243 章(1/7) lt;/h1gt;”温蕙嗔道,“好吧。” 门口的客人们也都磨蹭着不上车,偷眼打量霍氏夫妇呢。 只看到那霍临洮忽然笑了。 天,这个人竟会笑! 那霍都督笑过之后,便有番子捧着个什么过来。霍都督接过来,一抖,是件华美的斗篷。 霍都督为霍夫人披上,亲手给她系好了带子。 番子牵过来一匹通体雪白的马,霍都督亲自牵了缰绳,按住马头。 霍夫人今日穿的并不是曳撒之类的骑装。但她穿的是马面裙,马面裙这个形制最初诞生,就是为了女子骑马方便的。 刚才还让人觉得眉间静美的女子,轻轻巧巧便翻身上了马,身手矫健利落。 霍都督将缰绳交给她,又从番子手里?接过一个手炉交给她。 然后…… 然后监察院的霍都督帮那女子把裙摆捋了捋平整。 紫华蹙金的裙子铺在雪白的大宛宝马身上,在下午的阳光里?烁烁其华,闪人眼目。 …… 行了,最近的谈资都有了! 宁菲菲趁着回家去跟宁五夫人说话,出来得晚,没赶上这一幕。 但她回家还是跟自己的丈夫提起了今天遇到的这位霍夫人。 “吓,真?没想到她就是霍临洮的夫人。”她说,“我先开始跟她说话,觉得她十分美丽可亲。” 她的丈夫问:“都聊什么了?” 难得夫君会对这些琐碎事感兴趣,宁菲菲很开心?,把她和霍夫人说的话都跟他说了。 夫君道:“她说得对,璠璠在家里?也就这几年,都靠你了。” “夫君,自上次的事?之后,我真?不敢说什么大话了。”宁菲菲道,“但说让我一片心?,好好待璠璠,这个话还是敢说的。” 她的夫君什么也没说,微微一笑,低下头亲了亲她。 他的身上有淡淡的药香。 从他自开封回来,书房那边便一直有在煎药给他。父亲那样了,做儿子的伤心伤身了,竟吐了血,一直在调养呢。 宁菲菲抱住他:“夫君,你要早日好起来,康康健健的。” 她的夫君道:“是,我必须得康康健健,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但宁菲菲也不是什么话都与夫君说的,她也有小秘密,只悄悄告诉自己的妈妈。 “我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43、第 243 章(2/7) lt;/h1gt;看着那霍夫人,就觉得那眉眼似曾相识。”她道,“我想了又想,才想明白,她的眉眼跟璠璠有些像呢。璠璠房里有她生母的一副画像,是年轻时候的。不完全一样,但的确是有几分像的。” “以前我就想了,夫君的心?里?明明白白是还有她的,我想她一定是个美人的。” “看着画像也觉得她生得好看,但又想是不是夫君画的时候美化了。” “如?今真?见到一个眉眼肖似的,妈妈,我跟你说,璠璠的生母若真是生得似霍夫人,她真的是个美人呢。” 妈妈忙劝她:“傻子才去和死人争。” “我当然不争。我又不傻。”宁菲菲道,“我只是觉得她可怜。” “她跟夫君是少年结发,这许多年,一定是盼着夫君金榜题名的那一日吧。夫君果真?金榜题名的时候,她却香消玉殒了,怎地这样命薄呢?” “还有霍夫人也可怜。”她叹息,“那样美丽可亲的一个人,怎地就嫁给了宦官呢?” 妈妈打了她一下,嗔道:“你当谁都有你的好福气吗?” 宁菲菲知足地笑了。 霍决终于圆了心?愿,和妻子在京城的街上,无?遮无掩地并辔而行了一回。 番子开道,行人都避让,却又忍不住看向那两个人。 少有这样的贵夫人不坐车,骑着马还不带帷帽、面衣的。 大宛宝马好看,紫华蹙金的裙子和黑底平金绣的蟒袍好看,夫妻两个也都生得好看。 霍决问:“见到了吗?” 温蕙点头:“见到了。” 霍决问:“人怎么样?可能放心?” “挺好的。”温蕙说完了,马又走了几步,她又道,“特别年轻。” 霍决道:“说得仿佛你我很?老了似的。” 明明一个未及而立,正是男子盛年;一个是桃李才过,尚未至花信,正如牡丹盛放。 温蕙笑了笑。 她道:“宁氏端婉坦荡,是个很?好的女子。璠璠以后和这样的女子一起生活,我心?里?踏实很?多。陆嘉言,很?会挑妻子。” 然而陆睿根本未曾挑过宁氏,他挑的是宁阁老。 只他挑门第十分挑剔,挑岳家也十分挑剔,挑剔之下挑出来的这一家,果然是能将女儿教育得十分贤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43、第 243 章(3/7) lt;/h1gt;德的人家。 霍决心里?清楚得很?,他正色说:“可不是,陆嘉言精挑细选的。” 精挑细选四?个字,真?不是假话。 十月底,陆续陆延陪着陆夫人押着陆正回到了余杭老家。 老陆管家和这两个儿子跪在了陆夫人的面前。 “嘉言说,过去的就过去了。”陆夫人道,“他让你想清楚,以后怎么办。” 老陆管家是陆老太爷的书童出身,陪着陆老太爷一道读书,并不是没有见识的无?知仆人。 只当他知道的时候都已经太迟了,陆续已经押着“少夫人”的灵柩回余杭来下葬了。 “我们家的规矩,是听当家男人的话,如?今家里,翰林当家。”他伏下身去,“我们听翰林的。” 陆夫人点头,站起来:“走,与我一道去见见族长。” 陆氏如今主持宗族事务的族长,便是京城陆侍郎的父亲。 族长听陆夫人交待了事?情的真?相,只气得胡须都抖动。 献儿媳给阉人! 这是要毁了百年陆氏不成! “你和嘉言做得对!”老族长须发皆张,怒不可遏,“我陆家竟出了这样的不肖子孙!宗族不幸!宗族不幸!” 陆夫人道:“我把他关在了山房里。” 老族长道:“那地方好,让他静心?读书,让他弄明白什么是圣人之道。” 陆夫人道:“还需伯父协助。” “明白。家里旧人、世仆太多。”老族长道,“别担心?,我给你人!把陆正给我看住了,一步都不许他下山!” 陆正清醒的时候是晚上。 因为他一路都被用汤药控制着,是半睡不醒地给运到余杭来的。弄得他作息不仅完全紊乱,脑子还时常有种不清醒的感觉。 便到了现在,都不敢相信一切是真的。 山房冷清清地,每日里只有送饭送水和倒夜香的人才准进入,还都是他根本不认识的人。不是家里?的仆人。个个俱不同他说一句话,沉默做完事?情就走。 把他看得死死的。 这一晚听到门响,抬眼看到陆夫人亲自来送汤水来了。 陆正一把将手中书册砸过去。 陆夫人躲闪,手中汤水洒出来了。 “老爷别动怒,于身体不好。”她将半盅汤水放在桌上,又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43、第 243 章(4/7) lt;/h1gt;道,“都是祖父和父亲留下的藏书,还请老爷珍爱些。” 陆正尖声道:“虞玫!你这恶妇!我休了你!” 陆夫人微笑:“我为婆母侍过疾,我为公爹送过终,你如?何能休我。” “陆正,别费心?了。”她缓缓坐在了他的对面,拿起一本书,“还是好好一起来读书吧。我实在有太多困惑,要往这圣人书里求个不惑。” “耐心?点,这可能是一辈子的事?。” “我和你,就一起读一辈子的书吧。” 天一天天冷下来。 温蕙陆续收到了蕉叶的来信。 给她的信里,她讲了许多风景人物,遇到的事?情,涨了见识也有许多困惑,都在信里?说了,没有吝啬铜板。 给小安的心?里?则说了行程的事?。 在兖州府差点翻船,吃一堑也得长一智。如?今晓得世道并不安全,她两个便不客气的找兖州司事处的头目请求帮助。 因有念安那封信,头目的意思就是派个番子将她们俩送到下一站。 蕉叶倒拒绝了,因也知道番子们都是做正经事?的,并不敢仗着念安和温蕙的势乱来。 人可以贪一点点,但是也不能太贪。 最后商量的结果是,那司事处的番子头目给她们找了个人。是司事处某个番子的弟弟,武艺不错,但他没编制,只偶尔帮司事处跑跑外围的事?,不算是正式的番子。 让他护着蕉叶二人往下一站去。蕉叶付他酬金,也算赚个外快。 头目道:“到了别处,也叫他们这样办。若没有合适的人,也可以帮你们找信得过的商队或者镖行,跟着结队而行,比单独上路安全。” 好的,蕉叶小梳子学到了! 有很?多事?不懂不会不知道,但一路走,一路学嘛。 【只常还有人在我们说话的时候感到惊诧。又不告诉我们我们哪里说错了。真?是头痛。】她们两个在信里?苦恼地说。 “两个傻子。”小安道,“便是跟她们解释,也解释不通的。” 因这两个人被关在齐家院子里?许多年,对世道的认知差了太多了,她们两个衡量世间事物价值的标准都跟常人不一样。 其实小安自己也是这样的人,只是程度不同,且小安清楚知道自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43、第 243 章(5/7) lt;/h1gt;己与别人不同在哪里,清楚知道世间认同的正道该是怎样。他会掩藏,会矫饰,会迷惑别人。 便在人世间混得如?鱼得水。 蕉叶和小梳子如?今有了人身安全的保障,一路向南,向着她们心?目中的不夜之城而去。 她们并非直接奔泉州而去,离开兖州府后,经过徐州、淮安府,特特地避开了扬州,去了金陵。 见识过了秦淮河的繁华,她们折道苏州、杭州,在那里停留。因赶上过年,不好赶路,她们在杭州一直盘桓到了年后才出发,继续向南。 淳宁六年的三月里?,春风正明媚的日子。 蕉叶和小梳子走过了许多的地方,见识了许多的景色和人物,听到了许多方言,吃到了许多未曾吃过的食物,终于,到了泉州。 她们在各地写信给温蕙,都是交给各地的监察院司事处。这信是发往京城监察院总院,指名给都督夫人和监察左使念安的,各地司事处都不敢怠慢。 但因为地域的关系,温蕙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已经是淳宁六年的四?月底了。眼瞅着天气热起来,都快到端午了。 温蕙哄着小安裁了几件道袍。 小安从还在长沙襄王府的时候,就跟着霍决做武侍,一直都习惯穿曳撒、贴里这样的衣服。 这种衣服行动非常方便,也好看。小安穿了许多年,日常也以这些款式居多,也有些圆领袍,但不怎么爱穿,总嫌累赘。 道袍这种,小安一直觉得跟他气质南辕北辙。 但温蕙夸他穿一定会好看。小安勉为其难地同意她给他裁了几件。叫温蕙哄着穿上了。 他这么美的人,穿上道袍,丝绦把腰一束,挂上玉佩熏球,让武安伯世子看得移不开眼睛。 这时候,蕉叶抵达泉州之后写的信到了。 温蕙一字一字地认真?看。 蕉叶描绘了泉州的繁华,集市上有太多不认识的商品,蓝眼睛红头发像鬼一样的人走在大街上,巨大的船停泊在港口,海船比她们路上做过的内河客船大太多了,令人震撼。 【值得了。】蕉叶说,【我便是现在死了,也不枉来这世上一遭。】 【我看过了大海是什么样子。】 【我看过了世界是什么样子。】 温蕙把信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43、第 243 章(6/7) lt;/h1gt;纸缓缓折上。 她闭上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透过一封封书信,仿佛踩着蕉叶和小梳子的脚印,随着她们也走过了世界。 随着她们,也生出了翅膀。 “蕙娘?” 她睁开眼,霍决进来了,惊诧莫名地看着她:“怎么了?” 何故唇边有笑,眼中却有水光。 温蕙看着这个男人,把信纸折了又折。 她羡慕向往蕉叶的无?牵无挂无?拘无?束,却做不到。 她是不可能拔脚就走的。 她已经答应了这个人,要陪他一辈子,同生共死。 说过的话,得算数。 作者有话要说:求营养液OTZ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43、第 243 章(7/7) lt;/h1gt; 244、第 244 章 第244章 “是?蕉叶。”温蕙道, “她们终于到?泉州了。” 霍决过去看她眼睛,问:“那不挺好的吗?怎么?眼睛还红了呢?” 温蕙笑?了,说:“我为她高兴呢。” “我所见过的人中, 最难的莫过于蕉叶。”她感慨道,“我近来常想,这世上, 有人为着?情情爱爱断肠,食不下咽,衣带渐宽。却?也有人为着?一口饭拼尽了性命。” “蕉叶便是?后者。然她这样的人,却?依然每日里能笑?嘻嘻地晒太阳。我每次去看她的时候,都看到?她笑?得开心极了。” “似她这样的人,竞能够夙愿得偿, 去了自己想去的地方, 看到?自己想看的风景。我实是?为她高兴。” “四哥, 我看着?她,便常想,和她比起来我何?其幸运呢?” 霍决将她鬓边碎发别到?耳后:“怎么?说?” 温蕙道:“我在家时是?老幺,家里最宠的便是?我, 惯得我无法无天?。待我嫁到?陆家,婆母宽厚, 又一直过得锦衣玉食。后来虽发生那些事, 却?没有流离失所或者陨了性命, 反而到?了你身边, 安下心来。像我这样的,若还不能把日子过好了,都没脸再见蕉叶的。” 霍决此时由衷感谢蕉叶。他看着?温蕙明亮的眼睛,问:“蕙娘, 你是?不是?也想像蕉叶那样游历名山大川,繁华城市?” “当然,怎么?可能不想呢。大家都会想吧。”温蕙道,“只你们男子啊,说走?就走?,女?子却?只能留在家中守候。” “真是?的,我颇知道几个男子,都是?在外游历过许久的。女?子我却?只知道一个蕉叶和小梳子,再没有旁人了。她两个,也是?因为身世特?殊。世间普通的女?子,便是?有钱有闲,竟也不能这样做。真是?太不公?平了。” 世间,未婚女?子就不能独自出门远行。所谓“独自”是?指没有长辈或者男性陪伴带领。丫鬟仆妇小厮之类,都不算在其中。你便是?带几十个丫鬟,也是?“独自”。 已婚妇人便更不能了。因娶妻一是?为传宗接代,二是?为孝顺父母。许多男子便是?外出为官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44、第 244 章(1/5) lt;/h1gt;都还要留妻子在老家婆婆膝下尽孝呢。上有公?婆下有儿女?,便是?丈夫挥挥衣袖,说走?就走?,没有婆母允许,妻子也不能跟着?。 总之便是?,女?子,就不该迈出垂花门。 可笑?的是?,这天?大的规矩偏又管不住两头。 最上层的皇家贵女?们因尊贵不遵守。公?主郡主嫁了,成为夫家的人,更有许多自由。 最下层的底层妇女?们因贫穷而不遵守。为着?一日三餐,不得不抛头露面,挎着?一篮子炊饼,走?街游巷地叫卖。 只在这中间的女?子,大家闺秀,小家碧玉,都被这规矩框得死死的。 霍决两臂撑住桌子,俯身蹭了蹭她的脸颊,许诺:“过些年,我也带你去看泉州。” 温蕙怕痒躲闪,笑?道:“真的?” 霍决道:“真的。我给你造很?大的船。” 温蕙斜乜他,显然是?不太信的。 不说造船这个事可不可行,单说霍决离京,就是?一件大事。 霍决手中不仅仅是?掌着?监察院,还掌着?宫城防务和京军三大营,皇帝把整个京城的安危都托给了他。 没有重大事件,他轻易不出京。 他一旦出京,大家都要战战,因为那意味着?,又有大事。 就温蕙所知,牛贵最后一次出京,是?江州堤坝案。当时以谢谷丰为首,江州城外挂了一串塞了干草的人皮。虽然后来才明白?,真正的主使者都逃脱了,死的都是?下面的人而已。但在当时,江州也是?杀得血流成河。 而霍决最近一次出京,是?因为周王府以庶乱嫡,这是?亲王级别的事,皇帝才放他出京。原以为顶多收回周王系的亲王爵位,哪知道霍决去了之后,又是?大开杀戒,河南府的土地都染红了。 如牛贵霍决这样的人物,不动则已,一动就是?大动静,让人心都颤。 霍决心中痒,低下头去,贴着?她耳朵低声道:“早在造了,泉州,你一定能看得到?的。你信我一回。” 温蕙惊疑不定地看着?他,霍决竖起一根手指堵住她的唇,道:“别问也别说。” 温蕙闭上了嘴巴:“好。” 霍决亲亲她。 虽不问,也不提,但霍决给出了这样的许诺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44、第 244 章(2/5) lt;/h1gt;,温蕙的心中便生出了憧憬。 因霍决以前曾提过关于未来的退路。他虽没明说,温蕙隐隐猜到?一些。 只大概还需要等一些年。他现在正在盛年,如日中天?,皇帝器重他,托之以自身之安危。他手上握着?这些,也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旁的男子或许说走?就能走?,他肩上压着?这许多,何?止是?被牵绊,简直是?捆绕。想卸下来,必得小心翼翼,缜密筹谋。否则随便扯动哪一根,都是?破皮入肉,鲜血淋漓地要人命。 但那没关系,人只要有憧憬,有期望,岁月便如午后的日光一样跳动得轻快,又暖又顽皮,让人在快乐中不知不觉便度过了。 过往牵挂的,悬在心头的那些都放下,心里便渐渐装满了只眼前这个人。 他想要一整颗心,温蕙渐渐觉得可以完整给他了。 世间有些情,起于一眼惊艳,有些则是?在朝朝暮暮中慢慢滋养。 哪一个更好?其实无可比较。 九月里,眼看着?快要到?温蕙芳辰,霍决已经在筹谋给温蕙做生日了。 八月里武安伯世子终于得了嫡子。他膝下无嫡这件事也苦恼了好几年了。家里有爵位传承的,无嫡是?个大事。九月里小安高高兴兴地去参加世子嫡子的满月酒去了。 这一天?,温蕙又收到?了蕉叶的信。 【我们发现了一个好地方。】蕉叶在信里道,【我原以为,繁华的都市是?最好的地方,其实不是?。我们这样的人,也许就不属于那里。】 蕉叶和小梳子以前最喜欢热闹,她们一路走?来,看遍了人间烟火,最后,却?落脚在海边渔村。 【你一定会吃惊的。】她说,【连我刚来到?这里时,都不敢相?信。这里的女?子竟敢挽着?裤腿,露着?脚、露着?小腿。这要是?在京城,不,哪怕在泉州,也是?要被打死的吧。】 【泉州的人说,到?这里,已经是?化外之地,化外之民。可我们觉得很?自在,再没人会动不动对?我们说的话感到?惊诧好笑?了。虽然这里的人语言也不太通。但,真的很?自在。】 【这里水天?一色,沙子细腻,赤足踩上去的脚印,浪一冲就没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44、第 244 章(3/5) lt;/h1gt;【阳光晒着?脚很?舒服,真希望你也能来看一看。】 温蕙露出微笑?。 会的,她迟早也会去看一看的,和霍决一起。 他说会有大船。对?旁的人来说可能很?难,对?他来说应该是?真能办得到?的事。 她手边还有一封未拆的信,是?给小安的。 也不是?次次都有给小安的信。没有的时候,小安就很?生气?。 但若有,十有,是?蕉叶她们又没钱了。 这两个人一路游玩,于吃喝上十分?不节俭。到?一地,什么?好吃吃什么?。还没到?泉州的时候,就把钱花完了。 后面都是?从监察院司事处支取银子,乐呵呵继续前行。 小安每看这种信,都得哼哼两声。 不节俭没关系,只要别为了几文钱,抠门抠在了他身上就行。 温蕙对?丫鬟道:“去看看,三叔回来了没?” 丫鬟去问了回来,回禀:“说是?回来了,刘右使也在呢。” 温蕙收好了自己的信,拿起了小安的信,去给他送去。也想知道小安的信里都说了什么?。 小安正跟康顺感慨武安伯世子的事:“怪不容易的,前面生了三个闺女?了,这次总算得了儿子。” 似小安等人,跟武安伯世子这种武勋之家的子弟相?处,可要比跟文官相?处舒服多了。康顺跟武安伯世子也熟,道:“总算踏实了,他也不容易,他夫人也不容易。你以后也不用躲着?她了。” “谁躲着?她了!”小安炸毛,“我念安怕过谁!” 他道:“我不过是?不想他们两个又因为我吵架罢了。你知他这人,/拳头硬,心却?是?软的。夫人一哭,他就烦恼。我早跟他说,要不就断了吧。他又不肯。” 小安的情人来来去去。既有新?的,自然旧的也有断了的。只和那人,断来断去断不了。 他喟叹一声,歪到?在榻上,翘起腿,压着?手臂,枕着?引枕,道:“如今好了,既有了嫡子,他们两口子也彻底踏实了。武安伯也不用见着?我老斜着?眼哼哼了。” 越想越开心,道:“行了行了,以后都踏实过日子吧。” 又问:“你侄媳妇什么?时候生?” 康顺道:“快了,年底吧。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44、第 244 章(4/5) lt;/h1gt;” 小安道:“你也要当叔爷爷了。” 刘家香火有继,康顺欣慰喟叹:“我也算对?得起我爹娘了。” 小安道:“日子就是?越过越好的。想想当年襄王府,再看看现在。” “可不是?。”康顺再赞同不过了,“看看嫂嫂刚来的时候,再看看哥哥嫂嫂现在。” 小安可得意了,晃脚:“那不都是?我的功劳嘛!” 他道:“当初,要不是?我连船都弃了,快马加鞭赶到?开封,摁着?陆嘉言狗爹的头给嫂嫂发了丧,能有他们俩今日的蜜里调油?你说是?不是??” 康顺却?没出声。 且屋里静得有点过分?。 小安歪头去看,却?见康顺脸朝着?外,就没看他,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小安觉得不对?,手肘撑着?起来,便看见了温蕙。 温蕙捏着?信,正看着?他。 女?子在家燕居,常穿舒适的软底绣鞋,走?起路来真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小安汗都下来了。 温蕙去无奈笑?笑?,过去把信搁在榻几上:“蕉叶的信。” 如小安这般巧舌如簧、嘴甜如蜜的人,这会儿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找补了。 因最没法描补的,就是?大实话。 温蕙问:“二叔今天?留下吃饭吗?” 康顺恨不得现在就拔腿溜走?呢。等霍决问起来,他便说他根本就不在场! 期期艾艾地说:“不,不留了。家里等我吃饭呢。” 温蕙点点头:“你们说话吧。” 便转身回去了。 她一走?,康顺立刻起身也要跑。 小安一把捉住他:“你就走?了?” “去去去!赶紧放开!”康顺全不顾什么?兄弟情了,“我救不了你!你自救吧!” 到?底是?把小安的手掰开了。 小安气?得破口大骂。 霍决从宫里回来,便看到?小安低眉顺眼地在大门处等他。 霍决:“……” 看看天?,有点阴,今天?不知道会不会下雨。 再看看小安那乖巧模样,总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作者有话要说:求营养液ORZ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44、第 244 章(5/5) lt;/h1gt; 245、第 245 章 第245章 温蕙回到房间里?, 有婢女来?禀事,她处理完,婢女出去了。 房中?只她一人。 香炉里?白烟静静袅袅缓缓。 她坐在榻上, 手撑着腮发呆。 她发呆了许久,到炉里?的香都燃尽了,忽然站了起来?, 走?进了小间里?。 再出来?,她已经换了衣裳,脱去了衫子和湘裙,换了曳撒。 她抱了些衣服出来?,先放下。又进去找了块包袱皮,铺开来?。 霍决脚步匆匆来?到上房的时?候, 便正好看到这些。 霍决“咳”了一声, 道?:“收拾衣服, 怎么不叫丫头做?” 温蕙道?:“你回来?了。” 她问:“你知?道?了吧?” 怎么也不可能装不知?道?。霍决讪讪道?:“都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温蕙道?:“时?间过得真快呀,一转眼就三年?了。” 温蕙与霍决,做夫妻也已经三年?了。 “就是。”霍决过去,低声道?, “都老夫老妻了。能不能,嗯, 不生气了?” 温蕙瞟了他一眼。 霍决低声道?:“要不然打我一顿?” 温蕙道?:“现在怎么不说让我也捅你一刀了?” 霍决道?:“我知?道?你舍不得。” 他觑着温蕙脸色, 问:“真还在生气?” 他吞吐道?:“其实……” “我知?道?, 你也不用说了。”温蕙道?, “从我离开陆家?,就不可能再回去了。你不过就是,把这件事捶实了罢了。” 霍决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只我凭什么就不能生气了?”温蕙问。 “能,能。”霍决捉住她的手, “你只别气坏了自己。” 他拖着她到榻上,抱着她坐下,问:“刚听见?的时?候,是不是特别生气?” “其实也没有。”温蕙撑腮道?,“怎么说呢,当时?就想,这可真是你会做的事啊。怎么一点都不意外呢。” “就是,你看我就是我这样的人。”霍决抱紧她,“你不是早知?道?了吗?” “是呀。”温蕙摸摸他的耳朵。 霍决高兴起来?,一转眼,这才看到那些衣服下面还有一块包袱皮。 “这是要干什么?”他诧异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45、第 245 章(1/6) lt;/h1gt;问。 温蕙答道?:“被你们气得厉害,我想出门走?走?,散散心。” 霍决讪讪:“想去哪里??我陪你一起。” 温蕙道?:“我要出个远门。” 霍决觉得不妙:“有多远?” 温蕙道?:“我想去看看蕉叶。” 霍决头皮发麻,道?:“怎么一下子就去那么远呢。要不然找个近点的地方散散心吧?山西不错的,五台山你没去过,那里?有许多名寺古刹,值得一看的。” 温蕙道?:“我就想去看看蕉叶。” 霍决道?:“太远了,路上会很辛苦。” 温蕙道?:“那她们两个也一路过去了。” 温蕙道?:“当初,你跟我说,让我在你身边过得恣意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原来?又是诓我的?” 霍决如今一直在努力挽回信誉,道?:“不是,我只是怕你辛苦着。你没出过远门,不知?道?。” 温蕙道?:“我小时?候就跑过长沙府了,我知?道?行路是怎么样的。你只说吧,让不让我去?” “让的。”霍决道?,“只我们不是说好了,泉州要一起去的?” “我生气了啊,不想等你了。”温蕙额头抵住了他额头,“你这个人,你这个人……” 她忽地给?了霍决一个头槌,恨道?:“总是在我才要把心全放下的时?候,狠狠给?我一下子。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这话都不能提,是霍决恨不得没发生过的事。 岂是一个悔字了得? 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决不再会那样去逼迫温蕙,伤害温蕙了。 妻子的心是柔软的,只要给?她时?间,有足够的耐心,她会渐渐交出她整颗心来?。 他当初不懂,现在全懂了。 “让你去。”他给?她揉额头,叹气,“你想什么时?候出发?” 温蕙道?:“就现在。” 说着,拍开霍决的手站起来?,继续收拾包袱。 霍决:“……” “今天?阴天?,可能要下雨。”霍决看看窗子,希冀道?,“要不然,明天?再出发吧。” “就今天?。”温蕙道?,“趁现在,说走?就走?。拖到明天?,我可能就抬不起脚了。” 她道?:“我去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45、第 245 章(2/6) lt;/h1gt;看看蕉叶,再看看泉州是什么样子,就回来?。” 霍决:“唉。” “你唉声叹气地做什么?”温蕙问。 霍决苦恼:“来?回至少四个月。” “四个月怎么行?”温蕙道?,“我又不能匆匆忙忙赶到那里?就往回返,我难得出趟门,总得逛逛吧?六个月差不多了。” “六个月我就疯了。”霍决道?,“五个月吧。” 温蕙想了想,决定成交:“好。” 她收拾了些东西,正要把包袱系好,忽然想起了一个东西,顿了顿,又进去了里?间。 霍决跟着进去了,看她翻箱子抽屉:“找什么呢?” 温蕙道?:“我有个东西……我记得跟丫头们说过要收好,哦,找到了。” 一条腰带。 一条并不起眼的腰带,温蕙找它作甚? 温蕙拿着这条腰带,感到怀念,又五味陈杂。 霍决又跟着她出去,眼看着她从榻几的小抽屉里?取了剪刀出来?,将那腰带剪开了。 霍决:“?” 腰带剪开,温蕙手指灵巧,从夹层里?面抽出一片金灿灿的东西,竟是一片金叶子。 “……”霍决,“这什么?” 温蕙继续掏:“这个是,当初从陆家?过来?的时?候准备的。预备着事有不顺,给?我逃跑用的。我刚才才想起来?的。” 掏了几片金叶子出来?,又掏,掏出一张折得极小的纸,铺开来?,竟是一张盖了章的空白路引。 霍决:“……” 温蕙叹了口气。 “想笑你就笑。”她道?,“憋着做什么。我知?道?傻。” “怎么会。”霍决正色道?,“挺聪明的呢,路引都准备了。” “只这个没什么用。”霍决将那路引揉了扔一边去,伸手入怀,掏了个东西放到温蕙面前,“带上这个就行了。” 温蕙拿起来?看看:“这不是你的牌子吗?” “你带上。”霍决道?,“带着这个,你想干什么都行。” 这牌子比给?蕉叶的那块厉害得多了,见?令牌如见?都督。 温蕙看了看牌子,瞥了眼霍决的手:“你跟金子有仇?” 霍决那手就没停,揉了路引,又把几片金叶子揉在一起,揉成了一个疙瘩。 “没仇。只咱们家?又不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45、第 245 章(3/6) lt;/h1gt;缺金子,拿他家?的做什么。”他说着,把那金疙瘩扔到了榻角。 温蕙道?:“我就是忽然想起来?了。” 霍决幽幽道?:“你一直收着呢。” 温蕙道?:“你说我收得对不对呢?” 霍决理亏,词穷。 立刻转移注意力,道?:“得多带些人,我叫秦城……” “别叫秦城。”温蕙打断他,“让秦城好好做他的事吧,别为着我耽误前程。” 霍决道?:“他的事不在京城。” “我不带人。”温蕙道?,“我就去散散心,前呼后拥地干什么?我就自己走?一趟,看看蕉叶,速去速回。” 霍决眨眨眼。 温蕙道?:“我这些年?……” 她没继续说下去,顿了顿,道?:“我十三岁能做到的事,蕉叶小梳子能做到的事,怎地现在就不行了?” 霍决笑道?:“好。” 他起身去柜子里?取了只匣子出来?,打开,里?面全是大小黄鱼。 温蕙道?:“用不了这许多,我又不在外面买宅买田。只拿几条小的就可以,大的太沉了。” 霍决道?:“若路上用完了,就去司事处支就是了。” 又唤了丫鬟来?:“去账房,支些碎银子。要碎的。出门的丹药拿一套来?。” 温蕙道?:“啊,丹药。” 监察院有许多自己的东西,出门的丹药按套配,基本常见?的都有了,且都很有效。十分方便。 被霍决这一提醒,温蕙也想起来?,还有别的必须带的东西。她起身去了净房。再出来?,拿了厚厚的一叠草纸,塞进包袱里?。 霍决:“……” 这回终于没忍住笑。 温蕙道?:“别笑!你们在外头难道?没遇到过没草纸的时?候吗?” 霍决道?:“当然有。” 温蕙好奇:“那你们是怎么解决的?” 霍决憋住笑,告诉她:“不能用树叶,树叶湿滑,会糊一片。用小树枝,掰成小段,就像古时?候的厕筹那样刮,比树叶干净。最好剥了皮,用着舒服些。也有人懒,直接用,可能刮伤。” 原来?是这样。 草纸这东西据说都用了好几百年?了,厕筹都是很古的古物了,没人用了。 温蕙虚心受教了。 银子丹药很快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45、第 245 章(4/6) lt;/h1gt;都齐了,包袱收拾好了。 “四哥。”温蕙道?,“我走?了。” 霍决道?:“唉。我送你出城。” 温蕙道?:“那就快点,别磨叽。” 霍决太黏糊了,再磨叽,温蕙觉得这口支撑她走?出去的气儿就要散了。 到时?候,又要抬不动脚了。 小安看到温蕙一身要出门的样子,人都要裂了:“嫂嫂!虽然我们当时?过分了些!但哥哥对你一片真心!你就这样走?了,哥哥怎么办?” 霍决直接给?了他一下子:“乌鸦嘴。” “你嫂嫂出门散散心。”他道?,“散完心就回来?。” 小安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揉着下颌问:“去哪啊?要我陪着吗?” 温蕙道?:“我去看看蕉叶。” 小安:“……” 小安觉得牙疼。 “你不用说了。”温蕙直接截住他,“四哥刚才已经说了一堆。” 小安看了眼霍决,如果霍决都拦不住,那就是拦不住了。 “带谁去?秦城吗?多带些人。”他道?。 秦城是霍决直属的下属,不归小安和康顺统属。 温蕙道?:“谁都不带。我自己去。” 小安张了张嘴。 温蕙道?:“难道?我还不如蕉叶了?” 霍决和小安送温蕙出城,送到了长亭,温蕙再不许他们往前了。 霍决帮她把那杆亮银梅花枪挂在鞍上,做最后的嘱咐:“若遇匪人,不要心软留情?,一击毙命。” 温蕙说:“好。” 霍决道?:“钱花完了就去找当地司事处。” 温蕙说:“花不完的。” 霍决道?:“若有事,直接亮身份,别犹豫。” 温蕙道?:“晓得了。” 温蕙终于在这口气儿散尽之前翻身上了马。 阴了一天?的乌云散了,太阳居然又出来?了,阳光洒下来?一片,处处都闪亮。 温蕙看了看远方。 她对院子外面的世界的向往其实从来?都没消失过。 只在陆家?七八年?,从未想过再像小时?候那样自己走?出去。因?规矩不允许,世道?不允许。 怎地现在,她不仅想了,竟还做了呢? 温蕙扯住缰绳,让马原地转了个圈,她的眼睛看着那个男人。 蟒袍上的金线在阳光里?闪烁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45、第 245 章(5/6) lt;/h1gt;。 他的眼睛还带着笑。 温蕙笑了。 “四哥。”她道?,“你好好在家?等我。” “不许发疯啊。” 霍决拍拍她腰间的匕首,道?:“时?间太久的话,可没法保证。” 温蕙道?:“别吓唬我,我早就不怕你了。好吧,我尽早回来?。” 霍决道?:“去吧。” 温蕙马身又转了一圈,对霍决一笑,一夹马肚,终于朝着蕉叶去了。 小安:“啊……” 霍决负手而?立,望着温蕙消失的身影,转头问:“怎么了?” 小安喟叹一声:“没什么,就是想起了当年?长沙府。” 霍决又转回头去。 小安又道?:“嫂嫂刚来?的时?候,哥哥调了人进了内院守了外院。要不是都是熟面孔,我还以为咱家?让谁带兵围了呢,里?三层外三层的。” 霍决道?:“那时?候怕她走?。她若走?了,便是真走?了。” 小安道?:“怎地现在竟送她走?。” “我在这儿呢,”霍决微笑,“她走?再远,也会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求营养液OTZ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45、第 245 章(6/6) lt;/h1gt; 246、第 246 章 第246章 九月实在是一个好季节, 在江北和?江南都是。 比起坐船,温蕙更爱骑马。雨季已过,天朗气清, 她先往保定府去,再往真定府去,一路领略了太行山的风光。 有山就容易有贼, 京畿一带,大股的贼匪自然是没?有的,三三两两小的剪径贼是哪里都难以避免的。尤其是看到单身女子行路,岂有不上前的道理?。 都叫温蕙打发了。枪尖的布套都没?摘,一杆亮银梅花枪只当棍子使了。 跑了的便不管了,没?跑成的, 便捆了他们栓在马后, 到最近的县城去找到衙门口, 亮了牌子,把人丢给?他们便不管了。 到了顺德府她给?霍决写了封信报平安。 【初出?京城,无有人管束,无规矩要遵守, 茫然无措。】 【行至太行山脉,虽未深入, 已见满目苍翠、遍山葱茏, 雄奇险峻, 遥望之?, 胸臆忽开阔。】 【虽孤身一人,长/枪在手,亦未曾惧。击退、擒获贼人一二,始觉所学竟也有可用之?处, 欣欣然。】 【南望泉州,北望思君。平安勿念。】 温蕙落笔,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这封信她交给?了顺德府的司事处,两三日后信鸽便飞到京城,霍决便看到了这封信。 看到“北望思君”这四个字,他的嘴角也勾起一抹笑。 只叹了一句:“走得这么慢……” 温蕙走的路线和?蕉叶小梳子并不完全一样。在顺德府她略有犹豫,还是往济南府去了。 到了济南府她便止步,不再向前,谴了济南府监察院的人,去青州帮她打听。 番子打听回来?,道是千户温柏、百户温松,两家人都好。 只番子在青州问温柏:“京城有故人来?,可愿相见?” 温柏道:“都过得好就行,不必再见。” 故人都不相见,实在是因为,虽如?今安稳了,当这中间的过程实在难堪,便相见争如?不见了。 与陆夫人如?此,与银线如?此,原以为与兄长已见过,或可再见…… 到底人行到后面,路还是自己走。从前的人,或散了或远了,原是常态。 温蕙只微微抿唇笑笑,颔首道:“辛苦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46、第 246 章(1/5) lt;/h1gt;番子连道“不敢”,受了温蕙的赏,离开了。 温蕙推开客栈窗户,撑腮看了许久街景。 楼下?有叫卖烧饼的,新鲜出?炉的高炉烧饼,香气都溢上来?了。温蕙喊了小二替她去买了两个来?,果真是热腾腾的。 坐在窗边吃久违的高炉烧饼,吃饱了,肚子里热乎乎的,果真心?情就好了。 温蕙临走前买了许多烧饼,拿到了司事处去:“给?都督送去。现在凉快,不容易坏。” 司事处的人目瞪口呆。 这是他们平时饿了,随手填肚子的粗食而已。 只夫人发话了,也不敢不遵。当然这东西?鸽子是带不动的,只能派人快马人肉运过去了。 八百里加急的快马,跟鸽子的速度也差不多了,两三日便到了。进京城的时候,守城的兵丁还以为监察院又要搞什么大案,惊得一身冷汗。 小安听说?温蕙送了东西?回来?,忙不迭地?赶过来?了,待看到…… “就这?”他拿起一个烧饼,咬了一口。 又凉又硬!硌牙! 小安:“……” “要热过再吃。”霍决失笑。 他让人置了小泥炉,亲自用烤肉的长叉叉了烧饼在火上转着烤。叫厨下?配了小菜、熏肉,还有胡辣汤。 这么一弄,口感味道都好多了。 但?小安还是“呸呸呸”,抱怨:“粗食!” “不爱吃别吃。”霍决道,“本?就不是给?你的。” 他吃得香。 霍决吃到烧饼的时候,已经离开了济南府的温蕙,却又回到了济南府。 她本?来?离开了济南府,已经连着过了两个县城。这一晚,她宿在这县城的客栈里,却被吵醒了。 外面吵吵嚷嚷的,有人挨户拍门检查。很快就拍到了温蕙住的这一间。 温蕙开了门,外面是县衙的衙役,衙役打着火把,没?想到门一开竟是个生平未见的丽人,一时惊得呆了。 温蕙问“什么事”,这衙役才醒过来?,见她衣衫华贵,倒也不敢放肆,只道:“叫男人出?来?说?话!” 温蕙道:“没?有男人,我一个人。” 她问:“在查什么人?逃犯吗?” 那衙役道:“不是,是个女人。你可有看到?” 温蕙问:“这女人是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46、第 246 章(2/5) lt;/h1gt;犯人吗?” 另一个衙役大步过来?,粗声道:“是我婆娘!她跑了!你可看到她没?有?” 温蕙于火光中看了这衙役两眼,面孔黝黑,有些凶相,看着不像是个好相与的。她摇头::“没?有。” 那粗鲁衙役打量她,这般颜色的女子,小县城里可太难见到了。他粗声到:“你叫男人出?来?说?话。” 温蕙只好又说?:“我一个人赶路的。” 这时候聚过来?几?个衙役,听见她说?一个人,眼神都不太对, 粗鲁衙役神情都凶了几?分,喝道:“一个女人家怎地?独自出?门?你的路引呢,拿出?来?看看!” 温蕙掏掏怀里,当然没?有路引,只掏出?来?一块牌子。 乌黑的一块牌子,上面有字,看不太清楚。 那粗鲁衙役举着火把凑过去,待看清,脸色大变,态度也是大变,他躬下?腰去赔罪:“得罪了,得罪了!大人恕罪!恕罪!” 旁边的衙役没?看清那牌子,不知道同伴为何忽然态度大变,还对一个女人口称“大人”,面面相觑。 温蕙道:“滚。” 那衙役道:“是是,遵命!” 忙拉着同伴离开。 待到了楼下?,同伴们惊诧莫名,纷纷问:“刚才那是什么人?” 那衙役抹了一把汗,道:“想都想不到!监察院的人!” 这里不过是个县城而已,甚至都没?有设立司事处。但?监察院的名声早就覆盖了许多许多年了。 衙役们个个倒抽气。监察院几?十年前就被神话了,传说?有许多身怀绝技的人物。刚才那人虽是女人,但?一个女人独自……执行公务?那不是更说?明她是个人物? “这这这?监察院的大人怎么到咱们这小地?方来?了?”衙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会是,冲着咱们知县大人来?的吧?” “或者,只是路过?” 温蕙关上门,点上了油灯,举着油灯进了卧室,往屋子的角落照去。 昏暗的角落里,一个女子缩在那里,嘴唇紧抿,眼睛幽黑。 “他们走了。”温蕙道,“你可以出?来?了。” 那女子走出?来?磕了个头:“谢恩公!我这就走,不拖累恩公。” 她抬起脸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46、第 246 章(3/5) lt;/h1gt;来?,看起来?二十来?岁的模样,脸上有淤青,一看就是挨过打。 温蕙想起刚才那个粗鲁的衙役,蹙起眉头:“是因为男人打你,所以跑出?来?了吗?” 男人打老婆这等事,谁也管不了,只有靠娘家兄弟出?面撑腰。比谁拳头硬。 不料那女子语气坚定,抿唇道:“他不是我男人!” 温蕙目光冷起来?,道:“把事情说?清楚。若有强夺强占之?事,我找人帮你做主。” 女子打量她,刚才温蕙在门口叫那些人滚,他们就滚了。可知温蕙可能有什么身份背景。她垂眸片刻,开口道:“我姓李名秀娘,乃是本?县人。” “我父母已逝,父族无人,户籍挂在舅舅家,我是良家。”她道,“我薄有资财,可以独立生活,并不依赖舅父舅母,也并不与他们住在一处。” 温蕙已经听出?问题:“既如?此,如?何嫁给?衙役?可是你舅舅将你卖给?他?” 一个是有资财的良家女子,一个是皂役贱籍。看着也不像是两情相悦的模样,温蕙只能猜想是舅舅做下?恶事。 李秀娘牙咬了又咬,道:“非是舅父,乃是本?地?县令。” “我……我自幼随父亲读书,精通大周律,独自生活,年二十八而未嫁。”她道,“我常与人写状纸,代上堂対答。” 温蕙惊讶:“你是个女状师?” 以为是个柔弱后宅女子,不料竟是个女状师。 能做状师的,怎么也得是个秀才的水平,有些甚至可能是举人。要精专律法?谕令,才能替人打官司。 温蕙从来?都尊敬有学问的人,当这个人是女人,尤其难得,顿时对李秀娘肃然起敬。 李秀娘道:“是,我托大说?一句,附近几?个县的状师,以我为首,无人能辩赢我。” 一灯如?豆,在微弱的火光里,李秀娘的脸上、眼中,都是自信。 这自信衬着她脸上的淤青,格外刺目。 温蕙的眼睛里已经含了怒,知道这事必有隐情,她道:“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秀娘抬起眼睛,目光里都是屈辱。 李秀娘在本?地?无人不知,年二十八而不嫁,自己守着一份产业,还与人打官司,赚取银钱。且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46、第 246 章(4/5) lt;/h1gt;她打的官司,多数能赢。百姓若要打官司,颇喜欢找她。 只县令十分厌她,因她总是能将县令和?师爷都驳倒,凭一己之?力扭转官司的结果。 这一日,她正在堂上口若悬河,知县忽然惊堂木一拍,喝道:“呔!你身为女子,年近三十而不嫁,伤风败俗,带坏人伦!竟还有脸立于堂上!今日,本?官要一正民风!本?衙胡三正无妻,李秀娘,今日本?官做主,将你许配给?胡三!” “来?人呀,让李秀娘和?胡三即刻拜堂!” 胡三不是旁人,便是刚才温蕙见到的那个粗鲁衙役。他四十来?岁,中年丧妻,是个鳏夫。 知县一声令下?,衙役们一拥而上,将李秀娘堵了嘴捆起来?,押到了胡三家中,即刻拜了堂,即刻圆了房。 从此,李秀娘便成了有主之?物,有男人管着了,再不能“抛头露面、伤风败俗”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女状师的名字我忘记了,去搜了一下也没搜到。 历史上这个女子当然没有遇到温蕙这样的人。 她在堂上打着官司,口若悬河的时候,被堂官一声令下绑起来,押到衙役家里拜堂成亲。 从此,从一个人变成了有主之物,有人管着,真的再也不能“抛头露面、伤风败俗”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46、第 246 章(5/5) lt;/h1gt; 第247章 第 247 章 第247章 温蕙只觉得心里某处都炸了。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愤怒的点到底在哪里, 只是觉得李秀娘这个事,比单纯的强占强夺,更令她愤怒。 强占强夺之事, 简单明白, 无非就是欲。 而李秀娘这事里, 有一些她想不明白却无比愤怒的东西藏在里面。 她气得发抖,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李秀娘道:“三个月了, 我一直被胡三锁在房子里, 到今日才找到机会逃出来。” 被关起来,若不听话便殴打, 若不顺从便殴打。男人的拳头钵一样大, 在这拳头面前, 什么辩才都没有用。 温蕙握了拳。 如果刚才便知道这些事,如果刚才手中有枪,她怕她或许已经忍不住出枪了。 她深深吸口气, 问:“你打算怎么办?” 温蕙当然知道,就凭她怀里揣的这一块霍决的令牌, 就可以简单地解决这个事。可这个解决的方式令她觉得虚无,似乎浮于表面,无法触及实质。 李秀娘是一个不仅有学问, 而且有头脑、有主意的女人,否则怎么能做状师。温蕙看着她的眼睛, 便觉得她已经有了主意。 果然, 李秀娘抿紧唇,目光里透出一股子倔强:“我要去济南府告状。” 温蕙道:“以民告官,要么滚钉板,要么杀威棒, 你可受得住?” “当然不能以民告官,必须避开。”李秀娘道,“我不告县令,我告胡三。” “这桩婚事,一无父母之命,二无媒妁之言,三不曾完备六礼,四是逼良就贱。”她目光炯炯,“按大周律,当判为无效,事女发还本家。” 温蕙听了李秀娘的话,心中生出了一种奇异的踏实感。比之用霍决的权势强压着县令和胡三放李秀娘自由,李秀娘的解决方式,有种扎实之感,没有那种浮于表面不触实质的虚无感。 温蕙只垂眸沉思了一息,便作出决定:“我送你去济南府!” 李秀娘却明显犹豫了。 “他们今日找不到我,明日恐怕还会盘查。”她道,“恩人今日救我,没齿难忘,只恩人也是女子……” 温蕙道:“这个你不用担心。” 她也说得自信,显是有把握。 李秀娘便不再推辞,只问:“敢问恩人名姓?” 温蕙道:“我夫家姓霍。” 李秀娘却问:“恩人自己呢?” 温蕙顿了顿:“我娘家姓温。” “原来是温夫人。”李秀娘跪下,“请受我一拜。” 第二日,温蕙叫小二帮她租了马车来,让李秀娘坐在马车里。 她今日金环束发,换了件黑色的曳撒,虽不是蟒袍,也绣了金线。翻身上马,看了眼自己的枪,伸手将枪头的布罩取下。 李秀娘撩开车窗帘幔看了一眼,看到那大宛宝马浑身雪白,梅花亮银枪的枪尖闪烁,亦是惊讶。 隐隐觉得,自己这一次,幸运遇上了贵人。 一马一车到了县城门口,果真有衙役站在守门的兵丁旁边盯着出城的人。 温蕙对马夫道:“跟上我。” 她夹马向前,衙役们抬头,一眼就认出了她。因这等容貌,小地方实在难看到。 这女子今日之装束,寻常更是看不到,胯/下那匹马,一看就是匹宝马,要换成钱,怕不能买一座好大的宅子?那马鞍上挂着一杆宝枪,枪尖还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神思一晃间,温蕙已经夹马过来,衙役中好几个都是昨晚见过的,知道她是谁。 她连令牌也未掏,直接喝道:“退下!” 她一眼就看到胡三也在衙役中。想到李秀娘的遭遇,她眼中蕴着怒火,这一喝便有威势。 衙役们都退了,守门兵丁一看,也跟着弯腰退后,让出了路来。连周围百姓也纷纷避让。 温蕙带着李秀娘便出城去了。只留下一股烟尘,呛得城门主人咳嗽。 “看吧,我就说是路过的。”有衙役挥手赶着烟尘道。 “老天,那马你看到了吗?那枪你看到了吗?” “你看到她的衣服没有?一个女人穿曳撒,还织着金线!” 小地方人,偶见到些不一样,便能吹嘘很久。看来最近,都有得吹了。 路上,温蕙问李秀娘:“打这官司,还需要准备些什么?” 李秀娘道:“不需准备什么,状纸我自己就可以写。只若是府衙接这状子,得传唤胡三和我舅舅。” 说完,她的眸中现出阴郁之色,显示有顾虑。 温蕙问:“怎了?可是有什么问题?“ 李秀娘说:“我只担心两件事,一是官官相护,府台认同知县所为,不接状子。二是我舅舅会屈从。” “这个你不要担心。”温蕙道。 李秀娘抬眸看她。 “我这个人什么本事都没有,只我家那个倒有些权势,常想让我分享,只我没什么机会用得上。”温蕙道,“今日遇到你的事,此时不用,更待何时呢?” 李秀娘心想,这位夫人到底是什么人呢?听着像是夫家颇有权势,可若是那样的人家,怎地又放她一个女子独自在外? 也是谜一样。 谜底很快就揭开了。 快马跑起来,中间只吃干粮,不做停歇,她们当日便赶到了济南府。 进了济南府,温蕙带李秀娘直接去了监察院的济南府司事处。 监察院三个字令李秀娘倒抽一口凉气。 原来如此,她想。 监察院独立于整个大周的官僚系统之外,只受命于皇帝,它最大的头目是个阉人。它的人和事,原就与正常的人和事不一样的,怪不得温夫人可以特立独行,不似普通女子。 济南司事处的掌司见温蕙去而复返,也是吃了一惊:“夫人,可是出了什么事?” 温蕙道:“派人现在就去青阳县,给我带两个人来!” 她报了胡三和李秀娘舅舅的名字身份,又道:“明日,她往府衙告状,你去旁听。” 监察院的人杵在这里,看府台敢不敢不接状子! 翌日,李秀娘往府衙去告状。 府台一看这状子就不想接,觉得青阳知县做的不算错。 没有官员不讨厌讼师的。只男讼师们多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也能继续参加科举,说不定将来就成了同僚。因此官员对男讼师都还客客气气的。 只一个女讼师,便实在是挑战容忍的底线了。 李秀娘的名声府台以前便听说过,只不跳到他面前来,他也不会主动去搭理。 不料如今真到他面前了,有心将状子打回去,师爷急匆匆进来:“监察院的人来了!” 这个堂到底是开了。 事情简单明白,李秀娘所求乃是摆脱这一段婚姻。 府台道:“须得传唤胡三及李家舅氏。” 掌司道:“已经派人去了,下午就能到。” 府台额上微汗。 从府衙暂回到司事处,掌司与温蕙道:“这个事,关键是她舅舅。她舅舅若认了,她便翻不了身了。” 因李秀娘父母已逝,户籍挂在舅舅那里,只要舅舅认了,便算是父母之命,其他的礼都可以后补。这段婚姻便能合法。 李秀娘被强压嫁给胡三三个月了,舅舅未曾管过她。温蕙先入为主地对舅舅印象就很恶劣。 待下午,监察院的人将胡三和舅舅都带来了济南府,她先见了舅舅。 “她是你嫡亲的甥女,我不知道你作舅舅的,对她这样不闻不问,将来如何面对她的母亲?”她质问。 舅舅本来被监察院吓得不轻,听了这话,却气哭了。 “我对得起她了!” “她父母去世,我不曾染指她的资财,想着全给她做嫁妆让她带走。” “我也有好好照顾她,精心为她挑选婆家。” “只她呢?她偏不肯嫁。”舅舅又气又恨,“她不嫁也就罢了,便留在家里,以后有我和她兄弟们照拂,也不是不行。她偏要抛头露面,做那丢人之事。” “受她所累,她妹妹们在青阳都嫁不出去!最后都嫁的远,见一面不容易。我家那个为这成日里哭得心口痛。我女儿们嫁得远,若有事,想找娘家撑腰都不容易,夫人说我该不该恨?” 李秀娘是独女,舅舅说的她兄弟、她妹妹,都是舅舅家的表兄弟和表妹们。 李秀娘名声太大,百姓们打官司自然都喜欢找她,因为赢率高。可若说到婚嫁之事,一听是李秀娘的妹妹,大家都退避三舍了。 李秀娘的妹妹们不得不嫁到远的地方,李秀娘的舅母因此极恨李秀娘,觉得她是个恩将仇报的白眼狼。舅家因此和她几乎是不往来的状态。 “待我知道的时候,木已成舟。”舅舅拭泪道,“都这样了,我还能怎办?虽不是自己愿意的,总强过抛头露面,丢人现眼。” 自古清官都难断家务事。 温蕙也沉默了。因远嫁之不易,她实是很清楚。 小县城的人,有的可能一辈子都没离开过这县城。女儿嫁到隔壁县的隔壁县,对他们来说,就已经很难了。 李秀娘给舅舅跪下,磕头道:“我不求舅舅为我出头,我只求舅舅说实话,当日,舅舅并不知情,也不在场,未曾见证过婚礼!只求舅舅能这么告诉府台!” 她脸上有大块的淤青。 舅舅以前也在县衙门口围观的人群里看过这甥女打官司。 她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辩得对方的讼师哑口无言。虽所做的事可气可恨,但舅舅心里也觉得,她那模样,的确有一分与众不同的风采。 再看她如今脸上的伤……舅舅气恨道:“都是怪你不早嫁人!” 终于还是答应了。 下午又去了府衙。 不论胡三如何说,舅舅只道:“草民什么都不知道,没有媒人来提过亲下过聘的。” 监察院掌司在那里虎视眈眈,府台最终判了这段婚姻无媒无聘,未得女方家长许婚,又逼良就贱,是为无效。事女李秀娘,发还本家。 听起来似乎也圆满,但经此一事,李秀娘决定嫁人。 “哪怕是做个寡妇,也算是有过丈夫,且还有夫家,如青阳县令这样的,便不能奈我何。”她道。 她请托了监察院的掌司。 掌司人面广,第二天就给她介绍了一户符合她要求的。李秀娘效率极高,亲自去谈了,回来便告诉温蕙:“谈妥了,我嫁。” 这家是个独生子的贫苦之家,那独子是个痨病鬼,不知道还能活几年。一家子为他的病,家徒四壁。 “我跟他们说,若他们儿子死了,我能赚银子,能给他们养老。”李秀娘道。 因哪怕丈夫死了,公婆和娘家都有权利将女子再嫁(卖)的,李秀娘与对方敞开了谈。她想要已婚的身份和一个夫家作为立足的基点。 对方想儿子死后,自己老有所养,许她抛头露面。 双方谈成了。 “要求我先怀上孩子,再完礼。”她道。 对方也怕儿子一死,李秀娘跑回娘家或者自己再嫁,令他们拿不到彩礼,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想拴住她。 李秀娘道:“我答应了。舅舅也同意了。” “夫人,我的事,就这样了。”她道,“夫人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夫人莫为我再耽搁,还请继续前行吧。” 监察院的掌司劝温蕙:“她这个解决方法很好的。” 温蕙也不是不知道,只心里空落落的。 她提笔想给霍决写信,写到一半就写不下去了,揉了信纸扔到了竹篓里。 等她再次离开济南府的时候,李秀娘来送她。 温蕙道:“我是个不怎么聪明的人,也没什么学问。这世道让我有很多想不通的事,我总觉得读书多,有学问的人能想明白。你是个有学问的人,不知道你是否能想得明白。” 李秀娘道:“便想得明白,也是无用。” “没有男人,什么事都解决不了。你学问再好,本事再大,世道就不认你。” “有个男人,哪怕是个痨病鬼,只要他在这,世道就认他。” “夫人幸运。夫人的男人,有权有势,还许夫人做自己想做的事。” “虽如此……”温蕙道。 但她后半句没说出来。摇摇头,翻身上马,离开了。 霍决对她,同旁的男人比,可算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了。 可是四哥…… 我坐在你的手心里,虽然你托举得小心翼翼,我依然无处着力。 第248章 第 248 章 第248章 温蕙离开了济南府, 到了兖州府城外,在野地里捡了个孩子。 行路在外,田间地头里, 偶尔便能看见幼童的尸体。 因小孩子实在很容易夭折, 许多人家都是等孩子五岁之后才给起大名,五岁之前都是起个贱名先唤着, 因五岁之内的孩子夭折率是最高的。 若是郎中说一声“不成了”,通常就会放弃了。因幼童不同于成人, 成人但凡还有一点意识, 还晓得喝药挣扎, 幼童灌药是也很灌进去的, 还花许多银钱。于贫苦之家来说,便不值当。 又不想孩子死在家里晦气, 便趁着还有气, 扔到外面。 温蕙路上遇到过几次尸体了,也不惊讶。因这种事,她小时候在军堡里就见得多了。越是贫穷的地方,越这样。 只这次遇到的孩子还没断气,温蕙就把这孩子抱起来了。 旁人劝:“这位夫人, 还是算了吧。这个看着是活不了了。” 温蕙从离开济南府,心情一直没好起来。捡到这么个小东西,虽知道活的可能不大,但还是不想放弃。 她道:“试试看呢, 说不定呢。” 她带着这孩子进了兖州府,找了个郎中。 郎中看了一眼,道:“不成了,别浪费银钱了。” 但温蕙很明白一件事——许多人家放弃给幼童治疗, 很大的原因是因为花大钱治这个,万一死了,不划算,不若再生一个,还比较省钱。 她道:“尽管治,别担心银钱。” 这孩子身上穿的是粗布衣裳,温蕙却穿的是缂丝。 郎中一看就明白:“这孩子捡的吧?” 温蕙点头:“就在城外。” 郎中看温蕙的确像是不缺钱的人,既然如此,就放手治吧。熬了汤药,和药堂的伙计一起用筷子撑开孩子的嘴巴,一点点灌进去。 三日后,这孩子活过来了。 温蕙的心情也跟着活过来了。 又调理了两天,眼瞅着这孩子身上的生机都恢复了,温蕙将这孩子抱到了当地的司事处,让司事处的人帮忙寻找他的爹娘。 她终于又提笔给霍决写信。 在讲述李秀娘的事的时候,她的心境已经平静下来,也想明白了自己到底是在愤怒什么。 【她有值得旁人尊敬的学识和能力,而旁人无视了这一点。】 【仅仅因为她是女子,所以她甚至不该拥有这些。】 【我以为只是因为我愚笨,无有所长。我以为拥有学识的人不该如此。】 【秀娘羡慕我有四哥。我想着,她不是羡慕我有男人,她是羡慕四哥这样的人能托住她。倘秀娘是我,借着四哥的力,说不定能做出什么大事来。】 【或许不能像皇后的长姐那样名满天下,毕竟那样才学的人,世间能有几个呢。大多数人,还是如我一样平凡普通之人。不太聪明,不太有学识,很多事情想不通。便有四哥撑着我,也做不出什么大事来。】 【我又想,世间也没有几个男人能像四哥。秀娘要借一个男人挡住世间恶意,且都得择一病弱贫苦之人,只为着好控制三个字。她说年少时,也曾梦想名扬天下,如今所求,却是“不为人制”四个字罢了。】 她又写了她捡到的那个孩子。 【人命既贱又贵。可以轻易死去,也能顽强挣扎。】 【那孩子睁开眼的时候,我突然,又想要孩子了。】 【四哥,等我回去,我们抱几个孩子来养吧。我教他们甄家枪,你教他们霍家刀。】 【四哥,行路愈远,见人愈多,思君愈甚。】 【待我到了泉州,看了蕉叶,就回去。】 温蕙在兖州详细问了当初蕉叶和小梳子的事。 兖州司事处的人跟她说:“那两个人……怪怪的。” 温蕙笑了笑,没有解释。 每个人的模样,都由其过往的经历雕琢。你若知道她的过往,便能明白她的现在。 温蕙一路继续向南。 在北方气温已经越来越冷,但温蕙是向南走的,气温其实变化不大,甚至还有点升高。 十一月的时候,京城已经是寒冬。 霍决在宫里碰到了陆睿。 陆睿问:“她可是病了?” 无需指名道姓,他们共同称呼为“她”的就是温蕙。 既知道温蕙就是霍夫人,陆睿不可能不关注她。霍夫人一个月没出现的时候,陆睿便猜她病了。 到两个月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当面问了霍决。 霍决却道:“她好得很,你莫咒她。” 陆睿诧异。霍决喜欢陆嘉言诧异的模样,他还想让他更诧异。 他道:“她去泉州了。” 霍决如愿以偿欣赏到了陆睿的吃惊。 因京城到泉州,实在遥远,属于出远门了。 陆睿忍不住问:“去做什么?” 霍决微笑:“去玩。” 陆睿有一瞬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温蕙嫁给霍决,和嫁给他,实在有太多不一样的地方。 但只要她不是病得严重就好。他便“哦”了一声道:“那就好。”打算结束这个话题。 霍决却还不想结束,他道:“你不问问她为什么要去泉州?” 陆睿已经敛了情绪,淡淡道:“知道她无事就行,旁的事,我不必知道,你也不必说。” 霍决非要说的。 他道:“她去泉州看个朋友,她自己一个人去的,单枪匹马,没带任何人。” 陆睿已经抬脚要走了,果不其然被他这些话又留下了。 “都督可是疯了?”他咬牙道,“让她一个女子独自远行?” 霍决负手:“她一个人,也比你带一群人安全。你难道不知道她是会功夫的?” “我自然知道。”陆睿渐有怒意,“但她终究只是个女子。” 霍决却没再说话,只凝视着他。 过了片刻,他问:“陆嘉言,你其实……不知道蕙娘的功夫到底怎么样是不是?” 陆睿知道温蕙的功夫应该是不错的。 从前她在院中练棍,丫头都说看不清,只看到一团影。他其实是能看得清的,那棍子运行的轨迹,是可以看出来美感的,有时会惊艳到他。 只美感是美感,是画者的感受。温蕙的功夫他只知道应该是不错的,但到底怎么样,只在书院学过两套粗浅拳脚的陆睿,终究还是不懂的。 听霍决这样说,他怔了怔。 “她……”他犹疑,道,“她的功夫很好?” 霍决是明白了,陆嘉言是真的不知道,毕竟是文人。 他告诉了他:“监察院八大行走,七个是她手下败将。” 监察院八大行走,个个都是厉害人物。他们与小安和康顺不同,因他们的级别,策略性的事务少,更多是执行层面上的,个人的武力要求是极高的。 陆睿许久没说话。 这使霍决愉悦,他微微一笑,走开了。 温蕙一路上给他写了数封信。离得越远,书信传递时间越久。算起来,她该到泉州了。 想起来她有一封信里说“行路愈远,见人愈多,思君愈甚”,霍决的嘴角微微翘起。 她想要孩子了,他想着,是等她回来一起去挑呢?还是现在就挑好,等她回来给她一个惊喜? 他甚至想好了,要养的话,都养男孩,不养女孩。 这样,这些男孩子长大之后,便只有陆璠一个姐妹。 她一定会高兴的。 温蕙此时,终于到了泉州。 见过了金陵、扬州和苏州的繁华,泉州又不一样。正如蕉叶信中所说,样貌如鬼一样的红毛蓝眼的人,也能自在地徜徉在街上,有许多听不懂的语言,更有许多根本没见过的海货,琳琅满目。 温蕙直接去了泉州司事处。 泉州乃是繁华大府,司事处的规模也大些。掌司一个月前就收到了京城总院的来信,知道都督夫人要来,等了温蕙许久了。 “她们不在泉州府。”掌司告诉温蕙,“属下看到左使的书信,原是想好好在泉州城里安置她们的。谁知道她们到处瞎跑,竟搭上了野民,非要去野民那里生活。” 温蕙诧异:“野民?” “是。她们是在岛上。”掌司到,“那些地方,税吏都不会去,那些人也没有户籍,已经是化外之民,不算是大周子民了。言语不同,也根本没有文字,所以称作野民。” 温蕙揉额角。 就知道不能太相信蕉叶。 她说的“极好的地方”,原来是这样的地方。 她看世界的眼光,真的是和常人不太一样的。小梳子也就比她好一丢丢而已。 蕉叶她们如今生活的岛,还要出海,听了掌司的建议,温蕙先在泉州城游玩了几日。 她看到了蕉叶说的巨大的船。 海船果真比内陆的船大许多。温蕙从前在青州也看过海,也看到过一二海船,但都没有泉州港口的船这么大,这么多。 泉州果真是个不夜之城,到了夜晚依然灯火通明。甚至港口处有许多船也点满了灯笼,远远看去整艘船都发着光。 温蕙问陪她游逛夜市的番子那些船是怎么回事。 番子有些尴尬,支支吾吾地道:“都是些男子们玩乐的地方。” 温蕙恍然大悟。 她其实在金陵和扬州都见过许多花船。只不过要小得多。万没想到这么巨大的海船竟然也是花船。 温蕙在泉州府城逛了好几日,掌司安排了小船送她去蕉叶那里。 随行的两个番子还带了许多米面粮油腌肉鸡蛋等等。 “原先还给她们银钱的。”番子说,“后来她们非要去岛上生活,说银钱不大用得上,给些米面就行。就每月送过去。她们自己还学着打鱼织网。” 温蕙问:“都是你往那边送东西吗?” “是,都是属下送。”那番子笑,“我跟她们熟。两个怪人,跟野民在一起生活倒挺自在。” 蕉叶生活的海岛颇远,船竟然行了一日才到。 海岛出乎意料的大,不是温蕙在内陆见过的那种一眼望到头的岛。远远望去,所谓岛,就是一片悬于海中的陆地。岛上有山有林。 怪不得番子们来岛上还让她带上马,原来这岛竟大成这样。 天边是彩色的晚霞,夕阳的光是金色的。白色的沙滩被映得金子似的。 错落分布在岛上的房子竟都是大石块搭成的,覆着暗红色的瓦,粗犷原始,风情与内陆截然不同。 海滩零零散散有些船只,影影绰绰地也有人影,映着石头厝里的炊烟。 那个跟蕉叶她们熟稔的番子忽然站起来,手拢住嘴冲那边喊:“喂——” 海滩上的人朝这边望,忽地有两个放下了手中的网,跑到了沙滩上。 “喂——” 她们两个也回叫,还笑着跳着挥手。 “她来了!” “她真的来了!” 她们开心得不得了。 温蕙站起来,望着她们。 温柔的海风吹在脸上。 她来过了,看过泉州,看过蕉叶。 这一刻,心愿了了,温蕙思念霍决。 想跟他执手,一起看那美丽的石头厝。 想跟他道声谢,替蕉叶,替小梳子,也替她自己。 第249章 第 249 章 第249章 岛上有村庄, 也有牲畜,温蕙至少看到了鸡和牛,还看到两匹矮矮的驮马。 岛民的衣着与陆上的人显然不同。温蕙看到了蕉叶说的赤足和小腿。渔女们的确是光着脚丫、把裤腿挽到小腿的。 这在内陆毫无疑问是伤风败俗。但在这里, 就连番子们也不以为意。 大概是对化外之民, 就根本不曾抱有过礼法上的期待和要求。 温蕙这么想,便明白蕉叶和小梳子为何会在这里觉得自在了。 蕉叶和小梳子也拥有一间石头厝。 石头厝是以大石块堆叠,以黏土泥浆粘合而成的。外表粗犷,内部也粗犷。 “这里据说是有风暴的。”蕉叶说,“我还没赶上过。不过他们说, 只有这样的房子才能扛住风暴。” 小梳子说:“我们来的时候这个房子是没有主人的。渔民也挺惨的,常有出海就回不来的。我们就在这间房子里住下了, 大家伙也接受我们。” 她们两个一如既往地话多。 “早一个月监察院的人就过来跟我们说你或许会过来。”蕉叶道, “我们俩只不敢相信。” 她们俩便是再不谙世情, 也知道像温蕙这样的女人,是很难出门的,更别说千里迢迢来到泉州这种地方。 那句“真希望你也能来看看”, 也真的就是个希望而已。她们从没指望过温蕙真的能来。 小梳子也咋舌:“都督竟放你来。” 小梳子在霍家干过一年的烧火丫头。这一年奴婢的生活, 极大地充实了她对人情世故的认知。她的确是比蕉叶懂得更多一些。 海岛上的夜里, 还是微冷的。石头厝里有火塘,柴火燃烧着,既照明,又取暖。 火光把温蕙的脸映成了橙色。 她没有回答小梳子的话,却望着火焰, 露出了微笑。 这世间, 再没有一个男人,会像霍决这样离经叛道,自己留在家中, 却允许妻子独行千里之外。 是的,再没有了。 小梳子和蕉叶给温蕙和番子们做了晚饭。 “你尝尝,我们两个现在的手艺可不是从前能比的了。”她们说。 的确是,有了长足的进步。她们两个于吃一道上,还是很有天赋的,闲下来的时间,也都在琢磨怎么吃得更好了。 这天晚上温蕙和番子都留宿在岛上。 火塘里的火一直燃着,石头厝里很暖和。蕉叶这里的生活用品都是监察院的人提供的,比起原住岛民,她这里算是物品丰盛了,什么都不缺。 给温蕙用的被褥也是新的,日日拿出来晒,就等她。 温蕙闻着,被褥上有些奇特的味道,有阳光的味道,也有海的味道,跟家里的熏过香的被褥很不一样,但也好闻。 三个人说了一晚上的话,各自说各自路上的见闻。 虽之前她们给温蕙写过信,然而那么多的事,几封信怎么说的完。 温蕙这里,也有许多事讲给她们听。她们听到她遇到的那些事,活捉路上的小贼,拳打好色的衙内之类的。蕉叶和小梳子不断地发出“哇~”的赞叹声,十分羡慕她会功夫。 她也给她们讲了李秀娘的事。她们叹息:“唉。” 小梳子道:“所以我们喜欢住在这里。” 蕉叶道:“还是这里好,能出来。” “能出来”是一个十分抽象的描述。 从什么里“出”来呢? 奇异地,温蕙好像能明白。 若闭上眼,其实是能看到一个无形的网,覆盖了整个神州大地的。皇权所在之处,这张网便也在。 所有人都在其中,挣脱不得。 温蕙问:“你们还回去吗?” 蕉叶和小梳子都笑了:“我们却往哪里‘回’?” “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啊。” “岛上的人也种粮食的,不过他们种的不好,主要还是靠打鱼,摘海菜。” “我们也学会打鱼了,就是力气小,每次只能拖一点点上来。但我们的力气也在变大。” “还学会了织网,虽然织的窟窿还不均匀,但也越来越好了。” “总有一天可以不用监察院再养活我们,可以自己养活自己的。” 是细微、弱小,却令人心里感到有实质感的努力和改变。 一如李秀娘,不是借用监察院的权势直接让县令和胡三放她自由,而是去告状,以大周律为自己讨公道。 虽然这其中依然需要监察院暂为蕉叶两人提供衣食,为李秀娘保驾护航以保证公道能实现。但这些做法本身是有实质感,是不虚无的。 温蕙道:“好啊。会有那一天的,多久也没关系。” 四哥的权势大得很,可以让她用来耀武扬威、快意恩仇。但拿来做一点点这样举手之劳的小事,更令人舒畅。 或许以后也可以多多借用,其实比为他在菩萨跟前念经祷告,更能消孽积福。 第二日温蕙让番子先回去:“我住几日就回去。” 约定好,五日后番子再过来接她。 番子走了,蕉叶和小梳子带着温蕙在岛上玩。 此地岛民的皮肤都黝黑,人也瘦,但性情温和。语言是完全不通的,有一些会说福建土话的人,根本没有会说官话的人,他们说的话,温蕙一句也听不懂。 蕉叶小梳子和他们沟通起来,也是连比带划的,一边是叽哩叽哩,一边是呱啦呱啦,居然能沟通得很顺畅。 她们带她看村子里的石头厝,看那些生长得稀稀拉拉的庄稼,带她上山捡柴、砍竹子、挖笋。 她们两个现在会做的事情,比从前多太多了。 她们还带温蕙去赶海。 特意去了一块远离岛民、没有人过来的海滩。在这里,温蕙七岁之后便再没有见过阳光的脚,终于晒到了阳光。 她也明白了为何渔女要赤脚光腿,因为条件就是如此啊,傻子才穿着鞋袜泡在海浪里呢。 海水冲过来,又退回去,她的脚湿了,水渍反着光,一晃一晃。 温蕙低着头,细细看。她已经十七八年没有在阳光下看过自己的脚了。瞒着爹娘,和哥哥们悄悄去凫水,都是上辈子的记忆了似的。 蕉叶和小梳子把脚也凑过来,三个人的脚抵在一起。 她们两个吃惊:“我们已经这么黑了吗?” 在村子里,她们两个江南女子和岛民比起来,堪称“雪白”了。 哪知道和温蕙一比,温蕙那脚才是雪白,她们俩黑了一层。 “晒太阳多了,就是会黑啊。”温蕙道,“要是怕黑,就不要老赤足。” “那就黑点吧。”蕉叶脚丫踩水玩,“没关系。” 她们背着竹篓,捡了螃蟹、海菜、扇贝,运气很好,还挖到了一颗海葵花。 海葵花艳丽,温蕙还以为是花,哪知道一碰,那些“花瓣”都缩起来了,吓了她一跳。 “是活的。”小梳子说,“回家用海水泡一泡,它还会开花的,别动它就行,它也害怕。” 然后就跟蕉叶商量起这朵海葵花要怎么吃。 第二日温蕙看她们织网,她们两个手艺不成,织得大窟窿小眼的。看得温蕙忍不住自己动手了。 到底她是学过女红的,上手了一会儿,就能织得比这两个更匀了。那两个十分不服气。 温蕙还骑了马在岛上转了转,发现这个岛就是一块与大陆分割开的陆地,十分地大。她骑了一个时辰,看看天,调头往回返了。 第三日原说好,带温蕙出海打鱼的,蕉叶忽然来了癸水,疼得死去活来的。 “真倒霉。”她道,“一年也就个三回四回,偏今日来了。” 温蕙吃惊:“怎会只来三四回?” “怕有孕。”小梳子道,“从小给她们吃药的。有的就根本不来了,有的就像她这样。” 小梳子给蕉叶煮了红糖鸡蛋。红糖和鸡蛋都是监察院送来的。 糖,不管是什么颜色的,都是奢侈品。红糖鸡蛋不能和温蕙从前陆家调理时用的汤汤水水比,但在普通人家,已经是极好的滋养品了。 “回头叫郎中开些滋养的方子,调一调。”温蕙道。 “好。”蕉叶答应了,道,“你们去吧,我跟家躺着就是了。你们留在这,也不能替我疼。” 小梳子便扯着温蕙去出海了。 小梳子比蕉叶更黑。她挽着袖子和裤腿,露着小臂小腿在船上摇橹,那模样真有几分似渔女。 只她的皮肤又比渔女白得多了,一看便知道不是土著的岛民。 小梳子吹牛:“我现在可会撒网打鱼了。” 结果三把网洒下去,什么都没捞上来,一张老脸都要挂不住了。 温蕙笑死了,学着也撒了一把网。她是武人,膂力也强于小梳子很多,这一把撒得,网全展开了,肉眼可见比小梳子撒得好。 这一把真的捞上鱼来了,还挺沉。平时收网,都得小梳子和蕉叶两个人一起拉,温蕙一个人就能拉上来了,哗啦啦倒进舱里一堆鱼,还活蹦乱跳,煞是喜人。 小梳子道:“离土地越远,鱼越多越大的。只我们不敢,怕回不来,都在岛附近捞些小鱼。岛民们去得远的,能捞到人高的大鱼。” 这尺寸描述的,温蕙只在一些游记里看到过,现实里没见过。 她们的船摇得更远了些,但也没太远,还是在岛的周围。 小梳子撒网的时候,温蕙看到了大船,还不止一条。 她手掌挡着阳光眺望:“有船。” 海上当然有船。小梳子不以为意:“他们往湖那边去了,是去补充淡水的。” 岛上还有湖,常有船只路过在此补充淡水。 她们便都没有在意,继续往远处去了。 及至天边有了晚霞,温蕙尽兴,两个人才摇着小船往回走。 海岛的天空总是美丽的。 远远看去,沙滩上有影影绰绰的人影,都在移动。 温蕙俯身用手拨动近岸处已经清澈见底的海水,能看到海底礁石的影子和游动的鱼。 她抬起头来,看着天边的彩霞想,尽兴了,该回家了,四哥还在家里等着她呢。 她的微笑忽然消失。 她凝目望着岸上影影绰绰的人,忽地脸色大变,一把捉住小梳子的手臂:“快点,摇快点!” 小梳子不明所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了片刻,忽地也脸色大变。 她拼命地摇。温蕙亦拿起船上的桨,拼命地划。小渔船以比刚才快得多的速度向岸边靠近。 这个距离,已经可以听得见岸上渔村传来的哭喊声了! 能看清那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男人,正追逐着年轻的渔女,不管她们的挣扎尖叫,捉到了,扛起来就走。 遇到了渔民的抵抗,他们就手起刀落。 小梳子甚至看到了一个她很熟稔的渔民,被一刀砍掉了半边臂膀,血喷到了天上! 温蕙丢下船桨,抓起了鱼叉。 她踏上一步,蹬在了船头,鱼叉举过肩头,瞄准岸上,掷了出去! 一个男人刚扛起一名渔女,抬头便看到,刚刚一刀砍杀了渔民的同伴,忽地被一柄呼啸而来的鱼叉穿透了身体,钉在了沙滩上。 他吃惊转头,看一叶小舢板靠了岸。 “你别上岸!藏起来!”温蕙喝道。 长/枪在蕉叶的石头厝里,温蕙拔出了腰间的匕首,一跃上岸。 第250章 第 250 章 第250章 海盗登岸这种事, 于普通百姓来说,几和地动、洪水算是差不多的事。属于无法预知,躲也躲不开, 遇到了就是命。 泉州福州海盗登岸的时候少, 已经十来年都没发生过。因这里是大周的海防重地,任你冷山也好、徐阔也好、马易人也好、章东亭也好、任达也好,东南海这些大盗,只在海上是海盗,他们的船靠了泉州的岸, 便摇身一变,成了海商。 或者泉州、福州的这些大姓, 如林家、汪家、钱家, 也是世代书香, 代代都有子弟出仕,他们的商船行到海上,遇到弱小船只, 一样变身作海盗。 盗与商一体两面, 海上的规则便是如此。 甚至此时发生的事, 对大周的人来说,都不算是海盗登岸。因此处乃是化外之地,化外之民,大周是不管这些野民的。 温蕙一跃上岸,匕首已经出鞘。 霍决的话此时在她脑海中响起——一击毙命。 其实在这一路上, 温蕙在路上颇遇到过一些小贼、劫匪, 俱都未下死手。因大体上,这人功夫高低,眼睛一瞄, 看下盘、看腰背、看兵器分量,还是能看出个大概的。且又因她是个美貌女子,一路上的贼人,没有一人上来就对她下死手,都是留着手。 因这留手,温蕙也都留了他们的命。只捆了去,交给就近的官府。 但此时此刻,温蕙听到看到的,让她知道绝不可留手。当她从船上跃下来的那一刻,便已全身都蓄满力量。 正前方一个男人反应也快,看到同伴死于一柄飞驰而来的鱼叉,又看到温蕙跃起的身影,立即便将肩膀上的渔女扔下,挥刀砍来。 但温蕙比他更快,在他刀下一矮身,人已经窜过去,匕首反持,划过了那人颈子。 男人颈侧喷出鲜血倒在了雪白的沙滩上,刚爬起来的渔女发出惊叫。 温蕙夺了男人的刀,便往村里跑。 一个,两个,三个,一路上手下毫不留情,霍家刀使起来,刀刀夺命。 待冲到蕉叶的石头厝,先看到的便是半扇门掉在地上,一看就是被人踹掉的。温蕙心里就是一沉。 她跃进石头厝中,果然东西凌乱,器物翻倒,却没了蕉叶的影子。 温蕙抿了抿唇,拉开了另半扇门——她的枪原是靠墙立在那里的。 幸好,那枪被门扇挡住了,贼人并未发现。否则,这一看便是一杆宝枪,怎么能逃脱被掠走的命运。 温蕙扔了刀,抓起枪又跃出门去。 到现在,她杀了五个贼人。目光所及之处,已经看不到贼人。 然只有五个贼人,不可能造成村中这样哀鸿一片的情况,何况倒下的和还活着的,都是男人、老人,年轻女子丢失了许多。 温蕙已明白,被她杀死的几个贼人,不过是落后了扫尾的人。真正的贼人已经卷着女子、牛羊先一步离开了。 一个刚刚被她救下的渔女正坐在地上,抚着亲人的尸体哀哀痛哭。温蕙过去捉住她手臂,喝问:“那些人往哪去了?” 她与这渔女语言完全不通。但此时此刻似乎根本不需要语言,渔女只听她的声音语气,便知道她在问什么。她朝着某个方向一指,飞快地说了什么。 温蕙无需去明白她到底说什么,只要有方向就行了。 她丢下渔女的手臂,转身要走。 渔女却忽然捉住了她的手臂拖住了她! 渔女使劲摇头,大声地说了一串听不懂的话,眼睛里含着泪看着她,摇头,再摇头。 语言不通,心意却通了。 温蕙说:“我必须得去。” 她掰开了渔女的手,毅然转身飞奔追去了。 渔女哭了。 温蕙提着枪发足飞奔,追入了林中。岩石、树木飞快地倒退。地上果然有许多人踩过的痕迹。 人啊,为什么有时候会产生后悔这种情绪呢? 当初蕉叶在兖州出事,小安就说要把她接回京城去。温蕙拒绝了。 温蕙想成全蕉叶的梦想。 也想让蕉叶替她去实现她以为自己实现不了的梦想。 她以为有监察院一路扶助保护,蕉叶不会有事。 此时,后悔! 带着抢来的女人、牛羊和驮马,贼人们走得并不快。这岛上也没有官兵,更无需快速撤退。他们走的速度甚至可以说是很慢了。 温蕙追了一阵便追上了他们! 远远的,就看到渔女们和牛羊驮马一起走在中间,贼人约略有十个出头,其中一个骑在一匹雪白的骏马上,正是温蕙的大宛宝马。 温蕙匕首出鞘,没有任何花样,直接甩了出去。 这柄匕首是霍决给她的。切金断玉,锋利无匹。当初,她便是用它绞碎了小郡主的心脏。完成了人生中第一次杀人。 彼时,那刀刃入肉的感觉还会让她背脊难受。如今不会了。 杀人这种事,迈过去那道坎,就变得容易了。 锋利的匕首直没入了骑马那人的后心,那人一声都没吭出来,直接掉到了马下。 余人惊而转身。 走在最后的两人只觉眼前银花点点闪烁,一人喉头刺穿,一人喉头划断! 余人中,一人反应极快,钢刀迎面砍来! 一寸短,一寸险;一寸长,一寸强。长/枪,百兵之王。 银枪四两拨千斤拨开刀锋,一个枪花挽过去。 昔日在家里的校场上,她与番子们切磋,都是用棍。棍头沾着白灰,戳过去就是一个白点。每每此时,温蕙就会笑一句:“你死了。” 若攻咽喉,总能将棍堪堪止在对方喉头前不到半寸,也笑一句:“你死了。” 你死了。 温蕙撤枪。 血从对方喉头喷出。 温蕙身如蒲柳柔韧,行云流水般一个下腰,才从贼人喉头拔出的枪尖带着血在空中划过一道红色的弧线,一记回马枪,扎入了身后攻来之人的咽喉。 咽喉最软,入也快,出也快。 一个照面,尚不及用脑子细想,这女子已经折了他们近一半人手。 余下数人大惊! 一人推了另一人一把,那人会意,转身拔足飞奔。那方向正是刚才他们前行的方向。 温蕙看见了,但余人已经攻了上来,拦住了她。 温蕙顾不得那人,与这几人缠斗起来。 渔女们跑了几个,还有几个捡起地上石头或者死去的贼人的钢刀,试图给温蕙帮忙。 一个贼人被石头砸了脑袋,头一歪,喉咙已被刺穿。 一柄斧头挟着风劈下来,逼得温蕙松手撒枪,人顺着枪身一旋,温蕙将自己卷入了刚刚被她刺穿了咽喉的男人的怀中,抱住他的手臂向下一拉。一人一尸一起伏下身去。 刀刃入肉。这尸体替她挡住了至少三柄来自同伴的刀锋。 温蕙背着尸体撑地的瞬间,另一只手已经捡起了尸体掉落的钢刀,反手削出去。三个持刀砍她的人都被削了腿,惨叫着倒下。 温蕙甩下尸体打个滚,已经抓回了自己的银枪。 举枪,却僵住。 “再动我就杀了她们!”贼人喊道。 没来得及跑的几个渔女被最后还能战的三个人挟持了,斧头或钢刀架在了她们的脖子上。 她们都是勇敢的女子,因要向大海讨饭吃,风吹浪打,养出了比闺阁女子要坚韧得多的生命力。 蕉叶因此喜欢她们,喜欢这里。因是天生的身上有相通的气息。 温蕙盯着为首那人的眼睛。 那人打了个寒噤。 刚才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直到此时,他们才看清,这枪枪夺命的女子,竟生得异常美貌。 和渔女们黝黑的皮肤比起来,她像是雪雕成的人似的。 只雪女白皙的面颊上溅上了点点鲜红的血,一双眸子漆黑如墨,这万不该出现在此地的美貌和她杀人的手段反差如此之大,令三个男人生不出什么遐思,只生出了惧意。 “放下枪!”男人喝道,“不放我就杀了她!” 穿过这片林子,便是一片开阔之地。常年在此补充淡水的海商们集资在此修了个粗陋的港口。 有数艘福船停泊。 林外的空地上,有一群人,都是男人。看起来人很多,若细看,便能看得出来他们分属数方。分占了几个角度,摆上桌案椅子,彼此之间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冷山正勃然大怒。 “章东亭,”他喝道,“你若不想谈,咱们一拍两散!各凭本事!” 章东亭嘿然道:“马大当家,你们几位看看,这才到哪,冷大当家就不想谈了。” “放你娘的屁!”冷山骂道,“补给之地不劫掠,多少年的规矩了!你搞这小动作恶心老子!有没有点出息!” 这个岛上有淡水湖泊,船只的大量取水,胜过人口繁多的城市港口。是大家公认的一个补水点。 按照许多年默认的规矩,这样的地方大家都不动手。 偏刚才冷山得知了,章东亭的手下竟往前面岛民的村落里劫掠去了。他故意不守规矩,明摆着打诸人的脸。还有更重要的一条,便是大家都知道,冷山是不往土地上劫掠的。他只做海上的生意。 章东亭明摆了就是要找不痛快。 “都冷静些。”刚才被章东亭点名了的马易人道,“今日咱们五人齐聚在此,谁也别闹。闹就是不给大家脸面。那就别怪咱们不客气了。” 章东亭和冷山都哼了一声。 在场的这些人,若是叫大周的官员们知道了名姓,怕是得惊得头皮发麻。 因大周东南沿海叫得响名姓的大盗,也就七八位,如今竟有五位聚在了这里。 另一个大盗任达阴阳怪气道:“章大当家,大家都守的规矩,你不守,便是你不对了。你非要跟冷大当家闹得难看,别怪我们不帮你。” 又有名唤徐阔的大盗也道:“章大当家,人收回来吧。” 这些人联手给他施压,章东亭冷哼一声,还是对身边人道:“叫他们回来。” 不料远处起了喧哗,众人都蹙眉望去。 有人从林中飞奔出来,直奔章东亭:“大当家的,二钱回来报信,兄弟们遇到硬点子了,撂了一半的人!” 任达直接“嗤”地笑出声来。 章东亭大怒:“什么人?” 那人道:“二钱说,是个女人。” 空地上静了一瞬。 年纪最大的马易人“唷”了一声:“稀奇。” 章东亭已经拍案而起:“走,去看看!” 第251章 第 251 章 第251章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温蕙踏上一步, 喝道,“讲官话!” 那男人没办法,只好又用口音浓重的官话喝道:“你把枪放下!不然我就杀了她!” 温蕙握着枪的手紧了紧。手心传来皮肤与金属接触的真实触感。 这杆枪从到了她手中之后已经握过了无数次, 从来没有一次的触感如此真实而强烈。 温蕙手握着的, 是丝毫不虚无的实质感。 她和渔女的命运,都握在她的手中。 其实从温蕙和小梳子靠岸到现在,过去的时间并不长,还不到半个时辰。但此时此刻,温蕙的人生正在经历一场洗礼。 温蕙在她至今的这半生, 一直自认是一个不够聪明、没有见识、身无所长的人。 不够聪明。无论是陆夫人还是陆睿,他们的聪明都是远超常人的。霍决亦不用说。他以残缺之身到今日的地位, 怎可能离了聪明二字。 没有见识。她生长于乡下军堡, 拘于后宅。和陆夫人比起来, 她都差得太多太多,更不要提陆睿和霍决。他们或者读过非常非常多的书,博闻强识, 或者人生亲历了许多事, 站在权力的中心。 身无所长。在陆家的这些年, 陆夫人也曾耐心培养,下了大功夫去打磨教导她。偏她愚笨,琴棋书画也只一个棋勉强学出点样子。这也只是个打发时间,点缀生活的手段而已。实在是算不得什么长处的。 至于武功? 是的,这是她从小就苦练的东西。甚至到了陆家她也是三伏三九, 朝练晚练, 刻苦不辍的。 但这东西,于她,有什么用呢? 给陆嘉言笔, 给霍决刀,他们都能做出大事来,能凭着笔和刀,立于人前。 然而给温蕙一杆枪,又有什么用呢? 甚至于在陆家这些年,温蕙都不知道自己的功夫究竟是什么水平。 及至到了霍决身边,她才终于有机会知道了。原来她的功夫很不错,甚至可以说非常不错了。 可即便这样又如何? 还不是得小安一句“可惜了”。 这银光闪烁的宝枪,与珠玉钗环无异。这苦练而来的功夫,于温蕙就和养花下棋一样,变成一种换了形式的消磨时光的手段而已。 凡用来消磨时光,排解无聊的东西,都算不得“长”。 直到这次独自出门远行,击退、擒获贼人一二,教训纨绔、地痞若干。温蕙才稍稍觉得,这一身苦练二十年的功夫,这以霍决的血淬炼而成的一杆宝枪,原来还是稍稍有些用处的。 她为此颇为欣欣然,还将这欣欣然的快乐写进了给霍决的书信里,与他分享。 而此时,温蕙手中握着这一杆银枪,握着实实在在的实质感,握着她和渔女的命运。 手心传来的坚硬的金属质感。 对面的人以渔女的性命逼迫她放下枪,温蕙却明白,如果她将手中的枪放下,就什么都没有了。 渔女受制于人,她受制于人。她们的命运,将清晰可以预见。 手心中的触感如此坚实又真实,温慧握紧了手中的枪并没有放下。 就在刚刚,她才连杀了十数人。她一生中,杀意和战意达到了从未有过的强度。 “你杀她。”她又上前了一步,盯着那男人,“我便杀你。” 男人挟着渔女,被逼得退了一步。 温蕙再上前一步,男人们又退了一步。 “别过来!”最前面这个男人又惊又怒。 “刀在你手里,我管不了你的刀。你要杀她便杀。”温蕙盯着他道,“但我可以管着我自己的枪。你举刀的时候,就是我杀你的时候。” 温蕙的眼睛一直不曾离开过男人的面孔。这眼神让人恐慌。 男人很想先杀一个渔女立立威,让温蕙知道他不是说笑的,反正渔女还有好几个。 但他的命只有一条,他若这么做,渔女或许会死一个两个,不足惜,但他这唯一的一条命可能也一起没了! 男人额上渗出密密的汗珠。 温蕙握着抢,再上前一步。 男人们挟持着几个渔女,又退后一步。 局面陷入了僵持,温蕙挟着十数贼匪的性命激起的杀意,逼着三个男人一步步地后退。 而温蕙,每再向前一步,便觉得手中所握的实质感又增强一分。 但此时,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和人声。 男人们面露喜色。 温蕙的眼睛从男人的脸上移到了被他勒着脖子挟持的渔女脸上,与她碰上了眼神。 她在村中里肯定与这个渔女见过,但她不太能分得清她们。 她们相互长得特别像,都皮肤黝黑,鼻头矮扁。相貌上很难区分。 这个渔女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刚才,她曽以石块掷中一个贼匪的脑袋,令他分神,温蕙一击杀了他。 这个勇敢的女子视线与温蕙对上。同时感受到了勒住脖颈的手臂稍稍放松。这一刻她和温蕙心意相通。 她忽然猛地咬了男人的手臂一口! 男人忽吃痛,勒人的手自然放开,拿刀的手自然举起。不怕他动,就怕他不动。他只要一动,就有破绽。 银枪如蛟龙一般攻到了眼前。 任你说什么狠话,真到这一刻,哪有那功夫先去杀渔女,自然是自己的命最重要,自然是先要自保。 男人挥刀格挡。 便是另两人,也顾不得渔女不渔女的,挥着斧头钢刀,亦围攻过来。 赶过来的男人们提着兵刃,脚程很快,已经听到了兵刃撞击的声音。于树木缝隙间,也看到了战在一起的身影。 众人加快速度奔了过去,正看到,一杆银枪似蛟龙出水,才挑破一人喉咙,又扎入一人胸膛。 那女子力未发尽,暴喝一声,枪尖穿透了心脏,自背后透体而出。这并非全靠膂力,女子的膂力难以达到这个程度。这是借着出枪之势,借着冲战之势,一贯而穿,透体尺余! 斧头挟风劈来。女子撒开银枪,捉住已死男人的肩膀,移形换位,已转到了死人的身后,推着尸体顶过去。 枪尾顶住了使斧之人的身体。这人膂力奇大,向来都是大开大合猛冲猛干,他硬是用身体顶住枪杆,向前硬冲,缩短了与温蕙的距离。 银枪被推得扎透尸体,再透体尺余。 斧头劈下来,温蕙矮身,那斧头劈进死人的肩膀,卡在了骨头里。 温蕙趁机握住的枪身,将自己的枪从尸体中拔了出来。 整杆枪都被血洗一遍。 握在手里,都滑腻了。 “杀了她!杀了她!”使斧头的男人对同伴嘶喊! 他刚刚经历了同伴一个接一个死去的恐惧,此时哪管温蕙美貌不美貌,既来了援军,一心只想让同伴杀了温蕙,才能缓了这恐惧。 然而章东亭、冷山等人一赶来,便看到的是温蕙挑杀二人的精彩。 众人皆惊。 之前报信的人说硬点子是个女人。其实每个人脑海中浮现出来的都是个母大虫的模样。谁也想不到她是这副模样。 日头比之先前更加西斜。 穿透树木之间斜斜投下的光是橙金色的。 那个女人枪尖指地,面对着众人。渔女们躲在她身后,她一杆枪护住了她们。 她腾出了右手,在肋间抹了抹。 大家都知道她抹什么。他们都看到了那杆银枪是怎么穿透一个人的身体的。 名唤二钱的人对章东亭道:“当家的,就是她!” 章东亭本来怒不可遏地赶来,是为了看看什么硬点子竟让他在旁人面前失了面子。只万料不到,硬点子会是这般模样。 斜斜洒下的橙金光幕中,众人都震惊温蕙的枪与杀意,也震惊于这浑身杀意的女子的美貌。 章东亭吐出口气,呢喃:“乖乖……” 这是哪里冒出来的一个女人。 众人中只有冷山怔然。 他看到的不是女子的美貌,而是刚才他第一眼看到的,她枪挑二人的那两招。 那招式…… 渔女们缩在温蕙身后,温蕙银枪斜斜指地,抬眼面对着眼前密麻麻赶来的男人们。 少时,母亲跟她说过什么来着? 一个人的功夫若练得好,可以是一人敌,十人敌,十几人人敌,甚至可以是几十人敌。 但绝不会是百人敌。 一个百户所也才百名兵丁,百人以上,那是打仗了。 面对着密麻麻的盯着她的男人,温蕙知道,今日她可能要交待在这里了。 奇异地,并没有后悔。 力有不逮,死便死了。但拼却了性命,这个“拼”字,是她自己本心作出的选择。 只,对不住四哥了。 温蕙抹去手心湿滑的血渍,又握紧了枪。 章东亭喝道:“把她给我拿下!” 章东亭的人得令,暴喝一声,围攻了过来。 温蕙银枪暴起迎战。 章东亭越看眼睛越亮。 冷山却越看越震惊。 这女子生得美貌非常,他并不能通过面孔辨识她。 但,这套枪法他是决不会错认的! 甄家枪! 便在这时,温蕙一招使老,她右脚斜撤,准备换招。 这一步斜撤,冷山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都跟娘学的是后撤,便于发力。只有小妹妹,膂力不足,避开硬碰,取灵动变幻之长。她这一步,变形为斜撤,只为了好换招。 “住手!” 人群中,忽然响起暴喝声。 “快住手!” 与温蕙厮杀的男人们纷纷后撤,温蕙亦后撤,两边分开。都向人群望过去。 旁人亦惊诧望去。却见喝止几人的,是琉球冷山。 对温蕙来说,这是个一脸大胡子,额头到颧骨还有一道贯穿了鼻梁的刀疤的粗犷大汉。 这大汉越众而出,神情激动。 “月牙儿!”他喊,“月牙儿是你吗?” 252、第 252 章 第252章 这世上, 能?叫得出“月牙儿?”这个名字的人,本就不多。 温蕙震惊看去。 人若是?分别很多年,大多是?很难通过容貌去辨认, 特别是?从少年时便分离的这种。 温蕙若是?直接与?冷山相见,的确是?无法认出他来的。 但温蕙两年前见过了温柏。 温柏就是?一个模子,冷山虽然一脸大胡子还有刀疤,可他的体型、眉眼、额头的形状, 太鲜明有温柏的模样。 他又不可能?是?温松。温松和温柏一起在青州呢。两个月前温蕙才?谴人去问过,只大哥不肯再见她。 眼前的这个人能?是?谁? 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一个大家都?以为死了快十年的人。 温蕙不敢相信。 她嘴唇动动, 声音因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喑哑:“……三哥?” 冷山热泪盈眶。 “是?!”他上前一步, 大声道, “是?我!” 冷山,即是?温蕙失踪了近十年的三哥温杉。 景顺五十年, 山东空虚,大盗邓七登岸,温夫人战亡, 温杉、英娘、莞莞还有许多温蕙叫得上名字的、叫不上名字的人都?失了踪,不知生死。 温柏兄弟等了温杉足足五年,才?死心,相信他是?死了。将他与?英娘完了阴婚,作了衣冠冢。 如今, 温杉却活着出现了温蕙的面?前。 他既然活着,为何?这些年竟不回家?英娘呢?莞莞呢?她们?又在哪里? 还活着吗? 温蕙心中全是?疑问。 温杉已经大步走过来, 对她伸出手?。温蕙也伸出手?。 众目睽睽之下, 十年未见的两兄妹握住了手?。 温杉却握了一手?的湿黏。 温蕙的手?掌心,是?汗和血混合着。她虽在衣服上抹过,那指缝还都?是?血。 黏腻的触感?刹那间将两兄妹从生死重逢的喜悦激动中拉回到?现实里——温蕙的枪尖上还滴着血, 地上还躺着数具尸体。 而温杉,他是?和这些贼人的援军一起来的。 温蕙瞬间被?打入现实。 她看了眼密麻麻的男人们?——每个人的身上都?带着兵刃,其中有一些人对她杀气腾腾。 “三哥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52、第 252 章(1/5) lt;/h1gt;,”温蕙手?上用?力,抓紧温杉的手?,“你……” 她想问的话?,问不出来。 若是?从前,当岁月还静好的时候,她是?会将什么事都?往好处里想。 可经过了这许多,如今温蕙早学会了,将事情往最?坏里想。 “冷大当家!”章东亭在这时开口道,“这怎么着?这是?唱哪一出?” 今日的事稀奇。这海上边缘之地,竟有这样一个厉害的女子,冷山竟还认识她。像是?许久未见的模样。 众人都?好奇。 温杉抹了把脸,倏地转身,又是?冷山了。 “叫各位见笑了。”他道,“这是?舍妹,分离多年,刚刚竟一时没能?认出来。” 竟是?冷山的妹妹,章东亭心下遗憾,扬扬下巴,道:“既是?冷大当家的妹妹,这笔账冷大当家跟我算算?” 他下巴指的是?地上的尸体。温蕙一人击杀了他十数人。 温杉冷笑:“章大当家是?第一回出门吗?我们?这等脑袋别在腰带上吃饭的人,区区几条人命,章大当家也要计较?今日我若不在此,我妹妹还不知道会怎样,我还没提要跟章大当家算账呢。一群大男人围攻她一个女子,败就败了,死就死了,有脸说算账?我们?东崇岛的人要是?死在女人手?里,早就自己?挖坑自己?埋了。” 温杉的人哄堂大笑。旁的人也嗤笑出声。 因刚才?在树林的另一端,冷山之所以发怒,就是?章东亭的人竟劫掠了大家补给淡水的岛,这本就是?坏规矩的事。 坏规矩的事做就做吧,居然还叫人反杀了,居然还是?叫个女人反杀了。十几个男人战一个女人,最?后这结果,章东亭说让冷山给他算账,的确脸大了。 章东亭噎住。 的确今日冷山若不在,他这妹妹势必要落在他手?里。他刚才?都?想好要怎么对这个女人了,只可恨突然冒出什么兄妹认亲的戏码,想的都?不能?做了。 因着旁人嗤笑,章东亭的人便叫骂起来。旁的人,不管是?谁家的,哪个是?任人骂的,当下便对骂起来。 不动刀只叫骂,对这些人来说都?是?斯文了。这等情形太过寻常,当家人们?都?不管。 只章东亭哼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52、第 252 章(2/5) lt;/h1gt;了一声,吩咐:“把弟兄们?带回去葬了。” 他的人才?气哼哼地过去拖尸体。 章东亭看了眼温杉,再看看温杉身侧的温蕙,再看看温蕙身后的渔女,冷笑道:“那几个是?我们?的,带过来。” 便有人朝着渔女走过去。 银光一闪,温蕙那杆银枪又动,森寒带血的枪尖对着来人。 那漆黑双眸含着杀意?的模样可真好看。怎么就是?冷山的妹妹呢?狗日的。 “冷大当家,管管你妹子。”章东亭道,“她杀我的人我就不计较了,抢我的货可不行。” 温杉看了眼渔女们?,道:“几个岛民而已,你开个价,我买了。” 章东亭冷笑:“你想买我就卖?什么时候,我们?当南岛改姓了冷再说。” 他喝一声:“去!” 他的人便要上前。温杉的人自然要拦。 两边人一对撞,顿时响起仓啷啷一片拔刀声。刀都?半出鞘,斧子狼牙棒都?举到?胸前。 “哎呀!”年纪最?大的马易人恼道,“今天是?谈不成了是?不是??都?忘了这次为了什么了?” 温杉和章东亭都?哼了一声,没人先低头。 他们?两个不发话?,手?下人就继续对峙着,气氛剑拔弩张。 温蕙忽地收了枪,跃上一步:“这位……” 众人都?向她看去。 她看的却是?章东亭。 章东亭眼睛发亮,道:“冷家妹子,我是?章东亭。” 很可惜,这在海上响当当的名号,冷山的妹子显然竟不知道。 她听了这名号,明显没什么反应,只颔首:“章大当家。” 她伸手?一指:“大当家看看,那是?我的马。” 众人顺着温蕙的手?看去,才?看到?一匹雪白的马正在林间悠闲地吃着草。那马骨骼俊健,四腿修长,皮毛白得闪闪发亮,真是?漂亮极了。 男人没有不爱马的,当即便有数人喝彩:“好马!” “是?大宛马,纯血的。”温蕙道,“千金难求。” 大家都?以为她接下来要说,以此马换诸女。 不料温蕙道:“今日与?章大当家初见,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宝马配英雄,这马就送给章大当家了。” 众人都?见过冷山这妹子刚才?要同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52、第 252 章(3/5) lt;/h1gt;归于尽的气势,没想到?她居然也能?忍下这一口气。马易人几个互相对视一眼,都?在心中暗暗点头。 温杉也讶然。 自景顺五十年一别,十年未见,他心里温蕙还是?那个又顽皮又死倔的小丫头。 有多倔呢?他娘用?棍子打,她若认为自己?没错,都?梗着脖子不认错的。 可岁月荏苒,时光难挡,他的妹妹已经长这么大了,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 章东亭叉腰笑起来。 “冷家妹子真是?爽快人。”他道,“那我就腆脸收下了。这几个黑不溜秋的,冷家妹子想留下,就留下吧。” 两方的人都?把刀又推回鞘里。 温蕙道:“还有一事,要麻烦章大当家。” 章东亭道:“你说。” 温蕙上前一步:“我的一个朋友,被?你的人捉去了。” 章东亭看向二?钱。 二?钱道:“冷娘子一追来,跑了一半,剩下的都?在这里了。” 但是?刚才?逃了的那些也都?是?岛民,蕉叶并不在其间。温蕙道:“她不是?岛上的人。她是?个江南女子,皮肤要白得多。” “那没有。”二?钱道,“就没见到?这样的,都?是?黑不溜秋的。” 他想了想道:“我们?一去,就有些人直接跑了,也有藏起来的。” 这人看着也不像说假话?。温蕙从跃上岸到?现在,精神一直在紧绷状态。此时才?反应过来,竟也有这种可能?。 她整个身体都?松了下来,竟晃了一下。 众人都?看得分明。 章东亭赞道:“原来冷家妹子是?为了朋友。” 温蕙此时,再不想跟这个人说话?了,只看了他一眼。 章东亭其实很明白她这一眼的含义,挑了挑眉。 徐阔看看天色,问马易人:“马大当家,今天还谈不谈?” 马易人道:“天已经晚了,冷大当家又兄妹重逢,明日再继续吧。” 徐阔和任达都?点了点头,同意?了。 温杉冲他们?抱了抱拳。 这几人先带人回去了。 章东亭使人牵了温蕙的马,又看了温蕙两眼,也带人回去了。 温蕙对渔女道:“你们?能?先回去。” 语言不通,还得比划。 眼前的情形虽不知最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52、第 252 章(4/5) lt;/h1gt;?后怎么会这样,但也知道危险解除了。渔女们?明白温蕙的意?思,点了点头。 温蕙又说:“回去告诉蕉叶,蕉叶,我,晚些,再回去。告诉蕉叶。” 她比划着,强调重点。 然而渔女只听得懂“蕉叶”这个名字,其他的,有些茫然。 温蕙也没办法,只得让她们?走了。 几个渔女一步三回头,朝着村子去了。 林中昏暗下来,也只剩下温蕙、温杉和温杉的人。 温蕙送走渔女们?,转过身来,看着温杉。 当事情突发之时,温蕙全凭本能?行事,那时候脑子根本无暇去思考。 等危险过去,她才?能?好好想。 那个叫章东亭的手?下,杀人劫掠。 什么样的人会在海上在岛上杀人劫掠? 温杉又怎么会和这样的人在一起? 从刚才?许多对话?中可以听出来,温杉和那个章东亭一样,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上吃饭”的。他们?做的,该是?一样的事。 昏暗林中,兄妹对视了很久,都?想从对方身上找到?从前的影子。 却只发现,彼此变得太陌生。 许久,温杉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三哥。”温蕙忍住眼泪,“你……可是?从了贼?” 温蕙不想相信。 可明晃晃的事实摆在了眼前。 人人都?以为死在了海盗手?中的温杉,他……当了海盗。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52、第 252 章(5/5) lt;/h1gt; 253、第 253 章 第253章 温杉沉默。 因从贼, 是连坐全家的大罪。 温蕙便明白了,为何他这些年明明活着,却都不回来。 因为他已经回不来了。 昔年最跳脱顽皮的三哥, 她看的那些讲游侠的话本子其实都是他买的。 他们两个常爱斗嘴,可其实和年长的哥哥们比,她与他的共同话题才是最多的。 因他们二人的连梦想都是一样的。 都做梦仗剑走天涯,都做梦当大侠, 或者将军。 人生啊,真是太难料了。 当年她在家门口坐上了车, 他站在车外与她告别, 眼圈是红的。她猜她走后, 他一定躲起来悄悄哭过。 谁想到再相见会是这样呢? 也不是谁都如她,在人生的大转折之时, 能遇到霍决。 当年海盗登岸来袭,温杉带着寥寥几个人去营救未婚妻英娘,这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有多少无力?有多少挣扎? 温蕙的眼泪终究是落了下来。 “三哥……”她泪眼模糊, “活着就好。” 温杉这大汉也流下了眼泪。 她问:“三哥,英娘姐呢?” 温杉垂泪:“她活着。” 这真是意外之喜。温蕙欢喜得抹了把?眼:“贺家莞莞呢?” 温杉道:“她死了。” 意料之中,温蕙点点头。 温杉抹了把?眼睛,终于有勇气问:“爹娘可好?” 他什?么都不知道呢。温蕙抬眼看他,轻声道:“娘, 当日力战而死。朝廷给她颁了义?烈的旌表。” 这个情况,温杉也早就设想过无数遍了。虽然这是他许多种设想中最坏的那一种, 可毕竟十年间也反复在脑海中过了无数遍, 此时接受起来,也没那么难。 他垂下头,又问:“爹呢?” 温蕙道:“娘去了之后, 他摔下马受了伤,撑了几个月,随娘去了。” 温杉怔怔地又落下泪来。 许久,他问:“你?怎会在这里?陆嘉言呢?” 这一次,换作温蕙沉默了。 温蕙会出现在这里,就充满了古怪,必是发生了什?么事。 只她人无恙,还好好站在他面前,那旁的就都好说。 天色暗下来,温杉抹去脸上泪水,道:“走,船上说。” 温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53、第 253 章(1/6) lt;/h1gt;蕙跟着温杉去到海边,看到了早先她在海面上看到的大船。这些船就如泉州港口的那些船一样,单从外表上,并不能分辨得出它是商船,还是海盗战船。 到了船上,先让温蕙洗漱打理了一番,还拿了件衣裳给她换。她的衣裳已经被血浸透了。当然都是旁人的血。 又有热饭食上来,填了肚子,才慢慢说话。 “那年我?没能赶到徐家堡,路上就遇到了人杀起来了。”温杉回忆道,“我?们人少,打不过,被擒了。邓七的窝在琉球,许多事都是凑巧了。正赶上山东空虚,正赶上他有一支船队刚走了倭国和高丽返航,沿途补给,听说了。带队的人是他一个义子,便决定趁机上岸做一把?……” 温蕙默然。 人生多少事,都是个“巧”,许多巧叠加,就成了不可抗。 温杉的讲述很简单。 被擒了,想活着,就从了。 因有他,英娘也活下来了。 “吴秀才也活着。”他道。 又是一个意外之喜。那年吴秀才也失踪了,也都以为他死了。后来家里的庶务账本,都是温柏亲自打理了。 “四年前邓七死了。”温杉道,“我?们几个义子争斗了一番,最后是我拿下了东崇岛。一转眼就又过去好几年了,真快。” 冷山如今也是东海的大盗了。 只对于内陆居民来说,海盗是一群太过遥远的人。内陆的人一辈子能看到海的,太少太少了。 说说京城,说说江南,也不会有人说海事。温蕙一直在后宅,更没有人与她说过海事。 陆睿倒是早早就知道冷山的名号。但温夫人死于海盗登岸,他也从不在温蕙面前提起海事,以免勾起她的伤心事。 温杉感叹几声岁月飞逝,转而道:“说说你?的事吧。妹夫是死了还是怎地?” 他想当然地,觉得温蕙是当了寡妇。否则以陆家,怎会让儿媳来到这种地方。 “他活着。他金榜题名了,点了探花。”温蕙平静地道,“只现在,他不是我的夫君了。” 温杉大怒。 因这话一听,谁都脑补一出“升官发财换老婆”的大戏来。 “不是那样的,不是他。”温蕙苦笑摇头,将事情大致讲了一下。 温杉更怒,一掌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53、第 253 章(2/6) lt;/h1gt;将桌子拍出了裂痕:“陆正老狗!” 恨不得立即上岸,宰了他全家。 好不容易怒意稍平,他问:“那你现在又是怎么回事,你?怎会在这里?” 温蕙道:“我?还没讲完,我?到了京城里,见到了那个人,却是霍四郎。” 温杉道:“霍连毅吗?我?听到他的名声了,我?知道他在京城出息了。唉,他是个有本事的。” 这样一个人,倘若当年不出那样的事,好好的,妹妹嫁给他,该有多好。 岂料温蕙道:“他现在是我夫君了。” 温杉再?次大怒! “霍四想干什?么!”他怒不可遏,“他自己是个啥样他没个数吗!” 当年为什?么退婚,不就是因为他做不了男人了! 无论是从情感上还是脸面上,谁家的女儿、妹妹嫁给阉人,都是个无法接受的事。 除非是这家脸都不要了,卖女儿。 “三哥不必动怒。”温蕙道,“四郎与我?或与别的夫妻略有不同,但我?们两个在一起,日子过得挺好的。” 温杉怒道:“那你怎又在这里,霍连毅又在哪?” “他在京城。”温蕙道,“我?想出来走走,就来泉州看朋友了。” “放屁,少拿这话蒙我?!”温杉根本不信,“霍连毅是疯了,让你‘出来走走’?京城到泉州有多远?你?一个妇道人家……你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 “我?说的就是实话。”温蕙无奈,“我?想出来走走,四哥也让,我?就出来了。我?有银子,我?有武功,我?一路有监察院照拂,怎地就不行?了?” 然而即便是有银子有武功有监察院照拂,温杉也不接受这个其实是真话的事实。 小时候梦想仗剑走天涯,终究只是小时候而已。 成年男人,接受不了女人走出内宅,独行千里这种事。 小时候温蕙千里走长沙,家里也把?这个事摁得死死的,生怕外人知道。 这要是真的,霍连毅不止是下面没了,脑子看来也没了。 温蕙很无力。 果然这世上,能纵容她至此的,亲哥也不行?。 只有霍决,只有他敢说敢做敢放手。只有他相信,她虽是女子,也可以单枪匹马,行?走在外。 也只有他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53、第 253 章(3/6) lt;/h1gt;,不在乎她一个人行?走在外,能安心在家等她。 她长叹一声,放弃了说服温杉。 “行?,我?也不与你吵了。”温杉道,“既你都到这里了,与我去东崇岛看看你?嫂子和孩子们吧。” 温蕙其实很想见见亲人,只温柏不愿再与她往来。 且温柏见她活着,便想叫她去死,以全了名节。 温杉却没有。 温杉恼怒的是霍决身有残疾,算不得男人,不该再与温蕙做夫妻。却并没有觉得温蕙该去死。 她点头:“好。” 兄妹二人这一番契阔,说的事情太多,已经入夜。 温杉将自己的舱房让给温蕙住。 这条船乃是温杉的座舰,他住的舱房十分奢华,若不是还能听见外面的海浪声,单看房间里,竟想不到这是在船上。 温蕙躺在柔软的床上,慢慢消化着温杉就是冷山,冷山是东海大盗这件事。 许久,在叹息中才闭上眼。 待明日,先回村落里看看蕉叶是否无恙,与她交待一声,给监察院留个话,再?随温杉去琉球,见见英娘和孩子们。 她今日身心消耗都极大,一闭上眼,就沉沉睡过去了。 岛上,自温蕙一跃登岸,小梳子就趴在船舱里,只露半个脑袋。 她眼瞅着温蕙执着一柄匕首,行?云流水一般便又杀了一人,随即一路往村落里冲去。远远地,能听见厮杀中男人的大吼,常半路突然就没了声音,吓人。 温蕙身形消失了,等她再出现,刀换成了枪,显然回过自家的石头厝了。她很快往另一个方向,钻进林子里去了。 小梳子又趴了半天,确定村子里应该是没有匪人了,才爬起来,跳上了岸。 她飞奔回石头厝里,大喊:“蕉叶!蕉叶!还在吗?” 蕉叶不是那么容易死的人,小梳子只怕她被掠走了。 幸好,她一喊,蕉叶就出声回应她了:“在……在这儿,快帮我?,我?出不来了。” 小梳子闻声趴下去,蕉叶原来竟钻到了架子底下去了。 那个缝隙的大小,普通成年女子根本不可能钻得进去。也只有蕉叶,她的身体受过特殊的训练,她能把自己弯折挤压,硬挤进去。只进去了,木架和架上的物品太沉,她又无处借力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53、第 253 章(4/6) lt;/h1gt;,出不来了。 小梳子把?架子上的东西一筐筐搬下去,把?压架子的大石块也搬下去,使了吃奶的力,才把?蕉叶拖了出来。 蕉叶道:“轻点,我?骨头大概是挤裂了,疼呢。” 小梳子呼哧喘气:“你?干嘛不钻床底下去。” “傻死你?!”蕉叶道,“谁想不到床底下能藏人啊,你?想得到旁人难道想不到吗?那些人一进来,就用钢刀划拉床底呢,幸好我?没像你那么傻。” 她挑了一个不趴在地上把?脸贴在地上就看不到的地方藏身。匪徒们站立着,视线看过去,也想不到那样的缝隙里能藏人。 小梳子道:“好吧。” 蕉叶一边手指按着寻找骨裂之处,一边伸脖子看了看:“夫人呢?” 刚才匪徒突然来袭,她万分庆幸小梳子和温蕙出海了,躲过一劫。 不料小梳子道:“她好像追着贼人去了。” 蕉叶大惊:“什?么?” 小梳子道:“她厉害死了!我?们一回来,她就杀了好几个人。她拿了枪呢,该是回来过,你?跟她没见着?” “没。”蕉叶说,“我?进去就出不来了,听见有脚步声,也不敢出声。” 原来最后的那个脚步声竟然是温蕙。 蕉叶焦急死了:“你?怎能让她追着贼人去!” 小梳子道:“我?也不可能拦得住她呀。她杀人动作特别快,我?看都看不清。她叫我别下船躲起来。我?下来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 她顿了顿,道:“应、应该没事吧,她真的很厉害……” 蕉叶道:“再?厉害也不行?啊,贼人有好多呢!” 她这间石头厝地势高些,听见了喧哗,起身到门口看了一眼,便看见了一群大男人闯进了村子里。 她当即便关上了门,挤进了架子下面去。 小梳子道:“那我们也没办法啊,她都已经去了。” 蕉叶道:“走,出去看看。” 到了外面,真是惨,死了不少人。 蕉叶有处骨头挤裂了,她又癸水腹痛得要死,帮不上忙。只能找块干爽点的地头坐下,让小梳子去帮忙。 监察院每个月给她们送的东西很齐全,还包含了常用药,也有金疮药。金疮药这个东西,小梳子要不备上几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53、第 253 章(5/6) lt;/h1gt;大瓶,睡觉都睡不踏实的。她当初做烧火丫头的时候,怀里都得揣一小包,日子才能过得踏实。 如今,正用上。 这是小梳子的老本行。 她对死人是看都不看一眼的。对明显救不活的也不多看一眼。 对还能救的,她出手就飞快,连着救下了好几个人。 蕉叶靠着块大石坐在地上,眼睛只瞅着林子的方向,盼着温蕙能平安回来。 的确有人回来了,却不是温蕙,竟是被劫掠走的渔女们。 她们的亲人喜极而泣,大家握着手呱啦呱啦地说话。渔女们神情激动,指着蕉叶说了些什?么。 大家围过来,一起说话。 语言障碍太大,连比带划的,大致能猜出来,是温蕙过去救了她们。 只她们情绪还激动,那边应该还没解决。 蕉叶只能压着性子等。 很久,又等来了几个人,还是没有温蕙。 后回来的几个渔女情绪比前几个平稳了很多,讲话语速也能慢很多。 比划了很久,也只沟通了一件事——她们回来了,温蕙没回来。 天黑了,也没人敢去追。大家还怕匪人们再来,都聚在了一处石头厝里,互相依偎着才敢入睡。 第二日,匪徒没再来,温蕙也没回来。 蕉叶腹痛稍好些,骨裂得慢慢长,习惯了。她和小梳子,还有村中几个勇敢些的男人女人,执了鱼叉往那边小心去探看。 一路上,看到许多血,但尸体都没了。 穿过林子,那边的空地上有篝火痕迹,有很明显许多人停留过的痕迹。 只海面上空空,昨日停靠的船,全都不见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53、第 253 章(6/6) lt;/h1gt; 254、第 254 章 第255章 蕉叶和小梳子?望着空荡荡的海面?沉默了很长时间。 小梳子?建议道:“我们逃吧。” 蕉叶:“……” 小梳子?道:“不逃的话, 都督会让我们死得很惨。” “虽然这样……”蕉叶道,“还是不太好吧。人?家大老远来看我们。” 蕉叶道:“除了她,也没人?会大老远来看我们了。” 小梳子?:“唉。” 蕉叶道:“其实是她养着我们呢。” 小梳子?仰天长叹:“唉……” 蕉叶道:“走吧, 去监察院。” 小梳子?道:“好吧。” 二人?遂请渔民摇了船,往大陆上去。 一早就出发了,傍晚登岸,监察院门都关了, 她们去拍了门。 很快有番子?疯了似的快马疾驰去了掌司家里。 掌司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人?都懵了。 那个岛离大陆不过一日行程, 算很近了。而且是一处淡水补给地。 港口里很多海商, 离了港就是海盗。但?大家有默认的规矩,就是不劫掠这种补给地。 怎地有人?不守规矩? 怎地有人?就失心疯了在都督夫人?在那里的时候不守规矩? 掌司真是悲从中来。 掌司这时候脑子?里飞快地已?经在考虑几个方案。 一是串通蕉叶或者?杀了蕉叶灭口, 然后伪造夫人?已?经平安返程的假象。 二是自己带着老婆孩子?跑路。 只?脑子?里考虑过之后,知道夫人?若找不回来,大概自己跑到?天涯海角也会被都督剁成肉渣。 绝望地放弃了, 随番子?回了监察院。 见了蕉叶和小梳子?,问?了详细的情形。因?天已?黑,第二日亲自带人?往岛上去察看。果然处处痕迹都如蕉叶所描述。夫人?的包袱还在,马和枪不在了。 番子?中会土语的跟岛民中会土语的人?沟通了一下,低头算了算, 骇然道:“夫人?一人?至少杀了十一二人?。” 又道:“她们说,后来就不打了, 一直说话。有许多人?先离开。夫人?与剩下的一个人?说话, 然后叫她们回来。” 掌司说:“听着不像是被掳走的?” 番子?道:“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54、第 254 章(1/6) lt;/h1gt;听着不像。” 掌司的心里又燃起了希望的火花。 番子?问?:“大人?,怎么办?” 掌司沉思良久,道:“再等等, 先不往京城报。再等等。” 万一有什么转机呢,说不定自己的狗命就保住了。 温蕙一觉醒来,走出舱房也懵了——四面?都是茫茫大海,船还在迎风破浪,其他几艘大船紧紧跟着,还有数艘中型、小型的船,不知道什么时候汇合的,俨然成队。 恰温杉过来,还道:“你醒了啊,昨天累着了吧。” 温蕙一把揪住他:“船怎么开了?” 温杉道:“我们今天还要见别人?,约定的地方在前面?。” 温蕙道:“我得下船!” 温杉吃惊:“不去看你嫂子?了?” 温蕙才?省过来。昨天她想着今天下船先跟蕉叶打招呼的,只?自个心里边想着了,竟没跟温杉说一声。 昨天实在是太累了。 她力战十数人?,旁人?看着就是每一击杀都快准狠,其实消耗极大。比之平日里与人?和平切磋,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又与温杉重逢,大喜大悲地冲击心神。竟忘了与温杉说一声她得先下一趟船,便倒头就睡了。 “我自是要去。”她道,“但?我必须得往监察院送个信。我不能就这么走了。” 温杉道:“我们至多三?四天的功夫,正事办完,我叫人?给你送信去。” “不行!”温蕙却捉住了温杉的手臂,“三?哥,必须立刻送。否则那边误会了,我怕会出事!” 温杉起了疑心:“不过耽搁三?四天,能出什么事?” 温蕙无?奈,只?好说了:“四郎他……四郎跟从前不一样的。” 温杉问?:“什么意思?” 温蕙叹了一声。 “他如今行事颇偏激,遇到?我的事尤其如此。”温蕙道,“偏他如今权高位重,举手抬足间便能牵连许多人?。我若就这么走了,监察院那边必生误会,还以为?我出事了,若报到?他那里……三?哥,不行的,四郎他真的会发疯的!他一发疯就要死人?,我必须得给他留个信!” 温杉的眉头拧成个疙瘩。 从前的霍四郎是什么样呢? 温家全家人?都喜欢他的。他定期给温蕙写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54、第 254 章(2/6) lt;/h1gt;?信,哄她开心,叫她要读书,给她买玩具。字里行间都看得出来,是个聪明开朗会来事的少年郎。 这样的女婿谁家不喜欢。 如今他的凶名,温杉在海上都听到?过。 他如何会变成这个样子??自然是因?为?身体残缺,内心便扭曲了。 阉人?,特别是攫获了权力的阉人?,有几个是正常的呢。 这样的人?,温蕙竟认他是夫君。 她这一前一后,嫁的都是什么人?! “你写?封信。”温杉同意道,“我使人?送去。” 温蕙松了口气?。 她匆匆写?了几封信,摸出霍决的牌子?。那牌子?底端有些阴刻的花纹,涂上墨印在信纸上,便是印记。 她把信都给了温杉:“应该走得还不远吧?最好送到?泉州的监察院司事处去。” 温杉能答应,也是因?为?他们其实今早才?启程。温蕙是昨天太累了,起得晚了。 便有一艘小型的船调转了方向,往泉州去了。 只?温杉哼了一声。 这一声哼像极了少年时,温蕙忍不住问?:“你哼什么?” 温杉道:“你挺在意他。” 温蕙道:“他是我夫君。” 温杉又哼了一声。 温蕙叹口气?,道:“三?哥,你脾气?变大了。” 温杉道:“我也是刀口舔血过日子?的,怎能没脾气?。” 记忆中温杉是个跳脱的少年,因?是幺子?,所以有什么事,都是上面?两个哥哥去顶着。 如今的温杉明显霸道了很多。 这些年,没有父亲和兄长顶在前头,腥风血雨的都是自己扛了。他还有英娘。他坐上了如今的位子?,被人?称一声“大当家的”,若是不够担当果决,怎撑得住。 而男人?一旦掌握着权力,习惯了发号施令,霸道二字便成了自然而然了。 霍决也是这样的。 他不仅霸道,还狠绝。 他对她做的许多事,如果当时温蕙没有那么多束缚,或许已?经拔刀砍他了。 可如今温蕙只?想念他。 有很多时候,人?与人?之间要拉开些距离,更?能看得明白。 一路行来,她看到?听到?很多,也调度使唤了监察院许多次。行得愈远,愈是明白霍决的权势。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54、第 254 章(3/6) lt;/h1gt;则他在她面?前的低头与小心,那些她在霍府已?经习惯了的东西?,回头看,一点点地沁入到?她心里。莫名心酸。 过了一会儿,有人?来禀:“当家的,章东亭问?咱们的船怎么有一只?掉队了。” 温蕙随着温杉眺望过去,远远地看到?了昨日那个人?,也是站在船舷边,也正冲这边眺望。桅杆上,他的旗手在冲这边打旗语。 很快,另几个人?也打旗语询问?。 “给他们个回复,是……”他看了一眼温蕙,道,“是四娘的事。” 若兄妹一起排行,不算那些早夭的,温蕙可以行四。 他道:“以后你就称冷四娘。” 走一只?小船,这些人?都要问?,看得出来彼此间十分警惕。 温蕙问?:“三?哥,他们都是什么人?。” 温杉道:“都是海上响当当的人?物?。” 温蕙明白了,都是海上大盗。她问?:“你们聚在一起,这是要做什么。” 温杉道:“红毛鬼这两年频频越界,大家想着一起商量个对策。” 他又道:“待会还有旁的几个人?,这一次,海上有名姓的人?,都聚齐了。” 船在海上又行了一个多时辰,远远地能看到?一片海礁。这些人?便是以这片海礁为?参照点,定在了某个位置汇合。果然那里已?经有了大大小小数只?船。 马易人?不仅年纪大,还非常有公信力。他的船被所有船围在正中,这些知名大盗都上了他的船。 温杉做他的“正事”,温蕙也不跟着,只?站在船舷眺望。 温杉身边一个心腹,唤作蒋阳的,指着那些人?告诉温蕙都是谁,道:“都来了,只?差铁线岛。不过铁线岛从来不搭理人?,不来也不稀奇。” 远远地,那个章东亭也眺望她。 昨日岛上,明明不止一股人?,却只?有这个人?纵人?劫掠。 温蕙转身回舱房了。 这一群大盗在海上议事,果真议了三?日。 大事议完,众人?各自回各自的船,章东亭却追上了温杉:“温大当家留步。” 章东亭和温杉有些不太对付,今年冲突过几回,各有损失。在昨日的岛上,章东亭还故意使人?劫掠岛民,挑衅温杉。温杉皱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54、第 254 章(4/6) lt;/h1gt;眉,冷声道:“章大当家有什么指教?” 章东亭难得没跟温杉呛声,态度反而颇为?客气?道:“冷大当家,借一步说话。” …… 监察院的掌司扣了蕉叶和小梳子?在监察院里,压住了霍夫人?失踪的事不往上报,派出番子?四处打听当日在岛上靠岸的是什么人?。 没想到?第三?日,还没打听出来,温蕙的信先到?了。 是有人?拿几块糖,使街上的一个小孩子?送过来的。 掌司拿到?温蕙的手书,差点给这小孩跪下! 三?封信,一封给霍决,一封给蕉叶,一封给掌司。掌司当然只?敢拆给他的那封。 温蕙报了个平安,嘱咐掌司将她的信发给霍决。因?她第二日没来得及回村里,不知蕉叶情形,又托他去岛上察看蕉叶是否平安。 这就是救命的信!都督夫人?这份体谅的心,掌司直要涕零,决心要给她立个长生牌在家里供上。 蕉叶和小梳子?不识字的,信还是拿给了掌司帮着看。掌司道:“原来夫人?是遇到?了故人?,要跟着去海外看看,说过了年再回陆上来。” 蕉叶和小梳子?放下心来,还羡慕温蕙竟能坐大船去海外。 掌司把信纸折好了交还给她们,却不似她们这般天真。心知夫人?这事里,定有他不能问?的情况。 只?有了温蕙给霍决的手书,他这条命是保住了。夫人?的事,多一句也不多问?了。 遂把温蕙的信往京城发去。 温杉回到?自己的船上,温蕙迎上来:“彻底谈完了吗?” 温杉见到?温蕙,面?色微有异样,随即掩住,只?道:“谈完了,可以回家了。你嫂嫂见你,定欢喜。” 他所谓回家,是回东崇岛去。英娘和孩子?们都在那里。 温蕙问?:“哥,琉球到?底在哪里,有多远。” 温杉唤人?:“取海图来。” 很快有人?取了海图,在大桌案上铺开。温蕙顿时屏住了呼吸。 小时候见过大陆舆图,去还是第一次见到?海图。 “这里是青州。这里是高丽。这里是倭国。”温杉点点左上方几处位置,手指向下划过一段距离,“这里就是琉球。” “琉球有岛屿无?数,没人?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54、第 254 章(5/6) lt;/h1gt;数得清楚到?底有多少座岛。东崇岛在这里。” “你嫂嫂和你侄子?侄女都在这里。”温杉道,“月牙儿,这里就是家。” 温蕙与温杉昨夜契阔,亦讲了温柏之事。 在温柏的眼中,温蕙不能在陆正行恶时自尽以全名节,辱了家门的清白,不肯与妹妹再相见。 温蕙身经大变,与从前都割断。包括陆夫人?、包括银线,所有旧时知她是“陆少夫人?”的人?。 但?唯有亲情是割不断的。 温杉听得出来。 因?温杉和温蕙实有相似之处。 他是个从了贼的人?,从他从贼的那一日起,他就再也不能回温家,再也不能以温杉这个身份行走世间了。 当他说“家”的时候,心里想的是,温柏不肯再认温蕙,他却也是哥哥,他的家就是温蕙的家。 只?温蕙没听出来他话中含义,她点点头,目光全被这海图牢牢吸引。 “这是哪里?” “是吕宋。” “这里呢?” “渤泥。” “这里呢?” “暹罗。” 温蕙盯着那海图,移不开眼睛。 “三?哥。”她震惊地道,“原来……世界这么大的吗?”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54、第 254 章(6/6) lt;/h1gt; 255、第 255 章 第256章 琉球是一处海域群岛的统称。 这里有大岛数十, 小岛数百,有两三据岛而立的小国,没人真数清楚过到底有多少岛。 这片群岛从最北端到最南端, 跨了有千里。 温蕙抵达琉球的时候,已是十二月,这时候, 她的信也到了京城。 霍决先看了温蕙的手书, 再看了掌司描述整个事情经过的信,再重新看温蕙的手书,然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小安叉腰惊叹:“竟出海去了?好嘛,这是越跑胆子越大了?我就说吧, 不能随便放她出门吧,看看, 这心越来越野了。” 看他哥哥憋屈的样子,他是该幸灾乐祸呢,还是该幸灾乐祸呢, 还是该幸灾乐祸呢? 不管了, 先笑?为敬!哈哈哈哈哈哈! 霍决提腿踹过去。小安灵巧闪开。 霍决吩咐了人:“取海图和海事档案过来。” 小安怕再挨踹, 绕到桌子另一边, 拿了温蕙的信细看, 道:“嫂子这话怎么说得含含糊糊,古古怪怪的?” 霍决道:“我正在琢磨她的意思。” 温蕙信中明显有话不便直说。 她说遇到了故人, “十?年茫茫,未曾相见”,若按十?年算起来,便是一个从她嫁去陆家再没见过的人,那自然是青州的故人。 按泉州掌司的描述, 有那么一伙人劫掠了海岛,温蕙才与“故人”重逢。不管劫掠海岛的是不是就是这故人,可知故人也不是什么善茬。 温蕙却跟着他走了,那必然是内心里极信任的人。 青州除了温家,还有什么人会让她如此信任? 小安“咳”看一声,不负责任地胡乱猜测:“不会是什么小时候的青梅竹马吧?” 他还偷看霍决脸色。 霍决巍然不动:“我就是她的青梅竹马。” 小安:“……” 这自信得让小安无话可说。 小安袖手:“好吧。” 霍决道:“她少时的事我都知道,没有这样的人。” 到霍家出事之前,温蕙对霍决几是无话不说的。后来千里走长沙,只为得他一句许她再议亲,后面直接就是陆嘉言这个冤孽,中间没有过别的什么人。 海图送来了,铺在桌上展开。 小安没怎么看过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55、第 255 章(1/4) lt;/h1gt;海图,问:“琉球在哪呢?” 霍决的手指直接按在了某处:“这里。” 小安看了看,笑?不出来了:“这么远?” 小安未曾出过海,对海事也?不熟悉,温蕙要出海去琉球。理论上知道已出了大周的疆域,可他映在脑海里的印象还就是坐船离岸附近岛上兜一圈那种感觉。 真看了图,才吃惊了,喃喃道:“这可真是跑野了。” 抬眼,霍决已经在翻海事档案。家中是有许多机密文档,海事这一块,是小安未曾关注过的,不知道霍决能看出来什么。 他又捡起温蕙的信细看。 【事出突然,非有意毁约。】 【日夜思君,心如插翅,待此间事了,便即刻回京,再不撇下四哥乱跑。】 【四哥勿躁勿急,有事记在我身上,切勿要迁怒旁人。】 小安:“啧啧啧。” 他又道:“海上天气诡谲,时冷时温,冷即是温,温即是冷。嫂嫂到底是想说什么?” 后面这一句,不仅突兀而且别扭。因一般冷对热,都说又冷又热,用冷对温,总是别扭。 一抬眼,却见霍决的手指点住海事档案的册页上某处,似在沉思。 小安闭上了嘴。 许久,霍决道:“冷山。” 他手指点住的,正是这个名字。 小安问:“那是谁?” “这几年出头的大盗。”霍决道,“曾经是邓七的义子之一。” 小安拿过那档案册簿看了看,有些惊诧:“这么详细?怎地我们还要管海上的事吗?” 他有些困惑,因海事并不归属监察院的业务范围。 霍决没回答他,看着空气沉思片刻,忽地说出了另一个名字:“温杉。” “才一个冷山,又一个温山?那又是谁?”小安问。 霍决叹道:“温三郎,原来他没死。” 小安奇道:“温家竟还有三郎?” 温杉“死”了十?年,在小安的认知中,根本就不存在,温家他只知道温大郎温二郎,温大郎是个脑子不转弯的傻瓜,温家最聪明的其实是他嫂嫂。 霍决叹一声:“原来如此。” 遇到了死而复生的温杉,温蕙自然不可能直接回转,必要盘桓一段时间。 小安看了看海事档案:“这么说,温三郎落草了?怪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55、第 255 章(2/4) lt;/h1gt;不得不能明着写。” 他忽地咋舌:“这么说,我嫂嫂她要去海盗窝里走一趟?” 小安忽觉,他嫂嫂这人生,也?挺离奇,明明本来只是个内宅妇人不是吗? “行吧。这趟亲戚走得……”小安幸灾乐祸,“那就等明年开春再见了。” 一块点心砸过来,小安一把?抓住,咬了一口,咀嚼:“又不是我放她出去乱跑的,活该。” 他跑掉了。 霍决又将温蕙的信展开重新读了两遍。 温蕙这一路走来的书信他都读了很多遍。能感受到她胸臆的舒展,也?能感受到她的种种困惑。 但当她走出去了,他反而更能确认,她与他之间的牵绊,已不可切断。 从前他患得患失,唯恐失去她。 如今她在千里之外?,想着他,念着他,记挂着要回来,霍决的内心里宁和又踏实。 【日夜思君,心如插翅,待此间事了,便即刻回京,再不撇下四哥乱跑。】 霍决又读了一遍。 “谁信你。”他弹弹信纸。 明明心都跑野了。 再看向桌上的海图,他的视线移动,落在某一处,修长的手指在那里敲了敲。 唤人:“去把秦城叫来。” 很快秦城来了。 霍决告诉他:“夫人去琉球了。” 秦城吃惊:“啊?” 不是去泉州了吗,怎地转去琉球了? 他道:“那……岂不是离我们很近了?” 霍决问:“东崇岛的冷山,是夫人故人。你去一趟,想办法跟冷山搭上话。” 冷山既然是温杉,两边最好明确一下身份立场,莫要以后郎舅二人打起来,惹出麻烦。 秦城领了命令去了。 霍决看着海图。 这份海图还是从牛贵手里接过来的。 霍决第一次看到海图的时候和温蕙一样震惊于世界之大。 他看着图中广阔的世界,心想,大概这就是天意吧。他未来想带她去的地方,她竟自己先跑去了。 他眼中露出笑意。 温蕙随着温杉踏上了琉球的东崇岛。 远远望去,这个岛比蕉叶生活的那个岛更大了数倍。是一块很大的陆地了。 山上能看到寨子,许多的房屋。 来的时候便看到岛的外?围许多船只警戒巡逻。 上了岛,换了车马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55、第 255 章(3/4) lt;/h1gt;,往山寨上去,一路又关卡重重,终于入了寨子。 温杉归来,许多人出迎,在人群的最前面,温蕙看到了英娘。 英娘的面貌变化也?大,昔日的少女如今也?是生育了几个孩子的妇人了。 但因提前知道这是英娘,带着这认知去看她,便能从眉眼间找出几分昔日的影子。 但英娘不知道她是谁。 温杉平安归来,英娘本是开心地来迎他,不料他身边跟了个异常美貌的女子。 英娘的脚步滞了滞,唤了声“三郎”,依然带着笑?走到了他面前。 温杉看到妻子孩子,十?分高?兴,当即给了英娘一个熊抱,又摸了摸她身边两个孩子的头:“爹回来了!” 一男一女两个孩儿亦开心扑上去抱住了他的腿。 一家数口,场面温馨,一如以往每一次他平安归来。 但那个美貌的女子一直盯着英娘,英娘想忽视她都不行。一个大活人,也?不可能当她不存在。 众人的脸色也十?分微妙,一个个口称“大当家的”、“回来了”,眼睛却都往那美貌女子身上瞟去。 英娘正要开口,温杉已经放下两个孩子,对她道:“英娘,你看这是谁!” 英娘困惑,温杉这口吻,莫非她还认识这女子不成? 那美貌的女子忽然开口,喊了声:“英娘姐。” 乍见故人,故人无恙,喜悦激动之下,她眼中含了泪:“是我,我是月牙儿。” 英娘脸色大变。 不是喜悦,是变得苍白。 温蕙向她伸出手,她竟退后了一步。 温蕙愕然。 温杉却上前一步揽住了英娘的肩膀,安慰地拍了拍她,对一双儿女道:“这是爹的妹妹,你们的姑姑,快叫姑姑。” 两个小孩都好奇地看着温蕙,试着喊道:“姑姑?” 这一声“姑姑”让温蕙落泪。 她蹲下抱了抱两个孩子,抹去眼泪,应了,又问:“还有一个呢?” 温杉说,他有三个孩子,两儿一女。 英娘的脸更白了。 温杉冲人群中喊道:“阿业!来见过姑姑!” 温蕙循声望去。 人群中,一个小少年从众人中走出来。 他脸上没有弟弟妹妹的活泼快乐,没什么表情,有些冷漠。并没有忽得亲人的喜悦,只是因温杉的命令才过来而已。 温蕙凝视着这个孩子。 他生着黑色的头发,五官略深邃,鼻梁略高,但基本上,还生着周人的模样。 温杉拍拍他的头:“叫姑姑。” 冷业不带什么感情地喊了声:“姑姑。” 温杉道:“这是阿业,我的长子。 冷业抬起眼。 一双眸子湛蓝如海。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55、第 255 章(4/4) lt;/h1gt; 256、第 256 章 第257章 看?到这孩子的眼睛, 温蕙什么都明白了。 她伸出手,摸摸冷业的头,给?了他一个微笑:“哎。好孩子。” 她站直, 看?向英娘。 英娘不敢看?她,只死死盯着地面。 没有人比温蕙更明白英娘此时的心境了。 这世上,大概英娘最不想见的人就是温家人。 英娘面对?温蕙, 一如两年前, 温蕙面对?温柏。 当?那一柄刀落下,直插入心脏的时候,是什么感觉来着? 温蕙恍惚发?现,竟记不太?清了。 反而是当?时, 小安站出来,伸出手掌撑住她的感觉更清晰一些。 然?后霍决就发?疯了。 霍决疯起来, 别的什么事哪还算个事?逼得她不得不把过往都抛下,往前走。 其实只要能走过来,那些就都过去了。 温蕙过去抱住了英娘。 “英娘姐。”她紧紧抱住她, “嫂嫂……活着就好。” “那年死了好多人, 我娘死了, 我爹死了。” “你和?三哥都还活着, 太?好了。” 英娘如同被卸下了一道沉重的枷锁, 她闭上眼睛,落下泪, 紧紧地也抱住了温蕙:“……月牙儿。” 景顺五十年,邓七的一支商队自?高丽返航,沿途补给?,听说了京城动乱,山东空虚。 领队的是邓七一个义?子, 他当?即拍板,登岸做了一票。 徐家堡是先于温家堡被围的。父亲和?兄弟们都去京城了,堡中英娘做主。 她组织了堡中老弱男女抵抗,也清醒地认识到军堡被攻破是迟早的事。在这种绝望的情况下,她向温家求救。 因温杉是她的未婚夫。在这种绝境中,她能指望的就只有温杉了。 但温杉终究是没来。 军堡被攻破的那一刻,英娘想,我不怨他,我不怨他。 因温家堡也没人了,大家其实都没人了。 温杉没来,不怨他。 英娘被掳上了船,遇到了贺家的莞莞。 女人们都被关在下面的舱房里,又?热又?潮。 在路上,莞莞和?英娘便受辱了。 莞莞后来受不住,她跟英娘商量:“我们一起死吧。” “我娘叫我和?她一起死,我都踩在凳子上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56、第 256 章(1/5) lt;/h1gt;莞莞说,“她先蹬了凳子,两个脚乱踢,两只手在胸口乱抓,还翻白眼,吓着我了。我头还没来得及伸进去,从凳子上摔下来,就没勇气再上去了。” “现在想想,好后悔呀。如果那时候死了就好了。”这曾经叫百户家的姑娘们都羡慕的千户家小姐说。 “那时候要是死了,就能干干净净的。说不定朝廷还能给?个节烈的旌表。这样百年后旁人从我家门前经过,都能看?到,贺家的莞娘,是个烈女。” 可是莞莞注定做不成烈女了。 她叹息着,劝英娘和?她一起死。 英娘不说话,只不肯。 莞莞说:“那你别后悔。” 她站起来解了腰带,试了几下,但舷窗太?高,总也甩不上去。 她又?喊英娘:“来帮我一下。” 英娘趴在墙根,莞莞踩着她的背,才把腰带塞进窗栅里绕过去,打了个结,又?把头伸进去,说:“我好啦。” 但英娘不肯动,开始哭。 莞莞踢她:“我好了呀。” 英娘哭着爬开了。 莞莞双脚悬了空,重复了她娘曾经经历过的一切。 乱踢,乱抓,最终死于窒息,尿了一裤子。 这一段海上的行程,在英娘的回忆里便伴随着舱房里潮湿的腥臊气味,莞莞垂下来的头,吐出来的舌头。 虽然?其实,她的尸体很快就被拖走了。 那时候英娘的头脑昏沉沉,在甲板下面的舱房里,也根本不知道白天黑夜。船行了仿佛一个甲子那么久,终于到了。 女人们被用绳子栓成长长一串,牵着往外?走。 甲板上有许多人,海盗们都拿着刀,威逼着和?许多英娘一样被捆缚着的人。 海盗们劫掠的不止是女人,也有年轻男人,也有老弱。英娘原不明白那些老弱有什么用,她被绳子牵着走过甲板的这一段路,明白了。 投名状。 年轻的、力壮的男人被牵出来,给?他一把刀,再给?他一个老弱。 他肯挥刀杀了老弱,交了投名状,从此就成了海盗。 他若不肯,海盗就杀了他。 英娘麻木地转过头去,手上的绳子牵着她往前走。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似是熟悉的声音,那声音苍老嘶哑,竭力大喊:“我是秀才!我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56、第 256 章(2/5) lt;/h1gt;会写?字算账!我有用!” 英娘再次转过头去。 那个被当?作“老弱”推出来,趴在地上大喊的人,是温家堡的吴秀才。温家兄弟和?月牙,都是他启蒙识字的。英娘和?温杉的六礼,都是他跑动的。 生死一刻,他趴在地上声嘶力竭为自?己争取活命的机会:“我会写?字算账,我有用!我有用!” 学识是一种财富,在哪里都有用。 海盗真?的放过了他,把他踢到了一边去,又?推了一个老弱过去。 另一边,则揪出来一个青壮。那人抖着下不了手,海盗觉得他无用,把他杀了。 又?揪出来一个,英娘突然?滞住。 温杉。 温杉拿了刀,跪在地上的是个老妪。 温杉甚至觉得她有些面熟,不知道哪家军堡曾经见过的,总之,是曾见过的人。 温杉下不去手,他是个梦想做大侠做将军的少年郎。他想丢了刀认命。 哪知一抬眼,在被绳子捆住的一串女人中,看?到了英娘。 尚未完婚的少年夫妻隔着甲板对?望,像隔了一道天堑。 温杉手起刀落,斩下了老妪的人头。 那脖子的切口干净利落,一看?就知道他是个练家子。海盗们大声喝彩。 英娘转回头来,泪流满面。 绳子扯着她往前走。 在身后,有海盗中的小头目看?中了温杉,把他扯了过去,问名姓。 杀了无辜良民,交了投名状,便是从了贼。 既从了贼,从此以后,再也不能以真?名示人,再也不能立于天地间,不能见日光。 温杉这个人,等同于死了。 温杉流下眼泪:“我姓……我姓冷,我叫冷山。” 那个在船上就占了英娘的男人把英娘带走了。 他是个红头发?蓝眼睛的番鬼,长了一脸大胡子,喜欢喝酒,也喜欢打女人。 在这个寨子里,身份越高的人住得位置越高。他是个小头目,在山腰有两间房子。 英娘在这里生活了两个月,习惯了被蹂/躏,习惯了挨打。 这天晚上红毛鬼喝醉了,又?是一贯的戏码。事后,他呼呼大睡,英娘清洗了身子,端着木盆到院子里去倒污水。 温杉悄无声息地出现,捂住了英娘的嘴,木盆差点落地,幸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56、第 256 章(3/5) lt;/h1gt;好接住了。 两个人在黑暗中对?视。 他们在夜色里悄悄离开红毛鬼的房子,躲到山石后说话。 原来新入伙的人都先被打发?去做苦力,消磨意志。温杉表现得好,才刚刚先脱出苦力,到了别的小头目的手下。 “附近还有别的岛。”温杉说,“可以先逃到别的岛上去,再想办法。” 但那得先有船,还得准备食物和?淡水,还得摸清寨子外?缘的岗哨。不是能立刻就做的事。 “你等我。”他咬牙。 英娘的脸上有伤,脖颈上有痕迹。 这是他当?作珍宝一样的姑娘,却在这里被人糟蹋。 英娘点头:“嗯!” 温杉忽然?哭了。 “英娘,我去了。”他压抑地哭,“那天我去了,还没到徐家堡,半路就碰到了他们,他们人多,我只有五个人……” 英娘的眼泪一下子滚出了眼眶。 原来他来了,原来那天他来了。 英娘抱住了温杉。 从前,他们只偷偷牵过手,还有一次一起跑马,林子里没人,温杉亲了一口英娘的脸。 虽然?有婚约,但那时候两个人都很紧张,怕被人看?到,亲完了便慌里慌张地从林子里赶紧跑了出来。 温杉生平第一次抱住英娘,自?己的未婚妻。 夜色里,他们在山石后行了男女之事。 后来好多次,他们都在这里偷偷见面,偷偷行事。 温杉年轻力壮身手好,他被允许跟着出海“干活”。他表现得很好,渐渐地脱离了“新人”的身份。 他终于弄到了一条小舢板,偷偷藏了食物和?水,也摸清了岛上的岗哨。在一个夜里,他终于带着英娘想要逃离这里。 可惜,他们还是被外?围暗哨捉住了。 温杉第一次被带到了邓七的面前。 红毛鬼被偷了女人,恼羞成怒,要杀了温杉。 海盗们哄笑。男人争抢女人,是海盗们爱看?的戏码。 但这时候的温杉,在岛上已经待了许多时日,懂了很多规矩。反正是一死,他向红毛鬼挑战生死局。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生死局必死一人,活着的不被追究责任。 这是海上的规矩。 温杉在生死局里杀死了红毛鬼,他也因此入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56、第 256 章(4/5) lt;/h1gt;邓七的眼。 邓七喜欢他年轻勇武,把他收了做义?子。 温杉开始在岛上有了地位。英娘名正言顺地成了他的女人。 这个时候,英娘已经有身孕了。 每天每天,她都在祈祷,祈祷这个孩子是温杉的。 但最终,她挣扎了两天一夜,生下了一个蓝眼睛的孩子。 那一刻,英娘绝望极了。 温杉端着鸡汤走进房里,却看?见英娘的手掐在了那个孩子柔软的脖颈上…… 那碗鸡汤洒了一地,碗也碎了。但那个孩子被救下来了。 “英娘。”温杉抱住英娘说,“我上面夭过三个姐姐。我娘常说,孩子来到世间都不容易,做爹娘的,当?善待他们……” 英娘挣不过他的力气,哭了。 这个孩子后来成为了冷山的长子。 英娘给?他取名为业。 冷业来到这世间,对?英娘来说,就是一场罪业。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56、第 256 章(5/5) lt;/h1gt; 257、第 257 章 第258章 过去了的这些事, 温蕙不问,英娘也不说。 她只给她讲了莞莞的事。 温蕙沉默很久,告诉了她:“因莞莞没死被掳, 贺家给贺夫人请旌表,没请下来。” 而贺千户后来升去京城兵部,又娶了新及笄的娇妻。 英娘沉默。 英娘给温蕙安排了住的地?方?。 吴秀才赶来相见。 十年前吴秀才就?是个半老头子, 腰都开始弯了。如今他佝偻得更厉害, 头发全白?了,牙齿也掉了好几颗。一见到温蕙,他浑身直抖,老泪纵横。 温蕙看?到他, 恍如隔世,想?笑又想?哭, 最后笑着含泪道:“你头发全白?了啊。” 两人相对落泪,又哭又笑。 吴秀才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温蕙道:“我原本只是出门走?走?,却碰到了三哥, 就?跟着来看?嫂嫂和你。” 英娘只默默听, 没有多问。 待回到自己?房中, 英娘才问温杉:“月牙儿怎么回事?她怎么会来这里?” 温杉想?起这个事就?恼怒。 “别提了。”他恨声道, “月牙儿命不好, 嫁的什么狗屁男人!” 他将温蕙的事大致告诉了英娘。 英娘吃惊:“所以现在她的夫君是当年那个霍四郎?” “是,他现在倒是个人物。”温杉气不打一处来, “可他是个阉人!” 阉人连男人都不是。 自己?的妹妹竟嫁给这样一个人。 英娘拍拍他胸口:“别生气。” “我怎能不气。”温杉道,“最可气,月牙儿还真把他当作夫君,唉……” 他叹口气,道:“这可能, 跟大哥有关。” 英娘诧异:“大哥?阿柏哥吗?” “是。”温杉无奈道,“月牙儿嫁给霍四郎后,大哥与她见了一回,原是以为她死了,结果她没死,大哥,唉,大哥……” 长兄叫小妹去死,他说不下去。 英娘已经明白?了:“叫她殉节是吧。” 温杉搂住她:“你别瞎想?。” “我没瞎想?。反正咱们?又不回青州去,不怕。”英娘道,“只是我觉得,月牙儿过得未必如你想?的那样不好。” “她是没办法。”温杉道,“陆家那样混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57、第 257 章(1/5) lt;/h1gt;蛋,大哥又这样,她无处可去了,自然只能待在霍四身边了。霍四都不是个男人。她但凡有个选择,有个正经男人,怎么会选个阉人。” 但英娘不这样想?。 虽然嫁个阉人这种事,听起来的确很糟糕。但今日温蕙给了她一个拥抱,她的拥抱、她的话语都很有力。 那不是彷徨无依,只能含着委屈委身阉人的女子能有的力量感。 月牙儿有支撑,有力量,不彷徨。 温杉忽然道:“其?实有个事……” 英娘:“什么?” “唉,算了。以后再说吧。”温杉却道,“我还没想?好。” 英娘还想?再问,温杉已经一把抱起了她,往内室去。 老夫老妻小别月余,也胜新婚。 温蕙住了一晚,第二天醒来,用过早饭走?出房舍,往哥哥嫂嫂那里去。 这宅子的格局,与大陆之上寻常人家的格局不太一样。它最中心的建筑,是议事厅。这是一处阔大的厅堂,可以同时容纳很多人。议事厅外是个宽阔平坦的广场。 这格局看?着其?实有些类似军堡,这等广场,也可做校场,也可做点?兵场。 广场上亦有些男人在操练,真刀真枪,十分悍勇,都带着杀气。 温蕙凝目看?了一会儿便知道,目光所及之处,所见之人,都杀过人。 此处毕竟是,海盗贼窝。 穿过了议事厅,后面才是海岛主人的日常居所。 温蕙一过去,就?看?到了院子里蓝眼睛的孩子正在练功。那孩子练得十分投入,竟没察觉她来。 温蕙看?了一会儿,从一旁的兵器架子上抽出一根白?蜡杆子,伸过去打在他膝盖:“膝盖再放下去。” 冷业才看?见她,叫了声:“姑姑。” 温蕙点?点?头,白?蜡杆子戳他:“身体再放低,你蹲这么高,别人就?看?出来你下盘不稳,直接攻你下盘。” 冷业本要起身行礼的,又叫她一根白?蜡杆子戳住了。 只觉的那根白?蜡杆子有灵性似的,又快有准。 冷业屏住气,照着这位姑姑说的调整,几个把式拉下来,果然察觉有所不同。 待收式,那双蓝色的眼睛亮得很,那冷漠的小脸蛋也有松动:“多谢姑姑。” 温蕙道: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57、第 257 章(2/5) lt;/h1gt;“跟我不用客气。等一下,你别动。” 冷业:“?” 温蕙弯下腰去,贴近了他看?他的眼睛,道:“吓,你看?东西?的,会都是蓝色的吗?” “……”冷业面无表情,“姑姑看?东西?,是都是黑色的吗?” 温蕙眨眨眼,一拍额头:“我真傻!” 冷业嘴角抽了两下。 温蕙道:“我在泉州看?到很多红头发、褐头发、蓝眼睛、绿眼睛的,可想?扒着他们?眼睛好好看?看?了,可惜不行。今天总算心满意足了一回。” 她笑着摸了摸冷业的小脸。 姑姑的手心又软又暖,她的笑也甜美?。 当那手离开的时候,冷业还有点?留恋。 温蕙当娘的自看?得出来,心中叹一声。 昨日里见过三个孩子,两个小的就?在英娘身侧,脸上都有天真懵懂的幸福,无拘无束,一看?就?是亲着爱着的。 独冷业是在人群中,小小年纪,跟霍决从前一般,脸上没有表情。 如今便是四哥,也常常笑的。 温蕙问了冷业年纪,发现他和陆璠同岁,只大了一个月而已。她惊讶:“那你个子真高。”她还以为他得有十岁了。 冷业道:“红毛个子都高,倭人和南洋人个子矮。” 显然清楚自己?的生父是什么人。 冷业领着温蕙去了温杉英娘那里。 英娘正在哄小女儿吃饭,温杉正在揍小儿子。 温蕙:“怎地?一大早就?揍?” 温杉恼火道:“跟你小时候一样淘气!就?得一天三顿揍才行。” 温蕙:“……” 英娘莞尔。 小姑娘在娘亲怀里拍着巴掌嘻嘻笑。 正是寻常烟火人家。 只有冷业游离在这烟火之外,遗世独立。 温蕙瞥他一眼,道:“我想?叫阿业带我到处转转。” 英娘垂下眼,汤匙往女儿嘴里送。 温杉道:“好,他哪里都认识的。阿业,别叫人冲撞了姑姑。” 冷业道:“是。” 温蕙便跟着冷业,从山上往山下慢慢逛。 这等寨子,虽地?形不同,但其?实本质上和军堡有很多相通之处。看?明白?了,便有熟悉感。 寨中的人并不全是周人,也有倭人、南洋人和红毛人。如冷业这般蓝眼睛、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57、第 257 章(3/5) lt;/h1gt;绿眼睛的混血孩子,温蕙看?见了好几个,不由松了口气。 但冷业和这些“同类”的孩子也并不亲近。那些孩子似乎有些怕他。 温蕙从小在军堡里长大,一看?就?明白?。 不合群的孩子,是很容易被旁的孩子联合欺负的。 冷业和别的孩子这模样,一看?就?是较量过,分过胜负了。 他带着温蕙走?了很多地?方?,看?了房子,看?了田地?,看?了海岸和港口。 那些大船虽然看?了一路了,但站在岸上仰望,气势还是让温蕙能屏住呼吸。 在这时候,冷业的话才多了一点?。 他道:“以后,我也要有自己?的岛,自己?的船。” 温蕙摸了摸他的头,对他伸出手:“回去吧。” 冷业看?着那手,有些犹豫。 温蕙直接牵住了他的手,牵着他往回走?。 冷业这时候特别的乖巧温顺,一声不吭地?任她牵着。 温蕙恍惚有种熟悉感。 霍决也是这样的,太像了。 啊,四哥,真想?给你看?看?这个孩子。 待回去了,午饭也好了,一家人一起吃饭。 冷业也有位子,坐在温蕙下首,只他在饭桌上不吭声。 温蕙夹了远处的菜给他,他看?了她一眼。 待回到自己?的屋子没一会儿,英娘带着人来了。一箱一箱地?往她屋里抬东西?。 温蕙问:“这干什么?” 英娘说:“你哥说走?得急,你连包袱都没带就?跟着来了。让我给你送些东西?来。” 箱子打开,绫罗绸缎,珠宝钗环。 温蕙道:“给我几件日常换的衣服就?行了,我又住不长。” 英娘道:“你哥的心意呢。” 温杉现在也阔气了,他就?愿意给。 第二日一早,温蕙从屋子里一出来,就?看?见蓝眼睛的孩子在那眼巴巴地?望着。 温蕙失笑,招手:“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冷业道:“前日里我看?见姑姑是带着枪的。” 习武人讲究晨练晚练。 温蕙明白?了:“想?让姑姑指点?你?” 冷业点?头。 温蕙昨日只是顺手而已,今天正经指点?了指点?他拳脚功夫,便觉出来冷业很有天赋。 她道:“你别动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57、第 257 章(4/5) lt;/h1gt;。姑姑摸摸你。别怕。” 冷业自然是不怕,也不动。只浑身上下让姑姑摸了一通,小少年不免臊得满脸通红。 温蕙却大为惊讶。 温蕙去找了温杉:“阿业是个好根骨呢。” 温杉道:“是,他根骨比我好。” 温蕙道:“我问过了,他兵刃还没定下来。他八岁了,可以开始学枪了。” 温杉却不说话。 温蕙问:“怎了?” 温杉叹了口气,道:“你嫂子不让我教?他甄家枪。” 武道有传承,并不是随便就?传给外人的。 温家人学甄家枪,是因为温夫人把甄家枪带到了温家。 霍决学甄家枪,是因为他是温家女婿。 其?实甄家并不高兴他们?学。 因为温夫人的关系,她嫁了温纬之后,温蕙的外祖父太过生气,就?改了家里的规矩,女儿家不许再学枪,家传绝学从此传男不传女,传媳不传婿。 温蕙顿时说不出话来。 她不想?苛责英娘。便是她,也都不想?再见从前的人。英娘这样的遭遇,冷业日日在英娘面前,对英娘都是折磨。 她想?了想?道:“那我教?阿业刀法吧。” 温杉问:“啥刀?” 温蕙道:“四哥教?了我霍家刀。” 温杉冷哼:“霍家刀行不行?” 温蕙大怒:“霍家刀连娘都赞!你敢说不行!” 她抬出了温夫人,温杉便悻悻,道:“那你教?吧。” 温蕙点?头:“我尽快教?他,争取走?之前给他教?出点?样子来。” 温杉跟英娘说:“嘿,她还想?着走?。” 英娘道:“她和霍四郎已经是夫妻。” 温杉呸道:“想?做夫妻,他也得先是男人。” 英娘道:“那你要怎么样,总不能拆散他们?夫妻,让她另嫁吧。” “怎么不行。”温杉道,“她就?是见的男人少。给她个男人就?是了。” 英娘大惊:“你别胡来。” “我怎是胡来。”温杉道,“我是她哥。” 爹娘都不在了,长兄不认她了,作为三哥,温杉认为自己?可以兄代父职。 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57、第 257 章(5/5) lt;/h1gt; 258、第 258 章 第259章 温蕙找到冷业, 告诉他:“我想教?你一套刀法。” 冷业却没说话。 温蕙诧异:“你不想学?吗?我的刀法很好的。” 冷业问:“是不是我娘不让我学?冷家的枪法?” 温蕙顿时失语。 在她心里,冷业就是个小孩子。她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在干嘛呢?成日里上树捉鸟,下河捞虾, 根本就没干过动脑子的事!但有事,都给?霍决写信,等着他给?她支招。 冷业却像个大?人似的, 好像心里什么都明白。 以?前, 陆夫人告诉过温蕙,陆嘉言七八岁时行事已如大?人,让人心疼。 温蕙总觉得是夸大?,觉得小孩子做不到。现?在看来, 可能真的是如实描述。 而且,的确是……让人心疼。 “世上不是只有□□一种?兵器。”温蕙道, “我和你爹练的枪,也不叫作冷家枪。这枪法实际上是我外家的,我外家也不乐意我们学?了去。” 面对这么明白的孩子, 温蕙也不想哄骗他。 她道:“你知道你不是你爹亲生的, 是吧?” 冷业点?头:“我亲爹是红毛人, 我爹杀了他。” 温蕙一下子给?震得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了, 整个人都愣了。 冷业道:“原来姑姑不知道。” 温蕙根本就没问英娘冷业是怎么来的, 看他那双眼睛就知道了。她只是万想不到,冷业的亲爹是为温杉所杀, 更想不到,此事居然会为冷业知道。 她愣愣地问:“你……你又是怎么知道?” “大?家都知道。”冷业理所当然地说,“爹爹和我生父抢我娘,挑战了生死局,他赢了。赢的人, 女人和孩子都归他。” 他看温蕙的神情,恍然:“姑姑是大?陆上的人,大?陆上不这样?的,对吧?海上都这样?的。” 他说的十分自然,似乎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但温蕙知道,所谓“海上”其实指的是“海上的海盗们”。因海上也有些小国,那些小国曾向大?周朝贡过,也学?习大?周的礼仪文化,也有礼教?。事实上,只有在海盗窝里才会出现?这种?原始的、弱肉强食的环境。 她竟不知道该说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58、第 258 章(1/6) lt;/h1gt;什么。 冷业问:“姑姑刚才是想与我说什么?” 温蕙想了想,竟想不起来刚才想好的说辞了。 她叹了口气,跟他说:“我跟你说的这套刀法,乃是你姑父家传的。” 听到了“家传”两个字,冷业略感紧张,问:“那我能学?吗?” 温蕙故意道:“家传绝学?,按理说是不该外传的。” 冷业嘴唇抿起来。 他的蓝眼睛真好看啊,像天?空,像海水。 温蕙不忍让他难过,赶紧说:“但你是我侄儿。” 冷业的眼睛亮起来,问:“那姑父会不会生气?” “不会。”温蕙说,“你姑父和我……不会有孩子。” 冷业凝视着她。 温蕙道:“他家的刀法怎么都得找人传下去的。你是我侄儿,便也是他侄儿,正好。你根骨很好,学?他的刀,若练得好了,他知道一定会高?兴。” “姑姑……”冷业道,“你别哭。” 温蕙蹲下去,捂住脸。 冷业很茫然,不明白温蕙好好地说着刀法的事,怎么眼泪就落下来。 他犹豫了一下,学?着弟弟妹妹平日里对英娘那样?,伸出手臂,抱住了温蕙的头:“姑姑?” “没事。”温蕙捂着脸,“我没事。” 竟在小孩子面前失控了。 明明是早就明白也接受的事啊。 她也不是没有孩子,她有璠璠。美玉一样?,琉璃一样?美好的孩子。 可四哥没有。 四哥他没有。 冷业一张略显冷漠的小脸,明明五官全都不同,却总有一二分神似他。 温蕙看着他深邃精致的面孔,说到“不会有孩子”时,难过突然就涌了上来,一时间竟淹没了人。 温蕙抹干净脸,仰起头看着这孩子,告诉他:“你姑父他姓霍,他家的刀法就叫作霍家刀。你要?记住。” 冷业点?点?头。 温蕙又抹了一把脸,站起来:“我演给?你看。” 院子里的兵器架上便有刀。温蕙看了看,是倭刀,略有不同,但也能用。温蕙执了刀,拉了个起式,再抬眼,气势便不一样?。 霍家刀大?开大?合,刚猛悍勇,冷业看得眼睛都不眨了。 温蕙一趟刀走下来,收了刀,问他:“想学?吗?” 冷业使?劲点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58、第 258 章(2/6) lt;/h1gt;?头! 温蕙笑笑:“来,先?教?你第一式。” 姑侄两个在院子里一待就是一个时辰。冷业学?得很快,一个时辰的功夫,已经学?会了前三式。 待演毕,姑侄俩擦了汗,收兵刃。温蕙道:“若是能让你姑父亲自教?你就好了,他功夫可好了。” 冷业忍不住问:“霍姑父很厉害吗?” “嗯,可厉害了。”温蕙微笑。 冷业还是喜欢姑姑笑的模样?。他问:“以?后?能见到姑父吗?” 温蕙道:“那我不知道,他在京城呢,离得有点?远。” 冷业有点?失望。 温蕙摸了摸他的头,顿了顿,说:“你姑父跟你有点?像。” 冷业微诧:“啊?” 温蕙道:“因他身上有些残缺,为世道所不容,寻常人都鄙贱他。” 冷业薄薄的嘴唇抿紧。 他这副神情,更是神似霍决。 “但他不怕。”温蕙摸摸冷业的脸,“他很厉害,他凭着功夫和头脑,坐上了很高?的位子。哪怕那些人心里再鄙贱他,看不起他,到了他面前,都一样?要?低头,要?陪着笑讨好他。” 冷业的眼睛亮起来:“姑父好厉害。” 看起来,对“霍姑父”又多了几分向往。 温蕙揉揉他的头,两个人一起往外走,待到了要?分开的地方,冷业忽然叫住她:“姑姑!” 温蕙站住。 冷业道:“姑父更可怜呢。” 温蕙凝目。 “我并没有为世道所不容。”冷业道出了事实,“不容我的,只有我娘。” 岛上,混血的孩子有不少,混血的大?人也多。混血在这岛上,并不稀奇。 同一个女人生出来的孩子不同父亲,也是常见。反正岛上的规矩,女人归了男人,孩子就也归男人。女人们并没有对不同男人的孩子便不同对待。 所以?,并没有许多人不容他,不容他的,就只有英娘一个人。 “姑姑,明天?我们骑马,我带你去更远的地方看看。”冷业说。 温蕙静了片刻,才道:“好。” 冷业开心起来,冷峻的小脸难得露出笑容,跑走了。 温蕙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 温蕙在岛上,一直都是冷业陪着她。 他带她看了最远骑马半日路程的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58、第 258 章(3/6) lt;/h1gt;地方,再远便没去了。 岛上的事,温蕙不懂的,也都是冷业解释。他出生在这里,对这岛没有不知道的。 但他也向往岛外的地方。 “大?陆到底有多大??”他问,“别人说很大?,有东崇岛两个那么大?吗?” 温蕙道:“一百个都不止。你去看你爹的海图,你看到的只是大?陆的边沿罢了,往里,很深很深。” 冷业悠然神往,他道:“我要?快点?长?大?,等到十岁,就可以?跟船了。” 岛上爹娘都没有的孩子,就统一养在山脚的大?屋里,给?他们饭吃,教?他们功夫,从小干活,十岁就能跟着上船了。 跟船去干嘛呢?去劫掠吗? 温蕙沉默。 因她这几年学?会的最大?的道理就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温杉落草为盗,他的生存之道就是如此。冷业,还有两个更小的孩子,未来都是要?做这个的。 这些天?在岛上,她看明白很多。 岛上的土质可以?种?稻米,温杉在岛上屯田。他用管理军堡的模式管理东崇岛,颇有成效。 但温蕙也看明白,这岛上是明显的男多女少。 住在山腰以?上的男人大?多有女人,但山腰以?下许多男人都没有。因为女人生孩子是很容易死的,特别是在缺医少药的地方。这个岛上真正会看病的大?夫只有两个,其他只是些会包扎外伤的,或者医个头痛脑热的。 山脚下有许多联排的房子。 有些里面有孤儿聚居,有些里面都是女人。 那些没有女人的男人们暮色时分便结队往那里去。 温蕙从那里走过的时候,正好是暮色时分,男人们看她的眼神都不太对。 冷业喝道:“都滚!这是我爹的妹妹!” 男人们才畏缩着收回目光。 温蕙去问温杉:“岛上的女人,都是劫掠来的吗?” 温杉叹了口气,道:“自我当家,没有去岸上劫掠过女人。只采买过一些,找的都是正经的牙人。” “月牙儿。东崇岛一万两千人。”温杉道,“我一个人,不可能改变整个岛上几十年的规矩。” “我尽量将军堡里的规矩搬过来。不叫他们打这些女人。” “若有打女人打得狠的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58、第 258 章(4/6) lt;/h1gt;,若女人告到堂主那里的,就给?这女人换个男人。” 温蕙沉默许久,点?了点?头。 随着年节将近,陆续有船只回到东崇岛。 凡是有头面的人回来,温杉都带温蕙见人。 温蕙其实觉得没有必要?,她不过一个探亲的人罢了,看完了英娘和孩子们,过完年,她就要?回京城去了。 她抓紧时间把霍家刀教?给?冷业就是了。 但温杉似乎很看重?这个事,回来的堂主都郑重?地介绍给?她。让他们知道温蕙是他的亲妹子。 他态度如此,温蕙也只能郑重?以?待。 莫名想起跟霍决成亲拜堂那日,霍决把他心腹的兄弟们都叫来,让温蕙与他们认识。 总觉得温杉好像也是一样?的心态。 虽然其实,温蕙觉得待自己回去京城之后?,与这些人再不会有交集了,但温杉这片心,温蕙心下还是暖烘烘的。 本就临近年关,有喜庆气氛。温杉又为温蕙摆了几场酒。大?家难免就切磋较量。温蕙尤其喜欢和更多的、真正的练家子们切磋。 一场一场切磋下来,堂主、舵主们再喊“四娘子”,态度就不一样?了。 她一个人挑杀了章东亭十数人的事也传开了。走在寨子里,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喊她“四娘子”。 温蕙的感受也是很奇特的。 她曾被称作少夫人。 她曾被称作嫂嫂。 但被称作“四娘子”的时候,感受完全不一样?。 人们看着冷四娘的眼神是不一样?的。 过年的时候热闹了一场。 岛上也准备了烟花,大?人小孩都开心了一番。 冷业特别地来拉温蕙,到一个他知道的特别好的位置,能眺望海岸上放的那些烟花。 趁着热闹,冷业牵着她的手假装忘记放开。 温蕙识破小孩子的心机,但不说破,就和他一直牵着。 但到最后?,到所有的烟花都灭了冷了的时候,冷业还是放开了她的手。 “姑姑,过完年就要?回去找姑父了吧?”他问。 这些天?,温蕙教?他刀法,他陪温蕙去了解海岛上的生活,两个人之间的亲密度突飞猛进。 温蕙仿佛暂代了母职。 这姑姑给?了他温暖的拥抱,头顶的亲吻,会带着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58、第 258 章(5/6) lt;/h1gt;微笑摸他的脸,对他温柔地说话。 冷业深深地痴迷于这些温度,可也知道温蕙终会离开,因为这是温蕙自己告诉他的。 “你姑父在家里等我呢。”她告诉他说,“过完年我就要?走了,走之前,你一定要?把霍家刀学?好。” 冷业也想过,要?不然假装学?不好拖姑姑几日。 可又怕拖不住,没学?好姑姑就走了。不是谁都会给?他这样?的机会,不是谁都会这样?认真投入地、手把手地教?导他。 爹爹虽然没有薄待他,但是他更看重?娘。还没有一个人像姑姑这样?,把他看得这么重?。 冷业想好好地学?霍家刀,想像霍姑父那样?厉害。 如此,才不负了姑姑。 温蕙看到了他蓝色眼睛里的难过。 温蕙摸了摸他的头。 冷业低下头去,许久,却又抬起头,跟温蕙说另一件事。 “姑姑,山脚下的排屋里,有很多没有爹娘的孩子。”他说,“你和姑父没有孩子,可以?带几个走,做你们的孩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浑身紧绷,直直地看着温蕙,湛蓝的眼睛里露出了渴望。 带几个孩子走。 能不能,也带上我?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58、第 258 章(6/6) lt;/h1gt; 259、第 259 章 第260章 淳宁七年的伊始, 温蕙便做了一个决定。 因是过年,她等到初四才去与英娘说。 “我和四郎,不会有孩子。嫂嫂有三个孩子, 两个是儿子。”她道,“嫂嫂怜我,将阿业给我吧。” 英娘问:“你认真的?” 温蕙道:“怎会拿这种事说笑。” “他的眼睛……”英娘迟疑道,“走到哪里都会被人看不起吧?” 大周是天/朝上国, 礼仪之邦,百多年来, 四周小国都来朝拜。大周的人是看不起外国人的。倭国、高丽的人,形貌相似倒也罢了。大周人尤其看不上红毛番,因其形貌似鬼。 温蕙道:“所以这就是缘分。” “他这样与众不同的人,在别处都会被人视为异类,但在监察院不会。”她道, “嫂嫂不知道的, 监察院里, 实在有许许多多的‘异类’。” 温蕙告诉英娘这些的时候,脑海里情不自禁的描绘出冷业穿上监察院的黑色曳撒、黑色披风的模样。 她想象着霍决和冷业, 一大一小两张冷面, 一身黑色骑在马上的模样, 情不自禁地竟露出了笑意。 英娘凝视她, 能感觉到她是真心想过继冷业的。 英娘道:“好。” 但温蕙和英娘都万万想不到, 温蕙下的这个决心,竟促使温杉也下了一个决心。 当温杉从英娘口中知道这个事,拍着大腿道:“你看看!我就说吧!你看,她想要孩子!” 英娘道:“哪对夫妻不想要孩子。” 温杉道:“所以啊,找个正经男人不就能有孩子了!一个阉人, 哪来的孩子!只能抱别人的!” 英娘垂头,道:“阿业要能跟月牙儿走,也算是一场缘法。” 于他们母子俩,都是解脱。 温杉道:“既你也这样觉得,那就让阿业以后跟着月牙儿走。” 只他没说,跟着温蕙走,走到哪里去。 这件事,促使他下了一个决心。 夫妻乃是人伦基本。一个阉人如何能完人伦。 温蕙想要孩子,是因为她是一个正常的女人。她就该有一个正常的男人。 于是新年里,有一艘船,在温蕙不知道的情况下,带着温杉给的任务,悄悄出港。 而这边,当温蕙和温杉一起告知冷业过继的事时,冷业差点被这喜悦砸晕了去。 “以后,你就跟着姑姑。”温杉道,“姑姑去哪里,你就去哪里。” 冷业压住激动,大声地应道:“是!” 过完十五,温蕙向温杉提出回家的要求。 温杉道:“咱两个一别十年,你就这么急着走?” 温蕙道:“天下宴席终有散,从前你不是老装模作样地踩着椅子念这句吗?” 温杉脸上火辣辣:“那时候才多大,话本子看多了,别老提了行不行,我都没提你喝洗澡水的事!” 温蕙道:“好吧。我该回家了,你弄只船送我。” 温杉却道:“再等几日。” 他给了她一堆关于风向、洋流和船只、人员调配的借口。 温蕙终究是不懂这些的,她信了。 温杉是她亲哥,是三个哥哥里她最亲近的那个。从小她就不怕温杉,敢追着他打。 再重逢,温杉知道了她的遭遇,也没有认为她就该去死。 这样的哥哥,能有什么坏心。 温杉没有坏心,纯是一片为妹妹好的好心。他下定了决心,给温蕙选了一个男人。 他将温蕙拖到一月底,终于启程。 温蕙看到送她的竟有好几只船,很是吃惊。 温杉道:“只是一路罢了。” 温蕙看到东崇岛的人往那些船上搬运许许多多的东西,要将那些船装满。 温杉道:“都是货,送完你顺便把东西拉去大陆上卖掉。” 温蕙信了。 冷业以为是要去京城,跟霍姑父团聚,快乐地收拾了个小包袱,跟着温蕙上了船。 温蕙与英娘作别。 相隔这样远,交通不便,身份又都特殊,这一别,可能未来不会再见了。二人都垂泪。 又别过了小侄子小侄女,温蕙登了船,看着海岛渐渐退后,愈来愈远。 温杉道:“别哭啦,以后想见还是能见的。” 温蕙只当他是安慰。 温蕙离开东崇岛几日,英娘忽从别的妇人口中听到了漏出来的口风。 “什么?”她大惊。 那妇人的男人是个堂主,她忙道:“我也只是听男人说的一句。” 英娘几被温杉气死,跺脚:“他不知道月牙儿是个什么脾气吗!” 英娘还记得,小时候月牙儿有多倔。 然而船已经离岛数日了,便是追也追不上。或者便是追上了,又能改变温杉的决定吗? 温杉这些年一路走到今天,早就从当年跳脱的少年郎蜕变成说一不二的当家人了。他决定的事轻易不会改变。 英娘只能干着急。 在这时候,铁线岛忽然来访。 温杉虽然不在,但岛上还有堂主舵主留守。英娘识文断字,对内协理岛上的后勤事务,但对外的事务,轮不到她插手。这些事本该是男人就处理了的,但留守掌事的堂主却特特跑来通知了英娘。 英娘诧异:“铁线岛?” 铁线岛是东海一个特殊的存在。 如温杉与马易人、章东亭等其他人,多多少少会有交集,或有交情,或者梁子,彼此之间总有些往来。 独铁线岛是独来独往,从来不搭理旁人的,甚至没人知道铁线岛的大当家到底是什么人。 然而大家都忌惮他,因铁线岛这股势力存在了十多年了,竟无败绩。凡在海上与铁线岛对上的,几都死无葬身之地。 偶尔活着逃生的,都道,铁线岛的人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与旁的岛不同。到底有多不同,也说不上来,只想起来便打寒颤。 让英娘吃惊的是,铁线岛的人突然来访,不仅是来拜访温杉,还问了“冷大当家的妹妹”。 那不就是温蕙嘛!怎地连铁线岛都知道温蕙了? “是,甚是古怪。”那堂主道,“但对方十分客气。因涉及到四娘子,我想着,要不嫂子出来见见?” 英娘便整理了衣襟,到大议事厅来相见。 铁线岛的人的确古怪,所有人一身黑衣,看着便一股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感。 海盗哪有这般整齐的穿戴,两方相遇厮杀时也不过系个同色的巾子好区分敌我罢了。 见到英娘,对方的领头之人便站起来行礼:“可是冷夫人?” 他道:“在下姓秦,乃是铁线岛统领,奉我家当家之名,特来拜会冷大当家和……咳,四娘子。” 他刚才已经听堂主喊过“四娘子”,知道温蕙在这里没有表露身份,便也跟着这样喊。 英娘问:“秦统领如何与我小姑相识?” “嗐,何止是相识。”秦统领脸上露出笑容,“四娘子和我们铁线岛渊源深着呢。” 这秦统领热情地道:“四娘子可还在?我紧赶慢赶地赶过来,她可别已经回去了吧?若还在,请出来相见。” 英娘与留守的几个堂主相视一眼,道:“她不在岛上了。” 秦统领有些失望:“哎,到底没赶上。她已经回陆上去了吗?” 还想着亲自接温蕙回陆上,算作一份功劳呢。 英娘犹豫了一下,说了实话:“小姑……成亲去了。” 黑衣的秦统领愣住了:“成什么亲?” 一个堂主炫耀道:“我们东崇岛和当南岛就要结为亲家了。” 温杉和章东亭都是这几年才崛起的青壮势力,他二人若结了姻亲,从此二岛结盟,在这东海就能横扫一片。 铁线岛的秦统领愣愣地:“谁跟谁成亲?” 另一个堂主道:“当然是我们东崇岛的四娘子,和当南岛的章大当家。” 这事,不是当作温杉温蕙的私事,而是当作东崇岛的大事来议的。男人都知道。 只温杉说:“四丫头死倔的,先不告诉她。” 又怕英娘嘴巴不严泄露了,也瞒着英娘。以至于英娘是等他们都离岛了,才从旁人那里听到。 秦统领,哦不,秦城,天灵盖都要裂了!灵魂都要出窍了! 他以为自己是来立功劳来了呢,没想到自己是来领死来了! 夫人若嫁了旁人,他就不用回去了!直接跳海自喂了鲨鱼,死得比较痛快点! 东崇岛诸人眼睁睁看着铁线岛秦统领的笑脸消失,一张脸变得苍白没有血色,又转而狰狞。 他跳起来,直接拔了刀! 他一动作,黑衣人们也极迅速,咔哒咔哒,后腰抽出手/弩,弩/箭就上了膛! 弩比弓要复杂精致得多,杀伤力也大。但它是成本极高的武器,少有人配备。那箭头闪着幽幽的金属光泽。铁线岛装备精良一说,果然名不虚传。 东崇岛的人也是久经战阵,秦城一拔刀,仓啷啷也是一片拔刀声。明晃晃的刀光反射了一片。 议事大厅上瞬间变得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嫁什么人!谁敢把四娘子嫁人!”秦城一刀砍断一张几案,发了疯,“先问问我们铁线岛同意不同意!” 东崇岛诸人懵了,面面相觑! 他们一直都以为温蕙是寡妇的。 冷四娘独自一人行走在外,只有没了男人的寡妇才能这样。所以大家都默认她是寡妇。 温杉更是默认了大家的默认。 待他说章东亭求娶,他已经想好决定把四娘嫁给章东亭,大家还觉得挺好的。 因东海上掌一方势力的,以章东亭和温杉最为年轻。他两个人这几年势头也猛,因此颇有争锋。 当南岛章东亭和东崇岛冷山的妹妹,这么看竟是门当户对,又郎才女貌,十分地般配。 英娘到此时,怎能不怀疑。她上前一步,问:“秦统领,话说清楚。你们铁线岛,和我小姑,到底是何关系!” 秦城强迫自己冷静。 他道:“夫人是亲戚,我也不怕让夫人知道。贵岛四娘子,便是我们铁线岛的当家夫人!我们大当家,便是你们四娘子的夫婿!” “四娘子无事,铁线岛和东崇岛便是一家。”他森然道,“四娘子若是有事,对不住了,亲戚也做不了!别怪铁线岛刀下不留活口。” 260、第 260 章 第261章 温蕙在船上也懵了。 船行了几日, 冷业忽然跑来说:“姑姑,他们在往船上挂红绸。” 温蕙诧异,出了舱房一看, 果真是在挂红绸,搞得跟要办喜事似的。她奇怪地问:“这是干什么?” 大家的神情都有些异样,支支吾吾。 温蕙察觉不对,直接去问温杉。 温杉把腰一叉:“我决定把你嫁给章东亭。” 温蕙呆住, 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温杉又说了一遍:“章东亭, 先前见过的那个。你杀了他十几个人。” 温蕙无语半晌,问:“你傻了?我有夫君的。” 一想到温蕙和霍决竟做了三年夫妻,温杉就膈应。 “你才是傻了!霍四根本不是男人,你还心甘情愿跟着他!”温杉恼怒道,“月牙儿, 这里是海上, 霍四本事再大也追不来的。什么陆家、霍家, 都忘了!你重新开始好好过日子!” “东海几方势力,除了我, 就是章东亭最年轻。他桀骜不驯, 却是如今东海唯一敢与我正面争锋的人, 是个人物。” “人你也见过了, 长得也不丑。” “会盟之日, 他诚心求娶。我也是考虑了很久,也看过了咱自家岛上的人,终究是没有比得上他的。” “不说咱自家岛上,便说整个东海,比他年轻好看的, 终究能力不如,不若他一人独掌一方势力。手中势力可与他相抗的,都是些老家伙。” “月牙儿。”温杉道,“哥真的是好好给你看过了。你是东崇岛的大小姐,若论门当户对,与你相配,最配的便是章东亭。” “我跟他谈好了,他把身边清理干净,迎娶你做正妻。” “你看看外面的船,装的都是我给你的嫁妆。你嫁过去,有东崇岛给你撑腰,不会让你受委屈。” “当年陆家,错就错在高攀二字。陆家敢这么对你,还不是欺负咱家是小门小户。结亲,还是得门当户对!” 温蕙终于相信,温杉竟不是玩笑,他竟是认真的。 温蕙只气得脑子轰轰的。 “我再说一遍。”她咬牙道,“我有夫君!” “什么夫君,谁承认了!”温杉怒道,“大哥叫你去死虽过分了,但他有个话说的没错,你和霍四,一没有父母之命,二没有媒妁之言!不过是无媒苟合罢了。呸!苟合他都合不了!” “只有你这傻子,让陆家和霍四给哄了,真认他!告诉你,老子不认!” “让姓霍的姓陆的都去死!我妹妹好好一个女人家,得正经嫁个正常男人!过正常日子!” 温蕙怒道:“你凭什么嫁我!” “凭我是你哥!”温杉大声道,“大哥二哥不认你,我认你!爹娘不在了,我给你做主!” 温杉说的原也没错。 温蕙和霍决这桩婚事,温家人未曾同意,的确是苟合。倘让李秀娘代温杉去打这官司,定能将官司打赢,判这婚事一个无效,温蕙发还娘家。 温杉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女人若没了夫家,不说亲哥哥,便是娘家叔叔伯伯,甚至于近亲没了,族中长辈也有权将她再嫁。 女人的婚事女人自己没有资格参与,男人将事情定了,再告诉女人一声就行。 温杉顶多只是更霸道些,临到这时候了,才叫温蕙知道。 只他实是知道温蕙是个脑子一根筋的倔货。她若自己不想明白,十匹马也难拉回来。 当年爹娘怎样说,一个错眼,倔丫头就一个人跑到长沙府去了。 但她只要绕过这个弯子来,就又会听话。 她从长沙府回来,想明白了,就乖乖听话了。认了错,任爹娘给她重新订亲,爹娘选哪家,她便认哪家。 他想着,等她去了当南岛做了当家夫人,有了正经男人,她就会明白哥哥为她的一片心。 温杉说的有道理吗? 自然是有道理的。还是人间至理。 他讲的是礼法!一个女人在没有夫家时,自身的归属权。 只温蕙觉得,最荒谬的就是这个道理! 她笑起来。 “化外之地,从贼之人,竟跟我讲起礼法来了?”温蕙只觉得滑天下之大稽,“真真……是可笑之极。” 最后几字,已经咬牙切齿。 精光一闪,她拔出了腰间的匕首! 温杉大惊:“月牙儿!” “你慌什么?”温蕙讥讽道,“你以为我要自尽?” 温杉正是怕她想不开,不错眼珠盯着她。 温蕙却道:“这柄匕首,是四郎给我的,我一直带在身上,可不是为了让人逼得了断自己。” 她手一甩,“咄”地一声,那匕首射入了木地板里,齐根没入,只剩刀柄,可见其锋利。 “我随身带着它,是为了当有人逼我时,可以以它反抗!” 她盯着温杉,“这里不是大周领域,礼法管不到的地方,你想摆出兄长的身份就要我任你摆布,那是做梦!” “我只跟你说最后一遍,我有夫君。” “你觉得四郎不是男人,”她道,“可他是我的男人。” 温杉气道:“他……” “他自然不是完人,甚至算不得好人。他身有残缺,但我一路行来,见的男人愈多,愈知道他的好,愈知道他对我的可贵。” “想要我离开四郎改嫁旁人?那,三哥,咱们就试试看!” 她盯着他道,“我难道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吗?咱们试试看!” “或者你有本事现在就挑断我的手筋脚筋,让我像排屋里的女人一样,任你安排。或者你看看,我的枪够不够锋利!” 温蕙转身离开。 温杉吼她:“厉害得你!你有本事跳海自己游回去!不然我看你能往哪里去!” 死倔的妮子! 他气得叉着腰转圈,一抬腿踢翻了一张桌子。 盯着地上那匕首,呼呼喘气。 许久,他喊了人来:“现在到哪里了?” 手下报了方位。 温杉恨得挠头。 虽知道以温蕙的脾气,知道了一定会闹,但也没想到她这样决绝,死活认定了霍四。 真不知道霍四一个阉人给她灌了什么汤。一个阉人不好好地守着皇帝,非要祸害他妹子! 实可恨! 他问:“附近我们有几支船队?龙虎堂、恶风堂的船都应该在附近吧?” 他下令:“把他们都调过来。” 手下神色凝重起来:“大当家?” 温杉长叹一声:“四娘执意不肯,我再劝劝她,看能不能劝得动。只万一劝不动,只能跟章东亭反悔了。” 手下道:“章东亭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是。”温杉道,“所以把船队都调过来,预防个万一。” 海上一言不合翻脸相杀的事也很多。 章东亭不是好相与的。 但冷山也不是心慈手软的。 正所谓,慈不掌兵。 冷业敲开了温蕙的房门,看到温蕙正在沉默地磨枪。 温蕙一直对他温柔慈爱,他还没怎么见过她这样冷脸的模样。 “姑姑。”他进来道,“爹让我把这个还给你。” 温蕙瞥了一眼,放到桌案上的,正是她那柄匕首。她没说话,继续磨她的枪。 房中安静了片刻。 冷业道:“姑姑,爹爹就是这样的,岛上的人都是听他的话的。不听话的人,是必须得杀了的。” 温蕙是知道的。因在岛上她便发现了。 大当家之下,有十二分堂,每堂又分数舵。 堂主们地位高于舵主,年龄却比舵主们年轻。堂主年纪最大的也就是三十来岁,舵主却都有五十来岁的。 温蕙不懂就问。 问了才知道,因为邓七死时候,岛上分裂,后来温杉夺了岛,也要整顿人员。 不听话的肯定要杀掉。老家伙们资历深,在岛上经营得时日久,自然是不容易听话的。都杀光了。 所以后上位的人才年轻。 温蕙冷笑:“跟他说,我就是不听话的,叫他来杀了我。” 冷业道:“他自然不会杀姑姑,他现在正自个发脾气呢。” 停了停,他安慰温蕙道:“姑姑,不管姑父是姓霍,还是姓章,回京城还是去当南岛,我都跟着你。” 温蕙被气笑。 “别胡说八道。”她道,“你姑父姓霍,你只有这么一个姑父,不会有别的姑父。” “我和你姑父约定过同生共死,他哪怕死了,你也只有一个姓霍的死姑父,不会有别的姑父!” “那怎么办呢?”冷业发愁,“姑父在大陆上呢,我们在海上,姑父再厉害也没办法吧。” “难说。”温蕙却道,“且看着吧。就算他现在一时没办法,大不了我先死,也不受这鸟气!” “我若死了,你且看着,你姑父会怎么发疯!” 温蕙以前厌恨霍决发疯。 可此时,她深深感觉到,人要是落到一定的境地,逼到一定的程度,原来真的不疯一疯是不行的。 冷业又回到温杉那里,学舌:“姑姑说,她跟姑父约定了同生共死。哪怕死了,我也只有一个姓霍的姑父,不会有别的姑父。” 温杉气得抓起桌上的杯子狠狠在地上摔碎:“什么玩意!” 刚才他踢翻了桌子,已经碎了一套,这是才换上的新的,又碎了。 冷业看看一地的碎瓷片,撩起眼皮:“爹,你错了。” 温杉恼道:“你小子胡说什么。” 冷业道:“姑姑功夫厉害着呢,你怎么能当她是岛上的女人那样对待呢?” 冷业生长的环境与温杉不一样。 他实际上未曾受过礼法的熏陶,他自小看到的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岛上的男女很多都不是正常的夫妻,他不理解大陆之上父亲、兄长对家族中的女子所拥有的权利,所以他不能理解,温蕙一杆枪厉害若斯,为何温杉会觉得可以像安排岛上的女人那样给她安排男人呢? 他这思维完全跑的是另一个方向。 温杉也怔住了。 261、第 261 章 第262章 海上的规矩, 各岛岛主互不踏入对方的岛。 因彼此间缺乏信任,互相警惕,若有事, 择一中间海域船上相见,或另寻一处岛屿亦可。 章东亭和温杉的地盘有重叠的区域,这也是为什么他两个之前有冲突的原因。 这次结亲, 迎亲送亲便选在了这个中间区域。 眼看着再一日就要到约定之地了, 温杉打算最后尝试一次说服温蕙。 他一步踏入温蕙的舱房:“月……” 温蕙脚一勾一蹬,一个凳子挟着风呼啸而至!温杉眼疾手快地接住! 匕首随之而来,温杉用凳子挡,“咄”地一声,匕首太锋利, 扎透了凳面,刀尖险些伤着温杉的鼻尖。 温杉恼火, 放下凳子:“能不能好好说话!” 温蕙冷眼看着他。 温杉尝试做最后一次游说:“你再好好想想,你嫁过去,就跟你嫂子一样,是当南岛的当家夫人。东崇岛是你娘家, 章东亭不敢让你受委屈。” “我给你的嫁妆,不止是那几条船上的东西,还有船和船上的人,都跟着你过去。” “这门亲事, 实是门当户对了。我不是给你随便选的男人, 章东亭在东海,实算是号人物。” “唉,你拿枪做什么!” “不是就快到了吗?”温蕙冷笑,“我直接去杀了章东亭就行了。” 温杉做海盗久了, 已经习惯。且他是十年之后才收到温夫人的死讯,心理准备太充足,已经没有深刻的感受。 温蕙可是忘不了温夫人是怎么死的。当日,若不是顾忌蕉叶可能在他手上,温蕙当时便想杀章东亭了。 温杉跟她对峙片刻,终于败下阵来。 “知道了!”他恼道,“行了行了,不嫁就不嫁吧。把你那枪放下,明日里我去跟章东亭说。” 温蕙问:“这种临阵反悔的事,你要怎么说?” 温杉道:“还能怎么说?用拳头说!” “海上的规矩,谁的拳头硬,谁的刀快,谁说话。” 约定的地方是两方势力大约中间位置的一个有淡水的无人岛。岛很小,极目望去,便能看到头。 岛上虽无人居住,却是补充淡水的补给地,也修了粗陋的码头。 章东亭迎亲的的船队先到了,当南岛的船队带的是聘礼,在这里等着交换新娘和嫁妆。 他的人就在码头上,看着温杉带人下船。 “冷兄,四娘子呢?”章东亭迎上去,往他身后看了几眼,拱手问。 如今把温杉当成舅兄看了,连称呼都换了。 温杉抬头看看天,抱拳回礼,道:“章大当家,这个事啊,咱们再议议。” 章东亭道:“我诚心求娶四娘,等了一个多月才等到冷兄的答复,喜不自胜,还要议什么?莫非冷兄嫌聘礼薄了?没关系,我这再调几船来。” 温杉道:“这不是章大当家的问题,是我。是我没搞清楚,四娘她其实有夫婿。” 章东亭有点意外,他也以为温蕙是寡妇。实在是有男人的女人,怎能自己在外面乱跑? 不过这不是什么大事,既然这夫婿温杉都是后知道的,可见不重要。他道:“那有什么关系,杀了便是。” 温杉叹道:“四娘自己不愿意。” 章东亭顿了顿,道:“冷兄说笑了,她是你妹妹,你愿意就行了。” “我愿意也没用。她不愿意的话,就是不行。”温杉道,“章大当家,这事是我做得不好,我冷山给你赔不是。这些……” 温杉手指向自己的船队,道:“原是给四娘准备的嫁妆,她不愿意嫁,大当家挑一只吧,算是我给大当家的赔礼。” 章东亭勃然变色。 “冷兄这是耍我章东亭玩呢?”他森然道,“咱们东海,还没人敢这么逗我。” 温杉就知道这事没法善了。但他也不惧,在海上讨生活,若怕这个怕那个,趁早滚回陆上去吧还是。 “章大当家自是有资格生气,但冷某致歉的诚意在这里了。不管大当家什么意思,我留一条船给你。”温杉拱手道,“这个事,就到底为止了。” 章东亭冷声道:“冷大当家莫非觉得就可以这么走了?” 他此话一出,当南岛诸人仓啷声一片,刀已半出鞘。东崇岛二话不说,也都握住了刀柄。 温杉道:“怎么着,我赔礼也赔过了,道歉也道过了,大当家还想要冷某人的命不成?” 章东亭道:“大当家的命倒不必,以后还得走亲戚呢,不好叫嫂子守寡。大当家只要把四娘子留下,聘礼尽管带走,嫁妆也可以不要,以后咱们就是郎舅,一起在东海横着走。” 温杉正要说话,忽地一凛,猛向后撤。 章东亭亦同时向后急撤。 “咄”地一声,一道银光风驰电掣般,扎在了二人中间!众人定睛一看,不是别的,正是温蕙那杆梅花亮银枪。 枪尖深深扎入了未剥皮的原木中,枪身犹自颤动,发出嗡鸣。 众人转身抬头望去。 苍天白云,温蕙站在高高的船舷上,衣摆随风拂动。 “四娘子!”章东亭见到她,眼睛一亮。 “章大当家。我自有夫婿,不会嫁你。”温蕙却道。 章东亭道:“四娘这话伤我心,我是诚心求娶。你看这可怎么办?” 温蕙道:“我虽是陆上人,也听说过你们海上的规矩。既然这事大家不能达成共识,不如按你们海上的规矩来解决。” 温杉一听,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喝道:“四娘!” 温蕙没理他,凝目看着下面这些男人。 她道:“章大当家,敢不敢接我的生死局?” 码头上静了一瞬。 温杉喝道:“四娘!别胡说八道!” 对这个妹妹,真是又气又恨。一个女人家,为什么就不能老老实实待在内宅里不出门不惹事,好好听男人的话呢! 章东亭笑了。 他道:“四娘子说笑呢,什么生死局不生死局的,那都是男人的事。四娘子和我的婚事,我还是跟你哥哥说吧。” “章东亭。”温蕙道,“你害怕输给一个女人。” 这话太诛心了。章东亭脸色难看起来:“四娘子可知道是什么是生死局?” “知道。”温蕙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生死局必有一人死,只留 一人活。” 她道:“章东亭,你不敢吗?” 众目睽睽之下,被温蕙逼到这份上,章东亭不能再不答应了。 他咬牙笑道:“四娘子这性子实在叫我喜欢,四娘子叫我接,我就接。四娘子放心,我定会留下四娘子的命。” 冷业就站在温蕙身旁,只他个子小,被船舷挡住了,下面的人看不到他。 他喊了声:“姑姑!” 温蕙瞥了他一眼。 “若我死了,让你爹把你送到你姑父身边。”她道,“顺便替我带个话给他。” “我不是有意抛下他独去的。” “只谁都想左右我,实可恨。” “我忍不下去了。” 温蕙跃下船舷,跳到舢板上,朝码头走去。 冷业扒着船舷紧张地看着。 过来一会儿,他跑回去抱了自己的刀来,也跟着追下去了。 冷四娘挑战章东亭生死局。 迎亲船队和送亲船队的很多人都下船来围观了。水手们按照老规矩还开了赌局,火热得很。 温杉脸色阴沉。 摊上这么一个不听话的妹妹实可气,感觉折寿好几年。 他瞥了一眼自己的人,他的人在人群中悄悄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退出去,登了船。 章东亭取了兵刃。 他的兵刃是双手刀。这刀刀柄略长于普通的刀,刀身也长一些,要用双手。 他缓缓转动兵刃,海岛阳光下,刀身反光先晃了一下温蕙的眼。 刹那间刀锋就斩到了眼前! 隐隐浮现梅花纹的亮银枪挡住了这一斩,但温蕙被冲压得向后折下腰去。 她借力后翻,银枪扫向章东亭下盘。 虽逼得章东亭不得不回刀护住下盘,可这一个交锋,已经明白了力量的差异。 章东亭膂力强于常人,实在是个硬茬子。 温蕙握枪的手又紧了紧…… …… 在岛上的人发出大声的喝彩时。还留在船只上的人也都趴在船舷边眺望观看。 只人们都不知道,一部分东崇岛的人已经悄悄下水,潜到了当南岛的船只旁,攀着船锚的铁锁悄悄攀援。 趴在船舷上观看的水手,看到下面钢刀锃亮的光芒和一团银光缠斗在一起,也和下面的人一样发出大声的喝彩声。 只忽然,那声音发不出来了——有兵刃自身后悄声而快速地伸出,割了他们的喉咙。 …… 章东亭肋下中了一枪,血往外涌。 他按住伤口,抬眼看向温蕙,眸中现了凶光。 人得先活着,然后想吃不吃得饱,等吃饱了,才能思淫/欲。 章东亭虽见过温蕙杀人,也没想到温蕙的枪法精妙如斯。他的需求硬生生被温蕙逼到了最低一层。 他手在衣服上擦擦血,握紧了刀,一声吼,锃亮的光晃了许多人的眼,向温蕙攻去。 温蕙眼睛盯着那闪光的刀锋,耳不闻外物,心神宁静,眼睛里只有章东亭的刀锋。 她的枪/刺了出去。 这一杆枪,在她身边已经三年。这是霍决以血祭炼的一杆宝枪。 在过去的三年里,它一直和珠玉钗环有着同等的地位。 实在是委屈了。 它自尝过了血之后,就不想再委屈了。 温蕙枪出如龙,刺入了章东亭的胸口。 生死局,一人生,一人死。 章东亭还想留温蕙一条命,让她作他的女人。他喜欢这个女人,却没有真正看得起过这个女人。 温蕙是预想了自己会死,向死而生。 生死之间,差之毫厘,便是阴阳之隔。 温杉一个手势,东崇岛的人暴起,拔刀杀向正震惊于章东亭死于一个女人之手的当南岛诸人。 血刹时便溅了海岛。 262、第 262 章 第263章 温蕙提着枪, 呼吸急促。 她和章东亭决斗的时间不算很长,但消耗极大。且全部心神都投入其中,对身周发生的事一时有点茫然。 直到有人举刀向她砍来, 她一枪挑了这人。再定睛一看,身周一片厮杀中,冷业竟然也在其中。 他仗着人矮身小, 东窜西跳, 看着旁的大人捉对厮杀时,便趁机过去助一刀,竟叫他趁机杀了好几个。 忽地有人转身看到了他正杀死自己的同伴,那人狼牙棒一挥,便将他的刀磕飞了, 再一脚将他踹飞。 冷业在地上滚了滚,那人已经抢上前, 带刺的狼牙棒高高举起,就要朝着他天灵盖砸下! 冷业瞳孔骤缩! 忽地一道银光飞过来,贯穿了那人脖颈。鲜血迸射。 冷业松了一口气,喊了声:“姑姑!” 温蕙抢上来, 拔出了自己的枪,将冷业拉到自己身后。枪如蛟龙,扫荡了身周一片。 混战很快就结束了。 当南岛的船只已经被悄悄攻占,岸上的头目也被尽数诛杀, 剩下的人看清形势, 便投降了。 底层的水手们,原也不在乎上头的人是谁,谁给饭吃,谁给女人, 就跟着谁。 年纪大些的人可能已经换过好几个首领了。 温杉一身是血,过来问:“没事吧?” 温蕙问:“怎么回事?” 温杉叹道:“还能怎么回事。你把章东亭都杀了,我还能怎么着?” 温蕙凝目。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温杉悍然道,“当然是趁机拿下当南岛了。” 秦城疯了似的追到淡水岛上的时候,迎亲船队和送亲船队都消失不见了。 但岛上有许多人留下的痕迹,土地有大片的暗黑色。秦城这等人,一看就明白。海岸边还有一些尸体没被鱼吃掉,叫海浪给推回来了。 秦城问东崇岛同来的堂主:“真是来结亲的?”不是来寻仇的? 那堂主也吃惊,道:“是真的。我们大当家也是考量了许久,才下决心结这门亲,真心的。” 这一看就是出了变故啊。 东崇岛这位堂主铁口直断:“定是章东亭卑鄙!假借婚姻之约害我们大当家!大当家大意了!” 章东亭可恨是葬身了鱼腹,有冤都没处申去! 只他们在海上吃这口饭的,大鱼吃小鱼或者黑吃黑原就是常态。便是温杉,也早做好了有朝一日葬身鱼腹的心理准备。 虽然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判断,却不妨碍他们得出一个正确的结论:温蕙、温杉若还活着,定是往当南岛去了! 秦城望着无边无垠的海面,长叹一声。 “走!去当南岛!” 温蕙、温杉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但是,章东亭必须死! 温杉决心去拿下当南岛,想叫温蕙和冷业留在淡水岛上,给他们留几个人手和食物,留一条小船。 因这一战,谁也不能预料胜负。女人和孩子留在这里比跟着他们同去更安全。 温蕙什么也不说,只在尸体上蹭干净枪尖的血,撩起眼皮看温杉。 温杉叫她看得浑身发毛。 这妹妹现在是,彻底管不住了。 冷业凑过来:“我今天杀了好几个。” 他虽是第一次杀人,却因年纪小,对生死没有敬畏。杀人只觉得平常而已。 甚至,他的眼睛比平时更亮。因岛上的孩子大多十岁才跟船,才开始杀人。他还不到九岁呢,已经比别人快了一步。 温蕙瞥了这孩子一眼。 如果可以,她也希望一个孩子能在安安稳稳的环境中长大,每日里背着文具箱子上学堂,读书写字背诗,或者习武也可以,但不是从小打打杀杀。 可人的出身有时候就注定了很多。 温蕙今天亲眼看见这孩子杀人,虽然杀不是特别正大光明,但他将刀捅进敌人身体里的时候,手比大人还稳。 温蕙第一次杀人的时候,都有巨大的情绪起伏波动,都要用尽力气跨过一道心理上的坎。 冷业没有。 冷业就是那么平静地杀人。 这个孩子,天生注定了不是过平淡温馨日子的人。 温蕙和冷业最终还是都上了船,一同往当南岛出发了。 温杉拿她没办法。 四娘子枪挑章东亭十数人的事只是听说,可四娘子生死局击杀了章东亭,却是大家亲眼见证了。 众人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那一声“四娘子”叫得格外恭敬。 当南岛上张灯结彩,这一回,大当家居然要娶妻。 海上的男人会有女人,但少有妻子。也算是难得的喜事。 特别是,大当家要娶的是东崇岛冷山的妹妹,两家若做了亲戚,以后联手,可以横扫东海。或者冷山哪天死了,大当家接手东崇岛,也不是不能想一想。 岛上留守的人算着日子,大当家迎亲也该回来了。果然这一日,天边有船队行来。 大当家的喜事,大小头目们都出来迎了。 那船队越来越近,每条船上都挂着红绸,叫人一看就觉得喜气洋洋的。 岸上的人道:“多了许多?” 旁人道:“傻子,东崇岛能不出嫁妆?定是陪嫁!” 有人道:“乖乖,这大手笔,不愧是冷山!” 船队渐渐接近,能看清船头还有人笑着挥舞红绸,跳舞似的,岸上的人也都冲船上招手。 然而,当船队进入一射之地,正有人念叨了一句“怎不见大当家露脸”的时候,藏身在船舷下的弓箭手在一声号令之下齐刷刷地站起来了! 岸上的人一愣之下,大喊:“不好!有诈!” 可已经来不及,铺天的箭雨射过来,岸上就倒了一片。 一条条小舢板被从福船、沙船这样的大船上扔下海,溅起人高的水花。 男人们飞速地吊着绳索下到了小舢板上,划着桨驶向当南岛。 更有有蒙冲、五牙舰这样的小型舰船,直接靠岸,木板一搭,杀气冲天的男人们便冲了下来。 而远处,又有两支船队现身——在路上,当温蕙得知了此行的真实目的,大怒拒绝的时候,温杉就预感这次的事不能善了,就已经派人去召集了在海上“干活”的船队。 在大船上弓箭压制掩护下,东崇岛人登陆了当南岛! 杀声震天。 温蕙银枪扎透了一人,旋转着回抽出来,眼睛搜索着,并不与这些小卒缠斗。看到一个形似头目的人,她银枪一抖,便杀了过去。 因温杉路上就与她说过,下面的人其实不重要,跟着谁混都是一样的。当南岛上,说不定还有以前东崇岛被俘虏去的人呢。 重要的是诛杀首领、头目。 一路不知道杀了多少人,杀到了寨子深处,听到有人唤“二当家”。温蕙倏地看过去,看到了一个脸色铁青的精瘦汉子,正准备逃。 温蕙一枪结果了眼前的人,猱身抢上,截断他的退路!当南岛二当家无路可退,只能与她战作一团。 当温蕙一枪/刺死了这人的时候,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当当南岛终于再没有人能站出来指挥大局的时候,喽啰们便都跪下缴械了。 温杉拿下了当南岛,十分忙碌,先把岛防重新搭起来,以防当南岛在外的船队返回,然后才是收拾寨子里面,人丁、财物、女人。 温蕙一直抱着枪发呆。 直到冷业一手提刀,腋下夹着个血淋淋的人头过来。 “……”温蕙一个激灵,“你干嘛?” “我看见这人是姑姑杀的。他们说这是当南的二当家。”冷业道,“我把头割下来帮姑姑拿着,可不能让别人冒了功。” 冒功这种事,出身于军堡的温蕙不陌生。海盗里原来也有这种情况。 温蕙扯扯嘴角:“我要这功劳有什么用?” 冷业道:“当然有用。要论功行赏的。” 温蕙忽然顿住。 过了几日,果真有船队接近,还在整顿当南岛的冷山即刻命人布防。 只没料到,来的船队一部分船竟挂着东崇岛的旗帜,而另一部分…… 众人都吃惊:“铁线岛?” 秦城怀着一颗悲壮的心,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万万料不到来到当南岛,竟是这样的情况,当南岛竟为东崇岛所夺。 见到温蕙安然无恙,他直接哽咽了:“夫人!” 温蕙吃惊:“秦城?” 温杉更吃惊:“铁线岛?” 和秦城同来的东崇岛堂主觉得不可思议:“大当家怎地连自家亲戚都没理清?闹出这等误会。” 四娘子竟然是铁线岛的当家夫人,要早知道,章东亭也不会敢求娶,温杉也不可能将她再嫁。 温杉能说什么呢?只觉得脸疼。 因就在送亲的路上,他还曾跟温蕙道“这里是海上,霍四本事再大也追不来的”,结果人家就追来了! 铁线岛的人皆是一色黑衣,行动进退有序,兵刃装备尤其精良。温杉也出身军堡,看得明明白白,这不是盗,这……是兵。 温杉其实一直也在练兵。 只练兵这件事,要投入的资源太过巨大。海上资源有限,温杉这几年效仿卫军军堡,屯田练兵,自己颇觉得有成效。也的确在东海站稳了一方。只和铁线岛一比,便有种杂牌军和正规军的落差。 温蕙此时已经明白了:“原来,是铁线岛吗?” 秦城道:“是。” 曾经有一回,霍决跟温蕙提过船。他叫她不要问不要说。 温蕙那时隐隐明白,霍决的退路可能在海上,原来,就是东海上赫赫有名的铁线岛。 想想其实不稀奇,因这退路,原不是霍决的,是牛贵的,霍决也是摘了桃子,半路接手的。铁线岛在海上,已经经营了十数年了。 牛贵为自己打造了这么好的退路。 可他,没用上。 霍决,又打算什么时候启用呢? 263、第 263 章 第264章 温杉十分地蛋疼。 因海上有句话, 叫作“见者有份”。大家瓜分一条船或者一支船队,若同时有几方势力,那大家是都要分一杯羹的。 本来拿下当南岛, 是他东崇岛冷山一家的事。待他将这边先稳固住了,再把两边人手一调配,东崇岛和当南岛成犄角之势, 原本两片各自为王的海域便合作了一片, 都归他了。 谁知道铁线岛的人突然冒出来了。庞大的船队就停在岸边。 五桅的沙船、尖头的福船,灵巧的蒙冲和五牙舰,一艘艘陈列开。 小舰上的投石机就不必说了,大船上竟有床弩这等大杀器! 霍四这是往铁线岛上下了多大的本钱? 这样一支船队在他尚未完全吃下当南岛的时候就来了,显然不会轻易空手回去。 秦城扶着腰后刀柄道:“来都来了。” 温杉道:“都是亲戚呢。” 提起这个, 秦城就想骂娘。他忍住脏话,咬牙切齿:“托冷爷的福, 差点就做不成亲戚了。” 温杉自知理亏,原以为妹子跟他到了海上,就能脱离霍决这阉人的掌控,实在想不到霍决的手竟能伸到海上来。 “打什么机锋呢?”温蕙没好气地道, “说人话。” 秦城道:“夫人有所不知,咱们海上的规矩,见者有份。铁线岛如今都在这儿了,总不能空手而归。” “而且……”秦城声音都变调了, “夫人可知我这些天过的是什么提心吊胆的日子?天天夜里做噩梦, 梦见老廿将我活剥了,搭在他院子里的竹架子上晾晒,太阳太大了,晒得我头皮疼……” 温三竟然想把夫人另嫁, 叫都督知道了,怕不要活剥了这人。他秦城日行一善,今日里让温三割些肉,他日都督知道这事的时候,怒火才能稍减两分。 他秦城真是大善人! 温蕙也恨这事,立刻木着一张脸,道:“亲兄弟明算账,何况郎舅。你和冷大当家把账分清楚,海上有什么规矩我不懂,总之按着规矩来就是。” 温杉气得倒仰。 果然女生外向,胳膊肘往外拐! 温蕙都许了,秦城更无顾忌,跟温杉讨价还价起来。 温蕙听着他们为着利益扯皮。谁也不轻易松口,谁都要为自己争一争。 温蕙听得专注。 这等利益扯皮有时候比厮杀一场还累人。 反正温杉是特别累。这个姓秦的说话阴阳怪气,夹枪夹棍的,好几次气得温杉都想拔刀砍人了。 只心里又清楚这是什么人——东崇岛旁的人只知道四娘子的夫婿就是铁线岛大当家,他却知道,原来铁线岛竟是霍决的势力。 在大陆上掌着监察院,在海上坐拥铁线岛,霍四是个什么怪物? 偏月牙儿认定了他。 这么想着,又舒服了点。 不管他承不承认霍决是男人,都得承认温蕙嫁了个有本事的人。 既然是温蕙的夫君,铁线岛也不算外人。割给铁线岛的利益就也不算是外流,就当是……给月牙儿的嫁妆罢。 这样想,温杉就又大方了起来,不那么气了。 双方终于谈拢了。 当南岛归温杉,铁线岛在这片海域另择一处岛屿落脚,开发为基地。 两方人四个岛,守望相助,一起瓜分这片海域的利益。 都谈妥了,温杉松了口气,抬手准备收起海图了。 突然一道银光!温杉、秦城都下意识后仰躲避! “咄”地一声,银枪扎破海图,钉在了桌案上,枪尾还嗡嗡颤动。 正是温蕙的银枪。 温杉气死了:“枪能不能收好!到处乱戳上瘾了?” 好好的海图都给扎了个洞! 温蕙却问:“我的那份呢?” 温杉一呆:“什么?” 温蕙道:“不管是见者有份还是论功行赏,都该有我一份。” 温杉道:“刚刚扯了这半天,不就是在谈你的那份吗?好容易谈妥了,你又扯什么?” “刚才你们谈的,是铁线岛的。”温蕙却道,“我说的是我的。” 温杉道:“你和铁线岛,难道不是一家?” “铁线岛是铁线岛,我是我。”温蕙唤道,“阿业,过来,告诉你爹,为什么我该有一份。” 冷业早就在提防别人冒温蕙的功,不意竟是温杉无视了温蕙的功劳。 他一张小脸没有表情,掰着手指一一列数:“章东亭是姑姑杀的,当南二当家是姑姑杀的,还有两个堂主,三个头目。我都能找出证人来,证明是姑姑杀的……” 秦城以拳击掌,赞叹:“看这小公子,头脑清晰,口齿伶俐地,说得多明白!” 温蕙盯着温杉,道:“我虽是你妹妹,也是一个人。这一战,我出力不比任何人少,我杀的人,还比旁人杀的都重要,为何我不该有一份?” 温杉无言以对,因这一次事中,温蕙的功劳确实不能抹杀。若她是个男子,已经能做个舵主甚至堂主了。 “行行行,给你。”温杉只得又扒拉,看看给温蕙什么。 只他想给温蕙的温蕙都不要。 “我要船。”她道,“我还要人。” 秦城大乐。 因金银珠宝都是死物,在海上,船和人才是立身的根本。在他心目中,夫人的船和人,就是铁线岛的船和人。 最终,温蕙以其战功,分得了两条大船三条小船。 大船是福船,小船是一条五牙舰、两条蒙冲。 这样一个编制组合,已经可以在海上独立作战。 温杉到底还是心疼温蕙,船上必要的岗位,都给了她东崇岛的人,其余才配些当南岛新归附的。 秦城道:“我们的人可以上去压阵。”安排些铁线岛的人到船上以防万一。 三方人员混编,安稳性更强一些。 温蕙点了点头。 从此,她有了船。 温蕙带着冷业去她自己的船上看了看,人员整编已经完成,船上的人都知道,冷四娘是自己的新主人。 见到她,大家齐刷刷地都喊“四娘子”。 温蕙站在甲板上吹着海风,看船上的人清洗甲板,整理缆绳。都是积年的老水手了,一旦适应了新主人,与新的同伴磨合好,立刻便井然有序起来。 温蕙眼睛看着这忙碌的一切,内心中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奇异感受。 她的手轻轻抚着船舷经过风吹雨打的木头,那些木头上有很多痕迹,显然是经历过很多。 冷业问:“姑姑,你怎不高兴?” 温蕙诧异:“我没有不高兴。” 冷业道:“你却不笑。” 从上船,温蕙就总发呆似的。看着甲板发呆,看着风帆发呆,现在是摸着船舷发呆。 温蕙道:“我高兴的。” 她顿了顿,道:“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高兴。” 生平未曾遇到过这样的事。 从出嫁,旁人就给她很多。 陆嘉言和陆夫人给她银钱,给她衣裳料子,给她钗环珠玉,给她胭脂水粉。 他们都不是小气的人,于财物上十分地大方,对她也好。她在陆家从没为钱财之事操心伤神过,过得是锦衣玉食的富足生活。 到了霍决的身边,更几乎是炊金馔玉了。 霍决的资产庞大,也没有留给子孙的打算,只他们夫妻二人消受。霍决的态度也明明白白——他的就是她的。 可此时,温蕙感受手心里微微刺手的木质感与她摸过的金银珠玉完全不一样。 这才是她的。 不是谁给的,不是谁分享的,是实实在在她自己的。 只这奇特的感受没法与人分享。因女人们其实没有“自己的”,或许她们觉得嫁妆就已经是“自己的”。但实际上,她们连自己都是别人的。 而男人们天生就是“自己的”,这是对他们理所当然,也不可能理解她的感受。 她只能伸手摸了摸冷业的头,又望向大陆的方向。 冷业在她手心蹭蹭,然后想,姑姑又开始发呆了。 姑姑近来,怎总是发呆? 铁线岛仗着拳头硬,在这事里硬分了一杯羹,也不能吃白饭,秦城跟温杉约定好了出些力。不能坐等当南岛的船队归来,或者逃跑,得主动出击。 铁线岛的船先出去了。秦城想着温蕙留在当南,有温杉在,没什么不放心的。 他哪知道他走了才一日,冷业跑进来说:“爹,姑姑跟船走了。” 温杉问:“走哪里去了?” 冷业道:“去追当南的船队去了。” 温蕙的船也在追击的编制中,温蕙上船一起去了。 温杉恼火:“她反正就是不能老实待着了是吧!” 大家哄笑起来。 “大当家,四娘子可是能老实待着的人?” “大当家算了吧,你别做梦了。” 如今铁线岛的人不在,温蕙也不在,大家好奇心起,追问温蕙怎竟会是铁线岛的当家夫人,又问温杉事先怎竟不知道。 温杉恼火:“要你们管!滚滚滚!” 等了些时日,秦城先回来了,带回了当南一支船队。 得知温蕙竟又出海了,秦城没有蛋也蛋疼——他就少嘱咐了一句,忘记叫夫人别乱跑,夫人就跑了。 不过其实他就算嘱咐了又如何?只能他听夫人的,不可能夫人听他的。 总之蛋疼。 温杉迁怒于他:“你家那个,就不知道好好管管她!放她一个女人出来乱跑!也不怕死在外面了!啊呸呸呸!” 温杉一旦承认了霍决温蕙夫婿的身份,则温蕙的所有权就从他这兄长的手上,转移到了她夫婿的手上。 管束温蕙就是霍决的责任了。 温蕙到处乱跑,在温杉来看,都怪霍决! “舅爷本事大,舅爷去管啊。”秦城讥讽。 温杉气得哼了两声。 秦城道:“她可是杀了章东亭的女人,舅爷想怎么着,押着她在后宅绣花吗?” 温杉又哼了一声。 秦城呵呵一笑。 虽然秦城内心里出于对自己颈上头颅的关爱,也是很希望温蕙能老老实实哪也别乱跑别出危险的。 但秦城还是觉得,论起心胸来,单看对夫人的态度,温三舅是比不得他家都督的。 但他的内心里,隐隐也生出了担忧。 当初温蕙初到京城的时候,秦城正在海上。他淳宁五年春回到京城的,霍决便将他放在温蕙的身边。 秦城是霍决直属的心腹,只听霍决的命令。连小安和康顺都命令不得他。 虽然他负责的事务重点不在京城,但霍决竟然让他去夫人的身边,秦城当时便知道温蕙对霍决的分量了。 两年过去了,他是亲眼看着温蕙和霍决一步步走过来的,亲眼看着温蕙从杀小郡主开始,到今天,成了杀死章东亭的“冷四娘”。 秦城的心里有点不是太踏实,总觉得有些事渐渐脱出了掌控。不止是脱出了他的掌控,而是已经,脱出了霍决的掌控。 好容易等到温蕙也回到岛上了,秦城颠颠地到她跟前,劝说:“都三月了,咱也该回家了。” “都督在家里眼巴巴等着呢。” “这外面风吹雨晒的,哪有家里舒服。” “唉,夫人都晒黑了。” 264、第 264 章 第265章 温蕙没有立刻回答。 秦城心里就咯噔一下。 “秦城。”温蕙道, “我想先去看看铁线岛。” 秦城的心放下来,笑道:“那好啊,咱们自家的岛, 也该去看看的。” 温蕙又问:“我这次分得的东西该怎么处理?” 温蕙参与的这一行,也带回了一支当南的船队。且他们运气更好,秦城他们带回来的, 是外出“干活”的, 温蕙他们带回来的,是外出行商,满载了货物返航的。 这些东西扣除了要给公中的,其余的按船只数量进行分账。 温蕙分得的可以装满大半只船。 秦城道:“这些东西,都是要拿去售卖的。福州、泉州、广州三处大港都可以。咱们自家在这三处都有货栈的。夫人把东西交给我就行了。” 温蕙问:“东崇岛也这样吗?” “必定的。”秦城道, “夫人莫非以为这些大岛是靠劫掠就能填饱肚子的吗?不是的,主要还是靠海贸。” 温蕙凝目。 “海盗便是因海贸而生的, 这中间利润之巨,实超寻常人想象。只海上是个法外之地,拳头说话,面对这等巨利, 杀人越货的事便不稀奇了。”他道。 温蕙道:“还是要杀人,还是要劫货。” “分情况。”秦城道,“大商号和各岛多有协议,按年打点, 他们拿着岛上的旗帜, 一路便通畅。倘有别的岛劫了咱家有协议的商号,咱们也不能白拿钱,得去解决这个事。岛与岛之间的冲突,多源于此。” “不过咱们铁线岛, 没人敢动的。” “零零星星小商船呢,别说这些海上吃饭的人,便是碰到别的商队,见他们弱,一样杀人越货的。林家、徐家、岳家,哪个不是大姓,在陆地上是官宦世家,手里控制着大海商,出了海翻脸就是盗。” “在海上,商与盗不分家。” 温蕙听得非常认真。 这些海上的规则她还不够了解,但她想了解。 她想知道,这海上和大陆上的生存规则,到底差了多少。 她还想知道,她这几只船,要怎么养活。 “带回去啊。”秦城理所当然地道,“带回铁线岛去。” 对这个听起来似乎不该有异议的建议,温蕙去没有立刻答应。 私房啊,嫁妆啊,和娘家都是分不开的。秦城不清楚温蕙到底是怎么想的,琢磨了一下,虽记恨温三,但终究疏不间亲,补充道:“挂在舅爷这里也是可以的。分账清楚就行,舅爷也不会坑夫人。” 但温蕙也不置可否。 秦城就更不明白了。 温蕙跟温杉说要去铁线岛,温杉说:“行啊,去看看你自家的岛,看完回去吧。好好过日子。” 他说:“我现在后悔把你带出海了。” 温蕙抬眸看他。 “你看你现在心野成什么样了。”温杉叹气。 “我本来气霍四那样了还娶你,想把你带到岛上,让你随着我生活。”温杉道,“章东亭要不求娶,我是想着给你在咱们岛上找个男人的。他一开口,旁的人比来比去,又都比不上他,我才想着把你嫁给他。” “谁想着你是一心一意要和霍四过日子的。” “我也更想不到,霍四本事这样大。铁线岛竟然是他的。我也无话可说。” “总之东崇岛是你娘家,若有事,青州回不去,东崇岛是你可以回的地方。” 温蕙没有坐铁线岛的船,她一直坐自己的船,她如今跟这些属于她的人渐渐熟悉了。 三月下旬的时候,她到了铁线岛。 铁线岛的头目们都来与她相见。 这些人和东崇岛、当南岛的人是不一样的,温蕙的感受特别强烈。 他们更像番子。番子是军户。 温蕙又看了岛上的演练,震惊于铁线岛的装备,也震惊于铁线岛的武力。 “四哥,是在练兵?”温蕙问秦城。 秦城道:“是。” 温蕙还看到了更多的不同。 人口配比,自然家庭。这一点上与东崇岛和当南岛有着显著的区别。 “这可是花了十多年,一点点迁过来的。”秦城感叹,“有很多是匠户。咱们的兵器,都是岛上自产的。” 牛贵和霍决,利用职权之便,从大周迁移了许多匠户和民户人家到岛上。便是民户,大多也都有一技之长。 整个铁线岛的人员结构更接近于陆地,也可以实现自然婚配。 因人在不同的位置,眼界是不同的。 温杉从贼是为了生存,他所做的一切都首先是生存,然后才是发展,自下而上。 但牛贵和霍决身在高位,一开始便是自上而下,有大局的规划,更有牛贵在最初便做了巨额的投入,打下了基础。 温蕙细细问了许多。 秦城让温蕙看了铁线岛的账本。 养兵自来都是最花钱的事,温蕙还以为霍决也得大量投入,可看了账目才知道,铁线岛非但不需要霍决补贴,还反向输出巨额的财富。 海贸利润之巨,温蕙由此才有了直观的感观。 最后的最后,温蕙只有一句感叹:“牛贵,真是能人。” 秦城道:“那也死在都督手上了。” 温蕙看了他一眼。 秦城补充道:“但是都督十分敬重牛都督。当时都督便下令厚葬了,每年也都要去祭拜的。” 温蕙问:“你怎么会被派到这边做事?” 秦城挺起胸脯:“我是在都督身边长大的。” 秦城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 “当年,我们还在长沙襄王府的时候,都督就在主人跟前有体面。”他道,“他这样的,身边也有人伺候。我便是他身边伺候的。” 秦城是当年派去永平身边端茶倒水洒扫洗衣的小监。 他的功夫也是霍决指点的。后来跟着进京,跟着进齐王府,一路跟到了监察院,成了霍决信得过的心腹。 温蕙道:“铁线岛,三叔是不是不知道?” 霍决跟她说过船,她由此才猜霍决的退路在海上。霍决却叫她别问也别说。 她能跟谁去说呢?府里跟她说话最多的,除了霍决,便只有念安了。 “是。”秦城道,“有些事,左使右使也不知道。” 他顿了顿,道:“夫人若是想知道,都督一定会告诉夫人。” 霍决不说的,是觉得温蕙没必要知道,不是不让她知道。 譬如在这岛上,温蕙看到一个奇怪的人。 在这样的海岛上,竟然会有一个贵公子。 温蕙看到那个青年的时候,他在一个亭子里正看书。 他的仪态气质一看便知道,是出身极好的人。只是眉间郁郁之色甚浓。 他的身边也有婢女伺候,但温蕙看到至少有二十个好手几乎是贴身地监管着他。 他也看到了温蕙,蹙起眉头。似乎在猜测温蕙的身份。 但当他看到秦城对温蕙弓腰说话,他就淡淡地移开了目光。 温蕙问秦城:“那是谁?” 秦城道:“一个重要的人,得看管好。” 这便是,温蕙没有必要知道的。 霍决做的事常涉及很多大人物,有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和政治斗争。 温蕙帮不上忙,便也不多问。 温蕙在铁线岛盘桓了些时日。 冷业比温蕙更喜欢铁线岛。这些天,他在岛上到处跑,什么都看,什么都想学。 秦城给了他一架小号的手/弩,冷业爱不释手,学着铁线岛的人挂在后腰上。 他不知道,这其实是监察院番子的标准装备。 他还喜欢上了黑衣。他跟秦城说了,秦城就让岛上的女人给他缝了新的黑衣,跟岛上的人一样的。 温蕙把冷业从东崇岛带出来,是为了将来过继。 秦城知道后,便把冷业当作未来少主人对待了。 别说,小公子穿上一身黑衣,跟都督气质真有几分像。夫人可真会挑人。 冷业穿着黑衣去找温蕙。 温蕙站在山顶,眺望大陆的方向,似在发呆。 温蕙这两个月,常有这种发呆的状态。 听到唤,她转头看到一身黑衣的冷业,怔了怔,笑了。 “我还以为看到你姑父了。”她道,“我还想他怎么变小了。” 冷业问:“姑姑,我们是留在这里,还是去京城?” 温蕙问:“你希望怎么样呢?” 冷业道:“比起京城,我更喜欢这里。但我也想见姑父。” 他学了霍家刀,也知道未来这位姑父会作他的父亲。他是这样厉害的一个人,他是很渴望见到他的。 温蕙道:“我让秦城带你去见姑父吧。” 冷业脸色变了。那些期待和喜悦都消失,他的脸变得严肃冷峻起来。 “不。”他道,“姑姑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他甚至上前一步,牵住了温蕙的手。 霍姑父虽然令人向往敬仰,但若没有姑姑,对他来说,哪里有姑父。 小少年的眼中有深深的孺慕之情。 温蕙心中悸动,摸了摸他的头:“那好,你陪着姑姑吧。” 温蕙最终作了决定。 她告诉秦城:“我暂时先不回去,你回去告诉四哥,再给我些时间。” 秦城又要裂了。这是怕什么来什么,他其实之前隐隐有些异样的感觉。 温蕙常常望着大海发呆的,很不正常。 秦城道:“不能这样啊,答应了都督五个月,都督可是都跟我说了。” 温蕙道:“我知道,只我……我还有些事没有想明白。我还需要时间,等我想明白了,我就回去。” 秦城求她:“咱们回家慢慢想呗。” 温蕙道:“回家便永远想不明白了。” 她望向大陆的反向。 有密密的网笼罩大地,若回到网中,便要收了翅膀,也要停了思考。 那便永远想不明白了。 秦城唉声叹气,蹲下挠头。 温蕙失笑。 “没事,你把我的话转给四哥吧。”她说,“没关系的。” “你告诉他,我如今有许多许多困惑,就快要想明白了,再给我些时间。” “我知道旁的人,一定不会许我这样。” “但这世间,唯有四哥,会这样纵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节日快乐,天天快乐,月初了,叩求一波营养液。 中午更一章夭夭。 第265章 第 265 章 lt;ul css=tent_ulgt; 第265章 温蕙和霍决之间的事, 秦城知道很多,越是知道, 越是头痛。 都督从放夫人独自出行这里就不对。女人哪能随便放出来乱跑,看,心野了吧。 这么一想,忽然发现温蕙说的是对的。 世间除了都督,的确没有别人会这样纵容她了。 秦城服气了,站起来道:“那我回去,夫人好好待在岛上。” 温蕙却道:“我要回东崇岛去。” 秦城不大乐意, 因为对他来说,铁线岛更安全可靠。但他又想,他一走, 铁线岛上并没有温蕙十分熟悉的人了。 东崇岛那边有她娘家哥哥嫂子还有有血缘的侄子侄女,她会想去那边也是正常的。 他不知道,温蕙想回东崇岛, 是因为她想要看看旁的人在海上是如何生存的。 而在这一点上, 铁线岛是异类般的存在, 不具有普遍的参考意义。 铁线岛是特殊的, 温蕙却不是特殊的。她需要看的,是像东崇岛上那些普通人的生存之道。 秦城想为温蕙护航, 温蕙拒绝了。 “我有五条船。”她道, “若还不能在二岛控制的海域间安全往来, 那还不若现在就跟你回京城去。” 当时分给她船的时候, 她不懂。经历了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她已非吴下阿蒙。 温杉给她的五条船,原不是随意给的,这是一个完整的战斗组合。 秦城便补足了温蕙船上的武备和食水, 目送她往东崇岛去,而他自己,也火速往京城赶去。 京城一如往常繁华。 淳宁七年,是一个春闱之年。 去年秋闱,河南的解元姓李,是李家嫡支,皇后的一个堂兄弟。 皇帝看到递上来的名单,还特意去了坤宁宫,称赞了李家人。 那时候皇后生了小公主才三个月,抱着小公主笑了。 待到翻过年,七年二月会试,解元也是这人。 皇帝又去坤宁宫坐了坐,情绪还很好,道:“说不定三元及第。” 李皇后对自己的兄弟十分有信心,道:“看着呗。” 皇帝还哈哈大笑。 可等到四月殿试揭名,前三名竟都姓李,皇帝的脸色便微妙起来。 他使人重新查了名录,才知道一二三甲中,有李家子弟十二人,其中嫡支四人。 皇帝的心情喜忧参半。 李家是为士林之首,他的嫡支子弟终于肯出仕,意味着李家对他作为皇帝的能力的认可。 可李家作为皇后的娘家,风头也太劲了。 他想要从李家借用的东西,是把双刃剑。 皇帝最终还是成全了李家解元的三元及第。 他在皇后面前盛赞了李氏,第二日,太医令亲自端了一碗汤药来:“陛下珍爱娘娘,令臣为娘娘调理凤体。” 李皇后看着那碗浓浓的汤药,许久,端起来一饮而尽。 放下碗,她用帕子轻拭嘴角,淡淡道:“替本宫谢陛下圣恩。” 自此,李后一生,未曾再有孕,膝下唯有一个公主。与淳宁帝伉俪情深,一生贤名。 秦城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过了端午。 他单膝跪在霍决面前,将温蕙的话尽数转给了他。 霍决垂眸许久,问:“她可还好?” 秦城头快磕到地上去了:“怪怪的,时常面西发呆。” 温蕙在东海,面西,便是面朝大陆。 霍决道:“知道了。” 又问:“那孩子怎么样?” 问这个秦城就有精神了,道:“小公子十分聪明机敏,小小年纪,已经敢上阵杀人。而且……” 他偷眼看了一眼霍决。 霍决挑了挑眉。 “就是怪。”秦城道,“就看着,莫名像都督。” 霍决问:“很像吗?” 秦城道:“也不是说长得像,就是,感觉像。” 霍决笑起来,道:“我想见见这孩子。” 秦城的额头又磕下去:“属下无能,未能接回夫人。” “她脑子一根筋的,不想明白,怕是回不来。”霍决露出怀念的微笑,“她从小就这样。” 秦城额头微汗。 “没关系。”霍决说,“我亲自去接就是了。” 秦城抬头。 霍决道:“铁线岛,我也该亲自去看一眼了。” 乾清宫里,遣了旁人,只有淳宁帝和霍决。他二人独自议事,没人敢偷听,怕卖不出消息就直接掉了脑袋。 皇帝问:“确定吗?” 霍决道:“得去确认一下。” 皇帝问:“船都造好了吗?” “还差一些。”霍决道,“但不妨碍。” 皇帝问:“谁去?” 霍决道:“只能我去。” 皇帝习惯了霍决在身边,并不想放他远行,却又知道这个事他是唯一最好的人选。 他沉默片刻,同意了,问:“你以什么名义出京?” 霍决在外行走,代表的是皇帝。他的每一次出京,都被众人瞩目。 “我一动,众人便都知道了。”霍决道,“与其偷偷摸摸引人胡乱猜测,不如大张旗鼓,让他们没得猜。” 他道:“东海诸国,多年未曾朝贡了。臣去替陛下巡视一圈,敲打敲打他们。” 皇帝同意了这个名目:“好。要多久。” “至少一年。”霍决道,“怎么也得带回一两个朝贡队伍才行。” 皇帝问:“你不在,何人可掌宫城和京城防务?” 霍决毫不犹豫:“念安。” 皇帝点点头,也很同意这个人选。 小安才刚刚知道温蕙跑野了不肯回家,本是去嘲笑霍决的,结果霍决与他说了这个事。 小安叉腰:“怎么回事?要出海?去接嫂嫂吗?我也去!” “你留下。”霍决说,“这趟出远门,时间长,宫城和京城的防务你先掌着。” 小安老大不乐意。 霍决道:“这是最重要的东西,不能交给旁人。陛下与我,都最信任你。” “好吧。”小安道,但他好奇,“你是怎么说服陛下让你出海的?” 霍决意简言赅:“皇长孙。” 自当年宫变,小安就再没见过皇长孙了。 牛贵都死于这件事,可也没见着皇长孙的影儿。后面的事都是编出来哄皇帝的。 小安忍不住问:“哥,皇长孙,当真还活着吗?” 霍决只看了他一眼,没回答。 监察院都督霍决受命,替皇帝出巡东海,怀柔远人,宣扬威德的消息很快传开了。 群臣质疑,哪里来的船和人手? 如今已经是淳宁七年,皇帝已经做了七年的御座,早不是当年被众臣掣肘的新君了。他十分霸气,回答:“朕的私库。” 众人哑然。 皇帝用自己的私房钱做什么事,都轮不到他们管了。 陆睿闻讯,微讶,略沉思,去找了霍决。 “她一直未归,是去了海上?”他问。 陆睿若是不主动来找,霍决是也不会主动去跟他说的。但他既然来问了,霍决就说了。 因为这个事,也牵涉到了陆睿。 “她遇到了温三郎,”他说,“他没死。” 温三郎,就是青州温家的温杉。 陆睿瞳孔微缩,立刻便明白了:“他从了贼。” 霍决道:“他就是东海冷山。” 冷山这个名号,许多年前陆睿就知道了。只万想不到,是自己女儿的亲舅舅。 “你得把她带回来。”陆睿道,“你不能让她流落到那种地方。” 霍决想了想,决定不告诉陆睿,温蕙在“那种地方”如鱼得水,如今都有了自己的船、自己的人。 他只道:“我会接她回来。” 他忽地问了陆睿一个与此完全无关的问题:“大姑娘的名字,是谁起的?” 陆睿蹙眉:“是我。” 霍决点点头,称赞:“是个好名字。” 陆睿却想起来那个生完孩子就要下地,月子里就瞎蹦跶的女子。 她可真能蹦跶,竟蹦跶到东海去了。 想想真不可思议,怎地到了霍决身边,她像是换了一个人? 霍决离开京城,奔赴了明州。 明州雷家,也是大周赫赫有名的造船世家。霍决的船,都是在这里订造。 一个月后,他抵达明州,从明州港入海。 温蕙离开铁线岛,回到了东崇岛。 温杉十分蛋疼。 “我是说了东崇岛是你娘家,可以回。”他无语道,“你也回得太快了点。” 温蕙道:“你若不爱看见我,我就去当南。” 那还不如在他眼皮子底下,亲自看着呢。 温杉十分恼火:“你怎地没回陆上去?” 温蕙道:“我还想在海上再待一阵子。” 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温杉更恼火:“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有夫婿的人!” “我的夫婿与众不同,不劳你操心。”温蕙道。 温蕙便又留在了东崇岛。 她回来这里,一是因为冷四娘在东崇岛行动十分方便自由。在铁线岛,她身份特殊,众人恨不得将她供起来,不论她想做什么,都有人替她先做好。 她还有太多要听要看要学,要亲自尝试一下的事。 温杉跟英娘道:“你去说说她。” 英娘便问温蕙:“你就不想妹夫吗?” “想的。”温蕙道,“但我暂时不想回到他身边,想离他远一点。” 英娘怪道:“又想又不想是怎么回事?” 温蕙叹息:“因他对我太好了。” 英年失笑,道:“你还算会说人话。我可再没有见过哪个男人,对自己妻子这么纵容的了。” “是啊。再没有了。”温蕙微笑。 可如果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太好,另一个人很容易满眼都是这个好。 眼睛里便看不到旁的了。 看也看不到,自然也无法思考。 温蕙忽然意识到了陆夫人对她的影响之深。 在陆家的那些年,陆夫人教了她许多东西。 可她教给她的最宝贵的东西,其实是,叫她不要停止思考。 她曾经拿裹脚的事来考教她。 温蕙竭力去思考答案,却仍是没能得出一个破解的方法。 很久以来,温蕙都以为这是因为陆夫人太聪明,而她不够聪明,所以解不开陆夫人出的题。 直到现在,在离开了那片大陆再回首回望,温蕙才明白,不是她太愚笨,而是陆夫人出的题目,根本就无解。 温蕙如今再眺望大陆方向,海阔天高,云卷云舒。 海风吹拂中,一直以来存在于心中的许多迷茫、困惑、不解,渐渐都被吹散了迷雾,露出了真容。 她问英娘:“嫂嫂,你知道叶十一娘吗?” 英娘蹙眉:“那是谁?” 温蕙没有告诉她叶十一娘是谁,只又问:“那你还记得隐十一娘吗?” 那个话本子,其实是温杉买的。英娘当年曾经借去看过,一个多月才还回来。 但这个名字在她的记忆中泛不起一点涟漪,她茫然:“谁啊?” 温蕙只摇头。 在陆睿当年考据过的前人笔记中,与叶十一娘同时代的人曾明确地点评她“战功赫赫”。 可即便这样,到如今,没有人知道她。 温蕙眺望西方。 穿过大海,那里有神州大陆,大陆之上出过数不清的人物。 只这样辽阔的地方,容不下一个叶十一娘。 最终,他们让她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而被允许留下名字的,只有烈女节妇。 第266章 第 266 章 lt;ul css=tent_ulgt; 第266章 温蕙回到东崇岛, 并不是就安逸地待在岛上,她要跟船。 温杉问:“你知道他们出去是干什么的吗?” 温蕙道:“我正是要看看他们做什么,怎么做。” 温杉哼了一声, 道:“你要是就想见识见识, 还不如跟商队。马上有一队商队要下南洋了, 只不知道你有那个时间没有。” 温蕙却摇头,道:“我知道商队是怎么赚钱的,秦城都给我讲了。我想看的是别的。” 温杉盯了她片刻, 懂了。 他道:“那没什么好看的。把你的船挂在我这里就行,我分账给你。” 温蕙没说话。 她又倔,温杉十分恼火,大声道:“你以为那有什么好看!你以为是容易的事吗?都是刀头舔血的事,到时候你妇人之仁犯起来,瞎伸手,死的就是我的人。” 温蕙垂下头,许久,抬头道:“我不拦你的人做事。” “行。”温杉道, “那你去看。你若敢乱伸手,就回你的京城,做你的诰命去!” 温蕙答应了,跟着船出了海。 冷业如今跟温蕙形影不离,温蕙到哪里,他就到哪里, 也跟上了船。 一个月后这支船队回来了, 有所收获。 温杉先问:“她可有伸手拦你们做事?” 跟船的堂主和几个舵主互相看了看,道:“那倒没有,但四娘子……拦了对方。” 遇到一支商队, 从东崇岛的地盘过,船上却没有东崇岛的旗帜,要么是新出海行商的,要么是新改航线的。 按流程,围住了,登上领头的那条,先谈判。海盗也是人,也不想死,若能谈得下来,也就不必动刀兵。 但谈不下来的,肯定就得开杀戒了。 对方与东崇岛没打过交道,蠢蠢欲动,眼见要动刀兵的时候,温蕙的银枪快如闪电,先一步指住了话事人的咽喉。 对方若再敢动,话事人就要血溅当场。 冷四娘控了场。 对方最后以四成的货,换了一面东崇岛的旗帜,与东崇岛达成了协议。 温杉意外:“四成?” 通常的规矩是三成。 “四娘子要的四成。”那堂主道,“四娘子说,东崇岛的旗铁线岛也认。有这加成,所以得加价。” 温杉叉腰笑骂:“算得挺精啊,小看她了。” 温杉到处去找温蕙没找到,找到了冷业。 冷业告诉他:“去崖上了。” 温杉看看天色,太阳开始西斜了,他拎了几只酒葫到崖上寻温蕙。 温蕙坐在大石上,遥望着太阳要落下的方向。 温杉扔了一只葫芦给她:“随便喝吧,反正爹娘也不在了。” 兄妹二人在崖边望着大海和夕阳对饮。 “你需得知道,”温杉道,“这次只是幸运。” 幸运没见血。 温蕙道:“我知道。” 她道:“还是得杀人的是吧。” “那肯定的。靠嘴巴就能赚钱的那是说书的先儿。”温杉道,“我们还是靠刀枪吃饭的。” 温杉道:“月牙儿,回去吧。” “你在霍四身边过的日子,跟这不一样吧?你既认定了他,就别折腾了。他家大业大,能给你好日子过的。”温杉叹道,“你都有诰命了,又不似我。” “三哥,人生实是可笑啊。”温蕙仰头灌了口酒,道,“我记得小时候,大哥二哥都想当百户,只有你想当将军当大侠。” 温杉最终当了海盗。 他道:“你那时候就想赶紧嫁给连毅,觉得这样娘就揍不到你了。” 温蕙微微一笑:“我是嫁给他了。” 却不是以当年期待的方式。 兄妹俩喝了许多酒。 温蕙问:“三哥,卢堂主说休整三五日,便再出海。我再去看看。” 温杉气道:“你是非得撞个南墙,才肯回家?” 温蕙道:“撞上之前,我总还想摸索着走走看,看能走多远。三哥,我出来一趟不容易,回去了,大概不会再出来第二次了。” 温杉道:“好吧,随你。只你别难受,别哭。” 温杉喝醉了,是叫人架着回去的。 英娘气道:“又喝成这样。” 虽嗔着,还是给他宽衣解带,脱了鞋袜,又打水投了帕子给他擦脸。 温杉忽地睁开眼睛:“英娘……” “英娘,大哥做了千户,二哥做了百户,大家都过得挺好的。”他喃喃,“都挺好的。” 他又闭上了眼睛,睡了过去。 英娘拿着投湿的帕子,在烛光中怔然。 许久,苦涩地低下头去。 温蕙又跟着卢堂主出海了。 又一个月后,温蕙还没回来,东崇岛负责瞭望的岗哨忽然惊呼一声。岛上很快响起了锣声,男人们都拿起武器,奔赴海岸布防。 只当他们看到远处天边渐渐现形的船只,开始还能数,可等越来越多的船只自海平线处渐渐出现,东崇岛的人惊呆了。 福船、广船、沙船,数得清的大船和数不清的小船,森然的气势威逼压来。 这等规模,东崇岛人几乎怀疑是不是东海诸岛联手杀来了。 有人腿都抖了。 幸而大规模的船队停留在了安全距离之外,只有数只船继续向东崇岛前行。 瞭望手忽地道:“是铁线岛!他们升了铁线岛的旗!” 紧张的气氛略松了松,人们又惊疑:“铁线岛,竟有这么多船吗?” 温杉提着枪,站在港口凝望。 大船已经减速,缓缓入港。已经能看清最大的船上,站着的人。 那人一身黑衣,负手而立,一张英俊的面孔十分硬朗,颌下却无须。 秦城站在他的身后。 温杉已经隐隐猜到了他是谁,只不敢相信。 那人黑色的靴子踏上了码头的原木上,凝目看向那脸上有刀疤的大汉。 只十多年前见过而已,那时候大家都还是半大的小少年,这许多年风霜雪雨,谁也不能光凭脸来认出谁了。 “三哥。”他道,“久别重逢,三哥威武,令弟欣喜。” 温杉看了他许久,再不敢相信也得相信了。他叹了口气,道:“霍四郎,你怎来了?” 霍决道:“我来下聘。” 温杉一呆。 “这几船,是我霍家下的聘礼。”霍决客气地道,“三哥只要收下,代岳父补完我和蕙娘的礼,我就不计较三哥想把蕙娘另嫁旁人之事了。” 温杉的眼角抽了抽。 温杉自从温蕙那里知道了父母的死讯,便给父母立了牌位。今日,他和霍决都跪在了这牌位前。 白烟袅袅中,温杉磕了个头,告祭父母:月牙儿嫁给了连毅。 他兄代父职,收了霍家的聘,许了这门婚事。 霍决和温蕙的婚礼,缺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直都是不完整的。 今日,终于完整合法了。 礼成,霍决问:“她何时回来?” 温杉道:“差不多该回来了。” 隔了两日果然有船回来了。 只这次,不仅船上有黑色烟熏火燎的痕迹,也只回来了两条东崇岛的船,其余的船竟都是捕获的船只。 冷业在这船上。 “我们是回来报信的。”小少年道,“姑姑往南岛国去了。” 温杉诧异:“往那里去干什么?” 冷业道:“我们遇上了红毛人,他们劫掠了南岛国。打不过我们,他们往回逃,姑姑一路追过去了。怕你们担心,叫我们先回来报信。” 琉球是片南北跨度有千里的群岛,大小岛屿数百,其间,有三个土著小国。 小国当然自有其国号,但大周的海商和海盗们,都简单粗暴地根据这个三个小国的地理方位,称之为北岛国,中岛国和南岛国。 因是小岛国,缺乏矿产,只出产些稻米和水果,国小力弱。 小国之中最有钱的,往往都是大周人,海岸停靠的船,也多是周人的船。来往海商,将那里当作个补给之地。 温蕙第二次随着队伍出海,撞到了大周的海商被红毛人追杀。 大周海盗各有界限,会注意着不侵入旁人的地盘。红毛人不管这个,正是因为他们近两年频频越界,侵犯了诸岛的利益,温杉等人才会在海上会盟,共同商讨协议如何对付红毛人。 红毛人出现在这里,已经是侵入了东崇岛的地盘。尤其是,瞭望手喊:“有我们的旗!” 商船上也挂了东崇岛的旗,那就是交过了保护费,在这片海域中理应受东崇岛保护的商家。 卢堂主一声令下,东崇岛的船就迎上去了。海商的船与他们逆向擦身,躲到了他们的后面。 船队直面了红毛人,当即便开战。 红毛人有火/铳,声响十分吓人,打中身上,威力也大。 只火/铳填装□□繁琐耗时。温蕙的船顶上去,手/弩和弓箭一顿压制,紧跟着就是短兵相接的登船战! 冷四娘一杆银枪,蛟龙般在人们的视野里游弋,枪尖所到之处,朵朵血花,看到的人都不会忘记。 待一场登船战结束,有一艘红毛人的船逃了。 刚刚大战一场的人也暂时顾不得它,先清点情况,才发现卢堂主战死了。 海上生死太常见,死人立刻便被抛到脑后,他一死,能话事的便是几个舵主和温蕙,身份上,还以温蕙为尊。 有人禀报:“有一条船的船舱里有许多女人。” 温蕙去看了,那些女人服色近似大周,语言却不通。 劫后余生的海商到船上来道谢。 温蕙等人问起,他道:“我们是从南岛国逃出来的。红毛人袭击了那里。” 他听说了那些女人,道:“是南岛国的女人。红毛人血洗了南岛国,唉,真惨!” 红毛人与周人不同,周人哪怕是海盗,若占一地,也并不怎么屠戮土著。红毛人却极喜欢屠杀当地土著,遇到商船也是行绝户策,杀光抢光。 大周的海盗通常是不做绝的,因要做得太绝了,海商们便会弃了这条航线,另寻旁的航线。这片海域便没里利益。 因此如温杉马易人这些海盗,也深恨红毛人。 几个舵主的意思是,已经杀退了不少,捕获了数只船,可以回家了。 温蕙看着从下面舱里带上来的女人们伏在甲板上哭泣,她抬起眼:“先不回去,追上去。” 第267章 第 267 章 lt;ul css=tent_ulgt; 第267章 红毛人不仅是入侵了这片海域。而且他们每到一地, 喜欢屠杀土著,还喜欢修建大城堡。 以南岛国和东崇岛的距离,基本就算是东崇岛的后花园了, 东崇岛有相当一部分的粮食都是从南岛国购进的。倘若叫红毛人占了南岛国, 修建城堡,对东崇岛那就是卧榻之侧有人持刀高卧了。 温杉当即点兵,要往南岛国去支援温蕙。 他这里还没收拾停当呢, 下面人来报:“四姑爷已经去了!” 温杉叉腰骂了一声。但霍决船队如此庞大, 反倒不用担心了。 方艄沙船体积庞大,甲板宽阔,最大的这只有九根桅杆, 张十二面帆,乃是霍决的座舰。 大船迎风破浪, 船头,一大一小两个黑衣人吹拂着海风,眺望南岛国的方向。 霍决问:“怕吗?” 冷业仰起头看这高大的男人:“怕。” 他道:“我怕姑姑受伤。” 霍决道:“如果有人伤了你姑姑, 我们怎么办?” 冷业道:“那就十倍百倍地还回去, 这样, 旁人知道了, 下次就不敢再伤姑姑了。” 霍决笑起来, 摸了摸他的头。 “过继的话, 要跟我姓,你愿意吗?”他问。 “冷本来也不是爹爹的真姓。”冷业道, “而且我学的是霍家刀, 我现在杀人也用的是霍家刀。” 霍决现在知道为什么秦城说冷业像他,的确是像的。 根骨,头脑, 性情,都像。若不是相貌迥异,简直像是他丢了个儿子在外面。 温蕙远行一趟,把这个儿子给他找回来,这大概就是冥冥中的天意。 霍决伸出手:“走,去考教一下你的刀学得怎么样了。” 冷业看着那只伸出来的大手,把自己的小手递过去。 大手牵住了小手。 温蕙带着船队一路追杀到南岛国,中间收拢了一些逃出来的商船。 商船其实也都有护卫,水手亦能厮杀。只不过大家一盘散沙,谁也不愿意去单打独斗去迎击红毛人罢了。 眼下东崇岛人领头,众船便跟上了。因琉球群岛占着一个独特的地理位置,夹在大周、倭国高丽和南洋之间,无论走哪条航线,这里都是一个十分方便的中转地。他们还有货仓、人员在南岛国,若这么丢下跑了,损失也大。 有些商船原是向旁的岛屿缴纳保护费的,见东崇岛竟主动出击追杀红毛人,亦不由心下重新估量起来,琢磨着要不要换一家旗帜。 且再看看,再看看。 只想不到东崇岛的船队,话事人竟是个女子。 虽是女子,却十分悍勇。一路杀到了南岛国,杀得红毛人退守进王宫中。 看着王宫外墙上吊着的一具具尸体,那女子问:“那些都是什么人?” 海商们掩面叹息:“是南岛国恩氏王族。唉,恩这个姓氏,还是从前我们大周的皇帝赐的。唉,真是惨。” 红毛人喜欢用绞刑,把人吊死,悬挂很久,用以震慑土著。被吊死的往往就是土著首领、一地王族。 可怜小国,国小民弱,又不产铁器。 本来给海商们做个中转、补给之地,按照海上的规矩,在海商、海盗们的默许之下也可以安稳生存。谁知来了红毛人,什么规矩也不守,抢到哪杀到哪。 小国的王城面积也就跟青州的军堡差不太多,墙的高度甚至还不如。 红毛人据守不出。温蕙叫人把五牙舰上的投石机搬运了来,破了王城,杀进了王宫里。 红毛人相当没有骨气,见大势去了,许多人便跪地投降,嘴巴里还喊着什么。 海商中通晓语言的便道:“他们要求俘虏的待遇。” 温蕙觉得不可思议。 海商告诉她更不可思议的事:“他们是国家军队。” 原来世上的有的国家,并不能像大周一样,男耕女织,开垦土地,自给自足。他们便是要四处征伐劫掠,以举国之力,行盗匪之事。 温蕙道:“可以,让他们和恩氏王族去谈待遇。” 有海商劝她:“可使红毛人缴纳赎金来赎人。 她却摇摇头,直接下令:“杀。” 东崇岛的人很听这四娘子的话,红毛人杀得一个也不留,王宫前面广场的土地都被染红了。 闻讯赶来的南岛国百姓一边欢呼,一边痛哭,还有人跪下磕头,叩谢上国之人。 大周便是上国,琉球诸国的王族姓氏、国民衣冠甚至文字,都是大周所赐。 在这里,海盗海商都被称作上国之人。 这一次击退了可恶的红毛人的上国之人是个女子,她叫作冷四娘。 冷四娘站在王宫的台阶上,看着许多跟随而来的海商,大部分是周人,也有一些别的国家的人,但普遍听得懂大周的官话。 这些人此刻在她眼前,乖乖地便是海商,到了别处,强弱易位之时,也可以直接化身做海盗。海上的规则便是如此。 冷四娘的银枪在地上一顿,广场上安静下来。 冷四娘道:“海上有海上的规则,在海上,大家都守海上的规矩,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各凭本事。但上岸劫掠之人……” 她的目光中带着杀意,扫视了一周,海商中有些人也心虚的避开了视线。 冷四娘缓缓道:“有一个杀一个。” 众人都打了个寒噤,齐齐行礼:“我等不敢。” 冷四娘道:“诸君在海上做什么我不管,但脚踏上土地的时候,想想大陆之上的家人,脚踏实地之时,望诸君做人。” 百姓们语言不通,不知道冷四娘为何忽然看起来面色冷峻,也不知道海商们为何忽然畏惧。 等有人翻译了,许多百姓泪流满面。 手无寸铁的人,不怕风水日晒,辛苦劳作,只怕握刀之人连条生路也不给他们。 百姓们哗啦啦跪了一片,口中喊着什么。 温蕙问:“他们在说什么?” 海商们却支吾。 她自己船队里精通语言的人才忙完,擦了刀上的血过来,给她翻译:“他们希望四娘留下。” 温蕙诧异。 海商们只好说了:“恩氏王族死光了。他们没有王了。” 百姓们希望温蕙能留下来,保护他们。 百姓们也是十分敏锐的,比起眼睛里泛着绿光充满算计的海商们,手握银枪的冷四娘,看他们的目光里带着怜悯。 他们希望她留下。 温蕙道:“他们不在乎血统吗?” 大周实是一个讲礼法血统的地方,这些理念深入骨髓,无处不在。 海商们道:“他们的礼法也学大周,不过学个皮毛,没有那许多讲究。恩氏王族本就有大周的血统。” 原来恩氏王族的历史才不过九十多年,还不到百年。原也是大周的海商,参与了南岛国的内乱,最后杀了原本的王族,自己称了王。后来取得了大周朝廷的认可,获得了敕封,成了名正言顺的王,还往大周朝贡。 只是景顺末年,景顺帝服食丹药过多,常行事疯癫,有一回竟认定朝贡的某国使者是来刺杀他的,将使者全数斩了。消息传开,周边诸国震惧,自此不再朝贡。 霍决的船队出现的时候,口岸处的人都震惊得停下手里的事。当看清那船队上悬着的大周龙旗,所有人都诚惶诚恐地跪拜下去。 霍决上岸,站在了众人面前,问:“冷四娘何在?” 众人道:“在王宫。” 分别近一年,离得如此之近了,霍决的心似弦上箭。 马也牵上岸,一队骑士风驰电掣地奔赴王宫。 温蕙站在王宫的台阶上看到了这一行熟悉的骑士,只觉得好像做梦。 “四哥?”她试探着唤了一声,“是你吗?” 霍决气笑了:“不是我是谁?” 温蕙惊呼一声,飞扑入他的怀里! “真是你!”她欢喜极了,“我以为是我杀人太多,生出幻觉了!” 霍决收紧手臂,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低下头去嗅她的体息。 自独自出行,温蕙便不能像在家里那样生活精致,日日熏香。她如今身上的气息变了,细嗅,都是海的味道。 很不一样。 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仿佛忘了别人。 冷业眼看着他们两人进了宫里,他也想跟进去,叫秦城一把薅住了了:“小公子,走走走,我陪你练练刀。” 硬拖着他走了。 殿门关上,帷帐放下。 霍决与温蕙鸳鸯交颈,互相慰藉。 相思在唇舌间纠缠,怨念随着深入消散。 隐隐约约的呓语,氤氲的朝湿空气,十指紧紧相扣。 自在蕉叶的海岛上杀人开始,温蕙一直紧绷着。 杀的人越多,紧绷感越强烈。 今日,她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下来。 当收起,一切停歇,她趴在霍决的胸膛上,给他讲南岛国发生的事。 “我没有破坏海上的规矩。”她道,“岛国虽没有大陆大,但也是陆地。耕种守土的人和驾船出海的人是不一样的。海上的规矩不能用在这些人身上。所以,我杀了红毛人。” 霍决拢着她的头发,无所谓地道:“规矩也是人定的,要有本事,推翻了重订也是可以的。” “只是你,心野了啊。”他碎碎地抱怨,“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呢。等不回来你,我只好自己出门来找你了。” 温蕙被他怨夫的语气逗笑了。 这个人自来可以翻脸不认人,说过的话也可以全不算数,竟也被别人的说话不算数苦到了。 也算是报应。 她凑过去亲吻他。 霍决道:“多亲些,我才原谅你。” 温蕙便了亲了他许久。 许久之后,她凝视着他的眼睛,问出了这一年以来内心里的疑惑。 “四哥,当初,为什么放我出门?” 当时生了霍决一场气,决定出门走走,霍决理亏,便许了。 只后来回想起来,霍决是什么样的人,他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让她留下。 他为何如此痛快地送她出门? 霍决摸着她的脸颊,凝视着她的眸子。 因他看到了啊。 他看到她坐在水塘边的湖石上喂鱼,目光落在水面,散漫。 他看到她将银枪放回架上收起,摩挲着枪杆,发出轻轻的叹息。 他看到她在夜半忽然惊醒,不肯告诉他她做了什么噩梦,不肯看他的眼睛。 这些细小的事,藏在了锦衣玉食、浓情蜜意里,只有最亲密的人知道。 267、第 267 章 第267章 红毛人不仅是入侵了这片海域。而且他们每到一地, 喜欢屠杀土著,还喜欢修建大城堡。 以南岛国和东崇岛的距离,基本就算是东崇岛的后花园了,东崇岛有相当一部分的粮食都是从南岛国购进的。倘若叫红毛人占了南岛国, 修建城堡, 对东崇岛那就是卧榻之侧有人持刀高卧了。 温杉当即点兵, 要往南岛国去支援温蕙。 他这里还没收拾停当呢,下面人来报:“四姑爷已经去了!” 温杉叉腰骂了一声。但霍决船队如此庞大, 反倒不用担心了。 方艄沙船体积庞大,甲板宽阔,最大的这只有九根桅杆, 张十二面帆, 乃是霍决的座舰。 大船迎风破浪,船头, 一大一小两个黑衣人吹拂着海风,眺望南岛国的方向。 霍决问:“怕吗?” 冷业仰起头看这高大的男人:“怕。” 他道:“我怕姑姑受伤。” 霍决道:“如果有人伤了你姑姑, 我们怎么办?” 冷业道:“那就十倍百倍地还回去, 这样,旁人知道了, 下次就不敢再伤姑姑了。” 霍决笑起来,摸了摸他的头。 “过?继的话, 要跟我姓,你愿意吗?”他问。 “冷本来也不是爹爹的真?姓。”冷业道, “而且我学的是霍家刀, 我现在杀人也用的是霍家刀。” 霍决现在知道为什么秦城说冷业像他,的确是像的。 根骨,头脑, 性情,都像。若不是相貌迥异,简直像是他丢了个儿子在外面。 温蕙远行一趟,把这个儿子给他找回来,这大概就是冥冥中的天意。 霍决伸出手:“走,去考教一下你的刀学得怎么样了。” 冷业看?着那只伸出来的大手,把自己的小手递过?去。 大手牵住了小手。 温蕙带着船队一路追杀到南岛国,中间收拢了一些逃出来的商船。 商船其实也都有护卫,水手亦能厮杀。只不过?大家一盘散沙,谁也不愿意去单打独斗去迎击红毛人罢了。 眼下东崇岛人领头,众船便跟上了。因琉球群岛占着一个独特的地理位置,夹在大周、倭国高丽和南洋之间,无论走哪条航线,这里都是一个十分方便的中转地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67、第 267 章(1/6) lt;/h1gt;。他们还有货仓、人员在南岛国,若这么丢下跑了,损失也大。 有些商船原是向旁的岛屿缴纳保护费的,见东崇岛竟主动出击追杀红毛人,亦不由心下重新估量起来,琢磨着要不要换一家旗帜。 且再看?看?,再看?看?。 只想不到东崇岛的船队,话事人竟是个女子。 虽是女子,却十分悍勇。一路杀到了南岛国,杀得红毛人退守进王宫中。 看?着王宫外墙上吊着的一具具尸体,那女子问:“那些都是什么人?” 海商们掩面叹息:“是南岛国恩氏王族。唉,恩这个姓氏,还是从前我们大周的皇帝赐的。唉,真?是惨。” 红毛人喜欢用绞刑,把人吊死,悬挂很久,用以震慑土著。被吊死的往往就是土著首领、一地王族。 可怜小国,国小民弱,又不产铁器。 本来给海商们做个中转、补给之地,按照海上的规矩,在海商、海盗们的默许之下也可以安稳生存。谁知来了红毛人,什?么规矩也不守,抢到哪杀到哪。 小国的王城面积也就跟青州的军堡差不太多,墙的高度甚至还不如。 红毛人据守不出。温蕙叫人把五牙舰上的投石机搬运了来,破了王城,杀进了王宫里。 红毛人相当没有骨气,见大势去了,许多人便跪地投降,嘴巴里还喊着什?么。 海商中通晓语言的便道:“他们要求俘虏的待遇。” 温蕙觉得不可思议。 海商告诉她更不可思议的事:“他们是国家军队。” 原来世上的有的国家,并不能像大周一样,男耕女织,开垦土地,自给自足。他们便是要四处征伐劫掠,以举国之力,行盗匪之事。 温蕙道:“可以,让他们和恩氏王族去谈待遇。” 有海商劝她:“可使红毛人缴纳赎金来赎人。 她却摇摇头,直接下令:“杀。” 东崇岛的人很听这四娘子的话,红毛人杀得一个也不留,王宫前面广场的土地都被染红了。 闻讯赶来的南岛国百姓一边欢呼,一边痛哭,还有人跪下磕头,叩谢上国之人。 大周便是上国,琉球诸国的王族姓氏、国民衣冠甚至文字,都是大周所赐。 在这里,海盗海商都被称作上国之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67、第 267 章(2/6) lt;/h1gt;人。 这一次击退了可恶的红毛人的上国之人是个女子,她叫作冷四娘。 冷四娘站在王宫的台阶上,看?着许多跟随而来的海商,大部分是周人,也有一些别的国家的人,但普遍听得懂大周的官话。 这些人此刻在她眼前,乖乖地便是海商,到了别处,强弱易位之时,也可以直接化身做海盗。海上的规则便是如此。 冷四娘的银枪在地上一顿,广场上安静下来。 冷四娘道:“海上有海上的规则,在海上,大家都守海上的规矩,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各凭本事。但上岸劫掠之人……” 她的目光中带着杀意,扫视了一周,海商中有些人也心虚的避开了视线。 冷四娘缓缓道:“有一个杀一个。” 众人都打了个寒噤,齐齐行礼:“我等不敢。” 冷四娘道:“诸君在海上做什?么我不管,但脚踏上土地的时候,想想大陆之上的家人,脚踏实地之时,望诸君做人。” 百姓们语言不通,不知道冷四娘为何忽然看起来面色冷峻,也不知道海商们为何忽然畏惧。 等有人翻译了,许多百姓泪流满面。 手无寸铁的人,不怕风水日晒,辛苦劳作,只怕握刀之人连条生路也不给他们。 百姓们哗啦啦跪了一片,口中喊着什?么。 温蕙问:“他们在说什?么?” 海商们却支吾。 她自己船队里精通语言的人才忙完,擦了刀上的血过?来,给她翻译:“他们希望四娘留下。” 温蕙诧异。 海商们只好说了:“恩氏王族死光了。他们没有王了。” 百姓们希望温蕙能留下来,保护他们。 百姓们也是十分敏锐的,比起眼睛里泛着绿光充满算计的海商们,手握银枪的冷四娘,看?他们的目光里带着怜悯。 他们希望她留下。 温蕙道:“他们不在乎血统吗?” 大周实是一个讲礼法血统的地方,这些理念深入骨髓,无处不在。 海商们道:“他们的礼法也学大周,不过?学个皮毛,没有那许多讲究。恩氏王族本就有大周的血统。” 原来恩氏王族的历史才不过?九十多年,还不到百年。原也是大周的海商,参与了南岛国的内乱,最后杀了原本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67、第 267 章(3/6) lt;/h1gt;的王族,自己称了王。后来取得了大周朝廷的认可,获得了敕封,成了名正言顺的王,还往大周朝贡。 只是景顺末年,景顺帝服食丹药过多,常行事疯癫,有一回竟认定朝贡的某国使者是来刺杀他的,将使者全数斩了。消息传开,周边诸国震惧,自此不再朝贡。 霍决的船队出现的时候,口岸处的人都震惊得停下手里的事。当看?清那船队上悬着的大周龙旗,所有人都诚惶诚恐地跪拜下去。 霍决上岸,站在了众人面前,问:“冷四娘何在?” 众人道:“在王宫。” 分别近一年,离得如此之近了,霍决的心似弦上箭。 马也牵上岸,一队骑士风驰电掣地奔赴王宫。 温蕙站在王宫的台阶上看?到了这一行熟悉的骑士,只觉得好像做梦。 “四哥?”她试探着唤了一声,“是你吗?” 霍决气笑了:“不是我是谁?” 温蕙惊呼一声,飞扑入他的怀里! “真?是你!”她欢喜极了,“我以为是我杀人太多,生出幻觉了!” 霍决收紧手臂,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低下头去嗅她的体息。 自独自出行,温蕙便不能像在家里那样生活精致,日日熏香。她如今身上的气息变了,细嗅,都是海的味道。 很不一样。 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仿佛忘了别人。 冷业眼看着他们两人进了宫里,他也想跟进去,叫秦城一把薅住了了:“小公子,走走走,我陪你练练刀。” 硬拖着他走了。 殿门关上,帷帐放下。 霍决与温蕙鸳鸯交颈,互相慰藉。 相思在唇舌间纠缠,怨念随着深入消散。 隐隐约约的呓语,氤氲的朝湿空气,十指紧紧相扣。 自在蕉叶的海岛上杀人开始,温蕙一直紧绷着。 杀的人越多,紧绷感?越强烈。 今日,她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下来。 当收起,一切停歇,她趴在霍决的胸膛上,给他讲南岛国发生的事。 “我没有破坏海上的规矩。”她道,“岛国虽没有大陆大,但也是陆地。耕种守土的人和驾船出海的人是不一样的。海上的规矩不能用在这些人身上。所以,我杀了红毛人。” 霍决拢着她的头发,无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67、第 267 章(4/6) lt;/h1gt;所谓地道:“规矩也是人定的,要有本事,推翻了重订也是可以的。” “只是你,心野了啊。”他碎碎地抱怨,“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呢。等不回来你,我只好自己出门来找你了。” 温蕙被他怨夫的语气逗笑了。 这个人自来可以翻脸不认人,说过的话也可以全不算数,竟也被别人的说话不算数苦到了。 也算是报应。 她凑过?去亲吻他。 霍决道:“多亲些,我才原谅你。” 温蕙便了亲了他许久。 许久之后,她凝视着他的眼睛,问出了这一年以来内心里的疑惑。 “四哥,当初,为什么放我出门?” 当时生了霍决一场气,决定出门走走,霍决理亏,便许了。 只后来回想起来,霍决是什么样的人,他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让她留下。 他为何如此痛快地送她出门? 霍决摸着她的脸颊,凝视着她的眸子。 因他看?到了啊。 他看?到她坐在水塘边的湖石上喂鱼,目光落在水面,散漫。 他看?到她将银枪放回架上收起,摩挲着枪杆,发?出轻轻的叹息。 他看?到她在夜半忽然惊醒,不肯告诉他她做了什?么噩梦,不肯看他的眼睛。 这些细小的事,藏在了锦衣玉食、浓情蜜意里,只有最亲密的人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求营养液。 --推文-- 《我爸重生在了高冷学神身上》作者:春风榴火 文案: 两年前,林初穗的消防员爸爸在火灾中牺牲了。 父女俩最后一次说话,还大吵了一架。 林初穗无数次梦里哭醒,许愿如果爸爸重生,她一定乖乖听话,再也不顶嘴。 然而她不会想到,爸爸竟然真的重生了! 他的灵魂,附在了一中的学神——肖衍的身上。 … 肖衍,品学兼优,总分从来不下700,一中女生的共识:清北易考,肖衍难上。 但林初穗发现,最近肖衍看她的眼神,很不对劲,高冷中透着深情;深情中透着浓浓的父爱? 于是林初穗的日常变成了—— 考试前,肖衍给她抄写笔记 生理期,肖衍给她泡红枣水、煮热粥。 拦路调戏她的坏男生,也被肖衍一脚踹飞。 林初穗真的很感动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67、第 267 章(5/6) lt;/h1gt;,除了爸爸,从没人对她这么好。 燥热的午后,肖衍陪林初穗坐在楼梯间写作业,眼神温柔得不像话。 微风正好,少年正要偏头吻她。 忽然,身体里,一个男人冷冰冰的声音响起来—— “肖同学,请问你想对我女儿做什么?” 肖衍: 肖衍从泥泞里爬出来,在他冷淡疏离的面容之下,是腹黑阴鸷,睚眦必报。 要从卑微的尘埃攀上无人企及的峰顶,荆棘遍地,他为此不择手段,不计代价。 然而,他人生所有的黑暗和阴霾,全部终结在了那一场奇遇 从此以后,天光既明,绝路逢生。 腹黑天才少年vs丧乖咸鱼少女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67、第 267 章(6/6) lt;/h1gt; 268、第 268 章 第268章 温蕙拥着被子坐起, 却垂下眸子。 霍决问:“那些想不通的事?,都想通了吗?” 温蕙抬起眼眸,点了点头。 “我在四哥身边时,常有虚无之感, 总觉得脚踏不到实地上, 无处着力。”她道, “可四哥,明明对我这么好了。” “我—?路行来?, 遇到了—?些事?。最后没想到还会?遇到三?哥,三?哥没死,我很高兴。可三?哥觉得, 他是哥哥, 他不认你我这桩婚事?,就可以把我另嫁他人。” “我们与那人说, 我有夫婿,不能嫁他, 他说, 那没关?系,杀了就行。” “最后, 是我杀了他。我杀了他之后,发现, 就连三?哥也不会?再企图左右我了。” 温蕙看着霍决的眸子。 是的,她知道这个男人爱她。 “那个时候, 我终于想明白了。”她道, “四哥爱我,我也爱四哥。可我从来?都不曾真正地松—?口气,放心?的把自己的命交给你。” “因为, 我无可交,我的命—?直都在你的手上。” 霍决的手插入她的发中,扣住她后脑,和她额头抵着额头,低声道:“你知道,我决不会?再伤害你。” “是,我知道。四哥对我的好,会?让世间许多女人羡慕。”温蕙道,“所以,我才—?直困惑于此,想不明白。” “这—?份好,掩住了太多。” “等我到了海上,遥望大陆时才终于明白。”温蕙道,“你对我好,和,我的命在你手上,这两件事?,原来?根本并?不冲突,—?直都是并?存的。” “只当人眼睛里只看得到前—?件事?时,便很难看到后—?件。” “世间女子所求幸福,大多不过丈夫不纳妾,或者哪怕纳妾了,不宠妾灭妻,便已经是好了。” “这样的女子便已经会?为人所羡慕,她们自己也欣欣然,甚是幸福。” “在这种?幸福里,根本不会?去想,其实她们和妾室婢女—?样,都是男人的财产。此刻的幸福,不过是运气,因她们的幸或者不幸,其实都在男人—?念之间。” “可我也该说是不幸运,我遇到的事?,是寻常内宅女子—?辈子遇不到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68、第 268 章(1/5) lt;/h1gt;的。所以我不能不去思考。” “四哥宠我到天上,是为着爱我;要?杀我的女儿?,也是为着爱我。爱之—?字,最是变幻莫测,难以捉摸。” “我夜半惊梦,看着身边的你,知道你爱我,也知道经过这许多,你不会?再做那样的事?。可这不能改变,如果你想做,我无力阻止的事?实。在京城,我除了了在内院里做好霍夫人,什么都做不了。” “我躺在你的手心?里,受你宠着爱着,是很舒服,可我自己的手心?里,是空的。” 霍决额头贴着她的额头,道:“我恨不得世上有种?药,叫作后悔药,吃了能让—?切都没发生过。” 温蕙叹:“可叹没有。” 霍决额头跟她蹭了蹭,问:“是不是不想回家了?” 温蕙沉默了很长时间,“嗯”了—?声,道:“你会?不会?很生气?” 霍决问:“你是不想要?我了?” “那倒没有。”温蕙搂住他的脖颈,嗅着他的体息,“这些天我反复地想,到底自己想要?什么。” “我若是回到大陆上去,便—?切都回到从前了。” “女子只能属于男子,便聪慧如李秀娘,都得找—?个男人,哪怕是病的痨的,只要?他是个男人,就可以。” “四哥,记得我同你说过叶十—?娘。就连叶十—?娘这样了不起的女子,都被人为地消失了。在大陆上,如我和李秀娘,我们这等普通的女子,更无力相抗。” “回到大陆上去,我只能是霍夫人。”她叹道,“我的枪,又会?变成如珠玉钗环—?样,妆点生活的—?件东西罢了。” “—?个人两个人的力量太弱小了。纵你再宠我,也没用?,改变不了。” “大陆之上,我若想活得像自己。除非这蓝的天变成红的,太阳底下再没有皇帝,女人能和男人—?样不用?遮头盖脸地行走于世间。” “不知道将?来?这世上,有没有这样的—?天。但现在不行,我回去,会?觉得喘不上气来?。” “四哥,你明白我的感觉吗?”她道,“在海上,我拿着枪,便无人敢企图左右我。四哥,我知道你—?定?懂这种?感觉。” 霍决的目光似有无尽感慨。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68、第 268 章(2/5) lt;/h1gt; 他拢着她的头发,喟叹:“我就知道,你—?旦尝过将?命运握在自己手里的滋味,就再回不去了。” 温蕙看着他,眼睛明亮得如星辰:“四哥果然,—?直都知道,什么都知道。” 霍决这—?生所为,都是在努力将?命运握在自己的手里。没有人比他更懂了。 他摸了摸温蕙的脸。 —?个人最终的模样,是由—?生中遇到的每—?个人每—?件事?,—?刀—?斧地雕凿出来?的。 在雕凿温蕙的过程中,霍决是最狠的那把刀。 倘他不曾动念杀璠璠,或者不曾动念借种?生子,温蕙也会?像别的女人那样,肯温顺地躺在他的手心?里,接受他的宠爱,踏踏实实地与他过日子了。 可那些事?,就算最终悬崖勒马,也是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温蕙可以原谅,却不会?忘记。 其实是霍决亲手,—?步—?步,逼着温蕙不敢停下脑子,不敢不去思考,不敢沉溺于他对她的好。 霍决叹息。 温蕙靠在他肩头,将?自己的脸颊放在他的手心?缓缓地蹭。 “我到底想要?什么,我想了很久。”她道,“然后我才发现,我如此贪心?,我想脱离那块大陆,又不想离开你。” “你曾说不许我离开你,你说上穷碧落下黄泉,也会?追到我。我在海上的时候,常常望着大陆,心?里想着,你真的会?来?吗?你能放下京城吗?这—?次你说的话,能算数吗?我要?等多久,能在海上看到你?” “今天看到你的时候,我真的以为,是因为想过太多次,生出幻觉了……” 霍决亲吻她的眼睛,道:“我在你这里,信用?全无,说什么你也总是不信。所以我不说了,我直接来?了。” 温蕙笑?了。 “四哥,铁线岛当真了得。”笑?完,她道,““可我想知道,怎么算是快?怎么算是慢?” “牛贵当日,恐怕也不觉得自己慢。可四哥,快过了他。” “四哥觉得,什么时候才是该退的时候?” 霍决低头沉思了片刻,道:“你再给我—?两年的时间……” 温蕙凝目:“四哥放不下京城的权势吗?” 她其实也明白,霍决还年轻,他在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68、第 268 章(3/5) lt;/h1gt;京城这权力中心?,正如日中天。 霍决却笑?了。 “傻瓜。”他道,“我放不下的,是家中地库里还没运出来?的黄金,和船坞里还没出厂的船,你不知道我造了多少船。” 温蕙惊讶:“多少?” 霍决嘴角扯了扯,报了—?串数字。 温蕙如今对船只大小数量都有很有概念,抽了口气:“这么多?” 她旋即又道:“你还在铁线岛练兵。” 霍决的眉梢眼角,都是自信的笑?意。 温蕙问:“你是想干嘛呢?” 霍决挑眉道:“牛贵老了,他想在铁线岛养老。我可还年轻。” 温蕙笑?了。 夫妻二人既达成了共识,心?结尽去,只觉心?心?相通,无比畅意。 分别太久,只想果裎相贴,彼此相融。 奈何秦城在殿门外禀报:“舅爷来?了。” 霍决和温蕙无奈,只能起身穿衣。 他给她系小衣的细绳,她帮他整理束腰的革带。确认穿戴了整齐,出来?见温杉。 这两个大白天的躲进房中,还关?着门,能干什么。温杉—?个成了亲生过孩子的人自然懂,等了老半天,十分心?塞。 好容易这两个出来?了,他打眼—?看,温蕙没什么事?,全须全尾的没受伤,先放下心?来?。再—?看,两个人还牵着手,十指相扣。 温杉叉腰,粗声粗气地道:“成了,你现在找着她了,赶紧把她带回去。” 霍决如今心?情大好,看温杉也没有那么不顺眼了,含笑?说:“恐怕要?叫三?兄失望了。” 温杉:“啥?” 温蕙道:“我不回去了。” 温杉瞪大眼睛:“你,你可是三?品诰命,你不回去,你要?干什么?” 温蕙道:“我正要?和你们商量。” 温蕙把南岛国目前的情况讲了讲。 温杉讥讽道:“怎么着,你还想留在这做女王啊。” 温蕙道:“乍—?听?这些人嚷嚷求我留下,确实动了下心?。然后就想到,南岛国如此之弱,在这里许多年了,怎地东海的大家伙都不来?抢这块地?又不是什么善茬。” 温杉道:“还不傻。” 霍决道:“自然不傻。” 温蕙莞尔,捏他的手,道:“这几天我骑马转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68、第 268 章(4/5) lt;/h1gt;转,才明白了。三?个主岛,—?马平川的,什么都没有。这里的人也什么都不会?。” 无论?是当南岛、东崇岛,还是铁线岛,都地势险峻,易守难攻。 南岛国三?个主岛都是平坦地势,只有几个小丘陵,根本无险可守。军事?上来?讲,完全没有价值。 这里—?无矿产,二无特产,国民?也无什么特别的技术,能造出什么有特色的货品。大船也造不出来?,皇室的大型福船,都是从大周购入的。 虽作为商品中转之地其实也是有利可图,但要?守住这块地,需要?付出的成本太高了。 要?么得筑高墙,要?么得驻重兵。各岛人力都有限,若分开,主业都要?受影响。 故而在东海各方势力均衡的条件下,这小国平安无事?地—?直存在着。直到遇到红毛人,什么规矩都不讲,见弱就欺,才打乱了原有的平衡。 温蕙道:“我这两天就在想怎么办。打了这—?波红毛人,应该能消停—?段,只这块地方怎么办?这些人要?给我,不要?,总觉得亏,要?,又不是我—?个人能决定?的。” 温杉直接表态:“不要?。鸡肋。没那许多兵力来?守。” 霍决指节敲敲桌案,却抬眼道:“铁线岛要?了。” 他含笑?道:“巧得很,我有重兵,正需要?地方放。” 作者有话要说:求营养液~OTZ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68、第 268 章(5/5) lt;/h1gt; 269、正文完 第269章 霍决在南岛国插上了大周的龙旗, 以大周的名义,将这块土地收为飞地,命名为“琉球南府”。 南岛国百姓乍然得知自己竟成?了大周子民,激动涕零。 “冷四娘”如今在南岛国十分?有威望, 霍决便认命“冷四娘”暂代?琉球南府府台之职。 百姓们欢呼庆贺。 温杉老大不高兴:“儿戏, 竟让女人做府台。” 霍决私下与温蕙道:“三哥不大聪明。” “三哥已经强过?大哥二哥了。”温蕙道, “只有些东西,刻在人心里千百年了。因是在海上, 已经比陆上强过?太多?了。” 霍决道:“这地方以后?的规矩,我们说?了算。” 霍决陈了兵在琉球南府,百姓自然以为那是大周的兵, 但?那实际上是铁线岛的兵。 霍决这次出巡东海, 是打着?皇帝和大周的名义。他给琉球南府赐下了种子、药品、铁器,令百姓感激涕零。 过?了一个月, 有船从?铁线岛运来了民户填补人口。 霍决道:“还需要?很?多?人,我要?往倭国和高丽走一趟。” 不用他说?, 温蕙已经道:“我和你一起去。” 霍决高兴起来。 在出行之前, 霍决摆了场酒。 冷业给霍决和温蕙磕了三个头,改姓霍, 从?此是霍决和温蕙的儿子。 “给你改个名字。”霍决道,“玙, 玙璠之玙,美玉。” 温蕙看了他一眼。 霍决握了她的手, 欣欣然:“以后?, 你就是我的儿子,霍玙。” 冷业摆脱了“业”这个名字,从?此, 他是铁线岛少主霍玙。 少年抬起头,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温杉也无限感慨,道:“以后?好?好?跟着?你爹娘学本事吧。” 霍玙行礼道:“是,舅舅。” 这孩子也是他看着?出生?长大的,可他的存在实在是令人无奈。 温杉感到眼眶酸涩,别过?了脸去。 路上,霍决也慢慢与温蕙讲京城的事。 “李家嫡支弟子出仕,李大娘也进京了。她常去宫里讲课,又在自家开了一间女塾。京中颇多?富贵人家想让女儿拜她为师。” 温蕙了然:“都想让女儿与才女挂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69、正文完(1/8) lt;/h1gt;个师徒的名,以后?好?嫁。” 大才女的学生?,自然是小才女。有这么一个名声作点缀,凭添许多?光彩。作为有女儿的母亲,她十分?理解。 霍决道:“她谁也没看上,独独看上了陆大姑娘,想收为入室弟子。” 温蕙微讶,想了想,道:“陆嘉言未必同意。” 果然十分?了解陆睿。霍决酸酸地,道:“陆嘉言没同意。他要?自己教大姑娘。但?大姑娘的聪慧之名经此一事,已经为京城人所知。” 温蕙叹道:“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自然是好?的。”霍决道,“陆嘉言官运亨通,春闱一结束,他就升了翰林侍读,在御前可预机务。” 温蕙道:“他升得太快了吧。” “皇帝用他压李氏子弟呢。他以后?会?官运亨通,你不必担心他。”霍决道,“多?担心担心我。” 温蕙嗔他:“他是璠璠的爹,我念的是璠璠。” 霍决哼了一声,道:“陆嘉言做事也常不守规矩。居然从?我手上挖人。” 温蕙:“咦?” 霍决告诉她:“是一个女番子的女徒弟,原是养着?准备送进监察院的,叫陆嘉言重金挖走了几个,给陆大姑娘做了身边护卫。” 他道:“还从?没见过?从?监察院挖人的。小安碎碎念叨了好?久,你知道他嘴碎起来能?烦死?人。” 温蕙微笑起来,道:“他是极爱璠璠的。” 温蕙后?来告诉霍玙:“你有个妹妹,名璠,玙璠之璠。” 霍玙:“咦?” 温蕙道:“她是她爹的宝贝,你是你爹的宝贝。” 霍玙笑了,还刀入鞘,道:“希望有朝一日能?见见妹妹,告诉她,我是她哥。” 霍决的船队在东海巡回了一大圈。 扫了一通东海诸小国,赏赐恭顺者,惩治不逊。大周的龙旗所到之处,众人俯首。 霍决扫荡了在东海作乱的红毛人,也与有名有姓的大盗们对上,马易人、徐阔等人俯首,任达却不服,摆下鸿门宴企图诛杀霍决,被霍决识破,反诛杀了任达,将他的势力人手都收服。 他也去了倭国和高丽,斥二国久不朝贡。 这一路行来,招募了大量的水手。 等他回航的时候,已经是淳宁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69、正文完(2/8) lt;/h1gt;八年的夏末。 霍决回朝,带回了数国使者,其中还有一个国王,两个王子,亲自来朝贡。 四夷来朝,乃是太平盛事。 还有新收的疆土,琉球南府虽只是一块飞地,基本上,非但?没有什么税赋能?上缴,还伸手管大周要?赏赐。 但?“拓土”是每一个君王都想写在史书里的事。 淳宁帝看了奏表,笑道:“怎地权掌南府的,竟是个女子?” 霍决道:“她是东海冷山的妹妹,十分?厉害。琉球为红毛人劫掠,她率人击退了红毛人,在当地十分?有威望。” 皇帝道:“云南百夷,也是有女土司。这些化外之地,倒常有牝鸡司晨。” 霍决道:“因这等地方混乱,所以顾及不到男女,都是厉害的人上。” 皇帝准了,冷四娘从?去掉了一个“权”字,正式成?为了琉球南府的执掌者。 他又为冷山、马易人等人请功:“东海诸人,立血誓不扰岸上。他们虽曾为盗,如今亦洗心革面。东海红毛为患,其意还在陆上。冷山、冷四娘等人皆愿为天/朝效力,抗击红毛番。” 他道:“化无序之地为有序,此天子德被四海,万世传颂之事。” 淳宁帝龙颜大悦。 只此趟出行的秘密目的却没有实现。 霍决道:“他的确是出海了,有证据,他逃往南洋了。” 就像一个吊在驴子鼻子前的大萝卜,就在眼前,吃不着?怎甘心。 霍决道:“我再下趟南洋。” 京城才是权力的中心,所有的宦官都想往皇帝身边凑,愈接近皇帝,愈接近权力。 唯有霍决,肯放下权力,为他奔波四海。淳宁帝保证:“你的辛苦,我都知道。” 霍决凝视天颜,道:“我与陛下,不必说?这个。” 淳宁帝欣慰。 霍决在京中只待了三个月,秋末,又要?出行。 只出行这日,霍府的大门紧闭了,有番子层层守了,黑突突的手/弩都张着?,箭头泛着?冰冷的光。 念安扶着?腰后?的刀柄,站在了上房的院中,拦住了霍决的去路。 “哥哥才回来,又要?走,一走一年。”他抬眸,道,“心也是狠。” 霍决微笑:“才一年,你便长进很?多?。康顺呢?”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69、正文完(3/8) lt;/h1gt;  念安道:“这事,康顺一大家人呢,就别掺和了,我和哥哥两个人解决就行了。” “哥哥一回来,就将我支出京城两个月,我以为哥哥是要?收回京中权力,这本就是哥哥的,我们兄弟一体,我自然无异议。”他道,“可哥哥干了什么呢?在我不在的时候,哥哥悄悄搬空了地库。” 霍决道:“我留了一份给你。” 亲兄弟明算账,凡银钱入账,兄弟们该拿多?少,早就分?好?账了。霍决搬走的,是他自己的。 再留给念安的,都是额外给的,为这许多?年他喊这一声“哥哥”。 “呸!”念安眼睛都红了,“我是为着?那些银子吗?” “那你想要?什么?”霍决负手问,“说?来听听。” 念安咬牙:“我要?你的命!” 霍决道:“那你来取。” 他上前一步。 念安怒目看他。 他再上前一步,微微张开了手,手中并无武器。 念安仓啷一声拔了刀,喝道:“别过?来!” 然而?霍决还是继续向前,走到了念安的面前,张开手:“我就在这里,你要?我的命,就举刀来取。” 念安举起了刀,只他咬牙,再咬牙。 “你欠我一条命!”他道,“当年你为了在陛下跟前露脸,故意惊了我的马,害我险些殒命!” 霍决叹息。 “别闹了。”他收拢手臂,抱住了小安,“你知道这事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小安知道当年惊马的事。 霍决知道小安知道当年惊马的事。 许多?年了。 小安恨得落泪。 “你要?走了,不回来了是不是?”他恨声问,“我查过?了,你带走的人,除了秦城几个叫得出名,其他人根本都不在院里的名册上,他们是什么人?” “是我从?牛贵手里接过?来的人。”霍决承认,“是放在海外的人。” “你要?去海上再不回来了,没想过?带上我?没想过?告诉我一声?”小安最恨这事,眼睛都红了。 “想过?,怎可能?不想。”霍决将他拥紧,捶他后?肩,“只你,可能?离得开京城?可能?离得开陛下?” 小安的刀尖垂到了地上:“我……” 霍决放开他,看着?他道:“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69、正文完(4/8) lt;/h1gt;你不能?的。你和我,终究不一样。” 小安泪如雨落。 他六岁不到就净身进了襄王府,对自己的家人都没什么记忆和感情,襄王府才是他的家。 十二三岁入书房承宠,十五六岁开始跟着?霍决挣前程,一路走到京城,禁中,掌着?赫赫权势。 他是在这锦绣富贵中长大的,他是追逐着?权力和财富生?存的。他是一个被驯养得最最标准的阉人。他必须得活在这权力的中心。 他是离不开主人的。 “我走了,你坐稳这个位子。”霍决道,“你一直都想穿蟒袍,没有我,便能?实现了。” 小安落泪道:“你若一直在,我心甘情愿只穿飞鱼。” “那不行的。”霍决抬手,想摸小安的头。但?小安已经长得这么高了,早不是当年追在他身后?“哥哥”、“哥哥”地叫的少年了。 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是你哥,不是你主人。” 霍府的大门终究还是打开了,霍决走了出来。 康顺原来就在府外。 他脸一直是白的,等一个结果。看到霍决出来,变得更白:“小安他……” 小安紧跟着?出来了。 康顺腿险些软了。 这是最好?的结果。 分?别之时,小安恨声道:“哥哥如今有老婆有孩子,万事全了。也别太贪心了,分?一杯羹给我吧。” 霍决问:“你做了什么?” 小安道:“你在明州雷家造的船,我截下了。” 霍决挑眉,道:“行,你若是凭本事拿下,我没意见。” 小安哼了一声。 十来年兄弟,在此别过?。 半个多?月后?,小安收到明州的飞鸽传书。 那批船到底是没截住,有人先一步,以霍决的令牌将船都提走了。 小安自然知道那块令牌在谁身上,她如今被称作冷四娘,在东海很?有名声,还领了琉球那块飞地,替朝廷在海外牧民,教化百姓。 “可恶。”小安气得揉了那信,叉腰,“还是慢了一步。” 生?完气,又笑了。 不愧是他念安的哥哥嫂嫂。 霍决带着?船队出海,穿破茫茫海雾,到了阳光普照的地方,海平线处有密密的船影。 霍决的船队朝着?那里驶去。 一只巨型方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69、正文完(5/8) lt;/h1gt;艄船上,一个纤细挺拔的身影站在船头,对他微笑:“等你好?久了。” 两方的船队合拢,成?为了更加庞大的船队。 待见了温杉,温杉叉腰叹道:“行,一起做海盗吧。” 霍决是真的觉得这舅哥脑子是不太聪明的。 “那怎么行。”他叹道,“三哥啊,我在东海遍插龙旗,难道是为了做海盗?” 淳宁十年秋,霍决船队返航,带回了暹罗、安南、占城、三佛齐、苏门答腊、彭亨、百花、古里、淡巴等十多?国的使者。 小安亲自去明州迎,见了霍决最后?一面。 霍决道:“给你个礼物。” 那个礼物是个活人,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 小安仔细看了他许久,确认就是那个人。他叹道:“果然就在你手上。” 霍决道:“告诉陛下,这事从?我起,由我终。” 小安道:“好?。” 霍决问:“没有我,你可安稳?” 小安啐道:“别小看我!” 霍决笑了。 十来国来朝,举朝震动。 然而?除了外国使者,和小安从?霍决那里接过?来的几船献给皇帝的财物,霍决本人和他的船队并没有回来。 他带着?他的船队又出海了,只给淳宁帝留下一份奏章。 淳宁帝读完,沉默了许久,抬头问:“他是不回来了?” 小安跪在皇帝面前,道:“红毛番进攻琼州,哥哥率兵相抗,保下了琼州,在海上为陛下尽忠。” 淳宁帝忽然落泪。 “我并没有……并没有疑他。”他道,“他为何……” 小安沉默了许久,道:“哥哥与我不同,他大概……从?未甘心于做奴仆。” 纵权势再大,身份再贵,纵可以在皇帝面前自成?一声“臣”,也改变不了阉人不是臣是皇帝奴仆的事实。 淳宁帝沉默许久,点头:“是,连毅是这样。” 皇帝的目光恍惚了起来。 当年,明明只是个富贵闲人,王府庶子,尽日里,只想着?扯扯嫡出哥哥的后?腿,争争宠。 后?来怎地就走到了御座之上? …… 是有一个人一直推着?他,在关键的时刻,做关键的事。 皇帝至今还记得,做的第一件关键事就是斩杀马迎春。 那个人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69、正文完(6/8) lt;/h1gt;握着?刀站在门口,谁也进不来。 后?来,他为他做了多?少不能?说?的事。 他怎地就弃他而?去了? 但?想想,其实……也好?。 他们的相遇也算一场风云际会?。相遇相知,互相成?就。 若能?善终,总胜过?稗史上许多?血色故事,徒留遗恨。 “陛下,我不会?离开。”小安伏下身去,“我六岁进府,十二岁承宠,在陛下身边长大,我……这一生?,都不会?离开陛下。” 他的额头触到地板,深深地弯下腰去。 皇帝凝视了他片刻,道:“来人,宣旨。” “着?,权代?提督监察院事念安,提督监察院事。” “赐穿蟒袍。” 前皇太孙被找了回来,贬为庶人,和其他旧皇族一起圈禁在西山。 几个月后?,在西山“病逝”。 至此,淳宁帝的心病好?了。 霍决在海上,等来了皇帝的旨意。 来宣旨的使者是熟人,陆嘉言。 他带来了圣旨和皇帝的赏赐。 霍决以其海上功勋,封靖海侯,受命皇帝,抗击外寇,靖平海事。 宣完旨,陆嘉言道:“我想见见她。” “见不着?。”霍决道,“她不在。查到了一处红毛番的据点,她杀红毛番去了。没几个月回不来。” 陆嘉言无言良久。 在东海听到了许多?回她的名字。 冷四娘悍勇,对红毛番从?不手软,是个让红毛人听到就害怕的名字。 始终没法相信是她。 记忆中,她还是坐在房中榻上,看看家中账本,见他归来,微笑起迎。 可海风中吹拂来她的名字,完全是不同的人。 温蕙回来的时候,大陆的使者已经归去。 “逃了几只船。玙儿去扫尾了。”她道,“他如今很?能?当事了。” 霍决道:“那当然,我儿子。” 温蕙笑了,与他牵手,走在海滩上。 太阳渐渐西落,那个方向,是大陆的方向。 温蕙望着?夕阳,有无尽感慨。 “陆嘉言很?吃惊吗?”她问。 霍决笑:“你没见到我还挺遗憾的。” 温蕙道:“也不稀奇,大多?男子都是这样的。” 她道:“只有你不同。” 霍决看着?层层海浪,感叹: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69、正文完(7/8) lt;/h1gt;“可能?因为我不是男人。” 温蕙轻笑一声,抱住了他的腰,将脸颊贴在了他结实的背上。 海浪声中,霍决听到她说?:“你是我的男人啊。” 霍决的手覆住了温蕙的手。 妻子,孩子,都有了。一生?所求的完整,都有了。 他望着?开阔海面,释然一笑。 温蕙牵住丈夫的手,慢慢往家走。 夕阳淡淡,海浪层层。 风吹拂在脸上,带走了时光。 我一生?中有两位母亲。 一位予我生?命,教我武功。 一位伴我成?长,倾囊以授。 我一生?中有两个男人。 一个是我最初最纯的爱恋。 一个是我岁月长久的陪伴。 当我回忆这一生?,便是那些曾经的遗憾、难过?、隐忍、委屈,都是雕琢我的刻刀画笔。 我走过?的每一步路,尝过?的每一分?甜和苦,最终……凝成?了“岁月”两个字。 【正文完】 辛丑·暮春·袖侧 感谢一路至此。稍歇几日,奉上番外。 作者有话要说:求一波营养液~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69、正文完(8/8) lt;/h1gt; 270、《阿牛和小宫女》1 第270章 小宫女是从江南采选来的良家女, 生得骨骼秀巧,再一张娃娃脸,显得比实际年纪更小。 她是个胆子很小的人, 在宫里活得安安静静, 看见麻烦决不去沾,一定绕道走。也不大会逢迎,只会闷头干活, 至今也仍然是个低级的洒扫宫娥。 后来回忆起来,第一次见到阿牛,是一个夏末秋初的傍晚。那种季节,白天很热, 但太阳如果落山就会很快有了凉意。 小宫女那天去井边, 看到井台边有两宫不太对付的宫娥拌嘴吵架。姐姐们心眼都太多,说不定就把不相干的人绕进去, 比如她。她挪挪脚, 决定避开。 宫城里有七十多口井, 她知道好几处, 端着盆溜达着去了另外一处。 这一处远一些,偏僻了些,原以为这个时间不会有人的。不料过去了, 竟有个人。 是个男子。 是男子没事, 肯定是宦官。因为侍卫在后宫不会落单,都会成队出现。单独出现的自然是宦官。 之所以没能一开始就作出判断,是因为这个男子打着赤膊, 光着上身。 很瘦的男人,身上都是精实的肌肉,一点赘肉都没有。 小宫女犹豫了一下。 脚步停留间, 已经被那个人注意到了。他弯着腰,侧过头,道:“劳驾,帮个忙。” 人家都开口了,这时候要是再走就不太好。且说到底也是宦官,宦官不算是真男人的。 小宫女只好过去了,把自己的盆放到一边。 凝目一看,原来他在洗手。 这人一看就是个爱干净的人,寻常人,自己没带桶没带盆,就直接把手伸进打水的桶里洗了。 这人却不,他一手扶着打水桶倾斜,另一手冲水洗。宁肯费力些,也不去弄脏打水的桶。 小宫女也是喜欢干净的人,一看之下,便对他心生好感。 她把打水桶抱到井台上,缓缓倾斜下来,让水细细地流。 那宦官便可以两只手在水流下从容地搓洗。 “哥哥好爱干净啊。”小宫女道。 宦官瞥了眼她的木盆,道:“你也是爱干净的人。” 她盆里俱都是白色中单,晓得跟别的颜色的衣服分开洗,不偷懒。 小宫女一乐,道:“若染了颜色,虽也能穿,总觉得不干净似的。” 宦官点头:“正是。” 他一直低着头反复洗手,好像手很脏似的,可那双手其实已经很干净了。 小宫女想了想,道:“哥哥,我这个袋子里有香胰子。你拿出来。”她说着,顶了顶腰,因为那个袋子系在腰上呢。 宦官看了她一眼,甩甩手上的水,伸手到她腰间的袋子里摸了摸,摸出小小一块香胰子。 “用这个洗吧。”小宫女道,“光用水的话,总觉得是洗不干净的。用了胰子,就感觉干净了。” 宦官道:“好。” 果然用了胰子,很快就洗干净了手。 他又打湿了帕子,擦了擦身上。 小宫女道:“别在这风口擦呀,着凉怎么办。” 他却道:“没事,我轻易不着凉。” 小宫女偷眼看了他一眼,虽然瘦,但的确紧实,身体很有力量的感觉。 她道:“可别这么说。我认识一个洒扫的哥哥,可壮实呢,一个顶你两个宽,就是染了风寒挪出去了,两个月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宦官道:“死了。” 小宫女愕然地看他。 因为一般人不会这么说话的,大多会安慰说“可能快回来了”、“一定会好的”。 这宦官却直白地道:“挪出去两个月没回来,只能是死了。” 小宫女眼圈红了,没有嚷嚷诸如“你瞎说”、“胡说”之类的,只是低下头。 因为她其实也早就想过,那哥哥大约是没了,只不敢问,不敢说出口。 抽抽鼻子,把打水桶扔进井里,摇着辘轳,低声道:“他是个很好的人呢。”若见她端着盆、提着水,都会主动上来帮忙,很热心。 但好人又怎么样,宫闱深寂,宫娥太监,都是贱命。小宫女自入宫,已经有好几个认识的人再也见不到了。 宦官把胰子塞回她腰间的袋子里,接过辘轳帮她摇。 这个人说话直白,可也挺热心肠的。 小宫女站在他旁边,抬起头看他,感叹:“哥哥真高啊。” 宦官看了她一眼:“南方人吗?” 小宫女问:“我是湖广的,哥哥是北方人吧?” 宦官看起来二十来岁的模样,相貌普通,就是很高,人细瘦,四肢都长。 宦官给她把水提出来放在地上:“是。” 小宫女道了声谢,又道:“哥哥赶紧穿上衣服吧,入秋了,太阳一落风就凉。” 宦官的衣裳就反脱了搭在腰间,他长长的手臂一伸,套进袖子里往上一拉,便把中衣穿上了,系好,又照样穿上了外衣。 小宫女低头往盆里倒水呢,一抬头,有些意外:“哥哥原来是监察院的啊。” 在宫里凭服色辨人,那宦官穿一身亮丽锦衣,不是宫中的內侍,原来是宫外的。 宦官点点头,伸出手嗅了嗅自己的手,忽然问:“你的香胰不是宫里发的吧?” 小宫女有点不好意思:“不是,是我自己做的。是不是香气太浓了?” 宦官道:“宫里很少闻到桂花香。” “是呢。”小宫女道,“贵人们都嫌弃桂花香俗气,大家也都不用。” 宦官问:“你怎地不用宫里发的,要自己做?” “不够用。”小宫女笑了,“我跟哥哥一样,爱洗手。平时做什么若不洗手总觉得心里别扭。用水洗又觉得洗不干净,香胰就用得快。宫里发的我每个月都早早用完,也不好意思总借旁人的,便自己动手做。” 她又道:“可惜咱们宫里没有皂荚树,要不然摘了直接用,多方便。我喜欢皂荚的味道。” 宦官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自言自语一般道:“我也喜欢皂荚的味道。” 小宫女笑笑,低头洗衣服。 再抬头,那宦官已经走了。 小宫女继续洗衣服。 再次遇到,已经时隔了一个多月,还是在那个井边,他还是在洗手。 他瘦高,四肢修长,虽然相貌普通,但是外形上非常有特点。小宫女看到他弯着腰,长长手臂长长腿,就想起来了。 是那个爱洗手,爱干净的宦官。 她快步走过去,笑道:“我帮你。” 宦官抬头,看到她,似乎也想起来了,把打水桶给她:“劳累了。” 小宫女从腰间的袋子里摸出来一块香胰:“用这个,宫里发的,玫瑰香的。” 那香胰已经用得成了薄薄的一片了。 宦官便用了那片玫瑰香的香胰洗了手。用了香胰,便有一种干净感,不用反复来回地洗很长时间了。 他掏出手帕擦手,问:“打水啊?” 小宫女“嗯”了一声,把打水桶扔了下去。 他又帮小宫女打水,把她拎的桶灌满了。 “怎么到这边打水?”他看她的服色便知道她是洒扫上的宫娥,居处不应该在这个方向。 小宫女道:“没事,就是溜达溜达。” 她拎起桶往回走。 小小的个子,很吃力,走得很慢。 小宫女手上忽然一轻,瘦高宦官弯腰把桶接了过去。 “啊,不用。”小宫女忙道,“我自己来就行。” “走吧。”宦官道,“反正没事。” 小宫女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高兴。她其实喜欢有人说话的。 她问:“哥哥怎么称呼呢?” 宦官道:“我叫阿牛。” 小宫女便甜甜地道:“原来是阿牛哥哥。” 她报了自己的名字,还有自己日常负责洒扫的区域。 很普通的名字,很普通的低级小宫娥,阿牛点了点头,问:“这个月发的胰子够用吗?” “当然不够。”小宫女笑着说,“不过我自己做了嘛。我认识一个御膳房的哥哥。” 认识御膳房的人,所以能拿到原材料。 阿牛点了点头。 阿牛对宫城非常熟悉,不需要小宫女指点,就一路拎着水桶走到了洒扫宫娥们居住的区域。 看到了自己居住的房门,小宫女停下脚步,道:“阿牛哥,就到这吧,给我吧。” 阿牛问:“你住哪间?我给你送过去。” “就是那间。”小宫女挠头道,“但我还要等一会再回去。” 本来特意去远的水井,就是想慢慢溜达,消磨时间。不料阿牛帮她提水,走得太快,回来早了。 阿牛问:“为什么现在不回去?” 小宫女看了一眼居住的门。 阿牛也看过去,那门紧闭着。他看小宫女,问:“同屋的欺负你?” 他说话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来高兴或者不高兴,可是小宫女莫名吓一跳,忙道:“没有,没有,不是,不是!” “就是,啊,呃……”她支吾着,神情不大自然。 阿牛只是淡淡地看着她。 忽然那房门打开了,两个人都看过去。 一个宦官从里面出来,后面跟着宫娥。两个人在门口说话,宦官捏了捏宫娥的脸,宫娥拽着宦官的袖子撒娇。宦官笑了,好像答应了什么,宫娥高兴起来。 两个人分开,宦官走了。 原来如此,阿牛明白了。 小宫女看到他们两个这样,有点脸红,见到宦官终于走了,松了一口气,道:“你看,就是这样……那我回去了。你别过去了,别让她不好意思。” 小宫女从阿牛手里接过桶,问:“哥哥是住宫里还是宫外?” 阿牛道:“都住。” “行。”小宫女道,“哥哥要是出宫,就早点走吧,待会该落锁了。我回去啦!” 她拎着水桶走了。 阿牛看了一眼她纤秀瘦小的背影,摇摇头,转身。 路上,他嗅了嗅自己的手。 有玫瑰的香气。玫瑰香胰是宫里最普通的香胰,当然在宫外也是好东西。 但阿牛其实更喜欢之前她自己做的揉了桂花的胰子。 桂花的香气浓郁熏人,是俗气的香气,贵人们根本不会用。 但在阿牛的记忆里,家里那一小盒桂花头油是贵到不许他碰的东西。只有村里有红白喜丧,出去吃席面的时候,他娘才会小心又节省地抹在头发上。她走到哪,桂花的香气就熏到哪。 日常里,家里最常闻到的气味,还是皂荚的气味。 阿牛搓了搓手指。 271、《阿牛和小宫女》2 第271章 小宫女没想到那个阿牛会托人给她送东西, 挺大一个匣子,还挺沉。 来送东西的是个小监,只说“阿牛叫带给你的”, 就走了。 同屋的姐姐看到了, 打趣说:“唷,这是又认识了什么人?” 小宫女忙道:“不算认识,就见过两次。” “见过两次就给你送东西啦, 厉害了你。”姐姐好奇得很,凑过来,“快,让我看看是什么?” 小宫女很忐忑。 跟那个人不过就见过两次, 也没说过几句话, 怎么就送东西呢? 深宫里人和人之间,岂是能随便拿人东西的。御膳房的哥哥拿猪胰子给她的时候, 又塞了块熏肉给她, 她都连忙又赶了双袜子给他作回礼, 不白拿。 忐忑着打开了那匣子, 小宫女愣住了。 装了慢慢一匣子沉甸甸的,竟然是……皂荚? 同屋的姐姐呆了呆,“噗噗”地笑了:“啊哟, 你这是认识一个什么穷酸啊?赶紧的, 别理这人了!” 皂荚只要找到皂荚树摘就可以了,根本不用花钱。城里人懒得去摘,才花几文钱去买。 可能还没这只匣子值钱呢。 小宫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露出了微笑。 “没钱就别送东西,不嫌寒碜。”同屋的姐姐鄙夷道,“就这样的, 莫非还想让你和他对食吗?” 小宫女脸涨红了:“什么对食不对食的!姐姐莫瞎说。” 但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宦官给宫女送东西,对宫女好,除了想结对食,还能干什么。 年长的宫娥“啧”了声。知道她年纪小脸皮薄,不说了,只开柜子取出手帕包的点心与她分享:“尝尝这个,陈记的。” 小宫女拈了一块,果然好吃,吃得开心,也不忘夸:“是同海哥哥给姐姐买的吧?” 年长宫女脸上露出得色,嘴上还要假假地谦虚:“也不是特意买的,他领了差事出宫,看见了就想起我爱吃。” 她以过来人的身份叮嘱小宫女:“你以后要找对食,眼睛擦亮。这种抠门小气的,万万不行的。我看御膳房那个不错的,你若跟了他,以后咱们两个都不愁没有点心吃了。” 小宫女啐道:“姐姐瞎说什么,我才不找。” 她说着,合上了那匣子,打开柜子放进去。轻轻拍了拍,这一大盒子,可很够她用一阵子的了。 虽不值什么钱,可是……她嘴角勾起来。 “姐姐。”她转身,“同海哥哥下次什么时候出宫,能不能帮我带一些陈记的点心?” 年长宫娥的对食同海受托,果然下一次出宫办事的时候,帮小宫女带了陈记的点心。 小宫女小心用帕子包了,揣在怀里,特意次次都去那个偏僻的水井打水。可是并没有再看到名叫阿牛的宦官。 她每次去了,都自己吃一块。 到了点心吃完,也没再见到他。 天很冷了,她也不往那么远的水井去了。 但小宫女总惦记着那一盒子皂荚的心意。待过了年,天暖和了,她又托了同海帮她买了点心。 直到买到第三次,春暖花开了,帕子里包着的点心只剩下三块的时候,她终于又在井边看到了那个四肢修长的瘦高个子。 小宫女特别高兴,脚步轻快地跑过去:“阿牛哥哥!” 其实她一跑动起来,阿牛就发现她了。他扭头看她。 “你又洗手。”小宫女从口袋里摸出来一片皂荚给他,“喏!” 阿牛看到那片皂荚,笑了笑,接过来。 小宫女接过桶,帮他倾倒。 “怎么还没用完?”阿牛问。 他们已经快有半年没见过了,那一盒子皂荚也就够用一两个月吧。 小宫女嘻嘻笑:“我留了几片给你。” 阿牛洗干净了手,小宫女从怀里掏出帕子包着的点心:“我还留了点心给你。” 阿牛却凝目,问:“为什么是三块?” 小宫女有点不好意思:“本来是十块。我每次带着来找你,找不见你,我就自己吃一块。” 吃来吃去,吃得还剩三块了。 阿牛叹了口气,拿起了一块,咬了一口。 小宫女奇怪道:“你不喜欢吃吗?”为什么要叹气。 阿牛道:“不是,我是不喜欢三。” 小宫女:“?” 阿牛道:“二四六八都可以,一也可以,三五七就很难受。” 小宫女沉默了一下,无语道:“你这是什么怪癖?” 阿牛道:“整数是最好的。” 说完,他咬了一口点心。 “你怪癖真多。”小宫女啧道,跟他一起坐在井台干燥的一边,“那这样,你吃两块,我吃一块。” 这个数字分配使人舒服,阿牛默默接受了。 “谢谢你啦。”小宫女道,“前阵子我一直都用皂荚洗衣服,闻起来,好像以前家里的感觉。哎,以前我们家村子口,就有好几棵皂荚树。大家都懒,先把那几棵揪秃了,才肯去远处的。我个子矮,总是抢不过姐姐、大婶们……” 回忆起家乡,说不出的怅惘。 一入宫墙深似海,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出去。 阿牛沉默地边吃边听,待吃完一块,他拿起第二块,却没有往嘴里送。 他道:“我们家村子口,也有树。” “是一棵铁线树,生了许多年。我小时候常爬上去玩。”阿牛道,“叶和芽都可以入药,虽然味道不大好。但家里穷,也没有别的可以当零嘴,没事的时候,我就嚼铁线树的叶子……” 小宫女鼓着腮帮嚼着点心听他讲话。 阿牛说话的语速不快,给人一种很稳的感觉。 他讲完,又开始吃第二块点心。而小宫女吃完了一块了,于是换了小宫女又讲家乡里的事。 阿牛吃得很慢,认真地听。 江南的村子,听得出来富庶一些,有些他在北方贫苦村中没经历过的。 到小宫女讲完,他才把最后一小块点心咽下去,拍了拍手上的点心屑,站了起来。 “皂荚还要吗?”他问。 “啊。”小宫女开心起来,“要是方便就帮我多弄一些吧。” 虽然用皂荚会被旁的宫娥嘲笑,可小宫女喜欢 。 皂荚基本上算是不用花钱的东西,张口跟他要也不困难。她眼睛笑弯:“你帮我弄皂荚,我请你吃点心。” 顿了顿,她道:“下次给你带双数的。” 阿牛点了点头,走了。 小宫女在井边喊:“找我的话可以来这边——” 阿牛的背影顿了顿,走远了。 过了两日,阿牛果然又托人送来了皂荚。这次送来了一大麻袋。 同屋的姐姐要气晕。小宫女却咧嘴笑。 姐姐气得敲她脑门:“长点心!他们监察院的,外快多着呢!这就是人不行!” 但小宫女不这么觉得,因为她并不想从阿牛那里得到别的什么。皂荚就是她想要的。 但这一次之后,阿牛又两个月不见,再见已经是夏天了。 小宫女如今只爱往这口井来取水,虽远些,但清静。少有人排队,更无争执拌嘴。 终于这天又见到阿牛。 不过这次是她先在井边洗衣服——夏日里在井边洗衣服就很方便,也不用省水,洗得更干净。 正吭哧吭哧着,视野里忽然出现一双黑色的靴子,小宫女一抬头,乐了。 “见你一次真不容易!”她说。 她洗了手,从腰间的袋子里掏出了帕子包的点心:“喏!” 阿牛接过来打开,这一次是六块。 小宫女嘻嘻笑。 阿牛洗了手,坐在井台上吃点心。 小宫女继续洗衣服,一边洗衣服一边和他说话。 她其实是很爱说话的人。 她讲了很多家乡的事,又讲宫娥间的琐事,讲了许久,忽然惊觉抬头,阿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六块点心都吃完了。就安静坐在那里听她说话。 “啊,看我。”她道,“我还有衣服要洗,你有事就回吧。” 阿牛点点头,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停下。 “我马上要去湖广。”他转回身,道,“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小宫女张大嘴。 这个阿牛,还知道主动提了? 她笑弯了眼,想了想,说:“我想吃腌鱼。” 她给他讲了家乡的腌鱼,告诉他别买错。 阿牛点了点头,走了。 阿牛这一走,再见就是暮秋了,果真带了一大罐腌鱼给她。 小宫女解开包袱布,打开盖子,光闻味就知道是家乡的腌鱼。 她高兴地笑了,笑着笑着,眼泪掉下来了。 “就……好久没吃到过了。”她抱着那罐子,眼泪吧嗒吧嗒地。 阿牛只看着。 他显然不是一个会安慰人的人。 “用了多少钱?”小宫女放下罐子,开始掏荷包。 阿牛道:“不值几个钱,不用给了。” 湖广渔业发达,当地鱼价贱,确实不值几个钱。 阿牛说完,就准备走了。小宫女喊了一声:“等一下。” 阿牛站住。小宫女追到他跟前蹲下去,用手量了量他的脚,站起来:“那我给你做几双袜子吧,总不好白拿了你的东西。” 宫里美人多,论姿色,小宫女排不上号。但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有点像从前村头的二丫。 阿牛当年还拖着鼻涕的年纪时,觉得二丫就是美人了。 阿牛点了点头。 再下一次见面,已经是冬天。 阿牛从小宫女手里接过了袜子,递过去一袋子皂荚。 小宫女道:“又得你东西。” 皂荚虽不值钱,可一次次地白拿,也总不好意思。 她想了想,道:“那我再给你做副手衣吧。” 她便拉过阿牛的手,用手去量尺寸。 “你手可真大。”她说。 不止手,阿牛的脚也非常大,比一般人大得多。同屋的姐姐答应了给同海哥哥缝袜子又懒得缝,塞给了她,她缝的时候比对过,大了不是一星半点。 阿牛却忽然捉住了小宫女的手,皱眉:“宫里没发肤脂吗?” 便是低等的宫女,也是有份例的。怎地小宫女的手背皮肤,居然皴裂了? “发了。”小宫女道,“嗐,我洗手太勤了。” 所以她香胰也不够用,肤脂也不够用。 阿牛的手伸进了自己腰间的牛皮袋子里,摸到了他随身带的肤脂。 但他的肤脂是上等的,不是她这样的低级宫娥用的那种。 阿牛又松开了手,空着手抽了出来。 272、《阿牛和小宫女》3 第272章阿牛和小宫女3 但第二日就有个小监来给小宫女送肤脂:“阿牛让带给你的。” 小监说完就想走, 这次小宫女学聪明了,拽住了小监,问:“我怎么找他?” 她道;“我给他缝手衣, 缝好了怎么给他?” 小宫女原想着随缘的, 若下次见他已经是夏天,那便夏天给。反正很快又会是冬天。只她没想到,第二日他就使人给她送肤脂。 那她就想让他也能尽快用上她缝的手衣。 小监是个机灵的, 眼珠一转道:“姐姐什么时候缝好,我来取好了。” 小宫女问:“还要麻烦你,我去找他不行吗?” “他不方便呢。”小监道,“你知道他不是宫里行走的。” 若像海哥哥那样是宫里行走的就好了, 知道上哪里去找他, 也随时都在。可惜阿牛不行,他是个常跑宫外的人, 还会去很远的地方办差。 小宫女只能和小监约定了日子来取。 比起皂荚、腌鱼, 肤脂就要花费些钱了。屋的姐姐得知了, 兴冲冲揭开盖子嗅了嗅, 结果又撇嘴。 因为阿牛送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便宜货罢了。比宫里发的份例还要差些。 毕竟宫里最差的东西,拿到外面也算是好东西。 但小宫女没有不高兴, 反而很高兴。这么一大罐, 真的够她用了。而且因为便宜,用起来也没那么心疼,正好。 她赶着把手衣缝了出来, 等小监来取的时候交给了他。 小监还看了看她的手,笑道:“姐姐的手好多了。” 她笑了,道:“你告诉他, 我睡前涂了厚厚一层,很快就好了。” 小监拿着手衣,去见了阿牛。 “行走。”他躬下腰,把手衣递过去,“那位姐姐给行走缝的。” 阿牛把手衣接过去,试了试,正好,很服帖。她是个做事细致的女子,针脚非常细密,而且均匀,看了让人舒服。 机灵的小监道:“姐姐的手也好多了,她叫我告诉行走,她睡前涂了厚厚的一层,好得就快。” 阿牛瞥了小监一眼。 小监躬下腰:“我没有告诉她行走是谁。” 阿牛点了点头。 小宫女和阿牛就这样,维持着一份情谊。不深不浅,不浓不淡,不远不近。 有时候一个月能见到他两三回,有时候他一走半年才回来。 一转眼,小宫女和阿牛已经认识了两年多了。 终于有一天,小宫女在井边问:“阿牛,你到底多大了?” 两年多,小宫女纵然生了张娃娃脸,容貌也有了变化。可阿牛几乎没有变化。 听她问,阿牛道:“比你大。” 阿牛若是不想说,就不会开。小宫女“啧”了一声,也不再追问了,继续洗衣服。 但女孩子长大了,总会有些事。 很快,他们认识了有三年了。这一次阿牛在外面办差回来,给她带了当地的干枣,很大很红。 她接过来,吃了两颗,很甜。 阿牛看了她一会儿,问:“怎么了?” 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是个叽叽喳喳的,今天这样安静,自然是不对劲。 小宫女抬眼看他,又垂下眼。 阿牛从来不急躁,她若不开,他也不催。他就是这样的人。 许久,小宫女脚尖划着地,垂着头道:“那个,我认识的那个御膳房的哥哥……想跟我对食。” 阿牛不说话。 御膳房算是不错的差事,油水很多。御膳房的那个人,比她屋找的那个还更好一些。 比“阿牛”也好很多。“阿牛”其实没给过她什么,都是些不值什么钱的。 他淡淡地“哦”了一声。 小宫女却道:“我,我拒绝了他了。” 阿牛道:“那你以后没有猪胰子了。” 小宫女叹了气,道:“我试试找找别人,或许还有谁需要帮着缝缝补补什么的。” 阿牛静看了她一会儿,问:“为什么拒绝他?” 小宫女垂下头。 但她知道,阿牛是一个几乎不会主动的人,这个事,还是得她主动才行。 “因为我……我想……”她脸上发烫,鼓起勇气抬起头,看着阿牛,“我想和你对食。” 啊,说这种话,真是羞死人了。 耳朵都烧! 阿牛看了看她发红的耳垂,问:“你可知道,对食都做些什么?” “就是,拉拉手,抱一抱……”小宫女脸上泛起红云,“还……我还看见他们嘴对嘴……” 阿牛的手摸上了她的脸,那脸有些烫。 她抬头,阿牛朝她俯下身…… 她慌得两手捂住了嘴巴:“我、我刚吃了枣子!” 阿牛:“……” 阿牛把小宫女的手扒了下来,还是和她嘴对嘴了。 小宫女头晕晕的。 怎么,怎么还能把舌头伸进别人嘴里呢? 这这这这这这这这! 可她不由自主地,打开了牙关,放他进来了…… 许久,他放开她。 她还晕晕的,问:“我们?我们这样,算不算是对食过了?” 阿牛却说:“还不算。” 啊,她想起来了,还得关上门,做一些不知道什么事。 每次海哥哥离开,都眉间轻松,姐姐则是一副懒懒的模样,那神情叫人看了莫名脸红。 所以到底关起门来是做什么呢? 小宫女道:“是不是还得到房里去关上门?” 她想了想,说:“那我得提前跟屋里的姐姐说好时间。” 像她,常在傍晚时分到井边来溜达,就是给屋里的姐姐让出地方来。 阿牛却说:“不用,我来安排。” 他道:“明天这个时间,让人去叫你。” 小宫女红着脸点了点头。 第二日傍晚,果然那个小监又来叫她。屋的姐姐还问:“干嘛去?” 小宫女支吾过去了,跟着小监跑了。 小监把她带到一个小院,说:“有洗澡水,姐姐可以先洗澡。牛……阿牛哥待会就到。” 低级宫女们没有单独洗澡的待遇,她们是在固定的日子到大浴房一起洗的。 没想到阿牛竟还安排了洗浴,热水、浴盆都得使银子才能办到的。他毕竟是一个那么爱干净的人。 小宫女到了宫里,还是第一次享受单独洗浴的待遇。她在屏风后好好地把自己洗干净,再一看,凳子上,竟还给她准备了新的中衣。 好像……有种特别强烈的仪式感。 小宫女莫名紧张。 穿上了新的中衣,走出屏风,吓了一跳——阿牛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就坐在床边。 他抬眸看她,冲她伸出手:“过来。” 小宫女走过去,把手放到他的大手里。阿牛一拉,就把她拉到了自己怀里。 小宫女屏住呼吸,睁大眼睛。 阿牛拉开了她的衣带…… 小宫女来到小院的时候是太阳西斜着,出来的时候太阳快要全落山了,天都昏暗了。 小宫女恍恍惚惚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就躺下了。 屋的人还奇怪问:“怎么了?” 她支吾两声,敷衍过去。人却缩在被衾里,回想先前的事,只觉得浑身都烧。 阿牛对她做了些十分羞耻的事,到在身体都没有摆脱那些感觉。 小宫女晚上缩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望着另一张床上的宫娥姐姐,忽然地明白了——所以姐姐每次和海哥哥关起门来,也是做这样的事吗? 原来对食,是这样。 小宫女拉起被子蒙上脸。 嘻嘻,她也有对食了。 有了对食,自然会得到一些照顾。 夏日的水果,冬日的炭火,抹手的肤脂,洗衣洗手的香胰,一些常用的药,一些做里衣的布料等等等等。 屋的姐姐一直不是太看得上阿牛。因为阿牛从没给过她什么好点的东西。他给她的东西大都便宜。 但实用,让她不会冷着,不会伤着,不会病着。 小宫女不在乎姐姐的不满和讥讽——因拒绝了御膳房的哥哥,她失去的不仅是猪胰子,还有时不时的一些打牙祭的东西。姐姐原就是为这个,极力撺掇她和那人对食的,她却选了阿牛,也难怪姐姐生气。 反正小宫女自己是很开心的。 她在明白为什么大家要找对食了。在这深深宫里,有一个人和旁的人对你来说是不一样的,样,你对他来说也是不一样的。 虽不是真正的夫妻,但在这深宫里,已经最深的牵绊了。 只阿牛和别的人不太一样,他不是总在那里,不是想找就能找得到。 他告诉她,若有事需要找他,就去找那个小监。 小监也是低级的宦官,他作了一段时间的联络人后,升迁了。阿牛又指定了新的小监做联络人。 但小宫女只是个低级宫娥,生活规律且平静,几没有什么紧急事需要找他的。反正他定时会出。 阿牛是个话少沉默的人,他不想说的事就不会说。他显然有很多不想说的事。 除了“阿牛”这个名字,小宫女对阿牛其实一无所知。但小宫女也不去追问。 谁也不知道未来的命运如何,宫女与宦官,原就是相伴一日算一日的。 岁月在这样的陪伴中缓缓流过。 宫墙里的生活一成不变,但宫墙外的世界每天都在变。 在他们做对食的第五年,有一段时间阿牛很久没出,再见面,小宫女扑过去紧紧抱住他。 他问:“怎么了?” “听说监察院的都督换人了,死了好多人。”她把脸埋在他胸膛,“你又不来,我怕死了!” 小宫女的身体都在发抖,是真的害怕。 她是一个很胆小的人。遇到旁人拌嘴吵架,都绕着走,能不沾就不沾,很懂得明哲保身。 阿牛望着她的发顶片刻,收拢双臂,将她拥在怀里。 直到她不再发抖。 “听说新的监察院都督是个很厉害的人。”小宫女平静下来,好奇问,“ 高都督死得挺惨的?” “算不上惨。”阿牛道,“一辈子也值了。” 小宫女喟叹:“那样高位的人,怎地也说死就死了呢?” 阿牛道:“监察院都督,几没有善终的。” 小宫女叹气,道:“新都督叫什么来着?刘贵?” 阿牛纠正:“牛贵。” “噢,对。”小宫女道,“牛贵。” 牛贵之牛,是姓。 阿牛之牛,是名。 宦官是奴,都没有姓氏。只有做到太监的级别,特别是那些有了权势和恩宠的大太监,才能得皇帝的恩赐恢复本家姓氏。 深宫中的无知小宫女,并没有产生联想。 273、《阿牛和小宫女》4 第273章 岁月在宫墙里流淌得无声无息。红颜的宫娥换了白头, 回首仿佛也只是一眨眼。 只是小宫女的生活虽平淡,却也不是全无波澜。 一转眼,她和阿牛做对食已经八年, 相识已经十一年了。 若论年纪,她已经不能被叫作小宫女了, 但她没什么出息,仍然是个低级的宫娥, 从这个意义上, 倒也可以继续叫她小宫女。 这一年,同屋的姐姐做了错事——她没有及时清扫某段积雪, 导致结冰, 滑到了贵人。追查出来是她的责任,贵人一怒,责令打了五十大板。 抬回来的时候, 皮开肉绽,血染红了衣裳。小宫女吓得腿软。 她尽力地去照料这姐姐。姐姐多年的对食同海也尽其所能送来她需要的东西。只同海也并不是个有大出息的人——真有能力有出息的宦官,又怎么会找低等的宫娥对食呢?有的是美貌又有体面的大宫娥。 其实最近这两年,阿牛虽没未提过他差事上的事, 可他送给小宫女的东西比前些年好些了, 虽然也没有特别好。小宫女因此猜,这些年阿牛可能也有升迁。但他不爱说, 她也不去问。 若按一年算下来, 她和他其实平均每个月见面的次数不超过两次。 小宫女从未主动找阿牛的人要过什么, 这一次为了姐姐,她匆匆去找了阿牛安排做联络人的小监。 她需要更多的炭保持房中的温暖,她需要更好的药,她需要进补的食材。 阿牛适在办外差, 公干去了。但小宫女要的东西,小监都办到了,这次是救命,给的都是很好的东西。 仿佛比同海更能干。小宫女心头隐隐闪过这念想,没去深思。 虽然这样努力了,同屋的宫娥还是不行了。 人当然不能死在宫里,还有一口气的时候,来了几个壮实的宦官,将她抬出去了。 以前阿牛就说过,挪出去再没回来的人,基本上都死了。 小宫女不敢拦,只站在那里流泪。 以前也有认识的宫人从此再见不到的,但这一次的是和她共同生活了许多年,已经情同姐妹的人。 小宫女的眼泪停不下来。 这间房从此只住了她一个人,阿牛回来后,使人来唤她。 她没去。 晚上阿牛出现在房门口的时候,她正一个人在屋子里补衣服。 “你回来啦。”她说。 阿牛把在外面带回来的土特产给她放到桌上——他到外面办差,常带土特产回来给她,大多都是吃食,烧饼、腌菜、鱼干之类的都带过。 小宫女给他沏了热茶——这茶也是他给的,挺好喝的。 阿牛没喝茶,看了看她,问:“还好吗?” 小宫女扯动嘴角给他一个笑,笑得像哭。 阿牛上前,将她揽在了怀里。她紧紧地抱住了阿牛的腰,贴在了他的胸膛上啜泣。 阿牛轻轻地拍她的背。 冬天过去了,春天来了。一个消息在宫里传开,让许多宫娥的心没法平静。 包括小宫女。 阿牛又一次与她幽会,温存过后,他起身穿衣衫。 “今天是怎么了?”他问,“有什么心事?” 她今天特别安静。 她只有有心事的时候才这样。 小宫女垂头系着衣带。 许久,她咬唇,道:“你听到消息了吗?” 阿牛没说话。 她鼓起勇气,抬头道:“听说,要放一批宫人。” 皇帝要放一批大龄的宫人出宫,至少二十五岁以上。 阿牛看着她,相识十一年,她已经是符合这条件的年纪了。 “你想出宫?”他问。 小宫女垂下头去,没有吭声。 能有幸离开宫廷的,只能是宫娥。 律法规定世间只允许皇族使用宦官,宦官一辈子都离不开。 阿牛看了她许久,系好了衣带,系好了革带,轻声道:“知道了。” 转身离开了。 阿牛就是这样的人。 当她想离开,他甚至不会挽留一句。 对食,到底不是夫妻。 小宫女怔怔地。 第二日,小监送来了一个匣子:“阿牛哥哥让给姐姐的,说是姐姐用得上。” 小宫女打开匣子,金光银光晃了眼。 “怎地这许多?”她有些慌张。 小监道:“姐姐不是想出宫?名额有限,想上名单,得花钱的。这些足够了,还够姐姐以后的生活。” 可这么大一笔钱,岂不是掏空了阿牛? 小宫女抱着匣子,眼泪落了下来。 宫里人心浮动。有年轻宫娥想要出宫,有白头宫娥害怕出宫。 各方奔走,各显神通。主理这事的管事宦官赚得盆满钵圆。 终于名单敲定,放了一批大龄的宫娥出宫。宫娥们抱着包袱,包袱里多藏着自己多年的积蓄, 许多宦官在宫门口相送。 放出的宫人,有官府派的车辆差人护送返乡。她们来自天南地北,这一走,就是一辈子。 有些宫娥含着泪一步三回头,有些宫娥头也不回地登了车。 失了对食的宦官黯然神伤。 待车队启程,天下起了小雨,正应景。 阿牛撑一柄油纸伞,缓步走到了小宫女的住处。他盯着那扇门许久,走过去敲了门。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小宫女露出笑靥:“你来啦。” 阿牛凝视着她:“为什么不走?” 小宫女抿嘴一笑,牵着他的手进屋,帮他收了伞,又给他沏热茶,忙忙碌碌的。 阿牛坐在她的床边看着她忙碌。 “你的金银我都没动。”她端上茶,道,“待会你带回去。” 她道:“你辛辛苦苦这许多年,别这么傻,都给了旁人。” 阿牛撩起眼皮,看着这“旁人”。 “其实我想过了,我回去了家里也没我的地方。”小宫女道,“回去也一样是要把我嫁了。我都二十好几了,要嫁也就只能嫁给老鳏夫。没什么好去处,不如待在宫里安稳。” 阿牛不说话,只看着她。 这个人沉默寡言,可是眼神给人的压力很大。 小宫女被他用眼神压得没办法,垂下头,轻声道:“我要是出宫了,就会被送回江南……那就,一辈子见不到了。” 阿牛沉默很久,问:“你想出宫吗?” 小宫女沉默了一会儿,承认:“还是想的。” 她道:“害怕了,在宫里,万一不小心触怒了贵人,就是一个死。我还是怕死的。你晓得我是最胆小的。” 阿牛道:“但出了宫,你会发现,人和事,都与你想的不一样。这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自己做的选择,自己得扛住。” 小宫女莫名:“在说什么呢?没头没脑的。” 阿牛看了她一会儿,站起来:“我知道了。” 他要走。 小宫女道:“你等等!” 她匆忙转身,开箱子——那匣子金银太贵重,她藏得深。好容易掏出来,转身一看,门敞着,已经人去房空。 “哎!”她抱着匣子追到门口,又不敢大声唤他。毕竟对食不是能拿出来大声说的事,怕惊了左邻右舍。 那个瘦高的身影步子很大,很快消失了。 一转头,油纸伞还在呢,这个人真是的! 小宫女也不着急。 她和阿牛的这十一年,从来没着急过,因为急也没用。他想出现、能出现的时候,才会出现在她面前。 等下次,她想,下次再见的时候,再还给他也行。 她可不是那种,骗光宦官积蓄的心机宫娥。 只小宫女没想到,她和阿牛没有下次了。 忽然就有皇帝的近侍来通知她,她被赐给了人,叫她收拾收拾,要送她过府去。 简直晴天霹雳。 左邻右舍的姐妹们都来恭喜她,握着她的手强调“苟富贵,勿相忘”。 因她被赐的那个人,是个大人物。 牛贵。 牛贵啊! 纵然是小宫女这样每天只洒扫庭院,闲来缝缝补补,嗑嗑瓜子,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都知道牛贵是谁! 那个人前两年搞垮了监察院的高都督,自己坐上了监察院都督的位子。 如今,宫城防务、京军三大营和京城防务,都掌在他的手里。他是天子最信任的人。 他是个大大的权阉。 让小宫女听了能吓哭的那种。 小宫女吓得哭都哭不出来——她竟被赐给了牛贵做正妻! 她整个人都是懵的,到內侍催促她收拾东西,她才醒过来。含着泪也不敢掉,抖着手收拾了个包袱。 “只带细软即可。”內侍笑道,“姐姐以后富贵了呢,不必在乎这些东西。” 姐妹们都羡慕地称是。 但小宫女还是收拾了个挺大的包袱,主要是为了掩饰阿牛的那一匣子金银。 事情来得太突然,都不给她时间。她后悔死那个下雨天没追出去硬把金银还给阿牛。 如今可怎么办?她要出宫了。 小宫女好想哭。 忍住了,把眼泪憋回去。 她不是故意想卷走阿牛的积蓄的,她先收好,以后再找机会还给阿牛。 阿牛也是监察院的啊,总会有机会的。 她抱着包袱,一顶小轿把她接出了宫,送到了牛府。 住进了她想都没想过的奢华房间,美貌的婢女们拥着她,给她香汤沐浴,给她洗头洗发。 她这辈子也没被人这么伺候过,诚惶诚恐,任她们折腾。 第二天依然如此,像吊线木偶一样,任她们给她穿戴上三品的凤冠霞帔,上了喜轿,绕着京城转了一大圈,再“嫁”入牛府。 她盖着盖头,被人引着和一个穿黑色靴子的男人拜了天地,被送入了洞房。 远远地,似乎能听到喜宴的热闹嘈杂。 喜宴寿宴之类的,都是官场上敛财的手段。牛贵娶一个宫娥,搞这么大的排场,京城官场都心知肚明,匆匆忙忙都赶来给他送喜钱。 热闹得很。 小宫女被扶着坐在床边,有双的黑色的靴子出现在视野里。 紧跟着是挑盖头的喜秤,挑起了盖头的一个角。 但忽然又停下。 男人弯下腰,伸手按住了她的手。 小宫女的手一直在发抖。 直到被他按住,抖不起来了,才停下。 但牛贵摸到了那手上的水。牛贵不再犹豫,挑起了盖头。 房中点满了小儿臂粗的牛油红蜡,乍一掀开盖头,有点刺眼。 小宫女闭了闭眼,有点不想张开。 牛贵,不知是怎样青面獠牙的一个人。 但小宫女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抬头。” 她不敢置信地睁开眼抬起头,果然,看到了阿牛。 阿牛今日里没穿监察院番子的黑色锦衣。 从她第一次遇到他,这十一年里,他和她幽会,都穿着番子的黑色锦衣。 今天,阿牛穿的衣裳也是黑色,却密密麻麻繁繁复复地织着金线。 金龙四趾,是为蟒。 阿牛穿着黑底平金绣的蟒袍。 阿牛,原来就是监察院都督牛贵。 274、《阿牛和小宫女》完 第274章 牛贵看到新婚妻子脸上的妆都哭花了, 眼中带着震惊,他什么都没解释。 在喜娘的指引下,他们完成了合卺结发。 小宫女全程懵懵的, 叫干什么就干什么。礼成后,他颔首道:“外面还有客人要招待, 你先歇吧。” 又对婢女们道:“伺候好夫人。” 婢女们屈身,他出去了。 在震惊过后, 小宫女真的想问问阿牛为什么要隐瞒身份。 但她看着他转身的背影, 最终没问。 在宫闱里,问得少的人, 活得久。她已经养成了习惯。 上房的净房竟然不是用浴盆洗浴, 竟然是一个白玉池子。水汽氤氲,还洒满花瓣,如梦似幻的。 小宫女只是低等宫娥, 没有机会见识贵人们的居处,但她觉得,阿牛这排场,也不输给皇帝了。 这让她没有真实感。 她在大大的床上等了许久, 终于等到喜宴散了, 阿牛回来了。她连忙爬起来迎他。 牛贵走到她跟前看了看她的脸,问:“怎么眼圈黑了?” 小宫女垂首道:“你也不说一声, 昨天吓得一夜没睡着……” 牛贵道:“以后不用怕了。” 牛贵抬起了手, 婢女们上前要伸手, 他却道:“退下。” 婢女们忙缩了手后退。 小宫女抬起头,牛贵看着她。 小宫女忽然明白了,伸出手帮他解腰带,解衣带——这些原就是妻子该为丈夫做的事。 脱了外衫, 牛贵说了声“我去洗个澡”往净房里去了。 婢女们快速收拾了东西,退出去了。 小宫女有些茫然。 其实她和牛贵对食已经八年,对彼此的身体已经非常熟悉,也不是什么初夜。可是就是莫名紧张。 可能是因为满房间的红烛,可能是因为那些红色的喜绸,可能是因为之前那些成亲的步骤,一步一步地,全是仪式感。 牛贵很快洗完出来,踏入了床里,放下了帐子。 婢女们都退到了外间去了。小房子似的大床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小宫女此时已经回魂了,冷静了些,问:“你真的是牛贵啊?” 牛贵点点头:“以后你就是牛夫人。” 小宫女终于有了点真实感,她抱住了牛贵:“是不是以后都不用和你分开了?” 牛贵却没回答,他抱起她上了床。 这一晚,牛贵对小宫女做了与从前不同的事。 他让她流血了。 宦官与宫女对食,会很小心注意不弄破宫女的身子。因为宫女,其实是皇帝的女人。 但以后小宫女不是皇帝的女人了,她是牛贵的夫人。 牛贵破了她的身子。 事后,她蜷缩起身体,缩进他的怀里,沉沉睡去。 小宫女以前是听说过,大权宦都过得奢华无度。只她的想象力有限,不知道能奢华到什么程度。 如今她做了牛夫人才知道,说一句炊金馔玉也不过分了。 她每日里穿着昂贵的衣裳,戴着耀人的珠宝,吃着山珍海味。她做梦也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过上这样的日子。 她也忍不住想,或者人有的时候真的会走好运,真的就会遇到那么一个人,送你一场富贵? 牛府非常之大,小宫女每天都到处逛逛,认认地方。这里毕竟以后就是她的家了。 这一天她看到好几个院子,看起来都有人生活的样子。她问:“谁住在这里?” 婢女们却犹豫了。 她回头看去,被看的婢女垂着头,小心斟酌用词,道:“是都督的……房里人。” 小宫女怔住。 这些年,她只有阿牛一个对食。却原来,阿牛不是只有她一个啊。 恍惚想起来,在宫中的时候,他说到了外面,会发现人和事都和她想的不一样。 小宫女想,阿牛说的原来是这个吗? 其实若说是监察院都督牛贵,似乎这样很正常。可若说是阿牛……小宫女的心中,不禁升起失落和酸楚。 但低下头,看到了身上的绫罗,鞋子上的珍珠,又明白如今身份不同了。人生有得,也会有失。 晚上,她跟牛贵说起这个事:“……只说是房里人,是妾吗?” 牛贵道:“算是吧。” “若是妾。”她道,“也该叫出来让我见一见。我到底是正妻呢。” 牛贵道:“好,明天让她们来给你敬茶。” 妾室给正室敬茶,在后宅也算是个挺大的事呢。至少对小宫女来说是这样的。 牛贵的后宅里,光是婢女们都十分美貌了,妾室还不知道长成什么样呢。 输人不输阵,小宫女特意穿上了大红的蟒袍等着妾室们敬茶。 牛贵这天没出门,特意陪着她。 虽知道有妾室,可也没想到……整整有十个。 眼前整整齐齐跪了两排美人,小宫女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个个都生得很美是真的 。这要是在宫里,都能混个妃子当。 小宫女只能端起正室的架子,正襟危坐,一个一个接了她们的茶。 从此,她的阿牛一妻十妾。 原以为有十个妾的后宅,得闹腾得如集市。哪知道这十个妾,安静得就像不存在似的。 如今府里有了正室,她们便每日排着队来给小宫女请安,请完安便垂首安静站着,等着小宫女使唤她们。 但小宫女也并不使唤她们。婢女一大堆呢,使唤美人们作什么? 既然都是一家人,她其实还是想家里热闹一些的。可妾室们都太老实了,老实到让人觉得府里冷森森的,热闹不起来。 但小宫女也得承认,小妾都老实,当正室的便真的很轻松,什么糟心事都没有。 牛贵一个月里得有半个月都是宿在上房里,以他妾的数量来说,很难得了。小宫女也没什么不满的。 这日子其实挺好的,小宫女也渐渐习惯了,要是能一直这么下去就好了。 诡异的事情大概是发生在她做了牛夫人三四个月的时候。 那天十个妾照例来请安,磕完头抬起脸来,小宫女愣了一下。 还以为自己是眼花了,挤挤眼再看,没看错,十个人里面有九个都没问题,却有一个从未见过。 “那是谁?”她问。 妾室们按照数字编号,从二姨娘开始,到十姨娘。 还有一个,因为要避讳正妻,不能叫大姨娘,所以统一叫初姨娘。 被问的是初姨娘,正室问话了,她必须得回答。她木着脸道:“是四姨娘。” 她又不是不认识四姨娘,那个怎么可能是四姨娘? 初姨娘垂着眼道:“原来的四姨娘没了,这是新的四姨娘。” 小宫女愕然。 她怕失了正室的体面,忍住了没多问。 等牛贵回来,她问牛贵。 牛贵道:“那个没了,换了个新的。” 小宫女问:“好好的怎么就没了?” 牛贵道:“是人都会死。” 小宫女哑然。 她只能道:“人没了,怎地也没人告诉我一声?” 牛贵道:“她们的事你不必操心,有人去管。吴大人今日的寿宴你去了没?” “去了。”小宫女还想着那个突然没了的四姨娘。那是个美人,很白,比起旁的妾室,更接近于苍白。她或许该多关心一下她,早问问是不是病了,或许就不会突然人就没了。 她还想说说四姨娘的事,但牛贵显然不想跟她谈论妾室们。他转了话题,问起寿宴上的事。 小宫女只能一条条回答他。 人死如烟灭。虽有点愧疚和同情,那个四姨娘毕竟已经死了,也已经在小宫女看不到的地方处理了,小宫女过段日子,便也将这个四姨娘忘记,开始习惯新的四姨娘。 新的四姨娘也很安静恭顺,就和别的妾一样。 牛贵的妾,没有一个多事的,对小宫女来说,太好管理了。 多么幸运啊。 她作了牛夫人之后,出席了一些社交场合,实是听到了许多后宅里鸡飞狗跳的八卦。 姨娘们照例每日给她请安。 处得久了,知道小宫女并不磋磨她们,她们渐渐在她面前没有那么僵硬了。 姨娘们甚至会主动上前服侍,给小宫女端茶倒水。 这原也是妾室本分,小宫女也不拒绝。只偶尔,姨娘们端着茶盏的手伸出去,不经意露出的手腕肌肤上,会露出出触目惊心的伤痕。 小宫女第一次看见还吃惊,伸出手去,那姨娘已经快速地拉上衣袖,安静地退回到自己的位置。显然不想多说什么。 小宫女从来不是个会主动掺和别人的事的人,在宫里她看到宫娥们拌嘴都会绕开走。既这样,她便也闭上了嘴。 小宫女作牛夫人一年零两个月的时候,九姨娘换人了。 小宫女坐在上面,看着那张完全陌生的面孔,错愕:“九姨娘呢?” 初姨娘说:“昨日没了,换了新人。” 阿牛是有些怪癖的。 对数字,只喜欢双数,最喜欢整数。 十是一个整数,少了一个便补上一个,总之会让这个数字保持是一个整数。 小宫女许久没说出话来。 她的目光落在妾室垂着的手臂上,华丽的衣袖遮住了她们的手臂。但小宫女的脑海里,闪过那些偶尔露出来的伤痕。 这天晚上她睡到半夜,被牛贵推醒了。 “做噩梦了?”他问。 她额头有汗,许久不说话。 牛贵也不多说话,只搂着她,轻轻地拍她的背心。 小宫女紧紧抱着他,耳朵贴在了他的胸口,分明地听到了清晰的心脏跳动的声音。 就和别的人一样,是活的,有血肉,心脏会跳的人啊。 她紧紧闭上眼。 观察了她一年半之久后,姨娘们确信这个正室是个宽厚的女子。 她们发起了突然的行动。 她们一起跪在了小宫女的面前,恸哭乞怜,求她救她们。 她们掀起袖子,撩开衣裳,给她看了她们的身体。 小宫女感到晕眩,她猜想的、怀疑的,都成了真。 怎么会这样…… 是的,她以前在宫里,也听说过,有些有权势的宦官,会对女子这样。 她只没想到,阿牛也是这样。 阿牛明明,对她很好。 但四姨娘和九姨娘的香消玉殒证明了阿牛对她很好,牛贵对别人却不会这样好。 “夫人,夫人!”初姨娘爬到她跟前,捉住了她的手腕,苦苦哀求,“求求您!只有您能救我们!” 初姨娘抓得她的手腕都疼了。小宫女十分惶恐。 她这一生,没害过人,但也没救过人。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有救人的能力。 她们为什么会觉得她能救她们呢? 但她也没经历过被十个人跪着磕头求救。 她扛不住,说:“我,那我试……” 这时候,却响起了男人的声音,问:“这是在干什么?” 那个声音不高,他从来不高声说话,但他的声音,对姨娘们来说,宛如割命的刀。 她们都匍匐下去,初姨娘不敢放开小宫女的手腕,死死地抓住了。 “在……在说……”小宫女抬头,想试一试。 却看到了男人看她的目光幽幽。 那不是阿牛看她的目光,那是? 是监察院都督牛贵啊。 【别开口!别开口!】 她内心里有个声音警醒大喊! 一丝寒意,缓缓爬上了背脊。 与这个人相识十二年了,真的认识他吗?真的了解他吗? 他为什么在她面前做了十一年的“阿牛”,又为什么让她做了牛都督的夫人? 小宫女知道自己不是个很聪明的人。但她这一辈子的智慧,都在这一刻显灵了。 天上哪会掉馅饼?世上哪有白得的富贵?便是御膳房的人塞给你一块熏肉,你也得回一双袜子,才算扯平了。 想得到一些,就得付出一些。 这世上的事,都是等价交换的。 他说到了外面,会发现人和事都跟想的不一样。 她天真地以为,说的是他房中还有别的女人。 原来不是,原来他说的,是这个意思。 在那个男人幽幽的目光中,她明白了。 “阿牛”给了她一笔足够下半辈子生活的金银,结束了他们这一段对食的关系。 但她没走,她为了“阿牛”留在了深宫里。 作为回馈,牛贵给了她一次机会,让她成为牛夫人,让她分享他的富贵和权势。 监察院的牛贵,会给人第二次机会吗? 作牛夫人也有一年多了,小宫女如今已经不像从前在深宫里那样消息闭塞了。她已经很知道监察院的牛贵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不会。 【别开口!别开口!】 小宫女的指尖发抖。 【别让阿牛变成牛贵!】 【别把自己变成十分之一!】 小宫女的身体也发抖。 她是个十分胆小的人,当感到强烈恐惧的时候,便会这样。 “在说……”她努力让牙关不要抖,因为会发出格格的声音,“在说……” 房中死一样静静。 牛贵看着这妻子,等她把话说出来。 “在说……今天晚上吃鱼,”她艰难地问,“你想红烧的,还是清蒸?” 牛贵认真地想了想,道:“干烧吧。放些辣子。” “好,那就叫厨房做干烧的。”小宫女强笑道。 牛贵对她伸出了手。 小宫女知道该把手递给他,可初姨娘还紧紧抓着她的手腕,她的指甲都掐进她的肉里去了。 小宫女必须得把初姨娘的手掰开。 初姨娘的力气很大,大约求生的力量就是这样,很大。 两个女子无声地较量。 小宫女知道,她必须挣脱这只手。否则,她就会被她一起拖到地狱里去。 牛贵伸着手等着。 小宫女最终还是掰开了初姨娘的手。 初姨娘伏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小宫女把自己的手递给牛贵。 她的指甲折了两个,手指头在流血。 牛贵仿若看不见这折了的指甲和流血的手指,他牵住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仿佛房中匍匐在地上绝望发抖的十个女子不曾存在。 他握住了小宫女的手。 她的胆子太小了,遇到事就吓得发抖。 但没关系,握紧她,她就抖不了了。 “不喜欢吃鱼。”他说,“还是喜欢吃羊肉。” 他在她面前,还是阿牛。 她还是牛夫人。 小宫女的恐惧并没有消失,但她的手被握紧,抖也抖不了。 她被他牵着朝外走,不敢回头。 没有人哭,没有人闹,身后仿佛没有活人。 第二日,十个妾室来请安。 她们磕头,再抬起来,齐刷刷十张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 小宫女在袖子里用一只手攥住另一只手,不让自己抖。 “以后……不必来请安。”她的眼睛只敢看脚踏前一小块地板,不敢看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换人的面孔,“有事,与管事说。” 不看,就可以装作不知道了。 装作不知道就可以继续做牛夫人了。 做牛贵的夫人过的是富贵的日子,绫罗绸缎,金银珠玉,走到哪里旁人都不敢得罪,都捧着。 只夜里,常会做噩梦。 每每惊醒,阿牛都躺在她身边。 他从来不问她梦见过什么,他只搂着她轻轻地拍她的背。 就这样,她作为牛夫人,一直在他身边,见证着他的权势滔天。 他杀了太多的人,也结了太多的仇家。那个村口有棵铁线树的牛家村因此被屠了。 得到消息的那个晚上,他睁了一夜的眼没合上。 亲人几乎死绝了,最后,幸运找回一个侄孙,总算还能延续牛家的血脉。 后来,也报复了回去,屠了对方的满门,手段酷烈。 但她怕了,她一直发抖。 他把她搂在怀里,安慰许久安慰不得,终于告诉她:“别怕,我早在筹谋退路。到时候,带你一起离开京城。” 她的恐惧才终于消散了些。 只一天不离开,她的恐惧便一天不能彻底消散。 后面风云变幻,皇帝驾崩了,张忠等人立了少帝。 她看到他嘴角讥讽的笑。 她知道当他这样笑的时候,便是要做大事的时候。 她看着他翻手覆手,兴云作雨,行废立之事。 新皇登基了。 太子死了。 新皇成了上皇,齐王成了新皇。 可他还没有打算抽身离去。他身在权力的漩涡里,却觉得自己是可以全身而退的。 小宫女却总是做噩梦。 这一夜,又从噩梦中醒来。这些噩梦做来做去,其实也已经习惯了。甚至醒来时,心脏收缩的惊悚感也习惯了。 睁开眼,看到枕头上自己的头发已经花白,人生已经过去了大半。 阿牛不在身边,帐子外面有说话的声音。 她侧耳听——西苑大火,上皇驾崩。 便是她一个女人,也知道上皇死得不明白。 他听完禀报,撩开帐子回到床里。 他也头发花白,阿牛已经是老牛。 “连上皇都死了。”她颤声说。 “迟早的事。”他却道,“世上,怎能同时有两个皇帝呢。” 她问:“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京城,走得远远的?你答应过我的。” 他无奈叹气,将她搂在怀里安慰,叫她不用怕。 其实随着年纪的增长,她的恐惧渐渐已经没那么强了。 只是这一次,她总有着很不祥的预感。 他若是继续这样沉溺于权力,怕是……很难善终了。 她的预感果然成真了。 牛贵最终败了。 她坐在外间等着,看到那个年轻人出来,便知道他已经死了。 这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 但谁能不死呢? 当年,他搞死了高都督的时候,说什么来着? 【一辈子也值了。】 是啊,这许多年,跟着他,享尽荣华,她这一辈子也值了。 他杀了那么多的人,做了那么多的恶,现在应该已经在地狱里了。 别走太快,等等她。 “年轻人。”她说,“我很怕疼,你手快点。” 那个英俊的年轻人点点头,走到她身后,捂住她的眼睛,哄她:“别怕,不疼的。” 这些年轻人其实都很尊敬他,视他为前辈,视他为奋斗的目标。所以这个厉害的年轻人,杀了他,好坐他的位子。 眼睛被捂住,什么都看不见。 她的内心里一片平静,大概是这几十年,最平静的一刻了。 那些噩梦和恐惧,都远离了她。 她在这年轻人的手下,嘴角微微翘起。 老牛,走慢点。你在地狱哪一层? 我来陪你了。 …… …… 咔吧。 作者有话要说:  营养液到账了,求一波营养液。 275、《重回景顺四十四年》1 第275章 景顺四十四年, 霍家的孙子在水塘边玩耍,失足落水,险些溺死。 他的四叔霍家四子霍决跳下水把侄子救了上来。霍决自己却被水草缠住了脚腕, 待救上来时,家人又按胸又按肚, 终于他吐出了水,大声抽气呛咳, 醒了过来。 父母、兄长、嫂嫂们围着他, 看到他醒来, 都松了一口气:“可算没事了!” 尤其长嫂, 还哭了:“幸好四叔没事。”因为霍决救的是她的儿子。 霍四郎却怔怔看着这些人, 目露震惊。 这一年, 霍家四郎在落水后就变得很奇怪,一整日一整日地坐在堡墙上沉默不说话。家里人一度担心他在水下憋了太久的气,伤了脑子。 但看着又不像。不知道为什么,四郎的眸子看起来不像个少年人, 让人莫名害怕。 “四郎!”傍晚时分, 霍三郎被他们娘亲打发来喊人。他叉腰在堡墙下喊:“下来吃饭了!” 霍四郎坐在堡墙的箭垛上,眸子幽黑, 望着远处的晚霞和夕阳。 没有人知道,其实在落水后再睁开眼的时候,少年的灵魂已经换了人。 霍决睁开眼, 重生在了景顺四十四年。 这一年,潞王还未谋反,一切都还未发生,亲人们都还活着。 这一年,他人还在临洮, 年方十四。解开衣裳低头看,身体还是完整的。 这一年,还来得及做许多事。 自重生后,他花了十天的时间梳理脑子里的信息,复盘这些年发生的大事,思考自己该做什么该怎么做。 如今,他想明白了。 上天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得好好规划才行。 他站起来:“来了!” 这天的晚饭,霍四郎依旧话不多,却给每个人夹菜,看着他们吃饭的样子微笑。 霍二郎道:“完了,全家最聪明的现在傻了。” 霍家四郎从小聪慧过人,这一家子军户人家,因他聪明,爹娘甚至愿意出束脩供他去书院读了两年书。 霍夫人常笑称“一家人的心眼全长在他一个人身上了”。 家里人闻言哄笑,霍夫人啐他。 霍决笑笑,低下头去。 第二日,家里人找不见了霍四郎。 霍四郎只留下一封信说他有事要去京城,叫家里人莫着急,也不必寻他。 一个多月后,京城排队进城的队伍中有一个高大健实的少年。一个人,一匹马,一个包袱,一柄刀。 守门的兵丁查了路引,临洮百户之子,形貌都对得上。 兵丁照例盘问:“来京城做什么?” 少年抬起眼,声音冷清:“去监察院办事。” 兵丁吓了一跳,抬眼打量少年。却见少年虽然面孔还青涩,可一双眸子莫名给人压力, 反正人跟路引能对上,兵丁就把路引换给他,摆摆手:“赶紧过,赶紧过。下一个。” 霍决穿过长长门洞,眼前忽然豁然敞亮,繁华京城鳞次栉比,热闹非凡。 这一个霍决也有许多年没回过京城了,自离开后,他与她游弋于海洋之上,抗击外寇,远征南洋,天宽地阔,早把京城抛在了身后。 霍决微微一笑,牵着马往江米巷行去。 在江米巷的监察院衙门里,霍决见到了牛贵。 牛贵望着眼前的少年。这少年上门求见,自称有事涉亲王的机密事,非要面见牛贵才肯说。 牛贵见了他。但便是牛贵也没想到,居然是这么大的一件事。 霍决已经缴了兵刃,也搜了身,见到名震天下的监察院都督,神情冷静。 牛贵抬眼:“如你所说是真,如何我竟没有收到消息?” 霍决直视着他:“当地司事处的掌司徐世隆已经被潞王收买。他想做下一个都督。” 这件事霍决记得很清楚。 徐世隆隐瞒了情报,想要一份从龙之功,做下一个牛贵。 牛贵后来剐了他。 但这又的确是监察院的过失,所以牛贵后来奉旨办这个案子的时候,有意将之扩大化,波及了许多无辜的人。这其中,便有霍家。 霍决在那一世里,便有了不一样的一生。 这一世,他想要不一样的人生。 牛贵问:“这等机密事,你一个小小百户之子,又如何得知?” 这个事是怎么样都圆不上的,霍决也不去圆。 “都督当明白,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我说的是否是真的才重要。”霍决叉手,单膝跪下去,“都督!陕西军民一心忠于陛下。下层胥吏、将领对贵人们这些事一无所知。但若任潞王起事,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必有无数无辜之人身受牵连。” “家父乃是临洮卫百户,若有事,我家必在牵连之中。我一家身家性命都寄望于都督!小人所禀,决不敢有半句谎言。” “我此来,非是告密,乃是来求救!请都督救我陕西军民!” 牛贵盯了他许久,点点头:“且待本座看看。” 霍决便留在了监察院,被严加看管起来。 两个月后,牛贵召了他来:“陛下已准许,我亲去山西一趟。你和我同去。” 霍决闻言,便知道这两个月牛贵必是通过飞鸽传书试探过徐世隆,发现了问题,佐证他所言不虚。 他叉手躬身:“敢不从命!” 这一世,霍决引着牛贵,抽调京军营的精锐直扑陕西。 此时潞王尚未准备周全,更万万料不到,明明已经买通了徐世隆,远在京城的牛贵还是得知了消息,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擒贼先擒王,牛贵、霍决重在一个“快”字,一入陕西,闪电一般出手,先控制了潞王,再夺了陕西都指挥使的兵权,控制住了霍决提供的关键人物。 似这等谋反之事,真正参与的人都在上层。莫说普通士兵,便是中下层将领,往往都对真相一无所知。都是在被蒙蔽地情况下被命令着上阵。及至仗打起来,杀了人见了血,察觉不对的时候也已经晚了。因谋反大罪,没有回头路,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但这一世,一切都被霍决和牛贵扼杀在摇篮里。 牛贵这一次因在事发之前便将事情掌控在了手心里,并未牵连中下层将领和官员。他在山西盘桓了两个月,封府、抄家、抓人。将陕西官场上层彻底梳理了一遍。 他将潞王一脉宗室和真正与潞王勾结的官员押解回了京城,霍决辞别了家人,再次跟着他回了京城。 景顺帝一心求长生,最很诱人觊觎他的帝位。他生了几十个儿子,也根本不在乎任何一个儿子。潞王被赐了鸩酒,死于京城大牢。余人或凌迟,或斩首。 景顺四十四年震动大周的潞王案,明面上来看,监察院办得极其漂亮,景顺帝非常满意。 只有牛贵心里明白,他这一次差点马失前蹄。 他将霍决唤到了面前。 这几个月,霍决跟在他身边,他发现自己极喜欢这个少年。霍决的身上有着说不出来的熟悉味道,遇事的应对、行动的逻辑,全都合乎牛贵办事的风格。 这仿佛是一个少年的自己。 “你的名字不能出现在陛下面前。”牛贵道,“但你的功劳不能抹杀。说说看,你想要什么奖赏?留在京城也可以。” 最后这一句的意思,霍决完全明白。牛贵是在表示有意将他留在身边栽培。 但上一世霍决就已经做到了监察院都督,这个位子还是他亲手从牛贵手上抢来的。 更不要说,这一世他未曾受过宫刑,是个正常的男人,若留在监察院也注定做不到最高的那个位子——监察院的都督从来都只由宦官担任,皇帝最信任的人,从来既不是文臣也不是武将,而是净了身,不为常人所容的宦官。 上一世,霍决的成就又何止是监察院都督。他后来和她靖平东海,扬帆南下,远征南洋诸国,将大周龙旗插遍,开拓了数块飞地。 开疆拓土,史书上有他一笔。 而她,也将“冷四娘”这个名字印在了史书上。 他们十指相扣,并立船头迎浪而笑,这一生有彼此相知相伴,在人世间没有白来一遭。 那一世他活得轰轰烈烈,值了。 但上苍既然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霍决还是想尝试另外一种人生。 他恭敬叉手,道:“小子不敢居功。承蒙都督厚爱,小子的确有想要的。” 牛贵挑眉看他。 霍决抬头:“我乃是军户之子,梦想封狼居胥。只遗憾身在内域,没有机会。” “求都督给个出身。”他说出了规划好的未来,“小子……想去北疆跟着赵王打胡虏。” 霍决的诉求出乎牛贵的意料,但他略一沉吟就同意了。 “也好。”他笑道,“你这样的孩子,原该去那种天高地阔的地方。” “让我也看看,你去了那里,能变成什么样子。” 景顺四十五年春,青州的温家又收到了未来女婿霍决的信。 温夫人将女儿唤来,笑着将信给她:“拿回去看,我们没偷看。” 月牙儿这一年尚未满十岁,脸上还带着婴儿肥,抢过信来嘟囔:“本就是给我的,你们凭什么看。” 她等连毅哥哥的信好久了,去年他来了封信,说他要去京城办事,可能有半年一年的书信不便,叫她不要担心。而后果然大半年的时间都没有书信,叫她等得好着急。 虽然家里人经常取笑,但其实连毅哥哥的信里从来都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内容。月牙儿抢过了信,迫不及待地就拆开看了。 忽地,她“噫”了一声。 温夫人凑过来:“怎么了?” 月牙儿诧异道:“连毅哥哥说,他得了个机会,升作了什么昭信校尉……” 她还没说完,温夫人已经又惊又喜:“什么?升作了校尉?” 那可是六品武官,和温纬齐平了。 霍家儿子多,到霍四郎这里,原想着他爹给他弄个小旗当便到头了。万没想到,这孩子竟这般出息。 温夫人一把将信抢过来:“我看看,怎么回事?别是诓你玩的……什么?他怎么去了北疆?” 看到后面,温夫人色变。 霍四郎言辞严肃,显然不是逗月牙儿玩的。他是真的升了校尉,但从卫军调去了边军,去了北疆打胡虏。 “这是怎么地?”温夫人忧虑道,“怎么就去了北疆?” 内地无战事,顶多剿个匪,可去了边疆,那可是实打实要跟胡虏干仗的。虽一样是军户,可危险度直线上升。 “还给我,还给我!”月牙儿小小年纪,哪懂得轻重,把信抢了回来,还道,“去北疆就可以打胡虏啊,连毅哥哥说他要立战功当个将军呢!” 她笑嘻嘻的,真的还只是个孩子。 温夫人愁,去找丈夫嘀咕这个事去了。 月牙儿却展开信纸重新看。 连毅哥哥把事情说得很清楚明白啊,他就是要去杀胡虏立战功,他说将来他当了将军,她就是将军夫人了。 他在信末叫她不要担心他。 【好好练功,慢慢长大。】 【等四哥来娶你。】 276、《重回景顺四十四年》2 第276章 青州收到这封信的时候, 霍决人?已经?到了北疆。 他?是兵部发过去的人?,接收他?的上官问:“你这是得罪了什么人??给发到北疆来了?” 霍决一笑:“我?是立了功,自己求来的。” 上官惊奇, 将这事告诉了自己的上官,上官又告诉上官。最后, 这个事传到了卢少将军的耳朵里。 卢少将军把霍决叫到了跟前,上下打量这个少年:“你立了什么功升作校尉?” 霍决也打量卢氏少将军卢定方——赵王最信重的大将, 如今也才二十?六七岁, 比当年在京城见到的要年轻许多。 霍决道?:“监察院牛都督在陕西抓捕原都指挥使的时候, 征调了当地卫军, 我?襄助有功, 故升了校尉?” 十?五岁的年纪就能当上校尉, 该当真有功了。 卢定方搓下巴:“你自己求着来的?小子你知道?北疆是什么地方吗?你是被人?坑了吧。” “牛都督奖赏我?,许诺我?可以留在监察院为他?效力。”霍决道?,“京城繁华迷人?眼,但我?觉得, 北疆的寒雪风沙, 才是堂堂男儿该经?历的磨砺。我?既生在军户人?家,若不能经?历真正的沙场, 必将抱憾此?生。” 卢定方挑挑眉:“喝!毛孩子挺敢说。你们这种?内地的屯田兵可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沙场?别到时候吓得尿裤子。来来,让我?先看看你身手如何。” 他?点?了自己的一个亲兵,亲兵体格彪悍, 扔给他?一根木棒代替钢刀,自己也执了一根。 霍决拿在手中掂掂分量,拉开一个起式,抬起了眼眸…… 卢定方站在一旁,原本戏谑的神情便忽地严肃了起来。 “他?架势一拉, 我?就知道?他?是见过血的人?。”他?后来告诉赵王,“小小年纪,一身杀气,要不是亲眼看见,我?都不信。这世?上还有跟我?一样的人?。” 他?咧嘴笑:“这小子我?喜欢,就放在我?麾下吧。” 卢氏是将门世?家,赵王的刀法是卢定方的父亲亲自传授的,赵王的正妃是卢定方的亲妹妹,他?们两个除了是君臣、师兄弟,还是郎舅。 赵王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76、《重回景顺四十四年》2(1/5) lt;/h1gt;道?:“带他?来给我?看看。” 霍决便这样走到了赵王的面前。 这一次,和前世?走到赵烺面前不一样,他?没有使任何阴私手段。 赵王见到的,是一个面貌英俊的硬朗少年。赵王问:“你便是霍决?” 霍决叉手道?:“正是属下。” 赵王道?:“霍决,你可知北疆苦寒,一年里有一半是冬天?你可知边军辛劳,常与勾魂的无?常擦肩?你小小年纪,虽志向可嘉,但不知道?天高地厚,选错了地方。念你年纪小,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送你回去。” 霍决抬起眼,那深邃眸子、冷静目光,便是赵王看了也不禁一怔。 “北疆臣是第一次来。”霍决道?,“但殿下贵为皇子都能待得住的地方,臣一个军户子若待不下去,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内地卫军,自然没法和边军比,却也不是人?人?都是废物。” 少年的声音低沉,却铿锵有力,奇异地有种?压迫感。 赵王自然不知这是霍决久居上位,多年养出?的气势。但他?就和卢定方一样,也觉得这少年有点?意思。 他?颔首:“那你就跟着定方,让我?看看你的能耐。” 军人?展现能耐的地方,只能是杀敌的战场。 霍决第一次随卢定方出?战,便令卢定方刮目相看。 他?不仅作战极其悍勇,完全不像是初上战场的人?,还冷静自持,不贪功不冒进。战场上,悍勇容易,冷静难。 这一战,这个京城军部发过来的少年校尉获得了北疆众将的接受认可。 他?今年才十?五,便看得出?来智勇双全,给他?些时日,必是北疆一员杀将。 这样一个好?苗子落到了自己的手上,只喜得卢定方合不拢嘴。 霍决此?生有所求,自然不会隐藏自己。锥处囊中,必脱颖而?出?。 渐渐地,卢定方意识到霍决绝不是仅仅一个“好?苗子”可以简单定义的。霍决除了悍勇和冷静,他?的机变、果决、眼界、见识和手腕,还有政治嗅觉的灵敏,都令人?吃惊。 射人?先射马,霍决的最终目标是赵王,但想接近赵王,从卢定方这里入手才是捷径。霍决用了两年的时间,获取了卢定方的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76、《重回景顺四十四年》2(2/5) lt;/h1gt;全心信任和倚重,成为了他?的心腹下属。 终于这一日,两人?私下里喝酒时,霍决问卢定方:“可曾想过未来?” 卢定方莫名:“什么未来?” 霍决道?:“殿下的未来。” “殿下虽如今偏安一隅,但他?是天潢贵胄,□□后裔,身体里流着赵家的血。”霍决道?,“自先太子薨逝至今,国无?储君,亦无?嫡长,殿下和其他?任何一个皇子一样,有承继大位的资格。” 卢定方正举到唇边的酒碗滞住。 霍决勾勾嘴角:“从龙之功,卢家难道?不想要吗?” 没有人?不想靠近权力的中心。卢家,也偏安一隅太久了。 这一碗酒是饮不下去了。 卢定方恼火地将碗拍在案上:“你个妖孽,休胡言乱语,天子寿比南山,如今还好?好?的呢。” “天子老了。” 霍决道?,“他?活得越久,便是离终点?愈近。” 不论是霍决说话?的内容,还是他?说话?的态度,都令卢定方悚然而?惊。 他?盯着霍决——两年过去,少年的面孔褪去绒毛和青涩,再配上那双深邃幽黑的眸子,看起来完全像是个成熟的男人?。 不,甚至他?身边很多成年男人?,都给不了他?这种?成熟感。 霍决道?:“将军是时候,该替殿下想想未来了。” “我?想有什么用!”卢定方恼火地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心里想的是什么,他?自己没那个意思光我?们替他?想又有什么用!” 卢定方这个话?,使霍决明?白了卢家的想法。 他?嘴角微微勾起:“主君想不到或者不想的地方,不正应该我?们做臣子的推着他?去想,推着他?去做吗?否则,要我?们有什么用。” 卢定方死死盯着霍决:“连毅,你今年多大了?” 然而?霍决霍连毅的确还未及弱冠,他?今年肉眼可见地个子还窜了窜呢。 他?的的确确就是个少年。 卢定方跟他?爹嘀咕:“这小子怎么生得,又能打又能战,心眼还这么多。” 卢老将军拍大腿遗憾:“可惜没生成我?儿子!” 卢定方:“……” 霍决这样的人?才,卢定方爱煞了他?,想把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76、《重回景顺四十四年》2(3/5) lt;/h1gt;他?长久留在身边,他?决定给霍决保个媒。 “就我?大堂哥的闺女,我?大侄女,你也见过。”他?搂着霍决的肩膀说,“跟你年龄正般配。不是我?吹,她这相貌性情,在我?们卢家也是数得着的。” 霍决淡定地掰开他?的手:“承蒙将军抬爱,属下已经?订了亲了。” “啥,你已经?订亲了。”卢定方大憾,“谁家这么手快!” 霍决道?:“是通家之好?,也是军户家,门当户对,我?爹救过她爹,她娘救过我?娘和我?哥。我?们从小订了娃娃亲。” “娃娃亲什么的,最不靠谱!”卢定方又搂住他?,大放厥词,“我?跟你说,小时候长得可爱的女娃娃,长大了都磕碜!不如多赔对方些银钱礼物,趁早退了,另订我?家。你要是缺钱,这份钱我?出?了!” 霍决把他?手再掰下来:“不劳将军破费,我?家这个……” 卢定方看到,少年的唇边露出?情不自禁的笑意:“注定是个美人?。” 虽没有做成卢家的女婿,但北疆的确是一个天高地阔,能让人?舒展拳脚发挥才华的地方。 赵王爱才,霍决凭着他?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了赵王的身边,成为了赵王信重的人?。 时光一晃,他?在北疆已经?待了六年。战场上最容易生情谊,何况霍决不止是有武艺和军事才能,还有他?前世?几?十?年积累的治理一方的经?验。这六年的时间里,霍决扎根北疆,发展出?了自己的势力,他?虽然极为年轻,却成为了在北疆说话?有分量的人?。 时间终于走到了景顺五十?年。 京城山陵崩,张忠秘不发丧,擅立少帝。然而?牛贵的密使已经?将景顺帝驾崩的消息秘密送到了赵王、代王和襄王的手里。 上一世?,襄王得了天下。但这一世?,霍决的手很痒。 在这风云变色的局势中,曾经?的监察院都督、叱咤东海和南洋的靖海侯霍决,打算出?手搅动天下风云。 首先,得说服赵王增兵。 “代王富庶骄横,对大位势在必得,考量山西的兵力,他?至少得带个六七万人?。襄王远些,也有鱼米之乡在背后支撑。他?奔赴京城夺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76、《重回景顺四十四年》2(4/5) lt;/h1gt;大位,兵力不会少于四万。”他?毫不客气地质问,“殿下带一万人?,是去京城看热闹吗?” 赵王拧眉:“我?无?意大位,北疆军也不是我?一个人?的,若抽调重兵,如何防范胡虏来犯。” “胡虏是必将来犯的。”霍决道?,“难道?殿下以为,抽调一万人?,胡虏便得不到消息吗?殿下离开北疆,北疆无?人?镇守,草原王帐得知了,怎么可能放过这等机会。殿下若真为着北疆,不若不去京城。” 赵王沉默,因为霍决说的是对的。 但他?又不甘心放弃这次南下的机会,代王好?不容易离开了山西,他?怕以后再没机会和代王会面了。 霍决道?:“不论殿下南下回京是想干什么,一万人?真能助殿下实现么?这等鸡肋的兵力,我?怕到时候等殿下的是纠缠不休,徒费粮草。” 赵王道?:“若大兵南下,北疆空虚又怎么办?” “所以必须速战速决!”霍决道?,“大兵压境,以我?北疆军之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京城!将京军三大营握在了殿下手里,则北疆军就可以回防。” “这一切,必须得一个‘快’字!” 卢定方问:“大军南下,粮草怎么解决?” 霍决道?:“京城有四大仓,我?们有重兵,抢便是。” 卢定方一拍大腿:“你奶奶的!你小子怎么这么合我?心意呢!真不考虑做我?家的女婿嘛!”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76、《重回景顺四十四年》2(5/5) lt;/h1gt; 277、《重回景顺四十四年》3 第277章 上一世, 张忠立了少帝,才对外发丧。三王虽提前已?经得知了消息,也得等着这?丧讯发出来?才好发檄文讨伐奸宦。这?都是为?了占大义的?名分。 但霍决之?所以?能说服赵王, 在于他吃透了赵王的?心思。 赵王的?心底其实并没有特别想去争大位。他真正想做的?是为?母报仇。 但前皇后早就?死了,赵王除非是杀了代王, 否则称不上报仇。 而赵王的?内心里,其实对杀代王这?件事, 一直踯躅犹豫。否则, 以?赵王之?悍勇, 真想杀代王, 早就?杀了。何须只带一万人?与?代王纠缠这?许久, 何须等到最后要卢定方替代王挡这?一刀。 因“弑杀手足”这?件事, 不是谁能都迈得过去的?。特别是一个?皇族宗室。 当年霍决自己也还年轻,对赵王只有敬仰向往。还是这?一世,他回顾过往,梳理重大事件, 以?比任何人?都成熟得多的?灵魂去审视, 才看明白赵王真正的?心理。 他决定,推赵王一把。 这?一世, 在代王和襄王还在炮制檄文,等着张忠发国丧他们好发檄文的?时候,北疆五万铁骑已?经蹄声滚滚, 拔营南下,直指京城! 但比北疆大军更先到京城的?,是霍决率领的?先锋。 他全程急行?军,跟命运抢时间。 这?六年,他都在抢时间。 想扭转乾坤大势, 就?得一个?“快”字! 他跟赵王说:“禁中八虎,不可能没有防备。但八虎都使唤不动牛贵,调不动京军。他们为?了对抗诸王,肯定要调卫军。最可能是调河南卫和山东卫。” 赵王冷笑:“卫军怕什么,不过一群农夫。” 霍决道:“河南卫没什么,但山东卫若被调出,山东空虚,我担心海盗登陆。东海邓七、马易人?一直都虎视眈眈。若登陆,山东必遭涂炭。” 卢定方叉腰:“你就?是担心你小媳妇。” “是,我就?是担心她。”霍决坦坦荡荡承认,叉手,“请殿下准许。” 霍决人?品、才干,不止是卢定方,赵王也爱煞了他。 “去吧。”他道,“别叫阉人?们空费国帑,劳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77、《重回景顺四十四年》3(1/6) lt;/h1gt;累军力。” 霍决便领了急先锋,八百里奔袭,直赴京城! 这?一世,张忠的?矫诏才出了京城,便被埋伏在必经之?道上的?北疆军擒获了信使,拦截了诏书! 紧跟着,北疆铁骑滚滚如雷,兵临城下! 一切,都在一个?“快”字! 牛贵也没想到,明明为?了平衡三王势力,他给代王和赵王派去的?密使都控制了速度,唯独襄王那边是快马加鞭,结果,赵王独自先到了。 赵王为?什么这?么快? 因为?赵王决断快,行?动快。赵王没有在意那些繁文缛节、大义名分,而是在得知了消息之?后,第一时间便当机立断,直扑京城! 本该是由他三选一的?局面,牛贵叹了口气,没得选了。 赵王所表现出来?的?决断力和行?动力,证明了他作为?君主的?魄力。以?牛贵对代王和襄王的?了解,知道他们中的?谁,都没法和赵王比。 当赵王直入禁中,牛贵割了张忠的?人?头,牵着五十二皇子的?手,撩起蟒袍的?下摆,跪了下去。 “小殿下,这?是你的?兄长赵王殿下。”他对五十二皇子说,“把那东西交给你赵王兄长吧。” 五十二皇子将?怀里的?东西交给了赵王。 赵王接过玉玺,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牛贵伏下身去:“五十二皇子只是懵懂稚子,全是张忠操纵谋篡,还请殿下给五二十皇子一条生路。” 霍决站在赵王身侧,微微地勾起了嘴角。 监察院都督,哪能不懂人?心呢。跟什么样的?君王,说什么样的?话。 牛贵为?五十二皇子求情,果然赵王高看了他一眼?,亲自将?他搀扶起来?:“都督请起。五十二是我兄弟,和其他的?兄弟都是一样的?。” 牛贵叉手:“殿下仁厚。如今天?下无主,殿下准备起来?吧。” 赵王却道:“这?事不急。我还得先会?会?诸兄弟。” 牛贵道:“殿下须得明白,殿下一日不登基,京军三大营便不能供殿下差遣。” 赵王原厌恶阉人?,也对牛贵另眼?相看。 牛贵自然不是好人?,但从君王的?视角去看,牛贵是每个?帝王都想拥有的?奴仆。 赵王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77、《重回景顺四十四年》3(2/6) lt;/h1gt;也知道,要想真正收服牛贵,还得靠实力。 北疆军陈兵京城,迎来?了代王。 代王半路上已?经得了信,知道叫赵王抢了先,大怒。 代王自己有五万兵马,再加上依附于他的?亲王郡王们的?兵马,林林总总加起来?得有七八万。他忖度着,比起北疆的?五万人?,自己还是占优势的?。 因赵王先入了京城,拿了玉玺,令五十二皇子退位。代王以?己度人?,不敢进京城,直接在城墙下叫阵。 等了许多年的?仇人?终于来?了。赵王毫不犹豫亲自披挂上阵。 霍决对卢定方道:“若想推他上大位,须得让他迈过这?道坎。” 卢定方犹豫。 因赵王除了是他的?君主,还是他的?知己好友。人?总是不希望自己在意的?人?作出世人?皆认为?不对的?事来?的?。 他爱重的?这?个?青年却道:“你比我更了解他。我只怕此间事了,他起心避让,回北疆去。则你们卢家,就?注定了永远偏居一隅。” 卢定方咬牙:“你说,要我怎么做?” 青年一笑,道:“你不必做什么,这?等事,让我来?。” 上一世,赵王一万精锐都能击溃代王的?所谓“大军”,这?一世,赵王带了整整五万人?。 只一战,便杀得惊天?动地! 战场上杀起来?,杀意很难收得住。待代王的?大纛就?在眼?前,代王仓皇欲逃的?身形也在眼?前时,霍决刀锋一指,对赵王大声喝道:“仇人?在眼?前,殿下还等什么!” 卢定方霍然看向霍决! 霍决暴喝:“娘娘在看着你!” 赵王满耳都是这?一句“娘娘在看着你”,杀意暴起,战马疾冲过去! 卢定方闭上了眼?睛。 赵王一刀斩了代王! 霍决高声喝道:“代王已?死!山西卫军缴械不杀!” 北疆军一声声将?这?一句呼喝起来?,山西卫军茫然,有人?第一个?扔下兵刃,瞬间便成了浪潮,席卷了战场。 二王之?战,一战便定了乾坤。 牛贵在城墙之?上遥望,呢喃:“天?命所归,天?命所归啊。” 只赵王走到了弑杀兄弟这?一步,再也无路可退。他若不做皇帝,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77、《重回景顺四十四年》3(3/6) lt;/h1gt;任何一个?做了皇帝的?兄弟都不会?容他这?样一个?人?存在的?。 他只剩下做皇帝这?一条路了。 赵王终是坐到了金座之?上,他的?靴面上,还沾着血。 “连毅,你替我去见襄王兄。”他道,“你告诉他,我要坐这?位子,他若退,我还当他是兄长,他若不肯退,沙场见。” 世间的?运道,已?经被他一手扭转。 霍决含笑,叉手领命,扶刀而去。 卢定方望着他的?背影,转头又看看金座上的?赵王,低下头轻轻吐出一口气。 “定方。”赵王道,“你又在怅然什么?” 卢定方把腰一叉:“怅然这?种?酸了吧唧的?词能用我到身上吗?我不过是吁口气罢了。男子汉大丈夫,没什么好扭扭捏捏瞻前顾后的?。” “你说的?是。”赵王道,“男儿大丈夫,不必踯躅彷徨。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杀了代王的?赵王,坐上金座的?赵王,完成了从将?星到帝星的?蜕变。 襄王比代王和赵王离京城都远,他来?得晚。 霍决率兵在河北、河南的?交界之?地迎击湖广卫军——襄王率四万大军北上,志在大位,岂是能用嘴说退的?,那必须用刀来?说话。 北疆军挟着大败山西军的?气势,一战击溃了湖广四万大军。襄王仓皇逃命,顾不得儿子们。 四王子赵烺在乱兵中落马,眼?看着白花花的?兵刃朝自己砍来?,还以?为?自己要死了。 眼?睛都闭上了! 谁知却听见刀锋猛烈相撞的?声音,一个?激灵之?下睁开?了眼?,看到了那个?代赵王行?事的?年轻将?军,救了他一命。 霍决看了眼?跌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贵公子,他虽然披着甲胄,脂粉气还是过浓,还是那个?只知道跟兄弟争父宠的?王府庶子。 果真这?世间,没有定数,只有变数。 人?力,也可胜天?。 襄王自己跑了,有好几个?儿子都被捉了,随从也丢了许多。 没人?会?在意这?些丢失的?随从。 但霍决在意。 他早就?提前给一队亲兵下达了命令,让他们留意那个?人?。 那个?人?的?样貌太?出众,其实还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77、《重回景顺四十四年》3(4/6) lt;/h1gt;挺好找的?,亲兵们果然捉到了他。 这?一世的?他并没有习武,比上一世要瘦削纤细一些,算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他机灵得很,兵荒马乱的?时候躲到了马车的?下面,一点伤也没受。 只漂亮的?面孔的?上沾了许多灰。 这?个?人?被带到了军帐里,见到了霍决。 霍决见到他,大步走过去,捧住了他的?脸凝视他。 小安努力镇静,露出微笑:“将?军,可是要奴婢侍奉?” 这?将?军年轻英俊,又这?般厉害,小安愿意侍奉他,何况是为?了活命。 霍决放开?了他的?脸,抬手给了他一记耳光。 小安猝不及防,捂着脸,害怕起来?。四公子虽好男风,却不暴虐。这?一位……莫非是十一公子那种?人??那就?糟了,可能会?死…… 霍决道:“你喜欢男人?可以?,只以?后给我记住,别老想着靠屁股去讨好人?。” 小安呆住。不明白这?个?将?军跟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霍决道:“我给你两条路走。” “我可以?放你跟赵烺回去。”他道,“他是亲王庶子,以?后是郡王,富贵闲人?。凭你的?聪敏,便不承宠,在他身边也能混得开?。” “或者,”他给小安另一个?选择,“我送你入禁中内书堂读书,我送你到未来?的?皇帝身边,但将?来?你能走多远,只能靠你自己,我帮不了你。” “你自己选。” 禁中的?内书堂?那不是……培养秉笔太?监的?地方吗?那是多少宦官梦寐以?求想去的?地方。 但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小安不敢轻易伸手接,他问:“将?军……是要奴婢潜伏到皇帝身边吗?” “你想多了。”霍决道。 霍决本来?想说“你长得和我死去的?弟弟一模一样,所以?我给你个?机会?”,但他一转念间,改口道:“我喜欢你生得漂亮,所以?给你个?机会?。” 小安果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眉眼?间都带了笑意:“我选,去内书堂。” 这?一世的?小安和上一世的?小安,既一样,也不一样。 霍决的?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 此时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77、《重回景顺四十四年》3(5/6) lt;/h1gt;亲兵在外面唤道:“将?军!襄王的?使者来?了。” 霍决朝军帐口走了两步,又转身回来?,大步走到小安面前,凝视他。 “未来?皇帝,是行?事刚正不阿,眼?睛里头揉不得沙子的?人?。”他道,“在他面前,取直道,莫行?阴私构陷之?事。” 小安愣住。 霍决伸出手臂抱住他,狠狠捶了他后肩两下,转身去见襄王的?使者。 小安呆呆地望着他的?身影消失。 为?什么要对他说谎呢?他不过是一个?微末卑贱的?小人?物罢了。 而那个?人?……他说喜欢他漂亮,胡说,那个?人?分明根本不好男色啊。 那为?什么,要对他好呢? 这?个?问题,成了念安一生的?困惑。 三王之?争,两战便落幕,胜负毫无悬念,实力相差悬殊。 谁人?是天?命所归,众人?已?经看得明白。 襄王俯首,退回了湖广,继续做他的?亲王。 牛贵俯首,奉了新?主人?。 赵王登基称帝。 此时,不过是景顺五十年五月而已?。 自古便是从龙之?功最大,卢家是新?帝心腹重臣,跟着新?帝留在了京城这?权力的?中心。 霍决却决定回北疆去。 新?帝虽遗憾,却也更愿意是他而不是别人?镇守北疆。霍决以?军功封侯,是为?镇北侯。 “我不能一个?人?回去。”他对新?帝说,“大事都定了,我还有人?生大事要办。” “等了好多年了,终于能去娶她了。” lt;h1 id=chapterna css=chapternagt;277、《重回景顺四十四年》3(6/6) lt;/h1gt; 278、《重回景顺四十四年》4 第278章 这一世, 张忠的矫诏没有到达山东。山东有卫军驻守,邓七的船队沿途补给,按部就班地回东崇岛去了, 并没有节外生枝登岸劫掠。 三王夺嫡之战,只波及了京畿和河南, 根本都没有波及山东, 山东还是一片承平景象,几乎是看热闹似的,就看着新帝登基了。 只有温家人感觉跟做梦似的。 六年前,霍家四小子不知道怎么地就升作了校尉, 原以为已经顶天了, 谁知道不知道怎么地他又跑去了北疆。 这些年从他的书信里也可以知道他一级级地累积军功升迁,最后,不知道怎么地,他就封了侯? 就封了侯? 镇守北疆? 那不是……土皇帝了嘛? 好几回,温夫人都半夜踹醒温百户:“快拧我两下, 让我知道我不是做梦!四郎是封了侯了!” “封了封了。”温纬打着呵欠拍妻子, “还马上就来迎娶月牙儿了。” 温夫人笑得睡不着觉。 早先原是跟霍家嫂嫂说好了,多留月牙儿两年, 留到十七再发嫁。哪知道四郎这孩子这么大出息。京城那边新帝的登基大典还没准备好呢,他这边已经派了人来请期。 留闺女原是为了让闺女在娘家多享两年福,如今闺女是要去做侯夫人, 嫁过去才是享福! 嫁嫁嫁! 景顺五十年八月, 镇北侯霍决亲去青州迎娶他的新娘。 当他骑着高头大马抵达温家堡, 温家的人都在大门处迎接。他一边给岳父母行礼,一边眼睛在人群中搜索,却没有看到他最想见的那个人。 霍决的样子全落在了温家人的眼里, 大家都掩口笑。 温百户咳了一声道:“四郎,里面请。” 虽是女婿,但人家已经是侯爷了,老丈人小心翼翼地用了个“请”字。 到了内堂,寒暄过问候过该尽的礼数都尽了,霍决深揖:“可否请妹妹一见?” 按礼数来说,未婚夫妻婚前不该见,可侯爷女婿都这么提了…… 温家夫妇对视一眼:“那……见见?” 未婚夫妻不能相见的另一个原因主要还是因为不太吉利。所以虽然同意了,也不能让他们直接相见。 这边更不能跟闺女说“你爹娘让你去见你新郎”,那成什么了。只能叫黄妈妈去骗温蕙,说是她爹娘找她有事,带着她从花园里穿过去。 温家一个小小百户,花园也没多大,就一个小水池子,种了些桃树、杏树能结果子的树,水池子边上有个亭子。回廊溜着院墙建的。 温蕙走路风风火火地,黄妈妈额头冒汗:“你慢些,走斯文些。” 温蕙还莫名:“不是我娘叫我有事?”慢了她娘那急性子不着急? 她又忍不住问:“妈妈,你瞅见连毅哥哥没有,连毅哥哥到底长啥样?” 黄妈妈老神在在地说:“迎了亲你就知道了。” 可吉日还有好几日呢,还得等好几天。好不容易连毅哥哥来娶她了,却不让她见见,温蕙老大不高兴。 正想着这个事呢,打眼看一看,隔着水池子,那边亭子里有人,是她大哥温柏。 “咦,大哥在那边干嘛呢?”她好奇望过去。 就在这时,温柏忽然闪开了身,露出了另一个人。 那人一身锦袍,负手而立,也向这边望过来。 两个人四目相交。 那是谁呀? 他长得可真好看呀。 温蕙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他站在那里,玉树临风,看着就跟别人不一样。把人的目光给牢牢吸住了,想移都移不开。 温蕙的脚步放慢,目光落在那个俊朗的青年身上移不开,心里琢磨着这人是谁?家里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人? 忽见那人对她笑了笑。 这一笑,似暖阳破冰,他身周的冷峻气势忽然变得不一样了。 温蕙怔了怔,猛地醍醐灌顶! 还能是谁! 今天这个家里出现的陌生人,除了她的连毅哥哥,怎么可能还有别人! 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是连毅哥哥呀! 连毅哥哥,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吗? 温家月牙儿,直到镇北侯来迎亲前一日,都还没心没肺地。旁人拿新郎官打趣她,她都能笑嘻嘻地根本不知道羞为何物。 直到,她终于见到了自己的新郎。 霍决站在亭中,看着那清艳的少女一直好奇地望着他。 他看着她的目光被他吸引住。 他看着她忽然慌乱,白皙的面孔泛起了桃花一样的粉色,手足无措。 情窦初开。 原来,这么美。 这一次,是他,不是别人。 不是别人。 没有错过。 过了几日便是吉日,镇北侯霍决风风光光亲迎了自己的新娘出门。 青州有头脸的人都来了,温家人从来没这么光耀过。温百户夫妇只喜得合不拢嘴。 待出门,自然有一番离别情,擦干了泪上了车,渐行渐远,温蕙想到以后不知道要隔几年才能见爹娘兄嫂们一面,又哭起来。 霍决的声音忽然在车旁响起来:“蕙娘,要不要出来骑马?” 温蕙顿了顿:“可以吗?” 自连毅哥哥封了侯,爹娘可是耳提面命,要她要循规蹈矩,温柔贤惠,千万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了。 窗外那个人道:“你想就可以。蕙娘,在我这里,没有你不可以做的事。” 温蕙的离别之情被雀跃的心冲淡了,她蠢蠢欲动了一会儿,还是道:“算了,我穿着嫁衣呢。” 这身衣服,今日出门穿了一回。等到了北疆的侯府里拜堂,还得再穿一回呢,得小心着。 车外的人大笑,道:“那明日让你骑马。” 温蕙破颜而笑:“好。” 第二日果真让温蕙骑马了,不仅让她骑马,霍决竟然还为她准备了骑装。 温蕙从来都没有一件正经的属于自己的曳撒。她穿的曳撒都是哥哥们的旧的。 日常练功,也只是穿短打而已。 霍决给她准备的曳撒也是喜庆的红色,还织着金线,好看极了! 温蕙道:“想不到你还记得。” “大红遍地金吗?”霍决一笑,“一直记得,你最喜欢的。” 他是个英俊硬朗的青年,身上充满了成熟的属于男人的气息,洋溢着独特的魅力。当他这样含笑与她说着这样的话,温蕙情不自禁地脸颊就热了起来。 她忙转移话题。 “我都想不到自己会晕马车。”她道,“我从来都没坐过一整日的马车。” 霍决却道:“没关系,生过孩子之后就不会再晕了。” 温蕙闻言满面红晕,啐道:“你在说什么呢!讨厌,我不跟你说话了!” 说完,就夹马提速。 霍决笑笑,夹马跟上,过去哄她。 温蕙与霍决通了许多年的书信,虽知道霍决惯来是十分会哄人的。只也万万想不到,这个人竟是这样。 他总是能够面不改色或者漫不经心地就说出让人听了怦然心动或者面红耳赤的话来。 一路上,温蕙也不知道脸红过多少次。 这个人还公然牵她的手,也不怕羞。 送亲的哥哥们都假装没看到。 他更过分,在哥哥们看不见的地方,还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吻她的唇,亲她的脸颊脖颈。 他伏在她颈窝粗重呼吸的声音,既让她面红耳赤,也让她感到畏惧。 临出门的前一天晚上,她娘偷偷摸摸给她看了本册子。她现在已经知道成亲之后男女之间的事了。 连毅哥哥身体表达出来的,就是那种想法吧? 很强烈,强烈到让她晚上睡不着觉,让她靠近他就会情不自禁身体发热,脸颊发烫。 霍决带着温蕙一路走来,但凡有大府大城,都会让温蕙看一看,与她讲一讲。不限于吃喝风俗,也讲地理人文和官场。 “连毅哥哥,”温蕙叹道,“你懂得可真多。” 霍决道:“以后我慢慢教你。” 温蕙欢喜点头:“好。” 但她又说:“连毅哥哥,你怎么不叫我月牙儿?” 霍决微怔。 温蕙道:“你写信的时候都叫我月牙儿的。” 霍决问:“你更喜欢我叫你月牙儿吗?” 温蕙点头:“嗯!” 霍决微微顿了顿,道:“好,那以后叫你月牙儿。” 温蕙笑起来,阳光中是个清甜明媚的少女。 未经历过风霜,未尝过忧伤,不曾痛苦过隐忍过挣扎过牺牲过。 这正是他想给她的人生,他想,只有甜美和完满。 这一生,不会让她再经历那些伤害。 谁也不可以伤害他的蕙娘。 他们从青州出发,并没有直接回北疆,而是先去了京城,霍决还要同皇帝陛辞,也让温蕙见识见识京城。 正赶上原赵王妃的册后大典,温蕙成了新皇后第一个接见的外命妇。 皇后对皇帝说:“连毅的媳妇是个小姑娘,才刚及笄,天真娇憨,简简单单。” 皇帝说:“连毅对他这个小妻子,喜欢得紧,看得出来的。还给她讨了蟒袍穿。” 皇后掩口:“真看不出来,连毅那样的人,竟会喜欢这样的小姑娘。” 皇帝微微一笑:“连毅之智,世间少见。像他这样的人,或许反而就喜欢这种简单明白的小姑娘。” “但她只是个乡下百户的女儿。”皇后道,“我担心呢,能撑得起一个侯府吗?连毅如今毕竟不同从前了。我想着,要不要给她个能理事的嬷嬷?” 皇后并不是多管闲事。 在北疆,赵王妃作为赵王的正妻,把丈夫手底下一群年轻的光棍将领照顾得无微不至,上下同心。 霍决孤身一人在北疆,年纪又小,也受过赵王妃的颇多照顾。 皇后提这建议,不过是延续了过去在北疆的做派罢了。 皇帝何曾管过这种小事,道:“你看着办就行。” 皇后没料到,竟然是霍决拒绝了这件事。 皇后想了想,觉得自己莽撞了,大家的身份都不同从前了,她往镇北侯府塞人,的确品起来味道不对。 原是一时没有适应新身份。 她忙道:“那这样,叫这嬷嬷过去教导温氏,陪她一年半载就回来。” 霍决却笑了:“娘娘不要多想,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脸上的笑容明朗透彻,眸中带着皇后在北疆未曾见过的憧憬和期待。 “我早就想好了,她不会很多东西,没关系。”霍决道,“一辈子很长,我慢慢教她,亲手教她。” 作者有话要说:  等这边完结,我再去码夭夭_(:з」∠)_ 279、《重回景顺四十四年》完 第279章 皇后怔住, 失笑:“你呀……” 又遗憾,跟皇帝说:“你说说,这样好一个儿郎, 怎就没做成我的侄女婿!温氏怎地这般大的福气?” 皇帝玩笑道:“前世修来的吧。” 他们都不知道,一句玩笑, 道的却是天机。 离开了京城,霍决带着温蕙往北疆去。那地方天高地阔, 以后他说了算。 霍家全家人都提前到了北疆, 温蕙到的时候, 霍夫人已经基本收拾好了镇北侯府。 “咱也没经过这么大的阵仗, 只能大体收拾出个样儿来。”她拉着温蕙的手道, “以后还得你慢慢拾掇。” 温蕙是温夫人的小闺女, 霍夫人和温夫人也是过命的交情,直把温蕙当个闺女看, 亲得不得了。 这一世的拜堂,高堂都在,满座宾朋。 一拜了天地。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俱全, 礼法完备, 无可指摘。 二拜高堂。 霍决看了眼坐在上首满面笑容的父亲母亲,深深地拜下去。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洞房之夜,霍决已经等了两世。 温蕙还什么都不懂,只看过粗陋的读物,羞涩而忐忑,甚至有点恐惧。 拔步床放下帐子就是一个小世界,在这个世界里霍决笼罩了温蕙。他以两世的耐心,抚平了她的不安和恐惧, 带她进入了另一个全新的世界。 这一世他完整无缺,真正地和她在一起。 当一切结束后,他埋头在她颈间许久。 “连毅哥哥……”温蕙感觉到颈间湿意,不懂,“你为什么哭?” “可能是,”霍决抹了把脸,亲吻她,“喜极而泣。” 温蕙笑起来,紧紧地抱住了他,他们整晚都抱在一起。 霍家人并没有留在北疆。 因代王战败,山西空出了大量的位子。霍决在山西给自己的父亲和岳父都谋了千户的位置。长子可以世袭,他也给霍家二郎、三郎和温松温杉都谋了百户的职位。 霍决的婚礼过后半个月,他们便往山西去了。在那里,和亲家汇合。 “以后他们都在山西,两家彼此照应。”他告诉温蕙,“待日后,哥哥们、舅兄们生出很多孩子,孩子们长大再谋差事,霍家、温家便有了根基。” 这些事温蕙不大懂,但能领会到自己夫婿的厉害。 在北疆,她成了身份最高的命妇,头上没有公婆管束,家里没有妯娌攀比,日子过得实在惬意。 只她是小门小户出身,乍一主持偌大的侯府,实在有些力不从心,很出了些纰漏。 她自己颇惴惴。因出嫁前,母亲便反复叮咛她,霍四郎飞黄腾达了,有的是人家想嫁女儿给他,他没有嫌弃这门娃娃亲,履行信诺,则她必须得跟上他的脚步才行。 霍决却完全不在意,他甚至喜欢看她茫然无措的模样。 这世间大概再没有比他更有耐心的丈夫了,家里家外的事,无论大小,他都亲自指点她。 温蕙是个聪慧的女孩子,有人指点便学得很快,渐渐能拎得起来。 但她的夫婿实在和常人不一样,他竟想要带她上战场。 霍决为温蕙打造了一杆梅花亮银枪,带温蕙上了战场。 前世,他和她并肩而战,迎风破浪,一起经历过许多凶险。彼此不止相爱,还能交托性命。 霍决以为今生也可以。 温蕙却在战场上吐了。 虽然从前看话本子,也向往当大侠当将军,可真实的战场是多么残酷啊。 断肢残躯,被血染红的土地,并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许多新兵第一次上战场都会吐,何况是温蕙这样的小姑娘。 且她不能杀人。 杀人,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道极难迈过去的坎。 许多人,都是在特殊的情形下,特殊的心境,才迈过这道坎。 譬如前世的温蕙,她第一次杀人,杀的是对她的孩子下了杀手的恶人。 当温蕙告诉霍决,她不想上战场,也不想杀人的时候,霍决沉默了许久。 “是我莽撞了。”他摸摸她的头,“原不该强求你。” 在他的手心下,年轻的温蕙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霍决意识到自己想错了——在家里父母娇养着,出嫁了夫君疼爱着,日子过得又安逸又舒适,能练功,能骑马,能在天气好的日子里狩猎,谁家的小姑娘愿意天寒地冻地跟着急行军上阵杀人。 别的不说,光是跟着行军几日,脸上、手背上的皮肤都粗糙了。 正在爱美年纪的小姑娘,比起前方的军情,更忧心粗糙了的皮肤。 温蕙这一世,未曾受过世道的压迫,未曾被爱人伤害,未曾因命悬人手而夜半惊醒,内心悚然。 她只有幸福快乐,没有深深压在心底的愤懑无力,没有将溺亡般的窒息感,她没有被逼到要将所有这些凝聚喷发在一杆亮银枪上的地步。 也没有一个年长睿智的妇人引导她去思考。 事实上,当生活安逸又充满琐事,人很难去维持不停地思考这件事。 这一世的温蕙,更想做一个合格的侯夫人。她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了打理中馈和与旁的命妇交际应酬上。 她深深地感受到霍决对她的爱与宠,作为回报,她做的很努力,很认真。 她也不觉得把自己全身心地交给丈夫有什么不对。 包括她的命。 这样的温蕙,便是霍决这样的能人,也没法把她打造成一个冷四娘。 这明明是他重生之初,就希望她能有的样子,不是吗? 霍府反复地提醒自己。 就希望她无忧无虑,无伤无痛,不是吗? 则,为什么内心里,会隐隐难受,会感到不安,会莫名彷徨? 新帝在景顺五十年五月登基,改元明正,景顺五十年同时也是明正元年。 明正二年的四月,春闱落幕,新帝登基后第一届的进士新鲜出炉。 五月,新进士的名单传播到了各地,也到了北疆。 霍决展开那名册——明正年间第一位新科状元,三元及第,十九岁的余杭陆嘉言。 霍决凝目。 此时,驿使送来了一封信。 那封信竟然是温蕙写给霍决的。 温蕙见了才知道:“咦,原来你没有收到?” 那封信是景顺五十年年初写的,发出去的时候,北疆已经大军南下。兵荒马乱的,许多信都找不到人,送不出去。没丢已经幸运了。 这封信一直扣在官驿,前些天官驿的人清理旧信件才发现,这封信的收信人竟然是如今的镇北侯,才忙不迭地赶着送来了。 “我以为你早收到了呢。”温蕙道。 霍决好奇:“写了什么?” 温蕙想了想,竟然想不起来了。因她给霍决的信里,有太多的琐碎的事,哪能都记得。 直到霍决拆开了信,两个人一起看,她才想起来:“哦,是说嫁妆的事。” 如今做了侯夫人,再看先前写的这种啰里啰嗦琐琐碎碎的信,温蕙只觉得臊得慌,赶忙抢过来:“别看啦。都是没用的废话。” 霍决没跟她抢,却道:“我仿佛看到什么江南陆大人?” “啊,那个。”温蕙道,“是想跟你说嫁妆的事来着。” “就之前,我爹凑巧救了一个文官。他姓陆,去了江南做官。” “我娘就想着江南很多好东西我们在山东买不到,就腆着脸写了封信,附了张银票在里面,请那位陆大人的夫人帮忙采买些东西给我填进嫁妆里。” “那位陆夫人可好了。”温蕙道,“人家不仅没嫌麻烦,还根本没收我家的银子,把银票退回来了。买的东西都是我们见都没见过的。我娘可感激她了。” 当时因为嫁妆体面了,温蕙高兴,所以给霍决写了这封信炫耀,没想到今日里霍决才收到。 是冥冥中的天意吗?陆嘉言的存在在这一世若隐若现。 但霍决也不怕。 上一世都争过了他,这一世有什么好怕的。 他将那有新科状元名录的邸报给温蕙看:“是不是这一个陆大人?” 新进士名录里会附上详细的信息,籍贯、出身、父亲的官职等等。 温蕙一看,惊呼:“是呢!这个新科状元,竟然是陆大人家的公子吗?” “真厉害,状元呢!”她眼睛闪闪发光,“我竟然认识状元!嗯,算认识吧?” 霍决失笑,摸她的头:“嗯,你认识状元。” “算是认识”的人竟中了状元,温蕙欣欣然,颇与有荣焉。 温蕙是个聪慧的女子,又有霍决这样几乎无所不能的人在身边指点,她渐渐地有了成长,愈发地像一个侯府女主人了。 生活幸福的女子,脸上自然总是带着让人看了就舒心的笑意。 霍决偶生彷徨的时候,看到那无忧无虑的笑靥,便也将心底的一丝不安压了下去。 有一次,他们欢好之后,他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问她:“月牙儿,如今的日子,你可满意?” 温蕙贴在他胸膛上咯咯笑。 “怎么可能不满意?”她说,“连毅哥哥竟问这种傻话。” 她抬起头,看着夫君英俊的眉眼:“如今的日子啊,简直是十全十美。” 她凑过去亲他,霍决按住她的后脑和她深吻。 可当她幸福地趴在他的胸口入睡后,他却迷茫。 有他的精心打造,这日子对温蕙来说,或许真的是近乎于十全十美的。 可这世上,真的有十全十美吗? 明正三年的春天,北疆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余杭陆嘉言。 当下人报出了这个名字,镇北侯抬眸:“他怎么会来北疆?” 下人道:“陆翰林是奉旨巡视北疆学政的。” 镇北侯垂眸,俄顷,又抬眸:“有请。” 他在正堂接待京城来客。 当那个人迈进厅中的时候,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玉树芝兰般的人。 陆嘉言风采如此之盛,当年蕙娘还是一闺中小女儿,爱上他,简直太理所当然。 宽阔的正堂,所有的槅扇门都敞开着,春光斜斜打进来,洒在陆嘉言的背上。 陆嘉言在春光里凝视着堂中负手而立的那个男人。 许久,他道:“一别经年,霍侯风采,犹胜从前。” 时光好像好像凝滞了一瞬,在这一瞬间,仿佛两个不同的时空相叠交错。 这一个陆嘉言,原来是那一个陆嘉言。 霍决凝眸:“陆大人也来了。” 陆嘉言在春光里发出轻轻地一声叹息:“来晚了。” 他睁开眼时,已经是明正二年春,他人在京城,正准备参加春闱。 皇帝竟是赵王,一切都变了。 变数从哪里开始? 从潞王案开始。 霍决。 只他来得比霍决晚。 青州已经没有温家,温家已经举家迁往山西,升作了千户。 全青州的人都知道,温家女儿如今是镇北侯夫人了。 今生,又错过了。 陆嘉言问:“她也来了吗?” 镇北侯的眸子忽然黯了一瞬:“没有。” 陆嘉言道:“让我见见她吧。” 霍决点头,唤了下人去请夫人。 温蕙听说陆状元来了,又惊又喜。 她可从来都还没见过一个状元呢,何况这个算是认识的人。 北疆的男女大防不像南方那么严格,但这是个书香门第的世家子,她通怕失了礼叫人耻笑,认真整了装束,规规矩矩到前面来相见。 到了正堂,见到了那个人,着实为他的姿容惊了一下。 有那么一息她没能移开眼睛。 陆嘉言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直到夫君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温蕙“咳”了一声,中规中矩地与他见礼:“世兄。” 因温百户救过陆大人的性命,后来派人送来过谢礼,温夫人又不肯收温家的钱,等于是自己出钱给温蕙添妆,有这层关系,唤一声“世兄”正好。 陆嘉言还礼:“世妹。” 两个人都守礼,互相问候对方的双亲。 这个贺另一个喜结良缘。 那个贺这一个金榜题名。 问候完了,温蕙正要退下,忽然胸口一阵恶心,忍不住捂住了嘴弯下腰去。 霍决一步过去,搀扶住她:“怎么了?” “不知道。”温蕙难为情地说,“忽然有些恶心,可能吃坏了。” 才说完,又一阵涌上来,干呕几声。 “她有孩子了。” 堂中静了一瞬。 霍决和温蕙都看向陆嘉言。 这堂中,只有陆嘉言经历过这种事,看得明白。他涩然道:“她要为你生儿育女了。” 温蕙不明白,这么高兴的事,为什么陆状元说起来,目光晦涩难明,竟连一声“恭喜”也不说。 原来读书人也会失礼嘛。 再看连毅哥哥,连毅哥哥好像欢喜得傻了,竟不会说话了。 温蕙想笑,却知道不该笑。怀孕的妇人就不该见人的,她该回避了。 忙行个礼,道个罪,匆匆退出来。 岂料霍决竟追出来,唤丫头来搀扶她。 温蕙嗔道:“我是那么柔弱的人吗?快别让陆状元看笑话,赶紧去招待人家去。” 她又小声道:“陆状元生得可真好看!你可把他招待好了,别失了礼数,人家可是读书人,状元!” 霍决道:“我也不比他差。” 温蕙咯咯笑。 她抱住了他的腰,骄傲地说:“当然了,连毅哥哥才是最厉害的。” 霍决又回到厅中,道了声“失礼”,说:“你来得巧,我的大喜事,喝一杯吧。” 陆嘉言点头:“正有此意。” 他们二人在侯府花园的暖阁里喝酒。 北疆的春天跟京城的冬天一样冷,还会下雪。 前几日才下过雪,园中还处处银白,在暖阁里饮酒正好赏雪。 陆嘉言道:“她有了孩子,你却不高兴。” 霍决道:“胡说!我怎么可能不高兴?” “没有我以为的那样高兴。”陆嘉言道,“霍侯曾有那样一憾,我以为霍侯如今有了血脉,该更高兴。” 霍决仰头饮下一杯酒,道:“我高兴得很。” 陆嘉言点点头,举袖也饮下一杯酒,放下杯子,似自言自语:“霍侯前世憾事,今生都补足了。我的憾事,无处可补了。” 霍决道:“她与我,你上辈子便接受了,又有何憾?” 陆嘉言望着远处的雪在春光里泛着光,许久,道:“我的书房里,挂着一卷空画轴。” “那是璠璠出嫁之前,我想再给她画一幅她母亲的像。” “我可以观小儿而画其成年,亦可以观老者而画其盛年。可唯独,我画不出她来。” “我听说过许多关于冷四娘的事,可始终,没法把冷四娘和蕙娘融在一起。” “没能亲眼见到她的英姿,画不出来,是我一生之憾。”他叹道,“没想到,这一世,竟也无法弥补。” “我来见故人,却没见到。” “陆嘉言!”霍决掷杯,怒道,“闭嘴!” 陆状元告辞离去,霍决喝醉了。 他回到房中抱着温蕙不撒手。 温蕙吓坏了,以为他要欢好。他酒醉后欢好,常没节制。她忙推他:“我有身子了!” 哪知道霍决只是抱着她,将面孔埋在她颈窝里,呢喃地唤她:“蕙娘,蕙娘……” 温蕙放下心来,抱着他笑:“怎地一喝酒就这样叫我,不习惯呢。” 霍决抬起头,盯着她看了半晌,涩然道:“月牙儿……” 温蕙碎碎念叨:“你可别睡,喝了醒酒汤再睡,明天不头疼……” 霍决趴在她肩头,闭上了眼睛。 温蕙睡到半夜,忽然醒了,身边是空的,没有人。 她撩开帐子,房中点着蜡烛,霍决坐在桌边,对着烛光似在发怔。 温蕙恼了,喝道:“霍连毅!” 她还是第一次这样叫他。 这一声“霍连毅”让霍决悚然而惊,他倏地看过来,眼睛似有热切光芒。 温蕙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因为当她抱怨“你半夜不睡是想干什么”后,那光芒消失了。 霍决怔怔望着她。 似望着她,又似目光穿透了她,望着别的什么人。 温蕙怔住。 时间过得飞快,温蕙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 她这日子过得堪称十全十美,全北疆没有人不知道镇北侯有多宠妻的。可温蕙一天天地,笑不出来。 若日子真的是十全十美,为什么她的连毅哥哥一天比一天不快乐? 眼看着北风呼啸,月份快到了,她又收到一封来自温夫人的信。 看完信,她偷偷哭了一场。擦干眼泪,敷了眼睛,她去了书房。 “连毅哥哥,”她鼓起勇气,当面问了霍决,“你心里那个人,是谁?” 霍决怔住:“什么?” 温蕙垂下头,低声道:“我娘给我写了信。她说……” 温夫人说,霍四郎身份不同从前,温蕙怀了孩子,以后又要分散精力照顾孩子,若霍四郎想纳妾…… “她叫我,不要跟你闹。”温蕙的声音低低的,闷闷的。 这其实已经不是温夫人第一次写信跟她说这个事了,只她一直没提。 霍决无奈,轻轻地将她搂在怀中:“叫她别闹才是,我不会纳妾。” 这样的男人,给了这样承诺,做妻子的,该欢喜吧? 可是,温蕙依然欢喜不起来。 她咬唇许久,终于抬眸又问了一次:“那,你心里那个人……到底是谁?” “别胡说,”霍决道,“我心里……” 他想否认。 但“没有别的人”这几个字,在舌尖上,怎么都说不出来。 他怔怔地。 他的心底,有别人吗? 他看着温蕙的眼睛。这双眼睛是他熟悉的形状,眸光却不一样。 在他的心底,还藏着另一双眼睛。 她看着他的时候,有无奈,有理解,有怜惜。 她见过他心底的黑暗和恶念,知道他能够凶狠残忍到什么程度。 她被他深深地伤害过。 可她依然原谅了她。她的温柔和宽容,使他那一世获得了内心的平静。 霍决嘴唇动动,却无法否认他的内心里还有一个人。 温蕙这一生活得无忧无虑,直到此刻,才受了这一生中最大的伤。 她眼圈红了,转身跑了出去。 以霍决对温蕙宠爱的程度,温蕙难过跑掉,他却没有去追。 他只呆呆地站在那里,感到无法呼吸。 这一刻,再不能欺骗自己。 蕙娘曾说,她不是月牙儿,因为,长大了。 霍决曾以为,可以等月牙儿慢慢长大。 可他现在知道自己错了。 人最后会成为什么样子,是由其走过的人生路上经历的每一件大大小小的事,一锤一斧地锻造成型的。 少了轻轻的几刀,还无事。但若少了那猛力锻造的重锤,便要走形了。 最后这个人,便不是那个人。 霍决此生,拥有了月牙儿,她却不是蕙娘,也永远无法成长为蕙娘。 他曾以为人定胜天,却原来天道一补一损。一切冥冥中早有安排。 这一世,他什么都拥有了。 这一份十全十美,却是以失去蕙娘作为代价。 这代价太大,无法承受。 霍决还在对着空气发呆,外面却响起了仓促慌乱的脚步声。 “侯爷!侯爷”下人们仓皇来禀报,“夫人滑到了,羊水破了……” 霍决顿了顿,大步冲了出去。 还好温蕙本就到了月份,也不算早产。 但她是头胎,头胎通常都会难些。 产房早就预备好了,稳婆也预备好了。 男人是不可以进产房的,霍决本在产房外等,但听着温蕙一声声咬唇忍痛的声音,他受不了。 前世,温蕙也不是没受过伤。她从来没哼过。 霍决两世第一次听到温蕙的痛叫,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 他冲进了产房,丫鬟仆妇拦都拦不住,面面相觑。 霍决握住了温蕙的手。温蕙忍痛喊了两声“你出去”,他也不肯出去。 温蕙痛得眼睛重影,也没力气再管他了。 一夜过去,天亮的时候,温蕙生下了一个男孩。 霍决此生,有了自己亲生的儿子。 他抱着那襁褓,竟不知道自己内心里到底是什么感受。 再看温蕙,自生完,她就睡了过去。屋里烧着地龙,暖烘烘的,丫鬟们给她清理了身体。她睡得脸颊泛起了红。 霍决想等她醒来,可温蕙一直没醒。 到了傍晚,大家想将她喊醒却喊不醒的时候,才意识到不对。 北疆最好的大夫们被抓来给镇北侯夫人切脉,却都得出来一个相同的结论。 “夫人无事,只是睡着了。” “脉象稳健,呼吸绵长,看面色气血也充足,十分健康。” “真的只是睡着了。” 但温蕙一睡不醒,叫也叫不醒,完全没有反应。这怎么可能只是睡着了。 霍决日夜守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 温蕙睡了三天三夜,这一天深夜里,忽然醒了。 她望着帐顶发了会儿呆,才渐渐缓过来,知道了自己是在哪里,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 她动了动,一动,趴在床边的霍决便猛然惊醒了:“月牙儿!” 他惊喜:“你醒了。” 这个温蕙却凝视他。 那双眼睛,和月牙儿的眼睛不一样。 月牙儿一生被亲人、丈夫呵护宠爱,未曾经历过任何挫折,她的眸光简单天真。 这双眸子太经历过太多。 这个温蕙凝视了他片刻,问:“四哥……是你吗?” 霍决不敢置信,呆呆地看着她。 他甚至向后退了一步。 总怕不是真的,总怕靠近了拥抱了,她又如梦似幻地消逝。 温蕙不说话,只看着他,消化吸收眼前的一切。 她的脑中也混乱。这三天三夜,她好像陷在一场梦里,过了两个人生。 许久,霍决终于颤声问:“蕙娘……是你吗?” 温蕙道:“我不知道。” “好像黄粱一梦,不,是两场大梦。” “一场,你身受宫刑,我另嫁他人。” “一场,我一眼爱上你,全心全意。” “我也不知道哪边才是真的,我不知道我是月牙儿还是蕙娘。” 霍决猛地抱住了她,眼泪夺眶而出:“都是真的,蕙娘,都是真的。” “还有你。”温蕙道,“一边的你太好了,一边的你也太坏了。哪个才是你?” “都是我。”霍决落泪,“坏的我你已经原谅了,你快想起来,快想起来!” 温蕙闭上眼睛,人生种种,都想起来了。 那一生虽有许多磋磨,可最后她和他携手一生,在船头迎风破浪,见到的都是常人一辈子见不到的风景。 她又想起来:“陆嘉言来过了?” “是。”霍决道,“他也来了,他来过了。” 温蕙叹道:“又没见到。” 前世,陆嘉言代天子敕封霍决为靖海侯时,她不在,自那之后,未曾再见过。 只听到他的名声,以令人惊艳的年纪,便登上了侍郎的位子。 大力推行军制改革,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为这个,数次被贬,又数次起复,宦海沉浮一世,最终登阁拜相,位列名臣。 霍决道:“他和你就是无缘的,别想了。” 温蕙笑笑,捶他后背,忽又道:“啊,身体好不舒服。” “你才刚生完孩子。”霍决忙道,“你睡了三天三夜,可有哪里难受?” 温蕙摸着自己的肚子,抬头:“孩子呢?” 那孩子被抱来,温蕙接过来,细细看他。 “长得像你。”她笑着说。 忽然落泪,哽咽:“四哥,我给你生了孩子。” 霍决将她和孩子一起抱在怀里:“蕙娘,我怕。” 温蕙拭去眼泪,笑问:“怕什么?” “我原想给这孩子取名为‘全’,又害怕不敢了。”霍决道,“这世间,根本不可能有十全十美。我如今有了你,有了想要的一切,我不知道要为这一世的拥有付出什么代价,会再失去什么。” “傻瓜。”温蕙叹道,“已经失去了。” 这一辈子,没有陆璠没有霍玙,没有东海七岛四十八寨的俯首帖耳,没有外邦小国的恭敬臣服。 “你竟还带我上战场?”温蕙道,“你也不想想,将领们可愿意?这又不是海上。” 这是有秩序的大陆,这秩序维持着大陆的稳定,维持着从上到下的统治。 温蕙作为镇北侯夫人,一个诰命,便是在战场上杀敌立功,也是破坏秩序。 她是在抢将领们的功劳。这些人身为武将,是职业军人,要以此养家糊口,封妻荫子。 这是利益的争夺,秩序的搅乱。 霍决不是不知道,他只是以强势压了下去。也是因为温蕙只上了一次战场,便退了,矛盾未及发生,才不显。 要解决也只有一个办法,便是不为温蕙请功。 这样她依然可以驰骋沙场,但她只能是镇北侯夫人,不能如冷四娘那样,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名号。 原来代价已经付出了。 霍决低声呢喃:“蕙娘……” 温蕙却豁达。见识过天高海阔的人,无论在哪里,都不会再被束缚,她的心是自由的。 “这一世我有父母双全,我有兄弟平安。”她道,“这一世和我结发的是你,和我生儿育女的是你。” “虽有失去,亦有得到。人生本就不可能十全十美,我今生所得,全是前世所憾的,大概这辈子,就是为了补偿上辈子。” 便是她这样说了,霍决始终觉得不真实,觉得似做梦一般。 霍全个月的时候,温蕙忽然又恶心呕吐。 她又有了身孕。 “希望是女孩。”她说,“我还是想要个女儿。” 霍决小心地说:“那如果不是……” “那就再生。”温蕙笑靥如花,“上辈子不是就答应了你,要给你生很多孩子。” “好!我们生很多!”霍决将温蕙拥在了怀里,“等他们长大,不管男孩女孩,学霍家刀,学甄家枪,我和你带着他们去草原打胡虏。我们的孩子,个个骁勇善战,封狼居胥!” 霍决的声音带着哽咽。 两世的梦,如今圆了,怎能不哽咽? 温蕙抱住他,温柔拍他。 【全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