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重生黑道,攻受为奸》作者:洛无奇 文案 暴虐流氓忠犬攻X腹黑傲娇女王受,强强,黑帮,攻宠受 这是一条疯狗的奋斗史、上位史、求爱史。 也是一个集万千苦逼于一身的天煞孤星受,与疯狗小攻你追我逐, 一路炮灰一路歌,最终将爱人扶持上位并得到幸福的故事。 伪相爱相杀,真天生一对,攻极度宠受。无苏无白,各种腹黑强硬热血激情。1V1,结局HE。 因为涉及黑道内容,故而背景定为架空,请勿参照我国现有社会体制和政治制度。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黑帮情仇 搜索关键字:主角:雷霆,丁冉 ┃ 配角:罗啸声,丁非,刀刀   Chapter 01 雷霆与丁冉   上午九点,机场。一群西装革履的彪形大汉将问讯台团团围住。   “小姐,AA6073什么时候到达?”   “小姐,纽约来的飞机今天有几班?”   “小姐,给我查查一个叫丁冉的人在不在旅客名单上。”   工作人员面对七嘴八舌、杂乱无章的提问,礼貌而周到地解答着,心里却略有些紧张。这些人个个满脸横肉目露凶光,虽说衣着体面,言辞也算客气,却终掩饰不住那股子血腥的杀气。   因为这伙人的突然出现,机场方面特意加派了比平常多一倍的保安人员,唯恐会有人行凶闹事。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人的脸上无不显露出焦躁之色,询问的次数愈加频繁,语气也生硬起来,却并没什么出格的举动。直到某架班机抵达,这些穷凶极恶的面孔,忽然一瞬间消声灭迹了。   丁冉随着人流走出来,他穿着一身黑色棉质运动服,脚下是黑色帆布鞋,鞋带系得一丝不苟,连帽衫的帽子翻上去,遮住了大半张脸,低垂着头,只露出个略显苍白的下巴。   和周围旅客不同,丁冉没有行李,也没背包,全身轻便得好似正准备出去晨跑。经过十几个小时的漫长飞行,依旧行动灵活脚步轻快,自如地从拥挤躯体的缝隙中穿梭而过。   走到出口附近,他放缓了脚步,通过金属立柱、公告板和玻璃门的反光,快速观察了一下来自身后各个角度的跟踪者,确认了他们的大概数量和身份,随后面无表情地掏出耳机塞入耳朵,双手插进衣袋,一闪身,消失在人潮之中。   东区,闹中取静的高级会所——鼎天。   三层的私人包厢中,光线昏暗,烟雾燎让。混杂着冰块的烈酒,在水晶杯中闪烁着诡异的琥珀色泽。雷霆表情莫测地仰靠在沙发里,叼着烟,两根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酒杯。   在他周围坐着的,是同生会的大小头目们。这些人面目或凶恶或阴郁或狡猾,一望便知绝非善类。但此刻,他们都肢体僵硬、坐立不安,小心揣摩着雷霆的神色。   好半天,雷霆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问:“丁爷走了,也没留下什么话。关于他老人家的身后事,各位有什么意见?”说完,眼神波澜不惊地逐个扫视过去。   边上众人赶紧垂下头,各怀鬼胎地躲闪着他的目光。终于,有愣头青忍不住站出来说话了:“丁大小姐和罗先生去了泰国谈生意,要不要……等他们夫妇回来了再……”越说底气越不足,渐渐没了声音。   室内静得出奇,雷霆长长吸了口烟,烟头燃烧的“嘶嘶”声清晰可闻。有人头上流下了汗珠,却没敢动手去擦。   “哈,这样就对了嘛。”雷霆狰狞一笑,“社团也是讲民主的,我也不是那种强横霸道、不许别人说话的人。”   愣头青待要再说什么,旁边一个和他较为要好的小胡子赶紧拉了他一把,随后起身陪着笑脸说:“雷先生是丁爷生前极力栽培的人,自然,一切都由雷先生做主了,您怎么说,我们就怎么……”   话还没说完,雷霆早已来到近前,一脚将其踹翻:“妈的,我刚说完要讲民主,你就说一切都由我做主,当我说话是在放屁吗?”   小胡子立刻爬了起来,叩头如捣蒜:“我们是敬重雷先生您,觉得您有能力,有威望!”   雷霆也不理会,转头望向话没说出口的那一个,那家伙自知冒失,早已脸色铁青。雷霆的脸孔靠过去,几乎贴在那人脸上,左眼球恐怖地反着光,一片亮白。那只眼睛在一场爆炸中瞎掉了,现在眼眶中是颗假眼。平时看不出什么异常,可此刻灯光底下,却让人毛骨悚然。   愣头青止不住抖了一下,雷霆亲切地伸手轻拍了拍他的脸蛋:“怕吗?怕不怕?别怕!来,说说看,你觉得还有什么人需要招来一起商量商量呢?”   对方浑身如筛糠一般:“没没没没有了,就……一切都凭雷先生做主……”   雷霆一把将其按倒,脸孔压扁在茶几上,不待众人反应过来,操起铁烛台对着那张脸狠狠砸了下去,一下,一下,直到面目变形、血肉模糊。   外间的保镖听见声响,破门而入,雷霆回身大吼:“滚!”保镖立刻垂首退了出去。雷霆掏出手帕擦干净手上的血迹,恢复了刚才漫不经心的语气:“我说要民主,一遍两遍,总是不听,非要我动粗。唉……大家也累了,今天就到这吧。过两天丁爷的葬礼,希望你们,管好自己的嘴,更管好自己的腿,不要昏头涨脑说错了话,站错了队。帮会上下一团和气,才能赚大钱办大事,若是彼此勾心斗角搞小动作,伤了面子,对谁都不好。”   那行人战战兢兢听完了教导,如同受了大赦一般,争先恐后夺门而出。雷霆则坐在沙发里,重又点上支烟,看着保镖拖走尸体。师爷刀少谦和助手阿坚走了进来,刀师爷看了眼尸体,小声问阿坚:“这小子谁呀?毁容毁得真够彻底。”   阿坚一脸不鄙夷:“罗啸声的人。丁爷一咽气,偷偷把消息传给罗啸声的就是他。”   雷霆见了他二人,有点急切地问:“丁冉呢?回来了吗?”   阿坚点点头:“中午下的飞机,就他自己。不过一出机场就跟丢了。”   雷霆怒而骂道:“跟丢了?一个个都是干什么吃的!脑袋长屁股上了吗?拉屎把脑子也拉出去了?”   阿坚不卑不亢地辩解道:“机场人多,环境复杂,偷偷跟着本就有困难,更何况要跟的人是丁冉。”   雷霆呲着獠牙指点着阿坚的鼻尖:“别他妈跟我说困难!要说就说自己蠢!”看得出他很生气,但这种火气和刚才处置人时的火气截然不同。如果说刚才这条疯狗是在吃人,那么现在,他只不过是想咬人一口罢了。   这时刀少谦走了过来,把电话递给雷霆:“老板,找你的。”   “谁?”雷霆怒气冲冲地对着电话吼道,但很快,生出一脸低三下四的贱笑,“冉——你跑哪去了?真是不乖。我正在教训阿坚呢,明知道我们冉最讨厌身后有尾巴了,都怪他自作主张派人跟着你。”   阿坚笔直站在一侧,严肃的脸孔忍不住扭曲了一下。   电话那头毫不罗嗦:“我在四方道,你家,半小时内赶回来。”随即挂断。     Chapter 02 疯狗   二十五分钟之后,雷霆的车队浩浩荡荡飞速开进了四方道。丁冉是个守时狂,你敢迟到一分钟,他就敢一年不跟你说话。   到家一问,都说并没人到访。雷霆明白,丁冉又是神不知鬼不觉潜进来的。   果然,上了楼一进卧室,就看见丁冉一身黑衣、影子般坐在角落里,正仔细地用消毒棉擦拭着电话听筒。他的鞋子,摆放在阳台门口,鞋带都向前方笔直拉好,整齐得犹如两排等号。   丁冉见了雷霆,站起身来掀开了帽子,露出洁净得近乎苍白的脸孔,头发略有些凌乱,现出几分疲惫。雷霆登时鬼叫道:“冉——你总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抛弃我了呢!来抱抱!”作势要扑上去。   丁冉不紧不慢反手一甩,一道寒光射出。雷霆赶紧后跳一步,一把小巧锋利的匕首牢牢钉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雷霆认得,那是他一直放在枕头下面防身的东西,不用问,丁冉又将他房间整个排查了一遍。   “少废话,老实站着。干爸去世你为什么封锁消息,还把姐姐、姐夫支开?”丁冉轻声质问。   雷霆收起一脸的不正经,点起根烟懒洋洋答道:“罗啸声去泰国,可不是我的意思。是他自己野心勃勃,妄图干掉我,独揽东南亚一带的毒品生意,想趁着丁爷病重,打着丁爷的名号过去扩充势力。不巧得很,他的岳父大人等不得了,罗啸声前脚一走,丁爷就咽了气。倒是你,这么关键的时候,跑美国去干什么?”烟气喷出,丁冉不悦地皱了皱眉头。   斟酌良久,丁冉声音有些艰涩地说道:“阿爸他……生前曾立过遗嘱,并指定了我做遗嘱执行人。遗嘱上说……他去世后,同生会交给姐夫掌管……”   雷霆冷笑,嘴角浮现出一丝杀机,双手紧紧握起了拳头。丁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屑地哼了一声:“遗嘱我已经毁掉了,伯格律师……也永远开不了口了。你安心做你的当家,没必要大开杀戒。”   雷霆盯着他看了半天,脸上绽出孩子气的笑容:“那不就结了,天下太平!干嘛还偷偷摸摸的?”   “我在美国,碰上崔家的人了,还动了手。回来的时候,机场有一路人也很可疑。”丁冉有些懊恼,“一旦他们有所察觉,会以此大做文章,姐姐、姐夫难免起疑,我不想你们之间再有争斗。如果崔家要发难,我会一个人扛下来。所以现在,还是继续保持距离为好。”   雷霆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很快,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本色:“去他妈的崔家,去他妈的社团。先让我抱抱吧,就当……保住罗啸声的交换条件,好吧?好吧?好吧?”贱兮兮哀求着。   丁冉白了他一眼:“滚蛋!”却没做什么实质性的抵抗,任由雷霆凑过来将他揽进怀里,轻轻摩挲着。   雷霆将头埋在丁冉颈窝里,陶醉地嗅着他身上散发出的清爽味道。丁冉迟疑了一下,想伸手环抱住雷霆的腰,抬到一半,又垂了下去。他感觉到雷霆的呼吸有些炙热,喷在发丝间,痒痒的,随后雷霆张开嘴,在他肩颈处咬了一口。这一下很疼,丁冉却没动,默默承受着。忽然,他觉得有点异样,在被咬得有些麻木的位置,意外刺痛了一下。   丁冉瞬间做出了反应,他抬起膝盖,猛撞向雷霆的侧腹,雷霆吃疼,松开手后退了两步。丁冉回手一抹肩头,手指上沾染了一滴血珠。再看雷霆,他手里果然握着一只微型注射器。丁冉脑子飞速运转,他明白雷霆是要支开他,做一些他不想看到的事。丁冉又气又急,一拳挥过去。没想到药物生效如此快,他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了,轻飘飘,随着拳头一起向前倒去。   雷霆及时接住了他,将他小心抱起,安置在床上。丁冉的神智十分清醒,却无法指挥任何身体器官,连话也说不出,只能用眼神表达情绪。他望着雷霆,先是愤怒,而后是急切,最后变成了无助的哀求。   他在心里苦笑着,丁冉啊丁冉,一个拥抱,仅仅一个拥抱就制服了你!嘴里死撑着叫人家“滚开”,心里却止不住招手说“快来”。这辈子,次次败在内心难以启齿的欲望之中,活该!   雷霆避开了他的目光,帮他捋顺了凌乱的碎发,俯下身,在他额角上亲了一口,转身离开。走到门口,又站住了,背着身狠狠说道:“十年前我就跟你说过,我雷霆要做人上人,要做执掌大权、杀伐决断的那一个,所有挡我路的人,都得死!这些年我给丁爷卖命,被陷害坐牢,瞎掉一只眼睛,害死我最忠心的手下……为的,就是今天!丁冉,这个世界不是你吃人,就是人吃你!要怪,就怪他罗啸声不安分,妄想跟我争权争位!我更加不能容忍的是,自己心尖上的人,竟处处为他打算!乖乖睡一觉吧,等我回来,一切就都结束了。”随后嘭一声带上了门。   丁冉无奈地闭上了眼睛。无论是躯体,还是命运,都让他感到深深的无力。自从六岁那年认识雷霆,就注定了之后所有的苦难与罪恶。他是想帮雷霆的,他以为,毁掉了遗嘱,雷霆就可以顺利接手同生会,便不会再为难姐夫了,谁知……   他不想因为自己的选择,伤害到姐姐。他与义父与姐姐之间,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俨然已经是一家人了。那个位于东一条大道上的丁氏宅邸,便是他的家。如今义父不在了,姐姐只有姐夫一个依靠,他不想姐夫成为雷霆屠刀下的亡魂。   约莫两个小时之后,他的手脚逐渐可以活动了。雷霆使用的药物,功效不止于此。只是丁冉十几岁上受过重伤,当时曾经大剂量使用过麻醉药物镇痛,从此对这类药产生了一定抗性,因此才能很快清醒过来。又过了半小时,他彻底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   丁冉悄声来到门口,细听了听,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大概有三四个人把守在那。又躬身从阳台向楼下望,四周都有人巡视。他从容地蹲下,穿好鞋子,鞋带扎稳,从雷霆卧室墙壁的暗格里取出了一把装有消音器的手枪,来到洗手间的窗口,对着路边一辆临时停放的汽车开了一枪。子弹打破了车子油箱,汽油流了出来。丁冉安静等着,三十秒光景,轮胎边的地面上已经一片油迹。他凝神静气,对着洒满汽油的柏油路面又是一枪,这一次子弹擦出的火花引燃了汽油。   丁冉小心收好手枪,迅速回到了床上躺好。很快,室外传来了一声巨响。片刻之后,房门被悄声打开了一条缝,有人探头进来,见丁冉安静躺着,便退了出去。丁冉立刻翻身爬起,冲到阳台上,趁众人的注意力都被爆炸吸引过去,伸手从排水管后拉出一条绳索,是他来时留下的。他三两下攀上屋顶,加速向东北角跑去,那里有一棵三层楼高的大树。丁冉跑到边缘奋力一跳,抓住枝干跃了上去。见没人发现,又手脚并用地转移到了树的另一端,爬上围墙,翻了出去。   丁爷死了,明日一早会正式设灵堂接受吊唁。这是象征黑道帝国改朝换代的大事,也是最易发生暴乱的时刻。这一晚东区所有路口,都被警方布控,军装和便衣们严密监视着进进出出身着丧服的社团成员。   丁家的大小姐丁非,和他的丈夫罗啸声本来在泰国谈生意,凌晨时候,安插在雷霆那边的人传来消息,说丁爷昨夜去世了,两人立刻往回赶。罗啸声知道,雷霆要做当家的位置,早晚会想办法除掉自己。但他料定,雷霆不会挑这个时候动手。一则叔伯长辈都在,二则警察盯得紧,三则,以丁冉的行事风格,不会由着雷霆乱来的。   罗氏夫妇匆匆赶回同生会总部,各路人马都到齐了,他们没功夫招呼,直接杀去了暂时停放丁爷遗体的大堂。大堂外面整齐地站满了各家保镖,进去之前依照规矩,有严格搜身,不得携带枪支武器入内,保镖们自然也留在了门外。   室内人不多,只雷霆并几个头目。丁非一见丁爷的遗容,立刻控制不住扑上去大哭起来。众人纷纷劝慰道:“大小姐,节哀。”   丁非哭得昏天黑地,眼见要崩溃了,边上人赶紧搀扶她进了里边的屋子。只剩下雷霆与罗啸声共处一室。罗啸声走上前对着丁爷鞠了三个躬,一回头,见雷霆伸手从丁爷身下掏出样东西,握在手里,还不待罗啸声回过神来,一把手枪对准了他。   罗啸声脱口而出:“你敢……”话没说完,他反应过来了,刚刚那些人里,自己的心腹竟一个未见。此刻雷霆若杀了他,再伪装成受他袭击自卫杀人,想来不是难事。不费周折搞暗杀,而是出人意料地亲自动手,兵行险招,是雷霆一贯的风格。罗啸声有些恐惧地盯着黑洞洞的枪口。   就在这时,后堂传来了异响,似乎有打斗的声音,雷霆曾吩咐过,没他命令不许多放进一个人来。他恐怕夜长梦多,也不多言,立时落下保险,就在手指扣上了扳机的一刻,一个人影从后堂门口扑了进来,嘴里大叫着:“雷霆住手!”身体挡在了他面前。   枪响了……   那一枪距离太近,直接洞穿了胸口,从后背上开出一个硕大的血洞。丁冉不敢置信地看着雷霆,痛苦地皱起眉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他踉跄了一下,重重摔倒在地上,血铺天盖地汹涌而出,浸湿了雷霆的鞋子。   雷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他浑身猛烈颤抖,脱力地跪伏在地上,结结巴巴叫道:“冉,丁丁丁冉!”丁冉只无力地眨了一下眼睛,就再也没有了声息。   “哈,哈哈!”雷霆抽搐着大笑起来,“丁冉啊丁冉,这些年我恨不得跪在地上给你当狗!你却为了别人……好吧,好吧,你想死就去死吧!都去死,一起死!全都要死!”   罗啸声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一幕,连滚带爬向外逃去,被雷霆抬手一枪,轰破了脑壳,趴倒在地上。丁非闻声冲了过来,也被一枪爆头。小头目们紧随其后,他们本是进来善后的,没想到室内多出了一具尸体,愣怔间,一阵乱枪,也纷纷倒在了血泊里。   雷霆低下头,望着丁冉灰白色的脸孔,平淡地说:“丁冉,我活着,绝不是为了你。但是你死了,我也没办法继续活着。”   说着举起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呯!”      Chapter 03 竹马竹马   我……死了吗?   丁冉觉得身体一点点变轻,来自身下地面的承载也渐渐消失了,就这样悬浮于虚空之中。眼睛、嘴巴、耳朵、手脚,都好似根本不存在一般,可他却莫名地听得到也看得到。   他看到雷霆残忍地杀死了姐夫和姐姐,又杀了那些无辜的手下。最后那条众人口中的疯狗,终于做出了他一生中最疯狂、最出人意料的事——举枪顶住自己的太阳穴,毫不迟疑扣动了扳机。   “你死了,我没办法继续活着。”这是雷霆一生之中,最平淡也最真挚、最决绝却最惨烈的情话。   其实丁冉早知道自己在雷霆心中的地位,他只是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面对雷霆独断而任性的爱,他不知道当一个男人爱上另一个男人,那条人世和天理都不容的路……该怎么走下去。   如果从前,也像雷霆爱自己一样大胆地去爱他,不抗拒每一个拥抱,不吝啬每一句情话,不逃避每一次携手人前的机会,一切,会有所不同吗?雷霆还会变成如今这个暴虐成性、不择手段、杀人不眨眼的狂徒吗?还会将生命视如草芥般肆意践踏吗?   枪声响起,全世界黯淡下来,越来越暗,终于,归于一片漆黑的死寂。   好久,好久,仿佛过了一百年,在这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出现了一道光束,光影之下,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遥遥挥舞着手臂。他头发带着天然的卷曲,显得淘气而倔强,黝黑的小脸儿被汗迹和污渍掩盖住了原本的五官,衣服也皱巴成一团,只有笑容,无比的纯真灿烂。他嗓门嘹亮地呼喊着:“瘦皮猴,来玩儿啊!瘦皮猴,来玩儿啊!瘦皮猴……”即便得不到回应,也依旧锲而不舍地叫着。   这样的声音,这样的笑容,这样的称呼,已经消失多少年了?   “卷……卷毛狗……”丁冉情不自禁地动了下鞋尖,却没勇气迈出去。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从他身体中脱离而出,向着小小雷霆的方向,热情奔去。那是六岁的自己,是对全世界充满了恐惧与排斥、却唯独不害怕雷霆的小小丁冉。   二十年的一幕一幕,如倾注而下的陨石,一颗颗夹带着熊熊烈焰,击打着丁冉苦苦封闭起的记忆之城。   八九岁时的雷霆,是整条街排挤和唾弃的对象。他是个孤儿,养在同生会的善堂里,吃百家饭,穿百家衣,每日顶着一头神气的小卷毛,惹是生非、打架斗殴,自得其乐着。那时他尚未生出宽厚的肩背、强壮的拳头,却有着一嘴利牙,打不过别人,就冲上去死死咬住,任人如何踢打也不松口,直到对方被咬得血肉模糊,跪地求饶。很快,他成了东三条大道上臭名昭著的疯狗。   雷霆的爸爸,从前是丁爷手底下一员悍将,最辉煌的战绩,曾经一人单挑了对方帮派二十几人,且全身而退。那个男人强壮而沉默,与雷霆一样有着一头卷曲的黑发。他的妻子是个小巧温柔的女人,有着一双闪亮的大眼睛。这样的一家,本来完美得令人嫉妒。   直到那次,帮会要暗杀一名政府要员,雷霆的爸爸抽中了带字的签。出门之前,他亲吻了妻子和儿子,告诉他们自己一定会平安回来。妻子笑眯眯地说,下午要出门去见个老同学,之后会去菜场买新鲜的龙骨,煲汤给他喝。那个和顺如水的女人,时时关切着她的丈夫,想着天气燥热,该滋润一下才好。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他们埋伏在官员回家的必经之路上,一辆机车突然冲出,截停了对方的座驾,雷霆的爸爸从侧面突进,两边夹击,一阵乱枪扫射,击毙了车里所有人。当他打开车门去做最后确认时,却赫然发现,自己的妻子与那名官员的太太一起坐在后座,身中数弹,早已死亡,手中还紧紧抓着一包花胶,那是晚上为他熬煮汤水的材料。   雷霆的爸爸就这样疯了,不知是天生有着嗜杀的基因,还是妻子的死亡刺激了他的神经。那天夜里,他揣着抢和子弹,冲上东三条大道,见人就杀。帮会里的弟兄,毫无防备之下死伤了数十人。最后,丁爷带人将他逼进了一条巷子,并亲手射杀了他。   对于雷霆,丁爷还算仁慈,带回了善堂,由帮会抚养。可他身上,毕竟背负了许多无辜惨死之人的血债,而他的身体里,也流淌着父亲疯狂而残暴的血液。于是人们对他又恨又怕又厌恶。没有哪家的孩子,愿意跟他一起玩耍,没有哪个大人,会对他嘘寒问暖。就连丁爷,也因为自己曾亲手杀死过他的父亲,而对他一直有所忌惮。   后来,他盯上了丁冉,每天跟在丁冉屁股后头,死皮赖脸地叫着:“嘿,那只瘦皮猴,一起玩吧!”   并非丁冉对他有多好,也不是丁冉有什么过人之处,只是因为,在所有的孩子里面,只有丁冉不会在他走近时吐着口水咒骂:“呸,滚远点,杀人魔的崽子!”   六岁的丁冉,是个有点自闭的小孩。除了父母,很少与人交流。他不敢直视别人的眼神,固执地坚守着同样的作息时间表,不肯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常常一个人跑到后巷,专注地盯着来往车辆的轮子,一看,就是一下午。   每当这时候,雷霆就会不请自来,晃悠到他身边,自顾自地胡扯着:“瘦皮猴,你看那边,蚂蚁搬家了,你不知道吧,蚂蚁搬家是要下雨了……瘦皮猴,昨晚看动画片了吗?幻影超人打败了深海大魔王,不过他的能量用完了,也沉入了海底……瘦皮猴,听说那边那个路口,住着个没头的恶鬼,一到下雨天,就跑出来拦车子,说呜呜,我要回家……”   丁冉小心与他保持着五块地砖的距离,不答话,也不看他。仿佛站立在旁边的,是个隐形人。   这样滑稽却默契的局面,在一天傍晚被打破了。几个半大小子,成群结队簇拥着他们所谓的老大,呼呼喝喝从这条巷子经过,走到丁冉面前,见那个小不点儿全然没有让路的打算,自以为尊严受到了挑战,一把将丁冉推开去。丁冉瘦瘦小小的一只,被推得在地上滚了两圈,坐起来愣愣看着这行人。小混混们以为他是不服气,冲过去就要打。没想到,几步之外的雷霆嚎叫着扑了上来,不由分说动起手来。以他不要命的打法,色厉内荏、虚张声势的对手们,自是很快落荒而逃了。他自己的额头也受了伤,豁开寸长的大口子,咕噜咕噜往外冒着血。   雷霆用脏手大咧咧抹去满脸的血污,面向丁冉,绽出了一个满不在乎的笑容。他很开心,他保护了自己唯一的朋友——虽然对方从没承认过。   第二天,雷霆照例来到了望着车轮出神的丁冉身边,这一次,丁冉没有躲开,而是默默从口袋里掏出一瓶外伤药膏,拧开盖子,用手指沾着,涂抹在雷霆依旧渗着血的伤口上。雷霆没说什么,他紧紧抿着嘴,极力忍了一阵,忽然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丁冉愣了一下,低头对着自己的沾着药膏的手指尖轻声自语:“疼吗?还是轻点吧。”雷霆“哇”地放声大哭。   那个下午,每个经过后巷的人,都会看到这样一幕:一个八九岁脏兮兮的男孩,旁若无人痛哭着,而他对面,站着个比他更幼小的孩子,面色平静地望着他,似在无声安慰着。阳光照耀在两个小人身上,反射着朦胧的金色光晕,那样安详而宁静,仿佛是岁月之中,一幅笔触简洁却情感真挚的画卷,纵然经历多少岁月磨砺,却是历久弥新。   雷霆哭够了,信誓旦旦对丁冉说:“瘦皮猴,我雷霆没有亲人、没有兄弟、也没有朋友,从今以后,就你一个!不管什么,就你一个!”   丁冉沉默着,沉默着,在雷霆快要绝望的时候,他鼓足勇气抬了头,看着雷霆的眼睛说:“我叫丁冉。”   Chapter 04 如果有来世   丁冉的父母,自然也不喜欢雷霆。可对于两个孩子莫名其妙的交好,却并没阻止。毕竟,这是沉默而自闭的儿子第一次有了朋友。   同居后巷里,两小无嫌猜,我之于你,是唯一的一个,你之于我……是第一个。   雷霆如蜜蜂般每日嗡嗡盘旋在沉默小花丁冉四周,依旧是他一个人自说自话,喋喋不休,不同的是,另一个人有了表情上的回应,会点头,会摇头,会微笑,会皱眉,偶尔也会学着雷霆的样子,故作姿态斜眼看人。   一年后,丁冉上小学了。本来每日逃课的雷霆,也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校园生活。他煞有介事地对丁冉说:“瘦皮猴,你负责专心读书,我负责保护你!”   在学校里,雷霆也总是形单影只的。上课的时候,他坐在教室的角落,没有同桌。出操的时候,他站在队列的最后,没人与他并排,午餐的时候,当他选定一个座位,圆桌上的其他人,就会以最快速度吃好离去。可是每当见到丁冉,他脸上总会洋溢着无忧无虑、心满意足的笑容。   有天早上,雷霆没有按时陪丁冉去上学。放学后,丁冉在后巷的大树下找到了他。雷霆爬在高高的护栏上,百无聊赖地晃荡着双腿,正用清亮的口哨吹着一首歌。   白天路过雷霆班级的时候,丁冉听见里面传出歌声,“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天上的眼睛眨呀眨……”他们班要代表学校去参加合唱比赛,正紧锣密鼓地排练着。   看得出,雷霆很喜欢这首歌,有点陶醉在自己的口哨声中。丁冉安静站在雷霆脚下,跟着他,轻轻哼唱起来。夕阳斜斜的,一高一低两个影子,被拉扯得又细又长,攀上了长满青苔的石墙。   晚上分手时,丁冉问雷霆为什么没去上学,雷霆满不在乎地说:“念书有毛用?老子嫌费脑子!”眼神却沮丧地望向自己脚尖。他那双鞋肮脏不堪,已看不出什么颜色,两侧的鞋底早被磨平,有几处还开了线。丁冉想到,雷霆那些要参加合唱比赛的同学们,都是一身整洁笔挺的校服,脚下白布鞋纤尘不染。原来,是因为这个。   丁冉拉拉雷霆衣角:“明天下午老时间,在这等我,有东西给你。”   第二天是周末,丁冉一早打破了存钱罐,纸钞硬币零零散散加起来,买双新鞋绰绰有余。他找了个信封将钱包好,预备出门去找雷霆。   这时丁爸爸接到一通电话,丁爷要他送份重要文件过去,顺便带太太和丁冉一起去丁家海边的别墅度周末。丁爸爸与丁爷是同乡,七拐八绕的远房堂兄弟。丁爸爸从老家考出来,丁爷资助他上了大学,因此毕业后,一直帮丁爷做秘书工作。丁爷对他们一家信任又照顾,很多帮会里的机密内务,都有丁爸爸经手。   丁冉听见突然要出门,也不说什么,只换好鞋子,倔强地站在门口。丁妈妈心软,知道他与雷霆有约,便与丈夫商量着,能不能晚出门一会儿,让儿子先去和小伙伴见一面再说。丁爸想着反正去海边的路很顺畅,可以开快一点,便没说什么。   丁冉在后巷等了一刻钟,雷霆也没有出现。他很矛盾,不知该回家,还是继续等下去。这时两辆轰鸣的摩托车贴着他身前几寸飞驶而过,他不经意望了一眼,发现骑车人肩上的背包十分眼熟,那是他家的东西,背带上还有他贴的黏纸。   丁冉急切地向家里跑去,他要赶快告诉爸爸,家里有东西被人偷走了。不知为什么,自家的房门大开着,一股浓浓的腥味传了出来。丁冉迈步进门,一脚踏在粘稠的血迹之上。爸爸倒伏在玄关处,眉心被子弹开了个洞,血夹杂着脑浆倾泻满面,妈妈斜靠在厨房水池边,脖子被轰开了一半,头软软挂着,血喷洒到了天花板上。家里被翻得乱七八糟,准备送去给丁爷的文件,也不翼而飞了。   铺天盖地的猩红让丁冉一阵恶心,他轻唤了声:“爸爸……”爸爸瞪着三只眼睛,一脸迷茫地望着他。又叫声:“妈妈……”妈妈头颈怪异地扭去一边,沉默不语。   后来,他被丁爷带回了家,收为义子。父母也在丁爷的操持下,入土为安。   那条铺满了夕阳与青苔的后巷,成了他记忆的坟场。许多树荫底下并肩而坐,许多栏杆两头轻声歌唱,许多晨曦之中翘首等待,许多黄昏日落挥手道别,都随着寂寞而美好的童年一起,深深埋葬了。   丁冉固执地认为,父母之所以会死,全是因为雷霆没有准时赴约。如果那天,他一早把钱交给了雷霆,之后与父母提前出门,杀手们自然会扑空。文件若是及时交到丁爷手上,惨剧便再不会发生。   这一切,都是雷霆的错!   整整三年,丁冉不说一句话,不肯离开房间一步,对于时间,仿佛钟表上的指针般,近乎变态地严守着。几点吃饭,几点睡觉,几点起床,几点读书,不能有一分钟的误差。   雷霆并不知道丁冉在深深怨恨着他。那天,他本来早早出了门,半路遇到甜品店的齐叔,正在辛苦地往店里搬货。工人临时请假,忙不过来,齐叔见雷霆游手好闲地经过,便叫住他:“霆仔,帮把手,稍后蛋挞出炉,送你半打。”雷霆想了想,答应了。   他太穷了,什么也没有,认识瘦皮猴这么久,每次吃冰淇淋喝汽水,都是那小子付钱。这半打蛋挞,可以作为礼物送给他,稍后坐在树荫底下打屁聊天,一人三个,定是无比香甜吧。   后来,那盒蛋挞冷掉了,后来,长满了绿色的绒毛,后来,每一颗都如石头般干硬,却依旧整齐端放在雷霆的床头。   丁冉搬去了丁宅,足不出户,丁爷请了老师,到家里教他读书。雷霆重又孤单起来,每日在丁家院墙外面,对着三楼黑洞洞的窗口大叫:“瘦皮猴,出来玩啊!”   每日在院墙外大叫:“瘦皮猴,出来玩啊!”   每日大叫:“瘦皮猴,出来玩啊……”   被赶了也不走,被警卫推搡也不走,被保镖踢打也不走。总是笑着,嗓门嘹亮地大叫。   十几岁的雷霆,靠着天生强壮的身体和打起架来不要命的狠劲儿,渐渐出了头。义字堂的堂主马奔将其收在了身边。马奔便是当年骑着机车与雷爸爸一道暗杀官员的人,因为亲眼目睹了那出惨剧,对雷霆,也多出了几分同情。   十几岁的丁冉,经过多年治疗,精神已经渐渐复原。除了冷淡一些,古怪一些,基本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与外界交流。   再次相见,是在丁爷的家宴上,一个变成了丁家的幺子,一个变成了义字堂口的头马。经的事多了,长进了,雷霆不再像小时候一样任性妄为,见了丁冉,会客客气气叫上一声“丁少。”   陌生的语气,陌生的称呼,陌生的穿着打扮,陌生的言谈举止。可是只要一靠近,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注定的,就是注定的,逃不掉,避不开,甩不脱。丁冉搞不清自己的内心,是怨着?是恨着?是爱着?可他怎么会去爱一个害死他父母的人呢?更何况,他是个男人!于是面对雷霆,丁冉一味疏远冷漠着。   我爱你,可我……不能爱你!   那些年,帮会里有三个年轻人渐渐上位,崭露头角。   最有势力的,是崔家的崔炎。其父崔放对丁爷有恩,在帮会上下很有脸面。崔炎本人则阴险狡诈,精于算计。等他娶了帮会元老九爷的女儿笑珍,更是如虎添翼,风头无两。   最年轻的,当属雷霆了。他脑子活络敢想敢拼,在马奔手底下,做了好几桩惊天动地的大事。许多想出头的年轻人,都打定主意跟着他混。   还有一个,是罗家的罗啸声。他文质彬彬,为人谦和,是个好好先生。虽较前两人少了几分锐气,却稳重内敛,颇有威望。自从做了丁爷的乘龙快婿,丁爷便暗暗属意于他了。   丁爷是个善于权术的人,精通平衡之道。他见崔炎正值极盛,便大力扶持雷霆,使其二人互相牵制掣肘,明争暗斗到两败俱伤,罗啸声便可从中坐收渔利了。   这一招瞒过了所有人,却没瞒过丁冉。丁冉有心点醒雷霆,又不想就此出卖了义父。左右为难之中,只好在暗处小心化解着他与崔炎的矛盾。雷霆抢崔炎的生意,丁冉去阻止,丁爷却睁一眼闭一眼。崔炎陷害雷霆坐牢,丁冉去求情,丁爷也并未出面干预。   丁冉的每一天都提心吊胆、举步维艰,可任他再怎么冥思苦想、耗尽心力,终究难以周全。   五年的监狱生涯,雷霆彻底变了。他身上平添无数伤疤,性子狠毒、喜怒无常,行事凶残、不择手段。在狱中,他遇到了大名鼎鼎的白狼唐尼,并将其收入麾下,视为臂膀。   混黑道的,坐牢也是混资历,出狱后的雷霆五毒俱全,涅槃重生,是打定主意要做大事了。同生会和丁冉,他都要握在手里,一个都不放过。   雷霆不顾丁冉劝阻,杀掉了崔炎。鸟尽弓藏,他自己也失去了价值。很快丁爷痛下杀手,要为罗啸声的掌权之路,扫平最后一个障碍。雷霆常去的场子,被装置了炸弹。丁冉得到消息飞身赶去营救,却也同时暴露了丁爷就是幕后黑手。   雷霆被炸瞎了一只眼,九死一生保住条命。唐尼忠心护主,却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雷霆在唐尼墓前断指起誓,血债血偿!   那之后,雷霆更加霸道地控制着丁冉,爱他,却处处禁制他。但凡丁冉称许的,他都踩在脚下,只要丁冉在乎的,他必除之后快。这幼稚而偏激的爱,让丁冉觉得无奈又愤怒。   丁爷虽然深谋远虑,却百密一疏,没料到自己会忽然病倒。趁丁爷病重,雷霆挟天子以令诸侯,用血腥手段掌控了大局。丁爷自知时日无多,身边都是雷霆的眼线,唯一能信任的,只有一手养大的丁冉。于是撑着一口气,吩咐丁冉立刻秘密赶赴美国联系伯格律师,待自己一死,就在葬礼上当众宣布遗嘱。到那时雷霆再想动手,就师出无名了。   丁冉在美国苦苦挣扎了两天两夜,最终毁掉遗嘱,除掉了伯格。   他以为,雷霆是个疯狂的人,纵然遗嘱上白纸黑字立下罗啸声为接班人,雷霆也绝不会甘心人下。到时候,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莫不如将龙头老大的位置交给雷霆,他遂了愿,掌了权,便不需要大开杀戒了。   殊不知,没了遗嘱的制约,雷霆更加有恃无恐了。既然是对手,就要赶尽杀绝、斩草除根!更何况,是丁冉一心一意处处维护的人!绝不能容忍!绝不容忍!   终于,所有人都死了。   丁冉这一辈子,想保的,一个没保住,想留的,一个留不下。父母,义父,姐姐,姐夫,甚至是雷霆和他自己……什么天伦之乐,什么肝胆相照,什么比翼双飞,什么白头偕老……   小时候丁爷常说,人生没得回头路好走,一步行差踏错,便步步错,事事错,全是错。   早知会是这样结果,早知一切都无能为力,何不轰轰烈烈去爱一次,起码,能留下点什么。   丁冉伫立在黑暗里,几步之外的光影底下,“卷毛狗”与“瘦皮猴”欢笑着携手而去,消失于寂静之中。   在他们刚刚站立的位置,重又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黑色略有些卷曲的头发,浓重的眉毛,高挺的鼻梁——那是二十年后的雷霆。那个雷霆挥舞手臂呼唤他:“瘦皮猴,来玩啊!”只是太阳穴上,赫然顶着个抢眼,鲜血滚滚流下。   雷霆像小时候一样大咧咧抹去满脸血污,面向丁冉,绽出了一个满不在乎的笑容。他很开心,他能追随着爱人一起去死——虽然对方从没承认过。   瘦皮猴,来……玩啊……   雷霆的身影模糊起来,渐渐透明。先是指尖,而后是手臂,还有小腿,一点点化作淡金色的萤火之光,飘摇而上,漫天飞舞。他要消失了。   丁冉终于敞开心扉,大叫着:“雷霆——”   雷霆,我爱你,虽然我从没说过爱你的话。我爱你,比你爱上我更早,一直早到……你在后巷叫我“瘦皮猴”的时候。   你可能会笑我,笑我夸张,笑我那时候年纪小,连什么叫爱都不知道。可是我知道,你是温暖的,安全的,坚定的,勇敢的。我知道你会一直在我身边,不论我如何冷漠,都会对着我说话。   我的生活,需要吃饭,需要睡觉,需要水、阳光和空气。需要有爸爸,妈妈,也需要有你!虽然我无法准确表达这种感受,但我知道,这就是爱。   走到这一步,所有的纠葛恩怨,都随它去吧。如果有来世,希望你一直纯真美好,希望我一直安稳平和,如果来世还能相遇,一定要想爱就去爱,想赢就去赢,想在一起,就在一起吧……   雷霆,再见!      Chapter 05 重生   “嘀——嘀——嘀——”   什么声音在耳边有规律地鸣响着……   身体好沉重,仿佛压着铅块一样,丝毫不能动弹。眼皮费力撑开一条缝,明晃晃的白光顷刻射了进来,刺激得眼球剧烈酸痛,不自觉狠狠皱了下眉头。   这是哪儿?是地狱吗?地狱应该遍布阎罗恶鬼,充斥着怨魂的哀嚎,怎么会……如此宁静而明亮?   “阿冉,醒了吗?”有人急切问道,声音好熟悉。   “太好了阿爸,我去叫罗医生过来。”这次换了个女声,随即传来一阵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渐行渐远。   眼皮抖了几下,勉强睁开,周围白茫茫一片,不住摇晃着。一个人形出现在视野里,影影绰绰,辨不真切。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这是丁冉喜欢的味道,是少数能带给他安全感的物质之一。   喉咙好干,快要冒烟了,一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打磨着铁器:“我……死了吗?”   悬在头顶的面孔朗声笑道:“傻孩子,哪那么容易死,白龙王讲你今年该有一劫,如今应了,往下也就太平了。”   白龙王?这些年没去泰国拜过庙,白龙王何时帮他测了吉凶?眼神缓缓聚焦到说话人的脸上,晃动着的无数影像慢慢聚拢成一个,那是……   “爸!”丁冉浑身一激灵,想坐起身来,却一阵眩晕,重重跌了回去,“干爸你……”   干爸你……还活着?丁爷还活着!恐惧使丁冉全身的毛孔瞬间收缩起来。自己去美国前,他明明躺在床上病入膏肓,瘦成了骷髅摸样,后来也明明见过他的尸体!怎么此刻,他声音洪亮、脸色红润,好端端站在面前呢?连头发,都恢复了乌黑色泽!   “阿爸好得很,汗毛都没有少一根。”伴随着高跟鞋节奏明快的锵锵声,转眼走到近前的——是丁非,她也活着!眼前的丁非比印象中瘦很多,脸孔反而圆嘟嘟的,顶着一头稍显土气的发型,倒年轻了不少。   丁非握住丁冉的手,感激地说:“阿冉,这次多亏了你,爸爸才能平安无事。如果不是你奋不顾身开车撞上去,真不知道阿爸他……唉,姐姐都不知怎么谢你才好,你是我们丁家的大功臣!”   太荒诞了,一睁开眼,看见的人听到的话为什么都如此离奇?是在做梦吗?死掉的人也会做梦吗?梦境又怎么会如此逼真,还是,这干脆就是现实?   开车……撞上去……救丁爷……这些确曾发生过,却是远在他十八岁的时候。   彼时大元帮迅速崛起,大有与同生会分庭抗礼之势,两下数次谈判不果,对方暗下杀手。那次丁爷从东三条大道的议事堂出来,一辆卡车忽然全速冲了上去,街道不宽,两旁也没什么遮挡,丁爷行至路边,身后是巨型广告看板,两旁只有寥寥几个保镖,眼见避无可避,幸亏丁冉开车抵达,不计后果地从侧面直直撞了上去。全速碰撞之下,卡车偏离方向,一头扎进街边的围墙里,司机当场被挤压成了肉泥。丁冉走运,车子被离心力带出去转了几圈,甩在灯柱上,捡回一条命。只是左侧胳膊和腿部严重割裂伤,锁骨骨折,打进了两颗钢钉。   丁冉扭动了几下,果然左半边身体缠裹着厚厚的纱布,双肩也被绷带固定住了,和当时情景一模一样。难道这是……十年前?   丁冉眼神焦急地搜寻着:“手机呢?我手机!”丁非立刻从床头抽屉里取了递给他。   那是个翻盖款的手机,按键式的,没有摄像头。像素不高的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二零零二年七月一日。   翻开通讯记录,最上面一个是七爷,接着全是丁非。是了,那阵子丁非忽然心血来潮要出海钓鱼,一大早跑去店里买工具,她什么也不懂,隔三五分钟就打个电话给丁冉。先问他是否要买金属钓线,丁冉回说不钓鲨鱼的话就没有必要。又问该买手钓竿还是海钓竿,丁冉说有一种叫做手海两用竿的东西。再后来她又问如果渔轮不下心拆下来了要怎么装上去,丁冉就无语了。还好那时七爷的电话进来了,他匆匆几句打发了丁非。   七爷说他内侄刀少谦来外岛小住,约丁冉周末过去吃饭打牌,那应该是他第一次听见刀师爷的大名。挂上电话不久,就出事了。   丁冉紧紧攥着手机,汗从鬓角滴了下来。如果这是现实,那从现在算起足有十年之久的记忆,又是哪来的?难道那才是梦?和爱人的若即若离,互相算计,对家人的狠心背负,无力保全,雷霆的含冤入狱,唐尼的尸骨无存,最后的同归于尽……都是梦?那这梦未免太漫长太清晰了吧,每个细节、每句话、每个眼神,竟都历历在目。   丁爷见丁冉神色慌乱呼吸急促,十分担心:“阿冉,哪里不适?”   “我……”丁冉愣愣看着十年前的丁爷,脑子飞速远转,“我……没什么,有点头晕。”   丁爷赶紧向罗医生询问:“阿罗,是否有什么不妥?”   一直安静站着的罗医生微笑回答:“森哥放心,手术很成功,麻醉药物的效力没完全过去,有些头晕恶心是正常反应。阿冉这样年轻,会很快恢复的。”   丁爷点点头:“对你我是放心的。只是阿冉内向,怕他有什么忍着不肯说出来。”   丁家父女已在医院守了一夜,如今见丁冉一切平安,安排下几个人手,便放心地回去休息了。丁冉绷紧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一些,手中一滑,手机掉在地上,“吧嗒”一声。房门立刻开了条小缝,一个面孔消瘦,大眼睛的小分头闪了进来:“丁少有事?”   “那个……谁……”这张脸丁冉似乎有印象,又一时想不起名字,只好胡乱比划了一下,指指地上的手机。   小分头也不介意,殷勤介绍道:“阿仁,陈永仁。叫我阿仁就行了。”随即很有眼色地捡起手机,恭敬放在桌上。   丁冉忽然想起什么,心思一动,叫住他:“昨晚看球赛了吗?”   阿仁没想到出了名待人冷淡的丁少会无端端跟他聊起球赛,谨慎答道:“昨天出了那么大的事,我们都在丁府和医院两头守着,没工夫看比赛。是今早上买了报纸才知道结果的。”   丁冉扬扬下巴,示意他说下去。阿仁汇报说:“巴西二比零赢了德国,拿下了五冠王。罗纳尔多一人进了两只球……”   这真是太神奇了!昨夜受伤入院,一直到刚才,他应该都是昏迷不醒的,可这场球赛的结果和细节他都知道,且准确无误。赶紧挥挥手,将阿仁打发出去。丁冉几乎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和兴奋,他不但没有死,而且带着所有的记忆,回到了十八岁!重生了!   十八岁,多么美好的年纪。这一年雷霆尚青涩稚嫩,他们之间,将有着无数的可能。那些错误,都有机会改正,那些失败,都有机会挽回!他要重头来过!   丁冉闭上眼睛谋划着,现在是七月初,两周之后,他可以出院。再过一个多月,丁爷会在寿宴上宣布与俄罗斯黑帮合作的那条军火线全数交给崔炎去做。那是雷霆拼死拼活从大元帮手里抢来的,他心内不服,黑了崔炎的货,于是两人就此结怨,才会引发之后的陷害和入狱。一定要做些什么扭转局面,不能让崔炎得逞!   可没有了这场坐牢的经历,唐尼从何而来?看来还要想办法与唐尼产生点关系才行。还有刀刀,这个刀师爷对雷霆来说至关重要,既然他已经出现了,一定要尽早将他送到雷霆身边。鉴于自己与刀刀从前的交情,再次成为朋友应该不难。   丁爷是肺癌去世的,发现时便是晚期了,已回天乏术,平常该劝他少抽些烟才是。姐姐与罗啸声成婚,是在一年之后,当时他们突然宣布要结婚,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从不知二人竟是情侣关系。以丁非近期反常的表现来看,他们很有可能已经开始秘密交往了。   如果罗啸声不是丁爷女婿,丁爷还会一门心思选他做继承人吗?是否雷霆也有机会?可若是姐姐不嫁给罗啸声,那他最宝贝最疼爱的小外甥女样样,就不会出生了………   丁冉在这杂乱无章的思绪中,昏沉睡去。第二天醒来,他更加深信这一切不是梦境了,因为麻药效力过后,混身上下刀割般的疼痛逐个叫嚣起来,让人生不如死。整个上午,丁冉的眉头都未展开过,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   罗医生说,人的疼痛神经各不相同,有人会相对敏感些,镇痛药物虽然可以止痛,但是多少会有些副作用。丁冉说他不怕,晕总比疼舒服得多。况且以他自身的经验来看,麻药用多了,有了抗药性,说不定以后还能靠这个救命……   丁非来陪了一上午,然后神秘兮兮跑掉了,说下午与人有约。丁冉试探着问:“你恋爱了?”   丁非歪着头想了想,一脸娇羞:“还算不上呢。臭小子,不许八卦不许打听,更不许跟阿爸讲!等有了眉目,保证第一个告诉你!”   她前脚刚走,罗啸声后脚就来了,仿佛约好了要掩人耳目一般。   坐了一阵,罗啸声不时看表,似是留意着什么。看来他和丁非的约会时间快到了。丁冉存着将那两人拆散的坏心眼儿,故意拖住罗啸声:“啸声哥,躺着好闷,陪我说话吧。”   明明是求人家,却一副命令的语气,罗啸声脾气好,并不与他一般见识,只为难地迟疑了一下,便大方坐到一边。   偏偏丁冉是个没话的人,默默对坐了半天,罗啸声只有没话找话:“阿冉,伤口还疼吗?”   丁冉淡淡地说:“还好。”   罗啸声貌似欣慰地点点头:“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吗?尽管告诉我,明天看你可以顺便带过来。”   丁冉想了想:“没有。”   罗啸声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听二叔说你出院之后还要做一段物理治疗,我认识个很有名气的中医师,到时候介绍给你。”   丁冉抿抿嘴角:“谢谢。”   这时丁冉的手机响了,是丁非打来的。一接就听见那边风大浪大,应是在海边无疑。丁非急吼吼问道:“阿冉,那鱼饵好像没有吸引力,鱼都不吃怎么办?”   丁冉叹口气:“按我说的做了吗?”   丁非背课文一般念叨着:“南极虾,饵料粉,加海水,一比一点五比一,自然下沉,没错啊!”   丁冉正要说什么,电话那头隐隐传出个男人声音,兴奋叫嚷着:“非,快来,有鱼上钩了!”   丁非欢快地笑了起来,匆忙挂断了电话。难道说,与丁非相约垂钓、惹得她春心荡漾的人不是罗啸声,而是另有其人?那段时间,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多少故事,是自己和丁爷所不知道的呢?   转头看看坐在一边和蔼有加的罗啸声,丁冉也懒得招呼:“我累了,啸声哥,你忙吧。”   罗啸声知道他的脾气,倒也没有不悦,又关怀了几句,不尴不尬地告辞离开了。   躺在床上,丁冉心中疑惑:自己受伤的事情,想必帮会上下早已传遍。如今过了一天一夜,怎么我家那条疯狗,还没有出现呢?     Chapter 06 医院遛狗   上一个十八岁,许多细节丁冉都想不起来了。印象中,雷霆貌似也并没来看过他。   不过那时他对雷霆是避之唯恐不及的,或者说,对人类这种生物,大多是敬而远之的。   傍晚丁爷过来坐了个把钟头,陪着丁冉吃了晚饭,又聊了几句丁非的趣事,便前呼后拥地回去了。谁知不多时阿仁又送了一壶汤进来,说是花胶排骨熬的,可以促进伤口愈合。那汤的味道很香,看色泽也火候十足。无奈胃填满了,实在塞不下任何东西,便指示阿仁随意放在旁边。   丁冉坐着看了会杂志,忽然被汤煲旁的餐具吸引了目光,那并不是普通的一次性用品,而是密封的,打印了“已消毒”字样。还真是周到,连他那点不为人知的的洁癖都照顾到了。急忙叫来阿仁:“汤是谁送来的?”   阿仁以为他是不放心,便细心交代道:“这汤是阿坚、哦、就是那个台湾仔送来的,他是马老大手底下的小弟,丁少放心,信得过的。”   丁冉点点头:“人呢?”   “刚下楼,要不要我……”作势想去追,丁冉摆手制止了他。   有阿坚出现的地方,怎么会没有雷霆!他们二人的关系,就好比是狗和铃铛,狗一动,铃铛必先叮当乱响。   丁冉扶着墙壁单腿蹭上了露台,俯身向下望去。这是家私人医院,病人不多,十分清静。医院的主人——丁爷口里的阿罗,便是罗啸声的本家二叔。整栋建筑是西式的全砖石结构,大大的半圆形露台延伸出去,四周围是罗马式的雕花围栏。丁冉的病房在二楼,望出去是片横斜着石子小径的花园,路口的灯柱低垂着头颈,暖黄色的灯光里,有细小蛾虫的暗影上下翻飞。   丁冉仔细搜寻着,在被露台遮盖住的一片阴影里,隐隐传来了对话声——   “他喝了吗?”是雷霆的声音,夹杂着小小的期待。   “我是交给阿仁拿进去的,怎知道有没有喝。”这个便是阿坚了,口音里还未脱去闽南腔,一本正经中透着几分滑稽。   雷霆本是压低了声音的,这下破了功:“你是猪头哇你!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给我滚回台湾卖牛肉面去!”   阿坚依旧是不卑不亢地顶嘴:“雷哥,我一向是听命行事的,你说让我送进去,我就送了,可你没吩咐说要盯着他喝。还有……”他表情严肃地纠正,“我家是卖蚵仔面的,不是牛肉面。”   对于这个身手了得、忠心耿耿,脑子却不十分灵光的手下,雷霆总是无可奈何:“丢你老母!我要是死了,就是被你蠢死的!”   很多事,很多人,其实一直都在那。只是行色匆匆之间,不曾留意罢了。丁冉上身靠在栏杆上,抬起头,漫天的星海浩瀚、月色撩人。他将手举在空中,飘渺的月光从指缝中穿透过来,银光闪闪。在他脸上,一个如月般皎洁的微笑,缓缓绽放,荡漾开来。   楼底下,雷霆耐着性子又发问道:“姓罗的怎么留了那么久?”   阿坚据实相告:“阿仁说,是丁冉要留他陪着说话。”   雷霆抬手抓挠着自己一头蓬乱的卷毛,自言自语:“真稀奇,他们俩有什么好聊的……”   阿坚配合着他,一脸茫然。   丁冉身体稍稍探出一些,轻唤:“嘿!卷毛狗!”打断了雷霆的胡思乱想。   雷霆愣住了,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循声望去,在头顶明亮的露台上,站着个更加明亮夺目的身影,那弯抿起来似笑非笑的嘴角,刚刚唤出了让他魂牵梦绕的三个字,对,卷毛狗!那么瘦皮猴,久违了。   雷霆咧着嘴,一脸震惊地望着丁冉。就在前些天,丁冉与他迎面碰上,还一副爱理不理、拒人千里的样子,再前几天,去丁爷家里办事,自己恭敬叫了声“丁少”,那人只是鼻子哼了声,连个眼神都不愿意给。更早些时候……难道说,是撞车的时候撞坏了脑子?   丁冉知道此刻雷霆的心里一定是火星撞地球,于是气定神闲、居高临下地伸出个食指,勾了勾。   阿坚看看雷霆又看看丁冉,心想这姓丁的真是出言不逊,竟然骂我老大是狗,还勾手指挑衅,愤然怒道:“雷哥,我去帮你处理!”   雷霆温柔地瞪了他一眼,脸上洋溢着初恋少女特有的粉红色微笑,喜不自胜地说:“滚你妈的,先处理了你自己!”随后撒着欢儿手舞足蹈地往楼上跑去。   当雷霆气喘嘘嘘出现在病房门口时,丁冉正舒服地窝在露台的躺椅上,用修长的手指轻叩扶手,他穿着乳白色的病号服,通身的洁净平和,额角的黑色碎发被夜风轻轻拂起,也一下下拂动着雷霆的心神。雷霆恍惚着走了过去,双腿飘飘然如同踩在棉花上,心跳急促而慌乱。   丁冉的目光集中在了雷霆的左眼上,太好了,那里饱含着羞涩、兴奋、忐忑等各种情愫,不再像从前那只足以乱真的假眼球般,对一切都毫无反应。   “右眼闭上。”丁冉指示道。   雷霆不明就里,却依言紧紧闭上那边的眼睛。丁冉伸出两根手指,在他左眼前晃了晃;“这是几?”   雷霆露出个困窘的笑容,试探着问:“你是想说……我很二吗?”   丁冉忍不住别过头去偷笑了起来。十年前的雷霆,果然青涩,真的太新奇有趣了——比我大三岁的……雷霆弟弟!   这极为清淡的一笑,却使雷霆如沐春风,因为那张漂亮却冷漠的脸孔上,已经太久没出现过笑意了。他结结巴巴地问:“你伤得怎么样?严重吗?”   丁冉小幅度动了动手脚,以示行动依旧灵活,却脱口而出:“不过会留疤的……”说完自己一下子反应过来,脸色不易察觉地泛起些许绯红。   对于身体会不会留疤的事情,青年雷霆却并未做过多的联想,更加没意识到那具身体会和自己产生什么关系。他大咧咧开导着:“怕什么的,那是谁说的来着?伤疤是男人最好的装饰!”   “嚯,”丁冉感叹,“长学问啦,还知道些什么?”   雷霆拧着眉毛冥思苦想半天,憋出一句:“嗯……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没有失败,只有战死!海神威说的。”   “海明威!”丁冉轻声纠正。   雷霆胡乱揉搓着自己的卷毛:“翻译不同嘛!”   被丁冉瞪了一眼,他头颈软了下来:“好吧好吧,你说什么威就什么威,想怎么威就怎么威,都听你的!”   守在病房外的阿坚,此刻心里充满了迷惑。他老大向来是霸气凛然、说一不二的,怎么今天没来由一副软蛋相?看来那姓丁的倒是不简单。   与阿仁阿坚同坐在外间的另一个小矮个,叫阿强,边给两位前辈敬烟,边向阿坚虚心请教:“坚哥,他们说的海神威是谁呀?”   阿坚认真回想道:“听着耳熟……反正不是咱们同生会的人……”   因为镇痛药物的作用,丁冉一直处在轻微的眩晕之中,与雷霆久别重逢的兴奋劲儿过去之后,脸上便染了几分疲惫之色。雷霆看在眼里,于是依依不舍地起身告了辞。丁冉既不挽留,也不相送,反正绳子早牵牢在手里,跑不了。   往后的路,有几十年那么长,要慢慢走,才更稳当。   从医院出来,雷霆一路吹着悦耳的口哨,脚步轻快得恨不得翩翩起舞。忽然,一个皮球忽悠悠滚了过来,刚好停在他脚边。不远处的草坪上,几个孩子正在家长的陪伴下丢球玩儿。   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追着球蹒跚地跑了过来,想是年纪小,见了身形健硕、一脸凶相的雷霆,并不害怕,一心一意去捡皮球。雷霆见他圆咕隆咚、虎头虎脑的,十分可爱,不禁玩兴大发,脚掌轻踩住球向后一带,球被移到了身后。小男孩扑了个空,大眼睛滴溜溜望向雷霆,雷霆却假装事不关己,吹着口哨抬头看天。   小男孩搞不清楚怪叔叔的目的,只好绕到雷霆身后去捡。谁知雷霆脚尖一挑,又将球带到了身前。等小男孩绕一圈重跑到前面时,雷霆一抬脚,将皮球踢回了草坪方向。小男孩生气了,对着雷霆鼓起嘴巴,捏着鸡蛋大的小拳头挥了挥,夸张地一跺脚,转身追跑而去。   雷霆乐坏了,呲着獠牙一阵狂笑。站在一旁的阿坚却隐约觉得,一股莫名地冷感悄悄爬上了脊背。   雷霆离开之后,丁冉并没有休息,他有太多的事需要谋算。眼下虽然周遭一片风平浪静,但平静的水面下,早已波涛暗涌。一定要扎牢船板,升起风帆,这样巨浪来袭之时,才可迎风而上,破浪前行。   “那个……阿什么……”他想叫人,一时又吃不准是阿仁还是阿义,他的脑子从不用在这种事上。   阿仁应声进来,殷勤提醒:“是阿仁,陈永仁。丁少要是记不住的话,也可以称呼我英文名字杰米……”   如今社团真是素质化了,招小弟也要看学历,还有英文名字……忽然,丁冉脑海中浮现出个模糊的印象,这个名字……这张脸,……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恋爱会使人智商归零,更何况,是憋闷许久忽然得到回应的追求者。   对于雷霆的傻气,请多多包容。这只是暂时的,十年前的大家,还都在成长。   好不容易穿越了,先喘口气,发根骨头给雷狗,小甜一下。   Chapter 07 收个警察做小弟   丁冉望着阿仁的脸,有点走神儿。到底在哪里见过?好像是电视上……杰米……陈永仁……杰米陈?对!反黑英雄杰米陈!   丁爷生病期间,同生会、大元帮、小和兴三股势力摩擦不断,彼时的总警司詹士汤频频在电视上露脸,大唱全民监督、抵制黑势力侵袭的高调。貌似在某个画面里,詹士汤拉着个瘦骨仔向记者介绍说:这是杰米陈,破获过大宗毒品交易的反黑英雄。   这念头一冒出来,两个轮廓便很快重叠了起来。丁冉不动声色地问:“以前没怎么见过你,加入帮会多久了?”   阿仁略一思索:“我从前是负责保护洪小姐的,跟着她有一年半了,所以丁少没太见过我。最近那个狐狸……呃,胡小姐得势,洪小姐被发配去了夏威夷,我才调回丁爷身边。”   “胡小姐,胡玉珍……”丁冉在脑海里搜寻着那张十分模糊的脸。印象中是个昙花一现的小歌星,说话嗲声嗲气,惯于搔首弄姿,跟在丁爷身边也不过风光了个把月,如果不是阿仁提起,丁冉早忘记这号人物了。和她一比,同为丁爷情妇的洪小姐就可爱多了,虽然相貌上逊色一筹,年纪也长了几岁,却守礼数、知进退,平日不会打着大嫂的旗号耀武扬威,一经得知丁爷有了新欢,立马识相地收拾行李躲去了夏威夷。   见丁冉一边念叨着胡小姐的大名一边皱起眉头,阿仁便也顺着他的意,表达起自己的不平:“洪小姐跟了丁爷那么多年,有学识,人品也好,怎么偏偏被个大奶狐狸精挖了墙角!尤其这胡小姐,眼睛长在头顶上,对我们这些丁爷身边的人,跟奴隶似的使唤。背地里人人都看她不顺眼。”   “经你这么一说,确实讨厌得紧。”丁冉意味深长地盯了他一眼,“阿仁,我想你帮我办件事,如果办好了,你从前的东家洪小姐或许能再度得宠也未可知。”   阿仁眼珠转了转,立时应下:“但凭丁少差遣。”   在医院躺了两周,丁冉的伤好得七七八八,丁爷与罗医生商量之后,决定接他回家休养。   知道丁冉要出院了,雷霆的心思纠结起来。既为着他康复而高兴,又恐怕就此一别,见面机会便少了。丁冉看出他的担忧,故意逗他:“你不是嗓门大吗?什么时候想我了,就趴在丁家围墙外头喊呗!你小时候不是特能喊嘛,天不亮就堵在门口狂吠!”   雷霆兴奋大叫:“真的?”   “假的!你敢叫一个试试!”丁冉抬手一拍他的后脑勺,“手机是干什么使的?”   雷霆后知后觉地傻笑道:“嘿嘿,忘了。”   丁冉抿着嘴白了他一眼:“还有你那身衣服,早想说你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捏着雷霆身上的花衬衫抖了抖,又拎起雷霆脖子上筷子粗的金链子掂了掂,“是想脑门贴上‘我是黑社会马仔’几个大字吗!你跟着奔叔,出出进进见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适当也要在面子上下下功夫。如今不比从前了,不是让你冲到街上去打打杀杀,既做了人家大哥,得有点大哥的样子。你将来可是要……总之想所有人都服你,光靠拳头凶狠是不够的。”   被没头没脑地一大通批评,雷霆有点发懵,老半天才闷闷回答:“噢……”   见他情绪瞬间低落,丁冉于心不忍,赶紧顺毛道:“记得后巷卖甜品的齐叔吗?听阿仁说搬走好久了。最近忽然很怀念,去找找吧,找到了咱们一起去吃。”   雷霆一听,两眼放光,头顶上的小卷毛争前恐后抖擞起来:“包在我身上,翻遍里外十三岛也要给你找出来!”   回去的路上,雷霆张牙舞爪地威胁阿坚:“赶紧叫齐人马,限你四十八小时之内把齐叔给我揪出来!否则踢你回台湾卖牛肉面去!”   阿坚一急,闽南腔更重了:“虾米咧!干!是蚵仔面啦!”   丁冉出院当天,丁爷和丁非都来了,知道丁冉不好热闹,并没通知外人。只三辆车子静悄悄出了街。路上丁爷提议:“今日庆祝阿冉出院,咱们出去吃怎么样?”   丁非从前座回过头来笑道:“仙姨恐怕已经烧好饭菜了,跟她说不回去吃,她会跳脚的。”   丁爷不住摇头:“这个阿仙,十几年了,烧菜总是那几道,想想都无味啦。”说完,老顽童般向一双儿女挤挤眼色,“这话你们可不许告诉仙姨!尤其是八宝。”   司机八宝是仙姨的弟弟,自然知道好歹,见丁爷兴致好,也跟着笑了起来。丁非看看周围琳琅满目的餐厅,询问道:“那阿爸想吃哪一家?我让人先去打点。”   丁爷体贴地说:“听阿冉的吧,看阿冉中意什么菜色。”   不出所料,皮球踢到了自己这,丁冉乖觉地建议:“多伦道新开了一家潮州菜,路程不远,地方也清静。”   “咦”丁非惊奇,“你何时换了口味?”   丁冉轻轻一笑:“干爸常念叨,说现今的潮州菜馆都不地道,连梅酱、南姜都不是家乡口味。这一家的老板听说是潮汕人,最拿手是烧鸳鸯膏蟹。我早想着请干爸去试试了。”   丁非听了假装鄙夷道:“啧啧啧,阿冉,你的手术是动在嘴上了吗?怎么一趟医院住下来,嘴巴变得这么甜?”   丁爷欣慰地拍拍丁冉肩膀:“我们阿冉长大了,会哄阿爸开心了。还是儿子好啊,女儿就只会跟着男人往外跑。丢下阿爸这个老人和弟弟这个病人不管,今天去爬个山,明天去钓个鱼……”   “阿爸!”丁非娇嗔地瞪来一眼,车上三个男人齐齐笑了起来。   车子一路平稳顺畅,在午后的林荫道上穿梭而过。丁冉偷看了眼手表,时间照预计有点早,正思索着找个什么理由拖延片刻,忽然前车一个急刹车,连带他们的车子也骤然停了下来,所有人都被猛烈地晃了一下。   后车的保镖立刻冲下来,三人训练有素地守住了车门和后方,一人跑上前去查看。见惯大阵仗的丁家人都稳稳坐在车里,全无惊慌。   很快,保镖回来报告,前头那司机眼花,看到一条黑影闪过,以为是流浪狗,便踩了刹车。说着,阿仁的脑袋从旁边凑过来,一脸惊慌:“丁爷,真对不起,是我没看清楚,让您受惊了。”   丁爷并没责怪的意思,只摆摆手,示意他不必放在心上。阿仁抬头,感激地笑笑,目光却稍稍偏离,隔着丁爷,投在丁冉脸上。丁冉安静坐着,面无表情。   这一折腾,耽误了十分钟。   多伦道,地处东区中心地带,连接着最繁华的东九条大道和半山的四方道。街两旁一水英式红砖青瓦的尖顶小洋房,看去并不起眼,却都有着近百年历史。这里人流不多,但颇负盛名,幽静中透着几分低调的华丽。   能在这里开店,尤其是做饮食生意的,都颇带着些“曲高和寡”的骄傲劲儿。多伦道上出入的,非富即贵,这样的人往往口味挑剔、要求极高。当然,能生存下去的店家,自有其过人之处。   临街,一栋枝叶掩映的小楼底下,丁家三两黑色轿车缓缓停稳,保镖分开两拨,前头的先进了店里布置,后面的上前守在了车子周围,丁家父女和丁冉才依次下了车。   丁冉紧跟在丁爷身后,四周瞄了一圈,似在欣赏景致。之后很随意地从丁爷右侧移向了左侧。地上铺着精致的雕花石砖,拼排成各种图案,时日久了,缝隙间便有了高低起伏。丁冉不留神,脚下磕绊,一个趔趄向前栽去,嘴里止不住轻声惊呼了一下。还好丁爷就在身边,侧身一扶,接住了丁冉。   丁爷有些担心:“阿冉,是否腿上脱力?”   丁冉微微弯下腰,揉了揉小腿:“不要紧,只是绊了一下。”站起身来的刹那,他看到丁爷望着他左后方拐角处的橱窗,目光陡然一冷。   不用回头看,丁冉也能想到,此刻一街之隔的橱窗里,应是满目风光旖旎。一对郎才女貌的登对璧人,正谈笑风生、把酒言欢着。男的是年轻俊朗的崔炎,女的便是娇俏可人的胡玉珍。这一幕,不吝在丁爷脸上狠狠抽了一记耳光。   丁爷中年丧妻,之后便未续娶。女人对他来说,只是身旁点缀。来来去去、环肥燕瘦,全是上床解闷儿的工具,可有可无。但任他再怎么对女人漫不经心,也决不能容忍有谁背着他勾三搭四。这本是男人的大忌,更何况,身份地位尊贵如他。   谁又会知道,在今天以前,崔炎和胡玉珍根本就不认识,他们只是陪同各自的朋友来试酒而已。正主此刻被酒廊老板带去酒窖选酒,座位上便只剩了他二人。偏巧有侍者手捧鲜花走过,一片叶子沾在了胡小姐的领口,崔先生随手帮她摘取,本是平常举动,远远看去,竟似情侣间打情骂俏一般。   丁爷很快收回目光,脸色恢复如常,仿佛丁冉还是小小孩一般,拉起他的手:“来,跟牢阿爸,小心摔跤啊。”   丁非本来走在前头,见他们迟迟没有跟上,便转身用眼神催促着。随即她也看到了那幅极有情调的画面,漂亮的脸孔当即重重垂下,冷冷“哼”了一声,转身大步迈进店里。      Chapter 08 引路人   锁骨的伤恢复得很快,不出一个月,已经行动自如了。只是仔细比对,两肩的形状会略有不同。别人看不出,丁冉自己却越看越明显,这让凡事都追求整齐、对称的他十分别扭。   丁冉的生活也极有规律,每天六点起床,洗漱完毕,顺着丁宅后面的小路一口气慢跑上半山。之后找个僻静位置坐下,远远看一群老人家打拳晨练,等出够了神,再散步回家。那条路由一块块长方形青石板铺就而成的,缝隙中滋生出星星点点的杂草。丁冉总是心中默念数字,有规律地迈着步子,如果每一脚都要刚好踏在奇数位上,便会一整天心情舒畅,反之,则惴惴不安。   丁爷寿辰转眼就到,不知前日导演的那出戏是否起了作用。丁爷不是好糊弄的人,说不定早就察觉了自己的那点小把戏。丁冉倒也不指望借此扳倒谁,他只是想看看,丁爷对崔炎的信任和容忍,到底有几分。   谁知一来二去,丁爷那边竟全无动静,既没为难崔炎,也没处置胡小姐,连一点暗中查探的迹象都没有。丁冉有点沉不住气了,不知丁爷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   自从丁冉出院以后,丁非反倒不太往外跑了,新买的渔具全数丢进了仓库。她自己说法,是留在家里照顾阿爸、弟弟,享受天伦之乐。其实成日都是赖到下午才起,偶尔和姐妹煲煲电话粥,或是窝在床上看影碟,实在无聊了,便强拉着丁冉陪她喝酒聊天。   几天之后,是丁冉双亲的忌日。往年都是丁爷陪着他去祭扫,今年因为与丁爷农历生日相冲,怕犯忌讳,丁冉坚持着自己单独前去。   丁冉父母的骨灰龛位选在明月山顶,视野开阔,环境清幽。只是上下山路途远了些,且只能步行。这一次,他故意比从前提早了两小时。远远的,就见到雷霆规矩跪在前头上香烧冥镪,一脸恭敬。   好半天,发现身后站着的丁冉,雷霆有些吃惊:“咦,你一向不是这时间来的,怎么早了?”   丁冉亲手点起香烛,拜了几拜,才一眼扫过去:“看不出吗?”   雷霆一脸不自信地问:“不会……是故意堵我的吧?嗯……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丁冉一指边上超大束的天堂鸟:“爸妈的喜好,我只对你说起过,旁人祭拜哪会送这种花。每次我来时,这花都在,一想便知喽。”   想到丁冉父母的死因,雷霆一阵黯然,其间毕竟也有他一份责任。丁冉看在眼里,幽幽叹道:“这些年里,你为我做了不少事,其实我都知道。多谢你。”   结束了祭拜,并肩往山下走,丁冉貌似不经意地发问道:“今后有什么打算?是否想过离开帮会,安安稳稳过日子?或是……搞点正经生意做做?”   雷霆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咱们这样的,生出来就注定走这条路了,谁让投胎的时候不长眼,错选了个江湖老爸。我呢,读书少,脑子也笨,除了混社团,还真不知道能做什么。再说,这双手是沾了人命的,早回不了头了。”   丁冉低下头,盯着两人不断交错的脚尖,轻声问他:“第一次杀人,是四年前吧……小和兴的蒋佛头和程三,对吗?”   雷霆一愣,随即嘴角泛起丝丝恨意:“原来你知道。那两个杂碎杀了你爸妈,害你痛苦难过,我当然不会放过他们。所有伤害你的人,我统统不会放过!”   “你第一次杀人,就是为了我……”丁冉心中一阵酸涩,缓缓抬头,目光投向天空。起风了,灰色雨云被翻卷得七零八落,复又艰难汇聚成厚重一团,扑向大地。   雷霆拍拍丁冉肩膀,满不在乎地说:“不要多想!我会走这条路,并不是因为你!从我懂事开始,身边老的小的人人都可以辱骂我、欺负我!从那时我就发誓,挨下的每一拳,每一口吐沫,都牢牢记在心里,早晚有一天,我要做大哥,做人上人!我要手下百十号兄弟,风风光光地出街,对我好的,坏的,都要千百倍奉还!谁再敢骂一句‘杀人魔的崽子’,老子就立刻铲平他!”   丁冉听了,淡淡一笑:“大哥很威风吗?大哥头顶上,还不是有大哥的大哥?你现在有了百十号兄弟,也不能想铲谁就铲谁吧?只有站在金字塔最顶端,才能蔑视所有人,只有权力足够大,本钱足够多,才有资格为所欲为。”   “最顶端?”雷霆迷惑不解,“难道要是丁爷那样?”   丁冉想了想:“他也不算,他也要处处受人牵制掣肘。不过……你可以先把目标定在那个高度!”   雷霆难以置信地扯着嗓门大叫:“就凭我?”   丁冉笃定点头:“还有我!还有阿坚,还有……还会有许多人站在你身后帮你!”   一瞬间,雷霆的眼神被点燃了,熊熊而起:“冉,只要你说我行,就一定行!”   风势纷乱四掠,乌云滚滚,骤雨如注,扑扑簌簌砸在身上。雷霆一把扯起丁冉的手,奔跑起来。气喘吁吁跑到中途,见有亭子,赶紧躲了进去。几步之外,满世界淹没在苍茫的灰白水雾之中,哗哗作响。   雷霆这才发现,自己还紧紧攥着丁冉的手,他有点不知所措,赶紧丢开,眼神尴尬得找不准该望向何方,嘴里磕磕绊绊嘟囔着:“这这这雨还真他妈的……他妈的……”   丁冉大方观赏着他的窘态,眼含笑意。少顷,雨势渐小,丁冉说了声:“快走!”反手牵住雷霆,冲出了小亭,向山下跑去。   与雷霆在山下分了手,一回家,就见到门口车子排起长龙,周遭人影晃动,丁冉便知是来了有分量的客人。果然,一进客厅,看见丁爷和崔放正坐着饮茶。丁冉规矩打招呼道:“干爸,崔叔……”他猛然想起,此刻的崔放才刚出狱不久,自己是初次见他,于是语气生硬一转,一句“崔叔叔好”立时变成了“崔叔叔……吧……这是?”   崔放一愣:“森哥,这孩子是?”   丁爷招招手,示意丁冉坐到他身边,拍着丁冉的背对崔放说:“这就是阿冉,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小儿子,刚来的时候才八岁,转眼就成了大小伙子,阿放,咱们不服老都不行啦。”   崔放上下打量了一遍,赞许道:“小家伙很精神,眼睛也很毒嘛,咱们初见,竟能认出我来。”许是监狱里待久了,崔放的表情十分呆板,笑起来也木木的,样子竟比同龄的丁爷苍老许多。   丁冉脑子转了下,轻快答道:“我在干爸相册里见过崔叔年轻时候的照片,从小干爸就常说,您是代替他去坐牢的,委屈了十几年,对于您他十分感激。况且,崔叔您和炎哥的相貌,一看便知是父子了。”相片确实有,类似的话丁爷也说过,只是经他口里转述出来,更漂亮了许多。   崔放听来,心里自然受用,急忙褪下手上一串翡翠珠子,招丁冉过去:“崔叔也没什么准备,这串佛珠跟了我许多年,是法师加持过的,权当是见面礼吧,你若不收,就是嫌弃崔叔。”   丁冉看向丁爷,得了个默许的眼神,便恭敬接下:“谢谢崔叔。”之后推说要换衣服,借机上了楼。走到拐角处,故意放慢脚步,听见崔放隐约提起了崔炎的名字,丁冉心知,他是为儿子求前程来了。   崔放的到访,外人看来只是老朋友间走动叙旧,殊不知,那是上门讨债来的。当年若不是崔放替丁爷去坐牢,丁爷也没机会坐上今天的位置,若说丁爷的江山有一半该是崔放的,也不为过。崔放出狱之后,对这份恩情只字不提,自然是懂分寸。可丁爷却不能当做无事一般,他的一举一动,旁人都看在眼里,知恩、重义,是江湖人的根本,连那同生会议事大堂的匾额上,写的都是“进德修业”和“扶正锄奸”。   晚上路过丁爷书房,门虚掩着,一阵浓重的烟气从里面透出来。丁冉想了想,随手叩叩房门,走了进去。丁爷坐在扶手椅里,手捏香烟正出神。丁冉走上前,劈手夺过烟头,用力按灭在烟灰缸里。丁爷被他搞得有些无奈:“阿冉现在也管起爸爸来喽!”   丁冉严肃地提醒他:“干爸今年还没有去做过身体检查,罗医生催过你不止一次了吧?烟抽得越发凶,再这样下去,肺都熏坏了。”想想那时突然得知丁爷患了肺癌,丁冉还是心有余悸。   在丁冉面前,丁爷俨然慈父一名,全没外间那股子凌冽劲头,他爽朗笑道:“阿冉啊,我发觉这次受伤之后,你好像长大许多。性子和气了,也懂体贴人了。这点比你姐姐强!你看阿非,被宠坏了,野得没边,越来越不像样子。阿冉你若是能再大一点该多好,那样阿爸就可以将好多事情交给你,不必像现在这样烦恼喽。”   丁冉懒得兜圈子,直接询问道:“是不是崔叔有事相求,使干爸难做了?”   对于丁冉的通透,丁爷并不惊奇,如实相告道:“阿放不是个轻易开口的人,只是他一开口……咳,炎仔也算有几分本事,只是人太张狂,总让人没办法放心。但我若驳了阿放的面子,又怕其他兄弟寒心。”   丁冉故弄玄虚道:“干爸记不记得,小时候你总给我讲的故事,说有个人呢,救了条受伤的蛇,那蛇为了报答他,就将自己一颗夜明珠做成的眼睛送给了他,让他献给皇帝讨官做。结果怎样呢?那人还想做更大的官,又来向蛇讨要它的另一只眼睛……”   “哈哈哈,阿冉你啊,”丁爷被他逗笑了,“到底是小孩子眼光。”   丁冉轻轻一笑:“难道干爸还想从我嘴里听见什么至理名言?我是故意班门弄斧,只为逗阿爸开心罢了。炎哥的性格,固然是有天生的胆大妄为,但年轻一辈里头,也确实只他一枝独秀。需得有人杀杀他的锐气,才能稳重收敛些吧。”   这想法倒是和丁爷不谋而合,到底是跟在自己身边长大的,潜移默化中治人的手段也学去了不少。丁爷感叹:“话是不错,可想找出了本领、资历上与炎仔不相上下的人,一时间还……”   “阿爸,”丁冉打断了丁爷的思路,“若是我有好的人选,阿爸会认真考虑吗?”   “先说说看。”丁爷微笑鼓励。   丁冉略一思索,吐出一个名字——“雷霆”。   丁爷没有立即表态,面色也有些为难。丁冉却不放弃:“阿爸不是常说,看一个人,最要紧不是他现时怎样,而是看他潜力怎样。雷霆虽说只是奔叔堂口里初出茅庐的小字辈,但以他的根基,能做到这样已属难得了,可以说是完全靠自己一手一脚闯出来的。我想就是啸声哥、炎哥他们,如果没有家世渊源,没人提拔,摆放在同样起点,恐怕作为也未必及得上雷霆吧。”   见他句句力挺,丁爷疑惑道:“阿冉你从前不是一直记恨这个人吗?总是怪他……怎么突然帮他说话了呢?”   丁冉抿抿嘴:“归根结底,我也是想帮阿爸。从前年纪小,无端把怨气发泄到这人身上,现在想开了,知道一切只是巧合。连我都能想通的事,想必他早明白了吧,自然也不会为了他爸爸的事再对您心存芥蒂。这一点干爸大可以放心的。”   丁爷微微点头,却没表态,只答应会留意此人。能得到这样的结果,丁冉已经十分满意了。要改变丁爷对雷霆的印象,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更别提只靠轻飘飘几句话了。   每晚十一点,丁冉准时上床。在那之前,还有项重要的任务——给窗口那盆青葱茂盛的绿萝浇水。拎着小喷壶,四周围仔细喷洒,每片叶子都冲洗洁净,不沾染一丝灰尘。丁冉很享受这种轻松怡然的时刻。   平静的日子,不知还有多少。仔细算算,有人恐怕很快就要送命了。     Chapter 09 遗像   早上九点,雷霆大字型斜摆在床上,枕头搂在怀里,头垂在床沿边,呼噜声震耳欲聋。   房间一片狼藉,衣服留在外间沙发上,裤子摊在卧室门口,一腿门里一腿门外,呈奔走状。一只棉袜半悬在电视机顶,它的同伴已不知去向。床边的柜子上还算整洁,端端正正摆放着个简陋的纸盒,经年累月,盒身上布满深深浅浅的黄褐色斑纹,只勉强辨得出“齐记老字号”几个小字。   “吱——吱——”来电话了,手机被震颤得弹跳不止。   雷霆闭着眼睛一通手忙脚乱,从床底下捞出了手机,迷迷糊糊贴住耳朵:“唔……谁?”   “有时间吗?”轻而简短,没什么情绪起伏,一听便知是丁冉。   雷霆腾地坐起来:“有!”差点儿立正敬礼。   丁冉被他突如其来的精神头儿吓了一跳,顿了几秒才下令道:“十点整,丁家门口接我,去多伦道购物,然后请我吃午餐。”   “遵命!”雷霆挂了电话,从床上弹跳起来,窜进洗手间,三下五除二扯过牙膏,“扑哧”挤出一坨在牙刷上,胡乱塞进嘴里。一手拧开水龙头,一手捋着小卷毛,无奈睡觉姿势太狂野,导致头发压成了一九开的偏分,尾部还倔强地翘了起来,真让人火大。看看表,洗澡肯定是来不及了,对,古龙水要喷上半瓶,以防烟味太刺鼻。还有,丁冉大王吩咐说,衣着不能太随意,链子要摘掉,如此这般……   一个钟头之后,雷霆驾车准时出现在丁宅门口。   丁冉早已等候在那,车子滑到跟前,一拉车门,却被刺鼻的香水味熏得倒退了两步。他定了定神,咬牙钻了进去。一偏头,正对上雷霆笑成大白鲨摸样的一张脸,因为剃须太匆忙,下巴上尤挂着几点血珠子,向上看,卷毛左高右低地张牙舞爪着,犹如顶着只展翅欲飞的乌鸡。还有衣服,那家伙竟然在花衬衫外面罩了件西装外套,还把领子翻了出来!丁冉觉得一阵眩晕,赶紧扶着额头用力揉捏几下。   进了多伦道,首站是美发沙龙。丁冉也不多言,将雷霆往椅子上一按,对着造型师上下左右比划了一通,造型师心领神会,剪刀纷飞,不出片刻,雷霆仿佛变了一个人,蓬乱的鸡窝变得整洁有型,庄重之中不失霸气,配上原本就有棱有角的脸孔,倒有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派头。   之后便是男装店,一身轻便运动装的水嫩少年旁若无人走在前头,高大威猛不苟言笑的神秘男子低三下四跟在后头。前面的从架子上抽出入得了眼的衣装,随手向后一丢,后面的赶紧接下。前面的说句:“去换!”后面的屁颠颠跑进更衣室。   黑色暗纹衬衫,深灰色修身西装,银色领带,胸前口袋露出精致的丝帕一角,宽肩,阔背,四肢修长舒展——雷霆都不敢相信镜中人是自己,只随意站着,一手插进裤袋,都无比气派。他指着镜子傻笑道:“这他妈谁呀?梁家辉还是张耀扬?不是年轻时候的周润发吧?”   丁冉远远抱臂欣赏了一阵自己的杰作,而后走上前来,帮雷霆正正领带,得意地轻声低语:“是雷先生,不是霆仔、阿霆、雷哥,是雷先生!”   知道雷霆不善于搭配,也没那个心思,于是丁冉又选了几套,不管正装休闲装都一一配好。雷霆不解:“忽然买那么多衣服干什么?我又没机会穿,平白放着也浪费。”   丁冉只管挑:“自然有用到的时候。”   付钱的时候刷的是丁冉的卡,雷霆有心推辞,丁冉大眼睛一瞪:“怎么,今后你发达了,难道不愿意在我身上花钱吗?”雷霆便不再言语了。   午餐选在一家法国餐厅,丁冉没点什么大餐,却叫了瓶上好的红酒。少顷,酒送上来,侍者训练有素地分别为两人倒上。   丁冉捏起面前的酒杯,迎着光晃晃,轻声传授道:“好酒色泽如同宝石,澄清透亮,香气淡而悠远……”雷霆愣愣看着他握住杯子的手,指头匀称修长,姿态自然优雅,不觉有些入神。   “品酒的时候,吸入小半口,舌头轻轻搅动,使其均匀分布在舌头表面。好的酒,入口滑润,香、甜、酸、涩之味和谐平衡,咽下后满口芬芳,还带着淡淡的果木味道……”   雷霆没耐性了,大口干掉:“喝酒就喝酒,那么多讲究,最要紧是痛快嘛!”   丁冉无奈,宽容地笑笑,也不发火。   吃过午饭,雷霆送丁冉回家,半路看到马奔从自己场子里出来。雷霆赶紧路边停车,亲切叫了声:“奔叔!”开门迎了上去。丁冉见状,也只好跟着下车去打招呼。   马奔摆摆手,示意身边人先散了,而后亲切地对丁冉说:“这不是阿冉嘛,真是稀客,平时都不到奔叔这边来玩的。”   丁冉点点头:“是啊。”   雷霆赶紧替他解释道:“阿冉平时不大出来玩的,不像崔炎他们那些人,整日花天酒地。”   马奔赞许道:“还是丁爷家教好。”而后又说,“正巧碰见了你们,霆仔,明天是我那双胞胎儿子生日,我想不搞什么花样了,一家人吃个饭最实在,那么明日你过来我家,恩……还有阿冉,也一起来吧。”   马家的饭雷霆没少吃,自然不客气。他知道丁冉怕脏,平时不喜欢和外人一起用餐,正想找个理由替他推脱,谁知丁冉竟彬彬有礼地一口答应道:“好,那明日打扰了。”   马奔与丁冉不熟,只是为着客套,顺道邀请而已,没想到对方爽快答应,这使他有些意外。人都说丁少为人异常冷淡,此刻看来也不尽然,倒是很懂得礼数的。   旁边的雷霆却以为,丁冉是为了照顾他的面子,才勉为其难答应奔叔,心中不禁老大感动。   晚上回到家,丁冉悄悄找来阿仁,报了个名字给他,而后吩咐道:“这人以前是杀手,有案底的。听说最近会秘密入境,也可能会用到假身份。你帮我查查他一行几人,什么时候抵达,有什么目的,一经查到立刻汇报给我。记住,不许透露给第二个人。”   这事交给阿仁再合适不过。他是卧底,背后可是有着整间警署的力量做支持,查个把嫌疑分子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这些杀手此行的目的,自然是杀人。至于杀谁,丁冉知道,却又故意假装不知。如此一来,即便日后凶案发生了,也牵扯不到他身上。等警察查到什么,人早死透了,想来也不会耽误到正事。   第二天,按照丁冉的严格要求,雷霆人模人样地出现在了马家门前,甚至还被丁冉逼迫着,略备了两份“薄礼”。马家那十四岁的双胞胎见了他一反常态的正经样儿,只觉得古怪,忍不住背过头去偷笑,搞得雷霆浑身不自在。   马奔老婆死得早,留下一对儿子大马小马,都是马奔一手带大的。大马性格温顺文静,读书也好,小马则正相反,调皮捣蛋满脑子鬼主意。马奔能将这两头马驹儿养得人高马大、活蹦乱跳,个中辛苦,旁人想必无法体会吧。   这一餐是马奔亲自下厨烧的,有凉有热架势十足。打苦日子过来的人,十八班武艺都能招呼一遍。菜上齐了,一屋子男人也不多说废话,立刻气氛热络地吃喝起来。   席间雷霆问到两个小的有什么志向,大马率先说他想读书,将来出国去念经济,读博士,然后开公司赚大钱,买豪宅给老爸住,让老爸安安心心享清福,马奔听了笑得合不拢嘴。小马则说,要像老爸和雷霆一样出来混,做大哥,扬名立万,到了年节带着小弟们威风凛凛给老爸拜年行礼,奉他做老太爷。马奔一巴掌拍过去:“你个臭小子!”眼神却无限怜爱。左看看,右瞧瞧,两个小东西这般有心,十来年既当爹又当妈地拉扯,吃的苦总算没白费,想到这止不住眼眶发红。   丁冉坐在一边,也不动筷子,只默默喝着啤酒。看着这父子三人的和乐场面,仿佛也受了感染,嘴角始终带着笑意。   这时阿仁的电话打来,对他汇报到:“丁少,你要查的人已经到了,今天下午入的境。一共三个,两男一女。目前还没发现有和什么人联系过。至于目的……还没查到。”   “知道了。”丁冉不动声色地挂上了电话,将手中啤酒一饮而尽。   吃得差不多,雷霆取了蛋糕出来,插满蜡烛,两个小子正儿八经许起了愿望。而后在嘻嘻哈哈的生日歌中,一起将蜡烛吹灭。这时马奔取出相机,提议道:“难得高兴,一起拍照吧。”   丁冉很怕照相,便主动提出由他来帮大家拍。先帮马家父子拍了全家福,又加进去雷霆拍了大合影,而后双胞胎凑一处各种耍宝着拍了几张。最后丁冉提议说,也给马奔单独拍一张。   看得出,马奔平日里也不常拍照,独自站在镜头前有几分拘谨。丁冉说:“奔叔,这里太暗,往旁边站站吧。”   马奔便依言挪了一步,背后是雪白的墙壁,正好做背景。镜头一闪,马奔笑得有几分僵硬。   丁冉身后,大马小马合力斗起了雷霆,欲拉住他往脸上涂奶油,马奔慈爱地望过去,不自觉愉悦地笑了出来,一瞬间,丁冉按下了快门。这张能代表天下所有父亲的笑脸,被永远记录在了底片上。   大马小马虽说比别的孩子强壮,毕竟也才十四岁,身量不够,被雷霆一手一个拎了起来,挣扎着大笑大嚷。马奔一把年纪,也来了兴致,高叫着:“不要怕,老爸来啦!”冲将上去,父子三人满手满脸的奶油,围着雷霆闹作一团,喧闹的笑声填满了整间屋子,长久回荡。   丁冉默默看着,笑容逐渐隐去,一丝艰涩浮上眼底。他小心调出方才帮马奔拍的照片——半身,脸孔微抬,光线柔和倾洒于四分之三个侧面上,宁静安详,很适合……做为遗像。   Chapter 10 涉险天王里   以一对三的奶油大战,景况十分惨烈。作为武器的蛋糕已消耗殆尽了,作为战场的餐厅也一片狼藉。雷霆因寡不敌众,最终惜败,被涂得满头满脸花花绿绿、甜香四溢。马家父子虽获小胜,却也损失惨重,各自黏糊糊乱成一团。   雷霆见丁冉一直冷眼旁观、不肯参战,便挥舞着沾满奶油的手扑了过来,眼看那根指头就要触碰到鼻尖了,丁冉眉头狠狠皱了一下。雷霆立即收住脚步,转而换成干干净净的小手指,在丁冉鼻头上轻刮了一下,连带奉上一个挤眉弄眼的笑容。丁冉嫌弃地“啧”了一声。   闹得精疲力尽,两个小的忍受不住,跑去洗澡了。雷霆和马奔胡乱擦了几下,便坐下喝茶解酒气。雷霆看着马奔娴熟的泡茶姿势,突发奇想道:“奔叔家里确实热闹,总也没有冷场,现在什么都不缺,就缺个女人了。奔叔,喜欢什么式样的,要不我给你张罗张罗?”   马奔哈哈大笑:“不找了不找了,那两匹马小的时候,我都没找,如今他们大了,更加不想找了。你知道现在的女人,只要有钱,都赶着往前送,我这样的老家伙是吃不消的。再说,你小子认识的女人,有几个正经的?”   “什么不正经?哪能不正经呢!我我我可不是那样的人!”雷霆急切辩白着,不住拿眼睛瞄丁冉,见其面上并无异色,才放下心来继续喝茶。   一席话似乎勾起了马奔的心事,他无奈叹息道:“女人我是不想了,现在一门心思都放在那俩臭小子身上,就盼着他们快点长大成人。孩子们呢,从小就没妈,我也不懂怎么教养,有时候看着他们,我就担心,他们还什么都不会啊,也不懂为人处世,也没本事养活自己。你说我要是哪天有个三长两短,留下他们怎么放心!”   雷霆满不在乎地埋怨他:“你看你,我就说你是老了,整天惧怕这个担忧那个,杞人忧天。多少年都这么过来的,什么场面没经过?我看你就是身边缺女人,一空虚,就爱胡思乱想。”   马奔听了,自嘲地笑笑:“你就当奔叔是瞎唠叨吧。空虚也好怎么都好,咱是刀口上混饭吃,谁知道哪天出了门口,就回不来了呢。”   原本沉默着的丁冉忽然接过马奔话头,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奔叔确实多虑了。退一万步说,就算有天,您百年归老,也大可以把孩子们交托到雷霆手上。别看他嘴上总没正经,心里待您却当父亲一样。至于大马小马,也如同亲弟弟是一样的。”   听见丁冉这样说自己,雷霆心里一阵妥帖,却依旧不改扯皮本性:“别别别,受不起!我一辈子都规划好了,就二人世界,别想往我手里塞什么拖油瓶。再说奔叔,算命师傅讲,人中长一寸,能活一百岁,你看看你那人中,可真不愧是姓马的!”   马奔笑骂:“几天不教训,越来越没大没小了,臭嘴臭到你奔叔头上!不过阿冉说的有道理,你是什么样人,奔叔心里有数。什么时候我这把老骨头交代了,我家那两匹马,你管也得管,不管也得管,有一你口吃的,就不许给弟弟们饿着!”   雷霆一晃脑袋:“嘿呦,看看看,刚就说你一句老了,还真倚老卖老赖上我了!没用!不放心儿子就自己好好活着吧,等有了孙子,接着活,但凡老马家不断根,你都活着!”   远远的,浴室里传来四处泼溅的水声,随即叮叮当当一阵乱响。马奔一拍大腿:“得,两个小崽子这是又闹起来了,我要是不管,浴室都得被拆喽!”说着赶紧跑了去。   雷霆起哄道:“这欢实劲儿随奔叔你啊!狠狠训,不老实都给栓上缰绳!”   丁冉望着马奔脚步轻快的背影,眼神一阵恍惚。   像马奔这样面相忠厚、性子和善的人,谁又能想到,年轻时竟是赫赫有名的亡命徒,手底下冤魂无数,身背后血债累累。江湖是条不归路,九死一生,进得,退不得,染了个“黑”字,便永远洗不掉了。   上一世,有仇家雇佣了职业杀手,两男一女,埋伏在他巡视出没的场子门口。等他一出现,隐秘角落里的三人同时开枪,保镖们措手不及,慌乱中边退边反击。一场枪战下来,马奔身中十余弹,其中两枪击穿心肺,当场死亡。一名男杀手也被马奔的手下当场击毙了。   这曾是轰动一时的街头流血事件,涉及黑社会仇杀、买凶杀人,电视新闻对此进行了连番追踪报道。丁冉便是那时,记住了杀手名字和大概的事发时间。   只要提醒马奔,明天多带几名保镖,或是改变既定的外出路线,便可以扭转命运,使其避开那场杀身之祸。可惜,对丁冉来说,马奔……不得不死。他不死,雷霆不管如何出生入死、殚精竭力,依旧只能是堂主身边的头马,他不死,如何将身家份位传给雷霆!   如果想从丁爷那为雷霆争取个机会,那么首先,要在雷霆身上加个足够分量的砝码才行。   从马家出来,一路上丁冉都闭着眼睛,头靠在座位里不声不响。雷霆以为他倦了,也不敢吵他,只默默调低冷气,将车子开得很慢很稳。   丁冉在脑子里一遍遍演算着明日可能发生的一切,忍不住忧心忡忡。临下车前,他问雷霆:“明天有什么安排?”   雷霆翻愣着眼皮详细交代:“凌晨有货入港,要带人去接。然后和细爷那边的人饮茶,商议分成数目。都搞定之后,带阿坚过海一趟,去给这批货探探路。”   无论如何,雷霆不能离开本岛,马奔一死,他要立刻赶回去主持大局,机会一旦被别人抢占,便再没有第二次了。   丁冉望向雷霆,声音里透着小小的失望:“明天,我得去做物理治疗,你……算了,”他垂下头,欲言又止,“正事要紧。”   他们之间,毕竟二十几年了,只这平平无奇的一惆怅一犹疑,便精准扣住了雷霆的脉门。雷霆呲牙咧嘴,大力挠了挠精致有型的卷毛,叫嚷道:“什么他妈正事?你就是正事!明日让阿坚先过去,那小子蠢归蠢,却是员福将,从头到脚的狗屎运!明日和细爷的人谈完事情,我去接你!”   丁冉听了,眼神透过额前碎发,幽幽撇了过来,忽而眉目弯弯无声一笑,嘴角俏皮地上挑,露出一口整齐闪亮的小白牙。顷刻间,雷霆觉得浑身上下通了电流般,由表及里、连皮带肉,酸麻一片,心头更是酥痒难耐,恨不得伸进胸膛里抓扯一番。   第二天,雷霆来得比预期晚了许多,握着方向盘的手力道十足,脸孔也铁板样黑硬着。不问也知道,是在细爷那边受了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此时的他手腕和面子都还稚嫩得很,尚不够老家伙们玩一局的。   丁冉轻笑着叹口气:“说说吧。”   雷霆哇啦哇啦口沫横飞道:“什么他妈规矩!规矩就是大的压小的,高的压低的,老虎吃狐狸,狐狸吃兔子!接货、运货这些出力气担风险的活,都指派我们义字头去干,到了分干张的时候,几个老鬼就开始唧唧歪歪凑一桌子了,还美其名曰他奶奶的民主……”   长达十分钟之久的抱怨声中,丁冉始终眼望窗外,面带微笑。等雷霆说得口干舌燥,停下喘气的功夫,丁冉剥开一粒喉糖,塞进他嘴里。薄荷味儿的,一凉到底,痛快了。   谁知行到中途,雷霆手机铃声急切响起,仓库那边有小弟打来电话说,细爷的人又在找麻烦,愣说货的数量对不上,现场已经火药味儿十足,请雷哥赶紧去处理。挂上电话,雷霆有些为难,想让丁冉自己先去诊所,他却不肯,执意跟着一道返回去。   丁冉的神情不易察觉地紧绷了起来。上一世,雷霆一定也接到过同样的电话,那时他按计划过海去做事,自然分身乏术。可是现在,因为自己的参与,剧本改写了,整件事恐怕不会按照原来的路线发展下去,这……会不会影响到雷霆?会不会给他带来什么危险?   从东六条大道拐上士他利道,行出不多远,便会经过那个叫天王里的复杂路口。那里道路狭窄,大小街巷蜘蛛网状汇聚交错,旧公寓楼火柴盒般鳞次栉比。临街最醒目的建筑,没有招牌,却陆续有人进进出出,门口守卫十分警觉,来往人物都要仔细验明身份。那是间马奔名头下的非法赌场,也是马奔生前,最后出现的地点。   此刻的天王里,行人络绎、车辆穿梭,一切如常。可丁冉知道,死神就藏匿在角落看不见的阴影里,为着即将到来的杀戮擦亮枪膛。   发动机轰轰鸣响,车子一路疾驰,丁冉两手握拳抵在座椅边缘,关节发白。他看到天王里越来越近,从窗口一闪即逝,映在后视镜中,越缩越小,悬着的心暂时放了下来。   忽然一个阵刺耳的摩擦声,车子猛然停住。幸好扣着安全带,否则惯性之下人定会飞出去。前方,两辆转弯行驶的轻型卡车碰撞在了一起,如果不是雷霆及时踩下刹车,他们就会被前车翻倒而出的货物埋在底下。   被撞得打横的卡车和散落一地的货品将路面完全封死了,两个司机冲下车比手画脚大吵起来。丁冉烦躁地指挥雷霆:“倒回去,旁边有条小巷,能绕行。”   刚挂上倒档,身后不明真相的车子陆续跟了上来,后路也堵住了。大家都进退两难,一时间喇叭声、叫骂声、催促声此起彼伏。在这片喧嚣之中,隐隐传来“砰”的一声异响。   雷霆警觉地竖起耳朵:“什么声音?像枪响,好像是……天王里方向。”说话间利落地下了车。丁冉跟着钻了出来,“砰砰”两声,更清晰了,明显是枪声无疑。   雷霆将手按在腰间家伙上,面色严峻地说:“八成场子里出事了,糟糕,奔叔今天可能在那,我去看看,你留在这等我!”   丁冉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不行,太危险了,先找人手再说,你不能一个人过去!”   枪声骤然密集起来,凌乱而急切。街头上公然枪战,场面一定不小。雷霆焦急万分,一把甩开丁冉,拔腿向暴乱之处跑去。   丁冉淬不及防,一个趔趄,重重撞在车门上,从肩膀到指间一阵麻痹。他咬牙苦笑了一下,循着人影追了过去。   赌场门口,路人早已逃散无踪,车辆横七竖八停在路上,布满弹孔,玻璃尽数破碎。地上倒伏着几个马奔的跟班,不知死活。两方人马已进入了僵持状态,各据街道一边,不时对射几枪。马奔被幸存的两名保镖按在一辆越野车后面,三人浑身是血,狼狈不堪。杀手没有强攻上来,似在寻找着机会。   雷霆在路边车子的掩护下,悄然潜行,慢慢摸到方才开枪的杀手背后。趁对方没防备,出其不意,一枪爆头。可他并不知道,杀手还有一名同伙,就藏在他斜对面十几步之外。   雷霆以为安全了,向马奔的方向跑去,却毫无察觉暗处一只枪管正对准他。   一道刺眼的强光闪烁,枪声响起……   Chapter 11 义字堂口   丁冉一路紧跟着雷霆,眼见他干净利落解决了一个杀手,便急切地跑向马奔,心里暗叫“糟糕”!杀手一共有三人,除掉之前保镖们解决掉的一个,剩下两人定是一个负责攻击,一个负责掩护。现在雷霆射杀了其中之一,他便成了接下来要被击倒的首要目标。   丁冉仔细搜寻着周围所有便于隐藏的角落,果然,在雷霆身侧十几米外的阴影里,有人缓缓探出手臂,举起了枪。   此刻丁冉全身上下只有一个钱包并一包消毒纸巾,没有携带任何武器。正懊恼间,脚下一动,随即传来噼噼啪啪的轻微破碎声。丁冉灵机一动,俯身拾起块大小趁手的玻璃碎片,稳稳捏在手中,趁对手瞄准的功夫,丁冉对着其持枪的手腕,小臂一送,将锋利的碎片甩射过去。   玻璃片的质量有些轻,很难掌控方向,丁冉也实在高估了十八岁时自己的本领,那块碎片高出两寸飞了过去,连皮都没蹭到。   幸运的是,碎片飞过的角度正好折射了阳光,刹那间迸发出一片雪白刺眼的光亮,杀手的双眼受到刺激,本能地闭紧、偏头,手上一抖,枪打偏了。雷霆察觉到危险,迅速向前一扑,隐蔽了起来。   杀手反应极快,转手对着丁冉的方向毫不迟疑就是一枪。丁冉早有防备,一缩身,闪进了灯柱背后。子弹击中了灯柱边缘,夹带着细小的碎石沫,贴着丁冉耳边飞了过去。   丁冉、雷霆、杀手各自占据一点,呈三角形状态僵持着。从雷霆的方向,可以看到丁冉紧紧靠着灯柱,而杀手则小心隐藏在相隔不远的两辆车子背后,那是他的盲区,无法射杀。   丁冉小心观察着形势,而后与雷霆交换了一个眼神,雷霆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丁冉脱掉外套,用手指比划着:一、二,到三的时候,一把将外套丢了出去。砰砰砰枪响,外套立即被子弹击穿几个大洞。与此同时,丁冉反方向跃了出去,落地之后就势一滚,躲过了随之而来的射击。   杀手先是被外套迷惑,空射了几枪,再射时,丁冉已逃出了他的视线。杀手一时大意,追着丁冉的影子向前迈出一步,身形即刻暴露在两辆车子的缝隙之间。雷霆抓住时机,利用这二十厘米的空挡,稳稳一枪,击中了对方的颈部,动脉爆裂,鲜血喷张,最后一名杀手宣告死亡。   这时丁冉赶到了雷霆身边,迎着他探寻的目光点点头,示意并没有受伤,雷霆也放心地点了下头,转身向马奔的位置跑去。   车后三人都受伤颇重。马奔双眼紧闭,身上的弹孔不住潺潺冒血,脸色惨白如纸。丁冉贴在他耳畔叫了声:“奔叔!”   马奔眼皮动了动,却没能睁开。雷霆一把抱起他,几步钻上了车,又大声指挥丁冉来开车。两名受伤的保镖也紧跟着跳了上来。   车上气氛十分凝重,谁都不说话,只有急促的喘息声。雷霆紧紧搂住马奔,撕破衣物按压在其伤口上,身上手上猩红一片。   丁冉的内心千头万绪。他知道,如果此刻制造点事故,或者车子忽然坏掉,马奔就会因流血和失救而死。可是看到雷霆焦急万分的样子,他真的不忍心,不忍心再让雷霆看到他自己在乎的人眼睁睁死在面前。   油门一踩到底,狂飙着,一路冲到了医院。马奔即刻被搬进了急救室,那扇门轰然关闭,将所有人焦急地挡在了门外。   得到消息的丁爷很快赶了过来,几个得力的手下分别出面与警方和媒体交涉,许多义字堂的弟兄也陆续赶到,医院里闹哄哄乱作一团。   雷霆紧张地坐立不安,一支接一支抽着烟。直到丁冉被烟气呛得咳嗽起来,他才不情愿地将烟头掐灭。雷霆发现丁冉的手一直扶在肩膀上,隐约记起先前推开他之后似乎听到很大声响,应该是撞到了,赶紧小声询问道:“肩膀不舒服?是不是伤着了?”   丁冉心情烦乱地摇摇头,眼睛直直盯着急救室的大门,眉头深锁。   忽然,亮着红灯的门被从里面推开,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负责急救的医生走出来,一脸遗憾地对丁爷说:“丁先生,十分抱歉,病人受伤太严重,我们已经尽力了。他还有一点儿时间,想最后见见您……还有一位叫雷霆的先生。”   丁冉长长出了一口气,紧绷的精神一下松懈下来,软软跌进了椅子里。   当大马小马被接来医院的时候,马奔已经咽气多时了。两个孩子进去见了父亲最后一眼。小马痛哭不止,嘴里不断叫着:“老爸,老爸快醒来啊!老爸不要丢下我和哥哥!我以后都听话,不要那么多零用钱,也不打架了!不管你骂我多凶,我都不顶嘴!老爸我错了,我以后都乖,求你看看我!”   而平素温和内向的大马则表现得异常坚强,咬着嘴唇拼命忍住眼泪,抱着哭到崩溃的弟弟,不让他去拉扯马奔的尸体。   丁冉从半开的门缝远远望着那一朝失怙的两兄弟,浑身一阵僵硬。八岁时的那一幕,再次浮现在了眼前,满屋子的血,爸爸,妈妈,都变成了冰凉的尸体,表情麻木身姿诡异地望着他。丁冉止不住打了个冷战,一件外套立刻披上了他的肩头,恍惚着回过头去,身后不见人影。衣服上散发着淡淡的烟草味和温暖气息,那是雷霆的味道。丁冉不自觉拉紧衣襟,向后缩了缩身体。   马奔的尸体被送走后,丁爷郑重交代下来,如今义字堂口的一应事务,都交由雷霆全权处理,连带马奔的身后事,也由雷霆经办。   同生会虽是江湖社团,却组织严密、纪律严明,有着详细的等级、升迁制度,仿若一个大型集团公司。帮会下辖忠、孝、仁、信、义、平、天、地、至、尊、等等数十个堂口。所有堂口都是独立运作的,各有归属,因此堂口之间也会因争地盘和生意而发生冲突。   义字堂规模不算很大,实力也并非最强,却是丁爷嫡系,多年来深得信任,因此堂主之位举足轻重。丁爷能点头雷霆主理事务,无形中已是认可了他。看来,马奔临终前的一番托付起了很大作用。   这一步有惊,无险,到底是成了。   马奔的葬礼被雷霆操办得十分风光,帮会里有头有脸的叔伯长辈悉数到场,众人对于雷霆的办事能力都十分赞赏。丁冉也一直守在大马小马身边,陪着马奔走完了最后一程。灵堂上悬挂的那幅黑白遗像中,马奔脸庞微侧,笑得宁静慈祥,正是出自丁冉之手。   葬礼之后,关于两匹马驹的安置问题,雷霆和丁冉之间有了小小的争执。   按照丁冉的规划,两个孩子还小,正是努力读书的年纪,应该帮他们俩请几个补习老师,等功课跟上一点,再申请名校,之后便可以顺利的升入名牌高中,考进一流的大学。到那时心智成熟了,再考虑走什么路,选择也多一些。   可是雷霆却认为,十三四岁的年纪正该无忧无虑玩耍才对,犯不着那么辛苦。他满不在乎地说:“读书读书,读得越多人越傻。我也没读过什么书,照样混得很好,每天开开心心。”   丁冉不满地瞟他一眼:“谁都像你?”又轻笑着嘟囔道,“野狗一样,扔哪都能活!”   雷霆贱贱一笑:“这是表扬我生命力顽强吗?是吧?还是你知道我。”   商量来商量去没结果,只好交给两个小朋友自己决定。小马率先表态:“饶了我吧,我最见不得书本,一看带字的东西就头疼。霆仔哥,要不我跟着你出来混吧,我爸带我去靶场打过枪,我枪法可好了!”   雷霆得意洋洋冲丁冉显摆道:“看看,这可是小马自己的意思。”被瞪了一眼之后,又立刻教训起小马来,“你他妈才多大!你爸把你交给我,不是为了让你早点当流氓的!先滚回去念书,等你长大点,起码……嗯……高中毕业吧,到时候再看你有没有资格跟着我!”   小马一脸的不情愿,大马则懂事地说道:“我听冉哥的。不管怎么说,现在努力一点,免得将来后悔。就算想帮忙霆仔哥,也要有本事才行。我想霆仔哥手底下并不缺能打能拼的人,今后真想做大事,还得靠脑子才行。”   一席话说得雷霆目瞪口呆,指着大马问丁冉:“这是你教他说的吧?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给施了什么法?”   丁冉指指自己的脑袋,耸了耸肩,投来一个不以为然的眼神。   小马站在雷霆身后,歪愣着脑袋瞪着哥哥和丁冉,嘴巴恨不得厥到天上去。而丁冉旁边的大马,则任凭弟弟宣泄着不满,一脸宽和的笑容。   丁冉看着那处处对立却又相亲相爱的兄弟俩,有些晃神。如果有一天,大马小马知道自己所尊敬的“冉哥”本可以出手去救他们的父亲,却为了一己私心,为了捧他们最信任的“霆仔哥”上位,眼睁睁送马奔踏上了不归之路,他们又会……作何感想呢?   Chapter 12 外岛一日游   上午十点,东三条大道上,一辆香槟色轿车全速行驶着。巨大的太阳在一栋栋摩天楼宇间奔腾跳跃,阳光透过建筑物的间隙,闪射在流线型的车身上。这抹瑰异的淡金色在城市鳞次栉比的玻璃幕墙上无声流淌着。   雷霆端坐在车子后座,不时拨开衣袖,盯着手表大吼:“跟你说早点早点,知道什么叫早嘛!都说了会堵车,还磨蹭!你是看我最近脾气好,很怀念我发飙的风采是不是?”   这块“V”字母打头牌子的手表,是丁冉御赐给他的,以祝贺他最近顺风顺水、步步高升。水晶表盘明亮高贵,白钢表链简洁大气,除了淡黑色的指针和刻度,再无一点累赘,显而易见的丁冉风格,雷霆怎么看怎么喜欢,忍不住频频抬起手腕欣赏,心里美滋滋的,脸上挂着志得意满的笑容。   开车的是个生面孔,叫刺猬,原本是马奔手底下一名小司机,现在跟了雷霆。刺猬名字犀利,胆子却极小,平日听闻坊间盛传雷老大脾气暴虐、性子急躁,更被冠以“疯狗”的花名,心中已有几分惧怕,此刻从后视镜里见着,雷老大嘴上说着训斥和挖苦的话,面上却笑得诡异而狰狞,不禁冷汗直流,生恐自己有什么错漏,惹恼了这位义字头的新晋当家。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阿坚却一脸不卑不亢,这个耽误了时间、引雷霆动怒的罪魁祸首一本正经为自己找着理由:“雷哥,我也是为大家好。最近堂口出了这么多乱子,见了血光,又有丧事,出门前总要好好拜拜关老爷,大家平安啦。”   雷霆对着阿坚的椅背一脚飞踹过去:“拜关老爷有屁用!关老爷会使枪吗?能验货吗?耍得过条子吗?关老爷再威猛,也是二哥!要拜,就他妈得拜大哥!”   即刻,真皮座椅侧面显露出一枚硕大清晰的鞋底纹。雷霆原本是不理会这些的,可等下要接丁冉,以他的卫生要求,难保看着碍眼。这样想着,赶紧抬袖子去蹭,伸到近前,又觉得不妥,外表邋遢一样要吃丁记白眼,于是拉下后座中间的置物箱胡乱抽出两张纸巾,弯下肩背大力擦拭起来。纸巾很干,印记很快变成灰扑扑一团,更加显眼,雷霆重重哼了一声,烦躁地将纸巾揉成团,抛在一旁看热闹的阿坚脸上:“你你你给我搞定它!立刻!马上!”   阿坚无奈,抽吧着一张阔脸,勉强扭转身,卖力干了起来。   车子刚过东一条大道的路口,就看到丁冉身着黑色轻便运动衫,悄然从阴影里闪了出来。他动作利落地上了车,一坐定,便轻声吐出两个字:“外岛。”面无表情,看不出喜乐。   阿坚和刺猬一起望向雷霆,等待着大哥的指示,雷霆一愣,骂道:“看个屁!都他妈给我记住了,我是你们老大,丁少是我老大!到什么时候,都比我大!”   丁冉淡淡撇过一眼:“别废话了。”随即安静缩进座位里,眼望着窗外再不言语。   雷霆知道因为自己迟到,惹得丁冉有些不悦,赶紧陪着笑脸,指挥刺猬如何抄近路进隧道过海,又指挥阿坚将冷气调小。虽然丁冉没说去外岛的目的,但雷霆推测,定是去探望七爷无疑。   同生会元老里头,和丁爷同辈份的另有三个,分别是七爷、九爷和细爷。几人出道时便一个头磕在地上,结义做了兄弟,丁爷排行老八。上头几个大哥死的死、走的走,如今只剩下这老哥四个了。   九爷总揽着沿海一带的走私生意,与政府和官员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复杂关系,算是名符其实的大财主。   细爷最是年富力强,旗下大大小小的歌厅、夜总会,做着涉黄的生意,连带散货,也是个独当一面的狠角色。   剩下的七爷,早早投资地产生意,赚了钱,这些年渐渐洗白,离群索居,独霸着外岛一派秀丽风光,过着半隐退的超然日子。这老头性格古怪,每每不按常理出牌,虽地位尊崇,却人人敬而远之。也不知是对了哪一宗脾气,丁冉与他竟意外有几分交情。   车子出了隧道,又行了半小时光景,停在一处远离市区、背山面海的大宅院门口。围墙内外全是郁郁葱葱的热带植物,一派幽静。   刺猬出去按响了门铃,片刻功夫,雕花铁门内的石子小径上悠闲踱来一名长者。那老头个子不高,极富态,稀疏花白的头发全部向后拢去,圆脸圆肚、眉目弯弯,犹如一尊弥勒佛。他身穿中式对襟褂子,脚上是千层底的布鞋,若只看打扮,任谁都会以为那只是个门房伙计。   雷霆带着小弟们下了车,迎着老者恭敬叫了声:“七爷。”   七爷脸蛋笑得红彤彤一片,走上来亲切拍拍几人肩膀:“不错不错,都是一表人才、精明强干嘛,这个是……霆仔是吗?哎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听说很快就要升做义字堂口的堂主了,后生可畏啊哈哈哈!”转头看向阿坚,“这位小兄弟是?”   阿坚赶紧鞠躬:“我素阿坚!”   七爷满面油光大笑着:“阿坚,好啊,阿坚,听口音是台湾人吧,台湾是宝岛,人杰地灵啊哈哈哈!”眼神又瞄准了刺猬。   刺猬没想到堂堂七爷也会注意他这种小角色,紧张得有些结巴:“拜……那个……见过七爷,我叫刺猬,是雷哥的司机。”   七爷一视同仁地热情握住他的手:“嗯嗯,刺猬,好好干,很有眼光,跟定了老大,以后也一定是前途无量啊哈哈哈。”   一圈忽悠下来,几人被搞得晕晕乎乎,七爷踩着凌波微步飘向丁冉,一边笑眯眯叫着:“阿——冉——”一边张开怀抱迎了上去。   丁冉懒懒抽了下嘴角,算是微笑过了。然后随便摆了摆手臂,回应着七爷的拥抱。两人肩颈交错之际,七爷贴近他耳边小小声问道:“什么意思?拉起人马来叫阵?我还以为你伤筋动骨,要养个一年半载呢,没想到这么快就杀上门来了。”   丁冉唇角微动,小小声回答:“我来献宝的。”   七爷眼神一转,依旧笑模笑样悄声说道:“献宝?姓雷的那个?除了胸肌壮实一点儿,卷毛有型一点儿,还真看不出哪里特别!由里到外透着股土腥味儿,跟刚从红山港捞上来似的。”   丁冉不动声色地针锋相对着:“红山港盛产金蝶贝,是孕育南洋金珠的上等母贝,有点土腥味又怕什么?”   七爷的笑容定了一下,随即意味深长地开怀大笑起来:“是骡子是马,牵出来遛遛,可别失了前蹄才好!”   “只能靠嘴巴占上风的人,没资格说这种话吧!”丁冉一身轻松。   “好好好,”七爷前头引着路,“今日正好人手齐全,我们叔侄档就来会会你们兄弟档!你许久不来,我身手都生疏了。”   丁冉气定神闲跟在后头:“老规矩,赢的出题,输的办事。”   雷霆一大早迷迷糊糊被叫了过来,路上丁冉也没透露有何安排,此刻再听见他们一老一少之间天南海北的对话,简直一头雾水。心里一犯嘀咕,脚步便慢了下来。丁冉走在头里,感觉身后人没跟上,也不回头,手指高过肩膀的位置,冲着后面勾了勾,雷霆赶紧大步追上。   七爷的宅子外观看去除了大一些,并没什么稀奇,内里却别有洞天。整间屋子布置得古色古香,全套海南黄花梨的家具,一应家饰物件尽皆朴拙厚重,年代久远,简直可以说是间实景博物馆了。   一进门,阿坚和刺猬便被请去了客厅喝茶吃点心,雷霆和丁冉则在七爷的引领下缓步上了二楼。   楼梯正对着的走廊上,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远远晃荡了过来。其穿着打扮与七爷毫无二致,素净的中式衣褂鞋袜,浓密的黑发很随意地向后拢去,鼻梁上架着副无框眼镜,镜片微微泛着茶色,将眼神不动声色隐藏了起来。   人还未到近前,声音先飘了过来,也是一副嘻嘻哈哈的腔调:“失礼失礼,听说姨丈的宿敌杀上门来了,不知是哪一位呢?”   七爷乐呵呵冲雷丁二人介绍道:“这是内侄——刀少谦。近期赋闲,来外岛小住。”   雷霆见是主人家亲眷,迈上一步礼貌点头:“你好,我叫雷霆,多关照。”随后主动伸手,与刀少谦用力一握。   丁冉站在原地没动,定定注视了一阵对面的男子,忽而悠然一笑,稀松平常地招呼着:“嗨,刀刀,我是丁冉。”   刀刀二字一出口,其余三人都面露狐疑之色,连刀少谦都有些纳闷,自己何曾见过这小子?为什么一见面就如同相识已久般,称呼如此亲昵?   顿了两秒,刀少谦从容笑道:“如果我没猜错,你便是姨丈的那位‘小宿敌’了,失敬失敬。”   寒暄过了,众人随着七爷穿过一条玻璃长廊,来到一片半开放式的海景小花厅。室内光线明亮,正中一张方桌四把高椅,每把椅子边上都摆放着形态各异、做工精巧的小几。周围高低错落的架子上,陈列着无数珍稀花卉,馨香阵阵,清新怡神。   七爷选了上首位坐定,又面向雷霆对着西侧的位置一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雷霆依言入座。刀少谦坐在了七爷对面,丁冉坐在东面。   停当之后,只见丁冉一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密封袋,拆开来,是副白色手套。他将手套仔细戴好,灵活摆动了几下手指关节,轻声建议:“开始吧!”   Chapter 13 刀刀   丁冉戴好手套,波澜不惊地道了声:“开始吧。”   七爷悠闲抿了口茶,刀少谦从方桌夹层中抽出一块淡青色的丝绒台布,一抖展开,又端上个红木匣子,里面整齐码放着老竹子嵌象牙骨麻将牌一副。盒中物件是全手工雕刻,看成色有些年份了,却保存得完好如新。这样的东西拿来家常消遣,可算是暴殄天物了。   起了个大早,放下堂口繁杂的生意不管,一路急吼吼赶来,竟是为了打麻将!雷霆气得直翻眼珠,又不好发作,只能把脏话生吞进肚子里,扑哧扑哧喘着粗气。丁冉兀自活动着筋骨,权作看不见。   四个人,八只手,拨弄着桌上的麻将牌哗哗作响,推来送去,又码放整齐,色子支下来,雷霆坐庄。   一开局,雷霆表情瞬间严肃起来,嘴里吼着:“我平时不常玩儿,打得慢,多担待。”拧起眉毛严阵以待着。他的人生格言便是如此:只要有输赢的游戏,就一定要做赢的那一个!   七爷笑呵呵安抚道:“都是自己人,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年纪大了,脑子也转不过来,打错牌、做相公都是常有的事。不过是搏搏运气借以取乐罢了。”   “这一招,叫做扮猪吃老虎吧,先把自己说得实力不济,迷惑了大家去,再攻其不备一举拿下。雷先生我不了解,姨丈自封外岛雀神,难道是浪得虚名的?”刀少谦神色自若地插科打诨着,不时偷眼观察各人脸上表情。   雷霆的话绝非谦虚,他一没家人二没朋友,平时也没机会磨练牌技。光是将牌按次序整齐摆放,已经手忙脚乱了,这麻烦玩意儿,真让人烦躁,忍不住在心里将丁冉狠狠咬上两口。杀气袭来,丁冉云淡风轻地一笑,不声不响摸着牌,好整以暇。   坐在上首的刀少谦,出牌毫无章法,几乎只打熟张,应该是在趟路子,揣摩各人虚实罢了。下首的七爷,出手尽数是筒子索子,想来是做清一色的。看看桌面,红红绿绿,风向几乎绝迹,那么某人的手里,该有副大牌才是。丁冉眼皮轻抬,见对面的雷霆正一双眼直直瞪着牌面,不分青红皂白什么都往外丢,便一切了然于心了。   又轮到雷霆摸牌,他捏起一看,面露喜色,复又不自信地来回检查一遍,确认数目无误,才讶异道:“操,不是吧,自摸了,大四喜!爆胡是他妈多少番?”摊开牌面,满手东南西北。   七爷圆滚滚红扑扑的大脸盘笑着凑了过去,细看之下感叹道:“生手到底是运气壮,可别忘了,还有个说法,叫千刀万剐和头一把!”   这一圈雷霆连庄,几人各自悉心做牌,截上家,堵下家,唯独丁冉还要留神帮衬着对家。稀稀落落摸了几把,雷霆喜不自禁地搓手道:“真他妈的……自摸,十三幺!”   七爷瞪大眼睛打量着雷霆,刀少谦则意味深长地瞥着丁冉。而后再次洗牌,码牌,抓牌。最后一颗摸到手里,摆好,雷霆看看牌面,也不出牌,只双手垂下皱着眉头望向众人。   七爷的笑容有几分僵硬,嘴角微微抖动着询问:“不是这么邪门吧……”   雷霆摊牌,一万九万各三枚,二三四五六七万各一枚,八万两枚。天胡,九宝莲灯。   七爷有气无力推掉手里牌色,举起白旗:“先休战吧。年轻人气势太猛,我老头子招架不住了,要转转运,午饭后再开局。我这里有正宗淮扬师傅,饭后再一起品品私房好茶,大红袍,福建武夷岩的马骝茶!”转头对着丁冉一脸叹服:“你知我平生最看中的不是‘强’和‘狠’,而是‘运’。这红山港的金蝶贝,空气好,水质纯,海湾开敞,台风罕至,能占尽了天时地利的,必属上品啦。”   丁冉但笑不语。   刀少谦挂着浅笑望向丁冉,旁敲侧击道:“只怕……还少不了个人和吧。”   就在刚才,他隐约见丁冉将一张牌藏在掌中,趁着抓牌的档口,拇指一勾,小指往回一收,逃过众人眼睛,迅速换了一张。之后雷霆便欣欣然自摸了。刀少谦看在眼里,却没声张,有人动手脚,可比老老实实打牌有趣多了。   吃过午饭,消了食,四人重又围坐一处打了八圈。这回丁冉很收敛,没让雷霆赢得过于夸张。每每七爷略有泄气,便适当给些甜头,而刀少谦依旧睁一眼闭一眼,只求自保。打到最后,雷霆小胜,七爷小负,丁冉刀刀则各自不赔不赚。   七爷虽然输了,却在起起落落之间玩得十分尽兴,他心满意足地对丁冉说:“好啦阿冉,愿赌服输,你有什么差遣尽管说吧。”   丁冉也不客套,递了张照片给七爷:“我想要这个人的资料。”   照片中男子身材矮小,瘦而精干,头发留得极短,紧贴着头皮,肤色青白,细眉细眼,一脸阴郁。   七爷一愣:“白狼唐尼?你认识他?他不是蹲大牢去了吗?”   丁冉点点头:“他人在牢里。不过为了躲避寻仇,他家人都隐匿了行踪,我想知道他老婆和女儿的近况。如果不是小有难度,我也不会劳动您大驾了。”   七爷是吃捧的人,即刻眉开眼笑起来。再看雷霆,也丝毫不觉得土气碍眼,反而有几分欣赏了,一把拉起这胸肌结实的有型卷毛,非要带他去欣赏自己的多年珍藏不可。   待那两人离开,刀少谦一脸玩味地审视着丁冉,叹道:“看不出你还有这一手,又是记牌又是换牌,看着老头子的脸色掌控牌局,怪道哄得他如此开心。”   丁冉淡然一笑:“我义父丁爷,从前是做赌场生意起家的,平生两手绝活,一是玩刀,二是出千,都当成哄小孩子的把戏传给了我。七爷是我长辈,无儿无女孤身一人,平日难免寂寞。我没别的本事,陪着打牌消遣一番,算是尽孝了。其实他未尝看不穿我的小动作,也只当取乐,不计较罢了。”   刀少谦理解地点点头:“姨丈成日念叨你,我还以为真是个赌坛高手呢,原来是个猜心高手。我看你应该不过二十岁,年纪不大,本事却不小。”   丁冉也不客套,直接提议:“喝一杯怎么样?”   刀少谦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丁冉驾轻就熟来到小餐厅的酒架旁,取出杯子,倒了两杯苦艾酒,加进冰块和少许柠檬汁,递过一杯给刀少谦,随后摆摆下巴,兀自向天台方向走去。刀少谦愣了一下,乖乖跟上了前者的脚步。   不为别的,只是丁冉看似随手调配的这杯酒,恰是他心头挚爱。   天台上风很大,吹动得衣衫招展,卷贴在身上。海风潮湿而温和,夹杂着淡淡的鱼腥味。阳光无遮无挡照射下来,人与建筑都金光闪闪,一片明亮。   刀少谦轻抿了一口杯中淡绿色的液体,品鉴着苦涩之中泛起的药草醇香:“这酒被人称作‘绿色缪斯’,有轻微的至幻作用。听说王尔德和梵高都疯狂爱着它。不过,我看你不像个需要靠酒精逃避现实的人,为什么偏偏选了这种酒?”   丁冉低头把玩酒杯:“因为你喜欢。”   刀少谦再次露出惊异之色:“我有点混乱了,我们该是第一次见面,没错吧?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对我十分熟悉?”   丁冉看看刀少谦,似乎有些矛盾地思索着什么,末了叹了口气,直言不讳道:“我对你确实十分熟悉。你十岁父母离异,你跟母亲一起生活。大学毕业后,母亲和继父移民去了加拿大。你小学连跳过两级,会吹萨克斯风,游泳得过全校第一。你的初恋女友姓姚,高中就认识了,交往七年,她嫁了个老外……”   刀少谦目光一凛,疑惑之中带着抗拒:“你查我?”   丁冉毫不理会他的反应:“你后背上有块蝴蝶型的伤疤,是小时候被机车撞到留下的。鞋码是四十二号,不吃葱姜和芹菜。你是法学硕士,做过大状。去年因为指使他人做假证而被吊销了大律师执照……”   刀少谦自嘲地苦笑着:“那个当事人,真的无辜。我知道自己太冲动了,违反了职业操守。搞了那么多,最后没帮到他,还害了自己,真是讽刺。”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很多事并非黑白分明。法律应该是最公正最无私的东西了,却一样没办法庇护到所有人。”丁冉望着蓝到透明的海面,若有所思,“你若想不被规则桎梏,只能足够强大,成为制定规则的那个人!”   刀少谦微微眼睛眯起,警觉地质问道:“说了这么多,你查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丁冉沉吟片刻,指着一海之隔的对岸:“你看!”   天气晴朗,视野开阔,对岸景物清晰可辨。刀少谦顺势望过去,沿海的公路房舍犹如模型一般,依稀可辨微缩成黑点的人群,熙熙攘攘移动着。   丁冉缓缓说道:“你看,那是里岛最繁华的街区之一,地面上密密麻麻一大团的,就是人。有那么多的人,小蚂蚁一样,辛辛苦苦,却大多碌碌无为。他们拼命挤进早起的地铁,又在公司浑浑噩噩混过一天,然后疲惫地回家,沉默着吃饭,睡觉。一辈子,工作,结婚,生子,转眼就老了,最后不着痕迹地死掉,就像完全没存在过一样。人活一次,不管好的,坏的,高尚的,低贱的,总得留下点记号才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恰好是不一样的人,有本事去完成许多人一辈子都无法做到的事。那片叫里岛的地方,连接着沿海十三座大小岛屿,繁华而复杂。在那里,总有一天,会崛起一座了不起的黑色帝国……或许那就是你得以实现抱负的事业。”   刀刀目瞪口呆:“我,我还以为……你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呢。”   丁冉勉强笑笑。这些话正是上辈子刀少谦对他说的,此刻再由他的嘴转述给刀刀本人,多少有些奇怪。   凝眉思索许久,刀少谦释然一笑:“说吧,想让我做什么?”   丁冉斟酌着说道:“我想请你出山,做师爷,帮一个人。”   刀少谦试探着问:“雷霆?”   丁冉点点头。   刀少谦哑然失笑:“刚才我一度认定,他只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混混罢了。不过看你费尽心机把他引荐给姨丈,又处心积虑要招罗我去辅助他,我倒真对这卷毛有了几分兴趣。不管怎么说,你也算是冠冕堂皇的丁少爷,犯不着纡尊降贵去帮衬个初出茅庐的楞小子。我能问问有什么原因?”   丁冉毫不隐瞒:“我喜欢他。”   刀少谦大张着嘴,下巴几乎掉了下来,眼睛拼命眨巴好久,才磕磕巴巴说道:“你,你说的,不会是……那种喜欢吧?”   丁冉镇静自若:“休戚与共、生死相托的那种喜欢。”   刀少谦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初次见面,就对我这样的推心置腹,呃,未免太信任我的为人了……”   “刀刀,”丁冉打断他,“要是我说,我们上辈子就认识了,你信吗?”   刀少谦摊开两手,难以理解地偏了偏头。   丁冉黯然地垂下眼睛:“是啊……我也不信。不论如何,我把你当朋友了,就这么简单。”   听见这话,刀少谦表情变得认真起来:“我没办法立即应允什么,但是,对于接下来的打算,我会好好考虑的,丁丁!”   被他这样俏皮地称呼着,丁冉也憋不住笑了出来。   出了外岛,先送丁冉回家。车子停在东一条大道路口,雷霆又下车送了丁冉一段。走出老远,他逮着个机会讪讪问道:“你和那个刀少谦,怎么那么多话聊,还有说有笑的,真是第一次见面?”   丁冉歪过头一挑眉毛:“懒得解释,爱信不信。”   Chapter 14 谁会不喜欢呢   未来的反黑英雄杰米陈,日子也不好过。正所谓三年之后又三年,二五仔的岁月一眼望不到头儿。不管跟着洪小姐,胡小姐,还是丁少爷,都是低三下四做跟班。想制造个机会搏出头,又怕急功近利露了马脚。唯一安慰的是,兜兜转转,总算是跟了个姓丁的人。   要做合格的卧底,首先要在心理上融入角色,自我催眠把自己当成真正的黑社会。   日子久了,便真的开始用一个流氓的思维方式去想问题了。当他这个假流氓遇到了别的真流氓,首先想到的不是“这人有什么不良记录”,而是“你小子跟谁混”。更有甚者,还收了个叫阿强的傻乎乎小弟。   就在阿仁带着小弟阿强,专注于丁少跟班这一很有前途职业的时候,他的老板——未来的总警司詹士汤秘密约见了他。   这几日,来自俄罗斯的军火贩子们蠢蠢欲动,警方得到消息,本岛各路黑道势力都将有大动作。其中实力最强的同生会,近期更是与俄国人频繁接触。警方根据阿仁早前提供的资料分析,以丁森的行事风格,为了安全起见,很可能要在交易日期前两三天才会落实完整部署。   于是詹SIR计划,由阿仁作为内应,借着丁家筹备寿宴的混乱时机,尽可能地安插自己人进去,想尽一切办法收集情报。   丁家一向警戒森严,有专人负责安全工作,还会定期对电子监听设备和爆破物进行排查,可以说是铁板一块。再者,前段时间丁爷意外遇袭,本就提高了十二分警惕,寿宴又是三教九流宾客云集,因此保卫措施提升了好几个级别。   为完成任务,阿仁绞尽脑汁。又要安全隐蔽,又要能探听到有用情报,着实不易。丁爷的书房和小会议室,是机要重地,以他这种小喽啰是没资格涉足的。家里上上下下每天多少双眼睛盯着,都难以下手。身陷敌营,稍微有点破绽,就会被进海里喂鲨鱼。   一来二去,他把主意打到了丁冉头上。这位丁少爷,目前看来十分青白,或许年纪小的关系,尚未参与过任何违法活动。至于知不知情,就另当别论了。正因为他不参与帮会事务,相应的,警惕性自然不高,那从他身上下手也容易些。   自从帮忙设计捉弄了崔炎与胡小姐之后,丁冉对他倒很是信任,平日里一些小事都交由他去处理。这天终于逮着个绝好的机会,丁冉一早出门之后,忽然打电话回来,说是手提电脑坏掉了,要人拿去修,又说阿仁知道放在哪里,就让他去吧。   阿仁得了这个差事,正合心意。立即殷勤地前去跑腿,并顺手牵羊,留了些东西在丁冉房内。   晚上丁冉回到家,见电脑已经修好,很开心:“阿仁,你办事果然麻利,只跟着我做这些杂事,太屈才了,我会找机会向干爸推荐你的。”   阿仁心里一阵激动,嘴上却推辞道:“我很乐意跟着丁少,又清闲又自在,不用担惊受怕的,并不想离开。”   听见这口是心非的话,丁冉也不拆穿。又客套地说了些“趁年轻拼一拼”之类的老生常谈,便回房了。   休息片刻,锁好房门,音响里放进一张巴赫无伴奏组曲,声音开得稍大。然后用螺丝刀垫着丝巾,小心撬开了电灯开关。两根胶皮线后面,果然藏着一粒微小的窃听器。丁冉面无表情地研究了一番,又悄无声息地将开关封回原状。   上辈子家里没少发现这玩意儿,不过都是在几年之后。往往它尚未起作用,就被及时搜出销毁了。为此顺藤摸瓜查出了不少卧底,那些人最后都不声不响消失了,只不知道其中有没有这个阿仁。   眼下几桩大事赶在一起,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机。全家都紧张戒备着,只有丁冉萧然物外。他想卖个破绽试探一下,没想到真灵验了。这反黑英雄果然好用,可千万要保住他,万一他被揪出来干掉了,警方再派个狡猾精明的来,那才烦恼呢。   丁冉丝毫不动声色,对阿仁依旧表现得信任有加。   这一年丁爷四十九岁,不是整生日,故而没有大操办,只在家中摆酒,招待亲眷并帮会中的老少弟兄。   按照丁冉的指示,雷霆这天难得打扮十分正式,西装笔挺,皮鞋锃亮,卷毛上擦了点发蜡定型,颇有几分“道貌岸然”的架势。   进了门,先去拜寿,规规矩矩磕了头,连丁爷在内的几个长辈见了他,都惊诧不已,叔伯们纷纷感叹,这竟然就是当年愣头愣脑打起架来不要命的那个烂仔雷霆,人做了大事,果然越来越长进,终究不枉马奔提携他一回。   雷霆卖力装出一幅谦逊有礼的样子,与长辈们寒暄一番之后,便退回到大厅去找丁冉。顺着边边沿沿不显眼的昏暗角落一路搜寻去,果然捉住了丁冉的踪迹。   他一身黑色修身礼服,洁白的立领双排扣衬衫,袖子边缘露出的部分,装饰着低调的黑色水晶袖扣,丝绸领结小巧精致悬于领口,衬托得一张脸明眸皓齿,光彩夺目。雷霆心想,电影里的那些个王子也不过如此吧,比对之下,自己立刻变得粗陋起来。   似乎有心灵感应一般,雷霆的眼神一投过去,丁冉立即回望过来,四目相对,悠然一笑。丁冉轻巧穿过花花绿绿的人群,站到雷霆对面,由头到脚细致打量一番,点点头:“及格了。”   雷霆待要说什么,大门口发出一阵骚动,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崔炎来了。当那家伙声势浩大地步入大厅,所有人便自动闪开一条通道,辈分小的赶紧迎上去,连连招呼着“崔少”,“炎哥”,“崔先生”。   崔炎眼高于顶、旁若无人,只管大步往前走,对于边上众人极尽谄媚之姿,只鼻孔略哼了哼,算是消受了。一路走来,恰恰停在丁雷两人面前。   丁冉礼貌有加地叫了声:“炎哥好。”雷霆则毫不买账。   对丁冉,崔炎少不得看在丁爷面子上敷衍几分:“阿冉,气色不错,身体全好了吗?我家老头自从见了你一次,可没少夸奖,说什么言辞得体啊,举止妥当啊,顺带将我踩得一文不值。”   丁冉自然不会当真:“是崔叔抬举了。干爸也常说,我若是能学到炎哥一半的本事,他便也老怀安慰了。”   丢下丁冉,崔炎转头看看旁边的雷霆,戏谑道:“这不是后巷疯狗雷老大嘛,许久不见,也鸟枪换炮,装起体面来了。”   不待雷霆发作,丁冉抢先一步应对道:“炎哥说笑了,体面只能是别人给的,不是自己装得。”   马奔一死,雷霆紧跟着上了位,外界又风传丁爷属意他去掌管俄罗斯一线的军火生意,大有与自己平起平坐之势头,崔炎早已耿耿于怀:“体面是别人给的,可自己也要知道分寸,千万别得了势就猖狂起来。沐猴而冠,终究不像。”   雷霆缓缓瞪起眼睛:“崔炎,你什么意思?”他一张脸本就生得杀气腾腾,此刻阴沉下来,更使人恐惧非常,偏偏声音又低沉厚重,听得身边人寒意丛生,现场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正在这时,一个人影闪进几人中间,温和化解道:“今日是丁爷生日,各位还要以和为贵,切莫坏了丁爷兴致。来来来,喝两杯消消火气。”正是罗啸声。他一边说,一边招来侍者,亲自端了酒敬给剑拔弩张的两人。   趁罗啸声拖住崔炎的当口,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8 0 . c o m 丁冉一扯雷霆袖子:“崔炎现在正在当红,连干爸都要给几分面子,你没必要与他针锋相对,硬碰硬。”   雷霆一愣,咧嘴道:“我没和他碰啊?怎么?我只想问问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又猴子又官的……到底什么意思?”   丁冉下巴抖了抖,“噗嗤”乐出声来,随后低下头,只管闷笑不语。   雷霆不满地一扑撸卷毛:“怎么连你也卖起关子来了?真他妈火大!得空我一定要找个老师,从头学起,什么四个字的,八个字的,诗词歌赋,省得成日被你们笑话!”   纵然说着平常话语,那张脸远远看去,依旧是面目狰狞,生人勿近。   这边刚刚平息,大厅中央又掀起一个高潮,掌声口哨声此起彼伏。循声望去,丁非的身影出现在了楼梯口。她今日定是精心装扮过的,大红色的深V礼服,领口开到了胸线以下,衣料紧贴身体,衬得前凸后翘、曲线玲珑,卷发看似随意挽在一侧,慵懒之中透着妩媚,而唇膏也大胆选择了与衣服一样的颜色,热情性感,娇艳欲滴。   她一边顺着楼梯翩然而下,一片眼波流转望向丁冉他们几人的方向,继而风情万种地凭栏一笑,甚至还眨了下眼睛,也不知是送给哪一个。   丁冉好奇地左右观瞧,站在他身侧的罗啸声正专注望着丁非,一脸心驰神往。   警觉到丁冉注视的目光,罗啸声自知略有些失态,感叹道:“你姐姐真是越来越有味道了,女大十八变,再不是从前那个刁钻蛮横的假小子了。”   丁冉貌似不经意地随口问他:“你喜欢丁非?”   罗啸声有些尴尬,遮掩道:“这……试问面对这样的阿非,大厅里的年轻男性,谁会不喜欢呢?”   丁冉笑笑,也不反驳,偷眼去打量雷霆。方才喝酒的时候,杯中不小心溅出两滴,脏了手表,此刻雷霆正皱着眉头,笨拙而又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表链,全然不理会场中的喧嚣。   丁冉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Chapter 15 带刺的核桃   一场推杯换盏之后,酒宴开了席。丁爷在几名元老的簇拥下,庄重入座。   寿星公致辞道谢,讲了一番漂亮话,末了又借此契机宣布了义字堂口新任堂主的归属事宜。   以雷霆的年纪和资历,做堂主,大把人不服气。丁爷话一出口,下边人便交头接耳、沸沸扬扬地议论了起来。丁冉见状,赶紧夹了块乳猪到七爷盘中,恭敬有加。   七爷心领神会,笑容可掬地缓缓开了口:“有道是呢,自古英雄出少年,又有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嘛哈哈哈……想当年,我和阿森出来闯天下的时候,才十几岁,阿森坐上龙头老大,也还不到四十岁,多亏他敢想敢拼,同生会才有今天。所以我说,帮会的事,还是要交给这些年轻人,不要怕,谁不是一路磨练过来的!”   丁爷拍板,七爷敲边鼓,再没谁敢妄加非议。席上一时无人言语,有些冷场。   沉默一阵,罗啸声率先站起来,举杯致意:“雷堂主,祝贺你,以后多多合作,共同将帮会生意发展壮大!”   雷霆没想到第一个公然挺他的竟会是罗啸声,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多谢罗少,有心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有罗啸声带头,他那一派人马也陆续起身向雷霆敬酒,场面终于热络起来。崔炎一派只能干瞪眼,有气憋在心里头。丁冉感激地看了眼罗啸声,罗啸声却端着酒杯默默望着不远处的丁非,若有所思。   饮宴过后,丁爷亲切招呼崔炎和雷霆,令二人随他到书房饮茶小坐。这是要交代正事了。   丁爷起身之际,崔放附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两人一起哈哈笑了起来。崔放说话时,眼睛却不住瞄着崔炎。看来这个崔叔叔推儿子上位,倒是不遗余力的。   丁冉对崔放的举动皱了皱眉头,趁雷霆经过身边时,悄悄拉住他,迅速叮嘱道:“等下不管遇到什么,千万不要和崔炎争,能让则让,能避则避。”   雷霆满眼疑惑,正要问清楚因由,丁爷已走到了书房门口,正吩咐人预备茶。他不便让丁爷久等,只好带着满肚子问号大踏步上了楼。   丁爷客气地招呼着两人入座,先聊了些各自堂口的生意情况,才慢慢引入正题。   “战斧”,俄罗斯最大的黑帮组织。主要从事贩毒,制造恐怖爆炸,走私军火,甚至走私核武器的生意。随着其在俄罗斯国内的迅速崛起壮大,实力早已渗透到了世界各地。目前在本岛三大帮派几乎都与其有生意往来。   最先搭上俄国人的是同生会,只是这肉太肥,一口吞不下,被其他两家捡了点小便宜。   大元帮私下与俄国人谈判,想要以低于同生会两成的价码,撬走生意。丁爷收到风声之后按兵不动,任由那边两方深入接触着。待大元帮的货一到港,早已埋伏好的人手攻其不备一举端掉了大元的仓库,再以原来的价格卖给了俄国人。因此才有了大元帮的报复暗杀。   这一举动够强够硬,明目张胆地宣告了谁才是里外十三岛当之无愧的霸主。而雷霆,正是当日冲锋陷阵的功臣之一。   当然,打打杀杀是一回事,坐下来谈生意,算计筹谋,又是另一回事。   丁爷看看两人,语重心长地说道:“之所以找你们两个一起,并不是觉得你们能力不够。阿炎你呢,是我看着长大的,霆仔虽然从前接触不多,也为帮会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我对你们都是非常信任的。只是现在做事不同从前了,路子多了,对手也强了,再靠单枪匹马,是成不了大事的。帮会帮会,须得团结一致,先有兄弟,后又帮会。过两天和俄国人的交易,你们各自有什么打算?”   因为丁冉一句话,雷霆看看崔炎,忍着没动。   崔炎胸有成竹地说:“丁叔,只管交给我好了。从大马来的那批货已经按你的意思,全部拆整为零,存放妥当了。人手都是我精心挑选的,保证没问题。我家老头从前留下的那条线还在,这次正好派上用场。到时候货分几路走,我会先放两只兔子出去,吸引警方的注意力。”   听完崔炎一席话,丁爷点点头,又将目光转向了雷霆。   藏愚守拙这一套,雷霆以前没玩过,故而装起来十分吃力:“我……对这方面不太熟悉,堂口里的兄弟跟着奔叔,也主要是经营赌场生意,兼带放放白面儿。这次……还是由崔少做主吧,我协助他。”   崔炎闻言,露出鄙夷之色:“奔叔是年纪大了,做事难免拘谨,守着几家赌场就心满意足地养老了。现在你做堂主,依旧目光短浅,带着那帮只会偷奸耍诈的小老千,能干出什么大事?”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丁爷正是靠着赌场生意起的家,若说老千,他便是同生会里的头号老千。心里如何不悦,面上依旧滴水不漏:“也好,难得阿炎有这份胆识,这次就交给你主持大局。丁叔信得过你,不过你也要谨慎一些,切莫教你老爸担心。那霆仔你也做好准备,这一次暂时负责中途运货,时间地点方面,等会我和阿炎商量好,统一听他调配。”   雷霆僵硬地点点头,脸孔绷得紧紧的。   崔炎眼梢瞄过去,嗤笑道:“我还以为你到什么时候都那么疯呢,原来一遇到大事,就夹起尾巴来了。”   这一次雷霆的火气真的压不住了,喘气的声音明显变粗,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丁冉在隔壁房间透过耳机暗暗留意着书房里的一切。听见崔炎一而再、再而三地语出不逊,他觉得雷霆恐怕要撑不住了。   这是丁爷初次与雷霆直接沟通,第一印象十分重要。崔炎根本是在故意挑衅,想激怒雷霆,使他在丁爷面前显露出暴躁易怒的本性,从而让丁爷觉得他不堪大用。   雷霆虽然冲动毛躁,毕竟也跟着马奔摸爬滚打了许多年,崔炎这点花花肠子,不会看不出,怕只怕,他火气一上来,就什么也不顾了。   疯狗的脾气,自然是逮谁咬谁,宁折不弯,骨头奇硬,从不服软。   丁冉觉得有必要露个面,提醒下雷霆,可又找不到借口贸然闯进书房。正踟蹰间,看见管家权叔端了茶盘向书房走去。丁冉灵机一动,趁权叔开门的当口,装作不小心从背后撞了上去。门打开的同时,托盘里的茶壶茶碗呼啦啦跌在地上,摔得粉碎。   房间里那三个人都被突然出现的巨大声响吸引了过来,权叔赶紧认错道:“对不起丁先生,刚刚失手了,我马上找人收拾。”   丁冉也满脸歉意:“是我不好,走路没留神。”   丁爷倒不计较这些:“小事情,以后当心就是了。是否有烫伤?”   丁冉摇摇头:“没有。”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投向雷霆,又微微摇了下头。   雷霆眼中的戾气渐渐散开,他深呼吸几下,拧着眉头缓缓放松了拳头:“丁爷,那我先回去准备了。到时全凭崔少吩咐。”随后还忍耐着,对崔炎客气地点了下头,才转身退出书房。   丁冉在门外长舒了一口气。   打书房出来,雷霆的脸色一黑到底,大步往外就走。丁冉远远跟着,也不多话。拐过花园,绕到车库后面无人处,雷霆将西装外套狠狠摔在地上,用脚大力踩踏着,咬牙切齿。他力道极大,片刻功夫,外套便成了支离破碎的几块布片。   雷霆的火气依旧没消,卷毛根根竖了起来。丁冉默默递上了自己的外套,雷霆接过去,再次摔在地上,盯着看了两秒,没动。   丁冉抱着肩膀:“怎么不疯了?”   雷霆气势汹汹地说:“你这件太小了,不过瘾!”   丁冉叹口气,替他分析道:“干爸既然提拔你上来,就绝不会干放着不管。只是今天崔放在,他怎么都要给点面子。你现在忍气吞声,干爸会记住你的好。再者,枪打出头鸟,崔炎只想着抢头功,可头功哪会那么容易成的。”   雷霆却也有自己的顾虑:“你说的话我都明白。只是我现在刚刚当上堂主,就遇事往后缩,如果兄弟们知道了,只会笑话我是乌龟软蛋,我怕以后难以服众。”   丁冉用脚蹭着地上的布片儿,慢悠悠道:“谁说往后缩的就是乌龟?你看啸声哥,从来都是温和谦让的,又有谁敢小看他?最重要不是什么时候去做,而是能不能做成,论实力,你总是不如崔炎的吧?他多少人,你多少人?他身后有个崔放,你身后有谁?”   雷霆难得地严肃了起来:“正因为我不如他,才更怕他抢占了先机。我没把握办成的事,万一被他轻而易举完成了,我就更加没有立足之地了。”   丁冉淡淡一笑:“你放心,帮你成事,我没这个能耐。但是帮崔炎坏事,我倒有几分把握。”   雷霆定定看了他一阵:“瘦皮猴,我觉得你……好像变了一个人……”   “哦?”丁冉好奇,“变成什么样的人了?”   雷霆眼睛向左翻翻,又向右翻翻,琢磨半天,说道:“从前的你呢,就像个……呃……核桃!外面的壳又厚又硬,还全是沟沟坎坎,摸不清也看不透,不管是用牙咬,用锤子敲,怎么打都打不开。”   “现在呢?”   “现在壳子上长满了刺,刺上还有毒!不过……我能打开了……”   两人对视,沉默,然后一起笑了。   送走了雷霆,丁冉思考着接下来的对策。在楼梯口,一抹大红色的影子轻快飘了下来,与丁冉擦肩而过,带着浓郁的香水气味,向大门口飞去,留下一路愉悦的哼唱。看来丁非又来了精神。只是刚才在车库那里,似乎并没见到罗啸声的车。   丁冉回放了一遍刚刚丁爷与崔炎的对话,细节一一记在心里。然后他来到餐厅,倒了杯滚水,咬咬牙,狠心浇向手背外侧。   Chapter 16 进与退   滚水刚浇上去的刹那,会使人产生错觉,误以为是冰的。但皮肤很快泛红,接着火辣辣地疼起来。丁冉看看瞬间鼓起的水泡,无奈地抿了抿嘴角。   回到房间,安静等待。好一阵,书房里出现了椅子的响动,随后是脚步声、开门声。丁冉透过房门的缝隙观察着,待丁爷走近,他在房里适时叫道:“仙姨,烫伤膏拿来了吗?”   丁爷自然听见了,于是一转身,拐进他房间。见手背上烫红了一块,数落道:“刚才问你又说没事,难道跟阿爸还见外?烫伤是要及时上药的,否则又要叫疼了。”丁爷眼里,他依旧是没长大的孩子。   催促半天,烫伤膏总算取了来。丁冉一副怕疼的样子,看也不敢看。他从小孤僻,不习惯被外人碰触到身体,只好由丁爷亲自帮他涂药。   丁冉偏过去一点,面向电源开关的方向,随口闲聊着:“上次崔叔送我的那串翡翠珠子,我原以为只是普通的装饰品,今天无意中给个行家看到了,才知道竟是绝佳的老坑冰种,价值连城。平白拿了人家这么贵重的东西,心里老大不舒服。我想,这几日有空请崔叔和炎哥吃顿饭,就当是道谢吧。方便的话,干爸能作陪吗?”   丁爷专心涂抹着药膏,对小儿子一席话全无戒心:“你不要想多了,他的翡翠虽然值钱,阿爸也没少送炎仔好东西。倒是你,能懂得人情之故,这是个进步。不过,炎仔最近恐怕是没空的,起码要过了二十五号,才能脱得开身。”   丁冉装傻充愣道:“炎哥不是帮干爸做事吗?怎么我见他很闲似的,刚刚还听见他跟人说什么要去巴山钓大鱼。真不知道在搞什么,巴山港是工业区,怎么能钓鱼呢?”   “这个炎仔!”丁爷听了丁冉的凭空诬陷,无奈地摇了摇头,“越来越没有分寸了,这样下去怎么行,早晚会出岔子。我要提醒阿放好好看着他才行。”   上好了药,丁冉忽然想起了什么:“干爸,上次我跟你说的,帮奔叔儿子申请就读罗莎文中学那件事,还需要你在担保文件上盖个章。”   丁爷点点头:“到我书房来拿吧。”   进了书房,不出所料,丁爷先习惯性地点起支烟,长长吸了两口,才动手开抽屉翻找名章。   丁冉微微提高声音道:“阿爸,忘记姐姐的规定了吗?你今天烟已经过量了!”   说完放肆地动手夺下了丁爷叼在嘴里的香烟,丢到烟灰缸里按灭。借着身体的遮挡,指头一沟,从烟缸边缘厚厚的一层烟头底下,将粘满烟灰的窃听器带了出来,藏进口袋。   螳螂捕蝉,也要顺带照顾着身后的黄雀。与此同时,丁宅另一端某个小房间内,阿仁得到了如下信息:崔炎,巴山港口,二十五号,钓大鱼。   而距离丁宅二十五公里外的警署内,具有四分之一英国血统的东区高级督察詹士汤,也隐隐预感到,自己距离总警司之位,似乎又迈进了一步。   两日后,外岛东南隅,依山傍海的白岩峰上,雷霆与丁冉肩并肩拾级而上。阿坚和刺猬远远跟在后头,忙里偷闲领略着外岛的锦绣风光。   行至峰顶,青葱掩映之间,显露出一座金檐红墙的古老建筑, 斑驳而厚重的匾额上题写着“片瓦寺”三个大字。入了寺门,香气萦绕,遥遥传来“六字真言录”清幽肃穆的旋律。大殿不见人影,光线略显暗沉。   佛爷座前供奉着莲花灯,我为沙门,处于浊世,当如莲花,不为污染。丁冉恭恭敬敬上了香,跪在蒲团上,双手高举头顶,然后深深一拜,无限虔诚。   雷霆好奇地问他:“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信佛了?”   丁冉想了想:“两个月前,在医院里醒过来那天。”   雷霆撇撇嘴:“把你救活的是大夫,又不是佛祖。”   丁冉笑笑,也不争辩。   雷霆百无聊赖地伸着懒腰:“你说,在庙里祈求咱们那些杀人越货的勾当顺利圆满,菩萨会不会难做呢?”   丁冉看看他:“谁告诉你我是替自己敬的香?我是在为本岛警务人员上香,祈求他们这一次能够‘铲奸除恶’,勘破军火大案。”   拜过了佛爷,顺着九曲小径转到后面居士休息的雅致禅房。早有一人等候在内,一身中式衣衫,鼻梁上架着副茶色无框眼镜,行止悠哉,神色怡然——正是刀少谦。   桌上摆放着整套茶具,丁雷二人落坐之后,刀少谦便动手烧水烹茶。头道水洗茶,二道水高出壶口,冲掉浮沫,沸水遍浇壶身,之后轻点入杯,七分满,须臾之间一室生香。   窗子大开着,下面便是悬崖峭壁。依窗远眺,奇峰突起,怒涛拍岸,群鸥纷飞,极尽山海之致。   丁冉端起茶杯,观色、闻香,慢慢品着。雷霆则一口饮尽,不解地说:“既然是入伙,就到文武庙斩鸡头、烧黄纸嘛,搞什么大老远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烧香喝茶。”   刀少谦推了推眼镜,半真半假地说道:“刘备三顾茅庐,也是跑到南阳去‘顾’的,雷老板你聘师爷,自然得到我的地盘上,按我的套路来了。我既不劳你顶风冒雪,也没使你吃了闭门羹,更不需要你三催四请,还亲自奉茶,算是仁至义尽了吧?”   雷霆兴冲冲说道:“三顾茅庐,这个我知道!诸葛亮住在卧龙岗,刘皇叔连着去请了三次。两人还作了个《隆中对》。刀师爷打算跟我作点什么?”   刀少谦高深一笑,撤下茶具,从旁边小几上取过电脑,敲敲打打一阵,屏幕上显示出一副错综复杂的图片来。雷霆脑袋凑上去仔细一看,是本岛地图。   丁冉在背后咕噜一笑,幽幽地说:“咦?我还以为你只用笔墨纸砚呢……”   地图放大,其中几条道路被红色覆盖住了,上面还有密密麻麻的标点不停闪烁。刀少谦指点着解说道:“这三条,都是从东区到巴山港的路,之所以选择它们,是因为路程中间都有两个以上的三百六十度圆形旋转弯道,并且沿途有大型地下停车场。这很符合我和丁丁商议的计划。而这些闪烁的点,是监视器所在的位置,不止道路,还包括周边商铺和居民区。”画面映射在眼镜片上,荧光闪烁,诡异莫测。   丁冉眼睛一亮:“干得好,你怎么搞到的?”   刀少谦拖着长音故作高深道:“这个嘛,哼哼,没有一点本事,怎么敢劳动雷老板大老远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烧香喝茶呢!”   对于他的旁敲侧击,此刻的雷霆没功夫理会,只顾着摩拳擦掌道:“好,我立刻让阿坚亲自去将这三条线路跑上几遍。计算好每一步的时间,然后咱们再确定最后的路线。”   丁冉提醒他:“要留意周围有没有单行道,有没有临时修路。”雷霆谨慎点头,将阿坚和刺猬打发了出去。   刀少谦接着说道:“然后是车子的问题,这个由我来准备。我在暗处,有什么动作也不会被人察觉。改装和上漆分别交给不同的人,彼此互不认识,务求保险起见。”   丁冉又不放心地补充道:“当心开车人的外貌,身高、长相、衣着,都要留意到。”   刀少谦拍拍他肩膀,示意尽管放心,又在电脑上点开一张图片:“这是我找到的存货地点。”   雷霆细看了看标记的位置,惊异道:“怎么在崔炎的地盘上?”   刀少谦倒了杯茶,抿上两口,耐心分析道:“老板,丁丁,你们有没有想过,警方可以在帮会里安插卧底,那警察内部,很有可能也有我们的人。如果有,怎么办呢?他的职务是高是低,权限有多大,咱们都不得而知。但是我想,丁爷一定是知道的。万一他查出警方缴获的军火数目不对,丁爷必然会彻查此事。”   停顿了一下,见没人反驳,他自己点点头,继续说道:“所以说,最危险的地方,便最安全。只要我们低调行事,不给崔炎察觉到什么,那么我们得益。一旦暴露,就将罪名一股脑推到崔炎头上,不赔不赚。”   思量再三,雷霆一拍桌案,举杯道:“就这么定了,来,以茶代酒,祝咱们首战,马到成功!”   三人举杯相碰,意气昂扬。   接下来,又就细节问题深入探讨了一番,因为太过兴奋,竟丝毫没有察觉时间的流逝。直到黄昏时分,才意犹未尽地分手下山。   顺着台阶缓步而下,雷霆发自内心感叹着:“没想到,这个刀少谦还真有点儿本事。”   丁冉默默跟着:“他的本事,可不止于此。”   雷霆稍显疑惑:“他以前不是做大状的嘛,要说口才好、打官司在行倒没什么,怎么会擅长对付警察呢?”   丁冉轻笑:“正因为他擅长对付警察,所以做不成大状,只能给黑社会做师爷。”   望着雷霆高大而矫健的背影,感受着此刻难得的安逸,丁冉内心忽然生出几分忐忑,轻声询问:“雷霆,你真想好了吗?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这一回,成了最好,若是一旦中间出差错,或是我们的计算有失误,你恐怕就……”   雷霆收住脚步,转过身,迎着夕阳的余晖坚定答道:“你知道我,生在后巷,几岁大老妈就死了,老爸四处杀人,被丁爷一枪子儿给崩了。没亲人,没朋友,没念多少书,也没别的本事。我这二十几年,能选择的机会不多,但每次只要有机会给我选,输和赢,我一定选赢!进和退,我一定选进!”声音之中,充满了力量。   丁冉用力点点头:“好,那今后,这也是我的选择!”   阿坚和刺猬被派出去做事了,雷霆开丁冉的车送他回家。路上雷霆好奇问地丁冉:“既然知道阿坚是卧底,为什么还留他在身边呢?”   丁冉反问:“为什么不?像这一次,不是派上用场了?”   雷霆有些替他担忧:“兵就是兵,贼就是贼。身边放个克星,每天都提心吊胆的,万一哪句话说错,被抓住了罪证,以后想洗清就难了。依我说,这一次事成之后,就立即除掉他。”   丁冉仰靠在椅背上,眼望着车顶,缓缓说道:“世上有警察的那天起,就有了黑社会。黑社会不消失,警察也不会消失。就好像光和影子,需要互相衬托,才能证明彼此的存在。黑社会在前面跑,警察就在后面追。黑社会跑太慢,警察追上之后,把它一口吞掉,那警察以后就没得吃了。黑社会跑太快,警察不追了,黑的变成了白的,就会有更黑的来黑它……”   正说话间,前方宁静的道路平地起了波澜,巷子口忽然涌现出两帮人马,各自提着钢棍砍刀,相向而立。先是彼此叫骂一阵,继而有人跃跃欲试,很快两拨人马厮打在了一处。原来是小流氓械斗。   丁冉叫一声:“倒!”   雷霆麻利地置倒档,一把方向盘,车子悄无声息滑进了旁边小巷,露出车头,恰好远远观战。丁冉拧开音响,车子里流淌出悠扬起伏的大提琴曲,两人极有默契地窝在座位里,从容观望着。   街那头,人影晃动,刀光剑影,血花纷飞。混混们嘴脸纠结,拼命劈砍。碰撞和哀嚎都被琴声掩盖,所有人伴随着Astor Piazzolla的自由探戈,舒展而豪迈、暴烈且优雅着。   如果黑帮是一部史诗,那么眼前的一幕,便是它亘古不变的破题序曲。   很快,巡逻的军装警察手持警棍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边跑边将哨子塞进嘴里,鼓起两腮,无声地吹起。人潮翻涌着,纠缠着,警棍、砍刀、混混、警察,交织出一副迷幻而澎湃的画面,伴随着琴弦的起伏、颤动、变调,终于激情迸发,化作一弓咏叹,咆哮而出……   Chapter 17 死路   八月二十五日   PM8:00   东区   某家小型机械加工厂,库区大门缓缓开启。   三辆厢式货柜车列队驶出,行至十字路口,分别朝着三个不同的方向疾驰而去。   原本停靠在附近街边的几辆的士与私家车,也顺次启动,井然有序地循着三辆货柜车的踪迹跟了上去。这些车子不断变换位置,遇到岔路偶尔拐弯消失,但立即又会有其他车辆迅速补充上来。   PM8:15   巴山港   西南方向半山的观景台上,停放着一辆黑色豪华房车。两名面目警觉的年轻男子巡视在车旁。   房车的车窗全部为单向可视防弹玻璃,将车内的一切保护得点滴不露。车厢后部独立的宽敞空间内,崔炎正舒服地斜靠在真皮座椅上,翘着二郎腿,悠闲喝着咖啡。   在他身旁坐着两名助手,一边操控电脑,一边通过对讲机与底下人联络。   先前开出那三辆货车,正分别传回他们行驶的方位,以及身后尾巴的数量、车型、牌照。助手根据他们提供的车辆信息,与手中已掌握资料进行了对比,而后向崔炎汇报说:“炎哥,全中,只是没发现大老虎。”   崔炎自信满满地一笑:“不急,带他们去绕海岸线。稍后将第二批兔子放出去。”   PM8:33   一派寂静的机械厂后门,两辆货车借着夜色的掩护,从巷子口悄然行驶了出去。毫无逻辑地绕了几圈,沿途与两辆黑色轿车汇合,而后向外岛隧道方向驶去。车速时快时慢,时而变道超车,时而突然转向。   车上有人通过微型摄像装置,将曾经尾随其后的所有车辆信息,一一传回了崔炎那里。   助手兴奋地汇报:“炎哥,有发现,大老虎出动了。”   崔炎脸上露出几分得意之色:“詹士汤这个假洋鬼子,还真沉得住气,专门逮着我的味儿跑,谁知到底还是跟了个冒牌货。”   助手之一趁机拍起了马屁:“还是炎哥精明,这一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前头放了假消息,后面再来个假动作,防不胜防。反黑组这次要被我们当猴耍了。”   助手之二紧随其后:“就是,连着被我们放出的假消息耍了四天,他们还跟,真是有毅力。他们绝对想不到今晚上是来真的。”   崔炎嘴角流露出几分嚣张气焰,抓起对讲机下令道:“行动!去河臣港。鬼仔明开道,雷老大殿后,拉开点距离,顺便扫尾巴。”   PM9:15   距离机械加工厂三公里外,一家名为“鲜记”的水产公司。   被称作鬼仔明的精瘦男人再次认真清点了车上的所有货品,又仔细检查了几辆车的车况,向雷霆请示道:“雷老大,一切就绪,怎么样?”   运送货物的工作虽说由雷霆负责,崔炎却并未完全放手,依旧安排了自己的得力手下负责领路。雷霆也不多话,一挥手:“出发!”   所有人动作麻利地跳上了车,阿坚负责驾驶最后一辆。他穿着一身轻便迷彩装,棒球帽的帽檐低低压了下来,临上车前,特意望向雷霆,极度严肃地点了下头。   车子陆续启动出发,雷霆将手中一支烟吸尽,烟头丢在地上狠狠踩灭,之后带着几名义字堂口的兄弟,登上一辆银灰色七人座,远远跟了上去。   夜风从敞开的车窗迎面扑来,路灯昏黄的光影不断闪过。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雷霆右手紧紧攥着对讲机,手心满是汗液。   目标不是去巴山港,而是相反方向的河臣港,这让他内心陡然紧张了起来,腿不自觉抖动着。希望这只是崔炎为了安全在故布疑阵,希望是的……   PM9:38   对讲机的指示灯“嘀嘀”闪了两下,传来崔炎的最终指令:“掉头,转巴山港。”   雷霆胸中的大石总算落了地,他沉稳地安排道:“鬼仔明,你继续打头阵。出左敦士道,转伯爵街。拉开点距离,速度不要太快。”   鬼仔明的车很快交错而过,紧随其后是三辆喷绘着“鲜记海产”字样的冷冻货柜车,雷霆带着全副武装的一班兄弟,与大部队保持着两百米左右的车距。   前方是个圆形盘山弯道,视线受到短暂的阻碍,鬼仔明谨慎地将车速慢了下来,转过大圈,从后视镜里查看去,货柜车一辆、两辆、三辆都安全跟了上来,才放心地恢复了原来速度。   最后一辆货车上,驾驶者身穿轻便迷彩服,头上棒球帽压得很低,一切毫无异状。却没人发现,那人已经不是阿坚了。   PM10:11   车队顺利通过第二个三百六十度圆形弯道。之后,第三辆车上开车的面孔赫然又换回了阿坚。   PM10:26   巴山港码头。   距离东侧出入口八百米外隐蔽处,一辆毫不起眼的半旧商务车静静停靠在阴影里,被充当为警方的临时指挥部。   车内经过改装,控制台、卫星设备、监视系统一应俱全。几部大功率电脑与交通部总台连接,对方正不断传送着筛选过的道路监控画面。   由詹士汤带队,几名反黑组成员各司其职、分工合作,为接下来代号为“猎狐”的特大行动做着准备。   一名女警边盯着电脑屏幕,边对众人说道:“现在崔炎那小子一定以为咱们中计了。他连放了四天假消息,咱们就陪他演了四天的大戏。他以为放出的假兔子引走了猎犬,却没发觉跟在兔子后头的是唬人的电子狗。真好笑,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   旁边几名警员都笑了起来,一个最年轻的满脸钦佩地说道:“还是头儿精明,做得够逼真,一切都按照正式的来,连车子的细节都留意到了。”   詹士汤摆摆手:“别高兴得太早了,大场面还在后头呢。虽然咱们不知道他们的出发地点,好在知道他们的目的地,可以守株待兔。咱们再倒过来顺藤摸瓜,监视通往巴山港的所有路口,就不信抓不住他们的行踪。”   话刚说完就有人报告:“头儿,你来看,这几辆车有可疑,全部是大型货柜车,还有疑似护送的车辆。”   詹士汤盯着画面思索了一阵,果断指示:“锁定他们。”   像这样的可疑目标,之后又出现了几组。经过机动探员的再三排查,终于确定了雷霆一队人的行踪。   PM10:47   鬼仔明带领车队驶入码头区域。   雷霆带人周围探查一番,确认安全,便依照商定好的暗号,将车灯闪烁了几下。崔炎得到消息,立即联系了俄罗斯黑帮的接手人。   警方指挥车内,有警员报告:“头儿,他们的举动好像在打暗号。”   詹士汤下命:“立即查出周边能观测到暗号的所有制高点。”   PM10:53   几名俄国人出现在交接地点。   半山观景台上,崔炎与俄方的老大碰了面,两人手持望远镜,将山下码头上的一切尽收眼底。   鬼仔明带着俄国佬儿来到货柜车旁,正准备开箱验货,忽然一阵尖锐的警报声由远及近呼啸而至,数量警车从外围包抄上来。反黑组警员们刹车、出动、举枪,所有动作一气呵成。鬼仔明及其手下也是历经百战,身手过人,一见情形有变,立即掏枪就地隐蔽。来接货的俄国人也加入了战阵。   因为不了解里面的火力情况,警方没有贸然进攻,而是联络了机动部队前来支援。詹士汤通过扩音器喊话:“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立即放下武器……”   崔炎被这一变故打得措手不及,本以为胜券在握,却没想到会有警察埋伏在眼皮底下。他额头冒着青筋怒骂:“他妈的一定有内鬼!”随即冲着对讲机大吼:“鬼仔明,带货走!快!”   虽然知道形势危急,鬼仔明却不得不听从老大的吩咐,拿命去拼货。他大叫一声:“上车!”带着手下的亡命徒边开枪边向货车退去。跑得最快的小子刚刚碰到车门,就被警察一枪放倒在了地上。   双方激烈交火,子弹迸射出枪膛,牵引着一路流星般的火花,弹壳四处飞溅,敲击到车身上叮叮作响。海港边浓郁潮湿的夜色,被点缀得绚烂而喧嚣。   崔炎心里万分焦急,这笔货若丢了,他英明尽毁。手下发动了车子,保镖两边护住他往车里冲去,此刻警方被码头上的战况拖住,正是撤离的大好时机,否则一旦被盯上,再跑就来不及了。车子开出的一刻,崔炎依旧朝着对讲机嘶吼:“鬼仔明!给我顶住,不惜任何代价将货带出来!”   PM11:18   枪声愈加猛烈。警方的火力渐渐压制住了崔炎的人,步步紧逼过来。   从刚才一到达,雷霆这伙人就负责勘察全场,此刻恰好都集中在了场地西侧。而警察是从东面进攻过来的。有货车作为障碍物,他们幸运地避开了最初的射击。   当鬼仔明他们拼死拼活撤到车后的时候,雷霆已带领着他的手下迅捷地向后面山上跑去。鬼仔明发觉他们逃跑,又气又恨,怒骂道:“瞎跑他妈什么,一群废物!不突围谁也没命跑,那是条死路!上面是悬崖!”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得不好,笔力有限,没办法将心中想象的场景完美地表达出来,惭愧。还请GN们自行脑补几分。   如果有看不明白的地方,等下章出来之后联系在一起看,应该就能理解了。   Chapter 18 黑吃黑   巴山港,地处里岛北岸。码头泊位长四百三十米,堆场面积十五公顷,拥有专业化集装箱泊位六座。是个开放型中转码头。   交货地点,位于其在建的二期堆场,位置偏僻,设施齐备。堆场只能由东侧出入,北侧是龙门起重机和装卸桥吊专用路轨,再向外,就是大海。西南紧靠高山,山势下缓上陡,顶部是悬崖峭壁,无法攀爬。崔炎所在的观景台,只能从后峰绕路上去。   鬼仔明以为义字堂口的人都慌不择路了,才会逃向绝境,忍不住叫骂着提醒。雷霆阿坚几人对他的喊话却充耳不闻,依旧迅速而警觉地向西突进着。   半山坡,在大片迷彩油布和枯树枝条的伪装之下,早有一辆油罐车停在那里。一名小胡子潜伏在车内,偷眼观察着下面的形势,待雷霆率人跑到了安全地点,他发动汽车,放开手闸,而后跳出车外,跟着雷霆等人,向一片巨大岩石处跑去。   油罐车顺着山坡滑了下去,借着倾斜面产生的加速度,越来越快,终于全速飞奔起来。车轮碾压过石子,剧烈颠簸起伏,车身上明晃晃标注着“易燃易爆!危险!”的字样。   对面的警察率先发现了这枚超级炸弹,在詹士汤“不要开枪!快隐蔽!”的紧急命令下,惊恐地向安全地带撤去。   崔炎的手下先是看到警察队伍忽然骚乱起来,一时闹不清因由,四处张望着,才发现了这从天而降的巨大危机,此时已避无可避,只有没头苍蝇般四处飞窜着。   油罐车带着一路火花和嘶鸣,角度不偏不倚,迎面撞上了货柜车厢。一声巨响,紧接着几声爆裂的咔嚓声,火焰轰然而起,盛开在午夜的天海之畔,黑色浓烟滚滚升腾,瞬间覆盖整座堆场。   距离最近的两辆车子被气浪掀起三五米高,又摔回地面,如玩具模型般四分五裂、破碎开来。车旁未及逃生的几人,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化为飞灰,永享极乐了。   雷霆隐身在距离爆炸地点几百米之遥的巨石后,却依然感到暴露在掩体外的手肘一阵钻心的灼痛,身旁弥漫着毛发被烧糊的气味,阿坚抱着头蹲在他前面,手指已经泛起了不自然的粉红色。   火焰如同一条庞大而肥硕的巨虫,不断扭曲肢体,吞噬咀嚼着周遭的一切,吐出赤红的残渣。空气的温度急剧升高,几乎要将整片天宇融化。   鬼仔明算是反应最快的人了,一见到突然出现的油罐车,立即猜测出了雷霆黑吃黑、不留活口的残忍招式。他甩开两腿没命地奔跑,依旧被身后追来的气流顶出老远。一块烧红的铁皮砍入肩头,瞬间引燃了衣物,他就地打了几个滚,力图将火压灭。谁知残留着的一丁点火星又被海风煽燃而起,火舌转眼燎遍全身。鬼仔明变成了一个火人,全身抽搐,“啊——啊——”地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嚎。那副肢体只挣扎了几秒钟,很快干枯折断,扑倒在地上,化作焦黑的碳渣。   因为地势空旷,缺少助燃物,大火并没有继续蔓延,空气却依旧灼热难耐。危险稍稍过去,雷霆迅速起身,领着手下人登上了一早隐藏好的救命车。阿坚手握方向盘,屏住呼吸一路向外奔去,一脸视死如归的坚毅神情。   雷霆扫视了一眼自己的兄弟,忽然焦急大吼:“怎么少了一个!还有谁没上车?”   所有人向窗外望去,烟雾弥漫中,脸孔被熏灼得漆黑的小胡子正连滚带爬追着车跑,嘴里高叫:“老大!等等我!老大!”   雷霆一手抓住车门边缘,一手伸了出去:“快!拉住我!”   在强大的求生意志支撑下,小胡子使尽全身力气跑向汽车,眼看就要够到雷霆的手了,车轮被石子卡到,车身猛地弹跳了一下,即将交汇的生命线无奈错开。   小胡子已经是极限了,脸色憋得青紫,张大嘴喘息,连话也喊不出。雷霆大叫:“阿坚,踩一脚刹车!”   阿坚在沸腾的火海中艰难将车掌控住,他不敢停车,爆炸的威力比他们预想的要大,车子已经遭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损坏,他怕此刻停下来,就再不能启动了。   小胡子几乎要放弃了,不管是火焰,子弹,还是警察,死亡就紧紧贴在他背后,只要他稍一松懈,就会立刻跌入死神的魔掌。   见阿坚完全没有停车的意思,雷霆怒骂:“打弯,打弯!”   阿坚领会了他的意图,大力稳住方向盘,车子左右扭曲了几下。雷霆大半个身体探出车外,几个弟兄在后面死死抓住他的身体,生死一瞬,终于抓住了小胡子的指尖。小胡子受到鼓舞,奋力向前一扑,两只手终于紧紧握在了一起。车上众人一起使力,将他生生提了上来。   车门“嘭”地关上,阿坚将油门一踩到底,车轮几乎腾空而起,车子如离弦之箭一般,划破烈焰,将目瞪口呆的警察和火光翻腾的码头甩在身后,一路向浓重的夜色飞驰而去。   所有人早已脱力,被车子的惯性一甩,齐刷刷跌倒在地上,滚作一团。劫后余生的小胡子满心交织着惊慌与感激,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雷霆见状,气不打一处来,上去一脚将人踹翻:“去你妈的!出去之前我怎么吩咐的?为什么不按指令往车上跑!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要是死在那了,想给你收尸都没地方收!我把你带出来,要是带不回去,我怎么跟你家里人交代!怎么跟死去的奔叔交代!”越说越气,最后的话几乎咆哮起来。   小胡子呜咽着:“老大,我错了,我刚才被震懵了,一时看错方向,下次再也不敢了。”   雷霆眼睛依旧瞪着:“下次?还有下次?再敢有下次我他妈绝对不去救你!死一次你们就都知道怕了!操,我也懒得骂你,滚一边自己骂自己去!”   他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毕竟是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捡回一条命,他也发自内心高兴着,忍不住上去拍拍那枚脏兮兮的脑袋:“熊样!烤了你都不冤!”   车上几个人看看小胡子,又看看各自的狼狈相,哄堂大笑起来。   打从吃过晚饭,丁冉就一直坐立不安。往常烦躁的时候,他会通过做数独游戏、搭纸牌、或是给窗台那盆大绿萝浇水来平复心情。可今晚这一切统统不起作用。明明刚洗过澡,转眼背后又是细细密密一层汗。   不停看表,指针总好似快死掉般,迟迟不肯移动一下。如果出去搏命的人是他,反而不会这样紧张,正因为自己不在现场,这种“未知”和“无法掌控”的感觉,才让人恐慌。   丁冉一遍遍从窗口走到门口,再从门口走到窗口,如此往复,保持着匀速与直线的状态,嘴里随之数着数。将要数到一万的时候,电话来了。雷霆在电话里精神奕奕地报了平安,说一切顺利,无人伤亡。丁冉紧绷的脊背松弛了下来,原本满肚子的言语,都随着横在喉咙口的闷气一起卸尽,只缓缓道了声:“那……很好。”便挂上了电话。   四肢没来由酸软起来,衣服被汗打湿,紧贴在身上,一片冰凉。丁冉深呼吸几次,渐渐平复下兴奋的情绪。他来到电源开关附近,将手机铃声调出来放了一会,假装接起电话:“喂,什么?你说鬼仔明是警方的卧底?别胡扯了,他可是炎哥最信任的手下,听说今天还跟着炎哥去谈大生意了呢。帮会的事情我从不参与,不过据说炎哥什么事都不瞒他的……”   雷霆将手下人安顿好,带着阿坚马不停蹄地赶去了刀少谦准备好的仓库——一家香冥纸扎铺子。   初次登门的时候,雷霆还吓了一跳,觉得很不吉利。可转念一想,正因为不吉利,人人都忌讳,便鲜少是非。外间经营送给死人的东西,里面藏着送人去死的东西,倒也配套。而棺木纸扎又是很好的伪装工具,刀师爷思虑确实周到。   虽然已是凌晨,一进门口,刀少谦依然心平气和地等候在那。他手端香槟,向雷霆微笑致敬:“雷老板,祝贺你,祝贺你能够活着回来喝这杯庆功酒!”   雷霆喜形于色,接过酒杯一口干了,大呼小叫道:“货呢?快快快,让我瞧瞧!”   旁边的刺猬早已等不及邀功了,带着雷霆和阿坚向后间走去,在成堆布满灰尘的香烛纸钱之中摸索一番,找到个镶在墙里的十字形扳手,拉动两圈,壁上的挡板悄声移开,露出码放整齐的一排排木箱。雷霆跑过去一把掀开盖子,里面满满都是泛着金属油光的崭新枪械——特种部队专用的P90、MP5冲锋枪,美产M9,格洛克G17,沙漠之鹰……林林总总,以及各种型号的子弹。   雷霆和阿坚像两个小孩子得到了最心仪的玩具般,欢呼雀跃着,嘴里发出“呦吼!呦吼!”的鬼叫,大力击掌,恨不得跳起舞来。   这便是刀师爷和丁冉的计划:借警察之手打击崔炎,并吞掉三成货物,一举两得。   运送和保护货物的工作,是雷霆负责的。谁都知道崔炎并不信任他,所以直到出发之前,雷霆都没有轻举妄动,任由鬼仔明监看着。路线是事先选好的,阿坚也经过了反复演习。关键在于第三辆货柜车,它不是一辆,而是三辆,一模一样、分毫不差的三辆。   经过第一个圆形弯道,趁前面车子驰出,视线受阻的空挡,阿坚驾车转向,早已埋伏在附近的假货车A代替他,跟了上去。阿坚将装满军火的真货车交给刺猬,自己抄小路飞车赶往第二个圆形弯道,如法炮制,用假货车B替换了假货车A。为了降低风险,顺便逃生,他们在山坡上预先安置了油罐车,爆炸一起,崔炎的人都去见了阎王,货车也严重受损,死无对证。   阿坚沉浸在巨大的满足感之中:“雷哥,这回咱们有人又有枪,是不是想干谁就干谁了?”   雷霆笑嘻嘻地骂他:“别做梦了!这是见不得光的赃货,要严格保密,给人知道一点风声咱们都得玩完!”   阿坚的笑容僵在脸上,手也耷拉下来:“不能用啊?既然不能用,那还高兴个什么劲儿啊?为这点东西差点赔上性命,还连说都不能说!”   雷霆一拳头捶上去:“银行户头上的数字一样不能当饭吃,你还存钱?这就是他妈的底气!”     Chapter 19 大哥的资质   “下面是特别新闻报道:昨日夜间,东区警务人员在巴山港区域破获了一宗大型军火交易。据警方发言人称,这是一起本岛黑社会组织与国外黑社会组织联手策划的跨国案件。警方反黑组经过多方搜证,周密部署,在涉案双方进行交易时对其实施了果断围捕。抓捕过程中,犯罪分子负隅顽抗,与警方发生激烈枪战,并引发现场一辆油罐车起火爆炸。有十名犯罪分子被当场击毙或火烧致死,其首脑等数人在逃。警方有三名警员在枪战中不同程度受伤,另有一名海关的卧底探员郭精明在行动中不幸遇难。稍后我台会对这宗案件进行后续报道,也欢迎知情民众积极向警方提供线索,协助早日破案……”   郭精明即是鬼仔明,警方为了保护阿仁,一定要找人出来当替死鬼。丁冉不知道他们对崔炎身边的人了解多少,因此昨晚故意通过假装打电话的方式来提醒阿仁。反黑英雄该聪明的时候倒够聪明,将卧底探员这一光荣身份硬安在了鬼仔明头上。反正他人都死了,也不能反驳。   这条新闻从一早起,就在各个频道循环播放。丁爷安静吃着早餐,对新闻内容充耳不闻。反而是丁冉,面对丁爷的时候,总有些愧疚不安。丁爷见他端着杯牛奶两眼发直,以为是被枪战和死亡人数给吓到了,反而安慰他说:“阿冉,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一趟损失了,早晚能从别的地方找回来,没必要替阿爸担心,庸人自扰。”   丁冉挤出一丝笑容,问丁爷:“干爸,事情闹这么大,赔了货又死了人,你……打算怎么处置炎哥和雷霆啊?”   丁爷细细说道:“损失点钱和货都是小事,俄罗斯那边也可以慢慢沟通。但手底下不干净,就是炎仔失职了,既然鬼仔明是他的人,这事总要给出个交代。至于雷霆,倒捉不出什么错处。话说回来,当时场面那么乱,他能活着逃掉,还把自己兄弟一个不少带了出来,算是有几分本事了,让人刮目相看。”   “这就好,”丁冉内心一阵欣喜,面上却依旧清清淡淡,“毕竟我帮他说过两句话,万一他是个废材,我倒对不起干爸了。”   丁爷假意责备他:“阿冉你啊,唉,总爱自寻烦恼,想一些有的没的。”   用过早餐,丁爷吩咐权叔:“打电话,叫炎仔和雷霆过来。”说完转身上楼去了。   丁冉几口喝掉杯中牛奶,三两步跑回了房间,急急打开电脑,搜索着刚才那条新闻。虽然只是一带而过,但警方提供的死亡人数却让他心里咯噔了一下。崔炎派出的人手一共八个,加上四名俄罗斯人,现场应该死亡十二人才对。可是根据新闻内容,死亡十人,加上鬼仔明,也只有十一人,剩下一个跑哪去了?   雷霆明明确认过崔炎的人都炸死了……难道有人没死透,被警方救了?可又并没听说有疑犯被送医或关押之类的消息。今早阿坚四处打探过,崔炎那边毫无动静,应该没有活着的人找回来。或许是烧得太干净,警方的统计有误吧,总之那一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崔炎知道自己马失了前蹄,一接到电话分分钟赶了过来。鬼仔明曾是他最信任的人,便是怀疑谁也怀疑不到那家伙头上。听见警方公布其真实身份,崔炎犹如受了当头一棒,整个人都傻了,仅剩下的一点傲气也荡然无存了。   铁青着脸走进书房,丁爷客气地招呼他坐下,既没辱骂也没责备,只是询问了昨夜的详细经过和事发现场的状况,并边听边思索着什么。叙述完毕,丁爷和颜悦色地对他说:“阿炎,不要灰心丧气,做事情哪有一帆风顺的。货的事,如果长辈们为难你,我自然会替你顶着,我和你老爸可是过命的交情。只是眼下警察盯得紧,你最好别有什么动作,听丁叔的,休息一段时间,好好玩玩,散散心。年轻人,往后机会有得是。”   三两句话,举重若轻,简简单单缴了崔炎的权,又不伤和气。若是崔炎再争什么,便是他自己不懂事,主动找没脸了。   崔炎下楼的时候,正巧碰上雷霆迎面上楼,狭路相逢,二人眼神交汇厮杀了一阵,崔炎咬着牙说:“雷老大,真有你的,以前我倒小看了你的本领了。”   雷霆呲牙一笑:“我对你却恰恰相反。”   擦肩而过,几步功夫,二人位置完全调转,雷霆站在二层之上,背靠阳光,居高临下叫住了崔炎:“崔少,你说这世界上有没有狗,能咬死狮子呢?嗯?”随即朗声大笑,撇下怒目圆睁的崔炎,觐见丁爷去了。   虽然货没了,但对于雷霆昨晚的表现,丁爷依旧赞不绝口:“阿奔没有看错人,把堂口和兄弟交给你,真的没错。”   雷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丁爷过奖了。”   丁爷哈哈大笑:“一个人再本事,也只有两只手。会打会拼,不如会做人。做大事,最终还得靠兄弟,谁能让兄弟死心塌地跟在自己身边,谁才有资格做大哥。”   “谢谢丁爷提点。”雷霆毕恭毕敬答话。   见他如此上道,丁爷点了点头:“对了,会打高尔夫吗?”   雷霆一愣:“啊?这个……不大懂。”   丁爷点起支烟,吸了两口,缓缓说道:“有空练练,练好后以后常陪我打球。”   雷霆眼睛一亮,丁爷钦点他陪着打球,这无疑是最大的认可了。   从丁爷书房出来,一路下楼,都没见丁冉的影子。雷霆带着满肚子狐疑走出丁家大门,来到车旁,拉车门腿伸进去半条,余光扫过,吓得当场向后跳了一大步。丁冉舒服坐在副驾驶座上,捧着本《户外垂钓》,正全神贯注阅读着。   雷霆磕磕巴巴吼道:“诶?你你你,怎么进来的?”   丁冉也不抬头,目光依旧定在杂志上,抬起食指晃了晃手中的钥匙圈。雷霆翻了翻白眼:“你什么时候搞去了?不要偷偷摸摸的,人吓人,吓死人!幸好我身上没带家伙,要不然……”   丁冉懒懒地瞥了他一眼:“钥匙是阿坚给的,我明目张胆开门进来的。”   雷霆咽了口吐沫,无奈地请示道:“那……你这是打算?”   “我和刀刀约好了谈事情,”丁冉拉过雷霆的手腕看了看表,“快开车。”   雷霆乖乖跳上车,迅速启动,开出东一条大道,才想起来问;“约在哪啊?”   “你家。”   “我家?”雷霆哭笑不得,“怎么没人通知我?”   等半天不见回答,转头一看,丁冉又去看那本钓鱼杂志了,似乎根本就没听见他的抗议。   行至四方道路口,丁冉忽然抬头,专注地望向窗外,那里正在施工,老旧建筑被一点点拆除掉,很快就会建起一片风格各异的现代别墅群。四方道一号,白色纯砖石结构的三层小楼,便是雷霆未来的家。靠近院墙边,会长出一株枝叶茂盛的参天大树……不,不能让那颗树存在,它可是翻墙出入的绝佳工具。要在那里拉一排电网,配上报警装置。还有房间里的暗格,要做得再隐蔽些,否则总会让人轻易发现……   想到这些,丁冉不自觉瞟了眼身边专注开车、吹着欢快口哨的雷霆,淡淡微笑了起来。   到了家,阿坚和刀少谦正在下象棋。阿坚一脚翘在椅子上,手里拎着瓶啤酒,每走一步,就举起酒瓶来干上一大口。刀刀通身粗布褂子,手握一把折扇,上绘着八大山人的《枯枝寒雀图》,不时扇上两下,行至得意处,嘴里还依依呀呀哼上几句昆曲。   恰好是周末,大马小马不用上学,两颗脑袋凑在电视屏幕前玩着游戏机,客厅里到处是“滴滴嘟嘟”的操控声,爆米花和薯片渣撒得到处都是,汽水罐倒在地上,灌口还沾着黏糊糊的液体。   走到玄关顿了一下,丁冉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一眼整个房间,厌恶地皱起了眉头,仿佛下了很大勇气般,长长叹口气,才迈步进去。雷霆赶紧搬了把看去相对干净的椅子过来,摆在桌边。   丁冉掏出消毒纸巾仔细擦过两遍,小心坐了上去,低头一瞄棋盘:“刀刀,能跟阿坚下棋,还下成这样局面,我该说你演技好呢,还是耐性好呢?”   刀师爷不紧不慢扇着小风,双眼镜片一阵闪烁:“人生百年忧思多,英雄豪杰也消磨。偶尔试试丢掉脑子与人斗智,也别有一番风味,正所谓难得糊涂……”   稀里糊涂结束了这盘棋,丁冉和刀少谦说起了他对于新闻报道死亡人数的疑虑。刀刀也已经注意到了这点,不过他比丁冉乐观一点,认为当时炸得那么凶,留下的尸体几乎都残缺不全了,少统计个把人,也是有可能的。   阿坚也证实道:“靠北啦!我跟里讲,那火烧得有够吊的,就这么‘嘭’一下,车子都稀巴烂啦,不要说人喽!”   刀少谦拍拍丁冉的肩膀:“别想那么多了,雷老板已经安排了人手,暗中留意崔家的动静。真要是留了活口,担心也没用,静观其变吧。这事里头,崔炎一栽,直接得益的就是老板,难保崔家人一时气急,会迁怒于咱们,总之你盯着丁爷那头,我也从姨丈处探探风。”   既然大家都认为不会有问题,丁冉心想,或许真是自己太过杞人忧天了吧,便也不再多说什么。过了一会又莫名其妙问刀师爷道:“刀刀,想证明一个人没有犯罪,有哪些方法?”   刀少谦与阿坚重又摆起了棋局,随口答道:“那太多了,看证据,看有没有犯罪动机,证人,或者有不在现场证明……”   丁冉进一步问他:“什么身份的证人,最权威,最保险呢?”   刀刀开起玩笑来:“这还不简单啊,警察,法官,行政执法人员,又权威又保险!”   丁冉听了,望向雷霆,咬弄着嘴唇琢磨起来。   Chapter 20 严母慈父   大马小马所就读的罗莎文,是一所寄宿制中学。他们平时住校,周末放假,就住在雷霆家里。   雷霆是个粗线条的人,小马驹儿们完全交在他手里,早晚会被养成野马。丁冉虽然不善于嘘寒问暖,但每次过来,都会悄悄留意着两兄弟缺少些什么,之后再默默帮忙添置上。   没头没脑向刀刀咨询了一大通法律问题之后,丁冉来到沉浸在虚拟世界里激战着的两匹马面前,食指敲了敲电视机顶壳,大马小马极不情愿地将目光从屏幕移到了丁冉脸上,丁冉一摆下巴,示意二人随他进房去。   大马没说什么,乖乖起了身,小马无奈地嘿呦了一声,也苦着脸跟了过去。   雷霆在一旁看着,心里纳闷得很:按道理,以他的暴躁性格,谁敢惹恼了他,会被连珠炮似的指着鼻子从头骂到脚,稍不顺意,还会拳脚招呼,帮会中的兄弟都忌惮他几分,偏偏大马小马却一点儿都不怕他。反而是丁冉,话少,声音也轻,常常一两个字往外蹦,甚至有时候连表情都懒得做,可他一个动作,两匹马就乖乖听命了。   大马的床头小桌上,满满都是书,枕边放着本梵高自传《亲爱的提奥》。丁冉隐约记得,上次来的时候,同样的位置放着本《我的奋斗》。他发现,大马偏爱一些人文历史和传记方面的书籍,这对于他的年纪来说,略嫌深沉了些。   而小马的世界就明快多了,架子上摆着大大小小的游戏手办,墙壁上贴着球星的签名海报,篮球、哑铃和网球拍都塞在床脚,脏兮兮一团。   丁冉掏出两张卡片样的东西,看了看,分别递给兄弟俩。大马先接了去,打开来,是张千元面值的书店提货券,他欢欢喜喜道了声:“谢谢冉哥。”   小马一见是书券,立时没了兴趣,支支吾吾不愿接。丁冉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他才抽了过去。随手打开一看,脸上立刻乐开了花,虽然同样是提货券,内容却截然不同,里面标注的是一双限量版球鞋。上次他只在饭桌上充满艳羡地随口提了一下,就被丁冉暗暗记下了。   小马挥舞着两手大叫:“啊,冉哥!你太了解我的心意了,最爱你了!”冲上来就要抱丁冉,被丁冉嫌弃地一把推开,他倒毫不介意,兴高采烈向对阿坚、刀刀们显摆去了。   相对于毛毛躁躁的小马来说,丁冉和斯文细致的大马稍微能多说上两句话。他随手翻着大马桌上的书问:“功课能跟上吗?”   “还好,只是……”大马犹豫着说,“罗莎文的同学家里都很有背景,好像不太容易相处。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尽快融入他们之中。”   丁冉一愣,眨巴着眼睛望了望天,没说话。他也只是在好多年前念过几天小学,说到与同学相处的技巧,他恐怕连大马都不如。对于回答不出的问题,按惯例只装作没听见。   沉默了一会,丁冉忽然打定了什么主意:“大马,交给你个任务……”   大马严肃而恭敬地听着。   放开蹄子撒了一圈欢儿的小马刚走到门口,听见丁冉要交代任务给大马,好奇地伏在门板上听了一阵,越听脸上的神情越幸灾乐祸,他风风火火跑到雷霆面前报信道:“霆仔哥!霆仔哥!冉哥给大马布置任务了,说要给你制定个学习计划,让大马教你国文和英文!”   “诶?”雷霆的眼睛瞪得溜圆,国文倒也算了,说到英文,连字母到底是二十六个还是二十八个他都没搞明白过。   小马一脸同情地说:“冉哥说了,要求你每个月读一本书,读什么由大马规定,但不许是带图的。”   “诶?”雷霆仔细回忆了一下,他所看过的称得上是书的东西里面,还真大多是带图的。   小马晃了晃脑袋,撇撇嘴:“恩,冉哥还说了,让大马给你讲授影响世界的一百个名人,要知道那些知名艺术家以及他们的代表作,听音乐只能听古典音乐,他们俩噢,还给你列了单子呢……”   “诶?”雷霆求助地望向了刀刀和阿坚,那两人极有默契地专注于棋盘上,视他如无物。雷霆费解,我一个混黑社会的,为什么要去听他妈的古典音乐?   “操!”他情不自禁一拳砸在桌子上,将棋盘里的棋子震得四处飞溅。   阿坚极为严肃地抗议着:“雷哥,你在出拳的时候能不能预先通知一下,你看,被你搅乱了,这一局还没分胜负呢,下棋如果分不出胜负的话……”   他的话还没说完,刀刀已经将棋局重新摆回了未受破坏之前的样子,这回换阿坚傻眼了:“诶?”   晚上众人没敢明目张胆出去招摇,正值风口浪尖,稍一高调都会引人嫌疑,于是只在雷霆家里简单庆祝了一下。饭后雷霆本想送丁冉回家,丁冉见他喝了不少,就没答应,自己叫了车子。   还没到丁宅大门口,就看到罗啸声的车远远停在了前面。车门大开着,罗啸声和他的司机合力从后座上搀了个人出来。丁冉本不想凑热闹,又觉得被扶着的人有些眼熟,走上前一看,原来是丁非,她不知喝了多少酒,东倒西歪,烂醉如泥。   罗啸声见了突然出现的丁冉,赶紧解释道:“阿冉来得正好,照顾下你姐姐吧。我也是半路遇见的,她醉得厉害,一个人差点就睡在马路边了。”   丁非眼神迷离,嘴角带着癫狂地笑容,对着罗啸声的胸口拍拍打打:“衰人!让你不理我!让你对我发脾气!打你打你打你!哈哈……”   罗啸声十分为难地看着丁冉:“别误会,我可并没对阿非做什么,不知谁这么大胆,给了丁大小姐气受,她现在,唉,有点认不出人来了。”   丁冉并没深究,默默上去,拉过丁非的一条胳膊扛在肩头,一手搂住丁非的腰,带着她磕磕绊绊进门去了。罗啸声目送着姐弟俩的背影,久久没有离去。   丁非依旧不老实,又挥起拳头冲着丁冉捶上去:“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自私鬼,都只想自己!让你对我发脾气!让你发脾气!”   丁冉两只手都用来架住丁非,无处闪躲,眼眶上挨了一拳头,又酸又涨,差点没流出眼泪来。明日早上起来,想必会有一只眼睛是青的……那还真是太难看以及丢脸了。这样想着,心里一阵气愤,几乎要将人甩出去。   被这么一闹,仙姨听见动静跑了出来,看见姐弟俩的惨状,赶紧过来帮忙搀扶,嘴里一叠声地哎呦着:“阿非啊,这是怎么啦?怎么醉成这个样子?阿冉,你姐姐怎么喝了这么多酒啊?”   丁冉正没好气:“问她自己!”   丁非迷迷糊糊被人搬动着,头靠在丁冉颈窝间,呼出浓烈的酒气,丁冉不得不尽可能将头偏向一边。忽然,丁非一弯腰,“哇”地一声呕了出来,粉红色的粘稠物稀稀拉拉摊了一地,有几滴还溅在了丁冉的鞋面上。仙姨赶紧叫人来收拾,丁冉越是不想看,越是不自觉看到那乌糟糟的一团,一股参杂了酒和胃液的浊气拼命往他鼻孔里钻。   丁冉无法控制地干呕了起来。那一刻,他死的心都有了,恨恨地想,如果眼前人是雷霆该有多好,那样的话,就可以一脚将其踹到楼下解解气了。   丁非浑身污秽不堪,一把抱住丁冉,呜呜哭了起来,眼泪和鼻涕一起涌出,涂在丁冉衣襟上。丁冉紧皱着眉头,心里又是嫌恶又是心疼,任由丁非这样抱了一阵,终于将手掌小心轻抚上她的后背,柔声安慰道:“好啦,没事啦,乖,哭完就没事了。”   当晚丁冉将全套的衣物丢进了垃圾桶,洗澡的时候又用消毒液冲洗了三次,搓得皮肤红红一片。躺在床上,那股呕吐物的味道依旧徘徊在枕侧,挥之不去。   他想不通,一直开朗活泼的丁非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致使她这段时间情绪变化如此之大,喜怒无常。如果按照上辈子的时间来推算,她应该很快就要和罗啸声在一起了。难道他们之间的牵手,有什么契机是自己不知道的?   不过,为了雷霆的路能走得更顺畅一些,还是不要让丁非和罗啸声在一起才好。或许,对于丁非来说,找个远离恩怨厮杀的普通人,快快乐乐过日子,会是更适合的选择。   十天后,里岛初秋的傍晚,雷霆和丁冉并肩穿过街区公园飞满鸽群的广场 。   林荫路边的长椅上,不时出现成双成对的情侣,或拥抱或耳语或轻吻。广场中央有个老人,正撒着面包屑喂鸽子,身边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手里握着小管子,肉呼呼的脸蛋鼓起来,对着一吹,五彩缤纷的肥皂泡泡漫天飞舞。   雷霆对手机那边的刀刀小声嘟囔着:“为什么选在这种地方?”   耳机里传来刀刀心不在焉的敷衍:“人少,幽静,视野开阔,好办事,有什么不妥吗老板?”不等雷霆回答,他的声音又嚷起来,“哇,坚哥,要不要考虑这么久啊,你就是一直盯着它看,再一直搓一直搓,也变不出四张A,你又不是赌圣……”   车子就停在不远处的街口,美其名曰“接应”,事实上此刻刀刀和阿坚正坐在车里投入地玩着大老二。   几个学生摸样的女孩从后面嬉闹着跑上来,一不留神撞在丁冉身上,手里的草莓奶昔撒了一地。丁冉冷冷盯着那摊粉红色黏糊糊的东西看了一阵,不由得又想起了那晚丁非制造出的惨象,忍不住弯腰干呕起来。   雷霆有点不知所措,赶紧拍他后背:“怎么啦这是,吃坏东西啦?”丁冉呕了一阵,也没吐出什么,样子倒十足像透了某一种女性反应,雷霆想跟他开个玩笑,“你该不是……”   只吐出几个字,甚至笑容还没完全展露出来,丁冉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瞬间抬起手肘,带着一阵劲风向后袭来,直奔雷霆的咽喉,雷霆条件反射抬手去挡,却不提放这只是个假动作,趁他身体后倾之际,丁冉猛然转身小腿一扫,雷霆的脚腕被勾了起来,人直挺挺向后摔去,四仰八叉躺在了地上。   丁冉也不理他,若无其事向前走去。雷霆躺在地上无奈地笑了笑,然后在一片好奇的目光中自己爬起来,屁颠颠跟了上去。   两人走到了广场另一侧,一座白色大理石圣女雕像前面,一起驻足观望着,黄昏的光影洒落在圣女周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油彩,看去宁静而安详。几步之外,流浪歌手正弹着吉他,哼唱着不知名的小调,空气中弥漫着早开桂花的甜腻气息。   丁冉对着圣女雕像扬扬下巴:“就是它。准备好了吗”   雷霆点点头:“好了。”而后不紧不慢放下身上的背包,从里面掏出了一把分量十足的锤子……     Chapter 21 下一步   雷霆拎出锤子,握在手里掂了掂,绕着雕像走了一圈,找准个最佳角度,对着圣女的头用力砸了下去。   丁冉悠闲踱到一边,选了个阴凉地方蹲下,饶有兴致地观赏着那个夕阳下抡锤子的强壮男人——高大,卷毛,五官棱角分明,肌肉紧实匀称,动作干脆利落,看在丁冉眼里,那简直是一尊活着的希腊雕像。   “硿硿”几下,圣女笑靥如花的脸孔就卸去了半边。雷霆将锤子丢掉,点起支烟,与丁冉遥遥对视,耐心等待着。   不出片刻,巡逻车呼啸而来,两名警察上前盘问了几句,查验过身份证件,便按程序将雷霆带走了。   丁冉目送着雷霆离开,而后懒洋洋站起身,双手往衣袋里一插,轻快走回街口,一闪身上了车。那一边刀刀正和阿坚玩得兴起,头也不抬地问道:“完啦?”   丁冉没说话,斜躺在后座里闭目养神。好半天,慢悠悠问道:“什么时候去保释他?”   刀刀专注于手中的牌色,眼镜片上泛起一片狡诈的亮白:“警方有权扣留四十八小时,别浪费了,也给老板一次体验别样人生的机会。同花顺!怎么啦坚哥,还搓牌?想搓一套蜡笔小新出来吗?”   阿坚在对面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同花顺?干,我牌烂到有春,葫芦都凑不齐……”   微凉的秋风扑入窗口,拂过脸颊,痒痒的,让人一阵惬意,昏昏欲睡。远处的广场,大钟鸣响,鸽子哗然而起。广场的那一侧,是繁华的街道,车水马龙,华灯初上。更远处……暮色已悄然降临,长夜之外,就是明天了。   每天每天,这个世界总在以它自己的方式维持着“平衡”,春夏秋冬,寒暑交替,有多少白昼,必然有多少黑夜。逝者撒手人寰,生者呱呱坠地,成者满怀欣喜,败者黯然失意。   里岛的深夜,总有几人无法入眠。崔炎坐在东区某间酒吧的包厢里,面色阴郁地喝着闷酒。包房门厚重而严密,将激烈的乐声和喧闹的嬉笑声阻挡在外,只留下令人压抑的安静。   两名手下垂头丧气坐在一旁,既没叫小姐,也没点酒,只小心观察着老大的脸色。嚣张惯了的人,猛然收敛起来,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这些日子崔炎赋闲在家,远离了权力的中心,往常跟在他屁股后头点头哈腰的那群人,都呼啦一下没了踪影。所谓“世态炎凉”是个什么滋味儿,崔少爷算是尝透了。   细究起此番行动失败的根由,一则是他不辨忠奸,错信了郭精明那个二五仔。再则是他过于自信,对于警方的暗渡陈仓、釜底抽薪竟毫未察觉。   可崔炎内心里,却没来由将所有怨气加诸在了雷霆头上。   这算是失败者难以启齿的嫉妒吧,自己跌倒的时候,便看不得那些稳健前行的人,恨不得所有人都摔跤,并比他还要惨烈。更让崔炎不能容忍的是,这一朝捡了便宜踩在他头上的不是别人,偏偏是他向来最不屑最嗤之以鼻的后巷疯狗。   于是妒火中烧的崔炎做出了一个愚蠢的决定——他雷霆不是前途无量嘛,爷叔长辈们不是赞不绝口嘛,偏要让那姓雷的自毁前程,让一班老家伙哑口无言。   就在刚刚,义字堂口的地盘上死了个人。死者叫刀疤昌,原是马奔身边的一名小喽啰。   当日马奔的仇家买凶杀人,就是这个刀疤昌受不住金钱诱惑,将马奔的详细行踪出卖给了对方,才使得杀手有备而来,伏击了马奔。这些内情刚刚被雷霆查了出来,却并没动手处置,只因刀疤昌身上正牵扯着别的案子,警察盯得紧,是块烫手山芋。   崔炎本就绞尽脑汁寻着雷霆的错处,一得到这个消息,便计上心来。他找了几个可靠的人,经过悉心妆扮,假装成雷霆和义字堂口的弟兄,在明知有人监视的情形之下,帮规处置了刀疤昌。为求逼真,他还想方设法弄到了雷霆用过的纸巾,故意遗留在了事发现场。   按崔炎的计划,这一起有预谋杀人案,动机、人证、物证都有了,一经检控,是铁定脱不了罪的。谁知聪明反被聪明误,正是那本应将人送进监牢的沾有DNA的纸巾,坐实了此事纯属栽赃嫁祸的本相。   因为就在案发的前几个小时,众目睽睽之下,雷霆已被警察带回去扣押了,不但没有行动自由,连与外界的通讯也受到了限制。更荒谬绝伦的是,他被扣押的理由,竟然是莫名其妙的什么“破坏公共设施”!   一切都太难以置信了!崔炎简直欲哭无泪,这到底是雷霆时运旺盛呢,还是警察未卜先知,又或者,根本就是老天在故意捉弄他,处处与他作对?他当然不知道,在丁冉的上一世,他曾用了同样的方法使雷霆含冤入狱,并且,那一次他成功了。   没办法,如今能做的只有不停地喝酒,他需要酒精来麻痹愤怒而疲倦的身心。或许醉倒了,便想不起那一桩一件的丢脸与挫败了吧。   正当他醉生梦死之际,包厢门一开,罗啸声走了进来。   这家店本就是罗啸声名下产业,他碰巧过来会个朋友,听店长说崔炎也在,便出于礼貌过来打个招呼。   崔炎见是他,冷淡招呼了一声“啸声哥。”便无话可说了。   罗啸声了解崔炎的处境,对于这拒人千里的沉默,并不介怀,只好意劝解道:“阿炎,别怪做哥哥的说话难听,这个时候借酒浇愁,不但于事无补,反而会让人更加小瞧你。”   崔炎唉声叹气道:“除了借酒浇愁,还能做什么?丢了这么一趟货,你知道背后有多少人指指点点笑话我!老家伙们嘴上不说什么,却摆明了信不过我,生意一点都不肯给我碰。”   罗啸声温和一笑,语重心长地说道:“那都是暂时的,别人对你没信心,做点什么找回来不就得了!归根结底,失货事小,失了人心事大。我听说,你手底下有十一个人,全都没逃出来,这些兄弟定要厚葬了,另外切记善待他们的家人。死人自然是没感觉了,很多都是做给活人看的。”   崔炎恨恨地说:“其实死了十二个。不过鬼仔明算不得我的人,就是被我找到他的尸体,也一定要剁碎了喂狗!可怜那六七个弟兄,被他害得一把火烧成了灰,甚至有一个连尸首都没了。”   罗啸声略显费解道:“这把火烧得真邪门,跟长了眼睛似的,你的人一个不剩,雷霆的人却一个不缺。那样惊险的境地,他竟能将堂口的人悉数带出来,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总之不简单呐。”   崔炎冷笑几声,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低头思索着,沉默不语。   一天之后,刀少谦带着律师去保释了雷霆,然后直奔外岛七爷处。丁冉一早已等在那里了。   七爷得到消息,崔炎的人凌晨出动,开始沿海岸线进行搜索。据说,当日有个马仔脱离大队到僻静处撒尿,一听见枪响,就机警地跳海逃生了。他被海浪卷起冲到外岛的渔村,之后与家里人取得了联系。崔炎立即撒开人马,宣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外岛是七爷的地盘,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都避不过他的耳目。可这传说中的第十二个人,却丝毫不见踪影。   这消息让丁冉止不住心烦意乱起来。   如果真有崔炎的人活下来,并目睹了当日现场发生的一切,那雷霆就有危险了,不止崔炎,连丁爷都饶不了他。可这人若没死,为什么迟迟不出现呢?就算临阵脱逃怕受处罚,也大可以用当日事发的真相做为条件,来换取一条生路啊?   难道说……根本没有什么逃生的人!   崔炎先是被雷霆压着头抢了功,又设计不成,被雷霆轻松逃脱,他一定咬牙切齿想扳回一道。对于那日的事,他想必早有怀疑。此刻故意放出假消息试探一二,说不定他的人已经在暗处盯紧了雷霆,若是这边有什么动作,正好可以借此大做文章。可若不出手,静观其变,等真找到了生还者,可就无力回天了……   七爷见丁冉黑着脸低头不语,忍不住问道:“怎么啦,心事重重的,我这老头子尚且活得有滋有味儿,你个小小年纪的,怎么倒烦恼起来了?”   丁冉轻笑着叹了口气:“就是觉得有点累,感觉脑子不够用,很多人和事都看不明白。面前的路太复杂,不知道哪一步是坦途,哪一步是陷阱。”   七爷嘿嘿一乐:“我还以为你是聪明人呢,原来一样那么蠢。想不明白还去想,真是自讨苦吃。眼前的路既然分辨不出哪条安全,就自己开一条路走喽!老被人牵着鼻子,就一辈子做大蠢牛啊!哈哈哈……”   自己开一条路?丁冉皱眉沉思着。本以为活过一次,什么都在掌控之中了,可又总有些力不从心,每走出一步,都会横生出许多枝节。   对于崔炎,既然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那么干脆……就让他永远没有下一步了吧。     Chapter 22 意料之外的邀约   除掉崔炎吗?丁冉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这其中的利害牵扯太大了,丁爷,崔放,崔家,堂口……   上一世,丁爷为了给罗啸声制造平稳上位的机会,才故意将雷霆和崔炎摆上台面,促其争斗,使罗啸声坐收渔人之利的。崔炎一死,雷霆一人独大,丁爷便容不下他了。   而现在,丁爷尚未属意小辈中的任何一个,此时除掉崔炎,对雷霆来说,又将是福是祸呢?如果没有崔炎,并将罗啸声排挤在外,是否意味着雷霆有机会被丁爷钦点,继承大统呢?不!不能太过乐观,别说帮会之中人才济济,就单单是除掉崔炎这一条,谈何容易!   丁冉揉了揉突突跳动的额角,压制住心里的烦乱,换上副稀松平常的语调对七爷说道:“好吧,聪明老头,上次托付你办的事,是不是手到擒来了呢?”   “这个啊……”七爷笑容里添了几分歉意,摇晃着肥亮的大脸说道:“还没有。哎呀这个唐尼,也不知到底有多少仇家,老婆孩子被他藏得踪迹全无,移民了也不一定啊,呵呵。”   丁冉知道唐尼是不会移民的。他自小土生土长、没离开过里岛不说,父母祖坟都是外岛乡下,他是世间少有的大孝子,若是肯离开,也不会走投无路进大狱了。   这当口,刀刀陪着雷霆走了进来。七爷登时眼睛一亮,夸张地大笑道:“霆仔呀霆仔,几日不见,听说你是大出风头啊,现在谁不知道雷堂主是丁爷身边数一数二的红人。正所谓是长江后浪推前浪,雏凤清于老凤声啊!”   七爷这不着边际的夸奖吹捧功夫,并非等闲之辈可以消受。连雷霆这等神经大条的人,听过之后都浑身鸡皮疙瘩,赶紧上手搓一搓。一个不留神,又被七爷将手捉了去:“来都来了,莫如留下一道吃个午饭,饭后咱们华山论剑打上个八圈如何?”   雷霆偷眼看了看丁冉,见他没表示反对,便也欣然应允了。   七爷家的淮扬大厨难得有机会展露身手,真是秀足了本事。一桌子菜有模有样,干丝切得纤细如发,瓜皮雕出了龙凤呈祥,一款三套鸭,更是家鸭套野鸭,野鸭套菜鸽,以火腿、冬笋作辅,逐层套制,三位一体,精妙绝伦。   只可惜他一番苦心,却没人欣赏。丁冉本来话就不多,再加上有心事,一餐饭吃得意兴阑珊、食不甘味。雷霆则是正宗的“狗舌头”,不管珍馐美味还是剩饭剩菜,管饱就行。而七爷和刀刀叔侄俩,更是打入席就说个不停,一个捧哏,一个逗哏,从国际形势,聊到原油价格,又谈古董行情,再八豪门恩怨……   雷霆在旁边傻兮兮听着,完全插不上嘴,一颗饭粒不知何时粘在了嘴角上,竟也浑然不觉。丁冉不经意抬眼瞄到,趁人不备,伸过筷子头帮他剥掉了。雷霆一惊,讨好地笑了笑,却换来了一记分量十足的丁式白眼。   饭后,照例是芬芳萦绕的小花厅,七爷坐北朝南,雷霆面东背西,刀刀摩拳擦掌,丁冉默默掏出一副手套,仔细戴好。   开了局,自然是先给老人家尽孝喂张儿了,小赢几把之后,七爷笑得眉眼舒展、满面红光。   丁冉随口闲聊道:“七爷,听炎哥说你帮他订到一部很不得了的跑车?说来开开眼界。”   “哈哈哈”七爷不无得意地大笑,“全球限量版几十台,加速三点五秒,极速三百五。”顿了一下,等众人尽皆展露惊讶赞叹之色后,他才悠悠然接着说道,“炎仔那个人你们知道啦,把车看得比老爸还要紧。他自己去意大利没有订到,回来之后听说地产大亨关老板订到了一辆,又知道我和关老板交情匪浅,便辗转托我给他做说客,问人家肯不肯割爱。我本不想走这一趟的,无奈他每天好几通电话催着,没办法,我上门一问,哈哈,人家关老板倒爽快答应了!”   雷霆正打算将手里的风向放干净,没想到一把又抓了只西风,大力甩在桌上,啪的一声。   丁冉充满好奇地问七爷:“关老板可是本岛十大富豪,入眼的东西一定错不了。车什么时候到港?我也想去见识见识。”   七爷回忆了一下:“好像是下个月中,十三四号吧。不用急,到时候炎仔自己就会开出来招摇啦,他哪里是藏得住宝的人。不过你想碰他的新车,哈,门都没有哇!他们家的保镖,司机,恩,连他老爸都碰不得!”   七爷的话虽有夸张,却也符合崔炎的行事作风。丁冉当笑话一样听着,嘴角一抿。   雷霆出手一摸,又一张西风,不禁骂骂咧咧道:“操,西西西,再他妈来张西风,老子把它给吃喽!”   对于他小孩子一样暴躁率真的性格,七爷和刀刀早就习以为常了。丁冉翻起眼皮看看他,叹了口气:“雷堂主,到什么时候,话都不能说得太满!”手底下动作不断,抓牌间隙一勾一带,换了雷霆的牌。这小子若是改不掉遇事冲动、不走脑子的毛病,早晚得栽跟头。   果然,轮过一圈,雷霆傻眼了,还真是“再来张西风”!在丁冉的挑眉注视下,他捏着牌,吞吞吐吐道:“不是吧……这这这,这太硬,嚼不动!”   丁冉笑眯眯对刀师爷说:“刀刀,还不找个研磨机来,把西风磨成粉,给你老板灌下去!”   雷霆眼珠圆滚滚瞪了半天,才恍然大悟:“不对!怎么有五张西风!”七爷叔侄哄然大笑。   从外岛出来,两人没有直接回家,在丁冉的提议下,他们开着车沿滨海公路兜起了圈子。秋高气爽,吹吹风,大脑也可以清醒一点儿。   像这样沐浴着阳光与海风的两相独处,上辈子也曾有过,只可惜与浪漫、温馨之类的字眼,完全扯不上关系。   那时节雷霆要杀崔炎,丁冉得到消息赶去劝阻,他无法道出丁爷私心里的阴暗打算,只能对雷霆晓以利害,说崔父与丁爷是过命的交情,谁动了崔炎,丁爷铁定不会放过他。   可雷霆偏偏是个疯狂的人,不怕死,更不怕威胁。被丁冉几句话,激起了心中妒气,越发非除之后快不可了。为此两人先是激烈争辩,而后大打出手,直到各自筋疲力尽、伤痕累累。丁冉被卸掉了肩关节,瘫在一边动不了,雷霆也被他的小刀子划出了满身血道。   为了防范丁冉偷偷通风报信,雷霆将其铐在了海边小屋的窗台上,然后坐在一边龇牙咧嘴地喘粗气,抽烟。就这样在熊熊燃烧的怒火中吹着海风,看着落日,直到深夜,传来了崔炎的死讯。   和那时相比,这辈子虽然依旧是危机四伏、前路莫测,却可以从容而坐,心平气和地算计谋划,真是……莫大的幸福。   开到半路,前方出现事故,道被封了。原来有辆运沙车发生泄漏,铺洒了满地黄沙,而紧随其后的轿车开上沙石路面后刹车不及,轮胎打滑,一下子冲进了运沙车底,轿车车顶被掀了开来,现场血迹斑斑。   丁冉远远躲在车龙后头观望着,心里有了个模模糊糊的想法,他迟疑着对雷霆说:“我有个打算……”   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雷霆的手机响了。   “喂,哪位?”现场有些嘈杂,雷霆大声吼着。待对方自报家门之后,他脸上现出了几分异色,“是你?没想到崔少你那么大的架子,也会屈尊亲自打给我!”   不知电话那头又说了什么,雷霆面色阴晴不定地应付着。言辞往来几句,匆匆挂上电话,雷霆狐疑着看向丁冉:“崔炎约我晚上一起吃饭!”   “啊?什么借口?”丁冉不解。   雷霆拧起两条粗重的眉毛:“说是从前不少误会,现在想明白了,要摆酒向我致个歉,以求往后多多合作,也不知他妈的安了什么主意。”   那种心烦意乱的感觉瞬间又涌了出来,丁冉觉得崔炎这招有些让人措手不及:“推了他吧,感觉有点怪。”   雷霆攥着手机想了想,大力一甩头:“我倒很想去看看,否则,怎么知道他狐狸尾巴长什么样呢?”   丁冉深知雷霆的脾气,越艰险越兴奋,龙潭虎穴都挡不住,刀山火海也敢光着膀子往前闯。明白劝也劝不住,丁冉让步说:“那我和刀刀也过去。我们两个在,他就算有什么阴险招数,也会收敛些。”   是日晚间,在约定好的德贤记酒楼门口,崔炎出乎意料地与丁冉、刀少谦“巧遇”了。   德贤记位置十分僻静,门前是条单行车道,车辆稀少,人气凋敝,周围也并没其他店家。它一向只做主顾生意,没有预约的话,就是来头再大也恕不接待。   丁冉与刀刀自称是临时起意过来尝鲜的,自然被婉言拒之门外了。崔炎见此情形,少不得客套几句:“相请不如偶遇,不如一道坐坐。”他新近正求着七爷办事,与刀刀也算是数面之缘,不管出于礼貌还是人情,都不想慢待了这位七爷的内侄。   他问归问,原以为以丁冉孤僻的性格会断然谢绝,谁知对方竟一反常态,随口答应了。突然杀出两个不速之客,这倒是他始料未及的。   崔炎皮笑肉不笑做了个请的手势,侧身将丁、刀二人让上楼,转头对身后某处使了个眼色,有人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Chapter 23 太极   丁冉和刀刀来到崔炎预定好的包厢,里头倒也看不出什么异样。崔炎没带多少人,身旁几个都是熟面孔。   稍后雷霆来了,宾主故作姿态地寒暄了一阵。阿坚刻意检视了下窗口和角落的位置,确定安全之后,又警觉地在雷霆背后站定,双眼来回扫视着崔炎一伙。   崔炎脸上挂着三分调笑七分玩味:“嚯,疯狗哥,真是赏光!不愧是做大事的人,不像那些小的,斤斤计较、不依不饶。”说着话,斜斜瞄了眼阿坚。   雷霆也恶狠狠笑道:“我不知道什么是大事小事,我只是很好事!你崔少又是搭台、又是唱戏,这一通忙活,我又怎能不来捧捧场呢?”   崔炎用哈哈大笑掩饰着自己的尴尬:“那今日兄弟就献丑了,唱一出负荆请罪,从前多有怠慢,有劳狗哥海涵,今后生意上的事,还望多多关照啊。”   雷霆态度坦然地大快朵颐,看也不看他:“关照你崔少,我雷霆哪里够资格!我们后巷出来的,目光又短又浅,还带着帮小老千,哪他妈能上得了台面!”   见崔炎眼底闪过一丝寒意,筷子用力扣在了桌上,丁冉赶紧岔开话题:“炎哥,听说你车库里头添新丁了,还是个顶级货?”   谈到车,崔炎兴趣满满,语气也欢愉了起来:“你们丁家人就是消息灵通。怎么,阿冉,你何时对车子感兴趣了?”   丁冉谦逊有加地暗赞道:“正因为这方面不大懂,总想找机会向炎哥讨教一二。”   崔炎大拍胸脯:“交给我了,以后多带着你去摸摸好车,看看车展。这好车就像女人,环肥燕瘦,浓妆淡抹,各有各脾气秉性。等你懂了,就该欲罢不能了。”   丁冉安静一笑,刀刀色迷迷对崔炎说道:“丁少可还嫩着呢,哪里懂得女人的妙处,崔少先教教我吧,说到欣赏女人,我算是入门级别的。”   雷霆身后,阿坚鄙夷地哼了一声。   如此不着边际地神聊胡侃一通,这餐饭竟在意外的风平浪静之中结束了,丁冉暗自松了一口气。谢过崔炎的东道,几人陆陆续续下楼离开。   出了德贤记,外面夜空深邃月色皎洁,一片寂静。趁路边等车子的当口,崔炎又晃荡到雷霆身旁,凑上去慢悠悠私语道:“疯狗哥,真沉得住气,都不想问问,我那劫后余生的兄弟如今怎样了吗?哈哈哈哈……”他阴阳怪气地放声笑道。   雷霆脸孔一僵,嘴角抑制不住地抽动了两下,目露凶光。丁冉隐约听见了崔炎的话,赶紧几步上前横在两人中间,装作一无所查地插话道:“对了炎哥,上次崔叔送我一串翡翠念珠做见面礼,很是贵重,我心里过意不去,所以跟干爸商量着,想请你和崔叔一起到家里吃顿便饭。你看什么时候有时间,通知我一声,我好准备。”   崔炎正欲说什么,忽然街口传来了急速的轰鸣声,一辆摩托车转眼飞驰到近前,全身黑衣的机车骑士左手稳住车子,右手握着一簇黑色的光影,对着众人站立的方向抬起了手臂。   在场的人一打眼就知道来者不善,不知哪个大叫一声:“小心!”所有人扑倒在地。随即噗噗几声子弹炸响,台阶、栏杆、灯柱,各处火花闪烁、碎石四溅。   雷霆一见那人掏出了枪,想也不想抱住丁冉向旁边跳去,落地后就势一滚,之后被赶上来的阿坚和刺猬护在了当中。   丁冉被雷霆紧紧环护在怀里,压在身下,他想抬头看看状况,却被雷霆的大手一把捂了回去,只好老实地缩在底下,任人保护着。雷霆的呼吸有些炙热急促,气息冲进了他的发间,有些痒,丁冉觉得脸孔没来由热了一下,身体也有些僵硬,他心里暗暗自嘲,这样紧张的时刻,竟也有心情胡思乱想。   一直等到危险完全过去,雷霆才站起身,顺手将丁冉拉了起来,帮他拍打着周身的灰土。两人在确认对方都没有受伤之后,才空出精力观察其他人的状况。   崔炎被保镖们团团围住,一手紧紧捂住肩膀,指缝中有血渗了出来。丁冉悄然摆了摆手,示意雷霆稍安勿躁,自己跑过去关切地询问道:“炎哥,怎么样?”   崔炎倒抽几口冷气:“小意思,幸亏躲闪够快,只是擦破点儿皮!”   丁冉观察了一下他的伤口,位置在肩头,血流得也不多,料想情形并不严重,但还是要做足样子:“还是快去医院处理一下,我打电话给罗医生,让他那边做好准备!”   崔炎的手下一片忙乱,有人赶紧去取车,有人给家里打电话汇报,另有崔炎的心腹指桑骂槐道:“真是奇怪了,崔少好端端出来吃个饭,怎么会遇袭呢?我们的行程都是下午才定的,又没有昭告天下,杀手竟然连吃好饭出门的时间都算计好了。依我看,咱们人中一定有内鬼!”话虽这样说,眼光却直盯盯射向了雷霆。   不待雷霆表示什么,阿坚率先跳起脚来:“干林娘的老鸡排!你是想怎样!”   从刚才一出状况就瞬间隐匿了的刀师爷,这时不知从哪钻了出来,上前勾搭着阿坚的肩膀将其拉到旁边,嘴里嘻嘻哈哈扯道:“啊呀坚哥,火气不要那么大嘛!人家又不是在说你!这是崔少的家事,你吃的是雷老板的饭,管好雷家的事就行啦。”说着将其头颈用力压了一压,面向方才说话的人,露出个讨好的笑容。   崔炎的人马呼啦啦上了车,扬长而去。雷霆也随后带人离开。为了不露出马脚,丁冉依旧和刀刀同路。   丁冉边开车,边在心里将整件事情一遍遍捋着,无数念头在他脑海中电光火石冲击碰撞着。   刚才的事发生得太快,且是在他放松警惕的时候,因此许多细节根本没来得及看清,但疑问却一个接着一个。   那么多人,天色又暗,杀手是怎么一下就认出崔炎的?如果说他们一早注意了崔炎的日程行踪,又为什么偏偏选在这样身边都是保镖的场合呢?看对方的车技和身手,能毫不拖泥带水地举枪就射,必定是有大本事的,为什么那么多枪下来,崔炎只伤到了一点肩膀?   还是说,这个不明身份的所谓杀手,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真的射杀崔炎?   这样推敲起来,从一早开始,就不简单了。先是崔炎那边放出消息说,要搜寻逃出来的手下,其动静大到足以惊动所有对此事上心的人。之后,又没来由的设宴款待他的眼中钉雷霆。这时刨除自己和刀刀两个临时加进去的人不算,确切掌握了崔炎动向的,只有雷霆一个。   丁冉肩膀一紧,迟疑着问刀师爷:“刀刀,你说……今天的杀手到底是来对付谁的?”   刀少谦“唰”地展开手中折扇挥了挥:“这还用问,难道鸿门宴里头的剑,会是为了杀楚霸王而舞?自然给刘沛公准备的了!”   是了,原来这才是此局的真貌。崔炎自导自演,先是给雷霆找了个刺杀他的理由,又给雷霆制造个刺杀他的机会,最后替雷霆出手,刺杀自己。如此一来,崔家便可借此发飙了。   丁冉没想到崔炎会使出这一招,这可比他印象中外强中干、徒有其表的那个崔少高明多了。极有可能,是某个神秘人在崔炎背后给他出谋划策。   丁冉一脚刹车停在了路边,转头问刀师爷:“你觉得该怎么办?”   刀少歉也已盘算了一路,心里早有几分打算:“很简单,让老板受点皮肉之苦。只要将打击面扩大,崔家就没话说了。只是,你舍得吗?”   丁冉仰靠在椅子里,手指轻叩着方向盘,老半天,眯起眼问道:“你还记得三联帮杨顺发那起灭门案吗?听说他儿子逃掉了。”   “啊?”刀刀张大嘴巴,眼珠转动,极力回忆着,“那个啊……那是多早的老黄历了,嘿呦,是康熙年间发生的事儿吧!”   丁冉不理会他的调侃:“知道当时参与的都有谁吗?”   刀少谦推了推眼镜,掰着手指头数道:“你干爸、我姨丈他们老哥几个自然不必说了,崔家父子也跑不了,忠字头孝字头的人马亲自过海去下的手……”   丁冉陷入了沉思,自言自语道:“忠字堂口黄老大已经死掉多少年了,自然报不到他头上。孝字堂口福头叔一向高调,对他下手倒容易。要是……七爷那头也遇袭,是不是戏码更逼真些呢?”   刀少谦被气乐了:“那你怎么不试试找人暗杀丁爷呢!那最逼真!不管你往哪个仇家身上安都靠谱!”   丁冉瞪了刀刀一眼:“少贫!就这么定了。不管你找什么借口,骗七爷跟着装装样子。知道你行!”   “饶了我吧,丁大少爷!真不行!我投了雷老板门下,是我自己的事儿。姨丈可不能明目张胆地偏向谁,否则以后他老人家说话,还有多少分量了?”刀刀为难地说。   丁冉耐心等他说完,难得献上一个漂亮且恳切的笑容:“好啦,实在不行,就把你死去阿姨抬出来,一提她的名号,要什么七爷都能给你!”   刀刀还要说什么,丁冉一摆手:“好了,就这么定了!”然后不等刀刀进一步反应,直接拿起电话打给了雷霆:“十五分钟后你家碰头,有要紧事。”   挂上电话,丁冉忽然神色严肃地对刀少谦说:“刀刀,我打算好了,一个月之后,做掉崔炎!”   刀刀一脸惊愕,随之苦笑:“按说呢,崔炎确实是留不得,怪只怪他自己逼人逼得太急了。不过,好歹留人家过了农历新年啊,这三阳开泰、五谷丰登的,热闹一把再上路也不迟啊。”   “我本来也有些犹豫,不过现在看来,他等不及了。若留他下来过年,你我就别想过去这个年!”丁冉猛踩油门一个大转弯,差点把刀少谦甩飞出车子。   是日深夜,丁府陆续收到消息——忠字堂口黄老大的女儿被人跟踪,惊动了警察才得以脱险。孝字堂口金福头在夜总会门口被杀手伏击,慌乱中摔断了小腿。七爷外出散步时遇到埋伏的匪徒,据说也受了轻伤。   而这所有事件之中,行凶者无一例外骑着机车,一身黑色劲装。其中更有人大声质问受袭者说:“记不记得三联帮杨顺发!”   第二天一早,丁冉照旧六点起床,浑身轻便地顺着小路一口气跑上半山,之后坐在长椅上看远处的老人们打太极拳,不知不觉入了神。   太极者,无极而生,动静之机,人不知我,我独知人,后发而制,借力打力。四两之质,亦可搏倒千斤!   早晨的空气清新而滋润,夹杂着新鲜泥土和树木的清香。下山的小路蜿蜒起伏,石板间探头而出的草叶上,闪烁着大颗晶莹的露珠。   丁冉深吸一口气,踏上湛清色的石板,口里默念着:“一,三,五,七……”     Chapter 24 作战会议   顺利地踩着“奇数”到了家,一进餐厅,就看到丁爷面对着满桌食物在抽烟沉思。   丁冉礼貌道了声:“干爸早。”大眼睛似笑非笑地瞪了起来。   丁爷知道小儿子那副表情是在催促他将烟熄灭,刚要说什么,却呛进一口烟气去,剧烈咳嗽了起来。   丁冉赶紧绕到后面,边轻轻帮丁爷拍着背,边委婉劝阻:“干爸,一大早就抽这么凶,难道不怕被阿姐看到训你?”   “昨夜睡得晚,抽支烟提提神。”丁爷无奈地解释道,“说起这个阿非,一早上都没见人影。她哪里是早起的人,说不定昨夜里根本就没回来。唉,真是女大不中留。来,阿冉,陪爸爸吃早餐。”   丁冉笑笑,乖巧地坐在丁爷身边,小心探寻着:“昨天动静闹得真够大。我出去吃饭的时候遇到炎哥,也没觉出有什么不妥,谁知一走出餐厅就遇到暗杀了。想想真危险,子弹偏一点的话,我与炎哥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丁爷砸吧着嘴摇了摇头:“事情没那么简单,你看昨夜遇袭的几人,皆是有惊无险,没一个伤及性命。料想这打着杨顺发旗号的家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噢?”丁冉一惊,却不动声色“难道……有什么阴谋?”   丁爷放下手中吃食,琢磨着说道:“杨顺发的案子没那么简单,不是外界谣传的什么黑道仇杀,其中牵扯到了政治和党派纷争。我怀疑,有人想敲山震虎,要挖点猛料出来,给杨顺发一伙翻案。”   没想到自己病急乱投医想出来的招数,竟然歪打正着了。见丁爷的调查转去了相反方向,丁冉稍稍定下心来:“阿爸,这又是黑枪又是跟踪的,会不会威胁到你的安全?这段时间你与杨次长他们来往密切,频频见报,要多点提放才是!”   丁爷哈哈一笑,全然不放在心上:“这里外十三岛,敢动我丁森的人,那一定是活得不耐烦了。倒是你和阿非,平日出入小心,常带着些人手,以防万一。”   丁冉点头答应着,暗暗思索如何顺着丁爷的思路,将这故事编排得再逼真一些。   几天之后,雷霆家那栋老式公寓楼里,丁冉、刀刀、阿坚这些雷氏小集团的高中低层们又统统聚齐了。此次会议的议题,是如何快速干净、不留后患地解决掉崔炎这个随时有可能引爆的炸弹。   精神领袖丁冉率先提出了“巧合、意外、车祸”这样的六字方针,身为师爷的刀少谦充分发挥其运筹帷幄、警察克星的一技之长,制定出了三套剧情各异的待选方案,老板雷霆根据自身多年实战经验,进行了仔细地筛选和修改,拍板确定了最终计划。而靠铁拳和狗屎运走天下的阿坚则一身轻松,只安心等待着符合他武力值的任务。   整个行动说起来很简单。时间就选在崔炎的新跑车到港那天。崔炎是个车迷,这款跑车以“起跑快、瞬间加速”著称,他提到了车子,定会迫不及待地享受一番这生死时速。而以他的脾气,绝不会允许保镖或司机分享他与爱车充满激情的第一次,这无疑是个下手的好时机。地点选在一条近期有小型施工的弯道上,提前对路面和护栏做足手脚,趁崔炎飙车飚得兴起时,射击其前轮侧面,引发爆胎,这样车子就会偏向爆胎的一面,在急速行驶的情况下,路面打滑,无法控制,极可能发生翻滚。如果位置计算得当,崔炎会笔直翻向松脱的护栏,之后连人带车滚落山崖。   难的是,每个细节都要自然且不留痕迹,做成真实意外的样子。几人之间需要默契而严谨的配合。其中任一环节出了差错,或是留下什么蛛丝马迹,整个计划就都得泡汤了。   商量到前去实施射击的人选,雷霆和丁冉发生了争执。   为了严格保密,这件事参与者只能限于他们四个,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暴露的危险。而四人之中,刀刀是个君子,向来只动口不动手。阿坚手脚倒是利落,只怕关键时刻智力跟不上,缺少临场应变的脑子。丁冉认为他自己最合适,雷霆却说什么也不答应。   雷霆强硬地质问丁冉:“别争了,说什么也不行!论枪法,论车技,你哪一样比得过我?还是由我去!”   丁冉轻声细语反驳道:“枪法、车技不需要多有水准,够用就行。”   雷霆一拳砸在桌子上:“你有多少把握?不管怎么说,我去,比你的把握要大!就算有危险,也该是我去扛,我怎么能让你……”   “把握再大,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丁冉打断了他的话,摇摇头,“不管谁去,都有失手的风险。一旦事情败露,凭我与丁爷十年父子,最起码他可以保住我一条命。换做是你们任何一个,下场都必死无疑!”   见雷霆的面色愈加阴沉,刀师爷将眼镜摘下来,捏在手里擦了擦:“我呢,和丁丁是朋友,自然舍不得他去冒险。不过我这个人呢,做事的原则从来就是利益为上,安全第一。怎样做能在完成目标的情况下,将负面影响减到最小,并有效地保存实力,那就是最恰当的选择。还有什么,比活命更重要的呢?”   听了他一席话,雷霆又将目光投向阿坚,阿坚左右看看,认真思考了五分钟,清清嗓子严肃说道:“我……没意见!”   雷霆腾地站起身,走向阳台,房门被大力带上,震颤得门缝里的墙灰噗噗溅落。丁冉与刀刀对视了一眼,轻轻叹口气,跟着悄无声息走了出去。   阿坚也想跟出去,被刀刀一把拉住裤带:“坚哥坚哥,作为一个称职的保镖呢,你要学会看老板脸色行事。有时候两个人的问题,就该两个人解决,换做三个人,就解不开了。”   阳台外面,雷霆抽出支烟叼在嘴上,可打火机连擦了几次都点不着火,气得他狠狠摔扣到地上。丁冉走过去,蹲下身将打火机捡起,试了几下,擦起火来,送到雷霆嘴边帮他点着了烟。   雷霆猛吸了几口,皱着眉头望向楼下空无一人的街道,和渐渐凋敝的树木,有两三只麻雀静止在纵横交错的电线上,仿佛一排乱点的逗号,夕阳将所有物体的影子拉扯得又斜又长,让人想起很多年前那些后巷的黄昏。   丁冉和他并排趴在栏杆前,偏过头看着雷霆被逆光勾勒出金边的侧面,幽幽问道:“雷霆,你还记得第一次跟我说话,是什么时候吗?”   雷霆缓慢地摇了摇头,吐出团浓重的烟雾,将眼前的世界笼罩在一片虚无之中。   丁冉轻轻笑了一下:“是一九九零年的六月二号。”   雷霆止不住惊讶道:“真的?怎么记那么清楚?”   丁冉的笑意之中透着几分调皮:“因为六月二号,是幻影超人的生日……”他笑出了声,“没错,就是那个一身黑衣,披着斗篷,能瞬间移动,号称要维护地球和平的家伙!”说着一手叉腰,一手握拳伸向天空,做了个幻影超人变身的幼稚姿势,嘴里还学起了当年的经典配乐,“登登等等邓登……嘟嘟嘀嘟……变身!”   雷霆终于被他逗笑了,叼着烟的嘴角不自觉裂开半边。   丁冉的笑容之中却隐隐流露出几分惆怅:“在认识你之前,我只和幻影超人玩儿,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他不动,我也不动,我们就安静地坐着,从早到晚。后来,我遇到了你,还记得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雷霆傻乎乎摇了摇头,丁冉的眼里闪烁出一片光芒,“那时候你对我说‘嘿,那个瘦皮猴,一起玩啊!’你看,是一起玩儿,对吗?我喜欢这‘一起’的感觉。我不想像幻影超人一样,做个不会说话不会动的玩偶。”   雷霆急忙辩解:“我没那么想……”   丁冉望着他的眼睛,温柔而坚定地说:“雷霆,一辈子很短的,说好一起玩儿,就要玩到尽兴。那么首先,要保证我们两个都能好好地活下来。”   雷霆觉得,自己心底某些柔软的地方莫名酸涩起来,他磕磕巴巴地说:“我,我只是……一想到要你为了我去冒险,就好像被一块大石头压住了一样,说不出的难受。其实你原本可以安安稳稳做你的丁少爷,何苦呢?我雷霆算什么?疯狗一只,烂命一条!”   丁冉眼睛盯着墙角,半天,忽然郑重说道:“雷霆,我也有我的人生哲学——对于输赢,我并不执着,别人的成败,我也没有兴趣。但属于我的东西,属于我们的东西,谁也别想夺走!我知道你该得到些什么!”   伴随着一声鸽哨,晚巡的鸽群呼啸着掠过头顶,犹如一片灰白色的激流,冲刷去最后一点暧昧的霞光,暮色降临。   接下来,是繁琐而枯燥的准备工作。   首先是时间表,要精确到秒数。从崔炎驾车出发开始,计划启动,在他首选的A号路口,制造事故,影响通行,他势必转向B号路。那条路开出不远,会有“前方围栏施工,危险慢行”的字样,要在他经过的时间段,停放一辆大型货车阻挡视线,使其毫无警惕,依旧开足马力。   围栏的工程一定要延缓进行,这个只要匿名向监察署投诉工程中存在回扣问题,再伪造些以假乱真的证据投寄过去,工程就会被暂时叫停,直到证明包工头及负责工程的官员清白为止。   之后是路面的处理,要预先联系工厂,在预定日期前后几天,陆续运送黄沙经过事发地点,这样路面出现沙石才变得顺理成章。而当日要有一辆车,伪装成运沙工厂的车子,故意将黄沙洒出,铺陈妥当。   办事用的机车,要找到和当日崔炎被袭击时一样的款式,连衣着也要类似。这样万一不幸被目击者看到,也可以继续推到那根本不存在的“杨顺发的人”头上。   射击轮胎不能用手枪,子弹留下的痕迹会引起警方怀疑,要选择射钉枪。那附近有建筑工程,出现钉子之类的物体也合情合理。   射钉枪一定要经过改造,选择开口的样式,一般射击范围能达到十到二十米。枪口附近的锁止弹片要拆掉,之后人工焊接一条有膛线的枪管上去,否则钉子出膛后由于没有自旋来稳定状态,就会翻跟头,射不了太远。   车子翻下山崖后,基本会撞毁。万一崔炎命大,死不了,还要想到补救措施。使其汽油箱泄露,或人为倾洒汽油。之后用未登记的手机号码拨打崔炎的手机,致使电磁波产生的火花引燃空气中挥发的汽油粒子,促发爆炸,以至车毁人亡。   这一切说来简单,执行起来却复杂无比,要经过无数次的演算操练。光是一个射钉枪的改造,就让阿坚足足在机房里关了一个礼拜,搞得满手伤痕。他气愤地抱怨:“干,啊让老子拿片西瓜刀去开了他算了!靠北类!早知道混了黑道还要做焊接师傅,不如留在台南卖蚵仔面类!”   等一切布置妥当,时间也到了。   经过一个月的悉心准备,众人既紧张又兴奋。出发之前,雷霆担心地问丁冉:“第一次杀人,会怕吗?”   丁冉挑眉反问:“当年你去杀蒋佛头和程三的时候呢,怕不怕?”   雷霆轻描淡写地一笑:“心里想着是为了你报仇去的,就不怕了。”   丁冉回以同样的一笑:“我也是。”随后熟练地跨上机车,戴好头盔,点火。   临出发前,丁冉回头灿然说道:“雷霆,注意你的措辞,我不是去杀人,我只是去……射穿一个轮胎而已。”   Chapter 25 征服丁非的男人   云淡天高,秋色晴好,正是郊游、踏青、放风筝的好时节。   刀少谦一身净白对襟褂子,手中提着只黝黑的老鹰风筝,翩然穿过街角的绿地。   草坪中央,小孩子疯跑嬉闹着,间或传来银铃般“咯咯咯”的笑声。半天空飘满了花花绿绿的蝴蝶、大雁、蝙蝠、三角,迎风招展,令人目不暇接。   刀刀找到个开阔的风口位置,拉足架势耐心等待着。转眼风至,他左手拉动线轴,逆风稳步跑动,右手缓慢放线,并随着风势与风向的变换,不断轻抖丝线调整松紧,以控制风筝的平衡。在失败两次之后,老鹰总算升上了澄澈的天空。刀刀吹起轻快悦耳的口哨,牵着它,向绿地前方的上陈山道走去。   行出十分钟路程,老鹰忽然失去了控制,被大风吹得剧烈摇摆起来。在刀刀手忙脚乱地拉扯下,风筝线纠缠住路边的立杆,老鹰上下翻飞一阵,牢牢挂在了上面,扯也扯不动。   立杆上安放着上陈山道唯一的路面监控装置,现在它风筝遮挡住,瞎掉了。   刀刀仔细收好废掉的线轴,掏出手机,换上副外地口音对电话里的人嚷道:“喂,朱老板呐,我小吴啊,你是怎么做生意的!上次给我送的那几车黄沙明显品质很差嘛……好唻好唻,我也不跟你搞了。你再帮我送两车过来,要快……对对,就是那样的。我帮你讲噢,要是一个小时之内送不到,前面的尾款我可就不付掉了!嗯嗯,好,那我等你。”   一辆土红色大卡停在前方阴影里,刀少谦开门上车,对驾驶座上的阿坚招呼道:“坚哥,久候了。养好力气,稍后你要活动活动了。”   十几分钟光景,两辆同款式红色翻斗卡车载着满满黄沙从面前疾驰而过。待其车尾消失于弯道口之后,阿坚驱车跟了上去。行至预定地点,小心停好车,又独自杠着家伙干苦工去了。   刀少谦看看表,对着耳机连接的话筒问道:“丁丁,你那边怎么样?”   嘀一声之后,丁冉回答:“出来了,比预计早了五分钟。你们加紧。”   “放心,”刀刀从后视镜里看了眼挥汗如雨的阿坚,“这边一切顺利。”   他按了个键转换成另一频道:“老板,我刚查了你附近的路况信息,南面吉祥桥隧道发生了一处塌方,所以那边过来的车会比较少,你要尽量瞄准北面来的车子。”   好一会,耳机里传来雷霆低沉的声音:“知道了。”   阿坚结束了铺沙工作,又将栏杆前的红白活动标志和黄色封堵条也一道踢下了山。之后两人把车开到路口,停在危险警示牌前,将其严密遮挡住。   崔炎这天早早赶到海关,提了车,浑身畅快,心情大好。   打从摸到方向盘开始,他就已经手痒难耐了,恨不得立刻全速飙起来,享受一下发动机狂野的轰鸣。无奈一路都很拥堵,只能如蜗牛般慢慢爬行。他盘算着,稍后从伯爵街转东七条大道,那里路面宽敞,车辆稀少,可以放开速度大胆地狂奔一下。   丁冉不远不近盯着崔炎,见其转往伯爵街方向,立即通知了雷霆,然后加足马力,向上陈山道驶去。   雷霆身穿着一身快递员制服,守在伯爵街口一栋临街旧楼的四层,密切注视着楼下来往的车辆。楼面外侧,悬挂着面积巨大的广告条幅,经年风吹日晒,用来固定的线绳早已氧化腐蚀、残破不堪,有一处甚至是断裂后重新绑在一起的。   他看了看表,时间差不多了,找准北面几辆车子一起涌过来的时机,快速切断了绳结,红底白字的绸布如同个罩子,从天而降,盖向街口处的车子。那些司机只看到红光袭来,一时搞不清状况,有的惊诧之下紧急刹车,有的被阻碍视线胡乱打弯,又有几个避闪不及,剐蹭在了一起,于是纷纷下车,查看自己车子伤亡状况的同时,再互相指责推诿,乱成一锅粥。   雷霆手拿着“送错”的包裹,迅速离开那栋楼,来到路口,装作在打电话,眼睛警觉地观望着。不一会,崔炎那辆醒目的跑车出现在了事故外围,停了一阵,又转向了上陈山道方向。雷霆向丁冉发了信号,然后匆匆一拐,隐没在人群之中。   崔炎的音响里播放着黑人嘻哈乐团的劲爆说唱,他随着音乐节拍不断摇头晃脑,抑制不住的兴奋,只要开上东七条大道,就可以好好过一把瘾了。谁知伯爵街口围满了人,车子挤作一团,崔炎等了一会,见完全没有松动的迹象,便失去了耐心,想了想,打定主意向有些绕远的上陈山道驶去。   货车上的两人散步回到了路口,刀刀有点焦急地询问阿坚:“坚哥,看见巡逻的警察没有?往常应该早就过去了。”   阿坚眼神迷茫地想了想,重复道:“是啊,往常应该早就过去了。”   刀刀看看表,足足比平时晚了半小时。再抬头的功夫,正巧看见两名警察从前方的斜坡上沿着楼梯拐下,向上陈山道走来。   如果警察这个时间经过,就有目睹到事故发生的可能,一定要想办法将其引开才行。刀刀急中生智,伏在阿坚耳边说了声:“快跑!”照着他屁股就是一脚,将阿坚生生踹了出去。然后面向警察的方向呼救道:“抢劫啊!警官,有人抢劫!”   阿坚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在东张西望找着那抢劫的人,一回头,看到警察高举警棍朝自己跑来,才恍然大悟,赶紧撒腿长腿,夺路狂奔。   他跳下几层台阶,一口气跑到下陈山道,慌不择路地拐进了一条巷子。警察在后面高叫着:“站住,别跑!”并穷追不舍。   巷子前方几个蹲在一起的青年忽然站了起来,混乱之中手里的白色塑料包掉了一地,原来是K粉仔躲在僻静处散货,那些家伙一见警察,也赶紧四散奔逃起来。   小青年们和阿坚分别向三个方向跑去,两名警察情急之下,丢下阿坚,追向了两边。阿坚气喘吁吁跑出好久,才发现身后根本没人追来,他定定站了一会,看着自己的影子,突然感到有几分失落。   崔炎开着车拐进上陈山道,惊觉这条路竟意外的顺畅,除了路口停着辆货车外,一路再没别的车子,这使他心中顿生几分窃喜。   脚下渐渐发力,速度一点点提升,发动机转动的声音清亮悦耳,每一个转向,都压到最后才入弯,这就是顶级配置才能领略到的刺激感觉。   忽然,手机响了,只听铃声崔炎就知道是谁了。若是平时,一定任其响下去,谁让他平生最受不了无理取闹的女人。可今日因为车子的关系,他心情好,不在乎哄哄人,于是放慢车速,接起电话笑道:“怎么,公主殿下,火气消了?”   电话那头传来娇嗔的女声:“谁要跟你生气!你又不是我什么人,我可不想在你身上浪费生命。”   崔炎朗声调笑着:“这明显是气话,好啦好啦,今天我要和新车磨合一下,不如明天我去找你,一起出来吃饭怎么样?”   地位被排在了车的后面,任是哪个女人都不会开心,对方沉默了两秒,啪地挂断了电话。崔炎深知那人脾性,也不气恼,又将心神转回到驾车上头。   旁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辆机车,速度很快,嗖一下冲到了他前方,还挑衅地来回摆动了几下车尾。崔炎觉得那真是不可理喻,竟羞辱到他头上来了,于是一踩油门,冲了上去,转眼将机车甩在身后。所谓超一流的瞬间加速,不是徒有虚名的。   丁冉在上陈山道中段重新跟上了崔炎,开出一会儿,不知何故,崔炎的车速渐渐慢了下来。照这样下去,爆胎未必会造成什么毁灭性影响,一旦错过预设地点,计划就会在最后关头失败。   丁冉有些急躁起来,他故意将机车开到崔炎前方,摆动车身激起崔炎的火气,令其提高速度。崔炎果然中计,一下子飞了出去。   眼见时机成熟,丁冉掏出了射钉枪。因为太过紧张,一抽出来就不小心扣动了扳机,一发钢钉擦着他驾车的手腕喷射而过。丁冉浑身一激灵,枪差点脱手。幸好偏了一点,不然那枚钉子就会钉在他的手臂上。   只这一点点小失误,足以使丁冉慌张起来,额头上的汗顺着头盔边缘蜿蜒而下,杀得眼睛生疼。他强迫自己稳住,深呼吸,瞄准崔炎左前轮的外侧,连开出三枪。   先是“嚓”一下,轻微的响动,紧接着是“嘭”一声巨响,崔炎的车子仿佛醉汉般晃动摇摆,地面撒满了黄沙,变得很滑,车子失去控制,陀螺般原地旋转了起来,产生的巨大离心力将自身甩向了左侧的围栏,未及加固的砖石栏杆受到猛烈碰撞,轰然四溅,严重变形的车子夹带着碎石翻滚而下,震荡出一路金属割裂的尖锐声响。   只几秒钟,便尘埃落定了。   丁冉掏出望远镜观察了一下,对耳机那边的刀刀发出指令:“他下山了,油箱破裂,两分钟后打给他。”   这时才发现,被钉子擦过的地方全是血,紧张之下竟完全没觉出疼来。他小心检查了一下,确认地上并没滴落血迹,才安心地上车离开。行出一段后,听到山脚下传来微弱的爆炸声。   回到秘密据点,脱下厚重的装备,丁冉对等候在侧的雷霆举起手,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雷霆皱着眉头,老半天才有了笑容,他大步冲上去一把将丁冉搂进怀里,几乎将人拽了起来。丁冉迟疑了一下,也回手环住雷霆的后背,两人就这样幼稚而笨拙地拥抱在一起。   雷霆笑骂道:“操,我这半辈子都没这么怕过!好几次,我他妈差点就想干脆叫停算了!”   丁冉没说话,将额头埋在雷霆肩膀上偷偷笑了起来。他没告诉雷霆自己差点射穿手腕的事,这一刻充满胜利的喜悦与相拥的温情,他不想被咆哮和狂吠破坏掉。   在雷霆那稍事休整一番,精疲力尽地回到家,天色渐渐阴沉了起来,大朵的乌云滚滚升起,一场秋雨一场寒,连风也凉了。   底楼通往花园的小酒吧间,丁非正一个人端着杯酒慢慢吮着。见丁冉穿过大厅,便叫住他,笑眯眯招了招手。丁冉知道那是无聊找人陪着她喝酒,于是迅速上楼洗澡、换好衣服,然后安静坐到了丁非身边。   丁非显然已经喝了不少,脸色潮红,笑容妩媚。她坐在高脚椅上,晃荡着两条修长的光腿,头发散散垂下,盖住了眼睛。丁冉帮她将头发屡好,顺着肩头披向背后。   在酒精的迷乱作用下,丁非没头没脑地嘟囔着:“阿冉啊,你知道吗,要是那时候我妈妈没死,我早就有个小弟弟了。后来阿爸将你领回家,对我说:‘阿非啊,阿冉的爸妈不在了,以后他就是阿爸的儿子,是你的弟弟。’你知道我当时多高兴吗?”   丁冉默默笑着,眼眉弯弯,无限温柔。   丁非兀自沉浸在对陈年旧事的感念中:“那时候你啊,七八岁吧,整天一句话也不说,只会瞪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到处看,可怜巴巴的,像只吓傻了的小花猫。有一次你把架子上的书碰掉了,就一直愣愣盯着那本书看,看了好久,直到我路过,才帮你捡了起来。你呢,又想跟我道谢,又不愿意说话,就对着我鞠了个九十度的躬,然后慌慌张张跑开了。我觉得你真是,唉,既可爱又可怜。”   丁冉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一幕,他害怕被责备,又不想去触碰脏掉的东西,他好想找个人来帮忙,可是开不了口。然后丁非就出现了,帮他捡起掉落的书,插回架子,这让他瞬间产生了一种被解救的感觉。从那时起,他就把丁非当成真正的姐姐了。   丁非喋喋不休地回忆着:“还有啊,别的男孩子都喜欢什么小汽车啊,机器人啊,阿爸给你买回来你却看都不看,常常就一个人干坐着,阿爸还猜想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呢。你知道他啊,也不懂得讲故事唱歌什么的,就很古怪地拿他那些变纸牌、耍刀片儿的本事来逗你,谁想到你却很喜欢,一门心思跟他学。有时候我都纳闷,你跟阿爸才像是真的父子,我这个亲生女与他倒不大合得来。”   丁冉柔声解释道:“阿姐,干爸每天念你,并非是看不顺眼,其实他最担心的就是你了。他还总跟我打听,问你是不是恋爱了。你知道吗,干爸他啊,又盼着你嫁人,又怕你嫁人,他舍不得你。”   丁非脸上挂着笑意,眼底却一片潮湿:“阿冉啊,你有喜欢的人吗?就是那种很想和他在一起的人,他赞扬两句,就好开心,他一冷淡,就好惆怅。”说着将头深深埋了下去。   丁冉俯下身,找到丁非害羞而躲闪的眼神,小心问道:“阿姐,你有男朋友了?是不是……他对你不好?我见你最近开始患得患失起来了。”   丁非缓缓摇了摇头:“还不算是男朋友。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吧。可是他这个人呢,总有些让人捉摸不透,忽冷忽热的。我很想跟他好好交往一次,可是又很怕最后以失败告终,你知道啦,我一向在外面都很骄傲的,我可不想有人议论说我堂堂的丁大小姐被个男人甩掉了。”   丁冉伸手擦拭了一下她眼角溢出的水汽,开解道:“我虽然对谈恋爱没什么经验,但是我也有喜欢的人。能活一次的机会非常难得,能和自己真正喜欢的人一起好好活着,更加难得。不管有多大的困难和阻力,该爱的时候一定要去爱,哪怕失败,起码不会后悔。谁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突然死掉,不管机会多少,尽量珍惜吧。”   窗外雷声由远及近,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叮叮咚咚敲打着玻璃窗,雨迹缓缓滑落,仿佛是窗棂在哭泣。   丁非默默喝光杯子里的酒,忽然破涕为笑:“阿冉,没想到你还挺会安慰人的。被你这么一说,我做了个决定。嗯,我决定不再去担心那些没有发生的事了,大胆地和他在一起。明天一早我就去找他,正式提出交往的请求,管它会不会丢脸!”   丁冉抑制不住好奇:“我能问问,那个魅力大到,足以征服我们丁大小姐的男人是谁吗?”   “那个啊,说来你也认识,他就是阿炎……”   Chapter 26 幻影超人   “那个啊,其实你也认识,他就是阿炎。”丁非畅快地袒露着心事,“你知道吗阿冉,从小到大,啸声啊天明啊他们那些男生,都喜欢围着我团团转,我的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对他们都好像圣旨一般。只有阿炎,总是有什么就说什么,从来不宠着我,我做错了事,他也会不留情面的批评指责。可他越是这样,我就越觉得有兴趣,总忍不住招惹他……”   一瞬间,丁冉觉得四周的空气仿佛抽掉了,呼吸变得好沉重,温度也骤然降至冰点,让人止不住打了个冷战。   丁非最初喜欢的男人,竟然不是罗啸声,而是崔炎!   对了,一切都对上了——海滨垂钓,电话里那一声高扬清亮的“阿非”,分明有几分熟悉;多伦道吃饭,见到崔炎与胡玉珍临窗对饮,丁非鄙夷之中夹杂着愤怒,原来在吃醋;丁爷寿宴当晚,崔炎刚离开,丁非便一身火红欢快地飞奔出门,或许曾相约共度良宵;枪火交易失败,崔炎被委婉夺权,丁非酒醉胡闹,字字句句都是对男人迁怒于她的控诉;崔炎自导遇刺悬案,使苦肉计受伤,丁非彻夜未归,不是陪他,又是什么?   上一世,姐姐与罗啸声突然闪电结婚,全家都惊讶不已,以为他们一直在搞地下恋,现在看来,竟大错特错了。原来是丁非与崔炎有情在先,她爱而无望,才退求其次的。   那时九爷的女儿笑珍游学归来,与崔炎一见倾心,随即打得火热,不久崔炎在游艇上当众求婚,抱得美人归,九爷更是对这个女婿倾力相助。就在崔炎与笑珍新婚燕尔的日子里,丁非投入了罗啸声的怀抱。   是这样!一切……竟是这样……没有所谓的隐情和真相,一切都按部就班地上演着,只是自己被一路攻城略地的顺遂冲昏了头脑,没有花心思去探究罢了。   丁非不知何时结束了交织着憧憬与回顾的爱情演说,带着一个永远不会实现的梦境,飘然离开了压抑冰冷的酒吧间。   狂风大作,长夜漆黑,暴雨如同天水集成的妖魔,挥舞着看不见的利爪,呼啸着,哀泣着,横冲直撞地擂打着窗子。一道闪电撕裂了夜空,那豁口仿佛满是獠牙的血盆大口,要将世上所有罪恶的灵魂吞没。   不知过了多久,丁冉拖着有些麻木的双腿向房间走去。楼梯变得狭长而陡峭,浮桥般摇摇晃晃,居高临下地藐视着小小的试图与命运抗衡的人类。   “一,三,五,七……”机械地交替双腿,数着数着,竟忘记了接下来的数字,丁冉充满恐惧地站在那,愣愣盯着自己的脚尖。   “吱——吱——”衣袋处轻微震动着,他费力掏出手机,好半天,眼神才聚焦在屏幕显示出的名字上,迟疑着按下了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雷霆热络的大嗓门:“喂喂,冉,休息了吗?我跟你说,阿坚刚去探过风,警察已经将现场处理干净了,崔放也被叫去认尸了……”   兴冲冲说了一大通,惊觉对面悄无声息,赶紧追问,“冉,你在听吗?”依旧只有不同寻常的沉默。   “冉?怎么啦?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你听着你听着,不管出了多大的事,都交给我,我……”   “雷霆,”就在雷霆的心弦快要崩断的时候,丁冉幽幽说道,“我算错了,忘了数到几了……你知道的,每迈出一脚,都应该踏在奇数位的嘛,明明算好的,怎么就乱了呢……”他声音很小,透着明显的焦躁,语无伦次。   凭雷霆对丁冉的了解,那一定不是迈错了脚步的问题,他猜测,在丁冉身上,或许发生了某些让他无比困扰的事。   丁冉是个习惯于生活在厚厚保护壳里的人,那些柔软的内心世界,是绝不肯展露出来的。他成功了,不需要祝贺,他失败了,也不需要安慰,即便是他深爱一个人,也只用他自己的方式。至于伤心、难过、和迷茫,对丁冉来说都是绝对没办法与别人分享的,更何况,讲出来也于事无补。   因此他不主动讲出自己的心事,雷霆也默契地不去追问,只说了句:“等我!”而后便是一片嘟嘟的忙音……   一刻钟——从雷霆家赶到东一条大道的最快时间。   一刻钟之后,雨势渐小,房檐树枝上的积水被风吹落,淅淅沥沥、连绵不断,吵得人心烦。忽然,喧嚣的间隙里传来两声细不可闻的小狗鸣叫:“呜汪——汪——”   丁冉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竖起耳朵,隔了一会,那隐约的响动又出现了:“噢汪——汪——”   丁冉诧异,这风雨大作的深夜,清净的高档别墅区,怎么会有流落在外的野狗出没?该不会是……他扶着栏杆跌跌撞撞跑回房间,打开窗,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那是只有他这间屋子才能看到的角度,两颗大树之间的缝隙里,可以望见人行道上几米宽的空挡。   雷霆“呼”一下从树后的阴影里闪出,夸张地向他挥舞着手臂,一脸孩子气欢脱的笑容。   丁冉面无表情地看过去,雷霆扑腾起满地的泥水,蹦蹦跳跳跑到两棵树之间,笔直站定,一手插在腰间,一手握拳高高举向空中,哈,那是……幻影超人在变身!   疯疯癫癫的幻影超人僵硬地将头转向左侧,再嘎吱吱将上半身转向左侧,之后两条腿也向左呈现出弓箭步,头颈微微向前切斜三十度,咻一下发射出去,奔向树后,绕了一大圈,又返回来跑向右侧的大树,巡视完战场,他半蹲下马步,一横一竖两手呈十字形交叉在胸前,对着水淋淋的大街上想象出的怪物们发射起了幻影光波……   脏兮兮的泥浆缓慢地飞溅起来,雨滴将他一头的卷毛冲刷得黝黑发亮,倔强地挺立着。西服袖子挽起到肘部,裤子已经分辨不出本来颜色了。   丁冉像看神经病一样,嫌弃地看着雷霆,许久,许久,忽然嘴角翘起了一点,又翘起了一点,绽出一个五味杂陈的笑容。很快,那嘴角又微微抽动了一下,紧紧抿住,眉头皱在一处,眼底一片湿润。   丁冉蹲了下来,剧烈喘息着,脸埋在两手之间,拼命想将那股酸涩压下去。数次深呼吸之后,他终于恢复了一贯波澜不惊的表情,精疲力尽地靠着墙壁坐在了地板上,摸过手机,发信息给雷霆——   “没事了,回去吧。”   刚发出去几秒,手机就嘀一声亮起,雷霆固执地答复——   “安心去睡吧,我守在这。”   雷霆坐在车子里,仰望着三楼灯光昏暗的窗口,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不管撒欢,耍宝,出丑,起码有那么一刻,那人脸上的乌云散开了,这就够了。雷霆一阵轻松,脸上现出一个十年前卷毛狗追在瘦皮猴身后时特有的心满意足的笑容。   其实他也搞不清楚,丁冉对于他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他的人生目标,是要强、要赢、要成为人上人!他要过好日子,要让所有从前唾弃他鄙夷他的人刮目相看,要让那些人知道,雷霆早晚有一天会凌驾于他们之上,掌生杀大权!   而这些宏图大志,貌似都与丁冉无关。   可在雷霆的世界里,丁冉又是个很奇妙的存在。那小子高兴,自己就不受控制地眉飞色舞,那小子皱眉,自己就难以抗拒地噤若寒蝉,一想到世界上有这只瘦皮猴的存在,雷霆就浑身上下充满了干劲儿,他不敢想象,如果哪一天,丁冉消失了,自己该如何生活下去呢?   第二天一早,丁冉丁非出现在餐厅的时候,仙姨和管家权叔齐齐吓了一跳。姐弟俩都脸色苍白,眼眶乌青,现着病态的疲惫。   丁非是宿醉造成的恶果,因为太过兴奋,她辗转反侧做了一夜的梦,断断续续,不是急着想要出门却连一双鞋子都找不到,就是开车绕啊绕啊,总也绕不出那片高架桥,要么就是坐在浪漫雅致的餐厅里,翻开菜单,发现一个字也不认识。一直到醒来那一刻,她犹在哼哼唧唧哽咽着。   丁冉一夜没睡,也放弃了十年如一日的慢跑与爬山。他知道今天一早,丁非就会知道一切,在这样的时刻,他一定要陪在姐姐身边。做过的事都不能弥补了,他只有竭尽所能,让姐姐过得幸福一点,哪怕只是一点也好。   丁非慵懒地揉弄的长发,坐到丁冉对面,想起昨夜对弟弟掏心掏肺的蠢样儿,不好意思地吐舌笑了笑。丁冉牵动了一下嘴角,心中酸涩难耐。   趁上点心的空挡,丁非随口问着:“权叔啊,阿爸今日出门好早哇,又在忙些什么?”   权叔同情地叹了口气:“大小姐不知道吗?崔先生家出事了,炎仔昨日没了。先生一大早就赶过去了。”   “什么没了?去哪了?”丁非懵懵懂懂地望着权叔,忽然有点反应过来,一把扯住他袖子,“你说崔炎吗?崔炎怎么了?”   权叔只当她是吓到了,详细讲述道:“作孽啊,开着新买的跑车出去兜风,不知怎么着就失控了,撞破栏杆一头扎到山底下去了,好好的一个人,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在他说话之间,丁非摇摇欲坠地站了起来,茫然地走出两步,忽然就这样穿着睡衣拖鞋向外跑去。   权叔和仙姨一叠声“哎哎哎……”的急呼,丁冉最先反应过来,撒腿追了出去。   丁非开着车,左右摇摆着,出门时行偏了,撞断了一侧的灯柱,在刺耳的摩擦声中,她迅速倒车,丝毫没有减速地冲上了大街。丁冉担心丁非会出事,赶紧取车跟上。一路没摸到丁非的影子,只好捡最近的路往崔家开。   崔家附近一片混乱,都已经被车辆塞满了。丁非的车远远排在外面,门大开着。丁非就站在车旁,身上披着一件男士西装,正伏在一个怀抱里哭泣。   而轻揽着她、不断摩挲肩背安慰她的人……是罗啸声。     Chapter 27 笑珍   丁冉推开车门,迈出一只脚,又猛地定住了,眯起眼睛,注视了一会不远处紧紧拥抱着丁非的罗啸声,叹了口气,重新坐回位置上,悄声发动了汽车,转弯离开。   对于罗啸声这个人,丁冉一时间有点吃不准该如何对待。   放任他与丁非在一起?那么结婚,生子,夫唱妇随,应该会幸福美满吧。起码从上一世来看,罗啸声是个好丈夫。可是,以他的能力和地位,早晚有一天会挡住雷霆上位的道路,到那时,自己又将再次处在夹缝之中左右为难。   那么……拆散他们?趁丁非尚未全心投入之际,制造点波澜使她对罗啸声死心?怕的是,丁非还能不能找到一个如此迁就她、宠爱她的男人?自己已经间接断送了姐姐最初的爱恋,这一次,一定谨慎行事,无论如何,不能再使她伤心难过……   丁爷是凌晨时分接到电话,得知崔炎死讯的,这消息让他震惊不已。一个生龙活虎的年轻人,说没就没了,甚至不久之前还一起吃过饭,这简直让人无法接受。   更让他担心的,是老年丧子的崔放。丁爷记得,当日丁冉受伤入院,他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义父尚且寝食难安、六神无主,更何况,崔放失去的是唯一的亲生儿子。   说起来,丁爷和崔放的关系,深厚之中透着几分微妙。二十几年前的丁森,也是个同雷霆毫无二致的愣头青小堂主,和死党崔放一起,领着两家堂口的兄弟做赌场千门生意。   他生来是个有脑子有野心的人,不安于一辈子做马仔,总卯足了劲想拼一番事业出来。眼见赌场的生意越做越大,钞票越赚越多,却也明里暗里惹下不少仇家,一不留神招了算计,场子被砸,兄弟被抓,情急之下,还失手误杀了一名警察。   当时他和崔放一起被通缉,眼见逃脱不掉,崔放一咬牙,独自顶下了所有罪名,被判了十八年监禁。崔放入狱之时,将老婆儿子托付给了丁爷,这些年对崔家母子,在物质上他是毫不吝啬的,以至于养成了崔炎骄奢淫逸的少爷脾气。那小子行事乖张,好大喜功,丁爷也一味纵容放任着,处处维护,鲜少苛责。为的,是让外人看到他丁森如何的念旧讲义气。   对崔放,丁爷从不吝于表达感激之情的,“自己的江山有一半是崔放的”这种话,他也人前人后常常挂在嘴上。但要他真的分出一半身家,他却绝对是做不到的。甚至还隐隐有些担心,害怕有一天,崔家父子真的以恩情来要挟,想要得到更多的东西。   因此在私心里,他并没打算教崔炎什么真本领,甚至对这枚表演用的棋子颇为忌惮。他不想花费心血养一条工于心计的毒蛇在身边,以致哪天欲求不满,反咬上自己一口。   回头看看,若是从小到大真的严厉教导了崔炎,或许,他寿命能长些也不一定。   心里这样想,见了崔放,嘴上却只能干巴巴安慰着:“阿放啊,人命天注定,炎仔与你,这是父子缘分尽了。该节哀才是,否则炎仔看你这样,走得也不安心!”   为人父母,再没什么比白发人送黑发人更加苦楚了。崔放老泪纵横、语声哽咽:“森哥,阿炎他是最喜欢车子的,他还不会说话的时候,每次带他出去,他总坐在他妈妈怀里,眼都不眨看着我开车。那时候我们夫妻还说,等他长大了,就培养他去开赛车。这孩子没别的兴趣,这辈子最爱的,就是好车,谁想到,最终会在车上头送了命呢。他的驾车技术是一流的啊,就是闭着眼睛也能把车开回家,怎么就……”   周围的人纷纷动容,眼眶潮红。   崔放拉着丁爷的手,痛苦地哀求:“森哥,森哥,我不能让阿炎白死!我要去告本岛政府,告那些官员,那些建筑商,那些车厂!都是他们管理不善,阿炎才会出了这种事!是他们不搞好安全措施,他们失职,不然阿炎的车就不会失去控制!还说什么名车,竟然那么容易爆胎,他们都是杀人犯……”   看着情绪激动到近乎失去理智的崔放,丁爷除了表达同情,并帮他搞好丧葬事宜之外,再没别的可做。但他脑海里忽然涌出了一个奇怪的画面,止不住皱紧眉头。   一回到家,丁爷立即找来了自己的两名心腹,命他二人去调查丁冉出院当天,多伦道红酒廊窗口,胡玉珍与崔炎谈笑对饮的背后情由。并嘱咐其务必秘密行事,决不可给外人察觉。   当日丁爷无意间看到那一幕时,心里确实有几分不悦,却并没到妒火中烧的地步。胡玉珍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歌星,样子甜声音嗲,青春圆润,在床上算是有几分娇憨可爱的。与洪小姐那种成熟风情,味道截然不同。   到了丁爷这个地位和岁数,已经没什么女人能拴住他了,无非都是尝个新鲜而已,吃腻了,便换个口味。   自己盘子里的菜被崔炎偷着夹去了一口,固然不舒服,却也不会放在心上。自古嫦娥爱少年,丁爷从没指望哪个女人是真心爱他的。睁一眼闭一眼,大家好下台,若因此小题大作,反而会沦为笑柄。   所以事发之后,他就利落地打发胡玉珍去了东岛,算是入了冷宫。对崔炎,也权作一无所知,打定主意再不提起。   可现在不同了,崔炎死了,还是离奇地死于一场不该发生的交通事故。虽然现在崔放相信那只是场意外,难保他日后回过味儿来,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再借题发挥。   丁爷在刀光剑影的黑道江湖走到今天,早就练就了一身心思缜密、滴水不漏的本事。他怕万一有一天,崔放察觉了他和崔炎之间还存在这层芥蒂,会疑心崔炎的死与他有牵连,因此要尽早铲除后患、不留一丝嫌疑。   三天之后,崔放为儿子风光大葬。于情于理,丁爷都要出面主持大局。从崔炎一出事,他就放下姿态忙前忙后,算是为崔家撑足了面子。   至于丁冉和雷霆,也不动生色地各自恭敬出席,面上挂着足以乱真的哀色。而丁非只吊唁行礼时露过一面,便再没出现过,同时人群中也搜寻不到罗啸声的身影。丁冉看在眼里,心里的忧虑又添一层。   崔炎事件总算随着他遗体的入土为安,而余波散尽了。除了丁非,众人的生活又回到了正常轨道。   丁爷没忘记自己说过的话,虽然雷霆苦练之下依旧球技蹩脚,丁爷还是钦点了他,陪同自己和九爷、罗医生一起去西郊打高尔夫球。   一大清早,天公作美,和风煦日秋高气爽,一扫连日来的阴雨连绵。   雷霆早早候在了丁宅的客厅里,他身穿白色高球衬衫,浅灰条纹休闲西裤,戴着顶雪白的球帽,将满头张牙舞爪的小卷毛严严实实遮盖了起来,整个人简洁清爽,神采奕奕。再加上在刀刀和大马的合力调教,使其平添了几分风雅,卸去了几分戾气,言谈间偶尔也学着引经据典起来,简直可以说是脱胎换骨了。   丁爷一见之下,不觉面露微笑,满意地连连点头。   丁冉照旧是一身黑色,运动衫领子竖起,拉链严严实实拉到下巴,鞋带扎得左右对称、一丝不苟,影子样尾随在众人背后,仿佛不是去打球,而是去潜伏。   到了西郊,时间尚早,九爷和罗医生还没有到。   雷霆尚未打过十八洞,只下过一次迷你小九洞。在练习场里,丁爷竟破天荒亲自指导起雷霆的球技来了。从挥杆的动作,身体摆动的角度,腰部使力的要点,耐心地一一道来。   丁爷一边纠正着雷霆的错误姿势,一边语重心长地说:“霆仔,知道我为什么带你们来打球吗?高尔夫是绅士运动,不同于那些靠速度和蛮力就能取胜体育项目,它讲究的是礼仪,技巧,智慧,策略。你是从底层出来的,这固然好,但人在什么位置,就要说相应的话做恰当的事。拿刀砍人,确实可以使人惧怕,却未必能使人臣服。如果懂得砍人的就能做老大,那里岛满街都是老大了。”   雷霆毕恭毕敬听着,不住点头称是。丁冉站在丁爷身后笑眯眯看着他,一脸事不关己、幸灾乐祸的惬意之色。   雷霆依照丁爷的指点,左臂带动右臂,顺势推了一杆,球飞出去的路线诡异地偏离了许多。他尴尬地对丁爷笑笑。丁爷接过球杆,演示着说道:“打球和做人做事一样,眼光要放远一点,心里须得有全局。”轻巧一推,球笔直而迅速地滚入了洞口。   将球杆交还给雷霆之后,又随口问道:“听说你和大华在争蓝湾的赌场牌照,进展如何啊?”   雷霆一愣,这事才刚刚起头,他还尚未做出什么实质性动作,没想到私底下这点小心思也逃不过丁爷法眼,无奈之下,只好如实相告:“胜算五成吧,大华能做到的,我也能,不过最终决定权,还掌握在刘司长手里,不知如何能够搞定他。”   “这还不简单,”丁爷不以为意地一笑,“想要制服一个人,只要弄明白两件事,第一,他是谁,第二,他要什么!”   “啊?”雷霆一头雾水,他是谁?他不就是刘司长喽!   丁冉瞪了他一眼,接下丁爷的话头:“干爸,可不要偏帮谁啊,大华叔知道了,背后又要骂你了。”   丁爷哈哈大笑:“人和人的关系真是奇怪,有些人想对你好,你也想对他们好,却偏偏成不了朋友,哈哈哈……”   正说着,九爷打远处神气活现地踱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个二十岁上下的女孩。   还未到近前,九爷就夸张地手舞足蹈,仿佛打架般扯着嗓门大吼:“森哥,来得早啊!”   丁爷斯文一笑:“好久没动了,忍不住早点过来松松筋骨。”又转头对旁边的女孩上下打量了一番,惊讶道:“这不会是笑珍吧,什么时候回来的?几年不见,出落成大美人了!”   “丁伯伯取笑了,”笑珍甜甜说道,“我昨天刚刚回到里岛。听爸爸说今天和丁伯伯、罗叔叔一起打球,就跟来了,想早点和长辈们问个好。”   丁爷见她如此乖巧有礼,忍不住又夸奖了一番,并周到地将丁冉和雷霆介绍给她认识。   笑珍梳着一头齐耳的短发,黑亮柔顺,发梢随着动作活泼地一跳一跳。脸孔有些圆润,眉毛眼睛都细细弯弯的,不说话也是一副调皮的笑摸样。听了丁爷的介绍,她来回看看,随即主动将手伸向了雷霆,笑眯眯说道:“你好,我是笑珍。你是不是有个外号叫‘疯狗’,真有意思。我老早就听说过你,一直以为是个凶神恶煞的人呢,没想到这么英俊帅气!”     Chapter 28 孩子大了   笑珍笑眯眯地说:“我老早就听说过你,一直以为是个凶神恶煞的人呢,没想到这么英俊帅气!”   雷霆没去握她的手,反而呲着獠牙摆出本色的“疯狗脸”来问道:“你听说过的雷霆是这样的吗?”   这一举动不但没吓到笑珍,反而把她逗得哈哈大笑起来,前仰后合,一发不可收拾。   丁爷眼光瞄了瞄雷霆,复又瞄瞄笑珍,刚要说什么,旁边响起九爷轰隆轰隆的大嗓门:“珍珍呐,老大不小一点姑娘家的矜持样子都没有,一乐起来就疯疯癫癫的,看嫁得出去嫁不出去!”说着拿棒槌一样粗糙的手指去捏女儿的脸蛋。   “老爸老爸!”笑珍灵巧闪开,又两手攀着九爷的肩膀,憨憨地撒娇道:“我不怕!嫁不嫁得出去,都有老爸疼我!”又拿头顶亲昵地蹭了蹭九爷带着硬硬胡茬的下巴,父女俩震耳欲聋地笑作一团。   丁爷在旁边看得眼馋,酸酸说道:“陆老九,还是你笑珍贴心,出来进去知道陪着爸爸。不像我那个阿非,从小娇惯坏了,脾气臭得很,每次求她一起出来,总有一百句话挡着,又说太阳大会晒伤皮肤,又说老人家讲话闷,没兴趣,唉……”只管摇头,一脸的羡慕和无奈。   从刚才起,丁冉就一直在发呆,对几人的对话充耳不闻。这时听到丁爷抱怨起丁非的不是,立即轻声替姐姐辩护着:“阿姐的皮肤天生对紫外线敏感,况且她又不喜欢运动。不过今早出门时,她仔细嘱咐过我,要看紧干爸,多喝水,少抽烟,不能一高兴起来就不管不顾。”   丁爷朗声笑道:“不用再帮阿非说好话了,阿爸知道你们姐弟情深。还好有阿冉陪着爸爸,总算不用做孤独老人喽!”说着慈爱地一手揽起丁冉的肩膀,回头看看,另一手又搭上了雷霆的肩。   雷霆没想到丁爷会对他作出这样亲切的举动,一时间受宠若惊,左脚绊右脚,差点摔了个狗啃屎。走在前面的笑珍应声回过头来,看到这一幕,又是一阵开怀大笑。   秋风四起,绿草依依,清脆的笑声被吹出老远,在空旷的球场上盘旋回荡,久久不散。   丁冉默默感叹着:人和动物的世界,说到底也没什么不同。发情期的雌性们,总是会被群体中最年轻勇猛、精力充沛的雄性所吸引。而这种吸引,很大程度又是源于族群繁衍进化、生生不息的需要。   想到这,丁冉打量了一眼雷霆——身材高大,胸背结实,步伐灵活矫健,连双眼都炯炯有神。他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了狗场里“种犬”的激奋形象,憋不住偷乐了一下,赶紧将这古怪的念头挥散。   上辈子,笑珍游学归来看到了那样的崔炎,便一下子爱上了他。这辈子晚了一步,连崔炎的魂儿都没抓住,她会不会转而看上同样优秀的雷霆呢?难道说,这个傻兮兮的丫头有可能成为自己的情敌?唉,烦恼还真是层出不穷啊。   转眼,他的另一个烦恼也出现了——罗啸声叔侄二人一前一后走了过来。又是一阵喋喋不休的客套寒暄,雷霆不得不表情僵硬地陪着笑脸,丁冉则有些昏昏欲睡。   长辈们好容易告一段落,丁冉趁机向罗医生打听道:“罗叔,干爸前几天做体检的报告出来了吗?”   罗医生一愣,深深看了眼丁爷,温和笑道:“有几项结果还没完全出来。不过不用担心,森哥的健康情况一向很好,通常这个年纪容易患上的疾病,在他身上都没有出现,只要保持这种状态就够了。”   丁冉还是不放心,想细问问,又觉得场合不对,只能忍住了。丁爷欣慰地对罗医生说:“阿冉从小就心思重,总是担忧这个焦虑那个,每日光是我抽烟这事,就要被他唠叨十几遍,我这小儿子简直是个十成十的管家婆!”   众人齐齐笑了起来,数雷霆笑得最欢乐。   打球的间隙,丁冉悄然靠近罗啸声身边,装作随意搭话道:“啸声哥最近和姐姐走得很近吧?”   罗啸声顿了一下,继续将球TEE细致地插好,轻松笑道:“你姐姐最近心情低落,作为朋友和大哥,多少都应该关心一下。我想换做是阿非,也会这样对我的。”他瞄准方向,减慢杆速,大弧度用力挥下,打出一记漂亮的低飞球。   丁冉懒得拐弯抹角,直截了当问道:“想追她?”   “这个……你看出来了?”罗啸声倒也毫不掩饰。   丁冉双手插在口袋里,盯着脚尖轻声说道:“你帮她搞到两张埃纳斯演奏会的门票对吧?又很有风度地表示说,并不需要她陪你一起去。所以,她就找到我了。”   “我还以为,她会有几个能交心的好姐妹呢……”罗啸声瞬间流露出某种心疼的表情,抿着嘴思考了一会儿,忽然豁达地笑了,而后边擦拭球杆边娓娓道来:“阿冉你知道吗,在我们这一辈的男孩子心中,你姐姐就像公主一样的存在。我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笑珍自从她哥哥去世后,就被九爷送去了国外,剩下我和表弟、崔炎、细叔家的天明、大华叔的儿子灵仔、保仔,只有阿非一个女孩,所有人都宠着她,围着她转。我还记得,小时候想买支冰淇淋给她吃,都要排上好久的队……”他仿佛沉浸在美好的回忆里,脸上挂着朦胧的暖意,“阿非这个人呢,倔强,骄傲,高高在上,人人都以为她是大小姐脾气,其实她啊,脆弱又胆小,是最需要人呵护和疼爱的……”   丁冉忽然觉得喉咙里堵了什么东西,闷闷的,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不远处,雷霆正大力挥出一杆右曲球,小白球在众人“nice shot”的喊叫声中,划过果岭边缘,一头扎进了河里。他有些失落地回头搜寻着丁冉的目光,却发现丁冉正面对着滔滔不绝的罗啸声,低头专注倾听着。   一场球下来,走走停停、说说笑笑,几个小时转眼就过去了。众人在休息室喝了点东西,便动身返回市区。   走向门口的途中,丁冉听见身后笑珍好奇地问雷霆:“你第一次下场,打了多少?”   雷霆有些心不在焉:“一三九。”   笑珍两手举到面前,兴奋地鼓掌赞叹:“哇,成绩不错啊雷霆,照这样下去,你会成为高手!”   “是吗?”雷霆莫名地气呼呼回话道,“运气好罢了!”   说完丢下笑珍,紧赶几步跟上丁冉,并排走出一阵,扭扭捏捏小声嘟囔着:“嗯……我发现你和罗啸声总有好多话说。”   丁冉被他没头没脑的话气笑了,飞过一记白眼,理都不理。   雷霆和自己较了一会儿劲,还是忍不住屁颠颠追了上去,絮叨着:“我跟你说,刀师爷从他姨丈那拿个大折扣,说是金水湾有几个楼盘很不错。怎么样,周末一起去看房子吧,带上大小马。”   丁冉想了想,不紧不慢地说道:“现在那住着不挺好吗?别手里有点钱就穷折腾。”   “我有数,有数,”雷霆忙不迭辩白起来,“那不是孩子大了嘛,过年虚岁都十五了,两人住一间多不方便。万一哪天带着小女朋友回来打个炮什么的……”   见他越说越不上道儿,丁冉不悦地皱起眉头,“啧”了一声。   笑珍拨浪鼓一样摆动个不停的脑袋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横插在两人中间,惊诧得嘴巴张成了O形:“雷霆,看不出来,你这么年轻就有孩子啦?”   雷霆故弄玄虚地大力点头:“俩呢,还是双胞胎!”   笑珍无法相信地甩头望向丁冉,丁冉不置可否地牵牵嘴角,鼻子轻哼了一下。   那丫头傻乎乎望着天,呆了一会,充满期待地哀求道:“你们是不是约了要去看房子啊?带我一块儿去吧,我可喜欢小孩儿了……”   雷霆瞠目结舌,丁冉哭笑不得。   回程的车上,丁爷兴致大好,特意命司机八宝将电台调到金曲老歌大家猜,音响里流淌出一个低沉醇厚的女声:“不知道在那天边可会有尽头,只知道逝去光阴不会再回头……”   丁爷闭着眼睛,随着节奏微微点头,一脸沉醉。八宝专注地开车,雷霆则无聊地坐在副驾驶位上,通过后视镜,默默观察着仰靠在后座里的丁冉。   丁冉将头偏向一侧,抵靠在车窗上,眼神梦游般飘忽地望向远处,任凭阳光和树影交替着闪过脸颊。不知道为什么,雷霆觉得这段时间的丁冉有些忧郁,仿佛一直没走出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丁爷操起手机,清了清喉咙:“喂,是我。”电话里嗡嗡讲了一通,丁爷略一思索,下达命令道,“好,我知道了,把阿仁扣在家里,等我回去再说。”   听到反黑英雄的名字,又听到要扣人,丁冉的身体不自觉板了起来。他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眼珠微动迅速开始思考。   以阿仁那不入流的地位,平时想靠近丁爷身边都难,又能惹出什么乱子?最近警方并没任何动作,按道理说,应该不会是泄露了身份。思前想后,值得丁爷亲自发落的,就是陷害崔炎那事了,若真是为那个,倒也好对付。   怕只怕,阿仁不明就里的情况下突然受到控制,会一时情急做出什么过激举动。万一他卧底的身份曝光,丁爷立刻就会想到当日军火交易失败是别有内情,这样顺藤摸瓜下去,难保会牵扯出雷霆。   丁冉掏出手机,想通过短信赶快稳住阿仁,才按下几个键,就听见丁爷在旁边幽幽问道:“你在做什么,阿冉?”     Chapter 29 体检报告   才按下几个键,就听见丁爷在旁边幽幽问道:“你在做什么,阿冉?”   雷霆知道丁冉会想办法通知阿仁,却不提防丁爷突然发问,他只觉得脊背“嗖”地一凉,深深为丁冉捏了把冷汗。   一瞬间,车内的空气仿佛凝结了,只有平缓浑厚的歌声飘摇而出:“……几多艰苦当天我默默接受,几多辛酸也未放手……”   丁冉淡然一笑:“发短信喽,这是小凤姐的歌嘛”,好像故意似的,将手机屏幕举到丁爷面前探究着,“小凤姐的‘小’,是这个小吗?还是拂晓的晓?”   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小凤姐,《顺流逆流》”的字样。   丁爷一愣,还不待他发问,调频广播中就传来了主持人柔美宁静的声音:“各位亲爱的听众朋友们,如果您猜出了刚才那首老歌的演唱者和名称,请尽快发送短信过来,幸运的朋友将会获得……”   丁冉紧了紧插在一边的耳机,语气之中透着小小期待:“没听她刚刚说嘛,奖品是小凤姐演唱会的门票。这几天我一直算计这事呢,要赶紧出手!小凤姐退休这么多年,难得出来唱一场,票子有钱都买不到。要是我被抽中,陪干爸一起去听喽!”   丁爷十分惊讶:“这可是八几年的老歌,你也知道?”   丁冉摆弄着手机漫不经心地说:“小时候你翻来覆去不总是这几首!除了这个,还有‘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他小声哼唱着,流连于十几年前模糊的童年情境中,“哦,还有什么‘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醉’,我没记错吧?”   “哈哈哈……”丁爷畅快地笑了,丁冉一席话,勾起了父子俩共同的久远回忆。他挑挑眉,将某些不该存在的疑虑驱散,大方地与儿子分享起了当年窘事,“一九八三年,小凤姐在伊丽莎白体育馆首度开唱,那时你干妈还在世,演唱会一连四场,我场场不落都去听了,害得你干妈和我大吵一架,抱着阿非回娘家啦……”   被他声情并茂这样一讲述,气氛登时活跃起来,连司机八宝也蔫蔫笑着。雷霆望向后视镜里神色如常的丁冉,一颗心总算放回到了肚子里。   刚才电话中,丁爷听到了下属的调查结果——原来崔炎和胡玉珍之间并无半点私情,那日所谓的“亲昵对饮”,完全是被有心人一手策划出来骗人的视觉效果而已。买通崔炎身边的朋友和酒廊侍应,聚齐四人,在预算好的时间,故意假借选酒之名,留下崔、胡一对,由侍应从旁暗做手脚,制造出足以乱真的一幕,展示给丁爷看。   及至听到背后导演此事的竟是阿仁,丁爷惊异之下,反生出了几分欣赏。以往那小子尽做些跑腿打杂、上不得台面的零碎活计,人都以为是个庸才,谁知倒有些心思机巧,起码这场乱子,是惹得“有模有样”。   但同时,丁爷的心思不免又多动了动。那日吃饭的餐厅,是丁冉提议的,怎么会如此巧合地选在了多伦道?又恰恰在崔、胡相会的那家红酒廊斜对面?而阿仁,又刚好是那段时间开始跟着丁冉的。这一切让丁爷很难不将他与此事联系到一起。   可丁冉有什么理由和动机去陷害那两个人呢?他从小孤僻,独来独往,与崔炎只是泛泛之交。纵然崔炎为人张狂自傲,对他这个丁少,却总是礼让三分的。至于胡玉珍,两人更是照面都没打过一个。   左右都想不通,于是挂电话前,丁爷故意明确讲出了阿仁的名字和自己打算处置他的意向,想藉此试探丁冉。当丁冉拿出手机那一刻,他心里一阵紧张,生怕儿子真和这事有什么牵连。好在担忧是多余的,小家伙一门心思全放在了电台抽奖上头。   丁爷不禁暗暗自嘲起来,都说人年纪越大疑心越重,怎么就连亲手养了十年的孩子都信不过了呢。再看看丁冉满怀期待陪着自己去看演唱会的孝心,倒生出了些许愧疚来,赶紧说些玩笑话逗儿子开心,又思考着如何处置阿仁,才不至伤了丁冉的面子。   到家之后,丁爷拉着丁冉来到书房,边用茶点,边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细细与他说了一遍。丁冉倒没刻意装得多少吃惊,反而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感叹阿仁曾在闲暇时与他探讨过电影里为了陷害人而制造误会的桥段,如今看来,是全用在这上头了。   片刻之后,阿仁被带领着战战兢兢进了书房。房门吧嗒扣上,宽敞幽暗的室内,剩下了丁爷父子并阿仁三个。   丁爷四平八稳端坐在扶手椅上,脸孔隐没在半明半暗之中,高深莫测。丁冉侧靠在窗台边,悠闲观望着楼下景致,整个人沐浴在阳光里,清净透亮。   阿仁毕恭毕敬招呼着:“丁爷,丁少。”   丁爷稀松平常地摆手示意:“阿仁,坐。”丁冉则似有若无地笑了一下,别有深意地微微点了下头。   阿仁一脸忐忑,撅着屁股搭上点椅子边儿,讪笑不已。   丁爷不紧不慢地点上支烟,抽了几口,方缓缓说道:“阿仁,看不出,你倒是个人才,从前真是埋没了。嗯,会用脑子的,总归比只会动手的强出许多。”   “我……都是承蒙丁爷赏口饭吃,”阿仁摆出诚惶诚恐的态度,“可您这话不知是从何说起?”   丁爷喷着烟雾笑道:“阿玉和炎仔两个,可都是精明的人,结果被你在背后摆了一道,竟双双毫无察觉,你说你还不够高明吗?”   阿仁大惊失色,“腾”地站起身,磕磕绊绊道:“丁爷,我一时糊涂,您要杀要剐我阿仁别无怨言,只求您,求您千万可别因此迁怒了洪小姐。这事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全是我自作主张!我没想蒙骗您,只是看不惯胡小姐的刁钻蛮横……”   “要杀要刮嘛,倒也不至于。”丁爷语气平和地打断了他,“我很好奇,你跟着洪萱不过一年多,何以对她如此忠心?”   丁冉轻轻推开窗,大力挥着手,驱走烟气,并向阿仁投来了一个鼓励的眼神。阿仁按照预先设计好的台词,动情地说道:“洪小姐这个人,从来不摆架子,对我们说话、分派事情,都亲切和气。半年前我老妈生病,她常常关心,还介绍了认识的专家给我……”语声适时黯淡了下去,“虽然我老妈最终没活下来,可洪小姐这的份情谊我记在心上了。从小老妈教育我,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我也是想帮帮她而已,谁知反而坏了事。”   丁爷自己虽然没能真的做到知恩图报,却最喜欢知恩图报的下属,这才符合他那一套“收人收心”的治下理念。至于洪萱,那倒真是个惯会做面上功夫的角色,三言两语嘘寒问暖之间收买人心,确是她会做的事。只怕背后多少曾暗示指点、拿阿仁当枪使,也未可知。沉默了一回,丁爷点了下头,却也看不出悲喜:“你怎么知道,那天我会出现在多伦道呢?”   “我哪里会想到啊!”阿仁眉目拧做一团,面容凄苦,“无论如何我也不敢算计到您头上!那天本打算请个八卦周刊的狗仔去拍胡小姐,没成想丁爷您忽然说要过去,当时我心里慌张得要命,开车的时候一直晃神,还搞出了场小波折……丁爷,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请千万不要牵连洪小姐!”   这样一说,倒也解释得通了。说起来,阿仁虽然可恶,倒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罪过,至于胡玉珍,暂且不能动,就让她留在东岛发展好了,表面上还不能太过冷落了,起码要等到崔炎的事情慢慢淡化再说。   一支烟吸尽,丁爷用力在烟缸里捻了捻:“这事我会详细调查,若是有任何隐瞒,后果想必你也了解。今后此事不许提起,什么人该闭嘴、什么人该消失,应该心里有数吧?至于对你的惩处嘛……如今你是阿冉的人,就由他定夺吧!”   丁冉和阿仁神色各异,却同时松了一口气。   打从崔炎一死,丁冉就密切关注着崔放和丁爷的动向。前两天有人到多伦道红酒廊秘密调查,他便已发现了苗头,赶紧会同曾经的大律师刀刀商量应辩之词,却没想到丁爷的人动作如此迅速。   在车上,丁爷故意说出阿仁名字的那一刻,丁冉隐约觉得,似乎有试探的成分在里面,他不敢马虎大意。   表面上是在发信息,其实很快接通了刀刀的电话,与丁爷闲谈间,说到“……这几天我一直算计这事呢,要赶紧出手……”一句,故意对着话筒放大了音量。以刀刀与他的默契,自然知道所指为何,之后的,便放手交给刀师爷去搞定了。   与此同时,义字堂口地界的某间茶室里,古琴铿锵,茶香飘渺。女侍者穿着高开衩的锦缎旗袍,将茶具小食一一摆放上桌。   刀少谦斜斜依在沙发里,纸扇轻摆,眯着眼,透过茶色镜片惬意品评着进进出出的细腰美腿、丰乳翘臀。阿坚四仰八叉坐在他对面,望着满桌蒸腾的热气,极度不爽,拉住个服务小姐粗声粗气问道:“美女,冰灵檬茶有吗?”   雷霆烦躁地来回兜着圈子,嘴里骂骂咧咧:“你们说,你们说!把我当什么了?凡事总是你们几个商量!这都多久了,连通电话也没有!让我两眼一抹黑地瞎担心!我真恨不得……”   手机响了,他气急败坏地拽出来一看,顷刻语调柔软下来:“喂,冉,怎么样?丁爷有没有为难你?”   没想到丁冉在那头毫不客气指示他:“把手机给刀刀。”   雷霆苦闷地乖乖递过电话,望着刀师爷,双眼喷火、小声愤愤:“你看你看你看!哼!”一副要吃人的嘴脸。   刀师爷哼哼哈哈一阵,挂断电话,安慰雷霆:“什么事也没有,虚惊一场。咱们接着商量蓝湾赌场牌照那事吧。大华近期频繁接触刘司长,不过听说,他送出去的钱人家一分不少退回来了。现在就看谁有本事搞定这个刘司长。”   雷霆想起丁爷的一番指点,照猫画虎道:“想制服一个人,要弄明白两件事,第一,他是谁,第二,他要什么!”   “他不就是刘司长喽!”阿坚愣愣插话。   雷霆看看他,恩,阿坚,不愧是我的小弟!   刀刀沉吟片刻,折扇一拢:“老板这话有道理!他身居高位,钱权在手,所求的,恐怕就只有平稳安全了吧。不如,这样……”   也是在同一时间,东区罗氏医院之中,罗医生的秘书送来了丁家人的体检报告。   他首先打开丁冉的那份,看了看,眼神在某一项目上定了片刻,若有所思。接着翻到丁非的,一页页细细查看之后,微微皱起了眉头。最后拿起丁爷的报告,手中的钢笔有节奏地敲击着台面,面色变幻不定,有些出神。   “当当当”,敲门声传来,罗医生一抬头,罗啸声与丁非出现在了门口。他不动声色地将几份报告收进了抽屉,抬腕看看表,亲切一笑:“时间刚好,去吃牛排怎样?”   Chapter 30 晚餐 ...   处置好阿仁的事,丁冉陪着丁爷下楼吃晚饭。   一路来到餐厅,都不见丁非的影子,丁爷向仙姨询问道:“阿非呢,又出去了?”   仙姨边手脚麻利地将十年如一日的菜色端上桌,边汇报着丁非的行踪:“下午就出去啦,说是和人约好的,要去完成什么尝试什么新开始的。八成啊,又是和啸声少爷一起吧。”   “和啸声……啸声……”丁爷失望之余,显露出几分无奈,若有所思地重复着罗啸声的名字。   丁冉小心打量着丁爷的神色,大眼睛笑眯眯转了转:“干爸,你对啸声哥这人怎么看?”   “这个啊……”丁爷认真思索片刻,“啸声是个稳妥孩子,做事不骄躁,做人也知礼数。我看啊,比你们姐弟都强!”说着,在丁冉头上慈爱地轻轻拍了一下,逗小孩子一般。   丁冉顺势装傻充愣道:“那干爸你说,啸声哥会变成我姐夫吗?”   丁爷表情闷了一下,斟酌着:“啸声和阿非?这倒很新奇。两人的性格南辕北辙,一个深沉如水,一个暴烈如火,如何能走到一处?况且啸声那孩子……总有些让人摸不透。”他眉头一皱,又瞬间释然,“从小的青梅竹马,若要有什么,早该有了。不过,说起姻缘来,我今日倒是看好一双男女——霆仔和陆老九家的笑珍丫头,貌似很登对。你和霆仔是朋友,方便时问问,若他有这意思,我便帮他撮合撮合……”   丁冉手上一滞,憋出个生硬的笑容,嘴里嚼着块牛肉,怎么也咽不下去。   “牛肉的味道怎么样?”罗啸声望向大快朵颐的丁非,体贴地询问着,“这家的老板是米其林三星大厨,你知道,他们法国人,都是把餐点当做艺术品来料理。”   丁非优雅咽下嘴里的食物,满意地笑道:“很合我胃口,罗医生介绍的餐厅果然够水准。你们叔侄看上去都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没想到,竟然是一对老饕。”   虽然办公桌换成了餐桌,罗医生依旧不改专业人士的架势:“你们看吧台对面,那里是一个窖藏间,用来储存着世界顶级的火腿和奶酪。一间餐厅的态度,大多体现在食材上,当然,厨师的处理手法也很重要。稍后可以试试看他家的青苹果鱼子酱冰砂,保管你尝过一次就忘不掉。”   “如果经常和你们吃饭,我一定会变成个大胖子的。”丁非感慨着,“不知道是不是最近不断尝试新餐厅的缘故,胃口变大了,总是没到就餐时间就觉得饿。”   罗医生与侄子对视了一眼,宽慰道:“能吃才是福气!你看现在的女孩子,一个个都嚷着减肥,其实根本就不胖。她们在追求那种病态美的同时,付出的代价都是自己的健康。哦,对了阿非……”他忽然想起什么,“有件事,唉……其实挺抱歉的,医院电脑这几天出故障,丢失了部分档案,上次你们做的身体检查,有几项数据找不到了。我想,能不能约个时间,咱们重新补做一下?”   丁非表示理解:“原来是这事啊,不用放在心上,阿爸最近都不太忙。就像你说的,健康最重要嘛,你们十几年交情了,他不会为这点小事计较的。”   “对了阿非,”罗啸声插嘴闲聊着,“听二叔说,阿冉的血型很特别,是RH阴性AB型血,这可是极其罕见的‘熊猫血’,貌似一万个人里面才有两三例……”   “丁冉这个人,超级古怪,衣食住行都和正常人两样!”雷霆咕咚咕咚灌下瓶啤酒,对坐在一起吃牛杂锅的阿坚和刀刀抱怨道,“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比他更挑剔的人。牛杂不跟牛肉一样,都是牛身上的东西?怎么就脏了?要我说,就是好日子烧的,少爷病!”对于今天害他白白担惊受怕一场的事,雷霆依旧耿耿于怀。   “对!雷哥说的太对了!”阿坚硬着舌头坚定支持着自己的老大。   雷霆恶狠狠眼珠一瞪:“对什么对!”丁冉的不是,他可以随便说,别人?绝不允许!   阿坚带着三分酒意,脸红脖子粗:“丁冉就是好日子烧的!少爷病!”   刀刀眼镜晃了他两眼,无奈地摇摇头:“坚哥啊,做为一个合格的下属,要懂得察言观色,听明白老板的意思……”   风凉话还没说完,雷霆便大力一脚,将阿坚的椅子踹飞了出去。阿坚一手端着酒杯,一手夹着片牛肺,四脚朝天摔在了地上,啤酒撒了一脸,牛肺却牢牢地夹在筷子上。   店里人都认识这位凶神恶煞的后巷疯狗哥,没人敢上前掺和。阿坚迷迷瞪瞪爬了起来,一屁股坐在旁边椅子上,将那块牛肚塞进嘴里,严肃地对雷霆抗议:“雷哥,明明是你自己说的,说丁少是好日子烧的!你以为我醉了?哼!我绝对没听错!”   刀刀摸摸满足的肚皮,擦掉一头畅快的细汗,拉过阿坚帮他扇着风:“坚哥,作为一个出色的下属呢,要懂得察言观色,不仅要明白老板的意思,还要明白老板这层意思下面,真正的意思!”   喝够了啤酒、出够了闷气,雷霆浑身上下舒坦起来,伸出袖子大喇喇一抹嘴,不忘叮嘱另外两个:“嗯……今天出来吃大排档的事,谁也不许跟阿冉说!不然他又要念叨什么沙门氏菌啊李斯特菌啊这菌那菌的。丁爷说得果然没错,我看他,就是个十足十的管家婆!”   这回阿坚学乖了,发言之前先问明白:“雷哥,你这句话,到底几层意思?”   “我的意思还不够清楚吗?”崔放语气急躁,冲对面戴眼镜的黑衣男子吼道,“我不要听什么DNA完整还是降解,少跟我提那些不着边际的理论!我要的是人,是人!”   黑衣男子极力忍耐着不悦,望着餐桌上一个极小的塑料密封盒,耐心解释道:“阿放叔,我想你有点耐心,里岛几千万的人口,单凭这个……”他手指在塑料盒子上敲了敲,里面有什么东西寒光一闪。   崔放将那盒子拿起来,怕它会消失一般,用力攥在手心里。沉默了一两秒,忽然发疯般“哇”地大叫一声,将桌面的杯盏全部划落地上,用脚大力踩踏着,直到那些瓷器破碎不堪,酒水淋漓满地,才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黑衣男子望着他的背影,厌恶地啐了一口。然后拿起电话,拨出个号码简短说道:“崔放不耐烦了,刚在这里发了通脾气,东西也带走了……嗯,我已经留了样本……好的。”   周末,天气阴,微冷。   丁冉裹得严严实实,连帽衫的帽子翻起来盖住了眉眼,耳朵塞着耳机,面无表情窝在雷霆身旁的座位里,脸色比外界温度暖和不了多少。   雷霆低着头不敢乱动,半边身子快麻了。他抓耳挠腮,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自己又是哪里惹恼了丁冉。难道上次偷跑去吃路边摊的恶行暴露了?没道理啊,阿坚就是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出卖老大,至于刀刀……雷霆至于找到了话题:“咦?冉,刀师爷今天怎么没一起过来?”   一分钟,两分钟,他脸上挂着询问的笑容,耐心等待着。丁冉终于开了口:“今天初一,要陪七爷去片瓦寺吃斋。”   “诶?”雷霆想到那鸟不拉屎的白岩峰山顶小庙,一副牙疼般的痛苦表情。   这是一辆银灰色七人座商务车,此刻它正匀速行驶在去往金水湾方向的途中。车轮过处,翻卷起满地枯焦的梧桐叶子,飒飒作响。   大马小马两兄弟坐在后排,对于这轻松的行程充满兴奋,不住打打闹闹。随身带着的零食也不正经吃,拿出薯片你扔我一下,我塞你一把,聒噪无比。   一小片残渣飞溅到丁冉的袖口上,他嘴巴动了动,没出声。雷霆赶紧回身,食指弯起,一人头顶重重敲了一记,板起脸教训道:“小崽子们,老实点老实点!谁再闹就丢出去!”   大马眯眼笑着,小马吐了下舌头,规矩坐好。谁知他刚转回身,那两个又你推我搡起来,气得雷霆只能干瞪眼。   阿坚坐在副驾驶位上,捧着张地图不断指引方向,而旁边聚精会神开车的,是笑珍。   从那日高尔夫球场相识之后,笑珍心心念念着要陪雷霆去看房子,满怀期待想要“哄小孩儿玩”。怕雷霆不愿意带她,还自告奋勇开了车子过来接大家。   等接到人一看,傻眼了,两个所谓的“小孩儿”,几乎比她高出大半个头,还刚刚变了声,除了行为幼稚一点,外表看去几乎和丁冉相差无几。   不过笑珍是个固执的人,说好做司机,就不能食言。尽管她刚刚回来,对里岛的道路情况一无所知,却依旧坚持着,在阿坚的指示下驾驶车子出发了。   只是这去往新兴高档住宅区金水湾的路,怎么越走越偏僻?渐渐地,房舍低矮起来,两边出现了连绵起伏的群山,路边还流淌着一条水色墨绿的小河……终于,半小时之后,前方巨大路牌上显现出醒目的地名:大田村。   雷霆一惊,头探出窗子四周张望:“笑珍,这哪啊?这不像去金水湾的路嘛!”   笑珍也一头雾水,满是歉意地说:“我听阿坚哥哥说的,我,我又不认识那里在哪里。”   “呐,我可是按地图走的!再穿过两个村子就到了。”阿坚指着地图上一个芝麻大的红点说道。忽然,他眼睛睁大,费力辨认了一下,苦着脸一挠头,“糟!事情有够大条了,我看错字,过两个村子就到的是……全水湾……”   车上一阵安静,丁冉虽然没发一言,周身的气场又降了几度。雷霆赶紧指挥众人:“丢你老母!停车,停车,边上找家店面去问问人!”   忽然,刺耳的刹车声传来,一辆摘掉了牌照的黑色面包车带着烟尘停在了前方十米处……   Chapter 31 被绑架的母女 ...   刺耳的刹车声传来,一辆摘掉了牌照的黑色面包车带着烟尘停在了前方十米处。车上冲下两名凶神恶煞的男子,向人行道上一对母女跑了过去。   那是个三十出头的瘦弱少妇,一手提着购物袋,一手牵着名五六岁的小女孩。听见车声,少妇警觉地回头张望,那两名男子转眼已到了近前。少妇立刻戒备起来,将小女孩挡在身后,双手握紧购物袋,尖叫着,不管不顾地大力抡了出去。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阿坚第一个发现状况:“雷哥,那边好像有人抢劫!”   购物袋根本无法阻止男子的袭击,两人拉扯着少妇的手臂,企图控制住她,将其塞上车,再去抓小女孩。少妇被他们拖着,两脚狠命扒着地面,双手母兽般疯狂地撕扯挣扎,大声呼救。小女孩吓得站在原地嘤嘤直哭,不住声大喊着:“妈妈!妈妈!”   “不对不对,不是抢劫,我看是绑架!”笑珍慌忙回头报告道,“雷霆,是绑架!”   丁冉一直戴着耳机遮着头,并没注意外面发生了什么,此刻被众人吵吵嚷嚷搅了清静,不满地嘟囔着:“叫雷霆有什么用,是绑架就报警啊。”   笑珍傻兮兮瞪大眼睛:“咦,黑社会也能报警的吗?”   丁冉淡淡答道:“九爷没告诉你吗?同生会是合法的社团组织,纳税的。”   从一开始,雷霆就没参与谈话,他定定注视着前方事态的发展,眉头紧锁,不知心里想到什么,忽然腾地站了起来。   丁冉伸手欲拉他的袖子:“你……”却晚了一步,没抓住。雷霆麻利地开门下车,三两步窜了上去,拳头左右开弓,将抓住少妇的两名男子打翻在地。那两人淬不及防,“哎呦、哎呦”地松开了手。少妇脱了身,赶紧搂住小女孩,缩在一边瑟瑟发抖。   面包车上原本还有两名接应的人手,见半路杀出了坏事的,也赶紧操起家伙赶来助阵。这时阿坚也跟了上去,站在雷霆身边。那些人四个对两个,依旧没有占到上风。   见那边交起手,小马和笑珍也跟着兴奋起来,跃跃欲试想往外跑。丁冉无奈地叹口气,回头瞪了小马一眼:“给我老实坐着!”又一指笑珍,“你也是!”   被他冷冰冰地一命令,两人都愣住没敢动。丁冉摘下帽子和耳机,摸摸口袋里防身的蝴蝶刀,回头对大马说:“看着他们俩,锁好车门,谁也不许下来。”然后快速向缠斗在一起的几人走去。   他没有贸然加入战局,而是小心站在那对母子的前方,将她们护在身后。   果然,有个小黄毛钻了过来,打算趁空档捉人。见丁冉挡住去路,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举起拳头猛力挥向丁冉颈侧,想凭力量优势一招将其制服。   丁冉气定神闲站在原地,目不斜视,待拳头即将碰触到他的一刻,上身迅速后仰,反手扣住黄毛手腕,借助拳头自身的冲击力,顺势一扯,黄毛重心不稳,踉跄了一步。丁冉手中蝴蝶刀并未展开,直接用刀柄捅向了对方肋下章门穴的位置。   章门穴在侧腹第十一肋游离端下方,击打后腹部胀痛,如不控制力度,可致肝脏破裂。黄毛受力之下吃疼不已,呻吟倒地。   丁冉单手甩开两条刀柄,刀身蝴蝶状展开,锋利的刀刃在几根手指间上下翻飞,寒光缭绕,之后刀尖冲上刀柄一合,稳稳握在手里。黄毛艰难爬起,看着丁冉将刀玩得出神入化,直被唬得脚步左右移动着,就是不敢上前。   等了一会,见对方是个货真价实的草包,丁冉鼻子轻蔑地哼了声,手指轻绕两下,刀子吧嗒扣拢,收入衣袋。剩下三人也被雷霆与阿坚放倒在地,家伙都脱了手,又狼狈地爬起来,聚到一处。   雷霆面色阴沉,喝叱道:“还不快滚!”   那些家伙互相观望,握拳伸腿,虚张声势着。丁冉走上前,站在雷霆身侧,轻扫了一眼,将手伸向衣服内袋。那些人见他们也非善类,又看见丁冉举止怪异,一时间因为他是打算掏枪,惊吓不已,赶紧互相搀扶着,连滚带爬逃回车子,一溜烟消失在路口处。   丁冉漫不经心抽出来手来,手里捏着的,是一包消毒纸巾。他撕开包装,面无表情地对每根手指仔细地擦拭起来。   雷霆上下打量了一遍丁冉,确认平安无事,这才转身找到那对母子询问道:“那个太太,你们都没事吧?”   少妇惊魂未定,声音微颤着,感激地说道:“真是太谢谢你们了。我没事,孩子也没事。快,小糖果,快谢谢叔叔!”   小女孩从妈妈背后探出头来,怯怯地望着雷霆,扁着嘴娃娃音小声说道:“谢谢叔叔,谢谢叔叔救了妈妈和小糖果。”   雷霆蹲下身,捏了捏小女孩肉呼呼的脸蛋,被称作小糖果的女孩在妈妈的示意下,凑过来“吧唧”亲了雷霆一口。许是害羞,也可能是被胡茬刺到有点痒,她赶紧躲回妈妈身后,只露出半颗小脑袋和一双漆黑的大眼睛,眼珠滴溜溜转着。   雷霆一下不好意思起来,抓抓头顶的卷毛,呵呵呵笑着,脸孔有些泛红。   丁冉不耐烦地白了他们一眼,警惕地问道:“那些是什么人?为什么绑架你们?”   少妇听出他语气之中的质疑,赶紧解释:“我们不是坏人,也没惹事。那些可能是我先生从前的仇家,见伤害不了我先生,就从我们母女身上下手。这种情况前两天也遇到过一次,他们什么也不说,上来就要抓人……”   丁冉看看雷霆,意思这真是麻烦,雷霆讨好地回望了他一眼,对少妇说:“我最看不惯那些专欺负女人小孩的家伙!再有事,找我,我是同生会雷霆!”说着将名片递给少妇。   少妇再三道谢之后,抱着女儿离开了。阿坚望着那对母女的背影,疑惑地问雷霆:“雷哥,原来你喜欢那一型的啊?你是不是有那个叫什么……噢!恋母情结!”他猛一拍掌,为雷霆下了定论。   雷霆追上去对着他屁股就是一脚:“滚滚滚!滚回台湾和你老母卖牛肉面去!”   丁冉完成了消毒工作,头也不抬径直走向车子走去。经过雷霆身边,丢下一句:“真这么清闲,去兼职开保安公司好了!”   雷霆追上他,小声辩解着:“不是的冉,我也说不上来怎么回事,就是刚才看那小孩可怜兮兮叫妈妈的样子,一下就想起小时候的你了。我就觉得,无论如何吧,反正不能让人欺负她!”   丁冉脚步顿了一下,回头深深望他一眼,没说话。   一回到车上,方才观战的三个又闹哄了起来。小马扑到丁冉背后,急切地哀求:“冉哥冉哥,你那手叫什么名堂?刀玩得太漂亮了,教教我呗?”   丁冉耳机一塞、帽子一扣,遮住脸不理他。   笑珍眨巴着星星眼,欣喜而意外地注视着雷霆,一脸崇拜:“雷霆,你知道吗,刚才你特像古时候的大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真是,真是太让人刮目相看了!”   阿坚独自站在一旁,寂寞地揉着屁股。   车子再次出发,继续开向完全不知道在哪里的金水湾。看看路途还有很长,丁冉缩了缩身体,靠在雷霆肩上,在舒缓的音乐声中,惬意地闭上眼睛,不一会,呼吸渐渐平稳,睡着了。   雷霆轻手将车窗闭紧,坐姿微微侧过了一点,让丁冉尽可能靠得舒服些。睡梦中的丁冉身体扭了扭,轻唤了一句:“卷毛狗……”   “啊?”雷霆伏下头仔细听着,那人却又没了声音。看来是梦中呓语,只不知到底梦见了什么。   这个周末,丁非本打算窝在家里度过。谁知一早听罗啸声在电话里说,路过百货公司的时候,看到她前些天念叨那款水晶首饰盒的广告打出来了。得知自己的心头爱已到货,丁非一下来了精神,立即约好时间让罗啸声过去接她。   丁非心里急切,到了店门口就往里冲。不想迎面出来个体型臃肿的贵妇,两下撞了个满怀。丁非瘦小,一不留神被撞了出来,幸亏罗啸声及时接住她,才不至摔得仰面朝天。   丁非脾气暴躁,瞪眼指责起对方,那人也不甘示弱,立刻回击,两下吵到一处。罗啸声赶紧横在当中,一边护着丁非,一边好言相劝,总算分开了两人。   拉着丁非来到柜台,询问起首饰盒的事,销售人员听明来意,立刻满脸遗憾地表示:“先生小姐,真的很抱歉。这款天使水晶首饰盒太畅销,刚刚到货一天,就全部售罄了。最后一件,正是被刚才出门那位太太买去了。”   期待越大,失望越大,丁非的情绪一下降到了极点。罗啸声赶紧安慰她:“阿非,你坐在这里等我,别急,马上就回来!”说着转身出门,向那名贵妇的背影追了去。   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橱窗,丁非看到罗啸声大步赶上那人,恳切地说着什么,贵妇则一脸不悦地径直走向车子。罗啸声没放弃,依旧跟在后头,样子有点低三下四。贵妇上了车,不耐烦地指挥司机赶紧开车,罗啸声手扒着车门,跟着小跑起来,司机只好无奈地停住了。不知他们又说了什么,最后车子开走了,罗啸声转过身,举起手里的盒子对丁非挥了挥,一脸灿烂的笑容。   旁边的销售小姐本来在看热闹,却被罗啸声的所作所为感动不已,羡慕地对丁非说:“小姐,你男朋友对你真好!现在肯为女人花钱的男人有得是,肯为女人低头的男人就不知有多少喽!”   丁非尴尬地笑笑,心里莫名涌出一股暖意。原来被人爱的感觉,要比去爱一个人,幸福多了。   丁冉一激灵,从梦中醒来,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雷霆见他醒了,拿起瓶水拧开盖子递了过去。丁冉迷迷糊糊接住,却握在手里没喝。   雷霆关切地问:“怎么了冉,脸色不太好,梦见什么了?”   丁冉努力回忆着,脑子里却一片空白:“记不清了,好像……梦见丁非结婚了……”     Chapter 32 纸飞机 ...   “咻——咻——”   石板垒砌的建筑之间,延伸出一条幽静巷子,巷口吹来的微风携着说笑的人声,飘摇而起。   高高低低的围墙上,铺满斑驳青苔,再上去,是细细长长一片天空。几只纸飞机被依次投掷出去,在狭窄而湛蓝的背景下无声盘旋着。   “看,要像我这样,以水平向上十度的角度抛射,才能达到最大高度,顺利进入滑翔状态。”刀少谦得意地示范着说道。   他头上顶着棕色礼帽,眼睛换成了宽边玳瑁框,下巴上粘了颗黄豆大的黑痣,让人一时辨不出真正面目。   旁边的阿坚穿着天线宝宝服,露出半张臭脸,粗壮的手指笨拙地摆弄着手里皱巴巴的彩纸,不住唉声叹气。远处的巷子口,刺猬带着小胡子守在那,防止有不相干的人闯进来。   刀少谦瞥了眼阿坚手里丑陋不堪的作品,揶揄道:“有些人呢,认为制作纸飞机很简单,事实证明,他们错了,万事万物都离不开智慧。培根说过:知识就是力量!”见阿坚瞪起迷惑的双眼,他赶紧补充,“我说的培根,可不是烟熏肋条肉,是伟大的英国哲学家。”   两人中间,一个四五岁的小胖子哈哈哈笑个不停。他自然是听不明白刀刀的话,但不妨碍他被刀刀的语气和阿坚的表情逗得手舞足蹈。   刀师爷冲小胖子眨眨眼:“那咱们开始比赛喽,输的人就要按刚才说好的接受惩罚。”   三人展开手中的飞机,各自对着机头呵了口气,一二三,向天空掷去。   天线宝宝阿坚的飞机率先一头扎在地上,他小声骂了句脏话,无奈地蹲下身。刀师爷递过一杆记号笔,小胖子在阿坚脸上仔仔细细画了三分像烧饼、七分像渔网的乌龟仔,并对着自己大作得意非凡地拍起了巴掌。   顶着张乌龟脸,比赛重新开始。这次输的是小胖子,他眼睛笑成一条缝儿,急不可待地将笔塞进刀刀手里,肉乎乎的圆脸主动送了上去。刀少谦也不客气,刷刷点点,创作出一幅写实派的乌龟彩绘来。   小胖子很兴奋,仿佛脸上有龟是多了不起的事情一般,拉住刀刀与阿坚再次比过。几轮下来,阿坚和小胖子脸上爬满了大大小小的乌龟家族。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刀师爷吩咐刺猬悄悄将小胖子送回去。   临别之际,小胖子撅着嘴依依不舍。刀少谦揉着下巴处的黑痣,哄他说:“以后要再出来玩啊肥仔!记得大华叔叔刚才教你折飞机的方法,回去好好练习,要折出世界第一的纸飞机来呦!”   小胖子严肃地点了点头,告别了黑痣大华叔叔和臭脸天线宝宝,欢欢喜喜回家去了。   接下来,雷霆这边陆续收到关于刘司长家的小道消息。先是宝贝儿子小肥仔被送去了加拿大外公家,刘府也升级了警卫措施。然后刘司长将大华利用打牌故意输给他的五十万现金全部捐给了孤儿院。   半个月内,大华与刘司长屡次接触无果,渐渐话不投机,终于翻脸。   眼见时机成熟,耐心等待许久的雷霆带着刀师爷轻装上阵了。两人一不进贡二不送礼,只呈上了详细周密的计划书一份。刘司长公事公办地逐页翻阅着,面上波澜不惊,忽然,他眼珠动了一下,手底下放慢了速度。   在计划书最后,夹着一份内容毫不相干的文件。那是关于立法委员司徒山的财务状况分析,上面还明确标注出了其近几年的各项不正当收入,以及数次收受贿赂的切实证据。而这位司徒山先生,正是刘司长仕途上最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刘司长将计划书轻轻合拢,笑容可掬地说道:“雷先生年轻有为,我们政府,很愿意与你这样守法向上的商界人士合作,以促进本岛经济的进一步发展。”   一经拿到盖了刘司长大印的许可证书,雷霆忙不迭上门向丁爷报备。丁爷详细询问了其成事前后的策略手段,不住点头赞许:“孺子可教!”   雷霆也学着拍起了马屁:“多亏丁爷的……金玉良言!让我,嗯,受益颇多。”   坐在旁边的丁冉听见他磕磕绊绊“秀学问”,忍不住偷偷笑了一下。   谈完正事,丁爷没立刻放雷霆走,反而拿出珍藏的古巴雪茄,邀他一道品尝。吞云吐雾之间,丁爷闲话着问道:“霆仔,你年纪也不小了,如今事业上有了起色,感情上头,可有什么打算吗?”   雷霆大喇喇一咧嘴:“哪有闲工夫考虑那个。现在的日子,我觉得就挺好。”   丁爷理解地笑笑,亲切说道:“咱们同生会里头,可有不少好女孩子。你心里头喜欢什么样的人?说出来,我和阿冉帮你参详参详。”   雷霆困惑地挠挠头:“我还真没想过这个。我喜欢啊……我喜欢安静的,话别太多,聪明点儿,能管着我,也能帮我管着家。丁爷你知道的,奔叔去了之后,他那俩小子都由我带着,我有时候还真是搞不定,两匹马驹儿一点不怕我,倒是很听……”   “对了雷霆,陆笑珍不是约了请吃饭吗?再不去就来不及了。”丁冉及时打断雷霆,不然真怕他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来。   笑珍不知从哪听到说雷霆最近在生意上有所斩获,迫不及待地提出,要请客帮其庆功。怕雷霆不肯出席,她很周到地同时邀请了阿坚,刀刀和丁冉几人。   这一餐很丰盛,雷霆兴致也高,拉着刀师爷和阿坚频频举杯,气氛十分热烈。对于他们谈论的帮会生意,笑珍插不上嘴,只好一旁笑眯眯安静听着。   每每有丁冉喜欢的菜色,雷霆总是殷勤地先送到他面前,等他夹过了,才许众人动筷子。笑珍看在眼里,好奇地问:“雷霆,没发现,你也挺会照顾人的嘛!”   雷霆得意地甩甩卷毛:“可不是谁都有这待遇。我跟阿冉什么交情?十二年了吧!”   “真难得!那不就是竹马和竹马喽?”笑珍惊讶道。   雷霆委屈地看了眼丁冉:“竹马?对啊,就是竹马!他是主,我是马!”   笑珍被他极普通的一句话逗得咯咯咯花枝乱颤:“哇,你真是太有意思了雷霆。不过,我小时候经常去丁冉家玩儿,怎么从没见过你啊?”   雷霆夸张地叹了口气:“唉,那你得问他,又别扭又记仇!见过一生气就足足气了十年的人吗?”   听见这话,丁冉抬头淡淡瞪过他一眼,雷霆立刻闭起了嘴巴。   刀刀惬意地自斟自饮着,发觉周遭空气有些微妙,便轻松岔开了话题:“笑珍,这次回来是小住,还是打算长期留下来发展?”   笑珍羞涩地看了眼雷霆,详细答道:“我不打算再回英国了。爸爸年纪大了,身边没人照顾。他就我一个女儿,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总要帮爸爸分担一些才是。”   “这个就叫做……呃,学以致用!对不对?”雷霆谄媚地望向丁冉,丁冉憋着笑欠了欠嘴角。   刀刀热心地对笑珍说:“九爷的生意越做越大,真该有人帮帮他才是。对了笑珍,你是学什么专业的?”   笑珍不假思索地答道:“英国文学。”   众人一阵沉默,深深为陆家的事业担忧不已。   吃好饭出来,按惯例,雷霆是要送丁冉的。可笑珍却充满期待地望着雷霆:“我没开车,雷霆,你能带我一程吗?”   刀少谦看看丁冉,刚想自告奋勇载美女回家,丁冉却意外地下指示道:“雷霆,你顺路,送笑珍回去吧。我和刀刀一起走。”   等雷霆他们离开了,丁冉把车钥匙随手丢给刀师爷:“刀刀你开车,我有点头疼。”   刀刀依言坐进驾驶位,边发动车子边明知故问道:“丁丁啊,你觉不觉得,笑珍这丫头好像对你的雷霆有点意思?”   丁冉揉着额角白了他一眼:“显而易见的事,有必要问吗?”   刀刀一副幸灾乐祸的架势:“我就不信你不吃醋!”   丁冉轻蔑地哼了一声:“吃醋?我没那么空闲,也不值得!我认识雷霆的时候,他九岁,我连他屁股上几根毛都知道。”低头想了想,又坦白说道,“对陆笑珍不能太冷淡,你知道九爷的分量,多个帮手,总比多个敌人要好。”   刀少谦嘿嘿乐了起来:“真是机关算尽啊丁少,小心别算计得太过了,把自己也算进去!”   对于刀师爷的讽刺挖苦,丁冉早就习以为常了,他苦笑着说:“真能帮上雷霆的话,我倒不在乎把自己算计进去。”   “呜呜呜,太感动了!”刀少谦假意哭泣道,“不过,雷老板到现在还是个榆木疙瘩,完全没开窍呢。可不要用情太深,受了挫折到我这里寻安慰哦,你知道的,我最擅长落井下石!”   丁冉抬手捶了他一拳,笑骂:“行了禽兽,我可不会给你落井下石的机会!”又定了定神,正色说道,“不过刀刀,我倒真有件事要求你帮忙。你说,要想拆散一对相爱的男女,都有什么方法?”   Chapter 33 爱情导师陆笑珍 ...   丁冉正色说道:“刀刀,我倒真有件事求你帮忙。你说,要拆散一对相爱的男女,都有什么方法?”   刀少谦一愣,嬉皮笑脸道:“你不是没功夫吃醋吗?”   丁冉不耐烦地皱皱眉:“是我姐和啸声哥。他俩走得太近,再不做点什么,啸声哥就要变成我姐夫了。”   “不对啊丁丁,”刀少谦十分费解,“这,这有什么不妥吗?你总要有个姐夫的,再说罗啸声也配得上丁非。”   丁冉沉默片刻,幽幽叹了口气:“有些事我说不明白,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当我杞人忧天也好,疑心太重也好……早晚有一天,啸声哥和雷霆会势不两立,如果他成了我姐夫,那……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姐姐!”   刀刀专注地开着车,半天,似乎酝酿出了什么馊主意:“唉,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我跟着姨丈初一、十五吃斋念佛的,积攒下这点儿阴德,都要给你们搭进去喽。将来雷老板发达了,我可得分大股!”   丁冉白了他一眼,坏坏地笑道:“切,就知道损人利己这种事,你准行!”   相反方向的路上,阿坚严肃地开着车,笑珍与雷霆并排坐在后座。   毕竟才刚认识不久,一时间也没多少话题,车内气氛沉默之中略显尴尬。最后还是笑珍鼓起勇气主动开了口:“雷霆,其实一直很想问你,你觉得……我这人怎么样?”   雷霆实在不解风情:“啊?什么怎么样?”   “嗯……”笑珍毕竟是女孩子,不好意思太直接,只得迂回着问下去,“各个方面啊,比如……长相如何?”   雷霆将她左左右右认真端详了一阵,毫不客气地说道:“你长得啊,还凑合吧。”   对自己的样貌,笑珍向来是很有自信的,从小到大,身边也吸引了不少的狂蜂浪蝶。不敢说“天生丽质”,“伶俐可爱”总还是担当得起的。没想到,在雷霆眼里只赚了个“还凑合”的评价。   她心里虽有些许不悦,但想着这坦白恰是雷霆与众不同之处,便也释然了:“看来要求很高啊,好吧,那在你心目中,什么样的长相算是漂亮呢?”   “林青霞!”雷霆脱口而出。   “张柏芝!”阿坚在前座上闲闲插嘴。   笑珍那点不悦瞬间烟消云散了,她凑到雷霆耳边,挡住嘴巴笑嘻嘻小声询问道:“雷霆啊,你,有女朋友吗?”   雷霆赶紧摇了摇头,仿佛要洗清什么犯罪嫌疑一般。   这倒是再笑珍意料之中的,于是趁热打铁:“那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喜欢的人?”雷霆黝黑凶悍的脸孔“轰”一下涨红起来,眼神躲躲闪闪,“其实……什么喜不喜欢的……我也闹不清,”他胡乱揉搓着颤巍巍的卷毛,鼓起勇气求教道,“到底怎么样,算是喜欢呢?”   虽然笑珍早已断定雷霆是个外表冷酷内心单纯的人,却没想到竟是如此纯正的白纸一张。她咯咯咯机灵一笑:“听老爸手底下人说,你的枪法可好了,不如你教我射击,我做你的爱情导师,如何?”   雷霆浓眉拧了拧,傻傻点头应允:“成交!”   后视镜里,阿坚紧张而充满期待地竖起了耳朵,不时瞄过一眼,迫不及待旁听一下这难得的情感讲座。自从十几岁怀抱着对“浩南哥”、“山鸡哥”们的美好憧憬,只身来到里岛,还从没尝试过什么腥风血雨中的爱恋,更加没有遇到过属于自己的“小结巴”或者“丁瑶”。   笑珍清清喉咙,拿出她研究莎士比亚的腔调,一字一句耐心传授道:“其实喜欢一个人呢,有很多表现,比如你每天一起床,睁开眼睛,自然而然就会想到他……”   雷霆努力回忆着自己早上起床的情景。当他带着烦躁的睡意,迷迷糊糊睁开眼,第一个看见的,总是床头那盒存放了十年之久,先发霉、后变硬、最终成了石块状的齐记蛋挞。这仿佛是个仪式,每天提醒着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提醒他记得,还有人需要他去弥补和守护。   “……总是担心他,牵挂他,一天见不到他就不安,好像缺少了什么……”笑珍循循善诱着。   在雷霆孤零零的童年里,有仇恨、愤怒、 不平,也有感谢、高兴、畅快。却从不知什么是担心、牵挂和不安。因为那时,他的世界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直到后来,卷毛狗遇到了瘦皮猴,一切都不同了。他的全部心神一分为二,有一半,放在了对方身上。其间形单影只的十年,对他来说,竟好像空白一样。   那人受伤住院,那人跟在他身后冲入混战之中,那人独自骑上机车去射杀崔炎,那人被丁爷质疑……每次每次,都比他亲身涉险更加痛苦难熬。   “……当你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不自觉被他吸引。见到他,就会精神兴奋,心跳加速,想到他,就会觉得温暖。甚至他的一句话,一个眼神,都会让你欣喜异常……”   那到底是什么,总能在暴躁的时刻让自己很快安定下来?总是不经意之间浮现于眼前?总会无数次在他梦里循环播放?   对,是笑容,就是那些旁人难得一见、却独独展露于他面前的美妙笑容——眼神幽幽撇过来,眉目弯弯,嘴角俏皮地上挑,露出一口整齐闪亮的小白牙——   医院短暂分别,那人笑着提议:“记得后巷卖甜品的齐叔吗?最近忽然很怀念,去找找吧,找到了咱们一起去吃。”   明月山顶,两人亭子中躲雨,那人笑着牵起自己的手:“快走!”   丁爷寿宴,自己盛装出席,彬彬有礼,那人笑着认同:“你及格了。”   大战前夕,表明只进不退的决心之后,那人笑着点头:“从今以后,这也是我的选择。”   刺杀崔炎,为了谁去动手争执不下,那人笑着开解:“雷霆,一辈子很短,说好一起玩儿,就要玩到尽兴。”   ……   雷霆发现,自己太需要那人的笑容了——哪怕不是笑容,哪怕是瞪眼、不耐、烦躁,都让人甘之如饴,不可或缺。   “……喜欢一个人,就是想尽一切办法,要使他幸福,快乐,没有烦恼。想一辈子和他生活在一起……”   雷霆永远也不会忘记,因为他的贫穷,一无所有,才需要那人拿出零花钱帮他买新鞋子,才会为了区区一盒蛋挞,耽误了生死攸关的一刻钟。   他告诫自己,一定要足够富有,足够强大,足够有能力来保护那个人,让其不必再受自己牵连,不必再为自己忧虑。   未来会怎么样,会和谁生活在一起,他都没想过。但有一点,雷霆知道,他所居住的地方,不管多大多豪华,都只是一间房子而已,只有那个人存在房子,才能称之为——家!   雷霆平生第一次显露出了心事重重的样子,他懵懵懂懂地轻声自语:“要是这样的话,我貌似……有喜欢的人了。”   刚被刀刀送到家门口的丁冉,毫无来由地,猛打了个大喷嚏。   笑珍下车之后,雷霆和阿坚都安静无话。   车子行驶的路线变得有些诡异,七扭八歪,阿坚手中的方向盘转动得毫无章法,有两次,还差点闯了红灯。直到被雷霆挥起铁拳敲了一记之后,阿坚才暂时恢复了正常。   有惊无险开到家,一进门,雷霆就看到阿坚脸色苍白,满头都是虚汗,赶紧询问:“怎么了这是?”   阿坚五官纠结,语无伦次地说道:完了,完了!雷哥,我恋爱了……我好像喜欢上花姨了!”   “花姨?是谁呀?”雷霆一头雾水。   阿坚眼望着窗外沉寂的夜空,失神地说:“花姨就是你家楼下卖肠粉的那个。”   “什么?”雷霆瞬间有点短路。   “唉……”阿坚惆怅地叹息,“听了陆小姐的话,我很肯定自己就是恋爱了。我每天一睁开眼,就会想到她,一天不光顾她,就觉得少了点什么。有时她给多一块肠粉我,或是舀多一勺酱汁,我都觉得无比幸福。其实我一直在担心,要是你搬家去了金水湾,就再没机会吃到她的肠粉了……”   这个夜晚丁冉失眠了。虽然他嘴里死撑着说不会吃醋,心里却止不住闷闷的。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不断回放着雷霆与笑珍有说有笑的画面。   雷霆是属于他的,并且是他独有的,这一点丁冉很笃定。可有时候,自己的东西借别人把玩几下,总还是会不舒服。   就这样翻来覆去,一直到凌晨,仍旧无法入睡。想起来走走,或做点什么放松情绪,可一起身,大脑就像注满了水银般沉重而混沌,只能重重跌回床上。   第二天,丁冉感冒了。浑身酸痛,头疼欲裂,微微有些低烧。丁爷赶紧叫了医生来,又是打针又是吃药,一通折腾之后,感冒的症状丝毫没有减轻,连喉咙也肿了起来,发不出声音,喝水都困难。   晕晕乎乎躺了一天,时睡时醒。一个梦中断,以为醒过来了,结果又是另一层梦境。那些梦的色彩都昏暗无光,许多辨不真切的脸孔在眼前晃动摇曳,许多听不真切的言语嗡嗡作响……   终于,一阵尖锐的电话铃声使他彻底回归到了现实之中。丁冉实在不想动,任其响着,希望对方失去耐性后主动挂掉。谁知那铃声竟持续不断,无休无止起来。   无奈之下,丁冉闭着眼睛翻开了手机,雷霆的声音顷刻间充斥着耳膜,他急切叫道:“冉……”随后自顾自讲了好大一通。   丁冉默默听了许久,忽然,“啪嗒”挂断了电话。     34、Chapter 34 告白 ...   从笑珍那领会出“喜欢”二字的深刻奥义之后,雷霆陷入了漫长而痛苦的纠结当中。整整一天,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停抽烟,团团打转。   喜欢丁冉吗?答案百分之百肯定。可他是个男人,丁冉也是个男人,男人喜欢男人,那不就成了同性恋?   雷霆翻翻眼皮,脑海里浮现出了细爷名下的夜总会里,那些穿着紧身裤、露脐背心,翘着兰花指扭捏作态的娘娘腔男人们,立刻汗毛一紧,难以抑制地打了个冷战。   他有些不自信地跑到镜子前面,前前后后照了个遍,皱皱眉,呲呲牙,挥挥拳头,双手将头顶卷毛揉乱再捋顺,见到依旧是满当当的强硬霸气、勇猛凶悍,这才放下心来,手指头恶狠狠搓着下巴上的胡茬,费力思考起来。   该怎么办呢?就这样偷偷喜欢,不让人知道?自己憋得难受不说,万一到哪天,他的冉交了女朋友,恋爱了,结婚了……那是决不容许发生的!去他妈,同性恋就同性恋!大活人还能被吐沫星子喷死?从小到大,承受了那么多鄙夷、唾弃、谩骂、白眼,早就练就出一身钢筋铁骨,百毒不侵了。   不过话说回来,丁冉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会不会,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他要知道自己是个同性恋,会有什么反应呢?以他洁癖又别扭的性格,若是对此排斥厌恶,再来个十年不理不睬该怎么办?雷霆觉得,无论如何,有必要先问问丁冉的感情状况。   可这话要怎么问出口,雷霆心里实在没谱。他到大小马的房间找出纸笔,开始动手打起草稿来。久久没碰过笔,许多字明明就在眼前晃来晃去,却怎么也想不出来,只好用拼音和画圈儿代替。   他计划了好几种谈话间顺势发问的方案,也分别设想了丁冉会给出的回答,自己在心里默默演练着:如果我这样这样,丁冉会那样那样,我再这样,丁冉又那样……   手忙脚乱搞了一下午,总算初见成效了。雷霆拿起电话,想想又放下了,三两步跑到厨房,翻出瓶白酒,咕咚咚灌下半瓶,袖子抹抹嘴,这下壮胆了。   一鼓作气按下丁冉的号码,嘟嘟嘟响了许久,就是没人接。可雷霆不敢挂上电话,他怕一中断,那股子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就会散去。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接通了,雷霆急切地叫了声:“冉……”   丁冉闭着眼睛,将手机搁在耳侧,他喉咙正肿痛难忍,吞口水都吃力。听出是雷霆,只用鼻子勉强哼出一声:“嗯。”   雷霆举着自己耗费一下午精力搞出来的盘问大纲,不成想酒劲上了头,任凭怎么努力盯着纸张,上面的字都好像胡乱爬动的蚂蚁一般,就是认不出。   雷霆临时断电,想了半天,一咬牙,前言不搭后语地表述道:“冉,昨天,昨天笑珍跟我讲了好多道理,她告诉我说,喜欢一个人,就是,呃,就是,我说不好。总之,反正,就是那样,你明白了吗?怎么说呢,我觉得,我好像,有点,就是那个意思……”连他自己都被自己毫无逻辑的内容闹糊涂了,晕头转向。最后脑子一热,豁出去,死就死吧,“其实,我主要是想,想问你一句话。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你不愿意说也千万别生气,不要怪我多事,更别不理我,说好了噢!我想问的就是,想问你,问你……你有喜欢的人吗?”   这句话终于是问出口了,雷霆的心随之咚咚咚猛烈跳荡不止,几乎快从胸膛里窜了出来,那最后的几个字,竟是嘴唇颤抖着挤出来的。   出乎意料的是,电话那头先是一阵沉默,而后“啪嗒”挂断了。   仿佛被一盆冰水浇了个透,雷霆瞬间从头凉到脚,眼睛看到的世界全部转变成了黑白色,大脑里轰隆鸣响——他挂电话了?他挂电话了?他挂电话了?他怎么会挂电话呢?完了!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到快流出眼泪的时候,手机屏幕一闪,嗡嗡震颤着响起。愣怔许久,雷霆木然地点开按键,上面显示有一条新短信,来自于丁冉。   他鼓起腮帮子,深深吸了两口气,用力点开短信,上面只有一个字——你!   雷霆没反应过来,你?什么意思?是准备写一段话骂他,却在刚写了一个字的时候就不下心发出来了吗?那后面的话会是什么?也好也好,骂人总比不理人好。真是烦躁,怪只怪耐不住性子,怎么就非得嘴贱跑去问他呢!   正这样自己跟自己较劲的时候,第二条短信又来了,雷霆颓然地点开短信,依旧是莫名奇妙的几个字——别犯傻,就是你!   “什么意思?”雷霆对着手机自言自语……   你有喜欢的人吗?   你!别犯傻,就是你!   他呆呆瞪着短信读了五分钟,把所有的话联系到一起,总算明白过来,原来丁冉喜欢的人是他,竟然是他!雷霆原地跳了起来,小孩子一般挥舞双臂在房间里撒欢奔跑,欢呼雀跃。   随手搂着花瓶亲一口:“喜欢我!”   滑步到茶几边,端起相架亲一口:“嘿嘿,喜欢我!”   转了几个圈,又拿过卷筒纸亲一口:“呜哇!冉喜欢我!”   又冲到阳台上大喊大叫:“噢!喜欢我!他说喜欢我!”   疯够了,乐够了,雷霆开始思考起实质问题来:既然丁冉喜欢他,那还等什么,应该立刻表白一下子,告诉丁冉自己的心意,告诉他自己有多喜欢他,多想对他好,多想和他在一起……   雷霆踩着小跳步回到客厅,拿起手机,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嘴里胡乱喝着不成调的歌,手指翻飞点出了丁冉的号码,谁知刚响一声,再次被挂掉了。   “……”他又懵了,“这回搞什么?”   转眼,第三条短信来了:你也喜欢我?知道了。很累,先睡了。   傻兮兮看着这一行小字,雷霆不知要做出怎么样的表情才合适。为什么自己心里的想法,那小子全清楚!按理说,想告诉对方的话对方已经知道了,是该欣慰才对吧?可这短信的语气却冷淡之中透着点不耐……算,不管啦,既然他累了,就让他好好休息,不再打扰他了。   雷霆带着无处发泄的激情和兴奋,将自己丢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不断假想着丁冉说喜欢他时的表情和神态,一会是痴迷,一会是诱惑,一会是天真,真是……幸福得不得了!   同一片银色月光的笼罩下,东一条大道丁府三楼的房间里,丁冉将自己用被子包裹得严严实实,一只手紧紧攥着手机,安然睡去,嘴角犹自带着几分惬意的微笑。   第二天上午,四方道附近义字堂口的小会议室里,刀刀,阿坚边打牌边等着雷霆过来拍板几件商议好的帮务事宜。小胡子带着另一名叫蚊仔的愣头青站在一旁观战,他们本打算来请示堂主关于给细爷押运货物的排期问题,人不在,只好耐心等着。   约莫十点多光景,人影还没出现,夸张的笑声率先遥遥传进耳朵。门一打开,雷霆神清气爽、满面红光地出现在众人视野里,其身后跟着的,是额头上写满问好和感叹号的刺猬。   室内几人照规矩纷纷站起身,有人叫雷哥,有人叫老板,有人叫老大。   若是往常,雷霆只会旁若无人地走到正中那把椅子上坐下,直接开始议事,顶多是心情好的时候,随意点点头算是对属下们的礼貌回应。可今天的他一反常态,听见众人招呼,双眼放光,面上竟挂起了只有拜年时才出现的喜庆笑容。   他先走到距离最近的阿坚面前,表情肢体极度戏剧化地来了个真挚拥抱:“志坚,好兄弟!”手掌还用力拍了拍阿坚的后背。   阿坚被他反常的举止深深震撼到了,一时目瞪口呆。若不是他突然这样正式地称呼着,阿坚几乎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个大名叫做陈志坚。   雷霆丢下石化了的阿坚,转身紧紧握住刀师爷的手,重重摇了几下:“少谦,多谢你这么久的支持!”   又走到另一边,双手分别搭在小胡子和愣头青的肩上,诚心诚意赞许道:“胜中,正文,都是好样的!加油!”   “老板这是怎么啦?吃错什么东西了吧?还是做梦梦见当选立法委员,没缓过来,醒了还在搞就职演说?”刀刀推推眼镜片,小声冲阿坚嘀咕着,“哦,八成是和哪个私生子相认了,看乐得没羞没臊那样!”   阿坚认真想了想,一本正经反驳道:“不可能,这些年我一直跟在雷哥身边,他根本就……对了,前年中秋我回台湾住过两个月,难道是那时候的事?这样算起来,孩子该有两岁了吧!”他瞬间充满了激动和愉悦,“雷哥,恭喜你!”   听见阿坚的分析,刀刀手捂肚子,极力忍耐着坏笑,脸孔憋得快要变形了。   谁知雷霆愣了一下,腼腆笑道:“你,你都知道啦……”     35、Chapter 35 奸夫淫夫 ...   阿坚激动地说:“雷哥,恭喜你!”   雷霆一愣,腼腆笑道:“你,你都知道啦?”   阿坚严肃地一点头:“什么时候带来给我们看看啊?这么大的事,可一定要摆上几桌。”   “又不是外人,还特意看什么。”雷霆脸色如同煮熟的大虾,“再说丁冉那人脸皮薄,不喜欢热闹……”   原本等着看笑话的刀师爷听见丁冉的名字,瞬间明白过来雷霆如此高兴的原因了,这下乌龙可摆大了,他赶紧截住雷霆的话头:“老板老板,先说正经的吧,崔家下午有法事,那边来了电话,恐怕你得亲自跑一趟啦。”   十二月二号,崔炎断七的日子。   断七是人死后的第七个七天,从此亡灵彻底离开阳间,要么转世投胎,要么魂归阴司去了。这一天是整个丧礼的结束之日,按习俗,要请出家人做道场,并邀亲朋好友参加仪式,美其名曰“保太平”。   崔家大堂里烟雾缭绕,数十名和尚沙弥手持着木鱼诵经礼忏,唱念之声不绝于耳。   雷霆作为义字堂口的堂主,带着阿坚、蚊仔一同到场,依礼送上了冥币、香纸、金银斗等祭奠,又耐着性子对崔放说了些慰藉的话,人情也算是尽到了。   出了门,却不急着走,倚在车子旁闲闲抽烟,耐性十足。   等待许久,丁冉的车终于出现在了路口。那边还没下车,雷霆便兴高采烈大力挥手:“冉……”忽然想起身处的场合正在办丧事,赶紧将脸上的喜气抹去,压低声音轻唤,“冉!”   丁冉显然没什么精神,稀松平常撇过一眼,半个字也没有,就带着阿仁进门去了。雷霆满腔热情被软绵绵地弹了回来,顿感失落。   约莫有一刻钟光景,丁冉低头走了出来,边走边捂住鼻子轻咳着。雷霆赶忙迎上去,挥舞大手,帮丁冉驱散周身残留的烟火气息。丁冉回身轻声吩咐了几句,阿仁不住点头,随后独自开车回去了。   丁冉看看眉开眼笑的雷霆:“走吧,去你家。”声音透着几分沙哑。   雷霆一阵欣喜,恨不得立时插上翅膀飞回去。但细看之下,发现丁冉脸色很差,眼窝也有些发青,不禁又担忧起来:“怎么了冉,不舒服吗?”   “还不是被你吵的。”丁冉斜斜瞪了他一眼。   雷霆心疼得懊恼不已:“哎呀,都是我不好,都怪我!我……”   丁冉嘴角一挑,偷偷送过个隐秘的微笑:“本来感冒着,被你一吵,倒给吵好了。”   “啊?”雷霆先是错愕,琢磨了一阵,才会意地嘿嘿笑了起来。   见阿坚和蚊仔依旧守在附近,雷霆摆摆手,打发他们自行回去。丁冉望着两人背影,微微皱了下眉头:“边上那个是谁?”   “那个小矮个儿吗?”雷霆顺着他眼神看去,“梁正文,都叫他蚊仔,愣头青一个。怎么了?”   丁冉只觉得有些面熟,但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名堂,于是迟疑着摇了摇头:“没有,随便问问。走吧,免得刀刀等急了。”   “你又约了刀刀?又约在我家里?”雷霆瞬间炸毛,“原来你去我家又是和他谈事?你你你!”   丁冉淡定地开门上车,坐进副驾驶座,稍稍探过身敲了敲仪表盘:“要么你载我,要么我自己叫车过去。”   雷霆气鼓鼓站了一会,咬牙切齿上了车,钥匙恶狠狠一插:“他妈的四眼刀,想二人世界一下都不行!”   丁冉懒懒倚在座位里,越看那有气无处发的样子越觉得有趣,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弹性十足的卷曲毛发。不料雷霆突然转头,“啊呜”一声咬了上来,吓得丁冉赶紧缩回手,噗嗤乐道:“呦,胆儿肥了是吧,回头给你买个项圈拴上,哼!”   车子路过罗氏的医院,丁冉随意瞄过去,正巧看到丁非和罗啸声从里面走出来,两人贴耳私语,十指紧扣,俨然情侣摸样。下台阶的时候,因为正巧有辆救护车开到,一大群急救人员乱哄哄推了担架跑进去,罗啸声便很体贴地一手揽住丁非的腰,一手挡在面前,护着她不被人冲撞到。   直开出老远,丁冉还出神地回头张望着。雷霆见状,狐疑地问:“看什么呢?眼珠儿都快掉下来了,难道那外头还有比我更高大有型的猛男吗?”说着故意一踩油门,提高车速冲了出去。   丁冉无奈地收回目光,故意逗他:“确实有,还不少呢,多种款式多种选择。”   “什么呀!咱不是说好了吗?你可别变卦啊!”雷霆果然急了。   丁冉愈发来了兴致:“说好什么了?我只说过我喜欢你,也知道你喜欢我,但并没说要和你有什么。”   雷霆霎时蔫掉了,苦着脸嘟囔着:“不是吧,那都不算啊……那怎么样才能有什么呢?”   丁冉幽幽一笑:“看表现吧。”   一路开到雷霆家,车子停稳,丁冉刚要起身,雷霆一声断喝:“别动!”   他慌忙下了车,巴巴绕到丁冉这边,替他打开车门,又一手遮在车门顶端,弯腰恭敬说道:“陛下,可以出来了。”   远处两名保安好奇地张望了过来,丁冉尴尬得不行,赶紧灰溜溜下车,低头快步冲进楼道。   一进家门,就看见刀少谦翘着二郎腿端坐在沙发里,边悠闲地喝着茶水,边翻看一本成人杂志。   “真是太过分了,”雷霆愤然吼道,“钥匙又是阿坚给你的吧?我家快成公共场所了,进进出出都没人跟我说一声。你自备茶具来也就算了,怎么还带……呃……这种东西过来呢!”他指指茶几上一打比基尼女郎封面的彩色册子。   “好啦好啦,雷老板,我可不是光想着自己的人。”刀师爷从杂志下面抽出几张碟片,向雷霆甩去,“专为两位升级合体准备的,高清无码,兄弟够义气吧?”   雷霆条件反射接了过去,一听见这话,仿佛被烫到一般,脸红脖子粗地叫了起来:“妈的四眼儿刀又陷害我!冉,冉,这玩意儿可不是我让他找的!”说归说,碟片到底没舍得丢掉。   丁冉不接这茬,自己找个相对干净的位置坐下,问刀少谦:“听七爷说唐尼那案子有望减刑,到底什么情况?”   刀少谦抿了口热茶,一副说来话长的架势:“当年政府里头是分庄派和卢派的,这你们知道吧?那时候政治还没完全实现民主,庄派呢,为了借助外国势力扶持,私下与其秘密签署合约,同意在东岛海域建立军事基地。这消息后来被个记者捅了出去,卢派就借此大做文章,高调指责庄派是卖党卖国。”丁冉和雷霆聚精会神听着,刀师爷口若悬河地说起书来,“唐尼的老爸当年和几个卢派青年颇有交情,他们都处在满腔热血的年纪,一商量,就暗杀了秘密谈判的使节。唐尼老爸被捕之后,一人承担了所有罪责,虽然判了个死刑,民间却一致推崇他为‘民族英雄’。那几个朋友,如今都已经身居高位了,欠了老爸的人情牌还不上,用在儿子身上也是一样的。眼看又到了大选的时候,就有人跳出来说,‘民族英雄’的儿子蹲的是冤狱,要帮他平反,归根结底,沽名钓誉、收买人心罢了。”   雷霆一时好奇:“这唐尼的大名,倒早有耳闻,在道上混,却又不投靠任何帮会,单枪匹马做了不少轰动的事,也惹下了不少仇家。再听你这样一说,还挺传奇的嘛。”   “传奇都是这么来的——传着传着,就神奇了!”刀少谦推推眼镜,细究道,“不过他应该是有点本事的,你们听说过他独自潜进世贸三十一层盗宝的事吗?被吹得神乎其神,简直就是美国大片啊!”   丁冉回忆起上辈子的唐尼本人,不禁莞尔一笑:“别瞎猜了,以后就知道了。刀刀你留意着事情的进展,别给他溜了。”顿了顿,又问道,“前两天说的事,有眉目了吗?”   “损人利己那事儿?都安排好了,只等你那边指示,随时出手。”刀少谦成竹在胸,眯着眼奸笑。   “等我消息吧。”丁冉安心地点点头,一个姿势坐太久,有些疲惫,不禁僵硬地扭了扭脖颈。   雷霆见状,立马起身绕到他背后,拿捏着劲道按摩起来,并欣然邀功道:“表现得怎么样?”   丁冉放松身体,眼眉舒展:“傻样!   “这个评价很高嘛!”刀刀也不管天气冷热,一把抖开折扇挥起来,“你们奸夫淫夫的,用不用在我这单身的苦命人面前秀恩爱啊?”   雷霆夸张地摇摇头,扮起可怜:“没办法,冉说我不好好表现的话,就不肯跟我有什么。”   “啧啧啧!”刀刀指点着丁冉鄙夷道,“不是我说你,背着人家呢就掏心掏肺,对着人家呢,倒端起架子了。”转头给雷霆喂下定心丸,“你们家冉可早就说了,要跟你休戚与共,生死相托!”   丁冉被他点破,不觉脸颊绯红:“刀少谦,你到底是谁的朋友?”   “当然是你的朋友啦!”刀刀恬不知耻地笑道,“不过我和雷老板,可是赤裸裸的金钱关系,到什么时候,友情都敌不过利益啊,这可是世间真理!”   雷霆一拍桌子:“不愧是刀师爷,你果然是同生会里头最明白的一个!”   胡闹了一阵,丁冉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们最近是接手崔炎大马那条线了吧,要加紧,不出意外的话,三月下旬就会开战了。”   “哪来的消息,可靠吗?”那两人眼睛一亮,兴奋地埋头谋划起来。   夜色渐浓,外岛某间偏远的小医院里,护士领着名戴眼镜的黑衣男子走进一间病房。   房间正中的病床上,躺着个干瘦男人,浑身插满各种管子,双眼紧闭,毫无生机。护士冲前一指:“就是这个,因为溺水窒息过,大脑严重缺氧,导致昏迷。目前还没有苏醒的迹象。是你要找的人吗?”   黑衣男子照着手中相片比对一番:“就是他!”   Chapter 36 怀孕 ...   几人说说笑笑间,不知不觉夜色渐浓。丁冉本想顺路搭刀刀的车子回家,无奈雷霆坚持要亲自送他。   一路上很通畅,雷霆也心情大好,专注地把着方向盘,吹着轻快的口哨。不经意间瞄了眼身旁,见丁冉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一脸陶醉,不禁得意地玩笑道:“看什么呢?是不是觉得帅爆了,有种被迷住的感觉?”   丁冉呵呵笑道:“有种被迷眼的感觉!”   “迷眼也只能怪眼睛长太大了!”虽是斗嘴,言语之间却充满了喜爱。   转眼拐进东三条大道的路口,丁冉怕惊动家里人,便指示在距离丁府百十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只留下句“路上小心”,就开了车门往外走。   雷霆一把拉住他手腕,略有些羞涩地责怪道:“就这么走啦?”   丁冉一愣,大眼睛疑惑地瞪了过来。雷霆揉了揉自己满是胡茬的下巴,粗鲁地吧嗒吧嗒嘴,嘿嘿嘿傻笑着。   “切。”丁冉似笑非笑地白他一眼,语带不屑。   谁知这副爱理不理的神色,在雷霆看来竟透出几分欲拒还迎的劲头,他扬扬眉毛,作势扑了过来,急吼吼打算强取豪夺亲上一口。   尚未得逞,就见丁冉望向他斜后方,神色一紧,恭敬叫了声:“干爸!”   雷霆吓了一跳,赶紧松开两手胡乱退回身,胳膊不小心压上了方向盘,喇叭声尖锐鸣起,在空旷的街道上诡异回响。胆战心惊回头看去,哪有什么人,只有一排路灯明晃晃垂首站在路旁。   见他如此反应,丁冉止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连肩膀也随笑声不住抖动着。   雷霆这才明白过来自己被耍了,且表现得奇蠢无比。不过难得看到丁冉笑得如此欢乐,无忧无虑,那偶尔当回傻子,也值得啦——虽然没尝到丁式软糖的滋味,有些小小遗憾。   时间不早了,丁冉一路轻手轻脚上了楼,迎面看见权叔站在丁爷书房门前,似乎在贴耳细听着什么。权叔一抬头,也发现了丁冉,表情有些奇怪,讪讪叫了声:“阿冉回来啦。”再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点头示意一下,便匆匆离开了。   正纳闷着,就听见房间里传来丁爷抑制不住的呵斥之声,难道这个时间还有公事要谈?丁冉感到奇怪,丁爷是个内敛而有城府的人,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不管对手下还是对外人,哪怕愤恨到极致,面子上也会平和隐忍、滴水不漏。像这样怒气冲冲、疾言厉色,倒真是少见,难怪权叔也忍不住好奇听壁角了。   狐疑着走出两步,身后又传来丁爷不断提高音量的责骂:“你眼里还有谁?你以为我老糊涂了,什么也不懂啦?我自问这个爸爸做得还够格!你记住,我这每一句话,都是为你好!什么爱?你知道什么叫爱?跟人家亲密两天,倒要跟爸爸反目成仇了吗?”   紧接着是丁非的声音,因为语速过快,一时听不出内容,但显然情绪非常激动。   那父女俩虽然性格迥异,喜好、习惯也并不合拍,但能惹得丁爷这样大发脾气,却很少见。丁冉有些为难,想进去劝劝,又恐怕时机不对,会弄巧成拙。   争吵声持续不断,直到有什么物体被猛掷到地上,砰然碎裂。权叔的身影又出现在了楼梯口,遥遥望过来,用眼神催促着丁冉。丁冉会意地点点头,抬起手臂轻摆了一下,示意权叔安心,随即敲响房门,不待里面有什么反应,便擅自走了进去。   丁爷站在书桌旁,脚下是摔得粉碎的一方荡青花端砚,整个人盛怒之下脸色暗黑,眉毛竖立。   “出了什么事,干爸?”丁冉小心翼翼地探询着。   见是丁冉,丁爷脸上的怒色压下了两分:“你看看你姐姐,你问问她,心里还有没有家,有没有爸爸,她是不是孤儿!是不是所有事,只要自己一个愿意就行了!”   丁非抱膝卷曲在一侧的椅子上,倔强地紧抿着嘴唇,老半天,豁出去一般大声宣布:“阿冉,我要结婚了,和啸声。”   丁冉心里咯噔一下,重重沉了下去,脸上的笑容也霎时间僵住了:“这,这太突然了。都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结婚这么大的事,一定要多点时间,深入了解对方之后才好下决定啊!”   “哼哼,”丁爷冷笑,“阿冉你看到啦,归根结底,是我这个爸爸做人失败!这就是我的好女儿,人家要结婚了,商量也没有,询问也没有,通知一声就算完了!只不过提醒她几句,说结婚对象不合适,她竟然就要和我翻脸!”   丁冉忧虑地看着父女两个,叹了口气,坐到丁非身边,柔声说道:“阿姐,按说做弟弟的不该干涉你感情事,只是……你真的想好了吗?你和啸声哥……你怎么敢肯定他就适合你呢?”   见丁非赌气不说话,丁爷更加急躁:“阿非,你真是太让人失望了。爸爸会害你吗?爸爸这辈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你口口声声跟定了啸声,你又到底了解他多少?那是谈婚论嫁,不是一时兴致的事!只怕你是当局者迷啊!”   丁非扭过头来,不卑不亢地辩驳道:“我和啸声从小就认识,二十多年,还不够吗?他是什么人,我很清楚。既然敢提出来,我当然把一切都想清楚了,不管你们祝福还是反对,这个婚,我是结定了!”   “阿姐啊,”丁冉依旧试图劝说她改变主意,“当一个人觉得很伤心很失落的时候,有人跑过来安慰关心,当然会觉得温暖又踏实。可是,这感觉其实并不算爱情,或者,那只是很像爱情的错觉而已。”   丁爷渐渐失去了耐心:“不用跟她说那么多了,说也是浪费唇舌!我倒要看看,我丁森反对的事,有谁敢以身试法!看他罗家敢不敢逆我的意,迎你过门!”   “阿爸……你反对也没用。就算不结婚,我也要和啸声一起生活,大不了远远地离开这儿。”丁非越说声音越小,渐渐抑制不住哽咽起来,“我……我怀孕了!”   丁冉觉得嗡地一下,头都大了,真希望这是在雷霆的车上不小心睡着后做的一个梦!正恍惚着,丁爷已经举着巴掌怒不可遏地冲了上来。丁冉赶紧三两步挡在两人之间,护住丁非,否则那一巴掌,可不是普通人能吃得消的。   丁非强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声音尖锐地大嚷着:“我,我也不想的!那心情不好,就跑去喝酒喽,谁知喝醉了,就……你们只知道怪我,只知道数落我,却从来不问问我心里在想些什么!”她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有时候我很难过很难过,难过得想死掉!可是不想说出口,我不愿意让人看见我软弱的样子!只有啸声什么都知道,只有他,在我需要的时候及时站在我身边,逗我笑,哄我开心!即便我不说,对我的喜好也一清二楚。我为什么不能嫁给他?我就是要和他结婚,我认定他了!”   丁爷高举的手掌颤抖着,最终缓慢地垂了下来。他艰难地转过身去,喘息着低吼道:“滚!都滚出去!”   沉默片刻,丁非猛然站起来,头也不回冲了出去,随即传来房门巨大的撞击声。   丁冉不知所措地叫了声:“阿爸……”   丁爷背着身,无力地摆摆手。   无奈之下,丁冉只好默默退出去,走到门口,又神情复杂地回过头来,撇了眼墙边直通到天花板的书架,许多年前丁非帮他拾起的那本书,还安静插在上面,许多年前丁非对他说过的话,也一字不漏都在耳边。   在走廊上呆呆站了许久,丁冉敲响了姐姐的房门。里面啪地一声,是什么东西砸上门板的响动。   一拧把手,门开了,一团粉红色的毛绒抱枕迎面飞了过来,丁冉赶紧偏头躲过。丁非窝在窗台边的沙发里,满脸泪痕,见是丁冉,气哼哼别过脸去:“又来劝我吗?别费力气了!”   丁冉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丁非身边坐下,温柔地揽住她的肩膀:“阿姐,对不起!”   “傻小子,跟你有什么关系。”丁非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连同鼻尖都一片通红。她是外刚内柔的人,从来吃软不吃硬。   丁冉抽出纸巾帮姐姐擦掉眼泪,又帮她理了理鬓角被泪水浸湿的碎发:“也别跟干爸置气了,好不好?你可是他最宝贝的女儿,吵归吵,说到底还是担心你,生怕你有一丁点的不幸福。心肝宝贝要嫁给别的男人,做爸爸的该有多舍不得啊!”   “我都明白,只是……”丁非勉强绽出个愁楚的笑容,“每次想心平气和地跟他商量点什么,最后总会吵起来,仿佛不发一顿脾气,就永远都说不通一样。有时候我想,可能我们父女两个,上辈子是仇人吧。”   丁冉宽厚地笑着摇摇头:“等你的女儿出生了,就会明白这种为人父母的心情了。”   “咦?你又怎么知道一定是女儿?”丁非嘟起嘴吧困惑着。即便是快要做妈妈的人了,不经意间,依旧会流露出些许少女的天真稚气。   丁冉愣了一下,吸吸鼻子,傻傻一笑:“女儿多好啊,我这个小舅舅可以帮她扎小辫子,绑蝴蝶结,可以牵着她的小手去买洋娃娃。”又忽然无限憧憬地祈求道,“阿姐,等她出生了,让我来帮她取名字吧,我们就叫她……样样……”      37、Chapter 37 和命运的战斗 ...   丁冉无限憧憬地祈求道:“阿姐,等她出生了,让我来帮她取名字吧,我们就叫她……样样,你说好不好?”   丁非本想微笑一下,却无法抑制地嘴角憋紧,泪珠再次扑簌簌掉了出来。但很快,她露出了一个难为情的笑容,并大力点了点头。   回到房间,冲了个热水澡,精疲力尽钻进被子,却怎么也睡不着。丁冉翻出手机,犹豫了一阵,还是按下了雷霆的号码。   拨号音重复了好几遍,那边才响起雷霆迷迷糊糊的应答:“唔……阿冉……”显然已经和周公密会许久了。   “睡不着,陪我聊聊吧。”话是征询的话,语气却是命令的语气。   雷霆干咳了两声,清清喉咙:“睡不着啊……要不,你闭上眼睛,我帮你数羊吧?”老半天不见丁冉回答,赶紧正经起来,“怎么了,有心事吗?”   “雷霆啊……”丁冉幽幽地问,“你说,要是有个小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爸爸,她的人生会是什么样的呢?还会幸福地长大吗?”   思索了一会,雷霆傻笑:“哪会有孩子没爸爸呢?你说的是孙悟空吗?”自己嘿嘿了几声,知道玩笑并不高明,于是认真说道,“小时候和老爸老妈生活在一起,也没觉得自己有多幸福,遇到被打屁股的时候,都恨不得干脆是个孤儿,好没人管着。后来真剩下自己一个人了,才知道孤单是什么滋味的。每次和人打架,被打倒在地上,我就在心里想:哼,要是我老爸还活着,一定会一拳一拳把你们揍得全都爬不起来!”   “怎么,你也有被打倒在地上的时候?”丁冉无声地笑了。   “哈,认识你之前常常发生。”雷霆满不在乎地回忆着,“认识你之后就不同了,我说了要保护你的嘛,大话都吹出去了,自然要死撑着喽,被打再惨也绝不能倒下!”   丁冉在黑暗里眨眨眼睛,望着天花板缓缓说道:“我不需要你保护。如果这是一场和命运的战争,那么不管最后是输是赢,我都要和你肩并肩战斗到底。可我怕的是,那些不得不除掉的对手之中,有我的亲人……”他眼神闪烁,无尽哀伤,“雷霆,要是有一天,我的姐姐和姐夫成了你的敌人,你会怎么做呢?还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们吗?”   电话那头沉默着,无声无息。等了许久不见回答,丁冉试探着唤了声:“雷霆?”话筒里传来轻微的鼾声。   丁冉张了张嘴,对着手机屏幕瞪了半天,终于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挂上了电话。   翻来覆去思考良久,拿过手机输入短信“刀刀,那个计划……”刚打了几个字,又改变主意,将内容全部删掉,然后手机甩到一旁,闭上眼睛等起瞌睡。   脑子里乱哄哄一团,怎么也睡不着,浑身犹如蚂蚁乱爬一般,换成什么姿势都不舒服。最后只好小声默念道:“一只羊,三只羊,五只羊,七只……”   这天夜里,丁爷书房的灯光足足亮到天明。   出乎所有人意料,第二天早上,丁爷主动约见了罗啸声。两人在书房整整谈了一上午,不知都说了什么,总之丁爷忽然态度大变,不仅同意了丁非的婚事,还为了不使女儿大着肚子穿婚纱,而将婚礼日期急切地定在了一个月之后的元旦。   思前想后,丁冉和刀少谦最终还是取消了计划。精挑细选要送上罗氏床笫的女人,也全然没有派上用场。   丁家的独生女儿出嫁,对于整个同生会来说,都是件极隆重的大事。时间仓促,丁府上下即刻陷入一片忙乱之中,选定酒楼,甄选礼仪公司,定制礼服,拍摄婚纱照,宴席试菜……想得到想不到的发杂琐事接踵而至。   虽然丁非和罗啸声一再表示,与奢华的婚礼相比,他们更追求日常生活之中的平淡幸福,但以丁罗两家的地位,又怎么可能简单低调呢,起码依丁爷的心思,是不肯给女儿留下一丝一毫遗憾的。   一个月很快过去,教堂中,管风琴奏起圣洁的婚礼进行曲,丁爷面带微笑,牵着丁非的手依依不舍地将她交给罗啸声。在上帝和亲友的见证下,新郎新娘宣读了结婚誓词:无论贫穷疾病,永远忠于对方,彼此相爱,直至生命终结。   满座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一对新人在祝福中相拥亲吻。只有新娘的爸爸和弟弟,各自背过身去,趁人不备偷偷擦拭掉眼角溢出的泪花。   雷霆站在丁冉后面,悄悄凑过来耳语道:“真他妈感人,以后咱们也搞个这样的婚礼,嗯……去外国办。”   丁冉鼻子闷闷地悄声嘟囔:“咱们之间用不着这个。反正我是既不需要戒指来套牢,也不需要誓言来保证。”   “我就是想呢,”雷霆坦诚心意,“不能让你比别人差什么,人家有的,我也要让你都有!”   丁冉回头撇了一眼,轻轻笑道:“我现在有的,已经是最好的了。”   几步之外,阿坚望着新郎新娘满脸艳羡:“唉,我的‘小结巴’什么时候才能出现呢?”   刀刀贴上来扇着凉风建议:“很容易,带上一千万现金,站在东九条大道商业中心楼下,大喊一声‘我想结婚,谁来做我的新娘!’从八岁小妹到八十岁老母,各色各样的‘小结巴’会蜂拥而至。”   阿坚很认真地考虑了一番他的建议,摇摇头:“我不中意爱钱的女人!”   刀刀嗤嗤笑道:“谁说她们是爱钱?她们爱的是有本事的男人!只不过,她们衡量男人本事的大小,是用财产多少而已。”   罗啸声一直陪伴在丁非左右,出出进进十分细心。按照婚礼程序,两人倒了香槟切了蛋糕,与来宾照完相之后,又被簇拥着抛撒花球给未婚的小姐们。丁非大笑着昂头将花球向后方尖叫的人群抛去,自己一不留神,踩到了婚纱裙摆,差点跌倒。   罗啸声和丁冉见状,赶紧冲上去接住她,罗啸声快了一步,将丁非稳稳抱在怀中,对随即赶到的丁冉说:“阿冉,放心吧,以后阿非就是罗太太了,我会照顾好她的。”而丁非也缩在他怀里娇羞地笑了起来。   看着他们郎情妾意、笑靥如花,丁冉开心之余,依旧对不明朗的未来隐隐担忧。这场婚姻在带给丁非幸福和满足的同时,是否也相应地,会给他和雷霆带来了某些危机呢?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不久之后来到人世的样样,能够有一个完整的家,希望她能健康快乐地长大。   丁非离开家的第一个夜晚,整个丁府好像缺了点什么,冷清许多。   夜里丁冉睡不着,起身下楼找东西喝,意外看到丁爷一个人呆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对着电视机出神。   房间没开灯,只有闪烁的荧光投射到他脸上,恍恍惚惚,映衬得两鬓斑白、老态尽显。电视里正播放着一段喜剧节目,夸张的笑声在宁静深夜里穿透而出,可丁爷脸上却没有半点愉悦的表情。   猛然间,丁冉发现,不管丁爷在外面多么威风凛凛、声名赫赫,到头来,也只是个会失意、会寂寞、会无助的老人罢了。   丁爷看到丁冉,缓慢起身,对他招招手“阿冉啊,咱们父子俩好久没单独相处了,来陪爸爸喝几杯怎么样?”   丁冉欣然点头,亲切地揽着义父的手臂,来到了通往花园门边的小酒吧间。   丁爷素来不喜洋酒红酒,只偏爱家乡的米酒。这种糯米酒香气醇厚,味道甘甜,虽无辛辣之气,却后劲十足,会使人不知不觉间酩酊大醉。丁冉不敢多喝,只小口轻抿着。   安静对饮一阵,丁爷陷入了陈年回忆:“当年你干妈活着的时候,家里常常自酿米酒。将糯米蒸熟了,晾凉,拌上酒曲,再冷水泡上三五天,底下就会渗出香甜的酒液了。那滋味……嚯,有生之年怕是再也尝不到了。如今这些是阿仙酿的,米还是潮安的黑糯米,酒曲也是古法发酵的甜酒曲,味道却大不相同了。”他眯着眼细品了一回,有感而发,“你说这糯米饭,搁上几天,便馊掉了,可加一点点酒曲进去,却又能变成佳酿。世间的事啊,是非对错、成败得失,竟全在一点之间……”   丁冉隐约觉得,丁爷这番话别有深意,一时之间却又闹不懂他所指为何,只好安静听着。   “阿冉,过几天,我要去趟美国办事,可能要逗留两三个月。”丁爷忽然话锋一转,交代起了正事,“家里就暂时交给你了。有什么拿不准的,就和七哥商量,别看那老狐狸整天宣扬着退隐江湖不问世事,该握在手里的,他一样也没丢下。陆老九呢,说话直、脾气臭,但不记仇,关键时刻也能帮上忙。阿细是棵墙头草,翻不起什么风浪,至于大华,尽量和他保持距离。最要紧的,帮我看好你姐姐。”   这些话让人凭白不安起来,丁冉脸色一紧,犹疑着问道:“干爸,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也没有,只怪多喝了几杯,有些啰嗦罢了。”丁爷赶紧拍拍他肩膀,示意其安心,“话说回来,爸爸老了,总有一天会离开的。对阿冉你呢,我很放心,经历的比一般孩子多,头脑冷静,心思也通透。令人担忧的是你姐姐,阿非和你不同,她从小到大太顺遂了,又时刻被人公主一样宠着,是名符其实的温室花朵。对别人来说的一点小小挫折,放到她身上,都会如同狂风暴雨一般。”   丁冉小心宽慰着:“阿姐也有她坚强的一面,只是性子倔,要强,凡事不喜欢说出口罢了。”   “阿冉呐,”丁爷长长地叹了口气,“现在啸声成了你姐夫,要跟他好好相处,将来丁家,就靠你们两个了。”   丁冉眼神里飞速闪过一丝焦虑,低垂下头,没有说话。   一周之后,丁爷在众多心腹的簇拥下,登上了前往美国的飞机。临行前,他拉着女儿的手久久舍不得放开。   飞机缓缓起飞,升上蓝色天宇,丁爷安静闭上眼睛休养心神。权叔悄然上前帮他盖上毛毯,并在耳边轻声汇报道:“那边的医院已经联系好了,随时可以动手术。”   静默了一会,丁爷懒懒开口:“不急,先帮我约见伯格律师。”   作者有话要说:<>   =====================================================================================================================   点击日趋减少,让我深感惶恐,再加上有妹子很坦率地表示了对剧情发展感到“没意思”,因此我在这里啰嗦几句:   1、是不是又走上了前世的老路?   想必大家都对“蝴蝶效应”有所了解,这个故事从除掉崔炎开始,所有人的命运都连带着发生转变了。   但为什么还是出现了貌似同样的障碍和考验呢?   那是因为在主角们向着目标前进的同时,配角和对手们也在向着各自的目标前进。不管剧情怎样,他们的智慧还在,他们也会随机应变,使用各种方法与主角们争夺缠斗。   同样的身份,面貌,能力,不一样的手段、过程、结果。   2、为什么丁非还是嫁给了罗啸声?   罗啸声的名字既然出现在配角栏里,证明他是很十分重要的人物。   为了剧情的需要,文章基本是以主角们的视角在进行着。配角们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举动,在看似与他们毫不相关的事件里起了什么作用,并不会第一时间点明,只能靠主角们慢慢发掘。有的我们看得见,主角们看不见,有的我们和主角们都还没看见。   很多时候,那些看似突发的、无法理解的、让人着急的行为,背后都一定有其原因,只是没有立即表明而已。   3、金手指失效了?   既然命运改变了,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都知道”的技能也就不存在了。剩下的,只是经验、智慧,和前世积累下的片面信息。   在角色的设定上,刀刀是个很聪明且有谋略的人,丁冉是个冷静理智的人,但本文是现实向的,他们再厉害,也只是普通人,无法达到全知全能、不被情感左右的地步。主角们也会有迷茫,困惑,失误,错漏。更何况,还将会有许多更聪明的对手们存在。   另外有很多事,是上辈子的丁冉也不知道的,只能在前进中慢慢摸索领悟。   不过有一点可以放心,我很爱这些家伙们,会让他们充满干劲地拼搏奋斗,直到站上金字塔顶端。   4、为什么情节没有一开始过瘾了?   重生之始,主角们靠着“未卜先知”一路顺利升级,即便遇到阻碍,也是有惊无险。但若永远是这种敌弱我强的设定,未免有些不现实。   就好像一场赛跑,跑赢了的感觉很开心很过瘾,但如果对手一直是幼儿园小朋友,这种开心和过瘾必然大打折扣。   所以有时候,也可以试着让他们在对手的强大面前节节败退,挣扎于深渊的边缘,再猛然顿悟,力挽狂澜,或许那样才能体会真正的过瘾吧。      38、Chapter 38 白狼唐尼 ...   “觉不觉得,今冬雨水特别多,到处湿漉漉的。”刀少谦整个人撑在方向盘上,盯着不远处被冲刷至泛白的高大水泥墙壁说道。   雨丝打在玻璃上,渐渐凝聚成一点一滴的水珠,蜿蜒着滑落。   丁冉懒懒窝在副驾驶座里,抱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出神,像这种阴雨天气,镶着钢钉的肩膀总会隐隐泛着酸胀。时间过得太慢,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这么潮的天气,总保持一个姿势不动,小心长出蘑菇来!”刀少谦无聊地胡扯着,又指指置物箱中存放的一杯奶茶问道:“你确定这是唐尼哥的口味?传说中那些独来独往的高手,不是应该喜欢白兰地的吗?”   唐尼最心水老字号“顺记”的丝袜奶茶加菠萝油,几天不光顾就浑身不自在。刚开始顺记那片街区是小和兴的地盘,后来几经波折,被收归同生会名下。丁冉一度认为,很有可能是唐尼为了满足口腹之欲,暗中使了手段威胁对方,才将地盘生生抢过来的。   当然,这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车子停在空旷的雨地里,四周有些荒凉。顺着扎头角监狱布满电网的高大围墙望出去,道路的尽头,便是昏暗而压抑的地平线。雨丝从密不透光的乌黑云层中洒落下来,淅淅沥沥,无穷无尽。   虽然相处日子不短,且交情甚笃,但对于丁冉的沉默寡言,刀少谦偶尔还是会有些恼火:“喂,丁丁,你是台音响吗?需要通上电、按下开关才能出声?还是因为我不是个卷毛,所以没兴趣和我说话?要不我学两声狗叫吧,看是不是比较容易沟通。”   丁冉埋怨地瞄了他一眼,忽然一指监狱厚重的铁门:“来了!”   刀少谦顺势望过去,铁门缓缓拉开一米宽的空挡,一个身材矮小、肤色青白的人影幽幽闪了出来。他似乎察觉了来自陌生人观察的目光,犹豫了一下,从容向刀刀这辆黑色轿车走来。   丁冉抽出雨伞递给刀少谦:“去吧,到你发挥的时候了!就按商量好的那样说。”   一打开车门,雨丝便被风卷杂而起,当头扑了过来。刀刀费力撑开伞,手背到后面比划个OK的手势,挂上一副亲切热情的笑脸,远远迎了上去。   丁冉坐着没动,对于唐尼,他多少有些抗拒,从前也总是敬而远之。   有个画面常常浮现于他脑海中,挥之不去。那时刚和雷霆因为暗杀崔炎的事大闹了一场,气愤之下他威胁雷霆,若是今后再自作主张,就把其所作所为如数告知丁爷。结果当晚一坐进车子,便有把雪亮锋利的匕首悄无声息架上了颈间。   警觉敏感如他,在之前竟没嗅出一丝一毫危险,甚至握住刀柄的那只手,都好像完全感受不到人的气息。有那么一刻,刀子几乎就要划破他喉咙了,最后关头,对方还是收了手,不着痕迹地隐没在了黑暗之中。可那种冰凉到令人战栗的触感,却久久留存在颈项间。虽然没有求证过,但他知道那一度想杀他的人就是唐尼。   穿过朦胧雨雾,刀刀和唐尼对面站定。刀少谦正打算开始发表他精心准备好的开场白,不提防一阵阴风袭来,将手中的伞整个吹翻了。他赶紧手忙脚乱拉扯伞骨,试图稳住阵脚。   唐尼见状,脸上露出了一个……姑且可以算是笑容的表情。那仿佛是个犯了弥天大错,随时可能会痛哭流涕的人才能展现出的纠结神色——细长的眉目保持着木然状态,嘴角向两边伸展开来,并固定在一个极不舒服的角度,眼神阴郁、嘴型滑稽,组合在一起,甚为尴尬。   刀少谦正调动大脑思索着应对之策,拐角处突然现出几辆可疑的车子,飞快冲了过来。   三人瞬间各自做出反应,丁冉打开车门,刀刀丢下雨伞,但都及不上唐尼迅猛,他一躬身射进车子,打火、踩油门、挂挡、放手刹,一气呵成。汽车猛然窜了出去,丁冉手中的咖啡泼了满脸满身,唐尼对此却视而不见。   “诶诶诶!”刀少谦在后面慌忙叫道。   丁冉生怕唐尼就这样丢下刀刀把车开走了,他一把搭上唐尼手腕:“倒回去!”   唐尼眼角余光一闪,原地大力扭转方向盘,车子带着尖锐的摩擦声急剧回旋,以刀刀所在的位置为中心,绕着划出个二百七十度大圈停下,车门正对着手足无措的刀少谦。   丁冉早已将身体探到后座扶住了车门,刀刀情急之下也超常发挥,找准方向猛地一个鱼跃,跳进了后座。随即车子一摆尾,车门在惯性的作用下自己撞了上来。   唐尼一踩油门,瞬间加速,刀少谦被惯性甩得飞了起来,撞到椅背,又弹射着滚落到了地上。眼镜不知去向,整洁向后梳去的头发也凌乱不堪。他费了半天劲儿,才抓住前面的座椅爬起来,恨恨抱怨道:“我早就说过的!不接受那些直接面对危险的任务!”   车子被后面追来的神秘势力紧咬住不放,几次差点撞上。丁冉正想说话,车轮碾压到了石头样的物体,因车速过快,整个斜着腾空飞起,又“嘭”地砸落地面。   刀刀被震颤得左摇右摆,极度狼狈,却还是没忘记任务。他从前后座间的缝隙里钻出来,半跪在地上,死死抓住椅背,声音七零八落:“唐先生……危机就是转机……有机会……就可以利用……良禽择木而栖……你……如今的社团……啊啊啊啊啊啊!”   斜前方惊现了一条极狭窄的小巷,目测车子铁定无法通过,可唐尼却丝毫没有迟疑,全速向巷口驶去。   丁冉一手护住了头,尽可能靠向里侧,刀刀卷缩在椅子的空挡间,努力撑住两边。就在他们以为要撞个车毁人亡的时候,先后传来“砰砰”两声巨响,随后是嘶嘶的金属摩擦声。   一直紧追不舍的后车们纷纷紧急刹车,气急败坏地停在巷子口。   终于摆脱了危险,唐尼将车子停在路边,不知从哪里变出了纸和笔,刷刷点点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修车的钱,我会如数赔偿。我这人一是一,二是二,从不欠人家的。”说完将纸片塞进浑身黏糊糊咖啡渍的丁冉手里,灵活地钻出了车子。   刀刀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一骨碌爬起来,追出门去,眨眼间,唐尼竟不见了踪影。他东张西望着,迷惑道:“见鬼了!还能飞天遁地吗?丁冉,你出来看看。”   “别跟我说话,有点晕车。”此刻的丁冉软软搭在椅子上,整个人如同散了架子一般。   刀少谦检查着自己的爱车,两边后视镜齐刷刷撞掉了,车身两侧也分别蹭掉了二十厘米宽的一层漆,从车头延伸到车尾,倒也整齐对称。   “我这可是新车啊,才跑了半年不到!损失大了,这回非得雷老板好好补偿不可!”刀刀欲哭无泪。   丁冉蹭出头来看了看,蔫蔫嘟囔着:“你该庆幸,还好不是开我车出来的。”   刀刀在脑海中很积极地想象着一辆底盘宽大的越野车飞速撞在巷子口,两边的车架子被挤压变形,车尾翘起,车轮还不住飞速空转着的诡异情景,不免苦中作乐地暗笑起来。   与此同时,阿坚也正驾着车,在拥挤逼仄的街巷间小心穿行。七拐八绕,停在一间陈旧建筑楼下,回头对雷霆说道:“雷哥,到了,就是这。”   雨还未停,街道上积满大大小小的水坑,泥泞肮脏。蚊仔小跑着过来拉开车门,雷霆慢悠悠踏出车子,抬头望去,斑驳残破的旧招牌上印着两个暗红色大字:顺记。   这间老字号门口,早已聚集了一大群十几二十岁的毛头小弟,将通道围堵得水泄不通。   小的们各个神情紧张,怒目而视,一副“老子可是出来混的”嘴脸,不经意露出肩背手臂上纹着的龙虎图样,强撑起虚张声势的气焰。   雷霆轻蔑地哼了声,大踏步走过去,气定神闲站到一群比他矮半个头的小流氓面前,不耐烦地扫视一眼,教训道:“围在这做什么?耽误了店家生意。都滚开,散到两边去!”   此行是来谈判的,地盘是对方的地盘,小弟是对方的小弟,可他这张脸和这身气度天生就透着强烈的震慑力,小弟们虽然依旧保持着不服的表情,脚下却不自觉退让出了三分。   雷霆掏出支烟点上,吸了几口,烟气肆无忌惮地喷在那行人脸上,猛地眼珠一瞪:“我说散到两边去!”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小弟们默默退开去,将茶餐厅的门面和过道让了出来。几名胆大的顾客战战兢兢来到窗口,买了东西又迅速离开,更有路人渐渐聚集起来,远远缩在一边看着热闹。   雷霆呲着牙一点头,迈开步子向内堂走去,小和兴的瘸子莫已经坐在里面恭候多时了。   “这地方真他妈不好走,简直是……寸步难行。”雷霆旁若无人地往瘸子莫对面一坐,“下次找我,选个清静地方,别打扰人家生意的。被你这么一搞,不是给本岛的社团形象抹黑嘛!”   店老板见双方到齐了,识趣地安排伙计送上了新鲜出炉的菠萝油和奶茶:“各位老大,这是小店招牌,免费请几位品尝,慢用,有什么需要招呼一声就行了。”边点头边殷勤退下。   雷霆大咧咧抓起个菠萝包,塞进嘴里嚼两口,顿时惊叹:“唔,就是这个味道,不愧是老字号!不错,合我胃口!”又将盘子推到瘸子莫面前,“怪不得约在这里,原来有玄机,趁热吃,别客气。”   瘸子莫烦躁地皱起眉头:“疯、疯狗哥,谈正事就他妈的好好谈,别东拉西扯!”   雷霆本来喜气洋洋啃着菠萝包,听他这么一说,脸上的笑容缓缓收去,浓重的眉毛一挑,眼色陡然冷了下来,直瞪得对方心头一颤,目光躲闪低垂了下去。   “哈哈哈,”雷霆狰狞笑道,“你要谈正事,我就跟你谈正事!”捏起盘子里半块面包抖了抖,“我雷霆打算吃进嘴里的东西,天王老子也别想抢。”   瘸子莫一拍桌子:“姓、姓雷的,口气未免太大了吧,在我的地盘上说这种话,就、就不怕有来无回?”   “你的地盘上?好吧好吧,暂时是你的地盘。”雷霆端起奶茶滋溜溜吸了两口,“我听说,你们小和兴刚刚选出来的话事人被杀啦?这些枪手可真是狡猾啊,行踪那么隐蔽也能挖出来,难保,不是被自己人出卖。兄弟我呢,一不留神得到一盘带子,带子里面说……”   他整个身体伏过桌面,凑在瘸子莫耳边,学着他略带口吃的语调故弄玄虚道:“带子里面说啊:‘老、老大三点去洗桑拿,身、身边就带了两个人,你们从后门进去。’怎么样,耳熟吗?”   瘸子莫一时猜不透真假,操起桌上的纸巾,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你、你是什么意思我完全不明白!少在那装腔作势了,以、以为这样就能唬倒我?”他本来以为自己做得很是干净利索,谁知被雷霆这么一吓,倒不自信起来。   雷霆站起身,嘻嘻笑道:“带子就在我家里,欢迎随时来欣赏。我一个人看太闷了,要么你陪我看,要么,找你们小和兴的爷叔们一起看。帮会规矩,出卖兄弟什么下场,到时再向你讨教吧。至于我这个人呢……胃口不算大,天王里周围的几条街,也就满足了。”   说完一挥手,带着阿坚、蚊仔向外走去。来在收银台边,对里面缩手缩脚的老板客套道:“东西不错,我会常来光顾。今天耽误了生意,有多少损失算我的。”随即使了个眼神,示意蚊仔去和老板结算。   远处围观的人群之中,传出小声议论:“这人谁啊?”   “不认识他?同生会雷霆啊,大名鼎鼎的疯狗没听过?”   “原来他就是疯狗雷霆,还以为是恶贯满盈的无赖呢,看来倒很讲规矩嘛,人也有风度。”   “可不是,还挺有型的。黑社会也有守道义的嘛。”   一名瘦小的男子提着刚刚买好的奶茶走出来,听见众人对“雷霆”的议论,不禁驻足旁听了片刻,随之露出个阴郁而尴尬的笑容,悄然消失在了人群中。     Chapter 39 遗嘱 ...   纽约,圣瑞吉酒店,十九世纪法式宫廷风格的套房之中,丁爷正负手临窗而立,遥望着脚下的第五大道,脑海中思绪如同车流般滚滚奔涌。   一阵敲门声过后,权叔领着名四十岁上下、沉稳干练的亚裔男子走了进来。   “哈罗,老朋友,好久不见了!”中年男子操着不太流利的国语招呼道。   丁爷热情地伸出手去与之重重一握:“好久不见,老朋友伯格,这一次又要劳烦你了。”   “哪里,”伯格律师轻松笑道,“能为丁先生服务,是我的荣幸。”   权叔端上两杯陈年普洱,又细心地取出丁爷的老花镜搁在他手边,之后悄然退了出去,并随手关紧房门。   面对这样身份背景特殊的客户,伯格是极懂分寸的,关于丁爷此次纽约之行的目的与行程安排,他只字不问,只闲聊了几句近几日的天气,便迅速步入了正题:“根据您的意愿,我初步起草了一份财产分配方案。您名下所属的不动产,将平均分配给一对子女继承,其中收藏品部分,包括并不限于字画、古董、珠宝等等,以及白岩峰山下的一座庄园,祭渔岛的海边别墅,都留给义子丁冉。”   丁爷点点头,如同老朋友间随意地闲聊道:“阿冉他最喜欢出海垂钓了,有时候一整个夏天,都住在祭渔岛那边,从早到晚对着海,也不觉得寂寞。”言语之间无尽慈爱。   伯格礼貌地微笑倾听着,随即又补充道:“另外,上次您提到的,想在过世后,为权叔等跟随在身边多年的服务人员提供生活保障的问题,我考虑了一下,可以成立一个基金……”   就在丁非自作主张宣布要和罗啸声结婚的前两天,丁爷受到罗医生约请,亲自过去医院与之面谈了一番。在此之前,他从没想过,癌症这么可怕的东西,会一朝滋生于自己向来强健硬朗的身体之中。   照罗医生的说法,还好发现及时,尚处于早期阶段,完全可以通过手术来去除癌变组织。手术之后,虽然会有转移的风险,但可以通过中药来调理控制,依旧能够如普通人一样般健康长久地生活下去。   无暇考虑罗医生话中几分属实几分安慰,也丝毫不留给自己怨天尤人、瞻前顾后的时间,丁爷当机立断联系好了美国方面的医院和专家,决定手术。   但是不管多专业的设备,多有名望的医生,手术毕竟有风险,谁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上了手术台后一定还能够平安地下来。   谁知,就在他内心烦乱、生死攸关的时刻,丁非突然毫无征兆地宣布要结婚,而结婚对象恰恰是他认为并不合适的罗啸声。   女儿的行为比癌症更加让人措手不及,因此才会诱发他一反常态地勃然大怒。与其说他是在气丁非的不听劝告一意孤行,不如说他是气女儿在这样危急关头横生变故,对父亲毫不体谅。   冥思苦想一夜,丁爷最终妥协了。他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扭转局面了。   既然无法一直保护女儿,莫不如按照她的心意,找个足够聪明强大的男人给她依靠。尽管罗啸声的聪明让人有所忌惮,但只要使女儿手中握有足够的底牌,足以控制住夫家,相信也可保其一生安稳吧。   因此他连夜与远在美国的伯格通话,道出自己打算设立遗嘱的意愿,并口头交代了一番初步计划。希望在手术之前,将这一切处理妥当。   “……那么丁先生,”伯格律师谨慎问道,“按照前面沟通的意思,您所享有的关于同生会的一切权利,都将在身故后转交给丁小姐,而罗啸声先生则仅仅作为执行人,代其进行管理工作,这种说法可以吗?”   “没错,”丁爷冷静答道,“这种管理权与婚姻绑定在一起,一旦婚姻关系结束,他所有的权利也将被剥夺。”   伯格在随身电脑上敲敲打打一番,又补充道:“最后您还可以根据意愿,指定一名最信任的人,来担任遗嘱执行工作。”   沉吟良久,丁爷缓缓说道:“那……就阿冉吧。”   “好的,”伯格站起身来,“我会尽快将遗嘱起草出来,交给您过目。今天就先告辞了。”   送走伯格,丁爷感觉精神异常疲惫。抽出支烟送到嘴边,猛然想到自己的肺脏如今已经不堪重负了,只得无奈地叹息一声,将烟丢在一旁。倦意阵阵袭来,他将头仰靠在沙发背上,苦苦等待着烟瘾退去。   目光一点点游走而上,天花板很高,洁白的护墙板上面是豆绿色的真丝壁布,正中悬挂着美轮美奂的水晶吊灯,色调典雅而柔和。丁爷觉得自己的思绪似乎脱离了身体,慢慢飘摇而上,越过长空大洋,回到了一万五千公里之外正值隆冬的里岛。   从得知患病的那一刻,到登上赶赴美国的飞机,再到立下遗嘱等待手术,他面上都表现得从容而平静。只有自己知道,内心里多么忐忑又恐惧。年轻的时候打打杀杀,从不惮于拿命去拼名利,拼身家,如今功成名就身家了得,却反而要为了保命费尽心思了。   关于患病和赴美就医的一切事体,丁爷严格封锁了消息。除了贴身随侍的几人了解真相,对外一律宣称是与神秘人士洽谈生意。外界复杂,内部更复杂,他还有很多事来不及安排,无论是一双子女还是整个同生会,都叫人放心不下。此刻他不能乱,更不能留给别人趁势制造混乱的机会。   对罗家崔家,丁爷表面上信任有加,私底下却不同程度有所保留,甚至暗中打击牵制。许多年来,他总有种难以名状的感觉,似乎有一股未知的力量,紧密围绕在身边,毒蛇样不停吐信试探。   江湖争斗,也有权力更迭、改朝换代,谁不想拥有绝对的尊崇?大哥不去,二哥永远不能扶正,再位高权重,也终究要仰人鼻息。   所谓帝王之道,是选出一个未来可能无限强大,当下却绝不可功高盖主的太子。否则稍一疏忽,便是养虎为患。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曾经有一度,他心中的天平稍稍偏向了雷霆。   丁爷从来都认为,评价一个人,本身有多大能耐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看他身边围绕着的,是一些怎样的人。   最初丁冉向他推荐雷霆的时候,丁爷便有几分意外。丁冉是个轻易不肯表露心迹的人,能使他引为知己好友,并为之进言的,必有其过人之处。之后有马奔临终托付,又有老狐狸七爷暗中相助,甚至于连七爷的内侄刀少谦也与其来往密切,丁爷惊叹之余,简直对这条疯狗有些另眼相看了。   谁知就在他着手开始栽培雷霆的时候,却被突如其来的病症和女儿的婚事打破了计划。短短一个月,天翻地覆。如今罗啸声和女儿结为连理,便是一个人了。罗啸声好,就是女儿好。   既然决定选择罗啸声,那么只好壮士断臂,动手压一压雷霆吧……   清净了多日的东区警察总署内,因在军火案中表现突出而升任“大sir”的詹士汤总督察,此刻正站在展示板前抱臂沉思。   他眼前的木质展板上,丁爷风度翩翩的正面头像被悬挂在最顶端醒目位置,其下是七爷、九爷、细爷、大华等一干同生会元老。再下面,雷霆、崔放,甚至阿坚都赫然在列。   詹士汤脸色凝重地拾起一张照片,紧挨着丁爷,用图钉大力按在了所有人之上。他端详了一会,拿出红色记号笔,在罗啸声温文尔雅的笑脸上面重重画了个大圈。   随着钥匙哗啦鸣响,门被砰一声撞开,狗窝一样凌乱的客厅映入了眼帘。早早被召唤来的丁冉和刀刀正在下快棋打发时间,刀少谦锲而不舍地独自对丁冉聊着天,几乎就要被对方的沉默折磨到抓狂了。   不同于丁爷处的焦虑和詹士汤处的凝重,雷霆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喜悦冲进门来,并忙不迭对身后招呼道:“快,唐尼进来,给你介绍介绍。”他指了指沙发里目瞪口呆的刀少谦,“这个出土文物般的家伙是刀少谦,刀师爷。从前做过大状,专长是算计条子。”又冲着丁冉比划了一下,“旁边那个挺漂亮的,是丁冉,是我……那什么,嘿嘿,他天生话少,可不是故意冷淡谁,接触长了就知道了。”   唐尼没有立刻搭话,他先猫腰窜到窗前迅速拉上窗帘,之后背靠墙壁,从随身背包里掏出架迷你望远镜,透过缝隙对外界进行了一番全面侦查,接着翻出样筒状物,透过它将耳朵贴紧四面墙壁听了一遭,又趴到地板上听了听楼下动静,这才放心地起身,面向沙发里一头雾水的两人尴尬笑道:“都见识过了,”对丁冉点点头,“咖啡不错!”又对刀少谦点点头,“车也不错!”   刀刀往丁冉身后缩了缩:“唐尼哥,你是来赔车钱的吗?还是又被人追杀,来躲风头?”   “我这人向来说一不二,说好赔偿,就一分不会少掉。”唐尼继续研究着雷霆家里的布局,“修好车子,将花费数额报给我,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雷霆赶紧出面:“好了好了,车子的事,算我头上!”又详细解释道,“说来太巧了,记得前段时间咱们去金水湾途中,走错了路,顺道救下的那对差点被绑架的母女吗?那竟然是唐尼的太太和女儿!”   “嗯!”唐尼边检查雷霆家房门的安全状况边说,“我这人,一是一,二是二,从不欠人家的。雷先生救过我老婆女儿,对我恩重如山,唐尼无以为报,甘愿追随在他身边,任其差遣。”   雷霆热切地一拍他肩膀:“今后大家都是兄弟,什么差遣不差遣的!来,晚上咱们好好喝一杯,算是简单给你接风。过两天,叫上嫂子和小侄女,再正式摆一桌隆重的入伙酒!”又指派着跟在阿坚身后的蚊仔说,“赶紧去,搬几箱啤酒上来,顺道置办点下酒菜。”   蚊仔迟疑了一下,应声跑了出去。   丁冉默默听着几人的对话,低下头自嘲地摇了摇头。或许世上真有命运一说,该是谁的就是谁的,不是谁的终究强求不得。他和刀刀绞尽脑汁接近唐尼,搞得狼狈不堪也摸不到人影。而雷霆却在阴差阳错之下,早已与唐尼结下情谊,如今又一见如故,恐怕此后依旧会如上一世般,彼此扶持,信任有加吧。   正与丁非在热带岛屿蜜月旅行的罗啸声被一阵手机铃声惊动,他疾步穿过曲折的木质长廊,坐到一直延伸进清澈海水的楼梯上,接起了电话:“嗯,是我……他?他们说了什么?好,我知道了……你自己留神,别露马脚……再有什么发现及时通知我。”   沙沙脚步声,一双柔软的手臂从背后环绕上来,淡黄色的长裙随风摇摆。   “你醒啦,我们家的小懒猪!”罗啸声挂断电话,宠爱地说道。   晴空如洗,海天一色,一只白色海鸟贴着水面翱翔而过。丁非脸孔轻轻蹭了蹭,无声地笑了起来。      Chapter 40 分头行事 ...   “九爷,这您一定得尝尝。”雷霆从C字母打头的木盒子中抽出一支雪茄烟,用专门的雪茄剪照密封端头剪去了两三毫米,“古巴来的纯正手工货,好东西也得懂行的人才有资格品鉴。换做我这样的俗人,就是白糟蹋了。”   身后的蚊仔赶忙取出纯木火柴引燃,雷霆将雪茄四十五度角凑近火焰,慢慢旋转着点着,这才恭敬送到九爷手上。   “雪茄不是抽的,是吃的,要用鼻子和舌头尝味道。”九爷兴趣满满地接过来,粗壮的手指轻轻揉搓两下,点点头,“抽雪茄的男人,才够阳刚味儿,和它一比,香烟不过是小孩子玩意。”   雷霆难得露出讨好的笑容:“那是那是,什么时候等我也混到九爷您这样身价了,再好好享受一下。”   “年轻人懂得先苦后甜,不错!”九爷轻吸一口雪茄,朗声笑道,“不过,也要懂得另一个道理——有多大饭量用多大碗,吃太急了,反倒容易撑着。阿炎留下的东西,还有他老子守着,不是那么容易吞下去的。”   笑珍适时端了咖啡进来,笑眯眯送到九爷面前:“来吧,奢侈的老头,也尝尝美女亲手冲泡的蓝山咖啡,用来配雪茄再好不过了。”   九爷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怪摸样,大声调侃:“啊呀,宝贝珍珍亲自为我服务,老爸哪还敢说不好哇!”   见他兴致正高,雷霆赶忙见缝插针:“九爷,您看刚说的借您的船运货那事,怎么样?”   “嗯……”九爷吐着烟气,享受地眯起了眼睛,“这事儿可不像说起来那么轻巧。跑马来的线嘛,我确实有,这几年也熟门熟路了。但是你知道,现在的港岛政府对我们这些有黑底的人都是格外关照,光我自己的货,出出进进要过多少道关卡!走私军火?风险太大了!”   雷霆欠欠身,更凑近了些,诚恳商量道:“事要是容易,哪能求到九爷您头上呢?您只要能从大马帮我把东西运出来就行,都是拆散的零件,每一批数量都不大。到了公海,我自己想办法运回岛上。我们做晚辈的,最懂得恭敬孝顺,不管亏了赚了,您那一份总少不了的。”   九爷并没立即答话,垂下眼皮思索着。笑珍见状,黏黏糊糊地栖身上去,抱住九爷胳膊摇晃着:“老爸,我听说你那船都改造过了,底下都是带着暗仓的!连大活人都运得,更别说一点铁皮零件了。再说大马那边的Foo先生和你不是老朋友了吗?还有什么事是他搞不定的?”   “小丫头懂什么!”九爷瞪起眼珠假意训斥道。笑珍倒也不怕,嘟起嘴唇做了个夸张的鬼脸。   雷霆感激地望了笑珍一眼,咬咬牙趁势追击:“要么这样,打通关节上需要花费多少,算我的。就当我这一次是下本钱探路子!如果这趟运气背,真出了什么差错,连累了九爷您的货,我也一并扛上身!”   九爷待要再说什么,笑珍伸出食指,调皮地不住捅着他的腋下:“还不答应,这么便宜的事,零风险啊老爸!”   九爷怕痒,想板脸孔也板不起来,只好一边躲闪一边大笑:“服了服了,宝贝女儿,老爸服了!答应!答应还不行嘛!哈哈哈!”   雷霆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浊气,低三下四求人的滋味真他妈不好受!算计好枪支的进货渠道,下一步,就是搞定重新组装的工厂了。   一辆黑色轿车从九爷家门前飞速驶过。刺猬开车,刀刀和唐尼并排坐在后座。   刀少谦抖了抖手中报纸,忽然两眼猛睁,惊讶念道:“本岛富豪李嘉人捐出珐琅彩‘吉庆有余’转心瓶,在慈善拍卖会上筹得五点五亿巨资,成本岛首善……咦,白狼哥,这‘吉庆有余’不是被你潜入世贸三十一层的展馆给盗走了吗?”   “那不是我盗走的。”唐尼吸着顺记奶茶,平静作答,“潜进去盗宝的是两个外路人,因为踩过了界,怕遭本地行里人报复,便假借了我的名义。”   “诶?”刀刀推推眼镜,不解地问道,“这样也行?那你不就是空担了个罪名嘛,太冤枉了!”   “没有啊,我怎么能凭白被人冤枉呢!我这人你知道,一是一,二是二,不是我偷的,就决不能赖在我头上!”唐尼理直气壮地说道,“所以我一路偷偷跟踪那两个贼,把宝贝抢了过来,然后潜进世贸李先生的展馆,将瓶子放回了原处!”   “……”向来以头脑活络著称的刀师爷,终于也有了思维跟不上节奏的时候,“那个……不是啊白狼哥,你的行为对于洗清你盗宝的罪名有什么帮助吗?”   唐尼耐心地解释道:“虽然短时间内没有什么帮助,但是总有一天会有帮助的。你看,多年之后,李先生把瓶子拿出来拍卖了,这样一来,大家就知道宝贝根本没被偷,我的罪名也就洗清了。”   刀刀无言以对,这一局彻底败下阵来。   转眼车子停在一间极不起眼的五金行楼下,刺猬回头报告:“师爷,唐尼哥,枪佬就住在这上面,平时会有两三个小弟跟着他,要当心啊。”   刀刀收起报纸打哈哈道:“安啦刺猬哥,有白狼哥在,两三个小弟算什么?就是把枪佬偷出来再放回去都行啊!”一回头,唐尼已经不见了人影。   刺猬也纳闷:“唐尼哥呢?没见他进去啊?”   刀少谦撑起扇子向他扇着凉风:“落伍了吧,高手都是不习惯走门的!看看看……”   二楼靠着小露台的窗口,唐尼用实际行动验证了刀刀对高手的总结。   只几句话功夫,他押着个男人钻了出来,一把将那人推落在楼底草丛上,随即自己轻松跳落旁边,勾肩搭背着将其带上了车。不知使出什么手段,那名叫枪佬的男人竟然乖乖就范,连呼救都没敢呼出一声。   上了车,刀刀热情地伸手与枪佬握了握:“枪哥,幸会幸会!真是多有冒犯啦,雷老板呢,想约你谈些生意,又怕面子薄请不动大驾,这不,我们三个亲自上门来迎接您!还请多包涵呐。”   枪佬任由其握着手,偷眼瞄了瞄旁边正襟危坐吸着奶茶的唐尼,胆怯地垂下头去。   东三条大道丁府客厅内,丁冉亲自奉了茶,之后在沙发上端正坐好,面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却沉默不语。   大华眼珠滴溜溜乱转,讪笑道:“阿冉,森哥的身体怎么样了?听说这一趟去美国不是谈生意,而是去治病的。这么多年兄弟,他若有什么事,真叫人忧心啊!”   “干爸生病?哪来的消息,我怎么没听说?”丁冉面无表情地听完,淡淡说道,“干爸身体一向硬朗。至于这次去美国,我只知道是与人谈生意。至于见的是些什么人,谈的又是哪一路生意,我不清楚。大华叔有兴趣,自己去问就是了。”   丁爷打从去到了美国,就明确交代过暂时不许打扰,自然没人敢随意致电过去问东问西了。   大华眼神紧紧盯着他的脸,试图在上面寻出什么破绽:“哪里的话,我也是关心森哥!同生会这么大的摊子,时刻都少不了牵头的人……”   “大华叔,”丁冉轻声打断了他的话,“我年纪小,生意上的事不太懂。你的意思是想找个人出来暂代会长吗?还是你自己想做?”   大华装傻充愣起来:“你这孩子真会说笑,我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在同生会里头,我大华一向是对森哥最忠心不过了!事业是森哥的,作为兄弟,总归有义务帮他守住……”   丁冉默默对旁边的阿仁使了个眼色,又不动声色地望了眼走廊上的电话,吩咐道:“阿仁,茶凉了,换些热的。顺便让仙姨备几样凉果来,我记得大华叔最爱的是柠汁姜。”   阿仁依言将这些东西置办齐全,又重新站到旁边。丁冉以为他没听懂暗示,一时间有些失望。又勉强应付大华一阵,电话铃终于如愿响了。阿仁跑过去接起,呼唤道:“丁少,丁爷电话。”   丁冉歉意地点点头,走到电话机前:“喂?干爸,是我。”大华伸长脖子远远观望着。   电话那头是一片忙音,丁冉自己演着独角戏:“家里都好。您那边天气如何?哦,你放心好了。见到汤姆森伯伯了吗?太棒了,您要帮我向他们全家问好……”一通虚张声势之后,他捂住话筒询问大华,“大华叔,要不要和干爸说两句?”   大华慌忙摆手:“不必,不必,你们父子聊着就是了。”   又坐了一会,大华起身告辞。丁冉送至门口,望着他臃肿的背影小声指示阿仁:“偷偷跟着,看有什么反应。”   大华一路走出丁家门,才抓起手机拨了出去。等手下人将车子开到面前,打开车门,大华犹自对着电话那头骂咧咧道:“王八蛋姓崔的,几个人合起伙来拿我当枪使!说什么丁老八病入膏肓!他不但没病,还他妈跟汤姆森那小子约会正欢呢!”   四方道附近,义字堂口的小会议室里,枪佬瑟缩着坐在半边椅子上,面前摆放着一杯清水,桌子对面,雷霆闲适地翘起二郎腿,笑逐颜开望着他,目不转睛。   刀师爷、阿坚和唐尼三人悠然自得地玩起了大老二。   刀刀甩出一把同花顺:“如今这世道,就是比大!哪怕自以为很大的,也会被更大的吞掉,更别提那些小不起眼的了!”   阿坚大力将手中几副对子扣在桌面上:“阿你刚还信誓旦旦说没有,吼,原来是在唬烂类!”   唐尼恍然大悟:“戏演得不错!”   刀刀嘻嘻笑道:“生存之道嘛,彼此彼此,谁不是在演戏作秀,只不过有人高明有人低劣罢了。没那个本事呢,就小心把戏演过头,惹恼了观众。”   谈论的虽是牌色赌局,但听在枪佬眼里,却句句都是对他的旁敲侧击,不禁冷汗直流。   火候差不多了,雷霆也在对面欣赏够了纠结表情,才开口说道:“抱歉啊枪佬,麻烦你亲自跑一趟。我的意思,想必你都清楚了吧?不绕圈子,从前用来帮崔炎组装军火的这爿工厂,我打算吃进来。”他客气地递了支烟给枪佬,自己也点起一根,慢悠悠吸着,“转让协议我已经起草好了,你先看看。”   说着一努嘴,蚊仔将一份文件掏出来,递到枪佬面前。   枪佬苦着脸,磕磕绊绊哀求道:“雷堂主,不是我不想,实在是……您知道,我一向为崔家做事,如今崔少一死,我就立即投奔雷堂主,只怕……”   雷霆低着头将一支烟抽完,捻灭在烟缸里,和颜悦色对枪佬说道:“我这个人呢,很有耐心,想不明白,可以慢慢想,绝不逼你。合约就在这,很简单,要么留下你的大名,要么留下你的小命儿,二选一,够宽松了吧?”      Chapter 41 今晚别回去了 ...   义字堂口的议事厅设立在旧街区的白色二层小楼上。与之相邻的四方道已经改建得焕然一新,这里却作为战前历史遗迹被保留了下来。   房子里头阴沉沉的,占据了整个中庭的楼梯还是那种巨大的螺旋形结构,老大个半圆绕上去,总使人不自觉浮想联翩,似乎下一刻,就会有个头上歪戴船帽、脚踩黑色半高跟皮鞋,领带笔挺、胸部高耸的国军女特务手捧文件嘚嘚嘚很有精神地走下来。   丁冉踩着单数台阶,小心翼翼走了上去,来到会议室门口,还没伸手去推,门就咣当一声弹开了。一个神色狼狈的中年男子被刺猬和蚊仔推搡着走了出来。   猛然间四目交接,一晃神的功夫,丁冉隐约觉得,那男人的嘴角眉梢浮现一丝难以察觉、又无可名状的戏谑微笑,却在他定睛细看的时候,瞬间消散,恢复成一幅哭丧的摸样。   “丁少!”刺猬和蚊仔齐齐叫了声。听闻他的身份,中年男子讨好地点点头,弓着腰窝窝囊囊挪了下去。   丁冉一时吃不准是不是自己过分多疑,以致产生了错觉,他愣愣回过头,望着三人的背影皱起了眉头。   “看什么呢,又晃神?”雷霆在门里发现了他,大声招呼着,“那个就是枪佬,帮崔炎做组装的,也风光过一时,如今成了丧家犬。工厂他让出来了,货一到,咱们就可以开工。”   丁冉缓慢调回目光,进了门,不放心地询问:“崔炎能做到那个程度,未必没有几分真本事。他手底下的人,也不全是酒囊饭袋。自己安身立命的营生,怎么会轻易答应让出来?”   雷霆扶着肩膀将他放进椅子里:“好啦管家婆,别瞎操心了。他呢,不是答应,是不得不答应。崔炎都没了,谁能罩得住他?”   “雷霆……”丁冉忧虑地望着他,“我有种感觉,崔家没那么容易倒掉。崔放是个顽固又很偏激的人,你现在抢的都是崔炎从前的生意,他难免迁怒于你,我怕……他会背后捅刀子。”如果大华今天的试探真和崔放有关,那他们到底在打算些什么呢?所谓“丁爷生病”,这到底是有人恶意造谣,还是确有其事呢?   雷霆搬过把椅子,紧挨着坐在他身边:“放心吧,崔放那边一直有蚊仔和胡子盯着呢,若是有什么异动,我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再者说,人站得越高,想对付他的人也就越多,什么木秀于林,风……风必然要吹它嘛!”   丁冉轻轻一笑,待要再说什么,被刀刀的笑声打断了思路:“坚哥,白狼哥,小弟不才,十战十胜,这几局的账目是不是该算算了?”   阿坚苦着脸掏出钱包,极不情愿地往外数着钞票,嘴里骂骂咧咧:“师爷你粉鸡婆唉,整天A我们钱。”   唐尼尴尬一笑,从随身背包里翻出只计算器,啪啪按着认真计算道:“今天顺记的午餐一共花了一百八十三块,你需要付九十一块五毛,停车费二十八块,平摊下来每人十四块,一张财经日报两块半,是我预付的,结果算下来你欠我一百零八块,先结掉吧。”   “好了好了,”雷霆看看时间,截停了他们的对话,“这几天都辛苦了,今晚鸿雁楼我做东,吃饭喝酒热闹一下。”又神秘兮兮凑到丁冉耳边小声说,“明天就是除夕了,丁爷丁非都不在,不如今晚……别回去了。”   见丁冉不说话,雷霆偷偷拉扯他的袖口补充道:“大马小马和同学去滑雪了,要四五天之后才回来呢。怎么样?”   丁冉淡淡扫来一眼,低下头轻笑起来。   出发之前,唐尼变换角度从各个窗口对楼下进行了一番侦查,随即匆匆丢下一句:“鸿雁楼碰头!”几步窜到后窗,一纵身轻巧跃下,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很快,从另一方向冒出几个手提砍刀哇哇乱叫的大汉,撒腿向街口追去。   对于唐尼连续剧一样每天上演的逃跑戏码,大家早已见怪不怪了。   嘻嘻哈哈几辆车开到鸿雁楼,雷霆按照丁冉的口味点了一大桌子菜,冷盘和酒水陆续上来,刀刀将折扇往领子里一插,好奇地嘟囔着:“眼看开席了,白狼哥还没到,今天不是遇到对手了吧?”   “今天早起没练功,趁机运动运动。”刀少谦一扭头,唐尼已经坐好在他旁边椅子上,连餐巾都利落揶在了胸前。   身为大哥,雷霆实在不忍自己的心腹继续这种亡命之旅,周到地询问着:“唐尼,听说一路追杀你的是胡公子的人马,要不要我出面做点什么……”   “雷先生!”唐尼果断一摆手掌制止了他,“我爸爸当年为了民族大义,杀了胡公子老爸,自己也以死谢了罪,他们的恩怨已经了了。我跟胡公子,严格说起来没有纠葛。”   刀刀的眼镜差点跌下来:“人家整天追着屁股要杀你,还没纠葛?”   “他只是要杀我,并不是杀了我——对我没有构成任何伤害,所以没有纠葛。”唐尼耐心为大家分析道,“我这个人,一是一,二是二,既然他杀不了我,我也绝不去杀他!生命在于运动,危机也是转机,这样的人生,更有利于我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最快进入战备状态!”   酒桌上一阵沉默,丁冉一手扶额杵在桌面上,雷霆闷头喝酒,刀师爷用折扇挡住脸,嗤嗤偷笑起来。阿坚全不理会周遭的对话,塞一口鲍鱼在嘴里,喷着吐沫心满意足地大声唱道:“阮将青春嫁置恁兜,阮对少年跟你跟甲老,人情世事已经看透透,有啥人比你卡重要……”   听见他唱起乡音,雷霆关切地问:“阿坚,过年回去台湾吗?你阿嫲一定很想你。”   阿坚又塞了块鲍鱼在嘴里,呜噜呜噜地说:“来不及了,接货时间定在四号,这几天要准备起来,等干完这宗大买卖,再好好放个假,回去陪阿嫲住几天。”   雷霆点点头,又问刀少谦:“师爷呢,有什么安排?”   “善哉,善哉,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明晚陪姨丈到庙里守岁。”刀刀收拢扇子,胸有成竹地说,“初一便带个详细的收货安排回来,向老板拜年。”   “很好,兵贵神速!”雷霆望向唐尼,“工厂那边你负责,派人守着,一刻不可放松。我们和俄国人第一次接触,信誉很重要,时间上绝不能马虎。”   又对一直不敢插话的刺猬和蚊仔嘱咐道:“盯住枪佬,别让他搞出什么花样,还有崔放!”那两人应声点头。   吃喝得差不多了,唐尼率先告辞。刀少谦幽幽感叹:“到底是有老婆的人,充满了归属感,每天晚上准时交人!”谁知唐尼消失得够快,根本来不及听到他的揶揄。   雷霆笑嘻嘻冲丁冉眨眨眼睛,被一记白眼顶了回来。   出了鸿雁楼,阿坚开车送雷霆、丁冉回家,刀刀也主动跟了去蹭茶吃。几个小的各自去找节目。   等到四周无人,蚊仔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低声通报消息:“收货时间初步定在四号,九爷家的船,地点可能是河臣港附近海域。具体行动计划要两天后天才能知道。”   “没想到这帮小子能求得动九爷,可真是……太好了!”电话里传来个平淡男声,“这些天躲着点,别凑太近,惹人怀疑。”   回到雷霆家,几个大男人呼啦啦一进门,都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笑珍系着块花布围裙,戴着副橡胶手套,正毫无章法地做着清洁。   丁冉似笑非笑地瞥了眼雷霆:“我都不知道,你家里什么时候藏了个田螺姑娘。”   雷霆顾不得解释,磕磕巴巴地问:“你你你怎么进来的?”   “怎么进来的?开门进来的喽!”笑珍瞪大眼睛,理所当然地一指茶几,女士皮包旁放着把钥匙,还栓了个粉红猫咪的钥匙扣。   雷霆愤然一指阿坚:“又是你个卖牛肉面的!”   阿坚严肃表白:“雷哥,你这样讲,我可以告你毁谤!钥匙,我给过吗?我给过!但只给了丁少和师爷!”   雷霆一扭身,手指转向刀刀,刀刀摊开两手不以为然:“法律意义上来讲呢,我也不能算是完全无辜的,因为我也是钥匙混乱流通事件的环节之一……我给过白狼哥和刺猬哥……”   雷霆小心回头看丁冉,丁冉直接留给他的背面,语气冰冷:“别看我,我没什么人可给的。”   阿坚灵机一动:“说不定,是大马小马呢?”   笑珍拿脏手抹了一把大花脸,好奇地问:“你们在讨论我的钥匙吗?楼下做清洁的陈伯给我的,他有两把,多出来的就给我了。”   “丢你个老母!”雷霆火冒三丈,“凶手一定要追查到底狠狠惩罚!等老子搬了新家,你们这帮人渣都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丁冉憋着笑,对一边吓得手足无措的笑珍指挥道:“看见卫生间那个脏衣篮了吗?放好些天了,那得用消毒水洗。”   “好!”笑珍一下来了精神,兴高采烈地捧起篮子全部倒进洗衣机。一边哼着歌一边插电、放水,按了几下按钮,洗衣机忽然传出“喀拉喀拉”崩裂般的响动,剧烈震荡起来,雷霆几人赶紧跑过去查看,机器冒起一阵黑烟,就再也不动了。   笑珍张大嘴巴左看看右看看,自言自语:“怎么回事?”见洗衣机彻底宣告死亡了,只好可怜巴巴商量道,“雷霆,要不……我明天赔一台新的给你吧……”   丁冉轻笑着摆摆手:“没关系,从九爷的酬金里扣吧。”   枪佬在家里猫了一下午,入夜时分才晃悠出来,大巴换小巴,来到一间门面极小的私房菜馆。进了门,假意找着座位,眼睛不住往门外瞄,见雷霆派来监视的人守在门外没跟进来,一闪身进了厨房,从后门溜了出去,上了街对面一辆灰色轿车。车门一关,扬长而去。   车上等候的人是崔放,他细看着枪佬额上的淤青,不住叹气:“受苦了德昌!”   “从前承蒙崔少关照提携,这都是应该的。”枪佬恭敬汇报,“一切按照您吩咐那样,先假装不同意,找理由推脱,实在走投无路之下才答应的。目前看来,他们完全没有怀疑。”   崔放从助手处取来个纸袋,塞给枪佬:“一点小意思,算是对你的补偿。放心,无论如何牵连不到你那里。先用这笔钱撑段日子,等我挽回大局,再找你重新出山。”   枪佬接过钞票,犹豫了一下,忍不住问道:“崔先生,别怪我多嘴,既然您不想让那条疯狗抢走崔少的地盘和生意,为什么还拱手将工厂让给他呢?这不反倒是帮了他吗?”   崔放高深一笑,面露奸诈之色:“不把工厂送给他,他怎么能放下心来,去和俄罗斯人签协议呢?哼,我阿炎百日刚过,他们就耐不住性子要踩着崔家往上爬!我倒要看看,他收不到货,拿什么去赔给俄国人!”   枪佬虽然无法参透崔放语中玄机,却也不好再问,只得郑重点了点头。   霆指派阿坚送走了笑珍,又对兴致勃勃看着相亲节目的刀少谦催促道:“师爷,艳遇光靠看电视是看不来的,赶紧上街吧,说不定能遇到些个。”   刀少谦伸了伸懒腰:“寂寞难耐,哦吼,寂寞难耐!看人家成双成对的,想借点暖意,唉,也要被无情地驱逐!”懒洋洋站起,蹭到雷霆身边,掏出样东西塞进他口袋,又别有深意地用力拍了拍,“你们奸夫淫夫的,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等刀刀出门去了,雷霆将口袋里东西拿出来定睛细看,是个牙膏状容器,上面几个大字——水溶性人体润滑剂!   见丁冉的脑袋也凑了过来,雷霆一把将东西藏在背后,脸色涨红:“这可不是我跟他要的!”   趁丁冉去洗澡的功夫,雷霆干净利落地换好了全套床单、被子,又拿出新睡衣,整齐叠好,码放在枕头边。   之后他在浴室里用沐浴乳反复冲了两遍,浑身上下热腾腾香喷喷,才兴奋地回了房间。   丁冉正拥着被子斜靠在床头看电视,雷霆扯着被角想挤上去,被丁冉一脚踹了下来:“去隔壁大小马房间睡!”   “啊?”雷霆惨兮兮站了片刻,又摇晃着湿漉漉的小卷毛锲而不舍拱了上来。丁冉拉紧被子向旁边躲了躲:“烦人!你是癞皮狗吗?”   雷霆一瞪眼,不满地吠道:“再说?咬你啊!咬你啊!”   咬牙切齿的样子,更加像狗了。丁冉随手拿起床头桌上的烟盒丢了出去,逗弄雷霆道:“去,叼回来,GO,GO!”   雷霆气得哭笑不得,往前一扑,将丁冉整个压在身下:“挑衅是吧!”说完对着丁冉光洁的脸蛋张开了血盆大口。   丁冉怕疼,想逃跑又拗不过雷霆,只好紧紧闭上眼睛,因为太用力,刷子一样的睫毛止不住微微抖动起来。   雷霆啊呜啊呜叫唤半天,喜滋滋玩着恶犬游戏,终究咬下不去嘴,于是伸出小舌尖,在丁冉唇上轻轻点了一下。   丁冉闭着眼睛嘻嘻笑了起来,待雷霆稍一松懈,果断又是一脚,毫不留情地将其踹下床去。   “嘭……”城市上空,礼花在深蓝夜色中怦然绽放,成千上万颗花火拖着流星样绚烂的光尾,划破寂静天宇,闪烁四溅,精彩纷呈。      Chapter 42 糖衣炮弹 ...   大年初一,丁冉六点钟准时起床,洗漱完毕,悄悄溜进了大小马的房间。雷霆仰面朝天睡得正欢,呼噜声震耳欲聋。   丁冉踮起脚尖凑到近前,伸出两根手指在雷霆脸孔前面比划着,想捏住狗鼻子戏弄他一下,但看到那睡梦中一脸沉醉的笑意,又忍住了,转而伏在他耳边小小声唤道:“新年快乐啊卷毛狗!”然后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外头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满地炮竹的碎屑还没来得及清理,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硫磺味道。丁冉将拉链严严实实拉到下巴,心里默念着数字,一心一意绕着街区跑了起来。   从六岁认识,到二十八岁死亡,再到如今离奇重生,这是许多年来头一次亲密依偎着等待新年钟声的敲响。丁冉不自觉咬弄了一下嘴唇,上面还保留有雷霆舌尖轻点所带来的酥痒触感,他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埋怨:这条疯狗可真是,该疯的时候又不疯,虽然我拒绝了你,还把你踹下床,但是你就不能……再坚持一点吗?   慢悠悠提着早餐转回家,雷霆却不见了。被子没叠,牙膏沫滴得满洗手台都是,拖鞋也甩飞到了沙发上,显然是没睡醒就急匆匆赶出去了。   丁冉对环境要求颇高,却不是个会自己动手收拾的人。他一边寂寞地享用早餐,一边细细盘算着,等搬去了新房子,一定给这一大两小三个男人立足规矩,好好改改他们脏乱差的生活习惯。再请个得力人手,把这个家归置得妥妥当当。想到这,又止不住嘲笑起自己——被人说来说去,倒真有几分像管家婆了。   九十点钟光景,刀刀来了,提着大包小包素斋点心,一进门便神清气爽地拜贺道:“冉冉小朋友,新年快乐,癸未大吉!怎么样?借着这除夕佳节良辰吉日,到底是送羊入了虎口呢,还是扮猪吃掉了老虎?”   “切,”丁冉瞪他一眼,“菩萨没提点你这一年多积口德吗?否则日后要定居拔舌地狱的。”   刀少谦嬉皮笑脸贴上来:“菩萨就对我说呢,善哉善哉,千里姻缘一线牵,上床容易下床难……”   丁冉嫌弃地将他一把推开:“去去去,说正经的,崔放那边有什么异常吗?”   “要说异常嘛……”刀少谦推推眼镜,寒光一闪,“最大的异常就是太正常了!老板明目张胆做了这么多动作,按照崔放的脾气早该暴跳如雷了,可那边竟一点动静也没有,更不见什么反击的迹象。”   丁冉脸上的忧色更重了一层:“我也觉得非常不安,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暴风雨来临前,总是异常宁静的。”   哗啦啦一阵钥匙乱响,阿坚破门而入,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叫唤:“海边真是冷到爆!快,热茶来一杯!”不由分说,端起刀少谦刚冲洗完杯子的脏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一抹嘴,“好茶!”   丁冉懒洋洋窝在沙发里,同情地扁了扁嘴。   刀少谦继续冲洗着其他杯子,开口问道:“坚哥,听说你一大早带着船队和蛙人下水啦?演练得怎么样?海边风大,当心别被吹坏脑子。”   “干!再这样海、陆、空变换花样搞下去,老子不做黑社会了,改行去报考飞虎队!”阿坚气呼呼抱怨着,又极认真地掰着手指,“薪水高,福利好,制服漂亮,名头也响,还能泡马子……”   “笃——笃笃——笃笃笃”,敲门声传来,节奏明快,极有特点。   “不用问,一定是白狼哥!”刀刀无奈地摇了摇头,“不愧是美国大片里出来的角色,总是沉浸在自己的异次元世界之中,倒也欢乐。”   丁冉起身开门,门外空空如也——这种情形自然早已司空见惯了。他按照正常速度随手将门关起,就在即将扣上的一刹那,一个人影从门缝里嗖地窜了进来,就势前滚翻,大跳,鱼跃,闪到沙发后面隐蔽起来。   确认环境绝对安全之后,唐尼才利落地站起身,对刀师爷语重心长解释道:“小刀,人生一条路,有来无回,每一分钟都不能放松警惕!与君共勉!”   临近中午,雷堂主在几位爷叔处点头哈腰拜了一圈的年,带着刺猬、蚊仔风尘仆仆赶回来了。简单吃过午餐,几人着手讨论起了四号当天的行动安排。   河臣港,位于里岛东北方向,是一座日据时代建造的陈旧码头。曾在战争中遭受到严重损毁,其后随着东区另外几处新式港口的陆续兴建,而早已废弃多年了。港口附近多山峦,地形复杂交通不便,却人迹罕至,易于隐蔽。   九爷的货轮并不开进里岛海域,要由阿坚亲自带队前去接收。船队为了掩人耳目,全部由普通渔船改造而成,配备蛙人,预先开出公海待命,一旦与九爷的人对上信号,便迅速接货。   河臣港码头的残破程度,已无法进行正常停靠。回程为保险起见,将由河臣港东侧三公里处的浅滩强行登陆。所有船底全部用钢板加固,基本可以承受时速三十海里的强烈冲撞。雷霆会带人预先等候在那,确定周围安全之后,向海中发射探照信号,阿坚收到信号后才会带队返航。   刀刀根据水警巡防的规律和路线,制定了一份详细的时间表,只要严格执行,可以顺利躲过被发现的危险。   登陆的浅滩地势平坦,外侧有视野开阔的制高点,由唐尼负责监视周围动静。稍有风吹草动,立即分头撤离。   又就细节讨论一番之后,众人便各自散了。   不知不觉天色渐晚,烟花炮竹的呯嗙声此起彼伏,城市上空再次被烟火点燃,花团锦簇。   大年初一有庙会,丁冉被雷霆强拖着出了门。他从来最讨厌凑热闹,但看着雷霆兴致正高,也只好勉为其难陪着这条狗仔去遛遛了。   从天王庙到天王里之间的整条大街,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拥堵得水泄不通。仰头望去,漫天布满了一串串的红灯笼,甚是喜庆。各色吃食,玩物,民俗表演应有尽有。   雷霆一脸坏笑地紧紧攥住了丁冉的手:“跟牢我,不然你太容易丢了,整日一个人悄没声息飘来飘去,挤一挤就不见了。”   丁冉任由他拉着,懒懒扯着后腿:“是啊,你排场大丢不了,现如今也摆出前呼后拥的架势来了,每天出门光小弟都能站满一条街。”   “呵,我风光不就是你风光?”雷霆夸张大笑,“我出门带着的都是愣头青小弟,你就高级别了,有同生会未来的大佬亲自给你保镖,还不够威风的?”   丁冉眼神斜斜瞄过来:“未来的大佬?”装模作样来回检视一番,“嗯,倒也有三分样子,就是话说得早了点。”   “成家立业,成家立业,先成家才立得起业。”雷霆一副诉苦的表情,怪腔怪调说道,“我现在缺什么呢?嗯,孩子也有了,就缺个老婆缺个家!剩下那七分样子,就等着你给了。”   丁冉愣了下,瞪过一眼轻声骂道:“发癫!”   说完甩开他不理,径直向个卖虎头鞋的小摊挤去。那边一双双鹅蛋大小的婴儿鞋子,明黄色缎子鞋面,头上花花绿绿丝线和白色毛绒织就成憨态可掬的小老虎头,每一双都略有不同,让人爱不释手。丁冉反反复复端详半天,抓起一双,伸到老板面前晃了晃,也不说话。   摊主深谙经营之道,赶紧招呼:“这种千层底手工绣制的呢,五十五块,这种带一圈铃铛的六十五块,还有这种刚刚出生的宝宝鞋,柔软舒适,只要三十六块,如果客人你买这种系带子的,一双四十八块,两双九十块……”   丁冉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窘,赶紧掏出张百元纸钞丢给摊主,急匆匆捡起双鞋子扭头就走。任凭那人在背后高声叫喊:“先生,先生,找钱!”   雷霆紧赶慢赶追上丁冉,一把揽住他狂笑起来:“别跑啊,不是有我呢嘛!以后凡是这样的事,都交给我了!然后呢,再给你做个壳子,不爱理人的时候就躲进去……”   丁冉“啧”一声打断他,将那双小巧可爱的虎头鞋往其怀里一丢:“拿好,别弄脏了,等我外甥女出生了要穿的!”   “是,陛下!”雷霆赶忙接过来,唉声叹气道,“我在我们冉心里,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连个还没出生的小豆丁都比我有地位!”   正说着,前方的人潮突然呼啦压了过来,雷霆赶紧伸出胳膊挡在前面,使丁冉没被碰到一星半点。   骚动来自于一名中年女人和香薰摊老板的争吵。原来那摊子在搞香薰炉的大促销,价格低到离谱,几乎跟白给一样。许多贪便宜的主妇都争先恐后掏了腰包。可买过之后才知道,这款香薰炉只能搭配同摊位出售的管状香薰液才能使用,可香薰液并不在低价促销之列。但若不搭配购买,刚刚为了香薰炉花出去的钱就白白浪费了。   有太太想要退货,老板不允,双方吵闹不休。尖锐的女声穿透人群传了出来:“街坊们,大家评评理,明明是无良奸商在耍花招,先是给足了甜头,结果却是糖衣炮弹。伸手一接,炮弹就炸了。”   丁冉脑海中火花闪过:“雷霆,你说枪佬的工厂会不会就是……”   雷霆与他眼神交汇,异口同声说道:“糖衣炮弹!”      43、Chapter 43 有埋伏 ...   雷霆与丁冉眼神交汇,异口同声说道:“糖衣炮弹!”   这些年港岛政府查得严,走私军火都是拆整为零。枪佬那间机修厂,人员设备齐全,也有经验,着实帮崔炎捞了不少好处,换成是谁,都不会轻易交出来。   与俄国人协议的货期定在月底,留给工厂的时间,满打满算大半个月。如果这当口工厂出了什么事的话,货赶不出来,失了生意事小,失去信誉,可就事大了。   “你说工厂已经在我们手里了,刺猬带人日夜盯着,还能出什么岔子呢?”雷霆搓着下巴上疯长出来的胡茬,疑惑问道。   “能出什么岔子……”丁冉低头琢磨着,跟随雷霆向车子走去,“无论如何,工厂在崔家地盘上,到底叫人不安心。”   雷霆抽出支烟点上,深吸一口,谨慎补充:“还有人员,也要严格筛查一遍。毕竟是跟过崔炎的,难保崔放不会留下几个搅局。”   一团烟雾喷出,久久消散不去,丁冉厌烦地用胳膊肘拐了雷霆一下:“少抽点!”   “管家婆啊,通融一下啦!”雷霆嬉皮笑脸哀求道,“已经抽很少了,烟可是我的命……”   丁冉反手一甩,一道寒光带着燃烧正欢的火红烟头飞了出去,卡擦声清晰可辨。又轻甩两下刀柄,蝴蝶刀灵活合拢,淡淡反问:“烟是你的命?哼!”   “唔?”雷霆叼着仅剩的一小节过滤嘴,后怕地抬手摸了摸,确认鼻尖还在,猛然醒悟,“错了错了!你是命,你才是命啊陛下!别不理我,你要是不理的话,这个小卷毛很可怜的……”死皮赖脸,向大步走在前头的人追去。   当晚招来刀刀、刺猬几人,商议工厂搬迁事宜。务必三日内,寻找到合适地点。   工厂要设在义字堂口的势力范围内,交通便利,方便出货入货。要有足够的空间设置暗室,存储违禁的零件和器材。前后门畅通,周边无密集监控设备。还要远离居民区,以防夜间开工被多事的闲杂人举报。至于工人,由刀师爷负责搜集资料,进行排查,有任何可疑立即清除掉。再从自家堂口找些可信任又有技术的人顶上去,以旧带新,相信可以很快上手。   这一切要秘密进行,无论是堂口还是工厂,都不可以透露分毫。新工厂安排妥当后,对工人的行动要严格控制,以防有谁内外勾结,从中搞鬼。   而崔放那边,除了他本人要继续盯紧外,其手下稍有名头、办事得力的几个,也都被偷偷监视了起来。虽然雷霆确信崔放并不知道他当日设计陷害崔炎,黑吃黑的真相,却也时刻提放着对方会撕破脸动手抢货。   转眼间,四号已至。小雨,微冷,风浪较低,适宜出海。   阿坚一早打来电话,简短汇报:“雷哥,一切就绪,我出发了。”   雷霆沉着嘱咐:“见机行事!”   傍晚光景,雷霆再次确认崔放一伙并无异动之后,才稳步出门。议事厅门前的垃圾桶边,一个浑身污泥,散发着恶臭的乞丐病恹恹倚靠在那,抖着手中的铁盒子,里头零星三五个硬币叮铛作响。   雷霆被臭味熏得捂住鼻子,紧走了两步,似乎想起什么,又倒退回去,随手掏出张大钞丢给乞丐:“老兄,想在这里要饭的话,就先拿钱去洗个澡。这里的老板有洁癖,见了你,会买整吨消毒水来泼街的!”   乞丐神色怪异地望了望雷霆,又看了眼手里的钞票,忙不迭高声唱念:“先生大善人,先生活菩萨,祝先生出——入——平——安——”   雷霆在乞丐夸张的称许祝福声中上车离去。而“出入平安”这四个长长的音节,则钻进微型话筒,透过城市上空无形的电波,传入了严阵以待的某只耳朵。   河臣港东侧浅滩,三辆小型货车整装待命。雷霆坐在自己车里, 边抽烟边询问各个地点的状况。   “唐尼,山上如何?”   “很安静,车子很少,偶尔几辆都是路过的。”   “胜中,公路那边怎样?”   “报告老大,目前非常畅通,没有异常。”   少顷,刀师爷发来了最新的交通信息,提醒他在选定的回程路线之中,有哪几个地段发生事故,正在阻塞,又哪几个路口警察设置了关卡,突击检查。雷霆低头看看表,时间差不多了,下令道:“都打起精神,海豚就要返航了。”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唐尼改用夜视望远镜观察着浅滩周围的动静。老婆发来信息,问他什么时候回家,他将手机藏在衣服内侧,简单回复了几句。动作之间,望远镜不自觉向下一带,忽然一个人影出现在视野里。   那是浅滩斜后方几百米处,一片隐秘的树丛后头,是雷霆等人的视觉盲区。那个身影走路小心翼翼,似乎怕被发现,猫腰来到几步之外杂草间,开始解手。透过远红外线,无法看清来人样貌,自然也确定不了身份。唐尼心中疑惑,若是自己人,小便何苦跑出这么远?而且走来的长长一路自己都没发现,竟好似早就隐藏在树丛后一般……   他冷静地捡起颗小石子,瞄准了,向那人身后几米的地方丢去。石子跌落草间,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那人突然转身,警觉地持枪而立,瞄了半天并未发现危险,这才缓缓收起了手枪。   凭直觉,唐尼知道那不是堂口的人,因为他无论是转身的速度,持枪的手法,还是瞄准的姿势,都太过专业了。   就在这时,耳机里传出小胡子的紧急报告:“老大,有几辆车子向河臣港方向转了进去,吊车打头,后面几辆七人座,会不会有问题?”   不待雷霆做出反应,唐尼缩进暗处低声道:“雷先生,附近有埋伏,可能是条子!”   雷霆迅速追问:“什么方位?多少人手?”   小胡子的声音有些焦急:“老大,刚刚又过去几辆,很可能是一伙的!”   “雷先生,”唐尼冷静建议道,“他们应该早有部署,恐怕来不及离开了。我认为现在最好的办法,是立刻把随身武器丢掉!”   把武器丢掉,那即便警察来了,也抓不到任何把柄。阿坚在没收到信号的情况下,是不会贸然上岸的,警察再神通,也搜不到什么,自然会无功而返。可是……若来的人不是警察,而是其他打算抢货的仇家,那么丢掉武器就相当于是送死了。   雷霆思索片刻,果断一挥手:“都听着,赶紧把手里的武器扔下海,全部!”手下一阵迟疑,雷霆笃定点头,“我信唐尼,他的判断不会有错。”   这一天细爷的小孙子满月,酒席场面铺排得极大。他儿子天明虽然没结过婚,却在某方面有着过人的天赋,光是孙子,就已经抱回来两个了。   丁冉早早命人送了礼金,并不打算出席。但听说崔放会到场,为了亲眼观察那边的一举一动,只好勉为其难凑个热闹。   过去之后先逗了逗小婴儿,又与细爷说了些吉利话,便坐在七爷身边,默默看着几个爷叔与崔放打牌。   丁冉观察之下发现,崔放有意无意地,一直在看表,却不见急切之色。他牌技不惊,一路输下来,脸上竟也依旧明快,丝毫不见懊恼沉郁之意。   临近黄昏,崔放接了个短话。简短嗯啊应付几句,便挂断了。之后愈加发来了兴致,满面笑容拉着众牌友,扬言要打个通宵。   丁冉感到几分不妙,悄悄溜出门打电话给雷霆,却一直没有人接。再打给唐尼和阿坚,都显示不在服务区。简单与细爷打了个招呼,披上外套就往出跑。阿仁不知何时紧跟上来,追着问道:“丁少去哪?要不要我跟着?”   丁冉摆摆手:“你自己回去,我有急事。”   谁知阿仁并没像平时一般言听计从,反而斟酌着劝阻起来:“下雨路滑,您还是当心些吧,别胡乱跑。”   丁冉微微皱起眉头,脚步不停,阿仁急切叫声:“丁少,我陪你……”   走出几步,丁冉忽然领会出了什么,他缓缓转回身,逼到阿仁近前,死死盯住对方双眼,一字一句冷冷问道:“我要去河臣港,你陪我吗?”   阿仁瞠目结舌,眼神中飞速闪过了一丝惊慌,又很快试图用尴尬的笑容加以掩饰。这下丁冉全明白了,他无声地骂了句脏话,飞身跃上车子,冲了出去。   眨眼功夫,几辆长吊车从三面将雷霆几人团团围在中间,后头的白色面包车顶挂起了警灯,红光闪射,警报齐鸣。与此同时,远处树丛间埋伏的警员包抄而至,断了退路。探照灯高高扬起,将整个浅滩照射得犹如白昼。   一名队长摸样的高声喊话道:“对面的人听着,现在怀疑你们和一宗非法枪械走私案有关,立即放下武器,双手举过头顶。你们有权保持沉默……”   詹士汤从指挥车里走下来,整了整领带,交叉双臂从容注视着前方的动静。两名警员押着雷霆来至面前,敬礼道:“报告詹SIR,现场已经控制住了,没有搜到任何武器。”   雷霆不动声色地嬉笑起来:“长官,到海边篝火晚会BBQ,也犯法吗?”   詹士汤绕着他打量了一圈,笔挺站定,笑容可掬:“BBQ?连烤炉都不带?摸黑进行?”   雷霆掏出烟盒,先抽出支烟叼在自己嘴里,又抽了一支,递向詹士汤:“个人喜好不同嘛,公民有权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娱乐活动,受法律保护的!”   詹士汤轻轻挡掉他递过来的香烟:“雷堂主,奉劝你别跟警察耍花样,吃亏的一定是你们。”说完对大声下令,“给海里打信号!”   信号?雷霆脑海中一阵翻涌,难道他们秘密定下的暗号被警方知晓了?   果然,那信号正确无误,雷霆的心猛地坠了下去。   总以为万无一失,偏偏最关键的地方,被忽略了。来不及去思考卧底的问题,眼下只能暗暗祈祷阿坚够机灵,能及时发现什么端倪——虽然以阿坚的智商来说,这可能性微乎其微。   一但人赃并获,定罪再所难免。雷霆捏着香烟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抖了起来。腕上那块表,是丁冉送的,沉甸甸,触手冰凉,此刻只有它可以令人稍稍安定些许。指针一分一秒滴答流淌,现场静得出奇,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远处的海面。浓重的波浪之上,反射着支离破碎的月光。   忽然,轰隆隆马达声传来,似乎有暗黑色的船影,破浪而来,渐行渐近……      44、Chapter 44 别叫阿坚叫阿蠢吧 ...   忽然,轰隆隆马达声传来,黝黑的波浪上,反射着支离破碎的月光。远处,似乎有暗黑色的船影,破浪而来,渐行渐近,船头搅起的水花向两侧翻腾飞溅,发出喧嚣而有节奏的鸣响。   大海的上空,是茫茫无际的夜色,几颗渺小的星辰挣扎其间,似乎随时都可能坠落。雷霆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警察们训练有素地排列出队形,持枪而立,严阵以待。詹士汤手持扬声器,对海中喊话:“船上的人听着,立即停靠,双手举在头顶,顺次下船……”   嘈杂的机械声,纷乱的脚步声,小艇的入水声,交织在一起,随之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雷霆好奇地睁开眼睛,探照灯悬在头顶,灯光雪白刺眼,老半天,才看清楚对面的那艘船——并不是阿坚带队的改装渔船,而是一艘小型游艇。上面晃动着几个人影,都是些年轻男女,有人穿着白大褂,有人穿着潜水服,正充满好奇地回望过来。   交涉一阵之后,过去接收的小艇载着名五十几岁头发花白的长者返回了岸边。长者扫视一周,根据服装辨认出了现场最高指挥官詹士汤,径直走上前来,亮出证件:“警官先生你好,鄙人是理工大学应用生物及化学科技学系的钟念祖教授,我们的科研小组正在进行里岛海域珍稀微生物品种的调查研究,此次研究已通过海洋局的正式批准……”   雷霆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在他人生中如此危急、生死攸关的时刻,竟然还会摆出这种乌龙,到底是真的幸运呢,还是老天觉得不过瘾,想多玩玩他?   此时此刻,只盼望唐尼能想出办法,截住阿坚,否则一旦船队满载着违法货物返航,他们所有人都逃无可逃。   打发了理工大学的师生,又痛苦地等待了许久,有属下跑步向詹士汤汇报:“詹SIR,刚刚收到消息,负责支援的水上警察方面,已经截获了陈志坚一行两艘渔船,现已返航,请指示。”   詹士汤拥有四分之一英国血统的深邃眉目间,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大手一挥:“回警局!”脚步轻快而坚定,毫不迟疑,仿佛金光闪闪的总警司之位,就在不远的前方。   警方那头都很高兴,有几个年轻稚嫩的小师妹甚至已经在鼓掌庆功了。反观雷霆一伙,无不垂头丧气、脚步滞涩,被推搡着,缓慢挪上了警车。车门一关,警灯闪耀,呼啸而去。   丁冉从细爷家冲出来,一路油门踩到底,不管不顾地飞速赶往河臣港方向。   反黑英雄陈永仁是个没有大智慧,却不乏小机灵的人物,肩负着卧底使命,平日里不声不响、谨言慎行。但凡分派给他什么事项,从来是多一步不走,多一句不问。今天却极热心地主动提出随行,并毫无分寸地一再劝阻,这些反常不能不引起神经向来敏感的丁冉猜疑。当机立断言语试探之下,阿仁果然慌张起来。想来一方面怕丁冉从中横生枝节,妨碍了警方的行动,另一方面,出于半年来相处的情分,也不想丁冉牵扯到这宗军火大案之中。   赶到河臣港的时候,那里只有满地脚印、烟头与轮胎痕迹,显示着刚刚经历过十分混乱的场面,此外再无一点雷霆的踪影。丁冉下了车,望着这片空荡荡的浅滩,忽然充满了懊恼。为什么自己这么没用?活也活过,死也死过,依旧是懵懂蠢钝,一无是处!口口声声说要帮着雷霆得到他应得的一切,如今眼睁睁看着他遭遇困境,却毫无办法。   忽然,车灯照射的地方,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丁冉迟疑着走过去,剥开细沙,竟然是雷霆的手表!表链松脱了,可能是混乱中不小心掉落的。俯身拾起,抹去污迹,手表重又恢复了水晶与白钢的光洁雅致。丁冉将表攥在手心里,紧紧握住,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卷毛狗还在等着他!   当晚,简短碰头商议之后,刀少谦率领着由一名大律师,两名事务律师,及两名助理组成的豪华法律顾问团,浩浩荡荡开进了东区警察总署,分别陪同雷霆、阿坚两伙人马接受警方问讯。   直到凌晨时分,律师们才得以离开,并带回了令人振奋又不解的消息:警方并未从阿坚带领的船只上搜到任何军火及相关违禁货品!   阿坚方面的所有人都坚称,他们驾船的目的是为了出海夜钓——虽然船上十几号人,只有一把折断的废弃鱼竿。   水警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开往河臣港的相反方向,因此也无法证明双方是早有计划互相接应的。警方最终只能以违反《渔船管理条例》和《沿海船舶治安管理规定》来进行起诉,最大的惩处,也不过是罚款和吊销渔船牌照而已。   而雷霆方面,更咬死是去篝火晚会BBQ的,无论多不符合逻辑,却丝毫不触犯法律。警方只能干着急,终究毫无对策。   依照法律,众人被强制扣留四十八小时后,因证据不足,全部得以释放。   一走出警署大门,就看到七八辆轿车并排停在路边。刀师爷带人迎了上来,满口嚷嚷着“必有后福”之类的吉利话,纷纷拥抱致意。   雷霆大踏步走到自己车前,一拉车门,丁冉果然坐在里面笑眯眯看着他。雷霆回头见没人注意,一屁股坐进去,带紧车门,将人狠狠扑倒猛亲几大口。丁冉皱着鼻子埋怨:“臭死了!”手却轻轻游上了对方的脊背,温柔摩挲着。   阿坚见雷霆上了车,也跟着走了过去。他向来自封是大哥的保镖,自然要形影不离的。刀刀夸张大叫:“坚哥!许久不见,很是想念啊!”紧赶几步,从后面勾住阿坚的脖子,连拉带扯,拖上了另一辆车。   一路上,雷霆和丁冉将手垂到座椅下面,偷偷握在一起。   丁冉目不转睛望着雷霆脏兮兮狼狈的脸孔,幽幽说道:“雷霆,你知道吗,那晚我到了河臣港,没看见你,忽然有些后悔了……后悔不该支持你走这条路。”他轻揉了揉雷霆油腻腻的卷毛,“如果……你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店主,做些无关痛痒的小生意,可能就不会遭遇这么多的危机和困难了。天亮就开店,天黑就打烊,一日三餐,简单快乐,平平安安,也不错。”   “之后呢?老老实实做生意,被小流氓收保护费,被差佬为难捉弄,还要到处低三下四讨好人家?每天为了柴米油盐劳心费神?”雷霆目光灼热地望过来,“阿冉,我永远都不想让你看到那样窝窝囊囊的雷霆!我说过我这辈子是要赢的,要赢得风风光光!”   丁冉宽和地笑笑,言语之间却掩饰不住忧虑:“你不怕吗?像这样的难关,以后说不定还会有很多……”   “怕?最糟糕的日子我都经过了,再糟能糟到哪里?难关算什么,栽跟头又算什么,失败是成功它老母!只会让我憋着口气越变越强!不过……”他凑到丁冉耳边小声说道,“我也有件后悔的事……”   丁冉瞪大眼睛定定等待下文,雷霆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被警察带走那一刻,我特后悔,要是再也出不来,这辈子就亏大了!我最后悔的就是……就是……除夕之夜没跟你战上一局!要不,今晚补上?”   “滚!”丁冉踹了他一脚,扭头望向窗外,却掩饰不住嘴角如沐春风的笑意。   回到家,唐尼早已准备了柚子叶和火盆,掸身冲澡去晦气。笑珍也不请自来了。   打理清爽之后,雷霆和阿坚坐在桌前享用丰盛的大餐。笑珍在旁边看着,嘴也闲不住,叽叽喳喳感叹道:“雷霆哥,我太佩服你了,这一招在兵法里头叫敲山震虎吧?”   雷霆只顾着埋头吃喝,也不理睬她,笑珍却依旧兴奋地自说自话:“把所有人都牵动起来,连警察都被你耍得团团转,真是太有本事了。我老爸在家对你大大夸奖了一番,说别看你外表粗鲁莽撞,原来还是有勇有谋的!懂得搞演习迷惑外界,不愧是年纪轻轻就当了堂主的人……”   话一说完,除阿坚以外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彼此交换着眼神。雷霆接过丁冉递来的纸巾抹干净嘴:“对了阿坚,刚没来得及细问,你再说说那晚的情形吧。”   阿坚一梗脖子咽下大块烧鹅腿,讲述道:“那天一大早,我带人照计划赶到约定海域,却一直没等到九爷的船。因为师爷说会被检测到信号,也不敢贸然和对方联系。等了好久,按时间表不得不返航的时候,我们才转回来。结果走到一半,看到有灯光,以为是水上巡逻队,又赶紧掉头,刚转过去没多久,水警就真的出现了……”   雷霆认真听着,眉目纠结,忽然站起身,抓起手机跑了出去。见他在阳台上匆忙拨打着电话,丁冉微微皱起了眉头。笑珍迷惑地看看这个,望望那个,撅着嘴巴搞不清楚状况。阿坚则又抓起只乳鸽,香喷喷啃了起来。   十分钟后,雷霆走了进来,脸上带着阴森森的微笑:“阿——坚——”   不待对方有反应,一把掀翻椅子,阿坚淬不及防仰倒在地,待要爬起来,雷霆抬腿压住他上身,一阵捶打,嘴里叫骂着:“丢你个老母!叫什么阿坚,明天就去户籍处,给我改名叫阿蠢!”      45、Chapter 45 临门一脚 ...   雷霆嘴里叫骂着:“丢你老母!叫什么阿坚,明天就去户籍处,给我改名叫阿蠢!死蠢的那个蠢!”   阿坚连滚带爬从雷霆拳头底下逃出来,拎着脆皮乳鸽“诶呀诶呀”怪叫着,在房间里来回乱窜。雷霆抡起椅子紧追不舍,转眼间搅动得满室一片狼藉,尘烟四起。   见他们闹得难以收拾,唐尼赶紧起身拦下雷霆,丁冉也从他手里夺过了椅子。雷霆被两人阻挡着,还忍不住伸出脚去踢踹着阿坚小腿,骂骂咧咧逼问他:“陈志蠢,你给我念,十是十,四是四,十四是十四!快念!”   阿坚腿脚灵活地左躲右闪着,嘴里很不服气地抗议:“什么四四四,四四四的,四四是什么四……”   雷霆甩开唐尼丁冉,冲上去一巴掌拍在阿坚后脑勺上,将他扇出一个趔趄:“我顶你个肺!赶紧给我学会听人话、说人话,再不标准,就滚回台湾卖你娘的牛肉面!你个死死死不死的!”   “拉里不标准?拉里不标准?”一提起牛肉面,阿坚急了,表情瞬间严肃起来,额头上爆着青筋,却怎么也摆脱不掉闽南腔调,“屁类,就素这样练的嘛,四就是四嘛,就是四嘛,四四四,四四四……”   刀少谦挑起眉毛转转眼珠,忽然捂着肚子捶桌狂笑:“我……我仿佛领会其中奥义了……坚哥……你……唔哈哈哈……”   丁冉听着两人的对话,低头略一思索,也憋不住噗呲笑了出来:“阿坚你……不愧是一员福将!狗哥有了蠢弟,足够大杀四方、天下无敌了!”   唐尼也终于反应了出来,他不但没有一丝嘲笑,反而走上前去,动情地拉住了阿坚的手:“小坚,雷先生是我恩人,追随他,我唐尼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如果这次雷先生有事,我定会舍命将他救回来。现在你帮了雷先生,就是帮了我,今后有什么需要,只管开口,我这人一是一,二是二,绝不含糊!”   最后只剩笑珍搞不懂发生了什么,急得团团转,偏偏每个人说话都让她摸不着头脑,于是不满地嘟起嘴吧:“什么嘛……”   大家实在说不清该以怎样的态度对待阿坚——负责联络事宜,却将日期搞错了,固然是不可饶恕的低级错误,理应重罚。可正因为他这任何有大脑的人都预料不到的错误,机缘巧合之下,使堂口里面的内奸暴露了出来,并成功地化解了一次被警方“人赃并获”的危机。   最后几人齐心合力、手脚并用,将阿坚按倒在地敲打了一番,总算是解了恨又示了爱。这才心平气和坐下来,谈起正经事。   关于交易的时间地点,参与行动的三十多个兄弟事先都了解。但与阿坚商议好的暗号,知道的人却不多,除去在场几人外,就只有刺猬,蚊仔,并小胡子三人了。   丁冉皱皱眉,难得率先开了口:“我认为是蚊仔。别问我为什么,直觉。”   雷霆随手帮他揉捏着肩膀,扫视众人:“你们有什么看法?师爷?”   “这个不难,想法子试试就知道。”刀少谦胸有成竹地一挥扇子,“卧底的事倒是不急,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搞定卧底背后的神秘敌人!被蠢哥这么一反转,主题变了前奏,要是等正戏真开场了,再被人搞一回,我刀少谦的一世英名可就毁尽了!”   这场官兵抓强盗的游戏,警察方面顺利突破防线,带入禁区,却在临门一脚上失了准头,看来他们掌握的情报也很有限。整个事件背后,更像是有个看不见的网,把两拨人马圈在里头,促其厮杀。   雷霆点起支烟深吸一口:“嗯……我倒有个想法……”他烦躁地抓挠几下卷毛,“一时又表达不清楚,很模糊,怎么说呢……记得巴山港那次吗?利用了二五仔阿仁,假装保密,实际却借助他把消息放了出去。这次能不能换个方式,反过来,假装放情报出去……”   “嚯!老板不愧是老板,触类旁通、举一反三!”刀师爷忽然眼神大亮,“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虚实实,变幻不定!”   丁冉送了个赞叹又欣慰的眼神给雷霆,谨慎提醒道:“这样的话,是不是九爷那边也要通通气?”   雷霆不住点头,冲愣愣站在一边的笑珍招招手:“那个……笑珍啊,有件事得求你帮忙……”   没等雷霆说完,笑珍便学着唐尼的摸样,一拍自己略有些干瘪的小胸脯,信誓旦旦表态道:“雷霆哥,你尽管说,我陆笑珍拿你当哥哥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也不管别人是什么反应,她自己先被这充满江湖气的豪言壮语逗得前仰后合,大笑起来。   笑珍走后,雷氏集团又就着啤酒将接下来的行动计划反复研讨了数遍,才陆续散去。   刀刀最后一个离开,走到门外,又将手从门缝伸进来,指指雷霆,又指指丁冉,做了个握拳奋进的手势,在空中大力一挥,随即欢脱地跳了开去。   丁冉笑看雷霆:“贵师爷想表达什么意思?”   雷霆脸孔一红:“应该是……‘射门,球进了!’的意思吧……”   “是嘛,什么球哇?”丁冉收拾着凌乱的桌面,斜眼逗他,“还没踢,就进了?”   雷霆咂摸咂摸话中滋味,忽然雀跃起来:“什么球?搞个球呗!要不……踢一场?我攻你守,怎么样?”   见丁冉不说话,高出半个头的雷霆俯下身去,小孩子一样,脸孔贴着丁冉胸前用力蹭起来:“嗯,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   “去去去!”丁冉不耐烦地退后两步,试图躲开。雷霆却鼻涕虫般粘在身上,还扭动不止,搞得丁冉身也痒,心也痒,抬手将毛茸茸的额头推离一点,“洗澡去!”   “呦吼!”雷霆一把将丁冉抱起来,傻傻原地转起了几圈,还得寸进尺撒起娇来,“今天不是洗过澡了嘛,用柚子叶水洗的,你闻闻,还有清香味儿呢!”说着将脸往丁冉鼻子前头凑凑,小狗一样不住甩头。   丁冉也不与他争辩,做出一副扭头要走的架势:“你就是个柚子也没用!话只说一遍。”   “好啦好啦,遵命啦陛——下——”雷霆贱兮兮双手环上来,将丁冉拖回怀里揉搓着,“不过……要洗就一起洗!”不等丁冉做出反应,一把将人扛上肩,脚步轻快地窜进了浴室。   “喂你……”丁冉没想到他会来这手,脚一离地,肌肉瞬间收缩,身体本能做出了反应,抬起手肘击向颈侧迷走神经,即将碰到的那一刻,又反应过来,赶紧收手,改成握住拳头不疼不痒地捶了一下,“……要造反吗?”   雷霆不管三七二十一,将丁冉往浴缸里一丢,反手拧开了水龙头,兴奋地高喊着:“说对了,雷霆和小小雷霆都憋不住,要起义啦!”冰凉的水猛然浸透裤腿,刺激之下,丁冉失态地尖叫了一声。雷霆迅速脱掉衣物,一飞身跃进浴缸,整个人压在丁冉身上,居高临下逼视着,“陛下,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是自己主动脱光光,二是由小人我动用武力帮你脱光光,选吧选吧选吧!”   丁冉的姿势十分尴尬,大腿被紧紧夹住,腰腹也被禁锢着,完全使不上力气。他双手徒劳地撑在雷霆赤裸的宽阔胸膛上,触感坚硬而温热。古铜色的皮肤泛着细润光泽,几滴水珠沿着结实的肌肉蜿蜒滑下,洋溢着男性荷尔蒙的诱惑气息。   丁冉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此刻若想摆脱雷霆的控制,一点也不难,以额头撞击对方鼻子,或者用拳头猛击下颚,都是很有效的脱身之法。当然,他是不会使用的。甚至于,这种强势又带有些许侵犯性的举动,竟让他隐约产生了一种被征服的快感。   透过几层衣物的阻隔,丁冉依旧能清晰地感觉到,有某样坚硬的物体,正一点点膨胀起来,紧紧顶在他小腹上。这不言而喻的生理变化诱使他也同时产生了反应,一股难以名状的灼热感从小腹里涌起,逐渐蔓延到胸口,四肢,指间……力气一点点消散,吼间干涩,脸颊染起发烧般的绯红。   雷霆发现,那股企图抵抗他的力量不见了,丁冉的身体瘫软下去,眼神参杂着几分温柔的期待。于是他俯下身,试探着在唇角啄了一下,又啄了一下,丁冉没有躲闪,眉目间流露出梦幻而迷离的微笑。   雷霆情不自禁轻唤了一声:“冉……”   渐渐变柔软的人主动迎上来,堵住了后面的话语,并调皮地轻咬了一下雷霆的嘴唇。   雷霆激动地亲吻吮吸着专属于他的甜美糖果,舌尖与舌尖碰触的瞬间,仿佛有一股电流,眨眼间传偏全身,令人大脑一片空白,心里酥麻难耐。   温暖的水流漫过了丁冉的身体,他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安稳惬意之中,舒服地闭起双眼,难以抑制地轻微扭动着身体。雷霆一手托起丁冉的后颈,深情吻着,一手向下游走,抚上腰际,轻轻拉下早已湿透的裤子……   46、 我爱你   “阿冉……”雷霆抚摸着水中衣衫尽褪的温润身躯,体味着指间带来的柔软触感,无限痴迷。   “唔?”丁冉的发梢被溅起的水花打湿,凌乱贴服在额角,晶莹的水珠点点滴落,挂在长长卷翘的睫毛顶端。这使他精致而白皙的脸孔呈现出一种孩童般的纯真清澈,甚至还莫名地带着几分可怜。   这个平日里淡漠挑剔又高高在上的大男孩,此刻变得乖巧而驯服,仿佛随时都会融化一般。   雷霆喜不自禁地在丁冉鼻尖上咬了一小口:“阿冉……我好喜欢你啊!越来越喜欢,简直喜欢死了……”他轻轻拨开丁冉额前的刘海,注视着那双深邃而宁静的眼眸,那里面,似乎有股神秘的力量,会将人牢牢吸引进去,“跟你说个秘密,不许笑我……我啊,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要是世界上真有机器猫该多好,我就把缩小灯借来,对着你这么一照,把你变成丁点大的一只,揣进口袋里,每天带在身边,吃饭也一起,睡觉也一起,什么什么都在一起……多好……”   听着雷霆这些与外形迥然相异且不着边际的幻想,丁冉微微眯起眼睛,回以一个甜腻温馨的笑容。   “都说不许笑,还笑?看我怎么罚你!”灼热的双唇沿着光洁的下巴一路吻下去,滑过修长的颈项,清晰的锁骨,紧实且线条流畅的胸口,粉嫩而敏感的两点……   雷霆沉浸在这攻城略地般的“品尝”之中,卷曲的黑发扫过,带来一阵畅快的酥痒。丁冉的心脏在胸膛中砰砰砰猛烈跳动着。   水波摇动,雾气氤氲,一股混杂着烟草、古龙水和淡淡柚子果香的清爽气息蒸腾而上,填满整个空间。那是成熟男人所特有的味道,低调而性感,让人不自觉联想到许多年前的后巷,古树郁郁葱葱的繁茂枝叶间,洒落下的洁白刺眼的阳光。   雷霆的目光也像那时候的阳光般灼热,似乎下一秒,就会熊熊燃烧起来。   在两人平坦结实的腰腹之下,小小雷霆和小小丁冉慢慢挺直身体,纠结碰撞着,嬉戏缠绵着,饱含无限欲望,随时准备要充满激情地喷薄而出。   雷霆借着水的浮力,将丁冉慢慢托起,手指顺着脊背一路向下,剥开圆润、富有弹性的肌体,探索向那个隐秘而脆弱的欢愉之源。丁冉身体猛然绷紧,声音里充满恐惧:“雷……雷霆……”   “乖,抱着我。”   丁冉依言用双臂紧紧环绕着雷霆的脖子,雷霆用他宽厚并略有些粗糙的手掌一下下抚慰着对方轻微战栗着的后背,另一只手继续深入着,几只手指尝试着,依次挤进狭窄逼仄的空间之内。   终于,紧锁着的地方稍稍松动了些许,含苞待放。小小雷霆早已按耐不住,即刻横冲直撞过去。   “啊……”丁冉紧紧咬住嘴唇,痛苦地皱起了眉头,漂亮的五官纠结在一起,老半天才费力吐出几个字,“等一下……”   雷霆努力抑制住长驱直入的冲动,尽量轻柔地吻着丁冉汗津津的额头。贴在耳际耐心安抚着:“不疼,不疼,宝贝冉乖,不疼……”   丁冉羞涩地别过脸去,呼吸滞重,一只手小心翼翼背到身后,自行揉弄起来。老半天,才脸色潮红地低声授意:“你……再试试吧,准备好了……”   雷霆瞬间又充满了斗志,重整旗鼓冲锋陷阵。小小雷霆使出浑身解数,向它的归属地昂扬进发——亲爱的,我来啦!   “叮铃叮铃”,门铃不合时宜地响了两声。   丁冉猛抬起头,身体本能地向后缩去,慌张地瞪起大眼睛。雷霆一阵烦躁,那种激荡的膨胀感越来越强烈,热流在小腹中翻涌不息,及至隐隐作痛。   “别理他!”雷霆大力溅起一片水花,向丁冉扑去。   “叮铃叮铃叮铃”,门外的人锲而不舍,死扛到底。   “霆仔哥,我们回来啦,开下门,东西太多不方便!”是小马的声音,伴随着某些凌乱物体摔落地上的哗哗响动。   “啊!”雷霆暴躁地一拳捶到墙上,望着丁冉双眼通红,仿佛一只饥饿的野兽,面对铁笼外鲜美的食物,却无法入口般怒不可遏、面目狰狞。   丁冉的脑子要清醒许多,大马小马是有钥匙的,再不理会,就自己开门进来了。他颤巍巍想站起来,无奈水中湿滑,腿也有些发软,刚撑起一点又滑了回去,脑袋磕在浴缸沿上,“咚”的一声。   雷霆赶紧去扶他,伸手帮忙揉搓着。丁冉又狼狈又尴尬,一脚将雷霆踹了出去:“别管我,先穿衣服!”   雷霆一咬牙,翻身起来三两下套好衣服,又将喘着粗气的丁冉捞出来,抓过衣物塞进他怀里,这才黑着脸跑到门口给两匹马驹开门。双胞胎拎着大包小包冲进来,一屁股跌进沙发里:“累死了累死了,霆仔哥,下次滑雪你也一起去吧,虽然很冷,差点冻成冰棒,但是很过……”   叽叽喳喳的发言忽然顿住了,两人目光齐齐投向浴室门口,丁冉湿漉漉站在那,裤腿还滴着水珠,脚下很快蕰湿一片。   “那个……”丁冉梦游般恍惚地指了指背后,“咳,水管坏了,正……在修!”   “在修!在修!”雷霆附和着,瞪起的死鱼眼中,带着几分闪躲。   安静片刻,大马小马又吵闹起来:“霆仔哥,冉哥,给你们带了好多礼物。这个是手工缝制出来的皮帽子,有个性吧?这个是很难找到的酒心软糖,真的会醉诶!还有这个,最厉害,是袍子肉做的干肠,滋味真的美极了!”   雷霆继续着假死状态,翻起白眼直勾勾盯着天花板,袍子肉?就是龙肉也激不起他丝毫兴趣。干肠?他就快被人类的原始欲念折磨得肝肠寸断了!   在大小马争先恐后的发言中,丁冉轻飘飘来到门口,话也不说一句,从门缝闪了出去。   “喂,等我!”雷霆抓起件外套冲出门去,三两步追上丁冉,包裹在他身上。两人一前一后默默下了楼,默默上了车,默默启动车子,默默向丁冉家驶去。   房间里的两兄弟愣了一阵,互相埋怨起来——   “我就说不要去玩了嘛,你看,留下霆仔哥一个人过年,明显很没精神!”   “怎么又怪我?是你说机会难得,很想去嘛!我还不是迁就你!”   “你倒会反咬一口!不知道是哪一个,老早把滑雪衫和雪靴都买好了。啊!敢丢我,哪有这样整天欺负人的哥哥!”   “哥哥教训弟弟,天经地义……搞什么!不要往我衣服里面塞肉肠!你很欠揍诶拉仔!”   东三条大道的路口,车子停稳,雷霆依依不舍地望着旁边水淋淋、一脸茫然的丁冉:“时间不早了,你上去赶紧洗个热水澡,免得……”   好似听不懂他说话一般,丁冉眼神迷离地移过来一点,又移过来一点,忽然灵巧地攀了上来,带着灼热气息,覆上了雷霆略有些干涩的双唇。这突如其来的主动姿态,瞬间将雷霆重新点燃,他手臂环绕在丁冉腰际,将其粗暴地揉进怀里,充满侵犯性地撬开唇齿,缠绕住柔软而鲜嫩的舌尖。   手指躁动不安地拉扯着滚烫的肩背,面容辗转厮磨在一处。车子,街道,城市,岛屿,仿佛一切都不存在了,世界上只有两个相爱到疯狂的恋人,试图透过这深情的亲吻,将肉体和魂魄尽数融为一体。呼吸声愈渐粗重,几乎使人窒息。   这是奉献,是索取,是烈焰,是疾流。是欲望,是无畏,是永恒真理,是甜美梦境,是无法抹杀掉的坎坷记忆,是不需要因由的理解信任,是漫长人生旅途中,指引方向的极地之光——这就是一个男人和另一个男人间,生死相托的爱情!   长久一吻过后,丁冉耗光了所有力气,软软挂在雷霆宽阔的胸膛上,喃喃低语:“要是时间就这样停止……那该有多好。就这样,一直抱着,一直在一起,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用去想……”   “阿冉……”雷霆用下颚宠爱地蹭着丁冉发间,“很快我们就可以每天生活在一起了。过两天要搬去的房子虽然还很小,但是我会很快赚到足够多的钞票!然后……将四方道一号买下来,作为我们共同的家……”   丁冉不敢置信地瞪着他,狠狠眨巴几下眼睛:“你……你怎么知道?”   “啪”,雷霆在他光洁的脸蛋上响亮地亲了一大口,细细回忆着:“那是什么时候呢?有一天,我开车载着我的冉回家,路过四方道的时候,你目不转睛望着路口那套白色的庭院,还偷偷笑了,哈……笑得真好看。我想你每天都笑得那么好看。”   丁冉的心被一股强大的暖流淹没,鼻子微微泛着酸涩:“雷霆啊,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我们冉不是最聪明的吗?怎么忘了呢?”雷霆无声地笑起来,“很早很早以前,在后巷的时候,我就告诉你了。我说过,我雷霆这辈子就你一个,不管什么,就你一个!”   “雷霆……我爱你!” 47、请君入瓮   眼看新房子收拾得差不多,是时候该要整理一下,准备搬过去了。这种居家小事,未来的同生会大佬雷霆当然不会放在心上,全是丁冉一个人在张罗。   早上六点钟,丁冉准时起床晨跑。跑着跑着一高兴,就跑去了雷霆家,不由分说将一大两小三个男人从被窝里扯着耳朵拎起来,押着去洗脸刷牙,然后一二三排好队,规规矩矩坐到餐桌前,谁动作慢一点,脑门即刻会毫不留情挨上一记铁“栗子”。   汤汤水水的早餐已经摆好了一大桌。大马喜欢的火腿通粉配橙汁,小马心水的陈记肠粉冻鸳鸯,以及很合雷霆口味的云吞面煎双蛋。刚才还苦哈哈挤眉弄眼抱怨着的三个男人,转眼吃得心花怒放、热火朝天。   刚柔相济、恩威并施,方为治家之道。   拿枪利落的手指,不见得操控筷子也一样灵活。雷霆夹起颗虾子云吞,不留神,啪嗒滚落下去,溅起的油花弄脏了脸,于是随手抬起袖子就打算蹭了上去。这微小的动作怎能逃过丁冉法眼,他抽出支竹筷,对着那犯错的手背一把敲下去。雷霆立刻反应过来,讨好地吼吼笑着,拿过纸巾装模作样擦拭起来。见大马小马一副看好戏的神色,怒目而瞪,谁知双胞胎并不吃他这套,嘻嘻哈哈笑得更欢脱了。   吃过早餐,休息了一阵,又叫来几个愣头青小弟,便开始整理房间,打包杂物。所有陈年旧货都被翻了出来,杂七杂八堆满客厅,等着分门别类接受丁冉定夺。   客厅正当中的沙发里头,丁冉舒舒服服坐定,手里端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指挥着地上的一干人等:“那个打包,胶带封好;那个丢在门口,等陈伯来收;那个要用气泡膜裹好再装箱……”   后来干脆话也懒得说了,一律改用手势下命令,这一指头那一指头,小弟们倒也有默契,按照他的意思井井有条忙碌着。   雷霆傻傻杵在一堆待整理物品当中,不时被搬箱子经过的小弟撞来撞去,频频惹来丁冉嫌弃的目光。   见实在没有落脚的地方,他只好一个人走上阳台,点起支烟胡乱抽着。忽然想到些什么,蹲到墙角打电话给他家师爷,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探讨起球场上的“攻守之道”。   “刀刀哥,那个……疼怎么办啊……很轻也疼……你给那个没用啊……”雷霆前所未有地放低了姿态,虚心请教。   “老板啊,这种时候呢,你一定得狠狠心。快刀斩乱麻,疼一次,以后就舒服了!”刀师爷为人师表,从容走出卫生间,整整自己一尘不染的素麻褂子,认真传授道。   “狠狠心?”   “狠狠心!”   “哼,拼了!”雷霆将烟头丢在地上,一脚踏上去,用力碾灭。   “又都和谁密谋歪门邪道呢?”丁冉不知何时出现在背后,旁敲侧击着问道。   雷霆满脸堆笑:“哪里,就是学习一下如何将长刺的核桃吃进嘴里。”   “自然是……”丁冉眯起大眼睛轻轻嬉笑着,“剥了皮吃喽,你不是挺娴熟的嘛!”   雷霆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叹气道:“唉,核桃没熟,怕下手没轻没重,给碰破了!那味道就不好了!”   “好办!”丁冉调皮地凑过来,微微歪着头颈靠到他耳边,小声说,“好好表现着,等哪天核桃自己脱了壳,亲自送到你嘴边……”说完一闪身逃了开去。   雷霆原地站了半天,搓弄着胡茬,傻兮兮自言自语道:“会……有这好事?哈!”你个小核桃,别太美了,早晚把你生吞活剥!   当天下午,四方道小白楼,义字堂口总部。雷霆摆起老大的架势,大踏步走进会议室,旁若无人地往正中位置上一坐,随手抽出支香烟点上。不等他开口,方才闹哄哄嘈杂一片的小弟们,立刻变得鸦雀无声。   “各位兄弟!”雷霆喷着烟雾缓缓开口,“前两天,河臣港码头上被条子搞了一记,害得大家都被带去问了两天的话,辛苦了!做大哥的没计划好,走漏了消息,是我的错!在此,给大家陪个不是!”   底下小弟赶紧纷纷表示并不敢当,所谓食得咸鱼抵得渴,既然一脚踏进了江湖,自然早已做好舍命挨刀蹲大狱的准备了。   雷霆夹着香烟的手轻轻一抬,嘈杂的言语立刻收住。他笑着点点头:“生意上的事,不用担心,我已经和马来那边联系好了,很快,第二批货就会抵达本岛。总之我保证,只要你们实心实意跟定我雷霆,好好做事,一定不会亏待大家。今后保证让你们一个个在里岛闯出名堂,吃香喝辣,风风光光!”   一个声音率先叫好:“雷哥,我们信你!”   所有小弟欢欣鼓舞,击掌高呼:“跟定雷堂主!闯出名堂!”   由着他们兴奋了一阵,雷霆抬高声音转入正题:“十号,我们在红山港附近接货。阿坚带队,唐尼把风,胜中蚊仔支援,师爷和刺猬留守工厂负责接应。具体的时间和路线,九号晚上通知大家。先各自准备,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只有一条——严格保密!”   拿出地图,指指点点布置一番,又交代了些细枝末节,便正式散会了。众人陆陆续续往外走,雷霆独独叫住了阿坚:“你留下,另有些事情。”   唐尼和刀师爷同时应声站住了脚,雷霆一愣,略有些尴尬地挥挥手:“有事?没事的话就散了吧。”   出了门,刀师爷回头盯了眼单独留下的阿坚,冲周围几人轻轻哼笑一声:“说起来,到底是从小带在身边的,更知根知底。半路掺进来的,多少隔着一层。”   见他语带不善,唐尼有些看不过,阴郁而尴尬地笑了一下:“小刀,雷先生做什么,自然有他的打算。你我只要做好本分就是了。若是有人给雷先生惹麻烦,我唐尼这个人一是一,二是二,兄弟也不放过。”   “哈哈,白狼哥!”刀师爷阴阳怪气地抽出折扇,轻敲了敲他肩膀,“你那么本事,区区在下我,怎么惹得起呢!不过,看在共事的情分上,送你个忠告吧,做手下的,可以强,却绝对不要强过老板,功高盖主是什么下场,连只看肥皂剧的师奶们都知道。”   见两人言语之间火花闪烁,旁边几人赶紧充起和事老:“师爷,唐尼哥,说归说嘛,不要动肝火。来来来,一起去喝一杯!”   一行人浩浩荡荡下了楼,打算向路口的日本餐馆进发。刀师爷忽然一拍口袋:“啊呀,钱包落在会议室了,稍等,稍等,去去就来。”说完一甩褂子,登登登跑上了楼。   众人等在门边,彼此传递了一圈香烟,互相点起,百无聊赖空等着。   隐约听见,阿坚的声音从楼梯方向传过来,渐行渐近:“对,十一号的机票,要直飞台南。靠,都说不要晚上的红眼航班啦,粉不安全!喂喔,你们要对旅客负责好不好……”   握着手机一转出门,迎头碰上抽烟的几个,两下里猛地眼对眼,都有些讪讪,大家赶紧拿话遮掩:“坚哥什么时候下来的?要不要一起喝一杯?”装作对阿坚的出现有些惊讶,以此证明并未听见之前的通话内容。   阿坚赶紧挂断电话,随意哈喇几句,便急匆匆脱了身,几步拐过街角,逃跑一般。   人人心里都在嘀咕,十号港口接货,工厂立刻就要开工,月底之前要与外国人交易,本该是最忙碌的时候,为什么阿坚要订十一号的机票回台湾呢?还是其中另有内情?雷霆留下这个最信任的家伙,到底密谈了些什么?   不过,这几个倒也有默契,任凭心里怎么迷惑,却没人发出一声质疑。   九爷那头,兴致正高。趁着晴好天气,约齐了细爷、大华、崔放并罗医生几名老兄弟,一起下球场,打十八洞。   除了罗医生是文化人,其余几个都是大老粗习气,聊来聊去,话题左不过在女人、红酒、雪茄上头转悠,最后又扯到了生意。   笑珍可是带着任务来的,肩负雷霆重托。见时机成熟了,她找个机会笑眯眯绕到九爷身后,伸出个小指头一下下戳着老爸的腋下。   受不了这痒痒的威胁,九爷只好按照笑珍的指示做起戏来:“世道不景气啊,遇到换届,政府对我们这样脚踩在灰色地带的人,盯得尤其紧。有人想抓住我的把柄去冲政绩,我陆老九偏不让他们如愿。近几个月,没办法,只能避避风头。先放一段时间的假吧,年纪大了何苦那么拼。好在,有宝贝女儿陪着,能享受享受天伦之乐,哈哈哈。”   几位爷叔纷纷赞同:“正是正是,也该多休息了,钱又赚不完。”   说者有心,听者更有心。九爷的船歇了,那雷堂主的货,又从哪里来呢?   九爷帮着女儿做足了戏码,一转身就老小孩般急不可待邀起功来:“宝贝珍珍,老爸帮了你,是不是也该有点回报啊?老实讲,你是不是看上雷霆那小子了?”   笑珍娇嗔地一跺脚:“臭老爸坏老爸!不许胡说!警告你,千万不要跑去要挟人家做你的什么上门女婿!人家雷霆哥……有喜欢的人了。”   “啊?有喜欢的……”九爷大嗓门轰隆隆吼起来,被笑珍扯了把衣襟,才强压下音量,“有喜欢的人了你还往上贴?你怎么一点都没遗传到老爸的聪明劲儿呢!”   笑珍抓住九爷的胳膊攀上去,撒娇般柔声开解道:“哎呀老爸,我喜欢人家,又没说非要人家也喜欢上我。你又没做过少女,这种感觉你不会明白的。就像现在这样,只要在他需要的时候,能帮他忙做些小事,我就很开心了。”   “什么狗屁感觉,我还真他娘的不明白了,那条疯狗有什么好?”九爷十分气恼。   “雷霆哥这个人啊,别看表面上大大咧咧很粗鲁的样子,其实又细心又纯情,可会照顾人了。还很有正义感和男子气概,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就像……古时候的大侠一样……” 48、弟弟们要顶住   折腾一番之后,新家总算收拾妥当。此前装修,配色,家具软装的选购,都是丁冉一力操办的。虽然按雷霆的意思,这处房子只是暂时做为过度而已,但丁冉依旧把他当做自己和雷霆的未来小家一般,用尽心思。   甚至,在默默处理这些繁杂琐事的时候,他心里还莫名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感。似乎……成为雷霆口中的管家婆这件事,倒也没那么坏——虽然这几个字听起来怪怪的。   唯一让他大伤脑筋的,是如何才能请到一个做事勤快,又合乎心意的得力帮佣。家里的男人们,一个个生活习惯超差,又都不懂得照顾自己,这个家,一定要找个信得过的人来管着。   丁氏金牌家政的考核,异常严格。陆陆续续见工的不少,却没一个能入得丁冉法眼。第一位呢,就洗碗之前没有用消毒液洗手,叉掉;第二位有狐臭,叉掉;第三位可怕了,用擦卫生间的抹布来擦客厅,狠狠叉掉;第四个……最后丁冉终于找到他心仪的家务女神——利是婶!   连着忙碌了两天,雷霆总算能暂时脱离阴森森的谋划算计,得空回到金水湾的新家。一打开门,两匹马驹便争先恐后跑上来,欢快叫道:“霆仔哥霆仔哥,你回来啦!”   窝在沙发里看杂志的丁冉,也幽幽移过目光,恩赐给他一张惬意欣慰的笑脸。家常菜特有的亲切香味从厨房里飘散出来,充斥着鼻腔,诱得口舌蠢蠢欲动。新请来的帮佣正在灶台边辛勤忙碌着。   这一切一切,让雷霆体会到一种暌违许多年的家庭温暖。   但是很快,他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世间的好与坏,都不是独立存在的。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有多大幸福,背后一定有多大痛苦。   就在雷霆抬腿要迈进自己家门的时候,大马一伸手拦住了他,从鞋架上抽出一双拖鞋,送到他脚边,苦着脸说:“霆仔哥,冉哥规定了,以后进门一定要换鞋!外出的鞋子放右边,居家的鞋子放左边。”   雷霆低头一看,那是一双白色毛绒质地的卡通拖鞋,还是奶牛花纹样!当即脸色一黑:这这这……穿上这样的鞋子,后巷雷老大的威风霸气岂不是荡然无存了?还怎么在东区扬名立威!   但是碍于立这规矩人的崇高地位,也只好乖乖就范,踩着双毛毛小奶牛,屁颠颠跑到沙发边,紧靠着丁冉坐下,享受起难得的黏腻时光。   屁股还没坐热,小马又端了盘可疑物质送到他面前,苦着脸说:“霆仔哥,冉哥规定了,以后要多吃水果补充维C,每天要吃四种以上的水果才够营养。”   “这什么东西?”雷霆望着盘子里面目模糊的一坨一坨,惊恐问道。   “哦,”小马见怪不怪地解释起来,“这个是草莓,这个是葡萄,这个是……”   雷霆眼睛瞪得溜圆,不解道:“草莓葡萄我会不认识?为什么是这个样子?”   “用开水烫过,再搓洗几遍,之后就是这个样子喽。”大马显然也习以为常了。   雷霆痛苦地咽了口吐沫:“这……这谁干的?”   “利是婶!”大马小马异口同声,语气里充满了压抑的控诉。   丁冉将这盘水果往雷霆面前推了推:“现在的蔬菜水果,都是农药和细菌,总要多烫多冲洗才能稍稍安心。”又不无得意地瞄着厨房里用消毒水大力擦拭着台面的中年师奶说,“好在被我挖到宝了,利是婶不但手脚麻利,卫生习惯好,还很守时……”   说话间,墙上挂钟的分针秒针咔嚓汇聚在一起,晚八点整。矮墩墩的利是婶迅速扯下围裙,抓起门口的提包,来不及告辞,一阵风地飞出了大门。   餐厅桌上,整齐摆放着三荤两素,五菜一汤。   丁冉愈加欣赏地补充道:“……还不多话,果然很好!”   “呵呵”,雷霆只有讪笑。   不愧是丁冉选出来的人,言行举止和他一样的……特别。回头充满期待地望向大马小马——好弟弟们,可千万别被带上歪路了。谁知,正看见大马掏出一包消毒纸巾,很仔细地擦拭起刚才帮他拿过鞋子的那只手。雷霆深深觉得,自己未来的生活……不容乐观。   九号晚上,东区高档的养生会所中,义字堂口的兄弟们浸浴在不同功效的温泉池中,享受着大战前夜特有的高档福利。一个个熏蒸得眉眼舒展,汗水津津。   “出来混江湖,有人做大哥,有人做小弟,凭什么让人家心甘情愿为你出生入死?你得值得!”雷霆浸泡在浅蓝色,散发着淡淡草药清香的舒缓泉水里,发表着他的高谈阔论,“小弟们做事辛苦,当大哥的都看在眼里,别说雷哥不疼你们,今晚泡汤按摩,红酒大餐,慰劳大家。都给我养足了精神,明天去冲锋陷阵,帮堂口做事……”   小弟们纷纷爽利回答:“谢谢雷哥!谢谢老大!”   雷霆舒展着僵硬的身体,话锋一转:“又说回来了,做大哥,也有做大哥的难处。为了明天行动能严守秘密,晚上要委屈大家在这里过夜了,等明早统一出发。这里已经被我包下,不会再有其他闲杂人入住,可以放心休息。”他语重心长诉着苦,“不是大哥不信任你们,是怕你们稍后喝醉了酒,言语之间有什么错漏。总之多担待,都是为了社团,为了做大事,自然该撇下那些小家子气……”   当小弟们蒸得心满意足、脸色潮红,起身离开温泉池的时候,才真正明白了雷霆一番话中的根本意思。他们留在更衣室中的所有衣物,随身物品,通讯设备,全部被搜走了。留下的,只有酒店统一准备的休闲浴袍。   愿意的,不愿意的,既然雷堂主有言在先,也没人敢妄加非议。都乖乖换好了衣服,去餐厅享用大餐。这一遭雷霆倒真的没亏待自家兄弟,鲍参翅肚、生猛海鲜,高级红酒畅饮。等吃得尽了兴,那点不被信任的小小耻辱感,也就烟消云散了。   中途蚊仔尿急,一个人跑到卫生间走水。刚拉开袍子,就听到身后封闭的隔间中有人在讲电话:“不行啊,今天回不去了……是人家在吃喝,我们又没得享受,要做事嘛……老大安排了人手,今晚要把那个人揪出来……这还不简单,哪个跑出去报信就是哪个喽……”   蚊仔一激灵,尿意顿消,蹑手蹑脚退了出来,心中窃喜。   最早宣布计划时,行动定在十号,阿坚却订了十一号飞往台湾的机票,这事就显得几分蹊跷。直至九爷放言说,为安全起见暂时放下生意,休息些日子,就越发显得别有内情了。蚊仔接到指令,这一次很可能是雷霆的计策,所谓收货,不过是个幌子,意在试探卧底的虚实。并叮嘱他千万不可轻举妄动,不管有什么发现,务必装作浑然不觉。   此刻的蚊仔到底昏了头,以为自己无意间探得了个重要消息,便自作主张地想,如果能好好利用一下,说不定,可以嫁祸于人,从而使自己安全度过这一场“清洗”的危机。   可惜他并不知道,当刺猬和小胡子胜中走进厕所间的时候,也都听到了一模一样的话。只是那两人心里没鬼,并未作出什么反应罢了。   回到酒桌上,蚊仔灵机一动,故意与人拼酒打赌,说隔壁便利店里收银的学生妹看起来很正点,谁划拳输了,就要去求张与收银小妹的亲密合照,如果失败,就要连干三瓶。那名打赌的小弟早已烂醉如泥,连自己几根手指都数不清了,在蚊仔“五,十,十五”的连番叫喊声中,一输到底。   那人临出门前,蚊仔假装善意提醒道:“兄弟,既然老大拿走了手机,就是怕我们和外界接触,你明目张胆走出去的话,会挨骂的。走后门啊,悄悄来回。”   那名小弟着了道,醉醺醺一脸感激:“还,还是蚊仔哥聪,聪明!”之后,就一去不回了。蚊仔没想到这么容得手,带着浑身酒气欣然睡去了。   而此刻的中央控制室中,雷霆等人已经透过隐秘摄像装置,将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刀师爷通过不正当手段,调出了蚊仔的手机通讯记录。按照事先搜集好的资料一一排查,最后只剩下三个号码比较可疑。这三个号码都并没保留在通讯簿中,也没有进行任何身份登记,且每次通话后,都会被及时删除。   雷霆招招手,叫过一名早已等候在侧的短发女孩,将手机递给她,并点头示意了一下。   那女孩首先播出了通话次数最多的号码,一接通,便嗲声嗲气说道:“喂,先生,这里是甜蜜蜜情侣酒店啦,机主小哥刚刚在这里消费的时候,将手机落下了,请问您是不是他的朋友啊?可不可以帮我联系到他?我叫咪咪啊……”   电话那头听清楚来龙去脉,很粗鲁地挂断了电话。   刀刀在电脑前面摆弄了一阵,举起个OK的手势,女孩拨打了第二个号码。这次对方刚听个开头,就干脆地挂断了。女孩重又拨打几次,对方的言辞虽然平静,语气却十分强硬,威胁说再打过去就会告其骚扰。一来二去,也总算拖延到足够的时间,可以运用仪器进行定位了。   第三个电话,没有人接。女孩以为拨错了,重新再拨打时,对方已经关机了。   刀少谦一拍脑门:“糟糕!” 49、逆袭   将那女孩打发走之后,他懊恼地自责道,“打草惊蛇了!对方很有可能和蚊仔制定了某种暗号,例如……响几声挂断,停顿多久后重拨……是我大意了……”   丁冉疑惑地问道:“有没有别的方法,在非通话状态查到对方号码的所在位置呢?”   “理论上讲,也不是完全没可能,但需要时间。”刀少谦皱着眉摇了摇头:“只是,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对方肯定会立刻毁掉SIM卡,那样的话,就一点线索也找不到了……”   雷霆击了两下手掌,打断了因为失误带来的灰色情绪,提高声调为大家鼓劲:“看来我们的对手是个狠角色,不容易对付。这可是件值得兴奋的事,有得玩了!”他走到刀师爷身边,拍拍肩膀,“之前那两个电话,查出结果了吗?”   刀少谦紧盯着电脑,敲敲打打忙活了一阵,推推眼镜:“第一个电话显示,位置在芙蓉街与锦水塘道的路口……”   “那不就是……崔家!”雷霆惊呼,虽然众人早已推测崔放在整件事情背后做过不少小动作,但却想不到,他竟然会明目张胆派了人混进来当卧底。   丁冉看了看他,眼神十分复杂:“第二个呢?”   刀刀深深吸了一口气:“地理位置显示,通话号码正处在东区警察总署。”   “这一下……难搞了。蚊仔倒底是谁的人?崔放?警方?”雷霆背过手在房间里踱着步子。   丁冉咬了咬嘴唇:“别忘了,还有第三个人!”   刀少谦抽出扇子,对着自己脑袋扇了一阵,斟酌着发表见解道:“如果刨除那第三个电话不算,我推断他是崔放的人。如果他是警方的人,那么与崔放有联络只有一种可能——挑拨内讧。但我们和崔放之间本来就有生意上的竞争,再加上最近的高调行事,崔放已经看我们不顺眼了,不需要额外的力量来搅浑水。反过来,崔放虽然有势力,却也没强大到敢明目张胆、真刀真枪跟咱们对着干。如果蚊仔是崔放的人,便极有可能充当线人,将咱们的情报出卖给警方,来一招借刀杀人。”说完看看众人反应,又猛地将扇子合拢,“但是,说到谨慎,神秘,果断,那第三个人,才更像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沉默了一阵,丁冉小声提议:“蚊仔……说不定还能拿来做点文章。”   刀少谦点头附议:“他手里掌握的东西不多,应该构不成什么威胁,没必要除掉。留下来静观事态发展,说不定顺藤摸瓜,逮不到大鱼,也能逮到几只虾米!”   十号当天,出发前,丁冉拉过雷霆,塞了样东西在他手里。   坚硬而冰凉,雷霆低头看去,正是那日掉落在河臣港浅滩上的手表。因为不小心遗失了这东西,一度他还十分愧疚自责,没想到此刻失而复得,又是欣喜又是惊讶:“怎么会在你这?”   丁冉等他戴好了手表,才笑眯眯说道:“它可以算是表中传奇了,跟着主人和警察斗智斗勇,还光荣负伤,国内治不好,只能辗转返回瑞士老家进行断肢再造,飞跃大半个地球,跨过好几个时区,这才平安回到你身边。好好珍惜吧!”   雷霆对着光洁如新的表注视了老半天,深情一笑:“我会好好珍惜的!”说完揽过丁冉,在他脑门上大力亲了一口,然后笑着将人紧紧抱在了怀里。   刀刀耐心等在门口,饶有兴致地旁观着这精彩一幕,脸上挂着真假难辨的艳羡。   领着十几个兄弟赶到码头,很快,阿坚顺利带货上岸。众人行动迅速地下船,搬货,装车。之后上车离开。货物拉到某个路口,所有人下车,由等候在那的另一批人接手,将车子最后开回了工厂。   当这一切井然有序进行的时候,崔放依旧沉浸在上一次胜利的喜悦之中,对近几天内的形势大逆转竟毫无察觉。眼下他最上心的,是派去美国打探丁爷行踪的一伙人,是否能传来有利消息。他心里暗暗做着部署,若是丁爷安全归来,就继续藏愚守拙,做他的老实人崔放。若是丁爷真的病入膏肓,他一定要趁势做点什么,拿回自己应得的东西。   这天正在家里与属下谋划着,不想意外接到一通电话,是个打过几次交道的号码。压抑而低沉男声幽幽传来:“大放哥,好久不见。”   崔放冷淡相对:“怎么?我要找的人有眉目了?”   电话那头语调没有丝毫波动:“抱歉,没有。不过我手里有另一个人,相信你会很感兴趣……”   听对方说完来龙去脉,崔放略一思索:“好吧,这人我要了。什么条件?”   “大放哥果然够爽快。”对方短暂笑了一下,“条件就是,从雷霆那带个人出来,我们交换……”   头天晚上,蚊仔刚沾沾自喜滴闭上眼,就被人大力拽下床,干净利索地五花大绑,抬出门塞进了后备箱。连声争辩的机会都不留给他。   后盖“嘭”一声关闭的时候,蚊仔的脑子才后知后觉地猛震了一下,完了完了,看来事情败露了,以雷老大的火爆性格,敢背叛他,一定是必死无疑的。   一路连磕带撞折腾着,好容易撑到四方道,几人将他结实困在椅子上,一句话也没有,带上门就走了。蚊仔在饥渴与绝望中足足煎熬了一整天,等待着迟迟不来的审判。   直至入了夜,雷霆才被前呼后拥着进了门,刚站定,便有小弟立刻搬过把椅子放在他身后。   稳稳坐下,雷霆掏出烟盒,轻叩了几下,弹出支烟叼到嘴里,有小弟殷勤地擦燃火机送到面前,就着鲜红的火苗深深吸上一口,这才慢悠悠笑问蚊仔:“正文啊,记得你刚跟我的时候,在文武庙前头斩鸡头、烧黄纸,都说过些什么吗?”   蚊仔吞了口吐沫,滋润了一下干涩的喉咙,木讷说道:“说,说有福同享,有祸同当,一,一日为兄弟,一世为兄弟……”   “嗯。”雷霆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兀自专注地吸着烟。长久到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一支烟终于燃尽,丢落地上,这才重新看向蚊仔,“一世为兄弟……很好,让我好好看一看我的兄弟!”   他站起身向蚊仔走去,周围的小弟们呼啦让出了一片空地。来到蚊仔面前,居高临下审视着,既没怒骂,也没瞪眼,甚至还带着捉摸不透的几分笑意,却让在场所有人感到不寒而栗。   “兄弟,嗯,兄弟……”雷霆随口嘟囔着。转到桌边,捡起只烟缸,掂了掂,又放了回去。又摘下墙上的铜质挂件,挥舞两下,重挂了上去。转悠两圈,一眼盯上了墙角的铁架子折凳,操起来试试,有些趁手了。   倒拎着站到蚊仔身边,一脚踹去,连人带椅子翻倒在地上。雷霆举起折凳,对着地上的手臂比划了两下,忽然想起,若是身上溅了血,回家会挨骂,赶紧停下。对着唐尼一招手:“既然一世兄弟做不成了,就给蚊仔留下点能带一辈子的纪念吧。”   唐尼面无表情接过折凳,照着尺桡骨的位置,毫不迟疑果断砍下。伴随着一声痛苦的尖叫,蚊仔的身体在椅子上扭曲挣扎着,一只手软软垂在地上,余下的手脚紧紧绷起,试图要挣脱绳索一般。   这时刀师爷敲了敲房门,出于对血腥场面的排斥和厌恶,他别过头去汇报道:“老板,崔放来了,要见你。”   见了面,崔放倒也无所避忌,不管雷霆会对他作何推断,只管开门见山提要求,说蚊仔打伤过他世侄,两下结了仇,如今他那世侄重伤复发,生命垂危,家里人动了气,一定要抓蚊仔回去亲手惩治。   这样的瞎话是人都听得出十分拙劣。不过雷霆几人早料到他会有这一手,正好顺势而下交涉道:“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呢,竟是为了这点小事亲自跑一趟。我雷霆向来最守礼数,长辈要人,一定给面子。”   说完命人带了蚊仔过来。   蚊仔出现的时候,脸色惨白,额头嘴角都带着淤青,一条胳膊耷拉着,另一手软软抱着伤处直发抖。雷霆挥挥手:“从我这出去的人,怎么能如此丧气,兄弟一场,带下去收拾收拾,搞精神点!”说完也不理崔放的阻拦,一挥手将人打发了。   转头又和颜悦色拉着崔放坐下饮茶:“崔叔,你我都是做军火买卖的。我年纪小见识浅,自然不敢跟前辈比。人家都说,一山不容二虎,我却不这么看。大家都是为帮会做事,目的都是为钱,有什么冲突?生意场上都讲究合作,讲究双赢!其实这门生意我早就想找崔家合作了,只是一直没有合适机会。”他帮崔放倒了杯茶,又接着说道,“崔叔你有货源有门路,侄子我呢,年富力强,能干干跑腿办事找买家的营生。你我若是联手起来,一定会,呃,所向披靡!说不定过不多久,就可以垄断本岛的军火市场了。”   雷霆装出一副殷切期待的样子,没完没了讲述着自己的合作畅想。依崔放顽固又偏激的性格,自然不会信他这套鬼话。任其磨破嘴,也只是地点头搪塞说,会考虑一下。   蚊仔那边总算处理干净,被送了进来,伤口都上药包扎好,断掉的胳膊也搭上石膏挂在了头颈上。崔放的性子早已忍至极限,忙忙敷衍着道了别,便押着蚊仔一路下楼,推搡着上了车。   雷霆从窗口遥望出去,在崔放回头的当口,裂开嘴欢乐一笑,夸张地大力挥舞着手臂。待那边一溜烟拐出街角,他来到刀师爷身后,和唐尼站到一处,几人相视而笑。在他们面前,放着一部新式接受装置。   透过石膏绷带中夹裹的微型窃听设备,崔放的声音清晰传来:“小子,你倒是很大牌啊,人人争抢……” 50、来生别做二五仔   几十年的老房子,不管如何清扫,到底积满了陈年灰迹,灯光也显得昏暗。几人神态各异的脸孔被笼罩在灰黄光影中,仿佛在上演一幕怀旧粤语长片。   刀师爷聚精会神守在接收器前,不时摆弄几下按钮,调整波频。雷霆拉了把椅子,坐在他身侧,叼起支烟,却没有点燃。唐尼站在另一侧,目光警觉地注视着门口及窗外的动静。   “小子,你倒很大牌嘛,人人争抢……”崔放的声音透过石膏绷带间夹裹的窃听装置遥遥传来,夹杂着嘶嘶啦啦的干扰杂音,“害得雷霆丢了一批货,还差点栽进去,那条疯狗竟没做掉你,真是命大!”   雷霆早知自己是恶名在外的,也不理会,啪嗒扣开打火机,引燃香烟深吸一口,贪玩地仰头吐出几个轻飘飘的烟圈,看着它们慢慢消散在空气里。   一阵犹豫之后,蚊仔懦懦回答:“谢,谢谢崔先生。”   “哼哼”,经历十几年牢狱生涯的人,连冷笑也透着几分木然,“你老板会做人啦,拿个昏迷不醒的植物人来交换大活人,倒是不亏。不过,别以为事就这么完了,看在你也帮了我不少忙的份上,给你个忠告,有多远跑多远,再也不要回来里岛!”   “嘀嘀嘀”,轻微的按键声,许久才接通:“阿Paul,你要的人我带出来了,我的人呢?”崔放静默一阵,嗯嗯答应着,又不放心地交代,“这事关系到我阿炎,一定要谨慎,稍后我亲自去处理!”   挂断电话之后,信号慢慢弱下去,车子应该开进了隧道。室内几人疑惑地彼此交换着眼神,各自锁紧了眉头。   此刻,罗家的客厅里,雪亮的灯盏将满室映射得恍如白昼。大片大片繁复高贵的花朵图案,铺满了脚下身价不菲的土耳其地毯,美轮美奂,富丽堂皇。   刚刚结束蜜月旅行的丁非从楼梯上缓步而下,对沙发里安静饮茶的丁冉愉悦叫道:“阿冉,刚才我和啸声还在说着,打算明天回家去吃饭,你倒先来了。”   她的腰身圆润了几分,瓜子脸上小小的双下巴若隐若现。少了些少女的活泼冲动,多了些少妇的稳重矜持。   见她行动远不如从前灵活敏捷,丁冉关切地询问:“阿姐,最近好吗?怀着样样,会不会很辛苦?”   丁非慢悠悠走到沙发边,小心稳当地坐了下来:“从前总听人家说,怀孕初期会有孕吐,连油腥味都不能闻,很受折磨。可这些在我身上却根本没有发生,吃得好,睡得香,你看,腰围足足大了两个码!”   “一定是样样疼你,舍不得妈妈受苦!”丁冉欣慰地笑道,“真是个懂事的小豆丁!”   “兹——兹——”,静默多时的四方道昏暗小屋里,接收器重新有了反应。   以声音判断,应该是几个男人在交涉着什么,大概是距离远,非常不真切。踢踢踏踏一阵脚步纷杂,连续几声“砰砰”响动,看来是换乘别的车辆,重新出发了。   一个十分陌生的低沉男声语调压抑地说道:“这段时间辛苦了,阿文。老板吩咐要好好犒劳你。”   听得出,此刻的蚊仔放松了许多:“没什么Paul哥,都是轻伤。先送我回家吧,好久没见到奶奶和妹妹了,也不知道她们最近怎样了。”   那边并没什么表示,隔了一会,毫无征兆地开口询问道:“对了阿文,那天夜里,东区的丽都,老板陪崔少借酒浇愁的时候,你也在场吧,还记得他们都谈了些什么吗?”   “嗯……啊!不!”蚊仔随意应了一声,又立刻意识到危险,赶紧改口,“那天我一直在门外守着,根,根本没听见老板他们的谈话。”   “那你还在崔放面前胡说?”男人极为不满地问道。不知是确有其事,还是故意试探。   蚊仔语无伦次地慌张辩白着:“没有,Paul哥,你信我!崔放确实问过我,问我崔少在德贤记摆酒那次是不是老板给他出的主意,我什么都没说啊!我从来……”   对方并没给他机会多加解释:“老板交代要查的那件事,探听出什么了吗?”   蚊仔声音即刻低了下去,明显更不自在:“这……应该和老板推测的一样,只是……还没找到证据。”   “那地点呢?”   “也……还没……”   纵然坐在一海之隔的里岛四方道,依旧能清晰地感到,那一端气氛憋闷到令人几欲窒息。   丁冉将带来的大包小包拆开,满满全是孕妇用品,吃的用的听的看的,林林总总,花样繁多。   “好家伙,阿冉,可真够专业,我们自己都没想到的,你竟准备了。”丁非惊讶地笑了起来,高声招来罗啸声,夫妻俩一一翻看着,“没想到,年轻男孩也懂这些!将来阿冉结婚了,一定会是个好丈夫。”   罗啸声听了太太的话,酸酸反问:“咦,老婆,你的意思……我不是个好丈夫喽?”   “呵呵呵,”丁非反被他逗笑了,指着罗啸声对丁冉抱怨说:“看你姐夫,在外人面前又斯文又大度,偏偏对着我就喜欢挑刺吃醋!”   丁冉温和笑笑:“是因为在乎你才这样的。”   “看看,还是阿冉说话最公道!”罗啸声感叹着。   不知几时开始,绵延一冬的雨水又淅淅沥沥落了起来。讯号接收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几人不得不小心竖起耳朵,勉强捕捉着电波那头的一举一动。   忽然,蚊仔尖锐地高声质问:“这是去哪?Paul哥,这不是去我家的路!你们要干什么?”   回答他的,是肉体与肉体激烈地碰撞声,一片混乱。呼喊,咒骂,喘息,嘶吼交错混杂,此起彼伏。之后随着刺耳的刹车声,“嘭”,似乎撞到了什么。   四周沙沙作响,蚊仔的声音被雨水冲刷得凄厉而苍白:“都别过来!谁过来我就扎烂他的脖子!再走前一步就杀了他!”   一道雪白的闪电猛然划过,瞬间将漆黑的夜空劈成两半。紧接着,“咔嚓”一个惊雷,震天动地。   丁非吓了一跳,本能地向丈夫怀里缩去。罗啸声疼惜地揽过她肩膀,小声安慰:“大猪猪吓到了吗?不怕,老公抱抱。那小猪猪有没有吓到啊?”他的手放在丁非微微凸起的小腹上,温柔摩挲着。   丁非娇嗔地推开他:“好啦,快去准备晚餐吧,小猪猪不饿,小猪猪的舅舅也该饿了!”   目送着罗啸声像模像样地穿起围裙走向厨房,丁冉假作随口探询道:“这几天阿姐和干爸有联系吗?转眼都一个多月了,不知……身体怎样?”   “阿爸可是特意交代不许人打扰的。”丁非摸摸丁冉的头发,示意其尽管安心,“又不是第一次了,从前出去谈生意,一去许多天杳无音信的,也是常事。”   连新婚又有孕的宝贝女儿都没有联络,丁冉的心中更加疑虑,大华说丁爷身染重病的消息……只怕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电闪雷鸣间,大雨骤然倾注而下。冬天里出现这样的雷雨,气候确实有些异常。   刚刚还只是微微抽泣的蚊仔,已经完全失控了,他痛苦哀嚎着:“我为你们做了那么多,你们却要杀我!我没死在雷老大手里,却要死在自己人手里!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这么对我!”他声音残破不堪,一反常态,完全不似那个庸庸碌碌、不善言辞的小弟蚊仔,“这些日子我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没吃过一顿有滋味的饭!看着那些对我掏心掏肺的兄弟,我连头都抬不起!”   许是被对方的毫无所动击垮了最后一点勇气,蚊仔开始苦苦哀求起来:“我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放过我吧,我奶奶有病,还要靠我赚钱给她动手术,我妹妹才十二岁,功课很好啊,我答应她送她去外国念大学的!我这辈子没读过书,逼不得已出来混,窝囊又废材,我不想妹妹跟我一样啊Paul哥!Paul哥!要么你让我回去看他们一眼,哪怕我不出现,就远远看一眼!Paul哥……”   “啊!”一声痛苦的惨叫,截断了蚊仔的话语。有什么物体,沉重地摔倒在地上。   冷漠的男声靠近过来:“阿文,你不是吵着要回家,吵着要看奶奶妹妹吗?下去团聚吧,他们已经在那边等你了。放心,老板会厚葬你们全家。”老半天,忽然又低声感叹,“下辈子眼睛放亮点,别再做二五仔,不管你是黑是白,姓正姓反,没活路的……”   窸窸窣窣在泥水里拖行半天,传来从高处跌落的“噗通”巨响。之后是泥土铺撒而落的声音——没完没了的哗啦,哗啦,哗啦……   西式餐点特有的醇厚香气弥漫着整个客厅,像丁冉这样挑剔的人,也忍不住出言赞赏:“这真是啸声哥的手艺?阿姐你下半辈子有口福了!”   “对我来说也是个惊喜,从前竟埋没了一个顶级大厨。”丁非小声对丁冉倾诉着,“回头想想,也是多亏了样样的突然到来,严格来说,是在她的撮合之下,我才能有机会得到这样美满的婚姻。还好当初,没有一时冲动找罗医生帮忙打掉她……”   “是啊阿非,”体贴温存的罗先生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扶起丁非向餐厅走去,“每个生命,都有来到这个世界里活一次的权利……”   哗啦声逐渐减小,远去,完全地消失不见了……   夜色已深,街口唐楼上的灯光一盏盏熄灭。四方道与其周边的几条支路,统统陷入了潮湿的黑暗。接收器前三个人,忽然都沉默不语了。只有雷霆手中的香烟,嘶嘶燃烧,寸寸化为灰烬。   “柯里昂教父说,无法掌控权利的人,终将被权利所毁灭。”刀师爷回过头,茶色镜片深邃暗沉,看不清背后的眼神。   雷霆也难得陷入了沉思:“如果当初我没做这亮出獠牙四处咬人的疯狗,那很可能……就是另一个蚊仔!” 51、 解残局   “如果当初,我没做亮出獠牙四处咬人的疯狗,很可能就是……另一个蚊仔!”   命运就是这样残酷而刻板的东西,谁也无法拥有“返程”与“重来”的机会。每个人出生之时,命运的乐章便开始谱写——身世贫穷或者富有,体格健康或者孱弱,父母善良或者凶狠,家庭完整或者残缺。一步一步走下来,偶然之中,却也包含着必然。   雷霆很庆幸,庆幸自己没有成为那个被人利用,欺骗,再无情杀害,最后弃尸荒野的倒霉鬼。   还好那年后巷之中认识了丁冉,为了保护他,被打得再惨也拼了命不肯倒下。不管是为了承诺,为了愧疚,还是为了少年时受尽屈辱的不平与仇恨,许多年来他只有一个念头——要成为有本事决定别人命运的那种人!   此刻的刀少谦表面上虽泰然自若,心里却充斥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憋闷。正打算抬手关掉那刚刚直播过一个年轻男人走向死亡全过程的接收器,却被唐尼一把拦住:“等等小刀,能推测出他们的方位吗?还不知道雨什么时候停,如果他们把蚊仔的尸体埋在土质疏松的山坡上,很有可能会被雨水冲出来。”   对于他一刻不肯放松的警惕和冷静,刀少谦并不惊讶,用扇头轻敲敲自己僵硬的肩背,仔细计算着:“楼下的摄像头拍到了崔放将人带走的画面,当时蚊仔还是完好的。而隧道里应该也有道路监控器材,我们可以轻易洗脱嫌疑。倒是你啊白狼哥,石膏绷带里藏着的那枚窃听器,不会留下你指纹吧?”   唐尼伸出手掌向两人展示着,在他十根手指头上,全部严密涂抹着一层透明指甲油,光滑而清亮,将指纹遮盖得严严实实。   “不愧是白狼哥!”刀刀拇指一竖,又转头望向窗外的夜色,装作不经意般说道,“具体的位置……我会查出来的。毕竟共事一场,就算不能明目张胆拜祭,有机会,也一起过去看看吧。”   室内的气氛忽然莫名有点伤感,雷霆叹了口气,兀自嘟囔着:“唉,早知道刚才就不打脸了,乌眼青,做鬼也难看。”又丧气地对两人摆摆手,“算了,今天太晚了,都回去休息吧。天大的事,睡醒了再说。”   丁冉与姐姐、姐夫享用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又有意无意打探了几句罗啸声近期的动向,才礼貌告辞。   刚出来罗家,便接到了雷霆的电话。得知蚊仔就这样解决掉了,丁冉也一阵错愕。原以为他为自己主子立了大功,该受重用才是,没想到落得个兔死狗烹、杀人灭口的下场。一方面惊讶于对方手段的冷酷残忍,另一方面,也为雷霆捏了把汗。   没想到雷霆沉默了许久,忽然幽幽说道:“阿冉,谢谢你。”   丁冉一愣,随即无声地笑了起来:“雷霆,如今在我们两个之间,你的信念就是我的信念,你只要谢谢自己就够了。”   第二天早上,雨停了,道路上汪着大片积水,略显泥泞。丁冉怕弄脏裤脚,很仔细地注视着脚下,每一步都准确踩踏在青石板正中央。回到丁府附近,远远看见雷霆的车停在路口。熟悉的身影斜靠在车门上,被晨曦渲染成淡淡的青金色。从脚下的烟头数量推断,已经等了好一阵。   雷霆猛抬头见了丁冉,一扫刚刚满脸的疲惫和困惑,转而变成一副小孩子刚吃到糖果般心满意足的笑容。他拉开左边车门,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小卷毛在风里调皮地飞扬跳脱。   丁冉也极有默契,既没对他难得的早起表示惊讶,也没询问此行的目的和去处。一闪身上了车,轻轻扭开音响,舒缓而轻柔的钢琴曲流淌而出,溢满整个车厢。   车子开出东三条大道,在早上汹涌的车流间灵活穿梭,迅速拐进四方道路口,停在了充满了复古味道的白色旧楼前。两人一前一后步上二楼,刀师爷正独自坐在宁静空旷的会议室中,身前六米长的巨大红木桌案上,一副水晶国际象棋摆放成残局状。棋盘上兵士早已对尽,晶莹剔透的车、马、像、后们,盘踞于各个角落,互相盘算制衡,鞠躬尽瘁守卫着各自的王。   雷霆有些惊讶:“师爷好早啊!”   刀少谦脸上依旧是云淡风轻、笑意盈盈:“因为知道雷老板你昨夜铁定会辗转难眠,也必然是一大早扯上丁丁跑到这开会。与其突然被叫过来,搞得措手不及,不如提前候着,下棋醒脑,顺便发散发散思维。”折扇一展,又拉着长音感叹道,“不过坚哥不在,这棋下起来真是索然无味啊!”   知道他是在嘲讽阿坚的木头脑袋单细胞,雷霆无奈地摇了摇头:“工厂那边离不了人,阿坚去守着了。唐尼到这会儿也没出现,相必已经单枪匹马出去查线索了。”   “难保是去蚊仔葬身的地方查验了。”刀刀半是玩笑半是严肃地说,“白狼哥是我这辈子见过最严谨的行动派。有了他的存在,咱们所有人的生命安全系数都可以提高一倍。”   在他们说话的空挡里,丁冉默默取过一张白纸,端正摆好,又拿出笔在桌面上点了点,打断了两人的交谈。三个脑袋凑近些,将昨夜得到的线索一一罗列了出来。   首先是这一事件的主角蚊仔,蚊仔之上,是被称作Paul哥的男子,也很可能就是蚊仔手机里第三个可疑号码的主人。再上面,是被二人称作老板的幕后神秘人X先生。   崔放的名字单独写在旁边。他与蚊仔和Paul哥都有直接的联系,以实线连接。至于他和X先生之间,应该也是认识的,目前看来二人并不会面对面交锋,暂时绘以虚线。   在崔放这边,还有另一个线索——就是所谓和崔炎有关的、很重要的昏迷者。丁冉在“植物人”三个字上重重打了个圈:“刀刀,记不记得巴山港事件的第二天,警方统计的死亡人数,只有十一个!”   “嗯,之后崔炎大张旗鼓地找过人,又在德贤记酒楼门前言语试探,”刀刀认真回忆道,“以崔炎的性格,如果手里有好牌,早亮出来了。他还要想出假装被刺杀的点子来嫁祸老板,可见那时并不知道第十二个人的下落。”   雷霆重重喷出口气,一拍桌子:“丢!幸好这家伙昏迷了,否则简直不堪设想。”   刀师爷捡起棋盘中的马跳了个日字:“按照Paul哥的说法,蚊仔卧底进来有件事要打探。如果他们掌握了那极有可能是第十二个人的下落,想来,应该对当初军火案黑吃黑的真相猜测出几分了。”他抿抿嘴,苦笑道,“好在没有证据,也并没找到藏货的地点。”   雷霆有些急躁:“棺材铺那边安全吗?要不要赶紧转移?”   “不行,”丁冉断然制止他,“多少双眼睛在背后盯着,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动。”   刀少谦手底的王躲闪一阵,逮着个空挡,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8 0 . c o m 逃出了包围。他思索着说道:“依我看不如这样,趁着月底和俄罗斯人交易的时机,拿这批私货顶上去。上次被捕,警方一直怀疑阿坚将船上的军火丢下海了,还派出好多蛙人下水去打捞。这事闹得沸沸扬扬,外人也都信以为真了。若是多出一批散件,说是过后捞起来的,也不会有人怀疑。”   “可九爷那边……”雷霆有些不放心。九爷知道只走了一趟货的秘密,虽然暂时帮忙圆了谎、做了戏,难保日后不会泄露出去。   “放心吧,短期内他不会多话的。”丁冉十分笃定。   刀刀色迷迷一笑:“安啦老板,为了他女儿,他也不会乱说话的!”   雷霆傻兮兮追问:“他女儿?笑珍?笑珍怎么了?”那两人齐齐低下头不理睬他。   好半天,丁冉拿笔轻点着Paul哥的名字,疑虑道:“有一点我始终想不明白。这个和蚊仔电话联络的人,制定暗号的手法小心又周密,本人应该十分谨慎才对,绝非崔放那种表面精明、内里草包的类型。像这样的人,怎么会连我们轻易释放蚊仔,并帮他包扎伤口这种有些反常的事都丝毫没有怀疑呢?还一口气说出这么多秘密……”   刀师爷将目光投放在棋局中的后与车上,两枚都是强子,后最多时可控制棋盘二十七个格子,车最多时可控制十四个格子。后可以走车的所有路线,反之却不行。二者的优势都是作用距离长,活动范围大,当联合起来攻王时,可以构成非常厉害的杀着。   “如果Paul哥发现了呢?”刀刀大胆提出假设,“如果他一早发现了我们的布置,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故意让我们听到!”   “为什么?他为什么这样做?”雷霆不解地追问。   刀少谦将白车拿起来放在两人面前:“第一种可能,X授意他这么做,故意透露一些信息给我们,投石问路!如果我们慌了手脚,比如……像老板说的去棺材铺将军火转移出来,就着了他们的道。而第二种可能……”他将白后摆在白车的斜后方,“或许这个Paul哥不简单,故意陷害目前看来是他老板的X先生。”   雷霆看着棋盘上被逼到角落,已现颓势的黑王,脸色有些阴沉。   刀师爷忽然嘻嘻一笑,岔开话题:“雷老板,我们两个智囊大早上起来就来帮你分析形势出谋划策,到现在还饿着肚子呢。丁丁是你自己人,吃点苦也就算了,我可是白岩峰顶‘三顾茅庐’请来的,你总该亲自去张罗点早餐,表表诚意吧?”   雷霆一拍脑袋,对丁冉说:“忘了忘了,饿了吧冉?我亲自去买,餐蛋治加咖啡,多奶少糖对吧?很快噢!”   丁冉低头玩味地望着那两枚棋子,没说话,等雷霆消失在门口,才缓缓抬头,向刀师爷发问道:“行啦,把雷霆支走,到底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52、双马对单王   丁冉缓缓抬头,望向刀师爷:“行啦,把雷霆支走,到底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所以说嘛,交朋友还是要交聪明的,连口水都可以省下几桶。”刀师爷有些不自在地调笑了两句,转而认真说道,“依照这阿Paul哥透露出的信息,他老板X先生曾经陪着崔炎在东区的丽都夜总会借酒浇过愁,并亲自出谋划策,帮忙崔少导演了德贤记摆酒家遇刺、并祸给老板的那场戏。丁丁啊,把你当朋友才坦白讲的,这位X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我还不得而知,不过,我却知道丽都的老板是哪一个……”   “是啸声哥。”知道刀刀为难,丁冉开诚布公替他说出了答案。   刀少谦细细打量着丁冉的神色,见其并没什么异常,才斟酌说道:“你们从小认识,对他的手段和作风应该很了解吧。丽都那晚到底发生过什么,不管他参与与否,都应该是知情的。要么是始作俑者,要么是冷眼旁观。只不过,如今他的身份……”   “交给我吧,”丁冉坦率提议,“我来查这件事。”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刀少谦伸手去拍丁冉肩膀,却被其灵活躲过,只好无奈摇了摇头,“别怪我多疑,周遭有本事有野心的人数不胜数,想查出X先生,只有刨除法和逆向推理双管齐下,大胆假设小心求证。首先将目标放在罗啸声身上,也是希望尽早洗清他的嫌疑,免得你夹在中间难做。”   对于他这番好意,丁冉回以淡淡一笑。   刀少谦掏出扇柄敲打着肩背,深入思考道:“你这位姐夫,常年是一副谦和有礼、与世无争的低调形象。假设,我是说假设,若他是X先生的话,应该继续经营利用这份伪装才对。远离纷争,让雷老板和崔炎两下里鹬蚌相争,在背后坐收渔利,方为上上之策。经过巴山港一战,老板上位,与崔炎分庭抗礼,对于他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一步棋了……到这里,我就想不通了,如果真是他给崔炎出主意陷害老板,那岂不是犯了用兵大忌——将对手逼到绝境,干等着被反戈一击吗?除非,他有什么理由,非除掉崔炎不可……”   有什么理由……非除掉崔炎不可?   丁冉微微眯起眼睛,恍惚间,四周景物旋转扭曲起来,逐渐形成一个巨大而迷离的漩涡,将他卷进其间,一路倒转而去——   死而复生之后,在医院里,丁非神秘兮兮赶去赴约,前脚刚走,罗啸声后脚便赶到,并将那海边垂钓中打来询问鱼饵用法的电话,从头到尾听得清清楚楚……   九爷大寿的丁府宴会中,丁非一身大红V领低胸礼服,沿着楼梯优雅缓步而下,罗啸声目不转睛举头仰望,一脸心驰神往……   军火案中崔炎栽了跟头,与丁非吵架置气,彼此不理不睬。丁非深夜酒醉发疯,又极巧合地被罗啸声从街头捡了回来,一路护送到家门口……   直至除掉崔炎,丁非一路飙车赶去崔家,罗啸声及时出现在错愕而无助的丁非面前,为她送上一个可以肆意哭泣和任意宣泄的怀抱……   这些不就是理由?不就是罗啸声非除掉崔炎不可的理由!   丁冉的后背一阵发凉,冷汗顺着额角缓缓滴落下来。他不敢再多想下去,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测正确无比!   从前提防罗啸声,是因为他有实力、有背景、有条件,假以时日定会和雷霆一较长短,是强大而充满威胁的竞争者。谁知,到底还是低估了对方的城府和耐性。最令人胆战心惊的是,从头到尾一步一步,自以为筹谋得天衣无缝,谁知竟间接成了别人棋盘上,一枚不知天高地厚的棋子!   刀少谦看出丁冉有些不对劲,伸出巴掌在他眼前挥了挥:“丁丁?还活着吗?”   丁冉愣愣抬起头,迟缓地转向刀少谦,一脸茫然,好像不认识他一般。老半天,才将眼神聚焦到一处:“嗯……”   “哎呦!我说丁丁!你果然是台音响对吧,只要老板一离开,就随时自动断电!要不下次和你单独相处的时候,我戴一顶卷毛的假发吧?”刀少谦受不了他的沉默寡言,聒噪地自说自话起来。   在丁冉的脑海中,瞬间冒出了更多更疯狂的念头——罗啸声处心积虑做这么多,到底地因为深爱丁非无法自拔,还是……为了丁家继承人的身份?抑或二者兼而有之?   看他眉头紧锁沉思不语,刀少谦也猜出了几分缘由,小心探询道:“丁丁啊,如果罗啸声和X先生真证实了是同一个人,你会怎么做?”   丁冉刚想开口,雷霆大步流星破门而入,身后紧跟着一名气喘吁吁的小弟,拎着大包小包吃食。   丁冉赶紧抿起嘴巴,低头扫了眼棋盘,抬手将白王身边仅存的一枚像拨开,盯着刀刀问道:“如果踢掉别的子,以双马对单王,能走出什么结果?”   刀少谦即刻会意,微笑应答:“逼和——如果白王不走错着、漏着的话!”   雷霆专心致志将丁冉喜好的吃食摆放在他面前,咖啡殷勤递到手上,毫未留意两人关于残局的探讨。丁冉被伺候得浑身舒畅,望着雷霆淡然一笑,轻声询问:“雷霆,如今这前路莫测的形势,你有什么打算?”   雷霆拉过把椅子,坐到丁冉身边,狠狠咬下半个菠萝包,大喇喇一挥手:“管他是刀山还是火海,照走不误!不亲自掉进去陷阱里,亲眼看到那个提着屠刀来收猎物的人,又怎么能知道幕后黑手到底是谁呢?”   “老板英明!”刀师爷半真半假地吹捧道,“自古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行拂乱其所为!以身试其法,是为上上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雷霆得意地裂开嘴,又是一大口,将整个菠萝包吞进了肚子。   丁冉瞪过一眼去,帮他擦净嘴边碎屑,小声敲打道:“收敛点,枪打出头鸟!”又斟酌着对刀刀提议,“先有阿仁,再有蚊仔,暗处看不见的还不知有多少。我们若总是处于防守状态,未免有些被动。我在想,是不是也找些可靠的人,放出去?”   刀师爷一挥折扇,自备东风,衣袂飘飘,主动请缨道:“说到这个,在下也正有此意!实不相瞒,九爷和大华身边,都有姨丈的人。这是我知道的,至于我不知道的……总之这等‘狗苟蝇营’之事,就交给我办吧。”   下午雷霆去了工厂查看进度,丁冉去安顿两名赌场那边制止闹事受伤的弟兄。之后两人一道吃了晚餐,雷霆开车送丁冉回家。   行到半路,接到了唐尼的电话。刀师爷的推断分毫不差,他果然一个人跑去查看了蚊仔埋尸的地点。   打从昨夜,唐尼就开始疑惑,里岛并不缺少人迹罕至的山野荒地,杀人弃尸又何必千里迢迢跑到外岛下手呢?除非是为了某方面行事方便。   他按照昨晚音频中得出的大体时间,从隧道口出发,将能通到埋尸点的所有道路反复跑了几遍,终于推测出,在相应时限内最有可能进行换人交易的三个地段。之后到相邻的几处警察局报警,谎称昨夜喝醉酒,经过附近时,被飞车党打劫,要求警方调出道路监控画面,借以追查凶手。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崔放与Paul哥碰头前后,几条路上只有一辆救护车经过,唐尼暗暗记下了那辆车的车牌号码。   之后就简单了,顺藤摸瓜,轻易查找到了昏迷患者的出发地和目的地。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秘密潜进医院档案室,翻查了病例。原来那名病患是因为溺水,大脑一度缺氧而陷入昏迷的,至今没有苏醒迹象。在病症描述上,并没见到任何关于烧伤的记录,据此推测应该是在大火之前就离开现场了。   缴纳资费使用的全部是现金,签字应该也用的化名。唐尼怀疑Paul哥为了保密,亲手经办了此事,于是顺手复制了全部留有其笔迹的文件。   挂上电话,雷霆发现丁冉情绪有些低落,以为他是过分担忧,赶紧开解道:“崔放一直不信崔炎是死于意外,他急切想换回这个植物人,要么是抱着几分幻想,想等人醒来问明真相,要么,就是想借那家伙的名义搞出点花样。既然现在我们已经清楚他的底牌了,量他也兴不起什么风浪的。”   丁冉幽幽望过来,大眼睛眨眨,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雷霆最受不了他这幅忧郁又黯然的神色,恨不得立刻将人抱在怀里好好疼爱一番,此刻只能心急火燎言语劝慰:“陛下!宝贝大人!乖,别多想了。我这条狗命硬着呢,先克死我爸妈,又克死你爸妈,连奔叔都克死了,已经修炼成金刚不坏之身了,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丁冉扭头望向窗外,喃喃自语:“是啊,连爸妈都克死……命太硬了……”   十字路口的绿色行人标志迅速闪烁起来,雷霆做好了重新启动车子的准备。忽然一群打扮光鲜的少年呼啦啦从车前跑过,踩着交通灯变换的最后一秒,疯疯癫癫冲向街边的小酒吧。   雷霆探头顺着那群人的背影张望过去,直到对方全部隐没在门里,才不甘心地收回了目光。后车见其迟迟没有发动,不耐烦地接连按响喇叭,雷霆无奈,只好一踩油门开了出去。   行到东三条大道的路口,丁冉下了车。天有些凉,他忍不住将拉到顶端的拉链又用力提了两下,手塞进口袋里,脚步沉重地向家里走去。   轻推开门,一阵温润的点心香气飘散而来,客厅里,丁爷清减许多的身影端坐于沙发上,正与对面依偎在一处的丁非夫妇谈笑风生。   见丁冉愣愣站在玄关处,丁爷无限慈爱地招手将他叫到身边,亲切询问着近况,又拿出精心准备的礼物,交给小儿子。丁冉面带欢快笑容,嘴里说着问候和感谢的话,却又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茶杯里的热气蒸腾而起,将面目迥然相异的几人笼罩其间,这幅举家团聚其乐融融的画面,被渲染得一片模糊。   忽然,手机响了,丁冉悄悄退出客厅,一接起电话,就听到大马没头没脑急切嚷道:“冉哥,冉哥,你快点来……” 53、来自天明的抱怨   里岛的夜,喧嚣而瑰异。   炫目斑斓的霓虹灯影,将钢筋水泥铸造而成的摩登丛林妆点得富丽堂皇。车潮沿着暗青色的路面滚滚奔涌,汇聚成一条流光溢彩的梦幻星河。   这一刻的里岛是鲜活的,迷离的,舒缓的,沉醉的。弥漫着街头小吃的香浓气息,嘈杂着本地话语的顿挫腔调,充斥着酒精与肉体的欢愉诱惑。性感小姐的耀眼红裙扭捏着包裹住翘臀,高跟鞋敲击着大理石台阶,的的作响。街头艺人架势十足地端起弓弦,一曲萨拉萨蒂的《斗牛士之歌》从小提琴中激昂着盘旋而起。来自天南海北,肤色各异的人们,踩着城市特有的律动节拍,拥挤、碰撞于街头巷尾,游走、穿梭于酒桌与酒桌之间,享受着光影交织下半明半暗的暧昧时光……   这是一座不甘寂寞的岛屿,在这里,本不该有夜晚的存在。   而这个夜晚里所发生的一切,则完全是从几名青春期少年蠢蠢欲动的猎奇心理开始的。   肯尼是大马小马在罗莎文中学的同学,新结交的死党。父母是外交官,常年生活在国外,平时只有名老管家一起生活,难免寂寞无聊。这一天是他生日,几个小伙伴实在想不出什么新鲜乐子,就有人提议,一起混进夜店去玩玩。   这种声色场所,自然是不允许未成年人出入的。于是一个叫峰仔的机灵鬼提出,可以帮大家伪造身份证件。如此一来,谁再扭扭捏捏不愿意同去,就是没胆量,没义气。而胆量和义气,恰恰是少年们之间最被看重的品质。   十五六岁的学生仔,不管长得如何人高马大,言行举止间终究会流露出些许稚气。打从一进店,就被人盯上了。   趁他们喝了两杯酒,精神亢奋而迷乱的当口,几个混混模样的小子凑了过来,故意搭话,问想不想玩得更High更刺激,并软硬兼施地往他们怀里塞着药丸,还信誓旦旦说绝对不是毒品,只是某种辅助性药物。少年们自然知道那不是好东西,断然拒绝,中间不知是谁先流露出过激言语,两边发生口角,最后动起手来。   这些学生平日虽然也没少打架,但是和拿街头械斗当饭吃的小流氓动手,总难免吃亏。最后几人被制服在角落里,脸上或多或少都挂了彩。   小混混们被惹毛了,有人偷偷塞了包K粉在最嚣张的小马口袋里,公然冤枉他偷偷散货。并扬言自己人有个挨打受了伤,如果不出钱私了,就报警处理。其实就是吃定了学生们伪造身份证件,即便警察来了能查明真相,也并不敢报警的弱点。   小马气不过,又不想连累朋友,只好咬牙认倒霉,答应赔偿对方医药费。他一直将雷霆视为榜样,心心念念将来要做大哥,风光出街,自然不想被雷霆看到这幅惨样子。无奈之下,大马只得向丁冉求助。   丁冉接到大马的电话,匆匆与丁爷交代了两句,便急忙出了门。一路飞速飙车,赶到东九条大道上一家极不起眼的叫做“鹿角”的小酒吧。酒吧里光线昏暗,音乐声震耳欲聋,强劲鼓点刺激得肾上腺素急剧升高。这样杂乱的环境令丁冉顿感不适,仿佛牙齿摩擦过铁皮一般,烦躁的情绪从心底一阵阵泛起。   印象中,这家“鹿角”是细爷旗下的场子。看去规规矩矩,实则黄的白的无一不沾。丁冉心中暗暗埋怨,那两匹马真是野得太过了,小小年纪学人家到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寻欢作乐,真该给他们吃点苦头!   等到看见双胞胎被人围在墙角,额头眼眶带着淤青,可怜巴巴的样子,刚刚涌起的火气瞬间消去了一半。一个小光头正站在少年们对面,脚踩在桌面上,骂骂咧咧指手画脚着。   丁冉默默走上前去,拎起光头的领子,将其一把掀开。   小光头淬不及防,差点跌出个趔趄,回头定睛一看,不过是个二十岁上下斯斯文文的年轻人,脸孔还挺漂亮,便并没发作,只“呦”地一声嘲笑:“小弟弟,你又是哪位?不会就是搬来的救兵吧?怎么样,既然来了,事情如何解决啊?”说话间挺起胸脯凑了上来,嘴里喷出酸臭的酒气,令人作呕。丁冉赶紧遮住口鼻。   大马小马几人见了丁冉,原本忐忑紧张的内心终于有了些底气,纷纷站起来,怯怯叫着:“冉哥。”   丁冉淡淡瞄了两人一眼,也不多话,转头指示为首的光头:“开个价吧。”   光头仔扯过个头上鼓着大包的小子,一脸醉态笑嘻嘻地说:“我这位兄弟呢,就被弄伤了头,可大可小的!又要检查,又要打针吃药,还要算上误工费杂七杂八的,嗯,难保以后留下什么后遗症……”他一伸手指,比划了个不小的数目。   丁冉点点头:“放人。”随即从运动衫口袋里掏出一叠崭新的钞票,甩在桌子上。   小弟们让开一条路,大马小马们起身刚要走出来,又被光头拦住了。那光头仔没料到丁冉掏钱如此痛快,有些后悔价码开低了,又得寸进尺道:“慢着,我刚才说的,只是赔偿给这个兄弟的钱,还有我们几个呢!兄弟们遭受的精神损失也不小啊……”   话还没说完,小马已经大吼着举拳扑了上去。他的忍耐早就濒临极限了。   让丁冉拿钱来赎人,自尊心已经感到了莫大的屈辱,没想到对方出尔反尔,摆明是看丁冉出手阔绰,就想狮子大开口,此刻他终于是忍无可忍了,索性打定主意拼一把!挨打就挨打,进警察局就进警察局!有他带头,少年们一拥而上,重新挑起了战局。   依照丁冉本意,受点小气、破点小财,搞定就算了,并不想多事,更不想造成肢体冲突。一方面,只凭他一个人护不住这些孩子,动起手来铁定吃亏。另一方面,这里毕竟是细爷的地盘,对长辈,总要给些面子。最重要的是,一旦事情闹大了,几个小的难免会留下不良记录,影响前途。   想出言喝止,无奈音乐将人声完全掩盖了下去。暗处人影纷乱,场面越发难以控制。   丁冉只能就近将小兽般发着疯往前冲的两匹马驹揪住,一把拉到身后。正想给他们讲明利害,没留神对方手肘扫过,被猛地砸在下巴上,将他整个人撞进了沙发里。丁冉窝在里面好半天才爬起来,那半边脸一阵发麻,嘴角有些刺痛,泛着淡淡腥味,伸手一抹,指头上都是血点子。   忽然间,震耳欲聋的音乐停止了,随之全场大灯被人打开,明亮的光线直射下来,刺激得众人一阵眼花缭乱,不自觉纷纷住手,查看状况。   率先出现的是阿坚,他两三下拨开纠缠在一处的两伙人马,横在小混混们前头。   之后雷霆带着三五个人走了过来,轻轻松松叼着烟卷,对光头仔那一伙人理都不理,旁若无人地径直走到双胞胎面前,指着鼻子训道:“小兔崽子们!不知道学好,专学着怎么淘气!看看看,看你们一个个给人打得那熊样!都给我滚回家!”   大马小马几人灰溜溜站起身,低着头往外挪去。方才喊打喊杀、不依不饶的一干人等,此刻竟没个敢出面阻止的,连多余的动作都没有,更别提勒索什么医药费用了。   在东区,特别是在同生会的地界上,有哪个没见识过疯狗雷霆的风采!单凭气势,就足以震慑全场。雷霆自然也不会把旁人放在眼里。   刚才送丁冉回家的路上,无意中看到大马小马混在一群少年中间,冲过斑马线,跑进了这家“鹿角”。当时正好变灯,后车催得紧,只能暂时离开。忙活了一圈,猛然想起这事,打算过来将两个没规矩的小子揪回去,谁想到这边已经闹上了。   他冲着两匹马的后脑勺笑骂:“长能耐了,臭小子们!闹出这么大动静还打算瞒着我!要不是我碰上,看你们吃多大亏!真是……”   说着话,无意间回头扫了一眼,正看见坐在后面沙发里的丁冉。见他下巴红肿,嘴角还带着血丝,雷霆脸上的笑意当即收了起来。   丁冉怕把事情闹大,赶紧偏过头去,假作不经意遮住了伤处。雷霆大步冲到近前,一把将他的手拉了下去,小心查看着,指头举起来,又不敢碰上去。丁冉赶紧解释:“不是……”   雷霆的脸孔已经黑了下去,一转身瞪向噤若寒蝉的一帮混混:“谁干的?”眉毛狰狞竖起,眼光冷得可以杀人。   那群人知道惹怒疯狗的严重性,故而各自垂下脑袋。雷霆狠狠扫视过去,有个小子心虚地抖了一下,眼神恐惧地躲闪开来。雷霆一把揪住衣襟将其扯了出来:“是你伤的他?”   小混混强挣了两下没挣脱,心里很怕,又不想跌了面子,只好虚张声势大吼道:“就是老子干的,怎么了?老子是天明哥的人!你敢动我就是跟天明哥过不去!”   “我管你是天明的人还是天王老子的人!”一拳挥出去,小混混直直飞向吧台,“砰”一声撞在台板上,又翻滚到地面。趴在那里叫都叫不出。   吧台上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稀里哗啦砸了一地,汁液飞溅,当即酒香四溢。   旁人没料到他出手如此又快又狠,呆呆看着,竟没人上前帮手,更没人敢去搀扶起那跌倒地上爬不起来的家伙。雷霆眼睛喷着火,大喘着粗气,回身操起酒瓶就要砸下去。丁冉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雷霆!别闹大了!对孩子不好!”   雷霆看看丁冉,强压下心头恨意,走上前扯着头发将那人的脸拉起来,酒瓶对着鼻尖轻点了点,冷冷“哼”了一声,一松手,任其鼻涕一样软软瘫到地上。酒瓶“啪”一声砸在其头顶两寸的位置,轰然粉碎。   出了门,雷霆看着垂头丧气的两匹马,气不打一处来。他气的不是冒充成年人混进夜店惹事,而是不该把丁冉牵连进来,还受了伤。于是重重喷出口闷气,对阿坚一挥手:“把他俩押回去,没我命令,谁也不许出门!”   大马小马还要说什么,丁冉在雷霆背后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多话。双胞胎老实地垂下头,蔫蔫“哦”了一声,跟着阿坚转身走了。   雷霆一回头刚好瞥到丁冉的小动作,又是恼火又是心疼,抓耳挠鳃嘟囔着:“你你你,你就惯着吧!”   丁冉哭笑不得,也懒得计较。   这边都告一段落了,酒吧的主人——天明哥才姗姗来迟。   天明哥便是细爷的独生子岑天明。人有些消瘦,脸色苍白,眼皮耷拉着,一副半睡半醒的窝囊样子。   见了丁冉,天明赶紧陪不是:“阿冉,真对不住,是我管教无方。都是自己人,纯粹是误会!至于丁爷那头,你看是不是……丁爷一直疼你,要是因为这个,惹了他老人家不开心,我也不好做。老爸又会骂我办事不利,你知道,他本来就看我不顺眼,整天骂我没本事啦。”见丁冉嘴角带伤,赶紧招呼人,“快快快,拿药膏来,帮丁少处理一下。”   丁冉赶紧推辞,说是小伤,并不碍事,无奈天明执意坚持,也只好由着他殷勤。砸了人家场子,又伤了人,丁冉心里也过意不去,当即表明态度:“天明哥你放心,都是小孩子之间闹着玩,我不会拿这种琐事劳烦干爸的。”   雷霆却毫不客气:“天明,出手伤了你的人,对不住。今天这边多少损失,算我的!”   “不敢不敢,小意思。怎么能让雷堂主破费呢。”天明赶紧赔笑,“以后大家多沟通,多合作,相信会省去不少误会。”   雷霆火气还没全消,直言不讳道:“天明,别怪我多嘴,你们做白面生意的,要讹到小孩子头上,也未免太缺德了吧?”   天明苦着脸叹了口气:“唉,这盘生意看着有利可图,其实难做啊。风险极大,抓住就是十年八年。还有好多兄弟自己也染上了毒瘾,赚的还没吸的多。人人都觉得散货来钱快,一本万利,岛上三家帮派各自找路子进货,搞得市场饱和,于是就互相压价,抢市场,抢生意。一来二去,谁也没得赚。”   听见这话,丁冉脑子活络了起来。从泰国运送毒品来岛上,同生会一向是占大头的。其中又以罗家首当其冲。这罗啸声……未免过于能干了些吧!   天明的牢骚没完没了:“看看我老爸,当年也是和丁爷、七爷、九爷一起出道,一起打天下的,眼光却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如今那三位都称霸一方了,他自己还跟个马仔一样到处拉皮条、散白面,惭愧惭愧啊!”   听见细爷被儿子这样数落,现场气氛不免有些尴尬,雷霆赶紧调转话题:“对了天明,前段时间你小儿子满月,听说细爷操办得很热闹啊,我正好有事没去成。要么改天我请吃饭,顺道把贺礼补上。”   “啊?这……倒是不必了,不必客气……心领了!心领了!”天明脸色有些古怪,一叠声推辞着。   丁冉嘴角上过药,两人离开了“鹿角”。刚上车,又接到了唐尼的电话:“雷先生,我刚刚潜进了昏迷那家伙所在的病房……”   “你不是去杀人了吧?”雷霆一惊,高声询问。   “没有。不过有人要杀他……”   “人呢?”雷霆更加急切,“死了吗?”   “嗯……被我给救了……” 54、 三金影帝雷朝伟   四方道,小白楼,砖石结构的墙壁在月影下通体透着寒光。   踢踢突突脚步纷乱,绕着旋转扶梯上了楼,小弟们自觉坐到外间沙发上打屁聊天,雷霆叼着香烟,带着一路烟尘火星撞进会议室,出现在唐尼面前。   “你详细说说,到底什么情况?”雷霆带着未消的余怒,两口吸尽了整支烟,喷着浊气迫不及待问道。   唐尼踮起脚尖轻移到门口,附耳上去听了听外面动静,又掏出个微型电磁干扰器对着门缝四周照了个遍,这才一闪身来到雷霆近前,小声讲诉道:“我本是想过去医院摸摸底的,一方面看看这人真假,一方面看看病症真假。为了得出准确信息,我分不同时间潜进去过三次,在最后那次,发现有人形迹可疑,就留意观察了一下。”   他举起手机,调出视频片段,展示给雷霆。   第一条是从某个小洞里拍摄的,一名身形偏瘦的男子,身穿白大褂,帽子口罩几乎遮掉了整张脸,正快步走进病房,身边没有护士陪同,也没带任何医疗工具或巡视用品。第二条是从正上方俯拍的,那名医生打扮的男子果断拔下了插在病人鼻腔中的氧气管,并在转身离去时,无意掉落了一团东西。   “等他一走开,我又把氧气管插了上去,并捡回了这个……”唐尼将一个透明塑封袋递给雷霆。   那是一只半旧白色手套,边缘处有黄丝线绣制的简单图案,正是天王里某间小赌场的名称缩写。看款式,应该是荷官使用的。   “丢他老母!这简直是……拿崔放当白痴耍嘛!”雷霆气得笑了出来。   崔放刚把军火案唯一的目击证人找寻到,就有人前往暗杀,还留下了与义字堂口有关的线索,摆明就是要栽赃嫁祸。不过,以崔放听风就是雨、不会拐弯的性格,还真有可能会相信!雷霆拿鞋底反复碾搓着烟头,思索道:“现在看来,躲也躲不掉,杀也杀不得。只好……豁出这张脸皮,去闹一闹了……”   “雷先生,我就知道您会走这一步,所以……”唐尼眼神阴郁,嘴角裂成长方形,尴尬一笑,“我顺便帮您偷出来了这个……”厚厚一摞放到桌上,原来是那家医院的医护职员档案影印本。   雷霆呲起獠牙拍手道:“白狼不愧是白狼,靠鼻子打天下,嗅觉就是敏锐!”说完看也不看胡乱往本子上一指,“就这个吧,看谁倒霉。”   唐尼低下头去,小声念着不幸被点中者的简介:“姚道枚,脑神经外科主任医师,里岛本地人……”   东三条大道,丁府,夜色朦胧,整座宅院都昏昏然进入了梦乡。   丁冉一个人抱膝窝在一楼小酒吧间的沙发里,捏起只空杯子,望着通往后院的窗口出神。院墙边有个微缩版的篮球架,小时候总觉得它高不可及,现在却一伸手就可以轻松摸到篮筐。   原来人长大了,周围的世界就会慢慢变小。   “丁少,还没睡?”阿仁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望着丁冉红肿的嘴角关切问道,“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丁冉不置可否地扬扬眉:“没事,误伤。”他轻弹了两下杯沿,发出清脆作响,“阿仁,过来坐。”   沉默一阵,丁冉没头没脑地发问:“阿仁啊,你对毒品这东西,怎么看?”   “毒品?这个……”反黑英雄立刻进入了角色,“贩毒来钱快,风险虽然很高,但是利润也大。干上一票就够吃个一年半载的。听说很多大哥都是靠这个起家的。”   “是嘛,我倒觉得……毒品应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卖的人是拿命换钱,买的人呢,花了钱也终究会丢了命,到头来都被毒品所害。”丁冉似笑非笑。   “也对也对,”阿仁立马见风使舵,“多少瘾君子被毒品搞得人不人鬼不鬼,最后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黑心钱赚了也不安生!毒品真不是好东西!”   丁冉举起杯子,挡在眼前,透过凸透镜一般的圆形杯身望过去,阿仁的脸孔如吹气球般膨胀开来,十分滑稽,忍不住扑哧乐道:“阿仁,我真是……越看你越喜欢……”   洗漱干净上了床,每日一例的睡前通话中,雷霆详细打探着丁冉的行踪:“阿冉,明天有什么安排?”   想着那小卷毛如今愈发放肆了,事无巨细都要一手掌握,丁冉闭着眼睛懒懒答道:“干爸返岛,爷叔们搞接风宴,难道你不在邀请之列?”   雷霆听出其语气中的隐隐不满,贱兮兮笑道:“自然在的。就算没人请我,我也要去!我们冉在哪里,我的腿就要不受控制地往哪里迈,管也管不住!”   “嘿嘿!”丁冉学着雷霆的粗嗓门,干干假笑两声,示意自己对这种类型的讨好根本不感冒。   不过任他多冷淡的表现,听到雷霆耳朵里也全都是甜言蜜语。老大忙不迭向老大的老大汇报道:“处理掉这批军火之后,还要去搞定崔放那块老木头,这段时间我可能会有点忙。”   丁冉有一搭无一搭应着:“我也是……”   雷霆自顾自调笑起来:“要是我忙昏了头,来不及给你打电话,可别太想我啊!”   丁冉淡淡回他:“你也是……”   “还有,上次刘司长批下来的赌船牌照,已经到手了!”雷霆难以掩饰由内而外的兴奋之情,“等和俄国人交易的钱到手,正好可以去欧洲订购新船。到时候每日公海里头走一遭,网罗一班豪商巨贾,称霸海上赌场业,大把赚钞票!再过不久,就可以买下四方道一号,和你一起安家落户了!阿冉,我好期待那一天啊!”   丁冉迷迷糊糊嘟囔着:“我……也是……”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高级动物们也都进入了躁动的季节。   阿仁开车,丁冉与刀师爷气定神闲靠在后座里,缓缓开向西区某条大元帮势力控制下的旧式小街。   街道窄而拥挤,卖水果与小食的摊贩将生意做到了路当中,地上遍布包装纸和食物残渣,杂乱不堪。旁边的旧式唐楼破旧失修,墙壁斑驳得早已辨不出本来颜色。   一道阳光晃过,丁冉不自觉遮住了眼睛,指着四楼某扇窗子,好奇地问道:“刀刀你看,大白天窗子上贴满反光纸,不知搞什么名堂。”   刀师爷高深一笑:“自然是内有乾坤了。这一带是新旧区交接,三不管。听说许多居民楼里藏着制砖工厂。”   “哦?”丁冉瞄了瞄前座里看似专注开车的阿仁,故意抬高声调,“红砖还是冰砖?”   刀少谦身体前倾,一下下扇着凉风:“吗啡砖呐!学名叫海洛因碱,警方叫它‘四仔’。”一辆大货车从旁边轰隆隆驶过,噪声掩盖了对话声。刀刀直等到重新恢复安静,才接着闲话道,“纯的海洛因碱直接吸会死人的,都要掺淡了才行,压制成砖形好带货。制作好的吗啡砖纯度依旧很高,一般买主会掺进去一点葡萄糖或者蓝精灵。也有无良奸商往里头掺墙灰,利润更高。”   丁冉轻笑一声:“怪不得叫做黑社会,从商品到手段,无一不黑。都不明白货好才有回头客的经营之道吗?”   刀少谦故弄玄虚地高声叹着气:“唉,所有巨大财富的背后,无不隐藏着罪恶。黑社会确实很黑,却也黑不过公然以代表民意自居的政府去。和卖官鬻爵、翻云覆雨的政客相比,黑道大哥们简直就是谦谦君子了。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政府就是最大的黑社会。”   丁冉听他一本正经长篇大论着,又想到此刻的詹士汤总督察正守在监听器那一端,专心致志收听着,即便难以认同也无法反驳,这画面真是滑稽至极。一时憋不住,差点笑出声来。   幸亏刀少谦及时用折扇遮住他的脸,才不致破功。丁冉整理情绪继续着话题:“怪不得黑社会和警察都拜关老爷,原来是一家人。整日缉毒反黑,打倒一个毒贩,又有别的毒贩跑出来。整垮一个社团,立刻有别的社团做大。说起来,同生会,大元帮,小和兴三家,都是从金三角土皇帝‘拿猜’那里进的货,只要堵住源头,难道还禁不了吗?”   “你以为凡事都像嘴里说说一般容易?”刀少谦拉着长声笑道,“拿猜那边,不是熟客谁也别想进他的门。即便是多年生意来往的老主顾,信任归信任,也要存着几千万美金在他那做按金,才能继续合作。”   丁冉受教地点点头,随口闲聊道:“说起来,啸声哥最近要去泰国公干。我倒想跟着去玩玩,丁非怀孕,帮她去拜拜四面佛。阿仁,想去泰国玩吗?也带你去转转!”一巴掌拍在前座椅背上,吓得阿仁一激灵,迷你麦差点掉出来。   不待他说什么,刀少谦忽然指向不远处一个躬身上车的健壮男子:“诶,那个好像是大元帮的周什么哥,道上盛传他是个手眼通天的大拆家,不会到这里来巡视工厂吧……”   雷霆带着阿坚等人,连同从罗氏医院里请来的医生护士好几位,大张旗鼓跑去了崔放藏人的地方,号称要将军火案的重要目击证人带走做检查。   崔放自然是一早收到风声,赶来阻止。两拨人马拉起阵仗,在病房门外对峙起来。   交涉无果,雷霆放话道:“崔叔,我雷霆这个人,为社团做事一向尽心竭力。谁知巴山港那一遭,竟然有人背后嚼舌根,说不光崔少手里有内鬼,连我身边也不干净。这简直是让我脸上无光,天地良心,我的弟兄都是水里火里过了命的!今日我就要把这小子带回去,好好医治,一定要他醒过来,还我义字堂口清白!”   崔放也不示弱:“雷霆,你不要搞错,这人不光关乎你的面子,也关乎我阿炎名声!我比谁都想知道事发当日的来龙去脉!你想带走人?我怎知你是盼他言明真相,还是想杀人灭口!”   “崔叔!我称你一声叔叔,你便是长辈!刚刚你开口闭口怀疑我,我不敢计较!”雷霆脸红脖子粗地高声发飙,“不过经你这一席话,我更加要保住这个人!否则若他出事,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今日崔叔你若不肯交人,那好,就请你就帮我看住了他,如若有个三长两短,使我蒙上不白之冤,我就只管来找崔叔你来负责了!”   崔放没想到他如此嚣张,愤愤逼问:“雷霆,你这是在我眼前耍狠吗?”   雷霆瞪着眼扫视一圈,最后落在崔放身上,微微点头:“我雷霆心狠手狠,却从不耍狠!我只求真相,言语不当之处,还请崔叔包涵,别跟我这个粗人计较!”说罢丢下个凶悍的笑容,大手一挥,“走!”   带着人扬长而去。   等雷霆走远了,崔放问身边下属:“查出来了吗,是哪个走漏的风声?”   手下恭敬答道:“有个叫姚道枚的大夫,听说和姓雷是朋友,经常一起吃饭……”   雷霆转身之际,嘴角就已经止不住笑意流露,一路死撑着上了车,躲开众人视线,立刻趴到在座位上大笑不止:“哈哈哈,憋死我了。阿坚,你看没看到崔放那块老木头,皱纹都鼓起来了!演戏这行当还真他娘过瘾!”   阿坚也跳着脚乐不可支:“雷哥,果然是演技派,那股又委屈又愤然的劲头,连我都差点当真的了!什么金马、金像、金奥斯卡,都挡不住你,简直就是……雷朝伟!雷德华!”   笑够了,雷霆顶着一脑袋凌乱卷毛坐起身,得意洋洋打给丁冉邀功:“冉,我刚刚涮了个老家伙!”   丁冉的蚊子声从对面轻飘飘传来:“我也是……”   雷霆只管分享着喜悦:“阿坚封我是三金影帝雷朝伟,我觉得我越来越有演技了,脸皮也厚到没边了!”   沉默半天,丁冉幽幽叹道:“我也是……”   “阿冉阿冉阿冉,”雷霆小孩子一般,无法抑制地整个人兴奋起来,“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干点什么吗?我恨不得立刻将你这颗小核桃抓到手里,连皮带肉狠狠咬上一口,生吞下肚去!”   丁冉攥着电话一愣,回头瞄了瞄竖起耳朵偷听的刀刀,一扭头躲得远远,脸色绯红着小声回答:“我……也是……” 55、 天下无敌   阿仁开车载着丁冉、刀师爷,在西区春游般转了那么一圈,总督察詹士汤先生的手底下,便已然绘制出了一幅详尽的“本岛小型地下毒品加工厂分布图”。作为一名以维护社会治安为己任,以取得警界最高指挥官衔为目标的优秀警务人员,詹SIR的内心油然而生出一股强大的责任感与使命感,恨不得立刻大干一场。   正摩拳擦掌间,接收器里传来了丁冉平淡而缓慢的声音:“怎么样?对于送您的这份厚礼,还满意吗?”   詹士汤一惊,旋即自嘲地笑了起来。阿仁并没发出求救信号,说明一切正常。那头很可能在与人打电话,是自己神经过敏,才会将毫不相干的言语联系到了眼前得到的信息上。他拿起桌上的地图,对着那些用红蓝笔标注出的圈圈叉叉摇了摇头。   这一系列心理活动刚刚完成,丁冉的声音再次幽幽传来:“第二份礼物很快会送到您手上,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詹士汤竖起来不久的脑袋又歪了下去,盯着天花板呆呆琢磨着。约莫十分钟左右,有文员送了个包裹进来,是限时投递,发件人署名:里岛关爱健康抵制毒品联合总会。   拆开来,最上面摆着三张主题乐园的门票。中间是份里岛西区交通图,和他手里凌乱勾画的这张一模一样。地图下面,整齐摆放着一副一花两军星的总警司肩章——对方的用意不言而喻,这是要送给他个“大好前程”。   詹士汤迅速将这副肩章塞进了抽屉,“吧嗒”锁好。装作若无其事地处理起公务来。过了一阵,又鬼使神差将抽屉拉开条小缝,盯着里面的烫手山芋,拧紧眉毛沉思起来。   这一天是丁非产检的日子,罗啸声陪她去了自家的医院。   趁其检查的当口,罗医生将刚刚雷霆带人和崔放大闹一场的事情当笑话讲给了侄子听,并一脸不屑地评断道:“人人都叫他疯狗,果然够疯的,脸面都不顾,耀武扬威跑过去跟长辈撒泼耍赖!”   罗啸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轻轻摇头:“二叔你错了,这条疯狗一点也不疯。不但不疯,还学会用脑子想事情了!”   罗医生不以为然地挑挑眉,打听道:“听说阿冉和姓雷的家伙走得很近?那样脾气秉性截然相反的两个人,竟然也能交上朋友?”   “是啊……这才是雷霆真正让人忌惮的地方……”   正说着,丁非在护士的陪同下,挺着五个月的大肚子走进来,笑嘻嘻打断了叔侄俩的对话:“聊什么呢,这么起劲?”   罗啸声赶紧起身扶了太太一把,并体贴地帮着她穿起了外套:“我和二叔讲故事呢——从前有个卖武器的楚国人,夸自己的盾说‘我的盾坚固无比,任何锋利的东西都穿不透它。’又夸自己的矛说‘我的矛锋利极了,什么坚固的东西都能刺穿。’于是就有人来跑来问他,‘用您的矛来刺您的盾,结果会怎样呢?’你猜那人该如何回答?”   丁非小女孩样一撇嘴:“不就是自相矛盾的故事嘛。其实那人根本不需要回答,矛和盾都在他手里,又怎么会互相刺来挡去呢?拥有了世界上最坚固的防守和最锋利的攻击,已经天下无敌了,何必听旁人闲言闲语!”   罗啸声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还是小猪老婆最聪明!等将来宝宝出生了,我们也给她讲这个故事好不好?”说着眼神望向罗医生,别有深意地点了点头。   罗医生目送着夫妇俩出了门,犹自回味着方才丁非的一番话:“天下……无敌?就凭那两个毛头小子?哼,谁又敢说这矛和盾永远不会分家……”   星期天,主题公园里人山人海,彩旗飘扬。詹士汤夫妇带着女儿兴高采烈地一项项游乐设施玩下来,各自汗水津津十分尽兴。   在詹士汤帮女儿去买冰淇淋的途中,一个小丑牵着大串的气球挤到他身边,语调滑稽地宣传道:“各位大朋友小朋友,欢迎光临冒险鬼洞,体验奇妙之旅!惊心动魄之余,还有三重好礼噢!”说着,对正前方的詹士汤挤眉弄眼一番。   虽然名字叫鬼洞,不过是人工修建的机关布景,配合上一些灯光音效而已,毫无恐怖可言。因为面向儿童开放,不管幽灵、妖怪,全都是一张鲜艳俏皮的卡通脸。人坐在两辆一组的迷你车厢里,顺着设定好的曲折轨道转上一大圈,还可以一边观赏,一边休息和享用美食。   差不多半小时光景,詹太太被女儿牵着,从鬼洞出口蹦蹦跳跳跑了出来,叽叽喳喳议论着方才遇见的可爱鬼怪们。詹士汤远远跟在后头,一手拎着女儿赢到的玩具娃娃和气球,一手挽着太太的皮包,笑意盈盈,俨然优质家长模样。   又三五分钟,丁冉也从同一个地方走了出来,戴着棒球帽,黑框眼镜,背着个大大的双肩包,任谁见了,都会以为是刚刚和女朋友结束约会的普通大学生。他警觉地四处观察了一下,向着与詹士汤相反的方向走去,很快消失在人群里。   晚饭过后,丁冉敲响了丁爷书房的门。   见到不声不响的小儿子主动来找自己,丁爷料想是有要紧话说,赶紧慈爱地招呼其坐到身边。听了丁冉想跟着罗啸声一起去泰国的打算,丁爷很是惊讶,却没有立刻表示反对。他沉吟许久,才斟酌着说道:“阿冉啊,按理说,你年纪也不算小了,人聪明,也稳妥,可这些年来,爸爸一直没让你插手社团的生意,知道为什么吗?”不待儿子回答,他自己道出了因由,“江湖是条不归路,一只脚踏进来,就永远出不去了。你现在还是一身清白,将来想做生意或是继续读书,都很容易。可若是在警察局的名单上挂了号,这辈子就没别的选择了。”   丁冉乖乖点头,并没表现出多坚决:“干爸,正是年纪不小了,才想去做点事。我是男孩子,不能一辈子留在家里吃白饭,总要有自己的事业才行。其实现在我自己心里也还没做好打算,但我想了解一下干爸和姐夫们是如何做事的,一方面学点本领,一方面,也看看自己适不适合走这条路。”   丁爷依旧有些犹豫:“当年你爸妈是因为社团的事,才出了意外,我内疚至今。我曾经想过,把你送去国外,远离这些打打杀杀的黑道争斗,安稳平静度过一生。但那时你性格太内向,不肯与人交流,怕你心理上难以适应,才留在里岛的。如果你再走上这条老路,我担心……万一出点什么事,就太对不起你九泉之下的双亲了。”   丁冉轻笑着走过去,半是孝顺半是撒娇地帮丁爷捶着背,调皮说道:“干爸对我没信心,不就是对自己信心!凭着您这些年教给我的本事,大场面应付不来,难道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吗?”   手心握着空拳,一下下敲击在僵硬的背部肌肉上,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丁爷心里一阵舒坦:“嗯……那好吧,就只让你跟着去看看!可要记住,多余的话不说,多余的事不做,只当是去玩玩吧,一切老实听你姐夫安排!”   聊完了这一桩,丁冉又讲起年前大华登门试探的事。父子俩议论一番,丁爷很有感触地叹道:“高处不胜寒呐!越是凌驾于众人之上的位置,越难坐稳。会长只有一个,多少宵小之徒虎视眈眈,想取而代之。阿冉,这就是我说的江湖路,如同悬崖栈道,能进不能退。今时今日的丁森,已经不仅仅是一个人了,更是一面招牌,一杆旗子。我身上,背负了成百上千兄弟的血汗和期待。只有我立在这,他们前头才有明路!”   第二天,丁爷特意将罗啸声叫到家里,宣布了丁冉会随同他一道去泰国的安排。又事无巨细地交代再三,千叮咛万嘱咐,定要看牢这个小儿子,不能有任何闪失,罗啸声温和微笑着,一一应允。   最后得到消息的,是雷霆。   一听说丁冉的打算,他当即扯开粗暴嗓门,在义字堂口的会议室里拍起了桌子:“不行!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早同我商量?明知道背后有大把别有用心的家伙在捣鬼,特别是你那什么破姐夫,还往上靠!简直找死!”   门口小弟们听见声音不对,纷纷透过虚掩的门缝向内张望。阿坚愣愣坐在一旁,搞不明白老大为什么突然发火,丁冉看看他,小声建议:“阿坚,能帮我从外面关下门吗?”   “哦。”阿坚一头雾水走了出去,同时带上房门。   丁冉这才叹了口气,与雷霆辩道:“是雷堂主你说的,只有亲自跳进陷阱里,才能看清楚挖陷阱那个人的真面目。”   “要跳也是我去跳!无论如何轮不到你!把你丢陷阱里当诱饵,我还是人嘛!”雷霆张牙舞爪狂吠道。   丁冉小心翼翼陪着笑脸,试图说服雷霆:“怎么,你我不早就是同一个人了吗?什么时候分得这么清?还是,你信不过我?”   “少跟我扯那些有的没的!你知道我什么意思!”雷霆腾地站起身,将椅子带倒在地上,“总之我不答应!”   这下丁冉失去了耐心:“不答应也没用,事情已经定了。干爸那边也说好的,半个月后出发。”   雷霆气得干瞪眼,手指头点着丁冉额头,抖了老半天,没说出什么话来。一转身大步走到窗口,胡乱掏出支烟叼在嘴里,费力点上:“行,丁冉!你就是吃定我拿你没办法!只把我当个摆设!就算真是你养的狗,也能叫两声吧!”   手上力道过大,烟被捏得歪歪扭扭,几乎断裂,刚吸上两口就灭了。这使雷霆越发觉得连烟都不顺他的意,狠狠掼在地上,呼哧呼哧不解恨地踩踏着,之后便望向窗外不理人。   室内鸦雀无声,空气几乎凝结,只有表盘上的指针几不可闻地嘀嗒着。   三分钟过后,丁冉看看表:“行了吗?气够了没?”雷霆只是不理,话也没有一句。   丁冉走过去对着他屁股就是一脚:“都三分钟了,还气!还气!”   雷霆猛一转身,两眼瞪得牛大,恶狠狠射到丁冉脸上,几乎带着火星。丁冉“切”地一躲,对着小腿又是一脚:“还敢瞪眼!”   雷霆握起大拳头,半空中比划了两下,威风凛凛:“还没气够,早着呢。别惹我,否则……真咬你!”   丁冉双手悠闲插进衣袋,斜倚在桌边,高高在上地抬起一条腿,脚尖甩了甩:“来咬啊!”   雷霆鼻孔喷着粗气,半天,忽然憋不住乐了出来,伸手抓住丁冉脚腕,往怀里扯去。丁冉借势一蹬,整个人窜上了宽大的会议桌。雷霆依旧没有松手,扯开丁冉的鞋带,要将鞋子脱下来,嘴里还“汪汪”地狂吠着,一副要将对方脚趾头咬掉的恶犬架势。   丁冉灵活地一番身,从另一侧轻巧落地,摆脱了雷霆的魔爪。雷霆也不罢休,手臂一撑,毫不费力地翻越过桌面,围追堵截。   一条嗷嗷乱叫的卷毛狗,一只精力充沛的瘦皮猴,两人就这样闪转腾挪、上蹿下跳,小孩子一样围着会议桌追逐打闹起来,两边的座椅被撞得东倒西歪,一片狼藉。   一场很可能会演变成情感危机的争执,便在这盛气凌人的一脚飞踹之下,轻松化解了。   这边闹得正欢,却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雷霆赶紧整理衣服,撸撸卷毛,清清喉咙,摆出一副堂主腔调正色下令:“进来。”   丁冉也立马拉好拉链,系牢鞋带,左右寻找一通,飞快地站在一架老鹰铜雕面前,煞有介事地假意欣赏起来。   进来的是个年轻人,二十出头,以前从未见过。他穿着一身黑衣,面容清秀,声音不大:“雷哥,抱歉打扰你们了。这是赌场那边发来的传真,需要你签字后立刻回传。”丁冉余光瞄去,微微眯起了眼睛。   待那男孩签好字出去之后,丁冉下巴对着其背影撇了撇:“新来的?”   雷霆满不在乎地随口答道:“老歪的侄子,叫黎渐,大学生。毕了业没找到工作,临时过来帮忙做做秘书。你知道,我这堂口里头,识字的没几个。”   丁冉点点头:“长相不错!”   “哦?”雷霆嬉皮笑脸凑过来,“不是吃醋了吧?是不是?是不是?”   “啧!”丁冉嫌弃地一把推开,眼神古怪地游移半天,牵牵嘴角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56、 黑枪   缺少了丁冉的里岛,在雷霆眼中犹如一颗风干霉变的烂苹果,形容乏味,了无生机。   这个春天本就来得晚,气候反反复复,任凭多大的太阳明晃晃挂在天上,就是怎么也暖和不起来。   自从丁冉带着阿仁随同罗啸声一起去泰国之后,两人就没有联络过。这使早已习惯了每晚睡前通话的雷霆破天荒失眠了好些天。拿猜将军是金三角的毒王,他的地盘相当于一个武装起来的独立王国,出入都要经过密切盘查,更加禁止随意与外界通话。   最初的一个礼拜,雷霆每天忧心忡忡。想着丁冉会不会不适应那边的气候和食物,会不会生病,出门在外不能严格执行他的卫生标准,也没办法遵守他常年如一日的作息时间,会不会因此而情绪低落……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雷霆开始担惊受怕。听说拿猜老东西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他身边的人,自然也都绝非善类。丁冉浑身少爷病,对人冷淡又高傲,在那边失去了丁爷的庇护,不知会不会吃亏……   又一个礼拜,雷霆的脑神经已经快要崩断了。恨不得立刻将丁冉抓回来按在床上,狠狠抽打一顿。那小子关于“想做什么,怎么做,为什么去做”一句都不交代,说走拍拍屁股就走了,留下自己一个人每天从早到晚干瞪眼,真是可恶!   只要想想就快发疯了!雷霆每日牙齿咬得咯咯响,脾气异常暴躁,常常因为一点小差错就勃然大怒,身边人说话做事都分外小心。   首当其冲受到殃及的自然是阿坚,他的名字也会根据当日怒气大小而分别被改成:阿蠢,陈志蠢,卖牛肉面的,或是滚回台湾!   还有大马小马兄弟,从鹿角酒吧惹祸至今,一直被禁足,只能家里学校两点一线,外出都要有小弟跟着,并时刻报备。双胞胎也懂得察言观色,知道丁冉不在没人撑腰,对暴政再多不满,也只闷声不响地老实遵守着。   如今生意上了轨道,并不需要事事亲力亲为。雷霆大多数时间都只坐在四方道总部发发命令、签签文件就行了。他考虑着,照这样下去也学人家搞个像样的办公室出来,免得大大小小一堆人整天围在乌烟瘴气的会议室里,不成体统。   这天刚上楼,就看到一个浑身黑衣的消瘦身影,背向门口在整理着什么。雷霆脑子一热,以为心心念念的家伙终于回来了,三两步冲上去搭在肩上:“冉!”   那身影回过头,手上捏着抹布,不知所措地叫了声:“雷哥……”   雷霆这才发现认错人了——是新来的秘书黎渐,不免有些尴尬:“是阿黎啊……你并不需要做这些,搞多干净也没用,转眼就会被糟蹋回原样。这里都是粗人,不讲究的。”   阿黎快步躲到一旁,将雷霆的位置让了出来:“既然是做秘书工作,就要称职嘛。都是份内事啦。”说完对着雷霆清淡笑笑,转身恭敬地退了出去。   紧随其后的刀刀看了看那个有几分熟悉的背影,又看了看雷霆,展开折扇遮住脸,抿起嘴角一脸玩味。   这段时间唐尼一直在调查阿Paul的情况。虽然掌握了不少信息,却没什么实质性进展。他阴郁而尴尬地裂嘴汇报道:“这位小Paul行踪隐秘,警惕性很高,平日大多独来独往。身边的几个小弟都是跟了没多久的,也并不知晓他的确切来历。这人在不同场合使用的笔迹都不一样,连些个档案类文件中留下的信息,如生日,血型,籍贯,家庭成员等等,也各不相同。这应该是迷惑外人视线的一种手段……”他翻了翻白眼,“呃……或者癖好。”   雷霆内心的无名怒火又骤然升腾起来,阿坚不在,也没处发泄,只好狠狠敲打着红木桌面:“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总有些莫名其妙的角色跑出来惹是生非!先是什么崔放,再来什么Paul哥!丁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这样的关键时刻,跟着个莫名其妙的罗姐夫就往泰国跑!真是……毒品是那么好碰的吗!”   这种时候,身为知己好友的刀师爷当然要为丁冉说话了:“老板,丁丁不是个盲目冲动的人,他想做什么,自然有他自己的打算,且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深思熟虑?”雷霆又忍不住瞪起牛眼,“深思熟虑的结果就是去冒险?”   刀刀贴过去,举起扇子帮雷霆扇风降火:“这个世界很公平,想得到什么,总要以相应的代价来交换。不冒险,怎么会发现新大陆?要知道最顶级的燕窝都是长在悬崖峭壁上的!”   雷霆向来最讨厌和文化人讲道理:“你们都是一个鼻孔出气!整天背着我搞出多少小动作!”冒险冒险,不是你心里头的人,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刀少谦无奈苦笑,老板啊老板,计较这些干什么呢?丁丁无论做什么,最终还不是为了你!   雷霆怒目相对,哼,还要你说!   刀刀清楚,罗啸声和崔炎不同,是个谨慎扎实、步步为营的人,套在他身上找出弱点和纰漏很困难。想击败他,只有兵行险招,出奇制胜。   牌桌上那些精于算计的人,往往败在不按牌理出牌者手上。   依照丁冉的说法,罗啸声会充分利用家族优势,将毒品生意做大做强,不久的未来定会在本岛独领风骚。想打败他,只能是在其没有达成目标之前,抢先断了他的前路。如今在同生会里,罗啸声是丁爷女婿,没人敢动他。思前想后,丁冉选择了一个谁都无法想到的合作对象——詹士汤。   与詹士汤合作的事,丁冉没有告诉雷霆。这不亚于老鼠与猫联手,一不小心,就会腹背受敌。对外,要费尽心思将自己与所有的违法行径撇清关系;对内,要严守机密,稍不留神就会被自己人群起攻之,死无葬身之地。   这种形势下,瞒着雷霆,也是在保护雷霆。   事先通过七爷的情报网,打探到了几处小拆家的地下砖厂。二人将这作为礼物送给詹士汤,以显示诚意。之后与詹先生的秘密会面,丁冉却没有让刀刀参与。对此刀少谦十分理解,事关重大,那样的对话又如何能给第三个人知晓呢。   丁冉到底对詹士汤开出了怎样的条件,刀刀不知道。他只知道,以丁冉的冷静和胆识,那一定是个让对方无法拒绝的条件。   从刚才就一直密切注视窗外情况的唐尼忽然警觉提醒道:“雷先生,对面那辆的士有问题。今天它总共出现了三次,都是在能清楚观察到我们的有效距离内,而且司机刻意更换过上衣。”   雷霆与他对视一眼,悄悄贴着墙壁来到窗边,果然,一辆土黄色出租车隐蔽地停在拐角,车头微微探出,可以轻易监视楼下门口处的一举一动。   刀刀事不关己地抱臂旁观:“看来这两天要多加小心了。老板,不是你的仇家找上门来了吧?”   雷霆嗤笑:“在这里外十三岛上,我的仇家集合起来可以从四方道排队排到红山港去!对这些人,你越是小心翼翼,他们就越嚣张!”   虽然嘴里满不在乎,刀师爷的内心却暗自打起鼓来:那辆车到底是受什么人指使的?崔放?PAUL哥?罗啸声?詹士汤?或是某个神秘人?他们监视雷霆,又有什么企图呢?   下午一出门,天上飘起了雨点。   雷霆等待刺猬开车过来的当口,看见阿黎抱着个纸袋子,正在街边拦车。他一手护住怀里的东西,怕被淋湿掉,一手对着面前飞快驶过的出租车们徒劳挥舞着,裤脚早已被溅起的泥水染脏,一脸沮丧。   上车后,雷霆命刺猬开过去停在阿黎面前,降下车窗招呼着:“是去天王里吗?上来吧,正好顺路,载你一程。”   阿黎有些犹豫,但雨越下越大,眼看手中的文件难以保全,于是咬咬嘴唇,一弯腰钻进车子,赶紧用手拍打着身上的水珠。   雷霆笑骂:“怎么我们堂口里的人一个比一个蠢,眼见着下雨,都不知道撑伞的吗?真是念书把脑子念坏了!”   阿黎听他这么一说,原本哭丧的脸孔反而笑了出来。这一笑太要命了,眼神幽幽撇过,眉目弯弯嘴角微挑,悄无声息地露出一口小白牙,形似三分,神似七分。使雷霆看得一阵恍惚,难得和气问道:“我这么凶,你倒不怕?”   阿黎乖觉回答:“雷哥虽然很凶,但是只对外人对仇人凶,对自家的兄弟,即便骂了也是为他们好。”   雷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来没多久,倒是挺了解我的。”   阿黎转眼放松下来,仿佛老朋友般闲聊着:“很多事就是这么奇怪,有些人明明第一次见面,却好像认识许久一般,这个就叫缘分吧。”   雷霆眼神一滞,想起了从前自己锲而不舍每天追在丁冉后头的纯真岁月,不禁哑然失笑:“哈,缘分!这东西,还真是讲也讲不清。”   转眼到了天王里,阿黎下车,不留神绊在台阶上,差点摔个狗吃屎。他尴尬地回头笑笑,将文件抱紧,向雨里冲去。   雷霆情不自禁喊了句:“阿黎,等下直接回家吧,不用再返回堂口了。”   阿黎欢快地转过身,五指并拢举到额头边,做了个“遵命”的手势,然后小心翼翼绕着水坑向路边的陈旧建筑跑去。   那身影少了几分凌厉,多了一些柔弱,让雷霆深深惦念起了已经大半个月无法联系到的丁冉。   有时候,真希望丁冉也变成这样,变得温和而驯服。他不想丁冉耗费精力去拼搏开拓,更想亲手建造一座坚实而温馨的城堡,让他的冉无忧无虑、心满意足地住在里面。   但他知道这绝不可能。如果他是一棵大树,丁冉可以是支撑住根系的土地,可以是啄食着害虫的禽鸟,也可以是飘摇而至洒下甘露的雨云,却绝不可能成为一株攀附于他枝干上开放出娇嫩小花的藤蔓。   每个周三,堂口里小例会,结算一周账目,汇报繁杂事项。而散会后,雷氏小集团必定是在老板的招待下,跑出去大快朵颐一番。   如今的雷霆总算有些家底了,口味却一直停留在后巷疯狗的底层水准,什么山珍海味鲍参翅肚,在他眼里都比不过一桌高汤重料的牛杂锅来得痛快。正好丁冉不在,没人不停地碎碎念叨什么沙门氏菌啊李斯特菌的,可以放心大胆地享用街头美食了。这些日子与阿黎混熟稔许多,顺道也把他一起拉了去。   几人带上帮小弟,浩浩荡荡杀进了大排档。里面零星几个食客见这阵势,都赶紧埋单离开。老板倒也识相,并不介意损失那一点小生意,赶紧殷勤招呼大主顾。一群人呼啦啦坐满好几桌,啤酒成箱搬上来,添置几个小菜,便不由分说喝上了。   这时门口进来个厨师打扮的,探头探脑张望一圈,怯怯地向主桌走去。有小弟站起来拦了一下:“干嘛的?”   那身穿白衣的小子提起手中便当盒比划着:“送炒蚬来的。”一股浓厚的姜葱味扑鼻而来。   小弟们见是外卖仔,也没多留意,不耐烦地摆手放行。唐尼耳尖,问在座几人:“谁叫过炒蚬吗?”自己刚问完,便猛然反应了过来,大叫一声,“不对!”   到底是迟了。   假扮的外卖仔行动极其敏捷地伸手从食盒里掏出枪,并毫不迟疑地同时扣动了扳机。   一瞬间,雷霆眼中的世界变得缓慢而迟滞,他清楚看到子弹带着一缕白烟从枪膛中迸射而出,夹杂着刺鼻的火药味,划破空气,笔直向胸口袭来!   “噗!”他的视野被一片黑暗所覆盖…… 57、深渊的梦靥   雷霆,我们要去哪?   听不见回答。   四周没有路,没有方向,没有风,也没有一点声响。放眼望去,天地笼罩在灰蒙蒙的阴霾雾气之中,一片混沌。脚底软绵绵的,仿佛踩在虚空之中,跌跌撞撞。好在那个高大结实、黑发卷曲的男人一直并行在身旁。   去哪又有什么要紧?只要是和雷霆走在一起就够了……   忽然,轰隆隆的巨响从地下传来,满世界疯狂地摇晃着,崩塌着。伴随着喧嚣而起的尘埃,一条赤黑色的裂缝由雷霆站立的位置撕扯开来,转眼凹陷成炼狱般狰狞恐怖的深渊。   边缘处的碎石锵锵滚落,雷霆身体失去平衡,一头栽了下去。这变故来得太快,等丁冉急忙伸手去拉,指尖与指尖只徒劳地擦碰而过,难以握住。雷霆的身影急剧下坠,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于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雷霆!雷霆!”张大嘴巴奋力呼喊,喉咙却好似被某种粘稠物质堵住一般,完全发不出半点声音。   挣扎着,扭曲着,手上猛力一抖,瞪开眼睛,总算从梦魇中挣脱而出。丁冉大口喘着粗气,满头满脸都是湿湿凉凉的汗水,心脏咚咚咚急剧跳动不止。   来到泰国三个礼拜的时间里,已经是第二次做类似的梦了。   他翻身坐起,披衣来到窗前,尝试着深呼吸,将夜晚夹杂着露水清香的新鲜氧气注满心肺与大脑。并自我安慰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没有什么预感和征兆,不过是长时间失去联系所产生的焦虑心理在作祟罢了。雷霆命硬得很,身边又有阿坚和唐尼,没事,没事,一定不会有事……   大半个月前,丁冉同罗啸声一行六人从里岛直飞曼谷,再转机清莱,然后乘上拿猜派来接应的专车,来到了泰国最北边的美塞镇。而与此一河之隔的大其力,便是位于泰国、缅甸、老挝三国交界处的金三角“心脏”,一个龙蛇共生、处处传奇的地方。   绵延四千公里的湄公河,将东南亚的大片崇山峻岭拦腰切断,开凿出无数的峡谷绝壁,深潭湍流。在那些偏僻落后、不为人知的交通死角里,源源不断滋生着能轻易腐蚀掉文明社会的邪恶能量——罂粟。   到达美塞之后,众人被“礼貌”地要求除去手机和武器,用探测仪对身上可能藏有的监视、监听设备严格搜查了一番,并用黑色厚布片蒙住眼睛,这才经历一路颠簸,挺进了拿猜的老巢。   此时的泰国,旱季刚刚结束,很快就要在东南季风影响下转变为湿季。山脚下酷热难耐,山上却透骨寒凉。   拿猜的大宅坐落于半山腰,周遭林木隽秀,山花烂漫,头顶云雾缭绕,宛如仙境一般。山脚下是成百万亩的罂粟田,随着山势起伏,茫茫无际的青翠花蕾正含苞待放,很快,这里就会幻化作一片鲜艳妖冶的罂粟海洋。   皮肤黝黑的女人和孩子们,披挂着花花绿绿的民族衣裙,正在田野里忙碌。很多穿迷彩服的青壮男人,全副武装在村落里巡视。见到他们这些“客人”,还会极规范地抬手敬礼。   一路上寸步不离丁冉,并保持高度戒备的阿仁,此刻也被这原滋原味的山林野趣所吸引,满脸陶醉。丁冉瞥过一眼,暗暗打量着,警方应该早有准备,很可能在他身上装置了什么精密谍报器材,经过重重检查,竟没有暴露,可见技术十分先进。会藏在哪呢?难道某只眼球是假的?想想又觉得自己的推测老套而幼稚,不禁哑然失笑。   阿仁见丁冉望着自己表情诡异,慌忙悄声询问:“丁少,是不是我哪里不妥?”   “啊?”丁冉不想自己的小动作被发现了,急忙憋住笑,胡乱摇头,“没有,很是妥当,看你可爱而已。”   罗家虽然早就与拿猜有所接触,但这也是罗啸声第一次以丁爷女婿的身份单独率人前来交易。头几天在热情融洽的吃吃喝喝中度过,之后,拿猜给了他一个十足的下马威。   据拿猜自己说,在年初多国政府与国际刑警的合力缉毒行动中,他有一片规模很大的基地被摧毁了。这大大增加了种植罂粟的风险和成本,同时鸦片产量锐减。无奈之下,只有转嫁危机,提高货品价格,连带着,也想升高保证金数额。这样一来,社团在毒品生意方面的原定计划就会被打乱了。   罗啸声是个思虑谨慎,诸事周全的人。他并没有急于和拿猜谈判,而是安心住了下来,一边联络感情,一边寻找时机。在他们进山的第十天,终于等到了一个上好的契机——大元帮的人马到了。   这些年在里岛,大元帮一直被同生会压下一头,处处受制。双方抢地盘,抢生意,抢风头,积怨已深。上次偷袭丁爷,连累丁冉受伤,就是这些人的所为。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但碍于身处拿猜地盘,谁都不想先动手,只在言语之间夹枪带棒,彼此嘲弄讥讽。   对于大元帮,罗啸声暗自打起算盘。   在里岛,大家是敌人,你争我夺不让寸步。到了泰国,大家都是生意人,都是为了赚钱这一共同目的而来。此时卖方肆意抬价,作为买方,他们正应该统一口径,合力压价,才能取得最大利益。在觥筹交错气氛高涨的晚餐中,罗啸声主动上前敬酒,并与大元的带头人将这“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的生意经宣讲了一通。对方在他三寸不烂之舌的游说下,竟有了几分松动。   一经窥测出罗啸声的意图,丁冉便开始转动脑筋,思考如何破坏掉他的好事。   细细观察大元帮一伙,其中有个胖子很是眼熟。貌似那家伙的老婆和人跑去了台湾,他还追过去跪在奸夫淫妇门外要死要活过,曾经一度在本岛黑道之间引为笑柄。   于是丁冉找准时机,故意与阿仁在其面前大讲乌龟绿帽子的笑话,并不住眼神挑衅。那胖子喝多几杯之后,终于按耐不住,冲过来理论。   丁冉生怕他不敢率先动手,看准其醉醺醺举拳欲挥的当口,暗地将一颗圆形石子踢到对方脚下。那家伙踩上去后脚底打滑,整个人向丁冉扑来。   丁冉也不躲闪,由着对方将自己扑倒,制造出一幅被按在地上挨打的假象。   这边动静一起,周围人立刻做出了反应,各自挽起袖子扭打在一处。因为有丁爷的托付,罗啸声不敢马虎,只能暂时放下合作的念头,竭力保护住丁冉。餐厅里的一场恶战,直至惊动了拿猜,才勉强平息下来。酒席不欢而散,建立统一战线的计划还没起头,就瞬间化为了泡影。   被胖子一压之下,丁冉扭伤了脚腕。晚间罗啸声亲自拿着药油过来房里,帮他按摩。两人故作姿态地闲聊着,一来二去说到了拿猜其人。   丁冉疑惑不解地问道:“啸声哥,都是做毒品生意的,看看细爷手底下那些散货的马仔,很多自己都吸起了K粉,一个个面黄肌瘦,人鬼不分的。怎么拿猜的人马个个都这么生龙活虎呢?”   罗啸声倒了一把药油在手心,对着搓了搓,按压在丁冉伤处,细心揉捏着:“这就是拿猜的过人之处。他对部下的管理与金三角别的帮派不同,一旦发现有人吸毒,立刻枪毙。因此才能坐到如今的地位。以军护毒,以毒养军,同时又建立学校,培养人才。不管是泰族、苗族、阿卡、老黑,什么种族的学生都可以在他的学校里上课。等这些有文化的人长大了,又可以反过来帮他效力。”   “看来不管是军阀还是社团,想走得远走得稳,最需要的,便是一个目光长远、意志坚定的带头人。”丁冉由衷点头赞许。   罗啸声小心放下药油,目光深邃地叹道:“我很佩服拿猜,很想成为他那样的人。如今社团的毒品生意在细爷手上,搞得每况愈下。长此以往,总不是办法。阿冉,我一直很看好你,这次你能跟着来,我很高兴。你是阿非的弟弟,也如同我的亲弟弟一样,今后咱们兄弟联手,将这份生意做大,努力为爸爸分忧。”   丁冉表情认真地听着,装作犹豫道:“啸声哥,实不相瞒,关于将来要做什么,能做什么,我还没办法做决定。不过,为了干爸和姐姐,我一定会认真考虑你的建议!”   罗啸声理解地拍了拍他肩膀:“阿冉,你也不小了,是时候为将来打算了。作为姐夫,多嘴说一句,对于男人来说,真正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别把心思都放在情爱上,首先要有成功的事业!”说着留下个温和笑容,推门走了出去。   站到门外,罗啸声摇头轻笑,小舅子,就好好考虑去吧,我会帮你想明白的……   无奈,花了高价从拿猜处取货出来,在其军队的护送下,罗啸声将这批货转移到了社团建立在泰国的秘密仓库里,打算经过处理之后,分批运往里岛。   如今运送毒品再不是从前那样靠人一点点携带偷运,早已有了更高科技的手段。将毒品混入某些化学溶液,利用吸湿性强的棉毛物品浸吸毒液,过关后再提炼出来。这些毒品含有特殊气味,即便是X光和警犬都难以发现。虽然花费时间较多,成本也高,但是风险被大大减低了,同时可以人货分离,即便被查获也不怕。   等候的日子十分难熬,所有人窝在一个封闭的工厂里,不能随意出入,因为身边一直有人的缘故,打电话也不方便。眼看出货在即,丁冉得到许可到附近镇子上逛逛。他这才有机会打电话回里岛。   奇怪的是,雷霆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一次,两次,三次,丁冉额角上的冷汗滴了下来,转而拨给刀刀。   这次竟很快通了,丁冉也不理会对方感受,劈头盖脸焦急问道:“雷霆呢?”   “在医院。”   话一传来,丁冉脑子嗡的一下。刀师爷赶紧笑嘻嘻解释:“放心放心,老板没事,是去看望个兄弟。前两天遇到袭击,你的卷毛命大,连根毛都没掉。是人家扑出来挡了枪,去照顾照顾也是应该的。可能手机没带身上吧,要么等下我让他打给你?”   丁冉正要说什么,忽然一个熟悉的人影从街口闪过,是大元帮的胖子!   低声留下一句:“再联络!”便匆匆挂上手机,躬身躲到了树后。胖子和他两个同伴采购了些生鲜食品,便有说有笑地离开了。方圆百里,只有这一处比较热闹的小镇,既然同生会的秘密仓库安置在附近,大元帮的据点很可能也离此不远。   如果顺藤摸瓜将其翻出来,借警方的手一举端掉,那自己许给詹士汤的条件岂不是又下一城!   他知道这种时候阿仁的背后一定有便衣盯着,于是赶紧将摊头上吃蒸米粉的反黑英雄揪起来,路边偷了辆可载货的敞篷三轮摩托车,沿着胖子们的踪迹,摸索而去。   走出一程,道路两旁冷清下来,大元帮的家伙们也失去了踪影。丁冉沿着路边建筑看去,有间食品加工厂很是古怪,大门紧闭,院墙极高,上面拉着电网,偶尔还有形迹可疑的人出来巡逻。   丁冉绕着四周转了一圈,发现后院某处冒起了淡淡的烟雾。踩着阿仁肩膀攀上墙头,空地上支起一架架巨型铁锅,不知在炒制着什么,忙碌的身影里头果然有些熟面孔。   正要再看仔细,忽然手机不合时宜响了起来。虽然铃声微弱,却足以惊动起下面的人。丁冉赶紧跳下来,扯上阿仁,一翻身跳上了摩托车:“快跑!”   大门一开,两辆轿车争相驶出,向着屁股冒黑烟的小小三轮摩托围剿过来。   一阵砰砰枪响,阿仁将路线骑成S形,藉此躲避子弹。丁冉紧握住一侧铁杆,侧身向追兵还击。两人只有一把枪,而且弹药有限,为今之计,只希望阿仁的战友们赶快来搭救他。   三轮车慌不择路拐进一条拥挤小巷,轿车艰难尾随而至,紧追不舍。   沿途几爿水果摊位被接连撞翻,红红绿绿的鲜嫩水果滚出一地,汁液四溅。两条趴在路中央晒太阳的老狗被吓得呜呜乱叫,不知所措蒙头乱窜着。二层楼顶上的鸽群在嘈杂声中乍然飞起,成群结队低低掠过头顶,扑棱棱洒下一片细碎的粪便和羽毛。远处寺庙的白色塔尖在房屋与房屋的间隙中快速出现,又快速隐没。听不懂的尖锐叫骂声远远抛在身后,仿佛黄昏中幽幽传来的鸣唱小调……   斜前方出现了一架窄窄的木质小桥,丁冉大声指挥:“那边,冲过去!”   摩托车带着一路木板破碎的嘎嘎声疯狂冲上了对岸。桥车无奈之下,紧急刹住,上面的人一边小心翼翼踩踏着濒临断裂的木桥追来,一边开火袭击。子弹如同一条条口吐红信的火蛇,追咬着两人的身影,死死不放。   本想一鼓作气拐上公路,甩开追兵,忽然一股巨大的力量击中了丁冉的腹部,他整个人向后飞去,跌落车下,被惯性带着滚出老远。阿仁一急,顾不得刹车,直接跳了下来,翻了几个个,停在丁冉身边。好在身下有草地保护,没有摔伤,两个晕乎乎的人互相搀扶着爬了起来,一瘸一拐窜到块巨石背后,屏息凝神躲了起来。   腹部一阵钝痛,丁冉这才想起低头去看,外套的右腹部被子弹击穿了一个黑乎乎的大洞,却没有血流出来。伸手一摸,口袋里是已化为碎片的手机,是它卸去了远远射来子弹的力道。   脚步声隐约传来,危险逼近。丁冉咬住嘴唇,紧紧握起还剩一颗子弹的手枪,却全然没有发现,脚下那条被夕阳投射出来的影子,已悄悄延伸向了掩体之外…… 58、 晚归的猫   长而空旷的走廊,鞋底敲击着光滑的大理石地面,发出“哒哒哒”清脆声响。太阳光从一侧排列整齐的窗口照进来,又被雪白的墙壁反射回去,整个空间笼罩在静谧而明亮的光线之中。   推开病房门,阿黎正小声和护士软语哀求着什么。一见雷霆,登时如同见到救星般,连连求助:“雷哥,能不能……能不能和医生说,不用打针了,只吃药的话,伤口也会慢慢愈合的。”   “嚯,这么大的人,还怕打针!”脸上却没有一点笑话他的意思。   若是换做旁人,比方阿坚,早一巴掌扇在后脑勺上,把人拍飞了。可是对阿黎,雷霆却硬不下心肠,没来由多了几分宠溺之意。除了扑上来替自己挡枪的情分外,更多的,是他那张脸,那副愉悦之中暗含着调皮的笑容,还有那股子似有若无的“瘦皮猴”味儿。   看阿黎面对针头不断向后瑟缩,雷霆走上前去,用大手遮住他的眼睛,示意护士小姐赶紧动手。嘴里哄劝道:“医生说了,还要再打几瓶消炎药水,防止伤口感染。你要是想少受苦,就乖乖听话,这样才能早点出院!”   护士的动作很麻利,在说话的间隙,手上使力,一刺一挑,药液被顺利输进了血管。雷霆拿开手掌,对着那个眼睛红红的脸孔,忍不住拍了拍额头:“傻小子,这次你命大,以后别这样不管不顾往前冲了。我们这些人,都是枪口上滚过来的,知道怎么躲避伤害。你不同,年轻轻的学生仔,别以为这是在打电动,gameover了还可以重来的!”   阿黎刚刚清亮起来的大眼睛瞬间又泛红了:“雷哥……我是不是很没用……”   雷霆烦躁地挠了挠卷毛,暗暗埋怨自己不会说话,本是想表达个关心的意思,却被人家听出了嫌弃的感觉。   其实那天如果没有阿黎扑上来挡了一下,会出现怎样的结果谁也不知道,说不定躺在医院里的就是他自己。万幸的是,那一枪只擦伤了阿黎肩膀,虽然血流得有些吓人,却不严重,再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了。即便是这样,雷霆心里依旧有些内疚,希望尽量做些什么,补偿补偿这个孩子。于是一早吩咐利是婶熬了据说能促进伤口愈合的乌鱼汤,并亲自送了进来。   为了摆脱说错话带来的尴尬,雷霆急忙转向:“那个……伤口还疼吗?”   阿黎眨眼间春风拂面:“本来有点,但是雷哥这样关心我,一高兴,就不觉得了。”   雷霆很少与这样乖巧讨喜的男孩打交道,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便也跟着轻笑了下。这时刺猬敲门走了进来,将雷霆的手机递给他:“老大,电话落堂口了,师爷让我送过来。”   雷霆接过手机,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一下午真是太过安静了,竟连个请示汇报的都没有。怕耽误正事,赶紧点开通话记录,上面有三个未接来电,都来自于丁冉。   雷霆一下站了起来,三两步冲到窗口,手指麻利地拨打回去,没通,对方已经关机了。雷霆的心中一阵烦躁,一拳砸在窗台上,随即抽出支香烟叼在嘴里,点燃猛吸几口。一晃神,觉得丁冉似乎就坐在身后,眼神淡淡撇来,正嫌弃地用手扇走烟气。   回过头细看去,却是阿黎,正定定望着自己,而且丝毫没有现出不满的神情。雷霆夹起烟比划了一下:“是不是熏到你了?”   “没有没有,我不介意的。”阿黎赶紧表白,“我是看雷哥抽烟的样子,很有风度,欣赏而已。”   雷霆一愣:“有风度吗?我可没少被人念……”自嘲地笑笑,要是我们冉这样说就好了。   见雷霆在拨了一次电话后情绪骤然低落,与之前的表现大相径庭,阿黎关切问道:“雷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啊?要是有烦恼,不妨说出来,虽然我帮不上什么忙,但是与人倾诉一下,心里也会舒服些。”   雷霆叹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面对着这张和丁冉近似的脸,确实有一肚子话想说,可又清楚的知道,那不是丁冉,很多话并不能说。   抽了两口烟,他缓缓开口:“我……其实我有养一只猫。”又是一阵沉默,唇齿间烟雾缭绕,“这猫长得特别漂亮,不爱喵喵叫,最爱干净。外人见了都以为很温顺,其实凶得要命。从来不会主动讨好主人,反而要主人费尽心思去逗弄取悦它。唉,这个小东西,爪子超锋利,除我之外,没人可以碰触它,那些蛇虫鼠蚁妄想靠近家门,都会被它猎杀得干干净净。连我不小心做错了事,也会被它挠上一爪子。当然了,对于想伤害我的人,它会毫不迟疑地冲上去和对方拼命……”不自觉牵动嘴角轻笑笑,转而又眉头紧锁,“只是……这只宝贝猫太野了,从来都是我行我素,不受任何人控制。自己说跑出去就跑出去,完全不理会主人在家里担惊受怕。”   “我还以为能让雷哥烦恼的,该是多了不得的事情呢,原来是只任性的喵仔。”阿黎呵呵笑了起来,认真与他讨论起了猫狗经,“从前我也养过猫的,这种动物很聪明也很独立。别看外表弱小,据说在猫咪们的眼里,从属关系是完全颠倒的,它们才是主人,人类反而是需要保护的弱者,真有趣!”   雷霆将烟头捏在手中,看着火星一点点熄灭下去,竟出了神,喃喃自语道:“是啊,我就是一只被猫咪保护着,慢慢长大的人类……”   从医院出来,到底放心不下,又无法联络丁冉,想破脑袋,终于找到个借口,多伦道上潮州餐馆搞来两坛绝佳糯米酒,登门去向丁爷求教赌船经营事宜。   刚好罗医生也在,见了地道的家乡风味,老兄弟两个立时吩咐仙姨置办了些下酒的小菜,有滋有味品尝起来。雷霆郁闷地陪坐一旁,边嗯嗯啊啊应付着不相干的话题,边味同嚼蜡地填灌着各色酒菜,面上还要挂起彬彬有礼、虚心诚恳的笑容。   说完了辉煌历史,又讲风流韵事,天南海北扯一通,最后总算聊到了几名子女。雷霆的耳朵悄悄竖了起来,等关于丁非怀孕状况的话头刚一止住,立刻开口插话,询问起了丁冉的近况。   丁爷倒也不顾忌,当着他的面对罗医生说道:“这次去泰国,可给啸声添了不少麻烦吧?阿冉这孩子,总是闷声不响,有话恨不得烂在肚子里。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打定主意要学做生意了,事先都不肯跟我这个爸爸商量一下。”   雷霆独自干了一杯酒,从丁爷的话里倒琢磨出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滋味。   罗医生谦逊笑道:“哪里的话,阿冉倒是块做生意的材料。不但不会添麻烦,还帮了大忙呢。刚刚收到啸声的电话,本来他正为了拿猜提价的事一筹莫展,苦恼要如何与其他几个帮派争夺市场。谁知阿冉不知怎么摸到了大元的仓库,搅和一场之后,惹得警察出动,一举将他们的人和货都端掉了!啸声跟我说,这次最要感谢的人就是阿冉了,不费一兵一卒,便帮他解了燃眉之急。所以我最佩服森哥你了,自己有本事,教出来的儿子也有本事,虎父无犬子啊!”   听了丁冉这些光荣事迹,以及罗医生毫不吝惜的赞美之词,雷霆默默又干掉了一杯酒。   “莫再夸他了,才多大点的孩子,尚且没定性呢!”丁爷连连摆手,脸上的笑意却重了几分,皱纹都舒展开来,“难道还指望他成为什么独当一面的大人物?不过是多学学,多看看,认清自己的目标罢了。他那种性子,我倒认为适合在国外生活,做些不太赚钱的清闲生意,得空便看看书,钓钓鱼。”   “怎么?丁少打算出国?”雷霆愕然。   丁爷并未留意他骤然紧张起来的语气,耐心解释道:“是我有这个打算,不想他走上我和他亲生爸爸的老路,一辈子在打打杀杀中度过。不过,他自己倒也没有明确反对。”   罗医生帮丁爷和雷霆倒上酒,温和进言道:“最后怎么定,还要孩子们自己打算。现如今做长辈的不比从前了,再敢独断专行,小孩子就跟你讲人权。咳,要是他真打算入社团做生意,那也是命数,改不了的。森哥你也不需要担忧,有啸声帮衬着,正所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嘛。”   “哈哈哈……”丁爷用朗声大笑附和着,“来,喝酒!”   雷霆望着杯中琥珀色的浓郁液体,皱了皱眉,一饮而尽。   两天之后,是雷霆生日。   因为近一个月来他脸上总是乌云密布,几个兄弟商量着,热热闹闹玩一场,吃饭喝酒唱K到天亮,给老大疏解疏解情绪。   大张旗鼓包下高级会所“鼎天”的场子,找来了东区地头上招牌最响的夜店皇后,香槟高高堆成一座小山,奶油蛋糕足有三层。凡是堂口里有名头的弟兄悉数到场,三点包裹于亮片中的小妞们在舞池里热辣摇摆,气氛很快被炒到沸点,尖叫声欢呼声震耳欲聋。   整个晚上,几乎所有人都在给雷霆敬酒,他也来者不拒,欣欣然与每个人碰杯,拥抱,开怀大笑。阿黎也端着杯酒走上前来:“雷哥,我也敬你,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不过你不用喝,看我着喝就好了。”说完趁雷霆不注意,抽去了他手中杯子,“你喝太多了!”   雷霆一板脸,硬是将阿黎那杯酒抢了过来:“什么喝多喝少,出来玩最要紧就是痛快嘛!要痛快!来,一起喝,陪雷哥一起喝!”一口干掉杯中酒,有些急了,捂着嘴巴向厕所间跑去。阿黎跟在后头,一下下帮伏在马桶上呕吐的雷霆拍着背。   等吐完了,取水来漱了口,又架起东倒西歪的雷霆,走进旁边休息室,将他搀扶到沙发上躺好,小心解开领下几颗纽扣,取来湿毛巾轻柔擦拭着胸口。   雷霆任由对方摆弄着,一手轻轻抬起,将阿黎脸上垂下的刘海扫开,愣愣注视着那张脸,醉眼迷离。阿黎笑了笑,脸颊绯红,俯下身去……   伴随大厅里强劲的音乐和嘈杂的欢呼,房门被人推开,黑色的帆布鞋子悄然出现在门口,如同深夜晚归的猫,轻盈无声…… 59、污迹   “瘦皮猴,你不知道吧,蚂蚁搬家,就是要下雨了……”   丁冉搞不懂,为什么如此紧要关头,会没头没脑想起这句话来。   这一刻,在泰国,没有沐浴着金色夕阳的后巷,没有爬满了厚厚青苔的高墙,也没有在风中耀武扬威翻飞着的小卷毛,只有石头掩体之外,不断逼近的,敌人的脚步!   可他耳边依旧持续盘旋着雷霆的声音,许多年前清脆高亢的童音——“嘿,那只瘦皮猴,一起来玩吧……一起玩吧……来玩吧……”挥之不去。   手心里汗水滑腻,却更加坚定地握紧了枪。无论面对怎样的困境,我都要和你一起玩下去!玩得过瘾!   忽然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丁冉小幅度挥挥胳膊,示意身后的阿仁不要轻举妄动。那手又拍了一下,丁冉觉察不对劲,立即持枪回身,只见阿仁高举着双手站在那里,太阳穴上顶着支乌黑的枪管,持枪的人,正是大元帮的胖子。   胖子阴险一笑:“不想看到他脑袋开花,就乖乖把枪丢掉!”说完拉下了保险。   丁冉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逃生之道,他面无表情地举起手,五指一松,枪掉在了脚边。胖子枪口小心翼翼抵住阿仁脑门,伸出脚尖试图将丁冉跟前的枪勾到身边。   反黑英雄不知哪来的勇气,趁胖子一分神功夫,身体猛然后撤,一手抓住枪身,一手大力劈向对方手腕。胖子淬不及防,枪便脱了手,阿仁毫不迟疑,帅气地反手就是一枪——却没有响!原来那杆枪在方才追击中一通乱射,早已打光了子弹,怪不得胖子没有立即动手,反而要先缴掉丁冉的武器。   阿仁愣在当场,被胖子抬腿一脚踢了出去,撞到石头上,又滚落下地面,躺在那一动不动。   丁冉飞身向自己那支枪扑去,却到底慢了半拍,胖子虽是同时出手,却借助了身体的重量将他撞飞,一把捞起手枪,狞笑着瞄准过来。   丁冉闭上眼睛,枪声随即响起,却没有被击中的痛感。睁开眼,胖子壮硕的身躯轰然倒下,后脑一个大洞,潺潺流血,不远处,站着罗啸声和他的手下。   罗啸声飞身上前,拉过丁冉:“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丁冉摇摇头:“谢谢啸声哥,要不是你及时赶到,死在枪口下的就是我了!”这才感觉有些脱力,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了,双脚不住打抖,好险没跌在地上。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狼狈不堪。   反黑英雄的脑袋被石头磕出了个大包,晕乎乎爬起来,愣愣看着死在地上的胖子,一脸茫然。   短短几个小时,简直可以用惊心动魄来形容。去侦查大元的仓库,不慎暴露,一路被人追杀,差点丧命枪口,却又离奇被救,丁冉的思维有些混乱。庆幸之余,又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劲,他将手伸进衣袋,摸到残留的几块手机碎片,指尖搓弄着,平静的眼底结上了一层迷蒙雾色……   两天之后,货品处理完成,本可以在泰国修整几日,丁冉却坚持立刻返回里岛。那一天,是雷霆生日,他想赶在十二点之前,说上一句“生日快乐。”他知道,对于雷霆来说,最好的礼物,莫过于他自己。   一下飞机,来不及歇口气,便与刀刀通了电话,风尘仆仆赶去鼎天。   场子里闹哄哄,群魔乱舞,完全没人留意丁冉的到来。在大厅里转了一圈,没发现卷毛的影子,他随手拉过一个醉醺醺的小弟,打听雷霆去向,小弟也分不清眼前人是谁,只嘻嘻哈哈一指旁边休息室。   丁冉按耐不住久别重逢的急切心情,轻快地跑出几步,又站住了,小心退后一点,见左右没人,悄悄借着走廊上玻璃墙壁的镜面效果,审视着自己。头发长了,略有些凌乱,将刘海统统梳向一侧,总算清爽了些。与胖子缠斗时,下巴被划出两条红印,拉链用力向上提了提,勉强遮住。肩头一根掉落的头发,仔细摘下来。   直到再挑不出什么毛病,丁冉才深吸一口气,欣然而略带忐忑地推开了休息室的房门,脸上挂着连自己都没发觉的盈盈笑意。   休息室中灯光幽暗,荡漾着酒精与古龙水混杂而成的暧昧气息。雷霆衣衫不整躺在沙发里,阿黎神色沉醉地依偎在他身上,一个轻柔抚弄着上方脸颊,一个紧紧抓扯着下方肩背……   丁冉专注地欣赏着这幅称得上情意绵绵的画面,目光缓慢滑落,定在自己的脚尖上,三秒钟之后,轻轻带上房门退了出去。   刀刀刚巧晃荡过来,见到丁冉,热情地问候道:“丁丁,你到了怎么不找我,对待朋友真是够无情哇!”   丁冉没说话,淡淡笑了一下,转身穿过大厅的角落,向楼下走去。   刀刀不明就里,在背后徒劳追问道:“喂,丁丁!有什么事吗?别找了,老板就在……”他拧开把手,不经意将丁冉刚刚看到的那一幕尽收眼底,错愕地张大嘴巴,自言自语“不是吧!”   刀少谦一溜烟追出大门,叫住丁冉:“等一下丁丁,老板只是……”   丁冉轻声打断了他:“什么都别跟我说,那会使我觉得难堪。”说完撇下自己的朋友,坐进车子,稳稳驶出会所,绝尘而去。   一路开回东三条大道,老天应景地下起了蒙蒙细雨。丁冉没有下车,透过蒙了层薄雾的车窗静静注视着来往的行人和车辆。一个孩子从撑伞的妈妈身边跑开,故意用穿着红色雨靴的脚丫去踩踏水坑,踢得泥水四溅,兀自咯咯笑个不停。   丁冉呆呆望着,眼神带着几分漠然。忽然,他发现车窗上印着一块小小的污迹,皱起眉,赶紧抽出纸巾擦拭。   他的东西,怎么可以有污迹,怎么能容忍污迹的存在!   手上越是用力,越是没办法擦干净,纸屑纷纷落下,就更加拼命地去擦。与窗子奋战了半小时,貌似透亮了,貌似纤尘不染了,可在丁冉眼里,污迹依旧留在那,永远都留在那!   “咚咚”,有人在外面敲了下车窗,是罗啸声。丁冉迟疑了一下,没动。   罗啸声自作主张拉开车门坐了进来,收好雨伞,又塞了罐热乎乎的咖啡在丁冉手里:“刚才就见你在这擦窗子,怎么还不进去?阿冉呐,做人不能总是钻牛角尖。何必为了车窗这种没有感情的物件置气?太不值了。想心里舒服,干脆一点,换掉它不就得了!”   丁冉专注摆弄着咖啡,闷声不语。   罗啸声斟酌了一下,语气诚恳地询问:“阿冉,关于我之前的提议,考虑得怎么样了?”不待丁冉回答,他语重心长劝说道,“想必你也知道,细爷父子明里暗里一直在和我争毒品生意。当然啦,归根结底大家都是为社团做事,有钱一起赚,有风险一起扛,是该精诚合作才对。我的本意,也不想一个人吃独食。问题是,有些人明明能力不够,只仗着资格够老,便霸占住无法胜任的位置,长此以往,对整个社团极为不利。你我都是爸爸的小孩,凡事要以大局为重,如果你肯过来帮我,我们兄弟一起联手,将来定是前途无量的。”   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丁冉咬着嘴唇抬起头,迟疑问道:“我……需要做些什么?”   罗啸声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哈哈,阿冉,你能想通,姐夫真是太高兴了。相信你姐姐也会一样高兴的。”   丁冉抿抿嘴角,短暂而羞涩地笑了一下。   “凡事不能操之过急,要慢慢来。”罗啸声仔细叮嘱道,“细爷知道我们回来了,一定等不及来见爸爸。你要留意他们谈话的内容——当然,我绝不是让你去监视爸爸。只是,以目前的形势来看,细爷已经占了先机,难保会使出什么不光彩的手段,不得不防。”   丁冉认真听着,乖巧地点点头:“好,交给我吧。细爷一向拿我当小孩子看,从不提防的。”   罗啸声亲切地拍了拍丁冉肩膀:“爸爸最信任你了,这次你参与了泰国之行,开会之前,他多少会询问下你的见解。稍后我电邮一份计划书给你,到时你只需要将里面的意思传达给爸爸就好。”   “啸声哥……”丁冉思索了一下,为难地说道,“干爸做人一向公平,绝不会因为我们是他的小孩,而有任何偏袒。想让我去说服他,你可要……多教教我。”   罗啸声一愣,忙不迭说道:“这是自然喽,不如找个安静地方,喝上一杯慢慢聊……”   雨声渐响,遮盖了隐秘的言语。   几条街之外,罗氏医院,罗医生站在他宽敞华丽的办公室里,修剪着红木架子上翠嫩玉滴的精致盆栽。   小心去掉两根碍眼的乱枝,撤身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对沙发里安静品茶的黑衣男子感慨道:“我活了这么多年,什么事没经过?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人与人之间最脆弱的关系就是爱情。爱上,很简单,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话,就天雷勾动地火,爱得死去活来。恨上,也很简单,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话,就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来。爱的时候发过多少山盟海誓,恨的时候就能生出多少歹毒心肠。”他放下剪刀,用丝质手帕擦了擦手指,不无鄙夷地哼了哼,“那种圈子啊,乱得很。什么你爱我我爱他他又爱你,归根结底,床伴罢了,世上哪来那么多情比金坚!”   黑衣男子没说话,跟着嗤笑了两声。   一周之后,同生会的爷叔和各路堂主聚齐在了东一条大道。   “扶正锄奸”的金字匾额下面,丁爷手捧一杯清茶,神色泰然地聆听着周遭几路阵营间各不相让的唇枪舌战。   细爷率先发难:“啸声,按理说,这是你第一次单独和拿猜接触,能顺利将货带回来,也算是大功一件了。不过,这货足足比去年贵了两成,我倒好奇,这笔钱是进了拿猜的口袋,还是别的什么人的腰包!”   罗啸声微微一笑,礼貌有加地答道:“有劳细爷费心了,罗家和拿猜交易的账目,一笔一笔都很清楚,定期上交给社团,相信爷叔们都是明察秋毫的。倒是细爷您,听说交给社团的利润减了两成,可不知这笔钱,又进了谁的口袋呢?”   不待细爷说话,大华一脸不耐烦地指责道:“阿细,出货散货这块,一向都是你在做,交数一年比一年少,也不知在搞什么!听说三天之内被条子扫掉了十几家场,对手下也管理不善,马仔一半都吸了白面,照这样下去,劝你趁早让出位置吧!”   细爷面色阴沉地吸着烟,老半天,呵呵冷笑道:“既然话赶到这了,我也就顾不得大家脸面了。里岛这么大,搞白粉药丸的自然不止我们一家,都以为毒品生意好赚,大元帮,小和兴,隆盛……芝麻绿豆大的社团也出来插一脚。那些零散小帮派自己没本事跑金三角、金新月,据说都是从西区菠萝街进的货。那些菠萝街上的无名砖厂,真的没主吗?只怕有不少姓罗吧?”他阴阳怪气地瞥了眼罗啸声,转而又盯上大华,“自然也少不了姓华的!”   话一落地,会场里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罗啸声心头一惊,罗家这些年借着为帮会进货的机会,夹带了不少私货,与大华联手在外面低价抛售,因为不需要交数分成,净赚不少。这事办得十分隐秘,细爷怎么会知道?知道了几分?是证据确凿,还是猜测试探?他不敢轻举妄动,偷眼观察着丁爷的神色。   大华却按耐不住,出言辩驳道:“血口喷人!阿细,你要怎样就直说,别拐弯抹角,想污蔑我大华,没那么容易,有本事就拿出真凭实据!”   表情木然的崔放也开了口:“阿细,没有证据的事,最好不要乱说,否则给别有用心的人听了去,会借此大做文章。”   大华见有人助阵,气焰更加嚣张:“好了阿细,不要再东拉西扯了,社团里多少人口每天等着开伙吃饭!一句话,谁能赚钱谁出头,你做不好,就让出位置,给有本事能赚钱的人来坐。”   细爷面对大华连珠炮似的逼迫,有些气急:“我可以让位,但是奉劝那些要上位的年轻人,别太沉不住气!以为处处吃得开?哼,我刚刚收到风声,海关方总长的秘书被廉署带去协助调查了,方总长有什么黑历史我不知道,但是单单从你们手里拿的好处,就足够他坐上几辈子牢了!”   罗啸声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心底却陡然一凉。方总长本是他手里一张王牌,这些年靠了姓方的路子,货品才能次次顺利入关。近来知道要出事,他才迫不及待想最后利用方总长做一次筹码,将散货的生意从细爷手里抢过来。   谁知细爷竟摸透了他的意图,不但知道要拿方总长说话,连方总长要倒台的内幕消息都预先挖到了。   无奈之下,罗啸声强作镇定道:“哪位方总长?我们做生意的,都少不得与五花八门的官员打交道,谁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丁爷身旁,七爷看似无意地与九爷小声议论起来:“如今受牵连的又多了个方总长?听说包次长那一伙都被控制了,哈哈哈,一朝天子一朝臣,政界真是风云变幻呐。”   九爷扯着粗嗓门骂骂咧咧抱怨着:“政府就是乱,比他妈的黑社会还乱!无聊政客们打个喷嚏,咱们都要跟着感冒发烧!没天理!”   顺着他们的话头,边上一干人等也七嘴八舌扯起皮来,正式的议题依旧毫无头绪。   这时,长桌角落里,有个厚重男声朗朗响起:“各位爷叔,我有话说……” 60、雷霆万钧   长桌最末端的角落里,一个声音朗朗响起:“各位爷叔,我有话说。”   说话的人,正是年纪最轻资历最浅的义字堂口雷堂主。雷霆身着笔挺西装,卷毛整齐油亮地梳到头顶,语气和缓,却不怒自威。即使坐在最不起眼的位置,也掩盖不住那股天生而来的压迫性气势。   纷乱嘈杂的会场登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循声张望过去,等待他发表高见,或是……露怯出丑。   “刚才这番激烈辩论,真是精彩,没想到诸位的口才都如此出色。”雷霆眼神扫过细爷和大华,停在了强作镇定的罗啸声身上,“原来这白粉生意是唐僧肉,谁都想吃上一口。要是我们同生会的长辈大哥为抢生意自己人打起来,传出去岂不成了笑话?”   被他拐着弯骂成妖精,方才争执的几人都脸孔青黑,闷声不语。只有笑面佛七爷满面红光附和道:“正是正是,所谓以和为贵,和气生财嘛!哈哈哈。谁不想要和睦?警察和警察,警察和黑帮,黑帮和黑帮,大家都想要和睦……”   “七爷说得在理,僧多粥少,再怎么争来争去都难有结果。”雷霆冲着和事老恭敬点头致意,“想必大家都知道,在里岛,地盘最大,名头最响,行事最招摇的,是我们同生会。可是里岛警方盯得最紧的,却是万年老二大元帮。为什么?很简单,他们近年来专攻毒品这一块!”   环视全场,见并无人提出异议,他微微一笑继续说道:“黑帮和政府之间,始终有个‘度’。尺度之内,纵容你,超出尺度,消灭你!倒卖军火这事,说禁却禁不了,因为政府自己也在做,他们就是最大的军火贩子。赌博业呢,说是禁赌,却又给开出公海的赌船发牌照,为什么?可以招揽游客、促进消费嘛!大家赚钱,不就睁一眼闭一眼喽!可是毒品就不同了,凡是进步和成熟的政府,都一定会坚决禁毒。要知道,再怎么黑暗,选票毕竟掌握在公民手里,而毒品恰恰会直接危害到住在这岛上的人!哪个政党放纵了毒品大量流入,早晚会被选下台。”   这通长篇大论一出口,在座几个年轻的实干派率先表露出了赞同之色。   其余几人,罗啸声抱臂靠在座椅里,摇头轻笑。细爷摆弄着桌上的茶杯,五官隐没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崔放直勾勾盯着雷霆,还在消化刚才的内容。九爷坐得笔直,胳膊肘捅捅左边的人,又拐拐右边的人,亮起嗓门议论着:“什么名堂?有点意思嘛!”   大华赌气半天,终于失去耐性,咋呼着满脸横肉劈头质问:“你到底想说什么,疯狗?我出来混的时候,你毛还没长全呢,老子两把开山刀从外岛一路杀到里岛,什么时候将狗屁的政府放到过眼里!雷堂主,你是站出来搞笑的吧,我们混黑帮吃江湖饭的,难道还要配合警方打击毒品吗?”从他身后传来稀稀拉拉的嘲笑声。   “没错,就是要配合警方,打击毒品!”金字匾额下面的丁爷沉稳说道。   声音不大,却如同水入沸油,将会场炸开了锅。雷霆当场呆住了,想不到他和刀师爷精心构思出的提议,此刻竟从丁爷嘴里说了出来,这真是令人意外而兴奋。   与此同时,丁爷望向雷霆的眼神里,也参杂了几分玩味与惊喜,他将手伸到半空中做了个请的手势:“霆仔,先说说你的想法。”   紧张的情绪一闪而过,雷霆清清喉咙,从容说道:“我们混黑道的,自古以来吃的是卖命钱,靠暴力抢夺赚‘血筹’。这种钱不止我们在赚,政府也在赚。政府出台这样那样的政策,比方说,烟酒一专卖,就有百分之几百的利润,还有盐,盐的成本多少低?一专卖,就能加上十几二十几倍的利润。这叫什么?这就是他妈的垄断!还有什么比垄断更赚钱?就是禁售!就像毒品,如果毒品被开放流通,就不会有如今这样的高价,它一禁售,就成了稀罕玩意,禁忌越多,‘血筹’越高,随行就市,于是成了天价货。”   七爷自然听得出这些论调大多出自他家内侄手笔,于是一脸高深,但笑不语。罗啸声吐着长气望向天花板,心里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雷霆的话有些道理。而那些爷叔们,大多是底层出身,识字的都没几个,扯到了什么垄断与经济的高深理论,个个是一头雾水。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霆仔果然有长进。”与雷霆首尾呼应、遥遥相对的丁爷接下了他的话头,“里岛虽然很大,经济也发达,但是一窝蜂都去做毒品生意,只会供大于求。靠恶意压价彼此竞争,最后造成的局面就是大家都白费力气,赚不到钱。我们进货和人工的投入越来越高,兄弟们冒着风险去将货带进来,可赚到的利润却逐年减少。”   他一挥手,秘书将装订成册的文件资料整齐摆放在每个人面前。那是一份由联合国出具的关于毒品与军火的调查报告,是经了丁冉之手归纳整理过的。丁爷拍了拍厚厚的文件:“不需要我多说,这上面标注得很清楚。越是缉毒严格的国家,海洛因价格越高。冰岛要三百七十块美金一克,爱尔兰两百四十块,美国一百二,里岛最少。既然大家挤破头去争,我们莫不如就暂时退出这个战场。配合警方打击毒品,等毒品的价格自己抬高,市场活跃了,再运货进来,抓准时机大赚一笔。近些时候我一直在考虑这个提议,不想被霆仔抢了先。”   见他们一老一少,一唱一和,配合默契,罗啸声缓缓闭上了眼睛。不得不承认,这一仗轻敌了。本以为攻心术与离间计合力之下搞定了丁冉,就可以顺利套出丁爷打算,抢占先机拿下细爷。谁知,不但没摸清丁爷的套路,连底牌都被细爷提早掀了去,还被倒将了一军,险些满盘皆输。至于那个夹带私货的错漏,要赶紧去弥补,否则他日丁爷追究起来,即便是翁婿,也不会留有一丝情面。   大华是个软硬不吃的主,一梗脖子:“森哥,我大华是个粗人,看不懂什么分析研究。我就要个痛快话,是不是不让我们做毒品生意了?不碰毒品我们靠什么赚钱?我堂口里可是有上百口子人要养活的。”   “大华叔,如今这个时代,满地都是钞票,就看你愿不愿地弯腰去捡。”雷霆气定神闲地点起支烟,“军火是个好营生,伊拉克那边正打得火热。大家有兴趣,我愿意出头做个开路先锋。”   沉默许久的崔放逮住机会泼起了冷水:“吸毒的人是今天吸,明天也要吸,一旦吸上就戒不掉。打仗?却不是每天都要打的!”   “崔叔,这话可不尽然啊,连我们小小的同生会,都每日争权夺利风波不断,更何况外面那个不安分的世界了!”雷霆笑得胸有成竹。   丁爷端起杯茶抿了一口,语重心长说道:“坐在里岛等生意上门,自然是等不来的。我常说,做大事就像打高尔夫球,眼光一定要放远些。有人需要军火,我们卖给他,有人不需要军火,我们给他们制造战场,让他们需要军火。我决定了,将近几年的重心放在这上头。”   雷霆心中窃喜,一切简直是如同神助,本以为要花费多几倍力气来说服社团转战军火业,没想到丁爷的想法再次与他不谋而合,于是有些忘乎所以地阐述起了自己的宏远计划:“目标市场初步定在非洲,在当地设立‘本土化’的公司,将来我们可以组建一个自己的运输队,绕过联合国的禁运规定,从某个合法政府那里获得有效的武器销售许可证。这东西在某些国家,只需要五万美元就可以搞到手……”   罗啸声傻眼了。这一局,最大的赢家竟是雷霆!一方面得到丁爷的支持,一方面在长辈面前露了脸,还狠狠收罗了一众人心。如今再没人敢将他看作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后巷疯狗了。   不论是蚊仔,还是阿黎,一个个都已经得到了雷霆的信任,却偏送不出一点有用的情报。这些天明明与雷霆形影不离,可对于适才提出的方案与论调,阿黎竟都蒙在鼓里、全然不知。到底该说雷霆太聪明,还是自己的人太愚蠢?   另一个有些傻眼的人,是丁爷。雷霆的一番见解,竟好似预先演练过一般,与自己出奇地默契。如果这些念头不是出于自己的脑子,并从没对人说起过,他一定不会相信真的只是巧合。   前几天,丁冉回来之后,丁爷曾找他长谈了一次。正如罗啸声所言,不管丁冉如何稚嫩,到底是丁爷最信任的人,对于泰国一行的前前后后,他更愿意从儿子那里去了解。   丁冉原原本本客观叙述了一切,没有说哪里好哪里坏那里对那里错,只是将自己细心收集到的大量信息整理归纳之后,呈报给了丁爷。三十年父子,对义父的行事作风再了解不过,与其给他建议,不如向他展示多种可能,让他自己去比较判断,与其给他答案,不如提出质疑,让他自己去找出真相。   没想到,丁冉的目的地,再一次与雷霆不谋而合,殊途同归。   会议结束后,雷霆最后一个走出会场。来到大厅,阿坚率先迎了上来:“雷哥,士别三日,我也对你刮目相看!三金影帝算什么,雷哥如今是霹雳无敌多金影帝!”   “冷静啦,坚哥!”刀师爷得意洋洋,一指自己脑袋,“从这里流出去的,都无往不利!”   雷霆敷衍地竖起大拇指:“嗯嗯,师爷神算!那个……人呢?”   “什么人?”刀刀卖起关子,“人不都在这呢吗?坚哥,白狼哥,刺猬哥……”   雷霆烦躁地揉搓着满头卷毛,抓耳挠腮,大佬气势荡然无存。   刀少谦耍人耍够了,一抖折扇遮住脸,凑过去耳边小声传授了几句。雷霆的表情由苦闷转为疑惑,进而欣慰,最后心花怒放。撇下在场众人,手舞足蹈跳上车子,一溜烟跑了出去。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射在师爷脸上,刀刀一推茶色无框眼镜,奸笑着八卦道:“这么大的新闻你们都没听说吗?老板家那口子和他赌气,跑回娘家去了!”   唐尼嘴巴裂成长方形,尴尬问道:“雷先生有老婆?不可能吧?雷先生说他根本就没结过婚啊!”   阿坚看看周围一群小弟,偷偷将唐尼拉到背人处,认真解惑道:“唐尼哥,偶共里讲,你表到处乱哈拉噢。那个女人哦,是雷哥情妇,他们是在前年我回台湾休假的时候认识的,还有个两岁大的私生子……”   刀师爷“噗”地喷了刺猬一脸口水。   作者有话要说:   知道大家见丁丁难受,心里不舒服。不过,还是要花费些笔墨描写一下雷霆的成长。   这样的两个人,说好一起玩,就会玩一辈子。生命很宝贵,不能浪费在互相猜疑和吃醋上头。   无论对手多么强大,都一路坚定地携手奋战,不说什么“你先走,我断后”的无聊言语,而是完全信任地告诉对方,“我后背的位置,交给你守着”,就这样并肩战斗下去,哪怕死亡也无所畏惧,这才是男人与男人之间,最大的浪漫。   当然啦,雷霆还是要小小滴,哄哄他滴冉啦…… 61、螃蟹咬屁股的滋味   里岛往东,乘快艇三刻钟,会到达一座偏僻而宁静的小岛——祭渔岛。   因尚未经过大规模开发,依旧保持着原始渔村的质朴风味。没有游客如织的景区,也没有琳琅满目的集市,每日早晚两班轮渡,成为与外界沟通的唯一途径。   岛如其名,这里地处南北洋流交汇带,鱼类、贝类、藻类资源尤其丰富。周边暗礁林立,水质清澈,是一座天然钓场,岛民们世世代代依靠打渔为生,怡然自乐。   快艇停靠在海滨别墅一侧的私人码头上,沿着木板拼接成的窄窄栈桥,一路走上点缀着璀璨珠贝与温润卵石的金色沙滩。太阳斜斜悬在天边,悠闲地散射出耀眼光晕,风很轻,悄无声息地迎面拂过。   一侧是蓝到透明的海水,一侧是泛着银光的岩石,漫无边际的空旷海滩上,一个小小的人影孤零零坐在沙滩上,正用潮湿的细沙堆砌一座城堡,神情专注而落寞。   放轻脚步走过去,影子率先探入对方视野,那人没有抬头,继续小心翼翼筑造起坚固的城墙,高耸的屋顶,宏伟的塔楼……   呆呆站了一会,雷霆甩掉鞋子,赤脚踩踏在松软的沙地上,蹲下身,加入了这个沉默的游戏。一把把沙土垒上去,拍实,勾勒出逼真的线条,刨去多余累赘。这样默契地搭档劳作之下,建筑愈发高大广阔。   潮水不知不觉间涨了起来,海浪袭来,偷偷冲走了雷霆丢在一旁的皮鞋。他冒失地站起来去追,却脚下一绊,摔倒在细沙城堡上面。丁冉一下午的辛苦成果,转眼间化为了一滩烂泥。   雷霆狼狈地爬起,战战兢兢、手足无措地跪坐到旁边,偷眼打量着丁冉的脸色,一副可怜相。   丁冉咬紧嘴唇,眼神幽幽瞪了过来,忽然抓起一把泥沙,向雷霆掷去。雷霆急忙一偏头,灵巧躲过。   “不准动!”丁冉厉声下令,转手又操起一手泥巴,气愤地甩了过去。雷霆立刻老实地笔直站定,任由丁冉劈头盖脸将他糊成了个泥巴人。   脏兮兮的泥巴人雷霆裂开嘴,露出被衬托得洁白异常的獠牙,讨好地嘻嘻笑着。丁冉依旧不解气,扯住狗耳朵向水里拽去。雷霆一路跌跌撞撞弯腰跟着,嘴里故意夸张地依依呀呀怪叫:“陛下饶命!投降了!投降了!”   走到及膝深、透着凉意的海水里,丁冉气呼呼指示道:“懒得摔,你自己倒!”   雷霆略想了想,一拍脑门,原地跳了起来,似模似样地在半空中翻倒而下,做出个十分逼真的被人过肩摔的效果,而后四仰八叉躺在水里:“我表现得如何啊陛下?”   丁冉神色有些松动,却依旧刻意板起脸孔:“学落水狗!”   见装傻卖乖初见了成效,雷霆更加卖力,手脚并用扑腾着水花:“汪汪!呜——汪汪!”   清冷的大眼睛里终于流露出几分笑意,紧紧抿着的嘴角也放松也许多,白过一眼:“切,再……装个死鱼看看!”   雷霆赶紧将脸埋到水里,咕噜咕噜吐着泡泡大叫:“哇,淹死啦!”随即死鱼一样趴在勉强没过身体的水里,一动不动。   丁冉被他毫无逻辑的表演逗得“扑哧”笑出声来,一脚踢在屁股上,丢下溺水的卷毛死鱼,转身轻快地向别墅方向走去。   雷霆一骨碌爬起来,带着浑身湿湿黏黏的泥浆,屁颠颠追了上去。死皮赖脸去牵丁冉的手,被嫌弃地一把推开,撒着欢地绕了半个圈,锲而不舍地又凑上去,小孩样左右扭摆着肩膀,去牵另一只手,被甩开,再黏上去……   沙滩上,一列脚印笔直而整齐,每一步的距离都相差无几,一列脚印杂乱无章地盘旋在周围,深浅不一,形影不离。沿着脚印的痕迹遥望过去,两人正互相推搡、戏闹着走向赤红色屋顶的砖石院落,夕阳将身后的影子拉扯得细细长长,晃动交织在一起,难分彼此。   或许罗医生的话并没有错。人与人之间的爱情,染不得半点瑕疵。爱是最博大却最脆弱的器皿,可以承载世间万物,却经不得半点损伤。哪怕一个微小到无形的裂缝,也会刺拉拉蔓延开来,直至轰然破碎。   可是总有那样一些感情,他从未经历过,也永远不会懂得。   不需要誓言、承诺与甜言蜜语,不需要婚礼、钻戒与亲友见证,你之于我是惟一的,我之于你是第一个。与其说那是爱情,不如说,是一种融合,是经历过死亡洗礼之后的……涅槃重生。   当两个人的灵魂融为一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在他们之间,又如何插得进第三个?   丁冉推累了,挡累了,任由“泥巴狗”将自己拥在怀里,满足地揉搓着,直到同样变成一只“泥巴猴”。他洁净的眼神透过额前湿漉漉的碎发轻撇过来,眉目弯弯巧笑无声,嘴角俏皮地挑成菱角摸样,露出一口闪亮整齐的小白牙。   正版的力量果然不同凡响,一瞬间产生的电流直击雷霆心脏,酥酥麻麻,酸胀难耐,无名的酥痒从头顶燃烧到了脚趾。   察觉到周遭温度急剧升高,丁冉挥起一拳,锤掉对方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冷冷逼问:“说老实话,你对阿黎,真的一点都没动心?”   “这个嘛……”雷霆故意吊人胃口,将尾音长长拖了下去,直到丁冉再次握起拳头,才正经回答道,“阿黎在某些特殊时刻,确实与你有几分神似。还记得我说的吧,你就像是一颗外皮坚硬还带着刺的青涩核桃。他呢,也是核桃,不过是被人剥掉了皮用芝麻蜂蜜酿制过的琥珀桃仁。”   丁冉将脸转向别处,装作满不在乎地反问:“那不是很好,不费力气就能吃进嘴里。”   “是很好哇!又香又甜风味独特!”雷霆悄悄从背后绕过去,突然窜起来,欣赏着丁冉强压醋意暗暗纠结的神色,开心地表白道,“但我只要我那一颗!哪怕它皮又硬,刺又尖,哪怕一辈子都吃不到,我也只要那一颗。因为它是我的,是属于我雷霆的,一辈子,就他一个!”   丁冉做出个酸倒牙根的顽皮表情,并不善罢甘休:“那你是什么时候幡然悔悟,发现阿黎有问题的?”   雷霆略一思索,坦然说道:“严格来讲,是他替我挡枪的时候。作为一个从未碰过枪的人,对子弹没有一点本能恐惧,这本身就不正常。”   “说不定是爱你至深,忘记生死了!”丁冉挑挑眉,暗含嘲讽。   雷霆并不计较他的挖苦,满脸真诚地说:“这个世界上除了你,任何人说爱我,我都不会轻易相信。更何况,在那种危急时刻,我,阿坚,甚至唐尼这样的高手都没能及时作出反应,他个刚刚毕业的学生却能抢先有所行动,就更不正常了。唯一的解释,是早已知道会有人来搞暗杀。那时候我不确定是谁指派他来接近我,也不知道有什么目的,只能将计就计,看看到底搞什么鬼。话说回来,你又如何发现这事另有蹊跷的呢?   “当我看到你们抱在一起的时候。”丁冉低头酸涩一笑,“我相信你,也相信自己的判断,知道你永远不会背着我去和别人亲热。所以你的举动,一定有特殊目的。只是……雷霆,下次演戏,别演得那么逼真,我这里受不了,憋得难受。”他拍拍心脏的位置。   雷霆心疼地抓过那只手,摇了摇:“那天楼下有人监视,我才没有去追你。我也相信你,知道你会明白我的意图。放心,那天发生的一切绝对停留在演技层面。他想亲我来着,我急中一生智,吐了他满身。怎么样?我乖吧我乖吧我乖吧?”   想到那尴尬又恶心的场景,两人一起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够了,丁冉低头轻踢着自己的脚印,不无忧虑地说道:“雷霆,看来啸声哥早已经知道我们的关系了。他以为能靠阿黎挑拨你我之间的关系,一方面掌控你的动向,一方面利用我窃取情报,从细爷手里抢生意。不料被摆了一道,不知又会做出些什么。”想了想,又露出个欣慰的笑容,“前些天我一直整理资料,想说服干爸暂时放下毒品生意,全力投入在军火买卖上头。没想到你竟与我不谋而合了!”   雷霆谦虚地笑笑:“还要谢谢你的损友刀师爷,全靠他未卜先知。对了,罗啸声卖私货,还与方总长有所牵连的事,你怎么会知道?他不会傻到连这些都透露给你吧?”   “啸声哥又不是真的信任我,怎么可能对我交底。上次去西区调查制毒砖厂,发现很多疑点。有些不属于任何帮派的散兵游勇,手里的货与细爷那边的从工艺到品质到包装方法都极为相似。当时我只是有所怀疑,直到这次在泰国工厂,偷偷调查了那边的发货数量和操作手法,两相对照,也就推断出一二了。”丁冉皱了皱眉,“不过……我并没透露给细爷。至于方总长那事,之前更全不知情。”   两人交换眼神,低头沉思一阵,依旧毫无头绪。雷霆忽然想起个话头:“对了阿冉,听丁爷说,有心让你出国定居?”   丁冉不置可否地咂咂嘴,挑衅道:“怎么?不行吗?”   雷霆一愣,露出副要吃人的凶狠表情:“出国不行!哼!出嫁可以!”   丁冉被气笑了,眯起眼睛凑近过去:“雷霆,你想不想尝尝……”表情暧昧地栖身而上,双手环过雷霆的腰,向其背后探去,“……想不想尝尝……被螃蟹咬屁股的滋味?”   雷霆本以为接下来会是个牛奶味道的深情长吻,刚要做好享受的准备,不提放丁冉语气一转,飞快拉开他的裤腰,将个冰凉的物体塞了进去,转身跳开,一脸的幸灾乐祸:“尝尝吧,这就是在我面前耍狠的下场!”   “啊!”失态的叫声在空旷沙滩上久久回荡。   雷霆的裤子早已湿透,混杂着泥浆沙粒,紧紧黏贴在身上,越是想抖落,越缠得实在。他鬼哭狼嚎地追向丁冉的背影。   “陛下,饶了我吧!啊!救命!丢他老母的死螃蟹!哎哎哎!阿冉!你这只瘦皮猴!我爱你冉!我——爱——你——啊——” 62、爷叔们的烦恼   夜色渐浓,东三条大道丁府,书房的灯光幽幽亮起,昏黄而宁静。   丁爷打开烟盒,娴熟地挑起支香烟,刚送到嘴边又顿住了,叹口气,苦笑着丢回到桌上。   刚出来混的时候,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为了出头,拎着把砍刀在街上打打杀杀,整日叫嚣着“老子烂命一条”,豁出去也要拼个前程。如今功也成了,利也就了,反倒要为着保命思前想后、担惊受怕了。   老天最看不得有人安稳顺遂,总要在你自认为圆满的时候,狠心拿走点什么。   面前桌上,摆着个旧式样的硬纸盒子,接缝处有些松脱了。轻轻拂去上头的灰尘,小心掀开,里面是厚厚一打老照片。早前整理书房,被仙姨翻找出来,总想着要整理成册,却被这样那样的事耽搁下来,一放又是几个月。   凌乱混杂的照片之上,是一块佛牌。丁爷清楚记得,那是第一次与罗家兄弟结伴去泰国,由龙婆师傅念经开过光的。那些泰国人说,大地是人类的母亲,所以佛牌是用泥土制作成的,掺杂了庙土和高僧的袈裟碎布,外观如玉石般半透明,举在灯下细观瞧,会发出彩虹一样的七色光泽。   都以为将佛牌带在身上,可以趋吉避凶,大发横财,却忘了自己是做黑道营生的,个个少不得争名夺利、勾心斗角,于是犯下大忌,有人妻离子散,有人家破人亡,有人锒铛入狱,有人横尸街头。   拿起张边边角角已经泛黄的照片,细看去,是二十多年前的丁爷和罗家兄弟,   大哥站在正中,白衬衫干干净净,头发整齐地三七分开,一丝不苟。老二那时正在医学院念书,是个了不得的高材生。小弟刚刚退伍,剃着薄薄的寸头,极有精神。青年丁森站在罗大哥身边,面目青涩而凶狠,被那外貌斯斯文文的三兄弟衬托得粗俗不堪。   后来罗家大哥与丁爷他们一个头磕在地上,斩鸡头烧黄纸拜了兄弟,排行老五。如果他还活着,或许能够风风光光被叫一声“五爷”吧。   没记错的话,罗大哥是二十二年前从泰国带货回来的时候,因线人告密,与警察当街遭遇交火,死在了乱枪里头。罗小弟是十五年前因为贩毒案被通缉,坐船跑路时手下人发生内讧,被独吞钱款的亡命徒绞杀了。独挡一面的罗家,如今只剩下了老二这个医生坐阵……   ……罗医生虽然年逾五十,却保养得极好,脸孔上不见什么皱纹,只眼角下巴的皮肤略有些松弛,配合上他温和内敛的气质,更显庄重。   此刻他踱着步,对沙发里闭目沉思的侄子缓缓说道:“啸声,西区的砖厂,暂时先停掉吧,等风声过了再说。丁森那里,我想他不会做得太绝。”   一将功成万骨枯,丁爷能有今天的成就,同生会在里岛能有现在的地位,都是罗啸声爸爸和三叔那些人的尸骨一点点积淀起来的。罗医生心里有数,刨除与父辈们的兄弟之情、同乡之谊不提,罗啸声娶了丁非,便是丁爷半个儿子,就算他“一己之私”在先,“急功近利”在后,丁爷也会睁只眼闭只眼,一笔带过的。   罗啸声却沉重地摇了摇头:“二叔,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我担心的是,以雷霆的表现加上阿冉的辅助,岳父他会重新考虑接班人的问题。如果那样的话……”   “不会有如果!”罗医生烦躁地打断了侄子的胡思乱想,“我不会让这个如果发生!我们罗家为了社团,为了他丁家,差点灭门,我怎么能够容许那样的如果发生!上一次他打算栽培姓雷的小子,我们有办法及时阻止,这一次,同样可以……”   ……夹带私货这事,丁爷早就知道。   不过是为了钱嘛,只要不掀起什么风浪,随他折腾。怪只怪罗啸声不知收敛,私货越带越多,胃口越来越大,还妄想挤掉细爷,全盘掌控毒品生意。连阿冉都能看出来的漏洞,如何瞒过社团里修炼成精的那帮老狐狸?   归根结底,丁爷不想和罗啸声闹出嫌隙。并非惧怕罗家势力,而是碍于丁非的关系,不能不投鼠忌器。那是女儿拼死拼活要嫁的人,他有个三长两短,最终伤心难过的,还是自家女儿。   开会时细爷锋芒毕露、据理力争的表现,令丁爷有些惊讶。多少年来,看惯了阿细畏畏缩缩、不声不响的样子,早已忘了他也有如此硬气的一面。   那张照片是里岛机场拍的,记得是他们第一次坐飞机。照片里的阿细穿着最时兴的喇叭裤,花衬衫,戴着蛤蟆镜,活脱脱一副电影里的花花公子装扮。那时他年纪还小,是个社团里头有名的靓仔。而另一边的丁森,则穿着大两号的西装,自以为很有气势地傻笑着,浑身上下透着土味。   在他和阿细中间,站着个靓丽活泼的女孩,手臂很大方地分别搭在两人肩膀上,倔强的眼神与调皮的笑容,仿佛一个复古版的丁非。   丁爷的手指小心摩挲过那张永远年轻的脸孔,无声叹息。回头看来,那烫着蓬松波浪卷发的女孩,似乎和梳着飞机头的阿细更为相配。   这些年,自己是不是有些过了?是不是太过心胸狭窄了……   ……早已不复当年神韵的细爷被婴儿啼哭吵得坐立不安,大声训斥两个保姆:“一个个都在搞什么,花钱请你们来,是添乱的吗?”   保姆也很委屈:“宝宝还小,突然离开妈妈,是会哭闹一阵子的。小少奶奶走得匆忙,也没挤出些奶水留下来,宝宝吃不惯奶粉,饿肚子了。”   “说了多少回,不要叫小少奶奶,要叫秦小姐!”细爷强压着心头邪火,认真纠正道。见儿子天明醉醺醺从外面摇晃进来,手里还拎着半瓶洋酒,细爷劈头训道:“喝喝喝,你除了喝酒抽大麻,还会干什么!”   天明脚步踉跄走到近前,喷着酒气哈哈笑了起来:“爸爸,我最最亲爱的爸爸!儿子是为你开心呐,你从早到晚跟个马仔一样卖白面、拉皮条,总算扬眉吐气了一回。爸爸,我爱你爸爸!我这个做儿子是没本事,只会喝酒抽大麻,你也不需要我啦,哈哈,爸爸什么都有了,祝你幸福爸爸,祝你幸福!”   细爷厌烦地一把推开他,对着那副神志不清的嘴脸冷笑道:“滚到一边去你这个醉鬼!别吓到我孙子!扬眉吐气?你在做梦吗?罗啸声比你聪明得多,人家知道如何进退有据。说什么毒品生意放一放,全力投入军火买卖,哼哼,丁老八的心思很明白,是不想我和他女婿争权伤和气嘛,怕给他女婿树敌嘛!只希望他的宝贝女婿能理解那一番苦心吧……”   ……既然遗嘱已经立下了,将来罗啸声便要接手自己的生意。   在此之前,一方面要狠狠地敲打磨练他,另一方面,也要把那些鸡零狗碎见不得光的勾当都洗洗干净,免得将来惹人非议诟病,无法服众。越是身居高位,越不能有弱点,适当牺牲些许自己的利益,位置才能坐得稳。当老大的,眼里得有整个社团,得容下几千号弟兄。   经过这次开会,雷霆重新走进了丁爷视线。他坚信自己的判断没有错,那是匹貌不惊人且烈性十足的千里马,假以时日,必成大器。眼界,野心,胆量,胸怀,是衡量一个人能不能胜任老大所必不可少的资质。如今的雷霆,竟与自己当年如出一辙。   可越是这样,丁爷越苦恼。   留下雷霆?将来他羽翼丰满,必会成为罗啸声的强大对手。打压雷霆?看他的底气与势头,以及其身后不容小觑的智囊团队,轻易伤不到筋骨。那么,除掉他?又有些不舍,毕竟是个难得的人才,又与阿冉私交甚好,连七爷这个人精,也明里暗里对其扶持有加。   那张大红底色的照片,是丁冉父母结婚时拍的。丁森和七哥坐在前排椅子上,一个是证婚人,一个是介绍人。新婚夫妇站在后排,丁爸爸风度翩翩,丁妈妈笑靥如花。   只可惜,七哥的脸孔是扭曲的。那时身后传来摔倒的“噗通”声,七哥急忙转头叫了声“拉妹!”   快门按下,这个搞笑而滑稽的表情,被定格在了胶片之中。拉妹,是七哥的女儿……   ……这一天是阴历初一,白岩峰顶片瓦寺中,七爷刚刚诵经完毕,正与刀少谦对坐品茶。   毕竟是年近六十的人了,虽然没什么疾病,无奈身体肥胖,每月两次徒步上山烧香拜佛,多少有些吃不消。刀少谦认为,既然家里请了菩萨,大可以不用特意跑来庙里,心中有佛,便处处是佛。   七爷笑眯眯摇头:“非也,非也,身体受苦,也是修行。”   “姨丈,我有一事不明。”刀少谦小心看了眼七爷,“您每次诵经回向的时候,除了姨妈和堂妹,还提到丁树铭和钟艳芝两个名字,不知是什么人?”   七爷长长叹了口气:“那是阿冉的亲生父母。当年小和兴与与营建署勾结,强行承包高速公路项目,授贿八百万。为了打击他们,我和阿森联手寻找证据。文件本该由我保管的,我想树铭他对法律比较了解,就把资料交给他去整理,谁知竟受了无妄之灾。   刀少谦恍然大悟:“怪不得姨丈对这位丁少疼爱有加了。”   七爷惯常泛着红润光泽的脸颊微微暗淡了几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在他们夫妇去世一年之后,我家里就发生了那起惨剧。你姨妈和堂妹,被大火生生烧死在了房子里。还记得我家那个拉妹吗?我的拉妹啊,小手只有一点点大,软乎乎的,最喜欢爬到我怀里搓我的胡子。胡茬硬硬的,她一边摸一边说‘我阿爸好帅气啊,阿爸最帅气了!’出了门,去幼稚园,她都这么说。你也看到啦,我明明一点都不帅气嘛。”七爷挂着一成不变的笑摸样,眼睛里却满是泪水,“我的拉妹啊,那时候才六七岁大。她好坚强的,跌跤也不哭,割破手指也不哭,打她屁股都不哭。可大火着起来的时候她哭了,她在火里头呜呜地哭哇,她叫我说‘阿爸,好热啊,我的小辫子着火了,我害怕!’现在我闭上眼睛,还能听到她叫我的声音‘阿爸,好热啊!’可是铁门变了形,怎么都打不开,无论怎么,都打不开。”   丁爷仰头望向窗外夜色,紧紧抿住嘴巴,努力将眼泪和悲伤憋了回去:“从那时起,我相信世上有因果报应一说,就信佛了。我总在想,我对阿冉好一点,说不定,我拉妹转世投胎,做了别人的女儿,人家也会多疼她一些……”   ……丁爷摘下花镜,揉了揉酸胀的眼睛,依次翻看着,终于对着某张照片笑出了声。   那是一张九爷的裸体照。当年在外岛海边,不知是谁想出了个荒诞的主意,说哪个敢一丝不挂在海滩上跑个来回,大家就免费包他一年餐食。   那时的陆老九疯疯癫癫爱玩爱闹,当即脱光光冲了出去。谁知原本空旷无人的沙滩上,不知何时跑来一队郊游的女校学生,见到忽然跳出个赤条条的男人,一连串惊声尖叫,纷纷操起背包瓶子拖鞋,丢了过来,吓得陆老九钻进水里不敢冒头……   ……而此刻的九爷,穿着定制的高级西装,领口扎着素色领结,不厌其烦对着楼上大叫:“笑珍,笑珍,宝贝珍珍,还不快点下来,时间都过了!”   瞪着看了许久,楼梯口毫无动静。无奈之下,只好亲自跑到房间去请女儿:“笑珍啊,听老爸的话,那个朱少爷也是从英国回来的,也是学什么文学什么史的,跟你一定有话聊。长得也不错,跟老爸一样英俊潇洒。走吧,好不好?”   笑珍穿着家常睡衣,躺在沙发里,用杂志盖着脸,耍赖不肯动弹。   九爷扯着大嗓门哄劝道:“只是叫你去相亲,又没有叫你去结婚!你看了若是不喜欢,老爸立刻让他消失!好了好了,宝贝珍珍,你到底要怎么样?怎么样才肯起来化妆穿衣服?”   笑珍从杂志底下偷偷露出脸来,飞快地笑了一下:“除非……除非你答应入股雷霆哥的赌船!”   “你!你是痴情还是傻呀!没见过这么吃里扒外的女儿!”九爷哭笑不得,“说说看,要多少钱入股?”      笑珍呆头呆脑地想了想:“那就八千万吧。”   “什么?”九爷的声音几乎穿透屋顶,“八千万?你以为老爸是印钞票的吗……”   ……压在盒底的一张照片上,只有丁爷自己。   那是崔放入狱的第三年,老父亲因为心脏病去世了。崔家没别的子女,于是丁森代表崔放,出面主持了葬礼。在他身后,安放着乌黑的棺椁和罩着青纱的遗像。   崔放关进去的时候,崔炎只有十岁出头。等他放出来不到一年,儿子就死了……   ……崔放让车子等在门口,自己慢慢走进了多伦道那间红酒廊。   前两天,一张贵宾邀请卡寄到了他家里,说是崔炎先生订的一瓶红酒已经到货,请他去取。   儿子走得匆忙,没留下什么话,崔放一直很遗憾。今天正巧路过,就想着把酒带回来,改日拜祭的时候,撒在他墓前。   趁老板取酒的功夫,崔放在幽静而雅致的酒廊中有一搭无一搭转悠起来。想到这是儿子生前来过的地方,或许他曾在某个座位上品过酒,聊过天,就不由一阵怅然。   窗子对面,一整片墙壁都是软木镶嵌的,订满了便条纸与拍立得照片。都是一些顾客的心情感言。崔放好奇地凑了上去,心里怀抱着小小期待,如果能看到儿子留下的只言片语,该有多好。   忽然,一张照片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个外国姑娘,似乎在拍照留念。而姑娘身后的桌子上,坐着一男一女,男的,正是崔炎,而对面的女人,样子很漂亮,还有些眼熟……   ……丁爷一阵胸闷,想走到窗口透透气,一起身,装满照片的纸盒被带翻过来,拴在佛牌上的菩提珠串摔到地上,散落开来,珠子噼噼啪啪迸溅得到处都是…… 63、初生之喜   七月底,某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夜晚,雷霆带着唐尼与刀师爷,坐在多伦道一间高级茶室的包厢里,与人洽谈着赌船内部装潢的买卖。   对方老板姓刘,名下有间规模不小的船厂,是家族生意,专营船只倒卖与翻新业务,听说时下很活跃的“金福星”和“千禧金龙”,都是出自这家手笔,口碑极佳。只是,这刘先生叫价高得离谱,比预算足足冒出一大截,或多或少,有些欺负他们是外行人。     赌船名义上是社团的产业,实际由义字堂口全权主持,只要定期交数,旁的都没人过问。这一年来,雷霆在军火上头小赚的几笔,都悉数投入了进来,七爷在刀师爷游说下赞助了一部分,丁爷也以社团的名义入了股,账面上却依旧有些吃紧。   不久之前,笑珍这吃里扒外的傻丫头以“终身不嫁”相要挟,总算连哄带骗从自家老爸腰包里抠出了几千万。当她带着支票兴冲冲要跑来入股的时候,却不想被拒绝了。   雷霆在感情方面再单纯,多少也看出笑珍对自己有些意思,他不想欠九爷太多人情,更加不想被别人捏住软肋,以至将来难做。可怜笑珍一番好意,却被迎头泼了盆冷水,当着几个人的面又是气愤又是丢脸,吼了句“又没逼你喜欢我”,便哭着跑了出去。   如今磨破嘴皮子,合约上的定价就是谈不下来,雷霆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被钱给难倒了。正烦躁间,刀师爷递过手机,想摆手令其挂掉,却看到了屏幕上显示着丁冉的名字。   明知在谈事情还打来,这种情况很反常。雷霆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隔壁房间,调整好情绪温和问道:“冉,怎么啦?”   丁冉的声音十分激动:“雷霆,我跟你说,样样出生了!”那头十分嘈杂,信号似乎有干扰。   “谁?谁怎么了?”雷霆将手机贴紧耳朵,很少见丁冉如此急切,一时担心他遇到什么事情,“你别着急,慢慢说!”   对方平复下心情,一字一句清楚说道:“我的外甥女,样样,刚刚出生了,九点十二分的时候。是个八斤重的小胖妹!”   雷霆听着这些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消息,无论如何喜悦不起来,只迷茫地“噢”了声。   这冷淡之中透着隐隐不满的语气,让丁冉有些失落,沉默片刻,轻道了声“你忙吧”,便挂断了电话。   一股莫名的烦闷感从雷霆心底浮起,好像有什么地方被堵住了,憋得难受。他对着发出“嘟嘟”忙音的手机,黑着脸自言自语抱怨道:“又不是你的孩子,跟着瞎激动什么。”   话说出口,猛然想到,当丁冉选择和他在一起,就注定不会有属于自己的孩子了。难道是因为这个,他才会对丁非的小孩如此日盼夜盼、如珠如宝?雷霆一时有些忐忑,怕丁冉真的会因为孩子的事情而留有遗憾。好吧好吧,想疼爱那个叫样样的小豆丁,就随他去吧。   可他忘了吗,那也是罗啸声的女儿!   想到这里,难以言喻的邪火再次熊熊燃起,恨不得立刻揪个人出来暴扁一顿,解解积聚的怨气。   走出房间,刘老板见他脸色不善,以为又要费尽心机压价了,便带着轻视危言耸听道:“雷老板,你不做这一行,对我可能不了解。有机会你去打听打听本岛的船运业,去问问李老板庄老板那些行家,先了解了解我是谁,是个怎么样的人,再考虑看看我出的这个价码是不是公道。”   雷霆点起支烟,低下头专注地吸着,神色莫辨。一支烟吸进,将烟头狠狠甩在地上,似乎打定什么主意般,冷冷说道:“刘老板是吧,听好了,第一,我不知道你是谁,第二,我懒得管你是谁,第三,你他妈的爱是谁是谁。”   没想到他突然动怒,出言不逊,姓刘的一时瞠目结舌愣在当场,气氛陡然紧张起来,连刀刀和唐尼都被这股气势震慑住,不自觉屏声静气。   雷霆坐直身体,将大手往合约书上一拍:“我没那么多耐心,就这个价了,只给你一分钟考虑。”说完抬起手腕,眼睛注视着表盘,不再言语。   那位刘先生虽然商场里奋战多年,却从未经过这样场面,一时有些发急:“雷老板,事情不是这样谈的,有话慢慢说,咱们可以……”   分针秒针咔嚓重合,一分钟到了。雷霆看也不看对面脸色涨红的刘先生,一把抓起合约书撕成两半,起身就走。唐尼毫不迟疑跟在后头。   刀师爷眼珠微转,很快恢复了嘻嘻哈哈的调侃本色,迈着方步边走边说:“刘生,放长线,钓大鱼,这话没错。可也别小瞧了龙虾海胆,哈哈哈……”说完扇着凉风,晃荡而去。   姓刘的愣怔半天,连声高叫着:“雷老板,雷先生!”跌跌撞撞追了出去。   围绕着丁爷,细爷,罗家,雷霆……所有的焦虑与算计,筹谋与角力,以及挟带着萧杀戾气的隐隐暗流,都随着新生命的降临,而被暂时掩盖了下去。所有人或真或假地沉浸在了这欣欣向荣的喜悦之中。   样样出生那些天,雷霆在忙赌船的事。阿坚守着地下枪械厂。刀刀操控起精心布下的情报网,监控各家动向,玩得不亦乐乎。唐尼忙碌于军火买卖的联络事宜,还要时刻提放来自于胡公子那比爱情还要执着的追杀,无暇旁顾。   而丁冉则意外地闲适起来,每天守在医院,观察着样样的点滴变化,比做父母的还要精心。他本来极爱干净,受不得半点腌臜,可无论样样在他身上拉屎拉尿还是吐奶,竟都毫不嫌弃。更神奇的是,样样好像对他也十分熟悉,哪怕正哭闹不止,只要丁冉一抱,就即刻破涕为笑了。当丁冉跟她说话的时候,她那连牙齿都没有的小扁嘴还会呀呀咿咿发出谁也不明白的音节,真好像在对话一般。   全家人都开玩笑说,样样是舅舅的小情人,连雷霆也将那个小肉球看做了自己的头号情敌。   丁冉偶尔会想起上辈子的事。   那时丁非与罗啸声感情很好,常常陪着他外出做事谈生意,一年中有大半时间,将样样丢在丁家,交给他这个舅舅带着。样样小时候有点咬舌,总是奶声奶气叫他“小丢丢”。   小家伙活泼好动,走路从来都用跑的,经常摔得两只膝盖破了皮,哭着去找小舅舅,要他给“吹吹”。   每次出门,当丁冉帮她穿好鞋子之后,她也会蹲下来在舅舅的大鞋子上拉一把,也像是帮他穿鞋一般。   晚上睡觉,总喜欢挤上丁冉的床,学着大人样口齿不清地讲故事哄小舅舅睡觉,有时候还会自己编儿歌唱给他听。   丁冉清楚记得,有次丁爷问样样晚饭想吃什么,样样说要听小舅舅的。丁爷问她为什么,她就说:“外公啊,我有妈妈疼,小丢丢没有妈妈疼,所以我要让着他。”   样样是上辈子唯一能让他忘记所有烦恼,放下戒备单纯快乐的人。可这些回忆,没办法与人分享,连雷霆也不会理解。   按照丁爷潮州老家的习俗,新人第一胎无论男女,都要由外家来做满月酒。   丁太太去世得早,样样没有外婆。好在还有丁冉这个心细如尘的管家婆操持一切。酒席选在中式酒楼举行,十二道菜色,有三牲,有大蒜,酒都事先用红壳染了,加进炒香的黑豆,酒咀上插着石榴花心,照足了规矩,置办得有模有样。还特意到银楼打造了长命锁,满月那天帮样样挂在脖子上,寓意长命百岁。     酒宴当日,一众爷叔兄弟悉数到场,好不热闹。大家都吵着要看看小婴儿。谁知罗啸声夫妇刚把样样抱出来,又被丁冉强硬地拦了回去,号称宝宝太小,抵抗力差,很容易受到细菌病毒的侵染而生病。雷霆看在眼里,满嘴泛酸。   几个平时走动较近的小辈被安排在一桌。笑珍见到雷霆,还念着前日的委屈,鼓起嘴巴不理人。丁冉不想雷霆和九爷闹僵,于是在背人处扯扯其衣角,冲着一边佯怒的笑珍撇了撇嘴。圣旨下来,雷霆只好从命。   他尴尬凑到笑珍邻座,干咳一声小心问道:“笑珍,还在生气吗?我一直以为,你该是那种不需要别人哄来哄去的大度女孩才对。”   “我当然是了!”笑珍傻乎乎地着了道,并努力表现起自己的大度,“雷霆哥,你和你喜欢的那个人,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雷霆一愣,傻笑道:“就快要谈婚论嫁了。”   丁冉闻言,淡淡一笑,不动声色地在桌子下面踹过一脚。雷霆不防,“啊”地叫了一声。笑珍关切问他:“怎么了?”   “没事没事,”雷霆挑眉,“被带刺的核桃扎了一下。”   核桃怎么会有刺?对于想不通的事,笑珍向来是放在一边不去想的,她大大咧咧继续展示着自己在感情上的大度:“雷霆哥,什么时候带未来嫂子给我认识一下吧,毕竟我也是她很有实力的竞争者嘛。对了,她漂亮吗?长什么样?”   “他呀,当然漂亮了!”雷霆偷偷瞄着丁冉,绞尽脑汁形容道,“他呢……眼睛很大,鼻梁很高,牙齿很白,不爱笑,但是笑起来很好看。”见丁冉眼神幽幽撇了过来,赶紧补充,“当然,瞪人的时候更好看!嗯,一边笑着一边瞪人的时候,最最好看!”   笑珍有些惆怅,却不肯轻易服输:“那……和我比呢?谁更漂亮?”   “这个这个这个,”雷霆有些词穷,“不同类型嘛,不好比的,你呢,就是邻家小妹,他呢……是个女王。”   “噗”,刀刀再次失态地喷了口水。   丁冉脚下使力,无声无息踩在了雷霆脚上。雷霆忍不住再次“啊”地叫出声,笑珍忍无可忍:“雷霆哥你又被刺扎着了?这是间什么酒楼,太不像话了,怎么能准备带刺的核桃给客人呢!领班,领班,叫你们老板来!”   主桌上,九爷将宝贝女儿的一举一动深深看在眼里,粗糙的面孔扭到一边,气愤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细爷的儿子天明坐在丁冉对面,打从酒宴开始,就一直在闷头喝酒。此时已经完全醉了,身体软软顺着椅子向下滑去。   碍于主人的身份,尽管天明身上酒气浊臭,丁冉也只有硬着头皮将人搀扶进了休息室。细爷随即赶到,满脸歉意,将照顾儿子的活计接过去。丁冉礼貌一笑,轻轻退了出来。走到半路,发现天明的外套还拎在手中,又折返回去,还未到门口,就听见细爷一连声教训儿子的骂声。   此刻进门怕会不合时宜,惹那对父子尴尬,丁冉一时有些为难。只听见天明大着舌头叫嚷道:“爸,爸,我难受!心里难受!看到人家罗啸声女儿养得漂亮,我不痛快。我完了,如今的我连男人都不是,这辈子也生不出小孩了,爸,我难受啊……”     丁冉一愣,天明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什么不是男人,生不出孩子,他家里满月酒不是已经摆过两回了?带着满脑子疑惑,外套也没送进去,低头走回了大厅。   主桌上闹闹哄哄,一众有头有脸的大哥,正围着丁爷敬酒。忽然有个娇滴滴的声音透过人群传了进来:“抱歉森哥,我来晚了。去金铺取镯子耽搁好久,小宝宝呢?快让我瞧瞧。”   随着浓烈的香风袭过,一个打扮入时体态玲珑的年轻小姐步履婀娜地走座前。崔放抬眼望去,心中一凛,怎么会是……她?   64、世纪天王号 ...   伴随着螺旋桨的轰鸣声,一架欧产EC175型商务直升机出现在了蔚蓝天际。正下方,广阔无际的海面上,一艘通体洁白的游轮稳稳停在那里,随时准备迎接八方来客。   绕着豪华的游轮盘旋一周,船身两侧,精美船标和“世纪天王号”几个蓝色大字清晰可见,气势十足。   给赌船取这个名字,有两层含义。其一,天王里是雷霆开始发迹的地方,无论今后如何显达富贵,终不能忘本。其二,这个世纪刚刚开头,一切都是崭新的,这将是个属于雷霆的世纪。   从前的后巷疯狗雷霆,今后就要做这一方海岛上的世纪天王。   直升机缓缓下落,气流被卷杂着向四周甩去。保镖们率先跳下,分立两旁,随后丁冉扶着丁爷,小心步出了机舱。   师爷刀少谦一身月亮白丝质长衫,摇晃着千年不离手的水墨折扇,欣欣然迎上前来,代表雷堂主寒暄几句之后,便引领着丁家父子参观起了这艘赌船豪华的内部陈设。   穿过华丽典雅的五层镂空旋转大厅,是两部全透明的赏景观光电梯,伴随着即兴演奏的钢琴曲,交错往来,将游客送到甲板之上的豪华客房、雪茄吧、西餐厅,或是甲板之下的卡拉OK、桑拿室、多功能厅。   刀师爷边在前面带路,边详细介绍着:“天王号全长一百八十米,宽二十五米,排水量一万五千吨。平时停在公海里头,有驳船接送赌客,对于像丁爷您这样的贵宾,还配备有专门的船载直升机。”想了想,又不无骄傲地补充道,“另外,我们在英国劳氏船级社拿到了相关船级证书,可以行驶于各个港口之间,完全不受约束。”   不久之后,在这艘赌船上,将会有许多豪商巨贾,甚至政府要员出没其间。选择到公海上赌博,除了方便舒适之外,最重要的,是安全。道貌岸然地上船,衣冠楚楚地下船,谁也不会知道在船上那段时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赌场区设在船体后半部,刀刀指点着四周密布的监控设备,透露道:“赌场里的一举一动,都在它们的监视下进行,由闭路电视集合到中控室里。中控室的钥匙只正副经理和值班经理能够持有,连老板都不能随意出入。这也是雷老板本人定下的规矩。”   丁爷满意地点点头:“霆仔不错,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还在天王里的地下赌档看场子呢。”   想象着入夜之后,这座“海上浮岛”将变成另一个声色世界,灯火辉煌,赌客云集,一掷千金……此情此景,让丁爷不禁心潮起伏。   倒退三十年,那些天王里破旧的赌场,也是一样热闹非凡,人声鼎沸。所有的目光都燃烧着侥幸与贪婪,往往怀揣着一夜暴富的美梦,却大多落得个倾家荡产的悲剧收场。一切结束之后,人们幡然醒悟,或痛苦绝望,或发疯发狂。   那时丁非的母亲还年轻,加上阿细,三个人常常在放工之后沿着士他利大道走路回家。如今想来,竟恍若隔世一般。   船上的规矩与普通赌场并无二致,工作人员也靠衣着颜色来区分职务。荷官们穿着袖口短而紧小的白衬衫,色彩鲜艳的马甲以及深色裤子,通身没有一处口袋。   丁爷只消扫过一眼便知道,这赌船上用的是美式赌台,一张百家乐台配四名荷官当值,一个管派牌,两个管赔杀筹码,剩下一个休息待命。做这行脑子要好使,不能出错。   此刻雷霆正站在赌场大厅的中央,对忙碌准备着的荷官们训话:“想做优秀的荷官,要算得快。绝不能用计算器,否则会被同行笑话。还得学会察言观色,客人一进来,就要知道他身上带了多少钱,换了多少筹码。客人从别的台子过来,你要观察他之前输赢几何……”见丁爷一行人出现,雷霆并没立即迎过来,只礼貌地点头示意了一下,继续对手下说道,“算得够快,局数才够多,赌场才能赚钱。牌都放在牌靴里头,一靴有八副牌,最利落的荷官一个晚上通常能走上十几靴……”   丁冉津津有味欣赏着高处指挥若定、气度不凡的雷老板,仿佛那是个价值连城韵味十足的艺术品。平时很少看到雷霆专业而严肃的一面,此刻得见,既惊讶又自豪,更为他短短时间之内改头换面般的变化而欣慰不已。   “世纪天王”的处女航,也是社团大事。七爷,九爷,崔放,罗啸声等爷叔大哥们,陆续到场。   等雷霆分派好人手事项,走过来招呼的时候,丁爷笑意盈盈感叹道:“霆仔,真是不错。可惜我只有一个女儿,已经嫁人了。若阿冉也是个女孩子就好了,我一定把她嫁给你。”   普普通通一句玩笑,现场气氛却无端端古怪起来。   丁冉本就心中有鬼,听了这话,不禁脸红心跳,目光躲闪。罗啸声早对雷霆有所顾忌,遇到丁爷如此直白地表达赏识之情,也心生戒备。九爷因为笑珍锲而不舍拿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的事,正不痛快,鼻头鄙夷地哼了哼。七爷陪着哈哈笑了几声,想到自己早早离世的女儿,不免悲从中来,细细品味那笑容背后,泛着凄然。   只崔放不冷不热地附和道:“呵呵,好主意,我要是有女儿,也招雷霆做女婿。”九爷的脸孔登时又黑了一层。   雷霆赶紧打圆场:“丁爷,各位长辈,今晚大家高兴,尽管上台去玩几手,输赢都算在我头上!”   丁冉趁人不备,在他身后低着头小声嘟囔道:“敢让干爸上牌桌,你是不想活了?没见过什么叫千王之王吗?都不需要干爸亲自出手,只我这个嫡传弟子就能让你倾家荡产了!”   “放心,我有秘密武器。”雷霆转过头来神秘兮兮地说道,“赌船这边新经理刚刚走马上任。知道是哪一位吗?大名鼎鼎的狗屎运陈志蠢!阿坚别的不行,说到赌这种凭运气的行当,却一定是无往不利的!”   适才还大方得体、有模有样的两个人,此刻竟凑到一处,小孩样窃笑起来。罗啸声远远将两人细微的暧昧举动看在眼里,低头沉思片刻,转而展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淡淡微笑。   这时崔放的手下走过来,耳语了几句,他悄然步出赌场大厅,来到甲板上,接起手机。   电话那头有人迅速汇报:“大放哥,上次你说要查的事,有眉目了。崔少和胡小姐是经朋友介绍认识的,当日招呼过他们的服务生,在去年底忽然辞职不干了。据说有人出面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们全家搬离里岛。也是差不多同一时间,那位胡小姐被发配到了东岛。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崔少出事后不久发生的……”   崔放的拳头紧紧握起,不易察觉地抖动着,指甲几乎深陷进肉里。不得不说,丁爷的人办事很利落,细枝末节都考虑到了。从多伦道发现端倪,到满月酒宴上一眼认出胡小姐,中间花费了两三个月的时间,才找全相关人士,将当日一切调查清楚。   老半天,他缓缓舒出口长气,低声吩咐道:“把那个女人抓过来,小心点,别被人知道。我亲自审问她,一定要找出阿炎的真正死因!”想了想,又改变主意,“不,不要惊动她,给我严密监视起来,看看最近谁和她接触过,特别要注意丁森的人!”   挂上电话,重新回到赌场,从侍者手里端了杯酒,双眼闪烁着仇恨的寒光,一步一步,向那个很可能是杀子凶手的男人走去。   正自谈笑风生的丁爷察觉身后的莫名寒意,猛回头,崔放挂着一如既往的木然笑容靠了过来:“森哥,今天这样的大事件,怎么能自己一个人呢,也不带个伴。上次那位姓胡的漂亮小姐没一起过来?听说是歌手,何不请来献唱一曲?”   满月酒的宴席上,胡玉珍不请自来让丁爷颇为不悦。本就是打入冷宫的,连请柬都没发给她,竟堂而皇之地上了门。那时当着众兄弟的面,不好发作,只派人悄悄将她送走了。当日并未发生什么异状,也就没放在心上。   谁知崔放竟哪壶不开提哪壶,忽然碰触到这块心病,丁爷眼光复杂地打量着崔放,微微一笑:“哪个胡小姐?身边这号人多了,我自己也分不清,都是逢场作戏罢了。阿放你有兴趣,改日我帮你介绍介绍。”   崔放稀松平常地摆摆手:“那倒不必。我也是刚刚才听说,原来胡小姐与我阿炎从前是旧相识。我想着,有机会请她来聊聊,总算是对阿炎的一种怀念吧。”   丁爷心里大惊,那事情明明都处理干净了,崔放从哪里得到的风声?若是他转不过弯来,怀疑到阿冉头上,可就糟糕了。小孩子不分轻重的胡闹,果然留下了后患。这样想着,脸上依旧不动声色:“竟还有这样的缘分?真是难得!不过阿放,你思念儿子的心情大家都理解,但人死不能复生,终究要向前看的。”   又一架直升机降落在甲板上,听说来的是几位官方人士,丁爷赶紧出面招呼。   一走出赌场区,便借机对跟在身边的权叔飞快地小声吩咐道:“立刻派人去东岛,找到胡玉珍,把她送走。去夏威夷也好去纽约也好,给我把人藏起来,不许出现在里岛!行事要隐秘,避人耳目!”说话功夫,脚上不停,迎向那群衣着光鲜的高级人士,立即换上喜悦的语气,“楚公,梁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可真是赏光啊……”      65、山雨欲来 ...   明媚秋日的午后两点,雷堂主忙里偷闲,陪着丁冉在多伦道某间僻静的咖啡馆里,玩起了“谈情说爱”的闲适游戏。   接连大半年的时间,众人分头行动,为了社团和生意上的事,忙得昏天黑地,聚少离多。只每晚临睡前循例通个电话,根本缓解不了雷霆处于热恋之中,饱受情欲煎熬的相思之苦。   可气的是,在有限的通话时间里,丁冉的主题来来去去,总离不开罗家那个软软糯糯的小丫头——样样开始长牙啦,样样能够翻身啦,样样已经有十几斤重啦,样样会会自己摇晃小铃铛玩具啦,样样这,样样那……   每当丁冉津津有味讲述起他的宝贝外甥女,守在电话这头的雷霆总会脸色发绿、两眼喷火,忍无可忍。他似乎可以真切地看到,随着女魔王罗样样的降生,一股充满了危机的邪恶力量,正强势袭来。   哼,总是样样总是样样!我呢?我难道是透明的吗?决不能这样下去,否则自己在丁冉心中的第一名宝座,就会被夺走。   雷霆不止一次通过咒骂与暴力宣泄着他的不满,对象可能是阿坚,大小马,刺猬,胜中,或是旁的什么倒霉蛋。连丁冉买给他的奶牛花纹小拖鞋都惨遭过毒手。   只是,当他真正面对丁冉的时候,所有的脾气都烟消云散了,立刻恢复程低三下四的奴才相:“冉,最近好吗?吃的好吗?睡的好吗?咱们的小外甥女还好吗?”   他平日那些恶劣行径,丁冉自然早有耳闻,此刻嘴角含笑,眼神幽幽地瞪了过来:“怎么,不争风吃醋了?到处给我丢人!”   “谁谁谁争风吃醋了!”雷霆一迭声狡辩着,越发嘴硬,“是我的就是我的,跑也跑不了。你看,跑了十年,不是又回到我手里了!”   就这样干巴巴对坐着聊天,依旧不过瘾,他从自己座位上站起来,屁颠颠跑到了丁冉这边,一屁股挤了上去,扭来扭曲拼命靠紧过去。   丁冉用力推了几把,实在推不开,大眼睛半嗔半笑白了雷霆一记,忽然闪身站了开来,转头向店外走去。雷霆毫无防备之下狼狈地跌在了沙发上,又不计形象地赶紧爬起来,追了上去:“还跑?都说了是我的,看你跑不跑得了!”   对于这偶尔幼稚又赖皮的雷氏狗仔,丁冉毫无办法。换做平时,可能会装模作样地踹两脚捶几拳,今天却有些提不起兴致。   刚刚出门的时候,他发现有人在后面跟踪尾随,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花了不少功夫,动用了各种反跟踪手段,才勉强甩掉。想跟雷霆说明情况,又有些顾虑,怕说出来之后雷霆按耐不住急躁性子,跟着瞎担心。   上次在泰国,涉险追踪大元帮的胖子,一路顺利跟到藏毒的仓库,却在攀上墙头去偷看的时候被一通来电给出卖了。当时他和阿仁疲于逃亡,来不及细看,只注意到是个泰国本地的陌生号码,不久之后。手机被子弹击碎而报废,线索便就此中断了。   世上绝对不会有那样巧合的事——正好有人在万分紧急的关头,精准地“错拨”了他的手机——除非一早就留意着他的行踪。   最初他怀疑,对自己不利人是罗啸声。毕竟罗家的人对环境极其熟悉,也知道大元帮的老巢在附近。丁冉一度大胆推测罗啸声是故意让他去见到胖子,而后引发出一系列事件的。否则又怎么能在生死一刻及时赶到,救了他呢?   深入想想,又有些不通,罗啸声并没什么非除掉他不可的理由。反而在不择手段地拉拢他,挑拨他与雷霆的关系,打算要收为己用。一旦自己出了事,丁爷定会迁怒于罗啸声,进而使翁婿之间产生嫌隙。   难道说,有人想借刀杀人,一箭双雕?   心里这样想着,脚底下不自觉沿着小路缓步而行。咖啡馆隔壁,是个面积很大的街区公园,草地油绿,风和日丽,空气中泛着清新泥土的芳香味。见此情景,雷霆也难得舒畅开怀起来,对身后保镖摆摆手:“不用跟着,我和丁少过去散散步,你们留在这里。”   保镖到底不放心,迟疑着劝阻:“雷先生,以防万一,还是……”   “好了,”雷霆满不在乎地打断了他们,“凭我和阿冉这样的身手,又有谁能轻易靠近。”   地毯一样厚实绵密的草地上,小孩子嘻嘻哈哈踢着皮球跑过,青年男女带着小狗训练玩耍,将飞盘向半空中抛出,小狗便雀跃着冲了出去,高高跳起,一口衔住,再摇晃着尾巴一路小跑送回到主人手里。   丁冉对这幅宁静温馨的画面呆呆看了片刻,扯扯雷霆袖口一脸调皮地说:“看看人家,多乖!”   雷霆“切”了一声,愤愤不平道:“不就是接飞盘嘛,有什么了不起,我还能握方向盘,还能端餐盘呢,厉害多了!它会的我都会,它不会的我也会,比如这个……”趁丁冉不备,一把将其搂在怀里,满脸坏笑,“还有这个……”又在脸蛋上湿漉漉“啪嗒”亲了一口。   丁冉嫌弃地挣脱开来,慌张望向四周,还好周围人不多,并大多沉浸在自己的事情里,没谁留意。他握起拳头咬着牙,冲雷霆挥了挥,意在威胁雷霆说,再敢不计后果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什么出格举动,就让你尝尝丁氏铁拳的滋味!   忽然一个极不寻常的光点从两人身上一扫而过,转眼消失。丁冉脸色突变,一把将雷霆扯到身后保护起来,并警觉地盯住了周边几个视觉死角。雷霆被他一系列的举动搞得瞬间紧张起来,两人戒备半天,最终什么都没有发生。   想想这一大串疑神疑鬼的表现,雷霆自己先笑了:“我看你是和唐尼混久了,得了同一种病。光斑嘛,难道一定是狙击镜,也可能是路过的摩托车后视镜,或者哪个角落里爱美的女孩子在摆弄化妆镜。”   丁冉紧抿着嘴唇,没说话。或许真是自己小题大做了吧。可直觉中,那种隐隐的焦虑不安却是千真万确的,一切看起来顺风顺水,又有谁知道,在那些看不见的角落里,会不会潜伏着危险的恶鬼,在等待时机,跳出来狠狠咬上一口呢。   刚才清澈而透明的晴空一角,忽然缓缓飘来一朵浓重的乌云,悄无声息地遮盖住了午后和煦的暖阳,雨要来了……   东岛市中心的某间高级公寓里头,本土歌手胡玉珍小姐结束了一档电台节目的录制,风尘仆仆赶回家中。   外头天色阴沉,似乎大雨将至。反正独自在家无所顾忌,她索性三两下脱光全部衣物,彻底放松了下来。   冲了杯养颜茶,咕咚咚喝下,又哼着歌开始必不可少的卸妆程序。   摘下一应金银首饰,除去夸张的假睫毛,抹掉鲜艳欲滴的口红,洁面乳画着圈揉搓几下再清水洗净,一张脸通透起来,重新恢复了恬静淡雅的本来面目。   对着镜子摆了几个姿势左右观瞧,暗暗给自己打了个高分。毕竟才二十出头,青春就是本钱。丁爷不喜欢不要紧,世上多得是什么张王李赵各种爷。像她这种贫苦人家出身的女孩,一路从渔村闯到大城市,脱了斗笠放下裤脚,换上了锦衣华服,靠的不就是那几分姿色?   她其实不贪心,飞上枝头变凤凰那种好事,怎么会落到个胸大无脑、连中学都没念完的人身上。不过是找到个靠得住的金主,让父母弟妹衣食无忧罢了。如果这个金主再对她有那么哪怕一丁点儿的真心,简直就是上天眷顾了。   忽然,镜子里自己的影像晃悠着,变作了两个。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吧,胡玉珍摇了摇脑袋,眩晕感愈发强烈,身体疲惫难耐,几乎支撑不住,就要瘫倒在地了。   不知从哪里跃出一个人影,轻巧接住了她,转身送进浴缸里面。   巨大的恐惧使胡玉珍汗毛根根竖立起来,想逃脱,可全身已经麻痹了,想呼救,却连一个字都发不出,只能徒劳地瞪大双眼,勉强呼吸。   迷迷糊糊间,任由对方木偶一样摆放好姿势,理顺头发,放满温水。又掏出把锃亮的手术刀,照着左腕白皙皮肤下微微跳动着的位置,精准划开。血呼啦涌出,伤口被浸没到了水里,片刻功夫,满眼鲜红。   触觉已经消失了,感受不到疼痛,却能够清晰地感觉到生命从手腕狰狞的伤口中迅速流逝。   我不甘心!我才二十几岁,怎么能死!世界那么大,有多少好东西没看过没吃过没用过没玩过,有多少好日子等着我去享受去挥霍,我要活着,让我活着吧!我还没有,还没有找到一个……哪怕只有那么一丁点儿……对我真心的人呢……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眼中最后的画面,是那凶手摆放了一封不知内容的遗书在桌上之后,悄然带上的房门。   憋闷许久的大雨终于扑簌落下,泼洒在窗子上,流淌出一片迷蒙水幕……   刀师爷坐在外岛自家的宽敞书房中,闭目沉思。地面上铺着古色古香的蒲席,触手轻软。案上供着一炉清香,烟雾袅袅,满室禅机。   满月酒之后,丁冉偷偷说起了那日无意中听到细爷父子间的离奇对话。正巧他在细爷身边安插有人手,便顺势查探了一下,谁知真的诸多蹊跷。   细爷的两个孙子,都是一个姓秦的台湾女人生的。细爷对两个孩子非常疼爱,对孩子的母亲也照顾有加。   这女人是怀孕后住进岑家的,可她与天明似乎并不是一对。两人平日分住楼上楼下,见面没什么交流,偶尔说上几句话,也都是客客气气的。   关于天明的健康状况,并没查到什么详细的资料,他身边不缺女人,却没交过什么正式的女朋友。那方面正常与否,一时也无从考证。细爷在社团一直扮演着不声不响的庸才角色。可据七爷透露,当年的岑阿细并非如此。是什么让他一蹶不振,甘愿默默无闻呢?这一切和他的儿子天明又有什么关系?还有那两个来历不明孩子……   这一切看似家事,却又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刀师爷痛恨这种感觉,聪明智慧如自己,怎么可以有事情看不透、想不通呢!   风更疾了,呼啦啦卷积起硕大的雨点,猛烈砸向地面、建筑、门窗、树木,咚咚作响……   丁非怀抱着样样,轻轻晃动身体,哼着曲子。小家伙刚刚吃饱,正心满意足地呼呼大睡着,脸蛋红扑扑,偶尔还砸吧砸吧小巧水嫩的嘴巴。   抱着女儿回到房间,罗啸声正在打电话。嗯嗯哈哈应答一通,神情有些烦闷。丁非小心询问丈夫:“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罗啸声皱皱眉头:“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刚刚警察局打电话来说,医院可能进了贼,触动了警铃。也不知道保全都是干什么吃的。二叔二婶出国去度假,那边也没有管事的人,看来我得过去一趟看看,毕竟也是自己家的产业嘛。”   丁非略想了一下,轻笑道:“都说病急乱投医,原来贼急了,也乱投医。这未免也太愚蠢了,医院里头能有多少现金,想偷都没得偷。就是有些高级器械,他又不懂哪个值钱。”   “真偷了钱去倒不担心,就怕这小贼什么也不懂,将进口仪器偷出去当废铁卖了,那样的话,二叔非气吐血不可。”罗啸声也跟着笑了起来。   铺天盖地的哗哗声震颤着耳膜,大雨好似天顶倾泻而出的洪水,要将这个世界彻底冲刷干净……   丁爷坐在书房里,破天荒抽起了烟。烟缸早已满满都是烟头,许多是才抽几口便掐灭的。没办法,纵然是一辈子做了无数重要决定的人,事关重大,也有犹豫不决的时候。   深思熟虑,反复考量,足足两小时之久,丁爷终于抓起面前的电话。   飞快按下两个键,又停住了。现在是本地时间晚上八点,那么纽约应该是早上七点左右,这个时间去打扰伯格律师,或许不大好。顿了一会,又将话筒轻轻挂上。再等等,再等等……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随后权叔轻手轻脚走了进来,递上一打文件到丁爷面前:“先生,这些是刚送过来的。”   丁爷稀松平常地点点头,随手翻看了一下,大多是些日常单据与信函。忽然,一个没有任何标记的文件袋吸引了他的注意。好奇拆开,细细看去,手掌猛然收拢,将文件袋一把扣在了桌面上,额上青筋突起。   转瞬间,西边暗黑色的天际绽出一道亮白色恐怖的闪电,雷鸣滚滚,暴雨如注……      66、 摊牌 ...   雨太大,视线模糊一片。   路面上深深浅浅满是积水,看不真切。开至路口处,不知撞到什么,车子猛然颠簸了一下,便熄火了。丁冉徒劳地尝试着,反复几次都无法发动,掏出手机看看,也因为电量不足而自动关机了。   他很懊恼,这种考虑不周的突发状况最让人情绪低落,焦虑不安。   无奈之下,只好弃车冒着雨步行。好在离家不远,只有三五分钟路程。电闪雷鸣,暴雨倾盆,深一脚浅一脚,鞋子裤袜很快都湿透了。   在那种过度喜爱洁净的病态心理作用下,他几乎清楚地感觉到,那些黏腻肮脏,散发着霉烂气味的泥浆,正携带着无数的细菌病毒寄生虫,一点点攀附上他的四肢,渗透进皮肤,噬咬着内脏与血液。这使他对自己的身体一阵作呕。   玄关的灯大亮着,权叔坐在小客厅沙发里,似乎特意等他。   见了丁冉狼狈而疲倦的样子,权叔略略迟疑了一下,先是关切问道:“阿冉,怎么搞的?快快快,赶紧去换衣服,小心着凉了。”顿了顿,又神色古怪地传达说,“先生吩咐了,让你一回来马上去见他。他在书房等你。”   丁冉一愣,随即懂事地点点头。一边上楼,一边暗自揣测丁爷找他的意图。心思一犹豫,脚步已经来到书房门口,便直接敲门探了头进去:“干爸,您找我?”   只稍瞄过一眼,丁冉便敏锐地觉察到了气氛的异常。室内烟味颇重,寒气逼人。丁爷端坐在椅子里,面孔青黑一片,似乎在极力压抑着某种强烈的情绪,连周遭空气也几乎要凝固起来了。   “进来,把门关好。”丁爷冷冷交待。这样生硬的命令口吻,前所未有。   丁冉的情绪陡然紧张起来,不知所措地走了进去,轻轻关紧房门,悄声站到了丁爷桌案前,垂首而立。   丁爷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将他浑身上下三刀六洞、剥皮剔骨般打量一遍,这才从抽屉里抓出只文件袋,重重扣在桌上:“你先看看这个!”   丁冉小心观察着丁爷脸色,不敢多话,手底利落地拆开袋子,里面厚厚一打照片,俱是景色优美、构图大方——有在四方道义字堂口的大门外,有在东三条大道路口的私家车上,有在金水湾雷霆家的楼下,也有码头、餐厅、书店,时间可能是白天,傍晚,深夜……相同的是,每张照片上的主角都是他和雷霆。两人举止亲昵,有说有笑,嬉戏搂抱,甚至口唇交叠,吻在一处……   丁冉顿悟,紧追不舍的尾巴,挥之不去的阴影,原来都是为了这个!   那么,下午多伦道街区公园的反常光点,也根本不是什么狙击镜、化妆镜、后视镜,而是来自于某一架相机的长镜头,以及那背后偷窥的、居心叵测的眼睛。   捏着照片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关节泛白,血色从漂亮皎洁的面孔上唰地褪去,嘴角抖了抖,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偌大的房间里,一片死寂,只能听到丁爷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粗重的呼吸声。他重重喷出胸中积聚的浊气,愤然逼问:“你就没有什么想解释的吗,阿冉?”   愣怔着站了许久,丁冉艰难开口:“我……干爸,雷霆一直拿我当好兄弟看,可是我……我喜欢他……是那种喜欢……是我逼他和我……”   丁爷实在听不下去了。气愤,失望,和深深的耻辱感使他忍无可忍。这就是他的好儿子,他养育十年视如己出,关怀备至的好儿子,那个一度让他觉得比亲生女儿还要贴心懂事的好儿子!   丁爷拍案而起,将眼前桌面上的纸笔摆设一股脑甩到地上,又怒不可遏地冲到丁冉面前,指点着脑门大声训斥:“你跟我说,立刻跟我说,说你只是玩玩而已,是不懂事胡闹,是为了赶潮流,逢场作戏,快说!快说!”   “干爸……”丁冉幽幽望过来,大眼睛里面一片灰败,又很快垂下眼皮,盯向自己的脚尖,“我是认真的。”   “你!”盛怒之下,丁爷的一张脸几乎涨成黑紫色,他硕大的手掌高高举起,向丁冉挥来。   丁冉本能地闭上眼睛,皱紧双眉,却没有躲闪。那一记耳光在半空中兀自挣扎许久,终究没有落到儿子脸上。丁爷的胳膊无力垂下,踉跄着转过身去,长叹一声。一瞬间,苍老不堪。   在外面,他可以指挥若定,举重若轻,可以凌驾于正义与法律之上,轻易掌控别人的贵贱生死,冷静得近乎冷酷,决绝得几近残忍。可是面对家人,特别是自己的孩子,这个中年单亲爸爸却一贯宽厚有加,溺爱非凡。   小时候,丁冉不肯与人交流,丁爷就每天抽出时间亲自陪他玩耍;不想出门,就把老师请到家里来授课学习;喜欢钓鱼,就把祭渔岛荒废多年的别墅整理出来,派专人看管,只为了他兴致来了随时可以去海钓;为了教他学刀,特意飞去菲律宾巴坦加斯,蝴蝶刀的发源地,请当地的老匠人手工打造了一把独一无二的刀给儿子。   就连丁非,都因为小时候淘气而被打过屁股,独独对他,丁爷一根指头都没动过。即便到了这一刻,痛心如许,失望如许,依旧舍不得打下这一巴掌。   丁冉心里一阵酸楚。他不觉得自己有错,爱一个人怎么会有错?可又莫名地觉得,没脸面对义父。宁愿此刻丁爷能骂他一通,或是狠狠扇他几个耳光,这样反而会好过些。   父子俩各自心思纠结,又是长久的沉默。   终于还是丁爷率先开口:“阿冉,我不想多说什么。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立刻打消这个念头,和雷霆一刀两断。要么,收拾行李去美国。”   丁冉大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脚尖,神色凄然。几分钟后,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什么也不用说,丁爷已全明白了。他太了解儿子,这沉默的一跪,便是他的反抗。从小到大,他从不会哭闹、哀求,咒骂,争辩,他只是沉默着——无声而固执,平静却坚定。   丁爷摇摇头,恨恨地“哼”了一声,头也不回走出了书房。   窗外没有月亮,雨仿佛墨染一般,贴着玻璃缓缓晕开,涂抹着浓重的夜色。   昏黄灯影里,丁冉一动不动地跪着。   一阵恍惚,耳畔淅淅沥沥,滴滴答答的雨声之中,传来“汪汪”的调皮叫声……那不是小狗叫,而是雷霆在假装小狗召唤他的声音。   闭上眼睛,就可以清晰看到,雷霆从他卧室后窗外的两棵大树间跳出来,挥舞手臂,脸上洋溢着孩子气的灿烂笑容。他会一手插在腰间,一手握拳高高举向空中,疯疯癫癫地模仿幻影超人变身,发射幻影光波……   那是属于他的卷毛狗,那是他一个人的雷霆!苍白的嘴角轻轻牵起,苦涩一笑。   这个夜晚,丁府所有人都注定会被大雨搅杂得无法成眠。   丁爷卧室的灯光也一直亮着。他心潮起伏,辗转反侧,仰天自叹。   这一对儿女,看去都是聪明伶俐,乖巧懂事的,长得漂亮,也斯文有礼,偏偏所作所为都愚蠢至极。一个,两个,都喜欢给爸爸出难题,还次次栽在个“情”字上头,简直是上门讨债的前世冤家。   大的那个,与罗啸声搞地下恋情,还未婚先孕,事到临头了,才跑来摊牌,搞得爸爸生死攸关间措手不及,不得不仓促立下遗嘱,将罗啸声定为接班人。   如今事过境迁,终觉罗啸声并非最佳选择,考量再三,依旧属意于雷霆。本来,就在这一切发生之前,他已经决定要打电话给远在纽约的伯格律师,商议重新拟定遗嘱的事项了,偏偏小的那个又闹出了这样的丑事。   原来阿冉一直以来明里暗里处处大力推崇雷霆,是存着这等心思。丁爷苦笑,好小子,连爸爸都被你耍了,还……耍得好惨啊。   然而丁爷毕竟是丁爷,这一刻再郁闷火大,也不会被愤怒的情绪冲昏了头脑。   丁冉固然有错,但他的错,是家事,是内幕,传出去至多对名声有所损害,算不得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状。   小儿子如今只有二十岁,尚未展示出什么过人的本领,性格内向,脾气也古怪,对社团生意一知半解,自己也从未流露出要扶持他上位的意图。就算有人忌惮丁家儿子的地位,以他的年龄资历,少说也要个十年八载,才能有所建树。   那么,是谁这么处心积虑地拍下罪证,再费尽心机送到自己手上呢?让他对儿子失去信心,甚至闹翻,又会对谁有好处呢?   如果说儿子能威胁到的人,呵,也只有女儿了。由于弟弟的到来,而将原本独享的父爱分去一半,姐姐因为嫉妒怀恨在心,这不正是许多家庭肥皂剧的经典桥段?   但这可笑的理由,在他家里完全站不住脚。那时领着丁冉回到家,丁非当即欣喜非常,从小就关怀爱护着弟弟,并照顾有加。而懂事后的丁冉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也是一片真心处处维护,就连外甥女小样样,都恨不得捧在心尖上。   那么还有谁,会希望他们父子不睦呢?难道……是罗啸声?丁非毕竟是女孩子,如今丁家的局势,能与罗啸声争夺继承权的,也只有丁冉这个义子了。   可丁冉又哪里来的本事,能威胁到罗啸声?除非,这矛头拐来拐去,最终是指向雷霆的!   是了是了,自己三番两次当众表示对雷霆的肯定与偏爱,前段时间,更有意栽培扶持,这些众人都有目共睹。偏偏又是这样,又是在这个时候,在他有心重新考虑继承人选的时候,那些照片就出现了!   一时间,丁非,丁冉,雷霆,罗啸声,几人的脸孔走马灯般在眼前轮番交替……   直至凌晨,东方暗沉的天际绽出一丝鱼肚白,丁爷终于按耐不住,悄然起身,来到书房门口,借着缝隙小心张望过去,丁冉依旧保持着昨夜的姿势,石像一样直挺挺跪在地上,无声无息。      67、 天平两端 ...   这个世界,但凡遇到了父母与孩子耗上的难题,最终妥协的往往会是父母。不为别的,只因为在他身上倾注了太多心血,赋予了太多美好的期望,因为爱他,因为不舍,只好向他投降。   看到丁冉挺直着脊背足足跪了一夜,丁爷除了心疼之外,更有深深的无奈。在这个家里,比固执,没人比得过丁冉。他的反抗不算激烈,却韧性十足,认准的事,撞了南墙头破血流也不回头。如果此刻自己不出面制止,他会一直这样跪下去,哪怕死在地上,也绝不会服软。   丁爷藏在暗处苦笑着摇了摇头。自己的确不是个合格的爸爸,说起管教孩子,永远都没办法真正严厉起来。他可以堂而皇之地宣讲育人之道,说什么成大事者,必要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锤炼敲打,不破不立。可是,搁在自己孩子身上,却又舍不得其受到一丁点的伤害和挫折了。   门口处轻咳一声,先给儿子递了个信号,这才四平八位走到身边,故意压低声音,收敛情绪,淡淡命令道:“起来吧。”   丁冉眼神迟缓地移动过来,望了望居高临下面色阴沉的义父,却没动。   “怎么?这是在跟爸爸置气吗?”丁爷音量提高了一点,透着几分长辈的威严。逼问之下,还透着小小的埋怨。   丁冉张了张嘴,唇角有些发干,黏在一起,费了些力气才发出声音,嘶哑说道:“腿……麻了……”   丁爷那最后一点强撑的冰冷,在儿子可怜巴巴甚至有点祈求的目光中,被彻底抛诸脑后了。他装模作样地狠狠瞪了一眼,走过去托着肩膀和手臂将儿子扶起来,小心搀到沙发上放好,又坐到一侧,将丁冉的小腿搁在自己的腿上,力道均匀地按摩起来。   地上湿凉,他又一动不肯动,两只膝盖都已经淤血,又红又肿。丁冉咬牙忍耐着,等待那种酸麻胀痛,如针刺般的感觉过去。   身体上的苦痛再难熬,脑子里想着雷霆的种种,也就挺过去了。可是此刻,从他的角度抬头望去,正看到丁爷认真呵护的侧脸,纵然盛怒之下,依旧关怀备至,那眼角四周,积满了纵横交错的皱纹,两鬓的发丝,也过早斑白了。丁冉感到,自己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猛地戳了一下,酸楚异常,眼眶发热,赶紧皱了皱眉头,将那种要流泪的冲动生生压下去。   见儿子的双腿渐渐有了知觉,丁爷松了一口气,却依旧不肯给出好脸色:“哼,你知错了吗?”   丁冉调开目光低下头,声音微颤:“干爸,我错了。”   “告诉我你的选择!”听见一句道歉,丁爷心中宽慰。却不知儿子愧疚的源头,并不是来自与雷霆的私情,而是出于对父亲舐犊之爱的理解与回应。   “我……”丁冉沉吟片刻,重抬起头,脸色苍白而虚弱,却无比坚定,“我不会离开雷霆——无论干爸打算怎么处置我!”   丁爷几乎要被气得眼冒金星了。好小子,果然是外柔内刚,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爸爸打算怎么处置你?难道爸爸能杀了你?还是请医生给你洗脑?或者是敲断你的腿关进地牢?每天用鞭子抽打?   “唉……”丁爷放下家长的架子,语重心长念道:“阿冉呐,平心而论,爸爸这些年待你,和亲生有什么两样?”   丁冉沉默着,头颈垂得更低。他怕湿润的眼角被义父看见,难为情。   “别说你叫了我十年爸爸,哪怕就只做一天父子,我也要对你负责任。其实细想想,你变成这样,爸爸也有责任。你呢,从小有烦恼就喜欢闷在心里,也不懂得释放、排解,是我关心不够,了解不够,才使你钻了牛角尖,误入歧途的。说不定,说不定爸爸多抽出点时间陪陪你,就不会这样了……”   丁冉慌忙辩解:“干爸,不是那样,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小时候,小时候,我小时候……”他情绪过于激动,一时语塞,不知从何讲起。   “阿冉,你若说你的感情是真的,爸爸也相信。但是你要知道,外面的人对同性恋这个字眼,可是抱着鄙夷和唾弃的态度。我这个当爸爸的,怎么能容许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永远在别人的指指点点里过日子?”   丁冉无言以对,只能徒劳地摇晃着脑袋。   “还有你的亲生父母,当年我在他们墓前亲口承诺过,说一定会把你平安养大,让你快快乐乐。如今你……如今你和个男人搞得不清不楚,让你父母在天之灵如何安心?将来我就是死了,到九泉之下,也没脸见他们!”   “干爸!”丁冉想站起来,却脚上脱力,一下跌在地上,“虽然我很少说这样的话,可是在我心里,您是全世界最好的爸爸!我知道我错了,不该忤逆您的意思,可是我,我不能违背自己的心啊!如果我现在告诉您说,我会和雷霆一刀两断,那一定是谎话。我不想……我不想……”   他越来越急迫,甚至有点语无伦次。   丁爷不敢再多说下去,怕儿子被逼得太紧,会承受不了。这个孩子小时候抑郁而自闭,很容易会将负面和消极的东西无限放大,如今虽然开朗许多,也难保心理负担过重之下,会再次崩溃。说服他不在一时,慢慢来吧。   “就这样吧,阿冉。”丁爷不由分说,果断决定,“近期你就留在家里,好好想清楚,哪也不要去,更不要想去找什么雷霆!我会尽爸爸的责任,好好看着你。如果你不想去美国,就安分一点,别试图在爸爸面前耍什么花样,要知道,你那些本事,都是我教的!”   说完按下电铃,招来权叔和几名手下,命令道:“加派人手,看着家里,从今天开始,不许阿冉踏出院子一步。没我允许的情况下,外人谁也不能见!”几人应声称是。   权叔看着跪坐一边的丁冉,有些心疼,赶紧把人扶起来,要送回房间。   丁冉却挣扎着不肯走:“干爸,干爸,我只求您一件事,别……别迁怒雷霆。他什么也没做,都是我的错。您能不能……能不能给他一次机会?”   “那不是你管的事,做你该做的吧,”丁爷转过身去,不看人,烦躁地摆摆手,“回去房间好好休息!”   停顿了一会,回身看看在搀扶下艰难向外移动的儿子,忍不住细心吩咐道:“阿权,稍后给他热敷下膝盖,再擦些跌打酒。让阿仙熬碗粥,多放姜丝,看着他喝了。”   阿冉呐阿冉,以你的性格,可怎么在这圈子里生存,那会很辛苦的!爸爸不能永远护着你们,哪天我不在了,你们该怎么办?这段时间注定不太平,就听爸爸的话,老老实实留在家里吧。这不是禁制你,而是在保护你,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这一晚,在丁家所发生的一切,都被厚实的雕花铁门严密地阻隔在了院墙之内,外界无从知晓。走出这道门,丁爷重又抖擞精神,摇身一变恢复成了沉稳老辣的黑道王者。   此时社团有个大的项目正在进行。丁爷想参与本岛大财团与内地政府合作的投建项目,但碍于黑社会背景,没办法与官方坐下来深入交流。在征询了爷叔们的意见,权衡了各种利害之后,这个任务最终落在了罗家头上。   罗家毕竟经营着医院这样的实业,大可以打着本岛医药界翘楚的身份,代表社团出面。   算计、策划、谈判,这些都不难,只消收罗一班专业的团队,就可以轻松搞定。难的是,那些文字之外的规矩,不成文的传统。资金人员到位之后,批文却迟迟无法拿到,礼品没少送,酒席没少请,却丝毫不见动静。   听说这外经贸部的审查,要层层提送、层层下发,全部搞定,起码要等上两年之久,罗啸声坐不住了。他是个脑子活络的人,多方打探之下,将政府部门的人事派系摸得一清二楚,私底下掏出三千万,用于拉拢贿赂各级官员,果然不费吹灰之力,一举拿下批文,项目得以顺利开工。   整件事来龙去脉报给丁爷,他称许不已。   曾经日渐冷清的罗府,一时间门庭若市,风光无限。各路虾兵蟹将都想趁机趟进这条大河,捞点油水。罗啸声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分出一部分工程,交给其他堂口去做,自己也从中抽取些回佣。左右逢源之下,既得了好处,又赚了名声,志得意满。   相反雷霆就没那么幸运了。   他仿佛一块案板上切错尺寸的肉,被冷藏了起来。社团里的大小生意,往来差事,全部都没了他的戏份。别说分一杯羹,连口汤渣都捞不着。   那晚摊牌之后,丁冉最先联系了刀少谦。他不敢贸然告知雷霆,生怕他会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他要通过刀师爷来看着雷霆,稳住雷霆。无论如何,丁爷不会伤害自己的儿子,当下一定要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再从长计议,见招拆招。   然而事实证明,二人都低估了雷霆。他既没有硬闯进丁府要人,也没有跑到丁爷面前抢着大包大揽所有的罪责,而是沉下心来,收敛锋芒,将堂口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   好在丁冉虽然行动失去自由,但通话没受到限制,两人之间还可以靠手机互述衷肠。   雷霆的电话不再局限于每晚睡前那一通,而是随时随地打来。睡醒了觉,吃饱了饭,乘车途中,开会之前,甚至做事情做累了,透口气抽支烟的功夫,也会巴巴打来。   明明不善言辞的两个人,却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可以从孩子的教育,谈到民风民俗,再扯到新式武器的开发,捎带聊一聊野生动物的科目与习性……当然最后所有的话题都会绕回一处,就是对以后生活的美好畅想。   一个被幽禁在家,一个被束之高阁,却完全忘记自身处境般,优哉游哉地大谈特谈将来的幸福生活。归根结底,谁也不想让对方察觉自己的不安,都生怕会流露出丝毫坏情绪,影响到对方。   那段日子,两人的对话中,出现最多的一个词,便是“我们”。逆境会使人燃起斗志,寒冷会使人相依相偎,短暂的分离,会使人在思念之中,愈发认清对方的弥足珍贵、不可或缺。   好在,丁爷也怕儿子被憋坏了,自作主张把样样接到家里抚养。反正罗家事忙,丁非也要帮着丈夫迎来送往,无暇旁顾,正好落得清闲。有小丫头陪伴,丁冉的日子好过了不少。有什么心事,就毫无忌惮地对她讲,反正她听不懂,只会裂着只有两颗门牙的小嘴巴,咯咯咯笑个不停。   这边正哄着样样睡觉,雷霆的电话又来了:“冉,吃饭了吗?睡得踏实吗?天气很好,要多到院子里晒晒太阳,否则会发霉的。不过刚才起风了,多加件外套再出去……”   不知什么缘故,今天的雷霆尤其啰嗦。丁冉不厌其烦地一一作答,脸上始终挂着甜甜笑意。   聊了一阵阿坚的乌龙趣事和刀师爷的花边新闻,雷霆很自然地将话题拐到了工作上:“对了阿冉,我最近要出趟远门,谈点生意,大约半个多月左右回来。其间可能不会经常联络,你知道啦,出门在外,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不方便嘛。这次带唐尼一起去,都安排好了,不用担心。你也要好好的,别胡思乱想……”   一如既往的闲适语气,听在丁冉耳朵里,却总有几分故作轻松的味道。     68、 那些眼睛看不到的事 ...   “……我最近要出趟远门,去谈点生意,半个月左右回来……”   声调轻快,语速平缓,言谈之间,和“我出去抽根烟,马上回来”这样的内容并无二致。   但他忘了,说的人是雷霆,听的人是丁冉,彼此熟悉得如同自身一般,那种刻意为之的轻松,怎么会蒙骗过爱人的敏锐触觉。   挂上电话,丁冉立刻打给刀师爷:“刀刀,雷霆到底要去哪里?去做什么?是朋友就跟我说实话!”   “唉……”刀师爷自叹命苦,不过是贪图刺激,加入了雷氏小集团“黑道帝国”的逐梦之旅,怎知道不仅要为了堂口的生意出人出力,还要为了老板夫夫的幸福生活劳心劳神。虽然雷老板吩咐说要瞒着丁冉,但以他对这个小朋友的了解,一定会立即发现疑点,并打电话来追问。知道是骗不过的,索性和盘托出:“丁爷前两天招了老板去东三条大道总部,密谈了一下午,据说当时气氛很紧张。老板出来之后就不大对劲,和白狼哥两人着手准备去安德拉,那边战事一触即发,他们要去联络军火买卖事宜。我劝过他不要去,太冒险了,可他很坚决。这会儿估计已经要上飞机了……”   丁冉一阵无力,默默垂下胳膊,脑海里电光火石、波涛翻涌,连手机滑落也没有察觉。   安德拉的时局动荡不安,反对派的武装力量与政府交火在即。一旦打起仗来,子弹不长眼睛,此行必定凶险异常,九死一生!雷霆啊雷霆,干爸到底拿出了什么来威胁你,让你答应下这趟差事?为什么你不能忍耐呢,为什么不为了我忍耐!   还有爸爸,你是想借助大洋彼岸的战争除掉雷霆,从而让我做个了断吗?那你就错了,我不能……也永远都不会离开雷霆……无论生死……   咔嚓……咔嚓咔嚓……   时钟分秒回溯,定格在了世纪天王号下水的那天晚上……   深夜,月色白亮,崔放只带着一名最信任的保镖出了门。两人七拐八绕,来到一家极偏僻的日式居酒屋。小店里并没其他客人,老板娘当然也是自己人,引领着他们走进一间全封闭的和氏包厢,便恭敬退了出去。保镖横刀立马守在门口,隔绝了包厢内外一切气息往来。   一个人影早已等候在内,背对着门,脸孔隐在黑暗里。   崔放并不多做客套,倒了杯酒给对方,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丁森有何动静?”   那人压低声音,谨慎作答:“他想让人送胡玉珍去美国,看样子很急。”   崔放身体向前凑了凑,略显急切:“胡玉珍身上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是否真和我阿炎之死有关?”   “大放哥,这……”如此机密的事情,他这种身份怎么会知道,不免面露惭愧之色。   崔放也知道自己强人所难了,理解地点点头:“明白,明白。还有件事,丁森手下人的血型资料,哪里能搞到?我指那些有身手的。”   “这东西嘛……我想想……”对方翻起眼皮思考着,“噢,对了,罗老二的医院里说不定会有。这些人也要定期验身,再加上些小伤小痛的,他那边都留有记录。”   崔放一愣:“罗老二?他那里有……他那里有……”神色由惊讶转为了狐疑,若有所思。很快,收敛心绪,将一份金枪鱼腩递到对方面前,“记得你最爱吃这个,今天的貌似很新鲜。辛苦了兄弟,虽然谈钱很俗气,但是你为我担着这么大风险,总要有些回报,算是一点小意思吧,我会让人存进你的户头。”   对方刚塞了片鱼生在嘴巴里,闻言赶紧推辞:“大放哥,你这样做,也太小瞧我了。当年一起坐牢的时候,你没少照顾我,兄弟都记在心里,受人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   咔嚓……咔嚓咔嚓……   指针逆向飞速转动,再次停在了样样满月酒之后的晚上。   同样的深沉夜色,同样的白亮月光。僻静街巷里某处宅邸,一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滑入院墙掩映之中。后门开启一米宽,将来人小心引入,又四周观察了一下动静,这才依原样关好。   客人被领进内室的隐秘小书房,坐在里面迎候的,是罗家的医生二叔。   罗二叔见了来人,赶忙起身让座,亲自斟茶:“路上可顺利?”   来人点点头:“二哥放心,今日我放假,要回外岛看望姨婆,理由很正当,他不会怀疑的。”   “上次开会之后,关于遗嘱的事,丁森有没有再说过什么?”罗二叔斟酌着细细问道。   来人细细回忆了一下:“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询问过伯格律师近期的工作安排。看样子,有想要见面的打算。”   罗二叔皱起眉头,重重放下了手中杯子:“对那个雷霆,他是什么态度?”   “谁?雷霆?也没什么特别的,略有些欣赏罢了。”对方显然没在意这个小角色,“二哥,有件事你要留神,最近胡玉珍的事情,丁爷有些怀疑……”   罗二叔不明所以:“胡玉珍?她怎么了?和我有什么关系?”一脸迷惑,真假难辨。   “哦?呵呵,没什么,桃色纠纷。不过奉劝二哥,近期尽量避嫌,能离开里岛则最好。”来人点到为止。   又提供了些丁爷方面的情报,那人起身告辞。罗二叔随行相送,一路亲切地揽着肩背,耐心说道:“阿玉的病你不要操心,我说过会帮你想办法,就一定守信用。美国那边刚刚研制出一种新药,听说很有效,我正在托朋友帮你搞,相信很快到手……”   咔嚓……咔嚓咔嚓……   时间抽回到几个月前,东三条大道的那场会议刚刚结束,几家欢喜几家愁。   一个全身黑衣戴眼镜的男子来到多伦道酒廊,独坐窗口静心品尝着红酒。而后端着酒杯站在墙边,在舒缓的乐声中,细细观赏着软木板上铺天盖地的留言与照片。不知何时,壁上出现了一张外国少女高比胜利手势的大头照,清晰自然。   侍者来回忙碌,并未留心他的举动,只无意间听见他一通电话,“喂,罗先生,关于您说的贵宾邀请卡……噢,好的,我明白了……”   挂上电话,黑衣人找到老板,说想订购一瓶波尔多红酒。还说,这本是朋友早先要他帮忙订的,谁知俗务繁忙,不当心给忘了,因此请求将下订日期改为几个月之前,以免朋友生气。   左右是赚钱的买卖,老板又怎么会介意这些。不日,一张贵宾邀请卡寄至崔家,言明“酒已到货”。   咔嚓咔嚓咔嚓……   指针恢复了正常方向,眼花缭乱地穿梭时空,停滞在那个电闪雷鸣的恐怖雨夜。   胡玉珍死了,一石激起千层浪。她死于自杀——貌似完美的自杀。   本土歌手胡玉珍,先是在电台录制了一场有关情伤的节目,其间更是深情朗诵了一首悲惨的小诗。   之后她回到家,将房间精心收拾过,遗书用电脑打出,定时发送给了一名女性友人。所有的现金、存折和珠宝都整理到一处,标明留给父母。   喝下杯放有安眠药的养颜茶,有条不紊卸去妆容,带着纤尘不染的洁净面庞躺进注满温水的浴缸,动作之轻柔,连一滴水珠都不曾溅出。   手腕上那一刀,位置与力道皆精准无比,只一下便成功割开了动脉,伤口浸在水里,防止凝固。死亡的过程不算漫长,甚至死前一刻,眼角还留下了一滴悔恨的眼泪。   这自杀太完美了,完美到让人不得不怀疑它的真实性,也完美得让那些怀疑它真实性的人,无从下手。   只是,有个细节——胡小姐自杀所用的刀,竟是一把手术刀,并且,她很准确地选择了最合适的二十二号圆头刀片,配四号刀柄……   这个充满了危险,死亡,与不解之谜的夜里,一队人马秘密潜进了罗氏医院。夜视设备使他们可以在不开灯的情形下一路畅通无阻。房间分布,巡夜时间,进出路线,早已了然于心,于是速战速决,从档案室从偷走了验身报告,并使用黑客手段,利落地破坏了医院的电脑系统,将里面的资料完全删除,并偷偷留下了点东西。   一切搞定之后,抹掉痕迹,安全撤出。   又几个小时后,另一支装备精良的队伍闯入医院,他们不由分说直奔档案室,却一无所获,连电脑也查不出任何有用资料。在下楼的时候,不巧遇到保安巡视,慌忙躲入紧急通道,不小心触动警铃,不得不仓皇逃窜。   最后虽然得以脱身,却惊动了警察和罗啸声。很快,警方根据遗留在现场的一处指纹,查到了其中一个有案底的闯入者信息。   当罗啸声与自家二叔通电话,汇报这一突发变故的时候,罗二叔费力思考之余,仍不忘询问丁家父子看到“照片”之后的感受。   罗啸声不似二叔般乐观,尚存些忐忑:“这很难说。岳父一向极疼阿冉,舍不得下狠手也说不定。一切还要看这次和那边政府合作的项目最后交给谁。若是落在我们手里,那雷霆的好日子,就算是到头了。”   说出这些话的不久之后,他利用三千万的贿款,成功拿下批文,将项目揽入怀中并重振了罗家雄风。   咔嚓咔嚓咔嚓……   时间依旧按照自己本来的步调行进着,不急不缓,一丝不乱……     69、 螳螂捕蝉后有黄雀 ...   挂上刀师爷的电话,丁冉脑子有些发懵,愣怔片刻,再打给雷霆,已经关机了。   这一刻他恨不得把雷霆揪到眼前狠狠踹上几脚,锤上几拳,你这条不知天高地厚的蠢狗!难道不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   急急忙忙将样样交给保姆,拔腿就往外跑。楼下保镖训练有素,一看他冲出来,立刻堵了上去。丁冉仗着那些人不敢下狠手,自己又身形灵活,左躲右闪着,冲破包围,向大门口飞奔去。   不巧丁爷的车队正从外面回来,见这阵势,自然气愤,当即指挥人手:“这是要翻天吗?抓下他!”   保镖们一拥而上,前后夹击,很快丁冉被牢牢制住,扭送到丁爷面前。他奋力一挣,手臂被死死压在后背上,牵扯到肩膀处镶着钢钉的旧患,一阵钝痛,忍不住“啊”地叫出了声。   半是真疼,半是耍诈。   丁爷早被儿子吃透了,见状急忙出言喝止:“下手轻点,别扯肩膀!”   保镖们不敢造次,闻言放开禁锢。丁冉瞅准时机一把甩脱控制,冲向门口停放的汽车,拉开车门将司机扯下,自己跳进驾驶座,猛踩油门,一个原地急转弯,带着轮胎擦蹭地面的刺耳声响,飙了出去。   保镖们在灰黑废气中徒劳地追出一段,双脚终究赶不上四只轮子,具是无功而返。丁爷见儿子真的急了,生怕他脑子发热,半路上横冲直撞出车祸,赶紧带人尾随而上。   好几次,因为闯红灯丁冉差点被横里窜出的车子撞飞,丁爷坐在后车上,惊得一身冷汗,提心吊胆地大嚷:“慢点!阿冉!当心!”可惜在前面红着眼一路疾驰的丁冉根本听不见。   因为安德拉那边局势紧张,机场几乎全部停飞了。雷霆他们要乘坐社团名下的小型飞机先行抵达安德拉的邻国,再从陆路想办法混过去。   当丁冉赶到西郊机场的时候,那架挑战者850公务机已经缓缓升空。他几乎是从车上滚下来的,高喊着雷霆的名字,一路跌跌撞撞追着向前跑去。   “雷霆!雷霆!”机舱封闭,引擎轰鸣,根本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声音。或许真的有心灵感应,雷霆忽然贴近舷窗,遥遥张望了下来。青灰色交错着白线的跑道上,一个瘦小的身影拼命追赶着,不断摆动手臂,跌倒了立刻再爬起来,正声嘶力竭呼喊着,反反复复只有两个音节,那是自己的名字——雷霆,雷霆,雷霆……   他一咬牙,狠狠偏过头,不敢再望下去。唐尼余光扫过,心内了然,却闷声不响着,只当什么也没有看见。   丁冉有太多的话想说,雷霆,不要与人结怨,不要强出头,不要总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雷霆,不是说爱我吗,不是说要站上顶峰吗,那就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才能去爱,才能绝顶登临!雷霆,说好一起玩的,就要好好玩,玩一辈子……   可是最后,吐出口的,只有一句:“等你回来!”   无论何时何地,是生是死,悲欢喜乐,荣辱高低,你的选择,便是我的选择!此志不渝!   飞机渐行渐远,终于凝缩成一个难以分辨的黑点,越过苍茫的地平线,消失不见了。丁冉颓然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面色惨白。   丁爷载前呼后拥中奔了过来,上上下下打量着,见刚才那一通折腾,并没使儿子受到什么损伤,这才放下心来,怒火中烧训斥道:“这点风险都承受不了,还说什么想和他在一起?简直不自量力!你知道还有多少生离死别的关口等在前头!”   丁冉的心神早随着雷霆飞走了,恍恍惚惚听见丁爷的话,只当是责备而已。待他定了定神细琢磨,忽然体会出了其中的别有深意,登时眼睛一亮,不敢置信地望向丁爷。   “愣在那做什么?乘我的车回去!照你那种开法,装甲车都扛不住!”丁爷不肯再浪费唇舌,鼻子冷冷哼了几声,转身走向车子。   丁冉牵扯嘴角腼腆地轻笑了一下,泛着淡淡辛酸。无声地跟在丁爷后面上了车,心中五味杂陈。想要再问点什么,但看到丁爷一脸肃穆正襟危坐的姿态,便自觉地住了口,目光定定注视着车窗外飞速消逝的景物光影,一时之间悲喜交集。   胡玉珍的死,颇多蹊跷。崔放终于动用他不太灵光的大脑费力思考了起来。   手术刀?医院?罗家?丁森?这桩桩件件,到底有什么联系?   阿炎与胡小姐有来往,丁森看了一定气不过。他会因为妒火中烧而害死阿炎吗?吃不准。但是他被自己一激之下,就打算把胡小姐送走,其中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缘由。只是……为什么丁森还没来得及送走她,就有人等不得下了杀手呢?难道说,还有别的什么人牵扯在内?   用手术刀来割腕,是失误还是巧合?阿炎出事之前,明明曾与罗啸声在东区丽都夜总会进行过一次密谈,不久,就在德贤记被人袭击,并受了轻伤。不管罗啸声是敌是友,他为什么要矢口否认那一次会面?   阿炎死后,自己手握沾有凶手DNA的证物,拜托罗家利用经营医院的便利之处,帮忙查找出那个拥有特殊血型的凶手,却被对方借着“大海捞针”的由头推三阻四。原来丁爷手下的验身记录,一直以来都保留在他罗氏医院里。为什么不说?是为了庇护谁?还是背后另有隐情?   还有医院里的那些档案,为什么在胡玉珍被杀之后,就不声不响离奇失踪了?而刚巧在这段时间,罗老二又躲出了里岛。这是什么?这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测有理,不要忘了,丁罗两家还是姻亲。   说什么结盟,说什么暗中支持他罗家,说什么一旦找到凶手会帮阿炎报仇……枉费自己一片心意,又是在社团大会上说尽好话,又是在与政府合作城建项目一事上出钱出力,真是愚蠢,难保这姓罗的叔侄,没有参与谋害我阿炎!   而此时的罗啸声方面,也被搅得一团混乱。   假扮窃贼闯入医院的那些人,翻走了不少资料,又破坏了电脑里存储的数据,到底意欲何为,还不可轻下断言。   根据遗留的指纹追查下去,这伙不请自来的流氓很可能与崔家有关。   崔炎出事之后,罗二叔主动找上崔放,关怀慰问之余,两下里做出副结盟的姿态,暗地相互扶持。如今崔家人不知会一声,便偷偷闯进医院,是要做什么?难道崔炎死亡的真相被发现了?他们是来找丁冉的血型?为什么又忽然之间就全无风声了呢?是否连罗家都一并怀疑上了?接下来若丁爷在遗嘱之事上仍然有所动摇,还需要崔家的支持,怎么办?   自己手里,倒是有能够震住崔放的一张好牌。只是,这牌再好,却没机会派上场。一旦亮出来,那丁家女婿的地位,就真的岌岌可危了。   这崔罗双方百思不解、互相猜忌之前,丁爷曾在自家书房里,与权叔,司机八宝进行过如下的对话。   先问八宝:“去见过崔放了?他什么意思?”   仙姨这位坐过牢的弟弟老实答道:“他对胡小姐的事很上心,追问我有什么秘密,还想要调查丁先生手底下人的血型资料。我跟他说在罗氏的医院里头能找到。”   丁爷点点头,有些哭笑不得:“原来他小子竟怀疑到我头上了,真是看扁我丁森了!为个卖唱的,就派人去杀他儿子?即便我想杀他,也不会用自己人去做这种事!”   八宝跟着憨厚地笑了起来:“崔放有时候不知是天真还是傻。他竟真以为我为了当年在牢里,他照顾过我的事而心存感激呢。其实我早知道,那时若不是他咬出来,我还不至于受牵连去吃那三年牢饭。另外,他还给我户头存了一笔钱,请丁先生示下。”   丁爷和气地摆摆手:“存进你的户头,就是你的,不用再向我报备。”又转头问权叔,“阿权,罗老二那边什么情形?”   权叔清清喉咙,恭敬答道:“不出先生所料,他果然还在打遗嘱的心思。生怕您改变意向,重新看好雷堂主。”   丁爷哼哼冷笑两声:“罗二确实很上道,明白我的心思。你怎么说的?”   “我透了点风声给他,说您最近想约见伯格律师。旁的没多说,关于雷堂主,也只说不清楚,一笔带过了。”权叔简单汇报。   丁爷淡定笑道:“很好,就是要让他慌,看看下一步会做什么,希望罗家叔侄不要再让我失望。这一次,可别怪我没给过机会!”   权叔似乎又想起点什么,略显费解:“对了丁先生,当我提到胡小姐的时候,他好像全然不知情的样子。也不知是真无干系,还是不信任我。”   “哦?”丁爷略一思索,“你的人办事,我还是放心的,既然查出来搞小动作的人是罗家派去的,应该不会有误。罗二毕竟与崔放那种人不同,他念过书,脑子好使,即便相信你,也不会轻易交底的。”   权叔依旧有些吃不准:“若说起来,他对于我倒也没什么怀疑。对于我那个叫阿玉的私生女,是深信不疑的。我劝他避嫌,近期离开里岛,看样子他也放在心上了。这事……还真难说……”   丁爷闭目沉思:“让我想想……再想想……”     70、 大佬丁森 ...   更改遗嘱的消息经权叔之口一放出去,不几日,罗家人的“下一步”真的来了。   令丁爷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步棋竟然是冲着他小儿子来的。如此不堪的隐情,简直让人方寸大乱。为了对付雷霆,竟然不惜从自己儿子身上下手,真是……不可饶恕。   对于丁爷来说,他不仅有一儿一女,还有第三个孩子——同生会。   儿女们各自要找个好归宿,社团也是一样。它不单单是生意和事业,还是自己凝聚了一生心血的得意作品,是为之骄傲的辉煌成就。一定要找到个得力的人,将其发扬光大。   对于继承人选,丁爷慎之又慎。   自已那一双儿女,丁非呢,就满脑子的不切实际,冲动叛逆,恣意妄为,丝毫不懂得人情世故。丁冉呢,年纪小不说,又内向孤僻,最适宜的生活便是找个人烟稀少、风景秀丽的小岛,每日吹吹海风看看书,偶尔出海钓个鱼,总之对着死物要比对着活人自在。   若是真下狠心历练孩子们,也并非成不了气候。可单亲爸爸的心思却很简单,不求他们大富大贵,能一辈子平安幸福就好。自己虽然算不上富商豪门,养他们一辈子衣食无忧,还是很轻松的。   剩下的,只能从几位爷叔的后辈里挑了。七爷无后,九爷家的笑珍也是个疯疯癫癫的傻丫头。细爷那头,天明早就废了,大华的一对儿子,灵仔、保仔,和他们老爸一样鲁莽冲动,具是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   崔炎一死,剩下可堪大用的,就只有罗啸声了。   对罗啸声,丁爷还是很欣赏的。欣赏他的深沉内敛,不声不响,更欣赏他圆滑处世,阴险狡诈。选接班人不是选里岛先生,不需要多善良多博爱,越是毒辣有心机,才越能将这位置坐稳,越能守得住自己的社团事业。   细细想来,在丁非要透露婚事的前夜,才得知自己病情,这使丁爷不能不怀疑罗二叔的用心。可之后看罗啸声对丁非的点滴细节,倒也真诚,便不想再多计较了。为了一对新人能顺利结婚,算计就算计吧,反正没什么损失。   婚后女儿一脸幸福的样子,让他很满足。如今样样也有了,几时再添个男丁,便凑做一个“好”字,和和美美,圆圆满满。   当时雷霆虽小有起色,却依旧不成气候。无论从哪方面看,罗啸声都是最好的选择。因此罗二悄悄联络权叔,打听遗嘱的事,他都听之任之了,甚至授意阿权主动透露出一些,以使其安心。   怪只怪罗啸声没有长进,不知收敛,依旧从泰国挟带私货,还被细爷抓了个现行,真是鼠目寸光。这种德行,将来如何服众!要知道,创业容易守业难,那些靠一刀一枪拼出来的,纵有多少劣行,都没人敢妄加非议,怕的,就是这些年轻的继任者,从长辈手上得的江山,那些一起流过血泪的爷叔们,怎肯轻易信服!   天王号下水的前夕,丁爷无意中得知一个消息。某位女士与朋友聊天时道出,罗啸声追求太太的时候曾经买通她,故意演了一出疯狂追车受尽屈辱,只为求来首饰盒博美人一笑的戏码。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辗转传进了丁爷耳朵。   丁爷不介意有人耍手腕。权利纷争不就是斗来斗去,靠耍手腕斗得赢,也是真本事。可是他绝对不能容许,将这种手段用在自己女儿身上。   那一刻起,罗啸声在他心里的地位真正动摇了。   直至看见雷霆将天王号搞得有声有色,短时间里脱胎换骨,便更加在心里暗暗属意于他,这小子才该是我丁森需要的人!该耍狠的时候,耍得气势十足,要玩阴的,也玩得坦坦荡荡,有野心有气魄,一路行来,虽然慢,却踏实。   纵然心里有重新扶持雷霆的打算,却不敢贸然行动。因为不知道罗家会有什么举措。他自然不怕罗家,只是怕闹僵了,会影响到女儿。   样样的满月酒宴上,未收到请柬的胡玉珍忽然出现,丁爷不免疑心顿起,推断有人要在背后动过手脚。这同生会的会长之路走起来,也是如履薄冰,能多少年称霸里岛,靠的,无非这一点诸事谨慎、居安思危的劲头吧。   当即派人出去调查,那搞鬼的人不知身份、目的,却隐约和罗家有关。罗家把胡玉珍从东岛翻出来,又安的什么心呢?   丁爷怎么也想不到,杀死崔炎的真正凶手会是丁冉。在他眼里,儿子不论长到多高多大,永远都是那个脆弱无助的十岁小男孩。他再聪明,也是小孩子的聪明,再坚强,也是小孩子的坚强,犯了再大的错,那也一定是小孩子的错。   小孩子犯错,连上帝都会原谅的。   崔放在赌船上一番故作姿态的试探使他明白,兜兜转转,原来胡玉珍出场的目的还是为着崔炎那档子事。   依照崔放那直来直去的思维方式,即便自己和崔炎之死没有半分关系,也会被他想当然地认作凶手。罗家这次,简直是算计到他丁森头上来了。   丁爷气极。你罗家崔家不是私自结成联盟,暗通曲款吗?倒要让你们尝尝窝里斗的滋味。   从古至今,为王为帝者,都将臣子结党营私视为大忌。帝王之道,重在“权衡”,让底下人斗来斗去,互相监控牵制,才能更好地集中权力。   哪方气焰过高,便压他一头,哪方日渐颓势,就拉他一把。当年罗家三兄弟独霸本岛毒品生意,威赫一方,就暗中鼓动阿细,使其出卖罗大,挑拨罗三,终于免去威胁。及至阿细垄断了进货散毒,又假借罗家之力绑架天明,逼的细爷交出了进货大权。   想来想去,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先在天王号上迷惑了崔放一把,再放出烟雾弹,说什么要送这女人去美国,之后干净利落杀了胡玉珍。下手时故意做得过于完美,却偏偏留下手术刀的破绽,借以点醒崔放。   这么明显的证据,放在别人身上,多拐几个弯,也就明白了。只可惜,崔放那里,两个弯就是极限了。他若是有个好脑子,当年就不会被玩得送进监狱关了十几年。   胡玉珍一死,丁爷的人立刻潜进罗氏医院,悄悄动了一番手脚,使崔放的人马扑了个空,还留下线索。这下两家人有得忙了。   若是罗家老二再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就借崔放的手除了他。没有了罗二,对罗啸声来说,失去了个大靠山,却不至伤筋动骨,对女儿更是没有影响。   通过权叔,将该传的消息传出去,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只等对方出招。谁知就收到了那些照片。   越是强大的人,往往越容易被自己打败,丁爷也不例外。几张小小的照片,就给他出了个天大的难题。笑话啊笑话,亲手选定的继承人,里岛的黑道皇帝,怎么能是个同性恋?拐上的还是自己儿子?   当丁爷无比纠结,丁冉无比苦闷,雷霆无比烦躁的时候,最忙碌的一位,莫过于师爷刀少谦了。一边安抚自家的疯狗老板,一边劝慰抑郁症小朋友,一边还要跑到跳脱红尘外的姨丈面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不惜抬出已故的阿姨来撑腰,只为搬其出山救驾。   七爷彻夜未眠,念经打坐悟了一晚上的佛理人性,终于登了丁爷的门。第一次撤下整天挂在脸上的笑模样,以结义哥哥的立场对丁爷说了一番话:“阿森,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不过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吧。真为孩子好,就让他过他想过的生活。说白了,世人的眼光,只看本人在不在乎。咱们早晚是要去的,你关得了他一时,能关一世?心早跟人家跑了,空关住了人有什么用?换做我,拉妹要是还活着,管他恋上了男人女人老的小的,只要开心,做老爸的都全力支持!人一辈子,几十年而已,不按照自己的意愿过活,枉生为人呐!”   丁爷没有表态,他实在拿不定主意。自己决定不了的事,就交给老天吧,一切看天的选择。   不久,罗啸声那边顺利拿下了与政府及几大富豪合作的城建项目。他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中,殊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丁爷严密监控着。   这起生意,是以罗家名义承接的。其间那三千万贿赂,与各方官员私相授受,往来的人证物证,全部被丁爷握在手里,成为了把柄一件。若是交给廉署,十年监禁是跑不了的。对女婿,当然不会这么干,但是打蛇打七寸,总要捏住点什么。   这一行处理妥当了,丁爷才不慌不忙招见了雷霆。   在东三条大道明亮宽敞的会客大厅中,二人相对而坐,吞云吐雾怒目而视,足有两小时之久。   丁爷暗笑:好小子,敢跟我瞪眼的,在这里岛上没几个,你有种!   脸上却冷若冰霜:“霆仔,你愿不愿意赌一把?”   雷霆天不怕地不怕:“赌什么?”   丁爷缓缓开口,掷地有声:“赌生死!”   雷霆面不改色:“怎么是生?怎么是死?”   丁爷将烟头掐灭,沉声说道:“去西非,安德拉。你负责与反政府武装接触,给他们提供武器援助,务求将这场政变搞得空前盛大。然后由帮会出面,与安国政府交易,进行军火买卖。这事成了,你大功一件,既可以拓展市场,又能打开销路,利润会十几倍甚至几十倍的上涨,今后在社团里,你说一,没人能够说二。阿冉的事,我也不再干涉。”故意顿了一下,提高音量,“若是输了,便要赔上一条命!”   不等对方表态,他又换上副和蔼语气,循循善诱:“这赌局胜面不大。到了那边,反对派不会拿你当朋友,政府更是将你当敌人,真正的步履维艰。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参加我的赌局。只要你能和阿冉分清楚,我绝不再就此事为难你。不止于此,赌船方面,我可以将社团的股份全部转到你私人名下,另外再拨东三条大道地段上的两家堂口给你。怎么样?最好想想清楚。”   雷霆不假思索地轻松一笑:“哈,丁爷,您真是太不了解我这个人了。做人做了二十几年,只要有的选择,进和退,我一定选进,输和赢,我一定选赢!此外,阿冉我要定了!别说什么生死赌局,此刻就是一枪崩了我,也是这句话!”   丁爷不动声色地默默审视着对面顶着满头卷毛、威风凛凛的年轻人,心中暗暗感叹:雷霆小子,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与阿冉的事,只要你一颗真心。至于能不能坐上我留下的位置,就看天意吧。雷霆,但愿你能活着回来……      71、 信念与守护 ...   说好半个月的行程,直拖了一个月也没有返回。   在这一个月里,雷霆倒着实干了几桩漂亮的大事。他和唐尼一行人从邻国非法越境到安德拉的北部城市加拉,通过当地华人黑帮与反对派迅速接上了头。先是假借国际人道救援组织的名义,号称要运送一批救济物资去政府军所在的中南部。之后用金钱贿赂了军方和机场人员,那些贴有水果与副食品标志的运输机抵达边境附近的军用机场后,玩了个乾坤大挪移,迅速卸下军火,转由陆路运往加拉。而这些被掏空了的运输机按照原定路线向中南部飞行的途中,突然掉头,转往政府军势力无法控制的邻国多尔,再辗转返回里岛。   安德拉的战火迅速燃气,不断蔓延,很快,整个安国笼罩在一派硝烟之中。这个远在万里之外,仅仅只是听过名字的西非小国,紧紧牵扯着丁冉的心绪。   自从雷霆走后,丁爷不再限制他的行动。丁冉每天的生活极有规律。早起独自晨跑,吃饭,然后开车到四方道义字堂口的总部,帮刀师爷处理些事情,帮阿坚解决些难题,在大家脱不开身的情况下临时充当不同的角色,被派上不同的用场。   下午一般在雷霆家度过。指挥利是婶搞清洁,衣物、被褥、各种纺织品要每日晾晒杀菌,家具、器皿、地板所有角落都要彻底消毒,老火汤总要煲上一大锅,材料丰富,火候十足。谁知道雷霆会在哪一个傍晚突然回家,总要做好准备才行。   大马小马夏天一过就要升学了,有些科目的分数依旧差强人意。照这样下去,很难升入名牌高中。趁着寒假,赶紧找老师来家里补习,每天课程安排得满满当当,两匹马被管束得失去了自由,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心里暗暗叫苦。但是雷霆正生死未卜,丁冉又从早到晚眉头紧锁、失魂落魄,双胞胎也不敢多说什么,乖乖做了一回好学生。   这样忙忙碌碌着,也看不出异常。深夜回家,早起跑步,到吃饭时便吃饭,到睡觉时便睡觉,从前那些坏毛病一样也没有减少,只是越发沉默了。常常一天到晚说不了几个字,能用手势表达的意思,绝不肯随便开一次口。   有时候刀少谦与他相对而坐,各自在电脑上敲打计算,脖颈酸痛了抬头扭动的功夫,会看到丁冉正呆呆坐着,眼睛盯着面前的半空,散着神,一脸茫然。又一阵之忙碌后,再抬起头,他依旧是那副表情那个姿势。   实在看不过去的刀刀会伸过手掌去晃一晃,询问他在想什么,丁冉总是听不懂一般,好半天才将头转向他,极为缓慢地摇两下,定住。   零四年的年夜饭,丁冉将两匹马驹接到了自己家里。人多了,气氛却依旧冷清。马家兄弟偶尔开个玩笑斗斗嘴,丁爷会在旁边跟着乐呵一阵。而丁冉则仿佛听不见一般,默默低头吃饭。   大年初一的早上,六点准时起床,沿着丁宅后面的小路一口气跑上山,又跑下来,不做停留再上去,来来回回十几趟,直到精疲力尽,才脱力地躺倒在山顶那片开阔的平地上。   冬日夜长,四周还是灰蒙蒙的。平时早起锻炼的老人家们,此刻应该都休息在家中,等待子女晚辈的拜贺。山里静悄悄,一个人影儿也没有。   端月元朔,旧一年的结束,新一年的开始。丁爷会带着帮会爷叔到黄大仙庙去上“头炷香”,祈求这一年平安顺利,财源广进。那些整日里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男人们,想必个个是喜笑颜开,一团和气吧。舞狮的队伍会从东三条大道一路敲敲打打,五颜六色,风采欢腾,直闹到东一条大道的社团总部。   可是那些,都发生在另一个世界——没有雷霆的世界。   不知躺了多久,丁冉睁开眼睛,目之所及,是灰蓝色、浸染着朝霞的天空。太阳从山边的角落里徐徐升起,洒下淡淡金光,晨雾氤氲,四野迷蒙,一切都被罩上了一层幻影,虚无缥缈。   雷霆,这是你离开的第三十六天。此刻,你身在何处,面对何人,心有何念?是否也与我一样,在望着同一片天空?   安德拉的战事越来越胶着。北约各国相继介入了战争。政府与反对派的飞机每日来往频繁,连番轰炸,双方的敢死队员不断制造出自杀式的袭击。大量难民向邻国涌去,一边饱受饥饿和传染病的摧残,一边躲避着流弹与地雷的侵害。   新闻所报道出的安国画面,城市变作了一片片废墟,随处可见军人和平民的尸体。局势一度失控,连使馆区和国际红十字会所处的中立区都被战机投掷的炸弹波及了。   雷霆他们处理好最后一笔交易,从加拉的战火中逃出来时,曾经与里岛进行过一次联络。因为当地交通已彻底瘫痪,家里派阿坚带人飞去邻国进行接应。阿坚在约定好的碰头地点等了三天,没有等到雷霆的踪影。之后那里也受到了战争的威胁,无奈之下只好返航。   又几天之后,陆续得到消息,从加拉通往接应地的那条必经之路,被反抗军炸毁了。连同周围的所有村庄,一道夷为平地,根本没有人可能生还。   对于这个无法证实、却真实性很高的信息,大到同生会,小到义字堂口,一时间除了丁冉,人尽皆知了。   作为雷霆的师爷,丁冉的朋友,刀少谦觉得在这样的时候只有他最适合对丁冉道出实情。一番引导铺垫之后,刀刀再三嘱咐丁冉要平和要冷静要淡定,这才将消息一五一十对其讲明。   出乎他意料的是,丁冉没有情绪失控,悲痛欲绝,也没有昏厥晕倒要死要活,他只是垂下眼睛,盯着脚尖,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刀刀几乎要以为他变成石人了,才清清淡淡地摇头说道:“不可能。”   刀师爷虽然能言善辩,却不是个会安慰人的家伙。想说几句好听的,脱口而出只是:“面对现实吧丁丁,做人不能一味逃避。”   丁冉平静而笃定:“雷霆不可能这么容易死掉。我知道,也感觉得到,我相信他!”   有关于雷霆的生死,外间传得沸沸扬扬。很多人表示出了惋惜,说雷堂主太亏了,为社团建立如此大的功劳,还没来得及享受,就这么走了。也有人幸灾乐祸,说什么叫急功近利、好大喜功,后巷疯狗,本就低贱,正是有命做、没命享。   堂口里开始人心惶惶,不少小弟私下寻找着退路,准备投奔别的山头。而雷霆曾经的那些对头们,也变得虎视眈眈,蠢蠢欲动起来。丁冉更加忙碌了,每日天不亮就起床,有时连早饭都顾不上吃,就跑去四方道坐镇帮忙,对外界的流言蜚语,充耳不闻。   账目要盯紧,不能出一点差错。赌船生意正是低潮期,客源跟不上。每晚船只出海的成本大概要三十到四十万,船上餐饮住宿全部是免费的,所有的收入来源,都维系在赌场这一块。为了尽早打出名头,哪怕只有几个客人,只要够分量,丁冉也会为了他们单独出航。一趟下来,加上维修保养等林林总总的开销,有时候不但没有盈余,还会有小小的亏损。丁冉自己名下能拿出来的钱全部投入了账面,又想尽各种办法,甚至敲诈欺骗,从其他堂口和爷叔处搜罗来一些资金,勉强可以维持运营。   七爷没少帮忙,却无法事事顾全。九爷也在笑珍的威逼利诱下,提供了许多便利。甚至还撇下老脸放低身段,在他那些生意伙伴面前,为赌船拉了几次客。丁爷一直冷静旁观着,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却纹丝不动。   又半个月过去了,雷霆依旧杳无音信。   罗家和崔家具是一副表面关切,暗地看笑话的心态。纷纷等待着义字堂口自行瓦解,他们好不费吹灰之力地瓜分殆尽。   枪械加工厂那边不太平,三天两头出状况。刺猬带人严密看守着,直到丁冉一怒之下打断了某个酗酒闹事家伙的手脚,才稍稍安定下来。   罗啸声见风头已过,在西区的地下砖厂又陆续开了张。因为和詹士汤有交易,丁冉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精力,暗地协助阿仁死死咬住那些罗家的马仔,以求将毒品小作坊各个击破。   曾经被夺取了天王里周边几条街的小和兴瘸子莫,也坐不住了。带着一帮兄弟,杀到久未光顾的老字号顺记,吆五喝六耍起了威风,意在向早已混乱不堪的义字堂口施加压力,好将失去的地盘重新收归旗下。   当丁冉赶到的时候,瘸子莫的小弟们已将顺记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见只是一个瘦弱的青年,带着零星几个跟班,纷纷起哄,故意留出了一条狭窄的通道,使人能勉强经过。丁冉低着头往里走,小弟们故意涌过来,叽叽喳喳地揶揄挖苦,挑衅般用身体挤蹭着,甚至有胆大的上手推搡。   小胡子胜中在前面奋力分开人群,丁冉艰难穿行而过,总算忍耐下来,坐到瘸子莫面前。他受不了密集人群带来的压力,手指不易察觉地抖动着。费了好大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掏出消毒水和纸巾擦拭衣服与手臂。   僵持许久,瘸子莫率先嘿嘿笑了起来:“这,这是唱,唱得哪一出?看来疯狗的堂口里真没人了,怎么会把你派出来!”   又是一阵沉默,丁冉指指门口吵吵嚷嚷的小弟们,轻声说道:“瘸子哥,他们不知道我是谁,我想你不会不知道吧。没有人派我来。我过来只事想告诉你一句话:雷霆的地盘,我保定了。”   “嚯,嚯,小,小弟弟,你你拿什么保?”瘸子莫满脸讥笑,“你有人?有枪?还是回去求你的干老爸给你撑腰?原来大名鼎鼎的丁森也会管这种鸡毛蒜皮抢地盘的小事?”   丁冉静默一会,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干爸自然管不了这种小事。但是,如果他的儿子被人欺负,他就一定会插手的。”   说完掏出那柄银色蝴蝶刀,“唰”地甩来,刀刃上下翻飞,在一众小弟紧张的注视下,忽然调转刀尖,向自己上臂刺去。   瘸子莫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慢,慢,慢点,你这是要拿丁爷压我?”   丁冉波澜不惊地抬起眼,轻笑一下,手上力道一分不减,刀尖划开皮肤,有血珠渗了出来。瘸子莫有些慌了:“好,好好,小弟弟,我不与你一般见识。这,这笔帐,等疯狗回来和他算!”说完恶狠狠地瞪过一眼,挥手带着一众小弟鱼贯而出。   丁冉浑身力道卸了下去,后背全是汗。即便挡下了这次发难,却不知接下来还会有什么等着他,想笑都笑不出。   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天王里的场子那头,有人上门闹事,争斗之中,一人被酒瓶砸中了后脑,当场死亡。几个管事的,都被警方带走了,赌场的生意也受到影响,停了好几日。丁冉和刀刀一边忙着请律师,找线索,一边还要疏通关系,搜罗人证物证,总算判了个自卫杀人,当庭释放。   只要是属于雷霆的,就一定要帮他守住,这是支撑着丁冉的强大信念。   有时刀刀会跑来劝慰开解他几句,丁冉只说“没事”。对爸爸和姐姐,他也是这句话。   只有单独面对样样的时候,他会很小声也很小心地问:“样样,狗狗叔叔一定还活着的,对吧?”   样样裂开只有几颗牙齿的嘴巴,咯咯咯地笑。   丁冉就默默将脸贴在小婴儿弹性十足又软又糯的皮肤上,耳语般说道:“样样,我好想狗狗叔叔啊!”   小家伙被毛发蹭到,鼻子发痒,大大地打了个喷嚏,又咯咯咯笑了起来。   等到雷霆失踪满两个月的时候,所有人都放弃了希望。   丁爷带着权叔,来到四方道小白楼,与刀刀、阿坚一道商讨处置事宜。大马小马也被招了过来。雷霆尚且年轻,没有子嗣,两匹马驹对于他来说,也算半个儿子了。   众人商量着,虽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总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就正式操办一场,来个了结吧。   丁冉从外面做事回来,一进会议室,发现这些面孔统统都在,当时就明白了过来。他冷冷地挨个扫视众人,丁爷不住叹气,阿坚头颈低垂,刀刀想说什么,只刚唤出声“丁丁”,就被他的目光逼得住了口。   最后望向大马小马,丁冉声音涩重:“你们也认定他死了?”   大马抬头怯怯看了眼,不敢做声,小马动了动嘴巴,勉强吐出两个字:“冉哥……”   话没说完,一记结实而响亮的耳光便招呼在他脸上,粉红色的五指印清晰可见,瞬间肿起。反手又是一记耳光,将大马抽出一个趔趄。   两匹马挨了打,不敢反驳,心里却也委屈得要命。大马紧咬嘴唇,小马眼泛泪光。刀刀赶紧上前劝阻:“丁,这是干什么,何必拿孩子出气……”   丁爷也面色沉郁:“阿冉,你这是什么意思?好吧,雷霆是我派出去的,你若是有什么火气,就冲着爸爸撒吧!”   丁冉轻轻后撤了两步,然后转身安静地退出了房间。从半圆形旋转楼梯上拾级而下,步出大门,沿着人迹稀少的街道,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一路走到了当年的后巷。   “瘦皮猴,来玩儿啊!瘦皮猴,来玩儿啊!瘦皮猴……”是谁的呼喊,稚嫩清亮,遥遥传来。   多少年过去了,夕阳依旧是斜斜的,将影子拉扯得又细又长,石墙地缝之间,依旧爬满了细细密密的青苔。栏杆早已老旧,锈迹斑驳。在当年的栏杆上,他的卷毛狗高高骑坐着,晃荡着双腿,吹着欢快的口哨。卷曲的黑发在风中神气活现,上下翻飞。   “瘦皮猴,你看那边,蚂蚁搬家了,你不知道吧,蚂蚁搬家是要下雨了……”   “瘦皮猴,昨晚看动画片了吗?幻影超人打败了深海大魔王,不过他的能量用完了,也沉入了海底……”   “瘦皮猴,听说那边那个路口,住着个没头的恶鬼,一到下雨天,就跑出来拦车子,说呜呜,我要回家……”。   丁冉趴在栏杆上,将头深深埋在双臂之中,难以抑制地抖动起来,努力不使自己哭出声音……      72、疯狗归来 ...   黑暗中,闭着眼睛,默默等待时间分秒流逝。   许多个晚上,丁冉都是这样度过的。即便丝毫没有睡意,也依旧安静躺在床上,强迫自己好好休息,好好吃饭,好好保重。既然要做雷霆的爱人,就要当得起这个身份,不能怯弱,不能无助,更不能有什么黯然神伤。要凭借自己的力量,坚定地守护住雷霆的一切。   可是,大脑不会撒谎,它没办法遵照意志,摒弃那些繁杂而焦虑的念头。整夜整夜,半梦半醒之间,那个顶着一头卷毛傻笑着的帅气脸孔,总会时不时跳出来晃动两下,冲击着绷紧的神经,刺得心脏生疼。   有些事情,该发生便会发生,不去想它,也会。   早上六点,不需要闹铃和任何时间提示,丁冉在生物钟的作用下准时起身,浑浑噩噩飘进卫生间刷牙洗漱,再抓起一条散发着淡淡消毒水气味的毛巾搭在肩头,准备出去跑步。   可是这天家里却有些反常。平时要跑步回来在饭桌上才能碰见的丁爷,此刻穿戴整齐坐在客厅沙发上,正在与什么人通电话,严肃之中,竟也透着小小的轻松。见丁冉出现,三两句匆匆挂断电话,脸上绽出了愉悦的笑容:“阿冉……”   丁冉依旧是那副千年不变的平淡表情,礼貌道了声:“干爸早。”脚下没有丝毫停顿,匀速向门口走去。   “嗯……”丁爷微微提高音量轻咳了一声,吸引儿子的注意。等丁冉转身面无表情地探询过来,才换上略显别扭的神秘腔调,缓缓说道,“有一个……好消息……”   丁冉木然听着,等着那所谓“好消息”的实质内容,却迟迟没等来下文。忽然,他一下醒悟,磕磕巴巴急切问道:“你是说……是说……你说的好消息是……”   丁爷逗小孩子一般,故弄玄虚地扁扁嘴,往沙发深处一靠,展开张报纸不理人了。   站了半天,丁冉的脸上先是如梦初醒,再是不敢置信,忽而又怒不可遏,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雷霆!”拔腿就往外跑。   “嘿嘿嘿!”丁爷在后头叫住他,“傻小子,起码要换件衣服去嘛!怎么就急成……”   话未说完,丁冉倒真听话地住了脚。握着挂在颈间的毛巾略一思索,没有上楼去换什么衣服,反而噔噔噔跑进了厨房。稀里哗啦一通乱响,架子上的刀具被一把一把抽出来,挨个掂了掂,挑出把分量尺寸最顺手的,拎着就往外跑。   权叔和仙姨以为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吓得跟在后面跑出老远,直到丁冉飞速飙出了大门,才悻悻而返。纷纷垂首站在丁爷面前,等他示下。   丁爷看到儿子提着刀冲出去,一副要杀人的样子,先是有些焦急,但略想了想,又无奈地笑了起来。料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只那雷霆小子吃点苦头,是免不了的啦。丁爷心中暗暗纳闷,抛除阿冉是男孩女孩这个关键性问题不说,单单他的性格,到底哪里招人喜欢?还喜欢到命都可以豁出去了?这世间的事,真是千奇百怪,无所不有。   怪道人人都叫他疯狗,只这一条,就足够疯的。   丁冉驾车横冲直撞,带着股邪火一口气跑到雷霆家门口。钥匙插进去捅了半天,手指抖着,愣是打不开。好在小马活泼,一听见钥匙响动,便知道是丁冉无疑,赶忙跑过来开门。   刀刀与阿坚都在,正对坐在客厅桌旁似模似样喝着茶,见丁冉红着眼睛杀进来,都有些错愕,举着杯子不敢动,生怕受到波及。大马见状,也赶紧拉了小马站到了墙角。唐尼不在,一早赶回去看老婆孩子了,不然当下难保会有一场恶战。   丁冉也不说话,气鼓鼓将每个人狠狠盯了一遍,又将卧室书房客房挨个搜索下来,没看到雷霆影子,转身又盯上了室内几人,刀师爷最识时务,抬手指了指关紧门的浴室。   “嘭”一声,浴室门被野蛮踹开,尚未消尽的蒙蒙雾气间,雷霆的高大身形若隐若现。他刚刚洗过澡,正一件一件往身上套衣服。头发湿漉漉卷曲着,胡子刚刚剃过,下巴整洁干净,散发着淡淡的须后水味道。略消瘦了些的脸孔,气色尚可,起码和青中泛黑的丁冉比起来,要精神许多。   四目相对,各自百感交集。丁冉的眼底泛着湿气,不知是被蒸气熏得,还是太过激动。雷霆的一双牛眼也瞪得溜圆,惊讶叫道:“冉……啊……”   话音未落,刀子已挥到面前,赶紧偏头,将将闪过。那刀锋一转,横着掠了过来,雷霆猛低头,翻翘着的卷毛被齐刷刷削去了一缕。刀子在丁冉手里上下翻飞,架上的毛巾很快被劈成了碎布条,盥洗台上的瓶瓶罐罐大多被挫掉了头,清清白白的液体流了一地,气味倒十足芳香。雷霆满头耀武扬威的卷毛们,此刻都为求保命,缩成一团,紧紧贴附在了头皮上。   本想洗个澡,剃掉挂了两个月之久脏兮兮的大胡子,再换身干净衣服理个发,整整齐齐出现在丁冉面前,来个情意绵绵的拥抱,这下可好,不知哪一出惹恼了丁冉。心里越急迫,嘴巴越笨拙,只会一味鬼吼鬼叫着:“冉……冉……冉……陛下饶命!”在不甚宽敞的浴室里辗转躲藏。   大小马和刀刀阿坚几人挤在浴室门口,兴高采烈地看着热闹。这个家许久没有如此的活力激情过了,虽然丁冉每日过来照看,但都是如同游魂般,悄无声息地飘进飘出。   打累了,追累了,丁冉靠在墙边大口喘着气,与缩在浴帘后面的雷霆对峙着,丝毫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   喘了一阵,呼吸渐渐平稳了,刀尖一指雷霆:“脱衣服!”   雷霆傻兮兮张大嘴巴,双手交叉护住胸口:“陛下,这,这不大合适吧,别这么急,等晚上,晚上……”   丁冉大眼睛一瞪,厉声喝道:“少废话,要么我来帮你脱!”刀尖轻点两下,又逼近一些,带着凛凛杀气。   雷霆一脸委屈,无奈之下乖乖脱掉了上衣,露出一身古铜色坚硬扎实的肌肉。肩膀的位置有几道伤痕,并不深,看样子有些日子了,都结起了厚厚的痂子。   站在浴室门口的几人互相推搡着,“你不要看”,“你也不要看”。但没人挪开脚步。   丁冉的眼神柔和了几分,却不罢休,舞着刀花下令:“脱裤子!”   “这这这就不必了吧……”雷霆五官苦兮兮抽作一团,扭扭捏捏嘟囔着,“刚穿上的……”   丁冉没再多说什么,手里的刀已经完全表达出了他的意思,锋利的刀刃对着拉链处轻挑了两下。雷霆只好颤巍巍退下裤子,只穿一条四角短裤,很不自在地站定,不住左腿挡右腿,右腿挡左腿。   见此情景,门口处的大马一把遮住小马的眼睛,刀刀也抬手遮住了大马的眼睛,另一只手抖开折扇遮住阿坚的眼睛,自己则满脸坏笑地欣赏着那尊呈“娇羞少女”状的“希腊雕塑”。   雷霆的小腿和膝盖上有不少擦痕,长长短短,都已经快要愈合了,泛着与周围皮肤格格不入的粉红色。又将人翻转过来,背后上上下下细细查看一遍,见并没什么大的损伤,丁冉总算放下心来。   面前人的脸色总算恢复了平静,雷霆这才缓过一口气,战战兢兢承诺道:“阿冉,我错了,再也不敢了。我保证,以后绝对不随意冒险了!”   丁冉收起刀子,白了他一眼,片刻之后又正色说道:“无论到什么时候,你喜欢怎么做,就只管去做,不用顾忌我。只要是你的选择,我都会全力支持!”   雷霆被他一句话说得心里暖呼呼的,赶紧凑上来,拿出自己惯会的贱狗腔调,小心探询道:“不生我气?那还拎着刀来砍人,我都快吓尿了。”   见他又夸张起来,丁冉不耐烦地“啧”了声,随即质问道:“还没搞清楚我为什么教训你?我问你,平安回来之后,第一个联络的人为什么不是我?”   “啊?”雷霆愣了一下,委屈地解释起来:“这段时间折腾得太不像样子,又邋遢又糟糕。我想收拾干净点,起码符合了你的卫生标准,再去找你。让你看到我的第一眼,就是英俊帅气的。”   丁冉眼神幽幽瞄过来,叹了口气:“雷霆,你认为现在我在意的是你帅气不帅气吗?”   雷霆低下头,无言以对。   刀刀几个还在投入地看着好戏。作为对两人秘密一无所知的阿坚来说,终于察觉到,他老大和丁少之间恍惚有点什么东西,很不寻常。可是,这“不寻常”放在那两人身上,似乎……又很正常。   大门没关,随着嘚嘚嘚的脚步声,又有人风风火火冲了进来——是笑珍。听说雷霆活着回来了,她脸也来不及洗,便披头散发地赶到了雷霆家。   谁知一进门,就看到家里大大小小都围在浴室门口,丁冉手中提着把刀,正在低声训话。而对面的雷霆只穿着条短裤,满脸笑意。一瞬间心里有种莫名的感觉,向最先发现她的刀师爷呆呆问道:“少谦哥哥,你们这是……”   “嗯……是欢迎仪式!”刀师爷挤眉弄眼地答道,“男人与男人之间那种。”   笑珍忽然充满了羡慕,一股无法融入其中的疏离感油然而生。那些男人,都是强大而独特的,当他们凑到一起,又是如此的和谐,全因为有着一个共同的目的。那些围绕在雷霆身边的人,都可以为了他独当一面。只有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除了回家缠着老爸耍赖皮,再没别的本事。   真是沮丧。或许,有一天,当自己也可以帮到雷霆的时候,才能真正融入他们吧。嗯,一定要帮雷霆哥哥做点什么,到那时,他或许会有一点点喜欢我也说不定。这样想着,惆怅之余,又充满了小小的期待。      73、 父爱 ...   久别重逢的夫夫俩虽各自情深意切,但碍于被人围观着,也不好做出什么露骨举动。等雷霆重新穿戴整齐、收拾妥当,便赶着出门了。毕竟这是九死一生又得胜归来的大事,爷叔们不管真心假意,可都等着道喜呢。越是这今非昔比的时候,越不能怠慢了去,否则会落下个一朝得志,便目中无人的话柄。   雷霆头上被削掉了一缕头发,走路带风,那块凹陷便十分显眼,整齐的断茬根根分明,如同新切过的韭菜,醒目而滑稽。众人跟在他身后,都不免眼光瞄向那块“韭菜田”。但碍于田地下方的凶悍脸孔太有震慑力,不敢表露出丝毫笑意,纷纷艰难地紧紧憋住嘴角。   只有丁冉不把这条疯狗放在眼里,有意无意凑上去搓两下,享受着刺刺手感带来的快意。雷霆越是呲牙咧嘴一副咬人像,丁冉逗他逗得越凶,一个就揉来弄去,一个就推来挡去,来来去去,手脚便纠缠到了一处。   平日里,凶神恶煞与冷若冰霜的两个家伙,此时嘻嘻哈哈旁若无人地闹个没完没了,甜到腻死人。   钻石王老五刀师爷掩住口一副几欲呕吐的摸样,大声叫救命。两匹马驹挤眉弄眼地头抵头,窃窃私语着,假装对外界一切都看不见听不见。只有阿坚,傻呵呵站在一旁,大模大样瞧着热闹,虽不明所以,却充满了羡慕,心中渴念着自己的小结巴,或者阿瑶,或者卖肠粉多两勺酱汁给他的花姨,惆怅不已。   四方道小白楼,义字堂口的总部,小弟们早早在门口燃起了烟花炮竹,一派欢天喜地,锣鼓齐鸣。破天荒的,丁爷竟带着一众长辈,纡尊降贵亲自驾临四方道,人流车辆从门口一路排到了街角,今时今日雷堂主的分量,可见一斑。   雷霆一到,丁爷便率先迎了上去,面带笑容,亲厚有加:“霆仔啊,说起来,就在几天之前,也是这小白楼,我们大家差点就商量着为你操办后事了。现在你不仅活着回来了,还……还毫发无损,我十分欣慰啊!”边说边打量那头顶上缺失的一块,心知定是出自小儿子手笔,眼神里不免又参杂了些许同情与玩味。   雷霆全不在意,大咧咧一摆手:“都是托了丁爷的福!”眼睛一滴溜,又转到旁边丁冉身上,黏住一般,调也调不开。   这接风的宴席,倒比过年还要隆重。七爷还是一如既往地嘻嘻哈哈,慈眉善目,罗家父子则笑意盈盈,举止得体,向来未把雷霆放在眼里的细爷和大华这次竟主动敬酒致意。九爷按耐不住,也放下架子,为了自家女儿探寻道:“霆仔,你也老大不小了,如今事业红红火火,身边却没个照应,接下来可有什么安排,不妨说来听听?”   雷霆听不出他话外之音,丁爷却明白,举起酒杯不轻不重地一挡:“陆老九,霆仔可是我手里的人,将来有什么安排,我来替他定,你就不要打主意了!”   罗啸声还算沉得住气,不管心里如何暗潮汹涌,面上依旧和颜悦色向雷霆敬酒祝贺道:“霆仔,今日阿非不在,我就权作代表了,我们夫妇俩恭喜你平安归来。今后你与这义字堂口的前途,定然都无可限量,还请多多关照才是。”   雷霆既无半点谦让,也无半分敌视,只呲着牙豪气一笑:“彼此彼此!”   互相寒暄过后,热热闹闹入了席,边吃喝,边听雷霆讲述这一行的传奇经历。   那日与里岛取得联系之后,阿坚带人直飞安德拉邻国多尔,定下时间,约好在北部边境的小机场碰头。   当雷霆他们上路前一刻才知道,时值安德拉汛期,通往多尔边境的一座大桥是定期封锁掉的。想要成行,只有走另一条绕过几座山的跨国公路,两地之间物理距离虽近,可绕来绕去,路途却远了许多,铁定是无法在约定日期内赶到的。   想立即联系阿坚,却因为通讯干扰,根本无法联络上。恨得雷霆不知在心里骂了他多少遍。   最后无奈,唐尼带人潜进当地一个兵站,劫持下几名士兵和飞行人员,强行开走了一架小型运输机。冒着被击落的危险,偷偷越过边境,想要从军事水平较低、航空管制不严的多格尼亚转往多尔,谁知好事多磨,中途发动机出现故障,只能临时迫降在多格尼亚的一个小部落里。   也正因为这样,他们错过了那场无人生还的毁灭性轰炸。   飞机一落地,就被当地土著当做间谍,全员扣押了起来。双方语言不通,又在人家地盘上,不敢贸然有所行动。直到十几天后,被审讯时得以见到了当地的部落首领,也是该国酋长的小儿子,他曾游学欧洲,会说英文,观念也很开化。   多格尼亚国力十分落后,又同时受到周边两个国家的压制,军事与经济发展都十分缓慢。首领大人一方面想趁着安德拉内乱的时机,提升自己的战斗力,另一方面,也想尽快武装起来,好和自己的哥哥们争夺继承人之位。雷霆当下投其所好,大大夸耀了一番自己手里丰富的资源以及武器买卖的优越途径,不想竟令对方大为心动,非但没有杀掉他们,还将其留下,谈成了几笔大买卖。   刚开始,因为彼此还未完全信任,首领不许他们与里岛进行联络。等到接触久了,逐渐放下戒心,这才派自己的卫队一路护送他们,到了多尔,之后辗转返回里岛。   听他说来轻松有趣,背后该有多少的惊险曲折,可想而知。丁冉内心感概万千,趁人不备,将手从桌下伸了过去,拉过雷霆的大手,用力握了握。千言万语,便尽在这一握之中。   丁爷知道儿子心思,意味深长地安慰道:“霆仔,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的福气快到了。”对着一个人说,却是给两个人听。   这边宴席一散,丁爷便拉过丁冉说道:“阿冉,陪爸爸回家吧,有些话要对你说。”   雷霆听了这话,脸色一苦,在丁爷身后瞪大眼睛,使劲递眼色:不回去不回去不回去……   几个月不见,有一肚子的衷情等着要好好述述,反正丁爷有言在先,如若活着回来,对他与丁冉的事便再不干涉。那正应该把人留下给他受用受用才是啊。   谁知丁冉故意似的,对他的暗示置之不理,只一味笑眯眯回答丁爷:“正好,我也有些话要对干爸说。”   父子俩倒也默契,各自一脸深邃笑意,撇下背后抓耳挠腮的雷堂主,携手而去。   雷霆活着回来了,又立下这样的大功劳,同生会里几家欢喜几家愁。数辆高级轿车的门砰砰关闭,带着保镖随从,也带着叵测心机,陆续离去。   罗医生在与侄子交换意见之后,拨通了一个电话,半是询问半是命令地说道:“今晚有空吗?九点,老地方等……”   以此同时,崔放也在打电话:“是我,大放。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什么?怎么会这样……”   细爷不顺心,不停拿儿子撒着火。天明厌烦地嘟囔道:“行啦行啦,看我不顺眼,就找那顺眼的陪着你吧!”   细爷鼻子哼着,再不理睬。开出一段,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喂,是我,方便的话,就回来一趟吧……”   不出丁冉所料,丁爷要和他讲的,正是有关遗嘱的事情。   对于最初选择了罗啸声作为继承人,丁爷倒也不避讳,那毕竟是权宜之计。眼见罗家屡次使人失望,如今只好当机立断,等忙过这一段,就动身去美国,找伯格律师商议修改事宜。   重立遗嘱,执行人依旧会选择丁冉,这是丁爷心里认准的。人心叵测,自己从小带大的孩子,总不会错。   当然,也有另一个原因。从儿子与雷霆相处的点点滴滴来看,这小子虽然不声不响,却是个有主见、有原则的人。不像丁非,虽看上去牙尖嘴利、蛮横霸道,骨子里还是不谙世事的小女人,极容易受到迷惑唆使,任人摆布。   交代完这些,丁爷似乎心中尚有难处,斟酌着说道:“阿冉,我与你干妈,就只阿非这一个女儿,我……”   “干爸……”丁冉知道丁爷最放不下的是什么,故而真诚说道,“这也正是我想对您说的话:无论到什么时候,您和姐姐都是我最重要的家人。将来发生任何事,我都一定会保护好姐姐,尽我所能,让她平安幸福!还有样样,我会把她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   好半天,丁爷望着一脸认真的儿子,欣慰地点了点头。转而又笑问道:“阿冉,有件事情,我一直都搞不懂……”   以为还有什么棘手的难题,丁冉聚精会神听着。只见丁爷指指自己的脑袋,故弄玄虚地说道:“霆仔他这里,是不是有问题?”   “啊?”丁冉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雷霆的脑袋是不是有问题?为何这样问?   见儿子费力琢磨的严肃样儿,丁爷老小孩一般哈哈哈欢快地笑了起来:“他若不是脑子出了问题,为什么会喜欢上你?真真教人捉摸不透!”   没想到平日里威严庄重的爸爸,竟然也会开这种幼稚玩笑,丁冉无奈地摇摇头,跟着笑了。忽地又一阵感喟——丁爷收养自己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义子,从小视如己出悉心培养,花费的时间心血几乎比姐姐还要多。纵使自己逆天行事,做出让他完全无法接受的不堪行为,也依旧不失关心疼爱,这份父子之情,实在难能可贵。想到这些,心里涌起酸涩滋味,不自觉走上前去,抱住丁爷肩膀,动情唤道:“阿爸,谢谢你!”   丁爷一愣,拉着长音揶揄他:“跟谁学不好,学你姐姐,越大越会撒娇耍赖,小心样样笑话你!”   嘴里这样说着,心里却无比受用。巴不得时光可以倒流,回到一对儿女尚且天真烂漫的小时候,每日绕在膝边吵闹逗趣。于是慈爱地拍拍儿子手臂,幽幽回忆着:“唉,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很难说。想当年,我追求你干妈的时候,她喜欢的也不是我。可我第一眼就相中她了,硬是给抢了过来,一来二去,她也动了真心。结果怎么着?她临死的时候跟我说啊,她说‘森哥,这辈子太短了,爱你还没爱够呢,要是有下辈子,我一定早点认识你,早点和你在一起!’干爸呢,算不上好丈夫,好爱人,可毕竟经历人事五十几年了。我虽然看不惯你们两个大男人搞在一起,但还是要告诫你,阿冉,有人喜欢,是莫大的福气,千万要好好珍惜。”   丁冉郑重点头:“嗯,记下了!”   想了想,丁爷问儿子:“阿冉,你的生日眼看就到了,打算好怎么过了吗?”   前段时间整天为了雷霆的生死安危忧心忡忡,丁冉早忘了有这码事,此刻提起,只随意摆手:“我还小呢,做什么生日,再说,我也不喜欢热闹。就别麻烦了。”   “那怎么行,”丁爷柔声反对,“二十岁可是大生日,一定要隆重其事才好。这样吧,就由爸爸来帮你办!”   丁冉还要推辞,丁爷却皱了皱眉头,不容置疑地打断了他,“好了,这次听爸爸的。只怕以后的生日,就轮不到爸爸帮你过喽……”      74、 绑架鲍姆查 ...   文武庙后头,田水街绕出个规整的半圆,将大田水村环抱其中。这片整座里岛市井味最强的街区,打从天不亮便吵吵嚷嚷乱成了一气。   各色小食摊沿着菜市两边延伸出去,鸡蛋仔,肠粉,云吞面,架着简易的塑料桌椅,撑起布篷,服务着早起的老街坊。而年轻的上班族们,则大多拎着份餐蛋治冻鸳鸯,目不斜视,行色匆匆。   随着一阵吧嗒吧嗒的拖鞋乱响,村屋与村屋间宽敞的巷子里,晃悠出一名四十几岁的中年男子。他头发乱糟糟一团,油腻地黏成几缕。胡子也应该有段日子没刮了,参差交错于腮边,更显落魄。   来到小摊边,要了份油条白粥,边打哈欠边将算好的钱币丢进收银匣子。摊主认得他是老主顾,热情地招呼了一声:“鲍姆哥,早晨!”   被称作鲍姆哥的査姓男子搓了搓眼屎,正欲搭话,肥大休闲裤口袋里传出响亮的手机铃声。他冲摊主摆摆手,权作告别,闲下的一手慢悠悠掏出手机,搁在耳侧:“哪一个?发达仔啊,什么事?不是早就讲过,金盆洗手就是金盆洗手喽,连工具都卖给垃圾佬了,以后别再找我,多谢,拜拜!”   不耐烦地挂断电话,又在报摊前面驻了脚,眼光搜寻一遍,最终买起份晨报。翻到招工版面,埋着头一脸烦闷地逐条看下去。   头顶突然传来一句:“老兄,你东西掉了。”一双穿皮鞋的脚停在身前,话也明显是对自己说的。   鲍姆査下意识弯腰回头看去,不提防肩膀被人重重推了把,向前踉跄着,刚刚好跌进停靠于路边的一辆敞门面包车里。白粥泼洒出来,油条也滚到地板上,正想抬头说声“抱歉”,一把冰凉锋利的匕首便顶在了喉咙口。   “别动!”双臂被人扭住,车门一关,驶了出去。   鲍姆查也见过些世面,慌张归慌张,脑子却转得够快:“几位兄弟,有话好好说,犯不着动刀动枪。我早上出门急,身上没带什么钱……”   “哈哈哈……”旁边传来稀稀拉拉的笑声,带着明显鄙夷。   一个很年轻的声音说:“大哥,拜托,谁会想要打劫你,一看就知道是穷鬼啦!”   “我们不是来抢钱的,是来送钱的,鲍姆哥你要发达了。”另一个略老成些的阴阳怪气补充道。   鲍姆查立时明白了对方的来意:“几位大哥,高抬贵手,我真不能做了,你们看,我手都残废了!”说着举起少掉两根指头的右手晃了晃。   “哼,你骗鬼啊,以为我们来之前没有调查过吗?鲍姆查是左撇子,右手砍掉都没妨碍!”刀背在手腕上蹭来蹭去,赤裸裸地威胁着。   见逃不过,索性耍赖:“我对天发过誓,要金盆洗手,大丈夫一言既出……”   话头被对方生生打断:“鲍姆哥,我们老板脾气好,不仅不会为难你,还会好好照顾你的家人。听说你前妻带着女儿住在陈山道?你女儿叫婷婷,在罗莎文念书,门门功课拿优,还会弹钢琴……”   “别动我女儿!”鲍姆查大吼,言语之中充满了愤懑,“你们……你们想我做什么,我照做就是了!”   对方早料到他会就范的,于是微微一笑:“早这样说不就对了,非要人浪费那么多口水。除了你的老本行,还有什么值得我们大费周章。奉劝你一句,老实点,少耍花样,想治你有得是办法!”   那稚气未脱的男声再次响起:“看你那德性,说是要饭就有人信,说是什么化学博士,还真是看不出……”   单向玻璃阻隔了车内发生的一切,这样外观看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面包车,融汇在滚滚车流之中,飞速疾驰,带着一阵强风,与某辆宽大的黑色越野车擦肩而过。   丁冉正驾驶着那两越野车,赶往四方道。   今天与雷霆约好一道吃午餐,之后要到他金水湾的家里,给双胞胎送去最新型号的手提电脑。那是作为化学竞赛亚军的奖品,用来鼓励大马这段时间里数理成绩的大幅提高。   趁着好天气,要吩咐利是婶将沙发套子全部拆掉,放到阳光底下暴晒一下,内部也撒些消毒药粉。还要统一采购一批拖鞋,每日踩在脚底下的东西,最容易滋生细菌。春天灰尘大,又干燥,要多煮些莲子百合,可以补益脾胃、润肺安神……   脑子里琢磨着这些杂七杂八的家常琐事,很快便开到了小白楼底下。停好车刚钻出来,身前便“嗖”地晃过一道人影,转眼窜过街角,失去踪迹。   后面跟着赶来三五名男子,口里大嚷着:“抓小偷!抓小偷!”一路追去。   丁冉皱皱眉,本能地向后撤步,后背抵在车门上,尽量躲避着。   无奈这条人行道太过狭窄,有个年轻男人跑动中不留神,被同伴绊了一下,歪歪斜斜冲着丁冉所在的方向倒了下来。丁冉生怕他真扑到自己身上,赶紧抬手挡了一下。那小子借着这点力道稳住身体,胡乱道了声:“多谢!”转身跑开。   丁冉刚回过神,感到手背上猛地一疼,抬手来看,不知被什么东西划到,裂开一条大口子,血已经顺着指头滴滴答答淌到了地上。   雷霆本打算早点下来等着丁冉,谁知一走出房间,就碰到办事归来的刀师爷。他赶紧扯住这名丁冉的知己好友,向他咨询起了有关礼物的问题。   丁冉的生日眼看就到,雷霆一直烦恼着该送点什么给他,为了这个,冥思苦想,卷毛抓扯掉好几把。   刀刀并不肯给什么实质性意见,只笼统地启发道:“以丁丁的经济实力呢,想要什么,自己都可以买到。所以那些昂贵的奢饰品,你就不用考虑了。如果想让他开心,最好能选一样够特别,够有心思的。要他每天都可以看到,看了之后又能一下子想到你的,那才有意义。”   雷霆觉得他这话,似乎传授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说。绞尽脑汁领会半天,忽然蹦出一个念头,自己感觉很妙,于是欢天喜地下楼去了。   带着堆保镖小弟走出大门,正看见丁冉愣愣站在车旁,一只手背上全是血。雷霆的脸孔当即变了色,大步上前,小心翼翼拉过丁冉,一迭声追问:“怎么搞得?谁弄得?他妈的人呢?敢在我地头上撒野,不要命了!怎么流这么多血?疼不疼?别的地方有受伤吗?还哪里不舒服?”   丁冉被他连珠炮般的发问弄得有些懵,只茫然地摇了摇头,好半天,才理清思路,将受伤的经过讲了一遍。   听见只是意外,雷霆松了口气,不由分说立即指挥人马开车直奔医院。带着丁冉又是消毒又是上药,忙活了好半天。还好伤口不深,用不着缝针。   这一通折腾下来,午餐时间已过,两人的肚皮都开始呱呱乱叫了。四方道附近找了家不错的餐厅,点了满桌子饭菜,预备大吃一顿。   等着上菜的功夫,丁冉望着包裹着厚厚纱布的手掌,有点走神。雷霆赶紧一屁股坐到他身边,小心捧起那只手,问是不是伤口疼了。丁冉不想他担心,只淡淡一笑:“包得太难看了。”   雷霆却不笑,对着那只粽子样的手,一下吹吹,一下亲亲,搞得丁冉极不耐烦,抬脚将他踹了出去。   就在一小时前,同一家餐厅,对面包厢里,丁爷刚刚与女儿一同用过餐点。   丁非前几日与朋友在这家店里小聚,尝了一道炒鱼面十分正宗,想着可能会合爸爸的胃口,一得空,便拉上丁爷来尝鲜了。   席间丁爷接到权叔电话,说本来定下帮丁冉办生日酒的大龙凤酒楼,忽然出了起严重事故,很多顾客就餐之后上吐下泻,原因不明。食环署勒令这家百年老店停业整顿,等待调查结果。   听见爸爸和权叔商议酒楼的事,丁非忍不住插嘴:“阿爸,大龙凤对面新开了一家锦绣,菜色环境都不错,听说是大龙凤其中几位股东合搞的。前些天我和啸声一起去过,都很满意,啸声还说,等堂口中秋宴的时候,就设在那里。”   对女儿的眼光,丁爷还是信服的。于是叮嘱权叔亲自带人去那家看看,若是妥当,就赶紧定下来。眼看天气变暖,岛内各大高级酒楼都迎来了结婚酒的高潮,恐怕太晚,就难订到了。   丁非细细剥了一支虾子放到丁爷碗里:“阿爸,如今的年轻人,都不时兴到酒楼过生日了,怪老套的。搞个沙滩派对啊,或是架游艇出海,到山里宿营,那才玩得起来。”   丁爷慈爱地望了丁非一眼:“你不懂的,那种年轻人的玩意,想什么时候搞都可以。阿冉这次是大生日,一定要依照传统规矩办。今年对他来说意义非凡,我想办隆重些,让他能永远都记得。”   “是是是!”丁非笑着点头,“阿爸到什么时候,都最有道理了,你这份心意,阿冉一定明白的。”   腻腻乎乎吃过了饭,雷霆亲自送丁冉回家。   前两个月为了雷霆的事,整夜整夜睡不着,如今万事太平,那欠下的瞌睡就都回来了。车子刚一开动,丁冉的眼皮便粘在了一处。他扯过雷霆的肩膀,摆摆正,拍拍平,靠在上面很快进入了梦乡。   雷霆微微侧过身,保持住一个略微倾斜的姿势,一手扶住丁冉后背,一手将丁冉那只受伤的手小心托了起来,生怕车子晃来晃去,不留神撞疼了。   迷迷糊糊间,车子滑入东三条大道,停在丁府大门外。   丁冉有些睁不开眼,脚下软绵绵的。随意与雷霆挥挥手,便飘进了院子。门房空荡荡的,警卫都不知跑去了那里,小路旁边的草地上,总是悄声不响忙碌着的园丁也未见踪影。   房子大门虚掩着,里头光线有些昏暗,一脚踏进玄关,泛起浓重的灰尘味道。   平日只要是家人回来,仙姨总是第一时间出现,帮着宽换外套的当口,啰嗦地打听着有没有用过饭,要不要喝杯水,今天却一直未见。   顺着楼梯走上去,咯吱——咯吱——   “权叔?干爸?仙姨?”声音在空旷的走廊上来回飘荡,依旧是空无一人。一股阴森森的寒意从脚底升起,沿着裤管,脊背,脖颈,缓缓爬了上来。丁冉全身的毛孔收缩起来,不自觉打了个冷战。   丁爷书房的门大开着,里面那些家具摆设不知何故,布满了斑驳的裂痕。丁冉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步一步艰难走进去,靠近,窗子对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全家福。   丁冉记得,照片里,本是丁爷端坐正中,一双儿女分立左右,可是此刻见到的,画面中却只有自己一个,只有自己孤零零站在照片左侧,幽幽笑着,笑着,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啊!”猛然睁眼,是一个梦。   雷霆的大手正扶着肩膀轻轻摇动着:“怎么了,冉?没事吧?”见他脸色惨白,满头大汗,赶紧掏出手帕帮擦拭起来。   “没事,”丁冉恍惚着摇了摇头,“只是……做了个噩梦,没事……”      75、死神的脚步声 ...   世人都说,里岛,是浩瀚南海上的一颗璀璨明珠。   坐着船,从水面之上遥望,它高楼林立,道路宽广,流光溢彩,车水马龙。对于怀揣梦想,试图拼上一切搏个大好前程的人来说,它是浮世天堂。   潜入水中,仰望过去,它又仿佛是一片笼罩于头顶的黑色阴影,庞大而神秘,没有形状,没有尽头。对于饱受欲念折磨,在名利之路上苦苦挣扎的人来说,又是深渊地狱。   那些时尚都市的灯红酒绿之中,那些成功人士的谈笑风生背后,那些妖娆尤物的石榴裙摆底下,每天都在上演着看不见、抑或不敢、不屑、不能去看见的尔虞我诈、刀光血影、生死厮杀。   岛上的每个人,都不仅仅是他们自己。是非牵扯,恩怨纠结,上一刻,耀武扬威,颐指气使,嚣张狂妄到不可一世,下一刻,就可能被隐没在暗处的手臂勾住头颈,拖进肮脏浊臭的废巷,一刀封喉,深埋地下,成为一具无名骸骨。   某些人的大哥,也是另一些人的小弟,某些人的贵人,也是另一些人的仇敌。某些人的得意,永远伴随着另一些人的失意。   雷霆劫后余生,从西非返回里岛,短短两个月时间,这座危机四伏却同时也生机盎然的岛上,悄然发生了很多事情。   因为“世纪天王号”的异军突起,深深威胁到了另几家老牌赌船。趁着雷霆吉凶未卜,那几家联合起来,抢客截流,试图将这艘后起之秀斗输打垮。近日那有份背后搞鬼的,却连连走起了霉运。先是一家,未出公海界限,赌场便大意地开始营业,正好撞上水警处突击检查,被依法吊销了执照,老板也受到了制裁。又一家,接受签注只剩一天的外来游客上船消费,因为船只出入公海,必须重新出入境一次,签注天数减掉一天,客人便成了非法入境者,连带赌船也受到牵连,停运待审。最凶残的,是牵头那家,竟然在海岸边遭遇了突发火灾,一座金碧辉煌的海上宫殿,转瞬间化为了废铁。   枪械厂里,曾经参与生事的几人,在一夜之间,竟无声无息地全部消失了。既没有争斗,也没有吵闹,甚至连上门追查行踪的亲朋好友都不曾出现。仿佛蝼蚁草芥般,被无形的巨大力量一脚碾过,便彻底陷落于厚重土层之下,仿佛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一直以来觊觎着天王里周边几条街道的瘸子莫,某天深夜被人当街卸去一条胳膊,丢弃于夜总会后门在垃圾桶里,虽然保住一条命,却元气大伤。那些小和兴旗下,围绕着天王里周边欲与之唱对台的大小地下赌场们,都随着瘸子莫的倒台而偃旗息鼓了。重新装修后的天王里,俨然成为了里岛陆上博彩业的地标。   这一桩一件,虽然不具名,不曝光,明眼人却都看得出,是出自雷霆手笔。如今的雷堂主,底气十足,做便做了,不需要再额外多加掩饰。   唯一让他心里没底的,只有对丁冉生日礼物的选择了。   自从被刀师爷三言两语醍醐灌顶之后,雷霆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一个自认为还算不错的主意。这礼物按理说准备起来要费时三个月以上,但在雷霆又是威逼又是利诱的强大攻势下,短短一个半月便搞定了。   眼看自己的想法转变为实物,新鲜出炉,雷霆按耐不住心中喜悦,硬是拉上他那忙到脚不沾地的三员干将,齐齐前去欣赏品评,还逼迫着大家立下保密协议,不许提前泄露给他的冉知道。   兴冲冲强拉着人家来到陈列间,抬手一指,满脸洋洋得意:“觉得如何?够不够气派?”   三个人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略显尴尬:“呃……倒是很气派……”   得到了初步肯定,雷霆喜笑颜开:“够不够特别?”   三人彼此交换眼神,搓弄着下巴:“还真是……特别……”   满头的卷毛精神抖擞、意气风发:“哈!够不够精致?”   声音渐小,敷衍之中透着为难:“精……精致……”   众人的对面,赫然站立着一尊等比例仿真蜡像——雷堂主本人,呲着满嘴獠牙,笑成大白鲨摸样。   望着栩栩如生的另一个自己,雷霆不由自主陷入到无限遐想之中:把这个温柔可爱的“我”摆放在阿冉房间,每天睡前讲电话的时候,他都可以身临其境,仿佛面对着我本人一般。这样即便不住在一起,我也可以陪着他吃饭,睡觉,看书,浇花……什么时候想我,一睁眼,我就立在床头!能想出这样美妙主意的我,真是让人佩服到五体投地!   恨不得仰天大笑三声。   身后的几人,却没来由一阵恶寒。   五月二十号,丁冉生日,酒宴定在中午,锦绣酒楼。   一大早,雷霆便催着阿坚出了门,前去外岛的蜡像制作工厂,将他“本尊”请出来。等他忙完堂口的事项,再与阿坚汇合,一道送去丁府。虽然这礼物在雷霆眼中妙不可言,但残存的一点理智告诉他,如果抬着尊蜡像跑去宴会现场,一定会丢脸到爆!   临近中午,阿坚带着一群小弟,驾驶着神气活现的小汽车与标致醒目的小货车赶回了四方道。为了增加神秘气氛,雷霆决定在蜡像外面罩上红绸,这样可以营造出“揭幕”的惊喜感。   一打开货车门,便发觉到不对劲了。装有蜡像的纸箱外壳标签上,标注着大写字母A。那里应该是填写姓名首位字母的,而他的名字,不是L就是T,怎么会出现A?带着满肚子问号拆开包装,雷霆勃然大怒,吃人的心都有了:“陈志蠢!丢你个老母!立刻收拾东西滚回台湾,这辈子只能卖你娘的牛肉面!老子让你去取的是什么?你看看你取回来的又是什么?刘德华!阿冉生日,我送个刘德华给他,到底是搞个什么意思!”   无奈之下,全员掉头,巴巴地过一趟海,用“刘德华”去将“自己”换回来。   从一大早开始便忙忙碌碌的人,还有丁爷。这一天他未作别的安排,所有约会行程全部取消掉,一心一意要帮儿子做好这个生日。   先是叮嘱仙姨寿面要用什么汤底煮,几分软硬,又指挥园丁将几盆开得正好的鲜花搬到厅里,再吩咐权叔将父子俩出门的正装准备妥当,一一过目。隆重其事的劲头,仿佛是他过寿一般。而真正的主角丁冉,则无事一身轻,早起便穿着身利落的运动服,挂上条毛巾,出门跑步去了。   自从女儿出嫁,少掉了叮叮咚咚的欢快高跟鞋声响和时不时言语观念不和的斗嘴争吵,家里冷清许多。如果有一天,小儿子也离开家,与别人一起生活,那从早到晚的每一天,该有多难熬呢?丁爷活了五十几岁,一向天不怕地不怕,临老,倒开始害怕孤独了。   陪着丁冉吃好了长寿面,给家下的帮佣工人派发了红包,热热闹闹听了一大通吉利话,丁爷心里很是满足。忽然,权叔从人群里悄然靠了过来,凑到丁爷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丁爷脸上的笑容淡了三分,指指楼上,示意有话到书房里讲。   一走进书房,残存的七分笑意也荡然无存了:“详细说,怎么回事?”   权叔谨慎地关好房门,又检查了一下,才轻声汇报道:“先生,负责安全工作的阿申按照您的吩咐,今天一大早就到锦绣那边去又详细检查了一遍,发现……”权叔神色凝重了起来,“主桌的地板下面,被人安装了炸弹。”   “果然有事。”丁爷并不惊讶,只盯着桌角摆放的一座骏马玉雕,看不透在打什么主意。点起支烟吸了两口,又追问,“现在怎样?”   权叔恭敬答道:“已秘密拆除了,并未惊动任何人。阿申的人又对整间酒楼进行了两次严密排查,连同后厨和卫生间,所有角落都没有放过,已经确认再无任何危险。”   丁爷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很好。”   昨日晚间,锦绣酒楼那边水管爆裂,虽不是什么大事件,却造成不小的混乱。晚市也早早就歇业了。先是大龙凤,再是锦绣,单个看起来没什么,连在一起,就有些不简单了。   丁爷是老狐狸,征战沙场三十年,这一点风吹草动,再逃不过他的火眼金睛。   于是今日凌晨,便派出了最得力的一队人马,前去突击检查。果真不出所料,在主桌安装炸弹,无疑是冲着他丁家人来的。   这锦绣,是丁非介绍的,女儿自然不会存有弑父的念头。而丁非,又是经罗啸声引荐推介,才熟知这家餐厅的。沉默半天,忽然一挥手,将那尊玉雕拂到地上,摔得粉碎。   犹记得,那是新年之际罗啸声献上来的,口口声声,祝他这个岳父新年顺意,龙马精神。真是讽刺至极!丁爷暗暗咬牙,好小子,竟想借我女儿的手,来算计我,送我上黄泉路,混账东西!   不过丁爷并未打算即刻处置这个混账:“阿权,派人盯紧罗家,防止他们狗急跳墙。一切按部就班,今天是阿冉的好日子,他最细心,别露出什么马脚,扫了兴致。”   玉马落了地,精明如权叔,便已窥测出了一二。他看看丁爷脸色,斗胆问道:“先生,可有什么打算?”   有什么打算?能杀了他?为了女儿,万万行不通。斟酌良久,丁爷叹了口气:“关于城建项目的经济材料,命人马上整理出来。”只有借警方的手来处置他了,既不会伤及性命,又不会影响父女感情。沉吟片刻,又补充道,“只怕他们不会单一行事,难保还有后招,等下过去,不要坐我的车。”车子可能也被动了手脚。   权叔点点头,自去行事。   临近中午时分,丁非来了,带着样样给小舅舅拜了寿,便将小家伙交给保姆,又命人将准备的礼物送了进来。那是一套shimano亚洲版专用钓竿,全球限量五百套,都配有独立的编号,十分难得。   丁冉爱不释手,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乐呵呵与姐姐开起了玩笑:“你钓鱼技术虽然不敢恭维,选东西的眼光,倒还不错。”   丁非很有自知之明:“我哪里是眼光好,我只是认得标价而已。标价高的,自然是好东西,标价又高,又不容易买到的,就更加是好东西了!”自己拆了自己的台,哈哈哈笑弯了腰,依旧天真的小姑娘摸样。   丁爷站在一旁,看着一对儿女有说有笑其乐融融,无限感慨。   出门之前,权叔张罗着车辆,备用车在库房里停了许久,积满灰尘,叫人赶紧擦拭清洁着。丁冉果然细致,小心探问道:“权叔,为什么干爸不坐自己的车过去?”   权叔一愣,不知如何作答才妥当。还好丁爷及时做出了解释:“哦,车子出了点小故障,要送去修理。”   从权叔那小小迟疑之中,丁冉便察觉出几分异样,再看看保镖对备用车如临大敌般的仔细检查,心知一定出了什么事,于是半是玩笑半是建议地说:“干爸还没坐过我的车吧?不如由我来做一次司机,亲自载干爸和姐姐过去如何?”   丁爷眉开眼笑:“哈哈,那就让阿冉替爸爸服务一次!”说着,揽过女儿上了车,不忘使坏道,“小东西最洁癖,自己车子整日吸尘消毒,稍后咱们好好糟蹋一下,逗到他眼红心跳,如何?”   丁非假意思考了一下:“嗯……我可不敢,爸爸你知啦,我家女儿一日见不到小舅舅都不行,若是惹急了他,教唆我女儿造反起来,我可吃不消哇!”   父女俩嘻嘻哈哈坐定,丁冉正打算出发的当口,接到了雷霆电话。   说是马上就要赶到丁府,要丁冉务必留在家里,等着接收他的特大号礼物。丁冉哭笑不得,解释说时间已到,若是主人家迟了,让宾客空等,实在不妥。谁知雷霆小孩子脾气又上来了,在电话里连耍赖胡闹,不依不饶,嗓门之大,连后座上的丁爷父女都听得一清二楚。   丁冉挨不住,转身打算向丁爷解释一下,还未开口,就被义父宽厚的摆手打断了:“是霆仔那小子?好啦好啦,你且等着他,让八宝来开车就好。”还神秘地冲丁冉眨眨眼睛,一副为老不尊的捉黠样儿。   丁冉腼腆笑笑,下了车,目送着戒备森严的车队离去。   不一会,雷霆带着大车小车浩浩荡荡开进了丁家。工人抬着个一人多高的纸箱小心翼翼进了客厅,竖起放好。仙姨带着一众女佣围了上来,听说这大家伙是生日礼物,都十分好奇,叽叽喳喳议论着。   雷霆拉了丁冉站在正当中,打开箱子拉住红绸角,很神秘地拉着长音问道:“猜——猜——是什么?”又故弄玄虚地数着,“一,二,三……”   “唰——”绸面掀开,真人比例的蜡像惊现当场,身着雷霆惯穿的灰色西装,系银色领带,连头上的卷毛都根根分明、栩栩如生,女人们“哇”地惊呼一片。   雷霆得意地望向丁冉,很想看看他惊喜又感动的样子,谁知,丁冉的注意力全然没放在他的替身之上,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直直盯着楼梯口,眉头渐渐扭起。   顺着他的眼神瞧去,权叔正连滚带爬从楼梯上跌下来,满脸大汗,慌张失色,仿佛天塌了一般……     76、生死相隔 ...   五月的风很轻很暖,拂面而过,恬淡宜人。丁非将车窗降了下来,任风将满头浓密的卷发吹舞四散。   “阿爸,天气多好!”她调皮地皱起鼻子,夸张地大力呼吸着,笑靥如花,带有几分娇憨。   一缕碎发被风卷上脸侧,牢牢贴在了唇角。丁非摆了摆头,却没甩脱。丁爷无奈地笑笑,伸手帮女儿将发丝拨到耳后,理顺:“样样都有了,还整天毛毛躁躁的,我看你这辈子是长不大了!”   丁非不以为然,闭上眼,享受着春日的馥郁馨香,怡然自得地哼起一首老歌“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就像花儿开在春风里……”白皙的皮肤沐浴在明媚阳光里,被罩上了一层细腻朦胧的光晕。   丁爷细细端详着女儿,当她这样安静微笑的时候,便像极了早早故去的太太,一别三十载,恍若梦中。   “阿非,还记得你妈妈吗?你小时候,她最喜欢这首歌了,常常抱着你,坐在后院的秋千架上晒太阳。那时候,你只有这么大……”两手一上一下,比划出个洋娃娃大小。   丁非搂着丁爷的手臂,撒娇一般蹭了蹭:“阿——爸,做什么又怀旧起来了?你是不是有心事?每次你有心事的时候,都会拉着我说妈妈这,妈妈那……”   “阿非,”丁爷粗糙的大手在女儿光洁的额头上摩挲了一把,“我不是个好丈夫,让你妈妈跟着我,受了很多苦。希望你以后,能做个坚强的人,不需要依靠别人,也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丁非抬起头来,忽闪忽闪眨着眼睛:“阿爸,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黝黑晶亮的瞳孔里,丁爷的影像宽厚慈祥:“阿非,我仔细想了想,还是早些叫你知道才好。上午时候,阿申在锦绣的主桌地板下,发现了炸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很可能是……”   轰——   一声巨响,越野车前方,迸发出强烈而恐怖的白光,灼烧着眼球。车子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侧面掀起,在半空中翻了两圈,冲出一侧路基,滑过缓冲带,夹裹着草木与泥沙,从陡峭的山坡上翻滚而下,碰撞得岩石锵锵作响。   失控的一刻,丁爷本能地将女儿整个搂紧在怀里。吱——吱——,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冲击着耳膜,前后的车辆淬不及防,纷纷紧急撒车,七扭八歪地拥挤碰撞在了一起。   “阿非……”整个世界崩塌了,陷入永远的黑暗。   丁冉的直觉一向很准。   目送着丁爷车子消失在大门外的时候,他的心里没来由揪了一下。连带之后雷霆抬着特大号礼物热热闹闹闯进来,都有些心不在焉。   当权叔跌跌撞撞从楼上跑下来的那一刻,四周弥漫起一股脂肪和纤维被焚烧后发出的焦糊气息。他清楚记得,当年父母去世之后,遗体送去万国殡仪馆火化,骨灰从焚化炉里取出,就是这样的味道,永生难忘。   权叔颤巍巍地说:“阿冉……”眼前豁地一片阴霾,双耳嗡嗡作响,“……先生出事了……”果然是这样。   丁冉知道,像丁爷这样的人,轻易不会出事。一旦有事发生,很可能就难以挽回了。   整个客厅安静得出奇,围在蜡像前好奇探究的一张张面孔上,犹自挂着没来得及撤去的笑意。所有的目光集中在权叔身上,又唰一下转向丁冉。费了好大劲,丁冉稳住心神:“权叔,你留在家里照应一切,我和雷霆带人过去。随时联络。”   权叔待要说什么,雷霆冲他摆摆手:“有我,放心!”转身跟上丁冉,钻进汽车飞驰而去。   从东三条大道的丁宅,到事发现场,不到十分钟的路程,仿佛走了好久好久。丁冉脑子一片空白,耳鸣越来越剧烈,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达,又怎么走下车子的。   空气越来越浑浊,人影交错,言语嘈杂。   救护车、消防车、骑警的摩托车闪烁着红色蓝色的警示灯,由远及近,轰鸣而至。一队穿着防爆服的消防员下到了山坡底下,小心撬开早已变形的车门,尝试着在不引起爆炸的情况下,尽快将被困在车内生死未卜的几人解救出来。   眼见情形严重,雷霆拉过阿坚,命其赶去宴会现场安抚宾客解释情由,又亲自打给刀师爷,讲明现场状况,让他立即联络七爷,支援照应。   之后走到人群外,安静地与丁冉并肩而站,双手紧握。丁冉手心全是汗水,湿润冰凉,不易察觉地微微战栗着。雷霆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用自己的体温和力量,默默支撑着丁冉心中仅存的一点希望。   大约十分钟之后,丁非率先被人抬了上来,稳稳落地。她双眼紧闭,毫无意识。从腰部往下,几乎浸满了血污,铁锈般浓重的血腥味阵阵涌来,令人头晕目眩。   一旁待命的急救人员奔跑上前,拨看瞳孔,检测脉搏,一阵忙乱之后,抬起头兴奋地宣告:“还活着!有得救!”   人群一下子被点燃了,刚刚的灰败情绪荡然无存,更加热烈的忙碌起来。罗家人也及时赶到,医生护士围绕在丁非周围,挂点滴,给氧气,连接起各种管子,“一、二、三”,随着口令将人平稳抬上救护车,奔着罗家医院的方向,呼啸而去。   雷霆也跟着一阵欣慰,大力捏了捏丁冉的手掌。丁冉隔着人群,默默注视着丁非的方向,得知人还活着,苍白的脸孔上看不出丝毫明显的变化。直到救护车开出,才调回目光,一动不动地望着山下,身形坚定而笔直,战栗却愈加强烈。他在等着丁爷,亦或是……丁爷的尸体。   随后被抬上来的,是八宝与一名保镖。   司机八宝的肩膀被碎裂的挡风玻璃削去了半边,死于瞬间的大量失血。落地那一刻,人群中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哀嚎,仙姨不知何时跟过来的,看见弟弟的尸体,踉跄着扑了上去,声嘶力竭地恳求着:“我弟弟的胳膊呢?求求你们,要把我弟弟的胳膊找回来,我不能让他这么上路,哪怕是死,也要留个全尸啊……”   保镖那头安静许多。他的脸孔已经被塌陷的车架挤压得面目全非、不成人形了。丁冉记得,今早爸爸和姐姐开自己玩笑时,那名保镖就坐在副驾驶座上,戴着墨镜,极力想要保持住严肃,却不经意流露出几分憨厚的笑意。   那竟成了他在世界上的最后一个笑容。   最后一组救援人员,抬着丁爷爬了上来。一直交错着跑来跑去的脚步声停止了,现场鸦雀无声,所有人屏气凝神,等待着那一声对命运的裁决。   医生的五官隐藏在厚厚的口罩之下,辨不出喜怒哀乐,他只是平静地陈述着:“很抱歉……”   丁冉迈出两步,摇摇晃晃,雷霆赶紧靠过去扶住了他:“冉……”   丁冉轻轻推开雷霆的手,摆脱了他的搀扶,缓慢地,艰难地,歪歪斜斜地走向丁爷,一步,一步,靠近,再靠近,却终究还是……生死相隔。   丁爷的面容尚且完好,所有的损伤,都在背后。他是用后背,替女儿承受住了所有最致命的冲击。   爸爸五十岁了,每天都在忧心费神,为了社团,为了儿女,眼角眉头,纠结出了深深的纹路。爸爸的眼睛,敏锐而凶狠,深邃而犀利,通透而慈祥。   自己出生的时候,那双眼一定是笑眯眯的,提着礼品登门道贺:“嚯,是个大胖小子,树铭,你好福气啊。”   最早被医生诊断出有自闭倾向时,那双眼睛满是不解:“这么个小不点,哪里就会得了心理病呢?艳芝啊,有空常常带他到别墅这边来玩,我看他对着大海,好像开心了不少。”   父母双双遇害的时候,那双眼睛哀思无限,温柔地抱着自己:“阿冉,跟我回家,以后我就是你爸爸,阿非就是你的亲姐姐。”   因为受到刺激,而拒绝说话拒绝交流的时候,那双眼睛充满焦虑,不时拿出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阿冉你看,这是透视镜,可以从背面看出扑克牌,来,爸爸变个小把戏给你看看。”   撞车受伤,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那双眼睛欣喜不已:“傻孩子,白龙王讲你今年该有一劫,如今应了,往下也就太平了。”   因为与雷霆的事情受到训斥,在书房跪了整整一夜的时候,那张眼睛从门缝里小心张望进来:“怎么?是在跟爸爸置气吗?”   而刚才,为了帮儿子办好二十岁的生日宴,出门的时候,明明已经察觉到了危险的存在,那双眼睛依旧笑逐颜开:“那就让阿冉再替爸爸服务一次。”   现在,那双眼睛永远地闭上,再也不会睁开了。   丁冉俯下身,紧紧拥抱着丁爷早已冰冷的躯体,贴在耳边轻声说:“阿爸,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姐姐,只要我活着,一定会拼尽所能,保护她幸福快乐。”   好久好久,在雷霆想要走上去将人强行拉起来时,丁冉自己站起身,帮丁爷整了整头发衣衫。手下人默默上前,恭敬地将丁爷遗体搬上车子,准备送往殡仪馆,修饰仪容,置放棺椁,等待葬礼安排。   司机开门上车时,丁冉拉住了他:“让我来。”   司机有些不知所措,迟疑地望向四周,想找个人请示一下,丁冉毫不理睬,直接坐进了驾驶座。   爸爸,你还没有坐过我的车,就让我来做一次司机,亲自送爸爸,走完这最后一程吧。   雷霆没说什么,直接绕到另一边,开门,坐在了丁冉身边。浩浩荡荡的车队陆续启动,缓缓驶向终结之站。   安排好丁爷的一切,丁冉马不停蹄赶往罗氏医院。在那里,丁非的手术还进行着。罗啸声一众人正守在手术室门外,满脸忧虑。   手术进行了六个小时,丁冉从始至终站在墙角,一言不发。   “手术中”的红灯终于熄灭,门打开,丁非被一众医护人员小心推了出来。嘀嘀鸣响的仪器证明她还活着,可是面如死灰,嘴唇青紫,也与死人毫无二致。   罗医生走在最后,罗啸声一见,赶忙迎上去:“二叔,阿非她怎么样?”丁冉也同时冲了上去,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呼吸明显有些急促。   罗医生难过地摇了摇头:“手术很成功,没有生命危险,估计明早就会醒过来。只是……脊椎严重损伤,恐怕以后……肢体功能会受到影响。”   “二叔你说清楚一些,会有多大影响?”罗啸声的目光胶着起来。   “保守估计……”罗医生为难地皱起眉头,“全身瘫痪。”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二叔,你再想想办法!”罗啸声激动地抓住罗医生的袖口,一叠声恳求着,身后的罗家人拉扯住他,七嘴八舌开解着。   老半天,丁冉倒退两步,踉跄着,差点跌倒。全身瘫痪……这样的结果,对于活泼又骄傲的丁非来说,一定比死还要痛苦。   他转身向外走去,步履急切。拐过墙角,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靠着墙壁无力地蹲了下来,将脸埋在膝盖之间。   如果不是自己,丁爷就不会搞什么生日宴会,如果不自作主张让出车子,爸爸怎么会死,姐姐又怎么会落得这样凄惨的下场!丁冉啊丁冉,你白白活了两次,说什么要保住身边的人,却又亲手将他们送上了不归路,你这样的人,凭什么还活在世界上!   指甲深深陷进肉里,血从指缝渗了出来,无声无息。   雷霆悄然跟在后头,站在拐角之外,挥挥手,命人守住通向旁边走廊的通道,人为地制造出一个小小的不受打扰的空间给丁冉。   雷霆明白,像丁冉这样的人,是永远无法在别人面前肆意表露情绪的。他只会一味地隐忍着,不哭不闹,仿佛包裹在一层坚硬而顽固的硬壳之中。无论劝说,安抚还是劝慰,都毫无作用。所有的悲伤,只能靠他自己吞进肚子,融入肺腑,直至在漫长的时间之后一点一点消化殆尽。   在角落里独自撑过最难熬的时刻,丁冉面色平静地走了出来。雷霆将外套脱下来,披到他肩上:“冉,去吃点东西吧,休息一下,丁非明天才会醒,空守在这也改变不了什么。”   丁冉摇摇头,避开左右轻声道:“我留在这,等姐姐醒。你去东一条大道守着,这个时候,一定不能出乱子。尤其大华那边,叫人盯紧。”   雷霆犹豫了一下,想留下来陪着丁冉,看看面前那副难看的脸色,知道此时不容反驳,于是点了点头:“好。丁府那头……”   “家里有权叔照看,尽可放心。”丁冉小心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让唐尼立刻动身去美国,务必秘密行事。找到伯格律师,连同他手里那份遗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具体情形,我会发邮件给他。”   雷霆愣了一下:“那……好,你乖乖的!”又转身招过自己手下,“你们几个留在这,听丁少差遣,别出一点差错。”说完也不理会旁人的目光,在丁冉额头上深深吻了一下,依依不舍地紧紧握了握他的手,一咬牙,转身大步离去。   医院走廊上的灯光,青白寡淡,照得人身影浮动,仿佛一个个迷途游荡的魂灵,飘忽摇曳着,直晃了一整夜。   第二天早上,丁非终于醒来。   睁眼的一刻,罗啸声正拉着她的手,轻声呼唤着:“阿非……阿非……”   丁非眼珠转了转,有些木讷。保姆将样样抱了过去,丁非勉强笑笑,眼珠依旧来回动着,直到搜罗出了如幽灵般挂在远处的丁冉。   麻醉的效力还没完全过去,舌头有些僵直,她艰难吐出几个字:“阿爸呢?”   罗啸声抚弄着她额顶的头发,语气温柔而平静:“岳父没事,在别的病房休息呢,等你好了,就可以去看他了。”   丁非仿佛听不见一般,只盯住了丁冉:“冉,阿爸是不是……不在了?”   罗啸声依旧试图哄骗过去:“小猪老婆,瞎想什么呢……”   “阿爸走得很安详。”丁冉费力张开因为干裂而粘结在一起的嘴唇,声音嘶哑。   罗啸声看看姐弟俩,叹了口气,低头不语。   丁非静静躺着,望着天花板,眼泪从两侧的眼角蜿蜒留下,她拼命抑制住哽咽,断断续续地说:“我知道,我知道……车子滚下去的时候,我就知道,爸爸……没了……”一瞬间嚎啕大哭。     77、埋下炸弹的人 ...   丁冉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二十一号的深夜了。   两天一夜之间,发生了太多事。爸爸意外身亡,姐姐身体瘫痪,凶手面目不明。冲击太大,反而有种不真实感。如果这是梦境该有多好,下一秒,就莫名从某个高处失重落下,然后猛地睁开眼睛,回到现实……   丁非的情绪一直很不稳定。先是没完没了地哭泣,之后断断续续呓语般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等到渐渐平静下来,便双眼瞪向天花板,一直沉默。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费力思考着什么。   对于身体上的异常变化,想必她早就感觉到了。婆家经营着医院,耳濡目染,对医学上的常识,也有些一知半解。但是她什么都没问。   没问为什么会麻痹,为什么下半身毫无知觉,也没问这症状什么时候会消失。或许早已心知肚明了吧,因为痛苦,才会去逃避,不想亲耳听见那个绝望的事实。   丁非的反常很让人担心。丁冉觉得,索性她大嚷大叫、疯狂痛哭一阵,发泄总有结束的时候。而这样憋着,总怕她会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甚至伤害自己。   在医院陪了一个白天,丁冉很不舍得丢下姐姐,无奈分身乏术,家里还有一个大摊子等着他去守。于是留下几个可靠的人,又对陪护的罗家人千叮咛万嘱咐,要求丁非身边一刻也不能离开人手,这才匆匆忙忙赶回家。   因为主人家都不在,权叔下了指令,这两天丁府闭门谢客,院里院外都是冷冷清清。   走进玄关,仙姨一如平常地迎了上来。平日最爱漂亮的人,因为弟弟没了,此刻素面朝天衣衫凌乱,见了丁冉,仿佛见到亲人般,一撇嘴嘤嘤哭了起来。丁冉赶紧过去抱住了这个从小照顾自己无微不至的老家人,俯在耳畔柔声安慰着:“没事,没事,有我呢,乖,不哭,哭就不漂亮了。”仙姨姐弟都没有成家,也没有子女。八宝的丧事,自然是丁家张罗,“仙姨你放心,你和八宝叔,都是我的长辈。以后逢年过节,给爸妈干爸上香祭拜,也少不了八宝叔那一份。”   仙姨哭得更凶了:“呜呜呜……人家都跟他说流年不利,让他最近不要开工,有多远走多远……他总是不听……呜呜呜……性子就是这样倔,谁知丢了命……就算赚再多钱,也没福气享了……我那苦命的弟弟……”   几个年轻的帮佣听见哭声凑了过来,默默安慰着仙姨。丁冉听她话里的意思,似乎八宝对于危险也有所察觉,却丝毫没有放在心上。正想问个究竟,身后传来权叔的声音:“阿冉,你回来得正好,有些东西,我要跟你交代一下。”说完脚步轻缓地率先上了楼。   打从三十几年前,众人还在街头舞刀弄枪的时候,权叔便跟着丁爷了。他做事向来低调沉稳,不事张扬,是个极妥当的人。也是少数丁爷能全心信任的人之一。   来到书房,权叔恭恭敬敬将家中大小柜子以及保险箱的钥匙交给丁冉,并附上了一份明细单:什么物品,多少数量,来龙去脉,放在那里……都详实记录在案,厚厚一大本。   丁冉粗略瞄了一眼单子,没接钥匙,反手推了回去:“权叔,对你,我和爸爸的信任都是一样的。不是看爸爸不在了,就狠心不管我了吧?”顿了顿,语气愈发软了几分,“这么大个家,我年纪小又什么都不懂,如何应付得来。就当是为了阿爸,替他守下去吧。”能把丁爷身边一应琐事管理得井井有条,权叔也算是个人才,不能轻易放走他。   权叔礼貌地笑笑,没说什么,与丁冉对视许久,见其确是出自真诚,这才重新接过钥匙,挂在腰间。转身从书桌上取下一份文件,递给丁冉:“这是先生出事之前命人整理的,阿冉你看看。”   丁冉狐疑地接了过来,随手翻开,一看之下震惊不已。里面的内容正是罗家以及罗啸声出面与政府人员行使贿赂的机密材料。所有相关凭证、来往单据都整理成册,还有几张磁盘,不知记录着哪些不可告人的隐情。   事关重大,丁冉扣起文件,紧紧攥住:“这些……都谁知道?”   “连我在内,三个人。都是先生心腹,尽可放心。”权叔想了想,谨慎答道。   丁冉缓慢地点了点头:“这事一定要保密,万万不可泄露,无论对内对外!”又似乎领会出些什么,“你说是干爸出事前让你整理的?那他当时,还说过些什么?”   权叔略略梳理一下思路,从头道来:“这段时间,先生一直很重视安全工作。选定锦绣来办酒宴之后,也是再三查验。就在前日夜里,锦绣忽然水管爆裂,工人抢修了大半夜,才将将搞定。先生很谨慎,命阿申在凌晨时分又带人前去严密测探了一番,结果,真的在主桌下面发现了炸弹……”   原来生日当天还有这些曲折,又是车子又是餐厅,炸弹重重安放,是铁心要置人于死地!   “……当时先生并没多说什么,只是命我尽快整理出这份材料。另外,先生还砸碎了罗姑爷新年时送来的奔马玉雕。”权叔照实叙述着,并未加入任何自己的主观判断,简明扼要,滴水不漏。   “怎么……”丁冉张了张嘴巴,又狠狠闭上了,一丝沉郁飞上眼角。爸爸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为什么会恼羞成怒砸碎玉马?难道说……这埋藏炸弹的行径,和罗家有关?这怎么可能!失去爸爸这个大靠山,对罗啸声又有什么好处?   仿佛能看穿丁冉心中所想一般,权叔淡淡解释道:“罗家人早知道遗嘱的存在,也知道先生想要更改遗嘱的打算。是我故意透露出去的,先生想借此考验他们,结果却对罗姑爷非常失望。其实他们早已蠢蠢欲动了,本以为,凭着先生的谨慎睿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却没想到……”   却没想到罗啸声还有后招,且不按章法出牌,在他的车上也装了炸弹……   丁冉心绪渐渐烦乱起来。如果说,罗啸声想杀死丁爷,那么不管在主桌下面或是丁爷车上装炸弹,都合情合理。但是为什么,丁爷的车子干干净净,反而是自己的车被人动了手脚呢?那天丁爷坐上他的车,纯属偶然,是谁也预计不到的。若是想送他们父子一道归西,就未免太异想天开了。就算是双重保险,可是若他这个主角在半路上被炸飞了,宴会又怎么会照常进行?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脑筋清楚之人能想出的主意。   抵额沉思片刻,丁冉追问:“权叔,在宴会厅中发现的那枚炸弹,是怎样的?”   “据阿申讲,那是一种化学物质混合成的液体炸弹,威力不算太大,但爆破速度和稳定性都很高。奇的是,还有专门的滑行和遥控引爆装置,可以精密定向,无论时间,方位,力度,都可以实时掌控。幸好他的人刚刚配备了从俄罗斯过来的新式装备,否则很难准备侦测出来。”   出事之后,丁冉立即指派了阿仁负责调查自己的车子。有警方这个强大后盾,反黑英雄很快交出了结果。越野车前轮一侧被人安装了TATP炸药,那是一种结晶体单质炸药,主要原料不过是丙酮与双氧水,随处可见,也全无技术性可言。它不需要任何引爆装置,车子开动后,只要速度够快,炸药在剧烈晃动下就会自行爆炸。   为什么?   丁冉疲惫地仰头靠在沙发上,一下一下揉着太阳穴。   权叔俯身询问:“阿冉,你是不是没吃晚饭,要不要我命人准备些点心?”   “我不饿,不要费神了。这几天事情多,你也早些休息吧。”丁冉无力地摇了摇头,“对了权叔,还要拜托你一件事,关于那份遗嘱……”   权叔会意地笑笑:“阿冉你放心,先生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多余的话,我一句也不会乱讲。”说完恭敬地退了出去。   丁冉静静仰躺着,一手遮住了眼睛,不住咬弄着嘴唇。手背上,淡淡的伤疤已经不甚明显。   无论手段,动机,实力,罗啸声的嫌疑都是最大。可是,那日在手术室门口,等待丁非时的焦急和关切,又绝不像装出来的。啸声哥,姐夫,你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你对姐姐,到底有没有一分是真的呢?如果爱她,怎么会存了杀死她父亲兄弟的歹毒用心?如果不爱她,又怎么能滴水不漏地虏获姐姐芳心,并和她生下样样呢?   想着想着,迷迷糊糊闭上了眼睛。精神疲惫到极点,整个人半睡半醒着,只觉得陷在虚空之中,一点点向下沉。有极轻的脚步声隐隐传来,身体被人扶着小心放平,一条厚实柔软的毯子盖了上来。丁冉舒服地向羊毛毯中缩缩,无意识地哼了一声。   想睁眼看看来人是谁,可眼皮好沉重,花了好大力气,只能撑开一条缝。   那身影模模糊糊的,很高大。是……爸爸吗?爸爸,是你回来了吗?爸爸,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告诉我,是谁杀了你?我一定会替你报仇!一定会报仇!   散发着淡淡烟草味道的身影弯下腰,将他额头垂下的碎发理了理,顺手在头顶轻柔地拍了一把。   “阿冉,我走了。别难过,人生在世,总是有来有去。爸爸这辈子该经历的该享受的一样都没落下,不亏了。这样离开,我心里还是很安慰的。起码到了那头,见到你的亲生父母,我可以对他们说:树铭,艳芝,阿冉我已经帮你们带大了,他很健康,也活泼很多,还学会撒娇和开玩笑了。最要紧的是,他也找到了一个不错的人,待他实心实意,说句难听的,比狗还忠心!阿冉,听爸爸的话,好好生活吧,替我照顾你姐姐。还有,对霆仔小子好一点,别整天凶巴巴的,记住爸爸的话,有人爱你,是福气,要懂得珍惜和感恩。好了,现在我要去找你干妈了,想来她应该还是二十几年前的摸样吧,我却老成腌菜样子,不知她还能不能认得出……再见了,阿冉……”   那身影迷迷蒙蒙,向门口飘去,越来越淡。   “阿爸!”嘴巴被糊住了一般,发不出半点声音。身体也仿佛不是自己的,找不到手脚在那里。拼命用力,人猛地抖了一下,醒了。   书桌上的台灯远远亮着,柔和而温暖。窗口边站着个人,高大健硕,顶着满头凌乱的卷毛。窗子开着条小缝,他一手夹烟伸在窗外,偶尔收回来狠吸上一口,又将整个头探出去,烟雾全部喷在外面。   听见响动,雷霆回头看了看,见丁冉醒了,赶紧将烟灭在烟缸里,又大力挥手,扇走残留的烟气,这才关好窗子,几步来到丁冉身边,抬手抹去那额头上渗出的细汗:“醒啦?”   丁冉觉得浑身软软的,躺在原地没动,任由雷霆殷勤服侍着,又拉过他的手腕看了看,凌晨两点。   “这么晚了,刚忙完吧?干嘛还特意跑过来。”埋怨底下,是心疼他。   雷霆认真解释着:“实在不放心你。知道你肯定是吃不下东西的,但是有我陪着,起码可以睡个安稳觉。”   “权叔怎么会把你放进来呢?”丁冉懒懒问道。转念一想,爸爸知道的事,权叔又怎么会不知道,只是他素来沉稳,不说不问罢了。转而又疑惑着,“到多久了?刚才……是你帮我盖上的毯子吗?”   雷霆呆呆点头:“当然了,还会是谁?”   原来只是做梦而已,爸爸根本没有回来过。   世界上真的有佛祖神仙吧。既然自己可能死而复生,那爸爸会不会也回到了三十年前,从头再活一次呢?   他还会义无反顾地踏上这条血腥之路吗?还会不则手段的将干妈抢过来吗?还会在明知干妈会生气的情形下,跑去将小凤姐的演唱会一连四场全部听完吗?还会将丁非呵护于手心,养成一株温室娇嫩的小花吗?   如果他重生回去,就可以阻止很多悲剧的发生,亲生父母不会死,自己也不会变成孤儿。若是那样,这段与丁爷的父子缘分,也就不存在了……   看到丁冉脸上一副无比失落的神情,雷霆想帮其纾缓情绪,于是故意逗他:“怎么啦,是我你很失望吗?哼哼,其实不是我,是……”他将卷毛捋了捋,按平,梳成个分头,又抽出支烟叼在嘴上,拇指食指捏住眼尾和下巴,向中间挤去,压出细细几条鱼尾纹和深深的法令纹,神髓像极了丁爷,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责备:“阿冉,你也老大不小了,总不懂得照顾自己,睡觉还跟只小猫似的,挤在角落里……”   丁冉先时淡淡望着,眼神里些许嫌弃些许无奈,忽然,嘴巴紧紧抿住,眉毛拧到了一起,费力憋着,却没憋住,眼泪扑簌簌涌了出来。   雷霆见状赶紧松手,笑容和香烟一起掉在了地上。本想把人逗笑,却反把人逗哭了。急急跑上去,手忙脚乱在人脸孔上胡乱擦拭着。   丁冉不理他,将毯子拉起来遮住头脸,严严实实包裹住自己,躲在里面无声无息微微抖动着。雷霆跪靠在沙发前头,好似母亲哄婴儿一般,很轻很轻地隔着毯子拍打在丁冉背上。   好半天,丁冉恢复了平静。雷霆试探着掀开毯子一角:“好了好了,再闷就真的长毛了!”   丁冉没好气地将手打开,又想抬脚将人踹出去,却不经意想起梦中丁爷的话,于是裹着毯子坐正,居高临下对着沙发底下的雷霆默默瞪了半天,叹了口气:“唐尼有消息吗?”   谈到正事,雷霆脸色沉重了几成:“今天上午一到美国,就按照你的指点,杀去了伯格办公室。没人,里头很乱,仿佛被洗劫过一样,根本没找到丁爷的遗嘱。又去了他两处房子,都好久没有人住了。看来……罗家人比我们先动手了。”   丁冉烦躁地扯下毯子,撇在沙发上:“形势复杂,一切都很难说。让唐尼别回来,暗中查查还有哪些人找伯格。”他站起身,飘到书桌旁,对着罗啸声那份犯罪证据出了神。   雷霆凑到窗口打了两通电话,回头劝丁冉:“再睡一会吧,时间还早。两天没合眼,是人都挺不住的。”   丁冉将目光收回来,恍惚着摇了摇头:“恐怕这里岛之上,有好多人要睡不着了……”   窗外,整座城市漆黑一片。     78、暗流 ...   丁爷一去,里岛霎时间风云变幻、暗潮浮动。   从东一条大道同生会总部,到东三条大道丁宅,整个东区大大小小的堂口,无一不被警方加派人手重重戒备了起来。每日冲锋队,便衣,交通警频频出没,严密监控着蠢蠢欲动的社团分子。甚至万年老二大元帮和天高皇帝远的小和兴,也被牵连了进来,成为重点监看对象。   雷霆发觉,那些设置在关键地段,由东区警署发起的繁琐稽查,似乎都对他有些另眼相看。往往他的车一出现,就极有默契地挥手放行了。反观大华、崔放几人,各个都不厌其烦地仔细盘问,生恐有一点疏漏。   他自然不知道,这些全是经总督察詹士汤授意的。偌大个里岛,各种社团帮会,盘根错节,勾心斗角。警察再厉害,也不是三头六臂。与其花费时间精力去各个击破,不如扶植个够精明、有本事、懂分寸的能人,以黑治黑、坐享其成,才是上策。   当然,其中也有丁冉的部分功劳。当时私下达成协议,助其扫荡掉岛上三分之一的毒品拆家。如今丁冉做到了,詹士汤眼看仕途坦荡,自然是投桃报李了。   纵然处处方便,雷霆依旧无法放松警惕。事发当天,若不是阿坚错将“刘德华”取了回来,搞得自己耽误时间,死皮赖脸拖住丁冉,恐怕他早坐上那辆一去不回的冤鬼车子,与自己天人相隔了。只是想想,就后怕到浑身是汗脊背发冷。   从前丁冉是最讨厌身后跟着尾巴,尤其痛恨被人时刻盯着。这次不知是学乖了,还是体谅雷霆,竟任由雷霆的手下每日保护在身边,不再甩了人偷偷溜掉。   丁爷的葬礼定在七日后,这几天,除了要应付杂七杂八的外人,还要时时守在医院,看顾着丁非,整个人熬瘦了一圈,精神也很差。   丁非打从醒了之后,人便痴痴的,偶尔有些神经质。饭送来了就吃,不送也不知道饿。睡得极不踏实,常常闭上眼睛没一会就自己惊醒,不知想起什么,开始默默掉眼泪。哭得乏了,再次昏昏睡去。丁冉不得不将大量时间花在医院里头,不管罗啸声表现得多么情真意切,如今再不能信任了。纵然丁冉不在的时候,也留下足够的人手,看着丁非,更顺道监视罗家人。   雷霆担心丁冉从早到晚对着病人会心情压抑,总想方设法拉他出门散心。夜里从医院一出来,就看到雷霆的小弟等在门口,说是大哥有命令,一定要把丁少接去,否则请吃老拳。   丁冉经不住软磨硬泡,听说刀师爷也在,正好有事商量,便半推半就懒洋洋跟了过去。   目的地是东区新开的一家高级会所,装修豪华气派,收费昂贵,却很热闹。老板与雷霆有些交情,便再三请他过去坐坐,一则捧场,二则也借着其身份,撑撑门面,省得一些臭鱼烂虾上门捣乱。   雷霆知道丁冉喜静,于是在楼上开了间包厢,把小弟们放出去唱歌跳舞,自己边喝东西边等着。谁知丁冉蜗牛一样,久等不来,雷霆有些坐不住了,拎着瓶酒信步出门,斜倚二楼半人高的栏杆上,透过楼底大厅喧嚣的人群,紧盯着大门口,几乎望眼欲穿。   他身材高大,肌肉紧实,衣着有版有型,气派得体。一头神气的卷毛梳得整洁光亮,惹得角落里嗅觉敏锐的美艳尤物们频频侧目。   丁冉几乎是悄无声息飘进来的。一身黑色运动衫,帽子遮住大半张脸,低头小心从人与人之间的缝隙中游走,与这场内浮光摇曳、活色生香的暧昧气氛格格不入。不过情人眼里出西施,在雷霆看来,那整个人无比的出尘脱俗,清新宁静。   不知哪里钻出个穿着低胸背心,裹臀短裙的妖冶女人,笑嘻嘻主动凑近丁冉,摆明想要搭讪。浓重的香粉味道熏得丁冉倒退了两步。   这些女人,与其说是出来玩乐,不如说是出来觅食的。专门盯住那些帅气多金、小有风情的男士,谈谈情,做做爱。她老早就瞄准了二楼栏杆上头那个神色凛冽眉目俊朗的有型卷毛。随着丁冉的出现,雷霆眼神一亮,便知他等的人来了。于是妄想接近这个平平无奇的小弟弟,借此与雷霆搭话。   丁冉一路双手插在口袋里,对旁边出现的闲杂人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那女人自来熟,试图伸手勾住丁冉肩膀,套套近乎,却被其一抽身灵活躲过,分毫也没碰到。   带着一路娇滴滴的笑声追上前,正欲说什么,却发觉周遭气场陡然冰冷——雷霆不知何时从楼上冲了下来,横在丁冉身后,阻住去路:“你想干什么?”小弟们瞬时围了上来,气势逼人。   那女人一愣,似乎看出点什么门道,赶紧识趣地讪笑道:“我可没对他做什么,聊天而已。我对年轻的学生仔不感兴趣。其实……”媚眼含春,“我刚刚是想问他要你的电话……”若是一般男人,定已上钩了。   谁知雷霆不悦反怒,亮出獠牙冷哼一声:“那就更不能容忍了!”回手一摆,“丢出去!”   小弟得了命令,不管如何怜香惜玉,也只好语气不善地推搡着:“走吧,出去,别看了!”   雷霆沉声质问:“什么叫丢出去?”   见老大真动了肝火,几人顿感汗毛直竖,当即七手八脚将女人拎了起来,扯着出了门,一二三干净利落地丢到了大街之上。旁观人群发出嘁嘁喳喳的议论,却在雷霆怒目扫视之下,收敛声响各自散去,大厅转眼恢复了先前的热闹。   而丁冉则一路目不斜视,任凭雷霆把下面搅得天翻地覆,都好似与他无关一样,匀速上楼,站在楼梯口,面无表情打着哈欠。   看着丁冉粉色的小舌头在口腔里打了几个转,慢慢隐去,雷霆噔噔噔几步窜上了楼,一把将人揽在怀里,瞬间由凶神恶煞变作了摇尾哈巴狗,哈巴狗邀宠道:“冉,总算来了。想我了吗?今天乖乖吃饭了没有?累不累?昨晚睡得好吗?”   满腔殷勤心意,却被丁冉一句反问彻底冻结了:“刀刀呢?”   雷霆苦着脸,黏在对方后背上用毛茸茸的脑袋反复蹭了半天,才不解气地将人带进包厢,去见那个可恨的刀师爷。   见丁冉进来,刀少谦早有准备,取过电脑调出资料,与丁冉一起研究讨论起来。被视为无物的雷堂主只好可怜巴巴蹲在一边,一会帮丁冉倒酒,一会帮丁冉捏肩,寻求一切表现的机会。   在里岛地界上,曾经发生过几起与炸弹有关的案件,而那些有能力制造炸弹的涉案人员,都被刀刀一一整理出来,有的还在服刑,有的出逃国外,有的神秘失踪。   在这些高智商罪犯当众,丁冉发现一个叫查谭的男子,英文名鲍姆查,是个化学博士。他制造的炸弹与阿申形容的十分相似。   丁冉一向心细如尘,记性也好。那日去雷霆家给大马送最新型号的电脑,旨在奖励其在化学竞赛中得到了亚军。闲聊中,小马曾嘲笑哥哥输给了一个女生。原来化学竞赛的冠军是一名叫查婷婷的女孩。大马愤愤解释说,查婷婷的爸爸可是名化学博士,虎父无犬女。若是有麻将牌大赛,自己铁定要夺冠的。   想到这,赶紧打给大马。一问之下,那个查婷婷已经几天没来上课了,老师也联系不到她的家人。丁冉与刀刀对视一眼,知道凶多吉少。如果不是被绑架,就很可能已经遇害了。   怕抽烟空气不好,包厢门是敞开的。一众男女打从门口经过,呼呼喝喝疯疯癫癫,很明显都是磕了药的,神志不清,走路也东倒西歪。雷霆循声望过去,忽然皱起眉头,目光追着跟出去好远。这一群人里,有几个熟面孔,让他惊讶又疑惑,连带生出了某些念头。   丁冉淡淡扫过一个白眼,手肘撞撞:“看谁呢?眼珠都快弹出去了。”   “后头那个长毛,好像大华家的灵仔。 不过,怎么会和她混在一起呢……”雷霆自顾自嘟囔着,忽然醒悟丁冉话里带着的酸味,当即喜不自胜,抬手遮住眼睛,“我什么都看不见,除了我们冉,什么都看不见。”   丁冉不肯跟他胡闹,转头不理人。雷霆卖过了乖,正色招来小胡子胜中,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大通。胜中脸上表情一会是不解,一会是震惊,一会是顿悟,最后点点头,带着两个小弟出去了。边走边小声吩咐:“你去搞点无色无味的来,一定要用上就发情那种……”   丁冉手底下翻看着刀刀电脑上的资料,不忘随口感叹:“你老板越来越奸诈了,什么阴谋诡计都想得出。是你教导的吧?”   刀刀坐得四平八稳,整整自己的亮白褂子,举扇喊冤:“这算是抬举我吗?受不起啊丁少。奉劝你也多留些心眼,雷老板今非昔比了,改天该把你也算计进去喽。”听得雷霆在旁边卷毛都根根绷直了。   丁冉不以为然:“我的就是他的,不用算计。要什么都给他。”说完赏赐雷霆一个清爽笑容。   “哧哧哧,”刀刀鬼笑,“都给?要什么都给?”雷霆也跟着鬼笑。   丁冉当即反应过来,冷眼撇过:“刀刀,赶紧滚回外岛,吃你的斋念你的佛去!”   又坐了一会,见丁冉精神不济,雷霆便主动送他回家去了。一上车,又黏糊过来,动手动脚。丁冉烦躁地挡开:“别搂着我,一靠近了就犯困。”   雷霆老不正经:“犯困了?这是在暗示我吗?是吗是吗是吗?”   丁冉不耐地“啧”了一声,忽然心中一暖,幽幽笑了。这样关键的时刻,自己心中急躁,恐怕雷霆心里,一定是更加急躁的。可是那家伙却时时关切着,不肯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忧色,生怕影响自己的情绪。那样一个大咧咧的人,遇到自己的事情,竟也如此细致入微,多少难得啊。   远处的夜空里有什么光闪烁了一下,烟火般明亮,伴随着似有如无的响声遥遥传来。丁冉只觉得眼睛一花,便靠在雷霆宽厚的颈窝里,沉沉睡去了。身体被胳膊有力地搂抱着,无比安稳。   车窗反射着路灯,光影流转。炫目的金黄色飞速滑过,渐远,渐远,晃过深邃的夜空,流星般坠落,沉寂于东区某间小仓库里。火焰砰一声腾空而起,在半空燃尽,化成暗红色的飞灰飘撒下来。   仓库门口伏倒着三个人,一人被飞溅的碎石砸在额角,血流满面、不省人事。另两人朝下趴着,不住扭曲呻吟。有脚步声沉重而慌乱地逃窜而去,踢踢踏踏。   早在被绑架到这间屋子,被逼制造炸弹时,鲍姆查就明白,一旦那些人的计划得以实施,等待他的下场只有杀人灭口。和这些心狠手辣的家伙打交道,不是第一次了,他有他的对策。在制造炸弹是,故意扣下一些多余材料,趁人不备放在塑胶瓶里,制造出了难以发现的简易炸弹。   今日那些人一回来,鲍姆查就趁开门的功夫投出炸弹,借着爆炸的威力,夺路而逃。他身上既没手机也没钱,穿的还是那日早起的拖鞋。周围建筑都差不多摸样,半个人影也没有。摸黑转了好久,总算找到条明亮些的巷子,刚想跑出去,前头传来阴森森脚步声响,随即现出两个面目模糊的男子。转身要逃,后路也被堵死了。看来这些人是跟了他好一阵的,有备而来。   “别过来!”鲍姆查努力抑制住声音里的颤抖,挥了挥手里的塑胶瓶,“这两瓶同时投掷过去会爆炸!想要命的就别靠近!”   那些人知道他的本事,却不害怕,只装模作样举起手:“OK,OK,查先生,我们不动。我们的目的是救你,不是害你。要知道,你若被追上了,一定没活路的。不如跟我们走,还可以见到你想见的人……”   说着掏出手机,按下按钮,扬声器传出一个女孩略带哭腔的喊叫:“爸爸,爸爸,快点来啊,我和妈妈好害怕!”   “你们……不是罗老板派来的?别伤害我女儿,让我干什么都行……”鲍姆查颓然跪倒在地上。装有危险液体的塑胶瓶子脱了手,向黑乎乎的墙角滚去。咕噜——咕噜——   咕噜——咕噜——   手推车和行李箱握在一双双肤色各异的手里,轮子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飞速旋转着,发出有节奏的碾压响声。纽约飞来的旅客陆续抵达,机场大厅里人头攒动,混杂着各种香水,烟草,肉体的复杂气味。   阿坚接到雷霆指派,带人到机场迎接从纽约返回的唐尼。左右无事,拉着两个愣头青小弟在休息区玩起了猜硬币扇耳光的游戏。但凡涉及到赌,以他的运气,总是无往不利的。于是小弟们被连环耳光啪啪啪地扇来扇去,清脆响亮,脸颊红肿,惹得路人各个胆战心惊。   等了许久,也不见唐尼影子。或许那家伙嗅到了什么莫名其妙的危险气息,飞天遁地而去了。忽然,阿坚在人群中见到了个有些熟悉的身影,仔细辨认一会,挥手亲切大叫:“阿亮!阿亮!”   被叫的男人没有丝毫反应,仿佛听不见一般,脸色漠然地从他眼前经过。反而是那人身前身后,许多狐疑而厌恶的目光相继扫了过来。   阿坚向来后知后觉,犹自追出两步,热情提醒:“天亮,是我!志坚啦!金吉阿嫲的孙仔,蚵仔面摊那个——”      79、千头万绪 ...   阿坚追出两步,冲着黑衣背影充满热情地高声提醒道:“天亮,是我!志坚啦!金吉阿嫲的孙仔,蚵仔面摊那个,啊喂——”   对方恍若未闻,脚下毫无迟疑,带着几个手下急匆匆消失在了人潮之中。   “搞虾米呀,诶!”就在阿坚挠头抱怨之际,肩膀处被人结实一抓,向后一带,天旋地转间还没搞清状况,人已隐进了立柱后面的角落里。   刚要挥拳出击,咦?定睛细瞧,面前没人,身后没人,旁边没人……   黑影一闪,身材矮小肤色青白的唐尼不知从哪里凭空冒了出来,手指竖在唇边,发出细微气音:“嘘——”   唐尼哥哇,你是白狼,又不是白狐狸白老鼠,何必每天都偷偷摸摸呢,纵然阿坚这样腹诽着,相见之下依旧发自内心地高兴:“唐尼哥,你回来了哦,一切平安吗?刚刚没等到你,我还以为……”   “呵,”唐尼嘴巴裂成长方形,不易察觉地短促微笑了一下,随即眼神阴郁地低声询问:“刚才经过穿一身黑的那个男人,你认识?”   阿坚无辜地翻了几下眼皮,认真点点头:“啊你素说阿亮喔,我台南家乡的老邻居啦,从前常常光顾我阿嫲面摊,虾米待几?”   “阿坚!”唐尼警觉地观察了一番四周情形,而后深情地双手拍在对方肩头,压低声音激动说道:“你一定想不到!你口中的阿亮,就是那个让人查不出任何底细、神秘到无以复加的罗家阿Paul哥!”   阿坚嘴巴阔成了O型,极具家乡风味地惊叹道:“干……伊娘类……”   接到唐尼报平安的电话时,雷霆正站在丁冉房间的窗口,心不在焉地欣赏他那盆超大号绿萝。   丁冉在洗澡,哗啦啦水声从浴室的门缝里挤了出来,连带着沐浴液的淡淡松香味,惹得雷霆对那一门之隔的旖旎景致浮想联翩,春心荡漾。忽然,衣袋里的电话嗡嗡震动起来,将他花痴状留着口水的神游生生打断,不留神手上一抖,嚓,捏在手里揉搓的那片绿油油大叶子被揪掉了……   雷霆当即脸孔抽搐,连丁冉养的植物都敢欺负他!浴室水声停了,旋而传出窸窸窣窣整理衣物的声音。情急之下,只好将手机夹在耳朵边,一边通话一边手忙脚乱将叶片插回到蓬乱的枝叶里。看看,不够逼真,换个角度再插,这里?这里?要么这里?总算看不出破绽了。   丁冉步出浴室的时候,看到雷霆正心虚地擦拭着一脑门热腾腾的汗珠,于是随口问他:“还没回去?”   “哦哈哈哈,”雷霆面色讪讪,手足无措,“等你睡了我就回去。”   丁冉上上下下打量着,大眼睛一眯,似笑非笑:“雷霆,稍息!”   雷霆原本站得很是放松,被他一叫,反而绷紧双腿打了个立正,想想又不对,改成一脚内一脚外的“稍息”状态,一头雾水满脸苦闷。   丁冉兀自钻进被子,卷成蝉蛹状,露出松软的头发和笑眯眯的眼睛,脚尖指点着雷霆下身揶揄道:“说你兄弟呢,它立正了,也不知道在给谁站岗放哨。”   雷霆赶紧低头看去,合身的西裤前侧被顶起一座小帐篷。当下尴尬不已,只好呲牙乱笑。丁冉嘻嘻笑了一阵,忽然跳下床,冲到他身边,飞快伸手轻弹了一下,又带着难得的调皮模样,一脸畅快地爬上床缩回被子,毛虫样扭动两下,埋头赶人:“都几点了,别打扰我睡觉,快滚快滚!”   雷霆愣了一会,满脸阴笑蹑手蹑脚走到床边,猛地掀开被子,丁冉起身要逃,被雷霆一把扯住脚踝将人拽到身前,拉下裤子对着屁股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啊!”丁冉疼得上身一挺,泪水差点溢出来,转手抓过床头的蝴蝶刀,“唰”地展开,银光闪闪,双眼喷火。雷霆自然不会乖乖等着他发飙,早在得手之后就欢蹦乱跳窜出门去了。   丁冉提着刀站了一会,摸向屁股上两排深深的牙印,摸得一手都是口水,好恶心!不过……想想是雷霆的口水,也就没那么讨厌了,貌似也不太疼了,还有点痒兮兮的。于是撇到下巴的嘴角又微微翘了回来,切,臭狗,下次再收拾你,剃光你满头卷毛,让你变成秃毛狗!哼哼!   重新躺回床上,闭着眼睛,脑子又开始吱吱运转起来。   如果真如自己推测,事情是罗啸声所为,并与那个叫鲍姆查的人有关,那车子上的炸弹该怎么解释?姓查的是个博士,从前也参与过不少轰动一时的大案子,像他这种高学历的专业人士,往往恃才傲物,追求完美,又怎么能容许自己制造出那样“粗陋”的作品呢?   或者……这看似不合逻辑的安排,疑点重重的线索,都是罗啸声蓄意安排的?用不可能来掩饰可能,故布疑阵,转移视线?   如果真和罗啸声闹翻了,姐姐怎么办?样样又怎么办?为今之计,不能轻举妄动,没有必胜把握,一定不能轻易出手……   从丁府出来,雷霆蹦蹦跳跳上了车,兴冲冲赶回四方道堂口,一见唐尼,当即送上热情拥抱:“唐尼兄弟,欢迎回来!”   唐尼却面有愧色:“对不起雷先生,我没完成任务,遗嘱没找到。不知道是不是被罗家的人捷足先登了,我在美国尾随了阿Paul一行许久,发现他们也在寻找伯格的下落。通过伯格邮箱里的单据日期推算,他应该是在丁爷出事当天就失踪了。但奇怪的是,我几次想办法翻查过罗家人的行李,却并未发现遗嘱的影子,不知是否通过别的途径带走了,因此只好先偷回这些……”他抖开随身行李,倒出了形形色色好些钱包,“我想这里面或许有什么线索,只是还没来得及细查。这个就是阿Paul的。”捡起一个貌不惊人的黑色皮质钱包,递给雷霆。   翻开来,里面有一些现金,信用卡,零碎票据。身份证件也有好几张,都是不同名字。在一般用来摆放照片的位置,插着两张黑乎乎的卡片,辨不出人形。看了老半天,才琢磨出来,那可能是两张婴儿的超声波照片。   雷霆低头思索片刻,丝毫未露出任何不悦,拍拍唐尼肩头安慰他:“你也辛苦了,遗嘱的事,让师爷再去查,看他的眼线里头,有没有哪个能接近罗啸声。”又转向阿坚,好奇地探询,“怎么,听唐尼说,你认识Paul哥?”   “嗯,”阿坚大力点头,“他大名叫天亮,跟我是本家,也姓陈。从前在台南,与我家住一条街。他妈很喜欢我家的蚵仔面,常常来吃啦。据说类,他阿爸在外省做生意,不过从来没见过。后来住到十几岁上头,他们家就搬走了。一转眼十年过去了,还能在里岛碰见,尊素缘混啊!”   “既然如此,派两个人去台湾,按照你说的线索,好好查查他的底,看什么来头。我总觉得,这个人没那么简单。”雷霆一下一下搓着浓重的眉毛,嘴里喃喃自语,“天亮,天亮,陈天亮……难道说……”眼神又转到那两张黑乎乎的照片上,盯了半天,猛地一拳砸在桌面上,似乎顿悟出什么,急急拉住阿坚,“陈志蠢,跟我念——陈,程,岑,曾!”   阿坚虽然不明所以,却也老实地清清喉咙,努力调整着自己的舌头:“嗯……陈,陈,陈,陈!”感觉自己发音前所未有的标准,不觉满意地点点头,微笑着加以肯定。   雷霆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丢你个老母,奇葩坚,你果然是我身边的无敌幸运星!”   接到女儿病危的消息,权叔急三火四赶去了罗氏的医院。重症病房的仪器嘀嘀鸣响,罗医生面色凝重:“阿权,阿玉的情况很不稳定,为今之计,要尽快用上美国的新药。我建议,直接请国外的专家过来进行手术!虽然风险大一些,毕竟还有希望。”   权叔语气急切:“二哥,这……全凭你照应了,一定要救活她。我已经对不起她妈妈了,不能让阿玉也跟着离开。”   罗医生揽着后背将人带出来,悉心安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也别太担忧。我会当是自己女儿一般上心的,只是……最近琐事繁多,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啊。”   “二哥,你对阿玉如此照顾,我自然感激不尽,但凡有什么能分忧的,就直说吧。”权叔一脸诚恳。   罗医生目光锐利地端详一番,方叹了口气:“森哥一去,阿非又是那个样子,啸声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虽说森哥生前立了遗嘱,总还没来得及交代一声。你毕竟是他身边老人,上上下下都说得上话,稍后社团开会的时候,能不能……”   权叔一抬手,挡下了后面的话,左右看看,谨慎说道:“二哥放心,关于遗嘱的事情,我会如实讲出来。只是阿玉的命,还请二哥一定要帮我保住啊!”   “阿权,我竭尽所能!”两人四目相对,含笑顿首。   医院楼下的另一间病房里,传来了压抑的咒骂声。   回到里岛的阿Paul,得知鲍姆查那家伙竟然靠两枚简易炸弹逃走了,当即震怒,比罗啸声尤甚。那三名失职受伤的下属,被他几巴掌扇得飞了出去。之所以费尽心机留下鲍姆查的命,便是要等到关键时刻派上用场,谁知自己不过离开里岛数日光景,精心安置的棋子竟然就这样不翼而飞了!都是帮蠢材,枉费了自己的一番部署!   医院门前的路上,雷霆的车子连同前后的保镖车队正飞速驶过。   街头有些混乱,不知什么人惹了事,骑着摩托车夺路而逃,身后一帮穿着花花绿绿的小流氓各自挥舞着球棍砍刀拼命追赶。看了片刻热闹,雷霆收回目光,点起支烟开口问道:“胜中,小和兴的于老大那头,有什么动静?”   坐在前排的小胡子赶紧回头,得意一笑:“雷哥,我办事你放心。那于老大的情妇虽说不是什么正经人,但是莫名其妙被人给办了,他脸上铁定是无光啦,现下正撒开人马四处寻找奸夫呢。”   雷霆缓缓喷出两口烟雾,舒坦地靠在座椅里,授意道:“看准时机,适当给他点提示,免得他赶不及找上门来。但是记住,别太明显。”   “知道了,”胜中赶忙点头,又不无担忧地询问,“雷哥,社团规矩,那天是不能带枪的,万一于老大他们真想动手,那我们不是要吃亏了?”   雷霆不以为然:“你当警察是摆设吗?哼,我倒希望他最好动手,这样戏码才够真嘛!”   车子路过罗家大宅,雷霆无意透过车窗瞄了过去,此刻已过午夜,院子里一片昏暗,只楼上某间屋子,亮着明黄色的灯光,窗帘严严实实,遮住了里面的人事,言语,举动,阴谋……   自从产生嫌隙之后,崔罗两家几乎断绝了来往。此番崔放以饮茶为名登了罗家门,使罗啸声心中大为迷惑,面上却不动声色:“大放叔,多日不见,一切可好?”   崔放木着一张脸,声音几无起伏:“啸声,你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按理早该上门探访了。不知道世侄女的身体怎么样了?”   罗啸声诚恳道谢:“有劳大放叔费心,阿非还在恢复之中,假以时日,定会康复的。我先代她多谢您一番心意了。”   崔放干笑两声:“呵呵,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我也不兜圈子了。丁森的死因,大家都知道,炸弹嘛!至于炸弹是谁放的,可就大有名堂了。你说,若是社团的爷叔们揪出了那个安置炸弹杀死自家老大的人,会处以何种刑法呢?”   一道寒光自罗啸声眼底闪过,脸上却依旧挂着和气笑容,虚心询问:“怎么,大放叔知道什么消息?不妨说来听听?”   “我什么也不知道。”崔放冷漠摇头,眼皮低垂,“不过……有个叫鲍姆查的家伙,他说他知道一些事情,倒是和世侄你有关的。”   罗啸声脸色霎时一片杀气,垂在桌下的手掌紧紧捏起拳头,旋即又缓缓松开,朗声笑道:“哈哈哈,大放叔,这鲍姆查若是个好证人,您该立刻带他去见爷叔们才是啊,何苦巴巴跑到我家里来呢?你知道别人做过什么,自然也会知道别人没做过什么,只怕,是自己心里有鬼吧?”眼睛含着笑意逼视过来,“难道是怕爷叔们顺藤摸瓜,摸到……你的头上?”   崔放早有准备,并没被他唬住,神色自若地辩驳道:“啸声侄子,没有证据的话,不要乱说。当明人不说暗话,我不供你出去的,并非与你有什么情分,只是想同你做桩交易罢了。放心,你稳赚不赔。”   “哦?”罗啸声浅笑,“这我倒有些兴趣,世叔请讲。”   崔放脸色霎时黑了下去,悲伤之中带着决绝:“我儿子阿炎,死得凄惨。无论如何,我咽不下这口气,这个杀子的凶手,别跟我说你不知道是谁!我所要的,只是亲手替儿子报仇,就这么简单!”   “这倒真的对我有利无害。不过……”罗啸声抿抿嘴,优雅地偏过头,“我也想请世叔帮个忙。等到丁爷葬礼结束之后,社团便要开会研究岳父大人的接班人选了。到那时,大放叔又会不会鼎力相助呢?”   “什么?”崔放不屑地冷笑着,“罗啸声,你恐怕没资格与我谈条件吧?”   罗啸声从容起身,将崔放面前的茶杯添满,这才微笑说道:“大放叔,我知道您,如今心里最放不下的,便是儿子了。可惜炎仔早早走了,无缘陪您共享天伦。可我手里有样宝贝,是您儿子放不下的,想必……您一定会有兴趣……”     80、雷狗集团的失策 ...   讲到谈判的资格,罗啸声从容说道:“大放叔,我手里有样宝贝,想必……您一定会有兴趣。”   崔放眼神漠然地望过去,没有立即表态,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但凡涉及到儿子,他总是分外留心。   “您也知道,阿炎从前是个贪玩的人,常喜欢到我丽都的场子去坐坐。一来二去,便认识了一个叫麦琪的。当然,也不是什么正经男女朋友,年轻人嘛,逢场作戏罢了。”罗啸声察言观色,知道挑起了崔放很大兴趣,于是稀松平常地笑了笑,“谁知一来二去,麦琪怀孕了。阿炎自然是看不上她那种出身的女孩,所以拜托我帮忙处理掉。唉,那个麦琪呢,死活不肯,妄想凭借孩子攀龙附凤,当时我懒得理她,就赶了出去。谁想到,阿炎竟出了这种事。如今麦琪生了个女儿,虽然不能继承香火,毕竟是阿炎的骨血,若是世叔想将孩子接回来,我倒是可以帮忙。那种女人嘛,给点钱什么都肯卖的。”   “你说真的?”崔放双目圆睁,一时间激动得有些失态,但很快又安静下来,生硬质疑道,“这种事红口白牙,随你说喽!况且那个什么琪的又是个舞女出身,我如何相信?”   罗啸声心平气和轻笑着:“大放叔,尽管安心。这种事,怎么可能凭白扯谎?如今医学昌明,我帮你弄来血液样本,你去做个亲缘鉴定,不就一目了然了。”   这话不假,自己也是通过DNA和血型,找到了那个杀害儿子的凶手,老半天,崔放面色阴沉地点了点头。   隔天早上起来,丁冉的屁股青了一块,走起路来涨涨的,只好一边下楼一边尴尬地揉着屁股。   权叔早穿戴整齐候在楼下,一见丁冉,立即迎了上来,将昨晚见面的内容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转述给他,并详细描绘了当时罗医生的神态,动作,语气,丝毫不参杂任何自己的主观意见。之后便自去忙碌了。   丁冉呆呆站在原地,消化着权叔处得来的信息。依照罗二叔的举动,他们叔侄应该是并未得到遗嘱的。否则以罗家人向来深藏不漏的行事方法,断然不会这样大费周章,把精力花费在一个无足轻重的权叔身上。   可是唐尼没拿到遗嘱,若是连罗家也没拿到,那这份遗嘱连同伯格,岂不是不翼而飞了?旁人要这东西,又有什么用?又会不会是……罗家早已掌握了遗嘱,只是为了有备无患,才对权叔软硬兼施,买双重保险呢?   思前想后拿不定主意,干脆取消跑步,转身上楼打给雷霆商量。   彼时的卷毛雷堂主还窝在被子里私会周公,被铃声吵醒十分不悦,差点将手机生吞下去。看看是丁冉来电,只得强撑精神口齿不清地应对道:“唔……冉,什么事?”   丁冉将罗医生的作为与自己的分析复述了一遍,想听听雷霆的判断,谁知他完全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大咧咧安慰丁冉道:“放心啦陛下,我有九成把握你罗姐夫没拿到遗嘱。如今我正在查一件事,如果能够证实,那么遗嘱很可能早已经被毁掉了……”   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直接变成了高低错落的雷氏呼噜,震耳欲聋。丁冉对着话筒“喂喂喂”地叫了半天,全无反应,又是厌烦又是憋闷。带着怨气出了门,一路直奔罗啸声家,此刻心情不好,急需他的小天使外甥女开解开解。   罗啸声早已出门,罗家人都认识丁冉,知道他定是来看望样样的,并不多做客套,丁冉也熟门熟路径直进了婴儿房。   小家伙已经十个月大了,会扶着婴儿床的木质栏杆晃晃悠悠站起身了。一见丁冉,圆滚滚带着小肉坑的手便抓起铃铛玩具,冲着小舅舅摇个不停,还咧着只有几颗牙的嘴巴咯咯咯大笑。   丁冉很温柔地将小样样抱在怀里,抓着左手亲亲,又抓着右手亲亲,只觉得奶香味真好闻,心情豁然开朗起来。或许几天没跟妈妈亲近的缘故,小家伙稍瘦了点,让丁冉好一阵心疼。忽然发现,样样胳膊上凭空多了个针眼,还泛着红,应该是新的,疑惑地转向保姆:“这是怎么搞的?”   保姆知道这个小舅舅是紧张大师,赶紧笑着解释:“哦,宝宝做身体检查,抽了点血去化验。丁少爷放心,不要紧的。”   丁冉皱了皱眉头,没再多问什么。   从罗家出来,先去律师楼处理掉一些事情,又赶紧跑去医院,照顾姐姐打针吃药,一应饮食,偶尔还绞尽脑汁想点子逗人开心。直熬到晚饭之后,搞得身心俱疲,才在一番仔细叮嘱安排之后,懒懒返回家里。   一进门,权叔就感叹:“真是不巧,霆仔刚刚离开。本来说是要等着你的,临时有事,只好先走了。”   丁冉瘪瘪嘴,对雷霆的怠慢有些不满:“他来多久了?”   权叔看看拐角处的落地钟:“约莫坐了有一小时吧,还向我打听了不少事,有关细爷,崔先生,罗家,还有胡小姐,等等。”   丁冉心里好笑,权叔永远都是这样,不管心里多少内容,从他嘴里,绝听不到半句多余的。于是小小地玩笑道:“权叔你倒信得过他,恐怕爸爸那点老底都透出去了吧。”   “霆仔不早就是自己人了吗?”权叔一脸的波澜不惊。   不想他说话如此直接,丁冉差点被一口水呛住,脸孔霎时有些发烧,正不知如何回答,权叔得体一笑,恭敬说道:“阿冉,当日先生头次派霆仔差事,在书房详谈,你冲出来碰翻我的茶盘,是有意的吧?”问完也不等回答,双手一背,老神在在下楼去了。   丁冉心中不由感叹,这些老狐狸们,果然都是不肯轻易露出尾巴的。   既然推断出制造炸弹的人是鲍姆查,自然要拿他做点文章,说不定可以引出真凶来。丁冉这些天总是失眠,反正睡不着,便约了刀师爷跑到雷霆家里密谋起来。   此时鲍姆查正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几人推断,这姓查的要么还在罗啸声手里关着,要么便已被杀人灭口了。而继查先生之后,他的妻女也不见了踪影。其下场无非也只有两种——追随丈夫下了黄泉,或者,逃出升天远走高飞。   无论如何,她们的失踪能够说明一点,这对母女定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被牵扯进来了。   刀刀摇晃着扇子,一会打开一会合拢,眼镜片上白光闪闪,好半天才缓缓建议道:“不如这样,找个人给罗啸声打电话,说从鲍姆查老婆那听来了什么秘密,知道鲍姆查是被罗老板劫走的,并帮他做过不可告人的事情。威胁说要拿五百万现金出来,否则就将罪行公诸于众。你们看怎么样?”   丁冉满脸疑惑地看着他:“这……太简单了吧?这种也能叫做计策吗?就算是阿坚,也能猜出是在‘钓鱼’吧,怎么会有人傻到真的现身?”   阿坚严肃地点点头:“素哦,我也猜得出诶!”众人看看他,深深为他的智商感到悲哀。   “非也,非也!”刀刀摇头晃脑指点道,“人的大脑构造不同,想问题的方式也不同。罗啸声长了个复杂的脑袋,你拿复杂的计谋丢给他,正好符合他的智商,一下就解开了。反而是拿简单的问题丢过去,他便摸不着门道了。好比我此刻问‘一加一等于几’,小孩子会毫不犹豫地说等于二,反而你们这些大人,要先犹豫一下,看需不需要转弯。所以对付聪明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足够简单直接,让他自己去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沉默片刻,雷霆率先表示赞同:“这主意好坏暂且不说,我总觉得,就好比一潭死水,总要投块石头炸一下,说不准会炸出点什么来。”   丁冉听得半信半疑:“既然如此……找个女人来打这电话。如果说,是师奶之间闲谈,无意间听来什么秘辛,然后财迷心窍,这戏码更逼真一些。你们堂口里有身手好的女人吗?”   “有,”刀刀不假思索,“身手多好的女人都有,上得了大床,斩得了阎王!连身手好的人妖都有好多!”惹得雷霆、阿坚一通坏笑。   丁冉“啧”了一声,对自己的朋友万二分嫌弃。   接到神秘女人的来电,罗啸声果然开始犯起嘀咕了。   鲍姆查落到崔放手里,查家妻女又下落不明,很有可能也在崔放手里。那这女人的话,就无从证明了。若是假的,说不定是有人察觉出了什么,故意设下圈套等自己自投罗网。可若是真的,自己不出现的话,事情抖出去,别说争“皇位”,只这社团森严的帮规,都够死好几回了。该怎么对付呢?   冥思苦想之下,他将计就计,找个女人,照猫画虎打了给崔放。时间,地点,索要现金数额,都与自己接到的勒索电话毫无二致,只是在酒楼安置炸弹这条,改为了在车上安置炸弹。   崔放到底做没做过,罗啸声没有十足把握,他也是凭推测赌一把。   崔放这个人,和罗啸声不同,他头脑简单,完全不会想那么多。什么女人,电话,证据,不管是真是假,先派人过去看了再说。   自然不会真拿五百万出去,只是暗地跟踪那个女人,摸清来历,找到同伙,管什么来头,直接杀掉了事。反正死人不会开口说话、上堂做供,就算有留下书信文字,都死无对证了,还怕什么!   揣测着崔放的打算,罗啸声也布置下了自己的安排。   他要他的人秘密跟踪崔家人手,如若现场出现埋伏,就直接出手杀了那个当做诱饵的女人。如果现场没有动静,就尾随到底,在必要时暗中协助崔放,斩草除根。   若是没别的枝节,此事就算告一段落了。若再有旁人跳出来指证自己,也大可以安枕无忧。因为当日到现场交易的人,都是崔放的手下,姓罗的根本从没出现过。   不管社团还是警方,深查下去,就会发现鲍姆查,查太太,查小姐可是尽数都在崔放手里的。到时崔放再拿鲍姆查出来拖自己下水,恐怕也没人相信他的话了。   大放叔,自求多福吧。   约定时间里,丁冉和唐尼带着人早早埋伏在了白浪湾海边。   这是一处沙石滩,地形复杂,无法直接开车到达。而周边布满了树丛岩石,又便于隐藏。   唐尼带了足够的人手,持枪以待,力求不费吹灰之力,将上钩的大鱼一举拿下。精心挑选出的女子远远站在众人视线范围内,通过密定暗号不时报着平安。   眼看时间快过了,却依旧没有动静。丁冉有些心急,莫不是被罗啸声识破,要白忙一场?   正忐忑间,远处有人影晃动,手里全部打着耀眼的照明设别,似乎远远喊着什么。海边风大,声音一出口便被吹散了,也听不真切。   待他们走进包围圈内,唐尼一声令下,所有弟兄即刻从隐蔽处亮出乌黑的枪口,瞄准这行人,并大声喝令:“站住!放下枪!都不准动!”   那行人显然全无防备,一惊之下,纷纷驻足,面面相觑。人群后面走出个看似领头的人,见这情形,嗓门粗大地怒骂道:“他娘的,你们是什么人?”语气里透着股一引即爆的巨大火气。   丁冉听声音感觉不对,赶紧制止手下,从暗处走出来仔细一看,奇怪,来人怎么会是……九爷!      81、无妄之灾 ...   丁爷的意外离世,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很多相关不相关的人与事卷杂其中,纷乱交错。有人想浑水摸鱼,有人想揭竿而起,有人想落井下石,有人想坐收渔利。   但无论形势怎样复杂,总牵扯不到笑珍头上。她是陆家大小姐,九爷的掌上明珠。陆老九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女儿耍赖撒娇翘嘴巴。   陆家从前本是兄妹两个,一子一女,正正凑成个“好”字。谁知造化弄人,十几岁上头,陆少爷一场大病撒手人寰了。从此九爷将全部心血都倾注在唯一的女儿身上,简直可以说是千依百顺,做牛做马。   女儿说要去英国留学,便忙不迭在那边又是置产业又是请佣人,只为她住得舒服些,每日能吃上几口家常菜。女儿说想学文学,不打算继承父业,也都依了她。将来找个像样的女婿入赘不就得了,这么大份家业,还愁没人上门求亲嘛。谁知女儿脑子少了根弦,里岛几千万人口,那么多的青年才俊、政商巨子,竟没一个入得法眼,千挑万选,最后看上了满身土气的后巷疯狗,还喜欢得如痴如醉。   纵然心里再多不满,九爷也从未违逆过自家宝贝女儿的意思,甚至几次碍于笑珍面子,还纡尊降贵提携了那小子不少。他想得开,小女孩嘛,喜欢什么不过是一阵新鲜,等过了这个劲头,自己就放下了。   笑珍会喜欢上雷霆,也不是偶然。陆家有钱,有地位,有靠山,所以挑男人的时候从不需要考虑经济,家世,背景。简简单单地只要“喜欢”就够了。她是学文学的,满脑子浪漫主义情怀,在她眼中,最有魅力的男人,是身骑白马手持长剑、披风招展驰骋而来的骑士,最有激情的场面,是这样一个健壮高大的骑士将她一把掳上马背,绝尘而去,消失于天地间。   身边那些在政界商场上混得顺风顺水的成功人士们,无一不被冠上了“国贼禄鬼”的名头。只有雷霆不同,在笑珍眼里,雷霆就是个充满传奇色彩的现代骑士。初出茅庐便以身犯险,带人端了大元的军火仓库;天王里不顾安危,只身救出自己大哥;巴山港重重包围之下,九死一生全身而退……有关于疯狗雷霆的传说,一桩一件犹如金光闪闪的徽章,披挂满身,渐渐妆点出了一个笑珍心目中梦寐以求的完美男人。   这种参杂了幻想和仰慕的爱意,犹如某种毒药,起初只是一点点,再一点点,不想却上了瘾,纵然知道他心有所属,纵然认识到求之无望,却依旧前赴后继、飞蛾扑火般勇敢地表达着自己的热情。   我爱你,与你无关。   对于帮会里派系之间错综复杂的权力之争,对于众人笑脸之下暗藏玄机的针锋相对,笑珍自然是搞不懂的。但她也隐约觉察出,这看似平静的水面底下,涌动着滚滚暗流。   知道丁冉和刀师爷几个正在追查丁爷死因,雷霆也为此劳心费神,笑珍很想帮上一把,却又完全插不进手。想找私家侦探帮忙,细一琢磨,自己能想到的办法,可能那几个男人早就想过了,也试过了。   这使她再次感到了自己的卑微与无能。   星期天,与姑妈约好去喝茶,到了才知道,又是千篇一律的相亲会。眼前的对象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总之说不出好坏,只觉得无趣又无味。姑妈在一旁口若悬河大肆吹捧着,对方也谈天论地、旁征博引,可笑珍却完全提不起兴致,一杯接一杯地灌着咖啡,依旧昏昏欲睡。   中途借着去洗手间的机会,狠狠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心里暗暗埋怨姑妈不该自作主张。   这个街区女性向商品的店面居多,所以洗手间门口大排起了长龙。笑珍因为咖啡喝多了,内急得紧,大有呼之欲出的趋势。看看拐角处的男洗手间空空荡荡,便顾不了许多了,瞅准机会,见没人注意,一溜烟冲进去,走到最里面的隔间,立即关门上锁,终于可以畅快地解决生理问题了。   事有不巧,之前空无一人的洗手间,在笑珍进来之后,竟又陆续进来两个男人,并排站着放水,还慢悠悠聊起了天。为了不被发现,笑珍只好屏气凝神耐心等着他们离去。   哗哗的水声之中,一个公鸭嗓说道:“老表,知道今晚什么差事吗?”   另一个略娘气的声音响起:“嘘,别冒冒失失的。只告诉你一个,事关重大,不许出去胡说啊!车上放炸弹那件事,被人知道了,打电话勒索五百万呢!”   “五百万?丢!那事咱们做得挺干净的,怎么会有人知道?”   “人家在电话那头说得有模有样,怎么办?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吧。万一真有什么把柄落在那人手里,咱们都得完蛋。谋害大哥是不忠不孝不义,按帮规要三刀六洞剜眼挖心的!”   之后是窸窸窣窣整理衣物的声音,随后吧嗒一声,似乎是用打火机点烟。   笑珍凭借直觉推断,他们谈话的内容和丁爷死因有关。她悄悄趴到地上,借着窄窄的门缝望过去,两双脚正向外移动,一个穿着土黄色球鞋,另一个穿着尖头皮鞋。   脚步声一消失,她立刻冲了出来,贴着墙角观察对面人群,很快根据鞋子辨认出了那两人,随即用头发遮住脸孔,小心跟着。一路不远不近观察着,那两人与另几个面目不善的男人会合后,在路边抽了几支烟,便乘上一辆面包车走了。   笑珍赶紧驾车追去,路上抽空打了个电话给九爷,将自己偷听到的内容急急讲述了一遍,并断言这一定是个重要线索。报出了行驶方位之后,也不理会九爷的连声制止,直接挂上了电话。   车子开到海边,那行人下了车。笑珍不敢跟太紧,将车远远停在隐蔽处,发了个信息告诉九爷她在白浪湾,让人赶紧到,便匆匆关掉了手机。夜里安静,地方又空旷,万一手机铃声响起,难保会有人听见起疑。   虽然没有跟踪经验,笑珍也知道自己的举动十分危险,于是加倍小心。她脱掉鞋子和亮红色的外套,将它们藏在岸边树丛下,只穿着与沙土颜色相近的裙子,光脚跟了上去。   那行人警惕性不高,完全没留意身后有尾巴,边走边聊着黄色笑话。笑珍借助岩石的遮挡,俯身慢慢跟着,全神贯注望向前方,却不知道自己背面完全暴露了出去。   忽然,一只大手覆盖上她的口鼻,笑珍本能地想要尖叫,却无法发现声音。手脚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制住了。她极力扭头想去看看背后的人是谁,脑后猛地一疼,坠入了黑暗……   九爷听见女儿不知死活要以身犯险,急得差血管暴裂。还没来得及劝阻,那边就挂上了电话。再打过去,又转去了留言信箱。九爷真想立即把那个傻丫头抓回来打断腿关在家里。无法可想,只好先召集人手,按照女儿提供的方位一路追去。好在很快收到信息,地点在白浪湾,但是转眼又失去了联络。   九爷的车队一路连闯红灯,他的心几乎要从胸口里跳出来。作为年轻时手下血案无数的黑道大哥,他太知道人命的脆弱了。尤其笑珍那样毫无警惕性的女孩,杀死她,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因为与笑珍走了不同的路,所以没发现弃留在暗处的车子,地上遍布沙石杂草,也看不出人迹。九爷越来越焦急,汗水一点点浸湿了衬衫,完全顾不得看路,深一脚浅一脚发了疯般往前赶。   行到一处岩石丛中,忽然跳出伙人,各个举着枪,喊打喊杀,九爷大怒,也不管有没有危险,当即冲上前大骂起来。他有这个自信,凭借同生会陆老九的名头,还没什么人敢公然对付他。   谁知迎面出现的人竟是丁冉。   两下见面,都十分惊讶。九爷压制着怒火率先讲明来意,丁冉一听之下,便知道可能出事了,赶紧将今晚的计划掐头去尾讲给九爷,只隐去了雷霆的参与。   事情比九爷预计的还要危险几分,却没想到是出自丁冉的手笔,算来算去,竟将自己的宝贝女儿算计了进去。他当即怒不可遏,掏出枪崩掉丁冉的心都有。只是当务之急,要先找到笑珍,于是暂时饶过罪魁祸首,指挥手下人在附近撒网搜索起来。   闹出这么大动静,行动是铁定没办法进行了。丁冉赶紧命令手下人一起帮九爷找女儿。又悄悄叫过唐尼:“我跟过去盯着,你立刻通知刀刀,等会无论发生什么,别告诉你老板。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轻举妄动。”   唐尼盯着九爷急切的背影看了一眼,小声提醒道:“丁少,今晚陆小姐要是真出了事,九爷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我知道!”丁冉拧紧眉头神色严肃,“你只记住一点,今晚的行动,是我一个人的意思,与雷霆无关,旁的不许提多半个字!剩下的,让刀师爷去想办法!”   唐尼默默垂首思索片刻,用力点点头,跑到一边去给刀师爷打电话了。   丁冉赶紧跟上九爷,带着自己手下弟兄细细搜寻着海滩上的每个角落。他很希望下一刻就看到笑珍那丫头傻兮兮从哪个隐蔽处爬出来,哪怕受点伤,哪怕是被人挟持着也好,只要她活着。   两小时过去了,笑珍依旧无影无踪。   一队人小心来到九爷身边,手里捧着东西递过来:“九爷,这……刚在水里发现的。”   九爷接到手一看,赫然是笑珍的鞋子和外套。这双鞋笑珍很喜欢,早上出门的时候,在镜子面前穿着来回走了好几趟,一边走一边笑眯眯地自我欣赏,被爸爸笑话了,还跳进沙发里故意翘起两脚上下甩动着,说自己长得漂亮,连臭脚丫也是天生丽质的,穿什么都美。   九爷带着哭腔大叫着:“笑珍,珍珍!宝贝女儿!”不顾一切向水里奔去。   身边人大力拉扯着他的手臂,想要开解,却都语塞了。尽管没人敢点明,但谁都知道,按照这个情形,笑珍应该是凶多吉少了。   九爷转头看看丁冉,眼睛通红,因为极力压抑着抽泣的冲动,五官纠结起来,面目狰狞,忽然一扬手,狠狠抽了丁冉一记耳光。   力道之大,几乎将丁冉整个人掀起来,向旁边栽去,他脚下不稳,“噗通”跌进了浑浊的海水里。   雷霆的手下们见丁冉挨了打,纷纷想上前护住他,脚下一动,就被唐尼挡在前头果断制止了。众人只好忍气吞声退了下去,远远看着。   水里都是泥沙,打滑得厉害,丁冉费了好大劲才爬起来,还没站直,又是一记重拳砸在脸上,整个头“嗡”地一下,天旋地转,耳鸣不知,眼前无数金星闪烁。翻倒过去的时候,身下就是突起的岩石块,如果伸手撑住,倒也不会受到什么伤害。可那一下他没动,用额头生生撞了上去。   露出水面的石头边角很锋利,划破皮肉的撕裂感清晰可辨。疼痛本来不甚明显,可是落入海水之中,被盐分一杀,刺痛便如电流般迅速传遍全身,使丁冉猛地抖了一下。   脑子有些发晕,看东西都在微微晃动,勉强撑起来,不知是水还是血,呼啦啦涌下来,糊住了眼睛。丁冉不察觉地苦笑了一下,明知道接下来九爷会再动手,并完全不会手下留情,还是摇摇晃晃撑起来,迎了上去。   没办法,这么严重的事,不搞得惨一点,怎能让九爷轻易消火。   不管怎么说,只要没把雷霆牵扯进来就好。要知道,稍后几方角力,即便不能将九爷收归己用,也决不能让他变成敌人……      82、病弱与别扭 ...   原本设陷阱围堵猎物这样的差事,并不需要丁冉亲自出马。依照雷霆的意愿,恨不得将他的宝贝冉每日揣在怀里随身携带,并随时掏出来疼爱一番。   只是这一次,在丁冉坚持之下,雷霆并未加以阻止。   一则,有唐尼这个高手在,遭遇危险的可能性几近于无,即便是枪林弹雨,也有本事将人完整捞出来。再则,事关罗姐夫,毕竟中间连着个丁非,想来就算是证据确凿,他也要亲自经手才能安心。   更何况,丁爷丧礼在即,眼前有大把的事情缠着雷霆,使他焦头烂额,再没多余精力拘着丁冉了。   这日晚上,约了大元帮严家父子喝茶。出门前看看时间差不多,本想打个电话问问情况,转念一想,既然没有动静,一定是临时耽搁了。冒然打过去,说不定会影响行动。再说丁冉那样的脾气,万一自己追得紧了,还会不开心。   总之万事有唐尼,没什么可担忧的,于是便没放在心上。再说晚上的会面至关重要,也使他无暇旁顾。   不论天下大势,还是里岛风云,总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黑道巨头丁爷的消逝,也是这岛上黑色势力的一次大洗牌,所有人的立场、身份、态度都在发生着悄然转变。   里岛地界,三教九流,龙蛇混杂,大小帮派社团无数。但叫得出名号的,只有三家——同生会,大元帮,小和兴。   小和兴是由分散在十三岛各处的大量“和”字头帮会集结而成,虽然人数最多,势力最广,却是一盘散沙,各自为战,终究不成气候。   同生会盘踞里岛,生意却做到世界各地,军火,博彩,毒品,色情业无一不沾,是这岛上的一方霸主。与大元帮以多伦道为界,一东一西,分庭抗礼。   民国年间同生会姓秦,日据时期姓君,一代代传下来,直到姓了丁。至于接下来姓罗还是姓雷,就看各自造化了。   与之不同的是,大元帮世世代代都姓严。   若说同生会是里岛黑道上的第一社团,那么严家,就是第一家族。因此能够与之搭上关系,求得支持,无意将成为雷霆“王位之争”的一枚有力筹码。最重要的是,严家主营毒品,而雷霆是不沾毒的。   于是一番虚与委蛇、互探虚实之后,双方便就大有可为的合作计划商谈起来。   当他们恣意畅谈的时候,很可能,在周边某条阴暗巷子里,分别打着大元帮与同生会旗号的两伙小混混们,正挥刀互砍。也很可能,在某个乌烟瘴气的娱乐场所,两家旗下的堂主管事正为了几条街的归属抢夺得面红耳赤。他们全然不会想到,彼此的大哥正优哉游哉坐在一起喝茶。这就是大佬和小弟的区别。   小弟们争的是“眼前”,大佬们争的是“长远”。   可小弟们又只能争“眼前”,如果“眼前”都丢了,就一辈子无法出头成为大佬了。   严家人告辞之后,雷霆再次想起丁冉一行,才发觉时间已经比预定超出三个小时了。这中间没有任何消息传回,不用问,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赶紧打给唐尼,询问之下,唐尼头一次回答问话遮遮掩掩、语焉不详。直到雷霆不顾情面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才将这一晚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如实道明了。   虽然猜测出会横生枝节,却没想到这样严重,尤其得知丁冉受伤了,雷霆尚算冷静的大脑有些失控,脸色都变了:“他人呢?他人呢?”   早料到雷霆一定会小题大做,丁冉劈手从唐尼手里夺过手机:“我在外岛,七爷这。”   听见他吐字清晰,中气十足,雷霆的心稍稍放下几分,却又瞬间重被火气点燃:“我说不要去,你总对什么都不放心!我用得着你替我出头替我扛嘛!你,你能不能为我想想,别总他娘的让我悬着心!你就看透我不行吗?是不是没了你,我雷霆就一定成不了事!我……”因为太过激动,他双眼通红,语无伦次,说话还带着浓重的颤音。   丁冉知道他的本意,所谓生气,归根结底是在担心自己,怕人在气头上,说出什么更不好听的话来,于是赶紧截住,淡淡丢出一句:“要接我就快点来,不接我就自己回去了。”   “你!”雷霆被噎得一梗脖子,“等我一小时,不!三刻钟。”   平日一个多小时的路程,雷霆四十分钟就到了。想来一路上吃下不少罚单。带着股邪火就冲了进来,周身冒着黑气,骇得七爷家里老老小小赶紧避让三米开外。   一进大厅就看到丁冉裹着条毛毯窝在沙发里,正捧着杯热茶慢慢吮着。他头上缠着纱布,嘴角都是淤青,一边脸颊又红又肿,仿佛塞了个叉烧包在里面。眼见雷霆一阵风杀到,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便幽幽望了过来,内里泛着水汽,样子跟受了多大委屈一般。   对付雷霆,他有得是办法,知道什么时机该耍威风,什么场合该示弱。此刻雷霆真怒了,他也就不会硬碰硬了。尤其在外人面前,可不能因为家务事而出丑。   果然,雷霆被这幅可怜像一震,火气立刻消去一半。凑到近前满脸焦急,看哪里都心疼,又不敢摸不敢碰,手悬浮在半空,嘴里“啧啧啧”的,生怕他的宝贝一碰之下会生生碎掉。   笑面佛七爷在旁边满脸红光和着稀泥:“呃……正所谓,以和为贵,家和万事兴嘛。老九呢,也是一时气昏了头,毕竟笑珍丫头出了这样大的事。哎呀,霆仔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阿冉也是我孩子,老九呢,又是我弟弟,长辈生气教训教训小辈,天经地义,可不好记恨的!”   听见他话里话外大有代表九爷赔不是的意思,丁冉十分过意不去,赶紧踹踹雷霆:“今晚多亏七爷了。还好刀刀及时把他老人家请去,不然再没旁人能压得住九爷。”   雷霆没多说什么,恭恭敬敬对着七爷鞠了个九十度的躬:“七爷,您的恩德我记下了!”倒把七爷搞得不知如何应对。   看看时间不早了,雷霆扭头问丁冉,“怎么样,自己能走吗?”   丁冉叹了口气,甩掉毯子,有气无力从沙发上撑起来。   雷霆二话不说,走到他前面,转身半蹲下去,宽阔的后背稳稳停住,想将丁冉背到车上。   可这幅撅着屁股的姿势,真是难看得紧。丁冉又设想了一下自己撅着屁股哼哧哼哧爬上去的姿势,更加难看。于是照着雷霆屁股踹了一脚,将人踹出一个趔趄,自己东倒西歪走了出去。   上了车,丁冉便懒懒靠在了雷霆身上。没有外人,他也不再逞强了。此刻浑身从骨头到肌肉都泛着酸痛,身上一阵阵发冷,却又止不住流汗。脑袋里面灌进了水银一般,昏昏沉沉,被车一颠,大脑仿佛脱离了脑壳控制,剧烈晃荡起来,额角的青筋突突跳着,胀痛难忍。连带着磕破的伤口也闷闷地叫嚣起来。   雷霆只觉得身边的人一个劲往怀里钻,虽然绷着脸孔,心里却美滋滋的。他的冉可是千载难逢撒娇一回。   但是很快他就觉察不对劲了。即便是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丁冉的身体在微微打着冷战,还小猫一样蹭来蹭去。老半天,怀里微微传来一句:“雷霆,我好像有点发烧。”   雷霆一把拉起丁冉的手,手心湿热,再摸摸额头脸颊,都触手滚烫,当即怒道:“丢他老母,什么好像,就是在发烧!被打得在水坑里乱滚,能好得了?这下老实了!”埋怨归埋怨,心里却焦急万分,赶紧吩咐前头手下,“开快点,先打电话,叫史觉医生到家里候着!”   “不要……”丁冉挣扎着表示反对。   雷霆一愣:“怎么啦冉?”   丁冉神智已经不太清醒,迷迷糊糊嘟囔着:“名字……听起来脏……”   “……”一瞬间,车里的人都沉默了,前座上两人脑后挂着大颗的汗珠。雷霆砸吧砸吧嘴,一挥手,“换一个名字听起来干净的医生!总之要快!”   回到家,医生已经等候多时了。体温计一测,三十八点九度,连忙打了一针。又重新检查了头上的伤口,上了药,确保并无大碍之后,雷霆才放医生离开。   丁冉从被放到床上开始,就昏昏睡着,打针的时候也没反应。只是睡得不甚安稳,可能因为身体不适的原因,总是轻微扭动着,眉头纠结。雷霆一直坐在床边守着他,一会揶揶散开的被角,一会擦擦渗出的汗珠,一会理理凌乱的刘海。   因为发烧,丁冉脸色泛着不自然的红晕,鼻子急促翕动着,不知是不是做梦的关系,眼珠不住在眼皮下滑动,连带着睫毛微微颤抖。雷霆看得入神,很小心很小心伸出手指,顺着眉毛和眼窝的肌理描摹着,又不敢真碰触到。看着原本漂亮的脸蛋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带着血丝,又止不住心酸。   睡着的人嘴唇犹自轻动,似在说着梦话。将耳朵贴上去,很努力才分辨出几个字:“……卷毛狗……怎么又迟到了……GO,去捡回来……”   听见那家伙连梦里都在拿自己当狗训,雷霆止不住轻声笑骂:“做梦就做梦,哪那么多废话!”   睡到凌晨两三点,丁冉醒了,温度降了不少,身体也轻松了很多。一睁眼,正对上那幅火辣辣专注的狗眼,吓了一大跳。就着雷霆的手喝了几口水,才哑着嗓子发问:“怎么不去睡觉?”   “你占着我的床,难道要我睡沙发!”雷霆立刻撤回目光,扭头看向别处,貌似一脸气恼,却又演得不太逼真。   丁冉撑起上身向旁边挪了挪,掀开被子一角:“唉,上来吧。”   “哼!”雷霆再次将脸甩到一旁,连带头顶的卷毛跟着抖了三抖:“别跟我套近乎,火气可还没消呢!”你这个少爷病瘦皮猴,还不快说点软话哄哄我!   谁知软话没得着,丁冉只给了他一记稍微柔软些的白眼:“一,二……”   还没数到三,雷霆已经脱得一丝不挂,屁颠颠干净利落钻进了被窝,完全不记得前一秒所说的什么火气之类的话。丁冉嘴角绽出一丝笑意,翻了个身,后背对着雷霆,再次闭上眼睛。   雷霆像条大青虫一般,在被子里缓慢地拱啊拱啊,终于紧紧贴上丁冉光滑的后背,伸手将人整个卷进怀里,还小心翼翼询问道:“这次不会把我踢下床了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再说话就把你踢下床!”丁冉满是嫌弃,懒得理他。   “嘻……”雷霆窃笑,“现在你没那个力气!”   又不知过了多久,恍恍惚惚半梦半醒间,丁冉忽然听到雷霆很小声地可怜兮兮哀求说:“冉,求你,以后别再让自己受伤了,也别生病……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要是有一天,你死了,我也没办法继续活着!”你知道吗,虽然我的梦想和你无关,但你却是我心底里的支柱。有你在,我才能思考,才能战斗,才能充满信心与力量地追求梦想,无所畏惧。若有一天你不在了,我便也不存在了……   丁冉没说话,只是轻轻转过身,反手抱住了雷霆,将他满是浓密卷毛的脑袋搂在了胸口,像是母亲安慰孩子一样,温柔地摸着头发,一下,一下。   我信,怎么可能不信!不止相信,还……亲自经历过一次。雷霆,放心吧,只要你活着,我就一定不会死去!   83、作为男人的持久度 ...   清晨六点,在生物钟的作用下,丁冉准时醒来。   还没来得及睁眼,就已经感到背上有只特大号动物在扭来扭去。呼哧呼哧,鼻孔里的热气全部喷在后颈,撩拨得碎发毛茸茸浮动,奇痒无比。   丁冉故意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看这家伙到底想搞些什么名堂。没一会,两个紧紧贴合在一起的身体之间,有什么东西缓慢膨胀了起来,硬邦邦的,仿佛一把手枪顶在背后,并大有拉开保险、准备射击的趋势。这下丁冉撑不住了,鼻子哼了一声,雷霆立刻静止装睡,直挺挺呈死狗状。   丁冉“扑哧”笑出了声,翻过身,一手拄头侧目观察着身边人的滑稽表情,一手顺着滚烫的肌体游走而下,一路探到了那把私藏的限制级武器,五指并拢牢牢握住,虽然完全没用力,也惊得雷霆差点窜了起来,他脸色涨红支支吾吾:“陛下,你你你醒啦哈哈哈……”   “雷霆,”丁冉居高临下笑眯眯看着他,老半天,直盯得雷霆手脚发软了,才发号司令:“先去洗澡!”   雷霆傻愣愣瞪起眼珠:“为什么要去……干!”他一下反应过来丁冉的暗示,腾地跳起老高,半空中手舞足蹈,“丢你个老母丢你个老母丢你个老母!”带着无法抑制的兴奋之情,一阵风冲进浴室,嘭地拧开花洒,门都来不及关上。   伴随着哗啦啦水流冲刷,传来雷霆不成调子的刺耳歌声:“我爱洗澡心情好好,昂昂昂昂……”   将有消毒功效的浴液混身上下涂了厚厚一层,打成泡泡狠狠搓洗着,再冲掉,扯条浴巾胡乱擦干,搞定!现在我是香喷喷清爽爽小雷霆一枚,宝贝冉,我——来——啦——   丁冉拥着被子舒舒服服窝在床上,看雷霆东一头西一头在房间里乱窜,一会去调高室内温度,一会去检查门锁是否扣牢,一会去抽屉里翻找刀师爷提供的各种法宝,忙得不亦乐乎。爬上床的时候因为太过心急,还踩空了一次。   经过这一番折腾,他的“小卫兵”依旧保持着立正身姿,站得笔挺。   终于,大怪兽雷霆“哇咔咔”狞笑着占领了制高点,把丁冉轻松抱起来,摆摆正,放放平,想了想,又给他垫了个松软的枕头在身下。   捧着丁冉的脸蛋“吧唧吧唧”亲了好几口,亲得口水淋漓,这才轻手轻脚帮他退去睡衣裤,极不雅观地趴在床尾开始了紧张的前期工作。   润滑剂触体微凉,带着盈盈水感,而雷霆的指头略有些粗糙,碰在皮肤上带着适度的摩擦力,很舒服,他掌控着力道,一点一点里里外外涂抹得分外仔细。如此隐秘而敏感的部位第一次毫无遮掩地被人观看摆弄着,丁冉羞涩无比,这过程又漫长得令他难堪,于是红着脸小声埋怨:“好了没,你在绣花吗?”   雷霆一丝不苟:“不认真点怎么行!少说还要用个三五十年呢,可得好好宝贝着。”   终于准备就绪,雷霆的忍耐也早已临近极限,他迫不及待地将人猛然捞起,几乎是微微颤抖着,不辨方向地横冲直撞过去。小小的阻碍过后,便投入了一个更加温润甜蜜的怀抱之中……   虽然有液剂的辅助,毕竟缺少了足够的前戏作为铺垫。丁冉还没有完全做好承受的准备,生硬穿透之下,撕裂般的剧痛几乎使人窒息。一瞬间,只觉得有无数支火把架在身下炙烤。疼痛引发的呻吟声几乎就要冲口而出,又被他咬着牙生生吞了回去,好半天,才顺过一口气,费力挤出一句:“慢点……”   雷霆也感觉出了对方的异样,后悔不该操之过急。可小腹已经憋得胀痛难耐,再不畅快疏解出来,就要在欲望的汹涌激荡之下轰然爆炸了。于是他将理智抛在脑后,一狠心,手上收拢,将丁冉悬空抱起,紧紧扣在怀中。   一瞬间的失重,使丁冉的双腿本能地攀住了雷霆笔挺的腰身。他的嘴唇附在雷霆古铜色泛着汗液的肌肤上,这个大家伙肌肉扎实有力,散发着清新香气,一定……很美味。试探着吻了下宽厚的肩膀,吻上脖颈,吻着布满细碎胡茬的下巴,气息紊乱着柔柔蹭去,寻着弹性十足的耳垂一口含住,贪婪吮吸着,细细品尝。   因为太过投入,身体不自觉慢慢绷起,连同私密部位也一同收紧。   本就处在爆发边缘的雷霆被猛地一“咬”,立时没有忍住,一股热流喷薄而出……   一瞬间,两人全部僵住了,囧囧相望。   想想前后不过一分钟的光景,雷霆羞愤得几乎想要立即死掉。   定了一会,丁冉温柔摩挲着雷霆汗津津的后背,在他耳边低语安慰:“我爱你,雷霆!我的卷毛狗,辛苦了,怪我让你憋闷太久了……”   两人就这样保持着拥抱的姿势,毫无阻碍地交织在一处,胸口贴附着胸口,感受着彼此砰砰跳动的心脏。等到那种缓缓膨胀的感觉重新回来之后,丁冉挑衅般微微一笑:“怎么样,再……给你一次机会?”眼神流转,充满诱惑。   微弱下去的火焰再次熊熊燃起,雷霆将被汗水染湿的卷毛帅气向后一甩,动作利落而性感,连发梢都散发着狮王般强大狂野的雄性气场。他一把将猎物按进床里,充满侵犯性地压迫而上,伸出舌头轻勾了勾锋利的獠牙,俯身覆住丁冉微微翘起的双唇之上。火红的舌尖深探进去,肆意巡视着自己的领地……   炙热气息霎时间贯穿全身,强大的躯体被铺天盖地的欲念所填满。雷霆带着征服的快感,一路攻城略地,长驱直入,享受着在爱人身体里驰骋的快感。他能够感受到来自于丁冉的难以抑制的战栗,这原始的欢愉即将达到顶峰,雷霆呼吸急促地询问:“冉,要我帮你吗?”   丁冉烦躁地轻斥着:“不用!”   “我帮你吧……”   “不……用……”   “我……”   “还、还不快点!”   终于,两人同时迎来了绚烂的一刻,膨胀到极致的灼热情爱得到了释放。带着久久不散的喜悦余韵,一同瘫倒在床单上,喘息不止。   缓了一会,又双双情不自禁地嘻嘻笑着,将被子裹住卷成一团,如同依偎在巢穴里共度寒冬的动物一般,互相安抚,互相守护,互相取暖。   丁冉轻唤:“雷霆。”   雷霆用一个湿漉漉的吻回答了他。   丁冉双眼晶亮:“我有话要对你说。”   雷霆异常温柔:“说吧,我听着呢。”   丁冉斟酌了一下,缓缓说道:“雷霆,你要知道,再相爱的人,也总有分离的一天。人的寿命很有限,就算我们能够顺利躲过所有的危机、意外、灾难,平安到老,也总有一个人会先走……”   “你是不是听见我昨晚的话了?”雷霆好奇地探头看过来。   “别插嘴,听我说!”丁冉反手将他毛茸茸的脑袋按了下去,“你应该看过很多爱情电影吧,相爱的两个人,有一个死了,另一个便为他殉情。听起来似乎很感人,实则最愚蠢不过。要知道,那个先离开的人,最希望的,就是另一个能好好生活下去,平安,快乐,无论有什么理想和目标,坚定地去完成掉。即使是一个人,也能够带着两个人的信念好好生活。我的话,你能听懂吗?”   这个沉重的话题使雷霆心里莫名地沮丧起来,完全不想去面对:“冉,咱们还年轻,能不能别说这个……”   “我问你能听懂吗?”丁冉声音依旧很轻,语气却异常严肃,丝毫不给人逃避的机会。   雷霆的情绪瞬间灰败下去:“听懂了,都听懂了。我会牢牢记在心里。就算有一天……就算有那么一天,你比我先走了,我也会……好好生活……”   丁冉审视着他小孩子一样闷闷不乐的表情,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尚未干透的卷发,出言反驳道:“你又怎么知道是我先走,说不定是你呢!”   雷霆掰着手指头列举着:“我比你强壮,比你乐观,寿命一定比你长。我还比你……”   “你还比我老呢!哼!”丁冉不甘示弱,“见没见过树枝,又粗又硬的才容易折断,细而软的怎么扭都坚韧……谁寿命长,比比看就知道了……”   就这样斗着嘴,在温暖踏实的相拥之中昏昏睡去,再次醒来的时候,阳光从窗帘背后直射进来,已临近中午。   雷霆一边揉着眼屎一边爬起来,身边空空荡荡,眯缝着困意未消的双眼推开浴室门,里面残留着清香水汽,看来丁冉早已起床,并彻底清理过自己了。   一走出卧室,就听见客厅传来“噼噼啪啪”的电子游戏音效,夹杂着双胞胎的不住惨叫。   宽阔的沙发之上,丁冉一人霸道地盘踞着,斜斜倚住靠枕,盛气凌人挥舞着游戏手柄,将大小马控制的角色狠狠蹂躏践踏。   两匹马驹不仅在游戏中备受欺凌,在现实中也无比可怜,双双被赶到沙发底下,委屈巴拉席地而坐着。   见到雷霆出来,丁冉百忙之中伸起一根手指,对着他晃了晃,脸上浮现出难于言喻的暧昧笑容。   “啊?”雷霆傻兮兮张大嘴巴,又很快反应过来,那是在嘲笑他第一次进入时,作为男人只有“一分钟”的持久度,霎时间脸孔涨成了猪肝色。   大小马抽空抬头关注了一下,好奇地连声询问:“霆仔哥霆仔哥,你脸怎么那么红啊?是不是也发烧了?怎么发烧也会传染的吗?”   “嗯?咳咳……”雷霆干咳着加以掩饰,并生硬转换话题,“陛下,今天我和师爷约了刘司长去打高尔夫,你也一起……”   “不去。”丁冉理也不理,专注于在游戏中虐杀对手。   雷霆好心建议:“天气这么好,到户外去走走也有利于身体健康,呼吸下新鲜……”   “不去!”   “反正你也……”   “不去!”   被接连拒绝到无地自容的雷霆只好惨兮兮蹲在沙发旁边,默默观战。一局终了,丁冉要回房间了,从沙发上爬下来,站起身,迈步,他的动作异常缓慢,姿势也十分怪异,身体微微前倾,脚有点内八字,一手还有意无意扶着腰,无比僵硬。   雷霆一下子搞明白那“不去”背后的原因,当即一脸坏笑悄悄跟了上去,伸出巴掌对着丁冉的屁股三分力道拍了下去。丁冉“啊”地一声尖叫,整个人疼得跌倒下去,被雷霆即时揽起,一把抱在怀里。   双胞胎听见动静赶紧凑过来,满脸关切地询问:“怎么啦冉哥?”   雷霆抱着人装模作样地说:“这个啊,你们冉哥伤还没好,头晕!”   丁冉将脸埋在他怀里,咬牙切齿地说:“对……头晕……”任由雷霆将他抱进房间。房门并拢之际,双胞胎在门外听见丁冉故意压低的声音,“雷霆,你是怀念我的刀了吗?”   随即,门内传来“卡擦卡擦”的金属声,呼呼风声,和上蹿下跳的躲闪声。半小时后,雷霆穿戴一新仪表整齐,在大小马兄弟的火热围观中,兴冲冲出门去赴约了,他面带笑容,精神抖擞,只是发型……呃……颇富新意……   所谓的约刘司长打球,自然不会单单只是打球这么简单。与刘司长一同前来的,是与他颇有交情的东区警察总署警民关系科冯科长。   雷霆作为“里岛商界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被刘司长大力引荐给了“全权代表警方与各界人士打交道”的冯科长。   刘司长毫不介意雷霆的出身:“看一个人,不能看他从前是什么人,要看他以后将会成为什么人。我最喜欢结交有义气讲规矩的朋友。”   雷霆倒也不客气:“无论是做人还是走江湖,忠孝节义,都要讲个规矩。说什么黑道白道,都是一样的道。就好比,你去跟银行借钱,没担保没信誉,银行不会借给你。你去跟黑社会借钱,什么都不需要,但是利息高,利滚利,一旦还不起,就要你生不如死。你看,道理是一样的,想得到什么,总得拿相应的东西去换。要么拿担保和信誉换,要么拿命换。”   “雷老弟真是快人快语,不过……话糙理不糙。”刘司长深表认同,“白有白的规矩,黑有黑的规矩。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的人,最是可恶。就好像那个曲大华吧,就为了从我手里拿到赌船牌照,竟然卑鄙到要找人绑架我儿子,还在肥仔脸上画乌龟,拉他去搞什么飞飞机,害得我为了孩子安全,不得已将他送去了国外。哼,什么时候曲大华落在我手里,一定不会饶过他!”   跟在雷霆身后的阿坚心虚地看了一眼刀师爷,心说:师爷,往小孩子脸上画乌龟那事你就一点不愧疚吗?   刀师爷抖起扇子一下下来回送着清风,若无其事地吹起了口哨,用心声回嘴道:非也非也,要知道,能充满快乐画着满脸乌龟回家,也是人生之中难得的美好回忆。   远远的,球场边缘出现了几个形迹可疑的人,虽然拿着球杆,眼神却一直瞄着雷霆一行。阿坚正要命人前去盘问,刀少谦一把扯住他袖子,附耳小声解释:“狗仔队,我找的……”   冯科长看样子很想给雷霆个机会:“雷先生确是后生可畏,如果稍后走得顺利,想必也定会前途无量的。无论是警方,还是政府,都不会带着有色眼镜看人。只有一点,想跟多少分量的人对话,先要站上足够分量的位置。官方认可的警民关系顾问,可是分量十足的,大把有头有脸的人物求之不得啊……”言外之意,小子,等你真当上同生会的龙头,再来和我打完这一杆吧。   雷霆爽朗大笑:“越是有挑战的东西,越要抢到手。我这个人,没别的,只要有输赢,就一定要做赢的那一个!”   一阵风袭来,未来的黑道帝王豪气地摘掉了帽子,满头蓬松的卷毛翻飞而起,不知何故,中间一片被削成了寸长,凹下去个大大的缺口,两侧略长的卷发张扬开来,脑袋一晃,仿佛顶着个立体版的中国地图。   84、黑帮的葬礼 ...   “有——客——到——”   随着每一批宾客步入灵堂,唱念声抑扬顿挫、不紧不慢。丧礼开始于上午十一点,里岛地界上黑白两道的名流贵胄们悉数到场,以表哀思。   这不仅仅是送别一位往生者,更是悼念一个逝去的传奇。斗山共仰,万古长存。   宾客们被恭敬引领至遗像之前,于“来客止步”的洪亮提示声中,三次鞠躬致敬。黑纱妆点的棺椁之下,摆满各式花牌挽联,两侧是同生会一众爷叔老少。丁冉与罗啸声并排而跪,身着宽大孝衫,作为丁氏家属,向来宾一一还礼。   雷霆随细爷家的天明,大华家的灵仔、保仔等一众子侄跪于后排。   他担心丁冉刚刚生过病,跪久了吃不消,遂将自己的软垫悄悄塞到丁冉膝盖底下。偶尔探手过去摸摸额头,怕一番辛苦之下再次发起烧来。丁冉深恐这细碎举动惹人非议,每每白眼对之,心中却顿生暖意。   余光扫过,雷霆留意到,平日里叽叽喳喳派头十足的灵仔有些心不在焉,一双小眼睛时不时瞄向大堂门口,隐隐流露出几分惧色。看来这小子不傻,已经嗅出了危险的苗头。一出无意间撞上的“天仙局”,今日可要收网了。   雷霆转头望向身后人群,搜索到自家师爷,彼此眼神交换,不易察觉地微微点头。很快,刀少谦伏在七爷耳边说了几句话,便搀扶着他这位姨丈向后堂走去。   不多时,大厅门外一阵异样地骚乱,几个小弟跑进来传话,说小和兴于老大前来吊唁,话音未落,这于老大便径直闯了进来,只是他手中提着的并非花牌、帛金,而是一个披头散发、鼻青脸肿的女人。   几位堂主纷纷起身质问:“于老大,你这是何意?”   于老大将那女人沙袋般往地上一丢:“没别的意思,只想趁着丁爷还没走远,请他老人家暂留一步,辩辩是非!我的马子,被你们同生会的人给睡了,在下就是来讨公道的!”   七爷不在,九爷为了笑珍的事,根本就没有出现,当下论资排辈最能出头做主的,便数罗家二叔,他轻咳一声好意规劝道:“于老大,不论咱们两下里平日有何恩怨,江湖规矩,死者为大,总不该跑来灵堂里撒野。今日是森哥大殓,谁都不想节外生枝,你若是客客气气鞠躬行礼,我们备了薄酒招待。你若是执意为难,就别怪我们同生会招呼不周了。”   “果然丁爷一去,这同生会就没了规矩!我一不闹事,二不犯浑,只想揪出那个给我戴绿帽子的小畜生,这点要求,总不为过吧?”于老大满脸鄙夷。   在场爷叔里头,大华脾气最为火爆,一点就着:“这是东区,同生会的地盘,不是你小和兴外岛渔村!少来血口喷人那套把戏,分明是借机搅局,来人……”   “慢着!”于老大恶狠狠一挥手,扯着身边女人的头发,“贱货,你就当着所有大人物的面,把那个奸夫给老子明明白白指出来!”   女人呜呜咽咽哭得脸上两条灰黑污迹,一边抽泣着,一边毫不犹豫地向雷霆身旁一指:“就……就是他……化成灰我都认得……”   众人循其指点张望过去,未及细问,灵仔早已大汗淋漓,浑身如筛糠状倒伏在地。好色虽然不是什么大罪状,给社团蒙羞就不可饶恕了。早知道那女人有来头,何苦一时贪玩去勾搭呢,只怕如今,同生会和小和兴两下都容不得他了。   大华见指认的竟是自己儿子,顿感老脸丢尽,却依旧死撑着:“于老大!无凭无据,单靠这女人的一面之词,谁知是否栽赃嫁祸!有本事你就……”   “好!曲大华,我就让你心服口服!”早料到他会矢口否认,于老大随即掏出手机,调出一段视频,“今日索性我也不要脸面了!”手机举在半空,画面清楚地展示在众人面前——貌似个装修豪华的夜店包房,一张暧昧的粉红色沙发,有对男女正旁若无人的大行苟合之事,画质之清晰,连放荡无度的表情眼神都一清二楚。女的,是于老大身边衣衫不整的这一个,男的,正是大华的宝贝儿子灵仔。   “这,这这……”大华哑口无言,脸色青紫,一扭头冲入人群,对着自己儿子抬脚狠狠踹了下去。周围人默默看着,连个上去虚意劝阻的都没有。   丁冉见事情闹大,回头望向雷霆,想他出面加以制止,雷霆悄悄握住他的手,指尖温柔捏了一下,附耳轻声安抚:“再等等。”   戏还没到精彩的时候,不能就这样结束。   那晚本是为了帮丁冉纾解压力,才会跑去会所消遣,谁知竟无意间看到于老大情妇与灵仔两帮人混在了一起。   大华这个人,扶人上位欠缺点火候,给人使绊子,却手到擒来。先解决掉他,就可以减少一重障碍。   于是雷霆急中生智,命人在本就不甚清醒的两人酒里加了点好料。为这对奸夫淫妇铺就了一条光明大道。   没有哪个男人能忍下做乌龟王八这口气,更何况,是刀口上混饭吃的黑道大哥。事发第二天,于老大便收到了雷霆精心剪辑出的录像片段,开始四处撒网,要追杀这个让他使尽颜面的奸夫。不想在雷霆的暗中阻挠下,迟迟无果,逼不得已,只好跑到葬礼上来堵人。   崔放毕竟同大华有几分交情,不得已之下,只好出面劝阻:“好了大华,要管教回家去管教,别忘了现下什么场合。”又转头木然望向于老大,“姓于的,我同生会门下出了败类,自然会给出个交代。只是今日不便动手。来人,送客!”   小弟们得了指令,纷纷上前,意欲强行将人驱逐出去。小和兴的人马也不甘示弱,坚守于老大身边,严阵以待。   于老大一把掏出手枪,指向灵仔:“自古以来,杀父之仇夺妻之恨,都不共戴天!既然你同生会治下不严,今日我就来帮你们清理清理门户!”   场中立时大乱,形势陡然紧张起来,双方人马拉开架势,眼看就要失去控制。混战一触即发。   罗啸声正欲起身,却被二叔一把扯住手臂:“慢着啸声,枪打出头鸟。为了大华这个脑筋简单的家伙于人为敌,得不偿失。倒正好借着小和兴的手,杀杀他威风。”   罗啸声思索片刻,觉得确实没有把握、也没有理由替大华父子出这个头,便又默默退了回去。   身后的雷霆却突然起身,越过罗家叔侄,旁若无人地走进小和兴阵营之中,直至站定在于老大面前。于老大一时分辨不出他的意图,霎时戒备起来,枪口转向雷霆。   一直用目光追随着雷霆的丁冉当即右手摸向衣袋,暗暗攥住了蝴蝶刀的刀柄,脚分前后,身体微倾,做出随时冲出去的准备。雷霆仿佛背后长了眼睛般,一手背在身后,冲着丁冉的方向不动声色地轻摆了摆,示意他稍安勿躁。   丁冉依旧不放心,迅速扫视人群,隐约发现唐尼处在于老大斜后方,并不断变换着位置,时隐时现。   再转头搜索阿坚,那家伙不知何时被挤到了棺椁旁边,似乎看着花牌摆放有些不整齐,突发奇想伸手去扶了一把,谁料不小心将旁边的花牌碰倒,又赶紧去扶,慌乱之中连带碰倒了第三个……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扶一个,撞一个,拉一个,倒一个,手脚并用之下,才好不容易全部稳住,已然将整个场面搞得歪七扭八混乱不堪。这个罪魁祸首呼哧呼哧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偷眼看看四周,见没人发现,赶紧挂起一副事不干己的表情,一边假装抬头数着屋顶上方的灯盏,一边倒退着逃离了案发现场。   被阿坚这样一折腾,丁冉方才如临大敌般的紧张情绪消减了不少,看架势,雷霆应该是早有准备的,于是也将心放回了肚子里,伫立一旁,静观其变。   雷霆缓缓抬手握住于老大枪管,露出獠牙狰狞一笑:“大于哥,消消火气。说到女人,像大于哥你这么有魅力,身边一定应有尽有。何必为了一个二手货,伤了和气呢!”   于老大认得这个被冠以“疯狗”之名的家伙,对他的行事做派早有耳闻,自然不想与之为敌。于是鼻子哼了哼,想要把枪抽回来,谁知雷霆手劲之大,一抽之下,竟纹丝不动。   看到这一出,两拨人马都愣住了,一时间僵持不下,只管注视着场中两人。   出乎所有围观者的意料,雷霆捏住那只持枪的手,向上抬起,直到枪管指向自己胸口。他身材高大,体型健硕,对面而立,足足高出于老大半个头,就这样居高临下逼视着,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同生会的人,就是我雷霆的人!我不管他妈的谁有理谁没理,只一条,想从我手里把人带走,除非,你有本事杀了我!”那双眼睛瞬间迸射出足以杀人的寒光。   一激之下,于老大反而有些瑟缩了,两人的手以一把枪为支点,不断僵持着。所有人都为雷霆捏了一把汗,生恐拉扯之下子弹走火。只有于老大自己知道,他扣在扳机上的指头被雷霆狠狠夹住了,别说射击,若再不收起,手指关节就有直接断裂的危险。   “雷霆你……”于老大面色铁青,乱了阵脚,众人却完全不明就里。   雷霆故意抬高音调、放低姿态,声贯全场:“大于哥,不如……给小弟个面子如何?所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想见!今日若肯放我兄弟一马,我雷霆今后一定会找机会好好报答!”给完了台阶,又俯身耳语道,“门口停了三辆冲锋车,大SIR詹士汤亲自带队。这灵堂里头,少说不下二十个便衣。丁爷一走,他们跟着熬了无数通宵,正愁没机会抓几个顶风作案的回去泻火!你想不想试试?至于女人……哈,巧的很,事发那日,我正好经过,谁知看到一个很风骚的女人,在走廊里当众大跳脱衣舞,啧啧啧,兄弟我眼拙,怎么都没看出竟是你大于哥的身边人呢。你若不信,大可以去会所调出录像,哎呀,想必早被店内人员传看个遍了吧。所以说,红颜祸水嘛……”   随着一番私密言语,雷霆手上用力,捏着于老大的手与其手中的枪向下压去,一路插回了掏枪的口袋,还面带温和笑容,体贴地在衣袋外面轻拍了拍。   刚才天不怕地不怕的于老大额头上也冒了汗,胸口剧烈起伏,愣怔许久,才顺势下台道:“好,雷霆,我……我就卖你这个人情!”说完冷眼盯了灵仔一阵,拎起地上的女人,带着手下扬长而去。   差点酿成骚乱的一场对峙,竟这样三言两语解决掉了。雷霆望向一众人等,不轻不重地干咳了一声,所有人即刻回归原位,丧礼照常进行,仿佛刚才的一幕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丁冉望着不远处丁爷的遗像,微微翘了下嘴角,脸色平静,欣慰非常。   大华再没脸面留在灵堂之中,只匆匆丢下一句:“霆仔,多……多谢……”便带着两个儿子灰溜溜离去了。   雷霆气定神闲回到丁冉身后,原样跪好,不忘摸摸丁冉额头。心里暗暗盘算着,大华跌了这份面子,短时间内是再兴不起什么风浪了。剩下几人,要对付他们,又各自有几分胜算呢?   贵宾席上,冯科长伏在刘司长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两人齐齐望向雷霆,意味深长地一笑。这小子倒是识相,才刚刚递话过去,便即刻惩治了自己记恨的大华,倒是……值得扶持。      85、王座 ...   东一条大道,同生会总部。   宽阔庄重的议事大厅正中,悬挂着金漆红匾,上书“进德修业,扶正锄奸”八个大字。其下三柱清香,供奉着忠义无双的红袍关二哥。   长桌上首背北面南,为驾鹤西游的先会长丁爷虚设了一座。七爷、九爷分坐两侧,其余爷叔大哥们按辈分依次排开。年纪最轻的却不容小觑的雷堂主,推去所有恭让,依旧谦虚守礼地坐在末位。其余不入流的堂主后生则只有靠墙站立的份。   白狼唐尼警觉伫立雷霆身侧,阴郁的眼神不时扫视全场,不放过每个细枝末节。今天的他西装利落,领带笔挺。虽然身材矮小,却更显精干。一枚低调的黑色领带夹别在身上,顶端神秘的装饰物,实则是一枚袖珍摄像头。   信号将室内点滴尽数传送到了总部门外停靠的一辆七人座商务车里。显示器前,端坐着手捧电脑不时敲打的刀师爷,以及端着杯咖啡懒懒窝在座椅里的丁冉。旁边小桌上摆放着一杯顺记丝袜奶茶,是顺路买给唐尼的。   此刻的丁冉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他原本是个安静平和的人,不喜欢交流,也不喜欢改变,可以一辈子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与世无争。只是为了辅助爱人,为了完成爱人的理想,才不得不事事算计,精心谋划。如今雷霆羽翼丰满,又有师爷与唐尼、阿坚的尽心辅佐,他便乐得清闲下来,在一旁惬意观赏那个卷毛大展拳脚。   会场之内,七爷率先发言。他年纪最长,辈分最高,更重要的是早已收山,与社团再无利益牵扯,故而由他出面支持大局,人人信服。   “在场叔伯兄弟,阿森走了,并没留下什么话。他的位置交给谁来坐,一时也无定论。但是社团总不能群龙无首,故而今日,请大家来议一议,诸位有什么话说?”红润浑圆的大脸上,一贯的笑意盈盈,深不可测。   向来冲在前头的大华,今日一反常态,如泄了气的皮球般,蔫蔫缩在位置上,无声无息。看来葬礼上那一跤,跌得不轻。   细爷瞥了眼上首的空座,阴阳怪气小声嘟囔着:“有什么话说,哼,我就不信这大厅之中有谁没觊觎过那个位置。”   崔放似乎想说什么,正欲开口,便见罗啸声意味深长地冲他笑了笑,又生生收住了。   最终罗医生面目谦和地缓缓开口道:“谁说森哥没有留下话?据我所知,森哥前两年去美国的时候,曾经立下过遗嘱。只是走得太过匆忙,来不及交代罢了。”声音不大,却霎时间贯穿全场,所有人明显一震。   “哦?”七爷诧异,“竟有这事,那遗嘱在哪?”   罗医生煞有介事地挑挑眉:“森哥既然是秘密立下遗嘱,自然不会轻易给人知道。遗嘱的内容是什么,我也不敢妄自揣测。但有一个人,跟在森哥身边几十年,他说的话,想必诸位一定不会怀疑。”   话音落地,重重击掌三声,随之有个人影从门口悄然走入。所有目光齐齐闻声望去——竟是权叔。   七爷对他倒很客气:“阿权,罗医生说阿森曾经立下遗嘱,可有此事?”   权叔礼貌欠身致意,又对罗医生微微点头,不紧不慢开口道:“先生确实想要立下遗嘱,曾经不止一次与伯格律师商议此事……”   一抹胸有成竹的笑容溢上罗医生嘴角。   “但很遗憾,还没完成就遭遇了毒手。先生生前对我说过他的打算,财产与收藏平均分配给一对子女,至于接班人选,则属意雷堂主。”   罗医生的笑意还没完全绽开,便骤然僵在了脸上,如同被人打个一巴掌般,目瞪口呆。他愤然叫了声:“阿权!”意欲起身对峙,却被罗啸声及时扯住袖口,拉了回来。   罗医生完全没料到权叔会临阵反水,在此之前,他一向深信这人已经处于自己掌控之中了,绝想不到竟会连其亲生女儿的性命都可以不顾。事已至此,别无他法,也只好惹人笑柄地自相矛盾了:“胡说!雷霆与他非亲非故,不过是个黄毛小子,何德何能继承大位?反而啸声,既是丁爷女婿,又多少年为帮会殚精竭力,理应由他出面主持大局才对!”   角落里窸窸窣窣声渐起,虽没人敢明目张胆大肆嘲笑,却都将罗家二叔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可怜行径看在了眼里。罗啸声递了个眼色给崔放,崔放不情不愿地插话道:“我也算是从小跟着森哥的,他的脾气我了解,向来最是谨慎老到,断然不会轻易认定某人。”   几派人的议论声愈加嘈杂起来,几乎演变成激烈争吵。而雷霆则一直置身事外,自得其乐地摆弄着手中烟盒。   七爷将茶杯重重扣在桌上,高声何止众人:“诸位!诸位!权叔一面之词,自然不足听信。既然大家各执己见,我倒有个建议,如今这世界,处处讲究民主,社团也断不能搞什么一言堂。索性咱们投票选举一个临时话事人出来,由他暂代丁爷管理社团,如果其在位其间表现良好,那么等到丁爷大仇得报之日,就由这位临时话事人正式继任会长,如何?”见没人表态,转头询问九爷,“老九,你怎么看?”   为了笑珍的事,九爷寝食难安,短短几日已消瘦不少,对社团生意更是全无心思:“哼,我年纪大了,也没儿子,更不想再出山争什么风头。一切就听七哥的吧。”如今雷霆已被他视为了眼中钉,但想来罗啸声也不见得有多清白,索性两头都不支持。   外面车子上的丁冉见九爷没有为了仇恨故意压制雷霆,长长舒了一口气。想到笑珍十之八九已不在人世了,又不免生出几分伤感。   刀刀看透他的心思,想拍拍肩膀加以安慰,却被丁冉嫌弃地挡开:“手干净吗?”   刀师爷无奈望天:“唉,世间的奸夫淫夫们果然都是一生下来就配好的。从前我不理解高高在上的丁少为什么会喜欢土到掉渣的雷老板,如今更难理解不可一世的雷堂主为什么能容忍孤僻古怪的丁少爷,还好你们二位凑成了一对,不用出去祸害其他人了。”   低头重新盯紧屏幕,画面中罗医生倚老卖老道:“论声望资历,怎么说都是啸声……”   细爷第一个表示不服:“七哥九哥不争,是事业做得大,胃口填满了。我却不能不争……”   崔放继续添油加醋:“罗家两代人为社团鞠躬尽瘁,啸声世侄当得起这个位置……”   七爷望向雷霆,雷霆笑嘻嘻一摊手:“我听凭各位爷叔做主!”   见时机已到,刀师爷掏出手机拨打出一个号码,很快,画面中大华接听了来电。刀少谦低声快速说道:“大华叔,听说您把灵少爷藏起来了?也对,于老大嘴上说不追究,实则撒开人马全城搜人,连机场码头都监视住了。奉劝您一句,躲是躲不了一辈子的。为今之计,先想想哪一个最能帮你,又是哪一个,真帮了你!另外,菜子田道华生公寓B座1603,您公子住着可还舒适?”   大华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明白儿子的小命终究掌握在人家手里,偷偷抬眼看了看雷霆,捏紧手机发言道:“我……我选雷堂主!九死一生帮社团趟出一条非洲的军火线,大家赚到盆满钵满,有什么理由不选他!”   罗啸声冷笑:“雷堂主?雷堂主搞军火确实有一套!不过,既然说到军火,是不是需要向社团交代些什么呢?”   雷霆眯起眼睛盯着罗啸声看了一阵,忽然嘿嘿一乐,悠闲地翘起二郎腿,抽出支烟叼在嘴上。唐尼俯身上前,擦着打火机,雷霆就着火焰吸了一口,向半空悠悠喷着烟雾,却不说话。   罗啸声正欲发难,忽然有心腹贴在他身侧耳语了几句,并将手机递了过去。罗啸声皱皱眉,转头接起。   刀师爷客气招呼道:“啸声哥,这样关键的时刻贸然打扰,还请见谅。先替雷老板向你问声好。雷老板新近听到了个关于‘三千万’的故事,让我务必要讲给你听……”   罗啸声一愣,猛然扭头望向雷霆,雷霆两指夹着香烟,轻轻招手,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   “……听说有人通过刘局长的牵线,与张副市长接上了头,在兴隆街三十六号皇家私房菜,送出一副赝品古画。转头拍卖会上,便以九百五十万的高价买了回来,这笔钱人不知鬼不觉,尽数进了市长大人的腰包。接着十二月三号,在B市与城建处赵处长……”   “够了!”几粒豆大的汗珠顺着罗啸声额角流了下来,此刻也顾不得失态,重重将手机掼到桌上。纠结许久,才有气无力地表态道:“雷堂主……比我更有才干,我选他!”   雷霆故意装出副吃惊的样子,夸张地咧大嘴巴:“哈,哈哈,我还真是……不敢当啊!”深吸一口香烟,昂头,吐出一串工整漂亮的烟圈儿。   又有手机响起,这次换做了细爷。他早已察觉今日蹊跷,一上来便充满敌意:“你是什么人?”   刀师爷以柔克刚:“细叔稍安勿躁。我是什么人,并没要紧,要紧的是,岑天亮是什么人……”   细爷神色当即一滞,迅速扫视全场,不易察觉地瞄了眼罗啸声,见其毫无异状,才略为安心,又转头看向雷霆,正对上一副笑里藏刀的狠辣目光,便没敢多做言语。   刀师爷一字一句叹道:“天亮少爷倒是很不容易,也颇为沉得住气。当年岑家遭人暗算,天明少爷被绑架受伤,连男人最重要的器官都保不住了。为求安全,二太太和天亮少爷只好被秘密安置在台湾。这些年老爸受的委屈,他倒尽数看在眼里,于是化名阿Paul,单枪匹马跟在仇人身边。先是通过惩治蚊仔的事,将罗家的秘密透露给雷老板,又在胡玉珍的事情上,故意打着罗家旗号去酒廊留下线索,终于挑起丁爷、崔放对罗家的不满,更是借助纽约一行,偷偷毁掉了遗嘱!当然,这些事雷老板是没精力也没必要去插手的,只不过,要是现在透露给罗啸声,又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举动来呢?这鱼死网破的惨状,还真教人不忍目睹啊!不如,让我打给他试试……”   细爷脸色白了几分,忽然,罗啸声放在桌上的手机微微震动了起来。即便声音几不可闻,于细爷耳中,却如惊雷激荡。   “我……”细爷吐出一个字,狠狠咽了口吐沫,“我支持……雷堂主……”手机震动应声而止。   刀师爷功成身退,撂下话筒耳麦,心满意足地靠上椅背。又展开折扇对着丁冉吹吹风,示意他可以安心了。   丁冉却脸色不好:“原来阿PAUL是细爷的儿子。为什么没人跟我说?”   “你不知道?”刀刀也很惊讶,转念一想,又了然了,“这些事老板怎么舍得让你跟着操心,哪怕你身上瘦去一斤肉,老板每天都不知道要偷偷骂娘多少回!”   有了这几个最具分量的支持,底下小鱼小虾们便再无异议。   “既然如此,”七爷拍板定论,“那么雷堂主,就请上座吧!或者,我该称呼你一声会长了!”   雷霆四平八位地站起身,缓缓走向桌首:“七爷抬举,丁爷待我恩重如山,我只是暂时代他打理遗留事务。害死丁爷的凶手一日不除,晚辈可不敢妄言‘会长’二字。”   擦肩而过之际,七爷笑呵呵轻声赞许:“这红山港的金蝶贝,果然盛产上等珍珠!”   “那也要感谢慧眼识珠的人才行!”雷霆大方一笑,威严落座,遥遥望向最末端曾经属于自己的角落,沉默片刻,朗声说道:“诸位,客气话不多说了,现在就来谈正事吧……”   丁冉窝在座椅里,有些出神地望着画面中充满王者之气的雷霆,忽然脸色大变,叫了声“不好!”推开车门向外冲去……      86、夫夫矛盾 ...   关于丁爷、细爷和丁太太三人之间的秘辛,丁冉在很小的时候无意间听仙姨与人八卦时说起过。   二十出头的丁太太,是东区欢场中有名的金凤凰,人漂亮,性格也活泼,一头浓密的大波浪卷发如缎子般闪亮。那时的丁爷已经在天王里混出些名堂,出出入入颇有些大哥派头。第一次见到丁太太,他便发下豪言壮语,这是他的女人,认定了!   然而彼时青春少艾的丁太太却并不太中意气质略显土气的丁爷,反而对跟在他身边打扮入时、作风洋派的阿细青眼相加。结拜弟兄之中,细爷是老幺,靠着几个哥哥提携才磕磕绊绊站稳了脚跟,自然不敢明目张胆与丁爷闹翻。   那时他们都还年轻人,多少会有些“不爱江山爱美人”的傻气。细爷耐不住相思煎熬,悄悄与丁太太计划,要收拾行李跑路去旧金山发展,想躲出丁爷的势力范围,过起神仙眷侣的小日子。   事情不知怎么败露了,丁爷带着人一路围追堵截,到底把丁太太抢回了家,软禁起来。细爷虽然不甘,却没本事上门抢人。最初丁太太对于丁爷的强取豪夺很是抗拒,整日哭闹。但不管她如何发脾气使性子,丁爷都是一如既往地关怀备至,除了不许她离开,其余的,只要能提出来,丁爷拼尽全力也要办到。一来二去,丁太太的心终于软化了,慢慢被丁爷的真诚和柔情打动,直至最后结为夫妇,生下丁大小姐。   曾经为了女人差点反目成仇的兄弟俩,虽然表面总是和和气气,心里到底横着根刺。丁爷上位之后,眼见细爷准备大展拳脚,难免顾忌,于是私下授意罗家打压细爷。更是在天明被绑架受伤的那件事上,蓄意包庇了罗氏兄弟。   嫌隙与矛盾就是这样,最初总是轻微了,起于一些边边角角的小事,无奈许多年下来,你一拳我一脚,日积月累,彼此算计防备,终于筑成深仇大恨。   从刀师爷口中得知了阿Paul竟是细爷儿子,丁冉吃惊不小。之前那些盘根错节、摸不着头绪的谜案也都可以解释了。   这明明是攥在手里的一副好牌,为什么心中还觉得不安呢?   丁冉是个很容易对“未知”和“改变”感到恐惧的人,生性敏感而悲观,甚至带点神经质。正因为这样,他总是能比别人更快嗅到危险的存在。   细爷多少年来忍辱负重,不惜亲生儿子以身犯险,唯一的目的便是报仇,报伤子之愁,绝后之仇,也要报这些年被打压排挤之仇,他怎肯轻易放手?   这一遭受到雷霆威胁,投出违心一票。为了保证儿子安全,他一定会立刻发出指令,通知阿Paul离开罗家。   而这位Paul哥是个心思缜密、手段毒辣的人,做过那么多损害罗家利益的事,一旦他骤然离去,罗家叔侄也不是傻子,自然会将前前后后的账目一笔笔翻出来。他应该很清楚,罗家不会放过他。这种时候,总要握点筹码在手里以求自保。   思前想后,在罗家,最薄弱的一环便是姐姐!只怕……还有样样!   丁冉猛地挺直身体,所有最坏的结果迅速在脑海里过了一圈,当即脸色大变,叫了声“不好!”推开车门向外冲去。   刀刀本能地伸手去扯,只撩到一丝衣角。等召唤来了不远处的小弟们,丁冉的车子早已化成一股烟,绝尘而去了。看看雷霆那边距离会议结束还有些功夫,刀师爷暗暗抹一把脑门上的汗,通过丁冉手机里的追踪程序,很快锁定了他的位置。   如果人在自己眼皮底下出了什么事,恐怕雷老板会把人活剥了皮放血吃肉的。这夫夫俩,全教人不得安生,师爷难做,密友更难做!   丁冉一路飞速赶往医院,同时打电话给阿仁,命他立即招齐人手赶去罗家,将样样保护起来,任谁也不能带走。   罗氏医院里头并没什么异常,走廊一片肃静,自己派去守着的小弟和罗家的人手都规矩坐在病房外间沙发上,正闲谈解闷。见了丁冉,几人齐齐站起身,恭敬招呼道:“丁少。”   丁冉点点头,小声询问:“怎么样?”   不待回答,眼睛早循着启开的门缝,投向了室内的病床。仙姨正坐在床边给丁非喂饭。不过一晃的功夫,竟被丁非看见了,赶紧吩咐仙姨把人叫进去。   丁非精神稍稍恢复了一些,不似前几日般死气沉沉了。面对轮椅,也没有做出什么大哭大闹的过激举动。见到弟弟,她很高兴,消瘦憔悴的脸上泛起一抹淡淡笑意:“听说今天社团里开会,你倒是很清闲嘛。”   看着丁非的笑脸,丁冉悬起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半。虽然依旧惦记着样样,但是刚来就走,反而会让姐姐起疑。于是掩饰起心中的焦躁不安,微笑着坐到床边:“我在社团里又没职务,自然是无事一身轻啦。”随手从仙姨处接过只喝了两口的粥,勺子舀起,晾了晾,轻柔地送到姐姐唇边。   丁非看着从没伺候过人的弟弟对自己如此体贴周到,愧疚地叹了口气:“阿冉,爸爸走得匆忙,也没能帮你在社团你争到什么,你……遗憾吗?”   “阿姐你想什么呢!爸爸给我的……已经够多了。”丁冉垂下眼睑,沉默片刻,忽然动情地说,“这辈子没机会报答干爸,这才是我最大的遗憾。今后你和样样就是我最亲的亲人,我会替爸爸好好照顾你们,保护你们。”   丁非眨了眨眼,忽然眼圈泛红,强忍着哭出来的冲动,翘起嘴角欣慰地笑了起来。反而一旁的仙姨,背过身去扑簌簌掉了好些眼泪。   一阵手机鸣响,丁冉拿起一看,是阿仁,刚刚舒缓的心弦瞬间重又绷紧了。笑嘻嘻对丁非扬扬手:“阿仁那小子定是又闯了什么祸,唉。”转身走到窗口,笑容即刻隐去。   一接起电话,阿仁气喘吁吁汇报说,罗家那头确实出了事。当他们一行人赶到的时候,警卫一个不见,而专门负责照顾样样的两名保姆则被人打伤,昏倒在地,孩子不知去向。   丁冉的头嗡地一下,阿Paul速度如此之快,应该是早有准备了。那么小的孩子,即便是悉心照顾下,还免不了磕着碰着,更何况是被人绑架!以细爷和天明的怨恨至深,难保会对罗家女儿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伤害。   挂断电话,随后编出个应景的理由,又对姐姐细细叮咛一番,才心急火燎地赶出医院。刚走到门口,就看到雷霆的车队浩浩荡荡开了进来。   车子尚未停稳,雷霆便窜了下来,三两步冲到丁冉面前,拉起手邀功道:“师爷搞出来的玩意果然好用,一查就知道人在哪。”见丁冉脸色暗沉,呼吸急促,心知有事,赶忙试探着问,“丁非她……还好吧?”   丁冉的怒气已经顶到了喉咙口,想开口骂人,一眼瞄过去,四周密密麻麻都是雷霆的手下,不能不给他留些脸面。便把难听的话生生咽了回去,狠狠皱起眉头,轻声说:“是样样,孩子不见了。”   “怎么?”雷霆一惊,“什么时候的事?难道是……岑天亮干的?”   丁冉鼻子冷冷哼了一声:“你的脑子,连那些难缠的大佬们,都一个个被算计掉了,难道猜不出阿Paul会为了抵挡罗啸声的报复,而对他家人不利!”   “对不起阿冉,我没,没想到那么多!”雷霆赶紧道歉,一时紧张,说话竟有些结巴。他知道那个小丫头在丁冉心中的分量,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丁冉用力点头,面色青黑:“你想不到?是你根本没去想!你的脑子都用在争权上,怎么会顾着不相干的人!可你知不知道,样样是姐姐唯一的女儿!她是,她是……”情急之下,有些语无伦次。   “她也是罗啸声的女儿!”从那个丫头一出生,就被丁冉当成宝贝,如今还为了她来凶巴巴指责自己,雷霆深深不满,“整天样样长样样短的,我看你就是在偏袒罗……”   话没说完,丁冉抬手就是一记耳光,清脆响亮。   雷霆啊雷霆,别忘了你能有今天,是全仗了丁爷的提携!他辛辛苦苦把我带大,十几年养育之恩,我却为了自己的爱人屡次算计他,还间接害死了他。你可知道,我心中背负着多大的愧疚。如今爸爸不在了,姐姐终身残废,如果样样再出了什么事,那我简直是丁家的罪人,且罪无可恕!罗家是对是错,总不该牵连到一个不足岁的孩子身上!可你为什么不明白呢……   雷霆被丁冉的一个巴掌彻底打懵了,愣愣瞪着眼睛,连眼珠都有些泛红。那一下不疼,对于刀山火海里滚出头的雷霆来说,丁冉的力道根本不算什么。可这是他荣任代会长的第一天,身边又都是追随他的兄弟,这个面子,跌得狠而实在。   几乎是下意识的,猛甩过头,“唰”地挥起手掌,就要还击回去。可这手带着劲风举在半空中,却只上下抖了抖,根本没有落下去。两人目光对峙,几乎迸出火花。   刀师爷赶紧使眼色,周围小弟们都很识趣,纷纷低头转身,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   片刻之后,雷霆气呼呼回头走向车子。司机赶忙跟上:“雷哥,走吗?”   雷霆转身看了看,终于找到个发泄口,大脚踹了过去:“走走走,走你老母!往哪走,我都没上车往哪走!一个个全都自说自话,不知所谓!走!现在就给我走!”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将人掀翻在地。   自己转身上车,带着股邪火愤然离去。      87、有个人依靠   望着雷霆的车眨眼间消失在道路尽头,丁冉止不住满心烦乱。眼前的事千头万绪,让人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丢下四周目瞪口呆的小弟和绞尽脑汁缓和气氛的刀师爷,丁冉径直走上自己的车,“砰”一声关紧车门。所有的吵闹喧嚣都被阻隔在了一门之外,身心清净下来。   如果能永远躲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该多好,逃离所有的是是非非,悄无声息地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丁冉叹了口气,双臂伏在方向盘上,将脸深深埋在手臂之间。深呼吸,再深呼吸,十几次之后,总算将那种抑郁的情绪压制了下去。   起码,我还活着,起码,还拥有雷霆的爱,并且彼此相爱得坚定而踏实。这已经是老天最大的恩赐了。   抬起手腕看看表,时间过去这么久,罗啸声应该已经获悉家中发生的一切了吧。丁冉摸出手机打给罗啸声,想和他商量一下解救样样的办法,谁知接电话的是罗啸声的助手。对方告知罗先生有重要事在忙,不方便接听,丁冉追问关于样样的打算,那名助手却语焉不详,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最后索性挂断了电话。   对着“嘟嘟嘟”的忙音,丁冉无奈苦笑。   想自己去细爷处探探虚实,又怕万一打乱了罗啸声的救女计划,反而会帮倒忙。扶额思索片刻,打给阿仁,吩咐他带人盯住罗家的动向,有任何风吹草动,及时汇报。   外面天色渐渐暗沉,不一会,细雨淋漓而下。丁冉开着车拐上东三条大道,路过丁府,却迟疑着不想回去。纵然权叔、仙姨这些老人还在,可偌大的丁氏宅邸却总让他觉得冷冷清清,失去了家的味道。雨刷缓慢地来回拨动,嚓啦嚓啦,带走一片片清澈水渍,仿佛是什么人在执着地挥动双手,不知是问候,还是道别。   实在无处可去,丁冉在雨里缓慢转悠了两圈,转去了金水湾。   一走进雷霆家,就看到大马小马正红着眼在屏幕前厮杀奋战。细问之下,原来雷霆根本没回来过,利是婶又刚好休假,家里冷锅冷灶,连口热水都没得喝。兄弟俩打算一路打游戏到打不动,再叫外卖充饥。   丁冉冷着脸听两兄弟讲完他们的计划,二话不说,抬起腿一人踹了一脚:“说过八百遍,外卖不能吃,沙门氏菌,李斯特菌,大肠杆菌严重超标!”   双胞胎敢怒不敢言,极默契地双双耸肩,整齐划一做了个无奈的表情。丁冉长出口气,走进厨房,在冰箱里翻找了一大通,拣出一只鸡,半打鸡蛋,一盒菜心,和几包伊面。大小马还从没见过高高在上的丁冉下厨,一时间无比新鲜,争先恐后挤在门边好奇观望着。   丁冉不紧不慢地用消毒液洗了三遍手,又将鸡干净利落甩在案板上,单手拉出刀架,手指从上至下流畅滑过,定在中间位置,随意一勾,刀柄便稳稳落在了手心里。刀子握住掂了掂,以中指为轴,嗖嗖嗖正转了两圈,又嗖嗖嗖反转了两圈,刀刃处寒光凛凛,旋出朵朵银花。两匹马驹止不住拍手叫好:“冉哥,不愧是使刀的行家!”   只是过场走完了,刀尖对住鸡身,比划了半天,愣是落不下去。只好又将刀抛向空中,三百六十度转上两周,挥手接过,再次对准这只鸡,左瞧右看,面色严峻地比划了好久,最终叹了口气,将刀插回架子上,转头淡淡扫了眼双胞胎:“鸡蛋伊面……也不错……”   捏起只鸡蛋,几根手指上下飞舞,圆滑的鸡蛋在指间来回流动,好似黏住一般,怎么扭都掉不下来。那蛋轻轻一拧,登时立在指腹上旋转起来,大小马热烈鼓掌:“冉哥,不愧是千术的行家!”   掌声未落,灵活的手指握着鸡蛋向碗沿上一磕,“啪叽”,蛋黄蛋白参杂着碎裂的蛋壳,一半碗内一半碗外,惨不忍睹。再磕,纹丝没动,再磕,喷溅到了地板上,再磕……终于六只鸡蛋都报废了,整片料理台一塌糊涂。   大小马彼此挤眉弄眼窃窃私语:“要是阿坚哥在就好了,好歹还能吃上一碗正宗台湾牛肉面。”   丁冉后脑勺上铺满黑线,奇怪,平时看仙姨就是这样做的,应该很容易才对……   不得已放弃了做饭的打算,丁冉亲自打电话,帮马家兄弟叫来了外卖。盯着装在塑料餐盒里花花绿绿的菜色,丁冉的眼睛立刻进化成了人体显微镜,直接看到无数细菌与微生物在其中畅快遨游。再加上刚才下厨受挫,一点胃口都没有。看着大马小马吃得热火朝天,心里开始惦念起了雷霆。   于是撇下双胞胎,准备去把离家出走的卷毛狗揪回来。想想他也没什么去处,除了跟师爷讲讲自己的坏话,再没别的地方发泄了。真狡猾,明明是我的朋友,却被你霸占了去玩失踪。   走出门口的一刻,大小马压低喉咙的八卦声幽幽钻出门缝,敲在丁冉耳畔——   “你猜霆仔哥知不知道他老婆的厨艺如此惊人?”   “懂不懂什么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就是冉哥端一盘狗屎上桌,霆仔哥都会说哇塞简直人间美味呦!”   丁冉脚下一歪,差点滚下楼梯。雷霆,皮痒了吧,整天在孩子们面前灌输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的猜测一点没错。雷霆驾车绕着环海公路转了一大圈,那股怒火还是没消下去。最后气势汹汹开往外岛,冲上了刀师爷的家门。哼,舍不得碰我的冉,还舍不得动你个密友小刀吗,要怪,只能怪你自己交友不慎!   在雷霆化悲愤为食量酒量音量肺活量之下,小资青年刀少谦多年积攒下的好东西被洗劫一空。望着自己见了底的八二年波尔多红酒,连味都没尝过一口的诺卡黑巧克力,以及迅速化为灰烬只留下袅袅香气的高斯巴雪茄,刀师爷欲哭无泪。   在雷霆声如洪钟的控诉和抱怨中,刀师爷偷偷拿起他的手机,摇晃两下,又按了几个键,查看着是否坏掉了。否则丁冉那家伙怎么还不打来电话,把走失的爱犬领回去呢。   终于,门铃叮咚响起,传入刀刀耳中无异于天籁之音。可视屏幕上显示出一张漂亮脸孔,果然是丁冉。救世主降临,刀师爷纸扇一甩,长衫一撩,欢蹦乱跳跑去开门,却被雷霆一声断喝:“不许开!”   刀师爷僵了一秒,眨巴眨巴狡诈的眼睛,旋即迈着四方步转了回来:“雷老板说不开,就不开,谁让我们是雇佣关系呢。哎呀呀,这天貌似下雨了,好像有点冷啊,我可要去加件衣服……”   雷霆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不由自主向门口走去,差点就贱贱地拉开把手,又猛然醒悟,三两步窜回沙发,一屁股坐了进去,批评刀师爷:“你你你,这是你家,开不开门为什么要听我的!”   刀师爷斜眼瞄了瞄,嘿嘿嘿奸笑着跑去开了门,将带着一身凉意的丁冉放了进来。   丁冉一出现,大眼睛便幽幽瞪向刀师爷,直把人瞪到浑身发毛夺路而逃,才转头叫雷霆:“回家吧。”   雷霆强制扭转自己的身体,背对向丁冉,死死憋住嘴巴,不肯说话。丁冉对着屁股就是一脚:“雷霆!”又放缓语气,“要不……你打回来?”   雷霆嗖地转过身,拼命屏住脸上的笑意,举起巴掌,高高悬在半空。丁冉一闭眼,没躲。   预料之中的极速挥落并没有发生,那只手很轻很轻地落下来,在丁冉的脸颊上轻柔刮了一下,带着无限温情。两个人同时乐出声来。   雷霆一个熊抱,将丁冉整个裹在怀里,凑在耳边小声说:“嘻嘻,我刚刚用这只手指挖过耳屎,怕了吧怕了吧怕了吧!”   丁冉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瞪着他,忽然飞速贴上去,将刚刚被刮到的地方在雷霆唇上蹭了一下,狡黠轻笑:“会长,自己的耳屎味道如何?”   “嗯……”雷霆装模作样咋么咋么嘴巴,“从你身上过了一遍,分外香甜!”   两人又笑嘻嘻低语一番,打闹着滚进了沙发,那股甜甜腻腻的滋味,令身处隔壁的刀师爷牙疼不已。   从刀师爷家出来,雷霆一路走在前面。准备开车门的功夫,一回头,丁冉竟没跟上,反而走向另一边自己的车子。雷霆站定咳嗽了一声,丁冉却毫不理会,两人隔空对峙了片刻,雷霆跑过去一把将人扛在肩上,塞回了自己车子。这才拍拍脸蛋,帮忙扣好安全带,撒着欢地开了出去。   天色渐晚,窗外下着蒙蒙细雨,丁冉觉得阵阵睡意袭来,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雷霆无意间扫过,见他的眉头不知何时拧了起来,伸出手去,轻轻碾平。   丁冉自己搓了搓额头,无奈笑笑:“雷霆,样样她……”   “阿冉,这事你不要管。”雷霆打断了他的话,“交给我去处理。毕竟你与丁爷是半个父子,细爷对你会心存芥蒂的。”   丁冉沉默一会,点了点头:“雷霆,有个人可以依靠的感觉……真好……”心里猜度着罗啸声那边毫无动静的原因,又想着如何能将样样失踪的事尽可能瞒过姐姐,思前想后,沉沉睡去……   88、撕破脸 ...   这个夜晚,丁冉是在一个连着一个令人窒息的噩梦中度过的。   最初在藻泽地里艰难跋涉,看到样样孤零零坐在一片荆棘之间,浑身是血,哇哇大哭,本应粉嫩柔软的小脸凝成青紫色。想冲进去救她,却怎么也找不到路……   接着是丁非,身体仿佛一片破旧的布袋子,拖在地上,只用两只手肘撑着,艰难前行。一点点蛇样扭曲着,攀上脚背,小腿,膝盖,紧紧黏在身上,声音冰凉刺骨:“阿冉,救救我女儿,救救我女儿……”   她们又都一下子消失了,罗啸声罩在黑色的袍子里,站在远处:“想知道吗?过来,过来我就告诉你。”看似几步远的距离,无论怎么奋力奔跑着,就是到不了。想开口喊叫,喉咙却被死死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最后是丁爷,站在高高是石台上,好像山崖,又好像墓地,冷冷俯视下来,面无表情地训斥着:“你不是我儿子,不是我儿子……”   好几次,雷霆被怀中人的挣扎与哀鸣惊醒,赶紧伏在耳边轻唤丁冉的名字,将他从梦魇里拉出来。看着他满头大汗,剧烈喘息,许久才缓过神,雷霆心里难受,却又束手无策,只有将人环抱在怀中,搂得更近,一遍遍重复着:“没事,没事,我在呢……”   像这样脆弱无助的样子,丁冉从不肯展示在人前。只要有第三道目光的存在,他一定死死撑住。越是这样,雷霆越担心,怕他那根弦绷得太紧,会在哪一天忽然断掉。这个混乱的局面,一定要尽快拆解开才行!   第二天一早,丁冉起床跑步,顺便打电话给阿仁了解情况。据阿仁回报,罗家一早召集了律师团和财务顾问,正在开会。并未见到任何与解救样样有关的行动。丁冉捏着电话,脊背发凉。说是冷静也好,理智也好,世上哪有爸爸在自己周岁大的女儿被绑架时,还能如此泰然自若,罗啸声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拎着早餐回到家,雷霆已经出门了。大小马争先恐后转达给“霆仔哥的老婆”说,雷霆约了细爷喝早茶,要丁冉到社团总部去等他。   位于东一条大道那间宽敞的中式房间,从前是丁爷处理公务的地方。如今交到雷霆手里,一应器具摆设都未改变,处处保留着丁爷的味道。丁冉坐在沙发里,望着对面的大理石桌案,忽然一阵恍惚,眼前浮现出爸爸端坐案头,手夹着香烟凝眉思索的样子。   干爸,怎么一早起来就抽起烟了……   心念一动,猛醒过来,不觉苦笑。有家人,有爸爸,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将近午餐时间,雷霆才黑着脸赶了回来。一进门,先急吼吼点起支烟,两口吸尽。忽然想起丁冉还在房间里,又打开窗子挥动大手,试图将积聚的烟气扇出去。   丁冉知道,雷霆一定是压着火气回来的。无论今日的代会长,还是从前的后巷疯狗,他从来不是个肯吃亏的人,刀架在脖子上,还要拼命梗一梗,试试谁更硬。可是碍于自己和样样的缘故,无论细爷那边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都要极力忍耐着,因此才会暴躁难耐。   丁冉倒了杯茶送到雷霆手里,又一下下轻抚着他头上的卷毛。雷霆叹了口气:“细爷态度强硬,他说得很明白,丝毫不想与我为敌,只想对付罗家。他知道我能迫使罗啸声在大会上投我一票,定是掌握了什么可以制住他的把柄。只要我将那东西交出去,他立刻放人。”又点起支烟,见丁冉脸色晦暗不明,继而补充道,“样样的安危,你大可放心。他跟我保证,只要罗啸声不动手,他不会伤害孩子。”   丁冉没有立刻表态,他转过身,走到窗前,盯着楼下来往穿梭的车辆,死死咬住嘴唇。最后终于缓缓说道:“好吧雷霆……”   忽然,手机在口袋里尖锐响起。掏出一看,是派到医院里看顾丁非的人手打来的。这几天事情太多太乱,每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都会震撼得丁冉心头发紧。   一接起来,就听见那头几个家伙战战兢兢地说:“丁少,有,有点不对劲……刚才医生带大小姐去做什么光什么波的检查,两个小时了,还没回来……”   “罗家的人呢?”丁冉不自觉提高音量,胸口闷得要死。   “罗家的人……也,也不见了……”   丁冉的抓狂到了极点,脱口而出大骂道:“废物!蠢材!”手机狠狠摔在地上,粉身碎骨。他攥起拳头就往外跑,雷霆只好慌忙抓起衣服跟了上去。   罗家自然早有准备,见到雷霆带着一众人气势汹汹杀上门来,既没有吃惊,也没有阻拦,任其径直闯入。罗啸声正坐在沙发上气定神闲看着报纸,听见脚步声,笑容可掬地点头招呼道:“阿冉来了,哦,还有代会长,百忙之中莅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   丁冉冲上去一把揪住罗啸声的领口:“少废话!我姐呢?你把我姐弄哪去了?”   罗啸声扯了一下,没扯开,就任由他这样揪着,面色平静地亲切答道:“你说阿非啊,我给她安排了个很好的地方进行康复治疗,相信对她的病情会大有帮助。”   “罗啸声,她可是你老婆,为你生了孩子的!”丁冉的脸色由愤怒转为悲切:“她是全心全意地爱着你,你这样绑架她用来自保,你还有良心吗?”   罗啸声呵呵冷笑,一脸的匪夷所思:“你也说了,她是我老婆。怎么,我带走自己的合法妻子,还需要向你这个没有半点关系的契弟通报吗?如果你有证据证明我绑架拘禁自己太太,大可以去打九九九啊!还是……要我帮忙你打?”   丁冉唰地一声亮出刀子,挥了上去。罗啸声身边保镖眼疾手快,一把架住,罗家人纷纷掏出家伙,雷霆的人也不甘示弱,两拨人马持枪相向,一触即发。   罗啸声轻轻拨开挡在眼前的刀刃,温和劝道:“阿冉,雷会长,诸位把枪都收起来吧。要知道,里岛是讲法制的,擅闯私人地方,即便动起手来,我也算自卫!”   “哼。”雷霆满脸不屑,晃荡上前,贴着罗啸声耳边低声说道:“姓罗的,我和阿冉的关系,你早就知道了,所以我也不多做解释。你老婆是好是坏是死是活,我一点兴趣也没有。但若是你惹了阿冉不开心,我保证会让你一辈子都没法开心!”   罗啸声鼻子长长抽了一口气,紧抿嘴角:“好,我拭目以待。”   雷霆欲拉着丁冉离开,丁冉却挣扎着不肯走,声音颤抖着质问:“那样样呢?好歹是你的女儿!难道你一点都不担心?你到底是人还是畜生!”   罗啸声漫不经心地唤来管家:“送客吧。”说完大步转身上楼。   丁冉一抬手,那把刀直直射了出去,贴着罗啸声鼻尖擦过,钉在身侧的壁板上,这才在雷霆的拖拽下,向外走去。   罗啸声足足在原地站了两分钟,抬手摸摸鼻子,没有血,这才确认那股骇人的凉意确实没有真的伤到自己。身边手下有些担忧:“罗少,要不要我们……”   “不用。”罗啸声摆摆手,“只要丁非在我手里一天,他们俩都不敢动我一根汗毛。不要打丁冉的主意,那样只会惹怒雷霆。”   从罗家出来,雷霆直接把丁冉送回了东三条大道丁家。在车上,丁冉问他晚上有什么安排,雷霆如实汇报说,要到鼎天约见俄罗斯人托克诺夫,洽谈新一季军火买卖事宜。丁冉点点头,没说话。车子到了门口,丁冉却没立即下车,原地坐了半天,似乎想说什么,看看前座有人,又生生咽了回去,只轻声嘱咐:“一切当心!”   雷霆点点头,在暗处小心捏了捏丁冉的手,这才目送他下了车。眼睛一直望着,直望到那人进了院子,又走进房门,最后卧室亮起灯光。   阿冉,你要说的话,我都明白。如今我的冉身边,只剩下我了。放心,我一定不会出事,一定会好好守护着你,健康平安地,陪你到老。   愣怔许久,前座的小胡子胜中回过头叫了声:“雷哥?”   见雷霆恍若未闻全无反应,依旧盯着三楼小小的窗口,只好提高音量重又叫道:“雷哥?”   雷霆终于回过神,尴尬地咳嗽一声,怒斥道:“什么事?你老大没聋!”   胜中抬起手腕晃了晃:“时间差不多了,要现在过去鼎天那边吗?”   雷霆皱皱眉:“阿坚呢?”   胜中一愣:“最近计划购置新赌船,坚哥在跑订购船只的事,不在里岛。”   雷霆点点头:“唐尼回来了吗?”   胜中翻起眼皮算计着:“白狼哥带人去码头收货,可能要稍微晚一点才返回。”   雷霆表情凶悍地思索片刻,作出决定:“等唐尼回来,再一起过去。联系托克诺夫,说我们晚些时候到。”有唐尼在,他心里更踏实些。如今这条命不是自己的,是他和丁冉两个人的。   几辆车依次发动,驶离丁家,平稳奔驰在傍晚的东三条大道上。开出一段,小胡子转过头,迟疑着开口:“雷哥,有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89、再见了兄弟 ...   车子开出一段,小胡子转过头,迟疑着开口:“雷哥,有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雷霆当即瞪起眼睛,恨恨地训道:“告诉你们别总跟四眼刀一起混!学什么不好,学得喜欢搞些花花绕!”   胜中嘿嘿讪笑了两声,扭捏着开口道:“雷哥,其实……其实你和丁少那码事,兄弟们都看得很明白,就……就不要再藏着掖着了……”   雷霆脸上一红,手指尖点着对方鼻子:“你你你!”   胜中很为难地说:“大家长眼睛也不是用来喘气的,私底下,我们都没人多说什么。这些年丁少为您做过多少,大家心知肚明。所以……都很祝福你们。”   雷霆没说话,低下头,假借点烟来掩饰着自己的羞涩。吸了两口,眼睛重又瞪起来:“你说真的?”   胜中捅捅旁边开车的刺猬,刺猬嘻嘻笑道:“我知道的比他们都早。老实讲,当年刚给雷哥开车的时候,我就闻出味来了。大哥,您和丁少,还……挺般配的!”   “滚你妈的!”雷霆抬腿照着椅背踹了一脚,却忍不住一抹笑意飘上嘴角。刺猬虽然被骂了,也看着后视镜偷偷笑了起来。   胜中下巴搁在椅背上,无限期许地说:“说真的雷哥,你们什么时候也出国办场婚礼,到时候也把我带上,我负责提行李就行。不怕你们笑话,我长这么大,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外岛,连飞机都还没坐过呢。”   “别扯些没头没脑的事!我们俩之间……不需要这种。等过一段太平了,我出钱带你们满世界转一圈,让我的兄弟都开开眼界!还有……”雷霆脑袋凑上前严肃命令道,“这样的玩笑话别在阿冉面前说,他小心眼,不禁闹。”   向来粗枝大叶的雷老大一遇到丁少的事,便开始谨小慎微体贴备至了,胜中与刺猬对视一眼,别有深意地面带微笑。被雷霆看见,抓耳挠腮发狠道:“别他娘乐啦!再乐都把你们踹成面瘫!”自己却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当晚在鼎天,雷霆与俄罗斯派来的代表托克诺夫相谈甚欢。自从丁爷一声令下洗劫了大元的军火仓库之后,俄国人认准了同生会的金字招牌。至于巴山港交易失那一批货,丁爷十分仗义,独自抗下了所有损失,更使俄罗斯人对他信任有加。   得知雷霆就是那个当初在巴山港将自己兄弟一个不少带出警察包围圈的人,托克诺夫对他很是欣赏,当即表示,即便丁爷不在了,也会一如既往支持同生会,支持他这个新会长。   从鼎天出来,夜已深了。六月中的天气,凉爽宜人。街上没多少路灯,更衬得天色湛蓝,月朗星稀。   今天这条街出奇安静,车辆沉睡般默默停靠在道路两旁,半个行人都没有。   唐尼一直走在雷霆身后两步的位置,不知不觉间,他加快了脚步,看似不经意将手虚扶在雷霆腰部,实则暗暗加重了力气,有种向前推人的感觉。雷霆脸上依旧保持着大咧咧的笑容,嘴唇不动,单从牙缝里挤出自己的疑问:“什么状况?”   唐尼低着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迅速汇报道:“不对劲,周围有人埋伏,持枪,不下十个。快走,只要上了车,我就有把握安全带您离开。”   雷霆看似无意地点点头,不易察觉地加快了脚步。   忽然,不知哪个黑暗的角落绽射出一道刺眼的亮光,与此同时,唐尼护住雷霆后背,两人一起发力往前一扑,躲进了路边车辆后以作掩护。这时才听到子弹打在路边广告牌上的“咣啷”声。   方才一同走出来的两拨人迅速逃散,卧倒,枪声大作。子弹从四面八方如雨点般散射穿梭,压得人无法抬头。   流弹呼啸而过,“轰”!街两旁的橱窗与车窗同时粉碎,大大小小的玻璃片在空中淋漓飞舞,斑斓而壮阔。满街刺耳的车辆报警声锵锵鸣响,与高低错落的枪声交织成了一首死亡组曲。   雷霆趴在地上,脑子飞速运转。杀手是什么人?是俄罗斯人?不像,刚才与托克诺夫聊得十分投机,对方不像是伪装出来的。俄国人伏击自己,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如果新任会长死于非命,社团动荡,连带里岛的形势也会难以收拾,还谈什么合作赚钱?   抓住机会在掩体后小心探头观察了一下,子弹虽然如大网般铺天盖地,可主要的火力,却集中在托克诺夫那一侧,大有欲置他于死地的狠辣心思。   刹那间灵光一闪,不对,攻击自己只是个幌子,他们真正要对付的,就是这个俄国人!将前来谈判的使节除掉,再嫁祸给自己,引发新会长与俄国方面帮会的冲突,以使他本就立足维稳的会长之位更加腹背受敌,举步维艰。   会存在这种心思的人,一定也是觊觎自己大位的人。   细爷目前最大的目标是罗家,对付罗啸声一个已显吃力,应该不会贸然出手给自己增加敌人。大华有心争权,却没胆量与自己为敌,况且以他的行事作风,不可能之前一点风声都没透出来。余下的,不是姓罗,就是姓崔……   只短暂一愣神的功夫,又有几名俄方的保镖被放倒了,托克诺夫情势危急。   雷霆一把推开护在自己身边的唐尼:“去,去把托克诺夫带过来,一定要活的,保住他的命!快去!”   唐尼毫不迟疑地一点头,迅速用简短的语言组织起手底下有限的人力。他虽然不了解雷霆的意图,却不妨碍对雷先生命令的坚定执行。   很快,小胡子胜中带领一伙人绕到侧翼,吸引敌人注意,刺猬带领剩下的几个举枪连发,压制住对方火力。唐尼看准时机,如箭般“嗖”一声窜了出去。他上身微倾,重心大力前压,再加上本就身材矮小,从枪林弹雨中穿过,竟带着几分从容劲头。当与托克诺夫一车之隔的时候,他做了个即将翻越的动作。子弹如有先见之明般,迅速扫上车顶,封住了他的去路。唐尼脚步不停,就在即将撞上车子的一刹那,就地一趟,借助惯性,从车底唰地滑了过去,赫然出现在俄国人眼前。   比托克诺夫矮两个头的唐尼毫不费力揪起这个大个子,依靠附近几棵树木的掩护,呈Z自型几个跳跃,干净利落地转移到不远处停放的车子上。将人往车上一丢,唐尼来不及开门,从副驾驶一侧的窗口直接飞身跳入,点火,启动,一气呵成。车子几乎半空弹射出去,砸在地面后没有任何停顿,极速向雷霆驶去。   一个三百六十度回旋,后门稳稳甩开在雷霆面前,雷霆对左右大喊一声:“撤!”   纵身一个鱼跃,上身入车,双腿一蜷,车门贴着他的脚后跟猛力扣起。见老大安然上车,余下的小弟纷纷跑向车子,跟了上来。   对手的反应也很迅速,跟在后头紧咬不放,车窗早已碎裂,劲风撕扯得耳膜嗡嗡作响。一排排子弹如燃烧的毒蛇,游走在咫尺之间。   刺猬带人在前面开路,雷霆、唐尼紧随其后,小胡子胜中断后。   敌人火力丝毫不减,眼看就要追上,胜中的车子忽然一个急刹车,后轮擦着火花漂移甩尾,整个车身横了过来,追兵措手不及,连环相撞,将胜中的车子撞得凹了进去。   雷霆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那是想依靠车子作为屏障,阻击对手,为大哥争取脱险的时间。雷霆从空荡荡的后窗框探出头大叫:“胜中!他娘的快跟上,用不着你在那逞英雄!你他娘的……”   一梭子弹扫了过来,托克诺夫一把将他的头按了下去。前排的座椅很快绽出几个黑黝黝的弹孔,散发着焦糊味。雷霆的脖子后头被蹭掉了一块皮,血瞬间染红了衣领。   敌人没有放弃,倒车,加速,开足马力撞过去,胜中的车子被顶得滚出老远。发出铁皮破裂的巨大声响。小胡子从变形的车架中艰难爬出来,撒开两腿拼命奔逃着。   雷霆冲唐尼大叫:“快,倒回去,接上他!”   这一次唐尼没有听从命令,车子依照原来的路线疾驰。雷霆一把掏出手枪,顶在唐尼头上,声嘶力竭:“我让你开回去,你他娘给我开回去!”   车子没有停。胜中的身影越来越小,渐渐变成了一个鲜血四溅的模糊影子,无数子弹从他身体里穿过,手折断了,在身体两侧甩来甩去,然后双腿也折断了,终于扑到在地上,却依旧保持着向前的姿势。雷霆半截身体探出车外,嘶哑吼叫:“快!快跑啊!快呀!”   快呀,快……拉住我……   眼前一阵恍惚,仿佛看到烟雾弥漫中,脸孔被熏灼得漆黑的小胡子正连滚带爬追着车跑,他已经到极限了,脸色憋得青紫,张大嘴喘息,连话也喊不出。记得那天,最后得救的一刻,他在惊慌与感激中,呜呜哭了……   最后那具身体被无数车轮碾压而过,化入泥土尘埃。   躲过了当年的火焰与爆炸,终究没躲过如今的伏击与追杀。对不起,兄弟,这一次,大哥没能活着把你带出去……     90、持续到永远的梦境 ...   借着小胡子以死换来的一点时间,几辆车在深夜的街头夺命飞奔,终于甩脱敌人,到达安全地带。   车子尚未挺稳,雷霆就跳了下来,愤然冲到驾驶座旁,将唐尼一把揪出,挥拳打翻在地。唐尼动作利落地爬了起来,笔直站在雷霆对面,嘴角青肿着,如同塞了个馒头:“雷先生,我这个人一是一,二是二!挨您这一拳,我服气。但是重来一百次一千次,我还是不能停车!”   雷霆红着眼瞪向他,好半天,伸出手在其肩膀上用力拍了拍。   人群中,刺猬呜呜哭了出来,被雷霆一巴掌拍飞:“哭!哭有个屁用!赶紧打电话,叫上人手去把胜中抬回来!我的兄弟,走也要走得风风光光,不能让人塑胶袋一兜随便带去烧掉!大哥要亲自送他,大哥要……要带他坐一次飞机,带他看看外头的大世界!”   一直安静立在旁边的托克诺夫走上来,用不太熟练的中文说:“雷,今晚发生的事,我都看到了。以后我们是兄弟,你有什么想做的,只要我有能力,一定帮忙!”   回到办公室,疲惫感如潮水般瞬间将人吞没。雷霆健硕的身躯深深陷在真皮座椅里,头向后仰去,靠着椅背,双脚高高架起在大理石桌面上。点起支烟,急不可待地两口吸尽,转而再换上支新的。一会功夫,烟灰缸里长长短短的烟头搅动着烟灰冒了出来。   很多事,在必要的时候就该狠一点,快刀方斩得断乱麻。丁非与样样一大一小,总要保住一头才行。夜长梦多,丁冉下不了的决心,索性自己帮他下。至于先救哪一个,就看哪个离自己伸出的手最近吧……   第二天一早,七点多,丁府的电话铃滋滋作响。阿仁拎起话筒,一下听出是雷霆的声音,赶紧隔空点头哈腰:“雷老大您早,噢,丁少他出去跑步还没回来。要不等下……是,是,好的!”   新晋会长交代下来,丁少这几日睡眠不好,他那里准备了些补品,有助于养气安神。要阿仁即刻取回来,浓浓炖上一天,晚上正好服用。   反黑英雄向来懂事,惯会讨上峰欢心。这边挂上电话没多久,人已经飞车赶到了东一条大道的社团总部。不想这片刻功夫,雷霆却被突发事件给卷走了。只留下秘书捂着肚子守在门口,一见阿仁,急吼吼招呼着:“怎么才来,快快快,东西就放桌面上了,我没功夫,你自己取了就走吧。”说完脚不沾地向洗手间跑去。   从前阿仁常替丁爷跑腿,这间办公室来过多次,也算轻车熟路了。一进门直奔写字台,角上并排摆着几个牛皮纸手提袋,上头印着某间老字号的标识。掀起边沿看看,里头俱是一包包分装整齐的滋补干货,想来是准备给丁冉的无疑了。   袋子一提起来,原本依靠着摆放的一厚摞文件噼里啪啦翻倒下来,跌出满地。阿仁下意识回头望向门口,秘书拉肚子还没回来,看架势要在卫生间里挣扎很久了,其余的下属距离太远,根本没人留意到这里的动静。他赶紧手忙脚乱将袋子放到一边,蹲下去把散乱的文件逐张拾起来,塞进塑料夹。   避无可避地瞄到上面的字迹,许多日期,地点,交易手段,以及罗家叔侄的名字跳脱而出,映入眼帘。   雷霆的脾气,最恨有人在他手底下搞小动作,阿仁并不想招惹是非。可越是不想看,那些字越似长了爪子般,揪住他的心神不放。最终忍不住好奇,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快速翻阅起来,这样即便有人闯入,也可以立即伪装成捡东西的样子,掩人耳目。   一看之下,吃惊不小,里面竟都是罗啸声及罗家犯罪的证据!   阿仁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眼神慌乱地不断扫视门口。将这份资料抽出来,捏在手中,想了想,又放回去,转而又抽出来,几根手指烦躁地相互摩擦着,最后一咬牙,将装补品的袋子打开,文件卷了卷,塞在最下面。再将桌面上的物品悉数照原样摆放工整。   走出雷霆办公室,秘书还没回来。阿仁稳了稳心神,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吹着口哨离开了。待他迈进电梯,秘书神不知鬼不觉从角落里冒了出来,确认电梯顺利抵达底层,这才转身走入雷霆的办公室,将桌面上的文件仔细清点之后,微笑点头,随即退了出去。   近郊一处隐秘的小小院落中,碧草池塘,青砖红瓦,树荫魂绕。本该清净祥和的所在,却被一个女人尖利的咒骂以及瓷制品清脆的破碎声搅得天翻地覆。   罗啸声走入置满医疗器械的房间,看到丁非正对着厨娘大发脾气,零零落落的碗碟碎片撒了一地,粥和菜泼得到处都是,腌臜不堪。厨娘战战兢兢不住点头认错,却不敢动手收拾,生恐一点点差错再次勾起丁非的歇斯底里。   丁非的手指向地上难以辨认的饭菜,破口大骂:“这是什么?我问你这些是什么?看我残废了,就不肯好好伺候我!你这狗眼看人低的蠢东西!”见罗啸声进来,她怨气更重了,对着丈夫控诉道,“快给我把这家伙赶出去!我以后再也不想看到她!她根本不是来伺候我的,是来气死我的!粥那么烫就往我嘴里送,是想我死吗,烫死我你就安生了,不用辛苦做工了!”说完操起床头桌上的花瓶、果盘、茶杯,一股脑丢了过去。   罗啸声赶紧安抚道:“好了好了,老婆乖,不想看到她,赶走就是了。跟这种人置气,只会让自己难受,气病了可怎么办。”又转头嫌弃地瞪一眼厨娘,“一点小事都做不好,不配领这份薪水,赶紧滚出去,别让太太再见到你!”   “先生,真不是我的过错,实在是太太她……”厨娘小声争辩着,却被罗啸声一挥手打断:“叫你滚出去就快滚,若是惹恼了我,就不会像太太那样只是骂两句了事了!”   厨娘恐惧地瑟缩了一下,低垂头脸向外退去。临出门前,偷偷抬起眼角,望向满脸怒气的丁非,两个女人四目相对,不易察觉地彼此点了点头,竟有几分诀别意味。   罗啸声招人收拾了一片狼藉的房间,又重新命人准备好吃食送了进来,细心帮丁非整理好背后的靠垫,抬起小桌板,将温度刚好的食物一一摆了上去。   丁非默默看着他的殷勤举动,忽然嘴巴嘟起:“老公,我手酸,你来喂我吧。”   罗啸声一愣,温和笑笑,依言半倚半坐在床沿边,用勺子舀起半勺粥,轻吹了吹,送到丁非嘴里,唇上沾了些许米汤,掏出手帕细细擦净。又夹起块鲜美的虾仁喂给她,似很享受般,注视着妻子咀嚼的嘴角。   丁非每日躺在床上,没什么胃口。只喝下小半碗粥,就摸了摸肚子,表示饱了。下人收拾了碗筷,罗啸声看看表,打算站起身,却被丁非一把扯住了手腕,委屈地嘟囔着:“老公,这几天阿冉怎么不来看我?我想打电话给他,可医生说这房间有电子器械,不能受到干扰。”   罗啸声将她脸上的碎发全部拢向背后,梳理整齐,详细解释着:“近日丁府事多,忙得一团乱,他恐怕要好些天不能来了。你若真惦记他,我就打个电话过去,让他来看看你。”   丁非想了想,赶紧摇头:“还是不要了,他本来不是个善于应付事情的人,再来回奔波,会更辛苦的。”抿了抿嘴,又探询道,“那……样样呢?还好吗?抱来给我看看吧,好想她。”   “这几天时阴时晴,气候冷热不均,孩子太小,我不敢随便抱她出来,怕染病。”罗啸声一脸为难,又安慰她,“你呢,就乖乖休养,等过段时间天气好了,我就抱她来看你。小孩子长得快,保管你认不出那小家伙了。”   见丁非还要说什么,罗啸声果断制止了她:“好啦笨猪,先吃药吧!”说着转身去倒水。   丁非打开床头的抽屉,取出平时吃的药瓶,分别倒出几粒在手心。那之中,混杂着一颗颜色略有差异的药片,丁非望着它笑了笑,紧紧握住。   水递过来,药片悉数填进口中,一大口水灌下去,仰头,费力吞咽掉。   “老婆真乖,现在躺下睡一觉吧,晚上有空再来看你。”罗啸声将床摇平,被子拉了起来。丁非听话地躺好,任由罗啸声在她周围忙碌照看着。   药片在胃里迅速溶解,混杂进血液,沿着大大小小的血管,流遍身体每一个角落,睡意袭来,眼皮有些发沉。   丁非迷迷糊糊地问:“老公,你爱我吗?”   罗啸声温柔地捏了捏她的鼻尖:“还用问吗,老婆是我最爱的小猪猪啊!”   丁非脸上绽出沉醉的笑意,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舌头仿佛黏住了一般,有些吐字不清:“那以后呢?我这样了,连个正常人都算不上,你以后……还会一直爱我吗?”   罗啸声点点头:“爱,变成什么样都爱,不要再问这些傻问题了,好好睡吧。”   丁非满意地闭上眼睛,嘴唇微微翕动,呓语般回忆道:“还记得蜜月的时候吗,在水上木屋,那天阳光很亮很刺眼,你穿了条鲜艳的中裤,你说……”   看丁非终于睡着了,罗啸声悄悄退出了房间,小声吩咐看守的人:“盯紧点,别让外人靠近,你们说话也当心,别给太太察觉出什么!”   房间里,丁非安静躺着,无声无息,似乎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在梦里,她的丈夫很爱她,从未有过欺骗和利用,她的女儿安全健康地睡在家中粉嫩的婴儿床上,她的弟弟只是为了琐事忙碌,暂时无暇来探望……   在梦里,她又回到了新婚之初,蓝天碧海间的白色木屋,从长长的板条回廊上跑过,明黄色的大裙摆在海风里摇曳飞舞,几步之外,罗啸声就坐在阳光里,他背影高大健壮,穿着鲜艳的中裤,上身赤裸,皮肤泛着诱人的古铜色。   他听见脚步声,转过头,笑意盈盈:“老婆,我爱你,变成什么样,都爱你……”   这个梦好长,好长,会一直持续到……永远……     91、姐姐 ...   从近郊的小院出来,一部车子早已停靠在口。罗啸声迈步上车,对里面等候多时的二叔点了点头。   “啸声,我的建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罗医生面色阴沉,“路子我已经替你打点好了,若决定走,现在就可以出发。”   罗啸声压抑地长长出了口气:“再等等吧。反正阿非在我们手上,没人敢轻举妄动。”   罗医生斯文的脸孔皱在了一处:“等等等!这是最好的时机,你想等到鱼死网破,在大牢度过余生吗?还是……你放不下那个女人?别告诉我你对她动情了!”   “二叔,阿非的事,您不要插手,更不要乱说话,我自己会处理。”罗啸声的语气不自觉强硬了许多,“怎么做最明智,我心中有数。您侄子不是那种不爱江山爱美人的痴情汉。我与阿非,注定不会有好结果了。”   罗医生鼻子哼了哼,忍不住语重心长规劝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十几岁上就暗恋那丫头,说什么配合我的计划,其实存了多少私心,你自己明白。可是喜欢又如何呢?咱们罗家这一代,只能靠你了,别忘了你爸爸和三叔是为什么送的命!”   “二叔,”罗啸声略有些勉强地保持着谦和微笑,“你放心,无论对付丁爷还是阿冉,我丝毫不会手软。我这样处处小心瞒着阿非,也是为了……是为了……不使她知道真相而做出极端的举动。毕竟,她现在的状况……”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两人对话,罗啸声看了看屏幕,毫不迟疑地按下接听键:“喂,是我……什么!你说太太怎么了?”他的声音微颤起来,有些结巴,脸孔霎时一片灰白,“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还不立即抢救!等我赶到的时候,一定要看到一个活着的阿非!”   他手捏着电话大声命令司机:“快,掉头往回开!”又扯住罗医生袖子,“二叔,阿非她,她服毒了……”   司机刚刚调转回头,便一个紧急刹车,四周忽然冲出几辆轿车,将罗家车子团团围住。一众身穿西装的男子迅速出动,走上前来,利落地亮出证件:“罗啸声先生,我们是里岛廉政公署,现在怀疑你与一宗跨地域大型金融案件有关,希望你配合我们,接受调查……”   白岩峰顶,片瓦寺中,香烛飘渺宝相庄严。   为了超度丁爷逝去亡魂,寺中的法师沙弥们盘坐蒲团之上,吟诵四十九部地藏经,助往生者消业解脱,早登西方极乐。   害怕扰了佛门清净,随同前来的两三个小弟都被打发去了后院禅房。丁冉规矩跪在殿中,在大和尚指引下虔诚地听经磕头。   漫长的仪式刚刚结束,一个小沙弥轻手轻脚跑了过来,做了个揖,双手奉上一封信:“丁施主,这是一位女士刚刚送来的,她好像知道您在敝寺做法事,恳求我一定亲自交到您手上,说是万分重要。”   “多谢小师父。”丁冉回了个揖,接过信件,上面的字有些眼熟,不免令人心生疑窦。等和尚全部离去之后,他拆开信,飞速阅读起来——   “阿冉,我们已经很多年没玩过这种互相写信的游戏了,还能认出我的笔迹吗?   今天握住笔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的姿势有多僵硬。除了名字,真的好久没有一笔一划地用手书写过了。甚至于,好多字仿佛就在脑子里,却怎么也想不出具体的笔画。   十几年了,我的字一点长进都没有,寥寥草草,做人也是一样。别笑话姐姐。   记得你刚来家里时,自闭不肯说话,就随身带着个小本子,和人交流全靠写的。可你认识的字有限,遇到不会写的时候,就画些奇形怪状的简笔画。有天我被爸爸骂了,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哭,赌气不肯吃饭,你就画了无数张笑脸,从门缝一张张塞进来给我。   现在我也在这页信纸的背面画满笑脸,都是给你的。我比你大,你要听姐姐的话,不许哭,也不许生气,一直笑着看完这封信,然后笑着生活下去……”   丁冉靠着殿中的柱子,一点点滑坐到地上。这分明是……一封遗书,是丁非辗转送出来的遗书!   “阿冉,有件事我隐瞒了你,也隐瞒了阿爸,很抱歉。其实样样不是啸声的女儿,她的亲生父亲是崔炎。   阿炎活着的时候,我们相处得并不算愉快,虽然也有甜蜜约会,有当街拥吻,有床笫之欢,其实心里还是疏离的。那时的我太天真,根本不懂感情这回事,以为爱就是控制和占有,所以直到他死,我们连恋人都算不上。但是那段充满激情的时光,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如果世界上存在这样一个人,让你花尽心思去琢磨他,不分青红皂白和他斗气,却又很快放下身段主动和好,其实是种很奇妙的经历。   阿炎死后,我才发觉自己怀孕了。一度想要打掉,又觉得对不起阿炎。他横死街头,连个后代都没有。若留下这个孩子,起码他的血脉,能有人传承下去,起码遇到生诞死祭,能有人帮他烧些香烛冥纸。   那时啸声正在追求我,知道孩子的事后,他很大度,支持我生下样样,并保证说,一定会对孩子视如己出。我相信了,所以才会不顾阿爸的反对,一意孤行地突然决定结婚。   样样是个可怜的孩子,她才一岁,从没见过爸爸,现在连妈妈也要丢下她了。因为我做错了事,因为我考虑不周,将她带来这个世界,如果她以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或许会怨恨我吧……”   丁冉的视线有些模糊,他胡乱揉了揉湿润的眼角,深呼吸,认真读了下去。   “阿冉,我已经为那一刻做好准备了。没有预想中的痛苦,反而有种轻松的感觉。   放心,我享受惯了,娇气得很,不肯吃一点苦头的。就算离开,也会选择一个最快最舒服的方式。   阿爸已经不在了,我最牵挂的人,就是你和样样。   当姐姐的不称职,最近才知道你和霆仔的事。不过姐姐是个开明的人,无论你喜欢男人女人,只要开心,我都真诚祝福你们。臭小子,你比我有眼力,也有主见,所以我相信,你会活得比我更好,你的人生和爱情都会一步一步坚定、踏实地走向光明的未来。   至于样样,以后就是你的孩子了。等她再大一点,你就和她玩我们小时候的游戏,带她唱我们小时候的儿歌,如果她够聪明,就把阿爸教你那套本事教给她。   偷偷告诉你吧,虽然每次你和阿爸在一起学习‘出老千’和‘耍飞刀’的把戏时,我总做出不屑一顾的样子,其实心里羡慕得要命。可是怎么办呢,我可不想被你们看到我的迟钝和笨拙。我活了半辈子,总是这样自欺欺人地不肯面对现实,所以我的幸福和美满,到头来,都只是‘自以为是’而已。   不能亲眼看到女儿长大,是件很遗憾的事情。我好想给她买漂亮的公主裙,给她梳整齐的小辫子,帮她套上雪白的及膝袜,扣好红色小皮鞋上的银扣子。我好想她对我撒娇,让我讲灰姑娘的故事给她听,然后在水晶鞋与南瓜车的美好幻想中进入梦乡。我好想她半夜跑来敲我的房门,带了零食跳上我的床,对我讲述班级里有某个斯文又帅气的男孩,偷偷给她写了张纸条……   有太多的事,我能想到,却没机会做了,帮姐姐完成吧。你向来仔细又稳妥,应该比我做得更好。   哪怕她以后成了一个坏孩子,挑食,顽皮,叛逆,早恋,甚至偷偷喝酒,夜不归宿……千万别骂她,更别打她,多点耐心好好教导她。实在生气的时候,就想想我,把她当成小时候的我吧。   虽然这样说,其实我心里坚信,她一定会是个机灵又可爱的女孩,会长得比我更漂亮,活得比我更出色。   若她有天询问起关于妈妈的事,你要记得多说些好的地方。我知道自己优点不多,但我这辈子,从没做过害人的事,也算是个善良的人吧。另外,记得告诉她我失败的爱情和错误的选择,希望她不会再重蹈覆撤……”   “我会的!保证!”丁冉有些哽咽地对着虚空发誓。   “阿冉,从小你总说,你是男孩子,应该保护我,可我也是姐姐,姐姐更应该保护弟弟。没能照顾好你,还总是连累你,害你跟着我担惊受怕,对不起。   选择用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样样。   你了解我这个人,向来不肯低头,更不肯认输。可是这一次,我知道自己错了,信错了人,走错了路。所以我不想再这样生活下去了,不想有一天,被现实逼迫着不得不承认自己的错误。我害怕面对失败。   如果我的人生注定是场的悲剧,那么在结局没有完全揭晓前死去,该是最好的选择吧。   说出来你可能无法理解,在经历了这么多恩怨曲折之后,在认清了啸声的本来面目之后,我对他依旧没有怨恨。   欺骗也好,利用也好,算计也好,回头想想,我人生中所有幸福的时刻,都是他带给我的。新婚和怀孕的日子里,我享受到了作为女人可以拥有的全部温存与宠爱。纵然心意是假的,当初体会到的快乐和满足,却全是真的。   死亡是分别,却也意味着解脱。相信我,离开的一刻,我一定会面带笑容。   阿冉,不要难过,更不要自责。   阿冉,再见。”   信纸摇摇飘落,丁冉蹲在地上,将脸埋在双手间,隐忍着不肯发出一点声响。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大殿外,几个黑色身影一闪而过。沉浸在哀伤中的丁冉,却完全没有发觉……     92、崔放的报复 ...   在阿仁与詹世汤的联手努力下,廉政公署采取行动,将罗啸声及金融贿赂案件的参与者悉数拘捕候审。这一次反黑英雄立了大功,又不幸暴露,已经不再适合进行卧底工作,于是风风光光地回归警察队伍,休养调整之余,只等着晋升和授勋了。   雷霆一经得到消息,立即带领刀师爷等人马不停蹄向细爷处赶去。数量保镖车簇拥着雷会长的座驾,兴师动众,大有靠声势就可以将对手轻易压倒碾碎的派头。   不知道罗家是否会绝情到真地对丁非下毒手,总之样样这边,不能再有任何差错。   雷霆知道,以丁冉和他的感情,无论犯下多大的错误,出现多大的分歧,也不会将两人分开。即便争吵,冷战,甚至大打出手,也能很快和好。可正因为这样,才要更加珍惜对方,理解对方所有的牵挂,无奈,痛苦,彷徨。   半途中刀师爷依旧不得空闲,随着雷霆的步步高升,他的工作愈加繁忙。一通电话完毕,兴冲冲挥舞折扇向老板报喜:“雷老板,有好消息。冯科长那边打电话来,这一届的警民关系顾问,里岛警察总署已经敲定聘请您来担任!他们诚意邀请您参加今晚本岛政府在皇廷大道举办的晚宴,并将在宴会上当众宣布这个任免。”   “什么什么?政府举办的晚宴邀请我们老大?真他娘的!”刺猬夸张地张大嘴巴,比雷霆还要欣喜若狂,“我没记错吧,咱们不是黑社会吗?黑社会也能给警察当顾问?那以后,咱们兄弟是不是也能混到个一官半职?”   雷霆一巴掌拍上去:“社团和政府对着干,那是明末清初的老黄历了,天地会才那么干!丢他老母,咱们又不想谋朝篡位!人家不把你当贼你还不舒服啦!别说什么一官半职,以后我们同生会的兄弟要一点一点渗透进政府机构的各个部门,司法,职权,财政,建设,直到最后参选立法委员!”   车上几人夸张地哈哈大笑起来。恣意笑声之中,车子奔行在宽敞的路面上,将所有建筑,车辆,行人,树木,都拉扯成色彩绚烂的线条,如同节庆的彩带,在车窗外飞速流动而过。   脚下的道路越来越平坦,广阔,路边的景致越来越光鲜,绚丽,远处的天地越来越清晰,博大……正可以放开手脚,全力驰骋!   这“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成就所带来的喜悦余韵久久不散。以至于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雷霆的嘴角还呈现着快意的弧度。低头看看屏幕,上面显示来电人是丁冉。雷霆霎时轻微慌乱起来。如今在整间里岛,能让雷会长觉得慌乱的,也只有丁冉了。   因为样样还没救出来,雷霆底气不足,怯怯应了声:“冉?什么事?”   那边沉默了一会,传来丁冉带着浓重鼻音的回答:“雷霆,我姐姐她……可能不在了……”   “什么?”雷霆惊呼。这个残酷的结局他不是没有想到过,只是真走到这一步,却依旧让人无法置信,强硬残暴如他,也无法想象罗啸声会对与自己朝夕相伴、同床共枕的女人狠心至此。从罗啸声出事后,他的人也在密切监视罗家动静,却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他有些疑惑,“阿冉,你是怎么知道的?”   丁冉不断深呼吸,试图稳定自己的情绪:“她托人辗转送出了一份遗书……她……她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她一定是不想连累我和样样才……”   是自杀?原来是自杀……雷霆瞬间觉得背负在身上的一条沉重枷锁松脱开来,进而唏嘘不已。对于丁非这个女人,倒生出几分钦佩。他缓缓吐出口浊气,竭力安慰着丁冉:“冉,听我说,现在赶紧回家等着我,一切都会过去,会越来越好!我现在就去接样样,别多想,我向你保证,样样一定会没事,拼了命我也会帮你保护好她!”   “雷霆……”丁冉的声音有些飘忽,有些悲切,有些无所适从,“你知道吗,其实样样……样样她……样样她原来是……崔炎的孩子,她竟然是崔炎的孩子!我……”   忽然,“啪嗒”一声,手机似乎跌落在了地上,那头传来一阵嘈杂难辨的响动,再之后,只剩下吱吱的杂音。   雷霆急切地对着话筒大叫:“冉?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阿冉!”   片刻之后,断线了。   雷霆的心头一紧,似乎牵扯着丁冉与他的那条线,也绷得艰难,堪堪欲断。   冉,你千万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不可以有事……   此刻的丁冉,正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他本能地叫了声:“雷霆?”黑暗无边无际,根本找不到那个高大健硕的身影。   我在哪?不是在片瓦寺为丁爷超度吗?怎么没有了香烛的味道?噢,对了,仪式已经结束了。还收到了姐姐的信……不,不是信,是遗书!她要走了,要离开这个世界,离开所有的欺骗和利用,离开她最心爱的女儿。她的女儿……样样?样样在哪里?好像雷霆去接她了……样样……是崔炎的女儿……   悲伤而颓败的情绪瞬间如潮水般淹没全身。   记忆一点点清晰起来,那时正在给雷霆打电话,忽然脖颈被人从后面一把勒住,接着被条湿漉漉的手帕掩盖住口鼻,散发着刺激的甜味。直觉告诉丁冉那东西有危险,不可以呼吸,可是气体却不受控制地透过鼻孔钻进气管,深入肺部,输送全身。   他大力跺脚,试图用声音引起远处小沙弥的注意,却毫无作用。慢慢地,身上的力气用光了,脑袋发沉,眼前的一切变得朦胧起来,大殿的红墙黄瓦越来越远,不住摇晃着,幻化出无数影像。最后失去知觉,堕入黑暗。   不知又过了多久,丁冉感觉到了光的存在,耳朵也能隐约分辨声音了。身处的环境在轻微摇晃,有发动机的鸣响。周遭有男人在压低声音讲话。丁冉试图睁开眼睛,却一阵天旋地转,赶紧闭上。麻醉药的效力很足,如果不是他对此已有部分免疫力,应该不会这么早恢复意识。   一动不动静止了片刻,丁冉小心眯起眼睛,朦胧视线之中,隐约可见身边四五个凶悍的男人,并一个在开车的矮胖子司机。他心里很清楚,如果一直伪装昏迷,稍后下车的时候,是最佳的逃走时机。可惜身体在药物的影响下根本不受控制,即便能够成功迷惑对方,也终究跑不远。   车子停在一处很荒凉的路口,他被人扛下车,又走了一段,进入某个充满灰尘与铁锈味的空间,毫无防备之下被狠狠摔在地上,手肘,腰部,和膝盖都一阵钝痛。疼痛使脑子清醒了不少。然后脚步声渐远,砰一声,铁门合拢。   这大概是个仓库,光线很暗,空荡荡的,只有些不知用途的铁架铁杆。   并没有让他花费太多精力去猜测,这场绑架的发起者自己揭晓了答案。很快,铁门再次打开,有人逆着光站在门口,看着四肢无力趴在地上的丁冉,目光冷漠,犹如屠夫望向待宰的羔羊。   皱纹如刀刻般深切的崔放清了清喉咙,用他一贯的木然语调沉声质问:“阿冉,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根本不需要回答,他一扬手,随着“当啷”一声清脆撞击,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丁冉面前。那是一枚小小的钢钉,两寸长,表面挂了锈迹,开始变黑。   丁冉短暂愣了一下,某个记忆深处的场景浮现在脑海里——在上陈山道,摩托车尾随着崭新的跑车一路疾驰,射钉枪从怀里掏出,因为紧张,不小心扣动了扳机,一发钢钉擦过手腕喷射出去,带着他的血,不知所踪……   世间的一切,果然早有定数。不知道该争辩还是道歉,丁冉张了张嘴,舌头还处在麻痹之中,一个字也吐不出。   “当年,我去蹲大牢,白白失去十几年自由,森哥就在外面风风光光做他的老大。进去的时候,他对我说,大放,以后我的江山,总有你一半!结果呢?出来之后怎么样了?我什么都有!成了最不入流的鸡肋,处处仰人鼻息!他的儿子杀了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死了,他的儿子却活得有滋有味!”说到最后,几乎是在吼叫。崔放忽然冲上前,一脚大力踹在丁冉身上。丁冉的身体不受控制,整个人笔直向后飞去,重重撞击在坚硬的铁架上,翻滚在地。疼痛使他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又很快要咬嘴唇,不肯发出一点声响。   崔放居高临下看着他,声音依旧麻木:“阿冉,我就阿炎一个儿子,我从小没有尽过养育的责任,好容易熬出头了,能像个正常人一样享受天伦之乐了,儿子却没了!他就没了啊,活生生的就没了!”   仇恨使崔放的眼睛爆出狰狞血丝,他如同一只被红布惹怒的公牛般向丁冉冲来,再次起脚,拼尽全力踢在丁冉的胸口。   身后有铁架的阻挡,想躲也躲不开,没有任何缓冲的余地,只能生生承受下来。胸口一阵刺痛,带来沉重的窒息感。疼痛如电流般瞬间传遍全身,几乎要将人扯碎。耳朵嗡嗡作响,眼前冒起了金星。   有一瞬间,丁冉觉得地面和天花板似乎慢慢变淡,变轻,幻化成飞溅的尘埃,隐入虚空。无数声音争先恐后挤入他的耳朵——   “嘿,那个瘦皮猴,来玩啊……”   “安心去睡吧,我守在这……”。   “阿冉,你死了,我没办法继续活着……”   “我雷霆这辈子就你一个,不管什么,就你一个……”   “陛下,我爱你啊……”   雷霆……   93、同归于尽 ...   因为愤怒,崔放的眼睛里布满了恐怖的血丝,额头上青筋一条条鼓涨着,原本略显呆滞的五官纠结在一起。他抬起脚一下下狠狠踢打在丁冉身上,直至精疲力尽,野兽一样狂躁地喘息着。   从始至终,丁冉咬牙死死忍住,没有发出一丁点呻吟。冷汗沿着额前的发丝流进了眼睛,杀得生疼,内脏仿佛搅在了一起,一阵阵抽搐,几欲呕吐。他闭着眼睛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缓了好久,等那种刀刺般的疼痛减缓一点,才攒足力气艰难问道:“崔叔……炎哥是我杀的……只管找我报仇就好了……为什么要害死干爸……”   “我害他?哈哈哈……”崔放狞笑着,“阿冉,你的脑子倒转得快嘛,一下子就猜到真相了!我阿炎如果有这种脑筋,也不会轻易被你们算计!要说起害死丁森的人,不是我,是你!车上的炸弹确实是我装的,不过那是为你准备的,是要送你去见阎王的!谁知丁森那老小子等不及了,自己偏要去闯鬼门关,抢走了你上路的机会!”他烦躁地在原地来回走动,双手大力挥舞着,仿佛在发表什么慷慨激昂的演说,“也好,也好,你该死,你干老爸更加该死!他毁了我一生,还放任他儿子来谋害我的儿子,纵是千刀万剐,也死不足惜!”   丁冉心头泛起阵阵酸涩,害死爸爸的人,果然是自己。   崔放回头向他的小弟一伸手,有人递了把锃亮的匕首过来。崔放将匕首握住掂了掂,面无表情地走到丁冉身旁,蹲下来,一把揪起他的领口:“怎么?心里难受?不用急,我现在就送你去见他,到了那头,你们父子又可以一家团聚了!”   刀尖对着丁冉的颈动脉紧紧贴了上去,锋利的刃口将皮肤划出了一道白印,很快,有细微的血珠渗了出来。因为呼吸受制,丁冉的脸孔涨得通红。   “崔叔……”喉咙被压迫着,吐字有些艰难,“要是我死了……你就别想看到你的亲孙女了……”   崔放一惊,怒目圆睁,冷冷盯住丁冉良久:“你,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孙女的事?”   丁冉呼吸越来越急促,一手挡住崔放横在他脖子上的手肘,费力地摇了摇头。崔放嘴唇抖了半天,大力一甩,将丁冉丢向旁边的地面,并恶狠狠警告道:“别耍花样!现在我杀掉你,就像碾死只臭虫一样容易!”   呼吸的通道一经松脱,足量空气冲击进肺叶,丁冉猛烈咳嗽了起来。老半天,才调整好呼吸,从口袋里掏出那封丁非的遗书,递给崔放。   崔放狐疑地接在手中,飞速浏览着上面的字迹,脸色瞬息万变。如果单单凭借这纸上的只言片句,他自然不会轻易相信。可是联系起罗啸声前前后后的表现,又是歌女麦琪,又是亲缘鉴定,处处牵制威胁,把自己耍得团团转,这孩子的事就八九不离十了。一封信看完,崔放双手紧紧攥住那页纸,咬牙切齿怒骂道:“罗啸声!你这个混蛋!”又转头将刀插在丁冉脸侧半寸的位置,厉声逼问,“那个孩子呢?那个叫样样的小丫头在哪里?”   丁冉淡淡望着他,勉强撑起一丝沉默的笑意。崔放愣怔片刻,回过味来,鄙夷地撇撇嘴,丢下丁冉不予理睬,直接要过手机打给了雷霆:“雷会长,我是崔放。贸然打扰真是对不住,阿冉正在我这里做客,听说那个叫样样的孩子和你在一起,我们叔侄都想立刻见见她,就麻烦你带着孩子走一趟吧……”   说着,将手机附在丁冉唇边,淬不及防凌空一脚踢在他肚子上。丁冉痛苦地闷哼了一声,身体紧紧蜷缩成一团,气息纷乱,只有极力忍耐着,努力装出平静语调:“雷……霆……”   嗡嗡耳鸣,听不真切,雷霆的声音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却带给人一种坚定而踏实的感觉,他一字一句清楚而快速地说道:“阿冉,听着,你要说的话我都知道!你只要记住,保护好自己!”   没有留给他们继续对话的机会,崔放收回手机,阴森森笑道:“好了雷会长,又不是生离死别,没必要这么煽情。怎么说,阿冉也是森哥儿子,看在死人面子上,我也得放他一马。规矩你总该知道吧,一个人来,可别兴师动众的,我胆子小。你尽管放心,只要你把样样带过来,完好无损交到我手上,阿冉你立刻带走!”在报出时限与地址之后,他毫不留情地挂断了电话。   留下些人手盯住缩在地上的丁冉,带着几名心腹转身走出了仓库。手下一个个聚拢过来小声询问道:“大放哥,难道真要放他们走?放虎归山必留后患啊。那个雷霆是条疯狗,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从来不讲江湖规矩!”   “谁说我要放走他们?”崔放目光里杀意凛然,不住冷笑,“我只是要帮他们准备个更刺激些的死法。外头传得沸沸扬扬,谁不知道雷会长和丁少爷二人关系不简单。若是小情人一道下了黄泉路,也好彼此有个照应嘛!”   他笑脸一收,从牙缝里挤出满腔仇恨:“想想我阿炎,死得多凄惨,若只是一刀结果了丁冉那小子的狗命,岂不是太便宜他了!蚂蚁呢,给我叫蚂蚁来!”   身边小弟指挥起小弟的小弟:“快快快,去把蚂蚁哥找来,老大有吩咐!”最后指使到了矮胖子司机头上。   那个模样蠢钝的家伙应声点头,向仓库后院跑去。约莫三五分钟,又气喘吁吁跑转回来:“崔、崔先生,蚂蚁哥他、他忽然拉肚子,腹泻不止啊,要等下才能过来。”   “真他妈的懒驴上磨屎尿多!”崔放骂骂咧咧抱怨道。看看矮胖子,向他招招手,“你不是跟着蚂蚁混的那个阿兵还是阿平的嘛,去通知他,和上次一样,搞点威力大的来。要快,在疯狗来之前搞定!事情办得妥当些,好处少不了你们的。若是有半点差池,别怪大放哥翻脸不认人。”   能得到老大亲自交代任务,对不入流小弟来说是无上的赏识和光荣,矮胖子欣喜若狂地赶紧点头哈腰作保证:“崔先生尽可放心,这事交给我和蚂蚁哥了,保管不会出半点岔子!”   崔放“嗯”了一声,又招过那几名亲信手下,小声部署起来。   雷霆来得很快,崔放这边刚刚全部准备妥当,他的车子就带着一阵劲风,直冲进严阵以待的人群,稳稳停在了仓库门外。   十几双眼睛都集中在了那辆车上,因为紧张,有人不住吞咽着口水,喉结一抖一抖。车门咔哒一声弹开,一只穿着黑色皮鞋的脚迈了下来,落地轻巧而利落,却让在场所有人感到心头震颤。纵然他们人数众多,又做了万全准备,但后巷疯狗毕竟威名赫赫,积威日久,难免使人心存忌惮。   这位新晋代理会长风度翩翩地钻出车子,随意整了整衣领,目光居高临下扫视全场,丝毫没有一丝惧意,仿佛他不是单枪匹马杀入重围救人,而是前来巡视自己领土的高傲帝王。   雷霆回身从后座婴儿椅上将样样抱了出来,大手拖住,旁若无人地向仓库里走去。崔放的手下们随着他行进的脚步,自动闪避两侧,手里虽紧张地捏着家伙,眉眼却不自觉低垂下去,从远处看,竟有几分夹道欢迎的意味。   崔放见了样样,木然的脸孔上现出一丝难得温情,赶紧跑过来,伸手想将孩子接进怀里。雷霆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既没躲闪,也没松手,脸上看不出表情,身上却透着凛凛寒气。崔放被这股无形的气场压迫得退避三舍,无奈转身挥挥手,两名健壮男子架着丁冉走出来,把人客气地丢在雷霆身边。   雷霆用空出的手一把接住丁冉,使他不至跌倒在地上,两人紧紧依靠在一起,四目相对,千言万语便在这一望里头,各自了然地点了点头。   崔放干咳一声,假意笑道:“雷会长,我这头算是表足诚意了,你的人你带走,孩子是不是可以交给我了?”   丁冉闻言,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雷霆的大手稳稳扶着他,温暖的手掌紧紧贴在后背上,将某种不需要言语表达的支持和力量源源不断输送进他的身体。丁冉别过头去看了雷霆一眼,目光信任而笃定。雷霆朗声笑道:“大放叔,既然是你崔家的血脉,自然要交给你老人家了。我与她非亲非故,难道还要帮你养个便宜孙女不成!”   说话间,崔放的一个手下战战兢兢走上前来,小心翼翼接过孩子,又充满警惕地倒着退了回去。待那人一走出包围圈,所有枪口豁然抬起,指向了场中丁、雷两人,保险栓啪啪落下。   雷霆挑挑浓重的双眉,气定神闲呵呵一笑:“呦,排场倒不小,也算配得起我雷霆的身价地位。不过我既然敢来,自然早有准备。”他一把撩起衣襟,腰上缠满了烈性炸药,只要有任何一颗子弹打在他身上,或者他自己发了疯去扯断那条引爆绳索,这些炸药的威力足以将整间仓库在一瞬间夷为平地,逃也逃不掉。   雷霆大喇喇耸耸肩膀:“我雷霆这个人,想必你们都清楚,一无根基二无家世,行走江湖靠得就是够疯!有人想我死,我就死也要拉上他们垫背,一条命换十几条命,算算账也值了!”他转头看向怀里的人,眼神清澈明亮。丁冉嘴角牵起,用一个轻松而柔美的笑容,回答了他无声的探询。仿佛这生生死死的话题,就像“今晚去吃日本菜”,“等下送你回家”一样稀松平常。   现场鸦雀无声,那些蓄势待发的脚步,各自微微做出了后撤的趋势。有人在门口的方向打了个隐秘的手势,崔放眉头拧起,又生硬展开:“雷会长这是做什么,别伤了和气。我既然答应放你们走,又怎么会失言呢,何必搞成这样剑拔弩张!就请……慢走不送了吧!”   雷霆微微一笑,扶着丁冉的肩膀和腋下,替他承担着大部分体重,缓慢向门口的那辆车走去。所有人的枪口随着二人的步调转移过来,却没人敢前进一分,更没人敢说话。雷霆先动作温柔地将丁冉安顿好,自己神色自若地坐进了驾驶位,车门关起的瞬间,将那条缠满炸弹的皮带一把抽出,向崔放一众人甩了过来。   见那黑乎乎一坨东西迎面飞来,崔家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抱紧脑袋趴伏在地上。好半天,没有半点动静,这才有人窸窸窣窣壮着胆子爬起来,远远看向那排炸弹,几个懂行的查验过后,愤而怒骂道:“他妈的,假的!”   再看雷霆的车子,早已转过弯绝尘而去,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其实众人也推测出雷霆可能会用假炸药来吓唬人,却谁也不敢冒险。疯狗向来是横行无忌、胆大包天,从不按牌理出牌,把他惹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换做任何一个人,身居高位、名成利就了,断然不会为了个男人跑来以身犯险,他敢!那么别人万万做不来的同归于尽的极端手段,他也一定敢!   崔放倒不着急,本来的打算就是把人放走,这下正好顺水推舟。一干人拍打几下周身尘土,静下心来等着看好戏。   十几秒之后,遥遥传来一声巨响,霎时间远处天空腾起一片红色火光,崔放挥挥手:“走吧,兄弟一场,咱们去给雷会长的坟头上添把土……”      94、大结局 ...   “哄”一声巨响,远处天空腾起冲天烈焰。崔放挥挥手:“走吧,去给雷会长坟头上添把土!”又转头看看矮胖子司机,“叫什么来着小子?干得漂亮!”   就在刚才,雷霆进去救人的时候,崔放的手下将几支液体炸弹安放在了他的车底下。当车速达到一定程度,炸弹就会自动引爆。想想此刻雷霆、丁冉都化作了青烟焦土,一下解决掉两个仇人,崔放的嘴角木然抽动了一下,狞笑起来。   “多谢崔先生给我机会!”矮胖子司机一脸谄媚,不住点头。却在众人纷纷上车出发的当口,不动声色地一点点退进角落,消失不见了。   这是一条盘山公路,路两边是茂密的树林。崔放的车队刚拐过弯道口,就被前方轰然倒下的一棵大树挡住了去路。为首的车子紧急撒车,在惯性的作用下打横过来。后车为了避让,七扭八歪挤到了一起。紧接着,退路也被封死了。   崔放一名得力手下率先持枪冲出车子,噗一声,来不及做出最后的挣扎,脑袋便瞬间被子弹洞穿,红色白色的浆液溅满了身后的车窗。随之第二个,第三个,凡是打算反抗的人,都被不知隐藏在何处的狙击手迅速放倒。   现场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没有人动,没有人说话、喊叫,仿佛是一群被赶进了陷阱的猎物,绝望地等待着神秘却强大的猎人一点点收紧网兜。   最后他们很默契地一个接一个,将身上的枪支远远丢出去,举起双手,排成一排蹲在了空地上。几秒钟之后,一队全副武装的黑衣人凭空出现,迅速冲进包围圈,将所有人一举擒获。   雷霆扶着丁冉一瘸一拐从隐蔽处走了出来,对另一边摇晃着纸扇飘然而至的刀师爷竖起了大拇指:“师爷,好样的!”   刀少谦很不以为然:“谢谢佛祖保佑吧,都是你们命大!这条暗线埋下一年了,始终没机会上位,除了开车,捞不着一点情报。谁知这次竟给他逮着机会,不但插上了手,还一和就是把大的!若不是炸弹上动了手脚,此刻你们夫夫就只能在天愿作比翼鸟去了!”   丁冉难得亲切拍了拍刀师爷肩膀:“刀刀,谢谢你!”   这下搞得刀少谦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行啦,我这个人呢,一向是施恩不图报的。只求你们夫夫二人将来有些小矛小盾之类的,不要再拿我家里做战场。另外就是,雷老板年底分红的时候,不要忘记在下这区区救护之功……”   后面的话根本没人理会,雷霆早已扶着丁冉去看样样了。见到小丫头安然无恙被抱了出来,丁冉总算松了一口气,转头看看雷霆,粲然一笑:“雷会长,恭喜你!”   雷霆一愣:“啊?”   丁冉从脖子上解下一个哨笛形状的金属吊坠,轻轻一按,立即传出崔放的声音:“……车上的炸弹确实是我装的,不过那是为你准备的,是要送你上路的!谁知丁森那老小子等不及了,自己偏要去闯鬼门关……”爷叔们有言在先,若能寻获杀害丁爷的真凶,雷霆这个代会长将名正言顺继承会长大位。   “哈!”雷霆裂开嘴巴看着丁冉,“你还备着这一手?又是师爷的鬼主意吧?这个朋友果然没交错!”   丁冉摇头苦笑:“本来准备要对付啸声哥的,谁知这次派上了用场。也许是干爸冥冥之中指引我去帮他报仇吧……”话没说完,他猛地弯下腰,一手死死按住上腹,脸色霎时间惨白一片。   “怎么了冉?”雷霆赶紧俯下身去,试图将他的手拉开,检查是否受伤。   丁冉痛苦地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刚张开嘴,却哇地呕出一大口血。随即身体不住痉挛着,更多的血不断从嘴角溢了出来,人也软软地栽倒下去。   雷霆及时接住了他,一把将人揽起,死死抿住嘴唇,向车子跑去。早有眼疾手快的小弟拉开车门,帮着雷霆小心翼翼将人抱了进去。刀师爷顾不得自己的儒雅形象,扇子也丢了,眼镜也摔了,连滚带爬跟在后头不住呼叫:“丁丁!丁丁!”   从事发现场到医院的路并不长,雷霆一直紧紧抱着丁冉,生怕一松手怀里的人就会消失掉一样。他力气很大,被这样箍着并不太舒服。   但丁冉什么也没说,只努力忍耐住身体的不适,脸上犹自挂着苍白虚弱的笑容。眼前一阵阵黯沉下去,身体越来越冷,他拼命撑着,命令自己保持清醒。视线越来越模糊,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却一直面对着雷霆的方向,咬紧牙关微笑着。他知道一旦自己闭上眼睛,对雷霆将意味着什么。   那是雷霆这辈子走过最长的一段路。下车的时候,他的双腿都在抖。那张脸没有一丝表情,无比僵硬。很快急救人员冲了出来,将丁冉接上了担架车,在雷霆一路护送下,向手术室奔去。   进手术室之前,丁冉朝雷霆的方向伸出了手。他并不知道雷霆在哪里,只是凭直觉,向他伸了过去。这只手被雷霆一把握住。   丁冉拼尽全力,用自己能发出的最大声音艰难问道:“雷霆……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万一我……”   “别说了!”雷霆忽然暴躁地大声喝止了他,“冉,你所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全部记得,从我们在后巷认识的第一天开始!你要说的,我都知道,我只想告诉你,我爱你!我爱你陛下!”   丁冉的神智一点点消散,连手上的触觉也消失了,明知道是被雷霆紧紧握着,却已经感受不到了对方的存在。那双眼睛无法寻找到焦点,只有望向虚空之中,笑容却更加灿烂,灿烂得让人心疼:“雷霆……我不会死……你活着……我就不会死掉……相信我……相信我……”   手术室的大门轰然关闭,红灯亮起。雷霆呆呆站在那里,周遭的兄弟都紧张注视着那扇生命之门。阿坚、唐尼很快赶到,却无法带来任何帮助。面对死神,所有人都如草芥般渺小。   手术进行了两个小时还没结束。一侧的刺猬看看时间,犹豫着上前提醒:“老大,皇廷大道的宴会……”   “干伊娘!人都不知死活,还参加个吊会啦……”不等雷霆答话,阿坚直接骂道。   谁知雷霆轻轻拉了他一下,打断他的话,嘶哑着嗓子低沉指示:“原定行程不变,立刻去准备。师爷,你跟我去。”转头看看阿坚,“志坚,你和唐尼留下,帮我照顾好阿冉!希望你能……带给他好运气!拜托了兄弟!”   现场众人为之一愣,不明白一向将丁少看得比天还高的雷会长为什么忽然改了脾气,沉默片刻,似乎又悟出点什么。阿坚重重点点头:“雷哥,你放心,丁少一定GING得住!”   皇廷大道的宴会厅门前,张灯结彩,礼花齐放。长长的台阶上铺陈着喜迎贵宾的红毯。雷会长的车队缓缓驶近,停靠在路边,车里的人却一直端坐的位置上,没有丝毫动作。他的脸孔隐藏在夜色之中,看不到表情。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保镖们早已守在车门边严阵以待,却没人流露出一丝催促。所有人都知道,丁冉此刻正生死未卜,前面的路,雷霆随时都可能要一个人走下去了。纵然他再强硬,也需要时间和勇气。   就在这一刻,刀师爷的电话尖锐响起。他接听起来快速低语了几句,回过头小声向雷霆汇报:“老板,阿坚电话,丁丁那头已经脱离危险,手术很顺利!”   雷霆略微点了点头,深呼吸,没说话,也没有多余的笑容。他坐正身体,整了整领带,审视过自己的仪表,从容推门下车。紧跟着他身后的,是曾做过大状,一派仙风道骨的刀师爷。再两侧,是西装笔挺、身姿挺拔的一众保镖。   台阶很长,红毯鲜亮,从街边一直向上,延伸到金碧辉煌的殿堂之中。一步一步,一级一级,雷霆走得缓慢却稳健。   世上总有这样的一条路,走起来艰难,且能进不能退。它是鲜血铺就,尸骨堆砌。每前进一程,都浸透着自己的血,爱人的血,亲人的血,兄弟的血……正因为这样,才更要好好地走下去,对得起所有的牺牲和付出!   这是江湖路,这是生死路,这是红尘路,这是王者路!   走到门前,雷霆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嘴角微微有些抽动,又很快平复。他抬起手,大方地擦拭了一下眼角溢出的水汽,随后换上胸有成竹的坚毅笑脸,侍者恭敬地从两侧推开大门,整间大厅赫然出现在雷霆的眼前。随着这位里岛黑道新晋帝王的出现,那些衣着光鲜、名头响亮的官商政要们即刻迎了上来,攀谈,致意,敬酒,寒暄。记者纷纷按下快门,闪光灯将会场照射得如同白昼,音乐悠扬响起……   这是一片崭新的天地!这是属于雷霆的时代!这是另一段传奇的开始!   丁冉在医院住了大半个月,被雷霆带人浩浩荡荡接回了家——位于四方道一号的那栋白色砖石小楼。靠近院墙边,有一株茂盛的参天大树。迎接他们的,是绅士派头十足的权叔和一辈子只会做几道菜的仙姨。   这次受伤致使丁冉被摘除了脾脏与一部分肝脏,好在年轻,恢复得快,并未给身体带来多大的影响。同生会的生意全部走上了正轨,雷霆的兄弟们各司其职,丁少被架空了,只好留在家里做一名合格的“管家婆。”   雷会长在饭桌上每每走神发呆,想到自己如今的生活,外有唐尼,内有丁冉,上有刀刀,下有阿坚,简直可堪完美二字。心中不免傻乐着,嘴上不留神,扑哧一口饭粒喷出来,自己又傻眼了,抬头看看,坐在对面的丁冉脸孔立即拉得老长,大马小马两只小白眼狼纷纷幸灾乐祸地看起热闹。   没办法,按照家规,雷霆只好发下饭碗,高举双手蹲在一边:“陛下,我错了。我主动申请洗碗。”   丁冉满意地点点头:“饶你狗命。”   在丁冉的监督下洗碗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要先用一遍除污洗洁精,再用一遍消毒洗洁精,之后用开水冲洗,擦干,才能放入消毒碗柜。消毒进行三刻钟,所有碗筷归回原位,这才算告一段落。等他全部搞定,走出厨房,丁冉正握着游戏手柄,斜卧在沙发上与两匹马驹酣战淋漓。   中间这座沙发是丁冉专用的,因为怕衣物携带细菌不卫生,所以只有他一个人可以坐上去。大马小马诸人,只能委屈地在坐地板上。兄弟三人最近迷上了一款格斗类游戏,因此雷霆每次来呼唤他睡觉,都能看到这幅“女王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嚣张景象。   丁冉从小玩刀,学习千术,手指灵活异常,操控技术上占尽了优势。双胞胎一见雷霆出现,纷纷投诉:“霆仔哥,霆仔哥,赶紧把你老婆扛上去,他又欺负人了!”   这话丁冉不爱听,却懒得反驳,只是手上下足了功夫,继续蹂躏着两兄弟。雷霆凑过来先给丁冉闻了闻他清新干净的洗手液味道,见对方脸上没有厌恶表情,这才乐颠颠一用力,将人抱了起来,向楼上走去。直走到楼梯拐角处,丁冉依旧锲而不舍地将头扭到后面,搁在雷霆肩窝上,继续厮杀着。   直到大获全胜,留下身后阵阵哀嚎,才心满意足驾驭着他的独家坐骑,去过他们甜蜜温馨的——三人世界了。丁冉说,样样还小,不能一个人睡。所以卧室大床旁边摆放着一张婴儿床。   样样现阶段最喜欢的游戏,叫做“揪卷毛”。无论饿了困了无聊了寂寞了,伸手就在雷霆脑袋上乱拍一气,然后还眨巴着洋娃娃一样的大眼睛,趾高气昂地看着他,雷霆刚露出一点点瞪眼的架势,样样便委屈地冲丁冉瘪嘴:“小丢丢!”   丁冉立即不满地“啧”起了雷霆,顺便飞来一记分量十足的白眼。威压之下,雷霆也有爆发的时候:“这日子没法过了!我要离婚!”   “离就离,先分家产!样样归我!”丁冉一脚将他踹下床。雷霆屁颠屁颠转到另一边,爬上床,黏糊糊贴了上来,“谁管家产啊,先分老婆,老婆归我!”   然后……熄灯睡觉……   刚刚出院的几个月,医生嘱咐丁冉尽量减少运动量。晨跑自然是免了,可生物钟是多年习惯养成的,每到早上六点,时针分针喀嚓重合,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会立刻弹开,瞬间清醒过来。起床洗漱,四处转转,只看到雷霆和样样正摊成两个大字,呼噜震天。   百无聊赖之下,丁冉迷上了另一项技术性工作——做饭。   通常在雷霆打着哈欠刷牙的时候,早餐已经热腾腾摆满了一桌子。中西合璧,营养丰富,花样齐全。看一看秀色可餐,闻一闻食指大动,吃一吃就……   比如那参杂着鸡蛋壳与塑料包装的火腿蛋,被开水烫过软到无法拾取的蔬菜瓜果,碎裂成米粥样并搅拌着可疑酱汁的意面……全家人吃过之后都赞不绝口!因为一旦批评了哪一道食物,接下来半个月时间,就会日日在餐桌上与它碰面,不见不散。   每天早上,太阳总是犹如油光鲜美的鸭蛋黄般,散发着浓郁酥香,高高挂在天上。先是大马小马出门去上学,然后是保姆带着样样去公园散步。而雷霆总要留在最后,磨蹭好一阵,才肯出门去做事。一般情况下,都是丁冉在背后对着屁股飞起一脚,将他踹出门口,然后很嫌弃地在补充一句:“快滚,晚上早点回家!”   雷霆上车之后,没有立即出发,他还要从楼梯处的落地窗望进去,看着丁冉的身影走上楼。人生顶多七八十年,太短了,看也看不够。   司机了解会长心意,直到丁冉的身影彻底消失,才悄然发动了车子。雷霆踟蹰满志地掏出手机,飞快按键,编辑出一条简讯,群发了出去。这是他最近才学会的功能,觉得新奇,每天都要发上几次。   此刻,东一条大道同生会总部,刀师爷正悠闲靠坐在花梨木太师椅上,案头摆着功夫茶具和最新型号的电脑,身侧一个大波旗袍美女正一下下帮他扇着扇子。刀师爷翻看着近日通过眼线得到的帮会内外各色消息,一会哈哈大笑,一会猥琐阴笑,一会偷偷傻笑。这种掌控所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将世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感觉,美透了……   “嗡——嗡——”,手机鸣响。刀师爷打开一看,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刻,天王里,重新翻修过焕然一新的赌场大堂之内,阿坚身穿夏威夷风格大花衬衫,下面是白色西裤,嘴里嚼着槟榔,一甩脖子上指头粗的纯金链子,霸气侧漏。几名荷官彬彬有礼地站在面前:“坚哥,我们十六号台今天来了一个红运当头的赌客,希望您能出面破一破。”   阿坚轻松点头,绕到十六号台,在荷官后方悠闲站定。二十分钟后,那名一直赢钱的客人已将所有筹码全部输光。赌场经理悄悄凑到阿坚耳边谄媚笑道:“现如今谁不知道,靠赌混饭吃的都不做兴拜关二哥了,要拜,就拜您坚二哥了!”   “嗡——嗡——”,手机鸣响。阿坚打开一看,刚要绽放出的得意之色被生生憋了回去。   此刻,外岛渔村一处人迹罕至的偏僻小屋内,唐尼正与一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并排坐在电视机前,屏幕上播放着一对母女的生活画面。录像结束,闪烁起沙沙的雪花。唐尼眼神阴郁,嘴角阔成长方形尴尬地笑着:“达先生,放心吧,你老婆女儿过得很幸福。虽然我们聊了这么久,也算是朋友了,但我唐尼这个人,一是一,二是二,与的士司机讲好了等十五分钟,就是十五分钟,否则他要多算钱,就不好跟社团报销差旅费了……”   “噗”子弹从装有消音器的精致手枪中射出,又解决掉了一个叛徒。唐尼捧着杯顺记丝袜奶茶,悠悠然沿着小路溜达出来。   “嗡——嗡——”,手机鸣响。唐尼打开一看,手中的奶茶惊吓着跌落到地上,四分五裂。   那条短信的内容是——   【今晚四方道吃火锅,我家陛下主厨,务必准时!有意推诿者,帮规处置。——雷霆。】   扣上手机,想到那三人可能会出现的种种痛苦神色,想到不是自己一个人饱受丁冉极品厨艺的煎熬,雷会长心中升起无尽喜悦。   车子平稳驶出四方道,两侧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头顶上,阳光正好,天色正好。前方是蒸蒸日上的事业,脚下是平坦开阔的大道,背后是他的家,家里有他的爱人。   这就是雷霆的人生。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全文终———————————————————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至此,算正式完结了。行文诸多错漏,还请大家包涵。   最后几章更新速度缓慢,再次深表歉意。   接下来还会有一章,交代其他人的去向,结局,样样的成长,等等。时间会一直延续到两位主角中年,老年,直至寿终正寝。不能接受死亡这件事的妹子,就不要点下去了。   时间停留在这一刻,人生再完满不过。   番外故事,这文里就不再添加了。   关于里岛这个地方,我打算写一个系列,本文是同生会的竹马情,新文是大元帮的父子情,之后可能再写个小和兴的兄弟情,其他还在考虑当中。主角们会时常出现在另外的文中,继续演绎着他们的故事。至于比较有特色的配角,可能单独拿出来,凑在一起组成个“里岛人物志”之类的……   再次谢谢妹子们一路以来的支持、包容、肯定。无以为报,唯有继续努力写文,希望可以用自己的文字,创造出一个丰富多彩的世界,带给大家更多的欢笑、眼泪、感喟、满足……   最后,如果有妹子觉得我的文还值得一读,或者虽然不够好但还有进步的空间,希望能送上一枚小小的作收以示鼓励。   对读者来说,或许只需花费一秒钟点击一下,对作者来说,却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多谢了…… (全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