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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慎前世可是苦修明史的研究生,虽然主攻方向是嘉靖万历两朝,但对弘治朝多少也有些了解。浙江一直是科举强省,在弘治朝也是绝对的霸主,而绍兴府则是浙江省中出进士最多的府。若要落在县一级,那魁首非余姚莫属。山阴,会稽两县加在一起,所中的进士数目都不比余姚的多。这么说来,余姚绝对是科举的死亡之组了。王阳明,谢迁,王华,一想到余姚出的那些名人,谢慎便免不了自嘲。 谢慎虽然前世苦修明史,对八股文也有所研究,但要让他在明代科场竞争最恐怖的余姚县脱颖而出,确实有些艰难。 可当他垂下头看了看自己瘦弱的身体,不免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声。 不科举还能干什么呢,就他这副竹竿子般的身体,肩不能抗,手不能提,杀鸡没准还被鸡调戏...... 何况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年代,不科举就只能为民,不管是务农还是经商终归都是被官府压着,没有出头的机会。大明朝那个著名的沈万三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家财万贯富可敌国还不是随意一个罪名就成了别人茶余饭后唏嘘慨叹的谈资? 读书,还是得读书,便前方是刀山火海硬着头皮也得上。他才十二岁,还有可塑性...... “小郎,你怎么在这儿呢,快快随我回家去。你落水后被救起身子本就虚弱,若是在此时再染上了风寒,那可了不得。你嫂嫂给你特地煮了鸡汤,你多喝上几碗也好补补身子。” 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打断了谢慎的沉思,他抬了抬头见来人是自己的胞兄谢方,心中不由得泛起一抹暖意。 谢家门丁不旺,到了他们这一代只有他和谢方二人,不过这个便宜大哥似乎对他还不错,吃穿用度上绝不短着缺着。 谢方在余姚县城里开着一家茶铺,将每年收上的茶叶运到县城售卖,质地更好的一些会有人收走在府城售卖。 明代浙江绍兴府各县几乎都种植茶叶。最著名的要数杭州府钱塘县的龙井茶以及宁波府象山县的珠山茶。至于余姚虽然也种植茶树,但其出产的茶叶并不像其种植棉花所产的“浙花”那么出名。 不过似乎余姚本地的百姓很喜欢这种清淡的姚江茶,其在本县的销路并不差。 靠着辛勤的工作,谢方也算撑起了一个家。在谢方的一再坚持下,谢慎从小便被送去开蒙,如今已经学了六年了。不过原先的谢慎最多只能算是中上之资,跟神童绝对沾不上边,照着原有轨迹发展下去,能不能取得秀才功名都是一个问题。 不过现在谢慎穿越而来,肯定要比原先那小子考的好,至于能走多远,还得看运气。 谢慎自从落水被救起后,就像换了一个人般,不但言语谈吐更为得体,对儒家典籍,经义注疏的记忆也是大有提升,谢方自然大喜,小郎苏醒才不到十日便仿佛开了窍,他相信小郎不日便能考中功名,为谢家光耀门楣。 二人结伴绕过大半个县城,在城西一处青砖小院前停了下来。 这院子并不大,不过位置却很好,就在茶铺对街,这样谢方每日关了铺子也不用走很远便能回到家中。 谢方扣了扣门,一个年约二十,身着碎花对襟衫的小娘子开了门。 谢慎心中咯噔一声,这貌美小娘子自然就是他的嫂嫂谢陈氏了。听说她原先在家中的豆腐铺帮工,后被媒人介绍给谢方后一见钟情,自此嫁入了老谢家。 乖乖,这小娘子竟然嫁入谢家已经三年......十七岁的如花年纪啊,就已经嫁做人妇,万恶的封建主义啊...... “小郎和夫君别在门口站着了,奴家已经将饭菜做好,快进来吃。” 谢陈氏的声音柔如丝竹,听得谢慎心中一阵**。他赶忙甩了甩头,定下心神来。 随着谢方进入院子,谢慎熟练的将背着的布包放在自己的东厢房里。 布包里都是一些文房用具,有笔墨纸砚,还有一套《孟子》,一套《四书集注》。 他今日本来是要去城东刘老夫子开的学堂上课的,可是刘老夫子染了风寒,这几日不能授课,谢慎这才背着布包和谢方提前回了家。这样也好,有充足的时间留给谢慎思考。毕竟刘老夫子也是秀才出身,识人的本领还是有的。若是应对不当,怕是这第一关就闯不过去了。 小院子不大,饭厅更是小的可怜。 不过总共也就三口人,倒也勉强能够坐下。 看来卖茶叶并没有让谢家致富,如今他们家的情况也只比家徒四壁好那么一点。 谢慎与谢方,谢陈氏围坐桌前,刚想夸耀一番嫂子的手艺,却听得院门一阵响动。 谢方皱了皱眉,放下手中碗筷起身朝院门走去。不多时的工夫,一个五短身材,满脸横肉的中年男子跟着谢方一起回到了饭厅。 ...... ......... 第二章 兄友弟恭 “我说谢家小哥,这租金你们可拖了有两个月了,到底想不想给你来个准话行吗。我家大管家说了,若是再交不上租金,你们就赶紧利落的滚出去,也好让我们继续把宅子租给别家。” 他话说的粗鲁无礼,完全是一副鼻孔朝天的样子,谢方却是陪着笑脸说道:“看您说的,这不是刘老夫子那里要交束脩吗,我们全家先紧着把束脩给刘老夫子送上。至于租金,小子一直没有忘记,一定在三日后把租金交到大管家手里。” 那满脸横肉的男子鼻孔呼出一阵冷气,皮笑肉不笑道:“那就好,其实某也就是个传话的,自然不希望你们被赶出去没个遮风避雨的去处。这次我便先回去向大管家知会一声,若是下次......” “下次我们一定把租金双手奉上。”谢方赶在横肉男说话之前将话头堵上,对方冷哼一声起身便走。 谢方本想出去送一送,可见横肉男这般态度也不想弄巧成拙惹人嫌弃,便叹了一声目送他出了院子。 “大兄,这是怎么回事?” 谢慎对这个横肉男并没有什么印象,不过看的出来,谢家租的这个院子租金应该不少,不然谢方也不会舔着脸求着那跋扈恶人延缓宽限几日。而且似乎谢方是把原本应该交的租金扣下来给谢慎交了束脩,结合他以前的记忆和这十几日的感受,谢慎确定自己这个大哥谢方和嫂子谢陈氏都是实打实的好人,就像戏文里写的那般淳朴良善,没有一分坏心眼。 看惯了穿越小说和影视剧的谢慎自然很怕自己一穿越就要面对无休止的宅斗。至于什么分家分田打官司,嫡出庶出子大打出手的桥段,更是可怕。现在好了,至少后院不会起火,留给谢慎足够多的时间去准备科举。 这一点很重要,谢慎毕竟精力有限,若是还在这些俗事上面分心,要想考取功名就很难了。 谢慎此刻感叹,好的家庭环境真的很重要! 事实上,谢方和谢陈氏对谢慎就像对自己的孩子一般。不但吃穿用度短不了谢慎,更是坚持供谢慎读书。要知道在大明弘治朝,读书可是一件极花钱的事情。不但要自己购置笔墨纸砚以及必须的书籍,更要每年送给教书先生一笔不菲的束脩。束脩就是学费,在明以前多是实物,但最后渐渐演变成了银钱。 这笔银钱可不少,便拿送给这刘老夫子的束脩来说,一年便是一贯银钱。对于谢家来说,这可是个不小的数字。要知道他们租下的小院,一月也不过三百钱的租子,这一贯束脩钱相当于谢家三个月的房租。 谢方虽然开着一间茶铺,每月有一些进项,但远不算富裕,除去宅子的租子,每日饭菜的耗损,真的也剩不下什么了。 不过呢,这银钱却是必须要给的,不给的话就相当于不尊重教书先生,先生自然也可以将这等学生扫地出门。 在大明这样一个人脉社会,这就相当于自断了科举前程。 谢家的希望如今都寄托在谢慎身上,谢方自然不希望谢慎再走自己的老路经商。 谢方和谢陈氏对自己这么好,让谢慎真的有些感动。 虽然他不一定能够成为举世名臣,但也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尝试。 不就是科举吗,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他可是后世的精英阶层,也许在八股文的造诣上不如这些当世大牛,但却研习过许多大家的文章。加上谢慎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一些会元状元的文章他都能够默颂出来。 明朝科举的题目都要从四书五经中出,又有县府院,乡会殿六级考试,题目实际上根本不够用。故而很多题目都是重复的,只不过稍稍变换了角度,采取截搭的方式进行包装。 谢慎只需要进行整合,再填一些自己的理解就可以很好的完成一篇时文。那些考官又不是穿越客,如何能知道谢慎这些文字观点都是后世大家的? 所以只要能够取得秀才功名,接下来的路并不难走。不过谢慎最担心的却是这小三元考试。 越大的考试越公平这放到哪里都是真理。像县试这种级别的考试,主考官本身就是县令,考什么取谁还不是县令一句话。谢家可是彻头彻尾的寒门,既没钱也没势,若不是有过人的才学,谢慎很难打动县令取得案首。拿不到案首后面的事情就没有任何意义。毕竟小三元最难的考试是府试,如果不能在县试取得亮眼的成绩吸引到足够的关注,谢慎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在接下来的府试脱颖而出。 问题又回到了原点,那就是如何取得县试案首。 刘老夫子当然很关键,但更关键的却是县令。毕竟刘老夫子最多只能算授业师,而县令才是真正的主考官。县试的成绩全靠他老人家的心思,要想取得好的成绩就要侍奉好这尊大佛。 “这你便不用管了,小郎家中的事情有你大哥我呢,你只管潜心学习,早些给我考一个秀才功名回来,咱谢家便不会再受此欺凌冷眼了。” “大兄和大嫂请放心,慎儿一定潜心修学,早日考取功名,为咱老谢家光耀门楣。” 谢方笑着说道:“别光顾着说,快吃。小郎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些。” 谢方将一筷子炒鸡蛋夹到了谢慎碗里,感动的谢慎道:“大兄也快吃啊。” 兄友弟恭,大哥大嫂都在全力支持他,若再不能取得功名,谢慎真想找块豆腐撞死了。 匆匆用过饭菜,谢慎便回到自己的东厢房,锁上屋门拿出纸笔开始涂涂画画。 刘老夫子是自己的授业师,不过就像其他的教书先生一样,他带的学生实在太多,要想引起刘老夫子的注意便要有一两手绝活。在明代科举,虽然时文才是王道正途,但扬名能靠的绝不仅仅是时文。诗词这种东西虽然不像唐宋流行,但还是有一定市场的。用得好,用得妙,就能起到奇效。 蒙学的大都是一些半大小子,鉴赏力有限,如果谢慎适时地抛出一首好诗好词,绝对能让刘老夫子另眼相看。 ...... ......... 第三章 天生我材必抄书 虽然谢慎也想直接搭上县令的线,但眼下二人的身份地位实在太过悬殊,远不是一个圈子,贸然制造机会也只会让事情变糟。倒不如步步为营,先搞定这个授业师。 思定之后,谢慎便思考着可以用到的诗词。现在是春日,要作诗只能作与春景有关的。唐宋诗词虽好,无奈不能用。明代有名的诗人就那么几个,另外倒是有个纳兰性德,好好琢磨一番,谢慎便将可以用到的诗词一一写了下来。 至于这些诗词能不能用上,谢慎现在也不可能肯定。但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当然,什么诗词能用,什么诗词不能用谢慎心里还是有谱的,不然要是被人当成神童送到国子监去学习,岂不是会露馅? 饭要一口一口吃,谢慎眼下并不着急。 转眼三日已过,刘老夫子的病情得到了好转,书院总算可以开课了。 对于谢慎来说,这倒是个不错的缓冲期,让他可以充分适应弘治朝的生活节奏。 余姚虽是县城,却是大县,及至弘治年间却是有三万户,五万余人。 刘老夫子的宅院在余姚城东,紧邻着主街,可以算是位处闹市了。 不过这些对于谢慎来说却没有什么影响。心远地自偏,只有心如止水才能做好学问。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在科举这条路上闯出个名头来,再嘈杂的环境也不会成为羁绊。 宅院是三进,在余姚已经算是了不得的规模了。除了吴县尊,孔教谕和刘老夫子,谁也不敢住这么大的宅子。 书院实际就建在刘老夫子的宅院里,故而来到宅邸进学需要走上一段不算短的路程。 谢慎背着布包走了一段抄手游廊,又穿过一道月亮门,待见到那块青石影壁便知道他已经来到了书院的授业堂。 授业堂牌匾上题有白鹿二字,据说是刘老夫子仰慕宋时白鹿洞书院特地起的名字。 谢慎心中好笑,想不到老学究也喜欢附庸风雅。 他脑海中关于这个刘老夫子的记忆不多,只知道余姚城不少大户人家的子弟都在他这里进学。从刘老夫子的宅邸规模来看,他应该混的很不错,可能不仅仅是个老秀才那么简单。 想到这里,谢慎更加坚定了他的想法。如果能够在刘老夫子这里得到赞赏,扬名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要出了名,还愁没有机会面见县尊吗? “谢家小郎,还愣在那里干什么,快进去,夫子要开始授课了。” 一名小厮冲谢慎招了招手,少年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站在门口,忙冲小厮善意的拱手致谢,随着迈步进入授业堂。 整个授业堂摆放着五十余面马蹄脚方桌,配着一并圆角小方凳。 谢慎寻着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神颇为放松。 此时授业堂里的学生已经来了大半,谢慎扫视了一周发现大部分都是十二三岁的同龄人。 这些学生互相之间应该相熟,倒是聊得火热,谢慎摇了摇头从布包中取出了纸笔、砚台。 便在这时花鸟屏风后施施然走出一老者,他身着一袭湖长衫,腰间束着革带,头戴黑幞头,谢慎心道这就是那刘老夫子了。他对于刘老夫子的记忆并不多,只知道此君是个不苟言笑,治学严谨的人。 “今日讲《孟子》,都将书本拿出来。” 刘老夫子捋了捋下颌三缕长髯,幽幽说道。 他坐在铁力木四出头官帽椅上,却并没有拿起书案上的书本。 “看文王视民一节。” 谢慎心中暗自腹诽,这个刘老夫子说话都这么简短吗? 文王视民一节出自《孟子离娄下》,谢慎前世是明史研究生,文史不分家,他对于四书也是有很多研究的。四书中谢慎最喜欢的就是《孟子》,用倒背如流来形容也不为过。 他快速的翻开书本找到这一段,匆匆扫过。 这些他早已清晓,不过却得等着刘老夫子讲学,天知道老夫子是想怎么讲。 “文王视民如伤,望道而未之见。民已安矣,而视之犹若有伤;道已至矣,而望之犹未见,圣人之爱民深而求道切如此,不自满足,终日乾乾之心也。” 刘老夫子将这一段背了一遍,双目炯炯有神道:“作文。” 谢慎倒吸了一口凉气,下巴差点没有惊掉。乖乖,这个刘老夫子倒真是教学方法出奇,直接上来就叫学生作文?谢慎本来以为他老人家好歹得对着讲讲《四书集注》,分析分析破题方法,没想到他如此直接。 这样的老师值一年一贯银钱的束脩? 谢慎为那贯束脩钱心疼了起来,他谢家又不是豪门望族,这钱都是他大哥谢方的血汗钱,就这么给这暗装高人的老先生,怎么想都不舒服啊。 明代科举实际就是写八股文,谁写的好就录取谁。考的内容实际就是四书五经,文题都是四书五经的原文。所谓四书,指的是《论语》、《孟子》、《大学》、《中庸》。所谓五经指的是《诗》、《书》、《礼》、《易》、《春秋》。当然仅仅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也是不行的。科举题目虽然出自这里,但考生却需要做出合适的解释,这叫破题。不过这解释不是由着你来,而是必须从朱熹所著《四书章句集注》引用。说白了《四书集注》你也得背。 只有将这一切背的滚瓜烂熟,你才有最基本的行文资格。至于你写的文章立意、结构能不能打动考官就看你的本事了。 而且明朝科举的题型十分复杂,有连章题,全章题等大题,这些一般是用作会试,乡试等高级考试的。像谢慎这样连秀才功名都没有的童生,暂且不用去考虑这些题目。他们所需要关注的是一字题,二字题,截上下题等题目。这些题目大多是用于童生县考。 若是仅仅想要混个秀才功名,多练习小题即可。但若是想在乡试,会试上大展宏图,最少混个举人功名,那就必须得小题大题双修了。 但是这道题目明显是大题啊,这个刘老夫子未免太揠苗助长了,他们还只是一群孩子啊。 ...... ......... 第四章 四门谢氏 谢慎虽然对《孟子》乃至四书十分熟悉,可对于这《四书集注》却了解的不多。 这是谢慎的致命软肋,要想在科举上有所建树,这个漏洞是迟早要补上的。 他匆忙翻开四书集注,找到这一段的注解,仔细研读了起来。 其实这段话总结成一句就是中国历代帝王都是将“爱民如子”作为评判是否为明君的标准。爱民如子的君主必定流芳百世...... 可是该怎么破题呢?谢慎正自发愁间,忽然想到后世看的一篇八股例文,这篇文章似乎就是针对文王视民一节所作。 谢慎别的本事没有,这过目不忘的本领却是独一份。 他深吸了一口气,暗暗啧叹,天生我材必有用啊! ...... ...... 将文章写好,谢慎便闭上双目,等待刘老夫子宣布时间到收卷。 像这样的小考,白鹿书院每一个月都会进行两到三次,为的便是帮助学生掌握实战的感觉。若是都只讲破题而不练习时文,到了县试这些学生多半都会懵了。 刘老夫子是过来人,既然是为了应试书院便要将细节做到极致,他也不屑于图慕什么清流圣贤的虚名。 这一批的学生都是要参加明年县试的,故而底子都极好,即便写大题时文也没有什么问题。不过谢慎写的可是状元名家的时文,为求稳妥,他特地将几处精彩的转折删去,留下瑕疵。 人啊,该出风头的时候要出风头,但适可而止,若是不懂得忍,那是要出大事的。 不知过了多久,刘老夫子点了点头道:“收卷。” 自有小厮将学生写就的考卷交到刘老夫子书案前,至于那些胸无点墨,半晌憋不出一个屁的,自然白上一眼,不再理会。那小厮从谢慎身边经过时刻意停留了片刻,这一细节自然被谢慎注意到了。若说什么人最势利,莫过这些书院中的小厮。跟着刘老夫子的时间久了,什么人是出自名门望族,什么人虽然是寒门子弟却有才学他们看得比谁都清楚。对这些人他们表现的比谁都亲近,而对旁的人,他们的态度则是冷若寒冰。 刘老夫子一一翻阅考卷,有的文章只匆匆扫过一眼便皱起眉来,有的则是看了足足盏茶的工夫。 谢慎眼皮都有些打架,心中暗暗腹诽,这老夫子也太矫情了,一篇文章需要看那么久吗?他这篇文章早有腹稿,加之脱胎于状元文稿,自然是信心满满。 这次他不得头名谁能得头名?那刘老夫子便再是庸碌之才也不会傻到不识好货? “哪个是谢慎?” 啊!刘老夫子在叫自己? 谢慎一个激灵,望着不远处的刘老夫子连忙道:“学生便是。” “心存乎民与道,见周王无已之学焉。” 刘老夫子捏着考卷走到谢慎身侧沉声问道:“这篇时文可是你作的?” 谢慎点了点头:“确是学生作的。” “好,好啊,想不到四门谢氏又出了一个英才啊。” 余姚县像其他各科举强县一样,主要的科举奇才都集中在几大家族上。在弘治朝,科举运势最强盛的家族莫过于烛湖孙氏,四门谢氏,上塘王氏这三家。 相较于其他两家,谢氏的鼎盛更多是因为出了谢迁这尊大佛。谢迁是成化十年的乡试第一也就是解元,成化十一年又是进士第一,取得状元,连中两元实在是变态。后来谢迁的次子谢丕于弘治十八年中了一甲三名进士,谢迁父子二人皆进士及第,翰林为官,一时传为美谈。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表。 四门谢氏称得上真正的世家,其先祖可以追溯到西晋,当时一部分谢氏子弟迁移到会稽后徙至临海,又于宋末迁至绍兴余姚。 若要真的追论起来,自己这一支五服之前和四门谢氏还是同源呢。 不过这个刘老夫子一定是搞错了,现下自己这一支无论如何是不会被归到四门谢氏的。 “额,学生并不是出自四门谢氏。” 不管怎么样,谢慎是不会做招摇撞骗这种事的,又不是没有实力,何必攀附望族呢。 “不是四门谢氏?” 刘老夫子显然十分惊讶,毕竟余姚县几乎家家有孩子读书,寒门子弟出一两个童生不稀奇,可这些寒门子能够作出如此绝世的文章却是有些让人称奇了。 谢慎心中十分无奈,这个刘老夫子看来收学生时也不过问家世出身,只要将束脩奉上,就可以到这白鹿书院听课。虽然这人品差了一点,不过学问还是过硬的。谢慎只希望能够早些通过小三元考试,成为一名秀才,也好逃脱白鹿书院。 “你这篇文章作的还是不错的,不过比起孙若虚这篇还是要差上一点。” 刘老夫子捋了捋下颌的长髯,幽幽说道。虽然声音很柔和,但在谢慎听来却是那么的刺耳。 实际上刘老夫子也很无语,学堂的学生这么多,他不可能对每一个学生的家世背景都了如指掌。这番倒真是闹了个不大不小的笑话。 他教谢慎的时间不长,也没有刻意对这个不起眼学生的家世背景进行调查,但从谢慎的穿着他也能判断少年不可能是出自四门谢氏嫡系。但他思忖着至少这小子也应该混个旁系别支。虽然旁系子弟在待遇上和嫡系子弟是天壤之别,但至少沾了一个四门谢氏的明头,比之寻常寒门子弟可是好了太多了。 听闻谢慎连望族的名头都不沾,刘老夫子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虽然仍对谢慎所作文章进行了肯定,但却将头名定为了烛湖孙氏的子弟孙若虚。这孙若虚是烛湖孙氏长房长孙,在这一辈的孙氏子弟中学问最好,自然被寄予厚望。这刘老夫子也在孙若虚身上下了不少心血,寄希望于他能一路连捷,高中进士。 刘老夫子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不过若是能教出一两个进士传将出去也是美谈一件。刘老夫子完全是把孙若虚按照自己儿子在培养,不然他也不会在犹豫过后钦点孙若虚的文章为第一。 ...... ......... 第五章 余姚米贵 谢慎心中大失所望,但却是装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拱手道:“学生受教了。” “恩,孺子可教也。” 刘老夫子对谢慎的态度十分满意。寒门子弟就要有寒门子弟的觉悟,在刘老夫子看来这些寒门子是不可能像世家子那样考取进士的,能够中举候补一个官缺也是好的嘛。 谢慎一直在告诫自己,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即便要报仇出气也得觅得良机。若是此时和这刘老夫子翻脸,固然是出了一口恶气,但却是给他人落下了把柄。若是刘老夫子给自己安上一个不尊师长的罪名,他的科举之途就算完了。 这种恶人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原本谢慎还指望通过才学获得刘老夫子的青睐,不过眼下看来是没有什么机会了。尽快的抽离出去再谋出路才是正途。 “孙公子,恭喜恭喜啊!” “孙公子不愧出身名门,文章信手写来就惊天地泣鬼神,取得功名那是迟早的事情。” “孙公子博学多才又勤奋好学,实在是吾辈楷模。” “孙公子不仅一表人才,更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孙家看来又要出一位进士了。” 周遭学子纷纷对孙若虚投去了赞许的目光,赞叹声更是不绝于耳。 那孙若虚先是冲刘老夫子微微颌首算是表示感谢,随即洋洋得意的环视了一周。 他扫过谢慎之时愣了片刻,这个少年眼神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让人下意识的打起颤来。 谢慎却是冷笑。 孙若虚是,不就是出身名门吗,若你不是出身烛湖孙氏,怎么可能夺得这第一。不过你且去得瑟,在谢慎眼中,这些所谓的名门子弟不过是一堆寄生虫罢了,除了身份他们还有什么好炫耀的? 谢慎细微的神情变化被孙若虚捕捉到,他仿佛觉得自己平白无故落了下风,自然心中愠怒。 一个寒门子弟也敢跟他争高下,孙若虚越想越气,遂拂然起身冲谢慎走来。 “你那篇文章某也看了,词藻虽华丽但空洞无物,真不知道夫子是怎么把它定为第二的,难不成是看你家世可怜,给个安慰?” 孙若虚一副鼻孔朝天的样子,语调更是鄙夷不屑。他这话一出,学堂之中立刻炸开了锅,众学子皆是大笑,更有附和着指着谢慎道:“便是这样的穷酸书生,说不准连下堂课所用的笔墨都买不起呢,孙兄说的着实在理呢,依某看夫子一定是见他可怜给的安慰。” 谢慎冷笑一声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说完便拂袖而去。 出了学堂,突然有一只手拍在了谢慎肩上。 谢慎转身一看被吓了一跳,却是一个身着碎花裙的小萝莉,看样子最多不过十二三岁。 这小萝莉精眉细目,看着十分眼熟,只是谢慎一时又叫不上名字。 “你,你是......” “怎么,这才几日就装作不认识了?是不是你真像他们说的那样脑子坏掉了?” 小萝莉这句话倒把一向快人快语的谢慎逼得说不出话来。 他在脑海中飞快检索着关于小萝莉的记忆,这个小萝莉似乎是这刘老夫子的孙女,小名唤作秋娘。 而且这秋娘似乎对他颇有好感,难不成她看上自己了? 虽然谢慎也很想做一个风流士子,不过他眼下才十二岁,实在跟风流搭不上边。 再说了,这小萝莉可是大恶人刘老夫子的孙女。刘老夫子刚刚将谢慎的文章评在孙若虚之后,谢慎如何能咽下这口气反去讨好着大恶人的孙女? 人也是得有骨气的,既然别人不看好他,就不需舔着脸去求着。 “你脑子才坏掉了,我跟你又不熟,你以后不要再缠着我了。” 说完谢慎也不顾秋娘的反应,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出了刘老夫子的宅子,谢慎并没有直接回家。一来现在时间还早,提前回去也难免会被大哥谢方和大嫂谢陈氏盘问。谢慎倒不是怕把事情挑明,只是他不希望自己的计划被旁人打乱,故而他决定先将事情瞒一段时间。 二来他想去县衙看看。虽然现在不可能直接和吴县令搭上话,不过提前认个门路也是好的。 县衙在余姚城的中心偏东北方向,找起来很容易。谢慎来到县衙外围,大概扫视了一眼不由得慨叹。 在大明官和民真是天壤之别。便拿这余姚县衙来说,竟然是由十来个四合院,共三串组成。庞大的建筑群给人的感觉是庄严肃穆,百姓们来到县衙前便自然而然的垂下头加快步伐,不敢在前面停留过多的时间。 县衙大门外设有一影壁,面街的墙面上贴有不少告示,批词,判语。 再往里谢慎就看不到了,少年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看来要想掌握县令,县丞等人的作息时间并不容易,还得多来几次。 谢慎觉得索然无味,便去不远处的茶铺要了碗粗茶,一边喝着一边磨到了日头西落。 估摸着到了下学的时间,谢慎这便想着背着布包回到了城西家中。可他刚一起身却看见不远处的衡源茶庄大门前一个熟悉的背影闪过。 谢慎定睛一看,那人不是他大哥谢方却是谁! 只见谢方双手将半人高的麻袋横抗在肩头踯躅前行。他艰难的迈过门槛,却是腿脚一软不慎摔倒,麻袋也应声甩出去半丈远。 “我说谢大郎,你到底行不行,别人一个时辰已经搬了十趟了,你这才第四趟。这批茶我可要的紧,你若是不行赶紧抽身离开我们也好再招些力士人手,别误了春茶售卖的好时节。再说了你要每一趟都摔一跤,这茶叶全被你摔碎了我们还怎么卖?” 豆大的汗珠顺着谢方的脖颈趟了下来,将整个布衫后襟浸湿,谢方艰难的爬起身来,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抹去脸上的汗渍,陪着笑脸道:“看您说的,您吴掌柜的事情我什么时候耽误过。别看我力气不如那些人,到临了您在看看绝对不会比他们搬得少。” ...... ......... 第六章 孙家恶奴 那吴掌柜鼻孔喷出一道冷气,有些不屑的说道:“那便好,这钱塘龙井可不像你们那些姚江土茶,清明前这些时日到谷雨是最好的,误了茶期谁都担待不起。你也是懂茶的人,这些道理应该都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很明白,这条路是你谢方自己选的,你便是累出个好歹来也与吴家没有关系! “您放心好了,今晚我一定把剩下的茶从码头搬到您铺上。” 不远处的谢慎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双眼不由得一红。他实在太高估自家的经济实力了。如果谢慎当初不开蒙读书而是跟着长兄谢方贩茶卖茶那谢家确实可以算作小康之家。可供一个像谢慎这样的孩子开蒙读书却是一笔很大的花销,生生把谢家从小康拖成了贫穷。 眼下孙家催促租金在即,手头又无现银的谢方只好来替这衡源茶铺搬茶叶。从码头到城中茶铺怎么也有四五里路,若是旁的东西大可以用小推车推着,轻松了许多。可像钱塘龙井这么极品的茶叶,买的主顾都是那些豪绅巨富之家。这些富户豪绅不但口感挑剔,对茶叶的品相也有很高的要求。若是茶叶碎成末了他们肯定是不会买的。 故而为了防止一路摇晃颠簸震碎了茶叶,那吴主事才不允许苦力们使用推车而必须用肩抗。 寻常苦力毕竟是靠卖力气吃饭的,加之吴主事给的酬劳高,虽然不能使用推车,但心中骂过后也都应下了。 可谢方不同,他虽然也是商人吃过不少苦,但像这样纯粹出卖气力的事情却不曾做过。 何况他本身经营的就是茶叶生意,姚江茶和龙井又是竞争关系。他这么帮着吴家搬茶叶,等于是在割肉补疮。 谢慎能够想到谢方经过多么艰难的挣扎才做出这个决定。为了不让谢慎操心租金的事情耽误了学业,自己这个便宜大哥将所有责任抗在肩上,顶着众人鄙夷的目光去做这在世人看来最下贱的事情...... 想到这里,谢慎鼻头一红就要上前去把谢方拉回去。 可他细细一想,谢方之所以不告诉他,便是不想让他担心。加之成年男人的尊严是最重要的,谢慎现在前去等于是在打谢方的脸。 罢了,罢了。谢慎现在能做的就是尽自己的全力读书早日取得功名,也好让大哥大嫂不必这么艰难的讨营生。现在他做其他的事情都是在给家里添乱,而不是帮大哥大嫂! 想通此道谢慎毅然转身朝家中走去。 可他一到家门口就觉得有些不对,门是半掩着的并没有上栓。而且院子里似乎有激烈的争吵声。 谢慎心中一紧,这不会是招贼了。 匆匆迈开步子进入院内,谢慎直接傻了。 只见十好几个人将大嫂谢陈氏围在正中,还有一身材肥胖的男子不停的叱骂。他用的是余姚土话,谢慎大体能够听懂,这当然多亏了原先身体的记忆。而在这肥胖男子的身旁,就有上次来家中讨要租金的横肉男。 “我说你个小娘子,长得倒是挺俊俏,却是忒的不要脸皮,说好了一个月三百钱,到现在还没有交上。上次你家小哥说要宽限三日,如今三日已到还不见你们把租金奉上,是不是看不起我家老爷?实话告诉你,这院子当初租给你们是我家老爷发了善心。你去牙行打听打听,这么一进的精致院子没有一贯钱一月能拿下来?” 谢陈氏陪着笑脸道:“这位爷,非是我们有意怠慢,实在是最近手头紧,能拿出的钱就这么多了,要不小哥你先拿去?” 说完谢陈氏从褡裢里掏出了两百多枚银钱,小心翼翼的说道。 “就这点?我说小娘子你可别糊弄我们。你们有钱给那小子交束脩,没有银钱拿租子?” 肥胖男子瞥了一眼银钱,不屑的说道:“你们交不上租子也可以,马上给老子滚出去。这宅子我家老爷不租了!” 谢慎本想再等一等,可听到这里实在忍将不了,几步上前一把将那跋扈的肥胖男子推开。 “哪儿来的小贱种,竟然敢推我!” 肥胖男子大怒,在这余姚城里谁人不知烛湖孙氏的大名,这小贱种推了他,就相当于推了烛湖孙氏的族人。 “推你怎么了,某还要打你呢!不是说好了等我大兄回来再交租金吗,你们怎么这么恬不知耻的提前来了!” 谢慎冷笑一声,冲肥胖男子怒目而视。他这个人最是护短,大哥大嫂待他不薄,如今遇到这种事他自然要站出来。 “你可知道我是谁,我可是烛湖孙氏的大管家!还有你得罪了我们大少爷,还想住我们孙家的房子吗?到底是谁恬不知耻?” 谢慎听后心中一沉,烛湖孙氏在这余姚可是有名的望族,要不那个刘老夫子也不会昧着良心把本该属于他的第一划给了孙若虚。这倒真是应了那句古话,不是冤家不聚头啊!这孙府管家口中的大少爷肯定就是烛湖孙氏长房长孙孙若虚了。看这伙恶奴来势汹汹的样子,定是孙若虚授意无疑了。 这伙恶奴是有备而来,即便大哥交上了租金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换句话说租金的事情已经不重要了,孙若虚是想借这些恶奴教训自己。跟这些人讲道理的结果就是没有道理可讲,谢慎可不想再忍下去,跟这些恶人多费唇舌。 “怎么,怕了。你个小贱种现在跪下来从大爷我的裤裆下钻过去,或许大爷我还会饶了你。” 孙府管家以为一番话吓住了谢慎,神情自然十分得意。 “怕你小爷我就不姓谢!” 谢慎狠狠一拳砸向孙府管家的肚子,那管家吃痛之下险些背过气去。 其实谢慎这一拳气力并不大,但因为孙府管家没有准备又在得意的大笑,才会觉得这一拳分外难捱。 “哎呦,痛死我了。你们几个还看着干什么,快把这个杀千刀的小贱种给我锁了送到官府去。” 烛湖孙家是有名的八零电子书,科举世家。这样的家族最忌讳旁人说其家风不正,故而即便真的要整治不听话的租户也不会亲自动手。只需把他们锁了送到官府,以孙家的名望,县尊大人怎么也会给几分薄面。 ...... ......... 第七章 县尊断案 借刀杀人从来就是这些世家的惯用伎俩,谢慎如何不知。 不过眼下他却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只能等到了县衙见到吴县令再做计较了。 “不用你们动手,小爷我随你们去官府便是!” 谢慎却并没有什么好怕的,光脚不怕穿鞋,何况这件事他在理,便是闹到县尊那里他也有办法周旋。而且他正愁没有机会与本县县尊搭上话,这个机会真是千载难逢。 孙府管家显然没料想到谢慎会如此上道,冷笑一声道:“你个小贱种现在还逞强,等到了县衙让你吃顿竹笋炒肉,看你还硬气的起来!” 谢陈氏十分担心的说道:“小郎你不能跟他们去官府啊。不如给这位爷赔句不是。” 在谢陈氏看来,谢慎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虽然谢慎在某些方面表现的异于同龄人,但那也不能说明什么。衙门口向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谢慎就这么跟着孙家的恶奴去了县衙,能占到什么便宜。 这还是其次,若因此得了县尊厌恶,误了功名,那谢家的希望就真的破灭了。 谁知谢慎却和声道:“嫂嫂请放心,慎儿不过是跟他们过一次堂,很快就会回来。等大哥回来嫂嫂也知会一声,叫大哥不必着急!” 谢方去替吴家搬茶的事情谢慎现在还不打算告诉大嫂,在谢慎看来男人的尊严比什么都重要。 不知为何,见谢慎说的云淡风轻,谢陈氏稍稍心安。 “那小郎你可得千万小心啊。” 谢慎淡淡道:“慎儿记住了。” 说完他便转身跟着一众孙家恶奴出了院子直向衙门而去。 从城西到城东,总共也不过半盏茶的工夫。 待一行恶奴裹挟着谢慎来到衙门前,少年心中直是苦笑。 想不到自己第一次来到县衙竟然是以这样的名义。 余姚县衙是由三串四合院组成的。其中中轴线是由大门,大堂,二堂,三堂,内衙组成。这些院子由南向北排列,极为齐整。大堂实际上就是县令处理公务,断案审案的地方,百姓口中的衙门实际指的就是大堂。而最北侧的内衙便是县官及其亲眷的住处。 而在这条中轴线东侧,由南向北分别是平仓宅院,县丞宅院。西侧由南向北分别是监狱,典史宅院,主簿宅院。当然还有一些胥吏居住的公宅官房散落在县衙之中,不过其规模肯定无法与这些主要宅院相比。 再次来到影壁前,谢慎注意道其上绘有如意、灵芝等物,更有一对鹿跃然影壁之上。 在恶奴的催促下谢慎匆匆踏过大门,沿着青砖铺成的甬道前行不久就来到仪门前。不过仪门却是关闭的,谢慎和一众恶奴从旁边的角门相继进入大堂所在的院子。 抬头望了一眼大堂,谢慎着实有些失望。 和他想象中的雄伟的建筑不同,这大堂确实有些寒酸了。 余姚县衙大堂只用了双挑出檐而并没有斗拱,屋顶也不是四阿或歇山顶,就连屋面也只是覆盖着一般的青瓦。 若不是大堂之中那两行衙役,谢慎真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看什么看,快进去。” 孙府管家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谢慎,厉声催促道。在他看来谢慎就是在拖延时间。这样年纪的寒门子弟哪里见过什么世面,之前不过是死鸭子嘴硬,现在真到了县衙肯定心中生出恐惧。 谢慎也不理他,冷哼一声率先向大堂迈步而去。 之前早有人敲了鸣冤鼓,本县的县尊吴有甫早已端坐在大堂中央的暖阁之中。这暖阁实际上是被屏风隔出的,是半开放式,蓝天红日的图案谢慎在后世影视剧中已经看过无数遍了,并没有什么特别。乌木公案上摆着县尊大印,文房四宝。一个木制签筒里插着几十支火签。这火签应该是竹子材质,只不过因为漆成了红,故而叫做火签。 最让谢慎好奇的不是这些,而是县尊吴有甫本人。 这位余姚县的父母官头戴乌纱,身着青补子常服,其上绣有鸂鶒。一双秀目炯炯有神,三缕短髯飘扬在下颌间,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 谢慎暗暗称奇,这大明朝选官果然也是要看容貌的。长得太磕碜的直接会被排除在外,不然若是吓着了一县百姓,不仅有损官威,就连朝廷也得跟着丢面子。 余姚县令吴有甫就是绍兴府余姚人,如今被吏部分派到余姚做县令也算荣归乡里。 他刚刚赴任不到半年,忙着和当地乡绅豪族搞好关系以期谋个上等的政绩考评。大明官场其实也混乱的很,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为了不出现任何意外,他主政采用的是垂拱而治的方法,就是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苛求。可唯独有一点吴有甫不会放下,那就是读书。 读书人对于余姚实在太重要了,如果在他的任期内余姚出的进士锐减,他升迁的梦想就会彻底破灭。 所以吴有甫这些时日都在督促县学的廪生好好温习,秋闱在即,这一关对于这些廪生来说十分重要。如果能在乡试中取得好的成绩,来年的会试将容易许多。 见有人来衙门告状,吴有甫很是无奈。 他是余姚的父母官,总不能拒绝升堂。但他心里很是不舒服,便一拍惊堂木斥道:“堂下何人。” 那孙府管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首道:“小的孙贵拜见老父母。老父母明鉴,这个小泼贼是我家老爷的租户。他们拖欠租金,小的前往讨要,谁曾想却被这小泼贼拳打脚踢,老父母为小的做主啊。” 这孙贵抢先一步先将“事情经过”陈说了一遍,当真是恶人先告状。 那吴有甫不由得皱起眉来。这么一点屁事也告到县衙来,他们以为县衙是什么,是菜市吗? 他心中愠怒,看向谢慎时也带了几分怒意。 “他说的可是实情?” 谢慎不疾不徐的拱了拱手道:“学生谢慎拜见县尊,这件事情并不像他所说一般,县尊还请听学生慢慢道来。” ...... ......... 第八章 拿你来做垫脚石 那吴有甫听谢慎自称学生,心道应该是个生员。可县学中的学生他都有印象,可从没有见过这个谢慎啊。 其实也不怪吴有甫,谢慎不过是个连县试都没参加的童生,是个彻头彻尾的半吊子书生。他之所以用学生自称是为了拉近与吴有甫的关系。 要知道吴有甫在余姚县便是天,跟他拉近关系很多事情就好办了。大明官场的各级官吏很多都是师徒关系,当然这个师徒关系指的并不是授业解惑那种师徒,而是广义上的师徒。 便拿县试、府试来说,考官就是县令、知府本人,凡是考中的考生都可以称呼县令、知府为老师。当然那些还没参加县试、府试的童生,就像谢慎只要脸皮够厚也是可以喊出老师二字的。 果不其然,吴有甫听谢慎自称学生,心态稍稍好了一些。 从谢慎的着装吴有甫也看得出来他并非是出自余姚豪族四门谢氏,而应该是个寒门子弟。 不过余姚百姓淳朴好学,农户出身考中进士的也不在少数。既然都是余姚学生,吴有甫便尽量做到一视同仁。 他抬了抬手道:“贤生在何处进学?” 谢慎听及此知道自己刚刚的计谋起了作用,心中直是大喜。 “学生在白鹿书院进学,师从刘老夫子。” 谢慎拱了拱手,沉声说道。 吴有甫称谢慎为贤生,已经很给他面子了。 事实上,只有成为了秀才有了功名的人才能被县令称为贤生。不过这种东西没有个定式,县尊心情好要称呼一个童生为贤生,那些衙役也不能拦着不是。 吴有甫听闻谢慎师从刘老夫子只是轻轻哦了一声,谢慎心中暗叫晦气,看来这个刘老夫子没有什么才名,不然县尊为何表现的如此平静? “既然是学子,便站着回话。” “学生多谢县尊。” 谢慎冲吴有甫拱手致谢,也不忘瞥了一眼双膝跪地的孙贵。 “贤生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谢慎略作思忖便把事情的起因经过向吴县令说了一遍,当然把拳打孙贵的部分删去了。 事情经由谢慎这么一说,便似乎变了味道,孙贵一行成了彻头彻脑的恶奴。 吴有甫皱着眉头道:“贤生是说,他们仗势欺人,逼你们搬出宅子来?” 尽管谢慎有添油加醋的成分,但不得不说孙贵他们确实做得有些过火。加之谢慎一上来便以读书人自居,让吴县令潜意识的把谢慎划为自己人。 一旦有了心理暗示,吴县令断起案子来自然便有了倾向。 这其实是谢慎早就计划好的,作为自学过心理学的四好青年,谢慎对于设套收套比谁都清楚。可吴县令又没学过心理学,故而落入谢慎设下的圈套就不难理解了。 “正是!学生家中不过租了他们的宅子,又不是他们孙府的仆人,他们凭什么对学生呼来喝去。学生倒无所谓,可是若是侮了圣人之名,可该如何是好。” 这孙贵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只是他又说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自然是连环计,利用吴县令先入为主的观念趁机在旁边敲边鼓,再偷换概念把孙家恶奴对谢家的欺侮转移到对全体读书人乃至圣人身上。这吴县令如果细细分析肯定能反应过来,可被谢慎这么紧赶慢赶的敲边鼓却也是一时脑热大怒道:“好你个孙贵,竟然仗势欺人,来人啊,与我将孙贵重责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这下孙贵彻底懵了,他实在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怎么突然就要被打板子,还是二十大板。 “大老爷,大老爷明察啊,这小子强词夺理,颠倒黑白,我家少爷便是吃了他的亏啊,大老爷千万不能被这小子骗了啊!” “放肆!你是说本官断案不公吗?来人啊,给我狠狠的打!” “大老爷,某冤枉啊,冤枉啊!” 孙贵兀自挣扎,衙役可不跟他废话,上前便把孙贵拖翻在地,两名吏人一前一后挥起毛竹大板就朝孙贵打去。 “哎呦,哎呦,疼死某了。” 孙贵哪里受过这么重的责罚,疼的哭爹喊娘,这倒也罢了,他竟然高呼道:“狗娘养的小贱种,竟然敢蛊惑老父母。” 他这句话彻底把吴有甫惹怒了。 小贱种,如果孙贵之前这么说倒也罢了,可吴有甫明明称呼谢慎为贤生,这孙贵还敢这么说,明显是不把他这个余姚县令放在眼里。这样的刁民如果不整治,他这个县令的官威何在? “再加二十板,着实打!” 吴有甫的声音冷的刺骨,衙役们平日里很少见吴县令发这么大火,今日竟然雷霆暴怒,着实骇人。 二十板子对于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孙贵已经是酷刑了,四十板子就是要孙贵的命了。 不过衙役们可不敢违抗县尊的命令,不然被拖翻在地挨板子的可就不只是这孙贵了。要知道衙役虽然是官差却是贱籍,能够在百姓面前威风八面全是因为一张皮。把这张皮扒了他们就屁也不是。 竹板呼呼生风的砸向孙贵,四十板子打完这恶人已经奄奄一息。 吴有甫皱了皱眉,其实他本是想给这孙贵一个教训,谁曾想这厮这么不禁打,竟然差点被打死。 这要是真打死了人,总归不是好事。 他挥了挥手,冲候堂的其余孙府奴仆道:“带他瞧瞧伤,别染了恶疾。退堂。” 那些孙府奴仆早都吓得噤若寒蝉。听闻老父母喊了退堂,纷纷感激的拱手领命,四个人将孙贵抬起逃命一般的出了县衙大堂。 “县尊请留步。” 谢慎虽然解决掉孙贵这个麻烦,不过更大的麻烦却在眼前。他可不想错过结交吴县令的机会,这几乎是他唯一的机会! 吴有甫闻言停住了脚步转过身道:“贤生还有何事?” “县尊明鉴,这孙贵虽然已经被县尊责罚但他势必对学生怀恨在心。学生担心他会对学生进行报复。” ...... ......... 第九章 狠狠打脸 谢慎这么说是为了不让吴有甫起疑心。事实上,在他看来孙贵对他进行报复的可能性实在太低。一来经过这一劫,孙贵势必知道他谢慎不是一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二来,孙贵重伤在身便是真有心报复也得养好伤。 “你想让本官做些什么?” “请县尊收学生为徒。” 谢慎冲吴有甫拱了拱手,沉声说道。 这下吴有甫可彻底被搞糊涂了。 收谢慎为徒固然可以让孙贵消除报复的心思,可是他凭什么收谢慎为徒,难道就为了那一丝莫名的好感吗? 见吴县令面容阴晴不定,谢慎心道糟了。 事实上他确实太心急了。作为寒门子弟,想要好好读书都是一件奢求。如果没有靠山,像今天孙贵携恶奴欺负到头上的事情会越来越多。何况最可怕事情会发生在科举中,寒门子弟没有靠山就是浮萍野草,再有才学也无法从层层考试中脱颖而出。 不能取得功名他一切的计划就无法施展,故而他才会如此焦急的求吴县令收徒。 但他忽略了吴县令与他不过是一面之交,即便对他有好感那也是很浅薄的好感,远没有到收徒的一步。 就在谢慎思忖着该如何应对变通之时,吴有甫朗声笑道:“你这个贤生倒是有趣,罢了,本官便出一题,若是你能答上来本官便破例收你为徒。” 吴有甫的反应完全出乎谢慎的意料。 他愣了片刻,旋即拱手道:“请县尊赐题。” 吴有甫捻着胡须想了一会,挥手道:“驾一叶扁舟,荡两只桨,支三片篷,乘四面风,未到江南先一笑。” 谢慎点了点头,对对子看似简单,考察的却是童生最基本的底子。而且他现在不过十二岁,吴有甫考其他的东西似乎也不合适。 不过这个对子怎么很熟悉啊,额,这个上联前一部分不是截取自黄庭坚年少时赴苏杭游学时被船家问倒的对联吗。这可是千古绝对,而后半部分则是出自黄庭坚那首著名的《雨中登岳阳楼望君山二首》。吴县令直接截搭出这个对子还真是够偷懒的。 若是换这个年纪的普通学子肯定无法答出合适的下联。不过谢慎可是专门研究过各种千古绝对的,他沉吟片刻答道:“看阖县学子,读万卷书,行百里路,助十方人,难得漠北再相逢。” 这个对子称不上绝对,不过确是谢慎临时能够想到的最好下联了。 吴有甫捻了捻胡须,朗声笑道:“贤生此对倒是巧妙。想不到贤生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大才,你也不必在刘老夫子那里进学了,本官修书一封,送至县学,以后你便跟着孔教谕进学。” 谢慎知道县学设教谕一人,训导三人。这孔教谕应该就是县学的一把手了。 不过县学的生员都是有了秀才功名的,他现在不过是个还没有参加县试的小小童生,真的就凭吴县令一句话就可以进入县学吗。 “孔教谕创办的三味书院在城南,本官会派人领你去进学的。” 谢慎这才明白吴县令并不是要破格让他进入县学成为一名附生,而只是卖一个人情,允许谢慎跟着孔教谕在私人培训班书院进行学习。 这样吴县令非但不会担任何风险,还会赢得一个爱惜人才的美名,高,实在是太高了。 谢慎不得不感慨吴县令是个人精,眼下他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谢慎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千恩万谢的应下。 “多谢县尊。”谢慎冲吴县令拱了拱手表示了感谢,可脸上却露出了愁容。 吴县令是何许人也,谢慎脸上细微的神态当即便被他捕捉到了。 吴县令面容一沉,轻咳一声道:“贤生为何面露愁容?” 谢慎拱了拱手,惨然一笑道:“只是感叹学生再是努力也比不过那些名门世家出身的学子罢了。” “何出此言!”吴县令面容冷峻,挑眉问道。 “回禀县尊,此事还得从几日前刘老夫子出题小试诸学子说起......” 谢慎将刘老夫子如何考校诸学子学问,在得知他不是出身名门后态度如何急转而下,进而将孙若虚的文章点为头名陈说了一遍,当然免不了添油加醋一番,将孙若虚鼻孔朝天和刘老夫子的势利眼形象描绘的栩栩如生。最重要的是谢慎又将他当时所作的文章背诵了出来予吴县令听。 这当然是谢慎的计谋,实际上这是一个连环计。谢慎见吴县令对他颇是赞许,便想趁热打铁,彻底把孙若虚搞臭。 谢慎是个恩怨分明的人,若是那孙若虚态度好一些他也不想计较。偏偏那孙若虚是个眼高于顶的人,还为了一点小事派恶奴来家中挑事,这让谢慎如何忍得了! 刚刚借着吴县令之手教训了孙贵,但却远远不够。打蛇不死反遭其害,如果不能先发制人捏住孙若虚的七寸,这个公子哥一定会报复的更凶猛。 换个角度看,如今他好不容易博得了吴县令的赏识,自己受了那孙若虚那么多的鸟气,若不借着吴县令的力量狠狠打那孙若虚的脸,岂不是太憋屈了? 这吴县令听后面上有些挂不住了。他本身就是寒门出身,能够中进士放县官这一路走来可谓吃尽了苦头。吴县令在谢慎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初的影子。同样的出身寒门,同样的天资卓越,同样的受到名门世家子弟的冷眼鄙薄。 最重要的是,吴县令是惜才之人,他真真感叹谢慎所作文章的精妙。 这样的文章出自于一十二岁的少年本就是奇事,偏偏那刘老夫子竟然为了讨好烛湖孙氏将本该属于谢慎的头名点给了孙若虚。这事情要是传将出去,他这个做县令的也会面上无光,百姓们只会说他吴有甫不能识得英才,令如此明珠蒙尘...... 而且将孙贵仗势欺人催逼谢家交租金一事与谢慎和孙若虚的小摩擦结合起来看,吴县令本能的认定此事是孙若虚的授意。 ...... ......... 第十章 县尊之恩 人是先入为主的,何况是这种由自己一步步推断出的认知。 “这个刘老夫子真是糊涂!” 吴县令揉了揉额角,兀自慨叹一声:“不过贤生也不要过于泄气,你的文章别说在余姚,便是放到整个绍兴在童生中也是数一数二的。”稍顿了顿,吴县令弹了弹手指道:“既然你已经跟着孔教谕进学,刘老夫子的事情自然不需去管。至于那孙若虚依本官看不过是一眼高于顶的庸才罢了,贤生不必在意。” 谢慎心中大喜!这才是他想要的打脸效果。孙若虚再怎么说也是出自余姚几大家族之一的烛湖孙氏。像这样的诗书世家在当地有很强的影响力,便是吴县令也不敢直接正面相抗衡。但是有一点,却是这些世家不能掌控的,那就是县试!县试的考官就是县令,出题人评卷人都是县尊大老爷,说白了录用谁就是县尊大老爷一句话。 如今吴县令已经对孙若虚产生厌恶感,而且厌恶感如此强烈。谢慎已经可以肯定,孙若虚的前程已经完了。 孙若虚这样的世家子虽然肚子里有几分墨水,却是典型的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其一旦被本县最高主宰吴县令鄙夷,断无前程可言。即便吴县令看在孙家的面子上把孙若虚放进县试榜内也会是个极差的名次。县试录取的人数很多,相较于其他几级考试只能算个入门级的筛选考试。在这种考试中都拿不到好的名次,理所当然的会被人认为是实力不济。 故而孙若虚即便能够参加府试,也是被刷的命。与之相反,谢慎的情况就要好很多。如今他已经在吴县令心中留下了神童的印象,可谓春风得意。只要细心谋划,再对时文进行一番突击,想要拿到县试案首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一旦拿到了县试案首,就是保送拿到了秀才功名,这对谢慎来说可是一件足以改变命运的事情。 像他这样的寒门子弟,考取了秀才功名便等于一只脚踏进了士绅圈子,非但可以免除家中徭役赋税,还享受很多特权。 有了功名继续在科举路上奋斗便不那么艰难了,至少有了相对的公平。 有仇不报非君子,只是报仇也得讲究个技巧。谢慎当然不会傻到希望吴县令一怒之下把孙若虚抓来打一顿板子,断了孙若虚的功名路显然比杀了他更让他难以接受。这个孙若虚不是洋洋得意吗,谢慎便好好教育了他一次,这脸打的是真爽啊。 吴县令又说了几句劝勉的话便拂袖离去。 谢慎叹了一声兀自出了大堂。 等到他走出县衙大门时,才发现大哥谢方和大嫂谢陈氏已经在县衙外等候良久了。 “小郎,你没事!” 谢方急忙将谢慎拉了过来,上上下下看了一个遍,见确实没有什么明显的皮肉伤这才放心。 “这宅子咱们不租了,我在城南找了一栋不错的竹楼,一年才两贯银钱。虽然破旧了点,可是却很大。咱们搬到那儿去住!” 谢方也是来了气,在他看来,谢慎就是他的希望,他绝不能容忍谢慎因为这种原因误了功名。 一旁的谢陈氏也说道:“是啊,小郎,孙家家大业大,咱们惹不起。还是换一处宅子住。” 自古民不与官斗。烛湖孙氏出了那么多进士,在余姚就是豪族世家。在谢方看来,跟这样的大家族斗就是找死。 “大兄,大嫂,你们不用担心。县尊已经将那恶奴狠狠惩治了,他老人家还夸赞了慎儿几句,要推举慎儿跟着孔老教谕学习呢。” 这下谢方有些摸不到头脑了。 孔老教谕?这是个什么官?难不成比姚老夫子还有学问吗? 姚老夫子一年都要一贯钱的束脩,这个孔老教谕不会收取的更多? 虽然为了这个弟弟花再多的银钱谢方也不心疼,可是他们毕竟不是世家,能不花的冤枉钱还是不花的好。 “孔老教谕是县学的主官啊。” 谢慎将话说的明白了一些,这下谢方可高兴坏了。 县学主官,拜下这个师父自家小郎的前程可就有了保证了。 “那还等什么,咱们快去拜见这个孔县谕啊。” 谢慎一阵无奈,苦笑道:“这件事县尊还没有知会孔县谕,我现在去孔县谕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啊。” 谢方挠了挠脑袋,灿灿一笑:“那倒也是。” “不过这个宅子是不能租了,倒不是因为我怕了孙家。”稍微顿了顿,谢慎犹豫道:“如果搬到城南那栋竹楼,大兄你去茶铺就远的多了。” 原先谢方之所以租下了孙家那套宅子,考虑的肯定有这个因素,毕竟茶铺与住处就隔着一条街,很是方便。 “这个你不必担心,只要小郎你方便,我和你嫂嫂便心安了。” ...... ...... 乔迁新居怎么也是一件喜庆的事,虽然这个新居看起来有些破旧。 竹楼共有两层,面积确实比原先的跨院大了不少。一层留给大哥谢方和大嫂住,二层则是谢慎的书房和卧房。临街向开着两扇窗子,采光没有什么问题,谢慎坐在圆凳上望着竹楼外熙熙攘攘的人流,长叹了一声。 原来在古代谋营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便连读书都能读出这么多门道来。 好在谢慎总算阴差阳错结识了吴县令,给他留下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印象。 至于今后能走多远,更多还得靠自己。 谢慎捧着一本《孟子》了无生趣的看着,内心却是在思考着历史的走向。今年是弘治五年,王阳明应该还没有参加乡试,这尊大佛估计暂时是攀不上了。至于谢迁,应该正在京中作着预备培训,再历练个几年就会入阁。这时候抱大腿似乎还不算太晚? 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 明人对这三贤相的评价很中肯,看得出谢迁的交际能力很强,跟着这么一个强人混怎么也不会太差。 便在谢慎畅想神游之时,一个县衙公人在楼下喊到:“谢家小郎可在楼上?” 谢慎一个激灵,连忙道:“小子正在楼上。” 那公人道:“那便好了。某奉了县尊之命,领你去三味书院进学,拜见孔县谕。” 谢慎等此事已经等了很久,心中直是十分欣喜。 “请稍候片刻,小子这便下来。” 匆匆将笔墨纸砚和几本经注放进布包,谢慎便下了楼。 让衙门的公人久等可不是个好做法,谢慎方一下楼便冲那衙役拱了拱手道:“还请公差引路。” ...... ......... 第十一章 拜师教谕 三味书院确实就在南城,离谢家新租住的竹楼不远。 由着公差把自己带到书院前,谢慎拱了拱手道:“多谢公差了。” 若是在戏文或者影视剧里现在谢慎应该掏出一颗银豆子,最不济也得拿出一两银子两张宝钞打点。可谢家实在太穷,谢慎实在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只得在精神上对衙役赞颂一番。 好在那衙役似乎并不怎么生气,只淡淡道:“小相公莫要多礼了,这是大老爷的吩咐,某可不敢受小相公如此大礼。” 谢慎心中感叹有人撑腰就是好啊。自己不过是个未考县试的小童生,但自从吴县令用了贤生的称呼,连带着这些公差都对自己尊敬了起来,一口一个小相公喊着,连一向以厚脸皮著称的谢慎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相公可是秀才的尊称,并不是什么人都能享受的。不过既然这公差已经叫了,谢慎也不好拒绝。 孔老教谕名为孔德道,虽然尊为县学教谕,不过却也私人开办了三味书院赚些银钱。 这倒不是说孔老先生见钱眼开,实在是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县学那点俸禄实在是不够看。 能够在县学任教谕的学问都不会差。孔德道可是进士出身,比秀才出身的刘老夫子高出两个档次。 当然即便在县学,孔德道也很少亲自授课,更多的是由底下的教习先生传道解惑。 这也是为何为何孔德道有时间开办私人书院,他就是一尊大佛什么都不要做,主要接受生员的敬仰。 公差将谢慎送到大门便告辞离开,少年被门房引着进入府中。与刘老夫子不同,孔老教谕的三味书院并没有开在自己府上而是选在了城南的一处单独小院。 ...... ...... 虽然这样看起来学堂的规模小了一些,不过环境却十分清幽。 “小相公请等候片刻,小的前去通报一声。” 门房的态度十分恭敬,这让谢慎好感顿生。 “有劳小哥了。” 谢慎环视了一周院落,发现这三味书院小是小了点但布置的极为精妙。小桥流水,假山亭榭一个不缺。整个园子的空间错落感很强,端是将移步换景做到了极致。 素闻明时江南豪族名绅家家户户皆园林,今日一见谢慎才是叹服。 过了没多久那门房便退了出来恭敬道:“小相公请进。” 谢慎整理了一番衣衫,深吸了一口气进入了书院主屋。 屋子并不大,比起刘老夫子的白鹿书院小了一多半。 谢慎粗略扫了一眼,屋里摆放的桌椅最多不过二十套。 他并没有看到孔教谕,却又不敢坐下,便束手而立静静等候着。 看来今日不是开课的日子啊,怎么一个进学的学生都没有? 正在谢慎怅惘间,听得轻咳一声,连忙转身。 “你便是谢慎?” 说话的是一个年约六十的老者,须发皆已花白,精神却很攫取。 “学生谢慎拜见孔教谕。” 孔德道嗯了一声,便摆了摆手道:“县尊特意写了一份手书派人送予老夫,说你天资聪慧,见识不凡。既然县尊亲自荐你,就留下来读。” 谢慎心道这个孔教谕倒真是个温吞和善的性子。 妙人,妙人也。 “多谢先生。” 谢慎立刻改口,先将师徒关系坐实。 在这个年代,有一个好师父跟有个好爹一样重要。谢慎出身寒门,爹是没得挑了,好在抱上了县学教谕的大腿,这个开头也不算太糟。 “书院每月进学二十日,十日一休,休五日。” 孔德道不疾不徐的说着,仿佛是怕谢慎紧张听不清楚。 谢慎心中暗暗叫苦。十日一休这可比刘老夫子那里的规矩严多了。不过严格有严格的好处,留给他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只有两年。如果不抓紧时间读书,县试想夺得案首可是件难事了。 “进学期间一律住在书院,休学之时可以回家。” 谢慎这下彻底懵了,明代就开始有寄宿制度了?不是,他毕竟心理年龄已经快三十了,还要像个小孩子一样被管教着实在有些不舒服。更关键的是,住在书院开销上又会多出一笔。他家本就不富裕,要大哥谢方再拿出一笔钱谢慎可是有些说不出口啊。 见谢慎一脸郁闷,孔德道笑道:“怎么是担心束脩和学资?老夫也不瞒你,县尊已经差人把银钱送到老夫手上了。” 不是,这个吴县令还真是个爱惜人才的老好人,谢慎不过做出了个不能算惊艳的下联就得到了他老人家如此照拂,让谢慎都有些感动了。 “县尊之恩,学生无以为报!” 孔德道却是摇了摇头道:“县尊是希望我余姚学子都能像你一般上进求学,你也要潜心修学,不能辜负县尊的期望。” 相较于学资,更让谢慎欣喜的是他在吴县令的心中已经有了位置。只要吴县令记得他这个人并在嘴边时刻提上两句,他的境遇就不会差。何况孔教谕貌似对他也颇为欣赏,搞定了这两人,他在余姚城不说横着走,至少也不会受人欺凌了。 “今日是休学日,明日开始正式进学。老夫也便给你放个假,回去好好整理一番。” 谢慎只觉如在梦中,短短数日他的境遇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默默无闻的一介寒门子弟成了县尊青睐,教谕赞赏的后进学子,真是世事无常全看造化啊。 套路,这一切都是套路。虽然谢慎不愿承认,但套路确实深得人心。看来人际关系在大明朝也很关键,办公室政治在哪里都用的上。 “如此学生先行告辞。” 谢慎行礼作别孔教谕,匆匆走出书院,加快步伐回到了自家竹楼。 嫂嫂谢陈氏在竹楼一层洗菜,谢慎憋了良久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喜悦,高声道:“嫂嫂,慎儿的束脩钱和留宿书院的学资大老爷都已经派人送到孔教谕那里了,不用大哥再去筹措了。” 谢陈氏吓了一跳,大老爷是何等尊贵的人物,竟然会为了慎儿放下身段,拿出助学之资。不过她随即明白了过来,一定是慎儿天资聪慧让大老爷欣喜,大老爷是惜才之人,做出助学之事也就不难理解了。 ...... ......... 第十二章 萝莉计 谢家这样的寒门经不起几回折腾。得罪了烛湖孙氏,谢家在余姚城的处境本已经很艰难,谢方甚至已经做好了搬离余姚的打算,但谁知道自家小郎是文曲星下凡,竟然得到了县尊大老爷的青睐,非但让不可一世的烛湖孙氏吃了憋,还赢得县尊推荐得以拜师县学教谕,摇身一变成了最有前途的读书人。 要么怎么说要多读书呢,这书本子里可是有金子呢。 要是换了谢方,面对咄咄逼人的孙家肯定会忍气吞声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谢方越想越觉得自家小郎了不得,自打回到家中便对谢慎连着夸赞,就连一向厚脸皮的谢慎都有些受不住了。 “大兄,我也没有你夸耀的那么好。我之所以能入了县尊的眼,也有运气的成分。” 谢方这下不乐意了,他眉毛一挑道:“运气?光靠运气能做出千古绝对?我可都听说了,县尊大老爷出的那个对子几百年都没人对的出来,偏偏被你对上了。” 谢慎心中暗暗叫苦。看来风头出的太多也不是一件好事啊。其实所谓的千古绝对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难对。 这些对子之所以被宣传的那么绝伦,是有夸耀的成分。再就是古人奢求完美,一个韵脚都要对上,故而才会难以对出下联。可是谢慎不管这许多限制,反而能够作出一个还不错的下联。 谢慎知道自己再怎么解释也没用,索性摇了摇头任由谢方夸耀。 看来老谢家是有这争强好胜的传统,要不谢方为何也这般兴奋? 谢方一拍食案道:“小郎啊,你现在身份非比寻常可不能再穿这布衫了,这样我去绸缎铺扯上两匹浙花给你做身合身的袍子,你穿出去也有面子。” 谢慎想要说些什么,可大嫂谢陈氏却沉声道:“吃穿用度上的事情小郎不必操心,交给你大哥和嫂嫂就好。你若是真想帮咱谢家就好好温书,早些考个功名回来,看谁还敢欺负咱们。” 谢慎心中一沉默默点了点头。 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起初谢慎还不那么认同。可经历了这件事后谢慎更坚定了考取功名的计划。 烛湖孙氏为什么这么跋扈,还不是因为他们是八零电子书,科举世家,祖上出过多名进士? 便连一个小小的管家都能够狗仗人势,对谢家呼来喝去。要不是谢慎生出急智借助县尊之威压下这帮恶奴,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而一旦谢慎考取了功名,哪怕只是一个秀才也可以免除一切徭役赋税,见官不跪,不受笞责。 非但如此,便连谢方和大嫂谢陈氏也能跟着收益,如果谢慎还可以接下邻近乡村的土地。名义上是过户,实际只是谢慎代替他们保管,然后谢慎再把田亩以极低的租子租出去,虽然钱少一些却是实实在在的无本买卖,是躺着赚钱! 前世谢慎最大的梦想就是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如今看来要想实现这两点必须要搏一个功名。 时间还有近一年已是足够,又有孔老教谕这么高大上的恩师指点,谢慎十分看好自己的科举前景。 大嫂谢陈氏将饭菜端上,碗筷摆好,一家人正要用饭却听得有人在敲屋门。 谢方皱了皱眉,与他们家往来的人并不多,加之他们刚刚从城西搬到城南,不应该有人在这个时候登门拜访啊。 带着狐疑,谢方起身前去开门。待他打开门栓却是吓了一跳。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谢慎原先的先生刘老夫子。在他身边的便是刘老夫子最疼爱的孙女秋娘。 “谢小哥,你们怎么突然搬家了,也不告诉老夫一声。” 这刘老夫子的脸皮倒是真厚,谢方还没迎他便拉着秋娘走进了竹楼。 谢慎心中直是生起一股厌恶,他本就对刘老夫子没有什么好感,现在更是确定这老头子就是个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谢慎之前也没觉得刘老夫子对他怎么看中,可现在刘老夫子确是换了一个人般主动找上门来。因为什么谢慎用脚趾头也能想到。 吴县令在余姚就是绝对的主宰,他夸耀了一名童生似乎并不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但在有心人的眼中却是一个暗示。刘老夫子就是这么一个有心人,他虽然衣食富足不过在这名士辈出的余姚城根本排不上号。但如果能有一个县尊夸耀的门生他就可以在书院招收学生时有更多夸耀的资本。换句话说谢慎在他看来是个可以充分利用的棋子。 “谢慎,老夫在白鹿书院给你准备了一间包房,每日下学后准备专门特训你将老夫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刘老夫子极不要脸的凑到谢慎身侧,笑吟吟的说道。 “恐怕要让先生失望了。实不相瞒学生已经奉县尊之命,在孔教谕所办三味书院进学。” 谢慎回答的很直接,不留一丝情面。 今日的苦果都是刘老夫子自己种下的,他既然想去抱烛湖孙氏这条大腿就不要想着脚踏两只船再来与谢慎修复关系。 刘老夫子显然有些惊讶,他只听说谢慎被县尊夸耀,却不知道谢慎已经改换门庭。 若是换了别人早就羞愧难当的逃走了。可刘老夫子却是个十足的厚脸皮,他略做思忖便改变了策略沉吟道:“这真是大喜事啊,孔教谕是余姚城有名的大儒,你拜在他名下老夫就放心了。” 这倒不是刘老夫子觉悟高,是因为他知道谢慎根本就不会选他。且不说二人之前已经有了嫌隙,便说孔教谕的学问人脉都不是他能比的,谢慎又不傻当然知道怎么选择。 “你今年十二了,老夫这孙女倒也是十二。” 刘老夫子捻着胡须淡淡道:“老夫看你们情投意合,不若我们两家便定下婚事,你看如何。” 谢慎脑子嗡的一炸。 这个刘老夫子怎么还使用上美人计了? 谢慎便再得县尊的夸耀也不过是个没有功名在身的小小童生,刘老夫子这下血本连自家孙女都搭上了,这是笃定谢慎一定能够在科举之路上走远? ...... ......... 第十三章 王守文 虽然刘老夫子确实很有眼光,小萝莉也颇有几分姿。但谢慎是一个有理想的年轻人,怎么能为了区区女放弃了科举大业。何况他现在年纪才十二,便是真的收了小萝莉,也有力无处使啊...... 稍稍思忖了片刻,谢慎便轻咳道:“这样不好,男儿当先立业再成家。何况我与秋娘并不合适,刘老夫子你们还是请回。” 谢慎的态度如此强硬,刘老夫子的老脸实在没处放。他脸青紫,只因为顾念着仪态才没有发作。 闷哼了一声,刘老夫子背负双手道:“既然如此,老夫也不勉强了。告辞!” 说完他便转过身去,拉着秋娘快步离开了谢家。 谢方有些可惜了叹了一声道:“倒真是个美人胚子呢,小郎,你何不应下这门婚约。等上个两三年叫这小娘子给你填房生个胖头娃娃,岂不是美哉。” 谢慎面容一红,没好气的白了谢方一眼道:“大兄说什么呢,我现在所有精力都在学业上,哪有心思想什么风花雪夜。” “学业是学业,婚事是婚事,两个都耽搁不得。” 谢方一副长兄为父的姿态,摆了摆手道:“不过你这年纪是有些小,等过几年大兄找个媒人替你物几个人选,你挑一个把婚事办了,大兄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哦。”知道继续争辩下去也没有任何用,谢慎索性轻应了一声,暂且答应了下来。反正有个萝莉暖床添香也不是什么坏事,只希望不要被掏空了身子啊。 善哉,善哉! 口中默念了一句,谢慎笑道:“大兄,明日我便要正式去书院进学了。听孔教谕说,书院是十日一休,一休五日,我还有一些文房用具需要准备,便先去街上购置一番。” 谢方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学业重要,有什么需要的便跟为兄说。” 说完谢方皱了皱眉,从钱袋中掏出了几百文钱都倒在了谢慎的手上,沉声嘱咐道:“眼下,为兄也只有这么多银钱了,既然你要住在书院,总归有花钱的地方,别亏待了自己。” 谢慎鼻头一酸,将银钱紧紧攥在手中朗声说道:“大兄请放心,我一定悉心求学,早日考取功名,不叫旁人再随意欺凌咱们谢家。” ...... ...... 春日的余姚城,显得十分热闹。 谢慎从竹楼出来,便去到临近的集市店铺上购置文房用具。 谢慎看上了一方石砚台,正在和掌柜砍价,忽然觉得有人在拍他的肩膀。 他谨慎的转过身来,见立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面容清秀,身材瘦削的少年。这少年身着湖直裰,上套青半臂,显得极为俊美,若不是脸上的面过于惨白,显得有些病态,谢慎真要赞叹一句美男子了。 在这个时代,男子貌美并不会被人骂小白脸,反倒是一种潜在的优势。 “这位兄台可是刚刚进入三味书院求学的谢慎谢小郎?” 清秀少年面颊带笑,拱手问道。 谢慎点了点头道:“便是某,这位兄台有何贵干。” “哈哈,我找你找得好生辛苦,是孔教谕让我来找你的。” “孔教谕?”谢慎脸上露出一丝狐疑,挠了挠头道:“孔教谕叫你来找我?” “是啊,明日你便要正式开始进学,孔教谕特地叫我找到你,替你购置些文房用具。” 俊美少年这一笑,一对酒窝便显现了出来,直是甜美的让人心悸...... “咳,孔教谕之恩,谢某真是难以报答。唯有悉心求学,早日考取功名。” 谢慎心想这个孔教谕还真是上道,吴县令刚刚对他表达出栽培之意,孔教谕便对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这让谢慎感叹,原来大明也是一个人情社会啊。 “哦对了,敢问兄台怎么称呼?” “我叫王守文。也在三味书院求学,不过比你早一年,你得叫我一声师兄。” 王守文爽朗一笑,谢慎却是如遭电击。 他前世对明史的研究极深,最崇拜的人当然是千古名士王阳明。王守仁老先生的心学影响了几代人,谢慎对王阳明爱屋及乌,对他老人家的亲戚自然也做了一番了解。 要说王阳明可算是出身世家,他的老爹王华是成化十七年的状元,历任翰林院学士、詹事府右春坊右谕德、詹事府少詹事、礼部右侍郎,正德初年晋礼部左侍郎,最后做到了南京吏部尚书的高位。王华一共有四个儿子,分别是长子王守仁,次子王守俭,三子王守文,四子王守章。 他眼前的这个少年自称是王守文,不会这么巧就是王守仁的三弟? “守文兄,你是不是有个哥哥叫王守仁?” 王守文听后很高兴的说道:“是啊,那是我的长兄,学文可是好的很呢。要不是他现在在准备来年的乡试,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还想把你引荐给他呢。你对的出县尊的对子,想必学问也不会差,你们两个在一起肯定聊得来。” 谢慎心中直是一阵无语,看来这王守仁的弟弟真让自己撞上了。王阳明如今应该年纪在二十上下,属于典型的毛头小子。此时的王阳明思想尚未完全成熟,这个时候主动结交说不准还会对他未来的心学理论产生很大的影响。 一想到此,谢慎便觉得心潮澎湃了起来。 “不急,不急,等令兄考完了乡试,某再去拜会。” 谢慎此刻就像突然解锁了隐藏剧情,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喜悦。 王阳明不但是一代大师,开创了心学,其八股文的造诣也是超出常人的。能够抱上这个大腿,再蒙他提点一二,谢慎对八股文的理解将会有很大的提升。 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管可以去问王阳明,再不行就让王阳明开小灶辅导,谢慎还不信搞不定区区几篇八股文。 啧啧......这哪里是什么金手指啊,这分明就是金大腿啊。 ...... ......... 第十四章 一诗既出,谁与争锋! 谢慎的心情很好,非常好! 购置了一大套文房用具,谢慎便向自家竹楼走去。 反正这些文房用具不用他花钱,能多买一些就要多买一些。 王守文怎么也算是个世家子,自然不会差这些银子,他听闻谢慎颇有才名,得了县尊的赞许,自然也有意结交。 可以说这是一件对双方都有益的事情,谢慎拿着这些文房用具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 不过话也说回来了,来而不往非礼也,请王守文吃一顿便饭还是应该的。 王守文今年虚岁十三,比谢慎还要大上一岁,听闻要作客谢家他倒也是大方的应下了。 二人结伴回到竹楼时天已经黑了下来,谢慎的大嫂谢陈氏正在一层的灶房中做饭,见谢慎回来了,她忙放下手中的活,笑道:“小郎回来了?咦,旁边的那位公子是?” “嫂嫂,这是我的同窗王守文,今日晚饭便跟我们一起吃。” 谢陈氏莞尔一笑道:“也好,那奴家便多准备一些饭菜。” “多谢了。” 王守文显然是那种拘束的性子,见到谢陈氏冲他笑一时涨红了脸。谢慎看出了他的尴尬,便拉着王守文往二层走去。 二层的阁楼是谢慎的内室兼书房,虽然有些陈旧但东西都很齐全。 不过这些在王守文这个世家出身的公子哥眼中就有些寒酸了。 谢慎大大咧咧的坐在一处方凳上,招呼着王守文坐下。 王守文却是皱了皱眉道:“想不到谢贤弟家世如此清贫。某家世虽然比之谢贤弟好了不少,可学问却是差了许多,实在是惭愧。” 谢慎爽朗一笑道:“学问这种东西哪有什么定论。我不过是得了县尊几句夸奖,也不见得学问就比你高。再说了,这种东西争个高下有甚意思,倒不如一起饮几杯酒来的畅快!” “谢贤弟倒是爽快人。” 王守文面上的凝重终于散去,朗声道:“以后谢贤弟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某提,某一定竭力相助。” 谢慎心中自然大喜。这个王守文虽然是个标准的世家公子哥,但看的出来他并不骄横跋扈,品性还是很端正的。跟这样的人结交做朋友,绝对是有益无害。何况他还有个宗师级的长兄,通过此关系和王阳明称兄道弟,对谢慎的科举之路绝对是大有裨益。 谢慎不是一个处心积虑设计谋划的人,但当机会摆在他的面前时,他也绝对不会放过。 二人坐在阁楼没多久,谢陈氏便来喊他们吃饭了。 谢慎和王守文下了阁楼,与谢陈氏围坐一桌用起了粗茶淡饭。 虽然谢陈氏特地加了菜,但那棕黑的咸菜疙瘩实在不是王守文这种公子哥吃的惯得。王守文礼貌性的吃了几片咸菜,便不再进食。 谢慎心中慨叹,有些东西并不是想要改变就能改变的。 用过晚饭,谢慎将王守文送出家,便返回了阁楼。 明日便要正式在三味书院进学了,今晚可要好好休息。 ...... ...... 一夜无话,晨光熹微之时谢慎便起身洗漱。 之后照例吃了一块薄饼,进了一碗米粥,谢慎便背着布包去往三味书院。 三味书院针对学子的年龄不同分为两级,低一级的学子年岁大多在十二三,需要准备的是来年的县试。而高一级的学子准备的则是乡试一级的考试。 谢慎早早来到书院大厅,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取出文房用具和朱子集注,便闭上了眼睛小憩。 早起实在是困乏,读书也是个体力活啊。 “谢贤弟,你来的这么早啊。” 听声音便知道是王守文,谢慎睁开眼睛道:“守文兄来的也不晚啊。快坐。” 王守文在谢慎的身边坐下,淡淡笑道:“昨夜我回到府中偷偷去灶房捡了一块饼子吃,可是饿死我了。” 谢慎没好气的翻了一记白眼道:“你自己吃不惯咸菜疙瘩,活该饿肚子。” 二人一番嬉闹后,孔教谕背负着双手施施然从屋外走来。 见学子已经到的差不多了,孔教谕沉声道:“今日春盎然,百花盛开,汝等便以早春为题做一诗罢。” 童子三试是典型的基础性选拔考试,出的题目并不很难,但要求文章作的取巧,有特。故而许多教书先生功利起见都会要求考生大量写时文,用题海战术训练写文章的敏感性和立意。 孔教谕是进士出身,自然知道什么样的文章最为讨考官的欢心,但他显然不希望学子们只是被时文捆绑,故而才会对诗歌也有所要求。 谢慎心中一沉,刚刚书院一开课,孔教谕就叫他们作诗,这节奏还真是快。作诗这种事情难不倒谢慎,虽然此时已经是明朝中叶,唐宋大把的好诗抄不了,可明清的许多名诗却还是可待采撷的。 谢慎略作思忖便提起笔来蘸墨挥毫。 短短片刻的工夫,一首七言绝句便欲然纸上。 恰巧孔教谕走到谢慎的身旁,见谢慎短短时间内竟然做出一首诗来,自然也是来了兴致。 “江暖波光映日光,几家同住水云乡。 槿篱茅舍繁花里,也有秋千出短墙。” 吟诵了一遍,孔德道频频点头。 “好诗,好诗啊。此诗短短几句便将水乡早春之景勾勒出来,那句也有秋千出短墙更是点睛之笔!” “多谢夫子。”在三味书院,孔德道的身份是教书先生而不是县学教谕,谢慎称其为夫子显然是更为合适的。 谢慎心道抄诗果然就要抄最好的,明代三才子之一的杨慎果然不是凡人。 他也想写一首临江仙之类的词来装逼,可是实在是没有机会。若是强行装逼,反倒会引起孔教谕的怀疑。而这首《早春》作的就十分应景,也不会让人生出突兀之感。 在孔德道心中谢慎显然已经是神童了。 实际上明代科举出的神童并不少,像谢慎这样十二岁擅作诗词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孺子可教也!” 孔德道捋了捋下颌长髯,笑道;“你小小年纪便能作出此诗,果然天赋不凡。看来县尊把你推介到老夫这里进学果然是有缘由的。” ...... ......... 第十五章 君子之风 谢慎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露出了这个年龄孩童应有的笑容,一双天真无邪水汪汪的大眼睛巴巴的看着孔教谕。 “咳。” 孔老教谕被谢慎盯得一阵发毛,便轻咳一声道:“继续努力进学吧,如无意外,你必定能取得生员资格的。” 谢慎心中直是大喜。孔老夫子是何许人也,他可是进士出身的本县官学教谕。换句话说,将来若是谢慎考取了生员资格,去县学读书还是会和孔德道再续师徒情谊的。有这么一尊大佛赏识谢慎,谢慎的科举之路一片光明,至少在院试之前完全不必担心。更何况本县县尊吴有甫对谢慎也是赞赏有加,有了县尊和教谕的赏识于谢慎来说便有了双保险,这秀才看来是做定了。 接下来的日子,谢慎只要稳扎稳打把四书五经和朱熹那本《四书集注》过一遍,再把不太懂的问题虚心向王守仁请教,怎么也不会在童生试折戟沉沙。 毕竟,大明的官场就是一个人情场,而作为通往官场之路的科举更是人情大于规制。 孔老教谕背负双手又在学堂之中转了一圈,时而点头时而皱眉,虽然间或也看到几首写的还算不错的诗,可比之谢慎刚刚所作的那首《早春》立意和意境上就要差上不少。 倒是王守文做的一首《黄鹂》还算出挑,这也难怪,毕竟龙泉先生王德辉是成化十七年的状元,王家是诗书世家,王守文文采好也在情理之中。 由于是休学之后重新授业的第一天,孔老教谕并没有一上来就加很大的强度。之后只讲了几篇时文,他便挥了挥手道:“下学吧。” 这些学子都是十二三岁的年纪,虽然平日里表现的老成持重,可到底是孩童心性,闻言都大喜过望的起身朝堂门奔涌而去。 唯有谢慎和王守文不紧不慢的起身,缓步慢行。 “谢慎,既已下学,你为何不急着出去嬉耍呢。” 孔德道走到谢慎身前,淡淡捋须问道。 谢慎闻言转过身来先是冲孔德道拱手行礼,再沉声道:“回禀夫子,学生之所以不急着嬉耍,是因为要修习心性,不被外界事物所干扰。苏明允曾经说过‘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虽然苏明允本意是阐述为将统兵之大道,但学生以为此理同样可以用于求学之中。如果不能做到心如止水,求学时不被外物所动,便不可能有大的成就。” 孔德道连连点头,苏明允的这句话出自《心术》,谢慎知道并不足为奇,可他能够触类旁通,将对将领行军打仗的告诫应运理解在求学上实在难得。 何况谢慎不过十二岁,如果能够加以培养,必定会成为治世之能臣。 王守文在三味书院进学已经两载,他的心性孔德道自然是清晓的,至于谢慎倒真是一个意外的发现。 如果说谢慎之前是靠文采打动了孔老教谕,那他现在则是凭借君子心性博得了孔老教谕的欣赏。 “好,好啊。”孔德道竟然轻拍了拍谢慎的臂膀道:“去吧。” “学生告退。” 谢慎却并未表现出丝毫的骄傲之意,只冲孔老教谕拱了拱手,恭敬退出了学堂。 走出学堂没多远,王守文便追了出来,看他一副惊讶的模样,谢慎只觉得好笑。 “怎么,你不会魔怔了吧?” 王守文眼神中满是对谢慎的敬服,激动的说道:“谢贤弟,你可知孔老教谕从没有这么夸奖过别人。” 谢慎皱了皱眉道:“夫子夸奖我了吗?” 他印象之中,刚刚孔教谕不过微微一笑,赞许的拍了拍他,并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啊。 “你可不知道,孔教谕一直是一副严师的样子,整日板着个脸。县学和书院的学生,哪个没被他打过手板。可他对你却全然不同,竟然破天荒的拍了你的肩膀,这不是欣赏你是什么?” 谢慎心中一阵无语,他实在想不到一个寻常的动作会被王守文理解出这么多层的意思,怪不得都说古人擅长出哲学家呢。 “若是如此,那倒也算是一桩喜事......” 谢慎当然不是只会死读书的迂腐之人,假设孔教谕真的对他如此青睐,秀才的功名便近乎已经到手了。 “嘿嘿,谢贤弟想必你也饿了吧,不如我们出去好好吃一顿。” 谢慎闻言直皱眉:“现在是进学的时间,我们不是理应住在书院里吗?” 王守文翻了一记白眼,差点憋过气去。 “留宿书院那也是晚上啊,我们只要赶在日落之前赶回书院即可。至于白日,只要夫子讲授完课业,自然可以出去逛逛。” 谢慎挠了挠头苦笑道:“原来是这样啊。” 看来他错误的理解了寄宿的含义,这样看来倒是自由了许多。 二人前后脚出了书院,在王守文的带领下,谢慎跟着来到了一处幽静的小巷。 “你这是把我往哪里领啊,不是去......” 谢慎本能的咽了一记口水,这可把王守文逗乐了。 “当然是带你去我家吃了,在外面能吃到什么好的?” “额。”谢慎这才恍然大悟,王家是诗书世家,王华又是成华十七年的状元,家境势必很好。这王守文从小锦衣玉食的,哪里吃的惯外面的吃食。回想起王守文在竹楼里面对咸菜的愁苦表情,谢慎直是一番感慨。 去便去吧,反正他迟早要结交王阳明,早一日有早一日的好处。 “我随你去便是,倒要看看王大公子家的菜肴有多可口。” 谢慎半开着玩笑,便迈开步子往前走去。 王守文自然是心中大喜。若论学问见识他自然比不过谢慎,但要请谢慎大吃一顿还是不成问题的。 二人前后脚穿过小巷,来到一条还算热闹的主街。王守文走到一处角门前停了下来,上前轻扣了扣门环,不多时便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 ....... 第十六章 青年版阳明先生 来开门的小厮见叩门的是王守文,脸上的倦容立刻消散,殷勤的掸了掸袖子道:“三少爷您可算回来了,大少爷刚刚还念叨着你呢。” 王守文皱了皱眉道:“有什么可念叨的,我们才下学便赶了回来。”说完他便转身冲谢慎道:“谢贤弟,快进来吧。” 二人进入大宅后,沿着一方穿手游廊走了百十步,从一处月门进入正院,又踏着青石板路穿过重重院落,这才在一处跨院里停下了脚步。 “这便是我大兄居住的宅院了。他性子喜静,故而虽是长子却住在这么僻静的小院,谢贤弟既然来了,自然是去拜会一下的好。” 谢慎点了点头,如今王华应该是在京中任翰林修撰,这王家的一应事务可就落在了王守仁的身上。作为王家的长子,他是一定要担起这个责任的。 可怜王阳明就要乡试,还得操持着王家大宅偌大的家事,实在是累煞人也。 谢慎竟然心疼起王守仁来。 这小院院门种了不少竹子,交相掩映下竟然形成了一道竹门,二人从竹门穿过迈步向北侧厢房走去。 此时王守仁应该正在屋中温书,王守文思忖了片刻,还是咬牙上前扣了扣门。 他咧嘴苦笑道:“家兄温书的时候不喜人打搅,但今日特殊,能见到你这样的大才子,家兄心头的怒气想必就都消了。” 谢慎心中一阵腹诽,跟王守仁比学问,除非他真的疯了! 虽然王守仁现在不过也只有一个秀才相公的功名,但他老人家将来是要成为一代心学大师的啊,那也是谢慎最推崇的大师,想不到今天竟然要亲眼见到...... “谢贤弟还愣着干什么,快进来啊。” 谢慎这才反应过来,随着王守文阔步进了屋内。 “大兄,我回来了。” 一进入屋内,王守文便扯着嗓子喊了起来。谢慎亦是趋步紧跟,越过一面六扇花鸟屏风,便见一身穿藏青色直裰,头包黑色四方平定巾的青年男子倚靠在软榻上正在小憩。 嘶,谢慎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道这不会就是王阳明吧。阳明先生在谢慎心中的伟岸形象瞬间跌到了谷底。原来圣人睡觉也会有这么不雅观的姿势啊...... “咳,咳,谢贤弟兄见笑了。” 王守文似乎也觉得大哥的睡觉姿势不太雅观,连忙上前摇醒了王守仁。 “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故君子必诚其意......” 王守仁迷迷糊糊的醒来,口中还默念着《大学》。 王守文连忙上前道:“大兄,这是我的同窗谢慎,他是被县尊保举到三味书院进学的,连县学孔教谕都对他赞誉有加呢。” 王守仁揉了揉眼睛,尴尬笑道:“领同窗来府里怎么也不事先和为兄说一声,为兄这副样子当是失礼了。” 谢慎却是灵机一动说道:“非也,守仁兄刚刚也说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故君子必诚其意。君子修养身心,不在乎这些外物的。” 谢慎的沉着应对让王守仁一愣,但他旋即大笑道:“有趣,有趣。不愧是县尊和教谕都赞赏的学子,守文你要多向这位谢公子学习。” 王守仁的态度十分谦和,完全一副邻家大哥哥的样子,这让谢慎放松了不少。 现在的王守仁毕竟还不是阳明先生,平易近人倒也在情理之中。 “既然来了,便一起用午饭吧。” 王守仁笑道:“刚刚在温书竟然睡着了,偷得浮生半日闲,值得了。” “守仁兄请!” “谢贤弟请!” “还是守仁兄请!” 王守仁大笑一声,也不再谦让率先迈步走了出去。 由于王华不在余姚府中,王家用饭的地点也从王华的宅院搬到了紧邻王守仁居住宅院的隔壁临风堂。 谢慎一面感慨着封建礼制,一面羡慕着王家宅院的豪奢。 据他估计,王家大宅足有四五进之深阔,是十足的大世家。 余姚文风鼎盛,诗书世家更是不胜枚举。但像王家,谢家,孙家那样的豪门世家却是屈指可数。事实上王阳明应该归属于秘图派王氏,算作上塘王氏的一个分支。但因为王华高中状元,这支并不算完全直系的王氏被理所当然的归为上塘王氏之中。 这也是为什么王华家可以脱离上塘王氏祖宅单独建宅邸的原因。 不过谢慎又不是考古工作者,自然对王阳明的族系不太感兴趣,他更想做的是和王守仁结交一番。 临风堂建在一小院之中,是典型的江浙园林风格。一进月门,便是一面假山,活水穿其而过,环绕整个院子。其中亭台楼榭,修竹老槐应有尽有,当是人间仙境一般。 三人在临池的亭中坐好,便有王家仆人将饭菜端来。 龙井虾仁、西湖莼菜、虾爆鳝背、荷叶粉蒸肉、黄鱼海参羹、彩熘全黄鱼、西湖醋鱼、冰糖甲鱼、剔骨锅烧河鳗、苔菜小方烤、雪菜大黄鱼、腐皮包黄鱼、网油包鹅肝...... 一连十几道精美的浙菜上来,谢慎直是看傻了眼睛。 他后世也对浙菜有过研究,但无奈囊中羞涩,一次最多也就吃上一道地道的菜肴。至于来到大明弘治朝后,谢家的家境贫寒,他整日除了米粥咸菜外吃的最好的就是炒鸡蛋,跟这些奢华菜肴更是不沾边。 想不到王家竟然如此奢华,光是一顿午饭就有十几种菜肴...... “咳,谢贤弟还请随意,勿要拘束。” 王守仁率先动了筷子,夹了一筷龙井虾仁送入口中缓缓咀嚼。 到底是圣人啊,连吃饭都那么温文尔雅。 谢慎此刻唾沫不知已经咽了多少,再顾不得矜持,点了点头夹起筷子便吃了起来。 一双竹筷在谢慎手中运用的炉火纯青,不多时的工夫,许多菜肴便见了底。见王守仁一脸窘状,谢慎也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让守仁兄见笑了。” 王守仁连连摆手道:“谢贤弟这是真性情,王某佩服!” ...... ...... 第十七章 小郎谢丕 能得到阳明先生的夸奖,谢慎自然是十分欣喜的。 谢慎虽然不算王阳明的脑残粉,但也可算是忠实拥泵了。 如今被阳明先生亲口赞扬,虽然只是年方二十的阳明先生,谢慎还是感到很欣慰。 一桌子珍馐菜肴吃完,谢慎不好意思的擦了擦嘴角的油渍笑道:“某有几个问题想要向守仁兄请教。” 王守仁早就把谢慎看做是一妙人,自然淡淡道:“贤弟请讲,至于请教一事休要再提,学问本就是切磋之用何必非得分个高下。” “不怕守仁兄笑话,某虽然偶能作出些诗词、对子、时文,但经学的底子并不扎实。来年便要县试,小子担心会因此误了前程。” 谢慎的率直让谢慎微微一愣。他旋即大笑道:“这有何难,你诗词,时文作的好证明你的天赋异禀,经义这种东西,不过是基础,你还有一年的时间,悉心准备县试不会有问题。这样吧,我便把我平日里对儒学经义的注解借给你抄誊一份,你对着它温书,有什么不懂的再来问我。贤弟看可好?” 谢慎闻言心中大喜,王阳明那是何许人也,他对于儒家典籍的注解肯定是一阵见血的。 得到了这份超级读书笔记,谢慎再读起四书五经便要轻松不少。这种久旱逢甘露的感觉真的是好爽啊! 一旁的王守文一脸羡慕的盯着谢慎,谢慎被看的发毛,直是一个激灵。他心道看来这王守仁的读书笔记没有轻易示人过,估计连王守文这个亲弟弟都没有资格目览。 “如此便多谢守仁兄了。” “这算什么,休要再提谢字。随我来吧。” 三人各自净了净手,便起身返回王守仁的跨院。 王守仁来到书房之中,取出一方雕花精美的匣子,递给了谢慎。 “谢贤弟,愚兄所作注解都在这个匣子里。” 谢慎接过匣子,再次向王守仁拱手致谢。 “守仁兄之恩,谢某定不会忘。谢某这便和守文兄返回书院,将这注解抄誊一份。” 王守仁点了点头,目送着二人离开。 在他眼中,谢慎虽然只有十二三岁,却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日后必成大器。 他赠予谢慎儒家经义注解也只是顺水推舟而已。如此的读书坯子要是不能高中进士,实在是大明朝廷的损失,是当今陛下的损失。 ...... ...... 与王守文返回书院,谢慎便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独自抄誊起王守仁的笔记来。 大师不愧是大师,就连一手小楷都那么工整清秀。这样俊秀的字会在考官阅卷时增加很多好感,谢慎感慨之际也觉得自己该好好练练字了。 王阳明的读书笔记很多,足有厚厚一本。 谢慎抄誊了没多久便觉得手腕酸乏。 一旁的王守文凑过身来,笑吟吟的说道:“谢贤弟,你是不是抄誊的累了?要不我帮你誊写吧?” 谢慎知道他是想借机览阅王守仁的笔记,但也不说破摊开双手道:“那便有劳守文兄了。” 喝水不忘挖井人,若不是遇到王守文,谢慎也不会与王阳明结识。谢慎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便送给王守文一个顺水人情又有何不可。何况王守文替他抄誊笔记,谢慎也省得劳累受苦...... 王守文闻言大喜道:“那我现在便开始誊写!” 趁着王守文誊写笔记的工夫,谢慎推门而出到院子里散步。 山色空蒙雨亦奇,由于刚刚下过一场小雨,远处的山峦更衬显得清秀。 谢慎不由得感叹,绍兴余姚真是个好地方啊。好山好水,人杰地灵,这才会出这么多的大师,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像这些大师一样青史留名。 踏着青石板路走到学堂,见一少年正在朗朗读书,谢慎颇感兴趣的凑上前去。 “小兄弟,都下学了你还在读书?” 那少年长得颇为俊秀,放下手中书本淡淡道:“读书又不是只有在进学期间才可以,父亲大人常对我讲,只有时刻温书才能领会圣人教化。” 谢慎点了点头道:“令尊所言极是,方才是某唐突了。咦,不知令尊是何许人也......” 听到这里,那少年颇为得意的拍了拍胸脯道:“家父是成化十一年的进士,现任翰林院修撰。” 谢慎闻言如遭雷击,不会这么巧吧。他若是没记错的话成化十一年的状元不就是谢迁吗! 谢慎倒吸了一口凉气,颤声道:“那小兄弟你一定是谢丕谢公子了?” 少年挠了挠头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谢丕?” 谢丕的奇怪也不无道理。毕竟虽然他的父亲谢迁高中状元,又是翰林院修撰,可谓远近闻名。可谢丕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孩子,被人直接叫出姓名真是奇了。 “这可说来话长了。” 谢慎感慨一声,这谢丕虽然跟自己年纪相仿,境遇却是大不相同。谢丕是根正苗红的四门谢氏子弟,老爹又是谢迁,科举高中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如果谢慎没有记错的话,谢丕是弘治十八年的探花,与谢迁父子鼎甲,传为美谈。 也就是说即便抱不上谢迁的大腿,谢丕的大腿也是可以抱的。此君最后官至吏部左侍郎,也是出将入相的强人啊。 “在下谢慎,比丕贤弟年长一岁,叫你一声贤弟不为过吧。” 谢丕这下彻底懵了。此人非但知道他的名姓,竟然连他的生辰都一清二楚,而且此人也姓谢,不会是哪处的远房亲戚吧。 谢慎此刻已经处于狂喜的状态了,他灵机一动拉着谢丕的手道:“不如我们在这书院之中成立一分堂,互相之间可以探讨考校学问。” 谢丕点了点头道:“这是好事啊,还听慎大哥的。” 谢慎心道小孩子就是好交流,他虽然也是十二岁的身体,却是二十多岁的灵魂,谢丕当然跟不上他的思路。 “今日春雨朦胧,空蒙如奇,不如便叫空蒙书堂吧。” 谢丕歪着脑袋想了片刻,点了点头道:“这个名字好,慎大哥真是大才啊。” ...... ...... 第十八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1 从目前看来,谢慎来到大明弘治朝后的生活很顺利。虽然也不免有恶公子欺凌这样的烦心事,但谢慎都狠狠的进行了打脸回击。最重要的是谢慎结交了王守仁兄弟,谢丕这样的潜力股。又得到了吴县令,孔教谕的青睐,前途直是一片大好! 不过谢慎也不能掉以轻心。毕竟余姚是科举强县,想要在这样的县里拿到县试案首,还是要有足够的硬实力的。虽然谢慎前世阅读过无数篇明代状元写的时文,可谓拿来即能用,但覆盖面毕竟不足。要想确保万无一失,四书五经,朱子集注还是要通读的。题目就从里面出,不做到烂熟于心怎么能行。 除此之外,谢慎每日根据学堂中孔教谕的授业检查自己的薄弱项,并对照王守仁所写的笔记进行巩固训练,一个月下来可谓收效颇丰。 至于空蒙学堂,也起到了应有的作用。谢丕和王守文的儒学底子都不差,甚至比谢慎还要好上一些,有他们在一起研讨,谢慎的提升很快。 这一天十日课业已结,恰巧到了休息的日子,照例众学子有五日的假期。谢丕约了王守文和谢慎去城西醉翁楼吃酒。王守文是世家出身自然不觉得这有什么,谢慎却是大喜。一连数日在书院,饭菜早就吃腻口了。现在谢丕主动请他们这些空蒙学堂的学子去吃酒岂不美哉。 说是空蒙学堂不过三人耳,他们一齐上了谢府的马车,朝城西疾驰而去。 余姚城并不大,很快马车便停在了醉翁楼前。 谢丕,王守文,谢慎依次跳下马车,在小厮的伺候下进入了酒楼。 醉翁楼是余姚城最大的酒楼,接待的大多是本地的豪绅士子。这种地方的小厮最是看人说话,见来人之中一个是四门谢氏的嫡公子,一个是上塘王氏的小郎君自然配上笑脸,恨不得从眼睛里挤出几滴蜜汁来。 而谢慎显然是属于较被忽视的那一个。不过他与二人是同行,那小厮多少有些顾忌也不敢表露出太多不屑。 小厮在前面引着,在一处靠窗的雅间旁停了下来。 这雅间开的是内窗看的是园景不是街景,故而极为幽静。 谢丕十分满意的指了指窗外的景色道:“慎大哥以为此景如何?” 谢慎淡淡道:“景好人更好,能与二位同坐一桌共饮佳酿,什么风景都是极好的。” 王守文拍手赞叹道:“慎贤弟说的极是,咱们兄弟三人能够结识那是天大的缘分,什么景不景的,根本不重要!” 小厮麻利的将酒菜端到雅间一一摆盘,恭敬道:“几位公子请慢用,有什么需要尽管招呼。” 谢丕挥了挥手,小厮识趣的躬身退下。 那小厮离开后,王守文有些不悦的说道:“这些贱民最是龌龊,你见他看慎贤弟的眼神了吗,就凭他也敢瞧不起慎贤弟?” 谢丕皱眉道:“这样的人见识也就这么短浅了,慎大哥没必要跟他置气。” 谢慎心里倒是完全没有跟那小厮置气。有句话叫做莫欺少年穷,在明代寒门子弟还有一丝鱼跃龙门的希望那就是科举。 只要能够考中功名,就可以做官从而光宗耀祖,成为统治阶级的一部分。即便只获得了秀才功名,在平民中也是高人一等的存在,免除一切徭役赋税,可以享受见官不跪的礼遇。 而那些底层的杂役却是绝对没有希望的,他们只能在蝇营狗苟中粗重的喘着气,苟活下去。 读书人就是这样的,旁人向你投来的目光完全会因你的地位而发生改变。 他们可以讥笑着呼喝百无一用是书生,也可以敬慕的感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这一切的决定因素就是功名二字。 多少人被功名所误,图的便是考取功名后享有的特殊待遇。 “不说这些了,喝酒!” 虽然他们三人最大的不过十三岁,但在大明朝这个年纪喝酒却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毕竟不少农户家的孩子十五岁就娶妻生子了,十三岁在余姚已经可以被看做半个大人了。 这些八零电子书的公子早就尝遍了人间美酒,饮起酒来虽不能称为千杯不醉,两三杯下肚还是不会有任何醉意的。 谢慎更不必说了,他前世不知喝过多少高度白酒,喝起明朝的这些所谓烈酒就和过家家一般轻松。 便在三人开怀畅饮,好不快哉之时却听的门外一阵吵闹声。 但听嘭的一声,那随侍的小厮竟然从门外被踢飞了进来,狠狠砸在了酒桌上。 “哎呦,疼死某了。” 那小厮许是伤到了腰,痛的连连打滚,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流着,场面极为尴尬。 谢慎被吓了一跳,刚想起身看个究竟,十几个身着短打的壮汉便围了过来。 谢丕和王守文纷纷站起身来走到谢慎身边,他们今日是来吃酒的故而并没有带太多的随从,但二人并不担心。以他们的家世背景,这余姚城中还没有几个人敢动他们。 隐隐从这十几名壮汉身后传来一阵奸笑,谢慎不用想便知道定是孙若虚无疑了。 “巧,真是巧啊!” 孙若虚摇着折扇一摇一晃的走了进来,脸上写满了得意。他今年已经十四,身材发育的又早已经和成年男子没有什么分别。 他摆了摆扇面,笑吟吟的说道:“谢慎老弟你在孔教谕那里可还过得舒坦。” 谢慎自然不会怕他,冷冷回道:“自然比在刘老夫子那里过得舒坦了许多。怎么,烛湖孙家的大少爷过得腻了想来三味书院进学?只是不知能不能过了入学考校这一关。” 面对谢慎的冷嘲热讽,孙若虚再也忍不住了。 他冷哼一声道:“本少爷懒得在这里跟你继续耍嘴皮子,你上次在县尊面前颠倒黑白,害得我家老管事被杖责,你说怎么办吧!” 谢慎连连冷笑:“这谢某可不明白了。案子是县尊断的,结果怎么会被谢某左右,孙公子的意思莫非是县尊断案不公?” ...... ...... 第十九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2 “你!” 孙若虚被谢慎气的一时语噎,竟不知道该如何还击。 这小子言辞犀利,句句诛心,孙若虚虽然气的直跳脚却也不敢再说什么。 “休要再混淆是非,今日本公子便要好好教训你一番,叫你看看在这余姚是谁说了算!” 孙若虚显然已经气急败坏,不打算跟谢慎再废话,当即挥了挥手,示意家奴上前暴揍谢慎。 “咳咳,若虚大哥,这之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谢丕毕竟出自名门,面对紧张的局势并没有慌乱阵脚,而是向前一步,试图和解。 烛湖孙氏毕竟也是余姚三大家族之一,谢家和孙家撕破脸皮,对双方都不好。 孙若虚皱了皱眉,谢丕是谢迁的次子他是知道的,谢迁如今在京中圣眷正隆,得罪谢家可不是什么好的事情。 便在这时一旁沉默不语的王守文也是沉声道:“慎贤弟与你想必有什么误会,不如便给我王家一个面子,就此翻过吧。” 起初孙若虚没有注意,待他定睛一看,只见王华那老匹夫的儿子王守文也在谢慎身边。王守文虽然不如他兄长王守仁强势,但毕竟也是王家的种,若是孙若虚为了教训谢慎得罪了谢、王两家,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该死! 孙若虚虽然心中不愿,但审时度势之下也不得不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其实他真正惧怕的并不仅仅是上塘王氏和四门谢氏的名头。毕竟名头这个东西是虚的,便是百年世家,千年世家,当朝如果没有足够的背景,也没有什么话语权。偏偏王华那个老匹夫和谢迁都是成化朝的状元,且都在京中身居高位。 百年世家加当朝大吏,这两项加在一起,便是孙家家主站出来都要退避三舍,何况孙若虚这个连秀才功名都没有的童生。 “今日是看在你们两家的面子上,我才放谢慎这小子一马,下次不要让我再看到他!” 说完孙若虚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一孙府恶奴见孙若虚离开,纷纷转身跟着退出了醉翁楼雅间。 谢慎耸了耸肩道:“不过是个外强中干之辈罢了,若不是托着烛湖孙氏的名头,此子将一事无成。” 王守文和谢丕则是长长出了一口气。 他们虽然家世背景都不比孙若虚差,但刚刚毕竟孙若虚一方人多势众。万一孙若虚真的气昏了脑子,命家奴把他们暴揍一顿,他们也没有丝毫的办法。 毕竟两人都是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面对十几名恶奴,直是毫无胜算。 “慎大哥,你刚刚可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啊,某真是佩服。” 谢丕冲谢慎抱了抱了拳,发出了由衷的赞赏。 一旁的王守文也道:“是啊,慎贤弟,你刚刚颇有荆歌刺秦之风。” 谢慎没好气的白了二人一眼,笑骂道:“哪有你们说的那么邪乎。我不过是不想在气势上落了下风,若是真打起来,我也不能以一敌三啊。” 二人闻言皆是大笑。 “好好的一场宴席平白被那孬种扫了兴,真是无趣,不如我们去城外转转。” 王守文是个好动的性子,之所以能够静下心来温书,是碍于严父王华的斥责和长兄王守仁的劝阻。如今十日授课期已毕,好不容易有了五天休息的时间,他自然不想再拘束在小小余姚城中。毕竟对于他这样的世家子弟,从小就被诗书裹挟,完全按照父辈的意愿去生活,没有自己的空间。 谢丕亦道:“守文兄说的在理,出去走走散散心也好去去霉运。” 谢慎皱了皱眉,倒不是他矫情,只是这个时候出城会不会有风险呢。毕竟在城内,孙若虚还有所顾忌。若是出了城,在荒郊野岭,这孙若虚若真是发起疯来,三人的性命都有危险。 “我看这孙若虚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还是先缓一缓,过段时间再出城吧。” 王守文拍了拍胸脯道:“慎贤弟怕那鸟人作甚,你若是担心他的狗腿子作恶,我们多带些奴仆便是。我与丕贤弟府中有的是奴仆,不比那鸟人的少。” 谢慎心中直是苦笑,想不到他与孙若虚的私人恩怨竟然演变成三个世家子的斗狠过程。 呜呼哀哉! “先说好了,你们要去哪儿?” 王守文见谢慎口头松动,直是大喜:“城南的土山上有一个庄子,是我大哥买下给父亲大人避暑的。如今父亲大人远在京师,大哥又在闭关准备来年的乡试,那庄子理所当然的就空了出来。不若我们便去那座庄子吧。” “这个主意好。这时节山上的风景好,咱们几个空蒙学堂的师兄弟也可以聚在一起好好研习下圣人学说。” 谢慎见他们两个已经结成了同盟,遂耸了耸肩道:“那便去吧。” ...... ...... 孙若虚带着十几名恶奴浩浩汤汤回到府中,直是气的跳脚。一连砸了十好几件瓷器,孙若虚仍是觉得盛怒难消。 作为烛湖孙氏的嫡公子,他竟然被一个寒门子弟耍的团团转。偏偏这个寒门子还不知道怎么勾搭上了王华和谢迁的儿子,逼得他不敢动手。 这口恶气他要是不出,他在同窗之中的威名可就要毁于一旦了。 “废物,一帮废物!” 一脚踢向近前的一名恶奴,孙若虚大声咒骂着。“滚,给本少爷滚,别在本少爷身前碍眼。” “少爷,那谢慎还盯着不?” 孙若虚剜了家奴一眼,狠狠骂道:“盯着?盯着有个屁用?你没看见王华和谢迁家那两个小贱种就在他周围吗?” 家奴连连称是,孙若虚却是突然停了下来摆手道:“慢着,盯着谢慎的人不要撤,我就不信这小子跟那两个小贱种时时刻刻都在一起。” “滚吧!” 又狠狠踹了家奴一脚,孙若虚才算稍稍出了口气。 这个仇他是一定要报的,别说是王华和谢迁家的那两个小贱种,便是吴县尊亲自来保谢慎,他孙若虚也不承这个情! ...... ...... 第二十章 水芸姑娘 谢慎回家告知大哥大嫂将出城几日后,便和王守文、谢丕一同前往城南的庄子小住。 在王、谢两家几十名家奴的簇拥下,一行人浩浩汤汤的出了南城门,沿着小径往土山的方向而去。 谢慎此刻才真切体会到世家子弟骄奢的生活状态。他们非但吃穿用度高人一等,便是在城里玩累了,都能前往城外的庄子小住寻乐。万恶的封建主义啊。在这样的时代,不成为上层社会的一份子,便只会被滚滚洪流吞噬。 而对于谢慎这样的寒门子弟来说,科举就是唯一的出路。 王家的庄子建在土山的半山腰,并不难找。 也许是王家子弟许久未来的缘故,当一大帮人挤到庄门前时,留守庄子的老管家直是吓了一跳。 王守文给出的理由有些牵强,不过他是少爷,老管家也不好多说甚么,只得把众人迎入庄内。 王、谢两家的家奴自然被安排在下人的厢房内睡大通铺,至于谢慎、王守文、谢丕都有自己的屋子,住的自然极为舒服。 这庄子的地理位置极好,夏无酷暑,冬无严寒。至于春秋两季,更是出奇的舒服。 由于天色已经黑透了,谢慎进入屋子后便脱了外袍,穿着一身中衣中裤准备就寝。早睡早起对于谢慎来说可是经过很多挣扎才做到的。毕竟他前世有睡前玩手机的习惯,一玩就是半夜。到了大明朝,夜间的娱乐生活几乎为零,如果不睡觉,那就只能躺在床上数羊了...... 便在谢慎迷迷糊糊就要合眼进入梦乡时,屋门突然被推开。一个身着薄衫的高挑女子提着一盏油灯走了进来。 谢慎一个激灵坐起了身疾呼道:“你是谁?” 那女子显然也被吓了一跳,手中的油灯险些跌落。 “谢公子,是三少爷叫奴家来服侍您的。” “三少爷?” 谢慎微微一愣,旋即才明白那侍女口中的三少爷就是王守文。 总算长出了一口气,谢慎摆了摆手道:“你先坐吧,坐下说。” 那侍女虽然觉得屋内的氛围有些尴尬,还是听从了谢慎的命令,在一旁的圆凳上坐了下来。油灯便放在近旁的八仙桌上,火光摇曳,直是勾人心魄。 这屋内的氛围实在太尴尬了。谢慎咽了一记口水,站起身来朝那侍女走去。 “你叫什么名字?” “回禀谢公子,奴家名叫水芸。” 这侍女倒不娇羞,沉沉说道。 谢慎点了点头,这种名字肯定不是真名了。像水芸这样的侍女,肯定从小就签了卖身契,被卖到了王家庄子为奴。估计这水芸因为长得颇有几分姿色,免去了做粗使丫鬟的苦命。不过便是侍女也好不到哪里去,毕竟她签了卖身契就相当于王家的人。若是王华或者王家哪个少爷看上了她想要她侍寝,她是没有权利拒绝的。 可悲的女子啊,在封建王朝,这样的女子没有任何的权力决定自己的命运,完全就跟货物一般。若是主家老爷少爷起了兴致,把她们赠给好友做妾,她们也只能忍气吞声的应下。 “你刚刚说,三少爷叫你来服侍我。额,怎么服侍?” 闻听此言,水芸面颊上登时染了两朵红晕。 “便是,便是男女之间的服侍呐。” 谢慎恍然大悟,他还以为王守文是叫水芸来做他的贴身丫鬟,照顾他这几日的起居,不曾想那小子竟然是叫水芸来给他暖床的...... 可是以谢慎现在的年纪,便是真的有心,也是无力啊。 “哦,若是这般,你大可不必担心。你回去跟三少爷说吧,我这里不需要你服侍。” 借着油灯的灯光,谢慎可以清晰的看到水芸的面容轮廓。这姑娘年岁大约在十五六,不论是身材还是性格应该都已经成熟,比秋娘那样的小萝莉自然是有韵味多了。 但谢慎现在没有闲工夫谈情说爱,享受那鱼水之欢。毕竟科举对他这样的寒门子弟就是翻身的唯一机会,他必须集中全部精力应付来年的县试。县试之后还有府试,府试之后还是院试。至少在考取秀才功名之前,谢慎并不想被情事所累。 “谢公子这是嫌弃奴家吗?” 水芸面有戚戚色,声音竟然跟着颤了起来。 谢慎心中直是无语,这水芸姑娘不会这么开放吧。自己明明把她往火坑外推,她却要自己主动往里跳? “某没有这个意思。只是,男儿不立业何以成家,怎么也得等金榜题名,有了功名之后......” “这不就得了。谢公子分明是误会了奴家的意思。” 水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掩嘴道:“三少爷是把奴家赠给了谢公子啊。只要谢公子肯收留奴家,奴家便会留在谢公子身边照顾公子的日常起居。至于那事情......什么时候公子想要都可以的。” 谢慎脑子翁的一炸。 这个王守文还真是一个好兄弟啊,他竟然想直接把水芸送给自己! 细算了算,这水芸比他要大上三岁左右,真要等谢慎能够采撷这果子,水芸估计怎么也十**了。十**在后世是如花似玉的年纪,但在大明弘治朝,可是实打实的老姑娘了。 谢慎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可他的大哥和大嫂却不一定能够接受水芸。 虽然谢慎是寒门子弟,但谢慎要是娶一个比自己大三岁的女人,邻里是会说闲话的。 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水芸纳作妾室,可要真的如此,水芸难道不会觉得委屈吗。 虽然以她的身份难免去给人做侍妾,但能够嫁给大富人家不愁吃穿怎么也好过跟着谢慎缝缝补补啊。 谢慎毕竟年纪尚轻,即便能够通过科举鱼跃龙门,也得等上好几年,水芸能够等得起吗? 一连串的疑问涌入了谢慎脑中,他只觉得有些发懵。 “你......” 谢慎刚要发问,却被水芸打断道:“谢公子莫要担心奴家,奴家是心甘情愿跟着公子的。” ...... ...... 第二十一章 美娇娘俏小郎 水芸姑娘的声音柔媚入骨,谢慎便是块石头也该融化了。 谢慎叹了一声还是同意将水芸收下了。在水芸的伺候下更衣睡下,谢慎只觉得一阵恍惚。来到大明朝不过短短数日,彷佛许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他的境遇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究竟该喜还是该忧。 一夜无话。谢慎再睁开眼睛时,水芸已经打好了水供他洗漱。 少年不好意思的揉了揉眼角,嘿嘿笑道:“睡到这么晚才起,让你见笑了。” 水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谢公子倒真是个妙人,来到这庄里闲住本就是要补觉懒睡的,人生苦短还当及时行乐才是。” 谢慎却是连连摇头道:“非也,非也。人生苦短是不假,但要做到及时行乐首先要有资本。像我这样一穷二白的苦小子,若是再行乐恐怕就要一辈子吃咸菜了。” 谢慎起身洗漱一番,接过水芸递过来的方巾擦了擦脸,之后便穿上了外衫。 “走吧,守文兄他们怕是已经在厅堂久等了。” 谢慎率先一步走出屋去,水芸则十分知趣的跟在身后。 王家购置的这个庄子位于半山腰,地理位置极为优越。站在阁楼之上可以俯瞰余姚城全景,直是叫人唏嘘慨叹。 见谢慎黑着眼圈前来,身后还跟着水芸,王守文咳嗽了一声,笑声道:“看来慎贤弟昨日是一夜未睡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挤着眼睛,谢慎好一会才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骂道:“守文兄想到哪里去了,我和水芸不过在秉烛夜谈罢了。” “好,秉烛夜谈,好......” 王守文直是笑弯了腰,若不是一旁的谢丕扶着说不准直接便坐到了地上。 “有辱斯文!” 谢慎翻了一记白眼,也不再多说便走到方桌旁坐定。桌上早已摆满了各样点心,谢慎也不客气夹起筷子便吃了起来。 王守文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声,弯着腰走到谢慎身旁道:“慎贤弟,你可别真的生气啊,某不过是开个玩笑。” 谢慎没好气的说道:“有守文兄这么开玩笑的吗?” 王守文端起一杯酒来道:“好好好,是我错了好不。我自罚一杯!” 说完他便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谢慎摊开双手道:“下不为例。” 他本人倒不怕别人开玩笑,可他最讨厌别人拿女人开玩笑。 谢丕道:“慎大哥,听闻慎大哥有一份守仁大哥的笔记注疏,可否借某一看?” 谢慎淡淡道:“这有何不可,只是守仁兄这份注疏笔记,多是一些对儒家经义的理解,以丕贤弟的资质功底,怕是都已经掌握了的。” “博采众家之长,方是求学之道。” 谢慎对谢丕的这句话倒是很欣赏,他冲身旁的王守文使了个眼色,王守文便哭丧着脸道:“慎贤弟,你那不是也有吗?” 谢慎翻了一记白眼道:“有是有,可我那本注疏笔记已经被我涂涂改改不成样子,你的那份怕是还未沾点墨吧。” 王守文替谢慎抄誊笔记的时候多誊写了一份留给自己。可他实在太过惫懒,到现在还没有认真看过那本笔记注疏。 见谢慎点破,王守文面容登时涨得通红,将头垂了下去。 “快去把我的那本经义注疏拿来。” 身旁侍候的婢女点了点头,转身去取了。 “既然是出来散心,也别光谈这些糟心的事情了。” 谢丕见场面尴尬,赶忙出来打起了圆场。 “哦,不如我们出去骑马吧!” 王守文思忖了片刻,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 “骑马?” 谢慎面容一紧,他前世可是一个历史研究生啊,骑马这种事情跟他完全不沾边。再说了马术都是有钱人玩的东西,他就是想玩也没有那个经济实力。 来到大明朝后就更没有可能学骑马了,难不成今天要现学? 王守文仿佛看出了谢慎心中的忧虑,拍了拍他的臂膀,笑吟吟的说道:“谢贤弟莫要担心。骑马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难,只要按照我说的方法做,保证你马上学会。” “可是......” 谢慎还想说些什么,却已经被王守文拽着朝外走了。 出了阁楼往外走了几百步便来到了马棚处。看着马棚里或黑或灰或白的高头大马,谢慎心里直打退堂鼓。 王守文狡黠一笑道:“当然不是骑它们了。这庄子里有的是矮种小马。” 说完他便吩咐了一声,自有仆人牵出了三匹小马。 那匹枣红色的小马是王守文的坐骑,谢慎犹豫片刻,挑了一匹青色小马,剩下的白马则留给了谢丕。 “慎贤弟莫要担心,某先给你示范一下怎么骑马!” 说完王守文也不犹豫,轻轻一跨便翻上了马背,甚至都没用奴仆协助。 谢慎心中直是感慨,不愧是世家子弟,便连骑马都骑的这么好。 王守文骑着马在庄子里兜了几个圈子,觉得索然无味,便冲谢慎,谢丕挥了挥手道:“你们也来啊!” 谢丕倒是没什么,当即翻身上马,挽起缰绳。他的骑术虽然比不了王守文,但也算是中规中矩。不过这可是苦了谢慎了,他犹豫了片刻,一双素手搭在了他的肩头。 “奴家来教公子骑马吧。” 水芸利落的翻身上马,直是把谢慎看呆了。 怎么王家的一个侍女都会骑马?这要是他再不敢骑,也太丢人了吧? 谢慎再也忍不了,纵身一跃亦是翻上马背。 谢慎在前,水芸在后,二人共骑一马,倒也是一桩美事。 谢慎双手挽着缰绳,而水芸的素手则扣在谢慎的手上,也不知是谁在控缰。 “公子双腿把马腹夹紧了。” 水芸在谢慎耳边柔声低语,谢慎听的身子一酥,下意识的夹紧双腿。 “驾!” 水芸轻挥马鞭,小青马吃痛之下狂奔了起来。 刚开始的时候谢慎觉得很颠,待过了些时候,却是平稳了不少。 谢慎总算长出了一口气。他虽然两世为人,这却是第一次骑马,教他骑马的竟然还是个女人...... ...... ...... 第二十二章 龙阳君 骑马骑的兴起,一行人索性出了庄子,去往山上的云慈寺。 王家是科举世家,在余姚城附近名声很大。云慈寺的香火钱有大半都是王家出的,故而王守文才会傲娇的拍着胸脯保证,众人去了云慈寺可以敞开了吃斋饭。 谢慎倒是不觉得有何欣喜,斋饭这种东西得看谁来吃。王守文这样吃腻了山珍海味的世家公子哥儿偶尔吃一两顿斋饭或许会觉得眼前一亮,可谢慎这样天天吃咸菜米粥的穷苦寒门子弟,再去吃油星不沾的斋饭那就是一种折磨了。虽然不至于反胃,但却是丝毫提不起兴致来。 云慈寺距离王家的庄子并不算远,众人行了不多久便来到了寺门前。 纷纷踢蹬下马,将马匹交给仆从栓好,几人前后脚的进入了云慈寺。 由于相对位置较偏僻,来上香的百姓并不多。一进入寺中便有一个小和尚凑了过来,双手合十道:“几位施主请随小僧来。” 谢慎心道这小和尚应该是认得王守文故而态度才会这么好。 经山门穿过重重殿堂,一行人在主殿大雄宝殿前驻足。大雄宝殿左右是配殿枷蓝殿,祖师堂。那小和尚冲众人行了一记佛礼便转身进入正殿了。 “咱们好端端的来寺里做什么?” 谢慎有些无语,这个王守文不会信佛吧?难不成他想要这云慈寺的主持出来给他们渡上一渡? 若是放在以前谢慎对求签解签肯定是不信的,可穿越后他却不敢再下这样的定论。 难道真会有一些超自然的现象发生? 等了一炷香的工夫,大门才重新打开,小和尚做了个请的手势,王守文立刻当仁不让的走了进去。 正中供奉的是释迦摩尼像,大殿两侧各九尊罗汉像,法相庄严极为肃穆。 众人皆噤声缓步前行,在供香客跪拜许愿的蒲团前停了下来。 正在敲木鱼的主持并没有睁开眼睛,而是淡淡道:“几位施主请自便。” 谢慎这才明白王守文拉他们来这云慈寺是来许愿的,当即松了一口气。 谢慎学着王守文的样子取了一炷香点燃,之后跪坐在蒲团之上双手合十跪拜许愿。 他的愿望很简单,那就是科举高中进士。 一旁的水芸则是满脸紧张,嘴唇都有些泛白了。 谢慎许好愿她还闭着眼睛,谢慎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静静的等着。 等到众人都许完愿,依次出了大雄宝殿,王守文才道:“这里许愿很灵验的,不过千万不要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 众人正要离开,忽然看到一个衣衫不整的男子匆忙的从偏殿窜出,急不可耐的往后院走去。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谢丕却是看个分明。他大呼道:这不是曹主簿吗......” 他话刚说到一半,便被谢慎捂住了嘴。 “寺院之中休要胡言!” 谢丕连连点头表明他不会再大喊,谢慎这才松开了手。 谢丕一脸委屈的道:“刚刚那人一定是曹主簿,慎大哥你干嘛拦住我!” 谢慎心中一阵无语。他心道这谢丕智商很高,情商真的是零啊。刚刚那人便真是曹主簿,谢丕那样喊出来,岂不是整个寺庙里的人都知道了。 就曹主簿刚刚那样衣衫不整的样子,要是爆出了什么桃色事件一定会在余姚城掀起轩然大波。 曹主簿怎么也是余姚县的三把手,除了吴县令和姚县丞就属他最大,得罪了曹主簿,他们三个童生便有罪受了。或许曹主簿无法在县试上加以刁难,但可以在别的地方设槛设障啊。谢慎可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没考试便被排除在余姚县士绅圈子之外。 “刚刚曹主簿衣冠不整,不会是......” 王守文也觉得这件事情太过蹊跷,开始脑补揣测了起来。 谢慎咳嗽了一声道:“这件事情你们就当没看见,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空蒙书堂三学子并着水芸一起出了山门,以最快的速度翻身上马。 谢慎天资本就聪颖,在水芸的指导下已经基本掌握了骑马的要领。只是他现在还无法很好的驾驭胯下坐骑,需要有人在一旁指点。 他们用了一炷香的工夫返回了庄子,老管家早已准备好了吃食,谢慎却挥了挥手示意众人立刻返回余姚县城。 王守文大惑不解,这才来了一日谢慎怎么就闹着要走? 不过他还是听了谢慎的建议,选择回城。原因无二,就是因为谢慎强大的气场。 下山的路并不好走,众人选择搭乘来时的马车。 随然马车在返程途中曾陷入泥坑出了一点小意外,但总算在日落闭门之前回到了余姚城中。 “慎贤弟,刚刚你那么急着回城,是为了什么?” 王守文憋了一路再也忍不住,终是问了出来。 谢慎连连摇头,苦笑道:“难道守文兄没发现那曹主簿从偏殿出来时衣衫不整,并且胯裆还沾有污渍吗?” 谢慎这么一说,王守文恍然大悟。 “可是今日这云慈寺中除了咱们便没有其他香客了啊。这寺庙之中都是和尚......这曹主簿不会是个兔子吧?” 王守文一下惊呼出声,这个念头实在太可怕了,他都不敢再去回想。 “未必没有这种可能。” 谢慎惨然一笑,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何况在明代,达官显贵都有恶俗的癖好,不少人是男女通吃。 如果这曹主簿真的有断袖之癖,那么他去往云慈寺玩和尚也不是没有可能。 嘶,这个曹主簿还真是重口味啊。 从曹主簿刚刚惊慌失措的样子可以看出,有更重要的人要去云慈寺拜佛,故而他才会连忙躲到后院法堂。如果谢慎一行人被曹主簿看到,那么他们的麻烦就大了。 “这可如何是好,求佛没求成,倒是平白无故的惹了一身的骚。刚刚那曹主簿一定听见我的声音了,这事情若是让大兄知道了,还不得打死我。” 王守文脸色煞白,心情跌落谷底。 ...... ...... 第二十三章 谁在布局 (求收藏,求推荐票!) 王家虽然背景深厚,但若是曹主簿真的有心针对,便是上塘王氏的族长站出来也是无从应付。 如今的处境,确实有些不妙。 曹主簿的这个特殊癖好显然不能公开示人。谢丕和王守文误打误撞见到了曹主簿的尴尬事,肯定被他嫉恨。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不过,令谢慎感到疑惑的是,曹主簿怎么会那么巧,赶在三人前往云慈寺的时候去嫖和尚呢。 “你们不觉得这件事很蹊跷吗?照理说这云慈寺的香火并不旺,前来礼佛的香客屈指可数。曹主簿来的好生突然,恰好和我们几人赶在了一起。我怀疑是有人暗中安排了这出巧遇。” 谢慎皱着眉毛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慎贤弟是说,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有人安排好的?” 王守文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的说道。 在他看来曹主簿已经是余姚城里顶天的人物。除了吴县令和姚县丞,就数曹主簿最大,什么人敢算计他? 谢丕也是沉声道:“如果真的如慎大哥所言,那么这暗中谋划之人可是心机颇深了。他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对曹主簿的癖好更是利用的极为到位。这个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王守文急的直跺脚,双手紧紧攥起道:“这个人忒的阴毒,他居于暗处,我们却一点法子都没有,真是急煞人也。” “慎大哥想出此人是谁了吗?” 谢慎苦笑道:“最近与我们三人有嫌隙的人屈指可数,能够有力量暗中布局的唯有一人了。” “慎贤弟是说暗中使坏的是孙若虚那鸟人?” 王守文猛地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这么一想倒真是有可能。这厮睚眦必报,肯定咽不下上次那口气。他若是派人一直盯着我们的行踪,确实可以暗中布局,将曹主簿引到云慈寺。嘶,这鸟人想不到如此阴毒,一记借刀杀人使得是天衣无缝啊。” “事到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心知此事无法善了,谢慎叹了一声道:“这件事二位切莫要向家里人说,先等等看曹主簿的反应如何。我们先各自回去,等到了进学之日,再一起回书院商议。” “就这么办!” 王守文与谢慎一齐点头,沉声应道。 ...... ...... 谢慎与水芸一起回到竹楼家中时,一楼的厅堂内灯火通明。 嫂嫂谢陈氏和大哥谢方正在用晚饭,见小郎领着一个俊美小娘子回来,纷纷放下碗筷起身迎了出来。 “小郎,这位娘子是?” 谢慎虽然心情不佳,但该有的介绍还是不能免的。他轻咳一声道:“大兄,大嫂,这是守文兄赠给我的侍女,名叫水芸。我在书院进学不便带着她,平日便叫她住在我的屋子吧。” 谢方一脸欣慰的围着水芸转了一圈,啧啧称叹道:“小郎你真是好福气啊。” 谢陈氏没好气的白了谢方一眼道:“水芸姑娘面前你瞎说什么呢。”说完她转向水芸道:“你便把这里当做自己家吧,我们老谢家虽然清贫,但只要有我们一口吃的,便不会饿到你。” 水芸轻咬薄唇默默点了点头。 “大兄,还有饭菜吗,我们从城外赶回,连晚饭还没吃呢。” 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谢慎搓着手掌嘿嘿笑道。 谢方宠溺的拍了拍谢慎的臂膀,朗声道:“有,这饭菜啊管够,你们快坐下吃吧。” 谢慎和水芸入席,一家人围坐一桌有说有笑的吃着,时间过得倒也算快。 用过饭菜后,谢慎带着水芸上了阁楼。 坐定之后,谢慎深吸了一口气,不住的揉着额角。今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他需要好好理一理头绪。 “公子,喝点水吧。” 水芸十分体贴的给谢慎倒了一杯水,双手捧至谢慎手边。 谢慎接过杯子浅酌了一口淡淡道:“你也喝吧,怎么样没有被这家徒四壁的景状吓到吧?” 水芸有些娇羞的垂下头去,轻咬薄唇淡淡道:“奴家已经是公子的人了,自然不会有嫌弃的想法。只要公子不嫌弃奴家,奴家便一直待在公子身边侍候......” 听到这里,谢慎心中还是颇为感动的。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水芸肯跟着自己一起受苦,倒真是难为她了。 “时间也不早了,早些睡吧。” 谢慎抱着一床被子铺在地板上,指着床铺道:“你去睡那里吧。” 虽然知道水芸早晚是他的枕边人,谢慎现在还是下不去手啊。 在大明朝,十二三岁成婚,十四五岁当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在谢慎看来这却是与禽兽没有什么分别。 心中叹了一声,谢慎暗道还是再等等吧,等到他有了秀才功名再收水芸入房也不迟。 “这怎么使得,还是公子睡床上吧。奴家可以将就将就的。” “都这么晚了,咱们就别再争了,早些睡吧。” 谢慎苦笑一声,将床被铺好便躺了下去。 “唔。” 水芸娇羞的应了一声,挪着小步走到床前。 “公子若是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意喊奴家的。” 谢慎随手熄灭不远处的油灯,清凉微风中他不久便入梦与周公神交了。 一夜无话。 待谢慎醒来时屋内已经只剩他一人。 他揉着额角坐起身来朝床头望去,只见床被被齐整的叠好堆在一头,连早饭都被端来放到了方桌上。 这个小娘子,想不到还真的挺细心。 谢慎心头一暖,走到面盆前洗漱了一番,这便坐下来随手拿了一块饼子吃了起来。 此时时辰应该尚早,这水芸不知道去哪里了。 谢慎吃完饼子擦了擦手,便取出抄誊好的王守仁注疏笔记,对着四书集注一起看了起来。 王守仁绝对是天赋卓越的大师,不仅对朱熹的四书集注做了补充,还进行了延展性的分析。 这种分析其实就是破题,谢慎只要将这本王守仁所写的注疏笔记通读一遍,便可以用最简单的方式将大半的科举试题覆盖到。 ...... ...... 第二十四章 暗中角力 (求收藏,求推荐票!) 谢慎温书没过多久,水芸便神色慌张的走上阁楼,身后跟着两个衙门的公人。 “这位可是谢小相公?” 那公人的态度倒也算是谦和,冲谢慎拱了拱手,嘴角带着浅笑。 “某便是谢慎,敢问公差有何贵干?” 谢慎放下书本站起身来迎接。 “是这样的,主簿大人听说谢小相公才学出众,特意请小相公去县衙一叙。” 谢慎心中一沉,心道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 只是这个曹主簿为何第一反应不是找谢丕、王守文,难道就是因为谢慎出身寒门? 这些公差之所以称呼谢慎为小相公,完全是因为县尊对谢慎的一声贤生称呼,毕竟以谢慎的身份最多只能算一个童生,和秀才相公完全不沾边。 主簿是县衙的三把手,上面还有县令和县丞。谢慎既然是吴县令看重的人,自然不会太过惧怕曹主簿。何况,曹主簿无凭无据,也奈他不何。 “既然如此,咱们便走吧。” 水芸有些焦虑的望着谢慎,少年冲她使了一记眼色,小娘子微微一愣,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想不到来到大明朝短短时间内,谢慎就要与余姚城的几位主官依次打照面,直是有些讽刺。 也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曹主簿便真是有龙阳之癖,也不会在县衙里就把谢慎生生吃了吧。 随衙门差役来到县衙,谢慎整理了一番衣衫,深吸了一口气阔步迈入院中。 余姚县衙的布局极为严谨,每处跨院的位置都有严格的规定。 主簿的宅院位于县衙中轴线以西,在典史宅院的北面。 谢慎穿过重重院落,终于来到这个跨院前。 “谢小相公,主簿大人便在院子中,我们便不进去了,请自便吧。” 那些衙役识趣的退下,谢慎冲他们拱手致谢后深吸一口气迈开方步跨入院内。 院子并不大,但却布置的极为精致。院子正中有一凉亭,凉亭旁绕有花池,其中放养着几十尾锦鲤,一个头包黑色网巾,身着青色提花纹长袍的中年男子正在亭中喂鱼。 虽然他是背对着谢慎,但从身材上谢慎已经能判断出他就是本县曹主簿了。 “学生谢慎拜见主簿大人。” 听到谢慎来了,曹主簿将鱼食全部撒进水池,拍了拍手掌转过身道:“不愧是县尊都夸耀的后进学子,果然仪表不凡。” 谢慎从这个角度又仔细观察了一下曹主簿,仪表堂堂,颇有官威,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兔爷啊。 但一回想起昨日在云慈寺中见到曹主簿时他衣衫不整,慌张失措的样子,谢慎便感到一阵恶寒。 “坐吧。” 曹主簿随意冲亭子里的圆凳点了点,淡淡道。 主簿大人赐座,谢慎当然不敢拒绝,他掂着小步子走到亭中坐下,等待着曹主簿发问。 “咳,听说贤生还没有进行县试,那可要跟着孔教谕好生学着,不要辜负县尊对你的一片殷切希冀之情。” 曹主簿仍然有一搭没一搭的东拉西扯,却是不说正题。谢慎也无所谓,只虚虚的应着。反正主动的一方是曹主簿,谢慎只要见招拆招就好。 “贤生是不是也信佛,想必对佛法颇有见解领悟吧?” 平静的水面似投入一粒石块,溅起涟漪朵朵。 谢慎心道这曹主簿果然要发难了,便深吸了一口气道:“佛法深奥,学生只是略知皮毛,不敢造次。” 曹主簿却是站起身来背负双手踱步而行。 “佛在心中,几篇经文又岂能概论佛家奥义。不过贤生年纪轻轻,既然立志科举以报效朝廷,自然不应该在旁的事情上分心。” 好浓重的怨气! 谢慎已经从曹主簿的话中听出了敌意。曹主簿这是在警告他闭严嘴巴,不要将那日看到的事情说将出去?其实谢慎本来也没有打算和曹主簿作对,只是如今看来,恐怕不能善了了。 “主簿大人教训的极是,学生一定悉心求学,早日考取功名,为朝廷分忧。” 谢慎已经尽自己所能向曹主簿示好,如今就看曹主簿的态度了。 沉默了片刻,曹主簿又指着池中争食的锦鲤道:“贤生啊,你看这些鱼为何拼死争食呢?” 谢慎心中一沉,看来这曹主簿对他还是不放心,竟然又是试探了一番。 “回禀主簿大人,万物生灭,皆有准则。它们也是从天理罢了。” “好一个从天理。” 曹主簿又从瓷碟中抓了一把鱼食奋力扔到了池中一角。 那些争抢的锦鲤纷纷又向隅角游去,开始了新一轮的争夺。 曹主簿的这个举动自然不是喂食锦鲤那么简单,在谢慎看来,曹主簿是在警告他,他就和这些锦鲤一样是池中之物。只要曹主簿随意的动动手指头,他就会像这些锦鲤一样被牵引着游动。 换句话说,曹主簿是在告诉谢慎虽然县尊器重他,但曹主簿同样可以掌控谢慎的命运。毕竟县尊大老爷不会为了一个区区寒门学子得罪同僚。 从气势上讲,曹主簿现在已经占据了上风,谢慎努力思忖,却发现并没有太好的破局之策。 便在这时,忽然有衙役来报,说县学廪生王守仁求见。 曹主簿显然对王守仁突然出现在县衙感到有些惊讶,他皱了皱眉,嘴角微微扬起,最终还是摆了摆手示意衙役去叫王守仁进来。 若仅仅是一个县学廪生,曹主簿自然不会放在眼里。可这个王守仁是本县廪生中的翘楚,若无意外乡试和会试不出意外也是会上榜的,这就等于锁定了一个进士的名额。殿试不过是走走过场,只要学子不脑子犯晕冲撞了圣驾,最多也就是名次上会重新进行一番调整。 曹主簿虽然是九品县官,但他是举人出身,坐不到县令的位置。而王守仁只要考取了进士,却是可以直接外放县令的。到时曹主簿与王守仁位置对调,那才是真真的尴尬。 何况王守仁是王华的长子,王华如今在朝中混的风生水起,曹主簿除非脑袋被驴踢了才会去给王守仁脸色看。 ...... ...... 第二十五章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求收藏,求推荐票!) 谢慎总算长出了一口气。 他一直在拖时间,总算等到了援军。 还好水芸够机灵,领会了他的意思,直接去找王守文求助,不然今日真不知道要发生什么。 毕竟在这县衙之中,曹主簿便是实打实的三老爷。他要想出气泻火整治谢慎,只需要随意安一个罪名,便可以叫来衙役把谢慎拖翻打板子。 王守文估计是觉得他出面无济于事,这才会找来胞兄王守仁救火,也亏了王守仁天生自带强大气场,此刻谢慎已经完全不担心了。 从王守仁进入跨院的那一刻,谢慎便明显感觉到曹主簿面上露出了一丝忌惮的神色。 “王贤生,你来找本官有何事啊。” 曹主簿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捋了捋下颌短须,淡淡笑道。 王守仁则是冲曹主簿恭敬的拱了拱手道:“学生在家中办了一个诗会,邀请余姚城中名流士子前往对诗。学生素问曹主簿文采斐然,有唐人诗风,特地前来请主簿大人赏面前往。” 曹主簿听后脸上涨的通红。 他不过是个举人出身,若说作时文或许还勉强可以,但要说作诗可是真的拿不出手了。 王守仁办诗会便办吧,怎么还傻傻的来请他? “本官还有公务在身,便不去了。” 曹主簿连连摆手,生怕王守仁以为他是因为惧怕才不敢去赴诗会。 “若是这般,学生可否与慎贤弟共赴诗会?” 听到这里,曹主簿却是一愣。 谢慎这小子得了县尊夸耀,他是知道的。可这小子年纪不过十二,竟然也能作诗? “这......年轻士子多参加参加诗会也是好的。等本官有了空闲再找谢贤生来县衙小叙。” 曹主簿不好强留,只得极不情愿的松口,同意谢慎离开县衙。 谢慎拱手告辞后,和王守仁一起退出跨院,一路急行离开县衙。 上了王家的马车,王守仁皱眉问道:“慎贤弟怎么会被这曹主簿相邀,莫非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他?” 谢慎惨然一笑道:“这事可就说来话长了,若是守仁兄有兴趣,等到了府中某慢慢讲来便是。” 王守仁叹了一声道:“你得罪谁也不要得罪曹主簿。此子心狠手辣,且是睚眦必报的性子。慎贤弟是志于科举的,切莫因为得罪了他误了功名。” 这些谢慎又何尝不知,只是现在看来曹主簿的心里已经埋下了一根刺,这件事要想就这么揭过去怕不是那么容易。 马车行了不久,便在王氏大宅前停了下来。谢慎和王守仁依次跳将下车,先后进入府宅内。 花厅之中,王守文正急的焦头烂额,不住的踱步。谢丕也是一脸愁容,眉头紧锁。 谢慎看的心中一暖,咳嗽了一声道:“我回来了!” 二人闻言皆猛然抬头向院门望去,一时大喜过望。 “慎贤弟,你可算回来了,刚刚真是把我急死了。” 王守文三步并作两步小跑到谢慎面前,拍了拍谢慎的肩膀道:“怎么样,兄弟我够意思吧。” 谢丕则是有些愧疚的挠了挠头道:“慎大哥,这件事都是我不好。若我在云慈寺时没有大喊出声引得那曹主簿注意,慎大哥便不会有今日之祸患。” 谢慎翻了记白眼笑骂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嘛,就不能盼我点好的?” 王守仁咳嗽了一声道:“说说看吧,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谢慎心知也瞒不下去了,索性咬了咬牙将事情的经过向王守仁复述了一遍。 王守仁听后沉默了良久,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以曹主簿的性子此事怕是不能善了。为今之计,你们只有搬倒曹主簿才能自保。” 谢慎颇是赞许的点了点头。谁说王守仁不通人情,这不是看的挺通透的嘛。 不过要想搬倒曹主簿谈何容易啊。像他这样的地头蛇,在余姚县衙的关系盘根错节。谢慎要搬倒曹主簿,便需要将这一个个结斩断,最后再一脚将曹主簿从三老爷的位置上踢下来。 “守仁兄有何办法?” 多一人讨论便多一种可能,何况谋划之人还是大明第一圣人王阳明。 王阳明攥紧拳头道:“既然此事是因曹主簿行为不检点而起,你们不妨便从这点入手,把事情传开来。” 谢慎眼睛骤然一亮,心中已经有了七八分的把握。 曹主簿行为不检点,好男风在士绅圈子里几乎已经成为了共识。之所以吴县尊一直没有惩办他以肃风纪一来是因为曹主簿确实有些能力,能够帮他分担不少政务。二来是因为此事并没有大规模的传开,吴县令也就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如果曹主簿嫖和尚,好男风的事情传的余姚城人尽皆知,那吴县令就是想保曹主簿也保不住了。 这招可谓抓住了吴县令的心理,实在是狠辣! “传开?光是我们几人知晓曹主簿便恨得牙根痒痒。若是我们再把事情传开来,那曹主簿还不得把我们都吃了?” 王守文眼巴巴的望着兄长,一脸的不解。 “事到如今,守文兄以为我们还有的选择吗?如果不能将曹主簿搬倒,便是再退让示好,曹主簿也不会放过我们的。毕竟曹主簿的那种特殊癖好实在难以示人。这一切从我们在云慈寺撞见衣衫不整的曹主簿便已经注定了。” 这些当然是拜孙若虚所赐!谢慎平日里和善待人几乎没有与人交恶过,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使出借刀杀人这样的狠招。 说不准这曹主簿就是孙若虚的靠山,他们本就是蛇鼠一窝! 等到搬倒了曹主簿,没了威胁,谢慎大可以慢慢对付孙若虚。 孙若虚在吴县令心中已经是负面形象,科举已经无望。 光是靠着科考成绩谢慎就可以狠狠打这厮的脸! 谢丕也点了点头道:“慎大哥说的不错,只有把事情搞大曹主簿才会有所忌惮,我们才会有胜算。” 他和王守文虽然出自名门世家,但真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曹主簿才不会管二人的身世。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外。既然如此那就把这危墙推翻吧! ...... ...... 第二十六章 曹主簿的软肋 (求收藏,求推荐票!) 思定之后,便要着手行动了! 在通讯并不发达的大明弘治朝,口耳相传无疑是信息传递最快的方式。 谢慎思忖了片刻,决定用发放传单,张贴告示的方式把曹主簿的光辉事迹示于众人。 张贴告示需要避开巡街的衙役。发放传单相对来说就要容易不少,抄誊几百份,混着人群随意铺发即可。 谢慎相信余姚城的百姓一定是有一颗八卦的心的。主簿大人好男色,嫖和尚这么劲爆的桃色事件便是再正经的人看了也得爆出眼球来。 毕竟这是个没有娱乐致死的年代,民风是那么淳朴,纯良的余姚百姓实在是接受不了曹主簿的行为啊。 经此一事后,王守仁在谢慎心中的形象彻底的颠覆。千古大圣人王阳明竟然也有腹黑狠辣的一面。 呜呼哀哉! 这种事情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于是抄誊告示,传单的事情只能由王守仁兄弟,谢慎,谢丕四人来做。 四人抄誊了一天一夜才将几百份传单抄完,个个困乏难耐,四仰八叉的睡倒在书房的地板上。 待到翌日一早,王守仁睁开双眼,直是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他忙摇起谢慎等人,苦笑道:“我们昨天不会就这么睡了一夜吧。” 谢慎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瞥了一眼堆叠成小山的告示、传单,耸了耸肩道:“只要把传单抄誊完了就好。何况天为被地为床,传将出去也是一件美谈!” 王守仁倒也不是迂腐之辈,淡淡笑了笑道:“那你们可得抓紧了。我还要温书,便不陪你们去了。” 谢慎又叫起来王守文和谢丕,三人捧着厚厚的传单一起出了书房。王守文显然还没有睡醒,他皱着眉头抱怨道:“还是多叫些人去发吧,光我们三个得发到什么时候啊?” 谢慎却是连连摇头道:“这可不行。这件事情谁都能知道便是不能让你们府中的下人知道。不然若是他们被曹主簿收买,他手中岂不是攥有了证据?” 谢丕也在一旁说道:“是啊,若是让曹主簿拿到证据可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王守文还是识大体的,虽然心有不甘,但思忖了片刻还是跟着谢慎,谢丕出了府门。 出门就有马车坐实在是太幸福了,毕竟可以省下很多气力。 发传单不但是个技术活也是个体力活。 谢慎经验自然丰富,但要手把手教会二人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发传单首先要拉的下脸,谢慎自然没有什么问题,但这两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世家公子哥便说不准了。 余姚城里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城隍庙,三人也理所当然的把发放传单的地点选在了这里。 城隍庙是用来祭祀城隍爷的庙宇,班固《两都赋序》有云:“京师修宫室,浚城隍。”可见城隍二字本指的是护城河,后来演变成城池的守护神。明代城隍爷的地位很高,故而城隍庙里前来祭拜的民众很多。城隍庙的香火鼎盛也带动周边的商铺,久而久之环绕城隍庙的街道满是各色商铺,极为热闹。 沿着城隍庙一圈下来,传单已经发了大半。 谢慎自然大喜过望。接下来的事情便好办许多了,他们只需要把剩下的传单发完,再留下几张贴成告示就大功告成了。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曹主簿早晚会知道这件事情,但等他知道了这个事情也已经晚了。 便在这时,巡街的衙役恰巧从街角处走来,谢慎皱了皱眉道:“我们还是先避一避吧。” 王守文,谢丕连连点头。 三人与香客一起挤进了城隍庙,一进去便看到一个肥胖无比,膀大腰圆的女人扭着一青衫男子的耳朵咒骂。 “我说你个死鬼竟然敢出去偷腥。老娘哪点对不起你,你倒是说说!” 由于正对的是背影,谢慎看的并不清楚。 但他觉得这青衫男子十分的眼熟...... 待那青衫男子挣扎着侧转过身来,谢慎才看了清楚。 这人不正是曹主簿吗! 余姚城还真是小,竟然在此处遇到了曹主簿。 那么曹主簿身边那个肥胖女子难道就是他的发妻? 谢慎突然明白曹主簿为何会喜好男色了。 整日与这么一个肥胖女人同床,便是没病早晚也得吓出病来。莫非是曹主簿心里压抑,为求发泄才会成了兔爷? 啧啧,谢慎竟然生出一丝对曹主簿的同情来。 “娘子,你松手,松手啊。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快松手听我解释啊!” 曹主簿虽然穿着便袍,却很怕被人认出来,连连向自家娘子告饶。 “哼,你个死鬼还顾着脸面呢?好,老娘倒要听听,你怎么解释!你个死鬼要是敢骗老娘,老娘就一剪子把你阉了!” 曹主簿刚逃出魔掌,听到这话却一个激灵险些跌倒在地。 没有一个男人听到这话会不抖三抖的,曹主簿虽然癖好有些怪异,但毕竟也是男人啊。 他陪着笑脸道:“我去华乐居是和同僚吃饭的,没有喝花酒。娘子,我对天发誓啊。” 胖女人却是冷哼一声,再次揪起曹主簿的耳朵。 “你又在这儿跟老娘扯谎。对天发誓?对天发誓有个屁用。你对天发誓多少次了,老天爷是不是聋了听不见啊!” 胖女人手上的劲道实在是大,曹主簿哎呦一声喊了出来。 这一喊不要紧,周遭的香客纷纷转过身来瞧起好戏来。 “娘子,我说的可都是实话啊。哎呦,娘子你快松手啊。有什么话咱们回去说还不行吗?” 谢丕和王守文有了上次云慈寺的经验自然不敢再一惊一乍。 谢慎更是看的入神。似乎事情的进展比他想象的还要顺利,曹主簿娘子的出现让谢慎对计划做了一番调整。 谢慎抽出一张传单来递给了身旁的一个小男孩。这孩子也就六七岁,天真无邪的看着谢慎。 谢慎又从腰间的褡裢里摸出了几文钱放到了小男孩肉嘟嘟的小手上笑道:“小郎君,把这张纸送到那个胖姐姐那里,这些钱你便拿去买糖吃好不好?” ...... ...... 第二十七章 教谕开小灶 (求收藏,求推荐票!) 当小正太歪着脑袋,跑向肥婆娘时,谢慎心中一块石头已经落地。 杀人不见血,这个法子实在是精妙。 这肥婆虽然其貌不扬,可还是识得字的。虽然有些诧异,她还是接过薄纸读了起来。 她越读越气,最后索性将薄纸揉成一团扔到了曹主簿的脸上。 曹主簿一头雾水,刚想展开薄纸看看自家娘子为何动怒,便觉得左脸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啪! “......” 肥婆一巴掌扇在了曹主簿脸上,通红的手印是那么显眼。 曹主簿一脸委屈的盯着娘子,喃喃道:“有话好好说,你怎么动手啊!” “你个杀千刀的死鬼,你出去嫖女人也就罢了,你竟然连和尚也嫖。老娘的这张脸算是给你丢尽了!” 曹主簿这才反应了过来。他四下张望却并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老娘怎么就这么命苦,嫁给了一个兔爷。怪不得你整日不与我同房,原来是有这等癖好!” 肥婆娘越说越气,索性带着一身怨气将曹主簿扑倒,又是拳打又是脚踢。 可怜那曹主簿麻杆似的瘦弱身子被个母老虎压制着,丝毫动弹不得。 肥婆娘还是觉得不解气,竟然一屁股跨坐在曹主簿的身上。 伴着一声清脆的响声,曹主簿痛呼道:“哎呦......我的腰,你个贼婆娘,老夫娶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 吃痛之下曹主簿竟然不再隐忍说出来了心里话。 肥婆娘一时大怒,狠狠的又抽了曹主簿两巴掌。 曹主簿被抽的七荤八素,嘴角渗出了血丝。 谢慎在一旁看的出神,王守文和谢丕也是颇为得意。 刚才肥婆娘那一坐,一定把曹主簿的胯骨坐断了,不然曹主簿也不会不顾形象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呼。 最毒妇人心,肥婆娘这一连串动作真真切切应证了这句话。 “看来已经差不多了,我们回书院吧!” 经历了这一场风波,曹主簿当是吐血三升,一病不起。没了后顾之忧,谢慎总算可以安心回三味书院读书了。 ...... ...... 吃一堑长一智。 虽然事情不是直接因谢慎而起,但终归与他有关。 要想从根本上杜绝这种事情就只有让自己变得更强更有权势。而这一切只能通过科举实现。 孔教谕在课上更注重对经义的解读,而对如何作好时文谈的并不算多。 这恰恰有利于谢慎。毕竟他脑子里有无数名家时文参考,但对于如何破题并不是十分清楚。 王守仁的注疏笔记当然有作用,但这是辅助并不能完全倚靠。 谢慎还是觉得应该和孔教谕开诚布公的谈一次。再怎么也得让孔教谕对他格外看重一些,开开小灶。一年的时间说短不短,可一晃眼也就过去了。 谢慎现在必须做到毫无保留,火力全开,才能保证在县试取得好成绩。 这一日下学之后,众学子都一哄而散。唯有谢慎独自留在了书堂内温书。孔教谕颇感兴趣的走到谢慎身旁道:“怎么还在看书?去的晚了饭堂的饼子可就都被抢完了。” 谢慎却是一脸忧愁的说道:“学生满怀忧虑,实在吃不下饭去。” “哦?你为何忧虑啊?” 孔教谕一边捋着胡须一边淡淡说道。 “夫子设立书院传道授业,学生感激不尽。然学生家境贫寒开蒙较晚,对圣人经义理解不及其他同窗。学生虽日夜苦读,注疏背诵仍难免有遗漏之处。若是县试尚好,但学生怕到了府试,面对座师出了纰漏。至于大宗师那里怕就更难以脱颖而出了。” 谢慎这番话他思考了良久,一字一句都经过了反复斟酌。 由于不清楚他在孔教谕心中的地位,谢慎尽量把自己的姿态放的低了一些。毕竟喜欢狂傲之士的教谕还是少数,谢慎可不想冒着被孔教谕除名的风险潇洒一把。 谢慎这番话极为真诚,既说出了他心中的担忧,又表明了上进心。 这样在孔教谕心中,谢慎就是一个既能正视自己缺点又勤奋上进的后进学子。 这样的读书人谁人不爱?孔教谕虽然阅人无数,但听到谢慎这番话时心中仍是一暖,默默点了点头。 谢慎心中大喜。 这一切都是按照他的计划进行,接下来便是最为重要的一步了。 “还请夫子为学生指点一二,这样定胜过学生闷头苦学。” 这句话说完,谢慎便起身冲孔教谕恭敬一礼,之后束手而立。 接下来就要看孔教谕的态度了。一般情况下,夫子都不会讨厌勤奋好学的学子。故而即便最后孔教谕没有为谢慎开小灶的意思,也不会对谢慎有什么不好的印象。 谢慎此举可谓稳赚不赔! 孔教谕并没有直接回答。 沉默的时间有些长,谢慎心中暗暗叫苦。 他不会哪里说过线了吧?这个孔教谕看着也不像一个小家子气的人啊...... 难熬的寂静过后,孔教谕清朗的声音如同春风一般吹开了谢慎心头的阴霾。 “从明日起到老夫书房来吧。” 谢慎心中虽是狂喜,面上却不敢表现的太过。 他冲孔教谕又拱了拱手,恭敬道:“多谢恩师!” 目送孔教谕离开后,谢慎当即便跑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王守文和谢丕。二人作为谢慎的挚友自然由衷的替谢慎高兴。 王守文更是感慨道:“慎贤弟你本就天资聪颖,现在又将得到孔教谕倾囊相授,这来年县试的案首看来就是你的了。” 谢慎却是苦笑道:“孔教谕只是叫我去他书房,哪里有说倾囊相授了。何况余姚文风鼎盛,后进才子数不胜数,谁又敢言必夺案首。” 虽然夺得县试案首是谢慎科举计划的最重要一步,但他也不能肯定自己一定会成为案首。 毕竟余姚科举世家实在太多,天知道会不会杀出几个和王守仁一样变态的大牛...... 在这一点上,只能说王守文是个乐天派。 ...... ...... 第二十八章 石头记 (求收藏,求推荐票!) 自打谢慎满怀欣喜的接受孔教谕的特训,他就觉得整个人似灵魂出窍一般,走起路来都是一摇一晃的...... 孔教谕不愧是县学教谕,连教书育人的方法都那么与众不同。谢慎每日在学堂进学后,还要按照孔教谕画出的重点温习四书集注。这个过程是极为痛苦的,因为谢慎的底子不算扎实,看到四书集注的某一部分时他会反应不过来其在四书中的具体位置。 反推回去是个极为劳费心神的体力活,好在谢慎是个有理想有追求的人,他坚信突击温习是提升成绩最快的方法!这是实践得出的真理! 算上在书院学堂与同窗一同进学的时间,谢慎每日在读书上花的时间已经有五六个时辰之多。这当然是勤奋的表现,便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孔教谕都夸耀了谢慎一番。 年轻人嘛,多吃点苦是好的。面对孔教谕这样的口气,此刻的谢慎只有未语泪先流了...... 谢慎是一个有理想的人,一个有抱负的人,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经过几个月的特训谢慎对于儒家四书五经的掌握理解提升了几个档次。对此,孔教谕看在眼里,乐在心中。 此子天赋异禀,现在又把基础补牢,来年的县试必然大有所为。 孔教谕在余姚县学任教多年,见多了所谓才子神童。这些人中有不少都是托着家族名望而得的虚名,实力远不及谢慎这样的寒门子弟。 人都是有私心的,孔教谕当然也不例外。 余姚乃科举强县,但中列三甲的多是世家子弟,寒门子弟中进士的并不多。 如果在他的悉心调教下谢慎能够争一口气中得进士,那他孔德道科举圣手的名声便会在整个绍兴府乃至浙江承宣布政使司传开了。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这里暂且不表。 谢慎结束了孔教谕的魔鬼特训,整个人累瘦了一圈。若不是还有王守文和谢丕买来了不少补品帮助谢慎补上了气血,谢慎真可能积劳成疾。 谁说读书轻松来着?那要看怎么读!像孔教谕要求的这样把读书作为生活的全部,也只有王守仁这样的变态大牛可以做到吧。 哎,还好和王守仁不是同科取士,不然还不被虐的怀疑人生? 十日已毕,又到了休息的时间。三人一起出了书院,走在大街上闲逛。 仲夏的余姚城十分闷热,汗水顺着谢慎的脖颈直往下淌。谢慎前世就最怕江浙的这种湿热天气,现下则更是愁苦。这可是大明朝,没有空调风扇鼓风机,想想湿透全身独自坐在竹楼里大口喘着粗气,谢慎便是一阵恶寒。 对于水芸,谢慎竟然生出一丝想念来。感情这东西还真是培养出来的,起初在王家山庄里见到水芸谢慎只是有些好感,但几个月下来他隐隐觉得身边有这么一个知心人还是很不错的。 再怎么说,谢慎现在也是可以红袖添香夜读书的人啊。 感情同样是需要维系的,既然水芸对谢慎很好,少年自然也想着投桃报李。 去到临街封记胭脂铺买了一套脂粉,又去陈家绸缎铺扯了一匹浙花给小娘子和大嫂做套新衣裳,谢慎已是心满意足。 而此刻王守文和谢丕都不可思议的盯着谢慎,这厮也太容易满足了吧...... “慎大哥,你就买这些,水芸姑娘不会生气吧。” 谢丕搓了搓手掌,小心的问道。 谢慎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道:“你这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这些都是我省吃俭用攒出来的,哪像你们随便动动手指头就能穿遍锦衣华服,样式还不带重的。” 一旁的王守文嘿嘿笑道:“慎贤弟,我们也有我们的苦啊,婚事都被父兄掌控,想讨个称心娘子比登天还难。哪像慎贤弟,年纪轻轻就有水芸暖床。” 谢慎笑骂道:“哪像你说的那般,算了不跟你闲扯了,上次交给你的文稿你和他们谈的怎么样了。” “额,是那《石头记》的文稿吧。我找了几家书铺去谈,他们都争抢着要呢。我寻思着找个出价最高的卖出去得了,不过这当然还得看慎贤弟你的意思。” 在孔教谕对谢慎进行魔鬼特训时,谢慎也找了个法子换了换脑子。不然整日脑袋里装的都是四书五经,迟早得魔怔了不可。 思前想后,谢慎便把红楼梦默记了出来。 毕竟四大名著里谢慎最熟悉的就要数红楼梦,几乎每一个情节他都能倒背出来。 明代小说业极为繁盛,出书当个自由撰稿人似乎是个不错的营生。像谢慎这样的寒门子弟,肩不能抗,手不能提,要想赚些银钱补贴家用也只能来写书了。 不过他不想因此耽误了科举,自然是不能用真名了。 “冯家铺子给的是五五分成,薛家是加一成,刘家是七三。不过这三家里冯家入行最早,去他家买手抄本的最多。” 王守文不疾不徐的说着,谢慎听着却是眉头紧皱。 怎么这些书坊铺子售卖的小说册本还都是手抄本为主?在谢慎的印象中明代小说业发达,活字印刷术也已经普及,那为何不用活字印刷术来印书呢。 “这些铺子都是手抄本?为何不用活字印刷?” 王守文嘿嘿一笑道:“咱们绍兴府都是木活字印刷,印一批稿子要是卖不出去可都废了。手抄虽然慢些,但却可随时掌握书稿数量,不至于亏本。” 原来如此! 毕竟明代没有知识产权和笔名意识,读者也多是看书不看人的。这就导致一本书在真正出售前谁都不敢保证销量。这些书坊铺子又都是小本经营,为了规避风险他们自然选择更为稳妥的手抄本来售卖了。 “那便冯家吧,现在最重要的是让更多的人看到《石头记》,至于银钱少拿一些不打紧。” 谢慎虽然已经将全本红楼梦默记出来,但决定一次只给书坊十回稿子。这样一旦销量上去了,书坊再来和谢慎谈时他也好顺势加价! ...... ...... 第二十九章 丰厚酬金 (求收藏,求推荐票!) 在明代商人的地位虽然很低,但毕竟可以换得可观的收入。 而且写书并不能算经商,最多只能说跟商贾打交道。 何况谢慎并没有用自己真实的名姓,完全不需要为此担心。 此事谢慎全部委托给了王守文去做,毕竟余姚城中的书坊他比自己熟悉的多。 与两位好友相别,谢慎只身回到了竹楼。 此时天色尚早,谢慎见大嫂谢陈氏和水芸在屋内择菜,便笑吟吟的走过去把手中包好的胭脂,浙花放到了桌上。 “买来孝敬嫂嫂的。” 谢陈氏十分心疼的捻了捻绑缚包裹的红绳,叹声道:“小郎买这些作甚,奴家又不是富贵家的小姐,穿戴不得的。” 谢慎知道大嫂是心疼银钱,便朗声道:“什么富贵不富贵的,咱们家现在虽然贫寒了一些,但总会好起来的。买这些所花的银钱都是好友资助省下来的,嫂嫂无需担心。” “那便好,那便好。” 听闻谢慎没有乱花钱,谢陈氏总算松了一口气。 谢慎又转向水芸,柔声道:“自然也有你的。” “多谢公子,奴家有衣裳的,公子可不必破费......”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谢慎打断。 “话不能这么说,你跟着我本就是受苦受累,我自然得为你想着一些。” “嫂嫂,那我和水芸便先上楼了。” “去吧。” 谢陈氏欣慰的一笑,淡淡道:“等饭煮好了,奴家再叫你。” 谢慎冲谢陈氏行了一礼,挽着水芸的手接连数步爬上了阁楼。 “公子何苦为奴家这么破费呢。” 二人来到阁楼后水芸为谢慎泡了一杯茶,端至少年手边柔声道。 谢慎摇了摇头道:“既然你已经跟了我,便是一家人。一家人之间怎么能叫破费呢。” “公子对我真好,跟了公子真是奴家的福气。” 谢慎把水芸揽至怀中,朗声道:“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这个你拿着收好,不要轻易示人。” 说完谢慎从布包中掏出在书院默记的《石头记》手稿,交给了水芸。 他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这种东西带在身边十分不便。若是被孔教谕发现他苦读圣贤书的同时还在写这些小说,定会以为他在玩物丧志。谢慎好不容易才在孔教谕心中留下一个完美的形象,自然不希望这形象出现瑕疵。 但这些稿子也不可能一次就给合作的书坊。谢慎经过初步的计算,觉得十天给书坊一次稿子比较合适。这个时间也正是谢慎在书院进学一次的时间。届时谢慎可以回到家中从水芸这里再续取稿子给书坊。 “公子,这是什么啊?” 水芸一头雾水的看着厚厚一摞书稿,柔声问道。 “这是《石头记》。”谢慎吐出一口气,继续道:“算是我写的第一本小说吧。” 谢慎耸了耸肩道:“这可是一座金山啊,咱们谢家今后能不能境遇大变就看它了。” 听谢慎说的这么神奇,水芸也起了兴趣。 “奴家能先看一看吗?” “当然,只要不外传就好。” 红楼梦的女性读者肯定要多于男性,像水芸这种情窦初开的年纪看了红楼梦怕是会爱不释手吧。 ...... ...... 三日转瞬即逝。 余姚城冯家书坊里突然多出了一本名为《石头记》的小说。 这小说的作者名为琅琊真人,不知是不是他名字沾了真人两字,其写的《石头记》极为耐看,仿佛带有仙气一般。 冯家书坊起初只试探性的抄誊了一百本,结果三日不到就卖脱了销。掌柜冯长风自然心中大喜,当即决定雇人再抄誊五百份。 这些看客读了十回,正是兴致勃勃却发现居然没了,跺脚骂娘之际更是对后续的故事万分期待。 他们一齐赶到冯家书坊,希望能够马上买到后续的书本,却发现冯长风这里也没有后续书稿,自然大失所望。 不过冯长风对他们说,因为《石头记》是现写的,琅琊真人也没有更多的稿子,不过琅琊真人会在几日之后把后续稿子赶出来交给书坊。 有希望总比没有好。虽然心中仍有不甘,他们还是离开了书坊。 而在距离冯家书坊不远的一处酒楼里谢慎正和好友王守文、谢丕在吃庆功宴。 书稿大卖自然在谢慎的预料之中,但在短时间内火爆脱销到这种程度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的。 至于王守文和谢丕更是对谢慎佩服的五体投地。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读书人都是绝对偏科的。整日读四书五经还来不及,哪有时间写些什么小说。 可谢慎不但得到了孔教谕的特训,还写出了这么惊艳的《石头记》,简直是神童啊。 谢慎正在浅酌,却听得旁桌人相谈甚欢,而聊的似乎就是《石头记》。 “你们听说了吗,这《石头记》仅仅三日就卖出去六百多本。虽然只有十回,却是让人欲罢不能。我也是托了关系才从冯长风那里搞到一本的。” “是啊,听说这《石头记》的作者琅琊真人是个年过半百的老翁哦。怪不得笔力如此深厚。” “这琅琊真人看来是要火了,你说冯家书坊卖的书册会不会涨价啊......” “这可难说,现在他们便是涨价书册也能卖出去,就看冯长风有没有良心啦。” “要我说这琅琊真人写了这么好的《石头记》,多得一些酬劳也是应该的......” 若不是极力克制,谢慎险些笑喷出来。 也不知道是谁率先传出琅琊真人是个老翁的,竟然以讹传讹说的跟真的一样。 不过从刚刚那几名公子的交谈中谢慎已经可以肯定《石头记》彻底火了。 接下来谢慎要做的就是把《石头记》慢慢放出来,这个节奏一定要掌握好。 至于《石头记》的盈利,因为是五五分成,谢慎的第一笔稿费应该在六十两。之后《石头记》的销量肯定会越来越高,谢慎的稿费自然也会水涨船高。 ...... ...... 第三十章 蓄力 (求收藏,求推荐票!) 《石头记》虽然爆红,但谢慎的目标却没有因此发生改变。他的重心仍然在科举上,回到书院后他便按照之前孔教谕特训时的吩咐进行重复性强化记忆。 参加县试考校的是学子的基础能力,如果不能将四书中的内容与朱子集注一一对应,再好立意的文章也不会被考官青睐。虽然如今谢慎在吴县令和孔教谕心中的形象都很好,但为保万无一失,谢慎还是要啃下这根硬骨头。 读书的日子是平淡的,时间久了难免会有些乏味。但好在谢慎有水芸这个红袖佳人,休息的日子也算有个调剂。 夏去秋来,秋去冬至。 转眼间谢慎来到大明朝已经是第二个年头。 二月春风料峭,坐在阁楼窗旁的谢慎痴痴的望着这红尘紫陌。 准备了近一年,谢慎对儒家经义的理解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加之又有王守仁赠予的笔记注疏,谢慎对明日的县试生出了无限期待。 这是漫漫科举之路的第一步,谢慎一定要走好。 县试报名需要有人担保,这也是大明朝科举的一大特色。具体的来说需要五名学子互相担保,三味书院参加县试的考生很多,除了王守文和谢丕,谢慎又找了另外两名相对交好的学子互保。 除此之外,还需要一名本县县学的廪生出面担保,谢慎本想着请王守仁作保,但今年是弘治六年,恰巧是大比之年。王守仁去年秋闱通过了乡试,此刻已经在京中准备会试,自然无法替谢慎作保。 最终还是由谢丕从县学中找来一廪生替谢慎作的保。 搞定了担保事宜,剩下的便是等待本县礼房确定考试资格了。 余姚是科举强县,考生可谓众多,需要进行一定程度的遴选。家世背景不清白的学子会被毫不犹豫的剔除。至于那些还在服丧的学子自然也没有资格参加考试。 谢慎前世就对科举有过深入研究,但当他亲身经历其中时,还是被浩荡的声势所震撼。 光是参考的余姚学子就有八百人之多。这可是八百人啊! 要知道县试作为最基础性的一级考试,不像乡试、会试、殿试三年一考而是每年都会进行。也就是说每年都会有近千名读书人同场角力,在县试中拼的面红耳赤。 县试录取人数从几十到一百不等,像余姚这样的科举强县,录取人数大概在八十上下。也就是说小小一级县试录取率竟然只有十分之一。 县试多在二月十五举行,考场便是县学中临时搭起的考棚。 吴县令是爱惜学子之人,故而命县衙拨出专门款项购置加厚的草棚,以防考生有风吹雨淋之苦。谢慎本着踩点的目的提前去了一次县学,当他看到用砖墙隔开的简陋号舍时,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这就是诸学子口中大气的考棚?习惯了三味书院优雅环境的谢慎简直不能接受啊。 好在县试一共只考两天,分五场进行,忍一忍便过去了。 其实县试拥有很大的自由度,由于考官就是县令本人,他个人的喜好就会直接影响到考试场目的设置。 比如吴县令喜欢作诗,故而余姚县试最后一场面试的考校就定为试帖诗,题目自然由吴县令来出。 县试由于自由度大,很容易出现许多临时突发情况。比如在第一场时文的考校中县令对某个学子的文章很喜欢,很可能便内定他为案首,后面的几场考试便相当于走个过场。只要被县令内定学子的其余几场考试成绩不是差的离谱,就铁定是县试案首了。 谢慎悉心准备的便是这第一场的时文考试。超长的备考周期让他觉得有些疲惫,故而他决定临考前出去和王守文、谢丕好好吃一顿放松心情。 谢慎下了阁楼发现王家的马车已经停在了竹楼门口。 见二人神情严峻,谢慎颇是有些感慨。 “准备了这么久,就看这一场考试了。” 王守文叹了一声。相较而言他是三人中学问最差的,如果不能考过县试接下来的事情就都没有谈论的意义。 王家是八零电子书,如果王守文县试都过不了传将出去可是有辱门庭的。尤其是有了王守仁这个例子在前,王守文更是会被无情的比较一番。 谢慎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也不要太紧张了。你的底子扎实应付县试应该不成问题的。” 三人依次上了马车,但听清脆的一记鞭响,马车便徐徐催动。 拉开车帘望着繁闹的街市,谢慎生出一股今夕是何年的感慨。 王守文早已在望月居定好了席位,待到马车停靠好几名小厮便陪着笑脸迎了过来。 谢慎见大堂之内乌泱泱的一片直皱眉头道:“怎么选了个这么聒噪的地方。” 王守文连声解释道:“在二层雅间早定好了席位,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谢慎苦笑道:“那便好。” 三人依次上了楼在临窗的包席坐定,小厮笑吟吟的问道:“几位公子想必要参加明日的县试吧。小店现有厨子熬的金榜粥,喝了便可高中。” 谢慎直翻白眼道:“县试上榜者凡总只有几十人,若有上百人喝了你家的粥,那余的名额你来补吗?” 王守文却是摆手道:“慎贤弟,不过是讨个彩头嘛,他又没说错。反正是我出钱,这样吧,你给我来上三碗!” 王守文也不问价格当即点了三碗金榜粥,真是豪气! 那小厮笑的合不拢嘴,连声应着退下了。 谢慎咒骂道:“不知他们又要赚多少银钱,这和抢有何区别?” 等菜的工夫有些漫长,谢慎随意一瞥却看到邻近包席里一人分外的眼熟。 那人峨冠博带,锦衣华服被一众学子围在正中,俨然新科县试案首一般。 谢慎定睛一瞧,那人不是烛湖孙氏的大少爷孙若虚是谁! 但听得一人吹捧到:“孙公子这学问在余姚城中要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本次县试的案首定然是孙公子了。” 另一人接道:“是啊,孙公子出自名门,自当揽承祖业,以书香持家。” “听人说孔教谕新收了一个学生叫谢慎,端是才情了得,不知会不会对孙公子构成威胁?” “谢慎?没听说过,应该是一破落寒门子吧,这样的人也能做县试案首?” ...... ...... 第三十一章 县试县试 (求收藏,求推荐票!) 这一帮人说的热火朝天,吐沫星四溅,仿佛孙若虚是他们的亲爹一般。 王守文直是大怒,他一拍桌案便要起身走过去理论,却被谢慎拉住。 “慎贤弟你拉着我干嘛,我要过去好好教训他们一番。” “与他们争这口舌之快做什么。他们不是说这次县试案首非孙若虚莫属吗,那我们就拿个案首给他们看看!” 谢丕也劝道:“是啊,县试在即还是不要徒惹事端的好。” 王守文龇牙咧嘴,好一会才平复了心情。 “考案首得靠你们两个了,我是不行!” 谢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别看孙若虚现在威风得意,但他被捧得越高,摔的就会越惨。我向你保证,这次的案首不会落在孙若虚的身上。” 原因嘛当然很简单,县试的考官就是吴县令,谁得案首完全就在他一句话。因为孙若虚授意家奴欺凌谢慎,吴县令已经对这个孙家大公子心生厌恶,又怎么会点孙若虚做案首呢。 当然这些事情谢慎并未对王守文说。 王守文闻言大喜:“原来慎贤弟心中早已有了底。那便好,一定不能让这个鸟人把风头抢走。” 谢慎轻点了点头,嘴角泛笑。 孙家最大的靠山应该就是曹主簿,偏偏曹主簿被自家娘子一屁股坐断了胯骨已经是半个废人。至于县丞跟孙家的交情似乎并不算深厚。 背后没有靠山的烛湖孙氏想要影响本次县试的结果是不可能的。 这对谢慎来说是一次绝佳的打脸机会。只要能够力压孙若虚夺得本次县试案首,他在整个士绅圈子里的地位将得到很大提升。 踩着孙若虚这鸟人上位,还有比这更爽的事情吗? ...... ...... 从望月居回来,谢慎便洗漱上床。安安稳稳的睡了一觉,翌日起床时少年只觉得分外清爽。 洗漱完毕用过早饭,谢慎便提着一个木篮子前往县学。 这木篮子共为两层,第一层装的是一些易携带的食物,如饼子、囊。第二层装的是笔墨纸砚。 谢慎来到县学的时候县学门口已经围了许多人。两个皂吏如门神一般分左右站在两侧,目光中带着一丝不屑。对他们来说每年都会举行一场县试,都会上榜近百名学子。 余姚四条腿的野狗不多,两条腿的学子可是遍地就是。 别看这些学子今日志得意满,有几个能够连过县府院三试,取得秀才功名?至于举人,进士就更不用提了。进士三年一科总共才上榜两三百人,分到绍兴府余姚县能有几人? 见惯了大场面的皂吏不着一丝情感的扫视着乌泱泱的人群,并不打算提前放这些学子进入考场。 谢慎倒是不着急,他找到王守文和谢丕淡淡道:“你们俩今日来的也够早啊。” 王守文挤了挤眉毛道:“也就是慎贤弟心宽。科举乃是人生大事,县试又是科举第一步,怎么能不重视。” 谢慎苦笑道:“重视也不是这么个重视法。举重若轻,才能写好时文啊。” 谢丕点了点头道:“慎大哥这话说的在理。我们一定不能自乱阵脚。” 一众学子等了足足半个时辰,皂吏才打开了县学的大门。 这些学子有的住在城外早上急着赶路没有吃饭,又等了半个时辰早已是眼睛翻花。此刻见皂吏打开了县学大门,却是腿脚不听使唤被后面的学子推搡着险些跌倒摔个狗啃泥。 谢慎虽然心中不悦但仍是跟着人流往前走去。 县试的人员身份背景参差不及,有的年龄都差了足足几轮。 谢慎见一个年约花甲,两鬓斑白的老人颤巍巍的朝县学大门走去,心中生出一阵酸楚。 像这样的老童生肯定不止一个,他们考了一辈子连秀才功名都没有捞到,偏偏还一副锲而不舍的样子,真不知道是该作何评论。 两名皂吏一脸凶相,呼喝着检查学子们携带的竹篮。甚至有的学子还被勒令脱掉外袍供皂吏检查。 那些学子虽然被气得浑身发抖,却还得遵照命令将外衫脱下,任由皂吏的狗爪在他们身上随意乱摸。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他日若是金榜题名,定叫这些下贱差役好看! 这是这些受辱学子心中所想。 但另一面皂吏们却是对这些学子不屑一顾。 别说他们是连县试都没考过的雏儿,便是考中了县试又如何?多少人考中县试就以为定会成了秀才相公,却无一例外的折戟沉沙在府试。 要知道小三元考试中最难的便是府试。考中府试的学子才基本能够确保获得秀才功名。 想着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怎么也得拿个秀才功名再说。不然这些读书人在皂吏眼里就是一堆尘土罢了。 轮到检查谢慎了,少年冲两位皂吏拱了拱手,面颊带笑。 细微的动作让两个皂吏顿生好感。之前进入县学待考的学子不是一脸苦相就是木然冷漠,仿佛谁欠他们钱似的。而谢慎不仅知礼懂礼,大考前还镇定自若,有名士之风。 他们只象征性的检查了下谢慎的竹篮便闪身放行。 谢慎进入县学后环视了一周,发现院子里被用砖石搭好的临时考棚已经被茅草封了顶,暂时避雨挡风是没有什么问题了。 哎,既来之则安之。大明朝最好的县试条件就这样,还是不要苛求了。 数排号舍就这么齐整的列在院子内。谢慎被分到的号舍是癸亥号,靠近县学侧堂。这里开有一处角门,外墙自然开有豁口,时而会有清风拂过。 虽然此时是二月,但正午还是有稍许热的。 谢慎十分庆幸分到了这个号舍。若是破题遇阻,清风拂来心境自然会好上不少。 提着篮子找到自己的号舍,谢慎先四处观察了一下。他发现号舍里除了有一方小凳和一张方桌外,还悉心的备了一个木桶。这大概就是供考生方便所用的的吧,毕竟大明朝科考是不允许考生随意出入号舍出恭的。 吃喝拉撒都必须在号舍里解决,这口味也太重了吧? ...... ...... 第三十二章 会当凌绝顶 (求收藏,求推荐票!) 谢慎皱了皱眉。虽然心中不悦,但他似乎也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 取出笔墨纸砚来,谢慎开始闭目养神。 距离开考应该还有一段时间,如果能够利用这段时间小憩一番,对于静气凝神提高注意力还是很有帮助的。 这就是早进入考棚号舍的好处。来的晚的考生,甚至连屁股都没有坐热,考题就发下来了。可以想象必定有许多考生手忙脚乱一番忙乎,心态不好的,很有可能直接晕厥过去。 县试虽然有几百名考生,但在谢慎看来这根本不算什么。 考试考得就是心态,若是心态都崩了,还谈什么破题承文。 等了半柱香的工夫,嘈杂声才渐渐隐去。谢慎听到清脆的梆子声,紧接着便是官员的唱喝声。 “你便是谢慎?” 少年闻声睁开眼睛,见到一个留着八字胡的年轻小吏正攥着考题盯着他。 “学生便是谢慎。” “恩,这是题目。写完后放到号舍右面的小几上,等我来取。” 小吏说完便继续去发题了,谢慎缓缓展开题目,并不着急。 今日只有一场考试,考的是八股时文,也是本次县试最重要的部分。本县吴县尊虽然崇尚诗词,但那毕竟是小道。本朝承袭宋朝科举制度,八股文的地位无可动摇。 当然,就本次县试而言,最后一场考试考的是试帖诗。不过,这于考试成绩而言是锦上添花。 谢慎启开试卷定睛一看,硕大一张宣纸上只有五个大字--“生财有大道。” 这个题目不是变态的截搭,很好....... 谢慎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考虑该如何破题。 题目本身很简单,出自《大学?传十章》。 经过孔教谕长时间的特训,谢慎早就对大学倒背如流。 他将这一段在心中默诵出来...... “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吕氏曰:国无游民,则生者众矣;朝无幸位,则食者寡矣;不夺农时,则为之疾矣。量入为出,则用之舒矣。” 这段话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说要想国富,必先民富,要想国足,亦必先民足。这就是生财有道。 等等,谢慎忽然觉得这段话很熟悉,似乎在哪里看过...... 他前世虽然是历史研究生,但文史不分家,学历史的没有一个古代文学差的。加之谢慎本人酷爱八股文,专门读过不少名家的作品集,其中就收录了许多老辣的八股文。 似乎张居正写过一篇类似的文章,题目就是生财有大道。 而这题目似乎是隆庆朝一场会试的考题,怪不得考官喜欢出截搭题,这直接出题目,重复率还真是挺高的...... 谢慎努力使自己回忆文章的细节,隐隐的竟然在草稿上默记了出来。 “善理财者,得其道而自欲焉。盖务本节用,生财之道也。果能此道矣,国孰与不足乎?且夫聚人曰财,国而无财,非其国矣;理财曰义,财而不义,非其财矣......然则有国家者,岂必外本内末,其财可聚也哉?” 谢慎将张居正写的这篇八股文回忆了个七七八八,虽然其中难免有疏漏遗忘之处,但其精髓都被谢慎默记在了纸上。 经过孔教谕的特训,即便他自己来写文章,也能达到一个中上的高度。但既然有大牛的文章可以直接用,谢慎自然也不想去冒险。县试的案首至关重要,要想在今后的科举之路越走越顺,这第一步必须走好! 经过稍稍润色,加入一些修饰语言,一篇脱骨于张居正张江陵的时文便被谢慎写于纸上。 不过谢慎从读题到成稿用的时间实在太短了,现在交卷过于显眼。故而他决定挑挑文章的小毛病,至少可以再重新誊写一遍,让字更好看一些。 这些日子谢慎一直在苦练书法,一手蝇头小楷确是极为俊秀。 经过又一轮誊写,谢慎终于满意的呼出一口气。字是人的脸面,在明代更是如此。许多考生文章写得很好,但就是因为字迹潦草被考官直接抛弃。 这种能够加分的地方,谢慎绝不会让他扣分! 又磨了半个时辰,估摸着差不多了,谢慎便把考卷折好放到右手的小几上。 闲来无事,谢慎索性继续小憩了起来。 若是旁边号舍满头大汗浸湿考卷的学子看到此情此景,非得一口老血喷出来。 都是学子,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过了半柱香的工夫,来巡视的小吏便收走了谢慎的试卷。 虽然他有些惊讶谢慎的撰文速度,但余姚是科举强县,总有神童出现,故而小吏惊讶过后也未多想,只当本县又出了一个神童。 答完题交完卷却也是不能立刻离开的,要等考试时间到统一退场。 谢慎索性掏出一块水芸特地为他烤制的馕来,他十分珍惜的咬了一小口,只觉得整个口腔都溢满了香气。 好不容易挨到了考试结束,谢慎随着滚滚人流沿着考棚前的小道缓行。行至县学正堂前,隔着攒动的人头,谢慎瞥了一眼至圣孔夫子的画像,心中颇是感慨。 无数学子投身举业,真正能够鱼跃龙门报效朝廷的有几人呢? 出了县学,谢慎正自独步前行,便听到身后有人在喊他。 “慎贤弟,你考的怎么样。这题目倒是简单,只不过不好破题。我紧赶慢赶总算在小吏敲梆子前把文章作出来了。我猜应该能过关吧。” 王守文显然心情不错。 “你可不要骄傲,还是先多温温书,接下来还有好几场大试呢。” 对于王守文,谢慎可不怎么放心。此君属于典型的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若是他运气好些,县试兴许就过了。但若是运气不好,折戟沉沙也不好说。 谢丕点了点头道:“是啊,守文大哥还是应该多多温书,至少那末场的试帖诗还是要准备的。” ...... ...... 第三十三章 试帖诗 (求收藏,求推荐票!) 谢慎发现这县试考的不仅仅是学识,也考验学子们的体力啊。 体力不好的熬上一天下来即便不累死也得累瘫,接下来的场次也就不用考了。 好在谢慎不用担心这方面的问题,他体力本就不错,加之县试期间大嫂谢陈氏为他特地加餐,晚饭极为丰盛。谢慎现在需要担心的是营养过剩的问题。 休息了一夜,翌日一早谢慎便来到县学准备进行接下来的考试。 许多学子脸上露出失望之情,大概是昨日的时文考试没有考好。要知道时文考试是县试最重要的场次,没有考好时文基本便跟上榜无缘了。 倒也有考的不错,春光满面的考生。他们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互相夸耀着,仿佛秀才功名已经到手一般。 相比于昨日,考场气氛更为和缓。 待皂吏将大门启开,谢慎随着一众学子步入县衙内,轻车熟路的走到他的号舍前。 今天考的场次很多,除了最后一场试帖诗外都是笔试,需要在号舍里完成。 谢慎将笔墨纸砚取出,坐定后伸了一个懒腰。 相较而言,这几场考试考察的都是基础性的东西,拉不开什么差距,故而不是很重要。 谢慎只需中规中矩的答好题目即可。 一声清脆的梆子响,学官便开始分发试题。 因为要加快考试的进度,县尊大人决定三场联考,这便占去整个上午的时间。 拿到试题后谢慎不疾不徐的看了一遍,心中已经有了底。 提笔蘸墨挥毫,谢慎极为利落的将题目答完,直是一气呵成。 又览阅了一遍,确认无误后谢慎便将其叠好放到一边又打开了第二份试题。 就这么一连写完三场考试的试题,谢慎发现所用的时间还没有昨日写时文的多,不由得感慨这几场考试真是走个过场。 反正现在也不能离开号舍,谢慎索性便闭上眼睛趴在案几上小憩。 不知过了多久清脆的梆子声再次响起。 谢慎知道这是要交卷了,便揉了揉眼睛把三份试题整齐叠好放到了右手方的小几上。 学官收好试题后,谢慎便提着竹篮出了号舍,随着人流向前而去。 由于试帖诗的考试定在下午,中午学子们可以选择离开县学去吃饭。不过贫寒子弟多是选择啃些饼子将就一顿。 谢慎虽然现在并不缺钱,但县试结束之前他也不想再去吃什么珍馐美味了。不然万一闹了肚子可是得不偿失。 在县学前的一处茶馆坐了下来,取出水芸悉心准备的饭菜,谢慎深吸了一口气。 这小娘子的手艺还真是精湛,平时他不太注意,现在才发现水芸有成为神厨的潜质啊。 由于占用了茶馆的位置,谢慎便也点了一壶清茶。茶馆的伙计刚把茶水端来,还没来得及倒谢慎便听到一阵狂笑声。 “这不是谢慎谢公子吗,那个冒充四门谢氏的赤脚童子!” 不用猜谢慎也知道这人是谁了。 微微旋了旋茶杯,少年小酌了一口清茶,并未理会孙若虚。 孙若虚见谢慎无视他,直是心中大怒。 他暴怒道:“就你这样的人也敢来参加县试,你不怕污了县尊大人的眼睛吗!” 此话一出,他身旁的跟班纷纷附和,场面极为聒噪。 谢慎夹了一筷子笋尖,就着白米送入口中缓缓咀嚼。 “孙公子是要做县试案首的人,就不能低调一些吗?” 这句话直接把孙若虚噎死,他有些恼羞成怒的挥手道:“本公子低不低调关你小子屁事啊!” 谢慎放下筷子,耸了耸肩道:“某不过是好心提醒,孙公子要知道大热必死啊!” 孙若虚早就看谢慎不顺眼,现在又被少年一通讽刺自然气的直跺脚。 可是他又不能现在就扑过去和谢慎扭打,县试期间斗殴是会被直接取消考试资格的。 “哼,咱们走着瞧,我们走!” 孙若虚冷哼一声,心想着看县试结果出来你还怎么嘚瑟! 孙若虚一行人拂袖而去,谢慎心情自然大好。 影响了孙若虚的心情,他下午的试帖诗发挥肯定会受到影响。 本来孙若虚在吴县令心中的形象就不怎么样,如果他再发挥不佳,说不准连上榜都上不了。 孙若虚啊孙若虚,你不是要比县试成绩吗,谢慎便用县试成绩狠狠打你的脸! ...... ...... 余姚县试最后一场考的是试帖诗,由考官即吴县令亲自出题,考生学子面答。 由于是面答,吴县令甚至可以观察到考生的细微表情,并结合诗作质量裁定名次。 当然这种考校方式和清代专门设立的试帖诗场次有很大差别。在大明,试帖诗并不是正式考试项目,如果出现在县试这样的考试中则完全是因为县令个人的喜好。 试帖诗又叫赋得体,多为五言六韵或八韵。 与时文相比,试帖诗需要高度浓缩,难度自然极大。 众考生在县学主堂前的院子里等了良久,吴县令才在一众县学官员的簇拥下施施然走来。 吴县令毕竟是进士出身,学问是极好的。为了展示他极好的学问,他当即便诵出一篇自己所作的劝学时文,引得众学子一片赞誉。 吴县令捋了捋胡须又说了几句劝勉的话,之后考校便正式开始了。 只听县尊大人轻咳一声,沉声道:“阴阴夏木啭黄鹂。” 许多学子还没反应过来,谢慎却是眼中一亮。 试帖诗的题目多出自前人诗句,所以要想作出好诗首先必须能够准确找到出处。 这句诗实在太有名了,出自王维的《积雨辋川庄作诗》之“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 谢慎深吸了一口气,他前世是王维的超级粉丝,对这首诗自然十分熟悉。并且由于爱屋及乌他看了不少与之相关的试帖诗。其中清嘉庆李惺作的一首诗题目应该就是这句阴阴夏木啭黄鹂! 谢慎心中大喜,在心中默念了一遍,确认无误后便朗声道:“县尊大人,学生已经作出帖诗!” ...... ...... 第三十四章 县试案首 (求收藏,求推荐票!感谢枫月星辰落,无痕,欢欢高手,君为红颜一怒,洛城太守,,徐长青帝,轻语江湖的打赏,感谢书友们的支持!) “哦?吟来听听。” 吴县令嘴角浮出了一抹笑意,摆手说道。 他对谢慎的印象一直就不错,见少年这么快就作出了帖诗,他自然有些欣喜。他吴有甫看好的学子,果然不是等闲之辈。 “长夏千章木,浓阴百啭鹂; 双襟黄似绣,一带绿成帷; 叶暗伫踪久,枝高送响迟; 舌尖风剪剪,身外雨丝丝; 坐宛遮云母,歌能斗雪儿; 好音难自閟,炎景不曾知; 杨柳三义路,樱桃四月时; 幽情烦鼓吹,写出画中诗。” 谢慎一诗吟诵完便朝吴县令望去。二人四目对视,生出一股惺惺相惜之情。 “这诗作的巧妙,你能在短短时间内作出此诗着实不易。” 虽然吴县令心中极为得意,但这么多学子在场他也不能表现的太过明显,只得稍稍夸耀了谢慎几句。 谢慎也知道吴县令在这种场合不便把话说的太明。总不能他老人家当场便把谢慎点为案首吧。 “学生多谢县尊。” “嗯,退下吧。” 吴县令对谢慎的态度十分满意。此子小小年纪得到夸耀仍能按捺住欣喜之情着实不易。 接下来吴县令又听了不少学子吟诵诗作,除了孙若虚和谢丕所作的还算中上,其余的诗都极为蹩脚,上不得台面。 而要论时文,谢慎所作则是高出其余众人一个层次。 结合诗作和时文综合来看,这县试案首便应点给谢慎了。至于这第二第三名嘛却是有些难以抉择。 谢丕的文章写的极为工整,但灵巧不足。韩晅的文章则有些过于取巧...... 好在县试的名次并不十分重要,最终吴县令考虑到谢家的背景还是将谢丕放到了第二的位置。 至于孙若虚嘛,他的文章和帖诗作的都不错,不过人品确实太差了,吴县令几乎未作犹豫便把他排到了榜上最后一名,以示惩戒。当然这个成绩是不会当场公布的,不然会显得吴县令行事草率。 又训导了众考生几句,吴县令便转身离去。 在学官的组织下,乌泱泱的一群人排好队列,依次向县学大门走去。 虽然吴县令并没有当场公布成绩,但谢慎知道他基本已经拿到了案首。 毕竟时文是本朝考察的重点,他写的那篇文章可是脱骨于张江陵,若是这样的文章都不能被点为案首,那谢慎真要怀疑一番吴县令的鉴赏能力了。 自始至终谢慎的心态都很好,在他看来县试不过是小试牛刀罢了,他唯一关心的便是能否摘得案首。童生三试中府试才是关键,有了县试案首的名头在,府试中谢慎也会多些底气。 谢丕和王守文也都先后出了县学,他们急行几步追上了谢慎。 “刚刚慎贤弟作的那首诗真是石破天惊啊,你是没注意孙若虚那鸟人的脸色,都憋的绿了!” 王守文十分得意的扬了扬头,光凭这首帖诗便足以使谢慎在士绅圈子里扬名。任那孙若虚再如何颠倒黑白也无法污蔑谢慎了。 谢丕也道:“本来我作出一诗正自沾沾自喜,但听了慎大哥的诗自是羞愧难当。慎大哥,你真是天纵之才啊。这次县试案首必定是慎大哥了。” 谢慎摇头苦笑道:“县学还没有放榜你们便在捧我了,万一案首是别人,叫我把脸往哪里放啊。” 王守文笑吟吟的说道:“慎贤弟,你就别谦虚了。明眼人都知道县尊对你作的帖诗青睐有加,你这案首是摘定了。今日慎贤弟当到府中大醉一场。” 谢丕也道:“既然如此,某也来凑个热闹,慎大哥你可不要扫兴啊。” 谢慎寻思着时间尚早,陪他们去喝几杯也无妨。到时他们二人醉的如同烂泥,谢慎自然可以抽身而出。 “那我可就舍命陪君子了,咱们今日不醉不休!” ...... ...... 王家大宅的正厅中,各式珍馐菜肴摆满了食案。 王守文倒了满满一杯酒,递给谢慎道:“慎贤弟,能结交你这样的兄弟是我王守文的福气。你今后发达了可不要忘记大哥我啊。” 谢慎心中直是无奈。 “守文大哥这是哪里话,我一直把你当亲兄长看待。” “说的好!” 谢丕便也倒了一杯酒敬给谢慎:“慎大哥,若是以后一起在县学进学,还望慎大哥多多指点。” 谢慎很不习惯二人的转变,县衙还没放榜他们便这般了,自己真拿了案首他们还不知是什么见外的样子呢。 这可不是谢慎想要看到的! “咱们三人不若今日结个誓约,不管谁日后飞黄腾达,都不能忘了兄弟之情。” 王守文嘴角扬了扬,点头道:“还是慎贤弟够意思,那我可就占你便宜了啊。” 谢丕一旁笑骂道:“守文大哥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光想着占慎大哥便宜。” 王守文耸了耸肩道:“这是慎贤弟说的嘛。” 三人皆是大笑,推杯换盏喝的不亦乐乎。 三人不知一共喝了几坛酒,皆是酩酊大醉,四仰八叉的躺在正厅地板上。 就这么睡了一夜,待到日上三竿,谢慎才昏昏沉沉的醒来。宿醉的感觉实在不好受,整个人脑子都是木的。见王守文和谢丕不雅的瘫倒在地上打着呼噜,谢慎直是一阵苦笑。 这是他来到大明朝后第一次喝醉,说来倒也是有些奇了。难道酒不醉人人自醉的说法是真的?之前谢慎心中一直有一块石头悬着,而县试之后这块石头自然而然的落地...... 在外睡了一夜,大哥和大嫂一定很焦急,谢慎不敢再耽搁,洗漱之后便出了王家大宅,朝自家竹楼而去。 来到竹楼前谢慎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往日里竹楼前从未有这么多人,这人声鼎沸的样子着实吓了谢慎一跳。 快步走进楼内,谢慎却看到一个身着衙役皂服的公人坐在上首,大哥谢方陪侍在他身旁。 “小郎,你可是回来了!” 谢方一眼便看到了谢慎,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这位公爷带来了喜报,小郎你被县尊大老爷点为本次县试的案首了!” ...... ...... 第三十五章 拜谢县尊 (求收藏,求推荐票!) 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当谢慎亲耳听到这个消息时心中仍不免一阵悸动。 县试案首,县试案首! 他真的在遍地读书人的余姚拿到了县试案首! 如果不出意外这就相当于保送了一个秀才功名,对于谢慎来说绝对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这位便是谢慎谢小郎君吧,恭喜了!” 衙门来报喜的公人冲谢慎拱了拱手,脸上陪着笑说道。 按照规矩,谢慎是要给报喜的衙役赏钱的。 《石头记》大卖后谢家的境遇得到了很大提升,并不缺钱花。谢慎显然也不打算在这种事情上节省,随即从身上掏出些碎银子递给了那公人。 公人等的便是银子,见谢慎如此上道自然乐开了花。 他迅速的接过银子放到钱袋中,喜声道:“谢案首好好准备一番,午后是要去县学里答谢大老爷的。” “多谢公人!” 那送信报喜的公差本以为谢慎是寒门子弟拿不出多少银钱,谁曾想出手竟然这般阔绰。 他十分满意的离开了谢家,挤开围观的百姓翻身上马,朝县衙方向复命去了。 “公人走了,你出来吧!” 谢方话音刚落,谢陈氏便快步而出,上前一把攥住谢慎的手道:“小郎得了案首,奴家不是在做梦吧。” 也许是太过激动,谢陈氏攥的谢慎双手生疼。少年咧着嘴苦笑道:“嫂嫂快松开,我受不住了。” 谢陈氏赶忙松开双手,尴尬的笑了笑。 她虽然是女人,但因为一直操持家务,一双如虎钳般的手布满老茧,与男人也没有什么分别。 谢慎揉了揉手掌苦笑道:“嫂嫂要是再多使几分力,我这双手非得断了不可。” 这话可吓坏了谢方,他没好气的瞪了谢陈氏一眼道:“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小郎是要做进士老爷的,你把他手捏坏了他还怎么继续应考。” “奴家这不是一时高兴吗,小郎你可别怪嫂嫂啊。” 谢慎笑吟吟的说道:“怎么会,现在我手已经不疼了。” 谢方似乎想到了什么,猛的拍了一记脑袋。 “小郎,午后你去答谢县尊可不能穿这件衣裳。上次你把银钱存在家中,我便让水芸给你做了一套绸缎衣裳,便是等你得了功名再穿。现在你被县尊大老爷点了案首,这功名是没跑了,不若今日便换上吧。” 谢慎苦笑道:“这没有必要吧,我穿这身布衣就好。” “那怎么行!”谢方眉毛一竖,厉声道:“你是县试案首,学问是最好的,自然在这衣着上不能被比下去。不然不光你面上无光,县尊也没有脸面。毕竟你这案首是他钦点的啊。” 谢慎细想了想觉得确实有几分道理,便点了点头道:“那便听大兄的。” “快吃饭,吃完了饭我陪你去县学!” 谢方心情大好,虽然这些年把谢慎拉扯大十分不容易,但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值得的。 自家小郎得了案首,之后邻里亲朋谁还敢瞧不起他们? ...... ...... 用过午饭换了崭新的湖蓝色直缀,谢慎便和大哥谢方一起出了家门。 县学里进学的都是一县最优秀的学子,他们中的佼佼者才能参加乡试。谢慎现在虽然拿到了县试案首,但并没有取得秀才功名,也就是说他实际连在县学进学的资格还没有! 之所以吴县令要选在县学接见县试中榜学子,应该也是想激励他们继续努力,在府试,院试中好好发挥,为余姚争口气。 其实吴县令应该也知道,这些学子中最终能拿到秀才功名的只是一小部分。但该做的姿态还是要做的,即便这接见显得十分枯燥无味。 来到县学前,谢方自然不能进去了。 谢慎紧了紧腰带,不由得皱起眉来。这新做的衣衫有些宽大,谢慎的身子瘦弱有些撑不起来,整个袍子像是直接罩在少年身上。 不过眼下他却只能将就一番了,总不能再折返回去换一套合身的吧。 进入了县学,谢慎才发现正堂的院子内已经站候了几十名学子。 这些应该都是县试中榜的学子,谢慎四下寻找却并没有看到王守文和谢丕。 以他们二人的学识县试想要上榜还是很简单的,不会是宿醉还没醒吧。 谢慎正为二人担心时,谢丕和王守文便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大口喘着粗气。 “慎贤弟,你比我们还快上一步啊。这要是睡将过去,误了答谢县尊,某可真要被家父狠狠责罚了。” 谢丕耷拉着脑袋,幽幽说道。 虽然说县试已经放榜,一切皆是尘埃落定。但如果二人落下个不尊县令的名声,也是可以被直接除名的。 “赶上了就好。” 见二人赶来谢慎也是松了一口气。 便在这时一名学官朗声道:“可都到齐了吗?” 一名衙役恭敬的冲那学官一礼道:“回禀大人,除了烛湖孙家的大少爷孙若虚染病不能前来,其余上榜学子都已经到了。” 学官闻言冷哼一声道:“不过是榜上最后一名,竟然这么多屁事。也罢,他来不来都无甚影响。去请县尊吧!” 那衙役应了一声便领命而去。 过了没多久,身着便服的余姚县令吴有甫便迈着四方步来到了院内。 他扫了众人一眼,沉声道:“尔等皆是本次县试上榜学子,当谨记圣人教诲,尊师重道,刻苦求学,竭力准备接下来的府试。” 吴县令说了一大串劝学的官话,意思无外乎是告诉这些学子好好努力,不要因为县试上榜就沾沾自喜。要谦逊上进,争取在接下来的府试取得好成绩。 “谢慎,你随本县来。” 谢慎听的昏昏欲睡,模糊间却觉得有人在喊自己名字。直到王守文猛拍他的肩膀,少年才反应过来是吴县令在叫他的名字! “学生遵命!” 谢慎打了一个激灵早已清醒过来,挪着碎步随吴县令走进了县学正堂! ...... ...... 第三十六章 案首的魅力 (求收藏,求推荐票!感谢书友天下纵横有我,汉朝,半生狂想的打赏。) 进入县学正堂,谢慎才发现孔教谕也在。 少年连忙冲孔教谕躬身行礼,孔教谕却是摆了摆手,示意谢慎莫要拘束。 吴县令轻咳了一声道:“你的文章本县也看过了,破题取巧,立意高深,而且文章写的老辣得体,可谓一阵见血。便是孔教谕都对你的文章赞誉有加。” 谢慎不知道吴县令这般夸耀是什么意思,便谦逊的束手而立,好聆听吴县令的教诲。 再怎么说,吴县令也是进士出身,对科举以及大明官场的许多潜规则比谢慎要清楚的多。从他这里多听得一些建议,对谢慎的发展只会有益无害。 “不过你锋芒太露,本县怕你今后会吃亏。” 吴县令叹息一声,神情颇为无奈。 “还请县尊赐教。” 谢慎知道吴县令话里有话,不想和他绕来绕去,索性主动求教。 吴县令沉声道:“你这文章若是放到乡试,会试定然是绝伦之作。可是放到县试中,却是鹤立鸡群,会徒惹人怀疑。” 谢慎沉声道:“莫非县尊怀疑学生?” 吴县令摇了摇头道:“起初本县确实怀疑过你,不过你是孔教谕一手带出来的。本县特地找来了孔教谕,向他询问了你的课业。孔教谕赞你天赋绝伦,是不可多得的英才。他看过你写的时文,确认这是你的行文风格。” 谢慎长出了一口气。 刚刚吴县令的口气实在是让他心悸,还好孔教谕死保他,不然万一吴县令生出疑心,确实有些难办。 看来他选用张居正的那篇文章确实太冒进了。历史上张居正的科举名次虽然并不理想,但怎么说也是作马屁文章的好手,他的文章拿来应付县试这样的入门级考试就像杀鸡用牛刀--太浪费了。 “人言可畏啊。” 吴县令顿了顿继续说道:“若你是世家出身倒也没什么,可你偏偏是寒门子弟。假使有人嫉妒你的才华命仆从家奴暗中造谣生事,你连个能替你遮风挡雨的靠山都没有。” 谢慎暗道你不就是老子的靠山吗,不然老子费尽心机的讨好你作甚。 “年轻人有志向是好事,但却要学会隐匿锋芒。四月便是府试,你当好好准备,切莫辜负了本县对你的一片殷切期盼。” 谢慎本以为吴县令说了一大串,会给他一套红宝书之类的资料,再不济也得写个条子递给知府大人提前打声招呼啊。就这么勉励了一句话,对的起谢慎写出的那篇千古文章吗? 孔教谕也道:“县尊说的不错,你一定要戒骄戒躁,切莫被县试案首的成绩冲昏了头脑。若是放在平时,你这案首还兴许会引人称赞。但今年是大比之年,大明的才子经过乡试遴选已齐聚京中。此时会试三场已经全部考完。三月十五便是殿试。如今莫说浙江,便是天下的目光都聚集在京师。” 孔教谕的一番话可算是给谢慎泼了一记凉水。他本以为县试案首可以让他名声大噪,再不济也可以趁势挤入余姚士绅圈子。可现在看来,谢慎参加县试的时间很不凑巧。 如今是弘治六年,二、三两月京师里连着会试、殿试两场大考,还有谁会关注区区一级县试的案首是谁? 谢慎很失望,但结果已经无法改变,如今能做的也只有尽力考好接下来的府试了。 “治学当心静。以你的资质只要心静下来,要想取得生员资格还是很容易的。” 孔教谕看来深谙胡萝卜大棒理论的精髓,此刻又安慰起了谢慎。 “多谢恩师教诲。” 谢慎好歹也算孔教谕的嫡传学生,他老人家的话少年还是要听的。 听了吴县令和孔教谕的一番鸡汤,谢慎心中直是有些郁结。 待学堂的大门开启,谢慎随着吴县令和孔教谕缓步走出,县试上榜的学子纷纷向他投出了艳羡的目光。 案首的待遇就是好啊,竟然得到了县尊和教谕的单独教诲指导。 谢慎心中则是吐血,什么教诲,分明是讲了一通大道理。这些大道理非但对谢慎接下来的考试没有任何帮助,还打击了少年一番。 哎,罢了,罢了。怎么说这也是谢慎来到大明参加科举后拿的第一个案首。虽然县试案首的待遇和他想象的有很大不同,但至少从信心上谢慎得到了很大的提升。 吴县令和孔教谕可都是余姚城的大忙人,二人并未再对众上榜学子多说什么,直接拂然离去。 他们这一走,所有人的目光可就全落在了谢慎的身上。 “谢案首不愧是天纵之才,我余姚必定又出一个进士耳。” “状元不敢说,怎么也是三鼎甲了。” “为什么不是状元?说不准谢案首来一个连中三元呢。” “啧啧,之前那孙公子被吹嘘的如神仙一般,结果怎么着,还不是挂在了榜尾。今日答谢县尊他竟然都不来,还装病,这点气量怕是这辈子也就如此了。” “那孙家鼠辈怎么能拿来与谢案首作比呢。他除了出身沾了孙家的光,还有哪点能和谢案首比?” “这话说的倒在理啊......” 不知是谁率先说了一句,之后众学子对谢慎的赞誉便接连不绝。 这些人中,有不少人都是临考前在酒楼夸耀孙若虚的。如今孙若虚大败给谢慎,他们又都纷纷倒向了谢慎,当真是一堆墙头草。 对于孙若虚,谢慎已经丝毫不担心了。能够通过府试的学子大多是县试排名靠前的,孙若虚考了这么个末尾的名次,是会被府试考官直接划归到庸碌之辈里的。一旦孙若虚不能考取功名,他孙家大少爷的头衔就没有了号召力,毕竟这些世家之所以可以百年昌盛,便是因为可以像机器一样不断制造出兼有功名的读书人。 一旦这期间出现了断档,这些世家便会受到质疑。如果家族中不能及时出几个举人进士消除质疑,流言便会毁了这些看似强盛无比科举家族。 ...... ...... 第三十七章 王守仁落榜 (求收藏,求推荐票!) 谢慎被吴县令点为县试案首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一时间成为了余姚城百姓最热衷谈论的事情。 不过正如孔教谕所预料的那样,余姚百姓的这一热情没过多久就消散殆尽,继而开始打听、讨论起会试、殿试了。 今年是大比之年,三月十五的殿试结束后不知有多少士子会名登金榜,鱼跃龙门,成为余姚的骄傲。 这可是真正的金榜题名,与之比起来区区县试就显得有些上不得台面了。 不过谢慎的心态很好,饭要一口一口吃,这考试嘛自然也要一场一场考。取得县试案首已经成功了第一步,接下来他要悉心准备四月的府试。 从县试到府试一共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从新对着朱子集注复习一遍是不可能了,谢慎选择突击的模式,即按照王守仁的注疏笔记,挑选题目来模拟府试。 府试只有三场,比之县试更加注重时文场次的发挥,可以说只要作好了时文,府试就铁定上榜。 虽然明朝科举有一个潜规则,那就是县试案首必中秀才。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谢慎自然不希望出现任何的意外。 万一这个绍兴知府是个不通情理,情商为零的书呆子不认这个潜规则,那谢慎不是便瞎了? 打铁还需自身硬,谢慎不敢有任何的懈怠。 过了没多久会试的成绩便出来了,报喜的差人一路疾驰来到余姚,被吴县尊派人热情招待。 这次会试上榜的余姚籍士子足有七人,占据了绍兴府的一半之多。按照规制,会试上榜者最后铁定会被授予进士功名,最多也就是名次上发生一些变化。 谢慎自然也十分关注这次会试,毕竟会试是科举的风向标,许多大牛都是从这里崭露头角的。乡试虽然在正式三级考试中最难,但由于是在南北直隶,以及各布政使司举行,考生没法进行横向比较,缺乏说服力。 换句话说如果能在浙江布政使司这种科举强省的乡试中取得优异成绩,只要不出意外来年二月的会试肯定会榜上有名。但一些科举读书风气并不浓厚的地方就完全不一样了。便是在这些布政使司得了解元,都不一定能稳稳拿到殿试的入场券。就是这么的夸张! 令谢慎感到有些意外的是,王守仁此次会试并未上榜,也就失去了直接参加三月十五殿试的资格。 要知道王守仁的乡试成绩可是很好的,能在浙江布政使司脱颖而出,怎么会在会试中折戟沉沙? 难道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以王守仁的性情倒不至于黯然神伤。只是经此一事后,恐怕王守仁对仕途的兴趣又会减去不少。 这一日少年正在二层阁楼温书,水芸在一旁轻摇着扇子,柔声道:“公子,先歇一歇吧,要不奴家帮你揉揉肩?” 谢慎放下书本淡淡道:“也是有些乏了,你多使些气力,不碍事的。” 少年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等待着水芸给他揉肩。 小娘子的手法实在是好,总能准确的找到谢慎疲乏的根源。而且她的手劲恰到好处,不会引起谢慎不适。 正自享受间,谢慎却听到一阵脚步声,紧接映入耳畔的便是王守文那熟悉的声音。 “我还当慎贤弟真在用心温书,原来是在这里享清福啊。” 谢慎睁开眼睛白了他一眼道:“我可都看了两个时辰的书了,就不能休息一下?倒是你,自打县试结束便一直没打开过书本吧。” 王守文摊了摊手道:“我这叫张弛有度。要是天天都紧绷着,早晚得魔怔了不可。” 谢慎无奈的摇了摇头道:“你这张嘴真是不服不行。怎么,今日来找我又是要喝酒?” 王守文凑到谢慎身旁,压低声音道:“在慎贤弟心中我就是这样没追求的人吗?是冯掌柜催我,赶紧把后续《石头记》的稿子交了,书客们都等着看呢。” 谢慎闻言皱眉道:“上次我已经叫你托人跟那冯掌柜说了,这《石头记》已经完稿。他怎么还在催稿。” 王守文挠了挠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你这《石头记》写的实在太好,把那些书客的口味都养刁了。现在他们看不进去别的书,便整日蹲守在冯掌柜的书坊,冯掌柜确实没办法这才希望你能够续写《石头记》。” 真是荒唐! 谢慎心里一阵无奈。起初他写《石头记》也只是想试试水,毕竟红楼梦是四大名著之一,又跟明代的背景相符。 试售后《石头记》果然卖的很好,谢慎也跟着赚了个盆满钵满,足有上千两的银钱进项。 谢慎当然也想继续写下去,但曹雪芹老先生就写了那么一本啊,难不成他真要续写? 这个念头刚一生出便被谢慎否决。这太不靠谱了,像红楼梦这种级别的小说续写会影响故事整体的连贯性,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这可不行,既然已经完稿我若再写出一稿来,岂不是会被人耻笑。” 谢慎随意找了一个理由搪塞,王守文却并不买账。 他叹息一声道:“照理说完稿之后确实不应该续写。可这是书客们要求的啊。规矩是死的,人可是活的。慎贤弟你又何必拘泥于这些死规矩,跟银子过不去呢。” 听到银子二字,谢慎面颊上的肌肉下意识的一阵抽搐。 对于他这样的寒门子弟来说,赚钱真的很难,像出书这样坐着捞钱的活计更是万分难求。但这钱实在是烫手啊,便是谢慎真的硬着头皮续写了出来也是会招来一阵骂声的,这可就砸了好不容易做出的琅琊真人的招牌! 这钱不能要! 还有一个月就是府试,谢慎要是现编故事肯定会耗费大量精力。虽然他对红楼梦中人物说话风格、习惯都很了解,但真要写起来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在大明写书毕竟是旁门左道,科举才是正途。 ...... ...... 第三十八章 会试考官李东阳 (求收藏,求推荐票!) 谢慎当然不会舍本逐末,他当即沉声道:“马上就是府试,我哪里还有时间续写什么稿子。这不是银子多少的问题,你去托人告诉那冯掌柜,这《石头记》是不会有续稿了。” 王守文一脸无奈,想要再劝谢慎几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书是谢慎写的,他不过是联系了书坊抄誊售卖。如今谢慎已经完稿不想续写,他也不好相逼。 何况谢慎的理由也站得住脚。府试在即,谢慎作为县试案首肯定被吴县令和孔教谕寄予厚望。 对于谢慎来说,当下最重要的事情自然是府试,这无可厚非。 王守文有些肉疼的叹息一声道:“只怕等过上几月,琅琊真人的名头便不那么好使了。” 这一点谢慎当然知道。笔名这种东西本就是需要维护的,长时间不出续作人气自然会下降。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为了府试他只能将写书的事情暂且放在一边。 “守文兄按照我刚刚说的和那冯掌柜说就好。” 见谢慎的态度如此坚决,王守文只好咬了咬牙应了下来。 “对了,守文兄没有启程返回余姚吗?” 谢慎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索性话锋一转聊到了王守仁身上。 王守文叹息一声道:“不知怎的大兄并未上榜,这殿试看来是不能考了。不过他寄回一封家书,说要在京中陪侍家父,之后还要游学远行,短时间内怕是不会返回余姚了。” 谢慎心中也是暗暗叹息,王守仁这样的大牛不能参加三月的殿试实在可惜。要想再参加便得等上三年了。 虽然王守仁还很年轻,但三年的时光毕竟磨人,游学确实是个消磨时光的好办法。 谢慎思前想后也不觉得王守仁的文章会有问题,那一定是他性格过于刚硬,得罪了人吧。 “对了,会试的主考官李少卿还夸耀大兄天资聪颖,三年后必定能登科呢。” 王守文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朗声说道。 “李少卿?哪个李少卿?” 谢慎有些发懵,沉声问道。 他虽然前世学的是明史,但毕竟不可能对每一个官员的生平事迹都做到了如指掌。 王守文对谢慎不知道这位会试主考官显然很是惊讶。他顿了顿道:“当然是太常寺少卿李宾之李东阳了。他可是神童啊,八岁就入了顺天府学,天顺八年二甲进士第一,授庶吉士。到了本朝他累迁至太常寺少卿,兼侍讲,这次会试的主考官就是他啊。” 李东阳! 谢慎听到这个名字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熟读明史的人对这位阁老都不陌生,作为弘治三名臣之首,李东阳辅佐弘治皇帝中兴大明,立下了不少功劳。 最重要的是此人情商极高,故而在后期谢迁,刘健都乞骸骨卸任后,李东阳仍然能够稳居内阁之中。 算一算李东阳应该是弘治八年入的内阁,如今是弘治六年,只有两年了啊。 如果能够抱上这根大腿,今后仕途必定顺风顺水。不过要搭上李东阳这根线可是不容易。毕竟人家怎么说也是大理寺少卿,如果不能进入京师备考会试,怕是连李东阳的面都见不到。 哎,为了见见这位大牛求他收自己为学生,谢慎也得好好准备府试院试啊。 进入了县学并不意味着就可以参加乡试,还有万恶的岁试,科试在等着少年。只有科试位列一等二等的生员才有资格参加乡试。 谢慎心中叹了一声,路漫漫兮其修远兮,虽九死而尤未悔。如果一切顺利,等到他考完殿试也已经是十六了。那时是弘治九年,李东阳已经入阁,抱大腿的最佳时期已经过了。 但好在李东阳在整个弘治朝都不是首辅,弘治九年李东阳只是刚刚入阁一年还不是那么高不可攀,谢慎还有机会! “慎贤弟,慎贤弟?你怎么不说话了?” 王守文见谢慎神情严峻连忙问道。 此刻进入贤者模式思考如何抱李东阳大腿的谢慎方才神游回来,苦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李少卿是一妙人。既然他觉得守仁兄天资聪颖,为何不让他这次会试就上榜呢。” 王守文翻了一记白眼道:“听说是有人觉得大兄太过狂傲,要压一压他的锐气。这李少卿应该也是奉命行事。他爱惜大兄的才华,这才会说出那么一段话,让他莫要灰心吧。” 这个解释倒也说的过去,但是究竟是谁看不惯王守仁孤傲的性子,要打压整治他呢? 哎,本来谢慎这次会试结束后还想和王守仁好好聊一聊,这下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了。 “既然你不写书,便得跟我一起出去转转,整日窝在阁楼里怎么行。” 王守文似乎觉得十分无趣,便计划着利用空闲时间好好放松一下。 “听说陈家明日要办一场诗会,慎贤弟要不我们一起去吧。” 谢慎皱眉道:“不就是一场诗会吗,有什么好去的。” 王守文嘿嘿笑道:“这可不是一般的诗会啊。陈家大小姐这是要通过诗会择婿呢。谁的诗作的好,便能被陈家大小姐当场点为夫婿。慎贤弟你是不知道啊,这陈家大小姐长的貌若天仙,简直是个大美人啊。谁要是能够娶了她,啧啧,真是此生无憾啊。” 这下谢慎更是无语了。王守文怎么这么容易被这种事情吸引啊,虽然听起来确实不错...... “反正诗会只有一天,不会太过影响慎贤弟温书,你便答应了吧。” 谢慎挨不过王守文软磨硬泡,加之他确实有些好奇这个陈家大小姐有何出众之处,便去瞧上一瞧也未尝不可。 “那便去吧,最好也叫上谢丕,咱们几个一起也能有个照应。不过守文兄有句话我可说在前面,你可别意气用事真的要争当那陈家大小姐的夫婿啊。” 王守文笑骂道:“我便是想去争也没有那个实力啊。” ...... ...... 第三十九章 结交韩晅 (求收藏,求推荐票!) “倒是慎贤弟你,作的诗连吴县令都夸耀赞赏。你可别到时把持不住夺了这诗会头名啊。” 谢慎白了王守文一眼道:“你当我是你吗?” 王守文嘿嘿一笑道:“人间情字最是无解。若是慎贤弟真看上了那陈家大小姐,一切可就不好说咯。” 这次诗会谢慎不过是去随便逛逛罢了,并没有刻意准备什么。 翌日一早少年便下了阁楼,登上王家的马车。 马车里王守文和谢丕早已坐好,皆是荣光满面。 谢慎笑骂道:“瞧你们这样子,这便想着争当贤婿了?” 王守文翻了一记白眼道:“慎贤弟你年纪轻轻的不要那么暮气嘛。就当出城去骑马踏青了。” 马车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疾行,谢慎沉声道:“你说这陈家为何突然会想着招婿?” 谢丕咳嗽一声道:“听说这个陈家大小姐早已有了心上之人并且与其幽会。二人情投意合便想着私奔,谁知道走漏了消息被陈家家主发现,当即把陈家大小姐锁了起来禁止其迈出府门一步。陈家家主担心夜长梦多便想着些把她嫁出去。为了回击坊间流言,陈家家主便想用诗会招婿的方式。这样得了魁首的公子便可以直接迎娶陈家大小姐,流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原来如此! 这么说来这陈家大小姐倒是个苦命之人了。她非但不能与相爱之人携手共度余生,还被当做商品,要被压榨最后一丝价值。陈家家主没有将其直接许配给世家公子是因为这样做带给陈家的利益不够大。陈家不缺钱,诗会招婿的方式可以让陈家的关注度和存在感得到很大的提升。 关注度和存在感才是这种老牌世家最需要的东西。 不多时的工夫马车便停了下来,三人依次跳下马车。王守文指着高耸的院墙道:“深宅大院,一个女人想要跑出去真是难啊。” 陈府的门子见三位公子驾临,立刻陪着笑脸迎了过去:“几位公子爷是来参加诗会的吧,快里面请。” 由于是为了给陈家大小姐择婿,陈家家主并没有按照通常诗会的规则发放请帖。余姚城中的读书人只要想参加诗会就可以随意前来。 跟着门子从大门进了陈府,三人便沿着围墙一路疾行。这陈家大宅占地极广,住着足有几百人,是实实在在的深宅大院。 一行人穿过重重院落终于来到了本次诗会的场所--陈家洛云院。 洛云院里水道纵横,亭台阁榭样样俱全。在距离北面水榭不远还有一面太湖石砌成的假山。 此刻显然已经来了不少公子,其中有不少是与三人一同参加乡试的。 他们见县试案首也来参加诗会,便起哄道:“谢案首已经县试大登科,恁得还来参加这诗会,莫不是想做陈家的乘龙快婿,洞房花烛,金榜题名一人独享?” “大小登科同属一人,啧啧,这份福气便是神仙也难求啊。” “谢案首诗作的是极好的。他来参加诗会,诸位怕都是陪衬了。” 谢慎尴尬的笑了笑,避开这些学子,独自走到亭中坐下。 “谢慎谢公子,许久不见啊!” 他刚坐下没多久便有人主动凑过来。少年皱了皱眉,抬头一看,来人不正是这次县试的第三名韩晅吗。 “原来是韩公子,这余姚城还真是小,某这些日子一直在温书,今天还是第一次出门,想不到竟能在这里碰到韩公子。” 县试结束后谢慎便把自己关在阁楼中全力准备四月的府试。若不是王守文执意要求,谢慎真不一定会出门。 韩晅轻声道:“谢公子真是勤奋好学啊。不过参加一下诗会放松放松也是有利于备考的。” 谢慎对韩晅还是有一些印象的。此人能够位列县试第三,肯定实力不俗。 今天的诗会,韩晅莫不是也冲着夺魁来的? 陈家家风极严,奴仆下人都很知礼守礼。谢慎和韩晅才坐下没多久便有侍女将瓜果、茶水端来,小心侍奉着。 “谢兄来此可是为了芷荇小姐?” 韩晅倒是个自来熟的性子,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便笑声问道。 谢慎苦笑道:“不过是来随意坐坐。” “谢兄既然参加诗会,也必定知道诗会的规矩。若是随便坐坐,这便有些难办了。” 韩晅皱了皱眉道:“这诗会是为芷荇小姐择婿所办,按照规矩每一人都需作出诗来。以谢兄之才只要沉着应对必夺魁首。但若谢兄不想夺魁被定为陈家快婿,便需要将诗作的粗鄙一些,这可是有损谢兄县试案首的形象啊。” 这一点谢慎倒是没有深思,他蹙眉道:“诗作都是妙手偶得,拿不到魁首也不能说诗粗鄙吧。” 韩晅苦笑道:“某这里当然不会这么认为,但陈家可就不一定了。” 谢慎这才想起陈家也是余姚老牌世家。他们这次参加县试的族人并不少,但只有两人上榜。 谢慎顶着县试案首的身份来参加陈家的诗会,肯定会被有心人加以渲染。 “韩兄的意思是,某如果不拿到魁首,陈家便会翻脸?” 仔细分析一番,并非没有这种可能。 如果谢慎作出惊世名诗一举夺魁,自然可以做陈家的女婿。 陈家家主不仅解决掉了陈芷荇这么个麻烦,还得了一个案首女婿,自然是不亏。 如果谢慎最终不是诗会的魁首,那么也会有别人顶替上被选中为婿。至于谢慎,陈家便不会客气了。他们定然会将此事大加渲染,到时余姚城的读书人都会以为谢慎拿到县试案首是运气好。 谢慎似乎不知不觉间已经落入了一个圈套之中。 少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王守文和谢丕,见二人推杯换盏,直是叹了一声。 这件事倒也不怪王守文,是他欠考虑了。 钝刀子杀人是最狠毒的,毕竟读书人就是考名声混饭吃的,一旦名声崩了再想在科举之路中前行便会十分艰难。 ...... ...... 第四十章 自古套路得人心 (求收藏,求推荐票!) 人言可畏,谢慎自然不希望成为旁人讥笑攻讦的对象。 难不成他真要夺得诗会魁首娶了这陈芷荇大小姐? “某有一计,不知谢兄想听与否。” 谢慎心中直是一喜,忙拱手道:“韩兄请讲。” 韩晅凑至谢慎身侧低声耳语了一番,谢慎听着直皱眉道:“这样真的行吗?” 对于韩晅提出的方案,谢慎觉得很不靠谱。 陈家家主又不是傻子,真要按照他的方法临时装病退出,不是等于摆明了不给陈家面子吗? “韩兄,这样不会得罪陈家吗......” 韩晅苦笑道:“这参加诗会的人又不是陈家请的,谢兄临时退出他们嘴上也不会说什么的。” 这韩晅说的倒也是有几分道理。若是陈家主动向谢慎发请柬,少年托病拒绝是肯定会得罪陈家的。但像这种谁都能来的诗会,多一人少一人并不大碍,至少陈家的面上不会太难看。 可是韩晅为什么要帮他呢?难道这人是古道热肠? 这个想法刚一生出谢慎便暗中摇头。 韩晅是个读书人,还是个颇有才华的读书人。既然是读书人,就都是花花肠子弯弯绕,无利不起早的。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韩晅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目的。难道是觉得谢慎前途远大,想赶在他扬名立万之前主动结交? 毕竟县试案首不算什么,要是等到谢慎取得秀才功名,或者乡试中举再想结交就十分困难了。 以这韩晅的才华,要想获得秀才功名应该不是难事,看他这般苦心经营,莫非也是有野心想中个进士?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的微妙。 谢慎本是与王守文、谢丕随意出来逛逛参加个诗会放松,却不曾想遇到了这般麻烦。 “那韩兄你......” “我也是走在街上,见这陈家大宅前往来都是学子,颇是热闹,便跟好友一起来看看。谁曾想这诗会背后有这么多名堂......陈家家主竟然想靠一个诗会便骗人入赘,这不是空手套白狼吗!不瞒谢兄,一会我也得找个托词提前溜了。” 入赘?难道这陈家借助诗会招婿招的是赘婿?这对于男人可是奇耻大辱啊!而且一旦入赘便没有了继续参加科举的资格,谢慎是绝不会为了贪图富贵就跑去陈家当什么赘婿的。 韩晅“无意”间的一句话让谢慎彻底清醒,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情。这陈家家主把如花似玉的大小姐往外送,原来不仅是想处理掉一个麻烦,还想借此控制一个读书潜力股,为陈家当牛做马入赘卖命! 入赘这两个字实在是太有杀伤力了,谢慎是绝不敢再在陈府参加什么诗会了。 套路,这都是套路啊! 谢慎轻咳一声道:“韩兄说的倒是在理,不知韩兄住在何处,谢某有机会也好前去拜访。” 韩晅淡淡道:“不才家住城西,就紧挨着杨记当铺。谢兄若是想要指教,韩某随时欢迎。” 谢慎点了点头:“多谢了。” 说完他便转身朝王守文和谢丕走去。 “慎贤弟,你刚刚和那小子聊什么呢,看你们俩聊得热火朝天的,不会是商量着如何勾搭那陈家大小姐吧?” 谢慎白了他一眼道:“瞎说什么呢。我和韩兄像那样的人吗?” “哎,慎贤弟你往哪里走啊,这诗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见谢慎掉头转身,王守文几步追了上去,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当然是离开陈府了,难不成你还想留下来赋诗斗狠,娶了陈家大小姐?陈家这次择婿是要求男方入赘的。若不是被逼到迫不得已,谁愿意去当赘婿啊。何况这陈家大小姐已经有了意中人,我要是抢了她她还不得整日以泪洗面跟我拼命啊。” 王守仁彻底懵了。 王守文听得一阵后怕,连忙道:“赘婿?我可真没想到,这陈家家主这么阴毒......那我们快走吧。若是诗会开始了再想走可就难了。” 一旁的谢丕也道:“是啊,赘婿可是万万当不得的,我们切不可因小失大,毁了前程” 三人思定之后便一齐出了跨院,沿着陈府的围墙一路疾行。 遇到那迎客的门子,谢慎便说偶感头痛,要回去歇息了。 那门子虽然心中稍有疑惑可也不好多说什么,读书人嘛整日抱着书本这种头痛风疾很是普遍。 他轻笑了声便把三人送出府去。 上了马车王守文才是长出了一口气。 “天哪,刚刚真是吓死我了。我本想着这诗会可以出出风头,谁曾想稍不留意就可能把自己搭进去。这要是真的被选中入赘做了陈家赘婿,这辈子可就完了。” 谢丕朗声说道:“真正要担心的是慎大哥,他的才学那么好,诗又是连县尊都夸耀的。若不出什么意外,这诗会魁首肯定是他了。你我也不过是陪衬罢了。” 谢慎惨然一笑道:“若不是韩兄提醒,我们三人还傻傻待在那里呢。” “那姓韩的呢,他不会把咱们都支走好自己独出风头吧。” 王守文一拍脑袋,猛然说道。 “你就别瞎猜了。没有人会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 韩晅也是读书人,而且是很有前途的读书人,是绝不可能接受赘婿的身份的。何况像陈家这样根基深厚的世家大族,势必会很强势。男方入赘以后非但没有任何话语权,而且连人身自由说不准都会被剥夺,从此成为一个傀儡,浑浑噩噩度日。 “那倒也是。他可是县试第三,不出意外秀才功名是没跑的,没必要为了一个陈家大小姐去做什么赘婿。” 王守文叹息道:“今天真不好玩,兴致冲冲的跑出来却差点被人摆了一道。” “叫你长个记性也是好的。下次再想要参加什么诗会便提前打听清楚了,是不是有人想要招赘婿。” 谢慎笑骂了一句,搓了搓手掌道:“今日便不温书了吧,既然已经出来了,索性便玩个尽兴。” ...... ...... 第四十一章 巧论倭患 求收藏,求推荐票! “咦,今天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慎贤弟你居然不再把自己锁在阁楼里温书了?” 王守文颇是惊讶的说道:“慎贤弟想去哪儿玩儿?沉鱼馆,还是紫云阁?这两个地方的姑娘我都熟络,保准慎贤弟你满意。” 谢慎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道:“守文兄你脑子里光装着这些啊,我说出去玩个尽兴又没要你去逛窑子” 谢丕听到这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想必守文大哥这些时日一直憋着,心情烦躁的紧吧。不过短时间内守仁兄应该是不会回余姚了,守文大哥便是要发泄也不急于这一时嘛。” 王守文听得心中一惊,连忙道:“慎贤弟你不会也好男风吧” 谢慎笑骂道:“你当谁人都是曹主簿吗?我口味还没那么重。我是叫你和我一起去趟书院。” 这下王守文真的有些懵了。 书院?那不是读书的地方吗? 孔教谕可是出了名的严厉啊,他们要是去书院还能玩的尽兴? 王守文等人因为要准备即将到来的府试,故而这段时间可以不必每日都去书院进学。王守文好不容易得了空闲,正自窃喜,哪里肯随谢慎回什么书院。 他连连摇头道:“慎贤弟,若你说别的地方我一定毫不犹豫的跟你去。可这书院我可是不想去了。” 谢慎嘴角一挑道:“真的不去?” 王守文咬牙道:“绝对不去。” “好,那你到时候可别后悔。” 说完他便拉着谢丕一起朝马车走去。 “唉,慎贤弟有话好好说嘛。你倒是说说,去书院怎么个玩法?” 王守文又追了上来,谢慎摇了摇头叹息道:“你若真的想来到时可得听我的。” “哎,这好说。刚刚我是在和慎贤弟你开玩笑呢。” 王守文忽然想起县试之前谢慎得到孔教谕一番特训,这小子似乎总能抓准时机,在最正确的时间做出最正确的选择,跟着他总归不会有错。 “那还愣着干什么,快上马车啊。” 王家马车停在三味书院时,正巧赶上了下学的时间。 有不少书院的学生三三两两结伴从内堂中走出,见到谢慎等人直是十分惊讶。 谢慎则是无视这些惊讶的目光,径直朝院内走去。谢丕和王守文紧紧跟在谢慎身后,亦是不发一言。 内堂之中,孔教谕正在捧着一本古籍细看,听见脚步声下意识的抬起头去看。见来人是谢慎等人,孔教谕放下书本淡淡道:“怎么,不好好准备府试,来老夫这里做什么?” “学生谢慎拜见夫子。” 少年躬身一礼,先将礼数做足。 “学生听说最近倭患频繁,浙东各府都有倭寇袭扰。宁波府那边甚至都有屠村的惨剧发生。学生担心府尊会戒严城池,若是临近府试考期再前往,恐会耽误考试。” 虽然绍兴府距离余姚不过一百余里,若是脚程快两整天也差不多能到了。可是若是遇到了倭寇袭扰海境,绍兴全府戒严,恐怕就得绕路走。若是赶上不通情理的,甚至会拒绝谢慎他们入城。他的担心倒不是没有道理。 事实上,倭患问题一直是困扰大明的顽疾。 而要说倭患最严重的省份,莫过于浙江省了。 浙东六府,枕江接海。 杭州、嘉兴、绍兴、宁波、台州、温州六府时刻会面临倭寇的袭扰。 大明朝变化反复的海防政策导致了倭患时而肆虐,时而沉寂。但短暂的沉寂后总会以更猛烈的势头重新肆虐临海六府。 正统七年,明英宗曾明确了海防政策,“不许居民临水开市以诱贼寇及私下海。”简而言之就是你们这帮刁民不要想着在海边开设集市了,这样会引诱倭寇前来劫掠。而且,你们这帮刁民未经朝廷的允准不能私自造船下海。 天顺三年,这一禁令变得更加严厉。 “禁浙江并直隶缘海卫军民不许私造大船,纠集人众,携军器下海为盗,敢有违者,正犯处以极刑,家属发戍边卫。” 翻译成大白话意思就是,你们这些刁民不准造船下海,若是敢有私带兵器下海的一律视作盗寇,抓到了主谋正犯斩首,家属全部发配。 这处罚不可谓不严厉,一度也取得了不错的震慑效果。 不过这一切都从宪宗时发生了变化。宪宗朱见深最出名的莫过于专宠比自己大了十七岁的万贵妃了,事实上他对于政治确实也不怎么感兴趣。反映在海防上,便是“浙东海防日益废弛。” 不过到了弘治朝海防又严厉了起来。 听闻谢慎提起了倭患,孔教谕似乎也有些忧心。他捋了捋花白的银须,叹声道:“陛下鸿德,却不能感化这些蛮夷,逼得我大明严禁海防,一板一木不得入海,直是可惜。” 稍顿了顿,孔教谕继续说道:“你的担忧也不无道理。近来宁波府那边倭寇确实闹得厉害,绍兴虽然好一些,但谁也保不准这些倭人会不会绕将过来。距离府试还有一个月,若是你担心,便提早些启程前往绍兴府吧,且莫因为倭患戒严耽误了赴试。” “学生多谢夫子。” 谢慎拱手致谢后冲王守文和谢丕使了个眼色,二人连忙随声附和。 “到了府城切莫贪图玩乐,要悉心备考,莫要辜负县尊对你们的殷切期盼。” 孔教谕虽然是进士出身,但毕竟常年在余姚任县学教谕,对于绍兴府的人事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力。他虽然也想帮谢慎等人顺利通过府试,但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总不能修书一封,叫绍兴知府对这三人特殊关照吧。 “如此,学生告退。” 谢慎又冲孔教谕恭敬施了一礼,孔德道满意的点了点头。 三人这么出了内堂,王守文这才是恍然大悟。 “原来慎贤弟你说的玩的尽兴是这个意思,我差点都被你弄晕了。” ... 第四十二章 奔赴府城 求收藏,求推荐票! 谢丕也道:“距离府试还有足足一月,慎大哥这么早启程绝不仅仅是害怕倭患吧。” 谢慎苦笑道:“既然都说了要带你们玩的尽兴,自然不能食言。在这余姚城待得腻了,不妨去府城耍耍。” “高,实在是高。若不是慎贤弟扯到倭患上,孔教谕肯定不准许我们这么早提前去府城。” 王守文直是对谢慎佩服的五体投地。作为县试上榜的学子,谢慎他们当然有权力决定何时前往绍兴府参加府试。但他们同时也是三味书院的学生,是孔老夫子的学生。孔教谕有一个习惯,那就是组织学子一起前往绍兴府参加府试,这个时间通常在开考前的五日。 要说嘛这件事可以从两个角度看,一方面孔教谕认真负责,另一方面便恰恰相反,他有些多管闲事了。 孔教谕的这个习惯持续了足足二十年,自然也不会因为谢慎他们做出改变。但谢慎扯出倭患之事,孔教谕只当他们对府试重视,怕因意外耽误了赴试,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允准他们提前前往。 三人约定了翌日一早启程,便先各自回家了。 竹楼之中,谢陈氏和水芸正在剥菱角,见谢慎回来皆是面露喜色。 谢陈氏冲谢慎招手道:“小郎回来了?快这边坐。” 谢慎挠了挠头道:“大兄呢?” 谢陈氏叹息一声道:“你大兄要跟着商队去杭州府售卖姚江茶,恐怕得去上个把月吧。” “哦。” 谢慎心中暗暗叫苦。这事情赶得还真是巧。他要提前去绍兴府准备参加府试,大兄偏偏也赶在此时去杭州府贩卖茶叶。这样一来家中就只有大嫂和水芸两个女人。好在余姚城的治安还不错,不然谢慎真有些不放心。 “大嫂,明日我便要和同窗一起赴府城参加府试了,你和水芸在一起一定要互相照拂啊。” 谢陈氏微微一愣,旋即道:“怎么,府试不是四月吗,恁的这么早便要去。” 谢慎淡淡道:“我怕路上遇到倭患,还是早些到府城的好,反正也不差这几天。” 以谢家现在的经济实力当然不会在意多出十几天的住宿银钱,谢陈氏点了点头道:“奴家懂了,小郎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啊,考完了府试便早些回来。” 谢慎如今已经成为了谢家的希望,谢陈氏自然对其寄予厚望。自打谢慎夺得了县试案首,往日里那些流氓恶痞再不敢到谢方的茶铺斗勇闹事。而那些早与谢家不往来的亲戚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跳了出来,赶着与谢家结交。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嫂嫂放心好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谢陈氏冲水芸使了个眼色道:“你去陪小郎收拾收拾行囊,这些剩下的菱角我一个人剥就好。” “嗯。”水芸轻应了一声,便跟着谢慎一起上了阁楼。 “公子,你真的要走吗?”小娘子轻咬薄唇,幽幽说道。 谢慎只觉得好笑,摊开双手道:“不过是去府城参加府试,又不是不回来了,瞧把你吓得。” “那那倭寇真的如公子说的那么可怕吗?” 水芸之前一直在王家庄子里做事,可谓是典型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即便能够听到一些关于倭寇的传言也都是王家仆人口耳相传,一传十十传百之下准确性自然不能得到保障。相较之下,她更想从谢慎口中得到关于倭寇的信息。 “这些倭寇行事狠辣,无恶不作,所到之处皆是焦土连连,白骨累累。” 提到倭寇,谢慎自然是恨得牙痒,紧攥的拳头上青筋暴露。 “那公子一定要小心啊。” 水芸的面色一时变得煞白。经过谢慎的一番描述,倭寇完全就是无恶不作的恶棍,她着实为谢慎的安危担心。 “放心好了,现在绍兴府倭患的压力还不大,若是在宁波府那边可就真的不好说了。” 如果谢慎没有记错的话,弘治一朝,绍兴府都没有经历过大的倭患。虽然也有零星的袭扰,但毕竟不能构成大的威胁。当然在倭患最严重的嘉靖朝,便是绍兴府也被倭寇多次袭扰,百姓苦不堪言。 因为倭寇的存在,东南海防需要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大明朝廷本就不算富裕,长此以往国库更是见底。 在谢慎看来一味的严禁海防并不能杜绝倭患,毕竟整个东南沿海都是经济富裕之地,经商者不计其数。这些商人既不能设立集市,又不能下海通商,收益自然大受影响。他们既然赚不到钱,索性就造船下海当起了“倭寇”。既然朝廷不允许他们经商,他们便去抢好了! 所以明朝中后期尤其是嘉靖朝的倭寇里,有不少都是大明商人。他们黑白通吃,烧杀抢掠,比真的倭寇还可恶。 所以治理倭寇问题绝不能一味的海禁,这其中还有许多可以斡旋的东西。当然这些得是掌握了足够的权柄后才能谈论的,眼下谢慎需要做的是先考好府试。 “我有些累了,就先睡了。麻烦帮我整理下衣物,我明日一早就走。” 谢慎淡淡一笑,便去歇息了。 烛火摇曳,小娘子水芸身着薄衫默默为少年收置着此行的衣物。 翌日一早,谢慎便爽利的起床,一番梳洗后和大嫂谢陈氏、水芸一起用早饭。 来到大明朝后,谢慎便得到大哥大嫂的悉心照顾。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虽然谢慎并不是原来的那个谢慎,但经历过这么多事情后,他早已把大哥大嫂当做最亲近的人。此番离别,虽然只有短短一月,谢慎却是颇为不舍。 用完早饭,谢慎与大嫂、水芸一一道别,随后便毅然转身离开了竹楼。 大街上王家的马车早已等候多时,王守文和谢丕坐在马车上冲谢慎招手,少年再回首看了一眼竹楼,不舍的跳将上了马车。 ... 第四十三章 豪门陆氏 求收藏,求推荐票!感谢书友天下纵横有我的打赏 来到大明朝一年有余,谢慎的全部生活都集中在余姚城中。这在古代自然没有什么,不少人一辈子都蜗居在一个小县城中,与外界的交流几乎为零。 对于绍兴府,谢慎还是颇为期待的。毕竟是浙江布政使司最人杰地灵的地方,掌控了江南百年文脉,少年直想看看它究竟与其他地方有何不同。 马车行了不久便出了余姚城,走在蜿蜒曲折的土路上,留下浓厚的车辙印。滚滚黄尘扬起,点缀在青山绿水间颇是一种别样的韵味。 “慎贤弟,你说这次绍兴府试,你会不会再夺一次案首。” 王守文忽然觉得无趣,便随口问道。 谢慎摇头苦笑道:“尽人事听天命,这种事情谁又说的准,但求无憾吧。” 余姚县距离绍兴府城并不远,若是步行两整日即可。 谢慎一行人乘坐马车,一早出发,日落时分已经到达城门外。 看守城门的兵勇例行搜查了马车,确认并无携带甲胄兵器后,谢慎一行人便顺利的进入了绍兴府城。 与余姚相比,绍兴府最大的特点就是阔气。 不管是衙门、城隍庙这些标志性建筑,还是临街的铺面、百姓居住的瓦屋都比余姚整整大了一圈。 王守文曾经来过两次府城,故而不觉得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但谢丕却是一直啧啧称叹了。看他的样子,恨不得当即便围着城墙绕上一圈,将绍兴府的草草木木看个遍了。 谢慎还是很淡定的,毕竟经历过后世大都市钢筋混凝土的生活,这些所谓的阔气建筑相比之下完全不够看啊。 “守文兄,天色渐暗,我们还是快些找个旅店住下吧。” 既然要在绍兴府待一个月,还是早些找到住处的好。 王守文嘿嘿一笑道:“找旅店住下?到了这绍兴府,某要是还需要住旅店,真是要让人笑掉大牙了。” 谢慎皱眉道:“不找旅店住难道你在绍兴府有好友可让我们借宿?” 王守文得意的拍了拍胸脯道:“陆家和我们王家是世交。陆家原先也住在余姚,但自从陆相陆大哥入了国子监,他们阖家便搬到了绍兴府来。若是我们来府城参加府试还瞒着他们,让陆伯父知道了,肯定会数落我的。” 谢慎苦笑道:“我们一住便是一月,不会打扰到他们吗?” 王守文翻了一记白眼道:“打扰?他陆家的宅子在绍兴府也就比府尊的我们独住一跨院怎么会打搅到他们。慎贤弟,你可别多想。” 谢慎也不想在这些事情上和王守文争辩,索性和谢丕一起坐上马车,朝那陆家大宅而去。 不多时的工夫马车便停了下来。王守文第一个跳下了马车,一马当先上前叩了叩门。 出来开门的门子大约三十来岁,他眼力极好,只一眼便认出了王守文来。 “王公子,您怎么来了?” 王守文摆了摆手道:“我这次和几个同窗来府城参加府试,特地前来拜访一番伯母和陆大哥。” 那门子知道王家和陆家是世交,哪里敢把王守文晾在外面,当即闪开身子把他们三人迎了进去。 “王公子有所不知,我家大少爷如今正在京中准备殿试,恐怕短时间内回不来了。” 门子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赔笑说着,前几日刚刚从京中传来喜报,大少爷获得了会试第三十三名的好成绩,这个成绩几乎可以确保获得进士出身了。别看进士和同进士只差了一个字,地位却是相差甚远。 殿试是三月十五,考完后中进士的考生必须按照规制入宫答谢圣恩。之后还免不了有各种酒局,这一番下来,陆相若是回到绍兴怎么也得是六月了。而王守文、谢慎他们四月就要开始府试,看来是肯定遇不到了。 王守文点了点头道:“那我便先去拜见伯母吧。” 陆家是典型的官宦世家,陆相的祖父陆友智封监察御史,陆相的父亲陆渊则是官拜按察司副使,母亲应氏有着孺人的名分。虽然自打陆家从余姚搬到绍兴府之后,王守文来的次数不多,但毕竟是陆家人看着长大的,他这番突然来到陆家拜访,应氏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不满。 由于陆渊常年不在府中,府中大小事务都由应氏打理,说应氏是陆家实际的一家之主也不为过。 来到陆家正堂明仁堂,王守文淡淡说道:“一会都看我的眼色行事。” 说完他便毫不犹豫的迈步进入堂内。 应氏信佛,故而陆家大宅内设有专门的佛堂。 不过这正堂是陆家接待贵客的,应氏并没有在其中焚香设案,就是一般寻常的布置。 此刻应氏正手捻佛珠,端坐在官帽椅上诵经,那门子恭敬的禀报道:“老夫人,王家小郎来拜访您老人家了。” 应氏睁开眼睛,端详了王守文一会,淡淡道:“守文,怎么突然想起来绍兴府看老身了?” 谢慎心中暗暗慨叹,这老人家的记忆力还真的是好,竟然能够一下认出王守文来! 王守文也不拘束,嘻嘻哈哈上前两步,笑吟吟的冲应氏拱了拱手道:“伯母,我和几位同窗要来府城参加府试。这不,刚一进城就来拜访您了吗。” “哦,那便在府中住下吧。”应氏扫了谢慎、谢丕一眼道:“这几位小郎君皆是一表人才,想必学问都不差。守文,你要多向他们学习啊。” 王守文嘿嘿一笑:“伯母放心,这次府试我一定好好考,若是上不了榜便不回余姚了!” “晚辈谢慎见过老夫人。” 谢慎亦是恭敬的冲应氏行了一记大礼。既然要借助在陆府,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不然岂不是被人看轻了去。谢丕也学着谢慎的样子冲应氏躬身行礼,乐的应氏合不拢嘴。 “好,好。都是好孩子啊唉,贵方,你去把西边那套空着的跨院收拾收拾,给守文他们住下。” ... 第四十四章 绍兴恶痞 (求收藏,求推荐票!感谢书友的打赏~) 那被唤为贵方的男子便是陆家的管家,他恭敬的点了点头,冲王守文延臂一礼道:“王公子、几位公子请随某来。” 谢慎对陆家的第一印象不错。虽然陆家是门阀豪族,官宦世家,但从上至下都透着一股正气,并没有像其他门阀世家一样骄奢**逸。 陆家大宅足足是五进的规模,两侧还附有套院。 由于平时几乎不住人,偶有客人拜访才会把这西侧套院的院门打开。谢慎等人进入院内时发现院子里已经满是积尘。 陆府管家贵方满怀歉意的冲王守文拱手道:“王公子,可能还得稍稍收拾一会,几位若是不嫌弃可以先四处转转。” 王守文点了点头道:“那便有劳了。” 谢慎跟着王守文出了跨院,一方幽竹便映入眼帘。谢慎深吸了一口气道:“想不到这小小宅院旁竟然种有如此多的竹子,这陆家家主的情调果然不俗。” 竹子一直为历代文人喜爱,陆渊能够在府宅中遍植修竹,足以看出其品性不凡。 利用陆府下人收拾跨院的时间,谢慎与王守文、谢丕秉烛夜游,却也是一桩乐事。 从竹林出来,便是一方池塘。池塘并不大,但周遭水榭,假山应有尽有,端是将移步换景做到了极致。 谢慎心中感慨,这种官宦世家积累了第一桶金后,就像永动机一样的发展下去。只要不出现意外,他们就可以利用优于旁人的资源制造出无数的进士来。 只要不断的出进士,他们的豪门世家的地位就可以得到维持,从而永远制霸一方。 很难说这种模式是否畸形,但确实让很多谢慎这样寒门出身的学子感到压抑不公。 也许只有挤进了这个圈子,才能享受到他们这样的特权吧。 王守文叹声道:“想不到陆大哥已经在准备殿试,刚刚我可算是出丑了。我记得陆大哥乡试时考的并不好,只是七十名。这次会试竟然脱颖而出。” 谢慎却是耸了耸肩道:“这有什么,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何况时文这种东西偶然性太大。兴许是乡试的考官不太喜欢他的行文风格。” 这就是一考定终身科举制度的弊端,一篇时文就可以影响一个人甚至一个家族的命运。若这陆相乡试的时候考的再差一些,兴许都不会有会试的资格,自然也就没有之后殿试的事情了。 “那倒也是。” 王守文叹声道:“你和丕贤弟是县试前两名,这次府试肯定是无需担心了。倒是我,学问只能算中等,若是这次府试不中,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家父和兄长。” 王家也是以诗书传家,若是王守文连府试都不中确实有些丢脸。不过现在担心这些显然没用。 谢慎苦笑道:“不是还有一个月吗,你对着守仁大哥的注疏笔记好好再把朱子集注过一遍,我觉得问题不大。” “如今看来也只有如此了。” 一旁的谢丕则道:“慎大哥,我估摸着他们收拾的应该差不多了。咱们今天赶了一整天的路也都累了,不妨先回去休息吧。” 谢慎点头道:“恩,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 毕竟不是留宿旅店,寄住他人府中总归还是要有顾忌的。 三人穿过竹林回到跨院时陆府管家贵方已经命人将院子收拾妥当,连屋内的床被都换了新的。 谢慎冲贵方拱手致谢。在少年看来,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理所应当,客气一些总归没有错。 贵方带着一众家仆离开后,谢慎便和王守文、谢丕讨论该如何分配房间。 整个跨院除了北面的主屋,还有东西厢房。谢慎略作思忖还是把王守文让到了北面的主屋。毕竟这次他们能够住到陆府都是托了王守文的福,让王守文去住主屋也是理所应当。谢慎和谢丕则是分别入住东、西两侧厢房。至于那跟车而来的王家马夫则暂且在耳房将就一宿,明日一早还要赶回余姚去。 一夜无话。 翌日,直到日头高悬,谢慎才醒来。 少年洗漱后便叫起来睡眼惺忪的王守文、谢丕一同出了陆府。初到绍兴府,谢慎自然想要对府城熟悉一番,至于温书的事情大可以放一放。 绍兴府最显眼的建筑自然是府衙了。不过谢慎现在不想去拜访知府大人,故而选择绕过府衙直接从城隍庙穿过。行至一处枯井前,谢慎见十好几名衣着破落的混混痞子围着一个妙龄小萝莉,不由得皱眉道:“守文兄,我们前去看看。” 王守文亦是古道热肠,点了点头便趋步上前。 “我说陈小娘子,你卖身葬父孝心可嘉。我们好心帮你,你怎么还不领情呢。” “就是啊,你说你一个女人家整日抛头露面、风吹雨淋的,若是遇到了坏人可该如何是好啊。” “这天气可越来越热了,若是拖得时间久了,尸身可就腐了,你也不想做不孝女吧?” 这些痞子混混你一言我一语,把那陈姓小萝莉逼得连连后退。 便在这时,谢慎暴喝一声,把那些混混吓了一跳。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几个野小子。趁着大爷没生气赶紧滚蛋,不然大爷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 谢慎冷笑一声道:“不过是几个地痞混混,仗着人多势众欺凌一个弱女童。某倒是没看出你们有什么资格叫嚣。” 为首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健硕男子向前一步,寒声道:“小子,你是没听过三十六天罡的名号吧。在这绍兴府的地界,没有我们办不了的事情。你若是识相便趁早滚远,不然惹怒了爷们就你那小身板还不够爷们一顿拳脚的。” 三十六天罡?这是什么古怪的名号,谢慎朗声道:“你以为这绍兴府没有王法了吗,你们光天之下强逼女童,可知按照大明律该如何论处?” 刀疤脸大笑道:“你个小娃子看着也是个读书人,恁的那么愚笨。我们强逼女童?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强逼女童?” ...... ...... 第四十五章 私钱 (求收藏,求推荐票!) 谢慎微微一愣,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不是强逼民女?难道是他看错了? “实话告诉你,这陈家小娘子的老父欠了我们赌债,跳井自尽了。她要卖身葬父,被我们寻到,便想着拿她来抵债。父债女偿,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大爷我是好心不忍见陈家小娘子风餐露宿,便想着一事勾两笔,恁的你个小子还跳出来胡乱评说一通。大明律?大明律里写了欠债可以不还了?” 谢慎这才恍然大悟。明朝时各地府城以及一些县城里常开设有赌场,这些赌场瞄准的对象不仅是达官显贵,富民士绅,也有平头百姓。这么看来,这陈家小娘子的老父估计是因赌博欠下了巨额赌债一气之下想不开跳井自杀了。 看这恶痞有恃无恐的样子,大明对赌场的整治态度应该不是很严厉,至少不是那种雷霆之风。 可怜这陈家小娘子卖身葬父,还要被这些恶棍欺凌...... “他欠你们多少钱?” 王守文直是气不过,上前一步道。 “一百两银子!” 刀疤脸也不相让,恶狠狠的丢出一句话。 “你!” 王守文就像挨了一记闷棍,一身的气力完全使不出来,恨得牙根痒痒。 以王家的实力要想拿出一百两银子还是不程问题的。可是他们这次来绍兴府是参加府试的,王守文又事先决定寄宿在陆家,自然不会随身带这么多的银子。 看这些恶痞的态度,少一文钱他们都不会放人。 王守人虽然气不过但总归不能用强去抢人吧。毕竟名义上陈家小娘子的老父欠了这些恶痞赌债,这笔债自然应该由陈家小娘子来还。 谢慎冷冷道:“不就是一百两吗,我来还!” 王守文直是大喜,他想不到谢慎会随身带这么多银钱,这下可算是替那陈家小娘子解围了。 “好啊,你要是能拿出一百两银子,我们自然不会再纠缠这陈家小娘子。” 刀疤脸十分“仗义”的说道,嘴角勾起一抹奸诈的笑容。 “不过你们得随我来一趟钱庄。” 听闻谢慎没有现钱,刀疤脸的脸色一时便拉了下来。 “你小子到底有没有钱,别在这里耍大爷!” 谢慎嗤笑道:“我用得着耍你们吗,再说在这绍兴的地界我能耍的过你们?” 刀疤脸思忖了片刻,觉得几个毛头小娃娃没什么可怕的,便应道:“那好,你们几个跟他去取钱,我便在这儿等着。什么时候你小子把钱取回来了,大爷我什么时候就放人。” 谢丕有些担忧的低声道:“慎大哥这样真的好吗?要不要我回陆府去知会一声?” 谢慎笑道:“不必了,他们要的是钱,给他们钱就好。” 几个恶痞跟着三人朝城东的钱庄而去。 钱庄是在明朝出现,明中叶后其在各府县日趋普及。 简而言之,钱庄有两个用处,一是兑换金银钱钞。金银自然不必多说,这钱指的是官府下发的铜钱,钱庄在给主顾兑换的过程中要严格遵守官府的规矩。 当然也有铤而走险者用非官府渠道的银钱进行兑换甚至私自铸造钱币。至于宝钞虽然也可以兑换,但没有哪个人傻得去兑换这些废纸。 虽然大明官府一再强调宝钞一贯准钱千文,银一两。宝钞四贯准黄金一两。但实际执行起来,没有人喜欢这种毫无安全感的宝钞。久而久之,商家不愿意收,百姓不愿意用,所谓的宝钞真真变成了一堆废纸。 所以,纸币在大明朝并没有得到很好的流通。 相较于官府下发的官钱,私钱的流通更为普遍,在钱庄若是有些关系也可以换到大量的私钱。在实际的使用中,这些私钱一样可以进行流通,且由于兑换比例较高,受到不少商贾的青睐。 朝廷官府虽然三令五申钱庄不得使用私钱,但却是屡禁不止,久而久之当地官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只要钱庄不闹得太过分,他们也不会出面制止。 当然这其中钱庄免不了要向官府交一份孝敬的银钱。这在钱庄看来只要能够保得平安,这钱花的便是值得。 除了兑换银钱,钱庄还靠放债获利。这个相较之下便简单了不少,也没有什么风险。 虽然余姚距离绍兴府并不算远,但若是骑快马也要一个整日。谢慎为了确保没有意外发生,随身带了一张类似会票的票据。事实上,明代大宗商品的贩卖都需要会票来支持。毕竟在明代治安并不十分好,随身带那么多银钱是会招来祸患的。 谢慎将《石头记》得来的稿酬一多半放到了水芸和大嫂那里,剩下的都存到了一家名为会兴堂的钱庄中。 凭着手中的票据,谢慎自然可以在绍兴府的会兴堂取到银子。 到了钱庄外,谢慎转过身冲那几名跟着的恶痞道:“我要进去取银子了,你们先在外面等候片刻。” 一名恶痞皱眉道:“你小子别耍花招,那陈家小娘子还在我们手上。” 谢慎不再理他,径直走进了钱庄。 少年一进会兴堂,便有伙计热情的上前招呼道:“这位公子,是要兑换金银还是放债经商?” 谢慎苦笑道:“你看我像是放债的人吗,我是来取银钱的。” “那公子快里边请,今天是我们掌柜的亲自通兑。” 谢慎顺着伙计指引的方向走过去,在一长案前坐定,冲那钱庄掌柜淡淡道:“我要取一百两银子。” 说完谢慎便把票据递给了那钱庄掌柜。 “公子请稍等。” 掌柜和颜悦色的接过票据,四下端详确认无误后便转身要去内室给谢慎取银子。 “且慢。” “公子,还有何吩咐?” 掌柜的微微一愣,随口问道。 “把银子都换成私钱。” “公子刚刚说什么?” “咳咳,我说把一百两银子都换成私钱。” 谢慎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看的钱庄掌柜有些发毛。 ...... ...... 第四十六章 小萝莉 (求收藏,求推荐票!) “这......公子,请随我来。” 钱庄掌柜嘴角微微抽搐,随即延臂去请谢慎。 谢慎也不矫情,跟着钱庄掌柜进了里屋。 二人纷纷坐定,钱庄掌柜叹息一声道:“公子想必也知道最近行情不好,一两银子只能换一千五百文私钱。” 谢慎心中直是冷笑,私钱的铸造成本很低,他居然一两银子只肯兑给自己一千五百文! “一千五百文便一千五百文。” 谢慎并不想在这个事情上多耗费时间,若是等的久了,那些恶痞势必会起疑心。 钱庄掌柜显然没有想到谢慎这么好说话,事先准备好的说辞一时都没有用武之地,颇是尴尬。 “那好,某这便给公子准备银钱。” 掌柜走到书柜前轻声敲击了一下,立时便弹出一个暗盒。 他从中取出钥匙,又绕过屏风去取钱了。 不多时的工夫,掌柜便拖着装满银钱的布袋走了出来。 “公子,一百五十贯银钱都在这里了,公子要不要查验一番?” 谢慎摆了摆手道:“不必了。” 那钱庄掌柜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用笔在票据上写道:“三月初三,取钱一百贯。” 谢慎心中冷笑,这钱庄偷天换日的本领还真是高啊。 从兑换比例来看,一两银子兑换一千五百文私钱并不能算高。不过眼下谢慎急用银钱,倒也不与钱庄计较。 看着钱庄掌柜和伙计将一千五百贯私钱装进宽口布袋又用麻绳系紧,谢慎心中一块石头总算落地。 这些恶痞虽然仗势欺人,但只要把银钱还上他们想必也不会过于为难那小娘子。只要把小娘子从那些恶痞手中救出,谢慎后续的计划便可以进行。他当然不会就这么轻易的放过这些恶痞。他虽然不能算古道热肠的九世大善人,但见到有人作恶也是敢于站出来的。 王守文虽然不知道谢慎究竟要怎么做,但他还是选择相信谢慎。既然谢慎要这么做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一行人在恶痞的催促下复又回到了那口枯井旁。刀疤脸见手下扛着满满一布袋直是皱起眉来。 “这是什么?” 谢慎摊开双手淡淡道:“你要的银钱都在这里了。” “你个小贱种是在耍我吧?我要一百两银子,你拿来的却是什么!” 刀疤脸面容一冷,恶狠狠的丢下一句话来。 谢慎叹息一声道:“你先别急着骂人,打开看看再说。” 刀疤脸虽然心中愠怒,却仍是挥了挥手命手下打开布袋查验。 那些恶痞早就是急不可耐,见刀疤脸下令便上前解开了系在袋口的麻绳。 嘶! 被银钱闪的双眼一阵眩晕,刀疤脸哭笑不得的说道:“你个小子弄这么多铜钱作甚?” 他本以为谢慎方才去钱庄是取银子的,谁曾想却拉回来这么多的铜钱。正常情况下大额交易都是用银子,毕竟铜钱太占地方,交易起来麻烦的多。 谢慎摇了摇头作无可奈何状:“钱庄的银子已经通兑完了,只有铜钱可兑,我也是没办法啊。” 刀疤脸瞥了一眼布袋中的铜钱,阴岑岑的说道:“一百贯银钱都在这里了?” 谢慎耸了耸肩,爽朗一笑道:“是一百五十贯。” 刀疤脸满脸狐疑的盯着谢慎看了良久,方是定声道:“你为何要多替那小娘子还钱?” “多的这五十贯便算是利钱了,从此这小娘子与你便算是两清了吧?” 谢慎不以为意的淡淡说着,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刀疤脸。 刀疤脸点了点头道:“算你小子识相......不过你小子也不亏,一百五十两买了个容貌姣好的小娘子,啧啧!” 刀疤脸奚落了谢慎一番便摆了摆手道:“我们走!” 那些恶痞不屑的转过身去,背着装满铜钱的布袋走远了。 王守文哪里咽的下这口恶气,他攥紧拳头恨声道:“慎贤弟,这事便这么算了?” 谢慎嘴角微微勾起,淡淡道:“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你跟着他们去赌场,记下位置便回来,我自有计较。” 王守文点了点头,便几步跟了上去。谢慎则是叹息一声,冲那小萝莉道:“先让令尊入土为安吧。” ...... ...... 帮着小娘子将其父入殓,下葬,一应事宜忙完已经是黄昏。 谢慎刚想转身回陆府,那小娘子却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少年面前。 “公子大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报答公子。” 谢慎心中苦笑,这小娘子不会以为自己是贪图美色才帮的她吧。 “姑娘误会了,某不过是看不惯那些恶痞仗势欺人,这才出手相助。姑娘大可不必......” 小娘子猛着摇了摇头道:“公子是好人,不但替小女子还了银钱,还帮着下葬家父,若是小女子不能常伴公子侍奉报恩,便无颜苟活于世了。” 谢慎听她说的这般动情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倒是一旁的谢丕提醒到:“慎大哥,你不妨便把她带在身边好了,至于婚姻大事嘛自然可以再说。” 谢慎点了点头道:“你若是想来便跟着我吧,不过可能要委屈你洗洗衣裳什么的。” 小娘子轻咬薄唇淡淡道:“任凭公子做主。” 三人这便回了陆府,刚一入跨院便见王守文急不可耐的冲过来。 “你们怎么才回来,我可是把那赌场的位置都记下了,就临着车马市。咦,这小娘子怎么也跟着回来了......” 王守文玩味的目光让谢慎有些发毛,他轻咳一声道:“她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要跟着我,难道我还能拒绝不成。” “咳咳,慎贤弟你不用多想,我不过随口问问。” 王守文眯着眼睛,满脸堆笑的说道。 谢慎心中暗骂,到底是谁多想?这小萝莉不过十二三岁,比水芸还小上两三岁,他哪里下的去手。 “唔,你叫什么来着。” 王守文挠了挠头,随口问道。 “小女子名叫二丫。” ...... ...... 第四十七章 报官 (求收藏,求推荐票!) “二丫?” 王守文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这算个什么名字,是你的乳名吧?” “嗯。 ”二丫轻应了一声,垂下头去。 谢慎没好气的白了王守文一眼道:“你瞧瞧你,正事没说就知道打听人家二丫的闺名。” “冤枉,慎贤弟,我这可是天大的冤枉啊。” 这下王守文可是不干了,他跟着那些恶痞穿了大半个绍兴城,可谓跑断了腿,累折了腰,这还不算做正事? “几位公子且慢聊,小女子去给几位泡一壶茶。” 二丫十分识趣的退了下去,给谢慎等人留出空间。 “慎贤弟,快说说你打算怎么办?” 王守文早已是急不可耐,见二丫退了出去,连忙追问道。 谢慎把王守文叫到身前耳语了一番,王守文立刻眼睛一亮。 “这计谋实在是毒辣,慎贤弟你可真是当世孔明啊。” 谢慎笑骂了一句道:“别扯那些没用的,此事还得陆家出面,便看你的了。” 王守文拍着胸脯作保道:“这件事情便包在我身上了,慎贤弟你便放心好了。那些鸟人若不好好整治一番,不知他们还要坑害多少良家子弟。这次我们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谢慎苦笑一声道:“此事宜早不宜迟,我可不想此事影响到府试。” 陆家是百年豪门世家,最看中的就是脸面。谢慎和王守文是陆家的贵客,他们受了欺负就是陆家被人欺负,陆家岂能咽下这口恶气。 陆家老夫人应氏听了王守文添油加醋的一番描述当即决定以陆家的名义出面好好教训一番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竖子。 至于二丫,在谢慎的极力要求下彻头彻尾的沐浴了一番。小萝莉出浴后就像换了一个人一般,皮肤白皙,双目炯炯...... 加之谢慎从陆府要来了一件合身的衣服给小萝莉换上,二丫现在活脱脱一个玉人儿。 谢慎定力足够好,劳累了一天便直接洗漱睡觉。好在跨院足够大,有房间给小萝莉单独睡不然孤男寡女的倒也是尴尬。 也许是太累了,谢慎竟然没有入梦。 一夜无话,待到他醒来时,小萝莉已经把洗脸要用的面盆,方巾搬到了床头。 谢慎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苦笑道:“你起的挺早啊。” 水芸毕竟已经是十五六岁,又是婢女出身,相处熟了伺候谢慎起居他也不觉得有何奇怪。 可是二丫就不同了。她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萝莉啊,想想后世十二三岁的女孩还在父母怀里撒娇,而二丫却不得不贴身伺候自己,谢慎便有些无奈。万恶的封建主义啊,有些事情确实不是他一个人能改变的。 “公子,这不算早了呢。”小萝莉指着窗外的高悬的太阳,沉声说道。她说话用力时两颊便凹出两个酒窝,却是十分可爱。 谢慎尴尬的洗漱后便起身朝屋外走去,二丫说王守文和谢丕已经在北面的厢房等候,他也不好太过拖拉。 他迈步进入屋内时,王守文和谢丕聊的兴起,旁边还坐着一个年约三十,身着青色直裰的男子。 “慎贤弟你可是来了,这位是萧状师。” 王守文起身上前做起了介绍。 谢慎与那萧状师拱手一礼,说了一句幸会。 看来昨夜王守文在应氏那里没有白磨嘴皮子,他的计划应该是可以顺利实行了。 “谢公子,王公子之前已经将事情的经过与萧某说过了,此事便包揽在萧某身上,绝不会出任何差池。” 王守文在一旁得意的夸耀道:“萧状师可是绍兴城最有名的状师,若不是陆家主母出面,他是不会接的。” “如此便多谢了。”谢慎微微一笑,冲那萧状师延臂一礼道:“萧状师请!” “谢公子请!” 一行四人出了跨院,又穿过重重院落,坐上马车直奔绍兴府衙。谢慎心中直是感慨,想不到他第一次来绍兴府衙不是参加府试,而是来打官司。 老天爷还真是喜欢开玩笑。 马车不多久便停在了府衙前,萧状师一马当先的跳下马车上前敲了鸣冤鼓,谢慎,王守文等则紧紧跟在其身后。 府衙比之县衙自然恢宏了不少,连衙役皂吏也个个趾高气昂,鼻孔朝天。谢慎一行人侯堂时索性闭目养神,眼不见心不烦。 过了没多久,绍兴知府姚务本便施施然迈着方步从后堂而来。 他来到大堂公案前撩起官袍坐定,一拍惊堂木质问道:“堂下何人?” 谢慎心道这姚知府好大的官威,比吴县令架子可是大多了。 他也不畏惧,朗声答道:“学生谢慎拜见府尊!” 那姚知府又想拍惊堂木,却被近旁的幕僚凑至身前耳语了一番,这才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原来是余姚的县试案首,便站着回话吧。” 谢慎心中暗暗啧叹,看来王守文提前跟府衙里的公人打好了招呼,这幕僚看来是替他们说话的。 大明地方官衙尤其是府衙,主官都会聘请一些私人幕僚以出谋划策。这些幕僚不食朝廷俸禄,完全是主官自掏腰包养着,自然也只对这些主官负责。 由于这些幕僚没有大明官场编制,反而无欲无求,深得主官的信任。 便拿姚知府来说,本来对谢慎的态度颇是冷淡,但听了幕僚几句话语气就和缓了不少。 这其中当然有谢慎是余姚县试案首的原因,但幕僚所起的作用也不可忽视。 “你来府衙所为何事?” 姚知府打了个哈欠,声音显得有气无力。谢慎仔细观察发现姚知府眼袋极厚,并着一轮黑眼圈实在是有些滑稽。加之其嘴唇发紫,印堂发黑应该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能做到绍兴知府证明姚务本当年科举的成绩一定不差,最少也是个二甲进士出身。 当然门路和人脉在大明官场也同样重要,一般的进士出身也就是外放个县令,若不在吏部打点,考评获得中下没准还得降职。 ...... ...... 第四十八章 唇枪舌剑 (求收藏,求推荐票!感谢书友周长林的打赏~) 姚知府如此纵情酒色,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知道自己的仕途到头了。 人生得意须尽欢,既然仕途无望,再不纵情酒色好好享受,岂不是对不起自己多年寒窗苦读? 将姚知府的心理分析了一番,谢慎便有了计较。这样功利的人,要是只是按照计划陈情未必会得到他的重视。 看这姚知府的样子应该已经有些不耐烦,谢慎不敢拖拉当即拱手道:“当今陛下励精图治,为的便是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可是学生却不曾想到朗朗乾坤之下,竟然有人意欲搅乱吏治,撬动大明根基!” 这番话说完,不仅是王守文和谢丕,就连一直信心满满的萧状师都吓傻了。 之前他们已经将事情商量好,怎么谢慎上来就说了这么一通不相干的事情。 谢慎不按套路出牌先是盖了个帽子给事情定性,为的便是让姚知府对此事重视起来。不然要是拖拉下去,事情最后肯定是不了了之。从姚知府纵情酒色的样子来看,他也不会对此事有多上心。 果不其然,姚知府听谢慎扯到绍兴府有人搅乱吏治,动摇大明根基,直是脊背发凉。 但他一想到此话是出自一个十几岁的娃娃又是有些怒意。 此子说话如此口无遮拦,这绍兴府内什么事情能上升到这种高度? “你且一一说来!” “学生遵命!” 谢慎心中大喜,姚知府明显已经对案子重视了起来,现在只要将事情的经过讲出来再递上状子,事便可成矣。 “府尊可知,这绍兴城内有人私铸铜钱!” 谢慎此话一出,姚务本的脸色唰的就黑了下来。 私自铸钱这可是杀头的大罪,竟然有人敢如此嚣张? “你说的可是实情?” 姚知府嘴角微微抽动,身子下意识的向前探去。 “府尊在上,学生不敢妄言!” 谢慎不卑不亢的拱手作答。 “这私铸铜钱的便是城中赌坊博生记!” “赌坊?” 姚知府显然有些诧异,赌坊并不稀奇,但赌坊私铸银钱就有些难以理解了。 “你说他们私铸银钱,可有证据?” 谢慎淡淡说道:“府尊英明,只需派人去赌坊一查便可人赃俱获!” 明代初期曾经严厉禁赌,但自从成化朝以来,世风变得奢靡起来,各项法纪也日渐松弛。赌博的风气便渐盛,便拿绍兴府来说,成化朝之前几乎没有赌坊,但到了弘治朝仅仅绍兴府便开有三家赌坊。 这些赌坊背后都有当地乡绅撑腰故而县令知府也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出什么大事来他们也懒得管。 可这私铸银钱绝对是捅破天的大事,要是传将出去,姚知府庸碌无为的帽子便戴定了。 “来人啊,去这博生记赌坊查看一番,若真如...真如这贤生所说,便把这赌坊的掌柜与本府锁回来!” 府衙的衙役皂吏早已经习惯了知府大人的无为而治,他老人家突然变得雷霆行事起来,这些公人还确实有些不适应。 但他们毕竟是在衙门里混饭吃的,姚知府下了命令他们依照遵从便是,不需要问东问西。 那领首的吏人带着十几名快班衙役领了牌票便出了府衙向博生记赌坊的方向去了。 这件事对姚知府来说既是机遇又是挑战,若是处理不当很容易落人口实,吏部的考评中上是不用指望了。但若是他处理的好,不但不会受到吏部责斥,没准还会因功获得个上等考评,从此转运。 眼前这个少年是县试案首,也算是半个秀才了,话应该不假,不然他就是在拿自己的前程功名在开玩笑。 姚知府竟然隐隐的对此事生出了一股期待。赌坊自然有背景,但那不过是一些本地的乡绅名流罢了。这些人不是官身,说白了就是一些有名望的老匹夫,得罪也就得罪了,关键要看得罪的值不值得。 人终归是要追求利益的,对于姚知府来说最大的利益当然就是官场升迁。绍兴虽然人杰地灵,但他在这里待够了,一心想去任个京官。都说京中水混,但他不介意。若是一辈子连个京官都没混上,姚知府真要郁郁而终了。 赌坊掌柜在平头百姓面前是阎王,可在手握牌票的快班衙役面前就连小鬼都算不上了。不到一炷香的工夫,那博生记赌坊的掌柜便被一众衙役羁押而来。 这博生记赌坊的掌柜姓李单字一个旦,年约四十,宽额长脸,厚耳星目却是福象。 可他现在却是丝毫笑不出来,从进入府衙大堂他便一直耷拉着脑袋,直到姚知府一拍惊堂木他才一个激灵仰起头来。 谢慎心道这姚知府动不动就拍惊堂木,这要是心脏不好早晚得出事啊。 “堂下之人便是博生记的掌柜?” 姚知府清了清嗓子厉声质问道。 虽然成化以后官方已经不再禁赌,但赌坊毕竟上不得台面,故而姚知府并没有提及赌坊二字。 那掌柜李旦却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小老儿就是博生记的掌柜,不知什么地方做的不好惹得大老爷动怒。” 照理说赌坊都是跟县衙府衙打好招呼的,平日里孝敬的银子可是没少给。也许姚知府并没有直接从这里拿钱,但其他主官可是没少从中渔利。故而没有特殊情况快班衙役是不会前来锁人的。但今儿个一众公人气势汹汹的来到博生记赌坊,先是出示了府衙的牌票之后不由分说的便被李旦锁来了府衙。李旦自从当了这博生记赌坊的掌柜,哪里受过这等鸟气。故而他一见到姚知府,便把胸中委屈尽数抖了出来。 “这贤生说你在铺子里私自铸造银钱,可有此事?” 姚知府揉了揉额角,沉声说道。 李旦神色一惊,连忙道:“这一定是污蔑,大老爷要替小老儿做主啊!” “陈升,可找到什么?” 姚知府嘴角微微扬起,瞥了一眼领首的衙役道。 ...... ...... 第四十九章 演技爆表 (求收藏,求推荐票!) “回禀府尊,小的在博生记的铺子暗室里发现了这些银钱!” 衙役班首陈升恭敬的将一布包举至头顶,沉声答道。 姚知府冲身旁的幕僚使了个眼色,他立马心领神会的走过去取来了布包。 姚知府缓缓解开布包,定睛一看,却是勃然大怒。 此时虽然是弘治皇帝在位,但法定货币仍然是宣德通宝。至于弘治皇帝自己的弘治通宝要弘治十六年才开始铸造。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表。 姚知府见这些宣德通宝样式粗劣,连上面的字都不齐整,朝廷铸造的官钱怎么可能如此低劣,这分明就是私自铸造的劣钱了。 “那你便睁开狗眼看看,这些是什么!” 盛怒之下,姚知府一把将布包丢了下去,铜钱撒了一地,叮叮当当好不聒噪。 也不怪姚知府盛怒爆粗,他虽然知道绍兴府开有几家赌坊却是从没有拿过这些赌坊一文钱的好处。结果银钱都被属下官吏分走,他却是连赌坊私自铸银钱都不知,平白的背锅...... 今日若不是谢慎这个少年入衙门状告,他不知还要被底下的人欺瞒多久。 这些吏人好大的胆子! 那李旦见姚知府暴怒,直是吓得抖若筛糠。 “大老爷,大老爷,这一定是有人在诬陷小老儿啊。” “启禀大老爷,小的在暗室之中不光发现了这一袋银钱,整个暗室都被这些银钱堆满,数目之巨已是无法估计!” 领班衙役陈升的这记补刀直是让李旦绝望,他怎么也不明白府衙的人为何会突然前来赌坊查验,还将这些私铸的银钱翻将了出来! 本来神采奕奕的李旦如今瘫倒在地,如同死鱼烂肉一般。 私自铸钱可是杀头的大罪,他们一向做的很谨慎绝不可能透漏出风声,怎能会突然之间有那么多衙役跑到赌坊呢? 李旦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姚知府见李旦面色惨白木然不语便认为他是默认了。 “来人啊与本府把这李旦收监入牢,听候发落!” 姚知府丢下一根火签,立刻便有两名皂吏上前将李旦架起拖了出去。 姚知府冷哼一声道:“陈升你去带人把那博生记赌坊封了,里面的人全部羁押回府,投入大牢!” “小的遵命!” 陈升应了一声,抱拳领命而去。 谢慎心中大喜,这博生记赌坊看来是开到头了。 他之所以敢肯定博生记赌坊私自铸钱,便是因为后世看过的一些文章。明代赌坊牟取暴利的方式很多,其一便是私自铸造铜币。这种牟利方式隐蔽,又获益颇丰,故而许多赌坊便铤而走险私铸银钱。久而久之这便形成了一个潜规则,近乎所有的赌坊都会私自铸造铜币来牟利。 不过谢慎还不能确定博生记赌坊一定会私自铸钱,故而他才会选择用从钱庄换来的私钱去试探那刀疤脸。而那刀疤脸并未表露出任何的不满,毫不犹豫的收下了私钱,表明这些私钱他们一定花的出去。 赌坊的赌钱大多是私钱官钱混合,故而他们要想花出去私钱只需要将私钱混在赌钱之中即可。 谢慎的这些想法赌坊是不可能知道的,少年正是利用了他们的心理第一时间来到府衙报官,查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至于那些赌坊养的恶痞打手谢慎更是毫不担心。如今木已成舟,衙役在赌坊发现大量私自铸造的铜钱,便是被捕的刀疤脸反咬一口姚知府也不会相信。 最重要的是,这件事办好了可是有助于提升政绩的,姚知府醉心于吏部考评升迁,其本人的态度决定了此事不会善了。 退一步说,哪个知府在被人欺瞒良久后能咽得下这口恶气。若是他忍得下那他这个绍兴知府在今后可就再无官威可言了。 “姚知府雷霆决断,为民除害学生实在佩服!” 见事情已经办的差不多了,谢慎适时的送上一记马屁,姚知府捋了捋短髯,十分受用的点了点头道:“惩治宵小,还绍兴百姓一个朗朗乾坤也是本府的意愿。” 那萧状师本来准备了良久正打算唇枪舌剑大干一场,谁曾想他还没发力案子就几乎已经结了。 巨大的失落感让萧状师十分沮丧,而技不如人的羞愧更让人绝望。他可是专业的绍兴讼师啊,居然还不如一个年纪轻轻的小郎。 “府尊英明清廉,实乃绍兴百姓之福。” 萧状师咬了咬牙还是憋出了一句奉承的话。他全程几乎都没怎么说话,此时若再不刷刷存在感以后在这绍兴城还怎么混? “既然案子已结,学生便先告退了。” 谢慎可不想在这件事情上花费太多的精力,便冲姚知府恭敬施了一礼,沉声说道。 “慢着,其他人便散了,谢贤生且随本府来后衙!” 姚知府也不再多说,起身便朝后堂而去。 谢慎微微一愣,这姚知府要找他做什么?难道府尊看出了什么破绽? 他虽然心中没底可也不得不咬牙跟了上去。 若是在这种场合得罪了姚知府,他的府试成绩肯定会受到影响。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难不成他还怕了姚知府不成? 跟着姚知府穿过重重院落,谢慎才来到了后衙。 穿过月门在小花园里的石凳坐定后,姚知府冷哼一声道:“说吧,你是怎么知道博生记赌坊私铸铜币的?” 谢慎心中一沉,看来这姚知府也不是愚笨之人啊。刚刚他设套引姚知府入局,姚知府一直跟着他的思路走,但当姚知府静下来细细思忖后便马上察觉出来事情有蹊跷。 再把萧状师所陈写的说上一遍肯定是糊弄不过去了,那状子隐去了太多细节,只说明了赌坊私自铸钱却并没有说明谢慎是如何发现的。姚知府又不傻,怎么可能让少年这么轻易搪塞过去。谢慎索性拱了拱手道:“府尊请赎罪,这件事学生对府尊有所欺瞒。” 姚知府摆了摆手道:“你且说说看吧,你若是如实说来,本府或许会免了你的欺瞒之罪。” ...... ...... 第五十章 积攒声望 求收藏,求推荐票! “说来有愧,学生实则是去那博生记赌钱了。” 闻听此言,姚知府面容大变。 自成化以后世风逐渐变得奢靡,享乐之风尤甚。之前一直严禁的赌博也渐渐放开。到了弘治朝,赌博更是稀松平常的事情。甚至士大夫官宦成了这一娱乐活动的主力。便连姚知府本人也曾与好友赌钱,只不过是在后衙而非那赌坊中罢了。民间甚至有狎妓的县令,赌钱的知府的说法。 但赌钱毕竟不是可以摆在明面上的事情,在姚知府看来三两好友学子之间耍一耍或许还说的过去,可像谢慎这样去赌坊 “学生去赌坊实在是气不过那些小人的嚣张气焰!” 见姚知府面容尴尬,谢慎心道有戏便继续义愤填膺的说道:“府尊有所不知,学生与好友在街头闲逛时恰巧路过了那博生记赌坊,见里面一些人打扮的赌客垂头丧气,该是赌输了钱。那些博主竟然在一旁阴阳怪气的侮辱我们绍兴学子都是不会耍钱的书呆子。这分明是跟全绍兴的学子、人过不去!甚至,甚至连府尊他们也不放在眼里!” “咳咳!” 姚知府见谢慎说着说着竟然绕到了自己身上,直是一阵咳嗽。 “这些人确实过分,不过本府以为他们这是在激你,贤生你上当了。” 姚知府叹息一声道:“不过你为人出头这个想法是好的,倒也不算辱没学子之名。” 其实姚知府本来也不觉得士大夫学子赌博有什么可指摘的,无外乎就是私生活放纵一些。真要说起来,那些魏晋名士有哪个不放纵的?可他们还不是一个个流芳千古。 何况谢慎本意不是去赌博,只是气不过赌坊博主鄙夷人才进的赌坊。这么看他反而是误打误撞立了大功了。 “学生侥幸小赢了一把,不曾想他们给学生的竟然是私钱。学生气不过便来报官,因是心中羞愧才在状子上略过此事。” 谢慎这番话说完,姚知府非但没有怒意,反而对他生出了一番好感。 在姚知府看来,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知进退,有才学,最重要的是颇有几分魏晋名士放荡不羁的风骨。绍兴是文兴鼎盛之地,姚知府见惯了所谓的才子,但那些人多是互相吹捧、图慕虚名之辈,远不及眼前这个少年真性情。 当然,姚知府认为谢慎真性情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谢慎是个只有十三岁的少年。 对着一张童畜无害的娃娃脸,姚知府怎么也不会认为他的主人是个城府颇深的心机男。 “嗯,这件事贤生处理的很好。” 姚知府眯着眼睛,颇为赞许的说道。 文人之间结交往往就是靠着一股感觉,而眼下姚知府和谢慎算是看对了眼。 谢慎心中直是大喜,还好他演技爆表,不然还真难过姚知府这一关。他这番设计整治博生记赌坊,却误打误撞得到了姚知府的赞赏可谓是意外之喜。若是能够进一步巩固他和姚知府之间的这种关系,府试取得好成绩应该是没跑了。当然,二人之间的这种关系有些微妙,需要小心处理。 “余姚乃是绍兴府文才汇聚之地,贤生是这次余姚县试的案首,一定要加倍努力,争取在府试中取得佳绩。” 姚知府捋了捋胡须,云淡风轻的说道。 虽然姚知府并没有给出什么实质性的允诺,但谢慎已经很满意了。 在官场混什么最重要?不是文采,不是学问,是名望啊! 名望这种东西说来很虚,但说开了其实就是人情。大明官场是人情场,认识你的人多了你在哪里都能吃的开。 不管是出任京官还是外放府县,名望都是不可或缺的。 而作为大明朝选拔官员的科举考试,自然一脉相承的看重考生的名望了。 要不为什么世家豪族的子弟比之寒门出身的学子更容易考取功名呢? 世家子出身好,这可就在名望上占据了先天的优势,县令知府不比京官都是要和地方上的世家大族打交道的。所谓皇权不下县,一些具体事物的推行还得靠这些世家大族。若是得罪了他们,县令知府的政策就推行不下去,吏部的考评就会出问题进而影响到升迁。所以他们就必须给世家大族面子,这也可以看做是一种利益交换。 但并不是说寒门子弟就没有机会。 谢慎这样的寒门学子虽然出身比世家子差了不少,但却可以充分利用县令知府这样地方官的心理对两者先天的差距进行弥补。 人活一张嘴,在绍兴这种人杰地灵的地方想要堵住百姓悠悠之口是绝不可能的。如果县令知府在科考之中尽数录取豪族子弟,势必会遭到质疑,若是处理稍有不慎甚至可能会被百姓的吐沫星子淹死。但他们若是适当的让一些寒门子弟上榜,就可以做出平衡。 世人只会夸耀县令知府礼贤下士爱惜人才,是为寒门子弟做主的不可多得的青天大老爷。 其实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吴县令姚知府甚至十分希望能够捧出一两个寒门学子以压下世家大族的气焰。毕竟寒门学子根基薄好控制,而且一定会对提拔他们的县令知府感恩戴德。 人情这种东西一旦欠下再想还便不那么容易了,何况是师徒之间这种提携、知遇之恩呢。 可以说谢慎和姚知府之间是各取所需,互刷声望,对双方都是有益无害。 自古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可见文才这种东西虚的很,县令知府说你有才,你便是个草包也能被捧成神童。县令知府说你无才,你便是学富五车也难出头。 深谙大明官场潜规则的谢慎一上来就抓住了姚知府的心理,步步为营设计结实了他,并靠着完美的表演获得了姚知府的赏识。 出身这种东西没办法改变,谢慎总不能再投胎一次吧。 ... 第五十一章 状元居 求收藏,求推荐票! 眼下他只能利用有限的资源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 好厨子看的是什么?不是看他烹山珍,做海味,看的是他做家常菜的本领! 科举也是同理! “学生一定悉心备考,不辜负府尊大人赏识。” 谢慎深深冲姚知府行了一礼,算是在木板上订下了最后一颗钉子。 姚知府有些困倦的打了个哈欠,摆了摆手道:“本府也有些困乏,贤生先退下吧。年轻人有冲劲是好的,不过也要审时度势。” 谢慎又是点头拱手,将姚知府送走,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无意在府衙多坐停留,谢慎迈着方步一路急行,待出了府衙却看到王守文和谢丕匆匆迎上前来。 “慎贤弟,府尊独留下你说了什么,可有为难?” 王守文对此颇是忧心,谢慎在绍兴城人生地不熟,他真怕谢慎误言误语得罪了姚知府。 “说来话长,我们回去再聊吧。” 谢慎苦笑一声,幽幽说道。 三人坐马车回到陆府后便径直到应氏处致谢。虽然那个萧姓状师没有发挥多大的用处,不过好歹陆家表了心意。谢慎最怕欠人人情,但既然已经欠下了,总要感谢一番。 应氏倒是识大体,颇有一府主母的风范,只和三人闲聊一会儿,并未多提及姚知府如何审案断案。 从应氏那里离开后,三人一齐回了跨院。 谢慎一进厢房,便闻到一股奇特的香气。 正自疑惑间,一双小手从背后蒙在了少年的眼上。 “公子回来了啊” “唔,原来是二丫啊。” 谢慎哭笑不得的将小萝莉的小手挪开,沉声道:“你这屋里熏得是什么,怎么香气如此浓重。” 二丫毕竟是个小萝莉,虽然经历了丧父之痛不久,但天性开朗的她并没有就此消沉。自打谢慎救下她把她带在身边,小萝莉便下定决心要好好侍奉谢慎。 “这是陆家主母派人送来的迦南香,有提神醒脑的功用。公子要悉心备考,点着这迦南香想必也是多少有用处的。” 谢慎直是有些无奈。事实上他并不太喜欢焚香,但既然来了大明还是洒脱一些,入乡随俗的好。 细细观察,小萝莉虽然皮肤黑了一些,五官还是很端正的。最重要的是她年纪还小还没完全长开,属于潜力股啊 二丫被谢慎一直盯着有些发懵,颤声道:“公子一直看着我干嘛” “咳咳,没什么,没什么” 谢慎轻咳一声,摆手道:“我去和王大哥他们出去转转,你要是累了就先歇着吧。” 说完谢慎便逃命似得快步走出了厢房,在院子里喊了一声,不多时的工夫王守文和谢丕便先后走了出来。 “慎贤弟,你不在屋里补觉把我们两个喊出来是为何意啊。” 王守文之前起个大早陪着谢慎在府衙走了一遭自是有些困乏,他正想歇息一番补补觉就听到谢慎在那里高喊,自然面上有些不快。 “生前何须久睡,死后自当长眠。” 谢慎苦笑一声道:“这大好时光用来睡觉岂不是浪费了,不若我们出去走走吧。” “你这个说法怎么听着这么奇怪” 王守文挠了挠头,尴尬说道。 谢丕在一旁抚掌道:“善!慎大哥这个提议我赞成,既然来了绍兴自然不能错过绍兴女儿红!” 谢慎在后世就听说过女儿红的大名,虽然也浅尝了几杯但那毕竟是经过后人改良的,其酿制方法与古法有许多不同。 如今有机会喝到地道的明代女儿红,谢慎自然不肯错过。 “那好,我们今日便去酒楼喝上几坛女儿红,方是不醉不归!” 绍兴的酿酒业极为发达,导致绍兴府内大小酒楼林立,不仅有供达官贵人,乡绅名流小聚雅谈的高档酒楼,也有供贩夫走卒歇脚暖身的街边酒坊。 从二十年陈酿的女儿红到最寻常的黄酒,主顾们可以根据自己的经济状况选择合适的酒楼消费。 因为今日是王守文请客,谢慎便索性做了次甩手掌柜,跟着他来到了绍兴府最著名的状元居。 据说每年府试前来这里喝酒的学子童生都排到了街角,为的就是喝上一口这里的名酒,讨个彩头。 便是在这状元居里,也按照藏酒的年限把女儿红分了好几档。要想喝到二十年陈酿的女儿红,不多出些银子是不可能的。 三人沿着木梯上了二楼,在靠窗的位置坐定,王守文挥手叫来小二哥像模像样的点了几道凉菜又要了一坛上好的十五年女儿红。 他笑吟吟的说道:“这二十年的陈酿实在太贵,咱们喝喝十五年的也好。” 谢慎笑骂一声道:“你这个抠抠缩缩的样子和守仁兄比起来可差的远。你老王家又不差钱,你王公子还在乎这三瓜俩枣?” 王守文听后翻了一记白眼道:“慎贤弟,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每月的月钱就那么一点,若再想要就要去管家那里支用,这都会记录在账的。若是大兄哪日游学回来见我胡乱花钱肯定不会饶了我。哪像你卖了石头记赚的盆满钵满,哎,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 谢慎懒的和他斗嘴,只笑了笑。不过经由王守文这么一提醒,谢慎倒是意识到在绍兴也可以印卖石头记啊。余姚毕竟是个县城,和府城的市场是没法比的,谢慎要想赚取更多的稿酬,便要把石头记推广到绍兴府甚至是杭州府。 但是他人生地不熟的,找书坊洽谈确实是个难事。 余姚虽然距离绍兴府不远,但两地却是完全的两个口音。 商贾最是欺生,若是那些书坊的掌柜听到谢慎、王守文的余姚口音难免会在价格上压下不少。 但若是把这件事托付给陆家的人去做,一来谢慎不是很好意思,二来他也不放心。 ... 第五十二章 巡抚按临 求收藏,求推荐票! 这石头记从目前来看有红遍大明的趋势,手稿是一定要好好保存的,绝不能轻易示人。谢慎宁可暂时少赚一些,也不能把手稿拱手让人。 便在这时,小二哥将酒菜端了上来。 那些凉菜就是一些寻常的下酒菜,谢慎没有什么兴趣。 他的目光完全聚集在那坛标有状元红的黄酒上。 女儿红原名叫加饭酒,之后因为习俗改为女儿红,一下便在浙江火了起来。 这状元居有自己的酒坊,又应景的把女儿红改成了状元红,自然是想讨个彩头。 实际上参加科举的考生那么多,别说状元,就是三年一科的进士一共能有几百人?学子们来这里吃酒更多的是图一个心里安慰罢了。 谢慎启开酒坛,给三人分别倒了一杯,还没饮便感觉到芬芳馥郁的香气飘荡开来。 谢慎将酒杯送至嘴边刚呷了一口,口腔内便被浓郁的味道包裹充盈。 甜,酸,苦,辛,甚至带着微微的一抹涩味,端是五味杂陈。 “好酒,好酒啊!” 这才是地道的绍兴女儿红! 便在这时忽然见楼下冲上来一帮军士兵勇打扮的壮汉,将端坐闲聊的酒客毫不客气的拽起,推搡着挤下楼去。 这些兵勇来到谢慎,王守文这一桌刚想故技重施,谢慎便冷冷的一礅酒杯道:“什么人这么嚣张跋扈,简直不知廉耻!” “裴千户,这小子不识抬举,小的帮您教训教训他!” 一个尖嘴猴腮的兵勇卷起袖子就要上前教训谢慎来向裴千户邀功,却被那裴千户一把拉住。 “这位公子听口音不是绍兴府的人吧,可否让裴某坐下聊聊?” 见那裴千户还算客气,本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想法,谢慎点了点头道:“裴千户请了!” 那裴千户也不矫情,一撩下摆便坐在了谢慎身旁。 王守文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正要发作却一下子找不到了理由,懊丧的扭过头去。 “在下余姚学子谢慎,来绍兴府参加府试。今日闲来至这状元居吃酒,不知哪里得罪了几位军爷,竟要受此凌辱。谢某本人倒是没什么,就怕传将出去,侮堕了圣人之名。”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不到万不得已谢慎不打算和眼前这些兵勇翻脸。不过他刚刚的一番话已经足够诛心,算是把场子找回来了不少。 那裴千户哈哈大笑道:“原来是余姚县试案首谢慎谢公子,刚刚是裴某部曲失礼了!裴某在这里代他们给谢公子陪个不是,谢公子也给裴某一个面子,此事就此揭过可好?” 谢慎微微一愣,他本已经做好与对方唇枪舌战三百回合的打算,可裴千户的态度却让他有些茫然。 他已经这么有名了吗?连绍兴府的一个千户都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 裴千户叹息一声道:“绍兴府果然是人杰地灵,余姚又掌握了绍兴府的文脉,怪不得世人都说江南文才半数落在绍兴余姚啊。槿篱茅舍繁花里,也有秋千出短墙这诗是谢公子作的吧?” 谢慎恍然大悟,这是他在三味书院作的早春,想不到竟然传到了绍兴府来。 不过这裴千户应该出身军户,怎么会对这些诗文感兴趣呢? 裴千户仿佛看出了谢慎心中所想大笑一声道:“谢公子可知这诗已经被孔教谕写入雅集,编修入册?某便是从那诗册中看到的。” 明代文人都喜欢没事编写些雅集诗册,这孔教谕活了大半辈子想不到也没有跳出这个模式来。 可孔教谕就这么把谢慎作的早春编入诗册也不跟他说一声,还是略微让谢慎有些不爽的。版权意识啊,堂堂县学教谕竟然没有版权意识,谢慎很是痛心啊 谢慎暗自腹诽,这诗文一共就那么多,用完了可就没了。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好诗自然也要用在关键的场合。虽然谢慎不至于管孔教谕讨要版权费,但细细想来,除了名望这首诗确实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虽然谢慎现在不缺钱,但谁也不会嫌钱多不是余姚米贵,居大不易啊! “裴某也有一个不成器的外甥在余姚三味书院进学,上次他来绍兴府在我耳旁念叨了几句,裴某便记下了这首诗。想不到竟然能在此处遇到作诗之人,真是天意啊!” 谢慎心中苦笑一声,看不出来这裴千户还挺文雅,竟然喜欢读诗 他还以为千户百户都是喊打喊杀的粗人呢。 “裴千户言中了,小子不过随口吟诵几句,登不得大雅之堂。” 稍顿了顿,谢慎继续说道:“何况诗词都是末道,时文才是正途。对那诗词小子不过是闲来无事作上一首调节心情罢了。” 对于谢慎的谦虚,裴千户似乎并没有感到很意外。这些文人都是一个样,明明心里已经乐开了花,还偏要表现出宠辱不惊的样子,为的便是一个名声。 裴千户也不说破,淡淡道:“谢公子既然来了绍兴,有用得着裴某的地方尽管开口,裴某一定尽力相助。只是今日恐怕得请谢公子稍稍相让了。” 谢慎皱起眉问道:“不知今日是哪个大人物驾临,竟然如此兴师动众。” 裴千户叹息一声道:“实不相瞒,今日是浙江巡抚刘大人按临,姚知府下令全城戒严,裴某身负督护重任,不敢掉以轻心。” 严格的来讲,明朝地方官系统中最高的是三司,分为承宣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提刑按察使司。其中布政使是总管一省财政大权的,是地方名义上的最高长官。但这一制度自宣德之后有了改变,总督、巡抚的设置使得三司尤其是布政使的地位急转直下,在有的地方布政使甚至没有什么说话的权利。但这并不是说总督、巡抚完全代替了布政使的位置,实际上督抚在明代早期是临时设置的,并不是常设官员。 ... 第五十三章 与巡抚对饮 (求收藏,求推荐票!感谢书友小骨灰级书虫,洛城太守的打赏~) 拿巡抚来说,其本身是没有品级的,只不过因为代表了朝廷的意志,拥有很大的权力,地方官都极力讨好罢了。 地方巡抚一般由吏部会同户部推选,且需要经过廷议。至于边关巡抚一般都是由吏部会同兵部推选,早期多是兵部侍郎兼任,总领一省政务,节制三司可谓风头无两。 当然这种制度也在渐渐的由派遣化转为地方化,至于官员的推选来源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注1) 巡抚完全变成常设应该是在嘉靖朝,但成化,弘治时期其实这个制度已经得到了很大程度的完善。在成化朝以前,每年巡抚是要赴京议事的,但这一条规定在成化二十二年废除,巡抚且需像其他地方官一样携带家眷赴任,这等于承认了巡抚的地方化。 初期巡抚因为是临时设置,办公是与布政司合署的,之后由于巡抚地方化,也就陆陆续续开府建衙,巡抚衙门就成了一省权利的中心。 巡抚按临绍兴府,这可是顶天的大事。难怪裴千户这般小心,亲自来这状元居清场。 不得不说这个裴千户很会做人,不经意间便占据了主动和优势,如果谢慎此刻不退让反而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至于坐在一旁的王守文和谢丕听到巡抚大人按临绍兴府要来这状元居吃酒,一时都吓傻了,恨不得现在就来拉起谢慎赶紧离开。 “原来是巡抚大人按临绍兴,方才是谢某唐突了。” 谢慎心中暗骂这刘巡抚好好的怎么不在省城杭州待着,跑到绍兴来作甚? 虽然心中憋闷,可谢慎还是陪着笑脸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先告辞了,有机会再与裴千户小聚。” 裴千户眼中露出赞许的目光,眼前这个少年明事理,知进退,文才又极好日后定非池中之物,早些结交也好在他心中留个位置。 明代武官相比文官地位低的多,甚至出现过三品将军给五品御史下跪的情况。 虽然谢慎现在只是一介童生,但在裴千户眼中,谢慎绝对会考取进士,没准运气好还能入得翰林院。 “下次裴某设宴向几位赔罪。” 裴千户冲谢慎一抱拳,和声说道。 谢慎起身正要往楼下去,却瞥到绍兴知府姚务本那身亮眼的绯袍,心中暗道不妙。难道这巡抚大人已经在姚知府的陪伴下到了酒楼? ...... ...... 裴千户的面容霎时变得惨白。刘巡抚来的太快,整个酒楼还没有清场,这可如何是好? 别说得罪巡抚,就是得罪了姚知府,他这个千户也就做到头了。 裴千户有些不知所措,谢慎却是应变很快,当即迎到了木梯口屏风旁,恭候刘巡抚和姚知府。 从屏风旁望去,那刘巡抚高额宽面,厚唇大耳,端是标准的福相。加之其面容清俊,虽然已经年过五十却显得十分英挺。 他身着一身蜀锦便袍,头发用木簪子随意挽着,与一旁身着绯色官袍的姚知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刘巡抚上了二楼,刚一绕过屏风却见得一个少年束手而立颇是有些惊讶。紧随其后的姚知府见到谢慎后也是有些愕然。 “学生谢慎拜见巡抚大人,知府大人!” 谢慎却是十分大方的冲刘巡抚和姚知府躬身行了一礼。 他实在没有跪拜的习惯,虽然知道在大明朝迟早得下跪,但能拖一天是一天。 姚知府的反应还算比较快,当即笑着向刘巡抚介绍道:“巡抚大人,这位是余姚县试案首谢慎,颇有才学。” 刘巡抚轻咳一声道:“抑末啊,都说绍兴文才汇聚于绍兴,绍兴文才齐聚于余姚,今日某倒想看看这个谢小郎的才学。” 抑末是姚知府的表字,刘巡抚以姚知府的表字相称其实就是告诉姚知府,今天是私宴,不必太过拘束礼法。 姚知府颇是有些为难,不禁面露苦色。刘巡抚按临绍兴,他作为绍兴知府自当全程接待,若是把刘巡抚侍候的好了,他的仕途没准还有的救。 他知道刘巡抚喜欢黄酒,便特地包下了这状元居打算于此宴请刘巡抚。谁曾想这裴千户竟然办事如此不利,连场子都没有清完。若站在眼前的是旁人他早就命兵勇衙役叉出去了,可这谢慎偏偏是县试案首,又刚刚帮他破获了博生记赌坊私自铸钱一案。此时若是赶走谢慎,于公于私都说不过去,传将出去没准还会得到恶名。 何况刘巡抚已经发话要考校谢慎的学问,姚知府难道能反对不成? “谢慎,巡抚大人有命,还不在一旁陪侍。” 姚知府无意中又瞥见站在不远处的谢丕、王守文一时间却是心中大怒。 若是谢慎一人倒也罢了,怎么又出来两个?这裴千户到底办的是什么差! 谢慎见状赶忙回头冲二人使了个眼色,他们这才和裴千户及几名兵勇一起快步退下楼去...... 姚知府长出了一口气,此时此刻他对谢慎的好感又加了几分。 将刘巡抚让至雅间首座,姚知府却是端起酒壶为刘巡抚倒起酒来。谢慎知道这种时候不能抢风头,便双手束立在旁。 “都坐,今日是私宴不必拘泥礼数。” 谢慎朝姚知府望了一眼,见姚知府坐下方是恭敬的坐在了下首。 “这些菜肴都是下官特地为巡抚大人准备的,巡抚大人还请尝尝。” “唉,这些不急。老夫在杭州整日山珍海味早就吃腻了,来绍兴巡查,念想着的就是这一口好酒,抑末你可别吊着老夫的胃口啊。” ...... ...... 注1:参见《明会典》卷一二八,《兵部,督抚兵备》自弘治朝以来巡抚均于两京各寺卿、少卿,大理寺丞,资历较深的给事中、御史、郎中,以及在外之布政使、按察使、参政,资历较深的兵备副使、上等知府内推升。原职高者为副都御史,称巡抚某处右副都御史;原职卑者为佥都御史,称巡抚某处右佥都御史。 第五十四章 别有一番风味 (求收藏,求推荐票!) 刘巡抚这半开玩笑的语气总算让气氛和缓了下来,姚知府陪笑道:“这绍兴别的不敢说,酒却是天下独一份。巡抚大人先尝尝这二十年女儿红味道如何?” 刘巡抚也不矫情,端起酒杯便酌了一口。入口甘醇继而烈香,他深吸了一口气微眯着眼睛道:“这酒确实烈,老夫十好几年没喝过这么烈的酒了。” “巡抚大人若是喜欢,便拉上几坛回去。” 姚知府心中大喜,他就怕拍不到刘巡抚的马屁,刘巡抚既然喜欢女儿红,他恨不得当即把这状元居里所有的女儿红买下来送到巡抚衙门。 “抑末啊,这酒是好东西可也不能多饮,老夫今日喝你这一坛便是足够了。” 刘巡抚捋了捋下颌三寸长髯,淡淡笑道。 姚知府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不再相劝。 刘巡抚的清廉在整个大明都是有名的,这点姚知府早有耳闻,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刘巡抚竟然连几坛好酒都不讨要。 刘巡抚又呷了一口女儿红,轻扣了扣额头道:“说起来这次殿试余姚入榜的便有三人,若不是那王守仁会试因为太过傲气被宾之刻意压了一压,这次余姚出的进士可就要占了绍兴一半了。” 读书人之间聊天讲究一个气氛,气氛好了可以聊的天南海北好不快哉。而科举自然是读书人最愿意聊的话题。眼下殿试刚刚结束,过几日喜报便会自京师传来。但实际上自会试后那些上榜的学子便肯定会获得进士功名,故而刘巡抚这么说也没有什么问题。 谢慎知道宾之是李东阳的表字,看来李东阳下手还真的挺狠,丝毫不给王守仁面子啊。 不过王守仁就是王守仁,指望王守仁主动改变性格变得八面玲珑是不可能的。 姚知府虽然并不是庶吉士但好歹也是进士出身,听到刘巡抚夸耀绍兴文兴鼎盛自然十分得意。 细细想来这科举成绩也是政绩啊,试问天下除了绍兴,有哪一府能保证次次科举中五六名进士的。这当然有绍兴学子读书刻苦的原因,但他身为知府,劝学进勉的功劳自然也是有的。 听刘巡抚的意思,似乎他对绍兴学子取得的成绩很满意,这么看来姚知府却是觉得自己升迁有望了。 “巡抚大人,这谢慎也是余姚籍的学子,他刚刚中得县试案首,下官稍稍考校了他一番,觉得他颇有文采,兴许三年后的大比也能高中呢。” 刘巡抚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余姚,绍兴的才子层出不穷,抑末你治学有功啊。今日春光姣好,谢小郎你便作一首咏**吧。” 谢慎思忖了片刻,这咏**是诗别大类,他脑中确实有不少。但这些诗大多是唐人宋人所作,实在是用不上啊。正自惆怅间,他忽然想到杨慎那首著名的《咏柳》,当即吟了出来。 “垂杨垂柳管芳年,飞絮飞花媚远天。 金距斗鸡寒食后,玉蛾翻雪暖风前。 别离江上还河上,抛掷桥边与路边。 游子魂锁青塞月,美人肠断翠楼烟。” 刘巡抚沉吟了片刻,拊掌赞叹道:“谢小郎这诗作的极妙,将春日别离之情描绘的淋漓尽致。抑末啊,你治学有功啊。” 姚知府得了巡抚大人的赞赏,自然心中大喜。他连忙冲刘巡抚拱了拱手奉承道:“若不是巡抚大人重视文教,下官也不可能将治学之道推行的这么彻底。说到底,这都是巡抚大人的功劳啊。” 刘巡抚捋着胡须笑而不语,谢慎则是心中腹诽。这老头子好生能扯,这诗明明是他作的,刘巡抚都能把功劳推到姚知府上。姚知府又十分识趣的拍起了刘巡抚的马屁,看来这大明官员互相吹捧已经形成一种风气了。 “年轻人当有远志,别离虽然动情,但更需将精力放在求学上。早日考取功名报效朝廷才是汝该做的。” 刘巡抚起了惜才的念头,冲谢慎说教了几句,谢慎连忙恭敬的回道:“巡抚大人教训的是,学生自当悉心温书备考,早日取得功名。” 在状元居遇到刘巡抚对于谢慎来说绝对算是一场意外,目前来看他处理的还算不错,至少给刘巡抚留下了一个好印象。虽然谢慎不知道刘巡抚为何会离开杭州,按临绍兴,但刘巡抚应该是会在绍兴府停留一段时间,甚至可能在府试结束之后才会离开绍兴府。 自成化弘治以来,巡抚就渐渐变成了常设,其地方化也很明显。但这并不意味着巡抚不能巡视各地政务,毕竟才是设置巡抚的本意。只要刘巡抚在绍兴一日,姚知府就得向侍奉老子娘一样侍奉刘巡抚,便是把府衙让出来给刘巡抚住也不为过。 姚知府醉心于仕途升迁势必会对刘巡抚极力讨好,让出府试主考官显然是个不错的选择。之前谢慎已经在姚知府心中留下了不错的印象,若是考官换人肯定会产生一定的影响。但好在谢慎今日偶遇了刘巡抚,并用一首《咏柳》得到了他老人家的赞赏。 所以今日这状元居可算是来的值了。 又陪着刘巡抚、姚知府用了些酒菜,谢慎便找了个理由告辞了。 今日是姚知府宴请刘巡抚,若是谢慎不知进退抢了姚知府的风头,引得姚知府厌恶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回到陆家大宅后,谢慎径直行到跨院中。王守文和谢丕正在院中踱步,见到谢慎回到纷纷迎了上去。 此时天色已暗,二人许久未见谢慎回来如何能不着急。 “慎大哥,怎么样,你没事吧?” 谢丕一脸愁容,他们三人好好的去状元居吃酒,却不曾想会碰到姚知府和刘巡抚,这运气也太差了吧。刘巡抚单独把谢慎留了下来,也不知道问了些什么。谢丕家风一直很严,故而便是吃酒这种事情都会内疚自责很长一段时间。他最怕的是今日刘巡抚和姚知府认为他们不务正业,花天酒地...... ...... ...... 第五十五章 绍兴府试 (求收藏,求推荐票!感谢书友洛城太守,夙愿的打赏!) 若是这般,他们的府试恐怕就有些危险了。 “怎么会有事?刘巡抚不过留我一起吃吃酒,考校了一番我的学问。” 谢慎摊开双手有些无奈的回答道。 这刘巡抚又不是老虎,为何会让谢丕这么害怕? 王守文轻咳了一声道:“原来巡抚大人是起了惜才的心思。慎贤弟文采是极好的,作诗自然不在话下。这下反而会在巡抚大人心中留下一个好印象,你就不要瞎担心了。” “好了,好了。既然没有事情咱们就各自回去温书吧。算一算距离府试也就十几日了,还是少出去吃酒的好。等考完府试,你们俩想去哪儿吃酒,某来请客!” 谢慎此话一出,二人纷纷表示赞同。他们这些时日因为各种因素确实没有怎么温书,若是再不看看,这状态确实会受到影响。 读书有时不见得读的是什么,要的是一种紧绷的状态,这一点二人都十分清楚。 谢慎刚回到自己的屋中,小萝莉二丫便凑至谢慎的身旁道:“公子可算是回来了,我给公子去倒杯热茶喝。” 少年颇是惬意的伸了个懒腰,坐定在书案前,取了王守仁的注疏笔记准备开始温书。 身边有人照拂就是好,水芸不在的这些日子多亏了这小萝莉,不然叫谢慎自己照顾自己确实有些手忙脚乱......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啊。习惯了红袖添香,再过苦日子还真有些不适应。 小萝莉不久便把冲好的钱塘龙井端来,谢慎闻了一下便赞叹道:“这清明前后的龙井果然味道最为醇香,哎,到底是豪门大族,竟然连待客的茶叶都是雨前龙井。” 小萝莉颇是傲娇的叉腰说道:“这可是我刻意去管陆府管家讨要的呢。” 谢慎哭笑不得的点了点头:“这功劳我给你记下了,若是府试取得好成绩,你便是首功。” “公子温书也别太晚,我可等着你讲那石头记的故事呢。” 这几日谢慎每晚都会给小萝莉讲睡前故事,已经形成了习惯,要是乍一停下来小萝莉肯定不愿意。可这石头记要讲完没有个把月是不可能的,谢慎真有些后悔自己怎么开了这个头。 少年惨然一笑,和声道:“放心吧,我忘不了。要是我不给你讲上一段,你怎么肯睡觉。” “算公子识趣!” 小萝莉冲谢慎挤了挤眼,便威风凛凛的离开了。 还别说,这小萝莉起初和谢慎生分,故而话不多。但几日相处下来,其傲娇的性子便显露了出来,这与水芸对谢慎的百依百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恩,身边的女人若都是一个味道也就没了味道,这和做菜是一个道理,吃腻了一种菜换上一种便会觉得十分可口美味...... 谢慎看了几段《大学》、《中庸》的注疏,便觉得有些困乏。他索性将书本摊开,起身朝里屋去了。 “公子上次讲到了‘恋风流情友入家塾起嫌疑顽童闹学堂’,今日该讲下面两段了。” 面对着身着碎花襦裙倚靠在床头的小萝莉,谢慎竟然有种血脉贲张的感觉...... 罪过,罪过。 “咳,这下一节便是‘恋风流情友入家塾起嫌疑顽童闹学堂’。话说金荣因人多势众,又兼贾瑞勒令赔了不是,给秦钟磕了头,宝玉方才不吵闹了......” 烛光摇曳,罗纱帐中却是别有一番情调。 转眼便到了府试的日子。 谢慎经过了半个月的温习,状态已经调整到最佳。若论绝对应考实力,他未必是参加府试诸生中最强的。但他腹中藏有无数名家诗文,只需要随机应变稍稍修改一番,便能写出一篇极为犀利的诗文来。 这是谢慎先天就拥有的优势,他自然要好好利用。 相较于县试,参加府试的诸生实力大都较为出众,像王守文这样学识的都不能保证一定中榜。 方是辰时绍兴府学外便站满了学子,谢慎与王守文、谢丕来到府学的时候已经被挤到了街道一角落。 “慎贤弟,怎么没看到孙若虚那鸟人。他虽然只挂在了县试榜单的末尾,但好歹获得了府试资格。不来可不是这鸟人的性格啊。” 王守文显然对八卦更感兴趣,趁着还没进入考场便开起了玩笑。 这当然也是一种减压的方式,对此谢慎倒是不觉得有何不妥。 苦笑了一声,少年淡淡道:“他来与不来又不影响什么,我们考好自己的就是了。” 对于孙若虚谢慎反倒不似先前那般仇视了。说白了,这是源于胜利者对失败者的藐视。因为现在谢慎是县试案首,孙若虚对他根本构不成什么威胁。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无处遁形,谢慎完全不需要惧怕孙若虚的小动作。 “那倒也是,慎贤弟你这次若再拿了府试案首,便真的在余姚扬名了。” 王守文说的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县试、府试虽然并不算科举的正式考试,但若是能够连拿两个案首,也是需要一番实力的。在余姚这样的科举强县,科举世家多如牛毛,这些年的县、府试案首几乎都被这些家族包揽,若是谢慎能够以寒门子的身份拿下这份殊荣,确实可算是在余姚诸生中扬名了。 谢丕则叹息一声道:“府试成绩另当别论,只怕慎大哥出名之后,会遭到更多人嫉恨啊。” 文人自古相轻,这点比之武夫可是差了不少。武人军户虽然粗鄙了一些,可却是最讲袍泽义气的。大明文人却是恰恰相反,只要一个人出了风头,不管有没有才气,都会被其余士子嫉恨,成了众矢之的。 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谢慎惨然一笑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我也不能故意拿个较差的名次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随他们去吧。” “谢兄说的好!” 谢慎顺着声音望去,却见韩晅迈着方步走了过来。 ...... ...... 第五十六章 连试三场 求收藏,求推荐票!感谢书友小骨灰级书虫、洛城太守的打赏 谢慎对这位余姚同窗倒是颇有好感,当即拱手道:“韩兄来的好晚,我还以为韩兄不来参加府试了呢。” 韩晅哈哈大笑道:“谢兄倒是会开玩笑,韩某便是忘记什么也不能忘记参加府试啊。倒是韩某看谢兄早早来到府城备考,应该对府试案首志在必得了吧?” 韩晅的县试成绩并不差,仅仅排在谢慎、谢丕之后,实力自然是极强的。谢慎听这话竟然隐隐有一番挑战的味道。这倒也没什么,只要是正当竞争,谢慎也不会惧怕。 “韩兄这是要和某争上一争了吗?输的可得请一顿酒食!” “听说这次府试是巡抚大人亲自主考,吾辈更当尽力才是,绝不能丢了余姚学子的脸面。” 韩晅这话就显得很大气了,没有强调个人名次,而是站在余姚学子的立场上给众人打气。在场的几人,除了王守文的学问稍差,其余三人都是余姚县试选拔出的顶尖科举人才,若是他们都不能扛起大旗给余姚长脸,旁人就更不用指望了。 “韩兄的消息倒是灵通巡抚大人按临绍兴已经半月有余,主考府试也在情理之中。” 便在这时听得吱呀一声,府学大门已经被衙门公人打开。 几名学子当即拥了上去,却是被公人一顿呵斥。 该有的检查是免不了的,经过衙门公人一番“羞辱性”的搜身,这些学子才被放了进去。 谢慎淡淡道:“韩兄请吧。” “谢兄请!” 谢慎和韩晅走在前面,王守文和谢丕跟在稍后的位置,一行四人随着人流挤进了府学之中。 因为刘巡抚亲自主考的缘故,府学被重新装饰了一番,就连通往号舍廊庑的椽子上都系着红色的绸带。谢慎心中暗暗慨叹,看来姚知府为了讨好刘巡抚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啊。 官场逢迎,难道都要如此吗? 绕过府学前的影壁,谢慎便来到分发木牌的公人前。领了属于自己的号牌,谢慎便径直前往号舍。这次号舍的位置在中段,相较之下并不如县试的好。不过这些外界因素并不是决定最后考试成绩的关键,倒也是无所谓。倒是谢慎无意间瞥到了孙若虚的背影。孙大公子和谢慎几番纠缠后,便是化作灰谢慎都能认出来。看的出来孙若虚在名挂县试榜单末尾后低调了不少,竟然没有主动上前找谢慎麻烦。 也是,孙若虚之前之所以嚣张,是因为他的学问尚算出众。但经过县试狠狠打脸后,他如何敢对拥有县试案首的谢慎表露出任何的不满? 即便是对谢慎恨得牙根痒痒,孙若虚也只能背地里使用一些小伎俩,至于明面上他却是不敢再鲁莽行事了。 大明是一个讲究实力的时代,而对于人来说科举成绩自然就是最硬的实力。谢慎从来就是一个实际主义者,他所做的每一件事自然也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后作出的最优选择。 在号舍之中坐定,谢慎便将木篮子中的饭菜、笔墨、砚台分别取出。 只不过这次替他整理这些的人从水芸换成了二丫小萝莉。小萝莉虽然不如水芸稳重,且有些傲娇,但在关键事情上还是不会出问题的。 与县试相比,府试只考三场,分别是两场时文、一场试帖诗。 对此,谢慎还是稍稍有些不快的。毕竟他脑中的诗词不少,但能直接用的时文并不多。起初他了解到姚知府本人喜好诗词,故而判断试帖诗会是府试的考察重点。但由于主考官临时换成了刘巡抚,考试场目自然也就有了变化。这个锅还真甩不到姚知府身上。 事到如今,也只好硬着头皮考试了。 谢慎只希望刘巡抚出的题目不要太偏太怪。 听得一声清脆的梆子声,谢慎知道是府学官员前来发题了。 他恭敬从官员手中接过用红绳系绑成筒的试题,努力使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府试和县试一样是不糊名阅卷,也就是说考官可以清楚的知道每份试卷是谁作的。谢慎如今已经在刘巡抚和姚知府心中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完全不用担心被埋没。他现在要做的便是发挥出最佳实力,争取拿到府试案首。 启开试卷,望着上面的一行小楷,谢慎差点笑出了声。 “故太王事獯鬻勾践事吴。” 这个题目是出自孟子梁惠王下,齐宣王和孟子进行了一番对话,孟子主张以仁道与邻国相处,大不欺小能事大。且孟子十分欣赏“太王事獯鬻”、“勾践事吴”的做法。 前日谢慎温书的时候恰巧读到了孟子的这一段,还仔细的看了王守仁作的注疏集注,可谓压中了题目。更重要的是,谢慎印象中汤显祖似乎写过一篇以之为题的时文。 虽然谢慎不能记住汤显祖所作文章的全部,但大体内容还是能够默记出的。 提起笔来蘸了蘸墨,谢慎便开始挥毫疾书。 “二君之事大也,智足观矣” 这一开篇便是石破天惊,点名全文立意。 二君就是太王周文王的父亲和勾践,谢慎直接表达了对他们的赞赏。 “夫太王、勾践,皆智于谋国者,其事狄事吴有以哉。且自古霸王之君,未始逞小忿而忘大计,非屈也,智也。智以事大,于太王、勾践见之小之事大,自古而然。今齐而有邻如獯鬻耶,请为太王有邻如吴耶,请为勾践。不然,吾窃为齐惧矣,智者不为也。” 整篇文章谢慎加了一些自己的理解,写的直是一气呵成。 科举有时就是这样,遇到压中的题目心中的狂喜难以用言语描述。 府试和县试不同,只考三场且是连考。而且就连试帖诗都是笔试不是面试。 谢慎答完了这第一道题不需要再等,只需要展开第二道题目继续答即可。 他缓缓展开题纸,只见题纸上赫然写有一行墨字“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 ... 第五十七章 我不夺案首谁夺案首 (求收藏,求推荐票!) 这题目更是简单,题出《中庸》第二十七章。 谢慎之前在接受孔教谕的特训时曾经写过一篇类似的时文,直接誊抄上来即可。 看的出来,这两篇时文中第一篇的难度较大也是刘巡抚重点考察的,至于这第二篇只要底子不是太差的读书人都能够轻松破题,反倒有了凑数的嫌疑。 将第二篇时文写完,谢慎又扫了一遍确认无误后便将其展平放到一边晾干墨汁。 这最后一道题目就是试帖诗了,也是谢慎最有把握的部分。 少年信心满满,展开题纸后却是不由得皱起眉来。 “《赋得一树百获》得年字。” 题目出自《管子》。文曰: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一树一获者谷也,一树十获者木也,一树百获者人也。 这个题目谢慎很熟悉,即便是在后世也尝尝用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来教育孩子啊,可是这该如何破题呢。要知道试帖诗和普通诗最大的区别就是要用一首诗囊括八股文的要义,可谓是带着镣铐跳舞。加之试帖诗比之文章篇幅有限,要在极短的篇幅内写出时文的内容其难度可想而之。 好在谢慎前世博览群书,各种杂文杂诗看的不少,与这道题目相干的杂诗恰巧记着一首,当即写了下来。 “树人同树木,百倍得英贤。 当此吟其获,何须计以年。 无双桢干出,拔十栋梁全。 妇子欢迎室,文章富纳川。 疆宜勤迺亩,禄自受于天。 得谷车堪载,还金镒早捐。 本支培孔厚,朝暮取应先。 圣代师师庆,重赓朴棫篇。” 这首诗虽然称不上作的多么石破天惊、超凡脱俗,但至少极为工整让人挑不出什么错来。 科举考试最重要的不是创新而是稳定,诗文写的越稳定越老道反而越会得到主考官的赏识。何况谢慎在姚知府和刘巡抚面前都已经展示过才华,文采自然不需要再炫耀。有第一篇精雕细琢的时文打底,谢慎心中还是很有信心的。 两篇时文加一首试帖诗作完,谢慎才用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现在交卷似乎也太高调了。谢慎虽然是余姚县试案首,代表了余姚学子的最高水准,但也不能太目中无人了。 这些学子的文章或许作的不如他,但矮子里面拔将军,还是有一些会府试上榜的。今后没准一起在县学进学,谢慎也不想表现的太盛气凌人失了和气。 拿出冰凉的饼子来啃着,谢慎忽然生出一股凄怆感。千里做官只为吃穿,这些学子寒窗苦读多年为的不就是能够得中金榜,光耀门楣吗。说白了就是为了自己能过比别人好。 在大明这种科举取士的模式下获得功名的收益太高,以至于无数学子挤破了头也要获得一纸功名。谢慎现在终于可以理解范进中举后为什么会疯了...... 苦挨了一个时辰,终于到了可以交卷的时间,谢慎将试卷整齐叠好又用红绳系好这才恭敬的交给府衙公人。 出了号舍谢慎才发现大部分的考生还在埋头答题,只有像他这样的极少数学子志得意满的出了号舍,迈步朝府学大门走去。 估摸着谢丕和王守文还要答一会,谢慎不好多等便只身离开了府学。 回到陆府跨院中,方一进屋二丫小萝莉便将冲泡好的钱塘龙井端了来。 “公子回来了?考的如何,这次兴许又能夺了案首吧?” 现如今小萝莉已经和谢慎完全相熟,说起话来也是全然不顾忌,倒是把谢慎弄得有些尴尬。 “你对我便这般有信心?” 谢慎摇了摇头苦声笑道。 “哼,那是当然!公子可是写出《石头记》的大才子,若公子不是案首,只能说是那考官瞎了眼。” 谢慎在屋中喝了几杯钱塘龙井,只觉得小萝莉一直盯着自己,便笑声道:“怎么,又想让我给你讲《石头记》了?” 小萝莉双手托着下巴半歪着脑袋,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一眨,轻声道:“嗯。” “那好,你凑近一些......” 就这么给小萝莉讲了半个时辰的故事,谢慎只觉得口干舌燥忙端起茶杯将已经晾凉的茶水一饮而尽。小萝莉有些内疚的喃喃道:“公子若是累了今日便先不讲了吧。我正好要去到找管家讨要这几日的菜食,公子也休息休息。” 在收留二丫之前,谢慎他们大多是跟着陆府的人一起用饭,要不就是去酒楼打牙祭。但自打二丫跟在身边后一日三餐就变成了小萝莉的任务。这倒不是谢慎的意思,而是小萝莉自己要求的。谢慎也着实没想到这般年纪的小萝莉居然有这么好的手艺,他们三人可算是饱了嘴福。 谢慎好不容易得了时间休憩,索性靠在书案上闭眼休息。跨院里有一个小厨房,等二丫做好了饭菜自然会来叫他的。 他就这么睡了不知有多久,迷迷糊糊间听到一阵争吵声。 谢慎本能的睁开眼睛,半眯着眼睛朝外望去,只见院中站满了陆府的下人,当中那人正是陆府的管家贵方。 小萝莉站在这些人前面,双臂张开就像门神一般阻拦了贵方等人的去路。 “公子还在睡觉,你们不能这时候进去!” 小萝莉努着嘴,不管对方如何言说,就是不肯放他们过去,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 “大少爷中了进士,这是天大的喜事。谢公子既然在陆府做客,理当去向老夫人道一声喜。何况老夫人已经设下了宴席点名了宴请谢公子,谢公子若是不去,老夫人那里某可是交代不了。” 面对这么一个小萝莉,贵为陆府管家的贵方着实没有什么好办法。这小丫头软硬不吃,他总不能仗着人多把她一把推开吧。那可是把谢公子彻底得罪了。 此时谢慎大概弄明白了事情,醒了醒脑便起身朝屋外走去。 ...... ...... 第五十八章 抢头条 (求收藏,求推荐票!感谢书友汉朝,夙愿,半生狂想的打赏!) “陆管家,刚刚谢某在屋内小憩,丫头不懂事,这里谢某给陆管家陪个不是。 ” 见谢慎走了出来,贵方心中直是大喜。 老夫人要他把客居府中的几位小郎君都请去赴宴,如今王守文和谢丕都已经到了花厅,就差谢慎了。 “公子快请吧,老夫人已经在花厅久等了。” 谢慎稍稍整理了一番衣衫冲小萝莉嘱咐了几句,便跟在陆家仆人的身后往老夫人应氏所在的正院走去。 陆家宅邸实在太大,谢慎跟着贵方走了半盏茶的工夫,才来到花厅前。 此时花厅之中已经坐满了宾客,有不少是陆家的族人,更多的是绍兴城中的名士、官员。 谢慎一眼便看到了右手方向的王守文和谢丕,当即快步走了过去。 “你们两个考完府试也不知道来唤我,害的我差点误了大事。” 谢慎心中微微起了埋怨,要不是他迷迷糊糊间听到屋外有争吵声及时起身解围,没准还得闹出一番误会来。 王守文随手将一枚葡萄塞到嘴里,笑吟吟的说道:“看慎贤弟你睡得那么香,愚兄我可是不舍得叫啊。再说了,你这不是赶上了嘛。” 谢慎翻了一记白眼,对王守文这种滚刀肉的做派直是有些无可奈何。 谢丕倒是有些歉疚的说道:“我们也是刚刚回到府中。一进府门便有陆府的仆人来报说陆家大少爷大比高中二甲第九名,老夫人在花厅设宴,让我们赶快过来。” 听到这里,谢慎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二甲第九名,这个成绩可以说很高了。要知道王阳明这次可是连会试都没过啊,看来这个陆家大少爷陆相颇是有几分才学。 “这次的殿试可谓竞争激烈,不过最后的名次也都实至名归。”谈到了殿试,谢丕显然很兴奋,立刻把他刚刚听到的消息说给了谢慎听。 “本次殿试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二甲九十名,赐进士出身。三甲二百零五名赐同进士出身。陆家大哥能高中二甲第九名,这庶吉士看来是拿定了。” 明代登科取士有一整套完善的制度。总的来说进士功名分为进士及第,进士出身,同进士出身三种。进士及第只能授予一甲前三名。所谓一甲三人,也就是通俗说法的状元、榜眼、探花。进士出身的名额每次会有所不同,但大多是九十余人。至于同进士出身,名额最多,每次都在两百名左右。 但什么东西多了就不值钱了,这同进士出身也是一样。虽然名字里带着一个同字,却是分外刺眼。一般而言同进士出身的读书人是很难做到六部高官的,更不用提入阁了。 庶吉士并不是什么官职,而是一种荣誉的象征,因为只有一甲三人和二甲最优秀的进士可以得到庶吉士的名号。 自成化以来更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非庶吉士不得入内阁。 庶吉士又号储相,其地位可见一斑。 以陆相二甲第九名的成绩,这庶吉士确实拿定了,陆家为此庆贺一番倒也不为过。 细算一番,此时距离殿试结束已经十五日,从京师来报喜的人自然也早已到了绍兴。陆家老夫人应氏许是为了不影响谢慎他们参加府试,这才推迟了酒宴的时间。想到这里谢慎心中隐隐生出了一份感动。 王守文有些自嘲的说道:“咱们几个还在为府试上榜而努力,陆大哥已经中了进士,等任几年翰林院修撰便可以放到六部历练了。” 谢慎笑骂一声道:“饭要一口一口吃,你这陆大哥获得进士出身也是寒窗苦读多年的结果。守文兄年纪轻轻的,怎么说话这般暮气。” 王守文翻了一记白眼道:“我这可是为慎贤弟你鸣不平啊。反正愚兄我即便上榜也是垫底的命,慎贤弟你可就不一样了。照理说你要是这次拿个府试案首那在余姚可就是名声鹊起了。可偏偏赶上了大比之年,陆大哥又中了进士,慎贤弟你的风头恐怕都得被陆大哥抢了去!” 谢慎微笑着摇了摇头,却是并没有说什么。 若他连这点气量都没有,也不用费尽心思考科举了。 此时陆家花厅之中已是高朋满座,群贤毕至。老夫人应氏起身说了几句感谢的话,酒宴便正式开始了。 谢慎他们三人坐的位置有些偏,跟那些官员豪绅隔得颇有些距离。不过这样也有好处,那就是清静,不至于随时都要起身敬酒。 “这吴侍郎致仕返乡之后精神是好了不少啊,我前些年在南京见到他时,可不是这般模样。” “谁说不是呢,虽说南京六部是虚设,但人情世故总还得应承着。吴家百年世家,可却是后继无人,这些年再没出一个进士。偌大的家族全得靠着吴侍郎一个人撑着。唉,真是可悲。” 邻桌的三两官员该是相熟,一边饮酒一边闲聊着。 谢慎听得心中一沉,宦海浮沉便是这般,谁没有个背运栽倒的时候。这吴侍郎想必也是受到排挤才到留都南京六部任职的吧。像这种科举世家,如果人才出现断档,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出不了进士对家族的打击是很大的。 此时的世家不像魏晋,必须要靠功名来支撑。如果许久不出功名,家族的沉沦也是不可避免的。 谢慎酌了一口女儿红,静静品味着。绍兴的官员名流大多受到了邀请,聚集在这陆府倒是颇为热闹。谢慎扫视了一番,发现唯独没有刘巡抚和姚知府。这倒不是他们不给陆家面子,而是府试刚过,阅卷定名次需要他们做主。 “听说陆家早就和巡抚大人定下了婚约,待陆家大公子取得功名便完返回绍兴完婚呢。” “啧啧,这真是才子配佳人啊。某听说巡抚大人的千金貌美如花,性情温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陆大公子更不必说,他可是二甲第九名的进士出身,这庶吉士是没跑了,将来没准还能进六部、入内阁呢。” ...... ...... 第五十九章 酒宴上的众生相 求收藏,求推荐票! 邻桌倒真是八卦,说完了吴侍郎的近闻又聊起了陆、刘两家的婚约。 对此谢慎倒是不觉得有何奇怪,毕竟像陆家、刘家这样的世家豪族,联姻是保持官场竞争力的最好方法。相较之下,儿女的幸福根本不值一提。在刘巡抚和陆按察副使看来,婚姻大事当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晚辈置喙的道理。 “余姚自古出才子啊,陆大公子这次进士及第,又为余姚学子挣足了脸面!” “谁说不是啊,绍兴的才气都聚集在余姚了。你看今年金榜登科的绍兴学子中,余姚就占了四人,足足有一半。我听闻这次参加府试的诸生中也有一个余姚籍的叫谢慎,他县试便是案首,府试又是力压诸生,只用了一个时辰便考完了三场。啧啧,听闻此子才刚满十三,可算是神童了。余姚这文才之气真是叫人艳羡啊。” “谢慎,可是那个作出垂杨垂柳管芳年,飞絮飞花媚远天的谢慎?听闻此子在状元居与刘巡抚、姚知府有过一番对话,该是已经被内定了府试案首吧?” “就是他,某上次去状元居吃酒还听掌柜的提起过呢,那店家觉得此诗是神来之笔便找人刻在二层临窗雅间的柱子上,以供酒客赏慕。” 谢慎听到这里,一口酒差点喷了出来。 这状元居的掌柜还真是地道的商贾,竟然把他作的那首咏柳刻在了柱子上。古人的版权意识实在淡薄,若是此刻谢慎再去状元居管那掌柜讨要版权费,不知掌柜会不会认账。 江南多文人雅士,互相吹捧的风气也很盛行。有不少闻名天下的大名士都是吹出来了。在资讯并不发达的大明朝,这种方式显然是刷声望的最佳方式。谢慎心中兀自感慨,想不到自己偶然之间竟然成了绍兴士子、官绅口中的神童 其实若按照严格意义来讲,十三岁的年纪已经不能算神童了,不过文人嘛吹捧一下也是可以理解的。 王守文正自吃的兴起,听到这些官绅聊到了谢慎,便凑近了些。 “慎贤弟,你要不要出来露两手给他们看看?反正你这个神童才子的名声已经坐实了,便是高调一些也没有关系。” 王守文用帕巾擦了擦嘴角的油渍,笑吟吟的看着谢慎,完全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架势 “咳,该高调的时候绝对不能低调。但该低调的时候还是低调一些好。” 谢慎苦笑着摇了摇头,方才这些人已经提到了他在状元居与刘巡抚、姚知府宴饮的事情,应该笃定了此次府试案首被刘、姚两位大人内定。谢慎虽然心中无愧,但人言可畏啊,若是此时他再没头没脑的站出来抢风头,那真是找死了。 便在这时,一个衙门的公人小跑着进了花厅,气喘吁吁的高声道:“喜报,喜报啊” 众宾客正自推杯换盏,却见个身着布衣的皂隶跌跌撞撞的跑进来,纷纷皱起眉来。 不过是一府试耳,即便上榜也不算什么,至于这般兴奋吗?还是这公差想着报喜能够换得一些赏钱,这才表现的这么殷勤? 庸俗,太过庸俗了。 可那公人却不知道官绅们心中想的这些,兀自在人群中寻觅着:“在座的哪位是余姚县的谢慎谢公子,巡抚大人亲点谢公子为绍兴府府试案首!” 他这话一出,原本相对静雅的宴会一时炸开了锅。 府试案首本不算什么,但获得府试案首的这个谢慎实在是太出名了。 传闻此子才思敏捷,满腹诗书,年纪轻轻便获得了县试案首。更为出奇的是此子在状元居中赋得一首咏柳,博得了同在酒楼用宴的刘巡抚、姚知府两位大人的赞赏。这样的人用神童都无法形容,若非要用一词描述,怕只能用妖孽了! “咳咳,某便是余姚谢慎,多谢公人报喜。” 谢慎轻咳一声,放下酒杯起身朝皂隶走去。 众宾客的眼睛齐刷刷的向谢慎转去,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直是让谢慎有些眩晕。 唉,这下可真的是出名了! 闻名绍兴全府的神童谢慎就在宴会之中,这是众宾客没有想到的。 谢慎也有些无奈,这报喜的衙役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要赶在陆家设宴之时。 倒不是谢慎不想出名,只是这出名的方式实在是有些不合理。 毕竟应氏设宴是为了给陆大公子庆功的,之所以在宴请宾客的名单上加上了谢慎等人的名字是给王家一个面子。既然是客人,自然要有客人的觉悟,绝不能把主家的风头抢走。 可这衙役一番报喜,谢慎便是想低调也低调不了了。 “原来谢公子就坐在我们身旁,失敬了。” “谢公子那首咏柳可谓神作,不知还有没有续篇?” “谢公子天资卓越,夺得府试案首当是实至名归。” “连姚知府和刘巡抚都对谢公子盛赞,看来这次的院试案首也是谢公子的囊中之物了。” “大宗师最爱惜人才,没准谢公子会被直接点为廪膳生员呢。” 周遭的官绅纷纷朝谢慎投来了赞许的目光,夸耀的话语更是如涛涛江水,连绵不绝 “多谢诸位,多谢了。” 谢慎冲众宾客拱了一轮手,这才从钱袋里取出一两银子塞到了那报喜的衙役手中。 “不知巡抚大人和府尊何时召见?” 那衙役得了赏钱自然心中乐开了花,陪着笑脸道:“巡抚大人明日一早就要离开绍兴,返回杭州府了。知府大人要去相送,故而会于后日召见府试上榜诸生。谢公子只需明日一早到府学即可。” 谢慎心中一沉,这刘巡抚来去匆匆,竟然府试刚刚结束就返回杭州了。看来杭州府内应该有什么要务等着刘巡抚处理吧。 “多谢了。” 对这样的皂隶谢慎自然也不想得罪,略一拱手算是致谢。 ... 第六十章 拜谒座师 求收藏,求推荐票!感谢书友寒月梦龙,洛城太守,小骨灰级书虫的打赏! 那皂隶得了赏赐心满意足的走了,反倒是谢慎有些尴尬。 “老夫人,晚生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便先告辞了。” 不想继续被众宾客品头论足,谢慎索性拱手告辞。 王守文和谢丕见状也先后跟了出来,紧赶慢赶才追上了谢慎。 “我说慎贤弟,这金榜题名乃是人生一大乐事,你怎么不好好享受掉头就走呢。” “是啊慎大哥,只有府试案首可以享受报喜的礼遇,像我们还得亲自去府衙前看榜呢。” 二人对于谢慎的做法十分不解,谢慎却是苦笑道:“有些事情你们不懂。这宴会是老夫人为了庆贺陆公子进士登科才设下的,我若是继续留下去岂不是平白抢了陆家的风头?我们是客人,自然不能反客为主。” 任何行业其实都一样,自己吃饱了也不能不给别人留口饭菜,不然最后的结果往往是悲剧的。 陆家是百年科举世家,朝中又有官至按察副使的陆渊陆老大人,论实力远不是谢慎惹得起的。 便是抛开这层不谈,陆家待谢慎也是不薄,便是念着人情谢慎也不该继续留下去抢风头了。 刷声望自然是需要的,但也要看时机,看场合。而刚刚那种场合显然不适合谢慎大出风头。 “慎贤弟你年纪轻轻,怎么这般暮气。陆家和我王家是世交,难道老夫人还会因为你抢了风头便和你我反目?” 谢慎摇了摇头不再争辩,王守文是那种典型的不知人情冷暖的世家公子,与他就人情世故相争绝对是争不出个所以然的。 “你们便别操心我了,赶快去府衙前看榜吧。” 既然报喜的皂隶已经来到了陆府,证明府试所取诸生已经定下了。他二人现在还有心思拿谢慎打趣,直是让少年哭笑不得。 谢慎径自回到小院中,在二丫的服侍下换了便衣,又用了些饭菜。宴会上的珍馐虽多但太过油腻,谢慎总共也没吃多少。 回到内室又给小萝莉讲了一段石头记,见天色不早谢慎便一头倒在床上歇息了。 两日后,少年一早便起身洗漱,换了崭新的藏青色直裰与王守文和谢丕一起去府学拜谢姚知府。这是定制,没有极特殊的情况所有上榜士子必须都到。 这次府试总共取了五十人,可谓竞争激烈。 谢丕考的不错获得了第十一,王守文就差一些了,只以第四十八的名次挂在榜尾。 不过对于王守文来说这个结果已经很不错了。若是他能够在接下来的院试中继续上榜,便能拿到秀才功名,也算没有辱没王家家门。 府学和县学一样也是学庙合一,诸生进学的学宫与孔庙可谓毗邻。 三人来到府学时朱门外已经聚集了此次上榜的大部分学子。 “谢案首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诸生都朝谢慎的方向涌来。 恍惚间谢慎只得苦笑着冲诸生拱手。 谢慎与众人寒暄了半盏茶的工夫大门才被打开,一名府学训导背负着双手施施然走了出来冲众人沉声道:“诸生按例入府学答谢府尊。” 韩晅笑声道:“本想着和谢兄在府试中比个高下,没想到竟然败得这么彻底。也罢也罢,这次过后,某对谢兄算是服了。” 谢慎拱了拱手道:“韩兄言重了,谢某不过运气稍好一些。” 诸生不敢耽搁,在训导的引领下先后进入学庙。绍兴府学是前庙后学的布局,诸生绕过照壁之后迎面便见一半圆形的水池,名为泮池。 泮池两侧的牌坊上分别写有“道冠古今”、“德配天地”八个大字。 入棂星门后府学训导从大成门穿门而入,诸生则从一侧持敬门鱼贯穿过。训导诸生分门而入,这是规矩礼制,逾越不得。 诸生过了持敬门,大成殿便映入眼帘。殿内正中供奉“大成至圣先师孔之位”,左右配享四亚圣。 王守文等人正自看的兴起,却是被训导呵斥一句,灰溜溜的跟着诸生从殿东的一小门去往学宫了。 谢慎心中暗暗感慨,绍兴府学的学宫规模比余姚县学大出了不知几倍,怪不得许多余姚的科举世家都想举家乔迁到府城来。 诸生跟着训导鱼贯穿过小门,来到学宫大殿前。 谢慎定睛一看,只见姚知府身着绯色官袍,意气风发的站在大殿前扫视着众人。 “禀报府尊,府试上榜诸生皆已带到。” 训导毕恭毕敬的冲姚知府行了一礼,沉声说道。 “嗯。”姚知府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摆手道:“你们都是这次府试上榜的学子,都是巡抚大人和本府看好的。一定要努力求学准备院试,不能让巡抚大人和本府失望。” 姚知府说这些话谢慎倒也不意外。毕竟此次实际主考官是刘巡抚,姚知府一心想要升迁自然把希望都寄托在刘巡抚身上,时时刻刻把刘巡抚挂在嘴边便是相当于把点选上榜学子的功劳推给了刘巡抚。 在大明朝老师分为座师和业师,其中业师就是授业的老师,往往是给一个学生开蒙的人。而座师就是主考科举的官员,因场次的不同主要分为院试座师,乡试座师,会试座师。当然府试县试若要深究也有座师那就是县令和知府。 业师的地位不如座师这是公认的,毕竟业师大多是蒙师多是秀才出身,而座师都是进士出身的朝廷命官,与学生士子的仕途息息相关。 拜得一个好座师自然是极为幸运的事,对诸生来说刘巡抚的吸引力显然要比姚知府来的大。虽然府试座师的影响力不如其他三场大试的,但聊胜于无嘛。 说出去自己是巡抚大人的学生也足够有面子。 当然这种想法他们不敢在姚知府面前表露出一丝一毫,都刻意克制着,垂头束手装作聆听府尊的教诲。 姚知府又说了几句劝学的话,只觉得意兴阑珊便挥了挥手打发诸学子走了,竟然连一顿便饭都不打算请。 ... 第六十一章 府尊点拨 求收藏,求推荐票!感谢书友寒月梦龙发的推荐票红包,感谢书友布拉1的打赏! “谢慎、韩晅你二人留下。” 姚知府唯独留下了本次府试的前两名,这让其余诸生十分羡慕,但他们羡慕之余却是生出羞愧来。谁叫他们实力不济不能取得二人的成绩呢。 诸生离开后,姚知府冲谢慎和韩晅摆了摆手道:“你二人随本府到内堂来,本府有话对你们说。” 姚知府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谢慎自然不好多说什么,与韩晅一道恭敬的走进了学宫正殿之中。 姚知府转身撩起下摆,施施然的在乌木官帽椅上坐定,一边揉着额角一边说道:“此次府试赴考者众多,可文章多是浮谈,唯有你二人言之有物,巡抚大人点选你二人为前二也是实至名归。” 姚知府稍顿了顿,随即话锋一转道:“可你二人也不可沾沾自喜,当是全力准备院试。本府得到消息,大宗师不日将按临绍兴,你二人可择机行事。” 在谢慎看来姚知府前面说的都是没用的废话,可这最后一句实在是太有用了。 小三关考试中公认最难的是府试,府试上榜的学子院试通常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姚知府刻意强调提学官就要按临绍兴,并叫二人择机行事,这话可就有的品了。 在大明朝做官最重要的素质不是才学渊博而是目聪耳明,心思活泛。 作为官员预备的学子自然也要具备这个素质。 提学官主管一省学政,小到院试、入县学后的岁试、科试,大到决定举人功名的乡试都是由提学官一人主考。也就是说一个士子能否拿到秀才、举人的功名全得看提学官的心情。 那么如何揣度提学官的心情就是学子们的必修课了,姚知府的一句择机行事更是充满了奥义。 如果把姚知府的话看做是一道时文试题的话,如何破题就显得尤为关键。 择机是择的什么机?行事又是行的什么事? 见谢慎、韩晅陷入了沉思姚知府显然很满意。这二人的才华出众,都是极有机会拿到生员资格的。但再往后的路便不仅仅是有才华就能走下去的。作为二人的座师,姚知府当然不介意略微点拨一二。但点拨归点拨,姚知府却是不愿意说破的。为官之道就是这样,有些话点到为止,袖里藏乾坤。至于能不能参悟,就要看个人悟性本事了。 “本府这里有两封书信,你们拿去吧。” 说完姚知府竟然拿出了两封书信来,分别交给了谢慎和韩晅。 “多谢府尊教诲!” 二人齐齐向姚知府行礼,别管姚知府的真实目的是什么,就提学官按临绍兴这件事而言,二人提前知晓确实得到了实际的好处。 “嗯,你二人回去后当悉心温书,切莫大意。下去吧!” 该说的姚知府都说了,便摆了摆手示意二人退下。 谢慎与韩晅也就识趣的冲姚知府行了一礼,恭敬退下。 出了学宫,韩晅有些好奇的问道:“谢兄的那封信似乎和韩某的有所不同,不知是不是府尊刻意留出的。” 谢慎苦笑道:“府尊的心思哪里是能够轻易参透的,不过既然他老人家煞费苦心的写了两封信来,我二人还是应该悉心参读才是。” “谢兄说的是谢兄这次又不声不响拿到了府试案首,看来小三元定是谢兄的囊中物了!” 对于韩晅的吹捧,谢慎一笑置之。虽然院试从难度上讲确实不如府试,但主考院试的可是各省提学官啊。那是朝廷委派来专门主掌一省学政的,可谓是科班出身,专业对口。 这样的专业技术人出起院试题目来肯定是极为变态的。谢慎古文底子又不如这些啃了书本十几年的精英学子扎实,若是题目太偏结果还真不好说。 连中三元哪怕是小三元也会带给谢慎极大的声望。这对于寒门出身的少年来说尤为重要。有了足够的声望他才能在余姚士子圈子里立足,才能被人重视。唯有如此,谢慎在乡试乃至会试中才能不被轻视。 谢慎如今不求别的,只求一个与世家子弟相同的应考环境。 所以大宗师按临绍兴后,谢慎一定要想尽办法与他见上一面,还要见得巧妙! 相较于县试、府试,院试并没有固定的时间、地点,完全看提学官个人的时间安排。 但大体时间多在府试后的半年内。 譬如提学官按临府治,那便会在府学举行府试。若是提学官兴起按临某一县所,那考试自然也可以在县学进行。 总体来说府试结束后,上榜的学子就处于一种极为迷茫的状态,因为他们并不知道院试的具体举行日期,只有等到提学官按临后才能推断的出。 但谢慎不存在这种忧虑,因为姚知府已经提前把大宗师将按临绍兴府的讯息告诉了他。 大宗师来绍兴不是游山玩水的,何况大宗师公务繁忙还要在各府之间巡视,没有空闲的时间挥霍。故而谢慎估摸着院试会在大宗师抵达绍兴府的十五日内举行。也就是说五月前一定会举行院试。 有了这个心理准备,谢慎温起书来自然从容不迫了许多。时间太短自然不可能面面俱到,谢慎只对着注疏笔记将四书五经大的脉络捋了一遍,剩下的工夫都放到了压题上。 弘治朝还没有流行刊印士子的时文选集,故而模仿的风气还没有形成。但谢慎是穿越而来,脑中有无数名家状元写就的时文。 他或许不能清楚的记得时文的每一部分,但大体的破题,承题思路总归是记下的。谢慎之前的行文功底本就不差,加之其腹内书稿无数,只要能做好破题这关,写出一篇精彩的文章还是不难的。 却说这日谢慎温书过后和王守文、谢丕一道在街上闲逛,见到裴千户领着十几名军士往南门而去。一行人浩浩荡荡,好不威风。 作为老熟人,谢慎自然得上去打个招呼。 ... 第六十二章 营造一场偶遇 1 求收藏,求推荐票!感谢书友布拉1,气点书虫的打赏 少年迈步上前拱了拱手道:“裴千户,莫不是巡抚大人又从杭州府折返回来,府尊叫你去清道护卫?” 裴千户苦笑一声道:“这次不是巡抚大人,是提学官陈方垠陈大人。” 听到提学官这三个字,谢慎微微一愣。这大宗师来之前也不提前派人入城知会一声吗,看裴千户的样子似乎刚刚才知道这个消息。 果不其然,裴千户的回答印证了谢慎的判断。 “谢公子,咱们改日再叙。提学官陈老大人已经到了城门外,某得赶快赶去。” 谢慎心道这位陈老大人也是好大的架子,明明已经到了城门外偏偏不肯进城,硬是要裴千户清道,一路护送入城才可吗? 他略作思忖,觉得此时不是拜见大宗师的好时机,便拱了拱手道:“如此便不打搅裴千户公干了。” 眼看着裴千户带着一干兵勇浩浩荡荡朝南门而去,王守文有些急了:“慎贤弟,大宗师按临绍兴,我们难道不去迎接吗?” 谢慎苦笑着摇了摇头:“大宗师舟车劳顿,在城门外又等了多时正是心情烦闷的时候我们现在去不但不会给大宗师留下一个好印象,还会使大宗师认为我们是刻意逢迎。” 人心的忖度是最难的,但只要掌握了一点换位思考,便可以最大程度的猜到对方的真实想法。 听到这里,王守文挠了挠头道:“原来如此,那确实应该找个更合适的时机拜见大宗师。” 谢丕也道:“慎大哥是县试、府试双案首,大宗师对你来说自然是可见可不见的,我们二人便不同了,还是应该悉心准备一番。”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谢丕和王守文的府试成绩并不算拔尖,尤其是王守文可谓是惊险过关。在这种情况下寻求外力相助也是人之常情。在院试进行前和提学官混个脸熟自然是二人的首要选择。 谢慎笑道:“你们便放心好了,有合适的机会我一定会让你们去拜见大宗师的。”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这边提学官陈方垠陈老大人被裴千户率部从众星捧月般的迎进城,又一路护卫到府衙,仍是面色冷峻。老大人行到府衙朱门前便停下脚步,冷哼道:“抑末怎么不出来见我!” 裴千户心中暗暗叫苦,却不得不陪着笑脸道:“府尊前一日去邻县视察,还没有回来。老大人还请在府衙中暂且歇息,等府尊回来,定会来拜见老大人。” 其实这种接待贵客的活儿本不是裴千户该揽的,但由于本府同知孙大人和姚知府不睦,谁也看不惯谁,同知大人本来兼领的一部分迎来送往贵客上官的事务也就都压在了裴千户身上。好在裴千户只要保证提学官安全入驻府衙即可,若是接下来的事情还要他操心过问,他可就真是欲哭无泪了。 至于陈方垠陈老大人动气也不是没有道理。 要知道绍兴知府姚务本就是陈方垠的学生,姚务本见了陈方垠可是得喊一声恩师的。 国朝以文教兴天下,尊师重道在人心中自然是第一位的。姚知府没能亲自迎接陈方垠,这让陈老大人十分不悦。虽然事出有因,但终归是姚知府做的不对。 “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某便不打搅老大人休憩了。” 裴千户十分识趣的冲陈方垠行礼告辞,带着一众军士离开了府衙。 姚知府不在府衙,府衙中的一应接待事宜自然就落在了孙同知的身上。 孙同知虽然对这个姚知府的恩师没有什么好感,但面上的工夫总归还是要做的。 他亲自把陈老先生迎至后衙,命仆人收拾出了一个整齐的跨院,又分了四个婢女侍候老大人的起居。 别管心中如何想的,孙同知面上的态度很好,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陈老大人面色这才稍稍和缓,与同知大人闲聊了几句。 乍看来同知和提学官品级相差不大,但实则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同知作为知府的副手,只有在知府卸任离任时可以暂时处理一府的事务。一旦朝廷委任的新任知府抵达府城,同知便得乖乖的把印信交出继续辅佐新知府。虽然也有同知直接转正的情况,但概率极低。所以同知和许多副手一样是个很悲催的官职。 而提学官就不同了,其品级虽然不高却执掌着一省学政大权。院试,岁试,科试,乃至乡试都由其一人主持。 本省学子一旦最后进士登科,不论是外放县令还是到翰林院混资历打的都是提学官的标签。这些都是隐性资源,提学官本人即便一时用不上也可以荫及子孙。 提学官陈方垠陈老大人按临绍兴府的消息一传出去,立即在府城学子圈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今年大宗师来的时间格外的早,这大大出乎了学子们的意料。 那些提前准备好拜谒诗词的学子还好,至于两手空空的人只能临时去找家族的前辈润笔了。拜谒考官,这也算是大明士林圈子中一个半公开的潜规则,不足为奇。 可是让这些学子颇为失望的是,大宗师按临绍兴后便住进了府衙。除了偶尔去往学庙祭拜圣人,督导府学生员外,几乎不怎么露面。 十年寒窗苦,一朝天下知。对于人来说取得功名是人生最为重要的事,也是从一介白衣转为朝廷命官的关键转折点。在大明朝,不会有人管你多么刻苦,学问多么高深,这是个只看结果的时代 若是人不能考取功名,只会被嘲笑是百无一用的书生。相反,若其金榜题名,哪怕获得的只是秀才功名也会被亲朋好友礼尊一声相公老爷,享受徭役赋税全部免除的顶级待遇。 这其中的差别,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而决定秀才功名归属以及乡试资格的便是各省的提学官。 ... 第六十三章 营造一场偶遇 2 (求收藏,求推荐票!感谢书友无念伤辰的打赏!) 对于学子来说,不论前面的县试、府试考的多好,如果院试不能取得好的成绩,一样拿不到秀才的功名。 理论上便是县试、府试的案首也有院试落榜的可能。当然这种可能性很小,且往往是由于学子冲撞大宗师导致厌恶所致。 大宗师不仅可以决定院试谁人上榜,还可以裁夺新科生员的等级。在大明入县、府学者分为廪膳生员、增广生员、附学生员。廪膳生员的地位最高,数量最少,刚刚获得秀才功名的生员很少直接就被点选,往往需要通过岁试、科试的考核才能获得。增广生员的地位较低,但也有定额,一般院试上榜者大部分获得的都是增广生员。至于附学生员,地位最低,且数量没有限制,若被定为此档则很难获得乡试的资格。值得一提的是,增生和附生都没有廪米,吃不上皇粮。当然还有一种情况称其为例生,所谓例生顾名思义就是破例录取的生员,往往是家中通过向朝廷捐赠钱粮换取生员资格。 这其中还有一个半公开的潜规则,那就是廪膳生员可以直接获得乡试的参考资格,岁试、科试不过是走个过场。故而若是谁能在院试中得到大宗师的青睐直接被点选为廪膳生员,那一只脚就已经迈进了乡试的考场。 虽说获得秀才功名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成就,但人往高处走,谁不想更进一步乡试中举,甚至进士登科呢。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是无数寒门学子的期望,也是他们的人生终极理想。如果说世家子弟还有旁的路数可走,寒门子弟唯有在科举这一条道上走到黑了。 要想从一省茫茫多学子中脱颖而出,自然要处好和大宗师的关系。 故而在绍兴府乃至整个浙江承宣布政使司的学子眼中,大宗师陈方垠就是堪比先贤、圣人的存在。在某种程度上,大宗师本人就是主宰、神明...... 这样一番比较下来,姚知府的地位就显得尴尬了许多。他虽然是一府父母官,但在取士这件事上远没有提学官陈方垠的话语权大。 可怜姚知府前脚送走了刘巡抚,后脚又迎来了陈提学,心中愁苦自然是不必多说了。 ...... ...... 却说这边在陆府暂住的谢慎、王守文、谢丕三人正自在小院吃着点心。王守文颇是忧心的说道:“慎贤弟你这个法子好倒是好,可就是太过冒险了一些。若是大宗师有所察觉,那不是弄巧成拙了吗?” 一人有一人的追求,于王守文而言,考取秀才功名便是人生终极目标了。 王家是科举世家,王华王老爷子更是状元加身,但培育出的几个孩子却是学问参差不齐。长子王守仁学问自然是极好的,但性子太过高傲,这便在会试中栽了跟头。三子王守文天资在诸兄弟中只能排在最末,此番跌跌撞撞接连过了县试、府试已经是阿弥陀佛了,王状元对他自然也不能苛求。 王守文也有自知之明,他本想着找人润笔几首拍马屁的诗词拿去拜谒大宗师,若是大宗师心情一好,他没准还能把院试糊弄过去。可是谢慎却是劝他再等上几天,一切事情听候安排。 今日三人在跨院中吃点心品茶,谢慎将自己的计划告知了王守文和谢丕。谢丕自然对谢慎很相信,但王守文却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剑走偏锋固然容易出奇效,但更可能直接把自己带进沟里。在他看来,这个法子也是太冒险了...... “富贵险中求。”谢慎呷了一口刚刚冲泡好的钱塘龙井,淡淡说道:“我早已打听好了。这件事情,守文兄听我的即可。” “罢了,罢了。我这次便是舍命陪君子了。” 王守文摇头苦笑,随手将一块桂花糕送入口中,大口咀嚼着。 “几位公子,大宗师来了!大宗师来了!” 便在三人惬意的饮茶之时,陆家的一名仆从急忙从院外跑来,直是气喘吁吁。 小萝莉二丫凑身上前,傲娇的挺了挺小胸脯道:“瞧把你急的,慢慢说,别耽误了我家公子品茶。” 那仆从心道姑奶奶啊,大宗师都来了哪里还有什么工夫品茶,但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嘴角一扬赔笑道:“姑娘说的是,是小子唐突了,还请原谅则个。” 这个仆从谢慎倒是眼熟,应该是常在陆府管家贵方身边行走听命的。事情他早已经和贵方交代过,这仆从应该就是他派来通知自己的。 “有劳小哥了。” 谢慎朝仆从微微点头致意,继而放下手中茶盏,起身冲王守文道:“守文兄,我说什么来着,大宗师这不就来了嘛。一会你二人看我的眼色见机行事。” 营造‘偶遇’可是一个技术活,许多年后谢慎在文渊阁参预机务时回想起自己当年在陆府和大宗师陈方垠的这次‘偶遇’仍是感慨良多。 不过这是后话了,暂且不表。 却说提学官陈老大人在陆府正厅和按察副使陆渊陆大人相谈甚欢,聊至兴起陈方垠老大人便谈起了今年的大比。 “叔德,今科浙江又是一枝独秀,老夫看庶吉士中半数都是浙江籍,想必三年之后馆选这些士子都能谋得要职。这对浙江对朝廷来说都是一件大好事啊。” 陈方垠今年不过五十出头,但因为面相老态加之鬓发斑白,看上去和花甲之年的老者没有什么分别。有人为了奉承他说这是福相,陈方垠听后也只淡淡一笑不予置评。 相较之下,陆渊陆大人就是典型的美男子了。虽不一定比的上潘安之辈,但在人杰地灵的绍兴也绝对算的上俊美儒雅的典范。 陆渊比陈方垠小两岁,却是与其同一年参加的会试、殿试,二人既是同乡也是同年。后来二人一同被英宗陛下定为庶吉士,三年后又是一同馆选。 ...... ...... 第六十四章 我来作诗给您听 1 求收藏,求推荐票!感谢书友拂前尘的打赏 虽然二人就此仕途轨迹开始分离,但却一直保持着很好的私交。 这次陈方垠来到绍兴主持院试,也想顺便拜访一番好友。陆渊正巧忙完公干回到府中,便请来陈方垠,二人好一番畅谈。 “緫边,这不是好事吗。陆某上次去京中述职,在浙江会馆里碰巧遇到了谢编修,他还说如今朝中六部要职尽是浙江籍的官员充任呢。” 陆渊轻捋了捋胡须,淡淡说道。 “有这等事?谢状元一直深居简出,竟然会忙中偷闲跑去浙江会馆?” 陆渊闻言抚掌大笑:“緫边你不会老糊涂了吧,陛下钦命谢编修任会试考官,他难道还能像前朝那样躲在翰林院中一心品读圣贤书不成?” 陈方垠叹息一声,皱眉道:“谢状元一直是谨小慎微,怎么这次如此大意。他既是会试考官,自然应该避嫌。人言可畏,不得不防啊!” “以于乔的性子才不会在乎那些流言蜚语。”稍顿了顿,陆渊继续说道:“何况当今天子重瞳亲照,势要革新吏治。这革新吏治靠那些老家伙当然是不行的,需要启用新人。朝廷开科取士是唯贤是用,自然不会计较士子的籍贯。” 陈方垠摇了摇头道:“叔德此言差矣!朝廷开科取士虽然不计较士子籍贯,但谢状元还是得避嫌的。陛下不计较,御史台的那些小人可未必不计较。这朝中余姚的状元已经有两个了,再添一个在他们看来那还了得。” 见陈方垠还是那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老样子,陆渊直是苦笑:“緫边你的性子还是没变。不过这次王家贤侄折戟会试倒是颇有些意外,以他的才华即便不夺会员,也该是上榜的。” “叔德你说的是王守仁吧?他跟王老匹夫一样是个倔脾气,没准谢状元是想压一压他的傲气。再说万一这王守仁在殿试上发挥出众被定为状元,那朝堂之上可要掀起一场轩然大波了。刘华容一直对浙江籍官员把持朝堂不满,这次要是让他抓到把柄还不定怎么刻意编排呢。” “緫边的意思是谢编修是断臂给刘华容看了?” 陆渊微微一愣,随口问道。 “是也不全是,还是那王守仁自身的问题居多。不然为什么同是浙江籍士子,贤侄就考得进士出身了呢?” 陈方垠话锋一转又谈到了刚刚被定为庶吉士的陆相,直是让陆渊哭笑不得。 陆相是陆渊的长子,也是陈方垠的学生,陈提学说这句话陆渊自然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我也不盼他出人头地,这几年好好在翰林院里待着修身养性就好了。” 陆渊稍顿了顿,继续说道:“时值夏日,荷花尽开,緫边既然来了,便跟我一起去翠湖走走罢。” “也好,老夫也是许久没和叔德聚聚了,这一次一定要喝个痛快!” 二人施施然向院外走去,走到门口却听得一俊俏少年吟着诗词。 “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呵!好狂妄的口气! 身为提学官,陈方垠什么样的才子没见过,但眼前之人竟然如此狂傲,如果要找出一人和他作比怕只有那王华老匹夫家的小子王守仁了。 “何人在此!” 陈方垠摆出大宗师的派头,阔步走上前去冷冷说道。 “这是余姚学子谢慎,和王家三郎是一起进学的。” 陆渊回府后与谢慎见过一面,听陈方垠动了怒意他连忙出面解释。 “原来也是个学子,老夫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在下余姚童生谢慎,拜见大宗师!” 谢慎却是微微一笑,不卑不亢的冲陈方垠行了一记半礼。 “哼,不过是一小小童生,竟然敢说出这样的大话。” “大宗师误会了,学生方才正自与好友对诗,便信口接了这首,并非目中无先贤。” 谢慎的这个回答让陈方垠微微一愣,原本准备好的教训说辞也是无从说起。既然是对诗,首先要考虑的自然是对的工整,至于旁的事情,都是末节了。 “大宗师要不要也来对上一对?” 谢慎十分讨巧的抛出一句,把陈方垠呛得直是咳嗽。 “咳,这便不必了。” 一旁的陆渊淡淡道:“本官即刻要陪陈老大人去翠湖赏荷花,你们二人留在府中悉心温书才是。切不可沉浸诗词末道,误了院试。” 若是平日,谢慎自然会拱手领命,可今日与大宗师的偶遇是他策划许久的,自然不肯浪费机会。他冲身旁的王守文使了个眼色,稍稍闪开了身位。 “世伯有所不知,我和几名同窗约好了在翠湖举行一场小型诗会,正好可以与世伯同行。” 这么不要脸皮的话也只有从王守文口中说出才不显得那么突兀。 陆渊有些尴尬的朝陈方垠介绍道:“这便是德辉家的三郎守文。” 陈方垠冷哼一声,摆了摆手道:“这翠湖又不是老夫的私湖,他们要同行就同行吧!” 谢慎心中直是大喜。他的推断果然不错,大宗师果然是那种自命不凡的老学究,对这样的人你越是奉承谄媚越不会得到欣赏,表现得狂傲一些至少可以引得他的注意,不至于连表现自己的机会都没有。 翠湖位于绍兴城西,因湖边遍植柳树,苍翠如玉而得名。 比起杭州府那闻名遐迩的西子湖,翠湖不论是从历史积淀还是湖水面积上都要差上不少。 但这并不妨碍本地士子们对它的歌咏。这里一样有石桥水阁、红粉佳人、风流士子 江南水乡的雍容华贵,闲适静雅在翠湖身上体现的玲离尽致。它就像一个带着面纱的处子,婀娜多姿的向世人展现着绝代风华 翠湖一年四季都适合游赏,但最具风韵的时节还要数仲夏。 夏日一至满湖的荷花盛开,将整个湖面点缀的如同仙境一般。 ... 第六十五章 我来作诗给您听 2 (求收藏,求推荐票!感谢书友寒月梦龙的推荐票红包!感谢书友寒月梦龙、鲁洋洋、、老周老周、哦呢陈、尘世如潮猫、金星闪烁、「风」少、布拉1的打赏!) 此时虽未至盛夏,但湖中荷花已经开了大半。陈方垠与陆渊带着一众仆从浩浩荡荡朝翠湖而来。 就在他们身后谢慎和王守文紧紧跟着,但刻意留出几个身位。过犹不及,现在大宗师对谢慎并没有什么好感,若是跟的太紧反而容易弄巧成拙。 沿着湖边缓行,谢慎一边欣赏着湖畔美景一边在脑中过着可能用到的诗词。 大宗师再怎么暮气也终归是个文人,文人最大的软肋就是爱才惜才。只要谢慎能够抛出几首绝世诗词来,赢得他的好感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谢慎最怕大宗师的清高是装出来的。若大宗师真是沽名钓誉之辈,这个法子恐怕起不了什么大的效用。 众人行至码头前,皆是止步不行。陆渊唤来王守文淡淡说道:“贤侄已到翠湖,不若去参加诗会吧。” 年轻人争强好胜,非要比出一个高下来,故而参加诗会也属正常。不过陆渊就没有兴趣去和一众少年凑热闹了。 王守文作为难状道:“世伯有所不知,我们这诗会是在湖心小岛上办的,大宗师和世伯一来,这码头上的船舶都不能载客,想去湖心怕是难了。” 王守文这话的意思很明确,就是他们无法上岛,除非等到两名大员离开翠湖。 陆渊是何等的人精,立刻便猜透了王守文的心思。他也不愿意扫兴,便摆了摆手道:“既如此你们便跟着一起上船吧。” “多谢世伯!” 王守文心中大喜,连忙拱手致谢。 众人依次上了画舫,轻摇木桨,一纸泼墨山水图也渐渐晕开。 泛舟游湖自然是极风雅的,陆渊和陈方垠都是名士,当然自诩风流。见波光粼粼,大宗师便起了兴致。 “听说汝是县试,府试的案首,这学问自然是不差的。今日不妨便吟上一首诗词略助雅兴吧。” 大宗师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目光在众人间扫过,恰巧落在了谢慎身上。 谢慎心中一沉,暗道这老大人是要试探自己了。这种时候一定不能慌乱,要尽量把实力表现出来。 “学生遵命!” 谢慎冲陈方垠拱了拱手,便只身来到画舫一侧作沉思状。 片刻的顿默后谢慎突然发声道: “赤泥亭子沙头小,青青丝柳轻阴罩。亭下响流澌,衣波双鹭鹚。 田田初出水,菡萏念娇蕊。添个浣衣人。红潮较浅深。” 一词吟完,谢慎转向陆渊和陈方垠,微微一笑。 这首词极为应景,虽然不能算多出彩,但至少可以证明谢慎是有急智的。 果不其然,大宗师听后微微颌首道:“这词倒是作的应景,有几分功底,只是不知道汝诗作的如何?” 谢慎作出一脸为难状,陈方垠皱眉道:“怎么,只吟得出词却作不出诗吗?” 词毕竟是末道,多流传于青楼勾栏中,比起诗来还是低了一档的。 “大宗师言重了,学生是担心诗才用尽到诗会反而作不出了。” 陈方垠闻言抚掌大笑。 “有趣有趣,你尽管作诗来。若是你才思枯竭,老夫为你续篇!” 谢慎这话若是二十来岁的士子说出来肯定会被认为是做作。可谢慎只有十三岁,望着少年一双童真无邪清澈见底的眼睛任谁也不会认为这样的孩子是个心机男。 谢慎心中兀自感慨,年轻有年轻的好处啊,充分利用现有的优势和资源才是一个有追求的人,有理想的人,有前途的人...... “有大宗师这句话,学生便放心了。” 谢慎心中稍定,现在看来大宗师对他应该是渐渐有了好感,但这好感还不怎么强烈,需要再加一剂猛药。 谢慎背负双手在画舫之中踱起步来。也亏得画舫足够宽大,这才能让谢慎‘借力作诗’。 谢慎冥思苦想了好一阵眉间才是露出喜色。 “荷叶五寸荷花娇,贴波不碍画船摇; 相到薰风四五月,也能遮却美人腰。” 一诗吟完,谢慎还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次倒是一直沉默的陆渊发声了。 陆按察副使也是进士出身,诗文功底自不必说。 只见陆大人点评道:“贤生这诗作的讨巧,媚而不俗、艳而不娇,命题而作实是难得。” 陆渊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陈方垠自然不好拆台,便夸耀了几句。 但大宗师似乎还是不甘心,话锋陡的一转道:“汝作的诗词都是浓妆艳抹,却缺乏清丽之感,不知可否换个风格再作一首?” 这便有刁难的意味了。要知道命题作诗难就难在是戴着镣铐跳舞,很难跳出一个框架来。现在大宗师还把诗词风格都限定死了,摆明是要看谢慎的笑话。 陆渊有些看不下去,想上前替谢慎说上两句话,但转念一想这也算陈方垠对谢慎的一种考校。要知道无数士子苦心拜谒陈提学,可是连面都见不到。谢慎的机会实在难得,若能把握住对他是极为有利的。想到此,陆渊临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谢慎却是心中大喜,他就怕大宗师不继续施压了。不继续作诗怎么能显出他的才学来?不就是清丽风格的诗吗?陈方垠要多少谢慎有多少! 谢慎为这次偶遇不知准备了多久,在他看来既然耗费了无数心血,自然要将姿态做足。 “既然大宗师有命,学生便试上一试,若是作的不好,还望大宗师包涵则个。” 说完谢慎便再次在画舫中踱起步来,只不过为了酝酿铺垫,这次踱步的时间长了不少。 就在大宗师有些不耐烦时,谢慎步子微微一顿,昂首吟道:“翠羽明珰尚俨然,湖云祠树碧于烟。行人系缆月初堕,门外野风开白莲。” “好一句门外野风开白莲!” 按察副使陆渊一拍画舫的栏杆,起身赞叹道:“这一句把整首诗写活了,更是把翠湖写活了。緫边,你看这首诗作的如何?” 众人的目光皆是汇聚到大宗师的身上,作为一省提学他老人家自然是最有发言权的。 ...... ...... 第六十六章 我来作诗给您听 3 求收藏,求推荐票!感谢书友安?凌、红彗星的打赏 “叔德都说好的诗自然是不俗的。 ” 陈方垠捋了捋胡须,眼神中露出赞许之意。如果说他之前对谢慎的才情还有所怀疑,这一次可是真真切切的叹服了。 大明人几乎都会作诗,即便是命题诗沉吟一番也不难作出,可是作出门外野风开白莲这样精妙的诗句就绝对非常人所能为了。 诗之风骨存于盛唐,明人虽也能作出不错的诗但比之唐人就要差上不少。 谢慎的这首诗竟然让陈方垠隐约看到了唐诗的风骨。 陈方垠自命是一个苛刻的人,此刻竟然丝毫严苛不起来。无形之中谢慎的目的已经达到。 他这三首诗词作出的顺序很有讲究,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前两首境界类似,但诗比词的地位高故而放在了后面,至于最后的这首诗则是谢慎用来扣动大宗师心门的。 在这之前他已经对大宗师进行了深入的了解,从他搜集到的风评来看,大宗师是一个典型的正统文人。 文人固然恃才傲物,却也对才子惺惺相惜。你若是无才想要拜谒,他会弃你如敝履。但你若是腹有诗书,他却会主动和你结交。 别看如今谢慎和大宗师的地位相差百倍,但二人若真要看对了眼做个忘年交也不是没有可能。 大宗师今年五十余岁,他年轻时文坛上风行的诗作多是台阁体。所谓台阁指的就是内阁和翰林院,也叫馆阁。台阁体雍容典雅,又得到了当时内阁“三杨”的推崇,风靡了很长一段时间。 但是这种诗有一个致命的问题就是空洞无物,毫无生气可言。其内容除了描写太平盛景,歌颂圣德外就没有点新鲜的东西。诗歌的本意是抒情言志而不是遵照着程朱理学拍马屁。时间久了,文坛诗坛便如一潭死水,很难再出佳作。 谢慎对于台阁体自然是很不满的,这是一种扼杀人天性的诗体,偏偏这种诗体自永乐至成化风靡了近百年,到了弘治朝仍没有完全完全消退。 大宗师陈方垠是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对于台阁体的弊端肯定有着清醒的认识。文人一旦戴上了枷锁再想作出遗世**的好诗便是绝无可能了。 台阁体有些像历史上的骈文,虽然看似华丽却是脱离现实,很难出现一两首震慑心魄的佳作。中唐韩愈柳宗元能够倡导古文运动反对华而不实的骈文。而从台阁体问世直到弘治初期都没有一个人站出来真正发声反对台阁体。在这一点上荼陵诗派的掌舵人李东阳也不能算一个榜样,其所作诗作仍难以跳出这个圈子。 唐诗毫无疑问是所有朝代诗作的顶峰。宋诗虽然瑰丽华锦,但却丢失了唐诗的神韵。相较之下,普遍被人定为野路子的元诗则与唐诗更近。明代台阁体则更像是走了宋诗的老路,这路还走的更偏了。所谓“宋诗深,却去唐远元诗浅,去唐却近。”便是这个道理。 陈方垠知道台阁体的弊端却不敢发声,就在其众里寻他千百度时,蓦然回首,却发现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 在陈方垠看来,“行人系缆月初堕,门外野风开白莲”这一句看似平淡无奇,却是于平淡之中见真情,颇有贺季真那句“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的神韵。 陈方垠找寻了良久却未寻到的唐诗风骨竟然在一个十三岁的少年身上发现,这让他又惊又喜,又羞又骄。 但他却不能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完全表露出来,这样不利于少年的成长。 年轻人自然是要多多捶打的,若是捧得太高没准会摔得更惨。 谢慎虽然没有等来大宗师的真切赞扬,但他知道自己已经在大宗师的心中留下了一个重要位置。这要得益于谢慎对于明代文人的了解。前世科班出身的谢慎,对于明代文人的心理状态还是很有一番见解的。 明代的文人实际上处于一种很挣扎的状态。一方面他们渴望像北宋时期的那些名士般挣脱名缰利锁,为苏东坡齿,为辛稼轩舌。但另一方面,巨大的现实利益又让他们不甘心放弃功名利禄,往往徘徊彷徨,最后才会生出台阁体这种有些畸形的诗体。 炮制出台阁体并不能解决什么,只会让这一代的名士更加彷徨,说白了就是怀疑人生。 套用范仲淹一句话便是“进亦忧,退亦忧”。 这是一个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的时代,是士大夫滋生的乐土。就在这种莺歌燕舞的迷醉之中,谢慎用最简朴的语言写出了“门外野风开白莲”这样惊艳脱俗的诗句,简直就是振聋发聩。 大宗师陈方垠虽然一直在用台阁体麻痹自己,但当他再次听到复有唐诗风骨的诗句时心中仍会迸发出无限激情。 清新脱俗,言之有物这才是诗歌该有的功用! 可以说从一开始,谢慎便摸到了大宗师的这处软肋,并设下了一个心理陷阱。不懂心理学的陈方垠陈老大人自然不明白这是谢慎布好的局,一头扎了下去。 上兵伐谋,攻心为上。要想让大宗师彻底认可自己,谢慎便需要在他心底刻下自己的印记! 没过多久画舫便停靠在湖心岛的码头上,仍自沉浸在诗句之中的大宗师陈方垠是在陆渊陆按察副使的提醒下才意识到画舫已经靠岸。 两位大员先后下了画舫,谢慎也和王守文跟了下去。 此时紧靠土山的六角亭中,谢慎事先安排好的一众“演员”早已就位,就等着谢慎凳高相聚。 这其实也是一场豪赌。谢慎早先从陆府管家贵方那里打听到大宗师和陆按察副使对翠湖情有独钟。这次大宗师按临绍兴是必定会去见同年好友的,故而谢慎赌他们一定会去翠湖游赏! 在得到大宗师抵达陆府的确切消息后,他也第一时间叫谢丕前去通知一众“演员”。 此时应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吧! ... 第六十七章 诗香胜荷香 (求收藏,求推荐票!感谢书友国利陆、紫曦墨兮、人傻钱多的打赏~) 韩晅,谢丕和一干余姚籍的士子早已在土山顶上的重檐石亭等候多时。 这座土山完全是由翠湖淤泥堆积而成,高度虽比不了巍峨五岳,但站在山顶也可以俯瞰翠湖全景。 谢丕见画舫靠了岸,心中直是大喜。 “韩大哥,你看!大宗师他们来了!” 韩晅感慨道:“慎兄端是料事如神啊。既天意如此,今日你我也当把握住机会才是。” 谢丕连连点头,心中满是对谢慎的感激。 以谢慎的才华要想单独接近大宗师肯定有的是机会。可他却费尽心思给众人提供了一个能够在院试前面见大宗师的机会,这份恩情自然是要记下的。 十余人在石亭内吟诗作赋,品茶赏景。戏台子已经搭了起来,就等名角上台了。 这边大宗师陈方垠和按察副使陆渊并排走在前列,谢慎和王守文跟在稍后的位置。这之后则是一众仆从护卫。一行人浩浩汤汤的朝土山而去,架势确实有些吓人。 踏着重重台阶登上山顶,两位大员抬头一看,一众学子已是捷足先登,不由皱起眉来。 谢慎连忙上前道:“大宗师、陆大人,学生本是想在这湖心岛土山上举行诗会,却是与二位大人的行程冲撞。要不我们另寻地方吧。” 韩晅、谢丕等余姚籍的学子也纷纷走出石亭来与二位大员见礼。 “叔德,他们年轻人好斗文,若是因为你我二人扫了兴总归不美。不若你我便将就一番好了。” 在登上画舫之前大宗师陈方垠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但谢慎在画舫上一连作出的三首诗词让陈方垠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爱屋及乌,陈方垠对这诗会也就生出了一些期待来。 谢慎见时机成熟,便上前一步拱手道:“还请二位大人为本次诗会做个评判。” 陈方垠现在对谢慎颇有好感,提出这个请求并不算突兀。 这次先发声的换成了陆渊。 陆按察副使淡淡道:“在陈提学面前本官便不班门弄斧了。” 谢慎的心思陆渊如何不知。这少年心思缜密,善于布局,他说出请两人为诗会评判不过是给自己面子罢了。陆渊可不想这个时候去和陈方垠抢风头。 谢慎又满怀期盼的望向大宗师,他已经替大宗师把路铺好,就看其本人的意思。 陈方垠颇为受用的捋了捋胡须道:“既然如此老夫便帮你们作个裁夺罢。” “大宗师、陆大人快请上座!” 将两位大员让至上首,谢慎总算可以出一口气了。 “还请大宗师赐个题目。” 既然请陈方垠做诗会评判,题目自然要由他来定,不然他老人家岂不是会很没面子。 陈方垠点了点头道:“便以咏荷为题吧。” 方才他被谢慎的三首咏荷诗词勾起了兴致,便索性以此为题,看看其他余姚学子才气如何。 历朝历代对荷花的歌咏都不少,这也算是个大众题目了。 只见韩晅迈出一步道:“学生便先抛砖引玉罢。” 他端视翠湖良久,终是吟诵道:“一湖山水半池香,芙蓉仙境倚亭旁。暖风醺得采莲女,金鳞一出彩衣凉!” 谢慎暗暗点头,他果然没有看错人,这个韩晅还是颇有才学的,这首诗作的极妙。前两句交代场景,视角应该是个湖岸上赏荷景的翩翩公子。没有什么可多说的。但后两句却是带灵气,‘暖风醺得采莲女’一出,平静的画面立刻生动起来,公子微醺之际,暖风吹来神色一震,却见得湖中一身材曼妙的采莲女荡舟而来。一只锦鲤跃出水面,溅湿了采莲女的彩裳 “好诗!” 谢慎由衷的赞扬了一声,接着说道:“韩兄珠玉在前,给诗会开了个好头。谢某正好作出一首诗来,想向韩兄讨教。” 谢慎闭上双眼,缓缓吟道:“平湖夏色十分饶,醉卧亭阁逸思飘。水国荷香浮录醑,夕阳帆影逐金飚。岸边属玉惊人起,天际蛾眉共客招。歌罢采莲归路晚,塔西云树正迢迢。” 其实这么早站出来吟诗本不是他的计划,可诗会这种东西会把文人墨客那种斗文的情绪激发出来。 一诗吟完,谢慎便向大宗师望去。 陈方垠听过少年在画舫上所作的那三首诗词对他的才华已经没有任何怀疑。只是少年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作出数首佳作,确实让陈方垠有些惊讶。 吟完诗后谢慎便坐回到亭中,谢丕和王守文也依次作了一首诗来,但都没有韩晅,谢慎诗作的灵气。至于旁的余姚学子,绞尽脑汁憋出几首诗来却皆是平庸无奇,让陈方垠大失所望。 他本以为这场诗会会是群雄争霸,最后却变为谢慎和韩晅二人相争的局面。 意兴阑珊的大宗师摆了摆手道:“汝等诗作,当属谢慎最佳,韩晅稍次之。这前两名应该毫无争议。至于这第三名嘛” 陈方垠略作沉吟,沉声道:“便定为谢丕吧。” 评判裁夺出本次诗会的三甲,又训导诸生几句努力进学、温书的话,陈方垠意兴阑珊的转向陆渊,叹声道:“老夫有些困乏,叔德,我们便回去罢。” 诗会之后往往就是年轻人的酒宴,一把年纪的陈方垠自然没有什么兴趣。 谢慎和众学子恭敬的把大宗师和陆大人送上了画舫,算是松了一口气。 这次诗会布置的很完美,让每一个余姚学子都有向大宗师表现的机会。谢慎、韩晅自不必说,谢丕也被大宗师定为诗会第三。王守文的诗作虽没有得到大宗师的嘉奖,但毕竟也跟着谢慎出了风头,给大宗师留下一个还不错的印象。 其余的那些同乡本也找不到拜谒大宗师的门路,这诗会便算是他们的及时雨。 这么看来倒算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了。 不过既然要演戏就要演的像一些。眼下诗会还是得继续,至少得等到大宗师和陆按察副使的画舫靠岸他们才能唤船家来接乘。 ... 第六十八章 国士无双 (求收藏,求推荐票!感谢书友布拉1的打赏!感谢大家的推荐票支持,爱你们!) 经过一日的折腾,谢慎与众好友离开翠湖返回陆府时已是日暮时分。 好在二丫小萝莉早已经给少年们准备好了饭菜,倒也不至于叫他们饿着肚子。 科举之路,难于上青天。起初谢慎以为这句话有夸大的成分,但当他成为了亲历者,才领悟其中奥义。 科举的难不是难在八股文章、儒家经义,而是难在人情世故、难在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隋炀帝大业元年创立科举制度以来,近千年的发展使其形成了一套完善的体系。相较于九品中正制,科举自然更公平,但绝不是说它没有空子可钻。如果说九品中正几乎堵死的寒门子弟的上升阶梯,科举便给他们开了一扇窗,但也仅仅是一扇窗而已。 最明显的就是县试、府试、院试三场初级考试了。由于这三场考试是不糊名的,那些世家大族的子弟就占据了相当大的优势。只要他们作的文章不是太差,上榜就不是什么问题。当然,若是遇到刚正不阿的考官,也会偶有马失前蹄的情况,但那毕竟是少数。 再往上走,乡试、会试虽然更为公正,但暗中比拼人脉的时刻却到了。寒门子弟缺乏人脉,即便最后进士登科,除非文章真的超凡脱俗,否则名次也不会太好。 这也是谢慎急着结交拜谒大宗师的原因。如果只考虑院试,以他县试、府试双料案首的身份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但想要继续往上爬,便要搭上大宗师这根线。提学官已经是他通过自身努力能够接触到的最高等级官员了,通过提学官认识到更多朝中重臣是他唯一的选择。 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业师,就如同水中浮萍,始终没有根基。 小萝莉将饭菜端上摆好,几个少年便围坐一桌吃了起来。 诗会上他们都顾及着仪态,根本吃不到什么东西,饿了一天面对一桌美味可口的饭菜自然都是狼吞虎咽了起来。 “唔,这蒸饺确实好吃,慎贤弟你也尝尝。” 转瞬的工夫,王守文便将一盘蒸饺吃了大半,直是叫谢慎哭笑不得。 “你慢些吃,又没人跟你抢......” 谢慎拿起筷子吃起了汤面,相较于蒸饺他还是更喜欢面条。 “这位陈提学之前从未在六部谋过要职,陛下却毫不犹豫的委任他为浙江提学官。你们可知为何?那是因为他是徐阁老的人。陛下对徐阁老极为恩宠,自然也信任徐阁老推举出的人。” 王守文吃归吃,可却不忘调侃一番陈方垠陈老大人。 听到这里,谢慎皱眉道:“你说陈提学是徐阁老的门生?这话可当真?” 王守文好不容易就着茶水咽下包子,一拍桌案道:“慎贤弟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不信任王某?”稍顿了片刻,王守文继续说道:“别的事情我不敢说,可这朝中官员的履历我还是说的上一二的。家父与徐阁老也算交好,在京师的时候亲耳听徐阁老提起过这位陈提学。” 谢慎连忙道:“守文兄你别误会,我不过是有些惊讶罢了。” 王守文白了他一眼道:“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徐阁老举贤不避亲,莫说这陈提学是他的门生,便是他的亲族,只要真的有才华,徐阁老也会毫不犹豫的向陛下举荐。” 谢慎点了点头,心中颇是有些激动。在弘治朝提及徐阁老,自然就是在说一代名臣徐溥了。 就在去年也就是弘治五年,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八月,内阁首辅易主。在内阁任职十八载的政坛不倒翁刘吉刘阁老致仕,徐溥徐阁老自然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被陛下委任为新首辅。 要说这徐阁老的前任刘吉,可真算是一个政坛奇人了。此君自成化十一年入阁参与机务以来已经在内阁待了十八年,首辅也当了足足五年。若仅仅如此倒也没什么,可此君有一个外号‘刘棉花’,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成化一朝是大明吏治极为混乱的一段时期。明宪宗朱见深是个玩心很重、生性惫懒的人,常年不理朝政,对于官员谏言自然也不怎么听得进去。 上行下效,内阁的阁老、六部的大员们自然也就不怎么愿意做实事。故而当时便有“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的说法。 官员集体怠政懒政,当然也是有别的原因的,不能只让明宪宗背锅。当时的内阁首辅是万安,此君是靠巴结受宠的万贵妃上的位,据说还因为向明宪宗上奏疏时趁机夹带敬献****而受到了赏识,人品自然可见一斑。 万阁老是个疑心很重的人,对于权力看的很重,作为次辅的刘吉、刘珝为了不引万首辅嫉恨便是是暂避锋芒。而暂避锋芒最好的办法便是躲到内阁,不问政事。 尸位素餐久了,刘吉难免会遭到言官弹劾。不过此君脸皮足够厚,就全当做没听见。“刘棉花”的外号也就因此而来,这位刘阁老也实在是太耐弹劾了...... 后来弘治帝继位,其余两位阁老相继倒台,唯有刘棉花继续留任,原因就是此君看准时机摇身一变成了忠臣直臣,得到了弘治皇爷的赏识。 但赏识归赏识,弘治陛下对刘吉的为人还是看的很准的,在徐溥熬够了资历后,他还是一手促成内阁首辅的交替。 在谢慎看来,大明朝若论真国士,王阳明算一个,于谦算一个,剩下的便只有徐溥配得上这个名头了。 后世人们提到弘治三阁老,都会说李东阳、谢迁、刘健如何如何。说到弘治三君子,都会说刘大夏、马文升、王恕如何如何。但以谢慎明史研究生的专业眼光看,徐溥丝毫不比以上那六位差。 要知道徐溥入阁时期恰是万安、刘吉当政,内阁最为混乱的事情。 那时候李东阳、谢迁可是躲在翰林院不敢出声,能够站出来与之抗衡的唯有徐溥一人。 ...... ...... 第六十九章 生意找上门 (求收藏,求推荐票!感谢书友紫曦墨兮、寒月梦龙、无念伤辰的打赏~) 后来弘治帝即位,提出革除许多太监官职、削减宦官势力的也正是徐溥。 最重要的是,徐溥为人极为正值,为官更是清廉,几乎没有任何污点。其一人便为弘治中兴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徐溥历经景泰、天顺、成化、弘治四朝,为相十二载,最终功成身退,还大明一个朗朗乾坤,实在叫人佩服! 谢丕也感慨道:“家父曾告诫过我,要以徐阁老为榜样。如今虽然不能直接拜在徐阁老门下,但有陈提学在一旁督导,也是一大幸事了。” 谢慎心中直是苦笑。这二人的老爹一个是王华,一个是谢迁,都是根正苗红的极品官二代,唯独他一个寒门出身的学子夹在中间,倒真是有些讽刺。 也罢,既然做不了官二代,那就奋发努力去做官二代他爹...... “慎贤弟,今日诗会后,我们三人在陈提学心中已经留下了不俗印象,院试怕不用那么担心了。听说宜春楼最近新来了一位清倌人,慎贤弟明日要不要一同前往放松一番?” 谢慎还没来得及开口,小萝莉二丫便凑步上前恶狠狠的剜了王守文一眼。 “要去你自己去,休要教坏我家公子。” 王守文翻了一记白眼道:“什么时候变成你家公子了...你这小丫头改口倒是真快。” “我说是便是!” 小萝莉胸脯向前一挺,双手作叉腰状,声音自是不容质疑。 谢慎被她逗弄的哭笑不得,忍了片刻方是出面解围道:“好了,好了,你个大男人跟个小丫头计较什么。再说了,院试在即,你去勾栏场里寻欢,若是传将出去,怕是有碍令尊声名吧。” 虽然自成化朝以后,世风逐渐变得奢靡,官纪也没有前朝那么严苛。但官员子弟嫖宿毕竟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传出去怕是对王华的声誉有损。 王守文皱了皱眉头道:“倒是把这层忘了。也罢,等考完院试我们兄弟几个再好好去快活快活......哎呦。” 他吃惊的望着小萝莉,显然不敢相信原本在人前唯唯诺诺的小丫头跟他们混熟后竟然变得这般泼辣。 小萝莉狠狠在王守文胳膊上扭了一记,十分满意的说道:“要去你自己去,休要教坏我家公子。” 王守文一脸委屈,之前畅快淋漓吃蒸饺的喜悦也就消失殆尽了。 “咳,守文兄你们先吃,我先和二丫回屋了。” 不想继续尴尬下去,谢慎只得拉着二丫往自己的厢房走去。 远远相隔的是王守文那幽怨的眼神...... 一夜自然无话,谢慎醒来时小萝莉已经将面盆、方巾准备在床头。少年不好意思的一番梳洗后缓声道:“二丫,你不必对我这般好的......” “公子说的是哪里话,若不是公子出面替我还清了父亲的赌债,我现在没准便被那伙恶癖掳走了呢。” 二丫眼眸微微一转,神情中流露出一丝感激:“我现在就是公子的人了,公子可不准赶我走!” 谢慎心中一沉。二丫一人在这绍兴府无依无靠,也确实只能跟着自己了。 “好,我答应你。”谢慎淡淡一笑以作保证。 “慎贤弟,慎贤弟,你在屋里吧?快出来一下!” 温情脉脉的场面被王守文急促的声音打断,谢慎有些懊恼的回道:“知道了!” 他真不知道王守文一大早的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一出屋子他便见到一个年约四十,宽额阔面,下颌留着一缕短髯的中年男子站在王守文身旁。 “这位便是谢小友吧?” 那男子面颊带笑,微微拱手,主动和少年打起了招呼。 谢慎忙拱手还礼道:“在下余姚学子谢慎,敢问阁下是......” “呵,在下谭晖,在绍兴城中经营着一家书坊。” 书坊?谢慎直是有些惊讶,书坊的人怎么会找到陆府来?莫不是王守文起了贪心,打算叫自己把《石头记》再卖给绍兴书商一次?可绍兴府离着余姚县也太近了吧,就是要卖也得找个离得远的地方啊。 “在下听说谢小友昨日与陈提学、陆大人同游翠湖,吟得数首佳作,便想前来问问谢小友想不想和某合作。” 原来这人不是为《石头记》来的,那便好。虽然这个时代没有版权意识,但谢慎也不会真的下贱到把《石头记》卖给两家书商。 但他转念一想,这人难不成是要搜集诗词来编纂诗集? 在大明,文人最爱看的东西除了春宫图,便要数诗集了。 只是他脑中的诗文一共就那么多,是万万不能提前贱卖的。要想在大明官场混好,声望是最重要的。对于谢慎来说,更是如此。他出身本就比旁的世家子弟差了一截,若不能在声望上找补回来,想要仕途顺风顺水就绝无可能了。 这人看样子也不是什么豪商巨贾,出的价钱绝不可能太高。一次性把诗词卖断给他,除非谢慎傻了。 “谭掌柜,是这样的。谢某不日便要参加院试,这诗词恐怕暂时无法写出。” 谭晖闻言笑道:“这不打紧,反正某是打算把诗词夹杂在话本中,一本只需要一两首即可。某是打算先将谢小友昨日作的诗作买下。若是谢小友以后有了新作,也可以卖给在下。” 谢慎听得一愣,原来谭晖不是来竭泽而渔的,只是打算建立合作关系,将他已经作好的诗作放到话本首页去充作卖点? 这么看来谢慎倒也是不亏。毕竟诗作对于他来说就是一个刷声望的利器。声望刷完了诗作的最大利益也就用完了,如果能够把它们再卖给谭晖,确实是二次利用...... 只是这谭晖消息也太灵通了吧,他昨日刚与两位大员泛舟翠湖,作得几首诗来,谭晖今日便追来要买断诗作...... 猛然间谢慎有所悟,转眸向王守文看去。 除了这个有些贪财的王小郎君,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走漏消息。 ...... ...... 第七十章 说文解字 求收藏,求推荐票!感谢书友紫曦墨兮,汉朝,人傻钱多的打赏! “既然谭掌柜这般有诚意,谢某自然不好拒绝只是谭掌柜得答应谢某,须得在院试结束后再将这些诗词加入话本中。” 谢慎思量了一番,觉得与这谭掌柜合作是利大于弊的。稿酬不是他现在考虑的重点,而名望是一定要刷的,与书坊掌柜合作名望刷起来确实比之前他自己单干要快的多。 “这是当然,这一点道理在下还是懂的。至于这酬劳嘛,谢公子以为一首诗词五两如何?” 谢慎点了点头道:“这个价格童叟无欺,便按照此价好了。” 若是谭晖要谢慎给他专门作诗词以备选用,莫说是一首五两,便是五百两谢慎都不会同意!但是现在这些诗词他已经作出,只不过还没有更广泛的传播。谢慎把诗作卖给谭晖既可以二次创收,也可以加速宣传,他何乐而不为呢? “谭掌柜请稍等,谢某去把昨日所作四首诗作写下来!” 说完谢慎便转身到里屋,铺纸研墨,提笔挥毫一气呵成。 转瞬的工夫,四首诗词便整齐的写在了纸上。谢慎扫了一眼确认没有错误便捧着薄纸出了屋子。 “这四首诗词都在这里了,谭掌柜可随意选用,只要署上谢某的名字即可。” 谭掌柜点了点头,从随身的褡裢里掏出五两银子来:“这是定金,在下出门随身没有带那么多银两,等回到书坊便叫伙计给谢公子送来。” 谢慎微微一笑道:“自该如此。” 他倒不担心谭掌柜赖账,书坊和文人合作讲究的是一个信字。若是谭掌柜为了区区十五两银子砸了招牌,那是得不偿失的。而且他和谭掌柜建立的是长期合作关系,失信对于谭掌柜来说没有任何的好处。 “告辞!” 得到了谢慎所作的四首诗词,谭掌柜十分满意的拱手作别,谢慎也是心情舒畅,与谭掌柜拱手作别。 “嘿嘿,慎贤弟,怎么样这次你得感谢为兄吧?” 谭掌柜方一走,王守文便得意洋洋的邀起功来,直是教谢慎有些哭笑不得。 “好了,这件事便算是守文兄的功劳,作为回报,我便帮你指点指点时文作法如何?” 王守文听后大喜:“还是慎贤弟懂我。” 二人挪步到王守文的厢房中,在书案前坐定。王守文神秘兮兮的从一摞书本中抽出一个薄册子,递给了谢慎。 “慎贤弟,你看看这个。” 见王守文神情紧张,谢慎心中一沉心道这不会是院试的试题吧,王守文竟然如此手眼通天? 谢慎意味深长的看了王守文一眼,便翻开薄册子看了起来。 他刚翻看第一页,就见到王华两个大字,再往下看去,不正是王华所写的一篇时文吗。 谢慎又气又笑,翻了一记白眼道:“不过是令尊所写的一篇时文,至于搞得如此神秘吗?我还以为你搞到了院试的题目呢。” 王守文一脸委屈的说道:“慎贤弟怎么这么说啊,别说在绍兴城,你便是去京师你也搞不到这时文册子。这里摘录的可都是历年乡试、会试名家名篇,慎贤弟要是不稀罕便还给我罢。” 谢慎这才恍然大悟。弘治朝虽然科举制度已经很完善,但市井书坊中却没有配套的时文选编。这导致了许多学子只能闭门造车,作出的时文质量参差不齐。 王守文出身科举世家,老爹又是状元王华,自然能搞到这第一手的历年时文选编,拿来看看确实有借鉴意义。 “守文兄误会了,我不过是有些惊讶罢了。守文兄有什么不懂的尽管可以来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守文也不是真的与谢慎置气,听到这里耸了耸肩道:“这还差不多。” 说完他便点了点册子道:“朱子说过,解经当如破的。经书有不可解处,只得阙。若一向去解,便有不通而谬处。今之谈经者,往往有四者之病本卑也,而抗之使高;本浅也,而凿之使深慎贤弟以为如何才能写出好的时文?” 谢慎心中一沉,想不到王守文对朱熹的话还记得挺清楚。 “本朝以前,士子作文多恪遵传注。然而这种做法只会固步自封,也并非朱子的本意。”稍微顿了顿,留给王守文思考的时间,谢慎继而说道:“朱子传注固然重要,但吾辈当领会朱子深意,做到写文时注疏融化于文词之间,与题义契如同出,实虚互相转化。所谓时文,长篇大意皆需要有理有义。” 谢慎长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册子道:“便说令尊这篇卑宫室而,既无一字一句不是法度。开篇薄于自奉,而厚于养民,圣君能然也。只一句便点出圣君之道,可谓犀利。” “以薄于自奉,而厚于养民,圣君能然也。立论,取两扇布局,后又以后汉书茅茨土阶、四隩既宅为例佐证立论,实是浑然天成,文章经义如一物也。” 这个题目其实出自论语泰伯,讲的是帝王节俭和穷奢极欲的差别,王华立意却是别出心裁,恰到好处。 王守文听后频频点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慎贤弟你要是早些给我讲讲,没准我早就茅塞顿开了。” 谢慎白了他一眼道:“你这是临时抱佛脚吧,若不是院试临近,你不还要去眠花宿柳吗?” 王守文今年已经十四,年长谢慎一岁,在大明朝这个年纪已经可以当爹了,作为富家公子的王守文便是要去青楼寻欢自然旁人也没什么可说的,无非感慨一句浪荡公子罢了。 “嘿嘿,若是这次院试上榜,慎贤弟你便是首功。” 说完王守文感慨道:“家父前几日送来家书,还嘱咐我悉心温书,莫要惫懒。他老人家已经升任右春坊右谕德,擢日讲官,和杨大人一起辅佐太子殿下。我要是连个秀才功名都拿不到就太丢人了。” “杨大人,可是杨廷和杨大人?” 谢慎微微一顿,沉声发问道。 ... 第七十一章 院试风波 1 求收藏,求推荐票!感谢书友半生狂想的推荐票红包,感谢书友布拉1的打赏!爱你们 精通明史的谢慎一下便反应过来,杨廷和曾与王华一起奉旨参修宪宗实录,后来改任左春方左中允侍奉皇太子朱厚照。这么说来,杨廷和和王华应该是私交甚好了。 “正是杨廷和杨大人,慎贤弟你真是博闻强识啊。人家都说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今天我才算明白。” 这下王守文更是对谢慎佩服的五体投地,心中兀自感慨,若是他有谢慎的才识,说不准真能做到子承父业,混个进士当当。 “你有这时文选编,自然应该多看看。杜子美不是说过嘛,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王守文有些羞愧的挠了挠头道:“我不就是静不下心嘛。好了我这便温书。慎贤弟,你要不要一起看看?” 谢慎连忙摇头道:“讲究静默二字,你还是自己看吧。” 说完,他便背负双手走出屋去。 接下来的几日谢慎都把自己锁在屋里,除了见过一次谭晖派来送钱的伙计,他再没与什么生人会过面。 待到院试那天清晨,谢慎一早起来只觉得神清气爽,大有武学修为者破关的那种快感。 有时读就是一种状态,倒不见得要读出什么大道理来。 提着小萝莉早已准备好的竹篮,谢慎与王守文、谢丕一道出了陆府,朝府学而去。 院试是小三关考试中最正式的一场,也是考三场。 因为是提学官陈方垠亲自主持考试的缘故,谢慎明显感觉到各项布置较之前的府试都有所提升。虽然刘巡抚已经是主一省政务的大员,但与徐阁老比起来自然要差了数个等级。 陈提学是徐阁老的门生,自然代表的是徐阁老。只要姚知府讨好了陈提学,就等于搭上了徐阁老的线。只要徐阁老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姚知府升迁的事情自然就成了。 这在姚知府看来自然不算什么,人要两条腿走路,若是在刘巡抚这一颗树上吊死,最后的结果不见得让人满意。 对此谢慎自然是乐意的,考试环境提升,对于考出好成绩当然还是有帮助的。 照例在府学门前经由衙门公人搜身,再一个个放进考场。谢慎踏过青石板路,从一名小吏手中接过号牌,轻车熟路的来到自己的号舍。 老实说,来到大明朝一年多,谢慎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状态。整日读读圣贤书,与好友吟诗作赋,好不快哉。最关键的是他体会到了科举考试中碾压的快感。在后世他虽然也算是个名牌大学的优等研究生,但可是从没有拿过第一的。而自打来到大明朝后,他县试、府试都是案首,眼看就要连夺小三元,自然是小小得意的。 翠湖诗会中,大宗师已经记下了他的名字,这院试案首怕也是囊中之物了吧。 谢慎如是想着,竟然没有注意到发卷的公人已经走到了号舍前。 “你的试卷!” 谢慎愣了片刻,连忙冲公人拱手,赔笑着结过试卷。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没道理跟一个小小公人置气,等到取得了秀才功名,这些人还不定怎么巴结自己呢。 将笔墨、砚台从竹篮中取出,谢慎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将题纸展开。 这院试第一场考的是时文,第二场、第三场却考的都是试帖诗,这实在是少见。只能说大宗师是个十足的诗词控,对吟诗作词有特殊的偏好。 因为时文只考一场,故而文章的质量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打开题目一看,谢慎直接乐了。 “得道者多助”五个大字赫然出现在题纸中央。 要说这个题目,谢慎可是太熟悉了,后世不论是中学课文还是大学论文,这个题目都经常出现,谢慎也早已把其研究透了。至于和此题相关的八股文,谢慎因为撰写论文的缘故,也查阅了十数篇。 题目出自孟子公孙丑下。用一句话概括那就是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 在谢慎看来以此立论绝对是最合适的,他完全是以一种高屋建瓴的态势审题破题,其中快感自然不必说。 用后世一句流行的话说,谢慎已经不是在考试了,而是在享受考试。 想不到小三关的最后一关院试,题目竟然如此简单! 谢慎提笔蘸墨,挥毫便写了起来。 “观道之致乎助者,而已尽古今之大局焉。夫道诚在我,则不期助而助自多焉。此以伸人和之说,而要亦审乎大势如此。” 这开篇一句,谢慎便点出中心。孟子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而集注中也说,“天时,谓时支干孤虚王相之属地。地利,险阻城池之固也。人和,得民心之和也。” 谢慎这么写,紧扣孟子和集注,入口气代圣贤立言,便是再严苛的人也绝对挑不出错来。 紧接着谢慎承题、起讲一气呵成,洋洋洒洒写了一百余字。 “尝观英杰之主有大事,则臣子正名以导之。夫亦隐其道之有用于人心而已。况圣贤有救世之本量,则比德度务之时,不事阴行鼓舞而景企广而暨也。苟不审道之所以得也,而必谓在险而不在德也,可乎哉?” 从进入号舍到写完整篇时文,谢慎才用了半个时辰。 正在谢慎思考要不要交卷时忽然听到号舍外有公人呵斥的声音。 由于谢慎所处的号舍在考棚中段,故而直到公人扭着一名身着墨色长袍的学子经过号舍前他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好一个不知廉耻的书生,朝廷三令五申不得于应试时夹带,你竟然置若罔闻!” 说话的人是提学官身边的一名亲随,此刻却是拿着鸡毛当令箭,狐假虎威了起来。 “这件事我一定要禀报大宗师!” 听到这里那学子吓得面如死灰,竟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冲那大宗师亲随连连叩头。 “小生一时糊涂,一时糊涂啊。还请这位公爷饶个薄面,放小生一条生路啊。” ... 第七十二章 院试风波 2 求收藏,求推荐票! 那提学官的亲随却是一脚将书生踢开,冷哼一声道:“我若是饶了你,国法便饶不了我。带走!” 说完两名皂隶便将那书生半架起朝大宗师所在的内堂而去。 大明对科举作弊的处罚力度很大,有的情况下作弊的考生甚至有被砍头的风险。也难怪这个考生被抓现行后面如死灰,若是大宗师秉公处理,他没准真会成了刀下鬼。当然也不排除这人家世背景深厚的情况,若是这样他兴许能保住一条性命,但功名前程肯定是都完了。 听刚才那公人的意思,似乎这考生夹带了纸条进入考场。这种情况其实并不多见,毕竟科举考试考得是撰写八股文的能力,你即便夹带一些经义,能带多少?考试时间就那么个把时辰,又能抄誊多少? 相较于夹带,剿袭的情况更为普遍。 大明朝县所上千,每年童生试的题目加在一起足有几千道之多。题目这么多,仅仅从四书、五经中出题,就避免不了剿袭的情况。 所谓剿袭,顾名思义就是猜题来背。这种猜中的概率比较低,但若是猜中收益是很大的。那些科举世家往往会花重金请人来提前猜题并写好时文,族中子弟就把枪手提前押好的题目背下来,若是能够遇到类似的题目,他们就可以原封不动的把文章誊抄下来。 久而久之,这形成了一种剿袭的风气,童生试中榜者几乎全是这些剿袭者。 偏偏官府、朝廷还抓不到任何的证据,毕竟他们不能证明考生所作的文章就是剿袭来的。 为了避免剿袭的情况出现,考官只得人为的将经义割裂,用截搭的方式来应对。 这种出题方式自然可以减少重复命题的数目,但是弊端也很明显,就是极大的扼杀了八股文的经学性。 所以这种方法提出了不久,便被朝中大员猛烈抨击,除了地方县试、府试等自主性较强的考试,很少会出现截搭的题目了。 看那考生的穿着应该也是一个世家子弟,族中应该是给他准备过类似的押题的,他很可能是懒得背便将枪手写好的文章誊抄了下来,夹带进了考场。 也不知他运气是好还是差,这题目竟然真的被押中了。此君估计正打开小抄准备誊写,就被巡视的提学官亲随抓了个正着。 这便怪不得别人了,连文章都懒得背,活该被抓。自作孽,不可活说的就是这样的人。这种人就是真的取得了秀才功名,去县学也是丢人的份。县学考试分为六等,只有一二等能够参加乡试。这种人乡试肯定是没指望了,估计进了县学也是混吃等死的。 照理说,院试发生了舞弊这种情况是极不光彩的。面对这种情况一般主考官有三种选择。一是重新再考一场,二是加试一场,三是取消舞弊者的考试资格,但不作加试复试。 如果舞弊者很少,只有一两人,大宗师很可能就会选择第三种处理方式。 毕竟若是加试或者重新考一场就说明事情闹得很大,若是被御史抓到了把柄,弹劾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 大宗师陈方垠虽然不太可能短时间内升迁,但也不想给自己身上留下污点。最重要的是,大宗师是徐阁老的门生。徐阁老去年刚刚成为内阁首辅,可是屁股都没坐热。若是紧接着他的得意门生陈方垠主考的院试便发生大规模舞弊,绝对是一件尴尬的事情。 朝廷中的那些宵小之辈也一定会趁机站出来挑战徐阁老的权威。 所以无论怎么看,大宗师都不太可能采用太过激进的处理方式。 出了这种事情,谢慎自然是不急着交卷了。挨了一个时辰,总算到了交卷时间,谢慎随着大流一起交了卷子,便缓步朝府院大门走去。 一出府学,谢慎便看到王守文和谢丕,二人应该是在等他。 谢慎上前与二人打了招呼,三人一起去往临近的酒楼吃午饭。 “慎贤弟,你刚刚看到了吗,吴家那小子被提学官的随从抓了个正着!嘿嘿,这厮竟然敢夹带,他估计是不知道大宗师最恨科举舞弊者,这厮的科举前程怕是毁了,能不能保住性命怕都不好说了。” 谢丕却是摇了摇头道:“吴家在绍兴一带颇有贤名,大宗师肯定会有所顾忌。这种事情可大可我倒是觉得大宗师会先把事情压下来,大事化小事化了。” 如果在与大宗师泛舟翠湖前听到这句话,谢慎是肯定不会信的。但真正与大宗师陈方垠近距离接触后,他才觉得陈方垠并不是一个完全不懂人情世故的人。 能够成为徐阁老的门生,并被徐阁老亲自举荐到浙江来做提学官,说明这个陈方垠为人方面一定不会很差,至少在大事的裁夺上他不会出现很大的失误。 如谢丕所说的,这吴家在绍兴可谓百年世家,不到万不得已大宗师不可能去得罪吴家。不过再怎么从轻发落,这吴家书生的功名前程也肯定是毁了。 “这种事情还是莫要多提了吧,影响心情。” 谢慎摊了摊手道:“我们还是先去填饱肚子吧,不然下午的两场试帖诗考校都成问题。” “慎贤弟说的是,民以食为天,这不吃饭怎么能写出好诗来。咱们可别为那个鸟人夹带舞弊影响了心情!” 说完,三人便结伴走到府学隔街的酒楼。这家酒楼汤面做的极好,三人进入酒楼后寻了个干净僻静的位置坐好便点了三碗汤面,两盘小菜。 此处距离府学极近,来吃饭的多是刚刚考完第一场八股文的考生。来酒楼吃饭的人太多,能找到位置坐下就不容易了,谢慎他们自然也不会太过计较环境。 等了足足一炷香的工夫,小二才紧赶慢赶的把三碗汤面、两盘小菜端了上来。 “鄙店这时主顾实在太多,几位小相公请原谅则个。” ... 第七十三章 院试风波 3 (求收藏,求推荐票!) 王守文朝他摆了摆手道:“不怪你,下去吧。” 便在三人打算大快朵颐时,一个清秀熟悉的声音在他们耳畔响起。 “几位原来也在这里,不知韩某可否借坐片刻?” 谢慎抬头一看,只见距离自己四五步的位置,韩晅背负着双手,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容。 “原来是韩兄,快快请坐!” 对韩晅,谢慎还是蛮有好感的。看他的意思应该是酒楼坐席已满,想和他们拼桌了。 “慎兄有请敢不从尔?” 韩晅毫不客气的走到桌前,撩起长袍端坐了下来。 “伙计,再加一碗汤面。”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一个尚算惬意的午后,能够和几个志同道合的好友一起在酒楼里吃面也算是一幸事罢。 ...... ...... 吃过午饭,谢慎一行四人便原路返回了府学。 如谢丕所料,上午八股文考试出现的舞弊事件并没有对整个院试造成太大的影响。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影响的话,那就是原本两场面试改成了笔试。 泥人尚有三分气性。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大宗师陈方垠自然是没什么心情面试诸生了。这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谢慎拿着号牌,挎着竹篮复又回到自己的号舍,耐心等待公人前来发卷。 这两场试帖诗的考试,不出意外只是走个过场的。在时文只考一场的情况下若是再刻意强调诗作的作用,简直是有悖于朝廷开设科举的初衷。在这一点上,即便大宗师陈方垠再任性,也不能将个人喜好凌驾在朝廷的国策之上。 但谢慎依然会认真的答好每一道题,原因无二,他之前出的风头太盛,如果这次的院试诗作水平大降,肯定会招来许多非议。为了不给自己惹麻烦,谢慎还是决定发挥出全力。 过了没多久,发卷的公人便走到谢慎的号舍前,对了一番号牌便将两份试卷都发给了少年。 谢慎心中暗暗一沉,看来大宗师是真的生气了,竟然要两场连考。也罢,早考完也算早了却一桩事情。 谢慎打开第一份试卷,题目是‘苍鹰掠地’四字。 这是出自苏轼《祭常山回小猎诗》:“趁兔苍鹰掠地飞。” 谢慎略作思忖,便提笔在白纸上写道: “百中虚文囿,苍鹰掠地归; 如何惊雉影,翻逐鸷禽飞; 色木罹罗避,心偏窜野违; 多因魂未定,不识计全非; 路问金眸疾,风卷铁距威; 几番愁侧翅,一瞬失残翚; 抱木猿犹转,藏林鸟亦稀; 山梁无猎羽,好自惜毛衣。” 最后少年在题纸上补好题目《惊雉逐鹰飞》。 比起那些咏荷诗,此诗的格调肯定要差不少,但因为破题、承题、起讲的限制,已经算是不错了。 将试卷放到一边谢慎又去看第二道题目。 “昭君出塞”四字赫然映入眼中,啧啧...... 谢慎手中握着笔杆,几次抬腕想去蘸墨最后都收了回来。 这个题目颇是有些难度,难就难在命题太平常了,是大家最熟悉的历史事件。这样的题目很容易写的泯于众人,想要出头便要多考虑一番破题的角度。 昭君出塞,自然是千古恨事。这个恨不仅仅是对于昭君,更是对大汉民族而言。试问一个强大的朝代怎么会靠一个女人远嫁塞外来换取时间? 这次谢慎先是写下了题目《王昭君琵琶出塞》,进而挥毫疾书,一组五言长诗便跃然纸上。 “竟嫁单于去,琵琶别汉宫。 秋将从塞老,声漫出关雄。 大漠孤台紫,长城万柳红。 回头辞苑月,弹指向边风。 身盼金能赎,图怜画未工。 酬恩双泪外,写怨四弦中。 谱作离鸾曲,催成汗马功。 文姬他日到,笳拍又相同。” 全诗极富画面感。“大漠孤台紫,长城万柳红。”一句化用杜甫《咏怀古迹》(其三)中“一去紫台连朔漠”的诗句,形象的将长河落日,孤雁红柳的景象描绘出。 而“身盼金能赎,图怜画未工”则是化用了白居易《王昭君》的“汉使却回凭寄语,黄金何日赎蛾眉?君王若问妾颜色,莫道不如宫里时。” 历史记载中王昭君出塞是“自请之”,满怀着一股大无畏精神,实在是让人敬佩。可也有传言称王昭君之所以出塞是因为她得罪了宫廷画师毛延寿。此君在宫内家人子中收取贿赂,若是不给银钱的家人子,就会被其刻意丑化。汉代宫人何止三千,那些没有名分的家人子若是不通过宫廷画师几乎是没有机会得见皇帝的。这么写倒也是一种文人的遐想。(注1) 全诗极为工整,又歌颂了昭君出塞的历史意义,实在是叫人挑不出毛病。 谢慎满意的放下了笔来,等待考试结束。 等了大约半个时辰,方有公人敲响了梆子。 谢慎交完卷后出了号舍跟着诸生一道离开了府学。此时府学就是是非之地,还是不要久留的好。 回到府中,在小萝莉的侍奉下换下了外衣,谢慎只觉得心神疲惫。 “公子,你今天怎么没精打采的?” 二丫半歪着脑袋坐到床头,柔声问道。 对于突然变得温柔的小萝莉,谢慎颇是有些不适应:“这一日院试写诗作文可是把我掏空了,没个几日休整怕是缓不过来。” 小萝莉托着脑袋陷入了沉思,过了良久眼眸一闪道:“我看公子是想放松放松嘛,不若就给我讲故事吧。” 谢慎心中几乎崩溃,他怎么就惹上了这么一个粘人的小妖精呢。 石头记已经讲完自然不能现编,谢慎思忖了片刻便咳嗽了一声道:“我给你讲个新的故事吧,名字叫《儒林外史》......人生南北多歧路,将相神仙,也要凡人做。百代兴亡朝复暮,江风吹倒前朝树。功名富贵无凭据,费尽心情,总把流光误。浊酒三杯沈醉去,水流花谢知何处......” ...... ...... 注1:家人子:汉代对无官职名号宫人的称呼。 第七十四章 传说中的北镇抚司 求收藏,求推荐票!感谢书友半生狂想的打赏和推荐票红包! 接下来的两日颇是难熬,因为出现舞弊的情况,这次院试阅卷进展的颇为缓慢。 原本只要大宗师钦点考生名次即可放榜,现在却要由书吏一份份的复查。 不过在谢慎看来这种复查根本没有什么用,无非是走走样子,告诉绍兴学子院试是公平的罢了。 但这天下哪里有什么公平事。除了生老病死,谢慎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事情是绝对公平的。 院试迟迟不放榜,谢慎整日困居在陆府给小萝莉讲故事自是苦不堪言。好不容易有机会和王守文出府随便走走,谢慎自然不肯错过。 谢丕因为染了风寒便不能同行了,谢慎有些遗憾的安慰了他几句便和王守文一起出了陆府。 王守文这几日的心情显然很好,主动打起趣来:“我说慎贤弟,那小丫头和你可是眉来眼去啊,你不会真要把她收入房中吧。” 说真的,谢慎对小萝莉还真的蛮有好感。不过好感归好感,至少眼下还没有上升到男女之情。 谢慎翻了一记白眼道:“守文兄整日脑子里都在想这些男女之事,怪不得时文水平不见精进。” 王守文听后也是不恼,嘿嘿一笑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嘛。我天生就不是做官的料,混个秀才功名不至于堕了我父上的名声就好。” 谢慎苦笑一声,心道这个王守文还真是个乐天派。一代心学大师王守仁有这么个奇葩弟弟,倒也是奇了。 二人正自走着,却与迎面走来的裴千户撞了个正着。 裴千户愁容满面,见到谢慎面色才是稍稍和缓。 “原来是谢公子,王公子。” 裴千户微微抱拳,谢慎和王守文也是拱手还礼。 随后谢慎心中一沉,他每次见到裴千户,对方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看看好好一个千户叫姚知府逼成什么样了。 搞接待本就不是人干的事情,裴千户专业又不算对口,忙得焦头烂额也就不难解释了。 “这次又是哪位大员按临绍兴?” 谢慎主动和裴千户开起了玩笑。先是刘巡抚,再是大宗师,绍兴府城这几个月就没有安生过。 “这次不是大员,是祖宗爷来了啊。” 谢慎眉头一皱,追问道:“是何方神圣这般跋扈?” 裴千户慨叹一声道:“还能是谁,北镇抚司的乔总旗按临绍兴已经两日,这两日来姚知府亲自作陪,山珍海味侍奉着。可人家就是不领情,甩下一张臭脸下来,仿佛咱们怎么招待不周似得。” 谢慎心中大惊。 北镇抚司这个名词作为明史研究生来说实在再熟悉不过了。 锦衣卫自打设立以来就一直充为皇帝的耳目,监视大臣,办理御案。其中北镇抚司是洪武十五年添置,专理诏狱。 能够让北镇抚司盯上投进诏狱的,怎么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什么尚书侍郎,翰林御史进了诏狱都是吓得一摊软泥,哪里还有什么名臣的风度。 锦衣卫拿人是奉皇命行事,自然不需要走什么司法程序。往往锦衣卫出现的地方,就有大案发生。 锦衣卫设有五个卫所,军官分为千户,百户,总旗,小旗。一般军士则称 校尉,力士。别看这次来的乔总旗官位看着不比裴千户高,可人家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人,实际权力不知道比裴千户大了多少倍。 问清楚缘由,谢慎便安慰道:“裴千户也不用过于忧心,你既已经把人安全护送到府衙之中,自然是由府尊陪护,你也可以松口气了。” 裴千户却是摇了摇头,叹气道:“不是这么回事啊。谁知道这乔总旗是为何而来,若仅仅是一般的案子哪里需要动用锦衣卫,依我看是有官员犯了大事了。” 谢慎前世在影视剧中见到过很多锦衣卫的形象,印象中他们都是嚣张跋扈,每到一处就会闹的鸡犬不宁。可现实中谢慎才发现,锦衣卫的行事作风和影视剧中描述的完全不同。 若不是碰巧遇到了裴千户,谢慎甚至不知道有锦衣卫按临绍兴。这么看来这个乔总旗至少懂得低调二字。 “谢公子和王公子这几日也当多注意一些。虽说事情肯定和你们无关,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阎王好惹,小鬼难缠,任是谁碰上了锦衣卫都得掉一层皮呐。” 谢慎感激的冲裴千户抱了抱拳道:“多谢裴千户提醒,在下还有事在身,便先告辞了。” 与裴千户别过,谢慎便要拉着王守文往府学走。 王守文大惑不解道:“慎贤弟,你拉我去那边做什么,不是说好的随处逛逛吗?” 谢慎苦笑道:“你刚刚没听到吗?锦衣卫的番子就在绍兴府中,你还真不怕死竟然想在城中闲逛。” 王守文一挥手道:“怕他们作甚,咱们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他们还能把咱们俩锁了不成。” “算一算也快到了放榜的时间了,去府学前看看吧。” 谢慎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拉着王守文便朝街口走去。 绕过城隍庙往北走了百十来步便是绍兴府学了,这段路谢慎走过数次早已是摸透,来到府学的大门前却见得已经围了不少的士子。 “起初我还疑惑为什么放榜的地方从府衙改到了府学,碰到裴千户我才知道是那位乔总旗的功劳。” 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总旗大人按临,便是绍兴知府姚务本都不敢有丝毫怠慢。大宗师是掌管学政的可以不去见乔总旗,姚知府作为一府父母官却是无论如何避不开的。 在弄清锦衣卫来绍兴的目的之前,姚知府自然不敢放松,院试放榜的事情自然不能冲撞到乔总旗这个祖宗爷,事急从权,将放榜改到府学外自然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慎贤弟,这里围了这么多人不会真的放榜了吧?” 王守文本是很不情愿的跟谢慎而来,不曾想真的撞上了放榜,心中直是紧张万分。 “慎贤弟,你去帮我看看吧,我实在太紧张,这腿脚都不听使唤了!” ... 第七十五章 连中小三元 求收藏,求推荐票! 谢慎苦笑一声道:“守文兄刚才可是连锦衣卫的人都不怕,现在连看个榜子都不敢。罢了,我便帮你一道看了。” 说完谢慎挤过人群,来到府学大门前,朱门前的影壁上早已张贴好了红榜,一行俊秀的小楷墨字整齐的列在纸上。 “院试第一名,余姚籍学子谢慎,第二名,余姚籍学子韩晅,第三名山阴籍学子崔恕,第四名余姚籍学子谢丕,第九名,山阴籍学子宁方,第十名余姚籍学子王守文。” 谢慎深吸了一口气,一桩心事可谓了却。大明历史上乡试,会试,殿试连中三元者无一不仕途风顺。他这县试,府试,院试的小三元虽然含金量上远比不了乡会殿连中三元,但带给谢慎的收益却一点不少。 寒门子弟连中三元,取得秀才功名,这即便在科举强盛的余姚也有一番吹嘘的资本。 接下来的乡试,会试比拼的不仅仅是学识,更拼的是名望。谢慎出身寒门,自然没有什么家族名望可言,故而他能够依靠的只有才名了。眼下连中小三元,必须好好包装一番,把名头打出去 谢慎如是想着,又往榜下看去,只见红榜下半部分用一行更小的墨字写着授予生员的进学等级。“第一名谢慎,第二名韩晅,第三名崔恕授予廪膳生员,其余诸生授予增广生员。” 廪膳生员是生员中的第一等,可以享受每月六斗廪米的补助,算是真真切切吃上了皇粮。 至于增广生员便不享受这一待遇了,但其他待遇和廪膳生员是一样的。 对于现在的谢慎来说,一个月六斗的米粮并不是关键,让他欣喜的是获得这个身份后的另一项特权。 一般刚刚考中秀才的学子并不会立刻被授予廪膳生员,而要通过岁试的考校。提学官若是破例,直接授予院试上榜的学子廪膳生员的资格,那说明他对这个生员十分看好。一般情况下廪膳生员是可以免试直接参加乡试的,这也算是默许的规则了。 谢慎看完红榜,见王守文双拳紧攥,面色惨白,只觉得有些好笑。 “不过就是一次院试,守文兄何必如此在意?” “慎贤弟只需告诉我,我上榜与否” 见他这般模样谢慎也不好过于开玩笑,便清了清嗓子道:“恭喜守文兄院试上榜,授增广生员!” 王守文听到这话显然有些不敢相信,还以为谢慎在捉弄他。 “慎贤弟刚刚说我上榜了?” 谢慎点了点头道:“大宗师本次院试点选了十人上榜,可算是开了恩科了。” 他这话倒也不假,一次院试取十名生员这在以往是前所未有的。只能说这批学子的实力很强,大宗师不好取舍这才会额外开恩取了十人之多。 不过王守文府试,院试两次都挂在榜单末尾,也当真是好运气。 对于王守文来说只要院试能够上榜获得秀才功名就足够了,名次对于他完全没有意义。 “我上榜了,哈哈,我上榜了!” 王守文兴奋的挥舞着拳头,眼神中闪过道道精光。 这次院试余姚又是不出意外的获得了碾压式的胜利,上榜十人中除了两名是山阴人,剩下的都是余姚籍的学子。至于会稽,此次院试竟然无人上榜,实在是尴尬。 当然一众上榜的余姚学子把功劳都推到了谢慎身上。这些上榜余姚籍学子都参加了那日翠湖的诗会,自然被大宗师高看一眼。 他们中除了韩晅,谢丕能够凭借硬实力稳稳上榜其余人都是可录可不录的,全在大宗师一念之间。 滴水之恩当涌泉报之,他们对谢慎感激涕零也是可以理解的。 要知道成为了秀才便相当于迈进了士绅圈子,虽然处在圈子的最外围,但总算是迈过了门槛。 面对着一众热情的同乡学子,谢慎直是有些无可奈何。婉拒了诸生的宴请,谢慎赶忙与王守文离开了府学,往陆府去了。 二人回到陆府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对。谢慎和王守文刚想穿过游廊去看望染了风寒卧病在床的谢丕便被管家贵方拦住。 “谢公子,王公子且慢,府中来了贵客,此时不便随意走动。” 王守文心情很好也不想多做计较,只挥了挥手随口问了一句:“什么贵客这般金贵,竟要封宅锁院吗?” 贵方哭丧着脸道:“这在下便不知了,听说这些贵人是从杭州府来的。不过听口音他们不像是杭州府的,倒更像是京师那边的。他们一行人来势汹汹,都随身佩刀,好大的排场。对了,还是姚知府亲自陪送来的呢!” “京师那边的口音?” 谢慎微微一愣,旋即想起刚从裴千户那里听到的消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乔总旗按临绍兴,时间恰巧能够对上。不会陆府中的这位贵客就是这位锦衣卫总旗吧? 细细想来,并非没有这种可能。能够随身佩刀,且让姚知府陪着笑脸侍奉的,除了锦衣卫的人还能有谁,而且按照裴千户的说法,锦衣卫的这位乔总旗自打来了绍兴确实一直住在府衙中,由姚知府陪护。 陆家家主陆渊陆大人官拜按察副使,所在的按察司是司法机构。明史职官志记载其职责是纠官邪,戢奸暴,平狱讼,雪冤抑,以振扬风纪,澄清吏治。 这么说来,陆渊陆大人是刑侦司法一手抓啊。 明中期以后要想裁夺大案,布政使、按察使和浙江巡抚是一定要一齐拍板的。只不过他们办的案子看来不怎么让陛下满意,这才会惊动锦衣卫的人,将案子定成了御案。布政使,浙江巡抚自不必说,主一省政务,按察使掌刑讼,这些人乔总旗是一定要见的。可偏偏浙江按察使夏讳因为前几个月致仕返乡职位空缺了出来,一应事宜便都由副使陆渊暂时代理。 ... 第七十六章 抽丝剥茧 。 “这种事情还是少管的好,我们便等等吧。” 神仙打架,遭殃的往往是池鱼。在拥有绝对的实力前,还是不要掺和这些掉脑袋的事情。 锦衣卫,这三个字看着华丽却是代表了人性中最阴冷黑暗的部分。眼下谢慎一心考取功名,任他风起云涌他也不会去趟这池浑水。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这边陆府书房中,浙江按察副使陆渊端坐在乌木四方椅上,神情严峻。坐在他身旁的男子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正是锦衣卫北镇抚司总旗乔震。 乔震有一个习惯那就是在人前擦拭刀刃。他缓缓抽出绣春刀,用厚厚的一叠白布攥住刀刃开始缓缓擦拭。 书房内的气氛几乎凝固,汗水从陆渊的脖颈淌下来,浸透了后襟。 最终还是乔震破冰率先说道:“陆臬台的病好的差不多了,看来乔某来的正是时候。” 臬台是对按察使的称呼,眼下按察使夏讳致仕还乡,陆渊兼理按察司一应事物,乔震称呼他为臬台自然也挑不出错来。 陆渊见乔震来者不善,只得陪着笑脸说道:“乔总旗大驾光临,直教鄙舍蓬荜生辉啊。陆某抱恙在身不能出城迎接,还望乔总旗见谅。” “哦?这么说来,陆臬台是知道在下要来绍兴了?只是不知道这消息是谁人透露给陆臬台的?” 乔震眼眸微微一转,恰巧与陆渊双目相对,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 陆渊心中咯噔一声,暗道遭了。这乔震从杭州府来绍兴一路上肯定是封锁消息,自己刚刚那话明里暗里就是告诉乔震已提前知道他的行程了。 不过话已经说出来了,陆渊也只能继续就着话头说下去。 他拱了拱手道:“乔总旗说笑了,陆某也是从姚知府那里得知乔总旗一行来到绍兴的,不过是前后脚罢了。” 乔震轻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便也收刀入鞘。 一番试探下来,双方互有了解。 对陆渊而言他是咬死不松口的,而乔震显然要从陆渊这里打开缺口。 乔震放下白布手腕一翻捏着青瓷茶杯到鼻头闻了闻,不由得赞叹道:“真是好茶啊,都说钱塘龙井乃茶中极品,乔某看,这姚江茶味道也不错嘛。陆臬台整日有好茶相伴也难怪无心政事了。” 说完他用茶盖刮了刮茶末,微呷了一口。 见乔震夹枪带棒,陆渊也是一口怒火涌上心头。 乔震不过是一个七品总旗,竟然敢对他冷嘲热讽。虽然弘治年间按察司不像前朝那么有权力,但也不是谁都能随意呵斥的。 “乔总旗这话陆某便听不懂了,盐运使卢仲景那案子刘巡抚已经裁夺,陆某当时已经极力斡旋,可人微言轻,总不能怪陆某吧!” 泥人尚有三分气性,陆渊已经忍了乔震很久了,若不是顾念着乔震这身飞鱼服,他早命人将其叉出去了。 “陆臬台好大的火气,你可知寿宁伯对这件事很气恼。卢仲景是张家的人,他被罢黜寿宁伯那里面上无光,你以为宫中就会对刘德那厮听之任之。”(注1) 陆渊心中一惊。寿宁伯张鹤龄是皇后娘娘的弟弟,去年刚刚继承了爵位,一时荣宠无两。听说浙江盐运使卢仲景就是拍了他的马屁才得以谋得肥差。可是这个卢仲景实在太贪了,假公济私不说,竟然将盐引私自卖给了几个浙商巨贾。刘巡抚上书朝廷请求罢黜卢仲景盐运使之职,陛下也是朱批过的。这么说来所谓宫中的意思应该就是皇后娘娘的意思了。 注1:此时张鹤龄爵位还没有升寿宁侯。 ... 第七十七章 陆渊的抉择 (求收藏,求推荐票!感谢书友无念伤辰的打赏~) 官场之上从来没有对错之说,认得只有利弊。 陆渊是前首辅刘吉的门生,刘吉致仕后陆渊也就没了靠山。 前些日子他和zj提学官陈方垠同游翠湖,自然不是昔日同年好友重聚叙旧那么简单。他是想通过陈方垠搭上徐阁老这条线,投靠徐阁老。 若首辅换作旁人,是肯定不会留用前首辅心腹的。但徐阁老心胸宽广,一心为国,这便让陆渊生出了念想。 但通过探听陈方垠的口风陆渊有些绝望了。徐阁老似乎并不打算重用他,摆在陆渊面前的选择只有两个,一个是凄风苦雨独自承受,另一个是马上找一个新的靠山。 寿宁伯张鹤龄显然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此君是张皇后的亲弟弟,年纪轻轻便继承爵位,看他的样子似乎对政事颇有兴趣。 当今天子专宠张皇后,几乎对皇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照这样发展下去,张鹤龄未必没有机会效仿前朝首辅万安靠拍后宫马屁上位。而且张鹤龄比之万安有一个先天的优势,那就是他是张皇后的亲弟弟,哪有姐姐不帮弟弟的道理? 徐阁老不用陆渊,陆渊自然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眼下张鹤龄并不算官位显赫,陆渊此刻投靠,还可以在张鹤龄心中占据一个重要的位置。 只是投靠效忠也是需要诚意的,陆渊一直不知该如何表明心意。 今日乔震的一番话让他有了思路。 盐运使卢仲景案牵扯出了很多利益方,这倒也正常。不过“寿宁伯”张鹤龄这时站了出来还是有些让陆渊惊讶的。这么看来,陛下命令锦衣卫前往zj彻查此案就是因为皇后娘娘吹了耳边风,而皇后娘娘自然是挨不过寿宁伯这个亲弟弟的软磨硬泡。 锦衣卫办案从来不讲理字,他们只需要向天子负责。故而天子对本案是什么态度就直接左右了锦衣卫办案的结果。 这一点即便是指挥使牟斌牟大人也不能改变。 从乔震刚刚透出的口风看,陛下似乎是想安抚张皇后和寿宁伯,那么势必要对zj盐运使卢仲景进行平反。 既然有平反便免不了有治罪。作为上书弹劾卢仲景的第一人,巡抚刘德自然是治罪的对象。至于剩下的什么布政使司,按察司官员陛下也知道不过是附和刘德,自然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么说,刚刚乔震是在暗示他站出来表面态度,参刘德一本? 巡抚衙门和三司衙门同在杭州府,陆渊和巡抚刘德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如果这一本参不倒刘德,陆渊的日子就有些难过了,故而他颇是犹豫。 乔震见状冷笑一声道:“布政使薛大人已经答应上书参奏刘德,陆臬台还不放心吗?” 乔震的话说到这个份上,陆渊也算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他最怕的是自己孤身一人上奏,那样满朝文武的注意力都会集中到他的身上。但如果此事有布政使薛徵出面牵头,他的压力就会小上许多。 乔震这次来zj看来是早有准备,竟然已经说服了布政使薛徵出头弹劾刘德。 不过陆渊还是有些忧虑,他冲乔震拱了拱手道:“敢问这件事情牟指挥使是什么意思?” 乔震一敦茶杯,冷冷道:“陛下是什么意思,指挥使便是什么意思。乔某这么说陆臬台可明白了?” 牟斌自打当上了锦衣卫指挥使,就以忠义赢得了满朝文官的赞赏。此君为人正直,虽然掌管的是锦衣卫这样令人闻风色变的机构,可却不滥用职权,甚至对下诏狱的官员以礼相待。陛下也对牟斌十分信任,经常听取他的意见。 但牟斌再怎么老好人,却也不可能代替皇帝的意志,只要天子下令逮捕刘德,牟斌也是会毫不犹豫的执行的。 而眼下天子显然已经被张家人说动,准备拿巡抚刘德开刀了。 好在当今天子仁德,不滥杀大臣。即便刘德倒台,也不会有杀身之祸,最多是罢免流放罢了。 这样绝好的机会摆在面前,陆渊自然心动了。 如果能够用此事讨好寿宁伯,他身后便算有了靠山。 思忖了片刻,陆渊咬牙道:“陆某愿意陈写奏疏参奏刘德。” 乔震撇了撇嘴,似笑非笑的说道:“那陆臬台可要早些动手了。布政使薛大人的奏疏恐怕已经在差送京师的途中。等薛大人和陆臬台的奏疏到了京师,呈供陛下御览,我们北镇抚司也好动手拿人。” 锦衣卫尤其是北镇抚司的番子拿人是不需要经过任何大明的司法程序的。 陆渊虽然早就对锦衣卫的跋扈有所耳闻,可现在听到乔震亲口说出来还是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陆某这便去写,写好便派人四百里加急送到京师,乔总旗可还满意。” 乔震点了点头道:“陆臬台是明白人,等乔某回到京师,寿宁伯那里我可以代为引荐。” 这才是陆渊真正想听到的话,他抑制住心中的狂喜,冲乔震一礼道:“大恩不言谢,乔总旗的恩情陆某记下了。” “你们文人就喜欢这些虚的东西,都是为陛下做事有什么谢不谢的。” 乔震拂袖起身道:“既然陆大人要陈写奏疏,乔某便不叨扰了,告辞!” 陆渊还想说些什么,乔震却是已经迈着方步走出了书房。 ...... ...... 王守文在廊庑中吃着干果点心,院试上榜的喜悦早已消失殆尽。 见谢慎闭目不语,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王的样子,王守文终于忍不住道:“慎贤弟,你怎么这么心安。来人若真的是锦衣卫,他们在府中待了这么久,陆伯父不会出事吧。” 陆家和王家是世交,王守文这个反应到也不算奇怪。 谢慎睁开眼睛苦笑一声道:“如果陆大人真的犯了国法,锦衣卫来拿他还会用这么长时间吗?我看锦衣卫不像是来陆府拿人的,倒更像是和陆大人商议些什么要事。” 听到这里,王守文稍稍心安。就在他抬头向窗外望的一瞬,一队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力士踏步而过,吓得他呆立当场,面色惨白。 ...... ...... 第七十八章 返程 求收藏,求推荐票!感谢书友汉朝的打赏! 见这些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力士走远,面色早已惨白的王守文方是喃喃道:“慎贤弟,这些人不是,不是” 谢慎苦笑一声道:“不是什么?” “这些人不是锦衣卫吧?” 王守文四下张望,见那些力士确实已经走远,方是压低声音说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些锦衣卫应该就是裴千户提到的那些贵人了。” 谢慎叹了一声,摆了摆手道:“守文兄,这件事估计牵扯到许多方面的利益,我们还是不要管的好。” 王守文听后连连点头。 “慎贤弟说的是,反正我们院试已经考完,也没有继续留在绍兴府的理由。我们还是早些回余姚吧,过不了几日就要赴县学进学了。” 王家虽然和陆家是世交,但世交也有一个世交的界线。虽不至于说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但王华和王守文肯定不会希望自己的家族因为陆家的缘故招惹上什么锦衣卫。 虽然当今天子弘治皇爷圣明,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又是大忠臣,老好人。可再怎么说,锦衣卫也是皇帝陛下设立用来监视臣子言行的,其本质并没有因此产生什么改变。 眼下看来,似乎陆渊卷入了这个案子。至于案子的内幕是什么,陆渊在案子中扮演的角色是什么,王守文都不想知道。 谢慎点了点头道:“似乎大宗师也没有在绍兴府继续驻留的打算,我本想着上门答谢一番大宗师的。这么看来,还得另外寻觅机会了。” 这个消息他也是从裴千户那里得来的,陈方垠在院试结束后便匆匆离开了绍兴府,结合之前巡抚刘德的诡异行踪,谢慎似乎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按察副使陆渊,提学官陈方垠、巡抚刘德、绍兴知府姚务本、加上这个不知是什么来头的锦衣卫乔总旗,想不到绍兴府短短几个月竟然往来了这么多大人物。 绍兴府简直就像是一个搭好的戏台,而各方大人物则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一个个争着抢戏。 谢慎前世是个明史研究生,自然对于锦衣卫这个组织十分感兴趣。但是他此刻脑子还是很清晰的,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去招惹锦衣卫简直是找死。别说谢慎,便是京师那些庶吉士都是闻锦衣卫而色变,一个个躲在翰林院里读着圣贤书 故而谢慎决定,在握有绝对的权柄之前,尽量不去招惹这些锦衣卫的人。 两人从廊庑出来,穿过重重院落便来到了西跨院。 谢丕的病情已经好了大半,见二人回来起床迎了过来。 “丕贤弟,你的病看来好的差不多了。” 谢慎由衷为谢丕感到高兴。他来到大明朝后,真正值得交心的朋友不多,谢丕绝对可以算一个。 “慎大哥,守文大哥,见你们二人荣光满面的,是不是院试的成绩出来了?” 谢丕心思极为活泛,当即便猜到了个中缘由。 “这次院试大宗师共点选了十人上榜,丕贤弟你也是名列其中啊。” 王守文故意卖起了关子,不说案首是谁,急的谢丕道:“守文大哥快告诉我,这次院试的案首是谁。” 王守文翻了一记白眼道:“还能是谁?本次院试案首,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他拍了拍谢慎的肩膀,沉声说道。 “我就说嘛,以慎大哥的学识,是定能夺得案首的。” 稍顿了顿,谢丕接着说道:“这次慎大哥连夺小三关案首,我们一定要好好庆贺一番。” 王守文听到这里连忙摆手道:“咳咳,这庆贺嘛自然是要庆贺的,不过呢却是不急在这一时。丕贤弟若是病情好的差不多了,我们便先拜别陆伯父,回余姚吧。” “为何这般急切?” 谢丕被蒙在鼓中,神情大是疑惑,如是问道。 王守文为难的望了谢慎一眼,继而笑了笑道:“其中缘由说来话长,等在路上,为兄慢慢跟你讲来。” 谢丕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对于这二人他还是很信任的。 三人这便收拾了行囊,带着小萝莉二丫一起出了跨院,去先后拜别了陆渊和陆应氏。 陆渊显然有些心不在焉,还是应氏叫管家贵方准备了马车送三人出府。 坐上陆府的乌篷双辕马车,谢慎颇是感慨的扬起帘子,朗声道:“人生不过百载,那些官卿所图慕的无非是一世富贵,荫庇子孙。可到头来不过都是尘归尘,土归土罢了。” 小萝莉二丫半歪着脑袋,靠在谢慎身上道:“公子说的好难懂啊,其实做官不就是为了吃和穿吗?” 王守文大笑道:“看看,慎贤弟,你看看。一个小娘子都能寻思明白的事情,你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谢慎苦笑一声道:“只希望是我多想了吧。” 转眼的工夫马车已经来到城门前,经由一番查验便自然而然的出了城。 便在三人就要乘坐马车踏上归途时,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且慢,诸位且慢!” 谢慎神色一震,忙唤马夫停下车来。 少年一个箭步跳将下马车,正巧与策马而来的裴千户打了个照面。 “谢公子,还好裴某路过城门时看见了谢公子下车接受兵卒检查,不然怕是要错过了。谢公子这是要离开绍兴吗?” 谢慎点了点头道:“是啊。院试已经结束,谢某自然也没有继续留在绍兴府的理由,便和几位同窗商议着早些返回余姚。” “既然如此,裴某也不好强留了。” 裴千户摆了摆手道:“余姚距离绍兴府也不算远,谢公子进学之余若是有机会来绍兴,可一定要来告知裴某,裴某也好提前安排妥当,好好招待谢公子。” 虽然不知道裴千户为何对他这般照顾,谢慎还是颇为感动的拱了拱手道:“裴千户的话,我都记下了。若是有机会再来绍兴,我一定找裴千户一起吃酒。” 多条朋友多条路,在谢慎看来,裴千户虽然并不是文人,在科举上无法帮他刷声望,但在关键时刻没准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 第七十九章 好浑的水 (求收藏,求推荐票!) 谢慎一行四人乘着马车从绍兴回来,刚进余姚城,便觉得气氛有些诡异。 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现在是冷清不矣。这倒也罢了,就连临街商铺也大多关门歇业,门窗紧锁。 王守文皱眉道:“慎贤弟,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锦衣卫的人又调转方向来了余姚?” 谢慎放下帘子凝神思考了片刻,摇了摇头道:“我看不像。那乔总旗在绍兴府的时候并不怎么跋扈,行事也很低调,即便他来余姚也不会摆出这么大的阵势。” 在谢慎的印象中,锦衣卫行事极为低调,毕竟办的是见不得光的事情,越少的人知晓内幕自然是越好。 “我们还是先回府中吧!” 王守文心里显然没底,神情颇是有些紧张。 一旁的谢丕点头附和道:“我们不妨先去守文大哥府上歇息片刻,叫仆人出去打听一二,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嗯,也好。” 谢慎苦笑一声,同意了二人的提议。 马车在青石板路上急行,不多时的工夫便在王家宅院外停了下来。 谢慎当先跳下马车,王守文,小萝莉和谢丕依次跳了下来。 此时方是正午,王家大门却是紧闭。王守文颇是不耐的上前叩门,不一会一个门子便缓缓打开大门,探出半个脑袋来。 “三少爷?” “快打开门!” 王守文摆了摆手,神情颇为不愉。 那门子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当即推开大门,把四人迎了进去。至于那马车车夫则是急着赶回绍兴,便没有跟着进入王家大宅。 令王守文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在往内宅走的时候,门子多嘴了一句道:“大少爷前几日刚刚从京中返回,此刻正在书房呢,三少爷要不要去拜见。” 王守仁会试落榜后曾给余姚家中写过一封家书,说要游学三年,可现在却是突然返回余姚,不能不让人起疑。 非但王守文有些发懵,便是谢慎都是大惑不解。 “守文兄,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先去拜会一下守仁兄吧。” “嗯。” 王守文点了点头,便掉转了方向沿着抄手游廊往王守仁所在的书房而去。 长兄如父,如今老父王华在京中做官,王家真正管事的自然就是王守仁。王守仁回到余姚,作为弟弟,王守文是必须要前去拜见的,不然就是目无兄长,不容于礼法。 “咳咳,还得劳烦这位小哥先带这位小娘子去休息。” “好说好说。” 那门子认得谢慎,当即便应了下来。倒是小萝莉二丫有些不舍的望着谢慎,让少年好不尴尬。 “你先去休息片刻,我一会便来接你。” 说完后谢慎便快步跟上了王守文和谢丕,沿着抄手游廊急行。 过了一道月门,绕过一面照壁,三人便来到王守仁的书房前。 王守文清了清嗓子,苦笑一声道:“我大兄不知为何会突然赶回余姚,你们一会还是少说话,有什么话由我来问好了。” 说完王守文便迈开步子进入书房内。 内室的桌案上,王守仁正倚靠着一摞书本小憩。 王守文略做思忖还是上前拍了拍王守仁的肩膀。 “大兄,我回来了!” 王守仁迷迷糊糊的醒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见王守文身后站着谢慎和谢丕,淡淡道:“你们从绍兴回来了?怎么样,院试考的如何?” 一提到院试,王守文就满是自豪的拍了拍胸脯道:“这次我们三人都是院试上榜,没有让大哥失望。” 他们三人都看过王守仁所写的注疏笔记,从某种程度上讲甚至可以说是王守仁的“学生”,看到“学生”院试上榜,王守仁自然很是欣喜。 “对了,慎贤弟这次院试又是案首,这小三关考下来他怕是要在余姚士子圈子扬名了。” 小三元虽然比不得乡试、会试、殿试的大-三元,但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考得的。王守仁本人就不曾获得这份殊荣,故而他对谢慎还是颇为佩服的。 “不用说你的名次也是末尾,你真该学学人家慎公子,含而不露,满腹诗书却谦逊有礼。” “守仁兄过誉了,小子不过是运气好些,才能考得这小三元。” 王守仁摆了摆手道:“什么叫运气好?读书人读的是儒家经义,写的是治世时文,若没去过人之处,慎贤弟也不会被大宗师点选为案首。” 稍顿了顿,王守仁接道:“你们过了院试,便算正式拿到了生员的资格,可以到县学进学了。但你们切不可因此就沾沾自喜。须知科举之路漫漫,拿到秀才功名只是个开始。之后你们要在县学中努力学习,早日考过岁试,科试,好代表咱们余姚参加两年后的乡试。乡试之后还有会试,切不可学为兄,大意失荆州啊。” 王守仁这话说的有那么一丝自嘲的意味,经历过会试的失利后想必王守仁自己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对了大哥,你这次怎么突然回到余姚了,前些日子你不是刚寄回家书说要游学去吗?” 不想在这件事上继续聊下去,王守文便挠着头转移了话题。 “这件事说来话长,是父亲大人叫我回来的。” 王守仁叹息一声道:“盐运使卢仲景的案子陛下有意重审,叔父恐怕要牵涉其中。父亲大人叫我回来疏通关系,看看能不能使其免于受牢狱之苦。不过这件事有些难办,听说京中的锦衣卫已经出动,恐怕现在已经到了zj这次是指挥使牟斌牟大人亲自下的命令,自然是陛下的意思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如果自家族人有难,王守仁都不去设法营救,那他良心一定会受到谴责的。 听到这里,谢慎直是大惊。 锦衣卫? 他在绍兴的时候可是亲眼看到锦衣卫从陆府离开的,他当时只以为锦衣卫与陆渊有瓜葛,不曾想王守仁的叔父也卷入了盐运使卢仲景的案子。 “这么说来,锦衣卫真的来了余姚?” 王守文瞪圆了双眼,难以置信的问道。 ...... ...... 第八十章 扑朔迷离的局势 (求收藏,求推荐票!) 王守仁眼眸微微一转,似笑非笑的说道:“来余姚的不是锦衣卫,是东厂的人。而且听说李广李公公提前和东厂的人打好了招呼,这次怕是要下死手了。” 这下不光是王守文,便是谢慎也骇了一跳。光是锦衣卫来到zj办案已经够让人惊讶的了,现在东厂的人竟然也卷了进来。而且东厂一般都在京畿活动,这次竟然千里迢迢来到zj办案,直是叫人难以理解。 在谢慎的印象中,东厂的人一直是奸臣宵小的代表,如果说锦衣卫里面还能出几个仁厚忠义的指挥使,东厂的厂督则似乎都是竖着兰花指,阴阳怪气的阉人...... 谢慎印象中弘治朝东厂的实际掌权者是杨鹏和罗祥。至于这二人在东厂的位席怎么排,谢慎却并不清楚。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所有宦官阉人其权力在弘治朝都得到了极大的控制。即便是东厂的厂督都得夹起尾巴做人。几年前甚至有官员上书请求皇帝裁撤东厂,但弘治皇帝没有同意。此事后东厂的气焰便被压了下来,甚至不如一直被他们打压的锦衣卫。 宫廷太监的席位总得来说有一套定式。司礼监掌印太监是第一,下设司礼监秉笔太监数人。首席秉笔太监掌管兼领东厂,可以算二把手。这之后的席位名次可就没有规定了,完全靠皇帝陛下个人的喜好荣宠。 就拿本朝来说,王守仁刚刚提到的宦官李广很受皇帝的宠信,得到了传奉官的职位。这职位是于成化朝始设,弘治皇爷即位之初曾经废除。但因为李广十分擅长揣度圣意,最终得到了弘治皇帝的赏识,被破格授予传奉官。 传奉官,顾名思义其职责是传奉圣旨,可以直接任命官员。由于不需要吏部审核,廷议,传奉官本人拥有极大的权力,胆子大些的甚至可以假借皇帝的名义卖官鬻爵。 传奉官中最出名的要数成化朝的大太监梁芳了。由于他是万贵妃的亲信,故而皇帝对他很信任,几乎可以和当时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分庭抗礼。 到了弘治朝,虽然内监的权力被极大的削弱,但传奉官的职位还是极为艰难的保留了下来。 李广大权在握,自己卖官鬻爵,以谋取私利。这厮的历史评价很低,可以归到佞臣传里,最后也是不得善终。这样的人卷入到盐运使卢仲景的案子里,谢慎是一点也不惊讶的。 别管李广是和罗祥还是杨鹏打的招呼,总之有一点可以肯定,东厂这次是和李广沆瀣一气了。而且似乎这件事东厂和锦衣卫是站在对立面的,在暗中争夺什么。 “实不相瞒,谢某对这件事也耳闻一二,不知守仁兄打算怎么营救?” 谢慎沉默了良久,还是发声。 本来他对于盐运使卢仲景的案子并不想掺和,但事情牵涉到了王家,还是王守仁的叔父,若是谢慎不管不问作起缩头乌龟,真觉得有些对不起朋友。 谢慎一直对王守仁很推崇敬佩,但也深知他性格十分刚直。刚则易折,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王家现在之所以昌盛,那是因为王华王老爷子在朝中任要职,以王守仁的性子若真的入朝为官,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没他这个状元老爹撑腰,王守仁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谢慎可不想看着这么一个圣人因为盐运使卢仲景的案子自断前程,适当的帮他分析分析局势还是应该的。 王守仁皱起眉头向北面拱了拱手道:“自然是写奏疏向陛下陈明情况,以营救叔父。” 谢慎心中无奈一笑。果然是王守仁的行事作风啊。 “守仁兄可曾想过,若是陈写奏疏就可以营救,王老大人在京师就可以写,写出来奏疏的分量也比守仁兄大的多,又何必让守仁兄千里迢迢的赶回余姚来营救呢。” “这......” 王守仁一时语噎,谢慎话糙理不糙,王华说的话肯定比他这个举人分量高。 王华既然自己不上书,而是让王守仁这个做儿子的千里迢迢赶回余姚,一定有他的用意。 “那么,慎贤弟以为家父的意思是什么呢?” 荀冉连连摆手道:“事涉令尊,我可不敢妄言。” 王守仁苦笑道:“无妨的,慎贤弟全当帮我了。” 谢慎也不好太过矫情,便清了清嗓子道:“既然守仁兄一定让我说,我便来分析一二,只是若分析的错了,守仁兄可不要怪我。” 王守仁点了点头:“慎贤弟但说无妨。” 谢慎整理了一番思路,淡淡说道:“其实这个事情说复杂有些复杂,但要说简单也很简单。我们首先要理清的是为何锦衣卫和东厂的人都会来到zj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其次,便是守仁兄叔父在盐运使卢仲景案中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再次,就是守仁兄叔父会被哪一方争取。” 稍顿了顿,谢慎继续说道:“当然归根到底,这案子已经成了御案,不能以常理忖度之,更不能用寻常的律法去套用。案子怎么办,涉案之人如何发落全在陛下一念之间。不论是锦衣卫还是东厂也只是个可以递话的人。” 说到这里,王守仁才是恍然大悟。别看谢慎年纪轻轻,可见识确实卓越。 他之前一直纠结的是该如何措辞上书。谢慎则指出虽然决定案件判罚的是皇帝,但能够左右这判罚的锦衣卫,或者东厂一样很重要。 皇帝陛下端坐皇宫大内,自然不可能对案情了如指掌。作为皇帝的左膀右臂,锦衣卫和东厂就是皇帝的耳目,皇帝得到的讯息也自然都是从这两方面而来。换句话说,谢慎是告诉王守仁,必须先搞清楚他的叔父在盐运使卢仲景案中的角色和价值,然后选择东厂或者锦衣卫一方投靠,这才可能获得一线生机。 这种时候最忌讳的是犹豫不决,脚踏两只船。这么下去东厂和锦衣卫的人都会得罪,活局也会变成死局了。 ...... ...... 第八十一章 破局人 求收藏,求推荐票! 王守仁的眼眸中闪过一抹疑惑。 眼前的这个少年怎么会懂得如此多,对人心的忖度更是比他这个已经加冠的举人还擅长。 沉默了良久,王守仁冲谢慎拱手一礼道:“这件事情,还请慎贤弟一定要帮我。” 谢慎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只叹息一声道:“若是守仁兄信得过我,则这件事必须按照我的思路去做,否则我是不敢张罗的。” 王守仁也是个颇有决断的人,本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想法他欣然答道:“为兄答应你便是。” 世间的事情有时候就是这么难以预料。在此之前,谢慎一心只读圣贤书,眼里只有考功名入京进翰林院刷声望。可王守仁的一番话便让他的计划发生了改变。 东厂和锦衣卫都盯上的案子肯定是陛下授意彻查的大案,这样的案子要想开脱是一定要得罪人的。 谢慎不确定自己作为一个幕后出谋划策的人会不会被推到台面上,但至少从眼下看来,他还是安全的。 “那么,还请守仁兄将你叔父涉案的详细经过告知谢某,谢某也好分析一二。” 王守仁点了点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我便捡紧要的说” 王守仁环视了一周方是压低了声音将事情的大致经过讲给了谢慎听。 谢慎却是越听越疑惑,最终打断了王守仁道:“守仁兄,你叔父是这卢仲景的副官,应当对他的所作所为了如指掌才是,怎么可能手上没有证据呢?” 这是谢慎最为疑惑的一点。照理说,便是小商贾之间合作都知道给自己留条后路,这些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子怎么可能不留下证据以防万一。 官场可是最脏的地方,谁都不能确保能够得到善终。 王守仁摇了摇头道:“家父确实没有提及证据一事,只叫我一定全力营救。” “敢问守仁兄,你叔父现在被关押在何处?” 谢慎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道。 “自然是在杭州府按察司大牢。” 王守仁似乎对谢慎提出这个问题很不解,却还是和声说道。 “这便好了。锦衣卫和东厂的人早已来到却并没有急着从按察司大牢提人,这说明他们并不想现在就把人提到京师去,他们是在等人表态。” “等人表态?慎贤弟是说,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在等有人拿证据站出来?” 显然,皇帝不会满意严刑逼供出的结果。那么要想做到以理服人,就要有证据。 作为盐运使卢仲景案关键人,王守仁的叔父手上是肯定有证据的。只不过他不愿意现在就拿出来,或者说他不敢现在就拿出来。 这个证据对王守仁的叔父来说就是一个护命符,只要他一日不吐出来,就一日不会有生命危险。 王守仁此刻便扮演着一个破局人的身份。他能否成功劝说其叔父交出手上的证据,也就决定了他叔父能否脱离危险。 “家父和按察司副使陆渊陆大人颇有几分交情,杭州府按察司大牢某倒是能进去。只是若叔父手上真有证据,也肯定不会轻易交给某的吧。” “这便需要守仁兄提前布局了。锦衣卫和东厂,你总该选择一个。” 王守仁眼眸一闪,沉声道:“只是我与这两方的人素来不结实,该如何布局呢?” 谢慎淡淡说道:“这不难,不结实可以设法结实嘛。我听说这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乔总旗前些时日刚刚离开绍兴,我估计他还要返回杭州府,不如守仁兄现在就奔赴杭州府,若能偶遇这个乔总旗事情自然要好办许多。” 谢慎本人就是一个人,从本能里就觉得东厂的阉人不是什么好东西。虽然锦衣卫也是穷凶极恶之徒,但弘治朝锦衣卫的指挥使牟斌毕竟是个忠厚之人,有这么个上司在,锦衣卫也不敢过于放肆。如果非要让王守仁在二者中选择一个的话,谢慎宁愿让王守仁选择锦衣卫。 “东厂的人” “东厂的人还是先不要招惹了吧,除非他们主动找上门来。” 阉人有生理缺陷,不能享受美女,故而对财富的追求到了变态的地步。 在谢慎看来,东厂的人突然出现在很可能是他们做贼心虚。就拿李广来说,这人是弘治朝有名的奸臣贪宦,盐运使卢仲景的案子多半就与他有瓜葛,若是事情闹得大了,他未必没有落井下石杀人灭口的打算。 与这种人商议谋划和与虎谋皮没有什么两样。 “为兄都记下了,明日一早便赶往杭府。” 谢慎有些不放心的问道:“守仁兄可备好了银钱,这一路上需要打点的地方可不少。” 锦衣卫当然不会图谋这点小利,但旁的衙门小吏也需要打点,谢慎真怕王守仁这样不通人情世故的公子哥做出什么傻事来。 “慎贤弟放心好了,我从府中支取一百两总该够了吧。” “大兄,我随你去!” 王守文攥紧拳头,悲愤的说道。 “这种事情你一个孩子去能有什么拥有,何况你们马上就要入县学进学,还是好好留在余姚吧。” 王守仁宠溺的拍了拍三弟的肩膀,和声说道。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我是长兄,父亲大人不在,我便应当承担起这份责任。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不仁者。慎贤弟是仁德之人,你和他在一起是幸运,应当多向他学习修身养性,这样为兄也放心了。” 王守仁也知道此行杭州府异常凶险,故而在对三弟的交待中竟然生出一丝悲戚之感。 王守文听后大哭道:“大兄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一定多向慎贤弟学习修身之法,但大兄也要保证一定要安然的从杭州府回来。” 王守仁惨然一笑道:“张横渠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也是为兄之愿。为兄活了二十余载却一条都没做到,自然不会轻易被小鬼勾了去留下千古之憾。” ... 第八十二章 购置宅邸 求收藏,求推荐票! 拜别了王守仁,谢慎便和小萝莉一起出了王家大宅。 离开余姚两个多月,谢慎对大哥,大嫂都极为想念。当然,还有水芸在谢慎心目中水芸简直就是标准的温婉江南女子。 从王家到谢家租住的竹楼距离并不算远,二人行了半柱香的工夫便来到竹楼前。 谢慎深吸了一口气,苦笑道:“一会跟我先去拜见大兄,大嫂。” 小萝莉平日里对相熟的谢慎自是一副小魔头的傲娇样子,可现在却不得不乖巧点头道:“唔。” 二人先后踏进竹楼,谢慎在一楼环视一周却并没有发现大哥,大嫂。 少年遂踏步上了阁楼,小萝莉犹豫了片刻,亦是咬着嘴唇跟了上去。 阁楼之上,水芸正对着铜镜梳妆,被身后的动静吓了一跳。 佳人转身见来人是谢慎,自是喜极而泣。 “公子回来了!” 她正要迎过去,却瞥见谢慎身后还站着一个小娘子,颇是有些惊讶。 这小娘子身着碎花襦裙,头发用木簪子整齐挽起。虽然她极力的挺起胸脯,但怎么看都是一个小孩子。 “公子,这位姑娘是” “哦,这是二丫。我在绍兴府时见她被恶痞欺凌,一打听才知道是她父亲生前欠了那些恶人赌债,便替她还了银钱。她一定要跟着我报答葬父大恩,我也不好拒绝。” 见水芸满脸疑容,谢慎连忙解释了起来。 水芸淡淡一笑道:“原来是二丫妹子,既然你跟了公子,咱们便也算是有缘,当以姐妹相称。奴家年长你几岁,你便叫一声姐姐可好?” 二丫心思极为活泛,当即点头道:“姐姐好!” “好妹妹!” 水芸温婉一笑,恰如西湖春水一般。 见到二女能够和善相处,谢慎总算长出了一口气。 他之前最怕的就是把二丫带回余姚水芸接受不了,但现在看来却是他想多了。 “对了,怎么不见大兄和大嫂?” 照理说即便大兄去忙茶铺的事情,大嫂谢陈氏也应该在家中啊。 水芸眼眸微微一转,柔声道:“大兄和大嫂说要买下一个宅子来,奴家也不是很懂,只知道他们这几日都在余姚城的牙行里出入,恐怕是已经有了物色好的宅子了。” 谢慎不由得苦笑,他将大部分石头记赚的银钱都放到了水芸那里,银钱说多不多,但说少也不少了。 大哥大嫂是小农思维,有了银钱第一想到的肯定是购置宅邸。毕竟在明代百姓的传统思维里宅邸是不可或缺的。 谢慎以后若是考中举人,宴请宾客总不能还在这个租住的竹楼里吧。 在明代投资房地产似乎回报还不错,但那是对京师、杭州府这样的大型城市来说。像余姚这样的县城,环境承载力和城市容纳量有限,投资房地产似乎并不算理智。 但大哥大嫂既然已经决定购置宅邸,甚至跑到牙行去找中介看房,谢慎也不好站出来扫兴。 “哦,原来是这样。” 谢慎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 水芸连忙道:“公子,大兄他只是去牙行看看,并没有购置宅邸,他说要等公子回来了由公子决定购置哪家宅邸。” 谢慎听得心中一暖。其实他对于是谁来拍板购置宅邸并不在意。大哥大嫂待他视如己出,更是在家境贫寒时坚持供他。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虽然谢慎是穿越而来,并非原先谢家那个少年,但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也对大哥大嫂产生了深厚的感情。 “这种事情还是由大哥大嫂来定的好,我便不掺和了。” “公子这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了。呀,奴家竟然忘了问公子,府试院试考的如何。” 二丫抢在谢慎前答道:“公子府试,院试都是案首,却是连夺小三元呢。” 水芸紧紧攥住了粉拳,颤声道:“这么说来,公子已经拿到生员资格了?” 谢慎耸了耸肩道:“不仅是生员,还是一等廪膳生员。” 在最亲近的人面前,谢慎不用再戴着面具,便将心中最真实的想法表露了出来。 他也知道拿到秀才功名只是科举漫漫长路的第一步,但作为一个食人间烟火的四好少年,稍稍得意一番也是人之常情。 “这般的大喜事,公子怎么不早差人告诉家里。奴家,奴家” 水芸双目已经盈满了泪水,声音也哽咽了起来。 在大明朝,科举几乎是取士的标准,更是寒门子弟入仕为官的唯一途径。 谢慎虽然深知此理,但却是无法理解水芸的反应为何会如此强烈。 “两场童生试间隔实在太短,我本想着一起考完回来给你们个惊喜。这么看来,倒是我疏忽了。” 水芸莞尔一笑道:“公子以后就是相公老爷了,这乍一改口奴家还颇不适应呢。” 谢慎自嘲道:“什么相公老爷的,听得实在暮气。我又没那么老,偏偏得被你们说老了去。” 二丫小萝莉歪着脑袋道:“公子是怕被说老了找不到良配吧。” “滑头!” 谢慎宠溺的拍了记小萝莉的脑袋,和声笑道。 “你先跟着水芸去房间休息,我要出去一趟。” “唔。”小萝莉在水芸这个“陌生人”面前不好太过傲娇,便乖巧的应声道。 “公子这前脚刚踏进竹楼便又要出去,不歇息片刻喝杯茶吗?” “我去去便回,不必担心。” 谢慎苦笑一声,便转身朝楼下走去。 王守仁只身赴杭州,形式颇是有些凶险。最让谢慎忧心的是他看不清重重迷雾背后的真相。 锦衣卫和东厂的人都涉足了盐运使卢仲景的案子,证明此事肯定牵扯到诸多大人物。他对王守仁实在有些放心不下,便想着在其奔赴杭州府前再给王守仁一些建议。 但以他现在所思所悟并不能给王守仁更多的建议,所以他需要借助外力。 这余姚城中,若说谁对世间百态洞若观火,那便是孔教谕了。 ... 第八十三章 洞若观火 求收藏,求推荐票!感谢书友半生狂想、布拉1的打赏! 谢慎出了竹楼,径直向县学而去。 得知孔教谕并不在县学,少年便调转方向去往三味书院。 那门子与谢慎早是相熟了,见谢慎风尘仆仆的前来,陪着笑脸道:“谢小相公怎么这般着急,可是刚从府城回来?” 谢慎苦笑一声道:“甫一回到余姚,谢某便直接来拜见师尊。去了县学并未见到师尊,这才赶了过来。吴小哥,师尊现在可在书院?” “教谕大人刚刚给诸生授完课业,现在应该正在内堂休息,谢小相公来的真是时候。” 谢慎冲他拱了拱手道:“多谢了!”说完他便也跨步进入宅院内。 三味书院的建筑布局谢慎早已清晓,轻车熟路的来到授课的正堂前,深吸了一口气迈开方步踏入屋内。 绕过四扇花鸟屏风,谢慎迎面走去,见孔德道正端坐四出头乌木四方椅上养神,思忖了片刻还是拱手一礼道:“学生谢慎拜见恩师。” 孔教谕缓缓睁开眼睛,微微笑道:“是谢慎啊,府试,院试已考完了?” 谢慎点了点头,和声道:“四月的府试、五月的院试相连,同在绍兴府,考下来倒也是顺畅。托恩师的福,学生两科都拿了案首。” 孔教谕微微一愣,显然没有想到谢慎轻而易举的就拿到了小三元。在他的印象中,谢慎虽然天资聪颖,但底子并不算扎实,虽然能写出卓越不凡的时文,但连拿三科童生试的案首,显然难度很大。 但如今,谢慎就是把这样一件难度很大的事情变为了现实,不得不让孔教谕感慨,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好,好!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人,谢慎啊,你虽然童生三试皆为案首,成为了县学生员,但切不可有所骄恃,当悉心进学,以尊圣人之道。” 孔教谕一边捋着胡须,一边感慨道:“余姚虽然文兴鼎盛,但近十年也没有人拿过小三元了。你能够拿到小三元,说明学识已经得到了提学大人的认同,前途远大,大有可为啊。老夫晚年能够收得你这么一个学生,也算是无憾事了。” 孔教谕是二甲进士出身,以他的身份地位来到余姚做区区一教谕绝对是屈才了。不过人各有志,孔德道偏偏对官场浮沉不敢兴趣,而有心教书育人。 余姚文风鼎盛,但是大多数的学子往往循规蹈矩抱着朱子集注不放,写出来的文章也都是十足的套路文。这样的文章或许很精致,但肯定不可能从万千文章中脱颖而出。 谢慎的到来却是改变了孔教谕的认知。这个少年非但诗词信手拈来,时文作起来也毫不马虎。虽然他经学功底还稍稍欠缺,但瑕不掩瑜,不论是文章立意,还是行文技巧都高出同龄人数个档次。这么看来,谢慎夺得小三元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稍顿了顿,谢慎继续道:“学生这次来拜访恩师,除了此事外,还有一事想要向恩师请教。” 大明朝的业师除了传道授业,还有一项重要的职责那就是解惑。 这个惑的范围很大,并不局限于书本之上的内容,换句话说,便是学生有什么情感上的问题想要向业师请教,业师也是不能拒绝的。 当然谢慎这次要向孔教谕请教的不是什么情感问题,而是大明官场的一些潜规则和他个人的一些纠结之处。 “你但说无妨,为师若是能够解答一定不会藏掖。” “恩师觉得,本朝吏治如何?” 孔教谕微微一愣,旋即笑声道:“你怎么会问这么个问题。当今天子仁德爱民,君臣同心,吏治自然很好。” “如果出了宵陛下会如何决断?” “自然是惩治宵以儆效尤。” “但若是这个宵小是位高权重之辈,或者是皇亲呢。” 二人之间的对话很简短。直到此,谢慎都没有透露出一丝一毫与盐运使卢仲景案相关的细节。 倒不是他不信任孔教谕,而是即便他把此事的细节说予孔教谕听,以孔教谕的性子也不会掺和。 稍稍沉默后,孔教谕沉声道:“若是宵小是这两者之一,便需要有仁人君子站出来。” 孔教谕的回答让谢慎很失望。 他这么回答看似点明了方法,实则什么都没有说清楚。 可是谢慎不甘心,他继续问道:“那么,恩师以为若是为了大道暂时与宵小合作妥协算不算有违君子之道呢。” 孔教谕稍稍一顿道:“那要看这大道有没有价值,若是济世安民的大道自然不算违背君子处世之道。” 孔教谕继续道:“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许多人以为做到这三样就是君子,可为师认为做到这些不过是做到君子的表层。” 谢慎追问道:“那依恩师之见,什么样才是真的君子?” “老夫昨日读周易读到这么一句,颇有感悟。” 孔教谕深吸了一口气道:“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那么唯独缺的这一条是否就是君子之道呢?” “这恩师,这是何解?” “这一条道便是转机之道,便是奋斗之道,便是以不可能变可能之道。孔圣有云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君子之所以能够成为君子不是因为他们参悟了大道五十,而是他们坦荡处世,参悟了那唯一的一条变数。而小人则是处处计较,被物化得失牵绊,反而陷入困局。老夫这么说你可明白了?” 谢慎听到这里方是恍然大悟。 其实孔教谕从一开始便把答案告诉了他,只是他一直被心中执念羁绊,无法领悟。 勿忘本心,不被俗物羁绊,则凡事必有变数! 羁绊谢慎的自然就是科举功名。他之所以不想和王守仁一起去杭州便是怕这件事牵扯到太多的大人物,进而影响到功名。现在看来,反而是他落于俗套之中了。要想守得云开见月明,便要不惧艰险,为知己这死。唯有如此才是君子之道! ... 第八十四章 轻舟八尺,低篷三扇 (求收藏,求推荐票。感谢书友半生狂想,汉朝的推荐票红包!) 浙东六府,枕江接海。 杭州、嘉兴、绍兴、宁波、台州、温州六府间水道纵横,各自连接成网。 从绍兴府到杭州,乘船是极为便捷的。故而不少官员赴杭州上任,都愿意走水路,以免去走陆路的劳顿之苦。 此时正是五月中旬,绍兴府云齐码头上满是各式各样的乌篷船。有三篷三舱,供官绅乘坐的“三明瓦”,也有小一号寻常百姓都能包起的“梭飞”。(注1) 有多少财力,便坐什么等级的船。云齐码头的船夫早已见惯士子官绅,别说七品县令,便是身着绯色补子服的官老爷他们也见得多了。 官老爷这三个字乍一听来自然慑人,但与这些官绅相处久了,他们发现这些百姓口中文曲星一般的尊贵人物也是一个鼻子,一张嘴,食五谷杂粮,有七情六欲,与寻常人没有什么分别。 乃至于再听到有什么士子要从云齐码头登舟乘船,船夫们都提不起兴趣来。 “开船咯!” 伴着船夫一声地道的绍兴土话,一只崭新的“三明瓦”便划离了码头,沿着宽阔的河道往下游而去。 这只“三明瓦”的船头站着两名儒生,一人较年长,着湖蓝色直裰,配青色半臂;较年幼者着墨青色朱子深衣,腰间用浙花绸带束着。 二人背负双手,望着江面上泛起的层层水波,皆是面色惆怅。 船头两侧,摆有两个白铜铸造的狮子,该是为了讨个好气运。那较年长的儒生望了一眼白铜狮子,叹息一声道:“慎贤弟又何必为愚兄趟这池浑水呢。盐运使这宗案子到现在还看不清,愚兄这一粒石子投掷下去不一定能探得底,只怕到头来会连累了你。” “守仁大哥这么说便是看不起我了。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所谓忠者尽心竭力,所谓恕者仁爱宽厚。谢某虽愚钝,也知道君子之道,自当竭力为之。” 这年岁较幼,侃侃而谈的少年自然便是谢慎了。 他与孔教谕一番对谈,参悟了许多东西,最终决定和王守仁一起共赴杭州。 他当然知道这个案子牵扯众多,是个深不见底的大坑。无数人都想抽身离开,这个时候卷入进去肯定是自讨苦吃。 但在谢慎看来不是任何事情都要用利弊衡量的。 谢慎在读《韩非子》时对一句话印象十分深刻,那便是‘安危在是非,不在于强弱,存亡在虚实,不在于众寡。’一个人的处境是安是危不在于你的实力是强是弱,而在于你是善的一面还是恶的一面。一个国家的存续或者灭亡不在于军队数目多少,而在于是虚伪还是实在。 虽然这句话多少有些玄学的味道,但还是很有道理的。 谢慎坚信邪不压正!如果这个世上都是苦心钻营,阿谀奉承之辈,何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如果这个世上都是唯唯诺诺,明哲保身之辈,又何谈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谢慎自问不是一个圣母白莲花,但该坚守的东西肯定是要坚守的。以王守仁这么刚直的性子,真叫他一人独闯龙潭虎**,不定会发生什么。 便是为了一代心学大师能够顺利度过此关,谢慎便不能坐视不管! “慎贤弟这番话说的让为兄佩服!” 王守仁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们二人便去杭州府闯上一闯,为兄便不信大明朝的天都被宵小奸佞遮了!” “守仁兄这般豪气,吾二人当浮一大白!” 谢慎拉着王守仁调转方向从船头走向前舱。二人下了几级木阶,谢慎突然兴起道:“若是守仁兄有兴致,还可以在此处请船家唱上几句。” 王守仁苦笑道:“还是算了吧,我听闻这里的船家个个生的一副好嗓子,若真的唱起来,怕是会误了船期。” 从前舱到中舱,要经过一道书画小屏门,其上分别写有“寒雨连江夜入吴”,与“月落乌啼霜满天”两行诗句,极为雅致。这“三明瓦”的大船共分为前、中、后三舱,中舱是赏景之用,两侧有“十景窗”,后舱则是供船客睡觉歇息之用。 此刻船家大概是在船尾摇橹,没有听到中舱二人的对话,不然真可能丢了摇橹来找王守仁讨个说法。 绍兴的船夫有哪个划船时不唱山歌的,又有哪个会因为唱山歌误了船客的船期的。 这不是读书人孤傲,瞧不起卖苦力的船夫嘛! 还好船夫此刻一心摇橹,没有分神,不然真可能一气之下划船回去把王守仁丢到码头上。 王守仁坐在中舱方椅上,望着窗外江景自然生出诗情来。 他轻叩手指淡淡道:“乘舟沿江而行,为兄忽然想起陆放翁那首《鹊桥仙》来。” 谢慎嘴角微微扬起,自是顺势吟诵了出来。 “华灯纵博,雕鞍驰射,谁记当年豪举。酒徒一半取封侯,独去作、江边渔父。轻舟八尺,低篷三扇,占断苹洲烟雨。镜湖元自属闲人,又何必、君恩赐与。陆务观这词倒是超脱的很,估计也是一生上下求索,老而顿悟了。今日与守仁兄一起乘坐乌篷船,倒是体会到了‘轻舟八尺,低篷三扇’的轻快。” 陆游是绍兴山阴人,他的那句‘轻舟八尺,低篷三扇’也成为乌篷船的代名词,谢慎一直没坐过乌篷船,这次也算是了却一桩小小心愿了。 “看的出来,慎贤弟对陆放翁很推崇,不如也作词一首,聊作怀古吧。” 谢慎望着窗外飞溅起的浪花,一时心潮澎湃便怅然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 ...... 注1:所谓“三明瓦”的大船,即在中舱的两扇定篷之间又装一扇半圆形的遮阳篷,三扇篷的木格子上,嵌着片片一寸见方的薄蛎壳片,既能避雨,又可透光。一般的“三明瓦”都有三个舱,中舱有三扇定篷。定篷间有二道明瓦的船叫“梭飞”。 第八十五章 何方人物 求收藏,求推荐票!感谢书友无念伤辰,汉朝的打赏 谢慎吟完一首词,十分畅快的呼出一口气,眼眸微微转向王守仁。 他本来不想把临江仙这样的大杀器提前祭出,可刚刚王守仁无意间提到了陆放翁的那首鹊桥仙,谢慎遥望江面触景生情之下吟出临江仙也就不难理解了。 人嘛总归是有情感的,若是什么都按照计划执行,岂不是太过无趣了。 王守仁沉默了良久,几次想要开口可话到了嘴边又被生生吞了下去。 谢慎有诗才这他是知道的,与少年相处的这段时间,王守仁明显能感觉到这是一个天赋绝伦的人。可并不是所有天赋绝伦的人都能作出谢慎刚刚那首诗的。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王守仁望着窗外涛涛江水,神情颇为激动。 “慎贤弟的这句词,真是绝了!”王守仁拍案而起,背负双手在中舱内踱起步来:“世人皆追逐名利,愚兄却独以做圣贤为目标,但如今看来,无论是大官豪绅,还是圣贤名士,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谢慎苦笑道:“倒也不能这么说,为官者有所为有所不为,圣者贤者亦如此。只要能够实现胸中抱负,哪怕只有十之其一,也不算白走了这么一遭。” 谢慎可不希望王守仁因为一首词便看破红尘,伟大的一代心学大师要是就此了却烦恼根,遁入空门,那他可就是罪过了。 “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慎贤弟本意是怀古,倒是愚兄领会错了。” 王守仁羞愧的摆了摆手道:“此次前往杭州府,若按照慎贤弟之前的计划,与那锦衣卫总旗照面,恐怕得费些功夫了。愚兄想要去按察司衙门拜见陆世伯,请他牵线搭桥。” 陆渊吗? 听到这里,谢慎心不由得一沉。他在绍兴时也与这名按察副使打过几次交道。在他的印象中,陆渊是典型的儒官。虽然陆渊的官职是按察副使,但从其面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戾气。 陆渊返回绍兴很可能是为了躲避锦衣卫,偏偏乔震又毫不客气的追到了绍兴 陆大人和北镇抚司乔总旗在府中密谈了那么久,天知道都谈了些什么。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二人肯定达成了某种协定。 既然如此,陆渊也就没有必要继续躲在绍兴老宅中装病,返回杭州府是必然的。 谢慎这次和王守仁前往杭州府,要想引起锦衣卫的注意,依靠陆渊显然是最好的办法。 “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可是守仁兄可曾想过,若是拿不到证据该如何是好?” 谢慎这般忧虑也不是没有道理,经验告诉他做任何事情前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王守仁的叔父常年跟在盐运使卢仲景身边做事,肯定接触到许多见不得人的事情。这些事情在日常处理中,一定会留下证据来。这个证据可能是册账本,亦可能是份文书,总而言之,肯定是一个可以明证的实物。 这个证据王守仁的叔父一定会小心翼翼的收好,藏在绝对安全的地方。 盐运漕运,是最富得流油的两块地方,在这种地方混久了想要出淤泥而不染是不可能的。无外乎有的人黑化是被人逼迫、胁迫的。在谢慎看来,王守仁的叔父肯定就是这一种。 但锦衣卫的人不会管这些,东厂的人更不会管这些。 如果王守仁不能劝说其交出这个保命的证据做交换,想要靠锦衣卫往宫里递话是不可能的。 “事到如今,叔父也该明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王守仁惨然一笑,言语中满是无奈。 他的叔父确实没有与锦衣卫谈条件的资格,乖乖交出证据才有机会保住性命。 船舱内的氛围有些压抑,便在这时“三明瓦”的船娘走入舱内,端来两盘干果。 “两位公子随便吃点东西垫一垫上,在前面码头可能要久等一会。” 这船娘身着宝蓝色碎花裙,腰间用红带束着,衬显得皮肤十分白皙。一头黑发用木簪子整齐固定着,偶有几只青丝散出,一股成熟女子的风韵气扑面袭来。 她年岁虽然三十上下,却打扮的十分有韵味,谢慎咽了一口吐沫,心中暗道罪过,罪过。 这船娘的年纪都可以做他的娘了,怎么能心动呢。 “这是为何?我们可是付了双倍的钱,照理说这船已经被我们包下,你们不能再靠岸揽船客了。” 王守仁以为船娘是想顺道再从前面码头揽下船客,一时气急道。 若是平日也就罢了,偏偏他们是急着赶时间。 早一日到达杭州府,便能早一日见到叔父。 早一日见到叔父,便能早一日拿到证据,从而设法将其营救出来。 他耽误不得分毫! “公子好大的火气呐。非是奴家贪财想要揽船客,而是有大员顺江而下前往杭州府,这水道已经都被封锁了。奴家若是估摸的没错,前面的码头恐怕已经堵塞如菜市了。” 船娘平白被王守仁数落了一通,自然没有好脸色,对着王守仁冷嘲热讽了一番,激的他面色潮红。 人面皮薄,王守仁自然也一样,得知自己误会了船娘,他苦笑一声,冲其拱了拱手算作赔礼。 “是某唐突了,只是不知我们要在前面码头等上多久?” 船娘哼了一声道:“公子这么问,奴家可该如何回公子呢。”稍顿了顿,船娘接道:“这要看那位大员的船驾何时能够到码头了,他的船驾若是迟迟不到,怕就得一直等下去了。” 见王守仁被船娘逼得节节败退,谢慎坐不住了。 泥人尚有三分气性,又何况士子呢。 “方才我们包船的时候,你怎么没说会禁航,若知道水路不能走,我们早便走陆路了!” 走陆路虽然劳累一些,但总不至于憋在码头不能成行。要是在这里耗上十天半月,王守仁叔父的事情肯定是黄了。 第八十六章 秀才遇到兵 求收藏,求推荐票!感谢书友小莫、指尖浪漫轻萦绕的打赏感谢书友汉朝的推荐票红包 “这位小公子说的好没有道理。” 船娘哼了一声道:“奴家若是提前把消息告诉两位公子,两位还会包船吗?再说了,寻常的水道封锁最多不过一日、半日,两位不会连这点时间都等不了吧?” “你”王守仁听到这里,气的一时语噎。那船娘完全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王守仁不由得感慨他们是上了贼船了。 他们已经乘船沿江行了不少路程,便是此刻想改走旱路也寻不来车马,只能期盼这位封锁江路的大员能够快些经过。 “两位公子请慢用,有什么需要呐,再喊奴家好了。” 船娘故意朝王守仁抛了一记媚眼,险些把王大公子气的背过气去。 “好了,守仁大哥,何须与这种人置气。” 那船娘离开后,谢慎开始安慰起王守仁来。孔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话看来不是没有道理 不就是等吗,谢慎就不信这位大人物真能让他们等上十天半月。 此时王守仁也没有什么心情欣赏江边的风景,就连谢慎刚刚作的那首临江仙也无法勾起他的兴致。二人对视苦笑,叹息连连。谢慎虽心中极力祈望,但明显能感觉到船速已经降了下来。 窗外的景色从青山替代成了鳞次栉比的乌篷船,听着船夫们用当地土话攀谈,谢慎自嘲道:“守仁大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乌篷船聚集在码头,倒真是不虚此行了。” “苦中作乐耳,苦中作乐耳。” 王守仁幽幽一叹,给自己和谢慎分别倒了一杯酒,叹声道:“到了杭州府钱塘龙井怕是免不了要天天喝的,老天爷这是怕我们到时没空喝酒,让我们此时喝个够。” 走水路是王守仁决定的,他自然不好多说什么。用后世一句流行的话讲,自己选的路,含着泪也得走完 此时已经是五月下旬,天气渐渐炎热了起来。 适逢正午,日头高悬。江面晒的如同滚烫的笼篦一般,码头上相互连结的乌篷船被升腾起的水汽氤氲包裹着,时隐时现。 方才在江中行着,两侧有清风拂过尚不觉得有什么,现在船只聚集在一起,谢慎方是感慨道热煞人也! 汗水顺着脖颈淌下来,浸湿了衣襟,十分溽热。谢慎再看对面的王守仁,亦是被溽热折磨的面色戚戚。 两人都是人,此刻总不能光着膀子乘凉吧。虽然这“三明瓦”已经被他们包了下来,但天知道那个船娘会不会突然冲进船舱来 男女大防观念在大明朝还是很深入人心的,谢慎可不想为了图一时清爽被人骂登徒子。 不过那些在江河上讨生活的船夫可就顾不得这许多了。谢慎朝窗外望去,只见撑船摇橹的船夫纷纷赤着上身,盘腿坐在船头,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这贼老天,还不到六月就能蒸死人。你看看这毒日头,一天烤下来咱们爷们还不得掉层皮。” “若仅仅是掉层皮就好了,这么蒸上一天,非得熟透了不可。咱们爷们又不像他们人,冬寒抱冰,夏热握火。何必跟着遭这份罪。这样等下去得等到何时?” “这可不好说,官船漏,官马瘦。说不准那大老爷坐的船碰巧出了问题。” “我看是大老爷起了兴致,在宝船上和婢女做那香艳事呢” 船夫们兀自抱怨着,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谢慎皱了皱眉,还是凑到窗边将头探了出去。 “这位老伯请了,某借问一句,老伯可知咱们是给哪位大人避的道?” “看公子的样子应该也是人吧,小老儿奉劝公子一句还是不要探听了。” 那赤着上身,肤色黝黑,一身腱子肉的船夫朝江面啐出一口黄痰,摆手道:“咱们就跟着做一些赶浪头的事好了,旁的事情问了也没用。” 又过了一阵,码头上来了一队兵卒,好生聒噪了一番。大致意思就是叫船上的人快点上岸。 谢慎这下彻底无奈了。 本来他还寄希望于这大人物快些乘船行过码头,也好跟着放开航禁。可现在看来,这大人物一时半会恐怕见不了影。 不然,这些军卒让众人继续在江面上乘船候着即可,何必把他们尽数赶上岸去。 谢慎暗叫了一声晦气,便冲王守仁道:“守仁大哥,看来是苦等无法了,我们还是先上岸吧。” 王守仁苦笑一声道:“也只能如此了。” 二人出了船舱,踏着薄木板跳到临近的一只“梭飞”上,稳住重心后满吸了一口气。 周而复始,二人花了好大的气力才经过重重船只来到岸上。 那些兵勇个个凶神恶煞,仿佛这些船客都欠了他们银钱,玩了他们女人似的。一番呵斥下,那些脸皮薄的船客纷纷加快步子掩面离去。兵勇们得意之下却见得谢慎和王守仁不紧不慢的走着,一时怒火中烧。 为首的一名百户呵斥道:“你们两人不长眼吗?这里不能停留,速速滚开。” 军户在大明朝的地位很低,远远不如人。他们平日里受够了人的气,此刻狐假虎威,自然不肯错过羞辱人的机会。 正巧谢慎和王守仁步子慢了一些让他抓住了把柄,这百户如何能不借题发挥一番? “怎么,没听见?是不是要爷爷我给你们几分颜色瞧瞧?” 谢慎冷哼一声道:“好臭的嘴巴,你家大人就是这么教你说话的吗。某乃绍兴府余姚县廪膳生员谢慎,这位公子是去岁刚刚中举的余姚王家大公子王守仁。刚刚某没听清楚,你要给我二人几分颜色瞧瞧么?” 那百户听到这里,心中暗骂晦气。 方才他见二人年岁不长,估摸着该是两个没有功名的童生,便想着拿捏一番出出平日里受人欺凌的鸟气。可谁曾想二人一个是秀才相公,一个是举人老爷,都是有功名在身的。 ... 第八十七章 巧遇陆渊 求收藏,求推荐票! 在大明朝,武官地位十分卑微,三品大将见到区区一御史甚至都要下跪。 至于寻常的小军官见到有功名的人不被欺负就不错了,哪里敢太岁头上动土。 这百户灿灿一笑道:“两位公子误会了,误会了。某给两位公子爷赔罪” “咳咳这件事便算了吧。” 王守仁不想把事情闹大,干脆做起了和事老。 谢慎虽然心中有怒气,但王守仁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你既然要赔罪,便要拿出些诚意来。别的事情我也不问了,你只需告诉我是哪位大人要途径此处,竟然要封锁河道!” 那百户哭丧着脸,有些为难的说道:“谢小相公,您这不是为难小的吗。这种事情小的怎么好多嘴呢” 谢慎冷冷道:“看来你是不打算给某这个面子了!守仁兄,我们走!” 说完,谢慎便要拉着王守仁往乌篷船去。 “哎呦,谢小相公,祖宗爷,小祖宗,你可就饶了我吧。我说,我说还不成吗,这次沿河道而下的是按察司副使陆大人。” 眼见着谢慎就要走远,百户连忙追上前去,凄声说道。 “你说什么?沿河道而下的是陆渊陆大人?” 谢慎略微有些惊讶,虽然从时间上看,陆渊确实可能于此时离开绍兴乘船返回杭州。但通过与陆渊一段时间的相处,谢慎觉得此人是个心思极为缜密,且行事低调的人。陆渊怎么这次一反常态,大动干戈的禁止航运了? “对啊,就是陆大人。谢小相公您这次可以原谅我了吧。我就是个听人差使的,若不是陆大人的船驾要路过此地,我也不会做这个恶人赶大伙儿走啊。” 弄清楚了缘由,谢慎自然是长出了一口气。他和陆渊虽然算不上熟,但总归也是能说上话的。至于王守仁自然更不必多说,王家和陆家是世交,陆渊见到王守仁自然会闲叙几句。 “既然是陆大人就好办了,我二人正好有事要拜见陆大人,便在这里等好了。” “大水冲了龙王庙,家人不认识一家人。看看我办的这事,两位公子还请见谅啊。” 百户这下彻底无奈了。如果王、谢二人仅仅是个有功名在身的人那倒也罢了,偏偏二人还和陆渊陆大人相识。刚刚他若是不问青红皂白直接把二人驱赶走,误了大事最后倒霉的还是他自己。 “好了,这件事既然是误会我二人便不追究了。”谢慎心情大好,自然也不想和一个百户计较,便摆了摆手示意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那百户陪着笑脸拱了拱手,这才小心翼翼的带着手下兵卒前去驱赶其他船客了。 “慎贤弟,这沿河道而下前往杭州府的真的是陆大人吗?” 王守仁显然也很激动,他紧紧攥着拳头朗声道。 “这百户没有理由骗我们,来人肯定就是陆大人了。守仁兄也是好运气,说曹操曹操就到,遇到这么一个正主。” 既然锦衣卫和东厂的人都要来作为司法实际一把手的陆渊肯定是他们要拉拢的人。王守仁如果想和锦衣卫搭上话,通过陆渊牵线搭桥自然是个不错的法子。 “幸甚,王某幸甚啊!如果陆大人能够仗义出手,叔父便有救了!” 此时的王阳明在谢慎看来简直就是个热血青年,看来他最终决定跟在王阳明身边是对了,不然以王阳明的性格最终真不一定能把事情办妥。 等待是极为煎熬的,尤其是在这样一种溽热的天气下。五月末的时节,河道上升腾起的水汽被暖风一吹便晕到人脸上,让人汗水直往脖颈下淌。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有一艘“三明瓦”官船从上游驶下。 说它是官船,是因为上面有按察司的旗帜。一向低调的陆渊这次一反常态,封锁河道尚且不说,竟然在船只上打出旗子,生怕旁人不知是按察副使返回杭州似得。 这次不用谢慎和王守仁发声,那个之前冲撞了二人的百户抢先来到码头边冲官船上的人高呼,终于引得了注意。 说明了事情缘由陆渊乘坐的官船便在码头停靠了下来。 谢慎与王守仁对视片刻,便踏步来到船前。 “便是这两位公子要求见陆大人。” 百户陪着笑脸冲官船上的家将拱手,而回应他的不过是一声冷哼。 “叫他们上来吧!” 陆大人府上的家将百户自然是不敢得罪的,宰相门前七品官,得罪这样的人纯粹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谢慎和王守仁先后踏着木板跳上了官船,在陆府家将的引领下走到船舱内。 陆渊此时正坐在中舱内捧着一本书闲看,见有脚步声传来下意识的抬头看去。 “哦?贤侄怎么在这里。” 陆渊见到王守仁颇是有些惊讶,放下书本冲身旁点了点。 “快来这里坐,坐下让伯父好好看看。” 陆家与王家虽然是世交,但陆渊已经有两年没有见到王守仁了。他上次见到王守仁的时候,王守仁不过是个还没参加乡试的县学生员,这一晃两年过去王守仁已经中举。若不是李东阳在会试时刻意打压,没准王守仁现在已经是进士出身了。 “尊者在上,小侄不敢。” 王守仁冲陆渊躬身行了一记大礼,朗声回道。 “哪里有那么多的礼法,伯父让你坐,你便坐嘛。” 陆渊捋着下颌短髯,云淡风轻的说道。 “噢,谢家贤侄也坐下吧。” 陆渊这才想起来谢慎也在场,让少年好不尴尬。 “尊者有命,安敢不从。”谢慎冲陆渊恭敬一礼,继而冲王守仁道:“守仁兄,你便坐吧。” 谢慎心中直是苦笑,这也就是陆渊和王守仁相熟。若是换做锦衣卫总旗乔震,遇到王守仁这般推辞,估计早就把他轰出去了。 王守仁与谢慎甫一落座,陆渊便当先问道“两位贤侄怕是在此处久等了吧。” ... 第八十八章 暗流 (求收藏,求推荐票!感谢书友任远超的打赏!) 跟聪明人打交道有一点需要注意,那就是绝对不要耍小聪明。 谢慎深吸了一口气,神情颇为凝重。 陆渊能够做到按察副使的位置果然不一般,竟然看出二人是有所图。 不过细细想来,也是不难理解。 以王守仁的个性,没有重要的事情是不会回到zj的。 陆渊恐怕从见到王守仁的第一眼起便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只是还弄不清王守仁回到zj的真实目的罢了。 至于谢慎,恐怕陆渊根本就不敢兴趣,只是出于礼貌捎带提及罢了。 “回世伯的话,小侄和慎贤弟准备前往杭州府,在这码头被兵丁拦了下来,说是有大员经过,河道按照规制需要进行封锁。我二人一番探听才知道是世伯的船驾,自然便等候在此。” 王守仁的这番话滴水不漏,总归没有让谢慎失望。 陆渊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你二人便和老夫同行吧。” “多谢世伯!” “多谢陆大人!” 二人齐齐冲陆渊拱手致谢,陆渊则是点了点头算是受了这份礼。 三人行到船舱之中,一边吃着糕点一边欣赏着河岸美景。陆渊乘坐的这只官船比谢、王二人之前的那只“三明瓦”就要大上许多了。船舱之内非但可供休憩,就是办一个小型宴会都不为过。 当然,此时的陆渊没有什么心情招歌妓来享受丝竹管弦之乐。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乔总旗可是跟他通过了气,这参奏巡抚刘德的第一封奏疏必须得由他这个zj按察副使来写。 陆渊虽然算不上什么圣人,但一直也努力使自己保持儒官的形象。 他与zj巡抚刘德说来还私交不浅,甚至在前年给家中的小辈定下了婚事。一旦他的长子陆相进士登科,便迎娶刘德的嫡女。这在旁人看来最是门当户对的婚事现在肯定无法成行,究其原因都是因为刘德性子太刚直,得罪了太多的人。 盐运使卢仲景案只是一个由头,如今朝中不管是锦衣卫还是东厂都盯了上来,肯定是要拉出一人顶缸的,刘德是当时案件的主审官,必然是顶缸的最佳人选。 陆渊宦海沉浮多年,早已看清这其中的关节,自然也不想把自己搭进去。至于两家小辈之间的婚约只能就此了断。即便他陆渊的脊梁骨被人在背后猛戳,他也绝不能拿自己家族的命运开玩笑。 锦衣卫北镇抚司乔总旗离开陆家老宅后,陆渊也想了很久。究竟为何锦衣卫的人会盯着他不放。最后太才明白,锦衣卫的人也是看中了他和刘德的私交。以他这个刘德密友的身份站出来检举刘德的劣迹,肯定更有说服力。 官场之上,从来就是尔虞我诈,陆渊此刻已经被锦衣卫的人裹挟,自然也没有旁的选择。 站在他面前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跟着亲家刘德去死,一个是检举刘德偷生。 只要是正常的人,都会选择后者。同样,陆渊并不为自己的这个选择感到羞愧。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陆渊又何尝不想做一个单纯的人,但在大明朝的官场中,这样的人是没有前程可言的。 陆渊便是不为他自己着想,也得为他的孩子们着想,也得为陆家这一百年家族着想。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么的无奈,但这个选择必须得作 从绍兴走水路到杭州十分顺畅,进入运河后船道便繁忙了起来。 大运河自从隋炀帝杨广下令开凿修筑以来,已经近千年,几经改道修筑,但主体仍然得以保留。 进入到运河后,陆渊便不能再下令封锁河道了。不然若是误了漕运,这个罪名他可担当不起。 御史台的那些老匹夫,可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的任务就是参奏官员,让他们抓到了把柄那还了得。 何况现在正是非常时期,陆渊本身就要参奏刘德,若是被御史台的人抓住个人私德一通评说,这大事也得跟着黄了。 文人对付文人有无数种方法,但归根结底其实就是一条,那就是把你的名声搞臭。 只要把名声搞臭,再想炮制出罪名便容易的多了。 深谙其中规则的陆渊自然要小心谨慎行事,用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来形容都不为过。 “世伯此次回杭州府,可是为了公干?” 见陆渊面色凝重,王守仁主动打破了沉静的氛围。 “恩,老夫休沐数日,也是时候回按察司衙门处理公务了。” 王守仁也知道老按察使乞骸骨卸任后,陆渊便是zj按察司的实际掌权者,便点了点头道:“如此,小侄有一件事相求,还请世伯一定成全。” 听到这里,谢慎心中一沉。 终于到了关键时刻了,此次他与王守仁能否成功营救出王守仁的叔父王宿就看此举了。 他们能够运营的人脉并不多,陆渊毫不疑问是最容易接洽的。如果连陆渊都拒绝出手相助,王宿可就真的相当于被判处死刑了。 最重要的是,谢慎曾亲眼见到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乔总旗前往陆府和陆渊密谈。至于二人密谈的内容,他当然不得而知。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锦衣卫来绍兴查案,绕不开陆渊! 如果陆渊能够在王守仁和锦衣卫之间牵线搭桥,王宿再能提供出有用的证据,救他出囹圄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不过有的话王守仁可以说,他却不能说。王守仁说是真性情,因为王家和陆家是世交。可是同样的话若是换做谢慎去说,效果就完全不同了,那就是竖子不知进退! 虽然谢慎通过自己的努力已经在诸多大员心中留下了好印象,但他也十分清楚以自己现在寒门出身的地位,根本不可能被这些大员彻底信任。 陆渊待他态度是很好,但那也不过是一种故作谦和的假象罢了。 只不过王守仁还是急切了一点,这个话不是不能问,但等到了杭州府再问明显会更合适一些。 ... 第八十九章 沧浪之水浊兮 求收藏,求推荐票 陆渊沉默了片刻,放下手中茶杯,朝窗外点了点道:“贤侄看这运河中景象可繁盛否?” 陆渊突然开口问了这么一个问题,非但是王守仁,就连谢慎都跟着懵了。 这个陆大人还真是懂得和稀泥,王守仁不过是问了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他就想着用别的话题遮掩过去。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还没等到王守仁作答,陆渊便当先跟了一句。 这句话一出,谢慎心中就已经有了底子。 这个陆渊看来已经深陷此案中,拿运河繁盛景象作比在发牢骚呢。 王守仁也似乎听出了陆渊话中深意,只是他还不知该怎么回答。 “运河繁盛与否并不重要。” 王守仁最终选择了一个最为稳妥的回答。 他稍顿了顿,冲陆渊拱手道:“在小侄看来,只要这运河可以养活沿岸数以千户、万户的百姓,就是大功德。” 陆渊原本黯淡的面容生出光彩来,他频频点头道:“贤侄说的不错,昔日隋炀帝修筑运河为的也是荫及后世子孙,为千秋大业记,不过他是太急功近利了些。” 陆渊对王守仁的回答很满意,他提起笔来在书案上写了一个墨字交给王守仁。 谢慎瞥了一眼,只见一个硕大的“何”字居于纸张正中,分外显眼。 王守仁思忖了片刻,提笔在这个“何”字下写下“盐运”二字。 谢慎一直在观察陆渊的表情,发现一向处变不惊的陆大人竟然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慌。 只不过这惊慌很快就被陆渊自己掩饰了起来,若不细心观察,自然无法发现。 看来谢慎之前的推断没有问题,陆渊果然是此案中的关键人物,甚至可能左右最后局势的发展。 “你把事情详情细细说来罢。” 陆渊能够给王守仁陈说的机会已经很难得了,王守仁自然也不敢托大,便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的经过讲给了陆渊听。 陆渊是何等精明的人物,听了王守仁的陈说后并没有立刻作答复,而是起身背负着双手,在船舱之内踱起步来。 有时候没有结果就是最好的结果。因为没有结果至少还不会让人失望。 约莫过了盏茶的工夫,陆渊方是转过身来,冲谢慎淡淡道:“这件事情,老夫会帮你,不过贤侄也需要按照老夫说的去做。” 王守仁本已经心灰意冷,此刻听闻陆渊愿意出手相助,哪里还顾得思考良多,当即冲陆渊行了一记大礼道:“多谢世伯,世伯有什么要求尽管对小侄吩咐,小侄一定尽力而为。” 陆渊摇了摇头,叹声道:“不是尽力而为,贤侄你需要全力而为。这件事情老夫能够使上的气力也有限,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但若是贤侄你不能给老夫提供足够的支持,恐怕你叔父营救起来难于登天。老夫不妨告诉你,这件事能否办妥并不在于老夫,当然也不在于锦衣卫和东厂。你叔父能否成功获救,全凭的是陛下一句话。” 陆渊毫不避讳的把其中关节尽数说与王守仁听,也是心中笃定王守仁不会再去找旁人相助。 只是在谢慎看来,这么一来他们就有些被动了。 “还请陆伯父明示。” 陆渊攥紧拳头,苦笑道:“你可知江南盐运漕运是最肥的两个差事,多少人挤破了头上下打点想要谋得这两个差事,可最终结果都是无功而返。” 对陆渊的这句话,谢慎自然是深有感触。他前世研究明史时,一个重要的研究方向就是明代的漕运盐运。 便拿盐运来说,不但有盐运使这样朝廷官员监督,其模式更像是一种官督民营的模式。不说别的,光是盐引就卡死了所有局外人挤进来的可能。换句话说没有盐引想要插足盐运就是找死。 “盐运使卢仲景固然有罪,但罪不至死。” 稍顿了顿,陆渊继续说道:“你叔父王宿是副职,自然罪名就更轻了。只要能够拿出证据来撇清和本案的关系,自然可以营救其出狱。” 陆渊之所以答应帮王守仁斡旋自然不是因为顾念世交,而是因为锦衣卫北镇抚司乔震乔总旗的一番话。 乔震曾明确表示寿宁伯张鹤龄和皇后娘娘对刘德的审理结果很不满,要求重新审理此案。 刘德秉公处理,参奏盐运使卢仲景十七条大罪,这折子一送到京中便掀起了轩然大波。 卢仲景是张鹤龄的人,刘德这么参奏就是拂了张鹤龄的脸面。卢仲景固然有罪,这一点张鹤龄肯定很清楚。但是卢仲景在盐运使这个位置上这么多年,给张鹤龄的好处无数,张鹤龄肯定要设法保他一条性命。偏偏这个刘德如此不识趣,上奏陛下的奏疏里列数了卢仲景十七条大罪,且句句诛心。 无论如何,事情闹到现在这般田地,卢仲景盐运使的位置是保不住了。张鹤龄肯定不希望这么重要的一个位置落在对手手中,故而他需要物色一个人选。 这个意思乔震虽然没有对陆渊明说,但陆渊是何等精明的人物,他早已参悟。 王宿是卢仲景的副官,手中肯定有第一手的证据。如果王宿能够把这些证据交出,不但可以撇清自己,甚至可以立下功劳。 当然,寿宁伯最希望看到的自然是一石三鸟,既救下卢仲景的性命,又把盐运使的人选继续攥在自己手中,还能够往巡抚刘德身上泼些脏水,营造出刘德是因为私怨上书参奏卢仲景的假象。 其实陆渊的内心是有过纠结的。如果只是参奏刘德,他自然可以接受,但若是往刘德身上泼脏水,将本不是他的罪过说成罪过,陆渊便有些难以接受了。 但这么做对于陆渊带来的收益肯定远远大于直言上疏,陆渊在按察副使这个位置上已经坐了多年,如今他好不容易有机会升迁,自然也不想轻易的放过。 ... 第九十章 风华绝代杭州府 (求收藏,求推荐票!) 王守仁的叔父王宿对他来说就是一颗极为有用的棋子,怎么用如何用,不仅仅影响卢仲景、刘德、王宿等人的命运,就连陆渊本人的命运都会跟着受到很大的影响。 陆渊的话虽然说得并不直白,王守仁也没有多想。 他冲陆渊拱了拱手道:“等到了杭州府,我一定好好劝说叔父,叫他把手中证据悉数托出。” “这便好。” 陆渊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表情,捋了捋胡须道:“这件事你尽快去办,老夫会和按察司中的吏员提前打好招呼。” 王守仁听后心中大喜,有了陆渊这位按察副使打招呼,他进入按察司衙门就不再是问题,剩下的就只是说服叔父王宿了。 正事议定,不管是王守仁还是谢慎都觉得轻松了不少。二人与陆渊一同欣赏运河上的风景,时间过的倒也算快。 从晨光熹微到日暮时分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绍兴到杭州一百余里,一整日便也到了。但实际上从绍兴到杭州府如果走水路大多选用夜航船。 明代江南行船的风俗,大抵可以在苏州分界,有南北之说。 苏州以北大多只有日行船。而苏州以南,如绍兴、杭州、湖州、嘉兴、龙湖则是兼有夜航船、日航船。 夜航船一般都是定点航行,有点像定期班船,江南各地乘坐客船一般都是夜航船,因为这样睡一觉就到了目的地。 谢慎和王守仁之所以白日包船是因为急着赶路,价钱自然要比夜航船高上不少。 至于陆渊乘坐的“站船”因为是官船,有点像驿站的感觉,白日里也可以随意征用。 谢慎望着不远处的杭州府水门,难以抑制住内心的激动。 这便是大明朝zj布政司杭州府吗? 他前世虽然也曾到过杭州,西子湖上泛过舟,灵隐寺里拜过佛,但如今他眼前的可是大明朝的杭州府,是那个未经任何商业开发,原汁原味的江南水都。 作为大明zj布政司省城,杭州府的地位自然不言而喻。 从那高大的水门和高耸的城墙便可见一斑。 陆渊乘坐的这艘船是官船,船上打出的旗帜清晰的表明了官家身份。城墙之上的军官见到旗帜后甚至都没有例行询问便下令打开了水门。 官船通过水门缓缓向城内而去,在这一瞬,谢慎有些恍惚。 此时的杭州府四十里之围,有户九万,人口约二十万,是当之无愧的zj第一城。 二十万的人口在弘治朝任何一座城池已经算多了,但谢慎毕竟是个科班出身的研究生,免不了犯起了考据癖。他清楚的知道就是眼下的这座二十万人口的杭州城,在万历年间的人口已经增长到了百万之巨。这个记载来源于万历杭州府志,也许其中有夸大的成分,不过如果算上了流动人口,还是有很大可能性的。 至少眼下,杭州府肯定是有二十万人,已经是相当繁华了。 杭州共有十扇城门。其中东城五门,西城三门,南城一门,北城一门,城周五千五百丈。 作为曾经的六大古都,体量和规模自然没有问题。虽然在大明朝杭州已经变成一府,降格了不少,但从一砖一瓦中仍然能够看到当年作为皇都的风采。 此时谢慎又想起了宋代林升那首著名的《题临安邸》。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当汴州。 大宋万千风华都汇聚的地方,自然是有过人之处。 谢慎原本是想着乡试之时再来一睹杭州府芳容,却不曾想竟然因为王家的事情意外提前了。 杭州府在大明的城市定位很明确,就是一座工商业城市。杭州濒临钱塘江入海处,又与大运河相连,地理位置可谓得天独厚。这样的城市,如果不发展工商业,简直是暴殄天物。 杭州的棉麻制品极为丰富,既有寻常的棉布、麻布,也有葛布、黄草布、兼丝布等。除此之外,丝织品更是闻名全国,绫罗绸绢纱,都是全省乃至全国的翘楚。 这些棉麻丝织品出产来源于两个方面。其一是小手工作坊,其二是富商巨贾开办的大作坊。这些大作坊有的甚至和朝廷的织造局合作,成为了皇商。 皇商的无非是为了薄利多销,跟天子是没有道理可讲的,总不能到京师皇城外面向天子哭诉,陛下您老人家再让几分利给我们吧。 谢慎对织造业有浓厚的兴趣,问过几家余姚的小作坊,都说如果要合作和杭州府的大商贾合作才是正途。 这次陪着王守仁来杭州府解救王宿,倒是可以顺便考察一下市场行情。 除了织造业,杭州府的另一支柱产业就是印书刻书了。杭州刻印书籍的名声在宋代就已经传出,到了大明也继承了宋时的美名。 苏州、福州、杭州是此时大明朝三大刻书中心,足以看出刻书印书业在杭州的重要地位。 谢慎可是有无数诗词名作的,光在余姚绍兴刻印成书未免有些浪费了,若是能够在杭州府也打开商路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他早有心让自己的兄长开一家书坊,肥水不流外人田,这样获得的利益自然更多。当然,仅仅是书坊赚取的银钱还是有限,谢慎希望将来时机成熟开一家钱庄,由兄长全权代理一应事宜。 除此之外,酿酒业也很发达,只不过谢慎不感兴趣罢了。 当然这些都是副业,谢慎的主业自然是科举。 谢慎是寒门出身,能够深切体会到没有钱的难处,所以只要有机会他就要多赚些银钱,也好为将来谋划。 大明官场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干净,其中有不少潜规则。谢慎自然不想去做贪官,所以就需要有自己的产业。 在大明官场钱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在大明来钱最快的就是漕运、盐运。但这两块没有官家背景很难运作。除此之外,似乎钱庄是最赚钱的营生,这次来杭州府除了刻印、织造,这块也可以顺带考察一番...... 谢慎为赚钱操碎了心,王守仁却似乎没有这份思想觉悟,正和陆渊聊着儒家经义。 谢慎心中暗道一声暮气。守仁兄啊守仁兄,既然正事已经谈完,就不能放松放松吟吟诗词,谈谈风月吗? ...... ...... 第九十一章 东厂的杀机 (求收藏,求推荐票!) 陆渊一行人乘着官船进入杭州府,等到上岸时王守仁苦笑道:“这不过坐了一整日的船,便觉得头晕目眩。若是在船上一连待上数日,真不知道下船时会不会两腿打软。 谢慎惊讶道:“怎么,守仁兄前往京城赴试会试,不是乘船吗?” 王守仁颇有些尴尬的苦笑道:“愚兄有些晕船,短距离还可以,余姚距离京师何止千里,坐船是不行的,万万不行的。” 谢慎这下心中可乐了,想不到一代心学大师王阳明竟然晕船。这个在史书中可没有记载,若不是这次偶然的机会,他也无从知晓。 陆渊轻咳一声道:“你二人要随老夫回按察司衙门吗?还是找个客店先住下?” 王守仁刚想拱手应下,谢慎及时的拉了拉他的衣角,王守仁这才反应过来道:“按察司衙门是世伯办公之地,我二人若是留宿多有不便,还是找个客店住下的好。” 陆渊面色不起一丝波澜,点头道:“也好。这个是按察司的令牌,贤侄若是要去按察司大牢见王宿,拿着这个令牌去即可,见令牌如见老夫!” 王守仁感激的从陆渊手中接过令牌,答谢道:“多谢世伯。” 陆渊满意的点了点头,便在一众随从的簇拥下朝城中而去。 杭州府不但有知府衙门,布政使衙门,按察司衙门,都指挥使衙门,还有巡抚衙门。可以说一众衙门挤在了城中。各个大员抬头不见低头见,虚与委蛇也罢,明争暗斗也罢,总归面上还要过得去。 这其中巡抚刘德的地位最高,办公的巡抚衙门自然也最为阔气。zj巡抚衙门最先是设在元代凤凰寺旧址,后来改到了南宋重华故宫旧地。相较而下,按察司衙门就要寒酸了不少。不过再怎么寒酸,那也是衙舍建筑,远不是寻常民居宅邸可比的。 陆渊回到按察司衙门后堂廨舍,刚想坐下喝杯茶,便有随从上前禀报道:“老爷,巡按御史裴常求见。” 陆渊眉头皱起,疑声道:“他来作甚?这老头子莫不是派人一直盯着老夫,老夫前脚刚进杭州城,他后脚便赶了过来。” 话虽然如是说,人他却是不能不见的。 巡按御史可以直言向天子觐见,别说是陆渊这个按察副使,便是巡抚刘德都得忌惮其几分。 正所谓阎王易惹,小鬼难缠。若是这巡按御史不分青红皂白参上你一本,别管最后结果如何,也是够恶心人的。 “有请裴大人!” 陆渊几乎是带着怒气说的这话。这个裴老儿登门造访也太不会挑时候了。 那随从领命而去,不多时的工夫zj巡按御史裴常便迈着四方步走到了廨舍书房来。 这裴常五短身材,鼻梁矮塌。若不是一双丹凤眼,一并卧蚕眉将将拉回了几分,这样的容貌放到大街上也算平常。 “叔德,好久不见啊。” 甫一进门,裴常便面上堆笑,嘘寒问暖了起来。 陆渊听得一阵恶心,他与裴常并不相熟,既不是同乡也不是同年,自然不可能有什么深厚的交情。二人不过是一起为官了几年,这裴常就一副多年好友的姿态...... “庸和兄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陆渊也面上浮笑,起身相迎。 大明官场上,逢场作戏是最基本的素质。陆渊和裴常都是混迹多年的老人了,自然十分擅长。 “叔德离开杭州告假回绍兴,可知今日发生了一件大事?” 这裴常倒也是个直肠子,并没有和裴渊过多客套,直接点名了来意。 陆渊苦笑道:“这几个月来zj的风波就没有平息过,多一件不多,少一件不少。庸和兄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东厂的人前几日来到杭州,今早更是闯到了按察司衙门,直接提走了王宿,这件事叔德可知晓?” 陆渊脑子翁的一炸,险些背过气去。 沉默了良久,陆渊这才鼓足气力问道:“庸和兄所说的这个王宿可是王副使?” 裴常叹息一声道:“不是他还能是谁,卢仲景的案子想必叔德心中也有数,无外乎背后是寿宁伯和东厂在角力。李广那厮可是一直觊觎zj盐运使这个差事,不把卢仲景扳倒,他怎么把自己的人安插进来?” “只是王宿不过官居副使,是卢仲景副官耳,东厂的人便真想一举剪除寿宁伯在zj的势力,也应该拿卢仲景开刀,为何会盯上一个区区副使呢?” 裴常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叔德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在装糊涂呢?归根到底这件事就要看陛下的意思,卢仲景能不能活命不在于盐务。盐务上的窟窿再大,只要寿宁伯和皇后娘娘想保他,卢仲景一样可以活命。可是叔德不要忘了,卢仲景可是兼着都察院的盐课御史,宫廷大小采办他也经手。如果宫廷采办上的数额明细对不上,卢仲景便是有十条命也是必死无疑!” 嘶! 裴常一语点醒梦中人,陆渊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盐运使总掌zj一省盐务,故而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到了这点上。但几乎所有人都忽视了盐运使还有一个重要职责就是采办贵重物品,送到宫中。 说白了,就是给陛下物色稀奇物件。 这一块若是卢仲景真的动了手脚,那事情的性质可就变了。弄不好会给他定下一个欺君之罪。 打着天子的名义,搜刮民脂民膏,这样的罪名若是坐实,卢仲景便是被凌迟都有可能。 当今天子仁德爱民,最注重的就是名声。他老人家深居简出,励精图治。若是底下的人,打着他老人家的名义搜刮民脂民膏那还了得。 这样的人便是杀十次都不解恨! 想不到东厂的人看的如此远,竟然已经将王宿提走。 如果从王宿口中撬出了他们真正想要的供词,那卢仲景必倒,说不准还会牵扯到寿宁伯。 陆渊受人之托,自然想要将事情办好。 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人若是得罪了,其后果可想而知。 可如今王宿已经被东厂的番子提走,他便是有浑身气力也使将不出! ...... ...... 第九十二章 防人之心不可无 (求收藏,求推荐票!) 锦衣卫,东厂;寿宁伯,司礼监...... 两股势力都不是陆渊能够得罪的。但他既然已经与锦衣卫和寿宁伯达成了协议,自然不能轻易食言。 虽然陆渊不知道裴常为何“好心”的专门跑来告知他,但这份情面他是欠下了。 “多谢庸和兄,这件事我会着手去办。只不过东厂的人已经把王宿提走,恐怕有些难做了。” 东厂是直接对皇帝负责的,他们自然可以从按察司大牢提人。只不过一般情况下东厂也不愿意撕破脸皮。这一次,东厂出手如此果决,看来是李广这个传奉官和司礼监的一众内监商议好的。 杭州富甲天下,盐运使这个职务司礼监是一定要用自己人的。加之盐运使还可以为宫中采办物品,若是这职位被旁人占去,李广和整个司礼监都会面上无光。 “事在人为嘛,再说了人他们可以提走,但这可是杭州的地界,只要叔德和都指挥使司衙门打一个招呼,他们未必能够走得远。” 陆渊听后心中一沉, 裴常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 东厂的人今天早上刚刚把人提走,肯定没有走远。只要他和都指挥使司衙门打个招呼,就可以封锁水道、官道。 东厂来人兴师动众,绝不可能轻易离开。但这一来,人是扣住了,但东厂和司礼监他是得罪惨了。 不过眼下也没有别的选择,锦衣卫和东厂他势必要得罪一家,实质上并没有什么分别。 行路难,难于上青天啊! 这池浑水陆渊看来是躲不开了,既如此也只有硬着头皮趟过去了。 ......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这边谢慎和王守仁在杭州城中寻了一家干净的客店住下,便到客店临街的门面里用晚饭。 二人随意点了些菜品,要了两份酱羊肉,一坛黄酒。 王守仁叹息道:“今日慎贤弟为何不愿意住到按察司衙门去?” 谢慎苦笑道:“守仁兄,我之前不是说了吗。我们不是官员,住到按察司衙门会让人在背后说闲话的。” 王守仁摇了摇头道:“肯定不是这么简单。” 谢慎无奈的摊了摊手道:“其实真没有守仁兄想的那么复杂,我只是希望守仁兄静下心来想想该如何应对。” “如何应对?” 王守仁显然不明白谢慎这话是什么意思,愣了片刻。 “此处说话多有不便,等回到房间我再给守仁兄细细说来。” 谢慎夹起一片酱羊肉,便送入口中。 “守仁兄你快来尝尝,这味道简直是绝了。” “愚兄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品尝菜肴,哎,真是急煞人也!” 二人匆匆用了些酒菜勉强填饱了肚子,便一起回到客房中。 关上了门窗,王守仁沉声道:“慎贤弟现在可以说了吧?” “守仁兄,我们两人这次直接投奔陆大人,你可要做好两手准备。”从见到陆渊的第一眼,谢慎就知道他不是善茬。虽然陆渊一直以儒官的形象示人,但他不经意的一些细节表情早已出卖了他。 此次他们与陆渊乘官船同行,一路上谢慎都在观察,他发现陆渊心机很深沉,做事情滴水不漏。 盐运使卢仲景的案子陆渊究竟参与了多少,谢慎并不知道。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那就是陆渊一定会利用王守仁拿到的证据做文章。 锦衣卫指挥使牟斌的名声虽然很好,但这个案件已经不是一个指挥使能够左右的了。 背后的大人物很多,很可能牵扯到宫中的人,这不是王守仁和谢慎得罪起的。 “慎贤弟是说世伯在利用我们?” “现在还不好说,不过守仁兄拿到证据一点要誊抄一份以作对证。” 谢慎忧心忡忡的说道。在大明朝可没有笔迹鉴定技术,若是陆渊在王宿供词后伪造添增一些什么,也是绝对看不出来的。 留下一份证据,至少在关键时刻可以对峙,不至于被旁人牵着鼻子走。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谢慎当然不希望陆渊把他二人当做棋子,但凡事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这......”王守仁一直以克己复礼严格要求自己,现在让他誊抄一份供词以对付世伯他还是有些难以接受的。 但是一想到叔父可能面临的风险,他还是点了点头道:“便依慎贤弟,愚兄誊抄一份便是。” 谢慎总算长出了一口气。 “守仁兄早些睡吧,明日一早我们便去按察司衙门。” 二人乘船劳顿了一天,皆是疲乏困倦便各自**歇息了。 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谢慎和王守仁早早便醒来,一番洗漱后匆匆用了早点,便穿戴整齐朝按察司衙门去。 这还是谢慎第一次来到按察司衙门,不免有些紧张。 与县衙、府衙不同,按察司衙门前立有一块牌坊,上书有“总宪”二字。位于正北方向的大门上竖着牌匾,上写有“提刑按察使司”。 左侧的牌书“拿问贪酷官吏”。与之对立的右侧牌书“伸理冤枉军民”。 谢慎看到这两面牌书直是有些哭笑不得。这两句话简直是天底下最可笑的场面话,完全是写出来哄骗愚弄百姓的。 在大明官场真正讨人嫌的只有都察院的那些言官。那些鸟人拿着鸡毛当令箭,做的是鸡蛋里挑骨头的事情。但除了都察院的人,其他官员很少会做得罪同僚的事情。提刑按察使司是同样的。 别看按察使衙门负责的是一省提刑,实际能够告到按察司的大案少之又少,大部分都在县、府一级解决了。便真是有告到按察司的案件,也多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大明朝官官相护,互相吹捧的风气由来已久。谁没有个倒霉的时候,按察司的主官便是为了自己任满离任后着想,也不会为了一介草民得罪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僚。 正所谓抬一只手天朗气清,闭一只眼海阔天空。 ...... ...... 第九十三章 参悟玄机 (求收藏,求推荐票!) 王守仁将陆渊给他的令牌交给门吏看后,与谢慎先后进入按察司衙门。 从正北的仪门穿过,二人绕过大堂,来到后堂。 该有的礼数不能少,不然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去。 在去按察司大牢前,还是要拜见一下陆渊的。 二人向管家禀明来意后,便在后堂等待。 没过多久,那管家便折返回来示意二人跟他进去。 陆渊此刻身着一身官服,看样子正要出去。谢慎见其一脸严峻,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王守仁冲陆渊拱手道:“世伯,今日小侄便想前往按察司大牢,还请世伯允准。” 陆渊摇了摇头道:“事情有变,如今你叔父已经不在按察司大牢了。” 王守仁大惊,一时失声道:“不在大牢中?这怎么可能?” 陆渊面色一沉道:“昨日一早东厂的人直接来到按察司衙门提人,人现在在他们的手上。” 听到东厂二字,王守仁的面色霎时变得惨白。 叔父落到这帮阉人手里,肯定免不了要吃苦头,作为后辈晚生王守仁自然十分忧心。 “这可该如何是好。若是叔父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可该如何向父亲大人交代。” 一向沉稳的王守仁此刻竟然慌乱了起来,谢慎只得在一旁道:“守仁兄莫要着急,还是先听陆大人说吧。” 王守仁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连忙赔礼道:“小侄方才太过失态,世伯还请见谅。” 陆渊摆了摆手道:“无妨,此乃人之常情。” 稍顿了顿,陆渊继续说道:“你叔父此刻虽然在东厂的人手中,但东厂的人并没有离开杭州。故而此事还有转机。” “世伯是说,东厂的人并没有直接返京?” 王守仁听到这里变得狂喜。在他印象中东厂的人都是直接对天子负责,办的也多是钦案要案。照理说被东厂盯上的人,肯定会被第一时间押解回京师,断然没有在途中逗留的道理。 “老夫方才正要前去会一会他们,恰巧你二人来了。” 陆渊面容不起一丝波澜,淡淡说道。 “既如此,我二人便随世伯去吧。” 陆渊犹豫了片刻,还是叹声道:“你二人还是不要去了吧。东厂的人来意不明,老夫此刻去也是一头雾水,你们便是跟着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倒不如留在这里耐心等候,也免自乱阵脚。” “陆大人说的不错,此时不是强出头的时候。以陆大人的资历如果都不能和东厂的人谈妥,我二人去也不会有什么用。”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谢慎虽然不知道东厂的人为何突然从按察司把王宿提走,但他知道此事肯定不会很简答。如果能把王宿解救出来,也肯定是经过多方博弈利益交换之后的结果。 别管陆渊是真的为王守仁好,还是只是想利用他,至少他说的这番话没有问题。 “可是......” 王守仁显然还是有些不甘心,还想尽力争取一番。 “贤侄你便放心好了,便是老夫此行不能将你叔父带回,也一定给你一个说法。” 陆渊一甩袍袖,斩钉截铁的说道。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王守仁只得点了点头,冲陆渊拱手道:“那一切就拜托世伯了。” 二人目送陆渊走远后,便按照陆渊的意思回到书房休息。 可王守仁哪里静的下心来,急的在屋内不住踱步。 事情的发展着实有些出乎谢慎的意料。 本来他以为通过陆渊和锦衣卫接上头,很快就可以把王宿解救出来。无非就是要在这个过程小心陆渊利用他们。可现在看来,事情远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东厂直接从按察司提人,之后却并不离开杭州府,明显是等着陆渊主动去找他们。 那么,东厂的目的是什么? 锦衣卫和东厂似乎在暗中角力,陆渊作为方面大员肯定是在锦衣卫这一边。那么在杭州,东厂一面的代表又是谁?在东厂和锦衣卫背后,在京师中暗中布局的又是谁? 这些问题一一在少年的脑中闪过。 谢慎越来越觉得这池水很浑,浑到他完全看不清。 此时此刻,他才真切感受到大明官场的众多潜规则。与之比起来,科举考试简直是再单纯不过的事情了。 看来,即便将来进士登科被授予官职,他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 这些不是能够在书本上学到的,需要一点点磨砺,一点点参悟。 “守仁兄,你觉不觉的这件事很蹊跷。” 谢慎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 “如果东厂的人想从你叔父口中得到想要的东西,又何必坐下来去等陆大人。陆大人明显是在锦衣卫一边的,难道他们是怕事情不够复杂?” “慎贤弟的意思是,东厂的人也不想把事情搞大,而是寻求一种双方都能接受的结果?” 王守仁是何等聪慧之人,立刻便参透了其中关节,喜声道。 “若是这般,那便好了。” 弘治朝吏治清明,虽然偶尔也有贪官污吏出现,但那毕竟是少数。 面对这么一个圣明天子,无论是锦衣卫还是东厂似乎都不愿意把事情搞到不可收拾。 卢仲景案更像是一次洗牌,双方坐在赌桌前,把能够打出的牌全部打出,经过一番博弈,骂够了闹够了再选出一个双方都能够接受的人选出任新任盐运使。 之后一切如初,你好我好大家好。 这个人选未必是锦衣卫的人,也未必是东厂的人。 想到这里,谢慎冲王守仁道:“这盐运使卢仲景身边的官吏,除了守仁兄的叔父,可还有旁人负责要务?” 王守仁思忖了片刻答道:“我曾听叔父提及过,似乎判官崔沣十分精干,只是因为性格孤傲,一直难以升迁。” “这个崔沣,现在居于何处?” “该是也在杭州府罢。慎贤弟为何忽然问起此人?” “此人也许就是破局的关键!” 虽然谢慎对此也不是十拿九稳,但至少大方向应该没错。 “守仁兄速速随我去一趟运司衙门!” ...... ...... 第九十四章 崔光禄 (求收藏,求推荐票!) 运司衙门在元代凤凰寺旧址,巡抚衙门搬到南宋重华故宫旧地后,运司衙门就搬进了原先的巡抚衙门。 谢慎前世也曾经去过杭州游学,印象中凤凰寺旧址的位置和这处运司衙门稍有出入。 不过这也不难理解。过去了数百年,位置稍有出入是很正常的事情。 谢慎与王守仁结伴而行,来到运司衙门前自然就被人拦住。 他们既不是运司衙门的公人,也没有通行的令牌,出入自然受限。 王守仁犹豫了片刻,还是掏出了按察司的那块令牌。 “这位公人,我奉按察副使陆大人之命,想请崔判官到按察司衙门一叙。” 那公差接过令牌看了一遭,确认就是按察司的令牌,态度便好了不少。 “原来大人是奉了陆臬台的命令。好说,好说。” 像陆渊这种级别的官员,大多会自掏腰包雇佣一些幕僚。这些幕僚没有品级,不食朝廷俸禄,完全是官员养着,故而也只对这些雇佣他们的官员负责。 那公差许是把谢慎、王守仁当成这幕僚了,故而也没有起疑。 谢慎心道王守仁说起假话还真是不脸红,有前途......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扯虎扑做大旗还真是好用,不过这种法子也就是情急之时用上一用,长此以往肯定是不行的。 “崔判官正在衙署里面处理公务,某这便带两位去见他。” 公差打开漆着朱色的大门,将二人让了进去。 谢慎一迈进大门,就啧啧称叹了一声。 不愧是原先的巡抚衙门,就是阔气,比陆渊办公的按察司衙门大出了数倍。加之运司衙门是肥水衙门中的魁首,卢盐运使上任后更是对原先的官署、园圃进行了修缮、扩建。现在的运司衙门比之原先的巡抚衙门还要豪奢不少。 如果盐运使卢仲景没有牵扯要案,身陷囹圄。如今运司衙门前肯定是车水马龙,少不了来拜谒求门路的官员豪绅。 可现在,卢仲景案震惊朝野,运司衙门里的许多官员都被牵涉其中。大伙儿为了自保都做起了缩头乌龟,能够维持正常的公务就不错了,谁还敢暗地里做些银钱交易。 谢慎与王守仁跟在公人身后,沿着廊庑快步疾行,穿过一道月门,绕过一方假山,来到了运司衙门众官吏办公的衙署。 “这里就是衙署了,二位直接进去即可。如今衙署里只有崔判官一人,抬首便可瞧见。” 谢慎与那公差道了一声谢,便和王守仁先后迈步进入衙署内。果不其然,偌大的衙署里空空旷旷,只在靠窗的位置坐着一名年约三十,面容清俊的男子。 这男子一身青色官袍,胸口前的补子都浆洗的发白,若不细看,还以为是谁家的长佣。 谢慎心中一沉,想必这位就是那个崔判官崔沣了吧,还真是一副铮铮铁骨,遗世独立的直臣模样。 不管这个崔沣是不是魏征包公海笔架般的人物,这个交道是打定了。 “敢问阁下可是运司衙门判官崔沣?” 王守仁冲那人拱了拱手,尽量压低声音,使得听起来不那么突兀。 “正是崔某。两位公子要找崔某?” 崔沣显然有些惊讶,自打盐运使卢大人出事后,往日门庭若市的运司衙门就变得如阴曹地府般,让人退避三舍。 这两人衣着华丽,气度不俗,怎么在这种时候找到运司衙门了。 “在下余姚王守仁,这位是在下的好友谢慎,吾奉了陆大人之命,还请崔大人前往按察司衙门一叙。” “哦?” 崔沣沉吟了片刻,显得有些犹豫。 他与按察司衙门素来没有来往,跟这位陆大人更是没有打过照面。陆大人怎么突然之间要召见他了? 王守仁见崔沣默然不语,心中直是有些焦急,可他又不敢表露出来,自是十分难熬。 “崔大人?” 崔沣这才回过神来,苦笑道:“崔某不过是运司衙门一判官耳,当不得大人二字。既然陆大人有命,崔某安敢不从?崔某随二位去按察司衙门便是。” “崔大人这边请!” 王守仁心中大喜,闪出身子冲崔沣延臂礼道。 ...... ...... 却说这边陆渊与东厂的人密谈良久,最后却是不欢而散。 陆渊一腔怒火无从发泄,返回按察司衙门后自是大发雷霆,无数珍贵瓷器被他砸的七零八落,仆人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陆渊一人坐在花厅官帽椅上,大口喘着粗气,胸口因为气愤不住的起伏。 恰在这时,王守仁、谢慎与崔沣从花厅旁经过。 “陆伯父回来了?” 王守仁无意中扫了一眼,见陆渊端坐在花厅之中,讶然问道。 “慎贤弟,你先和崔大人在此稍候片刻,愚兄进去向陆大人通禀一声。” 谢慎知道王守仁是要先和陆渊解释清楚缘由,便点了点头。 王守仁深吸了一口气,迈开四方步走进了花厅。 “世伯!” 此时的陆渊已经平复好了心情,强自挤出一抹笑容道:“怎么,贤侄方才出去了?” “世伯,请恕罪!” “贤侄何罪之有?” 陆渊微微一愣,眼眸中满是疑惑。 “世伯,小侄刚刚前去运司衙门,请来了崔判官。小侄担心崔判官不肯随行便假借了世伯的名义。” 王守仁一脸懊悔。虽然他这也是情急之下,迫不得已。但毕竟他确实假借了陆渊的名义,故而他这番请罪确是真心实意。 “崔判官?可是那个‘崔光禄’?” 这回轮到王守仁犯傻了。崔光禄?这是什么意思? “也怪老夫没说清楚。”陆渊顿了顿,继续道:“这个崔沣在运司衙门里很不合群,跟谁都合不来,一副直言忠臣,铮铮铁骨的样子。故而运司衙门的其他同僚便给他起了这个称号,把他比作魏征魏玄成。老夫也是从旁人那里听到,不曾想贤侄竟然把这尊大佛请来了。” 王守仁方是恍然大悟。 原来这个崔沣还有一个这般出名的称号! ...... ...... 第九十五章 化腐朽为神奇 (求收藏,求推荐票!) 王守仁无意中瞥见了散落在花厅中的瓷器碎片,这才意识到陆渊刚刚大发雷霆过。短短片刻,陆渊便将情绪调整到最佳,让王守仁不由得佩服。 “那世伯......” 陆渊摆了摆手道:“既然人已经请来了,就叫他进来吧。老夫刚刚和东厂的人一番激辩......他来的正是时候。” 王守仁大喜,冲陆渊拱手道:“多谢世伯。” 他快步走出花厅,示意谢慎和崔沣进入内厅。 三人先后进入花厅,冲陆渊行过礼,分别入座。 “不知陆大人召见下官所谓何事?” 崔沣到底还是那副刚直性子,一上来就开口问道。 陆渊索性将计就计,沉声道:“崔沣,老夫且问你,王副使待你如何?” 崔沣沉声答道:“王副使是下官的恩公。若没有他提携,崔某不过是运司衙门被同僚排挤不受重用的一小官罢了。” “既如此,王副使今日有难,你是帮与不帮?” 陆渊也是毫不停歇,继续问道。 “滴水之恩,当涌泉报之。只要有机会,下官一定肝脑涂地,决不推辞!” 崔沣也知道王宿是因为盐运使卢仲景案牵连下狱的。但他坚信王宿是被人冤枉的。若说这偌大的运司衙门中还有谁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除了他崔沣也只有王宿了。 “好!”陆渊一拍桌案,喜声道:“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人。只要你有这份心,就绝对能出这份力。” 陆渊摆了摆手,示意崔沣上前来。 崔沣犹豫了片刻,还是起身朝陆渊走了过去。 “附耳!” 陆渊冲崔沣耳语了几句,崔沣面露难色。 “陆大人,这样真的使得吗?” “有什么使得不使得。老夫便明着告诉你,这件事不是老夫有恩于你,是你自己挣得的。若你是老夫的人,这人选还轮不到你呢。” 陆渊一边捋着胡须,一边淡淡笑道。 想不到他忧心忡忡,百思不得其解的困局,竟然被这么一个小人物解决了。 若是今日王守仁和谢慎不把这厮领到按察司衙门来,他还不知道要如何破解这局困棋呢。 一旁坐着的王守仁和谢慎则是面面相觑。 陆大人也是好生谨慎,什么话不能当着他们二人说。难不成他二人还能把陆大人的话泄露出去? “既然陆大人信得过下官,下官也没有推辞的道理。下官明日随陆大人去便是!” 崔沣咬了咬嘴唇,沉声说道。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王宿有恩于他,如今他有机会报恩,怎么能够退缩呢。 “咳,贤侄。” 陆渊朝王守仁招了招手道:“如果老夫没有料错的话,你叔父马上就可以回来了。” 王守仁被陆渊搞得一头雾水,他叔父如今明明在东厂的人手中。看陆渊刚刚的样子,明显也是没有和东厂的人谈拢,他叔父怎么可能马上就被放回来呢。难不成,这一切难题都因一个崔沣迎刃而解了? 谢慎则是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 他的推断果然没有错,本次盐运使案就是东厂与锦衣卫,司礼监与后党的一次洗牌。最后的人选既不能是司礼监的人,也不能是皇后、寿宁伯的人。 因为不管是哪一方的人,另一方都不会满意。 当今天子弘治皇爷又是个老好人,肯定会选择一个折中的人选。 既然双方明知道最后的人选可能是个中立,那么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达成和解呢。 毕竟,没有一个天子希望自己治下的臣子拉帮结派,形成党争的局面。 一切的一切最终都归结于利益二字,只要参悟了这二字,许多看上去很难理解的问题便也都迎刃而解了。 如今的问题,就是东厂的人有没有这个觉悟。只要此次来到杭州代表东厂和司礼监的人不是傻子,就不可能拒绝这么一个提议。 崔沣这样的直臣是不可能被任何一方收买的,用这样的人对双方都是最公平的。 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双方各退一步,然后推举崔沣为新的盐运使。这其中当然有难度,最大的难度就是不合规制。但如果换一个角度来看,这个问题根本就不是问题。 因为说到底这还是皇帝陛下一句话的事情。崔沣虽然官职较低,但他也是正经的科班出身,有着进士功名,有着成为高官的一切条件。虽然崔沣如今只是位居判官,但他一肩挑起了运司衙门诸多重担。是除了王宿外,在运司衙门做实事最多的人。 再换个角度看,盐运使是从三品,也算不上绝对意义的高官和封疆大吏,只是因为其掌握江南盐业命脉,被许多人觊觎罢了。判官虽然看起来不起眼,那也是从六品,比之一般的知县品级还要高。 只不过知县因为主掌一县文政,容易出政绩,看起来更风光一些罢了。 所以,只要锦衣卫和东厂,司礼监和皇后、寿宁伯方面偃旗息鼓,都同意这个从六品的运司衙门判官出任新的盐运使,皇帝陛下是乐得如此的。 至于都察院的那些言官,别看他们平日里直言进谏,真到了这种时候绝对一个个做起缩头乌龟来。 揣摩圣意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但对于这些都察院的言官而言,揣摩圣意就是一门必修课了。 干的就是耍嘴皮子挑错的活,若是再没几分真本事,早就被人弹劾罢官了。 崔沣有政绩,有实力,又是进士出身。所差的也就是人缘罢了。 偏偏在这种特殊阶段,崔沣这个最没有人缘的人是双方最能接受的盐运使人选。 化不可能为可能,化腐朽为神奇,往往就在一念之间。 想通了其中关节再返回来看,就是再合理不过的事情了。 天子也是人,天子也受不了身边的人争论不休,为一个盐运使的职位打的不可开交。 如果从更高品级的四五品京官中选,自然更合规制。但不论吏部如何绞尽脑汁,不论推举拟定的名单是出自都察院、翰林院、还是六部,从中挑选出的人能和司礼监、后党没有一丝关联瓜葛吗? ...... ...... 第九十六章 守得云开见月明 (求收藏,求推荐票!感谢书友睿汉的打赏!) 在这种复杂诡异的情况下,选用一个毫无背景的直臣、忠臣去掌握江南盐业命脉,显然是天子最愿意看到的局面。 归根到底还是利益二字。司礼监和寿宁伯之间的利益;东厂和锦衣卫之间的利益;天子和群臣之间的利益 参悟其中关节的谢慎只觉得分外舒畅,浑身上下清爽不已。 与王守仁辞别陆渊后二人便回到客店等候消息。 果不其然,三日后王守仁的叔父,盐运副使王宿便安然回到了运司衙门,王守仁和谢慎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赶往相见。 王宿见到王守仁自是老泪纵横,他这次能够逃出升天可多亏了这个侄儿。 “叔父受苦了,侄儿不能尽早救叔父出狱,实是罪过。” 场面话而是情真意切,句句感人肺腑。 “若不是守仁,老夫怕早就饮恨而死了。” 王宿惨然一笑,长叹一声。 谢慎发现这个年岁只有四十上下的男人已经被折磨的不成样子。非但蓬头垢面,发丝散乱,就连衣衫都皱成一团,隐隐还能看见血迹。 王宿在按察司牢中肯定吃了不少苦头,东厂那帮人更不是省油的灯,把王宿提走的这几日肯定也是严刑拷问。 若再晚几日想出办法,王宿还真不知道能不能挺过来。 “叔父,忘了跟您说。这位是我的好友谢慎,这次营救您的法子就是他想出来的。” 王守仁擦去眼角泪水,激动的说道。 王宿眼眸微微一转,望着谢慎,嘴唇上下蠕动,进而冲谢慎拱手满施一礼。 谢慎吓得连忙上前虚扶起王宿,连连道:“使不得,王大人使不得。小子不过略尽绵薄之力,当不起王大人如此大礼。” 让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对自己行大礼,谢慎总是觉得有些奇怪。 “恩公,请再受某一拜!” 王宿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再冲谢慎拜了一拜。 谢慎直是有些无可奈何,不知该做些什么。 拜完之后王宿苦笑道:“恩公且听某说,此事之后某便打算辞官回余姚养老了。若是恩公有需要,某愿意将毕生所学尽数相授!” 谢慎听得心中一惊。此事过后,崔沣上位几乎已经成了定局,但这并不是说王宿就得让位。他是副职,完全可以继续在运司衙门里混吃等死啊。 王宿究竟因为此案遭受了多么非人的折磨,竟然自此看破俗世红尘,毅然决绝的要辞官? “王大人这是何必呢。” 谢慎叹息一声道:“不过若是王大人心意已决,小子也不好多说什么。素闻王大人博闻强识,作得一手好文章。王大人若是不嫌弃,小子愿意向王大人请教。” 这些官场老手都是科班进士出身,写八股文的水平都不会太差。何况这王宿确实在江南文坛有些名声,若是能够向他讨教一二还是对谢慎有益处的。 至于拜师还是算了吧,不是谢慎瞧不起王宿,是现在的局势太过微妙。 在这种时候拜师王宿,简直就是给自己的科举之路增加难度。 王宿显然也清楚这一点,故而闭口不谈拜师一事,二人之间权当以文会友,做个忘年友罢了。 “咳咳,叔父有什么要说的我们不妨回去再说,侄儿早就备好了酒菜等着为叔父接风洗尘呢。” “好,好啊!” 王宿抚掌大笑:“我们便回去再聊。老夫被他们关了数日,早已腿脚发软,咱们便走回去,正好活动一番筋骨。” 日影西斜,三人相伴出了运司衙门,阔步朝暂住的客店而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陆渊和东厂,锦衣卫密谈之后,总算松了一口气。 原本毫不相让,至死方休的乔总旗也终于松口,同意与东厂各退一步,不再追究巡抚刘德的“罪行”。而东厂方面,则不再相逼,答应保全罪臣,前盐运使卢仲景一条性命。 最终,双方一致推举原运司衙门判官崔沣为新任盐运使。 这个结局对于陆渊来说绝对是最理想的。 一来他不用写奏疏痛书刘德的“罪行”。二来他也不用夹在锦衣卫和东厂中间,两边受气。 读书人最看中的是风骨。他与刘德私交甚好,甚至为家中小辈定下了婚约。若他因为畏惧锦衣卫而最终参奏刘德,会被江南士子认为是不义之举,脊梁骨都可能被人戳断。 而且他思量再三,觉得投靠寿宁伯是一招险棋,弄不好就会身败名裂。 寿宁伯的身份太敏感,很容易遭到围攻,这种时候他冲到前面给寿宁伯摇旗呐喊不是给都察院的那些老匹夫指摘的机会吗。 这步棋不见得大错,却会像一个泥沼一步步把他拖进深渊。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听自家侄儿讲,推举崔沣的提议是谢慎想出来的。这个小子真了不得啊,若不是他提出的这个法子,陆渊真可能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平日里这个谢慎不显山不漏水,想不到关键时刻竟然有这么大的用处。 陆渊之前对谢慎也有好感,但也仅仅限于好感罢了。 那日在翠湖陆渊与陈方垠共赏美景,谢慎在一旁作的几首佳作,让陆渊看到了他的才华。 当时陆渊不过以为此子颇有才华,中举登科是迟早的事。 而这几日,陆渊对谢慎的观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在陆渊看来,谢慎不像是一个只有十三岁乳臭未干的生员,而像是一个历经宦海沉浮,老奸巨猾的阁臣。 谢慎的心机城府,做事手段都是无可挑剔。最重要的是,他忖度人心的本事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在这世上,最难测的便是人心。 此子年纪轻轻,便善于忖度人心,到了官场上自然是顺风顺水,前途不可限量。 陆渊竟然生出了惜才之意,此子并非池中之物。今日施恩与他,将来得到的回报必定不少 第九十七章 入股书坊 (求收藏,求推荐票!) 六月的余姚,溽热难耐。 姚江的水汽蒸腾起来,直往行人百姓的面颊上扑。那恼人的毒日头更是高悬正空,把人脊背烤晒的如同砧板一般。 大街上行走的百姓明显加快了步伐,再无闲情逸致在街头巷尾逗留,早些回到家中喝一口冰水降降暑气才是正途。 就连贩卖苦力气的力棒也暂停了手中的活计,三三两两围坐在路边的茶铺,喝着一文钱一碗的大碗茶解暑。 谢慎与王守仁,王宿方一进城便感受到热浪扑面而来,下意识的加快了步伐。 “今年夏日看来又是难熬了。” 王守仁嘴角微微扬起,声音中明显带着一丝无奈。 在大明这样的农耕社会,田亩的多寡直接体现了一个家族的实力。像王家这样的豪门大族,手中的田地自然不少。 谢慎知道王守仁是担心这些田地遭了旱灾,可又不好说什么。毕竟这是人家的私事。 王宿幽幽一叹道:“老夫活了四十余载总算活了个明白,在哪里都没有家乡好啊。” 王宿虽然打算辞官,却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找不自在。他打算等盐运使案的风波彻底平息后再上书辞官,现下他返回余姚也算是暂避风头。 “老夫先和仁哥儿回宅邸歇息,恩公随时可来府中闲话。” 谢慎被王宿一口一个恩公喊着实在是尴尬,可他几次提醒王宿依然不改口,他也就不再坚持。 “王大人且先去休憩,小子过几日一定登门拜访!” 说完谢慎便与王守仁,王宿一一拱手,在街口作别了。 谢慎下意识的还想往竹楼的方向走,可一迈步才想起来大兄大嫂已经在城北购置了一套宅院,这才苦笑一声向新家走去。 谢家新购置的宅邸在城北,距离城隍庙不远,算是余姚最繁华的地段了。 当时大兄谢方还为了三百两银子肉疼了好久,还是谢慎最后坚持把宅子买了下来。 来到自家宅院前,谢慎微微一愣。大门是虚掩着的,莫不是家中来客人了? 带着疑惑推门而入,谢慎径直朝内院走起。 这宅子是二进的,前院有花厅,耳房,和供客人居住的厢房。后院才是谢家主人居住的宅邸。 当初牙行也有三进的宅邸供谢慎选择,只不过他觉得自己刚刚中了秀才,就购置三进大宅太过高调。加之算上水芸,二丫一家总共也就五口人,住三进的宅邸太过浪费,最终决定还是购置这套两进宅子。 穿过月门就是内院,谢慎见大兄正和一个儒商模样的男子坐在院中石凳上商谈着什么,只不过那人背着身子,谢慎瞧不见正脸。少年思忖片刻,轻咳一声道:“大兄,我回来了。” 那儒商听到声音率先转过身来道:“这不是慎哥儿吗?恭喜恭喜啊,听闻慎哥儿考了生员,以后见面怕得叫一声谢小相公了。” 谢慎定睛一看,这人不就是城西衡源茶庄的吴掌柜吗! 当日这厮把大哥谢方当做牛马使唤,还极尽嘲讽,现在看到自己中了秀才便又死皮赖脸的凑过来道喜,简直是无耻中的魁首,败类中的翘楚! 泥人尚有三分气性,谢慎没立刻把这吴掌柜轰出宅子已经是开恩了,如何还会给他好脸色看。 “既然你知道本公子是县学生员,便请放尊重点。” 谢慎冷冷扫了一眼吴掌柜,寒声道。 吴掌柜热脸贴了冷屁股,心中暗骂你个不识好歹的小泼贼,给你几分颜色你还真的开染坊了! 但他嘴上却不得不继续讨好谢慎道:“看小老儿这嘴,真是该打。谢小相公还请恕罪则个。” “大兄,我刚从杭州府回来有些累了,还是送客吧。” 谢慎却丝毫不领情,直接下了逐客令。 “这......” 谢方有些为难的看着谢慎,犹豫了片刻还是转过身冲吴掌柜道:“吴掌柜,要不你还是先回吧。” 吴掌柜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好说好说。小老儿方才说的事情,还请好好考虑一番。小相公舟车劳顿,小老儿就不打搅了,告辞。” 吴掌柜灰头土脸的转身离去,谢慎见他走远便急忙冲谢方道:“大哥,刚刚这厮和你说了些什么?” 谢方叹息一声道:“还能是什么,他想和为兄合作贩茶的事情。” “大哥答应他了?” “那倒还没有,为兄只跟他说要考虑考虑。” 谢慎心中一沉,却是气不打一处来。 大兄为人也太老实了。老话讲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还真是有道理。这吴掌柜当初那般对大兄,大兄却是以德报怨,竟然想开始跟吴掌柜合作。 像吴掌柜这样的人,最是唯利是图,奸商的嘴脸暴露无疑。若自己没有拿到秀才功名,这吴掌柜肯定连正眼都不会瞧一眼谢家的人。 “大兄若是想贩茶,大可自己去贩,没有必要和这种小人合作。再者说了,我想要入股冯家书坊,由大兄和冯掌柜一起打理书坊的生意。” 这并不是谢慎一时心血来潮,而是他在归途中思量许久作出的打算。 他和余姚县,绍兴府两个书坊掌柜都很聊得来,但再怎么说那也是外人。 人心隔肚皮,天知道以后会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为了以防万一,谢慎决定入股书坊,让大兄代为打理书坊的事宜。这样谢家就成了书坊的半个东家,自然不怕再被人暗中摆道。 而且余姚冯家书坊的体量并不大,入股并不算艰难。 谢方则是微微一愣。 入股书坊? 小郎写书在书坊卖他是知道的,这宅子就是靠小郎卖书的钱买下的。可是要让他真的入股书坊就是另一回事了,毕竟他除了贩茶卖茶外一窍不通,打理书坊似乎他并不擅长。 仿佛看出自家兄长心中疑虑,谢慎便解释道:“这书坊入股并不是叫大兄全权接管,只不过是和冯家合作罢了。等到了年末,大家再按照赚取银钱五五分成。当然,大兄也可以和冯家的人多学学,这书坊做好了可比卖茶贩茶赚钱!” ...... ...... 推荐一本好书,【原始人都惊呆了】穿越原始社会,造刀造剑造火器,造车造炮造飞机。 第九十八章 双双金鹧鸪 (求收藏,求推荐票!) 谢方还是显得有些犹豫:“真的行吗?” “大兄便信我一次,过几日大兄拿着银钱去找冯掌柜,我提前和他打好招呼,不会出差池的。 ” 谢慎心中苦笑,自家大兄实在是太老实了,真的需要他在商海中好生历练一番。 谢慎早想清楚,大兄没有功名在身,经商赚钱是最合适不过的。科举这条路十分艰辛,越往后走需要用钱的地方便越多。将来不管是授官外放还是授庶吉士入翰林院,这之后都有大笔的花费。 如果是外放到一方主政,那就需要私聘幕僚。如果在翰林院读书等着将来馆选,京师米贵光租住宅子每年就是一大笔花销。 没钱的话,实在是举步维艰。 先让大兄在书坊练练手,等到积攒了足够的银钱并且时机成熟,谢慎甚至想让大兄开一个钱庄。 在大明朝除了贩盐就是这个行当最赚钱了。贩盐是不行的,没有盐引贩私盐抓到是要杀头的。 至于费尽气力搞到盐引去和官家合作,光是孝敬打点的银钱就得叫你吐血,一番折腾下来人还不得半死。况且在拥有足够的实力前,和官府合作贩盐完全会被牵着鼻子走。这当然不是谢慎想看到的。 盐运使卢仲景的案子就在眼前,天知道涉足这块会和多少大人物交涉。 锦衣卫,东厂,还有他们背后的人,想想就让人脊背发凉。 这运司衙门就像一个搭好的戏台,你方唱罢我登场,稍有不慎就会跌落万丈深渊。谢慎现在一心放在科举上,还是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可钱庄就不一样了,明代的钱庄虽然并不那么成熟,但盈利模式已经完善。 谢慎也有心把一部分票号的业务引入其中。只不过这个工作得循序渐进的开展,不能太急功近利。 还是那句话,他得慢慢培养大兄经商的能力。只有大兄谢方千锤百炼拥有了足够的实力,才能为谢家赚取更多的银钱。 谢慎虽然有能力,但他要考科举,是断不能经商的。 “那便好,那便好。” 谢方笑吟吟的把弟弟往东厢房里推:“你大嫂去临街扯布去了,小郎你也累了,趁着这个工夫先回屋里叫水芸和二丫好好服侍你。等你大嫂回来叫她给你烧饭吃。” 谢慎听得眼圈一红道:“便听大兄的。” 来到大明后,他有过怅惘有过茫然,是大哥大嫂让他坚定了信念,接受了这一切。 这一年多来他完全按照一个明人生活,读书,科考,搏得了这一切。 是兄弟亲情支持着他,让他不住前行...... 手足之间没有勾心斗角,有的只是浓浓暖意,只是兄友弟恭,这在谢慎看来就是最美好的事情了。 东厢房很大,足足有三间。谢慎推门而入,却并没有人迎出来。 谢慎寻思着两个小娘子估计在午睡,便放缓了步子走到内室去。 一进内室,果不其然看到两小娘子倚靠在桌案前睡着了。 桌案上,还摆着两块绣到一半的帕子。上面绣着一双鹧鸪。 谢慎轻盈的走到床边取来薄巾给两个小娘子搭上,这才回到床边脱掉外衫倒头睡去。 ...... ...... 梅子流酸溅齿牙,芭蕉分绿上窗纱。 谢慎迷迷糊糊从睡梦中醒来,见到两个小娘子围在身边,唇红齿白,吟吟带笑只觉得似梦一般。 “公子终于醒来了!” 二丫当先发声,声音恰似叮咚泉水般可人。 谢慎坐起身来醒了醒神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水芸朝窗外指了指道:“已经申时了。” 谢慎一拍脑袋苦笑一声。 他竟然一觉足足睡了一个多时辰,看来这一路确实太累了。 二丫向前挪了挪,笑吟吟的看着谢慎:“公子这次去杭州府可是给我带好东西了?” 水芸则是有些嗔怪的瞥了二丫一眼道:“公子刚一回来妹妹就说这些,不怕公子生气吗?” 二丫摇了摇头道:“水芸姐姐,这你便不懂了吧。公子难得去一趟杭州府,自然要给我们带些东西。我若是不问,公子反倒不开心了呢。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女为公子者容!” “是女为悦己者容!” 谢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个小萝莉还真是惹人怜爱。只是她小小年纪正是懵懂之时,懂什么是男欢女爱吗? “女为悦己者容,和女为公子者容也差不多嘛。总之,我们穿着打扮还不都是给公子看的嘛。” 小萝莉撇了撇嘴,有些委屈的说道。 谢慎连忙安慰道:“你说的都对,我确实给你们带了些胭脂水粉,就在那包裹里,你去取来吧。” 小萝莉听到胭脂水粉,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快步走到桌案前解开了包裹。 “水芸姐姐,你快看啊。公子给我们买了好多胭脂水粉!” 水芸面颊一红道:“小点声,被旁人听到还不叫人笑话。” “这里哪里有什么旁人,水芸姐姐你也太小心了。姐姐你快看,这个脂粉颜色我用合不合适?” 谢慎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就是些胭脂水粉瞧把小萝莉乐的。 “公子,要不要奴家给你烧热汤沐浴?” 水芸无奈的瞥了一眼小萝莉,转身冲谢慎道。 “不必了。一会我还要出去一趟。” 谢慎摆了摆手,随口道。 “出去?公子刚刚回到余姚不歇一歇吗?” 水芸显得有些惊讶,柔声d县学新生员都已经进学,我因为去杭州府已经耽误了几日课业,如今回来自然应该第一时间前去县学。” 县学不同于书院,是官办学校,规矩自然要严苛不少。 谢慎虽然已经和孔教谕提前打过招呼,但既然回来了也该及时前去县学报道。 虽然他现在已经是生员,但要想获得参加乡试的资格仍然需要发奋努力,在岁试,科试中取得佳绩。一等廪膳生员虽然基本已经保底,但既然有实力,为何要徒增不确定因素呢。 正好他也几日没见谢丕和王守文,这次去了县学可得好好聊聊。 ...... ...... 推荐好书:《这个天国不太平》.....重生为太平天国的南王,冯云山宣称:日不落帝国,第一代西班牙已落幕,第二代英国日薄西山,第三代是华夏,正冉冉升起! 第九十九章 县学原来是这样的 求收藏,求推荐票!感谢书友无念伤辰和半生狂想的打赏 谢慎虽然去过县学,不过那是为了参加县试。现在真的作为生员进入县学进学,心境又大有不同。 再怎么说县学也是官办教育机构,比普通书院档次要高上不少,说出去还是很有面子的。 少年出了自家宅邸,沿着青石板路快行,轻车熟路的来到县学大门前。 那县学的门子认得谢慎,陪着笑脸道:“谢生员回来了?快快请进。” 谢慎冲他拱手一礼,便跨步迈过门槛。 稀稀疏疏的有生员从学宫往外走,谢慎瞧他们都很面生,心道怎么不见王守文,谢丕他们。 “这不是大名鼎鼎的谢案首嘛,幸会幸会!” 一个身着墨直裰,套着褐半臂,宽额方面,身材高挑的儒生走到谢慎面前,自是拦住了去路。 这人十七八岁的样子,却是面生的很,谢慎颇是有些疑惑的打量着他。 “这位公子是?” 谢慎皱眉发问,他并不认识这人,可对方竟然主动上来攀谈,看来不简单。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本能的警觉起来。 “在下王章,是守文的兄长。你可能不认得我,不过王某可见过你。你上次来拜见孔教谕我恰巧和你打个照面,孔教谕还叫我多向你请教呢。” 谢慎有些发蒙,他印象中王守文并没有这么个兄长啊,这厮真是扯谎都不打草稿啊。 那王章看出谢慎心中疑惑,便解释道:“守文这一支前些年从族中分了出去,不过还是归在上塘王氏。” 谢慎听到这里方是恍然大悟。 王华那一支是秘图派王氏,很早之前就迁到余姚,世代定居于此。与余姚本地豪族上塘王氏颇有联系。 两家族有联系不假,但要扯什么族谱就太离谱了。 事实上王华这一支最多能算上塘王氏的远亲,王华考中状元后,上塘王氏的族长曾舔着脸去求王华并回上塘王氏,美其名曰认祖归宗。这个提议当时就被王华拒绝,上塘王氏的家主虽然很没有面子,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对外宣称是王华强行分家。 不过稍稍清楚内幕的人对此都是了然于胸,上塘王氏不过是骗骗自己罢了。 只是看来这王章和王守文关系应该不错,不然王章也不会自讨没趣的和王守文攀亲。 “原来是王兄,久仰久仰!” 谢慎也不想跟他闲扯,便抱了抱拳虚应了一记,思忖着找个什么理由离开。 “王某对谢案首一直很推崇,今日一定要浮一大白。时日已经不早,不若谢案首就和王某一起去酒楼喝两杯,闲话几句。谢案首看如何?” 谢慎这下无语了,这个王章真是比他还自来熟啊,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这人明显是自己虔诚的粉丝啊,就这么把他打发走确实有些不妥...... 可是,可是现在是进学时间啊! 终于找到理由的谢慎一阵狂喜,便冲那王章拱手道:“王兄,谢某确实很想和王兄一起品酒,可是谢某刚刚返回余姚,正打算去拜见孔教谕。不如酒宴的事放到后面再提。” 王章这下可笑的合不拢嘴,一边拊掌一边道:“谢案首,现在已经过了申时,别说孔教谕了,你看这偌大的学宫里还有几名生员?” 原来如此! 怪不得谢慎刚刚进入县学时看到有生员稀稀疏疏的朝大门走,原来现在已经下学,留下的都是自学的优等生...... 王章怕谢慎不明白,便在一旁解释道:“谢案首恐怕还不知d县学的进学时间?除了每半月例试时需要在学宫待上整天,其余时刻都只需进学半日即可。” “那这剩下的半日呢?” 谢慎十分无奈的问道。他本以为自己对科举制度已经很了解,但现在看来他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剩下的半日自然是去斗诗了!” 王章得意洋洋的夸耀道:“不是愚兄自夸,愚兄创立的这海棠诗社在这县学要说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谢案首若是能够加入海棠诗社,咱们便可以一起俾睨群雄!” 王章说的天花乱坠,谢慎却是心中直打鼓。 这个王章看年岁也不小了,又是出自上塘王氏这样的豪门世家,照理说早该中举,可他如今还在县学中鬼混,看来学问也不怎么样。 这样的人创办的诗社其品味能够高到哪里去? 不过诗社确实在明代士子中流行。尤其是在成化以后,世风变得奢靡,诗社成为了士子附庸风雅的最佳选择。相互之间吹捧一番,既可以满足这些士子的虚荣心,又可以起到广告的效果何乐而不为呢? 在大明朝这样资讯并不发达的时代,酒香也怕巷子深,不作广告怎么能出名? 君不见大明四大才子,也多是吹出来的。论才学有几个比的过杨慎? 到了万历朝,诗社无论是数量还是规模都达到了顶峰,假借诗社狎妓更是非常常见。 不过在谢慎印象中,弘治朝诗社还没有发展到这种地步啊。 谢慎苦笑一声道:“斗诗这种事情似乎有违圣人教化,怕是不妥。” 他心道哥哥肚子里的诗歌总共就那么几百首,好钢要用到刀刃上。这些诗歌不但可以用在结交名臣上,还可以出诗集卖钱,若是用在斗诗上,实在是太不划算了。 这不符合谢慎的行事风格,不行,绝对不行! “圣人教化,谢案首还信这个?罢了罢了,谢案首若是忌讳名声大可以不去斗诗,但这诗社你可一定要参加。” 王章一副你要是不参加我的诗社就是不给我面子的样子,直是叫谢慎进退维谷。 这刚一来县学还没有把人认熟就要树敌,怎么看都不是好的选择。 可要是答应了王章,更像是自己给自己挖坑啊。 正在谢慎为难之际,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慎贤弟,哈哈,你可是回来了。怎么不去府里知会一声,来来来,今天我们一起好好喝一杯......咦,这不是章兄长吗?来来来,我们一起去喝酒!” 谢慎见到王守文的第一刻就像见到了亲人一般,可当他听到王守文神转折时内心是绝望的。 真的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 ...... ......... 第一百章 执红牙拍板 (求收藏,求推荐票!感谢书友lya的打赏!) 王守文的突然出现让谢慎很绝望。 他的神转折让谢慎更绝望。 人生怎么可以如此的悲剧...... “谢案首,你怕是没去过醉春楼吧?今天咱们几个便去好好喝上一杯!” 王章完全不顾谢慎幽怨的表情,大包大揽的做了主。 等等,醉春楼......听名字怎么就这么不靠谱呢? 三人便这么出了县学,七拐八绕来到了王章口中“其酒只应天上有,人间哪的几回尝”的醉春楼。到了酒楼前,自然有酒楼的伙计出来相迎。 那王章看来是熟客了,进了酒楼一边给谢慎介绍醉春楼的招牌女儿红,一边高谈阔论起江南诗坛来,完全没有注意到酒楼食客们投来的异样眼光。 谢慎心中十分无奈,但王章和王守文关系不俗,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苦笑一声聊作敷衍。 三人踏着木梯来到二层,寻一处靠窗的雅间坐下。 谢慎四下观察,发现这醉春楼除了风格略微奢华一些,与寻常酒楼并没有什么分别。 还好不是青楼啊,谢慎真怕这王章带他去眠花宿柳。 倒不是谢慎假道德,士子狎妓这种事在弘治朝还不是能够摆到明面上提的。此时世风虽然渐渐松浮,但毕竟还没有完全到万历朝那种浮夸的地步。 像唐伯虎那种真名士毕竟还是少数,何况唐寅也是在仕途失意后才放浪形骸的。 青楼嘛是迟早要逛的,风花雪月,梅兰竹菊......谢慎细细算了算,今年是弘治六年,如果历史走向大致不变的话,十二年后正德就将上位。那时候若是一切顺利,谢慎差不多应该在六部混着。要是跟正德皇帝混熟,一起狎妓,想想都觉得刺激。最重要的是跟皇帝一起狎妓,是最有安全感的...... 都察院的那帮老匹夫,便是再不开眼也不敢参奏皇帝吧? “谢案首以为我大明诗文谁数第一?” 谢慎兀自思忖着未来的美好生活,却被王章一声拽了回来。 这个问题着实难回答,有道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何况大明诗词本就不盛,除了那杨慎和唐寅,还有谁敢称诗文卓越? 偏偏这两位都还没踏进大明诗坛,谢慎总不能说自己是诗坛领袖吧?这样太不低调了...... 犹豫了片刻,谢慎苦笑道:“谢某见识浅薄,只觉得如今是百家争鸣。” 百家争鸣的意思就是没有一个出挑的,王章听得微微一愣,旋即大笑道:“好一个百家争鸣!来人啊,把红拂姑娘请来唱一段。” 谢慎愕然,不是说好的不狎妓吗?这回改套路召妓了? 转瞬的工夫,一身着红色罗纱,眉间点红的妙龄女子便施施然走了进来,先是冲三人施了一礼,进而吟唱开来。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谢慎正自品酒,听到这红拂唱起了临江仙,直是大惊。 这首词是他去杭州府时,在三明瓦上吟诵的,应该只有王守仁听过。 难不成王守仁回到余姚把这首词给歌妓附诵过? 不不不,这绝不可能。以王守仁的性格,此刻肯定在府中好好陪着王宿,绝不可能去喝花酒。 那么谢慎能够想到的只有王守文了。 也许是王守仁无意间向弟弟提及,王守文便带着这首词去青楼歌馆风流...... 明代歌妓多传唱名士所作诗词,只不过由于明代诗词作品普遍不如唐宋,歌妓们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这首《临江仙》绝对是冠绝古今的名作,谢慎本想在关键时刻再拿出来刷名望。无奈和王守仁一起乘船时兴起吟诵了出来。 当时他便感到十分后悔,只希望王守仁不要传将出去也好让他二次利用。 谁曾想如今这词作已经被翻唱成名曲,真是呜呼哀哉。 谢慎的心在滴血,这样的名作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虽然他肚子里有货,但高质量的一共就那么几十首,用一首少一首啊。 而且听这个红拂吟唱,怎么感觉怪怪的...... “这歌妓可是绍兴人?” 谢慎苦笑一声,随口道。 王宿摇了摇头,淡淡道:“她是苏州府人,听口音便知道的。” 谢慎恍然大悟。这红拂一口吴侬软语,唱起这《临江仙》却像是执红牙拍板,唱杨柳岸晓风残月。 可这词明显应该是豪迈派啊,歌妓唱来虽然别有一番风味,可总觉得缺失了什么。 一曲唱毕,红拂冲三人行了一礼,三人也都拊掌称赞。 “谢案首,这歌妓唱的如何?” 对于自己的精心布置,王章显然很满意,得意洋洋的炫耀了起来。 “咳咳,堂兄还不知这词就是慎贤弟作的吧?” 王守文果然没有让谢慎“失望”! 谢慎心中惨然一笑,遇到这样的猪队友他还能说什么呢? “这词是谢案首作的?” 王章直接愣在当场,送到嘴边的酒杯也悬在了半空。 但继而他又变得狂喜。 是啊,谢慎连取小三关案首,又是大宗师都称赞的人,其名下的诗词佳作不胜枚举,《临江仙》不是他作的还能是谁作的? 王章就像捡到宝贝一样,紧紧攥住谢慎的手道:“谢案首,你这样的大才子若是不加入海棠诗社,简直太可惜了。” 王章把谢慎双手攥握的生疼,少年痛的直咧嘴:“好说,好说,王大哥不妨先松手......” 王章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松开手嘿嘿一笑。 谢慎心中苦笑,想不到这个王章看上去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却是个力道十足的实力派。 至于这海棠诗社嘛...... “谢案首不要犹豫了,这样吧,你若肯加入海棠诗社,我保证你的这首《临江仙》可以传遍江南文坛!” 谢慎听到这里,眼睛不由得一亮。 这王公子诚意倒是很足嘛。 ..... ...... 第一百零一章 但愿人长久 求收藏,求推荐票!感谢书友天下纵横有我的打赏! 从醉春楼回到家中,已经是日暮时分。 大嫂谢陈氏和水芸早已做好了饭菜,小萝莉见谢慎进了宅门便快步走上前道:“公子怎么现在才回来,我们可等你好久了。咦,公子身上怎么这么大的酒气?” 见小萝莉一脸嫌弃,谢慎直是有些尴尬。 “去县学时遇到了守文兄,便和几个好友一起去酒楼吃了些酒菜。” “唔,怪不得。” 小萝莉脑袋歪向一边,眼睛一眨一眨道:“不过这我可不管,做好的饭菜你一样得吃一碗!” 谢慎跟小萝莉走到内堂,方是围着桌子坐下,大嫂谢陈氏便喜极而泣道:“菩萨保佑啊,小郎真的中了秀才。明日一早奴家便要去城西普善寺还愿。” 大哥谢方则是斥道:“是小郎自己勤勉好学,关菩萨什么事?” 大嫂谢陈氏白了他一眼道:“你这是什么话,若不是奴家虔心求愿,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保佑,小郎怎么会考的如此顺利。” 谢慎被二人弄得哭笑不得又不好多说什么,便轻咳一声道:“对了大兄,从酒楼回来的时候我路过冯家书坊,已经跟冯掌柜谈妥了,他同意咱家入股。” “真的吗?” 成功被谢慎引开话题,谢方欣喜的问道。 别看他嘴上说不能胜任管理书坊的职务,但他心里还是很期待的。 自家小郎有出息了,给他买下书坊经营。将来小郎若是中了进士当了官爷,日子肯定会更好。 想到这里,谢方便觉得胸口一暖,以前受过再多的委屈劳累也觉得值了。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大嫂谢陈氏也道:“别看你大哥平日里一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真要让他经营书坊没准还真能捣鼓出些东西来。” 谢慎点了点头,叫大哥经营书坊只是他计划的第一部分,其目的是为了锻炼大兄的经商能力,比起做个小茶贩这个可是锻炼能力的多。 这之后谢慎还想以大兄的名义开一家钱庄。他是寒门出身,底子薄,要想迅速积累财富不能像那些世家一样徐徐图之,而必须经营赚钱最快的行当。 再之后,谢慎还没有想好,不过皇商他是暂时不想碰的。 做皇商看着风光,实则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非但盈利不多,还得忍受各级官府的层层刁难。 便说江南织造业,最赚钱的就不是皇商。织造局的那些官员一个个都是狮子大开口,利润的一多半都得被他们吞了去。 若是哪里伺候的不周到,丢掉皇商资格砸了招牌是很可能还会被反咬一口,丢掉性命。 要知道皇商织造的浙绸可是要送到宫里去的,若是哪里出了差池,便是整个作坊也不够抵罪。 故而位居高位,手握权柄之前谢慎不会轻易接触皇商。在谢慎看来皇商彰显的是地位,但眼下他还没有到那个地位,扮猪吃老虎才是王道。 “明日大兄便可以直接去书坊,有什么不懂得可以请教冯掌柜。至于茶铺那边我让水芸先去盯着,等过几日咱们再雇几个伙计。” “奴家去看店?公子,这恐怕不妥吧。抛头露面这种事情,奴家怎么能去做呢” 听到这里水芸直是花容失色,面色惨白,连手中的筷箸都险些跌落。 男女大防,三从四德这些拜朱熹所赐的规矩在明代达到了顶峰,水芸也是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自然一时接受不了谢慎这么先进的思想。 谢慎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苦笑道:“你说的也在理,那明日便去雇佣几个伙计吧。不过光有伙计可不行,你这个女掌柜还是要在的。” 茶铺虽然盈利不如书坊,但是却是大哥毕生心血,谢慎自然不忍心看茶铺关门。但人的精力有限,大兄把精力放到书坊上势必无暇分心。让水芸出面,一来是谢慎很信任她,二来也是谢慎看重水芸做事细致的特点。 茶铺现在不赚钱是因为卖的都是本地姚江土茶。 若是进一些钱塘龙井收入肯定会翻番。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谢慎真正想让水芸做的是升级茶叶品质,打造高端品牌概念。 在任何时代,物以稀为贵这句话都是没错的。 如果能控制售卖茶叶的数量,化散为整,并进行一些包装,肯定会有不少烧包纨绔争相购买。 饮茶是儒雅的,若是在木制茶盒上写上几首应景的小诗自然会增加不少的情调。 高端茶叶售卖的目标群体是那些纨绔公子。这些人也许没什么才学,但附庸风雅是一定的,这种高端茶叶自然十分适合。光是写有诗词的茶叶盒就够他们在亲友前炫耀的了。 当然后期还可以配套销售茶壶,茶杯。不过这个需要和一些瓷商合作,谢慎暂时还没有物色好人选。 “既然如此,那奴家便试上一试。” 水芸垂下头去,贝齿轻咬朱唇,别有一番风韵。 “公子,那我呢!” 小萝莉见水芸有了差事,自然有些嫉妒,挺起小胸脯掷地有声的问道。 谢慎心中一沉,看来这一碗水端不平确实会出问题。 “放心好了,我忘不了你。” 稍顿了顿,谢慎说道:“我在杭州府的时候和守仁兄闲来无事,便试着做菜,没想到做出的菜肴味道甚好。你反正在家中也是闲着,不如来随我学做菜吧。当然,大嫂也可以指点指点。” 这下不光是小萝莉,就连大哥谢方,大嫂谢陈氏都用疑惑的眼光打量着谢慎。 谢慎心中那个憋闷啊。他前世厨艺可是一绝,即便去不了五星级酒店供职掌勺,那也是校园烹饪能手。 许多后世的菜肴搬到明代简直就是珍馐美味。 果然还是要靠实力说话! 谢慎一直有一颗做私房菜的心,无奈来到大明后一直在为了科举奋斗。现在好不容易稍稍闲了下来,教教小萝莉和大嫂自然是不错的选择。 君子远庖厨,至少谢慎不能做个明面上的掌勺人。但若是大嫂和小萝莉将来出师,那谢家再开一家酒楼广进财源也未尝不可。 ... 第一百零二章 县学第一课 上 求收藏,求推荐票! 翌日清晨,谢慎早早起身,一番洗漱后装好笔墨书砚提起布包,前往县学进学。 由于昨日和王章,王守文等人喝了不少酒,谢慎现在还觉得有些头晕目眩。这绍兴黄酒果然名不虚传,让不胜酒力的谢慎苦不堪言。 县学的进学时间很固定,每日只需上午半日在学宫。至于下午的时间,则完全由生员自己来支配。 这多少有点垂拱而治,无为而修的味道。 其实就像王章所说的,只要每次例考时考生都在,平日里来与不来问题都不大。 谢慎来到县学时已经到了不少生员,谢慎一一过去拱手算是打了招呼。新人嘛,自然最重要的事情是混个脸熟。 在这个讲究论资排辈的大明朝,资历便是一切。谢慎是新人,自然不能太高调了。 “哈哈,谢案首快这边坐。” 王章坐在学堂左侧靠窗的位置,抬首便是修竹小径,位置极佳。 他见谢慎来了,便十分热情的起身迎了过来。 谢慎苦笑一声,心道这王章看来在县学之中地位颇高,不然也不可能坐在这么好的位置。 “章兄莫要再以案首相称了,某实在是汗颜。若论才学,在座各位都是前辈翘楚。” “是啊,堂兄!你和慎贤弟之间不必这般拘束,若是要亲切一些,唤他慎哥儿也行。”王守文显然心情不错,笑着打趣道。 谢慎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王守文这才识趣的收起了话匣子。 “咳咳,慎贤弟昨日考虑的如何?愿否加入海棠诗社?” 王章一脸期待的望着谢慎,让谢慎好不尴尬。 他也知道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何况是县学这样的地方。王章这么明着“逼问”他,不就是为了在众生员面前扬名吗? 谢慎昨日想了一整夜,还是决定加入这海棠诗社,不为了别的,只为了在县学中站稳脚跟。 王章再怎么说,也是王守文名义上的堂兄。虽然实则两家关系淡漠,但王章和王守文的私交却是不错。 秘图派王氏和上塘王氏算是打断骨头连着筋,想要彻底撇清关系是不可能的。 在县学这种地方肯定有很多家族势力角力,孤身一人想要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 诗社便是各大家族角力的一种体现。既然非得要做一个选择,那谢慎宁可选择和王守文关系匪浅的王章。 再者说了王章可是允诺帮他推广诗作刷声望的。 以上塘王氏的影响力,要想帮助谢慎扬名是再轻松不过了。既然加入海棠诗社益于己,利于人,谢慎又何乐而不为呢? “某自是愿意加入诗社。” 谢慎此言一出,王章直是兴奋的拍案而起。 他早就关注此次院试,余姚学子上榜很多,但真正像谢慎这样诗也作的极好的却凤毛麟角。 如今他能够让谢慎加入到诗社,此消彼长于对手也是一大打击。 “太好了,以后慎贤弟有什么需要为兄帮忙的地方,尽管说!只要我上塘王氏能办到的,为兄绝不推辞!” 他得意的扫了一眼学堂,满是一股老子天下第一,你们谁敢不服的王霸之气 “肃静,是谁人在县学喧哗聒噪!” 这声音极为阴冷,吓得王章一个寒颤,下意识的朝门口望去。 只见一个年约三十,身着墨蓝色直裰,头戴黑色幞头的儒士踱步走了进来。 “学生参见郑训导!” 众生员齐齐冲那男子行礼,谢慎亦跟着做足礼节。他心道这男子看来就是县学训导了,只是怎么不见孔教谕现身? “王章,县学重地,你兀自聒噪什么!” 郑训导眼睛紧紧盯着不远处的王章,冷冷说道。 “学生,学生一时失态,还请恕罪。” 王章显然很怕这个郑训导,竟然直接服软。 郑训导冷哼一声道:“朽木不可雕也!” 说完他便拂袖走到桌案前,撩起下摆沉然坐定。 “今日孔教谕有恙在身,便由本训导代讲!” “今日讲的是大学,诸生翻到第六章。” 郑训导一板一眼的讲道:“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其物而穷其理也。盖心之灵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唯于理有未穷,故其知又不尽也,是以大学始教,必使学者即凡于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己知之理而益穷之,以求至乎其极。至于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贯通焉,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此谓物格,此谓知之至也。” 念完这一段,郑训导停顿了片刻,一边捻着下颌短髯,一边沉声道:“谢慎,你来讲讲对这篇的见解。” 众生员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了谢慎的身上,少年心头苦笑,这郑训导还真是认真负责啊,一上来就给自己这个新生“特殊照顾”。 谢慎前世好歹也是科班出身,文史不分家,他对大学也是有过通读的。 至于这一章的内容,谢慎早已烂熟于心。 他起身冲郑训导拱手一礼,继而朗声道:“依学生所见,所谓格物致知,即需要研究万事万物的原理,要做到这一点必须接触天下万物,做到切身感知。若是死啃书本,所得也终归是纸上浅见。” 谢慎说完,笑吟吟的看着郑训导,显得极为自信。 格物致知的理论是中国古典哲学的重要部分,谢慎当然有过研究。 从认识论的角度看这一理论有实践论的重要思想。格物致知,分解看就是唯有格物才能致知。 要说把大学倒背如流谢慎可能不如一些明代儒生,可要搞理论研究,他还真是没有什么对手。 郑训导听后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早听说谢慎被大宗师点选为院试案首,此子童生三试连夺案首,想必实力不俗。故而郑训导便想要考校一番谢慎的才学,看看他的实力如何。 诗文什么的郑训导是不想考校的,那太偏,既为生员,四书五经自然烂熟于心。以大学为题策问当是最合适的。 ... 第一百零三章 县学第一课 下 求收藏,求推荐票! “贤生讲的不错,那为师再问你,第七章何解?”不知不觉间谢慎已经给郑训导留下了不错的印象,郑训导对谢慎的称谓也悄然改变。 谢慎深吸了一口气答道: “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这一段是说要使意诚,必守其心。小人独处无恶不作,君子则能做到慎独。” 稍顿了顿,谢慎继续道:“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这是说掩饰是无用的,一人所思所想都会表露于外,被众人所见。所以君子当慎独!” “曾子曰: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故君子必诚其意。” 谢慎咽下一口吐沫,继续道:“家财万贯不过装点广厦,修身立德才是正道。意诚,念谦进而慎独才是君子所为。” 郑训导感慨道:“你小小年纪能有如此见地实属不易,为师心甚慰。汝等皆需如此章所言,修身立德,克己慎独,使得意念纯正。” 谢慎的县学首演近乎完美,他在诸生间留下的估计是学霸的印象。短时间内估计是没人会就学问挑衅于他了。 “王守文,你把大学第九章背出来!” 郑训导无意间瞥见了坐在角落里的王守文,见其昏昏欲睡直是怒不可遏。 王守文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连忙起身背诵道: “所谓齐其家在修其身者,人之其所亲爱而辟焉,之其所贱恶而辟焉,之其所畏敬而辟焉,之其所哀矜而辟焉,之其所敖惰而辟焉。故好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者,天下鲜矣。故谚有之曰:人莫知其子之恶,莫知其苗之硕。此谓身不修不可以齐其家。” “背的不错,此章何解?” 郑训导微微颌首道。 “要做好修身,其关键是一视同仁。所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王守文摇头晃脑,兀自兴起的说着,却被郑训导猛然打断。 “扯那么远作甚,捡紧要的说。” 王守文有些委屈,他不过是想例证一下,怎么就跑偏了呢? “就是说感情不能有偏私,这样才能修身,才能进而齐家。” 谢慎心道王守文的底子不差嘛,难不成这个郑训导对王守文有偏见? 不过谢慎转念一想,似乎也不尽然。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以看做古代士子儒生人生追求的四个阶段。 其中修身是最基础的,也是最难做的。 难怪郑训导要让王守文解这一段,看来是对其略带纨绔的作风不满啊。 进学时间却倒头大睡,这也太不把郑训导放在眼里了。 “那你做到修身了吗?” 郑训导目光似锥子,直直钉入王守文的心里。 “学生,学生知错。” 王守文早已是面颊通红。他能够院试上榜,全亏了谢慎的点拨。 入了县学,他便觉得无欲无求,直到被郑训导呵斥,受到当头棒喝才幡然醒悟。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好自为之吧。” 郑训导长叹一声,兀自摇了摇头。 他又连着讲了几段经义,便到了下学的时间。 谢慎心中苦笑,这明县学授课还真是全看训导教谕的个人风格啊。 像孔教谕就喜欢在授课中稍稍停歇,给学习们足够的空间时间思考。 但这个郑训导明显就是另外一种风格了。 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倾囊相授,期间连一口茶水都不喝,还真是敬业 谢慎环目四望发现诸生都是面容憔悴,一脸疲惫,心道这种大连堂的授课模式真是够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谢慎忽然开始怀念慈眉善目的孔教谕了 一般而言,县学教谕都是举人出身,府学教谕多是进士出身。不过这只是一般情况下,不是绝对的。孔教谕就是进士出身,却屈尊在县学任教谕,让谢慎很是钦佩。 世人多追名逐利,不过也有那么一些人不被名利羁绊。 至于郑训导嘛,恐怕就只是个举人出身了。毕竟训导就是一般的授课老师,没有必要对学历作太高要求。 即便如此,郑训导也是高出所有县学生员一级的。 别看只有一级,却是质的差距。 举人可以候补做官,秀才却不行。 虽然候补需要等多年,还不一定出缺,但人家至少存在为官的可能。所以说,乡试才是决定能否跻身大明官场的关键。 要想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谢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下学之后,诸生陆陆续续的往县学外走。 王守文一脸愁容,戚戚然道:“今日以后,我一定要发奋苦学,定不能叫人看扁了去。” 对此谢慎自然是不置可否。 这种话王守文不知说过多少遍,大多是在考试前一个月。那时他确实发奋苦读,用头悬梁锥刺股来形容都不为过。不过现在看来,那最多只是临时抱佛脚罢了。 “怎么,慎贤弟不信我?” 王守文十分委屈的上前一步,幽幽说道。 谢慎下意识的向后撤了一步,苦笑道:“我怎么可能不信守文兄。对了,我们先去吃点酒菜吧,听了两个时辰,却是粒米未进,都要饿死了。” 王守文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道:“唉,忍一忍吧,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一旁的谢丕则道:“去哪家酒楼?” 王守文冲旁边的王章点了点道:“有堂兄在,自然是听堂兄的。” 王章翻了一记白眼,差点没有背过气去。 他这个堂弟真是吃定他了啊。 “好,今天为兄便带你们去好好吃一顿,也算是给诸位加入海棠诗社聊做庆贺。” 王章摸了摸腰间有些空瘪的钱袋,十分无奈的说道。 “堂兄真是正己正人的典范啊!”王守文笑吟吟的说道。 ... 第一百零四章 是可忍孰不可忍 求收藏,求推荐票!感谢书友天下纵横有我的打赏!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王章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醉春楼中,人声鼎沸。王章与三五县学好友坐在一起,赏月品酒好不美哉。 可他望着一桌珍馐,再瞥一眼瘪瘪的钱袋,却忽然生出一股念天地之悠悠,独创然而泪下的感慨来。 王章虽然贵为上塘王氏长房公子,但并没有自己赚钱的能力,所挥霍的无非就是府里每月的月钱。从这一点看,其绝对消费能力是不如谢慎的。毕竟谢慎靠写书赚了不少,现在又和冯家书坊合作有稳定的收入进项。 但既然王守文都替王章大包大揽的应下了,谢慎自然也就乐的吃顿白席。 穷苦人家出身的孩子,勤俭持家的优点还是能够保持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王章打了个饱嗝,醉醺醺的说道:“慎贤弟,你来的太是时候了。有你参加海棠诗社,十日后的诗会为兄就放心了。” 谢慎微微一愣道:“诗会?什么诗会?” 王章摆了摆手县学之中分了几大诗社,为兄是海棠诗社的社长,另外还有两个诗社,一个是孙传那厮创建的醉翁诗社,一个是卢霖那厮创立的岳麓诗社。每三个月我们都会举办一场诗会,大家以文会友。六月末便是今年第二次诗会。以往总是被那两家诗社抢尽风头,这一次我们海棠诗社总算可以出一口恶气了!” 谢慎恍然大悟。怪不得王章那么急迫的拉拢自己进海棠诗社,原来是为了对付另外两家。 文人嘛总归互相看不起的,王章不服气倒也正常。 不过那两家诗社的名字都挺风雅,相较而下王章王公子起的名字就有些俗气了。 “那个卢霖倒也罢了,他家族在余姚并不算什么。可孙传那厮就不能忍了。他可是烛湖孙家的人。若是被他比下去,我们上塘王氏还怎么抬得起头!” 烛湖孙氏吗? 谢慎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孙若虚。这厮自从被自己打压后便一蹶不振,杳无音信。 “章兄可知这个孙传和孙若虚是什么关系?” 王章呼出一口酒气,笑道:“孙传出自孙家七房,是孙若虚的七叔。只不过若论年岁他比孙若虚还小上一岁呢。” 谢慎理了理思绪,心中了悟。 在烛湖孙氏这样的大家族,出现叔侄年岁相仿的事情太常见了。 这孙传既然是七房,估计是孙家老太爷的老来子。不过这个孙家老太爷也太能生了吧,竟然育有这么多子嗣。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呐! “慎大哥你可要小心了,你本来就和孙若虚不对付,这孙传得知你加入了海棠诗社肯定会想着法子羞辱你。” 谢丕忧心忡忡的说道。 对于谢丕的担忧,谢慎并不放在心上。毕竟孙若虚他都整治的了,再来一个急于报仇的小叔子他也一样能应付。 原本他对于诗会并不太感兴趣,但既然有孙家的人参加,这个诗会他是参加定了。 比别的谢慎不敢保证能赢,比诗词嘛尽管放马过来! “章兄放心好了,这诗会我一定会参加。” 王章听到这话心中一阵畅快,这酒宴的钱花的值了! “王公子,红拂姑娘今日身体微恙,恐怕不能来了。” 揽月阁的小伙计不知何时出现在几人身后,十分无奈的说道。 红拂是揽月阁的歌妓,只不过常常来到临近的醉春楼献唱,主顾多半就是王章。 王章皱起眉头,觉得很没有面子。 “这是为何?昨日见她时还好好的,你小子不会诓我吧?” 小伙计十分无奈的摊了摊手道:“小的怎么敢骗您。红拂姑娘昨日还好好的,可今天早上却突然病倒了。唉!” 听他话中有话,王章追问道:“你讲清楚,她为何突然病倒?” “王公子,您还是别问了吧。小的,小的担待不起啊。” “屁话!” 王章一拍食案,怒不可遏道:“你尽管说来,本公子来替你担着,即便天塌下来本公子也一人扛着,你有屁快放,别他娘的磨磨唧唧!” 想不到这王章还是个情种,谢慎心中一沉。看的出来王章和这红拂关系匪浅。 小伙计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道:“王公子,红拂姑娘要被人赎身了!” 听到这里王章险些瘫倒。 强自定下心神,王章才继续道:“你说什么,红拂要被人赎身了?” “是啊,今日一早孙传孙公子带着一众随从来到揽月阁,要给红拂姑娘赎身。” “这个鸟人,竟然如此无耻!” 王章愤恨的锤了一记食案,沉声道:“他孙传也是烛湖孙氏之后,怎么敢娶青楼歌妓。” 王章一直对歌妓红拂情有独钟,只是奈何他是上塘王氏大公子,碍于家族规制,与红拂是没有可能成婚的。 让王章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孙传也是出身望族,怎么可能为红拂赎身。 “孙公子为红拂姑娘赎身,可并没有要娶她的意思,而是要把她嫁给府中马房的一马夫啊。” 轰隆! 王章脑子嗡的一炸,嫁给马夫,他最爱的女人要被迫嫁给一个马夫? “这个杀千刀的小泼贼!” 王章急火攻心,险些昏死过去,好在谢慎帮他捋了捋气这才缓过来。 “他他要花多少钱给红拂赎身?” 王章显然不打算接受这个事实,沉声问道。 “是一千两啊,整整一千两银子,直接付清。” “一千两银子?” 王章难以置信的盯着揽月阁的小伙计。 “你说他要拿出一千两为红拂赎身?” 红拂在余姚城是数一数二的名妓,但身价怎么也不会高到一千两这么离谱。 以孙传那厮的实力是不可能拿出这么多钱的。唯一的解释就是这钱是孙家老太爷出的。 在余姚,烛湖孙氏与上塘王氏不睦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可王章怎么也没有想到孙传这厮竟然会这么羞辱自己。 ... 第一百零五章 孙王两家的争端 (求收藏,求推荐票!) 以一千两银子把王章醉心的歌妓赎身再嫁给一个马夫,是可忍孰不可忍! 却说此时王章额角青筋爆起,拳头紧紧攥握,腰杆笔挺如松木,眼中满是恨意...... 谢慎心中兀自慨叹,横刀夺爱这种事情发生在王章这样的贵公子身上确实让人难以接受。 何况王章和歌妓红拂你侬我侬,县学生员大多也知晓。偏偏在这种情况下,孙传狠狠的打了王章一巴掌...... 面子啊,对于世家子弟来说,还有什么比面子更重要? 呜呼哀哉,恐怕现在王章连杀了孙传的心都有了。 谢慎当然还是要帮王章的,不过孙家这次是老家主点头的,一下就丢出了一千两银子给红拂赎身。 王章虽然是上塘王氏长房公子,但是绝不可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的? 谢慎自己掏出一千两银子给王章垫上?这更不靠谱了。虽然以谢慎现在的财力勉强可以凑出来一千两银子,但把这些银子借给王章也不会让事情好转了。 事情很简单,这不是银钱多寡的问题。 即便王章拿出了一千两银子,孙传也不会罢休,会进而拿出两千两银子,三千两银子...... 谢慎不认为这是两家贵公子争美斗狠那么简单。 孙家老家主绝不可能为了后辈所谓的面子花重金为一个歌妓赎身。 “章兄先莫要着急,谢某有一事相问,此事关系到能否救红拂姑娘于水火,还请章兄务必直言。” 谢慎冲王章拱手道。 王章听到这里,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 事到如今,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 若是谢慎真的有办法救出红拂那自然最好。如果不行......他大不了和孙传那鸟人拼了! “章兄和这孙传可有矛盾?” 王章皱起眉头,沉声道:“矛盾自然是有的。慎贤弟你是廪膳生员,自然应该知道这其中的好处。如无意外,廪膳生员是可以直接参加乡试的。如今县学之中还有一个名额,我和那孙传都在争这个名额,其中也有过不少口角摩擦。” 谢慎听到这里,自是了悟。 原来问题的症结出在这里! 孙传之所以花重金给歌妓红拂赎身,是因为他知道以王章的性格,肯定会心神大乱,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而一旦王章把控不住情绪,做出有辱斯文的事情,那这个廪膳生员的名额自然就会给孙家。 怪不得孙家老家主毫不犹豫的命账房提钱给孙传,让他去给红拂赎身。 好阴险的心思啊! 其实烛湖孙氏老家主孤注一掷,多多少少也有谢慎的原因。 谢慎的计谋断送了孙若虚这个恶少的科举前程,原本孙家有孙若虚和孙传双保险,可现在只剩下孙传,孙家老家主如何能不急? 要知道孙家可是数年没有出过进士了,如果人才出现严重断档,对孙家这样靠科举维持的家族打击是毁灭性的。 所以孙家老家主会毫不犹豫的支持孙传,不是为孙传个人,而是为了整个家族。 廪膳生员可以面试参加乡试,所以即便是搭上再多银钱,他都会为孙传赢得这个廪膳生员的名额。 说到底还是利益二字。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孙家的核心利益便是科举。 想通了其中关节,谢慎便觉得十分畅快。 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往往距离事情的真相就那么一层窗户纸,捅开了便觉得豁然开朗。 眼下的关键问题是上塘王氏的态度,以及县学的态度。 上塘王氏如果不能以家族的身份站出来施压,谈再多的事情都是虚妄。 而县学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就更为微妙了。孔教谕的态度是左右事情发展的关键,只要其出来发声,事情很快就能得到平息。 故而现在王章首先要做的是向王家家主透彻的分析孙家的阴谋。 只要把关节点到两大家族廪膳生员名额争夺上,事情就好办多了。 至于孔教谕那边倒是不用太急着去探听口风,可以先看看事态发展如何。 “章兄若是信我,速速将此事说与令尊,切记一定要暗示孙家是为了廪膳生员的名额才会作出此举。” 谢慎不得不感叹孙传这一手极为老道。 若是王章拿不出钱来,歌妓红拂被他赎身,王章得了个窝囊废的名头,在县学的名声就臭了。若是王章一怒之下作出什么出格的事,那么别说廪膳生员的资格了,其被县学除名都有可能。 即便王章拿出足够的银钱,誓死对抗到底,孙传也不会亏什么,最多和王章打了一个平手,后面还可以继续布局。 怎么看孙家都是稳赚不赔,而王章则是处于被动的局面。 王章犹豫了片刻道:“慎贤弟说的我不是没想过。只是此事若是给父亲大人说了,恐怕我是逃不了一顿毒打。” 谢慎又气又笑,就差翻白眼了。 都到什么时候了王章还顾念着这些? 这次王章要是败给孙传,可是美人,功名两输啊。 王章办海棠诗社不就是为了刷名声,最后得到那个名额吗?王章虽然十七八岁还没有参加乡试,但好歹也是凭借实力考进县学的增广生员,实力还是不俗的。要知道在大明朝四五十岁仍然没考中秀才的老童生比比皆是。王章若是肯拼实力靠岁试,科试的选拔获得参加乡试的资格,也不是没机会。但王章应该不会愿意去冒这个风险。 这倒不是王章矫情,在这个世道能拼爹干嘛要拼实力?王章有这么好的出身不去利用就是浪费。也只有谢慎这样的寒门子弟需要完全靠实力搏取功名。 王章虽然纨绔了一些,但和王守文有些类似,都是属于心眼不坏,童畜无害的那种。相比之下,谢慎倒是觉得烛湖孙氏的人都是些工于心计,喜欢背后下绊子设套的无耻小人。 这个忙谢慎当然会帮,不过第一步还是必须王章自己来走。 ...... ...... 第一百零六章 女人心海底针 (求收藏,求推荐票!) “章兄现在先不用管这些,若是不想红拂姑娘被孙传赎身,便速速前去与令尊说明其中原委吧。” 王章咬了咬牙道:“嘿,去便去,大不了挨一顿揍!” “王某失礼先行一步,等此事平息了,王某一定再设宴向诸位赔罪。” “堂兄你快点去吧,正事要紧。” 虽然上塘王氏和秘图派王氏有过一些嫌隙,但归根到底还是同宗,王守文和王章又私交不错,这件事他绝对是站在王章的这一边的。 抢王章的女人就是打整个王家的脸面,王守文深吸了一口气,攥拳道:“这件事情堂兄你可绝不能手软!” ...... ...... 王章离席后,众人也各自散去。 谢慎回到家中刚刚在八仙桌前坐定,大哥谢方便兴致冲冲的快步走来。 “小郎,这书坊的盈利果然比茶铺多,经营起来也不像为兄想的那么难。为兄向冯掌柜耐心讨教,学到了不少东西。” 谢慎淡淡笑道:“这是好事啊,大哥以后若是想的话,还可以再开一家店面扩大规模。”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没有什么东西是比亲情更珍贵的。来到大明朝后,最让谢慎感动的是身边没有小说电视剧里勾心斗角精于算计的亲戚,有的只是浓浓的亲情。 兄友弟恭,和和睦睦的过日子不比什么都强吗? 大哥谢方为这个家付出了这么多,谢慎全部看在眼里。故而他靠写书赚得第一桶金后便想着报答大哥大嫂。 大哥经商多年,商贾的身份已经锁死,科举是不用想了。 如果能让大哥在商界中得到历练提升,将来成为一介豪商巨贾自然便是最好的结果。 当然,如果大哥谢方真的能在大明商界取得成功,于谢慎也是极大的助力。毕竟大明官员的俸禄极低,很多世家出身的官员都是靠家族奉养。 谢慎要想在大明政坛施展拳脚,银钱是万万不能缺的。经商的话他所能出的只有点子,具体要赚钱还得靠谢方自己摸索。 “这个先不急,为兄还想把钱攒一攒给小郎你娶媳妇呢。” 谢方笑吟吟的盯着谢慎,缓缓道。 “咳咳。”听到这里,谢慎险些昏死过去。 不会吧?他今年可是才十三,虽然古人发育早,但十三岁成婚也太早了吧? 虽然什么十三四岁当爹的事情在大明也出现不少,但终归不是主流啊。谢慎以前曾经统计过,大明朝男性平均娶妻在十六岁左右,寒门出身的孩子还会再晚一些。 “这个不着急吧。男儿不立业何以成家,等到大比之年过后再说,大哥看如何?” 长兄为父,长嫂为母。在婚姻大事上,谢慎还真不好直接拒绝兄长的好意。 直的不行,只能曲线行事了。 科举可是一个大杀器,谢慎一把它祭出,谢方便立刻松软了口风。 “这倒也在理。不过这还得等三年啊,到时小郎你可就十六了,会不会太晚了一些?” 谢方忧心忡忡的望着谢慎,叹息道。 “要不要为兄先把你的生辰八字写好给红娘送去,先物色人选,订下婚事,等到小郎取得进士功名便成婚?” 谢慎这下可是被吓的不浅。在明代,订婚可不是乱订的。若是订婚后悔婚是要被人背后戳断脊梁骨的。尤其是谢慎这种读书人,脸面可是比什么都要重要的,若是名声污了那前途也就毁了。 可谁能保证订婚后不会反悔?让谢慎娶一个自己完全没有见过的女子实在是不能接受。 虽然他也知道在明代谈自由恋爱是可笑至极的,但终归潜意识里还是现代人的婚姻观念,认为婚姻是该由自己做主的。 但大哥谢方明显是好意,以谢方的性格,若是谢慎执意不肯他也不会强求,只是这样难免会伤了谢方的心。 谢慎心中兀自叹息一声,难做啊难做。 “大兄还是不必了吧......若是将来有了意中人,再去退婚岂不是叫人笑话?” 谢方这下乐了:“为兄就说嘛,小郎为何一直推诿,原来是心里有人了啊。快给为兄说说,小郎你看上的是哪家的姑娘?” “......” 用竟无语凝噎来形容此刻谢慎的心情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为兄好歹也是过来人,可以帮你把把关,不瞒小郎你说,当年和你嫂子相处的时候为兄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呢。男人啊总归是得有个可心人在身边照顾的嘛。” 谢慎心道他身边已经有了两个女人了。如果说小萝莉二丫心智尚不成熟,水芸可是标准的温婉江南美女啊,他怎么会缺人照顾? 不过这话他是万万不能对大哥说的。 苦笑一声,谢慎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这个嘛,嘿嘿......” 谢慎一副“你懂得”的表情,谢方便是了悟。 “好好好,你不说为兄便不问。咱家小郎真是长大了啊。” 谢方从谢慎口中探听到了“虚实”,又嘱托了谢慎几句,便十分满意的离开了。 留下谢慎一个人在书房中“仰天长啸”。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谢慎呜呼哀哉发泄了一阵,却忽然被人蒙上了眼睛。 “唔,让我猜猜,是二丫对不对?” 小萝莉哼了一声道:“公子真是滑头,知道水芸姐姐不会去蒙你眼睛吧?” “你怎么闷闷不乐的,谁又惹恼你了?” 小萝莉嘟着小嘴道:“还能是谁,自然是公子啊。公子明明答应教我做菜,却自己跑出去喝酒。水芸姐姐都可以去茶铺打理生意,偏偏我一个人闲的没事做。” 原来小萝莉是嫉妒了! 谢慎不由得感慨,女人心海底针,一碗水不端平果然后患无穷啊。 谢慎不过晚几日教小萝莉做菜,她便不高兴了...... 谢慎可不想自己后院起火,只得叹息道:“这有何难,你要是想学我现在便可以教你。” “真的吗?” 小萝莉可是不会掩饰情感,面上写满了喜色,娇柔的问道。 ...... ...... 第一百零七章 煎饼煎饼! (求收藏,求推荐票!) 要说谢慎前世研究历史之余,也有一个爱好,那就是做菜。 当然,谢慎做的多是些可口的家常菜,虽然不能和顶级大厨相比,但在亲友圈也是小有名气。 如今来到大明朝,若是不把这些手艺亮出来,他还真觉得心里有些痒痒。 至于要不要立刻投入变产出,开家酒楼,现在谢慎还没有想好。 一来开酒楼投入太大,他还没有这么多的现钱。二来,他还不确定自己所做的菜肴合不合大明朝百姓的口味。 毕竟隔着几百年,若是盲目开家酒楼最后却门可罗雀,没有什么食客光临那可就亏大了。 谢慎是个读书人,读书人最大的优点就是精于算计。 即便他真的决定开酒楼,也会先在小范围内试水,看看反响如何,而不会盲目的投入资金。 当然,他还需要物色一批出色的厨子,这些厨子不仅要技艺精湛,善于学习,更重要的是要有良好的人品。 谢慎掌握的菜肴做法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极容易被人模仿。故而他需要保证所雇佣的厨子足够忠诚,不然若是厨子被同行花高价挖走,他可就是血亏了。 有时候谢慎觉得做菜和读书有异曲同工之妙,都需要静心凝神,让自己处于一种不被外界干扰的最佳状态。 小萝莉二丫跟着谢慎来到东厨,笑吟吟的盯着谢慎,眼眸微微转动。 “想不到公子也会做菜,这下我可要好好学学。” 谢慎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淡淡笑道:“那你可瞧好了,这可是我的独家秘传,一般人我可不告诉......” 小萝莉努了努嘴,哼了一声道:“公子还真是小气的紧,不就是一道菜吗,说的跟施予人家多大的恩惠似的。” 谢慎心中又气又笑,刚刚收留小萝莉的时候他可没看出她的傲娇性子,只能说小萝莉套路深啊。 谢慎走进东厨,在灶台前弯腰取了些柴火丢入灶眼中,再将灶里点着。 之后他便将面粉倒入盆中,再倒些清水,调成面糊。 小萝莉好奇的盯着谢慎,不发一言。也许在她看来,谢慎这样的读书人一定连东厨都没进过吧。看到少年这般熟练的做菜,她直是有些惊讶。 谢慎要做的不是别的,正是煎饼果子! 这在后世也许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百姓早餐,但在大明朝可是绝对的新奇菜品。 虽然谢慎不敢肯定煎饼果子的口味合不合大明百姓的口味,但这第一步总归是要迈出去的,大不了就让小萝莉二丫来作试吃的食客。 只不过有一个问题有些棘手,煎饼果子摊制的时候一般用的是平底锅,而现在谢家伙房中的这口大铁锅却是标准的圆底锅。这会让摊出的煎饼薄厚不一,虽然并不影响食用,但卖相上会差一些。 谢慎心中叹息一声,心道眼下也顾不得许多了,还是得先将煎饼果子做出来再说。 舀了一勺面糊,谢慎熟练的将其浇在了铁锅中,再用木铲子将面糊摊平,默默在心中记着时间。 摊煎饼看似简单,可其中的奥妙却一点不少。就拿面糊的构成来说,豆子、面粉、水的比例不同,调制出的面糊粘稠度就会有很大不同,摊制出的煎饼自然软硬口感都会有区别。 当然,现在谢慎是临时开始摊煎饼,只用了白面粉,并没有加入研磨的豆类,其口感可能稍显单一了些。 谢慎本人是比较喜欢脆一些的煎饼,当然如果江南百姓比较喜欢质地松软的煎饼,他也可以略微调整。 再有一个需要注意的就是摊煎饼时候火候的掌握。大明朝是烧柴火来煮饭,火的温度不好控制,故而就更考验摊煎饼人的技术。如果火候控制不好,烤糊了饼子那可就功亏一篑了。 谢慎此刻所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煎饼上,一刻也不敢分神。心中默念了几十秒,他便用木铲子小心的把煎饼翻了一面。 呼! 谢慎长出一口气,冲小萝莉得意的笑了笑。 虽然穿越到了大明朝,可他的手艺还在,并没有落下。 又过了几十秒,谢慎取了一个生鸡蛋打碎,将鸡蛋连蛋清带蛋液打到煎饼之上。 由于没有专业的工具,谢慎只得勉为其难的继续用木铲子把蛋液摊开。 小萝莉这下可是看傻了眼。 公子之前把面糊倒入锅中摊制,倒不算什么。可这将鸡蛋倒入其中,算是哪门子做法? 人家都说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难不成公子是在睡梦中学会的做菜? 煎饼的做法并不复杂,但这个创意可不是谁都能想到的。 也不怪小萝莉惊讶,换位思考,若是谢慎是二丫,也定然会感到惊讶的。 看一个厨子做菜的水平,不是看他山珍海味做的如何,而是看他能否用最简单的食材做出让人垂涎欲滴,欲罢不能的美味来。 就好比一份再普通不过的蛋炒饭,不同的人来做就会做出不同的风格来。 煎饼果子自然也是这样。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摊出来的煎饼没有油条搭配啊...... 谢慎有些无奈的将煎饼摆盘,苦笑道;“这煎饼还不算最后完成,不过你可以先尝一尝味道。” 谢慎不确定大明朝此时出没出现油条,可以闲来打听打听。炸油条工序倒是很简单,就是有些累,大不了就自家雇些人做嘛。 小萝莉接过盘子,小心翼翼的用筷子夹了一块煎饼,送入口中缓缓咀嚼。 谢慎看到她吃煎饼的样子,险些笑出了声。 看来他若是真的要经营煎饼,首先需要的是普及吃法啊。 不然若都是像小萝莉这样矜持的吃着煎饼,那种入口醇香的饱腹感可就无从体会了。 “公子,这饼子,这饼子的味道好.....香!” 小萝莉难得的娇羞了起来,倒是让谢慎为之一愣。 看来谢慎关于大明百姓口味的担忧是多余的,煎饼确实可以在江南推广开来。 ...... ...... 第一百零八章 最强诗会阵容 而且还有一点很重要,煎饼的制作成本极低,也不会出现大量积压的情况,很适合谢家这样的初步创业者。 谢家现在经营书坊,茶铺,再要拿出一大笔钱开酒楼是很不现实的,煎饼自然是个不错的入行选择。 打入一个行业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创新,一种是模仿。 前者行之有效,后者则有很大的风险。 谢慎现在可是手中握着煎饼的独家制作秘方,似乎确是大有可为。 “唔,公子,这饼子的味道确实不错,等大嫂和水芸姐姐回来,你可一定要教给她们啊。” 小萝莉以风卷残云的速度吃完了整张煎饼,擦了擦嘴角的油渍,笑声道。 谢慎无奈的摊开双手道:“你不是叫我教你的吗,怎么现在又要让水芸来学?” 水芸和大嫂谢方氏在帮着打理茶铺的生意,难道要其中一人回来专门负责此事?若是真的决定推广煎饼,谢慎肯定是要雇佣人手的,只是必须有一个人在旁边盯着。若是小萝莉不愿意扮演这个角色,就必须让水芸或者大嫂来负责了。 “罢了,便叫大嫂跟你一起学吧。” 思忖了片刻,谢慎还是决定叫大嫂一起来帮忙。小萝莉的年纪毕竟尚小,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但这件事情至关重要,有大嫂在旁边指点帮衬,肯定要好过小萝莉自己盯着。 制作煎饼的方法很简单,最重要的就是配料的秘方,这个秘方一定要牢牢掌握在谢家人手中,绝不能被雇佣来的帮工轻易学了去。 当然,谢慎也知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所谓的菜品秘方迟早有一天会公之于众。但在这之前,他要靠煎饼赚取到足够的银钱,奠定谢家在余姚,乃至整个绍兴府饮食界的地位。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纷争。 江湖地位还是十分重要的,该争的时候绝不能手软。 思定之后,谢慎便叫小萝莉舀了一瓢水洗净了手。 二人前后出了东厨,正自往书房走,王章便和王守文急匆匆的踏步走来。 “慎贤弟,事情我已经与父亲大人说过了,这一次我们上塘王氏一定要和他烛湖孙氏斗到底!” 王章脸色稍稍好了一些,但声音仍然带着怒火,若不是顾忌小萝莉在谢慎身旁,王章还不一定说出什么话来呢。 “这便好,既然如此,章兄不妨先去揽月阁稳住他们。只要银子到位了,什么都好说。” 虽然这件事对于孙、王两家来说根本就不是钱的问题,但揽月阁的**可不会这么看。一个并不算绝顶红的歌妓能卖出一千两绝对是溢价了。若是王章不能第一时间匹配孙传给青楼的报价,那**很可能直接应了下来。 真叫孙传给歌妓红拂赎了身,那一切可就来不及了。 “慎贤弟大可放心,我来你这里之前已经去了一趟揽月阁。那**与我一个族兄还有些交情,她答应我只要我给出孙传一样的价格,便让红拂跟我走!” 王章紧紧攥着拳头,掷地有声的说道。 看的出来,这个王章是个情种。 谢慎心中苦笑一声,继续说道:“接下来,章兄要做的便是彻底在诗会上将这个王章比下去。” 文人相轻,何况是孙、王两大世家的公子。 如今王章和孙传都盯着廪膳生员的名额,可名额只有这么一个,最终必定会有一方落败。 孙传是想为红拂赎身,以此激怒王章,进而搞臭王章的名声。可现在王章听了谢慎的分析,只要以不变应万变即可。有了整个家族的支持,王章只需要匹配孙传的价格就可做到立于不败之地。 有的时候,后出手反而是一种优势。 当然,这件事情必须有个了断,在谢慎看来,要想让这个孙传输的心服口服,必须在诗会上彻底击垮他。 “这不难,我们这诗会和别处形式不太一样,是以诗社整体比试的。” 王章十分得意的说道:“有慎贤弟你在,我们海棠诗社一定会立于不败之地!” 谢慎恍然大悟! 原来这次的诗会不是个人赛,而是团体赛。 他起初还以为王章邀请他加入海棠诗社只是为了博得一个名声,现在看来原来王章早就将一切都考虑好了。 只不过因为红拂的事情,王章稍稍乱了心神。 现在一切稳定下来后,王章却是可以凝神静气,周详计划接下来的诗会。 “那还请章兄将诗会的具体形式给某说上一说。”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团体赛比个人赛难就难在战术的选择上。也许对方论个人实力不如海棠诗社,但是若是战术选择得当,未必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以谢慎的诗才,自然可以笑傲群雄。可万一对方搞一个田忌赛马的计策,结果还真不好说。 谢慎既然决定帮助王章击败孙传,自然要将各种可能都考虑进去,不能有丝毫的大意。 “其实也不像慎贤弟想象中的那么复杂。慎贤弟你快到醉春楼,我们几个好生计划一番。” “是啊,慎贤弟,丕贤弟和韩公子已经在醉春楼等着了。” 王守文也在一旁解释道。 王章拉着谢慎就要往外走,谢慎苦笑一声道:“章兄且容某给家中人嘱咐一句。” 说完谢慎便转身道:“等嫂嫂回来,你便说我去和几位县学好友小聚,入夜前一定回来。” 小萝莉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别看她跟谢慎独处时有些傲娇,但在人前她还是很给少年面子的。 谢慎苦笑一声道:“这次某可是舍命陪君子了。” ...... ...... 三人乘坐马车来到醉月楼,谢慎当先跳将下来,王章、王守文则是紧随其后。 三人依次上了二楼,寻到雅间与席内的谢丕、韩晅打了招呼。 坐定之后,谢慎特意拉上了纱帘,沉声道:“韩兄也要加入海棠诗社吗?” 韩晅朝王守文望了一眼,淡淡道:“是守文兄找到的韩某,这件事既然慎兄要管,韩某自然义不容辞。” ...... ...... 第一百零九章 姚江诗会 1 (求收藏,求推荐票!) 韩晅的话让谢慎很感动。 与王守文、谢丕相比,韩晅的身份明显与谢慎更接近。虽然也不能称其为寒门子弟,但他总归不是什么世家豪族之后。 韩晅的才学在余姚这一批学子中绝对算的上是翘楚,有他助阵,海棠诗社绝对是如虎添翼。 “既然大家都到齐了,就请社长章兄给大家讲讲这次诗会的形式。” 谢慎环视了一周,淡淡说道。 王章点了点头,沉声道:“其实这诗会创办之初并没有什么固定的形式,但慢慢的,许多人发现借助诗会可以扬名,便开始暗中斗狠,甚至有买诗卖诗的情况出现,这才由甄可望大人出面定下一个规制,众生员必须按照这个规制赛诗。” 稍顿了顿,王章继续道:“甄可望甄老大人诸位想必都知道,他是咱们余姚的文坛泰斗,诸生也都服他,故而这个规制就延续了下来。” “姚江诗会最大的特点就是以诗社名义参加,个人并不相争。” 王守文见王章说的差不多了,便补充道:“所以我们要想取胜,靠个人实力是不行的,一定要精诚合作。” 谢慎有些好奇的问道:“你说说,这诗会上该如何合作?” 王守文狡黠一笑道:“慎贤弟,这你便不知道了吧?其实能够出的题目大类无外乎那么几个,什么怀古,什么咏春,什么闺怨......所以我们之前能够猜题,若是能够多准备几首,万一压中了就占了大便宜了。” 听到这里,王章摇了摇头道:“这可不行。甄可望老大人虽说不会限定死题目,但今年的形式据说有一些变化,诗社的成员将会轮番上阵,输的人就自动下去,再由诗社另一人顶替。” 谢慎心中一沉,这诗会比赛的形式在大明朝倒是有些新意。不过这种形式他前世见得多了,考验的是排兵布阵。比如一个人擅长闺怨诗,那么出到闺怨诗题目的时候便应该由其顶上。而如果出到边塞诗,闺怨诗的能手就显然不占优势了。 当然,像谢慎这样的全能型人才,若是准备充分,在诗会中以一当十,一穿到底还是有可能的。 “诸位且听韩某一言。”一直沉默的韩晅终于发声,几人纷纷转过头来。 “既然参加诗会的都是县学生员,想必诗文的水准都不差。我们要想稳操胜券便需要在细节上打磨。不如诸位便把自己擅长的诗词类别说出来,我们也好先坐安排。” 这种诗文的比拼,排兵布阵是很有讲究的,谁来打头阵,谁来压轴关系到最后的胜负。以甄可望老大人的资历,自然是公正决断,在一轮对决中双方都有机会,但也只是一首诗的机会。若是一轮对决中有人被甄可望老大人裁定落败,那么他即便剩下的诗词品类极为擅长也不能再上场。 沉默了片刻,众人纷纷将自己所擅长的诗词品类说了出来,自然又是一番热闹的讨论。 多年以后,一些士子读到《明史·谢慎传》关于姚江诗会的这段记载时,纷纷惊呼谢阁老才学无双。不过这都是后话了,暂且不表。 ...... ...... 几日转瞬即至,终于到了姚江诗会的日子。 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 用范仲淹《岳阳楼记》中的这句话形容六月的姚江是再合适不过了。 姚江诗会,顾名思义,诗会的举办地就在姚江岸边了。 姚江从余姚城外蜿蜒流过,比起钱塘江,姚江显得十分清秀,自是别有一番韵味。 谢慎与海棠诗社一众友人来到诗会地点时,不由得感慨了一番。 都说读书人会享受,如今看来确实不假。这些县学的生员已经将诗会变成了野宴,若不是德高望重的甄可望老大人会作为评判者出席诗会,还不知道他们会把姚江诗会准备成什么豪奢样子呢。 甄可望老大人曾经官拜吏部侍郎,都御使等显赫要职,如今告老还乡在余姚颐养天年,仍忘不了兴学教,对后辈学子是很照拂的。 谢慎和海棠诗社诸生已经就各人擅长的诗词品类进行了梳理,并拟出了一个条目。 因为谢慎在众人中所擅长的诗词品类最多,被一致推举为最后出场的人。 就是说,不管甄可望老大人出的诗词题目是什么,谢慎都会最后一个出场,这是提前就排定好的。至于其他人的出场顺序,则是临场随机决定。 这样排兵布阵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最擅长诗词的谢慎一直不出来,让对手摸不清海棠诗社的底。毕竟谢慎的名声在外,这么大的名气的对手一直不出来,他们肯定心有忌惮。 换言之,这其实就是一种心理战。 当然,这样布局需要最后一个出场的人有很好的心理素质。不然若是诗社的社友都败下阵来,其心理崩溃,那就是有再好的才学也发挥不出来了。 谢慎偏偏心理素质极佳,由他做最后出场的人,绝对不会出差池。 虽然诸生分为三个诗社的社员,但都是县学生员,见了面面上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谢慎和海棠诗社的诸生一道与孙传的醉翁诗社,卢霖的岳麓诗社社员打过招呼,便各自回到诗社划分的区域。 姚江诗会遵的是古礼,故而并不设桌椅,只有铺在草地上的席子,和乌木凭几供诸生倚靠。 当然,各人面前都摆着一方矮几食案,上面放了一些瓜果点心,因为诗会要进行整整一天,必要的吃食还是要有的。 不然要是有生员在诗会上饿昏了过去,传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 既然要遵守古礼,自然是要跪坐了。 自宋以后,士子就很少跪坐。 明代自然也是如此,故而诸生动作都有些生疏笨拙。 倒是谢慎极为熟练跪坐在席子上,左手搭在凭几上,目光深沉。 他前世曾经专门学习过唐礼,这跪坐自然是必修课了。 众生员坐定,被诸生请来作为诗会评判的甄可望甄老大人便发声了。 ...... ...... 第一百一十章 姚江诗会 2 (求收藏,求推荐票,求!感谢书友洛城太守的打赏!) 甄可望甄老大人在余姚士林圈子里那可是一等一的人物,他环视了一周跪坐的诸生,咳嗽一声道:“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始吧。 ” “今日群贤毕至,少长咸集,当此诗会雅集之际,某便忝为大伙介绍一番。本次诗会赛诗的规则有所变动,具体条目皆由甄老大人拟定。” 孙传作为参加诗会士子的代表,站出来侃侃而谈。一段说完他扭头朝甄可望拱了拱手以示敬意。 “以诗社为一派,各个诗社自己拟定出场生员的顺序,两两赛诗,败者退,胜者继续等待败者方选出生员挑战。” 这些规则条目早已事先通知,孙传不过是再说一遍。 “好了,按照甄老大人的意思,第一场由醉翁诗社对海棠诗社!” 孙传一口一个甄老大人,简直就是扯虎皮,做大旗,十分无耻! 谢慎深吸了一口气,冲身旁的王章使了个眼色,缓声道:“一会章兄先上!” 王章郑重的点了点头,在赴姚江诗会前他们早已计划好,由他来打头阵。 之所以这么安排,是因为在这些人中,王章的才学是最差的。这有点田忌赛马的味道,用王章来试出对手的整体实力。 反正王章不会对诗会的结果造成什么影响,以他做试金石是再合适不过了。 醉翁诗社派出应战的人谢慎看着十分眼熟,应该就是那个冯似章了。 此子才华出众,在余姚也是小有名望。最重要的是,此人的诗作的极好,在谢慎扬名前他可是余姚年轻学子中的翘楚。 第一场题目是事先定好的,比拼的是军旅诗,那冯似章似乎早有准备,沉吟了片刻便作出一诗,王章虽然憋了良久也作出一首,但比之冯似章的诗确实差了不少。这第一场,自然是冯似章胜了。 这之后海棠诗社连上谢丕,王守文和诗社原先的一些生员,却都无一例外的败下阵来,直到韩晅出场才算是止住了颓势。可韩晅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在接连战胜冯似章和刘甚后也是饮恨败北给孙传。 转眼间海棠诗社竟然败得只剩下谢慎一人,这么快的溃败速度,可是大大出乎谢慎的意料。 在他原先的计划中,他们怎么也能够逼出对方主将的啊,这下全部的压力就集中在谢慎的身上了。 不过谢慎腹有诗书气自华,倒也是沉着淡定。他拂然起身,冲甄可望拱了拱手,笑声道:“还请老大人赐题。” 诗社前几轮的题目已经用完,便要由甄可望现场出题。甄老大人捋了捋胡须,淡淡笑道:“便以江南为题。” 谢慎心中一沉,这算什么题目,也太泛泛了吧。 不过好在他存货够多,单手背负踱了几步便吟开来。 “江干多是钓人居,柳陌菱塘一带疏; 好是日斜风定后,半江红树卖鲈鱼。” 吟诵完,谢慎笑着冲甄可望拱手:“学生临时起兴所作,没有想好题目,便叫《姚江绝句吧》” “好,好一首《姚江绝句》。” 甄可望甄老大人,已是花甲之年,须发皆白。但他精神头很好,听到谢慎所作的这首《姚江绝句》,直接拍了拍凭几,起身道:“老夫一直以为姚江之美难以用笔墨勾勒出,但谢贤生此诗让老夫改变了这一看法。江干多是钓人居,这一句勾勒出渔家屋舍。柳陌菱塘一带疏,这一句则尽写闲适之感。最让老夫感到惊奇的是最后两句。” 甄老大人一边捋着长髯,一边感慨而道:“日影西斜,将江水染成通红。恰在此时,一渔人在江边叫卖鲈鱼。妙哉,妙哉!贤生这诗与白乐天那句‘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直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甄老大人看来,谢慎此诗中的各个景物都很平常。不论是钓人居,还是柳陌菱塘都是余姚常见之景。但这些常见之景组合在一起,便有了不同寻常的效果,直是叫人拍案称奇! 若是谢慎此诗只停留在前两句的境界,那么甄可望也不会如此称赞。关键是诗的后两句,直接将境界提高了一个层级,将江南生活的闲适疏懒刻画的淋漓尽致。 这哪里还是诗,明明就是画嘛。 在甄可望看来,作诗的最高境界便是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这一点唐代大诗人王维做的很好,谢慎这首诗至少有王维七成的功力。 “多谢甄老大人夸奖,学生愧不敢当。” 谢慎冲甄可望拱了拱手,说了一句客套话。 甄可望感慨道:“自三杨阁老后,本朝再没出什么天纵之才的学子了。你一定要戒骄戒躁,切勿被外物带走初心。” 谢慎心中暗暗腹诽。您老仕途一帆风顺,历任都御使,吏部侍郎等要职,现在告老还乡倒是关心起同乡晚辈学子的志向了。怎么看都有些虚伪啊。 在少年看来,做官和做诗人有时候是互相矛盾的,而且是针尖对麦芒的矛盾。做官就意味着必须要做一个实用主义者,而做诗人恰恰相反,需要做一个完完全全的理想主义者。 甄老大人的意思是让他骑墙找平衡?这个念头刚一生出便被谢慎否决。苏东坡够有才的吧?就是被浪漫主义害了。谢慎可不认为自己比苏东坡还有才,诗词歌赋对于他更多的意义是刷声望的工具。至于做清流闲散隐士,他可从来没有想过。 接下来便是醉翁诗社的社长孙传作诗了。 方才甄老大人对谢慎夸奖有加,这让他身上的压力陡然大了不少。好在这题目也不算难,孙传倒也不至于作不出诗来。 “情烟随风化轻絮,十载西湖尘雾软。 梦醒执扇惜金缕,破鸾离恨江南怨。” 孙传不多时的工夫便作出一首诗来。这诗要单看,也算的上好诗了。可要是和谢慎所作的比起来,无论是意境还是遣词造句上都差了不少。 孙传显然自己也明白这点,再无之前的神气,只把希望都寄托在甄老大人身上,希望甄老大人能够给他一些面子。 ...... ...... 第一百一十一章 姚江诗会 3 (求收藏,求推荐票,求!大家的支持就是老坤前进的动力!) 甄可望却是叹息一声,皱了皱眉道:“你这诗怨气太重,年纪轻轻怎么这般暮气,从立意上就落于下乘了。” 这下孙传彻底绝望了。 甄老大人这么说等于不留一丝情面,非但是孙传便是整个烛湖孙氏都会跟着面上无光。 孙传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谢慎为何会作出这么好的诗来,不然他也不至于败得如此惨。 见谢慎取胜,海棠诗社诸生皆是欢欣鼓舞,心中大喜。 方才他们被醉翁诗社的人压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可现在气势却是完全找了回来。 孙传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是无可奈何,只得灰头土脸的退了下来。 这一轮,显而易见是谢慎完胜。 孙传十分懊恼,原来他是想以一己之力穿掉海棠诗社全部人的,却不曾想临了惨败给了最后出场的谢慎。 接下来醉翁诗社出场的是萧封,这人年岁看起来大约十六七,十分眼生。 他冲甄可望拱手礼道:“还请甄老大人赐题。” “便以姚江为题。” 甄可望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悠悠江水,随口说道。 萧封得了题目不敢怠慢,自是开始思忖立意。过了多是他才将思考良久的诗作吟诵而出。 “系马江边坐看船,篷中轻纱扶风软 堕云里雾饶羞黛,暖香熏熏吹鬓乱。” “好诗,好诗啊。萧兄这诗作的甚好!” 孙传哪里还坐的住,早在一旁为萧封助起威来。 “萧兄短短几句,便勾勒出江上小舟随波流荡的景象,其中慵懒妇人更是绝美。嘶,佩服,孙某佩服!” “甄老大人都没品评,你急什么?” 听孙传在那里聒噪,王章不乐意了,他不甘示弱的起身,提高声音把孙传压了下去。 “好了,都少说两句。老夫觉得此诗不错,不过还得等谢贤生作过之后才好比对。” 谢慎等的就是甄老大人这句话。 车轮战消耗的是体力,作为海棠诗社最后一名出场的人,谢慎可不能被孙传等人带坏了节奏。 这次谢慎故意放慢了节奏,作深思状。 过了约摸半盏茶的工夫,谢慎猛然吟诵道:“到处池塘决决流,垂杨百里罨田野。行人便觉须眉绿,一路蝉声过姚江。” 吟诵完,谢慎便冲甄老大人拱了拱手道:“学生拙作,还请老大人不吝赐教。” 甄可望点了点头,似笑非笑。 眼前的这个少年十分守礼,倒是可以好生栽培一番。 “池塘,垂杨,田野倒是都寻常,不过一个绿字,点活了全诗。‘一路蝉声过姚江’更是将盛夏静谧之景刻画的淋漓尽致,有鸟鸣山更幽的古韵。” 甄可望对谢慎作的这首诗没有之前的那首满意。不过这也是有些苛求,且是对谢慎本身而言,与萧封相比,谢慎的诗作明显还是要高出一大块的。 这一轮,自然也是谢慎获胜了。 “这一轮,老夫认为谢贤生更胜一筹!” 醉翁诗社的生员显然有些坐不住了。他们连损两元大将,偏偏都是败在谢慎手下。若不想出应对之法,还得继续输下去。 孙传对廪膳生员的名额志在必得,他身上承载了整个烛湖孙氏的气运,绝不能在姚江诗会败下阵来。 起先孙传只是对王章有恨意,但现在他明显更恨这个叫谢慎的新晋生员。若没有此子醉翁诗社已经完胜,哪用得了这般麻烦。 接下来与谢慎比拼作诗的人选他就需要好好考虑一番了,若是再输,气势可就全被海棠诗社他们夺了去。 一番讨论后,醉翁诗社选出了秦游观出场迎战谢慎。 秦游观一身紫色浙绸直裰,头戴黑色幞头,足蹬渡云靴。只不过他显然属于那种粉面小生,撑不住这身行头,倒是显得不伦不类。 秦游观之前应该受到孙传嘱托,显得有些拘谨。照理说应该由新出场的人请求老大人命题,他却愣住了。 倒是谢慎大方的冲甄老大人道:“请老大人赐题。” “就以钱塘为题罢。” 甄可望摆了摆手,随口道。 秦游观听到这里直是心中大喜,他前几日恰巧作过一首歌咏钱塘的诗,却从没有在人前夸耀过,现在便可以直接拿来用。他几乎不假思索的沉声吟诵。 “钱塘潮水吞万山,不尽涛声如鼓船。 登楼一览屋上明,远光苍茫万古盼。” 谢慎听的心中一沉,这诗脱胎于初唐大诗人宋之问那首著名的《灵隐寺》。看来这个秦游观是有几分本事的。 甄可望也是眼前一亮,坐直了身子,微微捻着胡须。 “嗯,秦贤生这诗作的巧妙。颇有几分宋之问的韵味。只是钱塘潮水吞万山一句还欠些打磨。” 秦游观闻言大喜,他这首诗一直没有拿出来示人,就是因为想在重要场合再显露出来一鸣惊人,今天可让他抓到机会了。 秦游观得了甄可望的赞扬只觉得胜券在握,倨傲的瞥了一眼一旁的谢慎,仿佛在宣战一般。 谢慎的心智可比他成熟多了,并没有被激怒,而是闭上眼睛开始遐思。 没过多久,少年便睁开了眼睛。 “入山已三日,登顿遂真赏。 霜磴滑难践,阳崖曦乍晃。 穿漏深竹光,冷翠引孤往。 冥搜灭众闻,百泉共一响。 蔽谷境尽幽,跻颠瞩始爽。 小阁俯江湖,目极但莽苍。 坐深香出院,青靄落地上。 永怀白侍郎,愿言脱尘鞅。” 甄可望老大人起先听的很满意,但渐渐的面色变得凝重了起来。这诗前八句极写山景清幽,之后则是笔锋一转,表现出了微微的出世之感。不过这种暗示并不明显,最多只能是借怀古,抒发一下情感罢了。 甄可望苦笑了一声,这个谢慎是在向自己抗争呢。之前他劝谢慎莫要被尘世阻碍初心,谢慎便借着这首怀古诗表达了隐世的想法。难道这之中就不能有一个平衡吗?难道为官和保持本心之间就没有一个折中点吗? ...... ...... 第一百一十二章 姚江诗会 4 (求收藏,求推荐票,求!感谢书友忘年少霜雪的打赏!) “贤生年纪轻轻,还应当以兼济天下为己任,怎能存有脱尘之念。 方才老夫教你保持本心,可没有教你遁世啊。” 这个甄可望也确实是爱才,竟然不惜自己打自己脸,劝说谢慎莫要厌世隐世! 谢慎听到这句话,直是心中大喜。他等的就是这句话!科举之难,难于上青天。他好不容易过五关,斩六将拿到了秀才功名,怎么可能半途而废。他作这首诗不过是想借此看看甄可望是不是真的名士。若是甄可望对此诗不置可否,那么证明他确实是真的名士,谢慎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了。 但若是甄可望像现在这样反过来劝他不要有厌世隐世的念头,那就证明其也是图慕虚名之辈罢了。 当然,让大名士甄可望亲自放下身架来劝说一个小辈,是一件极有面子的事情。 谢慎冲其拱了拱手道:“甄老大人的教诲,学生一定谨记在心。” 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这便是谢慎的处世哲学。 “这一轮,还是谢贤生取胜!” 甄老大人得到谢慎的保证,心里也算有了底,施施然说道。 ...... ...... 孙传此刻的面色已经可以用铁青来形容了。醉翁诗社上了无数人,却无一例外都被谢慎“斩于马下。” 这个年轻人实力太过强大,竟然丝毫找不到打压的办法。 这可是姚江诗会,诗词比不过,总不能真的派人上去揍这厮一顿吧。 醉翁诗社最后一个上场的是岳醇,他的实力在醉翁诗社中也只能算中等偏上,孙传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一脸无奈的等待着甄老大人出题。 “既然是最后一轮,便还是以江南作结吧!” 看的出甄老大人对家乡风物真的很有感情,竟然破例再次以江南为题要求二人作诗。 按照规矩,自然是应该由岳醇先作诗。这题目已经出过一次,岳醇有充分的思考时间,兴许他已经有了腹稿,也不拖沓当即吟诵了出来。 “姚江春水淡似烟,野村岸人欲上船 斜阳花影孤帆尽,一抹翠色赴碧川。” 这诗太平庸了。 谢慎心中苦笑一声。 现在明显岳醇的心态已经崩溃,只想草草作一首诗结束。因为他知道无论他作出多么好的诗来,对面那个叫谢慎的年轻生员总能作出更好的诗作压他一头。既然如此,他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自讨没趣呢。 甄老大人并未点评,兴许也是觉得此诗平庸到没有一丝亮点。他眼眸微微转动,落在了谢慎的身上。谢慎得到暗示便点了点头,踱起步来。 七步之后,他随口吟诵道开来。 “雨后看山绿绕城,镜裀初卷半湖明。 荷边鱼在泉中戏,桥上人从画里行。 料理酒杯无俗物,销除席帽足闲情. 水风忽送凉如许,摇曳新蝉一两声。” “用“镜裀初卷”,形容雨后湖光,真是绝了。湖鱼游动,行人踏桥。酒清俗气,足见闲情。蝉声点尾,更使得盛夏之风袅袅不绝。” 这次换作王守文来为谢慎打气。 他们憋闷了许久,情感终于可以爆发出来。明眼人都能看出,谢慎这诗完胜岳醇。海棠诗社真的靠谢慎完成了逆转! 王章更是紧紧攥住拳头,满是期待的看着甄老大人。 还有什么是比让孙传灰头土脸更令人兴奋的呢?此时此刻,王章只觉得心中畅快不已。 “诗作孰优孰劣想必你二人心中已经有数。” 甄老大人顿了顿,和声道:“谢慎再胜!” 随着甄老大人的决断,谢慎终于长出了一口气。舌战群雄以一当十实在不是什么讨人欢喜的好差事。 千钧重担压在他一人身上,个中滋味自然也只有他一人知晓。 他有腹稿无数,论诗词自然是不怕的。 但他这一次可是以一当十啊,这么多诗作一口气吟诵出来万一甄老大人有一首不喜欢,他可就落败了。一人只有一次出场的机会,赛制又不能复活,偶然因素实在太多。 如此一来且不说最后生员的名额会不会被孙传夺走,但至少在气势上,王章就落在孙传之后了。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谢慎既然答应要帮王章,就绝对要把孙传的气焰压下去。 这次他可谓在诗会上出足了风头,但王章本人并没有太过出彩的发挥,最多能算是中规中矩。不过好在孙传是落败一方,这样一比王章反倒小小占了上风。 而在不远处的孙传则是百思不得其解。他连连摇头,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输得。 这个年轻人看着也不像是大儒之像啊,怎么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才学,莫不是百年一遇的神童? “谢案首果然名不虚传,卢某佩服!” 卢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谢慎身侧,拱手一礼。 谢慎听王章提起过这人,似乎是岳麓诗社的创建者。 “诸位可知《临江仙》一词就是谢案首作的!” 谢慎心中暗呼不妙,这个卢霖好狠辣的心思,竟然是想借刀杀人! 果不其然,甄老大人颇感兴趣的问道:“什么《临江仙》,卢贤生不妨吟来让老夫听听。” “学生遵命!” 卢霖得意的瞥了谢慎一眼,继而慷慨激昂的吟诵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诸生听他吟诵这《临江仙》,一时间纷纷傻了。过了良久他们才反应过来这词并不是卢霖所作,又纷纷把目光投到了谢慎身上。 读书人的花花肠子果然是最多的,这个卢霖真是个心机男...... 不过谢慎也没有什么好怕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谢贤生,这词真的是你作的?” 这下便是甄老大人都有些疑惑不解了。 谢慎不过十三岁,这样的年纪也许可以作出不少绝妙诗词,但刚刚到那首显然不是他的年岁能够作出的。 那么只有两种可能,其一谢慎真的是百年一遇的神童。其二,这首词是他剽窃而来的。 谢慎心中苦笑,该来的还是来了。 ...... ...... 第一百一十三章 姚江诗会 5 (求收藏,求推荐票,求!) 人红是非多,一个人有了名气,随之而来的诽谤诋毁也会让人心烦意乱。 这是谢慎早就料到的,只不过他没有想到是非来的这么快。 其实《临江仙》一词他本不想那么早拿出来用。这首词确实过于惊艳,用大明第一词来形容也不为过。毕竟是杨慎大才子的代表作,其中韵味若不细细体味很难了悟。当时他与王守仁乘坐乌篷船,也是一时兴起便吟诵而出。之后王守仁将此词讲给了三弟王守文,王守文这个猪队友又把这首词讲给了歌妓红拂...... 这样一来,不想世人知道此词是他作的都难了。 唉,一个不小心竟然招来这么多的麻烦,谢慎直是有些无奈。 好歹也是两世为人,谢慎对于人性还是颇有一番研究的。 明代的士林圈子其实并不怎么干净,其中的潜规则以及肮脏的见不得人的勾当不比贩夫走卒,豪商巨贾圈子少。无非是他们披着一张还算得体的皮,将阴暗面稍稍掩饰罢了。 *********负心多是读书人。这话谢慎越来越觉得有道理。书读的多了,脑子里的念想便多,原本纯良的内心多少便会被脏污。 说到底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利益。 明代科举取士虽然比之隋唐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但若是没有恩科,三年一科,一科取三百人也不能算多。要知道科举几乎是读书人唯一的上升阶梯。至于给督抚、知府等官员做幕僚出头的自然也有,但毕竟不是主流。 便拿绍兴府来说,文风可谓鼎盛,便是寒门家,只要家境不是太贫穷,都会勒紧裤腰带供孩子读书。 竞争力这么大,自然需要踩人才能上位。 就拿童生试来说,光是保举这一关就卡死了不少人。你找不到五名同考童生互保,一名秀才作保,就不能参加最基础的县试,府试、院试自然也就更无从谈起。 这童生三试就刷掉了一大部分人,等到进了县学,那才真的是利益纷争的开始。 最直白的例子当属烛湖孙氏和上塘王氏的争斗。 区区一个廪膳生员的名额,就让余姚两大世家拼的面红耳赤,更别说乡试的参考资格了。 谢慎几乎能够想象两年后,推举参加乡试生员时县学中勾心斗角的场面。 拿到乡试资格,这种对立的气氛就会稍稍和缓。毕竟乡试是大三关考试中最难的一关,除非有通天的人脉,否则考上与否基本全靠实力。 当然也有别出心裁的考生会去拜谒提学官。最常见的办法便是以诗作拜谒。若是提学官恰巧喜欢其中一首诗作,对考生的印象就会好上不少。别看只是小小的印象改变,对考试结果的影响将是巨大的。 当然了,这种拜谒的方式不是主流,毕竟提学官不是谁想见就能见到的。 更多的还是靠诗会来宣传自己,说白了就是刷声望。 江南文坛吹捧的风气盛行,传的久了便是草包都能成为名士,何况真的有才学的人。但你不去吹捧自己,就完全不一样了。酒香也怕巷子深,你不吹捧谁知道你是谁? 故而本次姚江诗会在许多县学生员看来,就是一个很好的扬名机会。 可谢慎一出场,便打破了他们的美梦。 谢慎只用了四首诗便得到了甄老大人的殷切赞赏,也成了本次诗会最受瞩目的人。 世人都知道甄老大人和提学官陈老大人私交甚笃,若是甄老大人写一份书信叫陈老大人对这个少年关照一番,陈老大人势必会有所顾及的吧。 对谢慎嫉恨的肯定不止知孙传、卢霖二人,只不过他二人站了出来,更多的人则是敢恨不敢言。 卢霖气势汹汹的杀将了过来,一来还丢出了杀手锏。 谢慎若是处理不好,后续将十分难办。 稍稍顿了片刻,谢慎便深吸了一口气冲甄可望拱了拱手道:“甄老大人,这词确实是学生所作。” 谢慎此言一出,自然引得一片哗然。诸生纷纷议论了起来,有的说谢慎当是神童降世,有的说此君不会是找人代笔的吧,总之纷纷扰扰,不一而足。 谢慎并未被这些聒噪分神,仍然专注的望着不远处的甄可望老大人。 甄老大人沉默了良久,叹声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然作的如此佳作,看来我余姚继王状元、谢状元后又要出一位状元了。” 谢慎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之所以没有任何辩解,便是知道辩解的越多越会惹人怀疑。此事若是能够平息,全靠甄老大人一句话。同样,如果此事压不住,也只会是因为甄老大人不信任他。 所以,争取甄老大人的信任便是谢慎唯一需要做的。当然,越斩钉截铁的表明此诗是自己所作,越会得到甄老大人的信任。 虽然与甄可望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但谢慎对这个老人也算有些了解。 甄老大人应该算是较为纯粹的文人,这一点比提学官陈方垠更甚。 与陈方垠相比,甄可望明显更喜欢舞文弄墨。虽然他曾经身居都御使、吏部侍郎等要职,但其本心仍是向往余姚山水的。用一句话形容,就是身处庙堂,却心存山水之间。 而陈方垠恰恰相反,他虽然任的职位是提学官,主抓一省学政。但他实则对权力很感兴趣,不然他也不会拜在徐阁老门下。不过以他现在的资历,要想跳出地方官的困局,熬到六部做京官怕是有些难度。 就这一点来看,甄可望和陈方垠似乎有些错位,若是对换身份也许会皆大欢喜。 谢慎之前认为甄可望虚伪,看来真是错怪甄老大人了。眼下,谢慎认为甄老大人才是余姚最可爱的人...... “甄老大人,这词不可能是他作的啊!” 孙传本来暗中窃喜,认为谢慎这次要栽跟头了,可他刚没高兴多久,便听得甄老大人话锋一转,竟然认可谢慎是《临江仙》的作者。 ...... ...... 第一百一十四章 他人笑我太疯癫 (求收藏,求推荐票,求!感谢书友十殿&转轮王,刀客无生,布拉1,书友160918232543051的打赏!) 那《临江仙》他也曾经听歌妓吟唱过,明显不像是谢慎这般年纪所作,甄老大人为何如此袒护这厮! “放肆!” 原本祥和如邻家老翁的甄可望突然暴怒,两颊肌肉收紧,面额青筋暴露。县学诸生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出。余姚士林圈子中公认的脾性最好的甄老大人此刻竟然气的胡须乱颤,连胸口也跟着上下起伏,这实在是太罕见了! 孙传吓得呆若木鸡,他实在是不明白,往日和蔼带人的甄老大人怎么突然变得这般暴戾。 “诗会雅集,在那里聒噪什么。传将出去你就不怕人笑话吗!” 甄老大人气的连声咳嗽,手指点着不远处的孙传厉声道:“你若是觉得不服大可以自己作一首出来,不然就给老夫闭嘴。我余姚士子的脸面都让你给丢尽了!” 甄老大人一顶大帽子盖下来,孙传哪里还敢还嘴,只得懊丧的垂下头去,就像一只斗气落败的公鸡。 至于挑起事端的卢霖见到这般景象自然是默不作声。 在发声之前,卢霖早就意料到这种可能性。 这件事有两种走向,一种是谢慎身败名裂,一种是孙传不服出面反击却被训斥。 无论是哪一种,于卢霖而言都是可以接受的。 卢家在余姚虽也是望族,但家族势力比不过上塘王氏和烛湖孙氏,想靠正面交锋压下他们的气焰,从而在县学扬名出头难度颇大。故而卢霖只能从其他地方想办法。 这次诗会于卢霖来说就是一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在县学进学了这么久,卢霖早就把乡试资格主要竞争对手孙传、王章的性格了解的透透彻彻。 王章性格冲动,经常莫名其妙的做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事情。加之其志大才疏,很好煽动利用情绪。 至于孙传嘛虽然颇有才学,可是刚愎自用,许多事情做的有欠考虑。 换句话说,这两个人都是做事不计后果,典型的世家公子哥做派。这样的人最好利用! 卢霖也清楚,这件事走向如何全看甄老大人一句话。故而他只是把这件事挑出来,至于之后如何行事全看风向。 风往哪边刮,他就站在哪一边。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不会去做那个强出头的人。这个人就留给孙传,王章好了。 果不其然,在风向转向谢慎后,孙传便按捺不住了,竟然当先跳出来一通抱怨。结果自然可想而知,其被甄老大人劈头盖脸一通大骂灰头土脸的退了下去。 孙传在姚江诗会上非但没有捞到名声还成就了谢慎的名声,再想熬出头就很难了。虽然甄老大人已经致仕返乡多年,但其在余姚本地的影响力仍然不可小觑。 得罪了甄老大人,孙传怕就是夹起尾巴也难在县学出头了。 至于王章嘛本身才学有限,卢霖丝毫不担心。倒是这个谢慎自此诗会后彻底扬名了。 不过此子是寒门出身,上限很难突破,对于卢霖来说不算什么大的威胁。不过就这么让谢慎独自夺取了风头,卢霖还是略有不甘。他还想试探一番甄老大人的口风,看看事情有没有谋划的可能。 卢霖思忖了片刻,冲甄可望拱了拱手道:“甄老大人,这诗会继续进行否?” 甄可望稍稍平复了心情,经由卢霖提醒他才意识到刚刚只是海棠诗社和醉翁诗社比完,至于岳麓诗社甚至还没有出场。 “今日的好心情都被搅乱了,便到此为止吧。” 甄老大人觉得有些疲倦,便想着就此结束诗会。 卢霖淡淡笑道:“既然如此,当让谢案首作一首诗作结语。” 卢霖的言外之意很明显,你谢慎不是大才子吗?不是诗词信手拈来吗?不是作的出《临江仙》这样的绝世之作吗?那好你就再作一首给诸生看看。 若是你作的出来与《临江仙》一般的好诗词来那自然无话可说,证明那首《临江仙》就是你作的。若是你作不出,那对不起了,便是甄老大人再怎么袒护你也无济于事,在县学诸生眼中,你就是剿袭来的诗词! 卢霖的心思,谢慎如何不知? 这厮明显就是一个笑面虎,笑里藏刀的本事堪称一绝,比孙传的水准要高上不少。 但那又如何,想考校谢慎的诗词功底?好,那就奉陪到底! 谢慎深吸了一口气,冲甄老大人拱手道:“还请甄老大人赐题。” 甄可望有些沉默了。他活了这么一大把岁数,如何看不出卢霖是想要刁难谢慎。可是卢霖作的滴水不漏,他也不好直接否决提议,加之他也觉得谢慎想要彻底证明才学需要拿出些东西来,便轻咳一声摆手道:“便以此事为题吧。” 谢慎听到这里心中已是了悟。 甄老大人这是让他自辩。 可是有什么辩解的呢? 这件事归根到底就是利益二字所致。一堆得了红眼病的县学生员见不得别人有才名便不分青红皂白在诗会上连连发难,与泼妇骂街没有什么分别。 那卢霖还稍稍委婉一些,孙传的骂相就太难看了。 换句话说,原罪不是别的就是名望。 谢慎在姚江诗会上抢走了本属于几大世家子弟的名望,如何能够不遭人嫉恨。 既然如此,谢慎就只得祭出大杀器了。 少年目光冷冷的扫过诸生,破声高呼。 “桃花坞裏桃花庵,桃花庵裏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花枝当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须花下眠。 花前花后日复日,酒醉酒醒年复年。 不愿鞠躬车马前,但愿老死花酒间。 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贫**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世人笑我忒风颠,我咲世人看不穿。 记得五陵豪杰墓,无酒无花锄作田。” 慷慨激昂,无一字停顿,谢慎将整首诗作出长长呼出一口气。 卢霖是吧?你不是要看我出丑吗? 好久没有这么畅快的打脸感觉了! ...... ...... 第一百一十五章 我笑他人看不穿 (求收藏,求推荐票,求!) 恰如银瓶乍破水浆迸,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好诗”,紧接着赞誉声便如潮水般涌来。 谢慎微微抬头,用睥睨的姿态扫了一眼眼前的卢霖,那种浸透全身筋骨的舒爽,真叫人享受不已。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谢慎本不想出尽风头,可这是孙传和卢霖逼的啊,那就怪不得他以碾压的姿态出现了。 现在他不是要赛诗,而是要享受诗,享受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的快感。 如果单看这首诗难免会觉得作诗之人狂傲,但要结合那首《临江仙》,结合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结合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来看便不会觉得有任何不妥。 诸生只要稍稍思索便能理解一诗一词间的联系。只有作的出《临江仙》的人,才能有《桃花庵》的感悟。 换句话说是先有《临江仙》,才能有《桃花庵》。《桃花庵》是《临江仙》的感悟升级体,逻辑上有着顺承关系。 明代士子一心醉于科举仕途,被名缰利锁羁绊禁锢,所图的无非是封妻荫子,光耀门楣。 这种想法不能说有问题,但为了得到这些名利权位就不择手段,甚至不惜设计构陷踩人就显得十分下作了。 谢慎年少成名,以区区十三岁的年纪就拿到秀才功名,免不了遭人嫉恨。因为他是寒门出身,自然会有人以为他是可以随便捏玩的软柿子。 但谢慎则是迅速回击,狠狠打脸,用一首桃花庵将这些世家子打成了猪头。 用石破天惊来形容本诗的立意都不为过,世家豪族子弟那种狭隘的是非观被谢慎驳斥的体无完肤,一无是处。 好在这些士子还有一丝羞耻之心,被谢慎借诗痛骂后幡然醒悟。 谢慎还是有些欣慰的...... 不过总归还是有冥顽不化之辈,孙传仍不服气,气的跳脚道:“什么《临江仙》,什么《桃花庵》,我看你分明就是剿袭来的诗文,图慕虚名罢了。还有,你口口声声什么是非成败转头空,什么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依孙某看不过是以邀闲士之名罢了。若你真的看空一切,又为何要考取功名呢?” 这一通发问在孙传看来已经是狠辣,但在谢慎看来实在是幼稚。 要知道谢慎自学过完整的逻辑学,心思缜密程度远不是这些涉世未深十几岁的娃娃可比的。 跟他玩文字游戏?那不是找死是什么? “够了!” 原本甄老大人还对谢慎的才学心存一丝疑虑,但听到谢慎作出的这首《桃花庵》,这最后的一丝疑虑也消失了。 眼下甄老大人只剩下了感慨,且生出了收谢慎作关门弟子的念头。 便是在这种时候孙传不识趣的跳出来死缠烂打,如老鸹一般惹人嫌,甄老大人如何能不怒? 甄老大人再也保持不住儒雅风度,伸出食指点着孙传道:“这一诗一词契合的天衣无缝,若你说《临江仙》是谢贤生剿袭来的,那这首《桃花庵》算什么?这可是老夫临时起意命他作的。难不成你认为是老夫在和和谢贤生合伙做戏吗!” 这番话极为诛心,饶是跋扈的孙传也不敢再吱声。再吱声他就是不尊师,不重道,这顶帽子扣下来,他这辈子是别想参加乡试了。私底下孙传骂甄可望老混蛋,老匹夫,骂的多难听都行。但在这诗会上他却是不能顶撞甄可望一句的。 这便是礼教,一步逾越不得! 谢慎等事情发酵的差不多了,便施施然的冲甄老大人拱手一礼道:“甄老大人莫要动气,动气伤身。既然孙兄要学生解释一番,学生便跟他解释好了。” 甄老大人点了点头,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他现在是怎么看谢慎怎么觉得顺眼,这个孩子实在是太懂事了。他一定要收其为关门弟子,将毕生多学倾囊相授! 都说高山流水,知音难觅,甄可望深以为然。现在他就对谢慎有了一种知音的感觉。 一样的才华横溢,一样的寄情山水,一样的放荡不羁...... 只不过甄可望被时间磨平了身上的棱角,而谢慎仍是那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年。 甄可望在谢慎身上看到了自己年少时的影子,也就自然而然的主观代入了情感。当然这些是心理学的范畴,甄可望肯定全然不知。 谢慎的表现有大儒之风度,又兼具狂士的风骨,这样的人全大明估计都找不出第二个来。 偏偏这样的人让甄可望遇到了,他如何能不喜。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若是能够把其收为关门弟子,那么将来甄可望或许会因此青史留名。 都说清高清高,可又有谁不想流芳百世呢。 甄可望也是人,自然也会落于俗套。 他满怀期待的望着谢慎,等待谢慎发声。 谢慎被甄老大人看的有些发毛,轻咳了一声道:“那么学生可就说了。” 谢慎转过身,冲孙传先是一礼,随即道:“方才孙兄说谢某诗词是剿袭来的,但众目睽睽,谢某确实是按照甄老大人之命作的《桃花庵》,以感悟品评此事和《临江仙》一词。诸位都在,也可以给谢某做个见证。” 稍顿了顿,谢慎继续说道:“这第二点就更可笑了。谢某狂傲,有隐世之念就一定不能考取功名了吗?还是孙兄觉得考取功名就是为了官居要职,整日山珍海味,妻妾成群?” 谢慎这么一问,可是把孙传将死了。 千里做官,只为吃穿。这是大明士子的共识。但共识归共识,这终归是不能拿到明面上说的,不然不是太俗气了吗? “你休要血口喷人,孙某从没有这个意思。那你倒是说说,你是为了什么考取功名?” 孙传险些被谢慎带偏,恶狠狠的说道。 “孙兄问的好!” 谢慎大笑一声,手指苍天道:“张横渠说过,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也是谢某平生所愿!” ...... ...... 第一百一十六章 孺子可教 (求收藏,求推荐票,求!感谢书友曾经爱过你520,十殿&转轮王,冷顾思风,天下纵横有我的打赏!) 谢慎这句话说的豪情万丈,掷地有声。 孙传被他的气势震慑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张横渠的这句话孙传自然听过,可是怎么从谢慎嘴里说出来就一副千钧重担我一人担着的感觉? 谢慎见孙传吃了瘪,心道玩文字游戏你能玩的过我? 完美,效果堪称完美,此处应有掌声! 读书人最终极的追求其实就是兼济天下,谢慎站在这个高度上慷慨而谈,占据了道义的制高点,自然是独孤求败。 而孙传则是把自己绕了进去,完全懵了。 其实做官者多有私心,但是那些不能放到明面上说,孙传犯了大忌。 而谢慎则是抓住了机会,趁势宣扬了一番自己的远大人生理想。 这样一来之前那首《桃花庵》便铺垫的更好了。 我本淡泊一狂士,是为了兼济天下,致君尧舜上才考的科举,比你们这些为了个人私利谋求功名的人高出好几个档次! 从《临江仙》到《桃花庵》再到刚刚谢慎的一番激扬宣讲,境界足足提升了三个层次,让甄老大人欣喜不已。 孙传则落入了谢慎设计好的逻辑陷阱,充当了炮灰的角色。 若不是孙传步步紧逼,很难达到这么好的节目效果。如此看来谢慎还得好生感谢一番孙传呢。当猪队友变成了猪对手,生活处处都是暖意! 相较而下,那个卢霖明显就有城府的多。他探听了一番甄老大人的口风,在发现情况不对后立刻放弃了和谢慎一争高下。 这个孙传被别人当枪使却浑然不觉,谢慎都替他可惜。 “我余姚得出谢贤生一人,数十年内无憾矣!” 甄老大人幽幽一叹,赞许的看着谢慎道:“今日诗会到此为止,谢贤生留下,随老夫到府中一趟。” 谢慎虽然不知甄老大人弄得是什么名堂,但也觉得不是坏事,便拱手道:“老大人之命,安敢不从。” ...... ...... 日落月升,余姚城甄府书房中,对坐着一老一少。 年长者须发尽白,峨冠博带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年少者着朱子深衣,英挺精神,朝气勃勃。 年长者便是前吏部侍郎,都御使甄可望甄老大人。年少者自然就是谢慎了。 二人自打回到甄府,便在书房里一直讨论经义,一晃眼的工夫竟然已经是月深人静的深夜了。 甄可望捻起一枚黑子沉然放下,似笑非笑道:“这盘棋老夫又赢了。” 谢慎苦笑道:“老大人棋艺精湛,当得上大国手,学生哪里是对手。” 他前世虽然会下围棋,但仅限于业余水准,而且古今围棋规则有很大区别,谢慎要是能够下的过活了一辈子的甄老大人那就见鬼了。 要知道君子善棋道可不是随便说说的,唐代有棋待诏一职,明代虽然没有这官职了,但朝廷大员还没有哪个棋艺差的。这就像一个上流圈子的必备技能,缺了这个你想和别人结交都困难。 如此看来谢慎倒是得在下棋上花些心思了。不然若是将来真的中了进士入到翰林院,跟同僚下棋取乐被发现是个臭棋篓子那可就丑大了。 “谢贤生,你这棋艺可跟你的文才不般配啊。” 甄可望冲棋盘点了点道:“别看一方棋盘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可你要做到纵横驰骋,大杀四方也要些时日磨砺。你现在年岁尚小,老夫说的一些话你可能尚不明白。等过上几年,你肯定会有所悟。” 谢慎心中暗自腹诽,他什么都听的懂,不就是大明官场处世为人的那一套东西吗?甄老大人也太小看他了。 “老大人的教诲学生一定谨记于心。” “老夫这个年纪已是无欲无求,唯愿家乡多出几个人才,朝廷多出几位能臣。老夫见你天资聪颖,愿否拜老夫为师?” 甄老大人绕了一圈,终于来到正题。 谢慎闻言大喜,他起身冲甄老大人躬身行了大礼道:“恩师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好,好啊!” 甄可望十分受用的受了谢慎这一拜,进而淡淡道:“既然你已经拜老夫为师,老夫就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谢慎连忙道:“恩师请讲,学生洗耳恭听!” 甄老大人面容忽然变得严肃:“你可知本朝为官,最重要的是什么?” 谢慎心中一沉,暗道老大人要向自己传授人生经验了,便亦肃然道:“自然是坚守本心!” 甄老大人摇了摇头,叹息道:“你说的对也不对。老夫说你对,是因为为官确实会受到很多诱惑,坚守本心方能把事做长久。老夫说你不对,自然也有老夫的道理。你只看到了表象,你可知陛下最恨的是什么人?” 谢慎微微一愣,没想到甄老大人竟然会聊到了大明天子,他是真的不把自己这个刚收的关门弟子当外人啊。 “陛下最恨的就是那些自诩清流的直臣!这些直臣动不动就直言上谏,一副吾为苍生请命的架势。可你再细细看看他们写的奏疏,有几处可直接拿来用的条陈,都是空谈耳。” 稍顿了顿,甄老大人继续道:“当今天子圣明能够容得下他们,他们却变本加厉,个个把自己绑在黎民苍生身上。你知道陛下最喜欢用的人又是什么吗?” 谢慎犹豫了片刻道:“难道是宦官吗?” 甄老大人欣慰的点了点头道:“孺子可教也!陛下即位之初曾经打压过阉宦,连西厂都裁撤了。可近些时日陛下明显重用起宦官,你可知为何?” “因为他们肯做事,用心做事,能办实事!” 甄老大人没有给谢慎思考的时间,径直说道。 “这个世上从来不缺清流直臣,缺的是能够为百姓做事,能够塌下心来做实事的人。阉人虽然也有奸佞,却能够一丝不苟的完成陛下的旨意,而不是像都察院的那些老匹夫只会耍嘴皮子!老夫跟你讲这些不是叫你结交阉人,而是希望你今后若有机会,要做能臣、贤臣而不做那些自诩清流的直臣!” ...... ......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未雨绸缪 (求收藏,求推荐票,求!感谢书友天天追书123的打赏!) 与甄老大人一番长谈后,谢慎只觉得茅塞顿开。许多之前想不明白的问题现在却是了悟。 回到家中,在小萝莉的服侍下洗完脚,谢慎便打开窗户,盘腿坐在床上,望着漆黑色的夜空出神凝思。 这个世上从来不缺清流直臣! 甄老大人的这句话不断的在谢慎的脑海中回响,直是振聋发聩。 这句话对谢慎的冲击太大了,若没有这句话谢慎也许会摸索很多年,走很多路弯路才能悟出此道。 大明朝要说最有名的清流直臣,那当然要属海瑞海笔架,但往往人们都忽视海瑞同时也是个极为精干的能臣。若海瑞只是个耍嘴皮子的直臣,他肯定不会有这么大的名声。 直臣,清流。这两个字乍一看似褒,但细细品来却是贬。 一个官员任何政绩都没有才会被称为直臣,因为他也只有靠耍嘴皮子博取存在感了。而一个官员如果很有能力,如张居正,如胡宗宪,世人肯定不会以直臣相称。 就好比说给一个人的评价是优秀,那就往往意味着他并没有什么出众的技能,若真有,肯定会点明渲染。 在谢慎看来权臣似乎都比直臣要好听。直臣不等于忠臣,更像是博取名声的投机者。 偏偏大明朝终其一朝,大部分的官员不是能臣却是直臣。 许多官员故意冒犯皇帝求得廷杖,就是为了一个犯言直谏的清流名声。 这样的直臣于朝廷有何用?于百姓有何用? 这些直臣才是最自私的人! 甄老大人宦海沉浮数十载总结出的经验果然老道,谢慎不得不服。 那么不做直臣,做什么呢? 忠臣的范围太广,权臣的风险太大,能臣虽好,但难度着实不低。细细想来,这似乎确实是一个令人纠结头疼的问题。 谢慎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的心神静下来。 官场之上,无外乎利益二字。 有些时候不是你愿意做一件事,而是别人推着你做。 如果把朝堂比作一盘棋的话,那所有人都是棋子,唯有天子是下棋的人。能走几步,能走多远也全是天子一人的意思。 那么,成为能臣的关键就在天子身上吗? 当今天子朱佑樘是个圣明之主也是个超级劳模,可惜寿命有些短,等到谢慎中进士再三年后馆选,估计他老人家也没几年活头了。 接下来的皇帝不就是正德吗? 虽然没有专门对正德朝的历史进行研究,但光凭既有印象他就能把正德朝的景象勾勒出一二。 著名的八虎,豹房,宁王叛乱...... 一个个碎片串在一起,构成的画面不像壮丽的山河画卷而更像是一副有些滑稽的油画。 谢慎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怎么穿越的时代这么悲剧,偏偏赶上了一个长不大的孩子王。 正德即便成年后,心理年龄也不过是十几岁,给这样的天子伴驾倒是不用担心皇帝一怒之下砍脑袋,但似乎精彩度也有限啊。 若是穿越在隆庆或者万历年间倒是大有可为。世人都说明之亡亡于万历,谢慎觉得评价的很不公允。万历皇帝至少制衡控制朝臣的本事一流,能够压的住局势,而且他老人家捞钱的本事似乎也是一绝。 不过现在想这些都是无用的。谢慎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考中进士,趁小正德还没接班好好改造教导一番,这样兴许还有救。 唉,前途漫漫,坎坷不平啊! 不过好在眼下还是弘治朝,谢慎不用太担心朝廷纲纪败坏的事情。虽说未雨绸缪总归没错,但还有十二年的光景,现在谋划等到了时候情况也全变了。 “公子,你还没有睡啊!” 不知何时,水芸推门而入,吓了谢慎一跳。 “唔,今日和甄老大人一番长谈颇有感悟,我想理一理思绪。” 谢慎朝水芸摆了摆手,示意她快坐下。 水芸坐在圆凳上,点了点头道:“本想着明日一早再向公子禀报,既然公子还没就寝,奴家便顺便说了吧。” “怎么,是茶铺的事情?” 谢慎苦笑一声,已经察觉出情况不妙。 “奴家按照公子之前的吩咐做了一些木制茶叶盒,并命人在上面雕了诗句,可这些日子以来售卖的茶叶并没有明显增多。奴家思忖着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特意向公子请教。” 谢慎对水芸经商还是很看好的,若是悉心培养说不准会是谢家的一大助力。 “卖的不多是肯定的,从明日起你每日只卖五十盒茶叶,卖完就只卖散茶,不要再卖盒装茶叶了。” 水芸听后大惑不解。 “这是为何?奴家看店里有不少优质钱塘龙井,这些茶原本都是要装盒售卖的,为何公子只让奴家一天卖五十盒?” 谢慎苦笑一声,该怎么跟水芸解释饥饿营销呢? “你卖的太多,别人以为是不值钱的东西,任你包装的再好,也没有用。但若是限制每天的售卖数量,情况就不一样了。物以稀为贵,这个道理你该明白吧。” 水芸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可是这样一来,店里的茶叶要卖到何时啊。” 茶叶虽然没有蔬菜水果那么强的时效性,但陈茶是肯定不如新茶好喝的,陈茶的价格自然也比新茶低了不少。 这一批钱塘龙井是水芸特地从同行那里进的货,价格并不便宜。如果入秋前卖不完,可就要积压到来年了。 “这个不怕,我们可以慢慢的放开售卖的数量,五日后每天卖一百盒,十日后你就会发现存货已经卖完了。” 谢慎并不担心茶叶的销量,退一万步,即便水芸这一笔买卖赔了,谢慎也觉得值得。 初入商界的菜鸟总得经历一些磨砺才能成长。江南这么多商机,大可以让水芸从贩茶学起。 “哦,那奴家便照着公子说的试试。” 看的出来水芸对谢慎交给她的这个任务十分重视,力求做到完美。 “哦,我差点忘了,等你哪日闲了我教你做菜吧。” 谢慎猛然拍了记额头,和声道。 “做菜?” 水芸将信将疑的望着谢慎,眼眸中满是茫然。 ...... ...... 第一百一十八章 好多的墙头草啊 (求收藏,求推荐票,求!感谢书友天下纵横有我,韩晓颖儿,书友160918232543051,书友160421021920688的打赏!) 不得不说,谢慎看人还是很准的。水芸有成为大厨的一切素质,需要的只是勤加练习罢了。 当然,假使谢慎真的要开酒楼,水芸也不会去店里掌勺,而是作为幕后大师傅指点其他厨子做菜。 不如,便跟我学做菜吧! 当水芸听到谢慎这句话时,直接被震惊到了。公子竟然会做菜? 在她的印象中,公子除了温书读书就是写书,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跟书有关,怎么可能还有工夫做菜呢? 见水芸疑惑不解,谢慎淡淡一笑道:“这是我新研究的几道菜,具体烹制的方法步骤我已经全部写下来了。你先拿去去看看,等有空了我手把手教你。” “唔。” 水芸接过菜谱,小心翼翼的收好,还没等她发问,谢慎便率先道:“对了,这个菜谱你可千万别给别人看,我还想着将来有机会开家酒楼呢。” 酒楼的利润并不低,最重要的是它是一个三教九流出入的场所,可以了解多方讯息。 谢慎既然决定走科举做官,没有自己的讯息通道是绝对不行的。 水芸点了点头,抿嘴道:“都听公子的,公子说什么奴家照做便是。” 谢慎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你也早点歇息吧,明天一早便去茶铺,按照我的吩咐把多余的盒装茶叶从柜上撤下来。这几天先按照一天五十盒卖,看看反响如何。实在不行就临时从牙行雇佣几个人,去余姚各大街上张罗张罗。” 在大明朝不打广告就想做好生意是不可能的,酒香也怕巷子深,谢慎也不得不承认。 “那奴家可就先回去了,公子有何需要尽管喊奴家便是了。” 水芸对小萝莉二丫可是不放心。小丫头只要一合眼便睡的昏昏沉沉,任谁也叫不醒,指望她照顾公子还是算了吧。 “嗯,去吧。” 水芸退出屋子后,谢慎兀自苦笑着摇了摇头,便吹灭了矮几上的烛火,倒头睡了。 ...... ...... 翌日一早,谢慎便起身洗漱,穿戴整齐前往县学。 刚刚经历了姚江诗会,许多县学生员碰到谢慎都会投来艳羡和敬佩的目光。 谢慎见怪不怪,自顾自的走着。 出名这种事情自然是有利有弊的,就谢慎目前的情况看,肯定是利大于弊的。 眼下考虑旁的东西都没有用,还是尽快刷声望造影响来的实在。 谢慎方一来到内堂,堂中诸生便纷纷起身,朝谢慎围拢了过来。 少年下意识的朝后退了一步,这么多人是想干嘛?不是那孙传恼羞成怒叫来一帮打手要修理他吧? 虽然眼前的人也都是文弱书生,但他们人多啊,谢慎虽然不怕他们,可是双拳难敌四手,真要打起来肯定得吃亏。 “谢公子,请允许我们加入海棠诗社吧!” “是啊,谢公子,之前我们被人蒙骗才会加入那醉翁诗社。现在我们已经幡然醒悟了!” “谢案首,你可千万得答应我们啊。” 谢慎心中苦笑一声,原来是他想多了。 不过这些人也真是没有骨气,不过是一场诗会,就让他们决定改换门庭了? “这诗会本就是自愿参加,诸位若是想加入海棠诗社,大可以去问问王兄,若是他说可以自然便成了。” 海棠诗社的社长毕竟是王章,自己若是越俎代庖,还是不妥的。 县学诸生则是纷纷摆手道:“我们已经问过王公子了,他说叫我们来问谢案首,谢案首你可不能推脱啊。” 谢慎心中暗骂王章滑头,把得罪人的事情全推给了自己。 不过既然他已经得罪了孙传一次,再得罪一次也没什么。 “诗社本就是闲谈阔论之地,诸位愿意,谢某自然没有意见。” 可怜那孙传诗会之上被谢慎狠狠打脸,丢尽了脸面,之后还要忍受诸生改换门庭的屈辱,真是倒霉到家了。 “谢案首这么说便是答应了?” 一个着青衫十五六岁的生员闻言大喜,上前一步紧紧攥住了谢慎的双手。 “嘶!” 谢慎被他握的手指生痛直咧嘴,心道这生员看着弱不禁风,手上的力气可是不小。 “这位兄台,还请先松开......” “啊,是某失礼了。还请谢案首原谅则个。” 青衫儒生忙松开手,羞愧的挠了挠头。 “谢案首如此大才,必定前途无量,相必三年之后的大比一定能金榜登科。” 说话的人,谢慎认识,正是那岳醇,这厮反应倒是快,见孙传大势已去便果断改换门庭。 跟这样的人是不能交心的,谢慎只淡淡笑道:“承蒙岳公子吉言了。” 县学诸生对谢慎从敌意到敬意只用了不到十日的光景,确切来说也就是一场诗会,这速度连谢慎自己都感到有些惊讶。 少年被一众学子围在正中疲于应付,正是叫苦不迭,心道王章,王守文他们跑到哪里去了。 便在这时听得堂外响起一阵脚步声,诸生一时间作鸟兽散,谢慎孑然一人立在内堂中,显得有些尴尬。 来人正是县学教谕孔德道。 孔教谕染病告假多日看样子是刚刚返回县学。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看的出来这场病把孔教谕折腾的不浅,就连精神头都落下了几分。 但好在孔教谕有浩然之气压身,倒不至于精神萎靡,只是看上去身子确实消瘦了一圈。 “拜见师尊!” 谢慎当先冲孔教谕行了一礼,诸生见状也才反应过来,纷纷附礼。 “嗯。” 孔教谕径直走到堂前坐定,摆了摆手道:“都入座吧。” 今日由教谕亲自授课,诸生纷纷打起精神头,生怕给孔教谕留下不好的印象。 要知道岁试,科试虽然原则上是由提学官主持。但更多的时候提学官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奔赴各地主持这种小考试,便由各县教谕代理了。所以孔教谕在县学就是绝对的权威,便是得罪县尊都不能得罪他老人家。 谢慎心中一沉,这孔教谕都来了,王守文他们还没到,不会昨晚又喝的烂醉如泥,不省人事吧? ...... ...... 第一百一十九章 除恶扬善的县学生员 (求收藏,求推荐票,求!)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这边水芸早早便去了谢家茶铺,按照谢慎的意思命伙计将多余的茶叶都搬到后院中,铺子里只留下了五十盒。 接下来她便托牙行找来了十几名口齿伶俐的帮佣,和铺子里的伙计一起将五十盒茶叶分别送到了余姚城中出名的酒肆、茶楼、青楼中。 用谢慎的话说一定要让更多的人知道这种高档茶叶的存在。 水芸的悟性极好,不多时便明白了谢慎的用意。将盒装茶叶送到这些地方售卖就是她自己的主意。 至于定价嘛,她颇是费了一些心思。价格若定的太低,亏钱不说主顾食客也不会去点。要是价格定的太高,酒肆茶楼又不会收。 一般而言余姚城中出名的酒楼点一壶钱塘龙井要三十文左右,而一盒茶叶可以供酒楼冲泡上百次。 这么算下来酒楼至少能够赚三千钱,可能还会更多。 水芸便把盒装茶叶价格定为一贯,也算让利给酒肆茶馆了。 不过她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茶盒必须摆放在酒楼茶馆的食案上,食客要一抬眼就能瞧见。 要知道市面上能买到的雨前钱塘龙井价格至少得是一百文一两,这还是散茶的价格,像谢家做的这种精装茶叶,一贯一盒已经是平价了。 不过按照谢慎的说法,这算是售卖茶叶的必经过程,要想茶叶卖的好,前期忍痛割肉是必须的。 果不其然,过了半个时辰,不少帮佣和伙计带着银钱返回了谢家茶铺。 这些酒楼和吴掌柜多有合作,但吴掌柜卖给他们的茶叶里常掺有往年陈茶。 一次两次这些酒肆茶馆的掌柜发现不了,但时间久了谁也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来? 只不过余姚城里的茶叶基本被吴掌柜垄断,他们也是敢怒不敢言。 这下有人主动把上好的雨前龙井送来,还配送一个精美的茶盒,他们怎么可能拒绝? 水芸又对帮佣和伙计们嘱咐了几句,命他们未来几日多去那些酒肆茶馆几次,留意食客对茶叶的评价。 如果食客们被茶叶或者茶盒吸引,总会问上一句,那时谢家茶铺的机会便来了。 在余姚城内若论经营茶叶还没有谁斗得过吴掌柜。谢慎中秀才后吴掌柜曾亲自登门拜访以求修复关系,却被谢慎严词拒绝。这让水芸很是忧心。 她这么做,吴掌柜肯定不会甘心,只是不知道吴掌柜会使出什么法子对付谢家。 水芸叹息一声,余光却是扫到了桌案上堆积的散茶。 精装的茶叶真的能够比散装卖的好吗? 唉,反正一会还要回一趟家,到时可以跟公子好好聊聊。 便在她出神之际,屋外忽然下起了雨。雨水顺着屋檐稀稀拉拉的流下来,打在地上溅起朵朵水花。 水芸犹豫了片刻,还是取来油纸伞,缓步移出铺子。 雨水啪嗒啪嗒打在油纸伞上,再顺着伞沿淌了下去。 水芸明显加快了步子,想在雨势变大前赶到家中。 来到城隍庙旁的小巷口时往来的百姓便多了起来,不少没带雨具的百姓干脆就躲到城隍庙避雨。 水芸皱了皱眉,还是没有进入城隍庙避雨,而是快步穿过。就在她即将走出巷口时,三个身着蓑衣的壮硕男子拦住了她的去路。 “几位壮士还请让开一些,好叫小女子过去。” 水芸心中一沉,兀自提高了些声音壮胆。 “你就是谢慎的那个小妾吧?” 那三人中为首的一位迈步走出,嗤笑道。 “还请壮士放尊重些,奴家不过是公子的侍婢!” 水芸攥紧了拳头,有些愠怒的说道。 可她刚一说完便后悔了。这三个人是怎么知道她的身份的? “侍婢和小妾有什么区别,总归就是谢慎的人。那看来我们没有找错人。” 水芸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颤声道:“你们要做什么?” “恐怕你要想知道得跟我们走一趟。”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要抢人吗!” 就在水芸近乎绝望之时,熟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公子!” 水芸兴奋的转过身来喜声道。 谢慎朝水芸微微一笑,把她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你就是谢慎?” 为首那男子犹豫了片刻还是发问道。 “连谢某都不认识就敢来为虎作伥,你也不怕传出去叫人笑掉大牙吗?” 谢慎面容冷峻,寒声道。 他县学下学后便被十来名想要加入海棠诗社的生员拉着去喝酒,恰巧路过城隍庙看到了这一幕。 他在余姚的仇家不多,无外乎就是孙若虚,吴掌柜,孙传。 这些人肯定是三人中的一人派来的,他要是晚到一步,水芸没准就得被他们掳掠去,后果不堪设想。 “石头哥,我们撤吧,他们人多!” “屁话,九爷叫你带着人回去,你这么滚回去不被九爷打断了腿?” “可是,可是......” “别看他们人多,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我们直接冲过去把那个小娘皮拉走不就行了!” 看那三人在那争论,谢慎只觉得好笑。 “你们说完了吗?说完谢某可要说了。” 谢慎背负双手,转过身来冲那些拉他去喝酒的县学生员道:“诸位也看到了,这些恶人想要当街行凶欺凌一个弱女子,还请诸位给谢某一个面子,把他们绑了押去县衙请县尊发落!” “谢案首请放心,如此恶人人人得而诛之!” 岳醇心中大喜,他正愁没有办法讨好谢慎呢,机会便这么来了。此事之后,谢慎反倒还欠他一个人情了。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上去把人拿了!” “是啊,都别愣着了,快上去帮着绑人!” “谢案首的事就是本少爷的事,看到本少爷被人欺负你们还敢愣着?” 这些世家子弟可不像寒门家的孩子,出行都带着一两名护院。这十几名世家子聚在一起,光护院加在一起就有二十余人。这些护院平日里没有地方舒络筋骨,现在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如何肯放过,纷纷跨步上前将三名恶人团团围住。 ...... ...... 第一百二十章 谁是幕后之人 (求收藏,求推荐票,求!感谢书友天下纵横有我,书友160622184353014的打赏!) 将几名恶仆扭送到县衙,谢慎便和诸生一起等着县尊吴大人升堂。 谢慎和吴县令也算是老熟人了,又有这么多生员给他作证,故而少年对吴县令的判罚结果并不担心,这些恶仆是一定会受到严惩的。 谢慎更关心的是能否揪出驱使这些恶仆当街行凶的幕后人。 其实仔细想想,与谢慎有仇且有能力派出家奴绑架水芸的也就那么几个人,只是谢慎也不确定具体是谁。 而且这算是吴县令的分内工作,谢慎把人带到县衙就是了,不好过于越俎代庖。 吴县令还是很敬业的,听闻有生员击鼓鸣冤,当即换了官袍从后衙匆匆赶来。 他方一进大堂,便愣在当场。 这么多县学生员聚在县衙大堂是为何事? 吴县尊在长案后坐定,一拍惊堂木道:“堂下何人,所告何事?” 谢慎也不拖拉,朝前迈了一步,冲吴县令拱了拱手道:“回禀老父母,本县生员谢慎状告三名恶奴当街掳掠行凶!” “哦?” 吴县令对谢慎十分赏识,听他说有人当街行凶,不禁皱了皱眉。 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竟然有人当街行凶欲劫掠本县生员,这还了得! “贤生且说说,这三人要劫掠你什么?” 在吴县令看来,既然是劫掠行凶,自然抢的就是钱财,无外乎是数额的多寡罢了。 吴县令甫一说完,谢慎便拱手礼道:“回禀县尊,这些恶人并非要劫掠学生,而是要掳掠学生的婢女水芸!” 嘶,吴县令深吸了一口凉气! 余姚民风淳朴,社会风气很好。虽称不上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也不至于发生当街劫掠女子的情况吧。 莫不是这谢慎得罪了什么人,遭人报复? 吴县令毕竟见多识广,当即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 不过案情他还没有作过多了解,还不好多说些什么。 “贤生说这些人当街掳掠你的婢女,可有证据?” 吴县令方一落声,谢慎便拱手道:“回禀县尊,大堂之上诸生皆可作证!” 吴县令点了点头,在场之人皆是生员,所说的话自然可以信任。 他一拍惊堂木,厉声道:“来人呐,把这三人先打十板!” 那些衙役当即站了出来把三人拖翻在地,狠狠的挥起板子朝三人砸去。 让吴县令感到有些意外的是,这三人竟然没有哭喊,只是闷哼了几声。 “见本官为何不跪!” 十板子打完,吴县令扬了官威自是得意的说道。 别的且不论,这三人进入大堂竟然不主动下跪,若不打他们十记杀威棒,吴县令作为余姚的父母官,官威何在! 那三名恶仆只觉得委屈。他们之前从没与人对簿公堂,这番被扭送上公堂见其余人都没跪,他们便也下意识的站着候审。 “老父母恕罪,小的们刚刚见几位相公并未跪拜,便也一时懵了。” 吴县令冷哼一声道:“他们是有功名的人,可见官不拜。你们又是什么身份,敢与本县生员相比?” 这三人听到这里直是懊悔不已,可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板子已经打完总不可能收回去。 县尊大人在余姚就是天,打他们还不跟老子打儿子一般。想怎么打想打多少都随他老人家一句话,哪有什么道理可讲。 三名恶仆虽然心里已经将谢慎和吴县令杀了千遍,现在却不得不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谢慎只觉得好笑,都说没文化害死人如今看来确实不假。 这些恶仆见生员们见官不拜,便以为他们也可以不拜了?谁给他们的胆子! 谢慎冲吴县令拱手道:“县尊,学生与县学诸好友下学后路过城隍庙,恰巧遇到这三人欲作恶行凶,诸生都看在眼里,还请县尊为学生做主!” 这件事本身处理起来就没有什么难度,谢慎又往里面钉了一颗钉子,算是稍稍安心了。 “嗯,本县自有决断!” 吴县令冲谢慎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吴县令进而转向那三名恶仆,朗声道:“你三人可还有什么说的?谢家小郎说的可都是实情?” 虽然吴县令也不认为谢慎会说谎,但作为一地父母官他却不能有太过明显的偏袒。 饶是如此,吴县令也已经将谢慎等人划归到自己人的行列,如无意外,判决结果便已经定下来了。 那三名恶仆却是连连叩头,纷纷认罪,让谢慎大惑不解。 吴县令这可还没用刑呢他们就争着抢着认罪,也太软骨头了吧? 吴县令显然也有些惊讶。他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道:“既然如此,来人啊,与本县把他们三人各打三十板子!” “县尊请慢!” 谢慎见吴县令想要就此结案,心中直是焦急不已。 明眼人都看的出这些人是受人指使,吴县令作为一方父母官能够看不出来? 那么吴县令既然能看出来,为什么急着息事宁人?莫非这背后之人,吴县令也不想得罪? “学生还有一事不明,还请县尊明示。” 吴县令惊堂木重重抬起,又轻轻放下。 虽然他心中对谢慎的举动有些不悦,还是很有涵养的说道:“贤生说吧。” “来县衙之前,学生曾从他们口中听得九爷二字,只是不知道这九爷是他们的什么人。” 谢慎甫一说完,吴县令便面色大变,冲谢慎道:“贤生可听得确切?” 谢慎点了点头道:“断然无误。” 吴县令揉了揉额角,叹息一声道:“此案隐情颇多,本县一时难以决断,还是先把此三人收押牢中,改日再判吧。” 谢慎心中直是大骇! 这九爷到底是何方神圣,吴县令为何一听到他的名字就变了个人似得,竟然连案子都不敢判了? 虽然谢慎心中很是疑惑,但他也知道不宜再继续问下去了,只得看着衙役架起三人往县衙大牢方向去了。 “谢贤生,你且随本官来!” 果然如谢慎所料,退堂之后,吴县令主动唤了他,看来此事隐情颇多啊。 ...... ...... 第一百二十一章 如此县官 (求收藏,求推荐票,求!) 许多话不能在公堂之上讲明,需要关起门来在屋子里说。 这点觉悟谢慎还是有的。 少年随着吴县令来到后院,一进书房他便等着吴县令发声。 吴县令既然将案子压了下来要改日再审,就一定有他的理由。 谢慎现在只需要静静的听着即可。 “贤生可知本官为何压下此案?” 谢慎没想到吴县令第一句话竟然是句废话,直是愣了片刻。 他要是知道吴县令为何压下此案,还会傻傻的等吴县令先开口吗? “学生愚钝,还请县尊明示。” 吴县令苦笑一声,摆了摆手道:“你可知你口中这个九爷是谁?你又怎么会得罪到他,你这不是让本县为难吗!” 吴县令为官多年孰是孰非看的自然清楚。但有的事情不能只以是非曲直裁断,便说这个九爷看样子就绝不是吴县令得罪的起的。 谢慎闻言心中一惊,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骇的吴县令欲言又止。 沉默了片刻,吴县令再次开口道:“本县也不瞒你,这九爷名为谭芳,因在族中排行第九被人称为九爷,经营着绸缎生意,在余姚也算豪商巨贾。” 谢慎越听越糊涂,他本以为这九爷会是个大官,怎么也得是个豪绅啊,可吴县令却说他是个商贾。 商贾有什么好怕的? 士农工商,商可是排在最后面的,官什么时候还怕商了? 仿佛看出谢慎的疑惑,吴县令摇了摇头道叹息一声道:“他是李太监的养子!” 李太监? 谢慎思忖了片刻,弘治朝姓李的太监可是不少,这吴县令说的是哪位? “学生愚钝,不知县尊所说的李太监是哪位?” 吴县令摆了摆手道:“还能是谁,自然是传奉官李广啊。” 李广? 谢慎听到这个名字直是欲哭无泪。 弘治朝吏治清明,就连内宫里的阉宦也很少嚣张跋扈。不仅没有王振,汪直这样的权奸,就连正德八虎这样级别的实力派都不曾有过。 但如果硬要从宫中太监里找出一两位奸佞代表,恐怕就要数李广了。 这厮和许多太监前辈一样,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捞钱。其捞钱的手法十分隐蔽,又兼具了多样性,是弘治朝贪官中难得一见的实力派。 其实也不难理解为何太监大多贪财。他们自幼净身入宫,美女对他们来说是毫无吸引力的,最多也就是买来作花瓶装点。 太监便是权势再大那也是太监,很少能在青史中留下好的名声,这名声也不用指望了。 这两者太监都无法享受,他们自然便把精力全都集中在捞钱上,疯狂的捞钱就成了他们的人生唯一的追求。 这当然有点变态和畸形,但隐隐也有一丝可悲。 李广就是这么一号人物! 谢慎现在已是了悟。 虽然李广在宫中内监里排不进前三,但人缘极好,归根到底还是一个钱字。 李广能捞钱,捞来的钱自然也不独享,都会给司礼监的几位大佬献上一份。东厂提督之类的自然也不会少。 钱这个东西,便是贵为司礼监掌印太监,也不可能拒绝。久而久之,李广在宫内太监群体中竟然成了不可或缺的一位。 饶是谢慎再气愤,现在也必须冷静下来好好审视这件事情。 太监收养子这种事情在大明朝是很普遍的,不少地方的镇守太监都收有养子,更不用说李广这样得宠的大太监了。 谭芳是李广的养子,这并不稀奇。稀奇的是这个人送九爷称号的谭芳为什么要派出府中恶奴来掳掠水芸? 谢慎可根本不认识这位九爷,跟他也是毫无恩怨,井水不犯河水之下谭芳为何要主动挑起事端? 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是自己得罪的人找到了谭芳,请求谭芳出面给他找场子。 那么,这人会是谁呢? 是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孙家叔侄,还是因谢慎拒绝合作而对其怀恨在心的吴掌柜? 不论是哪一方,都有对水芸下手的充足理由。无论如何,谢慎绝不准许他们这样肆意妄为。 而且在谢慎看来,这种小事情李广肯定不知晓,无外乎是这个谭芳扯虎皮作大旗。 事情若真的搞大了,谭芳说不定更担心。 李广李太监虽然自己不太在乎名声,可却不能容忍别人败坏他的名声,尤其这个人还是他的养子! 现在便要看看吴县令是个什么意思,只要吴县令有追查下去的勇气,谢慎就有信心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别人都欺负到头上来了,谢慎岂能忍得了! 只是吴县令显然不打算得罪谭芳。谭芳虽然无官无品,却有李广在背后撑腰,不到万不得已,吴县令便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贤生,这件事不如便到此为止吧。那三名恶奴本官已经严惩,贤生也没必要揪着不放嘛。” 谢慎听到吴县令说出这番话,直是大失所望。他也知道此事可能牵涉到重要人物,这才跟吴县令来到后堂叙话。他本以为吴县令会和他商量应对之法,谁曾想吴县令竟然叫他主动放弃追究! 若是官官相护那倒也罢了,毕竟也算官场潜规则。但谭芳不过是李太监的养子,无官无爵,吴县令竟然为这么一个恶人置大明律法于不顾! 原先吴县令在少年心中的伟岸形象轰然崩坍,此时此刻谢慎心中颇是绝望。 县令不去管,还能指望谁?难道要去杭州府找陆渊吗?陆渊虽然是按察司副使,但怎么可能去管这样的小案子。 吴县令若是强行结案,他连卷宗都拿不到又如何翻案? 更重要的是,这谭芳一次没有得手自然面上无光,难道就不会有第二次? 吴县令只惩治了几名恶仆打手却对幕后主使姑息纵容,这便是余姚父母官所为? 此时此刻,谢慎才明白他所看到的那些光明的,美好的东西不过是吴县令等人想让他看到的。 人性背后的阴暗,光鲜背后的龌龊若非置身其中他又怎么可能有机会看的到? 谢慎不过是一寒门出身的秀才,吴县令是不可能为谢慎得罪谭芳的,那么便只能靠自己了! ...... ...... 第一百二十二章 柳暗花明 (求收藏,求推荐票,求!感谢书友我有酒还有旧友的打赏!) 人终归还是得靠自己的。 谢慎从县衙离开后,心情并没有太过低落。 今天吴县令的表现让他看清了很多东西,很多他一直都不明白的东西。 这份经历很难用畅快来形容,但大抵还是有用的。 站在吴县令的立场上来看,他的选择也没有错。明哲保身是官场之上最正确的选择,不论怎么说,吴县令也算给谢慎留了些面子。谢慎是一个实用主义者,既然还要在余姚的地界上混,在考中进士前,他还是不想和吴县令撕破脸皮的。 但这件事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少年略作思忖,发觉他能够借助的凡总就那么几方力量。 王家、谢家,再就是陆渊。 远水解不了近渴,陆渊在杭州府公干暂时是不指望了。谢家的靠山谢迁更是远在京师。那么,他所能倚靠的似乎只有秘图派王氏了。 王华虽然也在京中做官,但他的弟弟王宿可还在余姚。 王宿被谢慎和王守仁营救回余姚后就一直告假在乡养病。这相当于一种冷处理,时间久了人们就会淡忘这件事。这当然是多方斡旋博弈的结果,但只要上面不追究,下面的人也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王宿虽然告病在乡,可还是官身,一些人脉还在。当然,谢慎不确定现在王宿的人脉还通不通,但总归还是要先问过才是。 就这么轻易的放弃追查,这不是谢慎的作风。 至于水芸嘛,谢慎是不放心再让她抛头露面了,这段时间还是让她好好留在府宅中最稳妥。 将水芸送回了家中,谢慎便折转方向,径直向王家大宅而去。 那王家的门子早就和谢慎相熟,见谢公子叩门,立刻陪着笑脸将其迎了进去。 “谢公子,我家大少爷和三少爷,二老爷都在花厅,小的这便带你去。” “恩。” 谢慎虽然心情不佳,但还是尽量挤出一丝笑容。 二人一前一后穿过重重院落,来到王宅花厅中。 门子识趣的冲谢慎一礼,便快步走开了。 谢慎苦着脸走到王家叔侄前,拱了拱手:“王世伯,守仁兄,守文兄,谢某不请自来,多有叨扰了。” 王宿摆了摆手道:“谢家小郎说的哪里话,你可是老夫的救命恩人。若没有你,老夫怕现在都不能坐在这里和好侄儿喝酒了。快坐下说。” 王守仁也说道;“慎贤弟先坐下吧,你若是不来,为兄还想去派人找你呢。” “是啊,慎贤弟,有一个天大的好机会摆在面前,你可一定不要拒绝。” 谢慎强打起精神,苦笑道:“是什么好事?” 王宿清了清嗓子道:“守仁,还是你对谢小郎说吧。” 王守仁点了点头,和声道:“慎贤弟想必还不知道徐大人要来余姚吧?” 谢慎微微一愣。徐大人?哪个徐大人?大明朝姓徐的官员可是不少,便是弘治朝也有数名。最出名的当然要数当朝首辅徐溥。但是他老人家刚刚升任首辅,正是忙碌的时候,怎么可能出京到千里之外的余姚巡视。 “谢某愿闻其详。” “是工部左侍郎徐元一徐大人啊!” 轰隆! 谢慎脑子一炸,险些跌倒。 徐元一徐贯吗?弘治中兴中那个出名的治水能臣? 要说弘治朝名臣无数,但真正有特点,有能力,让人一下就能记住的却不太多。 就像甄可望老大人所说,朝堂之上清流太多,而大明朝最不缺的就是直臣清流。 徐贯老大人偏偏就是一个遗世独立的实力派。 弘治五年,也就是去年,苏松河河道淤塞,酿成洪灾。洪灾波及松江、苏州、常州、镇江等地,直是震惊朝野。 要知道大明朝是一个高度发达完善的农业社会,江南是产粮重要地区,而以上这四地,又是江南各地中产粮的翘楚。 民以食为天,洪灾一至无数良田被淹,带来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没有粮食吃,就会发生饥荒,进而便会有流民,紧接着就是****...... 当今天子爱民如子,当即派出工部左侍郎徐贯奔赴苏松治理水患。 这可不是一个好差事,干的好了功劳都是天子的。干的不好,黑锅却是一定要自己背的。 不过徐老大人二话不说,直接卷起袖子开干,颇有几分实干家的风格。 苏松河是太湖流域的一支流,最大的问题是淤泥太多。 治理苏松水患的关键也就是清淤。 徐老大人去到当地考察后,发现淤泥的问题不光是天灾,**尤甚。 许多当地的豪绅世家在苏松河道上修建堤坝,开垦良田。河道被堤坝分成七七八八的小块,不堵塞河道就见鬼了。 徐贯当即命令拆除这些堤坝,虽然也遭到抵抗,但他亮出钦差身份,工作还是顺利的进行了下去。 不过清淤泥只能算治理苏松水患的第一步,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梳理,挖造新的河道。 当然,这些非一日之功,谢慎印象中徐贯要在苏松待好一阵子,一时半会怕是回不了京师了。 “徐侍郎不是在苏松治理水患吗,怎么会来余姚?” 谢慎半是好奇,半是欣喜的问道。 徐贯在历史上的名声很好,属于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那一类人,和大名鼎鼎的海瑞海笔架有的一拼。若是能有他给自己撑腰,还怕什么李广李太监的养子谭芳? “慎贤弟不会不知道徐侍郎是淳安蜀阜人吧?”王守仁顿了一顿,和声道:“算来徐侍郎还和我王家有些姻亲关联呢。” 王宿咳嗽了一声道:“贱内便是淳安人,出自当地望族蜀阜徐家,是徐侍郎的胞妹。” 听到这里谢慎要翻白眼了。绕了一大圈,原来这王宿是徐贯的便宜妹夫。 都说世家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起初谢慎还不大相信,现在眼见为实,才是不得不服。 “徐侍郎这次来余姚是为了私事。”王宿似笑非笑的看着谢慎,少年被王宿看的一阵发毛,忙拱了拱手道:“还请老大人明示。” ...... ...... 第一百二十三章 徐贯徐元一 (求收藏,求推荐票,求!感谢书友瑞小超、书友bat不会飞的打赏!) 王宿咳嗽了一声,淡淡笑道:“老夫都说了是私事,谢小郎还不明白吗?徐侍郎来余姚是要择婿啊。” 谢慎这才了悟。 徐贯虽然在史书中是刚正不阿的大能臣形象,可他也同样是一个食人间烟火的凡人。 既然是凡人,就不可能真的跳出五行外,不在三界中。 便拿徐贯来说,最令他放心不下的便是小女儿的婚事。 徐大人是大清官,可清官也难断家务事。小女儿一向骄横,媒人给她说了几桩婚事都被她严词拒绝了。徐贯这是实在没法子了才想到来余姚找王宿这个便宜妹夫支招。 王宿好歹也是过来人,总归能给他些建议。余姚文风鼎盛,多的是俊秀才子,没准真能让徐贯找到一个良婿。 可王宿这么看着自己作甚? 谢慎越发觉得不对,惨笑一声道:“王老大人有话不妨直言,这择婿与小子有何关系?” “怎么没关系?” 王宿皱了皱眉,把谢慎拉近了一些:“不瞒你说,老夫便觉得你谢小郎很适合做徐家的女婿。” 谢慎吓得直接往后跳了一步,连连摆手:“老大人莫要说笑了。小子今年不过十三,正当是奋发读书的年纪。小子刚刚拿到秀才功名,怎么可能因为男女情事耽误了学业。不可,此事万万不可,老大人休要再提!” 谢慎一跳三尺高,直是逗乐了王宿。 “瞧把你吓得,老夫有说立刻让你完婚吗?不过是把你推荐给徐侍郎,徐侍郎若是觉得满意便可以接下来深谈。而且即便定下婚事,也不过是订婚,大可以等你三年后大比登科再完婚嘛。” 王宿一副老夫都是为了你好的姿态,直是让谢慎无可奈何。 “老大人,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长兄为父,此事还得等小子问过大兄才能给老大人答复。” 谢慎见情势凶险,便搬出了大哥谢方作挡箭牌。 可谁知王宿根本不吃这套,淡淡道:“这个倒不急。若是谢小郎你同意,大可以先和徐侍郎见见面。” 若是不提婚嫁之事,谢慎自然是十分愿意拜见徐贯的。一来徐贯好歹也是工部侍郎,正三品的高级京官,比一般的方面大员还是要高出不少的。加之徐贯到苏松治理水患是兼着南直隶巡按御史的官衔,威望权力很大,可以帮助谢慎压一压李太监养子谭芳的气焰。二来,谢慎个人确实很佩服这个弘治朝的治水名臣。如今有机会亲眼见一见此人,谢慎当然十分乐意。 可是现在嘛,情况似乎有了一些变化...... 虽然已经来到大明弘治朝一年多,但谢慎骨子里还是一个婚姻观很现代的人,要让他为了攀附权贵娶一个自己完全不认识的女人,实在是不能接受。 但如今王宿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谢慎要再是拒绝可就真的是不给王宿面子了。 谢慎可不打算得罪这位老大人,只能叹息一声道:“小子便答应老大人,不过老大人得保证不能用强。” 想不到拜访一次王宿竟然引出了这么多麻烦事,真是何苦来哉,何苦来哉! “这便对了嘛。你放心,老夫给你保证,绝不会对你用强。” 王宿仿佛了却了一桩心事,捋了捋下颌胡须淡淡说道。 王守文十分恶趣味的说道:“慎贤弟,愚兄看你是走了桃花运,估计是你那首《桃花庵》的功劳!” 王宿讶然道:“什么《桃花庵》?” 谢慎苦笑道:“不过是小子在姚江诗会上作的一首小诗罢了。” 王守文却是笑吟吟的站起身来,背负双手踱起步来。 “桃花坞裏桃花庵,桃花庵裏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花枝当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须花下眠。 花前花后日复日,酒醉酒醒年复年。 不愿鞠躬车马前,但愿老死花酒间。 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贫**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世人笑我忒风颠,我咲世人看不穿。 记得五陵豪杰墓,无酒无花锄作田。” 一首诗吟诵完,王守文十分得意的冲谢慎道:“慎贤弟,愚兄吟的可对乎?” 对你个大头鬼啊! 若不是王宿就在身边,谢慎真想快步上前搂王守文一后脑勺。上次《临江仙》就是他擅自在青楼中吟诵,导致过度扩散,一发不可收拾,要不然也不会有姚江诗会上的突发情况。 这次,他若是再发起疯来,把《桃花庵》上下渲染一番,天知道会在余姚士林圈子掀起什么轩然大波。 “世人笑我忒风颠,我咲世人看不穿。 记得五陵豪杰墓,无酒无花锄作田。” 王宿好歹也是二甲进士出身,诗文功底自然不差的。他默念了几句,便赞叹道:“谢小郎这首《桃花庵》作的真是妙,老夫就说没有看错人!” 弘治朝是大明由文风肃杀转向华丽隽美的一个过度时期,虽然不像后期隆庆、万历朝那般纸醉金迷,但对待行文风格的要求也不会太过严苛。 像谢慎作的这首《桃花庵》若是放在明朝前期也许会被认为是放荡不羁,桀骜无礼。但在弘治朝,最多只会招致几句非议,更多的却会是赞赏。 王宿默念了几句,觉得此诗确实符合谢慎的气质,便有了之前的评价。 谢慎不置可否的苦笑一声。 抄诗当名士固然一时爽,但爽过后免不了会有各种连带反应出现,眼下的情况还算正面,只是不知道还会有多少负面的情况出现。 “老大人过誉了,不过是小子一时疏狂所作,登不得大雅之堂。” 谢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过于纠缠,索性主动转移了话题。 “不知徐侍郎何时会启程前往余姚?” 既然已经不可避免的要见徐贯,谢慎还是希望多做一些准备。苏州府和松江府距离余姚都不算太远,乘官船顺着京杭大运河一路南下三个昼夜便也到了。 谭芳受人唆使对谢慎身边的人动手,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谢慎当然希望借助徐贯的威势好好敲打这厮一番。 李太监的养子?徐贯这次南下苏松可是兼着巡按御史的头衔的。巡按御史,顾名思义代天子巡视一方。虽然徐侍郎的巡按御史巡视范围是南直隶,但以他老人家的刚直性子,真要见到李太监的养子在余姚飞扬跋扈,定不会袖手旁观! ...... ...... ; 第一百二十四章 圈子内外 (求收藏,求推荐票,求!感谢书友天下纵横有我,书友瑞小超的打赏!)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徐贯老大人会不会出手相助,但这件事总归不像之前那样毫无头绪了。 谢慎又与王宿、王守仁兄弟闲聊了几句,便找了个由头告辞了。 出了王家,谢慎自是心情大好。 李广这厮极能揣测上意,深得弘治皇帝的赏识,即便最后身败名裂那也是弘治朝后期的事了。不到万不得已,谢慎还是不想和他撕破脸皮的。最重要的是,这件事李广可能根本不知情,很可能是谭芳收了别人好处强出头的。 徐贯以南直隶巡按御史的身份来到余姚,虽然不太可能直接插手余姚本地的事务,但不管是吴县令还是这个谭芳都得卖他面子。这是官场潜规则,只要想在这个圈子里混,就得默认。 静下心来的谢慎现在反而更想知道背后下黑脚的人究竟是谁。 是一直与他不睦的烛湖孙氏叔侄?还是对他拒绝合作怀恨在心,意欲报复的吴掌柜? 徐贯的到来或许可以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但要是真的纠察出谁人所为,还需要好好布置谋划一番。 方一进家门,大哥谢方便急切的迎上前来。 “小郎,怎么样,县尊怎么说?” 在谢方看来,小郎也算是县尊大老爷收下的学生,肯定是说的上话的。如今学生受了委屈,做老师的肯定不会坐视不理。 这是人之常情,无论是谁也跳不出这个圈来。 可是官府中的事情偏偏不能用寻常的眼光来看待。 谢慎苦笑一声道:“还是进去再说吧。” 谢方想了想也有道理,便当先迈步朝内院走去。 兄弟二人走到自家书房中坐定,谢慎才是开口道:“这件事被县尊压了下来,我想一时半会是不会有什么结果了。” 谢方大惑不解的问道:“这是为何?那些恶奴当街掳掠良家女肯定是有人指使,这么明显的事情县尊为何不追查?” 谢慎心中颇是无奈。 大哥谢方就是太善良了,换句话说就是心思太单纯了。 “这件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大哥你就交给我办好了。” “可是......” 谢方欲言又止,脸上的表情痛苦又扭曲。 他已经习惯了将家里的事情抗在自己肩上。 可他忽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小郎长大了,竟然可以为他分担烦恼忧愁。 这种感觉兼杂了欣慰、怜惜、自责,可谓五味杂陈,难以用言语概蔽之。 “大哥,放心好了,我不会有事的。” 兄弟二人四目对视,谢慎传递出来的是真切的自信。 “好,大哥信你!” 谢方拍了拍谢慎尚有些瘦削的肩膀,和声道:“你快去看看水芸吧,一个女儿家遭了这般惊吓,正是需要人抚慰。” 谢慎点了点头道:“大哥你这几日也多留意些,外出尽量走人多的地方。” 在徐贯来到余姚前谢慎不确定谭芳会不会继续在背后下黑手,至少在眼下看来,还是多留意一些的好。 但有些话他又无法直接对谢方说,只能这么提醒。 “快去吧!” 谢慎以前读到过一句话,生活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你看。以前他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现在才慢慢领悟。而他努力要做的就是,让美好的东西继续美好下去。 迈步离开书房回到自己居住的厢房,见水芸和二丫小萝莉坐在八仙桌旁细声细语的聊着,谢慎便咳嗽了一声道:“水芸,让你受委屈了。” 还没等水芸发声,小萝莉便一个纵身站起,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谢慎面前。 “公子这么久去哪里了?可想出了法子?” 吴县令退堂之后唯独留下了谢慎,这不仅让水芸忧心忡忡,难免和小萝莉念叨几句。以小萝莉的性格,若是噤声不言那反倒是奇怪了。 “我从县衙离开后去了王家,跟守仁兄他们商议了些应对之策。不过眼下,水芸你还是不要去茶铺了吧,先留在家中暂且避避风头。” 细细想来,让水芸一个妙龄女子去兼理茶铺的生意,确实是有些跳脱了。钱可以不赚,可以慢些赚,但要是水芸出了什么意外,那少年可是会追悔莫及的。 在和徐贯达成共识前,谢慎宁可采取保守的措施。 “恩,奴家都听公子的。” 水芸一向十分识大体,虽然这件事她受了很多的委屈,却没有哭喊着要谢慎找出幕后之人为她做主。 倒是小萝莉二丫有些愠怒的说道:“公子,我看那些人明显就是那个吴掌柜派去的,这种事你可不能忍啊。” 以小萝莉这种性子,谢慎肯定是不放心把谭芳的事情告诉她的,只得叹息道:“你说的我都明白,但眼下没有证据,你叫我怎么出手?难不成直接把吴掌柜绑了送到县衙吗?我和守仁兄长谈了一番,都觉得此事应该从长计议。但从长计议不是就这么算了,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追查到底!” 二丫傲娇的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这些人就是欺软怕硬,公子要是这次冲他们服了软,就会有第二次。反之,要是一次把他们打怕了,他们就绝对不敢再继续打咱家的主意。” “你都是从谁那儿听到的。” 谢慎苦笑一声道:“看来府中是得雇佣几个长随,护卫。等用过午饭我便去牙行瞧瞧,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谢慎现在有了秀才的功名,可以说一只脚已经迈进了士绅圈子,便是雇佣几个长随、护院,也不无不可。 倒不是谢慎赚了银钱,有了功名想要摆排场,耍阔气,实则是为安全计。 今天的事情告诉他,没有实力只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人欺凌。 这个实力不光体现在功名上,还体现在财力等多方面,当然长随和护院也是必不可少的。不然总不能以后谢慎要去办什么事,就支使水芸或者二丫吧。 要想挤进这个圈子,谢慎要做的还有很多。 ...... ...... ; 第一百二十五章 徐侍郎此来何意 (求收藏,求推荐票!感谢书友瑞小超,布拉1的打赏!) 时光飞逝,三日转瞬即至。 工部侍郎,南直隶巡按御史徐贯徐老大人按临余姚。 不过徐老大人没有住进吴县令为其临时准备的察院,而是径直去了王家。 这倒也不难理解,毕竟徐老大人的主职是治理苏松水患,虽然也兼着南直隶巡按御史的头衔,但那是天子为了其不被地方官员掣肘额外加的临时头衔。 再者说南直隶巡按御史怎么也巡检不到余姚,吴县令给徐贯准备察院以备入住是礼敬上官,徐贯住不住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徐老大人也许是顾忌流言,这才直接住到了王家。 既然不是公干,那么徐老大人这个选择自然也是无可厚非。 不过这个做法在外人看来却有了不同的意味。最为忧心的便属余姚县令吴有甫了。 虽然说徐老大人兼着的是南直隶巡按御史,不太管得着余姚的事务,但若真的有刁民闹事,或者赶到徐老大人驻地告黑状,也不是吴有甫承受的起的。 吴有甫上任以来虽然称不上励精图治,可也没有尸位素餐混日子,不说有功劳至少有苦劳吧。眼看着三年任期快到了,他本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可却赶上这么一遭事情,真叫人糟心。 吴县令左思右想总觉得不对劲,徐老大人的为人是公认的刚直不阿,不然也不会被陛下委以重任,大老远的从京师赶到松江、苏州府治理水患。 偏偏在水患初步得到遏制的时刻,徐老大人乘船南下,来到了余姚。如果没有什么重大的事宜,以徐老大人的性格怎么会突然离开治所呢? 余姚既不是府城,也不是重镇,徐老大人便是越权巡检地方也是完全没有理由的啊。 游山玩水?这便更不可能了。 正自愁苦间,他雇佣的幕僚邹实凑到吴县令身边道:“县尊为何事忧愁?” 吴县令这才想起身边养着一个高士,连忙道:“这还用说吗?徐老大人按临余姚,却是拒绝进驻察院,本县担心老大人是冲着本县来的。本县自打上任以来,兴文教,重农桑,自是兢兢业业。不知是何处犯冲得罪了小人,竟引得巡按御史按临。真是何苦来哉,何苦来哉!” 邹实心道我就问了一句,您老人家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一通,敢情是在诉苦呢。 “县尊莫要忧心,依在下之见,徐老大人未必是冲着县尊来的。” 听到这里,吴县令面上的愁容稍散,顿声道:“你细细说来。” 皱实沉吟了片刻,缓缓道:“县尊可知徐老大人在朝中是为何职?” “自然是工部左侍郎。” 吴县令吃的是皇粮,自然对这些老大人的官职记得清楚,不然若是连山头都认不清,就是想将来投靠都找不到人。 他正自疑惑邹实为何会问这种问题,邹实便笑道:“这便对了。县尊只记得徐老大人是南直隶巡按御史,却忘了他老人家的正职是工部左侍郎。县尊可还记得一年前,在下替县尊写的那封奏疏?” 吴县令点了点头。 余姚虽然也是鱼米之乡,水道却并不纵横。除了姚江从城外穿过,再没有什么水系临近。 京杭大运河从京师经转苏州直到杭州,一路上十分畅通。 但若是想从余姚走水路去杭州或者京师,大多是先走陆路到绍兴中转,再从绍兴乘船北上到杭州。 别看余姚距离绍兴不远,那也要一个整日。若是路上有耽搁,在郊外过夜也不是不可能。 这一日的工夫看似不长,但若赶上了急事也是够恼人的。 故而在邹实的建议下,吴县令便写了一份奏疏奏请朝廷在绍兴和余姚姚江之间开挖一条水道,连接大运河。 吴县令人微言轻,奏疏呈递到京师便如石牛入海杳无音讯。 吴县令本来对此事都不抱什么希望,不曾想邹实再次提起,竟似乎又有了眉目。 徐贯徐老大人在江南治理水患挂的身份是南直隶巡按御史,跟浙东这些县所根本没有瓜葛。但同时徐老大人也是堂堂的工部左侍郎。工部在六部中没有户部、吏部那么强的话语权,可也是不可小觑的。 便说这宫室的修建,运河的挖掘,都是要工部着手牵头的。徐贯作为左侍郎,自然也是手握权柄,有很大的话语权。 徐老大人突然按临余姚莫不是他去年的那封奏疏得到了陛下的首肯,要开始挖掘河道了? 这要是真的做成了,余姚和绍兴联结为一整体,不必再走陆路,可是省下了很大的人力物力。 与这个功劳比起来,什么兴文教,重农桑都显得无足轻重。 若是这个功劳坐实,吴县令便是升任一方知府也是有可能的。 他越想越欣喜,便冲邹实道:“可是徐老大人拒绝入住察院,本县连话都跟他老人家接不上,可该如何是好?” 邹实面露笑意道:“县尊莫要焦急,依在下看,徐老大人这是在避嫌呢。” “避嫌?” 吴县令微微一愣,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 “县尊想一想,如果徐老大人来是为了河道挖掘一事,岂能入住察院?这要是被都察院的那帮言官揪住不放,老大人的名声岂不是会受损。” 拿人钱财,解人忧愁。邹实既然是吴县令聘请的幕僚,自然要一心一意解除吴县令的忧愁。 “徐老大人是以工部侍郎的身份来到余姚,所以察院是万万不能入住的。若是入住县衙的官舍倒也算合规制,但那样在士林中的风评又会有影响。” 大明官员往往身兼数职,不同的职位代表着不同的身份,身份不同做出的选择自然也不同。 邹实虽然只是个举人出身,并未在大明官场厮混,但对于这些官员的心理研究已入化境。 徐老大人清廉刚直,越是这样的人越把名声看的重。在邹实看来,徐贯按临余姚却并不马上与吴县令相见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吴县令完全没有必要为此忧心。 ...... ...... ; 第一百二十六章 退而求其次 (求收藏,求推荐票!感谢书友石头的预言的打赏!) “那你依你之见,本县现在该如何自处?” 这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可是难办了。吴县令一心想要做出些政绩来,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偏偏正主徐贯徐老大人一头扎进了王家闭门不出。 吴县令有劲使不出,这种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县尊亲自登门拜访肯定是不合适的。不过县尊可以退而求其次,命一些本地士子作为代表去求见徐老大人。” 皱实自诩阅人无数,对付这种看重名声的重臣很有一套。吴县令是官身,只要去求见徐老大人,就会被有心人利用。但士子就不同了。虽然士子是官员的预备,但一日没有金榜题名一日就不算真正跻身官场。 由这些士子出面求见徐老大人,自然是再合适不过的。便是有心人想要利用,也完全抓不到把柄。 “恩,你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吴县令的情绪稍稍和缓,摆了摆手道:“只是本县该选何人去拜见徐老大人呢?” 这些士子不能跟吴县令走的太近,也不能和他走的太远。 若是这些士子和吴县令走的太近会被人认为是其授意的,和吴县令亲自去王家拜访徐贯没有什么分别。 但若是这些士子本就和吴县令不是一条心或者很生分,吴县令也不可能放心让他们去。 难,难啊。 幕僚干的就是为主上分忧的事,皱实既然吃这碗饭就要有这个能力,不然岂不是和酒囊饭袋没有什么分别? 他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浅笑,冲吴县令拱手一礼道:“回禀县尊,在下以为旁的人选些本地世家子即可,但这当首一人必须是谢慎。” “谢慎?” 这个答案可是大大出乎吴县令的意料。他想过从烛湖孙氏、上塘王氏、四门谢氏中选出一人作为士子的领首人,可从来没有想过选谢慎。 一来此人的出身实在太寒微。虽然他连夺小三关案首,又以诗词扬名余姚文坛,可寒门出身就是寒门出身,不是这些可以改变的。 当然也不是说谢慎就完全无法摆脱寒门子弟的身份,只要他在三年后的大比中金榜题名中了进士,就可以鱼跃龙门,登天子堂。 但这毕竟需要时间,即便谢慎真的是一代文魁,最终中了进士甚至是状元,那也是三年后的事情。可眼下吴县令却是需要立刻选出一人作为余姚士子的代表拜见徐贯老大人。 二来,吴县令之前与谢慎发生了一点小小的不愉快。虽然这件事并不是因吴县令而起,但毕竟是他暗示谢慎莫要再深究,天知道谢慎会不会因此记恨在心。 吴县令好不容易等到了一个升迁的机会,自然要保证万无一失,绝不能出现一丝一毫的差池。 作为他的幕僚,皱实不会看不到,那么他为什么会提出谢慎这个人选呢。 仿佛看出吴县令心中所想,皱实淡淡道:“县尊可知这谢慎和王守仁兄弟过从甚密?” 吴县令轻点了点头道:“这本县倒是有所耳闻,听说这谢慎还通过王守文的引荐加入了县学海棠诗社。姚江诗会上,甄可望老大人还几次赞赏了他。” 对于谢慎的才学吴县令是很欣赏的。尤其是此子的诗词,虽到不了唐诗名家的境界,但在本朝却可谓大家了。 吴县令为了谢慎的成长并没有过多赞扬。但并不代表吴县令不认可少年的才华。 “那么县尊可知,这王家和徐老大人的关系?” 皱实的目光中闪出一丝精光,吴县令则是摇了摇头道:“这本县便不知道了,你莫要卖关子了,速速说来。” 县尊发话,皱实自然不敢再卖关子。 事实上,他之所以这般拿捏,就是为了让吴县令明白他的重要性。吴县令越是焦急的想要知道个中事宜,他的重要性便体现的越是淋漓尽致。 做幕僚存在感是最重要的。若是主家觉得你可有可无,那也就离滚蛋不远了。 “县尊有所不知,这王宿和徐家可是结着姻亲关系呢。王宿王大人的发妻就是徐老大人的亲妹妹!” 皱实把这层关系说出,吴县令自是恍然大悟。 怪不得徐贯老大人按临余姚后直接去了王家,原来是这个原因。 王宿王大人是徐老大人的妹夫,啧啧,这层关系颇值得玩味啊。 “既然这谢慎与王家走的如此之近,县尊何不顺手推舟命谢慎作为士子中的代表,去拜见徐老大人呢?这样一来可以缓和县尊和谢小郎君之间的关系,二来也可以显得县尊礼贤寒门子弟。传出去于士林中也是一桩美谈呢。” 嘶! 吴县令听了皱实的分析后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想不到皱实洞悉人心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虽然幕僚就是靠这个吃饭,但吴县令不得不承认皱实对于人情世故的理解已经远胜于他。 “那么,他会愿意去吗?” 虽然皱实的这个提议不错,但也要谢慎愿意作为这个代表去出头。不然要是谢慎严词拒绝,吴县令也不能命人把他绑了去吧。 “这一点,县尊根本不用担心。”皱实胸有成竹的说道:“据在下观察,此子十分爱出风头。且不说其在县学的表现,光是他作的那些诗词,以及在姚江诗会上的表现就可见一斑。徐老大人在朝中那都是排的上名号的,声望更是远胜于那些尸位素餐之辈。他能够作为余姚士子的代表前去拜见徐老大人,那是何等的荣耀,他怎么可能拒绝。虽然此子跟县尊有些小过节,但这既不是县尊之错,也不是此子之错,在下看他也没有和县尊决裂的意思,这便是个机会。只要县尊给他些恩惠,未必不能让其回心转意。” 吴县令背负双手踱起步来。 皱实说的这些确实有些道理。谢慎是个聪明人,他肯定明白自己所处的位置。且不论此子将来如何,至少在其成名前,他是不敢彻底得罪自己这个余姚父母官的。 ...... ...... p:隆重推荐骨头巨的《汉儿不为奴》,喜欢的书友可以收藏一下~ ; 第一百二十七章 老大人的心思你别猜 (求收藏,求推荐票!感谢书友半生狂想,书友我有酒还有旧友的打赏!) 不论从哪个角度看,谢慎都没有理由拒绝作为余姚士子的代表前去拜见徐老大人。 “那还等什么,速速命差役前去唤他来县衙。” ...... ...... 吴县令一跺脚,厉声说道。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徐贯徐老大人入住王家宅邸后,便勒令护卫封锁王家,不得令任何人接近。 王宿对徐贯的脾性自然是十分了解,倒也不觉得有何出奇之处。 倒是一旁侍候的王守文大惑不解。 “徐老大人为何闭门不出?” 王宿正自和徐贯在书房对弈,一旁侍候打扇的王守文苦着脸问道。 徐贯执子落定,大笑道:“怎么,贤侄急着叫你那慎贤弟拜见老夫吗?” 被徐老大人戳破了心思,王守文直是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道:“老大人真是慧眼如炬,小子心中想什么都瞒不过您。” “贤侄放心好了。如果老夫没有料错的话,你那慎贤弟很快叫要来登门拜访老夫了。” 徐贯今年五十岁,却是精神矍铄,没有一丝白发。都说忠臣自有风骨,徐贯当真应了这句话,便是十几岁的少年郎站在他身旁,都不敢说比徐贯有气劲。 今日徐贯穿了一件藏青色蜀锦便袍,头发随便用一根乌木簪子束起,两鬓散落着几缕黑丝,倒是显得出尘洒脱。 他是从松江府折到苏州再乘船沿着运河一路南下的。 虽说走水路要比陆路轻松舒适不少,但苏州到绍兴毕竟路途遥远,舟车劳顿下也是觉得疲乏。虽然他一直不服老,但也不得不承认他不再是那个二三十岁的徐贯了。 在王家休息了一整日,徐贯仍然觉得身子困乏,直到歇了一夜,他才稍稍缓过些气力来。 好在这次前来余姚没有什么公干,徐贯也可以稍稍惫懒一些,不必被公务驱驰一刻不得停歇。 “徐老大人何出此言?老大人命令随从护卫封锁府宅,慎贤弟即便想要拜见老大人又如何能够进的来?” 王守文直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追问道。 “老夫自打进入余姚城,便径直住进你们王家,余姚县令肯定是惶恐至极。老夫若是没有料错的话,他肯定会想方设法拜见老夫。” “老大人说的在理,可这和慎贤弟又有何关系?” “你啊!”王守仁看不下去了,笑着解释道:“老大人闭门不出就是为了避嫌,县尊又不傻怎么会自己来拜见,着本地士子前来拜见既表明了心意,又不会惹人闲话。慎贤弟是余姚年轻士子中的翘楚,若真有士子拜见,怎么可能少了他。” 王守文闻言恍然大悟,一拍脑袋道:“听大哥这么一说,似乎还真是这个道理。” 可他转念一想,又是有些忧愁:“这样一来好是好,可慎贤弟能够单独和老大人相处的时间久少了,还得等那些人走了老大人才能好好和他聊聊。” 王宿咳嗽了一声道:“你便别担心这些了。这件事徐大人自有计较。” 算来,徐贯此次来余姚还多半是听了王宿的劝。 话说徐贯有一老来女,今年不过十五。 与徐老大人的性格不同,这位千金小姐端是性格十分高傲。要光是高傲倒也罢了,以徐家的家世背景不愁给她找不到夫家。偏偏这位徐大小姐不仅高傲,还冷漠。 这便有些难了。 也许有人看中了徐家的家世愿意向其求亲,但无一例外会被徐大小姐冷漠的性格吓跑。 徐贯虽然是大名臣,但同样也是一个父亲。他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才写信向妹夫王宿求助,询问余姚有没有品学兼优的少年郎,可试上一试。 恰巧王宿那时刚刚被营救出狱,返乡余姚避风头,当即想到了大恩人谢慎便回信给徐贯,将谢慎好生吹捧了一番。 徐贯徐老大人也是对王宿深信不疑,当即决定亲自前来余姚考察一番这个少年郎。 故而堂堂工部左侍郎,南直隶巡按御史徐贯徐老大人按临余姚真的只是为了择婿的。 余姚城上上下下的官员怕都是在忖度徐贯来余姚的目的,徐贯只能感慨一声,苦笑连连了。 “二老爷,二老爷府宅外聚集了一众士子,大多是县学的生员,说要拜见徐老大人呢。” 便在这时王家的管家疾步匆匆的推门而入,沉声禀报道。 “老夫说什么来着。” 徐贯颇是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朝王宿望了一眼。 王宿知道这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稍作思忖便道:“还是把他们请进来吧,不过就在前院好了。我和徐大人前去会一会,总不能让人在背后指摘。” 读书人不是官员,若是官员求见徐贯大可以不见。但若是读书人求见却拒绝,很容易留下恶名。 为了徐贯的名声着想,王宿还是觉得应该见上一见。 管家领命而去,徐贯也起身,冲王守文道:“老夫去去便来。” ...... ...... 十好几名余姚士子经由王家管家引领走进前院中。 他们都是吴县令精挑细选出来的人,能够前来拜见当朝工部左侍郎徐贯徐老大人,自然都觉得十分庆幸。 这之中便有谢慎。 老实讲他是比吴县令提前知道徐老大人要按临余姚的,故而一应事宜早已准备好。 谁曾想吴县令竟然动了借士子拜见徐贯的心思,而他自然而然的被吴县令选中。 细细想来他与吴县令确实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吴县令还曾有小恩于他。无外乎是吴县令不敢得罪谭芳,想让谢慎偃旗息鼓罢了。 只能说人各有志,谢慎不是那种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的人,他最是护短。当然他也意识到这件事的关键不是吴县令。只要他能够找出一个压制谭芳的人,吴县令同样可以做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故而这次吴县令找他来作为余姚士子代表拜见徐贯,他并没有拒绝。只要徐老大人能够出面惩治恶人,相信吴县令也是不会拒绝的。 ...... ...... ; 第一百二十八章 强势的徐老大人 (求收藏,求推荐票!) 闲话不提,却说和蔼可亲的徐贯徐老大人亲自来到前院,接受了余姚士子的拜见。 虽然徐老大人是淳安人,但认识的余姚朋友也是不少。 这些士子代表里就有他认识的,与徐家多多少少有些交情。 不过徐老大人显然不打算和他们继续闲聊下去,只寒暄了几句便委婉的下了逐客令,唯独留下了谢慎。 对此少年倒是不觉得惊讶,毕竟事先王宿,乃至王守仁兄弟已经给他通过气。便是没有吴县令这一出,他也是会来拜见徐贯徐老大人的。 谢慎跟着徐贯以及一众长随、仆从来到后宅,进了花厅见王家叔侄都在,便一一拱手见礼。 王宿却是摆了摆手道:“正主可是徐老大人,贤侄莫要颠倒了主次啊。” 王宿心情显然不错,看来盐运使案对他的影响基本已经消散。 谢慎也是由衷为他感到欣喜。 “学生拜见老大人。” 正如王宿所言今天的正主是徐贯,谢慎可不敢有丝毫的慢待,当即冲徐贯深施一礼。 徐贯早就听王宿对谢慎一番夸耀,如今见到谢慎本人,更是觉得此子英气不凡,定非池中之物。 “嗯。” 徐贯见谢慎还站着,便摆了摆手道:“坐吧。” 谢慎犹豫了片刻,还是撩起长袍下摆坐在了下首的官帽椅上。 这还是谢慎第一次见到徐贯,免不了有几分好奇。要知道徐贯可是谢慎来到大明朝后见到的第一个高级京官。其他官员譬如巡抚刘德、按察副使陆渊、提学官陈方垠都只能算方面大员。 再加上徐老大人在历史上享有盛名,是名副其实的治水英雄,得了这般机会,谢慎如何能不好好打量一番。 犯了考据癖的谢慎上上下下打量了徐贯一番,发现老大人与平常五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没有什么分别,无非就是穿戴的更为整齐,样貌更为儒雅。 谢慎心中叹息一声,心道做官养颜这个说法看来确实是谬传了...... 除了借助徐老大人的威势压制谭芳一派,揪出幕后黑手,谢慎自然也有别的希冀。 还是那个问题,他结交的名流官员多是在江南有影响力的,至于在京师有话语权的官员寥寥无几。唯一有可能去往京中任职的巡抚刘德,还因为秉公办案得罪了贵人,虽然这次盐运使案并未牵连的锒铛入狱,但前程恐怕也并不乐观。 名望这个东西,在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用法。 没有靠山帮扶,谢慎便是真的将来到京师入了翰林院,也是站不稳脚跟。 都说未雨绸缪,谢慎认为还是有道理的。 徐贯却不知道谢慎短短工夫已经动了这么多心思,只是觉得这个少年十分适合做女婿的候选人...... 双方各怀心思,却是谁都不想先开口,最后还是王宿咳嗽了一声道:“此次徐老大人来余姚要待上一段时间,贤侄若是有什么经义时文向徐老大人讨教,可要抓紧了。” 王宿这么说便是暗示谢慎多多陪侍在徐贯身边,至于讨教经义时文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借口罢了。 谢慎当然也知道徐贯此行的真实目的,却也不得不应承道:“王老大人的话,小子都记下了。” 徐贯越看谢慎越满意,便摆了摆手道:“这几.日不如就住在宅子里吧,老夫听闻你能诗擅赋,正好切磋一番。” 听到这里,谢慎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徐老大人不会要来真格的吧?择婿这种事情可是急不得啊......谢慎是一个有理想的人,有追求的人,怎么能轻易的就被儿女情长羁绊呢...... “徐老大人有所不知,学生刚刚进入县学,若是连着几日不去进学恐惹人非议......” 谢慎搬出县学做挡箭牌,可徐贯老大人却似是早有准备,淡淡道:“进学是大,但也不急于这一时。你便告几日假罢。” 谢慎想不到徐贯如此强势,心中直是叫苦不迭。 徐老大人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还能说什么?他可是指望和徐贯搞好关系,让他给自己撑腰的,若真的把徐贯惹毛了,他之后的计划可就都白费了。 “既然老大人有命,小子安敢不从。” 都说距离产生美,谢慎就在徐贯眼皮子底下,便是有再多的优点也不会显眼,反倒是缺点会被无限放大。 谢慎的心此刻在滴血啊。 弘治朝已经算是大明朝中期,比起前期,严苛的进学制度却是松散了不少。生员只要向县学提前告假便可以不去进学,所以谢慎才能毫不犹豫的答应徐贯。 听到谢慎要在府中小住,最高兴的莫过于王守文了。 “既然如此,小侄也向教谕告假一番。” 面对王守文这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谢慎直是哭笑不得。 “那么劳烦守文兄派一个小厮去在下家中通报一声。免得大兄大嫂担心。” 刚刚经历过一场劫难,水芸、二丫包括大哥大嫂肯定是心有余悸。若是谢慎突然失踪,他们难免担心。 这次小住少说也得三五天,谢慎自然得将事情交代清楚。 “这个慎贤弟你大可放心,愚兄一会便派人去。咳咳,你还是先跟徐老大人单独聊一聊吧。” 说完王守文冲自家兄长、伯父使了一个眼色,随即三人一齐出了花厅。 谢慎心中暗骂王守文滑头,这下可是难办了。 若是在场的人多,还不至于尴尬,可眼下只剩下了他和徐贯二人,还真是...... 却说王守文叔侄三人出了花厅,王宿沉声道:“你快些去派人到谢家说一声,免得他们担心。” 王守文则是摇了摇头道:“叔父先莫急,此番慎贤弟的心结若能解,旁的事情便都不算事情了。” 水芸被恶人劫掠的事情王守文自然清晓,他对于吴县令的判罚很不满意,当时就建议谢慎绑了那几名恶奴,从中拷问出讯息,可谢慎却说先盯着那几名恶奴,等徐老大人到了余姚再做行动。 ...... ...... 第一百二十九章 君子报仇 1 (求收藏,求推荐票!) 对此,王守文虽然不解,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现在好不容易把徐贯老大人盼来,若是再不好好谋划一番,王守文可就真的看不下去了。 事实上,这些天来他一直命人盯着上次劫掠水芸的那三名恶奴。 那三人是谭芳的人,这点几乎已经没有争议。现在王守文最想知道的是,与谭芳勾结的到底是谁。 这件事不好直接叫徐贯老大人去做,自然要他们多劳费心神了。 王宿对此倒是不置可否。 他能帮的地方一定会帮,这也算是报答谢慎的救命之恩。但不能帮的地方他也不会去添乱。就拿谭芳出手命人劫掠水芸的这件事,他认为就不宜大动干戈,私底下命人去查是最合适的。 “这件事你全权去办好了。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老夫讲。” 大是大非面前,王宿还是不会糊涂的。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过了一日,吴县令还没有等来谢慎,在县衙中急的直踱步。 去王家拜见徐贯的士子都陆续离开,惟独谢慎留了下来。 徐贯虽然接受了士子们的拜见,可却是敷衍带过,让吴县令完全摸不清心思。 “县尊莫要忧心,等到谢慎从王家离开后,唤他来一问便知。” 邹实对他的计划十分有信心,自然不会因为出现的这点小小意外就感到忧心。 “恩,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 吴县令喟然长叹一声,坐在官帽椅上整理了一番心神。 既然徐贯此次来到余姚的身份是工部侍郎,自然是为了挖掘河道一事,这也符合他治理苏松水患的实际工作。吴县令现在犹豫的是要不要直接将写好的具体条陈送到徐贯身边。 但他转念一想,这件事由他去做肯定不合适。 难道要由谢慎把此份条陈呈递到徐侍郎手中? 正在他犹豫时,忽然有小吏跌跌撞撞的冲到衙舍下,急声道:“大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吴县令皱了皱眉道:“怎么了,你慢些说!” 那小吏稍缓了缓,才是苦着脸道:“大老爷,九爷那边大发雷霆,要直接带人去谢家呢。” “胡闹!” 吴县令好歹也是个读书人,虽然脸皮厚了一点,但还不至于没有脸皮。 在谭芳派人掳掠谢慎婢女一事中,他处理的已经很是偏袒,这谭芳还想做什么! “听说是那三名家奴被谢家小郎命人锁了去,九爷才会如此暴怒。” 吴县令听后方是了悟。 若是这样就不难理解了。那件案子是他强自压了下来,谢慎心中肯定不服。只是吴县令想不到谢慎竟然这么有血性,直接把三名谭芳的家奴绑了! 谭芳在余姚也算一霸,莫说谢慎便是当地世家都得给他几分面子。如今他被一个寒门子弟如此“折辱”,怎么可能咽下气去。若是这谭芳一气之下真的率着一众家将护卫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不是把吴县令架到火上烤吗! 在徐老大人按临余姚的关键时刻,吴县令肯定不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他当即整了整衣衫,冲那小吏道:“速速带着差役随本县赶往谢家!” ...... ...... 却说吴县令带着一众差役赶到谢家时,谭芳已经命人将谢家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见吴县令赶来,那谭芳冷哼一声道:“想必县尊也看到了,这厮目无王法,竟然把某的仆从随意锁走,某便带着家奴来讨要个说法。” 吴县令心道你这般率私兵围民宅,难道就是把朝廷法度放在眼里了吗? 不过这番话他却是不敢直接说出来的,只得咳嗽一声道:“本县自有决断。” 这谭芳虽然是李广的养子,但毕竟不是官身,到底还要给吴县令几分面子,便拱手道:“那便有劳县尊了。” 说完挥了挥手,示意围在谢家大门前的家丁都闪开。 吴县令冲一名差役使了个眼色,那人立刻迈步上前叩了叩大门。 出乎谭芳的意料,这次大门竟然应声开了。 从中走出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该就是谢慎,在他身侧的则是站着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此人身着绯色盘领大袍,胸前背后各有一块方形补子,上面绣有孔雀。 饶是谭芳没见过这品级的官员,但也知道是个大官,下意识的朝后退了一步。 吴县令则是微微一愣,旋即反应了过来深深施了一礼。 “下官余姚县令吴有甫拜见徐侍郎!” 吴县令刻意注重了措辞,说的是侍郎而不是巡按御史,在场的有心人自然都明白意思。 徐贯官拜工部左侍郎,是正三品,而吴县令不过是正七品的县令。 徐贯还兼着南直隶巡按御史的官职,虽然不太能直接巡查余姚,但毕竟是代天子巡视,便是叫吴县令下跪也是挑不出错的。 不过徐贯显然也没有这般打算,只微微一笑受了吴县令的礼。 这便是双方之间的默契了,因时制宜也算是大明官员的必修课。 吴县令向徐贯见过礼,却不知从何处说起。毕竟这个场合太过尴尬,双方剑拔弩张的,便是寒暄也不合适啊。 倒是徐贯率先发声道:“本官和谢家贤侄正在屋内对弈,却听得外面聒噪便出来一看,不曾想却是这般热闹。” 吴县令冷汗直流,却不得不赔笑道:“让徐侍郎见笑了,恐怕这之中出了一些误会。” 那谭芳虽然跋扈,但见到这般架势也明白这位徐侍郎是站在谢家一边,马上换了一副嘴脸附和道:“县尊说的对,这之中恐怕有什么误会。” “哦?既然是误会,那不妨说开来。” 谢慎却是不打算就此饶过谭芳,他向徐老大人解释了一下午,才让徐贯答应陪他来演这出戏,如今节目效果出来了,岂能就此饶过这恶人。 谢慎从袖口抽出一叠薄纸,缓缓展开。 “想必谭老爷是为了那三名家仆而来的吧?难道谭老爷不想看看他们写的供词吗?” ...... ...... 第一百三十章 君子报仇 2 (求收藏,求推荐票!感谢书友清纯的奇男子,书友踏云衍的打赏!) “你,你欺人太甚!” 谭芳闻听此言,气的两颊肥肉乱颤,手指遥指着谢慎怒声道。 若不是徐侍郎就站在谢慎身边,他真可能一怒之下命家仆上去暴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 仿佛觉得这句话的威慑力还不太够,谭芳又加了一句:“你这是私设公堂!” 说完这句话,谭芳志得意满的剜了谢慎一眼,便等着吴县令裁断。 要知道私设公堂这句话的杀伤力是很强的,谢慎虽然有秀才功名,但毕竟不是官身。不是官却行使官员的权力私设公堂,取得供词,这不是不把吴县令这个余姚父母官放在眼里吗? 如此诛心的言论却是并没有吓到谢慎,少年淡淡笑道:“恐怕是小子刚刚没有说清楚,这供词并非是小子私设公堂逼供得来,而是徐侍郎亲审得出。” 谭芳面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什么? 徐侍郎亲审? 这个谢慎究竟是什么来头,竟然能够跟徐侍郎攀上关系? 若仅仅如此倒也罢了,徐侍郎竟然会为了他去审问几个家仆? 若是徐侍郎亲自审理,自然是挑不出错来。可是...... 一旁的吴县令连忙站出来和稀泥:“误会,想必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吴县令任期将满,马上就要离任,可不希望闹出什么大的事情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大不了这挖掘水道的功绩他不要了。谭芳毕竟是李太监的养子,若是谭芳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吴县令自己也休想好过。 谢慎却是笑了笑道:“县尊恐怕不知,这三人的供词上都写了什么吧?” “这......” 吴县令虽然有心维护谭芳,但他也不知道谢慎手中握着怎样的底牌,一时也不好多说什么。 “还请县尊亲览!” 谢慎直接把供词递给了吴县令。有徐贯在此压阵,他倒不怕吴县令会撕毁证据。 吴县令从谢慎手中接过供词,展开缓缓看了起来。 他越看越惊,及至最后竟然失声道:“下官有失察之罪,下官有罪......” 徐贯毕竟兼着南直隶巡按御史,便是现在写一份奏疏命人快马加鞭送到京师供天子御览,吴县令也挑不出什么错来。可这样一来,吴县令的仕途就完了。别说升任,吴县令任满之后能否再外放到一县主政都成了问题。 怪只怪这份供词实在太毒辣,字字珠玑,字字诛心呐! 故而吴县令先承认了自己的“失察”之罪,将损失降到最小。 “那三名家仆已经承认谭老爷和衡源茶庄的掌柜吴成合谋劫掠小子的婢女。除此之外,谭老爷和吴掌柜把田亩挂在云慈寺名下逃交皇粮一事也在三人供词之中。” 谢慎不疾不徐的说着,谭芳听到这里却是大骇。这三人可是他的心腹,不然谭芳也不会事事都命他们经手去办。 他并没有看到供词,还寄希望于是谢慎使诈,兀自辩解道:“你休要血口喷人!” “够了!” 吴县令再也忍不下去,冷冷扫视了谭芳一眼道:“是真是假本县自有公断。” “恐怕这件事由县尊决断不太合适吧。” 吴县令直接被噎住,可也不好发作,只得直勾勾的盯着谢慎。 “县尊既然承认有失察之过,再来审理此案恐怕会惹人指摘。为保全县尊名声计,倒不如让徐侍郎审理此案。” 谢慎话锋一转,又圆了回来。 他之所以敢这么说,自然是已经和徐贯达成了共识。而他之所以敢将事情经过和盘托出,便是因为他清楚徐贯的为人。还有一点,那就是吴县令马上在余姚的任期就要结束。届时朝廷一纸调令吴县令就要离任,即便他此刻稍稍得罪了吴县令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负面影响。 当然他还是秉持着冤有头,债有主的观念,吴县令虽然有些软骨头,到底没有犯下什么太大的罪行。故而谢慎也没有在供词中添油加醋。 至于谭芳和吴掌柜嘛,谢慎自然不打算手软了。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件事绝对不能善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吴县令确实不好拒绝。 “既然如此,还请徐侍郎亲审此案!” 虽然心中颇有不甘,但吴县令也知道这对他是最好的结果了。 徐贯点了点头道:“下民易虐,上天难欺,朗朗乾坤之下自不会有奸佞遁形。” 一众人簇拥着徐贯往县衙而去,自然是声势浩大,但其中人员却是各怀心思,这个是闲话了,暂且不表。 却说徐贯到了县衙端坐在大堂上首,吴县令、谢慎、谭芳等人坐在下首。 徐贯勒令衙役前去慈云寺取了全部的地契,又提审看几名掌管地契的和尚,这才正式开审。 至于那慈云寺的主持,因为身染重病足不能行,便暂时没有提审。当然,若是审案需要,便是用木板把他从慈云寺抬到余姚县衙也是不无不可。 堂下除了这几名和尚,还有谭芳府中的那三名恶仆和衡源茶庄的吴掌柜吴成。 吴掌柜恶狠狠的瞪了谢慎一眼,目光中满是怨毒。 “肃静!” 徐贯一拍惊堂木,交头接耳的几名和尚这才一个寒颤,噤声不言。 徐贯沉声问道:“本官这里有一份供词,说孙家、谭家主动将自家的田亩挂在慈云寺名下,以逃避缴纳皇粮,你们几人可有什么要说的。” “大人,大人冤枉啊。承蒙皇恩浩荡,本寺后山的田亩皆可免交税粮。但这些田亩都是本寺自前朝承袭下来的,万万没有他人挂靠啊。至于谭施主、孙施主确实曾敬奉过不少的香油钱,不过那些都有明确记载。除此之外,本寺与二位施主再无其他瓜葛。” 为首的一名和尚发声,端是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徐贯面容却是不起一丝波澜,只和声道:“若真如你所说,这份文书是什么?” 徐贯拿起一份有些陈旧的手书,掷地有声的问道。 ...... ...... 第一百三十一章 君子报仇 3 (求收藏,求推荐票!感谢书友无念伤辰的打赏!) 那和尚面容霎时变得惨白如霜。 “大人,这是伪造的,这一定是伪造的。” 吴掌柜也附和道:“是啊,这肯定是伪造的!” 徐贯冷冷扫视了他们一眼道:“你们连这份手书的内容都还没看,就张口说这份手书是伪造的,真当本官是好欺瞒的吗!” 谢慎则是冷冷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在大明中后期,因为寺庙土地可以免交税款,不少大地主豪绅就把家族土地挂靠在寺庙名下,以此逃避赋税。但这种家族往往是没有任何族人有功名的,因为只要家中有读书人考取功名,同样可以免除税赋,不需要多此一举。 像烛湖孙氏、上塘王氏、四门谢氏这样的大家族,族中有不少有功名的读书人,故而他们是绝对可以免除税赋的。倒是吴掌柜、谭芳这样的豪商巨贾因为没有功名,只能找慈云寺合作。 像这种把田亩挂靠到寺庙以求免除税赋的事情,在明朝后期屡见不鲜,也基本是民不举官不究。但在弘治朝,这绝对是一件足以轰动地方的大案了。 要知道,无论是谭芳还是吴掌柜,都是靠着经商起家,积累了大量的原始财富。 谭芳更是被李广收为养子,而李广是出了名的大贪宦,能够让李太监看对了眼的人,不说富可敌国,也得是家财万贯。 这样的商贾暴富之后最想做的便是收购兼并很多农户的田亩。 士农工商,商贾排在最末等。 既然已经从了贱业经商,读书考功名是不用想了。现在还没到明末,卖官鬻爵是不可能的。至于这排在第二等的农,就成了所有豪商巨贾的目标。 买地什么的不需要别的,只需要银子。只要银子给足了,田亩就能变更到这些豪商巨贾收下。要知道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是十分脆弱的,一旦有什么天灾**,最先倒霉破产的就是那些没有什么抗灾能力的农户。 久而久之,这些豪商巨贾手中便囤积了大量的土地,完成了豪商到大地主的转变。 所以在大明朝,大地主的身份往往不是独立的,往往兼着另外一层身份。要么是豪商巨贾,要么是致仕的士绅阶层。 人心都是贪婪的,商贾自然更是如此。 有了大片的田亩他们尚不满意,还要想方设法的逃避缴税。 可以说大明朝后期收不上税,很大原因就是这种默认的避税方式。反正坑的是朱家皇帝,这些士绅阶层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慎苦修明朝历史,自然也对这种行为深恶痛绝。只是他实在想不到这样的事情竟然真的会让他碰到,还出现在仇人冤家身上。 当真是应了那句话,不是冤家不聚首! 徐贯为官刚正不阿,见到了这种事情自然也是不打算姑息。 只见他一拍惊堂木,厉声道:“吴成、谭芳你二人为逃缴朝廷税赋,与慈云寺勾结,谎将田亩挂靠在慈云寺名下,实是天理难容。来人啊,先与本官把二人各责打六十大板!至于慈云寺掌管地契田契的这些僧人,为他人逃缴赋税端是可恶。将这几名和尚亦责打六十大板!谭府的三名恶奴虽是奉命行事,但亦是凶行,各责罚三十板!” 这些衙役都是吴县令的心腹,纷纷望向吴县令。 “愣着干什么,徐大人有命,还不遵命行刑!” 事到如今,吴县令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态,他只能毫无理由的服从徐贯的判罚。若是他替谭芳说话,没准连自己都得搭进去。 反正下令杖责谭芳的是徐贯,冤有头债有主,便是李太监真的追究起来,也会去找老匹夫徐贯而不是自己。 那些衙役得到了吴县令的首肯,自然不会再犹豫,吴掌柜和几名和尚以及三名恶奴本就跪在堂下,直接被衙役踢翻在地。那谭芳更是惨,本还端然坐在椅子上,现在却被两名衙役架了起来,像拖死狗一样拖到了堂下。 数人依次排开趴在堂下,还没来得及呼救就听得板子呼啸砸下。 “哎呦,疼煞某也,疼煞某也。” 谭芳整日养尊处优何曾受过如此痛处,当即痛呼出声。 吴掌柜也是娇皮嫩肉,被两名衙役打的哭爹喊娘。倒是几名和尚和三名恶仆只发出了几声闷哼,稍稍保全了体面。 “徐大人,你不能打我,我干爹是李广!” 转瞬间已经打了二十多板子,那谭芳吃痛之下竟然昏招迭出,搬出了李广。 李太监在京师本就是臭名昭著,作为工部左侍郎的徐贯如何能不知?谭芳不提李广还好,他这么一说,徐贯更是冷笑道:“李太监吗?难道这法子也是他教给你吗?” 谭芳这次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连忙闭口不提。 徐贯冷冷道:“你和那吴成还设计掳掠谢家婢女,虽然未遂但依然可恶。” 稍顿了顿,徐贯接着说道:“两罪并罚,再给此二人加罚二十板子!” 这便是八十大板,便是身材壮硕的汉子都不一定能够挨得下来。要知道普通县衙的板子虽然是毛竹大板,比不得廷杖,但若是实打五六十板就能要人性命。 谭芳和吴成吓得面如死灰,连忙向徐贯求情,表示愿意将这些年欠缴的赋税悉数补上。 可徐贯眼里揉不得沙子,表示欠缴的税赋得补交,这责罚也不能免! 三十板打完,三名谭府恶仆还勉强能站起。六十板打完,那几名和尚已经是半死不活。谭芳和吴掌柜却仍不能逃出升天,被毛竹大板责打的七荤八素,险些昏死过去。 谢慎心道这慈云寺主持重病在身逃过一劫,不然以他的年纪被杖毙在县衙都有可能。 他的性格最是护短,自家婢女被人当街劫掠,是绝不能忍的。 现在谭芳和吴掌柜都被大明律法严惩,谢慎自然十分欣喜。至于被带出来的慈云寺众和尚,谢慎只能说一句咎由自取了。 八十大板打完,谭芳已经昏死过去,吴掌柜也是奄奄一息。 徐贯冷眼旁观,见吴县令面如死灰,便朗声问道:“本官这么判罚,不知吴县令以为可否?” ...... ...... 第一百三十二章 我自有风骨 (求收藏,求推荐票!感谢书友160601210240039,书友时雨笒笒的打赏!) 吴县令早已吓得噤若寒蝉,哪里还敢质疑徐贯的判罚,只拱手道:“徐侍郎判罚公允,自该如此。” 徐贯扫视了一遍堂下之人,冷冷道:“退堂!” 以吴县令为首的众人把徐贯迎出了县衙大堂,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吴县令命十来名差役取了木板把打的半死的谭芳、三名恶仆、以及慈云寺的几名和尚各自送回,暗叫晦气。 他实在想不到谢慎竟然能够攀到徐贯,而徐贯竟然依着谢慎的建议直接“提审”了三名谭府家仆。此事一开头,怕是不会轻易收尾。以徐贯的个性一定会命人追查到底,不管是吴成还是谭芳这些年缺缴的税赋都得补齐,挂靠在慈云寺名下土地说不好还得被罚没。 如此一来,徐贯和李太监的梁子便算是结下了。徐贯两袖清风,铁骨铮铮自然不怕李太监。只是这谢慎刚刚投身举业,就不怕树敌太多吗? 吴县令在县衙中满怀忧愁,谢慎这边却是十分畅快。 少年与徐贯一起回了王家,甫一进府门便拱手道:“多谢老大人仗义执言,出手相助。” 徐贯淡淡一笑道:“这不算什么。老夫不仅是帮你,更是帮余姚的黎民苍生。这谭芳仗着权势为非作歹,偷缴田税,置大明律法于不顾。若是无人制裁,恐引后人效仿。要真是这样,王法天威何在。” 徐贯这番话谢慎很赞同。明末国库空虚有很大一部分问题就是大地主兼并了太多的土地。若是仅仅兼并土地倒也罢了,偏偏这些大地主为富不仁,变着法的压榨佃农,到最后竟然连税赋都想办法逃缴少缴。 “老夫接下来不会马上离开余姚,他们少缴纳的赋税必须一文不少的补缴上,至于田亩罚没一事兹事重大,老夫还得写一封奏疏上呈天听。” 徐贯也不避讳,将自己的打算悉数告诉了谢慎。 二人先后来到花厅,见到王家叔侄都在便也坐了下来。 “这出戏慎贤弟你可是演的太好了。若不是使出了那激将法,谭芳那厮还不一定能上钩呢。” 谢慎苦笑一声道:“还不是老大人配合的好。若仅靠我,那谭芳一定早命人砸开大门来捉人了。” 王守仁淡淡点评道:“此法可行一不可行二,慎贤弟还应多多思量今后如何防备小人报复。” 闻听此言,谢慎喟然一叹道:“这件事某之前也是考虑过,不管如何既然做了就不会后悔。” 谭芳的背后是大太监李广。李广的名号谢慎自然听过,那是弘治朝有名的大权奸。若问谢慎怕不怕李太监,答案自然是怕。但吴掌柜和谭芳都欺负到他头上了。若再是畏畏缩缩,还是个男人吗? 便是接下来的是海雨天风,谢慎也不会后悔。 “好,年轻儿郎就该有如此气度!” 徐贯被谢慎的胆识折服,赞叹道:“你也不用担心,老夫和时雍兄交好,到时写一封书信叫他多多关照你便是了。” 谢慎微微一愣,随即心中狂喜。 他熟读明史,自然知道这是谁的表字。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弘治三君子之一的刘大夏。 “刘公难道也主政本省吗?” 王宿抢在徐贯之前回答道:“刘公可是本省前任左布政使,今年春日黄河张秋堤防决口,陛下这才擢升刘公为右副都御史前往治理。说起来刘公和徐侍郎不仅是好友,还都是治理水患的能臣呢。” 徐贯听王宿扯远了,忙在一旁解释道:“时雍兄虽然已经离任,但人脉还是在的,你不必过于担心。” 谢慎知道这是徐贯给他吃定心丸。毕竟徐贯的任务是治理苏松水患,现在太湖流域水患得到了很好的治理徐贯可以稍稍偷闲,但迟早也是要回松江府、苏州府的。 徐贯担心自己离开余姚后谢慎会被谭芳报复,这才表示会通过刘大夏的关系多多关照他。 “何况有宗贯兄这样的大忠臣坐镇吏部,谅那些阉人宵小也不敢轻举妄动。” “王公能够起复,实在是吾辈之大幸啊。” 徐贯和王宿一唱一和,完全不给谢慎插嘴的机会。王恕的大名谢慎自然知道,算一算他老人家确实也算是焕发了第二春,正在京师吏部任尚书。 这些名臣和权阉似乎从来就不对付。不然也不会有明朝末年东林党和阉党的党争了。不过这些都是闲话,暂且不提。 却说谢慎想了又想,只觉得徐贯是画了一个大饼给他。允诺的这些东西,看似颇多却无法保证。 除非谢慎真的搬离余姚,不然就不能保证绝对的安全。 “谢小郎,老夫昨日对你说的事情你考虑的如何了?” 谢慎正自怅惘间听得徐老大人话锋一转,方是收神苦笑道:“老大人厚爱小子实则无以为报。只是这件事恐怕还得经由大兄同意。” 徐贯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竟然认准了谢慎这个新晋余姚才子,想着把他收为女婿。 问题是谢慎今年不过十三,刚刚考了秀才,现在一门心思都扑在了举业上。让他现在和一个自己从没见过面的女子谈情说爱,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他实在是做不到。 当然,徐贯能够拉下脸皮来主动问他,已经很让谢慎感动。但感动归感动,谢慎可不能拿自己的后半生开玩笑。以徐贯的身份地位,自然是一个很好的助力。若是谢慎真的与徐家小姐成婚,肯定对今后的仕途大有裨益。但谢慎不打算把自己的婚姻与政治捆绑,更不打算去做什么利益交换。 才子陪佳人,门当户对这种东西也许是这个时代的主流,但谢慎毕竟是一个来自于后世的穿预客,并不能接受这种**裸的政治联姻。 虽然徐贯只是提议二人先稍稍接触,但谢慎却是直接婉拒了。 徐贯微微有些失望,却也保持着名儒风度,摆了摆手道:“无妨。谢小郎什么时候想来苏州府,只需要提前知会一声。” ...... ...... ; 第一百三十三章 老童生也有梦想 (求收藏,求推荐票!感谢书友戰da火的打赏!) 夏去秋来,接下来几个月的时光颇是平静。 徐贯徐老大人在料理完了谭芳、吴成二人逃缴田税一事后也返回苏州府。 谢慎除了每日到县学进学半日,剩下的时间都用来苦读四书五经。 作为穿越客,他深知自己最薄弱的环节是什么。虽然得到了几名大儒的真传,但那毕竟是别人的东西,若是没有自己的理解和总结一样用处不大。 要知道乡试可是大三关之中最难的,比会试还要难,录取比例更是低的令人发指。若是在竞争不太激烈的省份还好说,但谢慎如今可是身处科举最强省,完全是死亡之组,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至于谭家和吴家不知是不是得到了风声,倒是没有再找谢慎的麻烦。至于孙家,虽然心有不甘,但看到徐侍郎都站出来给谢慎撑腰也不得不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谢家经手的书坊和茶铺生意都日渐兴隆,谢慎又派从牙行新雇佣的小厮陈虎儿去打听租赁酒楼的消息。谢家虽然现在生意兴隆,每日小有进项,但毕竟比肩不了那些本地豪族,便是要扩大经营范围也得循序渐进,不能一脚踏空。 比较起来,租赁酒楼显然比购置划算的多,便是万一生意不好有了亏损也可以第一时间把酒楼盘出去,止损回钱。 做生意不可能永远赚钱,要想保持长久的盈利必须做好备选方案。 有了上次的经验教训,谢慎是不敢让水芸和二丫再抛头露面了。有道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天知道暂时偃旗息鼓的谭芳会不会哪日得了失心疯再出来咬人。让二女留在府中,由新雇佣的两名护院看护着,谢慎才是稍稍放心。 进学,读书,偶尔写写八股文章,去茶铺和书坊逛一逛,谢慎的生活平淡但也充实。 却说这一日谢慎从县学进学归来,和王守文、王章、谢丕等人到醉春楼吃酒,方是坐定就听得邻桌之人慷慨激昂的说道:“这实在是欺人太甚,难道是欺负我余姚没有人了吗!” “张兄莫要动气,不过是一场雅集罢了,谁赢谁输还不是都很正常吗。” “华兄说的轻巧,这是一场雅集不假,可却是余姚和奉化之争。往大了说便是绍兴府和宁波府之争。我余姚一直坐拥江南文脉,岂能让区区一个宁波府的生员抢尽了风头。” “这......其实这次雅集并不能作数,毕竟县学一多半的士子都未曾参加。” “华兄这话说的在理,若是那海棠诗社的谢慎谢案首参加了此次雅集,定然不会让魁首旁落!” 谢慎听他们聊着聊着竟然聊到了自己身上,颇是有些惊讶。 “嘿嘿,慎贤弟你现在可真是出名了。我说什么来着,以你的文采定不是池中之物。” 王守文酌了一口女儿红,笑吟吟的说道。 谢慎苦笑一声,冲王章拱了拱手道:“这不还多亏了章兄吗,若不是章兄奔走相告,怕是我也不会这般出名。” 他这话说的颇是无奈。当时谢慎加入海棠诗社,帮王章在姚江诗会上大出风头,王章作为回报便答应帮助谢慎将诗词美名传遍江南文坛。 如今几个月下来,谢慎诗坛圣手的名声不敢说传遍江南,但在本省确实是小有名气了,便是省城杭州的士林圈子都知道有余姚谢慎这号人物。 要知道谢慎不过是个秀才,即便是连夺小三元的秀才那也是个秀才。许多举人、进士都不一定能够享有的名声被谢慎享有,确实得感谢王章。 但凡事有得必有失。谢慎得到了美名,自然免不了时不时的被本地士子们拎出来评论一番。 便说邻桌的这几位,本来事情和谢慎毫无关系,都能扯到他的身上。 唉,人出名了就是麻烦,刷名望也有刷名望的弊端啊。 “慎大哥可知他们说的是什么事?” 谢丕却是对此事颇感兴趣,沉声问道。 谢慎摇了摇头道:“不慎清楚,还是不要管了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那邻桌的读书人听到这边对话,便登时起身探了过来。 “敢问足下可是谢慎谢案首?” 谢慎见那人十分面生,应该不是县学的生员,便皱眉道:“确是谢某,不知这位兄台是......” 那身着湖蓝色直裰,肩挂半臂的士子闻言大喜,忙拱手道:“在下余姚童生张不归,久仰谢案首大名!” 谢慎心中直冒冷汗。这人看年岁也该有小三十了吧,怎么竟然才是个童生。这倒也罢了,看他刚刚高谈阔论的样子,该是去参加了什么文人雅集。虽说读书人中大器晚成的例子不少,但快三十岁连秀才都考不中恐怕也不会是什么天才吧。 不是天才不要紧,不是天才却出去丢人现眼就是你的不对了。 跟宁波府奉化县的士子比较文采,他代表的可是余姚士子啊。 此文集结束之后,宁波府的士子只会吹嘘说余姚士子如何徒有虚名,而不会说他张大公子如何徒有虚名,这种道理他就不懂吗? “呃,幸会,幸会。”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谢慎心中对这位张公子腹诽不已,可是却也不能明着说他的不是。毕竟对方也算是个读书人,若是传将出去,倒反而像是县学生员打压老童生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张某方才还念叨着谢案首呢,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 这位张公子就像见到亲人一般兴奋,就差攥住谢慎双手嘘寒问暖了。 若是在往年,案首这个词用来称呼一名学子或者生员是不太妥当的。因为案首有很多......县试案首、府试案首、院试案首都是案首。 可自从谢慎横空出世,案首便是他的代名词了。 毕竟余姚这么些年,只有他一人做到了连夺小三元。虽然不能称得上宏图伟业,但也确实算是小有成就了。 张老童生......不,是张大公子这般热情,谢慎只得强自挤出一抹笑容道:“张公子有何事不妨直言。” ...... ...... ; 第一百三十四章 姚江茶与雅集 (求收藏,求推荐票!感谢书友戰da火,半生狂想的打赏!) 张不归喟然一叹,摆了摆手道:“谢案首有所不知,前些时日张某和一些好友应邀参加宁波府奉化县的一场雅集,谁曾想竟然被他们出尽了风头。这倒也没什么,可他们竟然嘲讽我余姚无人。这真是气煞人也!” 谢慎听张不归一番陈诉,大概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应该就是两县士子文斗引发的争端。不过看这张不归张老童生的实力,他的友人应该也不会有才华到哪里去。 这般虾兵蟹将聚集在一起去参加雅集,倒真不一定能够代表余姚士子的实力。 “幸是十日后那些宁波府奉化县的士子会在杭州城再举办一场雅集,届时不仅是宁波府的士子,便是浙东六府的士子都会参加。张某方才正自为人选发愁,现在可算是了却一桩心事。谢案首,此次雅集你可一定要去啊。” 张不归张大童生慷慨激昂,情真意切。谢慎却是十分无奈。 他和这张不归很熟吗?怎么对方就像久别老友一样热情?这般语气是笃定自己一定会参加雅集吗? 虽然谢慎来到大明以后就一直在致力于刷声望,以挤进士林文人圈子。可那也是有的放矢,经过精心谋划的。 如今这张不归和人文斗失败,便想着抱大腿去找回面子,自己为何要帮他? 虽说都是余姚士子,但除了这点似乎也没有什么共同点了吧? “这件事谢某不能答应张公子。” 谢慎苦笑一声,淡淡道:“最近谢某除了每日县学进学一直在闭关温书,去杭州赴雅集这种事情恐怕是不行的。” 其实温书读书不过是借口,谢慎只想快些把这张不归打发走,但也不好说的太直白,只能加以托词。 这张不归却有几分锲而不舍的精神,鼓足气劲道:“这件事不是张某人一人之事,是余姚整个士林圈子的事,谢案首作为余姚士林圈子的魁首,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同乡被人折辱吗!” 这一顶大帽子扣了下来,谢慎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人怕出名啊,出了名什么样的事情都主动找上门来。 便说今天这事情吧,明明跟他毫不相干,对方就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疾呼...... 偏偏谢慎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若是这张不归好言相劝,说些软话谢慎没准还能同意。像他现在这样搬出大义来谢慎反而不会同意了。 “谢某刚刚已经说了,这些时日要静心温书,张公子不妨去县学问问其他生员对这雅集有没有兴趣。” 谢慎的这番回应就有些强硬了,那张不归微微一愣,旋即叹息一声道:“若旁人就能胜任,又怎敢劳烦谢案首。谢案首可知这些士子是什么来头?” “张公子请直言!” “这些宁波奉化的士子背后是大茶商何氏在撑腰。他们开设雅集,也都是何氏从中提供银钱支持。” 谢慎越听越迷糊,文人雅集怎么会和茶商扯上关系。再说了,宁波的茶商肯定目标群体是本地,毕竟余姚有姚江茶,杭州有钱塘龙井。这些都是极富特色的茶叶品类,珠山茶要想打入这些市场还是有难度的。 如此打广告这宁波府的茶商何氏就不怕血本无归吗?要知道文人雅集可是极讲究排场的,投入的成本极大,若是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岂不是亏大了。 张不归仿佛看出谢慎心中疑惑,笑声道:“这大茶商何氏肯投入重金供本地士子开设雅集,自然不是菩萨发慈悲。他们是想借助士子的影响力,让宁波珠山茶在江南文坛流行开来。只要文人圈子里流行了珠山茶,很快就会在市井间流传开来。” 谢慎恍然大悟! 原来这大茶商何氏如此精明,动的是自上而下推介的念头。 上行下效之风历朝历代都很盛行,便说先帝成化皇爷遵崇佛道,故而寺庙鼎盛,僧道地位颇高,甚至能够破格为官伴驾左右。 大明朝被称为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 从这个角度来看,士大夫在大明朝的地位已是很高,征服了这个圈子,还怕茶叶会不流行吗? 果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那大茶商何氏和宁波本地士子无非是在互相利用罢了。 想到这里,谢慎竟生出了另一个念头。 眼下谢家经营的茶铺,一半卖的是姚江本地茶,一半卖的是高档盒装钱塘龙井,也算小赚了一笔。 可是销售渠道始终集中在余姚本地,并没有走出去,更别说影响到临近布政使司了。 谢慎后世也没少看经商的专业书籍,他知道利润获取的最快方式便是不断扩张,通过扩张来弥补技术上的漏洞和瑕疵。 如果谢慎想要谢家在茶叶销售上更进一步,就必须让姚江茶走出去,而不是局限在余姚这一亩三分地上。 既然大茶商何氏可以通过宁波士子设雅集宣传珠山茶,那么谢慎为何不能通过自己在余姚文坛的影响力宣传一番姚江茶呢? 要知道,在吴成被徐贯责罚之后,余姚茶市已经由一家独大变成了三足鼎立。吴成代表的琅琊吴氏仍然算是一方豪商,但谢家和外来户刑家也是不容小觑。 吴家是不用指望了,邢家本来就是山阴人,是来余姚赚快钱的,自然也不能寄予期望。 所以眼下唯一能够扛起宣传姚江茶重任的就只有谢慎了。 当然,这件事如果能够成行,对谢慎也是好处颇多。最明显的好处就是谢家通过贩茶得到的收入将大大增加,谢慎也有更多的资金支持。 现在谢家虽说比不上本地豪族,但也是家业不小了。毕竟刚刚购置了新的宅邸,又从牙行雇佣了两个护院,一名小厮。 在什么地位说什么话,过什么样的生活,这是谢慎早就领悟的。如果他想继续往上爬就肯定不能缺少银钱,这也是他为何提早安排大兄接触更多行业的原因。 不过现在回头看,大哥谢方经营的茶叶老本行也是很有利可图啊。 ...... ...... ;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大境界 (求收藏,求推荐票!感谢书友戰da火,时雨笒笒的打赏!) 如果真能够通过文人雅集把姚江茶宣传包装一番,以谢家现在在余姚茶市所占份额,很有可能更进一步,直接代替琅琊吴氏原先的地位。 这当然是谢慎想看到的。 想不到与这张不归的一次开始不算太愉快的交谈竟然能够牵出这么多的事情,实在让谢慎感慨人事难料。 “这件事容谢某再好好考虑一番。” 谢慎态度的软化在张不归张大童生看来就是天大的喜事。只要能有谢慎参加雅集,以他信手作出《临江仙》、《桃花庵》的实力定然可以技压群雄,替余姚士子出一口恶气! 张不归张大童生虽然学历不高,可还是懂得忖度人心的。见谢慎态度软化,他深知此时不宜再劝说,便拱了拱手道:“谢案首若是考虑好了,便可唤人来张某府上告知。张某府邸便在城北临丰街。” 谢慎点了点头,淡淡道:“若谢某考虑好了,一定派人告知张公子。” 宁波士子在杭州府再设雅集,共邀浙东六府才子赴集,这是在十日后。看这么大的规模,应该是不会临时改变时间。谢慎如果想要参加,就必须提前告知张不归,也好让他有个准备。 当然,谢慎如果参加此次雅集,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借雅集宣传姚江茶,准确的说是谢氏姚江茶。 接下来的几日,他倒是得好好想想如何才能把姚江茶包装的高雅一些。 那张不归很识趣的结了酒钱,这便和好友离开了醉春楼。 见那几人远去,王章皱了皱眉道:“慎贤弟真要参加这雅集吗?” 谢慎抿了一口女儿红,淡淡道:“我也在犹豫。章兄对这事怎么看?” 王章毕竟在县学是老资历,经历的事情也多,让他提提意见还是可以的。 王章眉眼一挑道:“这张不归可是个出名的浪荡公子,整日眠花宿柳,都快三十了还没考取秀才功名。慎贤弟和他一起奔赴杭州赴雅集,就不怕自污身份吗?” 有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王章是担心谢慎和张不归这样的纨绔公子一起赴雅集有**份啊。 毕竟谢慎现在顶着的是小三元案首的名头,在余姚文坛一时风头无两。 上一个这般被士林圈子吹捧的余姚人还是状元谢迁,谢慎能够刷出这般声望也确实不容易。 不过对此谢慎却是丝毫不以为意。有绿叶衬托才能显出牡丹的华贵。张不归的才学固然上不得台面,但有他身边做比较,不是更难显出自己才华的卓越吗? 到目前为止,谢慎还缺乏在更大场合证明自己。说白了,就是杭州城的那些传统士林代表并不认可谢慎的才学。这也是为什么王章拼命宣传,谢慎的名声也没有如预期那般传遍江南文坛。 谢慎真正担心的是,如果参加此次杭州雅集,会不会和那宁波府大茶商何氏起了矛盾。 要知道同行是冤家,之所以谢家现在还没有和何家起冲突那是因为双方还没有正面交锋。一旦在雅集上拼将起来,那可是针尖对麦芒要见血的。 如果单纯的对比财力,谢家肯定不是何氏的对手。直接得罪何氏会不会招来恶意竞争呢? 以谢家茶铺现在的体量,若是竞争对手恶意降价打压,恐怕真不一定能够招架。 但还是那句话,如果谢慎不想在本县小打小闹,就一定要让姚江茶走出余姚。 想到这里,谢慎便毅然道:“我大明朝设科举取人才,为的就是能够让天下读书人为朝廷所用。这雅集也是士子同窗间交流切磋,私以为不应该以三六九等分之。” 谢慎这么说,意思就是要参加雅集了。 王章点了点头道:“旁的事倒也没什么,既然慎贤弟执意前往,愚兄倒也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稍顿了顿,王章继续说道:“杭州城不比余姚,世家豪族云集,牵扯到的官家身份更是不胜枚举。慎贤弟才华无双,但雅集之上也应多多留意,点到为止即可,切莫要伤了和气。” 王章是怕谢慎年轻气盛,在雅集上与杭州城本地的士子起了争执,弄得最后不欢而散。 要知道雅士的名号不管在何时都是珍贵的,如果因为争一时口舌之快丢掉雅士的名号,那就得不偿失了。 王章这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在他看来谢慎不过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虽然是神童但心智尚不成熟,很有可能被杭州城以及宁波府的士子带进沟里。 可是他却不知道谢慎的真实年龄比他还要大,只不过现在是一少年身罢了。若论人生经历,谢慎要比他王章还要丰富的多。 只是王章好意提醒,谢慎也得表明态度。 “章兄所言,某都记下了。” “慎大哥,这次雅集我也想去!” “如此雅集,怎能少得了王某人!” 谢丕、王守文闻听此言也都纷纷表示要和谢慎一同前往杭州。 谢慎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明日我们便问过张兄,若是他那边没有意见,我们便一齐向孔教谕告个假奔赴府城吧。” 反正这次参加杭州城雅集,是为了推介姚江茶,谢慎就当作品牌营销宣传了。 王章赞叹道:“昔日谢灵运有言‘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独占八斗,我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不知此次,慎贤弟会不会独占八斗。” 才华这种东西真的就是天注定,有的人后天十分刻苦,但达到的高度也十分有限。 换句话说,有天赋的人都是祖师爷赏饭吃。在王章看来,谢慎就是天生吃官场这碗饭的。 “章兄实在是过誉了。只希望此次雅集结束,江南文坛能对我余姚士子多些尊重。”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文坛更是如此。便拿江南文坛来说,就有苏州派、绍兴派、杭州派等多个派别。余姚士子自然归入了绍兴派,以王华、谢迁等人为代表。 面对王章的捧杀,谢慎巧妙的话锋一转,化为大境界,直是叫人佩服! ...... ...... 第一百三十六章 花魁会与科举 (求收藏,求推荐票!感谢书友无念伤辰的打赏!) 谢慎决断之快足以用雷厉风行形容。 当张不归得知谢慎同意和他共赴杭州雅集时,连呼‘余姚之幸哉’。 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 谢慎虽然和张不归张大公子不算熟,但既为同乡,这个忙还是要帮的。 至于谢慎想要借杭州雅集推广谢氏姚江茶的心思,张不归自然不晓得。 闲话不提,却说五六名士子在一众仆从小厮的簇拥下,浩浩汤汤的登船北上杭州。 谢慎这次也带了刚刚从牙行买的书童陈虎儿。 小家伙比谢慎还要小两岁,却是十分聪明伶俐,将谢慎照顾的十分周到。 船舱宽阔,五六名余姚士子闲谈对酌,又有书童在一旁侍候,却不觉得压抑拥挤。 陈虎儿见谢慎与一众同乡高谈阔论不敢打搅,便取来包裹,小心翼翼的从茶叶盒中取出一小袋姚江茶来,尽数倒在茶盏中,又用热水冲泡。 这盒装的姚江茶是临行前谢慎特意去茶铺装好的。量并不多,总共也只有三两,分别用纸张包好方便携带。 之前谢家茶铺只针对钱塘龙井这种高端茶叶制作了茶盒,木制茶叶盒上雕刻有配套字样。但本地的姚江茶却并没有定制配套的茶叶盒。本次奔赴杭州府时间实在太紧,临时在茶盒上刻字肯定是来不及了,谢慎便请王守仁亲自动笔挥毫,在茶盒上题写了姚江二字。 王守仁的字比之谢慎确实要好上不少,让他来题字是再合适不过了。在谢慎看来,若不是题写的墨字容易消散,实是比刻出的效果还要好。 谢慎本次的杭州行目的性很明确,那就是要打开姚江茶的知名度。至于什么文人雅集刷声望,不过是附带。 但同行的其他人可不这么想。 尤其是本次雅集余姚方面的积极响应者,张不归张大童生。 望着河道盛景,张大童生顿生感慨,生出雅意,只是因为词穷实在作不出好诗词来。 作不出诗词来不要紧,张不归会吟诵啊。拿来谢慎那首红遍余姚文坛的《临江仙》吟诵了一遍,引得阵阵叫好。当然叫好的人都是张不归的友人。至于王守文和谢丕,则是默然不语。 虽然共处一室,但明显分成了两个圈子,这让张不归好生尴尬,摆了摆手道:“谢案首这首词真是绝了,要我说,这首词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突兀的夸耀让谢慎很是无语,好歹也是读书人,就不能用一些文雅的词? 谢慎现在终于明白为何张不归他们上次惨败给宁波府的士子了。这等实力若是也能代表余姚,那余姚这一科举强县可真就没落了。 “听闻近日杭州城里要举行一次花魁会,各大青楼的淸倌儿都会参加,若是雅集之后有闲暇,不如诸位一起去捧个场。” 张不归读书作诗不在行,可享乐的本事可绝对是余姚一绝。 杭州是六朝都城,繁华程度远不是余姚可比。张不归好不容易来一次杭州,自然不太可能就为了一次雅集奔波。他早就打听好了,不日将在杭州举行一场花魁会,评选出杭州城第一红阿姑。 读书人有读书人的圈子,名妓自然也有名妓的圈子。 如果说读书人向上的通道是科举,那名妓向上的通道就是这花魁会了。 人都是贪婪的。普通的歌妓成为名妓后若再想往上爬,就只有花魁这个位置了。花魁顾名思义,就是名妓中的魁首翘楚的意思。 若是一朝被捧为花魁,就会声名鹊起,身价倍增。在大明朝这个讲究硬实力的时代,便是歌妓也得有几分真本事。有的能歌,有的善舞,有的文采斐然,有的貌美如花。 这花魁会便给了所有有野心的丽人机会,一个相对公平的机会。 花魁会三年一次,与科举恰是相同。 有趣的是,杭州府的花魁会也有类似于乡试的初选,提前一年进行,选出十位丽人来。 当然,世间没有绝对的公平,有利益的地方自然便有纷争。一朝成为花魁,日进斗金便不是梦想。 这十位经过初选得以出头的花魁都是背后有大豪商支持的,可以说这是一种互惠合作。 豪商巨贾们花重金捧名妓出名,若能使其成为花魁,带来的回报也是不足以用银钱衡量的。 利用花魁的影响力,这些豪商巨贾可以更快的侵占市场,简单的来说他们捧红的花魁就相当于代言人。 弘治朝不比大明建朝之初,世风已经渐渐变得奢靡,士子狎妓也不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何况这花魁会是三年一届的盛举,若是错过了也确实有些可惜。 见王守文和谢丕也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谢慎不想坏了众人的性子便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便去看看罢。不过张公子可得答应谢某,不能出什么乱子。” 张不归闻言大喜,大手一挥道:“谢案首放心好了,这件事包在张某人身上。不过是去看个热闹,不会出乱子的。” 王守文在余姚的时候虽然也曾经流连于花丛柳巷,但前有王华管束,后有王守仁督促,可谓事事不如意。 现在逃出牢笼,王守文自然是心中大喜。 “慎贤弟,你便放心好了。这不过是场花魁会,你就当看戏好了。” 见王守文这般样子,谢慎没好气的剜了他一眼。 大明朝的名妓都集中在晚明那条著名的秦淮河上,诸如各个版本的秦淮八艳让无数读书人神思。 相较而言,谢慎自然也对秦淮八艳更为了解。至于这大明中期杭州府的名妓,反倒是没有什么印象。 不过这种东西倒也没有一个定论,毕竟史书也不可能专门为一个歌妓立传。风传的秦淮八艳也不过多见诸于野史杂记。 罢了,罢了,这次便全当陪他们散散心好了。 谢慎呷了一口女儿红,望着船舱外的盛景如是想道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两大文魁 (求收藏,求推荐票!感谢书友半生狂想和汉朝的打赏!) 一整日的工夫,余姚士子们乘坐的三明瓦便行到杭州府。 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杭州城,一众士子在小厮、长随的簇拥下到了北城的一处客店落脚。 一应事宜都是张不归张大公子操办的,谢慎等人只需要抬抬脚迈步走进客店即可。对此谢慎自然是乐得自在,做甩手掌柜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劳顿了一天,众士子都有些疲惫便匆匆用了些酒食,各自回房歇息了。 一夜自是无话。 翌日一早,谢慎便醒来,在书童陈虎儿的服侍下漱口净面。少年深吸了一口气,套上了崭新的湖蓝色直裰,又戴好了墨黑色幞头,对着铜镜一番比照,这才满意的走出客房。 一出客房,谢慎便遇到了同样精神抖擞的王守文、谢丕。三人的房间紧挨着,都在二层东面,倒也是方便。 休息了一整日,王守文自是神清气爽,见到谢慎便笑吟吟的说道:“慎贤弟昨夜休息的可好?听说张公子要引荐我们去见见世面呢?” 谢慎白了他一眼道:“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雅集明明还有七八日,怎么现在就要去?” 三人一边沿着廊道走,一边闲聊着。 王守文神秘一笑道:“慎贤弟不知道有句话叫做强龙不压地头蛇吗?你认为我们这些外来的余姚士子要想在杭州雅集上站稳脚跟,不去拜访本地的士子行得通吗?” “这倒也是在理。只是这张大公子......”谢慎犹豫了片刻,还是咬牙说道:“以这张大公子的学识,恐怕结交的也多是些才学有亏的士子,能对本次雅集有多大的裨益?” 不是谢慎看不起张不归,实则是张大公子自己不争气。在余姚这种文风鼎盛的地方,耳濡目染之下怎么也该考个秀才吧。可张大童生都快而立之年了,仍然是个老童生......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张公子虽然功名上稍有些欠缺,可却是交友甚广。我可听说了,这次咱们要去见的是毕名辉毕大公子。” 谢慎颇感兴趣的问道:“毕大公子?这人在杭州城很有名气吗?” 王守文淡淡道:“何止是有名气,此子今年年方二十,却已经是大名鼎鼎的才子,在杭州文坛的名气甚至比你在余姚还响亮。不过这毕大公子却不能完全算作杭州本地人。他是严州府遂侒县人,去年乡试的名次很好,今年却是没有去京师参加春闱,直是叫人唏嘘慨叹。” 听王守文这一番介绍,谢慎已经对这位毕大公子有了一些初步的印象。 十九岁中举,这便是在全大明朝都是罕见的。毕竟不可能谁都是李东阳之类的神童,能够十九岁中举已经是出类拔萃了。 让谢慎疑惑的是,这毕公子既然已经秋闱中举,为何不参加今年的春闱呢? 天下读书人,任其再矫情都不能否认金榜登科的重要性罢。毕公子竟然放弃了锦绣前程,实在是奇怪。 “听说这毕公子家境殷实、财力雄厚、交友甚广,在杭州城建有醉翁居。直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据说当年毕公子从严州府游学而来,被杭州西湖美景所吸引,便索性在此定居了。” 谢丕显然也对这位毕公子的事迹有所耳闻,侃侃而谈道。 听二人一唱一和,谢慎颇是有些怅惘。这毕公子年少成名,家财万贯,估计人长得也挺俊美,简直是大明弘治朝的高富帅啊。虽然谢慎如今高和帅占了两样,文采也不落于下风,但实在当不得富之一字。 没办法,寒门出身的谢慎这是先天劣势,唯有努力奋斗争取让自己和家人过得更好。 三人在各自仆从的簇拥下来到客店一层的厅堂,随便要了几碗面食,等张不归他们下楼。 谢慎吃了快一半,张大公子一行人才揉着惺忪睡眼姗姗来迟。 张不归坐到谢慎身旁,满怀歉意的拱了拱手道:“睡过了头,还望谢案首见谅。” 在座中人,谢慎的实力最强,自然被众星捧月般簇拥着。雅集之上余姚能否技压群雄,就靠谢慎一人之力了。 “张公子实在太客气了。”谢慎淡淡一笑道:“听说今日要去拜访张公子的好友毕公子,不知需不需要做些准备。” 从毕大公子大比之年放弃会试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其特立独行的风格,这种人肯定不能用常人的眼光忖度。 “确是如此。延朝兄与张某也是偶然间结识,这次既然来到了杭州,自然该去拜访一番。谢案首若是没有旁的事情不如一起去吧。” 张大公子提起这毕名辉,便兴奋起来。看得出来,毕公子确实才华出众,不然也不会让张不归如此敬佩。 谢慎也对这个毕公子颇感兴趣,便点了点头道:“索性谢某也没有什么琐事烦身,便和张公子一道去吧。” “哈哈,甚好甚好。谢案首恐怕不知道本省士子已经将你和这位毕公子并列称呼了吧。所谓折西毕名辉,浙东谢慎,便是如此。” 张不归侃侃而谈,谢慎却是十分无奈。 想不到大明朝也喜欢这么吹捧名人,浙东折西的文人圈子本就不合,现在又各自搞出一个文坛领袖来,这是不嫌事大吗? 得亏没有搞出什么文坛排行榜之类的东西,不然还真是叫人唏嘘。 折西浙东的文坛代表在杭州城会面,这在张不归看来绝对是一件轰动本省的事。而他张不归,作为牵线搭桥的人自然也会被人津津乐道。 张不归越发觉得结识谢慎是一大幸事。虽然他不太可能在科举上有太多造诣,但背靠大树好乘凉,能够和本省两大才子说上话,也算是别样风光了。 见张不归满眼期盼,谢慎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毕公子是严州府遂侒县人,当属文坛折西派,而自己是余姚人,肯定是归在浙东派的。 这文坛浙东派之中又分为几大派别,有绍兴派、杭州派、宁波派。 与之相对的也有严州派、衢州派、处州派等。 张不归难道是想合纵连横,以本省文坛大名鼎鼎的浙东绍兴派和折西严州派共同对抗宁波府以及杭州府本地的那些跋扈士子? ...... ...... p:隆重推荐一下天子巨的《寒门状元》,天子大神历史巨献,寒门流经典,大家可以去订阅支持下天子大神~ 第一百三十八章 何为名士 (求收藏,求推荐票!) 闲话不提,却说这边余姚众士子用过早点在书童仆从的簇拥下颇为慵懒的出了客店,朝那醉翁居而去。 金秋九月,桂花飘香。 若是去年的这个时候,恰逢秋闱杭州城完全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不过现下乡试的热潮已过,再要看那盛景便得等到两年以后了。 众人浩浩荡荡的踏街而行,不一会的工夫便来到醉翁居前。谢慎不由得感慨原来张不归张大公子早就将一切盘算了好,将落脚的客店选在了距离醉翁居不远的处所。 这醉翁居从外面看与普通的宅邸并没有什么分别,张不归张大公子当先一步上前叩门,不一会便有门子前来开门。 “在下余姚张不归,是你家毕公子的好友,近日来杭州赴雅集特地前来拜会。” 张不归施施然说完一通,那门子点了点头道:“原来是张公子,快快有请!” 谢慎心道这张不归看来确实有几分薄面,至少没有让他们等在府门外。 朱门大开,一众士子迈步而入,被门子引到一处厅堂坐下,点心茶叶的侍奉着。 张不归又唤来了那门子,低声吩咐了几句,那门子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张公子真是好大的面子,竟然和毕公子也有交情。” 王守文这种典型自来熟性格的人早已把张不归当作自己人,一边将剥好的葡萄送入口中一边笑声道。 张不归显然心情不错,面对王守文这半开玩笑的语气只哈哈一笑道:“不过是一面之交罢了,让王小兄弟见笑了。” 对张不归口中的一面之交王守文显然不太相信,见张不归不想多说便识趣的闭嘴兀自吃起来小食点心。 过了约摸盏茶的工夫,谢慎便听得一阵脚步声从西面廊道传来。 闪过月亮门便见一身材高挑,面容白皙,五官俊美的青年男子在一众美人儿的簇拥下走进了厅堂。 这人身着一件藏青色提花蜀锦长袍,头发用一只玉簪子束成发髻,双眼正是半醉半醒之间的状态。 再看那双桃花眼,直是够人心魄,便是谢慎这样的俊美男子都得为之赞叹一声。 这人自然就是大名鼎鼎的毕名辉毕公子了。 毕名辉推开两名佳人,当先一步迈出来向众人慵懒的拱了拱手道:“诸位有礼了,毕某刚刚睡醒还来不及梳洗,若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则个。” “延朝兄,许久不见你的性子倒是还没变!” 张不归十分热情的上前拱手,眉飞色舞间颇是有种这是咱家地盘的味道。 毕名辉抬了抬眼,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言平兄客气了,某不过整日吟诗作赋,聊以度日罢了。” 谢慎之前也研究过大明的一些名士,却并没有听过这位毕公子的大名,不过给他的第一印象是这位毕公子的性子倒与另一位大明名士唐寅十分相似。 不过唐伯虎**不羁也是在被检举科举舞弊,前途黯淡之后。这位毕公子明明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为何要自断前程呢。 谢慎坚信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缘故,要不然这毕公子肯定就是傻子一枚了。 张不归十分热情的把毕名辉引到了谢慎这边当先介绍道:“延朝兄,这位是余姚学子谢慎,乃是今科县府院小三元,《临江仙》那首词便是他作的。” 谢慎冲毕名辉微笑着点了点头,拱手一礼道:“久闻毕公子大名。” 毕名辉嘴角挑起,眼眸微微转动,最终落在谢慎的下颌上。 “谢余姚的大名毕某早就听说了。乍一听那《临江仙》,以为是五六旬老翁所作,却不曾想是一尚未弱冠的少年郎。” 毕名辉这话怎么听着有一股隐隐的敌意呢? 谢慎心中暗暗叫苦,面上却是没有表露出分毫,淡淡笑道:“不过是谢某一时疏狂所作,当不得大雅之堂的。” “谢小兄台实在过谦了,你这首词便是放在我大明词榜也是前三之作,无需自谦。” 毕名辉的惺忪睡眼猛然睁开,似笑非笑的说道:“想必这次谢小兄台也是为了雅集而来的罢。” 不知为何谢慎总觉得这毕名辉身上有一股强大的气势,饶是谢慎两世为人阅历丰富仍然不免被这个刚刚二十的读书人带着走。 稍稍定了定神,谢慎朗声道:“不过是应张兄之邀来以文会友罢了,怎么,毕公子也想去试一试身手?以毕公子大才定能技压群雄罢。” 谢慎这一手以退为进直让众人赞叹不已。 就连咄咄逼人的毕名辉也是微微一愣,旋即大笑道:“我说谢小兄台怎的看着面善,原来也是一妙人耳。” 谢慎心中暗暗腹诽,若不是你想要装逼装格调,老子还懒得这么说话呢。 你不嫌累老子还嫌累呢。 有道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谢慎猜测这毕名辉之所以这般试探就是不想把真实想法表露出来。 毕竟名士这种东西有时候挺虚头巴脑的,不但需要别人捧你,你自己也得上心。 就好比毕公子每日醉卧在佳人身旁,吟诗作赋跳脱于红尘俗世...... 说白了现在世风奢靡,要想当名士首先得家底殷实。不然像这毕公子交友甚广,若是像张不归这样的来每次都招待一回也受不了啊。 高人过招往往一个眼神足矣,谢慎和毕公子这番试探双方心中都已经有了底。 毕公子显然不想把众人就这么晾着,淡淡一笑道:“既然诸位来了不妨便留下来一起吟吟诗词罢。” “谢某正有此意。” 谢慎心道别的东西也许我还怕你,诗词?若是输给你,岂不是给广大的穿越客丢脸?尽管放马过来好了! 张不归突然大笑一声道:“好,好啊!延朝兄,这次雅集你可一定要参加啊。你不知道宁波府那帮士子欺人太甚,还有杭州本地那些士子明着捧你实则不把你这个外来户放在眼里。这次我们余姚士子便和你结为盟友,共同应战!” ...... ...... 第一百三十九章 桃花劫 (求收藏,求推荐票!) 张不归张大公子的突然发声让在场众士子都很惊讶。 明明谢大案首和毕大名士在暗里比拼,这种时候跳出来简直就是扫兴嘛。不管是谢慎还是毕名辉都不会念他的好的。 好在二人还都是儒雅之辈。 毕名辉淡淡一笑道:“文人雅集这种东西毕某向来是来者不拒的,这次雅集毕某便去试试身手。” 谢慎听这毕名辉好大的口气,心道此人看来确实有些实力。 “听闻杭州士子和宁波府士子早已私下结成同盟,这一次我们也得同仇敌忾才是。” 张不归听闻毕公子答应赴雅集直是心中大喜。 其实这次雅集浙东六府的士子占据了大多数。毕竟浙东文脉更盛,多些人参加也是正常的。 至于其余各府来的则是寥寥数人,但其中多是精英。 像毕名辉这样的大名士以一敌百都不算夸张了。 正所谓强强联手,有浙省文坛的两大名士联手,张不归不知道这场雅集他们怎么输! 文人自古相轻,又何况张不归和宁波府的士子一直不对付,这一次张不归定然要出这一口恶气。 众人被毕名辉引着穿过重重院落,来到后宅花园中。只见假山流水,亭台阁谢应有尽有,便连王守文这样的世家公子哥都不由得赞叹。 不愧是严州府第一世家毕家,家底就是殷实! 众士子来到水榭旁坐定,先是接了一些对子,紧接着又各自吟了一首诗。其中诗作水准参差不齐,当以谢慎和毕名辉的诗作最为抢眼,但却一时分不出伯仲。 毕公子兴致大起,便命佳人吟唱起词曲来,其中便有谢慎所作的《临江仙》。 期间毕名辉面色微变,却是很快止于微澜。 欢声笑语,莺莺燕燕之中众士子竟然吟诗歌娱了一整日。 直到天色渐暮,余姚众士子才离开了醉翁居,返回住宿的旅店。 谢慎也是和众人一道喝了不少酒,好在大明酒的度数不算太高,也不至于大醉。 稍稍醒了醒酒,谢慎便推门而出到廊道上赏月。 这个毕名辉当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 谢慎苦笑着摇了摇头,望着高悬在夜空中的明月如是想到。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怎么他越发感觉这毕公子好似那潇洒**的李太白呢? 人终归还是沧海一粟,也许那毕公子悟常人所不能悟吧。 “慎贤弟还没睡吗?” 熟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谢慎转过头去与王守文默契一笑。 “守文兄你不是也没有睡吗?” 王守文摆了摆手道:“睡不着啊,这次来杭州可算是能够活动一番筋骨,慎贤弟你就不想趁此机会出去走走?” 谢慎摇了摇头道:“虽说杭州繁华,可咱们也没必要秉烛夜游罢。不如明日赶个早集。” “随你吧,不过花魁会那天我可要尽兴。” 谢慎望了王守文一眼,心中兀自慨叹。王守文的心思都在这上面,乡试当真能中吗? 谢丕他是不担心的,这厮在历史上也是进士,肯定不会出问题。 但王守文就不好说了。 三人是好兄弟自然当共进退。 但面对录取比例极低的乡试,谢慎真不确定王守文能否上榜。 “这毕公子倒是与慎贤弟你有几分相似。” “哦?守文兄何出此言?” 谢慎对王守文这句话颇感意外。他和毕名辉的性格差得实在太多,怎么可能相似呢? “嘿嘿,这个我可不说。” 谢慎被王守文气的直想笑,却又笑不出,没好气的白了王守文一眼道:“故弄玄虚!” 二人又笑骂了一阵便相继回屋歇息了。 一夜自是无话。 翌日一早,谢慎便和书童陈虎儿,好友王守文一起早早出了旅店。 反正距离雅集还有几日的光景,谢慎也正好趁着机会游览一番杭州城。 上次他与王守仁一起来杭州府是为了营救王宿,完全没工夫游山玩水,现在自然得好好补偿。 要说杭州之所以名满天下多亏了有西湖相衬。 正所谓西湖盛景,四时而不同。 三人没来由的就漫步到西湖畔,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谢慎兀自一阵慨叹。 此时的天气十分适宜游湖,湖畔的行人也并不算多。 谢慎背负双手沿着湖畔不疾不徐的走着,想着去探访一番苏堤,白堤。 “这位小哥请留步!” 正自走着谢慎却听得背后有人喊他,便驻足转身望去。 只见一身着直领阔袖玄色道袍的中年男子笑吟吟的看着他。 “无量天尊!这位小哥儿有礼了,贫道见这位小哥儿眉宇间有英气似是贵人之相。不知小哥儿可否让贫道看看手相?” 谢慎笑了笑道:“道长请便。” 谢慎心道他来到大明一年有余还没人给他算过命,这中年道士的出现倒是机缘。 要说谢慎原先是肯定不信算命的,但自从穿越以后有些东西便不那么肯定了。既然这道士要给他算命,他也不介意奉陪。 至于这道士是真的知天命,还是装神弄鬼坑蒙拐骗试一试便知。 谢慎伸出右手到道士身边淡淡道:“道长请吧。” 那道士取了些清水撒在谢慎掌心,之后口中默念着什么。 他看了又看,眉间愁云却是越聚越多。 “小哥儿这手相好生奇怪,贫道竟然参悟不透。” “哦?” 谢慎有些好奇的问道:“道长缘何有此言?” 那中年道士捋了捋长髯,叹息一声道:“看小哥儿的手相应是文曲星下凡,前途无量,可是......” “道长不妨直言。” 见这道士欲言又止,谢慎便在一旁催促道。 “可是小哥儿命有一劫,若不能越过此劫,恐怕难以觅求功名。” 听到这里谢慎心中了悟。 这不就是最常见的江湖骗术吗?若不是这厮穿的有模有样,谢慎还真不一定会被他一时唬住。 “敢问此劫为何?可有破解之法?” 谢慎装作一副惶恐的样子,“诚心求教”道。 那道士闭上双眼掐指一算道:“此劫为桃花劫,小哥儿你命犯桃花啊!” ...... ...... 第一百四十章 布政使被刺 。 王守文微微一愣,旋即道:“慎贤弟,你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谢慎朝不远处指了一指道:“守文兄看那边。” 王守文顺着谢慎所指方向望去,直是惊讶不已。 “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差役?” 谢慎深吸了一口气定睛望去,那哪里是一般的差役,分明是提刑按察司的公人。 莫不是陆渊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了? 谢慎知道按察司接触的一般都是大案,这次那么多按察司衙门公人出动肯定是有不小的事端。 只是这些差役个个凶神恶煞谢慎也不好上去直接询问,只得任由这些差役从身旁走过。 说起陆渊,也算是谢慎的老熟人了。两人经过王宿那件事熟悉了不少,虽然谈不上交心但也算是默契。 谢慎略做思忖道:“上次营救令叔父一事多亏了按察司陆大人仗义相助,咱们这次来杭州自该前去拜会一番。” 王守文虽然不知谢慎为何会突然想起陆渊来,但也觉得他说的在理,便点头道:“那咱们这便去拜会陆大人!” 却说二人思定之后便折返路线直接去了按察司衙门。 杭州城的划分很清晰,生活区和官府办公区有明显界限。 来到按察司衙门前谢慎抬头一看匾额,竟然有一种错愕感。 这种感觉太过奇怪了,他摇了摇头兀自走上前去。 “余姚生员谢慎,王守文求见臬台大人,烦请公人禀报一声。” 那公人见二人穿的斯斯文文应该是两个读书人,态度便好上几分。 “二位请稍候。” 谢慎冲王守文提点道:“一会见了陆大人,守文兄切莫多言,听我的即可。” 王守文跟谢慎相处多时,早习惯了他这种大包大揽的方式,便点了点头道:“放心好了,一会都听你的。” 过了没多久,前去通禀的公人便折返回来冲谢慎道:“陆大人有请!” 谢慎和王守文便跟着那公人进到按察司衙门中,至于书童陈虎儿则自然留在了衙门外。 经过公人一番引领,二人来到内堂前。 “两位相公,陆大人便在堂内。” “有劳了。” 谢慎冲公差拱了拱手算作致谢。 二人先后进入内堂,束手站定。见陆渊正看着一本公文,谢慎犹豫了片刻还是沉声道:“晚生谢慎拜见陆大人。” 王守文也依着样子冲陆渊见了礼,只不过换了一番说辞。 陆渊放下手中公文,淡淡道:“此处没有外人,你们不必拘礼。” 谢慎心道陆渊确实也不是那种虚伪的人,至少他敢于表露一些真实想法给自己。 “晚生和守文兄前来杭州是为赴一雅集,届时还想请陆大人前去作一番评判。” 既然来了,总不能说是顺道看陆渊的吧,这样也太不给陆渊面子了。没法子,谢慎只能这么讲了。 他之所以这么讲,还因为他知道陆渊肯定不会答应。 一来文人雅集这种东西背后都有多方势力。以陆渊老好人的性格肯定不愿意得罪任意一方。 二来,陆渊最近肯定是公务缠身,不然谢慎也不会在苏堤旁遇到那么多的按察司差役。 但官场之上就是这样,有的事情上司可以不做,但你不能不说。 你说了,上司按照你的建议去做,那是情分。 你说了,上司没有按照你的建议去做,那是本分。 情分和本分之间,便体现一个人的价值。 谢慎自然是有一颗八卦的心,何况按察司的案子都是大案,说不准谢慎还能替陆渊出谋划策一番。 果然不出谢慎所料,陆渊沉声道:“本官最近杂务缠身,恐怕不能去作裁度了。” 谢慎抓住机会问道:“不知陆大人为何事烦心?” 陆渊神色一黯道:“还能是什么,右布政使薛大人被刺了。” ... 第一百四十一章 诗哉茶哉 求收藏,求推荐票!感谢大家都推荐票支持! 布政使大人被刺了? 谢慎不禁愕然。 他对右布政使薛举的印象还算不错,加之薛大人一直兴文教,也算是有恩于读书人了。 对此谢慎当然是愤怒的。 除了愤怒之外,谢慎感到更多的是疑惑。 布政使在本省也算是顶天了人物了,除了巡抚,总督,巡按御史,镇守太监这四个人布政使完全不虚任何人。那么又是谁想要刺杀薛举呢?这个人就不怕追究下来牵连到他吗?要知道薛大人若真的想要动用资源追查是一定可以追查到结果的。幕后指使之人不可能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如此说他是有一次成功的把握了? 再说这布政使衙门戒备森严,薛举在盐运使卢仲景案后又是深居简出,十分低调。 如此情况之下,薛举怎么会被刺? 难道这刺客真像电视剧中的那样会飞檐走壁,进出布政使衙门如入无人之境? 谢慎兀自发愣,陆渊却是咳嗽一声道:“怎么,连你也觉得此事古怪?” 在场的除了谢慎就是王守文,都不是外人。故而陆渊才会毫不犹豫的把薛举被刺之事告诉二人。 谢慎思忖了片刻,拱手答道:“陆大人,我觉得此事恐怕牵扯众多,还是暗中查访的好。” 谢慎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 布政使衙门戒备森严,寻常人等别说来去自如了就连混进衙门都很困难。 如果这刺客不是对布政使衙门的地形和薛大人的作息很了解的话,怎么可能恰巧出现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 有内鬼是肯定的,而且这个内鬼的身份肯定还不一般。 莫非是薛大人得罪了什么人?亦或是薛大人知道的太多,让某些大人物不安?不然为何有人想将他置于死地? 一连串的疑问让谢慎有些发蒙,但沉静片刻基本的逻辑却也不会乱。 陆渊的面色有些古怪,却还是压着性子说道:“你是说,是各司衙门中有人要刺杀薛大人?” “不过是一种可能性罢了。” 谢慎发现陆渊面色不善,便一改腔调沉声道。 这陆大人的反应也太大了吧?谢慎不过是抛出了一个合理的假设,陆渊就面色阴沉,该不会陆大人与薛大人之间有什么过节吧。 联想到卢仲景案中陆渊前后态度的变化,谢慎深以为然。 “这件事老夫自会全力追查,兹事重大你二人切莫对外胡说!” 这种官家隐晦的事情当然不能对外乱讲,便是陆渊不说谢慎也是了然于胸。 “陆大人放心好了,我二人一定不会乱讲的。” 发觉情形不太对,谢慎自然不想多问。 官场上的规矩就是如此,不该你问的东西切莫多问。何况他和陆渊还没熟到推心置腹的地步。 二人向陆渊告辞,一齐出了按察司衙门。经过这件事一闹,谢慎哪里还有什么游湖的心思,便和王守文一起回了住宿的客店。 又过了几日,距离西湖雅集还有三日时忽然传来了刺客被擒拿的消息,如今刺客便被关押在按察司衙门,由布政使薛举薛大人和按察副使陆渊共同提审。 行刺一省布政使这样的事情关注度太高,很快便压过了即将到来的西湖雅集和花魁会。谢慎倒是不以为意,可张不归张大公子就有些懊丧了。 他倒不是想借着雅集扬名,只是想要出一口恶气。 可现在看来,雅集虽然可以如期举行,但似乎影响力会被行刺右布政使一事分散不少。 呜呼哀哉,这都是命啊。 当然这件事情也可以从另一个角度看,那就是可以避免在风口浪尖上被人讨论。 这一日张大公子约了三五好友一起去喝花酒,谢慎自然也在张不归计划邀请人之中。不过少年婉言谢绝了,倒不是谢慎不食人间烟火,实在是要分清主次。他这次来杭州可是为了推广姚江茶,至于什么刷声望,与美同游不过是附带罢了。 却说这边谢慎与王守文一道去了苏堤,在湖畔凉亭中兀自饮茶。 茶自然是姚江茶,不过却是经过一番包装的。 “秋风修禊醉江南,洒榼茶炉共一担。” 谢慎小酌了一口冲泡好的姚江茶,淡淡说道。 不少行人驻足观看,有好事的还会围拢上前。 “这位公子作的一手好诗,不知某可否坐下一叙?” 谢慎抬眼一瞧,只见一个身着宝蓝色缎面深衣的少年站在他面前,面颊带笑。 便是谢慎这样见过世面的人也不由得被这人的容貌震惊。 只见这人生着一对桃花眼,面容白皙身材修长,端是潘安一样的容貌呐 “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鄙人姓常,单字一个骆。不知足下怎么称呼?” “原来是常兄台,敝姓谢,这厢有礼了。” 二人相互自行介绍一番,谢慎便邀请常骆常公子入席。 “刚才谢公子所吟的那两句诗,恰是十分应景,常某想来讨教一番。” 这常骆不过十六七的年岁,可却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 谢慎淡淡一笑道:“不急不急,常公子不妨先尝尝这正主如何。” 说完谢慎便给常骆冲泡了一杯姚江茶,施施然说道。 “多谢!” 常骆接过茶杯抿了一口,只觉得一股清香直入肺腑,情不自禁的赞叹道:“茶好,诗更好!这诗茶之间相得益彰,依某之见,便是比之那钱塘龙井也是丝毫不逊色。” 谢慎心中大喜,他等的就是这番话。 要知道西湖算是杭州的一个符号,由于浸润了太多的历史文化,西湖也是士子们争相游览的处所。 在这种地方出现的公子都是读书人中好学求正道的,至少表面上看是如此。 于西湖畔吟诵诗词吸引关注便成了谢慎计划中的一部分。 他当然知道烟花柳巷更容易扬名,但那也要看是扬什么名。 茶叶这种高雅的东西自然需要用高雅的方式扬名,跟歌姬扯在一起未免落于下乘了。 ... 第一百四十二章 女刺客 求收藏,求推荐票! “伯牙子期,知音难觅。今日得见常兄实在是一幸事。” 常骆听谢慎把他比作知音,直是心中大喜,连声道:“谢兄何出此言?” 谢慎面上起了一丝愁容,沉声道:“这姚江茶虽味道醇美,可比起钱塘龙井来名气小了太多。文人雅士太过看中茶叶的名气,追求附而风雅而对茶叶本身的品质不甚关注,实在是可悲呐。” 那常骆深以为然道:“确是如此,不过常某坚信如此好茶一定会为世人津津乐道。” “希望如常兄所言罢。常兄若是不嫌弃也可在亲朋中多多宣传一二。” 那常骆自然了悟,拱手道:“此当君子所为。” 二人又是一番交谈,常骆便拱手告辞。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说的大抵就是如此罢? 之后又陆续有十几名人主动上前攀谈,谢慎也都热情的招待了他们。当然这之中免不了对姚江茶介绍了一番。 这么演戏了一整日谢慎十分满意的和王守文回到了客店。 稍稍休整后,也到了日暮十分。二人和其他士子一起到临街的酒楼用些酒食。 对于张不归张大公子没有在青楼留宿谢慎还是感到有些惊讶的,不过张大公子似乎并没有什么遗憾,只淡淡的饮酒谈笑。 “张兄听说了吗,这次行刺右布政使薛大人的是个女刺客!” “对,杜兄说的不错,我听说这女贼功夫了得,出入布政使衙门如入无人之境,着实让人惊叹。” 张不归眉头微微一皱:“女刺客?这倒是有些稀奇了。” “听说这女刺客已经被捉到,现在正在按察司大牢被严加审问呢。” “这还能有假,据说这女刺客不仅功夫了得还生的貌美如花,便是和杭州城的花魁比起来也是丝毫不逊色。” “竟有此事?如此奇女子去做刺客未免可惜了。” “贼就是贼,有什么可惜的。这女贼意图行刺薛大人,直是罪不可恕!” “话是这么说,可是这女贼即将香消玉殒,实在是可惜了。” “依我看这女贼一定是被人指使,你们说这幕后之人是谁?” “这可难说了,兴许是布政使薛大人的仇家吧。” “咳咳,谢案首对此事怎么看?” 谢慎本来听得兴起,不曾想张不归一句话把他拉做了局中人,直是暗暗叫苦。 以他的身份岂是能够随意评论布政使被刺一事的? 一来布政使身份尊贵,妄议尊长是不合礼法的。 二来他刚刚从按察司衙门出来,若是再放肆评论,陆渊会怎么想?毕竟谢慎是答应陆渊要三缄其口的。 难,着实是难啊。 谢慎思忖了片刻,淡淡道:“这等事宜不是我等人该评论的,还是多花些心思在上吧。” 虽然谢慎嘴上如是说,但心里还是很好奇的。 虽说三人成虎,但若是众口铄词,真实性便不太可能有问题了。 行刺布政使薛大人的当真是一名女贼吗? 难道真的像电视剧中演的那般有女刺客潜伏多年,就为了报仇? 谢慎对布政使薛大人的私德并不了解也不想了解,故而他也无从判断薛大人是不是德行有亏。总之这刺客行刺朝廷命官一事属实,他也无需管的太多。 “谢案首说的不错,饮酒,饮酒!莫要再提那事了!” 张不归张大公子的号召力还是很强的,短短时间内便让众人沉默了下来。 谢慎有些意兴阑珊,又喝了几杯酒便找了个由头告辞回客店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在书童陈虎儿的侍奉下一番梳洗,谢慎便换下外袍,早早上床歇息了。 及至深夜,谢慎只觉得地面一阵响动,迷糊之间突然觉得脖颈一阵冰冷。 这不是做梦! 谢慎猛然惊醒,抬头望去只见一身着黑色夜行服的女子冰冷的注视着自己。 “别乱动,否则我杀了你!” 谢慎再无睡意,咽了一口吐沫挤出笑容道:“女侠有话好说,切莫动气。” 借着月光,谢慎发觉这女子五官端正,身材匀称,但总觉得带着几分煞气,让人没来由的身子发抖。 “少废话,站起来!” 谢慎心中暗暗叫苦,却是不得不照做。有什么办法,现在小命都攥在别人手中,难道要以命相搏吗?谢慎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少年,拿什么去搏杀? 虽说对方也不过是个女子,可一看就是练家子啊,这种女人比男人还凶恶,实在是可怕。 等等! 谢慎猛然惊醒。 这女子右臂上有伤口,又穿着夜行服,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女刺客? 可转念一想,谢慎又觉得不太可能。毕竟女刺客被官府擒拿的消息早就传出,其渠道还是正规官家的,不太可能有问。 若仅仅是张不归等人评说,还有可能是以讹传讹,但官府总不该自己打自己的脸吧? “你,你看什么看,登徒子!” 黑衣女子狠狠的瞪了谢慎一眼,谢慎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误会,这一定是误会!” “快过来,别在那儿傻傻站着。” 那女子声音中显然已经不耐烦,沉声催促道。 谢慎不敢拖沓只能照做,一面却想着是不是该弄出点动静来唤救兵。 可这个念头刚一生出便打消了。现在自己小命攥在这女人手上,若是把她惹急了还真不一定会发生什么。 重活一次的谢慎自然不想再活第二次,一切还是稳妥起见,稳妥起见 “公子,有事吗?” 一阵脚步声后,熟悉的声音在屋外响起,谢慎深吸了一口气,这陈虎儿来的真不是时候。 剑刃冷冷的在谢慎脖颈上压了一分,黑衣女子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谢慎只得清了清嗓子道:“没事,不过把烛台打翻罢了。你不必管我,去睡吧。” 虽然已经极力克制,可谢慎的声音还是听起来比平常古怪不少。不过书童陈虎儿也许太过困倦并没有怎么听出。 “公子也早些歇息吧,明日一早张公子他们还邀请公子一起游西湖呢。” 谢慎只应了一声知道了,便不再多说,只听得陈虎儿渐渐走远了。 ... 第一百四十三章 原来是侠女啊 adx; 谢慎突遭无妄之灾正自懊恼,又被黑衣女子一阵恐吓,却是万分愁苦。 这怎么跟电影电视剧里的情节那么想呢?但是他却似乎没有主角光环啊,真是愁煞人也。 “你,你怎么又不说话了?在想什么阴毒的诡计?” 黑衣女子见谢慎默然不语,便又瞪了少年一眼,厉声质问。 泥人尚有三分气性,谢慎被一个女人喝来喝去早已忍耐至极限,现在又听她在这里无理取闹,自然忍将不住,寒声道:“女侠好不讲道理。方才明明是女侠叫小生闭嘴的,现在怎么又开始责怪小生了呢。方才小生处处为女侠着想,不曾想却是好心换来驴肝肺。小生刚刚真该高声呼救,引来友朋救助。” 谢慎一番话说的慷慨激昂,黑衣女子却是丝毫不为所动。 “你是怕我一剑杀了你吧!” “剑在你手上,自然你怎么说都对。要想杀,你便杀吧!” 谢慎换了战术,从油面小生一晃变成了侠客风,不禁让黑衣女子犹豫了。 “你方才真是那么想的?” 黑衣女子声音明显柔和了不少,谢慎暗自松了一口气,心道还是铁骨铮铮更讨这类侠女喜欢。 “自然是那么想的......为女侠名声着想,还请快些离开吧。” 谢慎现在巴不得这女子快些离开,跟她在一起多待一秒都是煎熬啊。 “我,我一时走不了。外面全是巡街的衙役,我负伤在身现在出去也会被他们撞见。” 谢慎顿时了悟。 从黑衣女子闯进他房间的第一刻他就觉得此女与右布政使薛举被刺杀一事有关,只是一时还不能肯定。 现在看来,他的预感果然没错,这个女子应该就是刺杀薛大人的女刺客。 秉笔直书这种东西实在是少,更多的历史是被一次次涂抹修饰过的。 这一点,科班出身的谢慎最有发言权。 以薛举右布政使的身份勉强也算是个大人物,多多少少也会被历史记录几笔。 谢慎虽然并没有看过史书对薛举的记载,不过他相信肯定也是此公清廉贤明之类的说辞。 正史是给别人看的,便说张居正,徐阶,高拱便真如历史上所记载的那样吗? 至于薛举私德是不是有亏,谢慎也不肯定。故而在了解清楚事情真相前,他确实也不好多做什么。 “小生斗胆问一句,女侠与这薛大人有何冤仇?” 谢慎挣扎了许久还是咬牙问了出来。 那女刺客愣了一愣,显然没想到谢慎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你真的想知道?” “自然如此。” “那薛举不仅是本姑娘的仇家,还是无数忠良之后的仇家!” 深吸了一口气,女刺客沉声道:“这厮在来杭州赴任前,是在南京任礼部右侍郎。当时无数犯官之女被打入教坊司为官妓,我的姊妹便在其中。这薛举利用职务之便掳掠数名官妓入府供其享乐,我的姊妹便这么被他玷污了。你说我与他是不是不共戴天之仇!” ...... ...... ;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不是一路人 adx; 谢慎一时有些尴尬,堂堂大明前侍郎薛举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 他该怎么做? 薛举之所以能够明目张胆的掳掠教坊司官妓至府中,便是因为参悟了大明官场的诸多规则。这最重要的一条规则便是官官相护。 只要不是闹出了谋反一类的顶天大案,谁也不会想把事情搞大,遮遮掩掩之下也多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便说薛举这件事,偌大个南京城中真的就没有一个官员知晓吗?在谢慎看来未必。但是衮衮诸公为何却视而不见呢? 这就是为官者的默契了。 同在一个圈子里混饭吃,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必得罪人呢。 谁没有个倒霉的时候,到了那时还不准要借助同僚之情煽煽情做做戏呢。何况这些大明官员可能都不干净,若是禀公检举没准还担心自己将来遭报应。 最重要的是薛举背后的靠山很可能势力很大,让诸公忌惮。不然薛举也不太可能从南京礼部右侍郎这一闲职调任至一省布政使,还是全天下最富庶的省份。 都说大明朝京官贵,地方官贱,谓之内重外轻,内贵外贱。可那是针对京师的,京师的礼部侍郎再怎么也比布政使尊贵,毕竟是有机会候补入阁的。如果谢慎没记错,徐阁老当年入阁前就曾任过礼部侍郎一职。 而南京六部则是完完全全的清水衙门,别说平步青云入内阁做首辅了,连银钱也捞不到。毕竟没有实权的职位,也不要指望有人巴结行贿。 也就是像薛举这样利用职务之便欺负欺负教坊司的官妓,逞一逞威风了。 薛举和谢慎总共相处的时间也不长,给少年的印象是他是一个十分儒雅的官员。 可想不到在这份儒雅的背后有这么多的肮脏阴暗的东西。 谢慎也是读圣贤书的,更重要的是他有自己完整的是非观念。 孰是孰非一目了然,便是作为读书人,谢慎也看不下去了。 见谢慎沉默良久,女刺客叹息一声道:“怎么,你怕了吗?你放心好了,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会连累你的。” “敢问女侠芳名?” 谢慎突然的发问让女刺客愣在当场。 “你方才说什么?” “小生是问女侠芳名是什么?这样日后若是相见,也好打声招呼。” “你便叫我窈娘好了。我们不是一路人,为你我着想,我们还是不见的好。” 窈娘眼眸中闪过一丝落寞,沉声说道。 ...... ...... ; 第一百四十五章 画舫游湖 (求收藏,求推荐票!) 谢慎只觉得时间过的很慢。漫漫长夜他和窈娘便这么各坐在一边,相互对视。 晨光破晓前窈娘果然如约提剑走出屋子,绝尘而去。 谢慎喉咙微微耸动,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他眼看着窈娘的身影消失,竟然胸口憋着什么似的,十分难耐。 这种感觉实在太奇怪了,他对水芸未曾有过,对二丫也未曾有过,偏偏对这窈娘生出了...... 迷迷糊糊睡了不知多久,谢慎便被书童陈虎儿叫醒。 张不归要邀请众士子同游西湖,谢慎不好拒绝,便只得囫囵用清水净了净脸,穿戴好衣物出去了。 上次去苏堤,谢慎是为了推广姚江茶,没有怎么好好欣赏西湖美景,这次可要补上遗憾。 一众士子在长随,书童的簇拥下浩浩荡荡的朝西湖而去,气势却是十分磅礴。 行到苏堤前,见人流涌动,张不归皱眉道:“这么多人,再美的景致也没甚意思了。本想着与诸位沿湖游览,现在看真是扫兴。” “不如我们乘舟泛湖,赏赏湖景可好?” 王守文心思活泛,立时便想出了应对之法。 “这个提议不错,泛舟游湖,景致更佳!” 张不归可是享乐的个中高手,立刻表示了对王守文想法的赞赏。其余诸生也是纷纷附和。 谢慎不好扫了众人兴致,只得同意。 西子湖有的是经营租借船只的人,像张不归这么阔气的公子自然是他们最乐意招待的主顾。 张大公子吩咐了没多久,长随便回禀道已经租用了一只画舫,并着摇橹的船夫可供诸生使用一整日。 当然所需银钱花费也是不菲,足足五两银子。 在这种事情上,张不归是不会有任何犹豫的。一众士子纷纷上船,三三两两聚坐在一起,畅聊开来。 谢慎有些心不在焉,只在有人提起时才勉强回上一两句。 窈娘的身影不时在他脑海里复现,真是恼人。 “谢案首,既然来了西湖,自然要尝一尝这西湖醋鱼。” 张不归张大公子显然也察觉出谢慎有些反常,便刻意起了话头。 西湖醋鱼可是杭州名菜,便是在士林圈子里也是广为传颂美评的。可谢慎现在哪里有什么胃口,只微微一笑,象征性的夹了几筷子。 不过这张大公子还真的舍得出血,竟然连酒席都搬到了画舫上,看这架势是准备在画舫上待一整日了吗? 此时正值桂花飘香之时,坐在画舫之上悠哉悠哉的喝着香茶望着湖岸美景却是一桩乐事。 众人皆饮龙井茶,唯有谢慎饮姚江茶。 张不归叹息一声道:“谢案首,不是张某矫情,这姚江茶不论是名气还是本身味道比钱塘龙井可是要差远了。若是在雅集上独饮姚江茶恐怕会堕了谢案首的名头。” 张不归张大公子不能不担心。谢慎是要以名士的身份出现在西湖雅集上的,而名士是要体现在全方面的。 名士不仅需要有才学,举手投足间也要有格调。当然饮茶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 谢慎的才学张不归自然是不担心的,但若是谢慎饮姚江土茶这种事情传将出去,恐怕对他的名士形象有影响。 谢慎却是不以为意,淡淡一笑道:“钱塘龙井出名,在谢某看来不过沾了西湖的光。若论味道,姚江茶却是更胜一筹。”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张不归确实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悻悻然点头。 他们毕竟是余姚籍的士子,若是连家乡茶叶都嫌弃,传出去有碍名声呐。 便在气氛有些尴尬时,有船家来报说前面有一只画舫拦着,船首有一人问话。 张不归便随着船家前去察看,不久返回时却是满面笑意。 “谢案首知道前面是谁的船吗?是毕名辉毕公子啊!这下好了,我们可以合船共游西湖了。” “合船,那么是上谁的船?” 谢丕有些好奇的问道,在他看来这艘画舫空间足够大,容纳毕公子一行人是足够了。 “自然是去毕公子的船了,他的船是我们的两倍,玩的也尽兴些。” 此时此刻,张不归纨绔子弟的个性尽显,仿佛这些花费的银钱不是他的似得。 谢慎则是暗暗苦笑。五两银子不说,这一桌的酒席便是可惜了。 但钱毕竟是张不归出的,他都不在乎谢慎也不好多说。 跟船家打过招呼,两艘船绑好后,余姚众士子纷纷移步到毕公子的画舫去了。 至于张不归原先租用的画舫则可以提前回岸了。 上到毕公子的游船上环视一周,谢慎暗自啧叹。这毕公子果然是严州府世家之后,出手就是阔气。 一行人行到船舱之中,各自找位置坐定,毕名辉尚未发话,他身边一人便喜声道:“谢公子,你怎么也在这里?” 谢慎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却是那天与他在苏堤相叙良久的常骆。 “毕兄,常某给你介绍一番,这位便是我方才跟毕兄念叨的谢公子。便是他作出那句‘秋风修禊醉江南,洒榼茶炉共一担’的。” 毕名辉大笑道:“常兄说笑了,这谢案首的名声你难道没听过吗?” “谢案首!” 常骆惊讶的目瞪口呆,原来那日与他在亭中对饮的就是余姚才子谢慎! “谢案首,这倒是常某闹了笑话了。” 其实这事真不怪常骆,当时谢慎只透漏出姓氏,名字却是未提及,常骆不知道他是谁也在情理之中。当时他一心推广姚江茶,倒是没有太过在意常骆。 不曾想这常骆竟然也是毕公子的座上宾,并且今日与毕公子一齐泛舟游湖,这真是所有事情都赶在一起了。 “东谢西毕这下都在场,不赋诗一首太可惜了。” 常骆心情显然不错,搓着手掌笑声道。 毕公子的才华谢慎已经领教过,却是不想在内耗中消耗过多存货,便淡淡道:“百遍清游未拟还,孤亭好在水云间。停阑四面空明里,一面城头三面山。” ...... ...... 第一百四十六章 再叙大宗师 (求收藏,求推荐票!) “百遍清游未拟还,孤亭好在水云间。 停阑四面空明里,一面城头三面山。” 一诗吟出众人皆是面面相觑。 毕公子身子微微前倾,浅浅笑道:“谢案首这是心思不在啊。” 谢慎拱手道:“青山绿水如此美景,不如尽情赏景来的好。” 他巧妙表达了不想此时跟毕名辉斗诗,毕公子也是聪明人自然了悟。 “如此我们便共赏美景好了,休要再提作诗了。诗情有时自然会做出,没有的话也无需勉强。” 画舫上有不少毕名辉请来的歌妓,此番三三两两聚在士子周遭,欢笑之间时间倒也是过的很快。 天色渐暮,众士子皆是微醉,唯独谢慎一人独醒。他并没有喝太多的酒,而是十分怅然的拍着栏杆,望着西湖秋水沉思。 那窈娘...... 那窈娘当真是犯官之后吗?若是如此,她为何没有被一同抓为官妓?她的身手又为何如此了得? 一连串的疑问让谢慎很是怅惘,不知不觉间画舫便停靠在了湖畔。 一行余姚士子结伴回到客店中休息,谢慎却是辗转难眠,索性起身读书。 他酷爱读唐传奇,这是前世就有的爱好。 无意间翻开聂隐娘一篇,竟然为之一怔。 这窈娘不就和这聂隐娘很相似吗? 一样的活着就为了报仇,一样的冷酷,一样的身手了得。 唐传奇中的这个人物竟然和窈娘如此相似...... 也不知道窈娘现在有没有离开杭州城,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和窈娘再度相见...... 李太白《侠客行》中讲“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谢慎只觉得窈娘,聂隐娘便都是这般的侠客人物。 但很明显窈娘很难在杭州乃至本省立足了。行刺一省布政使是何等的大事。也许以她的身手官府一时无法缉拿捉捕她,可只要官府张贴出了告示,满城甚至全省通缉,窈娘也会越来越难藏身,最终必须遁走他处。 从凭栏远望到梦入周公,谢慎脑中都是窈娘的身影。 一夜无话。 翌日谢慎又被陆渊请去叙话。 起初少年还以为是陆渊知道了窈娘潜入客店的事。可去了才知道是陆渊叫他去给陈方垠送一封信。 大宗师身为一省提学官,自然要去各地主持院试。 现在各府院试皆已考完,他也终于可以回到杭州城好好休整一番。 对此谢慎还是有些疑惑的。 毕竟陆渊和陈方垠关系匪浅,陈方垠回到杭州陆渊理应前去小聚。可现在的情况却是陆渊让谢慎这个晚生前去拜会陈方垠,自己则避而不见。 陆渊虽然最近在忙着处理布政使被刺一事。但其实此事归根到底不过是陆渊和薛举自导自演的一出双簧。 实际上窈娘已经远走杭州,他们是不可能做出什么文章的。 对此谢慎倒也不算很排斥,毕竟陈方垠主一省学政。将来谢慎若是想要在乡试上有出色的发挥,陈方垠这一助力是不可或缺的。 提学官的宅邸在北城,距离按察司衙门并不算远。 谢慎携着陆渊交给的信件来到陈方垠府门前不过用了半柱香的时间。 自有门子上前询问,谢慎表明来意后,门子便去到府中禀报。 不一会的工夫,那门子便面上带笑的迎了出来:“我家老爷叫小相公去偏厅等候,请随小的来。” 谢慎点了点头,开腿挪步,随着门子在陈宅中穿行。 穿过重重院落,谢慎被带到一处不起眼的跨院前。 “小相公,便在偏厅等候老爷即可。” 谢慎向门子拱手作谢,毫不犹豫的迈步到院中。 这院子位置僻静,应该不是中心处所。不过可以看到主人对其布置颇为用心。 谢慎行到偏厅推门而入,四下望了一遍只觉得布置颇为朴素。 陈方垠此时还没到,谢慎不知道该不该坐下,索性深吸了一口气站着闭目养神。 过了没多久,他便听到一阵脚步声。 睁眼望去,那来人不是大宗师陈方垠却是谁! “学生拜见恩师!” 谢慎不敢托大,连忙迎上一步拱手见礼。 陈方垠是院试考官,谢慎又是他亲点的案首,自然是少年的座师了。 座师的身份远远比业师尊贵,更何况是提学官这种级别的座师。 “嗯。”陈方垠还是那副冷冷的表情,这让谢慎颇不自在。 不过谢慎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双手束立等着陈方垠先发话。 既为学生,自然不好随意点评师长的行为,再说了陈方垠不过是性格古怪了一些,也没什么大毛病。 “你来求见老夫所谓何事?” 虽然陈老大人只说了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但在谢慎听来却是意味良多。 这不就是说你小子不好好在余姚县学进学,跑到杭州烦老夫作甚! 要知道陈方垠主一省学政,见过的才子实在太多了。 谢慎虽然有才华,陈方垠也点了他为案首。不过那最多只能算作一种投资,证明陈方垠看好谢慎这个潜力股。 要知道乡试考试的难度远大于童生三试,届时谢慎是龙是虫一目了然。 如果谢慎乡试能够取得好成绩,甚至考得前几名,基本就可以锁定进士头衔了。 那时陈方垠肯定会把谢慎当作一个很有用处的宣传点,甚至在士林圈子里吹捧一番都有可能。 毕竟吹捧谢慎就是在吹捧他自己,学生考的好只能证明他这个座师教的好。 但如果退一步讲谢慎乡试成绩很差,甚至落榜,陈方垠便可以把他一脚踢开。这么讲不是没有道理,毕竟陈老大人名下学生太多不可能个个都成才,要不乡试就不会被称为最恐怖的科举考试了。 师生人脉对陈方垠来说是最好的资源。借助这些资源,陈方垠不但可以给自己谋前程,还可以给后代子孙谋前程。 若是学生中出了一两名阁老尚书,陈家便也会跟着显贵。 以本省文脉之盛,这是非常有可能的。 ...... ...... 第一百四十七章 镇守太监 (求收藏,求推荐票!感谢大家的推荐票支持,万分感谢!) “恩师,学生这里有一封陆大人写好的书信。陆大人嘱咐学生一定要将信件亲手交到恩师手上。” “哦?” 陈方垠显然来了几分兴致,陈方垠取出信纸不疾不徐的看着,看罢后连连笑道:“好啊,好!” “谢慎,你可知陆大人在信中说什么?” 谢慎心中暗暗腹诽道,您老人家拆看的信我怎么知道内容是什么。 “还请恩师明示。” “刘公公要来杭州赴任了。” 刘公公? 哪个刘公公? 谢慎第一反应此人应该不太出名,印象中弘治朝好像没有什么太出名的刘姓太监啊。 “就是刘文刘公公!此次前来杭州任镇守太监的便是他!” 谢慎微微一愣,这陈方垠陈老大人也太不把他当外人了吧? 不过也不难理解,毕竟是陆渊叫自己来送信的,陈方垠一定以为陆渊已经将事情的原委悉数告诉了自己。 可问题是谢慎完全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就这么被大宗师交了底实在算是误打误撞。 若说忖度人心的本事,谢慎也算是中上。可他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为何大宗师要给他交底。要知道镇守太监可是宦官中比肩巡抚的存在,是天子安插在各地代为监视群臣的耳目。 天子最担心的情况莫过于臣子居心叵测,对朝廷的命令阳奉阴违。 镇守太监看着没什么实权,实则他们都是暗中行事,且一出手就要人命。 若是镇守太监发现有官员贪赃索贿,或者对朝廷阳奉阴违,便会立刻写好奏疏,命人加急送到京师,请皇帝御览。 从逻辑学的角度分析,天子设立镇守太监的初衷就是制衡地方官员,说白了就是分权。 巡抚的设置也是异曲同工之妙,但巡抚是外臣,宦官是家臣,便是最不喜欢宦官的弘治皇帝也不得不承认宦官更为可靠。不然他也不会那么宠幸传奉官李广。 当然后期巡抚权力太大,又设置总督制衡。故而明代中后布政使之类的官员实在是鸡肋。但至少在弘治朝布政使还是有一定权力的。 这么看来这位镇守太监刘公公看来在宦官中资历属于中上。 以谢慎的推断,这位刘公公应该属于宦官中的第二梯队。 第一梯队肯定是司礼监那一票太监,这些人伴驾左右,肯定是深得天子信任。 像刘公公这种应该也是天子看好的,只是因为内廷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若想要重用这刘公公只能放到杭州来了。 相对于外臣圈子中京官排斥地方官,宦官圈子里司礼监却是并不太排斥这些镇守太监。 毕竟都是天子家奴,没准皇爷一句话那些司礼监大佬就被贬到南京或者去守陵了。 比起文臣,宦官的显贵更依赖天子,故而他们也对天子更忠心,这也符合人的本性。 可问题是陆渊怎么会得到这个消息的? 陆渊让他把消息带到陈老大人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一连串的疑问让谢慎脑子发胀,不待陈方垠发问便拱手道:“既然如此,便恭喜恩师了。” 陈方垠听后皱眉道:“你这是什么话,老夫有什么好喜的,你不要乱讲!” “恩师教训的是。” 谢慎脑中拼命检索,却对陈方垠的光辉事迹没有太多的印象。 也难怪,大明那么多官员,他也就对各朝阁老尚书有些了解,哪可能对每个人了如指掌,那不是网络小说里面的主角光环吗。 谢慎暗自想道,是人都会有私心,没有私心的那是圣人。 联想到之前在绍兴府时陈老大人和陆渊同游翠湖,交谈甚欢,现在想来应该不是同年叙旧这么简单。 陆渊的性格颇是沉稳,即便他得到了刘公公出任杭州镇守太监一职也没有理由立刻把消息散布出去。 那么便只有一个解释,他是想用这个消息向陈老大人传递一个信号。 至于是什么信号,谢慎却是一时难以琢磨出来。 唉,官场上的人都喜欢话说一半,让人自己去参悟,真是恼人。 “陆大人真是煞费苦心啊。” 陈老大人摇了摇头喟然一叹,继而转向谢慎道:“这封信上说刘公公是十日前启程的,老夫掐指一算,应该也快到杭州了吧。” 从京师乘船到杭州远远比走陆路便捷,像镇守太监这种级别不用换船会更快,除非他贪图享乐在路上耽搁了。 “你这几日也正好在杭州,届时随老夫一起去城外迎接刘公公吧。” 陈老大人这话说完谢慎直是目瞪口呆。刘公公再怎么说也是一个阉人,而陈老大人是一省提学官,是全省读书人的师尊。即便杭州城其他官员欲媚于刘太监而出城迎接,陈老大人也不能这样做罢。 何况提学官也是堂堂四品官,品级也不低了,这么不顾身份出城去迎接一个太监叫杭州士林圈子怎么想,陈老大人就不怕被人背后戳脊梁骨吗? 见谢慎这般模样,陈方垠冷哼一声道:“怎么,你以为老夫是为了奉承那刘公公才决定出城迎接的吗?” 稍顿了顿,陈方垠拂袖道:“老夫便告诉你,不光老夫要去,便是巡抚刘大人,按察司陆大人,并着一众杭州大小官员那日都会出城迎接!” 什么?就连一省巡抚、布政使、按察司副使都要去出城迎接一个太监? 陈老大人的这句话彻底让谢慎无语了。 “镇守太监虽然是阉人,可他代表的却是陛下。镇守太监到杭州赴任,做臣子的难道不应该前去拜会吗?” 陈老大人的这番解释听着倒是有些道理,可谢慎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也许这就是大明朝以阉人制衡文官的弊端吧。 文人若是失去脊梁骨,反而向一个太监谄媚那便和行尸走肉没有什么分别了。 谢慎现在很犹豫。到底要不要跟着大宗师陈老大人一起到杭州城外迎接这位新任杭州城镇守太监? ...... ...... 第一百四十八章 气煞人也 adx; 张不归点了点头道:“以谢案首的文采便是不作热手也是完全无碍的。来来来,我们便先热闹热闹!” ......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提学官陈方垠在谢慎离开府宅后,径自来到书房。 坐定之后陈方垠提笔沾了沾墨汁,思忖片刻开始疾书。 这次陆渊不知从何处先一步得知了刘公公任杭州镇守太监的消息,竟然命谢慎将这么重要的信件送来。陈方垠不得不多多考虑一番。 陆渊与他是同榜同年,过从甚密。但在官场上,他和陆渊却并不能算一路人,究其原因就是因为陆渊是前首辅刘吉的人。 现在陆渊明显是在示好,陈方垠看在眼里却也不能无动于衷。 故而他决定将陆渊所为写进信中,托人带到京中。他尽到了责任,至于如何决断,便不是他要考虑的了。 陈方垠稍稍斟酌了一番用词便写好了信件。 将信纸装入信封中,又唤来亲随悉心嘱咐了几句,陈方垠这才满意的起身往屋外走去。 “来人呐,去知会一声管家,老夫要设宴为左大人洗尘,叫他悉心准备酒食。” 陆渊那面陈方垠是不打算暂时去了。虽然他写信替陆渊美言了几句,但也仅限于此。 换句话说,陈方垠不打算把自己抛出去成全陆渊。便是再要好的同年也不值得如此。 陈方垠便可以做个顺水人情,但绝不会雪中送炭。 “老爷,京师中来了一封信一直压着,现在要不要给您拿来?” 这个孽障不思进取也倒罢了,这么大个家业养他一个闲人也不是不可能。可他竟然给一个青楼女赎身,并且直接接到了家中。 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这孽障竟然不经他同意就私定终身,还娶得是个歌妓,这是要让衮衮诸公看他陈方垠的笑话吗! 气煞人也,真是气煞人也! 回到客店中,谢慎便一直思考着方才和陈老大人的对话。 虽然他现在参悟的不多,但有两点可以肯定。 其一,这镇守太监的权势便是巡抚也要忌惮。其二,这镇守太监是京师贵人举荐的。 可是这贵人看来是出自文官群体的,为什么要越界向陛下举荐宦官呢? 这种事情传出去对名声可是很不利的。 便是这贵人不在乎流言,可也完全没有必要以身犯险啊。 还有一点谢慎很不明白,看陈老大人欣喜的样子,似乎对这位贵人的做法很赞同。可信件是陆渊让他送来的,证明陆渊比陈老大人还要早知道这件事。难道之前他的推断是错的? 那么陆渊让他代为送信是不是有什么暗示? 谢慎越想越觉得可能,从陆渊的能量看来,完全有这个可能。 何况在绍兴府时陈老大人曾经去拜会陆渊,这应该不仅仅是同年叙旧这么简单的吧。 ...... ...... p:大家可以在龙套楼索取龙套,老坤会好好安排的。 ; 第一百四十九章 张公子被打了 (求收藏,求推荐票!) 官场上的事情从来就不能看表面。 可惜这些只是谢慎的推断,这位贵人究竟是谁,他并不知道。 真正让谢慎懊恼的是,他一直都处于圈子之外,并不能猜透陆渊,陈方垠等人的真正底牌。 其实细细想来也不难理解。 毕竟没有混到人家那个圈子,又不是至亲心腹,人家完全不可能彻底交底给你。像陈老大人那样透漏良多已经是不容易了。 最关键的是,谢慎要努力挤进去那个圈子,不然永远也只能做一个处于圈子周围的递话人。 “慎贤弟,慎贤弟快随我来。” 王守文突然推门而入,这可把谢慎吓了一跳。 “你那么急匆匆的做什么?” 谢慎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质问道。 在思考的时候被人打断是最令人懊恼的,何况是思考这么重要的东西。 “你还有心思在这里闲坐,你可知道张公子被人打了!” “什么?” 谢慎有些讶然的问道:“张公子被人打了,朗朗乾坤之下竟然有人敢欺负读书人!” 张不归虽然至今没有考中秀才,可到底也算是个读书人,打张不归就相当于打所有余姚读书人的脸面,这要是还能忍着当缩头乌龟,可真要叫人看轻了。 “打人的是谁?可曾擒住?” 谢慎有些急切的催问道。他这个人最是护短,同乡受辱他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还能是谁,宁波府的那些士子呗。人当然是擒不住了,他们人多势众,我们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啊。” 王守文十分懊丧的耸了耸肩,沉声说道。 宁波府的士子? 谢慎一时愕然。 这个回答可是真够出人意料的。 正所谓君子动口不动手,宁波府的这些士子怎么说才学也比张不归强吧,怎么这点道理都不懂?而且这打人事件还发生在雅集前夕,这不是授人以柄吗? 本来雅集就是剑拔弩张,这样一来到时雅集便是真的办起来了还不是一个火药桶,随时可能演变成械斗? 谢慎直是有些无奈,他本以为此次来杭州不过是推广姚江诗会的好时机,顺带着刷刷声望,谁曾想竟然会引出这么多的事情。 若光是这些事情倒也罢了,偏偏都集中在他周围,不管还不行...... 窈娘的事情稍稍平息,张不归又让人给打了,打人者还是本省宁波府的士子。 眼下该怎么办?集结人手再去把场子找回来?亦或是直接报官? 前者显得有些鲁莽,而后者则心胸显得有些狭隘。 后者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如何选择报官的衙门。 是选择县衙,府衙还是按察司衙门? 按察司衙门他倒是认识陆渊,不过这案子打到按察司衙门会不会太过小题大做? 但要是选择在县衙、府衙,其轰动效应肯定不如在按察司衙门。 气愤过后谢慎渐渐冷静了下来,这件事前因后果还没有搞清楚便去报官也是对自己不负责任。 “我们还是先去看看张公子怎么样了吧!” 谢慎叹息一声,摇了摇头道。 “好,这便去!” 王守文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的说道。 他这个人最是自来熟,虽然开始时对张不归没有什么好感,但这么多天相处下来早已混熟。好友就在眼皮底下被人给打了,这如何能忍得了! 却说这边张不归张大公子被打的鼻青脸肿,正躺在客店房间中休憩,自有请来的郎中给他瞧诊。 其实也没有什么可诊的,毕竟张公子所受的都是一些皮外伤,看得见摸到着。 不过郎中还是很有耐心的为张公子一一瞧诊,开出一副治淤伤的方子。 郎中离开后,谢慎和王守文便赶到房中。 张不归张大公子哪里受过这般委屈,正自懊恼的叫骂着。 “这些不知廉耻的小泼贼,本公子一定要让他们好看。哎呦,疼煞某也。” “张兄怎么被人打成这个样子?” 见到张不归如此惨状,谢慎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不过去了一趟陆府,怎么张不归就被人打成这般模样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些宁波士子也太过分了吧。 “谢案首,慎贤弟!” 见到谢慎进来,张公子只觉得见到了亲人,直是声泪俱下的说道:“斯文扫地,真是斯文扫地啊。想不到愚兄竟然会受到如此大儒辱,此仇不报非君子,慎贤弟你可一定要替愚兄做主啊!” 谢慎走到张不归床头,朗声道:“还请张兄把事情原委一一说来!” “说来话长,说来话长啊!” 张公子大有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意思,要不是谢慎极力要求,他真是难以启齿。 “愚兄和几名同乡一起去西湖边游赏不巧遇到了那些宁波士子。他们对愚兄嘲讽了几句,愚兄便也还了几句。” “他们便狠狠打了张兄?” “自然,自然不仅仅是如此。” 张不归有些尴尬的说道:“慎贤弟可还记得那日乘画舫游湖遇到毕公子一事?” “自然记得。”谢慎点了点头,轻声说道。那日的事情他可记得很清楚,在见到毕名辉包游的画舫后,张不归便决定合船。众人也与毕名辉小聚了一会。 “问题便出在这里。按照这行的规矩,我包了画舫一天,他们即便靠岸也不能再接客游湖了。” 谢慎感到很惊讶,竟然还有这样的规矩。 张不归叹息一声道:“规矩如此也不怪愚兄嘛,可那些宁波士子恰巧那日也想泛舟游湖,却找不到足够大的画舫了。他们见到靠岸的画舫却不能租用,一番追问下得知是愚兄包下了一整日。” “......” 听到这里谢慎基本已经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无非就是租船这一行有自己的规矩,张不归张大公子是包下的画舫,即便不用也不能再租给别人,连带着一桌酒食也不能二次售卖。 偏偏宁波府的士子得知了这一消息,自然将怒火迁到张不归身上。张不归再嘴硬几句,被打也就不算稀奇了。 ...... ...... 第一百五十章 应对之策 adx; 钱塘龙井是老牌茶霸,宁波府珠山茶则是后起之秀。 这两者若是联合起来,其他茶叶几乎没有分一杯羹的机会。 看来还是谢慎之前考虑的太简单。他以为靠一己之力就可以让姚江茶打入文人雅士圈子,如今看来是不太可能了。 即便他在西湖雅集上表现的很出色,最后的结果最多也就是平手。毕竟有钱塘龙井压阵,姚江茶想要名声大噪,就只会被杭州本地的茶商打压。 若只是宁波茶商谢慎还能应付,可若加入了杭州茶商,谢慎就有些双拳难敌四手了。 至于二者合作的原因,谢慎想还是利益使然。 宁波府的茶商想要攀着钱塘龙井的名气分一杯羹,而杭州本地的龙井茶商也想要打入宁波府的市场。换句话说,这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利益交换。 当然,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同行是冤家,谢慎不相信宁波茶商和杭州茶商是铁板一块,那么要如何找到突破口呢...... “张兄可认识杭州本地的茶商,谢某想要前去拜会一番。” 张不归疼的龇牙咧嘴,听到谢慎话锋一转直是愣住了。 刚才不是商议如何给他报仇的吗,怎么又扯到杭州茶商身上了? 不过张不归还是下意识的说道:“倒是认识几个,就是交情不算深罢了。” 谢慎淡淡笑道:“交情不深不打紧,只要能让谢某进到府中跟那些茶商说上话就行。” 张不归点了点头道:“要说这杭州茶商,当真是富可敌国。他们其实有一个商会,会长姓宁,叫宁益。我跟他老人家之前见过几次,都是在酒宴上......” 其实谢慎是不放心张不归,怕他一时冲动再闹出什么事情来,便让王、谢二人留在客店做个照应。 一番嘱托后,谢慎便出了客店,按照张不归给出的位置直奔宁府而去。 在大明朝最赚钱的行当自然是贩盐。 不过这个行当需要的成本太高,首先盐引就不好搞到。如果贩卖私盐,那可是杀头的重罪,风险太高。 除了贩盐,就是织造丝绸、贩茶利润最高了。 这两者相较而言,贩茶所需要的启动资金更少,故而也更适合底子薄的谢慎运作。 不过做到宁益这种级别的茶商,用家财万贯都难以形容,真可谓富可敌国了。 任何行业都是这样,站在金字塔尖的那些人手里攥着大把的资源和财富。而那些塔基下的人想要往上爬就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科举是这样,贩茶也是这样,其本质没有什么不同。 宁府距离谢慎落脚的客店并不算远,谢慎行了半盏茶的工夫便来到府门前。 望着高耸的府墙,谢慎暗暗啧叹,不愧是豪商巨贾就连府宅都这么阔气。 叩了叩门,不多时便有门子探身出来。 谢慎迈步上前,淡淡道:“某是余姚张不归张公子的友人谢慎,想要拜访宁老爷。” ...... ...... ; 第一百五十一章 拜会宁员外 1 (求收藏,求推荐票!) “原来是张公子的朋友,还请稍等,小的这便去禀报老爷一声。” 谢慎心中稍定,看来这张不归还是有些实力的。 虽然可能确实如张公子所言,他和这个宁益宁老爷并不相熟,但至少算是能说的上话。 这便够了。 等了不多久,那门子便打开了府门将谢慎迎了进去。 “我家老爷有请,还请谢公子随小的来。” 谢慎点了点头,跟在门子身后沿着府墙一路疾行。 大豪商的宅邸到底和普通人家不同,水榭楼台应有尽有,就连一草一木都似乎经过精心设计雕琢,显露出不一样的韵味。 沿着抄手游廊行了良久,二人这才折向一处月亮门。 绕过照壁,行过假山,谢慎被带到一处儒雅的厅堂前。 少年抬头望去,只见高挂的匾额上书着凝思堂三字。 字是瘦金体,一看就是名家的手笔。谢慎心中暗暗啧叹,想不到这宁益宁老爷还是一个颇为文雅的商贾,这可和他设想的有很大不同。 与唯利是图的商贾周旋并不难,但和儒商周旋就很有难度了。 儒商往往介于商和官之间,不能单纯的用一种身份去套用。 话句话说,这种人往往人脉极广,在哪里都吃的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直是游刃有余。 谢慎静了静心神便迈开步子走进厅堂。 一进厅堂迎面便是一面屏风,绕过屏风谢慎便见着一个身着蜀锦长衫的中年男子正坐在书案前挥笔疾书。 四下环视确认这厅堂内没有旁人,谢慎便笃定眼前之人就是张不归口中的杭州茶商的会长宁益了。 这宁益身高七尺,体态匀称。虽然已经五十来岁的年纪,但因为保养得当看上去和三四十岁的人没有太大的分别。 一双丹凤眼并着一双剑眉更是衬显得英气不凡,若不是谢慎事先得知他是杭州有名的大茶商,便说他是官身谢慎也不会怀疑。 这样的形象真的跟谢慎对商贾的固有印象有很大出入,不过谢慎好歹也是两世为人,并没有表露出太多的惊讶,而是上前一步拱手道:“小子余姚生员谢慎,特来拜会宁员外。” 宁益早就注意到谢慎,只是因为字帖还没有临完,直到谢慎走到近前才放下手中狼毫。 “原来是谢公子,近来你在余姚文坛名声大噪,老夫也略有耳闻。那首《临江仙》确实是绝世之作。” 宁益眼神中有一种慑人的光芒,这也让他的话更有几分分量。 不过谢慎定力足够并没有被他唬住,只淡淡答道:“小子聊作疏狂写了几首诗词罢了,登不得大雅之堂。” 对于谢慎的谦虚,宁益不置可否。 “听说谢公子是张公子的朋友,这次来拜会老夫可是与张公子有关?” “小子确实是张兄的朋友,不过这次来拜会宁员外却是另有其事。” 高人过招一定不能先露出破绽,不然被人抓住一通发力可就难挽回劣势了。 不露出破绽的最好办法就是等对方先发问,这样不但有足够的时间思考应对之策,还可以后发制人。 宁益点了点头道:“既然是张公子的朋友,那也就是老夫的朋友。谢公子坐吧。” 二人分主客坐定,自有仆人进来端上茶叶水果。 谢慎没什么心情品尝水果,便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甫一进厅堂,谢慎便感受到宁益强大的气场,这气场甚至比按察副使陆渊、提学官陈方垠、巡抚刘德等一干大员还要强,直是有些让少年惊讶。 不愧是整合了杭州府茶叶行业的人,果然很有人格魅力啊。 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一定不能太推心置腹,不然肯定有的受。 茶叶自然是钱塘龙井,味道也是不错,但比起清明前后采摘的新茶还是要差上一些。 谢慎这次是为茶而来,由茶挑出话头自然是再合适不过。 少年将茶盏放在案几上,淡淡道:“这钱塘龙井味道果然不俗,想必宁员外平日里饮的也是茶叶罢?” 宁益翻转了一圈茶杯,淡淡道:“谢公子方才喝的茶叶是采自于老夫在茶山上亲手种下的一株茶树。这颗茶树所采的茶叶老夫会亲手炒制,平日里并不拿出待客,多是供老夫自饮。” 宁益的意思很明确,老夫这茶是私藏自饮的,拿来招待你是很给面子了,你小子还是识趣点的好。 面对宁益的咄咄逼人,谢慎并没有退缩,而是随口吟道:“山光扑面经新雨,江水回头为晚潮......雨后钱塘观晚潮,品品龙井倒是一桩乐事。” “哦?谢公子对茶道也有参悟?” 宁益显然感到有些惊讶,见谢慎主动提及便也顺着话头聊开了。 “不敢说参悟,不过有些心得想要和宁员外聊聊罢了。” 谢慎作谦虚状,淡淡说道。 “谢公子请讲。” 一聊起茶叶的话题,宁益自然觉得周身舒畅,心情也好了不少。 “空花落尽酒倾缸,日上山融雪涨江,红培浅瓯新火活,龙团小碾斗晴窗。” 谢慎吟诵了一首苏轼所作回文诗,诗中所描述的是龙团茶,又有大小龙团之分,是专供于宋代宫廷的一种茶饼。因为茶饼上印有龙凤图案,故而得名。 小龙图茶兴盛了三百余年,才在明洪武二十四年被朱元璋下令从贡茶中废除。 此茶鼎盛之时,宫廷权贵争相追捧,一时形成一种争饮龙团茶的风气,便连大名士苏东坡都为其作诗。 但这团茶之中需要加入龙脑香料,喝了后让人头晕,故而渐渐的淡出历史舞台。 但像宁益这样的大茶商,是不可能不知道龙团茶的。 换句话说,谢慎是想用这首诗试探宁益。如果宁益对答不上,那就是说他只是个以茶谋利的商贾罢了,谢慎只需要用结交商贾的方式结交他。 但如果宁益能够很好的对答,那证明宁益不仅仅是一个以茶谋利的商贾,而是一个真正爱茶的儒商。 ...... ...... 第一百五十二章 拜会宁员外 2 (求收藏,求推荐票!) 如果是这般,谢慎便需要用更接近于结交士子的方式结交宁益。 这两者看似没有什么明显区别,但实际执行起来差别很大,如果用错了方式甚至会起到反作用。 宁益听到谢慎吟诵苏东坡的诗,颇是有些惊讶。龙团茶自大明初年被废除贡茶名号后就渐渐没落,除了像他这样的大茶商,几乎没什么人愿意品饮,想不到这个小子竟然能够随口吟诵出咏龙团茶的绝句。 宁益几乎不假思索的便吟诵出:“窗晴斗碾小团龙,活火新瓯浅培红。江涨雪融山上日,缸倾酒尽落花空。” 这是一首通体回文诗,所谓通体回文诗,就是指倒读也可以成诗,立意自是极为巧妙。 宁益轻松倒吟出来,话有深意。 “谢公子莫非也喜欢龙团茶吗?” 谢慎知道龙团茶兴盛于两宋,到明代虽然有遗风,但因为丧失了贡茶的名头,许多茶坊停止制作龙团茶饼,渐渐的就连制茶工艺都遗失了。 当然,像宁益这样的大茶商,是完全可以命人遵古法制作龙团茶饼的,无非就是多耗费一些银钱,但这些银钱比起宁益贩卖钱塘龙井所赚的只是九牛一毛罢了。换句话说,宁益便是以玩票的性质制作龙团茶他也有这个资本。 谢慎点了点头道:“龙团茶比起钱塘龙井,味道更为奇特,谢某闲暇时也会煎茶来喝。” 到了大明朝,喝茶的方式几乎都是用沸水冲泡,很少有遵古法煎茶来喝的了,宁益做的是这个生意,自然比别人要清楚。偏偏宁益本身十分喜欢古法喝茶的方式,一时觅得知音,自然极为欣喜。 “哦?既然如此,谢公子不妨拿些小龙团回去。不瞒你说,老夫这里的龙团茶饼都是经过古法工序一步步制作而成的,味道肯定要比外面野店做的好很多。” 谢慎其实此刻心中很虚,他并没有喝过龙团茶,吟诵这首诗不过是为了试探宁益。宁益喜欢龙团茶,证明他不仅仅把贩卖茶叶当赚钱的营生,而是把茶叶融入到生活之中。 这和宁益靠贩卖茶叶赚的盆满钵满并不矛盾,毕竟儒商也是商,牟利才是最重要的。 “那便多谢宁员外了。” 谢慎之所以敢以这首诗试探宁益,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前世研究茶文化时读到一些野史,里面记载江南的大茶商中有不少喜欢两宋鼎盛的小龙团。 野史自然不可全信,但至少属于一个思路。 现下谢慎既然要打开局面,自然要试上一试。 不曾想野史记载的东西竟然是真的,至少杭州城数一数二的大茶商宁益就是个小龙团发烧友。 这便好办了...... 只要是儒商,便对名声很看重,只要对名声看重,就会有许多弱点。 “苏东坡这诗作的巧妙,小子偶然也想出一首拙作,不知宁员外可否赏耳一听?” 谢慎善于作诗,宁益是早就知道的。可是他毕竟没有亲耳听过,如今有了机会自然不会错过。 “谢公子快快吟来!” 谢很清了清嗓子,吟诵道:“三月春风长嫩芽,村庄少妇解当家。残灯未掩黄粱熟,枕畔呼郎起采茶。茶乡生计即山农,压作方转白纸封。别有红笺书小字,西商监制白芙蓉。六水三山却少田,生涯强半在西川。” 这首诗吟完,谢慎刻意观察了宁益的表情,发现宁员外受到了很深的感触,面有戚戚然,心中暗暗叫好。 “当年老夫白手起家,也是从种茶采茶做起,谢公子诗中描述皆是历历在目耳!” 宁益宁员外好一番唏嘘感慨,直是感人肺腑,闻者落泪。 谢慎听了一遍宁益宁员外如何白手起家,如何从一介行脚商人混到如今杭州茶商魁首的经历,更是对宁益佩服有加。 但佩服归佩服,他这次来是谈生意,为雅集谋划的。 雅集和生意不可分,究其原因,便是因为杭州士子背后站着的是众龙井茶商。 杭州士子与宁波士子的合作,可以看做是杭州茶商和宁波茶商的合作。 这两强一旦合作,不但雅集上余姚士子占不到什么便宜,姚江茶也休想打入江南士子的圈子了。 起初谢慎想一口吞下钱塘龙井在茶叶市场中的份额,但现在看来这个计划太过不切实际。眼下更好的办法是争取和以宁益宁员外为首的杭州本地茶商合作,打压企图分羹的宁波茶商。 宁波茶商只要倒了,那些靠着宁波茶商支持的士子就如同跳梁小丑一般不足为虑。 只是宁波茶商介入的早,他要打动宁益便得另辟蹊径。 前面谢慎也分析过,宁益是儒商,故而他会以小龙团茶为突破口,继而用诗文让宁益对他生出好感。但这些都只是铺垫,宁益是儒商,但终归还是商人。 也许宁益好诗文,但看重的终归是利益两字。 谢慎如果不能拿出切实可行的方案,就不可能说服宁益为首的杭州茶商转而和自己合作。 而且不论从各个方面看,宁波茶商的实力都要比谢慎强,宁益选择宁波茶商合作也在情理之中。 谢慎淡淡一笑道:“不过是小子感念茶农辛苦,随口所作。竟不想能引得宁员外这般感触。哦,小子有一事很是疑惑,不知当讲不当讲。” 宁益此刻对谢慎很有好感,自然也没有太多防备,便摆手道:“谢公子请讲。” 稍顿了顿,谢慎沉声道:“敢问宁员外,如今而言天下诸多茶叶中谁当为魁首?” 宁益自然满是傲气的答道:“当然是钱塘龙井。” 在本朝立国之前,龙井就已经是名茶,但还没有出名到现在这般地步。随着小龙团被剔除贡茶名单,唯一可以和龙井抗衡的名茶也消失在历史滚滚洪流之中。 如果宁益连这点自信都没有,也不可能成为杭州茶商商会的会长了。 他个人虽然喜好小龙团,但还是那句话,喜好是喜好,生意是生意,不可混为一谈。 ...... ...... 第一百五十三章 拜会宁员外 3 (求收藏,求推荐票!) “那排名第二的茶叶呢?” “这......” 宁益被谢慎的这个问题问的一怔,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除了钱塘龙井稳坐魁首外,其他茶叶名次本就没有定论。谢慎这么问,宁益确实不好作答。 但是他毕竟世面见得多了,稍稍思忖便捋着下颌胡须道:“其余茶种如群雄纷争,品次难以决断。” 宁益的这个回答并没有出乎谢慎的意料,少年转而笑道:“那么宁波珠山茶在宁员外看来,在这群雄中处于什么位置?姚江茶又处于什么位置?” 宁益揉了揉额角,缓缓道:“宁波珠山茶入口甘醇,这些年有追赶钱塘龙井之意。至于姚江茶,恕老夫直言,跟其他群茶还有较大的差距,只能在余姚一代风行。” 谢慎点了点头,宁益的这个评价还是很中肯的,没有刻意贬低姚江茶的地位。不说别的,便是在本省之中,姚江茶的地位也得排在末等。 “那么,宁员外觉得谁更可能取代龙井茶的地位?” 谢慎巧妙的抛出了一个足以让宁员外头疼的问题。 “这......” 宁益愁眉紧锁,不住的揉着额角。 跟宁波大茶商何昌合作之前,宁益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不过也许是他当时太过自信,并没有把何昌太放在眼里。毕竟从体量来说,宁波珠山茶实在不够看。 不过谢慎的话让宁益警惕了起来。 眼下虽然珠山茶无法和钱塘龙井相提并论,但毕竟在群茶中隐隐有抬头的迹象,若是再借助杭州茶市发展一番,增长的势头将会非常可怕。 长此以往,龙井茶势必会受到制衡,宁益本身的利益也会受到影响。 换句话说,跟宁波茶商何昌的合作是在作茧自缚。 “如果换一个合作的对象,也许宁员外便不会有这么多的烦恼了。” 宁益沉声道:“谢公子还请明言。” 谢慎顿了顿笑道:“若是宁员外和姚江茶商合作,既不用担心钱塘龙井的魁首地位受到威胁,又可以赢得美名,何乐而不为呢?” 谢慎不知道宁波茶商何昌向宁益提出的具体合作方式,但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在宁益的心中深埋入一根刺。只要让宁益觉得不舒服,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姚江茶?” 宁益陡然变得警惕起来,看向谢慎的眼神中也多了一层意味。 “实不相瞒,小子就十分喜欢饮姚江茶,觉得此茶中有古韵。” 稍顿了顿,谢慎吟诵道:“香暗绕窗纱,半帘疏影遮。霜枝一挺干,玉树几开花。傍水笼烟薄,隙墙穿月斜。芳梅喜淡雅,永日伴清茶。” 宁益赞叹道:“这诗作的有雅韵!” “这是小子去岁寒冬之时边饮姚江茶边作出的,让宁员外见笑了。” 谢慎冲宁益拱了拱手,淡淡道。 其实什么‘饮姚江茶时所作的’当然是谢慎编的,宁益也未必看不出。不过宁益不想点破,因为这与他的利益没有冲突。 谢慎勾起了他的兴趣,他倒是想听听少年接下来会说些什么。许久没有一个人能这么让他沉下心去倾听了。 “如此有雅韵的茶叶,名声却大不如宁波珠山茶,宁员外不觉得可惜吗?” 这么明显的暗示宁益如何听不出,不过他却是并没有直接回答谢慎。 “谢公子的意思,老夫明白了。只是兹事重大,一时难以决断。老夫若是考虑好了,会及时告知谢公子的。” 对于宁益的这番表态,谢慎已经很是满意。要知道他们在谈的不仅仅是茶叶品类优劣,更是一桩生意。生意人自然有生意人的规矩,如果不把谢慎摸清,宁益是不会轻易表明态度的。 但让谢慎感到欣喜的是,宁益的态度已经软化,至少愿意考虑自己的提议。 谢慎的实力比起宁波茶商何昌自然远有不及,但这个劣势却反而可能让宁益心动。 这便是心理学的范畴了。姚江茶的地位远不及象山茶。故而宁益如果选择姚江茶商合作,受到的威胁肯定要小于和宁波茶商合作。 居安思危,思则有备。 眼下钱塘龙井一枝独秀,但这不意味着龙井茶永远会有这个地位。 扶持姚江茶来制衡迅速崛起的珠山茶,显然更符合宁益的利益。 而且谢慎已经很明显的暗示,何昌能给宁益的他谢慎一样可以给,而何昌给不了宁益的他谢慎一样可以给!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商贾更是如此。要想在险恶的商场成为笑到最后的人,便一定要精打细算,将各种情况考量。 “如此,小子便先告退了。” 谢慎的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他知道现在宁益有些心动,但还需要时间来考虑。能分析的谢慎都已经分析了,想必宁益也很清楚,再留下去只会起到反作用,倒不如给宁益留出足够的时间思考。 有时候进就是退,退就是进。 官场上的那一套放在商界也同样适用。 谢慎离开宁府后,直接返回落脚的客店。 郎中早已给张不归开了治瘀伤的药,内服外贴下张大公子的伤情明显好了不少。 见到谢慎迟迟归来,张不归一肚子苦水总算可以吐出来了。 “慎贤弟,你可是回来了。方才愚兄考虑了良久,也觉得不应该以暴制暴。不然岂不是跟那帮宁波府的鸟人一样了吗。” 张不归能够说出这番话还是很让谢慎感到惊讶的。 “张兄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谢慎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张兄也不必担心,这件事绝不会就这么算了。这次某去了一趟宁府,如无意外宁员外那里定有助力。” 张不归自然十分疑惑。他与宁员外最多只能算是相识,连相熟都算不上。宁员外为何会对他们这些余姚士子施以援手呢? “何以见得?” “张兄莫要多问了,到时便知道了。” 谢慎之所以这般肯定,是因为西湖雅集还有不到三日就要开始。宁益如果要变卦也一定会在雅集开始之前。 ...... ...... ; 第一百五十四章 巡抚设宴 (求收藏,求推荐票!) 当然,这些他不打算跟张不归详细讲来。一来张不归受了外伤需要静养,二来以张大公子的性格若是把事情告诉他了,就等于公之于众了。 谢慎与宁益的这番交谈玄而又玄,自然不宜将过多内情公之于众。稳妥起见,谢慎还是决定先压一压,等到宁员外真正做了决定再告诉张不归。 一旁的王守文也陈然说道:“慎贤弟办事从来都很稳妥,想必这件事也是心中有底。张兄你也莫要多问了,安心养伤便是。” 张不归闻言只得叹息一声道:“我信慎贤弟便是。” 回到房中歇了一夜,翌日一早便有提学官陈方垠陈老大人的长随前来旅店点名要见谢慎。 可怜谢慎一大早正自迷糊就被书童陈虎儿唤醒,一番洗漱来到廊道外与那大宗师的亲随会面。 问明了来意谢慎直是大惊。原来新任杭州镇守太监刘文提前到达杭州,现在正在镇守太监府休憩。 大宗师本计划着随着杭州城一众大小官员出城迎接刘太监,谁曾想这位刘公公刻意压下了行程不与驿官说,直到他进入杭州城众官员才知晓。 这位刘太监行事作风还真的是够低调的。 一码归一码。 虽然雅集的事要准备,宁益宁员外要结交,不过刘太监还是要见的。 谢慎也曾经就此事考虑过几次,觉得避而不见作清流实在不是一个好选择。 一来全城大小官员都去了,至少证明这刘太监还是很有权势的。在谢慎的固有印象中,太监都是一些心胸狭隘的主,虽然可能有些片面,但把事情往坏了想总比临了倒霉栽跟头来的好。 二来,他觉得甄可望老大人说的确实有道理,清流直臣并不是对社稷有大贡献的,他要争做的是能臣而不是一味地刷清流声望。 虽说他现在还不是官身,最多只能算一个为了官身而奋斗的四好青年,可问题是既然想在这个圈子里混,就要适应一些这个圈子的规则。未必说要去逢迎刘太监,但也不至于搞得势同水火。 君不见张居正张江陵也跟大太监冯保是利益同盟关系吗。 当然,现在考虑这些为时太早。谢慎要做的还是在读书阶段尽量跟更多的朝廷官员混个脸熟,最好是四品朝上的大员...... 平日里很难有机会和这么多杭州大员打照面,如今有了这个机会倒真不应该错过。 思定之后谢慎便跟书童陈虎儿嘱咐了几句,与那大宗师的亲随一齐去往陈府。 二人进了府门,一番穿堂过院,来到陈府后园子中。陈方垠已经换了官袍正自在院中踱步,见谢慎来了,眉梢间透出几抹喜意。 “随老夫走罢。” 谢慎冲陈方垠拱了拱手道:“敢问恩师,此次是前去何处?” 陈方垠淡淡道:“自然是去巡抚衙门。” “哦?” 谢慎颇是有些惊讶。照理说镇守太监和巡抚应该算杭州城中最有权势的两个人,巡抚刘德便是为了自己的形象也不太会在巡抚衙门设宴,最多就是包下一家酒楼为刘太监接风洗尘罢了。 连刘德都不顾清誉在巡抚衙门设宴,看来这刘太监的权势确实颇大。 术业有专攻,谢慎前世虽然苦修明史,但对弘治朝的研究本就不算精进。加之太监这一群体又属于冷门中的冷门,若不是刘瑾、魏忠贤这种级别的,很难让人有兴趣去啃大部头研究。 哎,如今谢慎也只能摸着石头过河。好在身边有大宗师陈方垠,也不至于出口便错吧? “怎么,不在巡抚衙门,难道还在老夫府上吗?” 陈方垠显然心情不错,笑骂了一句便阔步朝府门走去。 谢慎也不敢托大,连忙迈步跟上。 陈府仪门外早已备好了轿子。陈方垠当先坐了上去,见谢慎还愣在旁边,便掀开帘子皱眉道:“快些上来,难道你想走着去吗?” 这下谢慎可犯了难,若是一般人也就算了,陈方垠可是主一省学政的提学官,是无数读书人的座师。科举中最难的一场乡试就要由提学官亲自主持,面对这样一位人物谢慎自然是十分敬重的,跟老师同坐一顶轿子这要是传出去,恐怕会惹得非议吧? 仿佛看出了谢慎心中所想,陈方垠陈老大人没好气的剜了谢慎一眼道:“老夫叫你坐上来,你便坐上来。此去赴宴的都是杭州各府衙的大员,哪个不比你个小娃娃见过世面。不会有人出去乱说的。” 陈方垠不愧是宦海沉浮多年的老油条,一句话就点到了根子上。 这些官员都是人精中的人精,深知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的道理。只要没有影响到他们的切身利益,他们是不会嚼舌根子的。 再矫情下去,没准还会惹得大宗师气恼,反倒是得不偿失。谢慎便咬牙坐上了轿子。 轿子内的空间比谢慎想象的要大很多,坐上两三个人根本感觉不到拥挤。 不过师生二人坐在一顶轿子里,气氛还是有些尴尬的。 好在陈府距离巡抚衙门不算太远,谢慎没有忍耐多久轿子便沉声落下。 大宗师陈方垠当先走出,谢慎跟在身后。 照理说巡抚刘德给镇守太监刘文设宴接风,谢慎一小小秀才是没资格参加的。 但陈老大人带他在身边,那门子也就不好多说什么。 跟着陈方垠进入巡抚衙门,穿过重重院落,二人便来到后宅。 看的出刘德是个颇注重情调的官员,整个后宅遍植花草修竹,配着水榭阁台极富情调。 为镇守太监接风洗尘自然是一件大事,来赴宴之人身份上自然有严格的要求,光是品级就已经卡死了许多人。像谢慎这样无品无级的秀才能够参加宴会,还真要感谢陈老大人的提携照拂。 饶是如此,此时花厅之中已经满是大小官员,谢慎一眼望过去只觉得晃眼。 这些官员仿佛提前打好招呼一般,都穿的是官袍。 谢慎和陈方垠被一名仆从引到靠近花圃的位置坐下,便静静等着此次宴会的正主到来。 ...... ...... 第一百五十五章 宴中百态 1 (求收藏,求推荐票!) 杭州城各司官员汇聚一堂,设宴给镇守太监接风洗尘。 谢慎不知道这场景要是被史书记上一笔该怎么写,是痛斥乎亦或是春秋笔法为尊者讳? 不过至少在当下,花厅内的气氛还是很和谐的,以巡抚刘德为首的大小官员都面颊带笑,等候镇守太监刘文的到来。 谢慎扫了一眼,发现右布政使薛举坐在巡抚刘德的下首,坐在他对面的是按察司副使陆渊。 这个坐席的排列是很讲究的。作为一省最高主官的巡抚刘德坐在上首自然没有什么问题。下首分别坐着布政使和按察司副使也没有什么问题。不过谢慎发现陆渊身旁的位置是空的,都指挥使难道没有来赴宴吗? 经过窈娘一番叙说,谢慎对右布政使薛举实在是没有什么好感。这厮峨冠博带,想不到竟然是人面兽心,对教坊司的官妓做出那般禽兽不如的事情。 谢慎甚至生出过希望窈娘折返回杭州再刺薛举的念头。但他也知道这不可能。薛举经过一次刺杀后势必会增加周遭防卫,窈娘若是再折返回来,势必是自投罗网。 谢慎看的出来,窈娘虽然对薛举恨之入骨,却并没有被仇恨冲昏了头脑,而是时刻保持理智。 替姊妹报仇这对于窈娘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既然重要就不能把一切都赌上去。至少在眼下力量悬殊之际,窈娘需要隐忍择机再动。 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都说民不与官斗,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真若是把民逼急了,拼个玉石俱焚,鱼死网破也不是不可能。 偏偏为官者多是些薛举这般衣冠楚楚之辈,直是叫人慨叹不已。 陈方垠陈老大人虽然是四品官,但却是掌学政的,身份地位差了不少,坐的位置稍偏。但偏有偏的好处,至少可以不用与同僚互相吹捧,落个清静。 谢慎对此也颇有所悟。 要说提学官还真是个没什么油水的官职,陈老大人的府宅也不甚奢华。但微妙的地方是,别看提学官实权不大,但名下门生却是无数。 尤其是像本省这种科举强省,乡试选出的都是读书人中的精英。这些人去到京师参加大比,中进士的比例是很高的。 虽然会试的座师比乡试要重要,但并不是说乡试座师就是完全不用的。 这些人脉可都是隐藏的资源,如果新进进士中出了一两位尚书或者阁臣,那陈方垠肯定也会跟着显贵。 所以,提学官是最受人敬仰的官员,便是巡抚刘德都不会轻易得罪之。 谢慎也经历过不少宴会,觉得这巡抚衙门的官宴与其他私宴比起来也没有多少特别之处,正自觉得意兴阑珊之际,便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 再抬首朝月门望去,只见一众亲随簇拥着新任杭州镇守太监刘文阔步而来。 那刘文身材修长,面容白皙,看上去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分别。若不是其下颌光秃秃的无一丝胡须,谢慎还真不敢笃定这人就是新任杭州镇守太监。 在大明,儒士尤其是官员是一定会蓄须的。不留胡须的一般是两种人,一种是还未弱冠的少年,一种便是太监。 像谢慎,不过十三岁,自然没有胡须。 让谢慎有些惊讶的是,这刘太监并没有身着官袍,而是一件暗棕色提花绸衫裹身。 这偌大花厅之中,没有穿官袍的只有刘太监和谢慎了,加之二人都没有胡须 谢慎心里苦啊。 好在各司官员根本就没注意到谢慎这等小角色,注意力都在刘太监身上,不然还真是够尴尬的。 刘太监也不客气,径直走到上首,在巡抚刘德的身旁坐下。二人皮笑肉不笑的交谈了几句,便各自正襟危坐。 离得太远,谢慎当然听不到二人说了些什么只猜测是些客套话。 “今b官设宴为刘公公接风洗尘,诸位同僚自当尽兴!” 宴会是巡抚刘德设下的,自然要由他来开这个话头。 刘德清了清嗓子简短的一句话算是宣布宴会开始。这种宴会其实要的就是一种轰动的效果。毕竟刘太监初来乍到对杭州官场并不熟悉,连人名都认不全,这种时候是不会发表太多评论的。 加之镇守太监本身就是代天子监视群臣的,刘太监自然也不会过多的在这种场合发声。 能够出任杭州镇守太监,证明刘文在宫中还是有门路的,就是不知道他跟司礼监的哪位大佬是同脉。 以李广那厮睚眦必报的性子,势必会给自己的义子报仇。谢慎得罪了李广,虽然有徐贯撑腰,还是有些后怕的。只希望这位新任镇守太监刘文不要是李广那一脉的,不然真有的他受了。 转念间谢慎注意到仁h县令窦晓一直在和大宗师陈方垠交谈,便也留意听了个大概。 原来仁h县令窦晓的长子去岁刚刚考中了举人,但是今年大比却是落榜。虽然窦县令说的委婉,不过意思大概就是让大宗师多关照一番。 不过谢慎却是很疑惑,平日里仁h县令窦晓和大宗师没什么机会说上话不假,但也不必病急乱投医吧。 若说乡试,大宗师自然有机会卖个人情给这仁h县令,可这会试大宗师也是莫能奈何啊。难不成这陈老大人竟然手眼通天到这般地步,远在杭州就能左右数千里外京师的会试结果? 这个念头刚一生出就被谢慎自己否决。 这绝不可能。若陈提学有这般能力,也不会甘心困在本省做一四品学官了。 那么,这窦县令难道一时昏了头,寄希望于大宗师的人脉路数? 要说嘛普通的县令,陈方垠还真不一定放在眼里。但这仁和、钱塘两县的县令却有所不同。这两县是直归杭州府下辖,地位比普通县所高了不少。加之陈方垠每年在杭州府待得时间不少,难免会跟窦县令打交道,也不会把关系搞得很僵。 让谢慎有些惊讶的是,大宗师对这窦县令的态度却是出奇的热情,莫不是那番对话中还有什么隐语他没有听出? 第一百五十六章 宴中百态 2 等到陈方垠和那窦县令闲聊完,谢慎便凑到陈老大人身侧,笑声道:“恩师和窦大人聊得投缘,不知是什么喜事。” 这仁h县令窦晓和陈方垠的坐席颇有些距离,方才不过是向陈老大人敬酒。故而谢慎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正常音调说道。 陈方垠瞥了谢慎一眼,大有一副老夫还不知道你小子什么心思的意味。 “倒也没有什么奇事,是窦大人欲和老夫结个亲家。” 亲家? 这个答案可是够出人意料的...... 但谢慎转念一想,其中关节便都打通了。 窦县令想要跟陈提学攀亲家肯定不是仅仅为了儿女婚事这么简单,更可能的原因是为了自己的前程谋划吧? 毕竟陈老大人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四品的学官,将来的仕途还是很风顺的,若是有机会入到六部,提携一番窦县令还是不成问题的。 但是窦县令再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不好直接表露出想法,只好用儿女婚事作托介打开这个口子。 当然,窦县令未必没有为儿子谋划的打算,但还是像谢慎之前分析的那样,陈提学在科考上的能量人脉多集中在本省,顶天了覆盖到乡试,至于会试、殿试是无需指望了。 若是两家婚事真能成行,对于窦公子的科举大业固然有帮助但帮助有限。 既然过不了会试那一关便是候补为官也跟国子监的监生一样,上限十分有限。 而窦县令则会是最大的受益者。毕竟窦县令怎么也是一个科班进士出身,虽说这几年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政绩,但不过也才三十来岁,正是为官者最好的年纪,将来大有可图。 想不到这窦县令竟然存了这么多心思,更可怕的是如此心思竟然隐藏在一句看似平淡无奇的话背后。 谢慎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想不到官场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这窦晓不过是一七品县令,就有如此深的道行,像陈提学、刘巡抚、陆按察副使肯定更是深不可测吧? “怎么,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见谢慎面色古怪,陈方垠也一时起了兴趣,颇为玩味的打量着谢慎。 “没,没什么......” 谢慎直是有些尴尬,连忙摆手道。 对于座师儿女的婚事,谢慎这个做学生的如何好置喙。这种事情端是多说多错,倒不如当一回哑巴。 “来,随老夫去给刘公公敬酒!” 陈方垠也没用穷追猛打,而是话锋一转要拉着谢慎一起去给大太监刘文敬酒。 谢慎微微一愣,这陈提学还真是不把他这个“得意门生”当外人啊,竟然连敬酒这种事情都拉上他...... 对此,谢慎已经不像之前那么抵触。毕竟将来要在大明官场厮混的,免不了跟太监打交道,早些熟悉这些环节也好。 想要进入到大明权力中枢,便要由外庭入内阁,如果谢慎还是之前的那副对阉人避而远之的态度,是不可能在官场上有大的建树的。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谢慎当然也可以等到三年后大比结束,进入到翰林院时再慢慢培养自己与宦官交际的能力,但那样就稍稍有些晚了,倒不如趁早先历练一番。 “多谢恩师!” 做官最重要的素质不是能力多么卓越超群,而是拥有强大的交际能力。 面对不同身份的人说不同的话,八面玲珑才能混的长久。 这倒也不是说要谄媚逢迎,但要让自己在这个圈子里混下去,就不能太过冥顽不化。 陈方垠当先,谢慎跟后,二人一齐朝上首刘太监的坐席而去。 此刻刘文正和巡抚刘德闲聊,见陈提学和一个小生朝他走来,双眼眯作一缝似笑非笑。 “刘公,此番长途跋涉,临至杭州赴任当是辛苦了。” 陈方垠笑声冲刘文拱了拱手,算是向刘太监见礼。 还是之前的那番话,刘巡抚设宴为新任镇守太监接风洗尘,参加宴会的也都是杭州城各司衙门的官员,都是“自己人”。 利益相同,就不用担心被人背后使绊子。没有人会傻到在自己也在场的情况下,把猛料爆出去。因为大伙儿在刘太监面前态度都差不多的谦卑,谁也别瞧不起谁!如果有人坏了规矩,最先倒霉的一定是这个走漏风声的人。 也正是因为如此,陈方垠完全不觉得对刘太监的态度有何不妥,若是可以,他还想表现的再“亲恳”一些。 相较而言,谢慎是绝对接受不了这种态度的。倒不是说他迂腐,只是既然立志高远,格局就要开的大一些。 只为做清流固然不对,但也不能就变成了趋炎附势,靠谄媚宦官上位的人吧? 这两者都太过极端了。 “陈大人太客气了,咱家也是感念圣恩,路上不敢耽搁。这才一路沿着运河直下杭州。陈大人那份棋谱甚是有韵,等过几日咱家得了空闲一定要向陈大人讨教。” 刘太监满面笑容,阴柔的声音十分瘆人,让谢慎下意识的想要往后退步。 看来陈老大人和这刘太监之前确实相识,而且似乎关系还不浅。 难怪陈方垠得知刘文将出任杭州镇守太监时会这么兴奋,看来他老人家和这位刘太监是一个阵营里的。 “好说,好说......”陈方垠冲谢慎使了个眼色,谢慎这便上前一步冲刘文拱手礼道:“小生余姚谢慎,拜见刘公。” “这个小哥是?” 刘太监一开始都没太在意陈方垠身侧的谢慎,经由陈方垠一提醒,这才皱眉发问。 “此贤生便是今岁本省小三元案首谢慎,也是陈某的学生。” 陈方垠见状连忙在一旁解释道:“此子文采斐然,是余姚乃至江南文坛新晋士子中的翘楚。” 这番评价可是不低,谢慎听着都有些汗颜。陈老大人这顶帽子给他扣下来,若是今后表现不好,那不是打他老人家的脸吗。 难道陈老大人有识人之才,看出自己非池中之物,日后必定大有所为? ...... ...... ; 第一百五十七章 宴中百态 3 看的出来,刘太监还是很警惕的,不过接风宴这种场合出现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确实有些出奇,难怪刘太监发问。 “原来是陈大人的学生,难怪仪表堂堂。” 刘太监听到陈方垠的一番解释,看向谢慎的目光便温存了不少。被一个太监这么笑吟吟的盯着,谢慎直是有些恶寒,可是又不好发作别提有多难受了。 而且这刘太监也太不会说话了吧,什么叫“是陈大人的学生,难怪仪表堂堂?”这陈老大人又不是他的爹,他谢慎仪表如何跟陈老大人有何关系? 死太监,真是一个死太监...... 暗暗腹诽几句,谢慎面上却还得作谦逊状,聆听刘太监这位“长辈”的教诲。 弘治朝士子和太监的对立还不似明末那么尖锐。像阉党和东林党那样大规模的对抗远没有出现。 饶是如此,已经隐隐有了对抗的趋势,不少跟宦官走的近的官员便被同僚排斥,甚至被御史参奏。不过这些都是小范围的零星事件,影响力着实有限。 官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这其中的难不仅仅是为官的难,更是选择的难。一步错,步步错,甚至都没有回头的机会。 “刘公过誉了。” 谢慎好歹两世为人,面上该有的还是能够都做到的。 刘太监又说了几句场面话,无外乎是勉励谢慎努力进学,早日考中进士入朝为官,替陛下分忧。 身处的位置不同,立场自然也会不同。 刘太监是内廷的人,自然要处处为天子着想。而谢慎这样的读书人,更多是把着眼点放在社稷上。这两点之间的界线有些模糊,但还是不太一样的。 简短的和刘太监一番交谈,谢慎便随着陈方垠一起回到自己的席位上。 坐定之后少年长出了一口气。 虽然已经早有准备,说辞也在脑中过了数遍,但真的说出来时还是会紧张。毕竟站在眼前的是一个手握重权的大太监,气势上肯定会压上谢慎几分。 好在谢慎的表现中规中矩,谈不上多出色,但也没减分。 以后这样的机会还很多,还可以多多磨砺。 但更重要的事情还是两年后的乡试,毕竟科举出身是硬实力。如果拿不出个进士出身,便是再会钻营,又能如何呢?整日蝇营狗苟,但底子就比别人差了不止一级,谈人脉圈子什么的简直就是可笑。 不在一个圈子里,即便能接触到所谓的大人物,也只会被当为棋子利用罢了。 在官场混,其实只要领会一点,就是能给别人带来什么好处。 这才是一个人的核心竞争力。 官场菜鸟和高手之间的差距也多见于此。官场菜鸟往往想的是自己能得到什么,而老油条们首先想的一定是能够给旁人带来什么利益。 并不是说办所有事情都要利益交换,但总的思路总归是如此。 就拿刘太监奔赴杭州赴任这件事来说,他之所以一路未作停歇,为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杭州。 这便是为天子着想,为天子考量。恩旨一下,身为臣子便立刻执行,这便是对皇权的尊重。 天子的利益得到了保证,刘太监的利益也就得到了保证。 预先取之,必先予之。 那些一上来就要求对方怎么配合自己的,多半会撞得头破血流。 谢慎正自思忖间,大小官员轮番上前给刘太监敬酒,以图混个脸熟。 惟独巡按御史裴常没有起身,只兀自饮酒。 对此谢慎倒是不以为奇。毕竟巡按御史和镇守太监的职责相近,权责划分并不清晰。二人同有监察地方官员之责任,若是走的太近,难免会被有心人抓住大作文章。 天子既然分别派巡按御史和镇守太监监察地方官员,就是不想听一家之言。 不然,若是只派驻一人,那人还与当地官员沆瀣一气,蛇鼠一窝,那言路不就闭塞了吗? 天子端坐朝堂,不可能对千里之外的事情了如指掌。若是监察官员都与当地官员沆瀣一气,那天子可就真的丧失一切讯息渠道,成了聋子瞎子了。 巡按御史代表了外臣,镇守太监代表了内宦。 有二人相互制衡,就不会有人胆大妄为的和当地众官员勾结,以图蒙蔽天子。 退一步讲,便这二人中真有人敢这么做,另一人也能及时发现,并立刻写奏疏加急送到京师呈递天子御览。 天子耳目不是那么好做的,既要监察众官员,又要甘于做那个被人盯着的靶子。 所以站在裴常的立场来看,他不去结交刘太监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如果他像其余官员那样前去向刘太监示好,且不说别的官员会怎么看,他在天子心中就已经减分了。 天子心中有一根准绳,谁也不想人为的让这根准绳发生偏差。 谢慎暗暗观察,也是学到了不少东西。有的时候难得糊涂,糊涂反而是大智慧的表现。 都说简在帝心,并不是说一定要制造大事件让天子记住,而是要让天子放心。 如果人人都争着搞大事件,制造轰动效应,那反而不是天子愿意看到的。 裴常能做到巡按御史,领悟力自然是上乘的。这次宴会他必须来,不来就是对刘太监的不尊重,这种得罪人的事情不能做。但来了,却也不能跟刘太监太亲近,最好的局面便是像现在这般不胶不离。 刘太监也不傻,肯定也能够明白裴常的用意。二人演一出双簧给众官员看,让他们放心,也让千里之外宫禁之中的天子放心。 谢慎知道弘治天子对宦官的态度发生了几次明显改变。 这位中兴之主即位之初,对宦官极力打压,但过了一段时间发现没有宦官的制衡,文官实在难以驾驭控制,这便才重新重用一些宦官以此来分文官的权。 用一句话概括,便是弘治皇帝的帝王心术愈发纯熟了,在这种背景下,谁要是再搞抱团结党的事情,跟天子对着干那真是嫌活的太长了。 ...... ...... ; 第一百五十八章 爽朗的合作 宴会的进程如谢慎所料,并没有太过出奇的部分。 无非是同僚之间相互吹捧一番,维系维系感情。 毕竟首要目的是给刘太监接风洗尘,其象征意义远远大于实际功用。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皆是有些意兴阑珊。 在正主借故离席后,众宾客也就都相继散了。 却说谢慎离开巡抚衙门,话别大宗师陈方垠,这便返回落脚的旅店。 补了一觉后少年只觉得神清气爽,困乏顿消。 书童陈虎儿早已准备好热水,将打湿的面巾奉上,谢慎取来净了净脸随口问道:“张公子那边怎么样,没出什么差池吧?” “回公子的话,小的一直按照您的吩咐侍候在张公子左右,并没有什么异样。” 听到这里谢慎心中稍定。 张不归的性格是最大的问题,如果真的弄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反倒会打乱原有的计划。 “不过宁府倒是来了一个长随找寻公子,还留下一封书信,嘱咐一定要让公子亲启。” 谢慎听到这里心中一沉。 宁益这么快就做出决定了?不愧是商界的老油条,光是这份魄力就是常人所难比拟的。 “快把信拿来!” “噢。”陈虎儿应了一声,便挪步去取信,不多时的工夫便将信双手奉上。 谢慎取出信纸正想要展读却是直接愣住。 信纸上一个字都没有,这算什么? 难道宁员外是叫他去府上面议?既然如此只需要叫长随留个话即可,又何必送一份无字信,多此一举呢? 谢慎实在搞不懂宁员外在卖什么关子便问道:“那长随可留下什么话没有?” 陈虎儿连连摇头:“没有,他只说叫小的把这封信交到公子手上即可。” 故弄玄虚......故弄玄虚! 这算是试探吗?可一封空信又能试探出什么? 谢慎脑中飞速运转着,思考着所有的可能。一般而言,像宁员外这样的豪商巨贾与人合作不会一次把老底露出来。 这不奇怪,问题是至少应该给出些东西让少年忖度吧?一封空信,能忖度出什么? “要小的看,不如公子去宁员外府上一趟,他老人家到底什么意思公子一问便知。” 谢慎点了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一会你跟王兄,张兄他们说一声,我可能不回来和他们一起吃饭了,叫他们不必等我。” 与大茶商宁益的合作十分重要,这不仅仅关系到姚江茶能否站稳脚跟打入士林圈子,还关系到西湖雅集上余姚士子能否占到风头。人活一口气,张不归的仇必须要报,但怎么报,如何报还得再考量一番。 最好的情况自然是西湖茶商施压让杭州城本地士子转而和余姚士子合作,这样一来宁波府的那些士子必败,还会是惨败。 唉,要想在官商两条路上都走得远,就免不了要应酬。 刚参加了刘太监的接风宴,现在又要去和大茶商宁员外一起吃饭,真是难呐。 抱怨归抱怨,宁益谢慎还是得去见的。 少年未做耽搁便径直朝宁府而去,到了府门前与那门子知会了一声便跟着迈步走进宁府。 被门子引着一路穿庭过院,谢慎径直来到宁员外的书房前。 少年预想了一番可能遇到的场景,便一狠心迈步进入屋内。 宁益倚坐在软榻上双眼紧闭,手中捻着佛珠。 听到脚步声,宁益当先说道:“谢公子来了。” 谢慎上前拱手一礼道:“不知宁员外派人送一封空白书信所谓何意?” 谢慎也不打算跟宁益兜圈子径直问道。 宁益缓缓睁开眼睛,指了指身边道:“先坐吧。” 谢慎点了点头,便上前几步撩起袍子下摆坐在软榻上。 从心理学的角度讲宁益占据上风,毕竟他在暗谢慎在明,而且宁益逼得谢慎主动来府上探究用意这便是占了先机。 但谢慎的处理方式也很稳妥,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急躁,而是沉稳的等着宁益先开口发声。 以不变应万变,在这一点上谢慎处理的很好,局势搬回来不少。 宁益十分赞许的点了点头,和声道:“你是问那封信吧?老夫有些话想和你聊聊。” 谢慎心中暗暗腹诽,心道若是聊聊大可以直接叫长随去客店唤他,又何必带一封空信多此一举呢? 还是说这位宁员外喜欢玄学,弄一些看不懂的东西叫人自己忖度? “上次谢公子的提议老夫想了很久,觉得确实有合作的可能。” 宁益眼睛微微眯起,似笑非笑的说道。 他只说有合作的可能却并没有说一定会合作,这让谢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宁员外,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有话不妨直言。” 谢慎强自压下紧张的心情,淡淡说道。 “老夫要五成利。” 宁益笑吟吟的盯着谢慎道。 五成利? 这宁益也太黑了吧! “谢公子应该也知道如今姚江茶在诸茶中的地位。若是没有老夫相助,谢公子便是有通天的手段也不可能有大的进展。” 这句话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那绝对是狂傲,偏偏此话出自大茶商宁益,那就不会显得狂傲了...... 有实力有资本的人那不叫狂傲,叫自信...... 宁益就是这么自信,作为杭州茶商商会的会长,他在杭州乃至本省行业不说一呼百应但也差不多了。 如果没有他点头,谢慎想要推介姚江茶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谢慎不是迂腐之辈,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宁益宁员外的胃口实在太大了,他能给谢慎带来什么? 既然是合作,自然要双方互惠互利,如果宁员外仅仅给出一个口头保证未免太没有诚意了。 “当然老夫也不会白拿谢公子的利,老夫保证姚江茶在一年之内会坐上浙茶第二把交椅的位子。” 经商多年,宁益早已到来炉火纯青的境界,未待谢慎开口他便先一步发声。 嘶。 谢慎本以为自己忖度人心的本事登峰造极,没想到一山更比一山高,宁员外竟然也是个中好手。 ...... ...... ; 第一百五十九章 余姚仙茗 宁员外提出的合作方案很简单,很粗暴...... 谢慎却是有些犹豫。 要接受吗? 让出五成利换取姚江茶一飞冲天的机会? 怎么看谢慎都不亏,毕竟现在姚江茶的地位在浙茶中是末等,所赚取的银钱十分有限。谢家茶铺主要收入来源也还是靠贩卖龙井。 虽说人脉也是本钱,但宁益这钱赚的也太轻松了吧! 谢慎眉头紧锁陷入了沉默。 宁益倒是也不催谢慎,就这么静静的看着。 谢慎思忖了良久终于朗声道:“宁员外的这个方案谢某可以接受,不过谢某有一个条件也希望宁员外能够答应。” “哦?” 宁益饶有兴致的说道:“谢公子不妨说来看看。” 谢慎淡淡道:“其实很简单,宁员外只要答应除谢某外不再于其他茶商合作即可,当然谢某指的是非龙井茶商。” 谢慎这么说意思已经很明白,你的条件我接受但你宁员外不能朝秦暮楚,一边跟我谢慎合作,一边又跟宁波茶商眉来眼去。两头讨巧的好事不能让你占了! 谢慎的强势回应却在宁益的意料之中。宁益点了点头道:“老夫答应你便是!” 这便答应了? 这个宁员外倒也算爽快。 “既然是合作,谢某还想把事情讲清楚。” 谢慎顿了顿,一板一眼的说道:“远的且不论,西湖雅集时还请宁员外助谢某一臂之力。” “好说,好说。这次西湖雅集谢公子放心好了。” 和聪明人对话就是这么舒服你无需把事情说的很复杂,只需要点到为止。 宁员外是杭州茶叶商会的会长,自然不可能信口开河,这件事便算是谈妥了。 谢慎留在宁府和宁员外一起吃了顿便饭,便起身告辞返回客店。 尘埃落定后,谢慎便将事情提前知会了张不归张大公子。张不归心中有了底自然信心满满,迫不及待的要和宁波府的那些士子一较高下。 却说时光飞逝,转瞬间就到了西湖雅集的日子。 余姚众士子早早起身用过早点结伴向那西子湖而去。 张不归张大公子也想明白了,他被宁波府的那些士子痛打是吃了个哑巴亏。当时除了双方之人并没有什么旁人在场便是报官,县令也难以裁度。 士子斗殴只要没闹出人命,县令也不太会管。如果屁大点事若都要县令劳神烦心,县令可真要罢工了。 众余姚士子来到苏堤前,恰巧遇到严州府的大才子毕名辉施施然走来。 “毕公子今日看来是志在必得啊!” 王守文对毕名辉并没有太多好感,加之毕名辉抢了不少谢慎的风头,更让王守文气不打一出来。 说是和毕名辉联手,但才名这种东西岂是能随意给旁人分的?毕名辉若是高了一分,谢慎就会矮一分,这当然不是王守文愿意看到的。 毕名辉却对王守文的话不置可否,淡淡道:“今日天公作美,画舫游湖直是美哉!” 王守文险些背过气去,可又不好发作,只得悻悻的一甩衣袖,和毕名辉保持一些距离。 自古名士多恃才傲物,毕名辉自然也不例外。 在谢慎看来这位毕公子应该是唐寅那样的人物,轻狂一些倒也不算什么。 众人结伴向码头走去,待走近了才发现杭州府和宁波府的士子已经先一步上了画舫,谢慎向张不归使了个眼色,张公子立刻心领神会走在了前面。 这场雅集最先赴邀的是张不归,故而理当让其走在最前。至于雅集之中谁会大出风头那又是另外一码事了。 杭州府本地士子的代表杜瑥从画舫起身虚迎了一记,也算很给了张不归等余姚士子一番面子。 张不归还是有些惊讶的,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当先上了画舫。 一众士子坐定,这开办雅集的正主杜瑥便沉声道:“今日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杜某设下雅集愿与诸君赏西湖美景。” 这杜瑥是杭州府士林圈子里响当当的人物,自然有很多捧臭脚的。 一番赞颂在所难免,伴着丝竹管弦之声,画舫缓缓离岸,向湖心而去。 雅集和诗会看上去差别不大,其实是有本质区别的。 诗会强调的是以诗会友,而雅集更注重雅兴。 所以诗会的气氛更紧张,可谓针尖对麦芒,各方人等一上来就是咄咄逼人。 而雅集则要轻松不少,虽也免不了有士子间争勇斗狠,总不至于伤了和气。 可这次的雅集却有许多不同。 一来张不归受辱,要在雅集找回面子。二来谢慎也需要在雅集上展现出姚江茶的风采,将宁波茶商彻底比下去。 他已经提前和宁员外打好了招呼,相信杭州士子那里也不会出问题的。 各府士子虽然都坐在画舫中,但各自间有明显的界限。唯独来自严州府遂a县的大才子毕名辉孑然一身,便索性坐在了余姚士子一边。 画舫上有不少歌妓,众士子赏舞听曲好不美哉。 王守文一边吃着点心一边拊掌叫好。 谢慎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王守文这才意识到忘记正事了。 “咳咳,好茶,好茶啊。如此好茶怕是只有钱塘龙井能够媲美了。” 王守文清了清嗓子,朗声赞叹道。 谢慎心道兄弟你的演技也太浮夸了吧,减分,这表现得减分。 好在谢慎早有准备立刻接过话头道:“谢某心境烦躁时即会独饮此茶,清香一入肺腑,燥意便全消了。” “檐溜松风方扫尽,轻阴正是采茶无,相邀直上孤峰顶,出市都争谷雨前。 两筥东西分梗叶,一灯儿女共团圆, 炒青已到更阑后,犹试新分瀑布泉。” 谢慎一诗吟完,余姚士子皆是叫好。不少杭州府的士子也凑过身来询问这茶叶的名字。 谢慎索性做起了科普:“谢某所饮此茶名为余姚瀑布茶,产自于余姚句余山区。它有一个更出名的名字就是余姚仙茗。这个名字可不是谢某封的,而是茶圣陆羽亲点。当然谢某更喜欢唤它为姚江茶,这样亲切一些。此茶在唐代极富盛名,及至本朝却隐于深山不被人知倒是可惜了。”(注1) ...... ...... 注1:句余山:即今余姚四明山,为余姚仙茗产地。 第一百六十章 不使人间造孽钱 “妙哉,妙哉!” 对于谢慎的这首开篇诗最满意的自然要数张不归张大公子。 起初他对于谢慎饮姚江茶十分介怀,主要是担心这种茶配不上谢慎的名士身份。都道好马配好鞍,谢慎实力自然不会有任何问题,但要是在饮茶一事上吃亏堕了名士的名声就太可惜了。 但现在看来,完全是张不归自己杞人忧天。 谢慎不但没有被姚江茶羁绊,反而借着姚江茶大出了一次风头。嗯,余姚仙茗,这个名字倒是比姚江茶更有格调。 “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皆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慎贤弟不愧是名士矣。” 被张不归张大公子一番吹捧,谢慎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过了,过了,这喝茶就喝茶怎么就扯到出淤泥而不染了?这不是说在场众士子都是淤泥,唯有谢慎一人清高吗? 这种得罪人的话张大公子也敢说,不是把谢慎往火坑里推吗! 果不其然,杜瑥在内的杭州众士子皆是一脸黑线,宁波府的士子代表萧季更是冷笑道:“依萧某看,这不过是哗众取宠罢了。余姚仙茗?恕在下直言,从来没有听过!” 谢慎心中一沉,心道拆台的果然来了。 他之前也对宁波府的士子进行了一番了解,发现对方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般羸弱,反而有几个才情颇高的后进士子。 这萧季就是个中魁首。 “萧兄此言差矣,这余姚仙茗在唐代极负盛名,名字更是茶圣陆羽陆老先生亲点的。只不过本朝建立之初没有太多宣扬,知道的人不多罢了。方才萧兄说没有听过此茶,那一定是萧兄孤陋寡闻了。难不成,萧兄还比陆茶圣懂茶?” 宁波府的这些士子刚把张不归打了,谢慎急于打脸怎么可能相让! 加之他与宁员外之间已经达成了协议。杭州府的士子即便不相助也不会站在宁波府诸生那边。 既然如此谢慎就更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只需要和萧季玩文字游戏,这可是他最擅长的。 论斗嘴萧季哪里是谢慎的对手,只冷哼了一声,便不再与谢慎相争。 谢慎却是长出了一口气。 方才他生怕张不归张大公子再进一步扯到钱塘龙井上。 若是张公子为了捧余姚仙茗再把钱塘龙井贬一通,他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圆回来了。 “咳咳,今日吾辈共赴雅集还当以求雅意,杜某听闻谢公子精于诗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有机会杜某一定多向谢公子讨教。” 打脸是要打的,但是也要打的有艺术感,打的精彩。看这杜瑥的意思应该是不打算介入了,但却是要谢慎自行解决。 文人之间没法比勇斗狠只能靠吟诗作赋赚取声望。不过这种方式也更狠,落败的一方许久都难以再抬起头来。 杜瑥毕竟是设下雅集之人,便起了个由头叫众士子开始行小令了。 画舫快到湖心的时候停了下来,丝竹管弦之声甚是悦耳。不少士子一面和歌妓谈笑一面随口行着小令饮酒,直是风流倜傥。 酒喝的差不多了,就有不少士子借着酒意作诗。其中便有宁波府的萧季。 他肩负着为珠山茶扬名的重任,故而诗作也贴近于茶道。 一首诗作完,不免有人拿来和谢慎方才所作进行比较。 若单论起来,萧季所作诗也不算差了。可是跟谢慎的一比差距就显现出来了。 更可怕的是,诸生难免会将诗作的差距代入到珠山茶和余姚仙茗的差距上来。许多有猎奇心思的杭州士子纷纷表示有机会一定要尝一尝这余姚瀑布茶! 这些杭州士子本是中立的态度,完全是被谢慎诗才影响,这才下意识的倒向姚江茶派,若不是杜瑥连声咳嗽,怕是连自己的立场都要忘了。 杭州西湖雅集毕竟是大茶商宁员外资助,虽说宁员外已经声明和谢慎的合作关系,但也没有说要全力吹捧他罢。还是静静的看着就好。 感觉到落了下风,萧季哪里肯甘心,当即恨声道:“久闻谢公子大名,小三元案首应是文采斐然,不知为何独写一茶耳!” 这话就很诛心了。要知道读书人读书为的是大道,何谓大道?自然是为了入朝为官。 官和士之间有千丝万缕的关联任是谁也不能否认。 可谢慎却唯独围绕姚江茶作诗,难免惹人遐想。加之萧季添油加醋一番,诸生便会想这谢公子该不会拿了余姚茶商的什么好处这才卖力宣传的吧? 当然萧季这招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毕竟他也作了和象山茶相关的诗词,与谢慎是半斤八两!但毕竟他诗作被谢慎比了下来,又不甘心见谢慎独占鳌头,这才想出毒计想要和谢慎“同归于尽”。 谢慎心中却是冷笑。 这孩子太年轻了。萧季想的是什么谢慎能不知道?商贾在大明地位很低,虽然家财万贯但是却被认为一身铜臭。读书人如果扯到经商会被人不齿,故而许多读书人会找一个代理人出面经商,自己则会保持高大上的形象。 污我和商贾合作?连这招都使出来了看来这萧季是真的黔驴技穷啊。 谢慎面颊带笑,起身朝画舫一侧走去。 望着远山重叠,如镜湖面谢慎怅然吟诵道:“不炼金丹不坐禅,不为商贾不耕田。闲来写就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 一诗吟完,众人皆是愣住,丝竹管弦之声却是未断,显得有些突兀。 “闲来写就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 王守文反复念诵,大喜道:“好一句闲来写就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有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是可笑之极!” 打脸的最高境界是什么?不是刻意装逼,而是无形之中秒杀对手。 谢慎正愁没有机会言志,萧季就自己送到嘴边。 你不是说我跟商贾勾结牟利吗,我就让你看看什么是大名士的志向! ...... ...... 第一百六十一章 既生瑜何生亮 如果大明朝有娱乐板块,这次雅集一定会上头条。原因无二,戏剧冲突感实在是太强了! 这萧季就像一个超级大反派一样不断出来挑衅不断被谢慎打脸,爽感十足! 好歹也是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的穿越客,谢慎怎么也不能给这个圈子丢脸不是? 你不是污我和商贾有勾结赚取铜臭银钱吗?我就用诗作言志狠狠打你脸! 萧季此刻脸色已经铁青。他本就没有证据证明谢慎和商贾勾结,不过是想借着气势将上谢慎一步,不曾想这厮才思敏捷到如此地步,竟然随口作了一首佳作轻松化解。 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他使出了十分力却似打在棉花上,如何能不气恼。 更让萧季气恼的是,同行的宁波士子竟然没有一个站出来为他出头...... 其实真不怪其他宁波士子,萧季萧公子的表现实在太拙劣,属于烂泥扶不上墙那种。他们便是想帮也是无从下手。 张不归得意洋洋的解读道:“像慎贤弟这样的才子随便卖上一两幅画作即够府上开支,又怎么会像某些人一样贪图那些造孽钱呢!” 张不归的这番话无疑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了。张不归的意思显而易见,谢慎不是不爱财,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谢慎不会去和商贾勾结赚取那些“造孽钱”,而是靠自己的才情赚高雅的钱! 张不归这么说当然有历史的局限性,但他又不是穿越客,站在明代读书人的立场这才是最正确的话。 士农工商,商可是在最后一位。商贾给人的印象都是投机倒把,远没有读书人地位高。谢慎这诗前两句且不论,最后两句却是恰到好处,说到读书人的心窝子里去了。 其实在场士子除了谢慎大多是世家豪门之后。 这些科举世家对外宣扬时说的是以诗书传家,实际上暗地里没有少蝇营狗苟。 诺大个家族仅仅靠田亩外租给佃农是支撑不下来的,故而这些世家豪族大多会寻求和一个中间人合作,这个中间人拿着世家的本钱去投资经商,赚取的银钱入的还是这些世家的帐。 当然,这个中间人的选择很有讲究,不能和这些家族走的太近,但也不能太远至少要知根知底。不然万一这个合伙人卷着银钱跑了,可就尴尬了。当然也有世家会选择一些偏房庶出子弟来经商,前提是这些人必须分家,名义上独立后自然不会影响科举家族的声誉。 这其中的很多门道众士子多少也知道一些,不过却是没有人会表露出来。 在面上他们的立场就是读书人的立场,是清高的不沾染一丝铜臭的。 至于私底下怎么用家族经商赚来的银钱花天酒地,风流快活那却是另外一桩事了。 谢慎的这首诗他们没人能反驳,因为一旦反驳就说明他们读书人的立场出现了问题。 在大明朝什么都可以错唯独立场不能错,连立场都错了还怎么在圈子里混? 谢慎正是抓住了诸生这个心理,这才会吟诵这么一首诗,达到的效果比他想象的还要好。 就在众人纷纷称赞谢慎大才之时,恼羞成怒的宁波士子领袖萧季一口鲜血喷将而出昏死了过去。 一时间诸生大乱,有掐萧公子人中的,有摇萧公子身子的。可萧公子就像一条死鱼任凭旁人怎么折腾就是不见醒。 这下杜瑥可是急了,雅集名义上是他设下的,包画舫的人也是他。 若是萧季不争气真的死在了船上那可就说不清楚了。 宁益宁员外虽然嘱咐他莫要帮任何一方,静静看戏就好。可现在情况有变,萧季可能死在船上。若是这时他再见死不救,传出去名声不但有损可能还会吃官司。 宁波萧氏可不是小族,真要是追究起来杜瑥这个设办雅集的人第一个跑不了。好好的一个雅集怎么就闹成这样了呢? 杜瑥瞥了一眼谢慎,见其面色不变仿佛眼前的事情和他毫无干系一般。杜瑥暗暗感叹,此子有如此城府日后定非池中之物,还是找个机会结交一番的好。 其实谢慎并不像杜瑥想的那般深不可测。他也着实被萧季吐血昏死吓到,只是强自忍着没有表露出来而已。 三国演义里周大都督那句既生瑜,何生亮太有名了,谢慎却是不曾想真有人能被活生生气的半死。 萧季为首的宁波府士子固然有罪,罪在嚣张跋扈,欺凌张不归。但这罪名也不至死罢,若真闹出人命总归是不好的。 “杜兄,还是叫船快些靠岸吧。” 谢慎见杜瑥望向自己,便沉声说道。 杜瑥点了点头,眼下救人要紧还是应当快些靠岸给萧季找个郎中才是。 至于雅集什么的出了这档子事情哪里还有什么心情继续,只能自认倒霉了。 好在雅集之前宁员外已经跟他打过招呼,叫他暗中助谢慎和余姚仙茗扬名。现如今目的已经达到,雅集也没必要继续了。 杜瑥这便吩咐下去,命令画舫尽快靠岸,只希望萧季这个倒霉鬼不要真出现什么意外。 谢慎心中则是苦笑,他这一战就把萧季气的吐血名声可谓大躁,以后恐怕是低调不了了。 人也罢茶也罢,这次雅集可是出足了风头,只希望宁员外那里不要多想吧。 不多时的工夫画舫便靠岸了。杜瑥命几名仆人抬着昏死的萧公子一路朝医馆而去。其余士子则是纷纷散了。 却说谢慎和余姚众士子返回落脚旅店,还没喝上几口茶,便有宁府长随前来,说宁老爷有请谢小相公过府一叙。 谢慎心中颇是无奈,这宁员外的消息也是够灵通的。 该不会是宁益觉得自己这次太过火了吧。宁波大茶商何昌现在隐隐有争夺茶叶行业第二把交椅的意思,偏偏在这个时候谢慎横空杀出让宁员外作了一道艰难的选择题。这宁员外该不会后悔了吧。但少年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既然已经得罪了人就应该得罪到底,此理官亦然商亦然。 ...... ...... ; 第一百六十二章 宁员外的执念 却说谢慎未作停歇径直来到宁府,在门子的引领下穿过重重院落来到宁府后花园。 宁员外正自顾自的修剪花草,听门子禀报说谢小相公到了这才放下花剪,转过身来。 “谢公子出手果然不凡,西湖雅集后余姚仙茗的名声怕是就要传遍杭州了。” 这话谁都能说,但唯独宁益说出来带着一丝让人琢磨不透的意味。 谢慎与宁益现在虽然是合作关系,但这种关系很微妙,换句话说谢慎也不确定宁益究竟看重自己到什么程度。 萧季吐血昏厥后,士林圈子肯定会将雅集上谢慎如何技压群雄添油加醋一番争相传颂。 对于谢慎来说,利很明显,余姚仙茗一举打出名气,甚至直接取代宁波象山茶的地位都有可能。 但弊也很明显。 余姚仙茗的名气越大,对钱塘龙井的威胁便越大,宁益对他的态度便会越冷淡疏远。 等余姚仙茗名气大到宁益无法忍受时,也许他就会变成另一个何昌。 当然就眼下而言,谢慎还不用担心这些。 “多亏了宁员外从中照拂,不然谢某也不能出尽风头。” 谢慎冲宁益拱了拱手,淡淡说道。 宁益来找他的目的他并不清楚。但从宁益的态度来看,他对自己把宁波才子萧季气的吐血昏厥似乎并不在意。那么他唤自己来究竟是为何呢? “谢公子你说说看,这句余山能否种植龙井呢?” 宁益的这个问题着实让谢慎有些惊讶。 句余山是余姚仙茗的产地,宁益却问适不适合种植龙井,这到底是试探还是真有其意? 要知道龙井茶虽然号称钱塘龙井,但后来种植范围一再扩大,并不仅仅限于西湖一代。但谢慎可没有听说过茶叶不种在杭州也能算作龙井的。 余姚虽然距离杭州不远,但气候并不太相同,种植出的茶叶味道也会有差异吧。 橘生淮北则为枳,茶叶尝的就是入口味道,若是味道串了那到底是该算钱塘龙井还是余姚仙茗? “宁员外这个问题倒是有些棘手,谢某一时难以作答。若是宁员外想试的话倒可以试着去种几株茶树。” 谢慎回答的很巧妙,但这样也就相当于什么都没回答。 宁益眉宇间闪过一丝赞誉,随即说道:“这件事倒是可以再谈,今日请你来是有一件事与你商议。” 谢慎总算松了一口气。若是方才宁益继续问下去,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作答了。 “宁员外还请直言,谢某洗耳恭听。” 宁益点了点头道:“你上次说要和老夫合作,可还没有指定谁来出任掌柜,老夫便是想问问你准备推选何人。” 谢慎恍然大悟。他上次走得急确实没有交代清楚。以他秀才的身份当然不能站在明面上经营茶铺,宁员外倒是考虑的很周道。 “谢某的大兄出任掌柜再合适不过。” 谢慎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让大哥干回老本行。 如今余姚仙茗打入杭州已成定局,利润远非之前可比,还是应当分清主次。至于书坊可以再想办法,实在不行做甩手掌柜吃分红也行。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你这个人选不错。” 宁益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你回到余姚后便和兄长好好商议一番。商会里老夫会提前打好招呼,铺子嘛老夫恰巧也有一间空出的,你直接让兄长带着银钱来杭州包下铺子即可。” 想不到宁员外考虑的如此“周道”,谢慎也不好拂了人情,只好应下。 “如此便先谢过宁员外了。” “这做生意和你们读书人考科举是一样的道理,越往后路越窄。一将功成万骨枯,真正能够大有所成的更是少之又少。” 宁员外不疾不徐的说着,见谢慎默然不语便叹声道:“你很聪明,在老夫见过的年轻人中不说第一,也是第二了。要是老夫有你一个这样的儿子该多好!” 谢慎听的别扭苦笑道:“怎么,宁员外膝下无子吗?” 宁益摇了摇头,声音里满是悲怆:“说来也不怕你笑话,老夫也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年近花甲却膝下无子。老夫正妻去的早,连着娶了七房妾室也没能添丁。这也是老夫这一生最大的憾事!” 谢慎听着只觉得凄惨。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种观念根植在大明百姓心中。 宁员外现在贵为杭州茶叶商会会长,端是腰缠万贯,可是却没有子嗣。 待宁员外百年之后这诺大的家业没人继承,还不是一场空吗? 故而宁员外赚取的银钱越多,获得的成就越大,收获的嘲讽便越大。 谢慎注意到宁员外看向他的眼神很不一般,不免警惕了起来。 这已经不仅仅是合作伙伴之间该有的态度了,结合宁员外之前的那句话谢慎若有所悟。 这宁员外该不是想收了他做女婿吧? 有道是女婿是半儿,对一般家庭尚是如此,何况宁员外膝下无子急于找人打理家业。不然真等到百年之后难道指望女儿中有人能够顶起家业吗? “谢公子以后若是来了杭州大可以直接住在老夫府上,咱们也好多叙叙话。” 听到这里谢慎更是笃定了自己的猜测。叙话什么时候都可以,为何偏偏要住在宁府。这明显是为了给他女儿相处制造机会啊!当然也便于宁员外近距离观察谢慎! 这个宁员外一定是动了召婿的心思,还很可能是上门女婿...... 可是这宁员外有七房妾室,女儿不知该有多少,他不会来个海选吧...... 谢慎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走桃花运,先是徐贯徐侍郎从松江府赶来余姚挑女婿,再接着是宁员外屡屡暗示,就差捅破一层窗户纸了。 难道,难道谢慎在西湖畔遇到的那个算命道士算的不错,谢慎命中有一桃花劫? 谢慎心中苦笑,只得推脱道:“宁员外太客气了,不过谢某回到余姚后估计要潜心进学,两年后乡试才会再来杭州了。” ...... ...... ; 第一百六十三章 独在异乡为异客 倒不是谢慎矫情,是他实在接受不了宁员外这般“热情”。天知道这位宁家小姐长相如何,如果是巴不得出手的赔钱货,那谢慎找谁说理去? 宁员外家财万贯不假,但毕竟是商贾之身。士跟商之间有一道天然的鸿沟,谢慎如果想在官场上混开来,娶一个商贾之女确实不是什么太好的选择。 这个圈子就是这样,具有极强的排他性。旁的且不论,光是出身就够谢慎喝一壶的了。 若再娶个商贾之女,啧啧,想想还真是刺激...... 谢慎可不想让自己的官场之路变成地狱模式,故而宁员外的暗示他全当没有听懂。 想一想还是徐贯老大人实在,直接从松江府跑到余姚召婿,没有丝毫遮掩。 若是有这位当朝工部侍郎做老泰山,似乎仕途会更加风顺吧? 却说谢慎辞别了宁员外后便只身回到落脚的客店。 此时余姚众士子正自在张不归房间聚着,商讨几日后的花魁会该如何消遣。 见谢慎回来,张公子率先道:“慎贤弟来的正好,我们一起去芍药居吃酒请功吧!” 谢慎叹息一声道:“这有何可庆贺的?” 张不归面色一板道:“可庆贺的实在太多了。雅集之上慎贤弟力压群雄,为我余姚士子扬名,此乃第一要贺也。慎贤弟一首诗为余姚仙茗扬名,此乃第二要贺也。两者合二为一,怎能不好好庆贺一番。” 谢慎心中颇是无奈,淡淡道:“那叫店家帮着买些酒食即可,不必前往青楼吧?” “暮气!” 张不归白了谢慎一眼,没好气的说道。 在他眼中谢慎哪里都好就是太瞻前顾后了。明明是十三岁的年纪偏偏要把什么事情都思前想后,布置的滴水不漏,这还哪里有什么乐趣可言。 “几日后便是花魁会,到时举城士子都会去看佳人们争奇斗艳,慎贤弟你可是答应的,怎么,今日提前去一观就不行了?” “此一时,彼一时......” 谢慎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可张不归张大公子显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兀自说道:“我知道慎贤弟你在担心什么。本朝禁止官员狎妓,可你还不是官员啊。我大明律哪条规定读书人不能去青楼的?再者说了,你若真的做了官也不必把自己锁在这条条框框里。别说在杭州,便是在京师那些都察院的人也不能一家家青楼去查吧?只要闹得不是太过火,督察的官员也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张不归张大公子一副老子是过来人的姿态,对谢慎谆谆教导,直让他招架不得只能答应了事。 反正不过去听听曲喝喝酒,就当去酒楼了吧。 世风如此,非我之所愿也。 谢慎这么安慰着自己,在一众余姚士子的簇拥下径直去了芍药居。 风流二字往往是和名士相伴的。但在大明朝这两个字却是未必好用。 首先名士不一定是显臣,名士也可能终身不仕啊。 即便真的入了仕途,被政敌揪着私生活不放一番检举攻讦,白的也变成黑的了。 谢慎不像世家子弟,科举对他来说就是唯一的上升阶梯,故而他是不会让自己陷入舆论漩涡的。这种风头,跟着而来的就是风波,倒不如不出! 所以他是真不打算在芍药居传出什么风流佳话的。 一众士子簇拥着谢慎进了芍药居,自有老鸨子扭着水蛇腰凑身上前。 这老鸨约摸三十出头,正是风韵犹存的年纪。 她轻笑一声道:“几位公子今儿个来的可真是时候,过几日便是花魁会,现下店里没什么客人呢。” 她言下之意就是现在姑娘们都得了闲,只要银子够想挑什么样的都好说。 张不归自然是风月场中的老手,他轻笑一声道:“我们只想见见沈娘子。” 老鸨闻言呵了一声道:“那可是不巧,沈娘子几日后是要参加花魁会的,现下可不能轻易见人。” 张不归心中冷笑,什么花魁不轻易见人,不过是兀自抬价罢了。 只要出的起银子,老鸨还有把客人往外面推的道理? 张不归从钱袋里掏出一些碎银子塞在老鸨手里,面上带笑道:“这是定钱,还请沈娘子出来一叙。我这几位朋友都是余姚有名的才子,与沈娘子自是般配。若是聊的投缘,打赏自是不会少的。” 老鸨听到打赏二字眼中放光,立刻改变了态度,陪笑道:“好说好说,沈娘子还没睡下,奴家这便去唤她,几位还请稍候片刻。” 谢慎心道这张不归张大公子果然是眠花宿柳的高手,这一点便是王守文都比不了。 术业有专攻,谁说张公子一事无成耶? 那老鸨上楼去了不多时的工夫便折身回来,笑声道:“沈娘子请几位上去呢。不过沈娘子说了,最多四人。” 张不归点了点头道:“自该如此。” 众人一番商议便由张不归、谢慎、王守文、谢丕四人上了楼。其余士子则是各自寻了其他姑娘,聊起情话了。 闲话不提,老鸨带四人来到沈娘子闺房前,和声道:“几位公子有什么需要尽管唤奴家。” 谢过老鸨后,张不归率先推开了闺门,其余三人也跟了进去。 这闺房并不大,但布置的极为精巧,墙壁上挂了不少的字画,看的出这沈娘子是个才女。 沈娘子单字一个雁,是杭州府有名的歌妓,也是芍药居的头牌。 平日里慕名而来的世家公子不计其数,但真正能够见到沈娘子的却是少数。 今日张不归能够顺利进入沈娘子的闺房倒不是因为他银钱给的多,而是沈娘子听说他们是余姚来的。 银钱给的起的世家子太多了,但也得沈娘子看的上眼。老鸨固然想着赚钱,可也不想和沈娘子搞僵了关系。毕竟这可是一株摇钱树,不到万不得已得罪不得。 原来这沈娘子原籍就是余姚,只不过命途多舛几番辗转来到杭州府卖身为妓。 独在异乡为异客,遇到同乡该是起了几份对家乡的怀念吧。 ...... ...... ; 第一百六十四章 意欲何为 沈雁正自抚琴,见四位公子走了进来便起身相迎。 “素闻芍药居沈娘子琴艺精湛,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张不归张大公子可是青楼常客,搭话的本事若说第二无人敢说第一。 沈雁似笑非笑的说道:“这位公子好生能说,不过奴家听的欢喜。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张不归得寸进尺,笑吟吟的说道:“鄙人姓张,方才沈娘子弹得是阳春三叠吧,不知可否给张某弹一曲高山流水?” 沈雁点了点头道:“能为张公子抚琴,奴家荣幸之至。” 谢慎心中则是慨叹,这张不归的搭话功力已经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吧! 沈雁复又坐在琴凳上,轻拢慢捻化身琴痴。 她边弹边唱,曲子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端是把伯牙子期的感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谢慎一直以为琴客和琴痴的区别不在于弹琴的技巧,而在于能否把情感充分代入。换句话说,就是能否以情动人。 好的琴客太多了,琴痴却是少之又少。眼前的这位沈娘子,倒是可以归到琴痴之列。 一曲弹毕,沈雁复又起身冲张不归一礼,之后柔声道:“不知其他几位公子怎么称呼?” 张不归自然大包大揽的介绍道:“这位是王公子,这位是谢公子,这位是小谢公子。” 谢慎对张不归的介绍并不满意,总觉得哪里有些别扭。 “奴家见过几位公子。” “我们都是余姚人,与沈娘子你可是同乡,听闻沈娘子花魁会那日要争夺魁首,届时愿助沈娘子一臂之力。” 既然是同乡就要利用同乡攀关系,这就是张不归的想法。 起初他邀请诸生去花魁会只是为了凑热闹,但现在他的想法改变了,他要力捧沈娘子做花魁! 虽然这个成本很高,但事在人为,若真成了不就是一件才子佳人的美谈吗? 沈娘子微怔,旋即叹息道:“在此异乡奴家能得见故乡之人已经是福分了,至于花魁会奴家也是被人逼着去的,并非奴家所愿。张公子还是不必费心了。” 这下张不归可是疑惑不解了。 这是什么意思?做歌妓的有哪个不希望成为花魁,名利双收的? 沈娘子现在虽然是芍药居的头牌,可那只是限于一阁一楼内,成为花魁后她会成为整个杭州最受瞩目的女人。 女人不都是希望男人把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的吗?还是说这沈娘子看破红尘,修道成仙了? 沈雁叹息一声,解释道:“张公子有所不知,奴家参加完这次花魁会就要被赎身了。故而花魁会的结果对奴家今后没有任何影响。” 赎身? 张不归愕然了。 沈娘子要被赎身了?他甫一进屋,便被沈娘子的舒雅淡美吸引,生出爱慕之意。 如果可能的话,张不归甚至心甘情愿为沈娘子挥金造势,帮助她夺下花魁之位。可现在沈娘子却说她要被赎身了。 这是张不归万万接受不了的。 “敢问,是谁家公子有这般福气?” 张不归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番话的,佳人虽美,距离他却很遥远...... “张公子还是不必问了。” 沈雁有些绝望的摇了摇头,神情落寞。 她越是这般说,张不归便越气恼。 “有何说不得的,张某看沈娘子并非心甘情愿。莫非那人要用强不成?” 谢慎心中暗道这张不归怎么一到谈情说爱上智商便为零了。这也是他该问的吗? 谁知沈娘子苦笑一声道:“张公子真的想知道?” 张不归信誓旦旦的说道:“自然!” 沈雁深吸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奴家便告诉张公子,也好让张公子绝了这个心思。” 稍顿了顿,沈雁继续说道:“要替奴家赎身的不是别人正是杭州镇守太监刘文!” 此话一出,便是一向镇定的谢慎都有些吃惊了。 刘太监? 这厮不是刚刚到杭州赴任吗?怎么可能还没歇过来腿脚就要为一个青楼歌妓赎身? 而且太监娶一个歌妓有什么用?难道每天看上一眼便能心情舒畅了? 不过转念一想,刘太监若是这么做也未必没有可能。毕竟宫中不少太监都和宫女结成对食,也就是名义上的夫妻。这其实也算是一种心理安慰吧。 “沈娘子说要为你赎身的是刘太监,此话当真?” 谢慎终于忍耐不住,沉声问道。 沈雁呵了一声道:“奴家何苦骗谢公子,昨日镇守太监府的人亲自来芍药居对阿母说的。” 刘文这死太监不会真的想要养个花瓶吧? 谢慎与刘太监不过一面之缘,还是沾了提学官陈老大人的光,所以谢慎无法对刘太监的人品道德作出评价。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太监都是有怪癖的。 眼下让谢慎疑惑的是刘太监刚刚到杭州赴任,怎么可能直接找到芍药居给一个歌妓赎身?这不符合逻辑啊! 莫非这其中另有隐情? “沈娘子,这镇守太监府的人只来过一次吧?之前可还有人对你表达过爱慕之意?” 沈雁垂下头去,低声道:“镇守太监府的人确实只来了一次,至于爱慕奴家的人那就太多了,奴家哪里记得清楚。” 谢慎却不甘心,急问道:“沈娘子再好好想想,可有位高权重者对沈娘子倾心?” 沈雁陷入了沉思。 良久佳人轻声道:“右布政使薛举薛大人半年前曾经召奴家过府抚琴,不过就只有那一次。” 薛举? 若是在遇到窈娘之前听到这个名字,谢慎不会感到丝毫的惊讶。可现在却是完全不同了。 通过窈娘之口,谢慎得知薛举是个十足的无耻混蛋,并对他在任南京礼部右侍郎期间的劣行一清二楚! 这厮利用礼部侍郎的职务便利将教坊司的官妓掳掠至府中,改头换面充为侍妾以满足他的私欲。 薛举这种人绝对是本性难移,他既然敢召沈娘子过府抚琴助兴,就一定动了心思。 可是为何要替沈娘子赎身的是镇守太监刘文而不是右布政使薛举呢? ...... ...... ; 第一百六十五章 争否 难道...... 一个念头在谢慎脑中闪过,随即他打了个寒颤。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刘太监确实是要给沈娘子赎身,但他给沈娘子赎身后,不是养在镇守太监府而是转赠给右布政使薛举! 这个念想法乍一看来有些跳脱,可是联系沈娘子的经历和薛布政使的为人便不觉得有何出奇的地方了。 薛举之所以在南京时敢掳掠教坊司的官妓入府,是因为他当时是南京礼部右侍郎。以礼部右侍郎的职务之便将几个官妓掳掠至府中还是不成问题的。事后大可以说那些官妓病死。南京又是山高皇帝远,薛举更是不必担心有人检举。 而且薛举敢这么做,后台一定很硬,所以他可以毫无忌惮的为所欲为。 但他出任浙省布政使后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一来上面压着一个巡抚,薛举不敢太过放肆。二来,他并没有权力直接召问官妓。 以薛举的性子,硬的不能来就要来软的。可他是堂堂朝廷命官,不可能直接给歌妓赎身。这样一来肯定有无数参奏薛举的奏疏递送到京师天子手中。 薛举人缘不好,在浙省又没有过强的掌控力,故而不会冒险。 但如果让镇守太监出面给沈娘子赎身,舆论的关注度就会低不少。而且即便太监偶有失德之举,文官们也不会口诛笔伐,群起攻之。 原因有二,一来文官系统和宦官系统并不相交,属于井水不犯河水。浙省的文官没必要为了一个歌妓越界。二来刘太监的身份特殊,他可是堂堂杭州镇守太监。这职位设置之初就是天子用来监视当地官员的,除非那些官员脑子抽了才会选择为了一件小事得罪刘太监。 若是刘太监气恼之下给天子打小报告,把他们都参奏一番,那可是不得了的。 文官毕竟是外臣,如果让天子做一个选择的话天子肯定更愿意相信镇守太监而不是当地的官员。 这没有道理可讲,谁叫太监是天子的家奴呢。 刘太监替沈娘子赎身最多造成一时轰动,轰动过后并不会引起什么连锁反应。 当事态平息之后,刘太监完全可以把沈娘子送给薛举。名义上可以冠以其婢女的身份。 刘太监毕竟是宦官,找刘太监做这件事薛举还不用担心被戴绿帽子,无非是多费一些周折罢了。 至于刘太监为何愿意帮薛举,谢慎当然不知晓,或许二人在京师时私交不错亦或是二人后台是同一个贵人。 相较而言,谢慎更倾向于第二种。 当然这一切只是谢慎的一个推断。只不过这个推断来自于缜密的逻辑推演,又有大量的证据佐证。在这种情况下,推断的可能性非常之大。 人都是有所图的,谢慎不相信刘太监给沈娘子赎身就是为了养一个花瓶。他也不相信以薛举的性子肯放过中意的女人。 将这一切串在一起是那么的合理,谢慎深吸了一口气,愁声道:“恐怕事情有些麻烦了,如果谢某没有猜错的话,此事应该和薛布政使有关。” 沈雁花容失色,一时声音都有些颤抖。 “薛布政使?谢公子是说真正想给奴家赎身的不是镇守太监刘文?” 谢慎点了点头道:“这种可能性很大,所以沈娘子若是不想嫁给薛布政使,就一定不能让刘太监给你赎身!” 谢慎从窈娘口中听到了无数女子凄惨的境遇,他不希望眼前的沈娘子也落的一样的下场。 以薛举的个性势必不会对沈娘子专情,吃腻了随手丢去,沈娘子自是落个凄惨境地。 “可是他是杭州镇守太监,莫说给奴家赎身,便是拆了芍药居都不会有人说什么。奴家又如何能阻止的了?” 沈雁的目光中满是绝望。她本以为可以这么平淡的过一辈子,谁曾想竟然隐隐面临大劫。薛布政使她是见过的,五十多岁的糟老头子哪里配的上她。 若是嫁个太监守活寡也就罢了,偏偏要嫁给这么一个老头子,还要备受凌辱,她不愿意! 但不愿意又能如何呢? 刘太监一旦给她赎身,她就是刘太监的人了。 届时刘太监再想把她如何那完全看刘太监的心情,任何人都无权干预。 “沈娘子莫急,让谢某好好想想!” 谢慎揉了揉额角,开始思忖应对之法。 一旁的张不归自然十分焦急。他得不到沈娘子无所谓,可不能让沈娘子被人赎身去作妾。 “慎贤弟你快好好想想!” 谢慎踱了数步,面上忽然露出喜色! “有了!” “不愧是慎贤弟,真乃诸葛也!” 谢慎不理会张不归张大公子的马屁,兀自说道:“沈娘子若想避免被赎身,必须全力一搏,争取花魁会夺魁!” 沈雁大惑不解道:“这是为何?那薛布政使若是真对奴家有意,花魁会夺魁岂不是更让他眼馋?” 从正常的逻辑角度考虑确实是这样。 不过这件事偏偏不能以常理忖度之。 杭州府花魁会相当隆重,选出的花魁更是风头无限。 如果仅仅是青楼头牌被赎身,最多造成一时轰动。但如果是杭州花魁被赎身,还是在刚刚成为花魁后就被赎身,那造成的轰动效应就不会轻易消散了。 非但如此,肯定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镇守太监刘德,在这种压力下刘德根本不可能将沈娘子转送给布政使薛举,那便是把薛举架在火上烤。 这还是好的,如果读书人真的气急了,未必不会群情激奋到镇守太监府上闹事。 这些读书人又不知道刘太监给沈娘子赎身是为了卖薛举人情,只以为刘太监要独享花魁。 在读书人眼中,花魁是高雅的,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 刘太监不过是个阉人,竟然想独享花魁,简直是痴心妄想! 文官们可能因为顾及仕途装作没看见,可读书人不会!这些半民半官的愣头青只会把刘太监逼到风口浪尖! 相反如果沈娘子花魁会表现一般,那么她不过是个寻常的青楼头牌罢了,读书人目光都聚集在花魁身上,她被刘太监赎身与否便不会太受关注了。 ...... ...... ; 第一百六十六章 花魁会 1 当然,这些谢慎不会对沈雁讲,一时也难以讲清楚。 “沈娘子无须多问。如果信得过谢某,还请沈娘子一定要按照谢某说的做。” 其实谢慎只不过与沈雁一面之缘,他完全没必要为了沈雁的命运费心。 但因为事情涉及薛举这个人渣,谢慎便忍不住要行侠仗义一次。 沈雁神色一黯,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道:“奴家信谢公子的,反正结果也不会更差了。” 谢丕则是有些犹豫的说道:“沈娘子才貌双绝,可花魁会的比拼者都是个中翘楚,沈娘子也未必能稳夺魁首吧?” 张不归闻言挥了挥手道:“这有何难。花魁会无外乎造势耳,到时我多花些钱雇佣些人手,还怕声势不够大吗?” 谢慎叹息一声道:“并非只造声势即可。若真要比造声势,张兄比得过那些本地豪商吗?” 谢慎说的是实情。各青楼头牌背后大多有豪商巨贾支持,他们一掷千金就是为了能够捧红这些歌妓。 其背后的利益关系更是复杂。 张不归虽然比起谢慎这样的寒门子十分阔气,但跟这些本地豪商比起来就显得相形见绌了。 “对了,既然如此沈娘子你也应该有富商捧才对啊!” 王守文一拍脑袋,随口说道。 沈雁面色一红道:“原先是有的。冯员外和杜老爷本想出手相助,但自打镇守太监刘文要给奴家赎身的消息传出后他们便都闭口不提了。” 这并不难理解。豪商巨贾捧红歌妓就是为了利益,他们想把这些歌妓当成摇钱树。但再贪图利益的商贾也不会傻到和当地镇守太监作对。 抢太监的女人?这不是找死吗? 话又说回来了,这些商贾说不准还有可能和镇守太监合作呢。若是揽下了丝绸织造的生意不比靠一个歌妓花魁卖笑来钱快的多。 归根到底,还是利益使然。 当然,沈娘子并非没有机会。 毕竟造势不仅仅靠钱,还可以靠才名。 “沈娘子精于音律,一定要在这上面多做文章。谢某冒昧的问一句,沈娘子可擅长诗词否?” 沈雁不知谢慎为何会这么问,抿着嘴轻点了点头:“略懂一二,登不得大雅之堂。” 谢慎摇了摇头道:“不,沈娘子你一定要自信,你要把自己想象成杭州城最出色的才女,你要出口成章,不着一丝俗气。” 谢慎越说沈雁越是糊涂,她皱眉道:“谢公子所说奴家自然可以照做。可是奴家还是第一次听说文才也是能够装出来的......” 谢慎淡淡一笑道:“这点沈娘子不必担心,只需要照谢某说的做即可。” 不知为何,沈雁只觉得眼前这个少年所说十分有理,便点头道:“奴家都听公子的。只是不知道公子为何要这么帮奴家?” 沈雁虽然也有不少倾慕者,但那些不过都是贪恋她的美色罢了,像谢慎这般的倒真是少见。 谢慎朗声道:“不为什么,便为一个理字!” 若是平日里说出这番话,估计谢慎自己都得腹诽几句。可是当下他却是说的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原因无二,就是因为右布政使薛举的缘故。 大明官官相护是个潜规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更是见多不怪。 不过在谢慎看来凡事都有个度。像薛举这样的人渣连人都不配做,还谈什么做官。 谢慎不是圣母白莲花,可是任何一个正常心智的人见到这么一个人渣都会恨得牙根痒痒。 也许官场之中多的是薛举这样的人,但这并不是说这就是对的。 倚仗权势欺凌歌妓,这种人谢慎绝对是不齿的。 也许现在谢慎还没有力量与之抗衡,但绝不准许其继续为恶。 窈娘的经历对谢慎的触动实在太大了。他不希望更多的弱女子屈服于薛举的人渣。 谢慎是一个利己主义者,但这件事他却可以拍着胸脯说,绝对无所图。 沈娘子和他相差三四岁,便是沈娘子感怀之下想以身相许,谢慎也等不起! 谢慎又和沈娘子嘱咐了几句,便和几位好友一起离开了芍药居。 窗外明月高悬,伊人寂寞守空闺,眼神中却生出一股希望。 ...... ...... 转眼间就到了花魁会的日子。 日头刚刚落下西子湖畔便挂起了灯笼,映照的湖面婀娜美艳。 谢慎自然和余姚士子早早来到西湖畔等候,因为有心事故而并不算轻松。 这次花魁会并没有选择画舫游湖的形式。一来历次都是如此,再来就显得俗了。 二来镇守太监刘文将亲临花魁会。刘太监点名要在湖畔举办花魁会,谁人敢不从? 那可是堂堂杭州镇守太监,得罪老子娘也不能得罪他! 闲话暂且不提,却说这边湖畔凉亭中沈雁在婢女的侍奉下一面补妆一面默诵着谢慎写给她的诗词。 谢公子的诗才真的很好,以沈雁的粗浅理解都能感觉到诗词中的韵味。 如真能适时的吟诵出一两首来,那绝对是一鸣惊人,技惊四座的。 不过沈雁还是有一些顾忌。这诗词实际是谢慎所作,她不过是默诵出来,万一有人刻意攻讦她恐怕难以说出所以然来。 不过谢慎安慰她说不必担心,只管大胆发挥便是。 罢了,罢了。比起嫁给刘太监,再被其转赠给薛布政使,沈雁甘愿一搏。 “小姐,你还是用这支簪好看!” 婢女团儿从锦盒中取出一只彩簪,笑吟吟的说道。 “这支颜色太艳了,还是用这支银簪吧。” 团儿闻言一努嘴道:“这可是花魁会啊。小姐你不是要争花魁的吗,选用这么素的簪子风头可就要被人抢了去了。” 沈雁这才想起来这次花魁会对她来说是背水一战。若是败了可就要万劫不复了。 叹息一声,沈雁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你便把那只彩簪替我换上吧!” 婢女团儿笑声道:“奴婢这便给您换上,再配上这副妆容,小姐真是跟仙子一般呐!” ...... ...... ; 第一百六十七章 花魁会 2 “你个小妮子,恁得油嘴滑舌!” 沈雁嘴角微微扬起,笑声道。 “奴婢说的是实情啊,小姐可要拿出夺魁的势头来!” 团儿侍奉了沈雁多年,自然一心为沈雁着想。最让她感动的是,沈雁并非把她当作奴婢,而是姐妹相待。 假使沈雁真的被镇守太监刘文赎身,团儿肯定会被老鸨转派到其他歌妓那里继续做婢女。 可像沈雁这般好脾气的歌妓整个杭州城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便是为了私心,团儿也不希望沈雁被老太监赎了身去。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沈雁对团儿也是依舍不得,这次花魁会她定然要全力以赴,奋力一搏了。 以往花魁会都是在画舫上举行,现下突然换在岸边,颇叫人不适应。 不过这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更多的读书人可以近距离目睹花魁会盛况。不然若是像以往那样在画舫上举办,能上画舫与美同游的都是身世显赫的富家公子,哪里有寒门子弟,普通读书人的份。 湖畔的长廊已经拥满了士子,谢慎和一众余姚士子也在其中。 望着不远处亭子中莺莺燕燕的诸多丽人,谢慎直是摇头。 这便属于典型的外行指点内行,刘太监想来花魁会过眼瘾那便过吧,偏偏还要指点江山,把花魁会的形式改了。 在岸上举办花魁会确实能够吸引更多的关注,但也更容易出乱子啊。 人多眼杂,万一真出了什么意外,一晚上的好心情不就都被搅和了吗? 相较而言,谢慎还是更喜欢画舫游湖的形式,只不过这样普通士子参与的可能性就小了。 长廊距离众歌妓拥坐的亭子不远,谢慎能清晰的看到沈娘子在对着铜镜梳妆。希望她能好好记住自己写下的诗词,真正能决定花魁归属的便在这一首诗词上了。 便在谢慎怅惘之际,忽然听到一阵叫嚷声,不少士子被兵勇一边训斥一边往长廊这边赶。谢慎寻着声音望过去,只见一众人等浩浩汤汤朝亭子而去。 正中便有一顶轿子,看装饰极为豪奢,谢慎猜来轿子中的人便是镇守太监刘文了。 对刘文的做法谢慎颇是有些不理解。 难道说刘太监真的是来过眼瘾的? 轿子在亭子旁落下,身着便袍的刘文在仆从搀扶下缓缓走出,环视一周哼道:“人都到齐了吗?” “回刘公的话,都到齐了!” “那便开始吧!” 刘太监显然已经有些不耐,大手一挥说道。 刘太监发话,那便是天条律令,花魁会的督头和声道:“遵刘公之命!” 一时间丝竹管弦四起,连烟花也放了起来。 西子湖畔被烟花点染的如同白昼,士子们纷纷叫好。 读书人就是这样,前一刻还在跳脚骂娘,只要你稍稍给他们几分好处,他们就会立刻改换嘴脸,念起你的好来。 便在一片叫好声中花魁会正式开始。 此次参加花魁会的都是杭州府知名的歌妓,自是各怀绝技。有的长袖善舞,有的巧言善辞,有的容貌姣好,有的精通音律。 不过花魁会是一项综合的比拼,不能以一技之长裁度之。 故而众歌妓便依着规制一一展现才艺。 谢慎他们因为来的早,抢占了有利地形,现在可以清晰的看到亭中佳人的一举一动。 这些歌妓当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虽不一定达到顶级,但秒杀九成的女子还是很轻松的。 前几轮无非是抚琴,起舞,唱曲。佳人们吃的就是这碗饭自然是信手拈来。 但众人皆强势就很难分出高下来。 几轮过后,便是芍药居的沈娘子,红袖添的苏娘子,若水居的刘娘子最为出挑脱俗。 接下来的一轮便是重头戏了,那便是作诗。 内容是早就定好的,所作诗词须得表达闺怨。这倒也符合歌妓的身份,还算得体。 歌妓大多文采不俗,因为他们接触的都是士子公子这样的高端客人,若是诗词都不懂,谈什么共同语言。 当然,就诗词而言佳人们的水平差距就体现出来了。有的歌妓只是略通诗词,作出的诗比打油诗强不了多少。 但有的佳人所作诗词便是本省大才子毕名辉都会称赞几句。 故而花魁会最容易拉开差距的一轮便是作诗了。 若水居的刘娘子先出场,一首《雨霖铃》可谓开了个好头。 不少士子都赞叹刘娘子文采卓越。 之后出场的红袖添头牌苏小娘子也是丝毫不示弱,以一首《苏幕遮》还以颜色。 至于其他歌妓所作的诗词与这二人比还有明显的差距。众人也看出来了,如果芍药居的沈娘子不能后发制人,花魁最后估计就出自这两位中。 沈雁最后一个出场,压力自然不言而喻。 她施施然走到亭子正中,先冲上首的刘太监行了一礼,继而吟诵道:“春浅,红怨,掩双环。微雨花间,昼闲。无言暗将红泪弹。阑珊,香销轻梦还。 斜倚画屏思往事,皆不是,空作相思字。记当时垂柳丝,花枝,满庭蝴蝶儿。” 吟诵完这首词沈雁并没有直接回到坐席,而是向刘太监礼道:“不知刘公以为此词如何?” 刘太监眉头微皱,陷入沉思。 作为常在陛下身边执差的太监,他不仅识字,文学功底还不差。这基本的诗词鉴赏力还是有的。 沈娘子的这首词细节之处见功力,那一句‘记当时,垂柳丝,花枝,满庭蝴蝶儿’,更是神来之笔。 从此词中,刘文听出了沈娘子的弦外之音。这小娘难道已经心中有人了吗?可他受人所托岂能因为沈娘子一番诉苦就改变了心思。 至于这首词本身确实是极好的。刘文正准备说出一番赞美之词,将沈雁推为花魁。可转念一想,这样他再去为沈雁赎身是不是就太高调了? 正当刘太监犹豫不决时,一翩翩少年郎不知何时来到亭中,冲他拱手见礼。 刘太监定睛一看,这少年不正是那日在巡抚衙门宴会上随提学官陈方垠向他见礼的谢慎吗? ...... ...... ; 第一百六十八章 花魁会 3 (p:推荐一本同组作者的书《这个天国不太平》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刘公,方才沈娘子所作曲词甚是惊艳,小生正有雅意,想要附作一首助助兴。” 刘太监和谢慎不过一面之缘,对谢慎并没有太多的印象。只是以为这少年想借着花魁会出一番风头。 念着提学官陈方垠的面子,他便轻点了点头道:“甚好。” 谢慎酝酿了一番,便一甩袍袖朗声吟诵来。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静默,死一般的静默! 如果说之前沈娘子吟诵词作只是惊艳,谢慎作的这首便是震撼了! 而且在场皆是肚子里有些墨水的,如何听不出这两首诗词间的内在关联?佳人在前,才子在后一唱一和间颇有琴瑟和弦的意味。 “好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才子佳人,才子佳人呐!” “沈娘子那句斜倚画屏思往事,皆不是,空作相思字与谢公子这句人生若只如初见真是绝配啊!” “啧啧,怪不得谢公子要在花魁会上出手,依某看谢公子这是要和沈娘子诗词传情呐!” “你难道听不出吗,沈娘子和谢公子是故人,说不准早就结识,二人说不准是青梅竹马呢。” “青梅竹马?这不可能吧?沈娘子看样子是二九年华,谢小郎君应该最多不会超过二七年岁吧,哪有年岁相差这么多的青梅竹马?” “你懂什么,在真情面前年岁根本不是问题。你没听谢公子在诗中说吗,比翼连枝当日愿!” “你这是曲解,谢公子的本意肯定不是这样的。”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又不是谢公子,你怎么知道谢公子不是这么想的?” “......” 短短片刻,亭子外的长廊间便人声鼎沸了起来。 不少士子都开始忖度二人先后作诗词的用意,更有好事者呼和着要求谢公子给沈娘子赎身! 嘶,谢慎也没有想到一首词的轰动效应这么强,只能说这首词赶上了花魁会这一特殊时期能量得到了最大程度的释放。 原本他还有些肉疼,就这么把一首好词送给了沈娘子。但现在看来,这首诗作沾了曲词的光,影响力要比单独拿出来吟诵大了不少。 换句话说,这是典型的一加一大于二的效应。 谢慎的这一决定为他赢得了无数目光。当然这还得感谢沈娘子的配合。 不远处的士子们近乎疯狂了。 谢公子是何许人物?那可是余姚后进学子中的翘楚,和严州府遂a县大才子毕名辉齐名的文魁! 而且谢公子比毕公子更出色的地方在于年纪轻轻的他已经是科举小三关的案首。这种成就可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在众士子看来谢慎更是下科乡试解元的有力争夺者! 到了那时,谢公子可就比毕公子实力更强了,这样的才子在花魁会上吟出惊世诗作如何能让人不喜! “沈娘子当为花魁!” “沈娘子当为花魁!” 谢慎的诗作也在很大程度上帮了沈娘子。不管旁人怎么想,这一诗一词间的联系是板上钉钉的。 刘太监不是瞎子,不可能听将不出。 谢慎之所以敢这么表现,是因为他对明代宦官群体进行过深入的研究。 明代的宦官群体也分为好几类。最顶尖的莫过于司礼监的那些太监。这些人常伴圣驾,自然心思活泛,而且学问也是极好,不然怎么阅览奏章行使批红之权?至于稍差一级的便是镇守太监了。这些太监才学可能稍不如司礼监诸太监,但也不是不识字的白丁,基本的诗词鉴赏水平是有的。 故而谢慎才会选择让沈娘子先吟词,他再出来作诗。 这当然是作给刘太监看的。但效果却是很好。刘太监如果对众士子的称赞无动于衷,证明他自己是个草包。如果刘太监赞同众士子的看法,那就必须点选沈娘子为花魁。 而且在这种热烈的氛围下,还传出了才子佳人的美名。刘太监如果在这种情况下横刀夺爱,为沈娘子赎身,估计会被读书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太监本来就不太讨读书人的喜欢,再作出这等人神共愤的事情,那就当真是万劫不复了。 刘太监也许不怕杭州各司衙门的主官,可却不能不怕这些读书人。 三人成虎,何况数百上千人乎。他好不容易才觅得美差外放到杭州府来享清福,可不想再被这帮杀千刀的读书人联名参奏。 当然,才子佳人的呼声虽高,却不一定指的就是谢慎。谢慎虽然作了一首诗与沈娘子的词呼应,但实际上什么都没有承认。 只要谢慎不承认,众士子就不能把帽子扣在他头上,最多也就是起哄一番,换一个文艺说法是表达美好的希冀。 谢慎这般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一来他现在所有行为都是为了科举铺路。在进士登科前绝对不能有任何不利于科举的行为发生。 倒不是谢慎看不起沈娘子的出身,实则是要慎重考虑。 才子佳人这种东西也得看跟谁,如果是跟一个歌妓,那对科举的影响还是很大的。毕竟弘治朝刚刚从肃杀的风气中转换过来,不似隆庆,万历年间奢靡。士子虽然狎妓不会受到官员那样的严惩,但多少会污了名声。 所以谢慎是绝不会为沈娘子赎身的。 最重要的是谢慎与沈娘子完全没有感情啊,他之所以出手是因为看不惯右布政使薛举的为人,不忍见一弱女子掉入魔窟。 谢慎和沈娘子萍水之交,能够帮到这里已经是很不错了。 谢慎毕竟是个穿越客,对感情是十分看重的,故而他不会因为士子们的瞎起哄就改变原有的计划。 相较而言,窈娘倒是让谢慎有种一见倾心的感觉。只是窈娘此时不知浪迹何处,倒真是可惜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众人其实不知谢慎这首诗实际是作给女刺客窈娘的啊。 ...... ...... ; 第一百六十九章 花魁会 4 (p:推荐一本好友的书《一拳唐僧》,诙谐搞笑路线,大家感兴趣的?12?以去看看。) 能够从众多宦官中脱颖而出,成为杭州镇守太监,说明刘文的能力和决断力都没有问题。事实上,作为内监政治敏感性才是最重要的素质。 就在当下,刘文迅速作出了判断。 花魁会本就是众星捧月的,也许众歌妓实力在伯仲之间,但最终花魁只有一个。满城的士子都会为了新花魁欢呼,会为了新花魁挥金如土,却不会有人正眼去瞧那些落败的歌妓。 也许要很长一段时间,等花魁会的热潮平息后,这些世家公子才会想起被自己冷落的旧人,才会意识到杭州城中的名妓不只有花魁一人。 眼下决定谁是花魁完全在刘文的一念之间。 如他逆势而行,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失,但肯定会背负骂名。而如果捧沈娘子做花魁,不仅顺应众士子所望,还可以卖谢慎一个人情。 刘文与谢慎并不熟,但他能感觉到少年是一个极有天赋的人。这种天赋不仅仅指吟诗作赋,也不仅仅指作八股文的文章。刘文真正惊叹的是谢慎的胆识。 试问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敢于在花魁会上大出风头,敢于面对众人凌厉的目光,这得是一种怎样的气魄。 这样的人简直生来就是为做官的。 官场艰险远超常人想象,这一点混迹内廷多年的刘文自然十分清楚。他亲眼目睹文官们为了升迁相互倾轧构陷,为了博得圣宠绞尽脑汁去写马屁文章。 如果没有过人的胆识和极强的决断力,即便身居高位也坐不安稳。 眼前的这个少年如此年轻,具备极强的天赋,若是能够施以恩惠,为己所用,绝对是一件受益无穷的事。刘文当然看得出来谢慎是在刻意的帮沈娘子,倒不如卖他个人情。 至于薛举那里...... 哼! 这个糟老头子,眼中除了女人还是女人,在京师时便是如此,想不到来了杭州还是没有丝毫的改变。 女人不都是差不多的吗?这个沈娘子也没有什么出奇的嘛。 凭借他刘文的手段,要想给一些歌妓赎身还是不难的,只要不是沈娘子,他薛举想要多少都行。 “咱家宣布本次花魁会的魁首是......” 刘文特意拖了长音,眼睛紧紧盯着不远处的谢慎。四目相对,自然是一番较量。 刘文从谢慎的眼中看到了希冀,他很满意。 “是沈雁!” 刘文终于说出了众望所归的名字,谢慎总算松了一口气。 太难了,真的是太难了。 旁人也许不知,但他从刘文眼中看出了狡黠的意味。刘文知道他在帮沈娘子! 谢慎还是低估了刘太监的实力,这厮洞察人心的本领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好在刘文做出的决定是捧沈娘子做花魁,不然谢慎之前的铺垫布置都是瞎忙活了! 但不知为何,谢慎竟然有一种落败的挫败感。面对刘太监的犀利眼神,他总有一种任何心事都被洞悉的感觉。 “沈娘子当得起魁首二字!” “不愧是才女啊,恭贺沈娘子了!” “沈娘子可不要忘记谢公子啊!” 称赞声如潮水涌来,沈雁面色一红,下意识的垂下头去。除了谢慎,只有她知道这首词不是她作的。拿谢公子事先作好的词夺得了魁首,怎么看都有些不光彩。 但是沈雁却不得不这么做。为了不被刘太监赎身,再转赠给薛布政使,她只有夺得花魁这一条路。 想到这里,沈雁心中稍安。可谢公子的这个人情却是欠下了,一时她真不知道该如何还。 花魁归属已定,其余歌妓皆是心情沮丧,完全没有了之前趾高气扬的样子。 沈雁在赞誉声中渐渐有些迷醉,只觉得今夜的西湖十分静美。 ...... ...... 闲话不提,却说谢慎离开花魁会后直接返回了客店。 一众余姚士子自然对这位小同乡佩服的五体投地。 其中当以张不归最为兴奋。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张大公子默诵了一遍谢慎所作诗作,拊掌赞叹道:“慎贤弟不愧是余姚第一才子,哦不,今日之后该称你为江南第一才子了!” “瞧张兄神气的样子,仿佛这首诗是你作的一般。” 王守文却是不卖面子,一句话泄了张不归的气势。 “嘿嘿,不是我作的,可是我同乡作的。我算是看出来了,慎贤弟将来是要中状元的人,若在人前说起来我和状元公同游同饮过难道不是一桩美谈?” 张不归倒是十分知足,搓了搓手掌笑声道。 一旁的谢丕则有些忧心的说道:“现在庆祝是不是有些早了?沈娘子如今成了花魁不假,但那刘公公万一要用强,也没人敢拦着吧?” 谢慎放下手中的茶盏,淡淡道:“这点倒是不用担心。想那刘文也是见多了大世面的。今日他既然亲自点选沈娘子为花魁,就不会做打自己脸的事情。” 稍顿了顿,谢慎继续说道:“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返回余姚吧。” 闻听此言,王守文惊讶道:“为何那么急着走?慎贤弟你帮了沈娘子这么大一个忙,还不得多听几首曲子赚回来?” 谢慎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道:“什么赚不赚回来的,你整日就想的是这些吗?再者说了,这次来杭州府已经前后快半个月,再待下去你就不怕孔教谕把你我从县学除名了吗?” 这当然是玩笑话,事实上县学并不严格要求生员每日到县学点卯进学,外出游学的士子更是不胜枚举。何况谢慎已经提前跟孔教谕告了假,十来日的光景实在无甚影响。 谢慎是觉得此次杭州之行风头出的太盛,想要暂避一避。先是西湖雅集把萧季气的吐血,再是花魁会捧红了沈娘子,谢慎显然是眼下最炙手可热的士子。 水满则溢的道理他自然懂得,避一避还是好的。 ...... ...... 第一百七十章 薛大人好自为之吧 本次杭州之行最大的收货自然是余姚仙茗的推介,谢慎可以肯定在大茶商宁员外的照应下,余姚仙茗很快就能取代宁波珠山茶的位置,成为浙省排名第二的茶叶。 至于钱塘龙井的地位,自然不是那么好动摇的。 龙井茶和余姚仙茗同属绿茶,同是发源于唐朝,但名气相差之大,想必多少有地理位置的原因。 余姚仙茗种植在四明山中,并不为人所熟知。至于龙井,则是与家喻户晓的西子湖连对出现,想不出名都难。 西湖载负了太多的历史与人文,其孕育的西湖龙井自然名气要冠绝天下了。 宁益是一个爱茶懂茶的文人,而不是一个只会用茶叶牟利的商贾。谢慎能够和宁益合作,想来也却是一件幸事。 至于宁员外屡次暗示谢慎做女婿,谢慎也只能装疯卖傻避过去了。 “若是如此,慎贤弟你们不如先回余姚,愚兄倒想在杭州再待些时日。” 张不归犹豫了片刻,还是叹息一声说道。 “怎么,张兄不打算回余姚休整一番吗?” 虽然说张不归不是秀才,不用去县学进学。但他在杭州终归是外乡人,哪里有在余姚家中舒服。 “慎贤弟不必担心我,愚兄闲云野鹤的日子过惯了,真要把我拘束在那一亩三分地里,可是熬煞了我。” 张不归的这句话倒是实诚。以他的性子,确实不太适合科举这条路。 也许,可以在商业上开发一下? 若是张不归真能在商界有所建树,谢慎将来还能和他有一番合作。 “既然张兄执意如此,那谢某也不再劝了。”谢慎朝张不归拱了拱手道:“张兄独在杭州还当小心为上,莫要与人斗气伤了身子。” 对张不归这火爆脾气,谢慎还真不太放的下心来。只能希望他吃一堑长一智,莫要在轻易被人煽风点火当作枪使了。 “慎贤弟你便放心好了。”张不归也生出一阵唏嘘感慨:“慎贤弟你将来是要做大事的,只希望衣锦还乡时莫要忘记愚兄和家乡父老。” 许多年之后,《明史谢慎传》中也稍稍提代了一笔谢慎少时的好友张不归,其也算青史留名了。 不过这是后话了,暂且不表。 ...... ...... 闲话不提,却说刘文回到镇守太监府后,在贴身仆从的侍奉下正准备就寝,却听得管家来报,说右布政使薛举薛大人求见。 刘文心中暗骂薛举不懂事理。 他们身份特殊,一个是方面大员,一个是镇守太监,照理说应该相互制衡的。虽说二人私交甚笃,但私交终归不能大过公事。若是让有心人抓住大做文章,二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薛举便是要见他也不应该这个时候见,营造一场偶遇就这么难吗? 这个薛举,做了这么些年官真是越做越回去了! “把薛大人请到书房去吧!” 虽然心中十分无奈,可人刘文还是得见的。 上次盐运使卢仲景案促发了一次大清洗,就连巡抚刘德都险些被撤换。可以说刘文被委派为新任杭州镇守太监,就有天子对浙省政局不满的意思。 在如此情况下,如果刘文再不能联合薛举,简直就是自断手足了。越是艰难的处境,便越应该抱团取暖。 薛举再不济,也是堂堂浙省右布政使,是仅次于巡抚的存在。二人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谁也嫌弃不得谁。 刘文换了一身贴身袍子,未作停歇便赶去书房。 此时薛举已经喝了半盏茶,见刘文迈步进来忙起身迎道:“刘公,您可是来了。您老人家不知道,这两年薛某是过的多么难呐。这浙省前有豺狼,后有虎豹,哪个都看薛某不顺眼。薛某若不是感念刘阁老恩典,是实在待不下去了。” 薛举一上来就诉苦一通,直是让刘文有些厌恶。 “刘阁老让咱家带话给你,卢仲景案到此为止。陛下不会再追查,你也莫要太担心了。” “太好了,薛某这颗悬着的心总算可以放下了。” 薛举闻听此言直是喜出望外。 卢仲景案直是搅得浙省天翻地覆,再追查下去,薛举难免会被牵连出来。如今刘阁老发了话,看来天子是确实不打算再大动干戈的追查下去了。 “你也莫要太过高兴了。刘阁老还叫你修身养性,不要被女色误了大事。” 刘文冷哼一声,当头给薛举浇了一瓢冷水。 “是,刘阁老说的极是。薛某一定管住自己,绝不让刘阁老费心。” 薛举的脸皮可是极厚的,当即顺着刘文的话头接了下去。 “这么晚了你来找咱家是为了何事啊?” 刘阁老的话带到了,刘文总算轻松了不少,呷了一口龙井茶幽幽道。 “之前薛某托付刘公的事情,不知刘公......嘿嘿。” 薛举一副你懂得的表情,直是让刘文皱眉。 “你说沈娘子那事吗?这件事咱家劝你莫要再记挂了。如今她成了花魁,若是此时给她赎身,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呢。你才消停了几日,便又按捺不住了吗?” “瞧刘公说的,若是有法子,薛某也不会麻烦刘公啊。” 刘文心中暗骂薛举无耻。明明自己想金屋藏娇,偏偏敢想不敢做。这倒也罢了,偏偏薛举色迷心窍,竟然丧失了基本的判断力。 花魁会刚刚结束,在这个时候给花魁沈娘子赎身,简直就是找死。 他真不知道薛举是怎么做到浙省布政使的,刘阁老是真的看错人了罢。 “这件事你休要再提,咱家也权当不知道。”稍顿了顿,刘文声调一扬道:“杭州府那么多名妓,你看重哪个不行,偏偏盯着一个沈娘子不放。咱家劝你啊若是有气力,不妨多留意留意时局,免得巡抚的职位空出来再兀自慨叹。” “什么,刘公是说陛下要换巡抚?这是真的吗?” 薛举猛然惊醒,急切问道。 “呵,咱家可什么都没说,薛大人还是好自为之吧!” ...... ...... 推荐一本朋友的书,《调教大宋》。感兴趣的书友可以去看看。 ; 第一百七十一章 回家的感觉真好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谢慎和好友王守文等人乘船回到余姚,在城门前作别后,谢慎只身一人回到家中。 虽然前后不过半个月的工夫,可回到家的感觉实在太好了,不由得让谢慎眼眶一湿。 大哥在书坊忙生意一时赶不回来,大嫂却是唤来了水芸、二丫。 二女都思念极了谢慎,一番嘘寒问暖倒是让谢慎觉得有些尴尬。 “又不是生离死别,不至于这样吧。” 谢慎笑了笑道:“快进屋说吧。” 一家人到堂屋坐定,谢慎便从包裹里取出了买来的浙绸荷包,胭脂水粉。 “公子又给我和姐姐买脂粉了啊,上次的还没用完呢。” 二丫口上虽然如是说着,可手上却没有闲着,已经在翻检着脂粉盒了。 水芸面色潮红,低声道:“公子不必为奴家这般破费的。” 谢慎笑道:“你这是什么话,咱家现在不比从前了,岂能让你们继续过苦日子。” “是啊,公子将来是要做大官的,咱们的日子肯定也能跟着越过越好!” 二丫眼眸在几个脂粉盒中转动,最终落在一盒朱色脂粉上。 “小郎你们先聊,奴家去准备饭食。” “嫂嫂慢着,等大兄回来,咱们一家人今日出去吃。” 正好要把去杭州开茶铺的事情跟大哥好好聊聊。虽然谢慎觉得以大哥的性子不会拒绝,但这种事情还是要征求大哥同意的。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谢慎相信通过宁员外的帮扶、自己和大哥的努力,余姚仙茗一定可以迅速蹿红。 “也好,那要不叫虎儿去书坊唤你大兄一声。” 谢陈氏点了点头,轻声问道。 “嗯,虎儿你这便去书坊传个话,便对大哥说我回来了。” 陈虎儿点了点头便迈步出了堂屋。 “这次回来公子不会再走了吧?” 谢慎见小萝莉嗫嚅发问只觉得好笑,便点了点头道:“不走了,也该是好好读读书了。怎么,这才十几天的工夫便想我了?” 虽然距离乡试还有两年的时间,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谢慎要想在淘汰率极高的乡试一鸣惊人,就需要更多基础性的针对训练。 题海战术虽然有些残酷,但却是最行之有效的。换句话说,任何事情现在都是为科举服务的,多写几篇时文算什么? 孔教谕的时文那是作的极好的,让他帮着把把关文章质量总会有提高。 读书有时靠的就是一种氛围,不见得你读了多少而在于你是不是一直在读。 这也是为何多数的寒门子弟比不过世家子弟。 读书的环境和条件暂且不论,光是读书的时间寒门子弟比起世家子弟就要差了不少。有些家境不好的寒门子弟,农忙时还得帮着下地干活,读书时间都是零零散散的难以保持完整的状态,又怎么能和无忧无虑,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世家子弟相争呢。 好在谢慎连中小三元后名声大噪,又通过书坊和茶铺积攒了一些银钱。 现在谢慎显然不太需要为了生计担忧了。 小萝莉却是努了努嘴道:“谁想公子了。人家只是,只是......” 小萝莉本能的想要反驳,可是声音却是越来越低,直是让谢慎哭笑不得。小萝莉哪里都好,可是傲娇的脾气着实有些让人无奈。 “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说出来你又不会跟着掉块肉。” 谢慎心情大好,索性和小萝莉斗起嘴来。 却说一家人闲聊了半盏茶的工夫,大哥谢方便和书童陈虎儿一起回到家中。 “小郎,小郎回来了啊!” 谢方还没走进堂屋便高声喊道,谢慎忙起身迎去。 “大兄,我回来了!” 兄弟相拥,自是情深意切。 “大兄咱们今天出去吃,去吃最好的酒席。” 和宁员外达成协议后,谢慎对谢家未来几年的银钱进项非常看好,自然要好好庆祝一番。 “好,这回听小郎你的。小郎你说去哪里吃咱们就去哪里!” “对了大兄这次回来怎么没看见上次从牙行雇来的几个护院?” 谢慎忽然想到进院子以来一直没看到那几张熟悉的面孔,便随口问道。 “那几个人让我打发走了。咱们小户人家屁大点地方有啥可护卫的。那几个人就是混子,啥也不干平白从咱家领银子。” 这话谢方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若不是顾及到谢慎估计都要吐脏字了。 “大兄,这护卫平日里看着是没啥用,可关键时刻可是救命的啊。” 谢慎直是有些沮丧。这些护卫都是他从牙行精挑细选而来的,个个身手卓越都是练家子。可现在他们竟然都被大哥一句话打发了,真是让人有些接受不得。 “小郎你啊就是想的太多,咱家都是本本分分的人,咱不去招惹别人,别人还能欺负咱不成?” 听到这里谢慎直是又气又笑。 “大兄难道忘记上次吴掌柜的事了吗?咱家可有人招惹吴掌柜?吴掌柜不也下了狠手,把咱们往死里头逼吗。” “这,这是意外嘛。” 谢方眼神中也闪过了一丝犹豫,声音明显底气不足。 这个世道就是如此,有时候你本本分分做事,安安分分做人,却总有恶人来找你的麻烦。反倒是狠下心来和恶人针锋相对,能够吓退一部分色厉内荏的恶人。 “咱家除了大兄都是妇孺,哪里有什么抵抗的能力。若是没有护院,岂不是砧板上的鱼肉,随意被人欺凌吗?” 大哥还是那一套小商贾的思维,凡事能省就省,这是非常不妥的。在谢慎看来有些花费是绝对不能省的,请护院的花费就在其列。 “那,那大哥哪日再陪你去牙行雇佣几个护院不就行了。” 谢方有些愧疚的垂下头去,不敢去看谢慎的眼睛。 谢慎叹息一声道:“大兄,我不是怪你,是希望你能明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上次那事有徐大人出面,可徐大人走后那吴掌柜就不会起了报复之心吗?凡事多留一手总归是好的。” ...... ...... 第一百七十二章 无巧不成书 有道是防君子不防小人,谢慎对于吴掌柜这样人品低劣的还真是不怎么放心。 大哥吃亏就吃亏在太实诚了,经商若是这样那可是要吃大亏的。 在谢慎的既有认知里,商贾的典范便是宁员外那样的官商通吃。不过要让大哥达到宁员外那样的高度显然有些不现实,也只能多历练多提升了。 一家人又一起叙了叙话,便去到酒楼用晚饭。 家人的重要性对于谢慎来说不言而喻,两世为人的他也很珍惜和家人相处的时光。 却说一家人在酒楼用了晚饭,回到家中没多久,王守文便带着长随来到谢家。 见王守文满面愁容,谢慎淡淡道:“守文兄怎么深夜来此?莫不是有什么急事罢?” 王守文叹息一声道:“世事难料啊,慎贤弟你还是随我到府上一趟吧。这件事恐怕非得你出马了。” 见王守文面色这般凝重,谢慎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道:“我随你去便是。” 小萝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不舍的望着谢慎,两只手反绞在背后却是不发一言。 谢慎叹息一声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二人带着王家长随折返回府,从角门进入宅邸中,直奔王宿所在的跨院。 此时王宿的院中灯火通明,王老大人正和王守仁商议对策,闻听脚步声大喜道:“是谢家小郎来了。” 二人纷纷起身朝屋外迎去,与夺路而来的谢慎、王守文打了个照面。 “老大人,守仁兄。” 谢慎对王家一大家子齐聚在此还是颇感惊讶的,以王守仁淡雅处世的性格如果都能急切成这样,证明确实出了大事了。 “先进屋吧!” 王宿淡淡说了一句,便背负双手走进屋内。谢慎等人便也跟着王老大人一一走入书房内。 在榉木南官帽椅坐定,王宿深吸了一口气道:“连夜叫守文把谢贤侄你叫来,实则是有重要的事相商。” 谢慎点了点头道:“老大人有何吩咐但讲无妨。” 王宿对谢慎的态度一直很矛盾。谢慎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理应表现的谦和一些。但毕竟谢慎的年龄太小,在这么小的娃娃面前若是态度过于谦和又会在家中族侄面前抬不起头来。 王宿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该有的长辈威严还是要维持的。 “咳,事情是这样的。”稍顿了顿,王宿缓缓说道:“我王家和宁波何家一直有生意往来,最近何家长房公子找到了府上,希望谢小郎能网开一面。” 宁波何家? 谢慎直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敢问老大人,这宁波何家经营的是何种生意?” 王宿摇了摇头道:“实不相瞒,这何家做的是茶叶生意,靠贩卖珠山茶起家,去也是创下了不小的家业。实不相瞒,老夫在何家也有两成股。” 何家,茶叶。 将这两个名词联系到一起,谢慎便警惕了起来。 “老大人口中的何家家主不会就是何昌吧?” 谢慎早就知道王守文吞吞吐吐准没有好事,却没有想到这件事会和宁波大茶商何昌有关。 “何家和我王家虽然算不上世交,但也是多年的朋友了。他们登门拜访,老夫总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吧?” 王宿跳出来唱红脸,苦口婆心的给谢慎讲起人情世故来。 偏偏谢慎这辈子最不愿意听的就是这些所谓的人情世故,见王宿已经拿定了立场,谢慎只得问道:“那么依老大人之见,这件事情是小子之错了?” 立场这种东西完全看个人,至少谢慎不觉得他的做法有什么问题。 “老夫并不是这个意思。” 王宿毕竟还是传统儒士,听到谢慎话中有话,面色不免有些潮红。 “老夫是觉得这其中有些误会。” 谢慎转过头来没好气的剜了王守文一眼道:“守文兄恐怕事先就知道那何昌和你王家有生意往来吧?” 这是谢慎第一次对王守文产生了信任危机。毕竟王宿刚刚说了,王家和宁波何氏算是老交情。这件事王守文不可能不知道。他是与自己同去杭州参加雅集的,那么为什么不事先告知于自己? 王守文见状,颇是有些恼怒。 “慎贤弟这是什么意思,若是某事先知道何昌和我王家有生意往来,又怎么会欺瞒慎贤弟。你好好想想,这次杭州之行,我可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 王守文虽然比谢慎年长一岁,但因为出身世家整日养尊处优,心理反而没有谢慎成熟。此番受了委屈,王守文自然觉得难以接受,一时控制不住情绪。 谢慎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于冲动了。 “这件事你真的不知情吗?” “族中生意往来本就不是我们该管的,莫说我了,便是大兄也不知情!” 王守文得理不饶人,好不容易找了个缺口,自然要好好发泄一番。 谢慎这下有些尴尬了。 倒不是他刻意怀疑王守文,实则是这件事太巧了。 王家和何家是生意伙伴,他却和王家三公子一起去杭州赴雅集,搅黄了何昌的生意...... “咳咳,既然事情都已经弄清楚了,再相互责怪也于事无补。” 王守仁清了清嗓子,赶紧出来打圆场。 “就这件事而言,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不如双方各退一步。” 王宿抓住时机在一旁提议道。 “老大人说的,小子不明白。这件事本就是生意相争,小子凭本事争下来的东西为什么要让?” 虽然口上如是说着,但谢慎也知道王宿不会轻易放弃“劝说”。 毕竟王家在何家那里有两成的利,何家赚的越多王家能分到的银钱也就越多。 谢慎虽然对王宿有救命之恩,但那毕竟不能和家族利益相比。人生就是这么现实。 “咳咳......若是三家合作,谢贤侄觉得如何?” 王宿还不甘心,继续试探着问道。 “合作,如何合作?老大人难道不知道这余姚仙茗和宁波珠山茶是死敌吗?” ...... ...... ; 第一百七十三章 立场问题 经商和做官一样,立场问题是最重要的。 什么东西都可以坐下来谈,唯独立场问题不能谈! 谢家要经营茶叶生意,最大的对手不是杭州的诸茶商,而是宁波茶商何昌。余姚仙茗的对手也不是钱塘龙井,而是宁波珠山茶!何况谢慎已经与大茶商宁员外达成了协议,合力打压何昌,若是在这个关头出了问题,宁员外会怎么想? 虽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但那也得看是对什么。在这种原则问题上,谢慎是不打算作出让步的。 王宿王老大人显然没有想到谢慎的态度会如此坚决,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屋内的气氛有些尴尬,还是王守仁站了出来,轻咳一声道:“慎贤弟看来是一定要介入茶叶生意了?这是好事啊。那宁波珠山茶口味比起余姚仙茗是差了不少。慎贤弟若是有意,我们两家大可以撇开何氏,一起合作。” 王守仁的提议很符合谢慎的胃口,至少比王宿王老大人的方案合理的多。 “若能和守仁大哥合作,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不过绝对不能让何昌涉足!” 谢慎的底线就是这一条,只要这一条没有问题,怎么都好说。 对于王宿而言,这倒也算是一个方案。 何昌虽然把持了宁波一带的茶叶生意,但他在意图将珠山茶助推更进一步时被谢慎轻易的击败。如此看来,王宿倒是得好好审视一下何昌的实力了。 抛开何昌而和谢慎合作? 这对于王家来说倒是没有什么风险,毕竟最多是在士林圈子里宣传一番罢了。 “老大人,那何昌不是允诺给王家两成的利吗?这两成利小子也可以给你王家,不过小子有一个要求。” 谢慎索性反客为主,沉声说道。 “谢家贤侄有何要求不妨直言。” 此时此刻,场面已经完全被谢慎主导,就连王宿也下意识的跟着谢慎的节奏走。 “其实很简单,从今往后,王家上上下下除了饮余姚仙茗,不能饮其他的茶叶。” 王宿听到这里,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竟然还有这么蛮不讲理的要求?其实他大概也能够明白谢慎心中所想,无非是想利用王家的威望做一个表率。久而久之,士林圈子便会形成一股风气。追捧余姚仙茗的人就会越来越多。 这当然可以做到。不过人前做做样子也就罢了,至于连别的茶叶都不喝了吗? 谢慎仿佛看出王宿心中所想,沉声道:“老大人恐怕也知道钱塘龙井在浙省的影响力吧?如果想要让余姚仙茗立足,就绝不能只做做样子。” 谢慎的终极目标是让余姚仙茗替代钱塘龙井的地位。但这个过程很漫长,肯定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所以最重要的便是有一个长期标杆潜移默化的影响人们的习惯。 这个标杆不一定局限在一家一户,但眼下来看王家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这倒也不是问题,老夫余姚乃至浙省的同榜同年不少,相聚之时大可以推介一番。但谢贤侄你刚刚说要图钱塘龙井的位置,真的可行吗?” 虽然王宿对谢慎很看好,不过这是限于在科举上的。 谢慎是神童不假,但术业有专功,他经商的眼光和判断力真的行吗? 谢慎倒也不打算遮掩,便向王宿拱手道:“余姚仙茗是我余姚特产,论味道绝对不比钱塘龙井差。至于为何本省乃至江南士子都争相追捧龙井,无外乎是跟风罢了。只要我余姚士子上下一心,未必没有机会追上乃至超过钱塘龙井。” 王宿点了点头道:“你有这份心很好,只是......” 和谢慎合作,王家不必要出太多力,最多就是投些本钱。而且谢慎也算是知根知底的熟人,不必担心其卷着银钱突然消失。 怎么看,这都是一桩对王家很好的买卖。 但王家之前一直是和何家合作,怎么跟何家解释是一个问题。这处若是办的不妥,还是很麻烦的。 “老大人是担心何昌心有不甘去闹事吧?” 谢慎洞悉人心的本事已至化境,一下便看出王宿在担心什么。 “小子冒昧的问一句,王家可与何家立有契约?又可曾向何家茶铺投了银钱?” 王宿摇了摇头道:“都没有,这些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怎么可能留有契约。这几年来,我王家帮何家在绍兴府开了不少分店,他们也按时把银钱送到府上。” 谢慎点了点头,果然如他所料,王家和何家的合作是一种完全依靠自觉的方式。这也很正常,毕竟王家是纯粹的科举世家,是八零电子书,是不能沾染铜臭的。 如果留下契约就相当于留下了把柄,若是事后何家翻脸拿着契约做要挟那王家就会很被动。 口头协议虽然看上去不靠谱,却是王家最希望看到的。谢慎相信,这一定是王家提出的最重要的条件,如果何昌不同意这个条件,那么即使他把允诺的利益份额提升,王家也不会同意合作。 “这就是了。既然如此,老大人又何须担心?” 没有契约就没有制约力,何昌也知道王家的背景,是不会傻到去衙门打官司的。即便他真的恼羞成怒打算孤注一掷,但拿不出像样的证据,他也奈何不了树大根深的王家。 可以说王家向何昌提供的是一种软资源,用软资源换取分红,完全不用担任何风险。 “若是那何昌识趣,自然是好聚好散,买卖不成仁义在。但若是那何昌昏了头,老大人反可以告他一个诬陷之罪!” 官官相护是心照不宣的事。王华王老大人可是堂堂状元出身,如今又身居高位,在余姚的威望也只有谢于乔谢迁可以比拟。那何昌若真是不开眼把事情闹到了衙门,不管是余姚县令,还是绍兴知府都不可能偏向何昌。 如果何昌不服再往上告,杭州府的各司衙门却是绝不会受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的。 可以说,何昌这次是吃了一记哑巴亏! ...... ...... ; 第一百七十四章 冰释前嫌 归根到底,这是双方的身份地位不对等造成的。 王家是科举世家,何家最多算是豪商巨贾,两者完全不在一个量级上。 不出事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若是双方翻了脸,吃亏的只可能是何昌。而且何昌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谢慎相信他如果真的打算和王家合作,王家也不会同意留下任何的契约证据的。 当然谢慎的身份和何昌也有所不同。 谢慎虽然不是官身,但是却是读书人,而且还是大有前途的读书人。即便真的和王家合作,谢慎在心理层面上并不处于劣势。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王家是准备在余姚仙茗上投钱的,这又跟与何家的合作有很大不同。只要王家肯投钱,谢慎就不会处于被动。如果是像和何家合作那样纯粹软资源投入,那么谢慎就有的头疼了。 王宿王老大人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道:如今看来也只能这么办了。谢贤侄胸怀大志,老夫佩服。 谢慎也不知道是他的魄力还是缜密的逻辑推演打动了王宿,总而言之,这次的信任危机算是渡过去了。 细细想来,王守文事先确实也不太可能知情。毕竟王守文既不是长子也没有成年,王家家族事务不太可能告知于他。换句话说,王守文最多就是个身份地位颇高的闲人罢了。 王守文这次倒是最委屈的,夹在王家和谢慎中间受隔板气 谢慎又和王宿闲话了半盏茶的工夫,便找了个由头离开了王家。 回到家中,在水芸的侍奉下一番梳洗,谢慎一头栽倒在床上,望着窗外的皓月陷入了沉思。 起初他一直疑惑王家这么阔气的宅邸是怎么来的,现在终于明白原来是靠这种合作换来的。这应该就是为官者的特权吧。要知道明太祖朱元璋建立了大明朝后,对待官员是很严苛的,官员俸禄十分微薄,甚至养家糊口都是困难。 有道是千里做官,只为吃穿。连吃饱穿暖这么最基本的要求都满足不了,这些官员自然会去寻求其他的解决办法,和商贾合作就是最是一条不错的捷径。 就拿大茶商何昌来说。何昌需要的无外乎是两样东西,一种是舆论宣传,一种是政策支持。舆论宣传靠的是士林圈子里的口口相传,而政策支持其实更简单,就是为官者的一句话。 这些豪商巨贾都是历经无数商战厮杀走出来的精英,只要上位者不从中百般阻挠,他们就能把商品运作的很好。 偏偏王家能够提供这两样东西,所以两家很自然的走到了一起 这算不算是一种利益交换呢? 这是一个很让谢慎苦恼的事情。毕竟他的终极目标是入朝为官,总有一天他也要面临这样的选择。圣贤如同王华王守仁也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吗,他谢慎就能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吗? 如此看来,谢慎让大哥谢方提前扩大经营范围倒是对的。如果大哥经营的好,他至少不会在面临这样事情的时候太过纠结。 官与官之间的合作总归要比官商之间的合作安全的多,归根到底是其核心利益一致。而官商之间的合作更多的是一时的,核心利益的不同导致出现分歧很可能会散伙。 想要发展的更好,就得努力向上爬,如果只是一介商贾最后被人耍了也只能空自慨叹了。 谢慎就这么迷迷糊糊的进入梦乡,醒来时水芸已经将面盆端到了房中。 少年揉着惺忪睡眼坐起身来一番洗漱,对着铜镜换上了崭新的宝蓝色儒衫,这才满意的出了屋子朝饭厅走去。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早饭,谢慎便背着布包只身出了家门。 既然已经回到了余姚,总归是要去县学的。晚去不如早去,早去还能显得自己求学若渴。 谢慎来到学宫前,与王守文正好打了个照面。 王守文显然还在为昨夜的事情生谢慎的气,竟然没有跟谢慎打招呼,便迈步走入县学。 这件事谢慎自然有错,愧疚之下便快步跟了上去。 守文兄,昨日的事情怪我,我不该没有了解清楚事情就对你发火。 对王守文这个好兄弟,谢慎还是很有感情的,当然不希望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伤了二人之间的感情。好兄弟没有隔夜仇,这种误会越早说开来越好。若是拖得时间久了,难免会落下心结。 王守文皱眉道:你这话是真心的? 谢慎笑道:我的性子守文兄还不清楚吗?我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对事不对人。这件事是谢某的错,谢某向守文兄赔罪便是。 王守文也不是真的生谢慎的气,听到谢慎主动赔罪,也便点头道:这还差不多。昨夜你走了,叔父留下我嘱咐了许久,叫我莫要跟你置气。可我偏偏要等你来先道歉。 这可让谢慎如何接话?谢慎只得讪讪一笑道:杀人不过头点地,这件事咱们便就此揭过了啊! 二人结伴到了明伦堂前,见堂内已经坐了大半生员,便赶忙走了进去。 谢丕见到二人来了上前招呼道:慎大哥,守文大哥你们怎么才来,莫不是睡过了吧。 王守文挠了挠头道:去杭州府这大半个月惫懒的过着,全是乱了节奏。今日能起来已经不错了。 谢慎见王守文把自己想要说的话都说了,便笑着点了点头。 实际上县学并不对生员进学时间作严格的规定,只要和教谕打好招呼,就是连日不来县学点卯外出游学都没有问题。 但自家的情况自家知,谢慎的功底还是不如那些在四书五经中摸爬滚打多年的油子,还是应该抓紧时间多多查漏补缺才是。 若真是浪荡着混两年,乡试落榜也不是没有可能。 还好你们提前了一步到明伦堂,不然若是撞上了郑训导,那可是有的受了。 谢丕摇了摇头叹声道。 上架感言 上架感言。当老坤打下这四个字的时候,心中是百感交集的。 老坤并不是什么大神,也没有大神的粉丝基础,这本书能够脱颖而出,一路三江强推上架自然要感谢各位书友和编辑的鼎力支持。 大家也都知道,老坤了免费章节近三十六万字,这个字数并不算少了。 别的分类怎么样老坤并不知道,但是历史分类有不少书是二十多万字就上架的。 老坤之所以等到这个字数才上架,是希望可以让支持老坤的书友多看一些免费的部分,毕竟上架后就会收费了。 当然,作为一部网文上架收费也是肯定的。既然要写网文,就要遵循网文的规则。 老实讲,历史类网文并不好写,要花大量的时间考据,还得构思情节,研究逻辑严谨性,最重要的还得写出趣味来。 毕竟历史网文也不是史书,写的有意思才有人看。 历史不像别的分类动辄就有p改编,游戏版权历史是肯定没有的,影视版权也很难有。至于简体繁体出版以前倒是还有机会,但现在出版业不景气,非大神写手也很难出版了。 至于漫画什么的更是大神专利,像老坤这样的新人基本是没有机会的。 渠道的话,直播文系统历史文确实有一部分市场,在无线上的成绩也有出彩的。 但老坤写的是科举历史文,在无线上是很难出成绩的,毕竟读者群体相差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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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说举人出身的郑训导也比县学生员学历要高,镇场子还是没问题的。但谢慎不是一般生员啊,他可是县试府试院试三科案首,是孔教谕的得意门生,是刘巡抚陆按察副使提学官陈方垠甄可望老大人都交口称赞的神童。 大明朝虽然盛产神童,不过弘治朝到目前为止还真没有多少神童出现。比起神童井喷式爆发出现的成化朝,确实有些差强人意。 还是那句话,什么东西都怕对比。照理说弘治天子比之前那位成化皇爷可要圣明的多,励精图治之下大明王朝也是一副欣欣向荣的大好景象。 可是偏偏天不遂人愿,把大明朝搞得乌烟瘴气的成化天子在位时期各种神童井喷,李东阳谢迁等人都扎堆出现。偏偏到了弘治皇帝即位,神童便一下子断档了。 气运这个东西真是玄而又玄,本身谢慎是绝不相信的。可自打穿越后谢慎便不敢再用之前的人生观去套用大明朝生活了。加之西子湖畔老道士那番桃花劫的预言多少中了一些,谢慎更是心有戚戚然。 照理说,谢慎现在十三岁,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参加下一科乡试的时间应该是两年后,届时谢慎正好年满十五岁。 秋闱登榜,再挨过一年,开春去京师参加会试殿试那时谢慎便来到了十六岁。 十六岁若能中进士,也勉强算是神童了。 虽然轰动效应肯定不如十二三岁,但遍数大明两京一十三省至少也有了个值得吹嘘的人。 弘治天子如此圣明,偏偏一直不出神童,可是急煞了礼部的那些郎官。神童这个东西,大体和祥瑞的作用是一样的,只有盛世才会出现。 但是当今天子圣明,面皮薄,朝臣若是直接献出祥瑞就未免太**裸了,天子很可能不领情还会反过来斥责一番献出祥瑞的朝臣。 要知道祥瑞的出现意味着当今天子有大功德,再进一步那可就是泰山封禅了。 偏偏弘治天子是一个比较低调的人,封禅这种劳民伤财的事情是万万不能搞的。 那么,换个花样或者说换个包装搞出个神童来,显然就更合天子的心意。 天子也是人,是人就有虚荣心,哪怕是像弘治天子这样的圣明君主也肯定是希望听到颂扬功德的好话。 如果谢慎真的能在十六岁的年纪进士登科,很可能被当做典型拿出来一番赞颂 这样有远大前途的四好少年,怎么可能忍受被一个举人出身的训导颐指气使呢? 谢慎心中十分愁苦,想着如何向孔教谕反应一下情况。即便不能让孔教谕把郑训导换去教其他无关紧要的课程,也不要次次都跳出来恼人,平白坏了心情吧。 人活不过百年,若是天天苦着脸过糟心日子,不是白瞎了穿预客的身份吗? 谢慎正自想着,郑训导便手持一本朱子集注大踏步的走了进来。 谢丕朝他使了个眼色,谢慎这才从神游之中回过神来,朝郑训导望去 事实证明,无趣的人讲出来的东西也是无趣了。谢慎听郑训导讲了近一个时辰的经义,只觉得脑子发涨。好不容易挨到了下课,谢慎立刻从座位上弹起身子,大踏步的朝明伦堂外走去。 走到堂外,望着院中十几株只剩下光秃枝桠的银杏树,和一地枯黄色落叶,谢慎直是叹了口气。 他从未觉得大口呼吸都是一件十分畅爽的事情,真的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谢慎是一个十分讲究效率的人,在他看来郑训导的教学模式太过古板僵化,十分不利于县学生员对知识进行融会贯通。用句功利的话讲,郑训导这种模式是出不了成绩的。 余姚虽然是科举强县,但再怎么强也不可能做到一科乡试出几十名举人。谢慎虽然连夺小三元,但他也知道若论硬实力他也就是县学前十几名的水平。 十几名这个位置可是很尴尬的,也许能够上榜,也许就落榜了。 拿到乡试资格不成问题,但之后呢?万一乡试折戟沉沙了呢? 怪不得郑训导这般年岁了还只是个举人,他当年的学习方法肯定有问题啊! 为了郑训导不继续误人子弟下去,谢慎决定一定要好好向孔教谕提提建议,至少不能再让郑训导这么任性的教下去了。 穷则生变,眼下真的是不得不变了 却说谢慎这边正自想着,身后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少年下意识的向前蹦了几步,转过身去看,却发现是王守文。 守文兄,下次你能不能别总从身后出现,端是吓死我了。 谢慎长呼出一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 郑训导找你,我可是把话带到了,去不去由你。 王守文耸了耸肩随口道。 郑训导找自己? 谢慎深吸了一口气,不由得警惕了起来。看不出来这位郑训导还是个人精啊,他刚刚有了动一动郑训导的意思,这位便率先开口要跟自己谈心,还真是巧啊。 心中如是想着,谢慎却问道:我觉得这准是没好事。 是不是好事不打紧,可慎贤弟你千万得去。你要是不去就是怕了他,气势上便找补不回来了。 谢慎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叹声道:那就去罢。便是他真的对我不满,也不能做过分的事不是? 第一百七十六章 郑训导的过往(一) 王守文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笑声道:这可说不准,看这郑训导的样子性格很是古板,若是有什么怪癖慎贤弟你还是小心为妙,发现情况不对就立马就跑! 谢慎没好气的剜了王守文一眼道:若都是像你说的,我辈读书人真是斯文扫地 话虽然如是说,可谢慎还是打起了十分小心。 万一这郑训导真的像曹主簿一样是个兔子,也好早作准备。 此时正值两大课间隙,明伦堂中的生员早已悉数散去。 谢慎迈步走入堂内,向那郑训导走去。 再怎么说,郑训导也是师,谢慎还是以礼待之的。 少年向前一步,拱手行礼道:学生见过先生。 那郑训导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一番谢慎,清了清嗓子道:听闻你前些时日去杭州了? 谢慎心道这郑训导怎么关心起自己私事来了,当真是苦不堪言。 前些时日学生有要事赴杭州,事先已经向孔教谕告过假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管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且回答的滴水不漏。 郑训导点了点头,声调和暖了不少: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且随为师来吧。 谢慎心中直是十分疑惑。这个郑训导怎么搞的这么神秘,难不成真的是个兔子?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郑训导见谢慎面有苦色,皱眉道:怎么,你可有要事? 谢慎只得摇头道:学生并无要事,先生请! 郑训导满意的哼了一声,便背负双手攥着朱子集注,阔步出了明伦堂,朝自己办公的后堂而去。 按照定制,县学共有教谕一名,训导两名,但因为余姚县学生员众多,训导破例加了一人,也就是一共有三人。如今县学教谕孔德道贺另外两名训导都不在,偌大的后堂空荡荡的。 郑训导走到自己的案台前,将朱子集注放好,沉声道:你可知为师找你来所谓何事? 谢慎心中腹诽,你找我来为了什么我怎么会知道? 见谢慎默然不语,郑训导哼了一声道:你去杭州是为了参加雅集吧? 谢慎闻听此言,险些喊出声来。 这个郑训导怎么会知道自己去杭州的目的的?与自己同行的余姚生员中只有王守文谢丕,这二人都不可能向郑训导透露消息啊。 你莫要惊奇,是宁员外派人送来的信,叫为师亲手给你。 谢慎对此表示不能接受。如果是按照郑训导这么说,那送信的人应该和他是前后脚到的余姚,这样他完全应该亲自来府上把信送给自己,为什么还要去把信给到郑训导,多此一举呢? 难道是 谢慎转念一想,竟然顿悟。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郑训导和宁员外关系匪浅,宁员外通过郑训导送信是要告诉自己,郑训导是自己人 天哪,谢慎只觉得胸中闷塞,想要仰天长啸一声。 如果他的猜想没有错,那么郑训导今后一定扮演着一个关键性的角色,起到他与宁员外之间桥梁的作用。 偏偏谢慎对郑训导实在是没什么好感,由这样一个人扮演这种重要的角色,还真是有些奇怪。 怎么,这封信你不想看看吗? 谢慎赶紧收下抱怨思绪,沉声道:学生多谢郑训导。 郑训导从一摞文集下抽出一封信,放在谢慎手上道:你看完就把信烧了,莫要带出去。 谢慎心中一阵疑惑,到底是什么事搞得这般神秘? 他迫不及待的取出信来,一字一句的读了起来。 读了大半,他却是心中大惊。 这,这是真的? 郑训导面无表情的说道:这封信为师又没有打开过,你问为师作甚? 郑训导一脸嫌弃,大有埋怨谢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意思,搞得谢慎也很是尴尬。 咳咳,学生不是这个意思。 宁员外写的这封信并不长,总共就是两个意思。 一是告诉谢慎郑训导是自己人,有什么事情可以叫郑训导代为传话。这层意思比较浅显,没有什么影响,谢慎并不是很在意。 二是告诉谢慎情况有变,恐怕不能叫他兄长去杭州开店了。 谢慎看到这里的时候直是怒不可遏。 既然是合作,就要讲诚信,若是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了,还谈什么荣辱与共? 如果合作双方都互相防备着,担心对方从背后捅刀子,那这个合作不谈也罢。 最让谢慎气恼的是,宁员外并没有详细阐明理由,完全是一副通知谢慎的样子,这是谢慎不能接受的。 杭州距离余姚并不算太远,谢慎真的想再乘船去杭州,质问宁员外为何言而无信。 不过转念一想,谢慎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宁员外叫人带信给他,而且就在他刚刚离开杭州后,说明这件事情发生的很急。有可能宁员外也是始料未及。 现在便是谢慎赶回杭州当面质问宁员外恐怕也是无济于事,那么接下来怎么办?等宁员外进一步的通知吗? 谢慎十分不喜欢这种兀自等待的感觉,可是似乎没有什么别的选择。 看样子郑训导并不怎么知道信中内容,说不准连他和宁员外商议的事情也不知晓。谢慎不想没事找事,自然也就将到嗓子眼的话咽了下去。 你一定是想知道为师怎么结识的宁员外吧。 郑训导似乎完全没有避讳之意,兀自说道:其实为师在考中举人之前,在宁家当过两年西席先生。若不是宁员外收留,慷慨助资给为师,为师恐怕早就心灰意冷,绝了乡试的念头了。 原来如此!想不到看上去古板木讷的郑训导也是个勤奋好学的主啊,而且同样是寒门出身,郑训导显然更惨,竟然沦落到乡试久久不中被迫去当西席先生这种境地。 宁员外虽然是商贾,却对族中子弟的学业很看重。为师在宁府任西席两年,也算倾囊相授,没有辜负宁员外的信任。也许是就此时来运转,为师两年后在乡试中举,再之后便候补到县学任教。 第一百七十七章 郑训导的过往 2 谢慎点了点头。看来这宁员外也是希望生活稳定下来,县学训导这样的铁饭碗肯定是很有吸引力的。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坚强的后盾支撑,以郑训导的年纪且不说能否考中进士,便是真的能够考中进士,届时四十来岁能有什么远大前程? 最多是外放个县令,可是混上一混也就到头了。 当然,这种可能性本就微乎其微,也无怪郑训导现实的候补县学训导一职了。 现实是十分残酷的,不是每个人都能去等,都能去赌的。 万一赌输了呢?要知道会试虽然淘汰率不如乡试,可是也达到了十几比一。 郑训导既然乡试多年不中,证明肯定不是天赋型的,既然如此再去赌会试能高中就有些不明智了。 毕竟北上京师光是船费就已经难以承担,加上在京师住旅店吃饭的银钱,没有几十两银子实在难以体面的挨过去。 郑训导虽然在宁员外府上任西席先生攒下了些银钱,可也不够这般“挥霍”的。 再去找宁员外借助学之资吗?也许郑训导真的开口,宁员外也会借,但万一最后失意而归,这几十两银子该如何还呢? 人有的时候不得不向现实低头。不是说这个人没有志气,而是生活所迫。 假使谢慎没有这个穿越客的身份,恐怕也难以轻松的连夺“小三元”成为万众瞩目的文坛后起之秀。 有的人选择赌,有的人选择安稳的活下去。 放弃不是原罪,有时反而是一种更合理的选择。 当然,这是对已经四十余岁的郑训导而言的,像谢慎这般年纪肯定是要高喊着莫欺少年穷一拼到底的。 谢慎之前对郑训导看来也确实有些偏见,听了郑训导一番自述,颇是有些感慨。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郑训导自然也不例外。 虽然郑训导性格古怪了一些,不过倒也是没有坏心眼,以后倒是不必对他敬而远之。 谢慎心中如是想着,忽然心生疑惑道:“学生有一事想请问先生。” 郑训导难得的笑道:“有什么要问的便问吧。为师看的出来你和宁员外很投缘。宁员外看重的人,为师自然要悉力助之。” 郑训导还以为谢慎想向他请教经义问题,便难得的耐下性子沉声说道。 “宁员外既然是商贾之身,又何必设立学堂呢。” 谢慎问这个问题并非无的放矢。作为一个明史科班出身的学子,他对于商人能否从政这个问题自然也做过深入研究。谢慎可以负责任的说,在明朝初年,商贾之后是不能参加科举的。原因也很简单,明太祖朱元璋十分痛恨唯利是图的商贾,便不准商贾之后参加科举。但这之后,尤其是到了明朝中后期,发生了很明显的变化。 越来越多的商贾之后参加科举,从而改变了命运。 最著名的例子便是嘉靖年间的进士张四维。这位名臣是x盐商之后,却是做到了吏部尚书。 其实,商贾发财之后大多会大量购置田亩土地。这些兼并而来的土地就成了商贾给子弟谋前程的重要道具。 要想成为朝廷户部皇册上的良民,办法是有的,那就是通过打点大小官员,坚称自己是地主,靠租赁田亩收取租子为生。 很多豪商巨贾你很难分清他到底是地主还是商贾,办事的官员有银钱赚取当然不会再找这些商贾麻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之下,自然也就混将过去了。 所谓的商籍更是一个笑话。商籍的设立实际是给大盐商的一种变相福利。 所谓商籍附民籍收考,指的就是两淮、两浙、以及部分ah之地的盐商子弟可以类同民籍参加科考。 这就相当于官方出了一个政策,把商贾之后参加科举合法化了。 商籍也就是盐籍完全变成了这些大盐商子弟参加科举的跳板,连装模作样附籍或者坚称自己是靠租赁土地为生的良民都不必了。 谢慎之所以疑惑是因为宁员外的身份太特殊了。他是杭州茶叶商会的会长,要想靠购置田亩装作地主来为子孙谋前程显然不太现实。枪打出头鸟,那样做是找死。 经商者做到宁员外这个份上,仇家自然是不计其数。有那么多的仇家,要想蒙混过关实在是太难了。 只要有一个人跳出来向核查身份的官员举报,宁家就将万劫不复。 至于附籍就更不可能了。那多是小商贾的伎俩,像宁员外这种大豪商是不可能愿意的。 那么,便只剩下最后一种合法的途径,也就是用商籍(盐籍)换取参加科考的资格。 问题是,这是朝廷给两淮、两浙、ah一代大盐商的福利,是局部政策惠及。宁员外虽然身处杭州,在这个范围内,可是他经营的是茶叶生意啊,怎么可能跟盐商沾边呢。 “这有什么好惊奇的。” 郑训导淡淡一笑道:“宁员外没有告诉你,他不但贩茶、还贩盐吗?” 我靠! 谢慎显然爆出粗口。 这个宁员外还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要说大明朝最暴利的行业,那当然是贩盐了。 至于为什么,也很简单,就是因为这行的准入门槛很高。 说白了,就是你要有盐引。有多少的盐引你就能换取多少配额的盐,超出一丝一毫都不行。 朝廷对于盐业这一块可是严格控制的,如果贩卖私盐那是要杀头的。 宁员外既然敢光明正大的贩盐,证明其手中一定攥着大量的盐引。 起先谢慎看到宁府奢华阔气,只以为是宁员外靠贩卖钱塘龙井得来的,现在想想却是他太年轻了。 龙井茶虽然价格昂贵,但比起盐来就差的远了。而宁员外很可能是既贩卖茶叶也贩盐,属于商界全面手。 这么顺着理一理,事情就合情合理的多了。 宁员外是大盐商,那么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让族中子弟以商籍(盐籍)参加当地科举,而且不必担心有人找麻烦。正是解决了后顾之忧,宁员外才会聘请西席去给府中子弟开蒙吧。 ...... ...... 第一百七十八章 原来如此 但再怎么阔气,商贾毕竟被传统士子文人不耻。 能够中举的,都是半个官身了,自然不会甘心去给商贾之后作西席先生。故而宁员外即便出了高价,也只能请到郑训导这样的。 当时郑训导估计已经是饥寒交迫,走投无路了。偏偏宁员外施以援手,郑训导如何能不对宁员外感恩戴德?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偏偏宁员外就是那个雪中送炭的人啊。 谢慎压下对宁员外的不满,沉声道:“先生可还有指教?” 郑训导微微一愣,旋即摆手道:“没什么,你去吧。” 谢慎冲郑训导拱手一礼,转身离开。 谢慎离开后并没有直接返回明伦堂,而是直接去堂前找正自休憩的王守文。 两大课间足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没有必要急着返回学堂。 王守文正自与一名县学生员闲聊,见谢慎走近便迎了过来。 “慎贤弟怎么去了那么久?看你面色发黑,不会真是啧啧!” 听王守文意有所指,谢慎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道:“你想什么呢,随我来罢!” 王守文咳嗽了一声,笑声道:“好了好了,为兄不拿你打趣便是。” 二人走到一处银杏树旁,谢慎环视了一周见并无闲杂人等,沉声道:“可能事情有变,你回去和王世伯知会一声,先不必准备银钱了。” 谢慎将宁员外写的信复述了一遍,王守文听的直皱眉。 “这宁员外也太出尔反尔了吧。” 谢慎摇了摇头道:“他并没有在信中说明缘由,不过我觉得一定兹事重大。眼下我们也只有静观其变了。” 王守文点了点头道:“慎贤弟你放心好了。我王家既然答应和你合作,这银钱就一定不会吝啬。莫说两成的本钱,便是再要多些也好商量。” “咳咳,这传话之人想不到竟然是郑训导,看来往后我们得拘束一些了。” 王守文一想到此,便觉得痛苦不堪。 正所谓一样米养百样人,可这郑训导和旁人比起来也太古怪了。 谢慎摇了摇头道:“这倒也是没什么,以后多注意便是。” 跟什么样的人打交道用什么样的态度,对郑训导这样的只要一板一眼,就不会出大问题。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便回到明伦堂听课。这堂课讲的是时文,气氛稍稍比上堂课好一些。 挨到下课,谢慎便和王守文,谢丕作别只身一人回到家中。 此时二丫正自跟着水芸学着绣鸳鸯,谢慎走到近前,笑声道:“你这绣的哪里是鸳鸯,分明是鸭子嘛。” 小萝莉听后小嘴一努,粉拳如疾风骤雨般向谢慎砸来,谢慎连忙跳闪开求饶。 “方才便算我讨打,这里赔罪了。” “这还差不多!” 小萝莉还是觉得委屈,抱怨道:“公子忒的没良心。人家好心给公子绣荷包,公子不夸奖也就算了,偏偏还嘲弄人家。” 谢慎直是哭笑不得,走到小萝莉身旁道:“术业有专攻,你也没必要为难自己啊。” 小萝莉却是连连摇头:“可是水芸姐姐常对我讲,我们女人是必须会女红的,不然将来嫁不出去。” “” 见小萝莉一脸郑重,谢慎直是不知接什么好。 二丫这才多大年纪,就已经考虑嫁人的事情了。 万恶的封建社会啊! 又和二女闲聊了一会,谢慎便走进书房在书案前坐定。 思前想后他还是决定给宁员外写一封回信为好,可是铺好纸提起笔谢慎却是没了思路。 这件事许多内情他并不知晓,宁员外似乎也并不打算让他知晓。 那么,即便他写了信又能如何,宁员外就会告诉他下一步的谋划了吗? 想通了其中关节,谢慎便叹息一声,放下笔捧着一本时文闲看。 静心,一定要静下心来。 宁员外对他隐隐有结交之意,说明宁员外不仅仅把他看做一个普通的商业合作伙伴。 人得两条路走路,现在操心别的也于事无补,倒不如多看看时文积累一些行文手法。 闲话不提,却说一连过了十几日,谢慎刚刚从县学下学回到家中,书童陈虎儿便迎上前来,将一封信送到自家公子手上。 谢慎问他信是何人送的,陈虎儿连连摇头只说送信那人把信放下就走了。 谢慎拆开信来看,见是宁员外写的不免重视了起来。 匆匆读了一遍,他已是对事情经过了解了大概。 原来上次宁员外写信让谢慎大兄暂缓前往杭州不是因为茶叶生意,而是宁员外要忙着应付新任盐运使崔沣。 说来这位崔沣崔盐运使能够上位还多亏了谢慎。若不是谢慎想出四两拨千斤之法营救王宿,以崔沣的个性和背景是万万做不到盐运使的高位的。 想想倒也不难理解,宁员外既然贩盐就免不了要和盐运使打交道。之前的盐运使是卢仲景,和宁员外许是多年老交情,自然是什么都好说。 可这位新盐运使崔沣可是性子古板,油盐不进的主。 盐这个东西利益太大,盐商和盐运使之间有些默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很难说宁员外到底干不干净。 假使宁员外身子不干净,又遇上了崔沣,确实够头大的。 宁员外一心想着如何能够送走崔沣这尊瘟神,自然是无暇分心。 现在宁员外搞定了崔沣,便写信告知谢慎,可以准备一番叫大哥去杭州开店了。 余姚距离杭州并不远,走水路更是方便。要将大批余姚仙茗运送到杭州售卖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眼下便是要催王家赶快把银钱筹备起来。 唉,宁员外脚踩茶、盐两条船难怪赚的盆满钵满。 相较而言盐当然比茶暴利,可谢慎暂时却是没有涉足的打算。不是他不想赚钱,是他明白一行有一行的规矩。 在茶叶行业他至少还有大哥这个懂行的,加之余姚仙茗确实是余姚特产,自己有和宁员外合作的资本。但盐业他可是从没有涉足过,一无本钱二无经验想要空手套白狼吗? 第一百七十九章 科试这个拦路虎 闲话不提,谢慎收好信嘱咐书童陈虎儿道:“你去一趟茶铺把大兄请回家。 我先去趟王家,去去便回!” 说罢谢慎便迈开四方步出了宅子,径直朝王家而去。 于他而言,最重要的不是靠卖余姚仙茗赚多少银钱,而是打通杭州乃至整个浙省的商界人脉。 便拿宁益宁员外来说,起初谢慎只以为宁员外是茶商,不曾想宁员外竟然还经营盐业。 这便是人脉和资源了。宁员外这种豪商巨贾如果结交的多了,对谢慎乃至谢家都是大有裨益的。 盏茶的工夫谢慎便来到了王家。门子见谢家公子又来了,忙陪着笑脸迎上前去。 “谢相公快请!” “嗯。” 谢慎无心和门子攀谈,轻应了一声便迈步进入府内。 绕过仪门,被门子引着一路穿堂过院,谢慎来到王守仁的的小院,不免疑惑问道:“王老大人呢?” “二老爷昨日去京师了,临走时嘱咐谢相公若来府中,直接找大公子即可。” 谢慎点了点头便也不再犹豫,迈开步子进入到院中。 按照王守仁的习惯现在一定是在读书,谢慎径直走到书房,淡淡道:“守仁兄几日不见,愈发有雅意了。” 却见王守仁站在书案前正自描着一副丹青,听到谢慎进来便放下笔笑道:“是慎贤弟来了啊,快坐下说。” 王守仁引着谢慎在榉木南官帽椅坐定,当先开口道:“让王某猜猜,慎贤弟此次来是为了杭州开茶店的事吧。” “守仁兄真乃神算也,谢某佩服!” 谢慎眉间一挑淡淡道。 “哈哈,这哪里是愚兄神算,分明是你慎贤弟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不为这事还能是何事?” 被王守仁说的有些尴尬,谢慎讪讪一笑道:“瞧守仁兄说的,谢某来就不能是跟守仁兄切磋琴艺或是吟诗作赋吗?” 见谢慎顾左右而言他,王守仁心中只觉得好笑。 这个谢慎看起来老成持重,想不到面皮竟然如此之薄! 王守仁咳嗽一声道:“切磋琴艺,吟诗作赋自然可以,不过还是先将正事议了吧。” “嗯。”谢慎整理了一番思绪,便将宁员外信中所说概括了几句说与王守仁听,自然是略过了宁员外贩盐的部分。 “哦,这宁员外倒是有趣。” 王守仁对于宁员外在短短时间内料理定了相关事宜颇是惊讶。不过王家既然要和谢慎合伙做生意,有些事情还是要说开的。 “银钱早已准备好了,叔父离开余姚前特地嘱咐王某要亲手交到慎贤弟手上。” 谢慎不由得蹙眉。 大明还没有出现票号,最多只有钱庄。可是钱庄是不具备大额通兑功能的。这次王家入股几百上千两,恐怕难以通过钱庄在杭州通兑。 可是要让大哥带着这么多银钱去杭州谢慎又有些放心不下。 仿佛看出谢慎心中的疑虑,王守仁淡淡一笑道:“怎么,慎贤弟是担心银钱太多带着不便?” 谢慎点了点头。有道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大哥带着这么多银钱去杭州,被人盯上是肯定的事。 “这倒也简单。愚兄修书一封,你叫令兄带到杭州找范员外,叫他先支取银钱给令兄即可。改日愚兄再命人把银钱给范员外补上就是。” “如此甚好,谢某多谢守仁兄了!” 以王家的人脉,结实几个杭州商贾员外是很正常的,有王守仁这个王家大少爷的亲笔书信想必借个几百上千两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银钱的事都是小事,如果令兄一时周转不开,也可以去范员外家支取。” 王守仁大有一副王家名号就是金字招牌的意味,弄得谢慎有些不好意思。 “银钱应该够用,茶都是余姚仙茗,收茶是在余姚,大部分银钱周转也是在余姚。大兄去杭州有一千两银子足矣。” 谢慎说的不假,王家入股两成带来的一千两银子已经足够用。谢方没必要带太多的现银去杭州,倒是应该留下大部分活钱与茶农周转结算。 相较于钱塘龙井,余姚仙茗的优势就是成本低廉,同样是绿茶这就是核心优势。加之谢慎西湖雅集上一连精彩的表演,余姚仙茗至少在名头上不输钱塘龙井了。 当然,余姚仙茗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可能一步登天。 谈完了正事,谢慎终于可以聊些轻松的话题了。 “守仁兄这些时日莫非都在历练丹青技艺?这三年可是一晃眼的工夫,守仁兄不为会试做些准备吗?” 虽然知道王守仁生性淡雅,但谢慎还是不希望他过于闲散了。 印象中王阳明考了三次会试才中进士,实在是有些凄惨。 以王守仁的名望,近乎可以称为大明第一名士了,竟然不能一举登科,不由得让谢慎感慨大明科举的严酷和偶然性。 当然谢慎的到来也许会引起蝴蝶效应,王守仁说不准下次会试就能上榜呢? 谢慎热衷于明史研究,也经常看一些野史杂记来查漏补缺。考据狂的他曾经把王守仁和唐寅两大名士做过比较,发现王阳明是真的淡雅,而唐寅更多是刻意表现给旁人看的淡雅。 细细想来王守仁这种性格确实不适合做官,但不做官就接触不到那么多社会现实,对于王守仁后期心学的形成是不利的。 这真是让人纠结的事情啊。 王阳明面上却是看不出一丝悲喜意味,话锋陡然一转道:“那些经史文章早已在愚兄脑中,再去复看一遍又有什么意义?愚兄的文章风格就是那样,便是写再多的时文也不可能改变。倒是慎贤弟你该好好看看名家之作,拿捏出好的文章来。愚兄听说大宗师近期不会按临余姚督察学政,但乡试前的科试是一定会来主持的。慎贤弟你虽然是连夺小三元,但也得小心一些,莫要在这等小试上受到羁绊。” 这倒也有些道理,毕竟浙省县所太多,若是一一督察学政,大宗师也会分身乏术。但科试大宗师却是一定要主持的,因为这关系到参加乡试的资格。 ...... ...... 第一百八十章 别离情 如果大宗师想偷懒是可以不去各地督察巡视学政的,但科试如无意外,大宗师是一定要亲自主持的。 按照定制院试结束后一年内,也就是生员进学一年内会举行科试,算一算,也就是弘治七年八月之前。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竟然只有不到一年了...... 谢慎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相较而言,岁试他倒不是很担心。虽然岁试名义上也是学官主考,但实际执行起来多是由各地县学教谕主代为主考。还是那句话,浙省县所甚多,若是事事都要大宗师亲力亲为,他迟早得累得吐血不可。 换句话说,只要不是提学官主考,各县的自主性就极大,完全看教谕的个人口味。 而且岁试不像正式取士的大考,场次、范围、考几场、考什么全在教谕个人的意思。 就拿孔教谕来说,此君喜欢《礼记》,故而很可能从《礼记》中截题。作为孔教谕的得意门生,谢慎知道老师的这个癖好。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也好,说是君子取巧也罢,总而言之谢慎是占了先机。 岁考,顾名思义是每年一考,有点类似后世的年终考试,其目的是将生员划分等级。 自从有了人这个物种,就有了三六九等之分,就连县学这等清明的处所也是不能免俗。 按照大明规制,岁考的等级有明确的划分。凡是考一等者,可以升一级。而考二等者维持原有等级不变,但是廪生比较惨,会停廪米供应。考试成绩列三四等则是勉强混一个及格,考中五六等的就很凄惨了,不但县学儒衫要由蓝衫改着青衫,还得从县学发配到社学。若是教谕再看这些人不顺眼,很可能直接奏请大宗师剥夺这些生员的秀才功名。 对于读书人来说,尤其是对于那些经过千辛万苦才考的一个秀才功名的读书人来说,剥夺功名就意味着斯文扫地,前途尽失,是绝对不能接受的事情。 故而即便是增生、附生也不愿意考到五等六等。因为这样就把命运交到了教谕的手上,“生杀予夺”完全看教谕一人的意思。 当然,这个岁考也不是完全不通人情。比如廪生只要考的不是太差,便至少会评个二等,保住直接参加科试的资格。 要知道科试有三次机会。第一次科试大多参加的都是岁试中被评为一二等的生员,这也不难理解,毕竟一二等的生员学问好,底子强,让他们先获得参加乡试的机会,资源倾斜也是对县学的名誉,对全县名誉的负责。 第二次科试叫录遗,就是给那些三等、四等的考生机会。这些考生比不过一二等的学霸,但还想参加乡试碰碰运气,故而就会参加录遗的考试。当然还有一种情况,就是一二等的考生染了重病,或者外出游学,那么也可以参加录遗以获得参加乡试的资格。 至于最后一次科试,就有些走样子的意思了。虽然也有通过其参加乡试的,但是微乎其微。 换句话说,一个连补考都考不过的生员,便是再给他十次机会多半还是不过。 谢慎虽然八股文不算绝对强项,但应付岁试还是不成问题的。何况主考官是孔教谕,谢慎完全不必担心。 但是科试就一定要重视了。别的且不说,万一第一轮科试不幸被比了下去,要参加第二次录遗,那可就太丢人了。 王守仁算是给谢慎提了一个醒,他的实力还没到可以随意碾压旁人的地步,还是虚心求学为好。 与王守仁告辞,谢慎只身回到家中。 此时大哥谢方已经被书童陈虎儿唤回了家,见谢慎回来了,便快步迎上前去。 “小郎!” “大哥,宁员外那边来信了。” 谢慎和大哥一起进了书房,少年关上门窗便沉声道:“大哥你这几日若是得空,便可以雇一条船把今年的新茶运到杭州。那边宁员外都会安排好,店面铺子你都不必操心。” 虽然大哥比自己年长数岁,可还是没有出过远门。 谢慎对大哥十分不放心,千叮咛万嘱咐,倒是把谢方逗乐了。 “知道了,知道了。小郎啊你不必替大哥担心,咱们苦日子都一起挨过来了难道享福还不会享了吗?” 谢慎讪讪的笑了笑,点头道:“大兄说的是。哦,差点忘了!”少年取出王守仁写好的那封信递给了谢方。“这是王家兄弟写的一封书信,他们要入股咱们茶铺,本金是一千两银子。大哥你到了杭州,便把这封书信交给范员外。他住在北城,紧邻着鹊仙桥,很好找!” “王家,就是王状元他们家?” “恩,就是他们家。大哥你放心好了,此事我自有安排。” 对于自家小郎,谢方自然是很放心。那可是堂堂秀才相公,心思活泛着呢。 “好,大哥信你!”谢方拍了拍谢慎的肩膀,有些感慨的说道:“若是没有你,咱谢家现在肯定不会过的这么好。你说什么,大哥都信!等过两****把一切安排妥当了,便带着你嫂子一起去杭州!你一个人在余姚进学,可要照顾好自己。” 谢慎点了点头,大哥带大嫂谢陈氏去杭州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余姚离杭州虽然不远,但夫妻长时间分隔也不是个事。 “大哥你放心好了,我白日在县学进学,回了家还有水芸和虎儿照顾。倒是你,别舍不得银钱,到了杭州买上几个粗使丫鬟打理宅子。” 宁员外虽然给大哥提供了铺面、宅子,但丫鬟仆人这些却是不可能送上的。 “知道了,知道了......” 谢方频频点头,在他看来自家小郎真的长大了,变得会关心人疼人了,再不是那个跟在他屁股后面哭着闹着要糖吃的娃子了。 像谢家这样的寒门之家,拉扯大一个孩子并不容易,但是谢方却从未抱怨过。 不知为何回忆起谢慎小时那些过往,谢方只觉得怅然若失。 孩子大了,自己学会走了...... 谢方会害怕,害怕谢慎离开自己的那一天。 只是他想不到,这一天来的如此之快。 ...... ...... 关于本书的订阅,如果可以的话大家还请用客户端订阅,因为新版起点p貌似订阅会出现b,具体的还请看作者的话。 第一百八十一章 从台阁体到茶陵派 时光飞逝,秋去冬来。 转眼间距离岁试结束已经三个月了。在这次岁试中谢慎考取了一等的好成绩,但因为本身就已经是廪生生员,升无可升实在是无趣。 而且在县学诸生眼中,谢慎这样的小三元得主获得岁试一等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如果谢慎考出了二等甚至更差的成绩,那才是耸人听闻的事情。 唉,出名也有出名的坏处,像谢慎现在这样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无数人巴不得他出乖卖丑。 少年只得感慨一句,世道人心...... 年关将近,余姚城的百姓都忙碌了起来,抓紧时间置办年货。 谢慎却是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心态。距离科试已经不足八个月。在这八个月内他一定要努力提高行文水平,打磨时文风格。 风格这种东西说来玄之又玄,可却是区分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标准。 纵观大明朝历史,那些宰辅尚书,哪个文章不是独成一派? 谢慎要想像他们靠拢,首先要做的就是磨砺出自己的文章风格,并坚定不移的保持下去。 这个工作看起来简单,却是至关重要。 如果处理不好,很可能影响到今后的乡试、会试。 大哥大嫂前去杭州后,谢慎又从牙行雇佣了四五名护院,现在倒是暂且不必担心安全的问题了。 却说这日谢慎照例从县学进学后回到家中,在水芸的服侍下换了便服只身一人来到书房中。 在书案前坐定,谢慎便随手翻看时文册子研究开来。 所谓的磨砺风格不是指凭空制造出一种风格,而是指在研究前人名儒风格的基础上做一些细微的改变。 毕竟文人这个群体最好名声,而作为当朝权贵肯定是希望更多的人能够向他的风格靠拢。 便说弘治朝名臣,本科会试考官李东阳,其风格就十分值得学习。 说来谢慎还得感谢王守文,若不是他把当世名家的时文册子拿来给自己看,谢慎还真的找寻不到。 李东阳是茶陵人,十八岁就中进士,之后顺利馆选为庶吉士,授予翰林编修之职。 但是此君似乎官运不太亨通,自此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李东阳都在翰林院里蹉跎时光,完全没有一丝一毫腾云直上的迹象。 直到当今天子弘治帝即位,李东阳才时来运转,平步青云。 你可以讲他是在蓄力,也可以说他是在隐忍。总之一切的一切在弘治四年发生了改变,李东阳在这一年擢升为礼部右侍郎兼任侍读学士,并成功进入内阁参与机务。 这之后的事情谢慎自然很清楚,李东阳成为了弘治三阁老中最著名的一个,也是为官时间最长的一个。 而且李东阳的文学造诣也很高,不仅一手终结了三杨阁老创建的台阁体,还创立了茶陵派。 可以说李东阳所写的八股文,透着一股浓浓的古意。 李东阳本人更是典型的以词臣跻身宰辅之位。 谢慎作为穿预客,自然可以高屋建瓴的看问题。 最简单的就是一定要抱对大腿...... 弘治朝是士大夫狂欢的一个时期,弘治天子克己复礼,以上古圣明君王的标准要求自己,这自然符合文臣的利益。 而文臣的领袖自然就是李东阳。更关键的是,李西涯的政治寿命长啊。刘健、谢迁都辞官了,李东阳还一人在内阁撑着...... 如果能够好好研读一番李阁老的文章,再稍加磨砺,绝对可以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可惜谢迁、王华都不在余姚,不然若是能够通过这两条线搭上李东阳,今后的科举之路将十分坦阔。 谢慎随意的翻开一篇李东阳写的时文。 这篇时文不是别的,正是李东阳给今年癸丑科会试作的程文。(注1) 对于其他士子而言,文章是新鲜出炉的,自然是炙手可热。可对于谢慎来说,却没有什么太值得期待的,他所要做的就是枯燥的分解文章,寻找可以借鉴的部分。 题目是《由尧舜至于汤》。 谢慎前世也是读过不少科举文献资料的,对于这篇文章有些印象。 “圣人之生有常期,或传其道于同时,或传其道于异世。” 谢慎不得不承认李东阳的开篇就很霸气。 虽然圣人生之有期,但并不一定传道局限于一时,而可能流传后代...... 紧接着,李东阳又言:“盖圣人之生,即道之所在也。非见之者之在当时,闻之者之在后世,则斯道孰从而传之哉?孟子于此而叙之意有在矣。” 这是起承接的部分,没有什么可忖度的,谢慎继续往下看去...... 他越看越觉得李东阳所写的这篇程文,似乎有股仙气。虽然语言不算浮华,但却是句句有气势,能够抓住人的心理,让人迫不及待的读下去。 换句话说,就是李东阳明白八股文考的是什么,明白撰写八股文的核心是什么。 这其实就是八股文高手应该具有的素质。 八股文是什么?是最功利,最严苛的文章! 考场之上,能够发挥出什么样的水平是未知的。在这种情况下再要求把文章写得天花乱坠是不现实的。 李东阳的选择又是什么? 他选用了最稳妥的方式,也就是用古法写文! 古文的写作方式一板一眼,可谓无懈可击。 这样的文章在浮夸空谈的花架子中间就会显得十分出挑,也自然而然的会受到考官的青睐。 当然这篇文章是李东阳任职会试考官时作的程文。 既然是程文,就肯定有充足的时间考虑构思,比之考场文章自然难度要小了不少。 但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李东阳通过此篇文章表达出来的东西! 像谢慎这样的明眼人,一下子就看出了李东阳的用意。 代表台阁体那样的浮夸文风已经成为了过去时,李东阳要向天下读书人宣扬的是清绝的古文之风! ...... ...... 注1:科举考试时,由官方撰定或录用考中者所作,以为范例的文章。 第一百八十二章 滩涂种棉花 1 当然,李东阳位高权重,吃相不能太难看。 但只要是稍加留心就能透过文章猜出他老人家的用意...... 在官场混敏锐的洞察力是最重要的。有道是再缺不能缺眼色,再错不能错立场。 谢慎要想在弘治朝有所发展站稳脚跟,就一定要抱紧李东阳的大腿。 至于弘治朝之后的事情那却是后话了。 换句话说,谢慎响应李东阳的号召,以古法作文,使得文章有清绝古气,做那茶陵派的推广者那是立场正确,以后肯定会得到李东阳的赏识。 不过现在不流行投行卷,这种方式吃相太难看,几乎是告诉天下人我要拜谒权贵,我要做官。 那么如何让李东阳看到他的文章就是一件十分棘手的问题。 若是等到会试甚至殿试时再让李东阳看到黄花菜都凉了。 难道要通过王华和谢迁的关系吗? 相较而言,自己和王守仁兄弟的关系要比和谢丕的稍好,通过王华引荐似乎不错。可是谢慎也不知道王华老大人和这位李西涯公关系到底如何。如果王华最终答应代为引荐,可李东阳却不领情那可就太尴尬了。 唉,还是先把文章作好,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罢。 谢慎只觉得有些烦闷索性放下纸笔出了宅子约王守文和谢丕一起去街上逛逛。 三名好友岁试都顺利通过,除了王守文是二等,谢慎、谢丕都是一等,自然是心情大好。 望着往来百姓身上的棉衣,谢慎打趣道:“起先我以为江南以丝绸织造为盛,想不到棉布纺织也如此普兴。” 王守文翻了一记白眼道:“丝绸?那岂是寻常百姓能够用起的?莫说寻常百姓家了,便是我和大兄一年能够新做的丝绸长衫也只有四套。” 一旁的谢丕点了点头道:“是啊慎大哥,用丝绸制衣造价实在太高,不是寻常百姓能够接受的。再说了棉布除了华美不如丝绸,其余各项皆是胜出。最重要的是棉花种植要比麻、丝轻松许多。” 听到这里,谢慎哑然道:“种植棉花居然比制丝还要轻松?” “自然如此,织造丝绸工序繁琐,光是缫丝就要许久......慎大哥,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额,我不过随便问问。” 好险,好险啊,谢慎的伟岸形象险些崩塌啊。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虽然谢慎在历史和科举上的研究颇深,但对棉麻丝绸的研究可就只能算是门外汉了。 如果真的如二人所说,那么种植棉花似乎是非常有利可图的事情啊。 “你们说,在余姚种植棉花如何?” 王守文闻言皱眉道:“棉花的话余姚似乎确实没有什么大户种植,我倒是听说松江府、苏州府那边种植棉花的比较多。” “这是为何?” 谢慎发挥了不懂就问的优良作风,连声追问。 “应该是余姚可供种植棉花的地少吧。种植粮食都不够了,哪里能用来种棉花呢。” 谢慎恍然大悟! 所谓兴农桑,可没有提棉花啊! 明太祖朱元璋虽然推广过棉花,但棉花的地位从没有超过粮食,也不可能超过。 虽然棉花种植在后世也算密集农业,但 在农业社会,尤其是自给自足的农业社会,让百姓吃饱才是统治者首先要做的。 如果百姓都吃不饱了,种那么多棉花有什么用,不等着天下大乱吗? 换句话说,在粮食不够吃时种植棉花就是跟朝廷唱对台戏。任何一个圣明的天子都是绝对不会准许这种情况发生的! 只有在天下太平,不缺粮食的时候,朝廷才会鼓励百姓种植棉花。毕竟棉衣的御寒作用远远强于丝绸,造价又便宜,适合大规模推广供百姓使用。 大明王朝承平已久,加之当今天子弘治皇帝励精图治,大明两京十三省完全是一副欣欣向荣的姿态。 而且江南本就是鱼米之乡,只要不出现大的天灾是不可能出现饥荒的。 在这种情况下不正是种植棉花的好时机吗! 谢慎深吸了一口气,对王守文说道:“不如我们一起种棉花吧!” 王守文愣了片刻才是反应过来谢慎说的是什么。 “慎贤弟你说要种棉花?” “是啊,现在余姚几乎没有人种植棉花,咱们这个时候开始种植就是逢低抄底!” “逢低抄底?” 虽然早已经习惯了从谢慎嘴中蹦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词语,但王守文还是没能明白逢低抄底到底是什么意思。 “咳咳,这个逢低抄底的意思就是在行情惨淡的时候介入以获取丰厚回报。” “那不就是囤货居奇吗!这种事吾辈读书人怎么能做!” 王守文立刻明白了谢慎的意思,拿出一副“休要再说”的架势,直是让谢慎十分无奈。 “话不能这么说,我们在进行的是一项崇高的事业。守文兄你刚刚也说了,棉布的御寒比之丝绸要强不少。” “我是说过这个,可是这和种植棉花有何干系?” 王守文狐疑的盯着谢慎,以他对谢慎的了解这厮肯定还藏有后话。 “让百姓吃饱穿暖不正是吾辈读书人之所愿吗!我们寒窗苦读多年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能够进入朝廷为百姓谋福祉吗!” 谢慎说的慷慨激昂,王守文和一旁的谢丕连连点头。 谢慎心中无奈一叹,这都是你们逼我的啊! “所以我们必须立刻种植棉花。现在余姚几乎没有人种植棉花,种植成本很低,等到种植的人多了,就没有意义了!” 说到这儿,王守文和谢丕自是了悟。原来谢慎饶了一圈,着眼点还是在利上啊! 谢慎见二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不再清澈,心中直是很痛! 难道他在二人心目中的伟岸形象就此崩塌了? “咳咳,守文兄、丕贤弟你们觉得如何?” 王守文思忖了片刻答道:“慎贤弟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若将农田全部改为种植棉花恐怕得不到官府支持啊。” 谢慎翻了一记白眼道:“当然不是简单的改农种棉啊!” ...... ...... 第一百八十三章 滩涂种棉花 2 王守文瞪圆了双眼,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不在农田种棉花?慎贤弟你不是在说笑吧!” 王守文虽然没种过棉花可也知道棉花是长在地里的啊。哪有农作物不种在地里的道理! “守文兄以为把棉花种植在沿海滩涂如何?” 谢慎背负双手,俨然一副世外高人做派。 “滩涂?慎贤弟是说海涂?” 王守文闻听后直皱眉:“海涂全是泥沙,能种植棉花?” 谢慎心道这也算是穿越者的福利了。滩涂种植出的棉花要比普通农田种植出的更高产,而且可以密集种植。 最重要的是这不占普通农田啊! 要知道农田问题一直是困扰大明的顽疾。 究其原因是因为土地兼并。 加之士大夫不用交税,许多乡里人就将田亩名义上归到这些士大夫名下。久而久之,土地的所有权严重失衡,穷人没田种只能去当佃户。 社会矛盾的累积在明末爆发,最终酿成了不可挽回的惨剧。 如果谢慎要用大量良田种棉花,相信吴县令会第一个站出来拒绝。 原因很简单,这是跟朝廷对着干! 吃穿吃穿,吃都成问题了,还有谁关注穿? 故而种植棉花一定要排在种植粮食之后。这也是为何明中期以前江南很难大规模种植棉花。 但如果在滩涂种植棉花便可以绕过这个问题,甚至是变废为宝把看似无用的滩涂变成棉花种植基地。 在保证粮食不受影响的前提下还解决了百姓穿衣御寒的问题,谢慎简直就是大善人啊! 当然谢慎也没有真的在海涂上种植过棉花,只是知道东南沿海的滩涂十分适合棉花这种经济作物生长罢了。 具体如何种植怎么种植还得再行商议。总之,有了思路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而且,滩涂种植棉花这一做法一时难以得到支持,故而只能小规模的实验。等到产量出来后便可以争取更大规模的种植。 不过谢慎不太清楚像在这样的滩涂种植棉花需不需要得到官府的批准。 “这守文兄便有所不知了,滩涂的环境十分适合棉花生长,棉花种植在海涂比普通农田长得还要好!” 谢慎闭口不提这些是从哪里听来的,王守文也很默契的没有问。 倒是谢丕好奇道:“既然如此,不如我回府便叫几个长随去打听,如果官府不过问此事的话,或许我们可以过几个月试着在滩涂种一些棉花。” 谢慎闻言大喜。 有道是“枣芽发种棉花”,棉花种植多在四五月间,收获多在九十月份。 现在距离棉花种植还有四个月的时间,倒是可以先提前打听准备好。 “这件事就劳烦丕贤弟了。” 谢丕肯出面,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谢慎又转而望向王守文,期望他表表态。 王守文被谢慎看的有些发毛,咳嗽一声道:“慎贤弟啊,这件事一个人去问就行了,去的人多了反倒是容易出乱子。不过愚兄答应你,若是沿海滩涂真的能种植棉花,我王家一定会出力!” 谢慎朝他翻了一记白眼,这相当于什么都没说嘛。 也不怪谢慎心急,这可是他抛开诗文有心经营的第一件事。 之前的书坊自不必提,谢慎靠写《石头记》赚的盆满钵满进而入股书坊。 茶叶生意乍一看和诗文没什么关系,实则是谢慎利用诗文把余姚仙茗打出了知名度。所以归根到底这也算是靠诗文出头的。 而这次如果真能在滩涂种出高产棉花,那可是谢慎头一回甩开诗文大展拳脚。 与贩卖茶叶,经营书坊不同,种植棉花带来的经济效益是长远的,而且是几何式增长的。一两个月可能什么也收获不了,但时间长了,三五年间就能让谢慎暴富。 谢慎一直在考虑如何解决经济问题。只有没了后顾之忧,将来才能在政坛大展拳脚。 在大明朝盐业自然是暴利,但这个要和朝廷打交道混盐引。看宁员外就知道了,前任盐运使倒台他也差点跟着栽了跟头。 这个行业实在有太多的潜规则,太脏太污,在有自保能力之前谢慎却是不想涉足的。 与贩盐相比种植棉花几乎没有任何风险。 假使他真的能把“百无一用”的滩涂变废为宝,那将是一件划时代的事件。 也许东南沿海的滩涂上都将开始种植棉花,原有的种植棉花的农田将彻底得到解放! 这对朝廷自然是大功一件,也许弘治天子会亲自下诏嘉奖谢慎。 和趋利避害的商贾相比,谢慎这般重视百姓疾苦,简直就是读书人的楷模啊。 王守文拍了拍谢慎的肩膀,笑声道:“慎贤弟,你别笑了,再笑就笑傻了。” 谢慎咳嗽了一声,直是好不尴尬。 “让守文兄见笑了。” 三人走到一处酒肆坐下,随便点了些下酒菜,又要了一壶黄酒。 就着下酒菜酌了一口黄酒,谢慎感慨道:“天气愈发寒冷了,今年过年还是哪里都不去就在家中待着的好。” 王守文夹了一块酱羊肉放进口中一边咀嚼一边说道:“那有什么意思,不如到时慎贤弟来府中,咱们几个好好乐呵乐呵。” 王守文冲谢慎一番挤眉弄眼,谢慎无奈笑了笑道:“是不是令兄外出游学,没什么人管得了守文兄了?” 王守仁一个月前再次离开余姚去苏州府松江府一代游学。加之王宿也前往京师,王家确实没什么人能够压的住王守文了。 王守文好不容易去了禁锢自然要好好庆贺一番,新年之时和三五好友在府中通宵宴饮,请几个歌妓助兴也说的过去。 “瞧慎贤弟说的,便是大兄和叔父此刻在余姚,这个年愚兄也这么过!” 谢慎不置可否的一笑,正欲转开话题却见得三五个喝的大醉的兵丁一摇一摆的从酒肆里间走了出来。 “他奶奶个熊,倭寇?老子这辈子没见到过倭寇!” “谁说不是啊,什么倭寇不倭寇,就是自己吓自己。哪来的那么多倭寇!” “依某看不过是几个杀千刀的小泼贼,拌着倭寇样子行凶抢人罢了!” ...... ...... 第一百八十四章 倭寇来了? 谢慎听的直皱眉,倭寇?莫非东南沿海真的起了倭患? 谢慎对于这一块史料的研究并不少,他知道倭寇肆虐主要集中在嘉靖帝时期。 一来这时期海禁政策空前严苛,二来此时是倭国战国时期,不少的浪人混不下去来到东南沿海劫掠。 至于弘治朝时期,谢慎印象中并没有太大规模的倭患,如果有那也是当地海商勾连假扮的。 这些海商打着倭寇的名号走私茶叶、丝绸、瓷器等暴利商品,以满足自己的私利。 当然这些海商时不时的也会顺手劫掠一下东南沿海的百姓,久而久之有的便劫掠上瘾,端是把东南沿海搅和的鸡犬不宁。 至少从史书的记载来看,海商假扮的倭寇要比真倭寇数量多的多。也许这些海商中会掺杂一两个浪人,但大部分还是以当地商员为主。 就浙省而言,浙东各府都面临倭寇袭扰的压力。 但绍兴余姚面临的压力肯定没有南面的宁波府大。 看那几个兵卒刚才交谈的样子,应该也不是亲眼见到倭寇行凶吧? 王守文想要上前一问究竟,却被谢慎一把拉住。 “莫急。” 王守文悻悻的耸了耸肩,兀自坐下。 那几名军卒走后,谢慎解释道:“你去问他们也问不出个所以然。这件事要么去问吴县令,要么去绍兴府里问。” 如果倭寇真的在近期袭扰绍兴府,那么不管是余姚县令吴有甫还是绍兴知府都应该知情。 上层的消息来源肯定要更可靠,既然要问肯定要找靠谱的问。 “愚兄不是这个意思,愚兄是想说” 见王守文欲言又止,谢慎皱眉道:“守文兄有何想说的直说便好。” 王守文却是摇了摇头,讪讪一笑:“还是不说了罢。” 谢慎翻了一记白眼,端是被王守文气的直吐血。 话说一半,这王守文是怎个意思。 谢丕却是打趣道:“若真有倭寇,慎大哥你的棉花种植计划可能就要放一放了。” 谢丕是无心一说,可听在谢慎耳中就全然不一样了。 滩涂种植棉花在技术上不存在太大的障碍,如果官府那边不阻碍确实可以很快的施行。 可谢慎忘记了一个最大的变量倭寇! 倭患可是东南沿海的顽疾,直到戚继光戚将军练了戚家军才解决了这个问题。 可现在不是嘉靖朝,难不成谢慎还得弃文从武练新军去? 这当然是玩笑话,可谢慎此刻却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要知道倭寇在沿海劫掠,多是利用涨潮退潮的间歇抢时间差。 故而倭寇的袭扰范围多集中在沿岸,很少能往深处去。 但越是如此,沿岸的百姓面临的威胁越大,首当其冲的便是沿海滩涂。 要是在滩涂种棉花,棉花且不说,那些种植棉花的百姓怎么办? 这些百姓很可能都是王家、谢家的佃户,都是穷苦人家。他们生活本就不易,若再因此被登岸的倭寇残害就太惨了。 谢慎虽然不是圣人,但也不能做人渣啊。 如果真的有倭患,似乎海涂种植棉花的计划就得暂时搁置了。 唉,谢慎好不容易燃起了热情就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实在是闹心。 倭患的问题归根到底是个利益问题,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决的。 要想解决这个问题,首先要做的就是开海禁。 可在谢慎的眼中,大明开海禁应该是隆庆朝了吧? 现在不过是明中期,怎么可能开海禁? 难道历史会因为他的到来发生诡异的改变,或者说是蝴蝶效应引起连锁反应? 如果说历史真的发生了变化,那么具体的情况是不是就得再分析了 谢丕见谢慎愁眉紧锁,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道:“慎大哥,你没事吧。” 谢慎这才回过神来,无奈笑道:“能有什么事,若真的有倭患,哪里还顾得种棉花。” “你没事便好,这几天我便叫人去绍兴府打听打听,若是真有倭患也好早做防备。” “嗯。”谢慎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酌了一口黄酒。 却说接下来的几日风平浪静,谢慎每日进学、读书、饮茶,闲来给小萝莉讲讲故事。 在新年来临前夕,县学也给诸生放了假,谢慎难得的懒在家中与二女作伴。 大兄托人写信给谢慎说年关前三天再回余姚,这倒是有些让谢慎意外。 照理说大兄是很顾家的人,怎么连回家过年都这么掐着算着了? 莫非是杭州的茶叶生意太好,大兄忙不过来了? 可是大兄在信中只字未提生意的事,谢慎也不好妄自揣测。 谢丕和王守文相继带来消息,说倭寇确实在绍兴府沿海出现,可都是小股,劫掠了些临海百姓就扬长而去,似乎刻意躲着官军。 如今这些临海居住的百姓已经被迁到县所之中,倒是暂时不怕倭寇了。 谢慎也算长出了一口气。看来历史并没有因为他的到来发生大的改变,弘治朝的倭患仍然是星星点点,构不成大的威胁。 如此一来,等到开春便可以筹备人手,把谢、王两家的佃农都发动起来,四月一到就可以在海涂种植棉花了。 不得不说,谢慎穿越的时间点很好,正好是弘治朝初期。 这是大明自永乐以后最好的时间段,手工业发展迅猛。如果棉花产量上去了,倒是可以在花样上翻新,捣鼓出些周边产品来。 谢慎当然明白手上有钱的重要性,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没钱别说做官后雇佣幕僚、在京师购置宅邸了,就连去京师参加会试的盘缠都拿不出。 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靠自家经商挣来的血汗钱谢慎用的也踏实。 眼下谢家茶叶生意日渐兴隆,如果棉花种植再能跟上基本谢家就可以实现从寒门到富户的跨越了。 但谢慎若是想更进一步,一举跻身到余姚豪绅的行列需要的就不止是钱了。 乡试中举是必要条件,成为举人老爷就拥有了做官的资格,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候补官员,谢家也会跟着发达起来。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五章 从癸丑到甲寅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伴着声声喜庆的爆竹声响,正式宣告了癸丑年的结束,随之到来的自然便是甲寅年了。 弘治七年是个有些特殊的年份,这一年有很多重大事件生,譬如康济河堤著成,譬如佥民壮法的制定。但于谢慎而言这些都不是重要的事情。 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便是准备科试。毕竟科试是乡试的资格试,只有通过了科试才有资格参加来年的乡试,丝毫大意不得。 大兄和大嫂果然在年关前三天才回到余姚,一家人能够在年夜相聚自然是一件极为幸福的事。 谢家在余姚并没有什么亲戚,故而谢慎也免去了一一投帖拜年的烦恼。 谢慎只与王守文、谢丕一起享用了几顿酒席,这个年便也算过去了。 这一年最重要的事情自然是科试,但按照惯例,大宗师会在六七月按临余姚,届时将会由大宗师本人亲自主持科试。 有差不多四五个月的时间温书,谢慎还是不太担心的。 加之他不想把战线拉的太长,故而打算采取平日温习,考前突击的方式应对。 待过了十五,谢慎便找来王守文、谢丕一起商议在滩涂种植棉花的事情。 经由多方打听,所谓的倭寇不过是几个流贼假借声势行凶作恶罢了。 倒是宁波、松江府那边偶有倭寇袭扰,不过也都是小股,无碍东南大局。 既然倭寇不来,谢慎便打算开始在滩涂种植棉花了。 一开始自然是先试点,先由谢家王家各出些佃农,在沿海滩涂上开始试验种植。 官府方面自然是打过招呼的。四门谢氏,上塘王氏都是本地望族,吴县令不好得罪,自然随他们去。 其实在吴县令眼中应该也不看好这种滩涂种植棉花的做法,只是碍于面子不说罢了。 棉花的种植周期很长,要到九十月份才能收获。而且谢慎也没有亲自在滩涂种植过棉花,故而心中多少也是有些忐忑的。 好在官府不去深究,那就好办许多。 什么事情一旦跟官府扯上关系就麻烦了,谢慎能够想到如果他们的试验大获成功,第一个凑过来分羹的肯定就是吴县令。 吴县令是余姚父母官,为了刷政绩愁白了头。如果能够把滩涂种棉花的方法呈递至御前,自然会博得圣心大悦,升迁回京也不是没有可能。 当然以谢慎的性格是不会眼睁睁看着吴县令把这功劳从他手中夺走的。 便是将来朝廷要在东南沿海滩涂大规模推广棉花种植,那功劳也得记在谢慎身上。 至少在棉花收获前谢慎还不用担心这些恼人的事,但未雨绸缪还是必要的。吴县令的为人谢慎已经见识过。这种人不必与之为敌,但也绝不能推心置腹与之深交。 按下闲话暂且不提,却说这一日谢慎得了孔教谕召见匆匆前往县学。 新年之后第一次拜见恩师,谢慎自然带了些余姚仙茗算作贺礼。 倒也不是谢慎怠慢,孔教谕过年期间紧闭府门不见任何人,谢慎便是想去拜见他老人家也说服不了孔家门板啊。 这次孔教谕主动召见,谢慎倒是可以趁机向他老人家拜个晚年。 送什么年货也是有讲究的,孔教谕好歹也是二甲进士出身,基本的欣赏水平放在那儿,如果送的东西太过俗气那不仅有伤师生感情,还会降低谢慎在孔教谕心中的印象分。 文人最喜欢的自然是金石字画,偏偏谢慎是穷苦寒门出身,哪里有能力收藏这些价值不菲的东西。即便现在家境好起来了,但也不可能立刻收集一些送给孔教谕罢。 况且这些东西未免太过贵重,谢慎也怕孔教谕忌讳。 那么也只有送茶了。 茶叶虽然不算贵重,但却有雅意,用来当作年礼送给老师长辈自然是再合适不过的。 既然要送茶,送的自然是谢慎乃至谢家主推的余姚仙茗。经过谢慎在杭州赴雅集期间的卖力宣传,余姚仙茗的名气大涨,虽然仍然被钱塘龙井压制,但已经稳稳占据了浙茶第二把交椅的位置。 果然靠文人士子刷名气是最好的办法。 茶叶本身的味道品质并没有那么大的差距,正是因为士子文人的追捧褒贬才会显得天差地别。 余姚仙茗的品质底子不差,经由谢慎一番宣传,已经隐隐有追赶钱塘龙井之意。 谢慎把这茶送给孔教谕,自然也有借孔教谕为余姚仙茗扬名的意思。 经过与兄长的一番商议,谢慎决定用竹盒来包装余姚仙茗。 一来余姚各地遍植翠竹,比之木制茶盒竹盒更容易收集制作。二来余姚仙茗的气质也更贴合竹子的冲和淡雅。 文人名士没有几个不爱竹的,说他们图慕虚名也好,说他们真性情也罢,总之竹子给人的印象总是积极正面的。 当然,经过这一番精包装,余姚仙茗的价格也跟着水涨船高,但一直保持比钱塘龙井低一头的水准。 这是谢慎刻意的要求,大哥谢方也没有多问。 商界有商界的规矩,一步逾越不得。这点和朝廷是一样的。 就好比一个新科状元,整日在翰林院言说辅尚书如何不如自己,那还能混的下去吗? 别管心里是怎么想的,至少在嘴上要留德。 现在余姚仙茗刚刚替代宁波珠山茶成为浙茶亚魁,如果在这时定一个高于钱塘龙井的价格,不是等于公然向龙井茶商挑衅吗? 宁益宁员外可不是等闲之辈,他绝不会容许谢慎这等行为,肯定会联合其他龙井茶商打压谢慎。 谢慎现在羽翼未丰,若是此时得罪了茶界大佬宁员外,以后也别想在茶叶行业混了。 路要慢慢走,饭要一口一口的吃,大不了还可以喊一句莫欺少年穷嘛。毕竟对于刚刚年满十四的谢慎来说一起都是来日方长。 谢慎提着茶盒来到县学,轻车熟路的绕过明伦堂,来到供孔教谕休憩办公的堂屋。 其他三位训导是共用一个堂屋,而作为教谕孔德道自然享有一点小小的特权,得以独占一间。 第一百八十六章 别样的孔教谕 堂屋之中,孔教谕端坐在榆木南官帽椅上,双目紧闭。 谢慎不知道他老人家是不是在小憩,不敢弄出太大的声响,只双手束立静静等着。 没过多久,孔教谕睁开双眼道:“既然来了傻站在那里干什么。” 许是瞥见谢慎手中提着的竹盒,孔教谕便多问了一句:“你手中提的是什么?” 谢慎连忙走到孔教谕身前礼道:“学生见过恩师。这是余姚特产的瀑布茶,学生拿来给恩师尝尝鲜。” 孔教谕闻听竹盒中装的是茶叶,嗯了一声道:“这余姚瀑布茶老夫也常饮,只是最近价格飞涨,老夫这点俸禄都快买不起了。” 谢慎心中暗暗腹诽,心道您老人家好歹也是一县教谕怎么也不会买不起茶吧。 再者说,余姚仙茗的价格可是要比钱塘龙井低一档的,谢慎可是见过孔教谕书房中珍藏的各种龙井...... “檐溜松风方扫尽,轻阴正是采茶无,相邀直上孤峰顶,出市都争谷雨前。 两筥东西分梗叶,一灯儿女共团圆, 炒青已到更阑后,犹试新分瀑布泉。” 孔教谕不知何时起了雅意,竟然吟诵起诗来。 谢慎正要赞叹时,却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这不就是他那日在西湖雅集上吟诵的那首赞美余姚瀑布茶的诗吗? 他可从没有对孔教谕提起过,那么是谁说的? 是谢丕还是王守文? 又一次“被坑”的谢慎只觉得非常郁闷。 诗词这个东西好是好,但也得看用在什么地方。 如今孔教谕他老人家忽然吟诵起这首诗,是怎么个意思? 却见孔教谕一边捋着胡须一边道:“老夫听说余姚仙茗价格飞涨就与此诗有关。自从此诗在浙省士林圈子传开,余姚仙茗的价格就一连翻了数倍。” 稍顿了顿,孔教谕继续说道:“这诗是你作的罢?” 谢慎心中无奈,都到这个份上了,他还能如何? “回禀恩师,这确实是学生拙作,让恩师见笑了。” 孔教谕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示意谢慎把茶叶放在书案上。 “其实老夫找你来不是为了别的,是希望你能多在读书上用些心思。今年八月就要科试,你是余姚生员中的魁首,一定要作出表率来。” 说完孔教谕抽出一沓厚厚的文卷,在上面点了点道:“这些都是老夫平日作的文章,你且拿去看看罢。” 谢慎闻言大喜。 虽然说科试名义上的主持者是大宗师,但有时大宗师也会叫教谕提供些意见。 至于阅卷,自然就是县学的事情了。 科试那么多卷子大宗师也不可能一一去看。 这样一来,岂不是说孔教谕才是科试最关键的人物?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章这种东西有很强的感*彩。 所谓各花入各眼,写不出对阅卷官口味的文章,便是再文采斐然也是白搭。 孔教谕把自己写好的文章给谢慎便是很明显的暗示--你小子不要钻营别的,就按照老夫的风格写! 换句话说孔教谕还是有些担心谢慎的文章水平啊。 这倒也不能怪谢慎,虽说他前世也是专业对口的高材生,但毕竟与他同台竞争的都是土生土长的大明弘治年间人。 比起诗词,谢慎还能挺直腰杆高呼一句老子没有给穿越客丢人,但要比起时文来谢慎就得心里犯嘀咕了。 如果遇上他熟悉的部分还好说,若是生疏的还真有些难办。 基本的八股文水平他是有的,但用来应付科试、乡试、会试就显然不够用了。 孔教谕正是看出了这点才把自己作的文章拿给谢慎,叫他尽快拿定一种风格。 风格拿定后就是添肉,这个孔教谕帮不了谢慎,只能靠谢慎自己找补了。 至少就眼前的科试而言,模仿孔教谕的文章风格是利益最大的。 谢慎连忙冲孔教谕拱手道:“多谢恩师指点!” 孔教谕摆了摆手道:“你也莫要谢老夫,老夫不过是念你文采卓越,不想有遗珠蒙尘罢了。” 乡试竞争之惨烈,没有考过的人很难理解。 但孔教谕可是过来人,他十分清楚谢慎的强项和弱项,故而才会有此言。 面对恩师的指点,谢慎自然要记在心上 “学生一定好好研读恩师大作,为余姚争气!” 孔教谕满意的点了点头。 年轻人就应该有年轻人的样子,若个个都是少年老成,唯唯诺诺还有什么意思。 所谓少年轻狂,便是一种积极进取的表现。 若是连狂都不敢狂了,基本前途也就堪忧了。 但狂也得有个度,像谢慎这样知进退的年轻人如今真的不多了。 “今天既然得空,你便也来看看老夫临摹的这幅快雪时晴帖如何。” 明代文人雅士爱好临帖,这谢慎是知道的。 可他没想到孔教谕也有此爱好。 随着孔教谕绕过屏风来到另一处桌案前,少年直是惊的目瞪口呆。只见墙上挂满了书帖,还间或有不少的山水画。 都说孔教谕寄情山水无心仕途,看来果然不虚。 王右军的快雪时晴帖自然是无数文人争相临摹的对象,看来孔教谕也在此列。 谢慎望着展开的短卷,不由得暗暗啧叹。 快雪时晴的精髓在于藏锋。起笔收笔都经过悉心的处理,可谓不露锋芒。 孔教谕显然深得其中的精髓,临出的帖子不仅形似更是神似王右军的真作。 “恩师下笔如有神,学生佩服!” 书法这种东西真不是一般人能练出来的。 谢慎的蝇头小楷写的还算不错,但跟孔教谕比起来就显得小巫见大巫了。 好在科举写文章追求的是笔迹清晰,其他的都无关紧要。 加之谢慎还有一手不错的瘦金体,即便将来混入了词臣圈子也是勉强够用了。毕竟不会动不动就有人来讨要墨宝。 但这不妨碍谢慎敬佩孔教谕。能够把飞白体驾驭的如此好,笔笔有筋骨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想到这里,谢慎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只是不知该不该跟孔教谕讲。 ...... ...... 第一百八十七章 故人归 孔教谕是一个挺纯粹的文人,越是对这种人越是不好开口啊...... 谢慎思前想后还是暂且压下了想法决定过一段时间再说。 又和孔教谕闲话了片刻,谢慎便托词回家读书,匆匆离开了县学。 回到家中,谢慎仔细分析着计划的可行性。 单纯临帖是卖不出什么价格的,即便临摹的质量再高那也终归是临摹的,价格比真迹低了百倍千倍。 但如果是名人的手笔就完全不同了。 譬如孔教谕......如果他肯把临、作的书画拿出去卖,怎么也得小赚一笔。当然,谢慎也知道以孔教谕孤傲自清的性格是不大可能接受的。所以他才没有在县学对孔教谕说出自己的想法。 但是孔教谕不去做,应该还有其他人愿意吧。 似乎甄可望甄老大人就很合适。 甄老大人虽然已经致仕,但毕竟也算本地名流,声望更是比孔教谕还要大。 如果跟甄老大人联手去卖书画,啧啧,应该会让读书人抢破头吧? 或者谢慎可以干脆自己写些诗词来卖,毕竟他的瘦金体还能看,正所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加了他神童天才的名号也不会叫人小瞧了去。 不过这样做有个问题,似乎名声不太好啊。 谢慎现在一直是以名士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既然是名士,就不能钻在钱眼里,不然声望就要打折扣。 这个赚钱的点子虽然好,可是受制于形式谢慎却似乎不能去出这个头。 唉,还是老老实实的种棉花吧。 正自郁闷间,书童陈虎儿来报说王家少爷来了。 谢慎心道王守文肯定又鼓捣什么事情出来了,心中叹了一声。 “把他请进来吧。” 陈虎儿点了点头便出了书房,不一会的工夫王守文便被他领着进来了。 “慎贤弟,喜事,大喜事啊!” 王守文一进门就似猛虎扑食般朝谢慎扑来,吓得谢慎本能朝后退去。 王守文扑了个空险些跌倒,抱怨道:“慎贤弟你躲什么?” 谢慎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道:“就我这身子骨,被你撞实了还不得散架?” 王守文嘟囔道:“哪里有那么夸张。” “说吧,到底是什么事让你这么欣喜?” 对于跳脱浮夸的王守文,谢慎直是有些无可奈何。 看看他的兄长王守仁,都是一个爹生的,二人之间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王守文嘿嘿一笑道:“这是天大的喜事啊,慎贤弟还记得那位沈雁沈娘子吗?” 谢慎点了点头。 沈雁沈娘子是杭州芍药居的头牌,在谢慎的精心运作下在花魁会上一鸣惊人,成为了新科花魁。 那沈娘子本不想争花魁,实在是没有法子。如果不争她就要被镇守太监刘文赎身,从而转赠给人渣薛举。 想不到拼死一搏真让沈雁拼出了一个奇迹。 谢慎自然为沈雁高兴,可王守文突然提起她作甚? “沈娘子现在就在余姚城缘中客栈住着,慎贤弟不去看看吗。” “守文兄休要胡说,沈娘子是歌妓身份,怎么可能随意离开杭州城。” 王守文没好气的说道:“我骗你作甚,沈娘子她已经赎身了啊。” “赎身?” 谢慎微微一怔。 这个解释倒是合情合理,只是不知道是谁人给沈娘子赎的身。 “是哪家公子有这般福气?” “不是哪家公子,是沈娘子自己赎身的。她成为花魁后不少豪商巨贾,风流才子要听她抚琴,芍药居的门槛都要被踏烂了。沈娘子风华绝世,用日进斗金来形容都不为过!三个月的时间,足够她积攒银钱赎身了。” 这也行? 谢慎有些没回过神来。 距上次与沈娘子作别只过去了三个月,区区三个月的时间沈娘子就筹集够赎身的银钱了? 嘶,这帮纨绔阔少还真是挥金如土为红颜啊。 “那芍药居的老鸨就心甘情愿的看着沈娘子为自己赎身吗?” 谢慎有些疑惑的问道。 王守文笑道:“那老鸨自然是不愿意的。可是不愿意又有什么用?芍药居的清倌儿赎身要多少银子是早就定好的,沈娘子筹集够了银钱她有什么理由不同意?” 芍药居出了一位花魁,心中最乐呵的自然就是老鸨了。 沈娘子摇身一变成了摇钱树,老鸨如何肯放弃。 但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沈娘子又不是官妓,只要拿出了赎身的银钱,老鸨完全是无可奈何的。 “这么说来,这沈娘子如今是自由身了?” 谢慎有印象这沈娘子就是浙省余姚人,她这次离开杭州回余姚难道是打算定居在此了吗? 谢慎追问道:“沈娘子可叫你带话了?” 王守文摇了摇头道:“沈娘子没有多说什么,只叫慎贤弟你务必去一趟缘中客栈。” 谢慎点了点头,想不到沈娘子考虑的还如此周到。 她现在虽然是清白身,但毕竟做过青楼女,直接来找寻谢慎肯定是不妥的。 若是让有心人看见借题发挥,反倒会污了谢慎的名声。 但是王守文是怎么遇到的沈娘子? “守文兄,你又是怎么遇到沈娘子的?” “咳咳,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愚兄在离开杭州前曾经托张不归张兄带一句话给沈娘子,叫她以后若是来了余姚,直接来府上寻我。” 我靠! 这王守文直接把府邸住址丢给沈雁了?还真是...... 想不到倾慕沈娘子的人中不光有张不归还有王守文,但王守文就不怕王华老爷子听说这事后回余姚把他的腿打断? “见就见吧。” 对于沈娘子,谢慎实在没有太多的想法。一来沈娘子的身份太特殊,虽然已经洗白,但仍然有黑历史。 跟这样的女子待在一起,多少声誉会受到影响。 二来,没有感觉就是没有感觉啊,总不能像窈娘一样拿剑抵住他咽喉逼他说我心仪你吧? 一码归一码,谢慎可不想在这件事上陷的太深。 却说谢慎和王守文二人离开家中直奔缘中客栈。 沈娘子的客房在二楼最里角,谢慎找寻了好久才来到客房前。 谢慎咳嗽一声,上前轻敲了敲门,便听佳人道:“是谢公子来了吗?” ...... ...... 第一百八十八章 如何是好 谢慎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道:“是谢某,可方便进来?” 沈雁声中带喜道:“谢公子快快请进!” 谢慎倒也不矫情,轻声推门而入。 迎面是一扇花鸟屏风,绕将过去谢慎便见沈雁正含情脉脉的看着自己。 今日沈娘子虽然穿的里三层外三层,可仍遮掩不住独特的脱俗气质。 谢慎也是见惯了美女的,此刻亦不免愣了一愣。 与在杭州时相比,沈娘子倒是愈发的有韵味了。 “谢公子?” 沈娘子朱唇轻启,和声道:“谢公子快坐下吧。” 谢慎这才走到八仙桌旁坐下,淡淡道:“不知沈娘子找谢某有何事?” 沈娘子也在一旁坐下,为自己和谢慎各倒了一杯茶,掩嘴道:“谢公子应该知道奴家已经给自己赎身了吧?” 谢慎轻点了点头。 沈娘子便继续说道:“照理说奴家这样的风尘女子是不该期望太多的,可是既然奴家已经脱出泥潭不去争上一争又是心有不甘。” 谢慎有些疑惑的说道:“沈娘子有话大可直言。” “谢公子,奴家想要在余姚经商,还请谢公子助奴家一臂之力!” 沈娘子忽然起身跪倒在谢慎面前,一字一顿的说道。 谢慎一时有些发懵。 这是什么意思,使出苦肉计吗? 大明朝商业发达,就连沈娘子也看出有利可图,要分一杯羹了吗? 谢慎叹息一声道:“沈娘子,不知你想做些什么生意。” 其实他本是不该问这话的,沈娘子是青楼女出身,要做生意就要彻底的从头学起。 对这样一个萌新,谢慎去其准备做何生意能问出什么来?除非 除非沈娘子要做回老本行,自己开青楼做老板娘? 这个念头刚一生出便被谢慎否决。 且不论沈娘子的性格不适合做老鸨,这年纪也是不搭啊。 见少年面色古怪,沈娘子颇是焦急。 “谢公子,你觉得奴家做茶叶生意如何?” 茶叶生意? 谢慎十分惊讶。 莫不是这沈娘子知道他是做茶叶生意的想要来投靠? 这倒也有可能,毕竟沈娘子是杭州花魁,要想打听点事情还是没有什么难度的。 只是他到底应不应该让沈娘子介入经营茶叶生意?沈娘子的加入又对他谢慎有什么好处? 一个弱女子在商界打拼是很难的,何况沈娘子之前的身份又容易遭到旁人诟病攻讦。 最重要的是任何行业能够容纳的人数都是有限的。 谢慎借雅集捧火了余姚仙茗从而奠定了谢家在茶叶行业的江湖地位,但这地位并不稳固。 事实上余姚仙茗和钱塘龙井的差距还是很大,而身后又有无数追兵。 沈娘子是余姚籍人,看她的样子这次也是打算回余姚定居的。余姚的市场有限,况且已经有大兄打的底子在,也不需要沈娘子再去抛头露面。 那么,沈娘子到底能提供些什么帮助给余姚仙茗,谢慎总不能大发善心跟一个花瓶合作吧? “咳咳,沈娘子恐怕有所不知,这茶叶生意所需本钱极多” “这点谢公子不需担心,奴家除了给自己赎身,也攒下了一些银钱,当是能住谢公子一臂之力。” 谢慎本想用这话敷衍过去,可谁知沈娘子表现出一副老娘有的是钱的姿态,直是叫谢慎叫苦不迭。 难道他真要和一个青楼歌妓出身的女子合作? 正自愁苦间,王守文忽然冲了进来,高呼道:“不好了,慎贤弟你快走,孙若虚那厮带着家丁气势汹汹的来了!” 谢慎本想问一句孙若虚怎么知道他在这里的,但觉得很不合时宜便改口道:“他们到哪里了?” 王守文急切道:“许是该到了楼下了。” 谢慎翻了一记白眼道:“都到了楼下你叫我怎么走?身正不怕影子斜,随他们来罢。” 孙若虚这段时间很低调,或者说他高调不起来。 在被谢慎打压丢掉院试参试资格后,孙若虚在士林圈子里的声望便一落千丈。 这倒也不难理解,连一个秀才都考不上的废物,也敢以士子自居? 孙若虚这段时间“低调”的让谢慎都忘记有这么个人了,可毒蛇就是毒蛇只要有机会他随时都会再咬人。 看孙若虚这次有备而来,谢慎已经将他的目的猜的七七八八。 无非是把他扭送到县衙,以秀才狎妓这一理由对谢慎进行攻讦。 这样做最大的作用就是毁掉谢慎的名望。 因为大明虽然禁止官员狎妓,却是不禁止读书人狎妓的。 说到底谢慎不过是个秀才,连举人这个半官都算不上,大明律是管不了秀才狎妓与否的! 退一步讲便真是官员狎妓,也不大会有人去管,除非有人真的倒霉在巡查时被抓了典型。 不过那毕竟是极少数,不能当成普遍事件。 至于晚明,士子狎妓甚至被当成一种雅事。 但问题是现在不是晚明,狎妓多会被认为是疏狂之举。 如果孙若虚真的爆出谢慎狎妓的“猛料”,闹得满城风雨很可能谢慎精心刷出的名士声望就要受到影响了。 其实此事完全看吴县令的态度。吴县令要是不想深究,便是孙若虚那鸟人闹出千般花样也是奈何不了谢慎。 可要是吴县令想要深究,同样可以狠狠教训谢慎一通,甚至直接让孔教谕给谢慎在县学降等。 若是放在以前,谢慎是绝不会担心的。毕竟孙若虚在吴县令心中的形象实在太烂,孙若虚说的话吴县令自然要反着听。 可前些时日,谢慎因为水芸被李太监养子劫掠的事情和吴县令产生了隔阂,很难说以吴县令的心胸会不会记仇。 即便吴县令不记仇,那芥蒂也已经生成,说不准就会因此生变。 沈娘子显然也听明白了,这位孙公子是谢公子的仇家,这是要借题发挥,搞臭谢公子啊。 一想到此,沈娘子便抑制不住情绪,梨花带雨的哭了起来。 谢慎见状却是大喜:“有了,谢某有妙计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剧本不对啊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谢慎对于孙若虚实在是太了解了,只要拿捏把握住了孙恶少的心性,剩下的事情就好办的多了。 谢慎叫沈娘子附耳过来,一阵低语。 沈娘子惊讶道:“这样真的行吗?” 谢慎淡淡笑道:“沈娘子便照我说的去做,绝对不会出差池的。” 王守文见谢慎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好奇道:“慎贤弟已经想好应对之策了?” 谢慎翻了一记白眼:“天机不可说!” 王守文十分愤懑的空挥着拳头道:“想不到慎贤弟竟然拿我当外人,伤心了,伤心了。” 谢慎无奈叹道:“守文兄,你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一会你躲到床下去,孙若虚带人闯进来你千万不要出声。等那厮把我们带走你再去找甄可望甄老大人,把事情跟老大人讲清楚。” 王守文愕然:“甄老大人?” 谢慎点了点头道:“这戏必须有甄老大人的配合才能演下去。” 虽然不知谢慎的具体计划,但王守文颇是放心的点头道:“我听慎贤弟的便是。” 王守文刚说完,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忙匆匆躲到床下。 谢慎理了理思绪,安慰沈娘子道:“别怕,有我在。” 沈娘子点了点头。 “有谢公子在,奴家不怕!” 便在这时,雕花木门被孙府恶奴狠狠踹开,孙若虚在一众仆从的簇拥下背负双手踱步而入。 “谢公子、谢相公、谢案首,咱们真是许久未见啊!” 谢慎知道孙若虚对自己恨之入骨,便嘲弄道:“怎么,孙公子是想念谢某了吗?这些时日谢某一直在县学进学,孙公子要想见谢某大可以来县学明伦堂来寻嘛。” “你!” 县学明伦堂那是诸生读书的地方,孙公子这一小小童生如何有资格进入。谢慎这么说明显是打孙若虚的脸,孙公子当即暴怒道:“好你个伶牙俐齿的小贱种,本公子倒要看看今天是你的嘴巴硬还是本公子的拳头硬!来人呐,给我打!” 在孙若虚眼中,他之所以没能考中秀才就是因为谢慎在暗中使了手段,这才导致他科场折戟沉沙。 如今这厮又开始耍嘴炮刷存在感,孙若虚如何能忍! 谢慎却是心中一沉,暗骂孙若虚无耻。 说好的把他和沈娘子扭送到县衙呢?说好的耍嘴炮呢?怎么他娘的竟要动手啊? 孙若虚身边可是站着十几个恶奴,就是一人一拳头,他这身子骨也得散架了。 这个孙若虚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 说时迟那时快,却见谢慎爆喝一声道:“谁敢!” 那些孙府恶奴早就个个摩拳擦掌,孙若虚一声令下他们就要上前暴揍谢慎,可谁曾想这谢小相公竟然突然爆发,喝止了他们。 “我乃是余姚县学生员,尔等****竟敢为虎作伥。若是侮辱了读书人的体面,侮辱了圣人,县尊岂能饶过尔等!” 这谢小相公说的好有道理啊! 孙府恶奴纷纷点头,暗呼好险。 现在站着他们面前的确实是个秀才,还是个很有前途的秀才。 他们则都是卖身孙家的家奴。 其中地位差距自不必多说。倘若他们真的把人给打了,到时谢秀才闹到县衙去县尊大老爷肯定会追查深究。 毕竟被打的是本县第一才子,是本县目前最有前途的读书人,打他就是打所有读书人的脸,再严重点那就是打孔圣人的脸! 也许吴县令念在孙家家主的份上不会过于责罚孙若虚,可不代表不会狠狠责罚他们这些家奴。如果不把他们拖翻打一顿板子,怎么给谢秀才交代,怎么平息余姚读书人的愤怒? 想通此道,他们皆是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向前。 孙若虚本来已经坐等谢慎被暴揍,现在自家府中的家奴却踟蹰不前,直是把孙公子气的发抖。 “你们给本公子打啊,出了什么事由本公子扛着!” 谢慎心中一沉。 剧本怎么不太对啊。 看样子孙若虚并不是冲着沈娘子来的,那他带着一干家奴来这客栈难道就是为了暴揍自己出气? 细细想来未必没有这种可能。 沈娘子虽然是杭州的花魁,可孙若虚又未必知晓。再者说沈娘子赎身是很低调的,就连谢慎也是在听了王守文叙说经过才来的这缘中客栈。而王守文是沈娘子亲自找上门的。 孙若虚不过是一世家恶少,又不是东厂厂公、锦衣卫指挥使,怎么可能对一个歌妓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至于孙若虚为何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这时候跳出来也不难理解。 谢慎的生活是两点一线在县学和家中折返。 县学自不必多说,那是何等神圣的处所,孙若虚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驱使恶奴到县学行凶,除非他这辈子都不打算考科举了。 不然要是直接被拉个黑名单,跟唐寅一样永远不能参试,那他去哪哭诉? 孙若虚虽然纨绔,但却也不傻,这等事情他是不会做的。 谢慎家中也是不能去的。 谢家如今在余姚也是小有名望,周遭邻居都是本地豪绅名流。 如果谢家被孙若虚带恶奴破门而入,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 公然入室行凶,这要是传开来届时肯定是满城风雨。 孙若虚已经是惊弓之鸟,肯定不会把孙家架在火上烤。 故而他应该一直等着谢慎到一偏僻的地方再动手,今日正好谢慎便来到缘中客栈,被孙若虚“抓住了机会”。 理清了思路,谢慎不由得苦笑。 都怪王守文冲进来时太激动了,他一下子没有判断清楚,又脑补过多以为孙若虚打算借狎妓污损自己的名声。 换句话说谢慎高估了孙若虚的智商,以为他是想玩阴的,可现在看来孙若虚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就是打算暴揍谢慎一顿出气。 这样一来,谢慎之前对沈娘子和王守文的精心交代就全然没用了啊。 最重要的是,如果孙若虚真的铁了心命恶奴暴揍谢慎,少年是毫无还手之力的。 去县衙、王家、甄老大人府中搬救兵?那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 ...... 第一百九十章 神兵天降 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谢慎已经决定卷起袖子跟一众恶奴赤膊相斗了,有道是断头不能断脊梁,输架不能输气场...... 传将出去,谢慎至少还能得一个不畏恶少的名声。 便在少年悲愤欲绝,要跟这些恶人拼了时,忽然听到屋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屋门便被踹开,十好几名军卒冲了进来将屋内以孙若虚为首的一众恶人围住。 裴千户阔步走进屋内,大马金刀的在八仙桌旁坐下,冷冷哼了一声道:“这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要公然行凶吗?” 裴千户都没有正眼瞧孙若虚,只斜睨道:“这位小哥不给裴某人个说法吗?” “哈哈,哈哈哈......” 孙若虚就像听到最好笑的笑话一般,笑的前仰后合,险些喘不上气来。 “你一个死丘八,也敢来多管闲事?莫不是和这小贱种有交情?本公子今天还就把话放在这儿了,这人我揍定了!” 裴千户用一种极为怜悯的眼神看着孙若虚,见孙若虚确实没有悔改之意,便摆了摆手道:“既然如此,还请这位小哥记住裴某这张脸,别到时忘记了哭娘喊爹。来人呐,把这些恶人给我绑了交到县衙去!” 孙若虚本就是色厉内荏之辈,见裴千户手下真的上前一时有些慌张。 “死丘八,你真敢动我!” 裴千户眉毛一挑,呵声道:“裴某不过是为民除害罢了!绑了带走!” 一声令下,兵卒纷纷上前用扭送着孙府恶奴往外走。孙若虚更惨,他早已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身子本就虚夸。现在孙大公子被两个虎背熊腰的军卒架了起来,像拖死狗一样往屋外拖去,竟然不争气的哭了出来。 “死丘八,你跟那小泼贼等着,我烛湖孙氏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不过孙大公子也只能呈口舌之快,却是不敢动手反抗。 一来裴千户他们人多,孙若虚他们的人数处于绝对的劣势。二来军卒毕竟是军卒,不是寻常护院家奴可比的。再者说这些军卒身上可是有刀刃的,真打起来可就不仅仅是斗殴了,很可能还得挂彩见红。 形势比人强,孙大少爷不服也不行啊。 孙若虚等一众人被拖走,谢慎便觉得耳根清净了不少。 对于裴千户如同天兵一般降临,谢慎自然十分惊讶,便上前拱手谢道:“多谢裴千户了,这次若不是裴千户仗义出手,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裴千户摇了摇头道:“裴某也是刚刚到余姚城,寻了个客栈住下,听这边吵闹便来瞧瞧,谁曾想竟然遇到了谢公子。” 我靠! 谢慎险些喊出声,这也太他娘的巧了吧? 裴千户来余姚住店,就选了这家缘中客栈,恰巧替他解围。 “不知裴千户因何公务到此?” 虽然不知道裴千户来余姚的具体缘由,但总归是公事。谢慎可不认为裴千户带着几十名军卒来余姚是游山玩水的。 裴千户倒是不矫情,淡淡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府尊命裴某来余姚交接一批军械,恐怕得在余姚待上几日。” 谢慎闻言奇道:“原来如此。” 军户不像衙门公人,是不能入住衙门公舍的。故而他们虽然来余姚是为了执行公务,但也得自己寻处所落脚。 至于花费的银钱,谢慎想应该是要报销的吧?不然外出执行公务还得自己搭钱,未免有些太过不近人情了。 至于押解军械是为了什么,谢慎自然识趣的没有去问。 便在这时躲在床下的王守文灰头土脸的爬了出来,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讪讪笑道:“裴千户,王某这里有礼了。” 裴千户咦了一声道:“王公子也在这里,你这衣衫怎么......” 王守文十分尴尬的挠了挠头道:“一言难尽。” 裴千户也没有继续问,只点了点头道:“王公子和谢公子和那孙姓纨绔到底有何仇怨,他为何要对你们下此毒手?” 谢慎对于他和孙若虚的过节,自然没有和裴千户多讲,裴千户疑惑不解也是有道理的。 “裴千户有所不知,这厮本和谢某一起进学,后来因为县试、府试都被谢某压了一头,又没有获得院试资格,便对谢某怀恨在心。这世道,唉......” 谢慎自然略过了一些细节,叙述的恰到好处。 裴千户怒拍桌案道:“岂有此理!谢公子你是凭本事考中的秀才,这孙姓纨绔竟然如此胡搅蛮缠。谢公子放心好了,反正裴某也要去县衙交接军械,便和贵县县尊好好说道说道。” 谢慎心中大喜,他正愁没有人作证。若是证据不足,吴县令碍于孙家势力很可能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如果几十号人能够同时站出来作证,孙若虚便难以逃脱律法严惩了。 谢慎不由得感慨天道有轮回,恶人终有报。 孙氏对他谢慎一直怀恨在心,难保在何时会出黑脚使坏,如果能够借此机会彻底废了孙若虚,至少可以解决一个麻烦。 对于读书人来说,废掉他最好的办法就是断了他的科举前程。 之前谢慎利用吴县令对孙若虚的厌恶做了文章,孙若虚自然也就没有考中秀才。 可是若是吴县令三年任满离开余姚,朝廷委派了新县令,一切可就不好说了。 以孙家的实力,要想用全部资源砸一个秀才出来是绝对可以做到的。 到了那时,孙若虚还不得对谢慎一通打击报复? 一想到县学中出现一个如此恶霸,谢慎便觉得恶心。 为了不膈应到自己,这次还是彻底解决这个麻烦吧。 “如此甚好,谢某便陪裴千户去一趟县衙,向老父母说明情况!” 谢慎搞定一桩大事自然心情大好,但转念一想经此事后沈娘子独自一人留在客栈似乎也不太安全。万一孙家的人来客栈报复,见不到谢慎,把怒气全部撒在沈娘子身上可如何是好。 于是谢慎便朝一旁的王守文望去。 “守文兄,你便不用去县衙了,还是先把沈娘子安置好吧。” ...... ...... 第一百九十一章 这不公平! 谢慎这话正合王守文的心意,王守文自然拍着胸脯说道:“慎贤弟就放心好了,沈娘子包在我身上!愚兄是不会让沈娘子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的。” 谢慎摇头苦笑:“如此甚好。” 却说谢慎和裴千户出了缘中客栈,直奔县衙而去。 县衙前的值候衙役见一众持刀军卒浩浩汤汤而来,直是吓得不浅。 “冯头,这是怎么回事,要不要去禀报县尊?” 那冯姓衙役冷哼一声道:“禀报县尊?你这么慌慌张张的去不怕县尊治你个失仪之罪?” 年轻衙役听到这里下意识的打了个冷颤。 余姚的这任吴县令十分厌恶衙役没有规矩,若是他看哪个衙役不顺眼了,免不了直接拉下去打一顿板子。 没有规矩的表现有很多,慌张失仪自然也算一条。 挨的板子多了,衙役们也索性都明白了,这位县太爷不是好惹的主。 “那就这么看着?若是误了事情,恐怕” 年轻衙役心里苦啊,这失仪是罪、延误也是罪,都得打板子。 为了避免吃一顿“竹笋炒肉”,他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你瞧好了,看看某家是怎么应对的。” 冯衙役胸脯拍得震天响,当先迈步上前喝问道:“哪个不长眼的,敢在县衙前放肆。速速离去,不然锁了你们丢到牢中吃几天牢饭。” 军卒? 衙役最不怕的就是军卒! 军户也不比他们这些贱役身份高贵到哪里去。 裴千户眉头皱起,他还没张口这衙役就喝问了起来,也忒的没有规矩。 难道这余姚县的衙役都是这般跋扈的吗? “我们裴千户要见你家县令,嘴巴干净点!” 自有一军卒上前一步与冯衙役“接洽”,冯衙役微微一怔,千户?貌似职位还不低。可是他刚刚狠话都放出去了,若是现在就畏畏缩缩的打开衙门大门,也忒的没面子了。 想了一想,冯衙役却是深吸了一口气道:“千户,哪家的千户?某家怎么没听过?再者说了,千户要奏案也得击鸣冤鼓。” 裴千户何时受过这样的鸟气,当即便要上前揍那冯衙役,却被谢慎拦住。 “是谢某要奏案!” 呃冯衙役有些愕然,这位小哥他倒是眼熟,不就是与县尊相熟的谢慎谢小相公嘛。 他可以欺生,却不能欺熟。再者说读书人的地位可是要比军户高的多了。他眼前的可是余姚最有前途的谢小相公啊。 “原来是谢小相公要奏案,好说好说。某家这便去通禀。” 说完冯衙役便转身小跑着进到县衙禀报,裴千户直是又气又笑道:“这些个滚刀肉,当真是下贱!” 谢慎讪讪一笑:“裴千户莫要见怪,咱们还是和气些的好。” 他们这次来是奏案的,若是和衙役起了冲突,反倒显得他们是为恶的了。 县衙虽小,但也不是可以随意冲撞的。何况裴千户领着的都是绍兴府的军卒,若是冲撞了县衙被有心人一番渲染,可是会闹得满城风雨的。 裴千户闷哼了一声,不再多说。 不多时的工夫,那冯衙役便从县衙中出来,冲谢慎笑着作揖:“谢小相公快请进来吧!” 他转过头来犹豫了片刻,十分不甘的咬牙道:“这位裴千户也请一并进衙。” 裴千户冷哼了一声道:“这些恶人意欲行凶,被裴某撞见押到县衙来,你们难道不接收吗?” 在冯衙役听来,裴千户这话是怎么听怎么刺耳。 一县治安自然是典史老爷负责,但具体执行的还是他们这些衙役。 说白了,有恶人在县中公然行凶,却需要一些军卒帮着扭送到县衙,不就是摆明了他们这些衙役无能嘛。 偏偏这裴千户说的还十分之有道理,让冯衙役辩驳不得。 人家都把恶人扭送到县衙了,作为衙役若再是不接收,就实在太不像话了。 “自然,自然。” 冯衙役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道:“你们几个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过来锁人!” 裴千户却是挥了挥衣袖,和谢慎当先进入县衙。 二人直接来到大堂,却是没有见到吴县令。 裴千户便皱眉道:“这吴县令倒是好大的架子。” 在绍兴时,裴千户也没少和知府相处,他也没觉着府尊有这么大的架子。 谢慎不好多说什么,只讪讪一笑。 却说过了半盏茶的工夫,吴县令才在一众长随的簇拥下施施然的从后衙而来。 在堂上坐定,余姚县令吴有甫咳嗽了一声道:“本县听闻谢贤生要奏案?” 谢慎上前一步拱手道:“启禀县尊,正是如此。学生去到缘中客栈,却突遭孙若虚带着孙府一干家奴围攻,若不是这位裴千户仗义出手,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这其中,谢慎自然略过了去见杭州花魁沈娘子这一段。 “哦?竟有此事?” 吴县令颇感到惊讶,谢慎如今也算是余姚的出名人物了,孙府的人竟然敢直接光天化日之下围攻一个县学生员。 虽然经过上次那事后吴县令对谢慎略微不爽,但他更不爽的是孙若虚。 而且孙若虚这件事影响很恶劣,若是传出去,恐怕会影响吴县令的声誉。 吴县令一番思量便狠狠拍了惊堂木道:“带孙若虚!” 却说这孙若虚孙大少爷也是很惨,先是被军卒押解,又是被衙役扭送着上了衙门大堂,端是发髻散开,衣衫撕破。 当一个人以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形象出现时,你很难对他有好感。 加之孙若虚起先在吴县令心中的形象就很糟糕,这下更是不妙。 “见了本县,为何不跪!” 见那孙若虚愣在大堂中,吴县令自是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呃” 孙若虚还没来得及解释,便觉得小腿一痛,竟是被左右衙役用水火棍狠狠砸倒。 “哎呦,疼煞某也。” 孙若虚下意识的朝身旁的谢慎望去,自是觉得十分气恼。 二人就差了一个功名,谢慎就可以见官不跪,而他孙若虚就得斯文扫地的跪倒在堂中。 这不公平,这不公平! 第一百九十二章 卖人情 但人生中的事情就是这么不公平...... 谢慎斜睨了一眼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孙若虚,却是上前一步当先道:“便是孙若虚率府上家奴对学生围攻,还请县尊做主!” 孙若虚早就对谢慎恨得牙根痒痒,现在见他又跳出来义正言辞的指责自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个小泼贼,小贱种,休要血口喷人!” 谢慎冷笑一声d县尊请看,此子在县衙大堂之上,在县尊面前都敢如此放肆,可见其平时有多么嚣张跋扈。平日里学生没少受到此子挑衅,但念着都是读书人,并没有与他意气相争。谁曾想此子竟然是蛇蝎心肠,唤了府中家奴意欲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行凶。呜呼哀哉,呜呼哀哉。吾辈读书人的脸面都让此子丢尽了!” “你!你......” 孙若虚本来准备好了一通说辞,可竟是一时语噎,说将不出。 高坐堂上的吴县令有些不耐烦的问道:“谢贤生说的可都属实?” 谢慎拱手道:“句句属实!” 孙若虚发觉自己不经意间已经处于绝对的下风,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老父母,老父母且听小生一言,小生只是路过缘中客栈,见谢生员也在便想上去打个招呼。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谢慎心中只觉得好笑。孙若虚也是急昏了头吧,这个解释怎么说的通?他真当吴县令是傻子吗? 吴县令一拍惊堂木,愠怒道:“你二人各执一词,看来本县需让人证上前了。” 吴县令忖度了片刻,冲堂上端然而立的裴千户道:“既然裴千户在场,不妨将事情经过叙述一番。” 作为文官,吴县令是不怎么看得起裴千户的。 但这裴千户毕竟不是他的下属官,还是不要颐指气使的好。 裴千户淡淡一笑道:“其实事情倒也简单。裴某奉府尊之命来余姚交接一批军械。因为要寻落脚的客店,便请谢相公代为找寻一二,谢相公当即便选中缘中客栈。因为裴某此行人数众多,谢相公要先去和店家定下房间,裴某和一方弟兄在城南酒馆里用过些粗茶淡饭便要去落脚,谁曾想却在店中发现孙府一干恶奴围着谢相公,这便出手把他们制服带到县衙来。” 谢慎心中一惊,这裴千户随机应变的能力倒是很强啊。二人明明是偶遇,却被裴千户说成了有事相托。看来裴千户也是发觉扯上沈娘子不利于谢慎,故而编造出了这么一个理由。 更难得的是,裴千户生急智编出的理由完全说得通。 一来谢慎与裴千户确实相识,二来裴千户来余姚也却是有公务在身。 把这两者联系在一起,再看这件事就十分合理了。 此刻孙若虚心中是绝望的。天杀的小泼才,居然还认识武夫千户!孙若虚起先还疑惑为何他们前脚刚到客栈,后脚这帮丘八就赶来,原来是这样! 这些死丘八竟然是托那小泼贼去找客店落脚,天可怜见啊,他竟然就这么傻傻的带人围了上去。 这些死丘八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他孙若虚带人围攻那小泼贼时跳了出来,真是气煞人也。 孙若虚只得感慨时也命也,这谢慎不会真的是他的克星吧? “孙若虚,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吴县令本就对孙若虚没什么好感,加之他想要修复和谢慎的关系,自然更是要拿出些手段来。 “老父母,您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啊!” 形势急转直下,这让孙若虚很绝望。偏偏他还拿不出什么行之有效的办法,只能寄希望于吴县令网开一面,虽然他也知道这种可能性不大...... 吴县令有些犹豫,孙若虚刚刚那话倒是有些道理,这毕竟只是谢慎和裴千户一家之言,要是凭此给孙若虚定一个聚众斗殴的罪名似乎确实不太合理。 孙家毕竟是余姚三大望族之一,若是不能堵住他们的嘴是很麻烦的。 谢慎看出吴县令有了摇摆之意,便拱手d县尊英明,这件事发生在缘中客栈,何不把客栈的掌柜和伙计叫来询问?” 少年的这个建议在吴县令看来十分妥当。 事情发生在缘中客栈,那客栈掌柜和伙计自然不可能置身事外。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最忧心的自然便是他们,究竟孰是孰非,把他们叫来一问便知! “来人呐,速速去缘中客栈带掌柜、伙计来县衙过堂,不得有误!” 吴县令立时端起了官威,朗声吩咐道。 自有班头领了牌票,带着一干衙役气势汹汹的出了县衙朝那缘中客栈而去。 对于衙役来说,县尊大老爷的话就是金科玉律,什么也没有大老爷的话重要。 就是大老爷让他们去孙府锁人,他们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当然,孙府上下会不会沆瀣一气拒捕,他们能不能锁来人那就是另说了。 手中有牌票,他们面对一般百姓自然有底气,但世家豪族有时可不吃那一套。 闲话不提,却说过了盏茶的工夫,众衙役将缘中客栈的掌柜和几名伙计带到了县衙。 一干人等扑通跪地拜见了县尊大老爷,吴县令也一一向他们询问了事情经过。掌柜杜如方和几名伙计纷纷回述了事情经过,与方才谢慎、裴千户所说并没有什么分别。 众口一词,已经由不得孙若虚狡辩。 吴县令一拍惊堂木,指着孙若虚怒道:“本县本念你是个读书人,应该不会做出这等有辱斯文的事。但现在看来,你该是根本就不配做读书人!来人啊,给本县把这孙若虚打上三十大板,除去......” 吴县令本想说除去其秀才功名,但一想到孙若虚根本还没有考上秀才,哪里来的功名,只得改口道:“取消其县试成绩,追究保人责任,永不准其参加县试!” 孙若虚听到这里,险些昏死过去。 比起挨板子,他更接受不了的便是吴县令取消他的县试成绩并禁止他参加县试。 ...... ...... 第一百九十三章 穷亲戚 这相当于封死了他的科举之路,孙若虚的前途就这么完了。 而且听吴县令的意思,还要追究当初给孙若虚作保参试人的责任,这些人大都是孙家族人,看来吴县令要跟孙家撕破脸皮了! 当一个人处于绝望的时候,任何苦痛都显得无关紧要了。 却说孙若虚孙大公子被左右衙役拖翻在地,毛竹大板加身来了一顿竹板炒肉,却是没有发出多少痛呼。 这倒是让行刑的衙役颇感惊讶。要知道像孙若虚这样的纨绔公子,别说挨板子了,便是被针扎一下都得喊叫出身,难道这孙公子刚刚被县尊大老爷的判罚吓傻了? 三十大板打完,孙若虚却是像一滩烂泥一样贴在地面不发一言。 吴县令大手一挥,喝道:“拖出去!” 至于孙府一众恶奴也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一时间县衙里哭爹喊娘,好不热闹。 吴县令的判罚若是硬挑还是能够挑出错来的,比如剥夺秀才功名、取消考试资格这种事情应该是孔教谕出面,最终要由大宗师裁夺。 但是学官毕竟不能事事都亲力亲为,故而对于各县的奏报也就是象征性的看一看便批准了。 而孔教谕这边自然好说,是不会跟吴县令对着干的。 这件事也就是流程上有一些问题,但对结果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孙家便是拿着这一点去参奏,也是于事无补。 处理完了案子,吴县令难得的唤谢慎上前,赞赏了他在海涂种植棉花的想法。 谢慎不由得一怔。 他还以为吴县令对海涂种棉花的想法不怎么感兴趣呢。难不成吴县令背后也有高人指点? 可这海涂种植棉花的技术纵观大明朝都没有人试验过啊,莫非这世上真有通神之人? 谢慎又想到在杭州西湖遇到的那个道士,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既然连穿越这种事件都能发生...... “谢贤生?” 见谢慎沉默不语,吴县令便轻声提醒。 谢慎连忙拱手道:“这海涂种植棉花一法也是学生偶然想到的,至于能否种出棉花,还得等九十月再看。” 吴县令笑道:“有这份心就是好的。古有杜子美,愿拥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今有谢贤生,着力海涂种棉......这传将出去也是一桩美谈。” 对于吴县令的突然示好,谢慎并不感到奇怪。 只能说徐贯徐侍郎的出现让吴县令的态度出现了摇摆,最终偏向了自己这边。 吴县令面上虽带笑,但心中亦是十分无奈。 李太监虽然得宠,但那毕竟是宦官,如果他摧眉折腰去示好一个宦官,是要被文官群体鄙视唾弃的。 而徐贯徐老大人贵为工部侍郎,那可是六部大佬,虽然不如清流吏部、礼部,但总归算是文官领袖。吴县令还年轻,还想往上爬,是绝不可能得罪徐贯的。 何况坊间还有传言,说徐老大人来余姚是特地考察谢慎的,想要把少年召为东床快婿。 这个传言若是真的,谢慎真可能要一步登天了。 朝中有人与朝中无人完全是两种境遇,加之谢慎又是出身寒门,如果无人相助很难考中进士。便是其真的考中进士,也很难留在京师。 如果外放任个县令,那前途仍然是渺茫的。 但如果谢慎真的和徐家定下婚约,那前景就完全不一样了。即便谢慎大比之年发挥不佳,也很可能在选官之时得到优待得进六部这种核心部门。 有一句话叫莫欺少年穷,吴县令一想及此便暗暗懊恼。如果当初他立场鲜明的支持谢慎,将李太监的养子严惩,哪还有后面的这许多事。 但既然木已成舟,吴县令也只能尽可能的修补和谢慎的关系。 惩治孙若虚这件事便可以算吴县令卖给谢慎的一个人情。 至于海涂种植棉花嘛,吴县令倒是觉得无所谓。反正不会占用耕田,若是真的种植成了棉花于他来说也是政绩一桩。如果不成,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失。 谢慎当然不知道吴县令心中这些想法,拱手道:“今日天色已晚,学生便不叨扰县尊了。” 经历了这一番事情,谢慎自然是疲惫不堪,便主动告辞。 吴县令点了点头道:“也好,本县正好与裴千户要商谈公务。” 谢慎冲吴县令和裴千户一一拱手,进而离开了县衙。 少年回到家中已经是日暮时分,见院子里挤满了人不由得皱起眉来。 谢慎快步走到大哥谢方身边问道:“大兄,这些人是?” 谢方叹息一声道:“这些都是你的族叔父、族堂兄。” 族叔父?族堂兄? 谢慎愣了楞,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他的印象中,或者说原先的谢慎印象中完全没有关于这些族叔父、族堂兄的记忆啊。 “咳咳,咱家本是在句余山种植茶叶的茶农,叔伯兄弟十好几人,我当时年轻气盛不甘一辈子窝在山里,便只身一人来到余姚城贩茶。” 谢方仿佛觉得院内气氛有些尴尬,赶忙解释道。 可谢慎却觉得这个解释十分牵强。 以大哥谢方老实巴交的性子,当一个茶农老老实实种茶叶应该是他最喜欢的生活。 如果没有受到排挤,他是不会放弃这种生活的。 自家弟弟的性子谢方自然清楚,他连忙把谢慎拉到一边苦着脸道:“小郎,你可千万不要再问了。之前大兄之所以没有跟你讲家里的事情,是不想让你耽误了读书。你可千万不要怪大兄。” 谢慎就知道这其中一定有隐情,不然为何突然会冒出来这么多族兄、族叔? “大兄,我哪里会怪你。可是这些族亲到底是为何而来?” 谢方叹息一声道:“说来话长啊,你先莫要问了,等为兄慢慢跟你讲。” 谢慎见大哥吞吞吐吐,已经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 他可不是原先那个没见过世面的谢慎,两世为人谢慎甚至比大哥谢方的阅历都要多。 正所谓穷在闹市无人知,富在深山有远亲。 ...... ...... 第一百九十四章 硕鼠 1 在谢慎看来,这些所谓的族兄、族叔应该是看到谢家的日子好起来了,便想着来打秋风分羹吃。 至于以大哥的敦厚性子为何会离开句余山到余姚城讨生活,恐怕也是这些族人逼的吧? 毕竟在宗族社会,家族内部关系十分复杂。大哥也许是得罪了人,故而受到了排挤。 虽然谢慎还不敢肯定,但已经猜了个**不离十! “这位就是慎哥儿吧?” 一个五十来岁,身材魁梧的汉子却是丝毫没有察觉到院子内气氛的尴尬,迈步上前道:“我是你七叔,这些也都是你的族叔、族兄,你过来认个亲吧。” 我靠! 谢慎直是感到难以置信,这世上还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认亲?亲戚族人是说认就能认的? 即使谢慎对这位七叔没有什么印象,但光看他面相就知道绝对不是什么好鸟。 鹰钩鼻、三角眼、溜溜肩...... 这不是小说中反派的标准配置吗? 问题是谢慎不认为这厮配的上反派二字,最多也就是混混罢了。 谢慎冷冷道:“七叔?并未曾听说过。” 谢家现在是富足了,但穷困时大哥给吴掌柜扛大包卸货的场景谢慎还历历在目,那时这些族叔、族兄在哪里? 无非他们是看谢慎现在考了秀才,前途无量想要来攀附。 但谢慎心中却是有一杆秤,这样的亲戚不要也罢! “慎哥儿怎么这样说话呢!这里多数都是你的叔父,兄长!” 谢家七叔眉头蹙起,用一种长辈训斥小辈的口气呵斥着。可是他忘记了这里不是句余山的山沟子而是余姚城谢家! 这偌大个宅邸都是靠着谢慎一个人挣得的! “虎儿送客!” 谢慎却是不想和这些厚脸皮的亲戚废话,直接下了逐客令。 那谢家七叔饶是没见过什么世面也明白谢慎是不想和他修复关系,登时大怒道:“好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你生是谢家的人,死是谢家的鬼。怎么,现在考上了秀才,就不打算认穷亲戚了?你这般嫌贫爱富,符合圣人教化吗?” 谢慎听到这里已是忍无可忍,大笑了一声道:“嫌贫爱富?到底是谁嫌贫爱富?如果不是你们当时处处排挤大兄,我们又怎么可能离开句余山祖宅!就连你也配提圣人教化?” 听到这里,那谢家七叔面颊涨得通红。 他虽然无耻,但还没无耻到被人指着鼻子斥问还嬉皮笑脸的地步。 何况如今指责他的是他的族侄。 “你,慎哥儿你......” 那谢家七叔气的面色惨白,手指发抖,指着近旁的谢慎却是一句话都说将不出。 许是急火攻心一口气没喘上来,他竟然白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一众谢家族兄弟纷纷围上前来,一边数落着谢慎“忘恩负义”,一边骂谢方是“白眼狼”。 谢慎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 这个场面,倒是真的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来到大明朝后,他一直是以读书人的身份处理问题。无论是孙若虚、孙传,还是宁波府诸士子都是读书人,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的礼义廉耻还是会顾及的。 至于吴县令,刘巡抚,陈提学、陆按察副使这些朝廷官员则是更加注重脸面。 故而谢慎只要略用些手段就可以控制住局势。 偏偏眼前这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族叔族兄是一副无赖嘴脸,仿佛一心吃定谢慎,无论如何不肯撒手。 当一群人不顾脸面不知廉耻的出现在你面前时你很难应对,处理的稍有不妥就会被他们狠狠咬上一口。 谢方有些看不下去了,他快步上前冲一众族亲赔礼,并招呼人手把谢七叔抬到废旧门板上送到邻近医馆就医。 而此时此刻谢慎却是一直冷眼旁观。 这个口子不能开! 如果他今天松动了立场,就会有越来越多的所谓族亲来投靠。 一个人一张嘴,谢家的经济实力哪里负担的起。 若这些族人勤劳肯干倒也罢了,但看模样都是些眼高于顶挑肥拣瘦之辈,这样的人要来只会是负担和拖累! 谢慎前世治明史,研究过不少地方志,对明代宗族研究颇深。 在他印象中有不少名臣名士就是被所谓的族亲坑死的。 故而等大哥谢方回来后,谢慎当先一步上前道:“大兄,以后这些族人若再来绝不能把他们放进来,权当没有看见!” 谢方这下可犯了难。 自家事自家知,他当初离开句余山来到余姚闯荡也是无可奈何,其中缘由十分复杂,加之谢慎当时还小并不记事故而他并没有给谢慎讲。 可如今事情闹成这样,谢方便是想瞒也瞒不住了。 “其实小郎你猜的不错,大哥我当初之所以离开句余山确实是被族人所逼,但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你就不能看开些吗?” “看开些?”谢慎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大兄你认为这些人是善辈吗?我们看开些他们便会以为我们良善可欺!现在咱家可不是原先了,有书坊有茶铺,若是这些族人要插手干预怎么办?” “这......” 谢慎的质问让谢方难以作答。 这一点确实十分麻烦,宗族的影响力很大,如果这些族人真的要以宗族名义插手谢家书坊、茶铺的生意他是很难找出理由拒绝的。 “而且等清明后我们就要在海涂种植棉花,我先跟大兄交个底,这也是个赚钱的营生,他们更会觊觎垂涎。若是给他们开了个口子,他们肯定会蹬鼻子上脸!” 谢方听到这里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确实没有考虑到小郎说的这些,但当真有这么严重吗? 谢慎心中慨叹,大哥真的是太善良了,也难怪当年被族人排挤离开句余山。 “那,那现在可该如何是好?如果不接纳这些族人,恐怕会影响小郎你的名声吧?” 谢方反复搓着手掌,无助的看向谢慎。 谢慎不由得心中一沉,这个问题确实有些难办。 ...... ...... 第一百九十五章 硕鼠 2 要知道恨谢慎的人很多,譬如李太监的养子谭芳、譬如孙若虚、再譬如吴掌柜。 若是他们得知谢慎和族中叔、兄起了冲突,肯定会插一脚。 事情的真相根本就不重要,他们只会像苍蝇一样扑过来,将谢氏一族争取到少年的对立面去。 冷静了下来,谢慎便考虑如何处理这个隐患。 虽然他占着一个理字,但理智告诉他绝不能掉以轻心。 好歹前世也是研究明史的,无数名臣都是倒在了倒霉亲戚这里,谢慎可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 在大明朝,名声或者说名望对读书人来说绝对是最重要的。 国朝以孝治天下,若是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基本这个人的前途也就废了。 这个孝自然不仅仅局限于一房一户,对整个宗族的长辈也需要行孝。 其实谢慎现在面临的情况还不算糟糕,如果他来年乡试考中举人,估计还会有更多的亲戚赶来,争抢着把田亩挂靠在他的名下。 在大明,士大夫享有一系列特权,最重要的特权便是免除赋税徭役。 举人老爷作为半官,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官场,自然可以享受士大夫的特权。 谢慎前世治明史,也对明朝的土地问题进行过一番深入研究,在他看来对士大夫名下的田亩免除赋税绝对是一个糟糕无比的政策。 这个政策乍一看来起到了笼络人心,激励读书人奋而求学入朝为官的作用,可实际上却给大明朝的覆灭埋下了隐患。 古人云,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句话放在明朝读书人身上再恰当不过了,大量族人将土地挂靠在士大夫身上,从而免除赋税。朝廷收不上税,地契也被这些士大夫控制。 虽然绝大多数情况下这些士大夫只会对族亲收取象征性的税赋,再把土地“租给”族亲,但从大明律的角度看,土地已经完成了过户,换句话说完成了所有权变更。 一旦这些士大夫反悔或者说他们的子孙反悔,那些原本拥有土地的族亲就只得破产沦为真正意义上的佃农。 没文化真可怕,口头的契约是不具备法律效益的,这也是为什么晚明的土地全部集中在士大夫、皇室宗亲手中,而真正种田的百姓破产难以为继了。 当然,这些是闲话了,谢慎现在首先需要应对的却是舆论的压力。 有道是三人成虎,即便不是真的也能传成真的...... 谢慎可不认为以这七叔和一干族亲的无赖做派会就此罢手,如果真的把他们逼到对手那里,可就难办了。 但若是叫谢慎就此低头,是绝不可能的。 泥人尚有三分气性,这些族人当年能把大兄逼得离开句余山,就不要再想着到谢慎这棵大树下乘凉。 虽说有族亲相助容易成事,但那也得看是什么族亲。像谢家七叔这样的族亲,能不招惹上就是福分了。 “大兄,他们若是再来叩门你就权当没有听见。我出门一趟,你不必担心。” 这件事情有些复杂,谢慎要去找王守文商量一番,虽然不见得当即就能想出办法,但多个人总归是多个思路。 却说谢慎离了谢府径自朝王家而去,此刻王守文正自在书房中温书,听管家禀报说谢小相公到了自然放下书本起身迎去。 谢慎进了书房见到王守文在读书,惊讶道:“守文兄,你今日怎么转性了,竟然在读书?” 王守文翻了一记白眼,没好气的说道:“慎贤弟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明明是个好学的人,在府中读书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何况科试在即,我要是不能一次拿到乡试资格,少不了要被父亲大人呵斥。” 谢慎点了点头道:“守文兄能有这般志向自然是极好的,不过距离科试还有数月,倒也不至于如此突击。” 王守文引着谢慎坐下,便挥手示意管家去准备些点心茶水。 “怎么,慎贤弟是不是见为兄发奋苦读,怕抢了你的风头?你放心好了,明年的乡试,解元还是你的,我拿亚魁就好!” 这下谢慎倒真是被逗乐了。 若论八股文功底,他和王守文都不如谢丕。谢慎之所以能得小三元其中多少有运气的成分。但小三元毕竟是小三元,是任何人都抹杀不了的。谢慎只要发挥不失常,乡试上榜考中举人还是不难的。 但要是想考中解元就十分艰难了。 一来乡试极为正规,不仅有主考、副主考、同考官,还是糊名考试! 谢慎和大宗师陈方垠的关系很不错,但既然是糊名考试关系再好也是白搭。少了这层助力,谢慎只能依靠自己的硬实力。可少年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明朝人,若单论文章质量,便是再努力也是和那些文魁有差距的,用个术语那就是无限趋近且不平行...... 而且乡试的阅卷官是同考官,这是从各州县的教官中抽调出的。也就是说同考官口味的差别也很可能影响到考生最终的名次...... 只能说王守文的心态很好,竟然想着拿亚魁...... “咳咳,说说吧,你来找为兄所谓何事?不会真的是闲来无事来找为兄吃酒的吧?亦或是......为了沈娘子?” 王华老爷子和王守仁都不在府中,也确实没有什么人可以管得了王守文,他自然是可以“为所欲为”畅快一次。 谢慎翻了一记白眼道:“别扯那些,我和沈娘子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 王守文却是似笑非笑的说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倖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慎贤弟当日作出如此绝美诗作,恐怕不会对沈娘子一点心思都没有吧。” 谢慎心中无奈啊。当时不过是为了助沈娘子夺得花魁这才拿出了压箱底的诗作,现在看来确实太高调了...... 见谢慎沉默不语,王守文更是以为猜中了少年的心思,一面拍着谢慎的肩膀一边哈哈大笑。 ...... ...... 第一百九十六章 硕鼠 3 “其实也没什么可尴尬的。 你们年轻人嘛,总会想的多一些。” 谢慎连连摇头道:“守文兄怎么想那是守文兄的事情,可谢某与沈娘子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 稍顿了顿,谢慎继续道:“此次来本是想和守文兄商议一件要事,如果守文兄再在这种事情上闲扯,我也只能告辞了。” 见谢慎面容严肃,王守文微微一怔。 不会真的出了什么大事吧? “咳咳,不说笑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瞧把你急的,说出来让为兄帮你商议商议。” 谢慎也没有什么心情谈笑,就把事情的经过都跟王守文说了一遍。 王守文听后皱眉道:“若真的如慎贤弟所说,倒是有些难办了。” 谢慎叹息道:“是啊,当时我也没考虑这么多,可现在看来确实是疏忽了。” 王守文在书房内踱了几步,忽然喜上眉梢道:“有了,为兄有妙计了!” 王大公子示意谢慎附耳过来,随即低声细语了一番。 谢慎闻言皱眉道:“这样真的行吗?” 王守文笑道:“放心好了,照为兄说的做保准不会出差池。” ......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谢氏族人离开谢府后,在谢七叔的带领下寻了个客店住下,却是暂时不准备走了。 这谢七叔单名一个乔字,在族中行七故而人称七叔。 其实他除了年岁辈分长一些是别无长物,既不能读书考科举,也不愿意风吹日晒的种茶叶。 这样的人,本该是人见人厌的,可谢乔有一点旁人没有的拿手绝活,那就是能侃。 在他谢乔嘴上,黑的能说成白的,白的能说成黑的。活人能说死,死人也能说活! 谢慎得罪了他们,谢乔自然不肯善罢甘休。 他们这次从句余山下来进到余姚城中,是吃定了谢慎的。谢慎若是好吃好喝的招待着他们,再给他们谋一个营生活计自然是什么都好说。 可谢慎却冷着脸把他们这些亲戚族人赶了出去。 谢乔哪里是能受窝囊气的人,当即决定跟谢慎对抗到底。 要说这谢家的名义主人肯定是谢方,但以谢乔对谢方的了解,这厮一闷棍打不出一个屁来,绝不可能置办出这么大的一个家业。 谢乔深吸了一口气,兀自想道。 一定是谢慎这个鬼头鬼脑的小贱种出的注意,这才让谢家在余姚城站稳脚跟,慢慢有了今天的家业。 要么怎么说读书人的花花肠子多呢! 客店酒肆本就是三教九流汇聚的地方,加之谢乔他们住的这家店又属于客店中品级比较低的存在,故而要想打听消息还是比较容易的。 谢乔自然不打算在客店住太久。 他们这次来是打秋风的,若是秋风没打成再搭进去些银钱就太窝囊了。 谢乔利用在客店吃酒菜的工夫,唤来了伙计打听了起来。 “来给某家说说,这谢家小郎谢慎你可认得?” 谢乔犹豫了片刻,从钱袋中抓出两枚铜板,拍在了客店伙计的掌心。 那小伙计迎来送往,什么人没见过,当即看出这位爷是个没钱装阔气,打肿脸充胖子的主,可也不说破只讪讪一笑道:“这位爷说的便是小三元得主谢小相公吧。这谢小相公县、府、院三试连夺案首,登是风头无两啊!” 谢乔却是皱眉打断道:“我又没问你这些。我是问这谢小相公在余姚城中可有什么仇家?” “仇家?这位爷问这个干嘛?” “嘿?你想不想要赏钱了?若是想要打赏,就老老实实的说来!” 谢乔登时就要去夺小伙计手上的银钱,吓得小伙计往后跳退了一步。 这个老吝啬鬼,一共就出了两文钱,就想把谢小相公的事情都打听了去,当真是无耻。 可再怎么说,小伙计也是拿了谢乔的钱。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总归不能跟钱过不去吧? 小伙计咬了咬牙道:“虽然谢小相公文采卓越,是文曲星下凡,但要真说起来他的仇家确实不少。” “哦?” 谢乔闻言大喜,当即问道:“快说说看,这谢小相公到底与谁家结仇?” 谢乔倒不是真的想搞臭谢慎,毕竟他还指望打谢慎的秋风混吃混喝呢。但借着谢慎的仇家敲打敲打谢慎在他看来还是很有必要的。 “这烛湖孙氏的大少爷孙若虚和谢小相公本是同窗,后来不知为何二人起了争执,谢小相公便一气之下离开了刘老夫子开设的私塾拜入孔教谕的书院。再之后便是谢小相公得了县试案首,抢走了孙公子的气运。本来孙公子是余姚后进学子中的翘楚,偏偏谢小相公横空出世,抢走了他的风头。孙公子自然对谢小相公嫉恨在心。” 谢乔暗暗点头,读书人最是小心眼,这个孙公子看来确实和谢慎那小子有仇。 “继续说。” “这位爷,您看您能不能再加些银钱?” 小伙计咽下了一口吐沫,讪讪笑道。 “嘿,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子!” 谢乔咬着后槽牙说道:“再给你加一文钱,速速说来!” 小伙计连忙接过银钱,赔笑道:“再就是谭芳谭老爷和吴成吴掌柜。吴掌柜本想跟谢家合作一起开茶铺,可被怫然拒绝。恼怒之下他跟谭老爷合谋劫掠谢家婢女,却被谢小相公撞了个正着。谢小相公告到了县衙,县尊大老爷一直犹豫不决。可后来巡按御史徐老大人突然来到余姚,直接断了案子。那吴掌柜和谭老爷都被狠狠打了一通板子,嘿,真是解气!” 谢乔皱眉道:“这之后呢?” 小伙计双手一摊道:“这之后二人自然夹起尾巴做人,不然还能怎么样,难道带着府中家丁去殴打谢小相公吗?” 谢乔有些懊恼的挥了挥道:“还有吗?” 小伙计无奈道:“这位爷,小的都说完了,再说可就得现编了。” 谢乔翻了一记白眼,挥手屏退了小伙计。 早知道他就不继续问了,白瞎了一文钱...... ...... ...... 第一百九十七章 硕鼠 4 “七叔,你可曾有法子了?” 说话的人叫谢牧,在族中兄弟行九,人称九郎。 谢乔看了一眼谢九郎,不耐的挥手道:“哪有那么容易?我们这是要让谢小郎后悔,可没打算搞死他!” “对对,七叔说的是,咱们还指望靠这小子吃饭呢。” 谢牧连忙陪笑道。 谢乔一边叩着手指一边思忖,眉毛却是越皱越紧。 “你说这三个仇家哪个最容易让谢小郎忌惮?” “自然是那谭芳啊,听说他可是宫中李太监的养子。” 谢牧把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故事描述的绘声绘色,谢乔一拍桌案道:“那就是他了!” 谢七叔扣了扣响指道:“等吃完酒菜咱们就一起去那谭芳府上演一出,我就不信那谢小郎不急!” 谢牧应道:“七叔,那咱们去多少人?” 谢乔白了他一眼道:“人自然是去的越多越好,去的越多越有声势,这点你都不懂?” 稍顿了顿,谢乔继续道:“到时候你们只管哭就好,都别说话!” 谢氏族人吃完酒菜便问了谭芳的府邸位置,毫不犹豫的直奔而去。 却说这谭芳上次本想替吴掌柜出风头,可惜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徐贯徐老大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替谢慎那小子做主,竟然打了谭芳一顿板子。 想那谭芳好歹也是李太监的养子,平日里只有他欺凌旁人的份,何曾受过这等鸟气。 谭芳整日养尊处优,身子骨极为虚浮,被打了一顿板子险些见了阎王爷。得亏余姚名医多,用珍贵药材给谭芳吊命。便是这般谭芳也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才能下地。 受此奇耻大辱,谭芳在余姚的名声算是彻底臭了。 可吴县令又完全没有替他做主的意思,真是叫谭芳气恼。 可这件事谭芳又不敢直接写信告诉远在京师的干爹。干爹的性子他最清楚,是绝不会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替他出头的。 除非触碰到他老人家的核心利益,或者狠狠拂了他老人家的面子,他老人家才会下狠手。 从目前来看,谭芳唯一能做的就是隐忍,在隐忍中寻找能够攻讦谢慎的理由。 这日谭芳本在花厅逗鸟,听管家禀报说府宅大门外聚集了十好几个壮汉哭闹,不由得皱眉呵斥。 “这种事情还需要来报吗?直接命人打走,真是晦气!” 谭芳心中暗暗骂娘,最近究竟是怎么了,怎么事事不顺。 连这些平日里见到他绕着走的升斗小民都敢来谭府哭闹了。 管家却是苦着一张脸道:“老爷,他们可不是一般的哭闹,口中还一直在骂那谢小相公呢。” “谢小相公,可是那谢慎?” 对谢慎,谭芳自然是恨的牙根发痒,本能的问道。 “正是,故而小的才来问老爷该如何办。” 谭芳眉毛一挑道:“他们是什么人,为何要骂谢慎,骂的都是什么?” 管家立刻回禀道:“回老爷的话,他们好像是谢慎的族亲,口中骂谢慎忘恩负义,不顾族人亲情。” 族人? 这可着实有些出乎谭芳的意料。 在谭芳印象中这谢慎可是和大哥谢方相依为命,并没有什么族人啊。 “你且去问清楚了一并回禀!” 谭芳不耐的挥了挥手,待管家离开他便开始在花厅内踱步。 这些族人不管是真是假似乎确实是一个机会,他要想报复谢慎必须要有拿得出手的棋子。 却说没过多久管家便返回花厅禀报说那些族人自称世代居住在句余山种茶,那谢方谢慎兄弟俩早年间下山到余姚城谋营生这才分别。 “哦?” 这下谭芳有些感兴趣了。 听那些族人说的,似乎谢方以前就是个茶农,怪不得他会在余姚城里开了一家茶铺谋营生。 听那吴掌柜讲,似乎谢方对余姚仙茗非常钟爱,也很爱贩卖此茶,而众所周知余姚仙茗的重要产地就是句余山。 这么看来,谢氏兄弟应该以前确实居住在句余山。 “快把他们带进来,等等,便带那领头的人来见我好了!” 那管家领命而去,不及半盏茶的工夫谢乔便被带到了谭芳面前。 “鄙人谢乔拜见谭老爷。” 谢七叔倒是毫不含糊当即冲谭芳见礼道。 谭芳鼻孔中呼出一股冷气道:“听说你是谢慎的族人?” “谭老爷真是火眼金睛,鄙人正是谢慎的族叔。” “你们在谭某府宅外哭喊作甚?” 谭芳不着一丝感情的说道。 “那天杀的小子考了个秀才便不认穷亲戚了,鄙人是求谭老爷出面给鄙人和一干族人做主啊!” 谢乔说着说着竟然哽咽了起来,谭芳皱眉道:“断案自然要县尊大老爷出面,你来找谭某人作甚?” 谢乔收起惺惺作态连声道:“话不是这么讲的啊。那小子便是再不肖也是我谢家族人,正可谓家丑不可外扬。何况县尊公务缠身,这种家长里短的事情怎么好劳烦他老人家裁夺呢。” 谭芳只觉得好笑。想不到这世上还有如此无耻之人。 家丑不可外扬? 既然如此,这谢乔为何会带着一干族人在自己府邸外鬼哭狼嚎? “鄙人听说谭老爷善心肠,这才带着族人来试一试,若有叨扰还请谭老爷见谅。” 谢乔先拍了记谭芳的马屁,让谭芳飘飘然,继而有道:“还望谭老爷成全。” “嗯。”谭芳哼了一声道:“既然如此你想谭某怎么帮你?” 谢乔闻言大喜,想不到这个谭老爷如此上道! “但凭谭老爷做主!” 谭芳心中则是冷笑。 他如何不知谢乔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 谢乔如果真的想跟谢慎决裂就会直接去县衙了,哪里会带着族人跑到自己府邸外鬼哭狼嚎。 这谢乔看来是想借着声势逼谢慎那小子低头。 只是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 谭芳又如何会完全按照谢乔的意思行事? 这件事谭芳当然会管,他要把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他要彻底毁了谢慎这个不是天高地厚的小泼贼! ...... ...... 第一百九十八章 硕鼠 5 按下谢七叔这边的闲话暂且不提,却说谢慎回到家中便开始闭门读书,完全不去担心谢七叔扬言报复的事情。 大哥谢方见状虽然有些担忧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自家小郎有自己的处事方法,并不会轻易被旁人的想法左右。 从以往来看,小郎总能把事情处理的很好,也确实无需他太操心。 不过有一点他十分不解,小郎把当初分家的地契要了过来却是闭口不言为何。 当初谢家老家主病故,方是尸骨未寒,这族中各房便迫不及待的吵闹着分家。谢方虽然不忍但也是无可奈何。谢方这一房因为父亲去世的早,在族中本就没有太高的地位。加之谢方又性子敦厚故而在分家的过程中被叔父们欺压只分到了几亩薄田。这倒也罢了,至少勉强也能够不饿肚子。 在句余山,所有人包括谢家的主要收入来源都不是农事而是种植茶叶。故而谢方对于分得很少的田地并不太在意。 分家秉行的原则是分产不分业,也就是说虽然财产有了划分,但大家还是在一起劳作的。 但谢方的那几个叔父实在是过分,把谢方当做牛马一样使唤,完全不认可他这个侄儿。 被逼不得已,谢方只得带着妻子谢陈氏和年幼的谢慎离开了句余山到余姚谋生。 虽然谢方离开了句余山,但那几亩薄田还在他的名下,而且田契也在他的手中。谢慎虽然老实但也知道田契不能乱丢,一直叫妻子谢陈氏好好收着。 直到七叔等一干族人来到余姚,小郎才突然叫他把田契拿了出来察看。 “大兄!” 谢方正自想着,谢慎便来到房内。 “县尊刚刚派了差役来,叫我前去县衙叙话。” “哦,县尊大老爷突然找你叙话是为啥啊?” 谢方微微一怔,随口问道。 谢慎笑了笑道:“这个我也不知,先去了再说罢。” 谢慎跟那差役一路急行来到县衙,却是未作耽搁。 在路上谢慎已经将事情问了个七七八八。 果不其然,那谢七叔忍不住开始作苦肉戏了。 冲衙役拱手谢过,谢慎迈步进了县衙径直往后衙而去。 还好他早有准备,倒是无需太过担心。 此刻县令吴有甫端坐书案前正看着一份状子,听长随禀报说谢慎到了便淡淡道:“带他进来吧。” 吴县令对谢慎的态度十分复杂,起初他只是想提携谢慎做个典型,以示他身为余姚父母官兴文教,对寒门子、世家子一视同仁的胸襟。 到后来谢慎声名鹊起,得罪了谭芳,吴县令又从中找平衡,再到徐老大人突然出现扭转了局势,吴县令无奈下只能通过惩治孙若虚跟少年修复关系。 吴县令觉得这个少年实在太过奇特了,奇特的他都猜不出他究竟想做什么。 照理说一个寒门子弟唯一的想法应该就是考进士光耀门楣摆脱寒门的身份。 可这谢慎竟然还对海涂种植棉花感兴趣。 唉,真叫人捉摸不透啊。 谢慎一进书房便冲吴县令行礼道:“学生见过县尊。” “嗯,坐吧。” “县尊在上,学生不敢!” 谢慎却是陈然说道。 “本县叫你坐你就坐,这里又没有外人,贤生无需担心。” 坊间的传闻吴县令自然也听了一些。 据说这谢慎是徐侍郎十分欣赏的晚辈,甚至把他备选成了东床快婿。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谢慎可是前途无量了。 宰相门前七品官,侍郎家的女婿又该是几品? 心中有了顾忌,吴县令待谢慎难免就客气了不少,这倒是让谢慎十分不适应。 “不知县尊叫学生来有何吩咐?” 谢慎坐定之后,试探着问道。 吴县令咳嗽了一声,摆手道:“其实也没有什么紧要的事,就是叫你来叙叙话。那谭芳派人写了份状子送到县衙来,本县以为还是让你先看看为好。” 吴县令说完自有长随取了状子恭敬递到谢慎手上。 谢慎接过状子展开来看,面容却是不起一丝波澜。 状子的内容很简单,无非就是告谢方、谢慎两兄弟无视人伦亲情,对族亲呵斥辱骂。 这状子名义上是谢家族亲一起写的,但谢慎知道肯定是谭芳执笔,还很可能有大幅度的修改。 谢家族亲世代居住在句余山中,别说秀才了,恐怕能把字认全的人都不多。 在这种情况下找人代笔就是一定的事情,区别就是找谁而已。 要说最恨谢慎的人,这谭芳肯定要排在前三名,谢慎不由得感慨这谢七叔眼光确实毒辣。 状子里将谢慎写成了一个无视人伦亲情,宗法纲常的不孝子,简直是人人得而诛之 怪不得吴县令要先找谢慎来,如果直接开堂审理,恐怕会闹得不可收拾。 谢慎深吸了一口气,冲吴县令拱手说d县尊恐怕不知缘由。这些族亲来余姚后便直奔学生家中要求住下,并给他们一一寻个营生。” “这”吴县令听到这里也不知该怎么评说。穷亲戚无疑是最难处的,若是这亲戚再无赖一些就更难办了。这些人仿佛你欠了他多少钱似得,死皮赖脸的贴过来你还赶不得,若是赶了很可能便像谢慎这样,被人狠狠咬一口。 “便是这样,贤生你也不该不让他们进门嘛。事情可以慢慢谈,贤生又何必闹成这样呢。” 吴县令现在已经基本肯定这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亲族纠纷,远没有状子中说的严重。但他作为知县却是要好好将道理和谢慎讲清楚。 不然还要他这个教化百姓的知县作甚? 谢慎早知道吴县令会这么说,便把地契田契拿了出来双手奉上:“县尊恐怕有所不知,十一年前,大兄就已经和族中叔父分家了,这是我们这房分得的田地,这地契也算个凭证。” “哦?” 吴县令闻言一怔,还有这一出?如果谢方、谢慎真的和族中各房已经分家,名义上便不算一家人了。 既然不是一家人,自然没道理进一家门。 那么谢慎拒绝这些已经分家的族亲住进来便也在情理之中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所谓儒学 吴县令接过地契看了一遍,频频点头。 “既然有这地契在,自然能证明你们已经分家。” 最难处理的问题得到解决,吴县令自然是心情大好。 这个谭芳实在太不识趣,屡次三番的给他找麻烦。 吴县令虽然脾气好,但也不是任人欺负的。 “既如此,这件事也不用再议了,本县会把状子打回去。若是那谭芳再纠缠,本县便直接点明。” 谢慎闻言自是大喜。 他虽是知道吴县令有意和他修复关系,但不曾想到吴县令会表现的这么有诚意。 一旦吴县令这边表了态,事情就好办多了。 谭芳也是急昏了头,连事情都没有问清就急着替谢氏族人“出头”,这下好了状子直接被打回去,他的脸面算是丢尽了。 “只是县尊这里会不会有为难之处?” 既然吴县令想要修复关系,谢慎也没道理不示好。 二人之间本就没有深仇大恨,最多只是处世哲学有些不同罢了。 多条朋友多条路,谢慎可不想弄得苦大仇深,跟谁都过不去...... “这倒不会,那谭芳便是再跋扈,也不敢冲撞县衙吧?” 吴县令淡淡笑道:“谢贤生就放心好了,他们本就和你不是一房,而且早就分了家,是端然没有理由叫你奉养的。” 有本县县尊大老爷拍着胸脯作保,谢慎还需要担心什么? 在他看来这自然是最好的处理办法。虽然对簿公堂他也不怕,但那毕竟会造成很大的影响。至于这个影响会不会对谢慎的科举之路产生负面效应谢慎可不敢肯定。故而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最稳妥的。 谢慎又陪着吴县令闲谈了一会。吴县令执意要留谢慎一起吃晚饭,谢慎推脱不得只得应下。 却说酒足饭饱之后,谢慎拱手请辞。离k县衙回到家中已经天色漆黑。 开门的自然是书童陈虎儿,见自家少爷归来,陈虎儿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十分欣喜的道:“少爷,你可是回来了,两位娘子都在厢房等你呢。” 谢慎摇了摇头道:“不是叫她们早些睡吗,真是不叫人省心。” 没有法子,谢慎只得走进二女居住的厢房,咳嗽道:“怎么还不睡啊。” 水芸和小萝莉都心不在焉的绣着荷包,闻言纷纷欣喜转头朝谢慎望去。 “公子!” 谢慎走到近前道:“不过是县尊唤我去叙叙话,瞧把你二人吓得。” 小萝莉胸脯一挺,娇躯一颤道:“公子说的倒是轻巧,那县衙岂是随意去的,若是没有要事,县尊大老爷也不会叫公子去罢。快说说看,到底是什么事情?” 谢慎没好气的刮了一记小萝莉鼻子道:“男儿家的事情,女孩子不需管。” 小萝莉委屈的转向水芸道:“水芸姐姐,你看,公子又欺负我!” 水芸摇了摇头道:“你没听到公子说吗,男儿家的事情不用奴家管呐。” 谢慎见水芸都这般气恼,只得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上次来咱们府上的族亲将事情一番渲染,闹到了谭芳那儿。谭芳便替他们写了个状子递到了县衙去。” “呀,这还不算大事啊?公子,你可得小心了!” “怕什么,大兄和我早已与族中各房分家,便是按照大明律他们也招惹不上咱们家!” 谢慎耸了耸肩淡淡道。 “那县尊大老爷是什么意思?” 水芸还是有些不放心,继续追问d县尊决定把这件事压下去。当然,若是那谭芳执意为他们出头,可能还需要对簿公堂,但我和大兄没有输的可能。” “唔。” 听到这里,水芸悬着的心才是放了下来。 “既然如此,奴家可是能够睡个好觉了。” 谢慎闻言心中一暖道:“放心好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些族人要不了多久就会离开余姚返回句余山了。” 这些族人明显是来打秋风的,谢慎态度坚决,县尊也不站在他们那边。长时间耗下去他们非但打不了秋风,还得白搭银钱进去,以这些族人的心态是不可能接受的。 “那就好。”水芸点了点头道:“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保佑,公子终于脱难了。” 谢慎直是哭笑不得。 看来“不孝”这顶大帽子还真是有些威慑力,连一向沉稳的水芸都坐不住去拜观音了。 “早些睡吧。” 从二女的房间出来,谢慎便回到自己的房间点燃蜡烛准备温书。 这些时日一直为各种事情分心,倒是没有时间温书了。 科试在即,可是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翻开了朱子集注论语卷七,谢慎看到了一句十分熟悉的话。 子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 这是论语原文,在这下面还有蝇头小楷抄着的朱子注解。 “有德者,和顺积中,英华发外。能言者,或便佞口给而已。仁者,心无私累,见义必为。勇者,或血气之强而已。” 对于朱熹这位儒家集大成者,谢慎并不怎么推崇。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从他老人家开始,儒家的很多经义变得僵化。 就拿论语来说,可能有很多种注解、理解。 但朱子注解一出现,百家之言都成了末道,唯有遵奉朱子集注为正统。 思想的僵化是很可怕的,最后的结果往往就是没有文化创造力。 这一段论语,本身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说有德行的人未必能言善辩会讲道理,同样的能善辩讲道理的人未必有德行。仁者不一定勇,勇者亦不一定有仁德之心。 朱熹的注解乍一看没有问题,但他限定死了方向! 所谓“能言者,或便佞口给而已。” 难道能言者就真的是“佞口雌黄”吗? 论语中并没有明显的感情倾向,但到了朱子这里,虽然也用了一个“或”字,但却给出了明显的感情倾向。 所谓程朱理学,其实在谢慎看来只是说是一种对儒家的过度注解。 这种过度注解使得无数读书人按照朱子老人家的思路读儒家经典,也算是贻害无穷了。 ...... ...... 第二百章 超越时空的棉花种植技术 可惜,本朝考的实际并不是四书五经,而正是朱子集注。 光读懂原文并没有什么用,要的是理解朱子他老人家的意思。 这一点很关键,这就相当于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升级版,准确的讲应该叫独尊朱子。 谢慎只得感慨朱子的思想更迎合统治阶级的需求,便是把亚圣孟子放到朱熹的那个时代,官家也会选择更实用的理学。 按下这些闲话暂且不提,却说谭芳的状子被吴县令打回去后恼羞成怒,当即就要给干爹李太监写信。 若不是幕僚何纶极力劝阻,那封信就送出去了。 谭芳之前就因谢慎挨板子受辱如何能咽下这口恶气,只是何纶分析的头头是道他也不好驳斥。 最终谭芳决定等有机会进京当面向李太监哭诉。 至于谢氏族人则被谭芳当作发泄对象赶了出去。 谢七叔为首的一众谢氏族人直是云里雾里。 来时那谭员外分外热情,怎么才几天的工夫态度就发生了急剧变化? 余姚城里的贵人,还真是捉摸不透! 无奈之下谢七叔和一干族人只得愤愤不平的离开了余姚城返回句余山去。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便是四月中旬。 谢慎发动了王守文,谢丕家的一干佃农到海涂尝试种植棉花。 关于海涂种植棉花的具体技术谢慎也不算十分清楚,只能说知道一个大概。 他将一些重要点讲给佃农听,佃农纷纷表示赞叹。 想不到瘦弱斯文的小相公对农事也有了解,当真是叫人钦佩! 人总是喜欢于划分群体的。 原先谢慎在这些佃农的心中不过是一个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只读圣贤文章的小相公,但现在他却是一个可以值得交心的朋友。 至少在棉花种植这一块,谢小相公懂得比他们都多! 能和两家的佃农交流感情,谢慎自然也十分乐意。 他也存有私心,便是从这些佃农中选出个身材健硕魁梧的作护卫。 上次谢家的护卫被大哥谢方辞退后谢慎又去牙行了几次,但每次都是失望而归。 照理说护卫从族人中选是最为合适的。但谢家那些族人的性子谢慎可是领教了。他们不来吃白食谢慎就谢天谢地了,实在是用不起! 故而谢慎只能退而求其次,从两位好友府上佃农挑选。 王守文和谢丕自然是拍着胸脯作保,自家佃农都是品行良好的,可放心挑选。 但佃农毕竟不是奴仆,还得他们本人同意才是。 谢慎一一问过去,发现有意向到谢家做护院且符合谢慎用人条件的只有一人。 这人名叫鲁种田,名字倒是十分符合庄户人的身份...... 谢慎和他简单交流了一番便表示他明日起可以来家中任职了。 这鲁种田身材魁梧,足足有小山一般高,硬件条件实在是好。 加之鲁种田家中只有其一人,没有亲戚子女拖累,可以一心扑在护卫事业上。 毕竟护卫是个搏命的活,平日里没事还好说,一旦出了事那就是你死我活的大事。 有家室拖累的人很难做到拼命,那谢慎雇佣他们做护院也就没了意义。 从沿海滩涂回到家时谢慎心情大好,当即给小萝莉讲了一段儒林外史,望着小萝莉如痴如醉的眼神谢慎十分得意,打趣道:“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公子我好有才华?” 小萝莉这才回过味来,哼道:“才不是呢,明明是这故事好,和公子有何关系。” 谢慎摇了摇头不与小萝莉斗嘴,而是铺纸研磨准备写一封信叫郑训导托人捎给宁员外。 这些时日一直被琐事缠身,疏忽了和宁员外的交流很是不该。 既然是合作伙伴就要保持频繁的交流,只有这样才能维系感情。 生意无外乎人情,这点是谢慎两世为人总结出的精华。 何况宁员外不仅仅是合作伙伴还是竞争对手。 如果谢慎对他表现冷淡,很可能会被宁员外误以为是心存戒备,从而淡化和谢慎的合作。 在生意的初始阶段谢慎还没有能力甩开宁员外独自经营,抱大腿是最正确的选择。 何况宁员外这个人还是蛮有意思的,至少在眼下谢慎不用担心背后被人捅刀子。 谢慎在信中提了一些自己对茶叶经营的看法并询问了宁员外这些想法的可行性。 当然,谢慎还向宁员外对大哥谢方照拂表示了感谢。 一封信写好谢慎便直接到县学而去。 这件事太过特殊,叫陈虎儿去他还是不太放心。 此时郑训导正自在堂屋内打盹,被脚步声惊醒后四下张望一番见来人是谢慎苦笑道:“谢贤生来的真是巧,为师刚睡下没有盏茶的工夫你便进屋了。” 对于这位郑训导,谢慎的感观发生了一些改变,总体观感还是不错的。 “学生叨扰了。” 谢慎拱手赔礼道:“学生这里有一封书信,还想请恩师代为转送给宁员外。” “哦,放下吧。” 郑训导点了点头,轻声道。 其实一封信由谁送是很有讲究的。 谢慎当然也可以自己派人去送,但效果绝对不会有郑训导来送的好。 宁员外既然在信中告诉谢慎郑训导的过往,就是希望他能成为一座桥梁连接二人。 这样二人都不会觉得突兀,可谓美哉。 “正好明日为师要去一次杭州府,便帮你把信捎去吧。” “哦?恩师要去杭州府?” 对此谢慎还是感到有些惊讶的。 县学训导的日常职务就是教授县学诸生学问,没有别的职责。故而他们因公外出的机会是很少的。 郑训导讪讪一笑道:“宁员外每年寿辰为师都会前去祝寿,今年自然也不能例外。” 原来如此! 看的出来郑训导对当年宁员外伸出援手,给他提供西席先生职位!十分感动,故而每年宁员外寿辰他都要去祝寿。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毕竟如果当时不是宁员外雪中送炭,郑训导别说考中举人了,连吃饭糊口都是一个问题。 滴水之恩当涌泉以报,郑训导这么做也算宁员外没看错人。 ...... ...... 第二百零一章 修筑堤坝,改造海涂 在郑训导那里闲坐了一会,谢慎便抽身离开返回家中。 休息了一日,翌日一早谢慎便在一片笑声中醒来。 他起身推门走到院中,见二女、陈虎儿围着鲁种田连笑不止,只觉得十分尴尬。 “咳咳!” 谢慎咳嗽一声道:“这是咱家新的护院,名叫鲁种田。以后你们要好生相处。” 谢家族人的事情料定之后大哥谢方和大嫂谢陈氏就启程去了杭州打理茶叶生意。大哥不在谢慎自然就是一家之主,便得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才能压的住阵。 鲁种田挠了挠头道:“少爷,咱帮着劈柴担水都行,可别让咱闲着。” 谢慎摇了摇头道:“劈柴担水的事情自然要做,可最重要的却是护卫之责。一会我便要出门一趟,你便跟在身边吧。” 其实谢慎是有意对鲁种田进行一番考察。若鲁种田为人真的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憨厚,谢慎便会留用他,甚至会让他推荐一些本分的人也来谢家做护卫。 毕竟一个人有时会分身乏术,还是多几个护卫才有安全感。 但若鲁种田是伪装成憨厚的样子,只为了骗取谢慎信任得到护院一职,那谢慎也会毫不犹豫的辞退他。这也算谢慎给鲁种田安排的一场实习。 鲁种田搓了搓手掌嘿嘿笑道:“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咱这就跟少爷一起出去。” 鲁种田跟谢家签的不是卖身契,就是一般护院常签的两年合约。年限到了,主家可以选择续约也可以选择不续约。 但在合约年限里,鲁种田却肯定是吃住在谢家的。 陈虎儿有些委屈的说道:“公子不带上我吗?” 谢慎心中只觉得好笑,这虎儿小小的年纪竟然懂得吃醋,还是跟鲁种田这样一个彪形大汉...... “叫你留下来休息还不好,难道你要跟着去筑堤垒坝吗?” 垒坝?听到这里陈虎儿连连摇头,他身子骨比少爷还要瘦弱,实在是受不了这份苦。 谢慎也不与他计较,带着鲁种田一起朝沿海荒滩而去。 这倒不是他有意吓唬小书童,要想把滩涂变成种植棉花的良田工程可不是一般的大。 这第一步自然就是修建一条堤坝阻止海水对滩涂进行持续性的侵蚀,如果有部分土地碱性很大,还需要开渠引水进行反复冲洗以改造土质。 等到了夏天差不多土质才能达到最佳。牧草芦花,啧啧,这场景一想就是美如画啊。 当然了,谢慎他们现在开垦种植的海涂只是一小部分,是用来试验的。只要能够长出棉花就是成功的。 至于大规模棉花种植,还得得土质完全改造好之后才行。 修建堤坝是整个浩大工程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一步,谢慎估计要耗时一个多月。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赶在五月前就可以将试验田种植上棉花了。 这虽然略微有些晚,但也还能接受,至少九十月份的时候应该能有所收获。 鲁种田摇身一变从佃农变成了谢小相公身边的护卫自然是春风得意。 可当他跟着谢慎又来到荒滩时直是傻眼了。 怎么少爷又来到这荒滩了,上次他不是已经将要领都告诉佃农了吗? “别傻看着了,快去帮忙吧。” 谢慎的声音把鲁种田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他顺着谢慎所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几百名佃农正扛着石块在修筑堤坝。 “少爷,我,我也去?” 他起初只以为谢慎是随便说说,没想到是真的要修筑堤坝。 谢慎翻了一记白眼道:“你不去难道还是我去吗?” 鲁种田脸上的得意神色瞬间消失,无奈的耷拉着脑袋拖着步子朝荒滩走去。 谢慎心中叹了一声,看来这鲁种田还是不甘心啊。 也罢,等到忙完了这阵子,也该让他风光风光。 王守文和谢丕也在督工,谢慎走过去打趣道:“怎么样,守文兄和丕贤弟以为能否赶在五月前把这堤坝修好?” 对此王守文和谢丕的分歧很大。 王守文持悲观态度,主要是他不明白谢慎此举的目的是什么。 贩茶和书坊的收入已经足够谢家全家过得滋润,何苦还要开垦海涂种植棉花呢。 而且他也不认为海涂种植出的棉花比良田来的好,恐怕也是赔钱货。 只是碍于兄弟情面他不得不发动家中佃农来帮忙。 而谢丕则是很看好这种模式。 “若是加把劲,也许四月末就能把堤坝修好,把棉花种下去了。” 谢丕攥紧拳头道:“慎大哥,下一步就是开渠引水了,不过这块恐怕就要和孙家有交集了。” “孙家?” 谢慎皱眉道:“为何会和孙家扯上关系?” 若说谢慎在余姚把哪一家得罪的最彻底恐怕就是烛湖孙氏了。 如果孙氏有机会报复他,那是绝对不会犹豫的。 “慎大哥有所不知,靠近海涂的田地大多在孙家手中。如果我们要开渠引水,免不了要从孙家名下的田亩借道。” 谢慎恍然大悟。 再怎么说孙家在余姚也是望族,名下土地众多。这靠近海滩的上田就几乎都在孙家手上,也就是说只要开渠引水就不可能绕开这个老冤家。 “慎贤弟你不会怕了吧。孙家这一窝鸟人都是色厉内荏之辈,你无需担心!” 王守文却是不买孙家的帐,朗声给谢慎打气。 “倒不是怕孙家。只是若孙家刻意刁难,恐怕不好引水啊。” 没有淡水改良土壤质量,就无法大面积种植棉花,这确实是个死结。 难不成谢慎还得联合王守文和谢丕买下来一部分土地? 这个念头刚一生出便被谢慎否决。 且不说孙家不会卖地,即便真的卖了也会是离谱的价格。 溢价这种东西实在是可怕,谢慎可不打算当冤大头。 那么绕开孙家田地开渠引水呢? 虽然工程量增加了不少,但似乎确实是个解决的办法。 等等! 谢慎忽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随即狂笑道:“守文兄,丕贤弟,我们打井取水可好?” “打井取水?” ...... ...... 第二百零二章 人事多艰 王守文微微一愣,随即道:“这倒可以试试,若真的成了倒是可以气煞孙家那窝鸟人!” 打井取水确实是个不错的法子,至少在眼下是最现实的方法。 思定之后,谢慎便和王守文、谢丕达成了共识,决定先在试验田附近打井试试看。 看着佃农们三两人一起搬着巨大的石块,谢慎颇是有些心酸。 他也是寒门出身,懂得老百姓讨生活的艰险。 “守文兄、丕贤弟,这些佃农搬运石块修筑堤坝有另付工钱吧?” 王守文点了点头道:“这是自然的,搬运一块石块拿一根竹签子,最后按照每个人手中竹签子的多少付钱。一块石块是五文。若是气力大些的,一天下来少说也能赚个百来文。” 谢丕也道:“这价钱也不算低了。城东外秋风渡码头那里给人卸货的力棒,一天下来也就赚这个数。他们出的力气肯定要比我家佃农多。” 二人一前一后解释了起来,倒是让谢慎十分尴尬。 谢慎心中叹了一声,这二人都是豪门世家子弟,思考问题自然也是从世家的角度。 一百文一天的银钱乍一看确实是不少,但这些都是血汗钱啊。而且修筑堤坝最多一个月,快的话二十来天也就完成了。这钱最多赚一个月,满打满算也就是三千多文。 三千多文钱差不多是一个秀才当西席先生一个月的束脩。 问题是秀才干的都是磨嘴皮子的事,可不能和这些下苦力气的佃农比。 当然,从两位世家公子的角度看这也算施了恩德了。毕竟如果他们不修筑堤坝,引水改善滩涂土质种植棉花,就连这三千多文钱那些佃农也拿不到。 拿到了这三千多文钱,佃农们至少还可以给妻儿们扯几匹布做些新衣裳...... 哎,大明朝的社会问题其实还是很尖锐的,这一点在明末体现的更是淋漓尽致。 不过少年现在并没有能力解决这一问题,他总不能叫王守文和谢丕给这些佃农加工钱吧。 这是市场价,给出高出市场的价格不但会坏了规矩,还会招致其他工头的嫉恨。 何况这是个普遍问题,如果不能身居高位只是计较一地得失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或许谢慎将来走到大明朝廷的权力中枢,推动一些改革会起到不错的效果。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暂且不提。 “恩,不过天气渐渐要热了。还是多打些水来,也免得佃农们溽热。” 能说的话可以说,不该说的就不说,谢慎也只能帮这些佃农到这里了。 “慎贤弟你就放心好了,这都是我们两家的佃农,我们可指望着他们种地呢,自然不希望看到他们病倒。” 谢丕则道:“慎大哥,这堤坝修筑好就该把棉花种下去了。至于引水冲灌滩涂的事情可以慢慢来,我怕会误了农时啊。” “哦,这个问题我倒是没想到。” 谢慎不由得皱起眉来。 农时误不得,不然耽误了庄稼生长就是大罪过了。 “这样吧,农忙时就先紧着那边,反正这次咱们是试种棉花,不需要太多的人手。” 王守文点头道:“有慎贤弟这句话便好,我还怕慎贤弟你不同意呢。” 谢慎没好气的白了王守文一眼道:“我是那么不好说话的人嘛。再者说了,民以食为天,还有啥比吃饭更重要。若是误了种田,县尊还不得跟我拼命!” 三人纷纷大笑,气氛确是十分融洽。 “那好,等到堤坝修筑好,留下几十号人挖井,若是能挖出来就直接汲水冲灌,若是不行咱们再议,大不了绕道挖引水渠来。” “守文大哥这话正合我意,这里留下几十人足矣,多了也是浪费。” 谢慎心中一沉,原来二人早就商量好了,反倒是他傻傻的跟着被套了话。 也难怪,王守文、谢丕两家也算是余姚出名的地主了,自然绕不开农事这个问题。 “好了,咱们待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只能添乱。不如我们一起去酒楼吃顿饭罢。” 大事议定,王守文心情大好,拍着谢慎的肩膀笑声道。 就在三人结伴要离开沿海荒滩时,一个衣衫褴褛头发花白的老翁从海涂的方向跌跌撞撞朝三人跑来。 “三少爷,三少爷,还请免了老叟家的租子吧。老叟就虎子这么一个孙子,虎子爹去的早,老叟家可就一个独苗了,老叟不能看他饿死啊!” 这老翁冲王守文连连叩头,头发沾满了泥土、蓬草,直是让人心痛。 王守文连忙弯腰去扶老翁。 “老人家你这是干什么,你先起来,先起来再说。” 那老翁却是不听这些,紧紧抱着王守文大腿,死也不松开。 王守文有些急了:“你这样抱着我也解决不了问题,上次不是说了吗,免去你家三个月的租子,怎么现下又要免去一年?” 这倒也不是王守文冷血无情,他虽然是少爷身份,但在王家的地位并不算高。 王华老爷子虽然远在京师,但府中还有王守仁这个长兄。 二哥王守俭虽然不怎么说话但那也是二哥,长幼有别,尊卑有序,大哥不在那也得听二哥的。 免去这老翁家三个月的租子已经是王守文能做到的极限了。若直接免去他家一年的租子,他实在是没有权限。 谢慎皱眉道:“这老翁是你家的佃农吗?” 王守文叹息一声道:“是啊,他是莲花村人,在我家租了几亩薄田......要说啊他也是真惨,好不容易得了个孙子眼看着日子要好起来,可是儿子却被邻村人打死了。” 谢慎刚想问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怎么会被打死,可一想到老翁就在这里问这问题太不合适,到嗓子眼的话只得又生生咽了下去。 余姚民风彪悍,难道这老翁的儿子是因为械斗被打死的? 谢慎前世研究地方志时发现,东南沿海许多州县下属的村落存在极强的领土意识,故而会经常爆发一些械斗。 这些村庄间的械斗通常是为了争夺水源、土地,即便是官府也很难出面控制。 ...... ...... 第二百零三章 兴文教 唉,这老翁晚年丧子,还得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种田养活小孙子,真是人事多艰啊。 “守文兄,这老翁欠下的租子便由我交了罢。” 思量良久,谢慎还是叹声道。 虽然由他来说这话很不合适,但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老人家叩头到头破血流吧。 王守文显然有些犹豫,这个钱让谢慎出总觉得哪里不合适,但除此之外似乎也别无他法。 终于王守文叹息一声道:“陈伯,还不快谢过谢公子。” 老翁闻言大喜,连忙转过身来冲谢慎叩头。 谢慎马上弯腰将老翁扶起道:“老人家不必多礼,你家孙儿今年多大了,可愿意开蒙进学?” 老翁愣愣的看着谢慎,一言不发。 谢丕咳嗽了一声,解释道:“开蒙进学的意思就是去学堂读书,慎大哥的意思是问你愿不愿意把孙儿送到学堂去读书。” 老翁嘴唇微微抖动颤声道:“谢小相公,老朽家里供不起娃娃念书啊。” 谢慎解释道:“这个不必担心,这份钱我来出。” 老翁连连道:“使不得,这使不得啊。谢少爷刚刚替老叟出了一年的租子,又要替娃娃出读书的钱,这份情让老叟如何还的起啊。” 谢慎淡淡道:“老人家不必担忧,这份钱不用还,这份情也不用还。能为家乡父老做些事情,是晚生的荣幸。” 老翁还想说些什么,王守文却是咳嗽了一声道:“陈伯既然如此你就答应吧,谢贤弟也是为你好。” 老翁眼中含泪道:“都说谢小相公是文曲星下凡,这是咱余姚的福兆啊!” 谢慎被他夸的面颊一红,连连道:“老人家过誉了。” 三人离开荒滩后便进城寻了家酒楼吃饭。 谢慎边吃边在思考之前的事情。 在大明朝,对谢慎这样的寒门子弟来说读书真的就是唯一的出路。刚刚那老伯就是明证,如果他的孙儿不开蒙读书,可能人生轨迹也和那老伯没有什么分别吧? 相较之下世家子弟的晋升阶梯,向上通道有多种。科举只是效果最好的一种。 即便考不上科举,他们还可以凭借父荫去国子监读书,成为一名监生,学满后照样可以做官。 当然这种国子监一般只能做到知县,最多做到知府。再往上是没有什么希望的。 京师六部九寺可谓一个萝卜一个坑,进士为了一个职位都争的头破血流哪里还有位置给监生留。 当然还有一些勋贵可以凭借父荫直接荫个武散官混吃等死。 即便无心仕途,那也可以仗着家族势力醉生梦死,享受人生嘛。 但是寒门子弟除了奋斗只能奋斗,奋斗未必有希望,但不奋斗是一定没有希望的。 谢慎想要做的就是给这些寒门子弟一个希望。 想到这里,谢慎轻咳一声道:“守文兄,丕贤弟,你们以为开设一个私塾专门教授穷苦人家的孩子可行否?” 王守文奇道:“慎贤弟怎么突然想开私塾了,难不成是因为刚刚那陈伯......” 谢慎点了点头道:“这私塾我打算专门招收余姚穷苦人家的孩子,教书先生的束脩由我一并来出。” 谢丕点头道:“这想法确实不错,不过教书先生的人选却是个问题。余姚如今的情况慎贤弟你又不是不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开蒙大多是由族中叔辈,这些你肯定是请不到的。” 谢丕说完生怕谢慎误会,又补充道:“这是族中规矩,慎大哥你莫要见怪。” 谢慎淡淡笑道:“怎么会,规矩就是规矩,我也不想破坏它。实不相瞒,我打算请的教书先生就是郑训导。” “郑训导?” 王守文瞪圆了一双眼睛道:“怎么会是他?” 谢慎淡淡道:“郑训导本就是穷苦人家出身,自然明白穷人家孩子的苦楚。何况郑训导手头并不宽裕,利用闲暇时间拿一份束脩他应该是不会拒绝的。” 还有一条原因谢慎没有说,那就是郑训导在杭州时曾经担任过宁员外家的西席先生,故而十分适合这种私塾的模式。 毕竟县学讲授的东西相对高深,而私塾是要起到开蒙的作用。 当然这么做对谢慎也是有好处的。 他现在名声正盛,但多是因为小三元和兼具诗才。 如果能够借开办私塾赢得一个兴文教的名声,那自然在再好不过的。 声望这种东西,自然是越高越好,只要不盖过县尊就不会有问题。 其中分寸谢慎自认为还是能够拿捏的好的。 何况谢慎办私塾兴文教,对外还可以说是吴县令大力支持,这样说出去也算是吴县令的政绩嘛。 人啊有时候就是要活泛一些,不能思路太狭窄了。 “先生是有了,可学堂怎么办,慎贤弟你该是不会打算在自家院子里开设学堂吧?” 王守文满是狐疑的看着谢慎,幽幽说道。 “这个你不必担心,等我和郑训导谈好再去考虑学堂的事。” 说完谢慎补充道:“这件事你们可不要对外面讲,便是县学同窗也不可提及。” 二人点了点头,他们知道谢慎是担心县学诸生中有人嫉妒从中作梗。 在事情办成前低调一些总归是没错的。 “对了差点忘记和慎贤弟你说,大兄托人带回了一封信叫我转交给你。” 说完王守文从身上摸出一封信来,递到谢慎身前。 少年接过信来,打开来看。 王守仁的性子是属于无欲则刚的那种,故而很少见他写信给别人。 这封信的内容倒是平常,无非是叫谢慎代为督促王守文温书,好通过八月的科试。 不过在最后王守仁提了一句,让谢慎有机会去一趟松江府拜访徐侍郎。 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徐贯徐老大人那事后还不死心,还想要召谢慎为东床快婿? 谢慎想到这里不禁一阵发寒,这王守仁难道还有做媒的癖好,平日里却是看不出来啊。 罢了罢了,所幸现在科试临近,谢慎有了托词可以搪塞过去。 大不了等到科试过后去一次松江府,找徐老大人当面讲清便是。 ...... ...... 第二百零四章 请赐匾额 开设私塾的事情提上了日程。 谢慎首先要去搞定的就是郑训导。 少年现在与郑训导的关系也算不错,有些话也可以直接说了。 却说谢慎与郑训导一番畅谈后,郑训导十分爽快的答应了,并且提出一年只收四十两的束脩。 要知道郑训导现在不仅仅是举人身份,还是官学教官,与当年在杭州宁府任西席先生不可同日而语。 何况郑训导这次要教习的还是普通农家的孩子,比之宁家族人基础要差的多。换句话说,郑训导要在这些孩子身上花费更多的精力。 还是谢慎看不下去硬是把束脩钱加到一百贯一年,也算是凑个整。 议定教书先生这件事,谢慎便开始着手挑选宅院来做私塾学堂了。 在这件事上谢慎充分征求了郑训导的意见,最终租下了毗邻县学的一处跨院。 之所以选择这里不是因为租金便宜,而是因为这处院子就在县学旁。 学习的氛围和环境在谢慎看来是最重要的。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对这些心智尚未成熟的孩童来说更是如此。 要不然,也不会有孟母三迁的故事了。 谢慎希望县学生员的成功经历能够成为这些农家孩子的榜样,也希望他们有朝一日也能够考取秀才功名。 这处宅子一年的租金是五十贯,加之给郑训导的一年一百贯的束脩,花费已经在一百五十贯。 这还没有算学堂要购置的桌椅,以及笔墨纸砚等文房用具。 这些可不是世家子弟,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谢慎虽然替他们交了束脩,准备好了学堂,但若是没有笔墨纸砚,这个学他们还是上不起的。 这一点谢慎深有感触,当初大哥谢方为了让他能够进学不惜去扛大包卖苦力,可见供养一个读书人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谢慎会尽全力使得上学的开销降低,让他们能够把心思都放在读书上。 搞定这一切,谢慎只用几日的工夫,也算是效率很高了。 开设学堂属于私人行为也算善举,但有一环却是无论如何都绕不开的,那就是吴县令。 吴县令再怎么说也是余姚的父母官,如果谢慎绕开他直接开设学堂吴县令心中肯定会不舒服。 而且谢慎请的教习还是郑训导,那可是有大明官职编制的。 准确的说吴县令和郑训导还是上下级关系,虽然不是直属但上级就是上级。 吴县令如果不爽想要借故敲打,完全可以拿郑训导开刀,毕竟郑训导也可以算公然揽私活了。 故而谢慎在租下宅院后便径直朝县衙而去。 县衙前的衙役早已和谢慎相熟,当即把谢慎让了进去。 少年跟着衙役一路穿堂过院来到后衙,询问县尊最近可是公务缠身?” 衙役奇道:“谢小相公怎么知道?” 谢慎淡淡道:“这不奇怪,平日都是你先去禀报,再带我去见县尊,今天却是直接把我引入后衙,应该是怕两次禀报惹恼了县尊吧。” “谢小相公真乃文曲星也,不过这也只有您能不经禀报先进县衙,这是县尊大老爷特地嘱咐过得。若是换了旁人,小的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放进来。” 谢慎对衙役的恭维不置可否,人得有自知之明,他在吴县令心目中的地位绝对没有到如此地步。 却说衙役前脚进到屋内禀报了吴县令,谢慎后脚便跟了进去。 只见乌木书案上堆积了小山一般的文书,还有一些状子散落在角落里。 吴县令就被如此多的文书“埋着”,面容十分憔悴。 谢慎思考了一番措辞,却是一步上前道:“学生拜见县尊!” 吴县令摆了摆手道:“谢贤生来了,坐吧!” 谢慎也不推辞便坐在榆木南官帽椅上。 凭借他对吴县令的了解,这位是不太喜欢事必躬亲的。 县衙其实就是一个微缩版的朝廷,六房对应六部,具体事物完全可以交给底下的吏员来做。县令只需要把好关,在一些大事上决断即可。 但余姚的情况有些特殊,这里的读书人太多,故而纠纷也会多。 如果仅仅是农户间的纠纷,多是涉及钱财,吴县令也是懒得理会。 若是读书人间起了纠纷一般都是涉及名声的。 这就不好打发下面的人去做了,不然有敷衍之嫌。 对于一个县令来说,除了要搞好上下级关系最重要的便是和本地乡绅一条心。 这关系到三年任期内县令能否出政绩,出怎样的政绩。 而乡绅名流一般又都是读书人,多数都是有功名在身的举人老爷,秀才相公。 吴县令虽然是三甲进士出身,但面对这些读书人也不能呼来喝去逞官威。不然若是这些乡绅联名弹劾吴县令,吴县令能否安稳度过任期都是一个问题。 故而便是这些文书状子再恼人,吴县令也得一本本的看过去。 谢慎自然清楚其中道理,这才没有贸然发问。 吴县令也没有在这些事情上抱怨的意思,只轻声道:“谢贤生求见本县所谓何事啊?” 谢慎冲吴县令拱手一礼道:“学生此来是有事相求,还请县尊允准。” 哦? 吴县令顿时来了兴趣。 在他印象中,谢慎是一个极为有才华的年轻人。这种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自命清高。谢慎虽然极力克制但多多少少会表现出来一些。 这也没什么,毕竟是年轻人嘛。 吴县令好奇的是,谢慎怎么会突然放低身段来求他了。 “学生去沿海荒滩监督佃农修筑堤坝,见一老翁哭诉生活艰险,这便起了建私塾,兴教化的心思。唯有如此才能让他们看到希望。” 稍顿了顿,谢慎陡然话锋一转。 ”县尊自上任来着力兴文教,学生实在敬佩,也想为家乡父老做些事情。还请县尊赐下一面手书牌匾,也好让学生挂在私塾大门前,让余姚读书人都能感受到县尊为朝廷教化人才之心。” 吴县令眼眸中闪过一丝喜色。 这便是说话的艺术了! 第二百零五章 验封司主事 谢慎闭口不提租下宅院,聘请郑训导之事,而是将重点放在了请吴县令赐匾上。 一旦吴县令赐下手书匾额就相当于首肯了谢慎的做法,于此同时这办私塾的功绩也可以理所当然的记在吴县令的功劳簿上。 吴县令十分受用的捋了捋胡须道:“兴文教,为朝廷举贤才是本县的职责所在,贤生你过誉了。至于这书写匾额一事嘛” 县尊大人沉吟了片刻,咳嗽一声道:“恐怕有些过于高调了吧?” 谢慎心中暗骂吴县令真是无耻,明明想让余姚百姓都争相称颂他,却装出一副为朝廷举贤不计较个人名利得失的样子。 对于吴县令的为人,谢慎自然十分了解。这样的人越是推诿越表明他心里想要。 所谓口是心非,就是这个意思。 “县尊所言差矣。学生开设私塾也是为了为本县挖掘更多读书人,县尊赐匾便是表明官民上下一心,百姓们肯定争相传颂。” 谢慎给吴县令找好了台阶,吴县令自然不能继续装蒜,淡淡道:“既然贤生执意如此,若是本县再拒绝就显得太过不近人情了。” “县尊英明!学生代余姚那些寒门子孙谢过县尊了。” 谢慎又是冲吴县令行了一礼,乐得吴县令喜不自胜。 人都是喜欢听好话的,吴县令也是人,自然不能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平白无故捞了一个赚取名声的机会,吴县令自然十分欣喜。对于一县父母官来说,名声就意味着政绩啊。 最重要的是,他看到了谢慎在向他主动示好。 就是嘛,再怎么说他和谢慎都是读书人,和太监完全不是一路,怎么会因为一个太监的养子而相互猜忌,关系崩裂呢。 如今谢慎风头正劲,乡试中举甚至进士登科都是早晚的事。 更何况坊间传闻谢慎背后还有徐侍郎撑腰,前途直是不可限量。 吴县令现在跟谢慎交好也是为了将来留后路。 以谢慎这神童的发展轨迹来看,将来很可能平步青云,直接进入翰林院成为词臣。 而一旦得进翰林院成为词臣,那仕途的风顺程度要远远超乎常人的想象。说不准七八年后,谢慎都已经做到了四五品的京官,而吴县令还是个七品的知县。到了那时,就该是吴县令去求谢慎帮扶了。 方孝孺就有一首颇为著名的诗嘛。 “风软彤庭尚薄寒,御炉香绕玉栏杆。黄门忽报文渊阁,天子看书召讲官。” 翰林词臣品级不高,但却是被视为天子心腹,是要被重点培养的人才。 自成化以来,又有了非庶吉士不得入阁的传统。 所谓庶吉士便是不走正常选官流程,而参加馆选得以入翰林院见习的一种称号,并不是官职。 吴县令当年考中进士后就十分希望能够通过馆选成为庶吉士。但他不过是个三甲进士,名次实在是太低,尽管托了关系使了银子仍然回天乏术,最终被外放到余姚任职县令。 当然余姚也算是比较不错的县所了,十分容易出政绩,将来还是很有希望升调回京任职的。 但再怎么说这也是地方官,和京官完全不在一个等级。 这是吴县令心中永远的痛,起点比别人低了,接下来的仕途便艰难了不少。若是再不努力钻营一番,直是不知何时才能回到京师任职啊。 大明朝京师衙门众多,但要真排起来却是地位森然有序的。 最清贵的自然是翰林院,但这个只有一甲前三可以直接入职。当然位于二甲前列的进士可以通过馆选为庶吉士到翰林院见习,三年后散馆若是成绩优异自然可以留任翰林院。也有不少庶吉士散馆后直接平步青云跳到六部做堂官,更有甚者则是担任东宫侍讲,彻底金鳞化龙。 当然,往事不可追,这两条吴县令都不具备,故而这辈子是与翰林院无缘了。 除去翰林院,地位最高的就要数六部、通政使司、都察院、以及地位稍低一些的各卿寺了。 这之中都察院和六部大概属于第一档,通政使司的位置要稍微靠后一些,而各卿寺则是要更往后排。 而在六部之中,最为显贵的自然要数吏部。 这个掌握官员考评、升迁、改调的部门简直就是外朝的权力中心,与内廷的内阁交相呼应,一同处理大明朝政务。 吏部设有尚书一人,正二品。 还有左右侍郎二人,正三品。 这下面还有文选、验封、稽勋、考功四司。 各司又有郎中一人,为正五品。员外郎一人,从五品。这两个职位,吴县令虽然十分艳羡,但是起步太低,还是没有太大的机会调任 至于各司主事则是正六品。 文选司在吏部四司中地位最高,因为其执掌了官员升迁、改调等权力。 像吴县令,届时三年任期满了,要想考评优良就必须打点文选司的主事、员外郎。至于正郎郎中,往往不太会出面,便是想要结交也通常没有门路。 每年的二月朝廷会进行考绩,除了新科进士初次授官可直接听选不用考绩以外,其余任满的官员要想升迁、改调都得入京述职,参加考绩。 吴县令的任期还有一年,一年后就要去京师述职,同时等候吏部文选司考绩。 吴县令在京师也认识不少显贵,也算有门路,但他也知道以自己三甲进士的出身要想立刻升迁到六部是不可能的。故而只能采用曲折路线了 他有一个侄子名叫吴文道,去年大比考中了进士,名次还不错,是二甲第五名。 这个名次足够靠前,便是馆选庶吉士都不在话下。偏偏吴县令这位侄子相貌有些寒碜,竟是被天子嫌弃最终没能入翰林院修习。 吴县令得知了这个消息直是仰天长叹了好一阵。 难道他吴家就是命中犯冲,不适合做官吗? 因为容貌问题没能当成庶吉士,这恐怕也是大明朝立国以来惟独的一人吧 第二百零六章 我没看错人! 虽然不能馆选为庶吉士,但吴县令的侄儿吴文道毕竟是二甲进士第五名,要选一个好官职还是不在话下的。 吴县令便发动了京中关系,砸了近千两银钱,才让侄儿吴文道得以到吏部文选司观政。最终的结果也很理想,吴文道在听选中最终被授予验封司主事之职。 虽然吴文道进的不是文选司,但能够初次授官就挤进吏部,已经足够其他同年艳羡的了。 这点吴县令很是满意,侄儿虽说不是文选司的官员,但近水楼台先得月,将来未必没有机会调任。 这种吏部内部的调动要比各部之间的调动容易的多,如果一年后自家侄儿能够调任到文选司,吴县令砸下的银钱就有了作用,他考绩后调任六部任职就有了转机。 当然,仅仅有一个吴文道还是不保险的,吴县令十分看好谢慎的前景,故而沉声道:“谢贤生,本县的侄儿吴文道现下在京师吏部担任验封司主事一职,你将来若是去京师参加会试,可以暂住在他的府上。” 我靠! 谢慎险些喊出了声。 这吴县令思维跳跃性也太强了一些吧,刚刚给还谈着办私塾怎么一转眼的工夫又到了他家侄儿身上? 而且他和吴县令很熟吗?为什么吴县令要抛出这个话题呢? 再者说,现在乡试还没考,吴县令就断定谢慎可以参加会试,这不是捧杀吗! 仿佛看出谢慎心中疑惑,吴县令忙解释道:“以贤生的实力,如无意外进士登科是一定的。” 吴县令之所以没有将话说死,便是因为浙省的竞争实在太激烈,谢慎虽然是小三元,但还是有极小的可能折戟在乡试。而一旦过了乡试,几乎没有人可以阻挡谢慎前进的脚步。 毕竟自打成化以来,已经很久没有出现神童了。 好不容易出现一个谢慎,自然会多方默契,“造”出一个神童来。 见吴县令说的云山雾罩,谢慎更是发虚,试探着问道:“假使学生真能赴京师参加会试,一定前去拜访小吴大人。”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别管吴县令的真实目的是什么,面上还是要示好一番的。 如果直接拒绝和吴文道结交,就相当于公然和吴县令决裂,这当然不是谢慎想要看到的。 “如此甚好,你们都是同辈人,自然要相互照拂。” 吴县令其实还有一句话没好意思说出来,那就是希望谢慎得到吴文道的照拂,将来可以合力助他一臂之力。当初吴县令倾尽家财为侄儿砸出来一个吏部文选司主事,自然不可能是纯为亲情。同样的,他如此示好谢慎,自然也是希望将来能够从中获得收益。 如果谢慎能够多和自家侄儿吴文道走动,将来同入吏部为官,那自然是极好的。 这样吴县令就有很大的可能在考满后升迁入京,到六部任职。 这是吴县令的梦想啊,用后世的一句话说,没有梦想那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可是吴县令却不知道此刻谢慎心中很不屑。 验封司? 他苦修明史,对这个名字自然不陌生。 事实上,按照明史职官志的记载,验封司主要执掌的是封爵、袭荫、褒赠、吏算之事。翻译成大白话,就是验封司负责的都是虚头巴脑,无关紧要的事情,真正的实官升调并不经手验封司,而是主要由文选司负责。 封爵自不必说,无外乎是授予封号和爵号。 至于袭荫则似乎是验封司稍稍有实权的职责了。 其也可分为两大部分,其一是世袭,这个多见于武官。还有一个称为荫序,按照大明定制,正一品官员的子嗣可以正五品起用,从一品之子可以从五品起用,以此类推。最惨的六七品的官员,他们的子嗣按照定制也可以荫序,但是获得的是未入流的官职。 这可是个专有名词,是实际存在的,并非调侃...... 至于授予散官等职责就完全无关紧要了。 说到底,这验封司就是个清水衙门。 除了荫序时可能捞些钱,旁的时候该司的官员几乎就是窝窝头就咸菜过日子,碗里没有一块肉,粥中没有一滴油...... 跟这样的官员结交,似乎也没什么前途啊。 不过吏部作为六部之首,其地位还是很高的。能够初次选官就进到六部任职主事,看来这个吴县令的侄儿吴文道也是个狠角色。而且多条朋友多条路,这和谢慎的仕途规划并不矛盾。 罢了罢了,若是性子相合也可以聊聊看。 却说谢慎拜别了吴县令,只身返回家中。 此时恰巧长随鲁有田返回家中,二人在大门口撞在了一起。 见鲁有田脚步虚浮,面色惨白谢慎皱眉道:“你不是生病了吧,要不要瞧瞧郎中?” 鲁有田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小老爷,咱没有给你丢人。” 谢慎恍然大悟。 他和王守文、谢丕离开沿海荒滩时却是把鲁种田留在了那里帮着修筑堤坝。 鲁种田以为谢慎是在考察他,故而这几日都在卖力的搬运石块修筑堤坝,却是精疲力竭,元气大损。 别的佃农搬运石块有银钱拿,可他鲁种田因为已经任了谢府的护院,故而是白白出力。 可怜那鲁种田卖了一天苦力,身子已经被掏空,也难怪似无根浮萍一步三摇。 谢慎无奈的摇了摇头道:“你也没必要这么累着自己,快进府休息一会吧。” 想那鲁种田身材魁梧,壮硕如耕牛。谢慎第一眼看见他,以为这人有一身使不完的气力。 可谁曾想鲁种田一天下来却是像霜打的茄子一般...... 谢慎只能说,这鲁种田倒真是一个老实人。 晚饭时鲁种田一人就吃了三大碗米饭,若不是鲁种田、陈虎儿是和谢慎这些主家分开吃的,谢慎简直都吃不上饭菜了...... ...... ...... 第二百零七章 从私塾开课到科试开考 天才壹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以鲁种田的实诚性子,若真的这么蛮干下去,不出一个月身子骨非得废了不可...... 鲁种田听到这个消息,直是兴奋的跑到谢慎的书房表达对少年的感谢。 “小老爷您对咱真好,咱一定不回家叫您失望的!” 鲁种田眼泪汪汪的望着谢慎,看的谢慎一阵发毛。 “呃......” ...... ...... 却说时光飞逝,转眼间就到了私塾开课的日子。郑训导作为教书先生在学堂内正襟危坐受了学生们的叩拜,这一番仪式下来,他便成了这批新学生的业师,蒙师。 以后这些学生若是有出息,座师会有很多,但开蒙的业师却只有郑训导一人。 一共有三十来名寒门子弟来到私塾上课,比谢慎预想的情况还要好一些。 作为学堂的发起者和创建者,谢慎自然来到了学堂。 在郑训导开始授课前,谢慎发表了一通激情澎湃的劝学演讲,直是感天动地。 也有不少乡绅前来祝贺,不过谢慎严重怀疑他们是看着吴县令的面子才来的。论交情,谢慎与这些乡绅连一面之缘都算不上。 闲话不提,却说谢慎创建私塾学堂的好处渐渐体现了出来。 而最大的受益者莫过于吴县令和谢慎。 接下来的日子谢慎便把自己锁在家中努力温书,除了隔几日偶尔去海涂看看滩涂改造的如何,几乎不太出门。 这种地狱模式的温书渐渐有了效果,一些平日里不能参悟的点都豁然开解。 谢慎不由得感慨读书果然需要连贯,需要氛围,古今皆是此理。 海涂外缘的堤坝修建好后,接下来的工作便是改良土质。除了一小部分海涂可以直接种下棉花,其余都需要用淡水反复冲灌以去盐碱化。 在反复试验后佃农并没有打出井来,无奈之下谢慎只得和王守文,谢丕商量绕远引水渠浇灌。 孙家这种死对头就不要寄予期望了,谢慎宁肯多费些气力图个耳根清净! 看着棉花渐渐种下,谢慎彻底放下心来,又开始了题海战术。 事实证明题海战术比单纯的通读朱子集注要有用的多。 文章写的多了,谢慎的手感,笔感,文感融为一体,竟是有了一种融会贯通的感觉。 他两世为人,本就比一般的秀才见识宽广,加之这几个月系统的温书,许多点都串了起来自然是心情大好。 而且有水芸和小萝莉在一旁红袖添香,铺纸研墨,小日子却是舒坦惬意。 如果谢慎是出身于世家,或许真的想做个混吃等死的小地主。 但既然出身寒门,就没有不奋斗的理由,不奋斗只能挨饿,不奋斗只能受气,不奋斗将来他的孩子就只能继续做寒门! 正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态,谢慎每天挑灯夜读,端是将时间最大程度的利用。 转眼间就到了科试的日子。 如谢慎所料,大宗师陈方垠亲自来到余姚主持科试。 和院试相比,科试就没有那么大的阵场了。 虽然也是在县学开考,但明显感觉到气氛的轻松。 科试的目的是为了选拔参加乡试的人选,而且一次不过还有补考和录遗的机会。 所以竞争相对没有那么激烈。 对于谢慎这样的文魁来说,更是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最终科试的考试时间定在了八月初一,这一日谢慎提着考篮在书童陈虎儿的陪伴下来到县学参加考试。 简单的查验过考篮后,谢慎便被放进了县学。 谢慎放眼望去,见诸生皆是三三两两走在一起谈笑着,仿佛这不是科试而是寻常月考一般。 心态果然很重要啊! 只要不是像乡试那样一场定三年,大明读书人的心态还是很好的嘛。 谢慎也不想耽搁,便快步走到明伦堂。 科试相较于院试并不算正规且参试人员数量大大减少,故而都没有专门搭建考棚,而是索性就在明伦堂考。考试的方式也很简单,大宗师直接从四书中出一题,诸生作时文便是。 这样一来考试流程和内容大大得到简化,诸生更是心满意足。 对于学霸和学渣来说,精简考试内容都是好的。 学霸可以将所有精华内容凝聚在一篇文章上,这样更容易出彩,博得大宗师的赏识。 而对于学渣来说,也是乐的如此。 所谓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既然是考试,不做自然是不可能了。能够只作一篇文章,将错误的风险降到最低已经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了。 这边谢慎进了明伦堂,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放下考篮取出笔墨纸砚来放好,便开始闭目养神。 其实科试完全是逼不得已的产物,毕竟每县要参加乡试的生员有很多,总不能全部放去参加吧。 不然以浙省文风之盛,到时杭州贡院便是挤爆了也坐不下啊。 人多只能加试,一切用成绩说话,成绩优等便参加考试。成绩差的便参加补试或者索性等录遗时再考。 过了约摸半盏茶的工夫,谢慎便听见王守文在喊他,睁开眼睛转身过去,只见王守文和谢丕正笑吟吟的打量着他。 谢慎被看的一阵发毛,便咳嗽一声道:“守文兄,你和丕贤弟一直盯着我干嘛?还不快快入座侯考?” 都什么时候了王守文还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真是叫人操心! 王守文却是不以为意的耸了耸肩道:“慎贤弟你恐怕还不知道吧,科试不考时文了,改考诗了!” 考诗? 科举中考诗并不算罕见,但独考诗就十分罕见了。 谢慎只得感慨科试实在太不规范,大宗师陈方垠也太是任性! 唉,可惜他前些时日苦苦研读四书集注,写了几十篇文章,如今看来都是派不上用场了。 好在诗词本就是他的强项,根本无需提前准备。 大宗师要考诗,那他更是十拿九稳了。 谢慎强自压下心中的惆怅,淡淡道:“考什么,怎么考自然是大宗师说了算,吾辈做学生的只需要好好发挥便是。” ......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百零八章 科试前后 天才壹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王守文一阵无语,只得悻悻的坐下来取出考试用具。 诸生陆陆续续的来到明伦堂入座。有的已经知道考试内容由时文改成作诗,有的却还蒙在鼓里。 直到大宗师陈方垠在孔教谕的陪伴下施施然来到明伦堂,诸生才安静下来,起身冲大宗师和孔教谕行礼。 见过礼后便正式进入到考试阶段。 诸生齐向大宗师望去,眼眸中神色不一而足。 科试虽然不太正规,但毕竟其结果直接决定生员能否参加乡试,故而诸生也不敢过于随意。 大宗师就是考官之一,万一他老人家看谁不顺眼直接给这人降等,这人可去找谁说理去? 虽然这种可能性很低,但并非没有,还是老老实实的准备考试才是。 大宗师陈方垠宣布了考题后,不少考生面色惨白,手指发颤。 不是说好的考时文的吗,怎么突然间又要考诗了? 考诗就考诗吧,怎么还不考试帖诗? 要知道试帖诗和一般诗还不太相同,因为每一句要对应八股文的一个步骤,所谓承题,破题都有定式。 可如果对作诗的形式不加限制,那就可随意发挥了,诗作高下完全看诗才。那些没有急智的生员自然是心里骂娘。 题目倒还算简单,单一个竹字。 谢慎听到题目后心中大喜。 竹在历代诗词中应该是歌咏最多的了,究其原因概因为其被赋予了高尚气节。 换句话说,竹和读书人的身份很匹配,歌颂竹就相当于歌颂读书人自己。 往自己脸上贴金的事情自然是读书人愿意做的,久而久之歌颂竹便成为了一种风气。 谢慎思考了片刻,提笔、蘸墨、挥毫直是一气呵成。 “绿遍潇湘外,疏林玉露寒。 凤毛丛劲节,只上尽头竿。” 写完之后谢慎又默读了一遍,心道这诗写出来确实不会给穿越客丢脸。 这一次谢慎没有刻意的压交卷时间。 因为作诗词本就要比作时文快的多。 加之他现在名声大噪,如果交卷慢了反而会引起议论。 现在不是低调的时候,而是应该以一种舍我其谁的姿态拿下乡试第一张入场券! 谢慎第一个交卷,大宗师陈方垠满意的点了点头便展开默读来。 这开篇两句倒是寻常,不过后两句却是将诗的境界拔高了几个层次。 更难能可贵的是谢慎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作出佳作,实在是少年英才! 科场应试作诗和诗会雅集作诗完全是两回事,虽然雅集诗会也会限定死方向,但毕竟气氛轻松作出好诗的可能性很大。【.aqx.】但科场应试,诸生本就紧张能作出诗来已经不容易,品质再有保证就更难了。 在大宗师陈方垠看来,谢慎这首诗比起其巅峰的那几首也许差了些,但也绝对是位于上品之列的。 他果然没有看错人! 陈方垠看好的后进学子很多,但能够时常记在心上的却屈指可数。 便说上次陈方垠带谢慎前往巡抚衙门给杭州镇守太监刘文接风,就是陈方极其看好谢慎的表现。 寒门子弟能够有如此才华,便是陈方垠这样孤傲的人都不得不称赞一番。 他这次来余姚主持科试最期待的就是谢慎的发挥,少年果然没让他失望! 按照规定,生员答完题须要立刻离开考场,不得逗留。 望着谢慎的飒飒背影,陈方垠仿佛看到自己年轻时的样子...... 当然,谢慎是不知道陈老大人心中想法的。他离开明伦堂后便在堂前随意走走等王守文和谢丕出来。 陆陆续续有生员考完出来,纷纷与谢慎拱手打招呼。 如今谢慎可是县学中的大名人,跟他搞好关系是在县学混好的关键。 故而即便有人心有不愿,也不敢表露出分毫,只得虚与委蛇。 谢慎也是一一拱手还礼,心中却是有些好奇。 照理说作诗是王守文和谢丕的强项,二人怎么现在还没有出来? 莫不是太过紧张了导致作不出诗来? 又等了盏茶的工夫,王守文和谢丕才先后出来。 谢慎急忙上前道:“守文兄,丕贤弟你们考的如何?” 三人是好兄弟自然当共进退,谢慎可不希望三人中有谁要落到去补试录遗的地步。 王守文喜上眉梢道:“为兄早有腹稿,不过细细雕琢罢了。倒是你怎么那么快就出来了。” 谢丕也道:“这题目很寻常,拿平日里作过的诗来改改就能用了。” 我靠! 谢慎心中一阵腹诽,他本在为二人担心,想不到二人早已有腹稿。 谢慎第一个交卷的优越感顿时消散了不少,直想仰天长叹一声。 因为大宗师还要一一审阅考卷平定名次,故而谢慎和两个好兄弟便先去邻近酒楼吃午饭。 等到填饱肚子折返回县学时名次已经排了出来,用红纸贴在明伦堂前。 本次获得乡试直接参加资格的有二十人,谢慎,谢丕,王守文的名字都赫然在列,谢慎也不出意外的拿了第一。 只是这个第一不叫案首,且科试本就是资格试,没有什么值得吹嘘的。 在科试之前,谢慎是不敢去拜见大宗师的,不然有贿考之嫌。 但科试考完他就可以毫无顾虑的前去拜会恩师了。 再怎么说陈老大人也是乡试主考官之一,对乡试的最终结果有很大的话语权。 谢慎觉得以他在陈老大人心目中的地位,前去拜见不算突兀。 却说陈老大人似乎也是在等谢慎,故而在谢慎来到后堂后直接便被大宗师身边想长随引着带进屋去。 师生二人再次见面自然免不了一番寒暄,但都刻意避免谈论科试成绩。 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后,陈老大人忽然话锋一转道:“上次老夫前去镇守太监府,那刘文特意提到了你。他对你很是欣赏,你若是有机会,不妨单独去拜见他一次。” 刘太监欣赏自己? 听到这里谢慎直是哭笑不得。 再怎么说谢慎也是文官阵营的啊,被一个太监欣赏这算是福还是祸? ......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百零九章 今朝喜来今朝乐 仿佛看出谢慎心中所想,陈方垠咳嗽一声道:“这刘太监可不是一般人,他原先在宫中时便在司礼监做事,深得陛下信任。 ” 陈老大人话说到这里,刻意停了下来似乎在暗示谢慎什么。 谢慎心中一沉,仔细琢磨陈老大人的话。 忽然他如竹笋破土般顿悟! 这刘文既然是司礼监出身说明文化水平很高,应该是重点培养对象。这样的太监即便外放到地方做镇守太监,也多是替天子稽查官员,很有可能将来再调回宫中。 陈老大人是暗示自己多和刘文结交,以借刘文之口在天子心中留下几分好印象? 如果从这个角度看,似乎结交刘文的裨益很大。 纵观大明朝历史,内廷和外朝的争斗都是一出大戏。 而一旦内廷和外朝能够联合起来,几乎可以把持朝政。 毕竟像弘治天子这样勤政的君王不多,如果赶上正德这种放浪形骸的,首辅也和实际的君王没有什么区别了。 当然,这不是说只有和太监结交才能把控权势,但如果司礼监真的和内阁互为犄角,却是可以真正做到位极人臣这四个字的。 按下这些暂且不提,谢慎又和大宗师闲叙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在官场上混,察言观色是第一位的,大宗师既然已经点到为止,谢慎就没必要再刨根问底的问下去。 至于接下来他要不要去结交刘文,要怎么结交那都是谢慎自己的事情了,与大宗师无关。 换句话说,大宗师陈方垠只是一个递话的人,他也不想过多的牵扯到谢慎和刘太监之中。 今朝喜来今朝乐,谢慎好歹也是科试第一,加之两位好友都通过了科试的考校取得了乡试的入场券,如果不好好聚在一起吃顿酒席,似乎对不起上天眷顾。 却说三人相约在王家用晚饭,王守文自然早就命长随去叫了一桌酒席。三人在院子饮酒就食,把酒问月好不快哉。 微醺之际,王守文朗声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慎贤弟,今天我们可都得放开来喝!” 谢慎讪讪一笑道:“守文兄,不过是一场科试,你是不是过于欣喜了......” 王守文却是蹙着眉头道:“慎贤弟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别看这只是一场科试,但能够通过的人却不多。能够考中秀才在县学进学的哪个不是人中翘楚,为兄能够从中跻身而出实属不易。稍稍庆贺一番又有何不可?” 谢慎只得心中慨叹自己说错了话。 是啊,人的身份地位不同,所给予的期望自然也会有所不同。 王守文是世家子弟,本身学问又不算出类拔萃,能够获得乡试资格就已经是很值得欣喜的了。 可谢慎却不同,他是寒门出身,要想出人头地只能靠硬实力说话,如果连乡试都参加不了可以说就废了。所以谢慎从来没有把参加乡试作为一个目标,在他看来能够顺利参加乡试那是理所当然的。 见气氛有些尴尬,谢丕忙出来打圆场。 “这本是大喜事,两位大哥又何须计较,饮酒,饮酒!” 谢丕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王守文则是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酌了一小口。 小小尴尬化解,却是有王家长随小跑着来到王守文身旁附耳低语了一番。 王守文闻言大喜道:“二位贤弟,可知谁来了吗?” 谢慎淡淡道:“难道是红颜知己?” 王守文拍了拍食案道:“知我者,慎贤弟也。不错,就是沈娘子寻来了!” 原来那日沈娘子在王家暂避风头后便托王守文在余姚城中寻了个干净宅子住下了。男女大防观念还是很要命的,沈娘子如今又是清白身,长久借住在王家自然会引起非议,是为不妥。 “对了,慎贤弟还不知道沈娘子住在哪里吧?就在城西,原先是萧员外的宅子,沈娘子买下稍稍修葺了一番便住了进去。哪****要是想找沈娘子,大可以直接去......” 谢慎不由得皱眉,看来王守文是真的醉了。 “还愣在那里干嘛,快去将沈娘子请进来!” 王守文冲长随使了个眼色,沉声命令道。 那长随不敢耽搁,又小跑着出了跨院。 没多久的工夫,沈娘子便施施然的轻移莲步走来。 她今日穿了一身桃红色窄袖褙子,头戴珠头金钗,端是雍容华贵。 而且她来之前似乎熏过香,更是有几分迷人的意味。 这可和平日里沈娘子的装束大相径庭,平日里沈娘子都是略施粉黛,以素雅示人,今日怎么换了性子? 谢慎正自疑惑间,沈娘子便笑声道:“谢小相公一直盯着奴家作甚。” 少年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看沈雁,面颊不由得涨的通红。 “小生失礼了。” “奴家不过随便一说,小相公不必在意。” 沈雁走到近前,在谢慎耳旁轻吹了一口气道:“奴家可以入席吗?” 这口气从谢慎的耳畔吹入,直是挠人心扉,谢慎心如撞鹿,连声咳嗽道:“当然可以。” 沈雁沦落风尘十余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谢慎这样的雏儿他早已见怪不怪。 兀自坐下,沈娘子掩嘴笑道:“今日奴家不请自来,谢小相公莫要见怪。” “哈哈,怎么会见怪。沈娘子能够来,我三人都很欣喜。慎贤弟,你倒是说一句话啊......” 王守文十分热情的招呼着,却发现谢慎尤自发愣,便小声提醒着。 “不碍事的。奴家今日来一是为三位小相公道喜,二呢也是为茶叶生意而来。” 果然! 上次谢慎和沈娘子在缘中客栈聊到一半,天杀的泼贼孙若虚便带着一干恶奴围了上来。不过,沈娘子的基本目的谢慎已经知道,那就是希望可以和自己合作把茶叶生意做大。 但谢慎从心底里却是不想和沈娘子合作的。 一来沈娘子毕竟身份特殊,虽然已经洗白但之前总归是歌妓。 二来沈娘子能够给他提供给的援助无非就是银钱上的,而这一点并不是只有沈娘子能够提供的。 ...... ...... 第二百一十章 入幕之宾 那么,谢慎和沈娘子合作的意义何在? 要知道茶叶的市场就这么大,浙省的竞争又是尤其激烈。 多加进来一个人,便多了一个人分蛋糕,不稳定因素又会随之增加。 若央求的是一个公子哥谢慎早就严词拒绝了,但来人毕竟是他力捧出来的杭州花魁沈雁,就这么直接拒绝,确实有些不近人情了。 “谢某有谢某的难处,还望沈娘子能够理解。” 沈雁莞尔一笑道:“谢小相公放心好了,奴家不会给你添乱的。实不相瞒,这余姚城中除了小相公家的茶铺,其余都已经被奴家买下来了。奴家只需要小相公给一句话,就可以把这些店铺上都挂上谢氏茶铺的匾额。” 谢慎闻言一惊,这沈娘子到底存了多少银钱,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余姚城中所有茶铺买下来了。 要知道余姚城的大小茶铺也有五六间,除了谢家的一间,也还剩下四五间。就按照一间铺子五百两来折算,也得两千余两。 这还是按照市价平价,但沈娘子买的急,若不给出溢价那些店主是不可能卖的。 也就是说,沈娘子一下子拿出了大几千两的银子? 谢慎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也太吓人了吧? 虽说她是一府花魁,但这赚取银钱的速度也太快了...... 难道日进斗金不仅仅是玩笑话,是真实存在的? 谢慎又一次感到了不平,这些世家公子可以千金买笑,而寒门子弟却得为了一个向上发展的机会挣得头破血流。 看那沈娘子的意思,是甘愿为自己开分店了。别的地方且不说,如果把余姚的茶叶铺都归到谢家名下,相当于垄断了市场,那自然是极为有利于资本积累的。 谢慎如果要向茶中魁首钱塘龙井发起挑战,没有足够的资本实力是绝对不行的。 至少在姚江茶的大本营余姚,必须要拿出舍我其谁的气势来。 如果谢慎想要更进一步,向宁员外求助显然是不可能的。那么去向王守文和谢丕借钱吗? 这倒也是个法子,问题是二人都不是家中长子,没有什么大事的决策权。如果向父兄请示,反倒会令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沈娘子至少给少年提供了一个机会,一个不需要资本积累就可以扩张市场的机会...... 那么,要不要接受呢? 这是摆在谢慎面前的一个难题,如何抉择很可能影响到谢家今后在茶叶行业的发展。 “谢小相公放心,奴家不会催问。什么时候谢小相公想好了,就可以来找奴家,奴家随时可以和小相公合作。” 谢慎被沈雁看透了心思,自然觉得十分尴尬。 “多谢沈娘子了。这件事还容小生好好想一想。” 谢慎却是有些犹豫,便没有将话说死。 沈雁微微颌首,算是认同了谢慎的决定。 “沈娘子既然来了,何不抚琴一曲以助雅兴?” 王守文见时机差不多了,便咳嗽了一声轻声提议。 “这......奴家出来时并没有带琴......” 沈雁说的委婉,王守文却是不打算放过良机笑声道:“这个不难,来人啊把我那方桐木古琴抬出来!” 谢慎险些吐血,这王守文到底是什么意思,没看出来沈娘子并不想弹琴吗? 细细想来其实也不难理解。 毕竟沈娘子以前身在勾栏场,干的就是抚琴卖笑的营生,现在好不容易脱离贱籍,如何还愿意强颜欢笑抚琴求认同呢。 不过沈娘子也算是仗义,竟然没有拂王守文的面子,淡淡道:“如此,奴家便献丑了。” 沈雁的琴艺三人早已领教过,说是曲高和寡都不为过,也只有雅士能够听懂。 王家的几名长随没过多久就将桐木古琴搬到了院中,沈娘子坐在琴凳上双手抚琴,一边吟唱一边弹了起来。 一曲阳关三叠如泣如慕,如怨如诉,端是动人。 王守文竟是被琴声感染,叹声道:“想我兄弟三人今日把酒言欢,但不知乡试之后还能否如这般相聚。” 谢丕安慰道:“守文大哥不必担心,乡试我们肯定可以一举高中的。” 王守文则道:“即便能一起高中又如何,即便能一起中进士又如何。到时一选官还不是天南海北就此分别。” 这么说倒也是有些道理。 毕竟一次科举取三百来名进士,不可能个个都留在京师充任京官。有很大一部分新科进士会被外放出去做知县,如果王守文真的能够考中进士,多半也是这种结局。 “天下没不散的宴席,守文兄又何必如此在意以后的事呢。” 谢慎觉得自己有必要开导一下王守文,不然以他这副多愁善感的样子,将来是一定会吃苦头的。 “都是奴家的错,不曾想弹了一首阳关三叠竟然引得王小相公伤感。” “不碍事的,沈娘子你继续弹吧。” 王守文也觉得有些失态,相聚吃酒本是喜事,怎么被他这么一弄反倒有了别离的意味?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烦心事了。沈娘子快弹琴吧。” 却说佳人抚琴,美酒相伴,这一夜过的倒也精彩。 翌日一早,谢慎终于还是决定去找沈娘子。 思前想后,他觉得和沈雁合作是当下最合适的选择。 按照王守文给他留下的地址,谢慎来到了沈娘子在余姚城西的宅子。 轻叩了叩门,来开门的是个五十来岁的门子,询问了一番后便直接把谢慎引了进去。 宅子是三进的,在余姚已经算是顶级。 可明显能够看出宅子已经破败了很久,虽然沈娘子重新修葺了一番,仍然掩盖不住衰败的气息。 而且宅子里的仆人并不多。 以沈娘子的身家,这不应该啊。 只能说沈娘子不希望仆人太多,打搅生活的闲适节奏罢。 谢慎被门子引到一处偏厅坐下,自有仆人上前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过了约莫盏茶的工夫,沈娘子才“姗姗来迟”。 这一身宝蓝色襦裙配着沈娘子的婀娜身姿当真是勾人魂魄。 加之沈娘子今日上了浓妆,更有一种别样风情。 ...... ......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与沈娘子的合作 天才壹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沈娘子轻易莲步来到谢慎身边,又是半蹲下来到:“小相公想通了?” 谢慎面色不由得一红道:“沈娘子的提议确实不错,小生这次来就是想和沈娘子商议如何合作。” 沈雁的经济实力谢慎已经见识过,这一点他丝毫不担心。 他这次来是想和沈雁敲定一些合作的细节问题。 “其实,奴家的要求很简单,五五分成。奴家只要借用谢家茶铺的名号,当然余姚仙茗的茶源还得小相公供应。” 沈娘子提出的这个方案极具吸引力,谢慎几乎没有理由拒绝。 “便是这两条吗?” “不然呢,谢小相公难道以为奴家会要求你做入幕之宾吗?” 谢慎听得面颊一红,咳嗽道:“沈娘子,请自重。” 沈雁掩嘴笑道:“瞧把谢小相公吓得,难不成你以为奴家会吃了你吗?” 稍顿了顿,沈雁继续道:“方才奴家说的小相公可认同?若是小相公嫌奴家拿的多了,奴家还能再让一成的利。” 谢慎连连摆手道:“五五分成就挺好,只是......” 见谢慎欲言又止,沈雁皱眉道:“只是什么?” 谢慎叹息一声道:“小生也有小生的难处,若是余姚的茶铺一夜间都变成谢家的,宁员外那里我怕会交代不过去。” 少年将他和宁员外合作的始末又跟沈娘子复述了一遍,当然略过了一些细节。 沈娘子听得频频点头,犹豫道:“若真如谢小相公说的,确实有些难办。这钱塘龙井毫无疑问是浙茶中的魁首,小相公是担心余姚仙茗起势太猛被这宁员外察觉忌惮吧。” 谢慎朗声道:“小生正是担心这一点,毕竟余姚仙茗能够出名和宁员外的帮扶分不开。小生不想宁员外对小生产生什么误会。” 沈雁则是心中呵了一声,担心宁员外误会? 若是这谢小相公真的不觊觎浙茶魁首的位置,刚刚就会断然拒绝了。 不过这也算是读书人的通病,面皮薄不禁说。 沈雁没有点破,淡淡道:“这也好办,大不了奴家不挂谢家茶铺的牌匾,但茶源还是从小相公那里拿,分成依然照旧。” 饶是谢慎博观古今,也不得不为沈娘子的这个建议叫好。 “如此甚好,只是沈娘子那里恐怕就要吃一些亏了。” 余姚仙茗的爆红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谢慎在杭州雅集上的发挥,故而余姚仙茗只有在沾上谢家两个字时才会更加值钱。假使卖的不是谢家出的余姚仙茗,就仿佛不正宗一般。 “这个也好办,反正是一批茶,奴家压低些价格便是。” 这倒是个不得已的办法,不过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好在余姚仙茗现在溢价很大,即便稍稍压低些价格还是很有的赚的。 “只是有一事奴家要提醒谢小相公,那个宁员外你可得提防着些。奴家在杭州时也曾对他的所作所为有所耳闻,这位可不是善主。” 谢慎心中一沉。 沈娘子在杭州勾栏场多年,迎来送往也算是见识颇广。 沈娘子给出一个人的评价肯定是相对公正的。 只是现在谢慎已经跟宁员外有了合作,总不能立刻反悔吧。 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多提防着一些了。 “沈娘子今后便打算在余姚定居了吗?除了茶叶生意可还有别的打算?” 谢慎对沈雁有些好奇,便随口问道。 其实以沈娘子的身家,即便把钱放出去吃利也能过得很滋润,完全没必要投钱经商。 她这么做只能证明她不甘寂寞,或者说不甘于被人遗忘。 毕竟花魁是万众瞩目的,猛然间从神坛跌落,那种滋味自然不好受。 经商如果能够大获成功,总归能弥补这种失落感。 沈娘子乃一介女流之辈,本身就有诸多限制,似乎也只有经商一路可走了。 “打算?奴家这样的人还能有什么打算呢,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说到这,沈雁眼神中闪过一丝怅惘。 歌妓花魁风光时无数豪门子弟争相为其一掷千金,可一旦年老色衰,便是无人问津的下场。 沈娘子是有先见之明,提前替自己赎身跳出了这个火坑,但其实她的命运并没有什么本质改变。 眼下沈娘子除了银钱,也是却无一物了。 “莫非小相公愿意和奴家携手并进吗?” 沈娘子又凑过身来,身上的香气呛的谢慎险些咳嗽。 少年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道:“沈娘子还有什么事吗?如果没有的话小生先回去了。噢,茶叶的事情好说,你直接去柜上找程掌柜就好。” 对于少年的“节节败退”,沈娘子颇是有些惊讶,默默的点头咬牙道:“好。” 谢慎离开了沈娘子的宅邸,便直接折返方向去到王守文宅中。 王守文正自在书房中临帖,听到谢慎来了便放下笔迎了出来。 “怎么,慎贤弟在沈娘子那温柔乡里醉生梦死,懒得到为兄这里来了?” 王守文这番打趣怎么听都有几分醋意,谢慎苦笑道:“守文兄说的哪里话,我去找沈娘子是为了正事。” 王守文两手一摊道:“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和你争的。再说了,我也争不过啊。你可是风头无量的余姚文魁,跟沈娘子最是般配。” 我靠! 这王守文不会真的吃醋了吧? 联想到昨夜院中沈娘子在谢慎耳边吹气的情形,少年只得摇摇头。 “咳,我明日准备去一趟松江府。” “啊?” 王守文讶然出声。 松江府? 慎贤弟这是怎么个意思? 但他转念一想便是豁然开朗。 这一定是因为徐侍郎的缘故! 徐侍郎曾托人带话给谢慎,叫他有空一定要去一趟松江府叙话,八成还是为了结姻之事。 谢慎咳嗽了一声道:“明年就是乡试,我肯定是要好好温书不宜走动的。我便想趁现在刚考完科试落得清闲,去一趟松江府当面跟徐老大人解释清楚。” 王守文却是一副为兄都懂的表情,啧叹道:“徐侍郎的千金自然是怠慢不得的。” ......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百一十二章 松江府之行 谢慎直是悲愤欲绝! 自己的好兄弟居然把他想象成一个花心大萝卜...... “咳咳,守文兄你要同去吗?” 王守文连连摇头道:“慎贤弟你去松江府是要处理私事的,为兄去恐怕不太合适,不如便留在余姚吧。” “......” 谢慎一时竟无语凝噎。 “四月始下种,七月花开陇。白露一零雪球拥,松江淮北棉不重。此去松江府,最多不过十余日,等回来时海涂上种植的棉花大概也都长成吐絮了,届时便可以安排佃农去采摘收花。” 王守文颇是惊讶的说道:“想不到慎贤弟你对棉花种植也如此精通,当真是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啊!” ...... ...... 从余姚乘船出发一路北上,途径绍兴府、杭州府、嘉兴府,便到了松江府。 松江府的府治是華亭县明代历史上華亭县籍最出名的人物便应该是那个和大奸臣严嵩明争暗斗了多年,最后多年媳妇熬成婆的徐阶了。 事实上,松江府也算是人杰地灵,出的进士也不少,但总的来说被苏州府压了一头,故而人们提起南直隶总会说苏州、应天府如何,却会惟独拉掉松江府。 这可是有些冤,至少以谢慎明史研究生的专业眼光看,松江府出的名人一点不比苏州府、应天府少。 当然,这是站在历史高度用全知全觉的视角来看的,相当于开了外挂,付之一笑即可。 按下这些闲话不提,却说谢慎在嘉兴府换船后便觉得眩晕,得亏身边有书童陈虎儿和护卫鲁种田的照拂才没有病倒。 等下船寻了个郎中瞧了瞧才确定是中了暑热,开了个方子服下这才慢慢好转。 此时正是八月仲夏之时,苏松一代又是太湖流域,水系纵横蒸腾起来的热气就像一个罩子一样把人闷在里面。 谢慎身体本就虚弱,这便中了暑。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这倒也给谢慎提了个醒,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看来他是应该锻炼锻炼身体了。不然要是在乡试前夕病倒,那可不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吗? 要知道乡试也就是秋闱一般就是八月开考。 以谢慎的身子板,晕倒在考场都有可能。 倒不如先打几套五禽戏强身健体,至少保证乡试前后不要因为身体缘故出岔子。 徐贯徐侍郎奉天子之命治理苏松水患,难免要在松江府和苏州府两地间折返。 前面也说了,从杭州府到嘉兴府后有两种选择,一个是继续向东去往松江府,一个则是折而北上往苏州府方向而去。 无论是从繁荣程度还是文化名人的角度来看,似乎松江府都不如苏州府耀眼。但谢慎可是专业的科班出身啊,在他看来松江府的屏障意义远远大于苏州府。 如果历史按照既有轨迹发展,徐贯治理苏松水患应该持续了三年,也就是说到弘治八年,正好是明年! 在这之前,徐贯应该都会待在苏松一代。 当然不排除谢慎的到来起到了蝴蝶效应,从而引起了历史走向的变化。但就眼下来看,徐老大人还是没有完全将水患治理好的。 徐贯作为治理水患的负责人,自然要不停在苏州和松江府之间折返督查,而眼下他恰巧就在松江府。 徐侍郎同时还兼着一个南直隶巡按御史的身份,故而并没有驻在府衙馆舍中,而是住进了松江知府特地给他准备的察院。 故而谢慎进了府城便带着书童陈虎儿和护卫鲁种田直奔察院而去。 那察院门前有几名身材魁梧的军士,看样子应该不是徐贯的家仆。 谢慎犹豫了片刻,还是掏出徐贯的亲笔信迈步上前道:“两位军爷,小生余姚谢慎,求见徐老大人。” 那身材较高大的军士斜睨了谢慎一眼道:“哪里来的穷酸书生,徐御史岂是你们随意能见的,速速离去!” 鲁种田直是暴怒,当即便要挥着拳头上前理论,却是被谢慎拦住。 “这位军爷,小生这里有封信,还请呈递给徐老大人。徐老大人一看便知!” 那身材较矮小的军士戳了一戳袍泽道:“把信交给徐御史看看,说不准是哪个远房亲戚投奔呢。” “也罢!你就在门前先等着,等爷们去把信呈递给徐御史!” 谢慎面容不起一丝波澜。 修身养性,切莫动气...... 等了约莫盏茶的工夫,那身材较高大的军士喘着粗气小跑来道:“原来是谢小相公,快随小的进来吧。” 谢慎淡淡一笑,十分拉风的一甩衣袖跨过大门门槛,潇洒朝内院走去。 跟在他身后的鲁种田则是狠狠瞪了那眼拙的军士一眼,随即趾高气昂的迈开步子跟在谢慎身后。 这宅子既然是临时收拾出来的,自然不能和府衙相比,但徐贯生性淡泊倒也不甚在意。 谢慎被领着七拐八绕终于来到一月门前停下。 那军士讪讪一笑道:“谢小相公,小的眼拙竟然没有认出贵人,您大人大量就把小的当个屁放了吧。” 谢慎依然面容不起一丝波澜...... 却说谢慎穿过月门,见院中并无人寻思着徐贯徐老大人应该在屋中,便几步上前要去敲门。 “谢贤生,老夫可是等你等了许久啊!” 徐老大人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出现,不但把谢慎吓了一跳,就连鲁种田和陈虎儿都被吓得不浅。 “晚生拜见徐老大人!” 谢慎稍稍平复了心情,冲徐贯当头一拜。 再怎么说,徐老大人也是堂堂侍郎,便是二人相熟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若老夫不写信,贤生还不肯来了?” 徐贯当先走入屋内,谢慎也迈步跟了进去。至于陈虎儿和鲁种田自然十分自觉的候在了屋外。 看的出来徐贯老大人今天心情不错,谢慎也是长出了一口气。 徐贯撩起袍衫下摆,在紫梨木四出头官帽椅上坐定抬手点了点道:“坐吧。” 谢慎犹豫了片刻,还是拱手谢过后坐了下来。 ...... ...... 第二百一十三章 贤侄要代笔吗? 以他对徐贯的了解,如果一番推脱反倒会让老大人厌恶。 谢慎颇是愧疚的说道:“非是晚生不肯来拜会老大人,实乃前些时日科试在即,晚生无暇分心。事关举业,晚生不敢有丝毫懈怠。” 好在有科试这个万金油理由,不然谢慎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了。难道他要对徐贯说,我对您老人家的千金没有一丝一毫的想法,您可别缠着我了? 徐贯点了点头道:“贤生确是应多把心思放在举业上,然闲暇时也须四处走走。”徐贯呷了一口茶水,淡淡道:“这次科试贤生考的如何?” 谢慎面色一红道:“晚生侥幸得了个头名。” 徐贯却是摇头慨叹道:“贤生你就是太过谦虚了些。若是一次两次还能说是侥幸,可你已经连得县、府、院、科四试头名,确是实力使然。” 谢慎只得讪讪回道:“老大人谬赞了。晚生实在担待不起。”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却是一直没有切入正题。 谢慎虽然心中急切,但也不能直接说晚生对老大人的千金不感兴趣吧? 倒是徐贯摆了摆手道:“既然来了,贤侄不妨就在松江府多待些时日。” 谢慎心里苦啊,偏偏这苦还不能说出来,真是急煞人也。 “老大人盛情相邀,晚生安敢不从。”稍顿了顿,谢慎继续道:“晚生在府门外见到几个军士,可是老大人的家将?” 徐贯轻摇了摇头道:“非也,非也。他们是金山卫的军户,是松江知府借调来护卫老夫周全的。” 谢慎闻言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几个军户十分跋扈,原来是金山卫的,这就不难理解了。 大明沿海卫所的设置主要是为了防卫倭寇,其中东南沿海尤甚。 不少卫所都会独立建城,并不依附州县。这些军户大多会独立屯田,与寻常意义上的州县分治,可谓井水不犯河水。 这样做的目的是保持卫所的独立性,毕竟明代文官对武官的压制很大,总兵见到御史下跪都不稀奇。 如果卫所再要寄驻在州县中,那么其屏障意义真就所剩无几了。 但是卫所独立建城也存在一定的问题,由于是武官领治,管理上较为混乱或者说趋近于老庄的无为而治。 不过这并不会干预正常的州县民政,就连土地也并没有从州县辖制内划分出去,而是军户自己开垦出的。 简单来说,卫所就相当于一个独立的县城,只不过其辖制内的民户都是军户以及其家属罢了。 便说这金山卫,距离ht县就有六十里,紧邻海涂荒滩。 松江知府无权过问金山卫的具体布防事宜,但要是向其千户借调几个军士护卫巡按御史的周全还是不在话下的。 各卫所的实际指挥者是千户,但除了卫所外还设有巡检司。 通常意义上,卫所起到的是瞭哨的作用,而巡检司的设立是为了区域联防。 也就是说,巡检司的权限要比卫所大一些。 不过按照徐贯的话,那松江知府应该直接找的金山卫,而没有通过巡检司这一层关系。 到了嘉靖朝,宁波府龙山所、观海卫以及绍兴府临山卫、三江所都是倭寇袭扰的重灾区。当然,松江府的金山卫、苏州府的镇海卫防御压力也很大。 谢慎前世研究大明东南海防困局时每每慨叹,在他看来大明东南沿海防线之所以千疮百孔很大原因是各卫所负责的防御区域有限,巡检司又不能起到总领的作用。 故而后来设浙直总督,就是为了弥补这一遗憾。 可惜那也是以文领武,外行指挥内行,虽然能够保证布防大政策的连贯性,但在瞭哨反应速度上仍然不很及时。 归根到底,是因为武将的身份地位太低,很难和文官分庭抗礼。 如果总兵的地位能够提升到与巡抚、总督一般,也许这个困局便不需要等到戚家军打破了...... “金山卫的陈千户性子豪爽,老夫也很是佩服。若有机会倒是可以带贤侄去与陈千户一叙。” 这还是颇让谢慎感到惊讶的,堂堂工部侍郎徐贯居然跟一个小小金山卫千户有交情? “前几日有小股倭寇从羊山岛到金山卫沿岸劫掠,陈千户带军士奋勇杀敌,斩首十余级。老夫恰巧见到如此壮举,正打算写奏疏向朝廷报捷。”(注1) 徐贯却没有注意到谢慎的疑惑,继续说道。 “哦?前些时日竟然有倭寇袭扰松江府沿海?” 谢慎直是一惊。 他在余姚时虽然也听到过倭寇袭扰,但最后都证实是蟊贼假仗倭寇声势行凶,都是自己人劫掠自己人! 可看徐贯说的这般郑重,这次来松江府劫掠百姓的应该是真的浪人了。 在倭寇并不算猖獗的弘治朝,斩首十余级已经是个很大的战功了。 那陈千户之所以不亲自写奏疏向朝廷请功,最大的原因可能还是文化程度不高,心里没底。 要知道报捷的奏疏是要呈递给天子御览的,那语言便不能太粗俗,太不堪入目了。同样的内容由不同的人写出来起到的效果是完全不同的。 徐侍郎可是堂堂朝廷大员,文字功底自然深厚。而寻遍整个金山卫都不见得能找出几个识字的军士,陈千户不去找徐贯代笔还能找谁? 徐贯一边捋着胡须一边幽幽说道:“正巧老夫还没有写报捷奏疏,贤侄有无兴致代笔?” 谢慎连连摇头道:“此乃军枢大事,晚生不敢置喙。” 徐贯是在和他开玩笑? 谢慎不过是一小小秀才,在一朝侍郎面前班门弄斧写报捷奏疏?那不是找死是什么? 若是让他吟诵出几首诗词来,谢慎还可能考虑一番。写奏章?还是算了吧! 他前世治明史时虽然也查阅过不少奏疏,但看是一回事写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论是原先的那个谢慎还是现在这个,陈写奏疏这项技能都还处于未开发状态。 自家事自家知,谢慎还是不去班门弄斧了。 ...... ...... 注1:明时羊山岛即今小洋山、大洋山岛。 第二百一十四章 失火 天才壹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徐贯并没有多说什么。 谢慎毕竟还是个十四岁的少年,虽然被称为神童,但阅历终归浅了一些,让他代笔陈写奏疏确实有些过于勉强了。 “罢了。 徐贯淡淡笑道:“贤侄你也是一路舟车劳顿,便在府上先歇下吧。” 谢慎大惊,连忙就要推脱。 这可是察院,是松江知府专门收拾出来给徐贯住的。他不过是个小小秀才,何德何能住在察院里? 徐贯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想,淡淡道:“贤侄不必担心,老夫让你住你便住,不会有人说闲话的。” 面对如此强势的徐老大人,谢慎还能说什么?只得暗自慨叹一声,拱手谢过了。 却说谢慎和书童陈虎儿、护卫鲁种田经由府中长随引领,住进了一干净跨院中。 谢慎这次来松江府本是想和徐贯讲清楚所谓姻亲事情的,谁曾想几次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什么时候他的面皮变得这么薄了? “少爷,你想吃点什么?” 陈虎儿见谢慎一脸忧愁,自然想要站出来解忧。 谢慎摇了摇头道:“有什么吃什么吧,你一会出去一趟,去与我买些酒回来。” 陈虎儿点了点头,乖巧的闪开了。 谢慎瞥了一眼寸步不离的鲁种田,咳嗽道:“你也歇一会吧,这里可是察院,戒备森严不会出事的。【.aqx.】” 鲁种田挠了挠头,尴尬笑道:“那咱就去睡一会,少爷随时喊咱就是。” 屏退二人后,谢慎便仰面躺倒在床上,望着窗棂兀自沉思。 究竟该如何开这个口呢? 想着想着,他便觉得眼皮发沉,不知不觉的梦交周公了。 不知过了多久,谢慎觉得屋外响起嘈杂喊叫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坐起身来,他才发现屋外已经泛起了通红火光。 狠狠掐了自己一下,谢慎发现这不是在做梦,下意识的吸了一口气。 这好端端的难道失火了? 好在谢慎本就穿着外衫,马上穿了鞋子朝屋外跑去。 推开屋门,半人高的火舌便向谢慎窜来。 谢慎身手敏捷,向后跳了一步这才将将避开。 这可该如何是好? 木质建筑遇到大火简直是无解,如果不能尽快脱身,很可能就要葬身火海。 谢慎好不容易穿越重活一次,可不想用这种方式收场。 冷静,越是这种时候越要保持冷静,千万不能自乱阵脚! 看这火势,应该是已经把各个院子隔成分离孤岛,要想等人来救火是不太可能了,谢慎只能自救! 少年环顾四周,发现靠近床头的架子上有一面盆,里面还有所剩不多的水。 也顾不得许多,他便取来方巾在盆中浸湿。 将浸湿的方巾绑在口鼻间,谢慎毫不犹豫的冲进火海中。 在火灾中大多数的人都不是被烧死的,而是被呛死的。 如果继续留在屋内,谢慎迟早也得被烟呛死。 趁着现在火势还不大没有烧断去路,谢慎必须突出重围。 可是等他冲出屋子才发现想象中的情况和实际很不一样。 火光冲天,烟雾缭绕,完全找不到院门在什么位置。 平日里清晰可见的月门现在被浓雾笼罩,谢慎四顾茫然,最后还是在原地打转。 渐渐的谢慎觉得有些头晕,体力也开始不支...... 便在这个时候他听到鲁种田和陈虎儿的声音,再接着一个有力的手掌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往前拖拽而去。 谢慎下意识的移动脚步,眼前的浓烟渐渐消散,鲁种田和陈虎儿的身影出现在了他身前, 可是这时他已经没有什么气力,一时晕了过去。 当谢慎再次醒来时,却是在徐贯的寝屋中。 艰难的撑开眼皮望着床头的徐贯,少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老,老大人......” 徐贯连忙摆手道:“贤侄你身子虚弱还是不要多说话了。郎中走时嘱咐你要按时照药方吃药,可千万不要误了时辰。” 谢慎微微点头。 事情他真的记得不太清了,只知道是鲁种田和陈虎儿把他从火海中拉了出来,再之后,就是在徐贯的屋里了。 徐老大人皱着眉头道:“这灶房失火竟然殃及到贤侄,唉。这几****便暂且先在老夫院中住下吧。” 谢慎现在就是想要拒绝都没有气力了,只得点头谢过徐老大人。 徐贯轻声道:“那老夫也就不打搅你休息了。” 说完徐贯便起身朝屋外走去。 谢慎只觉得太阳穴似被针扎一般钝痛,下意识的揉开来。 “少爷,都是我不好,我想着给少爷热一碗粥去,出来时忘了捣灭灶火......” 陈虎儿内疚的反绞着双手,哽咽道。 谢慎心中不由得苦笑。 原来失火的原因是陈虎儿疏忽啊。 也难怪,灶房本就和他住下的跨院临近,小家伙想要去灶房热粥也是情理之中。可惜这小子走时竟然忘了灭掉灶火,故而导致失火。 刚刚徐贯在时陈虎儿肯定是不敢说,等到徐老大人离开他才敢向谢慎吐露实情。 鲁种田听到这里直是又急又气:“原来是你引的失火,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可知你差点让少爷葬身火海!” “我,我......” 陈虎儿听到这里竟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委屈的嚎啕大哭起来。 谢很摇了摇头,安慰道:“你也不是有心的,不必太过在意了。但是以后做事一定要仔细一些,这次是还好没有酿成大祸......” 鲁种田却是攥紧拳头道:“少爷,你还惯着他!” “都出去吧,按照郎中开的方子煎药。难道你们要让我自己下床去煎药吗?” 鲁种田面颊一红,连声道:“咱知道了,少爷你且休息,咱这就给你去煎药!” 陈虎儿也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破涕为笑道:“这次一定不会出差池了。” 谢慎直是哭笑不得,这次松江府之行还真是多灾多难,先是在嘉兴府换船后中了溽热晕倒,接着又在松江府察院遭遇了失火之灾...... ......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百一十五章 因祸得福 二人退出去后,谢慎闭上眼思考着接下来的打算。??火然文?????` 等将养好了身子能够动身回余姚怎么也得个十来天,这些时日难道都在床上读书吗? 过了半个时辰,正当少年胡思乱想之际,门却是被推开。 谢慎下意识的转头,却见一个身着水蓝色襦裙的妙龄女子施施然朝他走来。 这女子生着一双丹凤眼,一对柳叶眉。近看却是唇红齿白,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再看她身材也是极为匀称,颇有几分婀娜仙女的姿态。 嘶,这该不是徐老大人心中内疚,送给他的补偿吧? “咳咳,这位姑娘......” 谢慎想要靠起身来,却发现身子很软很沉,完全不听使唤。 “公子便是谢慎吗?” 佳人走到床边,颇是好奇的问道。 这声音,真好听...... 谢慎不由得心中一沉,心跳急剧加快。 老实讲,谢慎并判断不出眼前女子的年龄,只觉得有超凡脱俗的感觉。 “小生便是谢慎。这位姑娘......” 谢慎刚想开口,那小娘子的芊芊素手却是轻摆了摆道:“奴家是给公子喂药的。” 唔。 谢慎呼出一口气,定了定神。 小娘子吹了吹有些发烫的药汁,用勺子舀了一满勺递到了谢慎嘴边:“公子别动,奴家来喂你。” 谢慎虽然想要拒绝,但话就是说不出口,到最后却是变成了微若蚊蝇的一声嗯...... 药汁入口微苦,谢慎不由得皱起眉来。 “良药苦口,谢公子要想恢复气力,就把这碗药全喝完。” 小娘子又吹了吹滚烫的药汁,舀了满满一勺朝谢慎喂去。 这么循环往复了不知多少次,药汁才是见底。 小娘子满意的莞尔一笑:“谢公子先歇息吧,奴家明日再来。” 谢慎轻声应了一个好字,便靠在床头不再言语。 这小娘子为何如此清丽,为何如此脱俗...... 这和他遇到的所有女子都不同。 水芸温婉,二丫嗔娇,窈娘冷傲,沈雁风情万种...... 惟独这个小娘子,有一种清丽脱俗的美感。 便是头晕脑胀,谢慎仍然被这种独特的特质摄了魂魄,难以跳脱出来。 这一夜谢慎自然难以入睡,一闭上眼睛小娘子的音容笑貌就跳将出来,直是挠人心肺。 他后半夜才是入睡,故而及至日上三竿才醒来。 休息了一夜,体力似乎恢复了不少。 虽然仍是头疼欲裂,但好在已经不影响起身。 谢慎试着坐起身来,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现在越来越觉得西子湖畔的那个算命道士并非招摇撞骗了。莫非他这一世真的要命犯桃花吗? 他竟然有些期待那个身着水蓝色襦裙的小娘子,期待她再次来给自己喂药...... “少爷,少爷!” 可惜推门而进的是小书童陈虎儿,谢慎兀自叹息一声道:“又怎么了?” “少爷,小的刚刚在西院碰巧听到那给少爷送药的小娘子和徐大人闲聊,少爷你猜那小娘子管徐大人叫什么?” 谢慎翻了一记白眼,看不出来这陈虎儿还是一个八卦爱好者啊。 那小娘子明显是徐贯的婢女,被派来给他喂药。 她还能叫徐贯什么,不就是老爷吗? 陈虎儿十分得意的说道:“小的亲耳听到那小娘子管徐老大人叫爹!” 轰隆。 谢慎脑子嗡的一炸,霎时一片空白。 爹? 莫非这小娘子就是徐贯的千金? 细细想来,这种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毕竟那小娘子的装束并不像寻常婢女,如果是侍妾以徐老大人的正派作风是不会派来给自己送药的,这传将出去会惹来风言风语...... 那么,那小娘子为何不向自己表明身份呢?莫非是想要考察他一番? 谢慎又回想起昨日小娘子为他吹药喂药的场景,面颊不由得一红。 “少爷,少爷?” 陈虎儿生怕自家少爷魔怔了,急忙上前摇了一摇。 谢慎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道:“摇什么,你知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感觉吗?” “情,情不知...深?” 陈虎儿愣了一愣,口齿不清的说道。 “那小娘子唤徐老大人爹,你确定听得没错?” “少爷,你就放心好了。这是小的路过西院时亲耳听到的,还能有假?少爷真是有福了!” “你胡说什么!” 谢慎瞪了陈虎儿一眼道:“就数你话多,早知道不带你出来了。” 陈虎儿委屈道:“小的哪里是胡说,徐老大人不是要召少爷为婿吗,这徐小姐都投怀送抱了,少爷你还能往外推不成?” 谢慎又气又笑道:“你小小年纪,懂什么是投怀送抱吗?快扶我起来!” 陈虎儿闻言急道:“郎中嘱咐过,少爷要连用三天药,最好不要下床!” “在床上憋闷的久了,正好下床熟络一番筋骨。” 谢慎却不与陈虎儿多说,登时就要站起身来。 陈虎儿无奈只得凑过身来把谢慎扶起。 少年在书童的搀扶下走了几步,确是觉得有些虚浮,不由得暗叹浓烟吸多了确实不是闹着玩的。 好在他勉强也能行走,不然若真是卧床个几日还真得把人逼疯了。 “扶我去西院。” 陈虎儿嘿嘿笑道:“少爷你这是口是心非。明明心中想着徐小姐,偏偏嘴上不说!” “你!” 谢慎直是又气又笑,他拿这个小鬼头还真是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在昨日之前,谢慎确实是铁了心来和徐贯讲明心意的。偏偏昨夜与徐小娘子一番照面后,谢慎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作为一个穿越客,他不太能接受单纯的政治联姻,但若是那婚配之人本就是心怡的对象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偏偏昨夜谢慎还不知道那喂药小娘子就是徐家千金,若非小书童陈虎儿无意之间听到徐家父女间的对话,谢慎现在还要被蒙在鼓里。 这么说来,谢慎难道还要感谢陈虎儿忘记捣灭灶火引得失火吗? ...... ...... 第二百一十六章 轮番上阵的徐家父女 1 若没有失火,他便不会晕倒,若他没有晕倒,徐小娘子便不会来给他喂药,他很可能就将直接拒绝徐贯的好意,错过一段良缘...... 转眼之间,谢慎竟然从主动的一方变成了被动一方,从被追的人变成去追的人,这种转变实在有些让人一时难以接受啊。 好在谢慎内心强大,整理了一番思绪便在书童陈虎儿的搀扶下来到西院。 徐老大人把院子让出来给谢慎休养身体自己则是搬到了西院之中。 此刻徐贯正在屋内小憩,只有徐家千金在园子内修剪花草。 看的出来,这徐家千金是来了松江府有一阵子了。联系之前徐老大人托王守文给他送信,谢慎自然了悟。 一定是这徐小姐来到松江府后缠着徐老大人一定要亲自见他一面,这才逼着徐贯拉下脸来写了那封信。 通常意义上官员外出赴任是不会带亲眷的,但如果是家乡的亲属到官员任地探视则不受限制。 徐贯是淳安蜀阜人,从浙省淳安到松江府用不了多久,徐家小姐完全可以赶来。 只能说徐贯当初进京赴任时就没有带这位千金,而是把她留在了老家,这才有了后来徐小姐奔赴松江府央求徐贯召谢慎来一叙的事情。 想通了所有关节,谢慎只觉得好笑。 这个小娘子应该也是在家乡听到了自己神童诗仙的美名这才起了爱慕之意吧? 换句话说,这正是少女心的体现啊。 自古美女爱名士,何况谢慎颜值不低,卖相不差,也难怪徐小姐见到他后会犯花痴了。 轻咳嗽了一声,谢慎踱步上前拱手道:“方才多谢姑娘喂药之恩。” 谢慎却是没有直接点明徐家小姐的身份,你不是想演戏吗?好,那就陪你演一阵吧。 徐小娘子放下手中花剪,微微一愣:“谢公子怎么起身了?奴家刚刚不是嘱咐你多躺一会吗?” 谢慎淡淡道:“姑娘的好意小生谢过了。只是若长久卧床气血不通,小生想要活络些筋骨。” 徐小娘子莞尔一笑道:“也好,谢公子多走动走动说不准头便不痛了。” 谢慎心道你这么美,说什么都对。 闭着眼睛随口吟诵道:“何处金衣客,栖栖翠幙中。有心惊晓梦,无计啭春风。谩逐梁间燕,谁巢井上桐。空将云路翼,缄恨在雕笼。” 那徐家小姐也是读过书的,闻言皱眉道:“谢公子为何忽然生此感慨,莫不是有情事牵绊?” 谢公子以笼中金雀作比,表达了不愿意困居笼中的意愿。但他明明是一片前程大好,为何会有如此感慨呢? 谢慎幽幽一叹:“小生虽然不才但也心有大志,意图登天子堂报效朝廷。故而在大比之前不敢有丝毫分心,又何谈情事牵绊。” 谢慎好歹也是穿越客,搭讪的工夫自然一流。 他先是以一首诗引得徐家小姐好奇,进而表达自己心在举业并无良配。 这其实就是给徐小娘子吃定心丸,叫她放心来倒追吧。 当然,这首诗还有一个用意,那就是告诉徐小娘子,我是不可能愿意像金丝雀一样被禁锢圈养的。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读书人自然有读书人的追求,绝不会因为你侬我侬就停步不前。 少女心是什么?不正是把对梦中情人的念想都物化吗? 而谢慎现在的形象就是一个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完美大明儒生,徐小娘子怎么可能不倾心相追。 短短的一首诗就将攻守之势易之,谢慎都佩服自己的睿智! 果不其然,徐小娘子点头赞叹道:“谢公子是有大志向的人,奴家敬佩。” 佳人贝齿轻咬朱唇,吐露仙音道:“谢公子可以喊奴家芊芊......唔,奴家还有事,谢公子请自便吧。” 说完她便羞红了脸转身跑开了。 谢慎微微一怔,芊芊吗?这个名字倒是如她人一般清丽脱俗,不着一丝尘埃。 远处的小书童陈虎儿简直都看傻了,这是怎么个意思,少爷这情话也太肉麻了吧? 按下这些闲话不提,却说转眼间就到了用晚饭的时间。 徐贯怕谢慎体力不济便叫人把饭送到了谢慎屋子里,而这送饭的人自然就是徐家千金。 谢慎坐在床上一直在琢磨芊芊这个名字,只觉得越品越有味道,直是叫人心痒。 这该不会是化名或者小名吧? 正自想着,正主却是推门而入。 谢慎深吸了一口气,定神道:“芊芊小姐。” 不能急,一定不能急!格调,一定要拿出格调! 好歹也算一方名士,不能拿捏不住姿态...... 谢慎长长呼出一口气,将声音压低道:“劳烦芊芊姑娘了。” 徐芊芊走到床头,将食盒放到小案上柔声道:“郎中说谢公子可能这几日没有什么胃口。不过饭总归还是要吃的,这些都是清爽酸甜的,谢公子多少吃一些吧。” 谢慎刚要开口却又觉得此时无声胜有声,说什么都不合适,索性默然点了点头。 接下来便要喂饭了吗...... 事实证明谢慎确实想多了,徐芊芊放下饭菜后便起身朝屋外走去,谢慎叹息一声,心道反正早晚也是我的,倒是不急于这一时。 自打他来到大明,还没有哪个女子给他芊芊这样的感觉。 窈娘虽然惊艳,但却是水中阁镜中月,只可远观矣。何况窈娘的性格过于强势,实在不适合居家过日子啊。 而眼前的这位徐家千金徐芊芊,却是典型的大家闺秀,占全了江南美女的所有优点,确是相夫教子的合适人选。 即便从感性的角度看,那种一见倾心的感觉也是叫人无法释怀的。 看的出来,这芊芊姑娘对谢慎也是颇有爱慕之意,谢慎的这次松江之行是真的来对了。 坐起身来匆匆扒拉了几口饭菜,又喝了些茶水谢慎便倒在床上思忖着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如果徐家千金这次只是想对她进行一番试探,那接下来应该不会太主动了,莫非徐老大人要开始详细考察他了? 这真是父女轮番上阵啊! ...... ...... 第二百一十七章 轮番上阵的徐家父女 2 天才壹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对于谢慎来说,被堂堂侍郎千金倒追,也算是一件可以吹嘘的事情了。 最重要的是他确实对芊芊很有好感,故而他现在对这段姻缘的态度也是正向积极的。 接下来的几日,谢慎一直都在休养身体,徐芊芊也都按时来给他喂药,二人之间十分默契并不多说什么。 旁人穿越,遇到难言之事总会说一切尽在酒里,谢慎这厢却都在药里,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等到谢慎身子完全康健,便被徐贯叫到跟前一番试探。 谢慎正式得知徐芊芊就是徐贯的千金,徐贯也向谢慎隐晦表明了订婚的意思。 谢慎知道徐老大人是顾及面子,也没有点破。 谢慎态度的转变让徐贯十分欣喜。自家女儿自家知,以芊芊的性子拿定主意的事情是不会放弃的。 谢慎的一举一动自然都看在徐贯这个做老父的眼中,他确实对谢慎这个准女婿很满意。 之前谢慎表达过抗拒,但想不到在府上休养期间,与芊芊的朝夕相处竟然让少年改变了主意。 最令徐贯感到欣喜的是,一开始她没有让女儿表明身份,谢慎突然转变态度不是因为女儿的身份,而是因为女儿这个人。 有情分成婚才能过好日子。 徐贯是朝廷大员但同时也是一个老父。 他对女婿有一个最重要的要求,那就是疼媳妇。 如今看来,谢慎却是最合适的人选。 当然刨去疼媳妇这点,谢慎的才学、样貌、品行都是上乘的。 至于定亲的事情倒是不急。谢慎毕竟才十四岁,等到乡试之后他年满十五再定亲也不迟。 女儿好不容易从蜀阜老家来到松江府,徐贯自然要把她留在松江多些日子。 经过这么一遭谢慎已经是徐家准女婿,可毕竟还是外人不好多打搅徐老大人享天伦之乐,便找了个由头告辞了。 对于谢慎来说,这一次松江之行可谓收获颇丰,不但增进了和徐贯老大人的感情,还捞得一个貌美媳妇。 在大明朝,大家闺秀大多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许多朝中大员为子女政治联姻,双方婚前甚至都没有见过一面。 谢慎不但在婚前和未婚妻相处多日,还让未婚妻给自己连着喂了几天药,这福分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了。 谢慎一行人从松江府乘船过嘉兴府,未做停留直接穿过杭州南下东归至绍兴余姚。 回到家中的第一件事便是叫陈虎儿叫一顿酒席好好吃一顿。 在徐贯府上吃什么都得矜持,美其名曰顾及儒生形象,其结果自然是吃什么都吃不好。 回到家中谢慎当然不会再担心形象问题,难得的山吃海喝了一番。 王守文,谢丕闻听谢慎回余姚的消息也是连忙赶来,院子之中三个好友相聚直是好不快哉。 聊至兴起,王守文啧啧道:“看慎贤弟春风得意的样子,这徐家千金一定很合心意吧?” 谢慎总觉得哪里不对,皱眉道:“守文兄怎么知道徐小姐也在松江府?” 王守文讪讪一笑道:“愚兄若是之前告诉了贤弟,贤弟哪里还会去见徐老大人。愚兄的苦心贤弟你现在知道了吧。” 虽然结果是好的,但谢慎还是忍不住翻了一记白眼,这王守文可真是和徐老大人合伙演了一出好戏啊。 “不说这些了,慎贤弟你回来的正好。咱们滩涂上种的棉花已经都吐絮了。” 王守文显然不想把这么尴尬的话题继续下去,话锋陡然一转,扯到了棉花收获上。 “怎么这么快,已经可以采摘收花了吗?” 谢慎皱了皱眉,随口问道。 在他印象中棉花的收获一般在九十月份,现在刚刚九月就可以采摘收花了? 王守文撇了撇嘴道:“这是好事啊,慎贤弟难道想要十月再收花吗?” 谢丕淡淡一笑:“两位哥哥就别逗嘴了,还是先安排佃农去收花才是。” 对于谢慎来说,在余姚沿海滩涂上修筑堤坝改良土壤,种植棉花是极为重要的尝试。这个尝试一旦成功,对东南沿海的各州县都是一个巨大的震动。 假使沿海滩涂都能种植棉花,将大大缓解农田的压力,棉花种植将实现井喷发展。 届时棉花很可能超过丝绸成为东南沿海最赚钱的营生之一,谢慎自然也会身家暴涨。 最重要的是,这也是一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啊。 让滩涂种植棉花早几百年发生,说不定棉花纺织业就会迅猛崛起。 嘶,想到这里谢慎倒吸了一口凉气。 作为一个穿越而来的“小小蝴蝶”,难道他震动翅膀真的能引起历史的改变? “慎贤弟,这次吴县令准保又要嘉奖我们,你大可以去跟他讨个人情,允准我们大规模种植。” 王守文的话又把谢慎拉回了现实,当下余姚海涂棉花的种植还只是小规模试验性质的,要想在余姚乃至整个东南沿海滩涂推广种植棉花,就必须得到官府的鼎力支持。 这种事有时候倚仗的不仅仅是人力物力,官府的态度也可以起到举足轻重的效果。 在余姚种棉花和吴县令打好招呼就行,但要在浙省,南直隶沿线也种植棉花,就必须跟更多的知府、巡抚一级的要员接洽了。 说到底这还是要考验少年和大明官员打交道的能力。 “吴县令那里我会找个时间去说,相信这样利国利民的好事县尊不会拒绝。” 谢慎的野心很大,当然不会局限于一县一府。 但眼下也只有先站稳脚跟再徐徐图之,切不能心急误事。 “另外修筑堤坝耗费了不少银钱,那银钱可都是我直接从柜上挪用的,慎贤弟你最好找县尊一并讨要。” 谢慎翻了一记白眼道:“你去找官府要钱?” 王守文嘿嘿笑道:“这有什么,你信不信县尊肯定抢着把银钱拨给你。” 谢慎起初不解,但细细想来却是恍然大悟。 “守文兄的意思是,这样一来修筑堤坝便成了公衙提供的支持?” ......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百一十八章 世道人心 1 吴县令之前虽然也同意谢慎在海涂试验种棉花,但只是口头同意,并没有什么实际支持。但如果最后是县衙出资帮助乡绅修建的堤坝,功劳簿上肯定少不了吴县令的一笔。 当然吴县令想要的肯定不是银钱,这种钱太烫手他不会拿,他要的是政绩,重农桑的政绩! 况且,这还不仅仅是一般意义上的重农桑,这可是给大明朝棉花种植尝试出了一种新的可能! 三人饮得酩酊大醉,行动不便。王守文、谢丕索性便在谢家睡了一夜。 这一夜自是无话,却说谢慎翌日起床后,便觉得头痛欲裂。 这宿醉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少年深吸了一口气,心道回水,积层泥。经一事,长一智。以后可不能再这么山吃海喝了...... 用温水净了净面,又喝了热茶醒酒,谢慎才是觉得稍稍好了些。 水芸有些担忧的道:“公子这便要出去吗?” 谢慎点了点头道:“既然棉花已经可以采摘收花,我便要去一趟县衙了。” 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在这余姚的地界上有一个人是他永远绕不过去的,那就是吴县令。 徐贯虽然是堂堂侍郎,但那也不可能事事照拂他。至少在吴县令任期内,谢慎不能在明面上和他起什么冲突。 “等王、谢两公子醒了,便说我去县衙了。” 谢慎稍稍定了定神,便换了衣衫出府而去。 少年轻车熟路的来到县衙前,那衙役见余姚文坛正当红的谢小相公来了,忙将谢慎引了进去。 县尊大老爷曾交代下来,谢慎来了可以不经通禀直接带进县衙,这可是县尊破天荒开下的恩典。 不过谢慎当然不知道衙役心中所想,只一心思忖着一会该如何对吴县令开口。 二人一路穿堂而过,转瞬间的工夫便来到了后衙。 “县尊正在内堂休憩,容小的前去通禀一声。” 吴县令准许谢慎直接进入县衙,可没准他直接进入后衙。 如果说前衙是供吴县令办公的场所,那后衙便是吴县令起居的所在了,是完全的私人空间。 说不准吴县令就在后衙养着几个小妾,若是谢慎冒冒失失的进去和佳人撞了个满怀,那该是有多尴尬。 所以谢慎要进后衙是一定要让衙役通禀的,这也可以最大程度的避免尴尬事件的生。 没过多久,那衙役便折返回来面上带笑道:“谢小相公请。” 谢慎被衙役引着到了吴县令的书房,拱手道:“多谢了。”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些衙役谢慎可是不想得罪。 却说谢慎迈着四方步进了书房内,冲闭目养神端坐四方椅上的吴县令行了一记大礼道:“学生拜见县尊。” 吴县令缓缓睁开了眼睛,幽幽道:“本县听闻贤生刚刚从松江府回来,可是去拜会了徐侍郎?” 谢慎心道这吴县令消息倒是灵通,竟然对他的动向了如指掌,该不会是派了专人跟在他身边吧? 不过既然吴县令问到了,谢慎自然要如实回答。 “回禀县尊,学生确实刚刚从松江府回来,徐老大人也对学生嘱咐提点了几句。” 你不是要问吗,那就全告诉你,不过当然得略过芊芊喂药那一段...... 吴县令嗯了一声,便话锋一转道:“本县听说谢贤生和王、谢两家在海涂上试种的棉花已经可以采摘收花了,不知确否如此?” 谢慎心中一沉,这吴县令怎么事事都如此清晓。他这次来县衙为的就是海涂种植棉花一事,却不曾想被吴县令当先说了出来。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县尊明鉴,棉花种植能够成功,多亏了县尊支持。晚生想着能否由县尊题写一诗,由匠人刻在石碑上立在海涂堤坝前,以示县尊之恩,以章官府之德。” 谢慎说的如此明了,意思就是让吴县令出这笔修筑堤坝的钱,然后这重农桑的政绩就可以理所当然的刷出来了。 王、谢二家收回了银子,吴县令刷了政绩,岂不是两全其美。 吴县令显然没有觉谢慎的情绪变化,兀自说道:“这件事本县从一开始就是十分支持的。现在看到棉花试种成功,自然也是欣慰。本县准备连夜写奏疏送往京师,请呈陛下御览。” 听到这里,谢慎却是心中大骂吴县令无耻。 谢慎本以为卖吴县令一个人情,给他在卸任前刷一刷政绩,吴县令就会心满意足。谁曾想这吴县令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竟然想要独吞此功劳。 奏疏是吴县令写来呈递给天子的,想怎么写当然由吴县令说了算。 吴县令也许会在奏疏上稍稍提及谢慎,但主要功劳肯定是被吴县令独自占去。 在大明朝,官员陈写奏疏呈递给天子御览有一整套的程序。 不管是京官还是地方官,奏疏送到京城后都会被送去通政司或者是交到会极门的宦官手中,再经由这一层转圜递到司礼监,转而呈递到御前。 再之后便是众所周知的票拟批红了,除了像弘治皇帝的这样级工作狂,很少有皇帝会每一篇奏疏都批复。 总之经过了一番内阁与司礼监的博弈,在获得了皇帝的默许后,奏疏就会下到六科廊去,再由给事中抄分配下达。 吴县令这种品级的文官,写奏疏呈递给天子御览,走的肯定就是通政司这一条路了。 通政司会根据奏疏种类的不同分成各个类别,再按照重要性的不同,分批次送到司礼监。 譬如军事奏报就属于第一等要紧的,必须马上呈递不得有一丝耽搁。又譬如旱灾水患这种,虽然不讨喜但也不能耽搁,属于要紧奏疏。 至于吴县令写的这种,便算是喜报了,虽然没到祥瑞那种级别,但也差不多了。 弘治六年、七年这两年实在是有些流年不利的意味,张秋决口、苏松水患接连爆,朝廷也委派刘大夏、徐贯两位能臣前往治理水患,弘治天子可是被忙的焦头烂额。 ...... ......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世道人心 2 天才壹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在这种时候,吴县令把一封陈写有海涂试种棉花的奏疏呈递御前,弘治天子肯定是龙心大悦,赏赐什么的都在其次,至少吴县令在天子心中留下了印象,让天子知道千里之外的余姚,有这么一位为朝廷分忧,为百姓谋福祉的好县令存在。 所谓简在帝心,便是如此。 一个三甲进士出身的县官,要想发达除了依靠关系,真的只能看运气了。 偏偏吴县令的运气真的很好,遇到了谢慎这样一个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的妖孽。 谢慎也偏偏不走运,遇到了吴县令这么个急于刷政绩的老父母。 少年此刻也只能感慨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 对于吴县令来说,直接上呈奏疏让天子记住他显然是一条终南捷径。 但所有的捷径的都有风险,对于吴县令来说,他的官位实在太低,如果不能拿出足够有料的奏疏,很可能起到反效果被天子厌恶。 故而他虽然存了这个心思,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直到谢慎提出了这个海涂种植棉花的想法,吴县令便觉得时机来了。 吴县令之前之所以没有给予谢慎什么实质性的支持,是因为他也处于观望的态度。【.aqx.】毕竟官府不能轻易表态,如果海涂种棉失败了呢?那不是吴县令在打自己的脸吗?那不是说明官府无能吗? 但一旦棉花试种成功,吴县令就可以毫无顾忌的跳出来了。 虽然他之前没有给予谢慎什么实质性的支持,但毕竟有过口头勉励,这便可以做文章了。 口头勉励这种东西不同情况下可以解释为不同意思,眼下吴县令便可以说这是官府对谢小秀才的大力支持...... 人可以无耻,但无耻到吴县令这种境界确实也算稀奇了。 要知道就在不久前,吴县令还曾拉下脸来主动和谢慎示好,希望他和自己侄儿结交。 他那侄儿在吏部做事,如果能够转调文选司,吴县令任满考绩的事情便有了着落。 谢慎虽然年纪尚轻,但在吴县令看来却是前途无量,他这才存了拉拢的心思。 可现在情势完全不同了,吴县令有了直接在天子面前扬名的机会,他如何肯放过。 即便这么做可能会得罪谢慎,但那又如何? 说到底谢慎现在不过是一小小秀才,又是在余姚地界中,在吴县令管辖下。任凭此子声望名望再高还能盖过他这个余姚父母官吗? 人都是自私的,在面对绝对的利益时很难愿意和旁人分享。【.aqx.】 吴县令是一个传统文官,往上爬自然是人生最重要的追求。 别说是谢慎了,便是亲娘老子挡了他的路,吴县令都会毫不犹豫的一脚踢开。 从他的口气中,谢慎已经听出了个大概。 稍稍思忖了一番措辞,谢慎只得拱手礼道:“不知县尊准备如何陈写奏疏?” 他思前想后,觉得不问一问实在是不甘心,至于这么问的后果是什么,谢慎却是无暇去想的。 “这......” 吴县令一边捋着下颌短髯,一边沉思。 他本想呵斥一句这不是你该问的,但想到谢慎背后还有徐贯,也不宜撕破脸皮。 况且再怎么说,海涂种植棉花的想法还是谢慎提出的,吴县令可以毫不客气的把这份功劳夺走,还不准谢慎问一问吗? 这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自然是向陛下陈写海涂种棉的一干经过。” 吴县令选了一个模糊说法,淡淡说道。 至于具体措辞细节,吴县令却是不打算向谢慎说的。 谢慎十分失望,不过他知道吴县令是铁了心不打算继续说了,也就不再逼问。 “如此,学生便不打搅老父母了。” 拱手离k县衙后,谢慎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了。 他自打来到大明后,总体来说还算顺风顺水,虽然也会遇到些麻烦,但也都能迎刃而解。 偏偏这次似乎陷入了困局中。 棉花种植在大明很是普及,但海涂种棉却是绝对前无古人的。 这份功劳明明是属于谢慎的,现在偏偏要被吴县令生生夺走,少年如何能甘心! 人心险恶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便是堂堂一县父母官嘴脸吃相都和地痞无赖一般。 谢慎回到家中时,王守文、谢丕正巧酒醉醒来。 见谢慎面容憔悴,神色忧然,二人纷纷快步上前,一番询问。 谢慎摇了摇头长叹一声便是走向书房,示意二人来屋里谈。 三人在书房坐定后,谢慎把这次县衙之行的经过叙说了一遍。 两名好友神色各异。 “想不到这吴县令竟然这般无耻!” 王守文攥紧了拳头,愤恨的空挥了一记。 谢丕也皱眉道:“慎大哥你没有听错吧,县尊真的这么说?” 谢慎苦笑道:“这种事情怎么会听错,县尊确是要亲自陈写奏疏直接送到京师,呈递陛下御览。” 面对**裸的巧取豪夺,王守文哪里能忍得了,他嘿了一声道:“咱们辛辛苦苦的修筑堤坝,引水渠冲灌海涂,他除了嘴上念叨了几句,什么忙都没帮上。现在倒好,这厮大手一挥竟然就要抢功劳,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谢丕叹息道:“守文大哥说的在理,可是吴县令是一县父母官,笔在他手上,奏疏怎么写我们也干预不了啊。” 秀才毕竟只是秀才,和官有本质的区别,如果他们是举人之身,吴县令或许还有些忌惮,但秀才他是不会放在眼里的。 “不行,这件事绝对不能就这么轻易算了。我这便写书信,叫人带给父亲大人。” 王守文哪里是能忍让的性子,当即挥拳道。 “对了丕贤弟,你也可以给令尊修书一封嘛,咱们两家齐心协力,不信对付不了一个小小知县。” 谢慎听到这里直是有些目瞪口呆。 他险些忘记自己这两个“小跟班”是两个超级官二代。二人的父亲一个比一个有名,王华、谢迁便是放在整个大明朝都是排的上号的,在弘治朝更是呼风唤雨的人物。 ......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百二十章 世道人心 3 天才壹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若是这二人出面,似乎确实可能扭转局势。 “慎贤弟你不必焦急。这吴县令不还没有写完奏疏派人送去京师嘛。他命人乘官船也许会快一些,但到了京师还要递到通政司给奏疏分类,这一耽搁少说得几日。我和丕贤弟写好家书立即命人带着乘船沿着大运河一路北上,一定可以赶在奏疏送入宫前把家书带到!” 谢慎不禁愕然,世道人心啊...... 却说谢丕和王守文分别写了家书派人乘船加急送到京中父上手中。 而这一边吴县令虽然以最快的速度把奏疏送到了京城。但因为各地送往京师的奏疏太多,到通政司分类时耗费了大量的时间。 而王华、谢迁二人因为身份特殊,自然不会按照普通官员对待。 在吴县令的奏疏通过通政司分类送到弘治天子圣驾前,谢迁和王华的奏疏已经提前送抵。 一面是被倚为股肱的重臣,一面是区区一县令,天子自然作出了有偏向性的判断。 这其实也很好理解,天子也是人,他的判断也会受到复杂感性的影响。在这种情况下,吴县令自然比不过两位状元出身的重臣。 抢功劳这种事情,一是看人,一是看时间。 跟谢迁,王华抢功劳本就是找死。 要是吴县令陈写的奏疏早几日送达天子御览,也许还能占据一个先入为主的优势。可最后却是王华、谢迁的奏疏直达圣听。 这倒也不怪他,吴县令的奏疏确实是先到的京师,而王华和谢迁的奏疏则是接到家书现写的。但偏偏吴县令身份比不过王华,谢迁两位大佬,什么都得按照程序来,这样在通政司一耽搁,本是优势却成了劣势,吴县令便是必败之局,神仙难救了。 果不其然,天子在了解了事情的真实经过后下了批复,着令发到六廊科办理。 半个月之后,余姚县令吴有甫调任的文书便送抵了余姚。 天子并没有在批复中说明要调任吴县令什么职位,只是言辞激烈,甚为不满。吏部尚书和左右侍郎一番讨论,最后几位大佬一拍脑袋决定调任吴有甫肇庆司理的职位。 这可是几位大佬绞尽脑汁想出的。 天子在批复中言辞激烈,对吴有甫自然是不满意,但没有点名要给吴县令降等,吏部也就不能盲目去做。 臣子要忖度圣心,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不能越界。 吏部可以按照天子的意思给出方案,具体裁夺肯定还是要由天子来的。 肇庆司理这个职位乍一看不比余姚知县低,但肇庆十分偏远,比之富庶的余姚差了不少,等于是降职了。偏偏这么做还挑不出什么错来,最是合适。 故而当吏部把这个建议报奏弘治皇帝后,天子满意的批了一个准字。 吏部上下这才松了一口气,下发调任文书到余姚,令余姚县令吴有甫立刻启程至肇庆赴任,不得有误! 小小的一个县令调任,其背后是诸多大佬的推动。出力最多的自然是王华和谢迁。 这二位治家甚严,但治家严是一回事,旁人欺负自家孩子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自家的孩子自己可以随意打骂,却不能让旁人欺侮。 吏部对此也是心领神会,故而也算卖了王、谢二人一个情面。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朝廷的调任文书送到余姚时吴县令还蒙在鼓里,他听到调任二字后直是欣喜若狂,当即换了特地熏了香的青色官服去接领文书。 弘治天子还是很厚道的,并没有专门下一道圣旨责斥吴县令,故而吴县令也不需要大拜谢恩。 打开文书一看,吴县令却是脸色煞白。 他本以为这次献上喜报会令天子龙心大悦,一番擢升便在眼前,谁曾想等来的却是一个平迁。说是平迁,实际就是暗降。吴县令一想到路途遥远的肇庆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 怎么会是这样?陛下看到奏疏怎么会命令吏部下一份这样的调任? 吴县令悲愤欲绝,却不敢耽搁。文书上有即刻调任四个字,也就是说吴县令必须马上卷铺盖走人。 他当然不会知道这是王、谢二人的家书起了作用,换句话说是王华、谢迁两位大佬对天子的判断施加了影响。 王华是成化年间的老臣,谢迁更是在天子还备位东宫时就担任侍讲,那是何等的老资历,岂是区区一个余姚县令能够比拟的。 换任何一个正常人做判断,肯定是愿意相信与自己相熟的人罢? 归根到底吴县令是低估了王、谢两家的实力。 这两家在余姚都是世家望族,虽然因为家风严厉平日里行事低调,但再怎么低调一旦发力也不是一小小县令能够招架的。 何况吴县令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那就是他把自己要陈写奏疏的事情事先告诉了谢慎。 他以为分一点汤给谢慎,少年就会感恩戴德,却忘记了这本身就是谢慎的功劳,而他才是那个要从谢慎手中把功劳夺走的人。 一番交战下来,王华、谢迁齐齐发力,吴县令便理所当然的成了炮灰。 可怜吴县令到把县令印信移交给本县县丞时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慨叹长吁不已。 肇庆比余姚离京师更远了,吴县令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一个臣子一旦被天子厌恶,那短时间内肯定是没有升迁的可能。 要想升迁,说句大不敬的话,吴县令只能寄希望于当今天子驾崩,新皇帝即位。 不然,吏部的那些官员怎么敢给他中上的考绩? 天子没有给吴县令降旨是因为他对吴县令很厌恶,不想多说一句话,可是却是给谢慎、谢丕、王守文三人降了旨意。 这在大明朝可是破天荒的。 要知道三人不过是秀才功名,却是得到了大明朝天子的恩旨,这可是值得向世人夸耀的。 当然谢慎也知道这次他的沾了谢丕、王守文的光。 若非他二人当机立断写家书搬救兵,恐怕这海涂种植棉花的功劳就真的要被吴县令夺去了。 ......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世道人心 4 到了那时形势比人强,再想把局势翻过来就几乎不可能了。 这边传旨的太监来到谢慎府上,谢慎自然惶恐的赶到院子中接旨。 老实讲这是他来到大明朝后第一次下跪,很是不适应。 但一想到下跪是为了接旨,心中也就稍稍平衡了些。 接过圣旨后,那太监幽幽说道:“陛下还有一句口谕带给你,叫你把海涂种植棉花的要义单独写一份奏疏叫咱家带回宫去,陛下要命内阁根据这奏疏陈写一份文书,再发邸报命各东南沿海州县在滩涂广而种植。” 谢慎听的一楞,这算是哪般,大明天子要跟他抢海涂种棉的专利了? 唉,世道人心啊! 弘治天子在谢慎心中的伟岸形象崩塌了,少年的心在滴血! 谢慎要呐喊,谢慎要控诉 但是向谁控诉呢?这次管他要海涂棉花种植技术的可是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难不成谢慎还能一气之下跑到京师去向天子哭诉?亦或者是在奏疏中和天子讨价还价? 弘治天子虽然是圣明君王,可那也是君王。 君威难测,君恩亦难测。 弘治皇帝心里究竟如何想谢慎并不知道,故而他不想去做盲目的尝试。 怪不得弘治皇帝决断如此雷厉,原来是存了这个心思 那太监见谢慎默认不语,便咳嗽道:“怎么,谢小相公有难处?” 谢慎连连摇头道:“没有难处,绝对没有难处。小生这便去写。” 谢慎十分无奈的返回书房将奏疏赶出,确认言语无误后便十分肉疼的交给了那传旨太监。 欺君可是要掉脑袋的,谢慎可不想挑战弘治这位仁君的底线,还是从了吧。 “咱家还要去别处传旨,谢小相公不必送了。” 那传旨太监一推手示意谢慎不必再跟,大摇大摆的去了。 谢慎这才反应过来王守文、谢丕也有功劳,那太监应该是去二人府上传旨了。 不知道二人听到恩旨后会作何感想? 谢慎把恩旨收好供奉在香案上,思忖着接下来的打算。 海涂种植棉花的技术一旦推广开来谢慎在余姚的棉花种植便没有了优势。 依据谢慎的判断凡是挣钱的买卖朝廷多会插上一脚。 譬如盐运使的设置,譬如织造局的创立。 所谓与民争利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虽然眼下只是在东南沿海滩涂推广,但谢慎相信假以时日朝廷一定会设置相应的机构来统办棉花种植采摘等事务。 那么何不在弘治天子作出决定前就提出这个建议呢? 以他海涂种棉首提者的身份也许还会捞得个一官半职。 既然事情的进展已经不受谢慎的控制,谢慎所能做的也只有尽量让它朝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 还好那传旨的太监离开了没多久,谢慎连忙奔向好友王守文的家中。 果不其然,此刻传旨太监刚刚把圣旨念完,见谢慎急切赶来颇是惊讶的问道:“谢小相公怎么来了?” 谢慎讪讪一笑道:“方才小生所写奏疏漏掉了一条,特地赶来补上。” 那太监翻了一记白眼,险些晕死过去。这谢慎看起来倒是少年老成,怎么会在写奏疏这种事上犯错。 他传了这么多次圣旨,可还没见过哪个大臣像谢慎这般。 呃,不过谢慎好像也确实不是官身,也算是情有可原吧。 情有可原归情有可原,但要在呈递天子的奏疏上胡乱涂改却是不行的。事关重大,他又不能阻止谢慎增添内容,只得道:“不妨谢小相公重新写一份奏疏交于咱家。” 谢慎连连点头道:“如此甚好!” 谢慎这便去到王守文的书房要来笔墨,重新写了一份奏疏。 这份奏疏中谢慎直言棉花种植的难处,建议天子创立类似于织造局的朝廷直属衙门。 其中巨大的利益弘治天子一看便知,势必对谢慎欣赏有加。 这件事后谢慎在弘治皇帝心目中的印象也将从神童升级成可以重点培养的儒生。 故而即便谢慎没有从这封奏疏中得到面上的好处,也会在天子心目中留下位置,不算太亏了。 谢慎将奏疏郑重递给了传旨太监,心口悬着的一块石头才算落地。 唉,都道伴君如伴虎,他这才和天子打了一次交道,就明白了这句话的深意。 天子乃九五之尊,坐北朝南垂拱而治,其心思哪里是一般人能忖度猜透的。 正是安全感的缺失和不确定性让臣子觉得君威难测。 唉,科举和做官比起来还是小儿科了些。 等将来步入官场,侍奉天子左右那才是避不开的狂风暴雨,躲不掉的明枪暗箭。 那传旨太监传完旨意扬长而去,望着马蹄扬起的滚滚黄尘,谢慎苦笑道:“守文兄,人算不如天算啊。” 王守文亦是一脸无奈:“天注定的事情,慎贤弟便不要太在意了。” 二人相视一笑,却是准备约了谢丕一起吃酒浇愁 闲话不提,却说传旨的太监返回京师后便将谢慎写好的奏疏带回宫中呈递到天子驾前,弘治天子看过奏章后沉默良久,最终召来了内阁首辅徐溥,次辅刘健商议此事。 君臣谈论至深夜,最终仍然没有得出一个结论。 弘治皇帝的意思是开办一个类似于织造局的机构监督总领东南各地棉花种植,但是首辅徐溥和次辅刘健都极力反对。 最终弘治皇帝也只得悻悻然的决定择时再议。 明君不是那么好当的,既要懂得纳谏又要有乾纲独断的气魄,分寸的拿捏尤为重要。 如果当今内阁的首辅还是先帝成化爷留下的老臣刘吉,那弘治皇帝不会有任何的犹豫,可如今内阁中都是能臣干臣,当君臣意见出现分歧时弘治皇帝也不好过于独断,只好择时再议。 当明君难,当一个忠臣环绕的明君更难。 不过为了大明国运昌盛弘治皇帝不介意作出一些小小的牺牲。 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有*,这一点即便尊贵如天子也不能改变 第二百二十二章 乡试前夕 却说秋去冬来,春离夏至,转眼间便来到了弘治八年。 距离八月的乡试还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谢慎便和好友王守文、谢丕一起启程奔赴省城杭州准备参加秋闱。由于乡试往往定于八月开考,届时桂花飘香,故而又称其为桂试。 这已经是谢慎第三次赴杭州了,故而乘船北上时并没有太多的欣喜,而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这一年来他潜心修学,加之孔教谕开恩允许科试过关的生员不必每日来县学点卯,谢慎便索性把自己锁在屋子里刻苦温书。 至于海涂种植棉花的事情,谢慎上了一封奏疏经由传旨太监带回宫后就如石牛入海杳无音信。不过连带着东南沿海各州县也没有动静,谢慎在余姚沿海滩涂的棉花种植似乎确成了独一份,至少短时间内不用担心竞争问题了。 利用朝廷犹豫的时间多赚一些银钱,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谁不想让自己的劳动成果多转化为钱财?可谁又能够和大明朝廷对抗,和天子对抗? 穿越者有穿越者的优势,但再有优势也得按照游戏规则来。 在大明官场,这个规则便是弱肉强食。 而在食物链最顶端的就是那位面北背南称孤道寡的天子。 相较而言这个结果已经可以接受了,至少谢慎赢得了可贵的发展扩张机会。假使他不写那个建议,也许弘治皇帝根本就不会犹豫,直接下旨接收果实了。 人嘛总要往积极的一面看,不然活的岂不是太累了。 这一年来,沈娘子倒是来找过谢慎几次,谈的也都是茶叶生意。双方之间难得的保持着一种默契,不在儿女情长上多谈一字。 谢慎望着江中美景,不由得心生感慨。这之前的所有准备便是为了乡试这一搏,一个读书人能否挤进主流士林圈子便看这一次了。 假使不能中举,便是之前再有才名也会随时间渐渐淡出主流圈子。 由秀才到举人,由举人到进士,这算是科举中最关键的两步。 而前者的难度显然要比后者大,如果能够中举,后面的路便会好走许多。 从水门进了杭州城,谢慎和两名好友直接来到平安坊住下。 宁员外特地给大哥大嫂准备的宅子就在平安桥东,谢慎既然到了杭州,自然要在家中住下。至于王守文和谢丕自然死皮赖脸的的借助在了谢家。 平安坊距离乡试地点青云街并不远,贡院就建在青云街北,那里的房价实在夸张。虽然以谢慎的经济实力也住的起,但为了少走几步路就多花费那么多冤枉钱实在不值得。 况且在平安坊的宅子住下还可以和大哥多叙叙话,大哥这一年多来一直在杭州府打理生意,兄弟相见的时间并不多,若是因此生分了就可惜了。 至于王守文和谢丕,自然也乐得热闹,不过免不了要约谢慎出去吃吃酒,对此谢慎也欣然应允。 备考的日子是平淡且枯燥的,每天就是翻看四书五经,朱子集注。再就是一天各写一篇时文、策问、诗赋热手。 乡试很正规要考三场,从八月九号开考第一场,八月十二、八月十五再考接下来的两场,考试的强度还是很大的。 第一场一般考四书五经,第二场考论判,第三场考策问。 以谢慎的经验,考前做一些针对性的练习是十分有用的,至少可以让脑子高速运转。 当然适当的放松也不能少,而谢慎的放松方式便是和王守文、谢丕行酒令对对子。 却说这一日谢慎约了两名好友去杭州城有名的望仙楼吃酒,三人寻了一间靠窗的雅间坐下,随意点了些酒菜。 王守文笑吟吟道:“慎贤弟真是好雅兴啊,越是离乡试邻近越是轻松,看来这乡试魁首已经被慎贤弟视如囊中之物了吧?” 谢慎翻了一记白眼道:“守文兄休要捧杀我,什么乡试魁首,能够中举我便满足了。” 一旁的谢丕也是打趣道:“中举是我和守文大哥的希冀,可慎大哥是一定要夺魁首的。” 谢慎无奈的摇了摇头,酌了一口黄酒。 便在这时邻桌也坐下了几个读书人,一坐下便高谈阔论了起来。 听口音他们应该是杭州本地人,无外乎就是钱塘、仁和两县的备考生员。 那头戴黑色四方平定巾的一较年长者慷慨道:“几位兄台听说了吗,这次秋闱杜公子也要参加!” “杜公子,哪个杜公子?” 一个身材如麻杆的士子疑惑问道。 那年长士子翻了一记白眼道:“咱这杭州城中提起杜公子除了杜康杜大才子还能有谁? “他?他不是上次乡试弃考了吗?” “一次弃考难道就要次次弃考吗?说不准是杜公子想明白了,决定投身举业呢。” “这个杜公子可是了不得啊。除了西毕东谢外,浙省文坛后起之秀也就是他了吧?” “谁说不是呢,毕公子已经中举自不必说,今科乡试便看这余姚谢慎和钱塘杜康谁人折桂夺魁了!” “我看还是谢余姚风头更劲,这两年来整个浙省都在风传他有连中六元之相,倒是杜公子销声匿迹了太久谁知道还有几成实力。” “话可不能这么说,再怎么说杜公子也是我钱塘县人,省城文脉又岂是区区乡野之地可比的?” 听到这里,王守文猛的一拍桌案就要起身去与邻桌理论,却被谢慎一把拉住。 那邻桌的士子纷纷愣住侧目向谢慎看来,谢慎却是不疾不徐的随口吟诵道:“蓉镜重开,漫向湖山寻旧迹;桂枝擢秀,相期月旦识真才。” 对子本没有诗词有震撼力,但在乡试前夕吟诵却是十分合适应景。 “好对子!” 那较年长者起身朝谢慎走来,拱手道:“在下钱塘齐寅,敢问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谢慎淡淡一笑道:“在下余姚谢慎,此来杭州参加今科乡试。” 那齐寅微微一愣,脸上满是尴尬。 怪不得他觉得这手对子对的极为巧妙,原来是风头无量的谢慎所作,这便不奇怪了。 ...... ...... 第二百二十三章 生意和人情 天才壹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原来是谢公子,幸会幸会!” 齐寅拱了拱手,试探道:“不知谢公子可否愿与齐某共饮几杯?” 谢慎摆了摆手道:“谢某不胜酒力,还是算了吧。” 说完他便与王守文闲聊开来。 那齐寅被谢慎晾在当场别提有多尴尬了。 不胜酒力?齐寅刚刚可亲眼见到谢慎连饮数杯美酒的。这不是当面狠狠打他的脸吗? 再联系谢慎刚刚作的那副对子,齐寅更是觉得面颊一阵滚烫,这般讽刺他实在是羞辱不已,和几个好友落荒而逃了。 那几名恼人的钱塘县士子离开后,谢慎心情不错的问道:“这杜康杜公子当真这般有才名吗?” 王守文苦着脸道:“慎贤弟想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谢慎神色一正道:“自然要听真话。” 王守文叹息一声道:“实不相瞒,慎贤弟你扬名前这杜康便已经小有名气,是杭州府百年一遇的神童。” 谢慎讪讪一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神童?天下也许真的有神童,但那都是不世出的,绝不会遍地都是。 换句话说,在他看来大明朝两百余年国祚总共出现的神童不会超过三个。这个杜康在历史上本就没什么名气,看来多半也是吹嘘出来的罢。 “这杜康原本是与毕公子齐名的,应该是后来被慎贤弟抢了风头才决定复出参加乡试的吧?” 谢慎听的直翻白眼。什么叫他抢了杜康的风头,那是谢慎凭实力夺得的好吗。技不如人就要服输,这杜康莫非是想通过乡试成绩找回场子? “这杜康杜公子精于诗词还是时文?”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谢慎还是对这位杜公子颇感兴趣的。 “这可不好说,听说这位是全才。” 谢慎摇了摇头道:“一般没有精进之项才会谓之全才,看来此子不足为虑。” 全能就是全不能,到这里谢慎已经基本判断杜公子是个绣花枕头了。 乡试既然是省考,各地的士子就会争相比较成绩。 绍兴府在浙省是绝对的文脉汇聚之地,余姚更是执牛耳者。 故而往往乡试放榜后余姚籍上榜学子会最多,这便引得一些心胸狭隘者嫉妒。刚刚那几个钱塘县士子显然就在此列。 谢慎和王守文、谢丕酒足饭饱正欲结账,那小二却笑吟吟的说道:“几位小相公,你们的酒菜钱免了。” 谢慎疑惑道:“这是为何?” 他很不喜欢欠别人人情的感觉,故而一定要问清楚。 那小二讪讪一笑道:“我家掌柜打过招呼,只要您来店里就不收钱。” 谢慎最受不了话说一半,便追问道:“你家掌柜是哪位,与小生可有交情?” 见小二沉默不言,谢慎有些急了。 “你去把你家掌柜叫来,我来问他!” 小二不敢耽搁一咬牙便下楼寻掌柜去了。 过了半盏茶的工夫,酒楼的掌柜便赶了过来,冲谢慎连连拱手:“谢公子,是小店哪里照顾不周吗?” 谢慎摇了摇头道:“我听这伙计说我们的酒菜钱被免除了,是您老的意思。小生就是想问问这是为何。” 酒楼掌柜有些为难的说道:“这也是东家吩咐下来的,老朽只是照做罢了。” “哦?敢问你们东主是哪位?” 酒楼掌柜犹豫了片刻,十分为难的说道:“是宁老爷。” 谢慎恍然大悟! 在杭州城可以脚踩盐业、茶业两条船的也就是宁益了。宁老爷子富可敌国,自然会疯狂扩张,酒楼走的是快钱,宁益开个十几家也没有什么问题。 现在的问题是谢慎要不要接这个人情。 宁益和谢慎是合作伙伴不假,但合作归合作,人情却是人情。 如果把合作和人情混为一谈,早晚会出问题。 想到这里谢慎却是清了清嗓子沉声道:“这酒菜钱小生先付了,宁员外那里我去解释。” 掌柜叹息一声道:“既然谢小相公执意如此,老朽也不好勉强。宁东主那里还请谢小相公多多圆说。” “这个好说,掌柜的不用担心。” 谢慎掏出酒菜钱递给小二,便和谢丕、王守文离开了酒楼。 他之所以还是付了酒菜钱,不是他不近人情而是不想在和宁员外的合作上陷的太深。 大哥和大嫂在平安坊的宅子就是从宁员外那里租的。 当初宁员外提出把宅子免费给谢家人用,谢慎却是婉拒了,最终按照市价租住。 生意场不信人情,信的只有实力。宁员外现在之所以拉拢他是因为他有价值。如果欠下的人情多了,将来该怎么还? 谢慎摇了摇头冲王守文、谢丕道:“你们先回去吧,看来我得去找宁员外聊一聊。” 王守文无奈道:“好吧,不过慎贤弟你也看开点,一顿酒菜的钱没必要争个不痛快。” 谢慎不置可否的一笑,却是穿过平安桥朝宁宅而去。 ...... ...... 布政使衙门,后衙。 右布政使薛举正急得来回踱步。 从六月起弹劾他的奏疏便像雪片一样飞到了宫中。 这些奏疏弹劾的理由出奇的一致,那就是斥薛举狎妓。 这是薛举接受不了的。 大明朝的官员有哪个没有狎过妓?便是督察院那些自诩清流的言官难道就没有狎过妓? 拿这个作为理由攻讦他,直让薛举愤怒。 可这又是真实存在的,若一人弹劾两人弹劾还能想办法遮掩过去。可是一连十几封奏疏呈递上去,天子想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袒护他都不可能了。 所谓杀鸡儆猴,惩治他可以起到整治大明官员风纪的作用,他真担心自己成为天子邀买人心的牺牲品。 思前想后,薛举还是觉得应该去找镇守太监刘文商议。 刘文毕竟曾经侍奉过天子,对天子的脾气十分了解。 若能对症下药,或许还能挽回局面。 薛举深吸了一口气,命令管家去准备轿子,这便要启程前往镇守太监府。 当然他不会穿官袍,也不会用布政使的倚仗。 乡试在即,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他这个布政使,薛举可不希望再节外生枝。 ......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百二十四章 人生转折点的乡试 人都是有惰性的,越是舒适安逸的环境越能让人放松懈怠下来。 常言道温柔乡是英雄冢,说的便是此理。 而作为一个志在举业的读书人自然需要以严苛的标准要求自己,至少在功成名就之前应该如此。 故而这临考前的一个月谢慎基本是在温书中度过的,面对王守文的盛情相邀,谢慎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吾辈读书人当志存高远,岂可整日想那些歌姬伶人!而在这时王守文往往会翻一记白眼,然后兀自出去寻欢。 这是二人的出身所决定的。王守文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即便考不中进士或者举人也可以优渥的过一辈子,最差不过混吃等死。 可谢慎却是寒门出身,自然要努力奋斗,留给他的晋升阶梯就那么一条,若是再不拼命就会泯然众人如方仲永之辈矣。 当然其间他也去找过一次宁员外,将自己的想法和宁益说了清楚。宁益也表示会尊重谢慎的选择,结果皆大欢喜。 时光飞逝,转眼间就到了乡试的日子。 谢慎早已在考前去贡院踩过点,故而一大早起来先是不慌不忙的洗漱,接着用了些干饼子充饥。 之所以没有喝粥是因为乡试的考试强度很大,每场都要考一整日。 虽然按照谢慎的实力很可能会提前做完文章,但按照规定他也不能提前交卷,必须等到考试结束吏人鸣锣才能离开号舍。 这当然有些不合情理但也不是谢慎能够改变的,只能选择接受这个游戏规则。 在号舍中待上一天,方便问题就成了一个大问题,故而谢慎才会选择只吃饼子充饥,而尽量不食粥类。 在小书童陈虎儿的陪伴下谢慎和好友王守文、谢丕一起离开平安坊的宅子,朝青云街所在的贡院而去。 要说杭州贡院的规模,那可以算的上宏大了。 谢慎虽然先前并没有进去过,但远观下也感觉比府试、县试的场地大了不少。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 毕竟府试、县试的场地都是临时搭建起来的,且只需要容纳本县本府考生,最多不过几百上千人。 可乡试却不同了,它需要容纳一省生员同场考试,人数近万,很难临时搭设场地。 故而贡院的建立就是为了解决这一难题,换句话说,贡院的唯一功用就是作为乡试的考场。 乡试三年一考,这就是说绝大部分时间贡院是荒着的。又因为杭州府气候湿润,故而贡院常常会长满青苔杂草,乍一看去甚是荒凉。 这还算好的,最可怕的是贡院不但荒芜,还会有毒蛇出没,这可是危及考生性命的事情,负责乡试的考官不敢大意往往会在乡试当年的四月对贡院进行整修,一来是修理一些漏了的号舍棚顶,一来是除草捉蛇。 这听起来有些滑稽,不过却是每次乡试前必演的大戏。 谢慎和王守文、谢丕来到贡院前,见人山人海颇是慨叹。 他曾读过一份史料, 八 零 电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8 0 . c o m 说万历年间杭州贡院可以容纳上万人同时考试,当时他还觉得有些夸张,但现在看来却是他见识浅薄了。 王守文嘿了一声道:“慎贤弟,如此壮观场面,我之前还从未见过。听说乡试百取其一,不知这次愚兄能否中举。” 谢慎翻了一记白眼,心道你考前把工夫都花在了喝花酒上不去温书,现在又来担心考试了。 “守文兄不必担心,我看你近来气运不错,应该是能中举的罢。” 这下轮到王守文翻白眼了。 “慎贤弟你这是什么话,气运的鬼话也能信?” 谢慎淡淡道:“如何不能信。守文兄可还记得那日西湖苏堤旁的算命道士?” 王守文微微一愣,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谢慎接着说道:“他说我命中会有桃花劫,接着我就遇到了徐侍郎的千金。” 王守文:“......” 一旁的谢丕尴尬的咳嗽一声道:“两位哥哥莫要闲谈了,前面开始列队进贡院了。” 谢慎这便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好。 由于参加乡试的考生人数实在太多,故而必须很早就开始排队进场。 谢慎从小书童陈虎儿手中接过考篮,便和王、谢二人加入了侯考大军。 听说这次乡试的主考官是当朝鸿胪寺少卿季安,是陛下钦点的人选。 这位季少卿虽然只是不惑之年但学识渊博,任浙省主考最为合适。 而副主考自然便是浙省学官陈方垠陈老大人。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学官毕竟督导一省学政,很可能和地方产生特殊的联系。如果让学官担任乡试主考,难免会让人怀疑会不会出现科场舞弊的情况。 但如果主考官是考前临时从京中派遣来的,学政担任副主考,那么流言便会不攻自破,于提学官陈方垠也是一种保护。 毕竟对于一个官员,尤其是学官这种相对清流的官员来说名声就是升迁所凭恃的最大资本。如果名声臭了,那再想往上爬几乎就不可能了。 至于同考官,则是直接从各州县教官中抽调的。这些同考官也就是俗称的阅卷官,是干苦力的,他们批阅的文章考卷还会呈递给主考、副主考审阅拍板,俗称拍脑袋。 他们只能决定哪个考生可以上榜,但至于具体的名次,却只能由主考、副主考共同商议得出。 如果遇到强势不讲道理的主考,甚至可以直接把同考官报上的考生除名,同理亦可以将漏选考生直接点上榜。 不过通常情况下主考官和同考官会有一种默契,双方恪尽职守为朝廷选贤纳才。 同考官都是各州县教官中的佼佼者,都是学术大拿,业务水平自然没问题,又因为是各州县平均抽调,那么就会相对的公正。 乡试已经在最大程度上保证了考试的公正性,接下来就要看考生自己的发挥了。 转眼间就轮到谢慎进贡院了。 乡试不论是严格程度还是考试难度都是科举中最困难的一场,挨过去了就会一路坦途。 ...... ...... 第二百二十五章 简陋的号舍 经由兵卒一番粗暴检查,谢慎终于被放入了贡院。 少年叹息一声,提着考篮沿着青石板路往前走去。 亲身进入到贡院之中才能体会到其震撼之处,放眼望去一排排,一列列青石搭起来的号舍整齐的排列在贡院之中。 虽然风吹日晒之下这些号舍显得有些陈旧,却是丝毫掩饰不了其磅礴大气。 进入贡院后就不能再进行逗留,必须立刻去自己的号舍备考。故而谢慎并没有停下来等谢、王二人,而是径自朝里走去。 从分岔口的吏员那里领过号牌,谢慎便快步穿过小道往自己的号舍走去。 与县试、府试、院试相比,乡试的号舍更为密集,内部空间也就更为狭窄。 谢慎来到自己的号舍前不由得皱了皱眉。 如果仅仅是空间促狭也就罢了,偏偏这号舍的棚顶还有些破漏,这就有些尴尬了。 现在是晴天不假,但万一下雨了呢?那岂不是要水漫金山寺了? 唉,说到底还是贡院平日闲置太久的缘故。 贡院的职能单一,除了三年一次的乡试几乎所有时候都是空置的。 等乡试开完届时相关吏员把贡院一锁,再见面就得是三年之后了。 这期间各种毒蛇野兔就把贡院当成了乐土,十分满意的享受着惬意的生活。 再加上风吹雨淋,石制的号舍屋架还好说,但木制的棚顶可就要遭殃了。 经年累月的浸泡下来,再好的木头也得蕅烂了。 谢慎所在的这间号舍还不算最惨,他东边的那一间坐在里面却是直接可以看见半边天。 对此谢慎也是无可奈何,只能祈祷乡试期间千万不要下雨。 乡试是要考三场的,每场都是一整天,这便不光考验考生的才学了,还考验体力! 偏偏体力一直是谢慎的弱项,若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那就真是要仰天长叹一声了。 谢慎环视了一周号舍,发现除了有一张桌案,一方凳子,一个夜壶外竟然没有任何的物件。 这号舍简直简陋的令人发指。 从外面看贡院的号舍排列鳞次栉比,极有层次感。可从里面一看就露馅了,不仅棚顶破漏,考试环境更是简陋。 也就是这些书生还是秀才,如果会试环境也是这么简陋,谢慎怀疑真的有可能出现集体罢考的情况。 逼仄的环境让人心情烦躁,反正距离发卷开考还有一段时间,谢慎索性闭上眼睛开始闭目养神。 修身养性,静气凝神。 只有做到了心静才能拿出最佳的状态,才能写出最好的文章,才能考出最好的名次。 老实讲谢慎对于乡试的名次并不是太过在意。 毕竟乡试考完还有会试,会试考完还有殿试。 说一句俗气的话,殿试的名次才是最为值钱的。其他场次的考试名次都是样子货。 毕竟最终进士的名次是看殿试。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自不必多说,那是直接进入翰林院的贵人。进入翰林院便相当于进入了大明最清贵的部门,成为了词臣,其前途不可限量。比清贵,也只有吏部、礼部可以一提,但加起来也不如翰林院拉风。 至于二甲的前十名也很有用,往往可以通过馆选成为庶吉士从而到翰林院见习三年。 虽然不能直接选官做官,但三年散馆之后那起点比同年同榜那些二甲末等和三甲进士不知高出了多少。 起点高,前程就好,未来的仕途就一帆风顺,很可能混个几年就扶摇直上被当作内阁预备成员培养了。 如果直接选官,看上去积累了三年工作经验,但硬实力(名次)不如人,一谈起来便比那些庶吉士或者翰林编修低了一头,自己都没自信了还谈什么竞争上岗? 换句话说,进士的名次的好坏直接影响了官场新人的心态,这是不可逆的。 所以乡试的名次与之相比实在不算什么,考的名次高了也就是说出去好听一些,在酒宴上有面子一些,并不能给谢慎带来什么实际的好处。 当然要是考得一个解元好处还是很大的,至少全省的目光都会落在解元的身上,直到来年会、殿二试前都可以占据舆论头条。 名声在外,谢慎也就有了一些可以布局的资本,至少以后进入官场不会显得举目无亲,孤立无援。 当然谢慎也明白,若论硬实力他考取解元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毕竟浙省是科举四大强省,考试强人实在太多。在这种近乎恶劣的竞争环境下要想力压群雄夺得解元还需要一些气运。 比如谢慎碰巧遇到了熟悉的题目,又比如阅卷的同考官非常喜欢谢慎的行文风格。 评判文章高下还是有很大的感性因素的。 若是作的文章狗屁不通自然不必多说,但要是几个考生作的文章算是一个等级,那评判起来就有意思多了。 有的同考官喜欢文字简洁清丽,言简意赅的。 有的同考官喜欢文风奇诡,结构宏大的。 遇到对味的文章将之推荐给大宗师和鸿胪少卿季大人决断,那不就是气运了吗? 谢慎相信自己的气运,气运不好的人也遇不到穿越这样的事。 但他气运真能好到夺取解元吗?这可不一定...... 要想考出好成绩,考试的心态最重要。但这又是一个悖论,因为如果你完全放松表示你对考试重视不够,也是不可能考好的。 适当的加压才是正道。 一百取一,啧啧。 谢慎心道这种上榜比例简直是发指,尤其是对于浙省这种科举强省很不公平,许多在别省能中榜的在浙省乡试只能名落孙山。 故而冒籍跨省考试的事情在大明屡见不鲜,不过那是闲话了,暂且不提。 对于大明朝科举考试的流程谢慎已经十分熟络,自然也没有什么好紧张的。 从沿着号舍挨个发放考卷的吏员手中接过了考卷,谢慎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迅速进入考试状态。 乡试的考试内容和流程都极为正规,故而基本不会出现什么集体性舞弊事件。 ...... ...... 第二百二十六章 精彩的作答 按照惯例三场中,第一场的四书五经试十分重要。而且第一场四书五经试题量充足,三道四书题,加上四道经义题,绝对是考验硬实力。 第二场考的内容很杂,有论一道,判语五条,詔誥表内科一道。第三天考策问,共五道。这些就没有那么重要了,最多就是起到锦上添花的效果。 所以许多体力不好的考生都会卯足劲头拼下第一场来。第一场的时文只要作的出挑,第二场第三场只要不是差的令人发指就绝对会榜上有名。 谢慎身子骨虽然不算健朗,但也没到弱不禁风的地步,考下乡试还是没有问题的。 但这并不影响谢慎把主要精力放在四书五经试上。 这一年来谢慎对于朱子集注的理解有了很大的提升。 一来是县学系统化的进学提供了支持,二来是县学孔教谕和郑训导的功劳。 有名师的指点可以少走很多弯路,这一点谢慎深有体会。 加之谢慎平日里读书也很刻苦,底子薄这个问题便迎刃而解。 四书五经试凡总有三道考题,谢慎缓缓启开试卷,只见第一道题目赫然出现在眼前。 “中立而不倚,强哉矫义。” 这题目出自《中庸》,意思很简单,就是说君子当恪守中庸之道,做到不偏不倚。 谢慎淡淡一笑,提笔写到:“自古帝王之治、圣贤之道、不外一中。中者、举天下万世所宜视为标准者也。然芸芸之众、率恭然不能自立。而豪杰奇逸之士则又不免矫持太过、而不能以大中为归。 即中矣、而卒不能历久不渝、贯始终而如一,则物俗为之累也。惟君子能祛物欲之累、介然有以自持、此其所以难能可贵与。” 稍顿了顿,谢慎笔尖一挑,陈然接道:“夫子答子路之问强、而复进之于君子有曰、中立而不倚、强哉矫。信哉、其能强也。且吾尝见天下之变、所以挠吾中立者多矣。” 文章的起承转合几乎完美,接下来便是最重要的环节,收束了。 谢慎屏气凝神写到:“夫惟有定识以烛于几、先有定力以持于局外、然后甘言好诃不足以诱之、群疑众谤不足以动之、权谋诡术不足以误之、祸福利害不足以乱之。而要其本原、在能取物欲之私而胜之也。故曰自胜之谓强。” 完美,此处应有掌声! 谢慎畅快的深吸了一口气,紧紧攥住了拳头。 洋洋洒洒一片千余字的文章写完,少年却是大汗淋漓。 谁说写文章不是体力活的?那是因为他们没有把精力都融入到其中,没有把自己带入。 好的文章首先感动的一定是作文者自己,唯有如此才有可能感动阅卷的房师! 接下来的两道题目,一道出自于大学,一道出自于孟子。 大学题是“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 孟子题是“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 这两道题目都是规规矩矩的大题,不是投机取巧的截搭题。 谢慎一时来了状态,这两篇文章写的亦是十分顺畅。 最后谢慎就开始写经试。 明代并不要求读书人通读五经,只需要选学一门即可。 谢慎治的是诗经,是诗书礼易春秋里面的超级大热门。 热门有热门的好处,学习资料多,背起来压力不大,题目也不会很偏。当然缺点也很明显,那就是竞争太过激烈。 经试的四道题目自然都是关于诗经的。 由于对诗经太过熟悉,谢慎非常顺畅的完成了四道题目,开始摇起笔杆。 这太尴尬了.... 谢慎只用了三个时辰便把一天的工作完成了,接下来他就陷入了百无聊赖的境地,要么选择修改文章,要么选择神游休息。 谢慎显然还没有自负到神游的地步,只得心中哀叹一声开始通读文章,看看哪里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少年只能安慰自己好文章是改出来的,再精彩的文字也会有瑕疵,加之他这篇文章杂糅了不少明清名家片段,还是需要整合剔除一些的。 但是修改也用不了一整天的时间,又用了一个半时辰,谢慎终于发现文章改无可改了。 虽然文学没有完美,但谢慎就是觉得这篇文章是完美的,是超凡脱俗的。 轻叩了叩桌案,谢慎满意的长吐出一口气。 便在这时风云突变,电闪雷鸣,紧接着便是滂沱大雨浇灌而下。 八月的天气说变就变,前一刻还是晴空万里,秋高气爽,现下就已经大雨倾盆。 谢慎顾不得许多,连忙将写好的文章卷好,收在食盒中。 这可是他小生聊作疏狂作出的极品文章,如果因为一场大雨化成泡影那可太冤了。 虽然他大可以再写几篇,但绝不可能和之前的一模一样。 好在谢慎反应迅速,试卷和时文题纸只淋湿了一角并无大碍。 唉,人生之不如意十有**。谢慎方才扬起的得意便被一场暴雨浇灌个干净。 ...... ...... 江南的雨说停就停...... 就在谢慎被大雨弄得狼狈不堪时,雨却停了。 虽然如此,但淅淅沥沥的雨水仍然顺着屋檐和棚顶的窟窿滴下来,汇聚成一条雨线。 谢慎摇了摇头,从食盒中取出一块饼子送入口中。 杂粮饼子压的很瓷实,但口感确实太差了些。 随着家境的转好,谢慎饮食上已经不再像原先那么粗犷,这饼子确是有些难以下咽了。 不过饭还是要吃的,早饭用过后谢慎已经几个时辰没有吃东西了。如果不及时补充体力的话,很可能会直接晕倒在号舍。 好不容易挨到了收卷,谢慎终于可以离开恐怖的号舍回到家中,好好休息一番。 转眼间就到了八月十二日。谢慎又是早早来到贡院前侯考,准备第二场考试。 只是此刻他的心境已经大为不同。 进入到号舍中,随着考卷发下谢慎便开始奋笔疾书,不多时便将试题全部作出。 又得等了啊。 ...... ...... 第二百二十七章 救救小生吧! 天才壹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无奈的摇了摇头,谢慎便嚼了嚼口中的饼子咽了下去。【.aqx.】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此刻谢慎真切体会到这句话的道理。 第二日考得内容很杂,不但有论判,还有詔誥表内科一道。这三者三题选其一,谢慎在这一部分没有强项,最多只能做到不拖后腿。 故而这一日是有些乏味的,少年匆匆完成考试内容便开始闭目养神。 好在今日没有再下雨,邻近的那条排水渠味道不再那么强烈了...... 用了些饼子充饥,谢慎方是觉得气血舒畅了些,便在他想要小憩一会时听到西边挨着的号舍响起了一阵响声。 这响声很奇特,似乎是...... 似乎是地震的声音啊! 谢慎下意识的探出身子往号舍外面去看,这该不会是地震了吧? 好在他没有走霉运到这种地步,贡院并没有发生地震。 那是什么? 贡院的号舍内部构造很简单,地面都是泥土原生态。 赶上沙石多的还好些,赶上泥土多的,一旦下雨号舍里就会变成泥塘。 好在谢慎脚下的这块地沙石较多,一时半会他还不至于陷入泥塘中。 不过...... 这声音比起地震更像是铁锹敲击沙石的声音啊! 难道他西边号舍的考生是在掘地? 掘地三尺这个词谢慎一直以为是夸张的,不曾想今天竟然亲耳听见,也是奇了。 转念一想,谢慎立刻明白了临近号舍的这位仁兄在干嘛。 在贡院号舍里掘地三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肯定是在舞弊! 谢慎前世读一些野史杂记时,也读到过类似的事情。 说的是在一些布政使司的乡试时,考生会贿赂贡院里的吏员,将四书五经、朱子集注等提前埋在号舍中。这些吏员早就串通一气,那些个花了银子的考生就会恰巧被分到做过手脚的号舍。 但让谢慎感到纳闷的是,这厮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怎么没有巡检的吏员来斥问?难道贡院里所有的吏员都已经被买通了?这得花多少银子啊。 谢慎下意识的咳嗽了一声,并没有什么反应...... 现在少年可以肯定,这一行列的巡检吏员和那考生是一伙的了。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他要不要跳出来指正这厮舞弊? 如果他跳出来,那就是浙省乡试检具舞弊第一人,是有功劳的。 不过这么做也有风险,譬如那舞弊的考生狗急跳墙反咬他一口,执意拉上谢慎做垫背的,那真是...... 但要是不检举这厮,任由他这般嚣张的掘地三尺,谢慎又忍不下这口气。 就在谢慎犹豫不决时,临近号舍中忽然走出了两个身着皂服的吏人。 等等...... 这剧本怎么跟谢慎想象的不太一样啊。 难道贡院都已经提供上门服务了? 但谢慎很快就注意到了那两名吏员身上的泥巴。 那临近号舍地面不应该也是石块为主吗? 随即谢慎注意到一条污浊的水渠从那邻近号舍流出。 呃...... 谢慎恍然间明白了什么,该不会怎么巧吧...... 那两个吏员的抱怨摧毁了少年最后的幻想,你可以想象两个操着绍兴口音的吏员诉苦道:“这杀千刀的贼老天,偏偏在考前几日下雨,这排水渠都荒了快两年了,现在就要修好,这不是要人命吗?” “谁说不是呢,这磨盘大的石块直接堵死了渠口,咱们哥俩光敲碎这石块就不知道废了多少气力,真是气煞人也。” “光敲碎石块也就罢了,这味道实在是太难闻了。” “嘿嘿,这就别抱怨了,早干完早落个清闲。” 这邻近号舍根本没有考生! 怪不得他觉得这边异常安静,怪不得他分到号舍领取号牌时,那吏员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他,怪不得那来发试卷的吏员一直眉头紧锁,捏着鼻子,怪不得...... 原来他这个号舍紧挨着排水渠! 谢慎直想仰天长啸一声,然后挺直胸脯义正言辞的要求考官大人给他换号舍,不然这个乡试他便不考了! 排水渠可是最脏的地方,平日里还好,一旦下了暴雨,各种泥泞污秽混杂在里面,比茅厕都干净不了多少。 茅厕还只有一种味道呢,这排水渠的味道真是五味杂陈...... 但是理智又告诉谢慎必须得忍。 如果他现在提出换号舍,就会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那可是真真切切的万众瞩目啊,刷声望也得看时候,乡试这种严肃正式的场合显然不太合适。 忍一时海阔天空,何况只剩下一场了。 方才还不觉得,但渠口一被疏通,味道便散发开来,实在是让人作呕。 谢慎双手合十默念道: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快救救小生吧。 ...... ...... 第二场考完便剩下第三场策论了,转眼间就到了八月十四。谢慎于前一夜来到贡院,提前进入了号舍。 这是因为前两场出现了考生迟到的情况,主考官季安便下令所有考生第三场必须于考前一夜提前进入贡院侯考。 入夜,一轮明月高悬在夜空中,分外的皎洁夺目。 弘治八年的中秋节,和往年并没有什么本质不同,家家户户团聚一堂,享受着难得的惬意时光。 而对于在贡院中进行乡试的考生来说,显然并没有享受到中秋节的喜悦。 白天看起来如棋盘般整齐排列的贡院号舍群,在夜晚竟然如同墓地一般阴森。而一间间号舍就如同鼓起的坟包一般瘆人。 这当然也和贡院使用时间太久,且没有经过大规模的翻修有关。 通常意义上贡院只会在乡试期间使用一次,之后便会上锁等着三年后再次开考,除了在考前抓抓蛇、除除草,便不会有更多的增值服务。 毕竟修缮贡院是要花钱的,这银子从哪儿来? 照理说,杭州府下辖的钱塘、仁和两县是有职责的,府衙也是有职责的。但他们多半会把责任推到巡抚、布政使衙门。 ......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百二十八章 春风得意,跟贡院说再见 天才壹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当然,布政使衙门、巡抚衙门也不会做这个冤大头,这样你推我,我推你之下,自然就成了悬而未决的事情。 谢慎前世治明史时,对于“悬而未决”这四个字深有体会,别看只短短四个字,却是体现了儒学的深邃一面。 在少年看来,人生最惨的事情不是举头望明月,对影成三人。最惨的是,连对影三人都不能,只能顾影自怜。 而现在号舍里的困居的生员考生们便是这般凄惨的存在。 号舍内的空间促狭,身材高大的考生便得蜷缩着睡觉。能睡着的还好,若是睡得浅的考生,很可能会被蛙鸣吵醒。 一次次的睡着,一次次的被吵醒,然后就变成了神经衰弱,翌日的策问试会受到很大程度的影响。 好在谢慎属于那种睡眠质量很高的人,一旦入睡很难被吵醒,虽然间或能听到几声蛙鸣,但却无甚大碍。 谢慎也不矫情,索性躺在地上美美的睡了一觉。他这号舍地面基本都是石块,并没有多少泥巴。又因为这号舍紧靠着排水渠,白日里滴下来的雨水早已渗到渠中,石块已经干透,并不会沾湿衣服,就相当于一方天然的木板床,比蜷缩靠着桌案睡舒服多了。 而那些地面是新鲜泥土地的考生,号舍里现在已经成了泥塘,别说在地上睡了,就连落脚都是困难。 若不是狠下心来扎头闷睡,他们连个把时辰的觉都难睡得。 月明星朗,秋风徐徐吹进号舍,谢小郎君便在这种惬意的环境中度过了一晚。 ...... ......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投进号舍时,谢慎揉了揉眼睛,从睡梦中醒来。 兀自伸了伸懒腰,少年长呼出一口气。 看天色刚蒙蒙亮,应该距离开考还有些时间。 就着水吃了些饼子充饥,谢慎只觉得精神不错。 果然睡眠是最重要的,有了好的睡眠一切都不是问题。 接下来谢慎就要静静的等着策问试开始了。 乡试的考生太多,在这种时候出风头就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倒不如低调一些。 策论起始于汉代,最初是君王问策,后来发展为一种取仕手段。 科举中的策问试是有标准定式的,一般会出五道题目,五道都是必答题。 比起第一场的四书五经试,这一场其实轻松了不少。 因为策问属于用发散性思维来写,不必死扣着朱子集注。 这样一来就实现了为解决问题而写文,而不是为了考试而写文。 当然这也并不是说考生就能毫无顾忌的天马行空,至少文章的大方向必须与朝廷的主张一致。 谢慎等吏员发下卷子一看,心中已经有了底。 五道题目分别是“汉初驰商贾之律论”, “北宋结金以图燕赵,南宋助元以攻蔡论”,“东汉中兴功臣多习儒术论”,“贾谊五饵三表之说,班固讥其疏。然秦穆尝用之以霸西戎,中行说亦以戒单于,其说未尝不效论”,“诸葛亮无申商之心而用其术,王安石用申商之实而讳其名论”。 题目涵盖了各个领域,还算是比较全面有营养的。 其实策问归根到底策问考察的是考生的见识,而这恰恰又是谢慎的强项。 比起这些同年考生,谢慎可是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的逆天存在,比这些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穷秀才高出了数个层次。 谢慎于心中略略打了腹稿,便按照题目顺序一篇篇的写起了文章。 策问写起来果然比四书五经试有意思的多了,虽然需要旁征博引,但至少写的活泛,不会都是一个调子。 谢慎用了两个时辰把五篇策问写完,接下来就等着考试结束了。 策问环节别看在乡试、会试没有四书五经试重要,但在殿试地位却会陡然提升。原因无贰,因为殿试只考策问! 毕竟策问最早出现就是因为君王问策,故而这也算回归其本身的用途。 谢慎的见解力肯定是超越同龄人数个档次的,如果能够顺利参加殿试,由天子亲自出题,他也一定会答的很完美。 他对这次的乡试过程总体还算满意。四书五经试和策问试考的都不错,第二场论判试虽然稍稍留有瑕疵但无伤大雅,无碍大局。 乡试的名次他不敢说,但应该是能够上榜的吧? 只是不知道王守文、谢丕他们考的如何了? 按下这些暂且不提,却说随着吏人一声清脆的梆子响,弘治八年的乡试正式结束了。 接下来考生便交了试卷,按照顺序离开号舍沿着青石板小路朝贡院大门而去。 一场乡试后,诸生面上表情不一而足。有的欣喜若狂,有的垂头丧气。 乡试三年一考,无数人拼搏奋斗了三年就为了这三天。 假使未能考好,就得再等三年,年轻些的还好,那些已经四五十岁还没能中举的老秀才恐怕已经等不起了。 谢慎见到那些两鬓斑白的老秀才唉声叹气的从他身边走过时不禁一阵的唏嘘感慨。 人生又有几个三年呢? 等到出了贡院,谢慎便直接回到平安坊的家中。 此处人流实在太过密集,他还是回家里等王守文、谢丕的好。 回到家中大哥谢方和大嫂谢陈氏自然上前一阵询问,少年也都一一作答。 乡试之难,难于上青天。大哥大嫂担心自己也是有道理的。 不过谢慎并不太担心,这次的乡试在他看来最多是上榜名次问题。 回到家中谢慎便猛喝了一壶茶水,又叫大嫂给他下了一碗汤面。 在贡院号舍时条件实在艰苦,谢慎只能用干饼子充饥。加之他担心如厕问题连水都不敢多喝。 一连三天下来他早已是口干舌燥,回到家中自然好好补偿一番。 也许是喝的太急,他竟然呛到了。 大嫂谢陈氏拍了拍谢慎的后背,心疼道:“小郎慢些喝,水还多的是呢。” 不论别人怎么看,在谢陈氏心中谢慎还是那个惹人怜爱的自家小郎。 ......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百二十九章 放榜了! 等待乡试放榜是十分煎熬的。 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故而即便是谢慎也不敢夸下海口一定上榜。 少年和王守文、谢丕在平安坊宅子里兀自饮茶谈笑,可谁的心中都悬着一块石头,未待放榜这块石头都不会落下。 人活一世,草生一秋。 对于读书人来说,能否中举就是人生的一个关键拐点。一旦中举,就获得了做官的资格。虽然多数情况下只能候补,但总归是有了希望。再者,举人可以享受免除徭役、赋税的特殊待遇,不少族人乡里都会主动把田亩归到举人老爷名下,这也算一个潜规则了。 最重要的是,成为了举人就有了一定的人脉圈子,只要不是自己作死想要往上爬还是很容易的。 虽然在大明朝要做到高官必须得中进士,但中举基本已经做到了保底,不会血亏了。 而且乡试的难度远比会试大,在浙省这种变态考区尤甚。 只要在浙省中举,通常情况下是很有可能更进一步进士登科的。 谢慎有“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超乎这个时代的认知和见识,自然想要在这个时代做成一些大事。既然进亦忧退亦忧,那肯定要忧在庙堂啊。 “慎贤弟,这次乡试的题目十分规整,并没有太多出奇的地方,愚兄还真有些期待。” 王守文酌了一口清茶,闲适一笑。 这次乡试他考的十分满意,最怕的四书五经试他考的中规中矩,第二日的判语、表也写的轻松。至于第三日的策论,虽然作稍稍平庸,但无伤大雅。 谢丕也在一旁说道:“守文大哥经试选的是《礼记》吧?慎大哥,你写的是什么?” 王守文和谢丕都是世家大族子弟,经试选《礼记》是再正常不过的,据谢慎所知余姚不少望族都把《礼记》作为族中子弟的必修书籍。 谢慎淡淡一笑:“我选的是《诗经》,倒是不知道哪个房师会阅到我的试卷了。” 《诗经》是绝对的大热选项,对应的阅卷房师自然也是最多。不过这也是有利有弊,房师的个人口味很可能会影响到最终的成绩。谢慎在经试中作的几篇文章虽然都很精彩,但未必合所有人的口味。 细算一算也快到了乡试放榜的时候了,王守文挥手笑道:“要我说,肯定是大宗师亲自阅览你的卷子,哪里需要房师插手。” 三人正自谈笑间,小书童陈虎儿气跑进了院子,气喘吁吁的说道:“公子,放榜了,放榜了......” 谢慎愣了一愣,随即追问道:“怎么会这么快就放榜,还不到三日整啊。” 照理说乡试后三日才会放榜,现在怎么提前了整整半日? 小书童连连摇头道:“现在贡院那边已经挤满了人,再不去怕是青云街都挤不进去了。” 谢慎没好气的翻了一记白眼道:“既然如此,你还赶回来作甚?我不是叫你在贡院那边待着吗?” 谢慎就怕提前放榜,故而让陈虎儿在贡院外面候着,不曾想这小子得知发榜后竟然直接跑回来报信,这一番折腾再折返回去哪里还能挤到贡院前? 小书童委屈道:“小的没想那么多,现在还要不要去?” 谢慎又气又笑道:“自然是要去的,不去难道等人来报吗?” 县试、府试的案首可以有这个的待遇,但乡试则不然。 即便是解元也得亲自去贡院前看榜。 王守文上前拍了拍谢慎的肩膀道:“慎贤弟你就是太紧张了。现在去也不迟嘛。” 说完王守文冲陈虎儿使了一个眼色,便拉着谢慎往院外走去。 小书童不敢耽搁,连忙跟在三人身后朝那青云街贡院去了。 ...... ...... 当谢慎一行人来到贡院外时,内心是绝望的。 无数考生和书童、长随将贡院内外围的水泄不通,乡试的考场就如同战场一般,那些书童、长随为了看榜邀功个个卷起袖子奋力向前挤去。 谢慎回头看了一眼身材比他还要瘦弱的小书童陈虎儿,无奈的摇了摇头。 指望陈虎儿挤到贡院前看榜是不可能了,难道他要等人群散去再去看榜? 便在谢慎犹豫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 “陆世伯!” 王守文如同看到救兵一般喜声道。 谢慎转过身来,只见陆渊带着一干随从来到了近前。 看他们来的方向应该不是从西桥,而是从登云桥那面来的。 这个登云桥还颇是有些名气,因为明时将贡院建在了青云街北,故而每次乡试放榜后,上榜中举的士子按照惯例都会去布政司领宴。这登云桥便是从贡院到布政司衙门的必经之路,故而得名登云二字。 “陆世伯,你看前面挤成什么样了,小侄还怎么去看榜。” 王守文的脸皮已经厚到了一种境界,上前向陆渊吐起了苦水。 陆渊淡淡一笑道:“怎么,是想要老夫派人去帮你们看个究竟吗?” 王守文闻言讪讪一笑,连连摆手道:“倒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世伯能否分出些兵卒帮我们挤开个道来,我们自己去看即可,不敢劳烦世伯。” 陆渊心中只觉得好笑,便摆了摆手示意几名在周身护卫的军卒跟着王守文他们去“卖苦力”。 要想在人山人海中挤出“一条血路”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虽然陆渊身旁护卫的都是身材健硕的壮士,但在人流中挪步也显得十分吃力。 众人好不容易挤到贡院大门外,瞧见榜墙红纸上的密密麻麻的小字直是有些无奈。 不过谢慎知道这已经是陆渊能做到的极限了。堂堂按察司副使总不能在这种时候以方面大员的姿态大肆驱赶看榜的考生吧。 谢慎知道自己的名次应该在中上,为了讨个彩头索性就直接从右侧第一列末尾开始倒看。 第十名严州府遂安县卢文远、第九名嘉兴府平湖县韩隶、第八名金华府东阳县江启年...... ...... ...... 第二百三十章 解元郎 第四名湖州府归安县裴剡...... 一连看了七人都没有自己的名字,谢慎有些紧张了。 他的运气该不会那么好,考中前三名了吧? 强自压下心中的疑惑,谢慎继续向下看去。 第三名杭州府钱塘县杜琛、第二名,宁波府奉化县阮忡...... 虽然心里已经早有准备,但看到这里谢慎还是稍稍有些怅然。便在这时王守文几乎狂喜的挥舞着手臂:“慎贤弟,你中了,中了。” 谢慎苦笑一声道:“不是前十名,中举也没什么值得庆贺的。” 王守文猛然抓住谢慎的肩膀一通摇晃:“中了,慎贤弟你中了解元!” 呃....... 谢慎抬头朝那考榜红纸最右上端望去,只见赫然列着一行小字。 第一名解元绍兴府余姚县谢慎...... 明代科举是按照《诗》、《书》、《礼》、《易》、《春秋》五经取士,于五经中各取其第一名,称为五经魁首。如果能够获得前五名,意味着至少可以保证一个五经魁首的位置,已经是让无数士子艳羡的了。而谢慎现在不仅在《诗经》中夺魁跻身五经魁首,更是夺得了浙省弘治八年乙卯乡试的解元,无疑是这次乡试的最大赢家。 不过眼下谢慎却是有些眩晕...... 自己中解元了? 这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要知道范进仅仅中举就乐疯了,谢慎这可是一举夺得天下最强科举省浙省的头名啊! 他之前虽然也夺得了县试、府试、院试的案首,但再怎么说那也是童生试,难度有限。 可参加乡试的都是各府县生员中的翘楚,竞争空前激烈,谢慎虽然得到诸多名家指点,又潜心修学两年,但肯定是没有把握夺取解元的。 莫非阅卷的房师真的很喜欢他的那篇时文? 谢慎一时陷入云雾缭绕之中不明所以,谢丕、王守文却是没有停下,开始为谢慎造势...... 一时间在场众生员都知道了本科乙卯乡试的解元郎就在眼前,纷纷上前拱手祝贺,弄得谢慎好不尴尬。 虚于应付了好一阵子,谢慎才找了个借口在陆渊亲随的护送下离开了贡院。 陆渊自然也向谢慎表达了祝贺,谢慎谢过陆大人后便和王守文、谢丕一起回了家中。 按照惯例上榜中举的新科举人次日会在青云街前集结,经登云桥到布政司衙门领宴。 这个宴会便是著名的鹿鸣宴,与殿试后的琼林宴相比,鹿鸣宴的氛围会更为轻松。 一来参加宴会的都是些同乡,更为熟稔。二来乡试中举后这些同榜同年最多只是获得了做官的资格,并没有跻身官场。 大明的官场自然有各种潜规则,跻身官场的人不管之前多么清纯都会变得或多或少的腹黑阴暗,需要时刻提防上级下级。但跻身官场之前,这些新科举人还不需要这么世故。 不过眼下谢慎显然没有什么心情考虑明天鹿鸣宴的事情,他自打回到家中便被大哥、大嫂围着一通追问,解释了数遍他们才相信自家小郎真的夺了今科解元。 谢慎好不容易落了片刻清闲,这才想起来方才忘记问王守文、谢丕名次了,这才愧疚的咳嗽了一声道:“守文兄,丕贤弟你们......” 王守文打了个哈哈道:“慎贤弟不必担心愚兄,愚兄今科挂在榜尾,不过也算中举了。” 谢丕也道:“慎大哥,我这次在榜上五十七名,也算满意了。” 谢慎又问道:“今科乡试一共录了几人?” 王守文奇道:“慎贤弟,你没有看榜吗?” 谢慎摇了摇头道:“我只看了前十名,并没有看全。” 听到这里王守文险些背过气去。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他还在为挂在乡榜末尾而窃喜,而今科解元郎谢慎则表示除了前十名,根本不屑于看...... 谢慎怕他误会,解释道:“其实当时我也很紧张......” 王守文嘿嘿笑道:“慎贤弟,今科乡试一共取一百人,愚兄便挂在了末尾。” “一百人,这么多?” 谢慎皱起眉头随口说道。在他印象中,即便如浙省这样的科举强省也很难做到一次取一百名举人。如果他没有记错,浙省一般是取七八十人,这次一下取了一百人,莫非那位朝廷委派来主持乡试的鸿胪少卿得了天子授意? “慎贤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守文面色一沉,佯怒道。 谢慎这才想起来王守文是这次乡榜加席的受益者,连忙告歉。 假如还按照之前的七八十来取举人的话,王守文王三公子可就要折戟乡试了。 王守文当然也是在和谢慎开玩笑,摆了摆手道:“不说这些了,不过那杜康竟然考了第五名,真是......” 王守文攥紧了拳头,一脸不屑,看来他对这位杭州钱塘县的大才子确实没有什么好感。 等等,第五名,那就是说这位杜康应该是跻身五经魁首之列了。 从他的名次可以看出,杜康应该选的是较为冷门的《春秋》、《周易》。 这两个相对冷门,很难和大的《诗经》、《礼记》竞争,不过其本身选考的人少,小范围的竞争也会小。 “五经魁首不也就是个举人吗?便是我这个解元,也就是个举人罢了。守文兄,中举是大喜事,可别因为这些事情坏了心情。” 王守文没好气的白了谢慎一眼道:“什么叫都是举人?五经魁首的名气可要比一般举人高出太多了,更别提解元了。慎贤弟你这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谢丕幽幽道:“这下好了,守文大哥和慎大哥可以一起赴京备考会试了。看你们二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样子真是叫人羡慕啊。” 谢慎笑骂道:“别酸了,说的好像你没有中举一样。” 这次乡试取了一百人绝对是一次意外,不过这也保证了谢慎、王守文、谢丕三人同时中举。 ...... ...... 第二百三十一章 鹿鸣宴上的言志诗 谢丕在历史中是很年轻中进士的,至于王守文似乎终身都没有中进士。 谢慎的到来毫无疑问让历史发生了细微的改变,至少王守文这个郡庠生学历,只做到督府参军的年轻人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向进士发起冲击。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暂且不表。 这一夜不论是对于谢慎还是王守文、谢丕而言都是不眠的。 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作为人生四大喜事之首,金榜题名绝对是值得庆贺的。 三人在谢慎房间内饮酒作诗,通宵达旦。 故而及至晨光熹微时,三人才相继睡去。 好在鹿鸣宴是在晚上,不然堂堂今科解元没有出现在鹿鸣宴上,绝对会引起轩然大波。 却说谢慎和两名好友酒醒之后换了崭新的绸衫,施施然走出府宅向那青云街而去。 今科乡试上榜的举人皆是汇聚在此,将会由专门的郎官引领过登云桥,前往布政司衙门参加鹿鸣宴。 谢慎见这些士子年龄不一而足,有的与他年纪相仿不过是一二十岁的样子,有的则是三四十岁的中年人。更有甚者,还有年逾五十的士子。 这么大的年纪即便中举仕途也没有什么希望了。即便来年的春闱能够中进士又如何?指望一个五十来岁的进士去位列六部,跻身九寺吗? 这样的老来进士最多会因为同情捞到一个外放知县,干不了几任就得乞骸骨致仕了。 哪里像谢慎这样的潜力股年方十五就中了解元,简直是前途一片大好。 故而有不少眼光长远的举人就想要借着鹿鸣宴的机会和谢慎好好增进一番感情。 一众士子簇拥着谢慎到了布政司前,脸上自然写满了得意。 这是他们人生中最光辉灿烂的一日。寒窗苦读多年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能够中举吗?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这鹿鸣宴就是对他们的最好奖赏! 布政司衙门是杭州城内除了巡抚衙门外最豪阔的存在,故而不少寒门出身的举人在看到如此雄阔的衙门后纷纷啧叹称奇。 不过谢慎却是丝毫不以为意。 莫说是区区一布政司衙门,便是京师的紫禁城他也早已去游览过。 来参加鹿鸣宴的除了内外帘官还有一些致仕的本省官员。这些官员大多是在本省有很强影响力的大人物。不过既然是为新科举人庆贺的宴席,规制上自然没有那么严苛。 但让谢慎有些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鹿鸣宴一定要安排在布政司衙门。 他对于右布政使薛举实在没有什么好感,这么一个无耻败类出现在他的眼前,实在是污眼睛。 好在这次鹿鸣宴只是借用了布政司衙门而已,真正的主角却是内外帘官和谢慎这些新科举人。 虽然只是一场宴席,并没有什么实际效益,但明显能够感觉到各府县同乡之间更为亲近。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毕竟大明的读书人是有着浓烈的乡土情结的。 换句话说,只有同乡在关键时刻才能信任。这些预备官员需要在懵懂时就培养思维惯性。 任何一个读书人入朝为官,结交的最多的便是同乡。 以浙省为例。 往大了说,朝中有著名的浙党。 但要往小了说,同乡却能精确到府、到县。譬如钱塘县、余姚县。 近些年来余姚因为连出了王华、谢迁两尊大神一下成为浙省文坛执牛耳者,甚至压过了原本强势的杭州府。 这当然让很多杭州士子不满。 这些杭州籍的士子便以本次五经魁首之一的杜康为首,聚集在一起。 他们坐在一桌,隐隐与以新科解元谢慎为首的余姚派成分庭抗礼之势。 文坛之争,争的从来就是一口气。 在奏鹿鸣乐,吟诵鹿鸣诗之后,便到了本次鹿鸣宴最精彩的环节--吟诗。 鹿鸣宴上吟诗自然要应景,作为新科举人最应景的自然是表达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了。 谢慎作为新科解元,又是文坛魁首,自然是逃不掉的。 在众人半是起哄下谢慎负手而立,幽幽吟诵开来。 “举世觅仲连,乃在海中岛。 往问齐赵事,默然望林表。 灌园于陵中,绝食太枯槁。 神龙亦见首,不然同腐草。 虚言托泉石,蒲轮恨不早。 登朝表宿誉,食肉以终老。” 一诗吟诵完,坐在上首的鸿胪少卿季安拊掌赞道:“好诗,谢解元不愧有诗坛鬼才之称,好一句‘登朝表宿誉,食肉以终老’,这满座诸生,也只有谢解元有如此气魄。” 谢慎冲季安拱了拱手道:“吾辈读书人如果不能以致君尧舜上为己任,不能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谋福祉,真是白读了这么些年的圣贤书!” 谢慎对于这位季少卿并没有什么印象,似乎也就是茫茫历史长河中划过的一叶扁舟。不过这人看着面如冠玉,十分清秀,应该走的也是词臣的路子。 四十来岁能够做到鸿胪少卿应该也是有两把刷子的,能够跟他结交一番也不错。 嘶! 好狂妄的小子! 坐在另一桌的杜康心中如是想到。这诗作的是不错,不过也太狂妄了吧? 他这次本是冲着解元去的,但解元却被谢慎抢走,只得了个春秋科的五经魁首。杜康本就心中不爽,如何还能让谢慎在鹿鸣宴上继续出风头? 谢慎刚一说完,杜康便起身道:“谢案首这首诗作的确实不错,不过在杜某看来,实在是有些不切实际!” 稍顿了顿,杜康继续说道:“肉食者有肉食者的道理,难道在谢案首眼中,衮衮诸公都是尸位素餐之辈吗?” 这句话极为诛心,一经杜康说出便引起轩然大波。原本平和的宴会气氛被打破,各府县士子纷纷议论开来,寻思着一出好戏将要上演。 谢慎暗暗皱眉,他可没有招惹这杜康吧,这杜康恁的跟一条疯狗似的见人就咬呢? 杜康的这句话极为诛心,意思是说谢慎破落寒门子不知道上位者的难处,只会叫嚣邀取名望。 ...... ...... 第二百三十二章 比的就是气势,你还别不服! 天才壹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这便是把谢慎放到衮衮诸公的对立面上去,便是把谢慎驾到火上烤。 问题是谢慎本身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借诗明志而已,却被杜康这厮抓着不放,甚至是借题发挥。 现在谢慎有些骑虎难下了。 要知道除了他们这些新科举人,能够参加这次宴会的官员都是有头有脸的。 刘巡抚、薛布政使、陈提学、季少卿,还有各个致仕的浙省官员。这些都是上位者、肉食者。 谢慎的本意是站在新科举人的出发点,表达建功立业的愿望,是积极向上的。 但经由杜康这么一说,竟然隐隐有肉食者鄙的意味。 这要是不解释清楚,误会可就大了。 谢慎冷笑一声道:“杜同年此言差矣,谢某只是说吾辈读书人应当致力于为陛下分忧,心忧庙堂社稷,却是并没有表达对诸公的任何不满。杜同年这么说,难道是因为杜同年心中是这么想的?” “你!” 杜康经试选的就是春秋,论嘴上功夫他自认为不会比谢慎差,可现在竟然隐隐落于下风。 “谢解元既然说没有讽刺诸公之意,何不再作诗一首解释一番?” “依本官之见,恐怕不必了吧。” 陈方垠陈提学沉默,薛布政使薛举亦是沉默,就连陆渊也保持着沉默。 谢慎想不到第一个站出来替他发声的竟然是没有任何交情的鸿胪少卿,也就是这次乡试的主考官季安。 讽刺,真是讽刺啊! 薛举就算了,但要说陈提学和陆渊,哪个都比鸿胪少卿季安更应该站出来吧? 不管他们有什么理由,总归是叫谢慎寒心了。 杜康虽然对谢慎怀恨在心,但本次主考官都发话了,他还能说什么? 愤恨的挥手回到席间,他兀自端起一杯酒来一饮而尽。 言志诗比拼的就是一个气势,现在谢慎当先吟诵出一首好诗来,把气势占去了大半,杜康便是再作出一首诗来也势必要被谢慎压上一头。 何况在杜康看来,这谢慎一定是早有准备,等季大人宣布鹿鸣宴开始他便一举把准备好的诗吟诵出来以邀取声名。毕竟举人就已经获得了做官的资格,谢慎以此诗明志,既可以赢得一个志存高远的名声,又可以在诸位大员心中留下个深刻的印象,可谓是一举两得。 杜康如果硬要作诗,临时作出的诗肯定无法与谢慎所作相比,反倒是落了下风。 没有绝对的把握,最好的选择就是按兵不动。 鹿鸣宴可不只有赋诗这一环节,杜康相信只要他悉心留意,一定可以等到谢慎犯错,进而将风头夺回来。 杜魁首心中这么想着,内心的不平稍稍压下。 随着鹿鸣宴的深入,开始还有些拘谨的众举子纷纷放开了手脚开始放浪形骸,颇有几分魏晋名士的意味。 谢慎起初是不想这么放浪的,但挨不住众人皆是如此,他若是不为所动倒是显得举世皆浊我独清了。 不过有一点谢慎却是不屑的,那就是无休止无底线的八卦。 想不到浙省这些新科举人也都是兼具少女心啊。 正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不少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在这些新科举人口中描述的绘声绘色,倒也是奇了。 谢慎摇了摇头,兀自感慨,不愧都是读书人嘴皮子上的工夫就是厉害。 “章兄听说了吗,谢解元已经跟徐家定下了姻亲,一旦进士登科就要娶徐家千金呢。” “有这回事?不知这徐家是哪个徐家?哪家能够召得解元郎作婿,真是福分啊。” “自然是蜀阜徐家,咱们这解元郎未来的老丈人就是当朝工部侍郎徐贯徐老大人!” “徐侍郎?啧啧,这倒也对。一个是解元,一个是侍郎千金,门当户对啊!” “听说徐侍郎在谢解元还是秀才时便看上了他,这眼光真是好啊。” “这你便不知道了吧?能作出临江仙、桃花庵歌的人才学怎么会差?再说了谢解元可是连中小三元,岂是一般的秀才可比。” “这倒也是。如今谢解元连中四元,又有了徐老大人暗中相助,前途无量啊。” “这科举中的事情倒也罢了,真正将来入了仕途,徐侍郎的作用才能完全体现出来。” 若不是正自饮酒,谢慎险些笑出声来。 怎么聊着聊着就聊到他的身上了...... “不过徐老大人毕竟已经是花甲之年,顶天也就是做到外朝尚书,入阁怕是不太可能了吧,能够给谢解元的助力有限啊。” “谢解元本身才学出众,只要稍稍有人提携便能扶摇直上,有徐侍郎的助力便足够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谢慎听到这里不禁暗暗皱眉。 芊芊的相遇让他相信了一见钟情,将来谢慎确实是想把芊芊娶回家来。这当然和政治婚姻无关,完全是因为芊芊这个人。 不过既然娶得确实是徐贯的女儿,谢慎也免不了多想一些。 徐贯是宣德八年生人,而今年已经是弘治八年,细细算了算,徐贯已经六十二岁的高龄了。 人活七十古来稀,六十二也不比古稀之年差多少。 如果按照正常历史走向,徐贯应该会在弘治九年被擢升为工部尚书。 不过除却加封的太子太保头衔,这应该是徐贯生前做到的最高官职了。 再之后徐贯会在弘治十三年致仕,弘治十五年这位一代治理水患的能臣就会寿终正寝。 也就是说如果历史的进程不变,徐贯最多只有五年的政治寿命,七年的阳寿? 天哪......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为啥网络历史小说中的男主角动不动就能觅得一个内阁首辅、次辅,再次也是个吏部尚书做岳父?要么就是跟皇帝、太子是铁哥们,封个异姓王爷当当。亦或者和司礼监掌印太监是拜把兄弟? 为啥谢慎好不容易找到个有背景的岳父还是个马上就要乞骸骨致仕的人? 谢慎只能安慰自己,运气是守恒的。 他和芊芊是一见钟情,不是单纯的政治婚姻,故而不太可能在感情和政治收益上都大丰收。 ......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百三十三章 解元郎也要被催婚啊 天才壹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要知道内阁首辅、次辅的权力可比六部尚书的权力大的多。 六部尚书听起来拉风,实际只是虚衔。 退一步说,内阁成员还可以兼任六部尚书。 六部尚书中,最尊贵的就是吏部尚书,吏部掌着人事任免权,故而吏部尚书有天官之称。 除了吏部便是户部和兵部显贵了。再之下是刑部。 像徐贯这样的工部元老也就是垫底的命。礼部虽然也没啥实权,但是胜在清贵啊,将来补入内阁机会比工部不知道大了多少。 徐贯的政治寿命所剩无几,加之工部这个位置实为鸡肋,能够给谢慎的仕途帮助确实十分有限。 不过聊胜于无吧,如果谢慎没有遇到芊芊,没能被芊芊喂药,没能和芊芊一见钟情...... 那么谢慎可能连徐贯这个助力也不会有。 徐贯的政治寿命所剩无几,但也算尚有余温。 工部尚书和内阁首辅、次辅没法比,和其几部也没法比,但是总好过无依无靠。 工部尚书再怎么说也是一部之首,多少有些面子。 面对同榜同年的议论,谢慎摇了摇头兀自饮酒。 老实讲,他还没有做好进入官场的准备。因为一旦进入官场就意味着摒弃掉一些引以为傲的东西。虽不见得就要同流合污,但也绝不可能做到举世皆浊我独清。 正自想着,不少同榜同年都过来向谢慎祝贺,谢慎也都一一还礼。 经过他的观察,来向他祝贺的人中唯独没有杭州府的士子,看来杜康的影响力真的不小。 不过这些并没有什么相干,谢慎兴起之时吟诵开来。 “李白谪夜郎,杜甫困庸蜀。 纷纷蜍志辈,昏塞饱梁肉。 造物岂无意,与角去其足。 末俗谀高位,文成贵珠玉。 纵云咸池奏,我愚不能读。 一言欲赠君,焚砚削简牍。 此事属穷人,君其享百禄。” 这明显是谢慎吟诵来来嘲讽杜康这样的俗人的。 杜康是杭州钱塘人,根正苗红的世家子弟,受到的教育自然是传统世家那一套。 官场中的蝇营狗苟从一开始就被灌输入这些族人的脑子中,什么好死不如赖活着,什么官大一级压死人,什么要适应官场,适应各种潜规则云云。 这些耳提面命融入到这些世家子弟的骨子里,自然很难轻易改变,而这些却是谢慎最鄙夷的。 如果作为一个穿越客都不能有勇气和胆量作出改变,那穿越的意义就没有了。 杜康正自饮酒,听得谢慎又吟诵了一首诗,当即暴怒。 他吟诗就吟诗吧,偏偏这诗还意有所指。 杜康方才跳将出来对谢慎进行一番攻讦,谢慎立刻以一首诗作出回应,效果还十分好。 不少原本保持中立坐山观虎斗的士子纷纷被谢慎的才情所感染,站到了谢慎的这一边。 毕竟从今晚的鹿鸣宴看来,谢慎是当之无愧的余姚才子,而杜康不过是一个嫉妒谢慎成就的喷子。 没有人会喜欢喷子,尤其是自命清高的文人。 原本还呈现分庭抗礼的局势瞬间逆转,如今除了杭州钱塘的士子死忠的拥护杜康,其余中立摇摆的士子纷纷倒向了谢慎一边。 甚至有人传出,说杜康是靠着阿谀奉承才获得的五经魁首,更有甚者还有人质疑杜康乡试前就得到了贵人暗中相助。 舆论的压力是巨大的,即便杜康有杭州钱塘士子这一部分“铁粉”,也奈何不住大势,找了个由头落荒而逃了。 五经魁首只剩下了四个,自然十分无趣。 加上鸿胪少卿季安不想鹿鸣宴拖得时间太长,便提前结束了这场盛宴。 百来名士子相继离开了布政司衙门,唯独谢慎被留了下来。 想要和谢慎叙话的不是陆渊也不是陈方垠而是鸿胪少卿季安。 这让谢慎十分惊讶。 要知道谢慎之前和这位鸿胪少卿季大人素未蒙面,更别提有什么交情了。 二人唯一的联系恐怕就是这科乡试了。 季安是朝廷委派的乡试考官,谢慎是季安拔的新科解元,仅此而已。 当然,从名义上讲季安算是谢慎的座师,不过师生之间确实是够生分的。 谢慎随着季安来到布政司内堂,恭敬的束手而立。 季安面容十分平静的说道:“你不必紧张,是徐侍郎叫我带话给你。” 徐侍郎? 谢慎更为惊讶了,这徐贯人脉还挺广,和季安也相熟? 不是这位徐老大人见自己中举得了解元就开始逼婚了吧? 他虽然和芊芊情投意合,可只有十五岁啊。咳咳,虽然这个年龄在大明朝当爹都不奇怪,可谢慎毕竟来年还得大比,这要是赶在中间来一场婚事,还真是得忙的焦头烂额。 见谢慎面色古怪,季少卿假声咳了一咳道:“怎么,你知道徐侍郎要本官带话给你?” 谢慎连连摇头道:“这倒是没有,学生只是有些惊讶罢了。恩师还请讲。” 季安笑着点了点头道:“徐侍郎说这次乡试你考得不错,但来年的会试亦需要好好准备......” 话说到一半,季安话锋陡然一转道:“徐侍郎还说你的婚事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待选个良辰吉日便可以完婚了。” 果然!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其实谢慎也可以理解徐老大人的心思,徐贯年事已高,今年已经六十有二。芊芊应该是徐贯的老来女,自然视若掌上明珠一般。 徐贯的身体不算好,担心哪一天便撒手人寰,最放心不下的肯定是这个宝贝女儿。 故而徐贯才会这么急切的催谢慎娶了芊芊,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问题是徐贯就这么肯定谢慎能够中进士吗? 解元虽然风头无两,但说到底也得参加会试,被刷的几率还是存在的。 要么是徐贯真的特别在意女儿的感受,对女婿的挑选没有那么严苛。要么是徐贯开了天眼,笃定谢慎不但能中进士,还能考取一个很好的名次。 谢慎宁愿相信是第一种。 季安摆了摆手道:“话本官带到了,你好好想想吧。” “多谢恩师!” 谢慎冲季安拱手沉声道。 ......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百三十四章 天子的心思 从布政司衙门回到平安坊家中,谢慎彻夜难眠。 徐贯应该是个好岳丈,可问题是这婚事来的太过突然。 现在是弘治八年八月,而他来年二月前就必须到京师备考会试,这还不算路上的时间。 也就是说给他留下的时间应该不到半年。 半年内完婚...... 啧啧,这还真是一件挺有挑战的事情。 待到翌日一早,谢慎揉了揉眼睛,满是困倦的起身洗漱。 鹿鸣宴后官方宴会便暂时没有了,但有些人还是要去见一见的。 季安是乡试主考官,昨夜已经和谢慎聊了聊,不再去专门拜见也说的过去。 陈方垠是浙省学官,又跟谢慎熟稔,自然要去拜见。 可是陈老大人似乎在刻意躲着少年,鹿鸣宴一结束,第二天就离开了杭州城。 剩下的都属于可拜可不拜的,谢慎便去拜会了一番房师,继而调转方向去了宁员外府中。 和这些官场中人相比,宁员外更为率真。 尽管谢慎也知道这份率真的背后有着一些别样的目的,但至少聊起来不会那么压抑。 宁员外得知谢慎中了解元,少不了一番恭贺。 场面话后宁员外却是幽幽说道:“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人,谢公子果然是文曲星下凡。这连中四元后,恐怕整个江南都知晓你的名号了。” 谢慎讪讪一笑道:“宁员外谬赞了,晚生不过侥幸得了头名,我浙省人杰地灵,晚生不敢有丝毫傲然姿态。” 宁益盯着谢慎看了良久,才叹息一声道:“有时候老夫真的看不透你。听说你在余姚沿海滩涂开始种植棉花,收成还不错。朝廷也知晓了此事?” 谢慎心中一沉。 这宁益果然来头不小,竟然连这事都知道了。 朝廷如今并没有在东南沿海大规模的推广滩涂种棉,故而宁益应该是从私人渠道得到的消息。 谢慎也不遮掩,朗声道:“这都是县尊指挥有方。” 宁益见谢慎和他打起了哈哈,一边捻着手中的佛珠一边淡淡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这些棉花老夫想接。” 咯噔,谢慎心中一沉。 宁益对这些棉花感兴趣? 照理说这些棉花和普通农田种出的没有什么本质区别,其特殊之处是在于滩涂种植的理念。 而宁益是一个商人,商人最看中的是利益不是理念。 海涂种植棉花这一理念对朝廷来说或许很有用,但对于宁益却未必。 “宁员外怎么会对棉花感兴趣?” 宁益是大茶商,大盐商,这两样远比种棉花来钱快,他要是投入大量精力在棉花种植上,另外两项肯定会受到影响。 谢慎当然也明白棉花有一定的经济效益,但谢慎推广海涂种植棉花的初衷却是引起朝廷的注意,引起天子的注意。 这性质是完全不同的。 “或者说是刘太监感兴趣。” 刘太监? 杭州镇守太监刘文? 谢慎不禁愕然。 “刘太监为何会对海涂种植棉花感兴趣?” 太监有致命缺陷,不能传宗接代,故而贪财敛财就成了唯一获取快感的方式。在谢慎看来这位刘太监自然也不会例外。 但太监不应该更喜欢插手织造、盐业吗,种棉花肯定来钱没有那两样快啊。 “还需要老夫说的更明白一些吗?这是宫中的意思。” 宫中? 也就是说这不仅仅是刘太监想要吞下肥肉,而是天子授意? 细细想来未必没有这种可能。之前天子下诏夸奖谢慎时曾命内监传话将海涂种植棉花的方法上奏。 后来此事不了了之,朝廷并没有在东南沿海大规模种棉,这是不合常理的。 起初谢慎以为是弘治天子碍于面子不好与民争利,但现在看来天子还是不舍得把这块肥肉让给谢慎,只是不想直接由朝廷出面显得吃相太难看罢了。 不管从什么角度看,朝廷直接接管和抢也没有什么区别。而如果由镇守太监刘文以私人名义出面和谢慎、宁员外三方合作则很好保证了皇家颜面。 镇守太监的设置本就是为了天子控制地方,故而镇守太监种棉所得绝对也会原封不动的送到京中。 而且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将来一旦事情出了差池,还可以丢车保帅直接把镇守太监拉出来做替罪羊以平息民愤。 等于弘治天子找了一个背锅侠来出面,自己则是隐居幕后操控。 啧啧,不愧是大明中兴之主,这心机深沉叫人不得不服啊。 当然刘太监出面就不会以朝廷名义给谢慎任何承诺,最多是刘太监私人的允诺,是不做数的。 这宁益看来和刘太监也有几分交情,故而刘文才会让宁益来做这个说客和合作方。 那么,他要接这个话头吗? 既然朝廷没有把事情摆在明面上,谢慎自然可以装糊涂。 毕竟这样面上只是得罪了刘太监。 但这却是对天子的一次违逆。 弘治是明君不假,但明君也食五谷杂粮,也有喜怒哀乐。 让天子这般惦记着可不是一件好事。 可就这么答应了,等于是和刘太监一起把锅背了,万一出了事刘太监吃不了兜着走,他谢慎也很难有善果。 宁员外仿佛看出谢慎心中所想,淡淡笑道:“你不必立刻就回复老夫,一起用一顿便饭,你若想通了老夫随你去一趟镇守太监府便是。” 呃...... 谢慎直是十分无奈,这不是逼着他往坑里跳吗? 皇商好歹还有个朝廷门面,还有一份允诺。 他这样以私人名义种植棉花,再把利润拱手送到天子手中,什么脏活累活都干了,为的就是在天子心目中的好印象? 谢慎前世治明史,对于明朝的赋税问题自然十分慨叹。 除了万历比较会捞钱,其他各朝财政问题都很紧张。 这当然是明代体制问题,如今弘治天子都为了捞钱私底下让太监揽活了? 谢慎真不知道这是可喜还是可悲。 弘治一朝十八年其实并没有作出什么根本性的改变,朱元璋搭建的框架也让子孙束手束脚。 弘治天子的这种探索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只是这究竟能否作为视为常态还很值得商榷。 ...... ...... 第二百三十五章 甩锅与背锅 权衡了一番利弊,谢慎还是决定答应宁员外和刘太监合作。 简在帝心虽好,但那也得让天子惦记好的一面。 要是弘治天子这个老板一上来就看谢慎不顺眼,那他的仕途也就完了。 宁员外自然乐得如此,作为中间人他也将从棉花种植中获益。 二人用过一顿便饭就直奔镇守太监府而去。 海涂种植棉花是谢慎提出来的,故而他的意见就显得举足轻重。具体怎么合作,采取什么形式很大程度上要看谢慎的意见。 从外观看,镇守太监府和其他大员权贵的府邸并没有太多的区别。 谢慎和宁员外一起从偏门进了府中,在门官的引领下直奔后花园而去。 这当然是为了谢慎的清誉计,若是让人看见浙省新科解元和大盐商宁益一起进了刘太监的府邸,那势必会在江南文坛掀起轩然大波。 二人来到后花园后,那门官笑吟吟的说道:“我家老爷正在打拳,二位可能得稍等片刻了。” 说完他便识趣的退了出去。 谢慎奇道:“这刘太监还喜欢打拳?” 宁益捋着胡须道:“这有何奇的,无非是强身健体罢了。不是老夫说你,你这身子也太羸弱了,该多练练。” 谢慎讪讪一笑道:“晚生平日里醉心于举业没有太多空闲,不过现在距离春闱还有半年,倒是可以找时间学一学五禽戏。平日里耍上一耍倒也不耽搁求学读书。” 二人结伴往前走去,果然见到刘太监在打拳。 谢慎十分礼貌的站定看着刘文将一整套拳法打完。 在一些野史杂记中,太监往往是与神秘武功联系在一起的,这一点在后世文学体现的更为淋漓尽致。 不过谢慎并不认为刘文也是个大内高手,他打的最多也就是个健身功用的拳法罢了。 刘太监吐气收神转过身道:“宁员外,咱家刚刚这一套拳打的可有精进之处?” 宁益笑声道:“刘公拳法愈发纯熟了,老朽自愧不如!” 太监也是喜欢听恭维话的,他笑吟吟的拉住宁益的手臂道:“若是宁员外喜欢,咱家可以教你。” 虽然刘太监还没有竖起兰花指,但谢慎却已经感受到一股恶寒,要不是念着此行要得到个靠谱说法早就拂袖而去了。 “谢解元也来了?好,好啊。咱们快到屋里说!”刘文眼中闪过一道光彩,当先迈步朝书房而去。 三人进到书房分主客坐定,刘太监便咳嗽一声道:“谢解元乡试折桂真是可喜可贺啊。若不是前几天染了风寒咱家也想去鹿鸣宴给谢解元道个喜呢。” 谢慎拱手谢过,心中却道幸好你没来,不然读书人欢庆的鹿鸣宴就要被毁了。 这倒也不是他对太监有偏见,实是因为二者的圈子几乎没有交集。 私下里见面相处自然另说,但要在鹿鸣宴这种文人相庆的场面和一个镇守太监相伴谈笑,谢慎实在是做不出的。 既然要在文官圈子里混,谢慎就不能太过自我了。 双方各自说了一些场面话,那刘文便不再遮掩,沉声道:“想必宁员外已经将事情和谢解元说过了,谢解元可还有疑惑之处?” 谢慎稍稍平复了心情,朗声道:“这合作方式刘公可有见教?” 刘文捻了捻手指道:“这个咱家不想去管,全凭谢解元操办,不过有一句丑话咱家说在前面,咱家不可能给谢解元留下任何凭据。” 谢慎点了点头。 这在他的意料之中,首先朝廷或者说天子让刘文以私人名义和谢慎接洽就是想好了甩锅的。 而刘太监自然也不傻,肯定考虑到万一出事自保的问题。 要想自保就不能留下任何的凭据。双方合作全凭自觉和默契,对双方自然都好。 退一万步讲,刘太监是替天子背锅的,将来真出了事情只要没有凭据天子也不会把刘太监怎么样。而谢慎自然也保全了名声,最多损失一些钱财。 这是一件对双方都有益的事情,谢慎也没有理由拒绝。 “自该如此。” 谢慎稍顿了顿,继续道:“只是小子不过是一区区举人,这沿海州县还需要刘公去知会一声。” 以刘太监镇守太监的身份,只要给沿海各州县的父母官提前打好招呼,自然一切好办。 而且只需要刘太监带个话,不需要留下任何纸质证据。 谢慎本以为刘太监会马上答应,谁曾想这位却是摇了摇头道:“这件事咱家不能答应谢解元!” 若非要保持儒生形象,谢慎当即就要跳起来骂娘了。 合作就要有合作的诚意,刘文这样推脱怕是没有什么谈下去的必要了。 宁益仿佛看出气氛的尴尬,咳嗽一声道:“这件事便交给老夫好了,刘公出面确实不太合适。” 谢慎一时有些云山雾罩。 宁员外去说?宁员外去说有什么用? 宁员外虽然家财万贯,但在官场上却是一个过河卒子的地位。难道要靠砸钱让这些州县父母官点头吗? 不过细细一想,谢慎就明白了刘太监的意思,刘文应该是想让宁员外去做这个中间人,这样便可以把此事和他撇开。 毕竟刘文即便不留证据,但若是派出的人是镇守太监府出去的,总归是心里不踏实。 镇守太监的身份太特殊,几乎就是天子的耳目,一旦遇到了海瑞这样的愣头青,就会把事情搞得无法收拾,天子的名声很有可能受损。 刘太监是将最坏的可能都考虑到了。 但宁员外又是图的什么?他肯这样替刘太监跑腿担风险,不会仅仅为的是小小利润吧? 难道是暗地里刘太监和宁员外有什么合作,或者说刘太监允诺给宁员外什么好处? 当然这些不该是谢慎管的,他也没必要管。 刘太监去打招呼也好,宁员外去游说也罢,只要不叫他出面就好了。 接下来就是最重要的事情,分成了。 谢慎深吸了一口气道:“刘公以为该如何分利?” 刘太监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很简单,你和宁员外各一成,咱家拿八成。” ...... ...... 第二百三十六章 京师我来了! 起先谢慎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见刘太监一脸严肃他便明白这不是在开玩笑。 不得不说谢慎还是极为有涵养的,若是换了旁人或许直接就跟刘太监翻脸了。 他当然明白刘太监口中的八成利是天子拿。 但即便是天子也不能这么不讲道理吧? 啥都没干就要直接拿八成利,这不是抢吗...... 可是跟天子是没法讲道理的。谢慎要么选择接受,要么选择拒绝。 拒绝的后果很简单,他有可能像唐寅、柳永一样一辈子做个潇洒的名士,再也无缘仕途。 谢慎是立志要做大事的人,岂能因为计较种棉收益而得罪了天子。 细细想来,也只有忍痛接受了...... 刘太监早就料到谢慎会接受,笑吟吟的说道:“谢解元果然是识时务的人,这件事情你就放心好了。咱家会安排的滴水不漏,绝不会让人指摘出你半点不是。” 稍顿了顿,刘太监又补充道:“不过有件事咱家得提前跟谢解元说清楚,这件事绝不能对外透露半个字。” 说这话时,刘太监眼中射出两道寒光,谢慎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吐沫,讪讪一笑道:“刘公放心好了,此中轻重谢某拿捏的准。” “这便好。” 刘太监背负双手,踱了几步道:“事情不需要急着办,毕竟棉花得等到来年四五月才能种,不过先得吩咐下去,切莫要临了手慌脚乱。” 这话明显是说给宁益听的,谢慎并没有表态,只是静静听着。 对于这个刘太监,谢慎说不上有什么好感,但也绝不反感。 主要是这厮很实诚,并不藏着掖着。跟这样的人打交道虽然谈不上交心,但至少不需要时刻防备着。 相较之下,文官群体里的一些人就有些不厚道了,不仅互相算计、倾轧,甚至还进行人格攻击、诋毁个人形象...... “咳咳,刘公若是无事,谢某便告辞了。” 谢慎来镇守太监府是“谈生意”的,不是来作客的。 如今既然生意已经谈完了,自然没有继续留下去的理由。 刘太监点了点头,算是默许。 宁益显然也不想多留,便和谢慎一起离开了镇守太监府。 ...... ...... 这边谢慎和宁益刚出了镇守太监府,薛举便从屏风外踱步而出。 “刘公,你真的信这谢慎?” 薛举眉头紧锁,沉声问道。 刘文冷笑一声道:“皇爷吩咐下来的事情,咱家照办就是,多说无益。” 薛举连连点头道:“即便这小子存了歪心思,有宁益在旁边提点,也不会坏了刘公的大事。” 刘文猛然抓住薛举手臂,在薛举手心写了一个忍字。 “刘公......” “刘德现在动不了。” 刘文摇了摇头,叹息道:“皇爷信他,首辅徐阁老信他,唯独后宫张娘娘和寿宁伯在唱反话,尚撼动不得刘老儿的地位。” “可是......” 薛举心有不甘的攥紧拳头,还要再争辩。 “没什么可是的。薛大人你自己身上都不干净,就先不要觊觎巡抚之位了。” 刘文的态度十分强硬,直把薛举噎的说不出话来。 也许是觉得太过不近人情,刘文口气稍稍和缓道:“司礼监那边也是挂记着你的,即便这次不能扳倒刘德,过些时日也会给你谋一个佥都御史的职位。” “刘公还不知道薛某吗,薛某只想在江南行那鱼水之欢,实是无心政堂庙宇之争啊。” “荒唐!” 刘文眼神阴鸷的扫过薛举,把薛布政使吓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你知不知道咱家为了你这点破事废了多少唇舌?你若还是烂泥扶不上墙,咱家必定第一个废了你!” 嘶! 薛举倒吸了一口凉气,强自挤出一抹笑容道:“方才薛某是玩笑了,刘公放心好了。薛某一定为刘公鞍前马后,赴汤蹈火......” 此时此刻,薛举才明白站在他眼前的不是一个羸弱的阉人,而是一个手段狠厉的修罗阎王。 ...... ...... 谢慎回到平安坊的家中,便把自己关在屋中,仔细思考着接下来的打算。 这件事事关重大,他是不打算向别人说的,便是王守文、谢丕、大哥大嫂都不行。 具体的事宜有宁员外去办,不需要谢慎出面,但谢慎也有督查棉花种植的责任。 好在不用出钱不用出力,赚一成的利也勉强可以接受了。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谢慎只希望弘治天子拿了这么多的好处,能够稍稍给他一些福利。比如中进士后直接点选个庶吉士,又比如散馆后能分到吏部去历练...... 接下来一连三日,谢慎都在参加各种宴席。 实在不是谢慎想出风头,这人出名了各种起了攀附心思的都会主动找上门来。 偏偏这些人也算是同榜同年,他不好直接推脱,只得勉强硬着头皮应酬一番。 有时谢慎都觉得自己有些暮气...... 好在应酬和酒宴并没有消耗谢慎太多气力,待少年乘船回到余姚时还有气力面对小萝莉的如潮攻势。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谢慎好歹也是浙省乡试解元,完成了寒门子弟到举人老爷的蜕变,稍稍放纵一些还是可以...... 不过放纵过后,生活还是回归了平淡。 从秋高气爽到入冬,谢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去做,除了每天读读书保持脑子运转,就是给小萝莉讲故事。 乡试和会试之间的间隔并不像少年想象中的那么长,一晃眼便也到了。 总的来说中了解元后谢慎的心态更好了,不管读书还是作文都有举重若轻的感觉。 临行前,少年怅然的望了一眼熟悉的余姚城,暗暗发誓再回乡时一定要身着锦衣绯袍,光耀门楣。 从余姚至杭州,乘船沿着大运河一路北上便也到了京师。 这一路并没有经过换船的折腾,故而极为顺利。但饶是如此,仍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 ...... ...... 第二百三十七章 梦中伊人 幸亏谢慎是与王守文、谢丕以及另外几名余姚举人同行,一路上有说有笑天南地北聊开去,倒也不至于太过憋闷。 在通州张家湾码头下船换乘马车,不到一日的工夫便到了京师正阳门前。 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 望着巍峨的城墙和城墙内那鳞次栉比的重重楼宇,谢慎终于明白为何那么多人想要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了。 此时距离会试开考还有足足一个月,谢慎倒是不需要太过着急,和其他几名余姚籍举人分别过后便前往徐老大人的府宅暂住。 说来谢慎还有些愧疚,他并没有按照徐贯的建议在会试前和芊芊完婚,而是觉得应该先以大比为重,儿女情长的事情可以暂且放放。 故而他特地写了一封书信给远在松江治理苏松水患的未来老丈人请罪。 谢慎知道徐贯在弘治九年会被擢升为工部尚书,但是具体的月份却不太记得了。 不过看样子大比之前这恩旨是不会降下了。 徐贯在回信中对谢慎一番叮咛嘱咐,还特意强调到了京师一定要住在自己宅子中。 对于未来老丈人的盛情相邀,谢慎不得不接受。 其实他本来是想要借助在王华或者谢迁府上的,但是既然徐老大人已经开了尊口实在不好回绝。 至于那些在京师没有亲戚熟人的就只能去浙省会馆或者客店落脚了。 拿着徐贯写的亲笔书信,谢慎便往西城而去。 西城是官宦权贵聚集区,谢慎寻着地址摸到徐府前深吸了一口气上前叩了叩门。 老实讲他不太喜欢这种感觉,虽然徐贯此时远在苏松治理水患,准女婿准丈人不用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但住在徐府还是会让人不自在。 “唉。” “少爷为何叹气?” 陈虎儿十分好奇的眨了眨眼睛,和声问道。 鲁种田却是哈哈笑道:“这还不简单,少爷是担心徐家小姐也在府中,引得尴尬。” 谢慎没好气的白了鲁种田一眼,这人平日里看着挺老实的,怎么属于蔫坏的类型啊。 “徐小姐如今应该在松江府侍奉徐老大人,怎么会在京师?” 正说话的工夫,徐宅大门打开了,来开门的门子是个年方四十的老仆。 他端详了谢慎一番,恭敬道:“这位公子是来找我家老爷吧?不巧我家老爷不在京中。” 对于权贵官宦来说门子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一个好的门子需要具备许多优良的素质。譬如八面玲珑,譬如老成持重。 所以看一个门子的表现便能把主人的性格猜个七七八八。 用年轻小厮作门子的主人应该也是年轻气盛之辈。而如果门子是上了年岁的,主家也多半会是沉稳之人。 徐贯身为工部侍郎,在京中也算是有些头面的,自然不能不顾及颜面随便找个门子糊弄。 这个老仆是他从蜀阜老家带来的,已经用了二十年,早已生出了感情。 谢慎淡淡笑道:“小生便是余姚谢慎,徐老大人特地命小生赴京参试期间借住在府中。” 说完谢慎便从书童陈虎儿手中接过书信,递给了那门子。 “原来是谢公子!” 老门子眼中闪过一丝光彩,连忙展开信来看。 作为权贵府上的门子,学识并不一定要好,但务必是要识字的。不然若是连请柬请帖都不认得,还怎么做这份活。 那老门子展开信看完,确认就是自家老爷的笔迹立刻喜笑颜开,将谢慎让进府中。 “谢公子,此时府上院子大多空着,不如便去西院住下吧?” 谢慎笑着拱了拱手道:“多谢了,如有叨扰之处还请海涵。” “谢公子说的哪里话,您是我家老爷的贵客,老爷虽不在京中,但绝不敢有丝毫怠慢。” 谢慎和陈虎儿、鲁种田一起来到西院住下,那门子便退了出去。 谢慎颇是有些惊奇。照理说徐贯不在京中,应该宅子是空置的,平日里不该有人收拾啊。 怎么这西院如此整洁,竟似一尘不染? 莫非徐贯不放心,还提前写了一封信命人送到了京中府宅中以做交代? 这西跨院有三间房,北面的正房自然是谢慎来住,剩下的两处厢房陈虎儿和鲁种田也各自分得一间。 小书童自然十分欢喜。他本以为自家少爷的府宅已经很阔气了,可见到徐宅后方明白一山更比一山高,一宅更比一宅豪。 其实他哪里知道徐贯是有名的大清官,这宅子跟其他六部主官、阁老大学士比起来差的远了。 至于鲁种田倒是不甚稀罕。对于他来说有个床榻睡觉就行了,其他的东西自是多余。 却说谢慎一路舟车劳顿自是乏了,宽衣解带躺在床上不一会便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之中谢慎只觉得一阵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 紧接着一双素手蒙住了他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 好熟悉的声音…… 谢慎对这声音实在太过熟悉,可是一时又难以记起来。 难道是…… “芊芊?” 是梦非梦? 谢慎猛然坐起身来,见徐家大小姐真的就站在自己面前一时惊得目瞪口呆。 “一直盯着我干嘛,看看你的嘴张的和鹅蛋一般大,太丑了。” 谢慎摇了摇头道:“芊芊,你怎么来京师了?” 徐芊芊却是撅起小嘴道:“你能来得,我怎么就不能来?” “我来是进京赶考的,你来……” “我是来看你的啊,父亲大人说了,你一个人在京中身边连个照拂都人都没有,我来了还能和你做做伴。” 谢慎可不相信这话是从徐贯口中说出的。一定是徐大小姐软磨硬泡,徐老大人挨将不过这才放她来的京师。 不过,徐老大人就一点不在乎男女大防吗? 徐芊芊虽然算作是谢慎的未婚妻但毕竟没有完婚,按照封建礼制二人不是应该不相见的吗? “我说完了,该你说了。为何方才一直盯着人家看?” “呃……” 谢慎一时语噎,尴尬说道:“你太美了。” ......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八章 春衫薄 “油嘴滑舌!” 徐芊芊柳眉一挑,柔声道:“不过人家喜欢。” 屋内的气氛破颇是有些古怪。 跟徐芊芊这么说情话不是谢慎的强项,少年更擅长的是指点江山,经纶大辩,吟诗作赋…… 不过,徐芊芊显然也不在意一时缠绵,笑道:“你既然乏了便先歇着吧。若是因为我你到时考得不好,爹爹又该责怪我了。” 听到这里谢慎已经笃定徐芊芊就是对徐贯软磨硬泡才来到的京师。 不过与“伊人梦中来”相比这些显然都不重要了。 谢慎应了一声好字,徐芊芊便轻移莲步出了屋子。 屋门轻轻合上,谢慎心中不由得一阵怅惘。 这种感觉真是从未有过,哪怕是窈娘也没有给过他这种感觉。 呼,许是太过疲乏,谢慎不知不觉间又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经是深夜。 谢慎整了整中衣,套了外衫去到庭院里透气。 此时方是一月,正是春寒料峭,谢慎不禁打了个寒颤。 啧啧,这京师的春日果然比江南冷多了。 谢慎起了秉烛夜游的兴致,也不管却是傍晚便推开院门沿着长廊深处走去。 少年在一株粗壮的银杏树下驻步,望着璀璨夜空中的一轮明月和点点繁星,不由得心生感慨。 同样一轮明月,他却是从两个不同的时空见到过,且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也许只是心境使然罢。 谢慎已经习惯了大明朝的生活节奏,这种闲适,这种温良恭俭让带来的感官冲击让他十分享受。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此时距离新年也没过多久,算来已经是弘治九年了。 谢慎今年十六,如果能够会试取贡,殿试登科,便可以光荣的成为一名进士。 这个年纪进士及第绝对算的上是神童了。 只是进士及第之后呢? 谢慎要如何更进一步,在官场宦海之中扶摇直上,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呢? 靠徐贯是不现实的。 谢慎之前已经分析过,他的这位未来老丈人最多做到工部尚书,也就是名头好听,并没有多少实权。 最重要的是徐贯弘治十三年就要致仕,算一算只剩下四年的时间。 谢慎能够在四年的时间爬到正四品乃至以上?这不现实! 即便谢慎这榜高中,名次很好馆选为庶吉士,那也得去翰林院见习三年。 三年后就是弘治十二年,距离弘治十三年徐贯致仕不到一年,一年的时间能干嘛? 便是天子再器重谢慎,也不可能直接擢升谢慎为六部郎官吧? 而且,徐贯不出意外弘治十五年将撒手人寰,那时谢慎才真的是无依无靠。 确切的说,如何把婚姻视作买卖,谢慎这一次无疑是做亏了。 政治婚姻在大明朝十分常见,无数大才子都希望能够成为阁老、大学士、吏部,户部尚书的快婿。细细想来,应该不简单因为官位排序那么简单。最重要的是能够入阁,或者在吏部、户部主事的大多是当干之年,或者说圣眷正隆。 而在工部这种清水衙门的主官多半是养老了。 一个养老的主官,或许同僚会给几分薄面,但其致仕后影响力就会衰减为零。 故而谢慎若真的为前途计就应该去争做另一位徐老大人,徐溥徐阁老的女婿,或者挑个潜力股刘健。而不是做徐贯这个马上致仕老大人的乘龙快婿。 别人致仕或许还有起复的可能,但徐贯可是阳寿都所剩无几,比弘治天子还要早三年离开人世,实在是没有什么投资价值。 不过谢慎又不是单纯看重政治利益的人。于他而言,芊芊才是最重要的。 在遇到芊芊之前,谢慎对于徐贯的召婿想法是直接拒绝的。 他从来不想靠婚姻作什么利益交换。 当他在松江府偶遇徐大小姐后,一切的心理防线都崩溃了。 “怎么还不睡?” 熟悉的声音再次在耳旁响起,还带着一丝温存气息。 谢慎微微一怔,转过身道:“睡下了又醒了,索性出来走走。” “夜里凉,你穿这身春衫可别落了疾。” “染疾才好,我便又可以吃芊芊小姐亲手煎的药了。” “你……” 徐芊芊欲言又止,终是咬着薄唇道:“休要再胡言乱语,哪个要给你煎药!” 谢慎淡淡道:“芊芊小姐不但要给小生煎药,还要给小生喂药呢。” 徐芊芊作势要打,谢慎连忙闪开,摆手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我不是君子,我是女人。” “……” 谢慎直是无言以对,只能辩解道:“我方才是开玩笑的,你别动气嘛。” 徐芊芊眼眸似含秋水一般,便这么痴痴的望着谢慎。 她自然知道自己和谢慎是天作一对,这个人从第一眼见到便让她心神不宁,她确信谢慎就是她一直要找的人。 此时无声胜有声,二人就这么对视着。 半盏茶的工夫后,还是徐芊芊笑道:“你个呆子在那里傻站着干嘛?” 谢慎挠了挠头道:“看你也站着,所以……” “休要再花言巧语了,随我到屋里来。” 谢慎犹豫道:“这恐怕不好吧,孤男寡女的……” “忒的真是个呆子,你我在松江府不早就共处一室了吗?” 徐芊芊不管这许多,当先便朝自己的闺房走去。 谢慎无奈,只得叹了口气跟上前去。 二人进到屋中,谢慎随手将门带上柔声道:“怎么,有些话怕在院子里说被人听见吗?” “你个小冤家,前世真是欠了你的,老天爷发你讨债来了。” “你身上的香味真好闻……” “唔,那是熏得三匀香。” “三匀香?” “那是按照古法调制的香料,是三种香料混在一起的,有奇异之感。” 二人正自聊着,只觉得气氛十分尴尬。 沉默了良久,徐芊芊柔声道:“我来帮你脱外衫吧。” 谢慎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连忙摆手道:“这是要干嘛?” 徐芊芊没好气的白了谢慎一眼道:“你想到哪里去了,人家要帮你洗一洗衣服。” 谢慎狐疑的说道:“我这湖绸春衫可是新裁剪的,又不脏。” …… …… 第二百三十九章 拜会王华 “呆子!” 徐芊芊背过身去,不再理谢慎。 谢慎一时无语,这又犯了徐大小姐哪条禁忌了? 女人心,海底针呐。 对于徐芊芊的想法,谢慎直是捉摸不透。 试探着道:“芊芊小姐该不会是想给谢某衣衫上绣些花样吧。” 徐芊芊被点到心事,无奈道:“你个呆子就不要瞎猜了。” “等明早吧,明早我叫虎儿把绸衫送来。” “嗯。” 徐芊芊也不再相争,兀自点了点头。 从徐小姐闺房出来后谢慎摇了摇头,心中慨叹。他是不是有些过于正人君子了? 把外衫脱下给未婚妻绣些花样儿也没有多么离经叛道吧? 回到西跨院屋中睡了个回笼觉,再醒来时便已经快到了正午。 谢慎在小书童陈虎儿的侍奉下洗漱,又换了崭新绸衫,并将昨夜换下的衣衫托他送到芊芊小姐闺房去。 陈虎儿拿了自家少爷的湖衫直是笑的合不拢嘴,谢慎佯怒喊了一句讨打,小家伙这才闪开去送衣服了。 早午饭一并吃过,谢慎便想到街上去逛一逛。 方一出门,便有一队人马纵骑而来。还好谢慎反应快及时闪开,不然若是被撞到后果不堪设想。 这还不算,扬起的灰尘让谢慎崭新的绸衫颜色暗淡了不少,真是可惜了。 京师权贵遍地,保不准就撞见个尚书侍郎,唉像谢慎这样的举人更是不知道有多少。 原本谢慎还有些优越感,但现在优越感却是一扫而空,只剩下怅然慨叹。 明代的京师格局前后变化很大。主要是因为嘉靖时对京师进行了扩建,修筑了外郭城。 而在弘治朝,还没有内外城之分。 徐府所在的西城是权贵聚集地,也难怪会遇到如此跋扈嚣张的马队。 既然来了京师,总归是要拜会一番王、谢两家的长辈的。 三人在城中分别前王守文和谢丕都留下了府宅住址,谢慎寻着地址先去了谢家。得知谢迁并不在家,谢慎便又折而去了王华府中。 王老大人正在府中临碑帖,闻听自家小子的好友谢慎来了,便叫仆人把谢慎先请到了花厅。 王老大人处理完手头的事情,着了便袍施施然来到花厅,朝谢慎点了点头。 王华是正统十一年人,成华十七年中的状元,今年正好五十岁。 王华属于典型的江南文人,清瘦,养颜,蓄须。虽然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不过王华的官运并不算亨通,现在也只做到了弘治天子日讲官的位置。 这位置尊贵是尊贵,清高也确实清高,可却没啥实权。王华这般年岁的,大多已经入主六部,甚至都已经入阁。 像那谢迁不就是弘治八年入的内阁吗?谢迁才四十六岁就入阁,而王华五十岁才混到个天子日讲官,同是状元出身,同是余姚人,差距还真是大。 不过王华在弘治十六年被擢升为礼部右侍郎,正德元年又升为礼部左侍郎,也算是不枉状元之名了。 但在眼下,王华和谢慎未来老丈人徐贯一样都不算最显贵的那一撮臣子,又因为王华年岁更小一些,却是丝毫没有架子,拉着谢慎话起了家常。 谢慎实在没想到一代心学大师王守仁他爹是个絮叨子嘴,苦苦陪着聊到口干舌燥。 “我那劣子生性好玩耍,若不是贤侄在一旁督导提点,肯定是不能中举的。老夫在这里还要好好感谢贤侄一番。” 谢慎心道哪个人生来是圣人的,又有谁不贪恋安逸的。 只不过有的人如王守文,天生含着金汤匙出生有资本给他们去挥霍。即便什么也不干,家中也养得起一个闲人。 可有的人比如谢慎,天生出身贫寒,若再是好逸恶劳恐怕早就饿死了。 但他面上却笑道:“守文兄天资聪颖,不过是喜好玩乐了一些。只要稍加努力,中举还是不难的。小生并没有出什么力,最多也就是提点了一番。” 王华笑道:“你这是怕老夫夸奖你啊。也罢,那小子能够中举已是万幸。等大比之后,老夫便专门设宴款待余姚同乡。” 呃…… 谢慎直是有些无语,天底下还有这样的父亲?明明自家儿子争气中了举还被说的这么不堪。难道在王华眼中,王守文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中举反而是祖坟冒青烟了? 那既然如此,王华又为何逼着王守文进学? 王家家大业大,让王守文做一个混吃等死的翩翩美少年不好吗? 但这些毕竟是王家的家事,谢慎不好插嘴。 别说是王守文了,便是王守仁这个长子在王华心目中也是可以随意呵斥打骂的。 这就是封建社会的悲哀啊。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下来,早已让人们形成了思维定式。 和父辈意见稍有不同,一顶忤逆的帽子扣下来就够的受了。 “敢问老大人,守文兄何在?” 王华摆了摆手道:“老夫怕他玩心太重把他关在屋中闭门读书呢。马上就是会试,耽搁不得。” 谢慎听得心中一沉,怪不得不见王守文来找他,原来是被王华老爷子关了禁闭。 也难怪,王华自己是状元出身,对子嗣的要求标准自然很高。 加之又有一个妖孽般的王守仁立在那儿作标杆,王守文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拿来和兄长进行比较。 如果王守文没有中举,王华自然也就死了心。 可如今王守文逆天般的中举,原本绝望的王华或许就生出了一丝期望。 天赋不够,勤奋来凑。 王华显然深谙此理。当然他也知道凭借王守文自己不可能做到勤奋读书,这才会用关禁闭的方式逼着王守文温书。 前一刻谢慎还以为王华对王守文不怎么上心,但现在看来却是因为给予的期望太多,失望太大了。 天下还没有父母希望子女过得不好的,只是有时候表达方式各不相同罢了。 “既然如此,谢某便不叨扰了,还是让守文兄多多温书准备考试才是。” 对于谢慎的表态王老爷子显然很满意 …… …… 第二百四十章 会试会试! 他一边捋着胡须一边道:“便是此理,等大比之后再聚也不迟。贤侄才学出众,若是天时地利人和连中六元也未必没有可能。” 听到这里,谢慎心中一沉。这是什么意思?王华这种老学究都开始给他造势了? 又和王华闲话了一会儿,谢慎便起身告辞。 跟王华这种老学究打交道,分寸一定要拿捏好。 过犹不及,谢慎可不希望引起王老爷子的反感,他可还是要和王阳明做兄弟的。 回到徐府,小书童陈虎儿便凑到身前道:“少爷,衣衫我已经送去了,徐小姐很是欢喜呢。” 谢慎淡淡笑道:“那就好。” 接下来他也要闭门温书了,为的自然是找到考试的节奏。 纵观大明历史,连中六元的似乎也只有黄观一人做到,而这还是洪武年间的事。 谢慎假使真能如王华所言连中六元,那恐怕真会震烁朝野了。 当然谢慎不会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他的首要目标是进士及第,在这个基础上名次越高越好,能够馆选庶吉士自然是最好的。 至于什么连中六元的事情完全是看运气,无数学霸都未曾做到的事情哪里会那么幸运落在他的头上。 转眼间就到了会试的日子。明代会试也是考三场,一般在二月初九、十二、十五举行。 会试之后紧接着就是殿试,殿试只考一场策论,由天子亲自命题。 在成化后期之前,殿试一直是三月初一举行,故而考完会试不到半月就得马上考殿试,十分局促紧张。 但自此之后朝廷决定将殿试的时间延后到三月十五,也给众贡士充足的时间消化喜悦,以饱满的情绪迎考。 一旦考中贡士,就稳稳拿到了一个进士名额,因为殿试是不刷人的。所有上榜贡士最后都会获得进士出身或者同进士出身。 所以谢慎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会试上。 除了同考官数量翻倍,加之全部由礼部主持更加严苛来说,会试与乡试乍一看来也没有什么分别。 不过京城的贡院还是比杭州府的阔气一些的,各种硬件设施都要高一个层次。 谢慎实在是被乡试时的恶劣环境搞怕了,尚是心有余悸。 假使京城贡院还是如杭州贡院的恶劣环境,谢慎对于大明读书人真要抱以同情了。 二月初九这一天,谢慎早早提着考篮来到贡院前侯考。 相较于乡试时的紧张青涩,来参加会试的考生神色大多很轻松。 这也难怪,乡试淘汰比例之高简直令人发指。能够从各省乡试中脱颖而出的都是各省的精英,自然不会太担心会试。 而且乡试的考试环境一般都不如会试,故而乡试考完后再看到高大上的京城贡院,绝大多数举人都会感到欣慰。 同样感到欣慰的还有王守文和谢丕。 此二人皆出自名门世家,对于恶劣环境的耐受力自然不如谢慎这样的寒门子弟。 连谢慎都嫌弃的考试环境王守文、谢丕如何受得了?他二人好不容易挨过了乡试来到天子脚下参加大比,自然是分外欣喜。 会试的考试内容和乡试相比是差不多的,唯一的区别就是主考官换成了圣眷最隆的臣子。 譬如弘治六年的主考官就是大佬李东阳。这位弘治三贤相之首后来当了多年的首辅,好搭档刘健、谢迁都致仕了还在为大明朝发光发热,实在应该表彰一番。 不过这些都是闲话了。 临考前考官信息才公布出来,弘治九年会试的主考官是詹事府詹事兼侍讲学士谢迁和侍读学士王鏊。此刻谢慎恍然大悟。怪不得他那日去拜见谢迁时谢府门子连声说自家老爷不在,原来谢迁是在避嫌啊。这位大佬肯定是提前就是知道了内幕消息,这才对谢慎避而不见。不然要是传将出去,二人名声都将污损,确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谢慎和两名好友一起受检进入贡院,之后按照既定的规则进入到各自号舍侯考,一切都是那么平静。 不过谢慎这次特意留意了号舍的位置,确认并没有在什么排水沟渠的周围,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梆子声,弘治九年会试第一场开考了。 第一场考的是四书五经。 会试和乡试的考试模式一样,四书的题目都是一样的,五经是按照各考生选择《诗》、《书》、《礼》、《易》、《春秋》本经选择分发试题。 谢慎乡试选的是《诗经》,自然不能再改。 而且以谢慎的知识储备也不允许他短期内更改经试类别。 学习文史的都知道,学问是越做越窄越做越精的。 如果修习的太庞杂,除非天资聪颖很可能最后变得一无是处。 当然主要的精力还是要放在四书试上的。 谢慎小心翼翼的打开试题,按照题目的出处分析该如何作答。 四书试获得好成绩的关键是要能够理解朱子他老人家对于《论语》、《孟子》、《大学》、《中庸》的看法并能够在一定范围内给出犀利见解。 这个范围定得很死,绝对不能越界,否则不但成绩会很惨,还有可能被定性为不尊圣人。 这次四书试的三道题目分别来自于《论语》、《孟子》、《中庸》。 之所以没有《大学》是因为《大学》的篇幅实在太少,换句话说一共就几千字,都不用压题剿袭了直接可以将通篇背的滚瓜烂熟以不变应万变。这样出考题流程上自然没问题。但未免会给人主考官偷懒没水平的印象。 要知道会试考官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是天子最器重的股肱之臣,怎么能在这种时候丢了面子。 那可不仅仅是丢自己的面子,连天子的面子也一并丢了。 故而四书试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一般不考《大学》,只从《论语》、《孟子》、《中庸》中出题。 当然也会有例外,但遇到这种情况考生间一般是拉不开差距的。 ...... ...... 第二百四十一章 新任吏部尚书 秉持着考好四书试就考好了整场会试的定位,谢慎在构思了半个时辰后,开始小心翼翼的提笔蘸墨挥毫。 谢慎按照顺序答题,最先开始作四书试文。 《论语》的题目是“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孟子》的题目是“人之患在好为人师。” 《中庸》的题目是“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 题目没有什么出奇的,因为是会试,故而没有截搭题出现,都是直接从四书中抽调一句,字面意思很好理解。 谢慎写完一篇时文用了半个时辰,又用了一个半时辰把剩下的两篇写完。 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谢慎趴在案几上稍稍歇了歇蓄力。 接下来便是五经试的四道题目了。 与四书试相比、经试就没有那么难考了。 毕竟东西都是从一科本经中出的,很难有新意。 谢慎又用了两个时辰把四篇关于《诗经》的时文作出,总算是完成了会试第一场的考试。 万事开头难,虽然比起乡试,会试的考试环境好了不少。但实际上谢慎并没有觉得这对考试状态有多么明显的提升。 会试的刷人比例不似乡试那么恐怖,但也绝不是走过场的,不然以王阳明的水准为何会三次会试才上榜? 人有时还是需要外界加压的。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亚圣之言,诚不我欺。 离开了贡院,谢慎便约了谢丕、王守文一起去临近贡院的酒楼吃晚饭。 三人坐定后,各自点了些酒菜这便就考试的题目聊了起来。 王守文觉得题目很容易上手,不太能拉开差距,具体要看房师的喜好。 谢慎则认为好的文章一定可以脱颖而出,不会被埋没。 三人聊着聊着就聊到本次主考官谢迁和王鏊身上。 谢丕显然还在为老爹避而不见谢慎的事情羞愧,讪讪笑道:“慎大哥,那日的事情你切莫放在心上。父亲大人也是为了避嫌。” 谢慎没想到谢丕还会为这件事情专门向他赔礼,淡淡笑道:“丕贤弟不必愧疚。主考官考前不得私见考生,这是朝廷规制。令尊不见我也是为了保全名声。” 谢迁和王鏊都是名臣,前者的影响力似乎更大一些。由这二人出任会试主考官是绝对挑不出什么错来的,如果硬要挑错只能说弘治朝的名臣实在太多,随便挑一些出来都能胜任主考官的位置。 譬如弘治六年的主考官李东阳,又譬如内阁老油条刘健。再譬如弘治三君子之一的马文升。 “考完了第一场,接下来的只需要随便写写即可。” 王守文的心情显然不错,能够来京师参加会试他已经很满意了。 看着父亲那惊讶又惊喜的目光,王守文难得的挺直了胸脯扬起了头,虽然这样翘尾巴的后果是被王华关了禁闭,但是王守文还是很骄傲。 他是靠着自己的实力考取的举人,并没有借助任何父辈的荫蔽,这难道还不值得骄傲吗? 会试若能上榜自然最好,即便不能上榜他也已经可以大喊一声吾辈岂是蓬蒿人了。 “你们听说了吗?原督察院左都御史、太子少保屠滽屠大人被擢升为吏部尚书了。” 邻近雅间的一名士子颇是玩笑的说道,引得一阵唏嘘。 “吏部尚书?真的假的?” “阮兄你这话说的,我还能骗你不成?我舅公是吏部考功司的员外郎,他前日刚刚得到的消息。” “嘶,那可了不得啊。屠大人是正统五年人吧?细算一算也已经五十有六了,能够熬成吏部尚书算是无憾矣。” “谁说不是呢,多少人在官场中熬了一辈子也就是混个四品绯袍,想要再往上爬可是难咯。” 正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谢慎听到这心中不由得一沉。 屠滽这个名字不像李东阳、刘健、谢迁一般如雷贯耳。如果不是专门治明史的人几乎不会知道。可谢慎偏偏是科班出身,自然对这位有一些印象。 屠滽是浙东鄞县人,成化二年中的进士。 翻开他老人家的履历表,就会很惊讶的发现许多御史的职位。 监察御史、右佥都御史、右都御史、左都御史,屠老大人几乎是跟御史干上了...... 好在他老人家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一步登天成为吏部尚书。 吏部为六部之首,吏部尚书为百官之首,谓之天官! 即便内阁慢慢取代外朝成为权力的中心,吏部尚书仍然是不可忽视的一股强大力量,隐隐和内阁有分庭抗礼之势。 当然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天子想要分内阁的权,故而才会允许吏部尚书作为百官之首和内阁进行“较量”。 吏部尚书和内阁首辅之间“越来劲”,天子越舒心。 说到底这也是帝王心术的一种体现,司礼监和内阁的票拟、批红机制也是此理。 明代的言官是一个极为特殊的群体,谢慎前世治明史时就对这一块很感兴趣,一来是都察院的权力很大,二来言官弹劾上书不必负责任。 也就是说如果御史参奏的事情被查实,那么这个上奏的御史就会受到嘉奖,而如果查明他的奏报有误,御史本人也不会受到任何惩处。 稳赚不赔的买卖自然谁都想去做,言官们自然就前仆后继的上书“针砭时弊”,渐渐的就会偏离天子的本意连带着天子也开始喷。谢慎都能想象诸御史卷起袖子,吐沫星子四溅喷到天子脸上的场面。 也就是弘治天子是老好人能够忍得了,要是换了嘉靖,哪个臣子敢和他对着干别管多么德高望重都会被拖出午门廷杖。 君不见那场著名的大礼议打断了多少根忠臣脊梁。 在谢慎看来,这位屠尚书显然具备言官那一套能侃能聊的看家本领。 谢慎对于这位屠大人的印象并不多,但总体印象还是积极的。 这么一位老前辈出任天官,自然是好事。 不过...... 谢慎印象中这位屠尚书似乎属于刚直不阿那种类型,简单说就是办事不会打弯儿。 ...... ...... 第二百四十二章 突如其来的风疾 谢慎好不容易将海涂种植棉花这个大人情卖给了天子,还指望着天子能够念在谢慎顾念君恩的份上发点福利,却赶上了屠滽担任吏部主官。 虽说吏部尚书是荣誉称号,真正的领导是左右侍郎,可这么一个老资历压在头顶上,若是他老人家不点头别管是吏部右侍郎还是左侍郎恐怕都不敢擅自做主。 起初谢慎还希望能够分到吏部去做个员外郎或者主事,现在看来还是算了吧。在观政、选官、馆选等事情上屠滽他老人家能不找麻烦就谢天谢地了。 转眼间就到了二月十二,谢慎提前来到贡院侯考。 他四书五经试考的不错,故而基本没有什么压力,心态十分放松。 这场考完,便是二月十五的策论了。 这一场谢慎同样考的不错,虽然立论措词颇是费了一番脑筋,但总归完的表述了观点。 其实策论试也有技巧,总的原则是不能跟朝廷的大方向对着来。 毕竟这不是朝堂政见之争,而是朝廷开科取士,犯不着拧巴着。 考完了全部三场,谢慎总算可以长出一口气了。 回到徐府歇了一晚,一早起来大小姐徐芊芊便端来了热气腾腾的鸡蛋羹到谢慎屋里来。 谢慎刚刚洗漱完,连忙摆手道:“快放在桌上,小心烫手。” “真是呆子!” 徐大小姐白了谢慎一眼道:“还不过来搭把手?” 谢慎点了点头,几步上前接过碗来放在桌上。 “徐小姐起这么早,就是为了给我做羹吗?” “你在贡院考试肯定没吃好,我寻思着给你补补,又不会做别的所以……” 徐芊芊咬了咬嘴唇,柔声道。 谢慎本想说会**蛋羹已经不错了,但又怕徐芊芊生气,故而话到了嘴边又变成了:“别累着自己,那样我心疼。” 不得不说谢慎说情话俏皮话的本事确实一绝,徐大小姐听过后又娇又羞直把身子背了过去。 谢慎坐在桌前用勺子舀了一勺鸡蛋羹放在嘴边吹了吹,细细一嘬。 啧啧,这味道确实不错。 谢慎想起前世外婆经常给他**蛋羹,徐芊芊做的这碗鸡蛋羹味道虽然没有外婆的好,却是让谢慎想起许多往事来。 “呆子,你别烫着!” 见谢慎一勺接一勺的吃了起来,徐芊芊直是又喜又急,连声提醒道。 谢慎却是笑了笑并不说话。 吃完了一碗鸡蛋羹,谢慎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道:“徐大小姐这手艺若是出去开一家羹店,食客一定络绎不绝。” 徐芊芊却是柳眉一挑道:“哪个要去开店。也就是给你这个呆子做一碗,别人出多高的价格,本小姐都不会动手去做。” “玩笑话,别介意。” 谢慎讪讪一笑道。 “你真是个小冤家!” 徐大小姐叹息一声道:“爹爹受了恩旨,三月末就要回到京师了。” 呃? 徐贯要回京了? 谢慎只知道徐贯因为治理苏松水患有功劳在弘治九年被擢升为工部尚书,但却不知道这道恩旨竟然下的这么早。 不过再怎么,徐贯也赶不上殿试后的琼林宴了。 换句话说徐贯不会对谢慎的会试、殿试成绩产生任何影响,真是有些可惜。 “老大人是三月底回京,那可要好好准备一番。” 对自己未来这位丈人,谢慎可不敢怠慢。 虽然徐贯再干四年就要致仕,但再怎么说都是长辈,不能用简单的政治利益衡量。 “算你个呆子有心,你放心好了,我会以你的名义安排一场酒宴,给爹爹接风洗尘。若是你个呆子运气好些考中了进士,那就两喜并迎了。” 谢慎摇了摇头,这徐家小姐该是对他多没有信心,竟然连他能否考中进士都要怀疑。 “我要出门一趟,徐小姐要同行吗?” “哪个要和你去。” 说完她似乎觉得不解气,又添了一句:“最好死在外面。” 谢慎无奈的摊了摊手道:“真不吉利。” 换上外衫,又对着镜子拢了拢散落鬓角的发丝,谢慎便阔步走出屋子,沿着廊道一路出了徐宅。 在考试结果出来之前他还是不能去拜会谢迁的,不然估计还是逃不掉吃闭门羹。 既然未来老丈人徐贯要回京了,他这个准女婿总该要准备些什么才是。 徐贯身居要职多年应该是不缺身外之物,谢慎要想讨好老丈人只能另辟蹊径。 谢慎知道徐贯崇信道教,便想着是不是请个道士到徐府跟老大人研讨一番,这样也不算俗气。 可思前想后总觉得不是很合适,最终转了一圈还是悻悻的回到徐家。 在闺房中不见徐大小姐谢慎颇是有些惊讶,连忙四处找寻结果在院子内的银杏树下发现了徐芊芊。 见徐小姐隐隐抽泣,谢慎十分心疼连忙上前道:“哪个惹了你了?” 徐芊芊却是直接扑到谢慎怀里,泣不成声道:“爹爹,爹爹他……” 谢慎听到这心中咯噔一声。这徐贯不会…… 照理说,历史上徐贯在弘治十三年致仕后还活了两年,也就是说他老人家还有最少六年的阳寿。 难道是他的穿越让一些历史细节发生了改变,首先就提前克死了徐贯? “别哭,别哭,还有我……” 谁曾想徐芊芊却是一顿粉拳砸向谢慎,哭闹道:“你想到哪里去了,爹爹是突然得了风疾,口不能言,但还清醒的。方才你一走便有人送来了信,还是爹爹的贴身长随贵叔写的,假不了的。” 风疾?那不就是中风了吗? 对于历史上徐贯有没有得过风疾谢慎自然不清楚,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徐贯短期内肯定不可能从松江府启程回京了。 这么一说徐贯的工部尚书要飞了? 要知道弘治朝的名臣实在太多,徐贯绝对不算能排在前十的,甚至前二十都有些悬。 徐贯之所以能够做到工部尚书一是因为他资历老,又一直在工部工作业务熟悉。二是因为他治理苏松水患确实功劳很大。 但徐贯这回染了风疾,工部尚书不能空缺肯定会再选他人。风疾可不是一个好养的病,等到徐贯病好了,也基本就致仕了吧? ...... ......、(lhdh 第二百四十三章 余姚三杰 天才壹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这也太悲剧了吧。【.aqx.】谢慎虽然不指望靠走徐贯后门上位,但有个工部尚书的丈人还是对仕途有些帮助的。 现在徐贯染了风疾,口不能言,也就是说谢慎彻底没了依靠? 谢慎不认为以大明朝的医疗水平能够把徐贯的风疾治好,毕竟中风在后世都不算是一个可以完全控制的病。也就是说,多半徐贯的政治寿命要提前结束了。 这对谢慎来说无疑是一个坏消息。不过事情也得从两面看,比如也许因为这次风疾徐贯因祸得福多活了两年呢? 少年的穿越也许会引发蝴蝶效应,既然徐贯没能像历史上那样在弘治九年做到工部尚书,那么弘治十五年他也有可能不会逝世吧? 芊芊现在显然是最为忧心的人,这也是人之常情。 谢慎深吸了一口气道:“徐小姐要不要回一次松江府?” 徐芊芊摇了摇头道:“爹爹不准我回松江,叫我好好在京师待着。” 呃......听到这里,谢慎颇是尴尬。 看来徐贯还没有到神志不清的地步,至少可以清楚的表达自己的想法嘱托闺女不要在京师与松江之间奔波。 徐贯在历史上的名声很好,属于典型的工作狂。【.aqx.】 弘治皇帝之所以选择徐贯来治理苏松水患,也是因为徐贯工作认真负责。 朝堂之上混日子的不少,像徐贯这样的臣子楷模实在难得。 不过工作狂也有一个问题,虽然领导高兴了,但身体却累垮了。 俗话说的好,工作是大家的,身体是自己的。徐贯却恰恰反了过来,真不知道谢慎是该高兴还是无奈。 安慰了芊芊一番,谢慎便回到屋中休息。 只要徐贯没有大碍就好,风疾也不是不治之症,唐高宗李治不就是著名的风疾患者吗?虽然生活质量是有一些下降,但照样活了很久嘛。 只要徐老爷子其他身体机能不出现大幅度下降,就不需要太过悲观。 时光飞逝,转眼间就到了放榜的日子。 两畿十三省的举人纷纷赶到贡院外看榜。 县府院、乡会殿,六级考试中乡试最难,但会试却是最具有决定性的。因为一旦会试得中便确保了一个进士名额,从此就将走向人生巅峰。 谢慎和小书童好不容易挤开了一条小路,勉强能够看到红榜上的墨字。 会试录榜第一名朱希周、第二名王瓒、第三名陈澜...... 前三名望去,并没有谢慎的名字。 虽然心中早有预料,但谢慎还是略略有些失望的。 连中六元是无数读书人的梦想,谢慎自然也不例外。但两京十三省的天才实在太多,要想在会试上位列前三谈何容易。 谢慎接着向下看去,第四名顾潜、第五名严经、第六名...... 谢慎! 第六名这个成绩也算不错了,至少证明谢慎这两年来的努力没有白费。 而一起候榜的王守文、谢丕仍自焦躁的在榜单上寻找自己的名字。 前一百没有,前两百也没有...... “中了,中了!” 王守文猛然间在密密麻麻的名字中间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狂喜的挥舞着手臂。 “第二百二十七名,中了,我中了!” 谢丕皱了皱眉。 他的名次是二百四十五名。 从县试开始,他的成绩一直都是压制王守文的,但这次会试他竟然被王守文反超,面上有些挂将不住。 好在谢慎拍了拍谢丕的肩膀安慰道:“不要紧,还有殿试呢,最后进士的名次是由殿试确定。丕贤弟你底子好,殿试一定能够发挥好的。” 这话怎么听怎么舒服,谢慎既没有得罪王守文,又给谢丕打了气,有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其实能够中进士,已经是精英中的精英了。 只不过因为京官一个萝卜一个坑,新科进士要想留在京中便需要竞争上岗,而最好的竞争方式自然是在殿试名次上胜出。 殿试的时间是三月十五,现在距离开考已经不足一个月。 但此时上榜的考生却没有心思考虑殿试的事情,纷纷提前进入到狂欢的状态。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年轻人就要有年轻人的活法,尤其是在这等最风光的时候绝对不要做败兴的事情。 如果说从秀才到举人是从读书人到缙绅的转变,那么从举人到进士就是缙绅到官员的蜕变了。 虽然举人也有资格做官,但大部分官职还是要求进士出身的。 进士出身就是一块敲门砖,做到了这点基本可以保证获得一个不错的起始官职。 兴起之时谢慎和两名好友到紧邻贡院的一家酒楼吃酒,按照菜单各点了些招牌菜,之后便大快朵颐了起来。 王守文以风卷残云之势扫空了一盘豇豆,一碟焖鸭,打了个饱嗝道:“慎贤弟啊,愚兄真是没想到能够中进士啊......” 王守文喝了几杯酒,感慨道:“从小到大,我都被父亲拿来和兄长作比较。兄长哪里做的都比我好,所以我特别的自卑......” 其实谢慎直想安慰他,王守仁这种境界的都快成仙了,世间也没有几个人比得上...... “守文大哥这次可是出头了,我们余姚三杰一齐中进士,传将出去也是美事一桩。” 余姚三杰? 这个称呼倒是蛮有意思,听着颇有几分江湖侠客的味道。 便在谢慎思忖着如何让余姚三杰这个名号红遍京师时,王守文却是突然挥拳猛砸食案道:“一起中进士有什么用?观政选官后我们就要各自赴任了。除非能够同选为庶吉士,这样才可以一起在翰林院修习三年,不然......哎。” 聊着聊着王守文竟然啜泣了起来。 还是那句话,京官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没有老臣子致仕腾出位置来,新科进士就很难选得补位,大多是外放个知县慢慢熬资历。 三人一起选为庶吉士? 这个想法太疯狂了!虽然谢慎是个乐天派,但也不认为蝴蝶效应可以改变这么多历史的细节。 ……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百四十四章 谢状元 天才壹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从东城贡院回到西城咸宜坊,谢慎几乎穿越了整个顺天府。 会试既已放榜,剩下就是安心等候殿试了。 不过由于未来老丈人徐贯突然中了风疾病倒,徐府一直笼罩在压抑沉闷的氛围之中。 就连王华老爷子都没有按照原先的计划兴办宴席庆贺“余姚三杰”同上皇榜,而是亲手写了一封书信叫人送到松江府徐侍郎处。 信的具体内容谢慎自然是不知晓的,不过肯定是问候徐侍郎身体之类云云。 按下这些暂且不提,却说转眼间就到了殿试的日子。 三月十五,谢慎和所有被取贡的士子一道进入到紫禁城奉天殿前候考。与以往的任何一次考试不同,这次是由天子亲自策试,于各士子既是压力又是动力。 主考官是天子,读卷官的阵容同样强大。 少傅兼太子太傅、谨身殿大学士徐溥,太子太保、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刘健,礼部侍郎兼侍读学士李东阳,詹事府詹事兼侍讲学士谢迁,太子少保、吏部尚书屠滽,太子少保、户部尚书叶琪,太子太保、兵部尚书马文升,太子少保、刑部尚书白昂、以及顶了谢慎未来老泰山徐贯工部尚书之位的刘璋。 除此之外,还有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杨谧、通政使司通政使元守直、大理寺卿王霁...... 一共十二人组成的超强读卷官阵容,光是名头就可以把人吓死。 这些人中,几乎囊括的弘治朝的所有名臣,绝对算是超明星阵容。 可惜谢慎的未来老丈人徐贯突然染了风疾,不然今日以新任工部尚书身份出任殿试读卷官的就有徐贯了。 考试的过程很简单,气氛也很祥和,各考生被引到奉天殿前广场,在各自桌案前坐定,便开始答题了。 弘治天子既然是主考官,出的题目自然是十分拉风的。 谢慎扫了一眼,只见考题上写有洋洋洒洒两百字。 皇帝制曰:朕惟君人者,必有功德,以被天下阙其一不可,以言治顾于斯二者何先,夫非学无以成德,非政无以著功论者,或谓帝王之学,不在文艺,或谓天子之俭,乃其末节,或谓人主不亲细事,或谓圣王不勤远略,是有大于此矣,然则其所当务者,何居二帝三王之德,所事者何事二帝三王之政,所见者何功汉唐宋代,有令君而功德鲜备躬行,德化者经制或不定民安,吏称者德教或不纯或四夷服从。而大纲不正或仁厚立国,而武略不竞是学兴政,容有可议者,其得失何如。我太祖高皇帝、太宗文皇帝神功圣德,冠绝古今,列圣相承,继志述事,各臻其盛,所以致此者,何由朕嗣承大统,图底治平,兹欲守宋臣所进之五,去唐相所陈之九,蔽行汉儒所对之三策,以上追古帝王,庶无愧于我祖宗功德之大,其所以为根柢者何在,子诸生学道抱艺而来,皆志于世,用宜有以佐朕者,试悉陈之,朕将体而行焉。 题目很大气很拉风,不愧出自于英明神武,中兴大明的弘治天子之手。 谢慎虽然前世主要研究的是嘉靖、隆庆、万历三朝,但除此之外最喜欢的便是弘治朝的历史。 其实原因很简单,就是这位弘治天子的个人魅力实在太强大了。 谢慎提笔挥毫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将文章写好。 殿试应该说是六级科举考试中最轻松的了。不仅仅是因为只靠一篇策问,还因为殿试并不设置淘汰名额。大家轻轻松松一团和气的做完题目,一起做官岂不美哉。 做完题目后谢慎便按照规制交卷,然后离开了紫禁城。 天子寓居的地方还是不要随便溜达了,不然要是被当作不轨之人给抓起来岂不是太冤枉了。 离开了紫禁城,谢慎便直接回到西城咸宜坊徐宅。 按照规制殿试的考卷要由读卷官阅览,评选出名次。 名次靠前的还要送到天子御前亲自裁夺。 在等待名次的日子里,谢慎难得的开始思忖如何和芊芊相处。 徐老大人的病情似乎稳定住了,那么婚事就没有必要拖。 但是徐老大人又不太可能立即离开松江府赶回京城来,婚事总该有个主持人吧? 烦,当真是烦啊。 三日后,三月十八日,殿试的名次在礼部公布。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甲第一名被余姚谢慎夺得! 就连谢慎自己都不明白这个名次是怎么得来的。难道他一篇信手写来的文章偏偏被弘治天子青睐,亲自点选为头名? 这个状元就跟天上掉下来的一般! 除了谢慎的状元外,还有更多让人惊讶的事。 譬如原本弘治九年的状元朱希周甚至没有进三甲,而王守文竟然考到了总榜第九十八名,强势的跻身二甲进士。 要知道二甲进士和三甲进士是有本质区别的。 二甲前十几名有机会馆选为庶吉士这自不必多说,即便在二甲中名次稍稍靠后的,如果背景够硬也是可以选到一个很不错的官的。 但要是落入三甲,本身又没有什么太强硬的背景,最多只能外放个县令过过官瘾。其仕途前程便是一片黯淡。 谢丕也考中二甲第五十八名的好成绩,真真实现了余姚三杰共进退的计划。 殿试之后的日程被安排的很满。 三月十九日,太子太师英国公张懋受天子之命于礼部主持琼林宴。所有新科进士都很识趣的到礼部赴宴,与同榜同年增进感情。 隔了两天,三月二十一日新科状元谢慎又作为表率领诸进士上表,谢天子之恩。 再之后就是诣先师孔庙,分授官职等。 按照大明定制,一甲进士第一名谢慎被授予翰林院修撰,一甲进士第二、第三名王瓒、陈澜被授予编修。 其余二甲进士、三甲进士则暂时前往各衙门观政,等待馆选。 挨到了三月三十一日,弘治天子又下诏,命吏部选二甲进士朱希周等二十人为庶吉士。 庶吉士受到诏命即日便要到翰林院进学见习,担任他们讲官的是大名鼎鼎的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讲学士张昇和侍读学士王鏊。 ......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百四十五章 翰林院修撰 翰林院若光看表面,其实并不算显赫,主官翰林院学士也不过是正五品。 而翰林院侍讲学士和侍读学士则是从五品,甚至不如一区区地方知府。 但翰林院的官员往往身兼数职,侍讲学士张昇就是兼着詹事府少詹事的职务。 还有一种情况,是侍读、侍讲学士是一种荣誉加称,往往授予给圣眷正隆的各部、各寺主官。 譬如礼部侍郎李东阳兼侍读学士,詹事府詹事谢迁兼侍讲学士。不过这二人现在都已经入内阁参与政务,重心自然在朝事上,翰林院的事情基本不太上心了。 用一句话概括,那就是翰林院不能算一个单独的机构,其更像是一个人才培养储备机构,从这里出去的大多有着锦绣前程。 翰林院是清流汇聚之地,其职事官主要职责是诰敕起草、史书纂修、经筵侍讲等等。 诰敕起草很好理解,天子要下诏,一般由内阁大学士起草,但是一旁也是有翰林院的官员的。说是代笔也好,说是见习也罢,总之耳濡目染之下,对翰林院官员的政治素养是有很大提高的。 这第二项职能史书编纂就更好理解了。明代的官修史书《实录》是参照各帝起居注编纂的一项重要史料,而一般参修实录的都是当朝天子最信任的臣子。 譬如参与编修宪宗实录的就是一代名臣杨廷和,后来这厮也做到了首辅。 第三项职能经筵侍讲可能会稍稍有些难以理解。 明代的政治制度十分完善,对于天子权力的限制很多。 除了权力限制,还要通过授课的方式让天子端正言行、思想。 经筵便是如此。 即便尊贵如天子也得活到老学到老,由翰林官给天子讲课便叫做经筵。听名字就知道这项活动十分冗长,而且内容也很枯燥。 故而绝大多数的皇帝都不太喜欢这一项活动,能避则避。 不过本朝天子是个例外,这位十分喜欢读书,加上李东阳、谢迁等人也确实有学问,每月的经筵就很好的执行了下来。 好好的分析一下这三项职能就能发现,不论是哪一项都会免不了跟天子打交道。这就决定了翰林院官员一定会是天子近臣。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天子也是人,也肯定愿意用自己熟悉的人。故而不管是老资历的翰林院侍讲侍读、还是春风得意的翰林院修撰、编修,亦或是见习生庶吉士,都是天子重点考察的对象。 这些人有很大程度将来能够入阁,即便不能入阁混个六部侍郎、通政使司通政使、九寺卿还是不成问题的。 只要别自己作死,在权力斗争中站错队,这些翰林院的清流词臣想要被埋没都难。 当然,有句话叫做性格决定命运。 假如性格实在太不合群,太不会与人相处,即便进了翰林院也是白搭。 要知道官场可是最为勾心斗角的地方,其中阴暗的见不得光的东西太多。如果连基本的处世准则都没有,跟个愣头青似的胡乱撞一通,恐怕也只有凄惨的下场。 闲话不提,却说谢慎走过一连串的科举仪式流程后终于落得片刻空闲。 他稍稍缓了缓神便到吏部领了官服、印绶来到翰林院报道。 虽然翰林修撰没啥实权,但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六品官,和六部主事是一个等级的。能够一上手就做到六品官,谢慎还是很自豪的。 换上了一身六品鹭鸶补子官服对着铜镜照了一番,谢慎只觉得自己又清秀了几分。 果然是人靠衣裳马靠鞍,谢慎觉得自己在容貌这一块还有很大的潜力可挖。 翰林院在鸿胪寺以北,紧挨着吏部。谢慎来到翰林院大门前,由小吏引着找到侍读学士王鏊表明自己已经领了官袍印绶准备上任,王老大人只笑着点了点头便叫来一个五经博士把谢慎领去了公署喝茶。 起初谢慎还不是很理解,这位韩荣韩博士十分耐心的跟谢慎讲解一番,表示最近翰林院确实没有什么事干,您就好好喝茶补觉吧。 谢慎好歹也是科班出身,对于翰林修撰的职责还是了解的。 翰林院修撰的主要职责还是编纂史料,这也可以分为两块来看,一是编纂前朝实录,而是记录本朝天子的起居注。 实录一般会在新君即位之初编纂,现在宪宗实录已经编纂的差不多了。那么修撰剩下的职责就是记录起居注了。 但起居注这个东西不是一般的人可以写的,谢慎虽然是状元出身,但实践太少是不能胜任这份工作的。 绕了一圈谢慎却发现他虽挂着一个翰林修撰的官衔,但实在没有什么可做的,真的变成了喝茶等下班的节奏。 五经博士为正八品,是世袭官。难怪这位韩荣韩博士对翰林院的情况这么了解,原来是从小耳濡目染的...... 当然也不是说翰林院诸官就真的是无事可干,诏书起草和经筵大讲都是不容许出现一丝一毫的差错的。 毕竟这直接关系到天子的脸面,且都是及时性的,若发生了失误很难挽回。 谢慎本想着去帮着同僚分担些活计,但发现对方皆是友善的拒绝,几次后也就认命的坐回自己的公案前喝茶了...... 人嘛要学会适应环境,既然翰林院就是这么个工作节奏,也没必要太强迫自己。 谢慎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品茶,思忖着是不是应该把余姚仙茗推荐给同僚,开拓一下市场,却听得那韩博士苦着脸道:“王大人来了。” 谢慎不用想也知道韩荣口中的王大人就是侍读学士王鏊了。 这位也算是弘治朝有头有脸的人物,天子下旨命其和侍讲学士张昇搭班一起给馆选的庶吉士授课。 今天应该就是轮到了王鏊授课,故而韩博士才会摆出一副苦瓜脸。 王鏊的严苛在历史上是出名的,要想在王鏊的眼皮底下喝茶补觉肯定是不可能了,谢慎醒了醒脑便起身朝外迎去。 ...... ...... 第二百四十六章 如江湖一般的翰林院 再怎么说王鏊也是前辈,在翰林院的官职品级也高于他,还是要迎上一迎的。 谢慎刚一迈步出了官署,便见侍读学士王鏊王大人带着以朱希周为首的一众庶吉士朝他走来。 朱希周朱同学显然是不太爽的,他考前一直是夺得状元的超级大,结果居然连一甲前三都没有进。 虽然得了二甲头名,庶吉士资格手拿把攥但那又如何?还不是得进入翰林院见习三年,等待散馆后才能选官? 而那个余姚谢慎,竟然蒙天子恩夺得了今科状元,实在是叫人不爽! 谢慎与王鏊拱手见过礼,王鏊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倒是朱同学十分不识相的冷哼一声道:“谢状元在翰林院过的可舒坦啊,听说谢状元十分擅长诗文,朱某想要请教一二。” 谢慎微微一愣,直是不知道自己怎么惹到这位朱同学了。 好歹这厮在历史上也是弘治九年的状元,怎么说话这么没品? 难道他不知道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的道理吗? 你朱希周是有学问不假,但也没必要拿出来到处炫耀吧。 另外,你朱希周真的要和某家比试诗文?别的谢慎不敢说,这诗文一项绝对是大国手级别的。 谁叫咱是科班出身的穿越众呢,肚子里的好货足够多,对付你一个区区朱希周还是不在话下的。 谢慎刚要回应,王鏊却是一摆手道:“谢修撰且去官署公干吧,本官还要给新科庶吉士授课。” 呃......谢慎虽然想要狠狠打朱同学的脸,但王鏊王大人都发话了,他也确实不好过于坚持。 谢慎方才回到公署,韩荣韩博士便凑过来笑吟吟的说道:“怎么,谢修撰可是和那朱同年起了争执?” 谢慎淡淡笑道:“倒也算不上什么争执,不过一时误会罢了。” 韩博士讪讪一笑道:“误会也得看是怎么个误会,谢修撰别怪韩某多嘴,那朱希周可不是个善茬,还是多提防一些的好。” 谢慎心中一沉,看来这翰林院虽然清贵但也少不了纷争。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翰林院是精英荟萃之地,纷争算计自然是最多的。 不过这样也好,先在翰林院中模拟适应一下官场,将来真的进入到朝廷核心也不至于乱了阵脚。 毕竟人终归还是要靠自己的。徐贯老爷子现在染了风疾,能不能好利索都是两说。若是他老人家真的因身体原因退居二线那谢慎就得独自面对朝中的凄风苦雨明枪暗箭了。 “多谢了。” 再怎么说韩博士也是好心,谢慎便冲他拱了拱手。 翰林修撰和庶吉士最大的不同是翰林修撰是官身,理论上是要干活的,虽然现在没啥活可干,但韩博士还是递给谢慎一份文书叫谢慎读读消磨时间。 谢慎随便翻了几页,无非是前朝史料,只觉得甚是无趣。 便在谢慎有些困倦时,却突然听到那韩博士说道:“二位编修来了!” 这两位编修自然指的就是殿试榜眼王瓒和探花郎陈澜了。 王瓒字思献,是温州府永嘉华盖乡人。谢慎印象中这厮最终做到了礼部左侍郎,在正德朝很有些名气。王瓒今年刚好三十七岁,属于典型的大器晚成型。 而探花郎陈澜字本初,是顺天府宛平县籍,直隶山阳县人,今年不过二十五岁,端是仪表堂堂。不过天妒英才,正德元年就去世了。 这二人正好差了一轮,虽然是同科同年,但走在一起怎么看都有一些古怪。 既然此二人被授予了翰林编修,以后就是一起做事的同僚了,怎么也得处好关系。 谢慎思忖了片刻,便卓然起身向外迎了一迎。 “王同年,陈同年!” 王瓒和陈澜正有说有笑,见谢慎迎了出来,亦拱手还礼。 三人在琼林宴等场合都已见过,也不算面生。 “陈编修和王某有些琐事要料理,来翰林院晚了一些,谢修撰切莫在意。” 王瓒冲谢慎点了点头,淡淡说道。 陈澜也笑道:“思献兄说的极是,俗事缠身,让谢修撰见笑了。” 两人一唱一和显然十分熟络,倒是谢慎显像局外人了。 少年尴尬的点了点头,把二人让了进去。 一下子公署中来了一位修撰、两位编修,最苦恼的莫过于韩荣韩博士了。 原本他在公署里品茶补觉,小日子过得舒舒服服滋滋润润,别提多开心了。 但此三人一来,韩博士便成了官职最低的人,哪里都得陪着小心,实在太压抑了。 他只能寄希望于把三人改造成和他一般的存在,不然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听说陛下要降旨编纂《会典》,不知韩博士可曾有所听闻?” 韩荣正思忖着该如何应付三人,王瓒却是当先发话,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这......”韩荣确实听说过这个消息,不过陛下并未正式下诏,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下官不过是一区区五经博士,王编修都未曾听过的事情,下官自然也不知晓。” 王瓒毕竟三十七岁,阅历什么的不比韩荣差,听韩荣这么说便也不再问,而是转而向谢慎道:“今后还得仰仗谢修撰多多提携。” 官大一级压死人,王瓒虽然比谢慎大了足足二十一岁,可在修撰面前也得毕恭毕敬。 毕竟是上下级关系,别看只差了这么一点,若是惹得谢慎不爽,王瓒也是处处掣肘,无处施展拳脚的。 当然,谢慎也不是心胸狭隘的人,加之他对王瓒这个人还有些好感,便点头道:“王编修哪里的话,提携不敢讲,吾辈同为陛下效命,互相指点罢。” 那陈澜也道:“前朝实录已经编纂的差不多了,陈某估摸着接下来翰林院主要也就是编纂《会典》和教习内书堂了。不知谢修撰对此有何看法?” 真的要编纂《会典》?这么早吗? 在谢慎印象中,编纂《大明会典》的事情不是发生在弘治十年吗?难道提前了? ...... ...... 第二百四十七章 同僚关系 天才壹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对于翰林院的官员来书,编纂史书、典籍无疑是刷声望争功劳的好方法。 杨廷和就是因为编纂宪宗实录有功从而得到擢升,从此平步青云的。 陈澜这么问,明显是向谢慎示好。 相较于编纂《大明会典》,谢慎对于陈澜提及的另一件事显然更感兴趣。 内书堂是专门供宦官太监读书的地方,挑选的都是十来岁的小太监。 如果说翰林院是培养内阁成员的地方,那内书堂就是培养司礼监太监的地方。 去内书堂教习的,大多是新科修撰、编修。 之所以如此,主要是为了增进翰林院修撰、编修和内书堂太监的感情。等到翰林院修撰、编修熬够了资历能够进入内阁参与政务,内书堂的那些读书的小太监差不多也到了能够进入司礼监的年纪。届时内阁和司礼监便能够融洽相处,不至于相互之间产生太多的偏见。 当然,这不是说天子希望翰林院的官员和内书堂的小太监产生过多的联系,其中分寸还是比较难于拿捏的。 陈澜面容白皙,身材高挑,身着官袍更是衬显得十分俊雅。 谢慎暗暗啧叹道好一个俊俏倜傥的公子哥。 相较于王瓒,谢慎本能的更想去和陈澜结交。尽管他知道陈澜会英年早逝。 “如陛下降下恩旨,吾辈自该悉心编纂《会典》以报天恩。至于内书堂教习之事嘛......” 谢慎稍稍顿了顿,眼神闪烁。 “谢某觉得还是应该请示过王侍读。” 如今翰林院正印学士因为徐溥入阁空缺,谢迁、李东阳也都入阁参与政务。王鏊在翰林院是老资历,这种事情他不发话谢慎哪里敢做主。 “那是自然。” 陈澜笑道:“陈某从东江米巷那边来时见到李太监的人马浩浩汤汤往正阳门方向出城去了,不由得感慨奸佞当道,吾辈读书人也只能埋头在这翰林院编修史书典籍了。” 谢慎奇道:“李太监,可是那李广?” 陈澜接道:“不是他还能是谁,除了他谁还能让陛下循成化旧制授予阉人传奉官?” 听到这里,王瓒也道:“成化年间传奉官风行,道士、伶人、方士皆被天子授予官职。到了本朝,传奉官被一扫而尽,却不曾想让李广这厮借着圣眷重新燃起了苗头。” 听二人一唱一和,谢慎也明白他们是担心因为李广被授予传奉官,而导致传奉官这一已经被传统文官死死压下的群体死灰复燃。 从历史的高度,谢慎当然知道李广没有掀起太大的风浪,但他总不能直接对王瓒和陈澜说,小子掐指一算,李广数年内必倒,两位不用担心吧? “天子圣明,李太监这样的宵小不过是燕雀硕鼠罢了。谢某相信天道恢恢,这厮一定会受到大明律法的严惩。” 说了一通场面话,谢慎算是拉近了不少和王瓒、陈澜的距离。到底都是文官阵营的,在面对太监,尤其是像李广这样靠进献方术仙丹获得圣眷的死太监时,三人还是同仇敌忾的。 “君子当一日三省乎,以陈某浅见之所以阉宦多贪财敛财就是因为缺乏教导。如果内书堂教习规模能够扩大一些,让所有宫中阉人从小能够受到圣人教化,那么便应该不会出现李广之辈了。” 啧啧,谢慎听到这里,对陈澜的评价不由得低了几分。 想不到陈澜也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啊。 要知道内书堂能够同时教习两三百名小太监,这个比例已经很高了。 这两三百名小太监经过教习是能够识文断字的,但其中翘楚才有机会被选入司礼监。 即便扩大内书堂的规模,让更多的小太监有受教育的机会,也是资源浪费啊。 而且宫中的条件也不允许。 这些银子势必是从内库中出,这不是叫天子割肉吗? 何况如果宫中的小太监都去内书堂读书了,那么多活谁去干?总不能让宫女去干吧? 这就好比是说陈编修大手一挥,要在全大明普及私塾教育,让所有农户寒门家的孩子读得起书那么扯淡。 当然这些谢慎不会当面对陈澜说,只微微一笑不再接话。 一天的时光过的说快也快。 没过多久,太阳便已落山。 谢慎和两位编修从骈文聊到唐诗、宋词。从范文正公新政聊到王安石变法,确是很尽兴。 翰林院下班的时间和各部各寺一样,除了那些内阁大佬、六部尚书、侍郎可以不守规矩提前下班,其余的官员大多要苦苦等待。 不过谢慎、王瓒、陈澜的情况有些特殊。这三人都是头一天上班,实在没有什么可干的,便向侍读学士王鏊王大人告了假,提前开溜了。 翘班的感觉实在很爽,从翰林院的大门出来,绕过鸿胪寺、太医院,谢慎阔步走到东江米巷上。 京城的主要公署衙门以大明门为界,大明门以东大多是文官衙门,如吏部、礼部、兵部、太医院、銮驾库、鸿胪寺。大明门以西如锦衣卫官署、都督府等。 之所以这么设置是为了表明文武有别。 当然也不是所有衙门官署都集中在这一小片区域,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便在西城阜财坊、而顺天府署则在北城灵椿坊。如果官员想去这些地方办事,大多要穿过大半个城区,没有轿子代步恐怕要累到吐血。 书童陈虎儿和护卫鲁种田早已叫来了软轿,将自家少爷请了上去。 谢慎满意的坐上轿子,正打算闭上眼睛好好眯一觉,却觉得轿子猛地一抬,险些向前跌倒。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谢慎都没有坐过轿子,猛然间这么一坐还真是有些不适应。 谢慎掀开帘子道:“先别回府,直接去黄华坊文思院。” 鲁种田挠着头道:“少爷,为何这会要去文思院?” 谢慎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道:“叫你去就去,哪里那么多话。” 鲁种田嘿嘿一笑,便吩咐轿夫起轿往文思院方向去了。 ......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百四十八章 观政选官的年轻人 天才壹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按照大明制度,一甲三人直接授官,二甲进士中再挑选出精英为庶吉士进入翰林院进学修习。至于剩下的进士则会去各部、各寺衙门观政,实际就是实习。 新科进士只有进行过观政这一环节,才算完成了选官流程,能够被吏部授官。 而王守文王小郎君的观政地点,就在文思院。 按照职官志的记载,文思院最主要的职责就是掌造金银、犀玉工巧之物,金采、绘素装鈿之饰,以供舆輦,册寳、法物凡器物之用。 王守文被分到了这个衙门观政,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是文思院不算显贵衙门,竞争压力小,只要不是烂泥扶不上墙,观政之后大多可以选官留在工部。而像户部、吏部、通政使司这样的显贵衙门,即便被朝廷派去观政考察,最后也多半会被竞争对手挤掉。除非背景真的够硬,才可能留在京中。 京官和地方官的地位差别无需赘言。 对于王守文来说,殿试的名次不算出众,能够留在京中便是首要任务,至于衙门是否显贵就不重要了。 若是在这种时候还挑肥拣瘦,那真是脑袋被驴踢了。 从翰林院到更东边的文思院,距离并不算短。轿子落在文思院前时已经陆陆续续有官员从官署中走出。 谢慎仔细观察,出来的多是官场老油条,至于像王守文这样的观政新人则没有一个出来的。 还好,还好...... 谢慎长出了一口气。 果然过了盏茶的工夫,王守文才一脸憔悴的走出公署,正自要上轿回府,却被谢慎招手拦住道:“守文兄,来我这里!” 王守文咦了一声,见轿子里的确实是谢慎,不免有些惊喜。 “慎贤弟,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翰林院编纂史料典籍吗?” 王守文声音大如闷雷,吓得谢慎连连摆手道:“你这么大声音干什么,怕人听不到吗?” 王小郎君这才意识到谢慎这个时间出现在文思院外很不合常理,意味深长的道:“慎贤弟,你不是......” 谢慎翻了一记白眼道:“还不是为了你,快上轿子来。” 王守文犹豫了片刻,还是挥了挥手示意自家轿夫先回府,自己则是三步并作两步上了谢慎的轿子。 “少爷,现在去哪儿?” 谢慎淡淡道:“去谢府。” “哪个谢府?” “自然是谢侍讲府上。” 如今大比尘埃落定,谢迁作为会试的主考官、殿试读卷官也终于可以不用避嫌了。【.aqx.】 谢慎此时去拜会谢迁自然是最合适不过的。 谢迁如今的宅邸在南薰坊。 之所以谢迁将宅邸定在商贾较多的东城是有缘由的。 原先谢家的宅邸在鸣玉坊广济寺一代,因为弘治八年受皇命入阁参与政务,这才又新购置了南薰坊的宅子。 这个宅子有一个好处,紧挨着东华门。 而从东华门进入紫禁城到内阁极为方便。 谢迁如今也是上了年纪的人,自然要考虑上班路途问题。 当今天子又是圣君明主,迟到早退是要不得的,故而谢迁才会就近买下这么一套宅子,权当做就近上班了。 这么一番折腾,轿夫们直要跳脚骂娘了。 那小哥定轿子时明明说从翰林院到西城徐宅即可,怎么来回折返了足足两次? 不行,这次说什么也得要求加价。 翰林院的老爷又怎样?翰林院的老爷坐轿子也得给钱不是,难不成翰林院的老爷就可以赖账了? 本是三五里的路,变成了十几二十里,任谁也得埋怨几句。 谢慎自然是不知道轿夫心中所想的。 他只觉得轿子越来越摇,越来越晃,直叫人头晕目眩。 好不容易轿子落下,谢慎长出了一口气。 再继续这么摇下去,非得叫人吐血不可。 至于王守文也好不到哪里去,无奈的摇了摇头,表示这是他做过的最差的一次轿子,等有机会一定介绍一些靠谱的轿夫给谢慎。 闲话不提,却说二人下了轿子直奔谢迁宅子而去。 这宅子由于是供谢迁上下班方便而购置的,故而并不算大,内眷也都在城西鸣玉坊老宅,并没有跟着谢迁到这新宅来。 谢慎上前叩了叩门,来开门的是一个年约四十的门子,上次见面谢慎便在他这里吃了闭门羹,这次自然不能再失了面子。 咳嗽了一声,谢慎上前一步道:“在下翰林修撰谢慎拜见翰林院侍讲学士谢大人。” 他之所以称呼谢迁为侍讲学士而不是詹事府詹事,也是有讲头的。 毕竟谢慎现在是翰林院修撰,而谢迁相当于他的上司,以下属身份来拜见上司,谢迁就没有理由拒绝。 而如果谢慎是以私人身份来拜见谢迁,谢迁就可以用其他的理由搪塞过去。 这其中便是说话的艺术,以及对于官场规则的理解。 那门子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自然知道只有状元郎才能任职翰林修撰。自家老爷当年不就是得了状元,才被御前点封授予翰林修撰的官职吗。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比自家老爷当初中状元还要年轻。 当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啊。 “这位小郎君是......” 那门子的目光又从谢慎身上落到了王守文身上,迟疑道。 “这位是谢某的同榜同年,王日讲王老大人的公子。” 谢慎的介绍打消了门子的疑窦。王华王老大人虽然官职不高,但也是自家老爷的同乡,而且同为状元,其公子来拜访自然是没有理由不通报的。 “二位公子且稍候,小老儿前去通禀一声。” “自该如此。” 谢慎笑着点了点头,任由那门子进府通禀了。 王守文直皱眉道:“慎贤弟,这老门子也真是事多。要是丕贤弟也在就好了,省了这许多磕绊。” “谁叫丕贤弟落到了吏部屠老大人那里呢。在吏部观政便别想轻松了。” 谢慎可不是胡乱说的。吏部本来就是六部中最繁忙的部门,加之屠滽这个工作狂成了新任尚书,其下属四司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百四十九章 江山代有才人出 这个已经不是工作效率的问题了,而是体现了工作态度。 换句话说,吏部各司官吏加班加点的处理公务就是为了讨好顶头上司。 而作为观政的实习生,谢丕自然不能落在同僚前辈后面,不然不但丢了脸面,还会影响到选官。 等待的工夫,谢慎便冲王守文询问道:“守文兄,听说朝廷要组织翰林院编纂《会典》了,不知道令尊是否想替陛下分忧?” 如果谢慎没有记错的话,王华老爷子便是主持编纂《大明会典》的领头人,如果按照既定的历史进程,王华作为《大明会典》的主编凭借功绩最后做到了翰林院学士,又一路升迁到礼部右侍郎。 翰林院学士可是翰林院的正印堂官,如果谢慎提前卖一个人情给王华,让王华有了这条“终南捷径”从此踏上人生巅峰,恐怕王华心中也会记挂着谢慎的人情。 人情这种东西到了用时方恨少,故而平时还是要注意累积的。 “《会典》?我可是从未听父亲大人讲起过。” 王守文听得云里雾里,挠头道:“慎贤弟,你确定吗?” 谢慎摊了摊手,叹息道:“算了,既然守文兄不信我,那就算了吧。” 王守文连连摆手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慎贤弟你莫要在意啊。” 王小郎君转念一想,再怎么说谢慎也是翰林院修撰,像编修典籍这种内幕事情,肯定是翰林院的官员最清楚啊。 “等今日回到府中,我便向父亲大人禀明此事。父亲大人一直慨叹无法为陛下分忧,这个机会着实不错。” “不过,令尊还是等朝廷正式文书下来再自荐为好。” 谢慎压下心头狂喜幽幽说道。 “这是当然。” 王守文不禁攥起了拳头。 父兴则家兴的道理他自然懂得,编修《会典》不仅对他父亲是个机会,对王家更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王家能否就此崛起,便在此一举了。 没过多久,那谢府门子便折返回来,陪着笑脸把谢慎、王守文迎进府中,一路引着到了谢迁的书房。 谢侍讲此刻正自闭目养神,听闻脚步声渐近便缓缓睁开眼来。 屏息,凝神。 谢慎与谢迁四目对视的那一刻不禁窒息。 这谢迁也保养的太好了吧...... 虽然谢迁今年已经四十七岁,但却面容白皙,皮肤紧凑,简直和三十来岁的人没有什么分别。 加之温润如玉的气质,更衬显得谢于乔如仙人一般。 “坐吧。” 谢迁点了点近旁的官帽椅,淡淡说道。 长辈有命,安敢不从。 谢慎和王守文在谢迁近旁坐下,静静等候谢迁发问。 “谢修撰今日是第一次去翰林院当职吧?” 一个人的态度,从他对你的称谓就可以看出大半。 谢迁可以用很多种方式称呼谢慎,譬如贤侄、譬如小友,可他却偏偏选了修撰二字,足以见得谢迁以公对公的姿态。 谢慎稍稍一愣,随即拱手答道:“谢阁老所言非虚,今日下官方从吏部领了官服、印绶,前往翰林院当职。” 谢迁的名头很多,譬如詹事府詹事,譬如翰林院侍讲。但真正重要的却是阁老二字。 作为弘治八年与李东阳一同入阁的新人,谢迁在内阁中的资历远不如首辅徐溥和次辅刘健。 但这并不是说谢迁前景不如这二人,恰恰相反,单从晋升条件上看谢迁的优势最大。 因为谢迁年纪轻,方才四十七岁,有的是机会熬。 而反观徐溥、刘健都上了年纪,唯一可以与谢迁相争的恐怕就是李东阳了。 “翰林院掌拟诏、编纂史典之重任,谢修撰要恪尽职守,切莫辜负皇恩。” 谢迁多是说些场面话,谢慎也都一一应着。 说着说着,话头便引到了谢慎未来岳丈徐贯身上。 “元一兄的身体怎么样了,还是口不能言吗?” 谢慎心道这谢迁和徐贯好歹也是同乡,应该是有些交情的,便道:“徐侍郎的病情已经略有好转,不过还是不能长途跋涉,现在便在松江府静养。” 谢慎要做徐贯女婿的事情,全京城的权贵圈子恐怕都已经知道了,谢慎也没有必要遮掩,一五一十的把徐贯的情况与谢迁说了。 谢迁听闻后却是感慨道:“徐侍郎一心为朝廷效命,为陛下分忧,治理苏松水患积劳成疾,老夫若是有机会一定要进疏请陛下赐赏。” 王守文嘻嘻笑道:“世伯,丕贤弟这次能够去吏部观政真是天大的喜事,将来恐怕可以留在吏部了吧?” 在谢迁面前能够如此直言“放肆”的晚生恐怕也只有王守文王小郎君了。 其父王华与谢迁同是余姚人,又同是状元,可谓私交甚笃。 谢迁虽然只见过王守文两面,但情面放在那里也不好冷落了。 “贤侄不也一样?文思院是个好地方啊。” 谢迁一边捋着胡须,一便淡淡说道。 王守文心道文思院哪里能和天下第一衙门吏部比,您老人家真会和稀泥。 不过他口上却道:“能够留在京中小侄便已心满意足,别的不敢奢求。” 对王守文来说确是如此。 一开始他只希望能够中个秀才,到后来乡试中榜、会试取贡、殿试登科,简直就像做梦一样。 如今选官若是再能留在京师,那就是完美了,还奢求什么? “过几日等犬子观政结束,老夫和德辉兄便一道设一宴席,为你们几个庆贺一番。” 设宴庆贺的事情本来王华殿试结束就想做,无奈徐贯突然染了风疾病倒。如果谢慎这个状元郎不能参加宴席那可就太没有意思了。故而设宴庆贺的事情便放了下去。 但现在徐贯的风疾情况有所好转,谢迁再提出设宴的事情也就不显得突兀无礼了。 但谢迁首先要征求谢慎的意见,毕竟谢慎才是这次宴会的绝对主角。 这已经是自成化十一年谢迁中状元以来余姚出的第三位状元了,绝对会成为街头巷尾热议的事情。 ...... ...... 第二百五十章 谢修撰的第一课 天才壹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阁老有命,下官安敢不从。” 对于谢迁这一邀取名望的做法谢慎倒是无所谓,都是他玩剩下的套路,既然谢迁想玩就陪其玩玩好了。 谈笑间谢丕便回到府中。 与好友许久未见,谢慎、王守文自然上前好生寒暄了一番。 反倒是谢丕被弄的有些不好意思。 谢迁留谢慎和王守文在府中用了晚饭,其间又闲谈了不少家乡风物。 谢丕自打高中状元离开余姚,竟然已经一二十年没有回家乡了。 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 谢慎不相信谢丕能够如圣人一般对这些名望看淡。唯一的解释就是谢丕认为自己现在还不到事业的巅峰。 那么对于一个读书人,一个文官来说事业的巅峰究竟是什么? 首辅吗? 这也是谢慎一直思忖的。 晚饭后,谢慎与王守文自是拜别了谢阁老,各自返回家中。 这次谢慎来拜访谢迁相当于拜山头,对于一个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的穿越客来说最大的资源优势就是洞悉历史走向。 虽然细节可能会有一些变化,但大的脉络走向还是不变的。 在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将是谢迁、李东阳内阁主政,提前混个脸熟处好关系对谢慎来说十分有裨益。 回到徐府时已经是明月高悬,结了轿夫的银钱,谢慎在书童陈虎儿和护卫鲁种田的侍奉下回到屋中。少年方是喝了一口茶,徐大小姐便急忙赶来道:“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可是翰林院那边公务太多?” 谢慎稍稍定了定神道:“这倒不是,我当完职便去找守文兄一道拜会谢阁老了。” “唔。”轻应了一声,徐芊芊接道:“我还是不放心,打算回松江府一趟,近前侍奉爹爹。” 徐贯虽然写信叫徐芊芊不要回松江,但做女儿的想要尽孝也在情理之中。 谢慎点了点头道:“你若真想好了,我便叫人护送你回松江府。” 徐贯的身体一日不好,谢慎和徐芊芊的婚事便得一直拖将下去。 既然如此,叫徐芊芊回松江府侍奉徐贯,让徐贯早日风疾痊愈才是正事。 “嗯。” 徐芊芊轻咬嘴唇,柔声道:“你一个人在府里住,要注意照顾自己。春日夜里凉,记得掖好被角。” 谢慎笑道:“你去松江府照顾好岳父大人我便放心了。” 一夜自是无话。 翌日一早,谢慎照例去翰林院当职。 徐芊芊回松江府的事情他早已安排妥当,一路上只需要换一次船,又有几名家奴护卫在旁应该问题不大。 今日一进到公署,便见两位编修王瓒、陈澜迎了出来。 见二人面上写满了喜色,谢慎颇是疑惑的问道:“怎么,今日有什么大喜事吗?” “谢修撰恐怕还不知道吧?陛下已经降旨,下令编修《会典》了。” 一上任就赶上了编修《大明会典》这样的大事,陈澜如何能不欣喜。 最重要的是,借此机会他们可以大大提升编纂典籍的能力,为以后升任侍读侍讲做好准备。 这也算是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谢慎点了点头道:“不知陛下是命哪位前辈做这会典的总编修?” 虽然他知道历史上是王华出任的这一职位,但此时此刻还是有些好奇。不知王华老爷子是不是真的简在帝心,能够觅得这个美差。 “这个陈某便不知道了,想必过不了几日便能有定论吧。” 王瓒一边捋着胡须一边道:“本初贤弟说的不错,既然事情已经定下来了,这总编修的人选这几日也肯定会有了。” 编修典籍本就是修撰、编修分内之事,别管总编修的人选是谁,这份活计肯定最后要落在谢慎、王瓒、陈澜三人头上。 当然这不是说所有工作都要由这三人来做,事实上翰林院中有许多博士、典簿、侍书,真正翻阅查证典籍的是这些人。 修撰、编修只是名义上各自负责一块内容,署名捞功劳罢了。 如今翰林院学士空缺,具体的事物便得王鏊来操持。 果不其然,今天王老大人没有一到翰林院就教习庶吉士,而是先来到官署中将朝廷下令编纂《会典》的事情告诉了新任修撰、编修,叫他们好生编纂,切莫辜负天恩。 三人早已提前知道了消息,故而面色如常表示一定谨遵老大人教诲。 王鏊觉得也没有什么可多言传身教的,便嗯了一声闪身走人了。 王鏊刚一走,一直在旁侯着的五经博士便苦着脸道:“既然要修《会典》,便得把翰林院中的所有典簿、五经博士、侍书都召集起来。一些准备的工作现在就可以做了。不然等到总编修来了一定是手忙脚乱。” 于韩荣这样的五经博士而言,向上爬几乎没有任何的可能,这辈子几乎就是做个八品芝麻官了。 故而他们最希望看到的情况就是无事可做,这样每天喝喝茶补补觉,日子过得舒坦比什么都强。 偏偏编修典籍这种事情,最是恼人。 上面的总编修、修撰、编修只需要挂名享福,具体的事务都得他们这些五经博士、典簿来做。 有了功劳都是别人的,出了差错都是自己的,这样的活计有哪个愿意干? 但是不愿意干也得干,不干就没有饭吃,没有银子拿。 京师米贵,居大不易啊。 若是孑然一人倒也罢了,怎么都能对付过去。偏偏他是拖家带口,上有老下有小的,不能不为子女爷娘计。 谢慎点了点头道:“那就把所有五经博士、典簿、侍书都召集来吧。” 这三种官员虽然职责各有不同,但真到了编纂《大明会典》这种时候,却是要全员上阵的。 如今王鏊王老大人领受皇命要教习二十名新科庶吉士抽不开身,这公署之中最大的官员便是谢慎。 虽然刚刚上任两天,许多流程规则还没有摸清,但他还是要站出来主持局面的。 那五经博士韩荣也知道大势如此,只能点了点头去召集人手了。 ......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百五十一章 惹上皇亲了 天才壹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翰林院平日里就和一个养老衙门一般,大小官吏都抱着混日子的态度,突然要召集人手自然十分不易。 韩荣花了整整半个时辰,才勉强将**成的官吏召集到,剩下的几人却是怎么也寻不到了。 谢慎扫视了一眼公署中神态各异的官吏,直是摇了摇头。 连大明人才培养库的翰林院都是这般情景,可想而知那些无足轻重的清水衙门是什么样了。 “咳咳......” 谢修撰咳嗽一声,痛心疾首的言说了一番圣人之言,并理所当然的引到今日之事上。 别管那些官吏心中怎么想,至少面上一副悔恨羞愧的表情。 谢慎见火候差不多了,便开始唱红脸。 “不过,本官也明白你们的难处。故而今天这件事本官不会向王老大人奏明。” 稍顿了顿,谢慎继续说道:“不过既然是在公署做事,就要有规矩。如今王老大人不在,本官便代其言说一二。眼下陛下下令编修《大明会典》,翰林院中除去杂役都得参与编修。卷帙浩繁,为避免出现贻误之事,本官决定对你们进行分组。” 分组? 在公署内的五经博士、典簿、侍书皆是面面相觑。 这谢修撰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谢慎解释道:“本官会将在场几十人分成三组,分别由本官、王编修、陈编修负责开展《会典》的先期编纂事宜。” 他也知道先前翰林院在进行典籍编纂时,除了一名总编修统领全局,底下的修撰、编修大多是样子货,根本不介入到实际的编纂工作中。 这样一来,编纂的进程就不可控,底下的官吏能拖就拖,一项原本可能一两年、两三年完成的工作硬是被拖到了五六年甚至更长。 而如果给编修、修撰分配了具体的任务,那么其对于典籍的编纂就势必会上心,毕竟相互之间也是一种竞争关系。 只有对应的一部分工作完成的好了,才可能在总编修那里留下好印象,才可能捞到功劳。 其实这是一个简单的心理学范畴的问题,不过绝不是寻常大明翰林院官吏能想出的。 王瓒、陈澜对视一眼,纷纷点头称赞道:“谢修撰的这个法子好,等到总编修大人到了翰林院,一定向其建言。” 谢慎淡淡一笑道:“一切还是得总编修的人选定了以后再说。” 韩荣韩博士恭维道:“谢修撰真是天资聪颖,这法子下官怎么就想不出来呢。” 谢慎面上不起一丝波澜道:“叫大家先散了吧。” 工作的分配体现了领导的艺术。 谢慎前世也读到过一些管理学的书籍,这其中的分寸自然拿捏的恰到好处。 当然,这最终的决策还得等到《大明会典》总编修的人选定下来以后再由总编修来定。谢慎只是提出了一个建议,具体采纳与否还得看总编修的意思。 这涉及到官场秩序等级等诸多问题,谢慎绝不能越俎代庖。 待五经博士、典簿、侍书退下后,陈澜奇道:“谢修撰方才那法子是怎么想出来的?” 谢慎淡淡一笑道:“有竞争才有动力。我们三人各自负责一块内容,相互之间不就是竞争的关系了吗。总领负责之人一旦有了争的**,下面的人干起活来自然也就上心许多。” 陈澜虽然年长谢慎不少,但哪里有谢慎的见识深远,此刻方是明白谢慎的用意。 “其实用逆推人心的方式十分容易得出这个法子,陈编修以后可以多试试。” 方法是方法,但具体实施起来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谢慎丝毫不介意把这个方法说给陈澜听,因为他确信陈澜根本就掌握不到这个方法的精髓。 一天的时光过得很快,转眼间便又到了下班的时间。 谢慎和王瓒、陈澜两位编修挥手作别,这便出了翰林院公署,乘着软轿回徐府去了。 这次他乘坐的软轿和扛轿的轿夫是王守文介绍的,故而一路上舒适了不少。 谢慎当即便命鲁种田和那抬轿的轿夫说好,以后长期用这家了。 谢慎现在虽官居翰林院六品修撰,但毕竟没有开府雇佣长随、仆人,而且这些开销短时间内也不是谢慎能够承受的起的。 至于徐家虽然以前也有轿夫,但那也是徐贯在京时候长期雇佣的,并不是卖身于徐府的。 自打徐贯领皇命赴苏松治理水患,那些轿夫便也遣散了。 所以谢慎现在不得不再临时雇佣一些轿夫来应急。 徐大小姐离开京师后,徐府便似一下子空了似的。少了个人在身旁嘘寒问暖,谢慎颇为不适应,索性捧了几本闲书来看。 便在谢慎看的入神时,书童陈虎儿来报说王小郎君来了。 谢慎连忙叫陈虎儿把王守文引到书房来。 “守文兄怎么突然深夜造访,难不成有什么大喜事吗?” 谢慎打趣似的笑道。 “喜事没有,倒霉事倒是有一件。” 王守文无奈的摇了摇头,沉然叹息道。 “哦?” “我家在正阳门外有一处田庄,因为要灌溉田亩,便截了一段水渠,那下游本是无主荒地,谁曾想寿宁侯府的人却找上门来说那些地是他们的,这显然是他们强行圈地,真是不讲道理。” 王守文无奈道:“若是一般的人家也就罢了,偏偏这寿宁侯最是跋扈。这一次,恐怕不能善了了。” 听到这里谢慎也是心中一沉。 这寿宁侯是何许人也谢慎自然清晓,这位是当今天子原配张皇后的亲弟弟,京师臭名昭著的皇亲。 照理说大明的外戚都很低调,但凡事总有例外。 这张皇后娘家便是十分嚣张跋扈的存在。 寿宁侯霸占无数京郊田地,因为有张皇后撑腰却是无人敢管。 莫说是宛平县、大兴县的县官了,便是顺天府衙、都察院都不敢哼唧一声。 当今天子虽然圣明,但清官难断家务事啊,难道让天子下令严惩严查自家人吗。 “慎贤弟,你说这件事该怎么办吧。” 王守文显然已经无计可施,一屁股坐在官帽椅上无奈叹道。 ......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百五十二章 王华的逆袭 天才壹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谢慎还是能够理解王守文现在的心情的。 寿宁侯张鹤龄在大明历史上都是排的上号的纨绔国戚,遇上这么一个主可真是够头疼的。 照理说,王家在京师也是显赫名门,有王华老爷子这根定海神针在遇到寻常纨绔,大可以谈笑间化解危机。偏偏寿宁侯张鹤龄是本朝天字第一号纨绔,连王华老爷子都罩不住了。 现在纠结寿宁侯为何突然将荒地据为己有是没有意义的,此刻需要的是解决办法。 谢慎一直给王守文的印象就是无所不能,神通广大。故而王守文才会在情急之下连夜来到徐府找谢慎询策。 谢慎背负双手起身踱步,一边踱步一边思忖着解决办法。 寿宁侯背后有张皇后,这是他最大的凭侍。如果能堵住张皇后的嘴,似乎寿宁侯也就没有那么有恃无恐了。 那么,该如何堵住张皇后的嘴呢? 这位可是历史上有名的妒妇,逼得弘治天子只娶了她一位。非但如此,张皇后还不准许天子临幸宫女,故而导致弘治皇帝子嗣绵薄,除了小正德以外再无皇子。 这也酿成了弘治皇帝对继承人无可挑选的窘状,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寿宁侯是想要将这件事情闹大吗?” 谢慎蹙起眉头沉声问道。 “自然,以他的性子恐怕绝不会善罢甘休。” 王守文本来春风得意考中进士,现下却是耷拉着脑袋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 “如果是这样,那反倒是好办了。” 谢慎长吐出一口气淡淡道。 “怎么,慎贤弟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谢慎示意王守文附耳过来,进而将他的计划一并说出。 “这样......这样真的行吗?” 王守文狐疑的看向谢慎,右手握拳又展开,如此反复。 谢慎摊开双手道:“你若不信我就算了,等到寿宁侯把事情闹大,吃亏的肯定还是你们王家。” 王守文连忙赔笑道:“我又没说不信你,慎贤弟,我照你说的做还不成吗?只是父亲大人那里......” “令尊那里先不要去说,等到事态平息下来再说也不迟。” “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王守文叹息一声,幽幽道。 ...... ...... 翌日一早,谢慎照例洗漱用了早点、换了官袍去到翰林院坐班。 只不过因为有了编修《大明会典》的任务,平日里闲适的公署变得紧张忙碌了起来。 不少五经博士、侍书、典簿翻阅着各式史料典籍,并不时记下些什么。 而新任修撰谢慎,编修王瓒、陈澜也没闲着,他们要负责一些定调子的工作。 该往哪个方向编纂,该如何入手都需要他们拍脑袋。至少在总编修的人选定下来之前是这样。 好不容易挨到了午饭的时间,韩荣韩博士伸了一个懒腰,迫不及待的要去打开食盒就着冷拼用些饭菜。 便在这时平日里很少来公署视察的天子日讲官王华阔步走了进来。 对于这位,韩博士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王老爷子是成华十七年的状元,殿试后当即被授予翰林修撰的职位,之后便一直在翰林院坐班,直到今年才升任天子日讲官。 翰林院的修撰并不只有一人,最多可设三人。 也就是说理论上可以同时有三位状元任此职。 若是今年王老爷子没有转运,很可能和谢慎同任此职,那可就太尴尬了。 不过如今王华不但任职天子日讲官,还负责《会典》的一应编纂事宜,可谓熬出头了。 论资历,王华在翰林院熬了这么些年绝对压得住阵,论才学也绝对是当今朝廷前三的存在。故而他来编纂《大明会典》是众望所归的,任何人都挑不出什么错来。 与王华同来的还有一个传旨的小太监,那小太监表明来意后翰林院公署内的所有大小官员包括王华在内全部跪倒在地,领受皇恩。 小太监缓缓展开圣旨,一字一句的念了起来。 圣旨的内容在场众人都已猜到,并不觉得新鲜,无非就是任命王华为总编修,总领一应事宜。 但除此之外,还有一句话特地提到了谢慎,命谢慎为这次《会典》编纂的副编修,全力配合王华。 对此谢慎都感到有些惊讶,要知道谢慎虽然是今科状元,但毕竟只有十六岁,在旁人看来阅历见识有限,能够进入翰林院任职修撰那是因为本朝定制如此。 但让谢慎作为王华的副手编修《大明会典》如此重要的典籍就有些让人难以理解了。 衮衮诸公肯定会疑惑,天子为何会如此高看谢慎一眼。 不过疑惑归疑惑,既然天子已经降旨,作为臣子就要无条件的选择服从。 小太监宣旨完毕,王华和谢慎纷纷领旨叩谢天子圣恩。 待那小太监离开后,翰林院的大小官员纷纷向王华、谢慎表达了祝贺。 王华虽然极力克制,但仍是难掩心中激动。 他已经蛰伏的太久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自然要好好施展一番拳脚才是。 至于谢慎倒是没有太过欣喜。 对于他来说,这种编纂典籍的事情有的是机会。 只不过跟在王华身边一起编纂《会典》,可以学到不少东西。 总编修的人选确定了下来,一切编纂工作便进入到正轨之中。 王华老爷子也确实能力很强,将各个博士、典簿、侍书安排的极为妥当,使得他们能够各尽其用。 看王老大人的气色,显然还不知道自家田庄佃农和寿宁侯家奴间的龌龊,谢慎总算长出了一口气。 这计划惟独不能让王华王老大人知道,不然一切可就前功尽弃了。 《会典》的编纂工作是枯燥的,不过也是充实的。 很快一天的时光便闪过,谢慎舒展了一番身体,准备下班,王华却是在背后叫住了他。 “王老大人,有何吩咐?” 在王华面前,谢慎还是要保持低调的。 “编纂《会典》的这件事,老夫还要感谢贤侄你啊。” ......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百五十三章 嚣张的寿宁侯 谢慎还以为王华叫住他是为了什么事,原来是编纂《会典》一事。 这其实是少年卖了一个顺水人情给王华,反正按照历史进程最后王华肯定会编纂《会典》,谢慎让王华向天子自荐,只不过是让历史提前发生了而已。 当然,王华不知道这些。 君子讲究的是,滴水之恩当涌泉报之。 王华认为他能够出任《会典》的总编修,其中有谢慎的功劳。故而这番感谢也在情理之中。 “老大人这话,真是折煞下官了。” 谢慎连连冲王华拱手,恨不得行一记大礼。 王华也知道年轻人面皮薄,便捻着胡须道:“贤侄这份恩情老夫记下了,今后若是有需要老夫相助的地方尽管开口。” 谢慎喜声道:“多谢老大人。” 结束了一天繁忙的工作,二人在翰林院公署前分别,各自回府去了。 回到府中谢慎便径直回到屋中躺在床上思忖着这一天发生的事情。 在他看来今日天子降旨让他担任《会典》副编修并不是天子突发奇想,而是有踪迹可寻的。 在杭州时,谢慎曾经通过宁员外的关系接洽上了镇守太监刘文,并以私人名义接下了东南沿海棉花海涂种植的任务。 当时刘文曾经明确表态,朝廷不会给谢慎任何承诺,刘文自己也不会给谢慎任何承诺。 但谢慎后来仔细一想,可能事情并不像刘太监说的这般简单。<> 商贾尚且讲究精诚合作,何况天子乎。 也许天子会很强势,但绝不可能仅仅给谢慎一成利。 那么,这额外的好处肯定会以另外一种形势给出。 当时谢慎并没有参加会试,自然还不是进士身份,故而刘太监不便将好处讲明。 但现在谢慎不但中了进士,还中了状元,得以名正言顺的进入翰林院供职。 这样一来谢慎就从一普通缙绅摇身一变成为炙手可热的词臣,成了可以伴驾左右的当红小生。 如此,天子要是再给予谢慎好处便方便了许多。 比如,把这《大明会典》的编纂任务交到王华和谢慎手中。 王华是老资历,这总编修肯定谁都抢不走。能够给谢慎一个副职就已经是天子的恩赏了。 旁人可能疑惑为何天子会高看谢慎一眼,但谢慎却明白这事八成和海涂种植棉花一事有关。 所谓帝王心思,便是如此。 若是能够轻易被臣子看破,那也太没有技术含量了。 如果真的是谢慎想的这样,那么似乎他答应刘太监在东南沿海全面推广海涂种棉便不那么亏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既然是大明的臣子,这海涂种棉的技术迟早会是天子的,不存在什么藏着掖着的可能性。<> 用八成的利换的天子的赏识,绝对是值得的。 谢慎现在至少做到了简在帝心,让天子高看一眼,这对于将来的发展是十分有利的。 最简单的例子就在眼前,王华王老大人和谢迁谢于乔同是余姚籍的状元郎,先后进入翰林院任职修撰,为什么谢迁能够平步青云,以四十六岁的年纪入阁?为什么王华到现在也才是个天子日讲官? 其中固然有二人性格的原因,但最重要的因素却是王华不如谢迁会表现自己。 而谢慎现在正是通过海涂种植棉花的表现得到了天子的认可,其前程比当年的谢迁更广阔。 毕竟一个是靠耍嘴皮子的,一个是于国计民生有大裨益的。 孰高孰低,天子心中自然有判断。 谢慎现在要做的便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好好的跟着王华王老大人编修《会典》。 《大明会典》卷帙浩繁,谢慎前世作为明史研究生也没少翻阅,在他看来即便再快也得几年才能编纂好。届时差不多谢慎也熬够了资历,可以借着这个编纂的功劳被授予一个侍读、侍讲的官,若是能够成为东宫辅臣,陪正德小太子读书就是最完美的节奏。 正德虽然好玩乐了一些,但本质不坏,还是有被改造的可能的。 谢慎坚信人之初,性本善。 只要对正德适当引导,小家伙还是有可能成为明君圣主的。 从词臣到东宫辅臣,捞一个从龙之功,等到新君即位,谢慎便是可以被正德重用的“自己人”。<> 说一句大不敬的话,今年是弘治九年,三年后就是弘治十二年,届时距离弘治天子驾崩也就不到六年。 在东宫陪小太子读个五六年书,谢慎正好二十五六岁,若是正德即位,以这个年纪入阁参与政务恐怕是要创下大明朝的纪录了吧? 不知不觉谢慎已经陷入了美好生活畅想之中,梦游周公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卯时。 谢慎连忙起身梳洗,吃了早点换了官袍,坐上软轿去往翰林院坐班。 当官有当官的难处,譬如谢慎身为翰林院修撰,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如果稍有懈怠落下个迟到早退的把柄,绝对是会让人借题发挥的。 好在谢慎可以在轿子上补补觉,等到轿子落在翰林院前时已经没有那么困倦了。 稍稍伸了个懒腰,谢慎便掀开帘子跨步下轿。 几个身材魁梧仆从模样的力士站在翰林院前拦住了谢慎的去路。 起初谢慎还以为这些人是在等旁人,结果他闪开身子往前走去,那为首的一人却伸开胳膊拦住谢慎道:“这位便是谢修撰吧?我家老爷请您过府一叙。” 谢慎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沉声道:“你家老爷是谁?” 那仆从十分得意的笑道:“我家老爷便是寿宁侯,当今皇后娘娘的亲弟弟。” 寿宁侯张鹤龄? 谢慎对这个答案很诧异。 寿宁侯张鹤龄找他做什么?难不成是王守文把事情搞砸了,被张鹤龄知道这件事是他谢慎策划的,这才寻仇来了? 不过这寿宁侯也太胆大了吧,竟然差使奴仆来到翰林院前截人。 翰林院是何等清贵的衙门,一个外戚竟然敢派家奴到翰林院前放肆? 第二百五十四章 王家的反击 天才壹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我不认识什么寿宁候,你们找错人了。” 谢慎作势便要冲过去,却被几名仆从死死拦住。 “谢修撰不要给脸不要脸,难不成还要哥几个绑了去吗?” 今日出来的急,谢慎没有带鲁种田,现下却是十分后悔。 正当谢慎悲愤欲绝时要跟这帮恶奴拼了时,翰林院中忽然传出一沉郁威严的声音。 “是谁人在外聒噪!” 王华王老大人就如同天神一般出现在谢慎眼前,少年也总算松了一口气。 那些恶奴如鸟兽散,谢慎连忙冲王华拱手道:“多谢老大人仗义出手。” 王华淡淡笑道:“旁人都欺负到翰林院了,老夫岂有不管的道理。对了,这些人是哪里来的?” 谢慎心道还不是因为你家田庄的事,面上却不露声色淡淡道:“听说是寿宁侯府的人。” 王华听到这里不禁蹙眉。 如果是一般的京城纨绔他还真没有什么可怕的,但寿宁侯张鹤龄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这厮仗着是国舅爷在京城横行霸道,欺男霸女却连都察院的言官都不敢插手去管。 “也就是说,是你和寿宁侯有过节了?” 谢慎听到这里,一口老血险些喷将出来。【.aqx.】 不过按照正常的逻辑,也确实会往这个方向想。 代人受过的滋味不好受,偏偏谢慎又不能卖队友,只能含糊其辞道:“这个下官也不知晓,不明白是怎么得罪那寿宁侯的。” 王华点了点头道:“这寿宁侯为非作歹惯了,可能并非是你惹了他那么简单。” 王老大人的潜台词就是说有可能是张鹤龄看你谢慎不顺眼,故而想要整治你一番。至于为何张鹤龄会看你谢慎不顺眼,也很好解释。 平日里张鹤龄欺男霸女是这京城绝对的焦点,但谢慎却以十六岁状元的身份抢走了京城上下所有的关注,自然会被寿宁侯怀恨在心。 当然,谢慎是知道实情的,但经由老爷子这么一说不禁打了个冷颤。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也许张鹤龄这次是冲着王家去的,他不过是代人受过。亦或者张鹤龄是真的看他不爽,想要教训他一番呢? 毕竟王守文即便再猪队友,也不会把自己卖了吧? 若仅仅是一个张鹤龄那还好办,如果是更有城府,更有手腕的人要对他下手呢?那谢慎恐怕就要陷入困局之中了吧? 好在翰林院就是一个庇护所,在这里编纂修史就可以暂时避免和这些外力接触,也可以磨砺自己积蓄力量。 人生有时就是这么戏剧性,也许一步踏错就会步步跟着错。 好在王华老爷子一语点醒梦中人,谢慎现在醒悟的还不算太晚。 谢慎随着王华进了翰林院一并来到公署,却是满怀心事胡乱翻了些散乱的典籍,与那韩博士道:“今日怎么不见王、陈两位编修?” 韩荣讪讪一笑道:“两位编修向王老大人告了假,今日怕是不能来了。” 谢慎心道这王瓒、陈澜平日里就是同进同出,现在竟然连告假都要赶在一起,当真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不会二人之间有那断袖之癖吧。 联想到大明士大夫阶层里男风盛行,谢慎坚信了自己的判断。 那陈澜每次看他时眼神中都闪过一丝灼热的光彩,这该不会是对他有了想法吧...... 想到这里谢慎不禁汗毛竖起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在发现的早,以后绝对不能给这两人有可乘之机。 谢慎暗暗定神,这便开始指挥各博士、典簿、侍书开始编纂《会典》。 却说转眼间便到了晌午,谢慎趴在官署公案前午休,迷迷糊糊间却听得身旁的几名官吏在小声谈论着什么。 “你听说了吗,王日讲的家奴被人打伤了。” “什么人这么大胆,竟然敢光天化日之下大打出手?” “还能是谁,寿宁侯府的人呗。听说是这王家无意间截断了上游的水渠,结果寿宁侯府的人就上门兴师问罪了。据说几十号人直接把王家庄子砸了个稀巴烂,上前劝阻的王家佃农被打伤了好几人呢。” “王家一向低调,怎么会突然截断上游水渠断了寿宁侯府田亩灌溉?这不是打寿宁侯的脸吗?这位什么时候吃过亏,遇到这事没把王家庄子掀个底朝天就不错了。” “嘿,说是寿宁侯府的田亩,其实就是无主荒地罢了。不过这位是个横行恣意的性格,要把无主荒地划到自己名下还不简单?” “原来是无主荒地,这样看王家倒是情有可原了。” “谁说不是呢,要是都像寿宁侯这样看上哪块地就大手一挥圈了起来,这京畿周围的田地还不得被分个干净。” “这种事情官府也管不了,别管是宛平县还是大兴县令都躲得远远的,就连顺天府衙门的人也都装作没看见呢。” “一个是当朝国舅爷,一个是《会典》总编修,啧啧,这种两头为难的事哪个愿意去做?” “听说王家正在京城中各处散发消息,随便哪处都能看到检举寿宁侯恶行的纸贴呢。” “寿宁侯强占无主荒地在前,后行凶打人在后,恐怕遮掩不过吧?” “遮掩不过?你忘了咱们这位国舅爷的本事了?天大的事情,只要让他到皇后娘娘那儿一哭也就屁事没了。” 二人兀自说的兴起,吐沫星子四溅,全然没有留意到正在午睡的谢修撰全听了去。 谢慎也暗暗啧叹,王守文看来也是一个狠角色,竟然这么快就给出了回击,还这么强有力。 其实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如果王家忍了,恐怕也就这么过去了。 但王守文也不是能够打碎牙往肚子里咽的主,故而才会想到去找谢慎,想出了这么一个绝妙的办法。 寿宁侯在京中跋扈是出了名的,王守文想要打一场翻身仗就要充分的利用这一点,要让自己站在舆论的制高点,获得京城百姓的支持。 一旦舆论倒向了王家这一边,对寿宁侯口诛笔伐,事情便好办许多了。 ......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百五十五章 这下反转了 天才壹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越是洞悉历史的人越明白舆论的重要性。【.aqx.】 谢慎好歹也是专修明史的,知道这些政坛大佬整人时惯用的伎俩无非就是那么几样。其中最狠厉最行之有效的便是发动舆论战,把对方搞臭。 一旦对手的名声臭了,很多事情就好办了。 对王家来说,这并不难做。因为寿宁侯张鹤龄的名声在朝野上下,京畿之中本就很差。 在这种情况下,王家只要稍微散布出去消息,揭发寿宁侯的丑行,就能够争取到舆论的支持。 而寿宁侯本身就是睚眦必报之人,在舆论的压力下很可能会犯错。 一旦寿宁侯犯错,王家便可以抓住机会趁势追击。 可以说这其实是一出连环计,只要第一步成功迈出,接下来的事情就会很好办。 之前王华估计是不知情的,但若是现在这么一闹,满城皆知,王华想要不知都难了。 这是谢慎唯一担心的点。 要知道王华老爷子是有名的直臣,若是他自己看不下去王守文散发传单打舆论战的行为出面干预就不好办了。 谢慎千算万算唯独没有算到这点,真是有些失策。 不过好在还有补救措施。王华老爷子是个工作狂,既然如此就可以想办法用工作拴住他。 谢慎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便美美的趴在公案上补了一觉。 待到谢慎醒来时,公署里的各级官吏又进入到忙碌的工作节奏中。 编纂《会典》是一件天子都关注的大事,作为翰林院这个具体执行部门自然要上下一心,在总编修王老大人的带领下刻苦工作...... 咳咳,谢慎见同僚们都在忙着,便起身走到王华老大人的身边道:“王老大人,下官蒙天子之恩辅佐老大人编修《会典》,惶恐之极......” 王华放下手中文书,静静的看着谢慎,意思显然是“请说人话”。 谢慎被王华看的发毛,便沉声道:“故而下官打算这段时间住在翰林院,以督导同僚编纂《会典》。” 此话一出,王华看向谢慎的眼神立刻柔和了不少。 历朝历代,要想让领导高兴,最行之有效的办法就是拍马屁,除此之外就是自己主动揽活加班,让领导落得舒坦。 这在绝大多数下是适用的,不过在王华这里有稍许不同。 王老爷子一直是严以待己,严以待人的典范。 既然谢慎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王老爷子自然也不愿意当看客。 王华欣慰的拍了拍谢慎的肩膀,好似在说:年轻人好好干,有几分老夫年轻时的样子。 “老夫这几日也不回府了,便在公署里主持大局!” 王华这句话一出,谢慎总算松了一口气。 心道,守文兄,兄弟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接下来就全靠你自己了。 却说王老大人有了吩咐,翰林院上下立刻出了一个两班倒的计划,所有翰林院大小官员都得按照这个计划执行。 虽然一开始官吏们都有些抱怨,但当得知总编修王华和副编修谢慎要作为表率住在翰林院日夜工作后,抱怨却是变成了工作的动力...... 却说王华老大人和谢慎真的一连在翰林院住了五日。 这期间韩荣韩博士煞费苦心的将公署附带的房间整理了出来供两位大人睡觉,自己则是陪侍在旁,随时听候差遣。 好好的一个五经博士变成了管家,韩博士也是十分无奈。只希望他这么殷勤的表现能够让两位大人记下,稍稍提携一番。 这一日王华照例督导翰林院官吏编纂《会典》,却突然有传旨太监来到公署点名叫王华接旨。 王华自然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行了臣子应有之礼。 而在场的包括谢慎在内的其余臣子也纷纷跪倒聆听圣训。 众人本以为天子是感念王老大人劳苦功高要嘉奖一番。 谁知完全相反,天子在圣旨里劈头盖脸将王华大骂一通,一点不给这位老臣留面子。 王华面色铁青却不得不叩谢皇恩。 领过圣旨,王华只觉得一阵眩晕,若不是谢慎眼疾手快上前搀扶怕就要跌倒。 那太监传完旨也不敢耽搁,连忙冲王华道:“老大人,皇爷口谕命你领旨后即刻见驾。” 谢慎却是有些不明白,好端端的天子为何要大骂王华一通? 要知道弘治天子在明朝皇帝中那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能够把他惹得不顾君王威仪跳脚大骂,那恐怕王华是真的摊上大事了。 可王华一不贪财二不好色,一心扑在工作上,为了编纂《会典》都住在翰林院了,怎么有时间给天子找不痛快。 莫非...... 谢慎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恐怕这件事还是与寿宁侯有关。 其实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如今王守文把检举寿宁侯的传单发的满城皆是,事情迟早要被天子知晓。 可以想象一直被压制的民愤、官愤瞬间爆发,弹劾寿宁侯的奏疏一定会像雪片一样飞到宫中。 再怎么说寿宁侯也是国戚,是当今正宫娘娘张皇后的亲弟弟,弘治天子便是治国严明对这位也狠不下心来。 加之张皇后一哭二闹三上吊,恐怕弘治皇帝即便硬起来的心肠也得软化了。 天子自然不会认为这是王守文在捣鬼,而是会把锅甩到王华身上。 毕竟这种手腕也只有王华这种年纪阅历的老油条使得出来。 天子之所以气愤,大概是因为他认为王华辜负了圣恩,不懂事! 寿宁侯不就是圈了几块地,打了你的佃农仆人吗,至于死死咬住不放吗? 还闹得满城风雨,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生怕寿宁侯的“恶行”京师百姓不知? 这会让弘治皇帝陷入两难的境地,一面是皇后、寿宁侯,一面是朝中诸臣。 再好脾气的人也忍受不了这样的煎熬,天子估计是实在受不了弹劾寿宁侯的累牍奏疏和言官飞溅的吐沫星子,这才会下旨把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王华狠狠骂一顿,再把他拉到跟前好好谈谈人生理想。 ......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百五十六章 突然杀出的锦衣卫 天才壹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这套路还真是有些叫人捉摸不透。 王华王老大人方一离开翰林院,谢慎便迈步出了公署坐了软轿往文思院去了...... 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也顾不得是坐班时间了。 少年来到文思院后与门役知会了一声便阔步进入官署。 那门役也是见多识广的,哪里敢拦翰林院的人,一路引着谢慎到了正堂前这才笑声禀报道:“谢大人是要找人吧,老仆可代为传话。” 谢慎点了点头道:“去把观政的王大人请来。” 文思院是清水衙门,来此处观政的新科进士只有王守文一人,谢慎叫他去喊王大人来是断然不会出错的。 那门役连连点头道:“老仆这便去,还请谢大人稍候片刻。” 在坐班办公期间打搅同僚是很不合适的,故而谢慎还是低调一些的好,不然被有心人揪住不放可就有的受了。 不多时的工夫王守文便急步而出,见谢慎就在跟前,长叹了一声摇头道:“这次恐怕我王家要掉一层皮了。” 谢慎蹙眉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回府再说吧。” 王守文虽然悲愤欲绝但并没有丧失理智,遂点了点头道:“我方才得知你来了文思院,已经与主官告过假了,现在就可以动身。” 二人并不多话,先后出了官署坐了轿子往徐府去了。 之所以不回王家,是因为王华现在处于风口浪尖上,王家宅院外势必有不少寿宁侯的耳目,这时候频繁进出肯定会引起注意。 谢慎直接把王守文带到西院书房沉声道:“你好好说说,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今的局势十分凶险,但绝没有到失控的地步。只要找出问题所在,还是可以扭转局势的。 王守文摇了摇头,怅然叹息道:“我都是按照慎贤弟所说做的,前些时日街头巷尾都在痛骂寿宁侯跋扈,我本以为形势大好。谁曾想,谁曾想......” 谢慎最见不得话说一半,催问道:“到底怎么了?你这样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我可帮不了你!” 王守文咬了咬牙道:“昨日锦衣卫北镇抚司来人,把我家庄里的仆从、佃农悉数抓走了。” “竟有此事?” 谢慎惊呼出声。 本来是文斗,现在引出了锦衣卫,这是要武斗吗? 君子动口不动手,这寿宁侯张鹤龄还真是不要脸皮啊。 “锦衣卫出手肯定是得到陛下的旨意,王家......完了。” 王守文悔恨的摇了摇头,眼神中满是落寞。 人生的大喜大悲他在短时间全部体会到,只得感慨造化无常。 “你先别急,我觉得这件事十分不寻常。” 谢慎一边安慰王守文一边说道:“你说这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人去你王家田庄拿人是在昨日?” 王守文木然的点了点头。 “那便奇怪了,方才我在翰林院和令尊以及一众同僚正自编纂《会典》,陛下突然降下旨意,宣令尊入宫觐见。如果陛下真的暴怒到要治罪王家,那昨日便不会只让锦衣卫拘捕几个佃农奴仆。” 锦衣卫设立的初衷就是为了监视群臣,臣子若有诽谤君上、不忠社稷的行为,作为鹰犬的锦衣卫便可以立刻冲进府中拿人。 别管是六部尚书还是内阁大学士在锦衣卫面前都是绵羊一般,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这是天子手中最锋利的刀剑。 这样锋利的刀剑怎么会用到拘捕几个佃农、仆从上面,这不是杀鸡用牛刀吗? 如果天子真的对王家动了杀机,便可以直接叫锦衣卫拘捕了王守文、王华一并投到诏狱去,绝不会给王家喘息之机。 而事实恰恰相反,天子虽然在圣旨中痛斥了王华,但还是宣他进宫面圣了。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天子想要听王华解释! 也就是说昨日锦衣卫去王家田庄抓人很可能根本就不是天子的意思。 那么,究竟是谁可以未经天子允准就私自调动锦衣卫力士抓人呢? 寿宁侯吗? 稍稍想了想,谢慎便排除了这种可能。 寿宁侯虽然跋扈,但说到底就是个纨绔国戚,他一没有人脉,二没有魄力怎么可能指挥的动锦衣卫。 那么是张皇后吗? 自家弟弟受了委屈,当姐姐的要替弟弟出头,这是在情理之中的。不过本朝太祖定制,后宫不得干政,张皇后便是真的想这么做也迈不过这道坎。 既不是寿宁侯也不是张皇后,那么这个下令锦衣卫去王家田庄抓人的大人物究竟是谁? 谢慎发现自己陷入了思维定式之中,竟然一时猜将不出。 “守文兄,你觉得除了天子还有谁能调动锦衣卫。” 既然正向推不出来,不如索性用排除法。 “这......” “难道是牟指挥使?” 王守文并不愚笨,经由谢慎一番提点,当即悟出了大半。 “不错,就是牟斌,只有他才有能力未经天子允准,调集锦衣卫去到你王家田庄拿人。” “可是我王家与牟指挥使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为何要帮寿宁侯!” 推断一件事是谁做的,其实很简单,看看做完这件事谁收益最大即可。 王家利用舆论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可王家也收到了来自于张皇后、寿宁侯的敌意,可谓正负相抵。 寿宁侯和张皇后就更不用说了,言官的吐沫星子都快溅到他们脸上了...... 言官吗?他们除了捞得些名声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收益。 真正能从中攫取巨大的利益的,恰恰就是本朝锦衣卫指挥使牟斌! 如果谢慎没有记错的话,历史上对于牟斌这个人的评价很高,大多是正向积极的。 但这并不能说说明什么。 毕竟史书多是为尊者讳,能够干到牟斌这个级别的,没有几分狠厉手段和腹黑心思是不可能的。 无非是有的人能够把自己包装的更为光鲜,有的人则更为本真坦率罢了。 要想从历史的寥寥数语中评价牟斌这个人是不现实的。谢慎还需要用逻辑推演的方式解构他。 ......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百五十七章 风华绝代谢于乔 牟斌最大的凭恃是什么? 自然就是天子本身,在这一点上,锦衣卫指挥使与东厂提督太监没有什么本质分别。 那么,在这种时候拘捕几个无关痛痒的王家佃农、仆从能够起到什么效果?也许可以压下一些民怨,也许会令一些胆小的言官噤声,但这些都不是牟斌这么做的目的。 牟斌这么做是为了将所有人的注意力从王家和寿宁侯的截渠争端上引开,引到锦衣卫身上! 文官对于锦衣卫这样的组织是恨之入骨的,但平日里敢怒不敢言,现下好不容易抓到机会,自然会同仇敌忾,群起而攻之。恨不得纷纷站出来替王华老大人讨公道。 这种时候,牟斌很可能表现的很强硬,甚至故意表现的嚣张一些。 他越是这般,王家和寿宁侯之间的事端便越会淡化,最后很可能偃旗息鼓。 天子为了平息群臣愤慨很可能惩治牟斌一番,譬如停俸半年。 但在天下心中,却会认为牟斌识大体,甚至对其挺身而出解决困局赞赏有加。 锦衣卫和文官走的不是一条路子。 声望是没有用的,天子的信任和恩宠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以骂名换得天子信任赏识,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的。 当然,这只是谢慎的一个推断,只不过现在看来这个推断是真实的可能性很高罢了。 “牟斌是与你王家无冤无仇,可你别忘了他是锦衣卫指挥使,锦衣卫指挥使抓人需要理由吗?” 王守文急道:“那怎么办,连牟指挥使都惊动了,这可该如何是好。” 谢慎翻了一记白眼道:“你先别急,依我看这牟斌是做给朝中诸公看的。” “此话怎讲?” 王守文愣了一愣,旋即问道。 “其实这很简单,无非就是让朝中诸公从骂寿宁侯转而骂锦衣卫,骂他牟斌。” 这下王守文变得更糊涂了,这天底下还有人主动找骂?这不是贱吗? 谢慎叩了叩手指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牟斌不会有后续的动作,除非天子下旨。” 锦衣卫指挥使虽然可以随意拿人,但这也是在一定限度内的。 像王华这样级别的文官,若是没有天子授意,牟斌是绝不敢擅自得罪的。 “可那些佃农仆从呢?难道就不管了?” “我又没说不管了,你急什么。” 谢慎只觉得好笑,捉过王守文手掌,在其手掌写了一个迁字。 王守文愕然道:“谢侍讲?谢侍讲这时候会出面吗?” 谢慎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凡事总得试试看。” 谢慎不知道牟斌从王家庄子抓走涉事佃农、仆从是为了什么。如果他只是做做样子,招揽一些骂名和稀泥那还好说。 可要是他打算从这些佃农、仆从口中撬些什么出来可就麻烦了。 王家如果在此时表现的不够妥当,舆论很可能会反转,对于文官尤其是王华这样的文官来说这无疑是致命的。 “这样,你即刻去一趟谢家,请谢阁老仗义出手。” 谢迁是天子还在东宫时就陪侍左右的老臣,还是能够说的上话的。 牟斌抓了人却并没有更进一步显然是在等天子的意思。 天子虽然是仁君但忍耐力也有限,谢慎怕王华惹恼了天子导致一些无法挽回的事情。 “这倒是不难,我现在就去谢阁老府上。” ...... ...... 王守文走后谢慎也没闲着,立刻铺纸研墨写了一封信。 信是给牟斌写的,但却是一封匿名信。 谢慎并没有用自己最擅长的瘦金体,而是用科举写文章所要求的小楷。 这样便不至于暴露身份,引致祸患。 谢慎写好信后叫来陈虎儿叫他使些银子去寻一个乞丐把信送到锦衣卫署外,旁的什么都不要多说。 他要试一试牟斌的反应,看看这位是不是真像他猜测的那样邀取帝心。 ...... ...... 很难有人会想到靠近文华殿的一排不起眼廊署便是诸内阁大学士办公的地点。 今日内阁当值的轮到了侍讲学士,詹事府詹事谢迁。 和往日不同,今日谢迁自打从东华门入宫便一直心神不宁。 王华被天子责斥,言官门对寿宁侯口诛笔伐,完全是一副不可共立的架势。 最可怕的是锦衣卫指挥使牟斌竟然下令拘捕了王华家的涉事佃农、仆从。 而天子一直保持沉默,似乎乐得看见这种情况。 局势十分复杂,谢迁作为内阁成员之一直是如坐针毡。 王华的三子王守文找到了谢迁希望他可以仗义执言,对此谢迁自然是答应了。 同样是余姚人,若是这个时候不出面便太说不过去了。 不过该怎么向天子谏言,什么时候谏言却是一件值得思考的事。 如果时机选择的不恰当,很可能非但帮不了忙还会添乱。 谢迁在当今天子还备位东宫时就出任了讲官,对天子的脾气秉性十分了解。 天子是虚心纳谏的,但唯独面对寿宁侯时心肠软,偏偏这件事把寿宁侯弄得十分狼狈,天子也很为难。 这种时候需要语气和缓一些,绝不能像都察院的言官那样恣意行谏。 叹了一口气,谢迁还是迈步出了内阁廊署,冲侯值的小太监道:“陛下现在还在乾清宫吗?” “回谢阁老的话,皇爷自打宣见了王日讲便茶饭不思,把侍候的奴婢都赶了出来,您老快去劝劝吧。” 谢迁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从内阁所在的廊署到乾清宫路途遥远,因为谢迁腿脚不便故而天子特地下旨允许谢迁大内乘软轿。这是连内阁首辅徐溥都没有的殊荣,足以见得天子对这位老师的敬意。 谢迁照例坐上软轿由四个小太监抬着往乾清宫方向去了。 不过一路上谢迁却在反复推敲着措词。 天子如今正在气头上,直接劝谏肯定是不行的。但他又不能什么都不说,实在是难啊。 自打去年入阁参与政务后,谢迁便愈发感觉到治国的不易。 这还是有徐阁老在主持大局,若是把这千钧重担都压在他的身上,谢迁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扛得住。 ...... ...... 第二百五十八章 天子之威 天才壹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弘治皇帝召见谢迁是在乾清宫东暖阁。【.aqx.】 相较于外朝的冰冷,内廷尤其是乾清宫还是能够让弘治天子稍稍感受到一丝温暖的。 弘治皇帝坐在鸡翅木三围罗汉床上闭目养神,听侍奉太监李广禀报说谢迁来了,便轻声道了一个宣字。 假使这朝中文武官员,衮衮诸公还有人可以相信的话,那一定就是谢迁。 对这位打东宫起就侍奉在他身边的老师弘治皇帝十分信任。 没过多久,詹事府詹事、翰林院侍讲、内阁辅臣谢迁便入宫觐见。 他小心翼翼的绕过殿中作格挡的黄花梨鸟兽屏风,走到弘治皇帝身前推金山倒玉柱,行了臣子大礼。 弘治皇帝连忙起身虚扶起谢迁道:“这里不是外朝,先生不必行此大礼。” 谢迁却是毅然道:“君臣之礼不可废。” 弘治皇帝叹息一声道:“最近的事情先生恐怕也已经听说了。朕着实不知该怎么办了。” 谢迁早知道皇帝是为了王华的事情烦心,便沉声道:“陛下乾纲独断,臣本不该多言,但此事蹊跷,臣以为必定不是王日讲授意所为。” “京师都传开了,不是他授意,难道这些奏疏都是自己堆到朕这里的吗?朕就不明白,这满朝文武就容不下朕养一个闲人吗?” 弘治皇帝这话彻底把谢迁的话头堵死了。 寿宁侯确实不像话,但再怎么不像话也就是一个混吃等死的外戚,并没有过多的干涉朝廷政务,这其实是在文官集团的容忍范围内的。 朝廷除了国库还有内库,弘治天子对寿宁侯的封赏也都是从内库中来的。 近来这件事之所以会引起轩然大波,大概是因为寿宁侯在京畿四处圈地,强占土地所致。 谢迁不知道天子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糊涂,总之似乎天子不太希望看到言官对寿宁侯口诛笔伐,揪住不放。 “不能为陛下分忧,臣万死!” 谢迁懊恨的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不过臣笃定这件事不是王日讲做的。” “昨日朕也宣他来了,他倒好,拱了朕一肚子的火,还一副铁骨铮铮的样子。” 弘治皇帝无奈一笑,复又坐回鸡翅木三围罗汉床上,靠着炕几道:“先生坐下说吧。” “臣惶恐!” 谢迁作势又要跪拜,弘治皇帝苦笑道:“这里没有外人,先生不必推让了。陪朕下几盘棋也好。” 谢迁知道推脱不掉,便沉声道:“臣逾越了。” 君臣二人难得的对坐在软榻上,隔着一方炕几一边闲谈一边下棋。 如果此时负责记录天子起居注的官员就在殿中,一定会吃惊的掉了下巴。 君臣礼仪重于天,在大明弘治朝,能够受赐与天子对坐的怕也只有帝师谢迁了。 天子的心思显然不在下棋上,他点了点放在炕几上的一份奏疏,淡淡道:“先生看看这份奏疏罢。” 谢迁忙接过奏疏缓缓打开读了起来。 “九重殿阁葱茏里,一气风云吐纳间......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这是一首律诗,进奏的人是新任翰林修撰谢慎。 “先生对这封奏疏怎么看?” 弘治皇帝双指夹起一枚棋子缓缓放在一角,声调陡然升起道:“朕以为他是在邀买人心。” 谢迁听到这里冷汗直流。 这首诗的开篇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无非在赞颂天家威仪,可是这最后一句,明显是在说王华老大人为了国家社稷倾尽所有,不该被怀疑忠心。这是在暗讽天子啊。 看不出这个谢慎年岁轻轻,竟然言辞这般犀利,胆识也确实惊人。 “朕自登大宝以来,无时无刻不以上古圣君为榜。先生教朕,要视苍生万民如胞亲,朕时刻记在心上。” 稍顿了顿,弘治皇帝冷冷道:“天底下就王华一个忠臣?还是说朕为了庇护寿宁侯伤了臣子的忠心?” 弘治皇帝越说越气,胸口急剧起伏。 “这厮是有才情的,但才情用不到地方。朕看翰林院的公务对他来说太清闲了,应该叫他外放去历练一番!让他好好看看大明的江山,看看朕治下的江山!” 皇帝多是自傲的,何况弘治这样的明君。 在面对文官众口铄词,步步紧逼对寿宁侯一通口诛笔伐后弘治皇帝终于忍将不住爆发了。 再脾气好的君王也忍受不了臣子这般无理取闹。 治国理政谈何容易,这些言官只会盯着细枝末节全然不顾大局。 他们这样一闹,以为帮了王华,但对社稷有何益处? 尤其是这个谢慎,以为自己有几分才情便可以指点江山,还强自作诗一首替王华出头。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 他懂得什么是苟利国家生死以吗,便是王华,都配不上这两句诗。 “陛下,臣以为谢修撰是有些过于冒失,但不至于贬官。” 谢迁强自鼓起勇气,向天子进言道。 事实上在来内阁当值前,谢慎和王家三郎曾登门拜见过他。 谢慎坦荡的表示已经向天子写了一封奏疏,要替王老大人陈情。 只是谢迁没想到这个少年会用这样一种犀利的方式来在天子面前相争。 圣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 这种绝决竟然让谢慎血液沸腾,有了当年刚刚中状元,立誓要致君尧舜上的豪情。 “朕也不过是说说罢了。” 弘治皇帝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神色中满是落寞。 “这谢慎颇有几分先生当年的气性,果然余姚是人杰地灵啊。” 谢迁听到这里直是大骇。 如果只是平日闲谈,这句话自然没什么。 但天子刚刚明明发了一通牢骚,在这种时候“夸耀”余姚人杰地灵,明显就带有了一丝不同的意味。 王华、谢慎、再加上他谢迁,恰恰都是余姚籍的状元,还都集中在这二十来年中。 二十年间,一县出了三名状元,绝对是震铄古今的事件。 方才皇帝问谢迁对于此事的看法,莫不是就在试探,看看余姚臣子有无结帮之势? 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恐怕在皇帝看来他们这三位余姚状元是串通一气了吧? ......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百五十九章 风波平息 殿内的气氛有些怪异,最后还是弘治皇帝率先打破了静默,幽然道:“先生不说朕也知道。罢了,朕信先生便是。” 谢迁胸口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 天子这么说,就意味着王华的事情就此揭过了。 “臣代王日讲谢过陛下了。” 谢迁连忙冲天子谢恩。 毫无疑问,翰林修撰谢慎的那封奏疏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虽然天子一度情绪失控,但最终选择了宽恕王家,将事情抹过。 君臣二人又闲话许久,皇帝觉得困乏便叫谢迁退下了。 乘上软轿离开乾清宫,谢迁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凉。 方才那形势若是错落几分,怕就是完全不同的局势了。 浙籍官员如今在朝中得势,隐隐有总揽朝局的架势,这恐怕犯了天子的忌讳。 看来,凡事还是应该低调一些。 “谢阁老,是要回内阁吗?” 谢迁犹豫了片刻,却是摆了摆手道:“从东华门出宫吧。” ...... ...... 转眼间三日即过,王家与寿宁侯之间的风波渐渐平息,但王家宅院中,王华却是冷冷注视着垂头丧气的三子王守文。 “孽障!” 王华还是忍将不住,将墨玉镇纸狠狠砸向王守文。若不是王三郎闪的及时,当即就会被砸中面门。 见自家三子还敢躲,王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抄起藤杖便要去打。 王守文自知理亏,索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父亲大人,千错万错都是孩儿的错。父亲大人切莫气伤了身子,若是那般,孩儿可就万死莫恕了。” 王华手中的藤杖停在了半空中,沉然叹息了一声。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散布消息的人竟然会是自己的三子王守文。他本以为王守文突然开了窍这才会进士登科,不曾想他还是这么不争气。 “父亲大人要打便打吧,打了孩儿出了气兴许能好受一些。” 王华瘫坐到四出头榉木官帽椅上,摇了摇头道:“你做都做了,为父再责罚你又有什么用。再说了,你也是为了为父好,为了王家好。” 王华总会不经意间把长子王守仁拿来与王守文作比较,可是到头来他却发现他最为喜爱的长子时常不在身边,真正常伴他左右的反倒是这个不太受他待见的三子。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王守文在一点点的改变王华对他的看法。 王华当然也明白,这次风波归根到底还在寿宁侯身上。 王守文只不过是忍不下去,作出了反击。 有血性这一点三子还是很像王华的。 他王华不也在乾清宫暖阁中与天子据理力争吗。 “父亲大人切莫因为这次的事情心灰意冷。父亲大人只要还在朝中,我王家便有崛起的可能。只要父亲得到天子恩宠,寿宁侯即便对我王家怀恨在心也奈何不得。但父亲若是萌生退意,那王家反而会万劫不复。” “为父哪里心灰意冷了。” 王华难得的笑了笑道:“放心好了,这件事为父心中有数。” 王守文长松了一口气。 “这件事情应该就算过去了,以后再莫要惹事了。” 王华神色怅然,幽幽说道。 “天子没有责罚父亲?” 王华笑骂道:“怎么,为父没有受到天子责罚,你还不乐意了。唉,说来为父这次能够全身而退,多半是谢于乔的功劳。” “这样啊。” 王守文挠了挠头尴尬道。 一场父子危机便在不经意间化解,王华与王守文有说有笑,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老爷,谢大人来访。” 便在这时管家在屋外十分恭敬的问道。 “快把谢大人请到偏厅。” 王华咳嗽了一声,沉声吩咐道。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王华思忖了片刻道:“为父去偏厅见过谢大人,你便在这里待着吧。” 说完,王华便起身往偏厅去了。 却说这边谢迁被引到了偏厅好茶好水的伺候着,又有貌美婢女打扇,自然十分惬意。 故而当王华走进偏厅时,谢迁还正自闭着眼睛享受着。 “于乔兄,你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王华和谢迁虽然是同乡,但事情涉及到国舅爷,谢迁能够仗义出手在天子面前替王华求情,还是很让王华感动的。 王华坐下后便向管家示意把今年的新茶冲泡一壶招待贵客。 “德辉兄,这件事可是把谢某惊得一身冷汗啊。” 谢迁淡淡笑道:“不过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德辉兄也算因祸得福。” “这次若不是于乔兄仗义出手,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谢迁摇头道:“这功劳却是不该归到谢某身上,德辉兄倒是应该好好感谢一番谢修撰。” “谢慎?” 王华微微一愣,沉声问道:“怎么会是他?” 谢迁沉声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德辉兄还不知道这首诗是谁作的吧?” 原来谢慎那日除了将诗写在上呈弘治天子的奏疏中,还命陈虎儿叫人在京师各大酒楼传颂。 一时间这首诗成为了媲美《临江仙》的绝世之作,其轰动效应十分巨大。 王华恐怕是京师上下为数不多的没有听过这首诗的人,这大概是因为他这三日来忙着和儿子置气,没有工夫离开府邸。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王华默念了两句,拍案赞叹道:“家国抱负尽在两句诗中,年轻人能有如此志向实为不易。” “这便是那谢修撰的高明之处了。他这两句既可以看作为德辉兄仗义执言,也可以理解成为己明志,却是一举两得。” 王华点了点头。谢迁说的不错,如果单看这两句明显是言志的,但若在那种关口放在奏疏里上呈天子明显就是在替他王华说话了。 王华对谢慎一直印象不错,但这局限在经文诗赋的层面。换句话说,王华对谢慎的品行并没有一个全面了解。 但这首诗让王华不由得感慨,大明朝廷又多了一个有担当的年轻人。 ...... ...... 第二百六十章 抢着被打脸的朱同学 不论是王华还是谢迁都深谙官场中的潜规则。 见惯了勾心斗角,见惯了虚与委蛇,谢慎的出现就如同一股清风吹散了朝中的阴霾。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这在王华看来是可以和范文正公“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以及本朝于谦于廷益“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相媲美的。 这样的人才值得当作朝廷肱骨之臣培养。 “德辉兄是不是感慨没有生一女,要不然可抢来这谢修撰作东床快婿?” 谢迁的心情显然不错,竟然难得的拿王华开起了玩笑。 王华闻言亦是抚掌笑道:“那王某可不敢,元一兄还不得跟我急。” “说来元一兄自染风疾以来已经在松江府静养数月,也不知恢复将养的如何。”对于这位官居工部侍郎的同省同乡,谢迁显然还是颇为关心的。 王华叹息道:“风疾极难痊愈,元一兄这一病......恐怕仕途难更进一步了。” 谢迁默然点了点头。做到他们这个位置自然明白朝中的显要位置一共就那么几个。 除了五殿大学士、六部尚书,再就是都察院左都御史。 徐贯的年龄本就不小了,本来这次有机会候补工部尚书,但一场突如其来的风疾却是毁了一切。 徐贯上了年岁,错过了这个机会再想补为尚书就极为艰难了。 当然,徐贯现在最重要的是将养好身子,其余的事可以先放一放再说。 “德辉兄,相信元一兄吉人自有天相,等身体恢复了,陛下一定会委以重任的。” 二人又闲聊了一会,便到了晚饭的时间,王华索性留下谢迁一起吃饭。 谢迁也没有推脱的意思欣然应允。 相较于王华,谢迁更为儒雅更注重各种礼仪。 故而吃饭时慢条斯理,连夹一块笋尖都要轻抹复挑。反观王华,则是大快朵颐。 这也体现在二人的行事作风上,王华雷厉风行而谢迁总是思量再三再出手。 此时此刻二人都不会想到一个出身寒门的同乡少年汲取了二人的优点,成为了影响今后数十年朝局的关键人物。 不过这是闲话了,暂且不表。 ...... ...... 竹摇清影罩幽窗,两两时禽噪夕阳。 谢却海棠飞尽絮,困人天气日初长。 望着公署窗外的青葱修竹,谢慎心情颇是爽朗。 此时已是五月末,距离《会典》开始编修已经一个多月,原本闲适的翰林院公署亦变得繁忙起来。 近来到徐府以及翰林院拜会谢慎的清流官员不少,大多是六七品的闲职。 这些来拜会谢修撰的基本都是因为那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谢慎也乐得如此,并不排斥。 他本意是想借这句诗点醒弘治皇帝,却不曾想无意之中给他刷了不少声望。 对于翰林院官员来说什么最重要?不是钱财不是美色亦不是暗地里那些见不得光的蝇营狗苟,最重要的就是声望! 有了声望便可以享受到简在帝心的特权,即便一时难以出头也迟早会平步青云。 现在的谢慎就像一株青翠修竹,清贵不可言。 以弘治九年状元、翰林院修撰的身份上奏疏替王华辩言;以一首诗赢得几乎整个士林圈子的交口称赞。 谢慎的官场之路十分坦荡。 不少嗅觉灵敏的官员纷纷来到翰林院,希望可以在谢修撰彻底发迹前抱上粗腿,将来也好混得一个“草莽之交”的名号。 就连文渊阁大学士刘健都对谢慎称赞有加,细细一数内阁之中竟有两位阁老对谢迁公开赞赏,此子当真是前途无量。 这日谢慎巡视了一遍公署,见同僚们都在各尽其职的查阅典籍、奋笔疾书摘录要义便满意的背负双手走出了官署往翰林院后园去了。 此时正是五六月之交,翰林院后园的池塘中荷花盛开,谢慎走到池旁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便在谢慎难得偷闲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谢修撰好雅兴啊。” 谢慎不由得皱起眉来,他不用转身都知道说这话的人一定是那位丢掉状元的朱希周朱同学。 “怎么,朱同年也要赏荷花吗?” 谢慎淡淡笑道。 朱希周朗声道:“前些时日谢修撰直言上疏,端是扬了翰林院的声望,朱某佩服。今日便想请教一番诗词。” 怎么?这厮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吗? 真的要比试诗词? 谢慎压下惊讶,淡淡道:“请教不敢当,不知朱同年想要拟比什么题目?” 低调也得看是在什么时候,别人都嚣张的骑到脸上了,若再忍气吞声那不叫低调,那叫怂包! 朱希周闻言大喜。他显然是有备而来,摆了摆手道:“今日荷花盛开,不如便以荷花为题吧?” 谢慎见朱希周张口就点了比拼的题目也是心中一沉。 这朱希周好歹也是历史上弘治九年的状元,肯定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时文且不去说,这诗词一项他肯拿出来比拼定然是有干货。 在限定题目的条件下谢慎能够作出的好诗有限,无形之中便让朱希周缩小了差距。 也不排除朱同学知耻而后勇作出绝世诗作的可能。 这其实不难理解,历史上弘治九年的科举算是科举小年,没有出王华、谢迁这样的大佬。 但再怎么小年,那也是遴选天下人才的科举,重要性不言而喻。 谢慎的出现改变了历史细节,让自命不凡的朱同学被挤出了三甲,他绝对是接受不了的。 当然殿试的成绩尤其是名次靠前者的成绩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天子的心思。 毕竟主考官是天子,进士的排名自然是由天子说了算的。 不过朱希周不会这么想,他就是认为谢慎的徒有虚名之辈,是这厮窃居了状元之位。 要知道翰林修撰和庶吉士的区别还是很大的,朱希周要在翰林院实习三年,这三年损失的可不只是工作经验,还有人脉! 人脉是靠交往积累的,交往深度不同人脉累积自然也不同,朱同学眼下便吃了无品级庶吉士的亏。 ...... ...... 第二百六十一章 清贵的谢修撰 天才壹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闲话不提,却说朱希周朱同学趾高气昂的扬了扬头,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脖子长...... “谢修撰以为如何?” 谢慎哪里会怕他,淡淡笑道:“荷叶五寸荷花娇,贴波不碍画船摇。【.aqx.】相到薰风四五月,也能遮却美人腰。” 谢慎几乎不假思索的吟诵了一首诗出来,直是惊得朱同学目瞪口呆。 曹子建七步成诗已是鬼才,这谢慎一步未迈竟然已经作出诗来,难道真是文曲星下凡? 朱同学有些恼羞成怒的说道:“这诗不算应景。” 谢慎听得直皱眉,这不是输不起吗? 你朱希周方才又没有指明必须应景作诗,现在又跳出来找存在感? 谢慎冷笑一声,继而吟道:“日中莲塘里,浴水两鸳鸯。低飞不远去,只在荷花傍。” 这首诗极为应景,翰林院后园池塘中恰巧有一对鸳鸯,谢慎这诗可谓绝了! 如此好诗听在朱希周耳中却是分外刺耳。 如果说短时间作出一首诗还是侥幸,但连作两首就绝对是实力使然了。 但他还不死心,兀自强辩道:“这诗太平淡。” 谢慎早料到朱同学不会死心,遂继续吟诵开来。 “凫飞唱采莲。 白裁肪玉瓣, 红翦彩霞笺。 出浴亭亭媚, 凌波步步妍。 美人怜并蒂, 常绣枕函边。” 轰隆,朱希周脑子嗡的一炸,险些昏倒当场。 这个谢慎莫非真的是妖孽,为何可以不假思索的连作出三首咏荷诗? 自信心被摧毁是最为可怕的,朱希周一直自命不凡,从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一路走来顺风顺水,却不曾想会在最关键的殿试中被谢慎击败。 起初他还认为谢慎是徒有虚名,但今日之后恐怕他很长一段时间内难以在谢慎面前抬起头了。 “怎么,朱同年不要作诗一首吗?” 谢慎淡淡笑着,望着近旁的朱希周朗声道。 朱同学早已被气的五脏炸裂,连连摇头道:“妖孽,妖孽耳!”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跑远了。 谢慎冷哼一声,心道装逼的前提是肚子里有货。他还以为这朱同学会作出多好的诗作呢,想不到其竟然会不战而退。 罢了,谢慎只觉得有些意兴阑珊,便索性离开后园去吃午饭了。 ...... ...... 自晌午后一直到一天结束,谢慎都没有再看到朱希周朱同学。 果然打脸就要打狠,打的他一次记住。 谢慎出了翰林院坐上软轿,一路朝徐府而去。 今日他约了王守文、谢丕一起在府中小聚,可不希望晚到。 轿子落下后谢慎却发觉哪里有些不对,怎么徐府西侧外墙贴满了陈情状子?看笔迹各不相同,应该不是同一个人写的。 徐家又不是县衙、府衙,把状纸贴到外墙上作甚? 还好府门外没有照壁,不然谢慎真会以为走错门了。 谢慎进府找来管家一通询问才知道原来是城中百姓听说谢慎替王华王大人仗义执言,故而决定将家中的冤屈事情写成状子,希望能让谢大人为他们做主。 谢慎无奈的摇了摇头,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别说他只是个六品翰林修撰,便是四品堂官也管不了这许多吧。 眼下谢慎竟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若是管吧肯定管不过来,若是不管似乎名声会受损...... 正自懊恼间,王守文和谢丕一起到了。 他二人似乎也被徐府外墙上贴满的状纸吸引,见到谢慎第一句话便是询问此事。 谢慎无奈,便将事情大概讲了一遍,王守文大笑道:“慎贤弟,你干脆向陛下上书一封,请求调任你做顺天府知府吧。做个京城父母官,好替万民请命。” 谢慎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道:“你说什么胡话呢。” 虽然顺天府知府品级比翰林修撰高,但若论地位是远远不如的。 翰林修撰是翰林院里一等清贵的官,熬个几年很可能担任詹事府詹事,东宫侍讲这样的显职。 这是一条进入内阁的终南捷径。 跟东宫太子搞好关系,想不显贵都难。 而顺天府知府看起来品级不低,但在遍地权贵的京师基本上只有受夹板气的份,不被弹劾就不错了哪里有什么前程。 王守文笑道:“我方才不过是开玩笑,便是换做我我也肯定不愿意舍了这么个清贵的位置。” 谢丕则叹道:“慎大哥这下怕是难做了。” 谢慎虽然心中郁闷,但也得想解决办法。 “不如将这些状子撕下来,分别送到大兴、宛平县衙去。” 王守文也明白刚刚玩笑开的有些过火,便给谢慎出起了主意。 “这恐怕不妥吧。” 这样虽然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但却未免有些简单粗暴。 县衙若是不受理,这些百姓难道就不会再来徐府外墙贴状子吗? 他们可能真的把谢慎认做包公转世了...... “要怪就怪慎贤弟你把那首诗传的人尽皆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啧啧,便是我听了这两句诗都想找你诉冤屈啊。” 谢慎翻了一记白眼道:“我这还不是为了令尊,守文兄太让我伤心了。” 谢丕则建议道:“不如慎贤弟干脆搬离徐府再寻个宅子住下,眼不见心不烦。” 这个主意也不靠谱,这不就是逃避吗? 真以为看不见了就不存在了? “让我好好想想。” 谢慎一边叩着手指一边闭着眼睛冥想,良久后却是猛然睁开双眼道:“恐怕这件事得劳烦一下吴县令的侄儿了。” “吴县令的侄儿?” 王守文听得一愣 “吴县令的侄儿在吏部做事,这件事我们不能出头却可以让他去。” 王守文仍自迷糊,谢丕却是赞叹道:“慎大哥真是好计谋啊。” “吏部是何等金贵的地方,那宛平、大兴两县的县令、顺天府的知府若想获得上等考评就不能得罪吏部的人。吏部的人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得做。慎大哥还可以顺势将百姓引到吏部那边去。” 谢慎点了点头。 一桩案子官府不去办很可能是怕得罪权贵,但一旦大字报贴到了吏部,那县令知府便不得不硬着头皮查办了。 ......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百六十二章 选官啦 天才壹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吴文道是吏部验封司主事,虽然并不如考功司、文选司手握官员命脉,但也绝不是宛平、大兴县令惹得起的。【.aqx.】 谢慎将事情交给吴文道来做比由他直接出面合适许多。 思定之后谢慎便寻了个合适的时机去拜会这位吴县令的侄儿。 吴县令特地给谢慎留下了文书为二人搭桥,故而谢慎要想见到吴文道吴主事还是很轻松的。 吴主事的宅邸在小时雍坊靠近坊头处,整整一个三进的宅子十分显眼。 这日谢慎特地穿了一件湖绸春衫,乘着软轿来到吴文道的宅邸外。 谢慎表明来意后立刻被管家迎了进去,带到自家老爷书房前。 那管家告罪一声前去禀报,不一会吴文道便迎了出来。 这吴文道瘦高身材,面容枯黄一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样子。 不过他还是很热情的朝谢慎拱手道:“谢修撰大驾光临,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吏部验封司主事是正六品,和谢慎的翰林修撰品级相同。 吏部是金贵衙门,若是与别的官员相比,吴文道还是很有优越感的。但和谢慎这种天之骄子当红状元郎相比这种优越感就会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自卑。 可自卑归自卑,谢慎前来登门拜访,吴文道不能把人往外推吧。 何况这位谢修撰手上拿着叔父吴有甫的亲笔信,吴文道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谢慎不知道吴文道表字是什么,索性拱手道:“谢某此番不请自来却是叨扰吴主事了。” “哪里,哪里。谢修撰请!” “吴主事请!” 二人相视一笑一并进了书房。 分主客坐定,自有仆从上了茶水、点心。 吴文道端起茶盏呷了一口道:“不知谢修撰大驾光临所谓何事?” 谢慎淡淡道:“谢某遇到些棘手的事情还需要吴主事相助。” 吴文道闻言大喜。 谢慎是何许人也?那是今科一甲头名,如假包换的状元郎! 这样的人向他吴文道相助,让他觉得暗爽不已。 “谢修撰但说无妨,只要是吴某能帮的一定不会推辞。” 谢慎点了点头,继而将事情经过描述了一遍,还面有戚戚然的说道:“这件事恐怕只有吴主事能够解决了。” 吴文道这下有些犯难了。 几十张状纸? 且不说这些状纸为何会贴到徐侍郎府墙外,谢慎要把这些状纸悉数移交给他吴文道,是想作甚? “吴主事应该知道京师下辖宛平、大兴两县遇事能推则推,生怕惹了麻烦得罪贵人。还希望吴主事能够督促他们办好案子,也算吴主事为民请命了。” 吴文道听到这里恍然大悟。 原来谢慎绕了一圈又来到这儿了啊。 他吴文道不过是来做这个中间人,真正得名的恐怕是他谢慎吧。 不过这件事他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毕竟可以借着机会敲打一番宛平、大兴两县的县令,也不算亏。 吴文道犹豫了片刻笑道:“这不算难,包在吴某身上。” 他之所以决定答应谢慎就是想搭上谢慎这根线,将来谢慎飞黄腾达了吴文道也能跟着沾光。 一件事情轻松搞定谢慎还是很欣喜的。且不管这吴文道究竟心里怎么想的,他能够答应下来目的就达到了。 二人又闲聊了一会谢慎便找了个由头起身告辞了。 ...... ...... 半日后徐府外墙上的状纸便被全部揭掉送到了吴主事府上,再经由吴主事一番协调分送到大兴、宛平两县县衙。 虽然论品级两县县令并不比吴文道低,但吴文道是吏部的人,绝不是两县县令能得罪的起的。 经过吴文道一番暗示,两县县令立刻着手去审理案子,三日的工夫便将积压的几十桩案子悉数审理了一遍。 案子得到审理,冤情得到昭雪,最欣喜的莫过于那些京城百姓。 他们纷纷来到徐府外挎着一篮篮鸡蛋、菜蔬要感谢为他们做主的谢慎谢大人。 谢慎则是表示他不过是递了个话,具体的还要谢仗义出手的吴主事。今后若是有了冤情,也可以直接向吴主事陈诉。 这些百姓谢过状元爷后立刻折返去了吴主事府上,望着卷起的尘土谢慎长长松了一口气。 ...... ...... 没过多久谢慎仗义执言的名号便在京师百姓中传开了。 不过有一件事很奇怪,百姓们口中念着谢状元的好但有了冤屈却是会直接找到吏部吴主事那里。 不过对百姓来说这些无关紧要,只要能够解决问题就是好的。 却说这日谢慎和好友王守文、谢丕一起去到醉仙楼吃酒,庆贺王守文和谢丕观政结束,成功选官。 大部分的进士会在观政结束后立刻选官,为的是让新科进士在观政锻炼后立刻上手不至于时间久了落了生疏。 三人要了一间临街的雅间,望着窗外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王守文感慨道:“选到屯田司主事这等低微官职当真是叫人羞于提起啊。” 谢慎翻了一记白眼道:“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要留在京师,守文兄就不要抱怨了。” 屯田司主事好歹也是从六品,又是京官比一般知州都要吃香,王守文难不成还想一步登天? 王守文嘿嘿笑道:“我不就是这么一说嘛。再说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还不能让王某向高处看吗?丕贤弟可是选了文选司主事,清贵不可言啊。” 吏部是六部之首,文选司又掌握了选官这一要务确实算的上清贵,不过谢丕的殿试成绩要比王守文好,综合实力也要更强选官选到吏部文选司主事也在情理之中吧。 再者说,谢丕的父亲谢迁可是当红的内阁大佬,给谢丕选一个要职也算是吏部卖给谢迁一个面子。 偏偏这种事情还没有什么可置喙的,属于你懂我懂大家都懂。 而王家前段时间和寿宁侯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天子震怒。 虽然最后事情不了了之但天子心里肯定不舒服,能让王守文选到屯田司主事已经是开恩了。 ......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百六十三章 直言上疏刷声望 人嘛还是得学会知足。 王守文能获得屯田司主事这个职位,绝对是天子开恩了。 谢丕淡淡笑道:“吏部文选司主事也没守文大哥想的那么好,上面有郎中、员外郎管着,不过就是个卖苦力的罢了。” 王守文见谢丕得了便宜还卖乖,皱眉道:“要按照丕贤弟这么说各司郎中上面还有左右侍郎呢,侍郎上面还有尚书呢,哪里还有舒坦的职位。” 谢丕自知理亏,讪讪一笑不再接话。 “对了守文兄,徐老大人可能这几日就会回京师了。” 谢慎不想让气氛继续这么尴尬下去,便主动接过话头道。 “徐侍郎的风疾好了?” 谢慎点了点头。 “多亏了徐小姐遍访名医,终于寻到了一名医术高人,治好了徐老大人的病。” 要说风疾这种病即便在后世都不是完全可治愈的,徐贯能痊愈真的要感谢气运二字。 对这名郎中的身份谢慎还是很好奇的,要知道此时大名医李时珍还没有出生,其余医者似乎有名气的并不多。莫非又是个大隐隐于市的高人? 徐贯风疾痊愈应该算是这些天以来最好的消息了。 王守文连连点头道:“这是天大的喜事啊。等到徐老大人回京,慎贤弟你便可以和徐小姐成婚了吧。” 谢慎直是一阵无语。怎么王守文总惦记着他结婚的事呢,莫不是想要当一回伴郎? 谢丕也拱手道:“那便提前恭喜慎大哥了。” “......” 谢慎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索性道:“不说这些了,到时我准备在醉仙楼设宴为徐老大人接风洗尘。” 王守文抚掌道:“这个好,要不要我去请一些当红阿姑来助兴。” 谢慎险些背过气去,这是接风洗尘又不是去眠花宿柳,叫一些歌姬来有什么用? “这倒不必了,不过最好能把徐老大人的同乡好友都请来。” “我们两家自然不必多说,徐老大人的友人不少,要想都请来恐怕有些难度。” “不必都请,请上一二十要好的即可。” 谢慎摆了摆手淡淡道。 “要是沈娘子也在就好了,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红颜惜红颜,啧啧。” 王守文依旧记挂着沈娘子,让谢慎好不尴尬。 “咳咳,你若真是想大可以上书朝廷请求辞官回乡陪沈娘子去。” 王守文讪讪一笑:“我是为你着想,你还拿这噎我。唉,不说了便是。” 便在这时谢慎听到邻桌的食客谈论道。 “丰宁兄听说了吗那长宁伯周彧和寿宁侯张鹤龄两家打起来了。” “这已经传的满城风雨,我如何不知,听说两家都开有绸缎庄,因为争抢主顾大打出手,都惊动了顺天府知府了。” “顺天府知府算个屁,王华王日讲知道不?那是能够做天子日讲官的人物,比区区一知府地位高出许多,便是这般在与寿宁侯相争后都只能勉强自保。” “那倒是。依我看,寿宁侯这次恐怕还能胜出。” 二人津津有味的聊着,这边谢慎却是直皱眉。 这位寿宁侯也太嚣张了吧,前段时间和王家纷争结束没多久,这便又惹上了长宁伯? 而作为曾经当事人的王守文显然更为尴尬,他讪讪一笑道:“这一次不知道寿宁侯又得被多少人弹劾了。” 谢慎犹豫了片刻道:“打蛇不死反被其伤,我倒是觉得此事是个机会。” “为何?上次的事情......” “上次的事情是上次,此一时彼一时。” 对于弘治皇帝的操守谢慎还是很有信心的,天子庇护寿宁侯一次却不会庇护他第二次。 不然这样于天下人都交代不过去。 “那慎大哥你说怎么做。” 谢丕显然也不太看的惯这个寿宁侯,遂握拳问道。 “我准备上书一封弹劾寿宁侯张鹤龄。” 谢慎这话一出,王守文直是惊得目瞪口呆。上次谢慎一首讽谏诗震惊朝野,名声大噪。难道他又有想法了? “慎贤弟这次又要以诗行谏吗?” 谢慎却是摇了摇头道:“不,这次我打算直言其弊。” 稍顿了顿,谢慎接道:“不过这件事需要你们配合。你们要去帮我游说朝中诸卿,让他们附奏。” “这个不成问题,我们这便去!” 有仇不报非君子,这次终于让王守文等到了机会,三人各自回府准备去了。 以王华和谢迁的影响力,拉上几十位大佬一起上书不是问题。何况这件事他们都置身事外无需顾忌,只管闷头刷声望便是。 却说谢慎回到府中便来到书房思忖该如何上书。 言辞必须犀利,必须一针见血,触碰到天子的底线。 只有这样,天子才不会再庇护寿宁侯。 稍稍思忖了片刻,谢慎便铺纸蘸墨挥毫。 “宪宗皇帝曾诏令勋戚之家不得占据关津陂泽,设肆开店,侵寻民利。而现在勋戚诸臣不能恪守先诏,纵家人列肆通衢,邀截商货。都城内外,所在有之。而且永乐间曾榜例:王公仆从二十人,一品不过十二人,今勋戚仆从数百,大违旧例,其间多市井无赖,冒名罔利,利归群小人,而民怨不止。今周、张两家以琐事纷争,有损朝廷威望,请戒谕修好,凡有店肆,一律停止。敕都察院揭榜禁戒,扰商贾夺民利者,令巡城巡按御史及所在有司执治。仍依永乐间榜例,裁定勋戚家人,不得滥收。” 写完后谢慎又阅览了一遍,确认奏疏的严谨性。 好歹他前世治明史时也翻阅过不少明代大佬的奏疏,早已将套路摸得清楚。一些经典奏疏甚至已经印在了他的脑子里,直接拿来用便是。 无非是站在大义的高度以点带面叫天子无从反驳。 弘治皇帝面皮薄又对臣下宽容,这样直言上疏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似乎终弘治一朝都没有臣子因为谏言被杖责的吧? 如果天子换成了嘉靖,谢慎却是不敢这么写的。以嘉靖帝狭隘的性子,非得叫人把上疏者拉出去廷杖不可。 接下来便要等王守文、谢丕的信了。 只要他们那边递话过来说准备妥当,谢慎便可以直言上疏了。 ...... ...... 第二百六十四章 马文升很忙 等待的时间是煎熬的,不过却也是值得的。 经过王守文、谢丕的一番联系,不少朝臣都表示将支持谢慎上疏。 按照历史的既定轨迹,本应该是兵部尚书马文升作表率上奏天子,结果却是换成了谢慎。 谢慎正是拿捏住了历史主线,才会大胆的直言上疏刷声望。 他之前虽也有不小声望,但多是才情方面的,在晋身官场之前确实十分有用,但真的进入官场后却没有太大的裨益了。 要想对仕途有帮助,就要猛刷忠臣谏臣的声望。 前些时日替王华仗义执言效果就非常好,眼下衮衮诸公都知道谢慎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可塑之才。 那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更是响彻朝野,振聋发聩。 就连内阁大佬谢迁、徐溥、刘健、李东阳都纷纷附奏。 第一封奏疏总是具有特别的意义,是最吸引人注意的,一时间谢慎竟然成为了凌驾于内阁诸位大佬之上的风云人物。 不过让谢慎有些惊讶的是,兵部尚书马文升并没有上奏。起先他以为是蝴蝶效应导致自己抢走了马大人的气运,后来才知道原来马大人被一通战事忙的焦头烂额,哪里有时间管贵戚间的这点破事。 让马大人烦心的主要有两件事,一是鞑靼小王子巴图蒙克攻掠大同、宣府,搅合的大明边防重镇一通鸡犬不宁。 要说起来这位小王子是成吉思汗的十五世孙,根正苗红的黄金家族继承者。 也许巴图蒙克真的是受到了上天眷顾,其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统一了蒙古各部,消除了部落各自为战,相互分裂的情况。 小王子在统一了各部后曾经于弘治元年奉表求贡,向大明示好。 不过狼总是有野性的。 在短暂的互市后,小王子巴图蒙克终于露出了凶狠的一面,不断率领蒙古骑兵劫掠大明边关重镇。 这些蒙古骑兵并不攻城,但总会打些秋风,扰的大明军民痛苦不已。 其中大同、宣府一代受到的袭扰是最多的。这不,今年小王子又率领一万余骑兵劫掠来了。 其实打开地图一看便明白为什么小王子会主要劫掠这两处地方。 大同府和宣府是一个整体防御体系,大同在外、宣府在内,互为犄角。 山西行都司十四卫三所的设置就是一个目的——防范鞑靼人。 与之相配合的,宣府三卫万全右卫、万全左卫、怀安卫也是为了防范北面的鞑靼人。 毕竟在明末建州女真起势以前,大明的威胁和历朝中原王朝一样都来自于北方。 当然,站在历史全知全觉的角度看,小王子巴图鲁克给大明造成的威胁并不如弘治君臣想象的大,马大人有些担心的过头了。 若真论威胁,俺答那次领兵围着京师逛了一圈,绝对吓得嘉靖皇帝一身冷汗。 当然,弘治天子和兵部尚书马文升都不可能跳出历史的圈子,自然不可能像谢慎这样淡定。 另外一件让马文升烦心的事情就是吐鲁番攻袭哈密了。 自中唐以后,中原王朝对西域的掌控力一直不足,防线一直内缩。 到了明朝,哈密卫便已经成为了绝对意义上的前线。 西面的吐鲁番对哈密垂涎已久,从弘治六年开始其首领阿黑麻就数次率众劫掠袭击哈密,导致弘治皇帝震怒,一度下令封闭了嘉峪关,拒绝吐鲁番来的贡使进入到大明国境。 这可是个绝对意义上的大事件,照理说大明和吐鲁番断绝外交关系,真正扛不住的应该是吐鲁番。 毕竟大明地大物博,物产丰富,不缺吐鲁番的那点东西。 而吐鲁番则是芝麻大点地方,一旦中断了贸易,要想为继真的只能靠抢了。 但这阿黑麻是典型的记吃不记打,仍然在暗地里搞一些小动作。这一次又是夜袭哈密,劫掠些汉地人口。 如果谢慎没有记错的话,这次朝廷的反应十分积极,直接命令甘肃巡抚许进、总兵刘宁联合当地的哈密卫军进行了反击,并取得了一定意义的胜利。 之所以说这是一定意义上的,是因为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战绩。 按照史料记载,是“斩首贼虏几十级。” 当然除此之外还附带一座空荡的哈密城。 谢慎认为这是终明一代兵力部署的问题。 前中期主要防范漠北鞑靼人,中后期又得把精力分给东南沿海以及辽东。 而似乎除了洪武年间,再之后历代君王几乎没有在打通西域上花费多少心思。 谢慎作为研究明史多年的科班生,对于经略西域还是有一整套的想法的,如果将来有机会他却是想试一试。 不过这些都得等到手中握有绝对的权柄才行,不然也多半是水中阁镜中月。 马大人为这两件事揪着头发犯愁,故而确是没心思理会寿宁侯张鹤龄和长宁伯周彧之间的争斗。 谢慎本还想近距离考据一番这位弘治名臣,现在看来只能另找机会了。 不过上疏的效果已经达到,不但狠狠的踩了寿宁侯张鹤龄一脚,还刷了一番声望,已经从刚刚步入仕途的菜鸟晋升到词臣翘楚,直言忠臣的地位,再进一步恐怕就可以与谢迁、李东阳等人谈笑风生了。 当然,谢慎也不想这么高调。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凡事还得一步一步来。 谢慎除了受到天子的一番口谕表彰,并没有获得额外的什么奖赏。谢慎每日照例是按时到翰林院坐班,一边辅佐王华老大人指挥公署内的五经博士、侍书、典簿编纂《大明会典》,一面打压一番不自量力的朱希周朱同学。 平平淡淡中尽享快意事,谢修撰的生活过的十分惬意。 这份惬意却在六月十六这一天结束。 在松江府休养多日的工部左侍郎徐贯终于在独女徐芊芊的陪伴下回到了京师。 谢慎只得安慰自己,女婿总要见老丈人的。 不过这一次让他意外的是,要见得不仅有老丈人,还有丈母娘...... ...... ...... 第二百六十五章 你侬我侬 即将见丈母娘,谢慎还是有些紧张的。?? 在这方面他实在不能算有经验,万一见丈母娘她老人家时说错了话岂不是功亏一篑。 说来徐贯的妻韩氏并不是蜀阜人,而是宁波府奉化县人。她与徐贯相遇还颇有一番故事,不过谢慎并不好八卦,自然没有心思关注这些细节。 见未来丈母娘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谢慎不想搞砸自然要多费些心思。 常言道征服一个人就要先征服他的胃,如果是女人这条尤其适用。 谢慎好歹也是烹饪达人,要想做一些拿手菜出来还是不成问题的。 不过他现在身份地位不比从前,是堂堂翰林院修撰,若是一头扎进东厨恐怕要惹人闲话,还是将炒菜的私房诀窍告诉徐家厨子,自己在一旁指导为好。 当然,做菜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一个厨子要熟悉一道完全没有接触过的菜品制作流程需要时间,故而谢慎得知未来丈母娘韩氏要来京师后就对徐家厨子展开了特训。 过程虽然有些艰难,但好在厨子掌握了私房菜炒制要领。 谢慎终于赶在未来老丈人和丈母娘回京前,教会了厨子几道拿手菜。 徐贯本就低调,这次回京更是轻车简从。 徐老大人一家三口回到家中时,谢慎见到随侍在旁的竟然只有几个长随不禁有些心酸。 将徐老大人一家让进府宅中闲话了几句,谢慎便识趣的退出堂屋。 从松江府到京师路途可是不近,徐老大人和徐老夫人年事已高需要好好休息。 至于徐小姐显然不打算歇息,她去松江府侍奉父亲时最记挂的便是谢慎了。 故而这次她一回到府中心思便全在谢慎身上,谢慎一出屋子她便忙不迭的跟了出来。 “小冤家,奴家回来也不问候一声。” 徐芊芊眼中闪过一丝怨意,可这话听在谢慎耳中却颇是挠人。 “唔,小生一时失礼,还请徐小姐原谅则个。” 谢慎的回答彻底把徐芊芊逗乐了,一顿粉拳砸来笑骂道:“忒的油嘴滑舌,我当初怎么就看上了你。” 论打情骂俏的功力,谢慎自认为还是在水准之上的。 不过他也有些好奇当初徐小姐初次见到他时为何会那么温婉。这和传言中徐小姐高傲冷漠的形象差的实在有些远啊。 若是在以前谢慎是绝不会这么问的,不过眼下谢慎早已和徐小姐相熟,问一问也不会坏了感情。 “这个我也疑惑,听旁人讲芊芊你可是个冷傲性子。” 徐芊芊笑道:“父亲整日催我成婚,可媒人介绍的都是些纨绔子弟,我不装出一副冷傲性子吓退他们难道还要贴着笑脸迎上去吗?” 谢慎愕然。 装?原来徐小姐冷傲性子是装出来的。 怪不得那日初见他时,徐小姐“一反常态”,表现得那么温婉动人...... 当然在谢慎看来这主要还是得益于他个人魅力值太高,徐小姐招架不住。 “怎么,你不信?” 徐芊芊瞥了谢慎一眼道:“你不信也得信,我这可都是为了你。” “信,我自然信。” 谢慎连忙陪笑道:“一路舟车劳顿,要不要小生来给徐小姐捏捏肩去去乏。” “油嘴滑舌,你这小冤家该不是想占便宜吧?” 谢慎闻言正色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徐小姐怎么能这么想,小生心痛啊......” 谢慎作势捂住胸口,一副伤心状。 这可吧徐小姐逗乐了,掩嘴笑道:“真不知看上你哪一点。” 谢慎耸了耸肩道:“这叫人格魅力。” “人格魅力?” 徐小姐对于猛然间从谢慎口中蹦出来的新奇词语十分不适应,愕然问道:“什么是人格魅力?” “呃......”谢慎挠了挠头道:“便是品性。” 徐小姐又是一顿粉拳砸来,击打在谢慎胸口却是出噗噗的闷响。 和几年前相比,谢慎育的更为成熟。虽不至于有六块胸肌,但也是有不少肌肉的。 谢慎借势一把将徐芊芊搂至怀中,低声道:“小生的品性如何?” 徐芊芊有些慌张道:“你这是干什么,若是让娘亲看到......” “我忍不了了,我一时一刻也忍不了了。”谢慎呼出一口热气,正视着徐芊芊道:“你走的这些时日,我茶饭不思,油盐不进,端是饿瘦了身子。你若再不回来,怕是我就要饿的昏死过去了。” 谢慎情话连篇,徐小姐听得喃喃道:“真的吗......” 谢慎心中大喜:“自然是真的。”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上邪》一诗,徐芊芊自然听过。 听此诗从倾慕之人口中说出,徐芊芊一时羞红了脸道:“你这般油嘴滑舌,我竟不知说什么好了。” 谢慎在徐芊芊耳边呼出一口热气道:“此时无声胜有声。” 盛夏之时,院子里不时传来蝉鸣。 徐小姐和谢慎倚靠在老槐树下你侬我侬互诉情话,确是没有辜负良辰美景。 好在徐老大人和徐老夫人着实累了,没力气到院子里闲逛,不然若是看到这幅场景还真是尴尬。 二人聊着聊着自然聊到徐贯的病情上。 谢慎询问了一番徐老大人的病况,徐小姐佯怒道:“你个呆子现在才念想起爹爹,爹爹真是白疼你了。” 谢慎忙赔礼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芊芊你可千万别气伤了身子。” 徐芊芊只觉得好笑,怎么什么话到了这小冤家嘴里都变了味道? “哪个要跟你置气,自作多情!” 谢慎笑吟吟的说道:“不生气就好,生气容易起皱纹。” “啊!” 徐芊芊闻言颇是惊惧的说道:“这是真的吗?” 谢慎摊开双手道:“自然是这样,我骗你作甚。” 徐芊芊叹息一声道:“这些时日为了爹爹的病情我一直东奔西走,遍访名医,果然气色差了不少。” 谢慎悠然笑道:“好在你及时赶了回来,这病最好治,与我朝夕相处保准你两三日便将养过来。” ...... ......8 第二百六十六章 人间美味小笼包 天才壹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徐芊芊面上泛起了潮红,幽幽说道:“知道人家对你凶不起来,便死乞白赖的凑过来,真坏!” 谢慎摊了摊手道:“你若是不喜欢我不说了便是。” 二人四目对视,眼神中闪过爱慕的意味...... “我都准备妥当了,一会午饭时便替老大人接风洗尘。” 谢慎实在受不了这种怪异的气氛,咳嗽一声淡淡说道。 “我还请来了几位老大人,都是浙籍与徐老大人相好的。原本是想去酒楼吃酒席的,不过自家做的菜更香一些......” “唔,该不是你亲自下厨吧,君子远庖厨,爹爹该会不高兴的。” 谢慎笑道:“是我叫府中厨子做的,放心好了。” 徐芊芊轻嗯了一声,不再多说什么。 独处的时间总是短暂的,很快便到了正午。 经过短暂的休息,徐老大人和老夫人韩氏走出卧房,在仆从的侍奉下来到花厅。 而作为接风宴的策划人,谢慎正指挥着徐府家丁布置必要的装饰。 见徐老大人和发妻韩氏相伴走来,谢慎连忙快步上前拱手道:“晚生见过老大人,老夫人。” 徐贯笑道:“贤胥该改口了。” 谢慎颇是尴尬的笑了笑道:“见过老泰山,老泰水。” 那韩氏约摸是五十岁上下的年纪,见谢慎仪表堂堂又懂礼数自然是非常欣喜。 常言道丈母娘看女婿怎么看怎么喜欢,韩氏也是如此。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谢慎,却感到由衷的欣慰。 觅得如此一良胥,她此生已是无憾矣。 “老泰山,老泰水在上,小婿准备了一桌酒宴为老泰山、老泰水接风。几位浙籍老大人可能也会来府中闲坐。” 正说话的工夫,管家便将几位朝中大佬迎了进来,与谢慎最为相熟的自然是谢迁和王华了。 “元一兄,许久未见啊。” 谢迁当先一步冲徐贯拱手,声音中满是暖意。 他本以为徐贯熬不过这次风疾很可能就此致仕,却不曾想徐贯竟然痊愈了。 王华则是人未到声先至:“元一兄,今天老夫可要好好跟你喝几杯,不醉不归!” 另一人谢慎瞧着面生,不过应该也是浙省官员吧。 在这席中,谢慎官位、辈分都是最小理所当然应该坐在末席。 而徐小姐和韩氏因为是女眷,故而不能入席。 大明上流社会还是有一整套规矩的,丝毫逾越不得。 但因为是家宴,礼数不必那么计较,故而韩氏和徐小姐可以在花厅中另开一桌一同用宴。 几位老大人坐定,谢慎便冲管家使了个眼色。 陆陆续续便有徐府家丁端着菜肴来到席前。 开始是一些冷拼,并没有什么值得介绍的。 但接下来的热菜都是谢慎精心准备,特地手把手教府中厨子做的。 “晚生准备了几道菜肴,还请几位老大人尝尝鲜。” “这一道是樱桃肉。” 谢慎笑着介绍道:“取新鲜猪肉切块与樱桃一起烹制,味道香中带甜极为可口。” 徐贯听谢慎一番介绍也是来了兴致,挥手道:“老夫便尝一尝。” 说完他便夹起筷子擒了一块送入口中。 浓郁的甜香很快就满溢口中。 “滑而不腻,香中带甜,这樱桃肉味道确实不错。” 徐贯满意的咽下肉块,啧啧称叹。 谢慎心道这苏式菜肴和浙菜相近,果然合徐贯的胃口。 谢迁和王华闻言也试了试,无不交口称赞。 “贤侄有心了。” “元一兄有如此贤婿,真是叫老夫羡慕啊。” 谢慎接着介绍道:“诸位老大人再尝尝这道小笼包。” 小笼包味道最独特之处便在于那鲜美的卤水。 谢慎淡淡道:“几位老大人可先将包子浸在醋碟中,再咬开一边吸食卤汁,品其美味。进而再将醋汁灌入汤包缺口中,夹起汤包整个送入口中。” 小笼包的前身可追溯至北宋年间的灌汤包。 但真正发展到后世那样的小笼包还是在清朝。 谢慎将这等人间美味提前带到了明朝中叶,也难怪几位大佬惊讶不已了。 这次王华是第一个尝试的人,他先夹起包子在醋碟中蘸了蘸,进而咬开一个缺口吮吸汤汁。 “这味道......很鲜。” 卤汁的的味道十分鲜美,让王华不禁赞叹道:“还要再灌醋入包子中吗?” 他有些不忍心打破包子的原味,这味道太特别了。 谢慎却是笑着解释道:“这小笼包皮薄卤鲜,但若不加醋汁便是少了一番味道,老大人还是试一试吧。” 王华点了点头。 谢慎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若是再不试试就有些太矫情了。 王华将包子缺口一侧捻入醋碟微微一转,醋汁便灌入包子中。 “王老大人,这包子要一次送入口中。” 王华闻言也顾不得儒雅姿态,一口吞下汤包。 醋汁、肉馅、卤汁汇聚在一起刺激着王华的味蕾。 无需多言,王华此刻只想细细品味这味道的奇妙。 谢慎心中十分得意。 这小笼包中加入蟹粉会变得更为鲜美,绝对是征服味蕾的诀窍。 谢迁、徐贯将信将疑的学着王华样子夹起包子开吃,只吃了一半便都称赞:这小笼包的味道比灌汤包还要好出许多。 谢慎之所以选小笼包作主食,是因为它十分贴近江南百姓的口味。 而在座大佬都是浙籍的,能够在京师吃到家乡风味的包子,绝对是一桩美事。 而且小笼包完全是一种创新,以前从未有过。 那种难以用言语描述的快感让几位忧国忧民的大佬重新燃起了对美食的**。 谢慎见反响如此之好,便有了在京中开一家酒楼的心思。 小笼包是招牌,还可以加入一些私房菜。 反正这些菜的做法只有谢慎一人知道,也可以直接用徐府的厨子掌勺,应当不会短时间就被同行模仿。 不过开酒楼需要流水,还需要应付各种地痞无赖,短时间内很难筹措好,还需要从长计议。 谢慎正自想着,谢迁却是咳嗽一声道:“贤侄啊,这小笼包......还有吗?” ......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百六十七章 将酒楼计划提上日程 谢慎实在没有想到小笼包会这么火爆。 就连谢迁这样的大佬都“矜持”不住了。 稍顿了顿,谢慎笑着拱手道:“还有一笼,阁老若是喜欢叫人提回去便是。” 王华听到这里不干了,拊掌道:“贤侄啊,老夫这里嘛......” “额......” 谢慎为难道:“不如两位老大人各分半笼可好?两位老大人有所不知,这小笼包的制作过程极为复杂,需要准备的东西很多,这一时实在是蒸不出更多的了。” 谢迁笑道:“这个不急。等过几日贤侄叫府上的厨子到老夫那里教上一番即可,便不用次次都劳烦元一兄和贤侄了。” 虽然谢迁说的一本正经,可谢慎却认为这位老大人的笑容十分狡黠。 便在为难之际,还是徐贯站了出来岔开了话题。 “于乔兄,别光说这小笼包了,快来尝尝这绍兴女儿红,味道极正。” 谢慎感激的看向徐贯一眼,连忙替谢迁和王华斟满了酒,心道这么一坛子好酒还堵不上你们的嘴吗。 小范围的宴会气氛总是祥和的,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谢迁和王华便相继告辞。 谢慎将两位老大人送出了宅子这便折返回来,向未来老丈人致谢。 “方才若不是老泰山解围,小婿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徐贯笑着摆了摆手道:“别说,这小笼包的味道还真的不错。” 谢慎早就有开家酒楼的想法,便趁热打铁道:“小婿想在京师中开一家酒楼,主营小笼包和各式私家炒菜,不知老泰山以为如何。” 徐贯听后微微一怔。 开酒楼? 他宦海沉浮一生,还从来没有考虑过开酒楼。 非但他一人如此,身边的好友也没有人存着这个想法。 谢慎好歹也是堂堂翰林修撰,怎么不在替朝廷、替陛下分忧上花心思,反而想着开酒楼牟利呢? 被徐贯看的有些发虚,谢慎咳嗽一声道:“圣人有云,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小婿之所以突然有了制作小笼包的想法,还是孔圣托梦于小婿的。” 孔圣人? 徐贯这下真是哭笑不得了。 孔圣人确实说过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可怎么就托梦于他谢慎了?为什么任何事情到了他谢慎口里就变得一本正经,挑不出来错呢? 徐贯仍自怅然,谢慎却接道:“孔圣人虽然并未言明这小笼包制作之法,但小婿一觉醒来脑中却突然出现了这制作的法子。小婿心想既然是孔圣人的嘱托,自然要全力完成。” 在尊孔尊孟的大明朝,把孔圣人搬出来做挡箭牌绝对是最合适高效的。 不管别人心里怎么想至少在明面上不会跳出来对你进行攻讦。 徐贯疑惑的问道:“贤婿想在何处开店呢?” 既然要开酒楼,总要有一个完善的计划吧? 徐贯不是一个古板的人,但要想让他点头需要逻辑缜密的计划。 谢慎却是心中大喜。 “老泰山有所不知,酒楼的地点小婿已经看好了,就在崇教坊文正街,紧邻着国子监。在那里开店,一定可以让孔圣的教诲被更多读书人知晓。” 既然谢慎做小笼包缘起是孔圣人托梦,那么在国子监开店,让国子监监生都能领悟“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孔圣教诲绝对是最合适不过的。 当然,谢慎之所以在国子监旁物色酒楼,是因为看中这个消费群体。 论受教育程度,除了进士出身的朝廷大小官员就是这些国子监监生最高了。 这些监生大多背景深厚,家底殷实,早已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换个清淡口味反而会欣喜不已。 而小笼包的口味恰恰符合国子监监生的追求。 只要谢慎对小笼包稍稍进行一番包装,以高端形象示人,绝对可以大赚特赚。 一旦在高端目标人群中打开了市场,不用谢慎宣传京师中就会刮起一片小笼包热,上行下效后便是普通百姓也会念叨着这等美味尤物。 餐饮业从来都是流水最高的行业,在这块做好了,就可以疯狂的扩张,进而给谢慎和徐家带来巨大的利润。 谢慎现在虽然已经有了茶铺、书坊、棉花种植三块经济来源,但因为本金的积压现钱流水并不算多。 这就相当于绑死了手脚,在很多时候都处于被动。 在大明朝除去丝绸织造、贩盐,现钱流水最多的是钱庄,其次就是酒楼了。 钱庄的话需要打点的地方更多,酒楼只要有了本金,盘下来临街旺铺即可,相对来说容易不少。 谢慎相信小笼包这种拳头产品一定可以抓住京师百姓的味蕾,在京师餐饮市场占据一席之地。 当然徐老大人完全不知道谢慎心中所想,只点了点头道:“如若是这般,倒是可以试一试。不过贤婿还应该多关注些《会典》编纂事宜。” 谢慎愕然。 自己未来的老泰山不是刚刚回到京师吗,怎么连朝廷下令编纂《会典》都知道了。 但转念一想,谢慎便顿悟。一定是刚刚宴饮时王华与徐贯说的。 他怎么忘了王华就是《会典》总编修。 “老泰山教训的是。” 徐贯这话是政治正确。 毕竟谢慎是翰林修撰,主职就是编修典籍,若是典籍编修的好了,搞搞副业不算什么。但若是为了搞副业荒废了编修《会典》的正事,那是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的。 “好了,这件事你全权去办,有需要银钱的地方尽管跟老夫说。” 谢慎面色一时胀的通红。 此番他并不是想要从徐家借钱,毕竟他手上的银钱足够在京师盘下一家酒楼了。 他真正担心的是同行挖角。 小笼包的蒸制技术并不算复杂,要想杜绝同行模仿便要保证蒸制包子的厨子是可靠的“自己人”。 “银钱的事情小婿自会筹措,不敢劳烦老泰山。不过小婿想让府中东厨做这酒楼掌勺之人,不知老泰山意下如何。” 徐贯蹙眉道:“这事容老夫再想想。贤婿且去陪芊芊吧。” ...... ...... 第二百六十八章 王守仁回京 天才壹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谢慎知道徐贯肯定有自己的顾虑,便不再多问冲老泰山唱个肥喏兀自闪身了。 此刻徐芊芊徐大小姐早已等得焦急,见谢慎走近便道:“你真要开酒楼?” 谢慎轻应了一声。 “可是爹爹不允?” 谢慎笑道:“怎么,你要为我抱不平吗?” “小冤家,真是不识好人心!”徐芊芊佯怒道:“我是担心你银钱不够,爹爹又不肯借给你。若是这般,我这里还有些首饰可以典当......” 谢慎不由得神色一凛。 且不说他有足够的银钱盘下来一座酒楼,便是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也不能用徐小姐的手饰钱吧。 “放心好了,这件事我自有计较。” “嗯。” 徐芊芊轻应了一声,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伤感。 “爹爹这风疾虽然好了,不过人跟着瘦了一圈,精神头也大不如前了。” 谢慎无奈。 徐贯怎么说也是六十来岁的人了,前段时间又因为治理苏松水患被掏空了身子,自然不能和年轻小伙子比。 年轻人大病一场都要好些时间恢复,莫说徐贯这样的花甲老人。 虽然工作可以使人的心理年龄保持年轻,但生理年龄却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 谢慎也不指望自己的未来老泰山能够在官场更进一步,做到尚书甚至内阁大学士。 他只希望这个老人能够安享晚年,这也是他应得的。 至于谢慎自然要靠自身的打拼在官场中奋斗,毕竟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把这看作是一场政治婚姻。 安慰了芊芊一番,谢慎也回到屋中躺在床上思忖着接下来的事情。 未来老丈人回到京师,意味着他和芊芊的婚事马上就要办了。 谢慎中了状元最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在这个时候办婚事确实十分合适。 这倒也没什么,谢慎也不想继续拖下去了。 开酒楼的事情同样让人操心。 最头疼的事情便是选谁来担任酒楼的掌柜。 如果从徐府仆从中挑选固然合适,但怎么看这家酒楼都和徐家绑死了,毕竟厨子也是徐家出的。 但谢慎手头又没有合适的人选,似乎只能徐家出人。 这倒不是谢慎小心眼,徐贯再怎么说也是他未来老泰山,谢慎再不信任谁也不能不信任徐贯。 谢慎是担心长此以往徐贯会遭人诟病。 诸如徐贯贪恋女婿才华、钱财之类的流言可能会四起,谢慎不确定徐老爷子会不会急火攻心。 “公子,公子。” 小书童陈虎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了谢慎床头,急声道。 谢慎被吓了一跳,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道:“怎么走路不带声响的,吓死我了。” 稍顿了顿,谢慎皱眉道:“说吧,出什么事了?” 陈虎儿挠了挠头道:“公子,王小大人来了,就在屋外呢。” 王小大人? 谢慎微微一愣。 “哪个王小大人?” “便是工部新任屯田司主事王守文王小大人啊。” 谢慎险些背过气去。 “既然是守文兄还不快请进来。” 还别说这一选官之后二人在人前的称呼也得变一变了,不过私下里可没必要以官职相称。 不然一口一个谢修撰、王主事听着实在是别扭。 陈虎儿将王守文领了进来,谢慎忙迎上前去道:“守文兄怎么这会来了。” 王守文讪讪一笑,摊开双手道:“老爷子刚从贵府离开,我总得等一等吧。” 谢慎翻了一记白眼,心道那是你王守文“做贼心虚”,最近一定是又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情了,这才怕了王华老大人。 王守文继续道:“是大兄来京师了,如今便在府中,慎贤弟要不要前去一叙。” 听到这里谢慎心中一沉。 自打在余姚和王守仁一别,确实已经许久未曾看到他了。 以王守仁的性格四处游学是不奇怪的。即便在历史上王守仁也是考了三次会试才通过中的进士。 这期间他多半是游览名山大川,增长见识。 在北宋时期私人书院盛行,一时前往各处书院求学的读书人无数,便促成了游学求学的风潮。 但自打宋以后,经历了蒙元的蹂躏,书院多半被迫关闭,读书游学的气氛一时降到了冰点。 自大明建立以后,汉家天子重新坐了江山,读书人这才扬眉吐气重新吟诗作赋,游学四海。 但毕竟之间中断了百余年,游学的风气要想恢复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甚至有粗鄙之辈认为所谓的游学不过是纨绔子游山玩水,无所事事的借口罢了。 不过谢慎却不这样认为。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真正能做到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的有几个?多数人还是通过游学接触社会,接触生活的吧。 就好比一个作者如果只是闭门造车,窝在家里想象那写出来的故事恐怕也是不忍直视的罢。 换句话说,王守仁游学的经历对他心学理论的形成产生了巨大的推动作用。 如果没有他早年的游学,这套心学理论也不会这么的完善。 闲话不提,却说谢慎当即出了宅子与王守文一起去见王家大郎。 来时王守文早已备好了马车,谢慎和王守文先后上了马车,这便说道:“这次令兄准备在京师待多久?” 在谢慎的印象中王守仁似乎不太喜欢京师,这也体现在他的游学轨迹上--王守仁总是在设计路线的时候刻意的避开京师。 王守文摇了摇头道:“这我哪里晓得。大兄的性子慎贤弟你又不是不知道,想起哪来是哪。也许明日他就要启程离京呢。” 这当然是半开玩笑,王守仁既然来到了京城就一定是有要事办,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离开。 相较于王守仁后期那被无数史学家研究烂了的人生轨迹,谢慎显然对他前期的生活更感兴趣,一时犯了考据癖,想要好好询问一番。 细细想来王华老爷子也真不容易,好不容易生了一个天才,这天才却不能常侍左右尽人子的本分。 恐怕王华老爷子心里也不舒服,只是忍住不说吧。 ......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百六十九章 与王守仁坐而论道 对于王守仁,谢慎的情感是复δ.la 一方面,他知道这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将来将会成为历史上有名的心学大师。但另一方面,他又不希望王守仁重走历史的老路。 如果说谢慎的穿越真的能够带来一些改变,谢慎却是希望改变王守仁的人生轨迹...... 不多时的工夫马车就来到了王宅。 谢慎和王守仁先后跳下马车,从正门进入府中。 王华老爷子离开徐府后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去了翰林院。 没办法,工作狂的想法常人想象不出,谢慎也不好过多评论长辈。 据王守文说,他也没来得及见王守仁,听到消息便直接奔来徐府了。 谢慎听到这里胸中登时升起一股暖意。果然是好兄弟,关键时刻靠得住! 王守仁虽然四处游学,但京中的宅子却给他单独留出了个小院,平日里也有奴仆打扫。 这等待遇若是换了王守文是绝对享受不到的,足以看出王华老爷子的“偏心”。当然,这从侧面也表现出王守仁的才学出众。 照理说王守仁此刻应该正在休息,打搅不是很合适。 但谢慎生怕过几日这位仁兄又一时兴起踏足远游,只得匆匆赶来。 二人先后进了屋中,见王守仁背对着他们站在桌案前,谢慎便咳嗽一声道:“守仁兄,这次既然来了京师便多住些时日吧。” 说来惭愧,谢慎和王守仁虽然颇有交情,但一直没有机会坐下来畅谈。 君子坐而论道,若想有深交是一定要在意识形态上达成一致。 譬如北宋那文坛盟主六一公欧阳修,和范文正不就是因为政见相合而成为忘年之交的吗? 谢慎还是颇欣赏王守仁的心学的,只不过在一些小问题上有个人不同的见解。 王守仁转过身来,见谢慎也在颇是惊讶。 “愚兄已经听说了,慎贤弟高中状元,被陛下亲授翰林修撰,当真是前途无量啊。” 这句话从旁人口中说出来或许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句恭维话,但从王守仁口中说出却是有了一层不同的意味。 要知道王守仁虽然二十不到就中举,但会试却是接连不中,到了第三次会试才顺利通过。 而谢慎身处的这个时空,王守仁就根本没来参加会试,与历史中的细节还是有许多不同的。 但不管怎么说,王守仁同学要想中进士只能等三年后了。 届时说不定谢慎已经熬够了资历混了个侍讲官。而王守仁若是运气好了勉强能够进士登科跻身官场,其间差距自不必多说。 谢慎从王守仁的话中听出了唏嘘慨叹,便讪讪一笑道:“守仁兄言重了。将来的事情谁又说的好的,某只求问心无愧。” 三人相继落座,天南地北闲话了好一阵。 谢慎当然不会不识趣的去问王守仁“旷考”的原因,便自然而然的将话题引到了王守仁游学路线上。 他本以为王守仁应该是在江南游历,谁曾想王守仁却说他是沿着宣府、大同一线回京的。 谢慎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小王子巴图鲁克不是应该正率领鞑靼人袭扰宣府大同的吗?怎么王守仁还能顺利的去宣府、大同游历? 朱元璋搞了路引之后,在各地行走都得随身带着路引。 若是平民百姓没有带路引却四处乱窜,被捉住后是要按照流民论处的。 王守仁是举人,算是半个官身自然不会被当做流民。可问题是这种时候到边关重镇游历,王守仁是要找不痛快吗? 仿佛看出了谢慎心中所想,王守仁正色道:“其实愚兄本来是打算直接赴京赶考的,但听闻胡虏鞑子陈兵宣府,便起了心思去看一看。” 我靠! 谢慎差点失态喊出声。 这王守仁也太任性了吧。这可是三年一考的会试啊,他就为了去看看大明将士怎么同仇敌忾抵御鞑子就放弃了大比? 圣人的心思果然难猜...... “守仁兄高义,谢某佩服。” 王守仁却是摆了摆手道:“愚兄本以为鞑靼人会围攻宣府、可谁曾想他们只是纵骑沿着宣府、大同劫掠,抢过东西后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谢慎心道这是你不了解历史好嘛。 自土木堡之变后,北面的鞑子就没有对大明构成什么实质性的威胁。 而小王子巴图鲁克是个极为有城府谋略的人,他当然知道以自己的实力难以攻下宣府、大同。 而他之所以还以率领部众跃马中原,是因为他要向大明施加压力,向部众展现姿态。 换句话说,巴图鲁克的真实目的是向大明展示拳头。 至于这拳头是花拳绣腿还是钢拳并不重要。 “不过,也不算是全然无获,愚兄便在宣府外手刃一个鞑子斥候。” 王守仁叹息一声,攥起拳头道。 “大兄你......你手刃一个鞑子斥候?” 王守文嘴张的如同鹅蛋大,显然不敢相信大哥所说。 谢慎也是颇为惊讶。 一向以儒士形象示人的王守仁竟然还是个练家子,不但身手了得,还能将凶狠的鞑子斩杀...... “不过是一个落单的斥候罢了,不算什么。” 王守仁挥了挥手道:“等有机会慎贤弟也可以去北面游历一番,完全是与江南不同的风景。” 谢慎心道怪不得王守仁游历后直接来到京师,原来是沿着大同-宣府一路顺道来的。 “一定一定。”谢慎笑了笑道:“不过眼下谢某还是得在翰林院老实待着,替朝廷编纂《会典》也是一件大事嘛。” 王守仁咳嗽一声道:“这次宣府-大同之行后愚兄以为鞑子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但也绝不是有些妄人说的土鸡瓦狗一般。朝廷要做的不是囤积重兵在宣府、大同,而是要整饬武备,训练新兵,将防线推进到长城以外。” 啧啧,想不到王守仁还是一个有梦想的人。 将防线推进到长城之外? 光是修缮长城的花费就够大明国库见底了! ...... ...... 第二百七十章 愿得一人心 天才壹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大明是典型的国穷民富,或者说国穷士大夫富。 士大夫免徭役免赋税的巨大漏洞,导致无数平民百姓向士大夫投献土地,朝廷很难收上来税。 在这种情况下能够维持庞大的军队开支就不容易了,还谈什么整饬军备,推进防线? 当然王阳明是受到历史局限性的影响,不能像谢慎一样站在全职全觉的视角看待问题,确实也不能怪他。 乍一看这是兵制弊病,但实际上却是经济或者说土地制度出了问题。 再往深层次探一探,那就是科举制度的锅。 正是科举制造出这么多官老爷使得同乡同族争相投献土地,进而导致了朝廷收不上税,国库无钱负担不起整饬军队的花销。 这是一环扣一环的,每一环出了问题都会对大明的国运产生重要影响。 至于一些研究认为的大明亡于小冰河这一时期的恶劣气候,谢慎认为纯属扯淡。这固然有一定影响,但绝不是导致明亡的关键。 追根溯源,**的责任远远大于天灾。 换句话说,科举在提供一茬茬官僚人才的同时也在给大明朝廷挖坑。到了坑能埋人的时候便相继出现了各种崩盘的迹象。 但让谢慎觉得有些尴尬的是,他也是通过科举这一途径跻身官场的。 如果将来由他提出对科举进行改制,恐怕受到的阻力不会亚于范文正的庆历新政。 既得利益群体的反扑绝对会如同狂风暴雨,将一切企图打压他们的势力席卷的不留一丝痕迹。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至少也要等谢慎手中真的握有权柄再谈。而在这之前,少年倒是不用太在这方面操心。 改革需要雄主,需要明君,弘治帝显然是个不错的人选。就是不知道他老人家能不能挺到谢慎上位。毕竟在历史上这位也是著名的短寿君王。 谢慎笑了笑道:“守仁兄的想法是好的,不过恐怕朝廷无力提供支持啊。” 王守仁闻言神色一黯,他又何尝不知呢?只不过他不愿相信堂堂大明竟然连整饬军队的钱都拿不出。 一旁的王守文则是嘿嘿笑道:“不说那些叫人烦心的事了。大兄,你且说说这次到底准备在京师待多久。” 王守仁却是淡淡道:“随吾心矣。” 王守文险些背过气去,便是谢慎都对这大名士的派头无奈。 这个性子成全了王守仁也害了他,不过要想改变性格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说这些了,听说慎贤弟不日便要和徐侍郎的千金完婚?届时愚兄可一定要去讨一杯喜酒喝。【.aqx.】” 王守仁话锋陡然一转跳到了谢慎的婚事上,倒是逼了谢慎个措手不及。 谢慎面颊一时涨得通红,连连道:“这种事情自然急不得,还得等徐老大人裁定时间。” 王守仁点头道了:“自该如此,慎贤弟你也到该成婚的年纪了。” 王守仁这话显然有两层意思。 其一十六岁的年纪成婚在大明绝对不算早,普通农户家的孩子十四五岁都有娃了。 其二谢慎如今已经中了状元,授了翰林院修撰可谓功成名就。 此时成家是名正言顺,任何人都指摘不得的。 谢慎咳嗽一声道:“婚姻大事急不得,急不得。” “对了,谢某想要在国子监旁盘下一家酒楼,守仁兄有没有兴趣入股?” 王守仁对于谢慎转移话题的做法显然有些不满,佯怒道:“君子岂可学商贾争利耳。” 王守文听到这儿噗嗤笑出了声:“得了吧,大兄。咱家开的绸缎铺可比慎贤弟这酒楼还赚钱,不然咱们这一府老少的开支从哪里来,难道靠父亲的俸禄吗?” 王守仁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道:“看不出我是与慎贤弟玩笑的吗?” 王守文吐了吐舌头,不再多说。 接下来的时间,谢慎与王守仁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竟然天黑了都不知道。 王华老爷子从翰林院回府,得知儿子来京也是一愣,当即把王守仁招到身边叙话,谢慎这才离开王家。 回到徐府自己院中,谢慎怅然的摇了摇头。 他是不是应该劝说王守仁不再去考什么劳什子的科举? 毕竟以王守仁的性格实在不太适合做官。 那种左右逢源,逢场作戏的事让王守仁来做简直就是对他的玷污。 以王守仁的性子,要是潜心研究心学恐怕成就会更高吧? 人嘛活的自在最重要。 能够著书立说,人过留名也不失为一桩雅事。 正自想着,谢慎却是眼前一黑,一双素手遮在了谢慎眼睛上。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徐小姐声音中显然带着怨气,谢慎连忙解释道:“守仁兄回京了,方才我过府一叙,一时便忘了时间。” “守仁兄,守仁兄,你的心里只有你的守仁兄。哪里还有我的份。” 徐小姐松开手来,向后退了一步叹声道。 谢慎只觉得好笑,这怎么还吃起醋来了? 他和王守仁分别这么久多聊了一会是人之常情,何况王守仁是男儿身啊,对徐小姐完全不构成威胁。 难道徐小姐以为他谢慎有龙阳之好不成? “冤枉,冤枉啊。我可对你是一片痴情,苍天可证。” 谢慎朝天一指道。 “你敢发誓吗?” 徐芊芊向前一步道。 谢慎沉声道:“有何不敢。若是我谢慎有负于徐小姐,便叫我天打雷劈,死无......” 谢慎还没发完誓,便被徐小姐捂住了嘴。 “忒是个呆子,哪个要你发那么毒的誓了。” 谢慎直是无可奈何。女人真的是难以琢磨,明明嘴上叫你发誓,可心里却看不得你发誓。 谢慎此时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就静静的看着徐芊芊,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恋慕。 徐小姐脸颊发烫,柔声道:“一直盯着人家看干嘛,脸上又没有金子。”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明日我便去跟老大人讲明,将咱们的婚期定下来。” 谢慎手掌轻轻抚过徐小姐面颊柔声道。 徐芊芊身子一颤,刹那间气氛竟然凝固。 ......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百七十一章 御马监太监 天才壹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感情这种东西有的时候真的很奇特,明明嘴上不说却能感受的到。 谢慎一把将徐芊芊搂至怀中,低声道:“你是我的,任谁也不能从我手中把你抢走。” 徐小姐只觉得一阵眩晕,喃喃应了一个嗯字。 月夜槐树下,徐芊芊和谢慎亦融入画境中,美妙不可言。 ...... ...... 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谢慎便被陈虎儿唤醒去翰林院坐班。 明代官员的休沐制度很严苛,明太祖朱元璋制定休沐之初一年只给官员们三天假期,简直令人发指。 要知道明之前各朝大多采用旬休,也就是十天休息一天,一个月好歹还能休息三天。 而明太祖朱元璋直接一刀切,让官员们叫苦不迭。 不过也许是这套休沐制度太不人性,朱元璋驾崩后他的子孙体恤臣子,改善了一些细节,譬如明宣宗规定除了元旦、冬至、元宵等法定假日,每年岁首可以效仿古制允许官员旬修。 这可是天大的恩典,文武百官纷纷山呼万岁,这一优良传统也就继承了下来。 但即便这样明代官员休假天数仍然很少。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 明代对官员的休假也放开了一个口子,那就是庶吉士可以五日一休,国子监每月初一、十五可以休假。 故而即便是谢慎昨日也是告了半天假才给未来老泰山徐贯办的接风宴。 请假可以应急但不能连着请,不然容易给领导留下不好的印象。 谢慎如今的顶头上司就是王华王老大人,那可是秉公无私的楷模存在,谢慎自然不希望触霉头。 轿子落在翰林院中时谢慎还有些困倦。 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谢修撰便掀开轿帘迈步而出。 此时此刻谢慎竟然有些羡慕庶吉士。 毕竟庶吉士在休假之上享有特权,可以五日一休沐。而他堂堂翰林院修撰竟然得天天上班,想要休息就得翘班。 其实细细想来这个规定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毕竟庶吉士只是储备干部,并没有正式授官。没有授官就不能完全按照官员的标准要求,给予特殊优待似乎在情理之中。 而翰林院修撰、编修虽然考试名次比庶吉士高,但因为已经跻身官场,自然就要用官场的标准要求。 谢慎无奈的叹息一声,迈步进了公署。 见谢修撰来了,五经博士们纷纷行礼。 谢慎笑了笑,微微颔首算是还礼。 奇怪,平日里王华王老大人总是第一个到的,今天怎么还没有来?该不会是特地告假陪王守仁的吧? 谢慎冲泡了一杯余姚仙茗提神,刚呷了一口,崔之录崔博士便凑过身道:“谢修撰,御马间邓太监来了,恐怕是找您来的。” 谢慎皱眉道:“御马监太监?他来做什么?” 如果说内阁对应司礼监,那么作为未来内阁培训营的翰林院多少会和司礼监诸太监产生交集,但御马监可就八竿子打不着了吧。 谢慎也和这位御马监邓太监没什么交情,他怎么会突然造访? 那崔之录叹息道:“这个下官也不知道,不过谢修撰还是见一下的好。” 谢慎点了点头。 礼多人不怪,没必要得罪宫中阉宦。 谢慎整了整衣衫,阔步走出了公署。 只见一个身着华丽锦袍的青年太监在一众阉人的簇拥下站在正前。 “这位便是谢修撰。” 崔之录连忙上前介绍道。 邓原点了点头。 “咱家来找谢大人有要事相商,还是到公署里说吧。” 邓原的声音并不像谢慎想象中的那么尖利,反而有一些浑厚。 谢慎拱手道:“邓公公请。” 二人进了公署,那些正自忙碌的五经博士、侍书、典簿纷纷识趣的退了出去。 开玩笑,御马监太监可是仅次于司礼监太监的存在。能够做到御马监太监的大多是天子的心腹,保不准这邓原来到翰林院就是传天子口谕的。 见公署内已经空无一人,邓原却是猛然向谢慎一拜道:“谢修撰救我!” 谢慎连忙扶起邓原道:“邓公公这是做什么!” 现在都流行套路了吗? “谢修撰有所不知,那李广对刘公一向忌惮,本来司礼监出了缺,刘公是可以补选的,却被李广那厮向皇爷进了谗言,放到杭州去了。这么一来,刘公恐怕是没机会进入司礼监了。” 那邓原声音悲恸,谢慎却是心中一沉。 方才邓原口中的刘公不会就是刘文吧? 司礼监于宫中太监的地位就相当于内阁之于文臣,故而谁要是能够进入司礼监担任秉笔太监,就表示得到了天子的认可。 这个邓原应该是和刘文交好,这才会为刘文打抱不平的吧? 可这又与救他何干? “刘公于我有大恩,咱家自然不能看宵小在皇爷面前诋毁他老人家。那日皇后娘娘寿诞,咱家便在寿宴时向皇爷痛诉李广的卑劣,请求皇爷把刘公调回京师。可是,可是却被皇爷痛斥了一通......” 不用邓原继续说下去谢慎也知道了结局。 在皇后寿宴上说这种事情,这个邓原还真是不怕死啊。 何况李广如今圣眷正隆,天子未必听得进邓原的话,他又挑了这么个倒霉时候只能起到反效果。 太监之间的争斗并不比文官间来的文弱,往往是至死方休的。 譬如刘文和邓原是一路人,李广就要把他们都搞死做到斩草除根。 好歹谢慎也和刘文有些交情,不如卖邓原一个顺手人情。 “邓公公不妨试试去找萧公,也许他有办法。” 谢慎口中的萧公就是大太监萧敬。 这位大佬是福建南平人,自幼入宫。弘治三年司礼监出缺时萧敬因为德高望重补入司礼监参与政务,自此开始波澜壮阔的一生。 这位大佬活了九十岁,一共做过四次司礼监秉笔太监,四次司礼监掌印太监,历侍六位天子。 三朝元老算什么?这萧敬可是六朝元老! 听到萧敬的名次,邓原却是微微一愣。 ......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百七十二章 内宫助力 司礼监内部其实也是有各个派系的,除了掌印太监,也有四名秉笔太监,这萧敬便是一位。 只是邓原与萧敬向来不熟,不太好开这个口。 “邓公公不必担心,想必萧公也看不贯李广这厮如此跋扈吧。”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李广的跋扈已经威胁到萧敬的地位,故而萧敬便是为了自保也会对李广进行打压。 如果邓原在这个时候跳出来甘愿做一马前卒,那一定是萧敬愿意看到的。 何况历史上萧敬活了九十岁,位高权重。而李广却是被迫自杀,完全和萧太监不是一个等级的。 谢慎的自信更多来自于历史这一“大数据”。 萧敬这个老怪物能够担任四次司礼监掌印太监,简直可以用变态来形容了。 这样的人绝对有过人之处,邓原去抱他的大腿绝对没错。 反观李广,之所以权势熏天完全是因为向天子敬献炼丹术。这样得来的地位本就不稳固,荣辱全在天子一念之间。偏偏李广还没有什么自知之明,整日嚣张跋扈,得罪了不少人。 现在他势大自然没人敢说什么,但一旦他失势,肯定是墙倒众人推。 邓原攥拳道:“这李广仗着皇爷宠幸,确是连萧公都不放在眼里。” “这便好了,邓公公只要甘愿替萧公效力,区区一李广掀不起什么大浪来。” 谢慎肯给邓太监支招完全是看在刘文的面子上,或者说是看在二人“合作”的面子上。 虽然少年知道刘文不过是个傀儡代理人,但直接负责接洽的确实就是他。 还有一点很重要,明代有名的权阉大多兼着东厂提督。简而言之,就是手上有实权。 而李广虽然备受天子宠幸,却不过是个传奉官罢了,连自保的实力都没有。 这种情况下,邓原作为御马监太监完全没必要示弱。 邓原心中稍定,便又询问了些刘太监的近况。 谢慎看的出来,邓太监是真的念着刘文的好,并没有丝毫的装模作样。 邓原被谢慎点醒,也急于安排布置便告谢一声离开了翰林院公署。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邓原,谢慎总算长出了一口气。 老实讲他并不想介入到太监们的争斗中去。 李广也好,邓原也罢,只要没有影响到谢慎的切身利益,他都懒得去管。 翰林院中的大小官员陆陆续续回到公署投入到繁忙的工作。 谢慎呷了一口茶,也开始视察督导下属们办公。 侍书、侍讲在忙着给庶吉士讲课,王华老大人又不在,这个担子理所当然的落在了谢慎的肩上,他便是不想挑也得挑。 却说谢慎忙了一整日,疲惫的走出翰林院公署,正要上轿却见得那御马监太监邓原又站在翰林院大门前。 只不过这次邓太监的气色明显好了不少。 “谢修撰此计果然高妙,萧公已经答应替咱家做主了。” 邓太监冲谢慎拱手致谢,谢慎也拱手还礼。 “这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邓公公只要按照谢某之前所说去做,不敢说能够立刻扳倒李广,至少不必再惧怕那厮。” 邓原听到这里却是感慨道:“说到底我们这些做奴婢的生死荣辱全看皇爷一句话。便是萧公也跳将不出这个圈子。之前咱家一直以为进入司礼监才是莫大的荣耀,但现在看来若是能够像刘公一样外放个镇守太监,那才是活的自在。” 谢慎不知该怎么评价邓原这番话,一时沉默不言。 “此番来咱家是想告诉谢修撰,刘公之友便是咱家之友,以后有用的着咱家的地方,谢修撰还请直言。” 谢慎闻言大喜。 他在京中文官阵营中有不少交好的大佬,譬如谢迁、王华。 可是在内宫中,却是并无助力。 这是极不合理的。 要知道,在明代历史上,但凡做出了成绩的权臣大多有一个内宫盟友。 最明显的例子便是张居正和冯保。 此二人一内一外,端是把朝事打理的井井有条。 宦官的作用不仅仅是传递宫禁消息,更重要的是监视政敌的动向。 许多外臣不方便做的事情若是假以阉人之手就会容易许多。 现在邓原主动向谢慎示好,少年没有理由拒绝。 谢慎是一个实用主义者,最看重的便是一个人的价值。故而他不会像其他酸腐清流文臣一样歧视阉人,时机合适还会与之结交。 虽然御马监太监并不能接触到太多的核心政务,但多少也是一个助力。 以谢慎现在的官位实力便是想和司礼监的大佬结交也没有途径,倒不如先搭上邓原这条线。 不过谢慎的身份毕竟是翰林院修撰,是清流中的清流,若是让旁人知道谢慎和内监走的很近,是很容易被弹劾的。 故而他在公众场合还是不会跟邓原走的很近,这样可以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邓原显然也明白其中道理,咳嗽了一声道:“谢修撰放心好了,咱家在小时雍坊有一处宅子,若是不在宫中当值便会在那里。以后咱家可以在那里和谢修撰会面议事。” 谢慎点了点头。 有个碰头的地点就方便多了,不然若是次次都在翰林院见面风言风语的谢慎可受不了。 “邓公公高义。” 邓太监替谢慎考虑的这么周到,就连读书人面皮薄重名声都考虑了进去,谢慎这句赞扬自然是由衷的。 对于谢慎而言,编纂《会典》是眼下最重要的事。但若是将眼光放得稍远一点,跟小太子培养好感情显然更为有用。 按照正常的历史轨迹,明年也就是弘治十年,八岁的皇太子朱厚照会奉诏正式出阁读书。 天子势必会给小太子选出一个由朝中名臣大儒组成的完美师资班底,教授太子的也多是儒家的那一套东西。 不过光有大儒名臣是不够的,天子还会选出一些年轻人担任东宫侍讲。 这可是绝对意义上的东宫近臣,不仅要给太子讲经还兼着伴读的差使,年纪大了是绝对不行的。 ...... ...... 第二百七十三章 马尚书也喜欢小笼包? 谢慎今年十六,明年也不过是十七,担任东宫侍讲自然是再合适不过的。 升迁难度并不算大,但时间似乎有些紧。 一年的时间要从翰林院修撰升到东宫侍讲需要一些外力相助,而邓原显然就是那外力之一。 如果能够顺利出任东宫侍讲,和小正德朝夕相处下或许还可以改造一下这个稍有顽劣的孩子。 接下来的日子十分平淡,谢慎每日在翰林院和徐府间两点一线的奔走,闲暇时和徐芊芊闲聊说说情话,小日子过得悠哉悠哉。 却说时间转眼间就来到了七月,谢慎和王家合作开办的酒楼已经正式开业。 开业半个月以来,酒楼的生意十分火爆,食客大多是冲着小笼包和私房菜来的。 今日翰林院坐班结束后谢慎也来到国子监旁的酒楼与王守文、谢丕一起吃酒。美其名曰市场调查。 三人在酒楼中坐定,谢慎笑道:“守文兄这几日恐怕清闲的很呢。” 王守文翻了一记白眼道:“我看慎贤弟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屯田司主事这鸟官哪里能和你翰林院修撰比。再这样下去我恐怕要混到南京六部养老了。” 谢慎笑道:“哪里有那么夸张,再怎么说工部也是六部之一,守文兄熬个两年,总归有机会晋升。” “借你吉言了。” 王守文话中明显带着怒意,扬起脖子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王守文和谢丕早已品尝过美味的小笼包,即便如此仍迫不及待的点了三笼。 用王主事的话说,每日处理公务这么累再不好好犒赏自己一番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晶莹剔透的小笼包一端上来,王守文便不顾热烫捏起一个吃了起来,那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模样实在有趣,笑的谢慎前仰后合。 在自家酒楼吃饭并不需要太注意仪态,谢慎也难得放浪形骸一回,便翘着二郎腿道:“堂堂工部屯田司主事吃起包子如此不雅,若是传出去恐怕要引起风议了。” 谢丕也不嫌事大在一旁接道:“不不不,若按照慎大哥常挂在嘴边的,守文大哥这叫真性情。” “对,真性情!” 王守文却是一脸不屑,自顾自的吃着包子。 等到他以风卷残云的速度吃完了整整一笼包子后,才用布巾抹了抹嘴复又说道:“人嘛不能亏待自己,若是吃个东西都不能尽兴活着也太无趣了。” 三人正自斗嘴间,却见一众人等簇拥着一个身着绯袍,仪貌堂堂的官员走来。 谢慎微微一愣,这人怎么看着这么熟悉。 不过从二楼朝下望去正好看不到这人的正脸,一时却是无法分辨。 那官员径自朝二楼走来,看来是要订个雅间了。 谢慎对于分类营销还是做的很到位的。一楼大堂主要面向的是普通百姓。 毕竟小笼包虽然比一般的包子贵了一点,但却也不是不能承受的。 至于二楼则全部辟为雅间,接待的多是达官显贵,王孙公子。 这里环境比之一楼大堂好出数倍,再加上可以叫人来唱曲,受到了京城权贵的热捧叫好。 不过由于雅间的数量有限,往往只接受提前预定。 即便是这样,也经常会出现提前三天订位子也订不上的尴尬情况。 那绯袍官员上了二楼绕过屏风朝谢慎这边走来,少年定睛一看却是深吸了一口气。 这人不就是现任兵部尚书马文升吗! 这位大佬可是弘治名臣之一,只不过和谢慎没啥交情,谢慎也只是远远见过几次。 怎么,就连马尚书都被小笼包的名头吸引要来一试吗? 那马文升在仆从的簇拥下走到谢慎对面的雅间坐定,低声吩咐了些什么,立刻就有仆从唤来店中伙计点了些菜品。 谢慎内心有些激动。 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 论品级谢慎确实无法和马尚书相比,但论地位,他这个翰林院修撰还是能和马文升搭上话的吧。 正自犹豫间,一名马尚书的仆从却是向谢慎这间雅间走来,及到近前他恭敬的冲谢慎唱了个肥诺道:“我家老爷想和公子换个位置。” 谢慎直是哭笑不得。 这临街的雅间位置自然好,故而一般情况下谢慎都是预留给自己的。只有在不招待亲朋好友时才会接受旁人预定。 马文升和他又不熟,当然是订不到了。 不过马尚书脸皮确实挺厚的,竟然要和他换雅间。 谢慎沉声道:“这雅间是我们先订的,岂有随叫随换的道理。不过你家老爷若是愿意,可以和我们几人合桌。” “这......” 那仆从显然没想到谢慎会拒绝的这么彻底。合桌这种事情自家老爷恐怕不会接受吧? 不过他还是礼貌的冲谢慎一礼道:“小的这便去问过老爷。” 那仆从转身去了对面雅间,不多时的工夫马文升竟然真的走了过来。 更令谢慎感到惊讶的是,马尚书走进雅间时也有些错愕,继而问道:“谢修撰也在此?” 呃...... 谢慎微微有些尴尬,马文升竟然认得自己。 “下官谢慎拜见尚书大人。” 马文升摆了摆手道:“这里不是朝堂,谢修撰不必拘礼。老夫方才还在想是哪家公子在这雅间行酒令呢。” 谢慎把马尚书迎到了首位笑道:“老大人说笑了,下官今日当值后和几位友人一起吃顿便饭罢了。” 既然马文升不提,他自然不会傻到主动承认酒楼是自己开的。他是官身,按道理讲是不能经商的。 虽然实际情况是京中官员都开有店铺,但毕竟不能放在明面上说,不然还不得被那些言官喷死。 “这位是谢阁老的公子,吏部文选司主事谢丕。” “这位是《会典》总编修王华王老大人的公子,工部屯田司主事王守文。” 谢慎一番介绍后谢丕和王守文皆是向马文升拱手见礼,齐声道:“下官见过尚书大人。” 对于二人,马文升只是微微颔首,完全不似对谢慎那样和蔼亲切。 ...... ...... 第二百七十四章 奏疏与邸报 “想必老大人也是为这余姚小笼包来的吧?” 马尚书坐定后,谢慎淡淡问道。 “最近老夫为朝事烦心,茶饭不思。听说这国子监旁新开了一家酒楼,便想来试试。” 马文升捋了捋胡须,淡淡笑道。 “老大人为何事忧心?” 谢慎顺其自然的问道。 马文升在弘治朝的臣子中能力绝对排的上号,能够让他发愁的一定是极为棘手的事情。 马尚书见雅间内皆是朝廷官员,也不避讳道:“京军疲敝,武备松弛,将才稀缺,若是承平还好。一旦起了战事老夫担心会起大乱子啊。” 谢慎心中一沉,这马文升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要知道弘治年间四海承平,是难得的盛世。 即便是大明的老对头鞑靼人也只能张牙舞爪一番,对朝廷构不成什么威胁。 当然,站在历史的高度,谢很能够指出京营存在的许多问题。但要想解决这些问题,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做到的。 谢慎安慰道:“老大人不必忧心,只要老大人上书进谏言明其中利害,以陛下之英明神武定会敕令兵部整饬京营。” 他这话方一说完,马文升眼中便闪过一道亮光。 其实马尚书早已写好了一封奏疏,不过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把这封奏疏呈递到天子手中。 此刻谢慎的话无疑让马文升坚定了决心。 尽管这份奏疏可能会得罪一大批人,但改革总是要有牺牲的,如果能够有效果就是值得的。 假使他因为心软不去上疏直言,便会让本已糜烂的京营继续烂下去。 而如果下一记猛药,也许还有起死回生的可能。 想到这里,马文升深吸了一口气道:“老夫活到这个年纪,自然没有什么可畏惧的。明日一早老夫便上书天子,请求整饬京营!” 谢慎听到这里直是大喜,马文升在弘治朝之所以出名就是因为敢于直言,换句话说这位大佬写奏疏的本事一流,能用犀利的言辞就绝不用委婉的。 谢慎前世好歹也是个专业人士,对于各类奏疏都有些研究。 如今马文升马大人就在身边,若是不好好讨教一番真是对不起穿越一回。 而且,谢慎现在毕竟已经是官身,以后难免要陈写各种奏疏。能够在这种时候向个中好手讨教自然是极好的。 “老大人高义,下官佩服。” 谢慎冲马文升唱了个肥诺道:“老大人若是直言上疏,下官必定附奏。” 马尚书欣慰的点了点头道:“像谢修撰这样有抱负的年轻人不多了。” 谢慎也明白他和马文升不算熟,想要马大人直接给他看奏疏是不太可能的。故而他才会说出附奏的话。 马文升欣慰的拍了拍谢慎的肩膀道:“以后若是得了空闲,老夫倒是想和谢修撰一起对弈几盘。” 在一番畅快的氛围中,马尚书挥了挥衣袖阔步离开了酒楼。 ...... ...... 翌日一早,谢慎照例早起在书童陈虎儿的侍奉下换好了官袍坐着软轿到翰林院坐班。 翰林院中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整个上午谢慎也就是督导侍书、五经博士抄誊典籍。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间就到了正午。用过一顿不算可口的便饭,谢慎便眯了一觉。 他睡了约莫半个时辰,醒来时用清水洗了一把脸便复又坐到公案前。 与平日相比,今日谢慎多了一件心事,那就是留意马文升马尚书的动静。 马老大人可是明言会上疏请求天子整饬京营,谢慎也拍着胸脯保证会上疏复奏。如果马老大人的奏疏递了上去,谢慎却跟不上步子那可就太尴尬了。 明代奏疏有题本、奏本之分。 简而言之,题本就是以各衙门名义呈递的奏疏。这些奏疏会被送到通政使司,再由通政使司衙门进行集中分类,呈递到天子手中。至于奏本顾名思义就是由臣子以个人的名义向天子呈递的奏疏。 这些奏疏会由上疏臣子送到会极门,再由太监呈递给天子。 不管是奏本还是题本,天子阅览后就会发到六科给事中,誊录出一份副本来。 这些副本的内容经过了一些处理,便可以抄发邸报了。 邸报的内容大多都是皇帝谕旨、臣子奏议,具有很强的政治性,实则是热爱官场奋斗的大好青年的最爱。 谢慎当然就是这么一个大好青年,故而他自打进入翰林院任职修撰以来便养成了翻看阅览邸报的习惯。别管每天工作有多忙,总要抽出一些时间来阅览邸报。 今日五经博士崔之录照常将六科给事中衙署誊抄好的邸报送到修撰谢大人的公案前,谢慎冲他微微颌首算作致谢。 阅读邸报可以培养政治素养,也可以第一时间了解朝廷内外发生的大事。 虽然一些事情可能会被粉饰,但主体还是不会大动的。 扫了几眼,今日的邸报实在没有什么猛料,谢慎颇是有些失望。 正打算把邸报放在一边开始喝茶,他却无意间扫到了兵部尚书马文升这几个字。 谢慎心中一沉,登时坐直了身子。 他当然知道马文升会向弘治皇帝上书,但怎么也没想到天子会批复的这么快。他本来还想利用私人关系打听一番马尚书的奏疏递上去没有,不曾想连邸报都誊抄好了。 也就是说马尚书的奏疏一大早就得被送到天子面前,天子还得毫不犹豫的批阅,再把副本打到六科给事中衙署。负责誊抄的吏员还得毫不停歇的从副本中摘录出可以公示的部分,再誊抄到邸报上。 整个环节不能有任何的拖沓,唯有这般才能保证在午后把邸报分送到各衙门。 当然,翰林院的位置相对比较正,也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谢慎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的研读开来。 “天下之安危系武备之修否。宣德以来,武备渐驰,至正统间有土木之败。近来天下无事,京军疲困,战马消耗,兵器不精,操练无法。鞑靼诸部虽进贡如常,但安知其无大举入寇之谋?乞严修武备,以防不测。今后兴造诸司不得拨团营军,三大营做工者宜速完工,不许迁延私役。不许侵夺官军草场、马料。清查库存兵器,不足者兵仗器制成样式,令诸司照样制作。弓马绝伦或有出众奇才可为将官者,不分行任士卒或草野之人俱听举用。如此则兵勇将良,武备修举,虽有外侮亦不足虑。” ...... ...... 第二百七十五章 裁撤东厂? 谢慎看完马尚书这封奏疏内容,第一感觉是这文笔太好了。 其实文笔这种东西是锦上添花的,并不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不过臣子的文笔好就可以让天子看的舒坦并不自觉的被带入到上奏者的节奏中。 啧啧,看来靠笔杆子吃饭的,没两手还真不行。 马尚书针砭时弊的本事真的一流,谢慎啧啧称赞。 可称赞过后却是要自己动笔了。 附奏这种事情也有很大的技巧,时机的掌握至关重要。 附奏的若是太晚基本没有什么效果,会被淹没在茫茫奏疏之中。可若是附奏的太早了,又会让天子起疑这些人是不是提前商量好的。 现在这个时机就还不错,至少朝廷的邸报已经誊抄分发到各衙门,马尚书的奏疏如今属于公之于众的。 谢慎思忖了片刻便提笔写起了奏疏,核心无疑就是马文升提出的那些,只不过少年换了个角度加入了一些自己的思考。 不多时的工夫谢慎便把奏疏写好。又从头通读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言辞不妥的地方,便满意的点了点头。 谢慎唤来翰林院公署的一名侍书,叫他把奏疏递送到会极门。 工作时间总是有些难熬的,尤其是谢慎这样的“清闲官员”。 待到一天坐班结束谢慎只觉得浑身酸痛。 唉,文字工作者就是苦,找个机会多锻炼锻炼才是。 回到徐府,书童陈虎儿便凑过来将一封信递给谢慎。 “公子,这封信是给你的。” “谁人来送的信?” “这可不知道了,只晓得是一个十来岁的娃娃来送的。他放在门官那里便走了。” 谢慎翻了一记白眼,这连送信人是谁都不知道,是打算让他猜哑谜吗? 谢慎无奈的接过信,抽出信纸展开来看。 只见信纸上只有寥寥数字。 速来小时雍坊进贤街邓府。 虽然没有署名,但谢慎立刻明白这封信就是宫中御马监太监邓原写的。 邓原曾经与谢慎言明他在小时雍坊有一处宅子,不当值时便会在那里住下。若是以后二人碰面议事,便选在那里。 这是为了谢慎的名声计,毕竟堂堂翰林院修撰与宫中太监结交实在不怎么好听。 谢慎不由得感慨这些阉宦还是蛮仗义的。 他还没来得及歇一会喝口水便吩咐道:“备轿,去小时雍坊。” ...... ...... 小时雍坊,邓府。 邓原急得在屋内来回踱步,前些时日刑部郎中丁哲、员外郎王爵下狱,因为事情牵扯到东厂太监杨鹏,法司竟然为了讨好杨鹏判丁哲、王爵徙边。 这事情一爆出,刑部典吏徐珪心中愤愤不平,便直言上疏。 奏疏的内容邓原托私人关系誊抄了一份,看过后直是摇头。 这封奏疏言语用词之激烈简直是亘古未有。徐珪这封奏疏一上,天子直是雷霆震怒。 如果是旁人上疏,邓原最多也就是唏嘘慨叹一番,不会太放在心上。但这徐珪却不同,这位可是他亲妹夫啊。 邓原就一个妹妹,如果徐珪真的触怒了天子被斩首,那妹妹可就要守活寡了。 而且事情还不那么简单。 杨鹏与李广本就交好,而李广对邓原一直怀恨在心,此番一定会大做文章,向杨鹏暗示徐珪上疏是受到邓原的授意。 这样一来,杨鹏就会对邓原恨之入骨,邓原在宫中的日子便更难过了。 想到这里,邓原便连忙写了一封信派人送到了谢慎那里希望这位聪颖擅谋的翰林院修撰可以替他出个主意。 正自踌躇间便有门子来报说谢大人到了,邓原大喜连忙挥手叫门子把谢慎请到偏厅。此刻邓原也顾不得仪容,稍稍整了下衣衫便朝偏厅去了。 “谢修撰救我!” 一进入偏厅,邓原便冲谢慎拜道。 谢慎着实无奈了。这个邓太监说话能不能有些新意,怎么一见面就叫人救他啊。 “邓公公切莫焦急,且慢慢说。” 既然谢慎已经把邓原当作了宫中盟友,自然要设身处地的为邓原考虑。 盟友有难若不相助也太不仗义了。 邓原便将事情原委与谢慎一并说了,不住叹息道:“咱家这妹夫当真是叫人操心啊。还好这次只是在刑部押着,并没有下到诏狱,不然......” 说到这里,邓原忍不住抹泪。 谢慎深吸了一口气。 这邓太监的妹夫竟然是徐珪? 对于这位刑部典吏,谢慎还是有一些印象的。 历史上弘治九年十二月,徐珪曾为刑部郎中丁哲,员外郎王爵辩言,上了一封奏疏。 弘治天子暴怒,以徐珪悖逆为由削其官职,打回原籍为民。 这件事情因为牵扯到许多大佬,在当时很是轰动,也留下不少史料记载。 但现在不过是七月,怎么那两个倒霉催的就下狱了,难不成谢慎穿越带来的蝴蝶效应已经全面产生了? 邓原摆了摆手道:“谢修撰看看这奏疏内容吧,唉......” 谢慎点了点头,便走到书案前展开奏疏副本读来。 “臣在刑部三年,每见逮问盗贼,多东厂镇抚司辑获,或校尉挟私诬陷,或为人报仇,或受首恶赃令以旁人抵罪。刑官洞见其情,莫敢改正,以致多枉杀人。臣愿陛下革去东厂以绝祸原,则天下可以太平。臣一介微驱,自知不免一锴,与其死于虎口,不如死于朝廷。愿陛下斩臣之首,能行臣之言,虽死亦无恨。” 嘶,虽是炎炎七月谢慎仍不禁觉得后心发凉。 这徐珪不要命了吗,竟然写了这么一封“找死”的奏疏。 在谢慎看来这封奏疏简直可以和海瑞骂嘉靖那封相媲美了。 如果谢慎没记错的话,此时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应该是王岳。而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兼任东厂提督就是杨鹏。 萧敬虽然资历很老,但在四名司礼监秉笔太监中只排第二,被杨鹏压了一头。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徐珪得罪了宫中阉宦第二号人物,风头正劲的东厂提督太监杨鹏...... ...... ...... 第二百七十六章 取而代之 裁撤东厂这个念头实在太过不切实际。 毕竟与西厂相比东厂的地位更高历史也更悠久。 更何况东厂锦衣卫互相制衡的局面由来已久,若是在这个时候裁撤东厂,平衡就将被打破,这是任何一个英明圣主不能允许的。 而且东厂提督本就是太监,是天子的家奴。叫天子惩治家奴去帮外臣,除非手中攥有绝对的证据。 而这位徐珪徐典吏显然是个嘴炮,呃不,是站在道义的制高点对东厂进行攻讦,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猛料干货。 怪不得历史上好脾气的弘治皇帝都大为震怒,直接把徐珪去官贬民了。 不过在这个时空中,显然徐珪的奏疏刚刚呈上,天子还没有下诏,也就是说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糊涂,真是糊涂!” 谢慎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徐珪的政治素养实在太低了吧。 “皇爷宅心仁厚,若咱家那妹夫仅仅是得罪了皇爷还不至于身死流徙,可他这次明显是冲着东厂杨鹏去的。以杨鹏的狭隘心胸,肯定会在皇爷跟前进谗言的。” 谢慎点了点头。 太监的权势直接来自于皇帝,故而所能依赖的也只有皇帝。 跟“满门忠烈”的文官不同,太监在面临险境时往往会主动示弱求助,求助的对象自然是天子。 谢慎都能想象到接下来的场景。 那杨鹏一定会立刻赶到天子近前哭诉自己如何不易,满朝文官容不下一个太监云云。 毕竟是常伴天子左右的人,皇帝也不可能熟视无睹,这一番苦肉计下肯定会偏向杨鹏而不是徐珪了。 说到底天子也是人,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 虽然弘治天子已经接近于文武百官心目中的圣君明主但也不是十全十美的。 徐珪错就错在没有在合适的时间用合适的方式进谏,这么执拗的脾气也是没谁了。 见邓太监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谢慎顿了顿道:“这封奏议都没有加入邸报中,足以见得陛下之愤怒。但既然旨意并未降下,或许可以试上一试。” 邓原听说妹夫还有救自然是心中大喜,连忙道:“谢修撰请讲。” 谢慎叹息一声道:“第一,谢某会写一封奏疏要求裁撤东厂,并要求翰林院的官员联名附议。” 邓原听得一愣。 “可是谢修撰刚刚不还说咱家那妹夫糊涂吗,怎么又要联名翰林院诸位大人上书皇爷要求裁撤东厂呢。” 谢慎沉声道:“此一时彼一时也。这话由谢某这样的翰林院官员来说肯定有些效果。” 开玩笑,翰林院里的都是清流词臣,岂是区区一刑部典吏能比的? 同样的话由不同的人说出来其结果也肯定是不一样的。 天子可能会因为震怒免去徐珪的官,但绝不会因为震怒直接免去谢慎翰林院修撰之职。 这相当于跟整个文官阶层撕破脸皮。 况且谢慎还要拉一批翰林院同僚附奏,天子面对这等气势退让一步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朝廷要正常运转,天子要用人,总不能把所有官员都打发回家吧。 真要是那样,估计都察院的言官唾沫星子都会喷到天子脸上。 当然谢慎也不是就真的要让天子裁撤东厂。只要天子能够退一步做做样子,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作为一个穿越客,没有人比谢慎更明白东厂是天子钳制百官的重要棋子,天子是不可能裁撤它的。 邓原似乎明白了谢慎的意思,连连道:“这一步谢修撰走的真是妙哉。” 谢慎继续道:“光是如此恐怕还无法改变局势,还需要另行布局。” 邓原立刻拍着胸脯道:“谢修撰请讲。” “听说这寿宁侯和杨鹏关系颇好,可有此事?” 邓原点头道:“确实如此,寿宁侯和杨鹏经常一起吃酒,这在宫中是人尽皆知的。” “陛下恐怕不知吧?” 谢慎眼中闪过一道精光,继续道:“寿宁侯前些时日受到百官弹劾仍然安然无恙,归根到底是没有触碰到陛下心中的底线。但如果他主动结交东厂提督却是大罪!” 这个道理很简单,大明祖训外戚不得干政。 张皇后虽然独霸后宫却也不可能改变这一祖制。寿宁侯要是老老实实做他的闲散侯爷哪怕是跋扈一些天子也会乐呵呵的由他去。但若是寿宁侯主动结交东厂提督,那可解读的东西就太多了。 “这件事需要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出面。” 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和东厂提督杨鹏互相看不顺眼,而之前牟斌和寿宁侯又眉来眼去。 这是二者选其一的游戏。 寿宁侯张鹤龄如今能够跟东厂提督杨鹏交好证明他已经一脚踢开了牟斌。 牟斌虽然忠厚,但也肯定忍受不了如此大辱。他可能奈何不了寿宁侯张鹤龄,但要让他出面对付死敌东厂提督杨鹏他肯定会是乐意的。 邓原却为难道:“别的事情都好说,可咱家与牟指挥使并不相熟,恐怕搭不上话啊。” 谢慎笑了笑道:“谁说要让邓公公出面了,这件事谢某自有计较。” 邓原心中虽然忐忑不已,但却是选择相信谢慎。因为他没有别的选择了。 “这两点只要做到,谢某保证徐典吏不但不会有性命之忧还可能会加官进爵。” 政治就是这么值得玩味。 不同的局势下同样一件事可能会有不同结果。 “谢修撰之恩,咱家无以为报。” 谢慎翻了一记白眼,心道你这也太没有诚意了吧。好歹帮了你一个大忙,嘴上应一下许个诺也好嘛。 “此消彼长,邓公公未必没有机会。” 谢慎的这句话意味深长,听在邓原耳中自然也有了别样的意思。 邓原颤声道:“谢修撰的意思是......” “谢某的意思是邓公公未必没有机会入主司礼监。” 谢慎笑了笑道。 听到这句话,邓原先是一愣,旋即摆手道:“如今司礼监名额已满,恐怕不会再放人进去了。” 谢慎沉声道:“邓公公误会谢某的意思了。谢某是说邓公公可以借着机会挤掉杨鹏,取而代之。” ...... ...... 第二百七十七章 振臂一呼 “取而代之?” 邓原微微一怔,旋即连连摆手。 “谢修撰莫要说笑了,这怎么可能。” 谢慎又气又笑道:“邓公公没有试怎么知道不可能,莫不是怕了那杨鹏不成。” 在真实历史中,杨鹏在弘治朝地位一直十分稳固,不仅一直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还兼任东厂提督太监的职务。 这样一位大权阉,肯定不是邓原这一御马监太监能够撼动位置的。 但谢慎既然让邓原“取而代之”,自然有他的道理。 少年冷冷一笑道:“水满则溢,月满则亏的道理邓公公不会不知道吧。这杨鹏深受君恩,却结党营私与那李广之辈有何区别。吾辈同食皇粮,自当为君分忧,岂能见此辈窃居司礼监!” 谢慎说的义愤填膺,但邓原却是不为所动。 道理是这个道理,谁都明白。但若是谢慎不能拿出干货来,邓原却是不敢陪着谢慎玩火的。 杨鹏那厮睚眦必报,若是让他知道邓原在背后搞小动作,那可是会把邓原往死里整的。 太监之间的争斗往往比文官之间更为恐怖,谁能胜出往往取决于天子。 而现在不论是圣眷还是职位,邓太监都处于完败的境地,如何能敢和杨鹏一战。 那杨鹏统领东厂多年,可谓根基深厚。仅凭翰林院一些清流词臣上书,以及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发力还是难以撼动的。 见邓太监默然不语,持观望状,谢慎无奈的摇了摇头道:“实不相瞒,此事谢某另有计划。” 邓原深吸了一口气道:“非是咱家不信任谢修撰,实在是兹事重大,还望谢修撰体量。” 这话的意思就是叫谢慎将计划和盘托出了。 谢慎本来确实没有打算将全部计划都告诉邓太监,但眼下若是他不继续说,恐怕邓太监就要打起退堂鼓了。 谢慎顿了顿道:“这件事恐怕还得设个局,请君入瓮。据我所知,徐典吏不仅请求裁撤东厂,还对寿宁侯进行攻讦。而杨鹏那厮虽然面上和寿宁侯张鹤龄有颇多交往,实则各怀心思。倒不如在这上面做文章。” 邓太监陷入了沉思,良久才叹息一声道:“谢修撰的意思咱家明白,只是那杨鹏老谋深算,想要叫他和寿宁侯翻脸不是那么容易啊。” 到底是在宫中当值许久的老人,谢慎稍稍一点他就明白了意思。 “谢某坚信这世上没有永远的盟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何况杨鹏和寿宁侯间并非铁板一块。” 他之所以敢如此肯定,自然是站在历史的高度上开了全知全觉的视角。 事实上寿宁侯张鹤龄和东厂提督太监杨鹏间一直相互猜忌,只要布局得当,让二人狗咬狗并非没有可能。 这件事谢慎是存了私心的。毕竟他已经把寿宁侯张鹤龄得罪了,既然如此自然要得罪到底。 如果能借着搬倒杨鹏的机会再打压寿宁侯一番,对于谢慎来说获得的利益就是最多的。 “希望能够一举成事吧。” 邓原声音中颇是无奈。其实他本没有下定决心和杨鹏死磕到底,但自家妹夫上书请撤东厂,相当于和杨鹏撕破了脸。以杨鹏的个性,肯定会认为是邓原在背后捣鬼。即便是邓原主动退让恐怕也不会让杨鹏承情,倒不如狠下心来与杨太监拼个鱼死网破。 具体的方案谢慎还没有拿定,但只要定下策略,接下来的事情就都是水到渠成的了。 又和邓太监敲定了一些细节,谢慎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了邓太监的别业。 回到府中,谢慎便计划着写奏疏为徐珪助力。 以他翰林院修撰的清贵身份,要想忽悠几个涉世未深的热血青年一起壮声势上书还是很简单的。 不过事不宜迟,徐珪如今已是危若累卵,没有时间给谢慎去细细布局。 不管如何,还是应该先把联名的奏疏递上去。这样至少会分散天子的一些注意力,不至于让天子把怒火都发到徐珪身上。 眼下天子还没有下令命锦衣卫或者东厂拘捕徐珪,谢慎绝不能让事情继续恶化。 ...... ...... 翌日谢慎照例前往翰林院坐班。 他前日已经将请撤东厂的奏疏写好,今天自然叫人代为送去了会极门。当然,谢慎“不经意”的在翰林院公署为徐珪打抱不平了一番,立刻迎来了不少同僚的附议。 “徐典吏官位虽卑,却言旁人所不敢言,薛某佩服。” “东厂这些年来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那杨鹏更是奸佞之辈。依我看,我们应当联名上书,请求陛下裁撤东厂!” “对,一人是小,百人是大。吾辈既为人臣,就应当以致君尧舜上为己任,岂能任由宵小之辈蛊惑蒙蔽天子!” “谢修撰,您说两句吧!” 众人齐刷刷的望向谢慎,少年心中暗爽不已。 剧本不错啊。 谢慎清了清嗓子道:“诸位且听谢某一言。前段时间王华老大人被寿宁侯事连累,谢某曾谏言陛下。此事尚且是王老大人一人之事矣。如今徐典吏上书直言弊政,谢某自当振臂高呼,仗义执言。实不相瞒,谢某已经将陈写的奏疏上呈天子,请求裁撤东厂!” 此话一出,公署内的众官员纷纷高呼道:“谢修撰高义。” 开玩笑,翰林院是什么地方?那是大明朝精英汇聚的地方。 这种地方的人有一个通病,那就是眼里揉不得沙子。 莫说是东厂一权阉了,便是天子犯了一点小错,他们都能站在道义的制高点上把天子喷一通,美其名曰直言进谏。 翰林院的这些新晋官员还都是一帮没有怎么经过官场洗礼的雏鸟,严重的缺乏经验。人家都察院是靠谏言混饭吃的,且都察院的御史上的每一道奏疏都是经过深思熟虑,能够利益最大化。 翰林院和都察院的官员虽然都是“清流”,但却有很大不同。 一边是理想主义者,一边是现实主义者。 ...... ...... 第二百七十八章 锦衣卫指挥使 想忽悠都察院的那帮官场老油条给谢慎做枪手壮声势是不可能了,但从翰林院中找一些“志同道合”的同僚还是不难的。 谢慎见气氛差不多了,便继续道:“谢某在为王老大人一事上书陛下时,曾作了两句诗,便是‘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谢某以为吾辈不能以个人安危计,而应该以社稷苍生计!” “好一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好一个应以社稷苍生计。陈某佩服!” 说话的是翰林编修陈澜。 他年岁并不算太大,正是一腔热血无处挥洒的时候,听到这么有煽动性的诗句如何还能沉默,当即为谢慎摇旗呐喊起来。 就连一些侍书、五经博士都被谢慎的话感染,一时间群情激昂,纷纷表示将附奏谢慎。 这是搬倒杨鹏的第一步,这一步踏出才能将计划继续进行。 不过联名上疏这种事情也有技巧,不能搞得吃相太难看了。 谢慎见气氛酝酿的差不多了,便请陈澜和另外一个翰林院官员帮着负责联名上疏的事情。自己则是闪身出了翰林院公署直接穿过承天门街到了对面的锦衣卫衙署。 这计划的第二步便是要锦衣卫指挥使牟斌站出来狠狠踩杨太监一脚。 如果这一步能够迈出,再利用寿宁侯和杨太监之间的猜忌作些文章,譬如以牟斌这个寿宁侯的‘旧相好’激上一激杨太监,则大事可成矣。 这是一个连环计,哪一步出了问题都会对后续产生影响,故而谢慎才会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只在确认无误后才会迈出下一步。 对于武人,尤其是锦衣卫谢慎一直是十分好奇的。 这个直接对皇帝负责的组织一直处于和东厂斗争的过程中,虽然偶有胜出但更多时候是被东厂那些太监压了一头。 毕竟东厂名义上可以号令北镇抚司,只不过天子出于平衡权力的考虑没有真正授予这一权限罢了。 不过别管别朝如何,至少在弘治朝,牟斌这个锦衣卫指挥使绝对不比东厂提督低一头。 来到锦衣卫衙署前,谢慎咳嗽一声道:“本官乃翰林院修撰谢慎,要见牟指挥使。” 他双手背负身后,刻意将声调拖长,端是摆了一副清流词臣的架子。 那些值守在大门前的锦衣卫官校许是从没有见过翰林院的官员来到锦衣卫官署前叫门,一时愣在当场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倒是让谢慎十分尴尬。 架势都摆出来了,偏偏对方不接招,这可如何是好。 过了一会,一名官校才陪着笑脸道:“原来是谢修撰,某这便前去禀报。” 谢慎心中无奈。 好好的气场就这么没了...... 过了不多时的工夫,那锦衣卫官校复又走了出来,冲谢慎一抱拳道:“谢大人请。” 谢慎不想失掉气场,但在这些虎背熊腰的锦衣卫官校面前实在是拿不出气势来,只能尽量气沉丹田,口中默念健气口诀...... 在这个再硬硬不过拳头的时代,想要靠三寸不烂之舌就扭转乾坤这难度真不是一般的大。 好在从锦衣卫大门走到公署距离并不算太远,不然这股气还真可能就此泄了...... 那两个官校将谢慎领到公署前便闪身回去了,谢慎深吸了一口气阔步迈入公署内。 锦衣卫署和翰林院有很大不同,这里除了指挥使牟斌几乎没有什么人在此办公。便是牟斌,也不一定每天在公署内坐班。今天谢慎摸来锦衣卫署能恰巧撞到牟斌,也只能说是运气好。 公署的布置极为简洁,没有什么太值得关注的地方。 谢慎绕过屏风走到内间,见一个面容白皙,身材修长身着飞鱼服的中年男子端坐在四出头官帽椅上正喝着茶。 等等,这人难道就是牟斌? 史书虽然没有就牟斌的容貌作详细的描述,但按照谢慎既有的认知,锦衣卫的人不都应该是虎背熊腰的吗? 怎么堂堂的锦衣卫指挥使牟斌牟大人竟然是个面容白皙保养得当的中年大叔? 这样的形象更适合做一个清流文官,而不是什么锦衣卫指挥使啊。 但公署内只有这一人,不是他又是谁? 再输不能输气势! 谢慎深吸了一口气,走到近前拱手道:“阁下便是牟指挥使?” 那中年男人笑了笑,将手中茶盏放下道:“我便是牟斌。” 按照品级来说锦衣卫指挥使不知道比谢慎这个六品修撰高到哪里去了,可此刻谢慎却是丝毫没有输掉气势,继续道:“下官翰林院修撰谢慎,特地前来拜会牟大人。” 牟斌嘴角勾起一抹浅笑道:“坐吧。” 谢慎犹豫了片刻,在牟斌的身旁坐下。 “谢修撰此来是为了徐典吏的事吧。” 未待谢慎发声,牟斌便点了点手指当先说道。 谢慎微微一愣,旋即点头道:“正是。” 能够做到锦衣卫指挥使的果然都不是等闲之辈,牟斌竟然直接猜到了他此行的目的。 “徐典吏为刑部同僚仗义执言请陛下裁撤东厂,实是为社稷计。但谢某担心东厂虎狼会因此攻讦徐典吏,便希望牟大人可以代为言说一二。” “这件事我不会出面,更不会向陛下上奏。” 我靠! 谢慎差点爆出粗口。 好歹牟斌也是锦衣卫指挥使,怎么连推脱之辞都不肯说,这样直接拒绝很伤人的。 也许是觉得回绝的太过直接,牟斌又补充道:“若我不是锦衣卫指挥使,自可学谢修撰直言上疏。不过如今却是爱莫能助了。” 牟斌虽然说得委婉,但谢慎却是立刻就听出了话中隐意。 锦衣卫和东厂同是监视百官的机构,其存在有相互制衡的意思。 任何一个皇帝,只要脑子没有进水,就不太可能容忍一家独大。 虽然牟斌对杨鹏恨得牙痒痒,但从大局出发,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却是绝对不能弹劾杨鹏的。 谢慎心中却是十分无奈。 ...... ...... :。: 第二百七十九章 如何破局 ?他这次上书请求裁撤东厂,更多的是为徐珪助势,至于能否裁掉东厂他并不关心。 但在锦衣卫指挥使牟斌看来,谢慎此举意义却是大为不同 毕竟谢慎是个清流词臣,词臣最看不对眼的就是太监,何况还是手握东厂权柄的提督太监。 在牟斌看来,谢慎这次肯定是奔着整倒东厂去的,在这个时候锦衣卫若是介入,才真的是找死。 锦衣卫绝不能动,至少在天子明确表达态度前,绝不能动 谢慎微微有些错愕。 牟斌牟指挥使的态度值得玩味啊...... 这么明确的表明态度,牟斌这是铁定不想趟这趟浑水了? 这可有些难办了。谢慎的计划都是建立在牟斌出手的前提下。一旦这位做起了缩头乌龟,那全盘计划都会被打乱。 深吸了一口气,谢慎继续道:“牟指挥使此言差矣。厂卫虽常被人连在一起提及,但并非唇亡齿寒。相反,假使牟指挥使此刻能以大局为重出面弹劾杨鹏,陛下心中定会对牟指挥使,对锦衣卫高看一分。” 话说到这个份上,谢慎已经尽力了。假使牟斌再不出手也没有办法了。 牟斌眼眸微微转动,良久才淡淡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靠!要不要这么**裸,好歹也是锦衣卫指挥使,咱就不能委婉一点? 谢慎腹诽了几句,没好气的道:“凭翰林院联名上书的一十九名同僚!” 十九人听起来数量不多,但那些可都是清贵不可言的词臣老爷啊,岂是寻常官吏可比的?再说了,有翰林院官员联名上疏在前,牟斌再随大流跟风上疏也不会显得很显眼吧? 谁知牟斌却是摇了摇头道:“翰林院是翰林院,锦衣卫是锦衣卫。这个理由不能打动我。” 谢慎此刻已经是一脸黑线,强自忍着才没有发作。 这个牟斌还真是一个油盐不进的老油条啊,要让他松口答应看来真得费一番心思。 “那依牟指挥使之见,谁人上疏弹劾杨鹏,牟指挥才会出手?” 谢慎也不想问的这么**裸,这太没有技术含量! 但牟斌已经“坦诚”到这个份上了,他再遮遮掩掩反倒是显得矫情。 牟斌叩了叩手指道:“只要屠滽屠老大人请撤东厂,某立刻上疏。” 屠滽? 这个答案还真是有些出人意料。 谢慎在脑中细细检索这位吏部尚书的资料,发现记起的都是一些碎片化的东西。没办法谢慎前世不是专修弘治朝历史的,能够记起一些大佬的履历就不容易了,对屠滽这样的“二线”人物只是有些印象,要说熟悉那可就太扯了。 不过屠滽既然是天官,自然有一定的号召力。 原来锦衣卫指挥使牟斌牟大人是想扯虎皮作大旗啊。 也难怪,翰林院的词臣老爷虽然清贵,但毕竟品级都不高,属于储备干部。 这样的人上疏自然可以刷声望,但对朝局的影响十分有限。 而吏部尚书屠滽则不同了。 作为天官,屠滽的一举一动都会被看作朝局的风向标,无数隐于幕后如牟斌的大佬都会伺机而动。 唉,还是谢慎把官场想象的太简单了啊。 水至清则无鱼,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利益。 牟斌这么做无可厚非。 但问题是谢慎和这位屠老大人并不熟啊。 要是牟斌牟指挥是叫他找王华或者谢迁出面,谢慎没准还能拍着胸脯应下,可这屠老前辈...... 见谢慎面露难色,牟斌便摆了摆手道:“谢修撰若有难处,我也不勉强,不过这事就爱莫能助了。” 谢慎摇了摇头道:“屠老大人那里谢某会去试一试。” 话不能说死,试一试已经是谢慎能够给出的最大程度“承诺”了。 牟斌面容仍是平静如水,只微微点头道:“那就等谢修撰的好消息了。” 谢慎拱手告辞,一路出了锦衣卫署,回到翰林院一头扎进公署里。 不少同僚围上前来询问,谢慎虚应了几句便打发众人去编修了。 如今谢慎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能够劝说屠滽上疏。 要知道做到部院正印堂官这个位置的大佬都是人精中的人精,看风向比谁都准。 要想摆他们一道,叫他们作枪使难度可想而知。 再加上谢慎和屠滽没有半点交情,若是贸然找上门去肯定收效甚微。 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是找一个中间人引荐,这样双方有一个缓冲不至于过于尴尬。 中间人的选择十分关键,最重要的是可靠,谢慎思前想后觉得只有谢丕可以作这个中间人了。 再怎么说谢丕也是文选司主事,归屠滽直接管辖,是屠滽的“自己人”。 加之谢丕和谢慎的关系斐然,于双方都很合适。 ...... ...... 好不容易挨到了坐班结束,谢慎坐上了软轿直奔谢府。 此谢府非谢迁在东华门暂住的别院,而是谢家在京师的正宅。 谢丕现在每日需要去吏部坐班,住在正宅明显要方便许多,至于晨昏定省为人子的义务,则算是省了。 这还是谢慎第一次来谢家正宅拜访,难免有些紧张。 下轿之后,自有护卫鲁种田上前叩门,不多时的工夫便有一门官来开门。 “这位大人是?” 那门官见谢慎身着官袍,陪着小心道。 虽说谢迁现在已经入阁参与政务,可还没有加任何头衔,在内阁中属于排不上号的。 旁人尊称一句阁老那是给谢迁面子,并不是说谢迁就真的和首辅徐溥、次辅刘健平起平坐了。 在这种情况下,谢迁自然做事要谨小慎微,生怕被人抓住错处不放毁了前程。 故而才会出现堂堂阁臣门官对一六品官员恭敬如斯的场面。 按照正常的逻辑,宰相门房五品官,哪有“五品”敬六品的道理。 不过谢慎也没心思和这门官闲话,当即道:“在下翰林院修撰谢慎,特来拜会你家小老爷。” 那门官点了点头道:“小老爷还没有回府,谢大人不妨先进府歇息片刻吧。” ...... ...... :。: 第二百八十章 与天官的会面 做门官的眼力见最重要,他见谢慎自报家门是翰林院修撰,态度更是好了不少。 能被授予翰林修撰的都是状元郎,前途无量矣。得罪谁也不能得罪翰林修撰啊。 谢慎被引着进了谢宅,一路穿堂过院来到后园偏厅。 在厅中坐定,自有仆从将茶叶点心奉上。谢慎没什么心思吃点心只呷了一口茶,闭目养神了起来。 等了约莫一刻,便听得脚步声急促响起,一熟悉声音道:“慎大哥,你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今天怎么想到找我来了?” 老实讲,自打翰林院坐班以来,谢慎与王守文、谢丕之间相聚的时间确实少了不少。 不过感情这个东西是不会轻易消散的。谢慎起身拍了拍谢丕的肩膀道:“怎么,没有事情我就不能来看看你了?” 谢丕连声道:“自然可以,快坐下说。” 二人各自撩起长袍下摆坐下后,谢慎也不寒暄径直说道:“刑部郎中丁哲,员外郎王爵下狱一事丕贤弟应该知道了吧?” 谢丕皱眉道:“这件事情已经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别的地方我不知道,不过吏部已经就此事展开了激烈讨论。只是不知道陛下会如何处置。” 谢慎点了点头道:“据传言说两位大人可能会被流徙,刑部典吏徐珪直言上疏,请求裁撤东厂。” 听闻此言,谢丕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丁哲,王爵二人就是因为牵扯到杨鹏才身陷囹圄,前途未卜的。现在怎么又有不怕死的请求裁撤东厂了? 谢慎顿了顿继续道:“我感念如斯,亦上书陛下请求裁撤东厂,翰林院诸同僚皆附奏。” “慎大哥你也请求陛下裁撤东厂?” 这下谢丕直是目瞪口呆了。 在他的印象之中,谢慎是一个做事极为有计划的人,每走一步都会经过仔细的考量,绝不会贸然行事。今天这是怎么了,竟然上书天子请求裁撤东厂。 若仅仅是随大流也就罢了,天子未必会放在心上,可谢慎却是号召了翰林院一帮词臣联名上书,这意义可就完全不同了。 这样就会被天子认为是挑头的,就此“简在帝心”了。 只不过这样简在帝心实在不是一桩好事情,若是天子气恼之下或许就会将这挑头之人就此贬出京师眼不见心不烦。 让谢丕不明白的是徐珪不过是一小小典吏,谢慎为何会为他如此出力? “怎么,丕贤弟以为为兄此举有何不妥吗?” 谢丕摇了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翰林院联名上书,恐怕会被有心人利用啊。” 明代文官嘴皮子油滑的紧,在这种情况下皇帝往往会受许多窝囊气。 脾气好的还能忍上一忍,遇到脾气不好的,就只能用廷杖大臣发泄一番了。 弘治朝没有廷杖大臣的先例,但并不是说这样的事就不会发生。 东厂象征的是皇权,如今一众深受皇恩的翰林院词臣却集体上书,叫天子砍去臂膀,天子如何能够宽心? 谢慎心中无奈,他总不能说帮徐珪是为了卖邓太监人情,好发展宫内助力吧? 他顿了顿,继续道:“吾辈既为人臣,身居庙堂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岂能在乎个人安危矣。为兄早就以诗明志,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谢慎还没有说完,谢丕便打断道:“好了好了,慎大哥你不必再说了,我信你。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一定不会推辞。” 谢慎总算松了一口气,上前拍了拍谢丕的肩膀,和声道:“这件事仅靠翰林院的力量恐怕不够,为兄希望你能够代为引荐屠尚书。” 谢丕心中一沉,心道慎大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他有些为难道:“非是我不愿意帮慎大哥引荐,但我只是区区一文选司主事,人微言轻,恐怕屠尚书不会在意。” 谢慎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便沉声道:“你只需将我引荐给屠老大人即可,剩下的事情由我来办。” 谢慎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谢丕当然不好拒绝,连声道:“那好,我这便去安排。” ...... ...... 事关人命,自然容不得拖沓。 却说谢丕当即安排谢慎去到屠尚书的宅邸拜见,等到二人来到屠府大门前,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谢丕上前叩门,不多时便有门子来开门。 与谢府的门官不同,这门子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姿态,鼻孔直是朝到天上去了。 谢慎此番要不是有要事,真要好好教训那门子一番。 谢丕也没有登门造访过屠老尚书,此番跟在门官身后颇是有些紧张。 这也难怪,毕竟屠老大人是天官,手握吏部权柄,谢丕这个小虾米是要直接被屠领导管的。 稍稍有些社会经验的人都明白领导的重要性。 如果得罪了领导,那简直有的受了。 何况这位还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领导,那是百官的领袖吏部尚书啊。 却说二人被带到一处古朴的院子前,那门官扬声道:“我家老爷正自抚琴,二位且稍等片刻。” 说完他便转身去了。 谢慎细细听来果然有人在抚琴,只是这琴声...... 算了,这次来是有事相求,便是噪声他也能忍。 好不容易等到一曲弹毕,谢慎和谢丕对视一眼,一齐走进了书房。 屋内熏着三合香味道十分浓郁,谢慎差点打了一个阿嚏。 氤氲香气中,二人绕过屏风来到屠滽身前,施施然唱了一个肥诺道:“下官谢慎,谢丕拜见老大人。” 屠滽自琴桌前起身,点了点头道:“坐吧。” 二人连呼不敢,屠滽却是咳嗽道:“莫非不给老夫面子?” 二人无奈这才坐了下来。 谢慎自打见到屠滽便仔细观察这位吏部尚书。 与屠老大人严厉无情的传闻有所不同,谢慎感觉自己眼前的就是一个和蔼可亲的老者,十分平易近人完全没有什么架子。 也不知道坊间传言是怎么兴起的。 ...... ...... 第二百八十一章 外臣内臣 谢慎直接说明了来意,屠滽却是摇了摇头道:“此事老夫无能为力。” 我靠!屠滽在谢慎心中伟岸的形象瞬间崩塌,这老头就连虚与委蛇都懒得了吗? “老大人说笑了,老大人执掌吏部为百官之首,这件事由老大人出面再合适不过。若是连老大人都无能为力,还有谁能力挽狂澜!” 谢慎当然也知道天子不可能裁撤东厂,但他要做的是样子啊。若是没有几尊大佛出来压阵,这样子都做不起来了。 屠滽却是摆了摆手道:“这件事你该找的是都察院而不是我吏部。” 这是要踢皮球吗? 谢慎正色道:“都察院是都察院,吏部却是吏部。老大人既为天官,自当为百官表率,岂能以小女儿姿态行明哲保身之事矣。” 一旁的谢丕则是惊得目瞪口呆。不是说好了叫他代为引荐的吗?怎么好端端的就吵起来了? 待谢慎一通连珠炮似的质问结束,谢丕才反应过来,再想劝说却已是来不及了。 那屠滽也是一愣。他贵为吏部尚书,为百官之首,便是徐阁老都对他十分礼敬,怎么现在一个小小的翰林院修撰都敢质问他了? 这世道难道翻过来了吗? 屠滽气的发抖,方想回击,谢慎却是摆了摆手道:“既然老大人无心上书替同僚执言,那下官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告辞!” 谢慎不给屠滽回击的机会,径直抽身走了。 谢丕愣了片刻,还是硬着头皮追了出去。 ...... ...... 却说二人出了屠府,谢丕便追上谢慎道:“慎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啊。老大人即便不同意上书,你也不必言辞如此激烈吧。” 谢慎摇了摇头道:“一码归一码,我是看不惯他的嘴脸罢了。他叫我去找都察院,这不是敷衍是什么,简直比直接拒绝还要令人心寒。那帮言官都是无利不起早的,这件事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利益,故而他们是不会出手相助的。” “可慎大哥你想过没有,你这么一闹,我以后在吏部可该如何自处。” “放心好了,我是不会叫你坐蜡的。那屠滽虽然小家子气了一点,不过却不会做那作茧自缚的事情。他绝不会找你麻烦,不然都察院的那些言官必定会将弹劾他的奏疏送到陛下面前。” 谢丕一想也确是如此,吏部尚书是何等重要之职,无数人都盯着看着,要是犯了打压下属这种原则性错误,那是会被人喷到死的。 “何况令尊已然入阁,那屠滽势必也会忌惮几分。” 谢慎叹了口气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我素来听闻屠滽严苛公正,却不曾想是个伪君子,你以后还是多小心为妙。” 史书上写的果然不一定都是事实,今日便让谢慎看清了。 那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好歹还跟谢慎讲一讲条件,这屠滽可好连条件都懒得讲! “我知道了。可是慎大哥你接下来该怎么办?” 谢慎微微一顿,似乎这确实是一个困局。 屠滽不出手就无法发动牟斌,牟斌不肯出面他的计划就会被打乱。 但翰林院联名的奏疏已经递了上去,也只能硬着头皮硬抗了。 “实在不行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需不需要我向父亲大人禀报一声......” 谢慎摇了摇头道:“这种事情令尊最好还是不要涉及,不然会让陛下以为辜负皇恩的。” 谢迁之所以能够年纪轻轻就入阁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在当今天子还备位东宫时就任了侍讲一职,是天子绝对意义上的嫡系。 加之谢迁确实有才学,为人处事也很有一套,扶摇直上也就不难理解了。 但越是这种蒙受天恩的人越需要注意分寸,有些话是绝不能说的。 譬如这请撤东厂一事,谢迁最好是避而不谈。即便碍于形势不得不上奏,那也最好等到尘埃落定之际再出来表态绝不能让天子以为谢迁是一个挑事的人。 谢慎原本以为虽然裁撤不了东厂但要搬倒杨鹏还是不在话下的,但现在看来难度却是不小。 在历史上,杨鹏一直深受天子信任,没有足够的大佬表态恐怕很难撼动其地位。 这真的是两难啊。 从寿宁侯张鹤龄到东厂提督太监杨鹏,这糟心事情真是一件接着一件,让人烦心不已。 谢丕犹豫道:“外臣不行,内臣呢?” 内臣? 谢慎猛然惊醒。 对啊,他怎么陷入到了思维定式中去了。这件事直面的是杨鹏和东厂,故而谢慎“理所当然”的排除了联合阉人的可能,但如果细细分析就可以发现司礼监内部矛盾很多,有很多可以作文章的地方。 譬如王岳王太监现在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是宫中阉宦当仁不让的领头人。但最近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杨鹏势头太盛,加之其又兼任东厂提督一职,甚至在有些时候比王岳这个掌印太监还要风光。 王岳是在宫中多年的老人了,自然明白杨鹏带来的威胁巨大,他如何能够安心。要知道太监的权势直接来自于天子,一旦失宠那下场定会十分凄惨。 杨鹏已经做到了首席秉笔太监,再进一步就是掌印太监了。 王岳肯定不想让位,对杨鹏肯定是处处设防。 或许王岳手中攥着杨鹏的小辫子并不少,只是在等待时机再一举抖出来而已。 再说那司礼监另一名秉笔太监萧敬,肯定也不服杨鹏,只是碍于形势一直隐忍罢了。这一点从日后萧敬多次任职掌印太监就可以看出。 之前谢慎曾叫御马监太监邓原借势萧敬,那么此时岂不是大好机会? 借助阉宦势力名声上不太好听,但眼下事情紧急也顾不得许多了。 可以借邓太监之口分别约见王岳和萧敬,只要其中一人答应出手,那么就可以成事。 当然谢慎对这些太监必须坦诚相见,至少私下里要言明自己并不是冲着东厂去的,而是杨鹏这个祸害。 ...... ...... 第二百八十二章 蝴蝶效应 不过,坏消息还是来了。 弘治九年八月初一,刑部典吏徐珪被正式下诏狱。 因为事情牵扯到东厂,故而执行这一“光荣”任务的自然是另一天子爪牙--锦衣卫。 这样也算是东厂避嫌,不过在文武百官看来是那么的可笑。 反应最激烈的自然是翰林院的词臣们。 这些清流直臣在修撰谢慎的带领下曾联名上书,想不到天子竟然熟视无睹,并直接命锦衣卫批捕忠良。 这在翰林院诸臣看来是不能容忍的。一向以圣君自诩的弘治皇帝竟然包庇家奴杨鹏,而置天下读书人的脸面于不顾。 故而他们开始了反击,为徐珪执言的奏疏如雪片一般飞到了御前。就连一向观察风向再行事的都察院御史们都纷纷谏言天子,请求释放徐珪以及刑部郎中丁哲,员外郎王爵。 这样一来便是天子都大为震惊,询问内阁首辅徐溥意见。 徐阁老作为阁臣,其意见自然举足轻重。 徐溥给出的意见是保留东厂但更换东厂提督,并对太监杨鹏进行贬斥。 天子有些犹豫,但在这时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站了出来检举杨鹏强占民田、索贿受贿的诸多恶行。 这些事情大多是杨鹏借助东厂提督的职务便利顺带做的,相当于“抹黑”了东厂的形象,这才导致了群臣百官参奏请撤东厂。 天子一时暴怒。 如果说外臣参奏杨鹏还带有一些成见,那么王岳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话就肯定是实情了。 天子实在想不到这杨鹏深受君恩,竟然会做出这等抹黑东厂,抹黑天家形象的事。 天子当即下令,撤去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杨鹏的一切职务,贬去南京自省。这样一来昔日声势赫赫的大权阉政治生命提前结束,一时群情激奋。 可以说首辅徐溥和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的联手出击让天子最终狠下心来惩治杨鹏这一家奴,而首席秉笔太监和东厂提督的位置空缺出来后,萧敬萧太监顺势递补。至于多出的另一名司礼监秉笔太监位置则由原御马监太监邓原充任。 这一系列连锁反应算是谢慎的功劳,小小的蝴蝶震动翅膀,竟然在弘治九年的政坛引发了大震动。 除此之外,天子还下诏释放了刑部郎中丁哲,员外郎王爵,典吏徐珪。并对一众文臣进行了嘉奖。 天子这么给面子,文臣们自然也得妥协。 在翰林修撰谢慎的带领下,翰林院诸词臣再次联名上书。 只不过这次是感谢圣恩。 既然东厂太监的暴戾都归结到大权阉杨鹏身上,那么杨鹏被天子夺去权柄就表明事情告一段落。 翰林词臣再闭口不提裁撤东厂之事,都察院的言官也有息事宁人之意。一时间其乐融融,各方都还算满意。 作为替刑部三人仗义执言的翰林词臣,这些功劳理所当然的都落在了谢慎身上。 谢修撰这些时日听到最多的话便是称赞和酒宴邀约,以至于谢慎每日坐班后就会马上离开翰林院,以避免不胜其烦接踵而至的酒宴邀约。 却说这日谢慎好不容易得了清闲,回到府中便被徐贯叫了去。 徐老大人也没有给谢慎打哈哈,直接表明希望在最近几日把少年和芊芊的婚事办了。 谢慎也不惊讶。这婚事因为谢慎参加会试、殿试已经拖了一年。如今谢慎已经被授官供职翰林院,确实没有理由继续拖下去了。 谢慎冲徐贯一拱手道:“多谢老...老泰山厚爱,小婿一定会善待芊芊的。” 一家人不说见外的话,谢慎再说旁的那都是矫情。 徐贯满意的点了点头。 婚事倒不需要谢慎去操心,徐老大人早已准备好了,只要谢慎点头立刻就可以抄手去办。 “不过芊芊那里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看法。” 徐老大人哈哈笑了一声道:“那丫头能有什么看法,她巴不得早日与你完婚呢。” 谢慎讪讪一笑,挠头道:“既然如此,那一应事宜就全凭老大人做主。” 谢慎就这婚事早已和大哥大嫂通过气,那里不存在任何的障碍。 不过京师距离浙省路途遥远,一来一回怎么也得一个多月,谢慎当即决定叫鲁种田立即启程,去把大哥大嫂请来京师证婚。 谢慎与老泰山闲话着,徐芊芊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身后,娇声道:“爹爹,成婚后我还要住在府中,这样这呆子要是敢欺负我,便有爹爹护着。” 徐贯却是佯怒道:“这怎么使得,那贤婿岂不是成入赘了!” 任何一个读书人都不可能接受入赘。 何况是谢慎这样的翰林修撰。 老大人虽然是半开玩笑,但谢慎听在耳中仍不免心中一凛。 假如婚后继续住在徐府,那倒真的会被人背后指摘。 “老大人莫要嫌弃,小婿在本坊看上了一处院子,虽然小了一些却胜在清静,明日便去把宅子买下。” 开玩笑,若是被人背后指摘为赘婿,谢慎的面子可往哪里放。 徐芊芊冲谢慎努嘴道:“不过跟你开个玩笑,瞧你这番样子生怕人家占了你便宜似的。” 谢慎笑道:“哪里哪里,我是怕继续住在老泰山府里,风言风语的叫你受了委屈。” “强词夺理,反正都是在京中,你要是敢欺负我我便回来找爹爹教训你。” 见二人你侬我侬,徐贯便咳嗽一声道:“好了,老夫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你们聊吧。” 对于这位老泰山谢慎着实有些摸不清套路。 照理说,明代礼教大防观念盛行,像徐家这样的家族是不太可能让准女婿“借助”在府中的。 谢慎猜想是因为徐芊芊回到松江府侍候得了风疾的徐贯,宅子闲着也是闲着,便让谢慎暂住了。 等到徐老大人和徐芊芊一起回到了京师,总也不能直接把谢慎“赶出去”吧,便这么一直耽搁了下去。 毕竟婚事已经定了,徐贯也不担心煮熟的鸭子飞了,这才会允许谢慎有如此‘逾矩’的行为。 ...... ...... 第二百八十三章 洞房花烛夜 但终究人言可畏,徐贯这才催着谢慎早日和芊芊完婚搬出府去独住。 在明代男女成婚的年龄是有一定限制的,必须在一定的范围内才合乎规制。 男子如果没有到十六岁,或者女子没有到十四岁就成婚,被称为先时。而如果男子超过了二十五岁,女子超过了二十岁却没有成婚,被称为过时。 民间有说法,先时者易夭,过时者易病,都不能顺阴阳交际,以保合太和。 当然这是依照宋代朱熹《家礼》制定的,并非各处都会严格遵照执行。 大明幅员辽阔,各地婚俗也大有不同。 谢慎和徐芊芊都是浙省人,但因为是要在京师完婚,自然要遵循京师之礼。 京师之礼相对从简。 具体来说就是先选黄道吉日,然后相亲留下信物以示意。之后行小茶礼,摆羹果盘。若是豪奢巨富之家,往往会行大茶礼,以金石、玉器佐之。 谢慎和徐芊芊早已定下婚约,纳彩、问名、纳吉、纳征不过是走一遍形式。 真正让谢慎发愁的是下聘礼。徐贯好歹也是工部左侍郎,不可谓不尊贵,面对这么一位老泰山聘礼太轻了不成,但若是太重了也会让老泰山气恼。 最终谢慎还是拖王守文以公卿之家常用礼制操办了一套聘礼送到徐家。 为了顾及徐芊芊思念老父的心情,谢慎买下的宅子离徐府不过隔了两条街,故而从谢宅把聘礼送到徐家不过用了半盏茶的工夫。 下过聘礼就是请期了。经过一番卜算,最终确定九月十八那日为黄道吉日,适合婚娶。谢慎便叫书童陈虎儿带着大雁去徐家请期,说是请期,实则就是告诉徐老大人婚娶的日期。 这婚娶的最后一步便是亲迎了。 既然要迎亲,自然要有伴郎。这可让谢慎犯了难,不论是王守文还是谢丕都十分适合做这个伴郎,选了谁似乎就会“得罪”另一人。 好在那日谢丕告不下假,相当于替谢慎解决了一道难题,这伴郎人选自然而然就是王守文了。 却说这日徐芊芊坐在彩轿上被人抬到了谢家大门前,出轿前,谢慎将一马鞍丢到地上叫芊芊跨过。这是地方风俗,称之为‘讨平安’。谢慎虽然不太信这些,但正所谓入乡随俗,也就由着来了。 徐芊芊头顶盖头,在贴身婢女的搀扶下艰难的走进谢宅,被引着来到充作婚宴场所的厅堂。 厅堂之中早已高朋满座。女方的有徐小姐双亲,以及徐贯的一些故旧友人。男方的则是谢慎大哥谢方,大嫂谢陈氏,以及一些翰林院官员,以及谢慎的同榜同年。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同省官员来祝贺。 从这足可以看出徐贯和谢慎的好人缘。 徐贯自不必说,那是两袖清风的文臣代表,在朝中有不少推崇者。谢慎则是因为前段时间力主翰林院联名上书惩治杨鹏、裁撤东厂而名声大噪,一时间成了炙手可热的翰林词臣。 所谓拜花堂,即指拜天地祖先,拜家族至亲,以及夫妻对拜。从老泰山知会谢慎完婚到择了婚期一共前后一个多月,谢慎从得知消息便叫鲁种田回余姚请大哥大嫂来,总算赶在婚期前把大哥大嫂等来了。 一双新人拜过祖宗,徐贯和谢方,又对拜后,接下来便是设宴共食招待宾客了,气氛十分热闹融洽。 这之后,在伴郎王守文等人的起哄下徐芊芊和谢慎被簇拥着来到布置妥当的新房,几人一番相劝下谢慎却是喝了不少的酒,眼看就要落醉,王守文便嘿嘿笑道:“慎贤弟,我们便不‘打郎’了。” 说完便招呼着一众亲朋好友出了洞房。 谢慎早就听说过闹洞房的婚俗,本已经做好了‘视死如归’的准备,却不曾想是雷声大雨点小,只被灌了几杯,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威胁’。 虽然已经微醺,谢慎还是感到很欣慰的。 这个伴郎果然没有选错,王守文果然够意思! 但若是谢慎知道此刻以王伴郎为首的宾客正躲在洞房外准备看新郎新娘的热闹,一定会气的背过气去。 当然,这一‘恶行’最终因为一个翰林院的猪队友失声被谢慎在合卺前发现,让谢慎直呼险哉。 之后便是最让谢慎心动的环节——喝合卺酒了。 用匏瓜劈成的两瓣瓢分饮三次,这合卺之礼便算行毕了。 二人分别脱去礼袍,谢慎亲手摘下了芊芊头上的缨丝,柔声道:“你终于是我的女人了。” 徐芊芊娇羞的嗯了一声,倚靠在谢慎怀中。 谢慎深吸了一口气,吹灭了屋内所有火烛。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一年之内行两件极乐之事,上天待他不薄矣。 ...... ...... 一夜无话。却说昨夜谢慎夫妻二人行了那敦伦之礼,心境已是大为不同。 徐芊芊完成了少女到少妇的转变,而谢慎则是由一个少年成长为了一个男人。 这种转变,往往一夜足矣...... 唯一让谢慎疑惑的是,芊芊嫁入谢家时带来的随身婢女似乎并没有充作通房丫鬟的意思。难道是此地风俗略有不同? 额,想到此谢慎还是有些愧疚的。毕竟与芊芊刚行了周公之礼,这时便吃着碗里想着锅里的,实在有些不应该。 纳妾的事情在明代士大夫中并不罕见,但也不是完全可以任性而为的。 谢慎此刻便想起了水芸和二丫。此番大哥大嫂来京也带上了两个婢女。 二丫年岁尚小还可以等等,但水芸已经等了他许久,再等下去就是老姑娘了。 不过眼下显然不是提出纳妾的好时机。即便是再宽宏大度的女人,也不能容忍丈夫新婚伊始就起了纳妾的念头吧? 谢慎无奈,真应该在成婚前就收了水芸,将生米煮成熟饭的...... 接下来的几日谢慎自然向王华老大人告了假,发妻不同于妾,新婚燕尔之时自然不能怠慢。 王华老大人也是过来人,自然是理解万岁,直接准了谢慎三日的假。 明代没有通常意义上的婚假,故而王华这算是额外开恩了。 ...... ...... 第二百八十四章 夫君休要再提! 与妻子耳根厮磨了两日,说了不知道多少情话,谢慎只觉得浑身上下有些燥热。 谢慎心道再这么下去整个人非得废了不可,果然美人乡是英雄冢,男人还得以事业为重。 熬到了第三日,谢慎依着礼节带着芊芊“回鸾”。 身为东床快婿,见过老泰山、老泰水自然免不了一番寒暄。 丈母娘韩氏见到自家女婿自然是怎么看怎么顺眼,一番嘘寒问暖生怕女婿遭了欺负,甚至连一旁的芊芊都努起嘴来抱怨了两句。 谢慎笑着打了个圆场,又和徐贯聊了聊。 在老泰山家吃过午饭,谢慎便和芊芊返回自己府宅。 省亲本就是个仪式耳,反正两家离得近,芊芊想回来随时都可以。 回到家中,在内室坐定,芊芊便凑过身来道:“夫君方才说那么许多作甚,惹得爹爹忧心。” 谢慎双手一摊,一脸冤枉道:“老泰山发问,我哪里敢遮掩。” “算了,以后这种闺房床第之事夫君莫要再对爹爹说了。” 徐芊芊面容羞红,登时背过身去,谢慎却是上前一步,用臂膀环住妻子,淡淡道:“昨日还不尽兴,不如......” 徐芊芊又急又羞道:“夫君休要再胡言乱语,这可是白天。” 谢慎有些意兴阑珊的笑了笑道:“你不愿那就算了。” 徐芊芊初尝男女闺房之事,自然十分害羞,这在情理之中。 这种事总有一个适应的过程,谢慎也不好催促,慢慢来吧。 还剩半日的假期,谢慎自然得好好利用。 难怪人都说功名是羁绊,谢慎自打进士登科授官翰林修撰以来,一直劳心伤神,几乎没有落得空闲的时候。 拜明太祖朱元璋所赐,明代的休沐制度实在太变态严苛了,就连谢慎这样的年轻人都有些扛不住。 这三天婚假对谢慎来说便如同救命稻草一般,补觉养神自不能少。 回屋睡了个午觉,谢慎便起来读书。 这些时日整日在翰林院编修《会典》,他倒是没有时间读书。 别以为中了状元就万事大吉了,这才仅仅是个开始。 以谢慎翰林修撰的身份,将来是很有可能升任东宫侍讲或者天子日讲官的。 这两者一个是天子的老师,一个是太子的老师,所需学问自不必多说,谢慎本就底子不厚实,若是再不利用空闲时间查漏补缺,真要被命去御前讲经或者充任东宫侍讲,那可就要闹笑话了。 正自读到兴起,陈虎儿躬着身子进来禀报道:“公子,有人来送贺礼了。” 贺礼? 前些时日不少与谢慎、徐贯交好的同僚都备了薄礼一份来恭贺谢慎新婚。 可这成婚都三日了,怎么还有人来送贺礼。 但来的即是客,谢慎不好怠慢,轻声吩咐道:“先把送贺礼的请到偏厅,我这便去。” 稍稍整了整仪容,谢慎便迈步出了屋子朝偏厅而去。 一进门他立刻惊得目瞪口呆,在偏厅中坐着的不是那邓原邓太监却是谁! 谢慎本以为来送贺礼的是谁家管事,却不曾想邓太监竟然亲自出马。 邓原起身冲谢慎施施然一抱拳道:“谢修撰,咱家来给你道贺了。前几日婚宴时未来,是担心谢修撰难做。” 谢慎连声道:“邓公公哪里话,快快坐下说。” 谢慎婚宴来了许多宾客,但唯独没有邓太监。 其实这很好理解,邓原是阉宦,谢慎是词臣,两者明面上看根本没有交集。 若是邓原在谢慎婚宴时赶来祝贺岂不是表面二人之间颇有结交往来? 这可不是一件光彩的事,邓太监之所以没有来是为谢慎名声计啊! 邓太监不是忘恩负义之辈。 他的妹夫徐珪之所以能够化险为夷,东厂提督杨鹏之所以能够被搬倒,他邓原之所以能够候补入司礼监全是因为谢慎的谋划。 起初邓太监还以为谢慎是孤注一掷,不曾想他却是胸有成竹,一切尽在掌握。 邓太监也明白,杨鹏之所以会倒,是因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关键时刻站了出来检举杨鹏的恶行,再加上萧敬在一旁敲边鼓,皇爷自然动了贬斥杨鹏的心思。 这一切都是谢修撰的谋划,真可谓神人也。 之前邓原从没有想过能够候补进司礼监,此番真的成行自然有几分志得意满。 但吃水不忘挖井人,对谢慎这个恩主邓太监是十分感激的。 不过文人看重名声,婚宴之时邓原不好去凑热闹,只得隔了三日才来补送贺礼。 “邓公公如今进入司礼监,正是施展拳脚的时候,恭喜恭喜。” 谢慎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淡淡说道。 邓太监笑了笑道:“这还不是多亏了谢修撰嘛。谢修撰你且放心,咱家不是那忘恩负义之辈,以后有用得着咱家的地方谢修撰但可直言。” 谢慎心中大喜。 在他的印象中邓原会在弘治十年被派去福建任职,但是因为谢慎的一番谋划,邓太监成功改运跻身司礼监。 进入了司礼监,邓太监便到了内官权力的中枢,不太可能再被外放任职镇守太监了。 这使谢慎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蝴蝶效应的厉害,也确信了穿越客可以对历史施加一定的影响。 也许这影响没有到逆天改命的地步,但左右司礼监候补人选,搬倒东厂提督太监杨鹏已经是一个大动作了。 既然邓原已经进入司礼监,自然不会按照历史轨迹再去什么福建。 谢慎也就相当于在内宫有了一个忠实的盟友。 明代任何想要做出一番大事的文臣,大多需要一个这样的盟友。最明显的例子便是冯保和张居正。 谢慎不知道他将来究竟能走到哪一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只要邓原在司礼监,他就能拿到宫中第一手的讯息。 “王公、萧公那里邓公公都去致谢了吧。” 邓原虽然进入了司礼监,但身为秉笔太监却是资历最低的。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和新任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东厂提督萧敬都是绝对的老资历,得罪不得。 不过邓原早已拜过山头,想必那二人也不会太为难这个“新人”罢。 ...... ...... 第二百八十五章 针尖对麦芒 “那是自然。” 邓太监笑着点了点头道。 “咱家不是忘本之人。” 不管怎么说,邓太监此番能够候补进入司礼监,绝对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 王岳上了年纪,萧敬也是老油条,正缺一个新生能干的年轻人。 邓太监在这个时间点顶上,可以说十分取巧。 如果把司礼监和内阁对照来看,司礼监掌印太监就相当于是内阁首辅。首席秉笔太监就对应次辅。至于司礼监中的其他秉笔太监就理所当然会被对应到群辅了。 也许眼下邓太监没机会成为那最有权势的两个人,但只要进入了司礼监便有了机会,这才是最重要的。 凡事多看多学多做,总有一天会旧人换新人的。 “此次咱家送给谢修撰的贺礼没有金银俗物,都是些金石字画。” 邓太监幽幽说道。 “哦?” 谢慎登时有了兴趣。作为一个文人,对金石字画喜爱是十分正常的。不管是前世的那个谢慎还是今世的谢慎,本质上都是一个文人,故而邓太监送给他金石字画作为贺礼,绝对能勾起谢慎的兴致。 但这并不是说谢慎不爱钱财。 在文官圈子混的,金银钱财恰恰是最重要的。 不是说他一定要做到富可敌国,但至少在面对一些核心问题上,不至于因为囊中羞涩而被掣肘罢。 谢慎现在开有茶铺、书坊,加上刚刚开业不久的酒楼,他并不十分缺钱。 在这种情况下,他自然可以将一些注意力放在金石字画上,陶冶一下情操。 “邓公公实在是太客气了。” 他没有道德洁癖,并不认为收下邓太监的贺礼有何不妥。反正将来是一个战线上的,你的都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咳咳,时间不早了,咱家还要回宫,便不打搅谢修撰了。” 邓太监十分识趣的冲谢慎笑了笑,便要告辞。 谢慎点了点头,将邓原送到月门沉声道:“邓公公保重。” ...... ...... 翌日,结束了三日婚假的谢慎不得不从闲适的节奏中跳将出来,继续早起去翰林院坐班。 此时此刻,谢慎只想吐槽明代万恶的休沐制度。 官员也是人,咱也不要求一周双休了,为啥就不能仿照古制十日一休呢? 假使谢慎将来能够位列阁臣宰辅,这改革休沐制度是一定要提上日程的。 再苦不能苦自己,每天精神疲敝还谈什么工作效率? 抱怨归抱怨,谢慎还是按时来到翰林院坐班。 今日的情况有些特殊,馆选的庶吉士在王鏊王老大人的带领下来到公署中观政。 庶吉士和一般的进士不同,是未来高层储备干部,待遇自然也大不一样。 旁的进士观政大多在诸部院寺,而庶吉士的观政地点却是理所当然的设在翰林院。 这全天下最多清流汇聚的地方,文人骚气,咳咳是文人正气最为浓郁,十分适合庶吉士观摩。 不过庶吉士的这一特权这让谢慎微微不爽。 庶吉士不但不用处理政务,还可以享受特殊的休沐福利,三年后还能保证工作分配,怎么看都比他这个苦逼修撰过的舒坦。 谢慎此刻竟然有些后悔,当日殿试是不是应该把策论作的稍差一些...... 反正殿试又不设淘汰名额,万一能够退一步成为庶吉士,便可以蓄力好好规划一下前程,哪像现在这样赶鸭子上架被人推到风口浪尖上。 不过抱怨是没有用的,除非谢慎现在得了失心疯主动向天子请辞修撰之职,不然他就得老老实实的辅佐王华老大人编纂《会典》。 清流词臣有清流词臣的升迁途径,相较于其他官员绞尽脑汁制造政绩应付考绩,词臣编纂史书典籍就能扶摇直上简直算是终南捷径了。 想到此处,谢慎又有些释怀。 好歹提前三年参加工作,积累的工作经验和人脉绝不是庶吉士这种实习生可比的。 庶吉士人数不少,被分为几组由一些经验丰富的五经博士、侍书带着翻阅典籍,誊抄记录。 对于这些五经博士、侍书来说自然乐得如此。 免费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何况是地位尊贵的“储相”呢。 朱希周朱同学自然也在其列。只不过他被分到谢慎近前,和另外两人由谢慎亲自教导。 这在朱希周看来可是奇耻大辱。 他一直认为是谢慎用了奇谋诡计把本属于他的状元夺了去。而今他竟然要被谢慎管辖,任凭其调令差遣,简直是耻辱! 朱希周十分不屑的挥了挥衣袖,与谢慎保持了一段距离。 谢慎则是心中冷笑。 这位情商怎么那么低,真不知道历史上他是怎么得的状元。 那日在翰林院池塘旁谢慎已经狠狠打了朱同学的脸,怎么他就记吃不记打呢? “怎么,朱同年身体不舒服吗?” 谢慎向前一步,“关切”问道。 朱希周冷哼一声道:“谢修撰又何必在此装模作样呢。天下谁人不知你谢修撰是营救同僚,扳倒杨鹏的大名臣。朱某高攀不起。” 酸,一股子酸味。 这朱希周怎么心眼跟针鼻一样小,完全没有一点读书人的风度。 “看来朱同年是对本官有些误会,也罢那就请自便吧。” 谢慎也懒得理会朱希周,这人政治素养实在太低,即便将来真的选到要职也多是炮灰的料,很难有所成就,完全不值得谢慎当作对手。 朱希周愣了一愣,简直不知该如何自处了。他不过是随口一说,怎么这谢慎竟然当真了。 他们这些庶吉士是被安排来官署观政的,旁人都在见习惟独他一人被孤立,这算怎么回事? 果不其然,朱同学的不合群引起了王鏊王老大人的注意。 他老人家几步走来,蹙着眉头走到近前向朱希周质问道:“你为何不跟着观政。” 朱希周骇了一跳,仓促应道:“回禀老大人,是谢修撰不希望晚生与诸位同年一起观政。” 此话一出,矛头自然直指谢慎。 谢慎心中冷笑,好一个颠倒黑白的小泼才,看来还是对他太仁慈了! ...... ...... 第二百八十六章 汝目无君父 朱希周在谢慎眼中不过是一条不入流的杂鱼罢了。 偏偏这条杂鱼还没有觉悟,屡次三番的挑衅。 谢慎虽然是清流词臣,但泥人尚有三分气性,谁说清流词臣就不能怒? 谢慎冲王老大人拱了拱手道:“老大人明鉴,下官并非容不下朱同年,反倒是朱同年对下官有些成见。想必这是因为殿试名次吧。” 谢慎将殿试名次几字说的很重,就是为了占据气势。 开玩笑,殿试的主考官就是天子本人,虽然理论上靠前名次的进士是几位读卷官推举出来的,但天子有一票否决权,如果天子不同意谢慎是绝不会得这个状元的。 而且谢慎心中也清楚,文无第一,具体谁来做状元往往是政治博弈的结果。 谢慎之前因为海涂种棉花一直“简在帝心”,后来无奈答应杭州镇守太监刘文合作更是让天子好感倍增。 当今天子不是不顾脸面与民争利的无赖,拿了臣子的好处自然想着在别处补偿回来。 谢慎中状元恐怕就是天子还的人情罢。 其实朱希周陷入了思维定式中,他一定以为谢慎是抱了某个读卷官的大腿,故而才能夺得头名。 朱希周怎么也不会想到谢慎中状元是因为天子的强烈意愿,故而才会想着正面刚一波。如果他知道谢慎是因为简在帝心而中了状元,那便是借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找谢慎的麻烦。 “你血口喷人!” 朱希周登时大怒。虽然他心中确实是这么想的,但如此龌龊心思怎么能拿出来放到明面上讲。 王老大人果然皱眉道:“你二人是同年,切不可因为殿试名次而相互嫉恨,此非君子所为。” 君子所为...呵呵,什么是君子所为,当起缩头乌龟就是君子所为了吗? 谢慎自打来到大明后听到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君子克己复礼。 可问题是这等君子所为不过是一些戴着面具的举动,根本不具备教化百姓的作用。 见王老大人起了息事宁人和稀泥的心思,谢慎却是连声道:“非也,非也。并非下官想要相争,实是朱同年不把君父放在眼里,下官忍将不了。殿试名次乃是陛下钦定,吾辈作臣子的自然应该叩恩。可这朱同年屡次三番表现出不屑之意,此等无君无父的行为不知是何居心!” “你!” 谢慎一番连珠炮似的问直是把朱希周问的说不出话来。 毕竟在大明朝,你可以探讨许多问题,却唯独不能探讨君父的正义性。 虽然程序上大部分进士的名次都是读卷官共同商议出来的,但最后一锤定音的就是天子本人。 谢慎这么说朱希周是完全找不到理由反驳的,相当于吃了一个哑巴亏。 谢慎这番话极为诛心,直是把朱希周架到火上烤,朱同学气的面如死灰,一时气急竟然口吐鲜血。 鲜血直接喷到了王鏊脸上,这可把儒雅的王老大人吓得不浅。 他在翰林院坐班多年,何曾见过此等场面,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 还是一名侍书眼疾手快连忙上前扶住朱希周,才不至于让这位庶吉士跌倒在地。 一时间翰林院官署内大乱,不管是观政的其他庶吉士还是本院官员都围拢上前。 那朱希周早已是气的口不能言,身子微微颤。 好在他虽然气的吐血,但并没有性命之忧,在侍书的搀扶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官署。 待朱希周走后,王鏊才反应过来连忙从近旁五经博士手中接过方巾把面上血迹擦干,连声叹息道:“有辱斯文,成何体统。” 王鏊大人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还从未碰到过这么不靠谱的人,一时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形容了。 心神不宁的王老大人自然没有什么心情再指导庶吉士观政了,无奈的叹了口气踱步而去。 ...... ...... 谢修撰翰林院唇枪舌剑,气的庶吉士朱希周口吐鲜血一事很快就在朝中传开了。 最开始是六部,紧接着都察院、诸监寺衙门也都风闻此事。 稍了解内情的总忍不住添油加醋一番,好显得自己见识渊博。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朝堂之上更是纷争之地。 不少人把此事联想到几月前的大比,说谢、朱二人本就有嫌隙,这次殿试却是将矛盾激化了。 谢慎听到许多版本的传闻,直是有些哭笑不得。 好歹翰林院也是一清流衙门,怎么被编排的如此不堪。 难道明代的士大夫也喜欢官斗剧情? 一旁吃瓜的王守文嘿嘿笑道:“这算什么,慎贤弟你也太大惊小怪了。这京城的水深着呢,要不是令岳前些时日得了风疾在松江府养病,你信不信他们还得把火引到令岳身上?” 谢慎不由得蹙眉。 确实有这个可能。要知道人都是喜欢看热闹的,加之某些内心阴暗的人出来挑拨一番,很可能把一件本来平常的事弄得十分不堪。 不过这也不能都怪京城官员八卦,科场之中这种人情往来实在太多。 最著名的例子便是那位震铄古今的张居正张辅,为了儿子忙前忙后的铺路,完全不在乎旁人的看法。 这吃相也太难看了。 可谢慎却是身正不怕影子斜,莫说徐贯京师大比时染了风疾不能回京,便是徐贯就在京中,以徐贯工部左侍郎的身份也是绝对不可能被充任为殿试读卷官的。 不能成为读卷官就不能对殿试成绩施加影响,吃瓜群众再怎么也无法质疑谢慎的岳丈从早出力。 阴谋论也得有一定的推断,这种逻辑上完全站不住脚的当作笑话看就好。 “这种假设完全没有意义,便是真的有居心叵测之人挑拨,谢某也不惧怕。” 既然打算在京师官场中混了,就要做好千锤百炼的心理准备。 官场的黑暗绝不是谢慎想象的那么简单,白的变黑,黑的变白全在一念之间。 王守文将瓜皮丢掉,朗声笑道:“有人相争才是好的,这证明慎贤弟你人红嘛,若是都没人注意岂不是成了养老等死的了。” ...... ...... 第二百八十七章 哈密胡姬 谢慎没好气的白了王守文一眼道:“守文兄总说一些晦气的话,什么养老,你见过十六岁就养老的状元郎吗?” 王守文摊开双手嘻嘻笑道:“我不就那么一说嘛。” “你这几日在工部干的可还顺心?” 谢慎对王守文实在不怎么放心,遂开口问道。 王守文皱眉道:“拜令岳所赐,难得舒坦了。” 工部尚书虽然是正印堂官,但平日里管事的还多是侍郎。 徐贯官居工部左侍郎便是王守文的顶头上司,以他老人家的性子估计是不太看得惯这位公子哥的闲散性子。 王守文是屯田司主事,要说工作也不算很忙,闲散惯了被徐贯在身后拿着个小皮鞭抽着自然苦不堪言,抱怨两句也属正常。 “我那老泰山眼里揉不得沙子,守文兄好自为之吧。” 谢慎暗爽的笑道。 王守文佯怒道:“慎贤弟恁的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看来我要向父亲大人进言几句,便说慎贤弟你还不忙,要加点担子。” 谢慎这才想到自己的顶头上司就是王守文的老爹,一时语噎。 “冤冤相报何时了,咱们两人就不要互相拆台了。” “今晚好不容易落了空闲,要不要出去走走。” 王守文眼神中闪过一抹光彩,谢慎本能的警觉了起来。 这位可是流连花丛的老手,他口中的随便走走可不一般啊。 见谢慎这幅模样,王守文摆了摆手道:“算了,慎贤弟若是没有兴趣我便一人去了。” 谢慎笑骂道:“守文兄莫要激我,且说说看去哪里。” 谢慎现在新婚燕尔又是官身,流连花丛多有不便,是一定要问清楚的。 王守文又凑过身来压低了声音道:“你放心这次不是去青楼楚馆,听说东城新开了一家歌馆,里面有不少西域来的胡女。这些胡女个个长袖善舞,倒是可以去看看。” 谢慎闻言直皱眉。 西域?这个名词最早见于汉,在唐代也偶有提用,大概指的就是安西都护府辖制区域。 可到了明代对西域一代控制力急剧减弱,不断收缩。现如今竟然连哈密都不能牢固控制,被一个吐鲁番蛮王闹的鸡飞狗跳。 西域这一概念遂变得模糊,具体范围很难划清。 “守文兄所说这西域胡姬是来自哪里?” 王守文嘿嘿笑道:“听说是哈密来的,马尚书前些时日不是帮着哈密人把吐鲁番杂兵打走了吗,这应该是那些哈密美姬见到我大明男儿英武,一路跟来的吧。” 谢慎当然不信这等漏洞百出的说辞。 哈密和吐鲁番在前线打的不可开交,女人哪里敢抛头露面。这种情况下更不可能出现哈密胡女跟着汉家儿郎班师回京的事情了。 谢慎估计这些胡女应该不是哈密人,即便是那也是早年间就内迁的,被投机者利用想趁着“大捷”美美的赚上一笔。 “哈密人?我看未必。” 谢慎气定神闲的模样叫王守文直着急:“慎贤弟不信亲自去看看不就行了。” 谢慎犹豫了片刻,叹声道:“那便去吧。” 这个年代没有电脑电视,娱乐资源实在匮乏,去听曲听戏就成了唯一的消遣。 莫说是达官显贵,便是天子也是如此。 谢慎这些时日也确实绷得太紧,适当的放松放松也未尝不可。 只要不是去青楼楚馆,谢慎还是没有什么负罪感的。 二人说走就走,谢慎招来陈虎儿吩咐道:“去准备些银钱带上。” 这种西域歌姬打的就是猎奇的旗号,听曲看舞肯定不便宜。 二人出了府门坐上软轿,一路来到歌馆大门外。 王守文悠悠道:“慎贤弟你放轻松一点,又不是去逛青楼楚馆。” 谢慎摇了摇头道:“快走吧。” 二人进了歌馆自有侍应凑上前来。 “几位公子爷,是第一次来吧?快里面请。” 嗯,服务态度还不错......但谢慎怎么觉着这么不舒服呢。 二人跟着他来到二层雅间,一个肤色稍黑的胡女便冲谢慎、王守文福了一福道:“奴家蓁蓁儿,见过两位公子。” 谢慎和王守文今夜穿的是便服,那胡女自然以为是哪个王公贵族之后,这便陪上小心将礼数做足。 只不过一个胡女以汉人的礼仪见礼,还是有些别扭的。 “姑娘便是那哈密胡姬了?” 王守文却是自来熟,一步上前攥住胡女的素手。 “哎呀!” 胡姬失声呼喊,弄得王守文一脸尴尬。 是谁说胡姬生性豪放的,怎么比汉家女子还娇羞。 不过那胡姬很快便平复了心情道:“公子莫要调戏奴家了,姑娘们都在屋里呢。” 谢慎这才明白原来这胡姬并不是歌姬,而是类似于青楼的鸨母,只不过这里不做卖身生意罢了。 王守文闹了一出乌龙,自是好不尴尬。遂摆手道:“如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那胡女笑吟道:“不碍事。” 她说这话时一直盯着王守文腰间的钱袋,见其鼓鼓囊囊眼中直放光。 二人被胡女引着走到一处雅间前,谢慎便道:“我们不过是听听曲,为何要走这么远。” 那胡女掩嘴笑道:“公子有所不知,我们这里有个规矩,熟客靠外生客靠里。” “一回生二回熟嘛。” 王守文抢在谢慎之前接道。 “奴家便不打搅二位了。” 胡女又福了一福,轻移莲步飘然走了。 谢慎这便和王守文推门而入,一见门便见一身着罗纱的妙龄胡女直勾勾的看着他们。 “两位公子想听曲还是叫奴家跳个胡璇?” 虽然汉话说的很蹩脚,但至少能够听懂。 胡旋舞盛于唐代,之后便一度失传。这胡姬声称自己会跳胡旋舞,大概是因为从西域那边来的,便想打着胡旋舞的名头赚一票。 相比花钱看高仿舞蹈,谢慎还是更愿意听曲的,便沉声道:“吟一两首曲子罢。” 话一说完,那胡姬便点头道:“奴家这里弹唱的曲子一首十两银子,两位公子要听几曲?” 谢慎听得一怔,十两银子一曲,这是明抢吗? ..... ...... 第二百八十八章 谁说太监不如男! 王守文也皱眉道:“一首曲子十两银子,这未免也太贵了吧。” 他和谢慎皆是从浙省来的,见惯了江南名妓,偶尔尝个新鲜却是觉得不错,可若是叫他们以十两的价格买一首曲子那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胡姬娇声道:“奴家的名号公子恐怕还未曾听说吧?” 王守文遂问道:“什么名号?” 那胡姬咯咯笑道:“便是那雪狐啊。” 王守文倒吸了一口凉气道:“你便是那雪狐帖木儿?” “怎么,公子以为奴家配不上吗?” 帖木儿娇躯一颤,欺身上前。 她身上明显熏了香,香气直逼到王守文鼻尖,呛得少年一阵咳嗽。 “呃,帖姑娘......” 他转过头来冲谢慎使了一个眼色,谢慎便接道:“听闻雪狐帖木儿是哈密第一美女,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帖木儿傲然的挺了挺胸脯道:“公子过奖了。” “不过我大明歌妓众多,帖姑娘恐怕未必能够跻身前十。” 谢慎话锋陡然一转,轻声道。 “想不到公子也是庸俗之辈,男人都是一个样。” 帖木儿哼了一声,眼神中流露出愤恨之色。 “帖姑娘若是觉得不服,某可以为你列上一列。” 谢慎笑着说道:“这苏州府的阮可卿,常州府的萧芸,应天府的杜少娘......” 才念了几个名字,帖木儿便神色大变道:“够了。二位公子是诚心来捉弄奴家的吗?若是这般,还请移步别家吧。” 这帖木儿因为一身的异域韵味在顺天府众多歌姬中极为出挑,有着雪狐的雅称,不少勋贵子弟慕名前来就是为了能够一睹佳人的美貌。 想见帖木儿的人多了,她身价自然水涨船高,十两银子一首曲子看似极为不合理,却仍然有人买单。 也正因为此,当谢慎举出几名大明歌妓来时,帖木儿的反应极为激烈。 被捧红的角儿怎么能容忍其他丽人比自己出色。 帖木儿知道若单纯论姿色,她难以与江南佳丽比较,故而会浓妆艳抹,遍涂脂粉。这也是为什么她身绕异香,数步外就能闻到。 便在有些意兴阑珊之时,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浪笑。 听声音应该就是刚才那引路的胡姬蓁蓁儿,谢慎不由得皱起眉头。 这家歌馆的生意也太好了吧,竟然主顾不断。不知这来的又是哪家的王孙公子。 便在谢慎思忖之时,屋门却是被砰然推开。 蓁蓁儿轻移莲步当先走了进来,冲雪狐帖木儿招手道:“快来招呼这位祖宗爷。” 谢慎冷笑道:“慢着,凡事先来后到,怎可见钱眼开。” 事情已经很明白了,一定是来了一个纨绔公子,想要一亲帖木儿芳泽。 那蓁蓁儿见钱眼开,便要叫这歌馆头牌去侍候这位金主。 戏子无情,婊子无义。 这蓁蓁儿和帖木儿端是占满了两样,真不知道该称其为婊子还是戏子。 帖木儿本就看谢慎和王守文不顺眼,如今有机会脱身,自然就坡下驴道:“二位公子真的颠倒黑白,明明是二位看不上奴家,恁的又不让奴家去侍奉别家公子呢。” 王守文嘿然一笑道:“非也,非也,这是两回事。我二人即便是陪着帖姑娘闲聊,也绝不会让帖姑娘去侍应旁人。” 这下蓁蓁儿可急了。 她扭着肥硕的腰肢走到谢慎和王守文身前,笑声道:“奴家这小本生意,图个囫囵温饱。二位便高抬贵手,莫要计较了罢。” 这世上没有人跟钱过不去,更不用说这歌馆老板娘了。 见好生说话对方不应,谢慎也起了怒意,扬了扬手臂道:“不知是哪位公子有如此福分,引得雪狐帖姑娘心神荡漾,不妨请出来一叙。” 谢慎这一激,帖木儿也上了头,冷笑道:“不妨便把这位爷请出来,好叫这小公子看清楚,这天下不光只有他一人会怜香惜玉。” 蓁蓁儿骑虎难下,只得闪身出屋,将那祖宗爷请了进来。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位祖宗还真是够有来头的。 “邓公公......” 谢慎哑然失声道。 在他面前的不是旁人,正是刚刚入主司礼监的秉笔太监邓原! 却说邓太监在谢慎的指点下斗倒了原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冯鹏,又凭借资历候补入了司礼监,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只是谢慎想不到一个太监竟然也喜欢在歌馆放松发泄,这一点倒是与读书人没有什么区别。 邓原也愣了一愣,今日他不需当值,故而早早便出了宫。 他有一癖好,就是去青楼楚馆听曲。 在御马监多年,他早已把京城的名伶淸倌儿听了个遍。谁的嗓子清细,谁的嗓子圆润他已是了如指掌。 寻常的歌妓很难再引起邓太监的兴趣,故而他才会在侍从的提醒下寻到这家新开不久的歌馆来。 据说这家歌馆的头牌是个哈密胡姬,人送雅号雪狐。 邓原既然来了,自然是冲着头牌帖姑娘来的。 听闻帖姑娘已经被客人包下,邓原却是冷笑一声,直接丢下五百两银子,叫蓁蓁儿把帖姑娘唤出来。 邓太监在一众侍从的簇拥下气势汹汹的来到帖木儿的闺房前,却发现与其争抢雪狐的竟然是翰林修撰谢慎。 谢慎此时犯起了考据癖,宫中太监虽然不能人道留后,但常与宫女结成对食。对此一众史学家并没有给出一个足以令人信服的解释。 如今邓太监来这歌馆寻欢,却是与对食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这么尴尬的场面下,谢慎总不能直接问邓太监为何而来吧。 原本已经准备看戏的蓁蓁儿花容失色。 邓公公? 这位金主竟然是个太监? 天呐...... 这要是传将出去,她这歌馆还怎么开? 要知道往来此地的大多是一些王孙公子,再次也是勋贵子弟。 这些纨绔大多在男女一事上争强好胜,岂能容忍一个太监骑在他们头上。 故而这老太监来过歌馆后,许多昔日金主便绝不会再来,于她蓁蓁儿来说必定是一个重大的损失。 ...... ...... 第二百八十九章 太子要出阁了? 这也不怪蓁蓁儿粗心,那邓太监除了下颌无须,容貌与普通人并没有太大的区别,蓁蓁儿又没有火眼金睛,怎么能知道这位金主是个阉人。 场面实在过于尴尬,不管是邓太监还是谢慎,亦或是那蓁蓁儿、雪狐帖木儿,皆是默然不语。仿佛只要说一句话就会落了被动。 过了许久,还是邓太监率先道:“今日之事实在赶巧,不如移步一叙。” 这下蓁蓁儿有些急了。 看的出来,这位太监和那小公子早就认识,只不过误打误撞赶在了一起。 这番尴尬下来,他竟然想走。 本来蓁蓁儿敢对谢慎、王守文态度恶劣,是因为有新的金主出现,且出手阔气。她不但不会损失什么,还能大赚一笔。 可现在这么一闹,不但这老太监的钱赚不到,就连那两个小公子也会拂袖而去。 到手的银子就这么飞了,换谁都会着急。 “咱们这潇湘馆啊不仅有歌女美人,还能喝茶品酒,几位既然熟络不妨留下叙叙话嘛。” 蓁蓁儿上前一步,极为热情的说道。 可现下哪里还有人会听她聒噪。 邓太监冷笑一声道:“你这妇人莫要再行纠缠,若不是因为你咱家也不会被骗来此。闪开,若是惹了咱家,小心封了你这歌馆。” 开玩笑,邓原现在可是堂堂的司礼监秉笔太监。 虽然不如掌印太监和席秉笔,但在宫中内官也绝对排的上号。 这种情况下被一个歌馆老板娘胡搅蛮缠,邓太监自然心中愠怒。 对于一个大权阉来说,封了一家歌馆实在是易如反掌。 蓁蓁儿面登时惨白如纸。 在京师顺天府地界混的,有哪个不怕太监的? 寻常勋贵子弟还好说,最多跋扈一些。 可这些没有子嗣的太监却是冷酷的紧,连一怒之下灭人满门的事情都做的出来,莫说封一家店铺了。 她不敢再拦,下意识的朝后退了一步,眼睁睁的看着一票金主扬长而去。 ...... ...... 却说这边邓太监和谢、王二人出了歌馆便直奔邓原府上。 邓太监改任司礼监太监以后又新购置了一处宅子,就在那歌馆附近。 三人入府坐定,邓太监便苦笑道:“让两位见笑了。” 他与王守文不熟,故而有的话不能直说。 可谢慎却没有什么顾忌,淡淡道:“这没什么,不过是到寻常歌馆听个曲子。” 虽然口上这么说,可谢慎心里却是十分好奇。 一般这种歌馆都会收有一些男童,平日里充为侍从仆人,给主顾们端茶递水,并不起眼。 但若遇到了那有特殊癖好的金主,便可以把男童推过去供其享用。 大明士大夫、王孙公子大都有此种情结,就连一些太监都有此变态嗜好。 谢慎不确定邓太监是不是也有如此嗜好,遂默然道。 若是真的...... 先听曲子助兴,再行那断袖一事...... 说不准他和王守文正好搅了邓太监的雅兴呢。 王守文一改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性子,自打进了邓太监的书房便一直眼观鼻鼻观心。 看来他也不是对谁都自来熟嘛。 “不说这些了。” 邓太监摇了摇头,声音里颇是无奈:“还请谢修撰借一步说话。” 王守文本就待得不耐烦,见邓太监防备着自己登时面一红,起身告辞道:“在下正巧有点急事,便告辞了。” 谢慎知道以王守文倔拗性子便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遂也不再相劝。 何况邓太监要单独和他说的,肯定是不宜让太多人知道的。 王守文离开书房后,邓太监便赔礼道:“如有得罪,还望谢修撰海涵。” 谢慎笑了笑道:“不碍事的。” 邓太监点了点头道:“实在是此事兹事重大,咱家也只能对谢修撰你讲。” 稍顿了顿,邓太监继续说道:“太子爷要出阁读书了。” 这消息对旁人来说恐怕是爆炸性的,但对谢慎来说却实在不算什么。 开玩笑,好歹也是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的穿越客,对于一些历史大事件他还是记得很清楚的。 东宫太子出阁读书就是一件顶天的大事。 尤其是对谢慎这样的清流词臣而言。 词臣的出路无外乎那么几个,一个是靠编纂史书典籍积累资历,将来好被直接提拔。 一个便是能够混到东宫身边做个侍讲,与小太子培养一番感情。将来若是太子登基,那便成了有从龙之功的自己人,加官入阁那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在大多数时候,把个人和东宫绑在一起都是有很大风险的。 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来形容都不为过。 不过本朝是个例外。 弘治天子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自然是捧在手心怕化了。 这从他给小正德挑选的老师就可见一斑,不管是阁臣还是词臣全是弘治朝最有名望的儒士。 再加上弘治皇帝本身的童年经历比较惨,一直苟活于西苑直到很大才被周太后知道有这么一个孙子,从而收养在宫中,出阁读书时年纪已经不小了。 自己失去的东西自然希望在孩子身上补回来。这一点是人之常情,便是天子也没有什么分别。 但也正是因为弘治皇帝对正德的溺爱,导致了正德的性格出现了一些问题,从而给他登基继位后的一些出格举动埋下了伏笔。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暂且不表。 “哦?”谢慎装作惊讶道:“邓公公这消息可准确否?” 邓原颇为得意的说道:“绝对假不了。这还是咱家在侍奉皇爷的时候听皇爷亲口说的呢。” 作为天子近侍,司礼监一众太监大多要轮值侍候天子。 这邓原应该就是在侍候弘治皇帝的时候听其随口说的。 这种事情天子正式降旨之前也确实不太适合对外言说,也难怪邓太监会要“借一步说话”了。 “皇爷已经动了心思,恐怕太子爷出阁读书就在这几日了。谢修撰还应早作准备才是。” 谢慎听得一愣。 这几日? ...... ......... 第二百九十章 朱希周的背景 历史上正德出阁读书不是在明年也就是弘治十年吗?怎么提前了? 难道蝴蝶效应已经影响到太子出阁读书的时间了? 不过现在已经是弘治九年九月末,与历史中太子出阁读书的时间差了也就半年,一些重要节点应该还没有变...... 不过如果正德提前出阁读书的话,一些事情确实需要开始准备了。 谢慎冲邓原拱了拱手道:“多谢邓公公了,只是不知谢某有何机会蒙得陛下赏识。” 担任东宫侍讲不但需要学识,还需要资历。 而资历这种东西是靠熬的,谢慎这样刚刚进入官场的雏儿哪里有什么资历。 不过谢慎也有自己的优势,那就是年轻。 侍读和讲师还是有很大区别的。讲师需要德高望重,而侍读要尽可能年轻,这样才能起到与东宫为伴的作用。 谢慎足够年轻,声望又高,最重要的是简在帝心,未必没有机会。 他所需要的就是一个契机。 谢慎的惊讶都被邓原看在眼里,他不由得心情大好。 自打和谢慎合作以来他一路顺风顺水,几乎达到了人生巅峰。可他总觉得哪里不舒服,细细想来是谢慎太完美,太强势了。 凡是经由他之手策划的事情,都会做的很完美。 但邓原在其中更多扮演的是一个执行者的角,没有很强的成就感。 可太子提前出阁读书这件事,却是邓原最先得知的,便是掌印太监王岳都不知晓。 读书人心中想的无非是平步青云,这一点邓原看的十分清楚。 “谢修撰你太过谦了。年轻臣子中,论简在帝心的恐怕只有你谢修撰了。旁的事情你不需担心,只要担心一人即可。” “谁?” 谢慎本能的问道。 “朱希周。” 邓太监一字一顿道。 朱希周? 听到这个名字谢慎还是颇为惊讶的。这厮现在不过是庶吉士,属于实习生,连工作经验都没有怎么可能担任东宫侍讲。 不过他转念一想便明白了邓太监的意思。 邓太监是担心朱希周暗中使坏,给他下绊子啊。 “这朱希周有何背景,竟叫邓公公如此忧心?” 小心驶得万年船,谢慎可不想在阴沟里翻船。 毕竟京师藏龙卧虎,万一这朱同年背景深厚,起了报复的心思,谢慎还得早做准备才是。 “谢修撰恐怕不知,这朱希周和李广关系匪浅?” 李广?李太监? 朱希周一个庶吉士怎么勾搭上的李太监? 邓原淡淡道:“听说李广这厮有个癖好就是豢养美妾。他京师的私宅中就有几十名侍女。” 说到这里邓原顿了顿,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谢慎。 谢慎被看的有些发毛,遂问道:“这李广在府中养这么多美妾作甚?” 谢慎看过不少野史,说明朝有的太监如魏忠贤是自阉入宫,阉的并不干净,莫非这李广也是此类太监,可以行人道之事。 想了一想谢慎便觉得一阵恶心,皱起眉来。 邓太监笑声道:“李广深得皇爷宠信,故而宫中采办之事皆由其负责。想要和宫中做生意的豪商不计其数,他们为了讨好李广,便送美女给李广充为妾婢。朱希周就是把亲妹妹送给了李广得到了其赏识。” 谢慎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人怎么如此无耻。” 但他转念一想,以朱希周睚眦必报的性子,胸襟可见一斑。做出送妹妹给李太监的事也就不稀奇了。 “这朱希周家世背景咱家都查过了,他叔父是浙省大盐商,该是想从李广那里讨盐引才会让朱希周出面将妹妹送给李广做见面礼。” 谢慎知道李广直到弘治末年倒台时仍然深受天子宠幸。他手中握有些盐引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不过谢慎还是疑惑,李太监养那么多侍妾作甚。 这只能看不能吃的滋味,啧啧。 仿佛看出了谢慎心中所想,邓原笑声道:“这些美妾会被李广随意丢给朝中诸公享用。京中达官显贵有不少出入李广私宅的,谢修撰以为他们都是去和李广谈天说地的吗?” 嘶! 谢慎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李广难道是在自己府宅中开了青楼? 只不过这青楼不对普通顾客开放,来的都是达官显贵,说不准还有部院堂官。 李广所图的自然不是银子,恐怕是人脉了。 作为一个被人指手画脚在背后戳脊梁骨的阉人,自保的最好方式便是与文官结盟。 结交的文官越多李广便越安全。 刀笔吏狠起来绝对叫人掉块肉,李广贪财是贪财但不蠢,手中攥有足够的底牌才是求生之道。 只是没有想到李广结交文官的方式这么重口味,也足可见平日里光鲜亮丽衣冠楚楚的大明栋梁们都是些衣冠禽兽。 在网络小说中,送女都是大毒点,这朱希周竟然连亲妹妹都肯送。 这朱小妹也是倒了血霉生在这么一个唯利是图的家族中。 经由邓太监这么一说,谢慎基本已经勾勒出李广的关系网。 无非就是通过手中攥有的采办权力叫那些想要揽宫中生意的商贾主动献出美女。 这样李广便不会担任何风险,绝不会有诸如强抢民女的罪名出现。 而李广又会命这些名义上的妾婢给朝中显贵提供无偿服务,从而达到积累人脉以求自保的目的。 只是可怜那些妾婢,小命攥在李广手中,只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真是可悲。 “咱家刚刚忘了说,那李广不但喜欢豢养美女,还喜欢养些面容清秀的男童。这朝中有些大人可是好这口的。” 邓原说至兴起,吐沫星子四溅,差点喷到了谢慎脸上。 大明士大夫好男风这是公认的。只是谢慎前世读史料时,这些爆炸性新闻多见诸于地方。 想不到天子脚下,这些人都敢如此放肆。 “邓公公是担心朱希周不甘心谢某出任东宫侍讲,便通过李广之手向陛下进谗言?” 谢慎沉声道。 邓原点了点头道:“李广那厮圣眷正隆,莫说咱家了在这点上便是王公、萧公都比不上他。这些时日谢修撰还是多留心一些,莫要叫那厮抓住什么把柄。” ...... ......... 第二百九十一章 骑墙的锦衣卫 要说谢慎和这李太监也是有过一些嫌隙的。 当年李太监的干儿子谭芳为恶一方,屡次三番找谢慎的麻烦。 谢慎便巧施妙计,利用徐贯压制吴县令,从而狠狠整治了谭芳一番。 谭芳被谢慎整治,自然心中不服,肯定没少在李太监面前打谢慎的小报告。 李太监虽然不至于直接出手坑害谢慎,但心中势必已经将其记下,找准时机一定会给谢慎穿小鞋。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谢慎又不是什么圣母白莲花,该防人的时候还是要防的。 太子出阁,东宫侍讲,李太监,朱希周 谢慎把几个元素串在一起,直是觉得有意思。 又和邓原闲聊了几句,谢慎便拱手道:“今日之事谢某记下了,便不打搅邓公公雅兴了。” 邓太监尴尬笑道:“什么雅兴不雅兴的,依咱家看,那些娘们也都是些名不副实的,哪里有风传的那般姿色。” 二人相视一笑,颇有几分伯牙子期的知音之感。 却说接下的半个月,谢慎每日在翰林院潜心编纂会典,倒也没有什么特别异于常人的表现。 反倒是朱希周朱同年一反常态,极卖力的向王鏊老大人展现才学,甚至表示可以帮助公署内的五经博士抄誊文书。 事出非常必有妖,谢慎可不相信朱希周这样小肚鸡肠的人会幡然醒悟,变成宽宏待人的圣人。 不过王鏊王老大人似乎对朱希周十分满意。 这倒也难怪,朱希周毕竟是殿试二甲第一名,在一票庶吉士中是成绩最好的。 加之其又是会试头名,硬实力不俗。 人都是惜才的,何况王鏊这样的学霸。 和王华不同,王鏊极为提携后进。经他之手举荐的后进晚辈,有不少已经进到六部担任员外郎等要职。 这朱希周在王鏊看来天资聪颖,若是加以雕琢日后必定能成大器。 只不过其前段时间因为和翰林修撰谢慎置气,没有将心思沉下来。 “听说东宫最近就要出阁了。” “有这等事?太子殿下若是出阁,那辅佐东宫的重任不知要落在谁的肩上了。” “嘿嘿,还能是谁,还不是从阁臣里挑。太子太保,太子太傅,太子太师这些估计是徐阁老、刘阁老、李阁老、谢阁老争抢吧。” “谁说那些了,我说的是东宫侍讲。这位置非比寻常,若能劝导太子求贤进学,必会得到陛下重赏。” “不过这位置可不好得,担任侍讲的人年纪不能太大,且必须学识渊博。整个翰林院恐怕都挑不出来五人。” “嘿,那还用说,依我看如果不是翰林修撰谢慎,就是翰林编修陈澜。这东宫侍讲一定出自此二人耳。” “这可不一定,万一陛下破例从庶吉士里挑人呢。” “庶吉士?从没有这样的例子。除非提前散馆,否则庶吉士又不是官身,怎么可能直接出任东宫侍讲?” “规矩还不是人定的,又有谁规定庶吉士必须坐馆满三年的?陛下下一道旨意,提前散馆也不是不可能。” 几名五经博士好不容易落了空闲,便自顾自的讨论着。 谢慎听在耳中,心中却是一凛。 庶吉士提前散馆并非没有先例。若是真的被朱希周撞了大运,他还真可能改变历史轨迹,引发一场东宫侍讲之争。 谢慎的优势在于对历史走向的准确认知。 而蝴蝶效应一旦发生,将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历史的走势,那么谢慎的优势就会消失殆尽。 现在看来,似乎他身处的这个时空只是在一些细节上与历史有了差别,并没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朱希周这段时间如此卖力的表现自己,肯定是从李太监那里听到了一些风声。 李广是天子身边的红人,消息应该是第一手的,那么天子难道真的动了破格从庶吉士中选东宫侍讲的心思。 谢慎咳嗽了一声,起身走到那交谈甚欢的两名五经博士身前,和声道:“本官出官署一趟,若是王老大人问起,便说本官去去就回。” 那两名五经博士见谢慎从背后冒了出来,直是被吓了一跳,木然的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般。 谢慎摇了摇头,背负双手走出了官署,径直朝翰林院大门走去。 出了翰林院大门,便见到一个仆从打扮的男童冲谢慎唱了个肥诺道:“我家大人已经安排好了,请谢大人过府一叙。” 谢慎点了点头道:“带路吧。” 却说谢慎坐上软轿来到一僻静巷子。 见轿子停了下来,谢慎便掀开帘子道:“到了吗?” 那仆从点头道:“还请谢大人下轿。” 谢慎环视一周不由得皱起眉来,这处巷子也太过僻静了吧,完全不符合这位大人物的身份啊。 还是说干他们这行的都本能的警惕? 谢慎下了轿子,跟着仆从走了几十步便见到十余名身材魁梧的汉子立在一府门前,宛若塑像一般。 “本官翰林修撰,拜会牟大人。” “请!” 那十余名汉子登时吼了一声,闪开一条道来。 谢慎也不顾这许多,昂首阔步便走了进去。 一路穿堂过院,谢慎被引到一处假山前,只见锦衣卫指挥使牟斌身着一套便服,正自将手中米粒撒到池塘中喂鱼。 “牟大人,别来无恙啊。” 谢慎冲牟斌半施一礼,轻声道。 老实讲,谢慎对翰林院联名上书弹劾杨鹏请撤东厂时牟斌的态度很不满意。 锦衣卫要骑墙也不是这么个骑墙法,什么好事都让锦衣卫占了,旁的人只能背锅,没有这个道理。 自那以后他对锦衣卫便没有什么好感,若不是新入司礼监的邓太监极力劝说,他真不想和牟斌打交道。 “哈哈,谢修撰来了。”牟斌脸皮却是足够厚,完全不把之前的小过结放在心上,轻拍了拍手道:“某要送谢修撰一份厚礼。” 立刻便有几名锦衣卫力士押着一个头罩麻袋的瘦削男子从假山后走出,直朝谢慎和牟斌而来。 号外,号外,老坤的好朋友青史尽成灰发新书了,新书是大宋将门,写的是大宋新书刚上传,幼苗需要呵护,大家可以去收藏一二。老坤看了第一章,确实很有味道。青史的水准不用老坤多说了吧?哦对了,现在双倍月票,顺便给自己求一波月票啊。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二章 厂卫之间 谢慎深吸了一口气,这个牟斌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牟斌冷冷道:“谢修撰恐怕还不知道吧,这厮最近一直在你府邸周围盯梢。若不是某派人盯着,这厮恐怕就要溜之大吉了。” 那几个锦衣卫缇骑一把拽下那探子头罩,只见一个蓬头垢面满脸是血的中年男子直勾勾的盯着谢慎。不过他嘴上堵了破布说不出话来。 谢慎摇了摇头,这人看着如此面善,想来时常在自家府邸经过。只是谢慎那时没想到这许多。看这人容貌寻常,若不是被锦衣卫的哨子抓了个正着,谢慎也不会相信自己被人盯上了。 牟斌仿佛见惯了这种场景,淡淡道:“谢修撰以为此人是谁派来的?” 谢慎不假思索道:“谢某并没有太多仇家,想必定是寿宁侯张鹤龄或那庶吉士朱希周吧。” 正如谢慎所言,他的仇家确实不多。开玩笑,谢慎可是被钦点的状元郎,是清流词臣中的翘楚。 这样大红大紫,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别人都抢着结交,除了得了失心疯有谁会去得罪谢慎给自己找不痛快。谢慎思前想后,觉得只有寿宁侯张鹤龄和庶吉士朱希周有动机派人监视自己。此二人都因谢慎利益受损,算得上是真正的冤家。 牟斌却是摇了摇头道:“这人是东厂的番子。” 谢慎脑子嗡的一响,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 东厂的番子?这是在开玩笑的吧? 如果是在几个月前谢慎领翰林院官员联名上书弹劾东厂提督杨鹏时,他也许还会相信。 可现在原厂督杨鹏被贬,东厂提督早已换成了萧敬萧太监。 这萧敬和他往日无怨今日无仇,为何要派人监视他? 难道是天子的授意? 这个念头刚一生出便被谢慎否决。 如果真的是天子授意,牟斌肯定不敢直接抓人。 厂卫之间明争暗斗多年,但那都是个人层面,涉及到天子就变了味道。 那么不是天子授意,难道是萧太监自己的意思。 见谢慎一头雾水,牟斌似笑非笑的说道:“依某看,谢修撰应该是被这萧敬看上了。” 我靠! 谢慎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皱眉道:“牟大人这话是何意。” 一个死太监看上了他?这也太变态了吧 李广有豢养美妾开私人青楼的癖好,这萧敬难道还好男风? 谢慎确实是个面如冠玉,英俊倜傥的少年郎。但被一个死太监惦记,心里是绝不会舒服的。 “谢修撰莫要误会,某的意思是这萧敬恐怕是想要和你合作。” 牟斌的这话意味深长,但谢慎却不好正面作答。 文官和太监完全是两个体系,可谓井水不犯河水。 但不论是哪一方,想要成为顶级人物就需要相互借力。 譬如内阁和司礼监,其间关系错综复杂,派系林立。 阁臣和内监大多会结为同盟,不过这些毕竟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没有人会挂在嘴边。 牟斌的意思是萧敬看好自己这个搬倒杨鹏的新人,想要深交一番这才会派东厂番子来调查自己? 细细想来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寻常商贾之间做生意,面上虽然和和善善,但暗地里都会把对方的家世背景,资历经历调查个底朝天。 何况萧敬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兼任东厂提督太监,他要合作怎能不对合作人了如指掌? 不过看来这个萧太监确实有些胸怀,看得出谢慎上书请撤东厂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真实目标是杨鹏。 不然以萧太监新任厂督的身份还不是欲除掉谢慎而后快? 但自己倘真要和萧太监合作吗?东厂太监风头太盛,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若是结交恐怕声誉难免受损啊。 再说原御马监太监邓原现在补入司礼监任秉笔太监,地位虽然比萧敬低了一些但前途却大好。 谢慎若是在这个时候去和萧太监结交,邓原那里恐怕也不好解释。 再说,萧太监的打招呼方式实在不太友好,一言不合就派东厂番子盯梢搞得谢慎一点**没有。 至于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恐怕也是看谢慎有起势的可能便卖了个人情给他将东厂番子拿下吧。 此刻,谢慎真真切切感受到朝局的诡谲。这里面的水实在太深了,各方大佬都有自己的小算盘,而谢慎却成了他们相争的对象,随时随地都可能被撕的粉碎。 此时此刻谢慎有些后悔中状元任修撰了。 若是随便考个靠后的名次选个外放县官主政一方,天高皇帝远活的滋滋润润还不用勾心斗角,岂不美哉。 现在倒好,除了得了一个清流词臣的美名谢慎几乎没有任何的利益。 而词臣的上升通道就一条,那就是东宫。 继续往下走可能牵扯到的东西会更多,接触到的大佬会更强势。 谢慎此刻真真切切体会到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滋味。 “谢修撰以为,这个番子该怎么处理?” 牟斌的话把谢慎又拉回了现实。 是啊,这个东厂番子在自己府邸周围暗探了许久肯定对谢慎的行踪了如指掌。 这就包括了谢慎和邓太监之间的几次会面。 这些事情若是传到了萧敬的耳朵里对谢慎是极为不利的。 “这...还是牟大人做主吧。”谢慎略微有些犹豫。 那东厂番子虽然被拽掉了头罩可嘴还是被堵上,发出呜呜的声响。 谢慎实在没有这种经验,便望向牟斌。 术业有专攻,这种事情还是牟斌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比较有发言权吧? “我们锦衣卫的惯例,杀之。” 牟斌冷冷说道。 话音刚落,一柄锋利的匕首便划过了东厂番子的脖颈。 鲜血喷涌而出,溅了对面的谢慎一脸。 谢慎直接愣在当场,看着几步外的东厂番子挣扎、抽搐,最终如一滩烂泥软倒在地。 牟斌取出一块白色绢布将匕首上的血渍擦了干净放回袖中。他又踢了一脚那番子确认其已经死透,便似笑非笑的对谢慎道:“这一次,某可是帮了谢修撰一次大忙。” 牟斌虽然说的云淡风轻,但谢慎听来却极不舒服。 这算是威胁吗? ...... ...... 第二百九十三章 贾鸣和 高手之间过招,胜负往往在一念之间。 谢慎屏息凝神,点了点头道:“那谢某便谢过牟大人了。” 牟斌玩味的盯着谢慎良久,方是释然一笑道:“圣人言‘君子上达,小人下达’,我这也是为自己谋。” 谢慎微微一愣,孔圣人之言被牟斌曲解成这般,当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向牟斌告辞后,谢慎坐着软轿返回了翰林院。 现在时间还早,得继续坐班,不过谢慎却有些心不在焉。 萧太监派东厂番子对谢慎进行监视,不管其是出于什么目的,总归是对谢慎不信任。 而锦衣卫也在牟斌的暗示下对东厂番子进行了拘捕,表面平和的局势下似乎有一股暗流正在涌动。 谢慎本以为杨鹏杨太监遭贬会让东厂和锦衣卫之间的关系缓和,现在看来却是他太年轻了。 两个机构业务范围有交叉,都是天子的亲信耳目,怎么可能会相敬如宾。 也就是说锦衣卫和东厂之间永远不会真的和谐相处,最多做到面上和善,过得去就行。 至于暗底下的见不得人的东西,谁都不会少做,却是各凭本事了。 不过让谢慎有些疑惑的是,为何锦衣卫和东厂会围绕他角力,难道他这个小小翰林修撰真的有如此影响力吗? 谢慎越想越觉得脑袋疼,索性起身到后院散散步。 路过庶吉士进学的署房时,谢慎一抬头便见几名庶吉士结伴从署房中走出,其中便有朱希周。 他们边走便笑着说道:“那贾咏不过是一匠籍卑贱之人,便是中了进士,选为庶吉士又能如何?难道他还以为自己可以逆天势大道,入阁为宰辅吗?” “嘿,这小子的口气还真不小。什么话到了他那里都显得铮铮傲气。” “如此粗俗之辈,竟然馆选为庶吉士,入这翰林清贵之地,实在是令人作呕。” “跟此辈为同榜同年,实是吾辈之辱。” 朱希周作为这几人中的大佬,最后补充道。 谢慎扫了一眼,发现除了朱希周,一行人中还有叶德、王崇献、陈琳等人,都是朱希周的铁杆跟班。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贾咏二字别人可能不知,谢慎如何能不知? 这位正德朝、嘉靖朝的大名人可是一代阁臣,以清廉刚正出名。 谢慎是专修嘉靖朝历史的,自然对贾咏十分熟悉。 贾咏,字鸣和,河南开封许州临颍县人。 他自幼便天资聪颖,可谓之神童也。河南乡试贾勇更是夺得解元一举扬名。 京师大比,贾咏的成绩虽然不如乡试般耀眼,但却是足够用了,与十几名同年一道被馆选为庶吉士。 不过美中不足的是,贾咏参加科举的身份不是民籍而是匠籍,难免会被一些自诩清流高贵的人轻视。 明朝时普通百姓有四种户籍划分,分别为民籍、军籍、匠籍、乐户。 除了乐户没有资格参加科举,其余三种可以正常参加科举考试。 当然,这一概念普通人并不清晓,很多人以为像匠人这样的身份是不能参加科举的,也只有像谢慎这样的专业人士才对此了然于胸。 熟读明史的人都知道,进士中绝大多数的是民籍,但确实也有匠籍和军籍, 这些人虽然可以参加科举,但因为数量不占多数,便被民籍出身的进士轻视孤立,难以混到一个圈子中。 这贾咏便是最好的例子。 谢慎本来就对贾鸣和十分推崇,哪里能容忍他被朱希周这样的宵小之辈诋毁,当即上前一步冷笑道:“朱同年此言差矣。贾同年虽为匠籍,但学识渊博,且胸怀宽广。朱同年岂可如此诋毁同榜同年。” 朱希周和几名跟班小弟正聊得兴起,却见谢慎走到他面前,直是愣了一愣。 真是冤家路窄! 朱希周暗叫一声晦气。谢慎的嘴上功夫他早已领教过,自然不想再自讨没趣。 扬长避短的道理他是懂得,既然能假借李广之手打压谢慎,又何必他亲自出手呢? “哼,听说谢修撰胞兄是低贱商贾,该不会谢修撰起了惺惺相惜之感了吧?” 话音刚落,谢慎便一掌向朱希周面上掴去。 伴着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朱希周只觉得左颊一阵滚烫,又羞又气,直是说不出话来。 谢慎怎么敢,怎么敢当众打他! 朱希周没有发声,他的几个跟班却是不干了。 只见那王崇献上前一步冷笑道:“君子动口不动手,谢修撰此举有违君子之道吧?” 谢慎却是嗤笑了一声道:“君子之道,你们几个也配说君子之道?民、匠、军三籍皆可以参加科举文试,这是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你们方才所说匠籍不配参加文试,岂不是无视君父?” 大明以孝治天下,无视君父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朱希周和几名跟班都傻眼了。 “汝辈无君无父,不忠不孝还有什么脸面在这里对贾同年评头论足。谢某真是羞于与汝辈为伍。” 谢慎却是不肯轻易放过朱希周等一帮恶人,继续滔滔不绝的说道。 朱希周虽然心中早有防备,但想不到谢慎的切入点如此精妙,他便是想还击也张不开口。 更糟糕的是,谢慎的声音很大,引得署房内的其他庶吉士纷纷探出身来一探究竟。 朱希周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人剥光了衣服丢到大街上,一脸通红。 就在这时,这件事的正主贾咏施施然从署房内走出,来到谢慎近前,淡淡道:“多谢谢修撰仗义执言。不过既然都为同年,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罢。” 如果放在谢慎成名以前,三十三岁馆选为庶吉士已经算是前途无量了。可在谢慎这一十六岁即被天子钦授翰林修撰的妖孽面前,贾咏哪里还有什么优越感。 如果谢慎没有记错的话,这贾咏最后做到了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兼太子太保。 这样一个未来的礼部正印堂官兼内阁大学士,此时也是一脸青春气息,倒真是叫人唏嘘啊。 ...... ...... p:这些庶吉士都是历史真实存在的,另外匠籍真的可以参加科举,贾咏就是例子。 第二百九十四章 不按套路出牌 谁无年少青涩时。 贾咏虽然年岁比谢慎大了一倍,但在官场这种熬资历的地方并不算大,甚至可以归为小鲜肉的类别。 此时的贾咏不过是一个还未完全步入官场的新人,自然没有太大的气场。 既然连正主都站了出来讲和,谢慎也没有理由不给贾咏面子,索性点了点头道:“今日之事,便点到为止吧。” 朱希周又气又怒,但却不敢作。这件事可大可小,若真是闹将起来,吃亏的只能是他。 眼睁睁的看着谢慎和贾咏扬长而去,朱希周捂着滚烫的左脸,露出怨毒的目光。 ...... ...... 日头西落,谢慎结束一天工作后阔步离开了翰林院。 与往日不同,今日他要请贾咏喝酒。 熟读明史的都知道,贾咏是朝臣中典型的实力派。 王守仁这样的学术派固然名震天下,可最终却不算显贵。而贾咏最终做到了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可谓位极人臣。 谢慎当然希望和王守仁这样的名士畅聊人生,可从官场浮沉的角度讲结交贾咏的利益更大。 人是有社会性的,这点在官场中体现的更是淋漓尽致。 且不说明代后期令人窒息的党争,便是在这一副欣欣向荣的弘治朝,党争就不存在了吗? 浙党、苏党、徽党,在朝中都有不小的势力。 朝堂之上明枪暗箭,勾心斗角,需要有足够多的盟友才能做到自保。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谢慎当然不是圣母白莲花,不设防不自保他是作不出的。 历朝历代,党同伐异四字都是政治正确的。 既然要混官场,就不能摆出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举世皆浊我独清的高傲姿态。结盟并不意味着低头,反而是一种求上进的表现。 谢慎和贾咏坐上软轿一路穿城而过,径自来到国子监旁的自家酒楼。 说一句开玩笑的话,谢慎这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扩大生意的机会。像贾咏这样的潜力股,绝对不能放弃持有增值。 谢慎在酒楼留有一间雅间供自己招待贵客,今日正巧派上了用场。 二人进到雅间坐定,贾咏便拱手道:“方才在翰林院中,谢修撰替贾某仗义执言,真是太感激了。” 有些话在翰林院中不方便说,但在如此僻静之地贾咏却是再没有顾虑,将胸中积压的怨愤一股脑的倾倒了出来。 谢慎听得一愣一愣,想不到贾咏竟然被孤立到这般境地,那朱希周还真有几把刷子。 “鸣和兄,想不到那朱希周竟然是如此衣冠禽兽之辈。” 谢慎做出一副愤恨状,紧紧攥起了拳头。 贾咏叹了一声道:“本以为朝廷之中,衮衮诸公皆是良善忠义之辈,现在看来却是贾某太年轻啊。” 对一个人来说,打击最大的莫过于信仰的崩塌。 而大明读书人的信仰自然是一个君明臣贤的理想朝廷。 眼下君父倒是算贤明,可底下的臣子却是各自怀着小心思,未必把社稷之事放在心上。若是人人都像那朱希周一般,朝廷的政令恐怕都传不出顺天府。 “不说那些烦心事了,鸣和兄快来尝尝这小笼包。” 贾咏是北方人,自然没有吃过灌汤包,更不必说这创新出的小笼包了。 谢慎打开笼屉,冲贾咏点头示意。 尝试总是艰难的,贾咏犹豫了片刻,还是持筷夹了一枚小笼包。 “先咬开一个小口,吸食其汤汁,再灌入醋汁......” 谢慎在一旁悉心的指点着,贾咏照做,包子刚一入口便觉得浓郁的香味占据了口腔。 贾咏只觉得之前的抑郁之气一扫而空,连声赞道:“这小笼包的味道怎的如此鲜美,与之相比,贾某此前吃过的包子简直不值一提。” 北人喜爱面食,却是粗做的多。像小笼包这样精细的食物还真接触的不多。 贾咏这样的地道北人能说出这番话,足以见得北人也可以适应小笼包的味道,看来谢慎推出的这小笼包在京师真能火一把了。 “鸣和兄若是喜欢,以后大可以多多带友人来品尝嘛。” 谢慎借机打了一波广告,这波请客请的不亏! 却说二人交谈甚欢之时,便听得楼下一阵吵闹之声。 谢慎本能的扭头去看,只见一群身材魁梧的壮汉手持木棍冲进了酒楼见人就打,见桌就砸。 转瞬间的工夫便搅合的酒楼鸡飞狗跳。 不少食客被那些汉子打伤,剩下的则是纷纷作鸟兽散。 最郁闷的要数店中掌柜了,自家东主就在楼上用食,偏偏在这时遇到砸店的人,这可该如何是好。 那些壮汉不由分说冲到掌柜面前,对其拳打脚踢一番。可怜那掌柜被一帮壮汉蹂躏,已经奄奄一息。 谢慎如何能忍,当即快步冲下楼去,指着那些作恶的壮汉道:“尔等是何人,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公然行凶!” 为的一名壮汉转过身来,冷冷道:“哪里来的小泼才,竟然敢多管闲事。” 谢慎冷笑道:“天子脚下,汝辈也敢行凶,王法何在!” 那壮汉哈哈大笑道:“爷爷我便是王法,来人啊,把这里的人全部带走!” 说完便有两名恶汉要上来抓谢慎。 谢慎见事态紧急,也顾不得许多了,遂高呼道:“本官乃翰林修撰谢慎也,谁敢动我。” 少年本以为自己亮出了官身,那些恶汉会有所顾忌知难而退,可谁曾想那为恶汉大笑道:“我们抓的就是你,带走!” 谢慎虽然练过几天五禽戏,身体相比以前好了不少,但毕竟不可能和这些练家子相比。何况对方人多势众,若是强行相争,最终吃亏的还是谢慎自己。 谢慎遂冲楼上高呼一声道:“鸣和兄快走,去徐府找徐老大人求救。” 他这么一说,那些恶汉才明白酒楼二层还有谢慎的同党,且可以从另一条路经由后门离开酒楼。 谢慎喊完这一句,那为恶汉便恼羞成怒的骂道:“一帮废物,还愣着干什么,让这小子继续聒噪吗。” 一番淫威之下,自有手下上前拿破布堵上了谢慎的嘴,并将一个粗布头罩罩在了少年的头上。 ...... ...... 这一拜献给一直支持我的书迷 上架感言。当老坤打下这四个字的时候,心中是百感交集的。 老坤并不是什么大神,也没有大神的粉丝基础,这本书能够脱颖而出,一路三江强推上架自然要感谢各位书友和编辑的鼎力支持。 大家也都知道,老坤更新了免费章节近三十六万字,这个字数并不算少了。 别的分类怎么样老坤并不知道,但是历史分类有不少书是二十多万字就上架的。 老坤之所以等到这个字数才上架,是希望可以让支持老坤的书友多看一些免费的部分,毕竟上架后就会收费了。 当然,作为一部网文上架收费也是肯定的。既然要写网文,就要遵循网文的规则。 老实讲,历史类网文并不好写,要花大量的时间考据,还得构思情节,研究逻辑严谨性,最重要的还得写出趣味来。 毕竟历史网文也不是史书,写的有意思才有人看。 历史不像别的分类动辄就有p改编,游戏版权历史是肯定没有的,影视版权也很难有。至于简体、繁体出版以前倒是还有机会,但现在出版业不景气,非大神写手也很难出版了。 至于漫画什么的更是大神专利,像老坤这样的新人基本是没有机会的。 渠道的话,直播文、系统历史文确实有一部分市场,在无线上的成绩也有出彩的。 但老坤写的是科举历史文,在无线上是很难出成绩的,毕竟读者群体相差太大。 所以,老坤能够得到的稿费,几乎全部来自于主站订阅。 是的,一本书的收入来源可能有很多,但老坤这本书的收入来源几乎全部是来自于主站。 如果主站订阅不理想,老坤也不会有什么收入,这本书也很可能就没有什么后续推荐了。毕竟订阅是检验一本书的唯一标准,其他都是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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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拉着他在城中不停的兜圈子,来来回回反反复复。 及至最后谢慎便放弃了记住方位的想法。这些人明显是有备而来,看手法也绝对是老手了。 不能高声呼救,又记不住方位,眼下谢慎也只能随机应变了。 又过了一炷香的工夫,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谢慎被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拖着带下了马车,带到了一处僻静的小院中。 说它僻静是因为自打马车进入了这处胡同,谢慎再没听到过贩夫走卒的叫卖声,就连往来行人的声音也渐渐弱了。 谢慎被推搡着走了良久才停了下来,为首一恶汉冷笑道:“谢修撰,咱们到了。” 谢慎头上的布罩被粗暴的扯下,光线有些刺眼,谢慎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 这是在哪? 这是谢慎最想知道的问题。 可他环视了一周发现四处皆是幽幽高墙。 天哪,这是什么节奏?这完全不像是民宅啊。 但转念一想他就明白对方既然敢去掉他的头罩,就证明此处绝对安全,绝不可能轻易的叫自己逃出去。 深吸了一口气,谢慎让自己镇静下来,直勾勾的盯着眼前那恶汉。 恶汉却是冷哼一声道:“谢修撰若是识相便老实的待着,若是不然,嘿嘿。” 其言语中威胁的意味很浓,眼神中闪过了一丝杀机。 谢慎嘴中的破布被取出,少年不禁长长呼出一口气。 他没有呼救的打算,就像那恶汉说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此刻呼救完全不会有效果,对方恼羞成怒之下还很可能会动了杀机。 而且此处院深墙高,十分幽静便是他喊破了嗓子也不见得会有人出现。与其自欺欺人的呼救,倒不如留下些力气来应对。 那恶汉见谢慎并不呼喊,微微一愣旋即笑道:“算你识相。”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光天化日之下挟持本官。” 气势不能丢,谢慎深吸了一口气道。 那恶汉冷笑道:“也不怕告诉你,某家便是东厂掌班何汝安何大人的人,谢修撰这下明白了吧。” 谢慎心中一沉。 何掌班?他可是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号啊。 东厂即东缉事厂,首领是东厂提督,往往由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兼任。 而厂公之下,往往还设有掌班、领班、司房等。 至于具体办事的则称其为番子。 看来绑自己来这里就是那何掌班的意思了? 可是他与那何掌班往日无怨近日无仇,那何掌班为何会下此狠手? 仿佛看出谢慎心中的疑惑,那番子嘿嘿一笑道:“拜谢修撰所赐,杨公被贬,东厂易主,何掌班此举也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杨鹏? 谢慎立刻就明白了。 这何掌班竟然是杨鹏的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本以为萧太监上位一定会对东厂进行大清洗,把原本属于杨鹏的人全部换掉,却不曾想竟然有漏网之鱼。 这萧太监的政治素养也太低了一些吧,难道他不知道斩草除根的道理吗? 还是他以为自己尊贵为东厂提督,压根不担心什么前朝余孽反扑? 起初谢慎还以为此举是朱希周所为,亦或者是那不成器的寿宁侯。 却不曾想劫持自己的是个“前朝余孽”。 这下可着实有些难办了。 谢慎犹豫了片刻道:“既然是何掌班叫你们带本官来的何不出来一见?” 那番子仿佛听到了一件十分好笑的事情,大笑道:“你们这些文官,一个个自以为是,何掌班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吗?” 谢慎只觉得好笑。 不过就是一个东厂贱吏,在他堂堂翰林修撰面前还装起高大上了? 可现在形势比人强,谢慎也只有忍一忍了。 “实话告诉你,何掌班这次有几句话问你,你若是老实回答,何掌班或许会留你一命。若是你耍滑头不老实,嘿嘿。” 那番子瞪了谢慎一眼,眼神中露出杀意。 谢慎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强自使自己镇定下来。 “有什么要问的,快说吧。” 那番子踱了几步道:“首先,何掌班叫我问你,是谁叫你上书弹劾杨公的,是不是牟斌那老匹夫?” 谢慎不禁愕然。 怎么扯出牟斌了。牟指挥使不是一直躲在暗处的吗? 再说搬倒杨鹏那件事牟斌实在没怎么出力,最多算是锦上添花。这样的人怎么会被认为是幕后主使? 咳嗽了一声,谢慎缓缓道:“杨贼坑害忠良,人人得而诛之。吾辈身为翰林清流,自当振臂高呼,以清奸佞。” 谢慎这边侃侃而谈换来的却只是那番子的冷笑。 “都死到临头了还在这里摆翰林老爷的谱,来人啊,给我带到内堂去。” 我靠! 谢慎不禁有些惊讶。这些人看来真的是油盐不进啊,刚刚他的那一套说辞对付寻常文臣或许还有些用,但遇到了蛮不讲理的东厂番子却真是秀才遇到兵,哑巴吃黄莲。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悲剧,在你最春风得意的时候一记闷棍从脑后砸来,砸的你一个七荤八素欲仙欲死。 谢慎被一众东厂番子拖着到了内堂,见到堂中墙壁上挂着的刑具,谢慎倒吸了一口凉气。 “汝辈竟敢私设公堂!” 东厂不像锦衣卫,没有诏狱这样的监狱,所以严格讲是没有资格拘押犯人的。 但实际执行起来却不尽然。东厂是天子耳目,自然有设私狱的必要,毕竟有些事情便是锦衣卫都不便出面的,只能东厂去做。 ...... ...... 第二百九十六章 蚍蜉撼树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谢慎幽幽的吟诵让诸番子不禁愣了一愣。 这翰林院修撰老爷是不是读书读傻了,怎么临要被用刑了还吟起诗了? 谢慎却是不疾不徐的说道:“汝辈知道什么是蚍蜉吗?” 蚍蜉? 东厂番子文化都不高,自然听不太懂这么文绉绉的说法。 为首那番子恶狠狠道:“有屁快放,废什么话!” 谢慎冷笑道:“这何掌班就是蚍蜉!蚍蜉撼树,必将粉身碎骨,汝辈助纣为虐,必将遭到报应。” 这一番话谢慎说的极有气势,东厂番子一时被镇住。 谢慎见状忙接道:“本官乃是翰林修撰,是陛下钦点的状元郎。本官若是突然失踪,翰林院官署内的典吏定会报备刑部。届时天子雷霆一怒,下令追查此事,汝辈以为可以逃脱大明律法的制裁吗?” 东厂是有监视臣子的权力,可却没有拘捕权,往往抓人下狱要假借锦衣卫之手。 换句话说,东厂私自拘押大臣的丑事若是曝光,天子脸面上也挂不住。若是被臣意裹挟,甚至可能将东厂番子丢出做替罪羊。 东厂尴尬就尴尬在这个地方。 平日他们自然作威作福,但因为和文官集团严重对立一旦被逮到机会,定会被狠狠咬上一口。 天子是不大可能替东厂出头的,因为他要维持自己的明君形象。 便是杨鹏杨厂公在群臣攻讦下都被贬,何况区区一东厂掌班乎? 至于这些缉拿朝臣的番子,更是连蚍蜉都不如。 那些东厂番子不禁面面相觑。 是啊,谢慎毕竟是清流词臣,如果真的突然失踪肯定会引起不小的震动。 京城中可不仅有东厂掌管刑侦,锦衣卫也有特权。 若是赶上锦衣卫指挥使不强势还好些,偏偏牟斌这个老匹夫简在帝心,又极为干练,以往对东厂点头哈腰的锦衣卫最近十年竟然挺直腰杆,隐隐有与东厂抢班夺权之意。 之前杨厂督被百官弹劾何掌班就怀疑是锦衣卫在背后捣鬼,现在看来确实极为有可能。 这谢慎如此有恃无恐,恐怕是有锦衣卫在背后撑腰吧。 却说谢慎这边稍稍有了喘息之机,脑中却是极速运作思忖着应对之策。 东厂的番子不会按照常理出牌,方才他那句话只能拖得了一时,万一他们回过味来吃亏的还是谢慎。 “嘿,你方才也说了,若是你突然失踪,朝臣们势必会上奏请天子彻查。但死人不会说话......” 沉默了良久,那为首的东厂番子便冷冷嘿笑道。 我靠,这不是要直接行凶吧? 另一名番子有些犹豫的说道:“韩头儿,何掌班只是叫我们捉了这小子来严加拷问,可并没有叫我们直接做了他啊。” 另一个番子也为难道:“是啊,如果我们直接杀了他,恐怕何掌班那里不好交代。” 那韩姓小头目冷笑道:“你们懂个屁。何掌班是怀疑这小子勾结牟斌那老匹夫,这才叫我们拘捕这厮。我们只需要一份文书将事情写明,叫这小子按了手印,之后便可以结果了他以绝后患。” 那些番子纷纷点头道:“还是韩头有办法。” 不过他们随即犯了难。 东厂番子文化水平不高,别说写“供词”了,就是普通文书都不一定能抄写正确。 东厂里自然有能识文断字的,但如今东厂是萧敬坐镇,他们总不能跑到萧厂公那里求助吧。 没有拿到“供词”就擅自杀掉谢慎,他们确实没法向何掌班交待。 谢慎又道:“不如你们放了本官,本官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谢慎自然不会指望东厂番子真的会放了他,但现在形式如此只能用拖字诀了。 贾咏并没有被捉,已经成功逃出升天。 只要他回到了翰林院,就可以立刻搬救兵。 京城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真要搜查起来未必没有机会找到他。 眼下谢慎要做的就是继续跟东厂番子闲拉硬扯,能拖一刻是一刻。 那韩役长冷笑一声道:“放了你?进了这东厂内堂的人,没有一个能囫囵个出去的。” 东厂内堂? 谢慎深吸了一口气。 这也算是一个小小线索了。 虽然他不是很肯定这东厂内堂究竟是在何处,但可以肯定是东厂关押审讯朝臣的一处刑堂。 这种地方虽然见不得光,不设在东厂本部,但一定距离东厂不远。 也就是说,他现在是从城中东北角一路向南来到了东厂附近? 有了这条讯息,方才东厂番子绕城几圈就都成了无用功,谢慎可以大致判定自己的位置了。 可现在还有一个棘手的问题,那就是如何把这个位置讯息传出去。 靠喊肯定是不行的,还是得用计。 “哈哈,哈哈哈哈......” 谢慎大笑道:“那何掌班已经死到临头,你们要与他陪葬吗?” “小子,休要信口狂言,何掌班如何有难?” 谢慎冷冷道:“你们说这是东厂内堂?” 那韩役长傲然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这东厂内堂是不是有往来探子?” 谢慎继续说道。 “自然如此。” 韩役长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可又说不出来。 “既然如此,你们又怎能保证这些探子都是那何掌班的人呢。” 嘶! 谢慎这句话让韩役长倒抽了一口凉气。 是啊,他之前之所以有恃无恐是因为这地界归东厂管,谢慎再是喊叫也逃不出去。 可他忘记了这东厂的厂公已经由杨鹏换成了萧敬,何掌班一直不受萧厂公待见,可谓边缘化人物。 但边缘化人物那也是占着位置,萧厂公的亲信都眼馋着这掌班之位。 如果谢慎真的喊了一嗓子引来了萧太监的嫡系,发现何掌班的人在审讯翰林修撰,他们肯定会立刻赶到萧厂公那里状告。 那些人巴不得何掌班被萧厂公惩处好腾出位置来,自然愿意送谢慎一个顺水人情。 他们错就错在以为东厂内堂是绝对安全的,现在却发觉这才是是非之地啊。 ...... ...... 第二百九十七章 连锁反应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谢慎利用萧太监的威势开始和诸番子打起心理战。 之前萧敬虽然也派出番子来监视他但却仅仅是探听消息。而这何掌班却是想要他的命。 两害相权取其轻,谢慎此刻自然希望萧太监能站出来解他燃眉之急。 诸番子皆是面面相觑,仿佛真的被谢慎镇住。 东厂对于萧太监来说就是禁脔,有人敢动东厂就是和萧敬过不去。 谢慎淡淡道:“你们自然可以为何掌班效死命,但也可以迷途知返为萧厂公助力。” 离间计是屡试不爽的,何况眼下谢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那韩役长犹豫了良久,方是如梦初醒。 “小子,休要再蛊惑人心。萧厂公是什么样的人,我们比你清楚。你认为我们现在投靠他有活路吗?” 他眼神阴鸷,声调冰冷,顿时恶向胆边生抽出匕首就要向谢慎走来。 谢慎心中暗暗叫苦,却不得不装出镇静道:“你难道不知只诛首恶,从犯不究的道理吗?” 见那韩役长愣了一愣,谢慎心中大喜,忙接道:“那何掌班是杨太监的亲信,杨太监被贬他自然战战兢兢,如惊弓之鸟。不管萧厂公对他态度如何,他心中都不会踏实,究其原因是因为他心里有鬼。而你们则不同,你们不过是东厂番子,是奉命行事。萧厂公便是动了杀机也不会危及你们。” 不得不说谢慎这番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改朝换代,往往震动发生在高层,最安稳的就是底层的人。东厂厂公换了,难道番子就要全部换掉?难道新厂公能够忍受新手的业务生疏? 东厂这样的职能机构最需要的就是经验。番子们的经验是一次次执行任务积累出来的,是东厂最值得凭恃的业务骨干,除非萧太监脑袋被驴踢了才会对下层番子进行大清洗。 “所以诸位只要翻然悔悟,向东厂提督萧厂公检举何掌班的恶行,非但不会受到萧厂公的责罚,或许还会受到一番嘉奖。” 谢慎的话是很有诱惑力的,几名番子都有些犹豫,就连那韩役长都蹙眉沉思了起来。 人往高处走,水向低处流。 他们之前之所以死命跟着何掌班,是担心何掌班倒台后被萧厂公清洗。 东厂番子虽然名声不太好,但却是可以狠狠捞钱的,若是被清洗他们这些人难道去喝西北风吗? 不过现在看来他们都多虑了。以他们的身份,萧厂公未必会正眼瞧上一眼。 跟着何掌班混最好的情况就是维持原状而如果向萧厂公检举何掌班,或许会让他们就此改运。 东厂番子本就见惯了权利斗争,知道此中无对错可言,唯有强者为尊。 杨厂公被斗倒了,那么杨厂公便是奸佞,被踏上无数双脚,被狠狠的踩。而萧厂公赢了,所以他便是东厂的主宰。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们实在没有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向萧厂公示好,他们绝不会混的更差,若是得了器重时来运转那自然更好。 想明白其中关节后,韩役长深吸了一口气道:“谢修撰,眼下我们该如何是好?” 谢慎心道,这转变也太快了吧,真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 他起初只是想靠这些话拖时间,却不曾想对方直接有了改换门庭,呃,是投诚萧敬的打算。既然如此,他便顺水推舟即可。 稍稍定了定神,谢慎淡淡道:“你们先解开我手上的绳索。” 那些番子连忙上前解开谢慎身上束缚,告罪道:“让谢修撰受苦了,还请赎罪。” 谢慎活动了一番胳膊,沉声道:“那何掌班现在何处?” 韩役长答道:“应该就在东厂之中。” 谢慎又问道:“萧厂公呢?” “或许在宫中侍奉吧。” 谢慎不由得皱眉。 萧敬虽然是东厂提督,但还有一个身份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 后者的工作场所自然是司礼监,要比东厂这个宫外衙门重要的多。 萧敬又没有三头六臂,自然无法做到兼顾,其更多时间还是待在宫中的。 也就是说现在东厂还是何掌班在打理,想绕开何掌班直接去找萧敬就得入宫。 莫说这些东厂番子,便是谢慎这个堂堂翰林修撰要想入宫都不容易。 这便有些难了。 见谢慎皱眉,韩役长急道:“不如我们等萧厂公到了东厂再说。” 谢慎摇了摇头道:“不行,萧公不知何时才能来东厂一次。若是他几天不来,难道你们也要等几天吗?若是何掌班询问起来,你们如何回复?” “这......” 韩役长十分为难的挠头。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究竟该怎么办? ...... ...... 却说贾咏贾鸣和逃离酒楼后径直返回了翰林院,将翰林修撰被人劫走的事情禀报了王华、王鏊两位大人。 两位老大人皆是十分震惊。京师重地,天子脚下竟然有人狗胆包天,敢劫持朝廷命官。 此案若是不查清,陛下的颜面何在,朝廷的颜面何在,翰林院的颜面何在? 两位老大人一番商议后,觉得此事还是应当禀报天子,便由王华执笔写了一封简短的奏疏派人呈递入宫。 而于此同时王鏊也派人去五城兵马司,顺天府衙报案。 这种案子大兴县衙是不会接也不敢接的,只能叫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通力合作了。 其实以大明朝的行政效率而言,如果不是命案破案的时间会拖得很长,这点便是王鏊也没有办法。 故而他们才会两条腿走路,一边向五城兵马司、顺天府衙报案,一边由王华向天子禀报。 天子此刻正在文化殿听经筵日讲,看了王华的奏疏直是大惊。 堂堂朝廷命官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在京师被人劫持,这丢的可是朝廷的脸面。 天子当即下令,命东厂提督萧敬和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协作,全城搜索。 锦衣卫东厂之间往往是竞争关系,这次竟然破天荒的合作办案,足以见得天子对此事的重视。 没办法谁叫谢慎是天子钦点的状元呢,堂堂状元郎被人劫持,最面上发烫的就是大明天子了。 ...... ...... 第二百九十八章 谁是黄雀 牟斌和萧敬之间的关系尚可,见面姑且还能打个招呼。 天子下旨后,二人当即调集锦衣卫和东厂的人马进行了全城搜查。 如果单看谢慎的品级,在遍地权贵的京师实在排不上号,可谢慎却是清流词臣非寻常六品官可比。加之最近谢慎因为弹劾杨鹏、请撤东厂成为了炙手可热的士林领袖,若是这样一个名臣名士在京师凭空消失,绝对会引起不小的震动。 锦衣卫和东厂之间嫌隙不少,但既然天子降了旨还是要通力合作的。 很快京师便被这两大组织翻了一个底朝天,但让指挥使大人和东厂提督疑惑的是他们竟然没有寻到谢慎的下落。 难道那伙绑匪是把谢修撰绑出城了? 要做到这点并不是不可能。京师出入往来的搜查并不算严,甚至有时候形同虚设。 只要把谢修撰绑缚双手双脚再堵上嘴丢进马车,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轻松的混出城去。 就在牟斌和萧敬商议如何回禀天子时,突然有东厂番子来报,说找到谢修撰了。 萧敬大喜。来禀报的是东厂的人,这份功劳自然要算在东厂头上。若是平时倒也罢了,这次东厂和锦衣卫联合搜查,就可以通过对比显示出能力高下。 “是在哪里找到谢修撰的?” 萧敬颇为得意的瞥了一眼牟斌,高声问道。 “厂公,这,这......” 那番子面露难色,这引得萧太监十分不悦。 他冷哼了一声道:“这什么?牟大人又不是外人,没必要遮遮掩掩!” 那番子本以为在牟斌面前不适合说这些,但厂公都发话了,他这只小虾米又有什么好犹豫的? “禀报厂公,是在东厂内堂发现谢修撰的。” 此话一出,萧敬登时面色铁青。 东厂内堂?那怎么可能?这不就等于说人是东厂抓的吗? 他萧敬虽然派了人监视谢慎的一举一动,但绝没有下令捉拿。 现在可倒好,人在东厂内堂找到,他这个厂公是泥巴掉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萧敬狠狠瞪了一眼番子,眼中的怒火几乎喷涌而出。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眼前的这个蠢货恐怕已经死了几次了。 那东厂番子被萧太监瞪了一眼,下意识的一个哆嗦,面色惨白如纸。 他就觉得不应该当着牟指挥使的面说,可厂公叫他说,他不能不说啊。 一肚子委屈得不到发泄,东厂番子只得后退一步暂避厂公锋芒。 牟斌听到这里则是心中大喜。 乖乖,想不到这谢修撰竟然是东厂抓的。 现在看来那个东厂盯梢的番子他不应该直接杀了,留下来或许可以从其口中撬出一些有用的东西。 见牟斌那只老狗一脸玩味的看着他,萧敬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可是此时此刻他能说些什么?他说的越多就表示自己越心虚。 又狠狠瞪了一眼退到牟斌身后的蠢货下属,萧敬声调冰冷的道:“那为何不把谢修撰带来?” 那番子哭丧着脸道:“谢修撰昏死过去了。” 萧敬大惊,连忙问道:“怎么会昏死过去?” 那番子回禀道:“这个小的也不知,只知道东厂内堂一片狼藉。谢大人似乎遭到了刑讯,估计是挨不过去昏死了吧。” 这些个蠢货! 萧敬气的肺都要炸了。 是谁,是谁擅自做主抓的谢慎? 这个内鬼他要是不捉出,这东厂势必无宁日! “既然如此,某这便去禀报陛下。” “慢着,此事是皇爷命咱家和牟大人一起督办的,牟大人怎可一人回禀。再说事情还没有完全弄清楚,牟大人便想着回禀皇爷,未免太过敷衍了吧?” 牟斌心中冷笑,心道你自己的属下都承认人在东厂内堂且晕死过去,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不过既然萧敬要等等看,那就等好了。他就不信萧敬还能洗白。 牟斌虽然和萧太监没有什么私怨,但锦衣卫和东厂之间的关系导致他不可能和萧敬成为朋友。 若是这次换了他萧敬,就不会狠狠踩牟斌一脚了吗? “牟指挥使要不要和咱家一起去看看?” 萧敬强自压下心中的愤怒,强颜欢笑道。 牟斌捋了捋下颌短髯,笑声道:“萧公之命敢不从耳?” ...... ...... 却说东厂内堂中,谢慎缓缓醒来。 他只记得昏迷之前冲进来许多东厂番子,直接用弩箭射死了几名何掌班亲信。随后他便觉得后脑被人砸了一记闷棍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眼前站着许多熟悉的面孔,其中就有东厂提督萧敬和锦衣卫指挥使牟斌。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谢慎挣扎着坐起身来,哑声道:“水......” 自有人递过一碗水来,谢慎接过来一饮而尽,只觉得干裂的喉咙稍稍好受了些。 “谢修撰,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一个发声的是东厂提督萧敬萧太监。 瞧他一脸急切的样子便知道这件事让他承受了不小的压力。 谢慎刚欲张口却是猛然想到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也在。 有些话萧太监怕是不想让牟斌听到吧? “陛下听说谢修撰被歹人劫持,便降旨命咱家和牟大人一起全城搜查,想不到竟然会在此寻到谢修撰。” 萧太监却是脸不红心不跳,毫不避讳的说道。 这种时候他越遮掩便越会让牟斌抓住不放。倒不如表现的洒脱一些,让牟斌没有机会下口。 见萧太监这副态度,谢慎便摇了摇头道:“本官和贾同年在国子监旁的酒楼吃酒,却不曾想一伙凶神恶煞的人冲进酒楼一通打砸。本官看不下去便下楼去呵斥了一番,并表明了身份。不曾想这些人竟然直接将本官掳掠上马车。等到本官被他们带下马车便已经在这里了。” “那这些死人是怎么回事?” 牟斌显然对这样的解释不算满意,循循善诱道。 谢慎却是连连摇头道:“这个本官也不清楚,只知道一些人冲了进来用弩机将内院的人全部射死了。” ...... ...... 第二百九十九章 内鬼 听到这里,就连萧敬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方才那番子说的一片狼藉是这个意思。 但萧敬毕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当即便镇定下来道:“这件事情太过蹊跷,咱家以为还是应当禀报皇爷决断。” 纸是包不住火的。何况牟斌那个老匹夫就在旁边,由他捅出去还不如萧敬主动禀报。 再者说,这件事还不算糟糕。被射死的都是东厂的人,从这个角度讲东厂反而是受害者。 牟斌嘴唇微微蠕动,还是没有张口。 东厂番子在内堂被人射杀,这实在是太蹊跷了。 敢在京师做这等事的掰着指头也数的过来,可究竟是谁? 谢慎自然是隐瞒了一些细节的。但这些不重要,至少在眼下如此。 在东厂番子的搀扶下谢慎站起身来,冲萧敬和牟斌拱手道:“多谢搭救。” 京师的水实在是太浑了,谢慎以后还是得多带点护卫在身边。 “这都是应该的,谢修撰且先回府中休憩吧。” 牟斌摆了摆手,淡淡说道。 却说谢慎被萧敬派人护送着回到府中,方一进门管家便痛哭道:“老爷你可回来了,夫人都快急死了。” 谢慎心中一沉。 他突然失踪,消息肯定传回了家里。芊芊担忧自己的安危,别是做出什么傻事了吧? 想到此,谢慎急忙问道:“夫人可在府中?” 管家摇了摇头道:“夫人去徐老大人府上了。” 谢慎心道芊芊该是叫徐府家奴都去寻自己了,当即便要去老丈人家。 却在这时,徐芊芊迎面走来差点和谢慎撞了个满怀。 “夫君!” 徐芊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时失声惊呼道。 谢慎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说着宠溺的刮了刮爱妻的鼻头。 徐芊芊却是不理,一顿粉拳砸向谢慎胸前,哭声道:“我不管,我不管。夫君可知道你失踪后,府中上下都急成什么样了吗?夫君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我也不活了!” 徐芊芊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感一头扎进了谢慎怀中。 少年叹息一声,拍了拍娇妻的后背道:“这次是个意外,我向娘子保证以后绝不会再有了。” 徐芊芊这才破涕为笑道:“这还差不多。” “这次是哪个歹人劫持的夫君?” 谢慎闻言皱眉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们还是进屋说吧。” 说着便和妻子结伴进了屋中。 将事情的经过与徐芊芊说了一遍,谢慎摇头道:“所以我也不知道这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起初他以为是何掌班要绑他,但现在看来那些冲入内堂的东厂番子同样是早有准备。 “会不会是锦衣卫?” 徐芊芊疑声道。 “锦衣卫?应该不会吧。” 毕竟那处地方归东厂管辖,锦衣卫的人怎么可能冲进去。 “再说了那些手持弩机的人穿着东厂的衣服。” 徐芊芊却是连连摇头:“这可不一定,东厂之间便是再有嫌隙也不会直接用弩机射杀,我看这倒像是嫁祸于人。” 女人看事情更多凭的是直觉,徐芊芊也不例外。 “这些事情自会有人追查。” 谢慎顿了顿,叹息一声道:“京师实在水太浑了,以后还是小心为妙。” “我就说夫君应该多带些护卫的,赶明就去爹爹府中借一些来。” “夫君要答应我,以后这种事情不能再有了。” 徐芊芊眼泪又要涌出来,谢慎连忙道:“快别哭了,我都答应你。” “老爷,王主事到了!” 谢慎无奈的摇了摇头。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他这一失踪倒好,恨不得全城的人都知道了。 徐芊芊十分懂事的从谢慎怀中挣脱出来,柔声道:“夫君快去吧。” 谢慎点了点头道:“等我招呼完了守文大哥再来陪娘子。” 说完他便出了屋朝内院走去。 ...... ...... 东厂内堂,提督太监萧敬目光阴鸷的扫视着堂下这帮蠢材。 这些掌班们平日里一个个胸脯拍的震天响,真到了关键时刻却只有拖后腿的。 “说话啊,怎么都哑巴了?咱家问你们,谢修撰是怎么被人带到东厂内堂的。没有咱家的命令,是谁在擅作主张!” 这四个字萧敬咬的很死,他最恨别人背叛他。 在他看来未经他的允准擅自做主拿人就是最大的背叛。 堂内的四名掌班皆是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 与杨鹏的暴戾相比,萧敬的阴鸷在他们看来更为可怕。 “怎么,有胆子做没胆子认吗?” 萧敬冷笑道:“到时皇爷怪罪下来,你们都得被砍脑袋!” 四名东厂掌班闻言纷纷跪倒在地,冲萧敬连连叩头道:“厂公息怒。厂公息怒。” “息个屁怒!” 萧敬气急一脚踢向近前的何掌班,将他踹飞。 “皇爷若是怪罪下来,咱家不好过你们也休想活命!” “死的都是东厂的人,是出了内鬼啊。” 萧敬在宫中多年什么样的阴谋诡计没见过。 在他看来射杀那些东厂番子的绝不可能是外人,一定是内鬼所为。 一来这内堂虽不是东厂本部,但一样戒备森严且位置幽静,寻常人根本难以寻到。 二来能恰到好处的射杀绑谢慎来的番子,这些人定是早有预谋,除了内鬼还能是谁? “是你,还是你?” 萧敬顿时起了杀机。 东厂有人想往他萧敬的头上扣屎盆子,他萧敬绝不能忍。 看来还是他对这帮蠢材太宽容了,当初就应该把东厂的人全部裁撤换成新人。 新人虽然没有经验,但却是听话。这才是萧敬最看重的。 “厂公,切莫中了他人离间之计啊。厂公接掌东厂不久,司礼监那几位可都打着主意呢,这时候东厂不能乱啊。” 说话的是东厂掌班黄闻。 他是东厂资历最老的,已经在这行干了二十年,见证了三位厂督走马上任,算上萧敬这是第四个。 这样的人肯定不是杨鹏的心腹。 萧敬冷冷道:“你是说这事是王岳那个老贼干的?” “眼下最见不得厂公好的恐怕只有此人了。” ...... ...... 第三百章 西域局势 任何事情在京师的传播速度都是惊人的。 很快上至衮衮诸公,下至黎民百姓都知道了翰林修撰谢慎被东厂“劫持”的消息。 一时间群情激奋,都察院的言官们纷纷上书弹劾东厂,连带着萧敬都被喷的满脸吐沫星子。 天子无奈,刚刚换了东厂提督就出了这档子事他总不能继续换人吧? 再说了虽然谢慎是在东厂被发现的,但不能证明劫持他就是萧敬授意的。 加之萧敬抢先一步奔到天子近前哭诉有人害他,天子便动了恻隐之心。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天子也是人,自然也会受到情感的影响。 除了已故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萧敬是天子身边最亲信的太监。 在没有绝对的证据前,天子也不想自断臂膀。 故而最后的结果便是萧太监推出了几个东厂番子做替罪羊,自己则是请了一个失察之罪。 这等避重就轻,祸水东引的举动自然遭到了言官们的抵制。 他们纷纷上书要求天子命三司会审此案,还谢修撰一个公道。 天子一时头大如斗。 自打继位以来,他一直以上古明君的标准要求自己,获得的评价也还不错。 怎么这些言官还不满意,连让他身边留一个体己都人都不行。 天子终于明白,言官或者说文官们针对的不是杨鹏、萧敬个人,而是整个太监群体。 只要是宫中阉宦,在文官看来就是散发着阵阵恶臭的异类。 他们打倒了传奉官便又将目标定为阉宦,仿佛只有他们才是出淤泥而不染才是最清白的。 这让天子大为恼火,便将事情压了下来。 不过言官们似乎没有偃旗息鼓的意思,奏疏仍然像雪片一样飞来。更让天子恼火的是,一些部院大员,甚至是阁臣也上书替言官们助威。 最后天子没有办法,只得宣本案的苦主谢慎进宫面圣。 没有人知道那日乾清宫东暖阁中发生了什么。不过谢修撰出宫后便主动上书,谢天子处置东厂番子之恩。 这便相当于认可了之前天子的处置办法。 一时间都察院的言官们都傻了眼,知道再胡搅蛮缠下去也没有用,便不再上书了。 不过这在诸朝臣看来仍然是一桩悬而未决的疑案,只不过因为天子强硬的态度谢修撰妥协了。 闲话不提,却说这日谢慎约了王守文、谢丕、贾咏在府中吃酒。之所以不再去酒楼实在是心有余悸。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虽然没有那么夸张,但在一段时间内,若是没有足够的护卫护佑,谢慎却是不敢再去酒楼招摇了。 王守文酌了一口佳酿道:“慎贤弟,这次你处理的不错。那帮都察院的杀才恨不得你跳出来给他们当枪使,你可不能遂了他们的意。” 谢丕却皱眉道:“可明眼人都知道萧太监推出的那几人是替罪羊,慎大哥可是吃亏了。” 王守文摇头道:“看似吃亏,实则大赚啊。你不要忘了慎贤弟是被陛下诏入宫中的。肯定是陛下表明了态度,慎贤弟这才上书发声。吃点小亏换得简在帝心,绝对是赚啊。” 见二人争得面红耳赤,谢慎只觉得好笑。 “是不是,慎贤弟,你倒是说一句啊。” “说什么?你们两个就不要多想了。” 谢慎直是十分无奈,朝身旁的贾咏望了一眼,似求救一般。 贾咏立刻心领神会,笑道:“这绍兴黄酒果然和我们北地人喝的味道大不一样,不知道谢修撰还有多少珍藏,可否匀出一两坛来叫贾某解解馋。” 谢慎道:“这是王老大人府里的珍藏,我这里还有十坛,鸣和兄若是不嫌弃大可以全部提走。” 贾咏连忙摆手道:“这怎么使得,一两坛足以。” 二人相视一笑。 一旁的王守文被二人带起了节奏,也道:“鸣和兄尽管去拿,大不了我再如数补给慎贤弟就是。” “听说吐鲁番使者近日要入京拜见天子,不知带来了什么稀奇贡品。” 谢丕的老爹是内阁成员,自然消息灵通,谢慎闻言咦了一声道:“吐鲁番派出使臣朝见陛下?” 在他的印象中,弘治九年吐鲁番再犯哈密。逼得哈密求援大明朝廷。 天子下令兵部尚书马文升总掌此事,马大人也很争气,一番阳谋之下将吐鲁番人赶出哈密。 只是若是按照历史进程,吐鲁番还要反反复复数次,不会轻易的派出使臣朝贡啊。 这让谢慎大为疑惑,莫非蝴蝶效应越来越明显了? “这有什么稀奇的,慎大哥难道没看邸报吗?吐鲁番人已经被打的丢盔弃甲,哭爹喊娘了。” 王守文一脸得意,大明自打土木堡之变后武备便一直松弛非但时常被北元打秋风占便宜,就连吐鲁番这样的西域胡国都敢蹬鼻子上脸,和老大哥比划一番。这可有些让人难以接受,大明虽然文官占据了主导,但并不是没有血性的。 尤其是像谢丕这样的年轻人,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见朝廷打了一场大胜仗,自然攥紧了拳头炫耀一番。 对于吐鲁番哈密这对冤家,谢慎还是颇感兴趣的。 大明对西域的控制十分薄弱,如果能够以哈密为跳板再控制吐鲁番,一直难以打开的西域走廊便可以划归大明的势力范围了。 自盛唐以后,除了蒙元外各朝对西域一直缺乏控制力。 但即便是蒙元也没有真的把西域当作核心区域来发展。 现在却是有了机会,若是真的能控制西域,确实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 任何一个穿越客都想着改变历史,但真正能做到的却很少。因为历史有着很强的自我修正能力,细节哪怕改变大势也不会轻易变化。 但这件事不同。 眼下吐鲁番已经派出了使臣,证明历史的大势已经发生了一定的改变。在这种情况下,谢慎只要以先知的身份提出高屋建瓴经略西域的国策,是很容易被弘治皇帝接受的。 经略西域绝不仅仅是拓边养马那么简单,还可以通过人口迁移解决土地矛盾,明末难以解决的大困局甚至可以提前解决。 ...... ...... 第三百零一章 困局与转机 谢慎前世虽然不是社会学者,但对明末的困局还是有一套自己的分析的。 在他看来明亡的核心问题就是土地问题。什么小冰河,天灾,后金,农民军都不是影响局势的关键。 何况农民军为什么会形成席卷天下之势,还不是土地兼并到了不给普通农户活命的地步。 中国历朝历代的农民起义都是被逼到绝路后兴起的。 中国百姓多是顺民,但凡还有一丝活路,就绝不会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去做那造反的事情。 君父君父,君在前父在后。 但如果这个君父抛弃了自己的子民,子民自然要自己想办法讨饭吃了。 如果往深处挖,就会发现土地兼并和科举制度有着极大的联系。 明代的读书人享有很多特权,考上了秀才便不必交税服役。 而读书人一旦中举,更是成功迈入乡绅阶层。 即使不能更进一步考中进士,凭借着举人身份,在家乡也能活的很滋润。 无需举人老爷多言,十里八乡的族人、农户都会争相把田地寄挂在举人老爷名下,从而达到免税的好处。 当然,秀才相公也同样可以免税。不过秀才较多,没有什么统治力,还是选择身份更为尊贵的举人更稳妥。 故而族人农户多会选择举人投献土地。 要知道,虽然是有保人做中间人的,且双方都是心领神会,农户只需要给举人交很少的租金。但这些土地毕竟名义上是举人老爷的。 一旦举人老爷反悔(虽然这种可能性很低),或者举人老爷被加租,小农户是没有地方讲理的。 去到官府状告举人老爷侵占土地?那地契田契上可清清楚楚的写着田亩已经过户! 这本身就是一种潜规则,是处于灰色地带不受大明律保护的,要怪只能怪那些农户想赚小便宜,结果坑了自己。 及至明末,百分之十的精英阶层手中握有百分之九十的田亩,土地兼并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举个例子,徐阶徐阁老是名满天下的宰辅之臣。可又有多少人知道,在他的老家松江府,有超过三分之二的土地都是在徐阶名下的。 当然,以徐阶的身份,未必会真的做出赖账侵占土地这么吃相难看的事情,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确实是一代名臣的大污点。 有些时候不是你要兼并土地,是族人乡里投献。他们宁可给这些士大夫吃粮也不给天子不给朝廷吃粮,直接导致大明是一个官富国穷的畸形结构。 要想解决这个顽疾,单纯靠蛮力杀大户是不靠谱的。这样不但会激起反弹,还可能动摇国本。 转移矛盾无疑是个极为巧妙的办法。 只要能够不停的打胜仗,就可以遮下丑陋的东西。 而一旦大明朝廷控制了西域,就可以学盛唐时,迁健儿入西域开垦土地。 中原土地紧张,可西域土地并不紧张啊。 只要肯吃苦,要想发迹还是不难的。 当然这也只是权宜之计,但至少可以让大明多出一百余年的国祚,为改革赢得时间。 说起改革,谢慎还是十分推崇张居正的一条鞭法改革的。 这个上承唐代两税制,下启清朝摊丁入亩的政策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矛盾。 虽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这个国策在地方并没有得到很好的贯彻,但却是提出了一种可能性。 张居正绝对算是够手腕的政治强人,换成范仲淹这样的理想主义者,恐怕又会是一个早夭的“庆历新政”了。 政治家绝不能是理想主义者,因为政治处处都是博弈和妥协。王安石的熙宁变法为什么能够获得相对成功,不就是因为吸收了蔡京这样的人吗? 政治不是打扑克,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搞成的。 领导者首先要具备识人的能力,要做到知人善用,用对人,用好人。 蔡京这样的人难道就一无是处吗?难道都要像包拯、海润一样白日昭昭才是能用之人吗? 有时谢慎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到底是清流好还是能臣好。 能臣是能做实事的,而清流往往是嘴炮党。 在大明,任何人想要上位都要经历清流这个阶段。但若上位了还是把自己定位为嘴炮,未免就有些太过无耻了。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若是人人都为了刷声望变成了嘴炮,那大明朝廷岂不是乱成了一锅粥。 当然,这也不是说风骨不重要,只是说要做到一个平衡。 越往上爬见到的人和事情越多,感悟便越不同。 叫一个县令和知府谈理政体会肯定不一样,知府和巡抚又会不一样。 谢慎的优势在于领先时代五百多年的见识,以及不对称的信息优势。 但这些在处理政务上并没有太大的效用。也就是说谢慎在政治上不但没有这些官场老油条出色,甚至还有很长的距离要追赶。 路要一步步的走,饭要一口口的吃。现在考虑这些东西也没有用,还是先做好眼下的事情吧。 吐鲁番使者来到京师拜见天子,照例天子会举行大朝会。 谢慎这样的六品官虽然也有资格参加,但位置肯定是极为靠后,想看热闹是看不到的。 朝会的流程十分固定,无非是吐鲁番使臣献礼,天子训话,百官齐拜山呼万岁。 但这对于谢慎来说意义却是十分不同。 这是他来到大明后,要参加的第一次大朝会。 虽然不是万邦来朝,但场面势必小不了。作为一名热血儿郎,一直都有着一股大国情结。 能亲眼看到番国使臣叩拜泱泱大明,那种快感绝对是言语难以形容的。 都说强汉盛唐,为什么大明就不能叫番夷来朝叩拜。 想及此,谢慎笑声道:“这事情都赶在一起了。也罢,我倒想看看这个吐鲁番使臣会带来什么贡品。” 印象之中,吐鲁番的特产不就是葡萄吗? 但葡萄酒的酿制方法早已传开,这吐鲁番使臣若真是带来些葡萄酒完全无法勾起人的兴致啊。 “嘿嘿,听说吐鲁番的姑娘个个长得貌若天仙,或许这次番国使臣带来几个绝世美人呢。” 王守文将一粒葡萄丢入口中,狡黠笑道。 ...... ...... 第三百零二章 当侍东宫 弘治九年十月十五,天子在奉天殿举行大朝会接见吐鲁番使臣。 满朝官员在奉天殿前集合完毕,等待着天子驾临。 与先帝成化皇帝不同,弘治皇帝十分勤政,甚至可以用工作狂人来形容。 不但每日的例行朝会他会准时参加,还会时常召集阁臣商议讨论军国大事。 更为难能可贵的是,送到天子跟前的奏疏往往会得到立即批复,绝不会有堆积拖延的情况。 不过便是这样一个劳模皇帝,举办大朝会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 其实道理很简单,大朝会只会在宣布一些重要事情时举行。譬如封后,立太子。 再就是大捷封赏或是使臣来朝。 偏偏这两项在弘治皇帝执政时都不算多,故而皇帝便是有心也是无力。 闲话不提,却说这日吐鲁番使臣见到如此阵势直是被吓得不浅,在按照惯例奉上贡品拜过天子后就是皇帝训话的环节。 中国自古有天朝上国的执念,这一点大明也不例外。 天子训话吐鲁番使臣就跟老子训儿子一样根本不需要理由。 何况吐鲁番这个“不孝子”前不久刚刚兴兵哈密想要虎口拔牙,从老子腿上剜一块肉下来。 这可是了不得的事情,天子便是骂的吐鲁番使臣狗血喷头他也丝毫反驳不得。 不过大明天子还是很有涵养的,所谓训话也不过是点到为止,那吐鲁番使臣早已被这浩大天家阵势吓得噤若寒蝉,只连连叩首,连大气都不敢出。 场面很和谐,天子很满意。 再怎么说,吐鲁番在天子看来也不过是一个孩子。孩子犯了错打一顿屁股就是了,没必要往死里打。 既然孩子认错态度好,做长辈的自然也要奖赏。 天子当即下令赐予吐鲁番使臣十万匹浙绸,这便表示天子认可了吐鲁番的认错态度,不会再兴兵攻打了。 吐鲁番使臣感激涕零的叩拜天子圣恩,百官齐呼万岁,一场大朝会圆满结束。 ...... ...... 从奉天殿前返回谢府,谢慎难得的伸了个懒腰。 托吐鲁番使臣的光,天子给所有朝臣放了个假,这对于没有固定休沐时间的朝臣来说可是一件大喜事。 谢慎偷得浮生半日闲,便坐在自家院子的藤椅上一边品茶一边哼着曲子。 与他料想的差不多,大朝会的进程就像有剧本一样,一个场景接着一个场景完全没有什么新意。 在这种场合下向天子建言经略西域是不合适的,何况这种事情事关重大即便谢慎提了出来也不会立刻得到答复。 倒不如把细节完善一下再上书天子。 正自悠闲的想着,管家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喘着粗气道:“老爷,中官到了。” 中官?中官到了? 谢慎稍愣了愣才明白是什么意思,连忙道:“快把中官请进来。” 好在他衣衫还算整洁,深吸了一口气便迎了出去。 那中官是个年岁尚轻的,应该是第一次出宫宣旨还稍稍有些紧张。 见到谢慎后板色道:“翰林修撰接旨。” 谢慎立刻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 “臣谢慎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翰林修撰谢慎品性忠良,学识渊博,授其兼任詹事府右春坊右赞善侍讲东宫,钦此。” 这道圣旨并没有太多花哨的词语,可谓言简意赅。 谢慎心道弘治皇帝看来是个实在人,不搞那些虚的。 对于这道圣旨本身,谢慎倒是没有什么惊讶的。 皇太子提前出阁读书的事情他早就听邓太监说了。 司礼监的消息自然假不了,加之小太子历史上差不多就是弘治十年出的阁,这个时空稍稍提前一些也没有什么稀奇。 前段时间谢慎被东厂何掌班的人劫掠,之后那些何掌班的亲信又被人射杀,一时引起了朝野震动。 文官们纷纷上书,请求天子严惩萧敬,裁撤东厂。 可天子却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只处置了几只替罪羊,而没有动萧敬分毫。 言官们自然不满意,奏疏如雪片一样飞到御案前,就差把吐沫星子喷到天子脸上了。 天子是一个面皮薄的人,又没有什么暴力倾向。面对这样的场面,他一时手足无措。 其实要是换成了嘉靖皇帝,肯定命人把这些跳脚的文官拖出去打一顿廷杖。 屁股开花,这些言官就老实了。 可弘治皇帝不行,他老人家宅心仁厚,还等着青史留名呢,怎么能廷杖爱卿们呢。 无奈之下,弘治皇帝只得宣本案苦主谢慎入宫面圣。 弘治皇帝与谢慎苦口婆心说了良久,终于说服谢慎主动上书表态,好压下汹涌的百官攻势。 当然弘治皇帝知道自己理亏,也给出了谢慎补偿。 这补偿便是授予谢慎詹事府右春坊右赞善的位置。 这可是谢慎一直想要的,咬了咬牙便答应了。 反正劫掠自己的人已经全部被射杀,只剩下一个何掌班玩不出花来,将来有的是机会整治他。 东宫侍讲有很多种,左右庶子,左右谕德,左右中允,左右赞善都可归到东宫侍讲之列。虽然右赞善只有从六品,但这个位置却是必须要拿到的。 别的朝代把自己和东宫捆绑在一起或许还是有很大风险的,但弘治朝不会。 谁叫宠妻狂魔弘治皇帝只有张皇后一个老婆,只有小正德一个子嗣呢。 小太子便是再不济,天子还能不传位给他? 做东宫官员就像踏上一条终南捷径,可以少走许多弯路做到一步登天。 别人可能觉得弘治皇帝春秋鼎盛还有许多年可活,但谢慎却知道这位天子的阳寿也只剩下最多十年了。 这种时候到东宫和小正德培养感情,等到小正德继位谢慎便是有从龙之功的自己人,再想升迁就容易多了。 届时谢慎差不多二十五六,熬了十年资历也足够了,若是能够任个六部侍郎给将来入阁铺路自然是最好的。 外人都认为谢慎那件事上很吃亏,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内幕。 陛下与谢修撰在宫中达成的“交易”,呃...咳咳是共识岂是能轻易公开示人的。 谢慎叩谢过皇恩,领了圣旨后便冲那中官笑道:“中使有劳了,不知太子殿下是否近日就要出阁读书,读书地点可是在东宫?” ...... ...... 第三百零三章 东宫太子 那中官显然第一次出宫办差,简直比谢慎还要紧张。 他左右环视了一周确认无人后才压低了声音道:“咱们小皇爷是在文华殿读书。” 文华殿? 谢慎对这个答案还是感到有些惊讶的。文华殿不是天子春秋听经筵大讲的地方吗? 转念一想他又明了。东宫虽然名义上是太子的居所,但实际上小正德此时并没有独自住在东宫。 弘治皇帝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自然是捧在手心怕化了,怎么可能这么早就让小太子去东宫居住。 感情这种东西还真的是靠培养的。谢慎前世就看到过不少子女和父母很生分,这些应该都是从小和父母缺乏交流的结果。 不过不管是文华殿还是东宫,小太子总归是要见到的,谢慎也暂时不去想那许多了。 “多谢中使。” 谢慎又冲那中官拱了拱手道:“以后还要多多仰仗中使。” 那中使心中可是乐开了花。他早听说文官都是一些自命清高,脾气古怪的老匹夫,对他们阉人最是瞧不起。却不曾想今日这谢大人对他礼敬有加,没有丝毫鄙夷之色。 加之谢慎年轻俊郎,卖相也不错,不禁让那中使感慨这才是大明朝未来的栋梁啊。 “咱家谷大用记住谢大人的话了。” 我靠! 这回谢慎差点喊出了声。 谷大用?便是那个正德朝的大权阉,西厂提督,八虎之一的谷大用? 看这中官的年岁并不算大,还真是有可能。 要说正德朝著名的八虎,那段子讲起来真得讲上三天三夜。 提起八虎,第一是刘瑾,第二就是这谷大用了。原因无二,因为这厮占据着西厂提督的位置。 西厂是什么地方?那可是比东厂、锦衣卫还要让人闻风丧胆的机构。 进到那里的人即便不死也得掉上一层皮。 如果谢慎没记错的话,西厂只存在于成化、正德两朝。 成化朝西厂提督是那大名鼎鼎的汪直,而正德朝的西厂提督就是这位谷大用。 刘瑾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谷大用是西厂提督太监。二人之间一直勾心斗角,争权夺势。能够和刘瑾这样的大权阉争宠足以见得此子有一套。 关键是谷大用年轻啊,年轻就是资本。 刘瑾这时候已经快五十岁了吧?即便正德上位也就风光了几年便被凌迟处死,从政治投资的角度讲谷大用这只潜力股要比刘瑾强的多。 之前谢慎对谷大用以礼相待只是因为习惯性礼貌。 但现在他却是想真正结交一番谷大用。 虽然在他的指点下,邓原已经顺利进入司礼监。但邓太监再怎么努力也只有十年的时间向上爬。即便邓太监当上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又如何?正德天子继位后,肯定是要用自己身边的人的。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文官如此,阉宦亦如此。 刘瑾这个大魔王登上历史舞台是迟早的事,八虎也一定会搅动大明局势。 与其被动的等历史向前推进,倒不如主动一些。 当然也不是说邓原就完全没有用,至少在正德继位前的这十年,进入司礼监的邓太监可以成为谢慎的一大助力,给少年提供第一手的信息。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只能说谢慎要为将来做打算。文官若是太顾及面子不与太监结交是无法在朝中乃至内阁待久的。 只能说这是一种没有办法的办法。要完成自己的政治理想,实现自己的政治诉求与太监结交是必要的一步。 见谢慎看向他的目光中闪着光彩,就像狼盯着肉一般,谷大用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听闻江南那边的官老爷多喜好男风,这个谢大人该不会也有此种癖好吧? 可是他谷大用也不能算男人吧?难道谢大人不仅男女通吃,连太监也不放过? 想到此,谷大用倒吸了一口凉气道:“谢大人一直看着咱家干嘛?咱家脸上又没有花。” 谢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了。 此时的谷大用不过是一个还没有上位的小太监,自己这么亲切他真可能不适应。 咳嗽了一声,谢慎笑道:“没什么,谢某只是觉得谷公公很面善,像谢某一个熟人。” 谷大用哦了一声,便笑道:“咱家也和谢大人很投缘,以后若是有机会,咱家说不定还要常和谢大人打交道呢。” “谷公公此话何意?”谢慎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探听消息的机会。 “皇爷有恩旨,命咱家侍奉在小皇爷左右。谢大人不是任职右春坊右赞善吗?那咱家总会和谢大人再见面的。” 谢慎点了点头。 历史果然还是有惯性的,谷大用真的侍奉在小正德身边了。 这么看来,刘瑾上位也是迟早的事情,一场群魔乱舞的“盛宴”看来越来越近了。 谢慎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从臣子的角度讲自然是希望侍奉正德这样没心没肺的天子,这样大家都不必算计活的开心。 但从天下黎民的角度考虑,正德这样的皇帝执政就有些灾难了。 好在现在小太子刚刚出阁读书,还有时间改造。谢慎这个东宫侍讲看来不能只混资历,要承担起教导小太子的重任啊。 “谢大人若是没有别的什么事,咱家便告辞了。” 谷大用笑吟吟的说道。 谢慎知道他要回宫复旨遂点头道:“谢某去送一送谷公公。” 把谷大用送出府后,谢慎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右春坊右赞善,东宫侍讲! 虽然这个职位一直是谢慎的目标,但真正得到后他还是感到欣喜。 在朝廷这个不分黑白的大酱缸之中,要想屹立于不败之地就要有长远的规划。 东宫的粗腿是一定要抱死的。正德便是再荒唐那也是未来的天子,不和他培养好感情将来只能靠边站。 既然谢慎决心混官场,就要适应官场的规则。 至于改造正德,使其成为一代明君那些都是后话。 从中状元到被授予翰林修撰,再到被授予右赞善,谢慎只用了半年时间,这绝对是亘古未有的。 谢慎只想说,让升官来的更猛烈些吧。 ...... ...... 第三百零四章 呆萌小正太 东宫是国本,东宫是国家公器,东宫是一个帝国的希望。 在后世的很多人看来,正德皇帝是个放浪形骸的享乐主义者,这样的皇帝带给大明朝许多负面影响。 但在谢慎看来却不尽然。 正德之所以继位后会那么放浪不羁,很大程度上是给文臣们逼得。 你们不是不叫我出宫吗?好,那我就去巡游天下。 你们不是不叫我纳妃吗?好,那我就去逛青楼。 你们不是不叫我大兴土木吗?好,我就修个豹房来日日笙歌...... 正德的逆反心理来自于长期的压抑。 在做太子时他就被各种严师管束,做了皇帝要再是如此活着有什么意思。 故而他将自己从明君贤君的模子里释放出来,做一个自由自在的人而不是端坐朝堂似神佛一样受人叩拜的君王。 如果说弘治皇帝是大明文官心目中的帝王典范,那正德就是离经叛道的翘楚,是他们绝不能接受的。 故而正德一朝,上书规范君王言行的奏疏累积如山,可正德皇帝完全不在乎。 你们上你们的奏疏,我去玩我的。起居注那些东西随便去写,大有一副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的架势。 谢慎当然不希望这么极端的情况生,故而他这个右赞善任重而道远。要让小太子对这个世界的认知生改变,那就要从日常做起。 ...... ...... 却说十月二十五日一早,谢慎便换了官服径直入宫去了。 皇帝陛下已经降旨,谢慎必须立刻走马上任。 只要脑子没有进水的人都明白侍班东宫的重要性远胜于在翰林院编书。 翰林修撰是熬资历的官职,熬出了头自然要去把主要精力放在侍班东宫上。 换句话说翰林修撰是花,东宫侍讲是果。哪有只开花不结果的道理。 谢慎来到文华殿前,谷大用早已等候多时,笑着迎步上前道:“谢大人到了?快快随咱家来吧。” 谢慎亦笑道:“那就有劳谷公公了。” 文华殿是供天子听大讲的,每年都会用上数次。 太子出阁读书选在文华殿,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随着谷大用来到偏殿,谢慎踏步进去现偏殿之中早已站满了一众官员。 这些都是天子为太子选出的辅臣,都是在朝堂摸爬滚打多年的老资历,谢慎这个右赞善实在有些排不上号。 说起东宫官职普通人最先想起的一定是三公三孤。 所谓三公,便是指太子太师,太子太保,太子太傅。这三个都是正一品。 而三孤则是指太子少师,太子少傅,太子少保。这三个都是从一品。 一品官又挂上了东宫的名头看起来实在是拉风。不过别激动,这些都是加官,往往授予的都是于国有大功劳的名臣,一般的部院正官都没有机会。真正的东宫辅臣都归一个机构詹事府管辖。 詹事府的最高官职是詹事,正三品。其下有一人少詹事,正四品。正六品府丞一人。 詹事府下又有左右春坊、司经局、主簿厅等下设机构。 其中左右春坊是东宫詹事府的核心机构。 左右春坊的官职对称,有正五品大学士、左右庶子。从五品的左右谕德。正六品的左右中允。从六品的左右赞善。 当然还有去他官职,暂且不表。 谢慎正自打量着殿内群臣,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便走到他的身前笑声道:“这位便是谢赞善吧。” 谢慎这才回过神来,冲对方唱了个肥诺道:“敢问老大人是?” “哈哈,老夫张天瑞,奉陛下之命任左春坊左庶子,与谢赞善也算同为东宫辅臣了。” 谢慎心中一惊。 张天瑞?便是那个和王华同榜同年的探花郎? 对这位谢慎还是有些印象的,张天瑞是山东清平县人,授予翰林编修后一路熬资历做到了侍讲和经筵讲官。这个升官轨迹和王华可是一模一样。不过在之后二者的升迁之路产生了分歧。王华负责编纂《会典》,而张天瑞被天子授予左春坊左庶子的职位。 都是极为清贵的官职,难以分出高下来。 不过似乎这个张天瑞只活到了弘治十七年啊。 谢慎笑声回道:“原来是云坪公,下官久仰了。” 张天瑞奇道:“如何讲?” 谢慎正色道:“云坪公和王老大人是同榜同年,下官常听老大人提及。云坪公诗文信手拈来,下官实在佩服。” 张天瑞心中了悟。他和王华确实关系不错,而如今王华在翰林院主持编修《会典》,自然会和谢慎这个翰林修撰打交道,闲暇时聊上几句提到自己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当然不会知道谢慎和王华的私人关系十分之好,甚至已经到了忘年之交的地步。 谢慎顿了顿便吟诵道:“尼山秀气又钟贤,承召东来正妙年。竟喜簪缨还世胄,早闻诗礼擅家传。丝纶宠越前朝上,冰玉班联百辟先。千载庆源洙泗远,恩波今日共无边。” 张天瑞摇了摇头道:“难得谢赞善还记着老夫这拙作,不过和谢赞善那‘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相比还是差了不少的。” “云坪公过谦了。” 真是处处都能遇到名人啊。 谢慎一边感慨一边道:“云坪公可曾见过殿下了?” 张天瑞摇了摇头道:“还未曾。” 说着的工夫便见东宫仪驾浩浩汤汤从殿外而来。 众官员纷纷冲太子行礼。 虽然他们眼前的不过是个八岁的娃娃,但却是除了天子外大明朝最尊贵的人。 君臣之礼不可废,这一点是所有东宫辅臣的共识。 谢慎不免有些好奇,抬起头朝不远处的小太子望去。 只见八岁的小太子有些婴儿肥,圆滚滚的脸蛋上有些红晕,皮肤白皙吹弹可破,便和熟鸡蛋一般外红里嫩,让人不禁想上前捏上一捏...... 谢慎当然没有疯狂到这般地步,只定了定神便垂下头去眼观鼻鼻观心。 偏殿内比他官职高资历老的人多的是,他没必要去抢这个风头做那众矢之的。 还是等大佬们先话吧。 ...... ...... 第三百零五章 君恩难料 在后世,八岁的孩子正是向父母撒娇的年纪,享受着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可眼前的小太子却不得不在一众东宫辅臣的督促下念书,读书。 太子读书可和旁人不同,旁人读书是为了功名,太子读书是为了治国理政。 这之间的差别用言语实在很难形容。 谢慎仔细观察着书案前正襟危坐的小太子,发现此时的正德完全就是一个乖宝宝,一点没有后世历史描述的不羁。 也是,人之初性本善。正德的性格变化也是因为长时间宫禁生活的压抑,一种逆反心理所致。 谢慎不由得感慨自己任职詹事府右春坊右赞善的时机非常好,小太子还“有的救”。 讲课无非就是儒家的那一套,小太子就像个木偶一样听着左右庶子讲经,虽然心中十分厌烦却得装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 东宫辅臣众多,但真正能给太子讲课的却一只手数的过来,左右庶子、左右谕德......至于谢慎这个六品赞善,实在是没有什么地位,更多算是东宫办公室主任的角色。 子曰:“事君尽礼,人以为谄也。” 左庶子张天瑞张老大人幽幽念了一句,发问道:“太子殿下以为,此句何意?” 由于太子刚刚出阁读书不久,自然不能讲太深奥的东西,不然不易于理解,反而会打击太子进学的积极性。故而张天瑞选择了最通俗易懂的《论语》作为讲学教材。 小正德似乎之前读到过此句,当即沉声道:“这句是讲,如果对君主以礼侍奉,人们会以为是在谄媚。” 张天瑞很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问道:“殿下怎么看?” 正德歪着脑袋思忖了片刻接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臣子以礼侍奉君父,是恪守本分。以为此举是谄媚的,多是小人奸佞。” 虽然小太子的这番对答不算完美,但也算给出了自己的见解。 张天瑞十分满意。 当今陛下在做太子时就显露出了明君之相。而在张天瑞看来,本朝太子一样有成为明君的可能。 谢慎心中则是暗暗啧叹。 他在读史书时,就知道正德年幼聪颖,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这么一个好苗子可得爱护些,万一又按照历史的轨迹发展成为一个好逸恶劳的君王就太可惜了。 ...... ...... 侍班东宫这四个字在有的人看来犹如万钧之石,但在谢慎看来东宫侍讲也不过是一种职业罢了。 从文华殿侍讲回来,谢慎照例和芊芊在府中抚琴听曲,陶冶情操。 弘治朝最大的好处是没有太大的变动,这既是指军事,也是指政治。 没有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东西,人就可以静下心来做一些实事,而不会掣肘。 侍班东宫,编修会典,再加上陪芊芊抚琴听曲写写故事,谢慎的小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就来到了弘治十年。 这一年从一开始就十分不顺,三月以来,京师、真定、宁夏、榆林、镇番、灵州、太原、海丰等处便相继地震,屯留最为严重。 这可吓坏了弘治皇帝。 要知道在封建社会,地震是可以解读出很多东西的,最直接的便是天子无德。 毕竟天子是老天爷的儿子,老天爷发怒了,自然得做儿子的背锅。 钦天监这种闲散机构这时候就派出了用场,一番对天意的解读后,陈写好的奏疏便递到了宫中。 弘治皇帝看过钦天监对地震的解读后长松了一口气,只要不让他下罪己诏就好。 三月二十二日,弘治皇帝在听完经筵后,派遣贴身太监韦泰到内阁召徐溥、刘健、李东阳、谢迁几位阁臣到文华殿议事, 议事的主题自然不会对外宣扬,但明眼人都知道是天子针对最近频发的地震,向阁臣们询问意见。 制敕房、内阁、诰敕房都挨在一起,在文华殿南面。 天子下诏后,几位阁臣立刻便动身前往文华殿议事。 与先帝成化天子很不一样,弘治皇帝十分勤政,在这一点上简直可以和工作狂魔太祖皇帝相媲美。文华殿作为给天子讲经的场所,也时常会被用来召见臣子,当然因为距离的原因,天子通常只会召见阁臣。 地震过后,最需要做的就是安抚民心。 天子要做的便是反省自己的言行,诸如有没有失德的地方。而地方则要对税赋进行一定的减免。这些都是套路,只需要按部就班的去做就行了,实在没有什么难度。 却说谢迁谢阁老在家中和儿子谢丕闲聊时,无意间将天子要外放谢慎到山西布政司潞安府的消息说了出去。 谢慎这日正自在翰林院品茶,听闻谢丕来了,连忙叫人把好友迎了进来。 二人平日都要在衙门坐班,故而不太常来往,如果要聚那也是私下去聚。 谢慎颇有些好奇道:“怎么,丕贤弟竟然有工夫来翰林院,屠老大人那里不再盯着你了?” 谢丕犹豫了片刻还是压低声音道:“恭喜慎大哥了,你可能要升官了。” 升官可是个好彩头,翰林修撰是正六品,这是状元标配。詹事府右春坊右赞善也是正六品,虽然极为清贵,但从品级上讲确实没有什么提升。难不成皇帝陛下看不下去了,要给他生个右谕德当当。 谢慎知道谢丕的老爹是圣眷正隆的阁臣,自然会有第一手的信息,这消息应该假不了。 “托丕贤弟吉言了,只是不知是什么官职?” 谢丕无奈道:“陛下似乎有想法将你外放,应该是山西那边的。” 我靠! 谢慎险些喊出声。这可着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啊。 大明一甲前三名的仕途轨迹都是定好的,那就是先在翰林院混资历,再去东宫混资历。混着混着就可以成内阁储备干部了...... 这样的工作又清闲又不容易犯错,简直是美不可言。 而那些二甲靠后和同进士出身的,则不得不去外放县令、知州以熬资历,能不能回京还是两说,更别提进入大明朝廷中枢了。 ...... ...... 第三百零六章 外放知府 大明京官贵,地方官贱,故而常常会出现地方官调入京师降品的情况。但即便是这样,仍有无数人托关系抢破头的挤进京师来。 究其原因,就是京官有前途。 而今谢慎在翰林院干的好好的,跟小太子也混了个脸熟。 在这种情况下,皇帝陛下竟然要外放他。 谢丕自然也改变不了什么,无非是希望谢慎能够提前有个心理准备。如果想要据理力争,还可以上书挣扎一番。虽然这对结果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谢丕前脚刚到翰林院,传旨的太监后脚便跟了来。 此次传旨的还是谷大用。 他和谢慎关系处的不错,一进官署便笑声道:“恭喜谢大人了。” 谢慎心中一团乱麻。这弘治皇帝也太不够意思了,连让他想应对之策的时间都不给,这可如何是好。 虽然心中腹诽了几句,但他还是要接旨的。 不然当着这么多同僚的面,要是被安上一个目无君父的罪名可就太冤枉了。 与谷大用寒暄了几句,谢慎便跪拜接旨。 谢慎已经提前知道了圣旨内容,自然没有表现的太过惊奇。 谷大用啧啧称叹道:“谢大人年纪轻轻,就外放了四品知府,当真是前途无量啊。” 谷公公入宫也有些年份了,可从没有见过十七岁做到四品官的,谢慎的升迁速度绝对让旁人望尘莫及。 山西布政司潞安府知府,皇帝陛下直接把职位给谢慎点明,意思就是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谢慎虽然心中十分无奈,却也知道这种时候上书纯粹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这件事恐怕和屯留县的地震有关吧?” 谢慎试探着问了问,那谷大用却笑吟吟的说道:“这咱家可就不知道了。” 谢慎无奈,只得问道:“陛下可规定了动身期限?” 谷大用摇头道:“皇爷并没有说,不过谢大人还是越快越好。” 天子的话有时要正着听有时要反着听,眼下显然应该正着听...... 谢慎点了点头道:“本官一会便去吏部办交割手续。” 送走了谷大用,谢慎便幽然道:“此去若无意外,想必要在山西待上三年,真是世事难料啊。” 听到这里,谢丕也有些为谢慎感到可惜。 东宫侍讲的位置是清贵不可言的,谢慎任职右春坊右赞善半年,和小太子之间渐入佳境。便在这种时候被调任到山西潞安府任职,他多半会有些落寞的吧? 谢慎也知道这个任命跟前不久山西屯留的地震不无关系。 全国各地都发生了地震,但是屯留的最严重。 在这种情况下自然要找出一个背锅人负责,皇帝是不可能背锅的,这前任潞安府知府就自然而然的代君受过,成了背锅侠了。 当然天子也不能吃相太难看,他老人家只是平级调动了前任潞安知府邱永,并没有捋了邱永的乌纱帽。 从六品翰林修撰摇身一变成了正四品的知府,乍一看连升四级,让人艳羡。但谢慎却着实高兴不起来。 一来确实地方官不如京官尤其是翰林词臣容易升迁,二来这外放任职的地方实在不怎么好。 若是旁的地方也就罢了。那潞安府可是个是非之地啊。 刚刚发生了强地震,估计民房衙门都倒得倒,塌的塌,处于百废待兴的局面。 这种时候去到潞安府任职,就是接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如果能够处理好地震后的一应事宜,带领潞安尤其是屯留百姓走向美好新生活,那自然是大功一件。但如果稍稍处理不妥,便会被人抓住不放,狠狠咬上一口。 毕竟谢慎的仕途太顺利了,难免有人得了红眼病,时刻盼望着谢慎犯错。 谢丕安慰谢慎道:“慎大哥你也不要太悲观了,也许过个一年半载陛下就会调你回京呢。”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谢慎笑了笑,并未正面作答。 地方官在任期满前被调回京师,也是有可能的,但那都是针对外放镀金的。属于真正意义上简在帝心臣子的特权。谢慎可不敢保证自己也在此列。 加之前些时日他为了刷声望,直言上书弹劾了寿宁侯和杨鹏一番,估计让弘治皇帝心里不太舒坦。 天子虽然不会明说,但难保不会给谢慎穿小鞋。 谢慎是状元出身,又是翰林词臣,没有直接外放的规矩。 故而弘治皇帝才会稍稍婉转一些,先让谢慎在东宫侍讲的位置干个半年,这才下旨。 当然这都是谢慎的推测,如果没有屯留地震,或许谢慎也不会立刻就被天子外放出京。只能说时也命也。 对于一个立志入阁的大好青年来说,谢慎只能安慰自己,外放也是一个不错的历练机会。 明代中后期有非庶吉士不得入阁的规矩,但并不是说庶吉士就会一直任京官。 尤其是像谢慎这样的连升四级,从正六品清流变成正四品知府,怎么看都是领导器重啊。 知府的任期是三年,但如果谢慎的政绩很好,提前调回京师也是可能的。 归根到底,一切都是看天子的意思。 天子若是想让谢慎镀金,为将来入阁积累理政经验,自然不会让谢慎在地方待太长的时间。 好在明代地方官上任可以携带家眷,不然要是让谢慎和徐芊芊这对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新人就此分别三年,可真是够叫人头疼的。 “听说潞安府那边民风彪悍,人人尚武,豪族世家更是豢养许多奴仆,慎大哥你还是小心一些。” 谢丕有些担忧的说道。 地方官尤其是知府这样主政一方的,首要考虑的问题就是如何处理和地方豪绅之间的关系。 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如果知府、知县这样的地方官一上任便和当地豪族对着干,很可能不用等朝廷调任,就可以提前卷铺盖滚蛋了。 中国一直是宗族社会,皇权不下县,地方豪族的影响力不可小视。 谢慎点了点头道:“丕贤弟放心好了,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便是我真的要动,也是循序渐进。” ...... ...... 第三百零七章 离京 山西布政司的情况有些特殊,由于处在北地,直面鞑靼人,养成了人人尚武的性格,民风极其彪悍。 跟这里的人打交道,需要更多的技巧。 不幸中的万幸是,潞安府位于山西布政司东南,不必像最北面大同府那样时刻担心鞑靼人兵临城下。 虽然潞安府比不了江南那些莺歌燕舞的府县,但在山西来说也算相对安逸了。 当然这个前提是能够让潞安府百姓从强地震中振作起来...... 百废待兴,可是不好入手啊。 这日谢慎告了假,早早离开了翰林院回到府中。 徐芊芊得知夫君将要外放后,最关心的自然是自己能否同行。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徐芊芊着实有一些欣喜。 除了老家蜀阜,她唯一长住过的就是松江府和京师。对于外界她十分好奇,此番谢慎能够到山西外放,徐芊芊自然可以多去领略一处风姿。 何况在她看来只要能够和夫君朝夕相处,在哪里都不重要。 小女人的心思就是这么让人琢磨不透。 徐芊芊这里没有阻力,谢慎接下来便去到徐府向老丈人告辞。 他本以为将在京师这个大酱缸中混到致仕,谁曾想竟然风云突变,当真是叫人唏嘘。 徐贯得知谢慎被外放后非但没有惊讶,反而捋着胡须笑道:“这不是好事嘛。” 谢慎一脸愁容道:“老泰山说笑了,小婿在翰林院干的好好的,前些时日又侍班东宫,这种时候外放怎么能算好?” 做官也是讲究气运的。 谢慎正处在事业的上升期,如果能够顶住这口气或许将来就能赢得入阁资本。 可眼下一外放,原本计划好的升迁轨迹可就全部被打乱了。 “你天资聪颖不假,但却缺少阅历。只在翰林院里修史能历练什么?今后你若是想做到老夫这般高度,还是得有些手腕。” 徐贯显然不知道谢慎的终极目标是要入阁做首辅,不然肯定一口老血喷出来。 在徐贯看来,能够做到一部侍郎便十分了不得了。 谢慎明白徐贯的意思。闭门造车的是没有前途的。到过地方主政和没到过的人完全是两个境界。 这一点便是翰林词臣的致命软肋。 徐贯是工部侍郎,部中员外郎、主事哪个不是人精,但这些人因为没有外放经历做事情显得假大空,很难切中要害。 翰林词臣会比这些部院官员更缺乏经验,将来谢慎若是有机会扶摇直上这可是灾难性的。 谢慎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心中还是有些不甘。 “外放的时机也太差了。屯留刚刚强地震,陛下便将我派去,这可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徐贯摇了摇头道:“正因为此你更要好好表现。陛下为何派你去而不是旁人,不正是证明你能力出众吗?” 谢慎:“......” 他只能感慨,老丈人思考问题的角度确实和常人不太一样。 “好事多磨,你有了地方主政的资历,将来回京想要进驻六部便是信手拈来了。” 再怎么说老泰山也是宦海沉浮几十年的人,他的话谢慎还是要听的。 “小婿一定竭尽全力为潞安百姓谋福祉。” “贤婿你今年十七了吧?” 徐贯满意的点了点头,话锋陡然一转道:“本来老夫是想等你二十再为你取表字的。但你此去山西赴任,任期足有三年。老夫担心赶不上,便提前替你取了罢。” 谢慎心中大喜。 虽然明代取字是等二十及第,但他毕竟已经步入官场,没个表字实在是不像话。老丈人肯出面替他取表字自然是极好的。 谢慎便冲徐贯拱手道:“多谢老泰山。” 徐贯点了点头,背负双手踱了几步沉声道:“慎字谨也,不如就叫谨修吧。” 谢慎心道徐老大人取的这个字确实还不错,比杨慎杨公子的用修还要贴切名的本义。 “多谢老泰山赐字。” 徐贯捋了捋胡须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谢不谢的。不过你此去山西还是得谨慎一些,你可不是一个人。芊芊若是有什么闪失,老夫可饶不了你。” 谢慎笑着答道:“小婿便是让谁吃苦也不会让芊芊吃苦的。” ...... ...... 却说谢慎去到吏部办了相应手续,算是暂时告别了翰林生涯,走向美好新生活。 临行前一众好友设宴为谢慎夫妇践行。 酒不醉人人自醉,醉的是心态。 谢慎实在不想在这种时候显露出小女儿情态,便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再说我这不过是去山西三年,很快就可能回京师了。” 王守文却是红着眼睛道:“说的轻巧,三年,人这一辈子有几个三年呢?” 谢慎一时哑然,还是谢丕咳嗽一声解围道:“兴许慎大哥治理有功,一年半载便被陛下调回京了呢。” 谢丕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六部正印堂官,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大理寺卿,通政司通政使这样的红袍高官的任命一般要经过廷推手续。 但像谢慎这样的四品官要是调任回京真就是皇帝陛下一句话的事情。 谢慎望着不远处的青山感慨道:“大丈夫立世但求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希望此次可以为潞安百姓做些事情吧。” 他当然知道要想解决明代的土地问题需要从制度入手,譬如张居正搞得一条鞭法将赋税和徭役合并,就很不错。 但那是庙堂大佬才有资格做的。 谢慎现在不过是个四品知府,虽然勉强也穿了绯袍,但在那些大佬眼前真的就和蝼蚁一般。 他所能做的也只有做一些能力范围内的事。 “好了好了,时辰不早了,慎贤弟你还是早些上路吧。” 王守文强自笑道:“作这些小女儿情态,若是被人看了去真要闹笑话了。” “保重!” 千言万语化作两个字,谢慎顿了顿便毅然转身上了马车。 长亭外,古道边,一卷黄尘扬起,一队十几人的车队沿着官道缓缓朝南行去。 ...... ...... 第三百零八章 不胶不离即可 山西布政使司,潞安府。 府衙之内,潞安同知李孝基愁眉紧缩。 三月初的那场强地震瞬间将潞安府变成了修罗地狱。无数民舍房屋损毁,伤残者不计其数。 就连潞安府衙也受到了很大损毁,大堂、二堂都需要重新进行修缮。 若只是这些倒也罢了,偏偏地震后紧接着便闹起了瘟疫。 这大概是因为死掉的百姓没有及时得到掩埋,尸体腐烂所致。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李同知作为知府的副官一直是个备胎,但凡知府能办的事情就不会假借李同知之手。 李同知深谙官场规则,也懒得去争便悠哉悠哉的混日子。 谁知就在潞安地震前的一个月,邱知府被吏部突然调任,虽说是平调,但各种流言传了出来,甚至有说法是朝廷嫌邱知府平庸无能便换下了他。 李同知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终于可以经手处理政务了。 按照大明朝的惯例正印堂官离任,副官候补。如果朝廷不再选派知府人选,李同知很可能便会递补成为新的潞安知府。 别看知府和同知品级差的不多,但地位可是天壤之别。 成为了知府便可以身穿绯袍,算是跻身高官之列。 虽然这个高官在真正的大角色眼中和蝼蚁没有什么分别。 但天有不测风云,一场地震彻底震碎了李同知的升迁梦。朝廷已经有了决断,将会派遣一名新知府到潞安。 在此之前,李同知将继续兼任知府的职务。 整个潞安府死气沉沉,百姓没有地方睡觉,便都跑到了府衙前哭闹。 都是灾民,打又打不得,骂又不能骂李同知只能允准他们自行在城中空地搭建窝棚,姑且熬过这个还有些寒意的春日。 等到天气转暖,疫病得到了控制,再让他们重新建房。 “东主,陈班头在例行巡视时又发现了四名得了疫病身亡的妇孺,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啊。” 说话的是李同知的私人幕僚裴恽。 作为李同知最为倚仗的助力,此刻他不能给出解决之策让李同知十分恼恨。 “不是办法,不是办法。你就知道在这里聒噪。本官一个月给你二十两银子是叫你在这里喊苦的吗?” “东主息怒。” 见李同知抖了官威裴恽立刻接道:“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哦?” 李同知立刻起了兴致,凑前一步问道:“快说来听听。” 裴恽不敢拿捏姿态,陪笑道:“朝廷不是任命了新任知府吗?东主只要等新知府到任,自然就可以轻松了。” 听到这里,李同知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这算什么解决办法?不就是推个干净吗? 不过在眼下,这也算是个没有办法的办法。 知府是主官事情自然要由知府去管,他这个同知只需要每天来府衙混日子即可。 不过这么一想这幕僚赚钱也太容易了吧? 李同知开始有些心疼自己的银子了。 “这新任知府是从翰林院出来的,耍嘴皮子还在行,指望他恢复民生?哼,他能有什么法子。” 李同知是同进士出身,自然十分羡慕翰林词臣。 羡慕的久了便成了嫉妒,李同知便像一个妒妇般整日嫉恨那些翰林词臣,以及留在京师部院各寺的好命人。 凭什么他们就可以动动嘴皮子,然后扶摇直上成为炙手可热的人物。 凭什么自己就得在地方当牛做马,还看不到一丝升迁希望。 故而他在听到翰林修撰谢慎被陛下任命为新任知府后第一反应是狂喜。 翰林修撰又如何?状元又如何?虽然看似升品,但实际却是离开了清流“汇聚之地”外放到地方,前途一时渺渺。 “这个翰林修撰可不一般啊。” 裴恽话中有话,直叫李同知皱眉。 “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娃娃,连毛都没有长齐,他能有什么不一般?” “东主有所不知,这谢大人不仅斗倒了东厂权阉杨鹏,还将寿宁侯张鹤龄骂的狗血喷头。这样的人如果没有人在背后指点,那城府手腕是极为可怕的。” 裴恽虽然不在官僚系统之中,但对朝中之事极为关注。 在他看来以谢慎的年纪能够斗倒杨鹏,脚踩张鹤龄绝对证明此人非等闲之辈。 “不过是小伎俩罢了,有何值得吹嘘的。” 李同知有些不悦。 在他看来谢慎这个知府是从他手中夺走的,这便是仇人了。 李同知今年四十,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 这次递补知府的绝佳机会错过,再想进一步身穿绯袍就十分困难了。 只能说是谢慎的横空出世叫他美梦落空。 “东主,为何不悉心侍奉此子呢。” 裴恽话音刚落,李同知便瞪圆了眼睛。 “你说什么,你叫本官侍奉这个乳臭未干的娃娃?” 裴恽声调没有一丝变化,淡淡道:“此子一定有远大前程,便是将来成为六部正官也不是没有可能。东主如果此时交好与他,待他日此子飞黄腾达东主未必没有机会升迁。” 嘶,原来是这般。 李同知仔细一想,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这个谢慎太年轻了。以十七岁的年纪任职四品知府,这在大明朝绝对是亘古未有的。 但谢慎又是绝不怕人说道的,因为他是状元,起点高。加之其在朝中名声很好,即便一路扶摇直上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而如果换成一个二甲进士或者三甲同进士,就大为不同了。 唉,李同知叹了一口气,只得认命。 “你说这新知府将来真有机会入主六部?” 李同知颇有几分死马当活马医的意思。反正按照正常的流程他很难继续升迁,倒不如把希望寄托在这个新知府上。 如果他侍奉的新知府舒坦,将来新知府飞黄腾达或许真的会提携他一二。 “东主且放心,裴某从不会看走眼,不然当初也不会投效东主。” 裴恽不着痕迹的拍了一记马屁,却是拍的李同知十分舒服。 “嗯,那依你之见本官该如何结交这位新知府?” “不胶不离即可。” 裴恽捋了捋下颌短髯,笑声道。 ...... ...... 第三百零九章 接风宴 “不胶不离?” 李同知微微一愣,随即陷入了沉思。 他再怎么也是三甲同进士出身,悟性还是可以的,自然明白幕僚想要表达的是什么。 新知府到任,他不能表现的太热情也不能太冷漠。 太热情会被认为是谄媚,太冷漠则会被视为与新知府不睦。 最正确的态度便是如裴恽所言,不胶不离。 稍顿了顿,李同知接道:“便依你所说。” “东主英明。” 裴恽又送上了一记马屁,笑着道:“还有一事东主需要注意,这新知府到任身边肯定有自己人,这些人东主不能得罪。” 李同知微微有些不悦。 他冲谢慎示好也就罢了,毕竟对方是知府。可谢慎的仆人若也能倚仗着威势出风头就有些让李同知头疼了。 “也罢,本官对他们以礼相待便是。” 李同知转念一想,放低姿态又不会掉一块肉,最多有些丢面子。 为了长久计丢些面子就丢些吧。 “这接风酒宴你可得准备好了,切莫堕了我潞安府的名头。” 虽说强震刚过,但总不能不给新知府设接风宴吧。 “东主放心好了,裴某自会安排下去叫人挑不出错来。” 裴恽捋了捋胡须,淡淡笑道。 ...... ...... 老天爷庇佑,接下来的几日潞安府并没有因为疫病再死人。 指挥抗灾抗震的潞安府同知李孝基总算长出了一口气。 潞安府现在已经是满目疮痍,如果新知府到任时又见到这样凄惨的景象,他真不知道会引来怎样的暴怒。 四月十一,新任潞安知府的车架终于来到了府城。 李孝基率领潞安府大小官员到城门迎接。 和善的知府大人掀开马车车帘与下属们打了招呼,说了一声不得扰民便又命令马车行进城中。 李孝基之前得了裴恽嘱托,自然不会表现得太过殷勤,迎接谢慎的一应布置也都是按照规制来并没有逾矩的地方。 却说谢慎被众星捧月般的迎进了府衙,并没有立刻参加同僚下属们设下的接风宴,而是来到后衙先睡了一觉。 从京师到潞安府路途遥远,陆路又不比水路,一路颠簸简直把人折磨的几乎崩溃。 谢慎一路上感慨最多的就是明代的交通实在太糟糕了。这还是官道,如果是一般的乡间小路简直不敢想象。 有了对比,大运河的重要性便显现了出来。 怪不得隋炀帝当初倾尽举国之力也要修大运河,只不过一时用力过猛亡了国。 等到谢慎眯了一觉再醒来时已经是黄昏时分。 长途跋涉的疲惫并未完全消去,不过他至少已经可以集中精神参加接风宴了。 这是潞安府官方的接风宴,徐芊芊自然不能参加。故而谢慎换了官袍径直前往赴宴,鲁种田则是侍奉在侧寸步不离。 接风宴便在府衙之中,及到宴席前谢慎扫了一眼见十几名潞安府官员正自谈笑,完全没有地震过后的忧愁之色。 谢慎心中冷笑,看来指望这些官员为民做主是不可能了,不搜刮民脂民膏就谢天谢地了。 “谢大人来了。” 一个眼尖的瞅见了谢慎,向李同知提醒。 李同知深吸了一口气,立刻换上了职业笑容,这变脸速度绝对一等一。 “府尊大驾,下官有失远迎。” 李同知冲谢慎一拱手算是见了礼,态度却是不卑不亢。 对这位潞安府同知谢慎还是有些印象的。 和其他官员相比,这位颇有几分文人风骨,看年岁也是四十上下,正是干练的时候,应该可以一用。 谢慎摆了摆手道:“李同知不必多礼,本官奉皇命奔赴潞安上任,一路星夜兼程颇是疲惫,这才歇了一歇,应该没有叫诸位多等吧?” 李同知笑声道:“府尊说笑了。” 谢慎点了点头,欣然入席。侍从鲁种田则站在他身后,时刻准备听候差遣。 接风宴这种东西自古有之,向来是形式大于内容的。 接风宴看的是一个态度,至于菜品如何估计没有人会在意。 酒桌上察人是每个文官的必修课,谢慎也不例外。 对他来说,初到潞安首先要做的是认清大小官员的嘴脸,这样才能把控局势,不至于被架空。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谢慎却是幽幽说道:“屯留地震,整个潞安府都受到了影响。本官自京师来进了潞安地界见到不少逃灾的难民,心中十分不忍。本官上前一问才知地震后又起了瘟疫,死的人比地震时还多。他们为了逃活命这才背井离乡。” 说到这里谢慎顿了顿,扫视了一遍酒桌上的众潞安官员。 气氛十分尴尬,潞安府官员皆是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一人敢发声。 谢慎早料到是这般局面,便咳嗽一声道:“天灾**,李同知以为哪个更可怕?” 那李孝基本来以为谢慎这么一提也就过去了,谁知又点名问起他来,直是叫苦不迭。 但他又不敢托大,只得硬着头皮答道:“自然是**更可怕。” 谢慎满意道:“不错。天灾如地震,虽然震时可怖,但终归只是一时之祸患。但如果人心烂了酿成了**,却是会贻害无穷。” 李孝基觉得谢慎话里有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可又不好发作只得陪笑道:“府尊真知灼见,一针见血。” “本官身负皇命,自然要处理好震后事宜。如今潞安府上下百废待兴,还望诸位同僚上下一心辅佐本官。这潞安府可以有天灾,但绝不能有**!” 最后一句话在不同的人听来却是有不同的意味。 至少李孝基就很不舒服。难道谢知府是认为他李孝基办事不利,这才酿成瘟疫吗? 原本李孝基以为谢慎年纪轻轻必定没有什么政治经验,不过是靠着直言上书刷了些声望,实乃名不副实之辈。 但现在看来,此子非但深谙官场规则,权术使用和政治手腕也极为出彩,怪不得能得到天子器重。 李孝基再不敢打谢慎什么主意,只希望谢知府不要找他的麻烦就好。 ...... ...... 第三百一十章 疫病与口罩 接风宴看似平淡,但却是暗流汹涌。一众官员和新任知府已经角力了几个回合。 谢慎已经把自己的态度明确表达。想要在潞安地界混的,就要尽心尽力的做事,绝不能有私心。 立威分很多种,谢慎这种明显更为高明。 却说酒宴之后谢慎便回到后衙休息。过了一夜,天刚蒙蒙亮谢慎便叫鲁种田去请同知老爷来议事。 同知这种佐贰官在正官强势时根本没有什么存在感,只得随叫随到。 谢慎问过李同知一些屯留县以及府城人员伤亡、房屋损毁情况,见李同知对答如流心中颇是满意。 其实李同知酒宴之上太过紧张了。 谢慎那话明显是对所有人说的,他却是对号入座,以为谢慎是说给他听。 故而谢慎派贴身随从去请他时李同知还想要托病不去。还是幕僚裴恽坚称必须要去,他这才硬着头皮来到谢知府跟前。 来了之后谢慎不过问了几个问题,李孝基也都作实答了。之后他发现谢慎不但没有责怪他的意思,还对他颇为欣赏。这让李孝基十分得意。 再怎么说他也是用心去赈灾了,如今赈灾的成果被上官看在眼里,如何能不喜。 李孝基侃侃而谈,从地震说到了瘟疫,并将他如何控制瘟疫,如何救助病人详细说来。 谢慎打断道:“方才李同知说最近得了疫病的人数在减少?” 李孝基点头道:“是啊,大概是谢大人上任带来了好运吧。” 谢慎心中一阵无语,这李同知拍马屁的功力真是炉火纯青啊。 照理说应该天气越热瘟疫越肆虐猖獗啊。怎么现在天气越来越暖,反而死的人少了呢。 这不合常理。 谢慎虽然不太懂医学,但一些基本常识还是知道的。 事出非常必有妖,这肯定不简单。 “李同知可否带本官去看看染病的百姓?” 谢慎此话一出,李孝基脸色霎时惨白。 这个谢知府脑子没问题吧?那可是瘟疫啊!瘟疫何等凶险,寻常人躲还来不及他老人家倒好拼命往前凑。 刷亲民声望也不是这么个刷法啊! 仿佛看出李同知心中所想,谢慎淡淡笑道:“李同知只需要带本官去即可,不必进到屋中。” 李孝基这才松了一口气,解释道:“现在府城染病的百姓都被下官安置在城郊破庙中,除了郎中再与人没有接触。” 谢慎暗暗啧叹。不错,这李同知竟然懂得隔离。 传染病这种东西说可怕确实可怕,但要说没法控制绝对是扯淡。 之所以古代传染病肆虐,大概是因为缺少防护措施,加之城中百姓聚集,密度实在太大,一人染病瞬间就会扩散。 如何用科学的防护措施进行防护,疫病是绝对能够得到控制的。 “李同知不妨叫人取一些棉布来裁成方形,并在四角缝上布条。一会随本官去那破庙时每个人都要戴上。” 现在虽然做不出医用口罩,但简易口罩还是可以做出来的。 传染病的传染源无非就是那么几个,一是空气传播,一是水源传播。 水源传播且不论,若是空气传播口罩可以起到很好的防护作用。 李孝基虽然不明白谢知府为何要这么做,但本着知府大人说的便是对的原则,他毅然拱手道:“下官这便去办。” ...... ...... 却说李孝基命人裁出几十份简易口罩,送到谢慎面前请谢知府察看。 谢慎满意的点头道:“一会你们将口罩绑在头后,使其覆盖口鼻,这样疫气就不会侵入体内了。” 李孝基学着谢慎的样子将简易口罩绑在口鼻上,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谢大人,下官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 谢慎哈哈笑道:“刚开始是这样的,有一个适应的过程。李同知适应过后就好了。” 谢慎和李孝基在府衙中点齐人手便浩浩荡荡出城而去。 疫病发生之后,李同知的反应速度还算迅速,立刻命人将染病的百姓集中迁至城外破庙。除了郎中送药供病人自行煎服外再不允准旁人与其接触。 即便是这样,也不断有百姓染病,直到谢慎来到潞安府城前几日才有所好转。 在医疗水平低下的古代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然天花这样的传染病也不会那么夺命了。 几十名带着口罩的衙役簇拥着谢知府、李同知来到破庙前,李孝基有些为难道:“谢大人真的要进去?” 谢慎虽然说过只需把他领到破庙前即可,但李同知想了想却不能这么做。 哪有知府视察工作,同知在外看戏的道理。这要是谢知府怀恨在心想要给他小鞋穿,他是没有任何办法的。 谢慎点头道:“自然是要进去的。本官是一府父母官,若是不知道疫病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如何主持救治?” 李孝基颇是有些羞愧,他咬了咬牙道:“既然如此,下官便陪谢大人一起进去。” 反正谢大人说这个口罩可以起到阻隔疫气的作用,他有什么好担心的! 谢慎欣慰笑道:“那便一起进去罢。” 平日里荒芜的破庙现在却是挤满了染病的百姓。 这些百姓自打被发现染了疫病就会被赶到这里,除了一日两幅药自己煎来吃再没有任何救助。用任其自生自灭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 谢慎放眼望去见这些百姓面容枯黄,眼神涣散,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谢慎强自压下心中的恐惧,上前一步向一个六十来岁的老翁问道:“老人家,你是什么时候觉得染了病的?都有些什么症状?” 既然是疫病,那肯定要了解究竟是什么症状,这样才能大致推断是什么类型的传染病。 那老翁摇了摇头道:“老朽十日前觉得头昏脑涨,起初以为是劳累所致便没怎么在意。谁知道接着便呕吐不止,甚至还有些便血。四下打听之下才知道邻里都有此症状,是染了疫病......再之后便被送到这里了。” ...... ...... 第三百一十一章 原来是中毒 听老翁诉说一番,谢慎不禁皱眉。 这怎么听起来不像是疫病呢...... 疫病往往伴发着发热、咳嗽,且通常来势迅猛,分毫之间要人性命。 但刚刚那老伯说,他是呕吐腹泻便血,再加上浑身无力,怎么看都更像是食物中毒啊。 不过这么多人都是一个症状肯定不是食物中毒了...... 谢慎思忖了片刻,猛然惊醒。 潞安府百姓吃的食物可能不同,但饮水却都是同源。难道是潞安的饮用水出现了问题? 想到这里谢慎便转身冲身旁的李同知问道:“郎中对疫病怎么讲?” 李同知缓声道:“郎中说这疫病来的凶急,且和以往瘟疫大有不同。百姓们外邪入体,身子便被逐渐掏空......” 谢慎直是无奈,这等于什么都没说。唯一有用的可能就是说明潞安百姓不是突然间就病倒的。 据谢慎所知瘟疫都是集中爆发,断然没有什么征兆。像潞安府的情况已经基本可以排除是瘟疫了。 不是瘟疫,那是什么? 谢慎觉得水质有问题的可能性最大,便冲李同知道:“派些人去城中百姓主要饮水源打些水回来。” 李同知虽然不明白知府大人要搞什么名堂但还是冲几名衙役沉声吩咐了一番。 谢慎又问了几名染病的百姓,对病情的描述和那老翁都差不多。那些死去的病人也都不是立刻得了疫病死的,而是拖拖拉拉一个多月。 谢慎和李同知返回衙门,耐心等待消息。 等到衙役将水样取回来后,谢慎便上前一一察看。 潞安府城的水源主要是穿城而过的苍河。 除此之外便是城北的几口深井,不过这几处井是供府衙老爷们饮用的,普通百姓根本不可能喝到。 虽然现在不可能搞什么化学成分分析,但谢慎放眼望去,只见从苍河取样的木桶中水质浑浊不堪,完全不能饮用。而与之相对的供府衙饮用的井水则十分清澈。 “这潞安府的百姓平日里就是饮用这么浑浊的河水吗?” 虽然他知道这水肯定会烧过再喝。可这么浑浊,即便烧过也不会全部沉淀啊。 李同知摇了摇头道:“这个倒不是。以前苍河的水质极好,经常能见到游鱼。可现在不但水质浑浊,连鱼也见不到了。” 谢慎皱眉问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李同知思忖了片刻道:“大概就是地震后。” 这便奇怪了。如果是有人投毒,将毒药投到河水里也起不到效果,不可能引发这么多人中毒。 谢慎闭上眼睛仔细将各种线索串在一起。 他印象中城外有不少灰褐色的土石漏出地表,看起来虽然不起眼但数量极多。 “来人啊,去到城门外把那些暴露在外的土石取一些来。” 这次谢慎没有假人之口,自己直接吩咐道。 那些衙役不敢耽搁立刻前去取土石。 别说府尊叫他们取土了,便是叫他们吃土他们也不会犹豫。 很快衙役便将土样带了回来,谢慎察看过后脸上便浮出了笑容。 果然和他想的一样。 这土石不是别的,是铝矾土!他之所以确定是因为前世在科普杂志上看到过,对铝矾土外形印象深刻。 山西布政使司地下矿产资源丰富。除了煤,最多的便是铝矾土了。 这种矿产可以炼出氧化铝和铝,当然需要高温。以大明的生产力短期内是不太可能的。 谢慎又记起从京师来山西赴任时发现在距离潞安府城不远处有一处火山口硫酸湖。 起初谢慎并没有太在意,但现在看来潞安百姓中毒可能跟这个湖有很大关系。 硫酸和铝矾土中的主要成分氧化铝反应,可以产生铝离子,铝离子通过地表水渗入地下再汇聚在苍河中。 百姓们从苍河中打水就会喝到含有大量铝离子的河水。 铝中毒可不是闹着玩的,轻则呕吐腹泻,重则神经衰弱痛苦身亡。 这恰恰和潞安百姓的症状能够对上。 当然可能还不仅仅是铝,其他氧化金属和硫酸湖中的硫酸一样可以起反应啊。 也就是说这可能是一起重金属中毒事件,却被李同知错误的当做是瘟疫。 当然这也不能怪李同知,他毕竟不是穿越客,不可能知道铝中毒,也不可能知道硫酸和氧化铝能反应。 但谢慎就不同了,虽然他学的是历史,但中学课本就学过氧化铝和硫酸的反应。加之山西遍地矿产已经是常识,将这些串起来自然就有了之前的推断。 不曾想这推断是真的! 既然是重金属中毒,需要排毒就要做到洗胃清肠。 天然食物中有这种作用的有木耳和蘑菇,谢慎当即吩咐衙役去搜集一些木耳、蘑菇送到破庙给得病的百姓食用。 一通吩咐完,李同知才窃窃的问道:“敢问谢大人为何会突然叫衙役们去搜集木耳、蘑菇?” 谢慎哈哈笑道:“这可是祛除疫病的良药啊。” 这下李同知彻底晕了。 城中郎中试用了无数种药都不能祛除疫病,区区蘑菇木耳就能做到了? 谢慎当然不会去跟李同知深讲什么化学反应,讲了李同知也不会懂。倒不如这么浅显的含糊过去。 解决了“疫病”,谢慎心中大喜。 要知道震后防疫哪怕在后世都是难题,何况在卫生条件并不算好的大明。 如果真的是疫病大爆发,谢慎却是束手无策的。 好在现在证明潞安百姓应该仅仅是重金属中毒,只要控制住水源便不会继续发生中毒事件了。 当然,这有一个运送成本的问题。从邻近县调水肯定会加大花销。但什么都没有百姓身体重要,多花费一些帑银也是应该的。 于谢慎而言,这不仅仅是防治了“疫病”,更是发现了一个聚宝盆啊。 地震导致大量铝矾土暴露在地表,不用深采(以大明的科技条件也做不到深采。)就可以得到氧化铝的原材料,只要再解决了高温锻炼的问题似乎就可以炼铝了。 当然这还仅仅是个设想,具体实施起来肯定有很大难度。谢慎也不是学化工的,不然此番一定可以大展拳脚了。 ...... ...... 第三百一十二章 主政一方 接下来的几日,染了“疫病”的潞安百姓纷纷开始了清肠清胃的饮食疗法。 蘑菇、木耳等食材被烹制好送到了他们嘴边。 让人出乎意料的是,这些染了“疫病”的百姓在吃了这些菜品后病情迅速有了好转,有些竟然几日后就不再有疫病的症状。 谢知府的美名一时间在潞安百姓中传颂开来。 地震、“瘟疫”后长期压抑的情绪一扫而空,潞安府百姓纷纷对新生活充满了期待。 而在府衙之中处理公务的谢慎亦是十分欣喜。 起初他还觉得父母官这个称呼有些矫情。但现在却再不会这么认为。 不管是县令还是知府,都是主政一方的官员,是当地百姓的天。 百姓们受了委屈有了难处自然想到要去找父母官哭诉。 而父母官要像爱护自家孩子一样爱护这些百姓,为他们排忧解难。 这是最理想情况下的官民关系,当然很多情况下不可能实现。 谢慎在努力的让自己适应角色。从清流词臣到一方父母转变并不容易。 毕竟父母官要做的不是刷声望,而是办实事。 他似乎明白天子为何要将他外放了。 谢慎实在太年轻了,十七岁的年已经做到了东宫侍讲,再往上就要熬年岁储备入阁。 程序上自然没有什么问题,可经验能跟上吗? 这一定是天子担心的。 从谢慎的年纪看,在弘治朝入阁肯定是不可能的,最理想的情况应该是正德朝入阁。 这样便需要谢慎在入阁之前积攒足够的资历。 仅仅靠上书斗恶人权贵刷声望显然是不够的。还需要有地方从政的经验。 潞安屯留地震,天子便把谢慎派来救火。 这火要是救得好,谢慎便有了资本能够堵住都察院那些言官的嘴。 将来储备入阁就有了可能。 如果谢慎没能处理好主政事宜,弘治皇帝也没有什么损失,最多是证明谢慎能力不足,把他从内阁储备名单里勾除罢了。 所以,这一次看似随意的任免,竟然是谢慎仕途的一个关键点。这个点如果把握好,谢慎的仕途将会一番丰顺,再无坎坷! 而如果他没有把握好,就将在天子心中大大失分,再想被当做重点培养对象将难如登天。 大明朝最不缺的就是神童和文臣。你不去表现有的人等着去表现,你不去争无数人抢破头的去争。 大明朝自胡惟庸后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宰相。 能否入阁便被文官视作仕途能否达到顶峰。 假使能够入阁,哪怕不加封大学士的名号也会被人尊称一声阁老。这可是六部尚书都难享有的殊荣。 人性总是贪婪的。年少时想着能够读上书就好了,读上书就会想考上秀才免除赋税徭役,考上秀才又会想着中举,中举后还想要进士登科。 中了进士后人会变得愈发贪婪。名次好的想要留在京师六部都察院大理寺通政司这样的热门衙门。成绩差的托关系想要去外放到油水足的州县。 统而言之,言而统之人的这一生就是在不断自我认知并自我修正的过程。 谢慎眼下前程似锦是因为简在帝心。但并不能保证他一直会简在帝心。故而他需要在主政潞安时拿出政绩来叫天子放心。 正自想着徐芊芊走了进来笑声道:“夫君,我做了一碗莲子羹你快尝尝。” 谢慎赶忙接过碗来道:“多谢娘子。” “一家人谢什么。” 徐芊芊还是第一次下厨,心中满是忐忑,生怕谢慎会不喜欢,便偷偷看着他的表情。 谢慎尝了一口羹汤只觉得味道十分纯正,由衷的赞叹道:“娘子你这手艺真是绝了。” 徐芊芊面颊一红道:“夫君又在哄奴家开心了。” 谢慎摇了摇头道:“哪里是哄,为夫这是真心话。娘子的手艺,便是掌勺酒楼也不在话下。” 徐芊芊心中大喜,却是装出委屈道:“夫君肯叫我烟熏火燎的去炒菜?” 谢慎却是走近徐芊芊身前将妻子一把搂到怀中道:“自然不舍得。” 热气呼在徐芊芊耳中,惹的她一阵发痒,粉拳砸向谢慎胸前:“夫君真坏!” 谢慎因为坚持每天锻炼,加之饮食的合理精细身体发育的很好,已经有了不少胸肌。 徐芊芊粉拳砸到谢慎胸前就像砸在了铁板上反而十分的疼。 谢慎笑声道:“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 徐芊芊愕然。夫君嘴里总能说出一些歪理来,偏偏这些歪理听来还十分有道理...... 谢慎拍了拍爱妻的后背,柔声道:“怎么样,潞安府住的可还习惯?” 谢慎是一个大老爷们自然没什么,但徐芊芊毕竟是女儿家,长期生活在江南,只在京师待了半年。一下子转变生活习惯,谢慎真怕她有些遭不住。 徐芊芊却是压低声音道:“没什么习惯不习惯的,只要能和夫君在一起,便是刀山火海我也愿意。” 谢慎怜惜道:“尽说胡话,什么刀山火海的,我只要你好好的。” 正是含情脉脉之时,鲁种田急冲冲的闯了进来道:“老爷,李同知说潞安府的豪绅设了宴席要宴请您老人家,您要不要参加?” 平白被坏了兴致,谢慎没好气的转过头来白了鲁种田一眼道:“就不会挑时候?” 鲁种田嘿嘿笑道:“要不,我这便去跟李同知说推掉宴席?” 谢慎翻了一记白眼道:“推什么推!” 任何一个地方官能不能获得好的风评考绩关键就要看能否和地方豪绅大族处好关系。 不管是县令还是知府一般都不是本省人,这是为了不产生官绅勾结的情况。 饶是如此,地方官和地方豪绅之间的关系也是错综复杂的。 其实稍稍一想就能明白,大明是农业社会。农业社会最重要的自然就是土地。 而大明朝的土地十有**掌握在这些豪绅手中。 不管是春税还是秋税,朝廷都收的极少。大概是三十到四十税一,这反倒是变相便宜了拥有大量田亩土地的豪绅。 ...... ...... 第三百一十三章 与缙绅交锋 明朝太祖皇帝朱元璋是苦哈哈出身,不忍心收重税,大明朝的赋税也是历朝历代最低的。且一条永不加赋就限定死了子孙后代的钱囊。 明太祖的本意是好的,是为了大明百姓都可以吃得饱穿的暖。 但是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大明朝廷的国库一直没有充盈的时候,多数时候都是勉强紧巴着过日子。有的时候甚至还要向京郊大户借钱。 这对于一个天子来说绝对是奇耻大辱。 但天子却是毫无办法,一旦想要加税,文官们就会用一句祖宗之法不可废把皇帝堵回去。皇帝要是不甘心搞些小动作,文官们就会群起而攻之,用吐沫星子把皇帝淹死。 至于文官们为何会如此拥护祖宗之法其实很好解释。 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利益既得群体。 文官本身就是大地主,由于可以免除赋税,往往其名下土地多到令人发指。 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实际上除了那些皇庄,真正的民田十有**已经被文官群体兼并。 这也是为什么明朝皇帝哭穷,那是真的穷啊。 文官们朝廷官场风光过后还可以致仕回到家乡悠哉悠哉的做地主老爷。可皇帝又不能退休,只得硬撑着。其中委屈恐怕也只有皇帝自己知道。 谢慎既然出任潞安知府,迟早是要和这些潞安本地豪族打交道的。 晚见不如早见,既然这次李同知已经牵头还是应该给他这个面子的。 想到这里谢慎便冲鲁种田吩咐道:“你去回禀李同知,就说本官换身衣服便去前衙。” ...... ...... 鹊仙楼是潞安府城最大的酒楼。 三层高的酒楼可以同时容纳几百人饮酒用菜。 当然与众多酒楼一样,这里既有供普通食客吃酒的大堂也有供达官显贵闲话的雅间。 今日整个酒楼被人包了下来,空旷的大堂内反而显得有些冷清。 三层临街的一处雅间,一众潞安豪绅相互攀谈着,气氛好不热闹。 便在这时有一名酒楼伙计急忙跑到三楼来到雅间前禀报道:“府尊来了!” 众人皆是一愣,一身穿湖蓝色浙绸袍衫,面容白皙的四十来岁男子咳嗽一声道:“诸位还不一起去迎一迎府尊。” “斋鄀兄说的对,府尊驾临必须要迎接!” “走,去迎接府尊!” 一众人呜呜洋洋来到玄梯前,正巧赶上谢慎和李孝基走上楼来。 那被唤为斋鄀兄的中年男子当先一步冲谢慎和李孝基拱手见礼道:“草民见过府尊,见过同知大人。” 李孝基笑着介绍道:“谢大人,这位是咱们潞安丰顺商会的会长霍沂霍员外。” 谢慎点了点头道:“本官久闻霍员外之名,听说这次地震霍员外还捐出不少银钱,当真是缙绅表率。” “府尊谬赞了。这都是草民该做的。” 霍沂这种时候可不敢邀功,天知道谢知府是不是在试探他,一句话回答的滴水不漏。 谢慎这话很值得人寻味,深层次意思不就是希望本地缙绅可以多出钱帮着官府赈灾吗? 李同知又向谢慎介绍了几人,都是潞安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说富可敌国,但家财万贯还是不夸张。 一众缙绅簇拥着谢知府入席,待谢慎坐定后他们才敢坐下。 饶是如此,他们也只将半边屁股坐在凳子上,一副随时听候差遣的模样。 这是这些本地缙绅第一次见到新知府。他们不无例外有一个感受,那就是新知府真的好年轻啊。 看年岁,这知府绝对没有二十。 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就做到了四品官,这真是亘古未有之事。 人比人气死人,想起自家子弟同样年纪却在花天酒地一副纨绔做派,这些缙绅就暗叹几声。 酒宴的气氛还是轻松愉快的。霍沂霍员外率先向谢慎敬酒道:“府尊刚刚上任就解决了疫病,当真是我潞安百姓的大恩人。草民代潞安百姓谢过府尊大恩。” 谢慎心道这些缙绅不愧是老油条,说话就是有水平,只是不知道叫他们出钱修缮损毁房屋他们还能不能保持这个姿态。 “疫病”解决之后,最棘手的问题便是房屋修缮了。 屯留乃至整个潞安遭遇了强地震,其后果就是各县城、潞安府城民房、官舍大部分损毁。 衙门官舍已经在李同知的主持下进行了修缮,钱自然也是由官府出。 可民舍的修缮就十分棘手了。 照理说,损毁的民舍是应该由百姓自己修缮的。但潞安这次地震实在太过强烈,民屋损毁严重,普通百姓很难拿出一大笔钱来修缮房屋。 但若是由官府来出这钱也是不可能的。这笔钱数额巨大,且不好上账怎么看都是自己坑自己。 但是若是不修更不行。 谢慎既然主政一方,民生问题自然是最重要的考察方向。如果百姓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他这个知府就太失败了。 所以民舍房屋必须得修,这个钱谢慎准备向本地缙绅要。 伸手要钱总归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谢慎还没有脸皮厚到伸手要钱不脸红的地步。 故而他沉吟片刻道:“屯留强震,朝野上下莫不忧心。最忧心的自然是陛下。” 谢慎冲北面拱了拱手沉声道。 “本官既然为新任潞安知府,自然应想民之所想,急民之所急。地震过后,民舍房屋损毁严重,修缮事宜不宜拖了。本官希望诸位能够捐些善款出来,帮助本府百姓修缮损毁房屋。” 此话一出,雅间内瞬时陷入了沉默。 之前还十分热情的缙绅们纷纷眼观鼻鼻观心,默不出声。 谢慎心中冷笑,暗道这些缙绅果然都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明明自己富的流油就是不愿意拿出钱来做善事。 叫他们拿钱出来简直难如登天。 但谢慎早已打定了主意,岂能轻易改变,这便沉声道:“霍员外以为如何?” 他早看出这霍员外是本地缙绅领袖,只要霍员外服软答应捐出善款,其余缙绅势必会跟相效仿。 ...... ...... 第三百一十四章 抗税 霍员外眼中闪过一丝愠怒,虽然很快他便面色如常,但这细微的变化却被谢慎捕捉到。 “府尊心系潞安百姓,实是吾辈楷模。捐助银钱这事便由草民牵头去做吧。” 霍员外在潞安缙绅中地位很高,缙绅们都唯他马首是瞻。如今霍员外已经表态,其余缙绅们也不好装聋作哑,纷纷附和道:“草民愿捐助银钱供潞安百姓修缮房屋。” 谢慎虽然知道这些潞安豪绅答应的爽快,真做起来就会扯皮。但既然他们口上已经答应,作为潞安父母官他还是要站出来表个姿态的。 “诸位皆是急公好义之辈,来同饮此杯。” 谢慎端起酒杯朗声道:“今后若有需要诸位的地方,本官一定言明。” 霍员外嘴角一阵抽搐,原来知府大人设的套在这儿呢。 若是一次出点血也就罢了,若是次次都要他们缙绅出钱那任谁也遭不住。 不过这种场合还是不要争辩了,不然拂了知府大人的面子,事情会更糟糕。 于谢慎而言,这次的目的已经达到。 至于这些缙绅私底下会不会动歪脑筋就不是谢慎眼下要考虑的了。 与这些缙绅又闲聊了一会儿谢慎便先一步离席回府衙去了。 回到后衙,谢慎便冲鲁种田吩咐道:“这几天本地缙绅会捐出银钱供百姓修缮民屋,你届时去记下他们每人捐赠的数额。” 鲁种田挠了挠头,为难道:“大人叫我去记录数额,这可是难煞人也。” 谢慎笑骂道:“真是死脑筋,又没有叫你一定要自己去记录,这衙门的账房随便支一个去即可。” 鲁种田这才回过味来,自家老爷现在可是堂堂潞安知府,他也可以跟着威风起来。 “好,一会某便去告诉账房先生。” 谢慎叫豪绅出钱修民居自然要给出一些回报。 回报便是将捐献银钱的豪绅名字、捐赠数额记录在册再分别做一面锦旗送到缙绅府中。 在大明应该还没有送锦旗的习惯,谢慎这也算是先人一步了。 这么做有两个意思。 一是表明官府认可缙绅做出的善举,二是让缙绅碍于面子多捐些银钱出来。 这些缙绅虽然富得流油但多是些一毛不拔之辈。 如果不做锦旗,不把捐献人、捐献数额写在上面,那些缙绅或许只会象征性的捐一些,根本起不到筹集银钱的作用。 而一旦将捐献银钱数量写在锦旗上,那些豪绅多半碍于面子会多捐些银钱出来。 而且,还可以根据捐赠银钱数量多寡制作不同的锦旗。 这可以让他们彼此间攀比一番。 捐赠银钱多的,便可以送出较大的锦旗。 在谢慎看来,如果不出意外,这会引发鲶鱼效应,导致缙绅捐赠银钱数额一路增长。 捐赠银钱最多的一定会是霍员外,他是本地缙绅的领袖,这个面子那些缙绅还是会给的。 而且此人颇有城府,尽管心中愠怒,但至少不会表露出来。 捐银钱,得锦旗。 这样一来那些缙绅不过亏些银钱,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但他们却可以赢得很好的名声,并不算亏。 人赚钱赚到一定阶段会寻求新的刺激点,名声自然值得追逐。 只是制作锦旗的事情谢慎暂时还不打算告诉鲁种田。 老鲁是个大嘴巴,什么事情告诉了他不出三天肯定全城人都知道了。 先命账房将捐赠人和银钱数量记录下来,再去扯布做锦旗也不迟。 吩咐完了鲁种田,谢慎便返回屋中休息。 知府不像知县,不用处理很多杂事,更多的是站在一定高度统筹全局。 譬如这次潞安府全府的震后恢复事宜,疫情治理都需要他这个知府大人出面筹划。 当然若是遇到知县不能解决的棘手案子,还是需要谢慎出面决断的。 谢慎刚躺下来眯了一会,鲁种田便急冲冲的在屋外喊道:“大人不好了,李大人叫人给打了。” 谢慎一个激灵坐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出屋来问道:“你说什么?李同知被打了?被谁打了?” 鲁种田挠了挠头道:“这个也说不清楚反正是一群人手持木棒不由分说的便将李大人打了。看模样他们应该是城中的百姓,口中喊着大灾当免赋税,绝不交春税,甚至连秋税都不想交了!” 谢慎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山西一代民风彪悍,时常会有抗租的情况发生,甚至极端一些会出现官员被打这样耸人听闻的事情。这也是地方官最头疼的。 若是一两个人还好办,大不了拘来上枷示众。但一群人可怎么捉? 这要是处理不好激起民变谢慎之前做的努力可就白费了。 故而现在谢慎不能立刻下令去捉人,还是得先了解清楚情况再说。 却说谢慎十分无奈的穿堂过院来到李同知办公的院子。 远远的谢慎便听到杀猪般的哀嚎声,不由得心中一沉。 走进一看谢慎差点没吓死。堂堂潞安同知李孝基被人打成了个猪头,脸上姹紫嫣红好不绚烂...... 见谢慎来了,李同知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如何遭到暴民的殴打,请求知府大人一定要替他做主云云。 谢慎心中疑惑,他和李同知是一起在鹊仙楼吃酒的,他不过先一步回来,李同知怎么就被打成这个样子?这李同知的人品也太差了吧? 谢慎上前一步安慰道:“李同知方才说几十名手持棍棒的百姓把你围在...额围在墙角暴打,之后便作鸟兽散。可现在如何去捉人呢?” 李同知恨声道:“潞安城总共就这么大,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找出来狠狠惩戒。” 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过火,但话已经说出去了又不能收回直是懊悔不已。 谢慎咳嗽一声道:“我看这其中应该是有些误会吧?潞安刚刚地震过,此时征收春税恐怕不妥。” 李同知却摇了摇头道:“这是朝廷定下的规矩,赋税分春秋两征。眼下朝廷没有免去潞安赋税,下官如何敢擅自做主。这帮暴民简直是有恃无恐,若不行惩戒官府还有何威信可言!” ...... ...... 第三百一十五章 一道难题 谢慎闻言不由得心中一沉。 李同知说的不错,朝廷命官被暴民殴打怎么看都是一件大事件。这种事如果处理的稍有不妥,朝廷的威信就会受到影响。 换句话说,这已经不仅仅是一起单体事件了。 这让谢慎极为为难,他不由得想起临行前老丈人徐贯提醒他的,山西一代多民风彪悍,常有抗税情况发生。 当时谢慎还不以为意,想不到这倒霉的事情还真让他遇到了。 谢慎安慰了李同知几句,便思忖着该如何行事。 都说治大国如烹小鲜,现在谢慎才有所体会。 犹豫再三,谢慎还是签了牌票,叫衙役前去捉拿殴打李同知的暴民,当然只针对首恶。 虽然灾年李同知继续收税有些不厚道,但从朝廷法度上讲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朝廷可以因为灾情酌情减免地方税赋,但在此之前地方官员是绝没有权利擅自做主的。 这些暴民直接殴打李同知,完全没有把官府颜面、朝廷法度放在眼里,往大了说和谋反无异。 只不过谢慎也不想此事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这便只叫衙役去拿首恶来。 牌票相当于衙役办公的凭证。没有牌票的衙役是没有执法权的,若是想借机勒索没准还会被百姓一顿暴打。他们对李同知多少还有些顾忌不会下死手。而贱役就不同了,真要是气急绝对是往死里打。 钱班头得了牌票,拍着胸脯向知府大人保证,一定将暴民头头锁回来供知府大人审讯。 说罢钱班头带着十几名衙役气势汹汹的冲出府衙,前去城中搜查。 潞安城并不大,真要想搜查半天就能将全城搜遍。 加之李同知已经画出了那暴民头头的大致画像,搜查工作更是没有什么难度。却说谢慎早早换了绯红官袍坐在大堂上准备升堂。 他本以为钱班头很快就能把人带回府衙,可谁知过了半日那些衙役还没回来。 谢慎大怒,心道这些衙役一定是对他的命令虚与委蛇打着办公务的名义去搜刮钱财了。 他正想叫鲁种田去看看,却见一当值衙役前来禀报道:“启禀府尊,钱班头他们回来了。” 谢慎不悦道:“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进来复命!” 那衙役为难道:“这,这恐怕不妥吧。钱班头他们的外衫都被人剥去了。此刻进入府衙恐怕会冲撞了府尊。” 我靠! 这都是什么剧本啊! 谢慎直是无奈。前有李同知被痛殴,后有衙役班头被剥掉衣衫羞辱,这潞安百姓当真这么尚武彪悍吗? 咳嗽了一声,谢慎摆了摆手道:“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叫他们换了衣衫来见本官。难道这也要本官教吗?” 那衙役忙不迭的点头,继而转身出了大堂,寻了十几套旧衣衫送到府衙外去了。 却说钱班头为首的一众衙役换上了旧衫这才尴尬的走进府衙大堂。 一进入大堂,一众衙役便在钱班头带领下扑通跪倒在地。 钱班头哭诉道:“大老爷,小的活这么大从未受过如此屈辱。若仅仅是小的受辱也就罢了,但这些暴民是不把您放在眼里啊。” 钱班头说的戚戚然,直是闻者落泪。 原来他带着衙役前去搜查捉拿暴民头头,却在一个胡同里被几十人堵了。 钱班头当即认出为首之人便是痛殴李同知的暴民头头,正想命手下上前捉拿,可谁知对方竟然不管不顾一拥而上把他们痛打一番。 这倒也罢了,他们竟然还把自己外衫剥下只留下了中衣。 此时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那可是冷煞人也。 虽然还有中衣遮羞,不至于颜面扫地,但在钱班头看来已经是奇耻大辱了。 谢慎登时面色铁青,咬牙问道:“你可拿出牌票了?” 钱班头立刻叩头回禀道:“小的当时便拿出牌票,说奉了府尊之命前来捉拿要犯。可他们却像完全没有听到一样,对小的们拳打脚踢。” 谢慎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果钱班头当时没有拿出牌票,那些暴民还可以辩解一番。但钱班头明明拿出了牌票,那些暴民再对众衙役拳打脚踢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相当于公然违抗执法,性质十分恶劣。 官府在地方的作用就是维护稳定,如果连执法权都不能保证,那官府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谢慎当然不是一个官本位的人,他也是穷苦寒门出身,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对这些暴民一味纵容。 谢慎冷笑一声道:“他们是住在哪个胡同,本官倒想去亲眼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如此大胆!” 此话一出,钱班头立刻愣住了。 “府尊,万万使不得啊。这些暴民极为可恶,您是尊贵之身,不可以身犯险啊。” 钱班头心道李同知刚刚被打,这知府大人就要上杆子前去视察,不是找不痛快吗。 还是他以为堂堂知府之尊不会有危险? “这潞安府是大明的是朝廷的,不是他们那些刁民的。本官既然为潞安知府,岂能对此事视若无睹?你速速去点齐所有衙役,随本官前去察看。” 钱班头一脸茫然,府衙中所有衙役加在一起也就几十人还没有那些暴民多。 而且暴民在暗他们在明,很可能又会被偷袭。 上一次暴民还只是剥掉了钱班头他们的外衫,留下了一块遮羞布。 这次若再去,不会被剥得一丝不挂吧? 想到这里,钱班头便打了一个寒颤。 “府尊,此事......” “怎么,本官连你们也命令不了了吗?” 谢慎语调陡然一转,冷冷的盯着堂下的钱班头。 钱班头见知府大人发怒,立刻叩头道:“府尊息怒,府尊息怒啊。小的也是为了府尊的安危计,小的并无他意啊。” 对于钱班头来说,县衙之上高坐的那个人才是他的主宰。 如果得罪了知府大人,非但他的班头之位可能被捋掉,甚至会被直接充为苦役。 衙役虽然也算贱役,但毕竟还有油水可捞,真要是变成苦役那就一辈子再无翻身之日了。 ...... ...... 第三百一十六章 背后有人 钱班头无奈,只得遵从知府大人的命令前去点齐了府衙内的所有衙役,在知府大人的带领下前往捉拿暴民。 吃过一次亏,这次钱班头叫衙役们都带上了木棒、铁索,若是暴民再敢拒捕,至少他们也有还手之力。 这些暴民也许以为连着揍了李同知和众衙役,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那新到任的知府不敢再收税,谁曾想一众衙役浩浩汤汤的杀向胡同,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暴民之前之所以能够占到上风是因为提前有准备且人多势众。但现在他们心中毫无戒备,相互间都是分散的,却是被官府抓到了一个时间差。 象征性的抵抗一番,十几名暴民就被衙役用铁链锁住,压回了县衙。 据钱班头说,其中便有一名小头目。 虽然没有将全部暴民押回县衙,但对谢慎来说这个结果已经足够理想了。 他现在首先要弄明白的是这些暴民是不是单纯为了抗税殴打李同知,这个问题解决了接下来的事情才有意义。 谢慎第一次升堂,自然有些兴奋。 他一拍惊堂木,沉声道:“提王贵等一众暴民!” 知府大人下了命令,衙役们自然立刻照做。 那十几个倒霉蛋便被压上了堂,怒目圆瞪的盯着谢慎。 谢慎心中冷笑,明明是这些暴民理亏,恁的还一副自己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难道在他们眼中,殴打朝廷命官就一点错没有吗? 谢慎还没发话,堂中衙役便上前狠狠踢向这些暴民小腿。 那些暴民立刻膝盖一软,极不情愿的跪倒在地。 谢慎沉声问道:“堂下之人,可是你们聚众抗税,并殴打李同知及衙门公人的?” 他这么问就没打算这些暴民承认。毕竟人都是存有侥幸心理的,在没有绝对的证据前叫他们自己承认还是很有难度的。 谁知那为首暴民王贵冷哼一声道:“便是某带头打的那狗官。” 谢慎微微一愣,旋即道:“放肆!李同知是朝廷命官,岂能容尔等暴民欺侮。” 稍顿了顿,谢慎继续道:“朝廷有春税、秋税。尔等既为大明子民,自当按照大明律交粮,却为何反而殴打督办收税的李同知。” 之前收税这块一直是李同知在管,谢慎来后一时也没有接手,便还是李同知在盯着。谁曾想李同知竟然赶上了这么倒霉的事,被平白无故的痛殴了一顿。 那王贵却是丝毫不退让,冷冷道:“知府大人此言差矣。前不久刚刚地震,房屋损毁严重。加上闹了疫病,父老乡亲们连饭都快吃不上了,拿什么去交粮!” 这下谢慎被噎住了。 是啊,天灾无情,潞安府的百姓确实够惨。这时候逼着他们交粮确实很不近人情。但是大明律法有规定,春税、秋税必须按时收取,即便因为天灾要行减免,也必须由主官奏请朝廷批准。 这一来一回等到朝廷批复,最快也要一个月,却是春粮征收截止日之后了。 大明嘉靖年间曾经在地方试点一条鞭法改革,万历九年由首辅张居正在全国推广。 一条鞭法将实物税改为银钱税,在可操作性上有很大改进。 通常情况下,在面对地方大灾时朝廷都会免税,可旨令没有下达谁也不敢擅自做主。 毕竟粮食这个东西府衙又不能凭空变出来。而如果是征收银钱,便可以用府银先行垫付,如果朝廷免除灾区税赋的旨意下达,就可以将这部分冻结的银钱解冻。 这就是银钱税的优势。 但现在偏偏就是征收实物税,谢慎也是无可奈何。 此时此刻他真切体会到地方父母官的不易。 不光是官府之中,百姓与官府,百姓与缙绅,缙绅与官府之间的错综复杂的纠葛也需要父母官出面协调。 谢慎是想为潞安百姓争取赋税减免的,但矛盾点就在于时间。 “本官自会奏请朝廷减免潞安府的税赋,但在此之前春税还是要征收的。” 谢慎明显觉得自己底气不足,但态度还是要有的,不然官府的威望何在。 那王贵却似找到了谢慎的弱点,一通连珠炮似的的发问,逼得谢慎一时语噎。 奇怪...... 那王贵不过是个寻常百姓,却巧舌如簧,满嘴的大道理。 这倒也罢了,但此人句句扣在关键点上,像是提前打好了腹稿,只是在堂上再念出来。 难道这王贵有未卜先知的独门绝技,预料到了官府要问的问题? 这背后该不是有高人在指点吧? 谢慎并不是一个阴谋论者,但此时此刻他不得不承认产生了此种怀疑。 这个王贵表现的太过完美了,每一个细节都完美到无可挑剔。 莫说是个没读过书的寻常百姓,便是换成谢慎这样的状元郎也不一定能够即兴发挥到如此地步。 要知道论嘴上工夫,满朝文武还没有几个人能够比上谢慎。 谢慎觉得不应该仓促结案,便一拍惊堂木道:“来人,把诸人犯收押入牢,择日再审!” 左右衙役立刻上前一步,将跪倒在地的刁民拽起拖下堂去。 ...... ...... 离开府衙大堂之后,谢慎径直来到李同知办公的衙署。 同知大人自从被暴民一通殴打后,就似霜打的茄子似的很难打起精神来。 正自养伤的李同知见谢知府来了,强自挤出笑容道:“知府大人怎么来了。” 谢慎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本官刚刚开堂提审了那些殴打李同知的暴民,可对方却咬住灾情二字不放,拒不交税。” 他将详细细节讲给了李孝基,李孝基听后自是恨得牙痒痒。 “知府大人,这些暴民肯定是受人指使,光凭他们怎么可能想出如此滴水不漏的说辞!” 谢慎点了点头道:“本官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手中没有证据,也不好直接定夺,这才会来找李同知商议。” 李孝基接道:“知府大人但讲无妨,只要下官能办的一定不推辞!” ...... ...... 第三百一十七章 潞安一霸 谢慎此前已经推演过几种可能性,便一一与李孝基说了。 见李同知面色阴沉,谢慎追问道:“会不会是李同知得罪了什么人,遭人报复?” 李同知心中一阵无奈,做地方官的哪里有不得罪人的。可他得罪了人总不能都告诉谢慎吧? 要知道知府和同知是正副手的关系,也是天然的竞争对手。 若是把自己的老底都透漏给谢慎了,他不就成了任人拿捏的泥人了? 但他若是不说,则会引起谢慎的猜忌,同样很糟糕。 两权相害取其轻,李同知想了想还是咬牙道:“若说得罪人,下官倒真得罪了一人,便是那霍沂。” 霍沂? 这是怎么回事? 如果谢慎没有记错的话,这霍沂霍员外不正是李同知介绍给他的吗? 那日李同知设宴,邀请了潞安府一众缙绅,其中便有这位霍沂霍员外。 如果李同知真的和这位霍员外有嫌隙,又何必邀请其赴宴呢? 还是说这其中另有隐情? 未待谢慎发问,李同知便叹息道:“知府大人有所不知,那霍沂和浙商有颇多往来,得了盐引在晋、浙两地贩卖盐巴,赚了大笔的银子。前任知府想让他拿出一些银子来修建学堂,与其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李同知吞了吞口水,继续说道:“那时下官给前任知府出主意,不如找个由头封了那霍沂名下的钱庄,逼他就范。谁知这个消息最终被霍沂得知,最终拖了山西巡抚的关系将钱庄保了下来。自那以后,下官和那霍沂之间的关系便十分差,直到地震前不久才稍有缓和。” 听到这里,谢慎已经基本明白了。 那李同知设宴邀请霍沂原来也是为了借着机会修复关系。难怪酒宴之上,二人谈笑如此生硬。 可是若由此就断定是霍沂在背后捣鬼,也太武断了吧。 “李同知的意思是,这些暴民可能是霍沂安排的?” 李孝基毕竟是混官场的老手,只讪讪一笑道:“这个还得知府大人决断,下官不过是提出了一种可能性。” 谢慎心中暗骂李同知无耻,却也是无可奈何。毕竟他是潞安府的主官,决断之事还真得由他做主。 “李同知方才说这霍员外经营钱庄并且由江南往山西贩盐,可见其主业在经商上。他安排暴民抗税有何好处?” 从逻辑上讲,李同知的假设是说不通的。一个商人是希望小农经济崩溃的,唯有如此他才能雇佣到更为廉价的劳动力,赚取更多的收益。 李同知嘿嘿一笑道:“知府大人有所不知,这霍沂不仅是个商人,还是个大地主。他名下的田亩就占了潞安府的七成。” 嘶,谢慎闻言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也太过耸人听闻了吧? 七成? 一个商人竟然占了一府土地的七成? “李同知不是说笑吧?这霍员外怎么可能拥有这么多的土地?” 读书人可以享受免除赋税的优待,故而许多邻里族人会争相投献土地。 但这霍员外不过是一商贾,即便腰缠万贯也不能享受免除税赋的政策,怎么可能拥有那么多的土地。 李同知解释道:“这霍沂眼光很毒辣,下手也很快。山西近年来天灾不断,蝗灾、水灾、旱灾......” 他观察了一番谢慎的脸色,见少年并无异样这才继续说道:“每逢大灾之时总有百姓为了讨活路贱卖土地,这种时候霍沂便会大肆买下土地,久而久之那霍沂名下土地便有了今日的规模。” 原来如此...... 不得不说,中国古代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是十分脆弱的。 蝗灾、水灾、旱灾亦或是地震,只要有一个发生就会对农业经济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小农经济的优点在于对外界的依赖性低,但缺点也十分明显,就是大的灾害面前抗击打能力十分弱。 一旦受到重创,普通农户很难靠自己恢复生产,底子差些的甚至会直接破产崩溃。 破产后,这些农户面临两个选择。一个是饿死,一个是卖地。 这种时候,霍员外这样的豪绅便跳了出来,收购普通百姓手中的土地。 无商不奸。 商贾的唯一追求就是赚钱。在他们看来,这种时候压低收购价格,叫农户们贱卖土地并没有什么可耻的,反而值得炫耀。 正是靠着这种近乎无耻的手段,大地主手中的土地会越来越多。 看来这个霍沂也是用的这个路数。 这样就不难解释了。 霍沂虽然兼并了大量土地,但因为他没有功名在身这些土地还是会交税。 如今马上就要征收春税,照理说霍沂手中握有潞安府七成的土地,是逃不掉的。但恰巧遇到了地震这样的天灾。当今天子仁厚,一定会下诏减免潞安税赋。故而霍沂想要拖一拖,只要拖到朝廷的旨意下来,他就可以少交一大笔的税赋。 但是李同知十分“不给面子”,非但没有提前和霍沂通气,还照常征收税赋。 加之酒宴上谢慎要商贾出钱修缮潞安百姓的损毁房屋。这在霍沂看来,一定是李孝基这个副官捣的鬼。 毕竟李同知有“前科”,曾经给前知府出过主意叫霍员外出钱修建学堂。 此番谢慎叫商贾出钱修缮房屋,在霍员外看来就是李同知故技重施,完全不把他这个本地豪绅放在眼里。 故而霍沂才会两事化一事,决定狠狠报复李同知一次。 “知府大人请看。” 李同知拿出一份土地丈量册子,翻看到首页道:“这里记录了潞安府所有土地的户名情况。城西和城北的土地几乎都是那姓霍的。”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句话的。 霍沂不仁,休怪他李孝基不义! 在李同知看来,光是这份田亩丈量的册子就足以证明霍沂就是这次抗征赋税的幕后元凶。 谢慎看过册子后,发现确实如李同知所说,这霍员外真的是潞安府一霸啊。 从逻辑学的角度分析,霍员外拥有最多的土地,且这些土地不能免除税赋。抗争税赋对他的好处是最多的。 ...... ...... :。: 第三百一十八章 辅弼贤臣 当然,这种事情不能由霍沂自己出面。故而谢慎看到的情况是,一些穷苦的百姓殴打李同知和衙门公人,并慷慨激昂的陈说抗征税赋的理由。 这一切当然都是霍员外安排好的,那些看似困苦的百姓不过是他的枪手罢了。 想通其中关节,谢慎冷笑道:“看不出来这霍沂倒是个颇有心机之人。李同知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理?” 李孝基等的就是谢慎这句话,当即拱手道:“谢知府不妨先将这些抗税的百姓放了。” “放了?” 谢慎眉头微皱,思忖着李同知的用意。 “李同知的意思是,叫本官派人跟着这些暴民,看看他们去哪里以搜集证据?” “谢知府英明!” 李同知送上一记马屁道:“那霍沂一定也会十分奇怪,他肯定会叫来暴民询问过堂时都被问了什么,只要抓他一个现行,还怕他不认罪吗?” 谢慎暗暗啧叹,这李同知不愧是官场老油条,手段真是狠辣。 把闹事抗税的暴民放了,看似是官府软弱妥协,实则是为了麻痹霍沂,让其放松警惕。 这种时候霍沂一定好奇那些暴民在府衙公堂之上被问了什么,肯定会询问一番。 这时候,派去跟着那些暴民的衙门公人便派上了用场,只要抓霍沂一个现行也就不怕他抵赖了。 当然,这样做的前提是跟踪暴民的公人不会被发现,不然一切都是徒劳的。 即便最后证明幕后之人不是霍沂,府衙也没有什么损失,反而排除了一种可能性。 谢慎真切感受到为官之道的高深莫测,看来只有多多实践才能掌握权术之道。 “便依照李同知所言办吧。” 谢慎点了点头道:“本官会找个由头放了那些暴民,就看那霍沂会不会露头了。” 李同知笑声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谢知府放心好了。那霍员外一定会中招的。 “希望如此吧。” 谢慎背负双手,沉声道。 ...... ...... 京师,紫禁城,文华殿。 天子照例听日讲官讲经,午休的时候天子把包括徐溥在内的一众阁臣留在宫中用膳。 面对如此恩宠,徐溥、李东阳、刘健、谢迁等人自然惶恐谢恩。 对于阁臣,天子的态度一直很和蔼。哪怕是刚刚入阁不久的谢迁也享受到了超越普通大臣的待遇。 天子正自用膳,王岳便恭敬的冲其行礼道:“皇爷,有山西来的急奏。” 弘治皇帝不由得皱眉。 最近鞑靼人屡屡犯边大同府,扰的边境鸡犬不宁。兵部尚书马文升几次请求增兵大同,以震慑鞑靼人。 可是弘治皇帝却是一直没有批复。 马尚书是大忠臣,这弘治皇帝是知道的。可是马尚书却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 国库里总共就只剩下几十万两银子,便是全拿出来做军饷也养不了多少军士。 何况鞑靼人袭扰犯边多是来去如风,增加驻军并不会起到太大的效果。 这样收效甚微的事情若是国库充裕还可以试试,但现在弘治皇帝恨不得将一文钱掰成两半花,如何能批复马尚书请求增兵大同的奏疏。 偏偏马文升还不松口,三天两头的上书,直是叫弘治皇帝头疼。 弘治皇帝启开奏疏,见不是大同来的微微一怔。 “怎么是潞安府呈奏的?” 弘治皇帝总算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大同来的就好。 看过奏疏后,弘治皇帝脸上终于浮出笑容。 “善,大善。朕果然没有看错人。” 弘治帝笑着冲身边侍候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道:“是潞安知府谢慎上的奏疏。潞安府的瘟疫已经被控制住了。” 自打今年各地地震以来,王岳很久没见弘治皇帝面上露出笑容了,此番由衷的为天子感到高兴。 “恭喜皇爷、贺喜皇爷。小谢大人果然是能臣,这瘟疫便是华佗在世都不一定能够控制住,小谢大人这才用了不到半个月就起到了效果。当真是大明的福星啊。” 弘治皇帝笑着点了点王岳道:“你啊,嘴巴上就跟抹了蜜似的。” 王岳嘿然一笑道:“奴婢这是实话实说。这朝中诸公,有哪个能保证到了潞安能像小谢大人一样控制住疫情的。” “这谢慎确实有几分才干,只不过他太年轻了。”弘治皇帝叹息一声,声音中颇是有几分无奈。 他虽然贵为天子,但却不能事事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谢慎确实太年轻了。若是谢慎再年长十几岁,弘治帝甚至想要给谢慎个巡抚、侍郎当当。 不过眼下,能够让谢慎出任潞安知府,还是谢迁极力举荐,弘治帝力排众议的结果。 在弘治帝看来,年轻人有才华便不应该窝在翰林院里。到地方上接触民情,多历练一番将会成长很快。 弘治朝名臣不少,像徐溥、刘健、李东阳、谢迁都是值得倚为臂膀的股肱之臣。 但这些人年纪都不小了,辅佐一朝可以,却不可能在阁臣位置上一直待下去。 弘治帝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去岁他便一直觉得气血不畅。虽然太医院会诊的结果只是偶感风寒,但弘治帝心里却是一直不放心。 为太子选辅弼贤臣不能拖,选择的条件自然要从严,不仅其本人要有真才实学,还必须年轻。 渐渐的弘治皇帝注意到了这个年纪轻轻就中了状元的谢慎。此子极有骨气,先后上奏东厂提督杨鹏、寿宁侯张鹤龄,赢得了满朝上下的一致称赞。 加之阁臣谢迁的极力举荐,弘治帝便动了考察谢慎的心思。 正巧潞安知府突然暴毙,弘治帝便直接派谢慎前去赴任。不曾想这一番考察竟然考察出一个大能臣,这真是意外的收获。 “奴婢听说甘罗十二岁拜相,小谢大人也不算太年轻罢。” 弘治皇帝听到这话大笑道:“你个奴婢,懂得什么。” 弘治帝极反感宦官干政,但像王岳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半开玩笑,皇帝也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谢慎治理疫情有功,当赏。” 弘治帝复又恢复了君王的严肃,沉声道:“拟旨。” ...... ...... 第三百一十九章 天子恩旨 山西潞安府。 城中百姓最近谈论最多的莫过于新任知府谢大人将抗税百姓拘捕的事情了。 更让他们津津乐道的是,那些抗税百姓被拘入府衙后不到一日的工夫竟然又被释放。 这种事情不光在潞安府,便是在大明朝都是极为罕见的。 不过一些见识多的老辈给出了解释。这是新任知府要施恩于那些抗税百姓。让他们心中记着府尊的恩情。 潞安地震、疫病接连袭来,百姓们日子不好过,府尊心里也不舒坦。但这不成为百姓抗税的理由。 百姓们可以向府尊陈情,可以表达自己请求免除灾年税赋的请求,但唯独不应该用暴力手段。 错了就是错了,府尊既然放了那些抗税暴民就证明他肯给这些百姓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如此气量,不愧是能够夺得状元的人。 自此一事后,潞安百姓对这位本府父母官更加钦佩了。 不过这还不算完,过了没几日,城中的豪绅霍员外被谢知府命人锁到府衙听审。 霍员外那是什么人?在整个山西地界都是数得上的豪商巨贾。 可就是这么一个大人物,谢知府说拿下就拿下了。 霍员外受审是一件顶天的大事,不少百姓都赶到府衙外听审。 谢知府并没有阻止百姓的围观,决定公开审理。 霍员外的罪名是囤货居奇,寻衅滋事,冲撞殴打官员。 这每一项罪名都不小,单凭一项就可以狠狠治罪了。 起初那霍员外还想狡辩,但知府大人拿出了铁证霍员外便似霜打的茄子一样彻底蔫了。 谢知府按照大明律对霍员外进行了审判,霍家不但被抄家,其族中男性尽数被判徭役,具体来说就是修缮城中损毁房屋。 霍员外听到抄家判决之后竟然一口鲜血喷出,晕死了过去。 不过这并不能改变什么。谢知府借着此事立威,城中其余商贾见状纷纷拿出大笔银钱供作修缮宅屋的款项。地震过后恢复民舍这一项算是揭过了。 四月十五,潞安府城下了一场大雨。 雨水滂沱,逼得百姓不敢出门,只得在屋中望雨兴叹。就连谢慎也只能待在府衙,与芊芊对上几首词句。 好不容易雨水停了,鲁种田却来报说中官已经到府衙了。 谢慎骇了一跳连忙问中使在何处。得知就在府衙前堂,谢慎连忙道:“我这便去。” 顾不得换上官袍,谢慎便快步走到前堂。 见来宣旨的是谷大用,谢慎先是微微一愣,旋即松了一口气。 “谷公公,别来无恙啊。” 谢慎笑着打起了招呼,谷大用也是嘴角微微上扬道:“咱家此番来是宣旨的,谢大人请接旨吧。” 谢慎也不敢托大,便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 “臣谢慎接旨。” 谷大用清了清嗓子,用内监特有的声音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诰曰。旌奖贤劳,朝廷之著典;显扬亲德,亦人之至情。顾惟风纪之臣,具有严慈之庆肆推褒宠,实倍常伦尔。谢慎乃潞安知府,其兄洁己自修,与人不苟,训于家庭,遂成贤弟。府台奏绩,名动班行,命秩推恩,光生纶綍。眷国章之伊始,见世业之有征。兹特封其兄为文林郎远增林壑之光,益享桑榆之乐。其嫂陈氏劬劳,义实兼乎教育;朝廷宠数,礼特重于褒荣。肆缘报本之心,诞示貤封之命,亦惟有德,始称厥名尔。其妻徐氏惠朗知书,温恭守礼。佐良人之儒业,行重乡评;成令夫之才名,荣登府官。兹特封其二人为恭人,茂膺冠帔之华,永示家庭之式。” 旨意宣读完毕,谷大用便沉声道:“谢大人接旨吧。” “臣谢慎谢陛下天恩。” 谢慎感激涕零的谢恩后,便接过圣旨。 这圣旨所用绢帛乃是上好生丝织成,又有升降龙盘绕,极为威严。 这封圣旨看似是封赏谢慎大哥大嫂的,但实际上是对谢慎治理疫情有功的奖赏。 正所谓兄凭弟贵,如果没有谢慎这一文曲星,谢家怎么会有如今之荣宠。 至于为何天子不封赏谢慎,道理也很简单。 十七岁就做到一府知府已经是亘古未有之事,如果再加封,难道还要封个巡抚吗?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天子之所以不再对谢慎进行封赏是在保护他。 文林郎是散官,恭人是四品官妻母所封。 天子授予谢慎大哥文林郎的官职相当于送给谢方一个只拿钱不干活的职位。而谢慎的妻子徐芊芊和大嫂谢陈氏亦获得了四品恭人的封赏。 这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 就连宣旨的谷大用都有些嫉妒道:“从没见皇爷给一个四品官这般封赏过,谢大人真是简在帝心啊。” 谢慎尴尬一笑道:“都是陛下恩典。” 谷大用摆了摆手道:“圣旨咱家宣完了,能否在谢大人这里讨一杯酒喝?” 谢慎笑道:“谷公公要喝多少都管够。” 谢慎先把圣旨供奉在书房香案木架上,再把谷大用引到偏厅道:“想不到竟然是谷公公来宣旨。” 对这位未来的西厂提督太监,谢慎可是要好好拉拢一番。这位可比刘瑾有前途的多,如果能够结盟对仕途发展大有裨益。 与初入官场时不同,见多了阴暗面的谢慎再不像雏儿那样与太监泾渭分明。 因为他知道在大明朝要想办大事,办成事有一种人不能得罪,那就是阉宦。 自命清高除了可以得到一个虚名再无他用。那些酸腐文人或许对此有兴趣,但这对谢慎这样的穿越客实现没有什么吸引力。 谷大用抿了一口米酒,笑声道:“实话说,此次陛下突然降旨咱家也很意外,听说是陛下看了谢大人进的奏疏后龙颜大悦,便有了这道恩旨。” 谢慎点了点头,又冲北面拱了拱手道:“陛下恩典,臣定当效死命。” 皇帝降旨嘉奖在谢慎的意料之中,但同时册封徐芊芊和大嫂为四品恭人就有些出乎谢慎的意料了。 不过这至少证明天子对谢慎在潞安的主政很满意,如此看来这波下基层不亏。 ...... ...... 第三百二十章 施恩于人 一番寒暄过后,却是宾主尽欢。 谢慎留谷大用一起用宴,谷公公欣然应允。 此时的谷大用还没有走向人生巅峰,自然也不会有巅峰时的架子。 鲁种田从鹊仙楼叫了一桌上好的酒席,谢慎和谷大用一边聊一边吃,好不美哉。 喝至兴起,谷大用慷慨道:“平日里咱家都困居深宫之中,难得觅个机会出来走走。现在想来若是能任个镇守太监也算是一美差耳。” 谢慎心中一阵无奈。 想不到日后名噪天下的大权阉,西厂提督太监,八虎之一的谷大用也有过年轻彷徨的时候。 对于一个太监来说,终极追求是什么?自然是进入司礼监。 即便进不了司礼监,也要留在深宫常伴圣驾左右。 只要得到天子宠幸,便有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而去到地方任镇守太监就相当于文官外放,如果不是君王特地考察便相当于养老了。 谷大用肯定不是一个自甘堕落的人。他说出这样的话证明他最近碰壁不少,吃了不少暗亏。 宫中尔虞我诈,太监群体又是最容不下对手的。也许谷大用是见得多了怕了吧? 权力的斗争是血腥的,任何一个本性纯善的人都可能被变成恶魔。 谢慎不知该说什么好。 谷大用再怎么说那也是和刘瑾掰手腕的宗师级太监,就这么沉沦了似乎太可惜了。 “镇守太监虽然清闲,但不能侍驾陛下左右,岂能尽到人臣本分。” 想来想去,谢慎只得说出一句冠冕堂皇的话。 没办法,遇到谷大用这样的宗师级太监不容易,谢慎可不想失去这么一个助力。 “谢大人也认为咱家应该继续在宫中熬下去?” “大器晚成,大音希声。谷公公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谢慎却是淡淡说道。 “好!” 谷大用一拍食案,高声道。 “咱家便听谢大人的,定要闯出个门道来!” 谢慎心道看来谷大用还是放不下啊。 不想当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太监不是好太监,谷大用只要心中憋着一口气就绝对有出头的机会。 “实不相瞒,咱家这些年也攒下了些银钱。这次借着宣旨的机会到了潞安,便想把这些银钱带给家里。” 说到这里谷大用叹息一声,面色有些潮红。 “不过咱家的身份多有不便,还想请谢大人代劳。” 谢慎愕然。 谷大用是潞安人? 好吧,这还真是无巧不成书。谷大用没有明说,但谢慎自然知道谷大用担心的是什么。 太监毕竟是半个废人,自然无颜面对亲人,但攒下的银钱总得送到家人手中,谷大用便想假借谢慎之手。 谢慎思忖了片刻道:“其实大可不必如此。不妨这样,谢某设个宴席,请谷公公亲人赴宴,谷公公可与之长谈一番。” “这......” 谷大用有些犹豫。 他双亲早已离世。家中只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弟弟今年应该是二十出头,妹妹也差不多十六七。 如果谢慎真的设宴邀请他们肯定会来,有谢慎这个中间人气氛似乎也不会那么尴尬。 犹豫再三,谷大用终于咬牙道:“既然如此便有劳谢大人了。” 谢慎心中暗暗佩服谷大用。此人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受,怪不得能成大事。 “好,这件事就包在谢某身上。” 谷大用来潞安是传旨的,故而不能耽搁太久,传完旨就得立刻启程回京。 故而谢慎立刻叫鲁种田按照谷大用给出的地址去寻谷公公的亲人。 还别说,虽然离开家乡已经多年,谷家的宅子一直没有变过。 谢慎将谷家兄妹请至府衙之中,二人见到府尊立刻拜倒。 谢慎将二人虚扶起,道明缘由,二人皆是一愣。 谷大用从屏风后走出,声泪俱下道:“二郎,三丫,这辈子以为在见不到你们了。” 谷大用离开家乡的时候弟弟妹妹还小,对大哥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但总听爷娘说大哥住在京师。 此番见面,谷大用恨不得扑上前来抱着弟弟妹妹痛哭一番,这可吓坏了谷家兄妹。 谷大用这才发觉自己失态了,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道:“本来是个喜事,瞧我这没出息的样子。” 谢慎识趣的找了个由头闪身出去,留给谷大用与亲人叙话的时间。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屋门才被推开。 谷大用依依不舍的送别了亲人,冲谢慎拱手道:“谢大人的恩情,咱家不会忘记。他日咱家若得势,必会给谢大人修生祠。” 谢慎本来挺高兴,但听到这里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我靠,太监们怎么癖好都这么特殊啊。修生祠?那是说修就能修的吗? 还是由一个大太监下令去修的,这不是把谢慎架在火上烤吗。 谢慎连忙谢绝了谷大用的好意,表明他帮助谷大用是情之所至,不求回报。 谁知这一番说辞更是感动的谷大用涕泪横流,就差没抱着谢慎痛哭了。 谢慎可以肯定经过今日之事后,他和谷大用之间的关系将会升级,到不到交心的地步不敢说,但至少可以当做终极盟友了。 谷大用离开府衙后谢慎便找来鲁种田道:“谷家那一双兄妹你也见到了,以后他家若是有什么需要帮扶的地方,你多上点心思。” 人的感情是需要维系的,即便是盟友也是如此。 谷大用的亲人在潞安地界,谢慎帮他们不过是给个顺水人情,但收益却是不可估量的。 鲁种田嘿嘿一笑,拍着胸脯道:“大人您就放心好了。某家啥时候让您失望了。” 谢慎笑骂一句道:“油嘴滑舌。” 他现在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这次外放就是天子对他能力进行的考察。 如果他表现的很突出,天子便会把他放到重点储备名单中以随时补要职。 当然如果他主政潞安期间碌碌无为,那么天子也不会再给他更多机会。 谢慎不由得感慨帝王心思,高深莫测。 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要想摸清天子在想什么简直难如登天啊。 ...... ...... 第三百二十一章 清官难断家务事 霍员外被知府大人惩治给潞安府的大小豪绅造成的冲击很大。不少有眼力见的当即捐出大笔银钱,供百姓修缮损毁的房屋。还有的行那开设粥棚的义举,所图的无非是个安心。 而谢慎自然乐的如此,这个口子一打开府衙面临的压力就会小很多。 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但那也得看具体是什么情况。 若是平常时候谢慎也不愿和这些豪绅撕破脸皮。可眼下天灾连连,这些豪绅又装疯卖傻就是不肯出点血救济百姓,反而变着法的给官府添堵,那谢慎也只有狠下心来给他们放放血了。 好在这次谢慎立过威后,潞安豪族知道知府大人不是个好欺侮的主,一时安分了不少。 这日谢慎照例在后衙与徐芊芊琴瑟和鸣,正自享受间见鲁种田匆匆跑了进来,便佯怒道:“怎么这般慌张。” 鲁种田挠了挠头道:“大人,府衙外有人鸣冤。” 谢慎还以为是什么,笑骂道:“老爷我是一方父母官,有人来府衙鸣冤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吗?” 鲁种田面色尴尬道:“可是这次不同寻常啊。” 谢慎皱眉道:“有什么就直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鲁种田这才道:“这次来鸣冤的是个妇人,告的是他公公。” 谢慎面色一变,瞬间就明白鲁种田为何面色古怪了。 “你继续说。” 鲁种田嘿然道:“这妇人姓李,夫家是本地望族韩氏。可不知是这妇人命薄还是怎的,刚嫁过去夫君就死了,还没来得及圆房。旁人都说是这妇人命硬把夫君克死了。那韩氏在当地也是望族,自然不允许妇人改嫁。那妇人无奈,只得为夫君守节。如花的年纪,却守着活寡,难免寂寞......” 鲁种田咽下一口口水继续道:“后来,那韩氏族长韩阳便爬上了儿媳的床,逼迫儿媳侍奉,行那床底之事,享那鱼水之欢。这妇人估计实在不堪忍受,这才出面状告公公。” 我靠,原来是一桩扒灰的案子啊。 谢慎听到这里着实有些头大。 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毕竟是韩家的家务事,要审清楚确实很难。 谢慎本以为潞安民风淳朴,去不曾想也会有扒灰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 “大人,这案子你是接还是不接啊!” 谢慎摆了摆手道:“自然是接,苦主都告到衙门来了,哪有不接的道理。” 稍稍思忖了片刻,谢慎便道:“不过此案不宜公开审理。” 鲁种田连连点头道:“某家懂了,大人放心好了。” 却说谢慎换了官袍穿过二堂来到大堂,在公案前坐定一拍惊堂木道:“升堂!” 左右衙役立刻用水火棍猛戳,口中喊着“威武”二字。 也许是腹腔发声,这声音听起来倒真是雄浑。 “带苦主!” 谢慎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 立时便有衙役将本案苦主李三娘带上堂来。 那李三娘显然是第一次进衙门,登是十分紧张。 她甚至不敢抬头看高高在上的知府大人,当即拜倒道:“民妇拜见青天大老爷。” 谢慎淡淡道:“起来回话吧。” 对于妇孺,谢慎实在硬不起心肠来。 谁知那李三娘却是摇了摇头道:“大老爷若是不为民妇做主民妇是万万不能起身的。” 谢慎深吸了一口气,心道这还真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主。 “你状告公公......状告公公强迫你陪侍可有证据?” 这种有伤风化的事情自然不好直接言说,谢慎也只好说的委婉一些。 李三娘顿了一顿道:“民妇身上都是证据,大老爷一看便知。” 这种事情自然口说无凭,可这李三娘说证据都在她身上是什么个意思? 谢慎正自疑惑间,那李三娘却是开始脱外衫。 谢慎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喝止道:“你这是做什么!衙门之上休要妄为!” 李三娘刚脱去外衫,被谢慎吓得一愣不敢再脱,又把外衫罩在身上。 见李三娘眼中噙满了泪水,随时可能春潮决堤,谢慎便咳嗽一声道:“你写的状纸本官已经看过了,你说丈夫去世后公公逼你守节是为了满足私欲,时常叫你到他房中侍奉,可有证人?” 李三娘摇了摇头道:“民妇既然嫁到了韩家,上上下下都是韩家的人,哪里有能为民妇说话的。” 谢慎微微皱眉,心道这确实也在理。 一旁的潞安同知李孝基凑到谢慎身前低声道:“府尊不如先叫稳婆查验这李三娘是否是处子之身,兼而可以看看其身上伤口是否真如其所言。” 谢慎点了点头。 眼下没有人证,只能如此了。 思定后谢慎一拍惊堂木道:“来人啊,带苦主李氏到耳房中叫稳婆查验。” “民妇谢大老爷开恩。” 李三娘却是十分激动,连连冲谢慎叩头。 那李氏被领了下去后,谢慎冲身旁的李同知道:“此事李大人怎么看。” 李同知无奈道:“口说无凭,眼见为实,还是叫稳婆查验过后再说吧。” 谢慎也是十分无语。这李氏被公公欺凌了这么久才来衙门状告很是不寻常。 只能说明代妇女的忍受力很不一般,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想做殊死一搏的。 过了约摸一盏茶的工夫那李三娘又被衙役带回了堂上。不过这次一同上堂的还有知府衙门专用的稳婆。 谢慎一拍惊堂木,冲稳婆喝问道:“本官问你,这李三娘是否还是处子之身?” 那稳婆吃了衙门公饭十几载,早已对此见怪不怪当即回禀道:“回禀大老爷,婆子刚刚已经查验过,此女已非处子身。” 谢慎心中一叹。 那李三娘刚刚嫁到韩家夫君便暴毙,还没有来得及行那敦伦之事,照理说李三娘应该是处子身的。 而现在的事实是李三娘已经并非处子,但却也不能直接证明是她公公所为。 “除此之外,此女身上有多处鞭痕,还有蜡油滴过的痕迹。” 那稳婆却是继续说道。 嘶,谢慎深吸了一口气。 这韩家家主口味也太重了吧,竟然还有如此怪异的癖好? ...... ...... 第三百二十二章 上面有人 这下案情就十分明了了。 也许有人会耐不住守节的寂寞偷汉子,但绝不会有人能狠下心来自残。 何况是鞭笞自己,再滴上蜡油...... 咳咳。 谢慎咳嗽一声道:“来人呐,传那韩氏族长过堂。” 自有衙役领命而去,大堂之上则是一片静默。 谢慎却又冲左右吩咐道:“此案允许百姓在衙外旁听。” 李同知大惑不解道:“府尊此举何意。如此有伤风化之事怎可公开审理。” 谢慎解释道:“李同知一定疑惑本府为何之前拒绝公开审理,现在又允许百姓旁听。” “正是。”李同知点了点头道。 舆情往往很关键,有时候父母官也顶不住压力。故而审理一些棘手的案子时,父母官多不允准百姓旁听。 谢慎接道:“本府之前之所以不叫百姓旁听是因为案情还不明了。可现在已经证据确凿,正该叫潞安百姓好好看看本府是如何断案的。” 李同知这下明白了。谢知府是打算借着这个案子立威啊。 先前一个霍员外还不够,还要再搭上一个韩员外...... 不过李同知还是善意的提醒道:“府尊此举恐怕会得罪韩氏一族啊。” 谢慎笑道:“本府乃陛下钦定四品大员,替天子牧守一方,怎会怕一个缙绅。” 李同知连连摆手道:“府尊误会了。若这韩氏一族仅仅是地方豪族府尊自然不必担心。可这韩氏族长韩阳的姑丈侯恂可是山西巡抚啊。” 谢慎闻听此言不由得一愣。 山西巡抚? 他对于京官十分熟悉,什么六部尚书、侍郎,通政使,各寺卿大多能混个脸熟。 可若是地方官,谢慎几乎没有认识的。 虽然巡抚名义上是派遣官,但近年来已经逐渐地方化。 怪不得这韩阳敢如此为非作歹,原来上面有人啊。 “那依照李同知之见,本府该如何是好?” 李同知笑声道:“很简单,走走过场压下去就是了。” 谢慎冷笑道:“压下去?方才那李三娘的诉情李同知也听到了,怎么压下去?若是本府真的压下去了,那怎么对得起这顶乌纱帽。” 李同知冷汗直流啊。他心道自己好心相劝知府大人又不领情,便不再说了。 谢慎摇了摇头道:“其实本府也知道为仕途前程不应得罪上官,何况是巡抚这样的顶头上司。” 稍顿了顿,谢慎接道:“但本府相信天道昭昭,任何恶人必将遭到报应。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不是什么候巡抚的。他便是想包庇韩阳,本府也不会害怕!” 谢慎这番话说的气势很足,李同知被说的一愣一愣,良久才挤出几个字来。 “府尊为天下苍生计,下官佩服。” 但佩服归佩服,李同知却是不打算跟着谢知府趟浑水。反正同知是佐贰官,基本就是摆设,知府要决断他也没资格置喙。 将来谢知府因此事得罪了候巡抚被排挤,对李同知而言反而是一件好事。 这样李同知便有可能升任知府,圆了一生的绯袍梦。 ...... ...... 韩府。 一众衙役望着韩家族长韩阳冷峻的面容直是大气都不敢出。 良久,还是韩阳先发声道:“老夫没有听错吧,知府大人要叫老夫过堂?不知老夫是触犯了大明律的哪一条?” 钱班头赔上笑脸道:“瞧您说的。哪里有那么严重。不过是案子有几处疑点,府尊请您老人家到衙门说道说道。” “哼!” 韩阳却并不领情,冷冷道:“什么案子?” 钱班头心中直要骂娘,嘴上却得跟抹了蜜似的回道:“是韩李氏告的案,稍稍跟您老有些牵连。” 韩阳冷笑道:“韩李氏?可是老夫那儿媳?老夫还没告她她反倒自己跑去府衙了?” 钱班头心中暗暗叫苦,心道知府大人怎么就敢对这位太岁爷动手。 他老人家倒霉,还要这些跟班一起遭殃真是愁煞人也。 “府尊有命,小的们不敢不从。您老还请体谅一下。” 钱班头已经说的很客气了,谁知那韩阳非但不买账,还暴怒道:“好你个贱役,竟敢跟老夫这么说话。来人呐,掌嘴!” 说完便真有几个家奴冲了出来,擒住钱班头,左右开弓狠狠抽起钱班头嘴巴子。 钱班头被抽的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嘴角渗出血来。 饶是这般,一旁的衙役却是动都不敢动一下,只得看着钱班头被掌嘴。 他们平日里都是在百姓面前逞威风的,何曾遇到过这种局面。 直到钱班头被扇了四五十巴掌,韩员外才冷冷道:“好了,让他们给老夫滚!” 那些家奴遂狠狠朝钱班头屁股踹了一脚,叫他摔了一个狗啃泥。 但听一声惨叫,钱班头磕掉了两颗门牙,鲜血直流。 衙役们不敢耽搁,拖起钱班头便走,端是狼狈不堪。 ...... ...... 谢慎端坐大堂公案后,等了良久还不见钱班头提嫌犯回来过堂,便催促一名衙役去看看。 那衙役刚出大堂便见到一众兄弟拖着满嘴是血的钱班头回来,啊的叫了一声。 “大老爷,钱班头被打成这样了,您得替小的们做主啊。” 公堂之上的副班头孟静见状直是被吓得不浅,连声道。 谢慎阴沉着脸问清楚了缘由,恨声道:“这个韩阳,本府给他脸他不要。好啊,本府亲自去请他!” 说完便直接走下堂来,奔着府衙大门而去。 “点齐人手,随本府去韩家!” ...... ...... 转眼的工夫,谢慎便带着一众衙役浩浩汤汤的朝韩府奔去。 知府仪仗韩府门官还是认得的,立刻前去禀报自家老爷。 韩阳懒懒散散的走出府来,极不情愿的冲谢慎拱手道:“不知道府尊前来鄙舍所为何事啊?” 谢慎心中冷笑。 打人不打脸,打狗还得看主人。 钱班头是奉了谢慎之命来叫韩阳过堂的,那韩阳命人打钱班头耳光,就是在打谢慎。谢慎若是不找回面子,这个知府也不用当了。 他当即沉声道:“本府是来拿你过堂的!” ...... ...... 第三百二十三章 过堂 韩阳就像听到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嗤了一声道:“老夫没听错吧,知府大人是要拿老夫过堂?” 谢慎冷冷道:“怎么,韩员外不信?” 韩阳毫不在乎的道:“不知老夫犯了大明律的哪一条?” 谢慎嘴角轻扬起道:“虐亵儿媳算是重罪吧?” 韩阳面色陡然一变,厉声道:“休要胡言!” 谢慎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韩员外恐怕忘记自己的身份了吧?你便这样跟本府说话吗?” 说完他也不等韩阳反应,当即喝令道:“来人呐,把韩员外锁了带至衙门听审!” 有知府大人撑腰,之前受过韩家人鸟气的衙役立刻上前不由分说的用铁链锁了韩阳。 韩阳暴怒道:“竖子安敢如此对我,你可知我姑父是山西巡抚!” 谢慎冷笑道:“你姑父是不是山西巡抚本府不知道。不过你一个商贾也敢这么对本府说话,想必平日里也是嚣张跋扈惯了。既然没人敢管你,那本府就来管一管你。来人呐,给我掌嘴!” 钱班头早就撸起袖子,此番自是快步上前,一左一右狠狠抽了韩阳两个嘴巴子。 韩阳又羞又恼,声音发抖道:“姓谢的,你不得好死!” 谢慎懒得搭理他,沉声道:“带走!” 那些韩府家奴想要上前,但被拔刀相向的衙役吓住了,只得眼睁睁看着自家老爷被官府的人带走。 及至一众衙役远去,才有人反应过来连忙跑到府中禀报夫人。 ...... ...... 却说韩阳韩员外被一众衙役锁至府衙,气的直哆嗦。但他却不敢再辱骂新任知府谢慎,因为这除了能换得一顿巴掌再得不到什么。 威武的唱和声后,潞安知府谢慎坐堂审案。 由于谢慎允许百姓围观,故而府衙外已经聚集了不少百姓,准备看个热闹。 “听说了吗,这苦主和被状告的是一家人。” “嘿,儿媳告公公,绝对是亘古未闻之事啊。” “谁说不是呢。听说这李三娘子刚一嫁到韩家,夫君便暴毙了。可怜李三娘子连男女之事都没尝过就得守节。这倒也罢了,谁知公公还是个扒灰的。” “啧啧,这可有意思了。韩家在咱潞安怎么也是豪族吧?怎么这么不守礼法。” “豪族?屁的豪族。这些所谓豪族哪个不是外面光鲜,内里烂透了的。礼法对于他们来说根本没有什么约束力,还得靠大明律严惩才是!” “对,只有大明律法才能治的了这些豪绅!咱们这父母官是刚正不啊的青天大老爷,这下估计有这韩老儿好受的了。” 众人想起平日里被韩家欺凌的场景,纷纷攥紧了拳头同仇敌忾了起来。 而在他们看来,平易近人却对权贵毫不留情的谢青天无疑是最好的惩恶人选。 谢慎自然不知道衙门外百姓想的是什么,他照例叫人提了苦主李三娘,一拍惊堂木道:“李氏,你状告之人可是堂下这男子?” 李三娘瞥了一眼身旁的公公,恨声道:“便是此人。” 谢慎接道:“此人是你的公公,你状告他虐亵于你,可是否?” 李三娘点了点头道:“是。” 谢慎又转过头来冲身旁的书记官道:“记下来。” 韩阳此刻早已没了气势,但仍负隅顽抗道:“大人怎么只问某家儿媳,这不公平!” 谢慎冷笑道:“本官问你话了吗?” 韩阳只觉得脊背发凉,果不其然谢慎一拍惊堂木道:“汝蔑视公堂,来人呐打其二十大板!” 钱班头早就恨的韩阳牙痒痒。此番得了机会他如何肯放过。 公堂之上便是他们衙役出气的地方,钱班头狠狠一脚踹向韩员外的膝弯,那韩阳吃痛之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大明律规定有功名在身的不可加刑。可惜这韩员外连秀才功名都没有,故而谢慎便可以直接打他板子。 钱班头使了个颜色立刻便有两个衙役站了出来一人按手一人按脚将韩员外死死按在地上。 见小的们已经将准备工作做足,钱班头蹲下身来将韩员外袍子下摆掀起,又狠狠拽下韩员外的白纱中裤。 啧啧,此刻钱班头心中无比畅快。 你韩阳是地方一霸又如何,府尊老爷一声令下还不得乖乖趴在这里被打板子。 那韩阳却是羞的闭上了眼睛。 一个大老爷们被打屁股本就十分丢人了,还被剥去了衣裤,在衙门大堂出乖卖丑,他这张老脸可往哪里放啊。 堂外却是炸开了锅。 韩员外竟然要被打板子! 百姓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直到一声声清脆的竹板声想起,他们才确信韩员外真的被打板子了。 普通府衙、县衙所用板子一般是毛竹大板。相较于木板,竹板更容易寻找原材料,且易制作。 当然,从击打威力上来说竹板不如木板痛,不过声音却更加响亮,适合公开行刑以立威。 饶是如此,平日里养尊处优的韩员外也是痛不欲生。细皮嫩肉的他只觉得每一板子打在身上都撕心裂肺般疼痛。加之竹板击打的声音如同炮仗一般吓人,二十板打完韩员外竟然昏死了过去。 谢慎却是冷冷道:“把他给本府泼醒。” 钱班头点头领命,取了一桶冷水泼向韩员外。 韩阳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只觉得下身火辣辣的疼痛,抬头去看谢慎却见这知府眼中似有笑意。 “韩阳,现在本官来问你,你儿媳李氏所陈属实与否?” 韩阳虽然已经在心里问候了谢慎祖宗十八代,可嘴上却不得不道:“那贱人所言皆虚,大人勿信啊。” 谢慎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便冲李同知使了个眼色。 李同知心领神会,将稳婆记录的李三娘身上的伤痕处一一念了出来。 这下韩阳彻底傻了。 这个李氏怎么这么不要脸皮,竟然连身子都叫衙门的人看了。 谢慎一拍惊堂木厉声道:“大胆刁民,苦主所言经由稳婆查验已经属实,汝还敢狡辩!” 韩阳岂能就此认罪,他心下一横道:“这一定是她偷情时奸夫打的,和某无关啊。” ...... ...... :。: 第三百二十四章 国法要杀你 谢慎见他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便冷笑一声道:“提证人韩三。 ” 韩阳心中一沉。 这韩三是他的府中管事。前些年一直是二管家,后来因为办差了一件差事被贬去韩记胭脂铺做掌柜。 韩家产业丰富,胭脂铺只能排在四五名。 这厮该不会是记恨在心,决定作证报复吧。 那韩三被带到堂上,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 “草民韩三拜见青天大老爷。” 谢慎点了点头道:“本官问你,方才你家老爷说李氏是与旁人幽会时被打伤的,此言可属实?” 韩三朗声道:“此言非实,实情是我家老爷逼李氏侍寝于他,供其亵玩。” 嘶。 韩阳深吸了一口气,进而暴怒道:“你个吃里扒外的泼才,老夫真是瞎了眼才叫你去做府中管事的。” 谢慎一拍惊堂木,喝道:“韩阳,你咆哮公堂是想再吃一顿板子吗?” 韩阳气的发抖却不敢再说。 这衙门的板子就是厉害,一顿竹板炒肉下来他已经几乎崩溃。若是再来二十板没准他连小命都没了。 谢慎刻意留下些时间,让围观的百姓消化这一番对答。 民意如果掌握好了为我所用,绝对是一大利器。 韩员外平日里的名声实在太差,加之百姓们普遍同情李三娘,便都将矛头指向了韩员外。 “这个狗娘养的杀才,竟然做出这种有违人伦的事情!” “虎毒尚且不食子,这厮竟然连自己的儿媳都不放过,连禽兽都不如!” “还请大老爷严惩于他!” “对这种人绝不能轻饶,打他八十板子!” “阉了他,这种人就应该阉了他!” 谢慎见气氛酝酿的差不多了,便咳嗽一声道:“韩阳虐亵儿媳,按大明律当斩!” 韩阳听到这个判罚直接晕了过去。 又是一盆凉水泼下,这才把他泼醒。 韩阳抖若筛糠,嘴中嘟囔着:“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我弟弟是山西巡抚。” 谢慎冷冷道:“非是本官要杀你,是国法要杀你。” 说完便一拍惊堂木道:“将人犯韩阳押入大牢收监。” 两名衙役便像拖死狗一样把韩阳拖了下去,脸上满是得意的神色。 “大老爷英明,真是为民做主的好官啊!” “那韩阳为非作歹,鱼肉乡里想不到最后竟然栽倒在自己儿媳手上,真是报应啊!” “谁说不是呢,这种人斩了他都便宜了。应该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谢慎虽然判罚韩阳斩监侯却不能立刻就处死他。 按照流程他要先将处决人犯名单报备刑部。 刑部确认审核后还要呈递给天子勾决。 只有天子勾决的人才是真正的死囚。 除了谋反等重罪,其余人犯都要等到秋后问斩。 在这一点上充分体现了大明对于百姓性命的尊重,对死刑极为谨慎。 谢慎之所以判罚韩阳斩监侯也是充分考虑民意的结果。 这种事件比一般意义的奸污妇女还要恶劣,已经彻底摧毁了人伦底线。如果不重判,民意势必反对,且会引发不好的影响。 叛例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如果一个本该重判的案子却因为被状告人的身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那么势必会给后来人一个印象,那就是律法都是空的,只要关系到位,银子到位再大的案子都能大事化小。 谢慎自然是不希望看到这种事情发生的,故而他重判了韩阳。 至于报备刑部时会不会被减刑,亦或者弘治皇帝会不会勾决那就不是谢慎要考虑的事情了。 他已经做了他能做的,该做的。可谓是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 但官场规则如此,他也只能做到这般了。 不过谢慎不觉得刑部会改判。 还是那句话,这件案子太恶劣了。 即便韩阳的姑父是山西巡抚,也不会冒着被吐沫淹死的风险出面求情。 对政客来说与仕途相比一切都是无关轻重的。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候巡抚真的是个性情中人,拉下脸来求情,或许刑部真的会改判。但这更会拔高谢慎的形象,让潞安百姓更加佩服这位父母官。 韩阳被拉下堂后,李三娘连着冲谢慎叩了三个响头。 “民妇叩谢大老爷!” 谢慎看着眼前的泪人,直是叹了一口气。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有什么是比贞操和名声更重要的? 如果不是忍无可忍,李三娘又怎会把自己被公公虐亵的丑事拿到衙门大堂上去说呢?这可是往自己的伤口上撒盐啊。 事实上,明代律法的很多条目对女性很不公平。一些具体的判例中也可以看出很多事情明显是男方的责任却被强行推到女方身上。 就拿这个案子来说,如果换一个人来判,很可能倒霉的却是苦主李三娘。 只能说在这个男性为尊的时代,妇女的地位实在是低啊。 “起来吧,本官也是按大明律宣判,你无需如此。” 谢慎还是有些替李三娘担忧的。毕竟李三娘这次算是以卵击石,虽然成功了但已经和韩家彻底决裂。 她一个弱女子即便能够脱身虎穴也面临很大的压力。 万一韩家人要打击报复呢? 谢慎沉声道:“钱班头,你负责给李娘子准备一处宅子供其住下。若有什么闪失,本府唯你是问。” “小的遵命!” 钱班头出了一口恶气,自然对谢慎服服帖帖。 “退堂!” ...... ...... 韩府。 韩阳的正妻贾氏听了前去府衙外打探消息的奴仆韩力禀报,差点昏死过去。 “处斩......” 贾氏恨声道:“这个谢知府也太不给韩家面子了。” 贾氏冲身旁的大管家韩成道:“你速速将情况写明,派人送到姑丈那里,叫他出面营救老爷。” 韩成有些为难道:“夫人,这件事情候老爷真的会出面吗?” 贾氏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不然你还有什么好的法子?难不成你叫我眼睁睁看着老爷被处斩?” 韩成连呼不敢,这便要去写信,却被贾氏叫住。 “叫人送信的时候不要从正门进去。此乃是非之时,还是留心些好。韩家再经不起折腾了。” ...... ...... 第三百二十五章 鞑靼人扰边 现任山西巡抚候恂候巡抚是陕西白水人,成化二年进士,今年五十八岁高龄,属于和谢慎老丈人徐贯一个年龄段的。 六十左右这个年龄阶段对文官来说十分重要。能否再进一步,跨过那道坎成为部院正印堂官甚至入阁主要就是看这个阶段。 这位候巡抚,颇是有几分少年神童的意思,从小天资聪颖,考中进士时也很年轻,只有二十七岁。当然这个年纪和谢慎比起来就没有什么优势了。 候恂不仅是神童,还颇有些政治天赋,登科选官后历任户部主事、山东按察司佥事、督运京畿军储、湖广按察副使、山东按察使。 之后候恂抓住机会升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被弘治皇帝派到山西大同巡视军政、民政。 如果说朝廷诸衙门之中官职最容易混淆的,那一定是都察院了。 都察院中的所有官职都叫御史,只是前缀不同。 外行的人一看这人是御史便以为很拉风,其实个中差别还是很大的。都察院正官为左右都御使,正二品,副官是左右副都御使,正三品。较为重要的还有左右佥都御史,品级是正四品。 以上都是坐院官,也就是俗称的京官。 至于十三道监察御史一共有一百一十人,除此之外还有巡按御史,也就是俗称的八府巡按。 故而都察院的御史多如牛毛,重名并非没有可能,重姓更是家常便饭。 这位候恂去到山西大同巡视了一番,整顿了军队和吏治,赢得了不错的名声。再之后其转为副都御使,弘治九年十月庚子又被临时调配到山西充任巡抚。 可以说这位候巡抚主政颇有一套,山西在他的督查治理下颇有一番欣欣向荣的势头。 不过,这位的运气实在不怎么好,先是赶上了天灾,山西境内连发地震。紧接着小王子率鞑靼人屡次袭扰边境。作为重镇的大同府,面对的压力可想而知。 好在布政司衙门驻地和巡抚衙门驻地都是在太原府,不必像大同府那样时时刻刻提防着鞑靼人袭扰,留给候巡抚充分的时间布防和储备后勤。 而太原府的府治所在地就在阳曲县。想来这阳曲县令也够悲催的,头上不但有太原知府,还有布政使、巡抚等一干大员。 哪个都不是他一个七品芝麻官能惹的。 却说巡抚衙门中,山西巡抚候恂正自处理公务,见管家候仁站在身旁欲言又止,便蹙眉道:“有什么事吗?” “老爷,这里有一封潞安府来的家信,您老看还是不看?” 常年侍奉在候恂左右,老管家候仁对自家老爷的性格十分了解。老爷是公私分明之人,办公之时最忌讳处理私事。 不过这封信是潞安韩府来的,他实在不敢压下,只得让老爷自己决定看不看。 候恂今天心情显然不错,当即挥手道:“拿来吧。” 候仁立刻双手将家信奉上。 候巡抚抽出信纸展开来看,看过后自然面如死灰。 “我那内侄竟然被判了斩刑......” 候恂闭上双眼,连连摇头道:“平日里我那内侄跋扈惯了,老夫总劝他收敛一些,他却不听。现在好了,闯下大祸了,他韩家倒想起老夫了。” 候仁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苦笑道:“夫人那里恐怕难了。” 候恂猛然睁开双眼怒声道:“有什么难的,她便是说破天去,也不能把黑的变白!” 稍顿了顿,平复了一番心情,候恂接道:“研墨,老夫要陈写奏疏。” 老管家不敢再多说,只得替候恂研好墨,恭敬的侍候在一旁。 候恂思忖了片刻,便提笔蘸墨开始陈写奏疏。 一封奏疏候恂写的一气呵成,他又通读了一遍,确认没有措辞不当的地方,便冲老管家吩咐道:“把这封奏疏封好,快马加鞭送到京师去。” 老管家不敢多说什么,恭敬领命而去。 ...... ...... 却说转眼间就过了一个多月,五月十七,谢慎上的奏疏批复下来了。 这还是让谢慎感到很惊讶的。 要知道京师距离山西虽然不算远,但一封奏疏呈递到通政司分类,再送到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最后送到天子御案前决断流程还是有些繁复的。 当然,像报备死刑犯这种事情,内阁、司礼监通常不敢插手,大多是由刑部直接给出处理意见,再由天子直接决断的,流程上简化了不少。 谢慎预料的不错,性质如此恶劣的案子,刑部也没有什么疑议,当即将同意斩决的意见附在了奏疏后面送到宫中。 弘治天子也直接勾决,算是走完了流程。 更让谢慎疑惑的是,韩阳的姑父,现任山西巡抚候恂一直没有发声,仿佛内侄的死活与他没有任何的干系。 难道这位真是个铁面无私的主? 谢慎竟然有了拜访一番这位巡抚大人的心思。 不过眼下实在没有什么由头,谢慎若是强行前往太原府城,就显得太过矫情了。 韩原这案子就算是了结了,只需将其关押在府衙大牢等待秋后问斩即可。 接下来的日子十分平静,谢慎每日照例坐堂审案,处理公务。 直到五月二十七日,发生了一件震动山西的大事。 小王子侵犯大同,在一战后佯装溃败。时任大同前卫指挥王玉率军追击,遭到了伏击,无数将士惨死,独有指挥王玉幸免。次日,小王子又率军进犯大同,连营足有二十里。 巡抚候恂照例陈写奏疏向朝廷奏报请求增援。同时,候巡抚还命各府知府入太原府商议布防事宜。 谢慎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鞑靼人还是在弘治十年对大同府发动了猛攻。大同宣府防线看似坚固,但却是静态防御,面对来去如风的鞑靼人显得十分吃力。 虽然按照历史的既定轨迹,鞑靼人并未对大同府造成毁灭性的打击。但既然一些历史细节已经因为谢慎的到来发生了改变,谢慎也不能保证在这个时空大同府依然固若金汤。 ...... ...... 第三百二十六章 侯抚院 不得不说小王子挑的这个进犯时机实在取巧,这就好比你在玩即时战略游戏,正自美滋滋的种田准备和对方打大后期,却赶上了敌方一波暴兵摁到了你家门口,真是愁煞人也。 大明现在的经济状况实在不宜大规模用兵,好不容易弘治中兴,要是倾尽举国之力和鞑靼人大干一场,很可能要耗尽国库存银。 明朝商税实在太低,三十税一下攒钱不容易,可不能脑袋发热就跟鞑靼人干起来。 即便是万历三大征,也是思量再三后才开战的。 可以说这三场战争都是关系到大明国运的,属于不得不打,必须打的。 而眼下面对袭扰大同的小王子,打自然要打,但确实没必要倾举国之力。 巡抚有令,各府知府自然得去。 谢慎便放下手头公务,前往太原府拜会这位侯巡抚。 经过韩阳一事后,谢慎对侯恂还是很佩服的。听说这位巡抚大人向天子上了一封奏疏,但不是替内侄求情的,而是请天子立斩韩阳。 如此重公轻私,大义灭亲之辈在大明朝确实不多见了。 太原府是大明北地重镇,相较于南面的潞安确实繁华气派了不少。 不过此时此刻,太原城内却是一片肃杀景象。 谢慎进城后明显感觉到紧张的气氛,就连街上行走的百姓都明显加快了步伐。 巡抚衙门在城东北,修建的颇为气派。 谢慎下轿后阔步走至大门前道:“本官乃潞安知府,奉抚院大人之命来巡抚衙门议事。” 大明巡抚又称抚院,这是因为按照惯例各省巡抚往往兼任都察院右副都御使或者右佥都御史。 拿这山西巡抚侯恂来说,便是兼任了右副都御使的职位。 就官职贵贱来说,同为三品官,都察院右副都御使显然要比山西巡抚来的高贵,当然应该言高不言低。 至于谢慎为什么不称呼副都御使大人而称抚台,更是有讲究的。 在副职面前加个副字便是脾气再好的也得被气的七窍生烟吧。 官场之中的禁忌和潜规则很多,谢慎也只是稍稍摸到了一些门道。 谢慎被衙兵引着由大门进入巡抚衙门,一路穿堂过院来到后衙一小院前。 见身着官袍的侯巡抚兀自在花圃前踱步,便上前礼道:“下官拜见抚院大人。” “你便是谢府台吧?” 侯恂笑道:“随老夫来吧。” 谢慎不禁细细观察这位侯巡抚的相貌。 这侯恂生着一张国字脸,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星眉剑目,极为英挺。若不是其两鬓已经斑白,谢慎真难以相信站在他身前的是个五十八岁的老者。 跟着老抚院来到偏厅,谢慎恭敬道:“听闻抚院大人召见,下官便立刻赶来太原府听候差遣。” 侯恂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本抚发出命令后你谢府台是第一个来的,其心诚也。” 侯巡抚闭口不提韩阳之事,谢慎自然也不会傻到自讨没趣的触霉头,便接声道:“抚院大人总制地方,政绩斐然,下官实是佩服。” 谢慎这可不是拍马屁,侯巡抚治理地方确实有一套,山西在他的治理下不论是军事还是民政都十分出挑。 “这些恭维的话便不必说了,本抚叫你来是想听听你对鞑靼人扰边的看法。” 谢慎心中一沉,心道这侯巡抚还真是直入正题啊。 不过他是有备而来,倒也不虚便拱手答道:“在下官看来,鞑靼人扰边只是为了宣扬武力顺带做些打家劫舍的事情,却不是大明心腹之患。” “哦?那么谢府台以为大明心腹之患在何处?” 侯恂饶有兴致的捋了捋胡须,沉声问道。 现在不是晚明,女真人还没有崛起。谢慎当然不会傻到说心腹之患在辽东,只淡淡道:“大明的心腹之患在内部。” “怎讲?” “大明自建国以来对农户、商贾收取极低的税,士绅甚至可以免交税赋。这导致了国库钱帑长期不足。这便不敢打仗也打不起仗。” 稍顿了顿,见侯巡抚并没有提出异议,谢慎便接道:“商税低便造成商富国穷。商贾富得流油,可朝廷却要紧紧巴巴的过日子,有时甚至得向商贾大户借钱,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朝廷没有钱,就无法整饬武备,边防便不稳。故而鞑靼人之所以可以屡次袭扰大同等地并轻松离去,根本原因在内部。” 绕了一圈,谢慎终于又绕了回来,算是长出了一口气。 要比奇谋诡计谢慎可能不如这些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可要是比大数据下高屋建瓴的立论,谢慎相信满朝文武中也没有几个能与他相比的。 这不是自负,而是巨大信息流汇聚后的真实情况。 后世信息爆炸,所有信息一股脑的的涌进脑海中,谢慎便是记住了十分之一在大明朝也足够用了。 果然谢慎的这番话引起了侯巡抚的沉思。 由内及外的观点足够新颖也有足够的支撑力度。 侯恂虽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观点却并不妨碍他进行思考。 能够做到巡抚这个级别的官,大多是心思活泛的,侯恂也不例外。 他思忖片刻便点头道:“你说的不错,这确实是一大顽疾。不过这是太祖皇帝定下的税制,吾辈也不好评说。” 谢慎那个汗啊。 又是祖宗之法不可违的套路?要都是这样还玩个屁啊。 不过侯恂话锋陡然一转道:“但战时不一样,战时从权,本抚有权向本地豪绅征收钱粮。” 我靠! 谢慎心道您老人家话能不能一次说完,别个大喘气急死人啊。 “抚院大人英明!”谢慎笑声道:“这山西晋商可不比徽商浙商赚的少,抚院大人狠狠一刀下去,便够整饬军备的了。” 侯巡抚咳嗽一声,笑骂道:“谢府台这话倒是有意思,那么该怎么下刀呢?” 谢慎淡淡道:“先从几家望族下手。只要他们肯捐出钱粮,不怕底下的人不效仿。” 正所谓擒贼先擒王,这些滚刀肉若是不见大佬出血是不太可能主动献出钱粮来的。 ...... ...... 第三百二十七章 借刀杀人 侯巡抚点了点头道:“本抚也是这个意思。” “本地望族有郭家,许家,陈家。不知抚院大人要先从哪家动手?” 谢慎幽幽说道。 侯巡抚眼神一厉道:“自然是郭家。” 谢慎心中暗暗称赞。郭家是山西最为老牌的家族,动郭家便表明了侯巡抚的态度。这样一来那些想要对抗侯巡抚的本地豪族也得好好掂量一番了,到底值不值得鱼死网破。 谢慎咳嗽一声道:“郭家这几十年人才凋零,朝中也只有刑部右侍郎郭淮一人独挑大梁。抚院大人不必担心郭家报复。” 侯巡抚却是皱眉道:“怎么,你以为本抚是因为郭家势弱才选其动手的吗?实话讲,山西的局势已经危若累卵。如果再不对这些人动手,倒霉的可不仅仅是山西一地。” 谢慎那个瀑布汗呐。做好人果然不容易,他只得半开玩笑道:“抚院大人有何吩咐,下官一定照做。” “好!”侯巡抚感慨道:“本抚果然没有看错人。” 他稍顿了顿继续道:“这次征粮老夫不仅仅要征郭家、陈家的还要征其余州府豪族的。这些事自然就落到各府府台身上。” 说到这里,侯巡抚定定的看着谢慎仿佛在说潞安的豪族便留给你去扒皮了。 谢慎心中无奈。 难道是他之前表现得太高调了,连着惩治两家豪族,让这位侯巡抚产生错觉,以为他谢慎是好斗之人,正好驱为马前卒? “等到其他各府府台到了,本抚会咐下去,这些山西豪族一家也别想跑!” 谢慎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侯巡抚做事可是比他还要狠啊。 五月底的天气已经有些炎热,侯巡抚拍了拍手便有仆人送上瓜果茶水来。 “这是用冰块冰过的酸梅茶,谢府台尝尝。” 谢慎接过茶盏,呷了一口只觉得十分清爽。 “抚院大人这冰镇酸梅茶味道十分可口,下官都乐不思蜀了。” 侯巡抚没有把谢慎的玩笑话放在心上,而是淡淡道:“夏日炎炎,官军们在前线戍守,吾辈却能倦居在府宅喝这酸梅茶。若是再不用心为军士们争一口气,那岂不是成了寡廉鲜耻之辈了。” 谢慎赞同道:“抚院大人说的不错,将帅同心才是抗敌正道。” 谢慎这么说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明代武官地位实在太低,指挥使在巡抚面前完全抬不起头来。 文官压制武官的情况由来已久,何况巡抚本就有总领军政的权力,说侯巡抚是帅绝对没有问题。 “王指挥使那件事谢府台怎么看。” 说起前不久王玉冒进追击鞑靼人那件事,谢慎就觉得十分无奈。 好歹王玉也是戍边多年的老油条了,怎么那么容易就被贼酋的奸计蒙蔽了? 小王子佯装溃败,诱惑王玉率军追击从而伏击重创明军。这种套路一个老江湖不应该看不出来啊。 “下官以为这件事必定有隐情。” 侯巡抚却是冷哼一声道:“能有什么隐情,在老夫看分明就是这王玉贪功冒进这才酿成惨败。” “王玉贪功冒进不假。可抚院大人想过没有,王指挥使麾下皆是精兵强将,都是训练有素之辈。即便遭到伏击也不可能全军覆没。但最后只有王指挥使一人逃出升天,抚院大人不觉得奇怪吗?” 侯巡抚蹙眉道:“谢府台的意思是有人暗中作梗?” 谢慎点了点头道:“下官听说王指挥使在遭到伏击后曾派出一名军士突围求救,但最后却没有援军接应,导致我大明将士被鞑靼人追杀数里。” “这名军士呢?” “如果下官没有猜错,这个军士应该已经被灭口了。” 侯巡抚沉默良久。 他并没有问谢慎他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因为这不重要。 谢慎的这个假设解释了王玉麾下将士为何一个都没有回来。这才是重要的。 当然,谢慎的这些细节也是后世看野史得来的,正史是不会记载这些细节的。 不过他经过反复推敲觉得这种假设确实在逻辑上站得住脚。 有什么比借刀杀人更隐蔽的呢? 不用自己动手,利用鞑靼人之手结果掉王玉绝对是其仇家最愿意看到的。 不过这位应该没有料到王玉如此命大,竟然活了下来。 “那依谢府台之年,本抚该如何处置王玉?” 侯巡抚显然有些为难。 谢慎的假设虽然逻辑很强,但毕竟没有证据,无法直接证明王玉是被坑害的。 可战败总得有人负责,王玉是跑不掉了。 “可以叫王指挥使戴罪立功,把与他有嫌隙的同僚都告诉抚院大人。” 侯巡抚不解道:“这有何用?那王玉得罪的同僚可不少,本抚又不能分辨出究竟是何人所为。” 王玉是大同前卫指挥使,正三品大员,山西武官中也只有山西都司指挥使比他大。 要说是武官中有人坑害的他谢慎是不大信的。不是武官,那么这人肯定就是文官了。 有能力给王指挥使使绊子的人一共就那么几个。 山西巡抚侯恂已经可以排除,只要再跟王玉提供的名单进行比对,就可以寻出蛛丝马迹。 “这件事抚院大人可以交给下官去办,下官一定给抚院大人一个满意的答复。” 谢慎对此却是信心满满,拍着胸脯应揽道。 侯巡抚自然乐的如此,便点头道:“好,这件事本抚便全权让你谢府台去办。” “不知王指挥使现在何处?” 谢慎淡淡问道。 侯巡抚哼了一声道:“这厮还知道身负重罪,直接来到太原叫老夫把他关了起来,现在太原府衙大牢中。” 谢慎直是目瞪口呆。 直接拘押朝廷三品武官?这侯巡抚胆子也太大了吧。 此时此刻谢慎才真正明白什么叫文官贵,武官贱。 侯巡抚是三品,王指挥使也是三品。但侯巡抚却可以毫不犹豫的把战败的王玉丢入大牢听候发落。 嘶,还好当初选对了路一心考科举。 男怕入错行,在大明朝应该没有哪一行比做文官靠谱的吧? ...... ...... 第三百二十八章 代人受过 谢慎离开巡抚衙门便直奔太原府衙。 老实讲谢慎接触过的武官为人都还不错,很少有让人厌烦的。 即便是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也不是那种嚣张跋扈的人。 这位王玉王指挥使,应该也不会太差吧? 武官得罪文官有时是不需要理由的。往往说错一句话便会被嫉恨,估计王玉就是这么得罪小人的。 大牢就在府衙西南角。 王玉惨败这一条怎么也是洗不白的,故而他确实是罪臣。 但三品大员被关在府衙大牢在谢慎看来确实太过分了。 好在巡抚大人没有得失心疯,给王指挥使准备了一间单间,也不至于颜面扫地。 牢房内阴暗潮湿,谢慎只觉得背后隐隐有阴风。 他心道这环境也太差了些,不知道王指挥使能不能习惯。 在牢头的引领下,谢慎阔步走到关押王指挥使的牢房前,咳嗽来一声道:“王指挥使,本官乃潞安知府谢慎,奉了抚院大人之命来看你的。” 牢房内的枯草堆里坐起一人,揉了揉眼睛道:“怎么,王某竟能劳烦状元郎探访?” 谢慎沉声道:“王指挥使认识谢某?” 王玉大笑道:“如今谁人不知你谢谨修谢状元的大名。” 谢慎出京到潞安赴任后在公众场合结交同僚便一直用表字。王玉直接以他的表字称呼倒也没有太让谢慎感到惊讶。 “这件事抚院大人也很遗憾,他希望王指挥使能够戴罪立功,争取朝廷从轻发落。” 谢慎的语速很平缓,声音更是温和的发暖。 “王某是罪人,有愧于陛下,有愧于朝廷。” 王玉却是摇了摇头道:“还请谨修转达抚院大人,请他老人家不必费心思了。” 呃...... 这个剧本怎么跟谢慎设想的不太一样啊。 怎么反倒是像王玉一心求死,侯恂卖力营救? 这一文一武两个三品大员越发让谢慎看不懂了。 “王指挥使这又是何必呢。代人受过的滋味不好受,你这次遭遇伏击却是有机会全身而退的。之所以一路溃败是因为本应接应的援军没有赶到吧。” 谢慎将自己在野史中看到的段子说了出来。这是他最大的杀手锏,若是这个都不能让王玉松口,那他也没有办法了。 王玉闻言微微一怔,却是默然不语。 谢慎心中大喜。 看来这假设是真的了。王玉确实安排了部队接应,只不过这支部队根本没有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 换句话说,王玉被卖了,被他的同僚卖了! 与王玉一同被卖的还有几千名大明军士。 或许在那暗中使绊子的人看来,这几千条命根本无足轻重。只要能够整死王玉,陪上几千条人命也无妨。 但谢慎却是感到愤怒,他也坚信王玉是愤怒的。 “王指挥使不为自己想,难道也不为战死的弟兄们想吗?” 谢慎声调有些发冷,一字一顿道:“如果王指挥使不出面指正那本应接应之人,死去的大明军士不会瞑目的。” “够了!” 王玉的情绪几乎崩溃,他背过身去,悲愤说道:“这件事都是王某一人之过。” 唉。 谢慎心道这世上怎么还有王玉这么犟的人。 别人都是拼命给自己开脱甩锅,这位倒好把一切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是想求速死吗? 这不合情理啊。 难道那背后之人那么可怕,就连三品指挥使都忌惮? 谢慎知道现在也问不出什么,便索性先离开了大牢。 ...... ...... “抚院大人,你真的相信这个小子吗!” 巡抚衙门之中,侯恂的私人幕僚谭望疾声道。 “菘之,你口中的小子可是东宫侍臣,潞安知府。” 侯恂淡淡道:“他能做到这个位置自然有他的长处。我大明人才济济,陛下派此人至山西,其意味还不明显吗?” 谭望愕然:“抚院大人是说,陛下不信任胡瓒那阉人了?” “圣心难测。不过有一点老夫可以肯定,胡瓒的死期到了。” “镇守太监之职是什么?是替陛下监察地方。可这胡瓒除了刮地三尺外还做了什么?” “可这和谢谨修有何关系?” 谭望还是很迷糊。 “当然有关系。你知道胡瓒是谁的人吗?” “自然是陛下的人啊。” 侯恂摇了摇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句话不错,可天下的事情太多了,陛下一个人管不过来啊。” 侯恂沉声道:“这胡瓒是李广的人。” “李太监?” “这谢谨修在家乡时曾经和李广的养子有过些嫌隙,后来元一兄出面替谢谨修惩治了这个恶人。菘之觉得以李广那厮睚眦必报的性子会忍下这口气?” “可李广与谢谨修在京中并没有太多冲突啊,倒是寿宁侯张鹤龄和东厂杨太监被谢谨修狠狠参了一本。” 谭望据理力争道。 “表面上看,谢谨修确实和李广没有再起冲突,但是实则不然。” 侯恂淡淡道:“东厂提督的位置空出了,司礼监也就出了缺。李广难道不想进入司礼监吗?” “自然想,可是......” 谭望还没说完,侯恂便接道。 “可是最后进入司礼监的是邓原,这就值得玩味了。” 侯恂循循善诱道。 “抚院大人是说,这邓原和谢谨修是一伙的?” 侯恂叹息一声道:“这也仅仅是老夫的猜测。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谢谨修和李广之间的嫌隙绝不像你想象的那么浅。陛下让谢谨修来山西,证明陛下不仅不信任胡瓒了,就连李广可能也失宠了。” “这......” 谭望直是哑口无言。 明明他是侯恂的幕僚,但现在的情况却是侯恂在给他抽丝剥茧,逐条分析。 这让谭望很是羞愧。 “太原镇守太监府那里,你派人去盯着些,看看有什么异动。” 侯恂不紧不慢的吩咐道。 “谢谨修那里要不要知会一声?” “不必了。以谢谨修的睿智,一定可以悟出这一层的。” 侯恂淡淡道:“王玉能不能得救,就看谢谨修的了......不管怎样,老夫这次一定要拔除胡瓒这根刺!” ...... ...... 第三百二十九章 布局 夏雨连连。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拍打在青石板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太原镇守太监府中,胡瓒半眯着眼睛靠在太师椅上哼着曲子好不美哉。 环侍左右的是两个美妾,一个给他捶背,一个给他揉肩。 在他脚下还跪着一个美人,在为他洗脚。 “王玉那里真的没有问题吗?” 胡瓒冷冷说道,声音中仿佛没有一丝情感。 “回禀胡公,那王玉如今已经是罪臣,被投入了府衙大牢中,不足为惧。” “不见得吧?” 胡瓒摆了摆手示意三位美人退下,待侍妾出了屋子他才顿声道:“陈同知,你叫咱家说你什么好。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王玉必须死!” 他口中的陈同知便是指挥同知陈川。 明代最高军事机构为五军都督府。五军都督府下又有各都指挥使司。 都指挥使司长官都指挥使统领一省兵备。 都指挥使司下辖各卫所。大同前卫指挥使王玉就是归山西都司管。 而陈川则是王玉的副官。 当然还有一名副官刘钦,不过他已经战死在大同城外了。 大同是九边重镇,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胡瓒早就看王玉不顺眼,几番暗示下王玉都没有投效的意思。胡瓒何曾受过这等鸟气,当即决定废掉王玉这个指挥使,换一个听话的“自己人”。 而大同前卫的副官指挥同知陈川则几次向胡瓒“眉目传情”。二人自然一拍即合,决定将指挥使王玉拉下马。 但这做起来并不容易,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终于胡瓒等来了机会,鞑靼人袭扰大同,王玉作为指挥使防卫出击责无旁贷。 王玉沙场厮杀多年,自然明白要留有后手,于是出击追杀鞑靼人前陈川便被他留在了后方接应。 谁曾想陈川竟然卖了他,也卖了几千名袍泽弟兄。 只身回到大同的王玉自然暴怒,恨不得生吞了陈川。 但当陈川冷笑着告诉王玉这都是太原镇守太监胡瓒的意思时,王玉沉默了。 一个指挥使能够和镇守太监抗衡吗?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且不说这胡瓒的背后是李广这样的大权阉,光是胡瓒本人就不是王玉能够惹得。 何况王玉是一个有荣誉感的职业军人。 确实是他急功冒进,中了鞑靼人的奸计这才导致将士们有去无回。 如果陈川及时接应,最多也就是能多救下些弟兄罢了。 至于追击鞑靼人导致惨败这个事实是不可能改变的。 这个责任必须王玉来担。 故而王玉选择妥协并不仅仅是因为惧怕胡瓒,怕殃及家人。还因为他有职业军人的荣誉感,有羞耻心。 但这在指挥同知陈川看来却是彻头彻尾的迂腐,是愚不可及的。 “胡公,可这王玉毕竟是大同前卫指挥使,咱们也没有定他罪的权力啊。” 陈川摊了摊手有些为难的说道。 胡瓒眼神一厉道:“这件事咱们不需要动手,自然会有人动手。” “胡公说的可是山西巡抚侯恂?” 陈川恭敬道。 “算你个小崽子还有点眼力。” 胡瓒揉了揉额角道:“他侯恂是山西巡抚。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不站出来还能指望谁站出来?他如果不参奏王玉就是渎职,咱家就可以参他一本。” 稍顿了顿胡瓒继续说道:“不过你个小崽子也把屁股擦干净点,别给那老匹夫抓到把柄。” 陈川拍着胸脯道:“胡公放心好了,下官绝不会留下隐患。” 胡瓒曾经向他允诺,搬倒王玉就扶他上位,这也是为何陈川如此听命于胡太监。 “这就好,真出了岔子,别指望咱家能救你!” 胡瓒冷冷说道。 “鞑靼人真的可能攻破大同吗?” 大同毕竟是大明九边重镇之一,胡瓒还是相信其防御体系的。 可鞑靼人三天两头袭扰,久而久之竟然让他有些忧心。 “嘿嘿,鞑靼人是蛮子只会马战不会攻城。咱们只要坚守城池不出不与其野战,他们还能飞进来不成?” 陈川一边笑着一边说道。 “呸,那不就是做缩头乌龟吗!” 胡瓒皱眉道:“陛下最恨臣子懈怠懒政,你若是一直闭城不出肯定会失去圣心的。” 陈川嘴上陪笑,心里却是一阵腹诽。 他心道你一个死太监不懂得领兵打仗,在这里瞎咋呼什么。 跟鞑靼人野战?那不是找死吗? 大明自土木堡之变后便被吓破了胆子,再没有成祖爷时的气魄。骑兵的威力更是一减再减,现在只剩下个空架子。 放弃坚固城墙,出城野战绝对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可这些话他却是绝对不敢对胡瓒讲的。 “胡公教训的是,下官受教了。” 陈川逢迎道:“不过以下官拙见,朝廷肯定会派都御史前来巡查大同府,便是下官想出头也轮将不到啊。” 当官的首先要学的就是推字诀。 正所谓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做的越多,失误的地方便越多,暴露给对手的把柄就越多。 而如果把责任推了个一干二净,不但不会惹事还会给上官一个干练的印象。 说白了这种风气是畸形的考评模式造成的,非一人之责也。 果然,胡瓒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不过依咱家看,这巡视大同的恐怕又得是刘大夏那个老匹夫。” 陈川惊讶道:“陈公为何认为刘侍郎会巡视大同?” 胡瓒嘿然一笑道:“按照常理,巡视地方的官员确实应该从都察院里挑。可大同太特殊,它设置之初就是为了防范鞑靼人。如今贼酋势盛,大有一统漠北的架势。如果不来个大员鼓舞士气,给贼酋重创,让其势头起来,绝对是后患无穷。” 稍顿了顿,胡瓒接道:“刘大夏是户部左侍郎,熟悉武备。让他来巡视大同恰好能够做到振奋人心的作用。” “胡公高见,下官佩服。” 陈川立刻拍起了马屁:“这么看来侯恂这巡抚可当不爽利了。” “侯恂受损我们也未必会得利。” 胡瓒皱眉道:“刘大夏固然和侯恂不是一路人,可与我们难道就是一路人吗?”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章 刘大夏督饷 果然,如胡瓒所料,六月,天子下旨命侍郎刘大夏、李介俱兼左佥都御史,督理宣府、大同军饷。李介奔赴的是宣府、而刘大夏则是到大同赴任。 而就在兵部侍郎兼左佥都御史刘大夏刘老大人到达大同赴任前一天,被关押在太原府衙大牢中的罪臣大同前卫指挥使王玉服毒自尽了。 这一事件一时间在太原城卷起了滔天风波。 不仅时任山西巡抚候恂震怒,下令严审府衙大牢的众狱卒,查出毒药来源。就连巡视大同,督理军饷的刘御史都闻讯赶来了太原。 这倒也不难理解,毕竟王玉率众追击鞑子被伏击造成全军覆没,其罪行便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不过这也得等把王玉缉拿进京经由刑部审讯后才能定夺。如今人在太原府大牢就这么死了,朝廷会怎么想? 当然,最郁闷的要数谢慎了。 他本以为已经摸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只要顺藤摸瓜就能找出坑害袍泽的幕后元凶。 谁曾想,这幕后之人竟然先算了一步,提前毒杀了王玉。 谢慎是不相信王玉会自杀的。武人有武人的原则和操守,绝不会接受自杀这种屈辱的方式。 但人死灯灭,如今线索全断,该如何追查? 巡抚行辕中,一众大佬齐聚一堂,在商议王玉这件事该如何处理。 坐在上的自然是刘大夏。而坐在他下左侧第一位的便是巡抚候恂。 再往下,则是山西各府知府。放眼望去,清一色的绯色官袍。 除了潞安知府谢慎,还有平阳知府杜敛,大同知府冯少山。 至于泽州、沁州、汾州、辽州等州主官--知州则根本没资格出现在这里。没办法,四品官和五品官差了一级,这可是本质区别。 照理说巡抚和侍郎都是正三品,但侍郎是部院大员,故而压了巡抚一头。 候恂等于是吃了一个哑巴亏。 二人都是兼了都察院的官职,一个是副都御使,一个是佥都御史,在这上面反倒是候恂稍稍占优。 刘大夏是户部出来的,对于钱粮自然十分敏感。事实上他这一次来大同的主要任务就是督粮。 但赶上了这趟子事若是当做没看见,实在也是说不过去。 故而刘大夏没有直接去大同府,而是先到了太原,和巡抚候恂一起商议此事该如何处理。 “这件事谨修怎么看?” 刘大夏出人意料的直接点名谢慎,声音平淡如常。 谢慎之前在京中也见过这位户部左侍郎,可那最多只能算是一面之缘。刘大夏巡理大同,不和巡抚候恂商议,怎么反倒问起他这个小小潞安知府的意见了? 但既然刘老大人问了,谢慎总不能装傻吧,稍顿了顿,他拱手道:“回禀时雍公,下官以为王指挥使是被人毒死的。” 一时众人皆是朝谢慎望来,心中想着这个小子也太敢说话了吧? 刘大夏却是点了点头道:“谨修你继续说。” 有了刘大夏撑腰,谢慎自然再没有什么忌惮,便沉声道:“王指挥使轻敌冒进固然有罪,但毕竟戍边多年,总不至于带不回一个将士吧。下官以为,必定是有人从中作梗,断了王指挥使的退路。” 刘大夏若有所思的沉默了片刻,扬声道:“你是说这王玉本来安排了接应的军队,以作后手。但这些军队并没有及时出现?” 谢慎点了点头道:“时雍公高见!其实这件事情很好解释,看看谁能从中获利最多便知道是谁做的了。” 候恂也点头道:“时雍兄,谨修说的在理。” 好嘛,两个大佬给谢慎撑腰,旁边的平阳知府杜敛、大同知府冯少山还敢说什么,只得纷纷附和。 “这件事情十分复杂,可谓牵一而动全身。”顿了顿,刘大夏沉声道:“本官的意思是先缓一缓,于暗中追查。眼下当务之急是募集粮草,以备鞑靼人再次袭扰。” 毕竟是官场老油条,刘大夏还是能够分得清轻重缓急的。 鞑靼人是虎狼之师,肯定不会满足于一次大胜。在他们眼中,大同就是一块肥肉,如果有机会他们肯定会如饿狼一般扑过来。 “时雍兄说的不错,眼下当务之急是解决粮草问题。” 候恂附和道:“不过时雍兄恐怕也知道,太原府仓中已经没有多少存粮了。” 塞上乃苦寒之地,粮食并不算高产。加之山西乃是边防重地,粮食都用来养军人了,根本剩不下多少存粮。 “恩。” 刘大夏哼了一声算是认可了候恂的诉苦。 “诚之,本官听说山西境内必须粟千石方能买入、草万束才得收进。故而豪商巨贾便能够控制粮草买卖,从而获取厚利。若是改为草百束、粟十石以上都准许买卖,也许能够解决这一顽疾。” 大同是抗击鞑靼人的前线,但不可能仅仅靠大同一地去募粮。故而刘大夏才会把自己的想法去说与候恂听。毕竟候恂才是山西巡抚,若是他不点头,刘大夏便是有再好的点子也根本不可能实行。 “这......” 候恂却是面露难色。 “我这里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可胡公公那里恐怕不会允准啊。” 候恂话中有话,刘大夏却是面色一板道:“怎讲?” “这镇守太监胡瓒经营山西多年,粮草买卖多与他相干。明面上是那些豪商巨贾出手,但实际上都是胡瓒在操办。” 候恂早就看胡瓒不顺眼,只是因为没有必胜的把握才没有和胡太监撕破脸皮。 如今刘大夏前来大同督粮,确是一个大好机会。因为刘大夏有一个铁面无私的名号在,且同样对阉人十分厌恶。 让他知道山西粮草买卖实际是镇守太监胡瓒在操纵,他如何能忍? 果然,刘大夏闻听此言面色一变道:“胡太监?他不过是个镇守太监,怎么会插手粮草买卖之事?” 民以食为天,粮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若是战时,粮草充足与否更是能够直接影响战局。 ....... ....... 第三百三十一章 引蛇出洞 “时雍兄有所不知,这胡太监和李广私交甚笃,有这李广撑腰,胡太监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候恂见缝插针的说道。 “原来如此。” 刘大夏叹了一口气,神情颇是无奈。 李广是天子最宠幸的宦官,因为善于搜罗奇珍异宝,又精通方术,故而是天子近前第一大红人。无数人向他呈献金银,为的就是能够托他之口在天子面前美言几句,从而改运升官。 这胡瓒既然有李广撑腰,自然敢插手粮草买卖了。 说不准这粮草买卖盈得的暴利就有不少飞入了李广的钱袋。 “如果不拔出这颗刺,看来本官是督办不好这军饷了。” “时雍公不妨来一出引蛇出洞,叫这胡瓒自己露出破绽。” 对刘大夏的手腕,谢慎还是很看好的。刘御史所需要的无非是一些细节上的提点。 “哦?如何一个引蛇出洞法,谨修不妨说说。” 刘大夏捋了捋长髯,淡淡问道。 谢慎起身,冲刘大夏拱了拱手道:“胡瓒把持山西粮草采买多年,肯定有自己的利益链条。直接从胡瓒这里入手不太容易,可如果胡瓒手下的这些商贾有了麻烦,胡瓒是救还是不救呢?” 刘大夏眼神中闪过一道精光,沉声道:“继续说下去。” 谢慎已经基本可以肯定刘大夏对自己的方案感兴趣了,故而继续道:“其实,这不过是心理的博弈罢了。胡太监作威作福,那些为他办事的商贾也未必真的服他,只是敢怒不敢言而已。如果时雍公叫人拿了这些商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斗倒胡太监便手到擒来了。” “谨修要用离间计?” 候恂在一旁幽然说道。 “正是!” 谢慎定神道:“胡太监对这些商贾未必真的放心,这些商贾也不把胡太监当做靠山。双方之所以能够合作,全是利益使然。一旦自己最切身的利益受到威胁,二者必定会作鸟兽散。” “只是这些商贾明面上作的也是合法买卖,便是本官也不便直接抓捕他们吧?” 刘大夏皱了皱眉,沉声问道。 大明有大明的律法,官员办案也得按照大明律来。 虽然有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一说。可那都是不要脸皮的官员,像刘大夏这样立志于流芳千古,做一世名臣的清流怎么好拉下脸皮来做这些事。 谢慎笑声道:“如此之事自然不劳烦时雍公出面,交给地方官员去办即可。” 说完他朝平阳知府杜敛、大同知府冯少山望去。 刘大夏满意的点头道:“好,这件事本官便交给几位去办。” 平阳府、大同府、潞安府。 除了大同在山西布政司最北面,大同府和平阳府都在山西南面,豪商巨贾云集于此。 至于大同府,虽然本身商业不算达,但因为地理位置特殊,来此走商的也不少。 两位府台纷纷拱手领命,至于心中想的是什么也只有其自己知道了。 刘大夏站起身来,走到谢慎身前,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道:“谨修啊,好好干,本官看好你。” 谢慎作感激状:“下官定全力以赴,不辜负老大人的器重。” ...... ...... 从巡抚行辕一出来,平阳知府杜敛便皱着眉头凑过来,向谢慎抱怨道:“谨修方才太冲动了。平阳府不比潞安府,豪商云集,从他们嘴里抠食吃,不是强人所难吗?” 谢慎笑了笑道:“事在人为,再说,有时雍公撑腰,敛和兄怕什么。” “这......” 杜知府一时哑口无言,怎么什么话经过谢慎说出来都那么有道理呢? 难道这就是状元的魅力? 谢慎不想再和杜敛聊人生,便拱手道:“谢某还赶着回潞安,有时间一定和敛和兄好好聚一聚喝几杯。” 杜敛心道你把篓子捅了拍拍屁股走人,谁要和你吃酒。 不过他却是不敢这么和谢慎说话的。 虽然同是四品知府,但两者间的差距还是很明显的。 杜敛是四十岁的知府,谢慎是十七岁的知府。且谢慎还挂着一个詹事府右春坊右赞善的名头,明眼人都知道前程似锦。 杜敛只得打碎了压往肚子里咽,悻悻的闪身走了。 却说谢慎坐上马车返回潞安,思忖着刘大夏到底能够在山西捣鼓出什么名堂。 他看的出来胡瓒、刘大夏、候恂三人各怀心思,可能互相都不对付。 眼下看,候巡抚和刘御史可能是站在一边的,但胡瓒一倒情况很可能又会生突然的转变。 相较于平阳府潞安的压力确实小了许多。一来是因为潞安商贾的分量不如平阳,二来是因为谢慎已经将两个刺头拔出,剩下的自然不敢再造次。 商贾最看中的永远是利益,指望他们主动献出粮食是不可能的。 只有立过威,让他们知道官府不是吃素的,才能够占据心理优势。当然刘大夏提出的降低粮草买卖下限的法子也不错,但前提是要搬倒胡太监。 ...... ...... 太原镇守太监府,胡瓒眼神阴鸷的听着探子的回报。 “刘老匹夫和候恂竟然能够尿到一壶里,倒真是稀奇。” 揉了揉额角,胡瓒面色一厉道:“去把这封信送给陈同知,叫他便宜行事。” “遵命。” 探子恭敬的从胡瓒手中接过封好的信纸,退了下去。 “出来吧。” 胡瓒咳嗽了一声,声音里满是疲惫。 一个五短身材,身着浙绸的男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胡公,这刘御史来势汹汹,我们该如何应对啊?” “你怕什么,刘老匹夫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完了也就消停了。以你郭员外的实力,哪怕损失一些也无伤大雅。” 稍顿了顿,胡瓒继续道:“何况在这山西的地界,有谁不给你郭员外的面子。那老匹夫也得掂量掂量的。” 胡瓒口中的郭员外,便是汾阳郭氏现任家主郭仑。 作为山西晋商的代表,郭怀手中经营的生意囊括了丝绸、盐、粮草等大宗贸易。除此之外,他还开有钱庄,进行放贷。 ...... ...... 第三百三十二章 募集粮草 可以说,整个山西晋商商帮都唯他马是瞻。 郭仑却是摇了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讲的。小老儿当初之所以肯接这粮草专卖的生意,还不是胡公保证一定不会出岔子。如果刘御史这次真的要动刀子,那小老儿这的损失可就太大了。” 这个滚刀肉! 胡瓒心中暗骂了一句,却不得不压低声音道:“郭老弟,你这是信不过咱家啊。” 郭怀摇了摇头道:“不是小老儿信不过胡公,只是这件事太特殊了。” 胡瓒被他磨得没脾气,只得退让道:“那你说怎么办吧。” 郭怀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笑道:“让刘御史不要在汾州收粮。” 胡瓒摇了摇头,叹声道:“这不可能。刘老匹夫这次来就是督理军饷的。整个山西都得配合那个老匹夫,汾州怎么能例外?” 仿佛觉得自己说的太过强硬,胡瓒又解释道:“当然,也不是从你那里白拿。官府是借,等鞑靼人退了,慢慢会还的。” 郭怀却不领情,咳嗽一声道:“胡公,小老儿也是跟您合作多年的了。官府是个什么样子小老儿清楚的很。鞑靼人扰边,这种时候官府来借粮食和抢有什么区别?” 胡瓒面色一沉道:“那你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叫咱家去帮你把刘御史赶走吗?” 郭怀摆了摆手道:“胡公误会了,小老儿不是那个意思。小老儿是希望胡公能够配合小老儿演一出戏。” “怎么演戏?” 胡瓒蹙眉问道。 “是这样。”郭怀凑到胡瓒身侧,耳语了一番。 “这样真的行吗......”胡瓒有些犹豫的看向郭怀。 “胡公照小老儿说的去做,绝对可以成事。” 郭怀幽幽说道。 ...... ...... 谢慎返回潞安府的第一日,便吩咐下去,要向潞安大户借粮。 有了前车之鉴,潞安大户们这次都老实了不少。主动将粮食“借给”官府。 国难当头,自然是一致对外。 面对鞑靼人,潞安豪绅们难得的“同仇敌忾”了一次。 但当谢慎看到各大户“借出”的粮食数目时,脸都被气绿了。 潞安十三家豪族一共借给官府的粮食只有五千石,这简直对谢慎是种侮辱。 潞安虽不似平阳那样豪商遍地,但能够排上号的商贾还是不少的。 在这种情况下却只拿出了五千石粮食,这不是打叫花子吗? 故而谢慎决定找个机会好好找他们谈一谈。 知府大人下了请柬,肯定是没人敢不来的。 由于谢慎在之前就已经立过威,这些商贾在他面前就像羊见到狼一样,不敢有丝毫的逾越。 谢慎也很明确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希望这些本地豪族可以借给官府更多的粮食。 软的不行来硬的,在谢慎的半逼半迫下,这些豪族终于松口,承诺拿出更多的存粮借给官府。 他们当然也明白,这粮食说是借,实则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谢慎当然也没有向他们保证这粮食一定会还,因为是刘大夏刘御史督理军饷粮草,谢慎说了也不作数。 老实讲,他对明代的缙绅阶层很不满意。这些人与官僚阶层有很深的联系,有些甚至本身就是官僚阶层。他们利用政策占尽了国家的便宜,但在国家有难时却一个个装聋作哑,不肯拿出钱来。 最明显的便是崇祯末年,李自成率众围城。崇祯皇帝几乎是央求朝臣们拿出些银钱来充作军饷,以抵御闯贼。 可这些平日里慷慨陈词,吐沫星子四溅的朝廷股肱之臣,都做起了缩头乌龟,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 最后李自成打进了北京,崇祯皇帝吊死在了煤山上殉国,陪他死的只有一个太监...... 而那些大明朝的肱骨之臣则摇身一变成了大顺朝的子民。 可惜他们最后还是被李自成抄了家,那些捂在被窝里没有捂热的金银也都进到贼寇手中。 这真是天下最嘲讽的事情了。 而眼前的局面,和明末何其相似。 一样是外敌当前,一样是缙绅阶层哭穷,只不过谢慎不给他们装疯卖傻的机会罢了。 大明朝的商税实在是太低了,定这么低的税,看似是保护私人财产让利于民,实则是对国家不负责。 将来若是有机会,税制这块倒是真的值得动一动。 回到府衙中,谢慎只觉得十分疲惫。 好在芊芊已经提前准备好了热汤,谢慎换下衣物舒舒服服跳进木桶中泡起澡来。 木桶中飘着许多花瓣,氤氲水汽蒸腾而起, 芊芊一边给谢慎揉肩,一边道:“夫君何必这么急,刚从太原府回来,也不好好歇歇。” 泡了泡热水澡,谢慎只觉得周身筋骨舒爽了不少,便闭着眼睛道:“为夫也想歇啊,可是情况紧急。若是为夫歇了,粮草的事情谁去管?” 徐芊芊蹙眉道:“鞑靼人竟真的那么厉害?” 谢慎心中直是无奈。 近年鞑靼人在小王子的带领下确实有复兴的势头。 但再想恢复到元时鼎盛几乎是不可能的。 之所以小王子每次率众袭扰边关都能占到便宜,给到大明边镇压力,归根到底还是大明承平太久,武备松弛。 若是把大明军队换成成祖时期的,还不是吊打这些蛮子。 但既然事实已经如此,谢慎能做的也十分有限。只能先募集到足够的粮食,保证守住大同,叫鞑靼人自讨没趣主动撤离。 老实讲,谢慎确实想要在全国范围内推动军制改革,在边镇创建火器营。但这些以谢慎现在的实力显然无法做到,还是得手中握有权柄,对国家决策能产生影响时才考虑。 “也说不上厉害吧。” 谢慎笑了笑道:“只要我们坚守大同,鞑靼人是无可奈何的。” “可是,既然我们不怕鞑靼人,为什么不追出去打呢?” 谢慎微微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向妻子解释。 游牧民族擅长马战,这个是不争的事实。而大明前期,因为朵颜三卫的缘故还能在马战上不落于下风。 ...... ...... 第三百三十三章 汾州郭氏 但自土木堡之变后,大明骑兵的实力急剧下降,再不能在野外靠骑兵和鞑靼人正面交锋,只能背靠坚城守卫。 “为了减少伤亡啊。这些可都是我大明的好男儿,死一个少一个。再说了,鞑靼人袭扰边境士气正盛,我们不出城迎战其实也是在搓他们的锐气。” 芊芊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夫君真厉害,懂得好多。” 谢慎宠溺的刮了刮芊芊的鼻头,笑声道:“怎么现在学的这么会讨人欢心?” 徐芊芊努起嘴佯怒道:“夫君真是的,不和你说了。” 谢慎连忙道:“为夫错了还不成吗,你可别生气,生气了容易起皱纹。” “你......” 徐芊芊只觉得不管如何都会被谢慎赚便宜,气的一下子背过身去。 “老爷,何旦员外求见。” 鲁种田的声音十分不合时宜的在屋外响起,谢慎皱眉道:“他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这个某家便不知道了。要不,某家就说老爷不在?” 谢慎思忖了片刻,觉得何旦这个时候求见多半和粮食采买有关,便沉声道:“把他带到后衙偏厅吧,我沐浴完便去。” “嘿,某家遵命。” 鲁种田领命而去,谢慎却是无奈的摊开双手道:“看到了吧,为夫就是一辈子的劳累命。” 徐芊芊却是白了谢慎一眼道:“还不是夫君跟自己过不去。这潞安府又不是只有夫君一个官。难道夫君不站出来主持大局,就没有人能总领事宜了吗?依奴家看,就是夫君太过事必躬亲了。” “也不能这么说。” 谢慎顿了顿,接道:“为夫是潞安知府,是一府父母官,除了为夫有谁能代表牧守一方的大员。同知还是差了一些,至于底下的各县县令就更不必提了。” “好吧,不过夫君得答应奴家要早些回来。” 谢慎立刻拍着胸脯道:“这是自然,我肯定舍不得娘子啊。” 徐芊芊娇羞的转身离开了。 谢慎擦干净身子,换了崭新的苏州绸衫,将头发束起阔步走到屋外。 六月初的潞安白天十分闷热,但晚上却十分凉爽。 谢慎刚刚沐浴完,晚风吹过他的鬓角,只觉得十分舒爽。 他虽然到潞安赴任时间并不长,但已经对本地的豪族了如指掌。除了被他搬倒立威的那两家,何家是潞安府最强势的豪族了。 在募集粮草,以支援边防重镇大同的关键时刻,何家家主何旦主动求见,倒真是有些出乎谢慎的意料。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谢慎绝对没有道理怕他。 只身来到偏厅,谢慎咳嗽了一声,迈步走了进去。 那何家家主何旦被谢慎晾了足足一盏茶的工夫,正是焦急不已,听到有声响传来,自是下意识的抬头去看。 “府......府尊。” 何旦年岁在三十上下,加上其面上扑了不少脂粉,更衬显得年轻。 何旦要站起身来迎接,却是被谢慎上前一步按了回去。 “何员外不必多礼了。” 谢慎十分有亲和力的挥了挥手,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何旦微微一愣。 这知府大人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他半边屁股坐在官帽椅上,却是如坐针毡。 哪有知府站着,商贾坐着的道理。 好在谢慎也撩起下摆坐在了何旦的对面,这才让何旦没有太过尴尬。 “府尊,草民来拜见府尊,是为了粮草购买一事。” 谢慎点了点头,示意何旦继续说下去。 虽然他已经和几个地方豪族打过招呼,叫他们“借出”一部分粮食给官府充作镇守大同官军的军粮。但这肯定是不够的,剩下的一大部分粮食需要从地方百姓、以及小商贩那里采买。 至于这具体的工作,自然也要由这些豪族牵头去做。 看来,这何旦便是为了此事而来。 何旦面露难色道:“府尊恐怕有所不知,这潞安一地的粮食多被郭家收走了。我们也是无能为力啊。” 谢慎以为何家是想推脱责任,便面色沉了下来。 “何员外这句话本官就听不懂了。你说潞安的粮食都被郭家收走了,可据本官所知,这郭家是汾州人。既然如此,他们为何舍近求远,去来潞安收粮?” 汾州郭氏的名号谢慎是听过的,这也算是山西有名的大族了。 可汾州人不在汾州收粮,跑到潞安来是什么鬼? 这汾州郭氏便是再有钱也不至于收尽山西之粮,存在自家米仓里看着发霉吧? “府尊容禀。” 何旦冲谢慎拱了拱手,接道:“若是寻常家族,肯定不会收那么多粮食。可是郭家不同,他们家和镇守太监府有交往。” “镇守太监府?” 谢慎几乎是本能的问道。 怎么又和镇守太监府扯上关系了? 何旦仿佛也很惊讶,他讶然道:“怎么,大人不知道?” 谢慎摇了摇头道:“本官刚刚赴任,还没有去见过太原镇守太监。” “原来如此,那就不奇怪了。” 何旦点了点头,轻声道:“莫说潞安了,便是整个山西,实际的粮食采买都基本被郭氏操控。他和镇守太监胡瓒走的近,二人一内一外,端是把粮食采买把持滴水不漏。外人若是想插手进去,端是比登天还难。” 谢慎奇道:“可是镇守太监府要那么多粮食作甚?” 何旦叹了一口气道:“卖钱啊。” 谢慎有些迷糊了。 “你说镇守太监府收了粮食为了卖钱?那么他们收粮的价格是远远低于市价了?” 何旦连连点头道:“正是如此。郭家收粮往往会压低价格,故而他们只要转手把收来的米粮卖给粮行,便能狠狠的赚上一笔。” “可既然如此,为何那些农户要把粮食卖给郭家呢?”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这些农户既然有更好的选择,为何要把粮食贱卖呢。 “不卖?他们不卖给郭家,还能卖给谁?他们不卖给郭家,在山西地界也没人敢收啊。” 何旦这番话说完,谢慎直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 ...... 第三百三十四章 入股钱庄 “这郭家在山西已经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汾州知州不管吗?” “汾州知州?别说是他了,便是巡抚大人都不一定敢管!” 谢慎神色不由得一黯。 晋商的霸道他也是听过一些的。但没想到竟然霸道到这种地步。 这哪里还是商贾,不就是把持民生命脉的恶霸吗? “府尊,您让我们借粮,我们绝不含糊。但您让我们去收粮,可是跟郭家过不去啊。” 谢慎深吸了一口气道:“那你说怎么办?” 何旦嘿嘿笑道:“不如府尊先去和郭家家主打个招呼,只要他们那里没问题,草民自然敢去牵头收粮了。” “荒唐!” 谢慎被气的翻起白眼来。 他好歹也是堂堂潞安知府,朝廷四品大员,叫他提前去跟郭家家主打招呼,就为了获得允准以收粮? 这到底谁是官谁是民? “府尊息怒。” 仿佛料到谢慎会暴怒,何旦顿了顿道:“您不怕郭家,可是草民怕啊。如果郭家不点头,草民是万万不敢牵这个头的。” 谢慎心中直是冷笑。 这是在将他啊。 “何员外,本官向你保证,你去牵头收粮不会受到任何威胁。出了什么事情,本官自会一人顶着。但你必须去牵头,这是命令。” 谢慎的声音很冷,何旦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的嘴角抽搐。 “这......”得罪郭家他最多生意上受损,可若是得罪了谢慎,那何家真会遭到灭顶之灾。 看看之前被谢慎整治的两家吧,有哪个落下好下场了? 别看这知府年龄不大,但心肠却是特别狠呐。 权衡了一番,何旦咬牙道:“既然府尊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草民便舍命陪君子了。” 谢慎面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点了点头道:“这才对嘛。” “还有一事,草民要向府尊请示。” 何旦却是一个大喘气,直是没有把谢慎气死。 “说吧。” “草民在潞安开有一家钱庄,希望可以和府尊合作。” 谢慎紧紧盯着何旦,质问道:“何员外这是什么意思?” 何旦好不容易和谢慎搭上话如何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便沉声道:“府尊可知那郭氏一族为何能够执山西商贾牛耳?那正是因为他们家开有山西最大的钱庄啊。不管是买卖什么,现银是最重要的。有了钱庄,这些都不是问题。” “继续说。” 谢慎渐渐有了兴致,点了点头。 何旦得到鼓励,更是心中大喜,连忙道:“草民虽然愚钝,但也知道想赶超郭家,便需要在钱庄上用些心思。草民想要和府尊合作,将官银的兑现业务接下来。” 嘶,听到这里,谢慎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何旦胃口还真是不小嘛,竟然要将官银的兑现业务接下来,不过这小子的眼光确实不错。 据谢慎了解,明代的钱庄并没有兑现大宗银两的业务,这一业务是清代票号才开发出的。 钱庄虽然是票号的前身,但并没有票号的很多业务。 山西距离京师路途遥远,又因为只能走陆路,运送大笔银两入京交割很成问题。 如果可以通过钱庄进行通兑,确实可以解决很大问题。 清代晋商之所以富甲天下,就是因为接下了这个业务,故而可以以银养银,并赚取不菲的佣金。 事实上,清代的票号在很大程度上已经具有了银行的雏形。 不过钱庄、票号这样的民间机构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信誉。 大宗官银不比民间闲散银钱,经不起任何的闪失。如果把银子交给了钱庄,结果东主卷钱跑路了怎么办? 如果遇到同行挤兑,没办法如期兑现怎么办? 这些都是问题...... 可以说钱庄、票号和银行之间的差距就体现在兑现能力上。 民间资本即便再给力,终究也没有强大的信誉力,而国家资本就不同了。除非金融彻底崩溃,不然银行基本不会有什么问题。 “官银都是由官府押解进京,再交割给户部。” 谢慎顿了顿道:“何员外想要通兑,恐怕不妥吧。” 他自然不会那么轻易的答应,还要先看看何旦的实力再说。” 何旦闻言有些急了,连忙道:“府尊有所不知,从山西押解府银到京师,算上人力,耗损最少也要两成,而我们济盛昌钱庄,只收一成的利,比由官府押解进京要节省的多。” 谢慎故作惊讶道:“同样的一条路,为何由你们押解就能多省出一成?” 何旦面露难色:“这个,算是一些小技巧吧。不过草民可以向府尊保证,我们济盛昌都是走的合法途径。” 谢慎点了点头道:“可是官银毕竟不比私银,你教本官如何信你?” 何旦早知道谢慎会这么问,当即拍着胸脯道:“草民妻儿老小便在潞安府,如果出了什么差池,府尊大可以拿草民全家是问。” 从逻辑上讲,这确实没有什么问题。 可谢慎要的不是保证,因为他不相信保证。 “不,我要济盛昌一半的利。” 谢慎这句话说完,何旦直接愣住了。 “府尊是说,要和草民合伙经营济盛昌钱庄?” “不然呢?你以为本府是在和你开玩笑吗?” “啊,不,草民不是这个意思。” 何旦的反应还算够快,当即赔上笑脸道:“能够和府尊合作,是草民的荣幸。” “当然,本府也不会占你的便宜。今后潞安府的府银便在这济盛昌钱庄兑现了。” 谢慎要的不是保证,是利益。只有二人利益相关,才能保证不会出现跑路的情况。 济盛昌的每一笔账,谢慎都要看! “现在,收粮食的事情不难办了吧?” 谢慎话锋陡然一转,又将话题换到了督收粮食上。 虽然他之前已经给何员外做了保证,一旦出了事情有他这个潞安知府顶着,不会让何员外直面汾州郭家和胡太监的雷霆暴怒。 但承诺保证是一回事,利益又是另一回事。 有了济盛昌钱庄这个纽带,二人之间的关系更进一步,说是休戚相关也不为过。 ...... ...... 第三百三十五章 大同边防 在这种情况下,何旦当然可以选择相信谢慎。 “不难办,不难办,草民这便去。” 背靠大树好乘凉,有了谢慎这个后台,至少在潞安地界,何家无所畏惧了。 接下来的几日,整个潞安府都在收粮。 因为地震以及疫情的缘故,何旦很难从普通农户家中收到余粮。 何员外收到的粮食也大多来自于小地主。 越是灾年荒年,这些小地主手中的粮食便储备的越充足。由于知府谢慎给出的价格相较于市价还要高出不少,故而这些小地主心甘情愿的把囤积的粮食卖给何员外,再由何员外汇集交割给府衙。 不得不说,谢慎拿捏人心的本事已臻化境。 他可以拿一两个本地缙绅开刀立威,但不可能叫所有地主吐出钱来。 高价买粮自然是最合适的办法,当然这个钱不是谢慎来出,而是朝廷来出。 国库虽然存银不多,但应付山西一地的粮食采买还是不成问题的。 眼下不是给朝廷省钱的时候,谢慎自然不会在这上面犯迷糊。 很快,何员外便采买到两万石粟米,加上大户借出的一万石,一共三万石粟米由府衙官吏押解到太原府,再经过计调配送到大同。 三万石的粟米够一万军队一个月食用。 大明一卫是五千六百人,也就是说,谢慎督办的粮食足够两卫官军吃一个月。 这已经很了不起了。 要知道潞安从来就不是产粮大户,何况又赶上了灾年,能够收到三万石粮食已经很不容易了。 大同府府衙内,巡视边防,督查军饷钱粮的刘大夏刘老大人眉间的愁云终于消散了一些。而站在他一旁的有山西都指挥使马安,和潞安知府谢慎。 这几日来,各地的粮草相继运送到大同,粮草短缺的问题得到了解决。 大同本身土地贫瘠,如果不依靠其余府州的供给支持很难养活近十万军卒。 要知道光是大同前后中左右五卫就近三万人。还有东胜卫、云川卫、玉林卫、镇虏卫、威远卫、阳和卫、高山卫等环固左右。 军人要操练戍边,消耗本就大如果没有充足粮草,很可能会引军心动乱。 起初刘大夏还担心镇守太监胡瓒那里会阻挠,谁知此人竟然自始至终未一言,连带着大缙绅郭怀都没了脾气。 大同北面就是鞑靼人,作为屏障在大同屯守重兵是无可非议的。 山西都指挥使马安上前一步到:“御史大人请看,鞑靼人要袭扰大同,无非是从这几处地方挤进来。” 说完他在地图上点了点,翁观山、赤儿山、再就是三不棘川。 不论是从哪处来,鞑靼人都面临一个问题,那就是如何越过长城。 大同一段的长城不同于辽东,是分段成拱卫式的。 就比如大同右卫这一段,沿着兔毛川河和团山有一扇形长城。城墙将威远卫和大同右卫的戍守将士保护在内,完全不会受到鞑靼人的威胁。 大同府北面的城防也是同理,长城沿着弥陀山、雷公山、方山修建,坚不可摧。 故而不管鞑靼人从哪个方向杀来,只要进入到长城外侧便丧失了机动力。除非翻过长城,不然对大同府基本造不成什么威胁。 刘大夏却是摇了摇头,在地图右上角点了点:“如果鞑靼人是从这边来呢。” 马安瞪圆了双眼,一时说不出话来。 “确实有这种可能,不过如果鞑靼人沿着大青山一路南下,从白羊口的长城断口进入大同腹地,我们的斥候肯定会现......” 刘大夏叹了一声道:“不是现不现的问题。一旦鞑靼人从白羊口、虎峪口的缝隙钻进来,大同府的右肋将完全暴露在敌军的面前。更可怕的是,如果贼酋决定东进,绕过宣府三卫直奔京师,则京师危矣。” 听到这里马安直是有些不敢相信。 他本以为朝廷派来的这个御史老爷不过又是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草包,谁知他竟然直接指出了宣府-大同防线唯一薄弱的环节。 白羊口、虎峪口之间长城有塌毁,确实是鞑靼人唯一可以抓住的机会。如果他们真的长驱直入,绕开防线直扑京师,京师将无险可守! 这也是大明朝迁都后一直面临的问题。 谢慎接道:“老大人说的不错,此处是我军部署的薄弱环节。如果不能有效增设关卡,必将是一隐患。” 天子守国门固然能够激励士气,可问题是一旦敌军绕过你精心布置的防线京师就将暴露在敌军面前。 马安瞥了一眼谢慎,眼神中满是不屑。 刘大夏也就算了,好歹年纪摆在那里。可眼前的这个谢慎谢知府,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也敢在这里妄自评说军国大事,真是可笑之极! 谢慎也懒得和这位马指挥使打嘴仗,继续说道:“马大人不妨调集临近阳和卫守军前往驻防,此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谨修啊,你觉得鞑靼人真的会倾尽举国之力攻向京师吗?” 刘大夏捋了捋胡须,淡淡问道。 谢慎心道这问题也太简单了。在这些大明朝土著看来,鞑靼人就如同洪水猛兽一般。但站在历史全知全觉的视角上来看,中晚明,也就是俺答去京师外绕的那一圈有些威胁。 整个弘治朝,小王子虽然袭扰大同、宣府频繁,但基本没有突破防线,攻到京师外围去。 “以下官之见,鞑靼人没有实力倾尽举国之力与我大明开战。” 山西都指挥使马安这下忍不了了。 “哼,谢知府方才明明说鞑靼人可能经由白羊口、虎峪口攻向京师,怎么现在又说不会倾尽全力攻向京师呢?” 谢慎心道我不理你,你倒来劲了? 好,既然你抢着被打脸,那就成全你。 谢慎笑了笑,极有涵养的说道:“马指挥使此言差矣。鞑靼人利用长城缺口攻向京师和倾尽举国之力和大明一战明明是两件事,马指挥使为何混为一谈。” 马安听得一愣。 “这怎么会是两回事?” ...... ...... 第三百三十六章 米里有毒? 谢慎淡淡道:“自然是两回事。鞑靼人奔袭京师,可能性本就不大。即便他们真的来到京师外围,也不大可能有攻城的实力。” 刘大夏在一旁频频点头。 京师城墙比大同还要坚固,鞑靼人连大同城都无可奈何,怎么可能攻破京师。 “那鞑靼人千里迢迢去京师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向朝廷和陛下施加压力。” 谢慎轻叩了叩手指说道。 谢慎一语点醒梦中人。 山西都指挥使马安,佥都御史刘大夏皆是恍然大悟。 其实这种挥拳头装逼的方式鞑靼人不止一次的用过,只不过因为身陷局中以及对鞑靼人先天的恐惧,导致马、刘二人都对其选择性忽视了。 事实上鞑靼人根本没有与大明决一死战的实力。 鞑靼人不断的袭扰宣府、大同,却没有更进一步攻袭京师,是为什么?还不是自己拳头不硬。 以鞑靼人的性格,如果真的有必胜的把握,绝对会毫不犹豫的扑向大明朝的心脏。 越是弱者越是喜欢炫耀武力。因为只有通过这种方式他们才可以获得存在感。 “那我们还担心什么。只要守住各处要隘,把鞑靼人堵在长城外面就行了。” 对鞑靼人的恐惧一旦消除,马安立刻又变成了勇武的大明将军。 刘大夏心情显然十分不错,他拍了拍谢慎的肩膀道:“谨修啊,我们这么多人都不如你看的清楚啊。” 谢慎心道,好歹咱也有全知全觉的视角优势,如果连这点问题都看不清楚,也太给穿越客丢面了。 “老大人过奖了,下官也是一家之言。” “你督买米粮有功,这份功劳老夫会替你记下的。” “下官不敢居功,只希望大明军威可以传扬四海。” 谢慎滴水不漏的答道。 “下官还有些私事,便先告辞一步了。” 接下来肯定是刘大夏和马安的私聊时间,谢慎识趣的找了个理由退了出去,留给两位大佬空间。 谢慎没有理由在大同久留,毕竟他是潞安父母官,说一句大不敬的话,“国不可一日无君”。 对潞安的百姓来说,谢慎这个府尊和君父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 可谢慎刚走出偏厅没多久,便听到刘大夏在唤他,只得折返回去。 一进入厅堂谢慎便觉得气氛十分诡异。 刘大夏和都指挥使马安都阴沉着脸。 “老大人唤下官来所为何事?” 谢慎实在受不了这古怪的氛围,便率先破冰道。 刘大夏还是很有涵养的,他轻声道:“谨修啊,方才大同前卫的军士来报,说兵士们吃了你潞安收来的粮食上吐下泻不止,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靠,这么巧? 谢慎心中暗骂何员外不靠谱,这收来的不会是积压多年的陈粮吧? “哼,我就说嘛,潞安地震后又是疫病,百姓们都吃不饱,哪里能收来三万石粮食。原来谢知府是拿积年存粮来应付啊。” 马安之前在谢慎这里吃了亏,现在得了机会自然阴阳怪气的嘲讽了一番。 谢慎最听不得旁人讥讽,当即顶了回去道:“马大人此言差矣,现在事情还没有弄清楚怎么可以妄下断言。如果真的是谢某的责任,某绝不会推脱。” “哼,事情已经摆明了的,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见二人起了火气,刘大夏赶忙站出来和稀泥道:“谨修,你也少说两句。这件事十分蹊跷,老夫自会命人去严查。” “多谢老大人。” 临事绝不能乱,这是原则。 谢慎好歹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自然不会被吓到。 “谨修若是无事,不妨随老夫和马将军去大营看看。” 谢慎淡淡道:“下官正有此意。” ...... ...... 佥都御史刘大夏为首的一众人浩浩汤汤的朝大同前卫大营而去。 一进营门刘大夏便不由得蹙起眉来。 这味道也太重了些。 空气中满是屎尿的骚臭,让人不禁捏住了鼻子。 谢慎压低声音道:“不妨先去伙房看看。” 刘大夏点头道:“便依谨修说的。” 一行人这便直奔大营伙房而去。 民以食为天,吃的若是不好了,自然会上吐下泻闹将个不停。这一点便是军人也不例外。 一行人来到伙房外,自有军卒迎了出来。 刘大夏沉声道:“本官问你,这士兵呕吐腹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军卒苦着脸道:“大概就是从早上开始。起初小的还以为是个别情况,谁知腹泻呕吐的袍泽越来越多,小的知道出了大问题不敢耽搁,立刻禀报了何将军。” 刘大夏又问道:“是这一批米有问题吗?” “应该就是吧。在吃这批新米前根本没有人腹泻的,自从换了新米,军营里的弟兄就一个个跑肚拉稀。唉,这样下去别说操练与鞑靼人相战了,就是直起腰来都困难。” 一旁的山西都指挥使马安眼神几乎能杀人。他狠狠瞪向谢慎道:“事情已经这么清楚了,谢大人还有什么好说的。莫不是你为了贪图便宜用积年陈粮顶替,将差价赚到自己腰包中了。” 面对马安**裸的挑衅和污蔑,谢慎并没有紧张,而是正色道:“马将军休要胡言乱语。在事情没有查清楚前就这样给谢某扣帽子,是何用意?” 眼见二人就要打起来,刘大夏咳嗽一声道:“你们且别吵了,随我去看看煮的粥吧。” 二人这才暂且放下,随着刘大夏而去。 来到熬制米粥的大铁锅前,那伙房兵解释道:“给弟兄们熬的粥还剩一些,都在这里了。” 谢慎上前闻了闻,并没有什么异样。 至于试吃就算了吧,谢慎可不想跟着上吐下泻一回。 刘大夏问道:“这米粥可取来叫军医看了?” 那伙房兵点头道:“军医已经看过了,并没有什么异样。陈将军还说肯定是米有问题。” “慢着,你口中的陈将军可是指挥同知陈川?” 谢慎猛然间想到了什么,沉声道。 “对啊,便是他老人家。” ...... ...... :。: 第三百三十七章 害群之马 谢慎心中已是猜到了七八分。 之前大同前卫指挥使王玉离奇惨败,谢慎曾去到太原府大牢中希望可以从王玉口中得到些有用的信息。 谁知王玉竟然死不开口。 谢慎无奈之下只得自己去打探王玉有哪些仇家,得了一份名单。 名单并不长总共也就是三四人,其中便有这陈川。 陈川是大同前卫指挥同知,是王玉的副职。王玉栽了跟头,得到好处最多的自然是陈川。现在看来也确实如此。 这次潞安收的米粮是平均分到各卫所的,为何只有大同前卫的士兵上吐下泻? 将这一切联系到一起,真相便呼之欲出了。 很可能就是这个陈川陈指挥同知和太原镇守太监胡瓒合谋搞死了王玉。 而那个本应接应王玉却临时变卦的应该就是陈川。 怪不得他追查王玉被坑害真相时候恂几次三番暗示许和胡太监有关系,原来真的不是空穴来风。 可惜现在王玉已经自尽,若是按照正常进程,陈川和胡太监的勾当没有人可以发现了。 可惜陈川和胡瓒咽不下这口气,要整治谢慎一番,这便在采买的粮食上作了文章。 大同前卫的军卒在一天内全部上吐下泻,乍一看来肯定是粟米的问题。 当然,大同前卫消耗的粟米不一定都是潞安采买的。可决定用哪些米的人就是陈川啊。 他肯定授意伙房先用潞安采买的粟米,又在粥里做了手脚。 当然这手脚做的十分隐蔽,将伙房兵都一并蒙骗了过去。 “老大人,看来这件事已经水落石出了。” 谢慎十分自信的说道。 “哦,谨修为何这么说。” 刘大夏饶有兴致的问道。 “老大人,如果下官猜的没错,应该只有大同前卫的士兵上吐下泻吧。” 刘大夏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 谢慎接道:“各卫所分配到的米粮来自于山西各府州。也就是说除了大同前卫,其他各卫也分配到了潞安采买的粟米。那为何只有大同前卫的军卒上吐下泻呢,难不成他们的身子比旁人的金贵?” 刘大夏可不笨,他当即听出了谢慎的话外之音。 “谨修是说,这粥有问题?” 见刘大夏态度有了转变,马安扬声道:“那倒也未必,兴许是只有大同前卫用了这批来自潞安的粟米呢。” 谢慎冷笑道:“这就更有问题了。为何只有大同前卫特殊。或者说是有人故意为之?” “你!” 马安被气的说不出话来,愤恨的转过头去。 刘大夏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当即拍板道:“这件事疑点颇多,要严查!” 谢慎也道:“不妨把指挥同知陈川叫来问问。” “姓谢的,你休要欺人太甚!” 马安好歹也是正三品的山西都指挥使。面对山西巡抚侯恂,和户部左侍郎兼佥都御史刘大夏或许会没有底气,但面对比自己低整整两级的潞安知府还是能够挺直腰杆的。 见谢慎含沙射影,暗示自己的属下构陷于他,马安当即大怒。 “既然陈指挥同知身子正,又为何不敢来对质呢。” 要论嘴上功夫,谢慎比这些武人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马安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只能干瞪眼。 刘大夏摆手道:“去请陈将军来吧。” 刘大夏的话在大同就是金科玉律,谁叫他是奉旨来督办军饷的呢。 马安冲身边人使了一个眼色,立刻便有人去请陈川了。 不多时的功夫,陈川便迈着方步来到伙房。 冲各个大佬一一行过礼,陈川便顿声道:“不知各位大人有何指教。” 看得出这个陈川底气很足。 还好谢慎早已打好腹稿,便问询道:“敢问陈将军,贵卫军卒今天所食用粟米是来自何处采买?” 陈川几乎不假思索的答道:“是来自潞安的。” 谢慎心中大喜,连忙道:“据本官所知,大同前卫存粮还够三月,为何不先食用存粮而食新粮呢。” “这......” 陈川本是有备而来,想不到一下就被问住。 大同前卫军营里确实还有存粮,从各地采买来的粮食最多只是备用。 他确实没有道理先让伙房用新粮而不用存粮。 这样只会让存粮口感更差。 “莫不是何将军以为粟米放的久了煮来反而口感更好?” “这......” 见陈川哑口无言,就连一直和谢慎唱反调的马安都皱眉呵斥道:“这什么这,还不给谢大人解释清楚?” 马安虽然护短,但却也是非分明。现在怎么看都是陈川解释不清,他若再帮着陈川就真的说不过去了。 “这是伙房兵不懂事,让几位大人见笑了。” 陈川实在想不出理由,只得勉强应付道。 “伙房兵不懂事?” 马安差点笑的背过气去。 “他们会不懂得先用旧米再用新米的道理?” 陈川背后冷汗直流。 这个漏洞并不明显,故而他根本没有意识到。但谢慎指出来时他才发现这才是一个深坑啊。 “属下治军不严,还请马将军责罚。” 陈川却是无论如何咬死此事和他无关。 唯有如此他才能受到最小的影响。 “你是治军不严。”马安顿了顿道:“至于有没有别的罪责,本将军还要命人查了再看。来人,把伙房里的军卒全部提走,本将军要亲自审问。” “马将军,这可万万使不得啊。您把伙房兵都提走了,弟兄们吃什么啊。” 马安冷哼一声道:“吃什么?现在你想起这个问题了?” 却是并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拂袖离去。 谢慎十分得意的瞥了一眼陈川,亦是随着马安和刘大夏离去。 他本以为随着王玉自杀,那件事必成了无头悬案。谁知对方竟然自己犯蠢跳了出来露出破绽。 这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件事谢慎绝不会就此轻易放过,一定要追查到底,给死去的大明将士一个交代。 他已经肯定陈川就是那个坑害袍泽的罪人,从他这次在米粥中下药就可以看出此人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这样的害群之马若不剔除,必将是一后患。 ...... ...... :。: 第三百三十八章 吉星高照 让谢慎欣慰的是,马安马都指挥使确实是个铁腕汉子。 虽然他嘴巴臭了一些,但心眼却不坏。 没用多久他便审问出在粥中投泻药之人。 而这个军卒显然不具备牺牲精神,毫不犹豫的“出卖”了陈川。 陈川故意命下属在粥中放泻药以污损潞安知府谢慎,这件事一爆出立刻在大同军界、官界引起了轩然大波。 立刻有人质问为何陈川会和谢府台过意不去。 毕竟二人看似几乎没有什么交集,更不必谈仇怨了。 可以说陈川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不但因为这件事被马都指挥使用军纪打了板子,还让谢慎抓住机会重新就王玉自杀一事发难。 王玉饮毒酒自杀这件事本就有颇多疑点,经由谢慎一番解释,刘大夏更觉得蹊跷。 谢慎巧妙的把王玉自杀和陈川陷害于他两件事绑在一起,即便是再无心多想的人也会顺着这两件事产生想法。 可以说陈川的身份十分敏感,坑害王玉他获得利益最大,在这种情况下谢慎又解释他是因为追查王玉案才遭到陈川嫉恨报复的。 所有的片段都串在了一起,陈川便是想抵赖也无从下口,只下意识的闭口不言。 但这足以说明他就是谋害王玉的凶手。 可怜那陈川刚吃了一顿板子又被投入大牢审讯,险些背过气去。 不过让谢慎有些失望的是,陈川这件事并没有牵出胡太监。 镇守太监胡瓒才是幕后黑手,不能将其绳之以法,谢慎还是有些不甘。 但陈川咬死不松口,颇有几分忠奴的架势,谢慎也是无可奈何。 当然,除去胡瓒一条臂膀也是喜事一桩,最高兴的莫过于巡抚侯恂了。 他将谢慎叫到太原府询问了一番,了解了事情始末后连连拍案称奇。 侯恂起初确实是想借谢慎之手斗倒胡瓒。王玉的事是个绝好的机会。但随着王玉“自杀”,便断了线索。 侯恂已经放弃了,想不到谢慎竟然能在不利环境中搬倒陈川,断了胡太监一条臂膀。 “抚院大人过誉了,下官也是歪打正着碰了巧,这才发现了些蛛丝马迹。” 面对谢慎的谦虚,侯恂摆了摆手道:“有功就是有功。若是换了旁人自保都困难,哪能像谢府台这样反败为胜。这一仗,谢府台打的漂亮!” “下官愿为抚院大人驱驰。” 谢慎十分合时宜的说道。 “好,年轻人就应该有年轻人的气势!” 侯恂赞许的点了点头:“老夫从来不会看错人,你谢谨修一定能成大事。” 谢慎幽然道:“奸佞不除后患无穷,胡太监那里抚院大人还得再想办法了。” 侯恂叹息道:“这个老狐狸狡猾的很,陈川这件事反倒给他提了一个醒。恐怕短时间内很难抓到他的把柄了。” 谢慎微微笑道:“狐狸尾巴总有露出来的时候,到时抚院大人抓住即可。” “说的好!” 侯恂抚须大笑:“你真是山西百姓的吉星啊。你一来疫病便没了,又剪除了奸佞,本抚都有些想把你留在身边用了。” 他这当然是玩笑话。 巡抚虽然比知府大的多,但并不能以公谋私把谢慎充为私人幕僚。 谢慎笑声道:“抚院大人若有吩咐,下官随时候命便是。”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谢慎便起身告辞。 这一连大同、太原之行直是把人累的气喘如牛,谢慎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回潞安了。 ...... ...... 却说镇守太监胡瓒得知亲信陈川被下狱后直是暴跳如雷。 他砸烂了寝屋中所有能砸的瓷器还是觉得不解气,坐在床上大口喘着粗气。 “这个杀千刀的小泼才,竟然心思如此狠辣。看不出啊,看不出。” 胡瓒有些后悔当初的轻敌。 如果他不是那么轻视谢慎,也许陈川便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栽跟头。 但现在说什么都迟了,陈川已经被下狱,这就说明马安不想保他了。 胡瓒虽然用陈川用的很顺手,但这种时候也不得不断尾求生。 如果他死保陈川很可能把自己也搭进去,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权衡了一番利弊他还是决定保持沉默。胡太监闭上眼睛正自静神,却听得外面一小太监道:“干爹,郭员外来了。” 胡太监心情本来已经平复了下来,但听到郭员外这三个字又是一蹦三尺高,喝骂道:“叫他给咱家滚!” 那小太监在门外为难道:“干爹,孩儿无能拦不住郭员外,他已经进府了。” 说话间郭怀便推门而入,冲惊呆的胡太监拱手道:“小老儿给胡公告罪。” 胡太监气的跳脚道:“你怎么敢进来的,谁叫你进来的。你还有脸来,你给咱家滚,滚!” 若不是这个蠢货出了这么一个蠢主意,他的得力干将陈川怎么会栽跟头。 “胡公若是心里不舒服,便骂小老儿几句吧。” 郭怀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淡淡说道。 “你个杀千刀的老贼,坑煞咱家了。” 胡瓒还觉得不解气,狠狠瞪了郭怀一眼道:“你来这儿不会只是为了挨骂的吧?” 郭怀无奈的摊了摊手道:“胡公也没有给小老儿说话的机会啊。” 胡瓒又气又笑:“有屁快放!” 郭怀定了定神道:“其实这倒是一件好事。” 胡瓒怒道:“放什么臭屁,臭不可闻!何川被抓,怎么会是好事?” 郭怀并不发怒,只淡淡道:“单独来看自然不是好事。但胡公以为何川被抓,巡抚侯大人会作何感想。” “那老匹夫定然暗中窃喜。” “除了窃喜呢?” “自然是把指挥同知的位置换成自己人。” 其实在任人唯亲这件事上,胡瓒和侯恂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这其实是没办法的事情,你不安插亲信就有别人安插。很多时候都是被逼的。 “你是说叫咱家静观其变,然后写奏疏弹劾那老贼?” “胡公英明。”郭怀稍顿了顿道:“胡公还可以借此演一出苦肉计给陛下看,叫陛下看看那侯恂在山西是怎样无法无天的。” ..... ...... 第三百三十九章 芊芊有喜 人的**是无止境的。 当你有了无数金银,奇珍异宝,你就会想豢养更多的美婢侍妾。 咳咳,不过对于太原镇守太监胡瓒来说,享用美妾这一条显然不适用。 当美色已经不足以满足一个人时,那么权势便成了唯一的追求。 如今胡瓒便处于这么一个阶段。 在山西,除了巡抚候恂,几乎没有人能够凌驾于他之上。 所有人都恭敬的称呼他一声胡公,不少四品大员在他的生日更是会准备一份厚礼,亲自前来祝寿。 但惟独那候恂,故作遗世独立的清高之态,不但和胡瓒不往来,还各种对着干。 凡是胡瓒经手的事情,他候恂总要插一脚,导致胡瓒很多事情做的不痛快。 如此“损人不利己”的行为在胡瓒看来自然是无法接受的。 “那老贼唆使谢慎那个兔崽子坏我大事,这次我倒要看看他能不能举重若轻。” 胡瓒眼神中爆出杀人的利芒,一旁侍立的郭怀知道,这次胡太监是真的动了杀机了。 良辰美景,襟袖有馀香 七月流火,天气渐渐转凉。 过了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暑气散了不少。日暮时分,潞安百姓会在自家庭院里纳凉。 结束了一天劳累的工作他们终于有时间休憩一番。 或闭目养神,悠悠自得。或哼哼小曲,含饴弄孙。 未至收麦农忙之时,这是他们难得的放松时间。 等到了八月,田间地头可以忙的人顾不上吃饭,更不必说奢侈的消磨时光了。 而在此时城中东北的府衙后院中,谢慎亦和徐芊芊在院中纳凉赏月。 徐芊芊抚琴吟唱古曲,谢慎吹笛应和,端是美哉。 一曲终了,徐芊芊柔声道:“夫君,我有了” 谢慎愣了一愣道:“什么有了?” 徐芊芊白了谢慎一眼道:“真是个呆子。” 谢慎恍然大悟,猛的拍了拍脑袋道:“芊芊你是说,你怀上了?” 他虽然两世为人,却是第一次做父亲,怎能不激动。但他同时又没有经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痴痴的望着徐芊芊,一言不发。 徐芊芊许是被他盯得发了毛,嗔怪道:“我脸上又没有长花,夫君一直盯着作甚。” “没,没什么只是觉得很高兴。” 谢慎挠了挠头,嘿嘿笑道。 “真是个呆子。都要当父亲的人了,还那么傻兮兮的。” 谢慎心道我不也就十七吗,虽然在大明这个年纪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但他毕竟是后世的灵魂,十七就当爹,一时还有些接受不了。 当然,有些事情总归要入乡随俗的。 谢慎既然已经来到了大明,自然要按照大明的风俗行事。这婚娶之事便是如此。 即便他能等,徐芊芊也不能等。不然若是徐芊芊等成了一个老姑娘,是要被人在背后指摘的。 “我有后了,我谢慎有后了!” 谢慎狂喜着挥舞着拳头,连连感慨。 “夫君说这是男孩还是女孩?” 徐芊芊用微若蚊鸣的声音说道。 “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为夫都喜欢。” 谢慎用了一个后世最标准的答案回复。 “如果是男孩,便叫他辰儿,若是女孩便叫兰芷吧。” 谢慎一时父爱泛滥,竟然给还未出世的孩子起名字了。 徐芊芊倚靠在谢慎的臂膀上轻声道:“夫君说什么都好。” 谢慎哈哈笑道:“娘子这次真是立了大功,为夫要好好奖赏你。” 徐芊芊奇道:“怎么奖赏?” 谢慎思忖了片刻道:“接下来的几日,为夫任你差遣。” “当真?” “君主一言驷马难追。” 谢慎笑声道。 “唔,若是这般” 徐芊芊狡黠笑道:“我叫夫君背着我去屋里。” 谢慎心道这算个什么要求,便身子向前一探弯下腰道:“快上来吧。” “嗯。” 徐芊芊在谢慎的帮助下趴了上去,谢慎把住妻子双腿便和声道:“走咯。” 这还是他第一次背人。虽然徐芊芊身子很轻,但真的背起来却是另外一回事。 短短的几十步走起来却是如漫如天涯不见尽头。 等到谢慎把芊芊背到屋中放下来时已经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夫君,是我太重了吗” 徐芊芊难得在谢慎面前撒一会娇。但见夫君这么疲惫的样子,徐芊芊颇是有些内疚。 “不碍事,歇一会就好了。” 谢慎却是摇了摇头。 人嘛活的开心就好,今天他心情好,自然芊芊要求什么都会答应。 徐芊芊为谢慎沏了一壶上好的余姚仙茗,柔声道:“夫君来润润嗓子。” 谢慎正自渴着,连忙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还是娘子懂我。” 芊芊面色一红道:“有了孩子还没个正行。” 谢慎笑道:“在娘子面前还要什么正行。” 说着手便朝芊芊腰间探去。 徐芊芊白了谢慎一眼道:“今日不行。” 谢慎悻悻然抽回手去问道:“今日为何不成?” 徐芊芊叹道:“我身子不爽利。” “听说夫君在余姚老家还有两个婢女,自打一开始就跟着夫君的。我想着养胎期间最好还是不要行房事了,不如夫君把她二人接来侍候。” 谢慎咳嗽了一声,心道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徐芊芊作为一个女人自然不甘心把丈夫往外面推。可问题是这个时代就是如此,她也是无可奈何。 与其等着丈夫在她怀孕期间出去寻花问柳,倒不如先给他纳两个妾,也好拴住他。 再这么说这两个婢女也是从一开始就跟着丈夫的,知根知底也放心。 最重要的是这二人对徐芊芊几乎没有威胁,基本不可能利用几个月的时间就上位。 这还是他在跟着谢慎离京前,老父亲徐贯耳提面命的。 当时徐芊芊虽然并未答应,但心里已经留了个底。 如今怀了孕,这件事就必须早点提上日程了。 这种事情越是拖了久了越是麻烦,男人尤其是谢慎这样的官老爷哪个不想三妻四妾。 这和治理水患是一个道理,靠堵是治不好的。 第三百四十章 齐人之福 当然谢慎猜不透芊芊的心思,只以为她是在试探自己,沉声道:“咳咳,这不必了吧。为夫有娘子照顾已经很满足了。” 徐芊芊眼中闪过一抹柔情,莺声道:“夫君这是真心话吗?” 谢慎立刻拍着胸脯道:“自然是真心话,若是假话叫我天打五雷轰......” 话还没说完,徐芊芊的手已经堵在了谢慎嘴前:“胡说些什么,怪不吉利的。” 谢慎嘿嘿笑道:“我这不是怕娘子不高兴吗。” “油嘴滑舌,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徐芊芊白了谢慎一眼道:“夫君有这个心思我自然高兴,可如果我一直不让夫君纳妾,旁人会说道的。” 谢慎这才意识到在大明朝妻子善妒可是大罪。 虽然没有人会希望把丈夫给别的女人分享,但迫于舆论的压力通常情况下大妇还是会给丈夫挑几个做小。说一句安慰自己的话,这些至少还是挑的,不至于叫丈夫到外面找野女人狐媚子。 谢慎拍了拍妻子的肩膀道:“是为夫欠考虑了。不过还得问过她二人的意思才是。” 水芸曾明确表达过希望侍奉在谢慎左右,但不知有没有反悔。 至于二丫,谢慎一直是当做妹妹看待的。虽然她现在的年纪也到了出嫁的时候,但就这么把她收了谢慎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这是自然,若是她二人不同意,咱们也不能强求。” 徐芊芊还是十分通情达理的,柔声道。 “好了,这件事为夫会差人去办,你安心养胎就好。” “嗯。” 徐芊芊靠在谢慎的肩膀上道:“夫君讲个故事给我听吧。” “讲什么?” “便是上次没讲完的《金瓶梅》吧。” “......” 谢慎直是一阵无语,芊芊怎么喜欢这种风格的,真是叫人吐血三升。 ...... ...... 转眼间两个月便过去了,芊芊已经逐渐有了孕相,起居更为注意。 而谢慎也早已写信给余姚老家,叫人把水芸和二丫接到潞安来。 今日二女被老宅仆人护送着接到潞安城中,径直带到府衙来。 潞安余姚相距甚远,又不通水路一番折腾下来水芸和二丫都疲惫不堪,见过谢慎和芊芊后便先歇下了。 二女早知道谢慎成婚的消息,只是一直没有机会道喜。这番自然免不了祝贺一番。 睡到黄昏时,水芸和二丫才解了乏,相继起身。 徐芊芊和谢慎早已备下了丰盛的晚餐,除了标准的余姚菜式,还加入了山西面点,端是南北合璧。 水芸还是那么温婉守礼,保持着食不言的习惯。 二丫则要欢脱的多,一口一个少爷叫着。 还是书童陈虎儿提醒道:“该改口叫老爷了。” 二丫显然不明白称谓的变化意味着什么,高声道:“老爷少爷又有什么分别嘛,还是少爷叫的顺口。” 谢慎哑然,便由着她去了。 吃过晚饭谢慎便先一步回屋看书,留下芊芊和水芸、二丫,有些话还是芊芊这个大妇来说妥当。 只剩下三人,屋内的氛围有些尴尬。 所谓三个女人一台戏,那也得有搭戏的。 可芊芊和二女简直就是陌生人,自然不好开口。 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徐芊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亲和。 “二位都是一直跟着老爷的,如今我有孕在身,不方便照顾老爷,便希望二位能侍奉在老爷身边。” 她已经说的极为委婉,但水芸立刻便听出弦外之音,顿了顿道:“真的可以吗?老爷他怎么想?” 徐芊芊也是一怔。她也没想到对方会这么问。 该怎么回答呢? “老爷他想问问你们的意见。” 徐芊芊推敲了一番措辞,淡淡道。 “奴家没有意见,只要夫人和老爷不嫌弃,奴家愿意侍奉左右。” 水芸毕竟年长,阅历很足。她知道这件事说白了就是徐芊芊在操办,故而才会把徐芊芊放在谢慎前面来说。 只要徐芊芊没有意见,这件事便是成了。 “怎么会嫌弃呢。”徐芊芊柔声道:“老爷身边需要一个体己人,你最是合适不过了。” 二丫嘿嘿笑道:“水芸姐你便答应了吧。老爷不在的这些日子你茶饭不思的,我看着都心疼。怎么现在好不容易和老爷重聚,你反倒推脱犹豫起来了。” 水芸白了她一眼,佯怒道:“别光说我,夫人也在问你呢。” 二丫吐了吐舌头道:“我有什么好问的。少爷若是想留我,我便留下。若是少爷嫌我拖累,我走便是。” “傻孩子。” 虽然比二丫没大几岁,但已为人妇的芊芊显然看待问题比二丫要透彻。 在芊芊看来,二丫是一定会做谢慎女人的,只是时间问题,说什么别的都是胡话。 “看得出姐姐是为我好,不过还得少爷真心想要我才行。” 二丫的性格极为要强,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徐芊芊无奈道:“你不信姐姐吗?” 二丫摇了摇头:“不是我不信姐姐,是得亲口听少爷说。” “好,姐姐领你去。” 对这个小滑头徐芊芊实在没有法子,只得把她领去见谢慎。 “少爷,你真的想留下我?” 二丫正是十五六似懂非懂,情窦初开的年纪。 对那男女之事二丫并不十分了解,只是凭借感觉来。 “傻丫头,我当然想留下你。” 谢慎淡淡道:“不过得你同意,我绝不勉强。” “那就好,能嫁给少爷这样的英武俊秀的,是我的福分。穷苦人家出身不敢期待名分,能侍奉少爷左右就是好的。” “你啊!” 谢慎宠溺的刮了刮二丫的鼻头,柔声道。 “嘿嘿,水芸姐姐也嫁给少爷,那少爷岂不是可以享齐人之福了?” 听到这里,谢慎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咳咳,你懂什么叫齐人之福吗?” 二丫扬了扬头道:“怎么不清楚,就是两个婢女一起侍奉主家呗。以前我和水芸姐姐不也是这么侍奉少爷的。” 谢慎听到她的解释直是无可奈何,只得道了一个好字。 ...... ...... 第三百四十一章 大额通兑 添了二女,潞安府衙后院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古人诚不我欺。 相较于芊芊,水芸更加温婉贤淑,二丫更加灵动活泼,谢慎面对三种不同味道的女人轮番上阵,端是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手之能。 好在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前衙处理公务。不然若是一直都待在后衙,非得被三女榨干了不成。 水芸和二丫要做的是侍妾,自然不会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不过谢慎还是办了十几桌酒席,宴请了潞安府的名门望族,官民一同欢宴。 本地的望族早就听说府尊迎娶的正妻是当朝工部左侍郎徐贯徐老大人的独女,不曾想新妻迎娶没多久,府尊就接连收了两房侍妾,要享齐人之福,品并蒂之乐。 那些名门望族的族长纷纷教训族中小辈,叫他们以府尊大人为榜样努力奋斗,早日中举进士登科,享那富贵荣华。 在大明王朝,世家不再像魏晋那样单纯依靠骨血。 如果不能一茬茬的收获科举人才,再强盛的世家也会逐渐衰败。 潞安的这些世家都是八零电子书,自然对子孙后代严格要求。 事实上,在中举人之前,这些后辈都被族长要求不得纳妾,为的就是不被**分身。 论语讲:“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 三戒之中戒色最难,因为少年心神不定,最容易被美色诱惑。 常言道美人乡是英雄冢。一世英雄都不免折倒在美人石榴裙下,又何况乎心智并未纯熟的少年郎呢。 当然,有些人并不是读书的料,单纯的靠逼是逼不出进士的。 故而一些三四十岁仍未能在举业上有所突破的会被允准娶妻。但也仅仅是娶妻,想要纳妾门都没有。 从这里便能看出世家望族的严苛。故而世家子比寒门子更容易中举、中进士也是有道理的。 谢慎一一应付着这些世家族长的恭维,只觉得意兴阑珊。 虽然他主政潞安不过几个月,却是将人间百态看了个透彻。 世家缙绅之所以强势便在于人脉,人脉怎么来?自然是靠科举。 有了科举就有了关系网,世家最善于编织这种关系网,久而久之便做到滴水不漏。 “府尊大喜之日,小老儿送上一只玉如意聊表心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便到了最俗的送贺礼的环节了。 谢慎并不喜欢收礼,但那是平日,他怕收了别人的礼被裹挟住。 可今日不同平日,今日是他纳两房侍妾的酒宴。这种时候要还是拒不收贺礼就显得太装太伪君子了。 说话的是郑氏族长郑万年。 他冲谢慎礼貌一笑,从仆人手中接过一个锦盒,恭敬的呈递到谢慎面前。 伸手不打笑脸人,别管这郑氏族长敬献贺礼所为何意,总归是给了谢慎面子。 谢慎笑了笑道:“郑员外有心了。” 便命陈虎儿把贺礼收下。 又有几家大族族长献出贺礼,无非是玉器金银,没有什么值得留意的。 酒宴就是人情场,更多时候是为了处关系。 谢慎通过几次酒宴已经把潞安望族收拾的服服帖帖,刺头已经剔除,留下的都是驯顺之辈。 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如果他处理不好地方缙绅这一问题,被处处掣肘分神是不可能出政绩的。 无数知县知州知府被地方望族挤兑的卷铺盖滚蛋,可不是玩笑。 当然也不是说所有望族都要打压,何家不就是合作的很好吗? 谢慎入股济盛昌后,济盛昌光是一个月的分红就有五千两,一年就能带给谢慎六万两的收益。 当谢慎听到这一数字时都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要知道他一年奉银加在一起还不到一个月分红的零头,怪不得古人说钱庄是暴利行业。 什么绸缎铺,茶铺,书坊都弱爆了。这些加在一起还比不了一间钱庄赚钱。 如果将钱庄的业务扩展呢,如果加入一些票号业务甚至是银行的业务呢? 钱生钱的可怕之处就是在于没有止境。你的本金越多,滚出的利钱便越多。 其余世家缙绅离席后,谢慎独留下了何员外,便是想就钱庄业务扩展深聊一番。 何旦虽然每年要分六万两分红给谢慎,但也赢得了府银官银的独家兑现权。 别的不敢多说,至少在谢慎的任期内他何家有了倚靠,成了当仁不让的第一望族。 官商官商,没有官的关系哪里算官商。 何旦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做一回官商,哪怕薄利多销,也不亏到人间走这一遭。 “不知府尊有何指教?” 何旦对谢慎恭敬一礼道。 谢慎朝他摆了摆手道:“钱庄的生意这么好,本府甚慰。不过本府有几个想法想和何员外商议。” “府尊请讲。” 谢慎对何旦的态度很满意。他心道怪不得人都想做官,做了官后那种站在云端的感觉真是太他娘的舒坦了。 按下谢慎心中的想法不提,却说他昂声道:“据本府所知,济盛昌现有的大额兑银业务只限于官银。除此之外,民间兑现只有小额业务。是否?” 何旦虽然不知道谢慎这么问是什么意思,还是点了点头道:“不错,鄙号并没有对民间开设大额通兑的业务。” 谢慎心道果然明代钱庄和清代票号业务还不完全一样,便扬声道:“本府的意思是加入这一业务,何员外以为如何?” “这” 何旦不由得面露难色。 干官商最舒服的一点就是包产包销,最郁闷的一点就是外行指挥内行。 在何旦看来谢慎现在就有点这个意思。 不过他不能直接质问谢慎,拿捏了一番措辞后,何旦才缓声道:“不知府尊为何有此想法。民间银两虽多,但太过琐碎且情况复杂。如果遇到挤兑,该如何是好。” 谢慎心道他果然没有看错人,这个何旦是个行家里手,一问就问到了关键。 谢慎笑着解释道:“这很简单,你只接豪商巨贾的存单即可。” 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二章 解拿巡抚进京 何旦心中不是滋味。 他当然知道向大户通兑可以避免挤兑。可问题是潞安的大户面上和和善善,背地里却是各自防着。 叫他们把大笔银两存在竞争对手钱庄里这比杀了他们还难以接受。 “府尊有所不知,潞安本地望族不会在济盛昌存银的。” 谢慎就知道他会这么说,沉声道:“他们不愿意在济盛昌存银就由他们去,本府的意思是叫你吸纳外地大户的存银。” 外地大户? 何旦一时间愕然。 他陷入本地豪族相互构陷,使绊子的思维定式之中,竟然没有意识到更大的合作东主在潞安以外。 “府尊灼见,草民佩服。” 这一块做起来不太容易,但只要把关系网搭起来就可以坐地收钱,简直是人世间最爽的事情。 “嗯,你着手去联系吧。如果有什么困难的地方可以直接跟本府说。” 谢慎十分和善的说道。 “多谢府尊指点,草民豁然开朗。” 有时候经商经营的就是一种思路。思路有了再做其他事情就容易了许多。 而如果没有思路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很难大赚特赚。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府尊便是劳心者的典范,怪不得他老人家可以替天子牧守一方,教化百姓。 现在何旦已经不仅仅把谢慎看做是一个合作伙伴了,他由衷的崇拜谢慎,希望可以从谢慎这里得到指点。 “不过向大户吸纳银两估计利这块得再议不能像官银那样了。” 谢慎点了点头道:“这是自然。何员外且先拿一个章程出来,本府看过再说。” 何旦连连称是,又客套了几句便告辞了。 何旦刚刚离去,鲁种田便皱着眉头走了进来。 谢慎见他哭丧着脸道:“你就不能笑一笑,这可是老爷我大喜的日子。” 鲁种田摊开双手道:“老爷若是知道谁来了就高兴不起来了。” 谢慎心中一沉道:“是谁?” “巡抚侯大人。额不,他现在已经不是巡抚了。” 谢慎愕然:“不是巡抚了?你究竟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老爷自己出去看看吧,侯大人就在府衙前。” 谢慎连忙起身迈开四方步朝前衙而去。 绕过照壁见侯恂果然在府衙前站着。 “抚院大人驾临,下官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谢慎冲侯巡抚唱了个肥诺,礼声道。 “谨修不必多礼了,老夫已经不是巡抚了。这次进京路过潞安府便特地来看看你。” 我靠! 谢慎心道这到底是闹哪样。侯恂山西巡抚当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当了。 他定睛一看才发现侯恂果然没有穿官袍。 而站着他身侧的则是几个虎背熊腰的大汉。 那些大汉身着飞鱼服,腰配绣春刀不是锦衣卫力士却是谁。 “老大人这番进京不会和几位缇骑有关吧?” “卑职北镇抚司千户肖南风,领旨解拿前山西巡抚进京。” 这次锦衣卫拿人是公开的,肖南风倒也不怕说与谢慎听。 “罪名是何?” 谢慎对侯巡抚印象很不错,怎么突然之间他就被解拿进京了? “结党营私,擅自专权。” 肖南风一字一顿道。 这八个字的威慑力可绝对是惊人。 这顶帽子扣下来别管你是巡抚还是总督也招架不住。 这比贪墨渎职还要可怕,因为这意味着天子对你不满了。 天子最痛恨的是什么,不正是下属结党营私,蒙蔽君上吗。 天子端坐紫禁,垂拱而治,不可能对下面的情况了如指掌。 故而如果底下的臣子都说一套做一套天子也就成了聋子瞎子。 天子一旦成了聋子瞎子对臣子没有了控制力便没有了安全感。 这也是为什么设立巡抚后又设总督,设总督后又用镇守太监节制。 “几位路上请照顾好老大人。” 谢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现在不论他说什么都没有用。要解拿侯巡抚进京的不是别人,就是天子本人。虽然他不知道胡太监拿到了侯恂什么把柄,但现在的事实就是天子对侯恂不满。 这种情况下谢慎做什么都是徒劳的。 “本......老夫这次是奉旨进京又不是被押去砍脑袋,你作那小女儿情态干嘛。” 见谢慎面色沉重,侯恂强自挤出一抹笑容道。 “不过你要留心宵小之辈。老夫这一去便不能替你遮风挡雨了。” 说到这里侯恂叹息一声,声音中满是落寞和不甘。 谢慎也知道侯恂这样的大忠臣离任,接替者未必会像他这么卖力。至于刘大夏虽然人品没问题,可他是以佥都御史之职督理军饷的,未必会久留。 刘大夏在大同时胡太监可能会忌惮几分,一旦刘大夏卸任回都察院复职,胡太监等奸佞必定死灰复燃。 谢慎攥紧拳头道:“老大人放心,下官会保护好自己的。”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老夫记得这是谨修你作的诗吧,吾辈为天下苍生计,便是身死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老大人,该赶路了。” 见谢慎和侯恂二人聊的兴起,锦衣卫千户肖南风咳嗽了一声提醒道。 “谨修你回去吧,外面风大。” 侯恂十分淡然的摆了摆手转身离去。 谢慎望着远去的老人背影,心中怅然无奈。 ...... ...... 太原镇守太监府。 正厅之中,胡瓒与郭怀在美婢的陪侍下一边饮酒一边谈笑。 “恭喜胡公,贺喜胡公。此事之后再无人敢对胡公有想法了。” 郭怀十分适宜的拍了一记马屁,拍的胡瓒心情大好。 “这件事是你老郭的功劳,咱家可看在眼里的。” 胡瓒享受的半闭着眼睛,幽幽说道。 “你这法子实在是狠,皇爷最恨臣子擅专弄权,这侯恂不死也得掉一层皮。” “还是那侯恂自己贪心,他若是不贪也不至于如此。为了一个指挥同知的位子丢了巡抚乌纱,怎么看都是蠢人所为。” “这么看,咱家丢车保帅倒是明智之举了?” 胡太监心中大喜,原本对遗弃陈川产生的愧疚感也消失殆尽。 ...... ...... 第三百四十三章 谢慎回京 巡抚候恂离任对谢慎来说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 他将不可避免的独自面对胡太监的报复。就像候恂说的那样,没有人可以替谢慎遮风挡雨了。 更让谢慎无奈的是,候恂刚被解拿进京,紧跟着便有了新巡抚人选。 八月初一,朝廷一纸调令将前福建布政使赵璟调来山西,出任山西巡抚一职。 要说这位赵璟赵大人还颇有一番来头,此人是成化十七年的进士,和王守仁的老爹王华是同榜同年。 但和王华老大人的一身正气不同,赵璟颇为擅长人际钻营。先是拜了当时的首辅万安为干爹,进而顺利通过选官留在了京师户部。 经过万安的提携,赵璟一路平步青云,做到了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的职位。 后来新君即位,万安倒台,赵璟见状不妙第一个跳出来参奏万安无德。 万安一手提携赵璟,想不到竟然养了一只白眼狼,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后来赵璟又抱住前首辅刘吉的大腿,成为其麾下一员得力干将。 在刘吉的安排下,赵璟出任福建右布政使,成了一方面大员。 再后来刘吉倒台,赵璟又去抱了天子宠臣李广的大腿。 比起之前两位,李广更不要脸,也更合赵璟的心意,故而赵璟常常将搜罗来的奇珍异宝送到李广府宅中讨李广的欢心。 刘吉倒台后,其同党大多遭到了反攻倒算。可惟独赵璟没有受到影响,继续优哉游哉的做他的福建右布政使。 这当然是李广在背后使了手脚,打通了吏部人脉。 这么看来,这李璟李大人活脱脱就是一三姓家奴啊。 偏偏这样的三姓家奴活的滋滋润润,而像候恂这样的为国尽忠的能臣被君父猜忌。 最要命的是,赵璟现在的后台不是别人,就是那个大权阉李广。 虽然在原本的历史中,李广会在弘治十一年也就是明年倒台。 但这个时空的历史已经发生了多处改变,天知道明年的这个时候李广会不会失势自杀。 即便历史按照既定的轨迹向前,也还有足足一年的时间李广才会倒台。谢慎和李广之间的矛盾难以用言语描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作为李广的打手兼狗腿子,赵璟出任山西巡抚肯定是李太监暗中推波助澜的结果。 其目的也很明显,那就是报复谢慎。 二人一个是知府一个是巡抚,谢慎被赵璟直接管着。 对方要是想搞些事情出来,还不是易如反掌? 领导上司要给你穿小鞋,你是完全没有还手之力的。 好在就在赵璟赵巡抚走马上任的前一天,京师又来了一道旨意,调谢慎回京。 谢慎只得感慨总是套路得人心。 从解拿候恂到调任赵璟,再到调谢慎回京这一切应该都是串好的,他们所有人都被天子玩弄于鼓掌之间! 这么看来,候恂应该没有什么生命危险,估计降职是最狠厉的处罚了。 但让谢慎不解的是,天子这么纵容李广和胡瓒一党,究竟是为什么。难道真的是李广通过方术丹药把弘治皇帝迷糊涂了,让皇帝对李广产生了依赖离不开他了? 若真是这样,候恂和谢慎相继被调任就不难解释了。 天子的意思就是,你们怎么折腾朕不管,但别打李广的主意。 至少在目前看来,李太监就是弘治皇帝的禁脔。 当然天子也明白这样庇护李广是不对的,故而候恂并没有遭到什么严厉处罚,谢慎更是直接平调回京。 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至少没有让谢慎赤膊上阵,和李广的打手赵璟针锋相对大干一场。 从山西回京师一路上并不难走,可是比起水路陆路总是免不了颠簸,耗时也更长一些。 加上谢慎还要带上女眷,更增加了耗时。 一路上停停歇歇走了十多天。 等到马车进到京师,众人皆是一脸倦容,用风尘仆仆来形容都不为过。 将家眷安顿好,谢慎便去到吏部办理相关手续。 因为圣旨下的太急,吏部的调令写的很简略,并没有给谢慎安排新的官职。 故而现在卸任后谢慎的官职还是右春坊右赞善兼任翰林院修撰。 事实上,翰林修撰这个职位谢慎也基本只是挂个名头,不可能再去翰林院坐班了。 从四品大员一下子变成了六品,虽然知道只是短暂的,但谢慎还是很不适应。 好在弘治皇帝没有把谢慎忘了,很快就下了一道圣旨,授谢慎右佥都御史兼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 右庶子是正五品,但因为是东宫属官,比普通的五品官要值钱不少。 至于右佥都御史这一职位,则是正四品。又是在都察院这样的重要机构,不可谓不显贵。 要知道除了都察院正印官左右都御使,以及副官左右副都御使。左右佥都御史已经是排的上号的官职了。 能够做到佥都御史这一级的,只要不自己作死,是很有机会升任副都御使的。至于能否再进一步领班都察院,成为兰台领袖,那就要看运气了。 总而言之,谢慎到潞安外放这半年是十分值得的,不仅摇身一变从六品赞善变成四品佥都御史,还收获了丰富的地方从政经验。 虽然自成化以来,明朝入阁的标准是拥有庶吉士出身,并不要求必须有下基层的经验。 但这并不是说基层理政的经验是无用的。恰恰相反,基层的从政经验对于这些内阁储备干部来说才是最宝贵的东西。 内阁辅臣是天子的御用小班子,不但要向天子建言献策,还要行票拟之权。 所谓票拟就是阁臣将奏疏的处理意见写在一张小条子上,贴附在奏疏上,交给皇帝阅览。 如果皇帝没有意见,便用朱笔御批。 当然很多时候皇帝也忙不过来,这一任务便交给了内相——司礼监的诸位太监来做,唤做批红。 票拟加批红便构成了奏疏流转阅览批复的一整套流程,极大削减了皇帝的工作量。 ...... ...... 第三百四十四章 都察院的人和风景 处理奏疏要的是什么?不就是理政经验吗? 毕竟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靠拍脑袋解决的,有些事情还是要从实际出发考量许多。天子不可能不考虑这点。 谢慎这半年的牧守经验看似不足一提,但在关键时刻却可以帮他胜出。 将来入阁的,必定都是东宫辅臣出身,在这一点上拉不开差距。但谢慎比其他人多出了地方主政经验,这便是优势所在了。 谢慎对侯恂还是比较关心的。几番打探之下他基本已经可以确定侯恂的政治生命提前结束了。 虽然这明显是胡太监设的局,但侯恂显然大意入局了。 就像锦衣卫千户肖南山说的,侯恂有擅专之罪。 不过考虑到侯恂劳苦功高,天子显然不打算直接将侯恂贬为庶民,而是让侯恂自己上书请求致仕。 按照既有惯例,天子通常会驳回乞骸骨的奏疏,再这么往复来个三次。 但这一次天子直接允准了侯恂的请求,连做戏都懒得做了。 对于侯恂来说这个结果并非不能接受,至少他可以安然无恙的返回陕西养老。 谢慎不禁有些唏嘘,伴君如伴虎,虽然弘治皇帝和善宽厚,可说到底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俯瞰芸芸众生的天子。 他的一句话就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既然被授予了右佥都御史的职位,谢慎自然要去都察院坐班。 在大明朝除了内阁这一特殊机构以外,部院基本是权力争斗的核心。 部指的是六部,院指的就是都察院。 都察院和翰林院相比明显政治氛围浓厚了不少,但总体来说还算清流衙门。 虽然不少御史已经倒向朝中各大佬,但总有那不畏强权针砭时弊的人。 弘治朝的政治风气还是不错的,故而都察院也没有像后来嘉靖朝那样被严嵩父子搞得乌烟瘴气。 如今都察院的正印官是左都御史闵珪。 闵珪,字朝英,浙省乌程人。 谢慎不得不感慨浙省科举的强势,随便拉出一个高官都是同乡啊。 闵珪是天顺八年的进士,选官直接选到了御史,这也给他日后入主兰台埋下了伏笔。 谢慎印象中此人在成化年间曾经巡抚江西,兼的就是右佥都御史的职位。 如果历史大的走向没有变化的话,这位大佬弘治十三年会取代白昂成为新的刑部尚书。 这么一个仕途四平八稳的大佬还是值得结交的。 当然今日谢慎去都察院报道坐班时并没有见到闵大人,因为闵珪告假了。 闵珪告的是病假,一告就是三个月。 细细想来这倒也不难理解,毕竟闵珪今年已经六十有七。 莫说在平均寿命三四十的明朝,便是在后世这个年纪也能算高寿了。 老爷子身子骨一向不错,但染了风寒后便一直偏头痛,八成也和中风有关系。 右都御使空缺,左副都御史侯瓒致仕,故而现在实际主持兰台大小事务的是右副都御使张谦。 张老大人是成化十一年的进士,比王华早两科年岁却相仿。 谢慎到公署拜见这位实际兰台最高长官时,张谦正在看一份公文,没有注意到谢慎走进屋了。 “下官拜见老大人。” 谢慎也是无奈,他十七岁的年纪官居四品,顶上的都是三品大员,哪个不比他年长。他见到个人都得喊老大人,谁叫出生晚了呢。 由此可见当官要赶早。 张谦这才放下公文笑声道:“是谨修来了啊。吏部的公文刚刚发到都察院,你便来了。” 谢慎心道原来方才张谦看的公文就是吏部的通知文书啊。 “老大人在兰台多年,下官有许多地方想向老大人请教。” 张谦官运算不上亨通,但也是四平八稳,见惯了声名鹊起的后进晚辈,但对眼前之人却有一种不一样的看法。 “谨修过谦了。都察院不像你想的那样事务繁琐,多看多做便也自然而然都会了。” 谢慎心道都察院全靠一张嘴,嘴炮党最适合在这里发展,功夫都用在嘴上了事务自然不算繁琐。 “多谢老大人提点。” 老实讲都察院这个衙门属于闲的时候闲死,忙的时候忙死。 平日里没有什么大事发生,都察院的言官闲来无事,自然聊天聊地聊女人。 一旦有大佬对决,势必引起血雨腥风。这时都察院的御史老爷们便要各为其主,赤膊上阵杀个昏天黑地。 倒不是说御史们都是好斗性格,而是在其位谋其政。 他们就是大佬的鹰犬,神仙打架他们自然要冲在一线。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果在这种时候御史们做起了缩头乌龟,那就太没有职业素养了。 干的就是喷吐沫星子的活儿还嫌什么脏? 至于为什么总是御史做这出头鸟也很好解释,因为大明朝只允许言官风闻上奏。 换句话说,就是只有御史可以捕风捉影。 政治斗争都是你死我活的,都是先喷为敬,哪里会先拿出证据。 再者说了,不到一锤定音的那一刻,最重要的证据是不会拿出来的。 故而御史便凭借这一特权成为了大佬们干仗的急先锋。不管是内阁大学士,还是六部尚书侍郎大多在都察院有几个亲信,以保证在关键时刻有人能站出来当枪手。 还别说,在这一点上谢慎的老丈人徐贯是个例外。徐老大人无心争夺权柄,故而也与都察院的御史没有什么结交。 “谨修先去熟悉一下环境,有何不懂的可以直接来问老夫。” 张谦不疾不徐的说道,给人一种高人雅士的错觉。 实际上在都察院混的哪个不是人精中的人精,即便有仙风道骨也早给世俗磨个干净了。 “多谢老大人,下官先行告辞。” 都察院很大,张谦派了一名同僚带着谢慎先大致转了一圈,熟悉了一番工作环境。 谢慎随口一问,带他熟悉环境的同僚姓汪名仑,字昆山,如今官拜福建道监察御史。 都察院共有十三道监察御史,每一道人数都不相同。 ...... ...... :。: 第三百四十五章 治大国如烹小鲜 便拿汪昆山所在的福建道来说,一共有十名御史。 当然不可能每个人都去福建巡按,故而监察御史大部分时间还是待在京师都察院的。 这和佥都御史,副都御使很不一样。后者多会兼任总督,巡抚巡牧地方。 “谢大人,这边就是您办公的官署了。” 谢慎点了点头轻应了一声,随着汪仑步入官署内。 这间官署很大,足足容纳了三四十人。 里面的官员大多在埋头读着公文,希望从中挑出些错来狠狠喷上一通从而扬名。 汪仑咳嗽了一声道:“新任右佥都御史谢大人到了,诸位还不来拜见。” 谢慎颇是有些无奈,这四品官在高官遍地走的京师可实在不算是高啊。 不过现在都察院的情况有些特殊。正印都御史不在,最高的就是副都御使张谦。张谦张御史之下最大的似乎就是谢慎了。 故而谢慎竟然有几分二把手的意思,虽然这个二把手今天刚刚来上任,但那也是二把手啊。 在热情的汪御史的招呼下,官署之内的同僚们纷纷冲谢慎见礼。 谢慎也微微点头还礼,点到最后脖子已经酸痛难耐了。 这他娘的比当知府可累多了啊。 当知府只需要在前衙端坐听胥吏下官们汇报工作,完全不必考虑措辞。 但都察院就不同了。 都察院的下属虽然也是下属,但哪个都是有背景的,轻易惹不得。 即便是没有背景的,说不准还是个铁头货,一言不合就把你顶死。 这种时候你还发作不得,发作了就是没有肚量,容不得人。 名声一旦臭了想在仕途上更进一步几乎就不可能了。 相较而言,顶撞上司的下属虽然也不好过,但会得一个不惧权贵的名声,从长远发展来看是有利的。 所以京师尤其是都察院的官员是最爽的。骂皇帝可以刷声望,顶撞上司也可以刷声望。大不了最后拍拍屁股回乡当地主老爷,还可以收获美名。 谢慎这个上司做的是真的苦啊。 好不容易和下属同僚们寒暄完可以坐下喝一口茶,便有一个小太监来宣旨。 谢慎以为和他没有关系,谁知人家点名是传旨给新任右佥都御史的。 谢慎都想要骂娘了。 妈的,不带这么玩人的。 就不能让人休息一回? 无奈之下谢慎只得跪接圣旨。 小太监噼里啪啦念了一通,十分生硬的道:“谢大人快随咱家进宫面圣吧。” 谢慎心道这小太监应该是第一次出宫宣旨,竟然紧张成这个样子。 “多谢公公。” 谢慎冲小太监一礼,也顾不得整理仪容便跟着出去了。 公署之内的大小御史皆是目瞪口呆。 这佥都御史谢大人也圣眷太隆了吧? ...... ...... 按下这边的闲话不提,谢慎随着小太监入宫后便直奔文华殿。 之所以去文华殿而不是乾清宫是因为皇帝今日在文华殿听日讲。 谢慎刚到文华殿前,见几个阁老甩着长袖从殿门踱步而来,思忖着该如何措辞。 太热情了不行,会被当做趋炎附势。太冷漠了也不行,会被当做恃才傲物。 谢慎正自想着,刘健已经走到谢慎的身边,赞许道:“谨修,山西一行历练了不少,老夫看好你。” 额,谢慎彻底愣住了。 他和刘健并不熟吧?怎么刘健搞得和他是熟人一样,张口闭口看好他? “老大人谬赞了,下官只希望为国尽忠。” 好不容易把刘健应付过去,李东阳又走到谢慎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若后进之辈都似谨修一般,则大明朝廷后继有人矣。” 还好徐阁老和谢迁没有照做,不然谢慎真会怀疑这是提前计划好的,要捉弄于他。 几位阁老离开文华殿后,谢慎便被领着到了丹陛下等候。 那小太监前去复旨没多久便折返出来冲谢慎道:“谢大人,陛下宣你觐见。” 谢慎点了点头,跟着小太监走进文华殿正殿。 弘治天子他已经见过了几次,故而这次也不甚紧张。 只是觉得弘治帝突然召见他很蹊跷。 可他又不敢去问这小太监,若是传旨的换成谷大用倒是可以试试。 文华殿不似后宫诸殿,是供天子听日讲和东宫太子读书的。 故而布局上也不是标准的后殿布局。 谢慎绕过屏风后,只见大明天子端坐在炕几旁闭目养神。 谢慎跨步上前,推金山倒玉柱行了臣子之礼。 “臣右佥都御史谢慎拜见陛下。” 弘治帝睁开眼笑道:“谢卿来了。” 对这位天子,谢慎实在有些捉摸不透。 勤政爱民这一方面弘治帝实在是没得挑,就是明君仁君典范。加之其又不好女色,被视为中兴之主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但是同时弘治帝又亲信李广这样的奸佞,算是一大污点吧。 只能说人无完人,弘治帝已经做到自己的极限了。 “不知陛下召见微臣有何吩咐。” 跟天子对答每一句话都要经过深思熟虑,就跟下棋一样。 不但要考虑到下一步,还要考虑到三步、五步之后。 这就是为什么面圣是个苦差事。不少阁老和天子对答后都会淌下一身的汗。 “你这次在潞安任知府,赈灾有功,朕心甚慰。”顿了一顿,弘治帝面容一紧道:“侯白水的事情你在怨朕吧?” 谢慎连忙道:“微臣不敢。” 弘治帝笑了笑道:“你怎么也跟那些老家伙一样,一口一个不敢,朕本以为你会不同的。换个说辞吧,朕都听腻了。” 谢慎心中无奈,只得道:“臣不明白为何陛下不惩治奸佞。” “谢卿还是怪朕了。” 弘治帝叹了一声道:“你口中的奸佞便是胡瓒吧。” 谢慎微微一愣,不知该如何作答。 “胡瓒贪财朕是知道的,不过你可知他贪的大部分都到了国库吗?” 弘治帝淡淡道:“大明就像一艘船,随时需要修补,不然便有倾覆的危险。要修补没有钱哪行,可钱从哪里来?” 这一句话意味深长啊。 大明的低税其实是坑了自己,收不上税就国库空虚。 ...... ...... :。: 第三百四十六章 改造太子 国库空虚就只能向大户借钱,这就是恶性循环。 弘治天子想要跳出这个循环就得另想法子。 镇守太监是直接对皇帝负责的,他们贪的钱肯定大部分都到了皇帝的腰包。 大明朝是没有内帑的,也就是说皇帝的钱直接送到国库,皇帝或者宗室花钱也直接从国库拿。 故而胡太监贪的钱也就理所当然进了国库。 谢慎终于明白弘治皇帝为何要袒护胡瓒了。 弘治皇帝袒护胡瓒不是因为被奸佞蒙蔽,而是要靠胡瓒往国库填钱。 只要胡瓒能捞钱就有利用价值,也就值得天子袒护。 当然如果胡瓒太过火被群起攻之,天子也可以把他推出去做替罪羊,还可以抄其家再狠狠赚一笔。 怎么看,这都是一笔稳赚不陪的买卖啊。 这么看来,弘治皇帝倒是颇有几分不得已而为之的苦涩。 细细想来也确实如此。 治理区区一潞安府都让谢慎心神俱疲,更不必说万里江山了。 弘治皇帝要面对形形色色的臣子,总不能旁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吧。 皇帝虽然是九五至尊,但把皇帝当猴耍的人可不在少数...... 镇守太监是直接对皇帝负责的,背黑锅也好抗舆情也罢都是他们的本份。对镇守太监来说,这本身也是一种机会,如果能够处理好其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将会明显提升。 此时此刻,谢慎的心中五味杂陈。 当一国之君太不容易了! “陛下英明。” 谢慎这一句不是恭维,而是由衷的肺腑之言。 “好了,该说的朕都对谢卿说了,望不负朕。” 弘治皇帝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 “臣惶恐!” 谢慎连称不敢,弘治皇帝摆了摆手道:“都察院里是非不少,谢卿不可忘却本心。这可是朕最看重于你的。” “谨遵陛下教诲。” 谢慎点了点头,连声应道。 从文华殿正殿出来,谢慎在路过偏殿时正巧遇到了小太子从偏殿走出,侍候在侧的有一班侍讲辅臣。 谢慎毕竟还是东宫辅臣,不必像其他外臣避嫌,见了太子自然要上前见礼。 “臣谢慎参见太子殿下。” 小太子显然对谢慎有些陌生,在随侍太监的提醒下才意识到此人便是新任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谢慎。 “谢大人有礼了。” **岁的孩子能有什么复杂的心思,只知道谢慎也是皇帝安排给他的辅臣,一切都按照规矩来就是。 谢慎看的却是有些心疼。 无数人都羡慕生在帝王家,但又有谁知道生在帝王家的苦楚。 这个年龄的孩子,若是在寻常百姓家定是被父母捧在手心,可作为东宫太子却得时刻用圣人的标准要求自己的言行。 他有些明白为何历史中的正德会在即位后性情大变贪图玩乐了。 物极必反,童年时失去的东西自然更希望找回来。正德做太子时身边都是富有德行的名士,被拘束的死死的。他做皇帝后自然从心里排斥那些酸腐诤臣,反倒青睐那些会讨他欢心的。 这也是为何八虎会在正德朝如鱼得水,而正统谏臣会被疏远了。 谢慎当然不希望历史按照既有轨迹展,他要改造正德自然就要从一开始做起。 “不知殿下方才读的是什么?” “先生给孤讲的是《资治通鉴》。” 我靠,谢慎险些骂出声。 这是哪头猪想出的主意,小太子还这么小,就直接上资治通鉴,这简直违反人性啊。 固然皇室教育和普通百姓的不同,但那也得看具体年龄啊。 叫一个年纪不到十岁的娃娃去读资治通鉴,能读出个什么名堂? 还不是只知皮毛,不知深意?正德便是通读了资治通鉴,又有什么意义? “微臣觉得殿下可以先从《论语》、《孟子》读起。” 作为东宫辅臣,右庶子这个职位不算低了。 如果以前谢慎因为身份地位的缘故不太能说的上话,现在的他是应该站出来就太子的教育问题据理力争一番了。 “谢谨修,你这是什么意思。太子殿下怎么能读《论语》,《孟子》。” 谢慎抬头一看,这人不正是许久不见的朱希周朱同年吗。 怎么他半年不在京师,朱希周便跑到太子身边去了? 难道陛下开了恩旨,叫庶吉士提前散馆,把朱希周派到太子身边去辅佐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实已经证明朱希周这个扑街货就是给谢慎垫脚用的,谢慎又如何会怕他,当即沉声道:“殿下为何不能读《论语》,《孟子》?” “这......” 朱希周这下被噎住了。 《论语》、《孟子》是考科举之人必读的基础读物。这两本若是不能读透了,科举肯定没戏。 但太子不同,太子要的是以史为鉴,学的是帝王心术。 可这并不意味着太子不能读《论语》、《孟子》。 换句话说,读《论语》、《孟子》和教导太子以史为鉴,学习帝王心术不矛盾。 朱希周的本意是说太子没必要花时间学这些基础读物,但却把自己绕进去了。 谢慎又冲小太子拱了拱手道:“太子殿下,微臣斗胆请殿下研读《论语》,《孟子》。臣每月都会入宫为殿下讲解。” 作为右庶子,教导太子是职责所在,任何人都挑不出错来。 何况谢慎的情况特殊,他是从小太子一开始出阁读书就出任东宫侍讲的。 那时候人微言轻自然不好多说,可现在已经是五品庶子,再不声就太对不住自己的身份了。 “孤记下了。” 朱厚照还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看的直教人心疼。 也不知道这些教导太子宫廷礼仪的都是些怎样铁石心肠的人,谢慎直是唏嘘慨叹矣。 目送着一行人簇拥着太子远去,谢慎摇了摇头。 看来历史的惯性还是很强的,他要改造正德任重而道远啊。 ...... ...... 从宫中出来,谢慎径直返回府中。 刚一回府,便看到府门外落着两顶轿子。 他看着轿子十分眼熟,便问门官道:“这是哪两位大人来了?” 门官恭敬回禀道:“启禀老爷,是吏部谢主事和工部王主事造访。现在在偏厅吃茶呢。” 王守文和谢丕? 谢慎这才想起他回京来还没和两位好基友聚过,二人应该是等不及便赶来了。 想到这儿,谢慎便迈开步子朝偏厅走去。 ...... ...... 第三百四十七章 文曲星与祥瑞 “以中,你这身打扮为兄可认不出来了。” 一进偏厅,谢慎便见到谢丕面上扑粉,头上簪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女儿家。 谢丕无奈道:“谨修兄怎么一回来就挤兑我。别提了,都是颂之和轩仁兄的主意。” “怎么你和他们打赌输了,他们罚你扮女人吗?” 谢慎走到谢丕身前,笑着拍了拍好友的肩膀道。 “这是时下最流行的装扮。据说京中名门闺秀都喜欢清秀的公子。小弟我看上了裴侍郎家的千金,故而......” 噗,谢慎笑出了声。 “原来是为情所困啊。” 大明中后期世风偏向于奢靡,富家公子多变得脂粉气十足。 还别说这种风气流行开来,许多富家千金就喜欢这种油面小生。 不过谢丕明显不是这种风格啊。虽然他身子清瘦,可是却是棱角分明,相较而言更适合走冷峻路线。 这明显是对自身优势没有认识,才会盲目追求时下流行的元素。 “谨修兄莫要再取笑我了。” 谢丕无奈的叹了一声,朝向王守文道:“子文兄,你一直念叨着谨修兄,怎么现在见了面反而不说话了?” 谢慎心道三人果然是好兄弟,连取字都一起取。 不过其实也不难理解,毕竟进入官场后同僚直接称呼总不能直呼名字吧,用官职相称也仅限于生分的。跟熟人称呼官职怎么听怎么别扭。 王守文嘿嘿笑道:“我这谨修老弟转了一圈回来已经是四品佥都御史了,我怕高攀不上呢。” 谢慎白了他一眼道:“说什么酸话呢。我对不起谁也没有对不起子文兄。” “这可是你说的,今晚一起去吃酒不?” “好啊,今晚不醉不归!” 谢慎也忽然有了兴致,仿佛找到了当年三人在余姚小酒馆里畅饮的感觉。 ...... ...... 乾清宫,东暖阁。 弘治皇帝指着御案上的一份奏疏道:“于乔看看吧。” 谢迁恭敬的上前一步打开奏疏缓缓读来。 看过之后,他摇了摇头道:“东南不能乱啊。” 弘治帝面容一沉道:“海禁是祖宗之法,如果贸然开海禁,朕只怕会引起动荡。” 在这一点上弘治帝和谢迁的观点相同。 海禁不是不能开,但是何时开怎么开都需要经过悉心研究,绝不能拍脑袋下决定。 这是关系到国本国运的大事,必须慎之又慎。 不知为何,最近几日朝堂之上就是否开海产生了激烈的争论。 以首辅徐溥为首的一干臣子支持开海,而李东阳、谢迁一派则反对开海。 双方各执己见谁都不能说服谁,把弘治皇帝闹得不胜其烦。 故而弘治皇帝才会召见谢迁想要听一听他的看法。 “陛下圣明。”谢迁顿了顿道:“东南倭寇并不像谦斋公说的那样严重。不过是一些倭寇小打小闹罢了。若是开了海禁,反倒会失去控制。” “可有不少卿家言奏东南倭寇中不少都是海商假扮,正是因为海禁才不得不走私贩卖商货。” 对此弘治皇帝还是有些疑虑的。 “这......” 谢迁也不由得哑声。 他也听过这种说法,但一直认为是无稽之谈。但现在这么多同僚上奏,证明应该不是空穴来风了。 弘治帝无奈的摇了摇头。 平日里谢迁最是能争善辩,从没有见过他词穷。今日到底是怎么了,连侃侃而谈的谢迁都沉默了。 难道大多数倭寇真是海商假扮的? 可若是朝廷怕“倭患”而开海是不是太软弱了? “陛下不妨宣谢谨修觐见,听听他怎么说。” 谢迁思忖了片刻,给出了一个看似挑不出错的回答。 “谢谨修?” 弘治帝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 “于乔的意思是,他的看法可能和朝中诸卿都不同?” “陛下明鉴,谢谨修年岁虽轻但明事理得失,对事情分析鞭辟入里。陛下宣他觐见或许可以听到些不一样的看法。” 弘治皇帝不由得点了点头。 虽然他即位后便极为勤政,每日早朝按时参加,可与外臣相处的时间毕竟较少。 相较之下,许多政务都是内阁的这几位卿家协助处理的。 整日面对的都是徐溥、刘健、李东阳、谢迁,自然不可能有什么新鲜观点。 从新的源头挖一挖,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嗯,于乔觉得谢谨修是不是有些过于成熟了。” 弘治皇帝总觉得谢慎表现的太完美了。 不论是处理政务还是人际关系他都表现得无可挑剔,这可不像是十七岁之人所为啊。 “臣听闻文曲出世乃盛世之兆,此乃陛下厚德,上天才会降下文曲星以匡助陛下。” 谢迁最厉害的就是一张嘴,不经意间便把谢慎的妖孽带过,转而称颂弘治皇帝的功绩,并将两者巧妙的联系在了一起。 果不其然,弘治皇帝面露喜色道:“既然如此,朕更该重用他了。” 作为皇帝最希望看到的场面便是天降祥瑞了,神童出世自然也算是祥瑞。 大明朝还没有十七岁的四品官,谢慎却做到了,这不是神童是什么? 弘治皇帝相信今后还会有更多的惯例被谢慎破掉。 “这件事朕会压一压,等问过谢谨修的意见再行廷议。” “陛下英明!” 弘治皇帝摆摆手道:“东宫那边怎么样了?” 谢迁虽然并不是东宫讲师,但毕竟加了太子少保的称号,皇帝问他东宫之事自然也没有什么问题。 谢迁犹豫了片刻道:“听詹事府说太子殿下天资聪颖,但好喜乐,恐怕需要严师督导。” 弘治皇帝叹息一声道:“朕就这么一个儿子,却是疏于管教了些。如今东宫辅臣都是厚德之辈,希望能教导好太子吧。” “听闻陛下晋升谢谨修为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臣觉得必对太子殿下有裨益。” “哦?” 弘治皇帝听到这里心情显然好了不少,笑着问道:“于乔何出此言。” “回禀陛下,此子年岁虽轻,但恰是与太子殿下聊得来。和其他辅臣相比,太子殿下许是更愿意和谢谨修一起读书吧。” ...... ...... :。: 第三百四十八章 李广倒台 八月中旬,盛夏的酷暑还没有散去,便传来了一个噩耗。 黄河决堤。 弘治帝震怒,下旨派遣都察院副都御使张谦前去陕西巡查,大小事宜任其决断,对四品以下官员可有先斩后奏之权。 这件事在朝野中也引起了轩然大波,黄河决堤不稀奇。自从成化年间黄河改道以来,其便似一个猛兽般肆虐沿岸百姓。 修筑堤坝效果时好时坏,老天爷一个不高兴黄河就要决口。 为了这件事天子召见百官询问解决之法,却并没有得出一个一致的意见。 弘治十年是个多灾之年。 地震,蝗灾,旱灾,兵患,决堤...... 加上小公主早夭,清宁宫又生火灾,实是大凶之兆,真有那不怕死的直言上书认为是奸佞蒙蔽君上所致。请求天子惩处奸佞李广等人,以谢天下。 这其中的代表便是给事中叶绅,御史张缙。 弘治帝虽是好脾气,但这次却是直接驳回了奏请。 在他看来有两个人不能动,一个是寿宁侯张鹤龄,另一个则是李广。 前者是皇后的亲弟弟,后者则是弘治皇帝的心腹宠臣。 但天子弹压的越厉害,进谏的人便越多,最后竟然演变成一场声势浩大的联名行动。 近百名官员联名上奏,矛头直指李广。 这下弘治皇帝吓坏了。 他还没有将一百名臣躬拉下去廷杖的魄力,只得先叫来人占卜,得知占卜结果是李广在万岁山建毓秀亭犯了岁忌,这才松了一口气向百官服软,下旨搜查李广宅邸。 李广闻讯竟然直接自杀。 这一查不要紧,竟然在李广府邸之中现了堆积如山的金银。 又有人在李广书房的箱匣中现了一份厚厚的账本。账本上详细的记载了献礼的官员名目。只不过金银数量都用黄白米代替。 弘治皇帝问左右李广为何收了这么多的米粮,左右答曰这不过是金银的隐晦说法。 天子暴怒,下令查抄李广宅邸,一并罚没入国库。 除了金银,还现李广府中有顺天府近万亩田亩的地契,大多是他以极低的价格强买来的,或者索性是强占。 弘治皇帝下令将李广强占来的这些土地归还于民,这赢得了京师百姓的称颂。 李广自杀这一件事引了不少连锁反应。 因为弘治皇帝手中握有行贿官员的名目,导致那些向李广行贿的文官惶惶不可终日,有的干脆直接上书请辞。 由于涉贿官员实在太多,弘治皇帝也不好作,不然面上无光的是他这个皇帝。 故而他便索性允准了这些官员辞官的请求。 弘治十年八月,爆了一股辞官热。 一下子走了一批官员,自然得有新官填补上来。 弘治皇帝调任不少地方官进京填补空缺,这才算把这场辞官风波平息。 李广跌倒,弘治吃饱。 这是民间孩童们编出的歌谣,虽然浅俗却也不是没有道理。 光查抄李广府邸查到的金银就足足是大明国库一年的收入。 用富可敌国来形容李太监一点也不为过。 这日谢慎和王守文、谢丕一起在府中吃酒,庆贺奸佞倒台。 “谨修这下可以放心了吧?李太监这一倒,再没人能找你麻烦了。” 王守文一边将葡萄丢入口中,一边笑着说道。 谢慎白了他一眼道:“子文兄这话偏颇了。没有李太监还会有张太监,王太监。一个太监倒下去,还有千万个太监站起来。” 噗嗤。 王守文笑出了声。 “一个太监倒下去,千万个太监站起来。谨修,你这说法倒真是有趣。” 谢慎伸了一个懒腰,淡淡道:“怎么,这不是符合主流文臣价值观吗。” 谢慎口中总能蹦出一两个王守文听不懂的词语,他早已习惯。 不过他还是下意识的问道:“价值观是什么东西?” 谢慎无奈笑道:“价值观就是人们的看法,对天下的看法,对天下人的看法......” 李广倒台确实有些出乎谢慎的意料。主要是足足提前了一年。 按照历史的既定展,李广是要在弘治十一年才会倒台的。 想不到谢慎穿越的蝴蝶效应如此明显,竟然让李广倒台提前生。 当然这并不是说所有事情都会跟着生改变,历史有极强的自我修复能力,总会往正确轨迹偏转。 倒是辞官热潮引起了谢慎的注意。这些官员行贿贪污最终却全身而退倒真是便宜他们了。 “阉人并不都是奸佞,文臣也不都是忠良。” 一旁的谢丕酌了一口女儿红,悠悠道。 “便说这次抄家李广,在其府邸中现了向其行贿的官员名目,其中大部分可都是文臣。” 谢慎点了点头道:“以中说的不错,奸佞与否不能看脸。” 王守文觉得有些无趣,嘟囔着嘴道:“不说这些了。听说谨修老弟在山西入了一家钱庄的股,该是日进斗金了吧?” 谢慎摇了摇头道:“钱庄没有你想象的那样赚钱......” 王守文嗤笑一声道:“我会信?” “真不骗你,京师富商虽多但他们大多有自己稳定的渠道,周转银钱并不困难。相较而言,倒是小商贾存银兑银的多。”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钱庄展为票号面临最大的难题就是如何吸纳银钱。 晋商需要大量的银钱流转,故而也许会存银兑银。 但京师这些商贾却不同。他们或多或少都有官家背景,并不十分需要银钱流转。 在这种情况下想让济盛昌的牌子在京师打响便需要另想办法了。 “那就从小商贾那吸银啊。” 王守文不解道。 “小商贾存银数量少,且兑现时间不确定。如果遇到挤兑拿不出钱来不是砸自己招牌吗。” 钱庄或者票号想要赚钱就不能让存银在库里躺着,而要让钱流转起来。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放贷。 大商贾的银钱兑现时间比较固定,易于安排放贷。 可小商贾这方面就不好控制了。万一走漏风声遇到挤兑那真要砸了招牌又赔钱了。 ...... ...... 第三百四十九章 米虽贵,情更贵 总之在这方面需要慎之又慎,开钱庄本就是资本游戏。若是在这方面失了分,也太给穿越群众丢脸了。 王守文撇了撇嘴道:“谨修越沉稳老道了。不过倒也在理,京城的那些权贵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谢慎咳嗽一声道:“别光说我了,我可是听说子文兄就要成婚了。旁的不说,喜酒可得请我喝。” 王守文面颊登时涨得通红,咳嗽道:“你别听风就是雨。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 谢慎穷追不舍道:“马尚书家的千金肯定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子文兄好福气啊。” 谢丕在一旁道:“当然是好福气,多少人希望娶到马尚书家的千金,子文兄这次可是赚到了。” “俗气,庸俗!” 王守文气的直翻白眼,对二人他实在还不上嘴。可就这么被二人挤兑可是真够难受的。 “不过刚刚定了婚,怎么从你们嘴里说出来就跟要入洞房似得。” 谢慎嘿嘿一笑道:“定了婚还能跑?你以为马尚书是街头混混吗。” 马文升是弘治三君子之一,出了名的清流。 便是谁反悔儿女亲事也不会是他老人家反悔。 再者说了,王守文现在的前景也很不错。如果一切顺利将来做到三四品未必没有可能。 即便从利益的角度看,叫王守文做自己女婿马文升也不亏,毕竟不可能哪个人都像谢慎那样优秀。 “不跟你们说了。” 王守文负气的扬了扬手道:“谨修,别光说我,说说你啊。你的那红粉知己沈娘子可是从余姚一路追到京师,你可不能晾着人家。” 谢慎咳嗽道:“沈娘子和我只是生意上有些往来,你莫要想多了。” 王守文好不容易抓住机会“反击”,如何肯放过,当即大笑道:“让我说中了吧。我早就知道你和沈娘子关系不一般。那日杭州花魁会上你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直是技惊四座。当时我也蒙了,后来细细一想不正是说你和沈娘子早就熟识吗。” 谢慎心中暗暗叫苦。 当初为了捧沈雁做花魁他才拿出这压箱底的诗,谁曾想却是留下“把柄”。 唉,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且不说他前不久才收了二丫和水芸,不可能再收新人。 便是他真的想要换个口味,沈娘子这种也不合适吧。 沈雁太聪明了。这一点从她经商的天赋便可以看出。 作为一个此前没有半点经商经验的新人沈雁能够迅的整合余姚的茶叶资源,在余姚乃至浙省占据一席之地实在是不简单。 起初谢慎还以为沈娘子赎身后从杭州搬来余姚是想叫他牵线搭桥。可相处了几日才现沈娘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不,沈娘子又放下手头生意赶来了京师,为的就是可以多看几眼谢慎。 谢慎本就不善于处理这种关系,这下更是没了想法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依我看,谨修这一出以退为进实在是高明。女人嘛总归心眼小,这一点沈娘子也不例外。谨修你跑来京师,她便趋步跟来不就说明她心中只有你一人吗?” 王守文情场小王子的外号可不是白来的,若论风花雪月那些事,估计没什么人可以和王守文媲美。 “你倒是帮我出出主意。” “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沈娘子肯定是不在意做小的,你收了她便是。” 谢慎险些背过气去,连连道:“除了收女你还能有别的套路吗。” 谢丕拍了拍谢慎的肩膀,用一种我很同情你的表情看着他。 “你们,唉!” 谢慎起身要走,王守文忙道:“吃酒吃的好好的,谨修你这是去哪里。” 谢慎嘴角上扬道:“去找那冤家啊。” ...... ...... 小时雍坊,猫儿胡同。 一处并不起眼的宅邸前停下了一辆黑色篷布的马车。 从马车上走下一个身着苏州云纹绸缎衫的俊秀青年。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叩响了宅邸大门。来开门的是个年轻婢子,她也一愣道:“谢大人怎么来了。” 这俊秀青年自然便是谢慎了。 他无奈的摊了摊手道:“团儿姑娘,沈娘子可在府中。” 那婢女团儿笑道:“小姐正在化妆,婢子这便去唤。” 说完便回去唤人了。 过了没多久团儿便又回到府门处,只不过这一次身后站着的还有沈雁。 沈娘子今日穿了一件素色唐式襦裙,长裙飘飘甚有情调。 加之沈娘子独特的气质,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不得不说沈娘子能成花魁,除了谢慎鼎力相助外其自身硬实力也是很重要的。 “大人今日怎么来了......” 沈雁显然也没有料到谢慎会突然造访,哽咽问道。 谢慎笑道:“沈娘子不请我去喝杯茶吗。” 沈雁点头道:“大人请吧。” 沈雁确实对谢慎一往情深,也确实曾有过以身相许的想法。 可谢慎的升迁度实在太快了,快到沈雁不敢相信。 在这种情况下,沈雁也明白自己不可能做到正室。 果然,谢慎娶了工部侍郎徐贯家的千金。 可若是就这么放弃,沈雁又心有不甘。故而他不远千里从余姚赶到京师,为的就是能够多看谢慎几眼。 虽然未必能够走到一起,但总归不必饱受相思之苦。 也许,这就是命吧。 沈雁把谢慎迎到书房之中,叫团儿泡了一壶上好的余姚仙茗,柔声道:“今儿个谢大人怎么想着过来了。” 谢慎淡淡道:“闲着无事,便过来瞧瞧。” 谢慎还是很会搭讪的,沈雁果然面色一红,垂下头去。 “听说沈娘子在京师买了宅子。这是准备长住了吗?” 谢慎继续旁敲侧击道。 沈雁点了点头道:“是啊,在江南待的时间久了,便想着来北方看看。” 便在这时团儿已经将泡好的茶水端了上来,为沈娘子和谢慎倒好,恭敬的侍候在一旁。 “京师米贵,巨大不易啊。” “米虽贵,情更贵。没了谢大人,余姚也巨大不易啊。” ...... ...... 第三百五十章 相思蛊 米虽贵,情更贵。 短短六字却是听得谢慎心中一惊。 听这口气,沈娘子明显放不下啊。 谢慎此来本就是探底,听到这反倒是他先没底了。 见谢慎沉默,沈娘子神色一黯道:“奴家知道谢大人已经有了妻室,不敢妄想。” 谢慎无奈道:“世间许多事情不是我们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气氛有些尴尬,谢慎正自思考措辞,团儿却靠了过来道:“谢大人,婢子这话本不该讲。可若是婢子不讲小姐也不会说的。” 她一咬牙一跺脚道:“谢大人可知小姐为了大人守身如玉,大人这么做对不起小姐一番痴情啊。” 谢慎愕然。 沈娘子还是处子之身?这可着实有些让他惊讶。 花魁虽然以名取胜,但未必不会卖身。无非是金银多寡的问题。 沈娘子能够守身如玉,莫非真是为了他谢慎? 人总归是感性的。一个人这么真情的对你,便是根木头也多少会动情的吧。 谢慎只是不知该如何处理这段关系。 水芸和二丫不同,她二人是一直侍奉在侧的婢女,不论是举止还是身份都对芊芊构不成威胁。 可沈雁却不同了。 作为名满江南的花魁,沈雁不论是容貌还是技艺都堪翘楚。 这样的人物若真要比,芊芊怕会被比下去。 让芊芊主动接受沈雁怕是不太容易啊。 内心几多纠结,谢慎垂下头去尽量让自己平复心情。 沈雁伸出手来,将一枚锦囊递来。 “这锦囊是奴家亲手缝制的,里面有奴家的青丝。大人若是不弃,不妨收下吧。奴家不能常伴大人左右,只希望大人看到这锦囊能想起奴家来。” “沈娘子如果有困难的地方不妨直言,谢某定会全力相助。” 谢慎觉得一丝心烦意乱不敢再待,便拱手告辞。 沈雁微微一怔,想要开口多留谢慎一会可话到嘴边又停下了。 她眼睁睁的看着谢慎离去,眼角流下了几滴泪珠。 ...... ...... “小姐,真的可以吗?那相思蛊真的能有效用?” 团儿愁眉紧锁的盯着自家小姐,心中十分不安。 那可是当朝四品大员啊,若是放蛊的事情被人知道了,她和小姐都吃不了兜着走。 “我知道他会来的,我知道的......” 沈雁擦干眼角的泪水,转啼为笑道。 “可是,这种蛊被人现了,是要吃官司的。” “不这么做,我不甘心。” 沈雁攥紧了拳头,咬牙道。 “再说他不过喝了一杯茶,有谁能知道蛊毒是我们种下的。” 团儿点了点头道:“那就好,那蛊师说相思蛊作要十五日,小姐耐心等就好。” 沈雁叹声道:“我除了出身哪里比不过那徐芊芊,为何他就是不给我机会呢。不然又何须走出此步。” 团儿叹声道:“蛊毒若真的有效果,谢大人肯定会心痒难耐。到时小姐只要涂好香粉和谢大人见面,他的蛊毒便能得到控制。” 稍顿了顿,团儿接道:“不过这香粉只能暂解蛊毒却不能根除,恐怕谢大人这辈子不可能痊愈了。” 被种了相思蛊的人大多会为情所困,还没有哪个人能够跳脱出来的。 “要的就是他不能痊愈,要的就是他离不开我。如果没有他我还活个什么。” 沈雁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怨毒,她好恨。她恨为什么谢慎不选她,她恨自己比不过那正妇的出身。 走出这一步......怨不得她! “只要他性命攥在我手里,他的人便是我的!” ...... ...... 谢慎从猫儿胡同离开后便返回府中。 一进门陈虎儿便上前道:“老爷,您可是回来了,夫人在等您呢。” 谢慎点了点头便向徐芊芊屋走去。 进了屋换下外袍,徐芊芊凑过身道:“怎么这么浓的脂粉气......” 谢慎心道女人的鼻子就是灵,笑着道:“见一个故友罢了。” 徐芊芊也没有多问,柔声道:“二丫妹妹还小,夫君不愿也就算了。可水芸已经这般年岁,再等下去恐怕会遭人闲话的。” 谢慎无奈道:“不是已经娶了她作妾吗?”徐芊芊笑道:“女人没有子嗣就如同无根浮萍,夫君还是早些尽到责任吧。” 我靠! 别家正妇都是把自己夫君搂在怀里,自己这个倒好上杆子往外推! 谢慎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直是愣在当场。 自娶水芸之日算起,确实没有和她相处几日,没有怀上倒也正常。 徐芊芊之所以这般大度,大概也是因为已经怀有长子了吧。 嫡子又是长子,徐芊芊只要诞下子嗣那么地位就将无人可以撼动。 “为夫去陪水芸,你这里怎么办。” 徐芊芊闻言道:“我要将养身子,好早日给夫君诞下个胖小子。” “你啊。” “快去吧。” 徐芊芊摆了摆手柔声道。 谢慎只得从徐芊芊屋里出来又朝水芸的屋子而去。 好在当初买的是个三进宅邸足够大,不然两房妾室一来就有些拥挤了。 水芸正自捧着一本书看着,听到有人叩门便起身去开。 “老爷?” “怎么,不能是我吗?” 谢慎走进屋中,坐在书案旁道:“你在看书?” “嗯,妾身在看《石头记》,老爷不是说还有续作的吗?” 水芸可是《石头记》的忠实粉丝,早就等不耐谢慎的更新度,几次催更叫谢慎把后续写出来,可谢慎实在太忙,这事便一直拖了下来。 “等落了空闲便写。” 谢慎现在早已不靠卖书赚钱,自然没有什么更新的动力,不过水芸要看他再写就是。 “额......” “老爷哪里不舒服吗?” 水芸见谢慎面色古怪,关切问道。 “没,没什么。” 谢慎十分无奈,这种事情怎么好直接开口呢。 “对了今晚我在你这儿睡,你好好准备一下吧。” “哦。妾身便叫人准备香汤来,给老爷沐浴。” “你也一并洗洗吧。” 谢慎嘴角微微上扬,淡淡说道。 ...... ...... 第三百五十一章 解蛊 水芸面色立时涨得通红。她犹豫片刻道:“老爷,这样不好吧。” 一听说要洗鸳鸯浴,水芸心中便小鹿乱撞。她曾听人讲王孙公子有这种癖好,难道老爷和他们相处的久了也沾染上了这种习气? 不管怎么讲,她已经是老爷的人了。如果老爷真的要,她也不会拒绝。 可可这种事总归是有些羞于启齿的。 见水芸咬着嘴唇,一副想要又不敢要的样子,谢慎心中直发笑。 “咳咳,你若是不愿就算了。” 谢慎淡淡道:“留下来为我搓背吧。” 水芸点了点头道:“多谢老爷怜悯。” 说完便拿起澡巾替谢慎搓起背来。 氤氲水汽中,倒也是别样风光。 谢慎洗完澡只觉得浑身燥热,接着便是瘙痒难耐。 起初他只认为是洗完澡的正常反应。可这种反应越来越强烈,谢慎觉得实在忍不了了,便冲水芸道:“去请一个郎中来。” 谢府周围的医馆不少,水芸立刻就请来一位老郎中。 这郎中两鬓斑白,一看就是上了年纪的。 谢慎请他号了脉,那老郎中却是只皱眉不说话。 这下谢慎有些急了,连忙道:“郎中瞧的如何?某可是有什么病症?” 老郎中叹了一口气道:“老朽无能并未看出官人得了何种病症。只知道气虚阳盛,火气很旺” 我靠!谢慎险些骂将出声。这老郎中看模样是经验丰富的,怎么整得跟神棍一样啊。 看不出病症也就罢了,竟然还整一堆似是而非的说辞,这是为了骗钱吧? “不过,老朽知道一个人,也许他能够知道官人得了何种病症。” 这老郎中端是一个大喘气,差点没把谢慎气死。 “老郎中请讲。” 谢慎强压下心中的烦躁说道。 “便是城西的雁七。” 老郎中沉声道:“官人若是不嫌弃,老朽这便请他来,想必他是愿意的。” 谢慎点头道:“有劳了。” 却说老郎中一去一回用了一个时辰,倒不是他有意怠慢,实在是这雁七太过出名,不少人抢着让他去诊病。雁七白日里几乎不在医馆坐镇,奔波于王孙权贵的府邸。 好不容易今日落了闲回医馆休息一会,又被好友拽着去给一位谢大人诊病,直是让雁七叫苦不迭。 不过当他进入谢府时面上的愁容却是尽数散去。 “你说这家主人体热瘙痒头痛却又脉象平稳?” “是啊,老朽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照理说他的脉象是正常的。可他通体泛红,还起了白色的疹子。” “带我去看看!” 雁七深吸了一口气道。 他随着好友一同来到谢慎的寝屋,见病者只有十七八的样子颇是有些惊讶。 “这位便是病者。” 老郎中介绍道。 雁七并未多说,上前一步坐到床头给谢慎号脉。 脉象确实平稳 他又观察谢慎的面容,发现红中发白,隐隐有黑点似是中毒所致。 他从医箱中取出一个布包,抽出一只银针便要向谢慎胳膊上插。 谢慎吓了一跳,心道这雁七郎中该不会有什么扎人的特殊癖好吧? 便是针灸这一治疗方法,也没有一上来就扎人的啊。 他又不是布娃娃,没必要扎针诅咒吧? “郎中,这是要干什么?” 雁七顿了顿道:“帮你看看是不是中毒。” 谢慎这才松了一口气主动把衣袖卷开。 雁七沿着谢慎小臂一连扎了七针这便闭上眼睛不再管。 谢慎心中暗暗叫苦道,这郎中到底靠不靠谱啊,该不会是拿他当小白鼠做临床实验吧? 虽然医学的进步免不了要有牺牲品,但谢慎可不想做那个牺牲品啊。 好在就在谢慎有些绝望之际,雁七睁开了眼睛,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下了插在谢慎小臂上的七枚银针。 他看着银针直皱眉。 “郎中,这” “官人该是中蛊了。” 啊?中蛊?这不是小说电影里才有的情节吗? 怎么让他给遇到了? 谢慎第一反应是惊讶,第二反应是不解。 这里是京师,又不是湘西苗疆,哪里来的那么多中蛊师。 再说了他每日就是两点一线的生活,便是娱乐资源都很匮乏,哪里有机会被人种蛊? “郎中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 “那可该如何是好!” 谢慎倒吸了一口凉气道:“还请郎中救我。” 蛊毒的可怕,作为穿越客自然十分清楚,谢慎此刻真是万念俱灰只希望这位雁七神医有妙手回春之法。 “官人无需担心,你这蛊毒种下的时间很短,还来得及。某写一副方子你叫人照着去抓来,用文火煎熬,一日服两剂即可。” 谢慎连忙道谢道:“多谢神医。” 那雁七也不多说什么卷好银针便去开药方了。 水芸送走了两位郎中后便去照着药方抓药。 等她拿着大包小包的药回来时发现谢慎正自打坐,脸上淌下不少汗水。 “老爷,妾身这便去熬药。” “我的病先不要对二丫和芊芊讲。” 谢慎缓缓睁开眼道。 “妾身知道了。” 水芸只觉得十分心疼,点了点头。 谢慎心中唏嘘不已。 想他入官场以来一路顺风顺水,以为从此就要平步青云,想不到会遇到中蛊这种事。 如果不是对他恨之入骨之人,又怎么会用下蛊这么卑鄙的手段? 看来他还是得罪人了啊。 他脑中搜索了一下几个与他有仇怨的人,但这些人近日和他没有什么机会接触。这便奇怪了。要知道下蛊肯定是要接近对象的。 待水芸煎好药端了进来,谢慎随口道:“你发觉我是什么时候有这症状的?” 水芸思忖了片刻道:“便是沐浴后。” 谢慎心道难道是热水让蛊毒提前发作? 不管那许多,谢慎一仰脖灌下一碗药汁幽幽道:“想不到竟然有人要害我。” “老爷,这件事要报官吗?” 大明对放蛊之人向来严惩,这件事危害性之大远远超过了下毒。 谢慎却是摆了摆手道:“先不必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 情字伤人 不报官吗? 水芸微微愕然。 但她知道老爷这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便不再多问。 “方才雁郎中说这药要连服三日,便可将蛊毒去除。老爷还得按时吃药才是。” 谢慎点头道:“知道了。” 水芸恭敬退了下去,谢慎便努力回想最近接触的人。 雁郎中说他的蛊毒是最近才种下的,也就是说这个种蛊的人一定是近来才与他接触的。 除了同僚似乎并没有什么旁人啊。除了...... 谢慎心中一惊。 他才去过沈娘子那里,该不会是沈娘子吧。 这个念头太过可怕,却并非完全没有可能。谢慎细细回想在沈娘子处所的场景,似乎在他饮茶时沈娘子眼中闪过一丝惊慌。 沈娘子该不会就是那个种蛊的人吧? 想到这里谢慎倒吸了一口凉气,觉得应该试上一试。 ...... ...... 次日谢慎早早起身,直奔沈娘子的宅邸。由于他告了几日病假,并不需要去都察院坐班。 开玩笑,叫一个被种蛊的人去上班不是要了亲命吗。 正如雁七所说,那副药得连吃三日才能根除蛊毒。故而谢慎只是病情稍缓,并没有痊愈。 他要去沈娘子那里试上一试看看有没有破绽。 这次来开门的还是团儿,她见到谢慎微微一愣。 “谢大人怎么来了?” 谢慎皱眉道:“怎么,本官不能来吗?” “不是,奴婢的意思是谢大人是来看小姐的?奴婢这便去唤。” “不必了。” 谢慎推了推手道:“我随你一并进去就是。” 还没等团儿反应过来,谢慎已经挤身进去,朝沈娘子的闺房而去。 屋门应声被推开,谢慎咳嗽一声道:“沈娘子,谢某又来打搅了。” “啊!” 沈娘子正在绣花,被骇了一跳针头扎破了手指,滴下一滴血来晕红了棉布。 “谢大人,奴奴有礼了。” 沈娘子起身冲谢慎施了一礼,强自压下心中惊讶道:“谢大人大驾光临恁的不提前说上一声,奴奴都没来得及梳妆呢。” 谢慎笑道:“你不梳妆也一样好看。” 沈娘子听得面色一红道:“谢大人就是会哄人开心呢。” 谢慎上前一步道:“我说的是实话,沈娘子素颜亦可倾城倾国。” 沈雁心中暗道不妙。 怎么感觉谢慎这次来的如此蹊跷。 不过她也顾不得许多,只能按照既定计划行事。 “奴奴便去梳洗一番,谢大人稍候片刻。” 说完转身去屏风后了。 谢慎识人的本事自是一流,他已看出沈雁面上闪过的惊慌。不过这还不足以说明什么,还得再看看。 不一会的工夫,沈雁便从屏风后走出,看的出她描眉扑粉,最重要的是周身散一股香味,这香味很独特,直是摄人心魄。 便是谢慎这样的情场老手都有些心动。 “沈娘子这香味很独特啊。” 谢慎上前一步却是一个趔趄撞到了沈雁怀中。 “啊!” 沈娘子失声惊呼,她被谢慎撞倒在地,环抱着滚了三圈才停下来,直是心跳加。 谢慎是故意“跌倒”的,但他不是为了吃沈娘子豆腐,而是想要借机取一些香粉来。 从沈娘子一出屏风,他的头痛便完全消失。不是吃了雁郎中开的药那种减弱,是完全消失! 此时此刻他基本已经可以断定沈娘子就是下蛊之人了。只不过他还需要证据。 沈娘子被平白占了便宜,正是心慌意乱之时,哪里注意谢慎抱着她翻滚时从她脸上取了脂粉。 等到二人站起来谢慎便致歉道:“真是不好意思,谢某没站稳倒是连累了沈娘子。” 沈雁强自欢笑道:“不碍事的。” 谢慎又和沈娘子闲话了一会儿便找了个由头离开了沈宅。 ...... ...... 离开沈宅后谢慎并未直接返回家中而是直奔雁七郎中在城西的医馆。 幸甚,今日雁七正自在医馆坐诊,见谢慎走进皱眉道:“不是叫你在家中好好待着吗?怎么出来走动了。” 不论在任何时代不遵医嘱都是一件令人抓狂的事,雁七显然也很生气。 蛊毒非比寻常毒药,如果不将养好是很危险的。 谢慎冲雁郎中拱手礼道:“某想起了些事情,寻思或许和被种蛊有关。雁郎中看看这些香粉,可有异常?” 哦,原来是去取证了。 听到这里,雁七面色稍稍和缓道:“拿来吧。” 谢慎把小盒子递了过去。 因为留给他的时间仅限于倒地抱着沈娘子翻滚的那一刻,他刮下的脂粉并不多,故而他十分小心的把香粉倒在了纸盒中,准备拿来让雁郎中看看。 雁七接过纸盒取来闻了一闻不由得愁眉紧锁。 “这香粉的味道好怪。”顿了顿,他接道:“你是从何处取来的。” 谢慎轻声道:“一位故人处。” “这里面有嘉草。” “嘉草?” 谢慎对草药基本没有辨识能力,对雁郎中口中的嘉草更是完全不知。 “是,一定有嘉草。它的味道太特殊了,便是香粉都遮不住。” 谢慎追问道:“敢问这嘉草有何功用?” 雁七一字一顿道:“解蛊毒。不过如果不内服只能暂时缓解,并不能根除。” 嘶,听到这谢慎全明白了。 这沈娘子之所以又退回屏风后并不是去补什么妆,而是在将解除蛊毒的香粉涂在脸上。 谢慎只要闻到香气就可以暂时缓解病症。一旦他离开沈娘子,病症就又会复。 沈娘子这么做是想用蛊毒控制谢慎啊。 可问题是蛊毒这种东西最是凶险,如果不能根除对身体是很大的损害。 沈娘子为了得到谢慎的心不惜下蛊,这又怎么能说是爱谢慎呢。 谢慎越想越觉得恼怒,他想立即去找沈娘子讨一个说法,看看他究竟哪里对不起沈娘子了。 谁知雁七却拦住他道:“官人要去哪里?你这药需要连服三日,这脂粉不能再闻了。” 谢慎无奈,只得同意。 身体是大,还是听雁郎中一声劝先彻底解了这蛊毒吧。 ...... ...... 第三百五十三章 天家的烦恼 对于沈娘子谢慎心情是复杂的。 他当然知道沈娘子对其倾心,可问题是沈娘子这种做法是非常可怕的。 大明朝廷严禁百姓放蛊,以至于原本盛行蛊毒术的江南地区一时再难寻到蛊毒踪迹。 当然苗疆湘西仍有不少种蛊高人,沈娘子这蛊毒多半就是从那处得来。 按下这些不提,却说谢慎按着药方连服三天,终于彻底治好了蛊毒。 报官与否是他纠结的一个问题。当他思忖着如何行事时却突然传来消息说沈雁服毒自杀了。 谢慎不禁愕然。这也太突然了吧? 难道那沈娘子看出端倪,知道事情败露退无可退便自杀了? 其中细节谢慎不宜过问,反正有顺天府去管。 碰巧谷大用来宣旨,叫谢慎入宫一趟。谢慎便强压下心中感慨换了官服随着谷大用入宫去了。 弘治帝在乾清宫寝居,故而要穿过重重宫殿。 紫禁城实在太大,像徐阁老这样的可以御赐肩舆代步,但谢慎这样的小年轻就只能迈开双腿走了。 好不容易来到乾清宫前,谷大用嘿嘿笑道:“谢大人当心一些,皇爷今天可是震怒。” 谢慎拱手道:“谢过谷公公。” 待弘治帝宣谢慎觐见他才明白谷大用口中的震怒是什么意思。 只见满地都是散落的奏疏,更有花瓶碎了一地。 弘治皇帝背对着谢慎,叹声道:“谢卿,你可知这些奏疏都写的什么?” 谢慎心中一沉道:“微臣不知。” 弘治皇帝转过身来苦笑道:“都是劝谏朕严格管教太子的。太子虽然年幼但喜好玩耍嬉乐,终归是不妥的。” 谢慎心道玩耍是孩童天性,普通人家的孩子玩也就玩了,还能怎么样。 可惜太子不是普通人,他是国本是帝国的未来。 假如一个帝国继承人喜好玩乐,带给帝国的影响是巨大的。 可怜朱厚照才**岁,就要跟个小大人一样满口儒家仁义道德,当真是抹杀了天性。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叫他生在了帝王家呢。 既然享受了皇家的尊荣,就要担起皇家应有的责任。 “太子殿下天资聪颖,只要良臣稍加辅佐定能学业精进。” 谢慎思忖了一番措辞,淡淡道。 弘治皇帝摇了摇头道:“朕不是问谢卿这些。是不是朕对太子的教导方式有问题?” 呃...... 这下谢慎彻底懵了。这弘治皇帝到底是怎么个意思,难道他想对朱厚照放养式管理? 这样更不靠谱啊,虽然释放了孩童天性,但以朱厚照的性子还不是撒开欢的玩耍,更加无法控制了。 “陛下,臣听闻古之明君必有贤臣辅佐,储贰必有严师教导。陛下教导太子殿下的方式没有错。” 谢慎先给弘治皇帝吃下了一颗定心丸,见弘治皇帝面容稍缓,谢慎接道:“不过,陛下可以给殿下安排一些时间休息。譬如十日休一日,在这一日殿下无需读书。” 谢慎好歹也是研究过心理学的,知道逆反心理的成因。 朱厚照明显是因为长时间枯燥的学习才会放纵玩乐的。 如果给他单独留出时间玩耍,想必他也不会再那么夸张的嬉乐。 物极必反,这个道理弘治皇帝自然懂。 “谢卿说的在理。不过东宫侍讲那边,朕怕不会同意啊。” 詹事府众多侍班讲臣都是翰林出身,最看重的是修身立德。 弘治皇帝突然给太子放假,在他们看来是失德的行为。 反对也是肯定的事情。 谢慎顿了顿道:“陛下大可不必为此担心,如果詹事府那边有问题,臣会一并解决。” 弘治皇帝欣慰的点头道:“谢卿是右庶子,做这件事最为妥帖。” 谢慎已经做好了舌战群儒的准备,如果真要就小太子能否休假展开辩论,他绝对会冲在最前线。 弘治皇帝又说了几句勉励的话,便叫谢慎去文华殿看看。 再怎么说谢慎也是正牌右庶子,教导太子责无旁贷。 从乾清宫到文华殿要穿过整个紫禁城。谢慎虽然简在帝心但显然还没到能赐肩舆的地步。 可怜右庶子谢大人只能靠脚,等到了文华殿时已经大汗淋漓。 稍稍定了定神,谢慎便迈步朝殿内走去。 因为天子也会于春秋在文华殿听大讲,故而太子读书只能在偏殿。 这是君臣礼法,容不得半点逾越。 谢慎进入偏殿时只觉得气氛十分冰冷。 詹事府左春坊左庶子张天瑞张老大人板着一张脸,冷冷注视着案几后的小太子朱厚照。 谢慎心道看来小太子又闯祸了。 张天瑞是何许人也,那可是古板的老学究。在他面前即便表现得尽善尽美都有可能被揪住不放。如果再表现的出格一些,他老人家都会把吐沫星子喷到你脸上。 只听到张天瑞沉声道:“老臣无能,无法规佐殿下,今日便上书向陛下辞去詹事府左春坊左庶子一职。” 啧啧,看张老头的意思这是要撂挑子不干了啊。 按照张老头的性子,这未必是做做样子,可能真的被朱厚照气的吐了血想要讨个清净了。 小太子毕竟还是个孩子,没见过这种场面,故而吓得噤声不言。 谢慎见状连忙上前做起了和事佬。 “云坪公,吾辈既为东宫辅臣当以辅佐规劝殿下为己任,岂能计较个人得失。” 张天瑞扭过头来看,见是谢慎面上神色不禁古怪了起来。 谢慎被他看的发毛,一时心中也是有些没底。 照说他这个东宫辅臣确实有些不称职,当初任东宫右赞善没多久皇帝陛下便一道圣旨降下,把谢慎擢升为潞安知府救火。等到谢慎立功回京,又因功升迁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兼右庶子。 佥都御史可是要去都察院坐班的。加之都察院不似翰林院清闲,谢慎能去文华殿侍讲东宫的时间便愈发的少。 由这么一个兼职版东宫侍讲说出一番大道理确实不怎么能够让人信服。 何况张天瑞的年纪当谢慎的大父都绰绰有余,自然不会把谢慎的劝言太当回事。 ...... ...... 第三百五十四章 储君好才是真的好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谢慎再想收回是不可能的了,只得硬着头皮道:“太子殿下偶有逾矩,吾辈多加规劝就是。” 张天瑞却不领情,冷哼一声道:“老夫看未必吧。殿下好嬉乐,老夫已经劝过多次可并没有什么效果。右庶子若是觉得可行规劝便去劝好了,为何又要拉着老夫。” 这意思很明显,张天瑞是东宫侍讲中的领袖,谢慎的极升迁打乱了平衡,隐隐有取代张天瑞之意。 虽然左为尊,左庶子多少压了右庶子一头,可谢慎还兼着四品佥都御史的职位,比张天瑞整整高了两级。 若谢慎真的有意和张天瑞掰掰手腕未必没有机会。 谢慎去劝反倒把张天瑞劝出了火气,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无奈之下,谢慎只得使出了撒手锏道:“既然如此,老大人便去罢。” “你......” 张天瑞没想到谢慎口风大变,登时气的七窍生烟。 可他又不能作,毕竟说出那番话的是他张天瑞,又不是谢慎逼他的。 场面一时僵住,张天瑞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怔怔的站在殿中。 此时詹事府左春坊左谕德韩复解围道:“两位大人都是为了殿下,不必伤了和气嘛。依韩某浅见,不妨诸位为殿下定出一个章程来,按照此章程读书即可。” 这是要给小太子定日程表嘛。对此谢慎倒是并不反对。 小太子确实过于顽劣了些,如果没有规程约束,确实不利于其成长。 不过这日程表如何定却是个大问题。 绝不能由着张天瑞这些老学究来。不然谢慎好不容易为小太子争取来的休假机会就显得意义不大了。 “云坪公以为如何?” 谢慎试探着问道。 张天瑞得了个机会自然就坡下驴道:“是该拟写个章程出来。” 弘治皇帝对小太子近乎溺爱,以至于为他选出的都是严师大儒,当然谢慎除外。 在这些严师看来储君就应该有储君的样子,不能整日嬉乐。 但他们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喜欢夸大其词。 朱厚照不过和太监宫女玩乐了半个时辰,就被张天瑞等指为好逸乐,未免太不公允。 “云坪公当执笔。” 谢慎谦虚道。 张天瑞起初对谢慎态度不错,那是因为谢慎是晚辈又只是一个六品赞善,对他的地位根本构不成威胁。 可现在谢慎已经和他平起平坐,并隐隐有越的架势,在这种情况下张天瑞的危机意识便彻底爆了。 他冷哼一声,十分自然的接受了这个邀请。仿佛这一切本就是他该得的。 “太子殿下每日听讲内容为儒家经文,老夫以为还应加入前朝史书。” 儒家讲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那一套,固然对于统治者很有意义,但毕竟虚无缥缈了一些,需要支撑。 读史可以知兴替,明得失,佐以儒学确实很合适。 “除此之外,还应对太子殿下教习礼法,以尊社稷。” 说到这里,张天瑞刻意提高了些音量,仿佛在对皇太子朱厚照之前的荒唐行径表示不满。 谢慎却暗暗皱眉。 小孩子最烦的应该就是礼法这种东西了。 如果叫小太子读书他还能接受,再加上礼法课那还不得累死。 “教习礼法这种事情确实需要,不过由宫内太监教授更为妥当。” 谢慎不疾不徐的说道。 他看似同意了张天瑞的意见,实则为朱厚照争取到了很多东西。 毕竟太监和皇室是绝对一条心的。即便真的要教习礼法,由太监来教授也会让小太子轻松不少。 张天瑞微微不悦,他本是想从东宫侍讲挑人来教,但谢慎这么一说他也不好开口了。 毕竟文官是外臣,太监是内侍。教授礼法这件事内侍比外臣更合适。 “右庶子说的在理,内监确实更合适教习殿下。”左谕德韩复又跳了出来和稀泥。 张天瑞哼了一声道:“此事还需要再议,先拟个章程出来待老夫看过便奏请陛下好了。” 说完竟是一挥衣袖走了。 接下来就是皇太子用午膳的时间了,其余东宫侍讲纷纷退下,唯独谢慎被留了下来。 “孤多谢右庶子。” 小太子一本正经的向谢慎致谢,脸颊一鼓一颤煞是可爱。 谢慎差点被逗乐了,强自忍住笑意道:“臣不过是尽人臣的本分,殿下折煞臣了。” 谁知小太子却是摇了摇头道:“若非右庶子出面,左庶子肯定会把事情闹到父皇那里。” 皇太子朱厚照对谢慎的印象本是很浅,但经此一事后却是完全记住了他。 谢慎完全站在皇太子的立场考虑问题,这让朱厚照十分欣喜,认为除了内侍外终于有人可用了。 “右庶子放心好了,孤不会让诸位失望的。” 谢慎心中颇为感动。 谁说朱厚照天生就是荒唐小子的,现在不是很明事理吗。 只要引导得当,想要让朱厚照成为明君并非没有可能。 “殿下身为储2身载天下臣躬万民期望,故而左庶子才会有急切之意,殿下切莫怪罪于他。” 小太子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道:“孤知道的。” 接下来朱厚照竟然吩咐随侍太监留谢慎一同用午膳,这可是连张天瑞都没有享受过的殊荣。 对此谢慎倒是并不意外。 毕竟人都是感性的,你真心待他,肯定会收到回报。 宫廷膳食谢慎还是第一次吃,看着太监们一道道的布菜,不由得来了胃口。 可是毕竟太子就在身旁,他也不好太放开,吃的十分矜持。 热菜,冷拼端是荤素搭配十分合宜。 吃完一顿大餐,谢慎十分满意。 进宫面圣,又到文华殿看望小太子顺带着蹭了一顿工作餐,这波不亏...... 上午授课结束后,下午便是太子休息的时间,至少在张天瑞的新日程表出来之前是如此。 谢慎不想再打搅小太子便离开文华殿出宫去了。 临到宫门前,谷大用追了出来笑道:“谢大人方才很是会说话呢,太子殿下念了谢大人的好,谢大人前途无量矣。” ...... ...... 第三百五十五章 赚钱啦 谷大用是什么人?那可是将来在正德朝呼风唤雨的八虎之一,是让人闻风丧胆的西厂提督。 他说的话自然有参考价值。 作为侍奉东宫的太监,谷大用和刘谨无疑是最得小太子信赖的人。从目前来看,谷大用甚至更胜一筹。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谢慎与谷大用结交便是为了长远计。 大明的政治制度决定了要想混到顶层,当上内阁辅没有内监的助力是不可能的。退一步讲,即便真有不与太监合作做到宰辅之位的,其政治理念也很难贯彻执行。 票拟批红是大明朝廷的独特产物,缺一不可。 故而一旦内阁和司礼监起了矛盾,那绝对是火星撞地球的。 谢慎对谷大用拱手致谢,出宫返回府中。 这一次入宫不但在天子面前有所表现,还赢得了小太子信赖,实在是十分划算。 回到府中,在水芸的服侍下换掉朝服谢慎便闭目养神了起来。 目前的形势大好,李广倒台张鹤龄束手,朝中奸佞一时群龙无。 加之弘治皇帝在地震后深刻反省,将懈怠情绪一扫而空,理政之勤甚至比登基之初有过之而无不及。 再看内阁,端是老中结合,有徐溥,刘健这样的台柱子,也有李东阳,谢迁这样的少壮派。 唯一有些可惜的是没有青年人才储备。 这也是特定历史时代决定的,如果出一个二十来岁的阁老,朝中衮衮诸公还不得骂声连连。 故而该熬的资历还是得熬的。虽然谢慎简在帝心,又深得东宫器重,但如果做不到一定位置,想要入阁难度还是很大的。 四品佥都御史不算低,再往上便是副都御使和都御史了。 如果能够做到都御史,那也算是与六部尚书齐名的部院大员了。 当然最理想的情况是做到礼部侍郎兼任翰林院掌院学士。这几乎是入阁前的标配职位,只要做到这层,再入阁就是水到渠成。 要想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不入阁不当阁老是不可能的。 当然即便强势如张江陵也没有完整的完成改革,所以政治这个东西真是说不准。 水芸一边替谢慎揉肩一边道:“老爷,济盛昌的分红已经送到了,一共是十万两银子。” “咳......” 饶是谢慎定力十足,听到这个数字也着实一惊。 三万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便是主政牧民三年,地方孝敬加起来也不过十万两。而济盛昌半年的分红就有十万两,这暴利简直是可怕。 谢慎虽然知道放贷来钱快,却不曾想会这么快。果然明末晋商崛起是有道理的。 弘治正德时期白银还没有大规模流入,故而购买力还是很强的。一两白银差不多能够购买一石米,到了万历时期白银贬值,但一两二钱银子也可以买一石米了。 京师地价贵,但在谢慎老家余姚,二两银子就能买一亩水田。临街最好的商铺也不过五十两银子。 十万两银子,这真是几辈子也花不完啊。 “这么多银子......” 谢慎思忖着这些银子该如何花。照理说,最赚钱的行当便是贩卖丝绸。开家绸缎铺吗?不,这也太不符合谢慎现在的身份了。 不过如果能将皇室丝绸采买生意揽到手倒是着实不错。 这件事着实有利可图,谢慎便想着要不要和邓太监商议一二。 邓原如今贵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对这些宫廷采买的事宜还是有话语权的。 松江的棉布,苏州的丝绸,湖广的米粮,这三样都是大明最著名的东西。 棉布这一块谢慎想要接手并不难,因为棉花种植已经牢牢被他把控在手中,生产资料得到了控制,再想制作成品便有了充足的底气。 在原本历史中,直到嘉靖年间朝廷改稻为桑在浙省南直隶大规模种植桑树导致粮食大规模减产才导致浙省,南直隶粮食需要从湖广调运。大明也正式从江南熟天下足变成湖广熟天下足。 而在弘治朝,江南仍是产粮区。虽然谢慎在浙省大规模推广棉花种植,可那是滩涂种植不占原本耕地,粮食的产量不会受到影响。 不过谢慎却是不想搞什么米行的。 粮价比起布价,丝绸价格实在是不够看。要做就做最赚钱的行当,断然没有理由和和钱过不去。 要想和皇室丝绸采买搭边需要许多运作,这个急不来。 但经营棉布生意却不需要太多这方面的考量。 棉布用的最多的是寻常百姓,这也是一块大蛋糕,只要切的好了端是能狠狠赚上一笔。 想到这里,谢慎冲水芸道:“你也歇一会,帮我把虎儿叫来。” 水芸点了点头出了屋子把陈虎儿叫来,谢慎冲陈虎儿沉声道:“你去街上打听一下京师中有名的布行,然后问问行情。” 陈虎儿哑然道:“老爷,你要买布吗?现在布价不贵,买了正合适。” 谢慎白了他一眼笑骂道:“叫你去你就去,哪里那么多话。” 陈虎儿挠了挠头,嘿然笑道:“小的这便去。” 陈虎儿走后,谢慎便起身朝屋外走去。 水芸皱眉道:“老爷怎么又要出去。” 谢慎摆手道:“我去一趟王大人府中,晚点回来。” 王华府中,老爷子王华正自和长子王守仁闲谈,听得谢慎来了便叫管家把他请进来。 谢慎一进到厅中见王华老爷子和王守仁都在,便纷纷礼道:“见过老大人,阳明兄。” 王华嗯了一声,王守仁却是连连摇头:“愚兄可当不得这一礼,谨修现在是朝廷四品大员,愚兄不过是一失意举子,实在是天壤之别。” 谢慎愣了愣不知该如何接话。 要说王阳明也是够惨。原本历史中他就考了三次会试才中进士。 如今大比已过两次,明年就是会试的年份,王阳明若是再不中估计就该对科举心灰意冷了。 谢慎安慰道:“以阳明兄的学识,明年大比定会连捷,登皇榜入翰林。” 王守仁无奈笑道:“谨修真会说笑。” ...... ...... 第三百五十六章 开海禁 谢慎却是笑道:“阳明兄且信我一次,明年大比你定能高中。” 王守仁饶有兴致的道:“谨修你什么时候变成能掐会算的算命先生了,难不成是看透了愚兄的气运,知天道了?” 谢慎心道我确实是知天道可不能和你说啊,真是无奈。 “阳明兄,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伐其身行,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以阳明兄的学识经历,岂有不中道理。” “那便借谨修吉言了。” 对科举之事,王守仁看的很开。但看的再开,还是希望能够中进士的。 因为只有中了进士,才是对自己寒窗多年的认可。至于施政理想,还是要看机缘的。 毕竟三年进士三百人,有几人能熬到部院大员,内阁大学士呢? 王华沉声道:“谨修,老夫听说你想要奏请朝廷开海禁?” 谢慎心道真是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他不过是和王守文闲聊时提了几句,就传到了王华这里。另外,王守文还真是一个大嘴巴...... “老大人所言不虚,晚生确有此意。” 谢慎拱了拱手道。 王华蹙眉问道:“可是如果开海禁,岂不是对百姓无法控制了。” 谢慎暗翻白眼,心道王老大人怎么也是这一套。 “据晚生了解,靠海谋生的百姓并不多。真正指望其赚钱的是浙商。” 谢慎顿了顿道:“浙商不能下海,海贸不能成行他们就会另想办法,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走私。他们组建大的船队将瓷器丝绸茶叶等物走私贩卖,偶尔还沿岸劫掠,实是扰民不已。” 谢慎分析的头头是道,王华却是愣住。 这种观点他从未听旁人提起过,不过现在从谢慎口中说出却是十分有道理。 “谨修你继续说。” “如果开海禁,他们可以光明正大的经商自然不会再走私,对我大明是一件功在当代,立在千秋的大好事。不过......” “不过什么?” 王华蹙眉道。 “不过如果朝廷开的港口不多,还不如不开。因为这样不但会限制海商的利益,还会产生垄断。” “垄断?何为垄断?” “垄断,简而言之就是一方占据行业绝大多数资源,所有事宜必经其手。” 谢慎解释道。 在原本历史中,隆庆开海无疑是一个大事件。但这个大事件却并没有产生预期的效果。因为只开了月港一处港口。 月港的位置并不算好,朝廷之所以选在这里不是为了有利于贸易而是为了抑制浙商为的海商。 要走正规渠道海贸就要向朝廷缴纳一大笔税银,加之只能从月港出海,浙商的运输成本也将大大增加。 其实说白了就是朝廷不想让海商做大,依然用监视的眼光看待这个群体。 这样的开海实则是隔靴搔痒,没有什么本质改变。 故而谢慎才会说如果只开一处或者少处港口不如不开。 当然港口也不能多开。 大明朝是典型的小农自耕农经济,封闭性很强。 如果突然打开一道大门,让外部东西涌入很可能造成经济崩溃。 这应该才是朝廷迟迟不敢开海禁的原因。 “一旦朝廷开设港口,所有事宜必须经过朝廷肯,那些海商必定会处处掣肘。如果朝廷想要扶持一家,那家就必定会坐大,垄断也就不可避免了。” “那么依照谨修之见,应该开设几处港口呢?” 王华显然也是来了性质,幽幽说道。 “五处。五处是最合适的。福建开一处,浙省两处,南直一处,山东一处。” 谢慎早就有腹稿,缓缓说道。 “为何选在这五处?” 谢慎顿了顿道:“福建,山东,浙省,南直基本涵盖了大明的海岸线。在这些地方各自设港方便海商贸易。晚生以为朝廷既然要开设港口,便应该以便于贸易为目的。而不是设置阻碍。” 谢慎是一个穿越客,他自然明白贸易尤其是海贸能够给大明带来些什么。 土豆,玉米就不必说了,可以解决小冰河以及灾年粮食不够吃的问题。还可以从佛郎机人那里引进燧枪,火炮装备军队。 明朝军制已经到了不得不改的地步。如果能够用这些装备京师三大营,进而推广全军,绝对是一件改变国运的大事。 当然,各种糟粕也可能就此传入,这便需要官府出面加以梳理。 “谨修这句话,愚兄赞同。” 王守仁点了点头道:“贸易本身不可怕,只要有官府监管即可。” 盐铁这种重要资源一直都牢牢把控在朝廷手中,开海禁后无非是增添一些物品监管而已,并没有什么技术难度。 “那如何控制监管呢?” 王华又问道。 “这个简单,朝廷可单独设一海经局,专门督察海商贸易。所有贸易货品必须在海经局报备,一旦查出虚报假报不但要严惩重罚,还要取消这一海商的贸易权。” “这海经局......” “可隶属于巡抚衙门管辖。” 王华还没说完,谢慎便抢先说道。 在他看来,海经局应该是一个独立的机构,这样才能保证政策的连贯完整性。 其直接对巡抚负责,这样不会被县府衙门影响。 大明的商税实在太低,但涨又不好涨。想要增收,海商这一块便可以动一动心思。 海商不同于6商,以前从没有过开海经验,故而商税也可以提一提。 十税二,十税三都可以考虑。 别看海商体量不如6商,但经营的都是暴利商品,收上来的都是真金白银。 据谢慎估计,开海后,海经局能够带给朝廷的两成税收增加。 这对于国库常常告急的朝廷来说绝对意义重大。把此中关系讲明,弘治皇帝应该会点头。 利益才是统治者最看重的东西。与之相比,什么祖宗之法都是狗屁。 不然为什么隆庆皇帝能够开海?还不是为了限制浙商为代表的海商。 “晚生希望与老大人一起上书,请陛下开海!” ...... ...... p:推荐龙王大神的新书懒唐,熟悉的味道~ 第三百五十七章 打开市场 王华的胡须微微一颤,只道了一声好字。在他看来,海禁不是不能开,关键是开海之后如何运作。朝中早已就开海与否打的不可开交。但主张开海禁的一派多是嘴炮党,提不出什么行之有效的方法,只是空谈开海禁能够大幅增加朝廷税赋。 但谢慎却是提出了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案,能够最大限度的减少风险。 “这件事老夫应下了。” 谢慎闻言大喜。 王华虽然官位不高,但却是天子的日讲师,对天子意志的影响不可小觑。 有了王华这个助力,他再上书请求天子开海禁胜算便大了不少。 “晚生多谢老大人。” 王华推了推手道:“你不必谢我,老夫也是为天下苍生计。” 又与王老大人闲聊了几句,谢慎便拱手告辞。 ...... ...... 谢慎回到府中时,小厮陈虎儿已经回来了。 他顾不上喝茶便向谢慎禀报道:“启禀老爷,小的方才去打听了一番,现在京师主要的经营布行的有三家。一是陈家,一是李家,一是刘家。” 他见谢慎不作声,便继续道:“这陈家经营的最久,大约占了京师布行四成的利,李家和刘家都是后来才经营布行生意的,约莫是各占三成。” 听到这里,谢慎皱眉道:“照你这么说,这京师布匹生意都被这三大家族瓜分了?那这行岂不是水泼不进,铁板一块?” 陈虎儿无奈道:“确实如此。除了这三家,也有零星的经营布匹的小铺子,但完全不够看。京师的王孙公子,达官显贵只要买布肯定是只买这三家的,断然不会去别家。” 这就难办了...... 就后世的商业法则而言,介入一个行业最好最快的办法就是兼并而不是什么创业。 因为原有市场被细分,新人很难分到一杯羹。兼并既可以保留原有品牌的资源,又可以迅速占领市场,几乎是唯一选择。 这一点放在大明也同样适用。 唯一不同的是,在后世你只要有足够的资本,多少能够兼并一些品牌,可在大明光有钱是不行的。 不用猜都知道,这陈家、李家、刘家的背后有朝中要员持股,或者其本身就是这些要员的产业。 在这种情况下,贸然兼并就会得罪人。 谢慎现在不过是四品御史,在京师水这么深的地方品级实在不算高。若是得罪了哪位大佬,被人给穿小鞋怎么看都是得不偿失。 可如果不兼并,要想进入这块市场很难啊。 等等...... 谢慎忽然眼前一亮。 他通过推广棉花的海涂种植,控制了大部分棉布的原材料生产。 如今不管是南直隶还是浙省,亦或是福建采用海涂种棉的超过九成。 谢慎作为这一技术的发起者,自然拥有说一不二的特权。只要谢慎一句话,就可以终止给陈家、李家、刘家的棉花供应。 也就是说,在这件事上谢慎实际是占据了主动权的。只要谢慎找来几家家主坐下来“好好谈一谈”,相信是没有谈不下来的道理。 想到这里,谢慎心情大好。 “你且去打听一番这三家家主的身份,老爷我倒要去会一会。” “哎,好。” 陈虎儿拍着胸脯应下。 在他眼中,自家老爷就是神机妙算的诸葛孔明,没有他算不到,做不好的事。 谢慎点了点头便朝芊芊的屋子走去。 徐芊芊这几日孕吐反应十分强烈,不管吃下什么都保管立时吐出来,人也跟着憔悴了不少。 谢慎见了十分心疼,拍了拍爱妻的后背道:“怎么孕吐这么厉害,叫郎中看过了吗?” 徐芊芊无奈笑道:“真是呆子,这种事情找郎中有什么用。” 谢慎有些手足无措道:“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这样受苦吧。” 徐芊芊叹道:“只要是女人,都要走这一遭,有什么法子呢。生儿育女,人伦大事,逃不开的。” 谢慎顿了顿道:“这样,我马上叫人去买些梅子,你含着便不觉得恶心了。” 徐芊芊惊讶道:“真的吗?” 谢慎笑道:“自然是真的,这种事,为夫骗你作甚。” “嗯,多谢夫君。” 芊芊垂下头去,轻声道。 见妻子似有心事,谢慎皱眉道:“怎么,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徐芊芊摇了摇头道:“这件事夫君不知道最好。” 谢慎又气又笑道:“快快说来,再不说我就要使出撒手锏了。”说完便要去挠徐芊芊痒痒。这可把芊芊吓坏了,连声道:“夫君饶命。妾身说还不行吗。” 徐芊芊叹息一声道:“是这样的,我的弟弟徐伦担心后年的外察,他给我写信希望夫君可以在考绩上助力一二。” 谢慎闻言面色大变:“为夫是风宪官,又不是吏部的主官,他找为夫有什么用。” 却说徐贯育有二子一女。长子便是这徐伦,此子是弘治三年的进士,三甲进士的名次也只够外放个县令的。 徐伦在福建、湖广放了两任,现在正在松江府华亭县任上。 此时的华亭县不似嘉靖时,没有徐阶这尊大佛,但仍是十分繁华的所在。徐伦虽然没有太多的理政天赋,但也知道兴教化,督税赋。 但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 松江虽盛产布帛,但多豪族大户,收税极为困难。 加之前一段时间治理苏松水患,耗费了大量府县银两,徐伦面对一个极为尴尬的场面--县库亏空。 虽然这个亏空不是他一人之责,换句话说是历史遗留问题。 可吏部考绩时才不会管这些,他们只会认为是徐伦能力不足。 徐伦直是忧心不已,这才会想着写信向这个妹夫求助。 “他该是不敢向父亲写信吧。”徐芊芊幽幽说道。徐贯治家严谨,绝不会替徐伦出头,反倒可能大骂徐伦一通。 “可为夫是风宪官,要是替他奔走不等着被人戳脊梁骨吗。”御史本就干的是鸡蛋里挑骨头的事情,若是再让人弹劾以公谋私,绝对会沦为笑柄。 ...... ...... 第三百五十八章 朝野风波 “嗯,夫君就当不知道好了。” 徐芊芊十分懂事的说道。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谢慎顿了顿道:“改日我找以中说一说,看看他那里有没有办法。” 谢丕好歹也是一司主事,还是有些话语权的。 虽然这种事情最终还是侍郎、尚书拍板,但给出建议的却是这些五六品的职事官。 妻兄有求,他这个妹夫若是完全置之不理也太没有人情味了。但绝不能由他亲自出面,这个度要掌握好,绝不能逾越。 芊芊显然有些惊讶:“夫君,这样真的可以吗?” 谢慎笑道:“这要看你大哥想要什么了。若是升迁肯定是没戏的,获得个中评问题不大。” 吏部的考评参考的最多的就是官员政绩。政绩无外乎那几样。税赋方面徐伦肯定是不指望了,教化百姓,兴修水利上却可以提一提。 细算一算,徐贯治水前后没少往松江跑,虽然徐伦赴华亭县当百里侯时徐贯已经返京,徐伦沾不上老爷子治水之功,但之后的水利维护疏通上也是可圈可点的嘛。 这就叫做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这两处政绩一提,大概可以功过相抵。徐伦继续外放做个七品县令应该不成问题。 历史上对这位没怎么提及,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成就。 就这么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也挺好。 “为夫且去写奏疏,等写好了再来陪你。” 翌日一早,谢慎便将请开海禁的奏疏呈递至御前。 弘治皇帝没有将奏疏压下,而是立刻批复了“知道了”三字,命六科给事中誊抄一份副本录邸报发往各衙门。 皇帝批复奏疏极有讲究。通常不会将意见直接署在奏疏上,而是只用几个简短的词语表明立场。 用的最多的,自然就是“知道了”。 之所以用“知道了”而不是“准”,含有极高的政治智慧。因为“知道了”只是表明皇帝知道了这件事情,对臣下的奏请默许。 在有些事情上,默许和允准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如果臣下做的有失妥当,天子还可以严厉责斥。但如果是允准后再责斥,大概天子也会没有面子。 至于具体的处理意见,内阁大学士们早就票拟好了,天子只要浏览一遍即可。 故而当一日后邸报传到都察院中时,谢慎直是有些无奈。 天子叫六科给事中把奏疏誊写在邸报上由百官去看,意思再明确不过了。 那就是看看百官对这件事的反应。还有一个细节就是天子并没有命给事中把王华上的奏疏也誊抄一份副本,证明他对此事是十分犹豫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 谢慎立刻便成了风云人物。都察院中,不管是什么品级的御史都就是否应该开海禁展开了激烈的辩论。 御史干的就是耍嘴皮子的活,嘴上功夫自然了得。 一群御史老爷凑到一起,直是吐沫横飞,最后演变成了两方的骂战。 许多老资历的御史对此见怪不怪,优哉游哉的喝着茶,倒是谢慎十分尴尬,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好在这轮骂战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很快便达成了共识,应该开海禁。 这让谢慎大为惊讶,心道大明的风宪官怎么都这么开明,却不知是王华提前放出风去,叫都察院的几位同僚暗中进行风向引导。 换句话说,从一开始这件事就不简单是一两人上奏那么简单。 要想让天子、朝廷同意开海禁,必须得在舆论上获得支持。 都察院是这样,其他部寺衙门同样如此。 只不过与督察院不同,这些衙门中的分歧更大,迟迟不能达成一致。 这当然不是谢慎想要看到的,要知道分歧越大,天子的决心便越会动摇。 天子一旦决心动摇,这件事不了了之的概率就会大大增加。 作为一个穿越客,自然知道开海禁对大明发展的重要性。 只有通过海洋贸易才能弥补大明许多先天不足的东西,才能做到真正的中兴。 不然按照历史发展下去,所谓的弘治中兴也不过是个治标不治本的自我安慰罢了。 但他又不可能一一去诸部寺游说。大明没有这样的政治传统,即便游说也是依靠私人情谊在私底下进行的,绝不能搬到台面上。 这件事分歧如此之大,归根到底还是利益使然。 大明朝的官绅,官商是不分的。 很多官员自己就是大地主,家族经商更是寻常之事。 浙商、闽商等海商基本控制了大明的海洋贸易,以走私的方式大笔捞金。 这些钱中有不少便被献给了部寺大员,他们当然要替海商说话了。 开海禁之后,影响最大的就是这些原本靠走私垄断海贸的闽商、浙商了。 有了海经局,一切都要走流程,再想靠着以前那一套牟利是不可能了。 此次上书和谢慎以往上书都不同。 以往谢慎只是针对一个人进行弹劾,所受到的威胁也只限于那个人和他的盟友。 而谢慎请求开海禁,得罪的却是整整一个群体。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个群体的数量还真的不少。 但是谢慎不打算后退,因为这是改变大明国运的一次最好的机会。 如果此时不能够开海禁,或者说海禁开的不彻底,通过海贸兴国的设想便成了泡影。 故而他联合都察院中支持他观点的御史联名又上了一封奏疏。列出了开海禁的十条益处,并对反对者提出的异议逐一驳斥。 果然,这封联名奏疏一经呈上,连内阁都大为震动。 以徐溥、刘健为代表的台柱子对此很是反对,而李东阳、谢迁为代表的少壮派则支持谢慎开海禁的奏请。 连内阁都有分裂的趋势,弘治皇帝再也坐不住了。 天子马上召见内阁诸大学士,就开海禁一事展开了一次御前讨论。 徐溥、刘健反对的理由是“禁海乃祖宗之法,祖宗之法不可废。” 而李东阳、谢迁支持的理由是“开海禁,增税赋,强国运。” 双方都有道理,弘治皇帝还是很为难,最终不得不宣谢慎进宫问询。 第三百五十九章 与首辅交锋 明代禁海,禁的是普通商贸。而国与国之间的外贸并没有被禁止。 相反,大明还设置了市舶司这一专门机构负责与各国海贸。 明代市舶司共设三处。 其一设在广东的广州、其二设在浙江的宁波、其三设在福建泉州。 在广东的市舶司是专为暹罗﹑占城、满剌加﹑真腊等国朝贡而设﹐最为重要。在浙江的是专为日本朝贡而设,后因为倭寇问题一度废止。在福建的是专为琉球朝贡而设,虽然佛郎机人也想经此登岸,但不是以朝贡的名义,是不会被允准的。 市舶司设提举一人﹐从五品。副提举两人,正六品。隶属于布政司管辖,所纳税额自然也都流入了布政司衙门。 谢慎在入宫面圣前,将这些背景资料又在脑中过了一遍,确保不会出问题。 作为一个研习明史科班出身的人,这些东西自然是早已印在了脑子里,但通过反复印证,可以使这些东西更为牢固。 天子是在乾清宫召见谢慎的,故而当佥都御史谢大人穿过整个外朝来到内廷时已经大汗淋漓。好在官袍是绯色的,晕透后并不明显。这要是浅色的,还真是够尴尬的。 谢慎奉召进殿后现一票内阁大学士都在,直是有些心惊。 这是召见内阁御前会议吗? 徐溥、刘健、李东阳、谢迁哪个都是风云人物啊。 不得不说,弘治中兴还是有其道理的。有这么多名臣辅佐,想不做出些政绩都困难。 弘治皇帝满脸愁容,见谢慎入殿,眉宇间才稍稍露出一丝喜色。 “谢卿,朕宣你来是为开海禁一事。” 谢慎叩拜行了臣子之礼后,拱手回禀道:“臣恭听圣训。” 弘治帝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开海禁一事在朝中引起了不小的分歧。诸部院寺就此事争论不休,有支持开海的,也有坚称必须禁海的。就连诸位大学士也意见不一。谢卿,且说说你主张开海的理由是什么。” 说完,弘治帝刻意的顿了顿,将目光落在了辅徐溥身上。 作为弘治帝钦点的辅,徐阁老已经在内阁阁揆的位置上做了整整五年。 这五年来,内阁上下一心,为弘治帝分忧不少,端是让人满意。 可就是这位天子宠臣,在开海禁一事上言辞激烈,反对开海,加之次辅刘健也持反对态度,这让弘治帝的态度犹豫了起来。 弘治帝本身也是倾向于开海的。 不过他是个典型的老好人,不希望看到朝臣尤其是内阁分裂,故而在这种时候往往会出来和稀泥,直到一方被劝服为止。 这一次他希望站出来和稀泥的自然就是谢慎。 谢慎对帝王心思的把握已炉火纯青,当即拱手答道:“臣主张开海禁,是因为其一可以增加朝廷税赋,其二可以减少走私。其三可以宣扬我大明国威。” 这三条他在奏疏中都已经写明过,只不过当着皇帝和诸位阁老大学士的面说出来,却是别有一番味道。 他注意到此话一出徐溥的面色大变,但碍于皇帝就在旁边不好作。 弘治帝点头道:“谢卿说的这后两条,朕都明白。可开海禁怎么就能增加税赋了呢?” 在弘治帝的印象中,朝廷对商贾征收的商税统一都是十税一,也就是说不管怎么征收税率是不变的。加之平日里市舶司呈递的贡品数量极为有限,给弘治皇帝的印象就是海贸不赚钱。 虽然谢慎在奏疏中写明开海禁可以使朝廷税赋大量增加,但弘治皇帝对此还是持怀疑态度。 “陛下,海贸不同于一般商贸。不必一定遵循十税一的税率,可以十税二、十税三。这个可以视具体的情况而定。且市舶司呈递的贡品大多是番国精选的礼品,数量自然不可与普通海贸相比。” 谢慎顿了顿,继续说道:“据臣所知,南洋的香料、波斯的地毯都是极值钱的物什。这些番国海商将其贩运到大明可以赚取数倍的利润,他们再将我大明的瓷器、丝绸运送回国又可以大赚一笔。故而即便是十税三也不算高。” 谢慎这一番言辞显然打动了弘治皇帝。 天子眼眸微微转动,沉声道:“徐卿以为如何?” 徐溥脸已经憋成了酱色,听皇帝主动问他,总算松了一口气。 “臣以为万万不可开海。” 徐溥果然不出意外的跳出来唱反调。 他早已在邸报中把谢慎所进奏疏的内容翻来覆去看了数遍,终于现了突破口。 “谢御史所言,开海禁可以抑制走私。那些与番国做生意的海商会转而通过朝廷下设的衙门进行贸易。可臣却认为,这个口子一旦打开,很难控制。若是这海经局的官吏与海商勾结,中饱私囊所造成的危害比走私更甚。” 贪墨问题一直是困扰大明的顽疾。 虽然太祖皇帝反贪的决心十分强烈,但贪腐情况却并没有得到遏制。 海贸这一块如果真的开了,谢慎提议创建的这海经局便当其冲,要面对诸多海商的贿赂。 如果内里烂掉了,最终海贸这一块并不会给朝廷带来多少税赋,相反还会将许多大明优质的商品如丝绸,瓷器流往海外。 徐溥的观点就是,既然无法避免贪腐情况的出现,不如索性一刀切禁止开海。这样虽然会少了一点税赋,但却可以保证弘治朝官场清正廉洁的风气,其隐性收益更高。 他这一番说辞显然说到了弘治皇帝的心坎里。 要知道,弘治帝是一直以上古明君的标准来要求自己的。 他要中兴大明自然离不开文官这个群体。如果文官内部腐化了,还谈什么中兴? 谢慎心道徐溥还真是个老顽固,看来不使出撒手锏是不行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冲徐溥拱手道:“阁老此言差矣。官员贪腐与否和开海禁并不关联。况且设立海经局的目的就是为了不与市舶司产生关联,这样海经局受巡抚节制,直接对朝廷负责,不必和地方产生瓜葛,又怎会有贪墨生?就算真的有贪墨,朝廷也会严查,但这并不成为拒绝开海的理由,阁老切莫要因噎废食啊。” ...... ...... 第三百六十章 内阁更替 阁老切莫因噎废食啊! 这一句话简直直击徐溥心门,让他十分难受。 谢慎抓住徐溥话语中的唯一漏洞,且丝毫不给徐溥反击的机会。 他能怎么说?只要他一反驳,便证明谢慎所说的因噎废食是对的。 看似平淡无奇的一句话,已经让徐溥的争辩显得苍白。 至少在弘治皇帝那里,徐溥已经处于下风了。 徐溥却不想放弃,他瞥了一眼一旁的刘健,希望次辅兼好友能够站出来替他辩驳。 可刘健却低垂着头束手而立,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这件事完全和他无关一样。 徐溥心中又急又气,可又作不得。 好嘛,到了关键时候果然信不得外人。 弘治帝又问了问李东阳、谢迁的意见,两位群辅自然是站在谢慎这一边的。这更使得徐溥被动。 隐约之间他才现自己竟然已经被孤立,而天子的态度也生了明显的改变。 虽然天子并没有直接作出决定,但徐溥知道今日之后开海禁是不可避免了。 从乾清宫出来时,徐溥第一次觉得那么的无奈。 他扫了一眼身后的几位同僚,才现他们都比自己年轻许多,和他十年前二十年前一样充满斗志。 而那个提出开海禁的谢慎谢谨修,更是意气风。 徐溥觉得自己瞬间苍老了不少,只身朝宫门走去。 ...... ...... 弘治十年,九月十三。 天子下诏开海禁。 不仅在原有市舶司所在地广州、泉州、宁波设海经局。还在余姚、福州设立此处机构,直接由各地巡抚统管。 这意味着长达百余年的海禁政策正式寿终正寝。 五处港口开埠,意味着走私海商将无利可图,不得不转型为正经商人。 其带给大明的影响之深远,是不可估计的。 而就在天子下诏的次日,内阁辅,华盖殿大学士徐溥上书辞官。 这显然是天子没有料到的。 要知道自打徐溥代替刘吉主政内阁以来,朝野上下一心,大明朝廷一副欣欣向荣之态。 在这种情况下,徐溥要撂挑子不干,弘治皇帝哪里会允准。 天子直接批复不准,徐溥再上奏。 天子依旧不准...... 对徐溥而言,开海禁就意味着他的政治诉求无法实现,证明他的政治理念是错误的。一代阁揆,自然无法忍受这种侮辱。隐退致仕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天子不放人...... 徐溥无奈之下只得告病假回老家袱溪养病,实际上就是变相的隐退。 这一次天子不能再拒绝了。 因为徐溥今年已经七十岁高龄了。 人活七十古来稀。 徐溥真的老了,这一点即便是内阁辅也不能例外。 在这种情况下,徐溥便真的有些大病小病也是正常的。 天子只得允准徐溥的告假,但保留他的一切官衔和俸禄。 也就是说,如今内阁辅还是徐溥,只不过实际政务由次辅刘健代领。 这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喜的是内阁中主张开海禁的李东阳、谢迁。他们入阁不过两年,属于徐溥的附庸。根本无法按照自己的想法提出施政理念。 此次开海禁的争论便是个契机,他们抓住了机会,便成功摆脱了徐溥阴影的笼罩。 忧的自然是刘健。 虽然他看似接过了徐溥留下的辅权柄,却被徐溥的门生故旧一通大骂。 毕竟他作为徐溥的政治盟友,在最关键的时候没有站出来力挺徐溥,导致徐阁老政治失意,愤而告假离开京师。 徐溥曾任翰林院掌院学士,门生故吏满天下。这种痛骂是刘健也接受不了的。 他只得装作没有听见,斡旋于天子和百官之间。 而正春风得意的谢慎,则成为了文官们追捧的对象。 很快,徐溥的离开带来的影响便淡化至微末,乃至无人提起。 太阳照常升起,百官依然忙碌的处理着各种公务,天子依然勤恳的批阅着奏折。 大明的朝廷,似乎离开了谁都能正常运转。 却说这日秋高气爽,谢慎一早来到都察院,见同僚们都笑眯眯的打量着他,下意识的朝后退了一步。 我靠,这是怎么个意思,难道一封请开海禁的奏疏把谢慎推到了士林领袖的位置上了? 徐老头虽然回老家养病了,可还有刘健啊。 这货不是一开始也站在徐老头那边的吗。 同僚们这么吹捧于他,叫刘健刘次辅如何想? 按照原本的历史,徐溥是在弘治十一年致仕的,而次辅刘健理所当然的候补为辅。 不管谢慎愿不愿意相信,现在的事实就是徐溥因为他请开海禁的奏疏提前辞职,这个锅怎么都得扣在他的头上。 刘健也多少会遭到徐溥门生责难,在这种情况下一众同僚又捧杀于他,刘健很可能会迁怒于他啊。 谢慎虚应了几句,便来到公案前思忖着该如何自处。 正自想着,与他同榜同年的沈御史沈括走到近前冲谢慎拱了拱手道:“谢大人,下官有一事不明还请大人解惑。” 谢慎抬头看了一眼,见是沈括遂笑道:“但说无妨。” 见谢慎一点也没有架子,沈括心中大喜。 “陛下下旨开海禁,选择开埠地点多是在东南沿海,可唯独没有南直。这是为何?” 谢慎还以为他能问出一个多么有营养的问题,谁知却抛出这么一个,直是无奈。 他心道天子的想法岂是常人能够忖度出来的。 他上书时可是希望南直隶和山东都开埠的。但到了天子这里,却是选择在福建开两处港口,并开了广州港。 谢慎虽然自信能够开埠成功,但却也没有轻狂到认为能够完全左右天子的意志。 只能说他的这套理论被天子认可,在合适的时间提出合适的建议,仅此而已。 “陛下的心思,岂是我等臣子该忖度的。不过......” 谢慎顿了顿,幽幽说道:“南直隶的海商并不算多。朝廷不选在此处开埠而选别处也是情理之中的。” ...... ...... 第三百六十一章 私心与公心 “谢大人此言差矣。南直隶的海商虽然不比浙商、闽商多,但亦不少。况且正因为此地海商不茂,朝廷才更应该扶持啊。” 这个沈御史...... 谢慎强压下心中的怒气,沉声道:“南直隶与浙省毗邻。在宁波开埠与在苏松开埠有何区别?若是朝廷在苏松开埠,沈大人恐怕又会质疑为何不在浙省了吧?” 其实他早就看出这个沈御史不是为了真的探讨开埠这个问题,而是打着请教的名号来刷声望。 说白了,现在谢慎是朝中的当红炸子鸡,无数人都想借着谢慎这股东风自抬身价。 这个沈御史恐怕就是如此。 都察院的言官说白了就是靠着嘴皮子吃饭的。如果不能靠嘴巴搞出一些东西来,他们就会被遗忘。 若论本朝那些官员最怕被遗忘,恐怕非风宪官莫属了。 因为御史实在太多了...... 一旦被君父和上司遗忘,就很难再出头。都察院可和翰林院不同。翰林院可以熬资历,熬出一片洞天来。都察院如果被打入冷宫,恐怕真得要把板凳坐穿了。 这个沈括恐怕就是不甘寂寞,想要捣鼓出来一些动静。 可是他找错人了...... 谢慎是何许人也?那可是横空出世的文曲星,是首创海涂种棉的千古能臣,岂能这么轻松被一个小小御史摆一道。 “谢大人,您怎么能这么说话呢。下官太失望了。” 沈括被谢慎点破心思,恼羞成怒之下愤而转身拂袖而去。 谢慎冷冷的盯着他的背影,虽然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但毕竟被人这么膈应了一次,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好在接下来的时间没有太多的人来骚扰他。谢慎早早下班后便坐上轿子返回府中。 到了府门前,管家禀报说谢主事和王主事已经来了,被请到了偏厅。 不用说,他也知道是王守文和谢丕到了,便点了点头直接朝偏厅而去。 “子文兄,以中!” 一进厅堂,谢慎便笑声打起了招呼。 见谢慎连官袍都未换下便风尘仆仆而来,王守文颇是有些感动。 “嘿,老哥我没看错你。” 跟谢慎在一起相处的时间久了,王守文也多少沾上了一些谢慎的说话习惯。对此,谢慎自然也见怪不怪了。 “怎么,子文兄难道也是就开海禁一事而来?” 王守文不耐的挥了挥手道:“我才没那闲工夫呢。是以中硬拉着我一并过来的。” 说完便朝谢丕望去。 谢丕尴尬的点了点头道:“谨修兄,上次你找我的事情有眉目了。” 谢慎知道是给大舅哥徐伦找工作的事情,便静下心来道:“我就知道以中绝对靠谱。” 谢丕尴尬笑道:“谨修兄你先别急着夸我。我丑话可说在前面,若是最后事情没有办成,你可不要怪我。” 谢慎笑道:“怎么会。在吏部还有你以中办不成的事?” “是这样的,相应官员会整理各州县官员的政绩,比对标准对他们作出初步考评。侍郎周大人只要首肯,这个考绩便算有效。” 稍顿了顿,谢丕继续说道:“不过,选官外派却并不是完全由吏部决定的。” 谢慎本已大喜,听到这里心中又是一沉。 “此话怎讲?” “谨修兄真的不知道?” 谢丕显然也有些惊讶,呷了一口余姚仙茗道:“吏部考评后会把各官员所在籍贯,以及父兄任职所在地排除,从剩余县所随机抽取。” 我靠! 听到这里,谢慎直是骇了一跳。 还别说,他还真是不知道吏部给外放官员找工作采取了这么一个看天的办法。 当然,细细一想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毕竟,大明县所千余个,各地条件也多有不同。如果不采用这种随机的方式怎么分配? 凭什么有的人能分到江南水乡,有的人却得去边塞吃沙子? 当然,也不是只能按照这种方式来。 如果上面有人,可以和吏部尚书或者副官侍郎打好招呼。亦或者是天子亲自下旨,直接任命官员去某地上任。 不是四品以上的大员,不必经过廷推流程。 谢丕这么说,显然也有征求谢慎意见的意思。 若是谢慎有意,也可以提前和吏部侍郎打好招呼。这样大舅哥徐伦的新工作可能会被直接分配,而不必随大流去抓阄。 谢慎思忖了片刻,还是道:“这样便挺好。”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他现在风头已经很盛了。沈御史那件事便给他提了个醒,做人要低调。 大舅哥这件事能帮则帮,但也没必要给他弄一个特别理想的上县。毕竟他的政绩实在不够看,能够平调已属不易。 谢丕自然心领神会,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虽说朝中有人好办事,但也得有个限度。如果不着边际的一通胡搅蛮缠,最终也只会伤人伤己。 官场中的人,最讲究的就是博弈二字,绝不能你一人把好处独占了,连口汤都不给旁人喝。 这样即便一时获利,也绝对不会长久。 “光说我那大舅兄了,我差点忘了,令弟明年也要赴童生试了吧。” 谢丕笑了笑道:“劳谨修兄记挂,舍弟确是明年参加县试。” 谢慎点了点头道:“听说令弟天资聪颖,是远近闻名的神童。愚兄是一直没有时间回余姚,不然定要好好和他聊聊。” “和谨修兄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 谢丕顿了顿道:“不过,我那弟弟确实是以谨修兄为榜样的。” 谢慎心道他才出仕没几年,就成了旁人眼中的榜样了,大明的跟风效应比之后世也不予多让啊。 “说真的,开海禁这件事谨修你就一点没有私心?” 王守文见二人聊得火热,有些不甘寂寞的问道。 “私心?我能有什么私心。” 谢慎被王守文问的一愣,脸上写满了不解。 “那海经局可是老弟你捣鼓出来的,这人选你恐怕早想好了吧?” 王守文搓了搓手掌,继续试探道。 谢慎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道:“你想到哪里去了。这种事情,自然由吏部推选,陛下圣裁,我哪里插得上话。” ...... ...... 第三百六十二章 不要乱用诗词啊 王守文嘿嘿笑道:“我不过随便说说,你别急嘛。” 谢慎摇了摇头道:“子文兄,我平生所愿就是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私心这种东西我是绝没有的。” 王守文:“......” “海经局也是不得已而设。如果继续用市舶司,被地方掣肘便是不可避免的。” “还是谨修你考虑的周全。” “不过,这样一来你可要被推到风口浪尖了。据我所知,浙商闽商本来已经打的不可开交。这开埠后更是要明争暗斗一番。” 谢丕也点了点头道:“不错。宁波和福州泉州将成为闽商浙商角力的大本营。也不知谁会胜出。谨修兄你怎么看。” 谢慎顿了顿道:“这我哪里说的好。不过不管哪出往来海商多,增加的都是大明赋税,有什么关系。” 他虽然如是说,但也觉得闽商崛起的机会更大一些,毕竟其地理位置摆在那里,不是宁波港能够比的。 谢丕赞声道:“谨修兄说的好,我大明官员若都像谨修兄一般高义,则万世太平可期矣。” “别光说这些了,过几日便是木斋公大寿,咱们可得好好准备准备。” 谢慎这才想起马上就是谢迁的生日了。这位四十六岁入阁的大佬今年也不过四十八,如此年轻就已经贵为阁臣,实在是显贵不已。 谢丕既为人子多的话自然不便说,只笑道:“家父寿宴自然要办的,不过一切从简,子文兄和谨修兄不必太破费。” 王守文一拍大腿道:“那怎么行,世伯的寿宴可不光是你谢家一家的事,而是整个余姚的事。如今徐阁老萌生隐退之意,刘阁老年纪也摆在那里。恐怕首辅阁揆的位置迟早是世伯的。我们都是余姚人,怎么能不好好庆贺一番。” 不得不说明代人的乡土情结是很重的。在这种情况下,一旦出现谢迁这样的大人物就会有无数人依附。 大树底下好乘凉,和内阁首辅是同乡说出去也有面子啊。 “谨修,你说对不。” 谢慎淡淡笑道:“子文兄说的在理。阁老的寿宴自然是要好好办的。我已准备了一份寿礼,虽不算名贵但也是一番心意。” 王守文嘿嘿笑道:“原来谨修你早就准备好了。余姚接连出了两个状元,还真是风头无两。寿宴之上,你和世伯谈笑风生,传出去也是美谈一件。” 谢丕有些尴尬道:“反正能说的话我已经都说了。两位世兄若是执意如此,我也阻止不了。” 谢迁一直走的是清流路线,从中状元到翰林院任职再到任职东宫侍讲一直都是词臣路线。 这种路线升迁固然快,但最怕的就是风言风语。 故而谢迁哪怕已经位极人臣也不敢有丝毫大意,就连寿宴都打算从简来办。 不过有时候事情不是你想怎么办就能怎么办的。 就拿谢迁寿宴来说,这是所有余姚籍官员的机会。能否抱住谢迁大腿从此平步青云就看这一场寿宴的表现了。 ...... ...... 十月初七,秋高气爽。 转眼间就来到了内阁大学士谢迁的生日。 虽然之前谢迁早就放出话来要一切从简,但最终还是发出了一百多张请柬。 没办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诸部院寺的正印堂官得请吧,同乡同年得请吧,门生要来祝寿你也不能拦着吧。 这么一算,一百人也确实不算多。 却说谢慎这日穿了一件宝蓝色苏绸长衫,头戴四方巾,脚蹬乌皮靴,活脱脱一个俊秀少年郎。 若是旁人见了还以为是哪家王孙公子,却不知此人是正四品的佥都御史,朝堂之上炙手可热少年能臣谢慎谢谨修。 按下这些闲话不提,谢慎在陈虎儿的侍奉下来到谢府大门前,淡淡道:“本官前来向老大人祝寿。” 那门官见谢御史来了心中直是大喜,连声道:“谢大人快快请进。” 谢慎进入谢府大门后冲陈虎儿道:“一会机灵一点,不该你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要说。” 陈虎儿连声称是。 不得不说,阁老寿宴场面实在是大。 虽然已经一切从简,但那股气势是减不掉的。 此时的谢家后花园里,仆人门正自忙碌着。 桌椅早已摆好,瓜果酒菜却还未上齐。 索性按照规矩寿宴正主谢迁谢阁老来之前所有人不会入席,还有充足时间留给谢家仆人准备。 谢宅在京师并不算大,一百余人赴宴已经将后花园塞满,若再多一些恐怕就得分席而坐了。 谢慎见王守文也在,便上前一步道:“子文兄,怎么不见世伯来。” 王守文摆了摆手道:“家父有恙在身,只得我来替阁老祝寿了。我可和你谨修没法比,只求不要丢脸就好。” 说话的工夫,寿宴正主内阁大学士谢迁穿过月门迈着方步踏步而来。 他今日穿着绯色官袍,容光焕发眼神炯炯,比之年轻人也丝毫不逊色。 见谢阁老到了,宾客们纷纷拱手见礼,谢迁也微微颔首还礼。 一番仪式后分宾主落座,寿宴便要正式开始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悲哀,徐阁老竟然养了一个白眼狼,悲哀啊!” 便在这时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众人皆是侧目望去。 说话之人是礼部侍郎右陈卓。礼部是徐溥的大本营,这陈卓便是徐溥一手提拔起来的。 如今徐溥称病不朝,陈卓心里不痛快,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问题是他为何要把气撒在谢迁身上? 这首诗自打谢慎作于杭州花魁会便风靡了起来,不管是青楼花魁还是王孙公子都要吟诵几句。 可陈卓用在这里,明显是讥讽谢迁恩将仇报了。 难道他认为谢慎激将徐溥是谢迁的主意? 谢迁心中发苦,心道哥们你不要乱用诗词啊,这样很容易产生误解的。 “陈侍郎,你这是什么意思!今日是家父的寿宴,你非要闹一个不痛快吗!” 谢丕哪里能忍,当即拍案而起怒目相视道。 ...... ...... 第三百六十三章 谢迁被参 “放肆!” 一直沉默不语的谢迁突然暴怒呵斥道。 “还不给你陈世叔赔礼!” 今日是谢迁大寿的日子。谢丕不好顶撞父亲,只得强压下心中的怒气冲陈侍郎拱手道:“方才小侄多有得罪,还请世叔原谅。” 不得不说谢迁的这一招以退为进实在高妙,陈卓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当即看出谢迁是在做戏给众宾客看。 这种看似大度的表现实际是把他陈卓逼到了悬崖边上。 他若还是表现的咄咄逼人,那么不用谢迁出面,光是在场宾客都能把他撕碎了。 要知道陈卓虽然是礼部右侍郎,但比起谢迁这个内阁大学士还是矮了至少两级。 二人的话语权不在一个级别上。 这种情况下质疑所谓的双重标准是没有意义的,你就是不如人家的地位,能怎么办? “哼!” 陈卓甩了甩袖子,不再与谢丕打嘴仗。 好好的一场寿宴被搅的氛围全无。谢迁却很有涵养的与几位好友谈笑。间或着和谢慎聊了几句。 “世伯,开海这件事上多谢您鼎力相助。” 谢慎很会拿捏时机的倒了一杯佳酿,向谢迁敬去。 他这既是发自肺腑,又是做给陈侍郎看的。 满朝上下皆知道内阁大学士李东阳,谢迁主张开海,而首辅徐溥是主张禁海的。 双方意见分歧很大,最终天子决定开海禁,不得不说是谢迁在其中起了很大作用。 从这个角度看,徐溥负气出走,陈卓质问谢迁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 只不过谢迁总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俯瞰着挑衅的人。 “贤侄不必谢老夫。老夫也是为国尽忠。开海禁是扬我大明国运的大好事,岂能因为区区一些阻力就停步不前。贤侄放心好了。老夫只要在内阁一日,便保大明开海无虞!” 这话怎么听都是说给一旁的陈侍郎听的。 作为徐阁老的忠实拥泵兼打手,陈侍郎自然看谢迁不顺眼。 但他能如何?难不成还要狠狠打谢迁的脸吗? 那可是内阁大学士啊。 众人纷纷抚掌称赞,无不为谢阁老的高义折服。 陈侍郎只觉得一拳砸在了棉花上,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便随便找了个由头,提前离开寿宴了。 ...... ...... 闲话不提,却说谢迁寿宴进行到气氛最热烈的时刻,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前来祝贺。 他此行带了天子的谕旨,并将一副御笔墨宝以作寿礼赐送给了谢迁。 谢迁在当今天子还备位东宫时就曾经担任侍讲。如今天子已经御极十载,谢迁也成了内阁大学士。但这并没有让天子和老师之间的关系有丝毫的疏远。相反,天子对自己的老师十分信任,在面对言官质疑时也能够坚定不移的站在老师这边。 “股肱重臣”四个瘦金体墨字体现了天子对谢迁的器重,宾客们无不向谢阁老投向羡慕的目光。 不过这也是谢迁应得的,谁叫人家有从龙之功呢。 一场寿宴在王岳到来后来到最**,也随着王太监离席戛然而止。 谢慎和众宾客一齐离去时不禁在想,这一场寿宴上的角力不亚于政治大戏了。 难怪中国人习惯酒桌上谈事,这酒桌就是微型社会啊! 谢慎回到府中时,水芸已经迎到了月门,见谢慎一身酒气关切问道:“老爷怎么喝了那么多,快喝点醒酒茶。” “嗯。” 谢慎轻应了一声,接过水芸递来的醒酒茶一饮而尽。 不得不说,明朝的烧酒虽然度数不如后世的高,可后劲却一点不小。 谢慎喝了一席下来,竟然有些头晕眼花。 唉,真是有些给穿越客丢脸啊。 稍稍定了定神,谢慎问道:“我先去睡了,明早照例叫醒我。” 说完便去睡了。 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方是鸡鸣谢慎便被水芸唤起,一番洗漱用过早点便到都察院坐班。 谢御史刚在书案前坐定,便听身边的两个同僚谈论道。 “一夜十八封弹劾奏疏,啧啧这下谢阁老恐怕要吃不消了。” “谁说不是呢,刚刚过了寿辰便被这么弹劾,这是遭的什么罪呢。” “身居高位,遭人嫉恨也在所难免。这种庙堂之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的。谢阁老这次也是被人算计了。” “以谢阁老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恐怕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这可难说,这十八封奏疏不仅攻击谢阁老的私德,还攻击他的家人。他的弟弟在余姚放高利,且吸纳接受大量百姓投献土地。据说谢家名下的土地已经有五万亩之多。” 听到这里,谢慎差点昏死过去。 谢迁被参了?还是一连十八封奏疏? 寿辰当日陈侍郎就锋芒毕露,咄咄逼人大有一副替徐首辅找场子的意思。 结果谢迁硬是靠着嘴上功夫把局面拉了回来,打手兼卒子陈侍郎激将法没有达到理想效果只能转而来狠的了。 这陈侍郎毕竟也算大员,在朝中同党好友肯定不少一番谋划之下便有了一连十八封弹劾谢迁的奏疏。 看这架势大有几分不死不休的样子。 原本谢慎以为徐阁老和谢阁老的私交甚笃,现在看来恐怕也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嫌隙。 历史从来都是为尊者讳,胜者就有粉饰或者篡改历史的权力。 即便如徐溥、谢迁也是如此。 可是...... 可是他们要弹劾的可是简在帝心的谢迁啊。 谢阁老在天子心中的地位恐怕比之徐溥有过之而无不及。 天子恐怕不会因为十几封弹劾奏疏就查办谢迁,最可能的情况是压下这些奏疏。 谢慎现在最想知道的是这件事徐阁老究竟知不知情。 虽然从既成事实的角度来看徐阁老知情与否并不关键,但这代表了政治态度。 换句话说,这代表徐阁老和谢阁老能否再像当初在翰林院、东宫共事一样和谐相处,哪怕只是面上的和谐。 而对方弹劾的理由虽然没什么新意,却绝对够劲爆。 如果直接弹劾谢迁贪污恐怕弘治帝不会相信,但要说其家人放高利贷,吸纳土地天子难免会犯嘀咕。 ...... ...... 第三百六十四章 太子的教材 毕竟那不是小数字,可是五万亩啊。 五万亩是什么概念?当年徐阶倒台被清算查抄的名下土地是六万亩,谢迁这五万亩比之也不遑多让了。 只能说明朝的许多制度不算完善,给了百姓避税减税的法子。 谢迁无疑是余姚最大的地主,这是无可辩驳的。不过土地数量究竟是不是如奏疏中所言的五万亩就未可知了。 “咳咳!” 谢慎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两位御史的谈话。 “少湖兄方才所言可属实?” “句句当真啊。谨修,谢阁老这次算是被奸人暗算了。” “是啊,谢阁老现在是进不可,退亦不可。这种时候做什么都是错。” 另一位王御史在一旁附和道。 谢阁老现在做什么都是错! 这句话真的是太有道理了! 当舆论要找你麻烦的时候,任何的辩解都是苍白无力的。 虽然谢公尤侃侃,却也无法和整个舆论抗衡。 而舆论是可以被引导或煽动的。 面对众口一词的攻讦,再有经验的政治人物也束手无策。 但就这么任由对方攻讦而默不作声吗?这也太他娘的窝囊了吧。 且不说谢慎和谢迁一家关系不错,即便他是中立态度也看不得徐阁老一派因为海禁一事对谢迁施以种种恶行。 这件事是不是徐溥授意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所有人都会认为是徐阁老的意思。 在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办? 谢慎只觉得头大如斗。他本以为弘治朝政坛没有那么多恼人的政治斗争,谁知却也一点不少。 从道义的角度讲他不适宜插手,但从私人情谊的方面看他又必须出手。 权柄这个东西还真是具有摧毁一切的力量,怪不得如此多的大佬为其趋之若鹜。 徐溥现在不过是告病回老家,还保留着内阁首辅等一切职务。 只能说是暂时避一避风头。等到开海禁一事过去了或者说又有了转机,徐溥还是会毫不犹豫的回来。 毕竟一旦尝到了权力的味道很难再放手。 那种掌控他人命运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谢慎想了想,还是决定写一封奏疏替谢迁辩解。 当然措辞上极为谨慎,避免了一些言辞激烈的词语。 人活着总归要有梦想,谢慎的梦想很简单,那就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让大明变成自由滋生的乐土。 虽然这看上去理想国或者桃花源的想法有些不切实际,但他还是要试一试,不然真的白穿越了这么一遭。 却说谢慎写完奏疏叫人送到内宫,自己则离开都察院公署往文华殿去了。 有几日没去东宫看小太子了,是时候加深一波感情。 上次谢慎已经给小太子朱厚照留下了很好的印象,这次再去时待遇自然好了不少。 太子刚刚听完左庶子张天瑞的授课,听内侍禀报说右庶子来了立马叫人宣了进来。 谢慎是讲师的身份,故而并不要对太子叩拜行礼,只需拱手即可。 反倒是小太子十分懂事的冲谢慎拱手行了师徒之礼。 场面很和谐嘛,可能唯一不和谐的就是张天瑞那张臭脸了。 不得不说大明的顶层干部培养储备有一套自己的方式。 东宫班底就是将来新君即位后最先被重用的一群人。 而左右庶子这样位置的官员显然有机会补入内阁。 在这种情况下难怪张天瑞会把谢慎当做假想敌。 毕竟谢慎太年轻了。 年轻就是资本,张天瑞的年龄摆在那里和谢慎耗不起,只能速战速决。 大明的上升通道就那么窄,不靠踩人怎么出头。 张天瑞便是深谙其中道理的,故而在谢慎被授予右庶子之初便对谢慎表达出了敌意。 当然还有一种情况是最后二人双双入阁。 这自然是皆大欢喜的。 但凡事总要往最坏的方面考虑。 这样才不至于面临危机手足无措。 张天瑞不给谢慎好脸看,谢慎自然也不会给他面子。 二人之间态度的冷漠便是年纪尚幼的小太子都能看出来。 好在张天瑞授课时间已到不便继续在文华殿停留,不然若是继续待下去,还真是有的受的。 “殿下。” 张天瑞走后,谢慎冲朱厚照拱了拱手道:“殿下觉得新的进学日程可还妥帖?” 谢慎之前曾经向天子谏言太子课业太重应适当减轻,便有了新的日程表。 按照这个日程表的安排太子进学的压力会降低不少。其最大的受益者自然就是小太子了。 吃水不忘挖井人,朱厚照得了谢慎恩惠自然记在心上。 “十分妥帖。” 小太子一本正经的说道:“先生此来可是为孤授课的?” 谢慎笑了笑道:“确是如此。” 说完从怀中拿出一本册子。 “殿下看看这本书,这是臣特地为殿下编纂的教材。” 不得不说小孩子应该有小孩子的教育方法,不能太苛刻了。 四书五经那些东西本就难理解,再让腐儒一番解释更难懂了。 故而谢慎把一些经典的对治国有帮助的句子誊抄下来,汇成一本小册子以充作向太子授课的教材。 太子可以将其放在身边,闲来看上几眼,绝对比读繁厚的书卷有用多了。 为了向小太子解释教材用法,谢慎和声道:“殿下请看这段。” 他顿了顿道:“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殿下这一段做何解?” “这......”小太子挠了挠头,他确实听左庶子讲过这一段,可一时有些想不起来。 谢慎循循善诱道:“殿下不妨看右侧释文。” 小太子乖巧的点了点头,朝右侧看去。 这一看不要紧,朱厚照的嘴边已经浮起了笑意。 谢先生已经将这一段用浅显的话做了解释,再看起来完全没有难度了。 谢慎所做的解释翻译工作不是朱熹那种单纯的摘自注解而是更贴近后世译法的通译。 这种译法更有助于整体把握和理解,最适合初学者。 小太子年纪小,让他生硬的背下这些大道理有什么用。 作出解释让他比照来记,效果反倒会好不少。 ...... ...... 第三百六十五章 谢迁反击与徐溥致仕 对小孩子教育一定不能太死板。 如果不是太子身份太特殊,谢慎甚至希望编出一些连环画来,让小太子去读。 寓教于乐是很重要的,能提升不少学习热情。 当然面对国本太子,还是不要作死了。 连环画这种东西肯定会被视作奇淫技艺,不被正统儒家认可。 这就相当于主动把把柄展示给对手看,怎么看都不是明智的举动。 “孤谢过先生了。” 小太子感激的望着谢慎,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长长的睫毛随着眨动,实在是太可爱了。 谢慎咽了口水,咳嗽道:“殿下折煞臣也,臣尺末之功岂敢受殿下如此礼遇。” 师生君臣二人寒暄了一番,谢慎便告辞。 下午是小太子的休息时间,他不好继续打搅。 从文华殿出来时谢慎便觉得气氛有些奇怪。 不少文官聚集在一起谈论着什么。 他不是一个八卦的性格,但不免听了两耳朵。 “听说了吗,谢阁老的好友都察院的刘御史上本弹劾徐阁老了。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嘿嘿,我早说过谢阁老不是任人拿捏的主。遭了如此奇耻大辱要是不反击找回面子,在内阁还怎么混!” “这次刘御史上的奏本可真是字字杀机啊。徐阁老清明一世,想不到竟然毁在了自己门生手下。” “要怪就怪这福建巡抚姚夫之太没经验。常例和火耗钱不在账面抹平了给自己招致祸患,连带着徐阁老也得跟着遭殃。” 这些人虽然说的隐晦,可谢慎已经听出了弦外之音。 拜明太祖朱元璋所赐,明代官员官俸微薄。别说山吃海喝,便是勒紧裤腰带都不一定能养活一家老小。 在这种情况下地方官便会编织出名目繁多的额外税谓之曰火耗或者常例。 这种行为自然是大明律法明令禁止的,可朝廷也知道官俸太低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地方官的收入绝大部分来自于此,故而能够在任期间过着神仙一般的生活。 京官们不能吃火耗和常例,故而收入就仰仗于地方官的馈赠和孝敬。 这种私人方式的馈赠在京察之年更为普遍,甚至已经是一种无法改变的社会风气。 徐溥可以不接受馈赠,但他的家人呢? 徐溥曾经担任过数次会试主考官,是名副其实的科场元老级人物。 在这种情况下门生多是很正常的。 福建巡抚姚夫之便是徐溥的得意门生。 偏偏这货情商很低没有把屁股擦干净,直接将常例一部分馈赠给恩师徐溥。 谁知谢迁早把此事看在眼里,只是一直隐忍不发。 这次徐溥发难彻底惹怒了谢迁。 谢迁才会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捅出来叫徐溥难堪。 一个是内阁首辅,一个是内阁群辅,二人之间的对决绝对堪称年度大戏。 如果谢慎能够置身事外自然可以悠哉悠哉的看戏。 可是他现在明显已经被卷入其中,再想独善其身恐怕就很难了。 不过他之前已经上了一封力挺谢阁老的奏疏,短期内可以不必担心该作何决定了。 在他看来,谢迁这次指使好友对徐溥弹劾已经算撕破脸皮。 既然撕破了脸皮就没有和好如初的可能。 故而不管是谢迁还是徐溥都会竭尽全力置对方于死地,成王败寇大明内阁从来就是血腥的战场。 谢迁爆出猛料,徐溥那边肯定不会示弱,一定会就谢迁失德,家人鱼肉乡里大做文章。 说白了双方屁股都不干净,具体如何还得看天子的意思。 政治真是一个可怕的游戏,一但入局就很难抽身出去。 在这场游戏中只有胜者和败者,没有对错之分。 ...... ...... 谢慎预料的果然没错,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徐溥和谢迁之间的争斗进入白热化。 开始双方还尽量克制叫亲信好友出面,到最后已经顾不及许多而上书自辩。 弘治皇帝被两位大学士搞得十分头痛。压下了所有奏疏不发。 可问题是奏疏仍然像雪片一样飞到御前,天子无奈只得召集李东阳和刘健来问询。 自始至终二人都一直噤声,不发表对徐谢二人争斗的任何意见。 直到被天子召见问策二人还试图打马虎眼,这让天子非常不满。 其实二人噤声是不难理解的。 刘健是次辅,徐溥致仕他就是名正言顺的首辅。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没有必要陪着徐溥去惹的皇帝不快。 李东阳虽然资历尚浅,但毕竟德行出众。加之他与谢迁走的很近,如果这个时候发表意见很可能被归到谢迁同党之中。 明哲保身之举,并无太多可苛责之处。 但天子很失望。 他无比器重的两位大学士竟然像泼妇骂街一样互相攻讦。 而另外两位阁臣则做起了缩头乌龟,噤声不严。 外臣赞颂的内阁班子,竟然就是这般? 弘治皇帝第一次感到绝望。不仅仅是对徐溥,谢迁,刘健,李东阳。 他是对整个文官体系绝望。 但是不用文官他还能用谁呢? 难道用太监吗? 司礼监的太监处理政务自然不存在障碍,可那毕竟是太监啊。 弘治皇帝走不出历史的局限性,不可能彻底踢开文官群体,还得以之为股肱。这也许是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了吧。 徐溥和谢迁被爆出的事情都不光彩,作为天子自然不希望看到两位大学士不顾及颜面的互相攻讦。故而最后他采取了个折中的办法,就是停俸徐溥和谢迁半年。 这可谓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要知道徐溥和谢迁这个级别的朝臣根本不靠那点俸禄活,这种象征性的各打五十大板的行为就是为了息事宁人而已。 但这显然是天子的一厢情愿。 徐溥这次又闹情绪了。 他上书辞职,弘治皇帝不准。 徐溥又上书,这次暴怒的天子竟然允准了老首辅的请求,叫他乞骸骨了。 徐溥彻底傻了。他不过是做做样子,弘治皇帝怎么当真了。 但木已成舟,徐溥只得带了京中家眷返回老家了。 一年之后,郁郁不得志的老首辅病逝,不过那是后话了暂且不表。 ...... ...... 第三百六十六章 外察 时光似水,转眼间来到了弘治十二年。 内阁辅徐溥致仕后次辅刘健补为辅。这一人事变动并没有改变大明朝廷的格局。 谢慎依旧在都察院做着风宪官,日子优哉游哉。 芊芊为他新添了一个大胖小子,如今儿子已经一岁多,正是讨人喜的时候。谢慎每日处理完公务最喜欢做的事便是逗小家伙玩。 两世为人这还是他第一次做父亲,那种感觉很难用言语形容。 弘治十二年的兆相看起来十分不错,俨然一副国泰民安的景象。 朝廷开埠的好处初现端倪,贸易带来的不仅仅是税收还有许多美洲农产品。 除此之外,谢慎的开海建议使得明朝后期的白银涌入提前了整整五十年。 这可是弥足珍贵的五十年,可以为大明展赢得机会。 弘治天子垂拱而治,万民敬服,乃盛世之象也。 不过这年却出现了一件让朝廷上下蒙羞不已的事情。那就是会试舞弊案。 原礼部右侍郎陈卓因为徐溥致仕亦被调走。接任的是翰林学士程敏。 其与文渊阁大学士李东阳一道主考会试。 只是这位程主考不知是得了失心疯还是怎的竟然将题目卖给了唐寅和徐经。 这位唐寅就是大名鼎鼎的唐伯虎。 后来这件案子被揭出来,唐寅和徐经的功名不但被除还贬为吏员。主考官之一的程敏亦被勒令致仕,大好前途毁于一旦,不禁让人唏嘘慨叹。 要知道礼部右侍郎兼任翰林学士就是标配的入阁前预备职位啊。前辅徐溥当辅前便是这个职位。 这程敏惜才也好贪财也罢,做了糊涂事直是害人害己。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会试已经两试不中的王阳明终于中第,考取了二甲第七名的好成绩观政工部。 五月初五,是外察的日子。 所谓外察即对地方官的考察,每三年举行一次,逢辰、戌、丑、未年举行。 之所以选在五月,是因为二三月是会试、殿试,不好叫外察官员抢了新科进士们的风头。 与京察考察京官时的哀嚎遍城相比,外察氛围要轻松不少。 这大概跟地方官每年奉上馈赠银钱有关。 毕竟主持外察的是吏部和都察院。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既然拿了人家的钱财就要替人办事,不然岂不是要被戳断脊梁骨扎小人。 当然也不是说外察就是走形式。 毕竟即便打点到位,如果政绩实在太差也难以升迁。 拿钱不办事,有时也是无可奈何。 毕竟那些负责外察的吏部和都察院官员又不是被考察者的亲娘老子,没必要为了钱把自己搭进去。 谢慎的便宜大舅哥徐伦自然也在这次考察范围之内。 吏部谢慎已经叫谢丕打过招呼了,都察院更不必说。 好歹他也是个四品佥都御史,说话还是有分量的。 大舅哥要在京师逗留近半月,自然住到了谢慎府上。其一是为了表示亲近,其二也是为了粘着谢慎,怕外察考绩结果有变。 谢慎对他这种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行为不置可否,由着大舅哥吃喝在府中,反正就当多养一个闲人了。 这一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大舅哥徐伦优哉游哉的在庭院中闲坐,谢慎走到他身边笑道:“内兄,你的外察结果出来了。” 见谢慎来了,徐伦猛然坐起身道:“谨修,你可吓死我了。” 谢慎笑道:“大喜事啊。” “啊?” 徐伦生的一副五短身材,身体比例极为不协调。 也不知道是天生如此还是做官之后养的膘。 他脸上肥肉一颤一颤道:“哈哈,谨修你快快说来,别吊我胃口了。” “恭喜内兄升任兵部武选司主事。” 徐伦瞪圆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谨修你说什么,我升任兵部武选司主事了?” 谢慎笑道:“我骗内兄作甚。” 徐伦一时狂喜。 六品官,他竟然升任六品官了。 最关键的还是京官! 在地方外放的久了,徐伦最大的梦想便是能够调回京任职。 外人看起来县太爷风光,可只有他知道县令的委屈,不但要应付地方乡绅,还得和刁民缠斗。 加之不当京官就是不入流观念的作祟,徐伦直是做梦都想调回京。 可是他的政绩实在拿不出手,能够平调就满意了,想不到这次竟然有意外之喜。 谢慎并不认为这有什么值得狂喜的,压低声音道:“内兄还是低调一些,这才刚刚开头呢。” 对于徐伦来说,任职六部主事确实只能算开始。 要想继续往上爬还有员外郎,郎中,侍郎。以徐伦的能力能够做到侍郎就真该烧高香了。 “嘿嘿,叫谨修你笑话了。” 徐伦可谓春风得意,拍了拍谢慎的肩膀道:“走,请你吃酒去。” 也许是在谢慎这里白吃白喝时间长了心里过意不去,徐伦竟然难得的提出请谢慎吃酒。 谢慎却连连摆手:“不了,我是抽空回来告诉内兄好消息。都察院里还有公务处理,这便得赶回去。” 徐伦点头道:“自该如此。” 不与便宜大舅哥多聊,谢慎拔腿便往府门外走,方一出府便坐上轿子道:“去督察院。” ...... ...... “朵颜三卫还在闹事吗?” 兵部大堂之中,兵部尚书马文升阴沉着脸,听着下属的奏报。 “回禀大人,这些贼人反复无常,实是隐患矣。不如派兵剿之。” “放屁!” 一向温文尔雅的马尚书竟然爆了粗口,指着侍郎赵览骂道。 “若不是李杲那个蠢货擅自做主杀朵颜三卫族人冒功,怎会把朵颜三卫逼反!” 赵侍郎唯诺称是。 弘治十二年正月,生了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 辽东总兵李杲因冒功设下酒席,诱使朵颜三卫互市的三百余部族参加酒宴,并派刀斧手斩杀之。 事后李总兵上奏报捷称:三卫分道入寇,官军败之。 这么无耻的事情都做的出,也难怪马文升面如死灰了。 “李杲已经上书请罪了。” 赵侍郎强自挤出一抹笑容。 “哼,若不是朵颜三卫使臣控诉他哪里会认罪!” ...... ...... 第三百六十七章 朵颜三卫 最令马文升无奈的是天子似乎对此事并不怎么看重。 这样下去可是把朵颜三卫往鞑靼人那边推啊。 “那依大人之见,该如何是好?” “什么都问老夫,老夫要你们何用!” 马尚书吹胡子瞪眼,吓得赵侍郎不敢再提。 “这件事恐怕还得问问谢御史的看法。” “谢御史?” 赵览微微一怔。 “大人所说的可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太子右庶子谢谨修?” “不是他还能是谁,指望你们这些蠢货出主意吗!” 马文升翻了一记白眼,高声骂道。 赵览心中暗暗叫苦,只得安慰自己,天大地大上司最大。得罪了上司前途就没了。谁叫他赶上这么一位上司呢,这都是命。 “下官愿驱为大人马前卒。” 赵览想当马前卒去给马文升问策不是没有道理。 毕竟侍郎已经是三品,去问一个四品佥都御史已经够给谢慎面子了。 谁知马文升却大手一挥道:“不必了,老夫亲自去!” 却说谢慎在都察院公署一边闭目养神一边思忖该如何种植通过海运贩来的土豆。 在原有历史中土豆是明末传入的,谢慎的开海禁之策使得土豆进入大明提前了一百年。 但眼下大明百姓显然还没有以土豆为主食的觉悟。 要想让大明百姓接受土豆并大规模种植,变为餐桌上的食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谢慎思忖着是不是应该上一封奏疏,请天子下旨在某一处试点,拿出些高产例证来鼓舞人心。 毕竟大明是一个上行下效的社会,天子一旦下旨地方还是能够尽心去办的。 当然,指望一蹴而就彻底推广是不可能的。路得一步步走饭得一口口吃。 土豆在欧洲是做主食的,但是淀粉含量太高容易变胖,不过在民以食为天的大明能够填饱肚子就是好的粮食,不必考虑的那么远。 正自思忖奏疏给如何措辞,却见都察院门子来到谢慎身侧轻声道:“谢大人,马尚书有请。” 马尚书?黑脸马文升? 我靠! 谢慎揉了揉额头道:“马尚书现在何处?” 那门子恭敬道:“就在兰台大门外。” 谢慎骂道:“怎的不把马尚书请进来。” 门子委屈道:“是马尚书自己不肯进来,小的哪里敢硬请。” 谢慎虽然不知道马文升在搞什么名堂,但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 他整了整衣衫,阔步走出公署。 来到兰台大门前,谢慎拱手道:“老大人驾临,怎的不进公署喝杯茶。” 马文升摆了摆手道:“老夫找谨修可不是来喝茶的。” 他顿了顿道:“谨修可愿意随老夫去兵部一趟?” 谢慎寻思着兵部离都察院也不远,便点头道:“敢不从命!” ...... ...... 到了兵部,马文升阔步走进公署撩起官袍下摆坐定,见谢慎还站着便道:“怎么不坐?” 谢慎笑道:“大人面前下官安敢言坐。” 马文升摇了摇头道:“坐吧,老夫这次是有求于你。” 谢慎心道再不坐就是装逼了,遂亦撩袍坐定。 “谨修可听说朵颜三卫族人被屠杀冒功一事?” 马文升也不废话,直入主题。 这件事谢慎有所耳闻,便点头道:“应该是辽东总兵李杲贪功所致。” 马文升点了点头道:“不错。这李杲在互市时滥杀朵颜三卫族人,以充军功端是闹得天怒人怨。老夫担心朵颜三卫会投向鞑靼人啊。” 谢慎心道按照正常历史轨迹确实如此。 看马文升的样子似乎是想叫自己出主意。 可如果站在历史全知全觉的角度看,朵颜三卫着实没有拉拢的必要,因为该部实在是太反复了。 这么朝秦暮楚,间于齐楚的部族即便今日拉拢了过来,明日也可能倒戈。 这种情况下拉拢的意义何在? 当然并不是说就要把朵颜三卫推到鞑靼人那边,或许可以让他们内耗内斗,大明以坐收渔利。 “朵颜三卫反复无常,唯利是图。下官以为与其拉拢不如离间其与鞑靼人。” 马文升沉默了片刻,叹声道:“鞑靼人与朵颜三卫有太多的瓜葛,想要离间他们谈何容易。” 谢慎心中却是大喜。 要论兵法他可能不如马文升,但是他脑子里有完整的知识储备。 换句话说,谢慎在大数据支持下可以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下官有一计可以令朵颜三卫和鞑靼酋起嫌隙。” “哦?谨修快快讲来!” 马文升登时起了兴致。 “不过下官现在还不能说。” 见谢慎卖起了官子,马尚书面色登时黑了起来。 “怎么,谨修莫非以为老夫是贪功之人吗?” 谢慎连称不敢。 “老大人误会了,下官是在等天机!” 故弄玄虚! 马文升心中如是想。但他不得不耐下性子道:“天机是什么?” “说出来就不是天机了。” 谢慎这句话直是让马文升吐血。好在马尚书忍性了得,呵呵笑道:“那老夫便等你的天机出现。” 这场注定没有结果的对话最终草草收场。 倒不是谢慎有意拿捏,实在是这玩意说出来就不灵了。 按下这些闲话不提,却说谢慎回到家中,管家禀报说王守仁已经在偏厅等候了。 谢慎哪里敢怠慢顾不及换下官袍便赶去偏厅。 王守仁今年二十八岁,能够得中进士也算是年轻有为了。 可这在妖孽般的谢慎面前实在显得不够看,故而王守仁面对谢慎竟然有一丝微微的自卑。 “伯安兄,恭喜恭喜,进士登科还不得请吃酒啊!” 谢慎已经知道王守仁观政工部,留在京师任职的可能性很高,故而心情极好。 “谨修,你便别拿愚兄取笑了。愚兄三试才及第,怎能和你这个状元郎比。” 谢慎摆了摆手道:“什么状元不状元的,这玩意运气成分太大。要论学识我哪里能和伯安兄比。”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虽然此时王守仁还没有参悟开创心学,但资质摆在那里。作为粉丝的谢慎,自然是由衷的崇拜。 ...... ...... 第三百六十八章 与王守仁谈心学 不过谢慎并不认为王守仁会留在工部任职。 原因很简单他的弟弟王守文已经是工部屯田司主事了。兄弟二人同在一部,难免惹人闲话。 吏部负责选官的人不会那么不靠谱,总之王守仁基本可以排除在工部任职的可能性。其余诸部院寺皆有可能。 王守仁毕竟不是李贽那样的疯子,官场之上的东西他还是懂得。这种人做京官是最合适不过的。 二人又闲聊了一阵,王守仁硬是要拉着谢慎去吃酒。 谢慎推将不得只得应允。 二人到了本坊最火爆的酒楼沉香楼要了一间雅间,坐定后点了一套酒席边对饮边闲聊。 谈及这些年游历的时光,王守仁慨叹不已。 “愚兄这些年遍走天下,也算见识了不少东西。朱子言格物,愚兄深以为信。可愚兄在余姚倦居时天天对着竹子看也没格出个什么物来,连带着人也消瘦了不少。直到有一天愚兄恍然大悟。一切相皆由心生,心中无物,则万事皆尘埃。” 谢慎正自饮酒,听到这里差点呛到。 他没听错吧,王守仁今年可是刚刚二十八岁就开始悟道了? 悟道这种东西还真是得看天分,关键自己要有见解。人云亦云的哪里能悟出道来。 朱子是一代大家,但说的也不都全对。 如果王守仁一直坚信朱子的理论,用格物法恐怕就不会有后来的阳明心学。 换言之,正是对朱子理论的否定,才导致王守仁心学理论的形成。 只是,这出现的也太快了一点。 谢慎点了点头道:“伯安兄说的不错,朱子之言不可全信。” 说完他指着桌子一角花瓶中的兰花道: “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 谢慎此时心中还是有些忐忑的,毕竟用的是王守仁的名言。虽然这时的王守仁还没有说出这话,但这种感觉还是怪怪的。 王守仁听后果然神色一震。 他口中默念着什么,良久似顿悟一般挥舞着拳头道:“谨修你说的不错。花开花落,全在心中。” 谢慎点了点头道:“万物皆因心动。心若静如止水,则万物皆归沉寂。” 好歹谢慎也是王守仁的粉丝,一些基本的心学理论还是能化用的。 “听闻伯安兄会试落第时曾笑言‘世人皆以落第为耻,我则以落第动心为耻’。此中道理皆然。” 王守仁显然非常激动,攥紧拳头道:“还是谨修你懂我。当日愚兄说出这句话时,在场之人无不嘲笑愚兄是在自我安慰。愚兄向他们解释不得,便由他们说去吧。” 谢慎淡淡道:“伯安兄的心意岂是寻常之人能明白的。他们不懂伯安兄,伯安兄自己懂便好。” 这句话翻译成后世一句名言便是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虽然听起来有一些装逼的意味,但放在此情此景下还是很合适的。 当然谢慎不会用这么浅显的话语说出来,这太没格调了。 谢慎酌了一口酒道:“《大学》中言‘知止而后有定’,朱子以为事事物物皆有定理,不知伯安兄以为是否?” 王守仁显然有些犹豫。他对朱子的格物之法提出过质疑,但是并没有给出一个系统的解释。原因就在于他现在还不能悟出其中核心要义。 谢慎朗声道:“于事事物物上求至善,却是义外也。至善是心之本体,只是明明德到至一精一至一处便是。然亦未尝离却事物。” 听到这里王守仁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似是顿悟般道:“谨修的意思是说至善不倚外物,而在心中?” 谢慎心中那种爽感简直无法形容。 在他面前的可是心学开创者王阳明啊。跟王守仁讨论心学,真的是一大幸事。 “不错。《孝经·庶人章》中说,‘用天之道,分地之利,谨身节用,以养父母。’既为天道,亦为天理。心纯乎天理之极矣。” 王守仁若有所悟道:“以养父母为天理,然世人知之而不行之,则天理不极。这是因为心不纯矣?” 谢慎点了点头道:“《大学》指个真知行与人看,说‘如好好色’,‘如恶恶臭’。见好色属知,好好色属行。只见那好色时已自好了,不是见了后又立个心去好。闻恶臭属知,恶恶臭属行。只闻那恶臭时已自恶了,不是闻了后别立个心去恶。如鼻塞人虽见恶臭在前,鼻中不曾闻得,便亦不甚恶。亦只是不曾知臭。就如称某人知孝、某人知弟,必是其人已曾行孝行弟。方可称他知孝知弟。不成只是晓得说些孝弟的话,便可称为知孝弟。又如知痛,必已自痛了,方知痛。知寒,必已自寒了。知饥,必已自饥了。知行如何分得开?此便是知行的本体,不曾有私意隔断的。” 知行合一是王阳明心学的核心,谢慎更是有着深刻的感悟,此番将知行合一的核心讲出,自然对王守仁产生很大的触动。 果然,王守仁颤抖着双手,嘴唇一启一合,似是个悟道的老者般长长松了一口气。 “谨修所言如醍醐灌顶矣。” 呃...... 谢慎只觉得自己有些班门弄斧的意味。好在王守仁此时心学理论还未成形,算是给他些启吧。 二人又就“何为至善”,“尽心知性”等高谈阔论了一番,直是快意无比。 谢慎相信今日的一番对答可以让王守仁的心学理论提早成行十数年...... 其实谢慎本可以把整个《传习录》写出来,不过那样太不够意思了。即使如现在这般,他和王守仁的许多对话恐怕也会被写入《传习录》中。 从酒楼回到家中,谢慎喝了杯醒酒茶便去正屋芊芊那里逗弄儿子。 谢慎的儿子今年一岁多了,生的虎头虎脑十分活泼。 谢慎一进屋,小家伙便喊“爹爹抱。” 谢慎直接把儿子抱了起来高高举起,吓得芊芊连忙道:“小心些,别摔着了。” ...... ...... 第三百六十九章 有子谢旭 谢慎笑道:“便是摔了谁也不能摔了他。” 儿子的乳名叫雉儿,却一直没有取大名。 这倒不是谢慎这个父亲当的不称职,而是因为在大明有这个讲究。 这个时代婴儿的夭折率是很高的。为了把孩子们养活就会给孩子起一个小猫小狗的名字。这样名字贱,好养活阎王爷不会轻易把他收了去。 但是谢慎现在身份显贵总不能给儿子起一个诸如谢二狗之类的名字吧。 故而他只给儿子起了个雉儿的乳名,等到他年纪稍大再起大名。 如今儿子已经一岁多了,也该起个大名了。 谢慎思忖了片刻便冲芊芊道:“你说给儿子起个什么名字好?” 芊芊面色一红道:“这个自然是夫君说了算。” 谢慎把儿子交给妻子来抱,自己则是背负双手踱起步来。 都是曹子建七步成诗,谢慎却是五步悟名。 “便叫谢旭如何,取旭日东升之意,吾儿当继承父志,官至一品!” 谁知芊芊噗嗤一声笑道:“名字倒是不错。可夫君怎么说话老气横秋的,你今年不过才十九,恁的跟老头子似的。” 被妻子取笑谢慎也不恼,淡淡道:“还不是被都察院那帮老匹夫带的。一个个老夫老夫的,为夫也快成老夫了。” “这可不是我说的,是夫君自己说的。” 芊芊心情大好道:“是不是,旭儿?” 她摇了摇小家伙的嫩手,打趣道。 “爹爹抱!” 小家伙却是张牙舞爪了起来,样子憨态可掬。 谢慎复又从妻子手中接过儿子,宠溺的拍了拍道:“臭小子,知道爹爹疼你啊。” 一家人其乐融融,人生如此复有何求。 “二丫今年也十六了吧?夫君还没与她圆房?” 作为大妇,芊芊自然要关心丈夫和其它二女的关系,这是一种责任。 谢慎皱眉道:“怎么问起这个了?” 芊芊吐了吐舌头道:“既然娶了人家自然要负责,夫君可得做到雨露均沾。” 谢慎听了直是翻白眼,旁的媳妇都是担心丈夫和别的女子来往。自家这位倒好上杆子把人往外推。 至于不与二丫圆房确实是因为成婚时她还太小,现在二丫也已二八年华,这个年纪许多都做娘了,确实没有道理。 “怎么,你觉得为夫和你在一起时间太多了?” “死呆子,再说一遍!” 芊芊的温雅瞬间消失,换之的是柳眉挑起,杏目圆睁。 谢慎连连告饶:“为夫和你开玩笑呢。” 他心道女人的心思还真是捉摸不透。 “那为夫今日便去二丫那里?” “去就去,谁管你!” 芊芊背过身去,作负气状。 “那为夫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你!” 徐芊芊险些背过气去,强自挤出一抹笑容道:“去当然得去,以后一个月只准来我这里十日,剩下的时间平分给水芸和二丫。” “好!” “好你个头啊!” 芊芊作河东狮吼状,吓得谢慎抱着儿子跑出院去,心中思忖着婚前窈窕淑女,婚后怎么就成母夜叉了呢。 ...... ...... 屋内烛光摇曳。 二丫靠在谢慎怀中,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老爷,该睡了吧?” “嗯。” “我来服侍老爷更衣。” 说着二丫便坐起身,要替谢慎宽衣。 谢慎推了推手道:“我自己来。” 说着便脱掉了外袍。 “老爷,能把灯吹了吗?” 毕竟是未尝人事,二丫十分紧张的看着谢慎,怯怯问道。 “你说吹灯那便吹了吧。” 说完便将屋内油灯尽数吹灭。 “请老爷怜惜。” 对男女之事,二丫早已耳闻只知道这天会十分的痛。 不过她也很期待,因为这是她的第一次。 佳人在侧,悠悠长夜却是不再寂寞。 ...... ...... 翌日一早,谢慎便起身去都察院坐班。 而二丫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这倒也不能怪她赖觉,实在是谢慎昨夜太勇猛了,与二丫大战三百回合,直到深夜才睡去。 二丫被一番怜惜自然是力有不逮,睡了个懒觉全当是补气力罢。 二丫起身梳洗,之后对着铜镜描眉化妆。 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经过昨夜后气质发生了很大改变。 脸上的稚气尽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成熟的韵味。 水芸姐姐常和她讲,女人一旦跟男人成双后便会沾上该男子的一部分气质。 难怪她觉得自己看起来成熟了不少。 “妹妹,昨夜歇的可好?” 芊芊不知何时走进屋来,笑声问道。 二丫心中一惊,连忙冲芊芊行礼道:“见过夫人。” “老爷那里,看的出很开心呢。” 芊芊示意二丫坐下说,她叹了口气道:“既然是一家人,有些话我不能瞒你。家和万事兴,要操持一个家不容易呐。” “夫人辛苦了。” 虽然不知道夫人为何会这么说,二丫还是十分谨慎的回道。 “这家不光有我和老爷,还有你和水芸。” 顿了顿,芊芊复又接道:“要想家和便要我们每个人用心,妹妹说是也不是?” 这几年的历练让芊芊的谈吐更为得体,更像一个显贵大妇了。 二丫连声道:“夫人有什么吩咐请直言,我一定照做。” 芊芊欣慰的点了点头道:“咱们是一条船上的,当是同舟共济才是。男人嘛都是有些好色的,我看老爷最近回府时间很晚,该不会是在外面有人了吧?” 二丫听得一愣:“夫人的意思是老爷可能金屋藏娇了?” 芊芊笑声道:“我这也是猜测,也可能是出去吃花酒了吧。” “夫人想叫我做什么?” 芊芊神色一沉道:“帮我多看着老爷些,若是能探听最好探探口风,看能不能套出些话来。” 生了孩子后,徐芊芊看待事情的角度也不一样了。 她现在只关心儿子的利益,希望儿子的地位不会受到威胁。 在这一点上,水芸和二丫不用担心。 倒不是因为二人的出身,而是谢慎对她们的态度并不会让芊芊感受到威胁。 可是来自外部的威胁就未可知了。 ...... ...... 第三百七十章 二桃杀三士 都察院。 谢慎在写一封奏疏。 兵部尚书马文升托他谋策,当日谢慎以天机说推辞了过去。 若是一直没有动静,恐怕马黑脸那里也会找麻烦。 鞑靼人是大明对北元蒙古政权的称呼。但实际上北元蒙古内部一直是分裂割据的局面。 直到第二位小王子巴图孟克,也就是历史上著名的达延汗继承汗位,这一局面才有所改变。 这位达延汗整合了北元蒙古各部,使得一盘散沙的蒙古诸部又团结在了黄金家族的身边。 对大明王朝来说,一个分裂的蒙古肯定是比统一的蒙古更容易对付,故而达延汗的出现让他们忧心忡忡。 辽东总兵李杲诱杀朵颜三卫族人这件事,等于是把朵颜三卫往鞑靼人那边推。 这更是大明君臣不能接受的。 故而马文升才会长吁短叹,一脸愁容。 谢慎要做的就是解决这个难题。 “臣奏请重开与鞑靼人互市于宣府......” 当谢慎写下这句的时候,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不得不说,互市这个东西实在有诱惑力。 其实谢慎也想过赐封朵颜三卫领汗位从而离间鞑靼人和朵颜三卫。 毕竟历史上杨素用同样的办法分裂了突厥,导致东西突厥对立,对隋朝的威胁大减。 但明朝的情况有些特殊。 细细想来,北元蒙古这一脉是正统的黄金家族。与之相比什么瓦刺,朵颜三卫都是旁系,根本不够看。 也就是说靠权力争斗离间二者十分不靠谱。因为达延汗巴图孟克的政权合法性不存在疑议。 那么似乎只能靠互市这个法宝了。 明成祖朱棣靖难时曾经借兵朵颜三卫,打败了宁王。 夺了侄子建文帝的江山后为了表达对朵颜三卫的谢意赐予其领都督的称号,并允许其族人内迁互市。 但是实际上这一政策并没有很好的得到贯彻执行。 原因很简单,朵颜三卫要内迁放牧,互市的地方离大明心脏太近了。 朵颜三卫领要求互市的地点就是宣府。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大明自然没有真正允准。朵颜三卫现被耍了便开始协助北元蒙古劫掠,袭扰大明边境。 通过不断的抗争,到了明中期朵颜三卫终于被允准在宣府互市。 而鞑靼人也就是北元蒙古却没有这个特权。 茶,盐这些东西都是漠北民族最需要的。 因为没有蔬菜摄入,茶对于他们就很重要。 正所谓可一日无肉,不可一日无茶。 相较而言,达延汗显然更需要互市。 但大明视鞑靼人为大敌是不可能给达延汗互市的,尤其是在宣府这么重要的位置上。 但这正是个机会。 谢慎上书请求朝廷与鞑靼人互市,便是捏准了达延汗的弱点。 若是互市,达延汗肯定希望在宣府。毕竟此地已经有几十年互市经验,离京师近物资也丰富。 但这一块是朵颜三卫的地盘。 一山不容二虎,叫鞑靼人进来必须得朵颜三卫让出去。 这便是不可调和的矛盾了。 用这一二桃杀三士的计谋,不仅可以压制朵颜三卫,还能挫挫达延汗的锐气,实乃一石二鸟也。 想到这,谢慎便不免一阵激动。 要知道在原本历史中,朵颜三卫在这次事件后摇摆于火筛部和达延汗之间,对大明造成了不小的威胁。 如果能用互市这步棋离间巴图孟克和朵颜三卫,一进一出间对大明极有裨益。 ...... ...... 文渊阁。 辅刘健看着一封奏疏,眉头紧锁。 “于乔,你来看看这封奏疏吧。” 良久,辅大学士叹息一声将奏疏递给了一旁的谢迁。 徐溥致仕后,刘健当仁不让的继任辅,而李东阳则进为次辅。谢迁则为第三大学士。 三人在内阁中的地位大概和他们的入阁时间相吻合。 李东阳虽然和谢迁一起入阁,但年纪长些做次辅也是应该的。 刘健没有叫李东阳看而是直接把奏疏递给了谢迁,个中意味十分明确。 因为这封奏疏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谢迁上的,刘健自然而然会让其背后靠山谢迁表意见。 谢迁从辅手中接过奏疏展开来看,起初他还神色如常,但越看眉头越皱。 “希贤兄,这奏疏真是谢谨修上的?” 刘健无奈道:“白纸黑字还能有假?他怎么能这么糊涂呢。” 谢迁冷汗直流啊。 以他和谢慎的私交,刘健该不会以为是自己指使的吧? “希贤兄,恐怕谨修他是一时糊涂。” 刘健冷哼一声道:“他是糊涂,真的是太糊涂了!” 稍顿了顿辅大人继续说道:“这件事关系到大明国运,他难道不知道鞑靼人一直是我大明心腹之患?要求和鞑靼人互市,这不是养虎为患吗!” 作为内阁辅,刘健自然要站在高处看问题。 在他看来,鞑靼人是绝不能怀柔的,不然等到其羽翼丰满反咬一口,就够大明朝廷受得。 谢迁也不好再替谢慎辩解。 在他看来谢慎平日里十分睿智,怎么偏偏在这件事上犯了糊涂。 “宾之你也看看吧。” 刘健见谢迁默然不语,心中暗爽,便又把奏疏递给了次辅李东阳。 李东阳接过奏疏看了半晌,却是抚掌大笑道:“希贤兄,这是大好事啊!” “好事?” 刘健狐疑的看着李东阳,心道这个老狐狸又在搞什么名堂。 “谨修这是二桃杀三士之计啊。” 只一句话,李东阳便让刘健和谢迁恍然大悟。 他二人都饱读经史,对这二桃杀三士的典故自然十分熟悉,原来谢谨修打的是这个主意! “可这,这真的能行吗?” 刘健还是有些怀疑。 虽然这件事出点是好的,可是若是鞑靼人觉其中有诈和朵颜三卫联合怎么办? “当然可行。鞑靼人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更不必说和朵颜三卫了。” “也就是说,这次是解决漠北大患的绝佳机会!” 刘健攥紧了拳头,这事若能成他就将名垂青史,万古流芳了! ...... ...... 第三百七十一章 刘健的心思 互市,互市! 刘健攥紧了拳头,眼中射出了两道精光。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虽然觉得谢慎很妖孽,但刘健不得不承认就是这样一个妖孽无数次提出了改变大明国运的建议。 从最初的海涂种棉,到请开海禁,再到现在的设互市。 谢慎的每一封奏疏都能写到关键的点上。 “于乔,老夫要把这封奏疏亲自递送到陛下面前!” 按照正常的流程,内阁大学士针对奏疏作了票拟后会送到司礼监由司礼监太监进行批红。 这样一来奏疏的批阅流程就完成了。 但是有些特别重要的奏疏如军情奏报,或者灾情奏报是要亲自呈递给天子御览的。 在刘健看来,谢慎进的这封奏疏就十分重要,由他这个内阁辅亲自呈递到天子面前十分合适。 从文渊阁到乾清宫要穿过整个外朝。 不过刘健享受了在内宫之中乘坐肩舆的特权,并不需要走路。 刘阁老出了文渊阁便坐上肩舆,由内监抬着往乾清宫而去。 及到宫殿前,刘阁老将奏疏塞到袖中,施施然走下肩舆,阔步来到丹陛旁。 自有轮值太监前去禀报,不久就折返回来把刘阁老请了进去。 刘健踌躇满志,在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的注视下来到东暖阁。 绕过屏风,他却是愣在当场。 谢慎谢谨修竟然就在他的面前! “陛下......” “元辅莫要惊讶,是朕召谢卿入宫的。” 刘健一时哑口无言。 难道那封奏疏谢慎写了两份,一份送到了内阁走正规流程,一份则托内监呈递给了天子? “太子近日学问精进了不少,朕念是谢卿的功劳,便把他召进宫中闻询。” 原来如此! 刘健长松了一口气。 看来是他多心了。 “陛下,臣这里有一份谢御史上的奏疏。因为兹事重大,故而臣不敢耽搁当即呈递至御前。” 刘健拿捏了一番措辞,恭敬道。 “哦?” 弘治皇帝显然有些好奇是什么奏疏让刘阁老如此紧张,便示意侍候在旁的王太监前去接过了奏疏。 缓缓展开奏疏,弘治皇帝眉头渐渐蹙起。 “谢卿,这请开互市的奏疏是什么意思?” 大明王朝是驱除了鞑虏建国,一直把北元蒙古视为心腹大患。 弘治皇帝从小受到的教育也是蒙古人都是一群野蛮人,对付他们绝对不能有任何的仁慈之心,因为这些人根本不值得同情。同情他们换来的只会是子民与帝国的苦难。 恰巧谢慎也在宫中,弘治皇帝便没有问辅大学士刘健而是直接问谢慎了。 “回禀陛下。” 谢慎冲弘治皇帝深施一礼,恭敬答道:“陛下,臣此策是以鞑虏抑鞑虏。” 弘治皇帝凝神道:“继续说来。” “陛下,朵颜三卫虽然隶属于大明,但这只是名义上的,实际上大明对朵颜三卫的控制十分弱。归根到底是因为朵颜三卫也是鞑虏,与鞑靼人同根同源。臣听过一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刻意将最后一句咬得很重,弘治皇帝不由得点了点头。 “谢卿说的不错,不过怎么以鞑虏抑鞑虏呢?” 谢慎心道终于等到机会了,当着天子面阐述想法可比通过奏疏这种东西靠谱多了。 毕竟他现在只是外臣,奏疏必须经过内阁处理才能递送到天子那里。 在这个过程中,天知道会不会被人摆一道。 “陛下,鞑虏所图的无非草场、互市两项。草场是他们放牧的场所,这个全看武力。至于互市,则得看陛下愿不愿意。可适合互市的地方就那么几处,两方必会因为争夺产生嫌隙。” 话说到这里,弘治皇帝已经明白了,谢慎是想在互市这项特权上做文章。 原本只有朵颜三卫能够在宣府一代互市。而如果将这一权力分给伯延汗,势必会引起二者相争。 而大明朝廷则可以坐收渔利。 “可是万一被识破了呢。” 毕竟鞑靼人心思狡诈,万一看出了真实用意,反倒和朵颜三卫走到一起了呢? “陛下,不管是鞑靼人还是朵颜三卫都是肘腋之患,继续这么混将下去,只会让他们尾大不掉啊!请陛下明鉴!” 谢慎几乎声泪俱下的说道。 因为京师地位位置的特殊性,鞑靼人和朵颜三卫的威胁实在太大。即便安抚他们又能安抚几年?鞑虏之所以接受安抚是因为还没有羽翼丰满。 真等到他们羽翼丰满,蓄足力量便是和大明决战之日啊。 “元辅怎么看?” 弘治皇帝自然而然的将问题抛给了刘健,而刘阁老则拱手答道:“老臣赞同谢御史的观点。” 这着实有些出乎谢慎的意料。 在他印象中刘健不是前辅徐溥的铁杆支持者吗。 徐溥致仕,导致刘健被一众言官痛骂,刘健不是应该把锅扣在谢慎身上吗,怎么在互市这件事反倒站在了谢慎一边? 不管怎样,刘健的表态对天子的意志还是产生了很大影响。弘治皇帝点了点头道:“这件事容朕再想想。元辅和谢卿先退下吧。” “老臣告退。” “臣告退。” 二人纷纷拱手告退。 方一出乾清宫,刘健便幽幽说道:“谢御史这一手二桃杀三士的法子真是妙啊。” “多谢阁老夸奖。” 虽然不知道刘健究竟是怎么想的,但伸手不打笑脸人。 既然刘健在这件事上帮了谢慎,谢慎也没有理由不向刘健表达一番感谢。 “若真能如谢御史所言分化鞑虏,那可是立下了不世功勋。” 刘健顿了顿道:“凭借此功劳,谢御史入主六部未必没有可能。” 咳咳,这算什么? 算是向他主动示好?还是在暗示谢慎只要投靠于他就可以被保送进六部担任堂官? 其实相比较于六部正官,谢慎更想做的是礼部右侍郎,因为这个职位就是为了入阁准备的。而一般的六部堂官,因为制衡的考虑几乎没有可能入阁。 外朝虽好,但比起内阁还是差了些。两相比较,谢慎还是更想入阁啊。 ...... ...... 第三百七十二章 锦衣卫办案 “阁老抬爱了。只是下官资历尚浅,不敢奢求。” 谢慎一句话就把刘健顶了回去,让辅大人好不尴尬。 望着远去的那个年轻人,刘健有些恍惚。 他在谢慎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那么的轻狂,那么的不羁,那么的有血有肉。 恍惚间他只觉得仿佛这几十年的宦海沉浮都是错的。 从宫中出来后谢慎便径直回府。 一到家中,芊芊便抱着旭儿迎了出来。 “老爷今天怎么回来如此早?” 谢慎笑着答道:“入宫面圣回来,便没心思再去都察院坐班了。” 芊芊奇道:“老爷今天怎么想起去面圣了。” “是陛下召见啊。” 谢慎无意多提,迈开方步便往院里走。 芊芊抱着孩子在后面跟着,边走边道:“兄长晚上会请几位兵部的好友来府里,夫君可得见上一见。” 提起这个便宜大舅哥谢慎便觉得头大。 好不容易给他搞到个留京任职的机会,恁的那么不珍惜。 人还没认全,就跟同僚称兄道弟,认了一堆的狐朋狗友。 这也就算了,还把这些同僚往谢慎府上拉,生怕不知道外察中是谢慎这个弟妹使了气力吗? 早知道就该狠下心来叫吏部的人把大舅哥打外放出去,这样还落一个耳根清净。 “晚些时候我得出去一趟,便不陪着了。你好生招待着便是。” 芊芊也知道此事是自己兄长的不是,便不再强求。 “夫君放心,我有分寸的。” ...... ...... 日落月升,繁星点点。 入夜的京师喧闹不已。 大明并不实行宵禁,故而入夜后街市上极为热闹。 距离东华门不远的谢宅外三个身着华服的年轻人结伴而行。在他们身侧侍候着几名随从护卫。 “谨修,怎么大半夜不在府中陪弟妹,和我们几个来喝酒了。” 王守文打趣的说道。 “子文兄别提了,还不是我那个大舅哥闹得。他带了一帮兵部的同僚要到我府中喝酒,我若不出来还不得被他们烦的吐血。” 王守文吐了吐舌头道:“这个没法子,谁叫你娶了人家妹妹。” 谢丕则笑道:“谨修兄做的没错。避一避就好,至少让你妻兄明白态度。” 三人结伴走进一家临街的酒楼,上了二楼寻了一临街雅间坐下。 随便点了些酒菜,王守文叹声道:“谨修兄可听说陛下身体最近有些微恙。” 谢慎微微一愣道:“子文兄听谁说的,今日面圣我才见过陛下,不似有恙在身啊。” 王守文尴尬道:“那就奇怪了。如今六部都传开了,说陛下因为信任方士,服用丹药延寿导致常常咳而不止。” 谢慎猛然想起似乎确实有这么回事。 历代帝王都喜服用丹药,在大明要论服用丹药最多的帝王莫过于嘉靖皇帝了。 但并不是说其他皇帝就不服丹药。 便拿弘治皇帝来说,这位执政前半段励精图治,简直就是尧舜一样的明君。 可后半段就有些糟糕了,不仅信任李广这样的权阉,还宠幸方士滥服丹药导致身体被掏空。 可以说弘治皇帝年纪轻轻就驾崩和服用丹药很有关系。 毕竟他就有张皇后一个妻子,要说是因为好女色而死实在没道理。 但丹药一说就合理的多了。毕竟丹药里面都是重金属啊。 别人躲都躲不及,天子倒好拼了命的吃,不死才有鬼了呢。 不过弘治皇帝吃丹药的数量和频率肯定赶不上之后的嘉靖。但即便如此,他的身体已经要扛不住了。 按照原本的历史弘治皇帝还有六年的阳寿,谢慎却不知这位中兴之主在这个时空究竟能活多久。 谢丕叹声道:“陛下的私事岂是我等做臣子的该擅加评论的。子文兄还是不要再提了吧。” 王守文吐了吐舌头道:“我不过随口说说。” “听说子文兄要娶崔氏之女?” 谢慎有意把话题引开,笑着打趣道。 王守文闻听此言果然面色一红道:“不过是我家老爷子作得主罢了。娶谁不是娶,崔氏也好何氏也罢。只要不让我娶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婆子就行。” 谢丕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子文兄你的要求还真是不高啊。七老八十的老婆子,恐怕你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几个吧。” “那崔氏嫡女长的可是貌若天仙,子文兄有福了。” 谢慎却是不打算轻易放过王守文,继续说道。 “什么貌若天仙,不过是世人以讹传讹罢了。真要那么漂亮,哪轮得到我。” 王守文这句话多少还是有些道理的。 要知道论品级他不过是个六品主事,在权贵大员多如牛毛的京师实在不算什么。而他的老爹王华也不是部院大员,故而若论门第王家实在不是选。 “也许是子文兄的才华打动了崔家家主。” 谢慎笑着解释道:“才华这个东西看着缥缈,却最是有用。有了才华,还愁富贵荣华吗。” “谨修,你少拿我打趣了。说真的我真不想那么早成婚。” “为何?” 王守文比谢慎还大一岁,今年已经二十。 二十岁这个年龄在大明绝对算大了,再不成婚估计王老爷子就得动家法了。 “看看谨修你不就知道了。” 王守文叹息一声道:“整日一点自由都没有,从都察院坐班结束就得回家,陪妻陪妾陪儿子,哪里还有什么乐趣。” 噗! 这个王守文玩心还真是重。 “也不全是子文兄想的那样。今日我不便和你一起吃酒呢吗?” 王守文辩解道:“那是因为你在躲大舅哥。” “不说旁的了,成婚之日子文兄可得叫我去作伴郎。” 谢慎淡淡道。 “放心好了,少不了你小子一顿喜酒。” 王守文却是郁闷道。 三人正自闲聊,突然一伙身材健硕的汉子冲了进来,抓起一个酒客便往外拽。 谢慎本能的皱眉问道:“你们是何人。” “锦衣卫办案,休得聒噪!” 锦衣卫? 锦衣卫怎么会突然出现? “敢问那位兄台犯了什么,竟然劳烦锦衣卫大驾。” “你耳朵聋了吗,爷爷我叫你闲事少管!” ...... ...... 第三百七十三章 坑死妹夫的大舅哥 那锦衣卫番子冷哼一声道:“莫非你也是这人的同党?” 谢慎哪里受过这等侮辱,当即拍案而起道:“尔等不过是为虎作伥之辈,安敢如此放肆。” “呵,你是个什么东西。” 那锦衣卫番子当即抽出绣春刀,上前一步喝问道:“阻止锦衣卫执行公务你可知是何罪?” “你以为本官是被吓唬大的吗,别说是你一个小小番子,便是你们牟斌牟指挥使也不会跟本官这么说话!” 官? 眼前这小子竟然是官? 那番子微微一愣,但旋即就冷笑道:“是官又如何。某家在执行公务,你横行阻拦是何居心。” “你们抓的是什么人?” 王守文也凑过身来问道。 “怎么又一个不怕死的?” “你!” 王守文喝问道:“叫你们总旗来说话。” “呵呵,就你也配见我们总旗!” 话刚说完,谢慎身旁的鲁种田便一拳狠狠向那锦衣卫右脸砸去。 “哎呦!” 那番子吃痛之下高喊了出来。 几颗牙齿生生被打掉,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你们,你们竟然敢动手!” 他难以置信的盯着鲁种田,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平日里都是锦衣卫横行,哪有被人欺压殴打的道理。 “爷爷见不得你嘴脏,替你洗一洗。” 鲁种田揉了揉拳头,沉声道。 “我,我们走!” 那番子心中起了怯意,遂抽身跑了。 谢慎冲那浑身颤抖的中年男子道:“他们为何要捉你?” “说......说来话长。” 谢慎笑道:“那就慢慢说。” 中年男子定了定神,长吸了一口气道:“在下姓许,单名一个亘,是兵部武选司的一名吏员。昨日新到任的主事大人说要宴请同僚下属吃酒,其实就是暗示要送礼。可怜我许亘靠着微薄俸禄勉强糊口,哪里有钱去给主事大人买礼物,便没有答应去赴宴。谁知主事大人竟然威胁会叫锦衣卫来拿我。我当时不以为意,谁曾想今天竟然真的碰上了这帮瘟神。” 兵部武选司主事?那不就是自己便宜大舅哥徐伦吗? 谢慎这下懵了。 徐伦要求下属送礼?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谢慎定了定神,又叫许亘把详细的经过诉说了一遍。 这下他已经可以确定确实是大舅哥徐伦在索贿了。 至于那些锦衣卫也不是什么高级统领,只是一些最底层的番子,应该是被徐伦使了些银钱来威吓许亘的。 要知道锦衣卫虽然给人的印象是高大上的机构,办的都是皇命钦案。 但实际上锦衣卫内部也分很多等级。 最底层的锦衣卫也得靠勒索百姓赚取外快养家糊口。 如果有金主肯出钱叫他们当打手或者撑撑面子,他们是不会拒绝的。 以徐伦的身份地位人脉关系是不可能认识锦衣卫高层的。故而徐伦花钱雇佣锦衣卫番子教训不识趣的许亘,可能性很高。 谢慎看许亘三十来岁,却穿着一身浆洗白的布袍,应该家里十分拮据。这样的小吏怎么可能拿出钱购置礼物送给徐伦。 自己那大舅哥也太胡闹了! “放心好了,这件事我会帮你处理。” “多谢恩公。” 许亘连忙拱手致谢:“今日若不是恩公仗义出手,某可能就要被那些豺狼带走了。” “你不必谢我。” 谢慎推了推手道:“回家去吧。” ...... ...... 夜,微风阵阵拂过梢。 芊芊指挥着府中下人整理着残羹冷炙。 一场酒宴刚刚结束,大哥徐伦和一众同僚刚刚吃饱喝足扬长而去,却留下她独自收拾院子。 唉,即便是这样大哥还是不满意啊。 大概是因为夫君刻意避开了他。可人言可畏,这种时候夫君怎么能参加这酒宴呢。 正自感叹间,谢慎却是回府了。 鲁种田走在前面为谢慎打着灯笼,谢慎则是一路阔步前行。 来到院中,见往来忙碌的仆从在整理餐具他不由得蹙起眉来:“我那大舅哥刚刚走?” 芊芊点了点头道:“刚走不久。” 谢慎无奈的摇了摇头道:“他真是糊涂啊。” “怎么了?” 芊芊对夫君是无条件信任的,看夫君的脸色一定是有大事生。 “你兄长唆使锦衣卫的番子勒索下属。” “啊!” 芊芊直是一惊:“不会吧,我看大兄方才和同僚相谈甚欢。” “怎么可能有假。赴宴的都是贿赂过你兄长的,今日为夫去酒楼吃酒亲眼看见一个兵部武选司的吏员被锦衣卫呵斥,一问才知道此中缘故。” 芊芊当即色变:“这可该如何是好?” 谢慎摇了摇头道:“本以为把他留在京师是帮他,谁曾想却让他迷失了自己。这件事我帮不了他。” 芊芊急道:“那怎么办,大兄好不容易才留在京师,不能遭贬啊。” 谢慎叹道:“如果仅仅是贬谪那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怕就怕......” “怕什么?” 芊芊追问道。 “怕就怕这件事闹大了,会有人拿锦衣卫的身份作文章。” 锦衣卫是天子亲军,原则上只听命于天子。 虽然锦衣卫实际上是由锦衣卫指挥使和东厂提督统领,但那只是代理人,其权力也是天子赋予的。 他那便宜大舅哥竟然用银子买通锦衣卫作那勒索威逼之事,简直就是往天子脸上抹黑啊。 平白受了委屈背了黑锅,天子会怎么想?恐怕杀了徐伦的心都有了。 “夫君,你可一定要救救大兄啊。” 谢慎摇头道:“我得大义灭亲。不然肯定有人会往我和谢阁老身上泼脏水的。” 徐溥虽然致仕,但他引起的政坛波动却并没有结束。 刘健继承了其政治衣钵,一直对李东阳谢迁不是很满意。 而谢慎则被视为谢迁一党。 那刘健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个把柄如何肯错过,恐怕将会授意御史往死里弹劾谢慎吧。 在这种时候苦肉计是没用的,唯有断臂求生,大义灭亲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谢慎对徐伦这个大舅哥已经不薄了,但他自己作死那就休怪谢慎无情了。 ...... ...... 第三百七十四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说来也是有意思,大明历史上那些有名的臣子大多有不少极品亲戚。 这些名臣大多一世英名,却毁在这些拖后腿的亲戚身上。 细细想来十分有意思。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这些名臣或者入阁或者成为部院大员,再不济也是总督巡抚这样的方面大员,封疆大吏。 有这样的靠山,亲戚想不膨胀都难。 名臣对自己可以严格要求,但却不能约束这些亲戚,最终被牵连弹劾失掉权柄。 纵观大明历史,这样的例子屡见不鲜。 现在谢慎就面临相似的情况。 唯一的区别就是谢慎现在还不是什么权臣。 仕途一番风顺,处于事业上升期却遇到这样一竿子事,实在是恼人。 遇到这种事情,要做的就是快刀斩乱麻,绝对不能有丝毫的犹豫。 谢慎当即回到书房,提笔研墨开始写一封奏疏。 这奏疏自然是检举大舅哥索贿的。 妈的,在地方收常例,火耗收惯了,竟然来到京师还改不了这个臭毛病。 京师是什么地方?那是天子脚下。 无数双眼睛盯着你,你不犯错尚且会惹得一身骚,更不必说主动露出把柄给人抓了。 最可笑的是,这个大舅哥竟然“动用”锦衣卫,真是嫌死的不够快。 好在谢慎现的早可以尽早做出反应。若是等到这件事被人捅了出去闹得满城风雨再想大义灭亲就晚了。 当然,奏疏怎么写也很有讲究。 毕竟这个徐伦是谢慎的大舅哥,既不能写的太绝情,也不能有丝毫的包庇。分寸的拿捏十分关键。 这可比什么请开海禁的奏疏难写多了。 谢慎反复推敲措辞,好不容易写出一封来读来却不满意。 只得从头写来,这么反复折腾了三四次才终于写出一封令谢慎满意的奏疏。 大义灭亲一定要出其不意,在都察院的这帮言官还没闻到味道之前就出手,占据道德制高点。 都说儿子坑爹,这次却是大舅哥坑妹夫,谢慎直是欲哭无泪。 他心道大舅哥啊大舅哥,这可不能怪我,都是你自己作的。 ...... ...... 翌日一早,谢慎在去都察院坐班前,就派人将奏疏送到了左顺门。 按照他的估计,内阁大学士会在坐班时优先处理左顺门递送的奏疏。而通政使司递送的奏疏则会放在稍后来处理。 这并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只能说左顺门离内阁诸位大学士办公的地点文渊阁实在太近了。 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 如果内阁大学士舍近求远才是有鬼了。 当然,这封奏疏呈递上后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谢慎就不知道了,也许天子会震怒,直接将徐伦革职查办。 也许天子会看在徐贯的面子上,只对徐伦做罢官的处理。 刘健一派会不会就此借题挥?谢迁和李东阳会不会力挺他? 这些谢慎都不知道。 因为他是主动的那一方,他要做好他能做的。至于旁的事情,他控制不了。 谢慎继续如常去都察院坐班,正自喝茶却听得公署外几个同僚在闲聊。 “听说了吗,马尚书带着一众臣子去左顺门哭谏了。” “还不是为了与鞑靼人互市的事情。鞑靼人那可是狼子野心啊,跟他们互市,那不是找死吗。” “谁说不是呢,陛下也不知道怎么就被那个谢御史蛊惑了。” 他们显然没有注意到谢慎就在公署内,将他们的谈话全部听在耳中。 不过谢慎现在没有心情去和他们呈口舌之快。 毕竟一般人是理解不了谢慎的用意的。制裁喷子的最好办法,就是置之不理。 而御史显然就是大明最可怕的喷子,喷起人来丝毫不讲道理,直能把你喷的怀疑人生。 让谢慎感到忧心的是,马文升马黑脸带着一众腐儒去左顺门哭谏了。 要说这左顺门也是够惨的,有一个传统保留节目就是哭谏。 大臣但凡对天子的言行感到不满了就可以组团去左顺门哭谏。 这可是真的哭谏啊,声泪俱下,如丧考妣。 赶上脾气暴躁的皇帝,也会来一场保留节目,那就是廷杖。 有时还会一百多人集体被廷杖,那场面倒也是壮观。 不过本朝天子似乎没有廷杖大臣的习惯。故而向天子谏言是一个收益回报率极高的事情,可谓稳赚不赔。 不但可以刷出一手好声望,还不用担心被打屁股。 马文升的人品是没有任何的问题的,但他有时太过死板,太过因循守旧。 这件事谢慎就是怕马文升阻挠才直接上书天子,想不到还是被这厮揪住不放。 哎,该来的还是要来啊。 现在谢慎面临一个难题。 要不要去左顺门。 在马文升等人眼中,谢慎肯定是蒙蔽君上的佞臣。 谢慎这个时候到左顺门,恐怕会被一众文官攻讦。一人一口吐沫,都能将谢慎淹死了。 可如果不去,误会只会继续加深。 天子毕竟是天子,不可能去一一向臣子解释。再说了这件事也不宜大范围的公开,不然若是传到了鞑靼人那里,这个二桃杀三士的计谋就没用了。 难啊,在大明朝想做成一件事真是难。 现在最理想的情况是,内阁辅刘健站出来把马尚书等人劝回去。 这种事情天子不宜出面,最适合的就是内阁辅了。 可惜刘健不是那种心胸宽广的人。 他确实希望通过互市这件事留名青史,但面对质疑却不会第一个出来。 说白了这种人是标准的政客嘴脸,双重标准。 只要有利可图,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而如果事情对他没有利,叫他摇旗呐喊都跟杀了他一般。 当然,不得不承认这种政客最能在官场混的风生水起。 反倒是那些有操守有底线的容易埋没在厮杀的官场中。 群臣这么一番哭谏,谢慎上的大义灭亲奏疏很可能就泥牛入海了。 众人注意力都集中在互市一事上,有谁会去关心一个小小六品兵部武选司主事是否索贿。 哎,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 ...... 第三百七十五章 左顺门哭谏 左顺门哭谏事件不仅让谢慎烦恼,更让内阁首辅刘健忧心。 虽然他知道互市的真实用意,但却是不便向群臣解释的。 有的事情就是这样,知道的人多了就容易出岔子。 内阁首辅在文渊阁中来回踱步,额角渗出了不少汗水。 以他对天子的了解,这件事天子是不会出面的。最终棘手的难题还得要他这个大学士解决。 如果是旁人带头哭谏还好办,偏偏这次带头哭谏的是兵部尚书马文升,是个软硬不吃的大黑脸。 这便有些难办了。 刘健虽然善言辞,却并没有自信一定能劝的马文升回心转意。 如果他劝说一番马文升却不给面子,他这个首辅的脸往哪放? 唉,真是难呐。 “于乔,不如你出面去劝劝负图吧。” 谢迁正自喝茶,听到这句话差点没呛死。 他心中暗骂刘健无耻,自己做缩头乌龟却拉别人出去补缸。 但他嘴上却笑道:“希贤兄,负图兄哪是我能劝得动的。” 刘健却推了推手道:“于乔能言善辩,由你去劝负图是最合适不过了。若是连于乔都不能胜任,恐怕大明朝廷也找不到第二个人了。” 他说的半真半假。真的是谢迁确实擅长和人争辩,假的是刘健是想把火炭丢给谢迁。 要知道谢迁在开海禁一事上和徐溥、刘健意见相左,力挺谢慎。 这导致徐溥的致仕。虽然刘健是此事的直接受益者,但仍不免对谢迁心存忌惮。 这种情况下用劝说哭谏群臣的方式对谢迁恶心一番,自然是刘健愿意看到的。 谢迁虽然心中十分不愿,但也没有别的办法。 谁叫刘健这厮是首辅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在这内阁之中,还没有人能跟刘健相抗衡。 “那我便去试一试。” 谢迁声音里满是无奈,以他对马文升的了解,这位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 也罢,去做做样子给首辅看吧。 从文渊阁到左顺门极近,谢迁踱步而去,没多久就看见跪在左顺门外哭谏的群臣。 他没有细数,但初步估计哭谏的群臣也有近百人。 这么多人跪在左顺门外一齐鬼哭狼嚎,场面还真是浩大。 为首哭的最厉害的便是兵马尚书马文升了。 这位不仅泪如泉涌,嚎哭声更是振彻宫禁,辨识度极高。 谢迁硬着头皮走了过去,要扶起马文升。 “负图兄,你这是何必呢。互市的事情陛下已经下了旨意,你在这哭谏也改变不了啊。” 马文升比谢迁整整大二十三岁,资历什么的可以说完爆。 但现在的情况是谢迁入阁做了第三大学士,而他马文升却只能任个兵部尚书。 虽然看起来相差不大,但前景却完全不同。 群辅,次辅可进为首辅,那就相当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可六部堂官却最多是平调,想要入阁十分困难。 马文升最看不惯的就是谢迁做了几天词臣便扶摇直上一路入阁,现在更是对谢迁的态度嗤之以鼻。 “哼,陛下被奸人所蛊惑,老夫自当谏言。怎么谢阁老自己不敢出头,也不叫老夫出头吗?” 谢迁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暗道晦气。 但他却不得不陪着笑脸道:“负图兄说的哪里话,这件事陛下已经和内阁商议过了,也并不是全无道理。” 他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马文升登时炸了。 “原来内阁早就知情。既然知情为何不劝阻陛下。谢谨修糊涂,几位阁老也要跟着糊涂吗?” 谢迁面色登时难看了起来。 他一口一个负图兄叫着,可马文升并不领情,只以谢阁老作回应。 恐怕这还算客气了。 “内阁有内阁的考量,其中有不便于向外朝说的。” 马文升冷哼一声道:“有什么不便说的?这件事明摆着是谢谨修那小子服了软,几位阁老也跟着膝盖骨打弯?” 谢迁暗骂这马黑脸真是油盐不进的老匹夫,怎么就让这么一个人当了兵部尚书呢? “老夫执掌兵部,对威胁我大明边防的事自然不能置之不理。既然朝中有尸位素餐之辈,那就让老夫来管吧!” 这番话马文升说的慷慨激昂,谢迁却是大恼。 什么叫朝中有尸位素餐之辈,这不就是点名在骂内阁阁臣吗。 谢迁心中十分委屈。 此计若成,可保大明边防百年无忧,怎么就被说成威胁边防了呢。 但他又不能说,因为这件事若传开了难免会被鞑靼人知道,那这一计就废了。 见谢迁面露怒色又无可辩驳,马尚书更是得意道:“谢阁老,不妨回禀陛下,老臣便是只剩下一口气,也要为大明摇旗呐喊!” 无耻之徒!真是个无耻之徒! 谢迁再也忍不了,直接拂袖而去。 马文升冷冷注视着谢迁,似一个胜利者挺直了腰杆。 ...... ...... “陛下,老臣无能,劝阻不了哭谏的百官啊。” 谢迁并未返回文渊阁,而是直接去了文华殿。 此时天子正在督导太子读书,见谢迁进来了便挥手示意王岳给谢迁赐座。 “先生,马卿家他们还没走吗?” 天子显然也听说了百官在左顺门哭谏的事情,忧心忡忡的问道。 谢迁点了点头道:“回禀陛下,老臣无能劝阻不了马尚书,请陛下降罪。” 弘治皇帝连连摆手道:“先生为国尽忠,何罪之有。” 这便是谢迁的高明之处了。 虽然他不愿意去劝说马文升,但刘健把火炭丢给了他,他总不能直接扔掉。 去左顺门溜达了一圈,再跑到文华殿向天子陈情。这样不但显得他谢迁赤胆忠心,一心为君父着想,还可以反衬出首辅大学士刘健的无能。 一进一出间谢迁获得隐性收益许多。 “陛下,互市一事乃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若真能引起朵颜三卫和鞑靼人争斗,朝廷只需坐山观虎斗即可。但马尚书这么一闹,臣担心舆情沸腾啊。” “朕又何尝不知。” 弘治皇帝放下手中书卷,幽幽叹道。 ...... ...... 第三百七十六章 谷大用报信 “可是个中缘由不能对众卿家说啊。” 弘治皇帝虽然富有四海,但却不能事事都按照自己的意思来。 譬如互市这事,他心里虽然明白但却不能说出来。还得被一众臣子指着鼻子骂,其中苦闷外人是不知道的。 谢迁叹声道:“其实臣也明白,这大概是谨修升迁太快,遭人嫉恨了吧。” 弘治皇帝眼眸微微一动:“先生的意思是?” 谢迁本不想说这话,可事态紧急由不得他了。 “大明朝立国以来便没有十九岁的四品官啊。” 弘治皇帝恍然大悟。 是啊,谢慎的升迁速度实在太快了。 十九岁便是都察院佥都御史,这是要三十岁做首辅吗? 弘治皇帝又看了一眼谢迁,仿佛明白了他的深意。 谢迁同样也升迁很快,故而常遭到诟病,谢慎这是沿着谢迁的老路在走啊。 朝廷是一个讲究轮资排位的地方。不管是外朝还是内阁皆是如此。 谢慎虽然屡屡献策立下奇功,又有外放知府的经历但毕竟还是太年轻了。 这么年轻就做到了都察院三把手的位子,确实容易惹人嫉恨。 毕竟有许多四五十岁的官员还在为一个四品官而奋斗,谢慎却已经身着绯袍。其中差距刺激着这些官员联合起来找谢慎的麻烦。 换句话说这次弘治皇帝下旨和鞑靼人互市本身不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响。但因为这个奏疏是谢慎上的,情况就大为不同。 “先生觉得,这件事是不是马卿家鼓动的?” 谢慎虽然对马文升羞辱与他十分记恨,却叹道:“马大人不是这样的人。” 马文升虽然黑脸了一些,但要说嫉恨一个十九岁的年轻人还不至于。 谢迁有一说一,并没有刻意往马尚书脸上抹黑。 “朕也觉得是。看来马卿家是被人利用了啊。” 弘治皇帝重瞳亲照,看朝廷这池水看的透彻。 在他看来左顺门哭谏这件事确实是因马文升而起,但马尚书的本意肯定不是和谢慎过不去。 但有心人却利用了这点,借马文升的大旗向内阁施压。 “这件事,压下来吧。” 弘治皇帝摇了摇头道:“他们愿意跪就让他们继续跪着吧。等到跪累了,他们自然就会散去了。” 谢迁等的就是这句话。这样一来便不是他谢迁不去管,而是天子不让管。便是刘健那个老匹夫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政治的艺术便是如此。 ...... ...... “谢御史,跪在左顺门前哭谏的大臣有不少都晕过去了。” 谷大用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急切道。 他从左顺门出来时见哭谏官员齐刷刷的晕倒一片,直是骇了一跳。 这么多人要是出点什么事,还不得引起轩然大波。 可皇爷又没有劝说的意思,谷大用也不好多说什么。 他第一时间出宫就是为了给谢慎报信,希望谢慎能有对策,再不济也得早做准备以免手忙脚乱。 他先是去了都察院,发现谢慎并不在,这便又折而去了谢府。 原来谢慎告了病假,早早回府歇息了。 谢慎微微笑道:“多谢谷公公提醒,不过他们昏过去和本官有何关系?” “哎呦喂,我的谢大人啊。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的?” 谷大用急得直拍大腿。 “请与鞑靼人互市的奏疏是不是你上的?如今群臣哭谏,陛下还不得给他们一个交待?” 言外之意就是天子会拿谢慎做挡箭牌。 谢慎却是笑道:“谷公公多虑了,陛下不会管这事的。” “啊?” 谷大用惊的目瞪口呆。 连他这个内监都不敢说知道天子是怎么想的,谢慎一个外臣怎么会如此肯定。 “因为陛下知道这个计策可保大明宣大防线百年无忧。” 谢慎斩钉截铁的说道。 谷大用是侍奉太子的,不是弘治皇帝身边的人,自然不可能知道天子和谢慎,刘健的对答。 便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也未必就能知晓。 “若是这般那谢大人确实不必过于忧心了。” 谷大用面色稍缓,淡淡道。 “这么说来谢大人早有准备,倒是咱家多虑了。” 谢慎心道谷大用肯第一时间来向他通风报信看来真的是把他当做朋友,以后确实可以好好合作。 “谷公公,谢某以为这些人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弹劾谢某的奏疏肯定会越来越多。” 哭谏闹不出名堂,这些文官却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们肯定会给谢慎炮制出许多罪名,再上奏向天子施压。 “这些贼子,个个当诛!” 对这些自命清高,沽名钓誉的老匹夫,谷大用自然恨得牙痒,现在这些老匹夫又把矛头对准谢慎,更是让谷大用忍无可忍。 “谷公公不用担心,他们伤不到我。谢某坚信一句话,‘天道好轮回’。即便谢某不去收他们,也有老天爷去收。” 谷大用被逗乐了,笑着道:“咱家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不过确实很有道理。” 见谢慎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谷大用稍稍放下心来。 这次换成谢慎忧心了。 “最近谷公公还是不要多往谢某府中来了。毕竟内廷外朝有别,谢某担心会被有心人揪住不放。” 谢慎的担心不无道理。 此刻是非常时期,还是小心一点好。 “谢大人放心好了。咱家来见你绝不会让人看见。再说了,谢大人可还兼着右庶子呢,咱家又是侍奉小皇爷的,即便见了谢大人也没有什么。”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还是少节外生枝的好。” “嗯。咱家此来也给谢大人带句话,小皇爷希望殿下能多去文华殿走动走动。” “多谢谷公公提点。” 谢慎心中一暖,和声道。 看来小太子还是对他有感情的啊。 谢慎这么长时间的努力没有白费。只要赢得了太子的青睐,便是值得的。 弘治皇帝总共也就是五六年的阳寿,这天下终归还是正德的。 谢慎现在开始铺路,时机最是合适。 “小皇爷对谢大人那可真是另眼相看啊,咱家还从没见过哪个臣子能享如此大恩。” ...... ...... 第三百七十七章 局势多变 谷大用的态度很明确,这已经不仅仅是暗示了,简直就是抱着谢慎的大腿说,谢大人啊太子殿下很看好你,你可得对他尽心尽力啊。 谢慎的政治天赋并不差,加上在朝中历练了几年,对于人心更是看的通透。 谷大用被派去侍奉东宫,自然是尽心竭力的,但他肯定觉得有些事情使不上气力,仿佛什么东西禁锢着他。 渐渐的他现禁锢着他的东西叫身份。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身份。 诸如天子,太子,辅大学士,乡绅,恶痞,歌姬...... 而他谷大用的身份是宦官。 宦官不能做很多事情,做了就是奸佞魅君。 这些事情只能文官来做,虽然谷大用不知道为什么,但既然世间的规则如此,唯有遵从。 这个时候他便想起了对他态度极为友善的谢慎谢御史。 文官们都是一群老匹夫,看见宦官就跟看到了瘟神一般。唯有这个谢御史能够真心实意的与他交往。 这让谷大用很感动。虽然谷大用没有什么道德准绳,但也懂得士为知己者死。 谢慎真心待他,他自然会投桃报李。 “谢大人,咱家把话都带到了。便不打搅你了。” 谷大用也知道对谢慎来说这是多事之秋,低调一些总是好的。 “谷公公所言,谢某谨记在心,还请放心。” 谢慎拱了拱手,沉声道。 ...... ...... 哭谏是个技术活,尤其是要组织近百人一起哭。 不仅节奏是个问题,还要会分配体力。 比如在内阁大学士和司礼监掌印太监来劝阻时一定要使出吃奶的劲。仿佛不如此,就无法表达自己的赤胆忠心。 当然,旁的时候还是要省一些气力的,不然都是一群五六十的老头子,还不哭晕了过去。 马尚书显然有些耿直,他竟然真的哭晕了过去。 当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叫小太监把马尚书抬到文华殿偏殿时,这位当朝兵部尚书仍然不省人事。 天子从太医院招来了御医为马尚书看诊,御医们使出浑身解数才将马尚书弄醒。 马尚书醒来的第一件事竟然是继续哭,这可叫弘治皇帝头大如斗。 对这样的功勋老臣除了好言相劝还能怎么办? 可是劝归劝,弘治皇帝还是有底线的,这次与鞑靼人互市是无论如何要进行的,即便马尚书再哭晕一次,也无法改变。 最终,左顺门哭谏的群臣只能意气而来,败兴而归。 弘治帝并没有用什么过激的举动就将危机轻松化解。 归结成一句话就是拖字诀。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面对天子的冷处理,群臣只能选择接受。 从圣旨下达到宣府开市,一共用了一个月时间。 这已经是十分高效了。 让朝臣们难以置信的是就在鞑靼人表示接受互市时,朵颜三卫跳了出来表达了抗议。 还没等朝廷表态,鞑靼人和朵颜三卫竟然打了起来。 若是追根溯源起来,朵颜三卫也属于蒙古人,如今竟然和族人同室操戈,倒也是一桩奇谈。 一些心思活泛的人竟然断言这是陛下的计谋,叫鞑靼人自相内斗。 细细想来并非没有道理。 从结果来看,也确实如此。 鞑靼人和朵颜三卫杀得难解难分,不但鞑靼人最终不能在宣府互市。就连原先互市的朵颜三卫也被迫退出。 大明不但没有损失,还削弱了强敌。 大明的肱骨众臣们相信至少在几十年内,鞑靼人再不敢动劫掠袭扰大明边镇的心思。 而此计的提出者,此前被众朝臣口诛笔伐的谢慎则一下成了计定胡虏的大英雄。 甚至有人提出为了表彰谢慎的功绩,应该升其为副都御使,巡抚福建。 理由是原先的福建巡抚张可望需要丁忧三年,职位出了空缺。 弘治皇帝并没有允准这一奏请。 这三年来谢慎实在是升迁的太快了。 让他年纪轻轻就做到三品巡抚,不是在赏识他而是在害他。 官场是一个混资历的地方。资历未到而强行擢升只会引起朝臣的一致反对。 不过有功必赏是弘治皇帝的一贯做法,这次自然也不能破例。 天子降下旨意,赐予谢慎一份御书墨宝,上有辅弼贤臣四字。 虽然并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上的品级提升,却表明了天子对这位年轻四品大员的态度。 谢慎的年纪和资历是无论如何当不得辅弼二字的。 而天子却用了。这代表什么?代表了天子是把谢慎留给太子用的。 以谢慎的年龄和官职看,太子一旦践祚,谢慎必定入阁。 那时谢慎不就是辅弼贤臣了吗? 识相的纷纷和谢慎结交,虽然雪中送炭送不了,但锦上添花还是没有什么难度的。 不然若是等到谢慎真的扶摇直上九万里,再想抱大腿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而谢慎对与他结交的朝臣也都十分和善,一点也没有天子宠臣的架子。 此举更赢得了众臣子的好感。 虽然谢慎没有升官,但隐形收益却获得良多。换句话说,他在百官中的地位提升了不少,仅仅位于内阁大学士,以及诸部院寺堂官之下。 在这种情况下,谢慎并没有迷失,每日照例去都察院坐班处理公务,并监督太子的学业。 这样规律的作息让原本想从谢慎私德方面做文章的政敌都束手无策,只恨此子丝毫不露破绽。 谢慎虽然醉心于工作,但家人也没冷落。 不管是芊芊还是水芸,二丫总能得到悉心的关怀,就连儿子谢旭也没被落下,谢慎亲自教小家伙学说话,父子之间端是其乐融融。 唯一悲催的便是谢慎的便宜大舅哥徐伦了。 此先不管是朝臣还是天子为了与鞑靼人互市一事争执不下,无暇分心。 等到此事告一段落,天子才现原来谢慎还上了一封奏疏,是弹劾新任兵部武选司主事徐伦的。 对谢慎大义灭亲的举动,天子没有感到丝毫的惊讶。 因为事涉锦衣卫关系到皇家威严,弘治皇帝暴怒之下遂下令命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严查此事。 当然,最后弘治皇帝也算给了谢慎面子,将徐伦从轻落,除其官身贬为庶民而已。 这对于徐伦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毕竟索贿可是重罪,能全身而退已是幸然。 ...... ...... 第三百七十八章 弘治驾崩 春去冬来夏又至,夏拂秋过又一春。 转眼便过了六年。 六年间谢慎累迁都察院右副都御使,南直隶巡抚,吏部左侍郎,礼部右侍郎,可谓扶摇直上,官运亨通。 不少明眼人从这条升迁轨迹中看出,谢侍郎日后必将入阁。 因为礼部右侍郎,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这个位置简直就是给阁臣准备的。 一旦新君即位,不重用自己东宫的老人还能用谁? 更有消息灵通的,打听到天子染了重病一直咳嗽不止,甚至于前些日子咳出血来。 怪不得进入弘治十八年以来谢慎的升迁速度如此之快,原来是因为天子在安排身后事啊。 无风不起浪,这个消息一经传出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 天子的身体一直不好,加之近年连服丹药更导致身子羸弱。 假如天子真的在这时候龙驭宾天,朝局必定会发生很大改变。 自弘治十二年接替徐溥接任首辅之位,刘健刘阁老已经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干了六年。 这个时间绝不算短,假如弘治皇帝还在他留任自然没有什么问题。可若是新君即位,难免会对内阁人员做些调整。最重要的便是阁揆易主。 从内阁成员的资历来看,最有可能接任的是次辅李东阳。 谢迁谢阁老虽然与李东阳同一年入的阁,但年龄威望都不如,其他人更是对李东阳构不成威胁。 李西涯公风头无量,拜门庭的人自然络绎不绝。 不过李东阳显然很懂的隐忍之道,对这些拜谒行为都婉拒了。 刘健的日子不好过,但他并没有打算主动让出首辅之位。 只要弘治皇帝还在,就没有道理换首辅。 即便新君即位,也不一定就会拿他开刀。 享受过宰辅权力后很少有人会主动放弃,刘健自然也不例外。 不到最后一刻,他绝不会承认失败。 不过到了四月末形势发生了极大的改变,天子的病情急剧恶化,咳血的现象更为严重。 太医院的御医们个个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天子痛苦的咳嗽。 到了五月,天子已经枯瘦的没了人形,如同一具骷髅般卧倒在床上。 在挣扎了几日后,大明弘治皇帝朱佑樘终于在五月初七病卒。 老皇帝病逝,最忙碌的就要属皇太子朱厚照了。 他不但得出席各种场合的仪式,向臣民表达对先皇的哀思,还得准备登基仪式。 好在朝中有一班得力老臣,一切有条不紊的准备着。 皇太子在五月十八举行登基仪式,即皇帝位。 新君即位,下令全体大明臣民服丧三日,不得有声乐嬉乐。 虽然皇太子朱厚照已经践祚,但按照规矩他还不能改元,要等到次年才能拥有自己的年号。 小皇帝虚岁刚刚十五,正是好斗的年纪。 他听说一干老臣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像规劝父皇一样规劝他恪守各种礼仪,垂拱而治时十分不悦。 但顾念着父皇驾崩不久,实在不宜发作便忍了下来。 刘健刘阁老无疑是最坐立不安的。 虽然他并没有犯什么错,也没有任何的道德污点。 但按照惯例,新君即位是一定会换一批臣子的,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内阁首辅。 不过刘健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他还是选择咬牙再坚持一番。 但这份坚持在正德元年彻底崩溃。 天子宠幸八虎,刘健上书请求天子惩治八虎却并没有得到回应。这让刘健感到自己的人生信仰崩塌,心灰意冷萌生退意。 三月,刘健正式上书请求致仕。 首辅上书乞骸骨,正德皇帝在做了象征性的挽留后最终答应了刘健的奏请。 刘健去位,自然需要有人补上。 新天子不假思索的选择了老好人李东阳。 一来是李东阳在内阁之中的资历最老,能够服众。二来天子本人也比较喜欢李东阳。 除此之外,内阁出现了空缺,还可以候补一位阁员。 新天子下旨命吏部廷推,经过一番激烈的争斗后,最终礼部右侍郎谢慎胜出,成功入阁。 虽然此刻并不能加封大学士的名头,但能够入阁参与政务对谢慎来说已经是最值得庆贺的事了。 不少臣子表达了惊讶,要知道谢慎今年不过二十有五,竟然成为了阁臣。 虽然其中有各种因缘巧合,譬如弘治皇帝突然龙驭宾天导致内阁人员重组,但怎么看都有些升迁过快了。 不过这是吏部廷推出来的,走的是合法手续。那些反对的臣子也只是发发牢骚,对谢慎入阁的事实并不能产生任何的影响。 如今李东阳是首辅,谢迁是次辅,而谢慎是第三大学士。 十分有趣的是,内阁之中出现了两位谢阁老,还都是余姚人,不禁让人感慨绍兴府人杰地灵,余姚县执文坛牛耳。 为了区分,大臣们戏称谢迁为谢阁老,而称谢慎为小谢阁老,也算是一番感慨。 正德元年六月末,天气溽热难耐。 谢慎独自在府中院子纳凉。 见儿子谢旭恭敬的出现在他身边,谢慎便招了招手示意儿子过来。 谢旭今年七岁半,已经开蒙半年。而给他开蒙的不是别人,正是谢慎本人。 作为一个后世穿越而来的人,谢慎显然无法接受自己儿子从小被一帮腐儒教导,教成一个食古不化的榆木疙瘩。 少年时期会对一个人的人生观世界观产生至关重要的影响。 如果在这个阶段被灌输了太多儒家思想,再想掰过来就有些困难了。 儒家思想不是不能学,但要有取舍,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谢慎笑道:“怎么,今日书都读完了?” 谢旭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冲谢慎拱手道:“回禀父亲,都读完了。” 声音却是乳声乳气,十分惹人怜爱。 谢慎十分宠溺的刮了谢旭鼻子道:“不是叫你喊爹爹的吗,怎么又喊父亲,是你娘亲教的吧?” 谢旭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道:“娘亲,娘亲说礼法不可废。” 唉,谢慎叹息一声,着实有些无奈。 ...... ...... 第三百七十九章 天子微服 芊芊什么都好,就是在对孩子的教育理念上和谢慎差的太多。 这倒也不难理解。毕竟谢慎是一个穿越客,理念太过前。 “你娘亲说的也不一定全都对。” 谢慎顿了顿,宠溺了摸了摸儿子的头道:“你要有自己的主见。” 谢旭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便在这时管家匆忙来报:“老爷,有宫中公公来,您看......” 谢慎眉头微蹙,沉声道:“我知道了。” 说着便转身随管家去迎接内监。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谢慎的盟友谷大用。 谷大用是来传天子口谕的。 虽然和谷大用是亲密的政治盟友,谢慎还是态度恭敬的接旨。 谷大用也不想耽搁,清了清嗓子便沉声宣旨。 这口谕简短的说就是天子觉得宫中生活太无聊,希望谢慎能够给他找些乐子。 听完这道有些滑稽的上谕,谢慎只觉得好笑。 小正德还是玩心重啊。 弘治皇帝去的早,导致谢慎没有充足的时间对朱厚照进行改造。 朱厚照即位时毕竟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玩耍是孩童天性倒也无可厚非。 但正德的问题是没有人能够对其进行节制,以至于他把整个大明江山当做游戏对象,万民苍生都是他的玩具。 这就有些恐怖了。 如果正德有一个张居正这样的严师压制,也许会表现的规矩许多。 谢慎当然可以做这个严师,但他并没有去做。 原因很简单,压制固然能够压制一时,可之后呢?还不是迎来疯狂的反弹。 而严师本身又是不讨好的。看看张居正死后遭到的残酷清算吧,那就是万历对这位元辅先生的报复。 故而严师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宣完天子口谕,谷大用笑道:“怎么,谢阁老今天心情不错啊。” 谢慎连连摆手道:“谷公公切莫叫谢某阁老,喊我四明就是。” 四明是谢慎给自己起的号。 就像字一样,身份地位到了一定层次是需要有个号的。 唯一区别是字乃尊长所取,号是自取的。 故而一般人都喜欢用号自称,因为最称心如意。 “四明念起来别扭,我还是叫你谨修罢。” 谷大用打了个哈哈,笑道:“谨修不会怪我吧?” 照理说有了号就不会称呼字,但凡事总有例外。 十分相熟的朋友间直接以字相称更显亲切。 谢慎连忙道:“不怪,不怪!谷公公随便怎么称呼都好。” 如今谷大用的职务是御马监太监。 作为宫中仅次于司礼监的机构,其领太监地位还是很高的。 如果历史大势照常展,很可能正德会重新设西厂,而谷大用则是西厂提督的不二人选。 到了那时谷大用便真会成为炙手可热的人物,再想结交就难了。 谢慎算是抄了一支潜力股,静待收益即可。 “皇爷对谨修可是君恩重如山啊。”谷大用顿了顿,沉声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皇爷这几日可能会微服出巡。” “啊!” 谢慎惊呼出了声。 “陛下要微服出巡?” 起初谢慎以为正德叫谷大用传个口谕只是为了叫自己敬献好玩的物件,却不曾想天子是动的这个心思。 一想起历史上正德的诸多荒唐行径谢慎便觉得头大。 这惯性还真不是一般的强大,照这么下去貌似正德还是会展成原本的样子啊。 那谢慎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 “咳咳,陛下出巡乃大事,还得从长计议。” 谷大用听了直乐:“得了谨修,你骗谁啊。旁人能说出这种沉腐的话,你谨修可不会。再说了,有锦衣卫官校暗中护卫,皇爷的安全根本没有问题。” 谢慎心中暗暗叫苦,但谷大用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谢慎还能怎么说? 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 ...... 三日后,月黑风高夜。 一架黑皮马车停在了内阁大学士谢慎的府邸外。 这架马车十分特别,篷布上有绣有金线,驾车的车夫也十分清秀。 那车夫跳下马车,恭敬的掀开车帘,一个十四五岁富家公子打扮的年轻人从马车中走了出来。 那车夫赶忙躬身下去,富家公子毫不犹豫的踩在那车夫的背上跳下马车。 “这便是谢先生的府邸?” “回皇......黄爷,这便是大学士谢慎的府邸。” 那富家公子哦了一声,背负双手朝府门走去。 “黄爷,奴婢来叩门吧。” 车夫上前几步道。 “嗯。” 富家公子一脸期待的端详着这座沉静的府邸,眼神中闪过别样光彩。 来开门的是个老门官,见到车夫显然吓了一跳。 “谷公公,你怎么来了。” “快去叫谢大人,就说贵人来了。” 那门官往外瞅了一眼见那富家公子背负双手傲气的仰着头,心道这应该就是贵人了。 他连忙道:“几位快请进,小的这便去禀报老爷。” 门子将二人引到偏厅,好茶好点心的招待着,便抽身去通禀自家老爷了。 却说这夜谢慎正在水芸房中享鱼水之乐,二人被翻红浪好不快哉。正是云收雨散之时听得门子来报说谷公公来了,谢慎直是想骂娘。 什么时候来不好大半夜的来,这是要了亲命啊。 可谷大用造访谢慎又不能晾着,只得匆匆起身在水芸的侍候下换了便袍朝偏厅而去。 他一进偏厅,险些昏死过去。 那厅中坐着的不只有谷大用,还有当今天子朱厚照啊。 谢慎纳头便拜:“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年。” “唉,谢先生,朕这是微服出巡你不必多礼。” 朱厚照起身,上前几步虚扶起谢慎来。 “怎么,朕今夜来连谢先生都有些惊讶?” 谢慎心中暗暗叫苦。他心道您老人家大半夜的出宫到臣子府邸一游,换成谁都会感到惊讶的。 “陛下此时出宫,难道不会被宫禁宿卫阻拦?” “换了身内监衣服跟着太监一起混出来,要骗过这些蠢材还是很容易的。” 朱厚照摆了摆手,云淡风轻的说道。 ...... ...... 第三百八十章 君臣同乐 换太监的衣服混出宫去? 谢慎真想说一句陛下您真会玩。 不过朱厚照显然不觉得此举有何不妥。他挥了挥手道:“这奴婢办事还是挺靠谱的。朕一路上并没有被认出。” 第一次微服出宫,朱厚照显然十分兴奋。 困居宫中久了,人难免会觉得压抑。 这个时候出来走走,像寻常百姓一样优哉游哉的逛逛街对于大明天子朱厚照来说便是最幸福的事了。 谢慎确实想过让小皇帝从普通百姓的视角感受一下生活,但一切都得从长计议。 如今皇帝陛下突然微服出宫,打了谢慎一个措手不及,这还让谢慎怎么准备? “不知陛下想要去何处走走。” 小皇帝撮着手掌道:“自然是去教坊勾栏转转。” 谢慎差点昏死过去。 “陛下身份尊贵,怎能去那等肮脏之地。” “什么肮脏不肮脏的,朕的这些爱卿有哪个没去过青楼的。为什么他们去得,朕就去不得?” “这......” 谢慎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因为在逛青楼这件事上朱厚照的态度很强硬,不论谢慎怎么解释都会出错。 索性就不解释了吧。 “谢先生对这勾栏场应该很熟悉,由谢先生来安排再合适不过了。” 谢慎一脸的委屈,他怎么就对勾栏场熟悉了? 一旁的谷大用笑道:“谢大人的诗词可是在京中青楼歌馆广为传唱的。” 谢慎恍然大悟。 原来人太出名也不好,他作了什么诗词第一时间就会被青楼女拿去谱成曲,作为招揽生意的杀手锏。 唉,人怕出名猪怕壮,这句话真是有道理啊。 “谢先生,何时动身?” 面对天子的殷切期盼,谢慎只得咬牙道:“容臣去安排安排。” 大明没有宵禁政策,所以夜生活可是极其丰富的。 只要有钱,往青楼楚馆大门外一站,就有无数佳丽把你往楼里拉。 何况谢慎这样英俊倜傥,秒杀潘安的大帅哥。 至于朱厚照嘛...... 只能说五官很端正,面目很清秀。虽然羞涩了一些可也属于卖相好的。 君臣二人出入勾栏场不说所向披靡,怎么也是稳赚不赔。 至于谷大用谷公公嘛恐怕只能当看客了。 却说在天子的特许下,谢慎坐上了御车。 谷大用亲自驾马车朝京城最著名的青楼聚集区而去。 而在阴暗之处一直跟着锦衣卫的番子。 他们是保护天子安全的,不到关键时刻断然不会现身。 ...... ...... 望江楼。 三层高的楼宇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袅袅,菜香酒香四溢,仿佛此处便是人间仙境。 便在老鸨杜七娘懒懒的对着铜镜梳妆描眉时,见两个俊秀公子在一个老奴的侍奉下走进楼内,便讶了一声。 “两位公子是第一次来吧?” 杜七娘换上了职业微笑,轻移莲步施施然迎了过来。 她今年刚过三十,正是风韵犹存的年纪。加之身上面上都扑了不少香粉,直是让人晕眩。 朱厚照正是懵懂年纪,如何能抵挡住这样的引诱。 他咽了一口吐沫道:“这位姐姐看着好面善,该不是哪里见过吧。” 谢慎险些笑出声来。 小皇帝这搭讪的本事也太差了些吧。 那杜七娘显然也被朱厚照逗乐了,以她的经验眼前的这个小公子一定是个未尝人事的雏儿。今晚还得好好调教他一番。 “呦呵,这位公子嘴真甜啊。” 她说着便要去摸朱厚照的脸,吓得一旁的谷大用连忙拦在皇帝身前道:“有话说话,动什么手。” “还真是个忠心护主的老仆呢。” 杜七娘呵了一声道:“只不过你家公子恐怕未必领情呢。” 朱厚照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见惯了对他唯唯诺诺的宫人,再看杜七娘这样的泼辣款自然觉得十分新鲜。 他挥手示意谷大用退下,自己则冲杜七娘拱手礼道:“本公子向姐姐赔罪了。” “你一口一个姐姐,奴家都羞死了呢。” 杜七娘作羞涩状,幽幽说道。 “怎么,可是不妥?” 朱厚照显然有些慌张,求助般的朝谢慎望去。 谢慎无可奈何的答道:“这位不是姑娘。” 后世野史记载正德皇帝喜欢熟妇,现在看还果然如此。 只能说这位爷的口味比较独特,谢慎却是实在接受不能啊。 朱厚照挠了挠头道:“那该叫什么,叫老板娘吗?” 杜七娘起先还以为朱厚照在捉弄她,现在却是被彻底逗乐了。 “哈哈,端是个有趣的小冤家。这便叫你看姑娘看个够。” 说完她便拍了拍手掌。 立刻便有身着薄衫的歌女从楼上缓缓而下。 她们姿色各异,但没有意外都扑着浓重的脂粉。 朱厚照眼睛都看直了,他不过是个少年,从未见过女子穿着如此暴露。 今天倒真是大饱眼福了。 “黄爷,这些庸脂俗粉哪里能比的上府中佳人。” 谷大用不无担心的说道。 朱厚照却觉得他扫兴。 “你懂什么,这些姑娘身上有种不一样的韵味。” “公子看上哪个姑娘了?” 杜七娘显然十分得意,扬声问道。 谢慎连忙抢在朱厚照之前道:“我们今天是来听曲的。” 开玩笑,带着天子逛青楼已经是让人跌掉下巴的事了,要是第一晚还直接睡了姑娘那还了得。 若是让言官知道了,还不得把谢慎弹劾的引咎辞官? 再说了小皇帝年纪毕竟还小,过早近女色十分不利于身心健康啊。 历史上朱厚照就是因为贪恋女色而一生无子嗣,谢慎可不希望历史重演。 毕竟如果是嘉靖皇帝那样的妖孽登基,可有的他们这些臣躬受的。 “听曲啊!” 杜七娘显然有些失望。 听曲的银两可比宿馆少的多。 她本以为来了两个肉头金主,不曾想却是两个痴儿。 “对,听曲,我们是来听曲的。” 朱厚照赶忙就坡下驴道。 他和谢先生来之前曾约法三章,其中便有不得宿馆,要是不遵守下次谢先生可就不带他玩了。 ...... ...... 第三百八十一章 盲女红莲 对于谢先生,朱厚照既敬重又羡慕。 他敬重谢先生的是学识渊博,羡慕的则是谢先生能够不论在任何场合将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 这是上古贤者才能拥有的风度啊。 朱厚照当然不会知道谢慎的这种与众不同是因为他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当然处事方法和这个时代不同了。 闲话不提。谢慎和朱厚照在老鸨杜七娘的引领下来到二楼,一路绕绕转转来到一处闺阁前。 杜七娘十分热情的介绍,这位红莲姑娘至今未曾出阁,是本店最有名的淸倌儿。 明代青楼女初次接客有个十分雅致的说法叫出阁,这让朱厚照情何以堪。 毕竟他在做太子时到文华殿读书也叫出阁啊。 好在朱厚照神经比较大条,没有太在意。不然若是天子的脾气发起来还真是不太好收场。 毕竟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虽然朱厚照平日里看起来平易近人,但真要是发起怒来连谢慎都不知道能不能劝说的了。 “咳咳,黄公子请。” 谢慎连忙上前一步,横在朱厚照和杜七娘身前。 朱厚照也不想计较这些细枝末节,淡淡道:“嗯。” 进了这红莲姑娘的闺房,朱厚照便装起了高雅来。 虽然平日里他被教导要有仁君的威仪。但现在他是以风流公子的身份来逛青楼的。如今更是听佳人弹曲,自然不能再拿捏着架子。 谢慎跟在后面,心中直是五味杂陈。 都说陪太子读书是件苦差事,可在他看来陪皇帝泡妞也不轻松啊。 皇帝到青楼转悠你得跟着吧,皇帝看上哪个歌妓你得砸钱招呼吧。 皇帝若是力不从心,咳咳,这个没法帮。 帮了是要掉脑袋的。 讲道理,陪皇帝泡妞绝对是这个世上最有挑战性的工作。 好在此刻朱厚照还不是那个完全恣意而为的浪荡小子,对女人他反而十分害怕。 绕过花鸟屏风,只见一个身着桃红色薄衫的妙龄女子背对着他正自抚琴。 朱厚照怔住了。 清音渺渺,如仙似幻。朱厚照觉得他仿佛置身云端,那种头皮发麻的感觉真是叫人暗爽不已。 一曲听毕又接一曲,就这么听了三曲,朱厚照才咳嗽一声道:“红莲姑娘好琴艺。” 那红莲转过身来,迟迟不说话。 朱厚照见她似乎在找什么,便上前一步道:“有什么可为姑娘效劳的吗?” “屋里有两个人?” 红莲这句话把朱厚照问傻了,他下意识的转头朝谢慎望去,眼神中满是求助的意味。 “黄公子,她是盲女。” 谢慎的回答让朱厚照连连摇头。 “这不可能。盲女怎么可能弹出这么好的曲子。” 谢慎心中暗叹。这小皇帝还是没有人生经验啊。盲女因为目不能视故而其它感官就会强于常人。 加上为了糊口的刻苦训练,拥有一技之长绝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何这红莲姑娘是个淸倌儿,只卖艺不卖身了。 浪荡公子来青楼寻欢不是为了别的,为的就是征服感。 而征服一个盲女有什么快感? 即便红莲想做红倌儿也没人要啊。 与其这样作践自己还不如只卖艺不卖身,这样至少还能保持清名。 可这就有些尴尬了。 皇帝好不容易出宫一趟,来到青楼寻欢没能和红倌儿被翻红浪一夜快活也就罢了。找了一个淸倌儿听曲还是个盲女,怎么看都有些不够面子啊。 谢慎注意到朱厚照的脸色有些阴沉,端是一言不发,心道一定是小皇帝的自尊心作祟感到不爽了。 作为内阁大学士,天子近臣谢慎自然要急领导之所急,沉声道:“红莲姑娘,能来一首阳关三叠吗?” 眼下化解尴尬才是最重要的。至于那杜七娘,自然是要找来算账的。 红莲点了点头道:“敢不从命。” 从谢慎的角度看,盲女也是有尊严的。既然人家也是靠手艺吃饭,就不能任意践踏人家的尊严。 这个红莲姑娘容貌确实算姣好,若不是双目失明恐怕也会是个红倌儿呢。 可惜,可惜了。 听过几首曲子打赏了些赏钱,朱厚照和谢慎便阔步朝屋门走去。 谁知刚一开门老鸨杜七娘就跌了进来,狠狠摔在地上。 “哎呦!” 杜七娘痛呼出声,朱厚照却是一脸阴线。 好啊,给他找了个盲女弹琴也就罢了,偏偏还在屋外偷听,这个老鸨也太不识趣了。 “黄公子,这......”谢慎知道朱厚照此刻是极度不爽的,故而特意给他递了话头。 “哼,我们走!” 朱厚照不会对红莲发火但不意味着不会对这老鸨发火。 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别人轻慢于他。 这杜七娘显然也是一个看菜下碟的主。他想先试探一下朱厚照和谢慎,看看这二人是不是大金主。 故而她才会躲在屋外偷听。 可惜朱厚照对盲女弹琴没兴趣便直接夺门而出,那杜七娘躲闪不及跌了个正着。 朱厚照和谢慎下了楼,谷大用连忙迎了过来。 “皇......黄爷咱们还玩吗?” “走!” 朱厚照强压下怒气,一甩衣袖便要往外走,谁知楼外却突然亮起火光来。 “搜!” 只见一个军官模样的男子一声令下,一群虎背熊腰的壮汉便手持佩刀冲了进来。 “你们是什么人!” 谷大用拦在朱厚照面前做出一副忠心护主的模样。 “五城兵马司清场,闲杂人等速速离去!” 五城兵马司? 谢慎听的一愣。 要说这明代治安管理还真是复杂。宛平、大兴两县自然有权管理,顺天府衙也可以插手,至于这五城兵马司也有巡查的权力。 五城兵马司是个六品衙门,分东西南北中五个兵马指挥司。自弘治以来五城兵马司在京城治安管理中的地位越来越高,加之宛平、大兴两县互相推诿扯皮,顺天府知府无为而治,百姓们真正能依靠的只有五城兵马司。 可是这五城兵马司跑到青楼清场是为何?难道这里发生了命案? ...... ...... 第三百八十二章 李鬼遇李逵 谷大用更是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区区一个五城兵马司军将,竟然这么嚣张。 谷大用向谢慎投去了求助的目光,这种时候也只有谢慎谢大人能有急智了。 谢慎咳嗽了一声,当仁不让的向前一步和这五城兵马司领头的军将交涉。 领导有难,做下属的自然要为领导分忧,不然要这个下属有何意义? “本官乃是内阁大学士谢慎,你们五城兵马司来此清场所谓何事?” 这件事肯定不简单,要想快摆平只能亮出真实身份了。 既然天子的身份不能暴露,谢慎也只能自报家门来震住对方了。 “内阁大学士谢慎?哈哈,哈哈哈......”那军将直是笑的弯了腰,指着谢慎道:“你若是小谢阁老,那某便是锦衣卫指挥使了。” 那军将仿佛和大学士很熟的样子,扬了扬头道:“实话告诉你吧,这家青楼已经被小谢阁老包下来了,你要自讨没趣等着吃挂落吗?” 谢慎只觉得好笑:“你说小谢阁老要来这青楼包场?” “当然。” 那军将鼻孔扬天,呼出一股热气。 “那本官倒要等等看了。” “你!” 那军将气急,就要拔刀威逼。 谢慎却冷冷扫视着他,不露一丝慌张。 许是被那气势所逼,那军将冷冷道:“你找死我也不拦着。等小谢阁老来了,看你如何自处。” 果真没过多久,那传说中的小谢阁老便在一众富贵公子的簇拥下进了望江楼。 “怎么还有人?” 见望江楼大厅内还站着三个人,为那“小谢阁老”显然十分不悦,责怪道。 五城兵马司的那军将上前一步赔笑道:“谢阁老有所不知,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打着您的名号在此招摇撞骗,被小的抓了个正着。” “哦?” 那“小谢阁老”显然也很惊讶,目光中闪过一丝狐疑。 谢慎冷冷注视着他,只想看他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老实讲,这假冒之人长得并不像谢慎,最多只能说是身材年龄相仿。 但从其左右簇拥的情况看,应该是个出手阔绰的主。 而这五城兵马司的军将显然并不是指挥,甚至连副指挥都算不上,如何能认识真的谢慎,被这假冒货蒙蔽也就不难理解了。 想不到陪着正德皇帝出来逛青楼,还遇到个假冒自己名义招摇撞骗之人,谢慎要是不好好教育对方一番,脸面还往哪里放? “你这刁民,怎胆敢假冒本官。你可知假冒朝廷命官是重罪?” 那假冒货却是恶人先告状,沉声难。 谢慎也懒得跟他们继续演戏,便拍了拍手掌。 潜伏在望江楼周围的锦衣卫番子立刻都跳将出来,围拢到望江楼前。 那五城兵马司军将显然还见过些世面,直是惊得目瞪口呆。 “锦......锦衣卫。我的妈呀。” 谢慎本不想叫出锦衣卫,但对方实在太嚣张了。 那假冒货显然也意识到情形有些不对。能够调动锦衣卫的人身份地位肯定不一般。 方才刘军将说什么来着,这人自称是小谢阁老? 冒牌货面色登时惨白如纸,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这可真是李鬼遇李逵,假的撞上真的了! “说罢,你究竟是谁,冒充本官所图为何?” 谢慎背负双手,沉声呵问道。 “谢阁老饶命,谢阁老饶命啊。小的也是无可奈何,无可奈何啊。小的都是被逼的,被逼的啊。” 那假冒货态度生了大转变,直是叩头如捣蒜,没几下额头就流出血来。 “小的是被逼的,都是寿宁侯逼小的装的您啊。” 谢慎没想到这冒牌货如此没骨气,还没用刑逼问就竹筒倒豆子全都招了。 又是寿宁侯张鹤龄吗。 弘治皇帝驾崩,正德即位。 照理说,张鹤龄的地位又升了不少。毕竟正德较之于弘治放荡好嬉乐,擅长捣鼓新奇物件的张鹤龄显然更适合施展拳脚。 对这个舅舅,正德皇帝的态度也很不错,总之就当用朝廷的钱养一个闲人了。 不过张鹤龄显然对此不满意,要搞一些事情出来。 其对谢慎一直怀恨在心,看到谢慎扶摇直上,竟然进入内阁成为了大学士更是心中不服,这才有了找人假冒谢慎败坏其名声的行为。 以张鹤龄的人脉资源,要想找到一个和谢慎身材相仿的年轻人并不难。重要的是他可以不计成本的包装这个冒牌货,并让他模仿谢慎的言行。 这样训练个一年半载不说以假乱真,至少也可以达到张鹤龄想要的效果了。 只要张鹤龄收集一些所谓的证据,就可以找人参奏谢慎,不说一下把谢慎拉下马,至少也能恶心他一阵。 可惜寿宁侯百密一疏,没有料到这冒牌货会撞到正主。 谢慎当即命令锦衣卫把这冒牌货拿下,带回去慢慢审问。 从这小子的尿性来看,绝对不是一个能够死节的人,从他嘴里撬出来有用的讯息还是很容易的。 正德皇帝则是一脸阴沉。 一边是自己的先生,一边是自己的舅舅,两个人却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这让他十分难做。 好在这件事情没有闹大,不然都察院的言官还不得借题挥,将寿宁侯往死里弹劾。 谢慎也是几多感慨。 正德即位之初就遭遇了极大的信任危机。正德元年也是不平凡的一年。许多名臣在这一年致仕。其中便有太子太师马文升,太子太保刘大夏。 这两位都是弘治朝元老级别的股肱之臣,能够加封太师、太保致仕也算是荣宠加身了。 如果说这二人致仕多少还有身体因素的话,正德元年另外一位大佬致仕就完全是因为正德宠幸奸佞,任用八虎了。 这位不是旁人,正是前辅刘健。 辅大人曾多次上书奏请天子严办八虎,但正德皇帝却总是打马虎眼。 这让刘健很失望,愤而辞职。 如今内阁只有李东阳和谢迁苦苦支撑,据说谢迁也有意退隐。若真是这般,谢慎难不成得和李东阳唱起二人转? 这绝不是他想看到的。 ...... ...... 第三百八十三章 内阁尊乎? 故而天子微服出宫逛青楼这件事绝对不能让谢迁知道。 不然陪侍在天子身边的谷大用必定会成为炮轰的对象。八虎祸国,文官们拼尽全力的攻讦,最终可能的结果也就是纷纷致仕而已。 别人都可以致仕但谢迁不行! 因为这位是谢慎在文官集团中最大的盟友,以谢慎的实力还无法做到独当一面。没有谢迁在,谢慎真担心这些年来苦心经营的余姚派会不会土崩瓦解。 当然更让谢慎忧心的是谷大用和他的关系。 虽然二人已经十分谨慎,尽量不多私下见面。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多多少少文官们还是捕捉到了一些细节。 但这些细节无法证明谷大用和谢慎是盟友,也就无从攻讦二人了。 至于这张鹤龄吗,似乎是要给点颜色了。 你是国舅不假,但也是大明臣民。 既然是大明臣民就要遵守大明律。 肆意构陷朝廷重臣,这罪名可绝对不算轻了。 当然这件事或许要不了张鹤龄的命,毕竟张太后还在,朱厚照也对这个舅舅颇有情感,但至少可以让张鹤龄掉一层皮不敢再打谢慎的主意。 历史上张氏兄弟倒台也是在嘉靖年间,张太后去世,所以要想虎口拔牙可能性极低。 只要张氏兄弟不造反,在正德朝,在张太后的庇护下都不会有任何生命危险。 这便是皇权社会的悲哀。 闹过这么一出,正德皇帝显然也没什么心情了,在谷大用和一众锦衣卫的护送下回了宫。 至于那假扮谢慎的冒牌货,则被提到锦衣卫诏狱严刑拷打。 虽然他都招了,但这是锦衣卫的流程,就像杀威棒一样为的是杀一杀人犯的锐气,使其绝对的听话顺从。 至于那个倒霉催的五城兵马司军将,一再的给谢慎叩头赔礼,希望谢阁老能把他当个屁放了。直到谢慎离开望江楼还长跪不止。 谢慎也无意与他计较,只感慨这样的眼力见活该一辈子当个小虾米。 回到府中,水芸为他除去外衫。 见自家老爷一脸倦容,水芸打来一盆热水用方巾蘸湿给谢慎擦脸。 “老爷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谢慎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已经泛出了鱼肚白。 唉,折腾了一两个时辰,天都快亮了。 “一言难尽啊。”谢慎喉头发苦道:“反正也睡不了了,陪我说说话吧。” 二人就坐在床头,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 ...... 在床头坐了一个多时辰,谢慎便在水芸的服侍下换上官袍准备去内阁坐班。 现在不是休沐的时候,谢慎又没有别的理由,还是必须得去坐班的。 要不然旁人问起缘由,谢慎难道说夜里去逛青楼耗光气力了吗? 不过熬了一夜他的精神状态确实不怎么好,趁着在轿子里眯了一觉,下轿时只觉得天昏地转,不由得感慨充足的睡眠还是很重要的。 内阁虽因文渊阁得名,但实际上大学士们办公并不在文渊阁内,而是在文渊阁旁的一排廊署中。 这其实不难理解,毕竟内阁最初只是一个临时性的机构,阁臣的身份也不高。后来虽然内阁的地位逐渐提高,渐渐凌驾于六部九寺都察院通政司之上,但内阁大学士的品级仍然是五品。 在大员权贵多如牛毛的京师五品官真的是连狗都不如啊。 虽说大明官职重职能不重品级,譬如七品巡按御史可以弹劾封疆大吏。但总体来说品级还是面子的象征。 内阁大学士可是朝廷的股肱之臣,只区区五品实在太低了。 故而后期内阁大学士多兼任六部尚书之职,以弥补五品这个先天缺陷。 譬如严嵩,官衔长到念不过来。 但至少在弘治正德时期内阁大学士们还没有厚着脸皮兼任那么多官职。 当然太师,太傅这样的虚职是有的。 内阁廊署就是一排低矮的廊庑,不具备任何舒适性。 春秋两季还好些,但夏日酷暑,冬日严寒直是把人折磨的痛不欲生。 加之能够入阁的大多已经上了年纪,被这么折腾一番即便老骨头没散架也得掉层皮。 谢慎一进入廊署便觉得溽热难耐,撩起官袍下摆坐定后,便有小吏恭敬的奉上凉茶。 按照小谢阁老的习惯,这凉茶中已经提前加了冰块,口感十分冰爽,端是能消去不少暑热。 谢慎微眯着眼睛喝了一大杯凉茶才觉得肚子里的火气散了不少,沉声问道:“怎么不见谢阁老和李阁老。” 那侍应小吏恭敬回道:“两位阁老入内宫去了。” 谢慎心中咯噔一响暗道不好。 莫不是昨日皇帝微服出宫的事情被李东阳和谢迁知道了,二人这便去兴师问罪? 可他转念一想,这种可能性实在太低。毕竟天子出宫只有极少数亲信内侍知道。李东阳和谢迁不是严嵩那样的权奸,不可能花重金收买天子身边的宦官做眼线,怎么可能对天子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而且昨夜惩治冒牌货并未牵扯到皇帝,朱厚照最后安安全全的返回内宫,端是神不知鬼不觉。 在这种情况下,除非李东阳和谢迁长了千里眼顺风耳,不然绝不会知道天子的行踪。 那么,二人一起进宫可能只是天子宣召了。 谢慎悬着的心暂时放了下来,不由得感慨做辅臣实在太不容易了。 别看平日里是风光无两,威风八面的内阁大学士,实际就是一个补锅匠。 大明帝国哪里有问题了,阁臣们都得伤脑筋。 明中期还好,到了晚明帝国真是千疮百孔风雨飘摇。 皇帝只管要钱,至于怎么来钱那全靠阁臣自己想办法了。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谢慎以前也认为内阁大学士多懒政,现在才发现他们不是懒政而是掣肘的东西太多,很难挽起袖子放开去干。 谁不想青史留名,但能否如愿并不取决于这些阁臣,甚至不取决于天子,而是要看士大夫和文官群体的脸色。 哀哉,叹哉。 可事实就是如此。 ...... ...... 第三百八十四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那书吏官见小谢阁老面有愁容,十分小心的问道:“小阁老,这有一封南京御史6昆和同僚联名上的奏疏,您要不要看看?” 谢慎愣了愣道:“南京御史6昆?” 谢慎对这个人完全没有印象。南京对于大明官员来说就是养老之地,想必这个6昆也是郁郁不得志吧。 “拿来看看吧。” 照理说官员递到内阁的奏疏怎么也不该由他来阅览,但谢迁和李东阳不在内阁,谢慎这个第三大学士也只能硬着头皮办公了。 他展开奏疏来看,起初还面色如常,但越看越惊,及至最后便索性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自古宦竖欲擅主权,必先蛊其心志。如秦之赵高等。陛下即位以来,宠信阉寺,颠复典刑。太监马永成、魏彬、刘汉、傅兴、罗祥、谷大用辈,共为蒙蔽,日事宴游,上干天和,灾祲数告,廷臣屡谏,未蒙省纳。若辈必谓宫中行乐、何关治乱,此正奸人蒙君故术。陛下广殿细旃,岂知小民穷檐蔀屋风雨不庇?锦衣玉食,岂知小民祁寒暑雨冻馁不堪!驰骋宴乐,岂知小民疾蹙额赴诉无路!近来夏秋亢旱,江南米价翔贵,京城盗贼横行,可纵情恣欲,不一顾念吗?伏望侧身修行,贼永成辈以绝乱源,委任大臣,务学亲政以还至治。” 整篇奏疏读下来,归结成一句话就是陛下你不要再宠幸八虎这样的奸佞了,不然就真是一个一无是处的无道昏君。 这样的奏疏当然极具杀伤力。 如果谢慎把这封联名奏疏呈递到正德御前,以朱厚照的性子必定气的跳脚骂娘,很可能直接命锦衣卫去按照名单抓人,全部押解进京投入诏狱。 谢慎不由得感慨,这些忠贞之士也太不懂政治了。 政治哪有这样直来直往的,要是什么事情靠头硬就能解决,还要那么多谋士作甚? 正德当然要劝,但不是这么个劝法。照着这么个法子正德皇帝还不得炸毛了。 他想先把奏疏压下来,等李东阳和谢迁回来再作商议。 正自想着另有一书吏来报说户部尚书韩文来到内阁外了。 谢慎着实骇了一跳,急忙道:“这是为何?” 书吏连连摇头:“小的也不知道,阁老还是去见一见吧。” 多事之秋,多事之秋! 谢慎心中感慨道。 李东阳和谢迁关键时刻一个都不在,叫他谢慎来独撑场子吗? 虽然心中满是抱怨,但人谢慎还是得见的。 照理说外臣是不会来内阁这种禁地的,看来韩文这次是有要事啊。 一出廊署,便看到韩尚书那张忧郁的脸。 不论何时何刻,韩尚书脸上都会满是愁云。 仿佛不如此,就无法表达其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情怀。 而情怀这个东西不表现出来是不值钱的...... “韩部堂,许久未见啊!” 谢慎笑着迎了过去。 “小阁老,您可得帮帮天下百姓啊。” 韩尚书却是直接扑向谢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谢慎着实被吓了一跳,连忙道:“韩部堂何出此言?” 他心道为啥大明文官就喜欢哭呢?没事就是哭闹一番,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套路看多了就腻了啊。 但韩尚书显然没有觉悟,兀自表演着。 “陛下宠幸奸佞,日日辍朝。长此以往大明江山危矣。” 谢慎那个瀑布汗啊。 他心道您老人家还真是什么都敢说,这话要是让正德皇帝听到了,还不得叫锦衣卫把您老人家的腿打断。 “韩部堂有话不妨直言。” 谢慎也懒得跟韩文继续绕圈子,遂开门见山道。 韩文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叹声道:“某这里有一封联名奏疏,是弹劾八虎等奸佞的。还望小阁老能够在其后署名。” “......” 谢慎竟无语凝噎! 好端端的都搞什么联名上书啊,这倒也罢了。 可韩文竟然逼他署名。这八虎里可是有谷大用的,叫谢慎对自己的政治盟友开刀吗? 大明文官还真是喜欢一刀切,一点不给人活路啊。 无奈之下谢慎只得使出了拖字诀,沉声道:“咳咳,这件事还得等辅和次辅回来再说。” 那韩文却是摇了摇头道:“两位阁老早已署名,现在已入内宫求见陛下。非但如此六部九卿已悉数署名,就差小阁老您了。” 听到这里谢慎真要吐血了。 原来韩文这厮早就把一切都计划好了。 等于到头来只有他一个人不知情。 好嘛,裹挟别人也不让人知情,这个韩尚书还真是够意思。 “韩部堂,容谢某先看看奏疏......” 韩文却摇头道:“某来读给小阁老听。” 说完也不顾谢慎是否同意,便朗声读来。 “近朝政日非,陛下御朝渐晚。仰观圣容,日就清癯。皆言太监刘瑾等八虎置造巧伪,淫荡上心,毬马鹰犬,俳优杂剧,错陈于前。至导万乘与外人交易,日游不足,夜以继之,劳耗精神,亏损志德,遂使天道失序。皆因刘瑾等惟知蛊惑君上,便己行私,而不知吴天眷命,祖宗大业,皆在陛下一身。万一游损神,起居失节,虽齑粉此辈,何补于事。今刘瑾、马永成等罪恶昭彰,若纵不治,将来益无忘惮,必患在社稷。伏望陛下奋乾纳,割私爱,上告两宫,下谕百僚,明正典刑,潜消祸乱之阶,永保灵长之祚。” 毕竟是一部尚书陈写的奏疏,文笔自然没的挑,可谢慎总觉得哪里有问题啊。 前脚南京御史6昆联名上书,后脚户部尚书韩文也搞了一出,这该不是计划好的吧? 如果真是如此,便有威逼胁迫正德皇帝就犯的意思。 毕竟朱厚照登基不久,皇位还没有坐稳。 在这种情况下群臣如果抱团还是有一定威慑力的。 可这么一搞,文官和宦官便等于彻底的撕破脸皮,不论谁胜利朝廷都会分裂。 原有历史上刘谨绝境翻盘险胜一手,导致文官纷纷辞官致仕。 在这个时空中,历史又会如何展? ...... ...... 第三百八十五章 内廷外朝之争 这是一场事关文官尊严的战斗。 旁人可能不知道,但谢慎十分清楚。就在这次上书弹劾八虎的事件之后,谢迁致仕。内阁中只有李东阳苦苦支撑。 而以刘谨为首的八虎彻底无人压制,风光了好长一段时间。 这件事谢慎还真是不好过多发表意见,毕竟谷大用和他算是政治盟友。 而且就历史大势而言,谢迁这样的弘治朝老人被新人替代也是迟早的事。 “韩部堂,此事事关重大,还是从长计议吧。” 谢慎的表态让韩文十分惊讶。他颤声道:“这么说,小阁老是不打算署名了?” 谢慎尴尬道:“韩部堂,谢某不打没准备的仗。” 韩文也是宦海多年的老人了,当即明白了谢慎的意思,也不继续为难谢慎,只叹了一声道:“这件事小阁老不去做,自会有旁人去做。只怕那时候追悔莫及。” 说完竟是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谢慎则是暗暗慨叹,我的心思你们都不懂啊。 ...... ...... 韩文携外臣联名上书,加之谢迁,李东阳哭谏,正德皇帝确实有些乱了阵脚。 天子甚至有些犹豫,是不是他宠信的八虎真的那么不堪这才招致一片骂声。 见形势委托累卵,八虎之首的刘谨坐不住了。 他瞅准机会跑到天子近前一番哭诉,让天子动了恻隐之心。 刘谨是他备位东宫时就侍奉在身边的老人,可谓是劳苦功高。 就这么因为文官的弹劾废了他,正德皇帝有些于心不忍。 他安慰了一番刘谨,表示这件事自己会有计较,叫刘谨稍安勿躁。 刘谨最明白天子的心思,知道这件事成了,便叩谢圣恩离开了。 果不其然,天子对群臣的上书和两位阁臣的哭谏熟视无睹,并没有对八虎做出任何惩治。 眼见天子如此包庇阉宦,百官皆是无比失望。 一些部院大员纷纷托病不朝,更有激进的上书乞骸骨。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臣子与君父之间更是如此。 这其中便有内阁次辅谢迁。 作为仅次于首辅李东阳的二号人物,谢迁在朝中的影响力可谓巨大。他这么一上书,就连正德皇帝都有些慌了。 天子也怀疑自己的做法是不是太过火了竟然引的次辅都要乞骸骨。 天子连忙派人去安抚谢迁,只不过谢迁这次的态度很坚决,表示自己年纪大了想要回乡养老了。 无奈之下,天子只得召见内阁大学士谢慎。 作为当年的东宫辅臣,谢慎是最得正德皇帝信赖的外臣。每每遇到难以决断的事情,天子总会召见谢慎询问意见。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谢慎早已准备好了说辞,等的就是这一机会。 他知道成败在此一举,故而将每一句话反复推敲,确保能够起到效果。 来到御前,谢慎当即拜倒请求天子挽留谢次辅。 天子有些愣了,连忙扶起谢慎道:“先生这是做什么。朕叫先生来就是想问怎么才能挽留谢次辅。” “陛下可知谢阁老此次为何决意请辞?” 正德皇帝皱了皱眉道:“自然是为了刘谨他们。谢先生应该也知道,刘谨谷大用他们都是从东宫就跟在朕身边侍候的老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们那么一哭朕就心软了。” 谢慎心中感慨,宦官荣宠全系天子一人。 故而这苦肉计是不得不用的。只有用了苦肉计,并用的好了才能保持圣眷不衰。 “陛下,臣自然知道刘公公他们对陛下并无二心,只是江山社稷重中之重,有时光有忠心是不够的。” 谢慎设了个套等着正德往里跳,谁知皇帝真的吸了一口气道:“谢先生是说,刘谨他们是把朕往歧路上引?” 谢慎点了点头道:“臣听闻上古明君重瞳亲照,能够明辨忠奸。陛下若想保大明江山盛世便需要知人善用。刘谨之辈只可用重,不可重用。” “只可用重,不可重用?” 正德疑惑道:“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两者有什么区别?” 谢慎等的就是皇帝这句话,当即解释道:“陛下,繁琐劳累之事交由一人去做是用重。天下大事交由一人去做是重用。” 正德天资聪颖,听过后便是如遭雷击,直是沉默了良久。 “先生的意思是,朕用错刘谨了?” “陛下自古阉宦手中掌有权柄都不是吉相啊。” 谢慎循循善诱道。 “朕明白了,先生的意思是刘谨之辈可用,但要用对地方,不能误了江山社稷。” “陛下英明!” 正德皇帝是个典型的顺毛驴,什么事都要顺着他来。要是执意违拗他的意思,很可能会适得其反。 谢慎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才没有和韩文那些老匹夫一起联名上书弹劾八虎。 这种事情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人不少。 谢慎可不认为多了他一人,正德皇帝就会改变看法。 而如果改变策略,叫正德自己顿悟那局势又不同了。 八虎之辈说白了就是正德的家奴。家奴只要不干涉朝政,而只是为正德吃喝玩乐服务倒也不算是不可饶恕。 文官们对八虎的忌惮更多是因为权力被分食。 刘谨和谷大用一个东厂一个西厂,就像两只巨钳钳住了百官使得言行都受到了禁锢。 这种情况下文官们抱团期望去除这两只巨钳就不难理解了。 “陛下,谢阁老那里......” “先生放心好了,朕心里有分寸。像谢次辅这样的忠良,朕才不舍的他辞官回乡呢。” 谢慎总算长松了口气。 他不希望谢迁这个时候就辞官,原因很简单,如果谢迁致仕,谢慎就会继任次辅。而谢慎刚刚入阁不到一年,经验几乎为零。如果赶鸭子上架,忙的焦头烂额不说还很可能会出错。 最重要的是,次辅的位置太耀眼,在很多情况下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上。 就拿这次百官上书弹劾八虎来说,李东阳和谢迁都去御前哭谏,唯有谢慎没有表态。如果他成了次辅,再想置身事外就绝不可能了。 ...... ...... 第三百八十六章 刘谨矫诏 天子毕竟是九五之尊,想要依靠蛮力改变不太现实,还是潜移默化的影响他的思想更为妥当。 过犹不及,谢慎可不想刺激的正德彻底走偏。 毕竟原本历史当中,这位荒唐小子就是因为受到太多文官的刺激才报复性的有了一连串举动,完全是做给文官看的。 经过谢慎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正德皇帝终于顿悟,虽然并没有裁撤东厂西厂,但也训诫了刘谨和谷大用一番。 这可以视为对文官群体的妥协。 至于上书的文臣则分为两派。 一派柔和的偃旗息鼓。一派激进的则告病还乡。 谢迁其实并不想致仕,无奈他是内阁次辅,该表的态度是要表的,不然文官们还不得在背后戳断他的脊梁骨。 如今天子给了面子和诚意,谢迁自然也就坡下驴,留任内阁。 至于一些初入官场不久的愣头青,不懂得斡旋之道,愤而继续上书的,天子也懒得搭理。 没有做到那个位置上,说话是完全没有分量的。 却说正德元年的这场风波平息后,朝中端是风平浪静了一阵。 直到十一月,风云突变。 二十九日,东厂提督刘谨矫诏将户部尚书韩文罢官。 随后刘谨又矫诏将韩文下诏狱。 这可以说是**裸的报复。毕竟就是韩文起联名上书,弹劾的八虎。 眼看着韩尚书就要被刘谨害死,谢迁和李东阳便在内阁中和谢慎商议营救之法。 谢慎心中着实无奈。他本以为自己的劝说可以使正德皇帝转性。可谁知天子只是训诫了八虎几句,并没有夺掉他们的权柄。如今锦衣卫早已不是弘治朝那么强势,完全沦为东厂的附属物。 东厂提督事实上兼任了锦衣卫指挥使的职务。 在这种情况下韩文落入诏狱就等于任由刘谨宰割。 谢慎当然不希望看到惨剧的生,眼下最好的办法便是向天子面谏,揭露刘谨的暴行。 “四明,这件事可全靠你了。” “西涯公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营救出韩部堂。” 谢迁也道:“非是我们两个老骨头不想出力,实则陛下不愿意见我们。我们去反而会害了韩尚书。” 谢慎点了点头道:“两位老大人说的是,我这便去面圣。” 正德皇帝即位后好嬉乐,并不能保证按时上朝。 如此一来臣子如何面见天子就成了问题。 内阁成员还稍稍好些,毕竟李东阳,谢迁,谢慎,焦芳都被天子授予了特权,可以出入宫禁享骑马特权。 却说谢慎离开内阁骑马来到乾清宫外。 通报之后,谷大用却是从乾清宫内走了出来。 见是谷大用当值,谢慎心中大喜。 “谷公公快通禀一声,我要面见陛下。” 二人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因为弹劾八虎一事出现裂痕,因为谢慎在这件事的处理上十分妥当。 可谷大用却皱着眉道:“要是如此,小谢阁老可是来错地方了。陛下不在乾清宫。” 谢慎大惑不解道:“这是为何?” 若是旁人谷大用自然不会细讲,但谢慎和他的关系可谓亲密无间,他自然知无不言。 “小谢阁老有所不知。刘谨那厮蛊惑陛下在宫中修建许多店铺,青楼,叫太监宫女扮成掌柜妓女,好叫陛下玩乐。如今陛下整日都乐在其中啊。” 谢慎听得出来谷大用对刘谨也十分不满,看来八虎内部的裂痕也很大,要是能够加以利用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如今正德皇帝还没有在西苑修建豹房,故而娱乐起居还是在紫禁城中的。 只是谢慎却不知这天子嬉乐在宫禁何处。 “谷公公可否明示,陛下在何处驻跸。” 谷大用叹息一声道:“本来这话咱家是不该讲的,但刘谨这厮做的太过,咱家也看不下去了。” 稍顿了顿,谷大用接道:“便在御花园东北角。” 谢慎冲谷大用拱手谢道:“多谢了。” 说完便又骑上马往御花园去了。 不得不说,正德皇帝极有创造力。 当谢慎来到御花园时直是被眼前景象惊的目瞪口呆。 只见鳞次栉比的店铺一字排开,模拟的街道上形形色色的“商贩”卖力的吆喝着。 这些自然不是真正的商贩,而是太监装扮的。 只见一个身着便袍的少年被一众侍从簇拥着,在一处胭脂铺前采买。 这人不是天子是谁! 谢慎摇了摇头,几步上前冲皇帝礼道:“臣东阁大学士谢慎拜见陛下。” 正德皇帝见谢慎来了不由得蹙眉道:“先生来了?这里没有君臣,随性些。” “陛下,臣听闻刘谨将户部尚书韩文下了诏狱,这可是陛下的旨意?” 正德皇帝听得一愣,沉声道:“有这等事?” 谢慎松了一口气。 看来这确实是刘谨矫诏了。 这就好办。若真是正德下定决心杀韩文,便是神仙也救不了他。 “陛下不知?” 谢慎摇了摇头道:“可怜韩部堂一心为公,竟然遭到刘谨如此报复。” 此刻刘谨应该是在诏狱提审韩文,故而不能侍候在天子身边,这才给谢慎打了一个时间差。 事实上如果刘谨就在御花园,谢慎估计都没有机会近身。 “恐怕是其中有什么误会吧。先生难道认为刘谨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 矫诏可是级重罪,和谋反差不多。即便刘谨深受正德宠信,如果此罪坐实也多半死无葬身之地。 “是与不是,陛下去诏狱一趟便知。” 这句话谢慎是咬牙说出来的。他知道以正德对刘谨的宠信如果不下狠招是不可能挽回局势的。只有让正德亲眼看到他才会相信。 如果皇帝换成了别人肯定会对谢慎一顿责斥。 毕竟锦衣卫诏狱阴气太重,天子乃九五之尊怎可屈尊前往。 可这位天子偏偏是朱厚照。这位的玩心很重,以为去诏狱是很有意思的事情便摆手道:“既然如此,朕随先生去看看好了。” “陛下英明!”谢慎拍了一记马屁,顿声道:“臣替韩部堂谢过陛下了。” ...... ...... 第三百八十七章 阎王要你 死 在大明朝锦衣卫诏狱绝对是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地方。 只要一提起诏狱二字,别管是部院大员还是铁骨言官都会不由得打一个寒颤。 关押在这里的不是刑事犯,而是政治犯。说白了就是因为各种原因得罪了皇帝,被天子勒令锦衣卫抓捕到诏狱审讯的。 东厂是没有监狱的,故而刘谨只能把韩文关押在诏狱之中。 反正刘谨权势熏天,锦衣卫现在只是东厂的附属,这倒也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韩文毕竟是户部尚书,虽然被刘谨矫诏罢去官职但前高级干部的身份还是让诏狱中的锦衣卫番子心有忌惮。 故而他们给韩尚书准备了一间单间,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至少在审讯结果出来前不能让他有丝毫的闪失。 只见韩文闭着双眼盘腿坐在稻草铺成的垫子上,岿然如佛像。 “我说韩部堂,您就吃点吧。干嘛跟自己过不去呢。” 一个锦衣卫番子将烧鸡和黄酒送到牢房边苦口婆心的劝说着。 谁知韩文却是猛然睁开双眼,冷笑道:“干嘛和自己过不去?若老夫是贪生怕死之人,又何必去弹劾那刘贼。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是,小的是燕雀。但鸿鹄也得吃饭不是,您还是把饭吃了吧。” 锦衣卫番子苦着脸劝道。 这下韩文却不再说话了,只闭上眼睛养精蓄锐。 得了不吃就不吃吧,看你能挺过几天! 那锦衣卫番子作好人没结果,悻悻然的转身走了。 没过多久,韩文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缓缓睁开眼来,只见一个身着大红色蟒袍的太监在一众亲随的簇拥下来到了牢房前。 “韩部堂,别来无恙啊。” 那太监竖了竖兰花指,阴阳怪气道。 “刘谨,你这个奸贼不得好死!” 韩文见到刘谨直是狠的牙痒痒,啐出一口浓痰落在了刘谨的脚旁。 “唉,韩部堂好歹也是户部尚书,怎么这么粗俗呢。人啊得学会修身养性,这样于人于己都是有益的。” 刘谨笑了笑,又向前一步。 “其实咱家和韩部堂并不冤仇,只是不知韩部堂为何对咱家有这般恨意?” 刘谨显然认为已经胜券在握,便索性和韩文闲聊了起来。 “呸!你和本官是没有私仇,不过你和天下苍生有仇!陛下乃是天下共主,你这阉贼却蛊惑陛下,本官恨不得将你食肉饮血,生吞了去!” “哎呀呀,韩部堂说的咱家好怕啊!” 刘谨凑前一步冷冷道:“不过韩部堂恐怕忘了一句话,叫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为什么别人都不做这个出头鸟,偏偏韩部堂要赶着做呢。” 韩文哈哈大笑道:“果然是个阉竖,你以为本官会像你那样考虑问题吗?本官从未将个人安危放在心上,本官眼中只有大明的江山社稷!” “好好好!” 刘谨似笑非笑:“韩部堂高义,咱家佩服。不过韩部堂觉得令爱也会像韩部堂这样想吗?” “你!” 听到这里,韩文怒目圆睁,紧紧攥住了拳头。 “怕了?呀,韩部堂竟然也会害怕?” 刘谨洋洋得意道:“实话告诉你吧,咱家想要捏死你女儿就像捏死一只蝼蚁那么简单。韩部堂不如求求咱家,若是咱家高兴了或许会放你女儿一条生路。” “呸,你休想!” 韩文咒骂道。 “读书人都是这么虚伪的吗?” 刘谨冷哼一声,不屑的说道:“满口的忠义孝道,实则一肚子坏水。你以为你带头上书弹劾咱家了就是千古忠臣了?咱家告诉你,这忠臣没那么好当!” “你这阉贼!本官要见陛下,定是你这阉贼矫诏,本官要见陛下!” 韩文几乎狂,不停的捶打胸口。 “韩部堂少费些气力吧,你以为能见到陛下吗?” 刘谨搓了搓手掌道:“咱家这次来,便是送韩部堂上路的。” “你...你想做什么!” 韩文向后退了一步,狠狠的瞪着刘谨。 “这诏狱之中每天都会死人,多你一个也不多。前户部尚书畏罪自缢于诏狱,这个结果倒也是皆大欢喜。” 说完刘谨便冲身边的两个锦衣卫番子使了个眼色。 “动作麻利点,别叫韩部堂受太多的罪。” 那两名锦衣卫番子阔步走进牢房,粗暴的扯下韩文的腰带。 二人将腰带系在韩文脖子上,朝相反方向用力拉去。 韩文虽然拼命挣扎但如何是两名精壮番子的对手,不一会的工夫便蹬腿咽气了。 “做干净点,别叫人看出来。” 那两名番子便将腰带挂在椽子上,又把韩文的脖子挂在腰带上,作出了一副自缢身亡的假象。 “真是一个愚不可及的可怜虫。” 刘谨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 ...... “陛下,诏狱乃阴气极盛之地,您乃千金之体万不可进去啊。” 锦衣卫千户裴南风哭声劝道。 “陛下乃真龙天子,阳气足以盖过诏狱的阴气,裴千户休要蛊惑圣听。” 谢慎冷冷打断道。 “好了,朕才不怕什么阴气,闪开!” 正德皇帝一把推开裴千户,迈开步子走进诏狱。 “韩卿呢,韩卿关押在哪里?” “陛下,陛下......” 裴南风跌跌撞撞的追了进来,哭声道:“韩部堂就在牢中最深处。” 正德皇帝径自朝前走去,来到韩文牢房前直是惊的目瞪口呆。 “这,这是怎么回事!” 正德皇帝像一只疯的野兽,转过身来冲裴南风怒吼道。 “陛下,微臣也不知啊。” 裴千户连忙跪倒在地,叩头如捣蒜道:“方才还好好的,这还没开审,韩大人怎么就想不开了呢。” “审什么,谁叫你们审的,谁叫你们抓的!” 正德咆哮着,眼中射出怒火:“是不是刘谨叫你们做的,说啊!” “陛下请息怒,是锦衣卫接到线报,韩部堂在家中行巫蛊之术诅咒陛下。刘公这才下令锦衣卫缉拿。韩大人还没有开审就自缢,恐怕是畏罪自杀,心中有鬼啊!” ...... ...... 第三百八十八章 巫蛊之术 “巫蛊之术?诅咒朕?” 正德气极反笑道:“韩卿素来忠孝报国,岂会做这等事。” 裴南风无奈,只得咬牙道:“刘公已经搜集到了韩部堂行巫蛊之术的证据,应该不日便会上呈陛下御览。” 裴南风回答的滴水不漏该是已经提前演练过数次,谢慎不免有些绝望。 “陛下,此事颇多蹊跷,韩部堂死的不明不白,臣斗胆请陛下令刑部严查此事。” 韩文是死在锦衣卫诏狱的,自然不能由锦衣卫来查。如今能查此案的也只有刑部了。 正德皇帝犹豫了片刻道:“便依先生说的吧。朕是不信韩卿会诅咒朕的。” “陛下不妨先回宫歇息,追查的事还得从长计议。” “嗯。” 正德只觉得十分疲惫,摇了摇头道:“若不是先生,朕还不知韩卿被下狱,恐怕韩卿被人毁尸灭迹了都还没有发觉。” 说完他转头狠狠瞪了一眼裴南风,吓得裴千户垂下头去。 正德皇帝虽然年轻但并不傻,他看的出来韩文死的蹊跷,更不信什么巫蛊之术。 也许锦衣卫和东厂最终能拿出来一手证据,但天子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这才是最重要的。 御驾离开锦衣卫诏狱后径直往紫禁城而去,谢慎也跟着入宫城返回内阁。 谢慎方一进廊署,李东阳和谢迁便迎了出来。 “四明,事情怎么样了,可有转圜的余地?” 李东阳一脸愁容,率先发问道。 虽然平时李东阳更喜欢称呼谢慎的字,但正式场合还是用号更雅一些。 “某有负西涯公所托啊。” 谢慎悲愤的摇了摇头,叹声道:“韩部堂已经自缢身亡了。” “什么?” 李东阳如遭雷击,险些跌倒在地,多亏一旁的谢迁扶了一把。 “你说韩部堂自缢了?” “陛下驾临锦衣卫诏狱,某伴架左右。到了锦衣卫诏狱才发现韩部堂已经没了......” 谢迁蹙眉道:“贯道兄为人一向刚直清廉,怎么会畏罪自缢呢?” “某也觉得此事蹊跷,韩部堂的为人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绝不是裴南风口中行巫蛊之术,诅咒君上的人。” “四明说,韩部堂被下狱是因为行巫蛊之术?” 谢迁深吸了一口气,感慨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韩文是北宋名相韩琦的后人,也许是家风传承,这位也是刚直不阿的性子,八虎之事若不是他牵头也不会闹得如此大声势。 可惜一代忠臣竟然落得个如此下场。 “李阁老,谢阁老这件事一定不能就这么算了。某斗胆请陛下命刑部严查此事,一定要还韩部堂一个公道!” “查,当然要查!老夫对那刘谨一再忍让以为这厮会收敛一些,谁曾想他却变本加厉加害忠良。这件事若不查个水落石出,人心惶惶朝中还有谁肯做事发声。” 作为内阁首辅,李东阳终于站出来表态了。 这让谢慎十分欣喜。以李东阳的声望只要振臂一呼,必定能得到无数响应。届时刘谨的处境必将严峻起来。 “刑部的压力势必很大,刘谨这厮已经权势熏天,怕是会向刑部施压啊。” 谢迁不无担心的说道。 “这点谢阁老不必担心,某会派人去盯着刘谨的。” 不得不说,刘谨这一次做的太过了。 在原本历史中,韩文便被他整得家境败落,这次竟然直接取了韩文的性命。 这种*裸的报复就是在打文官们的脸。若是不找回场子,以后别管是谁都在刘谨面前抬不起头来。 “刘谨得势,陛下在宫中遍建街市青楼,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 这句话也就谢迁敢说。不过正德皇帝也确实是荒唐了一些。 “陛下那里某会去规劝的。” “也只能靠四明了。” 谢迁无奈道。 如今刘健致仕,内阁里靠李东阳和谢迁苦苦支撑。 偏偏天子还不喜欢听二人的谏言,焦芳又是个打酱油的角色,也只有谢慎的话能让天子听一听了。 三人又在内阁中票拟了一些奏疏,叫人送到司礼监去。 谢慎道:“西涯公,此事夜长梦多,等陛下降旨某便去刑部知会一声。” “刘谨势必已经做好了准备,四明小心一些。” 李东阳提点道。 “某坚信邪不压正,如今刘谨气焰虽高,但必不能持久。只要证据确凿,此人必死无葬身之地。” 刘谨的下场凄惨,乃是被凌迟处死。 谢慎相信在自己的努力下,这一天会来的更快一些。 却说正德皇帝返回内宫,气的砸烂了无数珍贵瓷器。 这还不解气,他将司礼监送来的批红好的奏疏扔了一地。 “刘谨呢,把刘谨给朕叫来!” 朱厚照大口喘着粗气,像一头发怒的野兽。 “皇爷,奴婢万死。” 刘谨却不知什么时候进了东暖阁,推金山倒玉柱跪倒在正德皇帝面前。 “你还有脸来,朕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 正德皇帝一脚踢向刘谨,痛的刘谨闷哼一声。 不过他却不敢发作,叩头如捣蒜。 “皇爷,这件事是奴婢做的不妥。可奴婢也是为了皇爷着想啊。那韩文老匹夫在府邸中行巫蛊之道诅咒皇爷,奴婢实在看不下去,便命锦衣卫把他锁到诏狱了。” “然后呢,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死了?” 正德皇帝冷笑道。 刘谨哭丧着脸解释道:“这个奴婢也不知啊。” “朕在御花园游玩时你在哪里?” 正德冰冷问道。 “奴婢,奴婢在帮皇爷搜罗珍禽猛兽。奴婢新训了一只豹子,十分凶猛,皇爷不妨......” 见刘谨想要避重就轻转移话题,正德皇帝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冷笑道:“少说那些没用的。你说韩卿行巫蛊之术,可有证据?” 刘谨顿声道:“有,皇爷请看。” 刘谨从袖口取出一个小人来。 只见小人身着衮龙袍,头戴翼善冠身上扎满了银针。 “皇爷,这是锦衣卫从韩老匹夫书房中搜到的,若不是如此,奴婢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拘捕部院堂官啊。” ...... ...... 第三百八十九章 廷杖 正德皇帝微微一愣,面色极为古怪。 饶是他坚信韩文不会行巫蛊之术,但真正看到这扎满了银针的小人还是觉得十分难受。 “皇爷,奴婢侍奉皇爷多年,对皇爷那是忠心耿耿啊。奴婢什么都忍得了,就是忍不了奸佞之辈诅咒皇爷。” 刘瑾哭的跟个泪人似的,端是声情并茂。 正德皇帝有些犹豫道:“可是韩卿为何要诅咒朕,朕待他不薄啊。” 刘瑾见皇帝心思松动,便见缝插针道:“人心难测,这韩老匹夫该是嫉恨皇爷没有惩处奴婢,这才怀恨在心,用巫蛊之术诅咒皇爷。” 到底刘瑾还是常伴皇帝左右的人,经过这一番对话正德主观意识上已经倒向了刘瑾一边。 “你说朕这件事该怎么处理?” 刘瑾恭敬回禀道:“皇爷是天子,自然想怎么处理就可以怎么处理。奴婢不敢妄言。” 不得不说,刘瑾将正德的心思拿捏的恰到好处。 正德年纪轻轻就登临大宝,文臣们自然希望他当一个听话的傀儡,将权力彻底的放出来。 在这一方面,正德的父皇弘治帝就是一个很好的榜样。 深居紫禁,垂拱而治,作为一个符号和象征出席各种典礼,履行一个天子的职责。而至于其他的事情,则都交由内阁和六部九寺去做。 但正德显然不是一个这样的君王,他要冲破这重重束缚,肆意而活。这是与文官群体的希冀背道而驰的。 韩文作为外朝的领军人物,自然会跳出来与刘瑾这样的佞臣阉人相争,但这样一来就容易被刘瑾偷换概念,借力打力。 正德皇帝面色阴沉不定,沉默良久方是摇了摇头道:“朕本以为韩卿他们是为了江山社稷,却不曾想是为了一己私利。倒是苦了刘伴伴了。” 刘瑾哭声道:“为了皇爷,奴婢什么苦都能受。但奴婢不愿看到皇爷被那些文官架空啊。” 这一句话就像一柄利剑刺到了正德的心中。 皇帝,文臣,阉宦在大明绝对是相互制衡的三股势力。 任何一方如果过于强势都会影响三者之间的平衡。 故而当一方的势力突然爆起时,另外两方都会联合起来加以抑制。 而现在显然是文官群体实力最强。 正德刚刚即位,显然不是他们的对手,需要借助宦官这个助力。 此时此刻,正德才是恍然大悟。 为什么文官们会一齐上书弹劾刘瑾等八虎,这是想要拔出他身边能用的体己人,好彻底架空于他啊。 一旦这些受他宠信的宦官被剪除,正德这个少年天子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不得不受文官的摆布,做一个类似于上古贤君的傀儡。 好险,真的好险! 正德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感慨道。 他差点就做了自断臂膀的蠢事,好在刘瑾及时的提醒了他。 “刘伴伴,你放心好了。朕倒要看看谁敢在这件事上做文章。”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正德皇帝在韩文这件事上的态度便发生了极大的转变,这是连刘瑾都没有意识到的。 不过现在他的危机已经解除,接下来便是反击了。 ...... ...... 韩文在锦衣卫诏狱暴毙的消息一经传出,就在外朝引起了轩然大波。 文官们一时间群情激奋,表示要将刘瑾这个阉宦生吞活剥替韩部堂报仇。 兵部车架司主事王守仁更是愤慨不已,上书为韩文抱不平。 一石激起千层浪,许多五六品的低级别官吏纷纷效仿王守仁,将韩文暴毙和刘瑾联系在了一起。 此次情况与之前韩文上书又有不同。 因为那次上书是大小九卿,部院高官。而这次是低级别官吏,人数更多。 刘瑾得知了这个消息直是暴怒。 他不敢动一品大员,还不敢动这些五六品的虾米? 刘瑾当即到正德皇帝身前哭诉,请求天子做主。 此时的正德皇帝已经彻底被刘瑾蛊惑,哪里还分得清是非忠奸。他认为这是文官群体在向他示威,如果他这一刻退缩了以后很可能就会被文官们蹬鼻子上脸,再难树立君威。 正德思忖再三,决定用廷杖的方式立威。 因为上书的文臣实在太多,最终皇帝亲自勾选了三十余人,下了架帖,由东厂提督太监刘瑾亲自监刑。 廷杖的名单中就有兵部车架司主事王守仁。 当他得知自己将被押往午门与三十余名同僚接受廷杖时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慌,而是掸了掸衣袖上的青灰,毅然前往。 三十余名文臣,没有一人面露惧色,他们怒目圆睁,望着不远处督刑的刘瑾,眼神中的鄙夷之色喷之欲出。 而刘瑾,这个身着大红色蟒袍的东厂提督,面容因为狞笑变得扭曲。 他走至王守仁身侧,竖起兰花指道:“咱家与王主事素无仇怨,王主事这是何苦呢。” 王守仁冷冷盯着刘瑾,良久吐出一个字来。 “呸!” 刘瑾擦了擦脸上的吐沫星子,阴阳怪气道:“王主事以为除了咱家就能河清海晏,盛世太平了吗?你错了。没了咱家还会有别人,只要人心不改,这个世道就不会变!” “奸贼蛊惑陛下,还敢口出妄言。” 王守仁却是丝毫不与相让,寒声道:“后来人会不会有王某不知道,但你这奸贼若是不除,大明必将不宁!” “哈哈,哈哈哈哈......” 刘瑾笑的弯了腰。 “王主事还真是天真,既然如此咱家也不需与你多费唇舌了。” 他沉声道:“陛下有旨,兵部主事王守仁等人妄议朝政,蛊惑君父,责其廷杖四十。” 说罢,便有数名锦衣卫力士站了出来,将王守仁等人拖翻在地。 那些锦衣卫力士要给王守仁等人裹上厚毡,这是惯例,为的是保护被廷杖人的身体不受到不可逆的伤害。 不过刘瑾却挥手厉声道:“慢着。既然王主事等人铁骨铮铮,看来是用不着这厚毡了。那便遂了他们的意,褫衣廷杖吧!” ...... ...... 第三百九十章 合纵连横 褫衣廷杖! 听到这四个字王守仁只觉得有些眩晕。 “你这阉贼,怎么敢!” “愣着干什么,还不动手!” 刘瑾冷冷说道。 那些锦衣卫力士早就俯身于刘瑾的淫威之下,如今刘瑾发了号令他们如何敢不从。 自然有力士按住王守仁的双手双脚,另有一人撩起王守仁的官袍堆积在其腰间,伸手去解他的汗巾。 “刘贼,你不得好死!” 王守仁猛然仰起头,怒吼着。 对于一个士大夫来说,最重要的便是尊严。 而刘瑾现在就是要肆意践踏这些文臣的尊严。 褫衣廷杖,即剥去衣裤打屁股。 这对于文人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王守仁知道此事已经不可逆转,故而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任由锦衣卫力士在他身后去衣剥裤。 其余三十余人也享受到了褫衣廷杖的待遇,不多时的工夫,三十余上书弹劾刘瑾的文官便都被剥掉了衣裤,等待行刑。 刘瑾扫视着眼前这三十多人,只觉得畅快不已。 这些读书人不是最看不起阉人吗,如今怎么样,还不得匍匐在地被剥掉衣裤打屁股。 而督刑之人,便是他们最看不起的阉人! “用心打!” 刘瑾脚尖张开,喝声道。 廷杖有一整套规则。监刑的人脚尖张开意味着用心打,被打者最多只会残废并不会性命之虞。 而如果监刑之人脚尖内收,意味着着实打。这样被打者则必定会被杖毙。 刘瑾之所以没有喊着实打是因为他知道皇帝的底线,眼下韩文刚刚离奇死亡,如果再一下打死三十人,皇帝那里交代不过去。 若不是这般,就是将这三十人褫衣杖毙也不足以解刘瑾的心头之恨。 锦衣卫力士一左一右,挥动粗重的讯杖朝王守仁臀腿砸去,只听见砰砰的钝响夹杂着风声,摄人魂魄。 王守仁将头埋了下去,一声不发,咬牙忍受着这般凌辱。 而在他身边,亦有三十余名同僚接受着相同的责罚。 这些官员平日里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般刑罚,不少体质差的当即昏死了过去。不过按照廷杖的规矩,行刑人是不会停下来的。他们继续挥动着讯杖,狠狠砸向这些文官的臀腿。 “继续打,不要停。” 刘瑾冷冷笑道:“咱家倒要看看,是这讯杖硬还是诸位大人的骨头硬!” ...... ...... 内阁之中,李东阳和谢迁默然不语,焦芳摇头道:“小阁老,刘贼这是在向我们示威啊。” “韩部堂尸骨未寒,他就唆使陛下廷杖三十多名臣子,这是要干什么?” 谢慎也是十分无语。这刘瑾也太逆天了吧,竟然能在朝夕之间就让正德皇帝改变了态度,倒向了他那一边,而对韩文离奇死在锦衣卫诏狱不闻不问。 “这次上书的大多是五六品的官,刘贼无所顾忌,更是会下死手。” 焦芳叹息道:“只怕这次这些官员不死也得伤筋动骨,数月不得下床了。” “我那王家侄儿似乎也在被廷杖之列。” 一直沉默的谢迁发声道。 “连世侄都不能保全,老夫还有何颜面坐在这内阁之中。今日老夫便上书,乞骸骨吧。” 听谢迁想要撂挑子不干,谢慎可着实吓了一跳。 “谢阁老,万万不可啊。您在时刘瑾都敢如此嚣张,您若是致仕了,那刘贼还不得翻了天去。难道您想要让西涯公一人苦苦支撑吗?” 刘健已经致仕,谢迁如果再告老还乡,内阁之中老资历就只剩下李东阳了。而李东阳在三人之中又是出了名的软性子,老好人。指望他扛起大旗和阉党刘贼大战,几乎是不可能的。 至于焦芳和谢慎是一同入的阁,更没有什么资历可讲了。 在原本的历史中,刘瑾就是在逼走刘健和谢迁之后专权遮天的,谢慎自然不希望看到历史重演。 “老夫留在内阁也只是徒添笑柄,倒不如退位让贤。” 谢迁连连摆手,看的出确实已是心力交瘁。 谢慎知道这时已是宦官和文臣斗法的关键时刻,谁能咬住谁就能胜出。此时如果谢迁致仕对文臣的气势打击是不可估量的。 “谢阁老且听某一言,刘贼虽然嚣张,但亦有弱点。我们只要抓住其弱点并非没有胜算。” “刘贼的弱点是什么?” 李东阳背负双手发问道。 “自大。目中无人。” 谢慎沉声道。 “这......如何利用呢?” 谢慎顿了顿道:“刘贼不但看不起文臣,对其他阉人也看不起。虽然有八虎之称,但其余七人与刘贼并不算交好。” “四明的意思是,合纵连横,借助这些阉人之力斗倒刘贼?” 谢迁恍然大悟道。 “不错!” 谢慎点了点头,沉声道:“若仅仅是依靠文臣的力量,还不足以搬倒刘瑾。因为陛下现在被刘贼蒙蔽,听不进文官的话。但如果是内臣阉人弹劾的刘瑾,就完全不同了。” “可是,这似乎会助长阉人的气焰啊。再说那些阉人毕竟和刘贼是同类,他们真的会和我们一条心吗?” 焦芳不无担心的说道。 谢慎听得直翻白眼。都到什么时候了,这位焦大人还在考虑立场问题。难道眼下还有比斗倒刘瑾更重要的事吗? “焦大人此言差矣。眼下当同心协力,斗倒刘贼。刘贼心胸狭隘,容不下旁人分其权力。只要我们劝说其余阉人检举刘贼,他们就能和我们一心而不会留有后路。” 这时内阁首辅李东阳咳嗽了一声道:“好了,你们不要吵了。老夫觉得四明说的有些道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既然现在刘贼气焰嚣张,要想压住他这势头,便不能仅靠我们自己的力量。只不过该联合谁呢?” 谢慎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冲李东阳拱手道:“某以为西厂提督谷大用是合适的人选。” ...... ...... p:褫衣廷杖是从刘瑾开始的,之前犯官被廷杖前都是盖着厚毡,享受vp待遇。 第三百九十一章 以血明志 谷大用? 倚仗此人不是割肉补疮吗? 在李东阳看来,这位谷大用和刘谨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刘谨圣眷正隆,而谷大用则稍稍差些。 若是倚仗谷大用斗倒了刘谨,谁能保证谷大用就不会成为新的刘谨。 毕竟一旦尝过权力的滋味,就很难放下。阉人不能人道,故而就会在权力和财富上疯狂的追求。 尤其是这种没有进过内书堂的太监,对于权力和财富的渴望更是到了变态的地步。 “这样真的行吗?” 谢慎叹声道:“西涯公,此时不是瞻前顾后的时候,这谷大用虽然也是阉人,不过性情纯良,虽不可倚为心腹,但借力斗倒刘谨还是没有问题的。” 有谢慎作保,李东阳稍稍心安。他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便依四明说的去做吧。” 谢慎总算长出了一口气,只要内阁辅点头,谷大用那里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 ...... 离开内阁后,谢慎直奔王华府中。 得知小阁老前来,王家门官当即把谢慎引入府中。 随着门子一路穿堂过院来到王守仁的小院,谢慎心情十分悲愤。 虽然王守仁在原本的历史中就因为触怒刘谨而被廷杖,但谢慎还是有些自责。 若是他将王守仁保护的更好一些,或许其便不会受此皮肉之苦了吧。 说起来廷杖也是明朝的一大特色。无数仁人志士把被廷杖过当做一种荣誉。仿佛只要被廷杖过,就是忠良直臣荣誉等身。 但王守仁绝对不是这样的人。他弹劾刘谨不是为了什么名声,而是单纯的看不下去奸佞媚君,想要正风气。 谢慎还是将形势想的太过简单了,以为他是天子的老师就可以轻易改变天子的想法。 殊不知若比起亲密感来,他这个天子老师又怎比得过刘谨这个天子玩伴? “小阁老,我家小老爷被廷杖,正自静养,若有怠慢还请见谅。” “不妨的。” 谢慎摆了摆手,径自走进王守仁的卧房。 屋内熏着香,谢慎皱了皱眉。这个王守仁还真是看得开,被廷杖后还一副好心情。 绕过屏风,见王守仁趴在雕花大床上养伤,谢慎几步向前道:“守仁兄,你受苦了!” 王守仁睁开眼睛,见来人是谢慎,嘴角泛起一抹笑意。 “原来是四明啊,怎么愚兄被廷杖你也知道了。” 谢慎悲愤道:“这件事恐怕京中官员没有不知道的,刘谨这般恣意妄为,老天爷迟早会收了他。” 王守仁摇了摇头道:“老天爷是不会管这种事的,要想收了刘谨也只能靠四明你了。” 谢慎无奈道:“我哪有这个本事。” “若四明都没有办法,朝中怕是无人能够和刘谨匹敌了。” “韩部堂这件事刘谨做的太过了,不过守仁兄何必以卵击石呢。要想斗倒刘谨,必须手中攥有绝对的杀器,不能给他一丝一毫喘息的机会。” “这一次上书愚兄为的不是别的,却是让朝中诸公看一看刘谨的嘴脸。” 王守仁眼神中闪过一道精光:“朝中不少官员还对刘谨抱有幻想,以为只要不得罪他就能安享富贵。但实际上他们在刘谨面前只能做狗。要想富贵就得听话。” “守仁兄这话不假。刘谨完全没有将文臣的尊严放在眼里,一旦有机会他就会肆意的践踏。” 谢慎一边说着一边攥紧拳头,猛然间却是意识到这次王守仁是被褫衣廷杖的,面颊登时一红。 谁知王守仁却是笑道:“无妨的,愚兄这次被褫衣廷杖也算是让朝中诸公看清了刘谨的嘴脸。跟此贼是没有什么好相与的。” “守仁兄这次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可知被当场杖死的就有二十多人。” 其实刘谨原本没想杖死这么多人,故而喊的是用心打而不是着实打。无奈这些士大夫文官平日里养尊处优,身子骨实在是太差了,一番严刑下竟然去见了阎王。 这对于刘谨来说自然没什么,反正算是公刑,下旨的又是天子。 但这给了文官们一个信号,那就是刘谨绝不可交。 不但不可交还不能放任其展势力,培植亲信。 不然若是等到他羽翼丰满,满朝文官便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原来守仁兄是想以自己作鱼饵,引刘谨上钩。” 谢慎深吸了一口气,对王守仁的崇拜不由得又加深了几分。 这是典型的以血明志啊。 “陛下初登大宝,身边都是奸佞之辈。如果再没有人站出来,长此以往大明朝就将被佞臣把持。” 王守仁抓住谢慎的双手,攥紧道:“四明你是内阁大学士,一定要设法将此奸佞除去。不然愚兄这次廷杖便是白挨了。” 谢慎点了点头道:“我明白。” 王守仁苦笑道:“此次愚兄得罪了刘谨,恐怕难以在京中继续任职。愚兄不怕被贬,只希望被贬的有价值。若能唤起朝中诸公的血性,那愚兄便是被放逐到苦寒大漠,瘴气岭南又何妨。” 谢慎连连摇头:“守仁兄切莫如此讲,我明日便上书陛下为你鸣冤。” “万万不可!”王守仁神色一正道:“愚兄为的就是让刘谨风头无两,这样他才能放松警惕。如果四明你这个时候上书,刘谨势必会警惕。另外,陛下那里也会认为你在结党,对你的好感也会大大下降。” 谢慎不由得汗颜。王守仁看似不经意的一次举动竟然将诸多事情都考虑在内,反倒是他这个内阁大学士太过意气用事了。 “只要四明在内阁,刘谨就会有所忌惮。毕竟你是天子的老师,天子还是听你的。” 当今天子喜好嬉乐,这是不争的事实。 若说除了宦官外天子还看重谁,那就非谢慎莫属了。 “守仁兄好好养伤,刘谨那里便交给我好了。” 王守仁点了点头道:“这件事愚兄不后悔,唯担心家父的身体。若是愚兄被贬,家父还得托四明照料。” 王守文去年外放到苏州府常熟县做县令,眼下王华身边只有王守仁侍奉。若是王守仁被贬,王华便没人照顾,故而王守仁才会有如此嘱托。 ...... ...... 这行不容易啊! 网文这行真的不容易,不入行不知这行的心酸。 每日绞尽脑汁想情节,疯狂的码字赶稿没有周末没有节假日,甚至新年都不敢断更,为的就是书迷看的爽。 这行竞争激烈,顶层写手更是大块吃肉,大口喝酒。而扑街写手连汤都喝不到。 没有稳定收入是不可能写的。 为了老坤能全身心投入创作中,还请各位书迷能够支持正版,用订阅来鼓励老坤吧。 另外说一句,赠币不算订阅,老坤也拿不到钱。还希望大家不要用赠币订阅本书。 老坤再次恳求大家正版订阅本书,另外求一波打赏。明年四月作家等级更新,作家等级就是按照作家积分来的。而作家积分就是看的作家的收入。您的每一份订阅,打赏都可能会让老坤获得更高的作家等级。 而高的作家等级意味着更多的推荐资源。 这行真的太残酷了,适者生存。老坤热爱写作,希望能在这行继续走下去,还希望各位书迷能够支持一二。 另外月票和推荐票大家也投起来吧。推荐票每日清零,月票每月清零,不投也浪费了不是。 还请各位能够投票,订阅,打赏支持。 老坤感激不尽! 新的一年,让我们一起加油!寒门首辅雄起! 第三百九十二章 谋定而后动 “守仁兄放心好了,老大人那里我定会悉心照料。” 稍顿了顿,谢慎接道:“至于诛刘谨,某已想好法子了。” 王守仁欣然笑道:“我信你。” ...... ...... 是夜,月明星朗。 谷大用私宅书房中,火烛摇曳。 谢慎将一纸书信递到谷大用手中沉声道:“这是西涯公亲笔手书,谷公公看看吧。” 谷大用眼神中闪过一抹得意,接过书信淡淡道:“小阁老费心了。” 他启开书信一字一句的看着,良久方是怅然叹道:“首辅对咱家这般看重,咱家怕要有负首辅所托啊。” 谢慎知道谷大用这是要谈条件,也不说破,轻声应道:“谷公公乃是陛下身边的红人,这件事若是谷公公都不能做想必也是没人能做了。” 谷大用哈哈大笑道:“小阁老真乃一妙人耳。实不相瞒,咱家与那刘谨确实不睦,不过却也没到水火不容,不能共事的地步。” 这话实在是耐人寻味。 谷大用分明是在试探文官的底线。 就内阁而言,李东阳这个首辅肯给谷大用写亲笔信肯定是谢慎牵的线。 如此看来,谢慎的态度便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内阁乃至文官的态度。 谷大用自然要试探谢慎一番。 他们虽然是老相识,但事关宠辱,由不得意气用事。 “可刘谨占着位置,谷公公便总差那么一步。难道谷公公不觉得如鲠在喉吗?” 不管是文官还是太监,顶层的资源都是有限的。要想上位除了踩人别无他法。 对于太监来说这一准则更为残酷。 谷大用虽然身为西厂提督,已经是太监里的前三号人物,但谁不想做老大呢? 谷大用自诩才干卓越,自然不甘心给刘谨做小。只是天子更为宠信刘谨罢了。 谷大用知道时候未到,故而对刘谨一再忍让,隐而不发。 至少就目前而言,谷大用自身的实力还不足以搬倒刘谨。 但如果文臣向他提供助力,情势就会全然不同。 “这个嘛,咱家倒是无所谓。反正都是伺候皇爷的,谁得的宠信多些有什么关系?” 谢慎着实无奈。这谷大用究竟想搞什么?逼着他作保吗? 可谷大用肯定知道即使谢慎现在给他作保也没有任何的意义。因为文臣和宦官相交是大忌,别说李东阳了就是谢慎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留下把柄。 同样的,谷大用也不希望把这种关系推到明面上。 “谷公公此言差矣。既然谷公公对陛下忠贞不二就该明白,刘谨在陛下身边对江山社稷百害无一利。” “哦?” 谷大用显然来了兴趣,淡淡道:“此话怎讲?” 谢慎陈然道:“今日午门外的廷杖谷公公可知晓。” “略有耳闻。” 谷大用叩了叩手指道。 “那么,谷公公应该知道刘谨勒令对犯官褫衣廷杖吧?” 谢慎声调陡然上扬:“这肯定不是陛下的意思,本朝也绝无先例。那么就一定是刘谨私人授意,以报复弹劾他的官员。” 稍顿了顿,谢慎继续道:“若是旁的事情也罢了,偏偏刘谨此举是将读书人的尊严践踏在脚下。经此一事后,文官与宦官的关系将更为冷峻。如果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表现出诚意,分裂将不可避免。” “小阁老的意思是,咱家就能弥补这种裂痕了?” 谢慎点了点头道:“正是,除了谷公公,某想不出第二人也。” 沉默了良久,谷大用玩味的说道:“只是刘谨行事一向谨慎,咱家恐怕也无能为力啊。” 老狐狸! 谢慎暗骂了一句,面上却是笑道:“谷公公可知刘谨如今的官称是什么?” “自然是东厂提督太监。” “可如今锦衣卫屈从于东厂,刘谨这个东厂提督可是连锦衣卫指挥使都兼着了。” “哈哈,原来小阁老是这个意思。” 谷大用拿那是何等的聪明,当即听出谢慎的言外之意。 他神色一正道:“既然小阁老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咱家自然不好拒绝。不过,咱家有个条件。” 谢慎心中大喜,连忙道:“谷公公请讲。” “事成之后,我要做司礼监掌印太监。” 谷大用一字一顿道。 谢慎听到这儿着实一惊。 这个谷大用胃口还真是不小。 他本以为谷大用提出的条件会是接替刘谨的位置,谁曾想他要的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这个一号位。 “谢某一定会尽全力保谷公公成事。” 眼下绝不是谈条件的时候,谢慎毫不犹豫的应允。 “如此,咱家一定不会让诸位大人失望。不过......” 谷大用话锋一转道:“还需要小阁老和两位阁老拿出个办法来,这刘谨生性狡诈,要想让他咬勾可不容易。” “这个当然。”谢慎笑道:“咱们便在刘谨大权独揽,辖制锦衣卫上做文章。” 厂卫之间本就是应运而生。之前锦衣卫和东厂相互制衡,失去平衡后又引入了西厂。 如今西厂刚刚复建,东厂和锦衣卫都被攥到刘谨手中,肯定已经失去了平衡。 正德皇帝并不傻,他之所以现在还容忍刘谨是因为刘谨用的顺手。 但如果在这个时候东厂和锦衣卫中出一些事情,再借着弹劾一番刘谨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势必会受到影响。 只要刘谨圣眷不再,再想对他动手就容易多了。 所以要除掉刘谨必须用连环计。而这第一步便是让正德皇帝怀疑他。 “这个法子不错,有什么需要咱家配合的,小阁老但说无妨。” “我听说刘谨在京中养着三十多个美妾,这些妾室中有不少都是犯官妻女。” 谢慎顿声道:“可以先就此事探探口风。” “东厂只有督察权力,并没有权力拘捕。这些人都是锦衣卫抄家时捉来的,可为何会出现在刘谨府中?” “妙哉,妙哉!” 谷大用抚掌赞叹道:“不愧是小阁老,这想出的法子就是精妙。陛下其实本也不想让刘谨兼着锦衣卫,再有这么一出刘谨肯定要掉块肉了。” ...... ...... 第三百九十三章 金屋藏娇 明月高悬,小时雍坊的街市上空无一人。 东厂提督太监刘谨的私人宅邸前停下了一架华丽的马车。 在侍从的搀扶下从马车上走下了一位气质高雅的翩翩公子。 他身着月色长袍,头戴网纱巾,脚蹬度云靴。 这人刚一下马车,刘府大门便应声开启。一个身着大红色蟒袍的男子迎了出来,冲那公子跪拜道:“奴婢刘谨拜见皇爷。” 那翩翩公子便是当今天子正德了。他走到近前踢了刘谨一脚,笑骂道:“刘伴伴,朕这次是微服出巡,你却一口一个皇爷,是怕人不知道朕出宫了吗?” 刘谨笑声道:“皇爷教训的是,那奴婢就喊您黄公子好了。” 正德皇帝又踢了刘谨一脚笑骂道:“随你。” 刘谨这便起身把正德皇帝迎了进去。 二人穿过大门,仪门又沿着抄手游廊一阵穿行,终于在一处跨院前停了下来。 “奴婢这次给黄公子准备的是个床上功夫了得的,黄公子一定会满意。” 正德好女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别管是寡妇人妻,还是才女萝莉正德皇帝一概通吃。 宫中的货色不能满足正德皇帝,故而他常常微服出宫。 有时是去青楼寻欢,有时则到臣下府中作乐。 皇帝最愿意去的就是刘谨府中。因为刘谨最会揣摩上意,府中养着各式各样的侍妾。 有二八年华,貌美如花的丽人,也有二七年岁稚气未脱的萝莉。 除此之外,便是寡妇人妻这等正德偏好的类型。 刘谨口中的床底功夫了得的便是他偶然间遇到的一个寡妇。 这寡妇姓吴,丈夫病死后便一直守节在家。一次路过刘府时被刘谨看上,遂强行掳掠至府中充为侍妾。 起初吴寡妇得知自己被掳掠至一个太监府中,颇是寻死觅活了一阵。 本来她就守了十几年寡,现在又要她守活寡,还不如杀了她。 后来刘谨告诉她,有机会可以让她侍奉天子。 这下刘寡妇彻底傻了。 她不过是一寻常农妇,别说是天子了就是县太爷都没有见过。 如今有机会侍奉天子,她如何肯放弃,当即表示愿意留在刘谨府上,不再吵闹。 这下还真让她等到了机会。 正德搓着手掌问道:“刘伴伴,朕便这么进去不会吓到美人吧?” 刘谨笑道:“那吴氏对陛下仰慕已久,早已等不及了呢。” 正德哈哈大笑一声道:“刘伴伴这件事办的朕很满意。” “不过这吴氏是粗野妇人,若是有礼数不周的地方......” 正德却是推了推手道:“要的就是她身上的那股野味,若是都和宫中的那些妃嫔一样唯唯诺诺,朕直接留在宫中就是了,何必半夜微服出宫到你府上。” 刘谨连声称是。 将正德皇帝请进了厢房,刘谨冲左右吩咐道:“都给咱家瞧仔细了点,若是有人靠近扰了陛下雅兴,咱家便扒了你们的皮。” 却说正德皇帝进了吴寡妇的房间被氤氲的香气呛得一阵咳嗽。 “这刘伴伴,还真是能捣鼓。” 他绕过屏风,只见一个身着绯色襦裙的妇人正直勾勾的盯着他。 这妇人身材健硕,皮肤黝黑若不是穿了一身女装正德真以为眼前是个男人。 “你便是吴氏?” 吴寡妇冲正德施了一礼道:“奴奴来侍候皇爷就寝。” 正德连连摆手:“朕是微服出宫,你不必拘礼便喊朕黄公子吧。” 那吴寡妇立刻改口道:“奴奴见过黄公子。黄公子可是乏了,奴奴来为黄公子宽衣。” 正德皇帝蹙眉道:“别这么性急嘛,你会唱曲吗?” “略懂一些。” 吴寡妇回应道。 “那就好,随便唱一首助助兴,不然朕别扭。” 那吴寡妇便唱了一首乡音小调。 一曲唱罢,正德却是连连抚掌赞叹。 这曲子本登不得大雅之堂,奈何正德皇帝听惯了宫廷大曲,对这乡音小调十分感兴趣。 他定了定神道:“你这曲子唱的颇是有趣,是跟谁学的?” 吴寡妇嘻嘻笑道:“是奴家夫君教的。” “你觉得你夫君和朕比如何?” 吴寡妇愣道:“这怎么能比,奴奴那夫君不及黄公子万一。” 这马屁拍的正德皇帝极为舒服,他哈哈笑道:“服侍朕就寝吧。” 二人来到床边,正德便欲宽衣,吴寡妇柔声道:“先把火烛吹了吧。” 正德大惑不解道:“这是为何?” “奴奴粗鄙之身,入不得陛下眼的。” 正德也不争辩直接吹灭了火烛。 漆黑长夜,**。 二人各自除了衣物,抱在一起耳根嘶磨,被翻红浪行了那周公之礼。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正德才仰面躺倒在大床上大口喘着粗气。 这吴寡妇果然名不虚传,床上功夫比宫中那些妃嫔厉害的多。 正德享了那鱼水之欢只觉得欲仙欲死,便闭着眼睛许诺道:“朕要封你为妃。” 吴寡妇闻言大喜。 她为了伺候好皇帝,端是使出了十八般武艺。 能够成为皇帝的女人这本身就是极大的荣宠,谁曾想皇帝竟然还要纳她为妃。 “陛下,奴奴虽然想常伴陛下左右,可奴婢出身贫贱,恐怕......” “恐怕什么?你是侍奉朕的女人,有谁敢说你卑贱?” 正德到底是少年,被吴寡妇一激立刻炸了毛道:“朕不但要封你为妃,还要封你为贵妃,朕要日日夜夜和你在一起!” 听到这里吴寡妇自然是心花怒放,他欣喜道:“奴奴何德何能竟然蒙受陛下如此大恩。” 正德被吴寡妇激的兴致盎然,只希望早些恢复气力好在天亮前和吴寡妇再享受一次那鱼水之欢。 对于正德皇帝来说,天亮就意味着他变成了一个符号。他得重新回到深宫之中,履行作为一个帝王的职责。 而这职责是十分无趣的,远不如和女人厮混有意思。 他一把掰过吴寡妇的脑袋,呼出一口浊气。 “你若不负朕,朕定不负你。” 长夜漫漫,一男一女环保相拥直至天明。 ...... ...... 第三百九十四章 过河卒 “厂督,大事不好了!” 天刚蒙蒙亮,一名东厂番子便在东厂提督刘谨的寝屋外高呼道。 刘谨喊了句贼杀才,揉了揉惺忪睡眼坐起身来。 他罩上便袍邋遢着走到门前拉开门咒骂道:“咱家看你是存心不让咱家好梦。快说究竟怎么了,若是不紧要的事情小心你的舌头。” 那东厂番子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陪笑道:“看您老人家说的。若是没有紧要的事情,小的怎么敢一大早来打搅您呢。” “有屁快放!” 刘谨不耐烦的皱了皱眉,打哈欠道。 “厂督,河南道监察御史戴焕上书弹劾您滥用职权,调用锦衣卫搜罗强抢民女。如今奏疏已经递到内阁了。” 刘谨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听后不免有些不屑。 “不过是一封弹劾的奏疏,瞧把你吓得。” 在刘谨看来这次的弹劾多半又是内阁暗中授意。这届内阁打心眼里瞧不起他这个东厂提督,必欲除之而后快。先是南京御史弹劾,再是户部尚书韩文率六部九卿弹劾,现在又是河南道监察御史弹劾,就不能换一点新鲜的? 不过这次弹劾的点还是很毒辣的。 皇帝早已在破晓之前乘马车返回紫禁城。只要内阁有意,天子多半是能够看到这封奏疏的。 刘谨闭上了眼睛,思忖天子看到这封奏疏会怎么做。 本朝锦衣卫指挥使形同虚设,锦衣卫也跟着沦为东厂的附属。 在这种情况下刘谨自然就相当于身兼两职。 皇帝是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的,但又没有绝对信得过的人,故而也不好直接夺刘谨的权柄。只要刘谨不做的太过分,皇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这件事,似乎有些触碰到了皇帝的底线。 毕竟锦衣卫是天子亲军,其一举一动都代表了天子。 刘谨命锦衣卫在抄家犯官时将犯官女眷中貌美的扣下充为妾室,实际上是犯了大忌。 虽然刘谨要这些妾侍不是为了自己享用,而是给天子金屋藏娇。但这些只是刘谨知天子知,天下万民却不知。 也就是说这些东西是不能摆在明面上说的。 在这种情况下,刘谨等于是吃了个哑巴亏。虽然天子明白他的苦心,但在某种程度上天子又不会去保护刘谨。 因为一旦天子站在了刘谨这边,就意味着他承认锦衣卫的恶行,其明君的形象就会受损。 刘谨叹息一声道:“这个河南道监察御史戴焕是什么背景?” 这是刘谨的习惯,在动手之前都会把对方调查的底朝天,绝不会打没准备的仗。 那东厂番子恭敬回禀道:“此子是寒门出身,并没有什么背景。” 刘谨冷冷笑道:“没有背景,咱家看未必吧。你们这帮蠢材恐怕是教人骗了。咱家问你,这戴焕是什么时候入的仕途?” “回禀厂公,此子是弘治六年的进士。” 刘谨口中默念着什么,良久叹声道:“如果咱家没记错,弘治六年的会试考官是李东阳吧?那年谢慎也中了状元。” 稍顿了顿,刘谨继续说道:“这两人一人是戴焕的座师,一人是戴焕的同榜同年,你却说这戴焕没有背景?” 那东厂番子恍然大悟,奉承道:“厂公英明,属下无能。” “你当然是无能,内阁中两位大学士是这戴焕的靠山,这人出面不过是充过河卒的,你真以为朝堂中的水这么清?” 刘谨冷冷笑道:“别管是李东阳还是谢慎在这件事上都有私心。他们想的无非是拿咱家当垫脚石好成就自己的名声。不过咱家并不怕,因为这件事他们不敢死缠烂打到底!” 刘谨之所以会深得正德宠信,就是因为他把正德的心思摸透了。 在他看来正德厌倦了单调的宫廷生活,想体验寻常百姓的人生。 这样危险的想法自然是不会得到文官们的支持的,文官们希冀的无非是天子垂拱而治做一个象征。 皇帝渴求自由的想法在他们看来绝对是离经叛道的。 但刘谨不会这么想,他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让天子感到快乐,故而他搜集各种珍玩异兽,以至于命锦衣卫在抄家犯官时将貌美女眷掳掠至府中给正德养着。 天子什么时候有兴致了便驾临临幸一番,睡过一觉之后自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完全不会有任何的顾忌,刘谨会将所有事情打理的井井有条。 故而刘谨虽然在某种程度上污损了锦衣卫的名声,但天子不会真的对他动怒,最多是责斥几句做做样子。 “这个戴焕看来是铁了心做这卒子了。也罢,你且去叫人把他捉来弄到诏狱。” “啊?” 那东厂番子直是惊出了声。 厂督这是怎么了。既然这戴焕是个卒子,那就是故意激怒厂督好叫他怒中出错的。 厂督明知如此怎么还要往坑里跳呢。 “罪名就是妖言惑众。” 刘谨揉了揉额角道:“这是两码事,他可以参他的,咱家也可以抓咱家的。至于这件事究竟怎么处理全看皇爷的意思。不过在此之前气势上绝对不能弱。” 刘谨冷冷道:“你记住对付文官绝对不能心软,因为你一心软他们就会拿刀子在你心上剜一刀。只有把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他们才会匍匐在你的脚下。” “厂公英明。” 东厂番子拍了刘谨一记马屁道:“那小的这便去锦衣卫,叫他们拿了此子。” “慢着!” 刘谨挥手打断道:“还是不要用锦衣卫了吧,叫东厂的人去就好。” 刘谨还是有些犹豫。现在在风口浪尖上,他害怕皇帝真的为了做样子“迁怒于他”,他这个厂督还是做好份内的事妥当一些。 反正锦衣卫不管怎样都是臣服于东厂的,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宣示什么。 “属下遵命!” 东厂虽然没有锦衣卫的诏狱不能长期关押人犯,但也是可以缉捕并临时扣押人犯的。 可以用妖言惑众罪拘捕此子至东厂,先给他点苦头吃吃。至于接下来怎么做,自然要看看风向了。 ...... ...... 第三百九十五章 这下厉害了! 河南道监察御史戴焕参奏弹劾刘谨,引了朝野巨大的震动。 这年来弹劾刘谨的奏疏很多,但像戴焕这样参奏的却着实不多。 戴御史弹劾刘谨擅专且乱权。 擅专指的是刘谨在东厂一手遮天,肆意拘捕朝中忠良。乱权指的是刘谨不仅把东厂视为自己的禁脔,就连锦衣卫也成了刘谨的私人玩物。 厂卫尽归刘贼之手,刘贼却不思报天子之恩而利用职务便利大肆搜刮美女充为妾侍,实在是败类禽兽人神共愤。 不得不说戴御史把握人心的功夫已臻化境,下绊使坏的本事更是一绝。 刘谨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地位和权势就是因为天子的宠幸。 而戴焕抓着刘谨污损圣君形象一点不放,看架势是要将刘谨生吞活剥了去。 当然刘谨做出的回应也十分迅。 他当即命番子将戴焕拘捕至东厂,一顿严刑拷打想要逼戴焕说出幕后之人。 不过刘谨却没想到这戴焕是个油盐不进的主,任是皮鞭板子加身也不哼一声。 看来这戴焕是个死士了。 刘谨命人将戴焕打的皮开肉绽以泄愤,正自懊恼间西厂提督谷大用却带着一众番子来到东厂内堂。 刘谨和谷大用虽然都被列入八虎,但私交其实并不算好。 又因为二人各自兼任了东厂西厂的厂督,暗自间免不了较量一番。 谷大用瞧不起刘谨媚君,刘谨也看不上谷大用做作。 虽然二人在正德皇帝面前还算友善,但几乎从不往来。 如今谷大用带着西厂的一众番子来到东厂,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但刘谨毕竟是宫中第一太监,该有的气势还得拿出来。 他冷哼一声道:“谷大用,你今天怎么转性了,有空到咱家这里转悠?” “刘公公此言差矣。”谷大用却是笑道:“这东厂可不是刘公公的,而是皇爷的。皇爷有命咱家前来有何不妥?” 刘谨恨得牙根直痒,他早就知道谷大用来是奉了君命。不然便是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东厂的地盘撒野。 刘谨略微感觉有些心寒。 想他刘谨为了陪正德皇帝吃喝玩乐绞尽脑汁,又是送男童又是送美女。本以为把皇帝伺候的舒舒服服可以过一把权力瘾,谁知皇帝提起裤子就不认人,非但不在文官前维护他刘谨,还叫谷大用来拆他的台。 对于太监来说,皇帝就是天。 在这一点上,刘谨自然也不例外。 他冷冷道:“既然是皇爷的意思,可有手谕?” 谷大用扬声道:“是皇爷的口谕。” “刘谨接旨!” 刘谨虽然心中百般不愿却不得不跪下接旨。 “着西厂提督谷大用提人犯戴焕至西厂,刘谨面壁思过不得有误。” 既然是口谕自然不会是长篇大论。 谷大用念完口谕后嘻嘻笑道:“怎么,刘公公还不谢恩?” 刘谨叩头道:“奴婢谢皇爷恩典。” 心中却想着你谷大用不过是小人得志,以后有你受得。 “来人呐把人犯提走!” 谷大用难得在刘谨面前神气一回,自然得赚够便宜。 “慢着!” 刘谨却是挥手阻止道。 谷大用愣了一愣,心道刘谨你是找死吗。他刚刚宣读了皇爷口谕,刘谨竟然敢拦? 谷大用正要责问,刘谨却是抢先道:“这人你自然可以提走,不过却需要写下一份字据。” 谷大用只觉得好笑:“什么字据?” “此人犯非寻常人也,乃朝廷命官。咱家拘捕其至东厂正自审讯。你说皇爷传了口谕要西厂提审总得有个证据吧。” “你,你大胆!” 谷大用这才反应过来刘谨的意思是怀疑他假传圣旨。 “大胆,你竟然敢怀疑皇爷的口谕!” 刘谨推了推手道:“别这么大的火气嘛,咱家也只是小心为上。若是谷公公心中没鬼,写份字据又有何妨。” 不得不说刘谨这招确实是高。 他抓住皇帝口谕并无!凭证这点不放,逼谷大用立下字据证明已经将人犯提走。 其实刘谨也知道谷大用不可能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假传圣旨,但他不能让谷大用就这么舒舒服服把戴焕从东厂提走了。 不然他这个东厂提督太监的颜面何在? 再说谷大用一直觊觎他的位置,万一他提走戴焕之后暗中做了这倒霉鬼又嫁祸给东厂,刘谨根本无从辩驳。 因为人是东厂抓走的,却没人能证明西厂接手了戴焕。 到了那时刘谨就真的是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谷大用面色铁青,闷声道:“刘公公,你这分明是信不过咱家。” 刘谨冷笑道:“都是在宫里办差的,有什么信得过信不过的?事情办妥了自然是信得过,办不妥,嘿嘿......” 谷大用直是头大如斗,他在来前小谢阁老已经跟他演练过许多次,将各种可能性都算到了,可怎么也没有想到刘谨会抓住这种细节不放。 但谷大用怎么可能给刘谨留字据,这种授人以柄的事情他谷大用绝不会做! 双方谁都不肯退让,就这么僵持着。可苦了被绑在刑架上的戴焕戴御史,整个人就和风干的鱼干一样了无生气。 “刘公公,你这样刻意刁难咱家要是皇爷知道了不知会作何想法。” 无奈之下谷大用只得搬出了天子。 可事关核心利益,刘谨自然不会退让。 “皇爷下诏,咱家自然不会有二话。只是你若不留下字据岂不是心中有鬼?” 死局,死局! 谷大用气的直跳脚,却也不敢直接叫西厂番子上前抢人。若真是那般岂不是证明他谷大用真的心中有鬼了? 戴焕上书,谷大用营救,这本是谢慎计划好的连环计,怎料却卡在了这第二步。 此步若是卡住后面的计划也就都无从施行,实在是糟糕。 便在这时听得东厂内堂外一大汉将军高声道:“陛下到!” 刘谨和谷大用皆是一惊。 这是怎么回事,竟然惊动了圣驾? 二人却是不敢怠慢,连忙迎了出去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 “奴婢刘谨,奴婢谷大用拜见皇爷,皇爷万岁万岁万万岁!” ...... ...... 第三百九十六章 帝王心术 正德皇帝似没睡醒一般,慵懒的打了个哈欠摆手道:“都起来吧。” 他对戴焕被拘捕至东厂并不关心。之所以叫谷大用来提人犯至西厂一来是因为东阁大学士谢慎谢先生恳求,二是正德也不想闹出人命。 这些言官固然讨厌,但罪不至死,这个分寸正德还是有的。 “怎么远远听着你们两个倒吵起来了?朕不过是叫谷大用把人犯提到西厂审讯,难懂刘伴伴心有怨气?” “奴婢不敢!”刘谨吓得又要跪倒,被正德瞪了一眼才定住。 “动不动就跪,你不烦朕都烦了。” “皇爷教训的是。” 刘谨陪着笑脸道:“奴婢和谷公公有些误会,让皇爷看笑话了。” 正德又气又笑道:“你和谷大用都是朕倚赖的人,当是同心协力才是,内斗个什么劲。” 谷大用和刘谨连忙卖乖道:“皇爷英明,奴婢受教了。” “你们二人的嘴吧啊真和涂了蜜似的。” 正德摆了摆手,瞥了谷大用一眼道:“你还等什么,还不提人走。难道等着朕帮你吗?” 谷大用连称不敢,一边命手下将绑在刑架上的戴御史放了下来。 因为戴御史伤的实在太重不能走路。故而谷大用叫番子寻了一张门板把戴御史放到门板上抬着走了。 谷大用一行人刚一走,刘谨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叩头如捣蒜道:“皇爷,您还是允准奴婢到应天府给太祖爷守陵吧。” “你这是做什么!” 正德皇帝不悦的蹙起眉来。 “奴婢侍奉皇爷多年,本以为能在宫中终老。可谁知却遭到宵小嫉恨,联合外臣构陷奴婢。奴婢这样强撑下去最后免不了是身死的下场。与其如此,倒不如早些让出位置来到孝陵给太祖爷守陵,也好讨个活命。” 正德骂道:“你这是在怨朕吗?怨朕没有替你做主?” 刘谨口称不敢却不再接话摆明了是叫皇帝改口。 可正德哪里是能被逼就范的,冷冷道:“朕本以为刘伴伴能和旁人有所不同,可现在看来你和那些人也没有什么两样!” 刘谨有些害怕了。他的本意是叫皇帝内疚,从而挽回些局面。 可谁曾想却是弄巧成拙,导致皇帝愠怒。 刘谨连忙自行掌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连着扇了自己三四十耳光,正德皇帝这才摆了摆手道:“好了,做戏做够了没有?” 刘谨委屈道:“奴婢只是觉得陛下若就此被人裹挟,恐怕......” “恐怕什么,谁敢裹挟朕!”正德气极反笑:“你怎么阴阳怪气的。你方前说被宵小嫉恨,联合外臣构陷你。这宵小是谁,外臣又是谁?” 刘谨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奴婢不敢说。” 正德怒目圆睁,呵斥道:“朕命你说,这是圣旨,难不成你要抗旨?” 刘谨这才唯唯诺诺道:“奴婢不敢。” “奴婢若是说了,皇爷可得恕奴婢无罪。” 这几乎是撒泼耍赖了。 正德不耐烦的摆手道:“便依你。” “皇爷,这宵小便是谷大用,他勾结的外臣便是东阁大学士谢慎啊!” “放肆!” 正德颤抖着说道:“你敢污蔑帝师!” “皇爷,奴婢没有污蔑啊。奴婢执掌东厂,在京中遍布眼线,早已将这小谢阁老看的透彻。他每隔半旬便会和谷大用碰面,虽然位置隐蔽但逃不掉奴婢的眼。” “那又能说明什么?” 正德皱眉道。 “皇爷,外臣不能和内宦结交,这是祖训啊。” “祖宗的规矩也是人定的。” 正德却是有些不以为意。 “可这小谢阁老和厂督串通打压内臣,皇爷也认为无所谓吗?” 刘谨的这句话还是很有杀伤力的,正德愣了一愣道:“你这是捕风捉影,有什么证据?” 刘谨苦笑道:“皇爷若非要抓他们个现行,只能等时机了。” “朕且问你,韩文是不是你杀的。” 正德却不给刘谨打马虎眼的机会,冷冷问道。 刘谨心中咯噔响了一声,却是咬死不松口。 “皇爷,这韩文是自缢身亡的,怎么会是奴婢杀的。” 沉默了良久,正德叹息一声。 “罢了这件事朕不想再追究,不过你也让出东厂提督的位置吧。” “皇爷!” 刘谨知道这是皇帝不再信任他了,慌的他急声道:“奴婢还想在皇爷身边服侍啊。” 正德却是有些倦了:“你不做东厂提督,朕也不会叫谷大用去做。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可是皇爷,这东厂十分重要,若不是忠于皇爷之人皇爷用起来也不放心啊。” “朕用马永成,他还能害朕不成!” 正德皇帝负气般说道。 这下刘谨不说话了。 这马永成和他同号八虎,也是当今天子很宠幸的一个宦官,在八虎中的排位仅次于刘谨和谷大用。 皇帝用马永成做新东厂提督,意思很明显就是叫刘谨和谷大用之间不要再争斗了。 “不知皇爷叫奴婢去哪里?” “你去尚宝监帮朕管玉玺吧。” 刘谨听到这话心中算是松了一口气。 尚宝监的职责是管理皇帝宝玺,以及各种将军的印信,敕符。 其位置十分重要,工作又相对清闲是除了司礼监外最好的地方。 皇帝叫他去尚宝监证明还没有放弃他。只是叫他暂避风头。说不定等风头过了,就会让他重新担任东厂提督。 “奴婢叩谢皇爷。” 尚宝监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离天子很近。刘谨最怕的便是被排除到天子视野之外。 若是那般,他便是有百般本事也施展不出了。 皇帝这是动了平衡的心思,想要压一压他啊。 帝王心术果然高深莫测,便是刘谨也不能完全拿捏的住。 好在这个结果还不算糟,完全可以接受。 “你是跟在朕身边多年的老人了,有些事情应该看的透彻。让朕为难的事情以后不要做了。” “奴婢有罪,奴婢让皇爷为难了。” 刘谨跪倒在地抱着正德大腿痛哭道:“奴婢以后绝不会再做让皇爷为难的事。” ...... ...... 第三百九十七章 我敬仰守仁兄 内阁坐班后谢慎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王家。一看书 王守仁被廷杖,虽然并没有被杖毙但也着实伤的不轻。 自上次看望王守仁后他便没有再去,一来是他还要布局以还击刘谨。二来若是他探望的太频繁,王守仁那里势必会很尴尬。 毕竟王守仁是被褫衣廷杖,其过程简直是凄惨,不堪回首矣。 却说谢慎进了王宅在门子的引领下直奔王守仁居住的跨院。 王家小厮见小阁老来了,苦着脸道:“小阁老,我家小老爷伤的不轻,郎中说要静养,这些时日恐怕不能下床了。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小阁老见谅则个。” 谢慎摆了摆手道:“无妨的。” 说完便迈步走进屋中。 甫一进门谢慎便闻到了浓重的汤药味。他微微皱眉走到王守仁床头。 “守仁兄!” 谢慎情绪有些激动,泣声道。 只见王守仁趴在床上正自看一本书,见谢慎来了嘴角勾起一抹笑容道:“四明你怎么来了。” “守仁兄,你这是何苦呢。” 见王守仁面色蜡黄,尽失血色,比起上次见时并没有太大的好转。 王守仁不顾个人安危,舍己求义对抗刘谨。 与之相比,谢慎竟觉得有些羞愧。 “四明,这种事情总归是有人要牺牲的。你是阁臣不能立于危地,那就让愚兄来吧。” 谢慎心情复杂不已。 他谢慎的命是命,王守仁的命就不是命吗?为何阁臣就要端坐幕后,而五六品的小官就要做过河卒? 大明的官场真是个吃人的地方。?一看书??·1?k?a要 “不说这些了。这次廷杖刘谨可谓下了狠手。不过愚兄这顿廷杖也没白挨。韩部堂的事情在前,午门廷杖在后,朝中诸公必定已经看透了刘贼的嘴脸。只要衮衮诸公联合起来,刘贼灰飞烟灭便在顷刻之间。” 不得不说,王守仁的眼光还是毒辣的。作为诗书传家的大家族教导出的优秀士大夫,他对缙绅官员看的十分透彻。 在不威胁到他们的切身利益之前,他们是不会站出来反抗的。 刘谨虽然强横,但毕竟威胁的只是少数人的利益,许多公卿也懒得掺和。 但韩文这件事可是震惊了朝野。那可是当朝户部尚书,部堂级别的高官。 就因为上书弹劾刘谨就被刘谨矫诏捕入诏狱,凄惨而死。 生活的这般没有尊严且战战兢兢,这是文官们绝不能接受的。 在这种时候王守仁给加了一把火,可谓让所有沉默的官老爷都醒悟了。 “守仁兄你放心,只要我在内阁一天就绝不会让刘谨这么嚣张下去。” “我信你!” 王守仁笑着说道。 谢慎拍了记脑袋,笑道:“这是一盒辽东的人参,守仁兄拿去补补身子。” 廷杖之后,王守仁元气大损,不吃点好的可能还真的补不回来。 “四明啊,你跟愚兄这么客气作甚。” 王守仁淡淡道:“不过是一具臭皮囊罢了。补与不补又有什么区别。” 王守仁被廷杖后即被停俸,但并没有罢官。 故而他现在还是官身。只是若刘谨不倒,王守仁迟早得被贬出京去。 在原本的史中王守仁就是因为得罪刘谨被贬,直到刘谨倒台才重新得到启用。 谢慎当然不希望史重演,但以他现在的实力还无法与刘谨正面交锋,只能用计谋取胜。 便是为了王守仁,谢慎也要尽力一搏。 “愚兄没有什么可怕的,唯独有些担心家父。” 说到这里王守仁不免叹息一声。 谢慎也是颇多感慨。 王老爷子年纪大了,肯定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为王家遮风挡雨。 “守仁兄,你不会有事的,令尊更不会有事!我向你保证,刘贼必定会伏诛。” “希望如此吧。” 王守仁笑了笑,推出一本手抄本道:“不说那些了,来看看这个。” 谢慎接过本子展开来看,他本以为是王守仁写的诗文集子,谁曾想却是他关于天地本心的感悟。虽然与后世的传习录有一些差距但已经有了雏形。 “守仁兄,你的这些理论......” “都是拜四明你所赐啊。上次你和愚兄畅谈一番,愚兄却是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对于天地本心都有了些新的看法。” 听到这里,谢慎不免有些脸红。他的那些理论都是王守仁自己的,只不过是谢慎提前说了出来。 而现在王守仁用本属于他自己的理论感谢谢慎,还真是够让人尴尬的。 “咳咳,守仁兄。你这部集子大可以继续写下去,日后必定能成为传世之作。” “哦?”王守仁有些好奇道:“四明你为何如此肯定。” 谢慎却是摆了摆手道:“不可说,不可说也。” “不过,某可以肯定,若干年后守仁兄一定会多出许多信徒。” 阳明心学对整个中晚明读书人的影响可谓深远。 在阳明心学的引领下,私人书院更是如雨后春笋般从大明两京十三省冒出来,比之北宋南宋都不予多让。 若不是张居正因为忌讳私学书院盖过官学,而导致读书人思想异化无法控制,勒令禁止开办私人书院,恐怕整个科举制度都会有所改变。 “信徒?” 对这个名词王守仁显然不太理解。他愣了愣道:“这是什么意思。” 谢慎笑着解释道:“信徒就是追随者。某的意思是会有很多人成为守仁兄的追随者。” “那愚兄岂不是要成了教书先生了。” 王守仁打趣道。 “教一屋子人也是教,教天下人也是教。守仁兄与其做一教书先生,不如做那教授天下读书人的圣人。” “这话可不敢乱讲,愚兄怎么敢当圣人二字。” 谢慎心道这有什么当不得的,圣人还不是人封的。以王阳明的史地位,这二字绝对当的起。 不过眼下王守仁显然还没有着书立说,信徒遍地。就这么抢了天地君亲师中的师圣称号似乎也有点不妥。 “不管怎样,我敬仰守仁兄。旁人不来做,那我就来做守仁兄第一个信徒!” ...... ...... 第三百九十八章 太监也有温情时 这边谷大用将戴焕戴御史提到西厂,却是并没有怎么刑讯逼问。 戴焕上书是谢慎一手安排的,这点谷大用自然知情,换句话说他们三人是一条船上的。 谷大用见戴焕一身鞭痕,血迹都晕透了衣衫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个刘谨心也太狠了。这一通刑讯下来戴焕不死也掉了层皮。 好在戴御史骨头够硬,扛了下来没有将谢慎和谷大用卖了。 不过戴焕使的是苦肉计,目的就是叫刘谨下狠手。 刘谨的手段越狠辣,谷大用就越好用力。 如果刘谨不对戴焕逼供,反而不好办了。 谷大用命郎中给戴焕看伤,开了一些治外伤的草药煎了喝下去,算是吊着命。 不然若是伤口迟迟不愈合感染了,那真是要命的事情。 “戴御史,你说这刘谨对你滥用大刑,还诅咒小阁老?” 谷大用颇为忧心的说道。 刘谨对戴焕被用刑并不感到惊讶。这是很正常的事情。若是戴焕不被用刑那反而是不正常了。 可刘谨为何要诅咒小阁老,莫非他看出戴焕这步棋是小阁老下的? 戴焕险些在东厂丢掉性命,现在好不容易恢复了些气力,却是叹息一声道:“谷公公有所不知,这刘谨似乎对小阁老监视良久了。” 他顿了顿道:“我装作被打晕,听到刘谨和左右议论,小阁老究竟是什么立场。” 谷大用急忙道:“刘谨怎么说?” 戴焕叹息道:“刘谨说,小阁老和李首辅,谢次辅是一样的人,只不过更会装!” 谷大用哑然失笑:“这个形容倒也不为过。” 戴焕惊讶道:“谷公公也这么认为?” 谷大用咳嗽一声道:“咱家不过是随口说说。玩笑话,玩笑话。” “谷公公,这事你可得告诉小阁老啊,好叫他早做防备。” 谷大用摆了摆手道:“戴御史不必担心,这件事咱家会去和小阁老说。不过在咱家看来刘谨这次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戴焕点了点头道:“若是这般自然是好,戴某这顿打也算没有白挨。” 谷大用挤出一抹笑容道:“戴御史受苦了。小阁老和咱家都看在眼里,陛下也看在眼里。刘谨一旦倒了,你便是倒贼的第一功臣。” 戴焕并不是图慕虚名之辈,但如果能成为斗倒刘谨的第一人,这份名声确是戴焕想要的。 “现在可有什么需要戴某做的?” 谷大用摇了摇头道:“戴御史且在西厂安心养伤。有咱家在,便是那刘谨也不敢擅闯西厂拿人。” 东厂和西厂本就是相互制衡的存在,是皇帝忌惮宦官专权而相继而生的。 故而东厂提督和西厂提督并没有高下之扥。无非是谁更得皇帝宠幸,谁便能强上一头。 如今刘谨深陷泥潭,别说来西厂拿人了,便是叫皇帝改变看法都不容易。 “戴御史你且歇着,咱家要出去一趟。” 谷大用忽然想起一事,总觉得不踏实。 这件事非得他出面不可。 ...... ......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别唱了!” 刘谨怒拍桌案,咒骂道:“愁来愁去,就不会唱点讨喜的?” “老爷恕罪,老爷恕罪。妾身不是有心的。” 那歌姬打扮的美娇娘当即跪倒在地,哭声道。 “别哭了!” 刘谨叹息一声道:“莲娘,说老实话,你是不是特别恨咱家?” “老爷这是什么意思?若不是老爷收留,那年冬天莲娘早就冻死在张家湾码头了。” 刘谨摇了摇头道:“咱家毕竟是太监,便是娶了你也只能给你锦衣玉食,却不能给你......” 说到这儿,刘谨脸上青筋暴起,紧紧攥起拳头来。 “老爷,妾身真的没有嫌弃过您。” 莲娘双目含泪道:“妾身愿意侍奉老爷一辈子,绝不后悔。” 刘谨欣慰的勾起一抹笑容道:“咱家相信你,只是怕不能与你一起终老了。” “老爷何出此言?” “老爷我要倒了。” 刘谨不怒不喜的说道:“你去账上支些钱回老家吧。” 莲娘猛的摇头道:“老爷不要赶妾身走。妾身的亲人早就死光了,回到老家也是无依无靠。老爷有什么困难,妾身可以出力,但不要赶妾身走。” 刘谨走到莲娘近前,将她拉了起来。 “真是傻,咱家的事情你帮不上忙的。听话,回老家去吧。” 说完竟然转身要走。 莲娘一把抱住刘谨的大腿道:“不要,妾身不要。妾身死也要和老爷死在一起。” 刘谨皱眉道:“你这是何苦呢。咱家是个阉人,死不足惜。你何苦要跟咱家绑在一起?” 莲娘叹声道:“这都是命。老爷那年在张家湾救了妾身,妾身就对菩萨发誓这辈子要和老爷生死不分离。” “你真傻......” 刘谨眼中含泪道:“咱家这么多年从没有真心待过一个女人,除了你......你别看咱家娶了那么多女人,可他们都是咱家用来取悦皇爷的礼物。” 莲娘扑在刘谨怀中,环住他的脖子低声道:“老爷便是叫妾身去侍奉皇爷,妾身也绝不会犹豫。” 刘谨眼神中闪过一抹狠毒:“不行,咱家绝不允许!你和她们不同,你是咱家的女人......” “老爷,妾身虽然是一弱女子,但也懂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当年老爷救了妾身,如今老爷有难,妾身自然也没有理由视若无睹。皇爷来老爷府中次数不少,看的出来他对妾身颇有想法。妾身是女人,比老爷更了解男人。越是得不到的东西,男人越是在乎。皇爷也是男人,他的心中肯定是念着妾身的。” 莲娘并不傻,他明白除了皇帝根本没人威胁的到刘谨。 “不,不,咱家不允许。咱家的身家性命都是皇爷的,但你不是。”刘谨的情绪几乎崩溃:“咱家已经不是东厂提督了,保护不了你。你还是早些回老家过日子吧。” ...... ...... 第三百九十九章 变天了 刘瑾被罢去东厂提督一事瞬间在内廷外朝传开了。 虽然刘瑾代之出任尚宝监太监,面子上不算太难看。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刘瑾失宠了。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而在大明朝,但凡改朝换代,必定要换的有三个位置。其一是内阁辅,其二是东厂提督,其三是锦衣卫指挥使。 太子朱厚照践祚,刘瑾立马被提升为东厂提督,足以见皇帝对刘瑾的信任。 但刘瑾在厂公的位置上还没有待上一年,就被调离,足以见得其圣眷不再。 昔日屈服于刘瑾淫威之下的官员大多站了出来,冲刘太监狠狠踩了一脚。 落井下石虽然不雅,但那也得看对谁。对付刘瑾这样的权阉,即便是落井下石也没有什么可深责的。 加之内阁三巨头之一的小谢阁老谢慎上书,列出刘瑾的十条罪状,算是起了对刘瑾的总攻。 刘瑾本已做好主动上书请求到南京养老的打算,却不曾想这些文官如此睚眦必报,必要了他的性命。 好在天子正德念着他昔日的照拂之情,直接将谢慎的奏疏驳回。 但文官的反攻已经起势,如何会就此作罢。 在谢慎上书后,内阁其余两巨头辅李东阳和次辅谢迁也相继上书,请求天子严惩刘瑾。 这下在气势上,正德皇帝就被完全压制住了。 他虽然有心为刘瑾开脱,但内阁三位大学士同时上书,便是天子也招架不得。 很快,天子便免去了刘瑾尚宝监太监的职位。 此信号一出,便表明天子彻底放弃了刘瑾。 虽然刘瑾用着顺手,但他确实犯了太多原则性的错误,正德皇帝便是有心也无力再保他了。 刘瑾再次上书请求去南京养老,这次天子没有再拒绝,而是直接准奏。 虽然群臣一再反对,认为这么处置刘瑾实在是太轻了,但是天子在这件事上乾纲独断,没有给文官们置喙的机会。 政治就是不停的斡旋,这个结果对于文官来说并非不能接受。 他们也无意彻底激怒新天子,毕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虽然这个君父有些荒唐,有些不羁但那也是君父。 违逆君父可是堪比谋反的重罪,甚至会给家族招致祸患。 大明朝的文官显然觉悟还没有到为了社稷不顾家族个人利益的地步。毕竟都是为了富贵出来混的,意思意思就好了,真要把天子惹恼了,大家都没有好果子吃。 而且,内阁的那三位大佬不也是没有继续坚持吗。 玩政治的要懂得见好就收,一味的坚持己见最后的结果只能是误人误己。 强势如刘瑾说倒就倒,直让人唏嘘不已。 八虎中的其余七人都低调了许多,生怕重蹈刘瑾覆辙。 尤其接替刘瑾担任新东厂提督的马永成,更是夹起尾巴做人,非但没有像刘瑾那样大量派出番子监视百官,更是频频和部院高官示好。 在这种大环境下,文官们也不好对其余七虎赶尽杀绝。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们手中没有七虎的把柄,自然不好直接赤膊上阵。 持续了近一年的文官与八虎间的对抗告一段落,正德皇帝也“老实”了好一阵子,直到正德二年二月,在锦衣卫千户钱宁的撺掇下,天子再一次耐不住寂寞决定在皇城西北一代大兴土木,营建豹房。 而钱宁因为在营建豹房一事中出力甚多,得到了天子的赏识,在短短几个月内取代了原权阉刘瑾的天子宠臣地位,一路累迁至锦衣卫指挥使,执掌南镇抚司。 豹房营建好后,天子索性搬出了紫禁城住到了豹房。 正德皇帝与钱宁同进同出,喝醉了便枕在钱宁的臂膀上入睡。天子并赐钱宁国姓,钱宁也自号皇庶子,其嚣张可见一斑。 此时此刻,许多文官才后知后觉,钱宁比之刘瑾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是前门驱虎,后门引狼。 豹房不仅仅是天子行宫,更养了无数珍禽猛兽,番僧伶人,搞得皇城乌烟瘴气。 更有甚者,钱宁为了讨好天子,将不少民妇掳掠进豹房,供天子享乐。皇帝本是热血少年,正是龙精虎猛之时,哪里能够受得了这般诱惑。确是从此君王不早朝。 百官们痛心疾,一边到豹房外哭谏,一边又去文渊阁陈情,希望几位阁老能够想出办法,规导君父的言行。 李东阳作为辅这种事情自然是责无旁贷。他代表内阁写了一封奏疏派人送到豹房,可却是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 正德皇帝更加放肆玩乐的举动被百官认定为对他们攻讦刘瑾的报复。反正天大地大,皇帝最大,皇帝要建一座宫殿,臣子们是没有充分理由驳斥的。 即便是驳斥,也得是站在节省国库饷银的角度,不然就是主动打破君臣父子的条框。 值此危难之际,李东阳自然又将希望放到了谢慎身上。 毕竟斗倒刘瑾就是谢慎全盘策划,布置。 事实证明谢慎的这计欲擒故纵十分到位。刘瑾实在太自信了,自信的认不清眼前的形式。 天要使人亡,必先使其狂。 刘瑾就输在了这点上。 是日,内阁坐班处理政务时,李东阳便主动找到了谢慎,希望谢慎能够故技重施。 但谢慎却摇了摇头否决了这种可能性。 “西涯公,这钱宁与刘瑾不同,不能用对付刘瑾的方法对付他。” 谢慎不疾不徐的说道:“钱宁如今是陛下的义子,如果我们直接对他动手,岂不是有损皇家颜面?” 李东阳皱眉道:“四明,钱宁这个皇庶子可是他自己封的,并不作数。” 谢慎叹声道:“非也。这个义子作不作数不在于钱宁而在于陛下。陛下如今宠信钱宁到了同宿同醉的地步,认钱宁是义子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一旁看奏疏的谢迁顿声道:“那怎么办,照四明这么说,如果这钱宁不谋反,便治不了他的罪了吗?” 谢慎苦笑道:“恐怕还真是这样。” ...... ...... 第四百章 借势分宠 在原本的历史中,钱宁失宠就是因为勾结宁王。 最后事发,钱宁自然也就身败名裂。 从正常的逻辑看,钱宁被朱厚照宠幸,完全没道理背叛朱厚照。但有一个不确定因素,那就是朱厚照无皇嗣。 这可是致命的。毕竟钱宁已经位极人臣,富贵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但这种富贵都是依赖正德皇帝一人。一旦正德皇帝有了什么三长两短,新被拥立的君主一定会任用自己人。而他这个前朝旧臣,一定毫无疑问会被惩治以给新人腾出位置。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结交一位藩王,为将来谋划。 人都是自私的,钱宁自然也不会例外。 虽然他的一切都是朱厚照给的,但一旦朱厚照驾崩,他的富贵也会如过眼烟云般消散。 所以正德末期,钱宁主动勾结宁王便不难理解。 但至少,在正德初年,在小皇帝刚刚登基时,钱宁是绝无二心的。 李东阳深吸了一口气道:“若真是如此,这钱宁确实比刘瑾还难对付。” 稍顿了顿,他叹声道:“难道老夫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陛下被此子蛊惑,荒废了朝政吗?” 大明朝的君王大多比较随性,换句话说不太喜欢规规矩矩的做个傀儡。除了弘治皇帝这个劳模是例外,几乎明朝中晚期的所有皇帝都不太喜欢上朝。 嘉靖,万历,天启...... 放眼望去,都是泪啊。 而这个头就是正德皇帝开的。 “西涯公不必担心。这钱宁靠的是歪门邪道蛊惑的陛下。虽然我们短时间内扳不倒他,但要想分他的宠还是很简单的。” 李东阳眼中闪过一抹精光道:“四明的意思是?” 谢慎沉然道:“借势分宠。” 这四个字可是后宫争斗红宝书的精髓啊。 后宫妃子们为了争得皇帝宠幸,往往会使出十八般武艺。可往往效果并不理想,天子还是会去临幸宠妃。这种情况下靠自身的实力已经不足以引起君王的注意,就必须另想办法曲线救国。 譬如皇帝见惯了浓妆艳抹的富贵妇人,就换一个不施粉黛,清丽脱俗的小家闺秀,或许可以收到奇效。 一旦皇帝真的被这新人吸引,就相当于分了原本贵人的宠。 有道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借势分宠虽然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总比看着敌人坐大的好。 后宫如此,外朝也是同样的道理。 如今刘瑾倒台,钱宁借势而起,已经到了无人可以辖制的地步。 就继续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钱宁蛊惑天子,倒不如借助一人分了他的宠幸,从而曲线救国。 “四明的这个主意不错。不过,用谁好呢?” 谢迁放下奏疏,不无担心的说道。 “江彬。” 谢慎也不卖关子,直接点出了人名。 谢迁和李东阳几乎同时问道:“这江彬是何许人也?” 江彬,字文宜,北直隶宣府人。 任何一个稍微对正德朝历史有了解的人就知道,此人简直可以用大魔王来形容,几乎一人搅动了整个正德朝后期的历史。 如果说刘瑾专权导致正德朝前期乌烟瘴气,江彬乱政则导致正德朝后期民怨载道。 与另一个被赐国姓的“皇庶子”钱宁相比,江彬的影响力显然要更大一些。 说起来,在历史上江彬上位还是借了钱宁的光。当时刘六、刘七在霸州发动起义,起义大军出河北入山东,又回转攻向京师。 朝廷无法控制局势,不得不调边军入京。江彬便是借着这个机会贿赂了钱宁,从而接触到了正德皇帝。 江彬极具献媚拍马屁的天赋,很快就取代了钱宁在正德皇帝心目中的地位。钱宁虽然心中不爽,几次与江彬角力但都落败。自此后,江彬在正德朝后期彻底没了对手,甚至一度兼任了东厂提督和锦衣卫指挥使的职务,成为了第一权臣。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此时的江彬不过是蔚州卫指挥佥事,远没有正德朝后期宣府、大同、辽东、延绥四镇统帅那么风光。 李东阳和谢迁贵为阁臣,没有听说过江彬这样的小角色是很正常的事情。 谢慎解释道:“此人是蔚州卫指挥佥事,勇武睿智,最重要的是能够取悦陛下。” 李东阳闻言面色大变,连连摆手道:“不行!这钱宁就是靠着献媚取悦于陛下才得宠,老夫岂能再找一个马屁精来取代他。四明,你休要胡闹了!” 谢慎心中暗暗叫苦。 这李东阳也太死脑筋了吧? 眼下的情况是廷臣根本无法劝谏天子,便是谢慎也无法对正德皇帝作出影响。 在这种情况下还要拿捏身段,岂不是等死的节奏? 江彬固然不是什么直臣清流,但对付钱宁,必定要以毒攻毒。用江彬绝对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退一步讲,江彬如果上位是靠着内阁,内阁手中便有了把柄,也易于控制此人。 而如果放任钱宁专权不理,按照历史的走势,江彬也会搭着钱宁这辆顺风车进入正德皇帝的视线,最后江彬一样会成为皇帝宠臣。而这种情况下内阁对此人将没有任何控制力。 与其如此,倒不如主动一些,举荐江彬从而借势分了钱宁的圣宠。 当然,李东阳和谢迁毕竟受的是传统儒家教育,恐怕无法立刻理解谢慎的用意,这也是他所头疼的。 “西涯公此言差矣。” 谢慎思忖了一番措辞,还是决定和李东阳讲道理。 毕竟李东阳是内阁首辅,若是李东阳不同意,这件事还是很难办的。 “江彬此人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是却极会讨人欢心。如今钱宁势大,想要用正常的办法扳倒他极为困难。要想除去这奸佞,只能用些奇招。至于西涯公担心江彬会取代钱宁成为新的奸佞......其实根本不需多虑。因为此人要接触陛下,必定是经由内阁牵线搭桥。他的的把柄都攥在西涯公手中,如何还敢放肆。西涯公指西他绝不敢向东!” ...... ......一袖乾坤说p:求推荐票,求月票,求打赏,求订阅... 第四百零一章 皇庶子 听到这里,李东阳的面色稍缓。 他点了点头和声道:“四明的这番话也有些道理。不过......” 李东阳露出古怪的神色:“四明你是怎么知道此人的?” 呃...... 谢慎那个瀑布汗啊。 他通晓明代历史,自然知道江彬此人。可问题是他该怎么和李东阳和谢迁说?难道说,小哥我是穿越的,比你们多知道五百年的历史? 他还是太年轻了啊。 “西涯公,某也是听一名幕僚说起的。他是蔚州人,对这江彬颇有些了解,曾向某提起过。” 无奈之下,谢慎只得开始编故事了。好在要想搞出一个蔚州籍的幕僚对于谢慎还是很容易的。 “哦,原来是这样啊。” 李东阳心中的疑惑稍解,他呷了一口清茶,捋了捋胡须道:“倒是可以一试,不过四明你肯定能控制此人吗?” 看来刘瑾钱宁之流给首辅老大人造成的心理阴影实在是太大了,李东阳现在对这类人实在放心不下。 “西涯公请放心,只要按照某说的去做,此人绝对不会掀起大风浪。只要靠此人斗倒了钱宁,接下来如何处置还不是全凭西涯公做主?” 他这话说的倒不全是在拍李东阳的马屁。 在大明朝,上位者要想让一个小角色消失只需要弹弹手指。 以李东阳的地位和资源,要想搞死一个初出茅庐的天子近臣,有一万种方法。 “既然四明这么说了,西涯兄不妨就试一试。” 谢迁也建议道:“不然若是任由钱宁这么胡闹下去,吾辈却是有负先帝所托啊。” 弘治皇帝龙驭宾天才一年出头,新君就把朝廷上下搞得乌烟瘴气,作为辅命大臣,谢迁和李东阳面上确实不怎么好看。 若是不能及时拨乱反正,来一波反击,恐怕朝臣文官们就要将火气撒到内阁几位阁臣身上了。 别的且不说,一句“不作为”就能喷死你。 成化朝“纸糊三阁老”的下场可是历历在目,李东阳绝不希望自己也背负上这样的骂名。 “这件事,四明你便着手去办吧。” 李东阳终于松口,谢慎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这件事李东阳如果不同意,便是他极力牵线搭桥也是无法成行的。 但如今李东阳点头,便不会有任何阻力。 蔚州本就邻近京师,随便找一个理由便能将江彬调到京师。 这对于谢慎来说再容易不过了。 ...... ...... 深夜,豹房。 明亮的烛火将偌大的宫室照的透亮,宛若白昼。 西华门外的这个建筑群毗邻紫禁城,以宫门作隔。 起初工部计划营建的规模是两百余间。不过现在只造好了不到十分之一,全部造好怎么也得三年五载。 工部曾经给出正式报算,营造豹房将耗费库银超过二十四万两。 不过正德皇帝并不认为这个数字有多么夸张,欣然批准了工部的奏请。 如今豹房还没有竣工,正德皇帝就带着一干宠信的近臣搬了进来,俨然把此地当成了逃避现实的桃花源。 豹房营造之初就搜集了无数珍禽猛兽,更有文豹一只,土豹三只。 正德皇帝喜欢逗弄这些豹子,兴起时甚至亲自和这些豹子搏斗。 而作为皇帝最为宠信的近臣,钱宁自然会当仁不让的侍候在左右。 除了陪皇帝嬉戏玩乐之外,钱宁最大的任务就是为天子搜罗美女。 豹房虽然从名称上看是豢养猛兽的地方,但实际上也是皇帝的起居场所。 天子少年心性,自然对女色没有任何抵抗力。 此前有刘瑾为他分忧。如今刘瑾被贬到南京,钱宁自然而然接替了这一任务。 不管钱宁进献的美女是什么类型,天子都照收不误...... 寡妇,人妻,萝莉,青楼歌女...... 有时天子甚至一夜同时招数女侍寝,弄得疲惫不堪,直接睡到天明。 在这一点上,正德皇帝和他的老爹弘治帝可是完全不同。 弘治帝是专宠张皇后,除了皇后外没有一个女人。 而正德皇帝恰恰相反,作为皇帝,他要玩遍天下的女人...... 这夜,钱宁便将掳掠来的三名民女带到了正德皇帝的寝宫前。 今日值候的是御用监太监张永,见钱宁来了,便笑着迎上前去。 “钱大人,今晚又给陛下进献了什么样的美女啊?” 张永也是八虎之一,钱宁打心眼里瞧不起他。 不过御用监太监执掌宫廷造办,与天子的接触比司礼监的诸太监还要多,钱宁也不好太过得罪,便挤出一抹笑容道:“都是陛下喜欢的类型。都这么晚了,张公公还在当值啊,交给底下的人就好,何必熬在这里呢。” 他虽然说得委婉,但张永如何听不出他话中深意?这是嫌弃张永待在这里碍事啊! 张永不禁心中冷笑。 扳倒刘瑾一事中,谷大用出了很大的力,可张永也建言献策。本以为刘瑾倒了,剩下的人能一起分一杯羹。谁曾想不管是谷大用,马永成,丘聚还是他张永都没有捞到好处,却被一个外人把好处全搂走了! 这个外人就是钱宁! 若是钱宁低调一些也就罢了,偏偏此人还如此嚣张,完全不把他这个御用监太监放在眼里。 哼,别让咱家抓住你的把柄,不然咱家一定要把你往死里整! 张永如是想到。 “好了,某就不陪张公公闲聊了,陛下还等着某呢。” 说完,钱宁也不顾张永铁青的脸色,径直走进天子寝宫。 与紫禁城相比,豹房的宫室更为精巧。虽然气势上不如乾清宫,但更为宜居。 绕过花鸟屏风,钱宁快步来到龙床前,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 “臣叩见陛下。” 钱宁被赐姓朱,他也借此机会自称皇庶子。不过在皇帝面前他还是不敢放肆的。 “你这死东西,今日怎么来的如此晚?” 正德帝从龙床上跳将下来,快步走到钱宁面前轻踢了他一脚,肆意笑骂道。 ...... ...... 第四百零二章 豹房 “陛下。 ” 钱宁笑道:“臣给陛下准备了几道大菜,不知陛下想先尝哪道?” 正德皇帝听得心痒,不耐的挥手道:“朕要一起尝。” 钱宁闻言却是心中大喜。 他对皇帝的心意拿捏的极为到位。都说君威难测,可在他钱宁看来这却是世间最简单的事情。 “陛下,这几个民妇不懂规矩,若是冲撞了圣驾......” 正德却是打断道:“不碍事的,快叫她们进来。” 钱宁当即冲正德一礼,转过身去拍了拍手。 便有宫人领着三名二十来岁的妇人走了进来。 这些妇人穿着布衣,头发清一色的挽起,皆是怯怯的朝正德望去。 若论容貌,他们自然比不上正德的妃嫔,甚至连许多宫女都不如。 但正德皇帝吃惯了山珍海味,对农家菜自然也有几分期待。 这些民妇不着粉黛,素颜朝天却是让正德兴致大起。 他走到一名民妇身前,用手指托起她的下巴道:“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那民妇只觉得一阵眩晕,却强压下心中的恐惧抬起头与正德对视。 四目相对,电光火石间闪过一抹奇异的感觉。 正德咽了口吐沫道:“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住?” 那妇人愣了一愣,钱宁当即提点道:“陛下在问你话呢。” “奴奴叫刘莺儿,是宛平县人。夫君三年前去世后便一直守节至今。” 寡妇?正德闻言大喜。这正是他最喜欢的类型。 “守节三年?不会太过空虚了吗?” 正德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道。 面对天子此般调笑,刘莺儿面颊登时涨得通红,尴尬道:“不......” “你们两个都下去吧。” 正德摆了摆手,钱宁立马上前把其余二女带了出去。 他当然不会再回来,作为常伴圣驾左右的宠臣他知道接下来正德要做什么。 偌大的宫室内如今只有两个人,显得有些寂静。 “你凑过来些,叫朕好好看看。” 正德的声音虽然并不高但透着一股上位者的威严,叫人无法拒绝。 刘莺儿犹豫了片刻又往前凑了半步,谁知正德立刻用双臂环住了她。 “可心人儿,今后便住在这豹房中吧,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朕说。你跟了朕,朕不会亏待于你。” 刘莺儿大慌,可却又不敢反抗,只得闭上眼睛。 “怎么,你不愿意?” 正德觉察出了刘莺儿的情绪,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他松开了刘莺儿,面露不快道:“你觉得朕是巧取豪夺之人吗?” “奴奴不敢!” 刘莺儿垂下头去,咬着嘴唇默然不语。 正德不喜欢做勉强之事。虽然钱宁为他掳掠来了许多民妇,但正德却并没有勉强她们。只有她们本人愿意正德才会叫她们侍寝。 当然按照宫廷规制,这些女人进过豹房,即使没有真的服侍过天子也是天子的女人了。即便被放出去也绝不能再和原先的夫君相好,没出嫁的则终身不得嫁人。 “不敢?” 正德心中有气,他瞪了刘莺儿一眼道:“不要给朕说不敢。朝中诸卿拿这句话堵朕的嘴,你也用这句当挡箭牌?你们口上说不敢,心里怕是在偷笑吧?” 正德虽然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可实际上却被廷臣辖制,许多事情上不过是个傀儡。 他充当的不过是个符号,在仪式感充足的大朝会上念几句“知道了”,“准奏”。 皇帝?有谁真的把他当做皇帝? 时间长了,正德也看透了,索性不再上朝。钱宁建议他营造豹房,从而逃离逼仄压抑的紫禁城。 这正合他意。故而才有了工部花费二十四万两白银营造豹房之事。 正德惹不起那些吐沫星子四溅,双重标准的廷臣,但躲得起! 在这豹房之中,他能感受到片刻的安宁。不再需要正襟危坐,不再需要表现得像一尊泥像。 在这里,正德觉得自己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可就在正德难得的享受普通人的愉悦时,刘莺儿一句话又让他回到了现实。 他就是天子,就是那个天下最尊贵最孤独的人。尽管他逃离了紫禁城但却逃不开礼法的束缚。 作为大明朝的最高统治者,他不得不忍受这种束缚。 “陛下,奴奴只是有些慌了。” 刘莺儿跪倒在地,低声道。 正德沉默了片刻,拉起了刘莺儿道:“罢了,这件事不怪你。” 稍顿了顿,正德接道:“来陪朕喝两杯酒吧。” 说着便走到床几前倒了两杯哈密进献的葡萄酒。 天子亲自给刘莺儿倒酒,这让她受宠若惊。 刘莺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竟然没有去接酒杯。 正德咳嗽了一声,刘莺儿这才反应过来接过了酒杯。 “朕觉得你很有趣。” 正德将酒一饮而尽,淡淡道。 “多谢陛下夸赞。” 刘莺儿低声道。 “夜里凉,披上这件衣服吧。钱宁也真是的,把人就这么给朕送来了,也不知道添件衣服。” 正德将自己的衮龙便袍披在了刘莺儿的身上,吓得她瑟瑟发抖。 “朕叫你披的,不妨事的。” 他拉着刘莺儿的手来到龙床边,笑了笑道:“你会下棋吗?” 刘莺儿摇了摇头。 “想来也是,不过朕可以教你。” 正德脱了靴子坐上床去,朝矮几上的棋盘点了点道:“这便是棋盘,对弈者各执黑白棋顺序落子,谁吃的子多谁便赢。” 刘莺儿好奇道:“听起来怎么和行军打仗一般?” 正德只觉得有趣,笑了笑道:“对,就是和行军打仗一样。落子前要考虑到之后五步,十步的情况,绝不能只顾眼前。” 正德的棋艺并不算精湛,但教刘莺儿是足够了。 “来,你选一色。” 刘莺儿犹豫了片刻,捻起了一枚黑子。 正德顺势握住她的手,将黑子放到了东北角。 “金角银边草肚皮,下棋的都知道这个道理。” 正德笑声道:“你记住,这棋盘四角是必争之地,若是谁占了三角,便几乎是必胜之局了。” ...... ...... 第四百零三章 刘娘娘 蜀锦地衣丝步障。 屈曲回廊,静夜闲寻访。 玉砌雕阑新月上,朱扉半掩人相望。 旋暖熏炉温斗帐。 玉树琼枝,迤逦相偎傍。 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 宫室内烛光摇曳,帷幔中一双人儿大口喘着粗气,眼神中的人影跟着模糊了不少。 正德不知与刘莺儿**了几番,只觉得使尽了浑身气力,似虚脱了一般。 “陛下,奴奴服侍的陛下可还满意?” 刘莺儿许久未尝人事,这番破荒自然是如决堤洪水般一发不可收拾。 好在正德年纪轻,气血旺盛这才经得起一番折腾。若是年岁再大些恐怕真遭架不住。 “你......很好。” 正德眼中闪过欲火,但随即消散。 他实在太累了,今夜不行,真的不行了。 “陛下,奴奴身份卑贱本不该奢求这许多。可奴奴希望能够常伴陛下左右。故而希望陛下能给奴奴一个名分。” 刘莺儿笑着推了正德一把,这叫正德皇帝目瞪口呆。 他备位东宫以来便没有哪个女人敢这么对他,因为他的身份贵不可言。 可眼前这刘莺儿却敢于和他开玩笑,这让正德的心中暖暖的,感觉到自己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臣民们供奉在宫禁的一尊泥塑。 “朕答应你。不过,朕暂时不打算回宫,故而册封一事还得等等。” 正德攥住刘莺儿的手,笑着道:“你可不许怪朕。” 刘莺儿咯咯笑道:“陛下说笑了,奴奴不急。” “那就好。” 正德半坐起身子,端了杯水呷了一口润润嗓子道:“朕喜欢这里,希望在这多住些日子。” “陛下喜欢住多久,奴奴便陪陛下住多久。” 刘莺儿靠在正德胸前柔声道。 “你啊!” 正德无奈的笑了笑,不再多说。 二人便这么靠着睡到天明。 钱宁和值侯太监张永早已等在宫室外。 “进来吧!” 张永和钱宁得了吩咐皆是快步进来, 正德揉了揉惺忪睡眼,坐起身子来。 见刘莺儿睡的正熟,正德不忍心叫醒她未将压在刘莺儿身下的衣袖抽出,而是低声吩咐道:“愣着干嘛,寻个刀来把这袖子裁开。” 天子宫室除了正德的那柄佩刀再无其他刀具。 钱宁深得天子信任,也不顾忌便去取了那佩刀恭敬递到正德手边。 正德抽出佩刀小心翼翼的割开了袖子,这才成功抽身,跳下床来。 “钱宁,你这次有功当赏,说吧你想要什么?” 正德心情无比的好,自然要开始奖赏钱宁这个办事的。 “嘿嘿,陛下只要高兴臣就高兴,臣不要奖赏。” 正德踢了钱宁一脚笑骂道:“你个贼杀才,真会拍马屁。不过你拍的朕很舒服。” “陛下要把刘娘娘留在身边,也可以多一个体己的人,这是大喜事啊。” 正德噫了一声道:“你改口倒是快。” 钱宁拍马屁道:“侍奉过陛下的自然该称娘娘。” 正德挥了挥手道:“别耍嘴皮子了,快服侍朕更衣。” 钱宁立马取了龙袍和张永一起服侍正德更衣。 在豹房时正德十分不喜欢着龙袍,但今日情况特殊。因为今日小谢先生要来给他授课。 若是李东阳和谢迁,正德自然懒得搭理。 不过谢慎不同,这是廷臣中少数几个得到正德欣赏的。 换好了龙袍,正德阔步走出宫室,到正门时又吩咐道:“照顾好莺儿。” ...... ...... 相较于紫禁城,豹房的布局更为随意。加之此时豹房不过修建了十分之一,除了几座正殿还有些皇家气场,其余的看起来还不如寻常富商宅邸。 不过对此正德并不在意,他只在乎自由。只要别让腐儒那套束缚着他他就觉得十分畅快。 来到偏殿,正德顿了顿道:“先生已经来了?” 当值内监恭敬道:“回禀陛下,小阁老已经在偏殿中了。” 正德便迈开步子,走进殿中。 照理说经筵应该设在文华殿,不过现在正德搬到了西华门外的豹房,别说文华殿了,连紫禁城都躲得远远的。 在这种情况下,谢慎也只得退一步,主动来豹房为正德授课。 当正德皇帝走到近前时,谢慎立马起身冲正德行礼。 因为他是帝师,故而除了大朝会不需要冲皇帝跪拜,这也算是恩典了。 “先生今日要给朕讲什么?” 正德面露微笑,淡淡说道。 谢慎此行当然不是为了给正德皇帝讲授什么儒家经义,而是为了向他引荐一人。 “陛下,臣愿向陛下举荐一人。” “哦?” 正德皇帝饶有兴致的问道:“先生怎么想起举荐人才了。难道我大明朝科举取士都不够用了吗?” 谢慎拱手道:“陛下,我大明科举取士取的是官,但却不取吏,对于已经跻身官吏系统的更不具备筛选功能。” 正德若有所思道:“这确实是弊端。许多能人不能为朝廷所用,可惜了。” 谢慎恭敬道:“臣这次为陛下举荐的便是一能臣,如今官拜蔚州指挥佥事。” “先生便别兜圈子了,这人叫什么?” 正德被谢慎吊着,早已难耐便催促道。 “此人名叫江彬,已经侯在殿外。” “快宣!” 正德摆手道。 “宣蔚州指挥佥事江彬觐见。” 随着御用监太监张永的高声唱诵,身着戎装的江彬迈着方步走入殿内。 在距离正德皇帝还有十余步时江彬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 “臣蔚州指挥佥事江彬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江彬本就长的龙精虎猛,加之其样貌俊秀更是讨正德皇帝的欢心。 “起来吧。” 江彬站起身来恭敬的束手而立,谢慎冲他提点道:“陛下想知道如何能够去除北患。” 谢慎分化离间朵颜三卫与鞑靼人之计一度起到了奇效,使得大同宣府一代的压力大减。 可这毕竟不是根治之法,鞑靼人仍然不停的骚扰北疆。 正德又是好胜心机强的,受不了鞑靼人这般在面前耀武扬威,便一度起了御驾亲征的心思。 在原本历史中,江彬就撺掇正德北巡,与其等着历史重演,倒不如听听江彬到底是怎么想的。 ...... ...... 第四百零四章 弄臣能臣 “陛下,臣以为若要平鞑虏,仅需将宣府、大同、辽东、延绥四镇联合设为一防区,在设一总督总领防区大权。” 江彬显然是有备而来,一出口就是石破天惊。 大明的九边重镇都是各自为战,即便是宣府和大同设立联合防线也只是在贼寇进犯的时候才会相互协同作战。 总督的普遍设立是嘉靖时期,最明显的例子是为了针对倭寇而设立的浙直总督。 鼎盛时期的浙直总督辖制山东、福建、南直、浙江等地。总督可谓集大权于一身,彻彻底底的封疆大吏。后来随着倭寇被荡平,浙直总督的辖区去除了山东、福建,但那也是总领两省大权的方面大员。 弘治正德年间并没有四镇总督这个概念,要联合宣府、大同、辽东、延绥四镇设为防区,这个理念绝对是超前的。 虽然江彬这厮为了媚上多次唆使正德以巡视边防的名义出京,但不得不说他的眼光还是很好的。 设立总督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为了防止扯皮情况的发生。 要知道如果没有一个强有力的总督总领,各边镇之间将会就防务相互推诿,光是内耗就让人头痛。 而如果有了一个说一不二的总督,这一情况将会明显改善。 “哦?四镇总督?” 正德皇帝本就对武备很感兴趣,江彬的提议正合他意。 “陛下,这四镇总督一旦设立,鞑虏之患将永远消除!” 江彬拿捏住了正德皇帝的喜好,极具煽动性的说道。 “嗯。” 任何一个帝王都是好大喜功的,正德自然也不例外。 如今有机会能够消除边患,让自己圣君明主的形象留存青史,正德只觉得热血沸腾。 “谢先生,你怎么看?” 不过正德还是很谨慎的朝谢慎望来,希望可以从自己的老师那里得到一些意见。 谢慎恭敬道:“臣以为,此计甚好。” 连自己老师都赞成,正德自然大喜。 他挥了挥手道:“你这法子确实不错,待诸位臣工议过后朕便下旨。” 谢慎心中大喜。 江彬的出场可算是完美,应该已经在正德心中留下了印象。 只要接下来发展顺利,取代钱宁并非没有可能。 ....... ....... 月明星朗,微风阵阵。 寿宁府正堂外走来一个身着锦袍的俊秀男子。 “寿宁侯,许久不见啊。” 这人不是别人,便是当今朝堂最炙手可热的天子近臣钱宁钱千户。 虽然此时的钱宁还不是锦衣卫指挥使,但明眼人都看的出这个位置迟早是钱宁的。 能够和天子同进同出,同宿同住这份荣宠岂是寻常人能有的。这钱宁扶摇直上已经是不可阻挡的。 相较而言,寿宁侯就要抑郁的多。 被谢慎几次打压,张鹤龄只得夹起尾巴做人。 虽然贵为国舅,却丝毫不能任意而为,活的也太他娘的憋屈了。 就连那帮势利眼的诸部院寺的京官也很少再登门拜访,这一切都拜谢慎所赐! 如今钱宁主动前来,着实让张鹤龄惊讶。 二人在堂中坐下,自然有仆人送上茶水点心。 张鹤龄却顾不得喝茶,拱手冲钱宁虚虚一礼道:“钱大人,你来找某这个闲人有何指教?” 钱宁笑了笑道:“怎敢谈指教,无非是想向侯爷讨教一番。” 二人试探了一番,谁都没露出破绽,还是张鹤龄率先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钱大人究竟是为何而来?” 钱宁笑了笑,呷了一口茶道:“侯爷恐怕很恨一个人吧?” 张鹤龄愣了一愣,促问道:“谁?” “当朝东阁大学士谢慎!” 钱宁一字一顿道。 张鹤龄面色登时变得铁青,良久才是吐出一口气来:“钱大人何必明知故问!” 谢慎,提起这个名字张鹤龄便恨得牙痒。 若是有机会,他一定要将此人抽筋拨皮,大卸八块! “如果有一个机会,侯爷愿不愿意和某合作,做掉此人?” 钱宁却是毫不掩饰,眼神中闪过杀意。 张鹤龄嘿然道:“难道钱大人和这谢慎也有过节?” 钱宁刮了刮茶盖,淡淡道:“其实某和这小阁老本没有什么过节。无奈此人主动找某的麻烦。” 顿了一顿,他接道:“他要断某的富贵,就怪不得某了。” 钱宁将谢慎向天子引荐江彬一事说与张鹤龄,张小侯爷自然是顿悟。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谢慎现在已经不仅仅是要断钱宁的财路了,还要断他的生路! 天子近臣这个名字听起来好听,实际上危机感是很重的。 一旦被人取代,将荣宠不再,往往还会被新的天子宠臣忌惮打压,甚至很难再在京城混下去。 钱宁能独得天子恩宠,还是有其过人之处的。 至少他的眼线遍布京师,而天子起居的豹房更是钱宁重点关注的区域。 事实上,从谢慎找到江彬的第一刻起,钱宁就发现了端倪。 但他没有第一时间行动,因为他要看看谢慎究竟要如何做。 直到谢慎用经筵的名义面见天子,钱宁才恍然大悟。 好一出瞒天过海的计谋,若是他稍稍大意,还真会被这厮蒙混过去。 至于这个江彬确实是一个天生的弄臣,他懂得一切讨好天子的方法。一旦真的让他常伴圣驾左右,至少钱宁一半的宠幸会被分走。 “原来如此。” 不知为何,听了钱宁的诉说张鹤龄只觉得想笑。 原来被这谢慎耍了的人不只是他张鹤龄,还有天子近臣钱宁钱大人啊。 当然,他忍住笑意,好生安慰了钱宁一番。 “不知钱大人想要让张某做些什么?” 钱宁自然不会蠢到单纯来找张鹤龄说这等事,一定是有事情需要张鹤龄出面。 “侯爷果然是聪明人。” 钱宁眼中闪过一道利芒,声音陡然发寒道:“这江彬是佞臣宵小,行的是蛊惑君父的伎俩。他谢慎身为内阁大学士,做这等事简直是人神共愤。侯爷不妨以此向太后谏言,以匡扶社稷!” ...... ...... 第四百零五章 博弈 这...... 这钱宁怎么如此无耻啊。 张鹤龄心中暗暗称奇,心道果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什么宵小媚君,不就是在说钱宁自己吗? 怎么到了江彬那里就是人神共愤,在钱宁这儿反倒是没有问题了? 不过眼下张鹤龄显然不关心这些,他顿了顿道:“钱大人有所不知,自那事后太后告诫某要修身养性,不要意气相争。这事恐怕某不能出面。” 钱宁则是冷笑不已。 明明心中已经乐开了花,偏偏还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实在是太恶心了。 “侯爷,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钱宁叩了叩手指道:“钱某手中攥有谢慎授意江彬媚君的证据,只要侯爷向太后奏明,某立刻安排御史弹劾他!” 钱宁早已将一切事情安排好,他所需要的只是张鹤龄在太后面前动动嘴皮子以向天子施压。 毕竟谢慎是帝师,和皇帝的感情很不错,如果太后不表态,钱宁担心皇帝不会下定决心。 “好!既然钱大人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某若是不答应就太过矫情了。太后那里便包在某身上了,至于旁的事情就得劳烦钱大人安排了。” 张鹤龄说完这番话,捋了捋胡须意犹未尽的看着钱宁。 钱宁心道这是要索取好处了。 “哈哈,侯爷果然是爽快人。钱某前些时日得同乡馈赠许多黄白米,过几日叫人给侯爷送些来。” 张鹤龄心领神会道:“多拿些黄米即可。” 钱宁暗骂张鹤龄贪婪无耻,竟然直接索要黄金,连银子都看不上眼了。 “好说好说。” 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 ...... 却说正德皇帝与江彬真是相见恨晚。二人只聊了数日便同进同出。 明眼人都能看出,江彬这个新人隐隐有取代钱宁这个老人的架势。 不少势利眼就开始讨好江彬,而对钱宁冷淡了不少。 钱宁一直隐忍不发,他要耐下心来等张鹤龄那边先动手。一定不能操之过急,否则将功亏一篑! 这日正德皇帝起了兴致要去和豹子搏斗,便在钱宁江彬等一干亲随的簇拥下来到饲养文豹的豹院。 虽然豹子刷着铁链,但毕竟是猛兽,攻击性极强。 正德是天子,以天子之尊以身犯险让张永等太监忧心不已。 无奈钱宁和江彬两个宠臣都赞同天子的举动。张永也只得由着皇帝去了。 正德换了一身软甲,在钱宁,江彬的侍奉下来到豹院之中。 那豹子本在打盹,正德没有在意。谁知皇帝走至近前时豹子突然醒来,朝皇帝扑来。 太监们都愣住了,钱宁更是下意识的朝后退去。 便在此千钧一发之际,江彬冲到天子面前挡住了豹子。 文豹的利爪抓烂了江彬的衣袖,也吓得正德一身冷汗。 但好在皇帝本人没有受到伤害,在左右侍奉下退了出去。 正德皇帝惊魂甫定,看了看忠勇的江彬和畏缩的钱宁,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枉他对钱宁恩宠有加,想不到遇到危险钱宁竟然只顾自保! 当然正德皇帝并没有明显表露出自己的想法,毕竟君父要保证高深莫测,这样才有威严感。 若是什么想法都被臣下猜透了,还谈什么帝王权术。 不过钱宁逐渐察觉出了这点,心中对江彬嫉恨不已,也开始催促张鹤龄快些向太后陈情。 终于在钱宁一遍遍的催促下,寿宁侯张鹤龄终于向太后陈情,弹劾当朝东阁大学士谢慎。 太后自然十分惊讶。她虽然擅妒,但并不干政。在弘治朝就是这样,正德朝就更不必说了。 对于先帝留下的几个老人,太后都是很信任的。 自家人自家知,弟弟张鹤龄和谢慎有嫌隙,张皇后虽然偏袒弟弟但也不好过于打压谢慎。 但都察院言官们接连上呈的奏疏让太后改变了看法。难道这个谢慎真的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太后觉得自己占了理,自然要“公报私仇”一番,当即把正德皇帝招来一番长谈。 皇帝虽然不居住在紫禁城,但太后召见还是不敢怠慢的。 大明以孝治天下,作为最高统治者的天子自然要为臣民做出表率。 普通百姓的孩子都知道父母呼,应勿缓,作为君父正德皇帝自然不能懈怠。 正德皇帝出了豹房,在一干侍从的簇拥下进了紫禁城,乘着步辇来到太后寝宫。 皇帝本以为是太后催促他大婚,毕竟册立皇后不管对他个人还是大明朝都是极为重要的。 这不仅仅是皇帝的私事,更是国本大事。 但让正德皇帝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太后来找他并不是为了此事而是另一件事,事关他的先生,东阁大学士谢慎。 “皇帝,不是本宫袒护你舅舅,这件事你舅舅也是为了大明朝着想。皇帝若是宠幸奸佞,朝政必将荒废啊。这谢慎身为宰辅,不思为君分忧,却推举这么一个宵小到皇帝身边,本宫真是觉得寒心。” 正德皇帝被说的一愣一愣,也接不上话。 良久他才试探着说道:“母后,这江彬不是宵小。谢先生推举他是为国举贤。” 张太后早已经先入为主,哪里会听正德辩解,她面容一冷道:“什么为国举贤,你倒是说说他贤在哪里?” 正德皇帝面色涨得通红,却是压下心中的慌张道:“江彬向朕谏言,设立大同,宣府,辽东,延绥四镇总督,总领边防,以此抵御鞑靼人。” 说到底张太后不过是个妇道人家,对于治国理政的这些方针大略并不理解。 她愣了愣道:“这江彬不过是个蔚州指挥佥事,怎么能有如此见解?” 正德皇帝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慷慨道:“这恰恰说明了朝廷不能人尽其用。有才干的臣子不能发挥作用,这更需要谢先生这样的人举荐啊。” 张太后不知怎么就被绕了进去,只觉得一阵眩晕。 “真像你说的那般,为何那么多言官会弹劾谢慎?” 正德咬牙道:“一定是有人要陷害先生,儿臣以为应该把这些弹劾先生的人全部廷杖!” ...... ...... 第四百零六章 天子的意念 见正德咬牙切齿的样子,张太后反而被逗乐了。 “皇帝这样做,恐怕以后就没人敢谏言了。” 正德却是不服气道:“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构陷谢先生吗?” 张太后奇道:“皇帝怎么这么肯定言官们在构陷谢慎?” “这还不简单吗?谢先生年纪轻轻做到内阁大学士的位置,有人眼红了呗。” 正德皇帝摊了摊手,无奈道。 “这倒是有几分道理。” 虽然对谢慎颇有成见,张太后也不得不承认皇帝说的在理。 不知怎的,她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到了嘴边就噎住了。加之皇帝站在了谢慎这边,似乎她再说什么也于事无补。 “既然皇帝心意已决,本宫也就不多说了。” 张太后只觉得倦意袭来,摆摆手道:“本宫累了,皇帝去忙政事吧。” 正德冲张太后行过礼,恭敬退下。 正德从太后寝宫一出来,谷大用便迎上前道:“皇爷现在是去乾清宫还是豹房?” 自从天子搬出紫禁城到豹房居住,作为皇帝寝宫的乾清宫便闲置了下来。虽然每日都会有内监照例清扫,但皇帝要是住回来势必还得彻彻底底的清理一番。 谷大用在刘谨倒台后俨然是内宦之首。但他运气着实不好,赶上了钱宁这个马屁精上位。 此君陪天子吃喝玩乐,并敬献方术美女,深得天子欢心。 在此人的蛊惑下,天子竟然对谷大用等从东宫时就跟来的内监都冷淡了不少。 对此,谷大用自然是不爽的,可他不爽也没有别的办法。毕竟宠幸谁是天子的决定,能否得到天子宠信就各凭本事了。 比不过钱宁,那叫技不如人,虽然心中恼火却撒不出气来。 不过,听在豹房侍候天子的张永说,最近钱宁的圣眷减了不少,因为小阁老举荐了一个叫江彬的宣府人。 此人官拜蔚州指挥佥事,因为一番抗击鞑靼人的言论得到了天子的赏识,得以伴驾左右。 原先只有钱宁可以和天子同宿,现在江彬也能做到,足以见得钱宁的圣宠被分去不少。 “去内阁!” 正德皇帝咬牙道。 “皇爷,去内阁?” 谷大用愣了一愣。他没听错吧?天子竟然要摆驾内阁? 正德皇帝翻了记白眼道:“怎么,朕就不能去内阁吗?” 谷大用连称不敢。 “朕倒要看看,朕的几位大学士在这件事上是什么态度。” 正德皇帝一甩衣袖,拂然道。 ...... ...... 文渊阁旁的一排低矮值房便是内阁大学士办公当值的地方。 今日当值的是首辅李东阳,不过谢迁和谢慎也在。 在李东阳的主持下三位大学士照例对奏疏进行分类票拟,再派人送到司礼监去。 作为内阁辅臣,他们的任务就是替天子把全国上呈的奏疏拟出意见,再由天子圣裁。 当今天子好玩乐,这一任务就更为重要。 要想让帝国保持正常的运转他们就得使出浑身气力来。 皇帝已经撒手不管了,若内阁再混日子,这天下的事便真乱套了。 “四明,这又有几份弹劾你的奏疏。” 李东阳叹了一声,眼中满是无奈。 “西涯公不必担心,这都在某的预料之中。” 李东阳摇头道:“既然如此四明当初何必要举荐江彬呢。老夫是信你的,可朝中诸公不知内情,恐怕会冤枉四明你啊。” 谢慎放下手中奏疏道:“他们怎么想某不关心,某只知道陛下乾纲独断,绝不会被他们蛊惑。这件总得有人去做,不然钱宁的位置便真的无人撼动了。” 李东阳又朝谢迁望去:“于乔怎么看?” 谢迁沉声道:“西涯兄,这件事不妨静观其变。上奏疏的都是些七品言官,概是钱宁暗中授意。只要没有部院重臣上奏疏弹劾四明,西涯公便不需要动。” “嗯。”李东阳轻点了点头。谢迁说的也是他想的。眼下先出手的反倒会落于下风,倒不如等等看,说不定那钱宁会主动露出破绽。 “陛下到!” 一声尖锐的唱诵声在值房外响起,三人皆是一愣。 天子驾临内阁? 似乎从天子登基以来,一年多都没有驾临过内阁吧? 今天这是怎么了? 顾不得许多,三人赶忙走出值房迎驾。 “臣李东阳...臣谢迁...臣谢慎拜见陛下。” 三人都是阁臣,得了天子特许非大朝会不需叩拜。 故而三人躬身行礼便束手而立。 正德嘴角微微勾起道:“三位卿家都在,那正好。” 正德走进值房随意找了把椅子坐下道:“朕此来是为谢先生被弹劾一事。” 李东阳心中一沉,心道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天子破天荒的来到内阁,果然为的还是谢慎被弹劾一事。 “启禀陛下,此定是宵小佞臣构陷。” 李东阳作为首辅,该表态的时候还是不能犹豫的。 皇帝看了一眼公案上堆积的奏疏,皱眉道:“这些也是弹劾谢先生的?” “反了,真的是反了!” 皇帝只觉得自己被言官裹挟,心中怒气郁结闷声说道:“难道朕不处罚先生他们就不满意?” 谢迁则是面露苦色道:“陛下,江彬向朝廷献出抗鞑之策也算是尽了职责,就这么被言官责斥为佞臣似乎不太公允。至于小阁老更是赤胆忠心。” 事到如今也只能褒一褒江彬了,好在他还有值得夸耀的地方。 正德一拍桌案道:“朕觉得此事是有人在谋划操持,不然怎会同一时间上呈这么多弹劾谢先生的奏疏。” 正德皇帝并不傻,相反他十分聪明。 他早已看出这是有人在暗中布局,只是他还没有猜出来这人究竟是谁。 “陛下英明。” 谢迁奉承一句,顿声道:“其实要想知道是谁在构陷小阁老很简单,看看谁获利最多即可。” 这是最行之有效的办法,正德听了后频频点头。 弹劾谢慎的奏疏是在他举荐江彬后不久呈递的,且都是抓住这件事不放。 谢慎若是被处罚江彬肯定也难以逃脱,获利最多的人便呼之欲出了。 ...... ...... 第四百零七章 四边总督 难道真的是钱宁? 正德皇帝眉头蹙起,陷入遐思之中。 良久,他才叹息一声道:“如果真是钱宁,他可太让朕失望了。” 钱宁能有今日,完全是正德皇帝的恩典。 而如今钱宁竟然为了和江彬争风吃醋,大肆构陷举荐江彬的谢慎。 原本正德皇帝是打算让钱宁执掌锦衣卫的。可现在看来此人鼠两端,曲意逢迎,绝不是担任锦衣卫指挥使的人选。 毕竟锦衣卫是天子亲军,贵不可言,锦衣卫指挥使一定得是绝对的心腹。 正德转而想到了江彬。 相较于钱宁,江彬更为勇猛,又是出身行伍做锦衣卫指挥使显然更为合适。 不过有了钱宁的前车之鉴,正德皇帝也不打算立马提拔任命江彬。 这并不是因为顾忌朝臣的看法。实际上,锦衣卫指挥使是唯一个四品以上大员任命不需要经过廷推流程的。 虽然廷推很多时候也是走个过场,但毕竟还有形式在。 正德是想好好考察一番江彬。看看他对自己的忠心的像钱宁一样装出来的,还是真的忠心耿耿。 “陛下,这钱宁本就是奸邪之辈,靠谄媚蛊惑陛下获取官位。如今他又对小阁老肆意构陷,此人若不严惩国法何在!” 谢迁见时机成熟,便在一旁打起了边鼓。 正德却转向一直沉默的谢慎,沉声道:“先生以为呢?” 其实正德内心是犹豫的。虽然他对钱宁很失望,但毕竟此人曾为他出过很多力。比起食古不化的廷臣,正德更喜欢钱宁这样的臣子。 如果没有江彬的出现,正德肯定不会严惩钱宁,最多责斥几句。 可现在的情况不同,钱宁已经有了替代者,那正德就可以好好考量了。 “这件事朕已有计较,定不会让先生受委屈。” 正德皇帝微微一笑。 ...... ...... 天子近臣似乎没有好下场的。 大权阉刘谨刚刚去南京守陵不久,锦衣卫千户钱宁就步了后尘。当真是让人唏嘘感慨。 钱宁直接被天子贬到江西南昌做附郭县令,并且勒令立刻离京,不得拖延。 可怜那钱宁权势熏天却突然遭此劫难,去吏部办了手续连妻儿都顾不得携带便启程离京。 江山代有宠臣出,一代新人换旧人。 钱宁的地位很快被江彬替代,不过比起前任来,江彬显然低调的多。虽然免不了也是陪着天子吃喝玩乐,但明面上却是对部院大员,内阁辅臣态度恭敬。 这让廷臣对其并不那么敌视。 在廷臣看来,江彬显然属于传奉官,既然是传奉官就天生比科举出身的官员低一头。 如果他们能夹起尾巴做人,廷臣自然会放一马。如果嚣张跋扈,下场就是钱宁刘谨。 江彬显然是吸取了教训,尽可能的处理好了和这些官场前辈的关系。 至于那些被钱宁指使构陷弹劾谢慎的都察院言官,被天子下令责斥并罚俸一年。 几个领头的人则被下了架帖,推到午门外廷杖。 这几人本就是投机分子,想要靠着为钱宁打头阵赢得富贵却不曾想连钱宁都倒了。 这几人不但没有捞到富贵,反倒是平白挨了一顿板子打的屁股开花颜面扫地。 与冲撞皇帝被廷杖的臣子不同,这些人非但没有得到同僚的赞许反倒是被冷眼相向,最后被天子下旨撤去官职贬为庶民回老家种地去了。 天子经此一事后也收敛了不少,虽然仍住在豹房,但隔三差五也会召来阁臣问询朝政,也算是勉强尽到了天子的责任。 却说这日正午,内阁四位大学士李东阳,谢迁,谢慎,焦芳一起来到豹房,在正德皇帝寝宫接受问询。 这可是破天荒的事情。 在御用监太监张永的引领下,四名阁臣步入正殿,拜见了天子。 正德昨夜与江彬玩到深夜,此时正是困乏。 他摆了摆手道:“朕欲设立宣府、大同、延绥、辽东四边总督,已经让九卿廷推人选。他们推来推去无外乎是那么几个人。一个是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李贞,一个是右副都御使陈谅,再就是兵部左侍郎严峰。几位卿家怎么看?” 李东阳作为辅自然要先表态。 他沉默了片刻,缓声道:“陛下,老臣以为兵部左侍郎严峰最为合适。一来他是成化十七年进士,资历已经足够。二来他在兵部多年,多少有些经验。” 都察院这个官署太特殊,其官员全部是言官。 按照规制,大明巡抚总督一般都会由都察院高官兼任,任满再回都察院述职。 不过这些言官出身的官员很多不懂专业知识。 若是旁的巡抚总督也就罢了,大不了尸位素餐混日子。 可正德皇帝要设立的这宣府、大同、延绥、辽东四镇总督太重要。 如果叫一个酒囊饭袋去当总督,很可能会起到反效果。 正德点了点头道:“次辅怎么看?” 谢迁恭敬道:“臣和辅意见相同,严峰是最合适的人选。” 辅和次辅都推举严峰,正德已经基本下了决心。 可谁知这时东阁大学士谢慎声道:“臣以为这三人都不合适。” 这下不仅是正德,连李东阳都愣住了。 这三人都不合适,那谁合适? 谢慎不疾不徐的解释道:“陛下,两位御史自然不必说,对边军几乎没有了解。至于兵部左侍郎严峰严大人,虽然对边军有些了解,但气量却不足以撑起这个职位。” 正德好奇道:“那先生以为谁合适呢?” 谢慎顿声道:“户部左侍郎杨廷和!” 却说在原本历史中,东宫侍讲出身的杨廷和在正德即位后顺利入阁,赐东阁大学士,自此开始权臣之路。可因为谢慎到来,抢走了杨廷和的气运入阁做了第三大学士。杨廷和只做到了户部左侍郎的位置。 后来倒霉的韩文上书弹劾刘谨被害死在诏狱,户部尚书的位置便空了出来。 九卿廷推后推举杨廷和出任户部尚书,正德皇帝心中对这位先生也有愧疚便同意了廷推结果。 但杨廷和却坚决不受,让皇帝好不尴尬。 ...... ...... 第四百零八章 甘陕总督杨一清 其实杨廷和坚决不接受户部尚书的职位也是情有可原的。 毕竟此时内阁处于动荡期,几个老阁臣都上疏乞骸骨,剩下的李东阳和谢迁也隐隐有退居二线的意思。 这样一来,内阁就肯定要进新人。 如果他接受了户部尚书的职位,就意味着短期内很难再入阁。 毕竟户部不像礼部这样的清闲衙门,是实权部门。在六部之中,吏部是最重要的,户部则稳居次席。 杨廷和自视甚高,结果新君登基却没有在第一批入阁的成员名单中,难免觉得心中不快。发发脾气,闹闹情绪也是正常的。 他拼不过谢慎,难道还熬不过李东阳、谢迁吗? 在大明官场混,最重要的一个素质就是要能熬。熬到竞争对手都七老八十,不得不辞官那就算熬出头了。 如果当初正德皇帝要让杨廷和当吏部尚书,他没准还会答应。毕竟吏部尚书,是天官,是太宰,几乎可以和内阁大学士平起平坐。但若是老二户部尚书,那排场和地位就一落千丈了。 果然,正德皇帝听到杨廷和的名字,面容有些古怪。 “先生为何会推举杨卿?” 谢慎心中暗叹一声。看来正德还是对杨廷和拒绝担任户部尚书耿耿于怀啊。 “陛下,臣以为杨大人久居户部,对于钱粮筹措十分擅长。延绥、辽东、宣府、大同四边总督的职责不在于战术冲锋,而在于战略布局,在于对全局的把握。而且杨大人的年龄十分适合担任此职。” 却说杨廷和是天顺三年生人,今年正好是四十七岁。 对于一个官员来说,这可是黄金年龄。 常在官场混的,都听过一个说法叫做草三、银四、金五。 说的意思是,三十岁是最不值钱的年纪,这个年纪的官员一抓一大把,最多只能打打酱油。 四十岁时,一些有政治天赋的官员就开始崭露头角了,经过十几年二十年的打磨,他们待人接物越发娴熟,渐渐可以担任六部侍郎、巡抚等要职。 到了五十岁,人生和官场都已经基本看透,各种事情处理来得心应手,又是人之壮年,还担得起千钧重担。这个时期也是成为部院高官的黄金时期。 至于六十来岁,已经没有拼劲和争心,除非有机会入阁,否则没有多少人会想要拼命,反倒是不容易升迁。 正德苦笑道:“杨廷和且不论,先生以为让陕西巡抚杨一清担任这四边总督如何?” 谢慎微微一愣。 杨一清?这位也是一代名臣啊。 谢慎知道杨一清的主要政绩是出在陕西督理马政期间,照理说如果担任四边总督上手应该很快。 “这封奏疏,先生看看吧。” 说完竟然示意张永将一封奏疏递给了谢慎。 谢慎接过奏疏恭敬的展开看来。 “陕西各边,延绥据险,宁夏、甘肃扼河山。惟花马池至灵州,地域宽延,城堡复疏,寇毁墙入,则固原、庆阳、平凉、巩昌皆受患。成化初宁夏巡抚徐廷璋筑边墙,绵延二百余里;在延绥,余子俊修边墙坚固,因此,寇不入河套地区二十余年。后边备日弛,墙堑日夷,弘治末年,寇连侵略,以至于今。秦竑仅伪四五小堡及靖虏至环庆治堑七百里,不足捍敌。臣久官陕西,颇悉形势。寇动称数万,往来倏忽,未至征兵多扰费,既至召援辄后时,欲战则彼不来,久持则我师坐老。臣以为防边之策,大要有四:修滩墙堑以固边防,增设卫可以壮边兵,经理灵夏以安内附,整饰韦州以遏外侵。今河套据三面之险,当千里之蔽。国初舍河套而卫东胜,已失一面险;其后又辍东胜以就延绥,则以一面而遮千里之冲;遂使河套沃壤,为寇巢穴,深山大河,势乃在彼。而宁夏外险,及南备河,此边患所以相寻而不可解。诚宜扼守东胜,因河为固,东接大同,而属宁夏,使河套方千里之地,归为耕牧,屯田数百万亩,省内地转输,方为上策;如或不能,及今增筑防边,敌来存御,犹愈无策。武宗允准一清所议,大发帑金数十万,使一清筑墙。不久,因刘瑾构陷,一清所筑边墙仅成四十里之地而止。” 奏疏写的很长,其中心思想便是要在陕西等地修建边墙。 自出任陕西巡抚以来,杨一清颇有建树,将边防马政搞得有声有色。现在他又上呈一封奏疏给正德皇帝,请求皇帝降旨修建边墙。 大明朝不缺清流,缺肯塌下心办事的官员。杨一清就是这样一个官员。 怪不得正德会提到杨一清,原来是这位提出建设性意见了啊。 “陛下,杨大人这封奏疏写的十分在理。” 谢慎也不得不佩服杨一清,这奏疏写的鞭辟入里,让人挑不出一点错来。 不过他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认为杨廷和更适合担任这个总督。 “不过,臣以为,在统筹全局上,杨巡抚可能不如杨侍郎。这倒也不矛盾,不如陛下再设个甘陕总督,让这杨一清去总制宁夏、固原、甘肃、延遂四镇。给杨廷和杨侍郎减减担子,让他专心去管大同、宣府、辽东。” “让杨廷和去管宣府、大同、辽东,让杨一清去管陕甘?这倒也有几分道理。” 正德皇帝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陛下英明。” 谢慎拍了一记马屁道。 不得不说,把延绥分给杨一清去管更为妥帖。毕竟陕甘一体,管理起来也更为方便。加之杨一清对陕西的情况很熟悉,他去节制延绥不需要适应时间。 而大同、宣府、辽东又是一个大的战区,另外派一人更为合适。 如此一来大明九边重镇中有七边被两位总督节制,基本解决了各镇之间互不统属的尴尬情况。 正德思忖了片刻,沉声道:“谢阁老和李阁老以为呢?” “老臣以为,四明所言在理。” “老臣附议。” 两个老油条见缝插针的说道。 ...... ...... 第四百零九章 病入膏肓 从皇帝寝宫一出来,李东阳便凑上前来咳嗽道:“四明啊,你真觉得介夫适合做这三边总督吗?” 对于杨一清做甘陕总督,李东阳是没有任何意见的。 毕竟杨一清是一步一个脚印过来的,又有巡抚陕西的经验,属于实力派。 可杨廷和却不同。他虽然担任户部侍郎,但毕竟没有巡抚地方边镇的经验,就这么把大同、宣府、辽东三镇交给他,李东阳还真不太放心。 但他还是选择相信谢慎,他相信谢慎推举杨廷和一定有他的理由。 谢慎笑道:“西涯公,别的某不能说,不过杨大人今后肯定会成为大明股肱重臣。” 李东阳心道,你小子还卖起关子了。 “既然如此,老夫便不多问了。” 他接下来要去户部传达皇帝的意思。杨一清要在陕地修建城墙,这花费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大明国库岁入不过两百余万两,要是一下拿出十几、几十万两修城墙,恐怕不仅是天子,连他这个内阁首辅都要肉疼不已。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皇帝醉心玩乐,政务都是他这个内阁首辅操持,不精打细算怎么行。 出了豹房,三人分道而行。李东阳去往户部,谢迁回内阁当值,谢慎则是回到府中。 甫一进门,陈虎儿便凑上前道:“老爷,方才有个姑娘在府门外徘徊,小的上前询问,她说是您的故人。” 谢慎愣了一愣,问道:“故人?她现在何处?” 陈虎儿挠了挠头道:“小的想把她请进府来喝茶,可那姑娘说什么都不肯答应。只把这个纸条交给了小的。” 说完陈虎儿便将一个用细线绑好的纸条递了过来。 谢慎取过纸条拆开来看,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小字。 “日落前于国子监外相见,窈娘。” 谢慎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 窈娘,她怎么来京师了? “老爷,老爷?” 见到谢慎这般表情,陈虎儿不由得有些担心,忙在一旁问道。 “备轿,去国子监。” 谢慎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吩咐道。 虽然他和窈娘只有一面之缘,可那感觉却是如前世相识一般。如今窈娘来到京师,谢慎无论如何还是要和她见一面的。 很快陈虎儿就将轿子准备好。在鲁种田的侍奉下,谢慎坐上轿子径直朝国子监而去。 国子监乃是大明最高学府,在此进学的都是公卿之子,都是不差钱的主。 故而其周边的服务业极为发达,上至青楼歌馆,下至酒楼茶肆应有尽有。 这些国子监的监生下了学后,便会三五成群到酒楼喝酒听曲享乐。 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这些监生不是科举出身,屁股本就不正做到四品以上高官是没戏了,再不放纵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与国子监正门相对的一家酒楼,二层临窗处坐着一个身着布袍的书生。 这书生面容白皙,皮肤光滑,身材极为痩挑。 他只要了一壶清茶,一碟蚕豆,有滋有味的吃着。 小二不免对他冷眼相向。来这家酒楼吃酒的哪个不是王孙公子,京城阔少。他殷勤点侍奉着,光打赏就能获得不少。可这位倒好,只要了一碟豆子,一壶茶,一共就是五文钱,还有个屁的打赏。 打赏没有也就算了,这厮还一吃吃了一个下午,赖在这里不走。 可来者是客,总不能把这穷书生赶走吧? 哎,真是烦啊! 小二一边擦着桌子,一边暗骂穷书生无耻,他思忖着该不该上前委婉暗示,让这货赶快腾出位置来。 便在这时,那穷书生猛然起身,大步朝楼下走去。 小二还没反应过来书生便已经下了楼。 还好钱已经结过了,不然为了五文钱他还得追下去。 那穷书生离开酒楼,走到一顶轿子前猛然止步,拍了拍身着锦袍的男子后背,冷冷道:“你来了?” 那锦袍男子转身,愕然的望着眼前的穷书生:“窈娘?你怎么这副打扮?” 这锦袍男子不是旁人,正是东阁大学士谢慎。 他看到窈娘留下的纸条,便急忙赶到国子监外。四下张望却没有看到窈娘的人,正自发愁,却被人拍了一记,转过身来窈娘便出现在他身前了。 还真是来去无踪的侠女! “怎么,认不出了吗?我也差点认不出你了。你现在可不是那个余姚小秀才了,而是当朝内阁大学士。” 窈娘拿谢慎开起了玩笑,引得谢慎一乐道:“你怎么想起来京师了,还还打扮成这样。” 窈娘摇了摇头道:“一言难尽,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我们去客栈里说吧,我住的地方离这里很近。” “好。”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便化成了一个字,谢慎点了点头道。 二人来到窈娘落脚的客栈,来到房间中窈娘立刻关上了门。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气氛颇是有些尴尬。 窈娘摘下束发的网巾,如瀑黑发顷时泄了出来。 “这次来京师,便是想见见你,帮你做一件事。” 她的声音仍然是寒冷如冰,谢慎不由得皱眉道:“这不必了吧。那日放你走是我自愿的。” 都是陈年旧事了。当年窈娘行刺浙省右布政使薛举未遂,举城搜查刺客。 窈娘负伤躲在了谢慎住的客栈,谢慎收留了窈娘也算对她有救命之恩。 当时窈娘就说过,可以为谢慎做一件事。 但谢慎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且自那一事后二人再没有相见过。 谁知窈娘却有些激动的上前一步道:“傻子,你再不让我做就没机会了。” 谢慎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遂问道:“为何会没机会?” “我” 窈娘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得了重病,时间不多了。” “啊!”谢慎不由得失声。“你生病了?什么病,看过郎中没有?” 窈娘苦笑一声道:“没用的,我已经病入膏肓,便是华佗在世也救不了我。” 第四百一十章 肺痨 谢慎如遭雷击,登时愣住了。 “窈娘,你得了绝症?” “这都是命。” 窈娘摇了摇头,声音中满是落寞。 谢慎却不甘的咬着嘴唇道:“我不信命,我这辈子就没信过命。如果我信命,我现在最多就是余姚的一个小秀才,怎么会做到内阁辅臣的位置。我也不要你信命!” 说完谢慎便抓住窈娘的左手,往外走去。 窈娘面色惨白,闷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带你去看病!” 谢慎没好气的白了窈娘一眼,不由分说的拉着她出了酒楼。 二人坐上轿子,谢慎沉声吩咐道:“去王家。” 窈娘低垂着头,不敢再去看谢慎。此时此刻,她觉得来京师就是个错误。 不多时的工夫轿子便停在了王华府宅外。 谢慎先跳下了马车,又把窈娘拉了下来。 门官见小阁老来了,连忙打开府门将谢慎和窈娘迎进府中。 最近王华身子不好,歇息的很早。谢慎不好去打搅,直接去到王守文的院子。 此时王主事正在看闲书,听屋外一阵脚步声便好奇的起身察看。 “守文兄!” 谢慎走进屋中,急切道:“上次你给我说的那个神医现在可还在京中?” 王守文愣了一愣,挠头道:“四明你还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说的是那个李言闻吧?” 谢慎点头道:“对,就是他!” “他应该还在京中,前些时日家父身体有恙,还是他给诊治的呢。” 谢慎大喜道:“还请守文兄快帮我把这李神医请来。”稍顿了顿,他叹声道:“我的一位故友患了怪病,遍访名医都不能治愈。眼下,我只能寄希望于李神医了。” 窈娘的事便是连王守文都不知道,谢慎也不打算多说。 王守文有些为难道:“请他来不是不可以,不过这李郎中的性情有些古怪,我怕四明你招架不住。” 谢慎连连摇头道:“便是李神医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王守文不知道为何谢慎会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郎中如此信赖。这李言闻虽然小有名气,但比起那些太医院的御医可要差远了。 以谢慎的身份和地位,要想请太医来诊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不过王守文还是点了点头道:“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我现在便命人去请李郎中。” 说完他便招来一个家丁,吩咐了几句叫他去请李郎中过府一趟。 谢慎把窈娘带到了东厢房休息。看着她消瘦的样子,谢慎只觉得十分心疼。 方才刚见面时他就觉得窈娘似乎得了病,这般看来真的是病的不轻。 他之所以要来找这李神医来可绝不是撞运气。 说起李言闻这三个字可能很多人不知道,但他的儿子可是大名鼎鼎的李时珍。 李时珍出身医药世家,他的父亲李言闻本就是名医,做过太医院吏目,还著有《四诊发明》、《痘疹证治》、《蕲艾传》、《人参传》等书。 可以说正是父亲李言闻的耳濡目染,让李时珍最终弃儒学医,最终成为一代名医。 如果没有儿子李时珍的光环,将会有更多的人记住李言闻的名字。在某种程度上,李时珍把老爹的名气和关注度都抢走了。 李言闻是成化十九年生人,今年刚刚二十三岁。 眼下李言闻还没有进入太医院任职,而是过着云游四海,行医救人的生活。 今年李言闻正好游历到了京师,前些时日还为王华王老爷子诊过病开过方子。 李言闻此时崭露头角,但名气多集中于家乡湖北蕲春。王守文虽然很感激李言闻,但并不认为他的医术比太医院的太医高,这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不过谢慎却不这么认为。能够教导出李时珍这样的名医,足以见得李言闻的医术十分高明。 加之他编纂的几本著作十分有名,这让谢慎坚信李言闻也是一个绝世名医。 虽然此时的李言闻只有二十三岁,临床经验上不会很丰富,但天赋这个东西可是与生俱来的。 不多时的工夫,王家家丁便带着李郎中来到了院中。 谢慎望去,只见那李郎中一身粗布长袍,挎着一只药箱风尘仆仆而来。 不得不说,这李郎中长得还真是俊秀,放在后世那绝对得是人人追捧的小鲜肉。怪不得他看李时珍画像时候觉得这是美男子,原来是人家的基因好,不得不服啊。 不过眼下,谢慎却没有什么心情欣赏李郎中的容貌,而是上前一步拱手礼道:“李郎中,鄙人的一位故友染了怪病,还请李郎中诊看一番。” 李言闻轻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谁患的病?” 谢慎连忙把窈娘推了出来道:“便是这位。” 李言闻坐下后便开始给窈娘诊脉。 起初他还是面色如常,可没过多久,李郎中的脸便阴沉了下来。 “你有什么症状?” 窈娘有些犹豫的说道:“咳嗽了近两个月,有时还会咳血。总觉得身子乏力,常常还有些烧热,最近更是消瘦了不少。” 李言闻蹙眉道:“是肺痨。” “啊!” 一旁的王守文惊呼了出声。 肺痨,那姑娘竟然得了肺痨! 谢慎也不觉得王守文的反应有多么夸张。 在大明朝,肺痨可是实打实的绝症。若是谁得了肺痨,基本等于是被宣判了死刑。 “李郎中,那可怎么办啊,这可是肺痨啊。” 王守文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他听说肺痨会传染。他和那姑娘共处一室这么久,该不会被传染上了吧? “你急什么,我又没说不能治。” 李言闻面上露出一丝不屑,摆了摆手道:“取纸笔来。” 谢慎知道李言闻这是要开药方了,不由得大喜,连忙催促王家家丁取来笔墨纸砚,亲自为李郎中研磨。 那李言闻蘸了蘸墨,不假思索的在湖州生宣上疾书。 很快,药方便开好了。 李言将药方交给谢慎,沉声嘱咐道:“照着这个方子吃上一个月,应该就能控制病情了。” ...... ...... 第四百一十一章 神医他爹 这下便是谢慎都感到有些惊讶了。 肺痨竟然一个月就能治好? “李神医,你的意思是,一个月后鄙人这故友的病就能好了?” 李言闻却是摇头道:“我只是说她的病情可以得到控制,并没有说能够完全治好。” 谢慎不由得神色一黯。 他当然明白这两者的区别。 如果能够治好肺痨,就证明体内没有细菌了。但如果只是控制,证明细菌还存在体内,随时可能复。 他面露忧色道:“难道就没有根治的办法吗?” 李言闻叹息一声道:“没有办法,得了这病的人最多是控制病情。不过若是注意一些,跟正常人也没有什么区别。” “多谢李神医了。” 虽然这个结果不算是最好的,但窈娘只要坚持服药,就没有性命之虞,也算可以接受了。 等将来若是有了机缘请到了更厉害的名医,说不定还能治好。 谢慎便要给李言闻诊金,谁知那李言闻却摇了摇头道:“我不要你的诊金。不过你得答应鄙人一个条件。” 谢慎连忙道:“李神医请讲。” “叫这姑娘定时将身体的情况告诉我。这治疗肺痨的药方鄙人还没有正式给病人开过,这姑娘算是第一个。” 谢慎直是听傻了,方才的喜悦一扫而空。 这是什么意思,李言闻之前从没有治好过肺痨病人,就敢开出药方来?这不是拿窈娘当小白鼠吗? 要不是念在对方是未来名医李时珍的老爹,谢慎真想好好跟他讲讲道理。 “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 李言闻叹息一声道:“不是鄙人自夸,除了鄙人大概没人肯诊治这姑娘了。” 这算什么,死马当活马医吗? 不过似乎除了相信李言闻,谢慎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 “谢过郎中了。我会照做的。” 窈娘冲李时言微微颌致谢道。 “那就好,没有什么别的事情,鄙人就告辞了。姑娘你好好休息。” 说完他便挎着药箱走了。 谢慎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这个时代医疗条件还是太差了啊。在后世肺结核早已不是不治之症,可在大明,只有李言闻这样的民间神医肯接手诊治,还不保证一定能够治好。 “这结果已经很好了,谢谢你。” 窈娘却是凑至近前,低声道。 “若是我能熬过去,你随便说一件事,我都会替你办好。” 一旁的王守文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只觉得十分尴尬。 “咳咳,你们先聊着,我有点事情要办。” 王守文抽身离开,屋子里只剩下谢慎和窈娘两个人。 谢慎只觉得被压抑了许久的情绪近乎爆,凑前一步道:“我不要等你好,我现在就要......” 窈娘面色登时变得煞白。 “你胡说些什么。” “我喜欢你,窈娘。” 有些东西只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谢慎生怕就这么失去窈娘。 如果自杭州一别后二人再不相见,谢慎或许会留下一生的遗憾。 但此时二人在京师重逢,谢慎绝不要再给自己留下遗憾! 当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直是如释重负。 “你,不要胡说......” 窈娘背过身去想要躲避,谢慎却是一把将她搂入怀中。 “我喜欢你!” “你离我远一些,肺痨是会传染的。” 窈娘心如撞鹿,连忙说道。 谢慎却不顾这许多,径直吻上了她。 窈娘的脑子一阵空白,遂闭上眼睛,任由谢慎的气息在她耳旁呼过。 二人这么相拥不知多久,谢慎才松开窈娘,苦笑道:“是我鲁莽了,你不会怪我吧。” 窈娘面颊涨的通红,轻摇了摇头。 方才谢慎情之所起,根本没有顾忌窈娘患有肺痨。事实上也并不是所有的肺痨都是传染性的。 现在二人之间的关系更进一步,许多之前不能说的话也可以敞开来说了。 “你便不要住在客栈了,我给你寻处宅子你且住下。现在李郎中还在京师,你让他帮你好好调养一阵子。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要想把身子彻底将养好,确实得花一番工夫。” “恩。” 此时的窈娘完全不像初见谢慎时那么冷漠,而是温润的似一只玉兔。 这让谢慎很不适应。 “好了,咱们走。” 谢慎和窈娘结伴出了王家,坐上轿子往西城去也。 谢慎如今是内阁大学士,身份极为尊贵,光是天子赏赐的宅子就有几座。 他将窈娘安顿在了小时雍坊的一处宅子,嘱咐管家悉心照料,按时抓药煎药。 忙了一阵已经是子时,谢慎便坐上轿子返回府中。 此时芊芊和水芸、二丫都已经睡了。谢慎不想打搅他们,便径自到书房歇息。 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谢慎早早起身去内阁当值。 方一进值房,李东阳便苦着脸凑了过来。 “四明啊,介夫那里恐怕有些难办啊。” 谢慎蹙眉道:“西涯公的意思是,杨大人不愿意做这个辽东、宣府、大同的三边总督?” 李东阳点了点头道:“老夫已经跟他讲明了道理,可他却坚决不受。陛下那里,老夫都不知道该如何交待了。” 这可着实有些让人头痛!谢慎怎么也没想到,杨廷和会拒绝这样的美差。毕竟总督是部院级别的大员才能出任的,当上总督就意味着跻身一线高官之列。 若是一般人,是绝不会拒绝这样的好事的。可是杨廷和偏偏不是一般人。 这位之前就拒绝了户部尚书的职位,如今再拒绝了三边总督,难道他心里只想入阁? 对于文官来说,入阁固然是最高荣誉,可也得看情况啊。内阁又不是菜市场,哪能说进就进。杨廷和便是想入阁也得有人把位置空出来。 眼下李东阳和谢迁肯定不能动,谢慎更不必说。 从实力对比来看,杨廷和唯一可以替换的就是焦芳。 可问题是,焦芳是抱李东阳大腿的,李东阳不倒是不可能踢他出阁的。 李东阳入阁多年,威望很高,旁人都很给他面子,凭什么杨廷和来了就要搞特殊? ...... ...... 第四百一十二章 嫁给我!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正德似乎对杨廷和这个硬骨头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要是杨廷和咬死不松口,坚决不接受这三边总督的职位,正德总不能以抗旨不尊为由把杨廷和杨大人拖出去斩了吧? 唉,明代的文官还真是幸福,只要不是涉及欺君罔上,谋反之类的勾当,一般最多被革职,不太可能有性命之虞。 杨廷和现如今好歹也做到了一部侍郎。即便正德皇帝真的气不过罢了他的官。杨廷和大不了回乡养老。以他前侍郎的身份在家乡就是缙绅大佬的待遇,不说只手遮天,呼风唤雨还是不成问题的。 当官是为了后半辈子做铺垫,为子孙谋福荫。 这就是明代大部分官员的心态。 谢慎思忖了片刻,叹了一声道:“这个确实有些难办,这样吧,我再去劝劝杨大人。” 事实上谢慎是不太想和杨廷和这样的人精打太多交道的,但现在没有办法只能勉为其难了。 “如此甚好!” 李东阳长出了口气道:“恐怕也只有四明劝的动他了。” 谢慎尴尬笑了笑道:“某也不知能不能成行,但总得试上一试。” 却说谢慎在内阁跟着李东阳票拟了几十份奏疏,只觉得疲惫不已。挨到中午用了一顿便饭他便向首辅大人知会了一声提前回家了。 这也算是阁臣的特权吧,毕竟谁也不会没事去找内阁大学士的茬。 谢慎倒不是急着去找杨廷和,而是放心不下窈娘。 来到别业时谢慎仍有些忧心,这李言闻开的方子到底靠不靠谱啊。 见到窈娘,他才稍稍心安。 只见窈娘面色稍稍红润了些。虽然仍然红中发白,但总比惨白如纸的好。 “你一直盯着我看干嘛?” 窈娘有些害羞,别过头去低声道。 “看看你吃了药有什么变化。” 谢慎和声道。 “不过才吃了一天,哪里能看出变化来。你别要取笑于我了。” 谢慎咳嗽一声道:“不说这些了,你这里可有需要添置的东西?尽管和我说。” 窈娘摇了摇头道:“你那管家把我照顾的很好,没有什么需要的了。” “那就好,按照李郎中的方子把药坚持吃下去,病情总归会好转的。” 窈娘却是笑出了声:“你跑过来不会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吧?” 谢慎摇了摇头道:“当然不是,是我想好让你帮我做的事情了。” “哦?” 窈娘有些好奇的问道:“是什么?” 谢慎沉默了片刻,柔声道:“嫁给我。” 窈娘如遭雷击愣在当场,嘴角微微抽搐道:“你别开玩笑了。” 谢慎摇了摇头道:“我没有开玩笑,我真的喜欢你。虽然我们当初只见过一面,我却是深深爱上了你。你可知杭州一别后我对你朝思暮想,你可知每每睡梦中我都会与你相遇?你可知美梦惊醒时我的痛苦?你不是答应为我做一件事吗?好,现在我提出来,我希望你嫁给我!” 谢慎一连串的畅言让窈娘不知如何是好,只摇了摇头道:“不行,这件事不行。你换一件吧。” 谢慎悲愤道:“你明明说会为我做一件事,无论这件事是什么,怎么又反悔。” 窈娘垂下头去道:“这件不行,这件真的不行......” 声音却已是微若蚊蝇。 谢慎不管这许多,环住窈娘道:“我不管,这一次我不会再放你走了。” 窈娘不知该如何是好,任由谢慎抱着她,男人特有的温存气息呼在面颊上,让人暖暖的。 好在此处是谢慎的私宅别院,不用担心有人看到,不然窈娘还真是够尴尬的。 不知过了多久,谢慎才松开窈娘道:“不好意思,方才我失态了。” 窈娘却是并不回应。谢慎以为她恼了,连忙道:“怎么,你可是不愿意?” 窈娘摇了摇头道:“我答应你。可前提是我得熬过这一劫。我不想拖累于你。” 谢慎闻言大喜,心中的郁闷一扫而空。 他挥舞着拳头道:“你一定会没事的,一定!” 他这倒不是惺惺作态,是真的狂喜! 如果说谢慎对芊芊是郎情妾意,对窈娘则是一见钟情。 窈娘和芊芊有很大不同。芊芊是徐老大人的千金,从小便过着官宦人家小姐的生活。 窈娘虽然也是出自官宦人家,但却是犯官之后。 虽然只差了一个字却是天壤之别。 家道中落后窈娘无依无靠,不得不背井离乡苦学技艺。 从这个角度来说,窈娘是谢慎最钦佩的类型。 当然,窈娘若是嫁给谢慎肯定是做小的,这一点不太可能改变。 “这药汤喝下去后确实觉得气力足了些,希望有用吧。”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于人乎。 窈娘顿了一顿道:“正巧你也来了,我刚刚做了一碗莲子羹,你来尝尝吧。” “嗯。” 虽然已经吃过午饭,但佳人做了美食怎么能拒绝。 谢慎也知道窈娘独行独居惯了受不了人伺候,也就没有怪罪责问府中管事对她照顾不周。 待尝过窈娘亲手做的莲子羹,谢慎连连点头道:“妙哉,妙哉,想不到窈娘你竟然还有这么一手。” 窈娘翻了记白眼道:“怎么,在你眼中我就是个粗鄙不堪的女侠客吗?” 谢慎连连摆手道:“不是那个意思。” “你别忘了,我也是大家闺秀出身。若是没有那场祸事我恐怕也早遵父命嫁人了。” 谢慎嘿嘿笑道:“这说明我们有缘分。你是我的人,谁也抢不走!” “瞧你那德行!” 窈娘只觉得好笑,拿手指在谢慎额头戳了一戳道:“我若是反悔了你还能绑着我成婚?” 谢慎拍着胸脯保证道:“不会的,我会用魅力征服你!” 二人打情骂俏了良久,谢慎才不舍的说道:“你好好养病,我还有些事情便先不陪你了。” 窈娘点了点头道:“去忙你的吧,正事要紧。” 谢慎这便点了点头转身出了屋子朝轿厅而去。 坐上轿子,谢慎冲身侧的鲁种田吩咐道:“去杨侍郎府上。” ...... ...... 第四百一十三章 杨家有子初长成 杨廷和的宅邸离谢慎的别业不远。 谢慎离开别业后便径直前往。 杨廷和告了病假,故而这段时间不在户部坐班。 谢慎猜想这是在向天子和内阁表态。翻译成大白话就是--老子就不当这个劳什子的三边总督。你们别逼我,逼我老子就撂挑子不干了! 谢慎直是有些哭笑不得,一代名臣怎么觉悟这么低啊。 不过他还是要去劝杨廷和,因为在他看来除了杨一清没有人比杨廷和适合做这个三边总督。而杨一清已经被正德皇帝钦点去做延绥、宁夏、固原三镇总督,杨廷和要是撂挑子这活儿便没人干了。 故而谢慎已经准备好了和杨廷和“死磕”,反正他有三寸不烂之舌,大不了多费些唇舌。 到了杨府外,自有鲁种田前去叩门。 门官开门后发现来人是当朝内阁大学士谢慎,直是十分惊讶,连忙把小阁老请进府中。 自家老爷虽然吩咐养病期间一律不见客,但那是对一般人。像小阁老这样尊贵的客人怎么能拒之门外? 门官先是将谢慎引到偏厅,叫人茶水点心伺候着,之后马上前去禀报自家老爷。 杨廷和其实根本没有生病,只不过是借生病为由向内阁表态罢了。 此时他正自读书,听门官禀报说小阁老前来拜访,亦是十分惊讶。 “他现在人在何处?” “小的把阁老请到偏厅去了。” “哦。” 杨廷和放下书卷,叹声道:“该来的还是要来啊。” 他拂然起身迈开步子往外走去。 及到偏厅,杨廷和一边咳嗽一边走了进去。 谢慎放下茶盏朝杨廷和这边望来,见杨侍郎咳嗽的这么卖力,真是要笑出声了。 这杨廷和还真是个演员,演技简直爆表。 在大明朝当官的没有一个演技不好的,遇到难以应付的事便托病不朝,等到风头过去了病也就好了。 这些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谢慎也没有点破。 “听说杨侍郎有恙在身,谢某特来探望。” 二人之间并不相熟,只是因为公务关系打过几次交道。故而以字相称十分不妥。加之二人年龄差距较大,还是以官衔相称更为合适。 “小阁老太客气了。杨某不过是偶感风寒,告病在家修养几日便好了,怎劳烦小阁老亲自前来探望。” 杨廷和冲谢慎拱了拱手,和声道。 对于谢慎他的内心情感是十分复杂的。此子年纪轻轻便压了他一头,成功入阁,前途不可限量。 即便是眼光再差的人也能看出,以谢慎的年纪入阁是迟早的事情。 而他杨廷和,现在仅仅是个户部侍郎。虽然天子曾经让他去补韩文的缺做那户部尚书,但杨廷和却不满意。 作为一个文官不能入阁,不能做到首辅那就不能算是位极人臣。 但杨廷和又十分佩服谢慎。 此子接连对朝廷献策,每一策都切中要害。凭借这些功劳,再加上东宫侍讲的身份,二十岁入阁便不那么令人惊讶了。 “哈哈,这便好。杨侍郎可是大明朝的股肱之臣,若是病倒了陛下可从哪儿再找这么优秀的臣躬啊。” 谢慎客套了一番,话锋陡然一转道:“谢某听李阁老讲杨侍郎不想做这个三边总督?” 杨廷和知道谢慎来者不善,却没想到他会这么开门见山,着实愣了一愣。 不过他毕竟是宦海沉浮多年的老油条马上换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道:“非某不愿也,实不能也。” 谢慎最讨厌和别人兜圈子,见杨廷和想要转移话题却是毫不相让道:“不知此话怎讲?” 杨廷和又咳嗽了一声道:“某出身书香世家,对这兵戎之事并不熟悉。让某去出任这总督,岂不是贻笑大方。” 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若是一般地方的总督,不通兵戎倒没什么。可这大同、宣府、辽东三镇总督,设立的目的就是为了针对鞑靼人,如果不懂兵戎之事确实头疼。 “呃,此事也并非绝对。杨侍郎虽然并不精通兵戎,但对钱粮筹备十分熟悉。具体兵戎之事有卫所军官筹备,杨侍郎只需要整体把握即可。” 整体把握这四个字可是为官之道的精髓。 要做好领导这四个字绝对要做好。 当领导的不需要你事无巨细都去过问,这样不但会影响工作效率还会给下属造成很大的心理压力。 既然要用人就要放心的用,大方向没有问题就可以了。 即便真的出了事,领导也可以把责任尽数推出去,最多受几句责斥。 当然如果事情办的很好,那也是领导指挥有方。 “小阁老谬赞了。某在户部这几年自认为不过是个补锅匠,哪里有什么筹措钱粮的本事。” 杨廷和故作谦虚道。 谢慎心道咱们还能不能好好交流了?怎么大明的读书人都这么虚伪呢? “杨侍郎太谦虚了。不知令郎对此事怎么看?” 杨廷和听到这里直接傻了。谢慎这是什么意思?老夫要不要做这个三镇总督,难道要听一个乳臭未干小子的意见吗? 大明以孝治天下,正所谓父为子纲,可却从没有听说过子为父纲的。胡闹,简直是胡闹! 见杨廷和铁青着脸,谢慎笑着解释道:“令郎才学出众,如果杨侍郎给他作出表率,也利于令郎接下来的成长啊。” 听到这,杨廷和心中咯噔一声。 他对儿子杨慎自然是十分满意的。在他看来以儿子的才学将来大比一定能获得三甲的名次,可谓前途无量。 但再怎么说那也是他儿子,叫他向儿子征求意见,实在是太别扭了。 可是谢慎说的极有道理。 如果他坚持拒绝君恩,不去做这三镇总督,儿子会怎么看? 他会不会认为自己的父亲是个沽名钓誉之辈? 这还不算什么,若是他以此为榜样进行效仿,那可该如何是好! 见杨廷和一脸茫然,谢慎知道他的计谋起效果了。 杨廷和虽然是铁腕政客,但唯独不会对儿子杨慎心狠。谁叫杨慎才学那么出众呢,便是杨廷和这个天才都十分欣赏。 ...... ...... 第四百一十四章 找到突破口了 心肠再狠辣的人也有软肋,而杨廷和的软肋就是儿子杨慎! 当谢慎提到杨家小郎时,杨廷和的面容明显一紧,继而苦笑道:“小阁老说的对,这点是杨某疏忽了。 ” 谢慎闻言大喜。 看来这是有戏啊! 他已经决定要见一面这杨慎,以此为突破口劝说杨廷和接受这个总督职位。 “不知令郎可在府中?” 杨廷和淡淡笑道:“犬子正在家中读书,小阁老可要指教一番?” 谢慎哈哈大笑道:“指教不敢当,某倒是想和令郎切磋一番。” 杨廷和点了点头,唤来了家仆道:“去把少爷请来。” 说完便冲谢慎道:“犬子一心只读圣贤书,人情世故浅薄了些,小阁老莫要见外。” 谢慎摆了摆手道:“不妨事的。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谁不是从那个阶段过来的。” 过来不久,杨慎便跟着仆人来到杨府偏厅。 谢慎好奇的朝这位未来状元望去,只见杨慎生着一双桃花眼,高鼻小嘴,面容白皙。加上其身材高挑,一身儒袍更是衬显得精气不少。 “晚生杨慎拜见小阁老。” 杨慎毕竟出自八零电子书,官宦世家,极为懂礼。他见到谢慎后当即弯腰施身唱了一记肥诺。 其实若论年纪,谢慎比他大不了几岁。不过从功名看一人是秀才,一人是状元,差了数级。若论地位,一人是庶民,一人是内阁大学士更是天壤之别。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谢慎都当得起杨公子这一拜。 谢慎连忙道:“杨公子过谦了,某听说杨公子才学出众,明年便要参加乡试,以某看解元郎非杨公子莫属。” 杨慎惶恐道:“小阁老过誉了。小生何德何能,得小阁老如此夸赞。” 此时的杨慎虽然颇有才学,但那不过也是个秀才。便数大明朝,除了那位著名的狂士唐伯虎,还有谁敢在乡试会试前就敢称自己一定会夺魁首? 对于杨公子,谢慎还是有些愧疚的。毕竟作为穿越客穿越到明中期实在能抄的人太少,拿了不少杨公子的诗词去。也不知将来这杨慎大才子的名声会不会因此受到影响。 “杨公子只需照常读书,某以为以杨公子的才学夺魁是迟早的事情,便是连中三元也不是没有可能。” 杨慎愣了一愣,小阁老为什么要对他如此夸赞? 他不知该如何作答,便朝父亲望去,杨廷和咳嗽了一声,摆手道:“还不谢过小阁老?” 作为父亲,最希望听到的自然是对儿子的夸耀,这一点杨廷和也不例外。 杨慎最听父亲的话,他连忙再冲谢慎一礼道:“多谢小阁老。” 谢慎抓住机会道:“不知杨公子对报效国家怎么看?” 杨慎沉然道:“自然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那出将入相呢?” 杨慎迟疑了一会道:“也是吾辈所求。” 谢慎心中大喜,继而接道:“如果两者同时可以做到,杨公子以为如何?” “当然是天大的喜事。” “如今令尊有机会任职三镇总督,替陛下牧守一方,如此机会不可错过也。” 杨廷和被推举为三镇总督的事情,并没有对杨慎讲。故而当谢慎提起时,杨公子还是很惊讶的。 他毕竟是少年心性,听到父亲将要被擢升为封疆大吏,不免欣喜若狂。 “父亲,这是真的吗,儿子恭喜父亲了。” 杨廷和的面色登时一红,着实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高兴,高兴个屁! 总督虽然看上去威风八面,可责任也大。 就拿这大同、宣府、辽东三镇来说,每一个都是兵防重镇。如今朝廷要设三镇总督辖制全局,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这个差事办好了是份内的,办不好就是尸位素餐,能力不行。 杨廷和宦海沉浮多年,早就将其中关节看了透彻,如何肯轻易就范。 偏偏皇帝、内阁的几位阁老接连劝说,让杨廷和十分头疼。 现如今小阁老又亲自登门造访,为的还是他出任总督一事。 这让杨廷和不禁疑惑,大明朝的官员都死绝了吗,为何偏偏要揪住他一个人不放? 起初小阁老要见他儿子,他还不觉得什么。现在才发现,他已经中计了。 小阁老这哪里是要提点他儿子啊,分明是要借他儿子来堵住他的嘴。 可惜他现在发觉已经太晚了。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 如今君父有命,作为臣子如果不受那就是不忠。 如果杨廷和坚决不受,以后还有什么颜面在儿子面前教导忠孝之道。 如此,父纲也将荡然无存。 其实,这件事谢慎真的没有什么私心。 杨廷和入阁与否对于谢慎来说根本没有影响。 即便杨廷和入阁,以他这个年纪最多也就是混到次辅。但谢慎却不同。 谢慎可以熬,熬到李东阳、谢迁都致仕他就熬出了头,首辅的位置便是他的。 内阁也是论资排辈的,但这个资不是年纪,而是入阁的时间。 谢慎比焦芳还要早一些入阁,在如今阁臣中排在第三,故而才有第三大学士之说。杨廷和若是入阁,想要当上首辅,那也得熬死谢慎。而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对于杨廷和来说,接受这个总督绝对是最好的选择。 一来总督相当于部堂级别的高官,又不用受到京官的诸多约束。 正所谓天高皇帝远,总督在地方简直就是土皇帝。出行时前后簇拥,那排场岂是京官能比的? 再说了,如果杨廷和继续留在京师谋求入阁,将来杨慎的名声肯定会受到影响。 试想,内阁大学士的儿子考中了状元,流言蜚语势必风起。 虽然杨慎才学出众不怕别人嚼舌根子,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机会避免为何偏偏要看着事情发生? 对于大明朝的读书人来说,名声比什么都重要。 杨慎以后要在官场混,就不能污了名声,不然将极大限制发展,成为部院大员,内阁廷臣绝无可能。从这点看,杨廷和倒是有坑儿子的可能。 ...... ......一袖乾坤说p:半夜三点起来码字,这一章写的很满意,求订阅哈! 第四百一十五章 土地问题是顽疾 杨廷和自然也明白这点。 他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如果在这个时候严词拒绝谢慎,那父纲将荡然无存,儿子对他一定会很失望。 思量再三,杨廷和却是咬牙道:“之前小阁老作过一首诗,其中有两句杨某很赞同。” 稍顿了顿,他继续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谢慎闻言大喜,他知道杨廷和这是同意了。 “杨某身为人臣,自当为君父分忧。还请小阁老带话给几位阁老,请他们放心。”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谢慎也不好说太多,只劝勉了几句便告辞了。 临走时,杨慎痴痴的望着谢慎,让他好不尴尬。 这杨公子不会是把他当成偶像了吧? 二十岁的阁老听上去确实挺值得夸耀的。 闲话不提,却说谢慎杨府之行大获成功,志得意满回到内阁。。 李东阳和谢迁见他折而复返,颇是有些惊讶。 “四明啊,你怎么又回来了?” 谢迁凑步上前问道。 “谢阁老,某前去杨府一趟,劝说杨侍郎接受总督之职。” “哦?他可答应了?” 谢迁好奇道。 谢慎笑了笑道:“不是杨侍郎答应的,是杨公子答应的。” “杨公子?可是他那长子杨慎?” 对于这位晚辈,谢迁移略有耳闻,听说其才学出众明年将要参加顺天府乡试,是夺魁的大热门。 但这和杨侍郎答应出任三镇总督有何关系? 李东阳也是一头雾水,苦笑道:“四明啊你便别卖关子了,快说说你是怎么让杨侍郎回心转意的。” 谢慎嘴角微微上扬道:“其实很简单,上谋攻心罢了。” 他又将如何借力杨慎攻心杨廷和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一番,听得李东阳和谢迁抚掌大笑。 “四明真有你的啊。想不到杨侍郎聪明一世,竟然被你算计到了。” 谢迁频频点头。 李东阳一边抚须一边笑道:“这下介夫可没话说了吧。” “总算了却一桩心事,老夫也可向陛下交代了。” 谢慎却摇了摇头道:“这只能算完成了第一步,总督有了政策方针要得到贯彻才是。” 不管是杨廷和还是杨一清,不过是朝廷政策的施行者。究竟设立总督的效果如何,还要再看。 当然,从能力上看二人都没有问题,谢慎现在唯一担心的是,政策的推行在地方会有阻力。 毕竟总督巡抚制度在边镇可能会水土不服,欺上瞒下的事情还是可能发生的。 “四明说的在理,边镇的事情交给应宁、介夫去做,为他们遮风挡雨的事便交给老夫好了。” 作为内阁首辅,李东阳该有的气度还是有的。如今刘瑾被贬,钱宁丧权,正是河清海晏的好兆头。只要再解决了鞑靼边患,大明将迎来盛世太平。 李东阳的梦想便是致君尧舜上,再使民风淳。现如今这个梦想越来越接近实现,这让他欣喜不已。 回想起先帝驾崩,新君即位的动荡,李东阳直是唏嘘不已。 刘健致仕,马文升致仕、刘大夏致仕、韩文惨死狱中...... 若不是谢慎力挽狂澜,还真不知道现在朝野上下会被搞成什么样子。 想到八虎弄权,钱宁跋扈的场景,李东阳便是一阵心悸,不由得又对谢慎感激了几分。 谢慎心情自然也不错。虽然历史并没有彻底被改写,但他多少发挥了穿越者的作用。 八虎中七虎还在,但领头大哥刘瑾已经去南京守陵。江彬还在,可钱宁已经被贬到了南昌。 总的态势还是好的,当徐徐图之,也不能指望一蹴而就啊。 “老大人高义,谢某佩服。” 谢慎由衷的夸了一句。对于李东阳,他还是很钦佩的。 在原本历史中,刘健谢迁都在正德元年致仕,唯独李东阳一人留下苦苦支撑。 有时候补锅匠更值得钦佩,因为他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 “等这件事尘埃落定,某准备上书陛下,在全国范围内重新丈量土地。” 谢慎这句话让李东阳和谢迁惊讶不已,李首辅疑惑道:“好好的,怎么要重新丈量土地呢?” 谢慎解释道:“大明建国之初曾经在全国丈量过土地,行均田,留有《鱼鳞图册》。如今已经过去百余年,土地兼并严重,许多农户早已失去了土地,不得不给地主做佃农,过着勉强果腹的日子。其土地兼并速度之快,绝不是仅靠买卖,而是乡里族人向举人、进士投献土地以求免除税赋造成的。” 稍顿了顿,谢慎接道:“此事若是置之不理,矛盾将会越积累越严重,最后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谢某的意思是,先在全国范围内重新丈量土地,命地主将侵吞投献的土地归还回去。继而推进田税改革,将实物税改为统一征收银两,这样保守估计我大明的税赋都将翻番!” 李东阳沉默了片刻,叹息道:“四明你说的不错,这种情况一直都存在。但你想过没有,为什么百余年来土地兼并越来越严重呢。” 谢慎淡淡道:“人心使然。” “对,人心使然啊。” 李东阳苦笑道:“且不说别人,便是老夫和于乔还有你四明,若是致仕回乡不也是地主吗?族人来投献土地,难道我们能不受吗?” 这便是问题所在了。 明代士大夫免除税赋一条绝对是顽疾。 税还好说,徭役这东西便更恼人了。 以至于在明朝后期出现了代替徭役的职业人。只要给他们一笔银子,他们就可以代替雇主参加繁重的徭役。 谢慎想要进行税赋徭役改革,用银两征收代替实物征收和徭役,为的就是提高效率。 不过最大的阻力就是来自于士大夫内部。 这些士大夫以诗书礼仪传家,满口的孔孟道德却是最大的地主。叫他们把吞到口里的肥肉吐出来谈何容易。 谢慎虽然是内阁大学士,但仅靠他的力量是无法做到的。故而谢慎决定扶持一个群体以为助力,这个群体便是商贾。 ...... ...... 第四百一十六章 谢慎的改革模式 商贾在大明朝并不算惨,但一直难以获得顶层资源。 如果谢慎可以给他们这个资源,商贾未必不会投入谢慎的怀抱。 这个资源并不是指做官,明代并没有规定商贾之后不能做官。内阁大学士张四维便是晋商之后,不一样做到了内阁首辅? 谢慎要给商贾的资源是办厂,兴实业。 明代中后期一度出现了资本萌芽,之所以被扼杀是因为自身制度的问题。 正因为朝廷不禁止商贾之后参加科举,其子弟一旦科考中第,就摇身一变成了官绅。 有了功名官位可以躺着捞钱,谁还愿意没日没夜的卖苦力。这便是资本萌芽被扼杀的真正原因。 但如果给了商贾办厂做实业的权力,他们就会考量其中利弊。 科举中第,光耀门楣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但确实太低。 与其把希望寄托在这上面,倒不如靠办厂做实业来扩充提升实力。 毕竟这和一般的经商还不同,属于手中攥着王牌,旁人便是想欺凌也得顾忌些。 眼下大明五口通商,资本和技术的输入是很多的,未来可办的实业有很多。 即便不考虑将来,就眼下看能够办的实业也有很多。诸如织造厂,造纸厂,织染厂,酒厂,不一而足。 其实工厂和作坊的区别不在于规模,而在于能不能规范化制度化的管理。 譬如织造一事,在江南古已有之,几十织机的作坊更是无数,可为何不能发展为织造厂,便是因为不能进行规范化管理,没有制度性的东西。 谢慎准备开放一个口子给这些商贾,有远见的就会看到前景投身进来。 一旦这些商贾有了实力,就可以作为对付士大夫的利刃,改变大明重道德不重能力的情况。 谢慎曾经想过多种改造士大夫的可能性。最终他发现不给一些外部压力,想让这些士大夫主动改变是不可能的。 只有树立了一个强有力的对手,才能让这些士大夫有所忌惮主动求变。 改革肯定是痛苦的,但毕竟只是阵痛。如果不改革,大明必将按照老路走下去,最终覆灭。 现在不过是明中期,谢慎完全可以遵循祖制,做个老好人安享太平一辈子。 但他于心不忍,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大明毁于制度。 这个制度有缺陷那就去改变它,放任不管才是懦夫! 张居正的一条鞭法很好,但仅靠此还不够,因为没有外部压力抵着官绅阶层,仅靠上层施压很快就会反弹。 张居正一死,他的万历新政不就是立刻废掉了吗? 自上而下的改革总会有这样的问题,而如果给商贾好处引其为改革的驱动力效果会好的多。 这不是单纯的自上而下或者自下而上而是兼而有之。 换句话说,这是谢慎对于改革大明的一场尝试。 至少要拼尽全力做出努力,才不枉费穿越这一遭啊。 他不是没有想过扶持勋贵,但大明朝的勋贵自土木堡之变后就是烂泥扶不上墙了。 在此之前,勋贵还能和文官阶层分庭抗礼。但这之后勋贵彻底成了混吃等死的代名词,指望他们对抗官绅真不如指望商贾。 当然商贾亦有自身的缺点,那就是近乎疯狂的逐利,这一点可以通过税收来调节。 谢慎一直认为大明朝的商税实在太低了。便是江南这么富饶的地方,商税也才三十税一,而且永不加赋。这个就太要命了,本来商业就暴利还不让加税,结果就是商人富得流油,朝廷穷的叮当响。 谢慎要扶持商人做实业那也是有条件的,那就是加税。 当然为了避免反弹太过强烈,加税可以徐徐图之,一开始先加到十税一,之后再根据反应制定阶梯税。 但农税这块除了用银两代替实物税,谢慎并不打算改变。一来是比起商税农税这块实在不够看,二来是农业是大明的根本,容不得出差错。农民们过的本就很苦了,再加税也加不到地主头上反倒是苦了普通的百姓。 故而谢慎的改革模式用一句话概括那就是小改农业,大改商业,对抗官绅。 这个改革方式这一看来十分激进,实则是一环扣一环,不会让人感觉太过突兀。 当然这还只是谢慎的一个设想,最多存于腹稿,要想落在实处还需要廷议以及皇帝陛下的允准。 当然在此之前谢慎希望先和李东阳、谢迁两位大佬通通气,看看他们的看法。 李东阳听了谢慎的长篇大论沉默了片刻叹声道:“四明啊,你这个法子可是要叫大明伤筋动骨啊。” 谢慎淡淡道:“伤筋动骨总比粉身碎骨的好,老大人恐怕也知道有些东西已经病入骨髓了。” 谢迁点了点头道:“西涯兄,某赞同四明的说法。” 李东阳叹息道:“这样吧,四明你先拟个章程出来,把你的想法简要叙述出来。等老夫看过再决定如何行事。” “好。” 谢慎当然也不指望立刻就改变李东阳的看法,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李东阳本身就是官绅地主,想要让其看透问题当然需要时间。 古人很多时候并不比现代人笨,之所以很多问题看不透就是因为历史的局限性。 而如果谢慎打破了这个局限性,给李东阳开了这扇窗,他相信以李东阳的政治智慧是可以参悟的。 和两位大佬一番畅谈,谢慎只觉得肚子饿了不少,便笑声道:“两位老大人要在内阁用饭吗?” 谢迁捋须道:“陛下赐了膳食,四明也来尝尝吧。” “敢不从命!” 宫中膳食虽然不对谢慎的口味,但眼下也顾不得许多先填饱肚子再说。 一碟碟热菜冷拼就这么端上来,三位内阁大学士便在书吏的侍候下在值房用了天子赐的膳食。 祭过了五脏庙,谢慎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找了个由头提前离开了内阁。 他要去再看看窈娘。按照李言闻开的药方,窈娘已经吃了几副,希望病情能够有所好转吧。 ...... ...... 第四百一十七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 不得不说,李言闻开的方子确实有奇效。???? 窈娘的身子虽然还是有些虚弱,不过比起谢慎在国子监外见到时已经好了不少。相信继续按照药方吃上几十副便能控制住病情。 在这个时代能够将肺痨稳定控制已经不错了,谢慎也不奢望窈娘的病能够彻底治愈。 好在窈娘患的这种肺痨没有传染性,可以说危害性已经降到了最低。 不过是药三分毒,谢慎打算等窈娘病情稳定后慢慢的给她减剂量,最终还是不吃药的好。 与窈娘相伴了两个时辰谢慎便返回府中。 他不打算对芊芊和水芸、二丫隐瞒此事,不过一切还是得等到窈娘的病好了再说。 芊芊早已习惯丈夫的早出晚归,并没有责问他。丈夫是为大明江山社稷而忙,忙的值得。 谢慎有些愧疚的冲芊芊笑了笑,便只身去到书房写奏疏。 在内阁时他侃侃而谈,多是凭借一腔热忱。 不过细细想来他的改革模式还是有许多缺陷的。 譬如单纯的用银两来代替实物税并不能减轻老百姓的负担。因为银两的成色不同,价值也会有很大不同。 成色最好的银子是纹银,因表面铸有褶皱极好分辨。而被称为“低银”的银两因为混有铅等杂质价值低了不少。 譬如官府如果要求百姓按照纹银缴纳税款,但实际催税时却用些小伎俩认定缴税百姓缴纳的是低银或者杂银进行金额的折扣,最终这折扣就被地方官府吃到腰包里了。 晚明白银的大量涌入导致低银杂银泛滥,民间融银铸银牟利的情况屡见不鲜。为了防止这种情况生,就得保证有一个统一的货币。 从简便性来看纸币自然是最好的选择。不过这个试验前人已经做过了。 大明立国之初,太祖皇帝就下令制作宝钞,也就是纸币。朝廷不但行宝钞,还强制推广并禁止民间用铜币交易。但在大明百姓心中,根本不承认这种所谓的法定货币。 原因也很简单,纸币的行需要储备大量黄金、白银以作保证。而大明朝廷并没有这么多金银。这就等于是滥纸币。 滥纸币的后果就是贬值,以至于民间根本没有人愿意用这种货币结算。 后来官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要求百姓必须使用宝钞。 纸币不行,就得另想办法。 谢慎思忖了片刻,觉得行银元是个不错的办法。 银元的规制尺寸一定,可以减少民间私熔私铸银子造成的货币混乱。 毕竟银元的制作方法还是有一定技术性的,比如可以让工匠在银元表面印上君王的头像,这一般人就很难仿制,加之银元周边的齿痕需要特殊模具压制,民间自造的模具压制出齿痕将粗劣不堪。 不过银元推行的最大难题就是大明朝廷没有一个国有银行来行。 银元如果不能大规模行,走到百姓的生活中去,最终也只会是上层把玩的玩具,起不到其应有的效果。 而一旦有银行进行行,凭借其重量轻规制完整的优点,替代银锭是迟早的事情。 创建银行显然是更困难的事。 毕竟这意味着允许民间资本大范围流通。 要知道直到清末票号才兴起。票号可以看做是早期的银行,其兴起意味着商贾地位的提高,这与谢慎的计划不谋而合,但将会不可避免的得罪整个官绅群体。 地主和商贾似乎永远是对立的,双方你强我便弱,其地位的变化也体现在政治待遇上。 难,真的是难啊。 银行一旦建立,资本大量流通,商人地位急剧提高,中小地主将会陷入被钱困住的局面。 明代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这一平衡一旦被打破,将会导致巨大的社会动荡。这当然不是谢慎希望看到的,这就需要适当的引导。 细细想来,每一条改革都会影响深远,着实是牵一而动全身。 正德皇帝本就是个喜欢打破常规的君王,若是谢慎这里再把不住,情况还真有些失控。 谢慎字斟句酌了许久才动笔,一连写了数稿才满意的收好奏疏准备翌日一早呈递给天子。 ...... ...... 望着从窗外射入宫室的几道光影,正德皇帝只觉得有些恍惚。 他昨晚战的太多了,直是筋疲力尽便这么昏昏沉沉的睡到了正午。 江彬这厮着实有一手,敬献的几个波斯胡姬床上功夫了得,服侍的他筋骨舒爽,气脉尽通。 想不到男女之事还能如此野性,正德不禁怀疑以前侍奉他的女人都是扬州瘦马,着实没有意思。 “陛下,您醒了?” 守在床头的江彬见正德醒了,便献殷勤道:“臣今日给陛下准备了几个哈密胡姬,陛下可以试试。” 正德只觉得下身一颤,摆手道:“不必,不必了。” 他咳嗽一声道:“今日朕要歇歇,你便不必进献美女了。” 正德皇帝虽然正是龙精虎猛的年纪,但也遭不住一夜数女轮番上阵。 昨夜他便被几名波斯胡女弄的神魂颠倒,魂魄出窍。若是今日再来几个他真怕会晕过去。 还是先把身子恢复将养好了再说吧。 “陛下,那今日咱们可列阵对战?” 正德皇帝喜好武功,最近更是在豹房中扮起了将军。 光是扮成大明将领他还不满意,他扮成了鞑靼人的头领,带领一帮“族人”和江彬指挥的“明军”进行“厮杀”,美其名曰列阵对战。 这当然是江彬希望看到的。他是武将出身,做这种事有天然优势,投天子所好换来了正德皇帝的器重。 恩宠这个东西需要时刻加码,若是没有增进就相当于淡薄了。 看看昔日宠臣刘谨和钱宁就知道,失宠就是一瞬间的事。 江彬不想重蹈覆辙,故而他需要时刻琢磨出新鲜玩意来讨好皇帝。 只有皇帝时刻开心,念叨着他这个人,江彬才过得安稳舒坦。 走到他这一步已经没有回头路,正德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江彬绝没有可能活命。 ...... ...... 第四百一十八章 狗咬主人 正德皇帝在江彬的服侍下换好了鞑靼人的毡帽皮衣,在左右侍从的簇拥下来到寝宫后的小校场。这是正德皇帝为了列阵对战而专门让人建造的。 此时校场中已经有几十上百人,皆是御马监统辖的禁军。 这些人有的穿着明朝官军的服装,有的是鞑靼人的打扮。 作为皇帝亲军,禁军自然可以出入宫禁。由于正德皇帝搬出了紫禁城,禁军也就理所当然跟着来到了豹房。 江彬拍了拍手掌,那些禁军士兵便分成两个阵营队列。 正德皇帝十分欣喜。他喜好玩乐刺激,最讨厌墨守成规一成不变。 在皇宫中演练对战最早还是他想出来的,只不过江彬提出了些建议,才有了这“鞑靼人”和大明士兵对战演练的形式。 战鼓擂,号角响,在正德皇帝的统率下,“鞑靼军队”向江彬统率的“大明军”发起了猛攻。 当然没有人真的敢对皇帝兵戎相向,所谓的激烈作战不过是做做样子。 饶是如此,正德皇帝依然觉得兴奋不已,正在他“杀”的兴起时,御用监太监张永来报说,东阁大学士谢慎求见。 正德愣了愣,蹙起眉头道:“先生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张永看的出皇帝并不开心,便问了一句:“可是叫小阁老先回去?” 正德摇了摇头道:“他是朕的先生,哪有学生不见先生的。” 说罢便丢下兵刃,拍了拍手转身离去。 却说谢慎来到豹房后被张永带到偏殿休息等候,这也是少数几位重臣可以享受的待遇。 即便如此,谢慎仍然必须遵守宫廷规矩,譬如不能随便走动以免冲撞了后宫佳人。 谢慎闭着眼睛思忖着该如何向天子解释改革模式,便听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他睁开眼来,只见正德皇帝在左右侍从的簇拥下来到了偏殿之中。 跟着正德皇帝步入殿内的只有张永和江彬。 谢慎上前冲皇帝躬身行礼,正德皇帝亦虚扶了一记。 “先生来找朕所谓何事?” 正德皇帝在殿中龙椅坐定,摆了摆手问道。 谢慎恭敬道:“臣有一奏疏向陛下呈递。” 正德皇帝好奇道:“先生是内阁大学士,自该知道奏疏经内阁票拟后递送到司礼监批红,若是紧要的朕才会去看。” 谢慎心中苦笑道我还不知道这个流程吗? “陛下,臣此份奏疏十分紧要,故前来呈递陛下御览。” “哦。” 正德应了一声,便冲张永使了个眼色道:“呈上来吧。” 张永便快步走到谢慎面前接过奏疏,转而呈递至天子手中。 正德皇帝接过奏疏打开来看,见是什么改革赋税的,只觉得头大不已。 “先生,这种事情交由内阁去议就好了,便不需要朕来看了吧?” 谢慎摇了摇头道:“此乃事关大明江山社稷之事,只能陛下圣裁。” 正德犹豫了片刻道:“那先生便给朕讲讲吧,捡紧要的讲就好。” 他还挂念着和江彬列阵作战,自然没什么心思听谢慎长篇大论,只盼望着可以快点结束。 可谢慎却越讲越激动,弄的正德好不尴尬。 “咳咳,先生这建议十分好。可是朕觉得还是放到朝会上议一议更好。” 正德笑着解释道:“毕竟这种事朕不能乾纲独断。先生以为呢?” 天子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谢慎还能说什么? 他虽然十分无奈,却也只能冲皇帝拱手道:“臣遵旨。” 正德皇帝如释重负的笑道:“劳烦先生了。” 说完也不顾许多,起身便朝殿外走去。 望着皇帝远去的背影,谢慎心中悲怆不已。天子对国事不闻不问,这样长期下去虽然有内阁撑着也是会出问题的。 便在这时,天子宠臣江彬凑到谢慎面前,嘿嘿笑道:“小阁老,有句话某不知当讲不当讲?” 谢慎淡淡道:“江大人但讲无妨。” 江彬是他一手举荐的,当时是为了借势分宠,打压钱宁。 起初谢慎以为手中攥着江彬的把柄,又对其有知遇之恩应该很好控制此人。可谁曾想事情却不像想象中那样发展。 江彬一到天子身边,便充分发挥了他的天赋,叫天子整日在豹房内列阵对战,完全无心顾暇国事。 他有些怀疑当初举荐江彬是不是个错误,他究竟能不能控制此人。 “陛下对小阁老极为恩宠,小阁老也当多为陛下想想。陛下是天子,天下的万钧重担都压在他身上。如今陛下好不容易有空闲休息一阵,小阁老便不要拿朝事政事来烦陛下吧。” 谢慎心中冷笑,果然,自己养的狗开始咬主人了。 “多谢江大人提醒。不过某也送江大人一句话。” 稍顿了顿,谢慎接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说完也不顾江彬铁青的脸色,阔步走出殿去。 江彬算什么东西?不过是跟钱宁一样靠媚君获得宠幸的佞臣。 之前谢慎一直对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江彬还没有做什么太出格的事情。 现在江彬越做越过分,眼看着天子就要被引入歧途,谢慎如何还能坐视不理。 再者说,江彬竟然敢威胁谢慎,这是谢慎绝忍不了的。 若不是谢慎当初的举荐,此刻江彬还不过是个小小的蔚州指挥佥事,哪有此般荣宠。 离开豹房,谢慎便前往内阁当值。 既然天子有意让内阁主持此事,那就叫首辅李东阳拿出个意见来。再叫六部九卿表个态。 到时也不怕正德皇帝躲着不给意见了。 当然,正德皇帝是个顺毛驴,这件事情不能逼得他太急,要给他留出时间。 任何改革都必须有君王的大力支持才能成行。 这一点便是谢慎也无力改变。 此时李东阳正在票拟一份奏疏,见谢慎进了值房,冲身侧的书吏官吩咐道:“快给小谢阁老也泡一杯茶来暖暖身子。” 继而转头笑道:“四明啊,最近天气转寒,你也多注意身子些。快喝杯茶暖暖。” 谢慎拱手谢道:“多谢西涯公关照。” ...... ...... 第四百一十九章 文渊阁失火 李东阳可是大明第一儒士,其品茶的口味自然也是一绝。 谢慎呷了一口茶,赞不绝口道:“这香茗的味道清雅极了,西涯公真是好口福。” 李东阳捋着胡须道:“偷得浮生半日闲,品茶自娱耳。” 谢慎放下茶盏,无奈的摊了摊手道:“西涯公有心品茶,某可没有心思。方才去找陛下觐见,奏疏被打回来了。” 李东阳咦了一声道:“这是为何?” 若论廷臣中谁最得天子宠信,莫非谢慎谢四明莫属,怎么今天皇帝竟然把谢慎的奏疏打回来了? 谢慎摇了摇头道:“说来话长,还是宵小蛊惑陛下,导致陛下无心政事啊。” 李东阳压低声音道:“四明说的可是那江彬?” 内阁值房虽然是廷臣的地盘,但小心驶得万年船,谁知道江彬有没有在文渊阁附近安插眼线? “对,正是此人。说来惭愧,当初还是某极力举荐的此人。” 谢慎面有戚戚然。 李东阳摆了摆手道:“四明也是为国尽忠,不必太放在心上。如此看来这江彬也是刘谨钱宁之流,如今羽翼渐丰便不听话了啊。” 谢慎连连点头道:“是啊,此人急于跳出我们的控制,若是真让他成了下一个钱宁,恐怕会做出有毁于江山社稷的事。” 谢慎已经说的很委婉了。比起钱宁来,江彬危害性更大。因为在原本历史中钱宁只是蛊惑天子吃喝玩乐,而江彬还怂恿天子北巡边塞。 这可就要命了。 天子是九五之尊,应当端坐明堂垂拱而治。 可正德皇帝却不喜欢被束缚着。原先有谢慎在一旁督促着还好些。现在侍奉在天子身边的可是江彬。 一番蛊惑之下,天子恐怕真的会作出北巡的决定。 李东阳沉吟片刻道:“四明去时,那江彬可对你恶言相向?” 谢慎摇了摇头道:“这倒没有。” 李东阳叹声道:“咬人的狗不叫,看来四明确实需要小心了。” 谢慎点了点头道:“多谢西涯公提点,某会注意的。” 稍顿了顿,他继续道:“陛下有命,让西涯公主持廷议,着六部九卿就某这份奏疏讨论一番。” 李东阳微微颔首道:“这个好说,老夫叫于乔牵头去办。” “到时还是老规矩,六部九卿一人一根竹签,赞成或是反对靠投签决定。” 这种议事方式主观性太强,难免会出现疏漏。 但大家已经习惯了拍脑袋,谢慎一人之言也起不到太大的效果。 “说起那江彬,老夫还想起一事来。” 李东阳面露愁容道:“陛下有意北巡大同,四明你以为如何?” 我靠! 谢慎险些喊出声来。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正担心江彬怂恿天子借着北巡的名义出京玩乐,这情况便来了。 天子若真的北巡,圣驾所到之处必定香车宝马,披丝带绸。 如此劳民伤财,会让本就不富裕的北地百姓过的更加拮据。 “此举万万不可!” 谢慎斩钉截铁的说道。 对于正德喜好自封将军北巡,谢慎是极为反感的。 天子就应该有天子的样子。现在是坐天下又不是打天下,皇帝有必要领兵打仗身先士卒吗? 再说了正德所谓的巡视边防其实就是游山玩水。 天子厌倦了宫廷生活,继而搬到了豹房。 若是厌倦了豹房的生活呢?自然要往京外走了。 此时去江南没有合适的理由,唯一可以去的就是宣府、大同。 天子新设立了三边总督,在这个时间点上出巡似乎也不会受到太多阻力。 不得不说,江彬的眼光很毒辣,但谢慎不打算就此妥协。 至少不能让正德皇帝这么轻易的开了这个口子,不然以后皇帝三天两头的出巡或者索性就不回京了那可如何是好? 一想起正德皇帝身后那位阴冷的嘉靖帝,谢慎便倒抽了一口凉气。 若论大明朝最刻薄寡恩,玩弄权术的帝王那非嘉靖帝莫属。 看看嘉靖朝那些文官哪个不是人精。 夏言,严嵩,徐阶...... 便是锦衣卫指挥使陆炳也被嘉靖帝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位道君皇帝十分喜欢制衡之术,一边用太监制衡文官,一边用锦衣卫制衡太监。 至于文官内部,则分有严党徐党。 臣子们斗的越狠,嘉靖帝便越舒服,但这样一来廷臣们就成了嘉靖帝的玩物。 没有人希望侍奉这样一个玩弄权术,刻薄寡恩是君王。谢慎也不例外。 故而他绝不希望正德皇帝出任何的问题,出巡这种事情还是就此打住的好。 不过这个劝谏的时机确实不太好。 他刚向天子上了改革奏疏,如果这个时候站出来反对天子出巡,恐怕会惹恼天子,影响改革新政啊。 对于正德的心性,谢慎十分了解。这个时候和天子唱反调,绝对会让天子反感。 便在谢慎进退维谷时,李东阳咳嗽了一声道:“四明你这个时候劝谏陛下不合适,还是老夫来吧。” 谢慎心中大喜。李东阳李首辅还真是老好人啊。 “那便多谢西涯公了。” 李东阳摆手道:“不妨事的,这也是老夫职责所在。” 便在这时一个书吏官跌跌撞撞跑进来,失魂落魄道:“不好了,文渊阁失火了!” 谢慎和李东阳皆是大惊。 首辅大人强定了定神道:“你慢些说,究竟怎么了,好端端的文渊阁怎么会失火?” 那书吏哭丧着脸道:“小的也不知怎么回事。方才出去时瞧了一眼,只见文渊阁燃起了熊熊大火,便立刻赶来禀报阁老了。” 李东阳暗叫丧气,文渊阁居然在这个时候失火。 “四明,且随老夫去看看!” 李东阳拂然起身,朝值房外走去。 二人方是出了值房,便被漫天浓烟呛得直咳嗽。 谢慎抬头望去,只见文渊阁已经被烈火吞没,烧焦的窗棂、木椽发出阵阵恶臭,看这火势即便立刻命人去汲水救火也来不及了。 明人对于失火十分迷信。认为这是失德的征兆。 若是天子寝宫被烧,那便是天降异象天子失德。若是文渊阁被烧,背锅的自然是几位阁臣了。 ...... ...... 第四百二十章 请君入瓮 即便明知火势已非人力所能控,李东阳和谢慎还是指挥书吏们汲水救火,并将文渊阁失火的事情第一时间命人禀报天子。 至于救火,现在也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 过了一个多时辰火势才小了下来。这倒不是救火取得了成效,而是能烧的东西已经烧的差不多了。 文渊阁本就是木质建筑,这次失火端是被烧的七零八落。 看到眼前满目疮痍,灰烬翻飞的场景,谢慎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西涯公,您觉不觉得此次失火十分反常?” 稍稍从震惊的心情中平复下来,谢慎便轻声道。 李东阳面色凝重,良久才是长叹一声道:“老夫更希望这次大火是天灾而不是**。不过若真的是**......” 李东阳声调陡然升高道:“老夫也不会惧怕,定要揪出那个暗中下黑手的人。” 谢慎赞许道:“西涯公能这么想某便放心了。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都赶到一起了,不寻常呐。” 李东阳苦笑道:“四明你的意思是,这是某人甩脸子给内阁看了?” 谢慎愤慨道:“若仅是甩脸子倒也罢了,怕只怕这人是冲着某来的。” 李东阳怔了一怔,旋即道:“江彬?” 谢慎点了点头:“除了他某想不出还有谁会做这种事情。不过是不是他具体来操纵的某也不清楚。” 纵火焚烧文渊阁,这可是重罪。 任何心智正常的人都不会做这种以身试险的事情。不过江彬的心智不正常,换句话说他是一个疯狂的赌徒。 赌徒的心态就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获利的机会。 对于江彬来说,内阁是他获利的最大阻力。要想让天子彻底站在他那一边,内阁中的几颗钉子便必须拔除。 江彬是天子近臣,完全有动机也有能力纵火文渊阁,以达到压制内阁的作用。 只要内阁自身应顾不暇,江彬便可以得到更好的发展。 一旦他彻底获取了天子的信任,那便可以放开手脚,再也不用担心文官们聒噪了。 好毒辣的心思啊! 李东阳心有戚戚然,想不到阁臣对江彬恩重如山,江彬反过来倒是咬了阁臣一口。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四明打算怎么做?” 虽然纵火基本已经可以断定和江彬有关,但毕竟手中没有证据,等于是吃了个哑巴亏。 不管内阁现在动与不动都处于绝对的被动,动了反而更容易被人攻讦。 谢慎微微一笑道:“某自有妙计。西涯公便看着这江彬入瓮吧。” ...... ...... 正德皇帝得知文渊阁失火的事情,直是惊讶不已。 虽然他搬出了紫禁城,但那里毕竟是宫禁所在,出现失火这种大事他这个主人如何能不忧心。 忧心之余,天子还关切的询问了几位大学士的安危。得知几位阁臣都无虞后才稍稍心安。 不过在近臣江彬阴阳怪气的“提醒”下,正德皇帝渐渐觉得哪里不对。 这次失火为何只有文渊阁,而其他殿宇未受影响? 便在正德皇帝感到疑惑不解时,一封都察院河南道监察御史杜谰上的奏疏让皇帝恍然大悟。 杜谰在奏疏中直言文渊阁失火是因为上天降罪于内阁,是内阁中有人失德惹恼了上天。 正德皇帝从小就受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教育,对上天自然十分崇敬。作为天子让老天爷高兴自然就是最重要的事情。 若是上天降下异兆便表示他老人家不高兴了。 这种情况下,上至天子下至黎民百姓都得虔诚的向老天爷悔罪。 老天爷降下烈火,燃毁了文渊阁,难道真的是因为内阁大学士失德所致? 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正德皇帝立刻命御用监太监张永着人唤来了内阁四位阁臣,连打酱油的焦芳也跟着来了。 天子主动召见阁臣,这在搬到豹房之后还是头一次。 谢迁和焦芳一头雾水,李东阳和谢慎却是早有准备。 四人面见天子后,被正德皇帝赐座。 这是对阁臣的礼遇,一般外臣根本无法享受。 “朕听说文渊阁失火,诸位卿家怎么看?” 正德皇帝扫了一眼四名内阁辅臣,最终目光落在了首辅李东阳的身上。 李东阳上前一步道:“回禀陛下,依臣之见此乃天降异兆,乃是阁臣中有不称职的人,上天降下灾祸以警示。” 此话一出不光是正德皇帝,便是侍候在正德皇帝身边的江彬都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李老头这是怎么个意思,竟然主动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揽? 人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总是本能的趋于自保,李东阳的反应太过反常,反常到江彬不敢相信。 至于另外两位大学士谢迁和焦芳亦是惊诧不已。 首辅这是什么意思,想要撇清自己把责任推到其他阁臣身上,死道友不死贫道吗? 唯独谢慎镇定自若,胸有成竹一般。 所有人都等着李东阳的下文,李东阳却是默然不语。 正德皇帝按捺不住性子,咳嗽了一声道:“李阁老说的这内阁有人不称职,指的是哪位?” 李东阳摇了摇头道:“此乃天机,臣也不知。不过上天既然降下了异兆,便表明确实有奸佞在朝中为恶。” 正德差点背过气去。这不跟什么都没说一样吗? 李首辅也太会模煳其词了吧? 内阁大学士一共只有四位,如果是内阁中有人尸位素餐,那也只能是这四位其一。 会是谁呢? 李东阳?如果是他,他肯定就不这么说了。 谢迁?这位铮铮铁骨,似乎也不太像。 至于谢慎嘛是天子的老师,天子最为信任更不可能。 那么便只剩下焦芳了。 作为入阁时间最短的一名阁臣,焦芳甚至都没有被加封大学士的名号,只是被允准入阁参与政务。 这有点像是职场实习生,只有加封大学士名号才算转正。 见天子朝他看来,焦芳打了个寒颤。 “焦卿,你怎么看?” “陛...陛下,臣以为事情并非如李阁老所言,本次文渊阁失火更可能是**。” ...... ...... 第四百二十一章 抽丝剥茧 焦芳的回答很严谨,从逻辑上讲挑不出任何毛病。 可是这个回答却让天子很不悦。 正德皇帝眉毛一挑道:“焦卿的意思是这封奏疏是杜御史诬陷阁臣的了?” 正德皇帝将一本奏疏丢向焦芳,吓得他赶忙迎前一步接住。 “臣不是这个意思,臣是说文渊阁失火可能是某个小吏无心之过。” 焦芳心中暗暗叫苦,却不得不将话圆回来。 正德皇帝又在几位阁臣间扫了几眼,沉声道:“先生也说两句吧。” 一直沉默的谢慎遂上前一步,顿声道:“陛下,臣以为焦大人所说文渊阁失火是因为**很有道理。不过这纵火之人不是什么书吏,就是焦芳焦大人!” 正德皇帝直接听傻了。 他沉默良久,才问道:“先生不是在开玩笑吧?纵火的是焦卿?” 正德皇帝也认为文渊阁失火多半与焦芳有关,但他只是从天降异兆,阁臣失德的角度考虑。 不过正德皇帝怎么也没有想过,焦芳会去纵火。 这个玩笑开大了吧? 谢慎却是摇了摇头,恭敬道:“陛下,臣并非在开玩笑,臣有充分的证据证明在文渊阁纵火的就是焦芳焦大人。” 说完他冲皇帝拱手道:“谷公公可以作证。陛下召谷公公来一问便知。” 正德皇帝微微颌首,立刻命人前去传谷大用。 不多时的工夫,西厂提督太监谷大用便风尘仆仆而来。 拜见天子后,正德皇帝便问询了他关于文渊阁失火的事情。 谷大用将厚厚一叠文录呈递给了天子,上面详细记录了阁臣焦芳和天子宠臣江彬相勾连,意欲构陷内阁首辅李东阳,东阁大学士谢慎的细节。 天子极为震怒,当即责问焦芳和江彬谷大用所陈述是否属实。 谢慎这一手确实漂亮。 他早就怀疑内阁之中有内鬼,便叫谷大用利用西厂的关系查了一查。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内鬼不是别人,正是这位看起来忠厚老实,人畜无害的老好人焦芳。 焦芳在内阁的存在感太低了,低到谢慎根本没有考虑过是他。 但也正因为此,焦芳完全有动机去做这事。 李东阳、谢迁、谢慎,这就像是三座大山压得焦芳喘不过气来。 如果说李东阳和谢迁年纪较大,焦芳还可以熬,谢慎将完完全全把焦芳压死。 只要谢慎在一天,焦芳在内阁就没有可能出头,更谈不上充任首辅了。 文官大多是有极强的政治野心的,尤其是像焦芳这种接近于权力顶峰的人。 虽然同是阁臣,但首辅和群辅的差距可谓天壤之别。没有人愿意甘心给别人做小,还是给一个比自己小了二十多岁的人。 焦芳不但有动机,还有实力作案。 文渊阁位于紫禁城东华门内文华殿后,虽然不处于内宫之中,但也是大内禁地。寻常外臣根本无法接近此地。能够到文渊阁附近走动的不是内监,就是书吏。 但内监和书吏却不可能避开所有的人的耳目,因为他们有本职工作在,进入文渊阁太过招摇。 毕竟文渊阁的主要作用是藏书,而理论上讲其中藏书只有天子可以看。 当然,有一些人例外,便是阁臣。 阁臣可以出入文渊阁而不受到制约,也不会有任何人怀疑内阁官员。 焦芳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文渊阁中,一把火烧了这座雄伟的建筑,还不引起任何的注意。 即便他被人发现,也可以轻松的应付过去,不会有人怀疑内阁辅臣图谋不轨。 当然,这一切逃不出西厂番子的耳目。 刘瑾被贬去南京后,东厂便一蹶不振,西厂没了压制迅速代替了东厂的位置,成了京师第一特务机构。 在厂公谷大用的带领下,西厂特务在京师广布眼线,官员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这次谢慎主动找到谷大用请他帮忙查一查焦芳,对于谷大用来说不过是弹一弹手指的事情。 更让谢慎感到惊讶的是,与焦芳合作的人就是江彬。 这么一串,原本疑惑的点便全部解开了。 焦芳和江彬一个需要上位,一个需要摆脱李东阳、谢慎的控制,自然是一拍即合。 一旦文渊阁失火,江彬便可以授意御史用天降异象,内阁失德大做文章。以他天子近臣的身份,想要影响正德皇帝的判断还是很容易的。 正德皇帝只要认定阁臣失德,自然而然会首先考虑李东阳、谢迁,毕竟他们的地位摆在那里,而焦芳不过是个打酱油的,存在感实在太低。 可惜江彬低估了谢慎的能力,竟然能够和西厂提督一齐发力,查到了蛛丝马迹,并顺藤摸瓜将他和焦芳的关系挖了出来。 要是他早知道谢慎这么不好惹,一定不会轻易出手。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谷大用显然早已在他的府邸外布置了眼线,他的一举一动都被西厂番子看在眼里! 眼下他要做的就是如何自保,至于焦芳这个没用的拖后腿的东西,江彬自然管不了了! “陛下,臣冤枉啊。臣对陛下赤胆忠心,绝没有与焦大人相勾结构陷几位阁老啊。” 江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着正德皇帝的大腿哭诉道。 谢慎目光中透出一抹鄙夷。这个江彬脸皮还真是厚,竟然面对确凿证据还能矢口否认。 他倒想看看,江彬如何能将黑的变白。 正德皇帝只觉得心烦意乱。 谷大用给出的厚厚一叠文书足以证明江彬和焦芳勾连,纵火文渊阁。 而他现在竟然厚着脸皮撇清自己,这让正德皇帝很失望。 不过正德却不打算就此放弃江彬。他接连贬了刘瑾、钱宁,如果在这个时候再贬了江彬,便真的要成孤家寡人了。 天子不想被廷臣所制,自然得有心腹。江彬虽然小心思多了一些,但对天子本人还是很忠心的。这件事说到底还是江彬为求自保主动出击,希望终结被内阁几位大学士压制的局面。 ...... ...... 第四百二十二章 李神医的大气运 但这件事情明显是江彬蒙蔽君父,构陷廷臣,若是不加以惩治,正德皇帝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一想到这里,正德皇帝的心便硬了几分,冷冷道:“你有没有构陷廷臣,不是你说了算,是刑部大理寺说了算。” 说完便一脚踢开了江彬,冲谢慎道:“叫先生受委屈了。江彬和焦芳这事便让刑部和大理寺一起审吧。” 谢慎冲天子拱手礼道:“谢陛下恩典。” 虽然现在他是胜利的一方,但却是没有多少胜利的喜悦。 毕竟皇帝不是授意锦衣卫和东厂、西厂,而是叫刑部和大理寺去查。 其中心意便显而易见了。 如果天子是叫东厂、西厂、锦衣卫去查,便表明天子对这件事很震怒,不管最终锦衣卫、东厂或者西厂给出的结论是什么,焦芳和江彬便都是废人了。 可现在天子是命刑部和大理寺去查,走的是正式的司法流程。 这样看起来更加严格,但最严重江彬和焦芳也就是降职罢官。 降职罢官在大明朝实在是不算什么。 因为大明的皇帝大多短命,能执掌乾坤十来年就算久的了。 一旦天子驾崩,新君即位,此先被罢免去职的官员便会理所当然的起复,又重新回归主流文官圈子。 于这些被罢免官员而言,赋闲在家那些年,便当放了长假,丝毫不亏。 江彬也知道此时再哭诉不会起到任何正面效果,索性沉默不言。 至于焦芳,早已是吓得面色惨白,抖若筛糠,让谢慎不禁鄙夷,如此废物也配待在内阁。 一场好戏暂时落幕,李东阳、谢迁、谢慎便离开了豹房。 谢慎并没有返回内阁,而是直接去了别院看望窈娘。 方一进宅子,管事便愁眉苦脸的凑步过来道:“窈姑娘的病又有反复,老爷您看?” 谢慎心咯噔响了一声,强自定了定神:“去请李郎中了吗?” 好在此刻还有李言闻在,此先他能够用一纸药方吊住窈娘的命,现在就一定有办法控制病情。 “李郎中早就请来了,现在正给窈姑娘诊病呢。” 管事恭敬答道。 谢慎长出了一口气。只要李言闻在,他便心安了。 快步走到窈娘的屋前,谢慎只听到屋内有瓷器摔碎的脆响。 他大惑不已,当即迈步走进屋内。 待走入屋中,眼前的景象直是叫谢慎哭笑不得。 只见李言闻正将屋内所有收集来的酒器狠狠砸去。 那些酒杯酒盏本就是瓷器,被李言闻这么一砸自然是碎成数片,李郎中这还不解气,愤恨的挥舞着拳头道:“明明说了,不许饮酒,怎么便不听话?你可知某家若是晚来一步,你便药石无医了。” 窈娘垂下头去,低声道:“对不起......” 谢慎咳嗽一声道:“李郎中,发生什么了,怎么那么大的火气?” 李言闻摇了摇头道:“若是窈姑娘不听从某家的嘱咐,以后便不要让某家来诊治了吧。” 窈娘叹了一声道:“是我不好,这几日饮酒过多,导致咳嗽又加剧了。” 谢慎好不容易弄清楚了事情经过,直是哭笑不得。 窈娘爱饮酒他是知道的,不过患了肺痨还这么没命的喝酒,还真是不要命了啊。 难怪李言闻会这么生气...... “李郎中,谢某替窈娘给你赔罪了。” 李言闻可是大救星,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他啊。 窈娘的病能不能治好全看此人,便是看他些脸色又有何妨? 李言闻显然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摆了摆手道:“这件事某家也有错,让谢大人见笑了。” 谢慎见一地的碎瓷片实在碍眼,便唤来了仆从进来收拾。 这些酒杯酒盏本不值钱,摔了也就摔了,但若是再把谁扎到就不好了。 “李神医,窈姑娘这病不会有事吧?” 对此,谢慎还是有些担心的。 肺痨在明朝绝对是可列入前三的恐怖病症,再加上窈娘自己不注意,频繁的饮酒咳嗽又加剧了不少。 李言闻长叹一声道:“还好某家发现的早,现在窈姑娘只要保证戒酒,还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 “多谢李神医。” 谢慎上前一步,攥住李言闻的双手道:“若是没有李神医,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好了,窈姑娘这病按照方子每日按时服药就好。能说的某家已经都说了,便不打搅谢大人和窈姑娘了。” 李言闻苦笑一声,背起药箱便要往外走。 “谢某来送送李神医。” 二人相伴走出屋子,谢慎压低声音道:“不知李神医打算在京中待多久?” 李言闻愣了一愣大道:“怎么,谢大人是担心窈姑娘的病?方才某家已经说了,只要戒酒戒躁,每日按照某家开的方子服药,这病没有大碍的。” 谢慎摇了摇头道:“谢某并不是只担心窈姑娘的病。” “那是什么?” 李言闻大惑不解,难道这小谢大人也有病? 谢慎十分尴尬。虽然他熟悉历史的走向,但他总不能直接对李言闻说你日后会进太医院做事,不如多留在京中些时日吧? “谢某观李神医的面相,三十左右必有大气运。” 无奈之下,谢慎只得装起了神棍。 谁知这一招还很有效果,李言闻愣了一愣,旋即拽住谢慎的袖子道:“小谢大人,你这不是乱说的吧?” 谢慎松了一口气,严肃道:“这是天机,谢某怎么会乱说。” “谢大人可知这气运是哪一方面的?” “哪一方面?” 谢慎被弄糊涂了,挠了挠头道:“李神医的意思,谢某不太明白。” “就是,就是......哎!” 李言闻涨红了脸,良久才憋出一句话来:“某家的意思是小谢大人口中的气运指的可是婚事那一方面。” 谢慎恍然大悟,原来李言闻吞吞吐吐是这个意思。 却说这李言闻生李时珍时已经三十有五,这在大明朝绝对是大龄父亲。打了小半辈子光棍,也难怪李言闻心急如焚了。 ...... ...... 第四百二十三章 前程很重要啊 但是这种事情是急不来的。 便是李言闻让谢慎给他说媒谢慎也不敢啊,他这一说媒不要紧,未来的大神医,《本草纲目》的编纂者李时珍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弄消失了。 这个罪责谢慎可担不起! 咳咳,要想李时珍李大神医顺利降世,就得让李言闻耐住性子,等未来的真命天女来到身边。而在此之前,绝不能有拈花惹草的心思。 “咳咳,李神医啊,谢某所指的这气运并不是婚嫁之事,而是指的李神医的前程。谢某观李神医的面相,有腾云直上的气势啊。” 李言闻却是失望的叹息一声:“是这样啊。” 他今年已经二十三,在老家他这个年纪的男人,孩子都已经识字念书了,可他还是孑然一身。 虽然他立志游云四海行医救人,可这并不是说他就能忍受孤独啊。 如果不能婚娶,即便他的医术再高明又有什么用,百年之后他的衣钵还是没人继承。 想到这里,李言闻的情绪便低落了下去。 谢慎看在眼里,别提有多着急了。 这李言闻抗压能力也太差了些吧,真要是就这么垮了,泯然于众人可就太可惜了。 谢慎知道他的到来已经让许多历史细节发生了改变,该不会李言闻的人生轨迹也会因此发生改变吧? “李神医啊,有了好的前程还怕没有意中人吗?” 无奈之下,谢慎只能改走曲线。 “这......” “天欲将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增益其所不能......” 若论讲大道理,谢慎自问在大明朝没有对手。更不必说和一个郎中辩讲了。 “李神医既然立下志向云游四海,行医救人,就不应被儿女情长羁绊。谢某相信,以李郎中的福报,将来一定会有心仪之人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足够了。 谢慎总不能对李言闻说老哥你就放心好了,将来一定会有个大美女嫁给你,帮你生个大胖小子,这小子将来还会成长为一代名医吧? 李言闻被谢慎一通“忽悠”,只觉得眩晕不已。 “小谢大人一番大论如醍醐灌顶,让某家豁然开朗。” 李言闻冲谢慎拱手一礼道:“既如此,某家便在这京中多停留些日子。” ...... ...... 人最怕没有对手。 因为没有对手,便只剩下了空虚和寂寞。 此时的谷大用便是如此。 自从刘瑾倒台后,他便大权独揽,西厂的气焰更是压过了东厂,处在厂卫之首的位置。 锦衣卫不堪大用,东厂又因为刘瑾的事情被天子忌惮。如今能够为天子所用的只有西厂。作为西厂提督太监,谷大用自然是风头无量。 最近他又和内阁大学士谢慎联手,破除了江彬构陷廷臣的诡计,端是为内廷外朝带来一股清丽之气。 谁说阉人只会下绊子使坏,他谷大用就要告诉这些人,太监也是可以一身正气的! 谷大用将一枚葡萄塞到嘴里,慵懒的打了个哈欠道:“江彬那厮估计不会真的被贬,皇爷的意思恐怕是叫刑部、大理寺做做样子。” 这是他的私宅,位于西华门外。 由于天子搬到了豹房,此处宅子的意义便更大了。 作为天子家奴,首先要保证的就是随叫随到。虽然眼下在豹房侍候天子的是御用监太监张永,但谷大用替补听命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坐在他身侧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天子的老师,东阁大学士谢慎。 谢慎笑了笑道:“谷公公这话在理,江彬绝不会就此消失。” 以正德皇帝的性子,在出现合适的替代者前是不会轻易的放弃江彬的。 刘瑾之所以被贬是因为有了钱宁,而钱宁之所以陨落则是因为江彬的强势出现。 现如今却没有代替江彬的人,故而江彬只会失去一些宠信,却不可能直接在正德皇帝的视野中消失。 换个角度来看,不管是阉人还是钱宁、江彬这种近臣都是因天子对抗廷臣而得势。 正德皇帝还是不甘心被廷臣摆布啊。 谢慎前世看过不少野史,有阴谋论说正德就是被杨廷和为首的文官害死的,因为他不甘心做一个傀儡,而要恣意而为,活出精彩。 “小阁老,不是咱家矫情,这件事上你可绝对不能心软啊。” 谷大用将葡萄皮丢到瓷罐中,接过方巾擦了擦手。 “咱家可是见惯了这种争斗,但凡心软的最终都要吃亏。那江彬不是等闲之辈。他这次都敢火烧文渊阁,若是让他缓过气来,天知道他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多谢谷公公提醒,不过这件事说到底还是看陛下的意思。如果谢某强行施加压力给刑部、大理寺,恐怕会适得其反。” 谢慎也将一枚葡萄送入口中,慢慢咀嚼着。 不得不说,这哈密的葡萄汁水就是浓郁。 “话不是这么说的。” 谷大用压低声音道:“皇爷的意思是一方面,内阁的态度也不容忽视。想来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也不敢不卖小阁老面子。” 打蛇不死,后患无穷的道理谢慎自然知道,若是有机会他不介意亲手把江彬这条毒蛇撕碎。但是眼下绝对不是出手的好时机。 “江彬犯得是大明律法,自然有大明律法去惩治他,谢某便不凑这个热闹了吧。” 他顿了顿道:“谷公公,谢某想和你打个赌。” “哦,赌什么?” 谷大用嘴角浮起一抹笑意,饶有兴致的问道。 “赌这江彬多久可以官复原职,回到陛下身边。” “这.......” 谷大用挤出一抹笑容道:“小阁老在说笑吧。即便陛下念着江彬以往的功劳格外开恩,但以此人这般毒辣的心思也绝不会回到陛下身边。” 谢慎抚掌笑道:“谷公公,我们便赌一赌如何,若是谢某输了,便送一坛女儿红给谷公公。” “好,若是咱家输了,便把那壶西域葡萄酒送给小阁老品尝。” 谷大用亦是扬声道。 ...... ...... 第四百二十四章 家和万事兴 不得不说,对于政客来说有一个合适的盟友太重要了。 如果没有谷大用,许多事情可能会很棘手。虽然最终还是能够办妥,但道路会很曲折,所耗费的气力也将多上不少。 谷公公虽然也是阉人,但却是个难得的识大体的。 和他合作,谢慎很放心,很舒心。 谢慎离开谷大用的别业,便径直回到家中。 此时天色尚早,芊芊和儿子谢旭吃完晚饭便在院子里散步。 见谢慎回来了,小家伙立刻扑上前去,甜声道:“爹爹!” 谢慎心中一暖,拍了拍儿子的后背道:“怎么,旭儿想爹爹了?今日的书读的怎么样了?” 儿子今年已经八岁,到了开蒙的年纪。一般人家都会叫孩子去读社学,不过像谢慎这样的宰辅之家自然是给孩子请西席先生开小灶了。 谢慎为儿子找的西席先生不是旁人,便是王守仁。 刘瑾的失势让本已危若累卵的王守仁得以留在京师,虽然并没有明显的升迁,但比起原本历史中的贬出京城已经好过太多了。 有这么一个大儒在,谢慎自然不能放过,当即把王守仁拉来给儿子谢旭做西席先生。王守仁也乐得如此,便收下了谢旭这个学生。 在大明朝,师生关系可是仅次于君臣、父子的一层重要关系。 师长分为座师、业师。 座师指的是科举考试的主考官,一般指的是乡试、会试这种重量级的考试。 业师便是传道授业的蒙师。 从地位的重要性上来看,座师要比业师重要,不过也得分人啊。 王守仁这种震铄古今的宗师级人物能够给儿子谢旭当蒙师,说出去可以吹三年...... “爹爹,儿子今天读的是《春秋》,先生考校的部分儿子全部答出了。” 小家伙颇为自豪的拍了拍胸脯道。 谢慎宠溺的刮了刮儿子的鼻头道:“那也不能骄傲自大,须知读书读的就是心态,只有解好每一句经义,才能做好学问。” 谢旭既然生在了大明朝,将来自然是要走科举道路的。 有谢慎这个内阁大学士老爹在,他的科举道路势必会一番坦途,但因此肯定也会受到颇多质疑。 如果自身没有过硬的实力和学问,反而会被拖累。 最好的例子便是张居正,他的儿子不是状元就是榜眼,可结果呢?前景黯淡,泯然众人。 大明官场有它的规则,如果不能适应这个规则,肯定是无法出人头地的。 谢旭的出身很好,起点会比一般人高很多,但最终能否有所建树还是看他自己。 “儿子知道了。” 谢旭冲谢慎拱手一礼,沉声道。 见儿子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谢慎只觉得想笑,拉着儿子的手往内室走去。 “走,今天爹爹给你讲《儒林外史》。” ...... ...... 夜深了。 谢慎替儿子谢旭掖好被角,轻声轻步的出了屋子,独自到院子中赏月。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夫君可是要饮酒?” 芊芊踱步而至,手中拎着一壶上好的女儿红。 “还是娘子懂我。” 谢慎笑着接过酒壶,给自己和芊芊各倒了一杯,感慨道:“一转眼,儿子都这么大了。” 芊芊叹声道:“是啊,还记得第一次见夫君时,夫君还是个半大小子。” 谢慎白了她一眼道:“还不是把娘子你迷得神魂颠倒。” 芊芊背过身去道:“夫君再这么说,便一个人喝酒吧。” 谢慎连忙赔罪道:“是为夫不好,别怪我了好不?” 他许久未和芊芊独处,此番月下相谈竟然有别样的冲动。 “娘子,有件事情我一直想对你说......” 谢慎替芊芊拢了拢鬓角的发丝,声音中满是温情。 “嗯。” 芊芊轻应了一声,垂下头去。 谢慎将妻子环在怀中,二人便这么相拥着过了良久。 “过段时间我想要向陛下告假一段时间,回老家余姚去。” “啊?” 芊芊显然被谢慎的这个决定吓了一跳,连忙问道:“这是为何?” 谢慎叹声道:“大哥的身子不好,已经咳嗽了一个多月,我放心不下。” “怎么会这么严重?” 芊芊忧心的问道:“没有找郎中看过吗?” “别说余姚了,便是杭州府的名医都请遍了,可就是没有好转。” 一想到大哥的病谢慎便忧心忡忡。 他接到余姚的来信不过十日,但若是按照信中所说,大哥的病情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如果再这么咳嗽下去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按照信中对大哥病情的描述,谢慎自然而然的联想到了肺痨。 在这个时代,普通人染上肺痨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由于对这个病没有系统的认识,加之医疗环境有限,很多患者都是因为贻误医治的时机而病死的。 窈娘的病若是再晚一些看,亦或是没有遇到李言闻,恐怕也要药石无医了。 “恩,夫君做的对,朝中的事情即便再忙也没有兄长的身子重要。再说了,六部九卿那么多股肱重臣,即便少了夫君几日,天也不会塌下来。” “你啊,倒是会安慰人。” 谢慎刮了刮芊芊的鼻头,笑声道:“怎么家国大事到了你嘴里,变得这么简单了。” “本来就是这个道理啊,这大明朝少了谁也一样照常运转。” 稍顿了顿,芊芊接道:“到时我陪夫君一起回余姚。” “恩。” 细算了算,谢慎自弘治九年离开余姚奔赴京师参加大比,也已经有十年没有回乡了。 他的仕途太顺,顺到没有时间享受锦衣还乡的荣耀。 古人言,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在世人看来,获得了功名富贵就理当享受乡邻亲朋艳羡的目光。 谢慎倒不是想刻意向世人炫耀什么,在他看来回乡这种事情是顺其自然的事情。 正像芊芊说的,大明朝离了谁都一样照常运转。向朝廷告个两三个月的假会乡探望一番兄长应该没有多大的影响吧? ...... ...... 第四百二十五章 三司会审 若论这些日子最难熬的,莫过于刑部尚书屠勋了。 陛下降下旨意,命刑部与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锦衣卫千户江彬、阁臣焦芳纵火文渊阁,陷害同僚一事。 这件事乍一看上去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只要严审即可,但明眼人都看的出来,陛下并不想让江彬获得重罪。 但如果仅仅是做做样子,走个过场内阁那里又交代不过去。 虽然名义上是三司会审,不过刑部却是审讯的主体。这不大理寺卿和左都御史都表示相信刑部的决断,只派出了佐2官来听审,到头来会审却是变成了刑部的独角戏。 这让屠勋愤慨不已。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开审了。 由于焦芳和江彬一个是阁臣,一个是天子宠臣,故而在他们正式定罪前还享受见官不拜的特殊待遇。 屠勋扫视了一眼堂下的江彬和焦芳,咳嗽一声道:“本官奉皇命提审尔等,尔等需如实道来。” 虽然他已经气沉丹田,但这番话听起来着实不怎么有气势。毕竟二人的地位并不比他这个刑部尚书差多少。 焦芳是阁臣压了他一头,而江彬虽然只是个锦衣卫千户,却是为数不多的可以左右天子决定的宠臣。 为了防止焦芳和江彬串供,此先一直对二人是分开关押,直到开堂提审二人才打了个照面。 焦芳和江彬对视的一瞬间直是懊悔不已。若他当日没有听信江彬的鬼话,何至于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此番悔悟虽然已经太晚,但总好过始终被人摆布。 屠勋清了清嗓子道:“焦芳,本官且先来问你,那纵火文渊阁一事可是你做的?” 焦芳立刻回道:“污蔑,这都是污蔑。老夫绝没有做过这等事。” 作为官场老油条,焦芳自然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虽然此刻他已对江彬恨之入骨,但二人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绝不能承认有关文渊阁纵火的任何事情。 屠勋早知道焦芳会这么说,便拿出一叠文书道:“这是目击你进入文渊阁的书吏写下的供词,你出入文渊阁前后的时间与文渊阁失火的时间完全吻合,你怎么解释?” 焦芳心中暗暗叫苦,却不得不强自辩解道:“屠部堂也是刑部的老人了,断案怎么这般莽然。老夫前往文渊阁是查阅典籍,和这文渊阁失火有何关系?难道老夫作为阁臣连文渊阁都不能踏足吗?” “你!” 屠勋被焦芳噎的说不出话来,闷哼了一声,甩下文书道:“不止一人看见你行色匆匆从文渊阁走出,你还想抵赖?”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焦芳一脸悲愤,感慨道:“既然屠部堂想要定老夫的罪,那就定好了,何必在此惺惺作态呢。老夫为大明朝鞠躬尽瘁,想不到却是落得这么个下场,真是可悲矣。” 屠勋心里一阵恶心,这焦老头苦肉计演的真是不错啊。明明是个不要脸皮的无耻恶棍,非要装出一副股肱忠臣的样子,真是叫人厌恶。 “哼,这句话不要记!” 屠勋瞪了一眼奋笔疾书的书吏官,呵斥道。 “焦芳,西厂的番子已经将你和江彬在府宅私会密谋的事情记录下来了,你还想抵赖!” 这下江彬看不下去了,他冷笑一声道:“屠老头,你这是什么屁话。我和焦大人都是大明官员,大明律的哪一条规定同僚之间私下不能小聚的?我和焦大人不过是品茗对诗,难道这也不行?” “你,你......” 屠勋气的胡须乱颤,胸脯急剧的起伏。 这个江彬也太无耻了,竟然敢咆哮公堂。 “来人啊,人犯江彬咆哮公堂,与本官先打二十大板!” 江彬这下有些慌了,他没想到屠勋真的敢动他,一时急声道:“我说错什么了,你敢动刑!” “这是刑部大堂,由不得你放肆!” 屠勋再也忍将不了,丢下签子呵斥道:“还不动手!” 部堂大人已经话,左右衙役不敢怠慢,立刻把江彬拖翻在地。自有人上前踩住江彬的手脚,将他呈大字形拉开。 刑部所用讯杖虽然不比廷杖的木杖厚实,但也绝不是地方县衙所用毛竹大板所能比的。 左右衙役使出了浑身气力将讯杖朝江彬臀腿砸去,痛的他连声高呼。 “屠老头,你真敢打我,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屠勋此刻才稍稍解气,一边捋着胡须一边道:“江彬,你犯下重罪还敢咆哮公堂,本官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这二十板子便算是给你一个教训,要是再不认罪,更有大刑伺候!” 虽然天子不希望江彬获得重罪,但若是判罚无罪,内阁和百官都不会答应。故而最好的结果是江彬自己认罪,最后屠勋拟写一份处理结果上呈天子,由天子法外开恩予以减刑。 但这江彬明显很不识趣,非但没有认罪的意思,还负隅顽抗,咆哮公堂。屠勋若是不给他点颜色瞧瞧,刑部尚书的官威何在? 坐在下的大理寺少卿和都察院左副都御使却像两尊蜡人似的,不一言,冷冷注视着刑部衙役痛责江彬。 来刑部之前,他们就已经得到明确告知,不要强出头,这件事情全权丢给刑部去办。 这种棘手的案子,办的好了是你应该的,办的差了便会惹一身骚,完全没有理由去卖力。 刑部大堂内除了板子打在江彬臀腿间的闷声,没有任何声响,直是叫人窒息。 一旁的焦芳更是冷汗直流,这屠勋还真的来狠的啊。方才若是他再多说几句,不会也被屠勋勒令打板子吧。 二十板子打完,江彬如同一滩烂泥般软倒在公堂之上,再没有一分之前的倨傲。 屠勋搓了搓手掌,笑声道:“江千户,这刑部讯杖可还让你满意?” “屠,屠老头,你不得好死!” 江彬却是强抬起头,啐出一口浓痰,直朝屠勋射来。 屠勋下意识的起身往后退了一步,那浓痰落在公案前几步,气的他愤声道:“看来还是我刑部招待不周啊,来人呐,上大刑!” ...... ...... 第四百二十六章 朋党是要不得的 “屠部堂且慢!” 屠勋微微一愣,见发声的是大理寺少卿秦观,心中微微有些不悦。 他心道你们家大人躲着老夫,派出你个佐贰官来看戏,那你就好好看戏好了,偏偏还跳出来指手画脚,这是怎么个意思? “秦少卿,你有何见解?” “屠部堂,眼下江彬还没有被定罪,这个时候对他用大刑恐怕不妥吧?” 其实秦观也不想跳出来趟这趟浑水,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如果屠勋走走过场,把这场三司会审拖过去,那他自然乐得所见。可屠勋不知得了什么失心疯,竟然要对江彬大刑伺候。 江彬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陛下那里没法交代,追究起来不光是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一样跑不了。 秦观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屠勋给自己挖坑,还往里面跳啊。 “哼,证据已经确凿,有什么不能用刑的。莫不是秦少卿比本官还懂这刑律决断了?” 屠勋这下便是倚老卖老了! 也就是秦观这个大理寺少卿比屠勋低了一级,要是换做大理寺的正印堂官,是绝咽不下这口气的。 屠勋的意思已经很明确,老夫是刑部堂官,掌断狱多年,岂是你一个大理寺少卿能够随意评说的。 大有几分你行你上啊的意味。 秦观笑了笑道:“屠部堂别误会,下官没有质疑屠部堂的意思,不过此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被秦观这么一搅合,屠勋也渐渐的冷静了下来。 方才江彬咆哮公堂,他气将不过,遂下令打了这厮二十大板。这已经算是惩戒。若是在这个基础上,再对江彬大刑伺候便有几分报复的意味了。 若堂下的是别人,屠勋自然可以为所欲为,但江彬不一样。 这厮是天子最宠信的臣子,在确保他一定会失宠前就贸然下死手,只会引火烧身。 别看屠勋贵为刑部尚书,但其实在朝中的排位也进不了前五。 刑部三位大学士,加上吏部、户部尚书才是大明朝廷臣工之中最具权势的。 刑部尚书大体上和兵部尚书权力相当,略高于礼部和工部。 若是江彬此番没有彻底栽倒,将来寻衅报复,屠勋还真未必招架的住。 此时一直默不作声的都察院左副都御使陈拙也咳嗽了一声道:“少游兄说的不错,屠部堂还请三思啊。” 屠勋直是哭笑不得。这二人便是皇帝给他加的两道禁锢,便是他想要“恣意妄为”一次,也会被锁的死死的。 “恩,且先把江彬压下去收监。” 既然是会审,便没有必要一下审出个结果来,可以慢慢的磨。这点作为刑部堂官的屠勋自然是心知肚明。 只要最终江彬肯低头认罪,他就好交差。 却说左右衙役架起江彬就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拖下堂去。血渍拖洒了一地,直是骇人。 此时堂下只有焦芳一人了。许是江彬的遭遇给他的冲击太大。这位阁臣面色惨白,身体不住的发抖。 屠勋颇为得意的说道:“怎么,焦大人可是怕了?只要焦大人肯认罪,本官可以不对你用刑。” 焦芳咽下一口吐沫道:“老夫没有罪。” 屠勋差点背过气去,心道这个焦老头怎么这么硬骨头。 “屠部堂,此案不妨隔日再审吧。” 见情况有些复杂,大理寺少卿秦观在一旁提醒道。 屠勋点了点头,下令道:“来人呐,把人犯焦芳也收监下狱。” “老夫没罪,老夫没有罪。老夫要见陛下,老夫要见陛下......” 待焦芳被衙役提了下去,屠勋才有些厌烦的摆手道:“散了吧。”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陈拙冲屠勋拱了拱手道:“看来屠部堂心情不太好啊。” 屠勋眉毛一挑,心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人犯咬死不松口,换了谁是主审官都不会心情好吧? “这件事情,恐怕屠部堂还是要和内阁几位阁老商议一番。” 说到底,这件事不仅仅是火烧文渊阁那么简单,而是内阁中李东阳、谢迁、谢慎和焦芳、江彬的一次政治斗争。 关乎到政治利益就免不了要站队。 虽然屠勋自诩清流,为官几十载从没有结过朋党,但在这件事上恐怕也不得不免俗了。 其实他也看不惯江彬之流,只是要就此底下头颅给内阁三人做小,还是有些难以接受的。 “本官自有计较。” 此案毕竟是陛下钦定由三司会审,至少明面上需要他这个刑部尚书来出头。 ...... ...... 内阁值房内,李东阳正自饮茶,谢迁在给一封奏疏票拟意见,惟独谢慎愁眉紧锁。 “四明可是有心事?” 李东阳瞧出了些异常,放下茶盏淡淡问道。 “西涯公,不过是某的一些私事罢了。” 谢慎无奈的叹息一声道。 “哦?”李东阳颇感兴趣的问道:“不知是何事?” “大兄患有咳疾,已经一月有余却不见好转,最近更是咳血。某放心不下,想要找个机会向陛下告假,回余姚探望一番。” 谢慎沉声解释道。 “原来如此。”李东阳微微颌首道:“此乃人之常情,只要四明上疏,陛下是不会拒绝的。” “希望如此罢。”谢慎走到李东阳近前道:“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得将江彬、焦芳的案子了解。” 谢迁也停下了笔,发声道:“四明说的不错,打蛇不死,后患无穷。这江彬是睚眦必报之人,西涯公可不要心软啊。” 这意思便是要让李东阳向刑部施压,叫屠老部堂快些结案。 “东湖为人清正,老夫还是信得过的。” 李东阳强挤出一抹笑容道:“这种时候老夫去言说,恐怕也有所不妥吧。” 谢慎苦笑道:“若是阁老不去说,便真的没人说了。若是某没记错的话,这屠部堂是浙江秀水人,与谢阁老和某都是同乡。” 任何一个皇帝,只要不愚痴,都不会容忍朋党把持朝政,如今内阁之中已经有两位浙籍阁臣,若是这二人还和刑部尚书有勾连,恐怕会惹得圣心不快啊。 ...... ...... 第四百二十七章 返乡 任何人都是有私心的,皇帝自然也如此。 作为一个上位者,习惯了俯视众生,自然希望看到臣躬相争的局面。这样他只要在适当的时候站出来予以调停即可。 当然这并不是说皇帝就真的希望臣子们争得不可开交。真要是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谁替他处理政务,偌大个朝廷该怎么运转? 故而只要不出现结党营私的情况,皇帝也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何况当今天子性格随和,不太会把人往阴暗的一面想,只要注意一些,是不会出大问题的。 李东阳咳嗽一声道:“也好,四明和于乔去说确实也不合适,老夫便跑一趟吧。” 也不怪李东阳小心谨慎,如今的朝局实在微妙,宦官与廷臣的平衡被打破,这才会出现钱宁江彬之流。 可以说此二人是与强势的内阁应运而生的。 如果内阁在这件事上表现的太过强势,反而会起到反作用。 谢慎本以为正德皇帝是醉心于玩乐才重用钱宁,江彬之流。现在看来还是他太年轻了啊。 却说转眼便是三日,三日后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对江彬、焦芳的审讯有了结果。 最终由刑部尚书屠勋执笔,写了一封奏疏呈递至御前。 由于此次案情特殊,内阁为了避嫌并没有进行票拟,而是直接转呈奏疏至豹房由皇帝御览。 这在正德皇帝登基后还是头一遭。 习惯了内阁的大包大揽,这么冷不丁的乾纲独断起来,正德皇帝颇是有些不适应。 他仔细读过刑部尚书屠勋上的奏疏,证据可谓确凿,这二人看来真的是有勾结。 阁臣和近臣相勾结,还干起了陷害忠良的事情,这让正德皇帝十分愤怒。 他本想包庇袒护江彬,可此时亦是没有什么心情了。 刑部拟的处理结果是将焦芳罢免官职,流徙江彬至云南。 这个处理结果是刑部和大理寺、都察院商议许久的结果。 焦芳虽然可恶,但毕竟是文官,正所谓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 对于焦芳自然不能太狠,不然若是将来自己跌了跟头同僚以此效仿,那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至于江彬,确是罪大恶极,便是处死都不为过。但屠勋不知道天子是什么个态度。如果天子念着江彬的旧情,他却拟了个斩立决的判罚,不是惹天子厌恶吗? 但他又不敢判的太轻。 若是判的太轻,内阁不会满意,他还会背上江彬朋党的骂名,直是得不偿失。 流放云南这个判罚说重不重,说轻不轻。 至于最后要怎么判,判多重当然还是天子自己来决定。 屠勋只是给出一个提议让天子忖度。他已经在职责范围内做出了决定,也算尽到职责了。 正德皇帝看到这封奏疏时百感交集,对于焦芳的判决他没有任何意见,这老头子索性打发他回乡养老。但是江彬让他有些割舍不下。 便真的要将他流徙吗? 假使真的这么做了,他怕真的要成孤家寡人了。 唉,真是难啊。 正德皇帝一直压着刑部奏疏不发,也不表态。这让群臣猜疑了起来,天子对此事究竟是怎么一个态度。是要雷霆震怒,痛下狠手呢还是对焦、江二人网开一面? 不少廷臣对此事都呈观望的态度,原本内阁意料中拨乱反正的浪潮似乎并没有到来。 但是形势在腊月初三发生了改变,首辅李东阳向天子进奏,列数焦芳和江彬数十条罪状,一石激起千层浪。诸部院寺,都察院的官员纷纷附奏。 天子便是想要袒护江彬,面对如此形势也不好发声了。 最终在腊月十五,天子再也撑不下去,决定准奏刑部判决,将阁臣焦芳革职为民,锦衣卫千户流徙发配云南。 一时间朝野欢腾,众臣山呼万岁,大有一副君明臣贤,盛世朗朗的模样。 谢慎也不知在这个君臣博弈的过程中,李东阳究竟起到了多大的作用。 是中流砥柱还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过眼下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已经是胜利的一方。 历史从来都是胜利者书写的,这下至少不必担心被人在青史中抹黑了。 ...... ...... 千家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过了正月,新的一年便来了。 正德二年京师的早春,颇是生机盎然。 谢慎向天子上书请求返乡探望兄长,天子欣然应允。 故而在三月初三,谢慎携带妻子徐芊芊,长子谢旭从张家湾码头出发,乘船返回余姚。 京杭大运河的修建贯穿了南北,极大的减少了京师到江南的耗时。 最重要的是,行者不必再忍受陆路的颠簸,只需乘舟对饮,赋诗行乐。 烟花三月下江南,对于游人来说,三月的江南是美好的。 泛舟西湖,婀娜多姿的歌女唱着采莲曲与你隔舟对视。这景象再美妙不过。 但对于谢慎而言,此行并没有那么诗情惬意。兄长的病情不容乐观,如果再不能得到好的救治,后果不堪设想。 谢慎费了好大的气力才说服李言闻与他同行。 窈娘的病情已经得到了控制,只要按照药方每日服药调理即可。至于大兄的病情却是容不得丝毫的耽搁了。 李言闻是一个医者,但也有自己的价值准绳。 在救治病人这件事上,他是一视同仁的。 与谢慎前往余姚救治谢慎的兄长,就意味着在京师会有很多病人失去被诊治的机会。 很难说这种决定是对是错,但毕竟谢慎相求在先,明知道有病人在被病魔折磨却拒绝前往医治怎么看都不是医者所为。 “小谢大人,此行李某有言在先,为令兄诊过病后不管令兄有没有痊愈,李某一月内都要返回京师。” 船舱之中,李言闻望着窗外河景淡淡道。 “李神医,我答应你。” 谢慎酌了一口酒,和声道:“以李神医的医术,大兄定能痊愈的。” 要是放在几个月前,谢慎是不敢说这个话的。但窈娘的肺痨短短数月就几乎被李言闻医治好,说他是华佗在世也不为过了。 ...... ...... 第四百二十八章 锦衣昼行 “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 李某也只能答应小谢大人尽全力医治。至于令兄能否挺过来,便不是李某能决定的了。” 李言闻说罢,便转身回到船舱中。 谢慎心里不是滋味,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此时此刻,他只希望能够日行千里,立刻赶到大兄身边。 ...... ...... 谢慎所乘官船顺流南下,只十余日的工夫便抵达杭州。 再从杭州转乘小船,不到一日就来到了余姚。 时隔多年再次返回家乡,谢慎的心中直是百感交集。 从余姚离开时他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而现在他已经官居一品,位极人臣。 古人常言富贵还乡,所图的应该不仅仅是旁人艳羡的目光,而是寻找一种失去的情愫。 当然,在这样一种宗族社会,享受族人的追捧也是共生关系的一部分。而富贵还乡的官员其本身是作为一种文化符号出现。 内阁大学士返乡,这在当地官员看来绝对是顶天的大事。 余姚县令裴瀬,绍兴知府张谦知都赶到余姚城外的云山渡码头迎接。 这是官场规则的一部分,只要在这个圈子里混,就要遵从这个规则。 府衙县衙的大小官员,在知府、县令的带领下齐聚码头,端是把本就不大的码头挤得没有一丝空隙。 在谢慎所乘船只距离云山渡码头还有十余里时,便有衙役赶回报信。故而当船只正式绕过河湾驶入码头时,一众原本困乏不堪的大小官员纷纷鼓足了气力,满面堆笑迎接小阁老的到来。 “小谢阁老的船来了,小谢阁老的船来了!” 不知谁先喊了一句,迎接的人群立刻躁动了起来。 知府裴瀬,县令张谦知毫不犹豫的跪倒在地,拜迎小阁老大驾。 其余官吏见状亦纷纷拜倒,恭敬的如同一府奴仆。 其实大明官员上下级相见并不需要行跪拜礼。除地方官对钦差需要行礼外(其实也就是对天子),律法对这一块并没有任何明文规定。 何况谢慎这次返乡不是公干,而是为了处理私事,便更不需要这么兴师动众的出城迎接了。 不过有些事谢慎可以不去要求,地方官员却不能不做。 对此,谢慎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真要是深究起来,反倒是会弄得个意兴阑珊。 船一靠岸,鲁种田当先跳了下去。 待芊芊、李言闻都下了船,谢慎才从船舱中走出,最后一个跳下船去。 这倒不是他刻意摆谱,而是知道即便他第一个下船也会被地方官员簇拥起来,反倒影响其余人下船行走。 “下官绍兴知府裴瀬拜见小阁老。” 三月的江南正是春光秀丽之时,此时天气已经转暖,码头两岸的垂柳随风飘动,与绽放的桃花交相辉映,似古画一般绚丽。 但便在如此绚丽的画卷中,多出一排跪倒叩头的官员,就像污损了一滩一样,让人心疼不已。 绍兴知府在谢慎这个内阁大学士面前确实卑微的如同蝼蚁一般,更不必说其余官吏了。 谢慎一直没有说话,裴瀬竟然是连头也不敢抬,心中砰砰直跳。 作为一个宦海沉浮多年的老人,忖度上司的心思是他的拿手绝活。 可是此时此刻他却不知道小阁老心中究竟想的是什么。 “诸位都起来吧。本官此次返乡没有公干在身,诸位不必如此。” 谢慎的声音传来,众人皆是如释重负。 此前小阁老一直不发声,他们还以为是对迎接的过程不满意。 若是那般,接下来的日子便不好过了。 “下官为小阁老准备了公邸,您看......” 裴瀬站起身来,谄媚的冲谢慎笑了笑。 谢慎直是一阵恶寒,连连摆手道:“不必了。本官不是说过了吗,此次返乡不为公干,自然不能住公邸。” “嘿嘿,是下官唐突了。” 裴瀬的脸皮端是比城墙还厚,顺着谢慎的话头说道。 官大一级压死人,知府在和小阁老攀谈,余姚县令张谦知自然一句话都接不上。 照理说,小阁老是余姚人,回的也是余姚老家,理当由他这个余姚父母官来迎接。可那裴瀬却是无耻之极,竟然生生从府城赶来余姚县,抢走了这美差。 张县令虽然心中委屈,可又无可奈何。 谁叫人家是知府,他是县令呢。 看到裴知府吃瘪,张谦知心中暗爽不已。 他心道,叫你和我争,现在傻眼了吧。小阁老根本就不领你的情,你白白忙乎了数日,到头来全白费了。 裴瀬自然有些不甘心,他咳嗽一声道:“小阁老,下官为您在醉月楼准备了一桌宴席替您接风洗尘。” “恩。” 谢慎轻应了一声,算是应允。 他返回余姚是为了替大哥治病,故而没有任何道理住进公邸,也没有这个必要。 但参加地方官员给自己准备的接风宴就是另一回事了,若是拒绝未免显得太过不近人情。 裴瀬闻言大喜,他本来已经绝望。好端端的迎接被弄成这般尴尬的样子,难道是小阁老对他不满意? 可现在看来,小阁老只不过是高风亮节,不想占用公家宅邸。 对裴瀬而说,最想要的自然是和谢慎一起吃顿饭。 他混到四十岁仍只是个区区知府,最缺的就是人脉资源。能够和当朝内阁大学士一起在酒宴上推杯换盏,畅谈家国天下事,对于人脉的提升自然很有好处。 谢慎知道这种应酬是免不了的,故而也就没有推诿,先叫鲁种田把芊芊和李言闻送回余姚府宅中,自己则在一众官员的簇拥下前往醉春楼赴宴。 一进余姚县城,谢慎便感受到浓重的欢庆气息。 道路两旁站满了十几岁的孩童,他们手中攥着桃树枝欢欣的挥舞着,以庆祝自己的到来。 谢慎有些哭笑不得,想了下还是冲他们挥手致意。 由于围观的百姓实在太多,导致从城门到醉春楼短短的一千多步路走了足足一炷香的工夫。 知府裴瀬想要命令衙役驱赶百姓,却被谢慎制止。 富贵还乡,锦衣昼行。这份喜悦理当和乡亲百姓同享。 ...... ...... 第四百二十九章 接风宴 接风宴这种东西,排场是最重要的。 毕竟没有人太在乎酒宴上吃的是什么,人们所关注的无非面子二字。 这一点在官宴上体现尤甚。 作为余姚城内最著名的酒楼,醉春楼自然被选为谢慎接风宴的场地。 别看在云山渡码头迎接谢慎的足有近百人,但实际上在醉春楼赴宴为谢慎接风洗尘的唯有知府裴瀬,县令张谦知二人。 这倒也不难理解。毕竟品级这个东西在这里放着,要是八品九品官吏都能和内阁大学士对饮,这大明官场的秩序何在? 而且资源一共就这么多,被那些低品级官员占了,知府县令和小阁老对话的机会便少了。 故而偌大的雅间内只坐了三人。 谢慎倒是见惯了这等场面,似笑非笑的看着侍女布菜。 “小阁老,您此次返乡,下官并未敢扰民,若有怠慢之处还请宽恕。” 借着布菜的工夫,裴瀬主动和谢慎攀谈了起来。 谢慎此次返乡不是公干,除了接风宴他再没有机会与谢慎长谈。 若不借着这个机会和谢慎混个脸熟,岂不是白白枉费天赐良机。 “裴知府做的对,扰民这种事情是万万做不得的。” 谢慎呷了一口茶,淡淡道:“本官在余姚停留时也不需叫士绅拜见,图个清净耳。” “下官遵命。” 裴瀬恭敬道:“不过本地县学有一些生员仰慕小阁老,希望能够拜见您,您看......” 不得不说,裴瀬很会把握人心。 谢慎返乡不想扰民,也不想和缙绅产生太多关系。但是有一点却是绕不开也不会去绕的,那就是读书人。 谢慎是寒门出身,却科场得意,官场顺心,年纪轻轻做到内阁大学士。这简直就是一个典范啊。 地方官的政绩无非看那么几条。 一是明赋税。二是兴教化。三是断狱讼。 第一条和第三条都不是短期能实现的,可第二条却是能够依靠一些手段做到。 譬如文魁状元,内阁大学士谢慎返乡。这种时候小谢阁老到县学训勉生员几句,不就能起到很好的宣扬文教的效果吗? 这虽然对县学生员本身硬实力的提升没有太大作用,却可以极大的鼓舞士气。 科场和沙场一样,有的时候拼的就是一口气。 谁能够屏住这口气,谁就能最终胜出。 榜样的作用是无穷的,裴瀬的小算盘打的很响啊。 对于这点谢慎却是不好拒绝。他思忖了片刻,淡淡道:“本官既为余姚人,劝勉本县生员几句也无不可,不过得等到看望兄长过后才能考量。” 裴瀬心中大喜,连忙道:“自该如此,自该如此。” 一旁的县令张谦知暗暗叫苦,心道话都叫您老人家说了,我说什么? 人家好歹是上官吃肉,下官喝汤。这倒好,他连汤都喝不上了。 酒桌之上能说的话何其多也,裴瀬从修建河堤说到改稻为桑。从清丈土地说道教化百姓。 总之在他的口中,绍兴府一派欣欣向荣的好气象,而这一切都和小阁老的关怀分不开。 这才是拍马屁的最高境界啊! 谢慎又和裴瀬闲畅谈许久,无意间瞥见“望穿秋水”,呃......是望眼欲穿的张县令,这才转了话头和张谦知聊了几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确是宾主尽欢。 谢慎本就没什么心思在赴宴上,但因为人情世故,官场规则却又不得不接受邀请。 现在酒宴已毕,他自然不会在醉春楼多停留,而是起身回府去也。 却说谢慎高中状元,官运亨通之后余姚的府宅也被重新修葺了一番。 虽然府宅面积并没有太大的增加,但却阔气了不少。 谢慎返回府中时险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还是那个自家宅院吗? 甫一进门,门官便欢声报道:“二老爷回来了,二老爷回来了!” 谢慎迈开步子穿过月门,来到后院。 大哥谢方正自卧床静养,唯有大嫂和芊芊一齐从屋外走出。 虽然谢慎成婚时,把大哥大嫂接到了京中但算来亦是多年未见。 “小郎!” 大嫂谢陈氏眼角含泪,高声道。 “大嫂!” 谢慎也是激动不已。 在这个世上除了妻子儿子,没有人比大哥大嫂对他更重要。 还记得最初来到这个时代,他曾经无比迷茫过。是大哥大嫂的关怀让他坚持了下去,最终走到今天这步。 若是没有大哥大嫂,别说中状元入内阁了,恐怕他连个举人都考不上。 “大嫂,大兄的病怎么样了?” 谢方的病情才是谢慎最牵挂的,不然他也不会放下政务千里迢迢赶回余姚来。 一提起丈夫的病,谢陈氏的眼神立刻黯淡了下去。 她叹了一声道:“谁知会变成这个样子。这病真是说来就来呢。” 说完她便引着谢慎走入屋内。 一进屋子,一股浓烈的药草味道扑面而来,谢陈氏解释道:“给你大哥看病的郎中换了十几个,最后还惊动了县令知府,由官家出面遍访名医,可这病就是不见好转。要是再这么下去......” 谢慎忙安慰道:“大哥吉人自有天相,大嫂不必担心。对了,李郎中可为大哥诊过病了?” 谢慎费了好大的气力才说服李言闻和他一道从京师南下来到余姚给大哥诊病,资源可不能浪费! 大嫂谢陈氏点了点头道:“李郎中正自为你大哥诊病呢。” 谢慎一行人绕过屏风,果真见谢方仰卧在床,李言闻正自为他号脉诊病。 谢慎想要开口问些什么,可见李言闻面色沉重便又把话咽了下去。 过了盏茶的工夫李言闻才起身道:“借一步说话。” 谢慎心中登时一沉,却安慰自己道不会有事的。 到了外间他再也压制不住情绪,催问道:“李神医,我大兄的病究竟能不能治?” 李言闻愣了一愣,旋即道:“治当然是能治的。” 谢慎大喜,握住李言闻的双手道:“多谢李神医。” “不过......” 李言闻一句不过叫谢慎放下的心又悬到了嗓子眼,大喜大悲顷刻之间变换矣。 ...... ...... 第四百三十章 医者仁心 “不过什么!” 谢慎的情绪有些激动,攥紧了拳头高声道。 李言闻皱了皱眉头道:“不过令兄的病和窈姑娘的有些不同,恐怕不能按照之前给窈姑娘的调理办法医治。” 呃...... 这是为何?难道肺痨也因具体情况需要具体分析? “那李神医可有医治之法了?” 谢慎的声调稍稍降下几分,可面上愁容仍然未散。 “法子倒是有,可李某人可不敢保证一定见效。” 谢慎早习惯了李言闻的医治习惯,遂点了点头道:“谢某全听李神医的。” 李言闻咳嗽了一声道:“小谢大人能不能别一口一个神医,某听着别扭。” 谢慎笑道:“那李郎中也别一口一个小谢大人了,咱们年岁相仿不若便以兄弟相称吧?谢某忝年长李郎中几岁便称一句贤弟好了。” 李言闻愣了愣,下意识的点头道了一声好。 “不知谢兄表字为何?” “谨修,不过你喊我四明也好。” 谢慎面颊带笑道。 “李贤弟的表字是?” 谢慎亦陈然问道。 李言闻和声道:“李某人字子郁,号月池,四明兄还是喊月池的好。” 谢慎噫了一声。 “月池也喜欢别人以雅号相称?” 李言闻略微有些尴尬道:“名是父母取得,等年岁稍长以名相称便为不雅。这才便有了字。可是字是师长取得,也未必合心意。唯有这号是自己所取,最是称心如意。” 谢慎抚掌道:“月池说的太对了,愚兄也有同感。” “四明兄,实不相瞒此次下江南,某也是存了私心的。” 二人关系瞬间拉近了不少,一向不苟言笑的李言闻竟然主动引了话头。 有时就是这样,一般朋友最多做到面上和善,但要是以号相称,那便知己可以无所不谈了。 谢慎笑道:“不知是什么私心?” “某听说江南的草药世家不胜枚举,且都是国医圣手,当世华佗,特想来请教一二。” 谢慎心道这口中说的请教,其实就是想要比试医术嘛。 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文人骚客如此,医病治病的郎中也一样。 人活一世,争斗之心伴随始终,这恰恰也是人前进的动力,无可厚非。 这李言闻是湖广人,成年后便一路云游行医到了京师,可唯独没有去过江南。 这次倒也是遂了他的愿。 “没有传的那么夸张,以月池的医术,在江南也必定是那顶层的人物。” “四明兄便别夸我了,再夸我可要飘飘欲仙了。” 顿了顿,李言闻接道:“我便不打扰四明兄与兄长相聚了,方子我已经写好,按时煎药吃即可。” 见谢慎欲言又止的样子,李言闻连忙道:“四明兄,这几日我还在余姚的,若是有需要的地方大可以来找我,我便住在城东的那家悦崆客栈。” 谢慎笑了笑道:“知我者,月池也。” 李言闻走后,谢慎便进了内室,见大兄面色枯黄,身形消瘦谢慎心中一酸道:“大哥你受委屈了。” 谢方摇了摇头道:“是你大哥我福薄,染了这肺痨。你快快出去,别被大哥我传染了。” 谢慎咬着嘴唇道:“不碍事的,方才李郎中不也给大哥诊病了吗?他能来,我自然也可以!” 看着谢慎坚毅的表情,谢方只觉得很欣慰。 在他印象中,谢慎一直还是十年前那个少年的模样,可现在他已经成长为一个健硕的男子,一个孩子的父亲了。 “小郎,你不必担心我的。你如今是大官了,怎么还这般任性?你这一来一回怎么也得两个月,朝中的政事可该怎么办?” 谢慎鼻子一酸道:“还管什么政事,什么政事也没有大哥的身体重要。再说了,朝中有那么多股肱之臣,光是内阁就有李首辅和谢次辅在,少我一个也没什么。” “你啊,咳!咳!” 谢方说着说着又猛烈的咳了起来,吓得谢慎立刻上前攥住大哥双手道:“大哥今天就开始吃药,那李郎中开的药可灵了,一吃准好!” “咳咳,咳......” 谢方咳了一阵,才是哑声道:“希望吧,不过这些时日叫你大嫂侍候我好了,你好好歇歇。舟车劳顿的,要是再累倒了我可就罪过大了。歇个几日你便赶紧回京吧,大哥这里不要担心。” “大哥!” 谢慎摇了摇头道:“大哥这病一日不好,我一日便不回京师。” 兄弟二人都是执拗脾气,谁也劝不了谁,还是谢陈氏出来打圆场。 “小郎,你大哥的病需要静养,你先回去歇着吧。一会奴家伺候他服了药便让他歇息了。” “嗯。” 大嫂说的也在理,大哥现在身体虚弱最需要休息。 他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反倒是会影响大哥休息。 出了内室,芊芊便迎了过来。 “怎么样了?” 谢慎摇了摇头,叹息道:“大哥的身子很虚弱,只希望月池的方子能起效果吧。” “一定会好起来的。” 芊芊抓紧谢慎双手柔声安慰道。 ...... ...... 接下来的三日谢方每天按时服药,身子渐渐有了暖意。虽然咳嗽仍然不止,但面色红润了不少,一看就是喜相。 谢慎连忙又把李言闻请来给大哥瞧治,李郎中瞧了盏茶的工夫,面上才绽出笑容:“这药起作用了。” 谢慎大喜道:“月池果然是国医圣手。” “虽然不能保证痊愈,但病情会得到控制,咳嗽也会越来越少。” 李言闻也是松了一口气。 起初接诊谢方时,连他都没有把握。 谢方的病情比窈娘更凶险,身体状况也更糟糕。 故而他选择下猛药,唯有此才能压下病症。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正确的。如果他当时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恐怕谢方现在已经药石无医了。 “既然四明兄长病情已经好转,恐怕某也得云游江南了。” 谢慎之前已经答应过李言闻,此刻自然不好再强行挽留,点头道:“好,月池有什么需要可随时来余姚找我。” ...... ...... 第四百三十一章 训学 李言闻却是笑了笑道:“恐怕某再返回余姚时,四明兄已经在内阁票拟奏疏了。四明兄不比我们这些江湖闲人,是大明朝的顶梁柱啊。” 谢慎被他说的面颊通红,连连摆手道:“哪里哪里,月池你说笑了。愚兄不过是在内阁给西涯公和木斋公打下手罢了。” “哈哈,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李阁老和谢次辅一把年纪了,还能干多久?将来这内阁首辅的位置还不是四明你的?届时你可就是执宰天下的第一廷臣了。” 谢慎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蹙眉道:“月池休要开玩笑了。” 李言闻耸了耸肩道:“四明兄怕什么?难道这高墙外还能有锦衣卫的番子吗?” 谢慎哑然失笑道:“这可说不好,厂卫凶猛,难保就有人盯着谢某呢。月池不想看我跌的灰头土脸,便拘着点。有些话知道就好,可别说出来。” “四明兄你还说没有当首辅的心意,真是...咳咳。” 谢慎白了他一眼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这便烦我了?” 李言闻难得的开起了玩笑:“看来四明兄是要过河拆桥咯。” 二人笑闹了一阵,终于还是到了分别的时刻。 没有长亭古道,没有酒宴宾客。 君子之交淡如水。 既然是好友,那分别时便没有必要搞那些花哨的东西,念在心中即可。 送别了李言闻,谢慎便应绍兴知府裴瀬、余姚县令张谦知的邀请前往余姚县学给生员们训学。 在府、县两级官吏近百人的簇拥下,谢慎来到县学前。 县学的一草一木似乎都没有变化,变化的唯有人。 十余年前,谢慎便是在这里读书准备乡试。 十余年后,又有一批新的生员步入县学,个个摩拳擦掌踌躇满志。 县学大门打开,谢慎在左右簇拥下进入学宫,步入县学明伦堂。 堂中诸生纷纷肃然而立,望着这位年纪轻轻的内阁大学士。 科举就是一条朝廷开给读书人的上升通道,只有最优秀的人才能顺着这条道路扶摇直上,改变一人乃至一族的命运。 谁不想锦衣玉食,红袖添香?谁不想光宗耀祖,荫庇子孙? 在大明朝,要想获得这些只能做官! 故而当谢慎出现在他们面前时,诸生都用一种艳羡的目光看着这位年轻的阁臣。 大明朝立国百余年来,出过无数名臣阁老。却从没有一个人能够二十余岁就被加封大学士的头衔。 小谢阁老是余姚的骄傲,是绍兴府的骄傲。 他们要以小谢阁老为榜样,将来也来个‘金榜题名琼林宴,十里御街跨马行’! “听说了吗,小阁老被陛下御赐了一件大红蟒袍呢。” “什么,竟然有这等事?这蟒袍满朝公卿一共也没多少人能穿戴吧?” “嘿嘿,算上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一共也就是四五位,至于廷臣,除了咱们小阁老就是首辅和次辅了。” 虽然谢迁也是余姚人,身份更为尊贵,但县学生员们显然对小阁老谢慎更为倾慕。 道理也很简单,谢迁出自书香世家,而谢慎是寒门子弟。 两者的社会地位不同,拥泵的数量自然也不同。 在江南各地,出身书香世家的读书人毕竟是少数,多数人还是普通农家子弟。 当然这指的是广泛意义上的读书人,真要论精英还是世家子弟占了大多数。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书香世家垄断了太多的优质资源,寒门子弟想要靠勤奋抵消这些优势太难了。 故而谢慎的成功在众多寒门子眼中俨然就是一个神迹。他们看到了希望,看到了逆袭世家公子的希望! 谢慎当然没有听到明伦堂中诸生的窃窃私语,他尽兴的训学着。还别说,这种居高临下,教诲众生的感觉太他娘的爽了! 作为一个成功者,自然是可以煲一煲鸡汤的。毕竟在众人眼中,成功者说什么都是有道理的。 谢慎训完话后,绍兴知府裴瀬赶忙总结了一番。至于县令张谦知,仍然如同摆设一样呆立在旁。 没办法,谁叫在这明伦堂中,他的品级最低呢。 谢慎咳嗽了一声,算是递出了信号。 裴瀬立刻心领神会,吩咐左右侍候小阁老离开了县学。 在此之前,谢慎手书了一份墨宝,上书自强不息四字,赠予余姚县学。 这四个字是他的人生写照,他也希望同乡后辈能够以此为信条不断奋斗。 人生就是一个争的过程,只有争过才不后悔。 从县学离开,谢慎便径直返回府中。 兄长的病情已经大为好转,不但可以下床走动,甚至可以在院子中打打拳。 李言闻离开时交代过,只要别“用气过多”就无大碍。 谢慎换了便袍,正想和大兄闲聊几句。便有门官来报,说绍兴知府裴瀬求见。 谢慎心道这裴瀬真是没有眼力见,这种时候找上门来是什么意思? 但谢慎思忖了片刻,还是决定见一见裴瀬,万一真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呢。 他先命门官将裴知府引到偏厅,继而换了身墨蓝色直裰缓步前去。 谢慎一进偏厅,坐着饮茶的裴知府立刻站了起来,恭敬道:“下官拜见小阁老。” 谢慎摆了摆手道:“裴知府不必多礼,坐吧。” 说完他一撩袍衫下摆,当先坐了下来。 裴瀬犹豫了片刻,还是跟着入座。 “卑职此番来拜会小阁老,实在是有难言之隐。” “哦?”见裴瀬一脸愁容,不似说谎,谢慎遂沉声道:“裴知府不妨直说。” “自陛下降旨五口通商,余姚便正式开埠。这本是好事,可宁波府奉化县位置更好,余姚比将不过啊。” 谢慎心中了悟,原来裴瀬是为这事来的。 当初谢慎上书请开海禁,弘治皇帝钦点了五地以通海商,其中便有绍兴府余姚县,宁波府奉化县。 二地本就相聚不远,自然竞争激烈。 虽然在两处设立的海经局都是对浙省巡抚负责,没有什么分别,但对绍兴知府和宁波知府来说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 ...... 第四百三十二章 突如其来的惊喜 虽然开埠通商所纳商税并不经过府衙之手,而是直接由海经局收缴运抵巡抚衙门,再由巡抚衙门出面派人押解进京。?壹??看书要·? 但这开埠地毕竟是在具体府县,勉强也可以列为政绩的一部分。 譬如京中有一四五品的官位出现了空缺,需要递补。本部院寺没有合适的人选,通常吏部就会从地方遴选。 这就是比拼政绩的时候了。 寻常的政绩总共就那三条,大家都差不多,比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要想出挑,就得有比旁人强的地方。 绍兴府余姚县和宁波府奉化县同是通商开埠地,谁引流的商船多,收取的税银多,所在地的府官县官自然就面上有光,心中有底,递补的可能性自然就更高。 所以说,这其实是一个隐性比拼,拼的就是一个硬实力。 谢慎是余姚人,自然希望余姚开埠后能够有更多海商接洽停靠。但问题是余姚不是一个港口,周围多是滩涂,并不如宁波适合商船停靠。 奉化本地虽然并不临海,但宁波府却有大片湾区,这是绍兴府比不了的。 也就是说海商商队抵达大明,如果想通过余姚海经局进行互贸,还得另找一处港口停靠,麻烦了许多。 而如果选择奉化海经局则免去了其中麻烦。 加之宁波绍兴本就相聚不远,海商自然会选择更为便捷的宁波了。 不得不说,当初弘治皇帝下旨五口通商时这个决策多多少少有点问题。壹看书 当初谢慎也有些激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现在看来,这道圣旨直接造成了两府的竞争关系。 竞争当然不是坏事,不过恶性竞争就不一样了。 大明王朝的官员可是为了考绩什么事都做的出来的,如果最后演变为一场闹剧,那就太有违开埠初衷了。 谢慎思忖了片刻道:“裴知府有没有想过换个思路呢?” “换个思路?” 裴愣了愣道:“还请小阁老明示。” “宁波府的地理位置好,这一点绍兴比不了。可绍兴也有绍兴的优势啊。浙东六府中,除了杭州府,还有哪处比绍兴的茶叶好?” 谢慎一句话点醒了裴,他心中狂喜,眉飞色舞道:“小阁老的意思是用茶叶吸引海商?” 谢慎点了点头道:“别的且不说,这余姚仙茗可是仅次于龙井的绝品绿茶,那些海商千里迢迢来到大明,除了瓷器丝绸,最想要的便是这茶叶了吧。” 茶叶在明代已经种植的极为普遍,炒茶工艺和后世比也没有太大的区别,故而绿茶在明代极盛。 在欧洲等地,茶叶是绝对的奢侈品,在大明平价的次等茶到了欧洲也能卖出天价。 但因为道路阻隔的关系,直接来大明的商队并不多。 五口通商后,渐渐有些佛郎机人前来互贸,如果能够把茶叶卖给他们,一来可以传播茶文化,二来可以解决余姚开埠后海商较少,商税不足的问题。 “绝,真的是绝。下官怎么就没想到呢。” 此时此刻,裴是打心眼里佩服谢慎。怪不得人家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内阁大学士,这谋略见识岂是寻常人能比的。 “不过......”但细细一想,裴又是愁从中来。 “不过下官恐怕不好直接安排此事,还需要和海经局的官员商量。” 谢慎微微颔首:“这个是自然。朝廷有 朝廷的规矩,裴知府切莫越线啊。” 当初设置海经局就是为了避免地方官府插手开埠一事。现在看来这个决定还是很有必要的。不然若是谁都插上一脚,这开埠也是没有意义了。 裴知府虽然没法直接运作此事,但私下里和海经局的官员讲明厉害关系,将茶叶这张王牌打出还是可以的。 毕竟余姚海经局的官员也在发愁。 八 零 电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8 0 . c o m 照这个样子下去,三年任期一到他们的考绩肯定不如同僚。 如果说开埠商税对裴只是锦上添花,对海经局的官员可是吃饭的饭碗啊。 谢慎相信,只要余姚以一个合适的价格售卖茶叶,立刻就能逆转颓势。 余姚仙茗绝不是象山茶可比的。 当然还有一点,那就是浙省巡抚的态度。 毕竟海经局是直接对他负责的,这件事还是让巡抚知道为好。 “具体的事情,你还是向谭巡抚奏明一下吧。” “下官明白。” 裴也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了,谢慎轻轻一点他就明白是什么意思。 官场之上最忌讳的事情就是欺上瞒下,占了一条就基本很难被信任,若是两头都有,不说仕途终结,至少绝无升迁希望了。 浙省巡抚谭道伦是个执拗的人,如果裴瞒着他最终恐怕会被冷处理。 既然谢慎是余姚人,自然希望替家乡父老做些事情。这点私心实在不算什么。 当然,也仅限于此。 具体裴会怎么做,谢慎就不会去管了。 “对了,前些时日海经局的人送来了一样东西,和芋头长的很像,是佛郎机商人带来的。小阁老你要不要看看?” 裴话锋一转,和声道。 谢慎轻声道:“拿来看看吧。” 裴立刻打开一个包袱取出来一个黝黑的椭圆状物体,看起来确实和芋头很像。 谢慎接了过来,剥去上面沾着的泥土,直是愣住了。 这不就是土豆吗! 在他印象中土豆最初传到爱尔兰,之后在万年间传入,怎么提前了这么多时间? 难道说这些佛郎机商人是直接从南美来的大明,顺带着把土豆带了过来? 没有人比谢慎更清楚土豆的价值,这可是解决老百姓吃饭问题的王牌啊! 虽然土豆只提前传入了几十年,但却是关键的几十年。 因为一种农作物推广也需要时间,要在全国范围内普及没个十几年根本不可能。 如果等到万年间土豆再传入,显然还来不及推广就将进入小冰河时期。 而如果在正德初年就大面积普及种植土豆,用个十来年让老百姓接受它,也许就可以抵御小冰河带来的影响。 ...... ...... 第四百三十三章 远道而来的客人 谢慎虽然心中狂喜,面上却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 他摆了摆手道:“献出此物的佛郎机人现在何处?” 裴瀬立刻恭声道:“回禀小阁老,此人正在城东一处客栈休息,您看要不要把他召见来?” 谢慎轻摇了摇头道:“不必了,本官去见见他就好。” ...... ...... 城东云来客栈,二层的一处客房内,佛郎机人罗德里格斯面上满是愁云。 他花费了大笔银子才经由人引荐拜见了绍兴知府裴大人,并将土豆献了出去。他本以为裴知府会欣喜若狂,谁知他老人家却是面沉如水,并没有多说什么。 等了一天,还没有消息传来,看来是没有希望了。 他嘴角微微努起,苦笑着摇了摇头。 大明的官员真是愚蠢,这么有价值的东西却视而不见。 两年前罗德里格斯随着佛朗西斯科船长不远万里航行,带回了土豆、黄金,可只有黄金能让贪婪的老爷们满意。 于是他想再来大明碰碰运气,没想到此地的官员和欧洲的贵族一样愚蠢。 从欧洲远道而来大明,几乎耗费光了罗德里格斯最后的积蓄,现在他真的是一穷二白了。 兀自叹息一声,罗德里格斯起身收拾行李准备从与绍兴临近的宁波府乘船返回欧洲。 再这么待下去,非但不会有什么结果,还很可能会因为付不起房费被客栈掌柜扫地出门。 便在此时,屋外响起了细密的脚步声。 罗德里格斯下意识的前去开门,打开门的一瞬间却是惊的他目瞪口呆。 站在他面前的足有几十人,在这些人中间站着一个二十来岁,身着华丽袍衫的俊秀男子。而在他身旁的便是绍兴知府裴大人。 “尊敬的裴大人,罗德里格斯·卡尔很高兴和您再次见面。” 罗德里格斯微微躬身,冲裴瀬行了一礼。 在谢慎面前,裴瀬哪里敢托大。他咳嗽了一声道:“这位是我朝内阁大学士谢大人。谢大人见了你进献的土豆,很感兴趣,特地来见一见你。” 谢慎点了点头道:“罗格先生,敢问这土豆你是从何处得来。” 罗德里格斯虽然不知道内阁大学士是什么官职,但见裴知府对这位谢大人恭敬有加,心道一定也是位大人物。 “回禀大人,这是我们航海时从一处新大陆发现的。最开始我们把它带回了欧洲,但是欧洲的老爷们对它不感兴趣。故而我想带着它来大明看看。” 谢慎心道这个罗德里格斯还真是实诚,一点也不藏着掖着。 “你这里还有多少土豆?” 虽然罗德里格斯进献的土豆已经发芽,但只要切片培育还是可以种出的。如果有足够的土豆,谢慎甚至可以立刻在自家田庄进行试种。 “大概有几百个吧,我是搭船来的大明,带不了太多。” 谢慎点了点头道:“可否让本官看看?” 罗德里格斯闻言大喜,立马兴奋道:“大人请随我来。” 罗德里格斯将谢慎引到床头,从床底搬出一个麻袋。 解开系在袋口的绳子,罗德里格斯兴奋的说道:“谢大人,土豆都在这里了。” 谢慎从中捡起一个土豆,仔细端详了一番,确认就是马铃薯无疑。 他又扫视了一番麻袋中的土豆,发现有的土豆已经发芽,有的却没有。这倒不是问题,反正他是要将土豆切片种植。发芽的土豆还免去催芽了。 谢慎咳嗽了一声道:“罗格先生你的这些土豆我都买下了。” 罗德里格斯幸福的几乎昏过去。在前一刻他甚至做好准备,打算乘船返回欧洲了。 但就在这时他遇到了这位谢大人,这简直就是他的贵人啊。 “不知谢大人准备出什么价?” 谢慎不疾不徐道:“一千两银子。” 罗德里格斯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的看着谢慎:“一千两?” “怎么,罗格先生觉得少了?” 罗德里格斯连连摇头:“不少,不少了。” 他稍顿了顿,接道:“不过谢大人能否把银子换成黄金。我要乘船返回欧洲,带这么多银子实在不方便。” 谢慎点了点头道:“这个好说。” 黄金在大明不是流通的货币,但达官显贵家中还是有些存货的。 谢慎好歹也是内阁大学士,要拿出些黄金作为购买土豆的资金还是不成问题的。 “只是本官有一个要求。” “大人请讲。” 现在别说谢慎有一个要求了,便是有十个要求,罗德里格斯也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本官希望你将另一种东西带来大明,本官可以出双倍价格购买。” “大人请讲,只要我能够找到,一定带着它来大明。” 罗德里格斯只觉得大赚特赚,拍起胸脯作保。 谢慎嘴角勾起道:“这个东西叫做玉米。” 来之前他就想过,既然土豆已经由美洲传入了欧洲,玉米应该也是如此。 比起土豆,玉米显然更符合明代百姓的饮食习惯。 况且土豆种植占地,更适合北方坡地种植,在江南这种平原种植太浪费了。 一旦玉米和土豆推广开来,困扰大明的粮食问题就将彻底解决。 百姓们填饱了肚子就不会造反,一系列连锁反应就会接踵而来。 想到此处谢慎便觉得暗喜。想不到他来余姚探望大兄,意料之外的收获如此之大。 “玉米啊,这个好办。等这次返回欧洲休整一番,我便再来一次大明,把玉米献给谢大人。” 谢慎微微颔首道:“你做的很好,本官会向陛下奏明。” “多谢大人!” 罗德里格斯兴奋的道:“大人,这些土豆给您送到哪里?” 谢慎笑了笑道:“你跟着本官到府上去,会有人把黄金如数交给你的。” 一年,只要一年的时间谢慎就可以培育出足够的土豆,一旦说服天子就可以把土豆进行大规模推广。 如果一切顺利,只需要五年就可以让百姓接受它。 提前引入土豆,这真的是一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好事啊! ...... ...... 第四百三十四章 种植土豆 对谢慎来说,罗德里格斯简直就是一个福星。 几百个土豆虽然并不算多,但已经足够他培育了。 罗德里格斯走后,谢慎立刻叫来了鲁种田。作为跟在谢慎身边多年的老人,鲁种田以勇武获得了谢慎的信任并充任为护卫头领。 但在此之前,鲁种田是一个地道的庄户汉,种庄稼的本事一流。 谢慎之所以叫他来就是想听一听他的意见。 见厅堂前摆放了几百个芋头一样的东西,鲁种田直是惊讶不已。 “大人,这是什么?” 谢慎笑了笑道:“这是土豆,是一种主食,大概跟你说的芋头有些相似之处。” 鲁种田挠了挠头道:“我怎么从没见过啊。” 谢慎心道要是你见过就奇怪了,除非你也是穿越者。 “这土豆是从一个佛郎机商人那里购来的。老爷我准备进行试种。” 鲁种田嘿嘿笑道:“怎么种,有啥需要我老鲁出力的?” 谢慎清了清嗓子道:“先取些草木灰来,再取刀来把这些芽的土豆切片。对了,多叫些人来。” “老爷,草木灰是什么?” 鲁种田愣了愣道。 “呃,就是薪柴灰。” 谢慎略微有些尴尬。 “这个简单。不过这些东西都芽了,还能种吗?” 谢慎白了他一眼:“要的就是芽的,你便别多问了。” 切片种植土豆的关键是保证土豆都已芽,如果没有芽还要进行催芽。 而罗德里格斯带来的这一批土豆因为长时间装船运输,大部分都已经芽,倒是省了催芽的过程。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二三月份进行土豆种植恰恰是最合适的,这样等土豆种下去,五六月份就可以收获了。 鲁种田也没有犹豫,当即取来一桶草木灰。跟在他身后的是十来名谢府的家丁。 “看到这些芽眼了吗,一块土豆可以切三四片,但要保证上面都有芽眼。” 谢慎拿起一个土豆,一边指着一边向鲁种田和众家丁讲解。 这些土豆可都是宝贝,若是切坏几个,谢慎得心疼死。 “老爷,便这么切下去?这切开的土豆怎么种?” 鲁种田眼神中满是疑惑,他种了十几年的庄稼,可从没有听说过还能这么种。 谢慎笑骂道:“当然可以,你只管照着做就行了。老爷我还能骗你?” 鲁种田嘿然笑道:“老爷说什么都对。” 他切开一块土豆,取出一片道:“老爷,我切开它了,接下来怎么办?” 谢慎长出了一口气。鲁种田的反应比他预料的要好,没有太过激的表现。 “接下来就要把薪柴灰涂抹在上面。记住一定要涂抹的均匀。” 鲁种田小心翼翼的将草木灰均匀的涂抹在土豆切片“伤口”的一面,继而道:“这跟糊泥巴做叫花子鸡很像嘛,你们也来试试。” 那些家丁早就是跃跃欲试,被鲁种田这么一撺掇,自然纷纷上前捡起土豆,切片涂灰。 谢家如今在余姚也算是不小的大户,城外有几千亩田地。但谢慎不打算在这里种植土豆。一来罗德里格斯带来的土豆很少,没必要用那么大的地方。二来,在种植初期,他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 故而这次的实验,他打算在府中后花园进行。 众家丁很快便将土豆切片,并抹好了草木灰。 在谢慎的指挥下,家丁们挖出浅坑,将土豆埋了进去。 土豆对种植条件没有太高的要求,只需要保证基本的土壤、水分即可。 春日雨水充足,余姚更是如此,完全不必担心浇灌的问题。 谢慎刻意让家丁们将土壤翻开一些,每隔一掌左右种植一块切片。 土豆长起来还是很占地方的,别看只有几百个土豆,这整个后花园还真不一定能够种下。 众人忙乎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才将几百个土豆全部种下。 谢慎颇为赞许的说道:“老爷我要在余姚待到五六月,到时这土豆便长成了。” 鲁种田大为惊奇,沉声道:“这土豆究竟是什么玩意,长得如此快。二三月种下,五六月就长成。” 谢慎笑道:“要的就是长得快,有了它百姓们再也不用担心吃不饱饭了。” 土豆不但可以做主食,还可以做菜。 前世谢慎最喜欢吃的就是酸辣土豆丝。 虽然这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家常菜,但要做好却不容易。 炒土豆丝也算是谢慎的一个绝活,只不过现在看来很难有施展手艺的机会。 “嘿嘿,老爷说的我现在就想试着吃上一吃了。” 谢慎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道:“那可不行,这些可是‘产仔’的宝贝。” 心满意足的回到卧房,谢慎脱去外袍仰面躺倒在床上。 不知不觉间他便陈然入梦,再醒来时已经是深夜。 揉了揉睡眼,谢慎强自坐起身来。 他下意识的抬头,却着实的吓了一跳。 只见徐芊芊换了一身唐朝的宫装襦裙,梳了堕云髻,面上扑粉,眉心点红,正自对他眉目传情。 谢慎咽了一口吐沫,咳嗽道:“娘子,你这是” 都老夫老妻了,还搞这些? 徐芊芊轻移莲步,身子朝谢慎探了探,朱唇轻启道:“夫君,觉得妾身这身装束好看吗?” 谢慎连忙道:“好看,这身装束太好看了。” 方一说完,他便有些懊悔,连忙补救道:“为夫的意思是娘子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呃,娘子穿什么为夫都喜欢!” “你个谎话精!” 徐芊芊白了谢慎一眼道:“人家也是觉得你这些日子一直绷着弦照顾大哥,想法子逗你乐乐。” 谢慎点了点头道:“还是娘子疼我。”他拍了拍床头道:“来,到为夫身边坐。” 徐芊芊也未犹豫,便走了过去坐下。 谁知谢慎却是一把将她环入怀中。 “夫君,你这是” 谢慎心道,你都是孩子他娘了,还这么矜持作甚。 “娘子都送上门来了,为夫岂有不收的道理。那不是禽兽不如吗。” 徐芊芊险些气晕过去,粉拳如鼓点般砸向谢慎胸膛:“小冤家!” 第四百三十五章 返京面圣 虽然谢慎有意让罗德里格斯贩运诸如玉米,番薯,辣椒之类的东西,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要插手余姚海经局的具体事宜。 道理很简单,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谢慎此次返回余姚是为了探望大兄,若是借此时机插手海经局的事务难免会被有心人盯上。 虽说谢慎并不怕事,但也不想惹事。 毕竟人心隔肚皮,万一哪个平日里看着老好人模样的跳出来咬上一口,还是蛮恶心人的。 谢慎和罗德里格斯最多算达成私下协议,谢慎会花重金收购罗德里格斯带来的美洲蔬菜,粮食。当然这些东西也需要罗德里格斯走正规程序报海经局缴税。 转眼间便到了五月末。 谢慎在后花园种下的土豆到了收获的时间。 由于是在大明本土种植的第一批土豆,其价值不言而喻。 谢慎小心翼翼的指挥家丁将长好的土豆挖出,暂时堆放到厨房之中。 这么多土豆如何存放也是个问题,眼下不需要扩种,谢慎可不希望这批土豆芽。 这批土豆涨势很好,虽然并没有个头特别大的,但都比较平均,三两个土豆炒一盘菜还是没有问题的。 当然谢慎不会那么小家子气,把这些土豆自己留着吃。 他当即写了一封奏疏,将如何现土豆,并进行试种一一写入其中。谢慎在奏疏中重点介绍了土豆的好处,希望天子可以在某一地进行试点种植。 对于谢慎来说,这是一件极有意义的事,如果土豆可以提前几十年推广到民间,将最大程度避免明末惨剧。 另一件让谢慎感到欣喜的是大哥谢方的病情彻底得到了控制。 他知道以大明朝现在的医疗水平要根治肺痨十分困难,这个结果已经非常不错了。 又陪了大兄半个月,六月中旬谢慎便带着妻子坐船从余姚返回京师。 算了算他离开京师已经四月有余,还真是天子开恩。要是一般的官员请这么长的事假,早被御史弹劾的灰头土脸了。 对于朝政谢慎是不怎么担心的,有李东阳和谢迁在内阁坐镇就不会出什么大的岔子。 当然指望正德皇帝勤政也不现实,这点即便谢慎在京师也是一样。 这次从杭州到京师,谢慎用了二十余天。主要是在途中换船歇息了几日。夏日炎炎,长途跋涉乘船赶路太累了。 谢慎倒是没什么,但他担心芊芊。 故而走走停停当谢慎所乘船只停靠在张家湾码头时,已经是七月初。 七月七日,谢慎稍稍休整了一番,便被正德皇帝诏入豹房问政。 这可是破天荒的事情。 正德皇帝好嬉乐,他最烦的便是政事。平日里都是他躲着廷臣,今日主动召见谢慎问政,就连谢慎都十分惊讶。 来到豹房正殿前,谢慎笑着冲当值的御用监太监张永拱手道:“张公公可知道陛下是为何召见某的吗?” 张永淡淡道:“小阁老说笑了,陛下的心思咱家怎么会知道。不过咱家看陛下心情很不错,定然是好事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张永已经算很给谢慎面子了。 谢慎也算长松了一口气,只要是好事就好。他离开京师的时间太久,真怕有什么小人在背后捣鼓些事情出来。 被宣入殿前谢慎已经想好了措辞,见到皇帝随问随答即可。 “先生快来说说,这土豆究竟是什么,何以被先生描述的如此无瑕。” 正德皇帝见到谢慎,难以压抑内心的喜悦,和声问道。 谢慎恭敬答道:“回禀陛下,这土豆是类似于芋头的一种菜蔬,亦可以做主食代替米面。” 听到这里,正德皇帝眼中冒光:“这是真的吗?” 谢慎笑了笑道:“陛下,臣这回带来了不少土豆,陛下不妨尝尝看。” 正德皇帝闻言大喜,但随即却是眉头蹙起道:“可是这土豆朕若是吃了,会不会影响种植?” 谢慎轻声道:“陛下不必担心。臣这次已经种出了一批,留下些作种即可。” “假如这土豆真如先生所说易于种植,确实是个好消息。”正德皇帝顿了顿道:“朕考虑了许久也和李阁老,谢阁老商议过了,决定在顺天府试种土豆。” 谢慎恭敬道:“陛下英明。” 正德皇帝的这个决定倒是在谢慎的意料之中。 皇帝对新鲜事物感兴趣,故而需要时刻关注土豆的生长。要做到这点只有将土豆的试种点定在顺天府。 谢慎甚至认为天子会将土豆放在豹房种植。 反正豹房足够大,种植土豆绰绰有余。 “先生的兄长病情如何了?” 正德皇帝话锋陡然一转,和声道。 谢慎拱手回禀:“回陛下的话,微臣兄长的病已无大碍,谢陛下挂念。” “那就好。” 正德皇帝轻点了点头道:“大明朝可不能没有先生,内阁亦不能没有先生,朕更是离不开先生。” 见正德皇帝话中有话,谢慎便耐心垂听。 果然,没过多久正德皇帝便沉声道:“朕想要巡视边防。” 谢慎微微一愣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江斌已经被贬,正德皇帝还是按照既定轨迹展,不得不说还是本人的意念最为关键啊。 所谓的奸臣惑君也多是投君所好。若是天子本身没有这个想法,近臣便是说再多也不会成事。 看来皇帝是打定主意要出京城了。 谢慎思忖了一番,沉声道:“陛下,边关凶险,刀剑无眼。陛下乃是千金之体,前往边关巡视恐怕不妥啊。” 正德皇帝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朕还以为先生和他们不一样的。” “不过,陛下若是厌倦了这豹房的生活,大可以去京郊狩猎。” “狩猎是不错,可朕就不明白,朕是天子这天下都是朕的,朕想要出去走走看看怎么就不行。难道朕整日待在京城中就是明君了?这和囚徒有什么分别。” 谢慎恭敬道:“臣惶恐,陛下是天命所向。” “先生就别安慰朕了。” 正德皇帝苦笑道:“先生不叫朕去巡视边塞,朕要罚你,罚你和朕一起去狩猎!” ...... ...... 第四百三十六章 新政试点 谢慎本人对于狩猎是没有什么兴趣的。不过天子既然有命,他也没有不从的道理。 反正狩猎都是按照规制来的,也不会出什么岔子,就当作是一次郊游罢。 又与正德皇帝对答了几句,谢慎便离开了豹房,返回府中。 离开京师三四个月,此番回到家中竟然略微有些陌生的感觉。 书房之中,王守仁正自给谢旭讲授《春秋》,见谢慎回来了,便放下书本迎了过来。 他面颊带笑道:“四明你可是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可要愁死了。” “守仁兄,怎么了?是不是这个小子又不听话了?” “那倒不是,大郎聪颖好学,不过最近迷上了看《石头记》,愚兄怕影响他读书解经啊。” 谢慎心中一沉道:“小小年纪却看什么《石头记》,确实不像话。” 说完瞪了谢旭一眼道:“王先生说的话你记住了吗,这《石头记》你现在不能看,要是想看,得等到中进士之后。” 谢旭委屈巴巴的看着谢慎,可又不敢辩驳,只闷闷的点了点头。 王守仁有些心软的说道:“不过也不能全怪他。这《石头记》写的确实不错。” 谢慎心中感慨,这世间的事情还真是说不明白。他当初写出《石头记》只是为了赚取第一桶金,改善家人的生活,想不到儿子竟然不经意间成为了书迷。 在明代这样一个以科举取士的年代,没有功名就意味没有地位。作为谢家的嫡长子,谢旭肩上的胆子很重。谢慎虽然不要求他必须考到什么名次,但最差也得是进士及第。 唯有如此,出身才正,才可能做到五品以上的高官。 不然,若仅仅是个举人,亦或是蒙荫入仕,最多也就是止步于五品。 谢慎又跟儿子讲了些道理,便叫他回屋读书去了。 “守仁兄,这次我回到余姚,可是有了大收获。” 见谢慎一脸满足的样子,王守仁颇是有些惊讶。 “怎么,四明你难道遇到祥瑞了?” 谢慎嘴角一勾道:“还真的算是祥瑞。我在余姚见到一个佛郎机商人,他带来了一种叫土豆的东西,既可以入菜,也可以做主食。我便买下这土豆在自家宅子中小种了一番。此次回京,也将所有种出的土豆悉数带回。守仁兄要不要尝一尝?” 王守仁狐疑的问道:“真有这种稀奇的东西?” “这样好了,我送守仁兄十斤土豆,守仁兄叫厨子切成丝炒来吃,酸辣口即可。” 一下拿出十斤土豆,谢慎还是很肉疼的。 也就是对王守仁,要是换了别人,他肯定不会送这么多。 “那愚兄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虽然不知道土豆到底是什么,但看谢慎兴奋的样子,这东西味道一定不一般。 王守仁平日里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品尝美食,如今有了机会尝试新事物自然不会错过。 “不说这些了,四明你这些日子不在京师,一定不知道你那新政已经搅得朝廷上下天翻地覆了。” 王守仁突然想起了什么,话锋陡然一转,面色凝重道。 谢慎叹了一声道:“新政改革从来都免不了有阻力。这一点在我的意料之中。” 谢慎的改革模式比张居正的一条鞭法更彻底,因为涉及到了商税改革。 这相当于同时对地主阶层和大商人动刀子,若是没有反抗就见鬼了。 不过谢慎已经下定决心,不管阻力有多大,他都要坚持到底。大不了被罢官回乡。 身居高位却不能办实事,这样的官不做也罢。 “不过陛下还是很支持四明的。你那奏疏交由部议、廷议后,大部分的官员都持反对意见,可陛下还是决定在松江府华亭县试一试。” “哦?” 听到这里,谢慎有些兴奋了。 任何政策从出台到全面实施都需要时间。短则两三年,长则十余年。 更何况土地改制,商税改革这样的国策。 就官绅阶层而言,本身就是大地主。他们反对新政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正德皇帝的支持很重要,但这明显不够。即便是皇帝也无法和整个文官阶层抗衡。故而皇帝才会只在松江府华亭县一处进行试点。如果效果不好,估计新政也就要胎死腹中了。 不过即便如此,谢慎也颇是感动。正德皇帝能够如此做,已经是很给他面子了。 “天下税赋之最,当属南直隶。南直隶之最,当属苏松。” 王守仁顿了顿道:“陛下选松江府来试新政,看来是想动真的了。” “陛下支持,我们也要用心才是。” 谢慎叹息一声道:“可惜我现在离不开身,不然倒是真想去松江府为新政推行做些事情。” 王守仁摇了摇头道:“四明你又说胡话了,这朝堂之中没有你撑着,底下的人便是办的再好又有何用?” “总之,这个松江府华亭县县令的人选必须要争。” 谢慎攥紧了拳头,眼神中满是杀意。 不想看着大明一步步的走向深渊就必须要下猛药,为此谢慎不惜赌上前程。 而作为新政施行的试点,松江府华亭县便是首先要争的--这个县令必须是他的人。 想了良久,谢慎却是一拍脑袋道:“我怎么这么傻,这人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王守仁愣了愣道:“四明你在说谁?” “当然是守仁兄你了。华亭县是大县,县令虽然也是七品官,但比一般地方的知州都不差。守仁兄中进士以来一直在京中任闲职,恐怕也不满意吧?” 王守仁连连摆手道:“不行,我是不行的......” “有什么不行,守仁兄一身正气,这等重任只有交到守仁兄之手我才能放心。这个华亭县县令,我会全力替守仁兄争取的。” “......” 王守仁一脸无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既如此,若陛下真的授予我华亭县令,愚兄就试上一试。”稍顿了顿,王守仁接道:“用四明你的话说,就是‘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啊。” ...... ...... 第四百三十七章 廷推角力 谢慎回京不久,就投身到繁忙的政务中去。 ?? 若论这世上的苦差事,当值内阁绝对可以排到前三。 皇帝老子无心政事,如山的奏疏便都堆积到了内阁。 内阁之中,李东阳和谢迁是大佬,自然不能太累着,谢慎理所当然的要承担更多的责任。 是人都有脾气,当看到有不少奏疏是抨击新政的,谢慎自然是不悦的。 这些官绅还真是自私到了一种境界,能够把本不占理的事情说的冠冕堂皇。 更让谢慎失望的是,谢迁似乎在这件事上态度也十分暧昧。 真正支持他的人只有李东阳。 当然,只要谢迁能够保持中立,不要公然跳出来和谢慎唱反调他就很满意了。 眼下当务之急是为王守仁争取这个华亭县县令。 不过,这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换作是一般的县令,以谢慎内阁大学士的身份,要想力保一人出任还是很轻松的。何况王守仁本身的资质并不差,在官绅圈子里口碑很好,简直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可华亭县是新政试点所在,无数双眼睛盯着,无数人惦记着,推举王守仁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在天子的示意下,大小九卿,内阁三位大学士进行了一次廷推,推举的便是这新任华亭县县令。 为了一七品县令劳烦大小九卿,内阁大学士推举讨论,这在大明历史上恐怕是绝无仅有的。 李东阳作为辅,理所当然的主持此次廷推。 众人皆明白此次推举的重要性,故而也无需多说。 李辅直接叫诸位大员将人选写在竹签子上,再递送到值房的方案上,由书吏进行统计。 在廷推之中,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便是吏部尚书,也只有一票的权力。 谢慎为了此次廷推可谓是费尽心力,提前游说了数人,只是不知道这些人会不会临时变卦。 短短一盏茶的工夫在谢慎看来却如漫漫长夜般难熬。 等到所有人将人名写好把竹签子递送到方案上,谢慎直是屏住了呼吸。 书吏数签子统计人选的过程谢慎索性选择与李东阳闲聊。直到书吏将所有签子统计完,他才正色朝方案望去。 “计数最多的是,兵部职方司主事王守仁。” 此话一出,谢慎总算长出了一口气。 他采取的策略是拉拢九卿,因为相较于六部堂官,这些官员的地位和谢慎相差较大,更容易晓之以理。 最重要的是,九卿和各部尚书,侍郎都只有一票的权力。游说九卿显然更有性价比。 对王守仁来说,这次外放绝不是一件坏事。 他虽然现在挂着的名头是兵部职方司主事,是个六品官,但实际上因为不被天子所喜,并没有什么实权。 王守仁也是个倔脾气的,索性便称病不去兵部坐班。 这样的六品京官当得甚是窝气,还不如外放到华亭县,为谢慎的新政出出力。 若是王守仁能够在华亭县令任上做出政绩来,绝对会让天子对他的印象大为改观,或许王守仁的整个仕途都会因此生改变。 没办法,在大明朝做不到简在帝心,就不可能官运亨通。在这点上,王守仁有先天的缺陷。 这个时候被“打”到华亭县做知县,或许是在挽救他的仕途。 如果此次廷推的是六部尚书、侍郎,亦或者是都察院都御使、通政使司通政使这样的高官,众人势必要再就结果相争一番。 可是今日廷推的毕竟只是一个区区七品县令。在场的都是大明朝的股肱重臣,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还是拉不下这个脸的。 廷推的全过程都有书吏官记录,在将结果写明后第一时间递送到豹房之中,呈由天子御览。 只要天子同意了这个廷推结果,便有了法律效益,新任华亭县令就可以走马上任了。 谢慎对正德皇帝那块倒是丝毫不担心。 皇帝本就厌恶王守仁,刘瑾专权时王守仁差点因此被贬出京。 最后虽然由于谢慎的力保,让他留在京中,但却是没有任何实权。 如今有机会把王守仁打出京,眼不见心不烦,正德皇帝自然是愿意看到的。 至于这背后的博弈与厉害关系,却不是这位天子会考虑的。 没办法,谁让谢慎就赶上了这么一个率性而为的荒唐天子呢。 廷推结束,六部九卿相继散去。 李东阳却是欣慰的点了点头道:“有王主事去松江,老夫也是放心了。” 谢慎感激的冲李东阳一拱手道:“若是没有西涯公相助,恐怕守仁兄很难胜出。” 他游说的官员总共只有五位,最后投王守仁的却有七票,多出的两票一定是有人相助。 谢慎打算推举王守仁的事只对李东阳、谢迁说过。 谢迁在这件事上态度暧昧,虽然不至于和谢慎唱反调,但指望他出力气帮忙似乎也不现实。故而谢慎可以肯定,暗中助力的一定就是辅李东阳。 李东阳捋了捋胡须道:“有些事老夫都不敢去做,但四明你敢做。若是老夫再不肯出点力气,还有什么颜面自居于这内阁。” “西涯公言重了。若是此次守仁兄的松江之行顺利,那我大明便到了中兴之时了。” 对于新政,谢慎是十分期待的。 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王守仁能够在华亭县就土地和商税问题改成什么样子。 李东阳微微颌道:“希望如此吧。有时老夫也在想为什么大明朝天子英明,吏治清明,国库却并不丰盈。老夫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看了四明上的那封奏疏,便是恍然大悟。” 谢慎面颊登时一红。 “西涯公,某也是想要替大明,替陛下做些实事,当不得西涯公如此夸奖。” 李东阳摇了摇头道:“大明就需要四明这样的人,若是都像老夫一样锤锤补补过日子,那也只是饮鸩止渴罢了。” 稍顿了顿,他继续道:“但四明你也要记住,大明这艘船的掌舵人始终是陛下,决定方向的只有他老人家。在这一点上,你可不要犯糊涂啊。” ...... ...... 第四百三十八章 华亭县令 李东阳说的没错,天子就是天子,这一点无论何时都不会改变。 谢慎可以在规则之内推举自己的人,但这个决定权还是在天子手中。 最麻烦的是,这个规则并不写在大明律中,没有明确的条文,完全看天子的心情。 饶是正德皇帝这种随和的君王,心思也不是完全可以摸透的。 李东阳宦海沉浮多年,对这其中的道理早已是看的透彻,用人情练达来形容丝毫都不为过。 廷推的结果谢慎很满意,只要正德皇帝允准,王守仁便可以即刻奔赴松江府华亭县上任。 谢慎坚信,只要有王守仁在,他的政治理念就能够得到最好的贯彻。 如果在这个世上还有人一定不会负他,那这个人一定就是王守仁。 ...... ...... 正德二年七月,天子朱厚照允准廷推结果,命王守仁赴华亭县赴任。 由于圣旨上有即刻启程四字,王守仁也不敢耽搁,在吏部匆匆办完手续后就启程离京。 有京杭大运河的存在,从京师到松江还是很便捷的,前后半个月的工夫,王守仁便抵达松江府。 华亭县是附郭县,故而县衙就设在府城之中。 这对于王守仁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要知道,有个顶头上司在头顶上压着,很多事情都会掣肘。 还好他这个县令有些特殊,在某种程度上是朝廷专为推行新政而任命的。 虽然没有王命旗牌护身,但多多少少有些底气,不必完全看松江知府的脸色。 当然,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王守仁抵达松江府后,第一时间前往知府衙门拜见,也算是做足了礼数。 松江知府姓赵,名吉,字惠之,山东青州人也。 这位赵知府是弘治三年的进士,今年却是他在松江府任期的第一年。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赵知府刚刚上任不久,自然还处于兴奋期。 和许多同僚一样,赵吉主抓的还是那么几方面。 税赋、文教、狱讼。 后两者还好说,这税赋一条可是愁煞人也。 南直隶富庶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而松江府与苏州府更是占了整个南直隶税赋的一半。 连小孩子都知道两府的官绅富可敌国,赵知府自然也明白。 可明白是一回事,要想从他们身上抽税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本地缙绅,多是有官府背景,只需要稍稍挂靠就可以免去税赋。 起初赵吉还兴致冲冲的命令府衙官吏清查田亩,打算清一清老账,把前任留下的亏空补上。 可当吏员把所有在册田亩清查一遍交到赵吉手上时,赵知府直接傻了。 与国朝定鼎之初相比,土地的归属已经发生了很大改变,近九成的土地都在本地官绅名下,只有极少数零散的土地归属于普通农户。 赵吉思量再三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和这些官绅撕破脸皮。 毕竟铁打的官绅流水的父母官。 三年任期之后,他便要再到京师述职,谋求新的出任地,和这松江府再无瓜葛,何苦在这件事情上和本地官绅闹得个水火不容呢。 若是这些官绅联合起来找起赵吉的麻烦,恐怕赵吉最后还可能灰头土脸的离开松江府。 他自然不会傻到去做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事情,故而这农税一事便放了下来。 至于商税,就更是无从下手了。 太祖皇帝立国之初,就曾明确的规定了商税是三十税一,这一块是定死的。 便是赵吉想要加税,也没有任何官方律法作为凭证,实在是心虚。 农税不能改,商税不能动,赵吉能做的似乎只有混吃等死。 到任之初的激情渐渐退去,他已经想好了等到任期结束获得一个中等,或者中上的考评,平调别地了。 直到朝廷命王守仁赴任华亭县推行新政的消息传来,赵吉才重新燃起了激情。 他看重的不是王守仁这个人,而是天子的态度。 新政的内容早就誊抄在邸报上发往各地,赵吉也已经在第一时间看过。 老实讲,赵吉很佩服小阁老推行的这个新政。不论从什么角度看,这个新政都是言之有物,治病救人的。 可赵吉却不太看好这个新政能够成功。 因为赵吉本身就是地主,他十分明白这些官绅地主的想法。 小阁老想在全国范围内清查土地,其难度可想而知。 不过让赵吉有些惊讶的是,小阁老的这个新政竟然得到了天子的支持。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还下令取松江府华亭县做试点,这明摆着是要在全国推行啊。 在大明朝做官,风闻行事的本事一定要有,揣摩上意的本领也一定要强。 最关键的是,一定要懂得审时度势。 即便这个新政最终会失败,但眼下有天子的支持,就不能不给面子。 若是这点觉悟都没有,活该一辈子被人踩在脚底下,给人做小。 当然,如何和王守仁相处也是一个很让赵吉纠结的事情。 若是没有新政试点这层关系在,赵吉当然会摆出顶头上司的架子,好好耍一耍威风。 可如今王守仁是奉君命而来,虽然并不是钦差,但也差不多了。 若是赵吉在这时候表现的太过强势,一旦被有心人利用恐怕会生出很多事端。 与幕僚商议了一番,赵吉最终选择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与王守仁处好私人关系,在新政上则全权放权给这位县令。 “下官新任华亭县令王守仁拜见府尊。” 府衙后院内厅之中,王守仁冲赵吉拱手一礼,恭敬道。 不知从何时起,大明官员上下级相见时会行跪拜之礼。如此陋习非但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消散,反而愈演愈烈。 譬如知府、县令见到巡抚,如果不跪拜相迎,就是对上司的不尊重。 但王守仁显然没有这个打算,对他来说,天地君亲师,除此之外再无他需要跪拜之人。 对赵吉拱手行礼,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赵知府自然也没有找王守仁麻烦的意思。他早已与幕僚商讨好应对之策,对王守仁要重私谊。 “守仁也太多礼了。愚兄年长你几岁,不如你便喊一声惠之兄可好?” 赵吉捻了捻胡须,微微笑道。 ...... ...... 第四百三十九章 王家出了个强项令 王守仁犹豫了片刻,还是冲赵吉一拱手道:“惠之兄!” “守仁贤弟!” 赵知府心满意足的受了这一礼。??≠在他看来,这样一来二人的关系便拉近了不少。 大明官场是最讲关系和情分的。只有关系处好了,许多事情才能继续往下去谈。 “此次,王某奉君命前来华亭县赴任,还望惠之兄多多照拂。” 赵吉点了点头道:“守仁放心,邸报本官都已经看过了。既然朝廷有心推行新政,本官一定竭尽全力配合。” 他这话说的极为巧妙,既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又将责任甩给了王守仁。 反正朝廷将新政试点定在了华亭县,而不是整个松江府,故而责任主体肯定在王守仁这个华亭县令身上。至于他赵吉,最多只是配合而已。 王守仁却是不太在意:“有惠之兄这句话,王某便放心了。”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便到了午饭的时间。 赵吉热情的留下王守仁吃饭,王守仁自然也就欣然应允。 酒桌之上,赵吉试探了王守仁几句,谁知王守仁滴水不漏,倒是弄得赵吉有些意兴阑珊。 不过赵吉还是有收获的,至少他搞明白了小阁老新政的核心,做到了心中有数。 虽然他已经下定决心放权给王守仁,但大的方向和度还是要把握的,不然他这个松江府知府岂不是有失职之罪? 午饭所上菜蔬都是地道的松江菜,与浙省的菜品相比,更加香润。 赵吉本人是山东青州人,来到松江后一下就被这繁复精致的菜品俘获,花了重金挖来当地最火酒楼的主厨,为他一家老小烹饪。 可王守仁却对松江菜不怎么喜爱。作为一名自幼生长在余姚的浙省人,他自然更喜欢口味清淡的浙菜。 热菜、冷拼、羹汤...... 一连十几道样式繁复的菜品上完,王守仁和赵吉也聊得差不多了。 王守仁此行达到了目的,而赵吉也试探了这位新县令,双方都很满意。 酒桌之上从来就不只是吃菜品茶的,二人皆明白此理。 待王守仁找了个由头离开府衙后,一直面上堆笑的赵吉却是忽然面色一冷,沉声道:“出来吧。” “东主!” “你且说说这个王守仁如何。” 赵吉背负双手在内厅之中踱起步来。 便从这短短时间的相处来看,这个王守仁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啊。 大小九卿廷推怎么会推举出这么一个人来? 难道这是多方势力角力平衡后的结果? “东主,某观此人言行,非等闲之辈。恐怕朝廷是希望有个强项令来得罪人啊。” “哦?” 赵吉瞥了幕僚钱渊一眼,心道这句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新政极难推行,那么唯一的选择就是选个硬骨头来。 看那王守仁倒像是这么个角色,只不过赵吉不敢肯定王守仁在这清丈土地一事上到底会不会留情面。 “你且说说,本官要怎么做?” 赵吉对谋士钱渊极为信任,到了知无不言的地步。只要钱渊能够给出建议,他总会思量一二。 “还是之前对东主说的,静观其变。” “可是,如果他真的清丈土地,惹恼了那几家怎么办?他们一定会找本官的麻烦。” 虽然新政的具体执行是在华亭县,但作为顶峰上司,赵吉是肯定绕不开的。 他倒不担心别的,只是害怕本地那几家望族的怒火会烧到他这个松江知府身上。 “东主无需多虑。”钱渊笑了笑道:“那几家都是百年世家,岂能不明白朝廷政令意味着什么。便是借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公然违抗的。” 世家之所以世家,是因为几代人的努力奋斗。但说白了,他们也是依附在封建王朝的一部分,离开了朝廷,离开了皇权他们便什么也不是。 当今天子本就不是什么气性好的,若是有人敢就新政找麻烦做文章,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当然,东主也应该和那几家的家主提前打好招呼,该出血的时候还是应该出一些的。” 钱渊并不认为王守仁会把本地豪族世家侵占的土地全部充公,但多少要拿出一些来表明立场。 在这个问题上,恐怕需要多费些唇舌了。 毕竟没有人会嫌弃自家的地多,叫这些家族把已经吞到嘴里的肉吐出来确实不容易。 但是只要赵知府把话说到了,这些家族愿意与否都与他无关了。 届时即便本地豪族和王守仁这个强项令斗得不可开交,赵吉也不需承担任何责任,最多是站出来调停一番。 “恩,如今看来也只能这么办了。” 赵吉总觉的这个王守仁让人感觉不舒服,可他也说不出来为什么不舒服。 这种如鲠在喉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不过,还是找人盯着他些,若是有什么情况,立刻来报。” 对王守仁,赵知府自然不会完全放心,派个人盯着他的言行或许是最好的办法了。 “遵命。” 钱渊不阴不阳的笑道。 ...... ...... 从府衙出来,王守仁便径直来到华亭县衙。 华亭县本就是附郭县,县衙自然也在府城之中,与府衙只相隔了一条街,往来十分便捷。 王守仁来到县衙前时,一众华亭县官吏早已等候多时。他们见县尊来了,纷纷冲王守仁躬身行礼。 王守仁也没有那些必须叫下属跪拜的陋习,微微颌道:“进去说吧。” 新官到任,最重要的便是弄清楚人事构成。 王守仁顾不得休息,直接在县衙大堂排衙,也算是和下属们打个照面。 华亭县的县尉姓陈名拙,湖广荆州府人。主簿姓曹名冲之,浙省湖州人。典史叫孙长田,是应天府人。 三人构成了除王守仁外的华亭县领导班子,也是王守仁最需要倚仗的三人。至于其余六房吏员,王守仁也都扫视了一眼,大致有个印象。 随后,王守仁听取了县衙众官吏汇报了工作。因为要推行新政涉及民政问题很多,故而他重点关注了主簿曹冲之的汇报,并几次打断询问细节,让曹主簿好不尴尬。 ...... ...... 第四百四十章 华亭吴家 知人善任是上位者最重要的素质。 王守仁初来乍到,要想把这一批华亭县官吏捏合起来,首先要做到的是了解他们的过往。 只有做到这一点,才有做强项令的资本。 不然就是孤军奋战,想不失败都难。 曹冲之却不会这么想,在他看来县尊大老爷事无巨细的过问让他很不舒服。虽然这些都在情理之中,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该不会是大老爷新官上任三把火,要拿他开刀立威吧? 很快,曹主簿的这个想法便被证明是错误的。 王守仁非但没有刁难他,还让他重点负责全县的土地清丈事宜。 可曹主簿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本县是松江第一县,县中多是豪绅,清丈土地便是侵犯他们的利益。 县尊大老爷自然是看清楚了这点,故而躲得远远的,可苦了他这个主簿了。 无奈官大一级压死人,要是他敢公认违抗新任县令的命令,恐怕再难在公衙之内混了。 一咬牙一跺脚,曹冲之还是带着一干衙役出城办差去了。 松江府华亭县的百年世家数不胜数,最出名的便要数吴家和徐家。 这两家占据了松江府一半的土地,却无人敢管。因为吴家有个在刑部当侍郎的二老爷,而徐家有个都察院的副都御使撑腰。 不过要想清丈土地,这两家是绕不开的。 本着天塌下来有县尊大老爷顶着的心思,曹主簿硬着头皮找上门去。 他先去的是吴家。 吴家在松江府城外有上万亩水田,田庄的事宜都是三老爷吴宽在管。 故而曹主簿也就直接来到吴家田庄,表明来意后苦苦在门外等着。 好在吴家三老爷吴宽还给曹主簿些面子,叫人把曹主簿请了进去。 到厅堂之中分宾主落座,曹主簿便咳嗽了一声,拱手道:“吴员外,本官前来是为了清丈土地一事。朝廷推行新政,本县就是试点,此事恐怕还得吴员外支持。” 吴宽却是心中冷笑。 你打谁的主意不好偏偏打起吴家的主意。 这倒也罢了,你竟然敢明目张胆的叫吴家配合?你是个什么东西,当真是不要脸。 他不阴不阳的笑道:“曹大人此言差矣。吴家虽然有几亩薄田,但那都是祖上传下来的,有田契为证。不知有什么清丈的必要?” 曹主簿暗骂吴宽无耻,面上却不得不陪笑道:“本官也是奉命行事。这一切都是县尊的命令,若是本官不做县尊那里也不好交代啊。” 吴宽就知道曹主簿会搬出县令,早有准备道:“这个简单,不妨叫百里侯亲自来一趟,大家说清楚就好了。” 吴宽话语中隐隐有威胁的意味,若是换了旁人恐怕早被锁了带走过堂了。但曹主簿却不得不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吴家二爷是当朝刑部右侍郎,别说是他了便是县令王守仁在吴二爷面前就是一只卑微的蝼蚁。他们有什么资格去和侍郎叫板? 可话已经说出了口,断然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 曹主簿犹豫了片刻,叹息道:“既然吴员外这么说了,那本官一定把话带给县尊。” 吴宽微微颔首,却是不再说话。 曹主簿热脸贴了冷屁股,心中直是懊恼不已,再也不想在吴家庄子停留片刻,当即起身告辞。 吴宽竟然连挽留都懒得挽留,目送着曹冲之出了庄子。 ······ ······ “这个滚蛋,竟然敢这么对本官说话!” 回到县衙,曹冲之愤怒的将房间内的茶杯摔了个精光。若不是幕僚刘炎走了进来恐怕他还要继续摔下去。 “东主为何如此动怒?” 曹主簿强压下心头怒火,不耐的说道:“那吴宽仗着自家二哥在刑部做右侍郎,竟然敢对本官颐指气使。此人非但不是官身,连个举人功名都没有,不过是个老秀才也敢给朝廷命官脸色。” 刘炎还以为曹主簿动怒是因为什么,得知是为了吴家三爷置气,哑然失笑道:“东主,这是好事啊。” 曹主簿险些背过气去,他挑眉质问道:“怎么会是好事?” 刘炎捋了捋胡须道:“这吴家三爷不是给东主甩脸子,而是给县尊下马威呢。东主走了这么一遭也算是尽到了责任,只需要将话递给县尊便可抽身出来了。” 曹主簿却是接着问道:“可这件事情县尊是交给本官去做的。这种时候他怎么可能主动去触吴家的霉头。” 刘炎笑着摇了摇头道:“非也,非也。若是寻常人等,自然不会去做这苦差事。但这位不同。据某所知,这新任县尊是王华王老大人的独子,当朝小谢阁老的好友。” “哦?”曹主簿对朝中的事情不怎么关心,邸报也是不怎么看的,自然不会清楚上层这复杂的人际关系。 “你继续说。” “东主想过没有,为何偏偏这王县尊会来到华亭县任上?那是因为他是小阁老的人呐。新政是小阁老推出来的,若是小阁老不用自己的人如何会放心?” 曹主簿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在理。如果小阁老想要推行新政,就不会叫一个和稀泥的来。这么看来,你觉得这王县令一定会亲自去吴家一趟了?” 刘炎点了点头道:“非但如此,在某看来王县令恐怕要拿吴家立威了。” 曹主簿深吸了口气道:“他又没有王命旗牌,怎么敢这么做。” “王命旗牌是对四品以上大官用的,吴家的人,除了那位侍郎可还有做官的?若论背景,小阁老不比那吴侍郎高出许多?王县令有什么好怕的?” 听到这里,曹主簿心中稍安。 原来形势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糕啊。 “这么说来,王县令是想叫本官去试探吴家一二啊。” 刘炎点头道:“东主便在一旁看好戏即可。” “本官这便去见县尊!” 了却了一桩心事,曹主簿只觉得心情大好,拔腿便要去见王守仁。 “东主且慢!”刘炎叫住曹主簿道:“东主切要记住此事一定要县尊先问。县尊问什么东主即答什么。县尊不问的东主也不要多言。” ······ ······ 第四百四十一章 鸿门宴 幕僚刘炎的一番言论让曹主簿心中稍安。 他定了定神,决定去向王县令汇报工作。 反正事情已经是这样了,再纠结下去也于事无补。还不如把事情推出去,叫王县令犯难。 推字诀在官场之中可是屡试不爽的绝招啊。 曹主簿心情大好,便迈着方步去见王守仁了。 主簿办公的地点距离县官后宅颇是有些距离。 由于没有击鼓鸣冤的苦主,王守仁自然不需要升堂。事实上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分散太多的精力在这些琐事上。 这些案子的苦主固然可怜,但即便审清也只是救一家一户。 但四明的新政若是能够推行,则可以救千家万户。 其中差距不言自喻。 他此刻也没有闲着,正在针对华亭县的具体情况拟写条陈。 新政虽好但毕竟只是大面上的,要想真正推行还要添枝加叶。 正自写着,一名书吏走到身前恭敬道:“大老爷,主簿大人在门外求见。” 王守仁颇为惊讶。 曹主簿不是被他安排去探本地豪绅的底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放下笔沉声道:“请主簿进来罢。” 却说曹主簿早就憋着一肚子话,进屋后立刻吐起了苦水。 什么吴家三老爷嚣张跋扈,不把衙门放在眼里,什么吴家是甩脸子给县尊看云云。 王守仁还没发问曹主簿就说了这么多,还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这直叫王守仁哭笑不得。 “县尊,这件事情下官是无能为力了,恐怕还得您亲自出面啊。” 绕了一大圈子,曹主簿终于说到了重点。 王守仁点了点头道:“你且说说这吴家是什么态度。” 曹主簿立刻一脸委屈的说道:“这吴家三老爷说他们家的薄田都是祖上传下的,都有地契为证。这不明摆着是在扯谎吗?” 稍顿了顿,曹主簿咽下一口吐沫道:“据下官所知,这吴家名下的土地有三万亩之多,且不仅仅局限在华亭县,松江府其余地方也有。而且大多是这十来年才划归到吴家名下的,并不是什么祖传!” 王守仁哦了一声,随即问道:“这是为何?” 曹主簿差点翻起白眼。他心道县尊大老爷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在这儿装糊涂? “县尊有所不知,这吴家二老爷吴言是刑部右侍郎,入仕也就是这二十年的事情。” 王守仁点头道:“看来是有人向吴家投献土地了。” 江南卿族世家多是以科举传家,这样的好处是保证朝中有人可以免除赋税。 这对于大家族来说十分重要。 一来大家族人口众多,日常开销也大省下的钱分月钱都紧巴。二来大家族需要站队,每年往京师送的碳敬冰敬等“常例”并不少。 这些钱虽然没有缴纳赋税,但也没有落到他们自己的口袋里,而是流入了京官府中。 在这些大家族看来,如果再要他们缴纳赋税,这双重压力绝对会压垮他们。 所以,这些科举世家必须不断的出人才,以此保证免除赋税徭役。 “县尊,您要是清丈土地,可是绕不开吴家啊。” 王守仁笑道:“本县又没说要绕开他,这件事你不必管了本县自有计较。” 曹主簿闻言大喜,他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冲王守仁拱手道:“下官遵命。” ...... ...... 县尊大老爷打算邀请华亭大户赴宴的消息一经传出,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 吴家徐家的家主都在纠结要不要赴宴。 若是去吧,难免会被县尊敲打。若是不去又是摆明了不给县尊面子。 如果是一般情况,他们绝不会考虑这许多。 但朝廷点名要拿华亭县做试点推行新政。在这个时候太高调可不是什么好事。 最终吴家和徐家达成了共识,决定还是去县衙赴宴。 哪怕这是场鸿门宴,他们也非去不可。 王守仁之所以将宴席摆在了县衙,就是为了提醒这些本地豪族,在松江府华亭县的地界上他王守仁才是父母官。 只要想在松江府华亭县混的,就要认清自己的身份,别做出出格的事情。 至于菜肴都是从酒楼叫的,王守仁难得的大方了一回。 大暑之后是立秋。 这一日,华亭县所有名门望族的族长都衣着光鲜的来到县衙如约赴宴。 在县衙大门前收名帖的是王守仁从京师府中带来的长随王贵。这是跟在王守仁身边的老人了,他用的放心。 天色渐渐黯了下去,只有吴家族长姗姗来迟。 王贵向他索要名帖却被吴家家丁呵斥了一番,恼的他险些和吴家族长吴瞻翻脸。 好在吴瞻没有发觉,在家丁的簇拥下趾高气扬的走入县衙,一路行至设宴的后衙。 吴瞻到时本就不大的后衙院子已经塞满了人。 这些倒都是熟面孔,吴瞻笑了笑走到徐家家主徐昙身边道:“子夜兄来的真是早啊。” 那徐昙年岁比吴瞻长几岁,今年刚刚过完五十大寿,看问题自然也更透彻一些。 他捋了捋胡须道:“顾观,这可是县尊设宴,难道我们不应该早些到场吗?” “哈哈,子夜兄说的对,我们当共敬县尊才是。” 说罢便坐在了徐昙身边。 两家作为华亭县最大的豪族,自然打过不少交道。 实际上,吴家和徐家在生意上有不少业务重叠。 暗地里两家自然是勾心斗角,下蛆使坏希望踢走对方。但面子上两家却自称世交,晚辈之间也保持着相对的和善。 众人皆已入座,两两间闲谈了起来。 直到书吏高声喊道:“县尊到”,他们才纷纷扭头朝王守仁望来。 只见王守仁穿着一身崭新官服,头戴乌纱帽,脚蹬渡云靴,配上高挑的身材更是有绝尘之意。 众人纷纷起身冲王守仁拱手见礼。 他们虽然是缙绅,但说到底还是民,在朝廷命官面前还是不敢失礼的。 便是徐家家主徐昙和吴家家主吴瞻也都行了礼,露出倾慕的神色。 王守仁笑着道:“本官初来乍到,今日请诸位来是为了与民同乐,诸位随意即可。” ...... ...... 第四百四十二章 华亭缙绅的生意经 王守仁的气场还是很足的。 只一个眼神便让在场众缙绅面面相觑。 有些明眼人已经看出王县尊这席宴不是白吃的,暗暗有些后悔。但仍然有人抱有幻想,认为这新任华亭县令与之前的没有什么分别。 一切谜团都随着酒宴的深入而解开,当王守仁宣布将在全县范围内清仗土地时,那些仍然对王守仁抱有幻想的人才幡然醒悟,原来县尊的这席酒宴是个鸿门宴啊。 可惜现在明白过来已经太晚了。 既然已经入了县衙,酒宴吃了一半总不可能立刻逃走吧。 真要是这样,他们也用不着为清丈土地犯难了,恐怕光是蔑视官府一条就够吃一壶的了。 王守仁见众人皆是面露苦色,只觉得好笑。 这些缙绅哪个不是出自当地望族,属于要钱有钱要地有地的。叫他们吐出些骨头来就装起可怜,真是叫人作呕。 值此时刻,众人便把希望寄托在了徐家和吴家上。 这两家是松江府华亭县一顶一的望族,有他们在这里顶着,便暂时不需要担心出头的问题。 终于,徐昙忍将不住率先发声道:“县尊,此举恐怕有所不妥吧。” 徐昙的发声在王守仁的意料之中,他淡淡道:“徐员外何出此言?本县的这一决定是遵奉国策,这新政是陛下倡导的,难道徐员外认为有什么问题吗?” 在场众人皆是替徐昙捏了一把冷汗。不得不说,王守仁的手段确实是高,搬出了国策作王命旗牌,不管徐昙说什么都不占理,还很可能会把自己绕进去。 徐昙也是愣了一愣。 怎么动不动就扯到国策上去了,这王县令还真是拿着鸡毛做令箭啊。 “县尊有所不知,本县的情况十分特殊,即便要清丈土地也清丈不出什么东西。” 徐昙自然不甘心就这么被王守仁绕进去,愤然说道。 “那徐员外倒是说说看,本县的情况怎么个特殊法?” 王守仁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唬的徐昙心中一坠。 这个王县令该不会是下好了套等着他往里跳吧? 可如今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如果徐昙在这个时候选择退缩,那么不但将在本地缙绅面前颜面大失,还会平白长了王守仁的气势,割肉给县令便是在所难免的事情了。 没有人会嫌地多财丰,徐昙自然也不例外。他甚至想过有朝一日将吴家踩在脚下,接收吴家的全部财产,让徐家成为华亭县独一无二的豪族。 但眼下,他显然陷入了危机。若是这个危机解决不好,别说独霸华亭县,就是维持原状都有些困难。 这处境,十分不妙啊....... 徐昙咽了一口吐沫,定神道:“县尊有所不知,本县缴纳商税是全松江府最重的,便是排在整个南直隶也仅仅次于苏州府吴江县。” 明代江南手工业繁盛,素来有苏州绸,松江布的美誉。 这两样东西都是名冠天下的珍品,价格自然也就不菲。 苏州丝绸、松江棉布的大量外销给本地官府带来巨额商税,渐渐成了地方官府的财税依靠。 “那又如何?” 王守仁不动声色道。 徐昙咬牙道:“既然如此,土地便应该免税。不然没了本地农户种植棉花,谁去织布?没了这松江布,县尊相不相信,本县所收商税将十去其九!” 王守仁暴喝一声道:“放肆!你便是这么和本县说话的吗?” 一直温文尔雅的王守仁突然暴怒,吓得徐昙一个寒颤。 此时他不知道该不该去接话,只愣愣的站着。 “你方才说本县依赖农户所织绢布,这倒是不假。不过这和种植棉花分明是两件事。不管朝廷对这些土地免不免赋税,这利都落不在农户身上。朝廷收税,农户要缴纳绢、麻、棉布。朝廷不加税,自然有你们这些地主收税。区别只在于收税的人是谁。至于商税,虽然华亭县在全府乃至于南直隶都是收的较高的,但是还不够。本县这次便要更改商税,一改到底,绝不容情!” 这话自然是说给在座缙绅的。 这些人既是地主,又是富商,多重的身份决定了他们的立场。 缙绅们利用土地免税政策给出利差,向投献的农户收租,并压价收购佃农种植棉花的价格。 收购到大量棉花,他们再开设手工作坊,雇佣大量织工织布,将大量织好的棉花售卖到外省,从而赚取暴利。 乍一看来,他们在租田给佃农时似乎没有赚太多的利。但这实际上是为了给织棉花铺路。 唯有让佃农活下去,心甘情愿的为缙绅生产织布的原材料--棉花,他们才能获取最终售卖松江布的暴利。 可惜普通佃农无法看透缙绅的想法,被缙绅卖了还不知情,真是叫人唏嘘。 被王守仁戳破了心思,徐昙直是涨的面颊通红。 “当然,若是你们主动将侵占的土地交出,配合官府清丈。那么本县可以允诺,在商税的重新制定上会听取你们的意见。” 王守仁话锋陡然一转,语气隐约间有了软化。 原本在场的缙绅都已经绝望,现在却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对于他们来说,土地虽然重要,但经商贩卖棉布赚取的银钱同样重要。 如果能够二选其一的话,他们便会去选择后者。 道理很简单,虽然有不少农户主动将土地投献在他们名下。但实际上,种地所得的大部分粮食、棉麻还是落在了土地原所有者身上。缙绅当然也会收租,但这租子很低,远远比皇税低,不然这些农户也不会为了逃避朝廷税赋,多此一举的把土地投献在缙绅名下了。 对于缙绅来说,多了一成利不多,少了一成利不少。他们不可能真正侵吞这些投献的土地,因为这是乡族制度的依托,一旦毁坏整个县乡的统治模式也将随之崩塌。 对于他们来说,真正能大肆操控的是棉布的利。 利用低价收取棉花,开设纺织作坊赚取巨额差利,才是这些百年世家的生财揽财之道。 ...... ...... 第四百四十三章 钦差 这些缙绅本身既是地主,又是富商。 如今朝廷一心推行新政,别管最后在全国范围内能否成功推行,至少在华亭县这一地是一定会贯彻到底的。 反正迟早要挨这一刀,如今有机会选择挨在哪里还会因此获得好处,对于华亭县的缙绅来说肯定是可以接受的。 但徐昙不这么想。 徐家家大业大,不像寻常世家大族。 不管是清丈土地还是更改商税都会对徐家产生很大的冲击。 “怎么样,诸位考虑的如何了?” 王守仁云淡风轻的说道。自始至终局势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徐昙之辈在他眼中就是燕雀而已。 一直默然不语的吴瞻忽然大笑道:“县尊恐怕是在说笑吧。商税即便改制也是由朝廷去改。吴某说句不敬的话,京师一纸公令下来,大人还能讨价还价不成?” 嘶,好毒辣的回击! 都说打人不打脸,吴瞻这次却是要狠狠的打王县尊的脸啊。 县令毕竟只是七品小官,即便吹出花来也弥补不了品级低的缺陷。 叫这些缙绅完全相信一个县令的保证,确实很困难。 方才那些缙绅被王守仁的气场震慑,故而没有反应过来。但他们现在经吴瞻提醒,方是醒悟过来,暗道好险差一点就被王守仁摆了一道。 王守仁背负着双手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吴瞻。 这让吴瞻十分尴尬,他说错什么了吗,为何王守仁一直这么看着他...... “本官当然可以保证。” 王守仁目光如炬,犀利的眼神似乎能够穿透人心。 他一字一顿道:“因为本官领受皇命,全权负责推行新政一事,小事立断,大事可直接写奏疏呈奏陛下。吴员外以为本官说的够了吗?” 静默,死一般的静默! 所有人都同情的望向吴瞻,这吴员外聪明一世竟然犯了这么严重性的错误。 如此看来,王守仁不仅是华亭县令,更是钦差。 吴瞻顶撞钦差,不就是找死吗? 何况吴瞻还嘲讽质疑王守仁不能做主,这不就是在说天子不能做主吗...... 王守仁若是有心整治他,大可以叫书吏记下这句话,那么吴瞻便要大祸临头了。 “县,县尊......” 吴瞻也觉察出情况的不妙,连忙想圆回来。 可他发现说出去的话是那么刺耳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既然吴员外无意参与商税改制事宜,那本县便不强求了。不过这清丈田亩一事还得吴员外配合。” 吴瞻面色登时惨白如霜。 王守仁只一句话他便失去了最重要的话语权,偏偏他还不能反击。因为对方是钦差,如果反击就等于是反击天子。 一旁的徐昙暗道好险。如果刚才出头的是他,恐怕也跟吴瞻是一个下场。 当然王守仁也算是给了吴瞻面子,并没有直接将吴瞻拿下,但这打脸效果已经是足够了。 轻言细语间王守仁便将本地缙绅收拾的服服帖帖,直是叫人感慨。 那些中小缙绅再不敢和王守仁对着干,便是吴瞻和徐昙也只得做起缩头乌龟来。 一场酒宴吃出来这种效果,王守仁自然是满意的。 在酒终人散后,他便出了县衙直奔府衙而去。 此时松江知府赵吉正在后衙听雅醇居的头牌江灵儿弹曲,听闻华亭县令王守仁前来拜见直是面色大变。 虽然自弘治以后世风奢靡,官员狎妓并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但那毕竟不雅,不宜放到明面上来。 江灵儿见府尊面露难色,咯咯笑道:“若是老大人有公干在身,奴奴便先告辞了。” “嗯。” 赵吉虽然很不情愿,但也不得不让江灵儿先离开。 据他对王守仁的了解,此人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若是让他看到一个花魁出现在府衙后院中,还不知会搅起什么风浪来。 江灵儿转身便要走,却被赵吉喝住。 “慢着!从后门走!” 江灵儿走后,赵吉暗叹一声自己是造了什么孽,招来了这么一个扫把星。 据他京中的关系称,王守仁此次来华亭县是兼了钦差身份的。这一下王守仁这个县令竟然比赵吉这个知府更有话语权了。 别家知府都是对县令颐指气使抖威风,可他倒好对王守仁不能说一句重话,还要全然放权,真是窝囊。 但那能怎么样。这官场最不能得罪的便是钦差,不然一本奏疏呈上去,丢乌纱是小,掉脑袋是大。 赵吉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去触霉头,便忍让一些吧。 却说王守仁踱步走进府衙后院,见赵吉正自在一老槐树下的石桌旁坐着,便径自踱步而来。 “下官拜见府尊。” 赵吉心道小祖宗啊,你可别喊下官了。 “守仁,咱们不是说好以兄弟相称了吗?你这就见外了。” 王守仁点了点头道:“惠之兄!” 王守仁也不矫情,当即改口道。 “惠之兄好雅兴,这有酒有菜的,却不知与哪位仁兄对饮。” 见石桌上摆了满满一桌子酒菜,连酒具都是两副,王守仁遂出此言。 “哈哈,什么都逃不过守仁之眼。实不相瞒,愚兄这是等你来啊。” “等我?” 王守仁十分不解的问道:“惠之兄为何会等我?” 赵吉心中叫苦,却不得不和然说道:“守仁在为推行新政忙碌,有了结果恐怕也会和愚兄讨论一二吧。” “惠之兄真是料事如神!” 王守仁感慨道:“我刚刚在县衙设宴,广邀本地缙绅赴宴。在宴席之上,稍稍敲打了他们一番。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我这次来便是想要请教一番惠之兄,接下来该怎么做?” 赵吉差点翻了白眼。 你人都请了,威风也抖了,还来请教个什么?这分明就是先斩后奏嘛! 不过他却不得不压下性子和声道:“守仁你与这些缙绅打交道的时间短,对他们的脾性恐怕还不太了解。这些人向来是人前一面人后一面,他们作的保连个屁都不如。要想安心,还是得叫他们立下字据。” ...... ...... 第四百四十四章 开诚布公 “惠之兄教训的是。?” 王守仁笑着道:“不过,某倒是觉得他们不敢阳奉阴违。” 赵吉讪讪一笑道:“如果守仁觉得他们顾忌的是你钦差的身份,那恐怕要失望了。说句大不敬的话,钦差也只有我们这些官身的人怕。他们虽然是缙绅,和官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毕竟不算官员,完全不必怕你的。” 王守仁摇了摇头道:“他们是可以不怕,但他们的族亲却不能不顾忌。便说那吴家,朝中有个做侍郎的在,怎么也会投鼠忌器。” “守仁若是这么说,确实也有道理。” 赵吉话已经说的够多了,王守仁既然想要一条道走到黑,那就由他去吧。 “这清丈土地是第一步,更改商税是第二步。这两步走好,新政才有继续推行的可能。” 虽然身为钦差,但毕竟明面上他的身份还是县令,新政想要得到全面推行还得赵吉这个知府点头。 王守仁思忖再三还是决定将他的想法说与赵吉听。 “这两步都走好了,新政不就是成功了吗?” 赵府台大惑不解道。 “接下来便要给商人好处,叫他们把银钱投到办厂上来。” “办厂?” 王守仁笑了笑道:“这还是小阁老率先说的,他解释了许久我才明白。这厂指的不是东厂、西厂,而是作坊。譬如织布作坊,织锦作坊。诸如此类。” “这......之前难道就没有作坊了吗?” “这不一样。” 王守仁又将谢慎解释给他的东西解释给了赵吉。 赵府台也是聪明人,当即明白了王守仁的意思。 “这......这真的可以吗?” 在他的印象中,这种规模的作坊只有宫廷织造局可以达到,让民间这么大肆召人揽利似乎有些不妥吧。 “这是小阁老的意思。” 王守仁淡淡道:“如果不允诺给这些商贾好处,他们肯定会闹事的。” 赵府台直想翻白眼,心道你要割人家的肉,人家能不闹事吗? “守仁的意思是,以此诱惑这些缙绅为朝廷所用?” “他们若是能够转性自然是最好,若是不能也不强求,还有别的商贾可用。” 在大明朝四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商贾却多的是。 那些缙绅虽然也都涉足商业,但毕竟是大地主出身,思想上还有诸多禁锢,在某种程度上不如市井出身的商贾有魄力。 王守仁要推行新政,用这些市井出身的商贾显然更为合适。 “恩,眼下看这么做确实是最合适的。” 如果王守仁二话不说直接绕开了这些本地缙绅,肯定会另缙绅不满,这些人联合起来抵制新政,那么王守仁也会陷入麻烦。 虽然以他钦差的身份最终肯定能够解决麻烦,但却要平白耗费很大的精力。 而如果王守仁提前给这些缙绅打过招呼,给了他们机会,肯定会有不少缙绅愿意与他合作。至于剩下那些冥顽不化的也就无需多言,弃之如敝屣即可。 对赵吉王守仁其实也是这么个态度。他并不是想要用钦差的身份来压赵知府,而是希望赵知府在大方向上和他达成共识。 他不需要赵吉站到缙绅的对立面,他只希望赵吉能够不要拖后腿。 为官难,为父母官尤难。 此时此刻,王守仁才体会到谢慎的不易。 他治的不过是一县之政,在执行过程中都遇到了这么多的麻烦。四明可是要面对整个大明朝推行新政啊! 朝堂之上明枪暗箭,有无数人等着你犯错,稍有不慎就会被对方抓住把柄。 四明这次的新政难就难在这里。 如果新政大获成功,自然什么事情都不会有,他王守仁和谢慎都会名垂千古。 而一旦新政失败,反对者就会一齐跳出来给推行新政的人炮制罗列出一堆的罪名。 政治从来就是如此。 在这个游戏中没有对错,只有胜负。 从府衙出来后王守仁直接回到县衙。赵知府那里打过招呼他便放心了。至于接下来的事情倒没必要抠到细微,顺其自然就好。 来到后衙书房,王守仁提笔研墨写了一封长信。 信是写给谢慎的,将他抵达华亭县后的主要举措一一说明,并询问了谢慎的意见。 虽然信件往来京师松江少说也得一个月,但沟通是不可或缺的。 尤其是在推行新政这种事情上,王守仁可不敢完全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毕竟四明身居高位,站高望远让他来把关才是合适。 写罢后,王守仁又仔细看了一遍,确认就是他想表达的意思后遂长出了口气。 写好之后他将信装好交给了一名亲随,并嘱咐他即刻出前往京师,亲手把信交给内阁大学士谢慎。 这个新政不是四明一人的,也不是他王守仁一人的,而是天下有志于改革大明弊政的仁人志士的,是属于天下人的。 《礼记》中讲“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王守仁必须把这个差事办好,他没有退路。 一旦华亭的新政施行出了问题,肯定会被反对者揪住不放大肆抨击,再想要根除大明朝的痼疾就十分困难了。 他二人一人在内一人在外,齐心协力倒未必没有机会和这些缙绅官僚扳扳手腕。 有些事情只有做过了才不会后悔,尤其是在大明朝如今看似繁荣实则暮气沉沉的情况下。 他知道他这个钦差也是四明竭力争取来的。那衮衮诸公有几个真希望变革的?他们巴不得一切因循守旧,这样才能子子孙孙无穷尽的享受富贵荣华。 如果没有这个钦差的身份,一来知府赵吉那里不会对他那么和善,作为下级做什么还得得到赵吉的允准,可谓处处掣肘。 而且如果他不是钦差,在面对本地缙绅时也很难做到如此得心应手。 说到底,这些缙绅怕的不是他王守仁,而是他背后象征的至高无上的君权。 他们怕的是天子! 天子不是一个因循守旧的人,谁要是违拗了他老人家的心意,一定会撞得头破血流! ...... ...... 第四百四十五章 老首辅的善意 大暑之后是立秋。 “一候凉风至;二候白露生;三候寒蝉鸣。” 立秋的到来是由夏转秋的标志,自这日起天气也渐渐凉了下来。 京师的百姓将石楠红叶剪成花瓣插在鬓边以作庆贺,至于朝中诸公,也放下了手中的繁忙公务陪着天子秋狩。 明朝的官员还没有宋代那么过分,要求天子连狩猎都要节制。 在他们看来,只要这位皇帝陛下不整日闹着北巡南巡,随便他一年狩猎多少回都没有关系。 事实上自从奸佞刘谨、钱宁、江彬被贬后,原本荒唐不已的君父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群臣将这个功劳归到了内阁大学士谢慎的身上,因为遍观满朝文武唯有小阁老可以规劝的动天子。 对于天子而言能够逃出逼仄的京师去透透风,哪怕只是片刻也是幸事。 他对秋狩的结果很满意,不但亲手猎获了数头猛兽,还教谢先生学会了猎鹿。 平日里都是谢先生教他,这回却是颠倒了过来。看先生拿着猎弓手足无措的样子,正德皇帝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在狩猎这一段短暂的时间里,他们不再是君臣,放下了所有的面具,尽情做到本真。这对于一位君王和阁臣来说实属不易。 唐代有立秋之日祭祀五帝的习俗,但到了宋代这个习俗便消失了,大明亦然。 正德皇帝最怕麻烦,自然乐得如此。 对于他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秋狩之后皇帝陛下便毫不犹豫的躲进了西华门外的豹房,将满朝政务丢给了内阁三位大学士。 君王怠政,内阁扛鼎,一切照旧。 内阁之中,谢次辅告假养病,唯有李辅和小阁老二人值侯。 这日谢慎将一纸书信递到辅大人面前,和声道:“西涯公且看看,守仁兄在华亭推行新政,现在看来是卓有成效啊。” 李东阳接过书信掠扫了一遍微微颌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德辉兄有子如此,此生无憾矣。” 谢慎闻言不禁哑然失笑。旁人都是子凭父贵,这王家倒好,眼看着要父凭子贵了。 以后人家提起王华,难道要说这是那王钦差的老父不成? “苏松缙绅自成一脉,打掉了松江,再动苏州的压力便小了许多。” 既然要改赋税,就肯定要动天下赋税最重的南直隶。而动南直隶先就要动苏松。 这是牵一而动全身的。 “嗯,西涯公说的不错,现在看来这些缙绅也不过是些外强中干之辈。他们脖子再硬也没有刀把硬。真要是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一个个就都成缩头乌龟了。” 李东阳捋了捋胡须道:“四明你这描述倒也是有趣。” 谢慎暗爽不已:“西涯公,如此看来是该向陛下进奏,在南直隶推广新政了。” 李东阳却是面露苦色道:“这个还不急吧。松江府的新政只推行了一半,商税改制的效果还没有看出来。还是等等看吧。” 谢慎虽然无奈但也知道以李东阳老成持重的性子是不太可能直接同意在南直隶推行新政的。只有用结果打动他,才能让这位老辅向陛下上书。 眼下李东阳是谢慎最重要的政治盟友,也是谢慎政治理想的倚仗,绝不能失去。 “老大人说的是,那便等等看。” 谢慎轻声道:“听闻陛下最近迷上了下棋,这倒也是件好事。” 李东阳点了点头道:“下棋利于养性,陛下身份尊贵,能够静下心来自然是好的。” 其实李东阳想说的是有一样东西能拴住天子,他就不会整日想着往外跑了。但这不是臣子该说的话,故而到了嘴边便又换成了另外一套说辞。 “四明啊,你这年岁本该是随性些的,却整日拘束在这内阁值房中,倒是苦了你了。不如过几日你便休息一番,好在于乔也要回来了,你稍休息段时间也不碍事的。” 明朝的休沐制度决定了假期分布十分不均。过年前后休沐日十分充足,但在平日就显得捉襟见肘。 不过这对于谢慎这个级别是官员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 只要他想休沐,只需要向辅李东阳说一声。除非是要告长假,不然连天子都不需要惊动。 这就是所谓的特权吧。 不过谢慎却是从没有享用过这特权。原因倒也简单,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两个老爷子忙着票拟奏疏,而自己乐得逍遥。 这也是责任心的体现。 既然身居要位就不能尸位素餐,不然和那些混日子的老油条有什么分别? 自从谢迁告假之后,谢慎更是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一连两个月他恨不得搬到值房去住,每日票拟的奏疏没有一百也有七八十份。 但人毕竟不是铁打的,虽然他年轻,但仍然感觉到疲惫不堪。如今谢迁要回来坐班,谢慎终于可以休息一阵了。 再推辞那就是矫情了。 谢慎笑了笑道:“那便多谢西涯公了。” “这西山的风景极佳,四明倒也不需走远,去那边散散心也好。” 人不是机器,长时间绷着高强度工作总会有情绪崩溃的一刻。 谢慎此刻需要的不是远行,而是独处一段时间,彻底的放空自己。 李东阳说的不错,西山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恰巧去岁在西山山麓买了一套宅子作为别院,我可还从来没去住过,此番正好一个人去住上十日半月。” “趁着老夫还能动,四明你且好好休息着。若是哪日老夫不能动了,那千钧重担可就要压在四明你一人肩上了。” 李东阳和谢迁是同一年入的内阁,如果没有意外将来致仕也就是前后脚。故而李东阳这么说,倒也没有什么问题。 事实上,谢慎自打进入内阁就一直被当做辅培养。以至于早他入阁的焦芳完全就是陪衬,这才对谢慎生出怨恨做出火烧文渊阁嫁祸于人的事情。 不过那都是往事了。 “西涯公别这么说,您老人家身子康健着呢,最少还能帮陛下分理政务十几二年。” “哈哈,那老夫岂不是成老妖怪了。” ...... ...... 第四百四十六章 难觅清幽 政治有时候并不是像人们想象中的那么阴暗。??一看书至少在谢慎看来,李东阳是一个坦荡荡的君子。 老首辅为大明文官之首,但却并不是一个标准的政客。他更像是一个文人,欧阳修那样的文人...... 在盛世,李东阳这样的首辅会是一个很好的领路人,因为一切井然有序,不需要雷霆手腕。 可若是在乱世,李东阳这样的阁揆反倒会是拖累。 好在正德朝虽偶有战事,但总体上还算是一个相对安定的时期。 说一句自私的话,李东阳的存在可以为谢慎遮风挡雨,让谢慎能够按照自己的设想对大明做出改造。 一旦李东阳致仕,谢慎将不可避免的独自面对整个文官缙绅群体。 这表面平静的湖面下是暗流汹涌,稍一不慎即会被吞噬,连副骨头都不剩。 百官对于内阁未必真的服气。内阁强势,外廷就会唯阁臣马首是瞻。 而一旦内阁表现的软弱,以吏部尚书为首的外朝臣子就会跳出来和阁臣掰掰手腕。 所以说,没有足够的实力就早早入阁,其实是一件十分悲剧的事情。 在内阁值候了半日,谢慎便提前向李东阳告假离开了紫禁城。 正如李东阳所说的,他这段时间实在是太疲惫了,放空自己休憩一番还是必要的。 ...... ...... 西山在明代归属于宛平县,是京师西部山岳的统称,可归入太行山脉。??一看书 此间寺观众多,最出名的自然要数潭柘寺。 先有潭柘寺,后有幽州城。只此一句便可看出潭柘寺的史极为悠久。 因为大明朝的皇帝大多笃信佛法,故而对这座京西名寺十分重视,经常拨款修建。 及至正德年间,潭柘寺已经香火鼎盛。 每日清晨,无数善男信女就会排队登山到潭柘寺中上香许愿。 故而及至午后,上山的路就会被堵死。除非有专人清道,不然若是想要上山难于登天。 好在谢慎来时,潭柘寺正巧闭寺,倒也算是幸运。 谢慎在西山购置的雅居便在半山腰,距离潭柘寺只有一炷香的路程。 但因为避开了去往潭柘寺的主路,并不会被前来拜佛的信徒打扰。 谢慎在这处别院留有四名仆人,其中一名管家,两名护院,还有一个丫鬟。 仆人的数量虽然比不了京中大宅,但在这等清静之地已经足够了。 因为谢慎没有提前告知,故而当他来到别院时,管家直是惊得目瞪口呆。 这处宅子虽然在谢慎名下,但统共也没有用过几次,基本处于闲置的状态。 此番他突然驾临,倒是让管家措手不及。 好在别院的房间每日都有打扫,倒是没有积尘。 经由丫鬟稍稍打扫了一番,便可以住下。 谢慎登山后觉得十分疲惫,便先歇下了。 睡醒时已是黄昏时分。 望着窗棂外的火烧云,谢慎的心情无比舒畅。 “老爷。” 丫鬟将做好的饭菜端了进来,放到了乌木桌上,轻声道:“这饭菜是奴婢刚做好的,老爷趁热吃吧。” 谢慎笑了笑道:“不急,你先放下吧。” 忽然他又似想起什么,咳嗽一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鬟愣了一愣,眨着一双水灵的大眼睛道:“奴婢叫布拉。” “这名字......你是胡人吗?” 谢慎犹疑了片刻,沉声道。 “奴婢不是胡人啊,奴婢很小便被潭柘寺的慧空法师收养,长到十六岁才离开了寺院。这名字,便是慧空法师起得。” 原来这名字是和尚起得,怪不得...... “为何要离开呢?这潭柘寺可是皇家都敬重的宝地。” 弘治年间司礼监太监戴义出资将潭柘寺整修扩建了一番,正是香火鼎盛的时候,布拉放着安稳的生活不过,却是跑出寺来,实在是叫人理解不得。 “奴婢毕竟是个女儿身,在那佛门之地多有不便。” 布拉叹了一声:“虽然慧空法师对奴婢多有照拂,但人言可畏,奴婢也不想再给慧空法师添麻烦。” 谢慎恍然大悟。 布拉一个女儿家整日待在潭柘寺中,实在是多有不便。年幼时还好说,可成年后却是再无道理了。 后面的事情谢慎都知道了,便没有再问。 “烧一桶热水,晚些时候我要沐浴。” 布拉眼中闪过一丝慌张,轻应了一声便快步走出了屋子。 ...... ...... 山间的夜是静谧的,静谧的能够清楚的听到心跳声。 谢慎泡在木桶之中,望着窗外的一轮明月,只觉得心情分外舒畅。 他已经有多久没有这么安静的独处过了? 即便是在府中,他也要扮演父亲和丈夫的角色。 能够完全独自待在一个封闭的空间,竟然是一件无比奢侈的事情。 谢慎不是没有想过,像穿越小说中的那些主角一样归隐山间做潇洒的隐士。可是他若这么做了,之前的努力便白费了。 新政怎么办?难道指望王守仁一个人去推行吗?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被绑死了。 谢慎闭上眼睛,任由升腾的热气熏着面颊,那种蕴热的感觉让人疲惫尽去。 “老爷!” 布拉慌张的冲了进来,高唿道:“外面来了几十上百人,把宅子围住了。” 谢慎本来还想呵斥布拉一番,听到这里不禁蹙眉问道:“你说什么,来了近百人?他们来做什么?” 深更半夜聚集了这么多人,肯定不寻常,可谢慎又一时想不出什么人会这么过分,和他开这个“玩笑”。 “你先出去。” 布拉这才反应过来老爷正在沐浴,登时羞得面色通红扭头跑掉了。 谢慎哪里还有泡澡的心思,跳出木桶用方巾裹着擦干了身子,便换上中衣罩了外袍匆匆朝别院大门走去。 大门外,无数火把将谢家别院照的如同白昼。 管家谢旦带领两个护院正和来人对峙,见谢慎来了连忙道:“老爷,这些人也太嚣张了,要不要报官把他们全锁了带到宛平县衙去?” ...... ...... 第四百四十七章 钦赐田地 谢慎却是摆了摆手,示意管家先退下。 “不知诸位为何事来?” 谢慎虽然声音平和,却透露出一股上位者特有的气势。 那领头之人冷哼一声道:“这宅子是潭柘寺所有,如今租期已到,我们要收回。看你的样子似乎是从那陈秀才那里转租来的。这样好了,给你三日的时间,速速从宅子里搬出去。” 谢慎不由得蹙眉。这些人是潭柘寺的人? 可看他们的衣着打扮完全不像是佛门中人啊,难道潭柘寺也开始收俗家弟子了? 正自想着,那领头之人有些不耐。 “怎么,你不同意?” 完就要捋起袖子,上前逼问。 谢宅的两名护院立刻上前一步,护卫在谢慎周围随时准备保护自家老爷的周全。 “你这宅子是属于贵寺的,可有证据?” 谢慎不禁有些头大,明代佛寺有近万座,京师的佛寺保守估计也有几百座。 这些寺庙名下都有大量土地。 这还要感谢朱元璋。 洪武二十七年,明太祖曾经颁布了一条规定:“钦赐田地,税粮全免;常住田地,虽有粮税,仍免杂派人差役”。 意思就是皇帝赐给寺院的土地是全部免交赋税的,至于常住的土地,需要缴税,但不需要参服徭役。 普通的小庙一般只有常住田地。但像潭柘寺这样和皇家渊源颇深的千年古寺,是一定有大量钦赐田地的。 怪不得当初他购下这雅居只花了五百两银子,看来是有产权纠纷啊。 谢慎估计这宅子也许真的归属于潭柘寺,不然对方也不会找上门来。 只是他不知道这宅子所占土地是钦赐田地还是常住田地。 “证据?这是房契!” 完那一脸横肉的男子便取出一份地契,在谢慎面前晃了晃。 看来这是有备而来啊。 谢慎不禁有些头大,他买这宅子时也是看过房契的,怎么现在潭柘寺方面也拿出了一份房契。 难道卖给他宅子的人伪造了一份房契,以图将宅子尽快脱手? 那横肉男子哼了一声道:“卖你宅子的人可是姓陈?” 谢慎点了点头:“正是。” “那便是了。这宅子是他从寺里租来的,租期是三年。如今三年已到,慧空法师特叫我等把宅子收回来。” 这也太离谱了吧?他只听过二房东倒租的,可从没听过还能直接倒卖的。 想谢慎英明一世到头来竟然被只麻雀啄了眼,直是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谢慎知道一般寺庙都会将多余的田产房产租出去收取租子,这潭柘寺看来也是如此。 至于这些来人估计是和潭柘寺合作催收租子的,这种职业在明朝十分普遍。 他苦笑一声道:“看来其中是有些误会,不知慧空法师现在何处,某想去拜访一番。” 那催收租子的横肉男点了点头道:“看你这样子也不似在扯谎,好吧跟某家来吧。” 谢慎不由得叹了口气。 世风如此,当真是连深山之中都免不了纷争之事啊。 作为潭柘寺的主持,慧空法师操持着该寺上下一切要务。 这其中自然包括钦赐田地、常用田地的租赁事宜。 故而谢慎直接去找慧空法师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只不过在进入寺院后稍等候了一番,因为慧空法师正在坐禅。 等到慧空法师坐禅结束,谢慎终于能够和这位潭柘寺掌舵人好好聊一聊。 谢慎当然没有什么闲情逸致和慧空法师探讨佛法,他开门见山的明了来意,询问了解决办法。 慧空法师沉默良久,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小檀越这事情贵寺也有责任。不如这样,老僧给出两个办法,小檀越看看哪种可以接受。” 稍顿了顿,慧空法师接道:“这第一种办法嘛,是鄙寺将那处宅子转租给小檀越,租金照旧。” 谢慎摇了摇头道:“法师,那第二种办法呢?” 慧空法师和声道:“第二种办法是小檀越将这宅子买下,便付一千两银子好了。” 嘶,这个老和尚还真是直接,一点都不遮掩啊。 一千两银子对于谢慎来实在不算什么,他纠结的是被个不要脸的租客伪造地契摆了一道,实在是郁闷。 不过这个过错显然不应该记在潭柘寺的头上。 对方肯一千两银子把宅子卖给他已经是够给面子了。 “好,我选第二种办法。” 慧空法师点了点头道:“老僧看这位小檀越面善,便把这串佛珠赠予小檀越。希望小檀越能够研习佛法,修身养性。” 谢慎心道这是买宅子是增值服务吗。 “不过老僧也有一事相求。” “法师请讲。” 谢慎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结束,便耐着性子问道。 “小檀越能否答应老僧,这寺院所辖田亩不纳入清丈田亩之中?” 谢慎闻言心中一沉。 明代的土地制度极为复杂,有诸多可优免税的土地。 但大体来可以分为三块。其一是有功名在身的士大夫名下的土地。这个是最大一块,也是重新清丈田亩的重中之重。 其二是天子赐予的庄田。庄田又可以分为两种,其一是勋贵庄田,这个在朱元璋时期赐予的最多。明宣宗时期又小爆发了一波。但眼下勋贵衰败,勋贵庄田越来越少,真正要命的是王府庄田。 大明对于藩王的控制极为严格,基本处于圈养的状态。 藩王们没有任何施展抱负的机会,只能混吃等死生孩子。 孩子越生越多,大明宗室人数也呈几何式爆炸增长。 每一个宗室子从一出生就领俸禄,婚丧嫁娶都由朝廷负责。 最重要的是王府田庄也享有优免税的待遇。如此沉重的负担彻底压垮了朝廷,到了明末矛盾也一并爆发。不过这都是后话了,暂且不表。 至于第三块嘛,就是寺院名下的土地。准确的就是钦赐田地那一部分。 这三类土地都是免税的,朝廷吃下一块均分给百姓都能大大缓解矛盾。 谢慎先动的是士大夫那一块,其余两者并未想好具体的解决方案。 想不到这潭柘寺主持消息如此灵通,竟然在谢慎研究出方案前主动找上门来。 第四百四十八章 阴谋论 谢慎不由得感慨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连佛门清净之地都不能免俗! 不过这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法师是什么时候看出某的身份的?” 慧空法师一边捻着佛珠一边道:“小檀越与我佛有缘,老僧也是受得佛祖指点。” 谢慎险些背过气去。这老和尚也太能扯了吧,什么东西都能扯到佛祖身上。 “法师,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贵寺的土地问题某不能作保。如果法师打算用那套宅子诱惑某做出交换,可以不必费心思了。” “这......”慧空法师显然没想到谢慎会拒绝的这么彻底,一时竟是不知如何作答。 “老僧与小檀越因为一套宅子结缘,岂能因缘生怨。” 慧空法师一直在观察谢慎,发现谢慎没有任何妥协的意思,心中暗暗叫苦。 “法师不必说了,某明日就会搬出宅子。” 谢慎思忖了一番觉得还是不应该因为一套宅子就被要挟。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虽然他会花钱买下那宅子,但谁知道里面暗藏了什么玄机。 要想不被人坑,最好的办法便是不起贪念。 再说西山的好宅子那么多,谢慎也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听到这里,慧空法师近乎有些绝望。 想不到他机关算尽,这谢慎完全不上套啊。 他眼巴巴的看着谢慎朝寺门走去,心道这次是弄巧成拙了。 ...... ...... 天明之后,谢慎便吩咐管家收拾细软准备回城。??· 好在这别院里并没有太多的东西,收拾起来倒也快,四人只用了半日的光景便收拾好了。 待大包小包的包裹被送上马车,谢慎回望了眼这别院,心中不免戚戚然。不属于他的东西没有必要去强求。若是因此惹上一身骚就太得不偿失了。 回到城中,谢慎便把几名仆从交给了大宅管家安排。 那别院的管家是最郁闷的。原本他在别院虽然管的人少点但怎么说也是说一不二的。可现在倒好,头顶上压着个大管事,能不被挤兑就是好的了。 这些心思谢慎自然不会知道。他径直来到后院芊芊房中,见妻子正在督促儿子谢旭背书心中一暖道:“为夫回来了。” “夫君怎么回来的那么早,不是说要在别院多待些时日的吗?” 谢慎摇了摇头道:“这可说来话长了。” 见夫君没有想说的意思,芊芊便也转了话题道:“既然回来了,夫君便在府中多歇歇暂时别去想朝中的事情了。 人都说大隐隐于市,夫君也可以做到啊。” 谢慎笑道:“话都让你说了为夫还说什么?对了,这次为夫把别院的仆人都带回来了,有个婢女叫布拉,便留在你身边侍候吧。” “嗯。”芊芊点头道:“夫君且去休息吧。这里交给妾身就好。” 谢慎宠溺的刮了刮儿子的鼻头便返回房间休息了。 睡醒时已经是正午,谢慎隐隐约约听着一个女人哭泣便顺着哭声探去。 最终他在花园假山下发现失声痛哭之人,这人不是旁人正是他从别院带回的婢女布拉。 见布拉双眼肿的和桃子似的,谢慎不免有些心疼。 “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怎么哭成这个样子。” 布拉将眼角泪水擦干道:“老爷,要不您就辞了我吧。” “有事便说事,你这样哭哭啼啼的老爷我怎么替你做主?” 谢慎不悦道。 “老爷,奴婢一心做事,却被人说是潭柘寺安插的线人,奴婢可还怎么在府中待下去啊。” 呃...... 这个情况谢慎还真是没有想过。 要是从阴谋论的角度看,卖宅子给他的陈秀才可能就是和潭柘寺一伙的人,从一开始这就是潭柘寺主持慧空法师做的一个局。 当然,若是把人心想的险恶一些,布拉也可能是慧空法师安排在他身边的线人。 但这些都是毫无根据的主观臆测,在没有证据前完全做不了数。 “这是谁说的?” “便是谢七和谢三。” 此二人是别院的护院,也被谢慎一并带回府中。想不到他们二人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谢慎深吸了一口气摆手道:“这件事老爷我知道了。你放心好了,老爷我会去和他们讲清楚。” “多谢老爷。” 布拉冲谢慎行了一礼,眼中满是感动。 “老爷对奴婢如此好,奴婢无以为报......” 谢慎心中一紧,这接下来该不是要“以身相许”了吧? “唯有来世做牛做马,报答老爷大恩。” 呃......看来是他想多了。 ...... ...... “皇爷,这是三边总督杨廷和呈递的奏疏。” 御用监太监张永小心翼翼的将一份奏疏递到御案前恭敬道。 正德皇帝朱厚照不耐的翻开奏疏瞧了几眼道:“这杨廷和收粮督粮的本事确实不一般,不愧是户部出来的。 不过他赴任时间也不短了,怎么没见奏报大捷过。” “这正说明杨大人有威势,吓得鞑靼人不敢袭扰边关。” “你啊,嘴里跟抹了蜜似的。说罢,你收了杨老头多少银子?” 正德皇帝随性踢了张永一脚,笑骂道。 张永连忙跪倒道:“皇爷,奴婢冤枉啊。奴婢并未收取杨大人一分好处。奴婢说的这是实情啊。” “好了起来吧,朕不过是开个玩笑,你动不动就跪真是无趣。” “多谢皇爷。” 张永这才站了起来。 “杨老头表现不错,确实当赏。这样吧你便替朕拟旨,赐予杨老头黄金一千两,苏绸五百匹。” “皇爷英明。” 张永逢迎道:“有杨大人在可保我大明宣大,辽东无忧矣。” “光是无忧可不行,朕要开疆拓土,恢复先祖荣耀!” 正德皇帝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如何忍受的了这一味被动防御的策略。他稍思忖了一番,便扬声道:“你且在圣旨中加上一条,如果鞑靼人袭扰边关,朕命杨廷和出城追击,斩杀鞑虏扬我大明天威!” “奴婢遵命!” 不管正德皇帝说什么,在张永看来那就是必须遵从的金科玉律! 第四百四十九章 动刀子 ?· 大雨一下就是半个月,断断续续的雨水将京师浇灌了个透彻。 雨停之后,再没有一丝夏日的感觉。走在街上凉风阵阵,直吹得人缩起脖子来。 宛平县衙大堂之中,县令韩炼愁眉不展,不时长叹一声。 幕僚兼谋士郑冉看在眼中,直是忧愁不已。 “县尊,光是叹气也不是办法。既然上面下了命令,县尊还是应当照着执行。” “执行个屁!” 韩炼正没有发泄的地方,郑冉主动凑了过来,理所当然的成了出气筒。 “县尊骂我也没用啊。这是内阁的意思,您难道能违抗不成?” 闻听此言,韩炼彻底泄了气。 “内阁这次看来是铁了心了,光是一个松江府华亭县做试点还不够,竟然连京师都要跟着凑热闹。” 其实韩炼恼的是为什么内阁不选大兴县而选择了宛平。 要知道京师的寺观都集中在了西山一代,恰恰就是宛平县的辖区。 小阁老这次还明确表示,要重点清丈寺观名下的土地,这可是要了韩炼的亲命了。 要知道最难惹的不是公卿王孙,而是这些和尚。 便说这些散落在西山的大小寺庙,哪个名下没有几百亩土地? 像潭柘寺这样的千年古刹,更是有几千上万亩田地。 这么多的田地,有很大一部分是优免赋税的。这时候他不知死活的带着衙役冲过去就要重新清丈土地,不是找死是什么? 京师附近的寺庙多数都是阉人太监出资捐赠修建的。??·有些还有皇家的背景。 得罪了这些和尚就相当于得罪了大权在握的太监,以及宫中的贵人。 内阁倒好,随便一句话就把责任推了下来,倒霉的还是他这个六品芝麻官。 “东翁,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郑冉捻了捻胡须,轻声道。 见幕友欲言又止的样子,韩炼直气的翻白眼。 都火烧眉毛了,还有心思拿捏! “你快说说,有什么好办法?” “既然内阁的几位阁老点名要在宛平试点推行新政,那东翁肯定是推不掉了。既然如此,不如狠下心来好好清查一番。” 韩炼差点昏倒。 “这算什么办法?如果本县有这个决心,又何必在此哀叹。” “这寺庙和寺庙也是有很大区别的。太祖皇帝一纸榜文,规定了钦赐田地可以优免税粮,至于常住田地虽然免去了徭役,但税粮还是得照交的。只不过在具体的执行时,有些寺庙会把常住田地说成是钦赐田地。征收粮税的衙役也懒得和这些和尚磨嘴皮子,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韩炼并不傻,他当即从幕友的话中听出了言外之意。 钦赐田地的数量十分少,只有那几座古刹名寺辖有。 剩下的中小寺庙,名下的多是常住田地。 而如果按照洪武皇爷定下的规矩,这一部分田地是要视同普通民田照常缴纳全额粮税的,能免除的只有徭役一项。 只不过这些年来,佛法盛行,衙役在催收春秋粮税的时候不想和寺庙撕破脸,便默认了寺庙谎报田亩类型的行为。 但这并不是说这种行为是正确的。相反,这是一种投机取巧,有违大明律的行为。 如果他从这个角度切入,拿那些谎报田亩类型的中小寺庙开刀,根本不会有什么阻力。 原因很简单,这些寺庙做贼心虚! 而像潭柘寺这样由皇家出资修建的寺庙很少,对于整个西山寺庙群的土地清丈没有太大影响。 这样做的好处很明显,既可以保全皇家、大太监的颜面,也可以贯彻内阁的新政,谁也不得罪! 内阁追问起来,韩炼可以拍着胸脯说他认真的完成了清丈寺院田亩的任务。至于皇家,也会欣然悦然。 嘶,这个郑冉脑子果然不一般,可是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此刻,韩炼越发感觉当初收郑冉作幕友是个正确的选择。 “你且命人去查查,这西山诸寺中有钦赐田地的有几座。本县倒要看看有多少和尚胆大包天,敢在天子脚下行那欺瞒之事。” 韩炼此刻一扫心中的郁结,长出了一口气。 如果这件事他能办好,或许就将迎来一个仕途转折点,从此扶摇直上,平步青云了。 ...... ...... “四明,你这是胡闹!” 内阁值房之中,次辅谢迁负气般的一甩衣袖,走出了数步。 “于乔,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动什么气!” 李东阳有些看不下去了,他站起身来踱步至谢迁身边道:“四明肯定有他的想法,于乔还是听听吧。” “当今太后崇信佛法,更是常召见潭柘寺的慧空法师入宫讲经。这个时候动潭柘寺,那太后会怎么想?” 谢慎苦笑道:“木斋公误会某了。某并不是有意惹得太后不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只要在我大明的地界上就没有例外。为什么这潭柘寺就能不受大明律法约束?” 稍顿了顿,谢慎接道:“当然,某指的是潭柘寺名下的常住之地。如果是钦赐之地自然另当别论。” 虽然在谢慎的心中,也不认为钦赐之地就应该免除粮税。但他毕竟身处的是大明朝,公开反对太祖皇帝朱元璋定下的“祖制”,绝对是找死。 为了他的新政能够顺利的推行下去,谢慎还是不要尝试作死了。 “如果是这样,倒勉强说得过去。” 谢迁的怒气稍消,走到谢慎身边道:“四明啊,陛下是孝子。我们做臣子的,绝不能让陛下为难。” 大明以孝治天下,孝道二字有时甚至是凌驾在律法之上的。 虽然这很不合理,但却是事实。 尤其是皇帝这一特殊的身份,如果背上了不孝的名声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故而只要张太后一闹,正德皇帝肯定会被迫做出让步。别说是潭柘寺了,可能其余寺庙的土地也不能再清丈。如果情况再糟糕一些,整个新政恐怕都会被迫搁置。 ...... ...... 注1:明代的宛平和大兴县令比较特殊都是六品,不是七品。 第四百五十章 拜佛求签 “木斋公说的是。?不过某以为陛下对太后进孝道和清丈寺庙土地并不冲突。只要暂时不碰那些钦赐田地,某想陛下是不会过问的。” 谢慎不疾不徐的说道。 听到这里谢迁直是瞪圆了眼睛道:“四明你可是越来越有主意了。” 谢慎讪讪一笑道:“那是因为西涯公和木斋公教导有方。” “好了,四明你既然有心中有数,老夫便放心了。” 谢迁叹息一声道:“过犹不及啊,让寺庙把土地交出来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这天底下但凡涉及到利益纷争,就没有好办的。但不好办不代表不能办。若是都惧怕承担责任而应付差事,那大明朝廷可就烂了。” “四明慎言啊。” “无妨的,这内阁中又没有外人。” 李东阳笑着给谢慎打起了圆场:“不过四明你也得小心些。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谢慎感动的点了点头。 李东阳一直把他当作弟子一样培养,呵护在羽翼之下。虽然从严格意义上,李东阳并不能算谢慎的坐师,但他却从没有把谢慎当作外人。 谢慎的改革触动了权贵的利益,遭到反扑是肯定的事。 区别就是这些权贵会用怎样的方式对谢慎进行报复。 毕竟,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像李东阳一样开明。 大明立国一百余年,士大夫早已形成了思维定式认为他们享受的那些特权是理所应当的。 谢慎要做的便是矫正这种思想...... “哈哈,听说四明在西山的别院是潭柘寺名下的,被硬收了回去。这该不是要公报私仇吧?” 谢迁半开玩笑的说道。谢慎面露苦色道:“那别院我也得敢要啊。明摆着就是潭柘寺要挟我的,我也敢接?” “咳咳,别激动嘛。四明你做的对。你现在身居高位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你,盼着你犯错。这种小便宜绝不能占。” 稍顿了顿谢迁接道:“反正以四明你的财力是不会把这点小钱放在眼里的。每月光钱庄的进项就不少了吧?” 谢慎悲愤的摇了摇头道:“木斋公怎么能这么想我。我可是个穷人啊。” “穷人?” “嗯,穷的不能再穷了。” “我看是穷的只剩下银钱了吧?” 二人相视一笑,冰释前嫌。 ...... ...... 张太后出宫是件大事。无论是护卫仪仗,还是路线选择都需要分外用心。 太后出宫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去西山拜佛。 正德皇帝即位两年有余,所纳妃嫔无数,但却一直没有诞下子嗣。 这让张太后十分忧心。 他和先帝只有正德这么一个儿子,这一脉的血系也就都系在正德一人之身。 假如正德皇帝无后,皇位就会落到别支上,这是张皇后绝不能允许的。 故而他打算到潭柘寺拜佛烧香,请佛祖菩萨保佑,皇帝能够早些得到皇嗣。 从紫禁城到潭柘寺,路途并不算远。但因为考虑到安全等因素,太后的仪仗走的很慢。 从清早出到抵达潭柘寺时已经是正午。 太后驾临对于潭柘寺来说绝对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主持慧空法师率领佛门弟子一起到山门前迎接。 虽说出家人不受世俗羁绊,但金主还是要礼敬的。 太后便是潭柘寺最大的金主。 弘治年间修缮扩建潭柘寺,名义上是司礼监太监戴义出的钱,实际则是太后的意思。 对此,慧空法师心知肚明。 最近宛平县要对西山诸寺重新清丈田地,这让慧空法师忧心不已。 潭柘寺虽然与皇家颇有渊源,名下有不少钦赐田地,但更多的还是常住田地。 最重要的是,为了优免粮税,在对外宣称时他们都把这些土地报称为钦赐田地。 这样潭柘寺名下的近万亩田地都能够得到粮税优免,寺中僧人个个吃的油光满面。 有皇家这面大旗在,自然不会有人真的去跟潭柘寺计较名下田地归属于哪一类。 直到内阁大学士推行新政,一切都变了。 连那些宛平县的衙役都敢到潭柘寺前耀武扬威,当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 慧空法师不是没有想过拉拢谢慎渡过难关。可这谢慎油盐不进,让慧空法师十分绝望。 现在太后驾临,让他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只要太后愿意庇护潭柘寺,区区一个内阁大学士还是不成威胁的吧? “阿弥陀佛,贫僧参见太后。” 慧空法师双手合十,冲张太后礼道。 张太后亦是合掌还礼道:“大师不必多礼。哀家此次来贵寺是为了给皇帝祈福,旁的事情大师无需费心。” 慧空法师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还请太后随贫僧来。” 在一众侍卫、僧人的簇拥下,张太后和慧空法师一齐走进了正殿。 “既然太后是为陛下祈福,那便应静心冥神,进香许愿。” “自该如此。” 张太后从一名僧人手中接过一束香,点燃插在了香炉上。 此时无需多言,包括慧空法师在内的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偌大的大雄宝殿内只有张太后一人。 她并未有什么犹豫,而是在蒲团上直接跪下,闭上眼睛许起愿来。 佛祖,请保佑照儿早日获得皇嗣,保我大明国祚绵延。 张太后的愿望很直接,很实际,没有一丝一毫的做作。 她许完愿后便站起身来,推门而出。 见太后出来了,慧空法师踱步上前道:“太后,可还要求一签。” 张太后点了点头道:“有劳大师了。” 张太后随着慧空法师走到偏殿中。 慧空法师取出一个竹筒,叫张太后抽一支签出来。 张太后深吸了一口气,索性闭上眼睛随意从中抽了一根出来。 她将签子交给了慧空法师,等待对方解签。 可不知怎的,慧空法师一直默然不语。 这可急坏了张太后,她问也不是不问更不是,额角已经渗出了汗水。 正当张太后紧张的快要崩溃时,慧空法师叹息一声,连连摇头道:“凶兆,大凶啊。” 张太后面色登时惨白如纸:“大师何出此言?” ...... ...... 第四百五十一章 玄学与攻心 慧空法师沉吟了片刻,一脸为难的说道:“如果照这签上来解,陛下似乎犯了?·想有龙嗣恐怕难了。” 张太后最是信佛,闻听此言犹如五雷轰顶,连忙道:“怎么化解?” “这......” 慧空法师欲言又止,叹息道:“这话贫僧不敢说。” 张太后登时急了,催促道:“事关皇帝安危,法师有什么不敢说的?” “那请太后先恕贫僧妄言之罪。” 张太后一摆手道:“都随法师。” “陛下犯的这劫来自于内阁。” 慧空法师一咬牙心一横,高声道:“太后,若想解除此劫,必要从内阁入手。” 张太后一心只想着抱皇孙,完全没有注意到慧空法师言语中的引诱之意,她蹙眉道:“具体是内阁中的哪位呢?” 慧空法师闭上眼睛,又解了一番签,这才道:“便是那位小谢阁老。” “是他?” 对于谢慎,张太后自然是没有任何的好感。此人几次三番和他的弟弟过不去,偏偏每次都有皇帝护着,她也无法发作。 这下好了,此人竟然与皇帝犯冲,导致皇帝无法育有子嗣。无论如何,张太后也不能让他继续待在皇帝身边。 对于相生相克命理玄机一套,张太后一直是笃信的,何况这番话还是从慧空法师的口中说出。 潭柘寺的主持说的话还能有假? “太后,此人推行新政,搞得天怒人怨。上天降下惩罚,却都积压在陛下身上。?·想要解除陛下此劫,就必须废除新政,将此人从陛下身边赶走啊。” 慧空法师说的悲愤欲绝,不明所以的人还以为他和皇帝有血缘关系呢。 张太后微微点头道:“法师说的哀家知道了。只不过这谢慎深得皇帝宠信,想要赶走他恐怕不容易啊。” 张太后虽然笃信命理玄机那一套,但是皇帝却是不会信的。 想要靠这一套说辞说服皇帝赶走谢慎,无异于痴人说梦。 自己的儿子自己最清楚,要想说服他还得想一个别的理由。 慧空法师也是一愣。他本以为说服了太后就搞定了一切。谁曾想连太后都奈何不了这个谢慎。 难道这谢慎真是老天爷派来整治他的? 正德皇帝虽然称不上圣明,但对于宠信的臣子保护也是很到位的。 即便是刘瑾、钱宁、江彬之流,也是因为做了天怒人怨的事情才被皇帝贬出京师。而谢慎本身是个大忠臣,想要在他身上找麻烦确实不容易。 慧空法师想了良久也没想出万全之策,便退而求其次道:“太后,即便一时不能将这小谢阁老从陛下身边调走,也不能让其继续推行新政了。这个新政有违天道,对陛下精气损害巨大啊。” 张太后叹了一声道:“如果废除新政,皇帝就能有皇嗣了吗?” 慧空法师哪里敢作这个保,只得模煳其词道:“希望大增。” 对于张太后而言,哪怕只有一丝的希望,她也要试一试。如果皇帝一直没有皇嗣,那么皇位就将落到旁支去。 这样她将来死后怎么去跟先帝交代? “好,哀家便试上一试。” “太后英明!” 慧空法师奉上一记马屁道:“如此我大明江山社稷便有救了。” ...... ...... 松江府、华亭县。 府衙之中,王守仁点着清丈土地后重新绘制的鱼鳞图册给知府赵吉汇报道:“惠之兄,全县清丈后的土地,增加了两万亩。其中有一万五千亩是本地缙绅退还。还有五千亩是无主之地。某准备将这两万亩土地重新均分给无地佃农。” 赵吉一边捋着胡须一边和声道:“哈哈,守仁你做的很好。不过这件事情急不得。” 王守仁大惑不解道:“为什么?既然土地已经重新清丈,也已经绘制好了鱼鳞图册,为什么还要等?” 在王守仁看来,推行新政的目的不就是为了百姓谋福祉吗? 如果重新清丈了土地,却不能归还于民,那还有什么意义? “守仁啊,华亭县虽然是新政试点,可这决策之权毕竟还在朝廷。依为兄之见,守仁不妨写一份奏疏送到京师去,由朝廷决断。等到朝廷的意见下来了,守仁再依照执行即可。” 王守仁听到这里神色一黯。 “知道了。” 虽然他是钦差,但说到底不过是朝廷派往松江府的一个执行人。具体朝廷要怎么做,他是只有建议权,没有决策权的。 “守仁也不需太过抑郁,依为兄之见,朝廷还是会将这些田地分给华亭县百姓的。” 王守仁点了点头道:“希望如此。至于那改制商税一事,惠之兄以为如何?” 王守仁早就把商税改制的具体方案交给了赵吉,希望赵知府可以给出一些意见。 赵吉捻了捻胡须道:“守仁的这法子确实不错。按照商贾盈利所得,分段收税。这样挣得少的商贾少交税,挣得多的商贾多交税。再也不会出现朝廷收不上税的窘状。那些赚的少的商贾也不会抱怨。” “某哪里能想出这么好的办法。其实这是小阁老想出来的。” 王守仁倒是没有居功,如实说道。 “哦?这竟然是小阁老的意思?”赵吉微微颌首道:“都说小阁老是鬼才,今日为兄算是明白了。” 王守仁嘿然笑道:“这还不算什么,若是换了旁人,哪个有给商贾办厂的魄力。那些和织造局合作的皇商,其实被盘剥的很厉害,真正到手的利没有多少。如果遇到了意外,这损失还得他们自己担着。现在他们能够自己办厂,所得除了交税全进了自己腰包,主动性肯定高了不少。” “是啊,小阁老这是一出连环计啊。” 赵吉由衷的佩服起谢慎来。 虽然与这位年纪轻轻就当上大学士的小阁老素未蒙面,但他却看出此人有经天纬地之才。 “听说京师宛平县也开始推行新政,若真是如此,恐怕新政在大明两京十三省全面推行有望了。” “希望如此吧。” 王守仁攥紧了拳头道:“不破不立,大明染了顽疾,也只有刮骨疗毒能治好了。” ...... ...... 第四百五十二章 徐家织造厂 上 不得不说让王守仁来做推行新政的急先锋是一件冒险的事情。 以他的个性,势必会快刀斩乱麻。如果遇到缙绅铁心对抗,其实很容易形成僵局。 但谢慎还是决定赌上一赌,一来推行新政的人一定要是他信任的。眼下除了王守仁似乎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二来,他就是要让王守仁杀鸡儆猴,做给那些缙绅看。要是开明一些,遵奉新政的自然好酒好茶的招待着。如果阳奉阴违,处处与新政作对,那么等着他们的必定是严厉的惩处。 在铁面无私这一点上,王守仁虽然比不上海瑞,但也是不予多让了。 当然,钦差这个身份还是对他助力良多。如果没有这层身份,那些缙绅会不会对他唯唯诺诺且不说。松江知府赵吉这里就很可能甩脸子给他看。 官场之上,最注重的便是等级地位。 正所谓总督欺负巡抚,巡抚欺负知府,知府欺负县令,到了县令这儿恐怕只能欺负欺负本县的低品级官吏了。 但有了钦差的身份这种等级地位就会被打破。别管你原先的品级是多少,只要添上钦差这层身份,便是巡抚总督见了都得客客气气的问一声好。 要不,巡按御史那么低的品级,为什么所到一地,当地府县官员都得战战兢兢的逢迎呢? 对于王守仁来说,清丈土地现在已经告一段落。遗漏之处肯定是有,但不能因为有遗漏之处就停滞不前。 新政的推行靠的是一口气,这口气绝对不能泄。 商税改制的事情关系到国本,在王守仁离京之前朝廷已经有过几次讨论。最后皇帝陛下拍板允准了谢慎的奏请,用阶梯税代替之前一刀切的三十税一。 其实天子对于之前的商税模式也是很不满的。但一来这是祖宗定下的,他不好自己提出来。二来他知道要想动商税,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就是他倚仗的满朝公卿。 故而他需要一个契机,需要一个代理人替他把这番话说出来。 谢慎的出现恰到好处。 毕竟天子也很穷啊。 大明朝的岁入一共就那么些,眼看着国库的库银只剩下几十万两,天子连修建个豹房都得忍受工部、户部尚书哭穷,耳朵都磨出茧子了。 当皇帝活的这么窝囊,也是没谁了。 要想改变这种情况,无非开源节流。 节流的作用不大,天子便是再节省也省不下几个钱来,何况天子根本不想省。 那就只能开源了。 这些商贾一个个家财万贯,日进斗金,却藏着掖着不思报效国家,不对他们动刀子对谁动? 可以说,谢慎的这个提议是提到了皇帝的心窝里,能够成功推行也就不难理解了。 办厂的消息一经传出,立刻在华亭县内引起了轩然大波。 徐家、吴家等大户纷纷动了心思,在族中召集各房商讨。 对于他们来说,有的是本钱,缺的就是一个渠道。 就拿苏松一代最畅销的绸缎、锦布来说,除了零散民用的松江布,大部分销售渠道都掌握在朝廷手中。 织造局的设立就是为了此事,天子派内监前往苏州、杭州等地,监督织造一事。 和织造局合作的商人,每年需要按照朝廷规定的定额完成织造数量。这种工作方式强度非常大,织工们苦不堪言。若是不能按时完成定额,他们将受到严厉的惩处。 这种合作模式最大的问题还不在此,而是能够获得的利润实在是太微薄了。 虽然朝廷给出的价钱只比市价稍低,但主持织造局事务的太监那里还需要大笔银钱孝敬。这样一来能够到手的银钱就很少了,这些富商图的无非是个薄利多销。 可如果能够自己办厂,给太监的孝敬银钱就省下了,又可以按照市价出售布匹绸缎,收入翻番都不是梦。 商人逐利,他们最能把握利益二字。 当一个好的机会摆在面前时,他们是不会错过的。 很快以吴家、徐家为首的华亭县大户就纷纷表示愿意出资办厂。而作为交换条件,他们支持县尊提出的商税改制一事。 经过他们的计算,即便扣除多缴纳的商税,他们能够赚取的银钱还是比做皇商多。做什么事情都要趁早。现在华亭县是新政试点,他们此时办厂能够享受到最多的好处。 等到新政在大明朝推行开了,办厂的人多如牛毛,再想赚钱就难如登天了。 当然,这并不是说这些富商会立刻热情满满的砸钱。在办厂之前,他们要做好各种调查事宜,确保万无一失。 终于在一个月后,徐家开办的第一家民间织造厂开业了。 徐家本就掌握着松江布行的近五成份额,开织造厂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作为第一批办厂的家族,徐家自然得到了许多政策扶持,譬如第一年所缴税赋减半等。 对此徐家家主徐昙十分满意。在他看来王县尊也不是那么食古不化嘛。朝廷要赚钱,他徐家也要赚钱。只有双方都赚到钱了才有继续合作的可能。不然要是钱都让朝廷赚了,徐家却只能吃剩下的,那也就没有什么合作的必要了,他宁可不赚这份糟心钱。 对于织造厂产出的货品销路,徐昙是不担心的。以徐家的影响力,别说是华亭县了,便是松江府、南直隶都可以轻松销往。 唯一让徐昙有些发愁的是织工。以前徐家虽然也从事织造业,但那只是手工作坊小规模生产,手里的织工一共也就上百人。 可办厂之后,徐家织造厂规模翻了数倍,需要的织工数量也大大增加。 据徐昙的保守估计,最起码也需要近千名织工。 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哪怕徐昙已经将月钱翻倍,开厂前也只招到了五百人。对此,徐昙自然不会满意。他吩咐心腹前往松江府其余县所招募织工。之所以不考虑苏州府的织工,不是因为别的,是考虑到这些织工的乡土情结。 让他们背井离乡从苏州跑到松江来织布,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若非这层原因,徐昙自然是乐意看到织布织锦水平更高的苏州织工来到徐家织造厂的。 ...... ...... 第四百五十三章 徐家织造厂 下 却说徐家织造厂开厂当日,华亭县令王守仁也到场祝贺。 百里侯亲自来祝贺,这让徐家家主徐昙大为惊奇。 他本以为王县尊身为钦差不太可能屈尊来此,谁曾想县尊完全没有一丝架子,反倒来了次与民同乐。 县尊驾临,徐昙自然上前逢迎,一边赔笑一边将王守仁请到了厂中。 其实说是织造厂,不过是徐家一处废弃的宅院临时改造的。 几百部织机整齐的摆放在打通的房间内,每五十部织机由一名管事负责管理。织工出了什么问题也由管事一并负责。 这样的模式可以最大程度的保证效率,十分有利于大规模生产。 王守仁在徐家织造厂房中视察了一番,便被徐昙请到了一处小院喝茶。 这园子本就是供徐家族人居住的,只不过这些年来荒了,但底子还在,虽不至于一步一景,但亭台楼榭却是一应俱全。 织造厂房在外宅,看不到此般风景。但一经穿过几道月门,沿着抄手游廊来到后园,却是立刻换了一般风景。 这园子据说是苏州府的一名匠人设计的,兼有苏州园林的隽永清秀和松江园林的大气,直是妙不可言。 王守仁用茶盖刮了刮茶末,淡淡道:“徐员外真是好福气啊。区区一废弃的园子都布置的这么精美,本县都不曾住过这么精美的宅子呢。” 王守仁这倒不是在瞎说。他虽然也是出自八零电子书,老爹王华也算是朝中要员。可余姚老宅最多算是中规中矩,跟豪宅是完全不搭边。 人比人气死人,看了徐家的宅子王守仁只觉得自家的祖宅寒酸破败,完全不像是官卿之宅。 至于京中的宅子就更不必说了。 京师米贵,居大不易。王家在京师的宅子只有三进,即便在寸土寸金的京师也只能算是寒酸,和王华老爷子的身份十分不衬。 “县尊谬赞了。这宅子虽然还算精致,可是却住不下太多人啊。老朽家中有几百口人,都住这里也太挤了些,这便搬了出去造了新宅。” 王守仁听到这里,险些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这五进的宅子还小? 难不成徐昙还想住王府皇宫? 但他压下心中的不快,和声道:“果然是豪族世家啊,本县算是见识了。” 若论家族的悠久,琅琊王氏是不输给华亭徐家的。可是因为经营的关系,王家这一百年来在生意场上远不如徐家发展的好。加之琅琊王氏内部各房争斗激烈,内耗严重,这便衰败了下来。 可徐家却一直是长房操持家务,百年来日渐鼎盛。 一相比较,却是让人唏嘘感慨。 “县尊,有一事老朽不知当讲不当讲。” 既然王守仁已经来了,徐昙自然是想借着机会探一探他的口风。 “徐员外但说无妨。” “不知这新政能推行多久?” 能够开办织造厂,对于徐家来说当然是一件好事情。但如果朝廷朝令夕改,新政没有推行多久就遭到废除,那对于徐家来说可是毁灭性的打击。 一来几百一千架织机不是小数目,光是购置就需要花费大笔银钱,这一块等于就是烂在手里了。 二来这会暴露徐家的野心。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这点在商界尤其适用。如果徐家能够从办厂中获利良多,那么受到些委屈也就罢了。 若是到头来只是一场空,那徐家可就太亏了。 王守仁呷了一口茶道:“这便不是本县所知道的了。不过本县觉得,朝廷既然推行新政就不可能朝令夕改。有小阁老在朝中,这新政便能继续推行。” 虽然并没有给徐昙作保,但王守仁的话还是让徐昙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如此,老朽便放心了。” 小阁老是什么人?那可是简在帝心的人物。 徐昙也是见过世面的,明白在大明朝一切官衔都是虚的,唯有帝心二字才是王道。 王县尊说的不错,只要朝中有小阁老在,新政便能够贯彻推行下去。 徐昙倒是不指望新政能够几十上百年的推行,只要有个十年左右可以让他赚的盆满钵满就行了。 对于王守仁这个强项令,徐昙本人也是心情复杂的。起初他只以为此人是个愣头青,要将一切看不惯的东西砸烂。 但后来发现此人是有大智慧的,也并不是完全不给他们这些豪族世家活路。 至于办厂这个事情,更是对徐家这样的家族大有裨益,如果一切顺利,将彻底解决庞大家族开支的问题。 “不过有一件事本县要给徐员外说在前面。” 王守仁话锋一转,眉宇间显露出一丝凌厉。 “县尊请讲。” 徐昙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和声道。 “朝廷虽然给了你们办厂的权力,但并不是意味着你们可以将布匹绸缎随意售卖。如果让本县发现有走私海贸的情况,决不轻饶!” 听到这里,徐昙直是打了个冷颤。 他不是没有想过通过走私出售绸布,因为这样获利是最多的。 虽然朝廷将第一年办厂的税收减半,但在大明朝出售绸布利润有限,到手的利也就是三成左右。 而如果走私海贸,获得一倍两倍的利都是很寻常的事情。 “县尊说的哪里话,老朽便真的要行海贸,也会提前报海经局的。” 徐昙只觉得自己被王守仁盯上了,尴尬的笑了笑。 如果真的要通过海经局走海贸,他就要在交办厂税的基础上再给海经局交一次税,算下来和将绸布销往大明两京十三省利润是差不多的。 如此,他还何必多此一举? 对此王守仁也只是随口一说,他并不太担心走私的问题。因为不管是弘治朝、还是正德朝,走私和倭寇的问题都不是很严重。 他不是很明白谢慎为什么会在这件事上对他百般叮嘱,但本着对谢慎的信任,他还是要尽到监督的责任。 该说的话都说到了,王守仁也不想在徐家多做停留,便放下茶盏道:“本县还有公务要忙,便不叨扰徐员外了。” 徐昙早就巴不得王守仁离开,闻言自然大喜。 只不过他面上流露出不舍的神色,假意劝留了一番。 ...... ......一袖乾坤说p:第二更送到,老坤去看《明史》了~ 第四百五十四章 出身与立场 王守仁走后,徐昙面色登时拉了下来。 “老爷,您要查的小的已经差人去查了,这王县令确实是出自上塘王氏,但只是别支,从其父王华开始就已经分家了。” “恩。” 徐昙轻点了点头,啜了一口茶道:“上塘王氏,好,好啊。” 说罢挥手吩咐道:“去取纸笔来,老爷我要写信。” 那家丁立刻恭敬的取来笔墨纸砚,替徐昙磨好磨,伺候他写信。 徐昙拈起笔来轻蘸了蘸墨,在铺好的崭新信纸上写道。 “易莲兄,见信如吾......” 约莫用了盏茶的工夫,徐谭才将信写好。 他捧起信纸来通篇扫了一遍,确认就是他想表达的意思,这才将信封好,交给了家丁。 “你马上去一趟余姚,亲手把信交到上塘王家家主手中,绝不能有意外。” “遵命。” 家丁将书信收好,恭敬领命。 “下去吧。” 徐昙摆了摆手,露出了些许倦容。 看来王守仁真的算是上塘王氏之后。这样他便可以放心了。 徐昙的发妻是上塘王氏前任家主的嫡长女,也就是今任家主王,王易莲的亲妹妹。 只要他将话带给易莲兄,王家那里势必会作出表示。 虽然王华这一支已经分家,但两笔写不出一个王字。他们身上始终流着一样的血,是同气连枝的。 有这个顾忌在,王守仁多少会对徐家客气一些。即便他不怕,王华也会怕人戳着嵴梁骨骂他忘本。 宗族是根本无法绕开的,哪怕已经分家,其影响力也是不可小觑。 真要是公事公办,徐昙真担心王守仁这个愣小子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还是得倚仗妻兄,好好敲打他一番。 这废弃的宅子如今又开办了织造厂,正是人声鼎沸。徐昙自然不打算在这里休憩,便坐了轿子返回新宅了。 ...... ...... 从徐家织造厂出来,王守仁便返回县衙。 见大老爷回衙,一众衙役便都迎了出来。 张德张班头弓着腰谄媚道:“大老爷今日想吃什么菜,小的去给大老爷买去。” 王守仁蹙眉道:“便吃衙门厨子做的就行,不必多事了。” 张德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十分尴尬的笑了笑,不敢再提这事了。 回到后衙王守仁脱下官袍,换了一身松软的便袍,便坐在书桌前品起茶来。 跟他一同来松江府赴任的侍妾水洛凑了过来,一边给王守仁捶背,一边柔声道:“老爷今日心情不错呢。” 王守仁微微颌首道:“今日徐家织造厂开厂,老爷我又算是推了一件实事。” 水洛莞尔一笑道:“老爷倒是和范相公一般,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呢。” 王守仁咳嗽一声道:“吾辈读书人,之所以寒窗苦读为的不就是能够造福百姓吗?如今有了这个机会,怎么可以随便敷衍了事。” “这新政真有老爷说的那么灵?难道大明朝没有这新政以前百姓就不能活了吗?” 王守仁摇了摇头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要说活便是战乱之时一样可以活。可那时,你看百姓活的有个人样吗?妻离子散,易子而食......现在虽然不如战乱时那么惨,但百姓活的也很苦啊。如果不推行新政,一切照旧,那若是老天爷赏脸,百姓们勉强可以混一口饭吃。如果遇到灾年,那可是连饭都吃不上了。” 用谢慎的话说,新政改的不是表皮,改的是大明朝的筋骨。 只有改了大明朝的筋骨,一系列东西才会随之改变,大明朝的国运才能上升。 虽然王守仁觉得谢慎的话有些玄了,但细细品来也未必没有道理。 这满朝公卿,其实都不愿意大明朝动了筋骨,美其名曰遵奉祖制。其实他们是怕动了自己的利益。 毕竟他们才是大明现有制度的最大受益者。 就连王守仁,也从中受益良多。若不是有个身为朝官的父亲,他也不可能从小就接受到那么好的优质教育。 很难说这种制度就是错的,但确实有不完善不合理的地方。 谢慎的新政就是要将这些不完善不合理的地方加以纠正。 有时夜深人静的时候,王守仁也会自问,为什么他就想不出谢慎的这一套理论。 直到他来到松江,接触到这些缙绅他才恍然大悟。 他之所以没有谢慎的决断,是因为他从小就是被按照既定利益者来培养的。 一切都是循规蹈矩,按照既有的模式来。不需要他去思考,这种模式合不合理,对百姓社稷有没有好处。 而谢慎不同。 谢慎是寒门出身,从小就接触到普通百姓的艰苦营生,比他更明白普通百姓需要什么。 故而谢慎能够设身处地的提出符合百姓利益的新政,而他王守仁不行。 不过王守仁也在努力让自己适应谢慎给他安排的角色,尽可能的忘记他原本的身份。 “老爷,那这新政就能改变这种现状吗?” 水洛疑惑的问道。 “我也不知道。” 王守仁轻叹一声道:“不过做了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强。做了至少努力过,什么都不做那是在等死。” 王守仁攥紧了拳头,咬牙道:“我最恨的便是那些尸位素餐之辈。为了一己之利便什么都不去管,这样的官要来何用。” “若是人人都像老爷一样,百姓就有救了。” 水洛顿了顿道:“不过再忙也不能累垮了身子。老爷还是得多休息,底下的事情交给吏员去做就好了。” “恩。”王守仁嘴角勾起一抹浅笑道:“有你在身边侍奉,老爷我不用担心这些。对了,老爷我乏了,你且去准备一桶热水吧,晚些时候伺候老爷我沐浴。” 水洛面颊一红,轻点了点头。 见侍妾这娇羞的样子,王守仁只觉得好笑。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难道你想和老爷我一起沐浴?” 水洛连忙摇头道:“不是,不是......” 王守仁不再与她调笑,摆了摆手道:“你先去准备吧,老爷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水洛冲王守仁礼了一礼,便躬身退下。 “四明啊,只希望这次我不要有负你所托!” ...... ...... 第四百五十五章 症结所在 十月以来,宛平县令在西山诸寺清丈土地的工作一度陷入停滞。?壹????看书 对此,宛平县令也是一脸委屈,上书向天子陈情,大有一副陛下若不替我做主我便撂挑子不干了的意思。 让所有人感到意外的是,天子竟然压下了这件事情,完全不予理会。 这让朝野上下纷纷议论猜测了起来。要知道新政推行以来,天子对小阁老是全力支持,可谓要人给人要要钱给钱。 这宛平县令可是完全按照小阁老新政那一套在做,在某种程度上便代表了小阁老。 天子这种时候态度暧昧,让人不禁猜想难道新政到头了? 天子迟而不决,吓得宛平县令也做起缩头乌龟来。 他命所有清丈土地的衙役全部返回县衙,不得再去找西山诸寺的麻烦。 既然他是马前卒,就没必要急着卖命,等形式再明朗一些出面才好。 朝臣们可以等,宛平县令可以等,甚至天子也可以等。 可唯独谢慎不能等。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新政的推行全在一口气。若是气没了,新政离夭亡也就不远了。 故而他决定面圣,开诚布公的向天子表明自己的态度。 谢慎面见天子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当他来到皇帝寝宫外时,御用监太监张永有些意外。 “小阁老您这是?” “某要面见陛下。” 张永一下犯了难。他常日伺候在皇爷身边,自然知道此时皇爷不想见谢慎。??要看?书书?·1·可个中详情他又不能直接对谢慎说,不然成了他向外臣透露内宫之事了。 “小阁老,什么事如此之急?” 谢慎冷冷道:“自然是公事,还请张公公代为通禀。” 张永好心好意劝说,却碰了一鼻子灰,心道好嘛看来是咱家多嘴了,你要见皇爷那就去见吧。 “好说,好说。小阁老且稍候片刻,咱家这便去禀报皇爷。” 说完便转身迈入殿内。 不多时的工夫,张永去而复返。 只不过这次他面上神色稍缓。 “小阁老,陛下宣你觐见。” 谢慎微微颌首,阔步走入殿内。 殿中熏着香,云山雾罩的呛得谢慎直咳嗽,身子也跟着飘飘然。 他心道怪不得皇帝都喜欢焚香,原来这种似仙似幻的场景会让人以为羽化登仙了呢。 “先生来了?” 正德皇帝从屏风后走出,直是一脸倦容。 谢慎拱手礼道:“臣有要事启奏陛下。” 正德犹豫了片刻,还是道:“如果是为了宛平县令那事,先生便不必说了。” 谢慎心中一沉。 皇帝这么跟他说话,在他印象中还是头一次。 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在短短时间内让正德皇帝性情大变。 正当谢慎百思不得其解时,朱厚照咳嗽了一声道:“新政的事情朕这些时日也在想,确实有些操之过急了。” “陛下!” 谢慎有些急了,当即沉声道:“新政对大明犹如刮骨疗毒,虽然急了些但也是无可奈何。如果放任不管,对大明朝是百害无一利啊。” 正德皇帝面色登时变得铁青,他不耐的扬手道:“够了,先生不要再说了。” 谢慎知道一定是有人向天子尽了谗言,在这豹房之中能够接触天子的无外乎阁臣和内监。 阁臣不太可能,李东阳和谢迁他是信得过的。那就只有内监了。 难道是张永? 可他与张永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张永为什么要给他使绊子?这不和逻辑啊。 “陛下,臣请陛下治臣妄言之罪,不过臣还是要说。” “先生你......” 朱厚照直是哑口无言。他还能说什么?难道他要命人把先生赶出去吗? 正德皇帝就像卸了气的筏子,一屁股坐到软榻上叹声道:“朕只听这一次,先生想好了再说。” 谢慎整理了一番思绪,顿声道:“宛平县令于京西诸寺清丈土地遇到阻碍,陛下怎么看?” “先生就为了这事来?”朱厚照嘴角泛起一抹苦笑道:“难道士大夫那些多出的田地还不够分,先生就一定要动佛寺田地吗?” 谢慎就知道出了问题,听皇帝这话的意思似乎也是无可奈何。 “不知陛下遇到了什么难处,臣愿意替陛下分忧。” “先生,这一次朕也是无能为力啊。” 终于,朱厚照还是叹声道:“朕不能背上不孝的骂名,故而清丈佛寺土地之事便到此为止吧。” 太后?谢慎不禁愕然。 怎么会是她? 其实相较于士大夫名下的土地,佛寺所占免税田地只是九牛一毛。 谢慎之所以抓住这点不放倒不是有强迫症,而是要表现出一股不破不立的气势。 如果区别对待,恐怕就连那些士大夫也会以为他是在做样子以沽名钓誉。之前已经取得的成果也会随之幻化虚无了。 “陛下是说,太后不愿佛寺土地被重新清丈?” 朱厚照点了点头道:“太后笃信佛法,更是和潭柘寺主持结了佛缘。她老人家自然不愿意看到寺庙的土地充公。” 原来症结出在了这里! 谢慎不免感慨,这个张太后还真是够能添乱的啊。 “如果陛下是为此担心,其实大可不必。” 谢慎顿了顿道:“臣以为,京西诸寺如果真的谎报钦赐田地数目,那便是欺君在先,于情于理都是应该重新清丈的。这也是为它们修得福报啊。” “可是太后不这么想啊。”正德皇帝十分无奈:“难道先生要让朕做不孝子吗?” “臣不敢!” 谢慎连忙道:“臣的意思是,太后既然笃信佛法更应该明白佛在心中。这些田地都是身外之物,多一分少一分又有何干呢。” 出家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倒是真的。 可...... 朱厚照只觉得心烦意乱。先生说的都在理,可他若真的不管不顾的收了京西诸寺的多余田地,太后那里真的不好交代啊。 “陛下,太后那里臣可以前去劝说,但这清丈土地一事不能停歇啊。举朝上下都在看陛下的态度,这个时候停滞不前可就前功尽弃了!” ...... ...... 第四百五十六章 决断 其实说白了,虽然有内阁辅佐,但家国天下事,最终还是全凭朱厚照一人决断。 无非是有些时候朱厚照懒于政事,这才把权力下放给内阁、司礼监。 在面临国策抉择时,朱厚照本能的想要选择逃避。但这一切被谢慎看透。换句话说,此时朱厚照已经被逼到墙角了。 该如何决断? 朱厚照当然不想背负上不孝的骂名,但就这么向京西诸寺妥协他也心有不甘。假使谢慎真的能够说服太后,自然是最好的。 “先生若真的能说服太后,此事朕便当没生过。” 终于朱厚照还是松了口,给了谢慎一个满意的答复。 “臣谢过陛下。” 谢慎拱手行礼道:“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望。” 说完便退了出去。 太后那里倒不是最大的问题,问题的关键是朱厚照能不能坚持本心。 如果朱厚照心意够绝,哪怕张太后说出话来又有什么影响? 离开豹房谢慎并未直接入宫求见太后,而是折而去了内阁。 他知道眼下去见太后也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倒不如先去内阁和李东阳,谢迁商议一番。 此刻内阁值房中李东阳和谢迁都在票拟奏疏,见谢慎进来了都纷纷转过头来。 “四明来了。” 李东阳笑着打趣道:“怎么一脸愁容,这可不像你啊。” 在李东阳的印象之中,谢慎最是举重若轻。便是遇到天大的事情他都不会乱了阵脚。 今天是怎么了,竟然让谢谨修都满面愁容。 “西涯公便不要拿我取笑了。” 谢慎讪讪一笑道:“陛下听了太后一番话,决定暂时不清丈寺庙名下田地了。” “有这等事?” 李东阳闻言直是十分惊讶。张太后信佛礼佛的事情朝野上下都是知道的,没有什么稀奇。但张太后这次明显是干政了啊。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大明朝的祖训。 张太后不可能不知道,但她却执意插手此事,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比起这件事本身,李东阳更关心这件事背后透露出的意义。 “西涯公,我已经面见过陛下,请求陛下允准我前去说服太后。看来在事情没有明朗前陛下也不想表态啊。” 李东阳沉默了良久,叹息一声道:“四明觉得此事太后会松口吗?” “不知道,但总得试上一试。” 谢慎面上露出苦色道:“西涯公可有什么好办法?” 李东阳摇了摇头道:“四明你且听老夫一句,这件事还是各让一步吧。” 站在李东阳的立场上,自然是希望内宫外廷和睦相处。 假如真的因为这件事的引子导致张太后干政,其危害远远大于事件本身,太得不偿失了。 “西涯公,这件事咱们退无可退啊。现在朝中有无数人等着看咱们的笑话。如果新政就这么搁置了下来,那些人恨不得一齐扑上来将咱们生吞活剥了去。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身后就是万丈深渊,退不得啊!” 李东阳一时哑然。 谢慎说的很有道理,他们确实没有退路了。 李东阳转而望向了谢迁,眼中满是求助的意味。 “于乔啊,这事你怎么看?” 谢迁放下手中茶盏,悠悠说道:“这件事某认同四明说的。” 李东阳点了点头道:“可太后那里实在不好劝说啊。” 谢迁笑了笑道:“西涯兄,也不尽然。有些话我们去说是一回事,寿宁侯去说却是另一回事。” 李东阳瞪圆了眼睛道:“于乔你说什么?寿宁侯?” 谢慎亦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寿宁侯张鹤龄?那不是跟他是一对死对头吗,叫他出面帮忙劝说太后?这谢迁没吃错药吧? 仿佛看出了二人的疑惑,谢迁笑了笑道:“恐怕西涯兄和四明还不知道这寿宁侯和潭柘寺主持之间的一段过节吧?” 听说有这等事,谢慎连忙道:“木斋公请讲。” 谢迁也不拿捏,便将那件事情细细讲予二人听。 李东阳听罢,直拍大腿道:“四明啊,这确实是个机会。” 谢慎心中则是五味杂陈。 寿宁侯张鹤龄绝对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霸。 对这样的人,自然是不能留情的。 但正如谢迁所说这件事偏偏张鹤龄能挥最大的作用。 沉默了良久,谢慎点了点头道:“木斋公说的在理,这种时候自然是要利用一切能够利用的资源。” 稍顿了顿,谢慎接道:“不过,怎么让张鹤龄和太后谈及此事呢?” 谢迁一边捋着胡须一边道:“四明不必担心。如果老夫所料不虚,张鹤龄会主动入宫见太后的。” 在谢迁看来,如今新政在京师推行的如火如荼,张鹤龄便是头猪也该知道朝廷打算在京西诸寺清丈土地的事了。 对于张鹤龄来说,自然是乐见于此的。 但这件事没来由的停滞了下来,说明有人在行阻挠。 以张鹤龄的手段要想查出这人是谁十分容易。 得知阻挠之人便是太后,张鹤龄定然会前往劝说。 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谁能够劝的动太后,那便是寿宁侯张鹤龄了。 当然,这件事还是有风险在的。那就是张鹤龄为了报复谢慎选择冷眼旁观。 若是如此,局面将陷入僵持之中。 但以张鹤龄的心态看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因为要打压谢慎有的是办法,不需要仅仅靠新政这一个机会。 而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再想要狠狠教训一番潭柘寺的主持便很难了。 权衡一番利弊,相信张鹤龄也会作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若真如木斋公所言,那就太好了。” 谢慎点点头道:“那我们便静观其变好了。” 李东阳咳嗽一声道:“四明可以先奏请清丈其余寺庙名下的田地。毕竟太后也只是常去潭柘寺一地礼佛。” “嗯。”这也正是谢慎心中所想。 “木斋公和西涯公一番话如醍醐灌顶,让某豁然开朗。” 谢慎恭维道:“某要向两位老大人学的地方还有很多,还望今后两位老大人能不吝赐教。” ...... ...... 第四百五十七章 恨入骨髓 寿宁侯府,侯爷张鹤龄躺在软榻上一边听曲一边享受的哼唧着:“嗯,轻点,再轻点。” 跪在塌前的是一个二八年岁的美妾。 她笑声道:“老爷,妾身的手艺还不错吧。” “要是你床上功夫和揉脚一样妙就好了。” 张鹤龄半坐起身来,笑眯眯的盯着侍妾看。 “老爷!” 侍妾作娇羞状,停止揉脚以做抗议。 “怎么,老爷我说的不对吗?”张鹤龄一把将侍妾搂入怀中,放肆的大口吸着侍妾身上的香气。 “还是说你最近技艺有所长进,迫不及待的要给老爷我表现了?” “老爷,妾身不是这个意思。现在不行啊,这可是白天。” “白天怎么了,谁规定做那事只能晚上了?你是老爷我的女人,老爷我什么时候想要什么时候就能要!” 美妾直是暗暗叫苦。她心道自己不过说了一句话,便引得老爷说了那么多。 “老爷,妾身也是担心耽误老爷干正事啊。” “正事?老子他娘的哪里有正事做?” 张鹤龄眼中射出凶光:“老爷我不过是个混吃等死玩女人的闲散侯爷,你叫我做正事?” 美妾差点背过气去,只得咬牙道:“老爷,妾身来月事了,还请老爷怜悯。” 张鹤龄愣了一愣,旋即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你他娘的怎么不早说,遮遮掩掩的。” 张鹤龄虽然无耻,但也没有到禽兽不如的地步。自己的美妾来了月事,他是不会用强的。 “下去吧。” 张鹤龄只觉得身子燥热不堪,偏偏守着个美人却不能泄火这种感觉实在太难受了。 美妾虽然心有不甘但也知道继续留下去只会招得张鹤龄厌烦,便行了一礼恭敬退下了。 张鹤龄没来由的生出一股火气,随手抓住一只茶杯就砸了出去。 只听得一声脆响,茶杯便摔成了碎片。 “老爷!” 碰巧府中管家张椿走了进来,着实吃了一惊。 自家老爷今儿个是怎么了,怎么那么大的火气? “都欺负我,这世上的人都欺负我。别人欺负我也就罢了,偏偏自家女人也欺负,嘿嘿......” 见张鹤龄一个人在那儿疯言疯语,管家张椿直冒冷汗。 “老爷,您这是......” 张鹤龄面露凶光,朝张椿瞪来:“怎么,你也要欺负我吗?” “小的不敢。小的来是有一件事情禀报老爷。” 张椿强挤出一抹笑容道。 “有屁快放!” 张鹤龄啐出一口痰,直落到张椿的脚边。 “是这样的。”张椿移了移步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淡。 “宛平县令突然撤回了所有派往潭柘寺的衙役,清丈田亩一事恐怕得暂时搁置了。” “什么?” 张鹤龄蹙眉道:“那新政不是谢小子的意思吗,还有他办不成的事?” 张椿赔上笑脸道:“小阁老在朝中固然可以呼风唤雨,但也有怕的人呢。据说潭柘寺的主持慧空法师借着入宫给太后讲经的机会向太后暗示了潭柘寺的境遇。太后动了恻隐之心,便去找了陛下。” 后面的话无需多说,张鹤龄点了点头道:“也只有我那老姐姐有这个本事了。” “倒是便宜那个老秃驴了。”张鹤龄背负双手在屋中踱起步来,良久目光中透出一抹凶狠,咬牙道:“不行,这件事绝不能让老秃驴得逞。” “你且备轿,老爷我要入宫面见太后。” 张椿立刻点头领命。待张鹤龄换了身衣裳来到矫厅时,张椿又小心翼翼的问道:“老爷,太后这会恐怕正在小憩,这时候去恐怕不妥吧。” 张鹤龄却是不耐烦的摆手道:“你懂什么,此事事关重大,一刻也不能耽搁。要是便宜那个老秃驴,老爷我的面子往哪里放。” 张椿则觉得有些好笑,平日里自家老爷最恨的就是小阁老,凡是小阁老赞成的自家老爷一定会反对。 偏偏在清丈潭柘寺田地一事上,老爷居然站在了小阁老一边,足以见得他老人家对慧空法师恨到了什么程度。 若将老爷所嫉恨之人列出来,小阁老只能排第二,第一非慧空法师莫属。 “老爷教训的是。” 张椿不敢再多嘴,小心翼翼的回道。 从张家到东华门并不算远。 待张鹤龄的轿子再次落下时总共用了不到三盏茶的时间。 宫禁重地守卫自然森严,不过这却不针对张鹤龄。 谁叫他是当之无愧的国舅爷呢。 被象征性的检查了一番,张鹤龄便迈开方步走入紫禁城。 不过有一点比较悲剧,张鹤龄并没有被赐予紫禁城内乘坐腰舆或者骑马的特权,故而他得用走。 这可是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 要知道紫禁城太大了,光靠走走上一天也走不完。 太后的寝宫位于后宫,虽然从东华门进入紫禁城去往后宫并不算太远但也够张鹤龄走一阵的了。 每每入宫对张鹤龄来说都是一件无比痛苦的事情。他甚至埋怨过外甥,为什么不体谅一番他这个做舅舅的,连个紫禁城内骑马的待遇都不赏赐个。 当然这些心思张鹤龄也只敢在心里过一过,绝不敢说出来。 那可是大逆不道的。固然他是国舅,但还是不惹这个麻烦的好。 好不容易张鹤龄走到了太后寝宫,却已是大汗淋漓。 那领班太监见张鹤龄来了,立刻凑上前来殷勤道:“瞧把侯爷热得,这可是秋天了啊。” 张鹤龄也没心情和那太监唠家常,便淡淡道:“韩公公请去通禀一声,就说寿宁侯求见太后。” 他和张太后虽然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但毕竟礼法在这里,要拜见太后还是需要走正规程序的。 那韩公公点了点头道:“咱家这便去。” 过了没多久,那韩太监又折了回来道:“太后正在小憩,您看?” 张鹤龄也不惊奇,淡淡道:“无妨,我便先去偏殿等着吧。” “也好。” 韩太监嘿嘿笑道:“侯爷请随咱家来。” “嗯。”张鹤龄应了一声,迈着方步随韩太监去了。 ...... ...... 第四百五十八章 姐弟情深 张鹤龄被韩太监请到了偏殿之中,坐定之后自然有宫人上了茶果点心。 如果是一般的外臣绝不可能这么轻松的出入宫禁。但是张鹤龄不同,他是当朝太后的亲弟弟,要入宫面见姐姐,任谁也说不出什么闲话来。 如果有哪个不开眼的御史敢上奏疏弹劾,等待他的一定是一顿着实打的廷杖。 早在弘治朝时,张鹤龄便享有诸多特权。到了太子外甥践祚,更是没有人敢在规制上找他的麻烦。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韩太监笑眯眯的走入偏殿,冲张鹤龄礼道:“侯爷,太后醒了。” 张鹤龄放下茶盏,微微颌道:“有劳了。” 虽然张鹤龄倨傲不已,但有一种人他却是绝不会得罪,便是太后和皇帝身边的太监。 此刻张太后刚刚午睡醒来,在宫女的服侍下换了衣裳,戴了头面,施施然的从内室走出。 张鹤龄赶忙上前行礼道:“臣拜见太后。” 张太后难得的露出笑容道:“雉儿你今日怎么来了。” 雉儿是张鹤龄的小名,从小到大张太后都这么叫他。张鹤龄虽然并不太喜欢这个乳名,但姐姐愿意叫他也就应着了。 “还不是想姐姐了。” 一番礼仪做足,张鹤龄便以姐弟的身份和张太后对答。 “你啊,嘴巴跟抹了蜜似的。” 张太后在弟弟眉心点了一点,笑声道:“说吧,又有什么鬼主意?还是惹了什么祸,兜不住了来求哀家?” “姐,难不成我在您眼里就只是个一事无成的纨绔?” 张鹤龄委屈巴巴的望着张太后,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 显然这招屡试不爽,张太后无奈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哀家可没说。好了,说吧,来找哀家到底是为何事?” 自己的弟弟自己最了解,张太后可不相信弟弟会因为想她而特地入宫一趟。 “嘿嘿,看姐姐说的。” 张鹤龄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压低声音道:“还是姐姐了解我,我这次来是为了京西诸寺清丈土地之事。” 原本满面春光的张太后,笑容立时凝固了。 她沉下声质问道:“怎么,哀家不过跟皇帝说了几句,就闹得满城风雨了?” 张鹤龄连忙摆手道:“都是自家人,怎么叫满城风雨呢。我那皇帝外甥也是为难啊,姐姐就别再逼他了。” 说着说着,张鹤龄就露出了纨绔本色,气的张太后板起脸来:“你啊,迟早得吃亏在这张嘴上。还好这里没外人,不然若是传了出去,有你受的。” “嘿嘿,有姐姐在,哪个不开眼的敢找我的麻烦。再说了,我又没说错。天子不就是我外甥吗。” “你......哎!” 张太后知道说再多也不可能改变弟弟的性子,索性由他去了。 “这件事你还是不要搀和的好。” “别的事情我不管,但这件事情我是管定了。那老秃驴几次三番羞辱于我,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此仇不报,我还在京师怎么混?” 张鹤龄愤愤不平的说道。 见弟弟一副地痞无赖的模样,张太后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得压低声音道:“你和那慧空法师之间真的不可能合好了吗?” “狗屁的法师,就是个招摇撞骗的神棍。” 张鹤龄爆了粗口,吐沫星子直是四溅。 “哎,可潭柘寺是哀家出资扩建的,若是这个时候叫潭柘寺把土地交出去,哀家面上也无光啊。” 张鹤龄见太后口风已经松了,连忙道:“我的姐啊,您可别犯糊涂!潭柘寺是您出资扩建的不假,但他们谎报钦赐田地也是实打实的。一面是人情,一面是国法,您当然应该站在国法一边。” 见张鹤龄说的大义凛然,张太后噗嗤一声笑道:“平日里可不见你这么为朝廷着想,怎么到了别人这儿就换了套说辞呢?” 张鹤龄嘿然笑道:“对己对人当然不一样咯。” “让哀家想想。” 张太后沉吟了良久,叹息一声道:“这么让谢慎得逞,你便咽的下这口气?” 张鹤龄一摆手道:“这是两回事。姓谢的跟我有仇不假,但却没这老秃驴讨厌。若是要在两者之间做个选择,我宁可叫老秃驴走霉运!” “哎,便都依你。”张太后终于做了让步:“哀家便不再逼皇帝了,不过一切都得按照大明律来。潭柘寺只能将常用田地清缴,至于钦赐田地绝不能动。” 张鹤龄口上应着,心道钦赐田地一共才多少,那潭柘寺的和尚可以个个吃的脑满肠肥,还不是因为将大多数的常用田地以钦赐田地的名义谎报,以达到优免粮税的目的。 这下,可够那个老秃驴倒霉的了。 “姐姐,这事还得您跟陛下说一声,不然他这个孝子可不敢做忤逆您的事。” “你啊!” 张太后又在张鹤龄眉心点了点,才朗声道:“哀家答应你,亲自去和皇帝说。” “嘿嘿,还是姐姐疼我。” 在入宫前,张鹤龄便料到是这么个结果。 别说是一个老秃驴了,便是十个一百个也比不上他张鹤龄。 在姐姐心目中,或许只有皇帝外甥比他重要。 “姐姐还要休息,我便不叨扰了。” 张鹤龄达到目的便不想在宫中多做停留,气的张太后眉毛一拧道:“你个没良心的,哀家白疼你了。” 她作势欲打,张鹤龄立刻抱头鼠窜。 他一边跑一边笑道:“这可不是我要走的,是姐姐赶我走。” “哀家是看明白了,哀家注定就得老死在这深宫之中。与哀家亲近的人一个都指望不上。你是这样,皇帝也是如此。” 张太后苦笑一声,无奈的摇了摇头。 张鹤龄面色一僵,挤出一抹笑容道:“我这不是和姐姐开玩笑呢吗,您若是想让我多留些时间,我留下便是。不过,过夜恐怕不行......” “滚吧!” 张太后破涕为笑,佯骂道。 张鹤龄唉了一声,赶忙趁着机会小跑着退出了太后寝宫。 ...... ...... 第四百五十九章 燃烧吧,新政! 潭柘寺主持慧空法师这些日子真切的经历了从大悲到大喜,再到大悲的全过程。 他本以为有太后在,清丈土地一事可以暂且压下,谁知那些宛平县的衙役离开寺院还没多久便去而复返。这一次他们似乎铁了心要刨根问底。不管慧空法师如何遮掩,都逃不出领班衙役的火眼金睛。 一番清查下来,潭柘寺有近七千亩的田地需要缴纳粮税。因为之前对这七千亩土地潭柘寺方面一直谎报,故而需要补缴粮税。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饶是潭柘寺香火鼎盛一时也筹措不出这么多的银钱。 最重要的是慧空法师咽不下这口气。 但咽不下气有什么用呢,还不是得眼巴巴的看着衙役耀武扬威?慧空法师总不能一狠心叫寺中武僧出来抗税吧? 潭柘寺虽然是佛门净地,但建寺之地也是大明朝的土地,既然如此它便受到大明律法的约束。 若不是慧空法师修行多年养的一副好气性恐怕真得晕厥过去。 不过这些衙役似乎并没有立刻催缴的意思,也就是说留给了潭柘寺筹措银钱的时间。 这样倒不至于太过面上无光,也算是给慧空法师面子了。 此时此刻,慧空法师只后悔当初小瞧了谢慎。如果能够小心一些将寺院土地做些分割处理恐怕也不会有今日之事。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这次皇家看来是不打算出面了。 慧空法师现在无心想太多别的事情,筹措银钱补缴税银才是当务之急。 他不得不拉下脸皮,挨个去求几位大香主希望他们可以拿出一笔香油钱来解潭柘寺燃眉之急。 这些香主大多是豪商巨贾,向潭柘寺捐香油钱无非是为了获个名声。对他们来说便是十万两银子也只是个符号。国穷商富,由此可见一斑。 这些商贾自然乐意做这等“善事”,很快慧空法师便筹集到补交的税款,并如数上交到宛平县衙。 虽然钱大多不是他出的,但他还是十分郁闷。 道理很简单,这次为了筹集税银他可谓是竭泽而渔了。 那些香主捐出这么大一笔香油钱,短时间内恐怕不会再捐钱了。 这样一来,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全寺上下要紧紧巴巴的过日子。 最重要的是交税是个无底洞啊。 以前潭柘寺的土地不用交税,光靠租地就可以赚的盆满钵满。现在好了,一大部分土地被定为常用田地,每年光是税银就要缴纳大笔,能够获得的利便很少了。 慧空法师不得不咬牙削减寺中僧人的用度,以渡过这个难关。 对此全寺上下自然是怨声载道,各种难听的话都传了出来。 这直把慧空法师气的病晕了过去。 他这一病不要紧,潭柘寺上下彻底乱了。 不少僧人觉得没有前途,索性趁着夜色逃了出去。 他们当初在潭柘寺受戒就是因为看到潭柘寺僧人个个油光满面,活的滋润。既然现在潭柘寺要削减他们的用度,叫他们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自然也就没有继续留下去的道理。 一时间潭柘寺大有树倒猢狲散的意思。 按下这边暂且不提,却说王守仁在华亭县把新政搞得有声有色。 徐家、吴家以及其他几家开办的织造厂所产布帛、丝绸数量远官产。 这些布帛丝绸主要销往南直隶、浙省。 极大缓解了绸布供应不足的问题。 当然,本地县衙也收取了大量商税,一时间皆大欢喜。 王守仁做出了政绩,正德皇帝自然看在眼里。 他在和内阁几位大学士商议过后决定提前诏王守仁回京。 一来华亭县只是试点,如今作出成绩便没必要让王守仁待下去。 二来以王守仁原先六品官职降品去做华亭县令多少有些面上无光。虽然他兼着钦差的身份,但钦差也不能当一辈子啊。 王守仁接到圣旨后心情是复杂的。 他当然明白自己要时来运转了。可隐隐的他对华亭县还有些不舍。 清丈土地,推行商税改革,鼓励缙绅商贾办厂...... 这些点子虽然是谢慎出的,但具体推行都是王守仁来做。每件事背后都凝聚着王守仁的心血。 便这么把华亭县这个养大的“孩子”送出去,多少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但王守仁却也不能抗旨。在和继任者做过交割手续后,他便带着亲随家眷乘船返京。 经过长途跋涉,王守仁一行终于在十二月初五抵达京师。 此时已是隆冬时节,鹅毛大雪飘落而下,将京师装点的银装素裹。 王守仁方一进城,便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向他招手。 “守仁兄,你可终于回来了!” “四明!” 王守仁心中一暖,快步上前道。 “守仁兄这回可是立了大功,这杯酒某敬守仁兄。” 谢慎从鲁种田手中接过一杯温好的黄酒,递给了王守仁。 “哈哈,这事我可不敢居功,都是四明你料事如神啊。” 王守仁接过酒杯仰脖灌了下去,只觉得肚中暖流翻滚,再无一丝寒意。 “哈哈,咱们便别在冰天雪地里待着了,快上马车吧。” 王守仁点了点头示意车夫先把家眷送回府中,自己则上了谢慎的马车。 “在这世上恐怕没有比四明还了解人心的了。” 王守仁坐上马车一边搓着手掌取暖一边笑道:“松江府的事情一件都没被你算落下,愚兄只需要遵你之言即可。” “守仁兄谬赞了。这世上除了那些自称通天的道士有谁敢自称能够通晓人心。” 谢慎又倒了一壶温酒,酌了一口道:“不过这些缙绅所图的也就是那些东西,这不难猜。” “四明啊,如今华亭县和宛平县一南一北算是开了个好头。接下来便要看你的了。” 王守仁这话着实不假。他可以替谢慎做这个急先锋。但要论布局,只能靠谢慎自己了。 “嗯,这段时间我也在考虑这事。陛下对新政很支持,还是应该趁着这股势头推开来。” 谢慎微微颌,淡声说道。 ...... ...... 第四百六十章 汝道不孤 二人分别多时,此番重聚自然得好好庆贺一番。 马车到谢府大门前停下,谢慎和王守仁先后跳下马车。 “得知守仁兄要回来,我备下一份酒席,咱们二人当是一醉至天明。” 谢慎心情大好,拉着王守仁便进了府中。 二人一路穿堂过院来到后宅园子里,谢慎笑道:“最近府里请了一个余姚厨子,炒的菜都是浙东口味,一定合守仁兄你的心意。” 王守仁闻言大喜。 他在松江府华亭县主政期间,最郁闷的便是菜肴不合口味了。 虽然松江府距离绍兴府并不算太远,但两地菜肴口味相差之大实在叫人难以接受。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余姚人,王守仁甚至觉得松江府的菜品比京师的菜肴还差些。 故而堂堂的百里侯只得经常从余姚人在华亭县开的酒楼叫菜,虽然味道淡了些,但总比松江府本地厨子做的好。 此番回到京师能吃到地道的余姚菜,王守仁别提有多高兴了。 谢慎与王守仁坐定,热菜冷拼66续续的端上来,二人一边饮酒一边吃菜,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 还记得谢慎初见王守仁时,二人都是青涩不已。想不到十几年过去了,二人的身份地位都生了巨大变化。 王守仁成了炙手可热的钦差,而谢慎更是年纪轻轻当上了内阁大学士。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便是谢慎自己都不敢相信。 王守仁酌了一口黄酒,笑着打趣道:“四明啊,你现在连三十都不到就做到了群辅,照这个架势将来还要在内阁干上大几十年,也不知陛下会不会怕你把他吃穷了。” 谢慎翻了一记白眼,没好气道:“守仁兄怎么去了一趟松江,人都跟着变得油滑了许多。” “哈哈,愚兄可不会像你那么恋权。愚兄还想着早些致仕到四明山里建个别院,潜心修学呢。” “你可不能撂挑子不干啊。” 虽然知道王守仁这多半是玩笑话,但谢慎还是下意识的说道:“眼下我能够掏心窝子的就守仁兄一人。你要是走了,我该找谁商量大计?” “先生!先生回来了!” 便在二人交谈甚欢时,谢旭小跑着来到园子中。 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王守仁身边,躬身作揖礼道:“拜见先生。” 王守仁欣慰的点了点头:“难为你还惦记着为师。” 谢旭又朝谢慎望了一眼,得到鼓励后便咽了一口吐沫道:“先生这次回京不会再走了吧?学生还有很多东西想要请教先生呢。” 王守仁略作迟疑,终究还是点了点头:“这回不走了。” 这次在华亭县推行新政,王守仁可谓是功劳卓著。 不论怎么看,他都能稳稳谋得一个京官,还很可能连升数级。 “你的天资很好,只要勤奋好学些,即便没有为师在身边,也定能有所悟。” 对于谢旭这个弟子,王守仁一直很看好。一来谢慎这个状元郎就是最好的老师,谢旭耳濡目染下学业想不精进都难。 二来谢旭确实很有读书的天赋,这样学起来便会轻松不少。 谢旭脸色一红,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 谢慎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笑声道:“听见没有,你先生可很少这么夸人,便是你爹我当年也没有这个待遇。” 这下谢旭被逗乐了,一边挠头一边道:“爹爹说的可是真的?” 谢慎白了儿子一眼:“你爹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唔,儿子还是继续温书去了。” 谢旭还是很有眼力见的。他见谢慎和王守仁聊得正兴起,不好多作打扰便退了下去。 王守仁不由得感慨道:“令郎小小年纪便这么懂事,实属难得啊。” 谢慎咳嗽一声道:“守仁兄可别夸他,这小子不禁夸。你这么说,他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了。” 王守仁却是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道:“做的好了就当夸。” “老爷,李阁老来了。” 便在此时,管家快步走到亭前恭敬的冲谢慎禀报道。 “李阁老怎么来了?” 谢慎直是惊讶不已。 “守仁兄,我们去迎一迎吧。” 不论于公于私,二人都理当去迎接李东阳。 ...... ...... 新政能够推行除了谢慎的极力倡导外,和李东阳的力挺也是分不开的。 假如李东阳没有明确表态,新政绝不会像现在这样顺利推开来。 在这件事上谢慎自然是十分感激李东阳的。 如今李东阳又在王守仁返京时亲自登门,更让谢慎感动不已。 “西涯公,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谢慎将李东阳让到上位置,恭敬说道。 “哈哈,四明你在这里吃酒,老夫也想来蹭上一蹭。” 李东阳云淡风轻的说道。 谢慎讪讪一笑道:“想不到您老人家也是个酒痴啊。” 他为李东阳倒了满满一杯酒,又冲一旁的王守仁望了一眼。 “有西涯公和守仁兄在,人生足矣!” “老夫这次来便是想告诉四明,汝道不孤。” 李东阳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豪爽的一甩衣袖道:“京西诸寺的事情老夫都听说了,妙哉!” “不过是运气好些罢了。” 谢慎作谦虚状:“朝中的事情还是得多倚仗西涯公。” “老夫这身老骨头还能撑个几年?”李东阳摇了摇头道:“若不是陛下劝留,老夫真想上书乞骸骨了。” “万万使不得。” 一旁的王守仁连忙劝道:“阁老乃股肱之臣,朝廷若是离了阁老便要乱了。” “这朝廷离开了谁都不会乱。”李东阳微微笑道:“无非是干的好些差些罢了。况且有你和四明在,说不定干的比老夫更好呢。” 这就有些尴尬了,谢慎实在不好接这个话啊。 “不说这些了,守仁返京是个大喜事。老夫这次一定会保你个锦绣前程。” 旁人说这话或许有吹牛的嫌疑,可李东阳说这话却绝不会有人怀疑。 以他的实力要想保一个四品以下的官职给王守仁,根本不需耗费一丝气力。 ...... ...... 第四百六十一章 帝欲北巡 入冬以来,辽东、宣府、大同三镇总督杨廷和的日子并不好过。 鞑靼人屡次三番在宣大之间游击,让杨总督的心悬在了嗓子眼。 作为一个文官,杨廷和的长处在于后勤保障,粮草筹措以及治理军政上。至于这领兵打仗的之事他却并不在行。 好在宣大防线固若金汤,尤其是宣府城墙之厚之高为九边重镇之最,被倚为京师屏障。 杨廷和的总督府便设在宣府。 有如此坚固的城池在,杨廷和只要坚守城池不出,鞑靼人是毫无办法的。 便是当初土木堡之变,也先俘获了英宗皇帝以此为要挟,不也没有攻破宣府吗? 但是天子在入秋后几次催促杨廷和,叫他择机而战。 这让杨廷和愁苦不已。 当今天子好大喜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在即位之初就要北巡,这在大明朝历史上还是头一遭。虽然最后因为群臣的劝阻没有成行,但足以让群臣摸透天子的秉性。 在天子看来,设立三镇总督的目的不是为了严防死守,而是将鞑靼人彻底赶到漠北去,让他们去吃沙子。 但杨廷和却知道以明军现在的实力根本不可能与鞑靼人野战。如果真的不顾一切的与其野战,多半又是一场惨败。 眼下别说边军了,就是京军也退化了厉害。 如果不拿出时间重新练兵,杨廷和真不敢想象几十年后大明朝的军队会变成什么模样。 当然,他眼下先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应对皇帝的命令。 唉,一定是有奸佞在蛊惑天子啊! 杨廷和背负双手在厅堂之中来回踱步,却也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 天子虽然没有下圣旨,但口谕一样是金科玉律。假如他继续奉行坚闭城门不出的策略,恐怕他这个总督就要当到头了。 “部堂大人,末将有一策,或可解燃眉之急。” 杨廷和抬头望去,见说话的是宣府总兵于韫便微微颌道:“说说看吧。” 在朝廷设立三镇总督前,宣府、大同、辽东三镇各自统领,最高长官就是总兵。 于韫在宣府任总兵数年自然对鞑靼人的秉性摸得透彻。 他冲杨廷和抱拳道:“启禀部堂大人,宣府大同一线长城破损严重,常有马贼在坍圮长城段穿行。” “那又如何?” 杨廷和微微不快。 如今他要担心的是如何对付鞑靼人,于韫扯这些没用的作甚。 于韫嘿嘿一笑道:“这些马贼有数股,少至一二百人,多至五六百人。部堂大人只要派兵清剿,将这些贼人级割下送到京师,一定会得到陛下嘉奖。” “胡闹!” 听于韫说出了这么一番混账话,杨廷和直气的面色铁青。 他把以为于总兵会提出一个什么绝妙办法,谁曾想却是斩杀马贼冒功这样的馊主意。 “部堂大人息怒!” 于韫心中暗暗叫苦。这杨总督到底是怎么想的,如今都火烧屁股了还在这装什么忠臣良将。 “吾辈即为人臣,就当忠君之事。怎能动这些歪心思。于总兵,你以往不会也是用马贼级冒功的吧?” “不不不,部堂大人误会了。这办法是末将刚刚想出的,以前绝没有用过。” 于韫连连摆手,冷汗却是顺着后背淌了下去。当真是祸从口出啊,他真是脑袋被驴踢了才会对杨廷和说那一番话。 杨廷和盯着于韫看了良久,这才吐出一口气来:“罢了,这样的话以后休要再提。不然莫怪本总督铁面无情,军法伺候。” 吓得于韫连忙跪倒在地叩头道:“末将遵命。” 在文官面前,武官本就没有什么地位和尊严。更不必说是总兵对总督这样的顶头上司了。 如果杨廷和乐意,可以立刻命亲兵把于韫拖下去剥了裤子打军棍。 “退下吧!” 杨廷和一脸厌恶的瞥了于韫一眼,厉声道。 吓得于总兵两腿一软,跌跌撞撞的退了出去。 杨廷和面沉如水,心中思忖的是武将为何会堕落成这个样子。 遥想当初大明建国之初,徐达常遇春等猛将数不胜数,怎么才过去了一百多年武将就变成现在这个怂蛋模样了。 杀马贼割级以冒领军功,这么无耻的事情埋在心里也就罢了,居然还得意洋洋的说出来并引以为傲,真是叫人无奈啊。 “老爷,从京师送来一封信,您要不要看看。” 管家杨松躬身走了进来,将一封信递了过来。 “嗯。”杨廷和闷哼一声,接过信来展开看。 “这......” 刚看了不久,杨廷和便大为惊诧。 信是小阁老谢慎写的,内容竟然是有关天子北巡。 看来这次天子是下定了决心,连小阁老都劝说不动了啊。 他苦笑一声,将信纸丢入火盆之中。 看着信纸燃烧成灰烬,杨廷和长呼出一口气道:“去把于韫于总兵请来。” 既然天子要北巡,宣府肯定是会到的。作为三镇总督,杨廷和势必要布置一应事宜。 天子临时起意,修筑行宫是不可能了,不过将总督府腾出来还是可以的。 杨廷和之所以找于韫来,就是为了保证绝对的安全。 天子是九五之尊,一人安危牵系黎民百姓,江山社稷。绝不能出现一丝一毫的差池。 可怜那于韫吃了杨廷和一通挂落正是战战兢兢,听闻总督大人又要见他恨不得找块豆腐撞死。 不得不说杨廷和天生有上位者的威严,属于不怒自威那一种。 于韫进了厅堂,叩头行礼不敢再造次。 杨廷和对于武官跪拜文官一事也略有耳闻,虽然他并不支持这种行为,但风气如此也不好多说什么。 “于总兵起来吧。本官找你来是为了一件大事。” “部堂大人请吩咐。” 于总兵的心直提到了嗓子眼,心道您老人家就快说,给我个痛快吧。 杨廷和却并没有着急的意思,他一边捋着胡须一边说道:“于总兵,天子欲北巡,这宣府当其冲。本官要你保证宣府一线绝不会有鞑靼人踏足!” 于总兵直接傻了。天子北巡?部堂大人不是在开玩笑吧? ...... ...... 第四百六十二章 出京 也不怪于总兵惊诧,毕竟天子出巡这种事情在大明朝实在是太罕见了。 便拿先帝弘治皇爷来说,他老人家一辈子深居九重,垂拱而治连京师都没有出过。 可当今天子刚刚即位不久就要北巡,着实让人惊讶。 北地不比江南,没有莺歌漫舞,没有令人迷醉的空气,有的只是如刀子般割人的劲风和凶残的鞑靼人。 “部堂大人......” 于总兵面色十分难看,良久才憋出一句话来。 “不必多说了。这件事已经定了,多说无益。于总兵,你可不要随便对人说起陛下北巡之事。” 杨廷和的声音里满是不可质疑的威严,吓得于总兵连忙道:“末将遵命。” “好了你下去吧,宣府一代要严加戒备,绝不能出差池。” “是!” 于韫拱手一礼,恭敬退下。 ...... ...... 天子北巡绝对是震惊朝野的大事件。 廷臣们想出了各种办法,联名上书,哭谏都无济于事。 就连帝师小阁老出马都无法让天子回心转意。最后百官们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天子出巡,一应事宜都得提前准备。 大到军队护卫,小到沿途圣驾驻地都得布置妥当。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小阁老还命人提前踩点,加以查漏补缺。 十二月二十日,圣驾终于出了紫禁城。 在锦衣卫的簇拥下,銮驾一路沿着中轴大街缓行。 无数百姓跪倒在地,痛哭流涕。 他们想不到自己这辈子还有机会一睹天颜,拼命向前探去。 当然正德皇帝朱厚照坐在銮驾之中,根本不会被百姓窥见。 不过他觉得十分好奇,自己在百姓心目中真的这么神圣吗? 天子出人意料的掀开车帘,冲街边跪倒的百姓招手。 这可吓坏了护佑在侧的锦衣卫。 他们紧张的环视左右,看见那些刁民只觉得烦闷不堪。 该不会有人隐藏其中,想要行刺吧? 漫漫长街走起来十分缓慢,好不容易出了城锦衣卫们算是可以长出一口气了。 而在銮驾之中朱厚照兴奋的冲侍候在侧的谢慎道:“先生,朕想不到百姓们如此钦慕朕。” 谢慎那个瀑布汗啊,这可该怎么回答? “陛下乃是天命所归,百姓们想要一睹天颜也在情理之中。” “嗯。”朱厚照满意的点了点头,一挥手道:“看来以后朕要多多出巡,给百姓们见朕的机会。” “......” 这话就不好接了啊。 谢慎心道您当这是出去玩,满朝文武可不这么想。 光是沿途府县的接待就得耗去不少库银,更不必说动用锦衣卫所造成的影响了。 虽然推行新政能将朝廷财政囧状改善,但毕竟不可能立刻收到成效。以大明朝现在的财力,维持九边军费都有些捉襟见肘,要是天子时不时的再搞一次出巡可真是要了亲命了。 但朱厚照不会管这些,在他看来既然天子富有四海,就应该四处巡视。 至于钱的事情自然由户部拨款。户部如果拿不出钱来,就是户部的问题,他反倒是要问责户部尚书了。 这种“蛮不讲理”的方式也体现了朱厚照一贯的行事作风,谢慎早已习惯。 不过习惯归习惯,谢慎还是要加以劝阻的。 “陛下,出巡这种事情还是不宜太多。” “为何?” 朱厚照微微有些不悦。 “难道先生也认为这是劳民伤财吗?” “臣不敢。”谢慎心中暗暗叫苦,略定了定神道:“臣的意思是,陛下既为天子,便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一睹天颜的。” 谢慎被逼的实在没有办法,只得搞起了心理学。 谁知这一招还十分管用,正德皇帝十分受用的点了点头道:“嗯,朕明白先生的意思。” 朱厚照从小受到的就是帝王教育,听到最多的话便是天子受命于天。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朱厚照是信了。 “陛下宣府距离京师不远,应该很快就可以到。” 京师距离宣府驻地宣化有三百五十里,如果急行军的话三天就可以到。不过考虑到天子銮驾移动缓慢,估计要五天才能到宣化。 “嗯,朕看奏疏上总说宣府宣府的,可朕却从来没有到过宣府。这次朕要好好看看宣府是多么的雄伟!” 说完朱厚照眯上眼睛靠在软榻上,享受着难得的惬意时光。 马车外是冰天雪地,马车内却是暖意洋洋。 火盆内噼啪噼啪的声响是那么悦耳,不知不觉间正德皇帝竟然睡着了。 谢慎总算可以松一口气。 伴架实在是太累了,不但不能休息还得陪着皇帝搭话,且每一句话都得经过深思熟虑,不能出格。 谁说天子近臣好当的,眼下看来这才是最难的差事。 谢慎现在担心的是宣大一线的安全问题。 鞑靼人经常在宣大之间劫掠。 宣府、大同本身固然固若金汤,可沿线却有许多坍圮的长城。 大明朝廷国库空虚,不可能拨款把长城的全部坍圮段都修复,这就导致鞑靼人经常从这些缺口绕道而行。 这苦了沿途百姓,往往鞑靼人一来就把村子抢的鸡犬不留。 不过鞑靼人面对宣府高耸的城墙却是无可奈何。 这就像堵在京西的一处闸门,彻底封死了鞑靼人东进的希望。 但谢慎怕会有零散的鞑靼人在宣府之间劫掠从而惊扰了圣驾。 他之前已经修书一封给杨廷和,叫杨总督早做准备。 如果在天子北巡的过程中出了什么问题,别管是杨廷和还是谢慎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谢慎掀开黄色车帘,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木心中不由得一苦。 兴百姓苦,亡百姓更苦。 要想让百姓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还真不是一件容易办到的事。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一名锦衣卫千户前来禀报:“小阁老前面就到了驿站了,要不先歇息一晚?” 谢慎看了一眼马车中熟睡的皇帝,点了点头道:“好吧,你且去安排。” 叫天子连夜赶路是不现实的。反正又不是急行军,五六日赶到宣府就可以了。 ...... ...... 第四百六十三章 投怀送抱 那锦衣卫千户得了命令,双手一抱拳打马前去安排了。??? 大明在九边重镇一线都设有重要驿站,可容纳数百人投驿。按照一般情况来说,这个规模足够大了。 当然,天子北巡仪仗加护卫就有几千人,除了极少数的亲随重臣、锦衣卫高官可以随天子投驿,大部分的兵卒还得扎营过夜。 当正德皇帝朱厚照住进驿站后,他所住的那间房间立刻被锦衣卫层层围住,端是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谢慎作为伴驾臣子中品级最高的,理所当然的住到了驿站中第二好的房间。 虽然在谢慎看来这房间放在京师也就是寻常,不过在荒郊野外能有这么一处干净的过夜地已经不容易了。 大明朝九边之间的驿站两两间多为半日马程,不过因为路况的关系,距离并不固定。有的驿站间相隔七八十里,有的则只有二三十里。 但这二三十里因为是山路十分难走,真的走下来并不比那七八十里快。 乘坐马车的行进度是骑马的一半,故而这本来半日马程的距离天子车架足足走了一天。 谢慎除下外袍走到里间。 驿站早已给他准备好了热水,谢慎心满意足的除下衣服跳入了木桶中。 不得不说,在大明朝坐船绝对是最舒服的交通方式。尤其是在大运河中,河水的流并不快。坐在船舱中和三五好友吟诗作赋,品茶饮酒,望着两岸美景简直是人生一大乐事。 但走6路便不同了。不管是骑马还是坐马车都免不得颠簸。大明的官道虽然修的还算平整,但毕竟是土路,磕磕碰碰的这么一天下来,骨头都能摇得散了架。 谢慎真担心天子吃不消啊。 热水浸润着皮肤,谢慎只觉得周身毛孔全部张开,真是舒坦啊。 这热汤之中似乎浸润着花露,一股清香萦绕在木桶周围,谢慎大肆的吸着空气,享受难得的惬意时光。 便在谢慎神游之时,屋门突然被推开,吓得谢慎猛然睁开了眼睛。 “是谁!” 我靠,这驿站明明是官方旅舍,怎么安全性这么差啊。 而且他的房间周围应该也有锦衣卫巡视的啊,怎么可能放任人闯进来?这些锦衣卫的业务水平也太差了些吧? 谢慎本能的沉下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 现在跳出去换衣服明显来不及了,谢慎只得祈祷这人不要绕过屏风来。 可往往是事与愿违的。 谢慎只听见细碎的脚步声越来越响,那人明显更近了...... 苍天啊,这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正当谢慎攥紧拳头准备和来人拼了时,一个身着唐式鹅黄色襦裙的妙龄女子闯入了他的视线。 这女子梳着坠云髻,眉间点着一抹朱砂,正似笑非笑的盯着他。 “大人,奴家来服侍您吧。” 怎......怎么是个女人。 谢慎一脸惊诧。 “咳,咳咳。是谁叫你进来的?本官不用服侍,你出去吧!” 那女子却是摇了摇头道:“这天气这么冷,大人一个人擦背会着凉的。还是奴家来替您擦背吧?” “不必了。本官不习惯沐浴的时候有生人在。” “一回生二回熟嘛。” 那美娇娘却是完全没有觉悟,又向前迈了几步。 “出去!” 谢慎怒声道。 天子北巡是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其路线早已规划好。沿途的驿站也都得到了消息,故而他们有充足的时间准备美女。 正德皇帝好美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谢慎可以想象此刻天子的房中应该有数名美人,迷的天子神魂颠倒。 而他谢慎作为内阁大学士,待遇自然也不会太差,这个美娇娘应该就是福利吧。 谢慎没有道德洁癖,更不是圣母婊,他之所以拒绝这美女投怀送抱不是因为他要装清高,而是不想给人留下把柄受制于人。 要知道他现在身处高位,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盼着他犯错。 毕竟内阁的位置一共就那么些,有人想入阁就得有人退出来。 天知道这美女会不会是朝中哪个大佬安排的。 如果这是个陷阱等谢慎往里跳呢? 要知道文人整人从来不用刀子。 他们要是想整死一个人,一定会先占据道德制高点,把那个人搞臭。 譬如私生活不检点啦,再如喜好男风啦,再不济也得搞出个贪墨来。 总之,整人的套路很多,但归根到底就是‘不要脸’三个字。 一个官员一旦不要脸了,就不能称之为官了,甚至连能不能称之为人都得打上一个问号。 至于政绩本身,却是缺少可挖掘的点。 位置越高,摔得便会越惨。 要想不被人算计,就要经得住诱惑懂得拒绝。 诚然,这个美女可能只是驿站方面为了讨好谢慎送出的礼物,但亦可能是政敌埋下的陷阱。 面对这种模棱两可的情况,谢慎的选择是稳妥起见。 “大人,何必这么绝情呢。” 那美人作出一脸娇羞的模样,试探性的又进了这一步。 “来人啊,把这个荡妇给本官拖出去!” 谢慎再也忍不了,大喝一声吩咐道。 立刻便从屋外冲进来两个锦衣卫校尉。 “大人,有何吩咐!” “你们是怎么当的值,竟然放这样一个荡妇进来。不知道本官正在沐浴吗?好在这屋内是本官,如果惊了圣驾,你们担待的起吗?” 二人被谢慎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通,直是唯唯诺诺的称是。 谢慎叹了一声道:“快把这荡妇拉出去,还留在这里碍眼吗?” 二人对视一眼,便催步上前架起美人往外拖去。 “啊,你们放开我!你们不能这样,不能这么对我!” 美人一边高呼,一边挥着粉拳朝两名锦衣卫校尉的胸膛砸去。 小阁老了话,那两名锦衣卫校尉如何敢违抗,完全无视美娇娘的捶打,粗暴的将其拖了出去。 待美人的声音淡去,谢慎方是松了一口气。 好险,真是好险。要是那女人再往前一步,可就...... ...... ...... 第四百六十四章 九边之首 谢慎不是风流成性的人,自然不希望处处留情。 尤其是这种一夜之欢,带来的麻烦远比那片刻欢愉要多。 好兴致全被这突然而来的闹剧搅了去,谢慎自然再无心沐浴,便跳出木桶擦干身子换上了一套崭新的中衣。 对着铜镜照了照,谢慎现他面颊和脖子已经通红。 不应该啊,不应该...... 再怎么说他也是和三五女子有过肌肤之亲了,怎么今日竟然表现的像个雏儿一样。 谢慎摇了摇头,罩上了外袍系好绸缎腰带,蹬上靴子匆匆朝外间走去。 ...... ...... 昨夜突的事件让谢慎疲惫不堪,一夜辗转反侧,就是不能入寐。 故而翌日一早,当其伴架离开居庸关驿时整个眼皮都在打架。 好在天子隆恩,谢慎能够乘坐銮驾,可以稍稍补补觉。 一连四日,御驾过岔道、榆林驿、怀来卫、土木驿、保安卫、鸡鸣驿,凡总三百里终于到了宣府镇。 宣府完全是为了拱卫京师而建造的一座军事要塞,其东据黑山,南距紫荆关,西据积儿岭,北据西高山,东南距居庸关,西南尽顺圣川,西北跨德胜口距野狐岭,东北据独石。广四百七十里,袤八百六十五里。 谈起宣府,就不能不提宣府的官制。 正是因为宣府的地理位置极其重要,让大明天子对其极其重视。让任何一个人独揽大权,天子都不能放心,故而此处官员间的制衡到了令人指的地步。 总的来说,在正德朝之前,宣府的势力一共有三股。 第一股是巡抚。 大明定制,巡抚必身兼都御使、副都御使之职,故而其必是文官。 但文官毕竟不能亲自领兵作战,故而还需有总兵。 总兵的全名叫镇守总兵官,其下还有副总兵一人,游击将军两人。除此之外还有分守北路独石、马营等处左参将一员,驻独石城。分守北路独石、马营等处左参将一员,驻永宁城。分守西路万全右卫等处左参将一员,驻万全右卫城,分守南路顺圣、蔚广等处右参将一员,驻顺圣川西城。分守中路葛峪堡等处左参将一员,驻葛峪堡地方。 基本上高级将领就是这些,当然其下还有些守备官。 光是文臣武将互相制衡天子还不放心,这才有了镇守太监。 如果说一般地方的镇守太监最多是捞钱,此处的镇守太监则关系到防区安全。 别管是巡抚还是总兵只要得罪了镇守太监就没有好下场。毕竟镇守太监可以直接陈写奏疏送抵京师,呈由天子御览。 笔在太监手中,他们想怎么写就全凭心情了。 除了这三股势力,正德朝又增添了大同、宣府、辽东三镇总督,与陕西方面的杨一清相互呼应。 这三镇总督便是大名鼎鼎的杨廷和。 因为宣府的地位实在太重要,杨廷和大部分时间还是驻跸在宣府镇的。 这样宣府一镇便出现了四位大佬,其间勾心斗角可尽情想象。 按下这些暂且不提,却说御驾抵达宣府城外,总督杨廷和、巡抚魏煌、总兵于韫、镇守太监戴姌全部出城跪迎。 由于提前得知了天子北巡的消息,杨廷和将接驾的一应事宜准备的十分妥当。 这让正德皇帝十分满意。 要知道他之所以北巡就是因为受不了京城的逼仄,到边关来散心的。 要是边关守官还和京中的那些老顽固一样,可真是毁兴致。 天子銮驾缓缓驶进城中,杨廷和总算长出了一口气。 他当然不想做一辈子的总督,如果有机会他还是希望返京的。 天子北巡在他看来是个十分好的机会,若是抓住了其前程将一片大好。 因为天子北巡的太过突然,修筑行宫显然是来不及了,杨廷和能做的就是把总督府让出来供天子驻跸。 而魏煌的巡抚衙门自然让给了杨廷和,他搬到了总兵府。至于于韫,实在是没人欺负了,只能搬到一处私人别院暂且将就一番。 他只期望天子玩够了可以早些离开宣府...... ...... ...... 圣驾驻跸在总督府,一应护卫也都由随行锦衣卫负责。 正德皇帝只觉得疲惫不堪,早早歇息了。 谢慎由于在銮驾上补了补觉,反倒是来了精神。 正巧杨廷和请他到巡抚衙门一叙,谢慎便欣然前往。 宣府的巡抚察院是弘治四年建立,原先是副总兵署,故而看起来稍稍有些寒酸。 不过这是与总督府相比的,单单看这巡抚察院还是比一般富商宅邸阔气不少的。 “小阁老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巡抚察院正厅之中,杨廷和冲谢慎拱了拱手轻声道。 “石斋公说这话叫谢某如何自处?” 谢慎走到近前笑了笑道:“某还要感谢石斋公呢,要不是有石斋公坐镇宣府,谢某在京师哪里能睡得那么舒坦。” 杨廷和那个汗颜啊。 这小阁老是真会夸人啊,夸得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下官做的这些都是份内之事,当不得小阁老如此夸耀。” 由于天子还没有赐宴,故而杨廷和也不敢擅自设宴接待谢慎,只备下了点心茶水,叫仆人小心伺候着。 谢慎端起茶杯酌了一口,欣然道:“石斋公好口福啊,这茶叶的味道比之苏杭也不予多让。” “小阁老说笑了。” 杨廷和挤出一抹笑容道:“都是陈茶,哪里有什么味道。” “哎,陈茶有陈茶的味道嘛。” 谢慎用茶盖刮了刮茶末,笑声道:“不然朝中的那些老臣岂不是都可以上书乞骸骨了?” 杨廷和笑容一僵,不知该如何接话。 小阁老这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难道小阁老这是暗示朝中有些恋权的老匹夫该去官返乡养老了吗? 还是说,小阁老有心思保举他杨廷和入阁? ...... ...... p:这一章写的好累啊,老坤查了无数资料,看在老坤这么考据的份上,诸君赏赐几张推荐票、月票鼓励一二可好。感谢书友木有点太多的打赏~下一章晚些。 第四百六十五章 宣府的众生相 杨廷和对谢慎的态度十分复杂。 要不是谢慎极力劝说,他现在也许会在户部苦苦等待入阁的机会。 但谢慎给出的理由让人难以拒绝,杨廷和最终还是决定出任这个三镇总督。 如今谢慎对杨廷和说了这么一段耐人寻味的话,也难怪杨廷和苦苦冥想了。 “哈哈不说这些了。” 谢慎笑着摆了摆手道:“石斋公,陛下驾临宣府,少不了要在此地驻跸些时日,你可要保证宣府的安全啊。” 见谢慎主动转移了话题,杨廷和总算松了一口气。 “小阁老放心,这宣大防线坚不可摧,宣府更是固若金汤。鞑靼人便是大肆攻袭也定然无功而返。” 对于杨廷和这后半句话谢慎是相信的,但是这前半句嘛...... 相较于宣府,鞑靼人更喜欢从大同方向进攻。这固然和宣府城池更为坚固有关,也和地势有很大的关系。 如果鞑靼人想要入关,大可以从大同进犯。那里地势相对较为平坦,一旦攻克了大同就可以迅行军。而如果是为了直取京师,也可以从居庸关入手,破了居庸关京师便是任人宰割的鱼肉。亦或者从居庸关和山海关之间的古北口进军,可以避开明军守备主力。 在谢慎的印象中,嘉靖二十九年俺答那次进犯就是绕过宣大防线走的古北口。 反观宣府,攻破后还要走太行山道飞狐径,性价比太低了。 而对大明朝廷来说,大同被攻克是可以接受的,宣府和居庸关被攻克是绝不能接受的。 “不知现在宣府驻军有多少?” 谢慎对于大明朝的军制多少有些了解,但细微至末处就不那么清楚了。 “回禀小阁老,本镇并各路城堡原有操备马步及新增召募官军、舍余、土壮、勇兵五万八千六十二员名。” 杨廷和作为三镇总督,对于宣府的兵力还是很了解的。 将近六万人啊,还真是不少! 谢慎心中暗暗称奇。 虽然在谢慎看来这六万人中有不少是民兵一类的次战力,但有总比没有好。 宣府一镇就屯兵六万,足以见朝廷对其地位的重视。 “石斋公,这编制在军籍的一共有多少人?” “回禀小阁老,一共有五万四千九百零九人。” 杨廷和不疾不徐的说道。 谢慎心道这个杨廷和还真是个好记性,竟然能够记得这么清楚。 这个数字比他想的要多不少,看来这近六万人中大部分都是主力啊。 “恩,马匹共有多少?” “本镇马匹共四万五千五百四十三匹!” 杨廷和云淡风轻的说道。 我靠! 这么多匹马!看来京师附近的马政还是有效果的嘛。 要知道困扰大明的一大问题就是马匹不足。 这也是与蒙古交恶,且西域丧失后的必然结果。 故而朝廷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在陕西、山西、以及河北等地实施马政。 所谓马政即指民间养马。 这些马匹虽然比不得漠北、西域的战马,但聊胜于无,至少保证了官军的马匹配备。 “本官常听人说,宣府校场,大同婆娘,蓟镇城墙,此番来了倒想要见识一番。” 这句话是明人常说的俗语,杨廷和自然也听过。 所谓大同婆娘,指的是大同一地的妓女十分之多,以“重门叠户”而闻名。 而蓟镇城墙指的是蓟镇的城墙十分坚固,坚不可摧。也只有宣府的城墙勉强可以与之一比。 至于宣府校场指的是宣府校场可以容纳十几万人同时操练,足足是京师校场的六倍! 这虽然有夸张的成分在,但足以见得宣府校场之大。据谢慎所知,巅峰时期的宣府确实可以屯兵十几万人。 “哈哈,小阁老恐怕要失望了,这宣府的校场恐怕与京师的并无二样啊。” 杨廷和一边捋着胡须一边幽幽说道:“不过下官赴任一年来,确实感受到宣大一代民风彪悍,这一点与京师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谢慎轻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杨廷和的说法。 宣大之间需要长时间面对鞑靼人的袭扰,故而需要全民皆兵,且有尚武之风。 谢慎又酌了一口茶,淡淡道:“听闻石斋公的治军之策是‘谨烽火,远斥候,缮甲兵,勤操练’,现在看来是卓有成效啊。” “呃......” 杨廷和面色一滞,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条政令确实是下官所定,能够有今日也是陛下与小阁老赏识,加上三军用命的结果。” 这杨廷和还挺谦虚的嘛。 不管他是真谦虚还是假谦虚,总之杨廷和已经明确的表明了态度,那就是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仰赖于天子和小阁老的支持。 只要上道就好。 “等陛下歇息之后少不了要在校场检阅军队,到时石斋公可要多费些心思。” “这是下官份内的事,小阁老还请放心。” 不得不说,杨廷和确实是一个做大事的人。 他这一番与谢慎的对答却是不卑不亢,有大儒之风。 对此谢慎还是颇为满意的。有杨廷和坐镇宣大,他心安矣。 此番天子北巡,谢慎不是没有劝阻。但天子执意如此,谢慎也不好死谏。 既然来了,就要将一切事宜考虑妥当,绝不能出现意外。 大明朝经不起第二次土木堡之变了。 “小阁老,小阁老是不是在里面。你别拦着咱家,你别拦着咱家啊。” 一个尖细的声音在厅外响起,谢慎不由得皱眉:“这人是谁?” 杨廷和苦笑道:“自然是宣府镇守太监何善了。” “哦。” 谢慎轻应了一声,淡淡道:“叫他进来吧。” 却说那何善被放了进来,见到谢慎立刻换了一副谄媚的嘴脸。 “我说小阁老啊,您来杨总督这里怎么不知会一声。奴婢可是久闻小阁老的大名,想要拜见一番呢。” 谢慎和宦官打交道很多,估摸着这何善应该属于梁芳那种靠怕马屁上位的,便也有了应对之法。 “这位便是宣府镇守太监何公公吧,本官在京师时边听说过。” ...... ...... 第四百六十六章 大明的脊梁 将太监派驻到军中出任监军在唐朝已有之,但在全国各地主要府县都派驻镇守太监还是大明朝的发明。 其实细细想来,这和大明朝的君主不信任文官有很大的关系。 毕竟武将再嚣张在大明的军户卫所制度下也不可能掀起太大的风浪。 而文官却全然不同了。 大明朝的文官已经进化到了一种境界,可以左右舆论民情。 如果皇帝敢和文官集团作对,很可能被喷的体无完肤。 最重要的是朱元璋定下的这个制度是有很大缺陷的,他和朱棣这样的强势君主可以一个人处理朝政,但后代却不具备这么强的能力。 故而朱元璋苦心费力的废除的丞相制度在某种程度上死灰复燃。 内阁的设立其实就是因为皇帝力有不逮,无法一人独自处理政务。 天子一人干不了,这才引入了内阁,希望内阁大学士能够完成大部分奏疏的票拟。 有的皇帝十分懒,连将票拟好的奏疏进行批阅都不愿意,故而司礼监便被授予了批红权。 准确的说内阁首辅相较于丞相权力被削减了很多。内阁加上司礼监才勉强相当于历朝历代奉行的丞相制度。 皇帝需要太监这一群体对文官加以制衡,这一点从内阁和司礼监的运作模式便可见一斑。 其实谢慎本人对太监倒也没有偏见,与他们打交道多了也多少明白了太监的处世准则。 相较于文官,太监更讲义气。或者换句话说,是文官太不讲义气了。 座师?业师?只要在利益面前,文官们统统能够出卖。 反观太监,对于拜过山头的“干爹”却是从一而终,很少改换门庭的。 “小阁老,您这话让奴婢受宠若惊啊。” 何善一脸惊讶,堂堂内阁大学士,天子身边的红人竟然听说过他这个小小的宣府镇守太监。 “何公公,本官有些事情要出去一下,你且和小阁老聊吧。” 杨廷和找了个理由抽身而出,厅堂内独留下了谢慎和何善。 “何公公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吧,你来找谢某所谓何事?” 谢慎也不想和何善兜圈子,便开门见山的问道。 “小阁老真是一个爽快人啊。” 何善笑声道:“其实奴婢来找小阁老只为求您一件事。” 我靠! 谢慎心道我给你点颜色,你真的要开染坊啊? 咱们俩很熟吗?你上来就要求我办事,这不好吧? 何善见谢慎默不作声,犹豫了片刻还是叹声道:“奴婢在这宣府已经待了三年了。如果可以的话,还请小阁老和陛下说一声,把奴婢调回京师吧。” 什么? 谢慎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何善求他是为了回京? 他听说过文官费尽心思为了回到京师的,可从没有听说过实权外放的太监也愿意往京师跑的。 毕竟京师是天子脚下,太监又是天子家奴,在深宫之中得仰人鼻息,这种日子不好受啊。 而在这镇守太监府,何善却是可以活的有滋有味,便是总督杨廷和也得给他几分面子。 何善脑袋被驴踢了才会有返京的打算吧? 谢慎想了又想,才勉强脑补了一种可能性。 那就是何善是为了权力,他想往上爬,爬到司礼监去。 可是这种可能性实在太小了啊。 要知道司礼监的位置一共就那么几个,便是极为得圣宠的谷大用都不敢说一定能入主司礼监,何善哪里来的自信啊。 “咳咳,何公公,这恐怕不妥吧。你我身份不同,如果谢某插手此事恐怕会惹人闲话啊。” 稍顿了顿,谢慎又接道:“再说了,何公公在宣府做这镇守太监不是很好吗,何必往京师那是非地扎呢。” “哎呦,我的小阁老啊,这件事若是您都办不了,就真的没人能办了。” 何善一脸愁容,稍顿了顿道:“奴婢想要返京自有奴婢的道理,只要小阁老能帮奴婢调任,奴婢愿意出资十万两为小阁老修建生祠。” 修生祠?谢慎险些晕倒。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且不说祠堂这玩意都是虚头巴脑的东西,即便谢慎信这玩意也断然不会修什么生祠的,太不吉利了! 而且谢慎现在树大招风,最怕的就是有人借力攻讦,怎么可能做这种授人以柄的事。 这个何善脑子看来确实有些问题...... “咳咳,这便不必了。还是谢某方才那句话,这件事我是无能为力啊。” 何善却不甘心,他咬了咬牙道:“那奴婢愿意把修建生祠的钱直接送到小阁老府中。” 我靠,这是抱住他大腿死活不松手的节奏啊。 谢慎暗暗叫苦,心道杨廷和这个杀千刀的估计早知道这何善的尿性,这才会毫不犹豫的躲开。 估计姓杨的也没少被这何善骚扰,何太监见杨廷和实在是油盐不进,这才会转而向谢慎发起攻势。 “何公公请回吧。” 在原则问题上谢慎是不打算做让步的。 他不是不能和太监合作,如谷大用不就是合作的很好吗。不过他无法接受这种没来由的合作。 十万两? 且不说这很可能是何太监搜刮来的不义之财,即便是何太监经商的合法收入他也不能收。 光是钱庄、茶铺的收入,谢慎一年就有几十万两进项,何必拿这烫手的钱? 何善被谢慎这么拒绝,面上青一阵红一阵,良久才叹息一声道:“既然如此,奴婢便不叨扰小阁老了。” 何太监和谢慎的身份地位相差太大,故而即便谢慎不留情面的拒绝他,他也丝毫发作不得。不然别说调回京师了,恐怕他这个宣府镇守太监也没得做了。 何太监离开后,谢慎也出了厅堂到花园中去寻杨廷和。 他知道杨廷和肯定不会走远,果不其然在太湖石垒起的假山处找到了杨总督。 “石斋公,你这走的可真是时候啊。” 见谢慎一脸幽怨,杨廷和颇为尴尬的说道:“呃,在屋里闷得久了,便出来赏赏风景。” 谢慎直想翻白眼,这一眼望去全是萧瑟之景,有什么好赏的。杨廷和连个理由都懒得找吗? 太敷衍了! “不说这些了。” 谢慎知道继续和杨廷和磨嘴皮子也磨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索性沉声道:“石斋公。陛下驾临宣府,少不得要观看军队列阵,这一应事宜你可得准备妥当啊。” ...... ...... 却说正德皇帝十分喜好排兵布阵。 在江彬还得宠时,常常蛊惑正德在西苑大肆操练禁军。 正德皇帝和江彬二人各自扮成一方将领,领着禁军厮杀。 两方你来我往好不热闹,经常从清晨一直“厮杀”到黄昏。 整个西苑都变成天子操练禁军的校场。 文官们虽然屡次上书规劝天子,但却没有获得什么效果。 正德皇帝依旧我行我素,甚至叫禁军扮成鞑靼人,和江彬率领的大明官军进行对垒。 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自然不能长久,江彬被认为是蛊惑君父,最后被贬也算是对他的一个惩罚。 但正德皇帝却并没有因为江彬的被贬而放弃这一爱好,依旧我行我素的在西苑操练禁军。 文官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天子并不是受到什么蛊惑,而是天子自己的意愿占了很大比重。 没有了江彬,还会有陈彬、刘彬,要想改变天子的意念那可是难如登天的。 故而这次天子北巡,文官们只是做出了象征性的劝阻。 宣府作为九边中最重要的一镇,拥有十分阔大的校场。 虽然没有传言的可容纳十几万人同时操练那么夸张,但确实比京师校场大了不少。 正德皇帝既然来了宣府,一定会前去观看军队操练,谢慎也是提前和杨廷和说一声,免得杨总督到时手忙脚乱。 杨廷和感激的点了点头道:“小阁老放心好了,绝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 ...... 却说正德皇帝在宣府休憩了一晚,觉得气力恢复了不少。 翌日一早,他便宣召总督杨廷和询问宣大军政。 朱厚照虽然荒唐浪荡,但在大事上是绝不糊涂的。他明白宣府对于大明帝国防御体系的重要性,故而只要是从宣府来的军情奏报,他都会第一时间阅览。 起初他对于杨廷和还是很满意的。只不过最近贼酋达延汗几次率众袭扰宣大,虽然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所得,但毕竟耀武扬威了一番。 朱厚照最是看重面子,被达延汗这么骑在头上耍威风他自然气恼不已。 故而他曾下了旨意给杨廷和,命其择机而战。 对此杨廷和也是十分苦恼。正德皇帝的命令那可是金科玉律,绝对要遵循。 可以宣大目前的驻军和鞑靼人野战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虽然现在山西、陕西、京师经过几十年的马政培育了不少的马匹,基本能保证骑兵人手一马,但对鞑靼人这种一人两匹战马,甚至三匹战马的变态配置依然没有什么优势可言。 以己之短击敌之长,下场只会是惨败。偏偏天子不信这个邪,杨廷和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此番天子驾临宣府,杨廷和总算有机会当面向天子解释。 当朱厚照召见杨廷和时,他将早已准备好的腹稿不疾不徐的向天子陈说。 朱厚照并不昏聩,无非是年纪轻些好胜心强。在听了杨廷和一番分析后,朱厚照也陷入了沉思。 他确实将问题想的太简单了。 即便强势如成祖也无法将漠北蒙元的一举荡平。如今天下承平已久,军队疲敝,再想恢复到原先的战斗力需要大量的时间。 在军队没有战斗力时就和鞑靼人出城野战,一旦失利便是连宣府都有可能失守。 朱厚照可不想做这个千古罪人,故而他同意了杨廷和的奏请,继续实行坚守的策略。 当然,作为一个少年天子,朱厚照还是对领兵打仗有很大兴趣的。 虽然不能亲自领兵,但在校场观看军队操练还是可以的。 在杨廷和的安排下,天子御驾移驻宣府校场,一时间整个宣府都沸腾了。 天子在校场点将台上训话,侍候在侧的是内阁大学士谢慎和三镇总督杨廷和。 台下的将士整齐列阵,屏息凝神。 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皇帝陛下竟然亲临宣府,鼓励他们抵御鞑子,保家卫国! 在这一刻他们觉得自己挥汗如雨,奋力操练都是值得的。便是现在叫他们和鞑靼人死战,他们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鞑靼人一遇到饥荒就会来宣大打秋风,每次他们都眼睁睁的看着鞑靼人劫掠而去。 此刻,他们在心中发誓,鞑靼人要是再来,定然叫他们有去无回! 正德皇帝朱厚照也难掩心中的激动之情。 虽然他在西苑时也领过禁军列阵作战,但那毕竟只是抱着玩乐的心态,和今日完全不同。 如今在他眼前列阵的,都是大明朝最优秀的男儿。 他们都是边军,是见过血的。 虽然他们不见得每个人都斩杀过鞑靼人,但一定有着共同的信念,那就是替大明死战。 “传朕的旨意,列阵,战!” 朱厚照几乎声嘶力竭的嘶吼道。 杨廷和立刻挥舞着旗帜打出旗语。 宣府的驻军执行力很强,立刻变换了阵型,呈两军对垒状。 此刻聚集在校场的军队虽然只有五千人,但却爆发出山雷滚滚的气势。 正德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都是他的军队,都是他的臣民,这大好的江山都是属于他的! 边军的日常操练十分严格,绝不是摆摆花架子。 在杨廷和帅旗的指挥下,五千人的军队不断变换阵型,交相“厮杀”。 虽然只是列阵演练,但仿佛能从中看到两军厮杀的激烈战况。 不得不说,杨廷和治军确实有一手。至少在这演练环节,他做的无可挑剔。 谢慎由衷的佩服起杨廷和来,看来他当初力荐杨廷和来做这个三镇总督真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生为男儿,当如此!” 正德皇帝只觉得自己血液里的激情都被激发了出来,攥紧了拳头高呼道。 “陛下,这最后的列阵还请您来下令!” 杨廷和将帅旗交给了朱厚照,这让天子十分惊讶。 “杨卿,朕要怎么做?” “陛下只需要将帅旗由西自东挥动即可。” 杨廷和恭敬答道。 正德皇帝早就手痒了,无奈他不知道旗语,不好强自指挥。 如今杨廷和告诉了他旗语,朱厚照如何还能按捺住情绪,立刻挥动帅旗。 点将台下,军队立刻闻旗语而动,摆出了‘陛下万岁,大明必胜’的字样。 正德皇帝愣了一愣,旋即连说了三个好字。 “杨卿,你说吧,要朕怎么奖赏你?” 杨廷和立刻跪倒在地道:“臣不要奖赏。臣只希望陛下可以多赏赐些银两给这些将士。他们才是大明的脊梁!” ...... ...... 关于更新 上架感言。当老坤打下这四个字的时候,心中是百感交集的。 老坤并不是什么大神,也没有大神的粉丝基础,这本书能够脱颖而出,一路三江强推上架自然要感谢各位书友和编辑的鼎力支持。 大家也都知道,老坤更新了免费章节近三十六万字,这个字数并不算少了。 别的分类怎么样老坤并不知道,但是历史分类有不少书是二十多万字就上架的。 老坤之所以等到这个字数才上架,是希望可以让支持老坤的书友多看一些免费的部分,毕竟上架后就会收费了。 当然,作为一部网文上架收费也是肯定的。既然要写网文,就要遵循网文的规则。 老实讲,历史类网文并不好写,要花大量的时间考据,还得构思情节,研究逻辑严谨性,最重要的还得写出趣味来。 毕竟历史网文也不是史书,写的有意思才有人看。 历史不像别的分类动辄就有p改编,游戏版权历史是肯定没有的,影视版权也很难有。至于简体、繁体出版以前倒是还有机会,但现在出版业不景气,非大神写手也很难出版了。 至于漫画什么的更是大神专利,像老坤这样的新人基本是没有机会的。 渠道的话,直播文、系统历史文确实有一部分市场,在无线上的成绩也有出彩的。 但老坤写的是科举历史文,在无线上是很难出成绩的,毕竟读者群体相差太大。 所以,老坤能够得到的稿费,几乎全部来自于主站订阅。 是的,一本书的收入来源可能有很多,但老坤这本书的收入来源几乎全部是来自于主站。 如果主站订阅不理想,老坤也不会有什么收入,这本书也很可能就没有什么后续推荐了。毕竟订阅是检验一本书的唯一标准,其他都是虚的。 所以,老坤想在这里恳请每一位跟读,或者收藏养肥的书友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希望大家能够订阅支持老坤。 可能有的读者会想,我不订阅也会有人订阅,但如果都是这么想,都不支持正版,这本书的订阅是不会理想的。 老坤上架后第一个月会尽力保底三更,如果是高v一个月全订也就是五块四毛钱,这个钱也就是两瓶汽水的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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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文官就一定是瞧不起武人的,杨总督不就是和他们站在一边的吗? 谁说君父视他们若草芥的,天子不就是夸奖了他们吗? 原来人心的转变只在一念之间。 ...... ...... 正德皇帝在校场观看了军队操练,心满意足的返回临时行宫——总督府。 在来宣府之前,其实他是对杨廷和略微不满的。 加之有人弹劾杨廷和惧敌畏战,正德皇帝甚至传了圣旨给杨廷和,叫他择机出战。 但当正德皇帝真的来到宣府后,才发现杨廷和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惧怕作战。 相反,他将军队捏合的十分完美,这可不仅仅是靠威势,而是靠情感维系。 “陛下,杨总督一片丹心,有他出任这三镇总督,于我大明真是一件幸事啊。” 谢慎笑着说道。 “嗯。” 朱厚照点了点头道:“先生说的不错,杨卿确实不错。这次朕不但要准他奖赏军队士兵的奏请,也要重重奖赏他。朕是赏罚分明的,总不能叫他受委屈。” 谢慎见缝插针道:“臣早就说过,杨总督是个有大才的人,一定能够当好这个总督。现在看来,士兵都对他很服气啊。” 朱厚照眉宇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 谢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补救道:“当然这都归功于陛下天恩。” “先生就别恭维朕了。” 正德皇帝苦笑道:“杨卿家能把军队调教成这个样子是他的本事,朕可什么都没做,也做不了。” 稍顿了顿,正德大手一挥道:“先生也当赏,说吧,先生想要什么?” 谢慎微微一愣道:“陛下,臣何德何能,为何要奖赏臣?” “先生为国举贤,若是没有先生举荐,杨卿怎么会做这个三镇总督。先生若是不当赏,这满朝文武怕是就没人当赏了。” 谢慎心头不由得涌起一股暖意。 从小看大的娃,就是感情亲啊。 正德皇帝对谢慎这个老师真是没得说,除了内阁首辅这个位子能给谢慎的都已经给了。 “臣不敢居功,若陛下执意要赏,便将臣的那份赏赐给将士们吧。” 这倒不是谢慎虚伪清高,而是他确实不太需要什么赏赐。 皇帝的赏赐所图的无非就是个名头,真要说财物什么的,能得赏赐的臣子有哪个缺? 无非是希望借着天子赏赐向朝臣同僚们释放一个信号,老夫很受宠。 可谢慎偏偏是最不需要释放这个信号的,因为满朝文武恐怕没有人不知道他才是最得圣宠的人。 虽然李东阳和谢迁把持着内阁的头两把交椅,但他俩都上了岁数,还能有几年干头。这内阁将来还不是小阁老来掌舵。 “那岂不是让先生受委屈了。” 正德皇帝是个直肠子,没有文人的那些弯弯绕。在他看来有功就当受赏,凭什么谢慎就得例外? “要不,朕便赏赐先生一套宅子,就在豹房旁边。先生可随时来见朕。” 我靠! 谢慎虎躯一震,险些晕倒。 皇帝陛下能不能靠谱一点啊。 这近臣可不是好当的啊。 远的不说,便说江彬、钱宁之流哪一个不是被贬的下场,这不是把谢慎往火坑里推吗。 谢慎与钱宁、江彬不同,是正儿八经的科举出身,是人人羡慕的状元郎。 这么尊贵的身份,却去做什么近臣,简直就是作践啊。 最重要的是,这将极大的影响声誉。虽然没有人敢在明面上说什么,但谢慎在文官心目中的印象势必会受到影响。 作为一个致力于成为内阁首辅的人,自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犯糊涂。 谢慎立刻恭敬道:“陛下,豹房乃陛下寓居之所,其周围应按照宫城戒备,臣万万不敢当此赏赐。” “罢了罢了,先生不愿,朕也不勉强。” 朱厚照有些意兴阑珊的挥了挥手道:“反正先生想要什么,直接对朕说就是。朕只要能给你的,一定不会犹豫。” “谢陛下隆恩。” 谢慎连忙拱手作谢。 “朕要听曲儿了,先生要不要一起?” 朱厚照听说宣府一地有个当红的歌妓,立时叫人招入了总督府。 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在朱厚照看来这完全是属于他私人的事情,外臣不应置评。 “呃,这便不必了吧。” 开玩笑,朱厚照的性子谢慎还不知道? 光是豹房里就养了无数美女。这些美女什么类型的都有,什么寡妇、人妻、萝莉,孕妇,简直是辣眼睛。 这可比什么后宫佳丽三千还要刺激,毕竟各种口味都有不会腻啊。 此番朱厚照来到宣府,招来歌妓当然不会是为了听曲子那么简单。 谢慎要是这时候还要留下来,就是真的不识趣了。 “恩,先生也累了,朕便不强留了。” 正德皇帝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目送着谢慎退出了总督府正堂。 “去把那个歌妓叫进来吧,朕可等不及了。” 他搓了搓手掌,冲在正堂外侍立的御用监太监张永吩咐道。 ...... ...... 谢慎回到巡抚衙门,除下外袍仰头倒在床上。 伴驾这活真不是人干的啊。 “老爷,要不要用晚饭?” 鲁种田不知什么时候凑身近前,吓的谢慎吃了一惊。 “你走路没声音的?” 谢慎笑骂道:“没看见老爷我正休息呢吗?” “嘿嘿,某家这不是看老爷辛苦,想替您分忧呢吗?” 谢慎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道:“我这忧你可分不了。” “那到底要不要用晚饭?” “不吃!” 谢慎半坐起身子道:“随便来点羹汤就行,老爷我现在整个人都是乏的,没什么力气。” “好,那我去安排。” 鲁种田退出屋子,谢慎便起身走到窗户前。 望着窗外漆黑色的天幕和点点繁星,谢慎竟然有些惆怅起来。 比起京师,宣府的节奏明显慢了不少。除了伴驾的时候,大部分时间要悠闲的多。 免除了俗物杂事,谢慎可以静下心去想一想朝政大略。 眼下开了海禁,海外商贸极大的冲击着大明本土经济。 这种自耕农式的自给自足的经济模式一旦遇到强有力的外敌入侵,便显得羸弱不堪。 以至于需要朝廷出大力政策扶持才能维持。 但开海禁是不可避免的。如果不开海禁,大明势必固步自封,离世界的中心越来越远。 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人比谢慎要了解开海禁的利弊,在其后遗症出现之前想出应对之法才是最需要做的。 正当谢慎神思之时,鲁种田急匆匆的折返回来。 谢慎见他一脸焦急,有些好奇道:“怎么,难道你亲自给老爷我去做羹汤了?” 鲁种田面露难色道:“老爷您就别打趣了。出大事了。” “怎么了?” 谢慎面色也阴沉了下来。 “杨总督很急,叫您去一趟,具体的某家也不知道。” 如今总督府被充作天子的临时行宫,巡抚衙门则被用来给杨廷和和谢慎住。 二人各住了一个跨院,相隔不远,要去叙话是极为方便的。 “嗯。” 杨廷和的性子谢慎是知道的,没有大事他不会如此紧张。 在鲁种田的侍候下换了件儒衫,谢慎便催步往杨廷和暂住的跨院而去。 到了院中,见杨总督背负双手在庭院中踱步,谢慎赶忙迎了过去。 “石斋公,究竟是什么大事?” “小阁老,这回可是糟了。” 杨廷和面色阴沉,拉着谢慎走到石桌旁,二人各自撩起袍衫下摆坐定。 “鞑靼人打来了。” “石斋公,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谢慎笑了笑道:“在谢某印象中,鞑靼人可从没有直接冲着宣府来过。” 九边之中,被鞑靼人光顾最频繁的应该是大同了。 因为大同的地势平坦,只要鞑靼人攻克后就是一马平川,可挥师东进,饮马中原。 反观宣府,虽然离京师更近但攻克后却要面对险峻的太行山脉。 鞑靼人马战野战一流,可要是让他们翻山越岭急行军就有些为难了。 要想去往京师,得走飞狐径,从太行山西端入,从蔚县口出。 这个无论是从时间成本还是粮草消耗上看都不是最佳选择。 如果鞑靼人是为了直取京师,大可以从居庸关破关,亦或是从居庸关和山海关之间的古北口猛攻,攻克后京师将是案板上的鱼肉,比攻克宣府有价值的多。 故而遍观大明历史,真没有什么鞑靼人猛攻宣府的记录,也就是劫掠袭扰宣府周边,攻克焚毁些附属的堡垒泄愤而已。 倒是明末李自成攻克了这座坚不可摧的要塞军镇,不过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小阁老,这种事情下官怎么会开玩笑。” 杨廷和叹了一声道:“据斥候来报,贼酋达延汗亲率二十万骑绕过大同,直扑宣府。看这来势汹汹的样子,恐怕不是打秋风那么简单啊。” 杨廷和这话无异于一道晴天霹雳,击碎了谢慎的所有幻想。 鞑靼人这是抽风了吧,二十万骑?这是倾巢而出啊。 虽然草原游牧部族是全民皆兵,但控弦之士能有四五十万就相当不错了。在谢慎的印象中小王子达延汗只是统一了漠北蒙古,并没有统一漠西蒙古和漠东蒙古。 也就是说这二十万骑兵几乎是他能够调集的全部兵力了。 孤注一掷来扑宣府,难道是他得知了大明天子北巡的消息,想要学也先再来一次土木堡之变? “鞑靼人号称二十万骑,少说也得有十万即战力。其余的是后勤妇孺老幼。不过即便如此,也是个不小的威胁。下官不敢大意,便请小阁老来商议对策。” 杨廷和声音里满是疲惫。但他是三镇总督,眼下大敌当前最不能倒下的便是他。 “宣府现在的兵力是六万,只要坚守城池也不是不能抵挡。” 谢慎沉下心来细细分析。鞑靼人马战虽然厉害,可攻城却是软肋。他们最多只能制作简易的云梯,撞城锤有没有都不一定。 再说了要想实现强攻城池,攻城方至少也得是守城方人数的五倍,最好是十倍。 只有拥有绝对的人数优势,才能用消耗战把守军耗死。 眼下鞑靼人最多只有十几万人,勉强可以做到围城。 但宣府城墙之坚固是仅次于蓟县的,谢慎相信鞑靼人不可能短时间内攻破这座坚固的要塞。只要耗下去,鞑靼人的粮草供应跟不上,肯定就会主动撤离。 不过就怕正德皇帝少年心性,忍不了鞑靼人的挑衅。 要是天子亲自下旨出城野战,那可真是神仙难救了。 显然这也是杨廷和所担心的,他可怜巴巴的盯着谢慎,试探着问道:“这件事要不要马上禀报陛下?” 谢慎犹豫了片刻,还是叹了一声道:“自然是要禀报陛下的。” “那......” 杨廷和欲言又止道。 “我去说吧。” 见杨廷和一脸为难的样子,谢慎一字一顿道。 ...... ...... 第四百六十八章 国运之争 谢慎十分清楚,以正德皇帝的性子知道鞑靼人攻袭宣府后一定会雷霆震怒。 而如何劝阻皇帝就是首要的事情。他真怕杨廷和一时性急会弄巧成拙。 这件事还是他来说的好。 翌日一早,谢慎便前往正德皇帝所在的总督府面圣。 张永在正德临时寝宫外值侯了一夜正是困倦不已,见谢慎急步匆匆的赶来直是一惊。 “小阁老?您怎么来了?” 谢慎苦笑道:“我有要事要面见陛下。” 张永心中暗暗叫苦,心道小阁老还真是一副风风火火的性子,陛下现在可正在睡着呢。 “咳咳,皇爷昨夜睡的晚,现在可还没醒要不小阁老先等一等?” 昨夜那歌妓是张永亲自送到皇帝寝宫的,自进去后那歌妓就再没出来过。 除了为天子侍寝张永想不出第二种可能性。 对此张永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皇爷不是一般人的性子,对这男女之事没有那么讲究。 在皇爷看来内阁首辅家的千金和普通人的女儿亦或是歌妓都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既然如此,这天下任何的女人理论上都是属于天子的,天子想要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如今天子正值青年,最是气血旺盛的时候,被那歌妓稍一勾魂欲火便冒了上来,便是纵情一夜也不是不可能。 虽然张永没有经历过那男女之事,但也知道完事之后人是疲惫不堪的。 天子倒头就睡,直睡到现在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自该如此,陛下若是醒了还请张公公告知一声。” “好说好说。” 张永将谢慎领到偏厅,小心提醒道:“最近皇爷的心情很不错,小阁老可不要犯糊涂在这个时候说晦气的事啊。” “多谢公公提醒,不过有些事我不去说也有旁人去说的。” 张永自讨没趣,索性闭嘴不再说话。他心道自己和小阁老这么苦口婆心的说犯得着吗。 张永嘿嘿一笑,便抽身离开了。 过了约摸一个时辰,张永便又去而复返。 “小阁老,皇爷宣您觐见呢。” 谢慎点了点头道:“多谢公公。” 却说谢慎来到正德寝宫,行了臣子之礼,正德立刻上前扶起谢慎道:“朕不是说过了吗,不在大朝会等正式场合,先生不必行大礼的。” “陛下,礼不可废啊。” 谢慎却是不敢因帝师身份就自傲到这般地步。 “都依先生就是。先生来求见朕所谓何事啊?” 与歌妓欢愉了一夜,正德还有些头晕脑胀,揉了揉额角问道。 “陛下,此事事关重大,臣不敢有丝毫耽搁故而才会来求见陛下。” 稍顿了顿,谢慎接道:“鞑靼人打来了。” 正德皇帝愣了一愣,显然没有反应过来谢慎说的意味着什么。 “先生说鞑靼人打来了?” 谢慎心中暗暗叫苦,皇帝陛下怎么这么木痴啊。 “正是。据斥候来报,鞑靼人已经绕过大同直扑宣府而来。” 宣大虽然号称一体,但实际上却是各自为战。在杨廷和这个三镇总督上任前宣府和大同之间为了防区划分的事情扯皮的可不少。 不过鞑靼人可不管这些,他们只要抓住机会就会不断占便宜。 加之宣大之间长城多有坍圮,胡儿在当地向导内应的带领下甚至可以直逼大同宣府城下。 当然更多时候胡儿是扑向大同的,来宣府的次数少之又少。这也是为何正德皇帝会这么惊讶。 “来了多少人?” “据斥候来报,最少也得有十万。” 鞑靼人经过一些内耗早已四分五裂。当今小王子达延汗虽然统一了漠北,但却无力再统一漠西与漠东。 也就是说他能够控制的兵力也就是在十来万左右。 达延汗将整个漠北蒙古的兵力都聚集起来直扑宣府,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正德皇帝面色一时变得煞白,嘴唇微微蠕动:“那,那可该如何是好?” 皇帝尚武是一回事,统率军队与敌军作战却又是另一回事。 正德北巡是想借着机会逃出京师,吃喝玩乐爽快一番,谁曾想刚到宣府鞑靼人便扑了过来。 “陛下,宣府镇坚不可摧,只要坚守不出鞑靼人一时无法破城便会自行退去。” 谢慎不认为鞑靼人会带有大量的粮草。 其实鞑靼人所谓的粮草就是牛羊。 男壮在前线作战,妇孺在后方牧羊牧牛,相隔最多几十一百里。 这样,只要没了军粮便宰杀牛羊即可。 但此番达延汗率众直扑宣府,行军速度势必很快,后勤不一定跟的上。 谢慎估计达延汗最多带了十几天的口粮,要是一直望城兴叹,估计鞑靼人便只能灰溜溜的回到大漠去。 正德皇帝陷入了沉默中。 他一直觉得鞑靼人不过是土鸡瓦狗,但当真的面对时却发现人都会恐惧。 虽然他相信谢先生说的,宣府不会轻易被攻克,但下意识的仍然想要躲到更安全的地方去。 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朱厚照还是叹声道:“便依先生所说。朕也觉得胡儿不会在宣府久留。” 此时此刻朱厚照已经不可能走了。 且不说胡儿来势汹汹,很可能将宣府团团围住。 便是鞑靼人还没有兵临城下,他这个时候后撤对军心的打击都是毁灭性的。 越是危难的时候,朱厚照便越不能有惧怕之心,要与军队上下一心才能御敌于国门之外。 “这件事都有谁知道了?” “回禀陛下,除了杨总督和臣再无旁人知晓。” 朱厚照满意的点了点头。 大敌当前,最不能乱的就是军心。 若是在这个时候军心乱了,不用鞑靼人发力,宣府驻军内部就得崩溃了。 “现在调集别镇军队还来得及吗?” “恐怕来不及了。” 谢慎叹了一声道:“如果胡儿全力行军估计一两日就将抵达城下。” 宣府镇并不是一个静态防御体系,其拥有许多戍堡,故而可以做到及时的预警。 谢慎得到的这个消息就是从一百里外的戍堡传来的。 ...... ...... 对达延汗而言,大明皇帝北巡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自他继承汗位以来,无时无刻不希望恢复祖先的荣光,重新入主中原。 为此他用了无数手段,统一了漠北各部,让草原人团结在他的牙帐下,为了黄金家族的荣耀而奋战。 但宣大这道防线就是阻碍他成功是拦路虎,唯有跨过这道防线才有光复大元的可能。 他们是成吉思汗的子孙,从不缺少这样的雄心壮志。 但光有雄心壮志是不够的,大同、宣府的城墙太坚固了,坚固到令族人望城兴叹的地步。 每每达延汗率领铁骑来到宣府大同城外,明军便都坚闭城门不出。 达延汗无奈只能命族人到临近堡垒、要塞劫掠一番悻悻而归。 但这次不同,长生天降下瑞兆,让大明皇帝驾临宣府。 达延汗决定孤注一掷,赌大明皇帝会与他出城野战。 他亲率大军绕过大同直扑宣府。 这一次,他要赌上所有的东西,赌上部落族人的前程。 “可汗,前面就是褐云堡了。” 达延汗微微眯着眼睛,看着不远处的一处堡垒,长呼出一口气。 “带人把这处堡垒拿下来,不要留下一个活口。” 达延汗冷冷命令道。 褐云堡是距离宣府最近的一处戍堡。 要是让他们跑回宣府报信,将会极大的影响达延汗的计划。 “遵命!” 万夫长帖木尔抱拳领命。 对于蒙古铁骑来说,这些戍堡不过是案板上的鱼肉,可以随意切割。 “呜呜呜,呜呜~” 低沉的号角声响起,两千人组成的先锋军朝褐云堡飞奔而去。 拿下褐云堡,直扑宣府城,这是此刻每一个鞑靼骑兵心中的愿望。 ...... ...... “头儿,你看那是什么?” 刘硕望着远处升腾起的滚滚黄尘,警惕的问道。 作为距离宣府城最近的戍堡,褐云堡是宣府的前哨站。一旦有敌情,守备必须派人将消息传回宣府城,以叫总兵及时布防。 守备官马忱一把推开刘硕,定睛向远处看去。 黄沙滚滚扬起,直有遮天蔽日的架势。 又起沙暴了吗? 马忱正自疑惑间,刘硕却惊呼道:“头儿,怎么有马蹄声。” 马忱不敢大意,立刻趴下耳朵贴地去听。 只听见隆隆的马蹄声,直是震耳欲聋,听声音足有几千骑之多。 “该死!” 宣府城外的长城因为年久失修多有坍圮段,故而时而会有马贼出没。 但马贼最多也就是几百人,绝不可能上千。 虽然马忱不愿意相信,但是似乎只有一个解释...... “是鞑靼人!” 马忱攥紧了拳头。 “你快些出堡,快马返回宣府城报信。” “可......” “都这时候了,还犹豫个屁,等鞑靼人纵骑过来,你想走都走不了!” “头儿,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和鞑靼人作战却跑了。我做不到!” “屁话,这是命令,是命令你懂不懂。” 马忱近乎是在嘶吼:“快他娘的去吧。” “哎,那头儿你保重。我马上返回宣府找总兵大人搬救兵。” 作为一堡守备,马忱这个正五品武官绝对是最高权威,他的话就是金科玉律。 刘硕是断然不敢违抗军令的。 “传我的命令,全员戒备,准备迎战。” 刘硕走后,马忱抽出佩刀沉然命令道。 大明对于边区设立总兵,总兵之下有守备,守备负责具体堡垒城池的统筹工作,其下还有协守辅佐。 这是为了保证守备战死后可以有人及时顶上,不至于出现将死兵散的窘状。 褐云堡虽然是宣府周边最坚固的堡垒,依山势而建,背倚着一个石山,但堡墙高不过两丈,比宣府低上不少。 鞑靼人要是想要硬攻,还是有可能攻陷的。 最重要的是时间,如果有足够的时间叫援军赶到,他们还是可以脱离险境的。 作为守备官,马忱别无选择只有死战,战到最后一刻。假如援军没有赶到,他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因为这是他的职责所在。 褐云堡内有驻军一千余人,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马忱一声令下纷纷开始准备各种守城器械。 不多时的工夫,鞑靼人的骑兵先锋已经来到褐云堡下。 马忱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好和鞑靼人死战。 但鞑靼人的队伍却突然分开,从中间走出一支扛着撞城锤的分队。 这撞城锤一看就是刚刚制作出不久,连树枝树杈都没有去来得及去除。另有几队人扛着云梯靠到了堡垒下。 马忱直是惊呆了,鞑靼人怎么还会制作撞城锤和云梯?难道是他们从汉地掳掠回的匠人那里学到的? 这下马忱的计划全被打乱了。 “头儿......这下怎么办?” “扔檑木、滚石,把这帮畜生砸下去,不能让他们搭好云梯!” 马忱通红着双眼说道。 “属下遵命!” 在将领的指挥下,军卒们立刻将城头堆积的滚石檑木砸向城去。 那些顺着山道爬上来的胡虏才刚刚将云梯搭好,就被扔下来的滚石檑木砸成了肉酱。 惨呼声不时传来,让鞑靼人的先锋军军心大为动摇。 帖木尔看在眼里急在心中,抽出长刀严厉斥责道:“不许后退,攻城,都给我攻城。后退者死!” 他的亲兵队立刻抽出刀来堵住了先锋军的退路。如果有人胆敢临阵脱逃,他们将毫不留情的执法将其斩杀。 正是靠着严明的军纪,帖木尔麾下的这支军队才能有这么强的战斗力。 那些萌生退意的士兵不得不硬着头皮再次扛着云梯来到城堡下。 好在明军这一段时间稍稍偃旗息鼓,他们可以勉强搭起云梯。 可就在他们战战兢兢爬到一半时,滚烫的热油浇灌而下,将他们烫的皮开肉绽。皮肤烧焦烫焦发出阵阵恶臭,直是让人作呕。 “啊,啊!” 热油浸烫皮肤发出的滋啦滋啦的声响伴着鞑靼士兵的惨呼,让褐云堡宛如修罗地狱一般。 ...... ...... 第四百六十九章 穷则变,变则通 “将军,急报,急报啊!” 一名军卒飞奔入宣府总兵于韫的别院,眉宇间满是急切。 于韫正在院子里喝茶,见那军卒慌慌张张的样子颇为不悦,面色一沉道:“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有事慢慢说。天塌下来还有本将军顶着呢,你怕个屁。” “将军,是褐云堡,褐云......” “褐云堡怎么了?” 于韫隐隐觉得有些不妙,这褐云堡是宣府的前哨站,一旦褐云堡出了事,宣府就将门户大开。 “鞑靼人已经在围攻褐云堡了。” “什么?” 于韫面色登时变得惨白如纸。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鞑靼人已经大军压境了,褐云堡恐怕坚持不了多少时间了。” “他娘的,真是流年不利。” 起初于韫还抱有幻想,希望鞑靼人只是来附近戍堡村落打打秋风,劫掠一番就会主动离去。 可现在看来,鞑靼人根本就是奔着宣府来的啊。 只要拿下了褐云堡,鞑靼人便有了落脚之地,可以将搜罗来的粮食暂存在褐云堡中。这样即使一时拿不下宣府,他们也可以徐徐图之,不必立刻折返回漠北。 而原本作为前哨站的褐云堡也将成为埋在明军背后的一根刺,随时可以刺伤明军自己。 “将军,那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派兵救援?” “还救个屁!” 于韫大手一挥,不耐烦的说道。 “这他娘的就是鞑靼人设下的一个套。十万大军攻克一个堡垒就是转眼间的事情,你以为他们能撑多久?鞑靼人巴不得本将军派兵救援,他们好围点打援,把增援的军队全部吃掉。你认为咱们能和鞑靼人野战?本将军派出多少士兵都会被鞑靼人吃掉!” 于韫泄了一通,只觉得畅快了一些。 “去禀报巡抚大人、总督大人、小阁老,看看这件事该怎么奏请陛下。” 于韫只觉得可笑不已。 他是宣府镇名义上的最高指挥官,可头顶上还压着宣府巡抚、三镇总督、内阁大学士,实际就是一个传话的人。 “可,可那些都是我们的袍泽啊。将军您怎么能抛弃他们呢?” “去你娘的,你这是违抗本将军的军令吗?” 于韫只觉得怒不可遏。文官们欺压他也就罢了,现在连个大头兵都敢不服从他的军令了,他这个总兵还真是做得窝囊。 “属下不敢。” “滚吧。” 于韫骂走了来报信的军卒,仍然觉得憋了一肚子的气,便索性换了身衣服前去拜见谢慎。 在他看来别管是巡抚还是总督现在都拍不了板,现在能够下决定的只有天子。而要向天子进言没有人比小阁老谢慎合适。 于韫出了别院,骑马来到巡抚行辕冲守卫在大门的军卒沉声道:“小阁老可在巡抚衙门?” “于总兵,小阁老和杨总督一早便去总督行辕了,您要找小阁老恐怕得等上一等。” 真他娘的晦气! 于韫心道真是走了背运,怎么找个人都找不到! “不必了,本将军亲自去一趟总督行辕。” 虽然现在总督府是天子的临时行宫,旁人很难接近,但于韫再怎么说也是堂堂宣府总兵,想要觐见天子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本来他是打算先将鞑靼人进犯褐云堡的消息告诉谢慎和杨廷和,现在看来索性直接禀报天子,反正杨总督和小阁老都在总督府。 想到这,于韫心下稍宽,便翻身上马打马往总督府去了。 ...... ...... 总督府内,正德皇帝朱厚照盯着挂在墙上的宣府地图一言不。 在他身后站着的是三镇总督杨廷和、内阁大学士谢慎。 相较于几日前,朱厚照的心情沉重了不少。 杨廷和将宣府的情况一一向他汇报,这让朱厚照更为精确的了解了军情、民情。 比鞑靼人更可怕的是宣府的驻军在逐年减少,军官们吃空饷的情况屡禁不止。 军户制度的弊端由此显现,不仅是杨廷和,便是朱厚照也没有什么很好的办法。 “宣府现在的驻军只有五万人?” 朱厚照转过身来,眉宇间满是忧色。 “回禀陛下,确实只有五万人了。而且这五万中还有不少老兵、伤兵。” 杨廷和叹了一声道:“这五万人坚守城池、堡垒勉强还够用,可要是主动出击却是力有不逮啊。” 谢慎补充道:“陛下,臣以为军制必须得改了,继续这么下去吃空饷的情况将会继续加剧。” 没有人比谢慎更清楚军户制的弊端。 明太祖朱元璋当初创建军户制度时借鉴了隋唐的府兵制。 隋唐府兵是农忙时种地,农闲时练兵,每年抽各卫府兵入京师拱卫。 军户制度却只学到了皮,没有学到神,导致府兵制度的缺点被放大,优点却没有被继承。 现在的军户制度下,老子当兵儿子肯定也得当兵。那些百户千户还好,至少子孙也算是个小军官,至于那些大头兵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得充当百户千户的私人跑腿、打杂、帮闲,还战战兢兢生怕做错了事被百户千户以军法处置。 这也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下层军卒逃籍,实在是受不了层层盘剥啊。 “依先生看,该怎么改呢?” 朱厚照也知道现存的军户制度存在很多弊端,但他不知道从何入手。 如果有人能够给出一整套完整的改革方案,他还是愿意一试的。 “陛下,依臣之见,不妨建立新军,以新军和现存的军户制度并存,并实现逐步过渡。” 军户制度和文官制度一样是大明朝的立国之本,要想动它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谢慎知道要想让朱厚照立刻接受他的想法是不现实的,故而才会退了一步。 谢慎想要创建的新军类似于戚继光的戚家军。 这种招募式组建的新军打破了军户制度下军人世袭的传统,可谓开拓出一个新天地。 最重要的是,募兵可以注入新鲜血液,让一潭死水般的大明军队重新焕出活力。 正如募兵制代替府兵制,谢慎认为新军代替军户制度是个必然的过程,他只希望这个过程能够来的更快一些。 ...... ...... “新军?” 朱厚照对这个名词显然很好奇,大手一挥道:“先生所说的这个新军新在哪里?” “回禀陛下,所谓新军即指人员新、面貌新、训练方式新。” 谢慎抓住机会,开始给正德皇帝普及起新军的知识来。 “所谓人员新,指的是这新军人员都是从普通民籍的丁壮中招募,并非选用军户子弟。” 谢慎这第一新就把朱厚照惊住了。 “先生是说,不从军户子弟中招人?可这是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岂能说改就改?” 谢慎心道您改的老规矩还少吗? “陛下,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啊。” 谢慎掉了一句书袋,幽幽说道:“眼下大明军制到了不得不变的时候,这个时候变还来得及,若是再拖下去那可就是被动的求变了。” “嗯,先生说的有道理。” 朱厚照眼神中透出一股兴奋,他沉声道:“不过普通百姓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能靠得住吗?” 这也是正常人会想到的一个问题。 “陛下,一张白纸有时候更容易点墨渲染,那些军户都已经思维定式了,再想改变反而不如这些普通民籍的百姓容易。” “那这面貌新呢?” “所谓面貌新,指的是在新军军纪的规制下这些新人能够表现出一种有别于军户的崭新面貌,这对于逐步改变军户的陋习有很大的帮助。” 军户大多是些老油条,对于如何偷奸耍滑十分清楚。要想让他们主动改变恐怕很难,谢慎是希望用新军来刺激他们,让他们产生危机感。 一旦军户明白他们并没有所谓的铁饭碗时也会被动的做出改变。 “至于这最后的训练方式新......” 谢慎稍顿了顿,微微笑道:“臣是想用一种全新的训练方式来训练军队,不光叫他们演练搏杀技巧,还要他们学习火器等知识。” “这不就是神机营吗?” 神机营是京师三大营之一,营中兵卒多配备火铳。 只不过自成化弘治以来,神机营的作用渐渐淡化。若不是谢慎提及火器二字,朱厚照还真想不起京师还有这么一个特殊的营所。 “和神机营还不完全相同。” 开玩笑,谢慎好歹也是个伟大的穿越者,如果穿越回大明还在玩火铳也太给穿越客丢脸了。 既然要改革,就要改得彻底。 那个在余姚给他献出土豆的佛郎机人已经有了回信,这次虽然没有带回谢慎梦寐以求的红薯、番薯,却带来了另一件让谢慎意外的东西——燧枪。 燧枪的设计原理并不复杂,难就难在创造上。 有了实物,再将其拆解仿制,对大明的匠人来说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眼下燧枪的仿制还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中,故而谢慎没有禀告天子。 这次正好借着机会将组建燧枪营的事情向天子陈表。 “陛下,您还记得上次臣献出的土豆吗?” 朱厚照微微颌道:“上次先生献出的土豆,朕早已命人在豹房种植了,口感确实很不错。” “臣是从一名佛郎机商人那里得到的土豆。这次这个佛郎机商人给臣带来了另一个宝贝。” “是什么?” 朱厚照十分好奇,追问道。 “陛下,这宝贝的名字叫燧枪,比火铳可要厉害多了。” 朱厚照本来就对这些新奇物件很感兴趣,闻听此言立刻道:“这燧枪现在何处?” “陛下,请恕臣欺君之罪。” “好端端的,先生何出此言?”朱厚照愣了一愣,随即摆手道:“朕恕先生无罪便是。” “这燧枪构造新奇,臣已经命工部匠人拆解仿制,想着等仿制成功再献给陛下。” 谢慎拱手道。 “哦,朕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先生又不是有意欺瞒朕,何罪之有。” 朱厚照笑了笑道:“不过先生得催一催工部的匠人,朕还等着看这燧枪究竟有多厉害呢。” 建立燧枪营只是谢慎设想的第一步,之后肯定还会有一系列的举措来强化新军。 当然,这些需要朱厚照这个大老板的支持,故而谢慎还是想勾起朱厚照的兴趣。 “臣遵命。” 君臣二人你一句我一言,说的有来有回,让杨廷和完全插不上嘴,这就有些尴尬了...... 正当杨总督思忖着该不该主动告退,给天子和小阁老留出一些私人空间时,御用监太监张永走入禀报道:“皇爷,宣府总兵于韫说有紧要军情要禀报皇爷。” 朱厚照咳嗽了一声,沉声道:“宣他觐见吧。” 不多时的工夫,宣府总兵于韫便走入厅堂内,推金山倒玉柱,行了臣子之礼。 朱厚照清了清嗓子道:“于卿,有何要事奏禀啊?” 于韫见谢慎、杨廷和都在也不再忖度措辞,沉声道:“陛下,鞑靼人已经攻到褐云堡了。” 这下不光是朱厚照,便是谢慎都吓了一跳。 这鞑靼人怎么来的如此之快。 原本他以为鞑靼人最少也得三日后才会抵达宣府,现在看来却是提前了不少啊。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朱厚照阴沉着脸问。 “臣也是刚刚得到奏报,这便赶来禀报陛下。” 于韫心道好在老子没有犹豫直接来了总督府,不然万一天子追问起来,他便是贻误军机了。 “这褐云堡就在宣府五十里外,鞑靼人一旦攻克,宣府就无险可守了。” 朱厚照直是气愤不已。 “鞑靼人还没攻克这褐云堡,你便说这等丧气话,真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臣有罪!” 正德皇帝一句话就把于总兵吓得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朱厚照厌恶的摆了摆手道:“别动不动就跪,你不烦朕还烦呢。说吧,怎么样才能退敌?” “为今之计,唯有死守。一旦鞑靼人没有粮草了,就会自行退去。” 于韫战战兢兢的说道。 “你的意思是叫朕眼睁睁的看着褐云堡被鞑靼人攻陷?” 朱厚照的声调陡然升高,愠怒道:“让百姓们戳着朕的脊梁骨骂朕是懦夫吗?” ...... ...... 第四百七十章 退敌之策 “陛下,臣不是这个意思。臣......” 于总兵心里那个悔啊。 他怎么能把内心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呢,还是当着天子的面,真是忙中出错,越错越乱啊。 “好了,这褐云堡能不能救下是两说,但绝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大明的将士被鞑虏欺凌。” 朱厚照大手一挥,算是给这件事拍了板,于韫心中苦啊。 宣府驻军一共就六万,这还是包括分散驻扎在各戍堡的,真要是宣府城里的一共也就是三万人。 靠三万人和十几万蛮子野战?这不是救援这是送死啊。 可是天子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再说这些有什么用?只会加深天子对他的厌恶。 哎,怎么什么倒霉事情都让他赶上了呢。 于韫可怜巴巴的望向谢慎,希望小阁老能够劝阻一下天子。 也许是小阁老明白了他的意思,就在屋内氛围十分尴尬时,谢慎发声了。 “启禀陛下,臣以为于总兵所说有些道理。但完全死守也是不妥的,不如这样办。” 谢慎将他的计划说给了正德皇帝听,朱厚照听罢后却是心里直打鼓。 “先生,这法子真的行吗?” “陛下,如今之计也唯有如此了。” “恩。” 朱厚照点了点头道:“那便依先生说的做。” ...... ...... “可汗,这褐云堡比我们想象中来的还要坚固啊。” 帖木尔望着面色阴沉的达延汗,羞愧的垂下头去。 草原的勇士向来崇拜强者,他这次作为先锋却没能速战速决拿下褐云堡,不但他面上无光,达延汗也会多少失去几分颜面。 “难道有人走漏了风声,明军提前知道了我们的行军动向?” 达延汗望着不远处为争夺褐云堡而厮杀惨烈的部从,心中升起了一股疑问。 照理说,他从大同折而扑向宣府,明军守备肯定是知道的,但也仅限于此。 也就是说,明军最多知道他要来宣府,至于什么时候来却不可能知道。 那为何明军会表现的像早有准备一般? 像褐云堡这样的戍堡,并不应该这么难攻克啊。 “可汗,您看那边!” 正当达延汗沉思之时,帖木儿忽然惊呼了起来。 达延汗顺着帖木儿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明军的战旗迎风招展,看旗帜的数量军队应该有数万人。 “还有那边!”帖木儿又折而指向了另一面。 “可汗,我们不是中埋伏了吧?” 帖木尔十分紧张,六神无主的望向达延汗。 “都说明人狡诈不已,看来我们中埋伏了!” 达延汗微微眯着眼睛,仔细端详着这两个方向来的援军。 褐云堡在宣府正北,如果援军是从宣府来的,那应该是从南面而来。 可这两支援军明显是从东面和西面而来的,应该是大同和蓟镇的援军! 看来明军确实早有准备啊。 虽然在绝对兵力上达延汗手下的这支大军肯定比明军多,但他却不敢赌。 虽然他是名义上的可汗,黄金家族的直系后代,但却并不如祖先那般对部落族人有绝对的权威。 事实上就在去年,他才彻底统一了漠北诸部。至于漠西和漠东,和黄金家族一脉本就不对付,达延汗没有绝对的把握也不会去冒险出征。 在这种情况下,他的统治极为脆弱。 便说这次征集十几万大军奔赴宣府,也是他力排众议的结果。除了他牙帐下那嫡系的两万精锐,其余草原的勇士都是从其他部落征调的。 没有人比达延汗更清楚胜利对于这支军队的重要性。 只有胜利,才有女人和粮食,才能让这支军队继续保持战斗力。 如果迟迟拿不下戍堡,军心便会动摇。这支由十几个部落组成的军队也将随之土崩瓦解。 胜利是掩盖矛盾的利器,只有不断劫掠不断获胜,他的威望才会见长。 如今有些出师不利,在明军早有准备,援军赶到的情况下,达延汗认为不应该打这一仗,至少这个时候不行。 明军骑兵的战斗力虽然远逊草原人,可他们对地势地形熟悉,一旦被明军骑兵黏上,他再想率军全身而退就不容易了。 哎,这宣府真的如同魔咒一般啊。 “撤军!” 良久,达延汗咬着牙吐出这两个字来。 “什么,可汗,现在怎么能撤军呢?眼看着褐云堡就要拿下来了啊。” 帖木尔一脸不解的望着达延汗,高声问道。 达延汗阴沉着脸道:“你没看到那两个方向来的军队吗?一面是大同援军,一面是蓟镇援军,你要等着被人合围吗?” “可,可这未必......” 帖木尔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达延汗粗暴的打断。 “够了,本汗心意已决,你快去传令吧。” 帖木尔叹了一声,却也不敢再违抗可汗的命令,不甘的吹响了牛角。 “呜呜,呜呜呜,呜呜~” 急促的号角声响起,这意味着要收兵了。 那些正自攀登云梯朝褐云堡城头而去的鞑靼士兵纷纷一怔,被守城将士抓住机会用檑木滚石狠狠砸了下去。 “啊!” 一声声惨叫传来,那些跌下去的鞑靼士兵早被砸成了肉泥。 而心思活络的鞑靼先锋军,一边举盾相互掩护着一边向后退去。也有那悍不畏死的,通过云梯攀上了城头,和守城将士开始近身肉搏。 但是他们的人数明显劣势,刚刚挤上城头就被守城将士一拥而上砍翻在地。 后续没有跟进,这些先锋明显被卖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 号角声变得越来越急促,围攻褐云堡的先锋军也已基本撤离。 一场本没有任何悬念的攻城战竟然顷刻间发生了逆转。 达延汗又朝褐云堡望了一眼,眼神中透出一抹不舍。 但他终于还是拨转马头,当先离去。 紧跟着他的是帖木尔统领的牙帐下的嫡系部队。 虽然心有不甘,但达延汗必须遵循祖先的告诫,不要与明人硬碰硬。因为明人实在太多了,死了一个马上会有一个填补上来。 可草原人不同,算上老弱妇孺,草原一共也就是几百万人,这还是包括了漠西、漠东别部。这样跟明朝军队平换实在太亏了。 ...... ...... 第四百七十一章 局势迷离 “真是妙策也!” 正德皇帝朱厚照在总督府内兴奋的挥舞着拳头,难掩心中喜悦。 这真的是太神了,鞑靼人竟然真的从褐云堡前撤军了! 就战略层面而言,他不是接受不了褐云堡被鞑靼人攻克。 因为他坚信宣府坚固如磐石,不会有被攻克的风险。只要宣府没有被攻陷,鞑靼人便是闹得再欢最多也就是隔靴搔痒,不会有太大的作用。 但从面子的角度看,他绝对接受不了褐云堡被攻克。 因为褐云堡距离宣府实在太近了,不派兵援救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如果总兵于韫没有向他禀报,他还可以用不知情解释。可现在于韫把锅甩给了他,他是非接不可了。 谁叫他是天子呢? 谢慎有些不好意思的咳嗽一声道:“陛下谬赞了,臣这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索性这贼酋没有胡来。” 朱厚照对这个含糊其辞的解释显然不满意,他笑了笑道:“先生快说说看,这贼酋为何会退兵?” 朱厚照本身对兵法就很感兴趣,他平日里最喜欢看的兵书就是《卫公兵法》。 李靖是战神,所写的兵法自然值得推敲。 可朱厚照却并不明白,谢慎是用了哪一出计谋。 “陛下,其实这很简单,臣不过是用了疑兵之计罢了。” 谢慎笑着解释道:“臣叫于总兵派出两支部队,绕道从褐云堡的东面和西面而来,于山谷草丛隐匿处挥舞旗帜。这样贼酋一定会以为这是从大同和蓟镇方向来的援军,如果他不想对赌,就一定会暂时撤军,等弄明白了形势再做计较。” “原来如此!” 朱厚照拍了拍脑袋,直是恍然大悟。 “先生不说,朕还真是想不明白。朕还说先生怎么不叫人直接从宣府派兵过去,这样还近一点。” 少年天子对谢慎由衷的感到佩服。 “依朕看,便是诸葛孔明都比不上先生足智多谋。” 呃,这吹得有些过了吧,可别捧杀我啊。 谢慎直是十分无奈,只得笑了笑掩饰心中的尴尬。 “小阁老此计直是解了褐云堡危难,下官替守城将士谢过小阁老大恩。” 杨廷和十分合宜的拍了一记马屁,拍的十分自然,不做作。 谢慎心道不愧是杨廷和,这境界就是不一般。 “这是应该的,石斋公无需言谢。” “哈哈,朕不管那么多,朕只知道这次能够退敌全是靠了先生,先生说吧,想要什么奖赏?” 谢慎那个瀑布汗啊。 咱能不能来点新鲜的? “陛下,臣得不得赏赐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退敌。” 朱厚照的笑容登时凝固,嘴唇微微颤动道:“怎么,贼酋不是已经退兵了吗?” 谢慎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道:“方才臣已经说过了,贼酋之所以退兵是因为顾忌援军赶到。但那只是臣命于总兵布下的疑兵之计,可以迷惑贼酋一时,但他迟早会反应过来。等到贼酋反应过来势必会率领部众再向宣府扑来。” “真是该死,这贼酋莫不是以为朕好欺负吗!” 朱厚照揉了揉额角,叹息道:“依先生看,现在该如何是好?” 不知不觉间,朱厚照已经对谢慎百般依赖,仿佛没有谢慎在他就手足无措,寸步难行。 “在臣看来,这次贼酋以举国之力进犯,必然早有准备。指望其轻易退兵是不现实的,故而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稍顿了顿,谢慎接道:“好在贼酋暂时退兵给了宣府驻军充足的时间,可以对防守薄弱之处进行改进。另外陛下可以下旨命大同、蓟镇调部分驻军赶往宣府增援。” 眼下最重要的是保证天子的安全。要是鞑靼人万一真的攻克了宣府,擒获了正德皇帝,那可是天崩地裂的事情。 土木堡之变过去了才没有多久,要是再来一次,估计皇家的颜面就荡然无存了。 而谢慎作为伴驾北巡的臣子,估计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恩,先生说的对,杨卿,布防的事情便交给你了。” 杨廷和作为三镇总督,总领防区一应事宜,自然责无旁贷。 “臣领旨。” “至于这下旨命二镇调兵增援的事情嘛,还得让朕想想。” 也难怪朱厚照会在这件事上犹豫,说好听了这叫调兵增援,说不好听了,那就叫搬救兵啊。 打不过鞑靼人怕了,才会去搬救兵,这可不符合正德皇帝英明神武的形象啊。 谢慎显然明白小皇帝的心思,但也不说破。有的事情明白就好,又不是只有他一个明白人。 其实如果仅靠宣府的驻军,守住宣府城也是基本没有什么问题的。但还是之前的那个问题,这需要将所有戍堡的军队聚集到宣府城,意味着为了死守宣府而战略性放弃了其余戍堡。 如果说在鞑靼人突然来袭没有时间作出应对时这么做还情有可原的话,在鞑靼人已经退兵后还用这个方法就有些不靠谱了。 而且这样一来,皇帝陛下同样没有颜面可言,还不如从别镇调集军队来增援呢。 对此,正德皇帝显然也有些挣扎。良久朱厚照才是沉声道:“大同驻军也不多,若是调集的太多,万一贼酋杀一个回马枪猛攻大同怎么办?不如便调集蓟镇驻军来吧。” 朱厚照的考虑也不是没有道理。蓟镇的城墙十分坚固,比宣府还要坚固,鞑靼人即便折而去攻蓟镇,靠着坚固城墙也可以守住,但大同的城墙却未必经得住这般考验。 而且蓟镇离京师更近,即便临时再从京师调兵也来得及。 虽然这样看,大明整个兵力部署被鞑靼人的突袭彻底搅乱,但总归好过某处雄关被攻克。 该要面子的时候要面子,不该要面子的时候可不能死要面子啊。 “陛下英明。” 谢慎微微拱手,算是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在调兵这种事情上,他只能给出建议,真正做决定还得正德自己来。 不然,他岂不是有僭越之嫌了。 “张永,来拟旨吧。” 朱厚照冲侍奉在旁的御用监太监张永吩咐道。 ...... ...... 第四百七十二章 改造神机营 对达延汗来说,恐怕褐云堡只是这次噩梦的开始。 就在他撤军后不久,有哨骑来报说宣府根本没有援兵。那日他在褐云堡看到的恐怕只是明军的疑兵。 气恼之际,达延汗打算杀回宣府。可又有哨兵来报,说这次从蓟镇方向有大股援军赶到,看样子不似是虚张声势。 这下达延汗彻底懵了。都说明人狡诈,他今日才算是见识了。这虚虚实实,实实虚虚之间,当真是叫人难以做出正确的判断。 粮草问题是困扰草原人的一大问题,原本达延汗是希望在攻克褐云堡后将劫掠来的粮食存放到此处,以解决粮草短缺之疾,可现在这么一撤兵再想攻克褐云堡难度就加了不少。 当然,达延汗要是不惜一切代价猛攻,还是可以拿下这座戍堡的,可他不敢这么赌,因为草原控弦之士数量太有限了,死一个少一个。 但他又不甘心就这么走了。来宣府、大同随时都可以来,可大明天子可不会每时每刻都想着北巡。 没有这么一块肥肉勾引着,达延汗真担心族人有没有动力卖死命。 在愿望与现实间达延汗痛苦的挣扎着,便在此时,明军的一次夜袭彻底断绝了他的美梦。 这次夜袭的明军数量并不多,但他们明显是经过缜密计划,直冲着粮草来的。 一把大火将鞑靼人仅有的粮草烧了个精光,这下达延汗也不用纠结了,只能选择撤军。 士气的损失是无法挽回的,来时雄心满满的达延汗只得感慨老天不公,时运不济。 在对赌国运的这一注中,毫无疑问大明是获胜的一方。 ......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正德皇帝朱厚照心情大好。 鞑靼人竟然真的退兵了,这一次他们直接退回了漠北,至少在短时间内不可能再折返回来。 朱厚照不得不承认,是夜袭鞑靼人大营起到了决定性作用,而这一策也是出自他的先生谢慎。 临危受命,挽狂澜于既倒,谢慎俨然英雄一般。 他享受的不光有皇帝的嘉奖,还有整个宣府驻军的敬意。 朱厚照兴奋之余还微微有些失落。 他其实一直想亲自统兵和鞑靼人大战一场,这次是最好的机会,却是与他擦肩而过。 即便任性好战如正德,在这种时候也不会下令命军队追击。 鞑靼人只要绕过长城返回漠北,便如草原狼一般行踪难觅。这种时候追击很可能孤军深入,被敌军反吃。 意兴阑珊之际,朱厚照也没有在宣府继续待着的心思了,索性起驾回京。 天子决定返京,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 正德三年元月的这次北巡,也算是有惊无险。 对谢慎来说,这次北巡也不是完全没有意义。 至少让正德皇帝清楚的认识了敌我双方的军事力量对比,不会盲目的生出我天朝上国,国富军强,天下无敌的错觉。 别的且不说,鞑靼人在军事上还是有与大明掰一掰手腕的资本的。 只有让天子有了危机感,才有展新军的动力。 谢慎一返回京城,便问询了燧枪仿制的进展。 不得不说,大明匠人的手艺还是很高的。只要把燧枪的实物给他们拆解研究,再把基本原理讲明,他们就能仿制出**不离十的东西来。 谢慎当即决定入宫将这一喜讯告诉正德皇帝。 在他看来这是一次改变大明历史走向的好机会,如果抓住了,大明强军强国将不再只是一纸空谈。 由于之前已经给正德皇帝通过气,这次朱厚照倒是没有过于惊讶,当即准奏,命兵部创建新军,在全国范围内招募英勇之民。 在谢慎的建议下,神机营也完成了更新换代,将火铳全面替换成了燧枪。 燧枪的产量有限,全面推广有难度,但要想在小范围内配备还是能做到的。 “四明啊,老夫有时经常在想,你到底是不是我大明的人。” 内阁值房中,李东阳一边捋着胡须一边说道。 “呃......” 谢慎十分尴尬的看着李东阳,心道这是什么意思? “老夫阅人无数,可从没见过你这样聪明绝顶的,似乎你领先了所有人一个身位。” 我靠,不愧是老油条啊,李东阳该不会看出他是穿越者了吧? 要真是这样,那可就太尴尬了。 “西涯公谬赞了。谢某也不过是运气好了些。” 李东阳摇了摇头道:“一次是运气好,次次都如此就是实力问题了。为什么旁人不会有这么多新奇的想法,而只有四明你有?” 这......这话可该怎么接? 运气确实是实力的一部分啊。何况,他确实是实力比别人强。可他不能自己夸自己啊...... “额,可能和谢某平日里喜欢瞎寻思有关。” “年轻人谦虚一些是好的,可也不要妄自菲薄啊。” 李东阳叹了一声道:“以你的本事便是来坐老夫的位子也无不可,老夫真的有些倦了。” 细细算来,李东阳入阁也有十五年了,加之其在翰林院蛰伏的时间,能看清的都已经看清,确实到了无所留恋的年纪。 用一句流行的话说,老夫已经阅尽沧桑。 不过谢慎却是不愿意李东阳就这么致仕。说一句自私的话,这是一个多好的挡箭牌啊。 有李东阳在,就不会所有人都盯着谢慎看,一旦李东阳、谢迁这批老臣不在了,就没人为谢慎遮风挡雨了。 天知道会不会有人盯着辅的位置,随时准备使坏下绊子。 “西涯公老当益壮,可不能有隐退之意啊。” 谢慎由衷的说道。 “若不是放心不下陛下,老夫真想回乡过几天安生日子。” 稍顿了顿,李东阳接道:“四明啊,你知道心累的感觉是什么样吗?” 谢慎心中苦笑,心道也许没有人比我更明白这种感受了,作为一个穿越者,时刻要提醒自己不要被同化绝对是一个累心的事情啊。 “至少西涯公做出的这些努力卓有成效,如果西涯公不去做,固然可以得片刻清闲,可这事还能指望谁去做?” 在这件事上,谢慎是一定不会松口的。 别的事情都可以谈,惟独这件事没得谈! 想撂挑子不干,把活儿都推给我,你这是想累死我啊。 幼苗需要呵护,可不能这么揠苗助长! 但李东阳却一直盯着谢慎,弄得谢慎脊背凉。 李东阳一副老夫很看好你哦的眼神,真的是叫人无奈。 好在此时谢迁适时的咳嗽了一声道:“这好好的,元辅何必说这些。不若一起去看看神机营训练吧。” 谢慎心道谢于乔真是救星啊,连忙道:“木斋公说的对,西涯公不是一直对这燧枪好奇吗,正好陛下今日要看神机营操练,不如一起去看看吧。” 李东阳有些犹豫道:“这,这恐怕有些不好吧。” 谢慎心道李东阳这是抹不开面子啊,便笑道:“不妨事的,我不说,木斋公不说,有谁会知道西涯公去神机营的事情?” 李东阳不料被谢慎这么摆了一道直是无可奈何,遂点头道:“老夫倒不是怕什么,既如此便一同去看看吧。” 宣府的事情李东阳也多少有些耳闻,他也觉得大明的军队有隐疾在,既然谢慎能够给开出方子,那治上一治还是可以的。 却说内阁三巨头,呃是内阁三位大学士一齐翘班,出城去也。 神机营最早由明成祖朱棣一手创建,定员五千人。其中有步兵三千六百人,皆配备火器。骑兵一千人,以为辅助。另有炮兵四百人,顾名思义是掌控战时火炮的管理。 这支军队的构成还是十分科学的。事实上大明的建制火器部队甚至领先了西方一百多年。可问题是科技这东西是不进则退的。 由于种种方面的考虑,大明并没有给匠人很好的待遇,这导致民间官方创造力都极度匮乏。 加上军官吃空饷的问题,神机营也渐渐衰败了下来。到了正德即位,满额五千人的军队只有不足三千人。 放到全国来看,这个比例还算不错,但在京师,在天子脚下,能生生跑路两千人,天子的颜面何在? 只不过正德皇帝贪玩,平日里也懒得管这些。 可这次谢慎提起了神机营,正德皇帝也自然要过问一二了。 天子亲自过问,便是有再大的难处也得硬着头皮来了。很快,空额便被补齐,第一批仿制的五百部燧枪也送到了神机营。 谢慎不由得感慨,有权力真的好啊。 神机营的突然雄起让京师三大营中的其余两营羡慕不已,但没办法,谁叫小阁老捣鼓出来的这个什么燧枪跟神机营的关系最大呢。 却说内阁三巨头来到神机营时正德皇帝早已到了良久。 他见除了谢慎,李东阳和谢迁也跟着一道来了,颇为惊讶:“辅和次辅也来了啊。” “回禀陛下,老臣也想来看看这燧枪究竟如何奇诡。” 李东阳不疾不徐的说道,依然是那么的得体。 “恩,既然都来了,那就一起来看吧。” 朱厚照大手一挥,侍候在侧的谷大用立刻高声道:“陛下有旨,步兵齐射!” 那排列成一排的五十人立刻端起燧枪朝两百步外的靶子射去。 他们本就是熟练掌握火铳、火炮的使用,故而对燧枪并没有什么心理障碍,上手极快。 因为要御前表演,之前他们已经演练过无数次,断不会出现任何差池。 只听见清脆的声响,两百步外的靶子上出现了数个圆洞。 沉默了良久,朱厚照才连连拍掌道:“中了,全都射中了!” 他兴奋的像个孩子,冲谢慎道:“先生,这也太神了。” 朱厚照喜欢新奇的东西,故而在还是太子时就曾经随着弘治皇帝来到神机营。 在他的印象中一来火铳的射程没有燧枪远,而来精确程度也大大不如。 燧枪可以精确的命中两百步外的靶子,可火铳在一百步外就可能射脱靶了。 “陛下,这是时代的进步啊。” 谢慎笑了笑道:“陛下觉得这燧枪若是全面普及,我大明的战斗力可以提升几成?” “哈哈,这是天佑大明!” 朱厚照攥紧了拳头,咬牙道:“要是这燧枪全面普及了。还哪里有鞑靼人什么事。那贼酋要是再敢犯我大明边境,朕就用这燧枪狠狠的射死他!” “对射死这帮蛮子!” 谷大用亦做出咬牙切齿状。 朱厚照直是被他逗乐了,连声道:“你个奴婢,是越没有规矩了。朕和几位大学士讨论国事,你插什么嘴?” 谷大用却是笑道:“皇爷,奴婢不懂什么国事,但奴婢明白陛下是天命所归,有上天庇佑。不然老天爷为何把这么好的东西托小阁老之手献给皇爷了呢?” 谢慎心道怪不得皇帝都宠幸宦官呢,这太监讨人欢心的本事文官可比不了啊。 这倒不是因为太监天赋异禀,而是文官们顾忌的东西太多了。 要在士林清流圈子里混,最重要的便是官声,一旦被打上了谄媚君上的标签,那基本仕途堪忧。 其实一开始谢慎也是心情忐忑的。别管是火绳枪还是燧枪其实射程都不能算远,这点其实优势比之弓箭并不明显。 但现在看来,至少在两百步的射程范围内,还是能够命中人形的,这就足够的。 火枪比之弓箭的优势在于可以大密度的铺排作战。 这样可以避免弓箭阵列断层的问题。而且火枪部队不需要辅助部队,可以单独作战,这对于革新作战思想也是很有益处的。 至于用火枪列阵对付骑兵,实战操作起来可能不会那么完美,但总归是个新的尝试。 谢慎又不是神,不可能做到创世神那样毁天灭地,他只能在他能力范围内改造大明,让大明在军事、经济、制度上都有新的东西出现。 这个改变的过程或许会有阵痛,或许会让人感到不适,但却是必须经历的。 ...... ...... :。: 第四百七十三章 哈密城破 正德皇帝朱厚照观看了神机营的射击演练,心满意足的回豹房去也。 李东阳、谢迁也纷纷回城,惟独谢慎一人留了下来,细细询问了这些用过燧发枪的兵卒感受如何。 在他看来,任何一个新鲜事物出现都有一个适应的过程。没有人比这些士兵更清楚燧发枪的优缺点。 一番问询下来,谢慎发现佛郎机人带回的这款燧发枪确实精准度还不错,至少比他固有认知中的准度要好。 但士兵们普遍反映枪支能够在他们手上的时间太少。一共只有五百支枪,却要给三千六百步兵操练,平均一人七天才能轮到一天使用,这可是个要命的事情。 要知道不管是冷兵器时代还是火器时代,一个称手的兵器都是十分重要的。用武侠的语言说,人剑合一方为高手。 而如果要和六七个人共用一支枪,还谈什么用的称手?能不忘记怎么使用就不错了。 这个问题谢慎不是没有考虑过,但以大明匠人现在的水平和人力是不可能大量生产燧发枪的。所以别说是全军普及了,眼下就连神机营都无法做到人手一枪。 从佛郎机人那里大量购买也是不现实的。且不论佛郎机人会不会大量卖给大明,即便他们卖也势必会狮子大开口,坐地起价。 所以从一开始谢慎就打定主意,要走仿制路线。虽然仿制的可能没有原有燧发枪那么完美,但技术却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想要什么时候生产都不会被人掣肘。 了解了这个情况后,谢慎便返回城中。 老实讲,伴驾北巡一趟下来,谢慎确实感到疲惫不已。这倒不是指身体上,而是心累。 正德皇帝一时兴起的巡游,结果招来了鞑靼人,这可真是够叫人闹心的。 虽然从结果看,是有惊无险,但谢慎还是希望不要有下次了。 回到府中时已经是日暮时分,谢慎和妻儿一起用了晚饭,便唤鲁种田备轿往别院去也。 到了别院,谢慎没有让管家声张,而是独自一人往后院走去。 此时窈娘正坐在假山旁的亭子中发呆,谢慎突然从她背后出现,一把将她环入怀中,笑声道:“怎么,是在想我吗?” “你,你怎么回来了?” 谢慎佯装不悦道:“这是什么话,这是我的府宅,我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窈娘摇了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怎么提前回京了?” 谢慎松开窈娘,双手一摊道:“陛下结束北巡提前回京,我自然就跟着回来了。” “哦。” 窈娘轻应了一声,却是垂下头去。 这个细微的动作被谢慎看在眼里,调笑道:“你怎么病好了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你这么温柔我可不适应啊。” “你!” 窈娘闻言狠狠瞪了谢慎一眼,咬牙道。 “对嘛,这才是侠女该有的样子。” 谢慎不得不承认李言闻确实是神医,窈娘和大兄的病经由他诊治一番都已痊愈。虽然未来仍有复发的可能,但至少眼下不用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 谢慎回忆起他和窈娘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竟然生出一抹怀念来。 “好了,不和你闹了。你将来怎么打算?” “我......”一向行事果断的窈娘竟然支吾了起来,谢慎赶忙道:“你若是有难处可要和我说,即便这个世上没人愿意帮你,我也会帮你到底。” “我也不知道啊。” 窈娘叹了一声,眼神中满是迷茫。 老实讲,她本以为得了肺痨是必死的,这才会赶来京师打算在临死前帮谢慎做一件事,这样也算不留遗憾。 可谁知谢慎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郎中,竟然把她的病治好了。 直到现在,窈娘还是不敢相信发生的这一切。 她的病好了,却不知该去哪里,该做些什么。 “如果你也不知道,我建议你就留在京师吧。” 谢慎耸了耸肩道:“这京师的生活着实枯燥了些,有你在也有个人给我解解闷。” 见谢慎没个正形,窈娘气恼之际一个手刀朝谢慎劈来。 谢慎连忙闪身,抱头鼠窜道:“女侠饶命,小生错了。” “噗!” 这下窈娘彻底被逗乐了。 “我真是对你下不了手。” “这就对了嘛,人嘛活的开心最重要,不要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咳咳,要是我将来开个镖局,一定请你去做女镖师。” “镖局?这是什么东西?” 窈娘一脸茫然的看着谢慎。 谢慎心道自己真是口不择言了。 明朝时候并没有镖局,镖局最早出现是清朝乾隆年间,首创于山西。 当然,明代肯定是有类似的机构的,只不过这个名词没有出现。 “额,这镖局其实就是聚集了一批打手护院,帮人押送钱财的。” 无奈之下,谢慎只得尽可能简单的做出了解释。 “那便奇怪了,做这个行当真的能赚到钱吗?” 也难怪窈娘疑惑,其实在正德年间,白银还没有大量涌入大明,加之晋商还没有崛起,没有票号这种逆天的民间银行,镖局便没有生存空间和市场。 换句话说,镖局和票号是应运而生的,二者是共生关系。 “眼光要放长远一点嘛,这个叫长线投资。” 谢慎解释道:“相信我,将来这镖局一定是最火的行当。” 稍顿了顿,谢慎接道:“任何行当,都是最先介入的有肉吃。等到人家做大了再跟风,充其量是喝点汤。” 出名要趁早,赚钱更是如此。 谢慎回想起上一世,历史系中几个新生去写网络小说走红便一阵心痛啊。论学识他可并不比那些新生差,可等到他反应过来再想去写一写时,发现对方已经是呼风唤雨的大神了,可他还是个扑街新人。 这种心酸,没有经历过的人着实不能理解。 故而这一世,他绝不能允许同样的事情发生。 镖局的念头其实只是突然间萌生的,但既然想到了就没有不去做的道理。毕竟大明现在开了海禁,白银会加速涌入,镖局这一行是肯定稳赚不赔的。 “你已经这么多钱了,难道还不够吗?” 窈娘幽幽的看着谢慎,声音里满是疑惑。 谢慎差点吐血了。 钱这个东西还有嫌多的? 虽然他现在确实已经腰缠万贯,可跟那些江南富商比还是略有不足的。 说的高尚一些,谢慎要做的都是经天纬地的大事,这些事离开了钱怎么能行。谢慎又不会去贪墨,地方送来的碳敬冰敬他都是直接婉拒的。 说的自私一些,赚钱享受是每个人都希望的吧?谁说内阁大学士就不能腰缠万贯,就不能过的舒坦?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只要这钱来路正,对的起良心,谢慎想怎么花就能怎么花。 再说了,赚钱享受也是努力奋斗的推动力啊。不为了赚钱,混吃等死即可,何必那么累呢。 当然,这些他是不会去和窈娘细说的。 “咳咳,不说这些了,咱们还是聊聊你的事情吧。” 谢慎岔开话题道:“你愿不愿意留在京师?” “恩。” 窈娘轻声应道。 谢慎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我这里有一个合适的位置,你可以先去干着。” “不是那什么镖局吧?” 谢慎笑道:“这东西我还没开出来,你便是想去当镖师也不行啊。” “我希望你去做的,是谢氏钱庄的女掌柜。” 谢慎一脸严肃道:“当然,我知道这并不是你最想做的事情,不过人嘛总得找个事情做。不见得做的要多好,但不能让人闲下来。人一旦闲的时间久了,可就魔怔了。” 谢慎的这个建议倒真是有些出乎窈娘的意料。 钱庄的女掌柜?她其实出身大户人家,识文断字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只不过后来为了报仇遮掩了自己柔弱的一面。说到底,她其实还是一个柔弱的女人。 谢慎这么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 钱庄现在是他的主要收入来源,在用人上他自然不会马虎。 大宗的放贷他都是要经手过问的。 之所以让窈娘这个此前没有任何经验的外行人去做掌柜,不是谢慎得了失心疯,而是给窈娘安排一个合适的位置。 至于钱庄掌柜,又不是只有窈娘一个,不可能大事小事都让她去决断的。 把窈娘放在钱庄,最多就是和账目打交道,她至少可以发挥一些作用。而如果把她派去茶行,那窈娘可就真是两眼一抹黑了。 “我真的行吗?” 窈娘自然不知道谢慎心中所想的这些,不安的问道。 “我看好你!” 谢很笑声道:“其实呢,你也不必悲观。如果你有什么不懂的,大可以来请教我嘛,我会很耐心的给你讲解的。” “你!” 窈娘却是又攥紧了拳头,只不过这一回是怎么也挥不出拳了。 “好吧,我去。” 窈娘叹了一声,最终还是答应了谢慎的安排。 现在她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既然谢慎给了她一个方向,那就去做做看好了。 “那就一言为定,一个月给你一百贯的月钱,省得你说我小气。” 谢慎大手一挥,给窈娘开出了天价工资。 “钱多钱少无所谓,但就像你说的,找个事情做。” 窈娘难得的露出笑容。 谢慎心情大好道:“这就对了,侠女也得食人间烟火嘛。” “讨打!” 窈娘发觉‘人善被人欺’,遂一记手刀朝谢慎劈来。 “侠女饶命!” 谢慎跳出老远,笑声告饶。 ...... ...... 正德三年二月十三,从哈密紧急传来一份奏报,吐鲁番大举攻向哈密。 哈密城破,明廷扶持的傀儡拜牙郎逃走,明军失去对哈密的控制。 一时天子震怒,准备兴师讨伐吐鲁番。 对此,谢慎倒是没有什么意见。 哈密的地理位置太特殊了,是兵家必争之地,不论是大明还是吐鲁番,亦或是蒙古瓦剌都对哈密垂涎三尺。 这没有什么道德可言,兵者强者为尊。 谁的拳头硬,谁就能控制哈密。 相较于蒙古瓦剌,吐鲁番对哈密的重视程度更高,在历史上几次三番对哈密进犯。 吐鲁番实际上就是东察合台汗国,明代后期在河西势力不断萎缩,最终哈密也被吐鲁番控制。 远的且不说,便说最近几年,吐鲁番的动作便不小。 正德元年,明朝扶持的忠顺王陕巴去世,其子拜牙郎继位。可这位拜牙郎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把哈密内政搞得一团糟。 与之相对应的吐鲁番内部也是杀得昏天黑地。国君阿黑麻去世,他的儿子都为了争权杀红了眼,无心进犯哈密。 最终阿黑麻之子满速尔胜出,成为了吐鲁番新国君。他上书明朝天子,请求归还人质真·帖木儿,却被正德皇帝拒绝。 满速尔一怒之下便兴兵进犯哈密,与明军杀的有来有回。 直到正德三年二月,哈密才在一场吐鲁番的夜袭中失守,拜牙郎仓皇逃走,而明朝一直捏在手中的人质,现任哈密国君满速尔的弟弟真·帖木儿也趁机潜逃。 到这次为止,已经是大明第四次失去哈密了,这怎么看都是一个耻辱。以正德皇帝要强的性子,不兴师去打吐鲁番就奇怪了。 但是如何用兵着实是一个让人头痛的问题。 和吐鲁番打拉锯战显然不现实,拖下去肯定是大明吃亏,毕竟补给线太长了,一路上光是粮食损耗就不能承受。 至于闪击战,虽然可行,但夺得哈密后还会面临一样的问题。 拜牙郎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如果继续扶持他,不用吐鲁番动手,他自己就得闹得天怒人怨不可。 而如果不扶持拜牙郎这个傀儡,由明朝直接派驻总兵或者总督,更难对这一地区进行控制,也与明朝经略河西的大略方针相悖。 在谢慎看来,长痛不如短痛,不如索性调整战略方针,直接把眼光放到嘉峪关以西,而不是仅仅局限在嘉峪关以东的河西这一亩三分地。 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给他们机会喘息就是过分的仁慈,倒不如平推过去打通西域。 打通西域对于明朝的重要性虽然不及开海禁,因为陆路丝路不及海上丝绸之路效率高,但这算是给了西域割据势力一个信号,犯我大明天威者,虽远必诛! ...... ...... 第四百七十四章 谢慎献策 要说大明对哈密的控制力确实不足。 事实上,在陕西行都司肃州卫也就是嘉峪关以西,基本奉行的是羁縻统治政策。 不光是哈密卫,与之相近的阿端卫、曲先卫、安定卫、罕东左卫、赤斤蒙古卫都基本是扶持胡儿以统治。 只不过这些酋是亲明派,愿意暂时投向大明。但特殊的地理位置决定了他们奉行的国策是间于齐楚,不可能一直对大明百依百顺,忠心耿耿。 在谢慎的印象中,这位现任忠顺王,哈密统治者拜牙郎在历史上就有过叛逃,只不过现在还没有表现出劣迹。 当然,眼下最紧要的事情是解决吐鲁番统治者满尔这个跳梁小丑。 二月十五,正德皇帝下旨举行大朝会,百官纷纷到奉天殿参朝。 天子突然临朝,自然是为了解决哈密失守这个让人头痛的问题。 可是大朝会这种场合,许多人都有所顾忌,自然不可能问出什么具体对策。正德皇帝白白在奉天殿中坐了一早上,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十分失望的宣布退朝。 大朝会没有问出对策来,便召内阁阁臣来问。 退朝之后,正德皇帝下旨命内阁三位大学士到偏殿议事。 看得出朱厚照的心情确实很焦躁,竟然一改常态勤政起来。 经历过北巡一事,朱厚照对谢慎的军事才能很是信服,直接点名问策道:“先生觉得,这仗该怎么打?” 谢慎拱手长揖一礼道:“回禀陛下,以臣之见,这仗必须得打,且不仅限于与吐鲁番一战。” 朱厚照饶有兴致的问道:“先生快说说看。” 谢慎深吸了一口气道:“要说起这吐鲁番便不能不提及亦力把里,陛下应该知道当初别失把里汗国可汗歪思把都城迁到亦力把里之后,对于吐鲁番一地控制力减弱。成化二十三年,阿黑麻占领吐鲁番,自称可汗。” 却说当年察合台汗国分裂为西察合台汗国、东察合台汗国。 明朝习惯用地名称呼东察合台汗国。 东察合台汗国最早定都别失把里城,故而大明称之为别失把里国。把里是突厥语城池的意思,故而可以称之为别失城。 后来东察合台汗国可汗歪思西迁,将国都定在了亦力把里,大明对其的称呼也由别失把里改成了亦力把里。 亦力是伊犁的谐音,顾名思义这便是伊犁城了。 随着歪思汗西迁,东察合台汗国的重心自然也放到了西边,对旧都别失把里附近的吐鲁番掌控不足,最终被阿黑麻占领割据。这才有了后面吐鲁番与大明对哈密的争夺。要说东察合台汗国虽然是大明名义上的属国,可一点没有让大明朝省心。在吐鲁番雄起之前,其一直与大明争夺哈密。 阿黑麻占据吐鲁番自立为可汗后东察合台汗国的可汗基本放弃了哈密,但谢慎不相信东察合台的可汗不明白哈密的重要性。其对阿黑麻称汗坐视不理,唯一的解释是他希望吐鲁番能够成为大明和东察合台之间的一块缓冲地。 假使没有阿黑麻创建的这个吐鲁番汗国,东察合台汗国与大明势必会有不少摩擦,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朱厚照点了点头道:“先生说的不错。如今这亦力把里国与我大明关系不错,倒是这阿黑麻创立的吐鲁番汗国几次三番袭扰哈密,挑衅我大明天威!” 谢慎心道这东察合台汗国的分裂还远远没有结束呢,现在起码吐鲁番还只能算是一个割据势力,划归在亦力把里的国土内。将来整个东察合台汗国可是要分裂为叶尔羌汗国、缩小版的亦力把里、以及吐鲁番汗国的。 而叶尔羌汗国建立就是在正德九年,距离现在不过是六年的时间。 对于大明来说这是一个契机,如果能利用东察合台汗国分裂的机会打通西域,且不论重建丝绸之路的可能性,至少在马匹供应上不会再愁了。 毕竟伊犁马可是举世闻名的啊,远不是什么马政养出的马能比的。甚至瓦剌、鞑靼的草原马也比不了。 谢慎继续循循善诱道:“陛下有没有想过这亦力把里的可汗为何一直没有表态呢?” 朱厚照不禁陷入了沉思。 先生说的有道理啊,照理说这亦力把里国是大明的属国,如今哈密卫被吐鲁番人袭扰攻克,作为邻近属国难道不应该有所表示吗? “陛下,在臣看来,或许这亦力把里的可汗是乐于看到吐鲁番坐大的。” 朱厚照恍然大悟道:“先生的意思是亦力把里国主希望用吐鲁番这柄利刃刺伤大明,自己好图展?” “陛下英明。” 大国政治和小国政治是完全对立的两套理论。 大国求的是展,养精蓄锐一波流平推带走。 而小国一定求的是生存,所谓间于齐楚,隐忍求生。 亦力把里汗国现在还没有分裂,不论从领土还是控弦士兵的数量上看都是绝对的大国。 该国国主只要不是白痴就会奉行这个策略,表面和大明修好,实则暗暗练兵,待大明和吐鲁番杀的两败俱伤,再跳出来坐收渔翁之利。 或者等到大明出现内乱,他便可以觊觎中原了。 本质上亦力把里与鞑靼、瓦剌都是同根同源,并没有什么区别。 草原人做梦都想享受中原的莺歌漫舞的生活,一旦有机会绝对会毫不犹豫的饮马中原。 正德皇帝愤怒的攥紧了拳头,恨声道:“想不到朕诚心待他,他竟然与朕离心离德。” 稍顿了顿,朱厚照又是叹了一声道:“可惜亦力把里国是大明名义上的属国,如果没有罪名朕也是不好直接对其动兵的。” 谢慎也不禁蹙眉。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照理说,属国这名头也就是对大明这样的好面子国家有用。要是换一个奉行实用主义的草原汗国,管你是不是属国,称不称臣,纳不纳贡,只要有好处肯定一波流平推带走。 但对于大明,属国的名头就是一个最好的护身符。有这个名头在,只要不是公然兴兵对抗大明就可以安安稳稳的展。 所以,需要找到一个理由,可以公开兴兵亦力把里的理由。 “陛下不觉得奇怪吗,哈密等卫骑兵作战力极强,却在与吐鲁番交战中屡次败下阵来。吐鲁番附近可是并不产马啊!” 这句话说的朱厚照一惊。 是啊,吐鲁番似乎并不是产马之地,但其骑兵却在对阵哈密诸卫时占据优势,这不寻常啊。 “在臣看来,很可能是亦力把里暗中出售战马给吐鲁番,以让其对抗大明。” 事实上,谢慎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亦力把里给吐鲁番提供战马,但这种事情从逻辑上讲的通就行。毕竟吐鲁番是不可能从死敌鞑靼人那里买马的。 “只要以此为罪名对亦力把里可汗兴师问罪,便不会师出无名了。” 国与国之间唯有利益二字,对大明来说亦力把里的战马资源太重要了。控制了马源,在对抗鞑靼人时大明将士就能挺起脊梁,不必再担心被马匹拖了后腿。 毕竟单纯的依靠燧枪来对抗骑兵还是不靠谱的,谢慎无法保证在几年时间内给整个九边配备燧枪,即便有充足的枪支,单独依靠枪兵对抗骑兵也是有很大风险的,需要配合度十分默契才行。眼下能够让士兵熟悉燧枪的使用就已经不容易了,讲究配合实在是好笑。 “恩。” 朱厚照沉吟片刻道:“元辅和次辅怎么看?” 李东阳咳嗽了一声道:“陛下,依老臣之见,兵者凶器也。这仗不是不能打,可一定要做好万全准备,粮草后勤都得跟上,不然会让大明国力受损啊。” 李东阳是辅,这个话由他来说自然没有什么问题。 行军打仗不是闹着玩的,前线每打一天对大明朝廷来说都是沉重的负担。如果拖的时间久了,库银全部耗完都不一定能够支撑下来,说不准又得去管京师大户借钱...... 谢迁也补充道:“从江南调粮到陕西行都司太远了,恐怕得从山西运送一大部分,剩下的叫杨总督自行筹措。” 这倒不是谢迁不通情理,实在是无可奈何。 京师和江南往陕西运粮,一路上粮食损耗就得十去其七,糟践粮食也不是这么个糟践法啊。 而山西一带富商极多,粮食也不紧缺,加之距离陕西较近,运抵一大部分到陕西行都司才是最好的选择。大不了朝廷未来几年免去山西等额的粮税即可。 剩下的让杨一清自筹,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朝廷太仓存粮本就不多了,如果全投到这场战争中,再来个灾年荒年可该如何是好?光靠地方府仓的米粮恐怕是杯水车薪啊。 听到这里,朱厚照又有些动摇了。 听李东阳和谢迁这么说,朝廷的经济状况看来并不好啊,那么打这一仗究竟有没有必要呢? “陛下,不论如何哈密是一定要夺回来的,至于和亦力把里开战的事,可以再考虑。” 无奈之下,谢慎只得做出了让步。他能说的都已经说了,最后拍板做决定的还是大老板正德皇帝。 “恩,这满尔也太不识趣了,朕要下旨叫杨一清好好教训他一番。” 如果只打吐鲁番,把哈密重新夺回来,那么只能算是局部战役,所需要消耗的粮草远比与亦力把里汗国开战来的少。 “好了,朕也有些倦了。” 李东阳和谢迁纷纷拱手道:“臣告退。” “臣亦告退。” 谢慎也行礼告退,却被正德皇帝喊住:“先生且留步。” 李东阳和谢迁出了偏殿后,朱厚照苦笑道:“先生方才真的是那么想的吗?” 朱厚照并不傻,他看的出来谢慎是碍于他和李东阳、谢迁的态度而改口的。 “请陛下恕罪。臣其实更希望大明能一鼓作气拿下亦力把里。正如臣之前所分析的,拿下亦力把里,不仅可以扬我大明天威,还可以控制马源,绝对是利大于弊的。” “可粮草的问题怎么办,太仓不能不留有粮食以备不时之需。如果要开战,仅靠山西、陕西两地筹粮怎么行。” 朱厚照稍顿了顿,压低声音道:“朕听闻先生所开钱庄获利颇丰,不知能否购置些粮食以借给朝廷。” 呃,原来朱厚照绕了一圈是为了说这句话啊。 怪不得他屏退了李东阳、谢迁惟独留下了谢慎...... 谢慎着实有些哭笑不得。 “陛下,臣虽然赚了些银钱,但与江南富商相比不值一提,即便臣把全部家当变卖拿来购置粮食,恐怕也就够大军前线三日的消耗。” 这倒不是谢慎哭穷,而是实际情况。 要是与亦力把里汗国开战,最少要动用十几万军队,一天的粮食消耗都是十分惊人的,就谢慎这点家底没有几天就得吃完了。 谢慎的意思很明确了,要想杀大户,您老人家拿起屠刀狠狠的去杀江南富商啊。那些个个都是富可敌国的人人物,可比他这只小虾米有钱多了。 “恩,容朕再想想。” 朱厚照面色有些泛红,背过身去踱起步来。 他是一个极为要面子的人,要他开口给京师富户借钱已经是破天荒的事情了,再向整个江南富商‘借钱’,他的脸还往哪里放啊。 也就是他和谢慎相熟,才会提出这个要求。 自己教出来的学生自己最清楚,谢慎苦笑道:“要不陛下可以叫江南富商直接献出粮食。” 朱厚照这下有些懵了,借粮他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直接抢?这不是在开玩笑吧? “咳咳,臣的意思是可以授予这些富商自行办厂的权力,算作是对他们献粮的奖励。之前在华亭县已经有过试点,那些富商都对开办纺纱织锦厂很感兴趣。” 稍顿了顿,谢慎继续说道:“根据他们献出粮食的多少,规定他们办厂的规模。献出的粮食越多,能够得到的办厂规模便越大,能够织造出的布匹、绸缎也就越多,他们能够赚的银钱自然就越多。” ...... ...... 第四百七十五章 聚兵沙洲 对大明朝廷来说这绝对是一件稳赚不赔的事情。 最直接的好处是可以解决军粮紧缺的问题,再就是富商办厂织造出的布匹、丝绸出售能带来不少的税收,还能促进货物流通,平抑物价。 而大明朝廷付出的只是几个名额而已。 名额这种东西都是虚的,你不授予这些富商还不是烂在自己手里,远不如变现来的划算。 “还能这样?” 朱厚照直是惊得目瞪口呆。 为什么谢慎就能想到这些,他就想不到呢。 深思熟虑了一番,朱厚照大手一挥道:“就这么办!不过看来和亦力把里之间的战争得往后放放了。等筹措到了足够的粮草,再行开战也不迟。眼下,还是得教训教训这帮吐鲁番蛮夷。” 文官、太监、富商。 这是左右明末政局的三股势力,但在正德年间商人的重要性还没有那么高,至少和前两者有明显的差距。 谢慎坚信,他给出的这个好处能让江南的富商毫不犹豫的献出银钱来购置军粮。 但在眼下,最紧要的是将哈密重新从吐鲁番人手中夺回来。 这个担子,毫无疑问落在了三边总督杨一清身上。 在正德初年,二杨毫无疑问是最风光的总督。杨廷和分管大同、宣府、辽东。杨一清总制延绥、固原、宁夏。杨廷和是从户部侍郎调任,而杨一清则是由陕西巡抚升官,相较而言杨一清更赚一些。 而且杨一清从陕西巡抚升任三边总制后朝廷并没有再委派新的陕西巡抚,这样等于是给杨一清足够的空间施展拳脚,也算是对他充分信任。 这当然不是正德皇帝大善心,而是陕西巡抚这个官职实权太大了。 别的地方总督肯定比巡抚管的地盘大,但陕西巡抚比较特殊,因为在明代有陕西布政司、陕西行都司两处行政划分。 陕西布政司基本囊括了后世陕西、宁夏,而陕西行都司则包括后世甘肃大部。 这么看这个陕西巡抚竟然管的地盘和杨一清这个总督差不多,甚至从名义上讲还要更广一些。 一个是官职大,一个是实权大,便会出现谁也不服谁的情况。 杨一清又没有王命旗牌,如果派驻一个巡抚岂不是给他找不痛快。 故而朝廷才会故意空出这个陕西巡抚来,好让杨一清不必被掣肘。 当然,杨一清也很上道,将陕西行都司和陕西布政司打理的井井有条。 杨一清一人干两人的活,可谓又当爹又当妈,着实十分辛苦。正德皇帝为了嘉靖杨一清,还亲题了‘股肱之臣’四字,赐予杨总督,感动的杨一清朝东连叩三以谢圣恩。 当然,具体的军务还是由总兵、守备、千户去做的,要是什么事情都劳烦杨总督,他便是累得吐血也忙不过来。 按下那些闲话且不提,却说天子亲派都御使彭泽前往延绥传旨,命杨一清三个月之内夺回哈密。 杨一清不敢怠慢立刻召集几位总兵商议对策,最终调集肃州卫、山丹卫、永昌卫等卫所军卒前往增援,由甘肃镇总兵韩隶统领。 此时哈密城已经控制在吐鲁番人手中。 拜牙郎携亲随逃到了沙洲。 等到甘肃镇总兵韩隶带兵来到沙洲城时,现这位哈密国主仍自醉生梦死,直是怒不可遏。 但这位毕竟是朝廷册封的忠顺王,有金印在手,韩隶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只能压下怒火好生和拜牙郎商议反攻哈密的事宜。 谁知拜牙郎竟然说出哈密丢了就丢了,反正沙洲也不错的话。 韩隶差点背过气去,遂决定自行制定作战计划。大不了等拿下了哈密城,再把这座瘟神送到城中。届时,他的任务便算完成了。 由于大明对嘉峪关以西诸卫实行的都是羁縻政策,诸卫中的守备基本都是胡儿,惟独沙洲、瓜州两地守备是明人,这也是韩隶选择以沙洲为大本营反攻哈密的原因。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指望这些胡儿卖死命去和吐鲁番人作战,还不如多花些心思制定作战计划来的实际。 从沙洲到哈密直线距离是六百里,但因为要绕过一处沙漠差不多有八百多里的距离。 这就是个很严重的问题 在嘉峪关以西,大多是荒漠、沙丘,各卫之间的距离甚远。譬如哈密卫被攻陷,消息传到临近的沙洲、瓜州也要数日,增援肯定是来不及的。 哈密卫这样的城池不似中原重镇雄城有高耸的石质城墙,城墙基本都是夯土材质的。在夯土中加以沙漠常见的红柳、芦苇充作筋骨,和马贼的山寨土墙相比也没有强过太多。这样的城池面对数倍于守军的攻城军队基本没有什么抵抗能力。 故而此处多次易主,谁的兵力强,谁的拳头硬便能控制哈密。 好在粮草不是问题,韩总兵这次带了两万人来沙洲,加之沙洲、瓜州驻军五千人,一共两万五千人的军队,靠沙洲、瓜州存粮足够吃三个月,毕竟两卫储存的粮草本够吃一年半。 三个月,如果三个月韩隶还拿不下哈密,估计他的甘肃镇总兵也不必做了。 哈密城墙并不高,也不算坚固故而只需要配备简易的攻城器械就可起总攻。 关键问题是夜袭还是白天正面围攻。 以两万五千人的数量去围攻一座守军只有不到五千的城池基本是碾压的。 要知道哈密城墙可没有两丈五那么高,而只有一丈五,这个高度光靠滚石、檑木是无法守住的,需要足够的兵力用弓箭压制。而吐鲁番军队一共只有五千人,还要分守四处城门,怎么看都无法做到兼顾。 只要韩隶用疑兵牵制守城兵力,主力猛攻一处基本可以夺下城来。当然这样会损失一部分兵力,但风险小,基本不会出现意外。 而夜袭的话,一旦成功基本没有损失,因为守军多在睡梦之中,来不及做出反应就将被斩杀于帐中。 但一旦失败,很可能将损失整支夜袭部队。 两者可谓是各有利弊,具体怎么抉择真是一个叫人头疼的问题。 “总兵大人,这就是哈密城附近的地图。” 沙洲守备官罗用指着挂在营房墙上的巨型地图恭敬说道。 虽然甘肃镇总兵常规时间管不到他,但这次韩总兵是奉了杨总督之命来增援,以重新夺回哈密城。 罗勇对杨一清那是十分敬重的,故而连带着也对韩隶态度恭敬了起来。 “恩。”韩隶轻应了一声,开始专注的看哈密地图。 他是甘肃镇总兵,故而只对甘肃镇附近的地形熟悉,至于这哈密卫他却真是两眼一抹黑,完全不清楚地势地形了。 所以他要求罗用先拿出哈密地图给他看,只有研究透彻了哈密城周边的地形,才能针对性的制定出作战方案。这样的作战方案也才最行之有效。 韩隶看了良久,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道:“吐鲁番人是从黑风川方向来的?” 罗用点了点头道:“是啊,黑风川是从吐鲁番来的必经之地,过了火州、柳城、再过瀚海一片沙漠,就到了黑风川了。” 这黑风川在吐鲁番和大明势力范围交汇处,经常易主,因为地形险要,明军曾经在此处修建了要塞堡垒。 只不过最近十余年,黑风川都在吐鲁番人的手中,故而这要塞堡垒的修筑也算是给他人做嫁衣了。 “不过总兵大人,您问这个干什么?” 罗用一脸不解的问道。 “你方才说这黑风川是由吐鲁番来哈密的必经之地,也就是说,我们只要拿下了这黑风川,便等于断了吐鲁番人的退路。” 韩隶不疾不徐的说道。 “总兵大人英明!” 罗用恍然大悟,由衷的称赞道。 起先他还在考虑怎么破城,谁知总兵大人看的更远,决定先拿下黑风川。 只要拿下了这黑风川,便等于断了吐鲁番人的退路。 这样据守在哈密城中的吐鲁番军队势必会军心大乱,因为哈密城成为了一处飞地,除了哈密城本身,其余各城都掌控在大明手中。 一旦吐鲁番军心乱了,再攻城便会轻松不少。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要多学多看,有些事情多琢磨一会便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韩隶十分受用的受了罗用的恭维,开始传授一些人生经验给他,那罗用也不恼,虚心的倾听着韩总兵的教诲。 韩隶捋了捋胡须道:“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你领三千人,立刻绕道黑风川,务必要将其夺下。” 黑风川的守军并不多,之所以明军一直没有对其开展攻势,不是因为此处不重要,而是明军丧失了继续西进的决心。这样夺得黑风川便没有那么大的好处,索性得过且过了。 可这次杨总督对韩隶百般叮咛,要他尽可能的将哈密卫的控制范围向西扩展,说是为将来做准备。 虽然韩隶不知道具体会生什么,但听杨总督这么说肯定会有大事生。 既然要西进,黑风川便是必争之地,只有拿下此地,才有往柳城去的可能。 这么看来,这已经不仅仅是断吐鲁番人退路,将其全歼那么简单了,而是为明军西进铺路! 韩隶瞬间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出色,只做一个区区甘肃镇总兵实在是太屈才了。 “末将遵命!” 罗用双手抱拳,欣然领命。 既然杨总督让韩总兵全权负责反攻哈密一事他自然会全力配合。 只要拿下了黑风川,哈密城中的吐鲁番人就将无路可退,他们可以关门放狗,呃不,是瓮中捉鳖! 那可是五千名吐鲁番蛮子啊,级全部割下来都可以筑造京观了。 当然,罗用不会这么奢侈的去拿蛮子的级去筑造京观,而是会拿这些去换奖赏。 大明边军挣军功全靠杀敌,杀敌越多挣得的军功自然也就也越多,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恩,去准备吧。此事不宜拖沓,军情从急!” 待罗用走后,韩隶唤来亲兵吩咐道:“派出哨骑前去哈密城外查探,看看最近蛮子有没有什么新的动静。” 他倒不是担心吐鲁番人会得寸进尺,图谋沙洲、瓜州。而是想看看吐鲁番人的兵力部署。另外他还有一个担心,那就是吐鲁番人狗急跳墙,借道鞑靼逃回去。 毕竟哈密卫北面就是鞑靼人实际控制的区域。 只要过了巴儿思渴,绕过巴儿海就基本快到吐鲁番境内了。 草原不似中原广设城池堡垒,多数情况下部落都是逐水草而栖。在水草不丰盛的时候,他们是不会放牧的。 而此时,巴儿海附近的草场显然还没有长起来。 至于吐鲁番人和鞑靼人联合兴兵,可能性微乎其微。毕竟鞑靼人主要在漠北活动,没有多少兴趣去打哈密的主意。倒是与吐鲁番人更近的瓦剌可能对哈密有些兴趣。但两部又是世仇,基本没有合作的可能。 这些草原部落虽然看起来都是同根同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实际上彼此间矛盾嫌隙都很深,相互仇杀火并的次数远远多于和大明边军交战。 韩隶镇守甘肃镇,和鞑靼人打交道的次数很多,故而对这些草原蛮子的习性了解的十分清楚。他们只可能同富贵,绝不可能共患难。 有利可图的时候他们或许会走到一起,也会因为分赃不均吵得不可开交。 大明真要是对吐鲁番用兵,鞑靼人冷眼旁观就算好的,很可能会趁机兴兵在背后捅吐鲁番一刀,分一杯羹。 草原人只信奉实力,在他们眼中弱者就应该被吞并。 让韩隶忧心的是,这次对哈密用兵他带出了甘肃镇近一半的驻军,若是鞑靼人趁机进犯甘肃镇,守军的压力会很大。 故而他希望战决,赶快夺回哈密城,并将来犯的吐鲁番人全部歼灭,然后带着蛮子的级荣耀而归,享受英雄一般的礼遇。 第四百七十六章 夜袭黑风川 吐鲁番守将也失先今 黑风川的堡垒虽然坚固,但四处都是荒漠,完全没有人烟。 在这么一处鸟不拉屎的地方戍守的时间久了,整个人都跟着燥火起来。 昨日他特意叫来了柳城的一批暗娼来给弟兄们泄火。 别说这批暗娼还真有几分本事,伺候的弟兄们舒舒坦坦,筋骨酥麻。 嘿嘿,虽然这批暗娼要价颇高,耗费了弟兄们不少银钱,但也失先觉得还是值得的。 “头儿,那些美人说我可俊朗了,等下次再来黑风川专门伺候我一人。” 葛司一脸憨笑,显然还沉浸在昨夜的迷醉之中。 “哈哈,你个憨货,那娘们是看你的钱俊朗呢,你真以为你能入她们的眼?别说是你了,便是天王老子来了,没钱也别想一亲这些娘们的芳泽。” “真的是这样吗?” 葛司一脸懊丧,垂下头去就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 “我还以为她真的倾慕我呢。” “倾慕你?你个憨货没听说过明人有一句话吗,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也失先一脚踢在葛司的屁股上,笑骂道:“别他娘的沉醉了,快点去带人放哨去。” “唉。” 葛司美梦破碎,只得接受现实和几个同伴到哨塔去放哨了。 黑风川的驻军只有一千多人,基本上每个人一年都要轮值一夜,今天恰好轮到了葛司。 唉,又是一个漫漫长夜啊。 时维三月,黑风川却依然冷的刺骨。 尤其是在夜晚,冷风刮过整个身子都跟着颤抖战栗起来,仿佛那风似刮骨刀一般。 好在有酒喝,身子不至于那么寒。 哨塔一共两座,一座上站哨两人。这样要是有一个人困了打个盹还能有人盯着。 其实在葛司看来,完全没必要让这么多人一起放哨。 明人早就被吓破了胆,连哈密城都守不住,又怎么会打黑风川的主意?不过既然也失先将军下了命令那就得遵照执行,谁叫他是头儿呢。 当官的说的话就是金科玉律,谁敢不服从那就是挑衅权威,下场必定凄惨不已。 葛司自然不想去触这个霉头。他爬山高耸的哨塔倚靠在木柱子上叹了一声。 唉,要是每晚都像昨晚一样有个姑娘那该多好啊。 至于女人是什么身份,葛司根本就不关心。 “泌沙,你且说说看,咱们这辈子啥时候能有个自己的女人呢。” 葛司身材高大,一旁的泌沙却矮小瘦削,两人站在一起极为不协调。 泌沙灌了一口蜜酒,讪讪笑道:“去他娘的女人吧。有那钱老子宁可赌两把,总好过给那些女人卷去。” 葛司愣了愣,却是不再说话。这泌沙该不会是昨晚上受了什么刺激吧?还是说那方面有什么问题? 葛司不再去想这些开始哼起歌来。这是草原人最常唱的民歌,曲调悠扬只要一起调就能让人热血澎湃。 远处的山坳间响起了一阵阵狼嚎,葛司更是起了兴致,高声唱了起来。 “别他娘的嚎了,老子要睡一会,你且盯着。等老子睡醒了换你睡。难不成你还真想熬一夜?” 葛司虽然心中不悦,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他倚靠在木柱子上一边酌着蜜酒,一边数着天上的星星。 一颗,两颗,三颗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了一阵异响,起初他以为是野猫野狍子,但仔细分辨后现却似乎是马蹄的声音。 “快醒醒,快醒醒,泌沙!” 葛司一边摇着同伴,一边点燃火把挂在哨塔的挂壁上。 “他娘的你嚎什么?我才睡了多久?” 泌沙的美梦被搅醒,愤怒的像个狮子。 “你听听,这是什么声音。” “大半夜的能有什么,一定是野猫!” 泌沙想继续补觉却被葛司一把拉住:“你疯了吗,是马蹄声一定是!” 泌沙不耐烦的竖起耳朵去听,却真的听到了阵阵马蹄声。 不是一匹,甚至不是几十匹,这是几百匹、上千匹马的声响! 在这个时候出现马蹄声意味着什么泌沙心知肚明,这肯定不是马贼,难道是明军? “要不要吹响号角?” 葛司犹豫了片刻叹声道:“还是再等等看吧,若是误报了军情可是要吃板子的。” 就在二人犹豫之时,寨门前突然闪过几匹战马。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两支羽箭便破空射来,直穿过二人的咽喉。 呜,呜呜。 他们想要说话却只不出任何声音,似一摊烂泥般软倒在地,抽搐了一阵便死透了。 而几乎在同时,另一哨塔的哨兵亦被射死沉沉的软倒在地。 寨门前突然闪出大队人马,他们在领头将领罗用的率领下毫不犹豫的朝寨门冲去。 这寨门本就是木质被数柄铁槊这么一顶就出了一个大窟窿,足以让明军穿入。 这支明军明显是有备而来,没有任何犹豫直朝吐鲁番驻军营帐而去。 他们一手持着火把一手持着长矛,仅仅靠双腿夹着马腹,快前行。 “丢火把,烧死这些蛮夷!” 守备官罗用沉声命令道。 夜袭军将士纷纷将手中火把丢向吐鲁番人的营帐。 这营帐是厚毛毡制的皮,经由火把一点立刻燃起熊熊大火。 那些吐鲁番士兵大多在熟睡之中,不少直接被烧死。还有一些反应了过来,立刻跳下床来,一边提着裤子一边朝营帐外跑去。 他们跑出营帐却现寨子已经烧成了一片火海。 他们四下张望对视,眼神中十分迷茫。 就在这时他们看到同样衣衫不整,狼狈不堪的也失先将军。 “是也失先将军,大家快聚集到也失先将军那里!”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那些吐鲁番士兵立刻朝也失先跑去。 也失先见手下纷纷聚拢,心下稍定。 他着实没有想到明军会搞夜袭。但现在看来确实是他错了。 不过只要让他缓过一口气,对付羸弱的明军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大家不要慌,明军都是些土鸡瓦狗,一击即溃!” 也失先深吸了一口气,高声道:“结阵!” 吐鲁番人的战斗素养还是很高的,在也失先的命令下原本已乱如散沙的军队重新集结了起来。 他们结的是盾阵,步卒之间紧紧相挨,一手持重盾一手持长矛。这样的阵型虽然很笨重,但在对抗骑兵时有奇效。 也失先当然也希望以骑兵对骑兵,杀的这只夜袭的明军片甲不留。但是眼下再去上马结阵已经来不及了,明军也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最好的办法就是列步阵。 见吐鲁番人做出了针对性的应对,罗用丝毫没有惊慌。 他冷冷下达了命令:“弓箭手,齐射!” 从骑兵身后立刻列出了近百名弓箭手,弯弓搭箭朝吐鲁番人射去。 这些刚刚结成盾阵的吐鲁番人纷纷傻了,如果说笨拙的步兵阵最怕的那恐怕就是弓箭手了。 弓箭与弩箭最大的区别便在于弓箭是弧射,而弩箭是平射。 盾阵可以轻而易举的抵挡弩箭,却无法抵挡从天而降的弓箭雨。 霎时间,大批吐鲁番士兵被射伤射死。 “再射!” 第一排的弓箭手退了下去,后面的袍泽立刻补位上前,弯弓搭箭,目光冰冷的注视着这些蛮夷。 漫天箭矢编织成网,洒向吐鲁番士兵。 这一次,也失先的眼神中第一次露出了恐惧。 “这帮无耻的混蛋!” 在亲兵的护佑下他朝后退了数步,思忖了片刻后还是做出了逃跑的决定。 在无数吐鲁番士兵的注视下,也失先翻身上马,带着一干亲兵纵骑朝后寨而去。 “也失先将军跑了!” 不知谁率先喊了一句,吐鲁番军队原本已经动摇的军心彻底涣散。看似铁板一块的盾阵四分五裂。 罗用微微眯着眼睛,仿佛在享受这一刻的感觉。 “杀,不能让一个吐鲁番人走出黑风川!” 所有明军将士纷纷策马朝这些溃散哭嚷的吐鲁番人冲去,如暴风雷霆一般。 借着战马的冲击力,长矛可以轻易穿透吐鲁番人的锁子甲。 明军骑兵只需轻轻用力,便可以把敌军兵卒穿透,再重重的抛出去。 长矛入肉的噗噗声,吐鲁番士兵的惨叫,以及人之将死牙齿打颤的咯吱声汇聚在一起,霎是骇人。 明军将士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他们是职业军人,保家卫国,开疆拓土是他们的职责。 这些吐鲁番人屡次进犯哈密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们今日便要好好教训一番这帮蛮夷,让他们再不敢进犯大明。 没有阵型的步兵在骑兵的冲击下就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几番冲击下来,吐鲁番士兵有大半已经死透。 那些幸存下来的士兵纷纷丢盔弃甲,跪倒在地请求明军的饶恕。 可是回应他们的是锋利的长刀。 长刀划过脖颈,飞起一个个好大的头颅。 明军士兵并不急着去捡头颅,在他们看来,这些吐鲁番人已经都是死人。等杀光所有敌军,再去数敌军级也来得及。 对于明军将士,敌军的级就是领取军功的凭证,他们自然会毫不犹豫的挥刀砍下。 “为了大明,为了陛下!” 罗用出了一阵嘶吼,明军的血性彻底被激出来,黑风川立时变成了修罗地狱。 也失先带着一百余亲兵纵骑逃窜到黑风川后寨寨门时,直是绝望不已。 在他面前站着的是另一只明军骑兵,人数足有五百。 他本以为已经逃出升天,谁知在最后一关被死死卡住。 这些明军,真的是如幽灵一般如影随形! 也失先如是想到。 眼下说别的已经没有用了,留给也失先的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死战。 死战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求饶的下场就是被当做猪狗一样砍掉脑袋。 “冲出去,跟着本将军冲出去。” 也失先抽出了佩刀,声嘶力竭的吼叫着。 吐鲁番人终于露出了狼性,纷纷一磕马腹抽出长刀随着也失先向前冲去。 可是就在他们已经起势时,战马却纷纷马失前蹄朝前倒去。 是陷马坑! 也失先反应过来时已经太晚了,他被重重的甩了出去,砰的一声摔倒在地上。 紧跟而上的骑兵亦是被陷倒,一匹战马直接压在了也失先的右腿上,痛的他一阵嘶吼。 他甚至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声响,那种痛入骨髓的感觉直是叫人生不如死。 一百余吐鲁番骑兵还没有摸到大明骑兵就纷纷落马,惨叫声不绝于耳。 大明将士纷纷跳下马来,趋步上前干净利落的补了最后一刀。 也失先觉得身边瞬间安静了下来,他抬起头时现一柄利刃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借你的人头一用。” 也失先甚至还没有看清那名明军将领的面容,脑袋便被砍下。 他的眼睛睁的浑圆,却是死不瞑目。 “禀报将军,本次共斩杀敌军一千一百二十三人,无一名敌卒逃走。” 副将章琮抱拳冲罗用禀报道。 经过了一夜,所有被斩下的敌军级已经全部被装进了麻袋,随时可以带回沙洲记载在册呈报军功。 “弟兄们伤亡了多少?” 罗用沉声问道。 “阵亡的弟兄共五十七人,受伤的有二百一十八人。” 副将章琮垂下头去,声音里满是懊悔。 如果他们再布置的妥当一些,或许可以不用阵亡这么多弟兄的。 “把这些弟兄火化了吧,骨灰一起带回甘肃镇。” 罗用叹息一声道:“记得把朝廷的丧葬钱带给这些弟兄的家人,他们是为了大明战死,不能让他们的妻儿还挨饿受冻。” “罗将军您就放心吧,这些死去弟兄的家人我们会照顾到底。咱甘肃镇的兵勇可没有孬种!” 罗用轻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人死不能复生,眼下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做好善后,替弟兄们照顾好家人。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嘹亮的军歌响起,罗用携将士们为死去的弟兄送最后一程。 第四百七十七章 围攻哈密城 便在罗用率军夜袭黑风川的同时,甘肃镇总兵韩隶亲率大军近两万人奔往哈密。 只留下两千人驻守沙、瓜两州,这一次他是要破釜沉舟了。 与吐鲁番人不同,明军拥有全套完备的攻城器械。 撞车、云梯甚至是冲车 吐鲁番人凭借简陋的攻城器械尚且能够攻破哈密城。韩隶觉得明军没有理由拿不下哈密城。 既然是正面攻城,韩隶的策略就是分散兵力以找到破绽。 守军人数只有五千人,分散到各城门驻守绝对是应顾不暇。 而明军有两万人,完全可以利用这点布置。 当吐鲁番将领甘卟虏现明军浩浩汤汤的自南而来时直是惊呆了。 还没等到甘卟虏反应过来,明军便将哈密城团团围住。 四个城门皆被封死,这下即便吐鲁番人想要派出骑兵出城都不可能了。 与中原城池多有护城河、壕沟不同,西域的城池并没有这些防御措施,加之城墙极为低矮且是夯土材质,守城是件极为艰难的事情。 不用沙包填河造桥,攻城士兵可以快的移动到城墙下,利用撞车撞开城门,亦或是通过云梯、排梯攀上城头。 韩隶便是这么想的。 正面进攻虽然会伤损大一些,但却不会出现任何的意外。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哈密城破只是时间问题。 眼下陛下对杨总督下了严令,必须三个月内拿下哈密城,故而即便是靠人命填他也要填进哈密城。 “将军,您看那边!” 一个哨兵指着南城城墙垛口后的巨大弩车惊呼道。 韩隶顺着哨兵所指望过去,直是面色惨白。 三弓床弩,这种宋代的弩车不是失传了吗? 韩隶出自武将世家,对于各式弩车、战阵都有研究。 他一眼便看出城头的这弩车似乎和已经失传的三弓床弩十分相像。 却说弩车起始于春秋战国,鼎盛于唐宋,至明已经衰落。 最重要的原因便是作战思想的改变。 从原先的攻城为上到了控制补给,截断粮源。 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这等于是丧失了一个有效的作战手段。 便说这宋代的三弓床弩,威力极为巨大,需要近百人绞轴张弦。 三弓床弩所射巨型弩箭长近两米,以木质为干,头处插有三片铁镞,杀伤力十分惊人。 它的射程足有一千步,宋代一步足有一米五,也就是说三弓床弩的射程有一千五百米。 床弩不但可以攻城亦可以守城,宋军就曾经在著名的澶渊之战中在城头射床弩,射死了辽军主将萧挞凛。 按下这些且不提,却说韩隶深吸了一口气,叫士兵们暂停攻城。 战鼓已经擂动,却随着韩总兵一声令下停了下来。 这其实是一件很伤士气的事。 但韩隶却不得不这么做。 如果哈密城头那床弩真的是三弓弩,威力着实不能小瞧。 如果就这么贸然攻城,很可能会被这巨型杀器搅的阵脚大乱。 “将军!” 韩隶摇了摇头道:“看到城头那床弩了吗?那是宋代失传的三弓弩。” 亲兵一脸茫然的看着韩隶,显然不明白韩隶在说什么。 韩隶无奈苦笑。 是啊,这些大头兵又怎么会知道这在《武经总要》上记载的东西呢。 历朝历代,将和兵都是截然不同的。 将领是一只军队的灵魂,皆是熟读兵法英勇善战。 相较之下,普通士兵的素质就差了不少。 故而才会有十几万大军不敌几万的情况,这便是因为统兵之人的差距。 将领在战场上的重要性远远大于士兵,因为他们不仅仅要下达命令,还要根据战场局势随时做出判断。 是继续进攻还是鸣金收兵,这都需要快决断。 眼下韩隶就面临着这样一个难题。 “床弩,这东西很厉害吗?” 亲兵疑惑道。 明代已经很少使用床弩了,甘肃镇的士兵更是没有见过,便连韩隶也只是在《武经总要》上看过相关记载。 “嗯,这床弩不仅能够攻城拔寨,守城也十分厉害。” 稍顿了顿,韩隶叹声道:“只不过这三弓床弩在中原已经失传,想不到竟然在吐鲁番人手中又见到了。” 蒙元王朝摧毁了儒家文化,随之摧毁的还有许多汉人的作战器械,这之中便有三弓床弩。 床弩这一汉人的明想不到竟然最后要靠一帮蛮夷来维系,实在是讽刺,直叫人唏嘘慨叹。 “要真是这么厉害,我们怎么可能攻的下这哈密城啊。” 亲兵的眼中露出了惊恐神色,这让韩隶忧心不已。 看来吐鲁番人攻破哈密城靠的就是这床弩了。虽然他们其他的攻城器械十分粗糙,但只要有这三弓床弩,就可摧枯拉朽一般拿下坚城。 “床弩虽然厉害但需要近百人一起绞弦,故而将分散兵力。吐鲁番守军本就不足,再分一些人去拉床弩正面兵力就更稀薄,我们完全可以分兵行之。” 这多少有些自我安慰的意思了。 吐鲁番人虽然正面不一定能和大明军队抗衡,但有三弓床弩在就可以完成火力的全面压制。 换句话说,有大杀器在谁还去跟你玩人海肉搏。 可是眼下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总不能下令大军撤退吧。 韩隶能做的便是尽可能的减少明军的伤亡。 这座城非攻不可。 “你且派出些骑兵环城远眺,看看这床弩具体有多少架。” 韩隶先要搞清楚的就是床弩的数量。 只有明确了这点他才好进行兵力的分配。 “属下遵命!” 亲兵一抱拳,领命而去。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工夫,探马纷纷回报,说一共在城头现了六部床弩。 其中有两部在南城,有两部在东城。西城和北城则各有一架。 韩隶陷入了沉思。他觉得这基本就是吐鲁番人床弩的数量了。 因为床弩十分巨大,搬到城头是件极为费力的事情。 吐鲁番人不可能为了隐藏实力行疑兵之计而偷偷把床弩藏起来。 这样一旦交战,他们不可能还有精力去把藏好的床弩搬到城头应战。 既如此,西城与北城似乎是突破口 韩隶微微抿起嘴唇,最终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传我将令,佯攻南门,东门。实攻西门,北门。攻城的时候一定要注意避开床弩射出的箭镞!” 终归还是要说出这句话的。 作为统兵将领,韩隶没有选择。 “得令!” 亲兵爽朗的答道。 韩隶却是眉头越蹙越紧,这一仗不容有失啊。 而在另一边,吐鲁番人也同样十分紧张。 守将甘卟虏看着潮水般涌来的大明军队,差点昏死过去。 正像韩隶猜测的那样,甘卟虏没有足够的兵力分配给床弩。 光绞轴上弦就要耗去六百人力,这还不包括为了保护床弩而设的护佑之人。 毕竟弩床太大太笨重,目标十分明显。如果没有护佑之人用弓箭火力压制,其就是个靶子任由明军集火。 这么精细的物件被一番箭雨洗卷下来天知道会不会影响使用。 这可是甘卟虏手中的王牌,绝不能出差池。 最要命的是,床弩换箭镞需要的时间太长,这个间歇明军可以有足够时间动攻势。 这就是为何床弩攻城时比守城时好使,人多时比人少时好使。 但只要有这六部床弩在,对明军就是一大威慑,让他们不能全心攻城。故而甘卟虏无论如何要装出胸有成竹的样子。 看明军的架势这是打算分兵攻城了啊。 这也是甘卟虏最担心的。 甘卟虏定定的看着自南城外攻来的明军,眼神中透出疑惑。 为什么来南城的士兵那么少,难道 这帮该死的狐狸! 他们一定是看到了四处城头床弩的数量,才会避开守备兵力最足的南城,东城,而从西城、北城入手。 不得不说,在心里博弈这方面甘卟虏是远远不如韩隶的。 “传我的命令,各调集五百人增援西城、北城,要快!” 甘卟虏几乎是在怒吼。 士兵们愣了一愣,随即便迈开步子在城头上狂奔。 好在哈密城不大,不然从南城墙跑到北城墙,这么半圈下来得累的气喘吁吁。 由于笃定明军会猛攻西城、北城,甘卟虏调集了部分兵力前往增援。 这样一来南城和东城的兵力便减少了许多。 当明军的撞车全力冲向南城门时,甘卟虏脸都绿了。 “怎么还有这种怪物!快绞动床弩!” 哈密的城门可禁不起这个怪物的折腾,无需多,只要下这个城门就得破开一个大窟窿! 甘卟虏原本不打算这么早动用三弓床弩,可是现在不行了。必须要在明军撞车来到城墙下前将它摧毁! 眼下能够摧毁这个怪物的也只有三弓床弩了。 一百名吐鲁番士兵奋力绞轴上弦,他们一边喊着号子一边用力去拉,待众人脸色憋的铁青才终于拉了满弦。 “该死的明军,射死他们!” 伴着甘卟虏恶毒的咒骂,巨大的弩箭从城头射下直朝撞车而去。 “快转向!” 指挥撞车的副将吓得面色惨白,连忙下令道。 撞车内的士兵立刻一齐用力将撞车往右侧打了一摆。 就是这微小的挪移救了他们。 飞射而来的巨大弩箭将将从撞车旁擦过,砸入了泥地里。 “嘶!” 指挥副将深吸了一口凉气,眼神中满是惊惧。 “继续前进!” 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喊出来的。 如果被弩床射中,他们所有人都得被射一个透心凉。只有尽可能的靠近城墙,危险才会降低。 便在这时,南城头另一架床弩也被绞轴上弦了。 甘卟虏的内心直是焦急不已。 按照这个度,如果不能在两到三弩箭内把撞车击毁,这个怪物就要肆虐哈密的城门了。 “快射!” 巨大的弩箭再次从城头射下,只不过这次明军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弩箭从斜侧面射入撞车,从另一侧穿过。 不少明军士兵被生生贯穿了身体,死状极为凄惨。就连指挥撞车的副将也未能幸免于难。 城头之上,甘卟虏直是兴奋的手舞足蹈。 “哈哈,哈哈哈!” 他恶狠狠的啐出一口痰道,咒骂道:“这帮不知死活的东西,便让你们看看弩床的威力!” 撞车被毁,其余军卒却没有停下脚步。 他们尽可能的躲避城头射下的箭雨,艰难的挪着步子,终于来到了城墙下。 虽然只有简易的排梯,但他们没有选择,必须毫不犹豫的攀向城头。 而在西城攻城的明军运气明显好了不少,虽然他们的撞车也被毁,但军卒们将云梯车推至北城墙下,使用副梯连带的钩子勾住了墙头垛口,士兵们从云梯车主梯爬到了副梯,再由副梯爬向城头。 因为云梯的梯子相对固定,故而士兵攀登云梯要比攀登排梯轻松的多。 吐鲁番人显然对云梯一筹莫展。 这种攻城梯有坚固的底座,且攀登城墙时主梯副梯与城墙形成一个三角形,稳定性极高。 加之副梯周围又有护板,可以最大程度减少士兵伤亡。 相较之下,吐鲁番人只得使用滚石来延缓明军攀登城墙的度。 但这也只是能够延缓一时,很快就有明军士兵攀上了城头。 吐鲁番士兵不得不抽出长刀和明军肉搏。 可他们哪里是训练有素的明军对手。 随着攀登上城头明军数量的增多,吐鲁番士兵渐渐力有不支。 那些从别处增援而来的士兵并没有改变大的局势,最终西城还是最先破了。 事实证明,哈密这样矮小的城墙在装备精良的明军面前实在不中看。即便吐鲁番人有三弓床弩这样的大杀器,也只是能挣扎一番。 西城城头一被明军控制,其余三处城头也有溃败的趋势。 甘卟虏面色凝重,思忖良久决定弃城而逃。此时其他三处城门还在他的掌控之中,若是再拖下去,恐怕就要全被明军拿下了。 当然弃城逃跑这种事情是不能声张的。甘卟虏只点了五百亲兵,从马道下了城头,往东城城门绝尘而去。 第四百七十八章 论功行赏 但甘卟虏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0。 他从东城逃出,想要一路向北经过鞑靼人控制的草场,从巴尔海绕行回到吐鲁番。 可是当他率领五百多骑兵抵达鞑靼人控制的草场时却发现了在此扎营放牧的鞑靼部落。 饶是甘卟虏走投无路也不敢冒着这么大的风险闯进去。 吐鲁番人和鞑靼人是世仇,之前因为争夺草场水源几次大打出手。甘卟虏如果不想脑袋被砍下悬挂在鞑靼人毡帐外的木杆子上,就得乖乖的拨转马头,往西边逃窜。 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的。 虽然这样做的代价是绕远路,但至少不会被鞑靼人剁成肉泥。 甘卟虏一路顺利的穿过荒漠,来到黑风川。 正当他准备松一口气时,却发现寨门紧闭。 他大声叫门,回应他的却是一团箭雨。 箭矢编织成网,铺天盖地的洒了下来。 甘卟虏躲闪不及,被一箭射穿了左眼,当即毙命。 其余亲随亦是被箭雨射成了刺猬。 当五百名吐鲁番人成为尸体后,罗用才命人打开了寨门。 自有明军兵卒上前收割首级,之后熟练的把首级丢入麻袋之中。 这些首级会被带回沙洲,由书吏官登记在册,写入捷报呈递京师御前。 如无意外,这次奇袭黑风川的每一个将士都会得到奖赏,守备罗用更是有机会升任甘肃镇副总兵。 罗用留下了一千人驻守黑风川,其余的人则被带回了哈密城。 此时哈密城的战斗早已结束,城中的吐鲁番士兵或战死或被俘,皆已经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总兵韩隶见罗用回来,知道逃窜的吐鲁番将领甘卟虏已经被诛杀,心情直是大好。 “哈哈,这次罗守备当记一大功!” 罗用面色一红道:“韩将军言重了,都是韩将军布置的好,末将只是奉命行事,何功之有?” 韩隶大手一挥道:“有功就是有功,本将军是赏罚分明之人,岂能有功不赏?这要是传了出去,岂不是让人家戳着本将军的嵴梁骨骂我贪了下属的军功吗? “呃,哈哈哈。将军说的是。” 罗用也不是有心机城府的人,当即释然一笑。 哈密城不但重新夺了下来,就连黑风川也被拿了下来。 这样以后吐鲁番人即便再想打哈密城的主意,也得先攻克黑风川,留给大明驻军充足的时间准备。 一应部从围聚在城中王宫饮酒庆祝了起来。 对于韩隶来说,这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胜利。经此一役后他一战成名,在诸镇总兵中的地位提升了不少,最重要的是他将被皇帝陛下记住。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把逃离至沙洲的忠顺王拜牙郎重新迎接回哈密城,做他的傀儡国主。 当然,这可能需要做一番工作,但这不是韩隶主要考虑的问题。对于他来说,速速陈写捷报,带兵返回甘肃镇才是当务之急。 罗用作为沙洲守备则是肯定要留下来的,去劝说忠顺王的事情理所当然要留给他去做。 一个月之后,京师正是乍暖还寒之时。 比起江南的桃红柳绿,京师此刻仍显得有些萧瑟。 少了清翠,便让人觉得有些发冷,尤其是冷风刮过,脖颈都为之一颤。 豹房之中,正德皇帝正在两个宫女的侍奉下在木桶中泡着澡。 氤氲水汽下,他半眯着眼睛,定定的看着不远处墙上挂着的哈密地图。 就是这么一个弹丸之地,却几次被吐鲁番人夺去。这在正德皇帝看来绝对是一件无比耻辱的事情。 希望这一次不要再有意外了。 便在他慨叹之时,殿外张永恭敬道:“启禀皇爷,有从西北来的捷报。” 朱厚照听到捷报两个字,眼睛都冒出光来。 他差点从木桶中站起来,但一想到还赤着身子便咳嗽了一声道:“进来吧。” 张永小心翼翼的推开大门,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 “陛下,这是从西北送来的捷报。通政使司直接送到了司礼监。” 朱厚照点了点头道:“读吧。” 张永抿了抿嘴唇,随即打开奏疏朗声读了起来。 朱厚照越听越兴奋,当听到哈密城和黑风川被重新夺回时,朱厚照兴奋的将拳头砸向水面,溅起的水珠撒了宫女一身。 “好,好啊。看来朕没有看错人,杨一清没有让朕失望啊。” 稍顿了顿,朱厚照蹙眉道:“这个总兵叫什么来着?” 总兵虽然已经算是绝对的大官,但对朱厚照来说却不算什么。总兵一共那么多,他哪能个个都记住。也就是杨一清,杨廷和这样的总督在他心中留有位置。 “回禀皇爷,上捷报奏疏的乃是甘肃镇总兵韩隶。” 张永恭敬答道。 “恩,这个韩隶很不错啊。” 朱厚照深吸了一口气道:“便赏他绢千匹、黄金百两,赐爵肃宁伯。” 金银布帛的赏赐不算什么,但爵位对于韩隶来说肯定是梦寐以求的。 明代武将除了开国那会风光了一阵,自宣英之后彻底沦为了绣花枕头。即便有封爵的也是混吃等死,毫无建树可言。 至于像韩隶这种从底层奋斗起来的军官,更是很难有机会获得封爵。 这次,正德皇帝算是额外开恩了。 “其余守备、千户、士兵也按照功劳大小一一奖赏。” 朱厚照心情大好,大手一挥笑声道。 “至于杨一清嘛,朕确实不知道该赏赐些什么了。张永你说说看。” 杨一清虽然没有直接参与与吐鲁番的战争,但他是坐镇后方的总督,粮草筹备都是他的功劳。加之韩隶还是他举荐带兵前往哈密的,说他有功劳也挑不出错来。 但正如朱厚照所说的,杨一清已经位高权重,升无可升了。 “国政大事,奴婢不敢妄言。” 张永却是贼精,对此避而不谈。 “不过奴婢觉得陛下可以问问小阁老,或许小阁老对此事有真知灼见呢。” 对啊!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朱厚照一拍脑袋,吩咐道:“你且去宣先生来豹房,朕要问问先生这杨一清该如何封赏才好。” 当谢慎来到豹房时内心是十分感慨的。 他没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够收复哈密城。 这当然是天大的好事情,但同时意味着叫江南富商捐钱换开厂权力这一计划要开始实施了。 当然眼下首先需要做的是对收复哈密的有功将士论功行赏。 天子正在兴头上,任谁也不会去搅了天子的兴致。 谢慎一进大殿,朱厚照便兴致勃勃的说道:“哈密捷报的事情先生想必已经听说了吧?这真是天大的好事情。只是朕不知该如何封赏杨卿,特请来先生问策。” 谢慎心中一凛,心道这可是个难回答的问题啊。 杨一清已经是三边总督,可谓位极人臣。再要升职恐怕只能入内阁了。 可问题是眼下西北都指望着杨一清撑着,怎么可能把他调回京来? 方面大员,封疆大吏,还能怎么升? 谢慎略作思忖,拱了拱手道:“陛下,杨部堂功勋卓着,理当奖掖。不过,如果陛下授予他高官厚爵恐怕反而是在害他啊。” 朱厚照怔怔的看着谢慎,良久才是叹了一声道:“朕也在担心这个问题啊。可是如果只赏赐金银恐怕会让杨卿受委屈。” 朱厚照并不傻,自然明白人言可畏四个字。 即便是天子有时也要顾忌百姓、臣子的议论何况乎杨一清这样的封疆大吏。 杨一清由陕西巡抚直接升任三边总督令无数人艳羡。 这个时候肯定有很多人躲在暗处,等着看杨一清的笑话。 假使朱厚照在这个时候授予杨一清高官厚爵,恐怕就要有人跳出来嚼舌根子了。 尤其是大明朝的御史,实在是一个可怕的群体,不管你有错没错只要让他们觉得不爽了就逮住一通勐喷,简直叫人绝望。 朱厚照这个天子就没少被御史上书直谏过。当然朱厚照对这些喷子的回应也很直接廷杖。 虽然简单粗暴了些,但却是行之有效。 这些御史多是些外强中干,欺软怕硬之辈。 除了极个别的希望借着廷杖树立声望,大多数收到锦衣卫驾帖都吓得双腿发软,瑟瑟发抖。 再看杨一清这件事情确实难办,因为这次御史可以“据理力争”,便是朱厚照也辩驳不得什么。 难道要让他公开表态,支持权臣跋扈? 这等于是堵住了皇帝的嘴。 虽然朱厚照信任杨一清,但并不代表他信任所有的封疆大吏。 若是大明的巡抚总督个个都变得居功自傲起来,朱厚照肯定得气疯过去。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或者陛下可以对杨部堂的儿子稍加关照。” 这倒是个法子。朱厚照轻点点头,算是认可了谢慎的这个建议。 杨一清已经位高权重,不宜再加官进爵,可他的儿子不过还是个官场菜鸟,完全可以关照一二。 这也是人之常情,只要不擢升的过分,御史也不会跳出来骂娘。 毕竟大家都是彼此彼此,谁都希望能够荫蔽子孙,福泽后代。 “这哈密拿下来了,朕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朱厚照稍顿了顿,接道:“剩下的恐怕得等先生那里安排好了才能成行了。” 谢慎默然。 大明的底子还是薄了些,这是多方面原因导致的。 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想治病也得慢慢来。 “陛下放心,臣一定不会让陛下失望。” “朕自然是信先生的。” 朱厚照大手一挥道:“御膳房刚做好了冰酥酪,先生也来尝尝吧。” 谢慎连忙行礼道:“臣谢陛下隆恩。” 得天子赏赐小食点心绝对是荣宠,谢慎自然十分感激。 御用监太监张永将冰好的樱桃酪恭敬的递到谢慎手上,谢慎拿起木签子刮了一刮送入了口中。 这口感 颇似后世的冰淇淋啊。 谢慎不由得感慨古人真会玩,在吃喝玩乐这方面简直比现代人高出几个层次。 “先生,这冰酪的口味如何?” 朱厚照兴奋的问道。 “回禀陛下,这冰酪入口即化口感极佳。” 谢慎如实答道。 “先生若是喜欢,朕叫人每日给先生送一份去。” 谢慎心中暗暗叫苦。什么东西吃多了也就没味道了啊,何况是这冰酪,就不怕跑肚拉稀吗?现在可还只是春天。 “臣谢过陛下,能够试食一二已是臣的荣幸,若让内监递送冰酪至臣府中恐惹人非议。” 朱厚照知道谢慎是最爱惜羽毛的,也就不再强求,笑声道:“那什么时候先生想吃了,尽管来豹房。” 谢慎心道陛下啊您就长点心吧,这么大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 君臣二人又聊了几句,朱厚照便打起了哈欠。 谢慎识趣的拱手告退,朱厚照乐得如此欣然应允。 谢慎回到内阁,见李东阳和谢迁正自谈笑,便凑过去打趣道:“是什么事让两位老大人如此欣喜?” 李东阳见谢慎来了,便摆手道:“四明来了啊,坐。” 谢慎撩起袍衫下摆在李东阳身旁坐定,笑声道:“西涯公,到底是什么事把您老人家高兴成这个样子?” “咳咳,还是于乔来说吧。” 李东阳一边捋须一边说道。 谢迁哈哈笑道:“西涯兄与老夫要成亲家了。” 谢慎微微一愣,联姻? 谢迁要让子女和王家联姻? 印象中谢迁的小儿子今年应该满了十七,确实到了该成家的年纪。 至于李东阳,老来得女自然得打起灯笼找女婿。 不是谢家这样的高门恐怕他还真不会放心。 “那便恭喜两位老大人了。” 大明官场流行结姻亲,说白了就是政治联姻。 便是徐阶不也是和严嵩结了亲家吗。 哪怕心里恨不得把对方碎尸万段,面上还得把戏做足,可怜子女便成了牺牲品。 但生在八零电子书,官宦世家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哈哈,老夫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再无遗憾了。” 李东阳这话倒是毫不做作。官做到他这个位置,人活到他这个年纪,除了子女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子女的终身大事定了,一切也都放下了。 。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请到。 第四百七十九章 天子有求 谢慎不认为李东阳和谢迁是单纯的政治联姻,但要说和这一点关系也没有也是不可能的。 . 官做到李东阳和谢迁的位置确实没有什么可求的了,但为子女铺路却是必不可少的。 要想家族的荣耀一直保持下去,联姻自然是最好的办法。 两位宰辅聚合在一起的影响力自然比一位大。 这样李、谢两家的后人只要别得了失心疯去做什么扯旗造反的事情,就可以世世代代富贵下去。 “两位老大人好福气!” 谢慎送上一句吉祥话,笑声道:“到时晚生可要去讨一杯喜酒喝。” 谢慎如此会说话,李东阳和谢迁自然大为欣悦,纷纷表示届时一定会请谢慎这个贵客。 内值房中一片欢欣气氛。 到了正午时,天子驾临内。 这让三人皆是有些意外。天子自从北巡回来,除了大朝会外基本就不出豹房,来紫禁城的次数屈指可数,今天怎么破了例? “臣等恭迎陛下圣安。” 三人齐声道。 正德皇帝抬了抬手道:“哈哈,几位卿家心情不错啊。” 天子坐在了上,冲谢慎挤了挤眼睛。 谢慎心领神会的拱手道:“两位老大人为儿女定下了婚事,喜气些也是应该的。” 正德皇帝一拍手道:“哈哈,好事情啊。朕可得讨一杯喜酒喝。” 李东阳和谢迁面面相觑,心道天子的玩心还真大。 皇帝作为宾客出现在臣下子女的婚宴,这绝对是无上荣宠。 虽然这多少会让新人拘束,但却是利大于弊。 李东阳和谢迁在官场浸淫多年,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对视一眼纷纷表态道:“臣谢陛下天恩。” 正德皇帝笑了笑道:“两位卿家,这才是订婚,要完婚恐怕要半年后了吧?看来朕南巡一趟应该来得及。” 听到这里李东阳和谢迁直要吐血。 原来皇帝陛下是有求而来啊。 若是放在以前,皇帝要想出巡定然不会征求任何人的意见。 可是北巡之后他也明白朝臣对他的意见很大,多少要做出些姿态来。 但正德皇帝又好面子,要他在朝议的时候提出来征求群臣的意见他着实做不到。 故而他便先来问问李东阳、谢迁的意见。 只要这二人支持他的决定,群臣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至于谢慎肯定是站在他这边的。 李东阳咳嗽了一声道:“陛下为何突然起了南巡的心思?” 朱厚照微微有些脸红。 他回京以来就一直烦躁不堪。 京师的生活一成不变,没有惊喜。整日锦衣玉食美人相伴也无法缓解心中的落寞。 “额,朕既富有四海便当巡视天下,让天下子民都能目睹天颜。” 这还是江斌在时对他说过的话,朱厚照拿来应付李东阳只觉得暗爽不已。 是啊,这天下都是我的,我想出去看看有何不可? 李东阳不知该怎么接话了。 如果他反对皇帝说的话,等于是在质疑天子的权威,这问题可就大了。 他朝一旁的谢迁投去了求助的目光,意思是老兄弟你来试试看,能不能劝的动这位爷。 谢迁被李东阳这么一看也不好干站着了,只得硬着头皮劝谏道:“陛下,此时正是春时农忙,此时南巡恐怕会影响农时啊。” 这句话可是大杀器。 要知道大明朝便是商业再繁荣,也是一个以农为本的国家。 在这样一个国家便是皇帝都必须做出表率,在每年农时亲自耕种一小片地做做样子。 正德皇帝虽然荒唐了一些,也没敢废了这个传统。 现在他要在农忙之时下江南,势必会消耗地方颇多人力物力,影响农作物的正常播种。 这可就麻烦大了。 作为皇帝可以拥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可以夜夜笙歌私生活放荡,便是像朱厚照一样睡寡妇睡妓女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但你要是不顾民生不顾农忙去搞什么南巡,就是大逆不道的昏君。 御史们早就看正德皇帝不顺眼,正愁没机会作。 正德皇帝这等于是主动把把柄递到御史们手上啊。 一想到这里,朱厚照便觉得冷汗直流。 他不怕御史骂他荒唐放荡,就怕御史骂他不爱惜子民。 唉,难道真的不能南巡吗?现在可是江南风景最好的时候啊。 想那西湖、枫桥、秦淮河,六朝古韵,美人如歌朱厚照已经在梦中去过无数次江南了。 难道亲身游一回江南就那么难? 谢慎心中则是对谢于乔无比叹服。不愧是浸淫官场多年的老油条啊,只一句话就堵住了正德的嘴。 原来皇帝也有怕的东西。 “先生,你怎么看?” 无奈之下,正德只得抓住谢慎这根救命稻草,希望谢慎可以力挽狂澜。 谢慎被皇帝点名,再也没办法装傻了。 他无奈的朝朱厚照笑了笑道:“陛下可以避开农忙时节再南巡。” 这对于双方都是一个可以接受的解决方案。 正德虽然有些失望,但也只得退上一步。他可不想被一群御史追着骂是不懂得体恤百姓辛苦的无道昏君。 “便依先生所言,往后推上一个月吧。” 说完他又转向李东阳和谢迁:“两位卿家以为如何?” 李东阳和谢迁还能怎么说? 天子是铁了心要南巡,他们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即便再坚持最后也不可能改变结果。 他们总不能学女人的那一套,一哭二闹三上吊吧? 天子给了他们面子,他们自然也要给天子面子,这才是为官之道。 “陛下英明。” 谢慎总算松了一口气。他真怕两个老大人和正德杠到底,那样他夹在中间就太难做了。 朱厚照闻言大喜。 他想不到李东阳和谢迁会如此上道,既如此还多说什么? “哈哈,好,好啊!那就定在五月初一南巡!” 正德皇帝大手一挥算是拍了板。 天子目的达成,自然心满意足的离开内回豹房去也。 留下心态各异的三人。 李东阳幽幽道:“陛下如此好嬉乐,直是叫人忧心啊。” 谢迁也道:“尽人事,听天命吧。” 谢慎好不尴尬的笑道:“两位老大人想出宫吃点什么,晚生请客!” 京师的春日是短暂的,仿佛前一刻还是个未尝人事娇羞掩面的小姑娘,后一刻便变成了迷倒无数才子的当红花魁。 五月初随着一卷黄沙袭来,京师彻底进入盛夏。 夏天的京师是溽热难耐的,别管是南城还是北城,即便是紫禁城各大殿前的丹陛都被日头晒得直冒热气。 普通百姓希望在街头买上一海碗凉茶,仰脖灌下去,那舒爽直是浸透心脾。 达官显贵、豪商富贾则会在日落后躲到自家院子里乘凉,自然有仆人奉上从冰窖中取出的冰块为自家老爷祛暑。 饶是这般,这些大人物还是会不止的淌汗。 还是皇帝陛下有远见,直接出京南巡,避开了京师这个火炉子。 龙船从张家湾码头起航,沿着京杭大运河一路南下。 光是伴架的大臣就有几十人,更不必说太监、宫女。 在龙船的前后,还有几十艘护卫的船只,看这浩荡的气势,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这是要打仗呢。 从京师到杭州最快的话十几天到二十天就能成行,但正德皇帝这次出京南巡明显是吃喝玩乐的,怎么可能这么赶路。 龙船沿着运河一路走走停停,用了一个半月才抵达杭州府。 正德皇帝之所以选择在杭州驻跸而不是南京其实是在排斥压抑的政治氛围。 南京虽然也有秀丽风景,但毕竟有一整套完整的朝廷班子,这会让正德皇帝以为自己仿佛还在京师,完全没有游乐的快感。 而杭州府则完全不同,这里有西湖,有灵隐,有无数诗人留下的佳句名篇,有婀娜多姿的美人,更有闲适到令人迷醉的空气。 他常听人们赞颂杭州,一直想要亲眼看一看,究竟是怎样的一方水土能够孕育出这么多名士。 浙江的杭州、江西的吉安,这可是大明朝进士出的最多的两府。 似乎就连杭州的黄口小儿,都能随口吟诵出一两句诗句。 当然,天子驾临杭州,最忧心的莫过于浙江巡抚吴祯了。 他好不容易熬到了浙江巡抚任上,却赶上了天子南巡至此。 好家伙,他在巡抚衙门屁股还没坐热呢,就得乖乖的给天子腾出位置来,还真是抑郁的紧。 吴祯只希望天子能够在杭州待得时间少一些,去松江、苏州、亦或是湖州、扬州玩玩。 可天子似乎让吴祯失望了。 自打进入杭州城后,天子便游访各处名胜。 苏堤白堤、灵隐断桥自不必说,就连前朝名士倦居过的山间雅舍都不放过,必定一一前去寻访。 皇帝动动嘴,下属跑断腿。如果说这些还能接受的话,那天子晚上的喜好就着实有些令人不解了。 天子一夜御数女,偏偏都是些妓女寡妇,而且每日类型必须不同。 杭州城的花魁虽多,但基本都是一个路数,那就是卖弄才情以获得读书人的怜惜。 用现代的话说,那叫哄抬身价。 身价抬上去了,自然有肉头愿意为了一亲佳人芳泽而大出血。 但正德皇帝显然好的不是这一口。他喜欢的妓女类型偏偏是最低等的那类暗娼,与寡妇有许多的共同点。 想那吴祯好歹也是二甲进士出身,正儿八经的词林翘楚,居然要给天子淘一些破烂货,最糟糕的是他找女人的度明显跟不上天子喜新厌旧的度。 很快吴祯就崩溃了。 士可杀,不可辱,老子我不伺候了! 吴巡抚采取的应对办法是装病。 要论装病的本事,吴巡抚确实是影帝级别的。前一刻还红光满面,后一刻立马浑身乏力卧床不起。 正德皇帝派了随行御医去给吴巡抚瞧病,却并没有瞧出什么所以然来。 御医也不是多事之人,给吴巡抚开了些安神补血的方子回去复命了。 正德皇帝得到的回复是吴祯乃积劳成疾。 这四个字简直是绝了,不但没有欺君,也保全了吴巡抚的面子。 朱厚照本就不想和吴祯计较,淡淡一笑打御医走了。 “先生,这吴祯病的可真是时候啊。” 巡抚后院中,朱厚照颇是无奈的说道:“莫不是觉得朕抢了他的宅子,病来给朕示威呢?” “陛下说笑了。” 谢慎叹了一声道:“便是借给吴巡抚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有这样的想法。” “哼,最好没有。” 朱厚照冷冷哼了一声,向前踱了几步嘴角却是突然扬起嬉笑道:“不说这些了,先生可是答应朕今夜去西湖泛舟的。” 谢慎那个头痛啊。 他这个大学士天天陪吃陪喝陪玩,整个一个三陪啊。 这倒也罢了,要是加上一个陪睡女人,那可就 以朱厚照的口味,还真可能做出这种事情,并美其名曰君臣同乐。 “陛下,今日有雨,晚上视线也不好,不如明早吧。” 朱厚照却是完全不理谢慎这一套,幽幽道:“莫不是先生也嫌弃朕了?” 谢慎真想找一块豆腐撞死,强挤出一抹笑容道:“怎么会,臣这便去安排。” 天子要夜游西湖,最忙碌的自然是随行的锦衣卫了。 码头之上放眼望去全是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让人不禁以为这里是锦衣卫衙署。 早有画舫停靠在岸,朱厚照也不犹豫迈开步子一马当先的朝画舫走去。 谢慎紧紧跟在身后,生怕朱厚照一个不小心跌到湖中。 西湖的湖底可全都是淤泥,朱厚照又不会游泳,万一真跌下去,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好不容易皇帝上了船,谢慎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画舫上点满了蜡烛,将整个船舱照的如同白昼。 朱厚照见画舫之上有两个抱着琵琶的歌女,一时起了兴致便挥手道:“唱一拿手的。若是唱的好了,朕重重有赏。” 那两名歌女闻言大喜,立刻边唱边弹奏起来。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倖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第四百八十章 老相识 朱厚照只觉得这曲词十分熟悉,一边揉着额角一边思忖。. 良久他方是一拍脑袋道:“这不就是先生作的那人生若只如初见吗?” 谢慎略微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陛下英明。这确实是臣的拙作。” 他早知道这绝作会红遍天下,可没想到在青楼歌女心目中也有这么高的地位。 唉,果然柳永这样的偶像派比苏东坡这样的实力派更得歌女倾心啊。 其实细细想来倒也合理,总不能叫歌女唱什么“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吧? 相较之下柳词更为温婉清润,自然也更适合佳人的歌喉。 这“人生若只如初见”,咳咳,显然更贴近柳永的风格,得到青楼歌女的追捧也就不难理解了。 当然这跟谢慎的个人魅力也有一定关系,谁叫他作出这时已经是小有名气的才子了呢。 “哈哈,都说先生之才比起柳永都不予多让,现在看确实如此啊。” 正德皇帝显然指的是谢慎和柳永一样很有女人缘,谢慎则是那个郁闷啊。 人家柳永是无法投身仕途才被迫去青楼歌馆卖笑,呃不,是卖诗的,他好歹也是个内大学士,怎么就被划到柳永那儿去了。 他的仕途可是一番坦途啊。 当然,谢慎相信正德皇帝并没有别的多余的意思,他只是感慨一番。 “不说了,不说了。朕可不能打扰美人的弹唱。” 朱厚照索性闭上眼睛,慢慢享受着清润的歌声。 这江南的吴侬软语确实听起来十分好听,仿佛有人在挠心一般。 画舫也渐渐行至湖中,夜色下的西湖十分静谧,好似一个唱倦了的歌女倚靠在床榻之上对着铜镜描眉补妆。 过了良久,一曲唱毕。 朱厚照睁开眼睛,连连颌道:“好曲子啊,曲子好人唱的更好。你过来让朕瞧瞧。” 朱厚照指着那身材高挑的歌女道。 那歌女显然愣住了,之前可没说过有这个环节啊,这得加钱吧? 不过毕竟客人是天子,歌女稍作犹豫还是走向正德。 “奴奴参见陛下。” 歌女作势欲跪,却被正德一把拉住:“这里不是宫中,无需遵守那么多繁文缛节。” 他用右手食指托起歌女的下巴,柔声道:“告诉朕,你叫什么名字?” 那歌女只觉得浑身上下一阵酥麻,颤声道:“奴奴艺名山桃。” 正德摇了摇头道:“朕问的是你的真名。” “奴奴也不知道,自打记事起便跟着妈妈学弹唱了。” “可惜了。” 正德沉吟片刻道:“山桃这个名字太俗气了,不如便叫西子吧。” 呃谢慎那个瀑布汗啊。 朱厚照这起名的水平实在是有些 不过皇帝既然已经赐名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歌女微微欠身致谢道:“奴奴谢陛下恩典。” “好了你们先退下吧。” 画舫很大,足有留给这些歌女休息的小间。这也是为了不打搅皇帝观赏西湖夜景。 “奴奴告退。” 两个歌女冲朱厚照施了一礼,恭敬退下。 “先生,陪朕说说话吧。” 朱厚照走到画舫凭栏旁,淡淡道。 谢慎沉声道:“臣遵旨。” 君臣二人望着天上的明月和有些黝黑的湖面,皆是默然不语。 还是朱厚照率先声道:“先生一定以为朕来江南是为了玩乐吧?” 这话就不好接了啊 其实谢慎真想回一句,难道不是吗? 但考虑到这么作死的后果,还是算了吧。 “臣不敢。” 朱厚照嘴角勾起一抹苦笑道:“朕其实是为了江南富商而来。” 呃 这个回答还真的有些出乎谢慎的意料。 “先生难道忘了,西北的战事还未结束啊。” 谢慎这下明白了,原来朱厚照是为了江南富商出钱筹措军粮一事。 “陛下英明,有陛下在那些富商一定会献出钱粮来。” “朕也不是抢他们。”朱厚照顿了顿道:“不是给了他们开厂的权力吗?” “先生以为他们会感激朕吗?” “君父之恩大过天。”谢慎一字一顿道:“哪有儿子不感激父亲的。” “先生真是会哄朕开心。” 朱厚照一摆手道:“不过朕既然来了,就一定会拿钱回去。西北的战事不能拖了。” 谢慎默然,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朱厚照好战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不然也不会死后被文官定了武宗的谥号了。 但这至少是有进取心的表现。 有时谢慎在想如果大明的皇帝都像弘治一样循规蹈矩,会是一件好事吗? 那样皇帝等于只是一个傀儡符号,真正统治这个国家的却是文官。 相反像正德这样的,虽然叛逆了些但却有变革的可能性。 对谢慎而言,正德这样的君父显然比弘治来的好。 “陛下,西北之事乃是我大明未来数年重中之重,确实不容有失。光有了钱粮还不够,还得有充足的兵力西征。” 如果要平推掉亦里把里,需要至少二十万的兵力,光靠甘肃镇的守军肯定是不够的,肯定要调集其余边镇的军队了。 “先生不是要练新军吗,新军加入西征的军队可行吗?” 谢慎摇了摇头道:“这个不太现实。新军训练周期固然比普通军队稍短,可也不可能一蹴而就。再说了火器的配备也不可能一步到位。” 在新军这件事上,谢慎就是朱厚照的顾问兼大管家。 没办法,谁叫这个方案是他率先提出来的呢。 “陛下,此事操之过急只会起反作用,唯有新军训练好了,才能投入常备军。” 朱厚照微微颌道:“朕知道了。不过既然来了,就先开始征兵吧。依先生说的,朕准你募兵。” “臣谢陛下恩典。” 谢慎本以为这件事还会拖上一拖,谁知朱厚照大手一挥直接授权。 谢慎也确实打算在江南征兵。一来后世的戚家军,俞家军都是江南子弟兵足以见得其战斗力不俗。二来北方因为九边的关系,驻军已经足够多,再招募新军恐怕不太合适。 不过 在朱厚照南巡期间征兵会不会有些不妥? 毕竟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天子身上。在这个时候征兵,未免有点喧宾夺主了。 虽然以朱厚照的性格,未必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若是有人从中挑拨可能真的会生出许多不必要的事端来。 此时此刻,谢慎真切有些无奈。 这招募新军和叫江南富商献出银钱购置军粮是压在谢慎肩头的两件大事,单独做一件都要耗费巨大的气力,何况乎同时做两件。 故而谢慎决定要找个帮手了。 翌日一早,谢慎便前往杭州城中宁员外府上。 在他还没有中举前,就和宁益结下了一段不浅的交情。 若是没有宁益的仗义出手,谢慎不可能将余姚仙茗推到现在的高度,也就没有那重要的第一桶金。 故而谢慎是对宁益十分感激的。 当然,要说宁益是完全无所图无所求,也是不可能的。只能说宁益慧眼如炬,识出了谢慎这匹千里马。 宁益是杭州乃至整个浙省最大的盐商、茶商,其影响力不可小觑。 谢慎来找他就是希望他能够在捐献钱粮一事上出力一二。 当一个人富甲天下时,通常都会飘飘然,宁益却是个例外。 不管是从言谈举止还是待人接物上看,你都会觉得他是个忠厚老实的大明好商人。 当谢慎来到宁府后院时,见宁益正在朝池塘中挥洒鱼食,笑声道:“多年不见,宁员外还是老样子啊。” 宁益转过身来,咳嗽了一声:“小老儿还是那个小老儿,谢大人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秀才相公了。” 宁益把谢慎请到池塘旁的亭榭坐定,倒了两杯酒苦笑道:“小老儿早就笃定谢大人非池中之物,但却没想到大人的升迁度会如此之快。” 谢慎颇是有些尴尬的摆手道:“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 宁益叹了口气道:“当初小老儿真不应该心软,就应该死死绑住谢大人,现在便该是当朝大学士的老丈人了。” 谢慎听宁益一口一个大人直是觉得别扭,便顿声道:“宁员外便叫我四明吧。” “这是大人的雅号?”宁益微微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就像一只刚刚睡醒的狐狸。 “嗯。” 谢慎微微点头,和声道:“取意于余姚四明山。” “哈哈,那小老儿便占些便宜了。” 宁益将酒杯递给谢慎,幽幽说道:“四明啊,这次来可不是为了和小老儿叙旧这么简单吧?” 谢慎知道瞒不住宁益,索性直接摊牌道:“我这次来是为了求宁员外一件事情。” 宁益连连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这个求字可是折煞小老儿了。四明你现在是内大学士了,有什么话尽管吩咐。” 不知为何,谢慎觉得十分苦涩。 这种身份上的变化体现在二人的关系上,再没有当初饮茶品酒谈笑风生的快意了。 大明,还是一个人吃人的阶级社会啊。 “宁员外想必已经听说过新政了吧,其中有一条便是朝廷允准商贾办厂经织造布绸。招募织工,购置织机的数量由缴纳钱税的多少决定。缴纳钱税越多,能够拥有织厂的规模也就越大。” 宁益捋了捋胡须,淡淡道:“略有耳闻。” 谢慎点了点头道:“现在朝廷决定全面推广新政,浙省自然也不例外。不过在最初的三年内或许可以维持原有税制不变。” 宁益在商界浸淫多年,自然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 他盯着谢慎看了良久,方是吐出一口浊气道:“四明有话不妨直说。” “只要宁员外能够说服浙省商会献出一百万两银子,便可在头三年以原有税制缴纳所得。” 谢慎说的很干脆,这下宁益沉默了。 作为一个商人,他当然很关注所谓的商税改革。 明代的商税一直是三十税一,这导致了国家一直收不上税,但商人却是赚的盆满钵满。 像浙省、南直隶这样的富庶之地,稍微有些头脑的小商人都能赚个家业出来,更不必说宁益这样的大盐商了。 而如果改成新的税制采取阶梯式征税,宁益差不多要十税四,甚至十税五。也就是说宁益所得一半要用来交税。 他虽然有办法规避掉一些,但大部分明面上的产业却是不可能遮掩的。 宁益一年所得在三十万两左右,这么说光是税款一年就要交掉十五万两。 而如果按照谢慎的提议,筹措一百万两银子,则可以保证三年内按照三十税一交税,基本等于不用交税。 一百万两银子,宁益自己差不多要出三十万两。这相当于是新税制下两年的税款。 以两年换三年,怎么看都是一件稳赚不赔的事情。 更何况,这还是没有计算增收的情况下。 在开设绸布厂后,宁益的收入也会随之暴涨,以他的人脉和渠道,这一块想赚上二十万两是轻而易举的。 综合算下来,宁益等于至少能赚三倍以上。 商人是最看重利益的,在有利可图时他们出手绝不会犹豫。 对宁益来说,一直想要找机会介入绸布行业,这次就是个绝佳的机会。 开办丝绸厂控制上游生产,再利用渠道铺货,从而控制整个下游市场,基本就能实现垄断。 之前宁益之所以不想去做,是因为民间没有办厂的权力,要想办厂只能和织造局合作,这样赚来的实在太少。 现在若是再不去做,可就将错过千载难逢的机会了。 宁益真的动心了。 当然一百万两银子不是一个小数目,即便对宁益也是如此。要知道大明一年的岁入也就是两三百万两。 单靠宁益自己肯定是一时拿不出这钱的,他虽然家财万贯,但大部分钱都是铺子、水田等固定资产,每年新赚的银钱也会投入到各项产业上以维持正常运转,账目上的流动资金并不多。 二三十万两已经是极限了,剩下的只能靠其余商会会员来出。 “四明,小老儿能问一个问题吗?” “宁员外请讲。” “这个政策是只对浙省,还是福建、南直隶也有?” 第四百八十一章 桃花运来 呃,这个老狐狸 谢慎不禁感慨这宁益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南直隶和福建的织造水平也不差,尤其是苏松两府,优秀的织工比之浙省只多不少。在这 &bt;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ft 。 第四百八十二章 宫中有人好办事 一封书信对于吴巡抚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但对于谢慎来说却有着重要的意义。. 他要在浙省征兵就不能没有自己的人。这个人最好还是本省千户所的军官,这样一切布置起来都会很畅顺。 他自然想到了和他交好的裴千户。 当时谢慎并未扬名,但裴千户却与其主动结交,足以看出此人不是那虚伪势利之辈。 只不过裴千户负责的千户所位于绍兴,故而谢慎才会叫吴巡抚写一封信把裴千户调来杭州。 要知道整个浙省都是吴祯这个巡抚说了算,调一个千户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 谢慎又和吴祯闲谈了几句,便离开了吴巡抚的别院返回巡抚衙门。 此时巡抚衙门早已被充作天子的临时行宫,故而戒备森严。任何人想要靠近都会被严厉的盘查,即便是朝廷命官也如此。 当然谢慎是例外。 见小老凑到近前,负责守卫的锦衣卫千户陈谰笑声上前道:“小老可算回来了,张公公正派人满杭州府找你呢。” “张公公找我?” 谢慎微微一怔,直是大惑不解。 这种时候张永不应该围在正德皇帝身边献出各种奇珍异宝,美女兔哥儿以求圣心大悦吗?怎么会有工夫找他? “多谢陈千户。” 对皇帝身边的这些锦衣卫,谢慎一向是十分客气。 哪怕对方只是一个小小的千户,与他地位是云泥之别,他也会以礼待之。 没办法,谁叫锦衣卫这个机构太要命呢,得罪谁也不能得罪锦衣卫的人,不然一顶屎盆子扣下来不死也得臭了。 刘谨之后原先一直秩序有加的七虎顷刻间躁动了起来。 以谷大用,张永为的内侍都想取代刘谨的位置,成为天子身边的第一内臣。 他们使出浑身解数希望可以讨得天子的欢心。可他们现到头来还是没人能真的取代刘谨。 不过眼下张永和谷大用还是领先其余人一个身位的。 谢慎穿庭过院,在兰园月门时正好与张永撞在了一起。 张公公立刻捂着胸口痛苦的大叫:“哎呦,痛死咱家了,痛死咱家了。” 谢慎直是哭笑不得。 有那么夸张吗? 张永正要破口大骂,但一抬头见来人是小老,面上的怒云立刻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殷勤的笑容。 “哎呀原来是小老。这一撞可差点把咱家撞得骨头散了。” 谢慎直想翻白眼,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你被撞了我也一样啊。怎么就听你在这干嚎了。 “张公公没有大碍吧?” 谢慎的声音十分温和,让人听来如沐春风。 张永讪讪一笑道:“咱家跟小老开玩笑呢。” 他心道要是换了旁人,咱家一定把他剥皮抽筋,至于是谢慎,也只有忍了。 “咱家正四处寻小老呢,可把咱家急死了。” “哦?可是陛下降下了旨意?” 张永连连摆手道:“并非皇爷有旨,是咱家自己找小老。” 这下谢慎更困惑了。 这是什么意思?张永自己找他有事? 张永把谢慎拉到一旁的亭子里,压低声音道:“咱家想求小老一件事,小老可一定不能拒绝啊。” “张公公且说说看。” 谢慎不动声色的说道。 张永一咬牙道:“咱家有个弟弟在杭州经商,也算有点小本。方才他找来咱家说商会会长叫他们捐钱出来,好处是可以获得创办织造厂的权力,不知是否如此?” 我靠! 谢慎心道这宁益宁老爷子的腿脚也太麻利了吧?他前脚刚走,宁益后脚就把杭州商会的人聚集了起来。 这效率,可以的! 谢慎犹豫了片刻,这件事似乎也没必要瞒着张永,索性点头道:“不错,陛下降下圣旨,谢某一直在江南推行。” “若是这般,咱家就要忝着老脸求小老一句了。” 张永叹声道:“能否免去咱家弟弟这份钱?” “张公公误会了。捐钱者可以获得办厂权力,但并不是说所有商会会员都要捐钱,只不过不捐钱者不能办厂罢了。” 谢慎怀疑自己听错了。这张永脑袋不是有问题吧?出一份钱换得开办织造厂的权力简直是大赚特赚,傻子才会拒绝。 谢慎觉得有必要叫张永看看郎中,或者买点核桃回去补补脑子。 见谢慎一脸惊诧,张永犹豫了片刻,还是叹声道:“小老有所不知。咱家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在替织造局做事,开办织造厂之事他不必去做,这不是等于花了一冤枉钱吗?” 呃 张永这么一说,谢慎立刻明白了。 一般来讲,和织造局合作的商贾很难赚到钱,一是朝廷购买绸布的价格本就比市价低,二是还有织造局太监层层盘剥。 到了合作商贾手中,也就不剩三瓜俩枣了。 但张永这个弟弟不一般。他可是大权阉的弟弟啊! 织造局由太监负责运作,而其领太监肯定会对张永这位大佬示好。 示好的方式有很多,最简单的就是让利给张永的弟弟,叫他垄断织造局的订单。 这里面可是有充足的油水可捞,张永估计也拿了不小的一。 这便不难解释为何张永气恼宁益召集商会会员一起捐钱了。 张永的弟弟本就是和织造局合作,垄断了大额绸布织造订单。现在平白多出竞争对手不说,还要他出钱买织造名额,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 人性都是自私的,张永的这个弟弟自然也不例外。 明明不用捐这钱就可以获得织造资格,他又何必大出血。要知道那可不是几百两,几千两,只要捐就至少是万两起。 故而张永这个宝贝弟弟便找到张永,希望哥哥可以探听些消息。 在谢慎看来,张永弟弟担心的不仅仅是捐钱这件事,还有民间大量兴办织造厂带给他的冲击。 以前是他一家独大,所有的资源基本都给他吃了,剩下的基本就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作坊。 而现在资源被分享,他又没有独到的东西去保证自己的分额不被蚕食。 毕竟朝廷订单只是一部分,江南的这些士绅才是最主要的消费群体。 毫无疑问,张永弟弟在这一块很快就将失去统治力! 以谢慎对张永的了解,此人绝不是个能受委屈的主。 和所有阉人一样,张永对于财富的追逐近乎于疯狂。 没办法,谁叫太监不能生育,要是再不在其他方面寻求些刺激,活的也确实太无聊了。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织造局一事上,谢慎若是处理的稍有不当,就会得罪张永。 虽然谢慎并不怕事,但也不想主动惹事,淡淡一笑道:“既然如此,那份钱便不需要令弟出了,不过这开厂权力也同样不能享有。” 张永微微颌道:“这个咱家晓得,不会叫小老难做的。” 这便是了。 只要张永上道,这件事就此揭过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却说三日后,绍兴卫下辖千户所千户裴俨接受调令,抵达杭州府。 吴巡抚在信中写的十分含糊,并未说这是否是永久调任,只叫裴俨前来。 裴俨不敢托大,当即带了十几名亲兵乘船往杭州而来。 一入杭州城他就感到气氛的紧张。 街道上全是巡逻的兵卒,甚至有不少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 他自然知道圣驾驻跸在此,可没想到会戒严到这般地步。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只不过圣驾一至,这繁华之感也被冲淡了不少。 裴俨带着十几名亲兵直接往巡抚衙门而去,可到了巡抚衙门大门前,差点被一拥而上的锦衣卫按倒在地。 “放开裴某,你们这帮畜生!” 裴俨被几名锦衣卫校尉压得动弹不得,直是怒不可遏。 他是来拜见浙省巡抚吴祯的,又没有招惹这帮锦衣卫,他们凭什么出手打人? 都说锦衣卫跋扈嚣张,竟然已经到了这般地步了吗? “你也不睁开眼睛看看,这地方是你该来的吗?” 一名锦衣卫校尉冷哼了一声,质问道:“还带着兵卒,你想要造反吗?” 裴俨愤怒道:“这是巡抚衙门,怎么就不能来了?裴某是奉了吴巡抚之命从绍兴卫而来,有何不可?” “哈哈,哈哈哈。” 那锦衣卫校尉像看白痴一样看着裴俨,良久才止声。 “你可知道,陛下就驻跸在这巡抚衙门?” 这下裴俨彻底懵了。 天子驻跸在此?他怎么一点不知道啊。这吴巡抚也太坑了吧,竟然不在信中说明这点,害的他差点闯下大祸。 “误会,都是误会啊。裴某并不知道圣驾在此。裴某是受了吴巡抚的调令,这才往杭州来的。” “调令?吴祯竟然私自调兵?” 裴俨连忙吸了一口气道:“不是调兵,吴巡抚只是调裴某来杭州,除了这十几人,千户所的兵勇裴某一个没有带啊。” “哦?你还是个军官?” 锦衣卫校尉饶有兴致的问道。 裴俨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和锦衣卫开玩笑,叹声道:“裴某不才,为绍兴卫千户所千户。” 大明的军制为卫所制,每府设有千户所,之上设卫,由都指挥使统辖。 而指挥使又归五军都督府分管。 锦衣卫虽然也叫卫,但因为是天子亲军情况有些特殊,基本不受辖制,只对天子一人负责。 这也是为何锦衣卫的人个个鼻孔朝天,不把同是军队系统的其他卫所官兵将领放在眼里。 锦衣卫校尉哼了一声道:“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千户所千户,就敢带兵擅闯天子行宫,你不要命了!” 裴俨大骇,心道这些锦衣卫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他都说了是误会了,还死死咬住不放。 转念一想,他又大概明白了。也许是这些锦衣卫想要借机敲一竹杠吧? “误会,都是误会啊。裴某请兄弟们一起吃酒算是赔不是,你看这样行不?” 锦衣卫还想开骂,巡抚衙门的大门却是应声开启,谢慎从中走了出来,质问道:“是谁在外聒噪?” 锦衣卫校尉立刻凑到谢慎身前,谄媚的说道:“回禀小老,是个不知死活的千户,小的正在教训他呢。” 谢慎皱了皱眉,凑近一看。 这一看不要紧,直是让他又喜又气。 “裴兄,怎么是你?” “额,谢兄弟,你怎么在这里。” 这下锦衣卫校尉彻底懵了。 这是怎么回事?小老和那个绍兴卫的千户称兄道弟?他没听错吧? “快放人!” 谢慎瞪了一眼锦衣卫校尉,厉声说道。 “可是小老,这些人擅闯行宫,其罪当诛。怎么能就这么放人呢。” 谢慎又气又笑道:“这人是我请来的。怎么,你是说谢某要谋反吗?” 锦衣卫校尉连连摇头道:“绝没有那个意思,绝没有。” 说完瞪了一眼压制裴俨的锦衣卫道:“还看什么,快放开他!” 裴俨和十几名弟兄这才被松开。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裴兄跟我来吧。” 谢慎苦笑一声,当先走去。 待谢慎将裴俨一行人在一处客栈安置妥当,已经天色渐暗。 他便与裴千户一起在客栈叫了些酒菜,边吃边聊。 说起这次的事情,谢慎满是歉意的说道:“这次的事情是谢某的错,没有和吴巡抚说清楚。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谢某这杯酒给裴兄赔罪。” 裴千户连忙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 他也是刚知道谢慎已经是内大学士的。 没办法,谁叫卫所相对封闭呢,对于文官的是是非非裴俨基本不闻不问,自然不会对谁做了大学士太在意了。 “这就见外了。” 谢慎摇了摇头道:“想当初,谢某不过是个穷小子,仰赖裴兄照拂才免去了许多麻烦。现在谢某同样有事相求,还望裴兄不要拒绝。” 裴俨一脸窘意。 真是人事难料啊,他知道谢慎有才,但绝没有想到谢慎能够入成为大学士。 毕竟天底下有才的人多了去了,真正能入的又有几人? 第四百八十三章 织造局被烧 这其中,自然也有机缘巧合了。 “谢谢兄弟,既然你看的起裴某,有什么吩咐就尽管说。裴某若是说一个不字,就不是男人。” 裴俨拍着胸脯作保道。 谢慎闻言大喜,立刻道:“其实这件事对于裴兄来说易如反掌。朝廷要在江南征兵,这当其冲的便是杭州府。” “征兵?” 和所有人的反应一样,裴千户同样是惊愕不已。 这是要搞事情啊! “谢兄弟,这征兵是怎么一回事?” 谢慎无奈,只得将征兵的计划又跟裴千户说了一遍,当然是略过许多细节部分,因为这些裴千户暂时不需要知道。 想那裴俨出身军户世家,从小耳濡目染,早已形成了思维定势。 叫他一下子接受募兵制确实有些困难。 好在裴俨这个人很上道,该问的东西问,不该问的一律不问。 “既然如此,裴某便不多问了。谢兄弟指东,裴某绝不会往西!” 谢慎欣慰的拍了拍裴俨的肩膀,叹声道:“好兄弟。” 征兵之事关系到大明的国运,谢慎自然不敢大意。 在与裴俨、吴祯商讨了良久,他才拿出了一个详细的计划。 募兵是个广泛持续性的事情,但这第一站自然要从杭州府开始。 按照谢慎的要求,募兵的准备工作都已完成,剩下的便是从普通民籍的青壮之中挑选合适人选了。 七月初四,冲虎煞南。宜祈福、求嗣、纳彩、嫁娶。忌赴任、出行、斋醮、开光。 从黄历上看,貌似不太适合征兵啊。 不过谢慎不会管这些。 事不宜迟,既然决定要征兵就没必要拖拖拉拉的。 这玩意又不是婚丧嫁娶,没必要太看重禁忌。 按照计划,在杭州府内设有四处征兵点,每处都由一名千户负责。 杭州府的千户抽调出三个,剩下的一人则临时调任至杭州的裴俨。 一开始来应征的百姓并不算多,这也在谢慎的意料之中,他并不是太着急。 随着时间的推移,杭州府的百姓渐渐好奇了起来,前来询问千户所的兵卒,这征兵一事的始末。 得知这次征募兵卒是为了创建新军,福利待遇从优而且子孙并不必从军后,不少百姓都动了心。 要知道,即便在富庶的杭州,也不是人人都能过的安逸的。 很多百姓只能勉强温饱,还得起早贪黑,没日没夜的做工。 而招募的新军每月有二两银子的薪俸,且不必屯田种田,又不算军户,不会受到这一制度的禁锢。 一些百姓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还是决定报名参军。 当然,更多的人还是在观望。 三天之后,杭州府报名参军的人数为五百一十七人,远比谢慎的期望值要低。 谢慎找来几位负责的千户询问,得到的答复是来问询的人最后放弃多是因为对军队士兵的固有成见。 谢慎蹙眉道:“这是什么意思?” 裴俨苦笑道:“应该是军队的一些陋习吧,平日里但凡是卫所士兵与百姓生矛盾,吃亏的总是百姓。因为州县官员对于卫所士兵无权处置,他们能处置的只有民籍百姓。” 谢慎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说到底,还是军户这个有些畸形的制度闹得。 大明建朝百余年,军户制度早已根深蒂固,其陋习也就延续了下来。 普通士兵被军官欺压,便将火气撒在了百姓身上,争斗之下百姓们只得报官,却因为州县官员没有权管辖卫所士兵只得吃哑巴亏。 这样,他们自然对士兵没有什么好感,想让他们参军确实难度不小。 “你们没有解释这新军的不同吗?” 谢慎要创立的这支新军与卫所官兵最大的区别就是新军士兵并不脱离民籍,依然受地方州县管辖。 这一点可谓是决定性的,会让许多态度摇摆不定的百姓最终选择参军。 裴千户讪讪一笑道:“自然说过了,可是愿意参军的人还是很少。” 这下谢慎就有些不明白了。 难道大明百姓对军队的排斥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恩,我知道了。” 谢慎沉吟了片刻,吩咐道:“从明日起,将征兵点设在城外各村落。” “村子里恐怕征不到人吧?” 裴俨面露难色,解释道:“除非是没有土地的佃农,不然有哪个愿意抛弃妻子去参军的。这新军虽然不改民籍,但也是要封闭训练的。” “本官要招募的就是佃农。裴千户恐怕不知这江南各府县的土地基本都掌握在世家豪族手中,真正属于百姓自己的土地少之又少。” “是这样啊?” 裴俨所统率的千户所基本是一个封闭的小世界,对于外界的土地情况他也只是有所耳闻,并没有什么真切的体会。 在这种情况下,他对于江南各府县土地所有情况不了解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那好,明日我便安排人去村子里招募士兵。” 在谢慎看来,农户比起城镇百姓,更适合参军。 一是农户更为淳朴,心眼没那么多,不会算计来算计去易于管理。 二来,农户更能吃苦。 别管是卫所官军还是新军,只要是当兵就免不了大量训练,辛苦是一定的。 没有健硕的体格,没有吃苦的心理准备,即便去应征当兵,没几天也得哭着喊着要回家。 当然,这并不是说从农户中招的人就一定比城镇百姓多,但总要试过才知道。 将一应事宜布置妥当,谢慎便抽身离开。 可他刚坐上轿子准备离开,一个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眼前。 “小阁老,大事不好了!” 张永张公公一脸愁容,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谢慎掀开轿帘,蹙眉问道:“张公公慢些说,到底生什么了?” 张永叹了一声道:“还不是咱家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弟弟,他和商会的人生了争执,结果被打了。” 我靠! 谢慎心中一惊,连忙问道:“现在情况如何了?” 张永面露怒意道:“他们不但打了咱家的弟弟,还一把火烧了织造局。这是要造反啊!” 听到这里,谢慎终于明白张永说的出大事不是开玩笑了。 如果仅仅是张永的弟弟被打了,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多就是把打人者带到衙门打一顿板子。 可是眼下这些暴民竟然烧了织造局,事情便是想压都压不住了。 这也是谢慎最担心的事情。 如果放在平日,这根本就是无足轻重的,可眼下圣驾在此,不论怎么处理都会惊动天子。 “张公公以为这件事应该如何处理?” 无奈之下,谢慎只得把难题抛给了张永。 张永本以为谢慎会大包大揽,将这件事情包在身上,谁知谢慎却转而问起了他,惊的张永目瞪口呆。 “小阁老这是什么意思,咱家若是能处理早就处理了啊。” 谢慎连忙摆手解释道:“张公公误会了,谢某不是这个意思。” 咳嗽了一声,谢慎接道:“谢某是说,张公公是想冷处理还是热处理。” “冷处理还是热处理?” 显然张永对这两个名词不是很明白,喃喃的复读道。 “呃,怪谢某没有说清楚。”谢慎只得耐着性子解释道:“所谓冷处理,就是先压下事情不做处置,等到风波平息的差不多了,再站出来处理。而热处理,就是以雷霆手腕当机立断。” 张永听了谢慎的解释,总算对这两个名词有了了解,当即表示道:“自然是热处理的好。若是等到风波都平息了,再处置还有什么用!” 他说完见谢慎默不作声,一时心中有些打鼓。 呃,难道咱家说错了? 他转念一想,这件事若是闹的大了,肯定会传到天子耳中,届时天子肯定会把他叫到身边询问事情的经过。 别管这件事是谁占了理,在天子心中肯定会认为是他这个做奴婢的不懂事。 这也不难理解,天子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京师逃离,来到这繁盛的江南。 这本是个天大的喜事,若是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影响了心情,天子肯定会雷霆暴怒。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虽然今上圣明,不太可能真的处死闹事者,但叫锦衣卫把这些闹事的人打一顿板子还是不在话下的。 天子气恼之下不太可能去分辨是谁的过错,最大的可能是双方各打五十大板。 一想到这里,张永便觉得脊背上直冒冷汗。 大夏天的,他竟然觉得通体冰凉! “小阁老,还是冷处理的好。” 见张永做出了正确的判断,谢慎总算长出了一口气。 这就对了嘛。 “既然张公公已经有了计较,便可以与杭州知府知会一声,相信他会明白的。”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要处理得当,还是可以善了的。 哪怕到时候张太监再去找那些商会会员的麻烦,也总比在这个节骨眼上撒泼来的好。 照理说,生了织造局被烧得事情,最好是由吴祯这个巡抚来出面处理。可吴巡抚现在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把病来装,恐怕是请不出来这尊大神了。 那么,只能退而求其次叫知府来调停了。 “好,咱家这便去一趟知府衙门。” 张永转身要走,却又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冲谢慎一拱手道:“小阁老的提点,咱家记在心中,来日必定相报!” “张公公客气了。” 谢慎微微点头,受了张太监这一礼。 张太监走后,谢慎沉声吩咐道:“去莫干商会。” 谢慎临时决定去莫干商会,自然是因为织造局被烧一事。 别管这件事情宁员外知不知情,总归是莫干商会的人烧了织造局。 宁益这个商会会长多少要负些责任。 轿子落在商会大门外,谢慎施施然走下轿来,只见当即有两个护院凑上前来。 “你是什么人?” 他们眼中满是警惕,似乎一言不合就要拔刀相向。 谢慎笑了笑道:“鄙人是你们宁会长的朋友,不知宁会长可在?” “宁会长的朋友?” 那个身材魁梧健硕的护院一脸狐疑的打量着谢慎,仿佛在判断这件事的真实性。 良久,他才是吐出一口浊气道。 “罢了,随某家来吧。” 说完便转身当先一步朝内走去。 谢慎亦跟在他的身后走了进去。 不得不说,江南的园林与建筑的结合已至化境。 便说这莫干商会,光是商会前的亭台楼阁,水榭歌台就会让人以为这是哪家缙绅富商的私家宅邸。 谢慎跟着那护院一路穿堂过院,来到一处名曰拙善堂的院落前。 “这便是商会议事的所在了,宁会长便在里面。” 谢慎点了点头道:“多谢了。” 说完便迈步朝堂内走去。 走入堂内,只见乌泱泱的一群人在争执不下,一副要大打出手的样子。 谢慎见宁益坐在上的官帽椅上,便催步上前冲宁益拱手道:“宁员外别来无恙啊。” 见来人是谢慎,宁益微微有些惊讶。 他一边捋着胡须一边道:“四明来了啊。” “我们里面聊吧。” 宁益苦笑一声,当先起身往内间走去。 谢慎心领神会,亦跟了进去。 二人相继来到内间坐定,宁益叹声道:“想必四明是为了那织造局被烧一事来的吧?” 谢慎点了点头道:“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了宁员外。” 虽然谢慎已经把这件事情推给了张永,但并不意味着他不关心。 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蹊跷了,宁益一向沉稳老辣,其创立的商会会员竟然会火烧织造局,谢慎还是想了解一番事情始末的。 “四明也看到了,如今他们已经把商会闹得乌烟瘴气,小老儿我真是想撒手不管啊。” 宁益抱怨完了,便将事情经过又给谢慎讲了一遍。 原来那张太监的弟弟张松仗着有织造局和张太监这两个后台,极为嚣张跋扈,非但不捐赠银钱,还对捐献银钱的莫干商会会员冷嘲热讽,挖苦调笑。 第四百八十四章 坑人与被坑 这可是惹了众怒,这些商会会员平日里就看不惯张松的嘴脸,现在更是忍不可忍,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到织造局把张松给揍了一顿。 . 这还不解气,他们还顺手放了一把火烧了织造局,并扬长而去。 听到这里,谢慎直是惊讶不已。 他还以为这其中会有什么不可调节的矛盾,原来就是因为积怨啊。 谁说江南百姓性子温和的,这民风彪悍的,便是宣大一代的百姓都比不了啊。 听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谢慎竟然有些同情张太监的弟弟张松了。 张松跋扈是跋扈了一些,但人家既没有触犯大明律,也没有问候莫干商会会员的女性亲属,这些商会会员凭什么打人啊。 打人也就罢了,他们还一把火烧了织造局,这就太过分了 宁会长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见谢慎面色阴沉,轻声咳嗽道:“这件事是小老儿失察,小老儿给四明赔罪了。” 谢慎叹息一声道:“那张松是御用监太监张永的亲弟弟,什么时候受过这等委屈。要不是谢某拖住那张永,恐怕他就要到陛下面前告御状了。” 听到告御状三个字,宁益的身子直是一颤。 这,这也太夸张了吧? 好在谢慎已经把事情压了下来。 “多谢四明,多谢四明啊。你可是莫干商会的恩人啊。” 谢慎摆了摆手道:“无妨的,只不过这种事情绝对不能有第二次了。” “那是,那是” 宁益不迭的点头道。 “陛下过几日恐怕要去灵隐寺拜佛,届时我会把献出银钱的商贾名单呈给陛下。” 谢慎话锋一转,算是将火烧织造局一事揭过。 “四明有心了。” 其实,宁益倒没指望天子能够知道具体是谁捐献的银钱,只要能够捞到开办织造厂的权力就已知足。 “宁员外与谢某也合作多年了,应该知道谢某对于合作者从来都是肝胆相照的。” 谢慎笑了笑道:“宁员外放心,莫干商会会员开办织造厂一事不会受到影响。”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一时陷入了沉默。 宁益盯着谢慎看了良久,方是叹道:“四明啊,小女的事情你真的不考虑了吗?” 我靠,怎么又扯到这件事上了? 谢慎直是抑郁不已,心道宁员外能就不能放过我吗? “咳咳,谢某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此事恐怕不妥吧?” 谁知宁益大手一挥道:“这事不打紧,男人有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小女若是能够嫁给四明,做妾也是可以的。” 我靠! 这下,谢慎差点跳了起来。 人家都是把女儿捧在手心怕化了,这宁益倒好,上杆子的把女儿往外推啊。 而且,还是要让女儿去做妾 谢慎不禁怀疑,这宁家小姐到底是不是宁员外的种啊。 “额,此事且容我想想。” 谢慎没有立刻拒绝,这倒不是他真被宁家父女感动,而是权宜之计。 试想,宁益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肯定是破釜沉舟。谢慎这个时候拒绝宁益,实在是太打脸了。 这么好的一个合作伙伴,谢慎可不想因为一个女人得罪。 但是更不能直接应下啊,拖字诀似乎是唯一的办法了。 “不急,不急。” 宁益见谢慎的态度有软化的迹象,直是大喜不已。 只要他能够继续软磨硬泡下去,不怕谢慎不松口。 抱着这样的心态,宁益便和谢慎拉起了家常,俨然一副未来老丈人的样子。 谢慎那个恶寒啊。 这宁员外实在是太不上道了 却说谢慎好不容易才找了个由头,从莫干商会抽身,返回巡抚衙门。 此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值候在巡抚衙门外的锦衣卫校尉见小老一脸憔悴,纷纷小声议论着。 “你们说,小老不会是刚从青楼出来吧?” “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不会看啊,小老一步三晃,明显是被掏空了身子。” “哇,还真的是啊。要说这杭州城中花魁无数,不知是谁入了小老的法眼。” “小老那可是文曲星下凡,光是样貌出尘可不行,还得是精通音律诗词的才女。” “谁说不是呢,啧啧” 好在他们议论的声音很小,不然要是让谢慎听见,非得一口老血喷将出来。 谢慎径直往自己的跨院走,还没拐入院子,便被不知从什么地方跳出来的张永撞到。 张永一脸幽怨的看着谢慎道:“小老,你可是害苦咱家了。” 谢慎蹙眉道:“怎么了?” “咱家去找到那杭州知府董產,将情况与他说明。那董知府给咱家保证说一定会把事情料理妥当。” “这不是很好吗?” “可这董知府,直接派出三班衙役把那些纵火焚烧织造局的商贾抓起来了。” 呃 这个董知府,不是一头猪吧 这种事情越是声张越是难处理,他是怕天子不知道,故意闹得满城风雨? 董知府能做到知府这个位置,至少证明其摸清了官场中的规则。 这厮又不是官场菜鸟,怎么可能犯下这种低级失误。 唯一能解释的就是,董知府是故意的。 可是他为什么要故意坑张太监?难不成他和张永有仇? 显然张太监也抱有同样的想法,他沉吟了片刻,试探着问道:“小老,咱家觉得这董知府似乎有意在坑咱家啊。” 谢慎有些头疼的问道:“这董知府是什么时候调任到杭州的?他和张公公以前可曾有矛盾?” 张永几乎不假思索的说道:“董知府去岁刚刚调任杭州出任知府,之前是河南道监察御史。咱家与他并未打过交道啊。” 这便奇怪了 莫不是这董知府是个枪手,在替某个不宜露面的大人物坑张太监? 张太监一直盯着谢慎看,看的他有些毛。 谢慎心道冤有头,债有主,那董知府要坑你,你去把他坑回来啊,干嘛盯着我不放 但他也知道,是他叫张永去找董知府摆平此事的,看来张太监是想赖上他不松手了。 “张公公不必焦急,在谢某看来,这其中恐怕有些误会。” “误会?那董知府明显是和咱家过不去啊。” 张永又急又气道:“这要是传到皇爷那里,咱家便是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官场之中的事情,哪是说的清的。 正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虚虚实实才是王道。 便拿这件事来说吧,可以认为是张太监的仇家要借题挥搞死他,也可以单纯认为是董知府铁面无私,不畏权贵 如果没有搞清楚情况,就妄下定论,很可能起到反面效果。 不过从种种迹象来看,这个董知府应该不是强项令那号的人物。 如果是前一种可能性,便要抽丝剥茧看看什么人最希望张永栽跟头了。 先,张永是个太监,那么跟他有矛盾的就只有两类人,其一是文官,其二是太监。 不太可能有第三种人,因为如果是宫中的贵人,想要捏死张永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完全不必假借董知府之手。 那么,想要坑张太监的人就只能是文官或者太监了。 二选一,绝不会有例外。 如果是文官,倒是不难理解。毕竟文官和太监是天然对立的两个群体。 在文官眼中,尤其是清流文官眼中,太监就是世间最让人作呕的一个群体。 对这些阉人,他们就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张永不仅是太监,还是大权监,是著名的八虎之一。 现在八虎中的大老虎刘瑾已经被文官搞的掉了虎牙,接下来文官们自然把目光放在了其余七虎中。 谷大用虽然跋扈,但他执掌西厂,手里有如狼似虎的番子,不好惹。 马永成虽然嚣张,但他执掌东厂,手里的番子比西厂的更凶残,不能惹。 转来转去,似乎只有张永这个御用监太监是软柿子 当然,这所谓的软柿子也是相对于谷大用、马永成而言的,本质上张永也是一个深得正德皇帝宠信的级大太监。 如果是太监要搞张永,那就更好理解了。 太监内部派系林立,各自立山头。 就拿东厂督公马永成来说,他老人家和西厂的谷大用很不对付,这也导致东厂和西厂经常爆小规模的冲突。 甚至两厂在开展业务工作时也经常生矛盾。 只要是东厂拿的人,西厂的番子就会跳出来捣乱。同理,西厂要拿人时,总能看到闻讯赶来的东厂番子。 张永虽然不在东厂、西厂这样的是非之地,但也是大内排名前三监司的大档。 御用监太监,掌管提供的是天子所需的一切用品,你说这个监司重不重要? 除了司礼监,御马监,就数御用监最显要,无数太监盯着这个位置,张永被人暗算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毕竟,这个世上得红眼病的人不少。他们不能显贵未必会在自己的身上找原因,而是会认为是有人占了他们的位置。 那么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把那个占了位置的人拉下来 尤其是最近,天子北巡南巡,张永都伴驾左右,俨然一副要接班司礼监大裆的架势,更让无数太监艳羡不已。 用一句流行的话讲,人红是非多 谢慎满是同情的看着张永,良久才是吐出一口气道:“张公公,你的境遇谢某十分同情。” 张永的眼中噙满了泪水,心道咱家真的遇到知己了。 可谢慎接下来的这句话,直接让张公公差点吐血身亡。 “不过,这件事谢某恐怕帮不上张公公了。” “这”张永一脸委屈的说道:“别人说这个话咱家信,可这个话,咱家是不信的。” 谢慎心中暗暗腹诽,怎么,我就是天王老子,如来佛祖吗?为啥什么事情到了我这里就一定能够办成? “小老,莫不是觉得咱家要被人搞死了,这才避而远之吗?” 张永的眼神中透着幽怨,就像丛林狼一般。 谢慎只觉得瘆的不行,连忙摆手道:“谢某不是那个意思,只是现在事情都还没有搞清楚呢,你叫谢某怎么帮你?” 张永就像一个泄气的皮筏子,一屁股软倒在地。 “那可怎么办,咱家也不知道是谁在背后陷害咱家啊。” 谢慎动了恻隐之心,咳嗽道:“这种时候,张公公应该向陛下陈情啊。” 谢慎一语点醒梦中人,张永面上立刻有了血色。 “对啊,咱家怎么就没想到呢。小老真乃神人也。” 谢慎羞得面色通红,摆手道:“张公公谬赞了。这不过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 “这种时候也只有皇爷会管我们这些奴婢的死活了。” 张永叹了一声,声音中满是无奈。 是啊,像他们这样的阉人,除了天子可以倚靠,真的是没人可以信任了。 如果连天子都抛弃了他们,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张公公快去吧。” “恩,咱家这便去找皇爷。若是咱家能够度过这关,将来一定好好报答小老的大恩。” 张永攥紧拳头,毅然道。 这是谢慎一天之内第二次听到张永给他作保了,直是尴尬不已。 让一个太监这么惦记着,该说是好事呢,还是坏事? 按下这些暂且不提,却说翌日一早正德皇帝朱厚照唤谢慎觐见。 谢慎就住在巡抚衙门里,换了身官袍匆匆赶到天子寝宫。 “臣谢慎拜见陛下。” 谢慎冲朱厚照拱手见了礼,便被皇帝拉到一边。 “先生可知道杭州织造局被一伙暴民纵火烧了?” 呃 谢慎还以为是什么事,敢情还是那点破事啊。 “陛下,此事臣略有耳闻” “昨夜张永那奴婢来找朕了,抱着朕的大腿就哭,叫朕给他做主。可先生说说,人都被杭州知府抓起来了,还叫朕怎么给他做主?难不成下一道圣旨,把那些商贾全都砍了脑袋?” 第四百八十五章 宁王谋反(一) “万万不可啊,陛下!” 谢慎心道皇帝陛下还真是性情中人,什么事情都跟着感觉来啊。 ? “此事肯定有隐情,陛下还是等杭州知府审理过后再决断的好。” 俗话说的好,屁股决定脑袋 朱厚照即便再随性,再真性情,说到底还是封建统治者,是大明王朝的掌舵人。 这一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的。 火烧织造局在朱厚照看来绝对是大逆不道,挑战封建王权的行为。 开玩笑,织造局是朝廷下设的,是给皇室织造丝绸的,这些暴民烧了织造局和造反有什么分别? 或许在朱厚照的眼里,董知府的处理手段是很正确的。 不过,看的出来朱厚照对张永不太满意。 即便张太监大飙演技,一把鼻涕一把泪,朱厚照也只是冷冷看着,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和承诺。 “董卿家已经把闹事的暴民全部拘捕至府衙,朕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在背后谋划,要和朕过不去!” 朱厚照一脸怒容,大手一挥沉声说道。 也难怪他生气,朱厚照使出浑身解数好不容易才让京师的那些老顽固点头,同意他南巡,结果南巡的第一站就遭遇了这么多糟心的事情,好心情全没有了。 “陛下英明。” 谢慎总算松了一口气。只要朱厚照不闹着亲审此案就好说。 “好了,不说这些烦心事了。先生陪朕去灵隐寺走走吧。” 谢慎拱手道:“臣遵旨。” 却说天子圣驾出了巡抚衙门,一路往飞来峰灵隐寺去也。 一众锦衣卫护佑在侧,端是把天子銮驾包的严严实实,一只蚊子也飞不进去。 浩浩荡荡的仪仗绵延了数里,百姓们都争先恐后的在远处眺望。 如果没有那么多的锦衣卫封锁,他们肯定会冲到最前端一睹天子尊容。 天子銮驾中,朱厚照正自闭目养神,坐在他身边侍奉的不是别人,正是谢慎。 朱厚照礼佛是人尽皆知的,这还得归功于张太后。 太后笃信佛法,连带着小皇帝也耳濡目染,成了佛门信徒。 要说这杭州灵隐寺,却是一座千年古刹,一直香火鼎盛。 正德皇帝既然来了杭州,自然必去灵隐寺礼佛。 不得不说,封建王朝统治者的信仰喜好直接影响了宗教的展。 如果天子信佛,那佛教必定兴盛。假如天子要修道,那道家子弟一定会鸡犬升天。 正德礼佛虽然没有到那么痴狂的程度,但一些基本的佛经还是会念的。 但这经文似乎是白念了啊这佛门清规戒律皇帝陛下可是一条都没有遵守。 从杭州城往灵隐寺方向去的路并不难走,只不过因为山路的关系,抬天子銮驾上山极为吃力。 等到御驾抵达灵隐寺时,已经是正午时分。 天子要来灵隐寺,早已事先通知寺院。故而灵隐寺一早就紧闭寺门,不接受任何香客来上香礼佛。 在灵隐寺主持慧静法师的带领下,阖寺上下的僧人纷纷齐聚寺院大门外,迎接天子圣驾。 出家人不问俗事,但毕竟脚下这块地还是王土,故而不可能做到绝对的出尘。 尤其是像灵隐寺这样的千年古刹,寺院香火鼎盛也是和皇恩浩荡分不开的。 慧静法师双手合十冲朱厚照一礼道:“贫僧见过陛下。” “大师有礼了。” 正德亦合十还礼。 一众人等跟着天子步入寺中。 行至大雄宝殿前,慧静法师沉声道:“不知陛下此番是为何而来?” 朱厚照吸了一口气道:“求签。” 慧静法师微微阖道:“还请陛下先去许愿。” 朱厚照迈开步子走进大雄宝殿内,他取了一束香点燃,顺手插在了香炉里。 之后他便走到佛像前,在蒲团上跪了下来闭上双眼许起愿。 此时大雄宝殿的大门已经关闭,殿内只有朱厚照一人。 阳光透过窗纸射入殿内,斑驳树影撒了一地。 过了半盏茶的工夫,朱厚照方是许完愿。 他起身推门而出,慧静法师等一众灵隐寺僧人立刻迎上前来。 “大师,朕已经许完愿了,现在便去求签吧。” 慧静法师沉声道:“陛下请随贫僧来。” 他将朱厚照引到偏殿,命一个小和尚取来了一只签筒。 “陛下,请抽一支签吧。” “嗯。”朱厚照也未做犹豫,当即抽出一支签来。 “大师看看,这签如何?” 慧静法师接过签来,看了片刻喜声道:“陛下,这是上上之签啊。” “八仙同宴会,五马入门来,凤舞天地坠,金盘捧玉杯。” 朱厚照默念了一遍,疑惑道:“怎么解签呢?” 慧静法师往朱厚照身边凑了一凑道:“陛下,这签是文王遇凤鸣,乃如鱼化龙,凿石见金之兆啊。” 朱厚照听到这里直是大喜。 所谓文王遇凤鸣,是说岐山上有凤凰鸣叫,而这凤凰是因周文王德政才飞至。 这不就是说他朱厚照是如周文王一般的仁君,广施德政,天下敬服吗? 这个签,可真是解到朱厚照的心坎里去了! 朱厚照哪里知道其实慧静法师早已在签筒之中做了手脚,所有的签都被换成了一样的。 故而不管朱厚照抽的是哪个签,抽到的都会是这只‘文王遇凤鸣’。 “嗯,这签确实不错。” 朱厚照喜笑颜开,大手一挥道:“看来朕应该继续广施仁政,让更多的英才为我大明效力!” 和尚拍起马屁来一点不比文臣差。 慧静法师拿捏住了朱厚照的心理,一通马屁拍下来,直让圣心大悦。 最关键的是,这一切都是在不知不觉间进行的,完全看不出有布置的痕迹。 天子开心了,自然得赏。 朱厚照大手一挥,直接赏赐灵隐寺十万两香油钱。 其实这十万两银子在灵隐寺上下看来真不算什么,光是大香主们每个月捐赠的都不止这个数。 可天子的赏赐,怎么能用多寡衡量? 哪怕天子只赏赐了一两银子,那也是皇恩浩荡。 “贫僧谢陛下隆恩。” 慧静法师双手合十,谢过天子大恩,继而沉吟道:“不知陛下可否提一副字,叫匠人刻成匾额,挂在鄙寺山门处。 朱厚照愣了一愣,旋即道:“朕准了。” 很多人对天子都有误解,因为他尚武的缘故,不少人认为天子只是粗通文墨。 事实上,早在朱厚照还在做太子时,就被无数大儒教授经义文章。虽说太子不喜读书,但被这么一帮人围着想不看进去东西都难。 如果给朱厚照一个相对客观公正的评价的话,他的学识水平应该略高于秀才,接近于举人。 其实朱厚照的天资十分聪颖,如果稍稍努力一些,也会是个颇有学识的雄主。 慧静主持使了个眼色,便有僧人将准备好的笔墨纸砚送到天子面前。 朱厚照也不拖拉,挽起袖子便挥毫赐字。 正德皇帝的字很工整有力,写出的‘灵隐寺’三字浑然一体。加之天子这个光环加持,让人看到字不禁觉得有一股浩然之气萦绕。 又是一番场面上的礼节,朱厚照终于结束了灵隐拜佛。 在一应侍臣的簇拥下,天子上了銮驾,返回杭州府。 谢慎一直认为,正德皇帝去灵隐寺拜佛不光是仰慕这座千年古刹那么简单。 但他又说不出缘由。直到皇帝在銮驾上亲口对他说想要重新清丈灵隐寺的土地时,谢慎才恍然大悟。 谁说正德皇帝愚痴来着,人家明明是洞若观火啊。 自打谢慎新政实施以来,各种弊端一一呈现。 正德皇帝看在眼里,急在心中。 便说这寺院名下的土地就是一笔糊涂账。 皇家钦赐的田地掰着指头都能数过来,怎么可能寺院名下的都是钦赐田地? 很多时候,朝廷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可这些寺院竟然得寸进尺,各种挑新政的不是。 这让正德皇帝忍无可忍,决定拿几家大的寺院开刀。 其中便有这灵隐寺。 灵隐寺始建于东晋咸和元年,是杭州第一名寺。 其香火之盛,在大明两京十三省无出其右者。 比起灵隐寺,另一座千年古刹潭柘寺的香火就显得相形见绌了。 潭柘寺更多是由皇家或者皇家的附庸——太监捐赠香火钱,而灵隐寺则是由杭州乃至整个浙省大豪商供奉。 说句大不敬的话,皇家还真的没有这些富商有钱。 如果灵隐寺仅限于此得些豪商的香火钱过小日子也就罢了,偏偏其名下的土地还越来越多。 当地的官府管也不敢管,只得这么混着。 朱厚照此番南巡第一站之所以来杭州,便是想要治一治这股歪风邪气。 “陛下英明!” 谢慎由衷的对天子称赞道。 “臣感激涕零,臣替杭州的百姓感谢陛下!” 朱厚照摆了摆手道:“先生谢朕做什么?朕是天子,若是连朕都不去管这事,还有谁会去管?”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既然它在大明开寺建院,普渡佛法,就要遵守大明的律法。朕就是要让他们明白,缴纳粮税是他们的份内之事。” 谢慎心中不由得感慨,天子终于长大了啊。 不得不说,这个慧静法师真的是作死。 身为一寺主持,竟然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 在天子驾临的节骨眼上,竟然搞什么抽签许愿,解签谄媚的事情。 若是他装装穷,哭哭诉或许还能有个好结果。 “这件事先生便不需要操心了。朕自会教训他们一番。” 朱厚照一边揉着手掌一边道:“不说这些了,那新军先生征募的如何了?” 提起此事,谢慎就是一肚子的火啊。 杭州一府二县自不必说,统共也没有征募到多少人。他又命四名千户到邻近村子去征募,结果也只比杭州府内的情况稍好,征募到了一千余人。 等于偌大个杭州府一共只征募到了不到两千人,这可比谢慎的预期五千人差了太多。 “陛下,新军征募一事恐怕不容乐观啊。” 谢慎如实奏禀道。 “先生且说说看。” 谢慎叹了一声道:“臣还是低估了江南百姓的乡土情结。” 新军与传统卫所官兵的一大区别就在于卫所官兵只驻扎在当地。便说这浙省卫所官兵,最多接受临时调遣,抗抗倭寇,绝不可能像募兵那样随意调遣。 而谢慎创立的这新军,显然更为职业化,训练过后可以在任何情况下接受调遣。 江南百姓大多有着浓重的乡土、宗族情结。让他们时刻准备着背井离乡,确实不太容易让人接受。 “这就有些难了。” 朱厚照也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这些都是朕的子民,朕能够理解他们的顾虑。” 稍顿了顿,朱厚照接道:“或者有没有什么两全之策,比如可以让新军就近驻扎训练?” 谢慎连忙道:“万万不可啊。这样一来,新军与卫所官兵又有什么区别?” 谢慎要创立的就是一只钢铁意志的军队,要是又以卫所官兵卫模板,那战斗力一定高不到哪里去。 殊不知几十年后,嘉靖朝倭寇大爆时,几千人的卫所官兵被几百名倭寇甚至几十名倭寇追着跑。这样战斗力的军队要来何用? “为今之计,也只有多从其余府县招募新军,将其合至一处训练了。” 这自然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一府能招募一千多人,一省也能有万把人了。整个江南招募到万人还是勉强可以的。 这样至少可以组建一支完整的军队,按照计划进行训练。 “有什么需要朕做的,先生只管言明。朕一定会帮先生扫清障碍。” 朱厚照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新军操练出来是什么样子,对于谢慎的所求自然是一概应允。 便在这时,天子的銮驾忽然停了下来。 意气风的朱厚照差点一个跟头栽倒下去。 被谢慎扶起的朱厚照直是愠怒不已,掀开帘子质问道:“生什么了?” “回禀陛下,宁王,宁王反了“ 第四百八十六章 宁王谋反(二) 宁王反了! 这四个字无疑是一道晴天霹雳,彻底把朱厚照给劈晕了 过了良久,朱厚照才反应过来,沉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回禀陛下,奏报是从安庆来的。.此时宁王应该已经攻克九江、南康出江西了!” “废物,一帮废物!” 朱厚照面目狰狞道:“都出了江西了,才反应过来。朕养你们这些废物何用?” 也难怪朱厚照震怒,这卫所官兵真的是吃干饭的啊。便是谢慎在一旁听得,都听出火气来了。 说起这位宁王,还真是在大明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 现任宁王朱宸濠,成化十五年出生,太祖皇帝五世孙,前宁康王朱觐钧之子。 宁王朱宸濠祖籍安徽凤阳,出生于江西南昌,自弘治十年继承王位后便一直就藩于南昌。 说起来,宁王一系对朱棣的后代一直很仇视,这是因为当初宁王助朱棣夺了建文帝的江山,原本以为朱棣会信守承诺和他共治天下,谁知朱棣舍不得了,直接自己美滋滋的独享江山。 宁王觉得自己的感情被欺骗了,便一直对朱棣怀恨在心。 跟朱棣家的兔崽子斗到底也成了宁王家的家训。 不得不说,朱棣这件事上做的确实不怎么地道,换谁谁也得急眼啊。 不过随着削藩,藩王从张扬舞爪的豺狼一下子变成了温顺的小白兔,完全没有了威胁朝廷的实力。 宁王这一脉更是惨,连护卫队伍都被勒令解散了。 直到去年,也就是正德二年,宁王朱宸濠才上书给正德,请求重新组建卫队。 朱厚照是个和善的性子,自然不会想太多,当即应允了宁王朱宸濠的请求。 其实在此之前,宁王朱宸濠早就收买招募了无数江湖侠客、蓄养死士为造反做准备。 朱厚照的批准只是让他的招募行为可以光明正大的进行罢了。 便说宁王府里私自铸造储藏的甲胄就有几万副,这绝不是一年能准备好的,足以见得宁王朱宸濠谋反之心久矣。 在原本的历史中,宁王谋反是在正德十四年,距离现在还有十一年之久。 故而当其真的生后,谢慎也是感到十分惊讶的。 是什么让宁王朱宸濠提前谋反?难道是谢慎这个蝴蝶扇动了翅膀,造成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细细想来,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毕竟谢慎的崛起,让钱宁直接被贬往江西南昌,跟宁王朱宸濠提前勾搭在了一起。 谢慎的到来还使得刘瑾在正德初年就去南京养老,使得宁王朱宸濠在朝中少了一个可以贿赂的人。 最重要的是,天子在正德三年南巡,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要知道兴兵起事从南往北打,难度实在是太大了。 即便是明太祖朱元璋这样的强人,也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成功。 宁王朱宸濠显然没有太祖皇帝的魄力和实力,他也知道自己不太可能直接打到北京去。 如果不能打下北京,诛杀朱厚照,那么他的谋反就很危险。 一旦让朱厚照缓过一口气来,就可以调兵勤王。 以一府一省之力对抗整个大明,失败是肯定的。 故而宁王朱宸濠只能选择闪击战,绝不能拖下去。 朱厚照南巡就给了他这个机会。 只要他攻下了南京,就可以控制整个江南。 而眼下朱厚照驻跸在杭州,只要封锁了运河,其便无路可去。 这是宁王朱宸濠唯一的机会,故而即便他没有准备完备,也毅然起事了。 朱厚照大口喘着粗气,胸口剧烈的起伏,就像一只受伤的狮子。 “陛下,此时应调集江南各卫所官军前往安庆增援!” 眼下却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越早做出反应,宁王叛乱造成的影响就越小。 虽然历史上宁王叛乱只是一场闹剧,但谢慎却不敢大意。毕竟这种事情容错性为零,一旦宁王造反成功,对整个大明王朝的影响都是巨大的。 而他这样的天子近臣,显然是宁王攻讦的重点。说不准宁王造反就是学朱棣打出什么清君侧的旗号,而他谢慎在宁王眼里恐怕就是黄子澄、齐泰之流。 “便依先生之见。张永,拟旨,立刻调邻近卫所军队前往安庆增援。” 朱厚照显然疲惫不已,无奈的吩咐道。 “奴婢遵命。” 张永此刻也已经吓得面如死灰。 在他的印象中,宁王朱宸濠是一个十分有的人。 每年过年,宁王爷都会派人往宫里头送一些新奇的物件,其中便有给他们这些奴婢的。 这让他们对宁王很有好感。 想不到宁王竟然会做出谋反这种事,好在张永当时没有借机和宁王搭上线,不然他现在岂不是成了同谋? 谋反这种事情本就是天家忌讳,有谁会给你机会辩解?只要沾染上,多半就是个死。 军情紧急,张永不敢有丝毫的耽搁,立刻拿出备下的纸起草圣旨。 他们这些皇帝身边的太监,都是内书堂念过书的,比之一般的读书人也不予多让。 很快张永便草拟好了圣旨,并交予天子御览。 朱厚照匆匆扫过一遍,叹声道:“传旨下去吧。” 天子回到巡抚衙门后便赶走了一应内侍,独自一人待在屋中。 谢慎几次想要去求见,都被张永给劝了回来。 “小老,您还是请回吧。皇爷现在心里难受,谁也不想见啊。您这时候去,也是招惹皇爷不快,何必呢。” 张永现在完全没了为织造局被烧一事烦闷的心思,与宁王叛乱相比,这就是个屁啊。 “张公公,值此国家危难之时,谢某自当为陛下分忧,岂可置身事外。” “可是这会皇爷谁都不见啊,小老你这不是叫咱家为难吗?” 张永一脸愁容,无奈的说道。 “张公公便请代为禀奏一声,若是陛下不见我,我自会退去。” 谢慎却是不作相让,毅然说道。 “哎,好吧。既如此,咱家便去禀奏一声。” 张永叹了一声,幽幽说道。 谢慎进入屋中,见正德皇帝倚靠在软榻上闭着眼睛,面颊痛苦扭曲着。 唉,看来宁王是真的伤了皇帝的心啊。 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无法抚平朱厚照心头的伤痕,但谢慎还是要说 “陛下要振作啊!” 正德皇帝睁开眼睛,嘴角泛起一抹苦笑道:“怎么,先生也要来劝朕吗?” 谢慎沉声道:“宁王谋反,乃是忤逆君父,人神共愤之事,人人得而诛之。陛下又何必因为一个谋逆的藩王而气坏了身子呢。” 从绝对的实力上来看,宁王没有任何和朝廷一战的资本。 虽然宁王号称拥兵十万,但真正的兵力最多几万人,这还是算上了杂七杂八的乌合之众。 从大义上来讲,宁王是谋逆,是违背君道纲常的。 即便宁王很会找搞事情的理由,以朱厚照荒唐放荡为由,行清君侧之举,可谋逆就是谋逆,不会因为宁王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就变的名正言顺。 所以朱厚照根本不必有任何担忧。说句调笑的话,朝廷派兵去平叛。一人一口吐沫,都把宁王淹死了。 只能说朱厚照是个念旧的人,正是因为太念旧了,才会被宁王伤的如此之深。 朱厚照对宁王照理说是不薄了,不但恢复了宁王府已经裁撤的护卫,还对宁王多次赏赐。 可是人心隔肚皮啊。 宁王并没有领这份情,而是认为朱厚照这是在收买人心。 或许在宁王看来,那江山本就该是他家的,只不过被朱棣这个厚脸皮的赖了下来。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天下的百姓都在看朕的笑话呢。” 天家无亲情,这其实是一句蛮无奈的话。 若非都盯着那把椅子看,也不会闹到谋逆的地步。 其实,大明朝的政治斗争已经很少了。 除了明成祖朱棣的靖难,再就是明英宗的夺门之变。 成事的统共就那么两次。 现在来到了正德朝,却生了第三次,也难怪正德抑郁了。 沉默了良久,正德方是一字一顿道:“朕要亲征!” 谢慎愣了一愣,连忙劝阻道:“陛下,万万不可啊,陛下乃万金之躯,岂可身陷险境?臣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不能让陛下被奸人蛊惑!” “没有人蛊惑朕,这是朕深思熟虑的结果。” 朱厚照苦笑一声,幽幽说道。 他盯着谢慎看了良久,方是吐出一口浊气来。 “他们都以为朕整日嘻嘻哈哈的,人善可欺吧?朕这次便要让他们瞧瞧,背叛朕是什么下场!” 呃 这转变,有点快啊。 看来正德真的是被伤透心,这次要拿宁王立威了。 谢慎却是不肯轻易让步,据理力争道:“陛下大可居于杭州,指挥战局。” “宁王的叛军都出了江西,在打安庆了,朕如何安的下心?” 朱厚照冷冷道:“难道非要等叛军打下了应天府,朕再披挂上阵吗?” 谢慎心中暗暗叫苦,心道您老人家心头有火气别冲着我撒啊。 “这件事先生不必劝了,朕意已决!” 朱厚照大手一挥,不耐道:“退下吧。” 谢慎微微一怔,在他的印象中朱厚照还是第一次这么对他说话。 看来确实没有什么好争的了。 “臣告退!” 谢慎冲朱厚照拱手一礼恭敬退下。 张永见谢慎一脸阴沉的走了出来,苦笑道:“咱家就劝小老不要进去吧?现在这情况,皇爷心里不舒坦啊。” 谢慎摇了摇头道:“照顾好陛下。” 说完径直朝外走去。 回到住处,谢慎铺纸研磨,提写起信来。 “守仁兄,见信如吾” 谢慎花了半个时辰才将信写好,其间写了又撕,撕了又写不知道作了多少稿。 他之所以要写信给王守仁,便是想让这位历史上真的与宁王大战过的大佬能够给出些建议来。 当然,如果正德皇帝能够调王守仁来是最好的。 此刻朝廷的邸报应该已经快到北京了,所以即便谢慎的信送到王守仁手上也已经是邸报接之后,不会有什么影响。 写好信后,谢慎把信交给一名亲随,叫他立刻启程乘船到北京去,把信亲手交到王守仁手中。 料理完这桩事后,谢慎心中稍安。 喝了一杯热茶后,他便又去面见天子了。 见谢慎去而复返,张永直是哭笑不得。 “小老啊,您怎么又回来了?” 谢慎摆了摆手道:“陛下此刻需要谢某,谢某自然便来了。” “张公公放心,这次谢某不会逆着陛下的心思来。” 听到这里张永心中稍安,方是点了点头:“这便好,这便好。” 谢慎这便再次觐见,可一进屋子直接傻了眼。 “陛下” 只见朱厚照换了一副金黄色的鲜亮甲胄端坐在软榻上,正用绢布擦拭着佩剑。 这倒霉孩子,还真是说干就干啊。 朱厚照抬起头来朝谢慎望来,面色微微有些不快。 “先生怎么又来了?” “臣放心不下陛下。” 谢慎顿了顿,继续道:“臣这次来,是请陛下调王守仁来杭州。” 朱厚照本以为谢慎是来劝他不要亲征,谁知竟然猜错了。 “这是为何?” “陛下,王守仁熟读兵法,精研阵法,对于兵道的理解在大明无出其右者。” 谢慎将王守仁夸成了李靖再世,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陛下若能调他来杭州,则平叛会快上许多。” “朕就是要慢慢玩他,快了有什么意思?” 朱厚照满是无所谓的说道。 呃 一想到原本历史中,朱厚照就是在抓到宁王后又放掉,再亲自抓获以玩乐,谢慎就是一阵恶寒。 这也太恶味了一些吧,朱厚照不会真的是这么想的吧? “好了好了,朕和先生开玩笑的。” 见谢慎默然不语,朱厚照摆了摆手道:“就依先生说的吧,传个口谕给王卿,叫他即刻来杭州见驾。” “臣遵旨!” 谢慎心中大喜,拱手领命。 “只要先生不跟朕对着来,先生要做什么,朕都答应你!” 第四百八十七章 毒士钱宁 宁王朱宸濠端坐在行宫御座之上,听着兵部尚书王纶的奏报,只觉得畅快不已。 . 真是太他娘的爽了!宁王一系被压制了五世的屈辱在这一刻一扫而空。 朱宸濠仿佛看到了自己打入京师,背北朝南接受群臣山呼万岁的场景。 现在他已经拿下南昌,接连攻克九江、南康,控制了整个江西。 他的大军已经将安庆团团围住,城破就是时间问题。 他的终极目标是攻克南京,切断朱厚照的退路,再瓮中捉鳖,生擒朱厚照让他跪在自己脚下求饶。 虽然现在朱宸濠并没有拿下南京,却已经革了正德的年号并称帝。 他封李士实为左丞相,刘养正为右丞相,王纶为兵部尚书,钱宁为锦衣卫指挥使,组建了一套自己的朝廷班底。 为此,李士实还劝谏了朱宸濠一番,认为过早称帝是不智之举。 可朱宸濠哪里听得进去劝说,在钱宁的怂恿下直接大封群臣。 这位宁王甚至连整套的龙袍都准备好了,不知道在私下换过多少遍,气的李士实差点吐血。 朱宸濠把事做绝,李士实也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跟着朱宸濠造反。 他建议直取南京,朱宸濠却担心这样不稳妥,决定渡过长江去打安庆。等到安庆打下来再去攻南京。 刘养正犹豫不决,最终朱宸濠拍板做了决定,先打安庆! 除了留守九江、建康、南昌的少量军队,大部分军队都扑向了安庆。 但是这座城池比他们想象的要难啃的多。 围城三天了还没有任何的迹象能够攻克城池。 只不过这话到了王纶老儿口中却变成了城即可破。也难怪朱宸濠一脸笑容了。 “王部堂此言差矣。” 李士实不想朱宸濠继续沉浸在幻想美梦中,言辞激烈的说道:“如今安庆久攻不克,伪朝的军队很快就将增援而至,到时便是想撤都撤不了了!” “为什么要撤?我们正好可以围城打援,吃掉增援的部队!” 王纶胡子一颤,和李士实抬起杠来。 “你!” 李士实气的差点背过气去,他不再理会胡搅蛮缠的王纶,而是转向了朱宸濠。 “陛下,此刻援军都在往安庆赶来,南京城守备空虚,只要我们扑向南京一定可以把它拿下来。” 在李士实看来,宁王要想夺天下坐龙庭,南京是迟早要拿下的。 既然早也得打,晚也得打还不如早些打下来。 只要拿下来南京,军队的士气必定大涨。届时再一鼓作气北上拿下京师,则帝业可成矣。 即便不往京师的方向去,也可以雄踞南京,划江而治。 但南京若是拿不下来,军心势必会越来越涣散,时刻都有被朝廷剿灭的可能。 造反可不是闹着玩的,那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一旦失败,是要被夷灭九族的啊。 “现在都已经把安庆围住了,你叫朕转而去打应天府?李丞相,你不是老糊涂了吧?” 李士实准备好的一席话一时全部噎在喉头。 这让他怎么接话? “陛下,老臣是一心为了陛下啊。老臣之忠心,天地可鉴啊!” 朱宸濠此时已经战红了眼,哪里还能听得进去劝。他大手一挥道:“李相的忠心朕是知道的,可你也不用总挂在嘴边上吧?一次不烦,次次说可就讨人嫌弃了。” 朱宸濠并不傻,他当然知道李士实的忠心没有问题。 能跟着他起兵造反的早就和他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但有忠心不意味着就把战局看的透彻。 别管安庆多难啃,也必须得啃下来。不然若是真想的调转方向去打南京,最后却没打下来,那士气可就崩了。 而且朱宸濠觉得南京不可能比安庆好打,毕竟也是太祖皇帝定下的国都,城墙的坚固是不用怀疑的。 “陛下,老臣,老臣” 李士实几乎崩溃,他转而望向刘养正,叹声道:“莲和兄快劝劝陛下吧。” 刘养正也算是宁王拥护者中比较有见识的。 他一边捻着胡须一边道:“陛下,依老臣之见,先打南京方是上策。” 这下朱宸濠面上的神情有些难看了。 他和兵部尚书王纶的观点一致,那就是死啃安庆这块硬骨头。 可左右丞相却纷纷表示,打南京是最好的选择。这不是叫他难看吗! 最关键的是,这意见的分歧实在有点大,不是轻易可以解决的。 一旦人心散了,再想聚起来就难了。 “钱卿怎么看?” 王纶见刘、李二人穿一条裤子,自然也得搬出个救兵来。 钱宁狡黠一笑道:“其实打安庆也好,攻南京也罢都没有错。” 他稍顿了顿,继而接道:“关键是要引诱朱厚照亲征。只要其亲征,我们就有机会生擒他。” “钱大人莫不是在开玩笑吧?论兵力他比我们多,论将领能力他比我们强,完全可以坐镇后方督战,何必以身犯险?” 李士实蹙眉道。 “哈哈,李相还是对这位荒唐天子不太了解啊。” 钱宁声音陡然寒道:“以钱某对他的了解,他是一定会亲征的。不但会亲征,还一定会身先士卒。” “这” 钱宁这番话让李士实无言以对。 毕竟钱宁曾经是正德的宠臣,自然对其脾气秉性十分了解。 如果说宁王阵中有谁敢说这番话,那一定是钱宁。 “好了,都别吵了!” 朱宸濠的好心情随着几名大臣的争吵消失殆尽,他眼神阴鸷的扫了一遍四人,冷冷道:“朕觉得钱卿说的最有道理。正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只要拿下了正德,还怕其他人吗?” “陛下英明!” 王纶这个墙头草立刻倒向了钱宁一面。 “钱指挥使且说说,该怎么抓获正德。” “很简单。只需要卖个破绽,把脊背留给他。” “把脊背留给他?” “陛下可以传出消息,就说南昌兵力空虚。那正德好胜心强,闻讯肯定会率兵前往南昌。” “可是,南昌是真的兵力空虚啊。” 朱宸濠蹙眉道:“如果正德真的率精兵直取南昌,朕便是想回救都来不及。” 他这次是破釜沉舟,几乎把所有的主力都带出了江西,老巢基本都是老弱病残。 “陛下可以安排一只军队在通往南昌的必经之路上。不待正德抵达南昌,便可以将其擒获!” “哦?” 朱宸濠越来越欣赏钱宁了。 “你且说说看,在何处布置这奇兵?” 钱宁指着墙上挂着的地图道:“陛下请看,我军现在围困安庆府,正德若是想要攻打南昌,必定会绕开我军主力。” 稍顿了顿,钱宁接道:“这样就不大可能从池州府方向来。正德现在驻跸在杭州,其若是调兵遣将,从遂安方向来的可能性极大。” “你是说正德会越过马金岭,经婺水进入乐安江?” 朱宸濠眯起眼睛,紧紧盯着这条水6要道。 他久居南昌,对南昌乃至整个江西的地形都十分了解。 这倒不是因为他对这方面感兴,而是他时时刻刻想着谋反。 一个时时刻刻想着谋反的人,自然会整日看地图,研究屯兵布兵之法。 沿着乐安江一路西进便可以到饶州府。 从饶州府渡过鄱阳湖,一路疾行便可来至南昌府下。 朱宸濠的主力都囤积在九江、南康一线,以控制南湖嘴。 朱厚照若是现南昌空虚,最可能的行军路线便是走饶州府,渡鄱阳湖偷袭后方。 “你是说,在婺水布兵?” 朱宸濠一边捋着胡须一边说道。 “不,是饶州府布兵。” 钱宁斩钉截铁的说道。 “为何?” 朱宸濠微微一怔,大惑不解道。 “等到朱厚照到了鄱阳湖,还来得及吗?” “陛下请听臣解释。” 钱宁指着地图说道:“朱厚照既然要奇袭,带的兵自然不会太多。如果我军在婺水一代布防重兵,那朱厚照察觉不对大可以调转方向往遂安逃去。到时可就鞭长莫及了。” 他咽了一口吐沫,继续说道:“所以陛下要做的就是请君入瓮。既然要卖破绽给他,就要卖的像一点,不然朱厚照怎么会上钩呢。” “嗯。” 朱宸濠反复敲击着手指,神情变幻不定。 良久,他才沉声道:“你说在鄱阳湖布兵,可若是朱厚照绕过鄱阳湖,从抚州府一线进军怎么办?” 钱宁摇了摇头道:“陛下且信臣一次,这朱厚照绝不会舍近求远,以图稳妥。他的性子最为要强,这也是他最大的软肋。” “几位爱卿怎么看?” 如今朱宸濠能指望提建议的总共也就这么几个人。左丞相李士实听了钱宁的一通分析,觉得似乎有些道理,可又觉得哪里不对,便摇了摇头道:“老臣不好说什么,但至少比围攻安庆妥当。” “你!” 兵部尚书王纶怒不可遏,指着李士实厉声道:“你是什么意思,围攻安庆有什么不好!” 朱宸濠双手往下压了压,咳嗽道:“现在讨论的是钱指挥使的办法,你们怎么又绕回去了?” 朱宸濠又将目光落在了刘养正身上。 刘丞相被看的有些毛,只得硬着头皮分析道:“这个法子可行是可行,但就是太赌了。赌赢了自然是好,可以生擒正德。可若是赌输了,却是白白损失了一支部队。眼下陛下正是用兵之时,一兵一卒都是十分珍贵的。” 刘丞相这番话显然说到朱宸濠的心坎里去了。 他起兵之时号称十万人,但他自己心里清楚,他手中的士兵统共只有不到五万,而且几乎大半都在北面。 围攻安庆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这个时候分兵可是兵家大忌啊。 “陛下,臣愿意立下军令状,若正德不从鄱阳湖攻打南昌,以至于贻误军机,请陛下斩臣之!” 便在此时,钱宁咬牙作保道。 自打他被朱厚照贬出京师后,他便对朱厚照怨恨在心。 索性他遇到了宁王,二人都对朱厚照恨之入骨,自然是一拍即合。 不过,因为钱宁曾经是朱厚照的宠臣,并不是宁王的嫡系,故而朱宸濠多少对钱宁还有些猜忌。 眼下,钱宁迫切需要让宁王打消对他的顾虑。 “好!既然钱卿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朕若是再不应允便说不过去了。” 朱宸濠眼中闪过一抹精光,高声道:“取纸来!” 钱宁心中一沉,心道还真的要让我立军令状啊。 不过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此刻钱宁再想反悔已经来不及了。 无奈之下,他只得从侍从手中接过纸,毅然决然的写起军令状来。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钱宁方是将军令状写好。 他扫了一遍,便将军令状呈递给朱宸濠看。 朱宸濠看过之后频频点头道:“好,钱卿之忠心日月可鉴。李卿、刘卿、王卿且做个见证。” 钱宁心道这宁王看起来是个刻薄寡恩的主啊,论心性显然还不如正德。 这样的人若是当了皇帝,那必定是狡兔死走狗烹。 可惜此刻钱宁已经下不了船了,只能希望朱宸濠一路胜下去。 “钱卿觉得朕拨多少人埋伏在鄱阳为好?” 钱宁深吸了一口气,毅然道:“三千足矣。” “三千,你竟然要三千人?” 朱宸濠勃然大怒。 “你可知道前线战况多么吃紧。这个时候你叫朕拨出三千人去鄱阳湖?” “陛下,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啊。” 钱宁的声音中满是无奈。 其实他也清楚,现在是战况吃紧之时。但即便全力围攻拿下了安庆府又如何? 大明的府县何其多也,总不可能一个个打过去吧? 只要没有拿下应天府或者顺天府,就都没有本质意义。 “你让朕再想想!” 朱宸濠只觉得烦闷不已,起身背负双手踱起步来。 踱了近百步,朱宸濠猛然转过身来道:“你要向朕保证,朱厚照一定会亲自率军攻打南昌。” “若朱厚照未至,臣将自刎于陛下面前。” 钱宁咬牙泣声道。 第四百八十八章 王守仁献策 王守仁坐在乌篷船内,望着运河两岸往来的船只心情极为沉重。 他早已读过朝廷的邸报,也看过谢慎的来信。想不到最后天子竟然降下旨意,急调他前往杭州。 对于宁王叛乱,王守仁自然也是十分震惊的。 但震惊之后,他便开始思忖该如何应对。 毫无疑问,天子调他到杭州肯定是希望他能够起到作用。不管是领兵还是出谋划策,王守仁都必须有与旁人不一样的地方。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王守仁觉得谢慎才是大明的救星。 开海禁,清土地,改商税,练新军 这每一件事都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即便是只做一件,都可以流芳千古。 在新政的事情上王守仁坚定的站在了谢慎这一面,为其充作马前卒。 在平叛这件事上,王守仁更会毫不犹豫的任由天子、谢慎调遣。 大明朝刚有一副崭新的气象,宁王却在这个时候叛乱,不是要摧毁一切美好的东西吗? 宁王打的旗号是当今天子骄奢淫逸,难道宁王就不骄奢淫逸? 宁王若是得了天下,就能保证不忘初心,比当今天子做的更好? 王守仁一度也曾彷徨,绝望过。因为今上确实有些荒唐,但自从谢慎力推新政以来,他的彷徨消失了。 在他看来只要有谢慎谢谨修在,君王的私德便不是决定性的。 君王勤政自然最好,即便君王荒唐怠政,有谢慎在内阁顶着,这大明的天也塌不了。 非但大明的天塌不了,大明还会日渐昌盛起来! “老爷,到杭州城了!” 水道越来越窄,不知不觉间乌篷船已经行至杭州城水门前。 王守仁正了正衣冠,沉声道:“进了城先去会馆住下,之后老爷我要去拜见天子。” 王守仁不知道天子和谢慎给他安排的角色是什么,但总得先见过再说。 “遵命。” 仆从恭敬道。 船只穿过水门行进杭州府内,在靠近城门不远的码头停下。 王守仁结了船银,当先跳下船来。 杭州府,自古便是繁华昌盛之地。只不过这次再来,他所看到的却大有不同。 细算一算,他上一次来杭州还是十几年前与谢慎一齐来的。 这次再来竟然已经隔了十几年。 王守仁寻到城中余姚会馆住下,又换了一套官袍,这便径直往巡抚衙门而去。 行到巡抚衙门前,见全是提刀而立的锦衣卫,王守仁心中不由得一凛。 “臣兵部武选司员外郎求见陛下!” 当了一任华亭县令回京后,王守仁便被天子擢升为兵部武选司员外郎。 这可是一等一的美差。 天下谁人不知,吏部的文选、考功司,兵部的武选、武库司是四大美差,无数人挣破了头就想进到这四司中。 便说这兵部武选司,负责武官的选调、升降、奖惩。故而无数武官都会给武选司员外郎、主事送上碳敬、冰敬以求受到照顾。 天子把这么重要的位置交给王守仁,自然是相信以王守仁的私德不会做那等贪墨肥己之事。 眼下巡抚衙门已经充为天子行宫,一切自然得按照规矩礼制来。 那为一名锦衣卫千户沉声道:“王大人且稍候片刻,容某前去禀报陛下。” 王守仁索性闭上眼睛养神。 过了不知多久,王守仁听到一阵脚步声。 他睁开眼来看,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他的眼前。 “四明!” 王守仁激动的上前一步道:“你怎么也在这巡抚行宫之中。” 谢慎苦笑道:“陛下仁厚,要把我留在身边,我便住在单独的一套跨院里。这样陛下召见,我可以随时赶到。” “原来如此!” 王守仁点了点头。 “守仁兄这次来的可够快的,应该路上没有停歇吧?” “生了这种大事,为兄怎么敢停歇。” “不说这些了,陛下召见,你快去见驾吧。” “嗯。” 王守仁应了一声,随着谢慎走入巡抚衙门。 二人一路穿庭过院,绕过一池碧水一方假山,终于走到天子寝宫前。 谢慎吸了一口气告诫道:“陛下心情不好,该说的话说,不该说的可千万别说。” 王守仁点了点头道:“多谢四明提点。” 随着御用监太监张永的尖声唱诵,王守仁迈步进入屋中。 此刻正德正在看挂在墙上的地图,神情极为冷峻。 “臣兵部武选司员外郎王守仁叩见陛下。” 王守仁推金山倒玉柱行了大礼,这便等着正德吩咐。 天子仁义,免去几位阁老君前叩拜的礼仪,但其他臣子还是要行礼的。 朱厚照转过身来抬了抬手道:“平身吧。” 王守仁这才站起身来,恭敬的束手而立。 “没必要那么拘束,朕又不会吃了你。” 朱厚照笑了笑道:“一路上可还顺利?” “回禀陛下,臣从京师乘船南下杭州,一路顺利。” “嗯,这就好。其实是谢阁老叫朕诏你来的。他说你对平叛宁王贼党有大用。” 呃 王守仁一时哑口无言。他虽然早已猜到这是谢慎的主意,却没想到谢慎把他夸成了这个样子。 “臣定当竭尽全力,为陛下效死命!” “别动不动就死啊活啊的,多不吉利。再说了,你们这些文官统兵有哪个真被伤了一根毛?” 王守仁被正德皇帝说的面颊一红,立刻垂下头去眼观鼻鼻观心了。 “好了,既然来了就一起说说这宁王叛乱究竟如何平定为好?” 王守仁早已打过无数腹稿,等的就是天子这句话。 他理了理头绪,侃侃而谈道:“陛下请看,宁王叛党拿下南昌后便北上攻打九江,南康,眼下已经控制了整个江西。” “这些朕都知道了,捡紧要的说。” 朱厚照微微有些不悦,蹙眉催促道。 王守仁笑道:“宁王叛军现在都在围攻安庆府,南昌基本没有什么守军。陛下若是派一只奇兵直捣黄龙,那宁王便将进退维谷!” 嘶!好计谋! 朱厚照欣喜不已,称赞道:“这个计策好,王卿继续说下去!” 直捣黄龙这计策虽好,但也得从长、从细计议。 并不是说王守仁说了一句直捣黄龙,正德皇帝就会毫不犹豫的兴兵去打南昌。 用兵没有儿戏,那是关乎万千将士性命的,必须将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可能性都考虑到。 譬如派多少人去,谁来领兵,走什么线路。遇到抵抗策略是什么? 如果事先没有一个完整的规划,遇到状况军队就会慌乱不堪。 王守仁显然已经做过全盘的计划,待他把整个计划说与皇帝听后,朱厚照不由得感慨谢慎真乃鬼才,竟然连推荐之人都有这般才华。 最终朱厚照把这直捣黄龙的计划授予王守仁全权负责。至于安庆府,自然也是要救的。 总不能叫叛军拿下安庆,士气大涨吧? 安庆方面的正面战场,朱厚照决定叫谢慎督战。谢慎虽然不是武将,但对战局的把握以及大略上都远胜旁人一筹。 而且谢慎是现在朱厚照身边可用人中最信任的。叫他统率大军,朱厚照才能安心。 他自己则想和王守仁一道奇袭南昌。只不过这还只是个想法,并没有提出来。大概朱厚照也担心谢慎和王守仁滔滔不绝的劝阻吧。 七月二十八,谢慎集结浙省、南直隶卫所官军共五万人,增援安庆。 这当然不是做做样子,而是要在正面击溃宁王叛军。 朱厚照之所以允准王守仁的奏请奇袭南昌,并不是为了围魏救赵解安庆之急,而是要断了宁王的退路。 这样一旦安庆府正面战场上,朝廷军队取得了优势,宁王就会像丧家野犬一般四处逃窜。 这正是朱厚照希望看到的! 宁王越慌张,朱厚照便越兴奋。他会像猫逮耗子一样慢慢玩宁王,直到他玩腻了才会逮住宁王。 如果宁王逃回了南昌死守,那朝廷打下南昌也得费些气力,最关键的是朱厚照那种畅快的感觉没有了,这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谢慎自然明白朱厚照的心思。在原本历史中他就是在擒获宁王后“放虎归山”。在宁王逃窜一阵后再收网重新擒获。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朱厚照的玩心有多么重,若不是谢慎在一旁督导其早就朝历史方向展了。 五万人的军队行军起来度自然不会太快,但谢慎命先锋军只携带十日口粮急行军先抵达安庆增援,这样可以解除燃眉之急。 宁王的军队此刻已经将安庆府围住,并封锁了水道。 故而谢慎的援军只能从6路走。 不过这样也有好处,那就是不必直接面对宁王的水师。 宁王谋逆之心早已有之,故而很早就开始训练军队,其中最精锐的便是一支水师。 江西河道纵横,又有鄱阳湖这样的大湖,训练起水师来十分方便。 反观南直隶、浙省等地,因为海禁的原因,寸板不得下海,导致此地的兵勇反而多是旱鸭子。 现在虽然开了海禁,但那才几年完全改变不了这种囧状。 谢慎带的这只军队,其中水性好的恐怕连十分之一也没有。真要是比起来别说宁王那只水师了,恐怕就连安庆府的水兵都比不了。 通往安庆府的6路并没有宁王的叛军阻截,故而走起来还算顺利。 待谢慎带领大军抵达安庆城后,安庆知府周越直是感动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这个老哥苦啊,本来好好的在城中做知府享福,结果宁王一拍桌子他娘的反了。 他这一反不要紧,连带着安庆府跟着遭殃。 没办法,宁王出了江西之后正对着的就是安庆府。 如果不拿下安庆府,水6要道被锁死将十分被动。 安庆府的位置太险要了,宁王不得不硬着头皮去争夺。 但这样也就为朝廷赢得了更多的反应时间。只要宁王的兵力被牵制在安庆府周围,朝廷便可以从容布兵。 安庆知府周越要给谢慎安排接风宴,被谢慎严词拒绝。 开什么玩笑,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搞那虚头巴脑的。 谢慎不禁怀疑起周知府的人品来。 不过眼下却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大敌当前,一定要同仇敌忾。 安庆府一下涌入了五万军队,压力着实不小,但勉强也能住下。 谢慎则是带着亲兵住进了知府衙门。 稍稍洗漱休整了一番,谢慎便来到二堂和周知府讨论战况。 二堂本是府衙办公之地,现在却充为临时的军政决策地。 墙壁之上悬挂着一副巨型地图,安庆府周围每处河道都清晰的秒绘了出来。 谢慎指着安庆府外几十里的一处河湾道:“此处乃是天然河湾,谢某觉得宁王叛军一定在此驻扎。” 宁王带来一只强大的水师,故而便需要给战船选择停泊之地。 安庆府周围虽然水系纵横,但河湾却不多,此处河湾应该是最适合驻军的了。 “小阁老英明!” 周知府送上一记马屁,幽幽道:“不过眼下我们没有主动出击的实力啊。” 谢慎摇了摇头道:“非也,只要不在水道上和叛军交锋,我们便不会落下风。” 不与叛军正面交锋?那还叫什么主动出击啊? 周知府暗暗腹诽道。 谢慎当然不知道周知府的这些心思,继续说道:“本官要做的就是一把火烧了叛军的战船!” 宁王叛军强就强在水师,只要把他的战船焚毁,宁王就似乎被断了臂膀一般,再无法嚣张。 嘶! 周知府倒抽了口凉气。好狠的心思啊。 那宁王如果真的寻找河湾做停泊处,战船肯定是连着的。 谢阁老这是要学那火烧赤壁啊。 “不过,本官需要周知府的配合。” “小阁老请吩咐。” 周知府冷汗直流。他心道你是内阁大学士,又是天子钦命的统帅,还谈什么配合直接下命令好了。 “嗯。” 谢慎对周知府的态度很满意,继续道:“周知府不妨派出一人出城假意与宁王议和。” 眼下宁王叛军对安庆府呈围攻之势,战船都用来封锁河道了。只有用议和拖住宁王,谢慎才有机会派出军队出城焚毁宁王的战船。 第四百九十章 将计就计 王守仁所带的这只三千人军队,基本都来自浙东卫所官军。 . 因为同乡的缘故,王守仁在与他们沟通的时候更是觉得亲切。仿佛他们不是将领和下属的关系,而是兄弟亲人。 从战斗力上来讲,浙东卫所官军显然比浙西高一筹。道理其实也很简单,浙东卫所临海,有时官军要去平剿劫掠沿岸百姓的倭寇。 倭寇可都是穷凶极恶的主,战斗力也是十分恐怖。 这些卫所官军即便一开始战斗力再绵软,在和倭寇几番较量后也会有所提升。 而浙西卫所的士兵因为久疏战阵的缘故,战斗力基本为零。 与其说他们是大明卫所的官军,倒不如说是一群扛着锄头为卫所军官耕地的农夫。 更可悲的是,这几乎是所有大明卫所官军的现状,只有九边和极少数卫所是例外。 王守仁此行既是奇袭,所带士兵必须是最精锐的。 正德皇帝降旨,允准王守仁亲自挑选士兵。 王守仁本就是余姚人,对于家乡士兵的实力有清楚的认识,故而毫不犹豫的从浙东六府卫所中挑选出这三千精锐。 虽然这三千人比不了戍守九边的老兵,但已经是眼下能挑选的最强士兵了。 时不可待,失不再来。 若是调集九边戍军来平叛,毫无疑问会贻误战机。 船只停靠在河湾后,士兵们纷纷跳了下来。 他们本就是浙省人,水性都不差,来到江西没有适应性的问题。 这也是王守仁主要考量的地方。 按照主帅的吩咐,士兵们解开包裹,以最快的度换上了百姓的衣服,并用葛布将佩刀包好背在身上。 有些士兵还取了些泥巴糊在脸上,使自己看起来更像是逃难的难民。 江西今年大旱,几乎全省的粮食都歉收。 偏偏这个时候宁王举兵造反,完全无视百姓疾苦。 王守仁命士兵假扮成逃难的灾民,就是想要尽量避开宁王留守在江西的守军。 最好的情况自然是一路混到南昌城中,在叛军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夺下城来。 从现在的情况看,这种可能性是极大的。 不战而屈人之兵,自然是王守仁最想看到的。 沿着官道往西走,黄尘滚滚,将王守仁麾下士兵涂抹的满身泥灰。 渐渐的有些零散的灾民出现在眼前,看他们的样子应该也是要去逃荒的。 “老伯,您也是往南昌城逃荒去的?” 王守仁凑上前去,沉声问道。 那老头子背着一个背囊,佝偻着背正自赶路,听闻有人喊他便转过身来高声道:“你这后生刚才在说什么?小老儿耳朵不太灵光,你大声一点。” 王守仁无奈只得提高了些声音道:“老伯,您也是去南昌城逃荒的吗?” 这下老头显然听明白了。 他点了点头,叹气道:“村里遭了旱灾,一粒粮食都不剩了。不逃灾难道等死吗?眼下也只有南昌城里有粮食了。小老儿去讨个活命啊。后生你也是逃灾的吧?” 王守仁点头道:“是啊,小子家里米缸也没米了,便跟着乡亲们一起来逃荒。” “唉,要说今年真是天灾不断啊。老天爷生气了降下旱灾,这便不提了。偏偏宁王爷还造了反,唉。” 老头儿显然很失望,无奈的摇着头。 “老伯,宁王爷会让咱们进城吗?” “进城?这可说不准了。小老儿我可不敢奢望啊。若是往年肯定会开仓赈灾,但今年不一样啊。宁王爷造了反,所有粮食肯定紧着军队用,未必会把我们这些草民的性命放在心上啊。听说江西巡抚和江西按察使都被宁王爷给杀了,这次宁王爷看来是铁了心要争皇位了。” 王守仁面露苦色道:“那我们往南昌去有什么意义?” 老头瞪了王守仁一眼,用教训晚辈的口吻教训道:“你个后生怎么那么笨啊。去南昌我们还有一线生机,留在村子里就是等死。你是没见过二十几年前的灾荒啊,那真是惨啊。到最后村里的耗子都吃完了,纷纷易子而食。唉!” 听到易子而食四个字,王守仁心中一沉。 他相信老者绝不是危言耸听,灾荒面前,普通百姓真的是卑微如蝼蚁。 为了活命,人伦亲情便淡薄如纸了。 “照这样看宁王爷坐了龙庭,也不会把咱们放在心上吧。” “嘿,不就是换个皇帝吗?对咱们这些平头百姓有什么影响?莫说宁王爷和当今天子,便是弘治皇爷在时咱们的日子不也是紧巴巴的?” 听到这里王守仁直是心酸不已。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即便王朝兴盛,百姓们也只是能做到不饿死而已。要想吃饱肚子,简直是奢望。 “唉,后生啊,小老儿劝你一句,你还年轻啊。等挨过了这灾荒,去找个小买卖做着。虽然不如读书有前途,但至少能够吃口热乎饭啊。咱们庄户人整日在土里刨食吃,面朝黄土背朝天啊,最后还不是饿的肚子疼,脸绿。” 王守仁直是心酸不已,叹息道:“小子受教了。等有机会我便去做点小生意,求个温饱。” “这便对了,即便读不了书,也别去耕地了。这年头耕地的最没有奔头。” 老头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阵,转而问道:“后生啊,你是哪里人啊,小老儿看你从东边来” “是东南边。”王守仁赶忙“纠正”道。 “小子是竹隐村人。” “他们都是你的同乡?” 老头看了一眼王守仁身后的“百姓”,迟疑道。 “不是的,与小子同行的只有一百多人。这些应该也是别处逃荒的灾民吧。” “噢,这样啊。” 老头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此处是通往南昌的官道,江西南面各府县逃荒的灾民汇聚在此是再正常不过的。 不过看这人数逃荒的灾民比二十几年前还要多啊。 唉,老天爷真是不给人活路啊。 本来交完皇粮就不剩什么了。再一闹旱灾,他们这些庄户人真的只能去吃土了。 在这一刻,王守仁改变主意了。 他决定不再横渡鄱阳湖,而是跟着这些灾民一路逃荒至南昌。 原因很简单,灾民不会走水路去逃荒。 不论是从那位老伯还是其他灾民口中,王守仁得到的答案都是如此。 试想这些灾民连饭都吃不上了,哪里还有多余的银钱去租渡船。 而且王守仁他们人太多了,太过夸张,太过招摇。 王守仁叫士兵们扮成逃灾百姓本就是为了避开叛军。如果集中渡湖,很可能会弄巧成拙。 而跟着灾民逃灾虽然度慢了一些,却很安全。 真真假假间,那些守军便是生了双瞳也分辨不出。 再说,从官道汇聚而来的灾民越来越多,加上这三千人也不会很显眼。至少在到达南昌城前不必担心暴露。 越往南昌的方向走,路边的景象便越凄惨。 这与王守仁想的很不一样。他本以为南昌是省城,往南昌方向逃难的灾民会好过一些。现在看来,却是完全相反的。 王守仁的军队身上是带了干粮的,但现在却是不敢拿出来。 一来是这样会暴露身份,二是这些灾民见了粮食会疯一样的哄抢。 王守仁不缺乏同情心,但眼下显然不是同情心泛滥的时候。 只有尽快平定宁王叛乱,收复江西,朝廷才能开仓赈济灾民。 若是宁王不除,所有粮食都会被他拿来充作军粮,百姓们便只能饿着肚子了。 故而白天王守仁他们和灾民一起赶路,只会在晚上灾民已经熟睡时才偷偷的从包裹中取出干粮啃上一啃。 灾民的行进度并不像王守仁想象的那么慢,五日后他们便来到了南昌城外。 这座雄踞江西的省城极为坚固,若是想硬打没有几万人怕是很难打下来。 王守仁自然是想先混入城中,再找机会夺下城来。 路途虽然远了些,但好在他们一路上十分顺利,并没有被叛军觉。 按照计划,这日王守仁带着军士和灾民一起来到南昌城下探听消息。 他粗略的数了数,灾民至少有万人。 这么多的灾民聚集南城外,直是糟乱不堪。 镇守南城的城门官见状赶快叫人去禀报留守南昌的将领赵达开。 赵达开是宁王朱宸濠的心腹,从朱宸濠刚刚继承王位便跟在朱宸濠的左右,深得他的信任。 故而这次宁王造反带兵出了江西,唯独把赵达开留在南昌城中,就是为了保底。 一旦攻打安庆失败,他还可以退回江西,以九江南康为屏障,建都南昌与朝廷分庭抗礼。 而作为赵达开,从宁王起兵反叛的那刻起就没有退路了。 没有任何一个君王会容忍谋逆,当今天子朱厚照自然也不例外。 作为宁王手下大将,赵达开清楚的明白一旦失败等待他的便是极刑。非但他一人将身死,便连整个家族都将受到牵连诛杀,恐怕连一个血脉都留不下。 故而即便战斗到最后一刻,赵达开也不可能投降。 “赵将军,大事不好了!” 赵达开正在看账册,听到呼喊不由得蹙眉咒骂道:“嚎什么嚎,没看见本将军在忙吗?耽误了陛下的大计,把你的脑袋砍下来当夜壶!” 那来报信的军卒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讪讪笑道:“赵将军,是真的有紧要的事啊。” “说吧,是什么事?” 赵达开虽然心中不爽,却还是耐下性子问了起来。 “启禀将军,从江西南面来的灾民都聚集在了城外,要求开仓赈济呢。” “反了,反了!” 赵达开怒不可遏道:“这帮刁民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眼下陛下正在安庆督战,大军正是需要粮草的时候。本将军奉命坐镇南昌准备粮草,岂能因为几个刁民就把军粮给他们分了!” 赵达开说的大义凛然,好似本就是该这般似的,完全不考虑这些所谓的军粮都是民脂民膏,都是江西父老供养他们的。 “你是蠢猪吗?这种问题也来烦本将军,直接把他们赶走就是!” “可可是,他们有几万人啊。” 报信的军卒哭丧着脸,一副我能怎么办,我也很无奈的样子。 赵达开微微一怔,险些瘫倒在地。 几万人?怎么突然之间冒出了这么多的灾民? 旱灾的事情他也听说了,但没想过会这么厉害啊。 看这架势,似乎整个江西都严重受灾了。 “将军,现在该怎么办?” 那军卒也看到赵达开表情的变化,故而如是问道。 “让本将军想一想!” 赵达开不耐的摆了摆手踱起步来。 良久,他才转过身来阴恻恻的说道:“不能开仓,无论如何不能开仓。那些灾民不去管他们就是。时间长了他们自然就会走了。” 思量了许久,赵达开还是觉得不能开仓。 因为灾民数量实在太多了。 他如果只拿出一些来意思意思,只会让事情更加复杂。 “可是,这样一来若是激起民变可该如何是好?” “哪儿那么多的屁话!” 赵达开狠狠一脚踹在军卒的屁股上,寒声道:“这里是本将军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 “自然是将军说了算,可” “可什么?天塌下来有本将军顶着,你担心个屁!” 那军卒心道天若真塌下来你顶的住吗? 口上却不得不应道:“属下遵命。” 赵达开心里苦啊。 江西本还算富裕,宁王爷起兵后又连克数城,一统江西。形势直是一片大好。 偏偏这个时候灾民聚集到了南昌,这可是一个不稳定因素啊。 若是真的有了民变,镇守城中的将士可就有的忙了。 人被逼到绝境会做一切疯狂的事情,其中便包括哄抢粮食。 这几乎是无法控制的,因为根本分辨不出谁是灾民谁是南昌的百姓。 只有一个办法 “等等!” 赵达开喝止了正要离开的军卒。 “将军还有什么吩咐?” 军卒懊丧不已的转过身来。 “传本将军的令下去。从即日起,一概紧闭城门,不准任何人进出!” 第四百九十一章 内讧 当周知府派出的使者刘言抵达宁王大营时,双腿几乎是颤抖的。 . 他这次来,是遵奉周知府之命向宁王投诚。 刘言是周越雇佣的师爷,面对东主的要求直是惊讶不已。 当然,他并不知道谢慎和周知府之间达成的共识,以为府尊大人真的想要出把安庆府献给宁王。 这也不能怪周知府,因为这是谢慎的要求。 谢慎自然是怕刘言这个信使管不住嘴,说漏了影响大计。 一开始刘言是拒绝来做这个信使的。 但周知府威胁他,若是他不去他的亲人都将遭难。 无奈之下,刘言只得硬着头皮出城而来。 反正他只是个信使,将来朝廷追究起来不会盯着他不放吧? 为了家人,他只能屈辱一次了。 刘言的到来让宁王很惊讶。 毕竟安庆已经被围攻了数日,周越都没有一丝放弃抵抗的想法,怎么突然之间松了口派出使者来了? 难道是军心散了?亦或是周知府觉得继续抵抗下去安庆城也会破,不如提前投靠赚个好感? 总之朱宸濠还是很欣喜的。 他命人带这名信使来帅帐问话。 刘言被一众虎背熊腰的将领带到了帅帐之中,只见一个身着龙袍的中年男子正定定的看着他。 他心道这位应该就是宁王了。 想不到宁王这么迫不及待的换上了龙袍,看来谋逆之事是蓄谋已久的啊。 “草民拜见王爷。” 刘言跪下冲宁王见了礼,恭敬道。 朱宸濠大为不悦道:“你应该称呼朕陛下!” 刘言心中暗暗叫苦,他心道宁王这些时日肯定被一帮逆臣拍马屁拍的飘飘欲仙。这些人一口一个陛下叫着,宁王竟然真的以为自己是天子了。 何其可悲可笑哉! 如何称呼宁王确实是一个极为让人头疼的问题。 假如刘言只是作为使者出城见了一次宁王,还可以把责任推到周知府身上。可要是他对宁王称了陛下二字,性质就完全不同的。这便代表他认可宁王谋逆的行为,还主动谄媚 可若是不叫,刘言怀疑自己立刻会被打断腿。 刘言只得安慰自己,不会有人知道他来宁王大营具体都说了什么。 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先认怂了吧。 “陛下,周知府派草民来是为了献城一事。” 这话迟早得说,刘言一咬牙一跺脚便说了出来。 “嗯,他终于想通了。朕受命于天,顺朕者昌,逆朕者亡。” 朱宸濠还陶醉在帝业美梦中不能自拔,大手一挥道:“现在投诚,等朕打下江山来你们通通有重赏。” 朱宸濠抖完威风便沉声问道:“既然周越要投诚,为何不打开城门亲自来见朕?” “回禀陛下,此乃是府尊无奈之举。毕竟城中有不少军官还是效忠朝廷的。” 朱宸濠直是傻了眼,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是什么意思?周越想要投诚却对部属的控制力都没有?这算哪门子的投诚! 朱宸濠怒不可遏,火气自然到了刘言身上。 “滚出去!” “陛下且慢!” 便在此时兵部尚书王纶王老儿站了出来,恭敬道:“周越想必有他的难处,陛下不妨再听听他们有何计划。” 朱宸濠压下心头怒意,冲刘言摆手道:“你继续说罢。” 刘言被吓得不浅,强自定了定神,方恭敬道:“府尊之意是叫陛下佯装攻打东门,这样府尊可以调集那些支持朝廷的将领去东门。届时府尊会打开南门。陛下可派遣主力进城接管安庆。” 这套说辞是周越亲口对刘言说的,反复叮嘱数遍。刘言是一字未改,复述给了朱宸濠。 朱宸濠听过之后陷入了沉思。 这个周越倒是有几分心思。 如果他真的没有对军队的绝对控制力,确实不宜直接打开城门。 这样那些军将可能会直接诛杀周越,朱宸濠反而没有机会接管安庆。 但周越有他的优势,他是名义上安庆的最高指挥者。排兵布阵是他一句话的事情,只要朱宸濠这边配合一下佯攻一边,再从另一边入城,便可以轻松夺下这座坚城。 当然,这并不是说周越没有风险。 若是周越调虎离山的意图被那些将领现,估计会被愤怒的士兵剁成肉泥。但对朱宸濠来说却是没有任何损失。大不了再重新围城攻城。 这种稳赚不赔的事情朱宸濠自然不想错过,他沉吟片刻转向李士实问道:“李相怎么看?” 李士实摇了摇头道:“陛下,臣以为此举万万不可!” 朱宸濠本想让李士实帮他下定决心,谁知李士实却在给他泼冷水。 “为何不可?” 面对朱宸濠的催问,李士实丝毫不慌乱,沉着回道:“启禀陛下,若是按照那周越的意思佯攻东门,实取南门,红泥湾的战船便得调动,这样一来对河湾口的封锁控制便减弱了,若是有敌军船只潜入,也不能第一时间现。” 朱宸濠还以为李士实有什么高见,见李士实夸夸其谈,冷笑道:“控制河湾的目的是为了停泊战船以备大战,眼下正德根本没有派援军来,朕不知李相怕什么!” “陛下!”李士实直是悲愤不已,摇了摇头道:“陛下若不信大可以一试,但老臣觉得这便是兵败之兆!” “你放肆!” 朱宸濠最忌讳的便是听到兵败二字,这老不死的竟然敢当着他的面说,当真是目无君父无法无天了。 “来人啊,把这逆臣拖出去重则四十。” 朱宸濠面目狰狞,咬牙切齿道。 “不必了,臣自己会走!” 李士实冷笑一声,迈步朝账外走去。 他心道朱宸濠这还没打下江山呢就这么急着立威了,还是拿他们这些死忠的老臣。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夺得天下? 这可惜他当初瞎了眼,竟然投靠了这种人。 “好,好啊。给朕狠狠打,着实打!” 朱宸濠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狠厉的说道。 不多时的工夫便听到板子打在李士实臀腿间出的闷响,令朱宸濠感到有些意外的是李士实竟然一声不吭。 “陛下,李相虽然有错但罪不至死,李相年事已高,这一顿板子打下去恐怕会取了他的性命啊。” 右丞相刘养正终于看不下去了。 在他看来,宁王实在是太过刚愎自用。 若宁王是个守成之主,这一点倒也不致命。偏偏宁王现在是起兵造反,这个性子是会害死他,害死所有人的。 天欲使人亡,必先使其狂。 宁王这么目空一切,刻薄寡恩,有哪个臣属还会替他卖命? 没有了这些死士,宁王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凡人,谈什么王图霸业,问鼎九州? 一旁的刘言则是看的心惊肉跳。 这个宁王脾气也太大些了吧? 李士实可是他倚为臂膀的左丞相,竟然说拖下去打板子就打了,完全不给臣子一丝解释的机会。 要说,老朱家打臣子板子的习惯由来已久,最早可以追溯到明太祖朱元璋。 太祖皇帝起于草莽,在群雄逐鹿中最后胜出,建立了大一统的大明王朝。这自然是丰功伟绩,可是太祖皇帝出身寒微,总不自觉的认为臣属看不起他。 故而太祖皇帝创造了民、军、匠、灶四籍,将天下百姓尽归四籍之中。 父业子承,代代传下去。 在太祖皇帝的设想中,天下人遵循贵贱纲常,大明便能千秋万代的存在下去。 可是这只是一种美好的设想,且不说这个制度在朱元璋死后执行时有很多空子可钻。便是朱元璋还在世时,那些公卿世家还是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位泥腿子出身的帝王。 朱元璋创立的锦衣卫侦探到了这些消息,将其汇报给了天子。朱元璋自然是勃然大怒。他心道你们吃着老子的饭,砸老子的碗,当真是翻天了。 你们不是不服气吗,老子就打的你们服气为止。 于是乎,‘伟大’的廷杖制度诞生了。 敢于违抗皇帝命令的廷杖之,敢于与皇帝唱反调的廷杖之,敢于对皇帝私生活指指点点的廷杖之 总之,只要惹了朱皇帝不快,就会被锦衣卫拖下去打屁股。 读书人都是细皮嫩肉,一通板子打下来即便不死也得躺在床上数月才能把伤养好。 大明建国之初,文官们还没有展到后期那种为了名声抢着触怒皇帝以被廷杖的阶段。 面对朱元璋的铁腕政策,气焰嚣张目空一切的文官们终于低下了头颅,在屁股和尊严之间选择了前者。 当然,朱元璋只是廷杖制度的开创者,真正将其扬光大的便是正德皇帝和嘉靖皇帝。 这两位天子加在一起廷杖过的臣子人数恐怕得有整个大明朝廷杖人数的一半还多。 朱宸濠虽然不是正牌皇帝,但好歹也姓朱,多少继承了一些老朱家的习性。 好的习惯朱宸濠没学到多少,这打臣下屁股立威的本事他倒是学的快。 他身边可以倚靠的臣子总共就那么几个,李士实便是一个重要的辅佐之臣。不仅善于出谋划策,搞内政后勤也很有一套。 但就是这么一个全能型人才被朱宸濠弃之如敝屣,说廷杖就廷杖,说羞辱就羞辱。 用刻薄寡恩,生性凉薄来形容朱宸濠是一点也不为过。 朱宸濠眉毛挑了挑,脸颊上的肥肉猛然收紧,极为不情愿的摆手道:“罢了,这次便饶了他!” 刘养正连忙赶出去叫行刑的军士停下来,即便如此李士实也已经被打了十几板子,此刻满头大汗,几乎晕厥过去。 刘养正冲两名军士使了个眼色,那两人立刻架起虚弱不堪的李士实下去了。 刘养正叹了一声,心道若虚兄李士实的字你这是何苦呢。 朱宸濠显然不打算管这许多。人已经打了,威也已经立了。接下来自然是商讨接管安庆府的事宜。 虽然刘言提出的这个方案并不让他完全满意,但至少让他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 朱宸濠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了刘言的请求,与其约定了入城的时间。 刘言完成了周知府交代的任务,直是不想在宁王营中多停留一刻。显然朱宸濠对这位信使也没有什么好感,直接叫人打他走了。 刘言走后,兵部尚书王纶、右丞相刘养正也相继告退。 朱宸濠惟独留下了锦衣卫指挥使钱宁,询问他对这件事的看法。 自始至终钱宁都没有对这件事表任何看法,这让朱宸濠很是疑惑。 要知道钱宁可是一个直肠子,任何时候都会抢先表意见。 偏偏在这件事上他沉默了,一定有隐情。 朱宸濠并不傻,他当然知道这可能是诈降。 但李士实那个老货实在是太不上道了,在来使面前扫他的面子,他不得不廷杖李老头立威。 但这并不代表朱宸濠对周越的投诚丝毫不怀疑。 现在他就要听听钱宁的看法。 帅帐中只有两人,再也没有顾忌的必要。 钱宁沉吟了片刻,冲朱宸濠躬身一礼道:“陛下,此中恐怕有诈。” 朱宸濠闻言直是大惊。 如果只是李士实说这个话,他大可以认为是危言耸听。但现在连钱宁也这么说了,朱宸濠不得不仔细思忖一番了 “说说看,诈在哪里?” 钱宁嘿嘿一笑道:“陛下觉得,为何那周越要叫陛下佯攻东门呢?” 朱宸濠随口答道:“因为他要调集城中主力守军去东门,好开南门迎朕大军入城啊。” 钱宁却是连连摇头道:“绝不是这么简单,李相说的有几分道理,陛下的水师可都驻扎在红泥湾啊。一旦佯攻安庆府东门,红泥湾中的战船序列将会被打乱。若是有只军队趁乱潜入” 钱宁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意思已经是很明显了。 宁王起兵造反,强就强在这只水师上。 如果没了这只水师,宁王的军队在朝廷大军面前就是土鸡瓦狗一般。朱宸濠自然也清楚这点,故而他一直对战船保护有加,大部分的战船都停靠在安庆府东南的红泥湾中,只轮流派出少量战船用来封锁河道。 第四百九十二章 夺城 这样交替进出,时刻都会有战船往来红泥湾,即便有敌军潜入也会被第一时间现。 . 而一旦他响应周越的要求派出一部分战船佯攻安庆东水门,红泥湾便不能保证时刻有进出战船,朝廷军若是想搞一些小动作,被现的几率将大大降低。 不得不说,钱宁在统兵上有独到的见解。 加之为了迎合正德皇帝的喜好,钱宁常常研究战阵,便有了今天炉火纯青的辨识力。 只不过现在钱宁效力的是宁王,正德反而成了他报复的对象。 朱宸濠有些为难的问道:“那朕现在该如何是好?” “陛下不妨将计就计,看看那个周越打算耍什么花样。” 钱宁眼神中透着一股狠厉,阴恻恻的说道。 “若是他真如臣说的那样打算打红泥湾的主意,陛下就布下天罗地网把那些军队全都吃了。” “当然,若是周越是真的投诚,陛下也没有损失。” 钱宁的这个提议确实很稳妥,朱宸濠现在是在和正德对赌,不同的是正德的赌资丰盈,而朱宸濠赌资则有些捉襟见肘。 比对手的资源少,就更要谨小慎微,因为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失误。 稍稍有失误就会葬送局面,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就按照你说的办。” 朱宸濠吸了一口气,冷笑道:“那周越若是真的投诚便算了,若是被朕现再搞什么猫腻,朕攻破安庆城后一定要杀光城中所有人!” 屠城的事情在战争中很常见。这倒不是说攻城的一方天性残暴,而是要给对手立威。 只要屠过一次城,再去攻打其他城池时守城的将领多少会有些忌惮,担心下场像前人一样凄惨。 在战场上,是没有什么道义可讲的。 所谓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只要拿下了江山,那便是正义的一方。再大的罪行也会有人帮你去粉饰,实在粉饰不了还可以勒令史官去改史书。 毕竟现在的史官早已没了春秋法的勇气,更多的只是领俸禄混日子。 宁王朱宸濠本就不是一个心地仁厚的君主,做屠城这种事情更是不会有任何的心理压力。 进入八月以来,空气便燥热的让人窒息。 毒日头挂在天上,无情的炙烤着大地。别管是牲畜家禽,还是普通庄户,都仿佛被晒干了气神,干干瘪瘪的。 那些从江西南面来的灾民就更惨了。他们本就是为了逃荒而来,谁知来到南昌城后官府非但不让他们进城,连开仓赈灾都不肯。 南昌守备官当然有充足的理由,因为这些流民属于逃籍,对于逃籍的百姓,他们自然不能让其进入南昌。 至于不开仓赈济灾民,则更好解释了。 宁王前线战事吃紧,所有的粮食都得紧着军队供应。 当然,这些赵达开是不会和百姓说的,在他看来这些贱民根本就不值得同情。他们的性命在赵达开眼中就连蝼蚁都不如。 赵守备不给逃灾百姓活路,他们只能自己谋活路。 在一些有‘见识’的青壮带领下,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的逃灾百姓索性堵在城门前不走了。 这下可愁怀了守城的军士。 赵达开虽然下了命令,但其实只是意思意思,做做样子,目的是让这些逃灾的灾民知难而退,去别处讨饭吃。 可谁知这些灾民竟然一点也不上道,竟然和赵达开杠上了! 紧闭城门,禁止一切人进出说起来容易,真的做起来却是很难的。 战时从急,那是没有办法。 可现在南昌明明安稳的很,这个时候下令戒严紧闭城门,时间久了军心难免生变。 毕竟宁王爷干的是起兵造反的买卖,要是失败了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在宁王举事前,这些士兵根本就不知道宁王要造反。 等到宁王一连杀了江西巡抚、江西按察使,他们才反应过来,原来王爷也想过一把皇帝瘾。 被胁迫之下,这些士兵只能跟着宁王扯旗造反,但这并不是说他们是心甘情愿的。 像赵达开这样得了宁王赏识提拔的将领肯定是要跟着宁王走到底的,可这些士兵又没有受到宁王什么恩惠,凭什么为了宁王卖命? 如果一切顺利还好,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这些士兵很可能就会逃散甚至反戈。 按照正常人的逻辑,只有在敌军打过来时才会戒严城池,紧闭城门。 难道朝廷平叛的大军已经击溃了在九江、南康一线盘踞的守军,径直南下了? 不知是谁先在军中说了一句,没过多久流言便肆虐开来。 流言这种东西的蔓延度是极快的,赵达开想要弹压却现士兵们只是面上应承,私底下却在计划着怎么逃走。 他们不过是在军中混口饭吃,没必要把身家性命都搭上。 等到朝廷大军拿下南昌,他们这些‘从逆’的叛军下场一定会非常凄惨,还不如趁着南昌还没有被包围,提前跑路。 一个,两个,五个,十个 南昌城中的守军人数越来越少,赵达开彻底慌了。 他可以禁止军士放灾民进城,却无法阻止士兵自己打开城门逃走。 无奈之下,他只得下令一旦现有士兵想逃跑,将按照军法严惩。 可这个命令收效甚微。还是不断有士兵逃走。 短短三天,就逃走了三百多人,照这个度下去两个月后,南昌将成为一座空城! 赵达开是又惊又怒,他想不明白怎么突然之间军心就散了。 不想事态继续恶化下去,赵达开只得下令解除戒严,恢复正常的城门开启时间,并解释说之所以之前要戒严是为了缉捕盗贼。 这个蹩脚的解释虽然听上去可信度极低,但至少算是个理由。 逃跑的士兵变少了,赵达开总算长出了一口气。 但好景不长,正如赵达开担心的那样,南昌城中混入了大量的灾民。 但赵达开丝毫没有办法,只要打开城门,这就是无法控制的了! 赵达开能做的也只有命令士兵加强巡逻,现可疑人等及时来报。 至于开仓赈济灾民赵达开是绝不会做的。 打开城门让这些灾民混进来,赵达开已经是被气的半死。 要是即将送往九江、南康的这批军粮再被灾民分了,他可真要吃人了。 此时是非常时期,赵达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这些灾民自己能讨到食吃不来烦他,他也能容忍这些灾民暂时在城中讨饭。 没办法,人都是被逼的,赵达开也得向现实低头。 王守仁率领的这只军队也跟着灾民混入了城中。 只不过他们是分批分散进入城中的,这自然是为了避免被怀疑盘查。 要知道他们是没有路引的,一旦被盘查必定会暴露真实身份。 不过眼下大批灾民涌入南昌城中,南昌守备也是心知肚明,故而并没有派出大量的人手清查灾民,留给了王守仁充分的时间准备。 眼下王守仁最先要解决的自然就是将散落在城中各处的部下集结起来。 在混入城中前王守仁便吩咐下去,进入城中后不要急着碰头,而是先保护好自己。 与灾民待在一起,真真假假才是保护自己的最好办法。 故而不到夺城之时,最好不要聚集。 当然,必要的沟通还是不可少的。 王守仁麾下的几名心腹将领分别负责所属区域的联络,有什么突情况都要由他们出面进行商议。 这样几个人的小范围会面自然不会引起守军的注意,随着时间的推移,王守仁渐渐将城中的守备情况了解清楚,决定动夺城战了。 要动夺城战,最关键的就是要控制南昌城的重要建筑。 南昌城中最重要的建筑自然是宁王府了。 藩王仅次于天子,其府邸规模自然十分庞大。宁王起兵称帝后,宁王府也就理所当然的成为了皇宫,有重兵把守。 再就是巡抚衙门、按察司衙门,都指挥司衙门。 南昌作为江西布政司所在地,自然有巡抚、按察使、都指挥使这样的大员。不过很不幸的是前两位都是朝廷派来监视宁王的,自然不会和宁王一条心。而后一位都指挥使却被宁王收买。 宁王既然要造反,自然下定了决心,和心腹以及都指挥使商议一番决定效仿项羽设下鸿门宴,诱使两位方面大员前来。 只能说这两位大佬的警惕性实在太差,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二人兴致冲冲的来到王府赴宴,与宁王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宁王却突然摔杯为号,近百名刀斧手从外涌入将两位大员拿下。 斩杀了二人后,宁王称帝,巡抚衙门,按察司衙门自然就没有太大的用处闲置了下来。 眼下宁王不在城中,真正号施令的不是别人,正是宁王的心腹,前江西都指挥使赵达开。 当然他现在的身份是南昌留守,是宁王朱宸濠放在后方安稳军心的重要棋子。 只有夺下了都指挥司衙门,诛杀赵达开,才能瓦解南昌守军的意志,从而以较小的损失拿下这座坚城。 南昌是宁王的老巢,只要拿下了南昌,不管宁王能否夺下安庆都必定军心大乱。 届时谢慎的援军赶至,宁王必定逃窜,再无一丝一毫对应天府的威胁。 所以赵达开必须死! 却说这日入夜以后,在南昌城各个角落潜藏的士兵纷纷朝城中城隍庙聚拢。 这是最后敲定的汇合地点。 之所以把汇合地选在这里,是因为这里和都指挥司衙门只相隔了两条街,起攻势不会有太大的风险。 南昌城周围的军队基本都被宁王带走,现在城中的即战力也就是几千人,对上王守仁的这只奇袭军队也没有绝对的优势。 更何况王守仁动手的时间是在深夜,那些叛军士兵都在熟睡之中,根本反应不过来。 只要以雷霆之势诛杀赵达开,那些叛军士兵群龙无一定会投降。 为了避免被现,王守仁下令所有人换上裹了厚布的靴子,并衔木枚前行。 这样行军虽然繁琐一些但效果极好。王守仁率众杀到南昌都指挥司衙门时,根本没有人现。 毕竟城中巡值的人数有限,不可能保证每个片区每刻都有人巡查。 “冲进去,里面的人一个不留!” 都指挥司衙门是赵达开处理军政要务的地方,但并没有驻扎太多的兵力。除了几百名亲兵外,就是一些杂役、仆从、丫鬟,战斗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王守仁麾下的这些将士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此刻泄似的撞开府门,挥刀冲了进去。 那些守卫都在熟睡,完全没有意识到生了什么。 王守仁带着一众兵卒穿堂过院,直奔赵达开的寝居。 赵达开正自和小妾翻云覆雨,见外面火光闪现,直是大惊。 他一把推开小妾,披上一件外衫就冲了出去。 “怎么回事,生什么了!” 赵达开声嘶力竭的怒吼道。 “回禀将军,有人冲进来了。好多,好多人” 一名亲兵慌张的说道。 “怎么会有人来打都指挥司衙门?城门不是紧闭的吗?” “末将也不知道啊。可能,可能是” “他们有多少人?到哪里了?” “也许一千,也许两千,将军咱们真的要打吗?” 赵达开的心一下就凉了,都指挥司衙门内可供调遣的士兵一共只有五百人,以五百人抗击数千人,还是有备而来杀气阵阵的精锐,绝对是痴人说梦。 “还打个屁。都跟老子走。” 赵达开深吸了一口气,便狂奔着朝后门跑去。 在他看来只要逃离了都指挥司衙门,与主力汇合重整旗鼓还是可以一战的。 “哎,哎,末将这便召集弟兄们掩护将军。” “嗯。” 赵达开对亲兵的态度很满意,对于他来说这些亲兵才是最重要的资源。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能舍弃的。 “不要跟他们硬打,边打边撤,跟着老子走!” 赵达开刚说完这话,一只羽箭便破空而来生生贯穿了他的咽喉。 第四百九十三章 钱宁出逃 “呜,呜呜” 赵达开发出一阵低沉的呜咽声,双手攥着箭矢,拼命的想要把它拔出来。 可是这只羽箭已经贯穿了他的喉咙,岂是他卖力使力能有效果的。 没过多久,他便身子一软滑倒在地。赵达开身子本能的一阵抽搐便僵住不动,眼神变得黯淡,毫无一丝光彩。 血水从他的咽喉涌了出来,直淌了一地。 如此可怖的景象自然把那些亲兵吓傻了。赵将军竟然被射死了,现在他们该怎么办? 他们纷纷甩头朝箭矢射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面容冷峻的将军正冷冷的注视着他们。 “贼将已诛,余恶不究!” 王守仁气定神闲的说出这番话,似乎这一切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贼将已诛,余恶不究!快放下兵器,跪在地上!” 王守仁的亲兵们大声重复着主将的命令,冲那些愣住的叛军嘶吼道。 其实现在他们已经完全控制住了局势。都指挥司衙门里一共只有几百人,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加之赵达开被王守仁一箭射死,叛军群龙无首自然不会有什么战斗的。 果然,那些叛军几乎没有犹豫便纷纷丢掉手中兵刃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一帮熊兵崽子! 王守仁在心中暗暗腹诽,就这样的战斗力和意志力也敢造反? 真以为朝廷的卫所官军都是酒囊饭袋吗? 不过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他虽然拿下了都指挥司衙门,但城中还有几千名叛军,如果让他们反应过来会平白生出许多事端。 王守仁不想有任何意外,他阔步上前走到赵达开的尸体旁,抽出佩刀一刀割下赵达开的首级来。 他拎起赵达开的首级,交给亲兵道:“去城中大营,就说赵达开已经伏诛,叫他们放弃抵抗。朝廷知道他们从逆是被胁迫的。只要他们放弃抵抗,不再助纣为虐效忠宁王,朝廷就对他们既往不咎!” “末将得令!” 亲兵接过赵达开的首级,三步并作两步朝外走去。 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是用兵的最高境界。 王守仁不想麾下的将士有任何损失,故而才打算用这种办法让叛军放弃抵抗。他们若真的放弃抵抗,王守仁自然能保他们性命无忧。毕竟谋反是宁王的主意,最多也就是牵扯到一些高层的将领、臣子。无论如何是不会追究到这些大头兵上的。 短短不到一炷香的工夫,王守仁便拿下了都指挥司衙门,这让他颇是感到一些意外。 看来宁王这只叛军也是个外强中干的样子货,只要拿准他的软肋狠狠一刀捅下去,便能捅他一个透心凉。 很快,王守仁便接管了整个南昌城。他的策略果然有奇效,大营之中的叛军见到赵达开的首级非但没有愤怒反抗,反倒是如释重负。 正如王守仁所料的那样,他们其实并不想跟着宁王造反,无奈木已成舟,为了活命只好硬着头皮扛下去。 可现在赵达开已经被诛杀,王守仁又给了他们承诺,只要投降便不会追究他们从逆的事情。 这样一来,他们怎么会继续替宁王卖命? 便是傻子都知道宁王和朝廷实力的差距,以江西对抗整个朝廷,这不是以卵击石吗? 对于这些叛军,王守仁并没有当做俘虏对待,而是给他们正常的用度,只不过活动范围受限且必须接受监视。 南昌城既然已经拿下,绝不能再出任何闪失。 王守仁已经做了他能做的,现在就要看谢慎那边的了。 按照事先的约定,宁王朱宸濠对安庆城东水门发动了佯攻。 只不过这佯攻投入的兵力实在太少了些,只有三艘战船。 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宁王这是在做样子。 城中,谢慎面色凝重的踱着步子,一旁侍候的安庆知府周越面色别提有多难看了。 “小阁老,您快拿个主意吧。这宁王已经在攻东门了,我们要不要按照计划派人去红泥湾?” 谢慎定了定神,释然一笑道:“我明白了。” 呃 “下官愚钝,不知小阁老明白了什么?” 周越神色有些古怪,心道这小阁老莫不是魔怔了,怎么突然间口不择言了起来? “宁王一定是看出了什么,这才会只派出三艘战船佯攻东水门。” 谢慎淡淡说道:“换句话说,宁王根本就不相信你真的会投诚。” “啊!”周越惊呼出声,连忙道:“这怎么会呢,宁王急于拿下安庆府,这个时候若是有人主动献出城池,他难道不应该狂喜吗?” 谢慎苦笑道:“正是因为这个惊喜来的太突然了,所以宁王起了疑心。或者说,是他身边的谋士起了疑心。” 周知府面色发苦道:“那可该如何是好啊。” 谢慎吸了一口气道:“宁王这是在等着我们先动啊。” 稍顿了顿他继续接道:“想必在红泥湾他已经布下重兵,就等我们主动送上去呢。” “这,这” 周越直是有些无奈,明明就差这最后一步了,却被宁王发觉。现在他们反倒是进退维谷了。 “继续派兵去红泥湾。” “啊?” 周越怀疑自己听错了。小阁老这是什么意思?既然宁王已经发觉了异样,对红泥湾有了针对性的部署,这个时候再派兵去能有什么好的效果? “既然他对红泥湾布下重兵,我们不妨将计就计陪他玩一玩。” 谢慎心中已经有了计较,示意那周越凑身过来。 周知府满是好奇,自然凑至谢慎近前,俯下身来竖起耳朵听训。 谢慎将计划说与周越后,周知府直是惊得目瞪口呆。 “小阁老真是大才啊。此计若成,那宁王恐怕要被活活气死。” 谢慎笑而不语,挥手示意周知府安排下去。 周越这便领命而去,谢慎走到窗边望着卷起的彩云心情极为惆怅。 这场叛乱早该结束了,希望王守仁那边一切顺利,断了宁王叛军的退路。 宁王在帅帐中左等右等,仍等不到朝廷军队攻打红泥湾的消息,这让他郁闷不已。 他命人召来了钱宁商议,钱宁也是有些懵。这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这安庆知府完全不按照套路出牌。 “钱卿说这周越是诈降,目的是引开在河口警戒的战船,以图攻陷红泥湾,摧毁湾中停靠的船只。可现在那边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朕现在到底该怎么办?继续等下去吗?” 钱宁脊背上冷汗直流。 宁王这是不耐烦了啊。 也是,安庆久攻不下耽误了太多的时间。这个时候周越主动投诚,却被钱宁说成是使计诈降,要作出针对性的布置来吃掉来犯的朝廷军。 宁王相信钱宁的分析对红泥湾部署重兵,就等朝廷军前来,可结果却是没有一丝动静。 换做是谁,都忍不了! “陛下,小不忍则乱大谋。此时不能轻举妄动啊。” “哼!” 朱宸濠一甩衣袖,不耐的说道:“不能轻举妄动?再继续等下去,军粮都是问题。难不成朕还要继续退回九江,等筹措了足够的粮食再出江西?” 朱宸濠的愤怒不是没有道理的。 如果他不能迅速拿下安庆,打不开这个口子,就无法继续北上。退回九江自然暂时没有什么危险,可这等于是慢性死亡。 一旦朝廷调集各地军队把江西围住,他还有什么机会冲出去? 现在看来,周越是真的想要投诚,可惜被钱宁这个蠢货给耽误了! “依朕看,现在就应该派出大军猛攻南门。城中兵力应该都被周越派到了东水门,南门一定兵力空虚,一击即溃!” 按照宁王和周越之前的约定,确实应该是这个节奏,可问题是万一有诈呢? 那全力猛攻南门的军队岂不是只有吃瘪的份? 钱宁咬了咬牙劝谏道:“陛下,已经等了这么久,不急着一时啊。再等一天,若是一天内城中军队还没有任何动作,陛下再下令全力攻城也不迟。” “废物!”愤怒之下朱宸濠一脚踢向了钱宁,完全不顾什么“君仪”。 钱宁被踢中胸口,在地上连着翻了好几滚才停下。 他胸口一阵剧痛,双手在胸前捂着,眼神中闪过一丝怨毒。 当然,宁王朱宸濠没有注意到钱宁表情的变化,仍自怒吼道:“你们这些废物,没有一个能替朕分忧的。李士实如此,刘养正如此,王纶如此,你也如此!” 钱宁心中冷笑不止。他心道就你这点气量也敢起兵造反,迟早会被下属诛杀割了脑袋向正德献功。 他虽然如是想,嘴上却还是恭敬道:“臣无能,不能替陛下分忧。臣万死” “你确实该死!” 朱宸濠复又走到钱宁身边,冷冷道:“起初你被正德贬到江西时是何等的落魄。若不是朕对你器重有加,你怎么可能有今天?可你是怎么报答朕的呢?除了出了一些馊主意,你还有什么用!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朱宸濠连珠炮似的说了一通,还觉得不解气,又朝钱宁屁股狠狠踢了一脚,这才扬长而去。 钱宁坐起身来,一边揉着胸口,一边在心中咒骂道:“刻薄寡恩的东西,你就等死好了!” 他返回自己营帐中,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了行囊借口出营巡视骑马出了大营,一路朝西而去。 朱厚照也好,朱宸濠也罢,他妈的谁赢了都和他钱宁无关。这鸟气他不受了! 血色夕阳下,一人一骑飒沓如流星。 “陛下,不好了,钱指挥使不见了。” 太监李芳愁眉不展的向朱宸濠禀报道。他是宁王府的太监总管,自然是和宁王一条心的。即便所有人都背叛朱宸濠,他也不会背叛。 故而在听到钱宁不见的消息后,他感到忧心忡忡,这才急忙赶来向朱宸濠奏报。 朱宸濠眉毛一挑,质问道:“你个奴婢说什么?钱宁不见了?” “是啊,听营门的士兵说钱指挥使是奉了陛下的命令出营巡视。可现在几个时辰过去了,还没有见钱指挥使回来。” “哈哈,哈哈哈哈” 朱宸濠被气的浑身发抖:“奉了朕的命令?朕从来没有命他出城巡视过。朕早就觉得此人不可信,原来果然是正德安插在朕身边的眼线。罢了,罢了,哈哈哈哈” 见朱宸濠得了失心疯一样的狂笑,李芳直是忧心不已。 “陛下,或许钱指挥使只是出营转转,一会便回来了呢?” 李芳多少是能够理解朱宸濠此刻的心情的。 当初钱宁来到南昌任知县,落魄的不成样子,是宁王对他接济重用,才让他有了今天, 如果这一切都是假象,钱宁实际只是正德安插在宁王身边的眼线,那不就是说宁王被生生骗了这么长时间吗? 更可怕的是,说明正德皇帝早就对宁王起了疑心,这才会布下线人盯着宁王。 钱宁自从得宠于宁王后,没少在宁王耳朵旁撺掇他造反。 可以说宁王最终决定造反也是和钱宁有很大关系的。 这么看来,是正德皇帝诱骗宁王造反的啊。 “你个奴婢也敢替这个贱人说话,莫不是你们是一伙的?哦,朕想起来了,你也是宫中派来的,你和钱宁一内一外把朕骗的好苦啊!” “陛下,奴婢冤枉啊。奴婢侍奉了您这么多年,是绝无二心啊。若是奴婢说的有一句假话,便叫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李芳直是又惊又吓,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宁王会怀疑他。 “假话,都是假话。你们都在骗朕,你们都在骗朕!” 朱宸濠猛然上前抽出墙上的挂剑便朝李芳砍去。 李芳连忙闪开,让朱宸濠扑了个空。 朱宸濠直是惊愕不已。 “你个奴婢,竟然敢躲。朕要杀你,你当引颈就戮。难道没听说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吗?何况你还不是臣子,你只是个奴婢,连你都敢违抗于朕!” 第四百九十四章 兵败如山倒 “陛下,奴婢出身卑贱,死不足惜。 .只是奴婢实在冤枉啊。若是奴婢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实在是心有不甘。而且奴婢也放心不下陛下,那些兔崽子一个个毛手毛脚的,要是惹了陛下不快,奴婢便是在九泉之下也会痛心的。” 李芳生怕朱宸濠误会,连忙苦口婆心的解释道。 可是宁王显然听不进去李芳的解释,继续挥剑朝李芳砍来。 这下李芳明白了,宁王是真的疯了。人都是趋利避害的,李芳便是对宁王再忠心也不可能做到引颈就戮。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 趁着宁王步子不稳,他抱头鼠窜跑走了。 钱宁的出走无疑是压倒宁王朱宸濠的最后一根稻草。 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朱宸濠有了一种树倒猢狲散的悲怆感。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大营却突然被袭。 一只近万人的骑兵队伍冲进大营见人便砍,宁王的部从纷纷抱头逃窜,完全没有想要抵抗的意思。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只骑兵是经过专业训练的,绝不可能是安庆府的卫所军队。那么便只有一个解释--朝廷增援的军队到了。 朱宸濠直是大惑不解,他的水师已经封锁了整个河道,朝廷的援军是怎么赶到安庆的? 难道是走6路?可这样一来他们就要多走很多路,从时间上看来不及啊。 不管朱宸濠如何疑惑,但是木已成舟无法改变。 朱宸濠想过无数种可能,就是没有想过朝廷军队敢向他的大营主动起冲击。 说好的偷袭红泥湾呢?他在红泥湾部署了重兵,结果朝廷军队又不来了? “陛下,快撤吧。再不撤,可就顶不住了。” 这只骑兵可谓是虎狼之师,朱宸濠临时拼凑起的军队如何是它的对手。 朱宸濠大怒不已:“没用的东西,就知道跑。大营里的士兵是他们的几倍,便打不赢吗?” 他口上虽然如是说,却也明白确实是打不赢的。 骑兵冲入营盘之中,一旦起便不可阻挡。尽量减少损失才是上策。 可惜红泥湾离营盘还有一些距离,现在却是被这只突然杀出的骑兵阻断。 朱宸濠若是想带领军队去往红泥湾乘船是绝无可能了。眼下唯一的选择是走6路从南退去。 朱宸濠恨的牙根直痒,却是无可奈何。 继续待下去情况也不会有任何的好转,倒不如先走为上 “撤军!” 朱宸濠痛苦的做出了决定:“派人去通知红泥湾的驻军,叫他们便宜行事,尽快返回九江。” 以红泥湾停靠的水师规模,只要不出意外要想突破朝廷军队的封锁返回九江是没有任何难度的。故而朱宸濠放心先行一步,再叫水师跟上。 一名兵卒领命打马而去。其余人等则是跟着朱宸濠仓惶上马,朝南而去。 这其中便包括了兵部尚书王纶,左丞相李士实,右丞相刘养正。 闲话不提,却说朱宸濠一行退往九江,水师却未能全身而退。 谢慎早在红泥湾布下重兵,朱宸濠一退兵,那里的伏兵便跳出将叛军拿下。 从战斗力上来讲,红泥湾的叛军是有和朝廷军队一战的资本的。但得知宁王抛下他们独自逃跑后,领兵的将领又惊又气,完全没了为宁王死战的意愿。 开玩笑,君上是这么一个贪生怕死,舍弃部众的玩意,还指望部下为他卖命? 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故而谢慎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了宁王麾下这只精锐水师,可谓大获全胜。 而宁王朱宸濠惊慌之下退到九江,虽然暂时安全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那只水师是他起兵造反最大的依仗,现在丢掉了这个王牌,还谈什么大业? 唉,难道真的是天要亡他吗? 便在朱宸濠犹豫不决之时,突然有军士从南昌打马而来。 朱宸濠召见他听报后直接傻了。 南昌被攻破了? 他早已在鄱阳湖周围布下重兵,只要有军队前往就会被伏击,绝不会有意外的啊。 朱宸濠百思不得其解,猛然间却想起在鄱阳湖布兵正是钱宁的主意。 怪不得,怪不得 钱宁逃出大营已经说明了一切,他一定是正德安插在朱宸濠身边的线人。 怪不得他坚持要在鄱阳湖布下重兵,原来是为了调虎离山啊。 朝廷军队肯定从另一个方向绕道,直取南昌城了。 安庆府惨败朱宸濠虽然气愤,但气愤过后还能定下心神。因为这最多是出击未果,只要退回江西便有的是机会重整旗鼓。 可南昌城若是被攻克,就真的有些天崩地裂的意思了。 南昌是朱宸濠的老巢,他经营多年每一处布置都是心血。 现在竟然被朝廷用计给拿下了,朱宸濠还能往哪里去? 九江、南康虽然是兵略要地,却没有缓冲空间。 朝廷从安庆出挥师南下,即可轻松的压迫九江、南康城。 朱宸濠可没有“天子守国门”的勇气,他也不认为九江、南康这条防线能守多久。 可南昌城已破,他不驻守九江、南康还能去哪儿? 右丞相刘养正献策攻打南昌,把这颗埋在身后的钉子拔除。 从正常逻辑来讲,这确实是朱宸濠唯一的选择。 朱宸濠若是想反败为胜,就必须重新拿下南昌。 可朱宸濠早已被吓破了胆,哪里还有主动求战的念头,当即拒绝了刘养正的建议。 刘养正差点气晕了过去,浑身抖愤然离去。 至于兵部尚书王纶,完全是一个溜须拍马的人物。 他见朱宸濠不想去攻打南昌,便建议退守吉安府。 这个建议正合朱宸濠的心意。 在他看来吉安虽然没有天险可守,但却是江西境内仅次于南昌的大城。 只要退守吉安,重新招兵买马,很快就能恢复元气。 而整个江西都在他的手中,合围南昌必定可以重新将其夺回。 如此一来,就回到了最初的战局,无非就是安庆府没有打下来罢了,算不得天塌地陷。 不得不说,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真是太正确了。 宁王朱宸濠生性多疑,优柔寡断,刻薄寡恩,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得天下的雄主。 要是这样的人都能夺了天下坐了龙庭,对手得是多么不堪啊。 不过朱宸濠显然没有这样的觉悟,他仍然沉浸在帝王霸业的美梦中不能自拔,以为只要重振旗鼓还能对朱厚照的帝位产生威胁。殊不知他的机会只有一次,那就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应天府。唯有如此才有资格与朱厚照划江而治,分庭抗礼。 可是现实却是朱宸濠一败再败,非但打不下安庆,连老巢南昌都丢了。当真是窝囊到了家。 却说朱宸濠领着残兵败将退回吉安府后,没过多久九江、南康便被谢慎攻破。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如果宁王朱宸濠镇守九江、南康一线或许还能抵挡住攻势。但他这一走,底下的士兵有哪个还会替他卖命? 朝廷平叛的大军一至,便纷纷丢盔弃甲,开城相迎了。 如此一来江西门户洞开,彻底无险可守。加之南昌重新回到朝廷手中,宁王朱宸濠败相尽显是绝无胜算了。 但宁王显然不会束手就擒,引颈就戮。他换上了僧人的衣服,想要逃到深山之中出家为僧以避风头却走露了风声在城外一土地庙中被下属擒获押往南昌。 面对下属的背叛,宁王朱宸濠怒不可遏一路上问候了对方十八代女性亲属。 但这丝毫不会影响下属献他邀功的决心,也没有人站出来替他说话。朱宸濠的众叛亲离可见一斑。 此时谢慎已经率军抵达南昌,与王守仁汇合。 南昌宁王府中,二人相视一笑。 “守仁兄,你这次可算是一战成名了。若不是你奇袭拿下了南昌城,宁王也不会这么快就兵败。” 王守仁有些不好意思的摆手道:“四明谬赞了。愚兄只不过是做了能做的份内之事,要论平叛功,当属四明矣。” 这倒不是王守仁有意逢迎谢慎拍他马屁,而是真切觉得谢慎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宁王率大军围困安庆府多日,守城将士一筹莫展。谢慎率军抵达不足十日便击溃宁王,令其溃不成军。 谢慎是在正面战场上击败宁王主力,奠定了胜局,与之相比,王守仁的只能算是锦上添花,寸末之功了。 “哈哈,守仁兄我们两个就不要在这里互相夸耀了吧?怪肉麻的。一切当如实奏报陛下,由陛下评断。” “自该如此。” 王守仁亦是捋须笑道。 “四明,有一件事愚兄一直不明白,那钱宁为何会背叛宁王?莫不是他真是朝廷派去安插在宁王身边的眼线?” 如果真的是像王守仁猜测的那般,那朝廷的这步棋下的也太妙了。 谢慎苦笑一声道:“哪里有那么玄虚,这分明是宁王用人心疑,导致钱宁叛逃的。” 钱宁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出于利益轻易不会背叛宁王。 连他都叛逃了,足以见得宁王不得人心到了何般地步。 便在二人相谈甚欢之时,鲁种田走入王府大厅抱拳道:“启禀将军,叛贼朱宸濠已经押解到南昌。” 谢慎愣了一愣,随即笑道:“度还真是快。” 押解宁王朱宸濠进南昌的是他麾下一员猛将名高离。 这人见宁王败局已定,不想给宁王陪葬,便集结手下准备拿了宁王献给朝廷。这样他们不说有功,至少也能免去从逆的罪责,保全妻儿性命。 当高离率兵去擒拿宁王之时,现这厮已经收拾细软跑路了。 高离大惊,连忙派兵去追,终于在距离吉安府城几十里外的一座土地庙追到了宁王。 此时朱宸濠正在一捧杂草堆积成的简易草床上熟睡,被高离的人揪起来后还以为这些是追随他而来的部从。谁知那些兵卒不由分说把他五花大绑。 朱宸濠大怒,问候了这些兵卒女性亲人。 这些兵卒平日里对宁王敢怒不敢言,现在宁王已经是个落魄王爷还敢对他们颐指气使,他们如何不怒。 在一名百户的唆使下几名军卒索性把宁王撂倒在地剥了衣裤打板子泄愤。 堂堂大明藩王,天潢贵胄被几个大头兵摁着打屁股,说出去恐怕要让人瞪出眼珠来。 只能说宁王自作孽不可活,没事造什么反。 那些军卒对他恨之入骨,若不是念着要把宁王献给朝廷邀功,早就下黑手杖毙了这个孽畜。 饶是如此宁王臀腿仍被打的淤青乌黑,虽然没有出血也已经十分可怖了。 那些军卒替宁王提好裤子,便将其扔上马背押回了吉安。 高离见到宁王这窘迫样子直是哭笑不得,他刚想调笑几句谁知宁王一口痰吐在了高离脸上。 高离大怒,擦掉脸上痰渍便催步上前狠狠抽了宁王两个大嘴巴子。 见宁王还在骂骂咧咧,高离灵机一动便把袜子脱下塞到了宁王嘴里。 这下宁王只能出猫叫一样的呜呜声,笑的高离前仰后合大呼过瘾。 从吉安到南昌,除了进食饮水,宁王口中都被塞着那破袜子,直把他熏得七荤八素。 谢慎冷笑一声道:“把他带进来!” 鲁种田抱拳领命而去,不多时的工夫捆的像个肉粽子的宁王便被押进了王府。 照理说这宁王府可是朱宸濠的地盘,他见谢慎端坐在上笑吟吟的盯着他直是怒不可遏。 可他嘴上塞着袜子说不出话,只得拼命跺脚以示抗议。 谢慎拂然起身走至其身边,淡淡道:“你一定想知道本官是谁,那好你便记住本官便是当朝内大学士谢慎。你可记好了,来世投胎想报仇别认错了人。” 宁王眼中闪过一丝惊恐,显然明白自己就是败在了谢慎手中。 “你一定还想知道钱宁是不是朝廷安插来的线人。” 朱宸濠拼命点头,他若是不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便是死也不会瞑目。 谢慎笑了笑,一摊双手道:“其实钱宁跟朝廷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估计是真的想要效忠于你,可惜你却把他赶走了。” 第四百九十五章 南京献俘 朱宸濠露出难以置信的神采,他拼命呜咽面上肌肉几乎扭曲。~~ 谢慎笑了笑道:“你一定很想说话是不是,那你得答应不能爆粗口。” 朱宸濠拼命点头。 谢慎遂冲鲁种田摆了摆手道:“替他把袜子取下来吧。” 不得不说这袜子还真臭,不知道一路上朱宸濠怎么忍下来的 鲁种田一把扯下来朱宸濠嘴中的袜子,朱宸濠拼命大口呼吸着,仿佛用嘴呼吸才是世间最快乐的事情。 谢慎淡淡的望着他,只觉得这位藩王十分可悲。 “好了,你有什么话可以说了。不过一定要记住不能爆粗口,不然我会把袜子重新塞回去,而且会再加一双。” 宁王却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头如捣蒜。 “小阁老,谢大人,您就饶了我吧。我是鬼迷了心窍才造反的。您替我向陛下说说情,把我放了吧。” 谢慎向后退了一步道:“这个忙我可帮不了,也不敢帮。你这是谋朝篡位,天理不容。” 朱宸濠还不认命,他上前一扑,抱住谢慎大腿便开始哇哇大哭。 “谢大人我知错了,让我做什么都行,你叫我做什么都行啊。这世上若是还有谁能够劝的动陛下也只有您了。若您都不帮我,我就真的死路一条了。” 谢慎心中无比厌恶,心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一脚踢开朱宸濠,冷冷道:“你还是留些力气去向陛下哭诉吧。你放心,在把你押解到陛下那里前你不会有性命之虞。至于陛下如何决断,便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朱宸濠听到这里哭的更厉害了,那声音真是凄婉无比。 “看来你没有要说的了。来人啊,把叛贼押入牢中严加看管。” “得令!” 鲁种田抱拳领命,招呼两个军卒架起朱宸濠就要往外拖。 “慢着,替他把袜子塞上,这么哭还不得哭脱水了” 谢慎善意的提醒道。 “呃末将遵命。” 鲁种田强忍着笑意替朱宸濠塞上了袜子。 朱宸濠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声立刻小了下来,只能听到低沉的呜咽。 宁王被带走后,王守仁终于忍不住哈哈笑道:“想不到这高离真是损啊,想出个这么个办法。” “对付贱人就要用损招。” 谢慎耸了耸肩道:“不然难道听他一路聒噪吗?好了不说这些了,我想着早些把宁王押解到应天府听候陛下发落。” 正德皇帝原本是驻跸在杭州府的,但出了宁王谋逆这么大的事情,在群臣的劝谏下正德皇帝还是移驾应天府。 一来是应天府城墙更加坚固,军队更为精锐充足浙省的卫所军队都被谢慎抽调的差不多了,二来南京毕竟是仅次于京师的政治中心,有六部九卿一套官僚体系可以应急。 朱厚照虽然颇是不情愿却也无可奈何,只得下令起驾前往应天府。 谢慎把宁王压解到应天府,之后估计还会安排一个献俘仪式。 朱厚照是最喜好热闹的,这种大场面他一定会很兴奋。 最重要的是这完全合乎情理,便是再刁钻的文官也找不出理由反对。 毕竟宁王可是谋逆,别说献俘了便是千刀万剐凌迟处死也不为过。 “四明啊,这王府中的妃子,世子该如何处置?” “自然是一概压往应天府。” 谢慎不假思索的说道:“我知道守仁兄动了恻隐之心。这些宁王家眷也确实无辜。但宁王犯得是谋逆之罪,守仁兄应该知道是罪无可恕的。她们要怪就怪宁王不知好歹吧。” 王守仁只是顺口一说,他也知道谋逆之事不是可以随意评说的。 历史上对谋逆的藩王处理起来都十分狠辣,大明朝也不例外。 如果没有例外,朱宸濠一家必死无疑,其封国也会被除去。 “这查封抄家的事情便交给守仁兄了。” 谢慎说完这句话,无奈的摇了摇头。 王守仁就是太善良了,这是优点也是缺陷。 如果他不能改掉这点,很难在官场上更进一步。 王守仁点了点头道:“四明说的愚兄都明白。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不会留情。” “那我便先押解宁王一家前往应天府了,这里交给守仁兄。” 谢慎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本以为王守仁会推却此事,想不到却毫不犹豫的应下了,当真是有长进。 “嗯,那便应天府再会!” 查抄宁王府没有些时日还真不行,谢慎自然不能再等,把这里交给王守仁他也就放心了。 九月初三,正德皇帝在应天府举行了献俘仪式。 献俘仪式十分宏大,天子端坐在奉天殿中,文武百官分列两侧,俨然一副大朝会的架势。 说来这南京的文武百官恐怕还得感谢宁王。 若不是宁王叛乱,朱厚照恐怕绝不会来应天府。他们这些闲散养老的大员自然也就没机会风光一番。 别看都是高品级的大员,应天府的尚书侍郎可和顺天府的没法比。 那些是天天侍奉天子的宠臣,他们呢?恐怕只有混吃等死的份。 除了奉天殿中的文武,丹陛之下还站着两排锦衣卫。 他们身着崭新的飞鱼服,腰挎擦的闪亮的绣春刀趾高气昂的仰着头颅。 “带逆贼朱宸濠!” 随着御用监太监张永尖声唱诵,带枷上锁的朱宸濠被推着一路过了午门,奉天门来到南京紫禁城奉天殿下。 一名军卒狠狠冲他的膝弯踹去,朱宸濠吃痛当即跪倒在地。 “放开他!” 朱厚照目光炯炯,下达了这个让人惊诧不已的旨意。 文武百官都定定看着皇帝,心道陛下这到底是要玩哪出?原本计划可没有这个环节啊。 他们哪里知道朱厚照是临时起意,想要亲自捉拿朱宸濠,这才要在奉天殿前把朱宸濠放了。 可怜那朱宸濠被卸去木枷,除去脚镣手镣撒开丫子打算逃跑,但跑出没几步便被一拥而上的锦衣卫校尉扑倒在地,重新上了枷锁。 经此一番折腾后,这擒获宁王的功劳便算是当今天子的了。 谢慎心中不由得感慨,当今天子真的会玩 若是换了一般的君王,遇到藩王谋逆造反一定会一本严肃的处理,绝不会嘻嘻哈哈,一副看热闹的心态。 最关键的是,正德完全把献俘仪式当做是一场游戏,竟然搞起了放生再捉的把戏。 不过在这种时候,实在也是不好相劝啊。 朱厚照正在兴头上,在这个时候劝谏简直就是打皇帝的脸嘛。 谢慎当然不会去做那么中二的事情,即便是要向天子谏言那也得是私底下。以君臣二人的关系,说点稍微过火的话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好在闹剧很快便结束,宁王朱宸濠经由天子之手重新被擒获,群臣山呼陛下睿明,结局皆大欢喜。 一场喜感十足的大朝会就这么结束了,那些南京六部的尚书侍郎显然觉得还不够过瘾,劝说天子继续驻跸南京些时日。 对此朱厚照自然是不喜的。 虽说南京也有十里秦淮河这般香艳的所在,但总体而言还是一个政治氛围十分浓厚的地方。 毕竟是太祖皇帝建都之地,要想完全除去政治氛围是不可能的。 而正德皇帝偏偏就是那么一个极度反感政治的皇帝。 他喜欢领兵打仗,喜欢女人,喜欢吃喝玩乐,惟独不喜欢政治。 谢慎有时在想,正德若是个勋贵或许是最合适的。 可是历史没有如果,朱厚照就是大明天子,是天下共主。 朱厚照自然也明白这点,所以他在尽可能的避开这些说教型的文官。 好不容易才从京师逃了出来一路下江南,怎么可能又主动投身到应天府这座魔窟之中? 秦淮河虽然有名气,但说白了也就是个脂粉场,比起秦淮河来苏州、杭州、扬州的红粉汇聚之地也不予多让啊。 当然,首先要处理的是宁王一家。 即便朱厚照神经再大条,也不可能忽视这个问题。 眼下有两个选择,一是在南京将宁王一家正法,二是将其押解到京师明正典刑。 对此,群臣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支持将宁王一家押解到京师处死的大多是伴驾南下的重臣,他们的理由是京师才是正朔所在,像处决宁王这么重大的事情自然要放在京师来做。 而支持在应天府处决宁王的臣子大多是留守南京的大员。 他们的理由很简单--夜长梦多。 从应天府返回京师路途遥远,要是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再让宁王一家给跑了那可如何是好? 当然双方都是有私心的,不想让对方占了风头。 别看争得只是在何地处决宁王,其实却演变成应天府与顺天府文官的一次争斗。 对此正德皇帝直是哭笑不得,索性叫来了谢慎询问他的看法。 谢慎沉吟了片刻,恭敬道:“陛下,臣以为应该就地处决宁王一家。” 对于谢慎的回答,朱厚照颇是有些意外。 他奇道:“先生为何如此说?” 谢慎笑了笑道:“陛下文治武功,万民敬仰。此番挫败宁王之乱,在应天府将其明正典刑,可以收到最好的效果。毕竟宁王的影响力主要在南方,江西百姓受到其压迫久矣。若是在南京将其处决,陛下可以再命人传首江西,以解江西百姓心头之恨。” 朱厚照闻言拍手称赞道:“先生说的有道理,既如此朕即可便下旨。” 正德皇帝是雷厉风行的性子,决定了的事情立刻就要去办。 他召见了张永朝他吩咐了几句,张永便恭敬的取来绢布、笔墨砚台侍候在侧。 “先生来拟旨吧。” “臣遵旨。” 拟旨这种事情本就是应该由内阁成员来完成,现在谢慎正好在朱厚照身边,由他来拟旨自然是最合适不过了。 于是乎,由朱厚照口述,张永研磨,谢慎拟旨,三人搭配的十分默契。 对于宁王朱宸濠,谢慎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的。 史学界对这位宁王的评价很低,大概就是属于志大才疏那种类型。 就是这么一位王爷,还觉得自己英明神武,似乎不造反就对不起自己宁王一系的血脉。 再加上他身边一些草包的撺掇,朱宸濠真的上头造反了。 他也不想想,江西一省才能供养多少军队,大明全国又有多少军队? 即便朱厚照只调集三四省的卫所军队,官兵们一人一口吐沫也把宁王的叛军淹死了。 这位宁王为了造反,在江西一地横征暴敛,与民争利。江西百姓苦不堪言,在心中不知诅咒朱宸濠多少遍。 就是这么一位不得民心的王爷,也想学太祖皇帝从南往北夺江山,其结果自然只能沦为笑柄。 倒是可惜了他的几个孩子、兄弟还有女人。 从现代法理的角度看,他们是无辜的。但这是大明朝啊,是封建皇权至高无上的时代。 在这个时代皇帝就是天,谋朝篡位是最大的罪行,是决不可宽恕的。 所谓斩草要除根,朱厚照如果仅仅处决了宁王恐怕是睡不好觉的。 只有借着这次机会将宁王一脉全部处决,除其封国,朱厚照才能踏踏实实的返回京师。 这是人之常情,换位思考下是很好理解的。 按照朱厚照的意思拟写好圣旨,谢慎便呈给他看。 朱厚照扫了一眼,确认就是他要表达的意思,便大手一摆吩咐道:“张永,你且去刑部传旨吧。” 照理说,处决藩王是不宜公开行刑的,毕竟要顾及到皇家颜面。 可是这次的情况不同。 朱厚照已经提前削掉宁王的藩王头衔,并除其封国。 眼下只有庶民朱宸濠,再无宁王了。 所以,朱厚照的意思是将朱宸濠一家公开斩首,弃市于城中。 张永领旨前去南京刑部大牢传旨。 朱宸濠一家知道死期将至,纷纷嚎啕大哭。可怜朱宸濠最小的儿子只有十二岁,也得跟着父亲赴死。只希望他来生不要再生在帝王家吧。 张永传过旨后,狱卒立刻把朱宸濠一家五花大绑,将他们散乱的头发挽起,并插上斩立决的签牌,推到木车上押往刑场。 第四百九十六章 苏州行 听说宁王一家要被处决,南京城中的百姓纷纷前来看热闹。 街市上挤满了人,端是将刑场围得水泄不通。 刑车抵达刑场时,不得不驱赶围观的百姓才能靠近断头台。 宁王朱宸濠此刻早已吓得抖若筛糠,他想大声求饶,可口中被塞着木枚,又用绳子穿过绑在脑后,只能出低沉的呜咽声。 既然天子要求斩立决,监斩官南京刑部尚书裴准也不敢拖沓,午时三刻一至便丢下签子下令行刑。 可怜宁王一家男女老少五十三口,皆被按倒在砧板之上,刽子手手起刀落级纷纷滚落在地。 人死灯灭,这一桩谋逆闹剧便算是正式结束了。 宁王的例子告诉人们,在大明朝干啥都行,就是别造反。 就连堂堂藩王造反都顷刻间被朝廷镇压,更别说平头百姓,凡夫俗子了。 还是老老实实的赚钱,娶婆娘生娃来的实在。 若是造反那么好造,还不是谁都可以去坐坐龙庭了。 却说宁王伏诛后,级被传遍江西示众,最后跟尸身一起挫骨扬灰。 谢慎不由得感慨天子就是天子,哪怕他平日里表现的乐呵呵的,一旦触碰到了他的底线,他也会在顷刻之间变成一头野兽,吞噬任何挑衅他的人。 宁王这件事情了结过后,正德皇帝立刻起驾前往苏州。 之所以选择苏州,一来是自古苏杭相提并论,既然去了杭州总不能不去苏州。二来是苏州的名妓可不比杭州和应天府的差。 正德皇帝本就是风流种子,怎么可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尝遍了杭州佳人的味道,再来试试苏州名姝的技艺,正德还真是会享受。 自然,谢慎依然是要伴驾的。在旁人看来这或许是最好不过的差使,可个中滋味只有谢慎知道。 这真的是苦啊 却说圣驾抵达苏州府前,苏州知府李牧并一府大小官员早就到城外三十里码头跪迎。 作为地方官,李牧肯定是不想皇帝来苏州游玩的。 光是钦差御史就够让人受的了,现在天子亲自驾临,这不是要人命呢吗? 好在苏州富庶,迎接天子大驾并不会伤筋动骨,换作是一般的府治,恐怕早就得叫苦不迭了。 天子驾临,最重要的自然就是选择驻跸之地了。 替天子挑选临时行宫就成了谢慎需要操心的事情。 在苏州城内转了良久,他最终选中了吴氏的一处园林私宅。 苏州建筑与杭州还是有很大不同的,园林小巧,移步换景做到了极致。宅子内水榭歌台,假山池鱼应有尽有。 便说这吴家的私宅,其实就是一个十分静美的园林。生活区和娱乐区结合的十分巧妙,让人不出宅子就能体会到自然谐趣。 天子选择本地缙绅私宅作为行宫,这可是天大的事情。 从安全护卫,到人员清查都需要耗费很大的气力。这个活自然交给了锦衣卫去做,专业人士做起来也让人放心。 至于吴家,自然早就搬出了宅子,连婢子仆人都一并带出。好在吴家这样的地方豪族宅子不止一处,不然为了给天子腾地方被逼的去投宿客栈,可就闹了大笑话了。 天子从京师带来了大量的宫女、太监,他们自然替代了吴家婢子、仆人,充任在临时行宫中随时听候差遣。 尽管天子执意相邀,谢慎这次还是坚决拒绝住在行宫中。 在杭州时已经有过一次经历,谢慎真的不想经历第二次了。 言谈举止都需要受到拘束,这种感觉真的是太糟糕了。 谢慎的住处是毗邻吴宅的另一处宅子,虽然比起吴宅小了一些,但一样是满满的江南韵味。 谢慎前世就对苏州的园林建筑很感兴趣,此番自然得好好享受一番。 还别说,苏州的园林却是独成一派,比起杭州、余姚的风格多了几分静美婉韵。 谢慎住的这宅子是陈家的。陈家在苏州也算是八零电子书,官宦世家。 现任家主陈澜便曾官居太常寺少卿,只不过三年前因为身体原因主动请辞。 当然还有一种说法是陈澜不满新天子的荒唐行为才主动请辞避世的。如果往前倒一倒还真是有这种可能。毕竟那时朱厚照刚刚即位,八虎又祸乱朝纲,正是文官士气最低潮的时候。 便是刘健都选择致仕,连带着一批老臣跟着隐退。这陈澜若是随大流选择致仕以保全名声,也是很正常的。 谢慎没有兴趣去考究陈少卿当初的心理,闲来与陈澜对饮赋诗,以文会友当真是出世。 文人相轻,陈澜其实对谢慎本也不是怎么服气。 但一番吟诗作对下来,他却真切感到这位状元郎名不虚传。 “小阁老果然是文坛盟主,陈某佩服。” 谢慎嘴角微微勾起,淡淡道:“陈少卿谬赞了,江南奇才无数,这文坛盟主四字本官是不敢当的。” “哈哈,小阁老过谦了。”陈澜拍了拍手,立刻便有两名美婢上前冲谢慎躬身行礼。 “小阁老从应天府而来一路舟车劳顿,陈某便不打搅了,此二名婢子便留下侍奉小阁老。” 对此谢慎并没有拒绝。江南世家大族都有用婢女招待客人的习俗。如果谢慎拒绝,那就是不给这些家族面子。 更何况他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自从离开京师几乎几个月没有碰过女人,早已是憋的不行,能泄泄火自然也是好的。 与陈澜分别后,谢慎便返回居住的跨院。两名婢子替谢慎烧好了热水,谢慎便前往沐浴。 脱下衣衫,谢慎跳入木桶中享受这难得的惬意时光。 氤氲的香气伴着升腾起的热气,直叫人迷醉。 “大人,我们来替您搓背。” 不知不觉间两个婢子竟然摸了进来,吓了谢慎一跳。 “呃,不必了。本官没有这个习惯。” 谢慎确实没有让别人帮着洗澡的习惯,尤其是叫两个女人替他搓背实在太别扭了。 反正今晚这二女都是要替他暖床的,也不急在这一时。 苏式泡汤,还真的是享受。 谢慎沐浴之后换上便袍,兀自走回屋中。 一双婢子早已等候在内。二人自然知道老爷派她们来是为了伺候谢大人,面颊羞得通红,皆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默然不语。 谢慎咳嗽一声道:“你们谁来” “奴婢来侍奉大人。” “本官的意思是,你们谁来出去替我给陈老爷传个话,就说请他明日一早和我一起去一趟沧浪亭。” 沧浪亭始建于北宋,为著名词人苏舜钦的私人宅邸。是苏式园林的代表之作。 谢慎前世曾经去过沧浪亭,但那时的沧浪亭真如其名已经沧桑不已。 而在几百年前的明正德时期,沧浪亭应该还是保留着谐美的风韵。 既然来了苏州,谢慎自然想去看一看,这明代的沧浪亭与后世有何不同。 一名婢子领命而去,剩下一人不必多说则要伺候谢慎就寝。 他替谢慎把外衫脱去便要轻解罗裳,谢慎却轻声道:“先把灯吹了吧。” “哦。” 婢子轻应了一声,便前去吹灭了屋中火烛油灯。 谢慎之所以叫一人前去告知陈澜明日出游的事宜,是因为实在没有夜御二女的习惯。嗯,这种床底之事还是应该悠着点。 烛熄灯灭,被翻红浪,其中曼妙自不必多说。 翌日一早,谢慎便被那婢子叫醒。 他揉了揉痛的额头,只觉得腰眼一阵酸痛。 这小妖精,还真是磨人。昨夜与她大战三百回合,谢慎端是使尽了气力,现在头还晕。 婢子见谢慎醒了便替他打好水洗脸。 谢慎一番洗漱后对着铜镜照了照,确认没有黑眼圈后才放下心来。 “婢子伺候大人更衣。” 那婢女不知何时换了一件薄衫,更衬显得身材曼妙。加之昨夜与谢慎共赴巫山,行那鱼水之欢散出了她成熟的韵味,让人越看越欢喜。 “嗯。” 谢慎轻应了一声,张开双手任由婢子为其穿上了一件湖蓝色苏绸长衫,又替他系好腰带,穿上靴子。 “你昨夜很好。” 听到谢慎的夸奖,婢子直是羞红了脸,连忙背过身去道:“大人快去乐和堂吧,老爷已经在等大人了。” 谢慎这才想起他约了陈澜同游沧浪亭,便点了点头道:“本官这便去。” 谢慎去了乐和堂和陈澜寒暄了几句,便一齐乘轿出府往沧浪亭去也。 沧浪亭始建于北宋,到明正德年间也有些年头了。 照理说园子应该显出破败之相才是,但见到这座著名园林时谢慎直是惊诧不已。 “陈少卿,这园子是不是修葺过?” 陈澜笑道:“大修是没有的,最多是小修小补。” 原来苏州富甲天下,能够买下私宅园子的大多不差钱维护。 沧浪亭又是大词人苏舜钦的私宅,这园子的历任主人自然对其呵护有加,故而这沧浪亭看上去便如同刚刚兴建的一般,完全不似北宋年间的建筑。 沧浪亭的现任主人正是本地大缙绅姚舜之。 这位姚员外在苏州本地声望极高,倒不是说此人有多么高的才名,而是其乐善好施,周济穷苦百姓,是苏州府远近闻名的大善人。 一个人做好事不难,难就难在一直做好事。 做一件好事你可以说他是沽名钓誉,但若是做一辈子好事呢? 姚舜之如果是个伪君子恐怕面具早就被揭穿了,足以见得其乃真善人也。 陈澜与姚舜之年龄相仿,更是极好的朋友。 照理说沧浪亭这样的私人园子是不会叫外人进来游览的,这是园子主人的权力,也是对私有财产的尊重。 但有陈澜的引荐,谢慎自然可以入园一游。 谢慎与陈澜先后进了园子,在管家的引领下走过石桥,穿过门厅一来向南而去。 此时的沧浪亭不仅有园子还接有宅院,当然宅院在园子后面。这样若是有人来游园也不至于惊动姚府内眷。 此时九月方至农历,池塘中满是盛开的莲花,让人赏心悦目。 谢慎边走边赏目不转睛。唉,姚舜之真是好福气啊,可以天天待在家中欣赏美景。 沧浪亭不仅有水还有山,北面山丘乃是用淤泥堆积而成,其上遍植枫树,柏树,站在山巅沧浪亭中远眺,整个苏州的景色都尽收眼底。 姚舜之就是在沧浪亭中等着谢慎和陈澜。二人拾阶而上,不多时的工夫便来到山顶,只见一五十多岁的儒雅男子身着便袍笑吟吟的看着二人,想必就是这沧浪亭的主人姚舜之了。 “子谦兄,陈某又来叨扰了。” “哈哈,子悦说的哪里话,你若不来谁来陪愚兄下棋?” “呃,这位是当朝内阁大学士谢慎谢大人。谢大人伴架至苏州府,便住在陈某府上。” 陈澜赶忙介绍道。 谢慎微微笑道:“久仰姚员外善名,今日一见果然有仙风道骨。” “哈哈,谢大人谬赞了,鄙人不过是做了些善事,当不得如此夸奖。快请坐。” 三人分主客坐下,便随意攀谈起来。 “子悦有些时日没来了,愚兄可是手痒的很啊。” 原来这姚舜之还是一个棋痴,一天不下棋就手痒。陈澜便是他的一个长期棋友。 “好在最近和那桃花庵主一起对弈了几十盘,当真是过瘾!” “桃花庵主?”谢慎微微一愣道:“可是那唐寅唐伯虎?” “正是啊,原来谢大人也听说过唐大才子。” 姚舜之点了点头道。 谢慎心道我若不知道唐伯虎,岂不是给穿越者丢脸吗? 何况此时的唐寅在苏州乃至江南已经是名满天下的才子了。 只是有些落魄。 唐寅是南直隶苏州府吴县人也,成化六年生。 唐寅自小便十分聪颖,被誉为神童,更是早早拿到了解元。 那可是文才遍地的南直隶的解元啊,足以见得其才华横溢。 但好景不长,三十岁那年也就是弘治十二年唐寅进京参加会试,因为一场扑朔迷离的舞弊案被剥夺功名贬为一小吏。 第四百九十七章 唐伯虎(第一更!) 但堂堂唐大才子怎么可能看得上这种小职位,直接拒绝了。 唐寅没了功名羁绊索性云游四海,直到累了倦了才返回苏州。靠卖词以及画春宫为生。当然还包括吃青楼红阿姑的软饭 如果谢慎没记错的话唐伯虎是在正德二年也就是去年买下的桃花庵。 桃花庵本是一废弃的宅子,唐伯虎整修之后命名曰桃花庵自号桃花庵主,经常与友人在园子里通宵达旦,开怀畅饮,确是有魏晋名士之风。 听姚舜之的意思,他和唐伯虎很熟,且是棋友了? “唐公子乃是苏州有名的才子,本官自然听说过。” 稍顿了顿,谢慎接道:“不知姚员外可否引荐一二?” 一听谢慎想要见唐寅,陈澜连忙摆手道:“不可,这唐寅虽然颇有才名,却是个狂士,恐怕会冲撞了小阁老。” 谢慎却淡淡道:“不碍事的。” 姚舜之闻言点了点头道:“今日唐公子恰巧与鄙人约了棋局,应该一会就会到,届时鄙人替谢大人引荐一二。” 三人正自聊着,管事恭敬的来到亭边禀报道:“老爷唐公子已经来了,此刻正在观鱼轩赏鱼呢。” 谢慎微微一愣,心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对于唐伯虎谢慎自然是极为好奇的,可惜谢慎并没有前往苏州过,弘治十二年的那场会试他也没有与唐伯虎接触过。 想不到机缘巧合下竟然会在沧浪亭与唐伯虎相见。 “快请唐公子上山。” 姚舜之微微笑道。 管家领命而去,姚员外倒了一杯酒酌了一口道:“谢大人运气真是好,唐公子平日可不是这么早来的。” 不多时的工夫唐寅便来到了沧浪亭,他见亭中除了姚员外还坐着两人颇是有些惊讶。 仔细一看,陈澜他是见过的,但并不熟,至于陈澜旁边那个年轻人他却是从未见过。 “伯虎啊,这位是当朝内阁大学士谢慎谢大人。” 姚舜之一边向唐伯虎介绍一边示意他坐下来。 “原来是谢大人,久仰大名!” 唐伯虎撩起袍衫下摆便在亭中坐定,冲谢慎拱了拱手算是见礼。 唐伯虎可是出了名的狂士,谢慎丝毫不以为意,点了点头道:“本官久闻唐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唐伯虎一身墨绿色对襟长衫,头戴幞头,脚蹬布靴面如冠玉,目似桃花,加上那匀称的身材端端一个可人的风流公子模样。 谢慎不禁感慨唐伯虎保养的真是好啊。今年唐寅应该已经三十九岁。在大明,这个年纪都可以自喊一声老夫了。 按照正常的生理轨迹,唐寅应该是小鲜肉变老腊肉。可现在唐寅竟然一副逆生长的样子,当真是叫人惊叹。 见谢慎一直盯着他的脸看,唐寅不禁觉得有些恶寒。 他听闻达官权贵多喜好男风,有断袖之癖。 这位小谢阁老不会也有这种怪癖吧? 唐伯虎虽然喜欢在脂粉堆里泡着,但那是对女人,对男人他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小谢大人,你盯着唐某一直看作甚?” 呃 谢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了,连忙摆手道:“谢某唐突了。” “不妨事的。” 唐寅笑了笑道:“小谢大人这次来苏州府是伴驾而行吧。” “嗯。”谢慎轻应了一声道:“怎么,唐公子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当,只是觉得你们这些做官的活的好累,便是想去游山玩水也得找机会。” 好浓的醋味啊 谢慎当然明白唐伯虎为何会如此之酸。以唐寅的才华本来中进士如探囊取物再简单不过。 偏偏出了科场舞弊案这种事情,弘治皇帝直接剥夺了唐伯虎的功名不准其再参加科举。 这对唐伯虎来说简直就是个毁灭性的打击,他花了好长时间才从阴霾之中走出来。 唐寅不能做官,自然艳羡做官的人。艳羡的久了就变成了嫉妒。 尤其是在看到谢慎年纪轻轻就入阁成为内阁大学士,他更是感到一丝不平。 论才华他是不输给谢慎的,如果没有那次的科场舞弊案,也许他现在也该是一名朝廷大员了吧? 虽然唐伯虎嘴上不承认想要做官,但是他的心里还是很想入仕的。 毕竟温柔乡再好也是麻痹自己,在这个时代不能做官就永远在人前威风不起来。 “唐公子难道就不想入朝做官吗?” 谢慎似笑非笑的问道。 唐寅直是愣住了。 这个姓谢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本官的意思是,唐公子若有意入朝为官,本官可以去跟陛下说说。兴许能够恢复唐公子举人的功名。” “此话当真?” 唐伯虎闻言狂喜,转念一想谢慎可是内阁大学士,天子的老师啊。 如果说这天下还有谁能让天子开恩恢复他的举人功名,那一定是谢慎。 “只可惜,今年已经大比,即便唐某恢复功名要想参加会试也得是三年之后了。” 说完,唐伯虎神色黯淡了下来,颇有些无奈。 会试是每三年一考,正德三年刚刚考过,按照正常时间应该是正德六年再考。 若是唐伯虎年轻时等上三年倒也没什么,可现在他已经三十有九,再等三年就是四旬老翁了。 难道他要老夫聊发少年狂,当一个四十多岁的进士?这说出去也太难听了。 “未必,如果陛下开了恩科” 谢慎没有说完,唐伯虎就已经探过身来冲谢慎深深施了一礼。 “请小谢大人帮唐某一次。” 谢慎连忙扶起唐寅,笑道:“唐公子放心,本官会尽力而为。” 如果天子开恩科,在正德四年加一科会试,恢复功名的唐伯虎便可以前去参考。 虽然唐寅不读圣贤书久矣,但毕竟底子还在,捡起书本看个大半年明年混个进士还是不成问题的。 别看只差了两年却是天壤之别,如果明年三月唐寅能够中进士,届时他还未到生日,还算是三十九。 三十多岁的进士可比四十岁的进士好听多了! 第四百九十八章 微服采花(第二更!) 谢慎想要帮唐伯虎,自然不是因为怜惜他的才名。如果唐寅真的是科场舞弊被剥夺功名,那是他咎由自取。 可谢慎不认为唐伯虎是真的舞弊! 他前世好歹也是明史研究生,对唐寅有过一段研究。 他发现弘治十二年那场科场舞弊案十分蹊跷,虽然此案确实是真的,但却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唐伯虎牵扯其中。 而且那时候唐伯虎可是南直隶的解元,正是春风得意自信心爆棚的时候,怎么会去舞弊? 舞弊者多是因为心虚,担心实力不济不能登科。 以唐伯虎的实力即便不能中状元,获得个一甲进士,或者二甲前几名的名次还是轻而易举的,他有什么动机去舞弊? 而且唐伯虎性情极为孤傲,怎么可能垂下头去做这等他自己都鄙夷的事情? 所以,谢慎觉得唐伯虎是被黑了。 这也就能解释为何唐伯虎被革去功名后那么消极了。 换做是谁被这么冤枉都得有了轻生的念头吧? 当然事情牵扯到唐伯虎也不是毫无原因的。他确实有才,但是太狂了。 若是放出几句老子这科一定是状元的话,还不得被有心人记下来去打小报告? 若是弘治十二年的会试没有发生舞弊案,那么唐伯虎说这样的话也不会有何影响,最多被人喷几句狂士。 可问题是最后舞弊案爆发,唐伯虎所作文章又太出彩了,似有提前作文修改的嫌疑,在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政策下成了牺牲品就不难解释了。 所以谢慎要帮唐伯虎,让他有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 虽然以唐伯虎这个年纪中了进士也不可能坐到太高的位置,但至少是了却一桩心愿不留遗憾了。 谢慎相信正德皇帝是会愿意开恩科的,毕竟这也是展示皇帝仁德的机会,只会给朱厚照加分。 而且朱厚照应该和唐寅这种风流浪荡公子很来电,唐寅平步青云也不是不可能。 只能说性格决定命运。 唐伯虎这种个性张扬的才子在弘治朝注定不会得到重用,即便没有科场舞弊案,唐伯虎也难有大的成就。 毕竟天子弘治就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君王,一干辅臣也都是老成持重的学究大儒,能待见唐伯虎就奇怪了。 但正德朝不同,正德本身就不屑于封建礼法,喜好嬉乐,对唐伯虎很很包容。 再加上谢慎多少也有些狂放之风,这三人组想想就给力。 等到李东阳、谢迁这一批老臣退下去后,就得谢慎,王守仁,乃至唐伯虎这批年轻人顶上来。 当然谢慎现在是不会给唐伯虎画饼的,一切都得看他自己的努力。 谢慎能做的就是给唐伯虎一个施展才华的机会,至于能不能把握住,就要看他自己了。 先考中进士才能有优质资源倾斜,剩下的就是官场磨砺。 唐伯虎若是真的有政治天赋,定然会悟出许多东西来。 “既如此,唐某现在便回去温书!” 对于谢慎,唐伯虎现在是一百个信任。他放下书本的时间确实太久了,纵然天赋再高也需要尽快捡起来。 “伯虎,不下棋了吗?” 姚舜之微微一怔,显然有些吃惊。 “读书也不急在这一时嘛。” 唐伯虎却是连连摇头:“非也,非也。唐某已经十几年没碰圣贤书了。若是现在再不抓紧时间读书作文,恐怕真要被那些后进晚辈比下去。若是唐某恢复了举人功名却考不中进士,还有什么颜面见人?等考中了进士,唐某一定陪姚老兄对弈至天明。” 说完便似一阵风般下山去也。 谢慎不由得感慨,唐伯虎还是放不下功名啊。 范进中举痴狂无比,唐伯虎若是恢复举人身份恐怕也不会‘斯文’到哪里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正德皇帝来到苏州后却是如鱼得水。 比起杭州来,苏州的名妓丝毫不予多让。 朱厚照才刚住下来,就换了一件便袍带着一干随从去逛窑子,呃是去青楼寻知己了。 朱厚照对外的化名是朱寿,听起来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名字。如果不看在他一身华贵的衣裳和一应随从的份上,恐怕真不会有多少人在意这个小年轻。 天子要去青楼,自然要去苏州城内最好的。 论起苏州城内最好的青楼,自然非回云阁莫属了。 这家青楼规模不是苏州城内最大的,但走的是精品路线,里面的姑娘个顶个都是花魁级别的。 无数富家公子,豪族阔少为了这些当红姑娘争风吃醋,一掷千金,仿佛手中的银钱都是大风刮来的。 回云阁的姑娘被哄抬身价,最高兴的自然是老鸨子和龟公了。 有一句话叫奇货可居,既然竞争的人多了,自然是价高者得。 她们不费吹灰之力便赚的盆满钵满,还一副对金主不屑的神情。 要说男人还真是贱,即便如此被看轻,还争着抢着把银钱往对方怀里送。 朱厚照自然也是这一类人。 作为天子,他什么女人没玩过。如果对方上杆子往他怀里贴,他反而觉得没什么意思。 他喜欢的女人都是反抗激烈的,恨不得以死相逼 而这家回云阁中的姑娘则都是一副高冷的姿态,朱厚照一下被吸引住了 “咳咳,本公子初次来你家,给安排个最好的姑娘。价钱嘛自然好说。” 朱厚照背负着双手,一副爷很有钱的样子。 他确实有这个狂的资本,毕竟天下都是他的。 不过那老鸨显然不觉得眼前的这个年轻公子有何不同。来她这里的非富即贵。什么知府的公子,首富的少爷,指挥使的弟弟,也没见哪个狂成这样啊。 虽然心中对朱厚照很不爽,但生意送上了门她总不能推出去吧? 老鸨换上了一副职业笑容,一甩绣帕道:“哎呦,这位爷可瞧着面生的紧呢,不是咱苏州府本地人吧?” 朱厚照被一眼看穿,直是尴尬不已,连忙咳嗽道:“嗯,本公子是应天府人。” “原来是应天府来的公子啊,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本公子姓朱,单名一个寿!” 第四百九十九章 天子对才子(第三更!) “原来是朱公子啊。” 老鸨笑颜如花,两指作迦叶拈花状,笑吟吟的盯着朱厚照,就好似在看一块肥肉。 “朱公子有所不知,咱们这阁里的规矩啊和别处不太一样,并不是银钱多的就能优先挑姑娘呢。” 朱厚照听老鸨如是说,心中直是冷笑。 有道是姐儿爱俏,鸨儿爱钞。 如果说这楼里的红阿姑对入幕之宾的才情样貌还有所要求,老鸨子可是只认钱的。 只要钱给的够了,绝对能够排在前面。 更何况,朱厚照对自己的样貌才情一点都不怀疑。 但他还是想看看老鸨子怎么说,故意问道:“哦?那不知道咱们回云阁里是什么规矩?” “公子倒是真性情,奴家喜欢。” 老鸨子往前凑了一步,暗送秋波道:“若不是奴家已经上了年纪,倒想服侍公子一晚呢。” 呃 饶是朱厚照身经百战,也被老鸨子这突然的一出搞的恶心不已。 “这这就不必了。” 朱厚照生怕老鸨真的打起了他的主意,连忙拒绝道:“本公子既然来你们这里,自然是要最红的姑娘侍奉。” 老鸨捻起帕子掩嘴笑道:“瞧朱公子紧张的,奴家不过是跟公子开一个玩笑。便是公子真的想要,奴家还不肯呢。” 说完幽幽的朝朱厚照抛了一记媚眼。 朱厚照强忍住恶心,笑道:“既如此,便别吊着本公子的胃口了。” “其实啊,咱们阁里的规矩也很简单,那就是要‘揭榜登科’。” 老鸨不疾不徐的说道。 揭榜登科? 听到这里,朱厚照彻底傻了,这不是科举的流程吗?怎么青楼楚馆也搞起了这一套? 见朱厚照一头雾水,老鸨便解释道:“一般而言,咱们阁里的姑娘都是数人争抢的。公子爷们给足银钱便将写有其名字的红签纸挂在姑娘的闺房前。姑娘揭开哪张签纸,哪位公子爷就能一亲佳人芳泽。” 听到这里,朱厚照直接傻了。还能这么来? 细细想来这个规矩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毕竟能够将名字写在红签纸上的都是给足了银钱的主。虽然具体的银钱可能有差别,但大数上不会差的太多。 对此,老鸨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其与当红的花魁是互利共生的关系。 准确的说,老鸨给花魁、红姑娘提供成名的机会,花魁、红姑娘作为摇钱树给老鸨不断的赚钱。 因此,不到万不得已,老鸨也不愿意得罪她们。毕竟培养一个红阿姑极不容易,需要从小请来名师教其琴棋书画。遇到天赋好的,才有可能点透,若是遇到了闷葫芦,那这份钱便也是打水漂了。 而红姑娘也不会得罪老鸨,她们身价很高,光靠接客就能攒下一笔不菲的银钱。将来年老色衰之时,这笔银子可以用来赎身并供养其下半辈子。 所以,老鸨便把接客的权力交给了红姑娘自己,算是一种变相的示好。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在红纸上提名的公子爷出的价钱都差不多。 朱厚照心中冷笑,绕了一圈,什么揭榜登科,不还是要钱吗? “既如此,便替本公子把名字写在红纸上吧。” 既然来了,正德自然不可能败兴而归,不管回云阁是什么玩法,他都要玩到底! “朱公子就是爽快,要想将名字写在红纸上需要交上一笔银子,不同的姑娘需要交的银子也不一样。不知朱公子看上了哪一位姑娘?” “自然是最红的。” “咱们回云阁最红的当属凌波姑娘了。不过凌波姑娘的红榜可不好上啊” 老鸨故意拿捏了一番姿态。 正德果然中计,大手一挥道:“要多少钱才能写上名字?” “五十两。” 嘶! 正德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虽然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但出来逛青楼的次数多了对于此间消费水平也有个大概的了解。 五十贯钱虽然不能说是重金,但也绝对是不少了。 如果是花了五十贯钱能够和红阿姑睡上一晚那倒也没什么。可现在花了五十贯钱,只能将名字写在红纸上。 最后能否与佳人共度完全要看佳人的脸色。 最重要的是,能够登科的只有一人,其他人只是陪太子读书,钱等于都打水漂了! 这实在是有些欺负人了! 再怎么说,朱厚照也是花丛中的老手,风月场里的常客,面对老鸨这么不合理的要求,面露怒意道:“这未免有些太过分了吧?” 见朱厚照不想给钱,老鸨的态度一下子便急转直下。 “怎么,朱公子是心疼钱啊?那还是去换一家试试吧。咱们回云阁就是这个规矩,不大可能为了朱公子一人改啊。” 她这话虽然说得婉转,但已经有几分赶客的意思。 以朱厚照的暴脾气,真想直接上前抽老鸨两个大耳光子。 可是现在他气极反笑道:“不就是五十两银子,本公子给了。” 说完便冲身边的张永使了个眼色。 张永面露苦色,十分肉疼的从褡裢里取出来五十两银子交给了老鸨。 天子出来逛青楼不大可能摆在明面上,自然不能支取宫中的银子。事实上,这份钱是张永自掏腰包的。 朱厚照出手越阔绰,张永需要出的血便越多。也难怪张永一副悲愤欲绝的表情。 那老鸨收下银子,面上又露出了笑意:“奴家就说嘛,公子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奴家看人可是很准的,奴家觉得今晚一定是公子登科。” 朱厚照:“” 老鸨取来一张红纸,将朱寿二字一笔一划的写了上去,便和其余十几张红纸叠在一起交给了一名婢子,叫她送到楼上凌波姑娘闺房中。 那婢子领命而去,朱厚照便一边喝茶一边焦急的等待。 一盏茶的工夫后,婢子从楼上下来,手中只剩下一张红纸。 老鸨接过红纸看了一眼,面色有些尴尬。 “怎么又是这厮。”虽然心中不爽,但凌波姑娘已经做出了选择,老鸨也只得无奈的宣布道:“此次登科的是苏州府吴县唐寅唐公子。” 第五百章 你对权力一无所知(第四更!) 唐伯虎虽然颇有才名,但却显然不是一掷千金的主。 事实上自打回到苏州后唐伯虎便过得很窘迫,一度靠卖春宫为生。 直到他有一次到青楼买醉,与当红阿姑一夜缠绵,完事之后却没钱付嫖资。 唐伯虎郁闷不已,那姑娘却安慰他这钱她帮着给出了。 唐伯虎惊讶之余却是大喜,对那姑娘说了一番甜言蜜语。那姑娘被唐伯虎弄得神魂颠倒,最后还给唐伯虎塞了十两银子。 唐伯虎和青楼红阿姑睡了一晚还白得了十两银子,恍惚间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回到住处左思右想,觉得这条路可以有,简直比画春宫赚钱多了,最多只要出卖一下色相。 为了证明上一次的事情不是偶然,唐伯虎唐大才子又换了一家青楼故技重施。结果这次更夸张,那姐儿非但自掏腰包替唐伯虎付了嫖资,还塞给了唐伯虎二十两银子。 唐伯虎感动的热泪盈眶,恨不得当即与那姐儿海誓山盟。 唐伯虎发现了这么赚钱的行业,自然把画春宫的活计丢到一边,一心与佳人共眠。 睡上一晚便能赚一大笔银子,唐伯虎很快就有了积蓄,没多久就买下了桃花庵。 所以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这句话用来形容唐伯虎是再合适不过了。 不过这样也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唐伯虎去的次数多了,苏州府所有青楼楚馆的姑娘几乎他都睡遍了。 海誓山盟的话说一遍还好,天天说自然有些腻歪。 但没办法,唐伯虎是靠吃软饭为生的,只能硬着头皮吃下去。 老鸨们也都认识了这位“翩翩公子”,虽然面上一口一个唐公子叫着,背后却朝唐伯虎吐吐沫。 什么玩意,吃软饭吃到青楼了?骗姑娘的银钱,不怕生了孩子没吗? 当然只要最后唐伯虎付了嫖资,哪怕是姑娘代付的,老鸨也不会说什么。 这回云阁便是唐伯虎最近经常光顾的一家青楼。其中的头牌凌波姑娘更是唐伯虎的红粉知己。 二人一起相处了几个月,唐伯虎这个风流公子竟然不再去找其他姑娘,每天都要来一趟回云阁与凌波姑娘秉烛夜话。 当然,回云阁的规矩是嫖客先付钱让姑娘挑选,选中谁便揭谁的榜,那人便登科了。其实本质上与别家没有什么区别,无外乎是先付款再验货。当然绝大多数人是陪跑的,根本验不到货。 按下这些不提,却说朱厚照听到唐寅的名字后直是有些惊诧。 他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便在这时匆匆有一人从他身边走过,直奔楼上而去。 “慢着!” 朱厚照高喝一声,喝住了急步匆匆的唐伯虎。 “这位公子就是唐寅唐兄了吧?” 朱厚照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平和一些,但语调之中那种上位者的气势却不是轻易可以抹煞的。 唐伯虎转过身来点头道:“不错,某便是唐寅。” “本公子看那假母的意思,对唐公子登科不太满意呢。” 朱厚照话语之中满是挑衅的意味。 唐伯虎眉毛一挑不悦的说道:“那又如何,这规矩如此,唐某是胜出者自然可以做凌波姑娘的入幕之宾。怎么,这位公子想要耍赖吗?” “你!” 朱厚照直是气的面色通红。这件事确实没啥好说的,人家凌波姑娘选的就是唐寅,难不成他还能让凌波姑娘改变主意? 可朱厚照哪里吃过这种亏,平日里都是他抢别人的女人,现在倒好竟然反过来了。 这次要是丢了面子,朱厚照还怎么在张永这些奴婢面前抬得起头来,还有什么君威可言? “此中必有隐情,这不公平!” 朱厚照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唐伯虎,放下狠话道:“今日唐公子得给某一个说法,不然今晚谁都别想好过!” 唐伯虎眉头越蹙越紧,他今日来是想和凌波姑娘告别。今后的半年时间他要全身心的读书作文,为可能到来的恩科做准备。这样一来他自然不太可能一直和凌波姑娘厮混,这才特地来一趟回云阁与凌波姑娘告别。 当然了,这嫖资还是凌波姑娘来出。 偏偏在这种时候,跳出一个愣头青纨绔来,要把他和凌波姑娘的一夜良宵给搅黄了,便是唐伯虎生性豁达也忍不了了。 “不知这位公子怎么称呼,是哪里人也?” 朱厚照丝毫不犹豫的答道:“本公子乃是南直隶应天府朱家大公子朱寿!” 南直隶应天府朱家?从来没听过啊。 对此唐伯虎感到十分疑惑,不过眼下不是疑惑的时候他清了清嗓子道:“原来是朱公子,唐某这厢有礼了。只是朱公子初来乍到苏州府,难道不打听打听某是谁吗?” 朱厚照哈哈大笑道:“本公子管你是谁,凌波姑娘是本公子看上的,你便不能染指!” 唐伯虎这下脸色直接变绿了。 他见过不要脸的,却没有遇到过朱厚照这么不要脸的。 这简直就是一副混混无赖的嘴脸嘛,哪里还把规矩放在眼里。 见二人就要吵起来,老鸨忙站出来和稀泥道:“哎呦喂两位公子可别伤了和气啊。凌波姑娘又不能一晚侍奉两位,这么吵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 可二人早已红了眼,哪里听得进去她的劝。 唐伯虎向前迈了一步,挺起胸脯道:“看来朱公子想要借势压人了!” “那又怎样?” 朱厚照斜睨着唐伯虎,一副老子无赖老子怕谁的架势。 论起胡搅蛮缠,唐伯虎还真不是朱厚照的对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回换成了唐伯虎大笑,笑的前仰后合,笑的阳光灿烂! 呃 朱厚照显然没明白唐伯虎为何会笑,打断他道:“你笑什么?” “我笑朱公子对权力一无所知!”唐伯虎神情冷峻道:“朱公子可知道唐某是谁的朋友?” “你倒是说说看。” 朱厚照冷冷笑道。 “唐某可是当朝内阁大学士谢慎谢阁老的挚友!” 唐伯虎一字一顿的说道。 第五百零一章 猪队友啊(第五更!) 你对权力一无所知! 朱厚照愣了一愣,~~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朱厚照笑的更加灿烂,直比唐伯虎笑的还要灿烂! 他竟然说我对权力一无所知,这个乡巴佬,真是笑死人也! 朱厚照目光中闪过一抹寒意,犹豫要不要亮出身份来叫唐寅跪地求饶。 便在这时唐伯虎竟然主动难道:“怎么,朱公子怕了吗?” 朱厚照哭笑不得的叹声道:“既然你说你认识小谢老,不妨把他找来。口说无凭,眼见为实!” 见朱厚照仍不死心,唐伯虎索性心一横道:“好,朱公子且稍候,唐某去去便回!” 说完唐伯虎便转身离去。 一盏茶,两盏茶,三盏茶 三盏茶的时间过去了,唐伯虎还没有回来的意思。 朱厚照心中不禁暗暗得意。跟朕斗,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他本就不太相信唐寅认识谢慎,这么一试果不其然。 看来唐寅是借着机会开溜大吉了。 便在朱厚照想要向老鸨暗示,唐寅逃走,应重新揭榜时,唐伯虎风风火火的又杀回来了。 一进回云,唐伯虎便得意洋洋的朝朱厚照抱了抱拳道:“朱公子久等了,唐某回来了。” 他身后还跟着一人,朱厚照定睛一看不是谢慎却是谁。 他险些喊出先生来,但转念一想这不等于是唐寅赢了吗? 朱厚照不甘心吃瘪,遂装起傻来:“唐公子不是去请小谢老了吗?他人呢?” 唐伯虎急道:“就在这里啊,这位便是当朝内大学士谢慎!” 说完还冲谢慎挤了挤眼,示意他说两句。 老实讲,唐伯虎心里真的没底。他和谢慎刚刚结识,就要拉着谢慎出来到青楼给他撑场子,未免有些太过了。 不过那朱公子欺人太甚,他咽不下这口气,必须要争一争。 咦,谢大人怎么不说话了? 唐伯虎朝谢慎望去,只见谢慎面色古怪,眼神闪躲似乎不敢和那朱公子对视啊。 这下唐伯虎有些怕了。谢慎是内大学士,在朝中跺一跺脚,整个朝堂都得颤三颤,能让他怕的人恐怕还没出生呢吧? “你休要胡说了。小老现在正伴驾左右,怎么可能来陪你逛青楼。” 朱厚照有意拿唐寅开涮,遂笑意十足的说道。 “你!” 唐伯虎怒不可遏,连忙冲谢慎道:“谢大人,你快拿出些证据堵住那厮的嘴啊,他实在是太嚣张了!” 谢慎心中悲愤不已,心道唐伯虎看起来很精明,怎么是个猪队友啊! “伯虎兄,借一步说话。” 谢慎无奈之下只得把唐伯虎拉至一边,压低声音道:“这位朱公子是当今天子。” 唐伯虎哑然道:“怎么可能,谢大人可别唬我。” 谢慎无语,瞪眼道:“这种事情本官会胡言乱语吗,这朱公子真是当今圣上!” 唐伯虎只觉得脑子嗡的一炸,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位朱公子是当今皇帝陛下? 这不就是说他争风吃醋,把天子给得罪了? 唐伯虎原本燃起的科考热情瞬间熄灭。得罪了当今天子还想让他恢复自己的举人功名,允准他参加会试? 唐伯虎觉得命运在作祟,心中直是憋闷不已竟然一时想不开朝近旁的柱子一头撞去。 谢慎来不及反应唐伯虎便撞上了柱子,但听一声巨响唐大才子便晕死了过去。 “呀,输不起也不至于寻死吧!” 朱厚照可被唐伯虎这招吓得不浅,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 “还等什么,快救人啊!” 朱厚照虽然生性顽劣了一些,但心智却不坏。见唐伯虎晕死过去,朱厚照的第一反应是救人。 张永连连称是,唤了几个便衣锦衣卫前来,将晕倒的唐伯虎抬起就走。 谢慎犹豫了片刻,亦跟了上去。 “陛下,此事不像陛下想的那样” 朱厚照摆了摆手道:“先生不必多说,朕信你。现在救人要紧。” “陛下英明!” 却说唐伯虎被抬到了天子驻跸的吴家,立刻便有御医前来诊治。 那御医替唐伯虎诊看过后,便冲朱厚照禀报道:“启禀陛下,此人并无性命之虞,不过恐怕会昏迷好些时日。” 得知唐寅不会死,朱厚照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 “臣先开一副活血化瘀的方子,这人额头被撞成这样,创处必定会淤积有血块的。” “嗯,你看着办吧。” 朱厚照心中已定,复又恢复了君王那深不可测的威严样子。 “先生,现在可以好好和朕说说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谢慎那个瀑布汗啊,唐伯虎实在太坑了,简直打乱了他全部的计划。现在让他怎么对正德皇帝开口? 稍稍思忖了一番措辞,谢慎沉声道:“回禀陛下,是这样的。臣抵达苏州后住进了陈家,与陈少卿共去沧浪亭游园。那宅子主人姚员外姚舜之对臣和陈少卿热情招待,并带臣二人登高赏景。这时候唐公子来到沧浪亭中,经由姚员外的引荐与臣结识。” 谢慎可是一点都没有隐瞒。开玩笑,苏州城里现在到处都是锦衣卫的人,说不定陈家,姚家外全是巡视的锦衣卫校尉,这个时候隐瞒不是找死吗? 何况,确实也没什么必要隐瞒。 朱厚照听过谢慎的描述,苦笑道:“这么说来唐寅确实没有说谎。” 谢慎暗暗腹诽道,您老人家确实有点欺负人了,把唐伯虎逼的撞柱子泄愤。 “陛下,唐寅并非有意顶撞陛下,如果他知道陛下的身份” 朱厚照大手一挥道:“先生不必解释了,朕都明白。” “这件事到此为止,朕不会怪罪唐寅的。” “陛下,臣还有一事。” “先生请讲。” “这唐寅本是南直隶的解元,弘治十二年参加会试因为卷入了一场舞弊案被革去功名。但这个案子疑点重重,经臣查实唐寅并未舞弊,还请陛下开恩,恢复唐寅的举人功名。” 第五百零二章 深交唐寅(第六更!) 朱厚照面色有些古怪的盯着谢慎看了良久,这才咳嗽一声道:“先生你和这唐寅不会有些什么吧。 .” 谢慎立刻明白了朱厚照的意思,面色一红道:“陛下多虑了,臣和唐公子只是朋友。” “嗯。” 朱厚照沉吟了片刻道:“若真如先生所说,那这唐寅确实是被冤枉了。这样吧,朕命张永拟写一道圣旨,恢复其功名。” 对于朱厚照来说,这不过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但对于唐伯虎来说却是命运的改变。 “臣谢过陛下!呃陛下,臣还有一事相请。” 朱厚照心道先生今天怎么这么奇怪,平日里不会这么吞吞吐吐的啊。 “先生请讲。” “大明科考三年一次,不少读书人饮恨落榜,但他们才学都不差,不能为朝廷所用实在太可惜了。陛下不如开设一恩科,给他们一次机会。” 谢慎硬着头皮说完这一段,心虚的朝朱厚照望去。 朱厚照笑而不语,定定的看着谢慎:“先生这是为了唐寅才这么说的吧。” “陛下英明。”谢慎尴尬的笑了笑道:“唐公子是有大才的,不能为朝廷所用委实可惜了。” 朱厚照背负双手踱了几步,猛然转头道:“这个唐寅确实不错,虽然性子孤傲了一些,但是敢作敢为用先生的话说就是真性情。这满朝公卿,一个个人模狗样,满口道德文章,其实都是些伪君子。” 见谢慎一脸黑线,朱厚照连忙补充道:“先生不要激动,朕不是在说你。” “臣不敢。” “哈哈,这唐寅的性子朕喜欢。先生信不信若是换了那帮御史言官,是抵死不会撞柱子的。” 谢慎那个瀑布汗啊。谁没事喜欢撞柱子呢?撞得鲜血直流,想想就疼啊。 “这么说,陛下是答应开设恩科了?” “自然。朕什么时候负过先生?” 谢慎听的一阵感动,冲正德深施一礼道:“陛下之恩,臣无以为报。” “好了好了,肉麻的话先生便不必说了。那唐寅应该快醒了,先生去看看他吧。” “多谢陛下!臣告退!” 谢慎又冲朱厚照施了一礼,这才转身离开。 唐伯虎这一头撞得真惨,虽然没到开瓢的地步,但额头上也肿起了大包,血块凝结一片青紫,一个惨字都不足以形容。 谢慎来到唐伯虎屋中时,这位大才子还在昏迷之中。 谢慎冲御医道:“侯御医,这唐寅什么时候能醒来?” “启禀小老,此人撞柱后瞬间昏迷,如果血块不消散恐怕得昏迷一段时间。” “这就是说侯御医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了?” 谢慎心情有些沉重。 “是这样的。快则一日,慢则不好说了。” “有劳了,这里交给本官好了。” “下官告退!” 侯御医挎上药箱转身出了屋子。 谢慎坐到床头看着憔悴的唐伯虎,不由得生出怜意来。 唐寅虽然狂放随性,但很合谢慎的胃口,他是真心想交这个朋友的。 朝堂之上明枪暗箭,还是需要有一批自己人的。光是王守仁显然还不够,若是唐伯虎也能为其所用绝对是一大助力。 便在谢慎深思之时,唐寅忽然抓住谢慎的右手,吓得谢慎一个激灵险些背过身去。 “咳咳” 唐伯虎睁开眼睛,迷茫的问道:“我这是在哪儿?” “伯虎兄,这是吴员外府上。” “吴员外府上?我不是在回云吗?” 谢慎没好气的翻了一记白眼道:“对,伯虎兄还一怒之下在回云撞了柱子呢。” “呃” 唐伯虎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道:“这么说来我没死了。” “有这么多御医在,伯虎兄便是只剩下一口气他们也能给你救活了。” 唐伯虎十分无奈的摇了摇头道:“让谢大人看笑话了。其实唐某也是一时急火攻心。” 谢慎和声道:“伯虎兄的心情谢某能理解,不过有些事情也不必那么悲观的?” “此话怎讲?” 唐伯虎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中又射出了神采,连忙催问道。 “方才谢某已经面见了陛下,陛下已经下旨恢复伯虎兄的功名,并准备在明年开设恩科了。” “这怎么会。” 幸福来的太过突然,唐伯虎直是不敢相信。 他和天子在青楼抢女人,狠狠拂了天子的面子,天子还会恢复他的功名? “这种事情,谢某怎么敢扯谎,自是千真万确的。恭喜伯虎兄了。” 唐伯虎嘴唇张张合合,那副样子直是叫人不禁想笑出声来。 “其实陛下是一个很和善的人,就是有时候随性了一些。” 谢慎笑着解释道:“等将来伯虎兄入朝为官了就能明白。” 唐伯虎感慨道:“这一定是谢大人的功劳,谢大人之恩唐某谨记在心!” 说着唐伯虎便要起身冲谢慎行礼,谢慎忙按住他道:“这些虚礼便不需要了,伯虎兄若是真的念谢某的情便好好养伤,等伤好了才能全身心的温书。” 唐伯虎感动的无以复加,就差抹眼泪了。 他心道自己要是早遇到谢慎恐怕整个人生轨迹都会不一样了吧? 不过现在还不算晚,都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 他才三十九,还不算老! 此刻唐伯虎只觉得热情满满,无比期待明年的恩科了。 “不过有一事谢某不明白,还请伯虎兄告知一二。” “谢大人请讲!” “谢某那日与伯虎兄在沧浪亭一会后,伯虎兄已经知道有恢复功名的可能,为何还会流连青楼楚馆?” 唐伯虎苦笑一声道:“谢大人有所不知,唐某这次去回云就是跟凌波姑娘作别的。唐某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温书准备大比,自然不会再有时间去和凌波姑娘相会,告别一下总是应该的吧?” 谢慎连连点头,心道唐伯虎真是个痴情种子。 不过这样一看,唐伯虎跟朱厚照拼死相争便不难解释了。 换做是谢慎,与佳人这最后一面也是要见的。 第五百零三章 绿萝行刺(第七更!) 苏州的生活是惬意的,每日喝喝茶听听曲,陪正德皇帝下下棋,逛逛青楼,简直是混吃等死者最羡慕的生活状态。. 唐伯虎恢复了举人功名,自然动力十足,翻起书箱中尘封多年的书本开始温书了。 这些书本因为尘封多年,上面落满了灰尘,唐大才子光是清去其上灰尘便花了很长时间,不过他却一点不觉得乏味。 美好生活在向他招手,学而优则仕,他这个苏州第一才子若不入朝为官岂不是太对不起天赋了。 此时的唐大才子彻底忘了自己曾经在诗中如何冷嘲热讽朝廷,如何不屑于做官 没了唐大才子搅局,朱厚照彻底化身青楼霸主,他的风流无人能挡,苏州府里的花魁几乎被他玩了个遍。 可怜谢慎伴架左右,望着如花美人却只能咽口水。 唉,总不能跟天子去抢吧?天子性情便是再豪放,应该也没豪放到这种程度。 “陛下,咱们能回去了吗?” 见朱厚照左拥右抱,谢慎直是十分无奈。 “先生急什么,这才刚开始呢。” 朱厚照摆了摆手道:“要不先生也过来一起?” 谢慎:“” 他实在低估了皇帝陛下的肚量,这真的是有福同享的好领导啊。 但有的事情领导可以夸夸其谈,你却不能信以为真。 如果你真的信以为真了,那可就要倒霉了。 谢慎连连摆手道:“臣有些不舒服,先去外面透透气。” 朱厚照正在兴头上,自然也不会去管谢慎只点了点头道:“准了。” 谢慎好不容易逃出去,径直走下楼坐在大厅靠街的一侧。 龟公老鸨一齐凑过来,殷勤的伺候道:“谢大人怎么出来了,看上了哪个姑娘?” 谢慎叹了一声道:“今晚便不需要找姑娘伺候本官了。” “那大人难道在这里待上一晚?” 老鸨直接傻了。 来楼里的公子阔少她见得多了,可从没见过哪个能真正花间过不沾衣的,这个谢大人年纪轻轻正是需求旺盛的时候,怎么偏偏慌张的躲着水灵灵的红姑娘呢。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难道这位爷是泥巴做的? 亦或者是他那里有问题? 被老鸨狐疑的盯了良久,谢慎只觉得受到了侮辱,遂怒道:“好好好,叫一个姑娘来陪本官,就在这里。” 老鸨立刻喜笑颜开,原来这位大人那方面没问题啊。 不多时的工夫,一个身着淡绿色罗衫的妙龄女子便走下楼来。 由于天子驾临,此刻楼中并没有别的客人。 静谧之间更衬托出这位佳人的美貌。 “奴奴青萝前来服侍大人,不知大人想要听曲还是对诗。” 谢慎心道回云不愧是苏州第一楚馆,里面的姑娘都比别家层次高了不少。 “随便弹几曲吧。” 反正谢慎也得陪着正德皇帝,权当消磨时间了。 那青萝便将琴放在桌上,轻拢慢捻抹复挑奏出一曲长恨歌来。 呃,这曲子很不应景啊 好在楼上的正德皇帝沉浸在佳人怀中无暇分心来听曲,不然若是听到有人在弹奏长恨歌还不得龙颜大怒。 谢慎微微闭上眼睛,享受着难得的惬意时光。 便在这时一双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谢慎猛的睁开双眼。 他本能的用手去掰,但那双手就似铁钳一般箍住他的脖颈,丝毫启不开。 这双手似乎是绿萝的! 谢慎又惊又怒,咬牙道:“你到底是谁为何要害本官!” 谢慎快要喘不上气,愤怒的质问道。 “狗官你若不死,怎么对得起我家主上!” 我靠,这是寻仇而来的? 谢慎虽然每日跑步锻炼,身材在一众文官中也算好的,但那只是形体上的。论近身搏斗他可绝不是那些练家子的对手。而这绿萝显然是有功夫在身的。 可让他疑惑不解的是,他从没有得罪过什么江湖中人啊。 那双手越掐越狠,谢慎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他的面容变得潮红,眼中的景象有些模糊起来。 眼下鲁种田和裴千户都不在身边,皇帝陛下又在与红阿姑无暇他顾,难道他真要死在这里了吗? 恍惚间谢慎觉得一切都是那么可笑,仿佛穿越就像一场梦似的。 不行,他不能就这么死了! 好不容易才闯过重重险阻,走到今天的地步要是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太可惜了! 他不信命,他的命运只能由他自己来掌握! “救命,救命!” 他一边大声呼救,一边用双手朝后抓去。 那绿萝双手紧紧掐着谢慎的脖子,面对谢慎这双‘魔爪’一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得尽可能的将身子往后仰去。 不过这样一来她双手的气力便减去不少,渐渐控制不住挣扎的谢慎。 谢慎就像一条鱼,不断的滑动,渐渐滑开了一线生机。 就是这个机会! 谢慎深吸了一口气,狠狠一脚朝绿萝脚尖踩去。 这一脚谢慎使出了十足的气力,绿萝吃痛之下下意识的松开了手。 谢慎顾不得和她缠斗,拼命朝楼外跑去。 “有刺客,有刺客!” 圣驾在此,楼外全是便衣锦衣卫。 他们听到谢慎的呼救,纷纷打开大门冲了进来。 见到这些锦衣卫校尉,谢慎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指着楼内的绿萝道:“就是她,就是此人要行刺本官。” “大人,这不过是个女子,会不会搞错了?” 一名锦衣卫百户疑惑的问道。 谢慎出奇的愤怒,他指着自己的脖子道:“你看看,这是谋杀,谋杀懂吗?难道本官还能诬陷她?” 那锦衣卫百户不敢再顶撞,连忙一抱拳带着手下冲进去拿人了。想不到那绿萝确实是个高手,面对几十个锦衣卫校尉毫无惧色,沉着应对下丝毫不落下风。 她见一时无法取谢慎性命便转而向楼上跑去。 不好! 谢慎立刻明白了那绿萝的意图,她是要绑架天子啊。 她只要以天子为质,便可以轻松脱身。 若是把她逼急了,做出弑君的疯狂举动,那大明可就要天翻地覆了。 第五百零四章 挟君(第八更!) “快去护驾!” 谢慎声嘶力竭的喊出了这句话。 . 那些锦衣卫校尉微微一愣,旋即恍然大悟,朝楼上飞奔而去。 却说此时朱厚照倚在一名红阿姑身子上,闭着眼睛回味着方才那美妙的时刻。 不得不说,青楼楚馆里的红姑娘就是比一般的妃子花样多,把他伺候的舒舒坦坦,飘飘欲仙。 这种感觉,朱厚照很久没有过了。 “陛下,奴奴伺候的陛下可好?” 一只素手在朱厚照额头上轻轻划过,弄得朱厚照心神荡漾,想要翻身再和她一番,但他体力有些不支,只得饮恨作罢。 “小妖精,待朕明日恢复了气力再来收拾你!” 朱厚照捉住那素手,十指紧扣将其拉至近前:“做朕的女人,你不会后悔。” “陛下,奴奴羞死了呢。” 听到这里,朱厚照直是大笑了起来。 明明是个风尘女子,此刻却装起了节妇,当真是有。 不过他喜欢! 朱厚照讨厌一切虚伪的东西,自然认为男女大防完全没有必要。男欢女爱本是最曼妙的事情,被礼教大防一搞反倒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令人兴致全无。 “你真是个小妖精呢。” 朱厚照翻过身来,呼出一口浊气,晕的那姑娘面色更红润了。 朱厚照心道苏州果然是旖旎之地,佳丽如此之多,随便一个红姑娘放在京师那都是花魁一级的。看来以后得找个办法多多下江南才是。 苏州,杭州,扬州这么一路游玩过去,睡遍美女才不枉他这帝王人生啊。 常言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朱厚照深以为然。 他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如果他真的想要,只需要一句话便可以遴选无数良家女充实后宫。 但那样有什么意思?这些被选中的女子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唯唯诺诺,循规蹈矩,让朱厚照在床笫之事上提不起兴来。 而如果是去青楼寻欢却是另外一种体验。 朱厚照可以享受到成熟女子的风韵,这些女人在勾栏时间久了,浸染了浓郁的风尘气,只谈笑便让人十分过瘾。更何况她们的床笫经验远良家女,这才是朱厚照最看中的。 “朕要把你带回京去。” “呀,陛下是说真的吗?”那姑娘惊讶道:“可是陛下把奴奴往哪里放呢?” 朱厚照挺了挺身子坐起来道:“自然是豹房。” “豹房?那是什么地方?奴奴只听说过紫禁城。” 朱厚照哈哈笑道:“豹房就是朕新建的一处宫室,里面有无数珍禽猛兽,还有你这样的小美人。” “陛下,讨厌!” 朱厚照被这声娇嗔勾的心神荡漾,幽幽道:“怎么这便吃醋了?朕可是要一碗水端平啊。那么多人等着朕临幸,朕也很烦恼啊。” 便在这时,屋门突然被推开,绿萝冲了进来直是把朱厚照吓了一跳。 “怎么,怎么又来一个?” “绿萝妹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眼看好事被搅,朱厚照身旁的红姑娘也蹙眉质问道。 绿萝哪里管这些上前一把揪住朱厚照就要往外走。 朱厚照没想到一个娇小女子有这般气力,直是惊讶不已。 “绿萝姑娘是吧?你想要与朕欢好也不必这么急迫吧。你先放开朕,不然朕就生气了朕,朕衣服还没穿呢。” 绿萝这才意识到朱厚照方是行过男女之事,此刻一丝不挂。 “无耻下流!” 朱厚照愣了愣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少废话,不想这么走出屋子就赶快穿上衣服,不要打歪主意,否则我杀了你!” 领教过绿萝力气后,朱厚照不敢托大连忙穿上中衣,讪讪笑道:“姑娘这么对朕总得有个理由吧?” 绿萝冷笑道:“一个昏君,一个奸臣。本姑娘本想先杀了奸臣再杀昏君。可现在改主意了。” 朱厚照心中早已怒不可遏,但碍于形势只得陪笑道:“误会,这一定是误会。有什么话好好说,千万别动手!” 心中却是暗骂锦衣卫都是干什么吃的,竟然放进来一个女刺客。 “跟我走!” 绿萝拉着朱厚照就往屋外走,痛的朱厚照手腕生疼。 “轻点,姑娘轻点。” 绿萝才不管这些,自顾自的走着。方一出屋,便有一队锦衣卫围了上来。 他们本是气势汹汹,誓要拿下这女刺客,谁曾想天子竟然已经攥在她手上,不由得面面相觑。 “闪开不然我现在就杀了这昏君!” 绿萝厉声威胁道。 “闪开,都闪开!别乱动。” 朱厚照现在已经彻底清醒过来,这个绿萝是要动真格的了! 锦衣卫们不敢违抗,只得缓缓朝楼下退去。 只不过他们手中依然攥着绣春刀,紧紧盯着绿萝。只要绿萝稍有懈怠露出破绽,他们就会一拥而上救下朱厚照。 但显然,绿萝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她将朱厚照顶在身前,两只素手钳住其脖颈,只要稍有异动便能移位扭断朱厚照的脖子。 方至楼下,一众的锦衣卫便拥了上来。 绿萝又加了几分力,朱厚照急眼了:“都干什么,退出去!” 心中却是暗骂这些锦衣卫真是饭桶,真不知道朝廷养这些废物有什么用,连他这个天子的周全都保护不了。 谢慎上前一步悲愤道:“你放了陛下,换我跟你走。” 绿萝却是冷笑:“狗官你以为我傻吗?你有狗皇帝重要?” 谢慎闻言一怔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很简单要你们的命!不想本姑娘现在就扭断狗皇帝的脑袋就退出去!” “先生,先退下吧。” 朱厚照闭上眼睛,无奈的吩咐道。 “臣遵旨!” 谢慎狠狠瞪了那绿萝一眼,心道这人究竟是何许人也,竟然突然之间便冒了出来。 锦衣卫闪开了一条路来,绿萝毫不犹豫的推着朱厚照这个肉盾向前,不多时便出了青楼。 外面依然是一众锦衣卫。 绿萝不由得蹙起眉来。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得尽快甩掉这些锦衣卫才是! 第五百零五章 蛛丝马迹(第九更!) 便在这时,谢慎猛然从近旁的锦衣卫校尉手中夺过弩机,扣动扳机朝那绿萝射去。 . 弩箭的度极快,绿萝来不及反应便被射中右臂! 她胳膊一软,趁着这个机会朱厚照挣脱绿萝的控制,跑回到锦衣卫中。 绿萝大怒不已,但现在她手中已经没了任何凭恃,只得逃命去了。 “还愣着干什么,捉住这女贼!” 朱厚照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冲身旁的锦衣卫怒吼道。 这么多人竟然能让一个女刺客潜伏到他身边还差点把他绑走,真的都是饭桶! “遵旨!” 锦衣卫纷纷去追,只是那女贼行动极为敏捷,似脱兔一般,这才转眼的工夫就要看不见了。 谢慎望着渐渐远去的女刺客,表情极为凝重。 这个女刺客究竟是谁?她来刺杀自己,劫持天子的目的是什么?背后是不是有什么人在谋划? 一连串的疑问从谢慎脑海中闪过,这件事实在是太蹊跷了。 当然现在最重要的是朱厚照没事,如果天子真有什么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出了这种事情,朱厚照自然没心思再逛青楼。事实上因为收容来路不明的女子以致刺客潜伏行刺,整座青楼已经被封了。 包括老鸨、龟公在内的所有人被提到了苏州府衙问讯。 正德皇帝朱厚照则是在一众锦衣卫的簇拥下返回了临时行宫。 “陛下,臣万死!” 屋内只有朱厚照和谢慎两个人。谢慎毫不犹豫的跪倒在地冲朱厚照叩道。 这在朱厚照免除谢慎跪拜之礼后还是第一次。 惊魂甫定的朱厚照木然的看着谢慎:“先生这是做什么。” “臣不忍看陛下被女刺客劫走,遂用了弩箭射了那女贼,险些伤了陛下,请陛下治臣之罪!” 朱厚照苦笑道:“先生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不是先生及时出手朕已经被那女刺客劫走了。” 朱厚照当然记得在二楼闺房之中女刺客对他说的那番话。如果他真的被劫走,处境将更加危险。 他自然明白谢慎不会存有伤他之心,故而并没有怪罪谢慎的意思。 “陛下!”谢慎感动的无以复加,若是换了别的皇帝遇到这种情况,即便面上不说心里肯定也有了结。但他相信正德不会。 “快起来吧,朕又没怨先生。” 朱厚照将谢慎扶了起来,幽幽道:“只是这个女刺客实在太蹊跷,若捉不到她朕寝食难安啊。” “陛下且放心,苏州城门紧闭那女刺客定然还在城中。只要全城搜查一定能把她揪出来!”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若捉不到这女刺客皇家的颜面将荡然无存。故而即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挖出来。 “听那女子的口音不是苏州本地人,恐怕那绿萝也是化名了。” 朱厚照缓缓道。 谢慎点了点头道:“陛下英明,方才锦衣卫的人已经问讯过了那老鸨,这绿萝几日前刚刚来到苏州,主动卖身于此。” “主动卖身?” 朱厚照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道:“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谢慎苦笑道:“恐怕是那女贼专为陛下和臣而来。” 朱厚照沉默良久方是点了点头。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除非活不下去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会愿意卖身到青楼。 那绿萝是几日前才到的苏州府,几乎和他们是前后脚。 这便足以说明问题了。 虽然朱厚照现在还不知道那刺客是谁派来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人目标就是取他君臣二人性命。 “查,此事一定要让锦衣卫查清楚!” 朱厚照重重吐出一口气来道:“先生这些时日便住在吴家吧,等抓到那刺客再说。” 谢慎知道这是朱厚照担心他的安全,不由得感动道:“多谢陛下!” “还有一事朕不明白,先生可为朕解惑否?” “臣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女刺客一口的南昌口音,这苏州与南昌八竿子打不着,相隔甚远。如果女刺客是从应天府来的朕还能理解,可她若是从南昌来,怎么也得十几日吧?可那时朕还在应天府,还没有启程前往苏州。她怎么会提前知道朕要离开应天府前往苏州的。” 我靠! 谢慎真要无语了,这么重要的一条线索朱厚照都能给漏过去,真是没谁了! “陛下是说这女子是南昌口音?”谢慎隐约已经猜到了一些真相。 “是啊,宁王的口音朕还是识得的,那女刺客与宁王的口音一样,都是江西南昌一代的。” “这便是了!”谢慎大喜道:“如果臣没猜错的话,这女刺客应该是宁王的人。” 宁王?朱厚照直是疑惑不已。 宁王不是已经被处死了吗,连带着级也在南昌城中挂着示众,最后挫骨扬灰怎么可能派人来刺杀他? 这刺客若是宁王派来的,那才真的是见鬼了 谢慎看出了朱厚照的疑惑,连忙解释道:“臣并不是说这刺客一定是宁王派出的,或许其是宁王的余党。宁王伏诛后,陛下将其级巡挂南昌城门,如果宁王的余党看到起了报复之心也是很正常的。” “可是,宁王伏诛后级送到南昌悬挂示众也要时间,她怎么可能在朕之前赶到苏州,还卖身到了这青楼之中。而且那时朕也没决定巡游苏州啊!” “若是陛下不在应天府逗留,她自然来不及。毕竟应天府到苏州更近。可是此时陛下在等宁王级送回应天府好将其挫骨扬灰。故而便给了女刺客时间。而且,臣觉得这女刺客肯定是先到的应天府!” “先生快说说看。” 朱厚照委实有些好奇。 “这女刺客得知宁王死讯后便赶来应天府想要替宁王报仇。可到了应天府他才现陛下深居紫禁城,她根本没有动手的机会。但她打听到陛下要巡游苏州,便先行一步前往。陛下等到宁王级送回应天府将其挫骨扬灰,再前往苏州时那刺客自然已经改头换面,藏身于青楼之中了。” 第五百零六章 全城搜查(第十更!) 朱厚照听得哑口无言,虽然这些都是谢慎的猜测推断,但串在一起却是合情合理,仿佛事情本该是如此一般。 . 当时他确实在应天府驻跸,这是天下皆知的,女刺客要行刺定然会先来应天府,在确定无法下手后才会打探消息抢先一步去苏州! 只能说这件事上他确实托大了,要是继续留在应天府,或者返回京师就不会有这么多的问题。 但这也是朱厚照性格使然,怨不得别人。 “陛下,眼下最关键的是抓住这个刺客,只要抓住了她一切就将真相大白。” 谢慎着实有些后怕,这女刺客的身手并不差,而且懂得隐忍扮作妓女来接近朱厚照。当真属于用脑子行刺的。 “嗯,反正全城已经戒严,禁止任何人出入,剩下的便是在苏州城内进行搜查。朕还不信了,那女刺客真能上天不成。” 朱厚照对宁王一脉的处置不可谓不狠辣,饶是如此还是遭到了刺杀。要是他当时稍稍心软,说不定还会闹出更大的乱子。 只能说权力这个东西就是毒药,一旦沾染上了即便不毒身亡也会迷了心智。 宁王错就错在认不清形式。朱厚照即便再荒唐那也是王朝正统,他一个旁支要想学老祖宗靖难,也得有那个个人实力啊。 天子被行刺的消息传到苏州知府李牧的耳朵里时,这位父母官简直要崩溃了。 他一夜未睡,天刚蒙蒙亮便吩咐下去,召集全部三班衙役。 二堂之内,他一边踱步一边叹气。 天子在苏州府遇刺,他这个苏州知府是无论如何也都摘不清的。如果不能将功赎罪,及时的抓获这名刺客,那么他的知府也就做到头了。 气运这个东西还真是玄虚,他李牧的气运真的是背到了极点。 望着跪了一地的三班衙役,李牧气不打一处来:“你们这帮废物,本府养你们有何用,竟然连陛下的周全都护卫不了!” 三班衙役皆是眼观鼻鼻观心,心道您老人家好不讲道理。 苏州府城的的治安是他们和巡检司一起在管,现在出了事情知府大人却拿他们来撒气。 他们固然应该负责,但也不可能保证天子身边没有一个闲人吧?那可是锦衣卫的职责,他们只要稍稍靠近,就会被这帮王八蛋呵斥走。 现在好了,天子被刺,最大失职的锦衣卫知府大人不能骂,巡检司他老人家也骂不着,只能欺负他们这些衙门公人。 “怎么,本府说的不对吗!” 面对三班衙役的漠然,李牧更是觉得心寒。 衙门吏人公人混日子他并不是不能接受,但他不能接受在出了问题后他们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难道什么事情都得自己去教他们吗! “大老爷,小的们固然废物,可锦衣卫的那帮杀才又不给小的们护卫陛下的机会。小的们连陛下的身都近不了,怎么能保证陛下的周全呢?” 杜捕头讪讪一笑,为自己人开脱道。 “这”一向灵牙利齿的李牧一时也哑口无言。 他能说些什么呢?锦衣卫确实责任最大啊,他们是天子亲军,竟然让天子在眼皮子底下被人行刺,当真全部该死! “这些先不追究了,你们马上全城搜查,即便是掘地三尺也一定要把刺客揪出来!” “小的们遵命!” “下去吧!” 李牧无力的摆了摆手,一屁股坐到了青案后。 他闭着眼睛一边揉着额角一边思忖着是什么人那么大胆竟然敢行刺天子。 最可怕的是,这人竟然乔装打扮摇身一变成了青楼楚馆里的姑娘。 李牧自己也时不时的去青楼里找乐子,他喜欢看着那些柔弱的女子在他怀中娇嗔,那种满足感是与自家妾室无论如何欢好也不会有的。 李牧每次去青楼都会放下所有戒备,不必再担心被上司挤兑,被同僚算计。在他的眼中,这些妓女便是最人畜无害的存在,想不到现在竟然连妓女都有可能是深藏绝技的刺客。 李牧实在不明白这女刺客为何要行刺天子,难道是因为天子喜好玩乐,不体恤民力? 若真是这般,李牧便有些担忧了。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可李牧却没有这个底气,因为他亏心事做的不少 李牧做的亏心事基本可以分为数贪墨银两和克扣皇粮两项。去岁修建河堤时,他勒令工匠们使用更便宜的碎石,而不用更适合的条石,这一块贪墨了些款项,不过是算在火耗明细里的,早已经抹平。至于克扣皇粮,几乎每一任苏州知府都会做。因为苏州赋税极重,故而粮税这块是很难催缴的,实际押解漕运入京的粮食只有定额的七成到八成。 这一点,京师的大佬也都心知肚明,故而并不会深究。因为哪怕只是七八成,也是其他府的数倍了。 渐渐的,苏州的知府们现押解七成、八成粮食进京朝廷不会说什么,押解五成、六成其亦不会说什么。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剩下的那一两成克扣下来,再以下属私人的名义卖到粮行呢? 这样一来,对朝廷报称只催缴到六成,那一成却变了现还不会引起任何的怀疑,简直是完美。 李牧是个谨慎的人,在他看来他做的这些事情前任都已经做过,是绝不会出问题的。 但万一这个女刺客看他不顺眼,要‘替天行道’怎么办? 这厮连天子都敢行刺,估计更不会把他这个苏州知府放在眼里。 便在李知府在为逛青楼的安全愁时,一名衙门公人来报说内大学士谢慎已经到了府衙。 李牧闻言大惊,连忙去迎。 他刚出了二堂,便见谢慎穿过月门,绕过影壁急步而来。 虽然不知道谢慎是什么来意,李牧还是恭敬地施了一礼道:“下官参见小老。” “李知府,本官来是想问问搜查刺客一事你安排的如何了?” 谢慎摆了摆手问道。 开个单章推书~ 借着大封推的机会,推荐一下朋友的书。. 一本是指云笑天道大神的《隋末阴雄》。指神的历史功底十分深厚,精通两晋、隋唐史,史料信手拈来让老坤佩服不已。 这本《隋末阴雄》是个严谨正史向的隋末文,有不少考据,喜欢军史的朋友不会失望。大家不妨订阅支持一下~ 下面附简介: 一个隋朝的商人之子,进货跑断了腿,卖东西喊破了嘴,做生意碰到了官匪,赌输了钱给打得后悔,正路闯过,邪路走过,既然这个杀千刀的世道不让人出头,那就纵横天下,开创乱世吧。 从此他心机深沉,内心阴暗,腹黑权谋,杀伐果断,是为阴雄。 他逢场作戏,巧言令色,洞悉人心,一世奸雄,是为影帝。 猫鬼案,废杨勇,罢高熲,扶杨广,平突厥,弑文帝,害杨素。一系列的诡异事件背后,是他那张阴沉的脸。 烽烟起,金鼓急,大争之世,多少英杰,他能脱颖而出吗? 且看王世充的帝王之路。 第二本是苍山月,月神的《调教大宋》。 月神无疑是最近历史新人中最厉害的一位,这本《调教大宋》成绩也是很好,一书封神的节奏~ 喜欢北宋历史的读者可以去看看,不过我觉得大家应该都看过了哈,订阅支持下吧~ 下面附简介: 庆历六年,中原大地群狼环嗣,赵宋王朝歌舞升平 唐奕梦回千年,亲眼见识了大宋的雍容华贵与温情。 起初他只想享受这个时代,什么靖康之耻、蒙古铁骑都与他无关。反正再怎么闹腾历史都有它自己的轨迹。 千年之后中华还是中华!亡不了! 但当那位忧国忧民的老人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的心变了他想为那个老人做点什么顺便为这个时代做点什么 于是怎么把大宋这只羊,变成呲着资本獠牙的狼!成了唐奕唯一的目标!! 第五百零七章 饵战! “天子遇刺,下官忧心不已,已经派了三班衙役配合巡检司在全城范围内搜查刺客了,相信不日便能将其抓获!” 谢慎面色凝重的吸了一口气道:“光是如此,恐怕还不够。 .” 李牧心情十分沉重的道:“还请小老明示。” 谢慎摆了摆手道:“里面说。” 二人先后走入二堂,谢慎在上坐定道:“那刺客是冲着陛下和本官去的,为达目的不惜将自己卖与青楼,可见其心思缜密狠辣。如果只是通常意义上的全城搜查并不一定能够缉捕到此人。所以,本官的意思是设一诱饵,叫她自己往坑里跳。” “下官愚钝” 李牧确实不明白谢慎的意思是什么,按照正常的逻辑,那刺客好不容易才脱身肯定想着出城,怎么可能再往坑里跳。 “方才本官已经说了,那刺客要行刺的对象是陛下和本官。只要她有机会得手,未必不会再试一次。” 谢慎不疾不徐的说道。 “这小老的意思是,您来做这个诱饵?” 谢慎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李牧要是再听不明白,那也不用在官场混了。 天子是万金之躯,谢慎自然不会拿天子的安危去冒险,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用谢慎来做诱饵吸引刺客上钩。 “恩,为了揪出刺客,本官不介意做一回诱饵。” “可是小老,这样未免有些太冒险了吧?” 李牧直是大骇。这小老的胆子也太大了吧,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刺客啊。即便有再多的护卫在暗处保证他的周全,也还是有理论上的风险的。 正所谓百密一疏,万一真的被那刺客抓到了疏漏之处,那小老的性命岂不是都有危险了? 李牧自己是肯定没有这个魄力的,他实在不能理解谢慎为何要冒这个风险。 “李知府还有更好的办法吗?或者说要是让这刺客逃走了,李知府自己去向陛下请罪?” “这” 李牧这下实在没话说了。 正德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个性,他自然清楚。 要是真让刺客逃出了苏州城,他这个苏州知府绝对是背锅的。 “既然小老心意已决,那下官一定遵照执行。” 咬了咬牙,李牧沉然说道。 他在这儿纠结这些做什么?反正有生命危险的不是他 “恩。” 谢慎对李牧的态度很满意,示意他附耳过来。 李知府恭敬的凑到谢慎身前,弓着身子聆听谢慎的训话。 谢慎低语了一番,拍了拍李牧的肩膀,表示了对他的看好。 李知府虽然面上含笑,但却觉得被一个大男人这么拍肩膀感觉怪怪的 望着漆色天幕下那一轮明月,绿萝的心情十分沉重。 这是她行刺未果后逃走的第二晚,虽然只是不到两天,但她却感觉漫长不已。 苏州城已经全城戒严,在全城范围内进行搜查,看样子不把她揪出是不会停止搜查了。 绿萝便是身手矫健也无法从一众军卒的包围下突围,故而她选择藏身在城中一处废弃的土地庙中。 这里荒废多年,只有一些乞丐会在这里休息,相对来说比较安全。 绿萝换了一身破旧的男装,又将头挽了个书生式样的髻,乍一看上去和落魄读书人没有什么区别。 那些乞丐虽然并不太欢迎自己的地盘挤进新人来,但绿萝表现的很守规矩,他们也就没有驱赶这位‘落魄的读书人’。 绿萝明白此处土地庙也只是暂时安全罢了。 一旦巡检司和衙门的人加大巡查的力度,此处被清查也是迟早的事情。届时她将无处遁形。 绿萝并不怕死,事实上从当初走投无路时被宁王收留的那一刻起,她就将个人的性命看淡了。 只要能够帮助宁王完成大业,她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后来宁王起兵,绿萝被安排在后方待命。对此她并不是很满意,但这是朱宸濠的命令,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对于朝廷与宁王之间的嫌隙她并不十分了解,她只知道朝廷要对宁王不利,故而宁王要先下手起兵。 这似乎和当初成祖皇帝被侄子建文帝逼反很相似,至少在绿萝看来是这样的。 事实上,她并不需要对这些大是大非有多深的见解,她是宁王蓄养的一个死士,士为知己者死,宁王赏识她,给了她活下去的机会,那么她就会为了宁王拼尽最后一滴血,仅此而已。 故而宁王溃败被捉拿到应天府时,绿萝是十分悲愤的。当绿萝在南昌城头下看到宁王的级时,她暗下决心,一定要把正德皇帝和为他出谋划策的辅臣谢慎杀死,来替宁王报仇。 为此她不惜孤身一人前往应天府,准备破釜沉舟行刺这君臣二人。 她一番打听下竟然得知正德皇帝有意前往苏州,犹豫了片刻,绿萝还是先一步前往苏州。 一来是苏州比应天府守备松懈的多,她有更多的机会。 二来她需要一个身份,一个可以更好隐藏自己接近这双君臣的机会。 她知道正德身边明处暗处的护卫肯定有不少,所以她的机会只有一次。 故而她不惜把自己卖到青楼之中,这样一来既可以免于被盘查,还可以拥有接近正德的最好机会。 众所周知,这位天子是个他来苏州的目的自然是寻花问柳,满足私欲。 既如此,绿萝便索性以此为契机,把这个狗皇帝刺死在绣床之上。 还真的让她等到了机会 正德君臣二人一齐来到青楼之中,绿萝拼命表现想要得入正德之眼。可惜正德对绿萝这种清秀类型的姑娘并不太感兴,只选了两个风韵的姑娘便开始闭门享受了。 对此绿萝极为失望。但她又甘心就这么收手,故而决定先从谢慎入手。 只不过其中还是出了一些问题,导致情况失控。 眼下,她的行踪已经暴露,继续留在城中迟早会被现。 “我一定要杀了这对昏君佞臣!” 绿萝攥紧拳头,眼中已经充血。 “臭读书的,你又大半夜的跑出去干什么?” 乞丐黄三拍了拍绿萝的肩膀,吓得她险些一掌拍过去。 “我,我” 绿萝掌劲收起,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我来小解。” “切,撒尿就撒尿呗,还话就是那么装?” 黄三不屑的哼一声,便伸手去解裤带,吓得绿萝身子往后一跳怒道:“你干什么!” 黄三冷哼一声道:“怎么,就许你撒尿,老子就不能撒了?” 绿萝脸颊登时一红,转过身往庙里走去。 回到土地庙中,绿萝径直走到干草堆积而成的草床躺了下去。 她实在太疲惫了,这种躲躲藏藏的日子她受够了! 闭上眼睛,绿萝心中默念,杀了正德,我一定要杀了正德。 轻微的脚步声在耳旁响起,一只大手滑过了她的面颊,绿萝登时睁开眼睛便要化掌为刀,向那调戏她的人劈去。 “黄三?” 手刀到那人面门前,绿萝才看清那人的面容。 “嘿嘿,想不到你这臭读书的皮肤还这么光滑细润啊,跟个熟鸡子似的。”黄三显然没意识到绿萝显露出的杀机,仍自调笑道。 “你看咱这脸上,却是皴裂的口子,一摸起来直拉手。”黄三盯着绿萝看了良久道:“你要是个女人就好了,也能让爷们爽一爽,可惜是个男的。咱爷们不是那些官老爷,没有玩兔爷的习惯,不然,嘿嘿” 绿萝只觉得一阵恶心,强忍着怒意道:“你在这儿胡言乱语些什么,快些睡觉吧。” “嘿嘿,不过跟你开个玩笑,看你急眼的。你也不看看,这庙里除了我黄三,还有谁搭理你?你要是把我也惹急了,小心他们赶你出去时我不替你说话。” 绿萝心道不过是一群乞讨为生的臭乞丐,都能欺负到她头上了。要不是她忍辱负重要替宁王报仇,哪里能忍。 “不过呢,你这句话倒也对,早些睡了明早好起来去看热闹。” “看热闹?什么热闹?” 绿萝微微一怔,下意识的问道。 “你不知道?你们这些读书人还真他娘的是读书读傻了啊。皇爷身边的那位谢大人要在沧浪亭办诗会,届时全府城的名士都会前往呢。可是有热闹看了。” 诗会? 绿萝实在搞不明白这个姓谢的在搞什么名堂,刚刚被刺杀就搞这些事情出来,当真是不怕死吗? 她杀意又现,既然这个姓谢的不怕死,那她就索性先剁了此人再去杀正德。 反正宁王被杀肯定与此人有关,杀了他也算替宁王报仇了。 “你方才说这诗会是在沧浪亭开设,那咱们怎么能看热闹?难道不需要名帖就能进去?” 黄三像看傻子一样看着绿萝:“要不怎么说你傻呢,这谢大人要的是所有苏州的才子都能够参与,怎么可能去限制参加诗会的人员?不过我们这些人也就是远远的看个热闹,那些读书人的文文道道又听不懂咦,你不也是读书的吗,兴许你去沧浪亭还真的能和这位谢大人对上几句诗文呢。” 绿萝咳嗽了一声道:“你觉得我这副打扮能混进去?” “臭读书的,便是天下人都看不起你,你也不能看不起自己。我都说了这诗会不限制参加人员,只要认为自己有才的都可以去试试。这可是位大官啊,若是能够入了他的法眼,兴许真的能翻身啊。在大官身边做幕僚,啧啧,还不是美滋滋啊。” 黄三艳羡的看着绿萝。 虽然看起来这人和他们没什么区别,都是穷困的睡破庙讨饭吃,但这人毕竟是个读书人,若是有机会还是能够转运的。 “唔。” 绿萝心中直是窃喜。 如果真像黄三说的那样能够接近谢慎,她有信心一击取了这狗官的性命替宁王报仇! “快他娘的睡觉吧,你想参加明日的诗会可得早些起。这诗会不限制参加人员,肯定一堆人挤破了头。你去的晚了肯定赶不上了。” 说完,黄三便走到旁边的草垛仰着倒了下去。 “啧啧,这床可真软啊,臭读书的,你要是真的跟这位大人物搭上了线,将来可别忘了兄弟们啊。” “恩。” 这黄三说的倒是有些道理,诗会虽然不限制参加的人员,但沧浪亭就那么大,能容纳的人数有限,去的人多了自然就无法塞下了。 这一次,她一定要得手! 绿萝闭上了眼睛,难得的恬然入梦。 翌日一早,沧浪亭前便人来人往,车马不息,热闹不已。 全城的名士几乎都闻风而至,参加内大学士谢慎举办的诗会。 苏州是才子之乡,比之杭州、绍兴、吉安三府也不予多让。这些读书人平素里没少参加诗会,今日之所以如此兴奋,乃是因为举办诗会人的身份太过显贵。 那可是当朝第一重臣,被陛下倚为臂膀的内大学士谢慎谢大人啊。 明眼人都知道,李辅,谢次辅致仕后这内辅的位置一定是小谢老的。如果能在这个时候得到小谢老的赏识,前程必定一片光明。 要知道大明朝的科场和官场是一脉相承的。 中进士前认的师生关系对于入仕后的展有极大帮助。这些读书人的水准都不差,差的就是一个契机。只要能够抱住谢慎的粗腿,蒙他老人家照拂一番,要想登科入仕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故而,但凡对自己有点信心的才子都赶到了沧浪亭,希望在诗会之上一鸣惊人,得到小老的赏识。 负责诗会一应事宜不是旁人,正是唐寅唐大才子。 却说唐寅在那次与正德的‘冲突’后彻底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他整日把自己锁在屋中苦读诗书,以求迅找回当初读书时的感觉。 第五百零八章 请君入瓮 他的底子很扎实,但因为太久不读书作文的缘故,乍一看起这时文选集来还是觉得有些陌生。 好在还有半年的时间,应该是足够了。 便在这个时候谢慎主动找到他,说要在沧浪亭举办一个诗会,希望他能够参加负责组织诗会。 对此,唐寅自然是不好拒绝的。 虽然他现在一心在举业上,在为了明年的恩科温书冲刺,不想浪费太多的精力在其他事情上。 但吃水不忘挖井人,若没有谢慎,他如何能够恢复举人身份参加恩科? 如今谢慎不过是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要求,他要是拒绝了,岂不是过河拆桥? 所以唐伯虎几乎毫不犹豫便答应了下来,今日一早便来到沧浪亭,布置诗会的一应事宜。 要说谢慎选择唐伯虎来负责诗会还真是很有道理的。 唐伯虎是苏州本地著名的才子,这种诗会参加了不知道多少,经验可谓丰富。 对于诗会的各种环节,唐伯虎了然于心布置起来得心应手。 最重要的是,谢慎现在是朝廷大员,亲自来操持诗会十分不便,有太多官方的意味。而唐伯虎只是一个刚刚恢复功名的举人,并未入仕。 由唐伯虎来组织诗会自然是最合适不过的。 唐大才子也确实很卖力气,非但没有偷懒假借他人之手,还事无巨细一概过问。 便说这在园子前相迎参加诗会才子的事情本不该是他做的,但唐伯虎热情似火,将园子里的一应事宜布置好后便兴冲冲的赶来帮忙。 “吴贤弟,快快有请!这次诗会是小阁老亲自办的,你可要好好发挥,夺得魁首啊!” “陈贤弟,你上次雅集败给吴公子不是不服气吗,这次要好好发挥啊。” “刘老弟,你别盯着我看啊,愚兄这次是组织诗会的,不会亲自上阵。你们玩的开心啊” 唐伯虎见到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别提有多兴奋了,一一上前打起招呼来。 苏州府说小不大也不大,尤其是读书人的圈子总共就那么一亩三分地,彼此之间都十分熟悉。 唐伯虎之前虽然被革去功名不能参加科举但诗会还是可以参加的。 这些诗会他非但会参加,还屡屡夺得魁首,以至于后来只要有唐伯虎参加的诗会众人纷纷把目标锁定在亚魁上,反正头名肯定是唐伯虎没跑。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便在这时,一个身着藏青色直裰,头戴四方平定巾的年轻男子阔步朝沧浪亭走来,一边走着一边摇着扇子,摇头晃脑极有派头。 “冯公子,你怎么也来了?” 唐伯虎面色登时有些难看了。这冯一伦是苏州大豪商冯愠的独子,直是富不可言。但冯公子的才情着实不怎么样,顶多属于粗通文墨那一种。 偏偏这位冯公子没有什么自知之明,总以为自己才情天下第一,苏州的诗会他大多都会毫不犹豫的参加。 结果自然可想而知。冯一伦每次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诗会排名垫底自不必说,还会抑郁很久。 不过冯公子也不是一无是处的,只要是他参加的诗会都会拿出一笔钱来给头名做彩头。这样一来,最大的受益者自然是唐伯虎,每次参加诗会他都能赚一笔外快,委实不亏。 有时唐伯虎也挺佩服自己的脸皮的,不是从妓女那里赚钱就是从诗会之中牟利。 但这也是无可奈何啊,他就是一个被革去功名百无一用的书生,不靠卖弄才情,脸蛋混饭吃那不得活活饿死了吗? 现在他恢复了功名,自然不会再去做这等掉价的事情。 “伯虎兄,你这是什么意思,这诗会冯某不能来吗?” 冯一伦瞪圆了双眼,言语中满是怒意。 “这倒不是,小阁老说过这诗会所有人都可以参加,并没有任何限制。” 唐伯虎苦着脸道。 “这不就是了。” 冯一伦嘻嘻笑道:“其实呢,本公子来也不是为了那魁首之名,太俗气了!本公子来是想亲眼看看这小阁老长得是什么样子。” 唐伯虎:“” 他着实不能理解冯一伦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除了吃喝嫖赌他还会点什么? 小阁老长得如何关冯一伦屁事啊 “伯虎兄,这次你真的不参加诗会?” 唐伯虎点了点头。 “那就好,老是你得第一也太无趣了,换个新人才有意思嘛。”冯一伦拍了拍唐伯虎的肩膀便往园子里走,唐寅一脸黑线,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诗会地点是在沧浪亭下的水榭,四处尽是苍松翠柏,流水潺潺,锦鲤相拥好不美哉。 最终来参加诗会的有一百一十三人,大都是熟悉面孔,唐伯虎都能叫上名字。 他安排众人入席坐定后,便擦了擦额角的汗水朝不远处假山走去。 唐伯虎四下环视后咳嗽了一声道:“小阁老,都按照您的意思办好了。” 谢慎缓步从假山走出,淡淡道:“有劳伯虎兄了。不知此次赴宴的人中可有伯虎兄面生的?” “有肯定是有的。唐某虽然经常参加苏州的诗会雅集,也不可能认识所有的人。不过面生的人并不多,也就是十几人。” 其实唐伯虎没好意思说他参加诗会的目的是为了夺魁以获得冯一伦公子的彩头。 这就和他去青楼不是为了姑娘而是为了姑娘的红包一样,委实说不出口啊。 “咳咳,小阁老还是快些去吧,那些才子可都想见您一面呢。” 谢慎摇了摇头道:“不急,现在时候还未到。诗会雅集最重要的就是氛围,我现在去了岂不是平白破坏了氛围。等过些时间,我再过去。” 虽然不知道谢慎是什么意思,唐伯虎还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没办法,谁叫人家是内阁大学士呢,相较之下他最多只是一个跑腿的。 “那唐某先过去照应一二。” 谢慎点了点头道:“自该如此。” 心中却想着这绿萝应该会禁不住诱惑,主动上钩吧? 文人多相轻,故而诗会雅集这种场合一般都是醋意甚浓。 从这一点上看,读书人和娼妓并没有太多区别。 名,利二字,乃是禁锢众人的枷锁,谁也不能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故而当谢慎要在沧浪亭中举办诗会的消息传出后,几乎苏州府所有颇有名望的读书人都蜂拥而至。 那可是天子最重用的小阁老啊,若是能跟他老人家搭上话前程还愁吗? 什么苏州四才子,什么吴中三杰,都摩拳擦掌准备大干呃大比一场。 再加上这沧浪亭本就是宋时古园,那意境是一等一的。 在这等俊秀的园子里比拼诗文绝对是一种享受。 作为诗会的组织和主持者,唐伯虎自然是万千瞩目。 事实上,已经有不少消息灵通的人得知这位唐大才子已经被朝廷恢复了举人功名,功劳自然是小阁老的。 这让众人看向唐伯虎的目光更加殷切,这可是小阁老器重的人啊,要想让小阁老赏识自己便得想办法先让唐伯虎满意,唐伯虎满意了在小阁老面前美言几句,他们才有露脸的机会。 “伯虎兄,陈某的这首《登高怀古》作的如何?” 陈啸单手负在身后,眼神中满是得意。 今日他登上园中土山,在沧浪亭中远眺姑苏城,直是美不胜收。他一时兴起作出这首《登高怀古》来,越品越是满意。 唐伯虎沉吟了片刻点评道:“陈兄的这首诗十分大气,远山近水亭台楼阁应有尽有。不过” 陈啸本来十分得意,但听到唐伯虎一声不过后,面色登时黑了起来。 “不过,这首诗太过追求词藻的华丽,有些空洞了。” “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某了,哎呦,笑死了。” 众人听到如此诡异放荡的笑声纷纷侧目去看,见此刻捧腹大笑的是冯一伦冯公子,便不再困惑了。 这厮就是个酒囊饭袋,却整日跟在读书人身后厮混,妄图给自己增添名气。这样的纨绔子弟便是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都不足为奇。 陈啸此刻连杀了冯一伦的心都有了。这厮竟然敢当众如此嘲讽他,简直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冯一伦,你笑什么?有本事你作出一首更好的啊!” 打蛇打七寸,在陈啸看来冯一伦最大的弱点便是没有才情了。或者说这厮就是一个胸无点墨的草包。 “你说的这些都是屁话。老子干嘛要作诗跟你比?老子是作诗不如你,但不妨碍老子嘲笑你作的诗烂。俗话说的好,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老子品鉴诗词的水平你这废物一辈子也赶不上!” 若论起喷人的水平,冯一伦自问是无人能敌的,一个小小的陈啸都敢跟他对喷,简直是自寻死路。 冯公子在姑苏城里那是横着走的人物,什么时候吃过亏?眼下他觉得被陈啸拂了面子,自然要狠狠打对方的脸,把场子找回来。 冯一伦一口一个老子,陈啸简直要气炸了。 他面色铁青,忍无可忍,索性撸起袖子冲上去暴打冯一伦。 冯公子正在骂娘,谁料陈啸的铁拳已经朝他面门砸来。 冯一伦避闪不及,被一记重拳砸中,直是砸弯了鼻子。 陈啸还不解气,一套右勾拳,左勾拳的组合拳打的冯一伦眼冒金星。 陈啸边打边骂道:“就你娘的话多,就你会喊老子?老子让你看看谁才是老子!” 一众士子直接傻了。 冯一伦骂娘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因为他只是个纨绔公子,根本就不能归到读书人的行列。 可陈啸可是有举人功名在身的大才子啊。平日里看他斯斯文文,满口道德文章,怎么现在一副地痞无赖小流氓的样子,难道他们都被陈啸斯文的外表骗了? 一些士子连忙上去拉陈啸,但陈啸已经打红了眼,如何会收手,又狠狠的踢了冯一伦屁股几脚。 “咳咳,两位切莫因为几句玩笑话伤了和气。” 唐伯虎无奈,只得亲自站出来拉架。 这陈啸也太没有气量了,冯一伦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不知道吗?犯得着和冯大少爷置气吗。 这样一来倒好,陈啸的斯文形象彻底毁了,而冯一伦冯公子却变成了受害者,还真是够滑稽的。 “打啊,有本事你就打死我。姓陈的,你他娘的到底是不是男人,有本事别停啊。老子要看看你打死了我,能不能活着走出这个园子!” 此刻的冯一伦一脸淤青,眼角发乌,鼻子歪着别提多狼狈了。 这更让在场众人同情起他来,这个陈啸实在是太过分了。 难道他没有听说过打人不打脸吗? 陈啸被这一激,作势又要踹,连忙被众人拉住往后扯去。 而在这时,冯一伦却啐出一口痰来,射到了陈啸的脸上。 陈啸脸上被吐了一口痰,直接骂道:“姓冯的小杂种,老子今天就好好教教你怎么做人!” 他不知怎的挣脱了众人的拉扯直接朝冯一伦冲去,就在陈啸距离冯一伦不到三步时,却突然脚下一滑摔倒在地。 这一跤他摔得委实很重,关键是气势一下子就没了。 打架打的不就是个气势吗? 陈啸尴尬的起身,抖了抖身上的灰尘,怨毒的看着不远处的冯一伦。 他怎么就摔倒了呢?这也太奇怪了。 其实这倒是不怨陈啸,而是一个人下了黑脚绊他。 这个人就是绿萝。 却说绿萝离开土地庙后便径直来到沧浪亭。 她是女扮男装,通常情况下很容易被人看出破绽,但因为她面上污蒙蒙的一片,加上破旧的衣衫做了很好掩护,反倒没有露出破绽。 最重要的是唐伯虎并没有见过绿萝,故而让她混入了园子。 绿萝本想找机会结果了谢慎,但她左等右等谢慎就是不现身。无奈之下她便向左右打听,得知谢慎会在诗会最后出现,她便耐心等着。 谁知两个蠢货因为一首诗大打出手。 要是诗会因为二人斗殴提前结束,绿萝可就失去了行刺的最好机会。她如何能忍,只得伸出一脚解决掉陈啸这个麻烦。 第五百零九章 匕现 一场冲突以陈啸的脸载地戛然而止,直是让人哭笑不得。 诗会正常进行,只不过众人再不能像之前那样谈笑风生了,气氛这种东西一旦被破坏就很难重新恢复。 “伯虎兄,小阁老什么时候能现身啊?” 冯一伦一脸幽怨的看着唐伯虎,人家可是为了小阁老才来的。 现在小阁老迟迟不现身,他还被陈啸那个贼杀才揍了一顿,若不是最后陈啸摔了一个狗啃泥,冯一伦的面子可就要被丢尽了。 “呃,马上,小阁老马上就来。” 唐伯虎心情很无奈。 碰上这样一个滚刀肉,他能怎么办? 小阁老啊,您还是开开恩快些现身吧。 也许是唐伯虎的虔诚起到了作用,谢慎在一众亲随的簇拥下从后院施施然走来。 众人纷纷扭头去看,小阁老那云淡风轻的样子完全不像混迹朝堂的大佬,而像是个世外高人啊。 “晚生拜见小阁老!” 众人齐齐向谢慎唱喏,一副恭敬听训的样子。 其实若是单纯的看年纪,谢慎并不比他们大多少,最多也就是年长几岁,晚生二字有些言重了。 不过若论地位,这些士子在谢慎面前确实只能自称晚生。 “诸位尽兴,谢某不过也是来凑热闹的。” 谢慎淡淡一笑,却让诸生赞叹不已。 瞧瞧小阁老这气场,不愧是宰辅级别的大员,最关键的是小阁老还不到三十,能有这份从容淡定实在不容易。 “伯虎兄,哪位才子在诗会上稍占鳌头?” 谢慎冲唐伯虎挤了挤眼,唐寅立刻心领神会道:“诗会之上,诸位才子各展才华,唐某也一时难以决断啊。” 谢慎笑了笑道:“诗会重在以文会友,并不一定要分出个高下来。” “小阁老此言差矣!” 谢慎转过头去,只见说话的是冯一伦冯公子,不由得蹙起眉来。 他方才已经听说了冯公子被打的事情,已经被打了就要低调点,像冯一伦这样抢着出风头的心得有多大啊。 “我苏州才子虽多,但真正顶尖层次的却也屈指可数。他们互相不服总以为自己是最厉害的,何不借这次诗会的机会比试一番,看看谁才是苏州第一才子?” 不得不说,冯一伦的这个提议还是很有诱惑力的。 那可是苏州第一才子啊。 有了这个名头还愁在士林圈子里混不开吗? 科举虽然是朝廷取士的唯一正规程序,但科举也并不是全看文章的,还要看士子的品行,名声。 一个大才子的考卷和一个平庸考生的考卷放在一起,即便文章本身差不多,名次也会是天壤地别。 没办法,考官也得尊重舆情,那些才子被捧到天上若是最后没考上进士,不知要打多少官场前辈的脸。 就譬如谢慎在这沧浪亭办诗会,若是谁能胜出绝对会在科举中获得隐性优势。 小阁老钦点的诗坛魁首,谁敢让他不中,这不是打小阁老的脸吗! 故而这次诗会的头名是所有来参加士子都想争取的。 “不如小阁老出上一题,诸位以此即兴作诗。然后小阁老来评判谁作的好。这样对大家来说都公平。” 这个冯一伦,还真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谢慎咳嗽了一声道:“诸位觉得呢?” “冯公子所言极是,小阁老您就出题吧。” “对啊,小阁老您就出题吧,我们都准备好了!” 众人被冯一伦激起了,纷纷附和道。 这个环节虽然不在谢慎的计划之中,但眼下也只能将计就计了。 “好,那谢某便出一题。” 谢慎沉吟片刻,和声道:“便以姑苏城为题吧。” 这是再寻常不过的题目,诸才子纷纷开始思忖破题。 他们受到八股时文的影响很深,连带着作诗也循规蹈矩。 这样的好处是诗作的方正,坏处也很明显就是没有灵气,读起来觉得很僵硬。 谢慎的心思却不在诗会上,如果按照他的预测,那个刺客绿萝不是应该出现了吗? 熙熙攘攘间,一位吴姓公子率先作好了诗。紧接着崔姓公子也作了一首。 谢慎眯着眼睛,扫过一众士子。 便在这时,一只银针直朝他的脖颈射来。 唐伯虎见状顾不得呼救,一头撞向谢慎的胸口,那银针将将从谢慎面门擦过,射到了一名仆从脖子上。 那仆从怔了片刻随即软到在地,痛苦的痉挛起来。 谢慎被唐伯虎撞倒,大口喘着粗气道:“有刺客,抓刺客!” 这枚银针显然是用竹管吹出的,想不到刺客会用如此阴毒的暗器。 场面一时混乱起来,士子们听说诗会中混入了刺客,皆是人人自危。 他们左顾右盼想要从左右之中分辨出究竟谁是刺客。 这人他娘的也太胆大了吧,连当朝内阁大学士也敢行刺,不要命了吗? 后院之中涌出几百名锦衣卫,他们将园子团团围住,刺客绝不可能逃脱,现在要做的便是瓮中捉鳖了。 谢慎在唐伯虎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沉声道:“你不必藏了,其实从一开始本官就知道你会来这诗会。” 他的目光扫过一众士子,最终在一个衣着朴实的公子那里定了下来。 这人,显然就是绿萝。 即便她把自己打扮的像个落魄书生,即便她黏上了假胡子,谢慎还是能够一眼就看出来。 “狗官,受死吧!” 绿萝被谢慎发现却并没有打算束手就擒,她丢掉手中的吹管,从袖子里抽出一只匕首,脚下一踏鱼跃着朝谢慎扑去。 这一击绿萝是将自己的身子抛了出去,端是要以死相拼。 “贱人,你也敢行刺大人!” 裴千户怒不可遏,从一众锦衣卫中跳了出来,护在了谢慎身前。 裴千户抽出佩刀向绿萝劈去,绿萝却并没有躲闪而是手攥匕首狠狠朝下插去。 此时绿萝在上,裴千户在下,如果双方不作任何躲闪,其结果就是裴千户被匕首刺穿面颊,而绿萝被佩刀劈成两片。 嘶,好狠辣的婆娘! 裴千户不得不稍稍调整了身位,用佩刀去挡绿萝这一记夺命之刺! 横刀和匕首相碰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就在裴千户以为化解了绿萝的必杀一击时,她却借势身子往前翻滚而去,一个漂亮的前空翻越过了裴千户这道防线。 不好! 裴千户立刻反应过来,绿萝的这一刺其实只是障眼法,她的真正目的是些慎! 可惜现在已经来不及了,绿萝是借势向前翻去,裴千户无论如何追不上她的速度!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绿萝向谢慎刺去,这一击谢慎如何来避? 绿萝嘴角泛起一抹笑意。 终于,她终于能替宁王报仇了。虽然杀不了狗皇帝,但杀了这个狗官也算是不辱使命。 她的匕首早已淬过了毒,只要刺入谢慎的皮肉,毒液就会顺着血液流入心脏,保证谢慎毒发身亡。 便是华佗在世,也不可能解除此毒。 但是她在谢慎的嘴角也看到了一抹诡异的笑容 他为什么要笑? 绿萝疑惑不已,便在这时谢慎从背后抽出了一只手弩。 他轻轻的扣动扳机,弩箭破空射出,生生的贯穿了绿萝的心脏。 绿萝就像一只断翅的大雁,直直摔倒在地。 为,为什么? 他怎么会随身带着一把手弩?难道他早就知道自己会回来杀他? “你一定十分疑惑,为什么我会把手弩带在身边,还是在诗会这种文雅场合。” 谢慎走到绿萝身前,怜悯的看着眼前这个马上就要断气的刺客。 “其实很简单,因为这个诗会就是我用来引诱你上钩的。” 绿萝难以置信的瞪着谢慎,心中无比悲愤。 这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把所有的一切都算在计划之中? “你好不容易逃走,从正常的逻辑来看,确实不太可能回来。” 谢慎稍顿了顿,摇了摇头道:“不过有些事不能从正常的逻辑来考虑。作为宁王豢养的死士,恐怕你早就将个人的性命看淡了吧?假使给你一个机会,能亲手杀了我,我相信你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前来。当然,你并不傻,一般的圈套你不会钻,故而要把局设的自然一些。诗会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谢慎眼神中闪过一丝怜悯道:“如果你稍稍理智一些,还是能够看出端倪的。可是你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不太可能理性的分析局面。至于这把手弩,我一直带在身边防身。哦那晚上是个例外。” 鲜血不断从绿萝胸口渗出来,她浑身发抖,脸色已经煞白。 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其实本官一开始也疑惑你是什么人派来的。不过你的南昌口音出卖了你。” 谢慎摊了摊手,解开了最后一个谜底:“在这个特殊的时间点上,一个南昌来的刺客,专为了刺杀天子和本官,除了宁王余党,本官想不出别的可能。” 听到了所有的解释,绿萝眼中的光彩渐渐涣散,最终瞳孔放大散开,宣告已经彻底死亡。 “可惜了,其实我本不想直接射杀你,不过你攻势太凶,如果我不下手死的就是我了。” 谢慎冲裴千户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满面愧疚的吩咐几名锦衣卫把尸体拖了下去。 园子里的士子们纷纷呆若木鸡的立在那里,完全不明白诗会之中怎么会混入了一个这样绝顶身手的刺客。 而小阁老好像对一切都掌控在手,一步步的引诱着那刺客上钩。 最后小阁老拿出手弩射杀刺客时,几乎所有士子都看傻了。 看这意思,这诗会完全就是为了引诱刺客而设的,那么这魁首还有什么意义? 此事之后,提起沧浪亭诗会人们只会记起小阁老智擒刺客,还会有谁记得诗会魁首是谁? “今日之事,让诸位受惊了。” 谢慎扫视了一眼众士子,笑声道:“若是以后有机会,本官会再设雅集,届时一定只谈风月诗词。” 众士子对小阁老的话是一百个不相信,他老人家的心思让人捉摸不透,若是再有雅集,恐怕又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吧? 按下这些暂且不提,却说谢慎将刺客伏诛的消息禀报了正德皇帝,皇帝直是大喜。 宁王一事上他的态度很坚决,那就是斩草除根,将宁王一脉全部诛杀,连带着他那些死士也不放过。 可没想到竟然百密一疏,有漏网之鱼。 这刺客还隐忍不发,一路从南昌潜行到苏州,假扮成娼妓想要行刺。 也就是朱厚照在挑选姑娘时没有选择绿萝。不然要真是让这婆娘和他独处一室,天知道他会不会被这婆娘刺死。 “先生这次真是又立了大功了,这刺客伏诛,朕心里的一块石头也算落地了。” 朱厚照虽然荒唐放荡,但说到底还是一名封建君王,他最关注的自然是自己的江山稳不稳固。 故而宁王一造反,他便调集了最精锐的军队前往平叛,为的就是不给宁王任何起势的机会。 “陛下谬赞了,这些都会臣该做的。何况这刺客也想行刺臣,若不除了她,臣也是寝食难安啊。” 谢慎无奈的说道,这刺客对他和正德皇帝都是一个不小的威胁,如果不能早日除去她,谢慎还真睡不好觉。 心中则是感慨,明代武士还是很有职业精神的,一旦被主上施恩,便会誓死追随。 那个刺客估计也是被宁王略施小计收买了忠心,这才会毫不犹豫的替宁王卖命。 “哈哈,对啊。那刺客可也要行刺先生的。” 朱厚照一想起这点来,立刻大声笑了出来。 他拍了拍谢慎的肩膀道:“如此看来,先生这么卖力也多是求自保了,那朕是不是可以省掉一次奖赏了?” “陛下” 谢慎一脸黑线的看着朱厚照,心道皇帝陛下您就不能有点正行吗? “朕给你开玩笑的,瞧把先生吓得。” 朱厚照耸了耸肩道:“不过这样一闹,朕的好兴致都给败的差不多了,当真是无趣。先生觉得苏州还有什么好玩的?” 第五百一十章 新的开始 敬爱的皇帝陛下啊,咱就不能长点心吗?玩玩玩,都玩出个刺客来了,还玩? 朱厚照显然看出了谢慎的不悦,尴尬的笑了笑道:“这不是难得出一次京师嘛,自然得玩痛快了再回去。朕可不像先生,整日被那帮文官盯得死死的,太不痛快了。” 谢慎一脸悲愤的看着朱厚照,心道说的好像我一直在玩似的。 自己想耍就不要拉着别人一起下水啊。 “陛下,苏杭的名胜都让您玩遍了” “先生的意思是,往扬州去?” 朱厚照眼中放光,欣喜的问道。 谢慎:“” 谢慎不说话,朱厚照以为是默认了,遂大手一挥道:“好,朕即刻下旨,启程扬州!” 好你个大头鬼啊! “陛下出来的日子已经够长了,不如早日回京吧。这劳逸结合才是正途,陛下难道不觉得玩的久了也会感觉很累吗?” 劳逸结合? 朱厚照愣了一愣,这难道又是先生发明出来的词语? “咳咳,先生说的也有些道理。不过朕这次回去了,下次再想出来可就不容易了。” 朱厚照直勾勾的盯着谢慎,让他觉得自己不被信任! “陛下,若是明年陛下还想南巡,臣一定会力排众议,为陛下争取!” 无奈之下,谢慎只得给朱厚照做起保来。 朱厚照等的就是这句话,闻言直是大喜。 “有先生这句话朕便放心了。哈哈哈,好那再玩几日朕便返京。反正还有几个月就是新年了。” 谢慎:“” 不得不说朱厚照的如意算盘打的很响,从苏州到京师,一路上要是玩玩停停两个月也不算长,等到了京师没一两个月就过年了。 方才他似乎答应的是新年陪着朱厚照继续出来玩? 咳,常年打雁被雁啄了眼,谢慎觉得很受伤 可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谢慎已经说出去的话自然不能反悔,只幽怨的看着朱厚照以此表示不满。 朱厚照权当没看见,乐呵呵的将几枚干果塞到嘴里大口嚼着,嗯,嘎嘣脆。 半月以后,朱厚照正式起驾返京。苏州知府自然是最高兴的,送走了天子他一直悬着的心便可以放心了。不然有皇帝在,放个屁都能拘着生怕惊了圣驾 正如谢慎所料,从苏州返回京师的一路上,朱厚照也没闲着,走走停停十分畅快的游玩。 若不是快到了张太后的寿辰,谢慎相信朱厚照还会再耽误半个月,一个月的时间。 在这一点上,绝不能相信大明皇帝陛下的节操! 谢慎留下了裴千户主持征兵事宜,对此他还是放心的。建立新军不是拍拍脑袋就能做到的,需要的是持续的招募,训练,战斗。这三个环节缺一不可。 没有个年还真不一定能训练出一只比边军犀利的新军来。 至于唐伯虎,自然把自己锁在桃庵中整日与时文四书作伴,痛并快乐着。 谢慎相信以唐伯虎的实力,明年的恩科一定能够高中。 届时唐伯虎到了京师,一定要好好向他请教一下春宫呃是《春秋》文章是如何作的。 虽然朱厚照有意拖延,但迟早还是得返京的。 当御船停靠在张家湾码头时,文武百官,内侍锦衣卫早已齐齐列队跪拜。从船上望下去,这个场面还真是有些壮观。 当然,同在船上的谢慎似乎赚了个便宜 朱厚照却不怎么高兴,撇着嘴向谢慎抱怨道:“先生笑什么,朕看到这帮文官的脸就笑不出来。” “陛下不妨把他们都想象成空气。” 谢慎循循善诱道。 “呃,先生的这个说法确实可以试试。” 朱厚照心道不愧是状元啊,说出的话都那么有道理。 天子整理了一番仪容,在一众宦官的簇拥下下了龙船,阔步走去,完全不去看跪倒在两侧的文武官员,好似他们根本不存在一样。 天子不说话,这些跪倒在侧的官员自然不敢抬头。 胆小一些的甚至大气都不敢出,面颊涨得通红,汗水顺着后背淌下来,在秋冬之交还是有些阴冷。 没走多远,朱厚照便上了给他准备好的御辇。此刻谢慎便不能继续伴架了,在江南时他可以和朱厚照同出同入,因为那里礼法不如京师森严。 要是在京师他还敢坐在朱厚照的御辇上,言官们的吐沫星子一定会把他喷死。 这帮家伙最喜欢站在道义制高点上开喷。 仿佛只有他们做的是对的,别人哪怕举止稍有不妥便是罪大恶极,不可饶恕! 对这帮讨人恶心的圣母,谢慎的不二法门便是躲!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回到谢家内宅,芊芊,水芸,二丫一并迎了出来。 谢慎心中一暖,家的感觉还真是无法替代啊。 “旭儿呢?” 谢慎环顾一番不见谢旭,颇是有些疑惑。小家伙和他最是亲,平日里得知他回来早就凑过来了。 “瞧夫君这心眼偏的,就知道旭儿旭儿,妾身在夫君眼中就没有哪怕一点分量吗?” “呃,娘子说笑了,为夫只是不见旭儿有些担心罢了。” 谢慎无奈道。 “旭儿去读书了,王先生现在天天教他承题破题,还经常夸咱家旭儿学业精进了呢。” 谢慎自然很高兴。说实在的,他很担心旭儿被腐儒教成了榆木疙瘩,有王守仁这样的心学大师教习,应该不会被带偏。 “为夫也累了,先去歇一歇。” “嗯。” 正所谓小别胜新婚,此刻芊芊十分想和夫君待在一起,但她也知道应该让夫君先好好休息一下。 “对了夫君,王先生那里要不要去说一声?” 芊芊突然叫住谢慎道。 谢慎点了点头道:“自然,丕贤弟那是也去说一声,我们兄弟几人许久没有好好聚过了。” 他随正德皇帝北巡,南巡一路走来,只觉得疲惫不堪,是时候停下来好好放空休息一下了。 谢慎睡醒后已经是深夜,他起身走到院子里散步,望着天空中的一轮明月直是感慨不已。 来到大明朝已经十几年了,他不知不觉间已经彻底融入了大明的生活,这种感觉很美妙,与后世的快节奏完全不同。 虽然大明没有电脑电视,以及谢慎最爱的足球赛事,但却让他找到了许多失去的东西。 那种兄友弟恭,那种举案齐眉可不是后世能感受到的。 如果说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穿越。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便在谢慎思绪万千之时,突然有人唱起了生日歌。 谢慎抬头去看,只见王守仁,王守文,谢丕,芊芊,谢旭,水芸,二丫一齐站在月门,为他唱着生日歌。 生日歌自然是谢慎之前教给他们的。 他已经不止一次的为这些亲友唱过,但现在从他们口中听到谢慎还是觉得感动不已。 “谢谢,谢谢大家。” 谢慎眼眶一红,欣慰的说道。 “哈哈,四明你也太一心为公了,竟然连生日都忘了。” 王守仁笑着捋着胡须,言语中满是关爱。 谢慎真的是太忙了,虽然陪着正德南巡,但并没有多少心思去游玩,一直在为了各种事情筹划。 光是一件宁王谋反的事情便让他焦头烂额,哪里还能记得生日是哪天。 “守仁兄你怕是早就知道我回来了吧?” 谢慎摊了摊手道:“只是一直不说,想给我个惊喜?” “哈哈,知我者四明也。”王守仁感慨道:“自从各自为官后,你我兄弟间相聚的时间便越来越少了。便借着四明生日的机会好好聚一番。” 王守文也接道:“大兄说的对,四明你现在可是大明第一重臣,将来要接班李阁老的,恐怕以后会更忙。不过有一点咱们得提前说好,以后一个月怎么也得聚上一次。” “还记得咱们当初成立诗社的时候,四明常对我说真正的兄弟是能把后背交给对方的,四明放心好了,便是天下人都负你,我们也会站在你这边。” 谢丕亦和声道。 “谢谢大家” 谢慎有些哽咽的说道。他入阁之后确实忽视了这些温情的东西,好在现在找补还不算晚。 “爹爹,先生一直夸旭儿的学问精进了呢,旭儿也要像爹爹那样考个状元!” “旭儿乖。” 谢慎宠溺的拍了拍谢旭的脑袋,和声道:“旭儿一定可以的。不过爹爹对你还有个要求,那就是一定不能累着自己。” 以谢家现在的家境,谢旭便是混吃等死都没有任何的问题。谢慎其实是不太希望儿子跟他一样投身官场的。 官场之中有太多泥污阴暗的东西,他真怕纯真善良的儿子在接触了这些东西后会改变本心。 “那可不行!我这大侄子怎么能比他爹差,四明是大五元,大侄子得多一元,连中六元才行!” 王守文冲谢慎瞪了瞪眼道。 “你啊” 谢慎还能说什么,他在这件事上还是很无奈的。 大明朝的内阁大学士,子孙都被言官们盯得死死的。他们只要在科举上获得了较好的成绩,言官们便会捕风捉影往这些大学士身上泼脏水。 搞得很多大学士不敢让儿子参加科举,或者不敢让儿子考得太好。 没办法,御史言官们有风闻行事的特权,这帮家伙就像疯狗一样,认准了你就会狠狠咬下去绝不轻易松口。 避嫌也是没有办法的,官声实在太重要了。孩子的名声若是臭了,即便拿了个状元也很难在官场中立足。 当然凡事也有例外,最大的例外就是张居正。 张江陵为了证明老子英雄儿好汉也是拼了,他的儿子不是状元就是榜眼,最次也得馆选到庶吉士。 张居正在时那些言官还忌惮一些,并没有怎么为难张家公子团,但张居正一死这张家公子团也全部跟着倒霉栽跟头。 虽然其中万皇帝报复的因素更大一些,但不得不说也有那些痛恨张居正跋扈文官们的推波助澜。 所以,有时做人还是不能太高调,容易被人搞事情啊。 “不说这些了,酒宴都已经摆好了,快去一起给四明庆生吧。” 王守仁笑着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算是化解了尴尬。 这个话题实在不适合在这种场合来提。 “对,别把正事给忘了。” 谢丕亦是附和道。 众人簇拥着谢慎有说有笑的来到前院,围着桌子坐定。自有婢女上前为众人倒好美酒。 作为在座之中最年长者,王守仁当仁不让的替所有人向谢慎发表了生日祝贺。 一番仪式后便是大快朵颐的时刻了。 这种亲朋好友之间的小聚要比官场应酬温情的多,谢慎微微眯起眼睛,任由凉风吹过发梢、面颊,享受难得的时光。 “先生过生日怎么能少了朕。” 朱厚照不知什么时候在锦衣卫的簇拥下走到院子里。 这倒也不能怪门官管家失职,天子驾到谁敢拦着? 谢慎连忙起身相迎,一应亲朋也纷纷起身。 朱厚照摆了摆手道:“诸位卿家不必多礼。朕只是来给先生祝寿的。” 说完张永便端着一个锦盒走到谢慎面前,恭敬道:“小阁老,这是陛下赏赐您的。” 谢慎接过锦盒交给了管家,这种时候打开看实在太不礼貌了。 天子来了,自然坐到了上首。朱厚照不拘小节,示意众人入席。 可是众人却是心头压了石块一般浑身的不自在。 能够简在帝心,一直让皇帝记着生日,谢慎无疑是很荣耀的,不过还得上道才是。 酒宴的氛围很愉悦,酒足饭饱后朱厚照起驾回宫。众人把圣驾迎出谢宅这才便重新返回院中。 “陛下这一来,可打乱咱的计划了。” 王守文蹙眉道。 “就你话多!” 王守仁瞪了弟弟一眼,吓得王守文吐了吐舌头不再多说。 谢慎却是欣慰不已,这个生日一过他便是三十岁了。 男人三十而立,这当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一章 儒、匠、商 随着在全国范围内清丈土地、更改税制,大明的经济有了明显好转。 加之以银钱税代替了实物税,米粮损耗有了很大减少。 这一切自然都是谢慎的功劳。不过谢慎却没有沾沾自喜。他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要想彻底的让大明走向强盛,改变经济模式只是第一步,而资本办厂的引导则是重中之重。 不论是松江府还是杭州府的试点都已经证明,明代大商人是有实力有兴趣开厂办厂的,唯一的阻力自然是官僚阶层。 这一阶层对商贾的压榨让他们心有余悸,故而大部分人在这件事上采取的态度是观望。 这也是人之常情谢慎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逐利是商人的本性,他相信只要这些商贾看到了利益是一定会投身到兴实业办厂的浪潮之中的。 经济打扎实了,文化上才能有大发展。 传统的儒学并非那么不堪,但在程朱理学后儒学的本质已经发生了改变,与其说是儒学倒不如说是理学。 谢慎对于这种禁锢读书人创造力的学说也很反感。 在他看来大明不缺创造性的人才,无非是被儒家压制罢了。 便说匠人在大明的地位便很低,匠作发明也被视为奇淫技艺不受重视。 以至于很多匠籍的年轻人毅然选择走科举之路,完成华丽转身。 谢慎觉得要想开发出大明匠人的创造力,就得保证他们的基本利益。 如果匠人和读书人之间的地位相差太过悬殊,恐怕谁都会选择做后者。 故而谢慎在十二月初五向天子上疏,请求设立匠作学院,与国子监并列为朝廷官方直属学校。 一石激起千层浪,几乎所有的朝廷大员都一边倒的反对。 反对最凶的自然是礼部,礼部右侍郎何贤进言说,科举乃是大明立国之本。设立匠作学院便和大明的国策产生了冲突,也令天下读书人惶恐紧张,朝廷究竟要做什么?为什么要给低贱的匠人那么高的地位?他们明明就是最下贱的匠户,就该撅着屁股灰头土脸的黏砖搭瓦,叫他们去京师学习?学习什么,学习如何摆砖块吗? 这也是大部分文官的观点。 他们都是读圣贤书,为圣人立言的,自然不能看着小阁老胡来。 在他们看来,谢慎就是儒学的叛徒。 他自己就是靠科举入仕的,是堂堂的大明状元郎,怎么可以对儒学下狠手呢? 他们群情激奋,甚至跪在豹房外哭谏了。 朱厚照对付这些文臣很有经验,那就是把他们晾着不理。过一段时间这些文官自讨没趣便就都散了。 可是这一次,朱厚照显然低估了文官们的决绝。跪在豹房外的文官数量越来越多,最终朱厚照也顶不住压力决定召开一次大朝会商讨这件事情。 天子主动召开大朝会,这在正德朝可是破天荒的事情。 满朝大员皆是欣喜不已,他们事先已经达成了共识,绝不能让这件有悖祖宗礼法的事情发生! 谢慎自然对发生的一切了然于心,如果文官们不反扑反倒有鬼了。 在他诸多改革之中,训练新军和缙绅官员无关,清丈土地只是稍稍触动了缙绅官员的利益,朝代都有也不算奇怪。提升商人地位也只是在兴厂办厂的层面,缙绅官员们还不觉得有何利害关系。 直到谢慎要在科举上狠狠动一刀,这些缙绅官员才反应过来,这是要动他们的命根子啊! 自宋以后,严格意义上的世家门阀就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诗书传家的八零电子书,科举也就是这些八零电子书唯一的上升阶梯。 谢慎等于是要断了这些缙绅的上升阶梯,他们如何能不急? 总而言之还是一个利字,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皆为利往。 却说这日大朝会,正德皇帝朱厚照端坐在奉天殿内,文武百官列在丹陛之下议事。 由于许久没有举行过大朝会了,一切都很生疏。直到群臣叩拜天子,山唿万岁紧张的气氛才稍稍化解。 “诸位卿家,朕今日举行朝会是为了开设匠作学院一事。” 朱厚照的声音很威严,他扫视了一眼众臣子,继续说道:“诸位卿家似乎对谢先生的提议意见很大,那便来说说理由吧。” “陛下,臣以为兴建匠作学院乃是忘祖之举。” 礼部右侍郎何贤向出迈了一步,朗声道:“大明朝以儒学礼法立国,所谓纲常有度。匠人乃是低贱之辈。何以能够与儒士并列于京师进官学!故而臣以为兴建官学院是不智之举。” “何侍郎此言差矣!” 谢慎亦是走出朝列一步,微微欠身冲奉天殿上的天子行礼。 “太祖皇帝当初定下军、民、匠、灶四籍,可并没有说匠籍百姓就是贱民,他们一样享有参加科举的权力。只不过更多的人习惯于子承父业经营匠作之事罢了。” 他这句话可谓是狠狠打了何贤的脸。要知道,匠籍出身的朝廷官员可不少,何贤这话等于是惹了众怒了。 何侍郎面颊一红,兀自辩解道:“小阁老曲解下官的意思了。下官的意思是那些从事匠作的匠户是贱民,并不是说所有匠籍出身的都是贱民。” 谢慎心中大喜,心道他挖了一个坑,何贤还真的往里面跳,真是太配合了! “何侍郎的意思是匠籍出身的官员不是贱民?” “那是当然。下官就是这个意思。” 何贤点了点头,总算松了一口气。 “但匠籍是一脉相承的,这些匠籍出身的朝廷官员,其父兄可未必也是官员,很可能就是匠人!” 嘶! 听到这里何贤直是一头冷汗。 他怎么就没想到这点呢,虽说匠籍的官员不少,但绝大多数还是从事匠作事业的。 “陛下,何侍郎似乎对我大明匠籍官员的父兄很不友善呢。” 谢慎这一句话简直是神补刀。朱厚照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嘴角微微勾起。 这大朝会许久没有这么有趣精彩了啊,看来有好戏看了。 礼部右侍郎何贤后背已经湿透,他能感受到来自同僚敌意的目光。虽然朝中民籍官员占据绝大多数,但匠籍官员也不少。 方才何贤那句话被谢慎一番解释,俨然是在骂所有匠籍官员的父兄是贱民。龙生龙,凤生凤,贱民的孩子自然也是贱民。 这不就等于是在骂这些官员是贱民吗? 李东阳有些看不下去了,他站出朝列一步咳嗽道:“陛下,老臣以为何侍郎此言十分不妥。岂可因为籍户而定人是否是贱民?难道除了民籍出身的,其余百姓都不是陛下的子民了吗?” 李东阳虽然不是匠籍,但是却是军籍。 平日里李东阳并不觉得和同僚有何不同,直到被何贤这句话刺激到他才发现,原来在有的人眼里他们这些军籍、匠籍出身的根本就不是人啊。 这些人根本就认为他们是贱民! 从这一点上看,他确实应该站在匠籍官员的这边。 见内阁首辅都发话了,何贤彻底崩溃。 他当即跪倒在地抱着李东阳的大腿道:“李阁老,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啊。下官嘴贱,下官自己掌嘴!” 说完何言开始狠狠抽自己的嘴巴。这可不是做做样子而是抽的彻底,抽的响亮,抽的狠辣。 何贤不过是礼部三把手,头上还有尚书、左侍郎。 连礼部正印堂官都不敢对李东阳无礼,他一个右侍郎怎么敢得罪这尊大神? 都是在官场里混的,何贤自然明白得罪首辅的下场。故而现在即便要把脸抽肿,何贤也不能犹豫。 这一幕实在太滑稽了。 谢慎哭笑不得的看着何侍郎自残,心想着推举何贤的这帮人估计肠子都悔青了吧? 李东阳却一直没有说话,冷冷的看着何贤。 何侍郎心中苦啊,他都抽了几十下了,首辅大人还不满意? 何贤眼角瞥了下端坐殿上的天子,发现皇帝陛下没有一丝一毫打断他自残行为的意思,更是绝望不已。 皇帝陛下不发话,首辅大人也不发话,他这娇嫩的玉面看来得抽成猪头了。 不知不觉间,何贤把自己抽到嘴角渗血。 他觉得一股甜腥味充满口腔,惊恐的停了下来。 “何侍郎怎么停下了?” 李东阳嘴角微微勾起,云淡风轻的说道。 这李老儿,简直就是个畜生啊。平日里看到他和善待人,狠起来简直就是另一个人。 杀人不过头点地,他都已经把脸抽肿了抽出血了,还要他怎么样? 他一脸悲愤的朝李东阳望去,紧接着回应他的是一记响亮的巴掌! 李东阳打他?李东阳竟然打他! 何贤惊诧不已,又羞又怒。 自己掌嘴和被人打脸完全是两个概念。 何贤可以接受自己掌嘴,却接受不了被人打脸! 他一口怒气涌上心头,竟然昏死了过去。 在场的官员也彻底分成两派,军籍、匠籍的站在了一边,民籍的自然是另一阵营。 双方卷起袖子怒目相向,准备大干一场。 文官们虽然武力值不如军将,但打架的本事可是一点不差。 事实上,文官之间因为政见不合,利益冲突经常爆发小规模的斗殴,但最多只是在私底下罢了,在大朝会上,在天子面前大打出手玩群殴还是绝无仅有的。 眼看情况有些失控一直看热闹的朱厚照连忙咳嗽道:“好了,这是一场误会。依朕看,诸位卿家就不必殿前吵闹了吧?” 他将殿前两个字咬得很重,意思再明确不过了,你们打架可以别在朕面前。 等到退朝之后你们是想单挑还是打群架随意! 天子发声,文官们立刻齐声道:“臣遵旨。” 虽然口上如是说,不过他们心里早想和对方阵营大干一场了。 朱厚照想不到议事议出这么一个结果,当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今日之事诸位卿家还有什么意见吗?” 朱厚照扫视了一遍众臣,威严的问道。 那些原本准备将谢慎往死里批判的民籍官员此刻纷纷垂下头去,眼观鼻鼻观心。 便是傻子都知道现在是匠籍、军籍的官员被谢慎勾起了怒火充作挡箭牌,这个时候使出全力攻讦谢慎只会自损气力,倒不如等风头过了再作计较。 没办法,他们太清楚占据道德制高点的重要性。出了何贤这个蠢货,他们现在处于下风只能忍了。 “既然没有异议,今日便先如此吧。退朝!” 朱厚照只觉得看了一场大戏一般,直是兴奋不已。他现在只想快些下朝诏先生来问问他究竟是怎么布的局。 内宫文华殿。 殿中只有朱厚照、谢慎君臣二人。 空旷的大殿中任何声音都清楚可闻。 朱厚照听得入迷,直到谢慎讲完他还沉浸其中。 “陛下,其实这很简单,只要猜透这些文官的心思便不难布置。”谢慎笑道:“事实上,军籍、匠籍的文官本身应该和民籍官员没有太大的区别,是站在科举这一边的。可是经此一事后,他们绝对不会再和那些骂他们贱民的人一条心。” “妙哉,妙哉!” 朱厚照抚掌道:“先生此举大善,朕也觉得匠人的地位太低了,如果按照科举的样子再增设一科,优秀者入匠作学院学习,那么我大明匠人才会有动力发明捣鼓出更多的新奇物事。” 谢慎点了点头,天子能如是想他的目的便达到了。 其实大明朝的匠人并不比欧洲的差,区别就在于欧洲鼓励发明而大明视这些为奇淫技艺。 非但不鼓励还打压鬼才能有积极性。 要想马儿跑,就必须得喂饱他。 经济文化军事三方面皆是如此。 便看史上军事最强盛的唐朝,不也是靠陇西勋贵起的家吗?那时军功为上,读书人可没有骑到武将脖子上,唐朝的战斗力就强。反观大明,自土木堡之变后勋贵彻底成了摆设,军队战斗力也就一代不如一代。 故而要想在军事,科技和商业上有大的跨越发展就必须给予军人,匠人,商人足够的尊重,而不能让读书人一手遮天!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二章 一丘之貉 从朱厚照的内心深处,是排斥腐儒的。他之所以还得乐呵呵的用这些腐儒实在是没有办法,文官群体实在太强大了,稍稍和他们的意见不和,他们就会跳出来指摘朱厚照的各种不是,时间久了朱厚照索性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与其死缠烂打。 但这并不是说朱厚照就甘心如此妥协,只要有机会他还是希望能好好敲打一番这些家伙的。 现在先生就提出了一个十分巧妙的办法--借势分宠。 腐儒们之所以嚣张,那事因为他们的地位无人可撼。 自从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儒便与朝廷君王紧紧相随,仿佛共生一般。 大明朝自然也是如此。 儒家没有了威胁和挑战自然膨胀了起来,这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在大明特有的框架下,要想抗衡儒家就必须扶持一个强有力的群体。可能只一个群体还不够,需要两个,三个 谢慎的选择是扶持商贾和匠户。 为此他不惜大刀阔斧的改革,自然得罪的儒家这一脉的既得利益群体。 但改革总归是要得罪人的,如果因为惧怕得罪人而畏手畏脚,那改革不过也就是走走样子,没有任何的效益可言。 “朕替天下百姓谢过先生!” 朱厚照竟然冲谢慎深施了一礼,吓得谢慎连忙满揖回礼道:“陛下折煞臣了。” 朱厚照面色凝重,完全没有一丝平日里的放荡不羁。 “先生就是大明的恩人,朕能蒙先生教导实在是大幸。” 朱厚照从作太子开始便一直被腐儒们按照他们心目中的明君在培养。偏偏朱厚照不甘心被摆布拼命的反抗。 但他的反抗收效甚微,反而被腐儒们抓住当作把柄进行攻讦。 假如谢慎没有出现,那么朱厚照的人生轨迹肯定像史中的那样做一个武皇帝,然后被文官们批的一无是处。 但他遇到了谢慎,故而顿悟了该怎么对付这些自命不凡的腐儒。 这一点,对于一个君王来说是至关重要的。 “陛下,您这番话真是让臣感动涕零啊。” 谢慎这话倒不是做作,作为朱厚照的老师看到一个熊孩子终于懂事,那种欣慰绝不是用只言片语可以描述出的。 此刻,他只想为了朱厚照,为了大明好好拼尽全力不留遗憾。 却说那边礼部右侍郎何贤被抬回府中,醒来的第一件事自然是骂娘。 皇帝的娘他自然是不敢骂的,何侍郎骂的是李东阳的娘。 他虽然官位不及李东阳,但好歹也是朝廷大员。 李东阳竟然敢在大朝会之上狠狠扇他的耳光,简直就是撕破脸皮了啊。 何贤怒不可遏,却又没有办法。 对方是内阁首辅,位高权重他能怎么办? 参那老货一本?如果是旁人这招没准还真的管用,可那是李东阳啊。此人真的没有什么黑点,即便要造谣泼脏水何贤都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老爷,寿宁侯来看望您了。” “寿宁侯?” 听到这个名字,何贤下意识的抽搐了一下。 他来干什么? 何贤和所有文官一样,对这位恶霸侯爷没有任何好感。二人也没有什么交情,寿宁侯这个时候来看望他确定不是来看笑话的? 何贤看不起张鹤龄,但并不代表他可以拒绝见这位爷。 满朝上下敢拂这位侯爷面子的只有一人,那就是小阁老。 “快把侯爷请进来啊。” “老爷侯爷他已经进来了。” 管家一脸无奈的说道。 “” 何贤沉默良久,不由得慨叹了一声。 这还真是这位爷的性子。 此刻何贤双颊肿的老高,样子十分滑稽但不得不见寿宁侯,只得安慰自己此刻是在自己府中没有太多人看的到。 张鹤龄脚下生风,阔步走进何贤卧房,见何侍郎这幅惨状,不由得一愣:“何大人真是惨啊。” 何贤暗翻白眼,心道这也用你说? “这个李东阳,下手实在太狠了。” 张鹤龄为何贤抱不平道。 “在张某看来,何大人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你说的那些话某是十分赞同的。” 见何贤默然不语,张鹤龄笑道:“那李东阳之所以不讲道理跳出来欺负何大人,还不是因为想要护着他那个宝贝学生?” 何贤嘴角抽搐,眼中闪过凶光:“只能怪何某官低身贱,怎比的上那师生二人。” “那倒也未必。”张鹤龄幽幽一笑道:“如果让二人反目呢?” 二人反目? 何贤相看傻子一样看着这位侯爷,心道你见过师生反目的吗? 天下人都知道李东阳是谢慎的恩师,谢慎也对李东阳敬重有加,这二人怎么会反目? “张某可不信什么师生情深的鬼话,张某只信利益二字。” 张鹤龄嘴角泛起一抹冷笑道:“李东阳年事已高,你说这谢慎想不想更进一步呢?” 何贤自然明白这更进一步的意思。如今谢慎是第三大学士,头上只有李东阳和谢迁。 谢迁这些年身子一直不太好,不出意外一两年内就会告老还乡。 那么,内阁之中可就只有李东阳和谢慎了。 李东阳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想干了,可从没见过他主动请辞啊。说到底还是想当这首辅,放不下权柄。 而谢慎已经入阁了一段时间对各方面都已经基本了解熟识。在这种情况下他自然希望权柄攥在他自己手里,好推行他的新政。 在何贤看来,李东阳跟谢慎再亲也还是会有意见不合,谢慎心里多少也会有不快吧? “不过何大人有一句话说的不错,这师生二人的私交甚笃,如果不找一个好些的理由,恐怕很难离间。” 张鹤龄卖了一个关子,欲言又止。 何贤苦笑道:“还请侯爷明示。” 张鹤龄示意何贤附耳过来,何贤犹豫片刻还是凑过身去。 张鹤龄在何贤耳旁低语了一番,听罢何贤大惊道:“这真的行吗?” “不成功便成仁。” 张鹤龄恶狠狠的说道。 官场中的人,大概分为三类。 第一类是野心勃勃,拼尽全力往上爬的。这种人眼里只有权势,为了权势不惜一切代价,拍马屁、献春宫、奉春药轮番上阵。这类人锋芒毕露,是为不智。大明朝这样的官员层出不穷,但真正成气候的却不多,也就万安万首辅勉强上的了台面。 第二类人属于大智若愚的。他们同样渴望权柄,不过他们懂得隐忍,也就是装孙子。 在羽翼未丰之前他们绝不会暴露出自己的野心,直到最后拿到翻盘点才会露出锋利的獠牙。 这类人的代表是徐阶。徐阶入阁时适逢严嵩掌权。严嵩属于警惕性很强的一类人,徐阶能够在严嵩的淫威之下幸存下来,足以见得其隐忍到了何种程度。 事实上,徐阶确实是忍者神龟,他把女儿嫁到严家和严嵩结为亲家。 严嵩见徐阶如此上道也就放松了对徐阶的警惕。 不料会咬人的狗不叫,最终严嵩便是被徐党反攻倒算丢掉了官位。严家也随之没落。 至于第三种人,就是何贤这样的。他们小富即安,做到侍郎便心满意足,只想着过好日子对于内阁争斗根本不关心。也就是这次谢慎要动儒士的根,何贤才站出来喊了几句,要不然肯定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当然除了主流的这三种人,还是有一心为国的,譬如李东阳,譬如谢慎。 但这种臣子的数量相较于前三类实在太少,不宜单独划类。 阴谋往往就是一时愤慨后几个人组成的小团体讨论出的。 毫无疑问,寿宁侯张鹤龄是这样一个小团体的核心。 作为一个外戚,他本该横行京师,结果跳出一个谢慎处处与他作对,每次还都占了上风。 张鹤龄如何能不气。他要是不找回面子,一辈子都在京师抬不起头来。 故而这次何侍郎出丑后他毫不犹豫的找了过来,打算和何贤结为同盟。 他有一个周详的计划,只要何贤按照他说的去做便能让那个姓谢的好看! 毗邻通政使衙门的锦衣卫暑内,一个面上无须的男人在对着一众跪倒在地的锦衣卫训话。 这个场面看起来很滑稽,但却是现在锦衣卫和东厂之间实力对比的最好体现。 东厂并不是一个独立的机构,它其实有对锦衣卫的统领权。 只不过在锦衣卫指挥使得圣宠强势的时候,锦衣卫可以和东厂抗衡一番罢了。 但只要锦衣卫指挥使不能蒙得圣宠,那东厂便会毫无疑问的压制锦衣卫。 如今在锦衣卫衙暑内训话的不是东厂厂公,而是他的副职太监苗隶。 苗太监方才大发了一通雷霆,吓得锦衣卫百户、千户们噤若寒蝉。 便是指挥使吴大人在也得对这苗太监毕恭毕敬,他们如何敢冒犯此人? “苗公息息怒,小时雍坊的事情是千户所里的崽子不懂规矩,冲撞了东厂的贵人。小的在这里给苗公赔罪了。” 千户孙传一脸堆笑的看着这尊大神,把姿态摆的极低。 “放你娘的臭狗屁!” 苗公公却是丝毫不给这位千户面子,指着孙传的鼻子破口大骂。 “那里明明是东厂管辖的,你锦衣卫凭什么去收税!” 苗太监冷笑一声道:“莫不是吴指挥使瞧不起咱家和厂公,想要甩脸子给东厂吧?” 听到这里,孙千户直是不知该如何作答了。这简直就是借题发挥,强词夺理嘛。 明明就是一件最简单不过的事情,苗太监非得上升到东厂和锦衣卫争斗的高度。 这要是让指挥使知道了,还不得拿他们做替罪羊给东厂的人消气? 一想到这里孙传便觉得不寒而栗。都是厂卫体系里的,自然知道厂卫整人的手段有多么狠毒。 要是他落在了东厂的人手里,绝不可能囫囵个走出来。 “误会,真的是误会啊。一点小心意,还请苗公笑纳消消气。” 孙传将一袋银子送到苗太监手中谁知却被苗太监一下拨翻。 “少他娘的嘻嘻哈哈的,咱家不妨告诉你这根本就不是钱的事。再说了,就你这三瓜俩枣的咱家还真瞧不上眼!” “可别啊。您不收,小的可该如何是好啊。” 孙传都快哭了,这太监平日里贪婪无耻现在连最喜欢的银子都不要了,这摆明了要他好看啊。 “其实,倒也没到不能和解的地步。” 苗太监斜睨了一眼孙传,极为不屑的说道。 闻听还有和解的可能,孙传直是大喜。 “苗公请讲。” “咱家要你替咱家办一件事。” “苗公有何吩咐?小的一定尽心去办,绝不叫您失望!” 孙传拍着胸脯作保道。 “咱家要你去把东厂在小时雍坊的番子揍一顿,在此之前礼部右侍郎也会出现在小时雍坊谢府外,你先叫人去揍他,我们东厂的人去救何侍郎,你的人再把东厂的人打了,明白吗?” “啊?” 孙传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苗太监不是在逗他吧,还有人主动讨打的? 不会苗太监是怒意未消,故意挖坑让他跳吧? 苗太监冷笑道:“你惊什么,咱家让你这么去做自然有咱家的道理。实话告诉你吧,这件事是厂公的意思。” 别管是东厂提督还是苗太监都不是孙传能够惹得起的。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冲苗太监表态道:“小的斗胆问一句,要把人打成什么样子?” 苗太监气极反笑道:“咱家是叫你做做样子,你要是敢借机报复,咱家保证厂公会让你体会到东厂的热情好客。” 孙传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颤,挤出一丝笑容道:“怎么会呢,小的定会嘱咐好那些崽子们下手轻一点。” “知道就好!” 苗太监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待苗太监一行人走远,锦衣卫衙暑内立刻炸开了锅。 “这个苗太监也太嚣张了,不过是个没卵子的阉货,竟然敢在锦衣卫衙门里大发淫威。” “唉,还不是咱们锦衣卫现在势弱。牟指挥使在的时候,东厂的人可从没有敢这样过。” “依我看,这分明就是一个陷阱,孙兄弟你可不要上当啊。” 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三章 “负荆请罪” 孙传眼皮直跳,心情十分抑郁。 他心道事情和你们无关你们自然可以说风凉话。他如果不按照苗太监的话去做,很可能被东厂的人弄死。 东厂的那帮阉人要想弄死一个锦衣卫千户就像弄死一条狗一样简单。孙传十分确信吴指挥使不会为了他与东厂发生任何冲突。再说,东厂做事向来谨慎,定不会留下证据让人拿捏。 “诸位的好意孙某心领了。不过这件事孙某还是得去做。” 话不投机半句多,孙传不想再和这帮家伙废话索性迈步出了锦衣卫官署。 小时雍坊,谢宅。 一个赤着上身,背着荆条的男子跪在谢宅外大声哭诉道:“小阁老,下官知错了。下官实在是鬼迷了心窍才会去违拗您的意思啊。” 一边说着他还一边掌嘴,可怜他那肿的如猪头一般的脑袋此刻又经历了一番摧残,真的不成人样了。 “下官该死,下官该死。还请小阁老发发善心,跟李阁老放下官一马吧。” 他说的悲怆,配合着哭声真是要多精彩有多精彩演技爆表了。 路过谢宅的不少百姓都驻足下来看起了热闹。 “这算什么来着?负荆请罪吗?” “听说这个人还是个大官呢。就是因为和上官的意见不合才落得这么个下场。” “官场真是个险恶之地啊,得罪了上官就这么惨。” “谁说不是呢。听说他得罪的就是这位小谢大人,这位可是天子身边的红人啊。” “啧啧” 聚集在谢府外的百姓越来越多,何贤也哭的越来越来劲,真的是拿生命在表演的节奏。 便在他哭的惨烈之时,忽然从谢府侧门方向冲出几十名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来。 那些锦衣卫冲到何侍郎身边不由得分说的便对他拳打脚踢。 那何贤心中暗骂这帮贱人怎么下手这么重,这他娘的是使出全力真打啊。但他又不能说什么,因为无数百姓都在看着,要是他现在发作之前的铺垫可就废了。 不得不说锦衣卫揍人确实很有一套。 他们专挑打不死人的地方下手,可怜何侍郎的尊臀成了最大的受害者,被一通乱踢此刻定已青肿不堪。 “哎呦,哎呦。” 这下何贤不是演戏,而是真的痛出了声。 这帮家伙下手也太他娘的重了吧,何侍郎不敢反抗只得抱起脑袋缩作一团。 锦衣卫们不知道打了多久,这才停了下来。 他们拖起何贤就要往外走,却遇到了迎面而来巡查的东厂番子。 “慢着!” 那为首的一名东厂掌班冷笑道:“刘百户,你们这是做什么。何侍郎犯了什么罪要被你们这般侮辱?” “犯了什么罪?锦衣卫什么时候要向东厂奏禀了?” 刘百户难得的硬气了一回,挺直腰杆道。 反正孙千户是这么跟他吩咐的,真出了事情有孙千户顶着,他正好借此机会出一口被东厂压制的恶气。 “哈哈,那便是你们随便拿人的理由了吗?” “我劝你们不要多管闲事,免得惹祸上身。” “东厂的人从来没有怕过事!” 双方你来我往,吐沫星子四溅,端是飚演技飚到了极致。 见戏演的差不多了,刘百户冷哼一声道:“尔等竟敢阻碍锦衣卫执行公务,既如此某便不客气了。” 说完一挥手,锦衣卫校尉们便把东厂番子围在了当中。 此番锦衣卫有几十人,而东厂只有十几人,实力对比过于悬殊。 锦衣卫校尉们平日里被东厂的人压了一头,早对这帮贱种恨的牙痒,此番拳打脚踢将心头邪火全部发了出来。 “干死你们这帮贱种!” “叫你在锦衣卫面前耀武扬威!” “去死吧!” 他们打的兴起,完全没有注意到东厂番子的痛呼求饶。 刘百户洋洋得意的欣赏着,良久才喊停。 “我们走!” 刘百户大手一挥,一众锦衣卫便压着半死的侍郎何贤扬长而去。 东厂内堂。 “苗公,他们锦衣卫是在借机报复,假戏真做啊!” 被打成猪头的掌班抱着东厂二当家苗太监的大腿哭诉道。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的像个泪人。 苗太监听得心烦,踢了那掌班一脚道:“你他娘的别哭了行不,不就是挨了一顿打吗?之前早就给你说过,有什么好抱怨的。” 那掌班委屈道:“之前苗公说锦衣卫的人只会做做样子,谁知他们竟然下死手。苗公您看,我都被打成什么样了啊。” “没出息的东西!” 苗太监咒骂了一句,起身朝屋外走去。 看那掌班的样子,确实是被打的很惨,这回等于是吃了个哑巴亏,叫锦衣卫爽了一次。 好啊孙传,你有种! 这件事苗太监自然不会出面,但他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今后一定会在别的地方把场子找回来。 “何侍郎怎么样了?” 跟出来的掌班哭诉道:“何侍郎也被打的很惨啊。那帮锦衣卫真是一帮恶鬼。属下就不明白了。他们锦衣卫对咱东厂有怨气,借机下狠手报复,这还能说的通。可何侍郎跟他们又没有仇怨。他们不过是演演戏,有必要对何侍郎下狠手吗?” “你个蠢货,若不把何贤打的惨些,接下来我们还怎么做文章。你可知道那谢慎圣宠隆到什么地步?便是这般,都不一定能搬倒他。” “那,那属下这顿打不就是白挨了?” “区区一顿打,就在这里哭爹喊娘,是不是男人!” 那掌班下意识的往下身摸了摸,委屈的看向苗太监,心道我真的不是男人啊 总的来说这件事情还在可控制的范围内。接下来就要看厂公和寿宁侯的了。 “你下去吧,这些时日和被打的弟兄们暂且不必当值了。” “属下遵命。” 虽然心里委屈,但掌班也知道为了大局苗太监不可能替他出头了。不过他也捞到些假期,稍稍可以安慰一下受伤的心灵。 流言在京师的传播速度绝对让人瞠目结舌。 没过多久,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礼部右侍郎何贤何大人在小阁老谢慎府门前负荆请罪,却被如恶鬼办的锦衣卫校尉冲出来给打了。 之后东厂的番子路过,想要路见不平一声吼,结果吼是吼了却没有屁用,锦衣卫完全无视东厂的人,还顺带着把‘仗义执言’的东厂领班给揍了一顿。 锦衣卫打了人,带着半死的侍郎大人扬长而去,完全就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有本事你搞死我的样子,直是让闻者愤慨! 在小阁老府邸前这一亩三分地,厂卫轮番上阵,吃相实在是太难看了。 是谁指使的?你懂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鄙视何侍郎的人都黑转路人,原来观望的则都站在了何侍郎一边。 苦肉计确实是博得同情的不二法门。 当然也有人怀疑事情的真实性,不过很快就淹没在声讨谢慎的浪潮之中。 六部、诸寺监、通政使司、都察院都有人上表,请求正德皇帝为何侍郎做主。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朱厚照也有些惊讶。他当然不信是谢慎叫人打的何贤,但这不是关键。 在这件事上,几乎所有人都选择相信何贤说的,舆论已经一边倒了。 他可以压下一本,十本奏疏,但能够压下几百本吗? 当然还有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就是把上书的臣子一并廷杖以立威,但根据朱厚照的经验这一招不一定有用,还可能激发臣子的反抗情绪,引发更多的人抗议。 这帮文官都是贱骨头,仿佛被廷杖可以增加他们的知名度一样,一个个抢着被打屁股。 朱厚照无奈,只得先下令锦衣卫放了何贤,并赐下补品,派御医前去给何贤诊治。 他本以为这样可以暂时安抚住愤怒的群臣,谁曾想他们反而以为天子是想包庇谢慎,以此作敷衍,愤而聚集在豹房外长跪不起。 参与长跪请愿的臣子有两百零九人,声势不可谓不浩大。 虽然朱厚照并不怕臣子相逼,但事情闹到了这个地步要想不声不响的揭过去恐怕是不可能了。 他派人将谢慎宣来豹房,打算亲自询问一番事情的经过。 对于何贤被打的事情谢慎自然有所耳闻,只是他想不到同僚们会把脏水泼到他的身上。 三人成虎,让人不得不忧心啊。 天子宣他到豹房时,谢慎一切都明白了,看来朱厚照也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谢慎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何贤演技实在是可以的。 至于东厂和锦衣卫也配合的不错,端是把剧情推到了。 只能说大明朝已经烂到骨头里了,谁要是想改变腐朽的旧制,触碰了这些公卿的利益,就会被他们一拥而上撕得粉碎。 很不幸,谢慎现在就面临这样的状况。 东厂提督马永成平日里和谢慎几乎没有什么往来,至于锦衣卫指挥使吴昀更是和谢慎没什么交情。故而厂卫出手谢慎并不觉得有何奇怪。只不过能够指使的动厂卫的人实在不多,谢慎已经基本能够确定一个小范围名单了。 来到豹房后,他先对朱厚照深施一礼,继而恭敬的束手而立,听候天子吩咐。 朱厚照心中咯噔响了一声。今日先生的模样让他感到有些陌生,仿佛在刻意与他疏远似的。 “朕今日请先生来,是为了何侍郎被打一事。” 朱厚照努力使自己的笑容看起来不那么生硬,但似乎效果并不太好。 “陛下也认为这件事是臣指使锦衣卫做的?” 谢慎面色十分平静,看不出一丝喜怒。 “朕自然不相信先生会做这样的事!” 朱厚照大手一挥,沉然说道。他明白此时此刻他的态度至关重要,故而当先就给谢慎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臣谢陛下。” 谢慎由衷的冲朱厚照施了一礼。 在他看来,改革肯定是会有阵痛的。他个人遭到多大的敌视、构陷他都能忍,但他忍受不了天子也轻信这些人。 朱厚照没有让他失望,谢慎也自然会倾尽全力的把改革推行下去。 “吴昀的性子朕是知道的,这件事他不大可能知情,多半是底下的人做的。不过东厂便不好说了。” 朱厚照眉头蹙起,眼神中满是疑惑。 “马永成这奴婢心思活络的很,若是有人授意他一番,未必做不出来这等事。” “陛下也觉得东厂和锦衣卫是在联手做戏?” 谢慎激动的说道。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嘛。” 朱厚照摊开双手道:“朕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看不出来。牟斌做锦衣卫指挥使的时候,锦衣卫还有几分和东厂抗衡的心气。可现在是吴昀在做指挥使。他的性子便是温吞水,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怎么可能主动去招惹东厂的人。这件事太不合常理了。唯一的解释就是双方事先已经通过了气,配合着演了这么一出大戏。” 朱厚照能够看透这些,谢慎自然是很欣慰的。 这样一来许多事情就简单的多了。 “那么陛下觉得此事是谁在背后布局呢?” 谢慎眼中闪出灼灼光彩,他十分期待天子做出正确的判断。 “首先肯定不是吴昀的主意。他的性子便不是挑事的。” 朱厚照一边揉着额头一边思忖着。 “马永成这奴婢倒是可能会去做,不过也不可能是他主动发难,毕竟先生和他没什么大的仇怨。” “不过倒也未必。朕担心是马永成和谷大用之间有嫌隙,导致他想通过踩先生来向谷大用示威。” 朱厚照眉毛一挑,立刻便改了口。 这下便有些尴尬了,谢慎不好接话啊。 他和谷大用之间的关系确实不一般,朱厚照不傻自然看在眼里。外臣和内监结交对于皇帝来说自然不是什么好事情,朱厚照对此心知肚明却一直没有说破,自然是对谢慎绝对信任。 朱厚照对于东厂和西厂之间的争斗乐见其成,对于上位者来说,下属如果都没有私心、私欲那才是最可怕的。 “不过这个可能性也不大,因为马永成获得的利益实在太少。” 第五百一十四章 西厂缉查 朱厚照的思路倒也是清晰,很快便分析清楚了每个人的动机。 在他看来马永成最有动机,但不是非做不可,应该也是和人合作。 在朝中和谢慎有仇的人不少,但真正深仇大恨不可共存的却屈指可数。 不知朱厚照是有心还是无意,他似乎忽略了一个人。 寿宁侯,张鹤龄! 这位侯爷似乎命中和谢慎犯冲,自打谢慎跻身官场以来便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这当然是张鹤龄自己咎由自取。但站在张鹤龄的立场上看,可未必就是如此了。 人性都是自私的,尤其是张鹤龄这种人,只要他爽到了就好,哪里会去管别人的感受。从他干过的事情来看,此人就是个典型的人渣。弘治皇帝在位时,对这位妻弟多有照拂,也养成了张鹤龄目空一切的性格。 现在坐龙庭的换成了正德皇帝,张鹤龄更是有恃无恐。他可是正经的国舅爷,谁敢动他? 在这样一种情形下,谢慎便成了对张鹤龄的唯一威胁,只要除去了谢慎,张鹤龄便可以恣意而为。 从二人的个人恩怨来看,张鹤龄完全也有动机来构陷谢慎。以他侯爷的尊贵身份,恐怕马永成也得给几分面子。 朱厚照恐怕也不愿意看到舅舅和谢慎产生冲突,这才故意避免提及寿宁侯的名字。 不过谢慎不打算装糊涂! “陛下,臣以为此事恐怕和寿宁侯张鹤龄有关!” 朱厚照面色有些发黑,着实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他的这个舅舅,当真是愁煞人也。 朱厚照虽然喜欢胡闹,但也还有个度。但他这个舅舅一旦胡闹起来可真是不管不顾,完全不考虑后果。 先生和舅舅之间,似乎有不小的矛盾。这些年来随着先生在朝中的权柄越来越重,舅舅发声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 朱厚照十分明白以舅舅的性子是不太可能忍得下来的。他选择隐忍肯定是为了寻找机会狠狠的报复。 但以此就说这件事和舅舅有关,未免太过牵强了吧? 谢慎看出了朱厚照心中的疑惑,沉声道:“陛下若是不信,大可以派西厂的人调查,臣觉得白的黑不了,黑的白不了。孰是孰非一辨即明。要想证明寿宁侯的清白,便需要事实说话。” 谢慎的态度很坚决,在这件事上他不想忍。虽然他不敢肯定这件事就是张鹤龄做的,但却可以说是不离十。 如果他的态度模棱两可,朱厚照本着袒护舅舅的角度便更不可能下令严查了。 “便依先生说的吧,朕会传旨给谷大用,叫他暗中派人去查。” 朱厚照犹豫了片刻,还是在理性和感性之间选择了前者。 由于事情牵扯到了锦衣卫和东厂,自然不能让这两大机构去调查,朱厚照唯一的选择就剩下西厂了。 但他还是选择让西厂暗中调查,而不是大张旗鼓的去搜集证据,这也是为了保全张鹤龄的面子。万一最后查明事情和张鹤龄没有关系,那岂不是叫他舅舅平白被人指摘。 朱厚照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谢慎确实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臣谢陛下恩典。” 在家天下的明朝,外戚干政基本不存在。但外戚享受特权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避免的。 “先生先回去吧,这些时日恐怕要先生受些委屈了。” 朱厚照十分歉疚的说道。 “陛下折煞臣了,只要能够证明臣的清白,受再多的苦臣也愿意。陛下保重龙体,臣告退!” 说完,谢慎恭敬的退下。 谢慎才出了豹房,张永便追了过来,殷勤道:“小阁老,陛下让我给您带一句话。” “张公公请讲。” “陛下说,他是站在国法这一边的。” 谢慎闻言精神不由的一振。 朱厚照说这番话就意味着他想通了。只要西厂最后能够拿出证据证明寿宁侯真的参与到对谢慎的构陷之中,那么朱厚照也不会再包庇舅舅的恶行,而是会把张鹤龄交给相关衙门处理。 天子的这番表态至关重要。 自始至终谢慎都对张鹤龄保持着优势,吃亏的一直都是张鹤龄。 但也仅此而已。究其原因,就是因为张鹤龄是外戚。 谢慎虽然得圣宠,但毕竟只是外臣。张鹤龄可是弘治皇帝的妻弟,正德皇帝的亲舅舅,从感情的角度讲张鹤龄自然更值得皇帝袒护。 故而谢慎不太可能像对钱宁、刘瑾、江彬一样完胜,因为皇帝要站出来替寿宁侯和稀泥。 这也是寿宁侯有恃无恐,一次次的挑衅谢慎的原因。因为他知道即使他做的再过分,也就是被皇帝训斥几句,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失。 但现在朱厚照给了谢慎一个明确的态度,只要能够证明张鹤龄确实牵涉其中,他将不再包庇,而是选择大义灭亲,维护大明律的尊严。 “多谢张公公了。” 谢慎淡淡一笑,转身离去。 接下来的几日,谢慎并没有去内阁当值,而是待在家中陪妻子儿子。 现在他正在风口浪尖上,无数弹劾他的奏疏递送到天子手中。虽然这些奏疏都被朱厚照压了下来,并没有对谢慎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威胁,但人心险恶还是稳妥一点的好。 这个时候去内阁,一来是李东阳和谢迁尴尬,不知该如何表态。支持谢慎吧他们俩也得跟着被喷,但如果不支持谢慎他们又开不了这个口。 二来谢慎也会成为群臣攻讦的靶子。说不准那些愤慨的吃瓜文官还会聚集到内阁值房外堵人 这种时候还是在家里安安静静的做一个美男子吧。 谢慎相信谷大用会卖力的去调查此事,还天下人一个真相的。 毕竟,谷大用和谢慎的关系很不一般,帮谢慎一个忙也在情理之中。 再就是东厂和锦衣卫都牵扯其中。谷大用只要能够证明两者和张鹤龄眉来眼去构陷当朝内阁大学士。那么非但寿宁侯要被法办,东厂和锦衣卫也会承受天子的雷霆震怒。 这样一来,西厂的地位将凌驾于东厂和锦衣卫之上,成为正德朝最重要的侦办机构。 谷大用这个人有能力,够义气,比许多文官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谢慎没有看错他。 正德皇帝下旨后,西厂厂公便调集人手开始对事情进行调查。 调查的对象不光有锦衣卫,还有东厂。谷大用虽然是奉旨行事,但未必没有存着私心。 与东厂和锦衣卫相比,西厂似乎先天不足。没办法前两者都有百余年历史,而西厂是成化朝才设立的,底蕴差了太多。 俗话说得好,底蕴不够,武力来凑。 谷大用是此信条的忠实拥护者,要借着此次机会狠狠的教训一番东厂和锦衣卫,给西厂立威。 至于礼部右侍郎何贤,暂时没有受到西厂番子的提查盘完。一来是何贤确实被锦衣卫打的太惨,此刻正在家中养病。二来相较于锦衣卫和东厂,何贤的嫌疑最小。毕竟谁愿意主动讨打? 起初锦衣卫和东厂对西厂的举动很抵触,甚至有反抗的意思。但谷大用直接表示咱家是奉了皇命,你们最好老实一点。 这下没人敢吭声了,再闹就是违抗皇命罪过就大了。 孙千户和那张姓东厂掌班一概被提到西厂问讯,二人相见自然是心有灵犀。 他们腹稿已经打过无数,只要二人保持一致不说漏了嘴便不会有任何的问题。 可惜谷大用不给他们串供的机会。 二人一到西厂便被分开审讯,除了那“意味深长”的一次对视再没有相见的机会。 谷大用首先审讯的是东厂张掌班。大概是因为同属太监系统,谷大用对张掌班更亲切一些吧。 狭小的讯室内,谷大用阴恻恻的笑了笑道:“咱家奉皇爷之命,调查何侍郎被打一事,你这奴婢最好识相点,免得皮肉受苦。” 张掌班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这可是西厂,不是东厂的地盘,马厂公便是有心救他也使不上力啊。 而且张掌班严重怀疑马永成会不会为了他出手,毕竟他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棋子。即便是东厂副手,马厂公的左膀右臂苗公公其实也只是马厂公的一个马前卒而已,必要时刻皆可弃。 一想到这里张掌班便觉得心痛啊。当初到底是怎么鬼迷心窍竟然答应去做这件事。现在倒好,落到了西厂的人手里要想囫囵个的走出去恐怕难了。 没有人比张掌班更清楚东厂和西厂之间的嫌隙。 二者在成化朝便明争暗斗,妄图博得圣宠彻底踩死对方。 最后不可一世的大权阉汪直败下阵来,西厂也被革除。 可是到了正德皇帝即位,又复建西厂并任谷大用为新厂公。西厂大有一夜春风,卷土重来之势。 在这种情况下,东厂自然是西厂的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 在这种情况下,没有问题制造问题也要上。何况现在真的有问题,谷大用如何肯放过? 张掌班一脸悲愤的望着谷大用,却是默然不语。 “怎么,咱家脸上长了花,你一直盯着瞧?” 谷大用皮笑肉不笑道:“别以为咱家不知道你们这些贱种心里想的是什么。别说是你了,便是你们厂公马公公,一撅起屁股来咱家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 谷大用冷冷的盯着张掌班道:“看来你这奴婢是不清楚咱家这西厂的待客之道啊。要不要咱家先帮你松松皮子?” 被西厂大佬这么一番威胁,张掌班早已崩溃,他跪倒在地纳头便拜。 “谷公公饶命,谷公公饶命啊。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小的就是路过谢府看到锦衣卫的人行凶,仗义执言说了两句而已。” 张掌班虽然很害怕,但他知道绝不能说出实情来。这样即便谷大用会放过他,马厂公也不会放过他。 背叛东厂的人是什么下场他最清楚,一想到那种种折磨犯人的酷刑他便觉得不寒而栗。 “真是个贱婢,死到临头还在这里装无辜。” 谷大用阴恻恻的一笑,狠狠一脚踢在张掌班肩头。 张掌班倒地后连着滚了几滚才停下来,随即便被两名如狼似虎的番子提了起来架到了一个刑架上。 转瞬的工夫,他便被粗暴的捆绑在刑架上,随即一名番子取来一盆清水一叠厚纸,目光阴冷的盯着他。 啊! 张掌班大声喊叫了出来。 “不要过来!” 作为一名优秀是东厂人他自然明白这酷刑是什么。 事实上这是整个厂卫系统都惯用的一个审讯方式。 审讯者在犯人脸上浇上清水,随后取来纸张贴在犯人脸上。纸张遇水会迅速软化紧紧贴住犯人口鼻,让人难以呼吸。 起初犯人会拼命挣扎用舌头顶开湿透的纸张,但随着第二张,第三张一层层的纸张加上去,想要顶开就无异于痴人说梦了。 很多犯人并不怕死,因为他们做的就是掉脑袋的事情,在动手之前便抱着必死的决心。 但他们怕生不如死! 尤其是这种难以呼吸,近乎窒息的感觉! 那西厂番子如何会因张掌班的呼喊而停下脚步,他粗暴的将整整一盆清水泼在了张掌班的脸上,紧接着取了一张纸直接贴了上去。 纸张遇水迅速软化,无需多做什么便糊在了张掌班的脸上。 张掌班拼命挣扎,用舌头顶开一扇“小窗”,大口喘着粗气。 “继续贴!” 谷大用索性坐了下来,品起茶来。 他非常享受这种感觉。 看着犯人在他面前反抗,挣扎最后求饶。这种感觉真的是太享受了。 厂公在旁边亲自督刑,西厂番子自然格外的用心卖力。他一连在张掌班的脸上贴了三张纸,张掌班渐渐挣不开这道束缚了。 待贴到第五张,张掌班只能发出低沉的呜咽声,谷大用刮了刮茶末,笑声问道:“怎么还不招吗?马永成和姓苗的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叫你这么卖命?” “呜呜,呜呜呜。” “要招了吗?”谷大用起身走到刑架旁,贴在张掌班身边道:“如果你要招了,就连着喊三声。” “呜呜呜!” 张掌班忙不跌的呜咽道。 第五百一十五章 借刀杀人 张掌班显然不具备为了东厂献身的大无畏精神。 ? 事实上,如果让他在自身性命和东厂安危之间做出抉择的话,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 贴加官这个刑罚折磨起人来绝对是一绝,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张掌班早已浑身大汗,虚脱无力瘫软如泥。 西厂的番子把他脸上的纸浆糊除去,冷冷笑道:“怎么,现在不逞英雄了?方才还嘴硬呢?” 说完谄媚的冲谷大用笑道:“厂公,依属下看就应该再给他加几层,看他还神气的起来不。” 谷大用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心道真是一个蠢材。 “你懂个屁!” 谷大用笑骂道:“你不看看他已经虚脱成什么样子了,要是再贴下去恐怕就要没气了。皇爷是叫咱家来审讯的,不是叫咱家来杀人的。即便要杀人,那也是皇爷来杀,咱家可没这个权力。” “是,是。还是厂公懂的多。” 那番子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忙不迭的欠身赔罪。 “哼,你个小崽子学着点。” 番子忙不迭的替谷大用把椅子搬到那奄奄一息的张掌班身前。 谷大用也丝毫不客气,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眉毛一挑道:“说吧,究竟是谁指使的你,你们和锦衣卫在做戏给谁看?” 从一开始,谷大用就不相信东厂和锦衣卫的人是偶遇。 他好歹也是西厂厂公,京师有什么风吹草动肯定第一个知悉。 锦衣卫一直被东厂压制,怎么可能那姓孙的千户还主动挑衅殴打东厂的人,他就不怕吴指挥使把他大卸八块? 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东厂提前知会了锦衣卫,要做一场戏,一切都是演戏,为了让戏看起来更真实,只能让东厂的人受些委屈了。 这么做的目的自然也很明确,那就是营造谢慎和锦衣卫勾结,‘残害忠良’的假象。 那帮文官都是得了红眼病的,见不得别人好。 谢慎年纪轻轻就做到了内阁大学士,让无数文官艳羡不已,这些人自己没本事就把责任推到皇帝身上,认为皇帝昏庸,被奸臣蒙蔽。 在他们看来,蒙得圣宠的谢慎显然就是这样一个‘奸臣’。 这样的奸臣和锦衣卫眉来眼去,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吗? 这便属于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别管你人究竟是怎样的,文官们只会脑补,把事情脑补成他们最希望看到的样子。 “谷公,这件事真的和小的无关啊。” 奄奄一息的张掌班痛苦的说道。 谷大用只觉得被狠狠扇了一巴掌,面上阴沉不定。 这个张掌班实在太不识趣了! 正当他准备叫人把张掌班架到刑架上重新上刑时,那张掌班却接道:“整件事都是苗公公的意思。是他叫小的这么做的!虽然他说这是厂公的意思,起初小的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事后小的一番打听才得知厂公根本就不知情,都是苗公公在假借厂公的名义在行事!” 嘿,原来是个大喘气啊! 谷大用由怒转喜,嘴角勾起一抹浅笑道:“那你快说说,姓苗的是怎么叫你做的。一定要一字不漏的说出来。” “苗公公说,要让锦衣卫的人配合我们演一出戏,事情还和何侍郎有关。何侍郎会去小谢阁老府门前请罪,这时候锦衣卫的人跳出来对他拳打脚踢。正常情况下人们都会认为这件事情和小阁老有关,但这还不保险。故而苗公叫我们东厂的人再出来质问锦衣卫的举动。您老人家也知道,锦衣卫一直是被东厂压制的。只要锦衣卫打了我们这些东厂的人,毫无疑问,肯定是背后有人撑腰。这人是谁,便呼之欲出了。” 嘶! 谷大用直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姓苗的真是好狠辣的心思啊。 “快记下来!” 谷大用冷冷的冲身旁的书吏吩咐道。 他就觉得马永成和谢慎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会去和谢慎过不去。现在看来,却是苗太监这个贱货在暗中作梗。 这样一切就说的通了。 姓苗的一直是东厂老二,被马永成压制,活的很不自在。这厮野心很大,势必不会甘愿一直给人做小,只要有机会他会毫不犹豫的跳出来把马永成撕得粉碎。 谢慎上书请求天子在京师开设匠作学院一事让姓苗的看到了机会。 这件事乍一看来和苗太监没有任何关系,实际上却让他借到了不少助力。 礼部右侍郎何贤作为文官代表被谢慎和李东阳在大朝会上狠狠打脸,自是怀恨在心。 这时候姓苗的要是跟何贤搭上关系,表达出对谢慎的愤恨要和其联手,何贤肯定会全力配合。 苗太监要帮何贤陷害谢慎,自然不是他存了什么好心,而是要借刀杀人。 作为东厂二把手,他要是找到锦衣卫向其表明整个计划是厂公马永成制定的,根本就不会有人怀疑,也没有人敢去怀疑。 苗太监知道以天子对谢慎的信任,这件事不会对谢慎产生任何影响。相反,天子大怒之下还会勒令彻查此事,最终通过线索指向东厂厂公。 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是以东厂厂公的名义在招摇撞骗的。 皇帝虽然重用马永成,但若是知道他是个心狠手辣,陷害忠良的人绝对会毫不犹豫的贬黜。 那么,苗太监这个二当家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接替马永成的位置了。 苗太监利用了何侍郎对谢慎、李东阳的仇恨,利用了锦衣卫对东厂的惧怕,利用了张掌班对于东厂厂公马永成的谄媚,可以说是瞒天过海、嫁祸于人的绝顶高手! 只可惜苗太监低估了张掌班,这厮留了一手暗中查明此事不是厂公马永成的意思,而是姓苗的假借厂公名义大骗特骗! 不过有一点谷大用还是想不明白,那就是苗太监是通过什么途径和何侍郎勾搭上的。 他是东厂的人,和锦衣卫的人眉来眼去不难解释,可要是和一个礼部侍郎搭上话似乎不太容易啊。 文官们都是一群爱惜羽毛的伪君子,不会主动和东厂的人接洽的。 这便需要一个中间人,一个同样恨谢慎恨的牙痒的中间人! 谷大用眼睛微眯成一条缝,其中闪过灼灼光彩。 恨谢慎的人很多,但有资格作为中间人为苗太监和何侍郎牵线搭桥的人却不多。谷大用只需要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而在这些人中最有动机的自然是寿宁侯张鹤龄了。 作为谢慎的盟友,谷大用自然清楚寿宁侯和谢慎有极大的过节。二人嫌隙之深只言片语怕是都无法形容。 “这么说来这件事情都是姓苗的擅做主张了。” 他口中默念着,完全没有顾及一旁颤颤抖的张掌班。 “厂公这人要怎么处置?” 谷大用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下属,冷冷道:“别把人弄死了,随你怎么处置。咱家要出去一趟,这里就交给你了,不要出任何闪失!” “厂公放心好了。咱们西厂戒备森严,便是一只麻雀也飞不进来。” 谷大用阴阴一笑,拂袖而去。 却说这边何侍郎在府中静静养病,突然管家来报说寿宁侯造访。 何贤愣了一愣随即却是大怒。 寿宁侯这个家伙实在太不靠谱了,他就觉得沾染上锦衣卫和东厂绝没有好事。 现在好了,此事非但没有收到预想的效果,还惹怒了天子。 天子下令西厂彻查此事,势要还谢慎一个清白。 何贤直是郁闷不已,为了把戏演的逼真一些,他可是被锦衣卫的那帮校尉拳打脚踢,一身淤青。 他这可是用生命在表演啊,最后换来的却只是这么一个结果,如何能让人不失望? “叫他进来吧。” 何贤叹息了一声,无力的摆了摆手道。 事到如今他还能怎样? 难道把寿宁侯拒之门外吗? 既然已经上了寿宁侯的贼船便没了退路,只得一条道走下去。 不然他便不光是得罪谢慎,还得罪了寿宁侯真真是没了活路了。 寿宁侯被请了进来,见床榻上俯卧的何贤默不作声微微有些不悦。 他强忍着怒气笑道:“现在没有外人,何大人就不必装了。” 这句话可是把何贤彻底激怒。 他不顾臀上的伤势翻过身来,就要质问寿宁侯是什么意思。 可这触了何贤尊臀上的伤势,痛的他龇牙咧嘴大呼出声。 “何大人这是做什么,快趴回去。” 寿宁侯蹙眉凝声,冲服侍何贤的仆人命令道:“还不伺候你家老爷翻身,难道要让本侯爷来吗?” 那仆人连忙帮着何贤翻过身来。 何贤胸中一腔怒火却泄不出别提有多难受了。 他压低声音,皮笑肉不笑的道:“是什么风把侯爷吹来了,本官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寿宁侯搓了搓手掌道:“这是什么话,本侯不是来看望何大人的吗?” 何贤心道若不是你出的这什么苦肉计,老子何至于被打成这半死不活的样子。 现在倒好,你假模假样的来探望老子还得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拜谢你吗? 这他娘的得有多贱。 见何贤漠然不语,张鹤龄冷冷道:“何大人是埋怨锦衣卫的人下手太狠吧?实话告诉你,他们若打的不狠,那你的打便白挨了。只有他们下了狠手才会让多数人信以为真,站在我们这边。” 何贤闻言忍不住了,他强势回应道:“原来侯爷是这么打算的,可现在看来这出苦肉计并不怎么有用呢。满朝公卿即便都信了又如何,这件事只要陛下不信谢慎就不会有任何损失!” “侯爷可知道陛下下旨命西厂追查此事意味着什么?陛下对此事根本就不信,或者说无论我们做出什么局陛下都会毫无保留的信任谢慎。” 张鹤龄的眼皮跳了跳,面上青一阵紫一阵最终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你的意思是姓谢的这次又能转危为安?” “不,何某的意思是谢慎自始至终就没危过!” 寿宁侯冷冷道:“本侯来这里不是跟你吵架的,你冷静一点。事情还没有到不可转圜的地步,那姓谢的也没有稳操胜券。” “呵!侯爷好大的口气。那么不知在侯爷看来我们还有什么翻盘点?” 真正让何贤感到绝望的是负责调查此事的西厂提督太监谷大用是谢慎最信任的盟友。这种情况下即便他们没有问题都会被谷大用狠狠恶心一番,何况他们本就是设局构陷谢慎。 西厂的人要查案总能查到蛛丝马迹。届时人证物证俱在,他们拿什么去辩解? “光天化日之下,你在谢府外被打这是事实吧?” 寿宁侯冷冷道:“明眼人都会往谢慎那里想,只要众口一词,谷大用还能翻了天不成?” “什么意思?” 何贤沉声道。 “意思很简单,他谢慎不是最注重官声吗,本侯这次便要毁了他的官声。” “前提是侯爷能够确定不被查出来东西!” 何贤并不买涨,硬生生顶了一句。 “东厂和锦衣卫你放心,谷大用便是再嚣张也不敢明着得罪他们,倒是何大人这里千万不要出了差池。” 张鹤龄的话语中满是威胁的味道,目光阴冷仿佛要吃人一般。 何贤打了个寒颤,心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不信任我? 平心而论何贤确实没有什么节操,只要事情对他有利益他就会毫不犹豫的去做。 这件事情展到现在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何贤已经不太可能抽身。 把责任都推到寿宁侯身上?这样对他有什么好处? 除了让外人看笑话不会有任何的用处。 “这点寿宁侯放心,何某还不至于出卖自己人。” “那就好,你这亏不会白吃的。即便陛下护着那谢慎,那满朝官员也会扑上去把他撕得粉碎。” 张鹤龄早已经看透了这些朝廷大员的本质。他们最见不得别人的好,谢慎的突然崛起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平衡,让他们不能循规蹈矩的瓜分政治利益。 气愤之余他们却无可奈何,因为谢慎没有任何道德瑕疵可以利用。 但这次何侍郎被打却给了他们一个借刀杀人的绝佳机会。 第五百一十六章 杀机 文人杀人从来不用刀,而是用嘴。 ~~ 有的时候嘴比刀更快,更利,更能割开人心。 朝廷上下其实就是一个大染缸,入仕后不能被浸染成一个模样就会被排斥乃至攻讦。 谢慎显然不愿意被浸染,那么只要出现一个口子,迎接他的将是暴风骤雨一般的反攻倒算。 这一点何贤自然心知肚明,要论肚子里的酸汤坏水他比谁都多。 可是他还是有些不安的问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陛下护着他,我们总不能直接把谢慎捶死吧?” “哼,陛下护着他那是因为顾念旧情。但陛下又不可能一直护着他,只要谢慎名声臭了,再给他炮制罪名就容易的多了。” “嗯。”何贤应了一声,眼中重新又焕出光彩。 “陛下春秋鼎盛,却一直无后你可想过为何?” 张鹤龄循循善诱道。 “这这种事情我们做臣子的怎么好评说,这可是犯忌的。” 何贤以为张鹤龄是在故意给他下套,谨慎的答道。 “何大人,这里没有旁人你支支吾吾的岂不是把本侯当外人!” 张鹤龄面露不悦道:“你不说,好,那本侯来替你说。那是因为当今天子房事无度,一夜御数女,身子早就被掏空了。这要是能有子嗣就见鬼了。” 何贤目瞪口呆的看着张鹤龄,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也就是张鹤龄敢说这话,换做是旁人一旦被厂卫探听到定会触怒天子,惨遭酷刑。 其实有时候何贤是挺能理解天子的。 年纪轻轻登临大宝,御极天下怎么可能不意气风。 而作为男人,最适合意气风的地方就是床笫之上。 天子可以临幸紫禁城内任何宫人,但他还不满意,将目标锁定在孕妇,寡妇,妓女身上。 天子往往一夜战数女,这种不健康的房事自然会影响到生育能力。 不过,这和谢慎有什么关系? 何贤觉得愈不解了。 见何贤一脸迷惑的样子,张鹤龄直是愠怒不已,心道当初怎么就瞎了眼看上这么一个蠢货。 罢了,反正就差一层窗户纸就索性给他点破吧。 “陛下最近南巡北巡总把谁带在身边?” “谢慎,是谢慎!” 何贤顿悟,捶足顿胸好不快哉。 哈哈,哈哈哈哈,有了这一条便能堵住天子的嘴,他总不好意思就这件事情和群臣争辩吧? “侯爷还是厉害,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现在明白也不晚啊。”张鹤龄捋了捋下颌短髯,悠悠道:“这件事固然是陛下个人意愿占主导,不过要是往谢慎身上靠他也洗不脱罪名。” 这便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本就是模棱两可的事情,只要众口铄词便可以敲定谢慎的罪名。 这件事可不是小事情。皇帝没有后嗣那绝对是影响皇朝根基的,谢慎绝对承担不起这个罪名。 到时动十三道监察御史一起上书难弹劾于他,逼他辞官卷铺盖滚蛋! 得罪他张鹤龄的人,绝不可能有好下场。 谢慎的仇他已经记了太久,这次一定要报! 豹房之中,正德皇帝一边听着谷大用的奏报一边揉着额角。 虽然其中有一部分是谷大用的推论,但却十分合乎情理。 加上张掌班的供词基本可以断定这是一个针对谢慎布置许久的阴谋。 想不到锦衣卫和东厂竟然敢擅自勾结外臣构陷内阁大学士,简直是胆大包天! 如果仅仅是何贤构陷谢慎,朱厚照还不会那么生气。毕竟这种小肚鸡肠的文官太多了,朱厚照早就见怪不怪。 可参与构陷谢慎的人中还有他依赖的厂卫就让朱厚照心惊不已了。 一个是皇帝亲军,一个是内宫鹰犬。两者竟然沆瀣一气,坑害忠良,他这个最应该掌控全局的天子却丝毫不知情,实乃奇耻大辱也。 朱厚照的心中闪过杀念,紧紧攥起拳头。 还是他太仁慈了,这次一定要杀人立威! “你去传朕的旨意,叫东厂提督马永成和锦衣卫指挥使吴昀来见朕!” “奴婢遵命!” 谷大用欣喜的应道。在他看来这次皇帝是对东厂和锦衣卫彻底失望了。 虽然此事马永成和吴昀都不知情,但毕竟是他们手下串通,他们逃不了失察之罪。 故而皇帝把他们叫来训斥一顿也在情理之中。 最重要的是,自此事后天子一定对东厂和锦衣卫失望至极。那么原本属于东厂和锦衣卫的职责将更多的落在西厂身上,西厂崛起将轻而易举。 “至于那个姓苗的,还有那孙千户直接拘捕至西厂审讯,若有抵抗格杀勿论!” “奴婢遵旨!” 谷大用领命而去,朱厚照则是背负双手走至暖阁窗旁迷茫的看着飞檐斗拱的宫室。 皇帝的人生便是如此吗? 东厂、锦衣卫这等天子亲信机构都不能忠君报国,他还能信任谁? 不多时的工夫,锦衣卫指挥使吴昀和东厂提督太监马永成仓促赶到寝宫外。 经宣后,二人一齐步入殿内。 此时二人皆是面如土色。 从看到谷大用那得意的样子时他们就明白等待他们的是天子的雷霆暴怒。 锦衣卫指挥使吴昀率先哭诉道:“陛下请治臣失察之罪。” 朱厚照冷冷盯着他却双唇紧闭不一言。 好一个失察之罪,只一句话就避重就轻把自己的责任推了干净,他的亲军指挥使就是这么一个没有担当的废物? 起初朱厚照觉得牟斌这样的人性格太强硬,不适合控制,但他现在才现牟斌比这个废物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一旁的马永成见吴昀吃瘪,心道真是好险。他要是刚才抢先一步自请失察之罪估计下场就和吴昀一样了。 唉,天子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根本就没有人能知道。能猜透三四分的都平步青云,能猜透六七分的那就是位极人臣了。 “朕就问你们一句,厂卫合谋构陷内阁大学士谢慎的事情你们知不知情。” 良久,朱厚照才启了尊口,冷冷说道。 “臣绝不知情!” “奴婢绝不知情!” 吴昀和马永成几乎同时脱口答道。 且不说他二人是真的不知情,便是知情也不能说啊。 “哼,朕谅你们也没这个胆子!” 朱厚照冷哼了一声,继续道:“朕已经下旨命谷大用逮捕苗隶和孙传了,你们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天子虽然说得轻巧,但在吴昀和马永成听来却别有意味。 心思活络的马永成当即扇起了自己嘴巴。 “奴婢没有管教好下属,他竟然做出这等人神共愤的事情。即便陛下不惩治他,奴婢也会命人杖毙了他。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马永成毕竟是天子身边最风光的八虎之一,对正德皇帝的性格了如指掌。他知道天子是个顺毛驴,必须事事都顺着他的意思来。一旦跟天子的意见相左,那么即便判断是对的也会下场凄惨。 这件事情他确实责任不大,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还是受害者。拜这个苗隶所赐,马永成的名声被狠狠败坏了,以至于不少不知实情的人认为马厂公是个人渣。 马永成在得知自己被姓苗的坑了后也是愤怒不已,恨不得当即就把苗隶抽筋拔骨。 但那又如何?在天子面前他还是得表现的像一条温顺忠诚的狗,通过摇尾乞怜获得主人的怜惜原谅。 如果他现在‘据理力争’,恐怕正德皇帝一怒之下就会把他打成苗太监的幕后主使。毕竟天子说话是不用讲证据的。 看着匍匐在自己脚下颤颤抖的老奴,朱厚照的心中一软。 算一算,刘瑾走后,他身边的老人也只有马永成、张永、谷大用几个了。 这些是他备位东宫时就跟在身边伺候的,与朱厚照的感情极深,怎么可能做出违逆他意愿的事情? 见天子的态度生了软化,吴昀直是愣住了。这马厂公真是一个绝世演员啊,这演技,也是没谁了。 “别打了” 朱厚照摆了摆手示意马永成停止自残行为。 “多谢皇爷。” 此刻马永成两颊已经肿成两团,虽然并没有恐怖到嘴角渗出血丝的地步但也已经很吓人了。 “朕是信你的,只不过东厂的人你要好好管管了。” 马永成闻言大喜,天子这么说就代表原谅他了,他过关了! “皇爷放心,奴婢一定好好管教那些崽子们,绝不会再生同样的事情。” “嗯。” 朱厚照对马永成的态度很满意。他继而转向了吴昀,目光中有着很明显的不信任。 这也没办法,吴昀毕竟不是太监,不能陪着朱厚照吃喝玩乐,亲和力就差了不少。 加之吴昀能力不是很强,在锦衣卫系统内部都时常遭到质疑,更不被朱厚照看重。 此番锦衣卫被苗太监利用,吴昀同样也是受害者。但朱厚照却不觉得吴昀有什么值得同情的。相反,朱厚照想借着这个机会换掉吴昀,换一个更有能力魄力的人来出任锦衣卫指挥使。 吴昀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学着马永成的样子扇起了自己的耳光。 事实证明,吴昀被人看轻不是没有道理的。 都到了这种时候了,他还对自己下不去手,连巴掌扇起来都是重重举起,轻轻放下。 这点小伎俩如何能逃过朱厚照的火眼,天子冷哼一声道:“吴指挥使便不要为难自己了。你不嫌丢人朕还嫌丢人呢。” 这下吴昀彻底傻了,愣在当场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这居然被看出来了?天子难道真是传闻中的重瞳亲照? 一旁的马永成则是鄙视不已的斜睨了一眼吴昀,心道这个有卵子的比他这个没卵子的还不如,这点狠都没有还当什么锦衣卫指挥使?远的且不说,衣卫系统内的两位指挥同知,南北镇抚司的镇抚使个个都是狠角色,早就觊觎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 遇到这么一个软蛋指挥使,他们早就磨刀霍霍准备拿吴昀开刀了。如今吴昀栽了跟头,又在天子心中减分,看来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是不保了。 与文官系统相比,厂卫系统完全就是另一套运作模式。 文官们即便互相倾轧,但失败了也可以落得个致仕归乡的下场。可厂卫不同。别管是东厂还是锦衣卫,一旦失势落魄那真的是连狗都不如。平日里对你点头哈腰,极尽谄媚的宵小都会毫不犹豫的跳出来冲你吐吐沫。 这还算好的,要是遇到心眼小的接任者,很可能直接买凶叫人暗中做了前任,好不留隐患。 不然万一天子又念起前任指挥使、厂督的好来要重新启用,那可就难办了。 “陛下,臣,臣” 吴昀竟然哭了起来,最后泣不成声垂下头去。 这可大大出乎马永成的意料。 一个大老爷们哭的跟个娘们似的,真是把男人的脸丢尽了。 朱厚照显然也是这样想的,他不悦的说道:“既然吴指挥使觉得心里苦,看来朕要找个人来顶替你了,也好让吴指挥使回家尽享天伦。” 对于一个有野心的人来说失去权柄就意味着被宣判死刑。 听到朱厚照这句话时,吴昀彻底崩溃。 “陛下,臣不是这个意思。臣只是觉得舍不得陛下啊。” 这更加剧了朱厚照对吴昀的厌恶,他冷冷道:“朕心意已决,吴指挥使还是省省力气吧。朕也不逼你,给你五日的时间。五日之内,吴指挥使与指挥同知焦言交割一番,由他接替你的指挥使职务。” 吴昀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丢了乌纱自然觉得委屈不已。可是下达命令的是天子,他能说什么? 难道要抗旨不遵? 这样的话他丢的就不是乌纱了,恐怕脑袋也得搬家! “臣谢陛下隆恩。”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虽然这是一句套话,但此刻吴昀除了选择接受也没有别的办法。 哎,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我欺! “臣告退!” 吴昀一步三摇的走出了大殿,身影落寞如斯。 第五百一十七章 苗隶之死 东厂二当家苗隶自打被带到西厂后便一直保持沉默。别管负责审讯的番子是威逼还是恐吓苗隶都默不作声。 这种不发声,不表态,不配合的三不策略显然激怒了审讯的番子。 苗公公,还以为是在东厂呢? 这可是西厂的地盘,要是不让这姓苗的尝尝西厂人的手艺,他还以为西厂都是一些笨头瓜脑的蠢人呢。 不过厂公吩咐不得对苗隶用大刑,估计是担心这厮挨不过去直接咽了气。 苗隶牵扯到一桩钦案,如果莫名其妙的死在了西厂,陛下一定会震怒。弄不好陛下还会以为是西厂在公报私仇做掉了苗隶,连带着马厂公都得跟着吃挂落。 故而马厂公吩咐不得对苗太监上大刑,非不想也,实不能也。 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厂公说不能对苗太监用大刑,可并没有说不能对他用刑。 只要这刑罚不伤及苗太监的性命且让人看不出来其受过刑不就行了? 要说西厂中的刑罚种类,那可真是数不胜数。即便一天给苗太监上一样,一个月下来都不见的能重样。 但要说最折磨人,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还要数水刑。 所谓水刑即把犯人关在水牢之中,水牢其实就是一个凹陷的深坑,里面灌满了水。把犯人关进去后,由于水面没过犯人胸部,犯人只能站立才能避免被淹没。长时间的站立不能休息无疑是让人绝望的,一旦犯人困倦疲惫下意识的坐下就会被水灌入口鼻呛到。 最恐怖的是水牢之中通常关押了十数名犯人,里面屎尿横流,恶臭不已。光是闻着就已经叫人作呕,这要是灌了一口,胃里恐怕真要翻江倒海了。故而很多被抓来西厂的犯人宁愿挨几十大板也不愿意被关到水牢来。 一旦进了水牢那可真是吃吃不好,睡睡不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了! 苗太监作为东厂的二把手自然清楚水牢的厉害。故而当他被带到水牢前时,原本木然的脸上终于露出来惊恐的神色。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咱家是东厂的人,你们怎么敢 苗太监话还没有说完便被西厂番子狠狠一脚踹在屁股上,跌跌撞撞的进了水牢。 苗太监进牢的姿势实在是不怎么雅观,还喝了一大口水牢的浑水,屎尿味刺激着苗太监的口鼻让他险些晕倒。 苗太监挣扎着站起来,瞪着那西厂番子道:你个小贱种,竟然敢这么对咱家。你就不怕咱家出去弄死你吗? 那西厂番子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苗太监:我说苗公公,你就别自己骗自己了。你真以为自己能活着出去?恐怕最好的结果便是一杯毒酒咯。 苗太监听的心中一惊,却是没有争辩。他十分清楚,对方不是在恐吓他。 如果事情真的败露,皇帝杀他一百次都不为过。最重要的是,皇帝可能根本不会对他明正典刑,而是会命人在狱中结果了他。 毕竟他是东厂二当家,传出丑闻去对皇家颜面有很大影响。 这可不就是要死在牢里了吗。 但苗太监怎么也想不明白他的计划是怎么被人识破的,照理说他布置的天衣无缝啊。 苗公公,我劝你还是省些气力早点招了吧。也省的弟兄们费力。大家都是混口饭吃的,何必呢? 对西厂番子说的话,苗太监是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事情是怎么败露的。这件事他想不通,那就死不瞑目! 见苗太监还是一副不愿交待的样子,西厂番子不由得怒道:给脸不要脸的东西,你愿意在这里待着就待着吧,有你受得! 说完便转身离去。 你,说你呢,是犯了什么进来的? 苗太监刚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下,一个粗厉的声音便在他身后响起。 苗太监回头去看,只见是一个壮汉。 我是 话到一半苗太监却是突然止声。鬼知道这些犯人是不是谷大用安排的,要是他们在有意套话呢? 现在他没有招认,那么一切就都是谷大用的推断,既然是推断就不能作为定罪的依据。 虽然知道僵持下去他也不一定能够活着走出西厂,但苗太监还是决定要试一试。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 就这么引颈就戮他不甘心! 我偷了东西。 苗太监抿了抿嘴唇,随便编了一个罪名。 谁料那壮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偷东西?偷东西的会给抓到西厂?那宛平县大兴县衙,顺天府衙是干嘛的? 苗太监脸登时涨的通红,支支吾吾不再说话了。 我看你细皮嫩肉的应该是王孙公子吧?你们这些人锦衣玉食惯了,性子也被养的傲气了。好好的过日子享福不好吗?非得谋反,唉。 那壮汉已经断定苗太监是谋反失败的宗室子了,这让苗太监哭笑不得。 这人到底是什么眼神,难道看不出他是个公公吗? 罢了,罢了,已经落到这般田地还谈什么身份。 嘿嘿,怎么样这水牢的滋味不错吧?等你在里面待上一天我保准你哭爹喊娘的要出去。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见壮汉一脸悠哉的样子,苗太监直是疑惑不已。 这水牢一般人待上一天都生不如死,这人明显是长期关押在水牢的,怎么脸上非但没有倦容还一副悠哉悠哉的样子? 你,你怎么不累? 苗太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 我?哈哈,问的好啊。 那壮汉凑过身来,冲苗太监耳语一番,苗太监直是大惊。 还能如此? 有钱能使鬼推磨嘛。只要你有银子,便在西厂大牢里也能横行! 壮汉十分得意的说道。 能不能给我用用? 苗太监咽了一口吐沫,近乎乞求道。 那怎么行! 壮汉立刻态度大变。 这可是一个月一百两银子砸下去才换来的。你有钱吗?哦,你或许以前很有钱,但现在恐怕已经被抄家了吧? 苗隶咂吧咂吧嘴,吐出一枚草根来,脸上堆笑道:实不相瞒我还是有些银钱在外面的,我愿意全献给您换一换这石凳子坐。 有钱?有钱也不行!给你了我坐什么?真以为站着不累啊。 苗太监: 他一脸幽怨的看着这壮汉,看的壮汉有些发毛。 嘶,这厮该不会是个兔子吧? 都说王孙公子玩女人玩腻了,一般会养几个兔子把玩。龙阳断袖之风在权贵圈子里十分盛行,仿佛没有这个癖好就不算男人一样。 你别乱来啊,我可还是 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口,这怎么好意思啊。 你想说什么? 苗太监自然不知道壮汉以为他是个兔子,仍自问道。 你别缠着我啊,这间牢房里还有那么多人,你去找他们啊。看见那个脸上有道刀疤的没有,他最喜欢走男人旱道了,保准你浑身舒坦。 啊! 苗太监方是明白了壮汉的意思,面色登时惨白。 那刀疤脸闻言却是凑了过来,上下打量了苗太监一番。 啧啧,真是细皮嫩肉啊,绝对是个好兔子。 你别过来,再过来我要喊人了。 苗太监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但水牢一共就这么大的地方,他再怎么退也不可能逃开。 被逼到了牢门处,苗太监已经再无退路只能闭上了眼睛任由那刀疤脸宰割。 陈兄,借你的石凳子一用! 刀疤脸一脸淫笑的提起苗太监,往壮汉的那里甩去。 苗太监被一番蹂躏后,眼角带着泪水如行尸走肉一般的提起裤子走到角落靠着。 这个刀疤脸实在太变态了,这么一来苗太监真真是菊花残,满腚伤啊。 比起被杀,这种感觉是更不能接受的。 苗太监心中苦啊,本来就不是男人了还被这么猥亵连太监都算不上了,如此活着有什么意思。 开饭了,开饭了! 便在这时有狱卒前来送饭,先是给那些普通牢房的犯人送饭,最后才轮到水牢。 一说要开饭,原本各自缩在角落的犯人纷纷朝牢门涌来,挤得苗太监七跌八撞差点摔倒。 你的,这是你的,都别抢,都有份! 狱卒不耐的分发着吃食,等到最后刻意把苗太监叫了过来。 这个是你的。 苗太监接过饭菜,发现比所有人的都少了一半不由得大怒。 为什么他们的多,我的这么少? 呵,给你饭吃就不错了还在这里抱怨。信不信爷现在就把这饭菜倒了让你饿肚子? 苗太监虽然想把饭菜直接糊在这狱卒脸上,但咕咕直叫的肚子却告诉他忍一忍吧。 苗太监耷拉着脑袋端着饭菜走到一角,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米是粳米,菜是酸的,简直就是猪食嘛。 但即便是猪食,苗太监也拼命的扒拉着,不一会便把小半碗饭菜全填到肚子里。 他把碗筷还给狱卒,便走回墙角靠着,这样他可以稍稍省些力气。 过了约一盏茶的工夫,苗太监突然觉得肚子一阵绞痛,疼的他面色煞白弯腰驼背。 他想要呼救却发不出声音,牢房中的都知道他是刀疤脸的人,故而躲得他远远的没有一个人敢凑过来。 苗太监眼中写满了绝望,他的身子渐渐佝偻抽搐最后软着滑入了水中。 直到如此,刀疤脸才觉察出什么,大步淌着水走了过来。 你怎么了,喂! 他拼命摇晃着苗太监,可苗太监却像一条死鱼般,眼神中早已没了神采。 来人啊,快来人啊。这里有人死了! 狱卒本在打盹听到吵闹声愤怒不已的冲过来。 喊个屁啊,好端端的怎么可能死人。你倒是说说谁死了,要是敢捉弄我,赏你一顿鞭子! 是刚进来那个,他刚刚吃完饭就死了。 啊! 狱卒冲到牢门前定睛一看,刀疤脸怀里的那人不就是苗太监吗? 此刻苗太监已经七窍流血,面色乌黑死的不能再死了。 这种死状无需仵作查验都可以断定是中毒的,他该怎么向厂公交待,饭菜可是他亲手递到苗太监手里的啊。狱卒的情绪几乎崩溃,他跌跌撞撞的走出牢房前去向谷大用禀报了。 恰巧此刻谷大用就在西厂之中办公,听到狱卒奏报后差点昏死过去。 在西厂大牢之中,苗太监竟然生生让人毒死了,足以证明这帮人都是群废物! 你们竟然能让一个大活人在牢里被毒死了,那咱家呢,咱家是不是有一日也得被人毒死在西厂! 谷大用砸烂了屋里所有的瓷器,狠狠瞪着跪了一地的废物。 查,一定要给咱家查出来是谁做的!咱家现在就去向皇爷请罪,要是查不出来,你们就等着掉脑袋吧! 说完谷大用愤然起身,拂袖而去。 谷大用来到豹房时朱厚照正在练习射箭。 这种时候朱厚照最反感被人打扰,谷大用无奈只能等着。 好不容易天子结束了射箭,召见谷大用。西厂提督太监像个小孩子一样抱着天子大腿哭诉,请求换掉他这个不称职的厂公。 朱厚照一头雾水,连忙问谷大用为何这么说。 谷大用这才把苗太监在西厂中离奇死亡的事情说给了天子听。 朱厚照闻言面上阴沉不定,良久才冷冷质问道:人是在你西厂死的,要说你没有干系你觉得朕会信吗? 这下谷大用真的是百口莫辩了。是啊,人是在他西厂被毒死的,东厂和西厂之间又有许多陈年旧事,谷大用完全有动机去做这件事。 皇爷,奴婢现在解释什么都没有用,唯有查出真凶向皇爷请罪! 哼,朕便给你时间去查。五天的时间够了吧?五天后要是你不能给朕一个交代,你便去凤阳守陵吧。 朱厚照却是毫不留情的给谷大用下了死令,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第五百一十八章 灯下黑 谷大用那个冷汗直流啊。五天的时间要想查出凶手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是天子此刻正在气头上,他又不可能违拗只得叩首道:奴婢遵命。 朱厚照愤怒之下冷哼一声道:退下吧。 谷大用战战兢兢的起身离开了豹房。 他并没有直接返回西厂,而是去了谢慎府上。 此刻谢慎正在教儿子谢旭读书,听闻谷大用来了颇是有些惊讶。由于二人身份地位的缘故会面时多在幽僻之地。这样可以避免被御史嚼舌根,最是保险。 之前谷大用一直做的不错,怎么今天一反常态?难道有什么大事发生? 谢慎连忙把谷大用请到偏厅叙话。 一见到谢慎,谷大用便哭丧着脸道:小阁老,您快救救咱家吧。 说完冲谢慎长长作了个揖。 谢慎面色凝重道:谷公公快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谷大用连连摇头,唉声叹气好不沮丧。 那苗隶被毒死在西厂大牢了。 啊!这下连谢慎都被惊的不浅。 苗隶是此案的关键人物,能否揪出幕后之人全看苗隶能否开口。 如今苗隶一死,线索全断再想揪出那幕后主使便十分困难了。 这人真是好狠辣的心思,涉及到自身安危便毫不犹豫的杀人灭口。 这件事禀报陛下了吗? 谢慎渐渐从震惊的心情中平复下来,和声问道。 咱家刚刚从陛下那里来,陛下给咱家限定五日,五日内必须找到凶手。 五日,啧啧,五日内要想找出凶手谈何容易,朱厚照这小性子一起来也是完全不讲道理啊。 但天子已经发话那就绝不可能收回,不然天威何在? 现在谷大用唯一能做的就是调集全部西厂人手追查凶手,即便凶手此刻是具尸体也得把他揪出来。 陛下这么说也在情理之中,谷公公可有计划了? 谷大用苦着脸道:咱家能有什么计划,大不了咱家到时不做这个西厂提督,去凤阳守陵去。 谷公公说什么气话,事情又不是无法转圜了。 谷大用闻言大喜道:小阁老有办法了? 其实谷公公根本不需要在全城搜查,既然苗隶是在西厂内被毒害的,那么凶手一定是内鬼。谷公公只需要在西厂内进行搜查即可。 从整个京师到西厂,范围缩小了不少,要是还不能查出凶手,谷大用这个厂公也太没用了。 这点咱家何尝不知。可是这内鬼敢于下手便肯定有了后手,现在恐怕已经逃之夭夭了吧? 谢慎却是摇头道:非也,非也。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谷公公听说过灯下黑吧?这厮要是杀害苗太监后便立刻逃出西厂,便等于暴露了身份,那时谷公公命人画了头像悬挂城中缉捕,他便插翅也难飞了。 谷大用觉得十分有道理,频频点头。 而如果他一直藏身在西厂,那么他的身份便不会被识破,反而相对安全一些。 谷大用深吸了一口气道:那依小阁老的意思,咱家现在该如何行事呢? 很简单,照这样做。 谢慎走到谷大用耳旁低声说了几句,谷大用立刻面露喜色。 此计甚好,如此一来不怕此人不中计了。 这个内鬼一定要抓活的。 谷大用明白谢慎的意思。这个内鬼如今是能引出幕后主使的唯一线索。要是这个内鬼也死了,那可真是全无希望了。 这内鬼能够在西厂之中毒杀苗太监,证明其身上一定藏有毒药。 要是他服毒自杀,便是有再多计谋也无处使用。 咱家晓得。多谢小阁老了。 谷公公谢什么,你我之间本该同舟共济。 听到这里谷大用感动的热泪盈眶啊。 其他文官看待他这阉人就跟看瘟神一样,可谢慎却是把他真心当朋友。 这样的朋友,值得深交! 事不宜迟,咱家这便返回西厂了。 谢慎点了点头,把谷大用送出府去。 谷大用返回西厂后,立刻召见了西厂的掌班领班司房。 近百人齐聚在西厂大牢外,承受着谷大用的雷霆之怒。 这倒也好理解,一个大活人生生被毒死在西厂大牢之内,厂公的面子何在?最重要的是,厂公在陛下那里没法交待啊。看来这次厂公是要下定决心揪出内鬼了。 这些西厂的统领纷纷用余光瞥着同僚,内鬼怕是就在这些同僚中吧。 谷大用发泄过后,便开始命掌刑千户一一提审掌班领班司房等人。看这架势,绝对是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了。 谷大用回到自己办公的官署,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 这一招算是摸一摸底,他并不指望那内鬼会轻易的露出破绽。 毕竟其在西厂潜伏多年,心理素质一定很强,行事必定慎之又慎。 最关键的是谢慎交待他的第二步。这一步若成,那内鬼便会自己现形。 厂公,所有人都已经提审过了,这是记下的讯录。 掌刑千户裴舒将厚厚的一叠讯录交到谷大用手上恭敬道。 嗯。 谷大用接过讯录,摆了摆手道:下去吧。 遵命! 那掌刑千户退下后,谷大用一页页的翻起了讯录。 讯录写的很详细,每一个人最近三天的大小举动都被写到。甚至连如厕行房这样的事情也不例外。 谷大用看的面色一红,暗骂这掌刑千户是不是白痴。 这样的讯录看似全面实在没有任何用处。 有谁会在行房或者如厕的时候下毒。 等等 咱家怎么就没想到呢! 谷大用兴奋的喊出了声。 西厂大牢戒备森严,有无数狱卒看守,故而即便有内鬼也不大可能避开所有人的耳目。 除非他找到一个机会,支开所有的人。 如果他在酒菜之中下了泻药,让所有狱卒吃过酒菜后跑肚拉稀泻个不停,他不就有足够的时间往饭菜里下毒药了吗? 不得不说这个内鬼极为善于随机应变。既然不能直接给苗太监下药,那就退而求其次先把狱卒药倒,这样一来便没人能阻止他毒杀苗太监了。 如果是外人,往西厂大牢狱卒的酒菜中下泻药自然难如登天,不过这内鬼就是西厂的人,做起来自然神不知鬼不觉。 虽然还不能确定此人的身份,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此人一定不是狱卒。 因为所有狱卒吃了下有泻药的酒菜全部上吐下泄,如果有人安然无恙那一定是内鬼。 这人不会蠢到这种地步,故而此内鬼的明面身份绝不可能是狱卒。 那会是谁呢? 谷大用的面色不由得凝重了起来,良久他长吐出一口气来,在十几个名字上勾了一勾。 这些人是最有可能毒杀苗隶的,不仅仅有时间动手,还可以随意出入大牢而不受怀疑。 来人呐。 属下在,厂公有何吩咐? 备轿,去小谢阁老府上! 谷大用频繁的往来谢慎府上证明他真的怕了。 这也难怪,皇帝陛下下了严命,令他五日之内抓到毒杀苗隶的凶手。假使他不能如期破案,那么天子盛怒之下他真有可能滚到凤阳守陵。 人活一世,谁不想权柄在手呢? 尝到权力的滋味,谷大用再也不愿意主动让出西厂提督的位置。 眼下他只有紧紧抱着谢慎的粗腿来破案。在他看来小阁老就是文曲星下凡,睿智无双。破获这样一桩案子对小阁老来说易如反掌。 到了谢府,谷大用被门官直接请到了偏厅。 谷公公,我家老爷此刻还未回府,您请稍候。 嗯。 谷大用轻应了一声,心不在焉的端起茶盏呷了一口。 过了约摸一炷香的工夫,谢慎乘轿回府,径直来到偏厅。 谷公公久等了。 谢慎略带歉意的拱了拱手,算是赔礼。 谷大用哪里敢受,连忙起身凑了过来:瞧您说的,咱家现在可就指望着小阁老救命呢。 谢慎苦笑道:能救谷公公的只有谷公公自己,谢某又没有神通如何能做此事?对了,谷公公可按照谢某说的做了? 二人分主客落座,谢慎率先问道。 按照他的计划谷大用此刻应该正在西厂制造风声,怎么会有空跑来自己家中。 小阁老有所不知啊,咱家有了一个重大发现。 哦?谢慎饶有兴致的问道:是什么? 这个内鬼很可能就在这些人中。只有他们有时间有能力进入大牢且不被怀疑。内鬼药倒了狱卒进而将毒药下到苗隶的饭菜中再从容抽身,这一套下来至少要半个时辰。有这个时间作案的人屈指可数。 谷大用将一份名册交给了谢慎,面上露出喜色。 他已经将怀疑的人名勾画了出来,谢慎看了看发现不是掌班就是领班,都属于西厂高层。 他摇了摇头道:依谢某看恐怕未必。 谷大用正在兴头上,谢慎的这句话却给他浇了一盆凉水。 为何? 谷公公难道以为只有西厂高层可以做到随意进入大牢吗? 难道不是吗? 谷大用越来越迷惑了。如果随便阿猫阿狗都能进入西厂大牢那还了得。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西厂有着很严格的等级制度,上到掌刑千户百户掌班,领班,下到杂役书吏狱卒,都有着严格的出入限制。不够级别的人是绝不可能出入禁地的。 当然不是。就比如西厂的杂役,难道不能出入大牢? 嘶!谷大用倒抽了一口凉气,直是心惊不已。 小阁老高见啊。咱家竟然把这些贱役给忘了,他们确实可以出入大牢。而且一般是由他们给狱卒捎带酒菜。 谢慎嘴角勾起一抹浅笑道:这也只是一种可能,未必就真的是杂役。 一定是他们!他们利用了不起眼的身份作掩护,这样反而没有人会怀疑到他们身上。 谢慎其实是赞同谷大用的分析的。这其实是利用了人的思维定式,毕竟正常人都会认为高层手中握有权柄,有足够的实力作案,像杂役这样的卑贱之人怎么可能得手。 但他们忽视了杂役才是最容易和狱卒打交道的人群。 当然就由此确定毒杀苗隶是杂役所为还不稳妥,下定论需要足够的证据。 而且谷公公和谢某似乎都忽略了一点。 谢慎顿了顿继续道:从一开始我们就认为这内鬼是一个人,但如果是两个,或者三个人呢? 这下谷大用直接瞪圆了双眼,一番思忖下发现谢慎说的竟然很有可能。 如果仅仅是一个人,要在半个时辰内完成这些当然可以,但难度极大。 因为如果有其他西厂的领班掌班来大牢提审犯人他根本无法提前得知,会被抓一个现形。 在这种情况下,有一两个同伴放哨就显得尤为重要。 一旦有情况发生他们可以及时的通知到大牢中下毒的同伴,给他留出足够的时间好全身而退。 虽然谢慎的分析很有道理,但谷大用却不太愿意相信。 西厂之中混入一个内鬼就已经让他够没面子的了,如果是混入了两个,乃至三个那他西厂成什么了,菜市骡马市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情况便有些复杂了。 谷大用沉吟道:恐怕不能再按照之前的计划行事了。 嗯。谷公公不妨这样,先把西厂中经常活动在大牢附近杂役全拘捕起来,放出些风声去,就说凶手已经捉到了。 这不是打草惊蛇吗? 不,这是引蛇出洞! 谢慎笑道:如果方才谢某分析的没错,那么这些杂役之中应该会有一个内鬼。至于其他人,咱们暂时还不知。这些人行事极为谨慎,轻易不会露出破绽。要想让他们主动露出马脚,就必须让他们恐慌起来。既然我们已经断定杂役之中有内鬼,那么把所有杂役抓起来他的同伙一定会惊慌失措认为事情败露,犯下昏招也未可知! 第五百一十九章 冤家路窄(上)【第一更, 求双倍月票!】 小阁老高见! 谷大用由衷的赞叹道。 既如此,咱家便先回去布置了。皇爷只给了五日时间,可耽搁不起啊。 嗯,谷公公请便。 目送着谷大用离开,谢慎不禁叹了口气,这池水是越来越混了啊。 谷大用回到西厂,即以雷霆之势缉捕了所有负责大牢附近清扫工作的杂役。 掌刑千户百户虽然不知道厂公此举是为何意,但都遵照执行了。 遇到这么大的事情,厂公忙中生错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不过让他们感到有些惊讶的是,很快厂公便宣布毒杀苗隶的凶手已经找到,就在这些杂役之中。 西厂上下一片哗然。 凶手竟然是个杂役?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不过细细一想也确实有些道理。正是因为杂役的身份卑贱,故而不容易引起怀疑,谁也不会首先往他们身上想。 这下原本被怀疑的掌刑千户百户掌班领班可以松一口气了。 厂公急了眼看谁都像内鬼,再这么闹下去他们都得跟着疯了。 不过厂公似乎并没有直接把内鬼交给天子处置的意思,而是亲自审讯。 这也可以理解,被自己人背叛是一件极没面子的事,厂公如果不狠辣处理恐怕在西厂的威信都会减弱不少。 直到皇帝陛下设下的五日期限最后一天,谷大用前去豹房面圣,汇报查案进展。 但就在这一天,一件大事发生了。 以礼部右侍郎何贤为首的三十多名朝臣联名上书,弹劾文华殿大学士谢慎蛊惑俊父,枉顾臣纲。 这其实是个比较笼统的罪名,意思就是谢慎是个佞臣,陛下您要看清楚回头是岸啊! 谢慎得知消息后并没有第一时间上书反驳,他知道在这种时候以不变应万变是最稳妥的处理方法。那些弹劾他的臣子巴不得他现在自乱阵脚,上书辩解。 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说自己是心虚,然后浓墨重彩的描上一笔。 而如果泰然自若,该干什么干什么反而对这些人是一种强有力的回击。 有时候静比动更有力度。 事态的发展正如谢慎所料,在第一股疯狂的攻势后,朝堂上的风波渐渐压了下去。 这当然和谢慎的策略有关,但正德皇帝的决断也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 天子选择无条件的相信谢慎,这也让弹劾谢慎的奏疏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 其实谢慎是能够理解何贤等人在这个时候动手的。 原本他们可能还会等些时日,不过谷大用将抓到内鬼的消息放出后,何贤坐不住了。 看来这厮和那内鬼有着不小的关系,说不准可以就此打开僵局。 最让谢慎感动的是,内阁首辅,华盖殿大学士李东阳和内阁次辅,谨身殿大学士谢迁联名上书为他作保。 这样一来,原本不利的形式瞬间扭转。 其实在谢慎看来何贤弹劾他的理由实在有些搞笑。 蛊惑君父淫乐这条怎么都跟他沾不上边啊。 朱厚照生性放荡,若不是谢慎在一旁规劝还不知道发展成什么样子呢。朱厚照能有现在这样子,还多亏了谢慎的功劳。 而且皇帝有哪个不淫乐的? 像弘治帝那种一夫一妻制的模范夫妇实在太少见,哪个君王不是后宫佳丽三千? 当然正德皇帝的取向是有些问题,喜欢的不是妓女就是寡妇,孕妇,实在是有损皇家体面。这个洗不了,谢慎也不打算洗。 但这是皇帝陛下的个人喜好,就像有的人喜欢小脚女人有的人喜欢大脚女人一样,纯属个人选择,跟谢慎有一毛钱关系? 何贤怎么不直接喷朱厚照是个淫乐的昏君? 要是这样,恐怕第二天他的脑袋就得悬挂在菜市口示众。 而如果把主次问题动一动把锅甩给谢慎,那么就不会惹得天子暴怒。 说到底这还是一个封建极权大一统的朝代,皇帝的个人意志凌驾在律法之上,生杀予夺全凭他一句话。 何贤浸淫官场多年,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但何贤不知道他这么一上书就暴露了身份。原本谢慎还在犹豫何贤和苗太监有没有关系,现在看来二人必是同党无疑了。 谷大用的出击真的做到了引蛇出洞,此处应有掌声! 谢慎觉得是时候收网了,不过还差一步,他要等着剩下的内鬼主动上钩。 这日从内阁坐班结束后,谢慎照例乘轿返回府中,在一个僻静无人的巷口恰巧遇到了乘轿往皇城方向去的何贤。 按照大明官场潜规则,低品级官员遇到高品级官员需让行。 谢慎的文华殿大学士品级虽然只有五级,但还兼着三孤之一的太子少保,那可是从一品的官衔,仅仅比加封太子太师的李东阳加封太子太傅的谢迁低了那么半级。 后两者都是正一品,正儿八经的官居一品,可谓位极人臣。 没办法,谁叫谢慎资历浅呢,能够在这个年纪得到太子少保的官衔已经很不容易了。 而何贤是礼部右侍郎,是正三品,虽然也是部院大员,但跟谢慎比起来差的就不是一星半点了。 别说侍郎这种佐贰官,便是六部正印尚书也只是正二品,比谢慎的太子少保低了半头。 在六部尚书中唯一可以跟谢慎比一比的也只有吏部尚书了。 吏部是六部之首,吏部尚书有天官之称,便是内阁首辅都要礼敬三分的。 当然,何贤不在谢慎的礼敬范围内。 见何贤没有落轿避让的意思,谢慎蹙眉冲轿旁侍候的鲁种田吩咐道:把对面的轿子拦下来。 鲁种田抱拳唱了声诺,便带领几名家丁横在路中把何贤的轿子拦了下来。 何贤正在轿子里闭目养神,见轿子突然停下不禁有些愠怒。 他掀开帘子大骂道:蠢材,停什么停? 老爷,有人把轿子拦住了。 一名家丁苦着脸道。 何贤顺着看去,只见对面那顶轿子里也有一人掀开帘子在看他。 那人不是谢慎却是谁! 第五百二十章 冤家路窄(下)【第二更,求双倍月票!】 正所谓做贼心虚,见到谢慎,何侍郎下意识的朝后靠了靠,咽下一口吐沫。 其实他真不是有意要挑衅谢慎,在这个节骨眼上跟谢慎在街上硬怼不是找死吗? 何贤骨子里是一个下阴招的人,譬如他联合三十余名官员弹劾谢慎蛊惑天子。 但他却不是一个敢于正面硬刚的人,只能怪这些轿夫、仆人眼拙竟然连谢慎的轿子都认不出,真是晦气。 现在大家已经撕破脸脸皮,叫何贤怎么拉下面子?便是不想刚都得硬着头皮刚了。 “原来是小阁老啊,小阁老这么早就离开内阁,怕是有要事吧?不然怎么拦下下官的轿子?” 何贤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谢慎咳嗽一声道:“哈,是何侍郎啊,真是巧。本官有何事难道还要向何侍郎禀报?亦或者何侍郎觉得不需要给本官让行?” 何贤蹙了蹙眉。 这下官给上官落轿避让是大明官场的潜规则,谢慎抓住这条不放他还真没有什么好说的。 但气势不能输,何贤只得胡搅蛮缠了起来。 “哈哈,小阁老好大的官威啊!下官品级确实不如小阁老,但下官就一定要给小阁老让行吗?下官可是有要事去礼部与部堂大人商议!” 何贤的意思很明确,老子是去干正事的,你是急着赶回家。事有轻重缓急,我不给你让行也在情理之中。 不得不说,何贤这番话确实有些道理。但谢慎却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和他纠缠,冷冷质问道:“不知何侍郎有什么要事,竟然赶在日落时分往礼部走。” “下官” 何贤差点顺口说出,猛然间想到站在他对面的可是谢慎,是他要拼死搞死的谢慎啊。 “下官做什么自然也不需要向小阁老禀报!” 何贤难得的硬气了一回,直起脖子怒吼道。 “哈哈,既然如此便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谢慎冷冷道:“何侍郎目无上官,咆哮失德你们都看到了吧?” “回禀老爷,都看到了。” “那还等什么?给老爷我把他好好教训一番。” 何贤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个谢慎是疯了吗? 朝堂之上大家再怎么攻讦那也是限于言语,谢慎莫非是忍不了了打算动手泄愤? 何贤今日并没有带多少家丁,而谢慎那边光是护卫就有十好几人,双方实力明显不在一个等级啊。 何贤虽然知道他一旦被打,将有利于弹劾谢慎,但问题是他还有没有机会弹劾? 万一这些人下黑手把他打死打残了呢? “嘛,这是干什么?” 何贤面色惨白如纸,终于服软道。 可是鲁种田哪里会给他拖延的机会,带着一干护卫便冲了过来。 何贤身旁只有几个家丁,此刻早已吓傻了眼愣在原地。 鲁种田一双铁手像抓小鸡一样把何贤从轿子里揪了出来,冲其膝盖狠狠一踹,何贤立刻吃痛倒了下去。 “贱种,你不是喜欢被打吗,不是喜欢作戏吗?这回便让你享受个够。” 一应护卫对何贤拳打脚踢,何侍郎发出杀猪一般的哀嚎。 “哎呦,你们看着干什么,快把老爷我救下来啊。” “老爷,他们人多啊。我们先回府叫人再来救您!” 几个家丁对视一眼毫不犹豫的转身溜了。 “你,你们这帮废物!” 何贤又惊又怒,心道自己怎么养了这么一帮废物,关键时刻竟然没有一个人靠得住。 “哎呦别打那里,别踢那里啊。” 何贤的尊臀被人狠狠踢了几脚,引发了旧伤痛的他直抽冷气。 “打死你个受虐狂,打死你个变态。” 鲁种田一边狠狠朝何侍郎屁股踹去,一边大声骂道。 而在轿子里的谢慎则静静欣赏着这一切。 嗯,多美啊。 何侍郎被打的浑身淤青,一脸鲜血,颤巍巍的站起身来仰天长啸一声。 “啊!” 他的官袍被撕破,官帽被踩烂,就连发髻都被打乱,当真是斯文扫地没了一丝官威。 这种时候被人看到他的面子就全没了。 但何贤咬了咬牙毅然决然的朝礼部走去。 他要让同僚们看看,谢慎是怎样一个狠毒的人物。他身上这些伤便是证据! 何贤一颤一颤的走向礼部,来到大门前吏员直是吓了一跳。 “何何大人,您怎么成这幅样子了?” “部堂大人可在?我要见部堂大人!” 何贤近乎是在怒吼。 “部堂大人还没走,在官署办公,您看” “闪开!” 何贤一把推开吏员,一瘸一拐的朝礼部尚书张文冶办公的官署走去。 来到官署,何贤再也忍不住委屈直接哭了出来。 “部堂大人,您可一定要替下官做主啊。下官被打成这样,礼部的面子何在?您的面子何在?” 出人意料的安静。 何贤有些慌了,部堂大人不会也惧怕这厮吧? 他抬起头去看,却见到一众西厂番子在盯着他。 为首一人就是西厂提督太监谷大用。 “既然何侍郎来了,就跟咱家走一趟吧。” 谷大用捻起一只兰花指,笑吟吟的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 何贤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大声怒吼道。 “何大人在这装什么糊涂呢?那给苗隶下毒的人都已经招了,是受到你的指示。皇爷下了圣旨,叫西厂拿你审讯呢。” 原来他们都知道了! 何贤瞬间两腿发软,瘫倒在地。 “你们怎么不去我府里” “那样不就惊扰到何大人家眷了吗?在正式定罪之前,何大人只是嫌犯,还不用抄家的啊。” 谷大用云淡风轻的说道。 “部堂大人,您倒是说两句啊,下官是被诬陷的。您看看下官这幅模样,就是被谢慎的家丁打的。下官冤枉啊!” “呵,有谁看到了,何大人,咱家劝你一句最好少说些。不然罪名再加上一条诬陷内阁大学士,你怕是不死都不行了。” 谷大用立刻打断了何贤,冷冷说道。 第五百二十一章 搬救兵(上)【第三更,求双倍月票!】 何贤此刻眼中满是绝望,他不愿意相信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怎么可能?一切都是按照他和寿宁侯的计划在进行,怎么突然之间就崩盘了? 难道这谢慎一直都在演戏,好让他们放松警惕,主动露出破绽? 总而言之,现在气势汹汹的西厂番子把何贤围在当中,何侍郎再没有逃脱的可能。 如果他想逃跑,很可能被西厂的人再狠狠的揍一顿,还不如放弃抵抗。 何贤现在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寿宁侯张鹤龄的身上,他相信寿宁侯不可能丢下他不管,因为他和寿宁侯早已是一条船上的人。若是他何贤栽了,寿宁侯也不会好过! 想到这里,原本绝望的何侍郎又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走就走,本官身正不怕影子斜!” 说完竟然一甩衣袖,跟着西厂番子离开了礼部。 谷大用见多了这种死到临头逞英雄的人,冷哼了一声,冲礼部尚书张文冶抱了抱拳道:“咱家有公务在身,便不叨扰张尚书了。” 张文冶心道您赶快走吧,这么多番子聚集在礼部大堂内,怎么看怎么瘆人啊。 “有什么需要的地方谷公公但请开口,礼部一定全力配合。”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以张文冶的判断何贤是保不住了。虽然何贤平日里没少孝敬张文冶,且像侍奉父亲一样侍奉张文冶,但张文冶却不会出手营救何贤。 大明的官场上有这么一个潜规则,没事的时候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但一旦出了事,不说落井下石,也一定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 张文冶为了前途计,是绝不会出手的。 何侍郎被带到西厂之后并没有任何大刑加身,只是把他单独锁在了一间牢房内,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这种反常的举动让何贤更感到心惊。 谷大用到底想干什么?难不成他还要慢慢玩自己? 尽管何贤开始还能保持姿态,但一段时间下来他彻底崩溃了。 没有人告诉他接下来等待他的是什么,那种暗无天日的绝望让何贤终于开口,主动向谷大用交代了一切,自然也包括他的合作者或者说是指使者寿宁侯张鹤龄。 阴暗的地牢之中,何贤垂下头颅,无奈的说道:“谷公公,能说的我都已经说了。这件事真的是寿宁侯的主意啊,何某是听信了他的蛊惑这才误上了贼船。” 牢房外的谷大用眼神中露出一丝难以名状的喜意。他看了一眼何贤手书的供词,嬉笑道:“好好好,何大人说的咱家都记下了,相信陛下一定会有圣裁的。” “不过。” 谷大用顿了一顿,继而接道:“咱家可以告诉你,之前咱家对你撒了一个小谎。” 啊! 本已面无表情的何侍郎复又露出了惊恐的神色,难以置信的盯着谷大用。 “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其实,咱家并没有拿到那内鬼的口供。或者说,咱家只是试了一试何侍郎。没想到何侍郎这么沉不住气,竟然主动都交代了。不知道寿宁侯得知他这么轻易就被卖了会作何感想呢?” 何贤一口老血差点喷了出来,他们根本没有拿到内鬼的口供? 他被诓了?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何大人已经把寿宁侯安插在西厂之中的线人都供出来了。咱家只要按着名字拿人就好了。” 谷大用只觉得暗爽不已,冷笑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他甩开袖子走出大牢,立刻有两名掌刑千户凑了过来。 “厂公!” “把这两个杂碎给咱家拿了,咱家要让他们知道背叛咱家,背叛西厂的下场!” 谷大用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的说道。 “遵命!” 二人领命抱拳而去。 谷大用摇了摇头,心道寿宁侯啊寿宁侯你找谁合作不好,偏偏找到这么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软蛋怂货,那便是老天爷都救不了你了。 寿宁侯张鹤龄听说何贤被西厂番子拿下的消息后直是焦急不已。 此先,虽然也陆续有消息传出,安插在西厂中的线人已经被拔出,但并没有涉及到何贤,想不到这么快就会败露。 张鹤龄当初找到何贤是因为此人和谢慎、李东阳有着深仇大恨,可以加以利用。 事实上他和何贤之间并没有多少交情,双方更谈不上推心置腹。 许多事情,张鹤龄甚至是瞒着何贤来做的。 但在构陷谢慎一事上,张鹤龄却是和何贤全力合作,何贤对每一步的计划都了如指掌。 若是他真的供出了所有的事情,张鹤龄肯定是逃不了干系的。 张鹤龄是当今天子的亲舅舅,只要不做出谋反这样人神共愤的事情,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会受到任何处罚。 联合东厂、锦衣卫、廷臣一齐构陷文华殿大学士,怎么看都不是一件小事情。 加之他这个皇帝外甥又十分器重谢慎,难保不会因为谢慎的事情和他翻脸。 张家的富贵全是因为张太后,所谓来的快去的也快。 如今张太后虽然还健在,但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没准哪一天就去见先帝了。 张鹤龄虽然是当今天子的亲舅舅,但和外甥的感情却并不怎么深厚。 太后在时天子外甥或许还会给张鹤龄留几分情面。若是太后薨了,亲外甥也没准会落井下石啊。 张鹤龄越想越惊,越想越怕,最终还是决定强先入宫一趟,向太后陈情诉苦,把对自己的危害降到最低。 寿宁侯是当今太后的亲弟弟,故而出入宫禁没有太多的限制。 入宫后他直接来到太后的寝宫,经宣后与太后叙话。 张太后有些时日没看到弟弟了,自然有几分欣喜。 “难得你还想着哀家,说吧今日来找哀家所谓何事?” 对这个弟弟,张太后是百般疼爱。虽然寿宁侯在京中的名声很不好,但张太后却一直袒护于他。 “姐,瞧您说的,没事情我就不能入宫来看您了吗?” 张鹤龄知道现在只有张太后能救他,故而打出了感情牌,希望能够让张太后全力保他。 第五百二十二章 搬救兵(下)【第四更,求双倍月票!】 张太后狐疑的打量着张鹤龄,怎么也不相信这番话是从这个宝贝弟弟口中说出的。 要论对张鹤龄的了解,恐怕整个大明朝都没有比张太后多的。 “说吧,究竟有什么事情求哀家?” 张太后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索性挑明道。 张鹤龄嘿嘿笑了笑道:“什么事情都瞒不了姐。这次来确实是有事相求,这件事也只有姐姐能办到了。“ “说吧。” 张太后瞪了张鹤龄一眼,声调不经意间升了几分。 “是这样的。”张鹤龄咽了一口吐沫,继续说道:“我和那谢慎之间有了一些小误会,可能陛下会一怒之下叫西厂的人找我的麻烦。” 听到西厂二字,张太后的眼皮下意识的跳了跳。 皇帝复建西厂之后,其俨然一副后来居上,赶超东厂、锦衣卫的架势。以前朝臣们是听到东厂、锦衣卫闻风色变,现在这个对象改成了西厂。 自家弟弟怎么又和谢慎闹了矛盾?而且怎么又和西厂搅合到了一起? 一听到谢慎这个名字,张太后便觉得头大。为了二人之间的矛盾,她不知道出面了多少次,但自家弟弟却还是不长记性,一而再再而三的和这个姓谢的过不去。 明摆着皇帝是要重用此人,有什么抹不开的事情非要对着来? “小误会?你今天便给哀家说清楚了,究竟发生了什么,错了一个字都不行!” 见张鹤龄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张太后心头的怒火便再也压抑不住,冷冷的说道。 “姐,瞧您说的,真的只是小误会。” 张鹤龄心里也有些发虚了。 要是太后都不全力帮他,这次的事情还真是有些棘手。 “那姓谢的有些欺负人,我便想着给他个教训。正巧何侍郎跟这姓谢的有些小矛盾,我便找到何侍郎一起做了个局” 张鹤龄把整个事情给张太后讲了一遍,气的张太后差点背过气去。 老天爷啊,她怎么有这么一个纨绔败家的弟弟啊。 如果他仅仅是混吃等死,纨绔一些倒也罢了,偏偏他还要不停的去得罪人。 他得罪谁不好,要得罪谢慎。 此人便是张太后都得忌惮三分,毕竟皇帝太信任他了。 “你还敢说这是小误会。分明就是你和这何贤联起手来要陷害谢慎啊。这要是让皇帝知道,你便是不死也得掉层皮!” 张太后对这个宝贝弟弟真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姐,那你可更得帮我了。您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被那姓谢的搞死吧。陛下虽然是我的亲外甥,但那姓谢的圣眷正隆,难保不会对陛下进什么谗言。万一陛下真的信以为真,处罚于我,那咱张家可就” 张鹤龄的话还没说完,便觉得面颊一热。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在大殿中回响,是那么的清晰。 张鹤龄只觉得羞愧不已,懊丧的垂下头去。 张太后冷冷说道:“你还有脸提张家?张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这件事情哀家不会管,你要说什么自己找皇帝去说吧。” 张鹤龄这下彻底傻了。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住张太后的大腿道:“姐,这件事你可不能不管啊。我千错万错错在不该没有事先和姐商量。但那谢慎实在欺人太甚了。我若不借着机会敲打他一番,天知道他之后会不会做出对张家更不利的事情来。” 无奈之下,张鹤龄又把张家搬出来做挡箭牌。 张太后听到张家二字后又有些心软了。 张鹤龄再不争气,那也是张家的人,是她同父同母的胞亲兄弟。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张鹤龄走向深渊。 “那何侍郎可会供出你来?” 张太后叹了一口气道。 “这可保不准。那何贤是个两面三刀的家伙。别看他平日里跟我打的火热,关键时候卖起人来也不会皱眉头。” 张太后气急反笑道:“你找了这么一个人来设局,不是蠢是什么?” “姐教训的是。” 张鹤龄只得服软道:“我这不是知错了吗?现在该怎么办?要不我再找几个人潜入西厂之中,把这个何贤给做了?” 张鹤龄考虑问题的方式很简单。在他看来何贤现在是谢慎和谷大用手中攥着的一张王牌。 只要让何贤彻底的闭嘴,谢慎和谷大用就会方寸大乱。 只不过他在西厂的线人似乎已经暴露。再想像做掉苗隶那样做掉何贤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瞧瞧你,除了买凶杀人就不能动动脑子?” 张太后恨不得直接吃了张鹤龄:“你现在去买凶杀人,即便杀了何贤又能如何?谷大用和那谢慎要想刑讯逼供,现在早已经拿到了供词。这时候何贤被杀,屎盆子也只会扣在你的脑袋上。” “那怎么办。” 张鹤龄彻底六神无主了。原本他想着除掉了何贤至少可以做到死无对证。但现在看来,这只会加大皇帝对他的怀疑。 “纸里包不住火,这件事看来是无法遮掩了。” 张太后思忖再三还是顿声道:“你随哀家走一趟吧,有什么话你对皇帝全交待了。哀家会求皇帝保你一条性命的。” 张鹤龄直是大惊。他怎么也想不到太后会是这个意思。 这种时候向天子坦白有什么用?争取从轻发落? 以天子对谢慎的袒护,恐怕不会轻饶于他吧? 何况这件事还不仅仅是构陷谢慎那么简单。张鹤龄先后勾结东厂、锦衣卫端是把皇家面子丢尽了。 这种情况下,天子如何能忍? 任何人只要威胁到皇权,那么下场一定不会好。哪怕这个人是皇亲国戚,是天子的亲舅舅。 “我我不去!” 张鹤龄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竟然直接拒绝了张太后的建议。 “你不去?好,那这件事哀家也不管了!你就等着东窗事发,御史言官们的吐沫星子把你淹死吧!” 面对这么不争气,毫无一丝担当的弟弟,张太后终于爆发。 第五百二十三章 国法重如山(上)【第一更,求双倍月票!】 这下寿宁侯张鹤龄真的有些慌了。 他之所以敢在京师为非作歹,就是因为仗着有张太后这个靠山。 要是张太后对他不管不顾,那么他就是一个可以被人随意拿捏的小人物,甚至连那些小人物都不如。 “姐,姐我知道错了。我跟您去见陛下还不成吗?您消消气,消消气成不?” 张鹤龄主动服软,可怜巴巴的看着张太后,让这个做姐姐的不免心头发软。 “哀家可把丑话说在前面,等见了陛下你亲自去解释,哀家不会帮你说什么的。” 张太后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却不可能袖手旁观。 毕竟,张鹤龄是她同父同母的胞亲兄弟。 “姐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绝不会给姐添乱。” 张鹤龄嘿嘿一笑,复又露出了本性。 张太后心中一叹,她能庇护的了张鹤龄一时,但能庇护的了他一世吗? 要是她哪天真的薨了,这个宝贝弟弟恐怕连善终都保证不了吧? 按下这些且不提,却说张太后和寿宁侯出了紫禁城,往西华门外的豹房去也。 此刻正德皇帝朱厚照正在豹房内的小校场练习射箭,侍候在一旁的有御用监太监张永,西厂提督太监谷大用,东厂提督太监马永成。 三人作为最得圣宠的内监,在正德皇帝心中的地位自不必说。自刘瑾倒台后,三人便在暗中角力,为了司礼监掌印太监这至高无上的位置争斗。 只是天子似乎有意空着这个位置,并没有让三人中任何一人担任的意思。 “陛下,您的射艺又精进了不少呢。” 张永侍候在朱厚照身边的时间最多,自然对这位爷的脾气秉性了如指掌。他知道朱厚照生性好动,最讨厌一成不变的生活。这才建议天子在豹房中修建了一个小校场,虽然不能两军列阵对垒演练,但射射箭,舞舞刀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马永成也嘿嘿笑道:“皇爷的射艺绝对是冠绝古今的,便是那飞将军李广也没有咱皇爷射的准啊。” “马屁精!” 朱厚照将御弓丢给一旁的侍卫,冲马永成笑骂道:“苗隶的事情看来你忘得很快啊,这么快就喜笑颜开了。” 马永成听天子又提起苗隶的事情,心中直是发苦。 我的皇爷哟,咱能别揪住一件事情不放不? “皇爷教训的是,奴婢有些得意忘形了。” 别管朱厚照说的是不是在理,有一件事必须明确,那就是得顺着皇帝陛下的意思来。 “哼,朕看你是记吃不记打。朕是不是应该叫锦衣卫的人廷杖你一顿,让你好好长长记性?” “皇爷饶命啊。” 马永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道:“奴婢对皇爷忠心耿耿,绝没有一丝不臣之心。” “朕不过是随口说说,瞧把你吓得。” 朱厚照顿时觉得有些无趣,摆了摆手道:“谷大用已经查清楚了,这件事和你没什么关系。不过你也得好好管管东厂的人了,不然真闹出大事情,朕可保不了你。” 马永成连连称是,又冲一旁的谷大用道:“多谢谷公公。” 谷大用并没有发声,而是实打实的受了马永成的这一谢。 比起张永,马永成这个东厂提督对谷大用的威胁更大,故而谷大用是把马永成当成第一假想敌,处处设防。 看到竞争对手不得不向自己致谢,谷大用的心里别提有多舒坦了。 便在这时,突然有一名宦官慌慌张张的来到御前,张永皱眉道:“一点规矩都没有,陛下在此,你莽莽撞撞的闯进来要是惊了圣驾可知当何罪?” 朱厚照却是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道:“朕哪有那么容易受惊。你让他说说看,究竟有何事。” “奴婢遵命。” 张永恭敬的了应了一声,不再言语。 “启禀陛下,太后驾到,如今在正殿休憩。” “母后来了?” 这下朱厚照可是颇为惊讶。在他的印象中,母后一直是长居深宫的,今天怎么一反常态的出了宫,来豹房了? 朱厚照当初建这个豹房就是为了逃离紫禁城,创建一个自留地,以躲避种种礼法的约束。 太后对此也是心知肚明,故而并没有去制止皇帝的行为,反而长居深宫,给皇帝留下充足的空间尽兴而为。 今天太后突然驾到,肯定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情,非得当着皇帝面说不行。 朱厚照此刻一身戎装,不免有些尴尬。他咳嗽了一声道:“速速伺候朕更衣。” 张永立刻上前一步,应道:“奴婢伺候皇爷。” 作为御用监太监,天子的起居住行他都需要经手。由他来做这件事自然是再合适不过了。 其余两人识趣的靠在了一边,看着张永跟着皇帝去了偏殿。 朱厚照在张永的服侍下换下戎装,换上一件明黄色衮龙常服,戴上翼善冠施施然往正殿走去。 对太后,他自然十分敬重。 他还在做东宫太子时对太后的晨昏定省就从没有例外过。 如今太后年事已高,经常染有咳疾,朱厚照亲自前去太医院为太后熬药,并端到太后寝宫为太后喂药。 也许他在有些事情的处理上是荒唐的,但在对太后的孝道上,却绝对让人指摘不出一丝一毫来。 “母后!” 来到正殿之中,朱厚照兴奋的喊道。 见殿中除了太后还有寿宁侯,朱厚照面上的喜色登时凝固了。 “母后,舅舅怎么也在?” 朱厚照的不快自然被张太后捕捉到了。 “照儿啊,舅舅来看看你有何不可?你们甥舅俩也有日子没在一起好好叙叙话了吧?” 张太后知道弟弟闯下了大祸,如果按照国法秉公处理,弟弟肯定没有好的下场。 故而她打算从亲情上入手打一打感情牌。 只要皇帝念着甥舅之情,她再在旁边打打边鼓这件事糊弄过去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但朱厚照却不这么想。 寿宁侯和礼部右侍郎何贤相勾结,构陷文华殿大学士谢慎的事情他已经听谷大用奏报过了。旁的事情他都能忍,但这件事例外。 如果这件事他还装作不知情,那以后满朝文武还有哪个敢替他卖命? 第五百二十四章 国法重如山(下)【第二更,求双倍月票!】 “母后教训的是。不过儿臣以为舅舅这个时候来不太合适。” 朱厚照先是应下张太后的话头,随即话锋一转道:“舅舅卷入了一桩大案,此时应该在府中闭门思过才是。这个时候来豹房见儿臣,岂不是会让人有了攻讦的理由?这也太不避嫌了吧!” 朱厚照一番凌厉的话让张太后哑口无言。 皇帝的态度如此绝决,她还能说什么? 见情况有些不对,张鹤龄有些慌了。 “陛下,您可不能听信一面之词啊。臣是被冤枉的。” 朱厚照摇了摇头道:“朕只是说舅舅卷入了一桩案子,并没有给舅舅定罪啊。舅舅急着辩解什么?” “臣” 张鹤龄辩无可辩,索性垂下头去。 “母后,能说的儿臣都已经对舅舅说了。剩下的儿臣也不便多说。毕竟国事和家事是要分开的。” 朱厚照这一句话让张太后心中一沉。皇帝这是铁了心要拿寿宁侯开刀了吗?他可是皇帝的亲舅舅啊。 “照儿说的不错,不过哀家还是希望照儿能够念些甥舅情分,切莫被有心人利用离间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朱厚照也明白太后是为了什么而来了。 应该是寿宁侯知道事情败露,这才入宫找到太后,希望太后可以出面替他求情。 不过这件事情朱厚照已经全权命谷大用去查,他这个舅舅可是绝对脱不了干系的。 朱厚照对这个纨绔舅舅本就没有什么好感,无非是碍于太后的面子一再纵容他罢了。 “这个儿臣自然晓得,还请母后放心。母后来此应该不光是为了舅舅的事情吧?” 朱厚照这么一问,太后自然笑道:“当然不是,哀家来还有一事要和照儿商议。” 张太后稍顿了顿,继而说道:“照儿也到了大婚的年纪了,此事不宜再拖。哀家的意思是在全国遴选秀女,给照儿选立皇后。皇后要是册立了,哀家悬着的这颗心也就放下了。” 朱厚照:“” 他最怕的事情还是来了,生性散漫的他最怕的就是册立皇后。 中宫无主时他还可以借口在豹房厮混。要是册立了皇后,他还这样混着,朝臣们弹劾的奏疏得像雪片一样飞到豹房来。 “舅舅先退下吧,这件事朕要和母后再行商议。” 朱厚照突然意识到寿宁侯这个碍眼的货还在大殿之中,遂冷声命令道。 寿宁侯白白来豹房走了一遭,什么效果都没有起到,自然是懊丧不已。 “臣遵旨。” 可是他又不可能抗旨不尊,只得无奈地行礼转身离去。 大殿之中只剩下了朱厚照和张太后两人。 朱厚照急切道:“母后,您知道儿臣不想过早立后的。” “照儿,你可不能总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了。” 张太后叹了一声道:“你是皇帝,是天子,是大明的主人。你可知你一人牵系到无数的黎民苍生?你不立后,国本便不稳。你没有皇嗣,大明的国祚便不能继续绵延。你对得起你父皇吗,你对的起大明的列祖列宗吗?” “朕” 张太后拿列祖列宗来压朱厚照,让小皇帝真的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难道他要承认自己是个不孝子孙? “所以,听哀家的话赶快册立皇后,为大明诞下一个太子来。等这一切都做到,照儿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哀家绝对不再管你。” 这下张太后几乎是在掏心窝子给朱厚照了。 朱厚照沉默了良久,终于服软道:“母后教训的是。儿臣是太自私了。遴选秀女,册立皇后一事全凭母后做主,儿臣绝对没有一丝怨言。” “这便是了。” 张太后欣慰的笑了笑道:“照儿终于长大懂事了,哀家欣慰啊。” “你父皇去的早,不然他若是看到你这副模样,也会欣慰的。” 一听到父皇,朱厚照便面颊一红,垂下头去。 虽然他并不喜欢父皇那种十年如一日的勤政方式,但不得不佩服父皇的勤勉。 甚至他从朝臣的眼中都能看出,他们是由衷的佩服父皇,愿意在父皇的治下鞠躬尽瘁,奉献所有的力量。 朱厚照自问无法做到父皇那样事必躬亲,无法做到父皇那样勤政。但并不是说朱厚照不想做一个好皇帝。 只是他想做的皇帝和群臣要求希冀他做的皇帝不是一个类型,故而他便被误解,误读一度成了这些官员眼中的昏君。 唯有谢慎不这么看他,唯有谢慎懂他。 在君臣二人的配合下,一系列新政推行,大明一副欣欣向荣之态。 这才是朱厚照希望看到大明朝的模样! 故而当寿宁侯勾结东厂、锦衣卫、礼部右侍郎何贤构陷谢慎时,朱厚照是怒不可遏的。 他唯有这么一个亦师亦友的知己,绝不能准许任何人伤害谢慎,哪怕是亲舅舅也不行! “你舅舅的事情,哀家本不好多说。但他毕竟是哀家的弟弟。” 后宫不得干政是大明朝的祖训,对此张太后自然是心知肚明。 但要让她就这么袖手旁观看着寿宁侯被严惩,她确实也做不到。 “母后!您也知道国法如山,朕若为了舅舅开了一次先例,以后可该怎么统御臣下?” 朱厚照有些急了,兀自说道。 “哀家的意思是,能不能大事化小?” 张太后的态度又软化了一些。看来寿宁侯这次闯的货确实不小,要不皇帝也不会这么气愤。 “这当然要三法司来审过后才能有定论。” 朱厚照却是不打算给母后透出一丝口风,坚称道:“如果三法司审过的结果证明舅舅没有重罪,那么儿臣自然不会对舅舅严惩。即便最后舅舅的罪名成立,儿臣也可以向母后保证,不会伤及舅舅的性命。” 啊! 听到这里张太后几乎崩溃。 不会伤及性命? 也就是说,除此之外皇帝不会对寿宁侯有任何的袒护? 要真的是这般,那岂不是连寿宁侯的爵位都不一定能保住? “照儿,他可是你的亲舅舅啊!” “母后,舅舅若是犯了国法,朕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第五百二十五章 无所不用其极【4000字二合一大章节求双倍月票!】 张太后的神情一滞,嘴角微微抽搐,直是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了。 她竟然觉得眼前之人十分陌生。这可是她的儿子啊,是她十月怀胎诞下的孩子。为什么他的性格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难道是从照儿接触了这谢慎开始? 不知为何,张太后总觉得这个谢慎有些异于常人。不是指的他的学识章方面,而是他的为人处世,是那么的锋芒毕露,即便面对皇亲国戚也丝毫不予相让。 照儿难道就是欣赏的他这点? 若真是这般,便不难解释照儿在决断上越来越果敢了。 “母后若没有别的事情,儿臣还有奏疏要批阅。” 朱厚照显然不想再在这件事情上纠缠下去,索性找了个由头抽身。 张太后知道自己儿子的性子,也不再劝,只点了点头道:“国事要紧。” 朱厚照离开了大殿,张永苦笑道:“皇爷这是何必呢,侯爷想必也是无心之过。” 朱厚照闻言大怒道:“放肆,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朕怎么处置寿宁侯你一个奴婢也敢置喙了?” 吓得张永噤声不言,良久朱厚照才是吐出一口气道:“这件事你要是敢走漏半点风声,别怪朕心狠手辣。” “奴婢晓得,奴婢会管严这张嘴的。” “好了,朕这里不用你伺候了,去叫谷大用过来。” 张永虽然心中发苦可也不敢违抗君命,只得极不情愿的去叫谷大用了。 回到寿宁侯府,张鹤龄便直接病倒了。 这次寿宁侯可不是装病,他受到的打击太大,一时难以接受,急火攻心之下病倒也不稀奇。 他的十几房妻子见状哭的哭,叫的叫一副天塌下来的架势。 在她们的印象中,自家老爷可从没有过像今天这样失态的时候,难道老爷真的要完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寿宁侯的事情她们多多少少听说了一些,但她们起初只是把这作为笑谈看的,不曾想竟然是真的!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们一个个争着抢着嫁到寿宁侯府是为了享受富贵荣华的,可不是跟着张鹤龄遭罪的。 现在倒好,眼瞅着富贵清闲的日子没享受几天,就要跟着张鹤龄倒霉,她们的命怎么就那么苦啊! 十几名妾室围在张鹤龄的床头你一言我一语,竟然生生把寿宁侯给吵醒了,直是让人哭笑不得。 张鹤龄恍惚之间只见一堆人影在他眼前乱晃,定睛一看全是自己的婆娘。 “呀,老爷醒了,老爷醒了。” “老爷您怎样啊,是不是真像传言的那样,陛下要来搞我们张家了?” “真要是这样那可如何是好啊,那可是皇帝陛下,老爷再厉害能有陛下厉害?” “谁说不是呢,咦老爷你不是傻了吧,你倒是说句话啊。” “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张鹤龄发出一阵狂吼,吓得那十几房妾室呆若木鸡,不发一言。 “老子的事不用你们管,都给老子滚出去。” 张鹤龄连推带拽终于把十几房黏人的妾室推了出去。 他关上房门一屁股坐回了床上,大口喘着粗气。 都说女人是头发长,见识短。但在有些事情上她们的见识却未必有多么短浅。 女人的危机意识天生就比男人要强烈,故而在面临大的危险威胁时,往往是女人先做出反应。 难道真如她们猜测的那样,他张鹤龄完了?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 他那个皇帝外甥对姓谢的听之任之,如果真的让西厂去彻查,他绝对脱不了干系。 如今摆在张鹤龄面前的无外乎两个选择。其一,是主动服软求一个宽大处理。 但以张鹤龄的性格显然不会选择这一条。 其二,就是一不做二不休和谢慎鱼死网破。 真要是闹到家破人亡的地步,张鹤龄不介意和谢慎搏命。你不想让我好活,老子也不会让你好过! “来人啊,去请建昌侯来。” 思索再三,张鹤龄还是觉得这件事应该和弟弟一起商议。 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唯有血亲兄弟才最值得信任。 建昌侯张延龄是张鹤龄的亲弟弟,原本封爵是建昌伯,弘治十六年晋封为建昌侯,其作为外戚与张鹤龄一样贵不可言。 但张延龄这几年不知道是为何为人低调了许多,连张鹤龄这个做哥哥的都有些不适应。 原本他们兄弟二人一起被御史言官弹劾,他还有一个可以分散火力的,现在可倒好,成了他一个人不是东西,弟弟躲得远远地,生怕沾了腥。 但在这件事情上,张鹤龄却绝不会允许弟弟装糊涂。 他们兄弟二人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他要是完了,张延龄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管家领命前去建昌候府上,不多时的工夫,张延龄便带着一干随从来到兄长府上商议大事。 张延龄也知道兄长究竟都做了些什么,要是皇帝想搞,分分钟就可以搞死他们。 故而一见到兄长,张延龄便忧心忡忡的道:“大哥,你好糊涂啊。那谢慎是什么人?他可不仅仅是帝师,还是陛下最信任的臣子,他与陛下是亦师亦友啊。大哥你跟谁过不去都可以,就是不能和他过意不去啊。” 张鹤龄叫弟弟来是为他分忧,一同商议大事的。可谁知弟弟一来倒先数落起他的不是了。这让张鹤龄十分愠怒。 “好啊,连你也看不惯我了?” “大哥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这不是担心你吗?” 张延龄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虽然觉得不值,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劝道:“好在这件事陛下还没有下定决心。要是大哥去给陛下主动服个软,未必没有转机。” “你也说陛下都听谢慎的,你觉得我去认个错就能免罪了?实话告诉你吧,我和姐姐一起去见得陛下,可陛下却没有任何表态,径直把我打发了回来。难道我现在就只能坐以待毙吗?” 张鹤龄一通说下来,只觉得胸中憋闷淡了不少。 张延龄却是心中一沉,真要是这样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几分。 “大哥决定怎么做?” 张延龄眉头紧锁的望着自己的兄长,语调中满是绝望。 在他看来,大哥或者说张家的处境很危险,即便有太后撑场子,依然有可能发展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最关键的是,他们是外戚,在官的眼中本就是一群混吃等死的废物,在与谢慎的正面冲突中几乎所有官都会一边倒的支持谢慎。 尤其是在得知寿宁侯暗中勾结东厂、锦衣卫,合谋礼部右侍郎何贤构陷这位根正苗红的华殿大学士时。 “事到如今,都是那姓谢的逼我的!” 张鹤龄心下一狠,单掌化作手刀在脖子上抹了一抹道:“便找人做了这厮,一了百了!” 张延龄闻言直是大骇,劝阻道:“万万不可啊。现在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大哥这么做不是摆明了告诉那姓谢的要鱼死网破吗?” “没到那个地步?” 对于弟弟的判断,张鹤龄直是嗤之以鼻。 “我的好弟弟啊,大哥我也希望事情没到那个地步。不过这只是咱们的一厢情愿罢了。实话告诉你吧,便是大哥我主动服软,那个姓谢的也不会接受。” “不会吧?” 张延龄怯怯的看着大哥,试探着问道:“此人在朝中的风评一向不错,做的出那种落井下石的事情?” 官爱惜羽毛是世人皆知的,尤其是谢慎这种翰林出身的词臣,更是如此。 “风评?我的好弟弟,你也信那些。” 张鹤龄嘿然道:“风评是风评,那些官真狠起来绝不在我们这些外戚之下。他现在手中攥着证据,怎么可能主动收手?” 张延龄不做声了。是啊,换做他是谢慎估计也不会主动退让,毕竟大哥对谢慎的侵犯实在是太多了,这次又是联合厂卫、廷臣对其进行构陷,端是要把他往死里整。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希冀他大发菩萨仁心? “可是我觉得,大哥这么做太冒险了。” 良久,张延龄还是叹息一声道。 “这不叫冒险,这叫绝处求生!若我不去搏则必输无疑,拼了还有一线生机。” 张鹤龄此刻已经动了杀机,哪里是张延龄几句劝能劝住的。 “大哥我只要你一句话,愿不愿意为大哥分忧?” “我” 张延龄吞吐难言,这他娘的算什么?你惹了祸就要我跟着你一起杀人吗?杀的还是内阁大学士 “你若是不愿意,大哥我也不勉强,我只当没有你这个弟弟好了。” 对张延龄支吾的态度张鹤龄十分不满,他大手一挥便要和张延龄断绝关系。 张延龄有些急了,好好的怎么就来这么一出。 “大哥你说的哪里话。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咱们兄弟二人还分你我彼此吗?” 张延龄被逼的没了法子,只得一咬牙一跺脚答应了下来。 “好,大哥我没白疼你!” 张鹤龄闻言大喜,示意弟弟靠近一些。 张延龄凑身过来,张鹤龄便压低声音道:“眼下那姓谢的自以为胜券在握,自然会放松警惕。我们便叫人潜入他的府邸,一刀结果了他,这样便永绝后患了。” “就这样?” 张延龄还以为兄长有了什么万全之计,得知就是这么个不着四六的办法,直是愕然。 “不然呢?” 张鹤龄皱眉道:“你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大哥,那谢慎毕竟是内阁大学士,府中护卫可不少,直接叫人潜入他府邸行刺,能得手吗?” 张延龄的意思很明确,在这个节骨眼上派出刺客行刺谢慎就必须保证得一击致命,绝不能让谢慎抓住把柄,不然张家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这就叫反其道而行之。那姓谢的自以为我不敢对他动手,这种时候发力他一下反应不过来的。” 张鹤龄搓了搓手掌道:“不过若是谷大用派出西厂的番子护卫那姓谢的周全,还确实有些不好办。” “所以,为兄的意思是你来吸引西厂的注意力。” “啊?” 张延龄显然不太能跟的上兄长的思路,直是有些懵了。 “在这种时候,谢慎最防备的除了为兄便是你了。只要你能够吸引那二人的注意,将西厂番子牵扯住,为兄豢养的死士便能确保一击得手。” 仇恨这种东西一旦生成就很难短时间压下去,张鹤龄如今已经彻底红了眼。 “恩,但凭兄长吩咐。” 张延龄着实很无奈。他还能说什么?只能照着张鹤龄的吩咐去做。 老实讲他也不是什么忍气吞声之辈,无非是因为谢慎强势想要避一避风头。 一笔写不出两个张字,既然大哥已经下定决心,那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小阁老,您真是料事如神啊。” 谷大用冲谢慎竖起大拇指,由衷的赞叹道。 “咱家侍奉皇爷这么久了,还从没见过皇爷对太后说过不字。这一次,怕是太后都救不了寿宁侯了。” 谢慎呷了一口茶,淡淡道:“其实也说不上是料事如神,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谷公公你想,陛下平日里对张家兄弟如何?” “自然是恩宠有加。” “张家兄弟是怎么报答陛下的?” “为恶京师,鱼肉百姓。” 谷大用一字一顿道。 “这就是了。陛下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对张家兄弟恩宠有加。可张家兄弟非但不思报恩,还以外戚的身份作为倚仗,做足了坏事。他们做坏事不要紧,背负骂名的可是陛下。受到欺负的百姓们只会说是皇帝陛下管束外戚不利,他们才会吃苦头。” 谷大用频频点头:“是这么个道理。嘿,所以说张家兄弟平日里已经把陛下的信任辜负的一干二净。这一次不过是陛下的怒意爆发了。” 谢慎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说到底,这还是要看天子的意思。 朱厚照对这两位舅舅着实亲和不起来,他老人家为两人背的黑锅可不少,这个帐他一直记在心头,也是时候一并还了。 。 第五百二十六章 算无遗策【4000字二合一大章求双倍月票!】 “不过有一事咱家有些不明白,那建昌侯张延龄最近可是一直不做声啊。往日张氏兄弟都是同进同出,这可有些反常。” 谷大用话锋突然一转,沉声道:“莫不是这张氏兄弟要合谋耍什么花招。” “嗯,多留心一些总是好的。” 谢慎轻点了点头道:“术业有专攻,这些事情交给谷公公去办,谢某放心。” 谷大用被谢慎恭维了一番心情自然大好,他嘿嘿一笑道:“小阁老过誉了。不过咱家可以向小阁老保证,有咱家在那张氏兄弟休想奸计得逞。” 便在这时,一个西厂探子来报,谷大用犹豫片刻还是叫他进来奏报。 这毕竟是谢慎的府邸,他这样做有些喧宾夺主了。 听过奏报,谷大用面色大变。谢慎看在眼里,也催促道:“谷公公,生什么了?” “咱家方才还在说那建昌侯,这不建昌侯就闹出了点大动静来。” “哦?” 听闻此事和建昌侯张延龄有关,谢慎双眼微眯,饶有兴致的问道。 “杨廷和杨总督在京师外置有几百亩田地,位置极好。那建昌侯看上了便不由分说叫仆人抢了来圈占为己用。这不,杨总督的儿子把官司打到顺天府衙了。” 谢慎点了点头,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张延龄和他兄长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杨廷和现在可是三边总督,一等一的封疆大吏,张延龄连杨廷和的面子都不卖,还真是目空一切啊。 等等,杨廷和的儿子那不就是大才子杨慎吗? 杨公子今年应该也是二十出头,正是意气风血气方刚的时候,自然不会忍建昌侯的鸟气。 这件事他杨家占着一个理字,官司便是打到御前也不怕。 “不过这种权贵相争的案子顺天府衙门是不会接的。咱家估计这案子最终还得陛下来裁夺。” 谷大用的分析很有道理,顺天府知府才是屁大个官,在建昌侯与杨廷和面前卑微如蝼蚁。 这两个人他哪一个都不敢得罪,只要案子一接势必会得罪一方,故而最稳妥的办法是把案子推出去。 照理说顺天府之上便是三法司了,可这种鸡毛蒜皮的案子三法司又不会接,那就只能皇帝陛下受受累亲自过问了。 “谷公公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吗?” 谷大用频频点头道:“是啊,打蛇不死反被其害。这张氏兄弟到底是胞亲,小阁老只除去寿宁侯却留下建昌侯,是有隐患的。咱家还在忧心那建昌侯装孙子,这厮便按捺不住与杨家相争,真是天助我也。” 建昌侯张延龄与寿宁侯张鹤龄这对活宝兄弟着实要把大明朝闹得天翻地覆,仿佛不这么做就不能显示他们跳梁小丑的本质,对此谢慎自然乐的所见。 他们闹得越凶,死的便越快。 “谷公公觉得这件事陛下会让西厂去办?” “那是自然。若在往日还有锦衣卫和东厂争一争,不过现在嘛锦衣卫和东厂刚刚被陛下责罚,这担子只能咱家来挑咯。” 谢慎不置可否的一笑道:“不是还有内厂呢吗?” “内厂?” 谷大用一愣,心道小阁老还真是考虑周到啊,他怎么就把这茬给忘了。 内厂是原八虎之大太监刘谨创立的,与东厂、西厂、锦衣卫合称三厂一卫。其基本职责自然也是监视百官言行动向,只不过因为规模实在太小,一直被东厂西厂锦衣卫压制很难出头。 加之刘谨倒台,内厂自然成了爹不疼娘不爱的别家孩子,日渐式微名存实亡了。 不过这案子并不算大,保不住陛下真的动了重新启用内厂的心思。 毕竟天子最常用的手段便是制衡,绝不会轻易让权臣出现。 西厂最近的风头出的实在太多了,这种时候天子不把任务交给西厂也是可以理解的。 “小阁老的意思是,陛下打算借此机会让内厂分一杯羹?” “这还是谢某的一个猜测,不过确实是有可能的。” 谢慎不疾不徐的分析道:“谢某觉得此事谷公公还是不要急着表态,等天子做了决定再行事亦不晚。” “小阁老高见,咱家受教了。” 谷大用冲谢慎点了点头道:“但这差事要是没有落在西厂的手上便有些可惜了。这可是将张氏兄弟一并剪除的大好机会啊。” 谷大用在宫中混了这么多年,见惯了勾心斗角自然明白夜长梦多的道理。 张氏兄弟现在破绽百出,这个时候若不力,恐怕便没有更好的机会了。 “这件事建昌侯不在理,即便不是西厂办案他也讨不得便宜。” 谢慎却是有不一样的看法:“眼下的关键是搬倒寿宁侯,只要寿宁侯倒了,建昌侯也会步其后尘。退一万步讲,到时候谷公公再腾出手收拾建昌侯便是。” “那倒也是。那就先依着小阁老的意思,先全力对付寿宁侯。” 谷大用微微一笑道。 “这些时日咱家派一些西厂的番子在小阁老府邸周围巡查,以免那张鹤龄狗急跳墙派人行凶。” 毫无疑问,谷大用此举是在求稳。现在他们的优势太大乃至已经看到胜势,这种时候自然要稳妥一些。 而反观那寿宁侯已经是输得红了眼。人在绝望的时候是做的出任何疯狂的举动的。 “那便多谢谷公公了。” 谢慎冲谷大用点头致意。虽然他府中护卫不少,但毕竟不如西厂番子有实战经验。 这种时候有西厂番子护卫在府邸外,谢慎也心安了几分。 他已经算无遗策,唯一的风险便是张鹤龄孤注一掷派出刺客行凶。 家人是谢慎最珍视的,他绝不准许其被寿宁侯威胁到。 “咱们之间还谈什么谢字,小阁老你也太见外了。” 谷大用大手一挥道:“咱家回到西厂后便拨出一百个番子叫他们着普通百姓的衣服,在小阁老府邸外候着。要真是有人不开眼敢行刺小阁老,那便顺势将其拿下,审讯后也好给寿宁侯的罪状上加上一条。” 谢慎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大善,便这么办。” “那便不叨扰小阁老了。” 谷大用知道谢慎还要督导小公子谢旭读,遂起身告辞。 谢慎将谷大用送出屋去,目送其离开。 谷大用离开后谢慎摇了摇头,心中满是怅然。 老实讲他并不喜欢官场这种算计,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如果他不去算计就会被人算计。如果他不去争就会被人挤出权力的核心圈子。 不管谢慎愿不愿意承认,大明的官场就是这样一个模式。哪怕你是内阁大学士,你是帝师,只要你透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愿相争的心思,那就会被身后的虎豹豺狼吞个干净。 为了家人,为了妻儿谢慎也必须一直绷紧神经绝对不能有一丝懈怠。 儿子谢旭过几年就要参加县试,谢慎不放心他的功课,故而这些时间亲自对儿子进行了督导。 王守仁加谢慎,可都是学问顶尖的大才,二人一同给谢旭辅导,谢旭学问想不精进都难。 谢慎觉得儿子是中上之姿,虽然不太可能位列三甲,但混个进士应该问题不大。 什么状元榜眼探花,其实就是风光一些但引起的轰动和关注却未必是什么好事。 寒门出身的还好一些,像儿子这样头顶大学士公子光环的或许会被无数人嫉恨,暗中使坏推波助澜尤未可知。 谢慎不是张居正,可做不出张辅点选儿子为状元的事情。 在他看来这不是在帮儿子而是在害他。 在朝为官最重要的是什么?不是起步有多高而是名声风评一定要好。 要是被人打上了标签那上限已定,再难做到高位。 谢慎能做的自然会去为儿子做,但凡事讲究一个循序渐进,水到渠成切不可揠苗助长急功近利。 令谢慎感到欣慰的是儿子似乎很理解他的苦心,除了一心读外并没有太多别的心思。 儿子虽然是出身即富贵,但并没有一丝纨绔气息。 这当然和谢慎的引导有关,严于律己,宽厚待人这是谢家的家训。 谢慎深知创业难守业更难的道理,要想子孙后代能够把这份家业传下去就必须让他们保持初心。 来到儿子的房见他正在作,谢慎欣慰笑道:“章做的怎么样了?为父来瞧瞧。” 最近王守仁给谢旭出了一套时题目,大截搭,小截搭各种类型应有尽有。 谢旭也很认真的每天做一套题目,如此高强度的训练之下章必定有长进。 “爹爹来了。” 谢旭赶忙凑过身来,恭敬把章奉上。 谢旭接过纸张展开来看,题目是克己复礼,很平常的大题。 再看谢旭的承题、破题、行极为流畅,俨然有大家之风。 谢慎皱了皱眉道:“这是你作的?” 虽然亲眼看儿子正在作,但他还是不太敢相信这章出自儿子之手。 “是儿子作的。” 谢旭回答的显然不太有底气,这更引起了谢慎的怀疑。 “你老实跟爹说,这章是不是你剿袭的!” 谢慎态度的变化吓了谢旭一跳,他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眼中满是惊恐。 “爹爹,儿子知错了。这章是王先生作的,儿子想修改一番背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得知真相后谢旭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这种风气不能有,读人要有读人的骨气,拾人牙慧说出去不怕丢人吗?” 儿子正是人生观形成的最关键时刻,绝不能被带偏。 王守仁的章和一个小孩子的章一眼就可以看出差别,谢慎觉得有必要好好和儿子谈谈了。 “傻孩子,你读是为了什么?” 很复杂的一个问题,很难回答。 谢旭思忖了片刻朗声道:“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谢慎摇了摇头道:“你这话不错,不过却不是你心中所想。” 谢旭得知自己的心思被爹爹一眼看穿,面上直是一红。 “爹来告诉你读是为了什么,是让自己活的更好,这样才能有能力去做你说的那些大事。” 谢慎不疾不徐的说道。 要让儿子彻底变成一个实用主义者谢慎也不能接受,他只是需要儿子明白怎么处世,该圆滑的时候圆滑,该刚正的时候刚正。 正如他所说的,只有手中握有权力才能去做那些利于国计民生的大事。不然若只是喊一两句口号那谁都可以,但有什么用? “爹爹教训的是,儿子受教了。” 谢旭垂下头去,低声道。 谢慎摸了摸儿子的脑袋道:“知道错了就好,谁还没有个犯错的时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嗯。” 谢旭抿了抿嘴唇,感激的点头道。 他一直想做一个父亲先生眼中的好儿子好学生,但正因为太想表现自己,反而走偏了路。 好在现在醒悟还不算晚。 “对了爹爹,儿子准备娶周侍郎家的千金。” 谢旭的突然袭击让谢慎直是一愣。 “什么意思?你要娶周侍郎家的千金?” 儿子这才多大啊,就要急着娶亲了? “怎么,爹爹不同意?” 谢旭显然有些着急,忙问道。 “你让爹想想。”谢慎叹了一声,并没有立刻给儿子答复,而是行了缓兵之计。 任何人在面对儿女婚事时大概都会像谢慎这样手足无措。 区别只是有的人在慌乱之后会找到解决问题的合理办法,而有的人则会一直乱下去。 谢慎自然希望自己是前者。 “你真的喜欢周家小姐?” “儿子跟她情投意合,愿携手百年。” 谢慎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拍了儿子脑袋一掌道:“你才多大年纪,就要和她携手百年了?” 谢旭却是一昂头道:“这个看的不是年纪,看的是态度!” “你若真的愿意那也得等考了功名之后。” 谢慎犹豫了片刻道:“不然若是因为儿女私情耽误了功名举业爹我可不答应。” 谢慎觉得父威还是有必要树立一下的,不然这臭小子还不是得上房揭瓦了。 。 第五百二十七章 护国寺行刺 【4000字二合一大章求双倍月票!】 谢旭神情有些为难道:“爹爹,非得考中进士才能娶亲?” 谢慎斩钉截铁道:“那是自然。 .” “哦,那我会尽全力的。” 小家伙顿时觉得来了动力,攥起小拳头朗声道。 “臭小子,有什么难处就和爹说,别闷在心里。爹永远会帮你的。” “多谢爹爹。” 谢旭恭敬的冲谢慎唱了个诺,逗得谢慎忍俊不禁。 “臭小子去读书吧,爹不打搅你了。” 说完谢慎便走出屋去。 回到自己的书房,谢慎翻开一本时文选集看了起来。 这些年他的重心放在了政务上,时文自然没有怎么研究。这本倒也没什么,可明年天子要开恩科,大比会试时照理会从内大学士中挑一人作为主考官。 李东阳、谢迁都担任过这个职位,也都做的很好,不出意外的话这次恩科会试主考官就是谢慎了。 谢慎好歹也是状元出身,在这种场合绝不能露怯。还是得先看看最近流行的行文风格有所准备才是。 老实讲会试主考官这个位置着实令人艳羡,因为会试是决定能否取贡的关键场次,加之殿试不淘汰考生,几乎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准备这场大考。 会试结束后,主考官便成了所有贡士或者说准进士的座师,可谓桃李满天下。 未来朝廷所有要员都从这些苗子里出,等于会试主考官利用公务给自己赚了无数人脉且为子孙铺路。 但正因为如此,对会试主考官是有很严格要求的。 譬如其必须撰写程文,并将其公之于众勉励士子。这便很考验考官的功底了。 毕竟参加会试的都是各布政司的精英,都是有两把刷子的。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要是考官做的程文还不如后进学生的,那可真要叫人笑掉大牙了。 八股文之所以叫做时文,就是因为其行文风格和当时的审美有很大关系。 譬如三杨时期,台体盛行,八股文追求的是词藻华丽,大气磅礴。 这样的文章自然看起来华丽,但是细品之下便会觉察出不足,那就是太空洞了。 朝廷取士取的是有才之士,看重的是考生的决断处事能力,并不是什么诗会雅集靠玩弄词藻取胜。故而这种台体很快便被摒弃,取而代之的是更为实用的文章。 谢慎看了几篇文章觉得都大同小异,根本关键的东西还是不敢说,不免有些无。 他放下时文选集闭上眼睛思忖大明究竟该走怎样的一条道路。是坚持科举不变,还是加入一些其他的元素? 匠作学院是个不错的尝试,但即便是谢慎也不敢一下子用其和科举分庭抗礼。不然那些读书人还不得跳出来骂娘。 文人之间都相轻,何况对匠人乎。 “老爷,夫人准备前去护国寺许愿了。” 管家在屋外恭敬的说道。 “嗯,我这便出去。” 谢慎轻应了一声,整理了番仪容,阔步走了出去。 芊芊又有了身孕,想着去报国寺许愿保胎,他这个做丈夫的自然应该陪伴在妻子身边。 护国寺始建于东晋永和四年,原名大明寺,明正统年间改名护国资福寺,简称护国寺,因为位于红螺山,故而又名红螺寺,是京师千年古刹之一,香火一直很盛。谢慎虽然不信这些,但芊芊执意前往他也不好拒绝。 夫妻二人在轿厅坐了轿子,在一众随从护卫的簇拥下径直朝护国寺去。 护国寺是与潭柘寺齐名的千年古刹,香火自然鼎盛。 此刻正值午后,来拜佛的香客排到了寺门外。 谢慎已经提前知会了护国寺,自然被主持慧静法师迎了进去。 谢慎不愿意扰民,故而并没有同意慧静法师清寺的提议,而是选择与普通百姓一起拜佛。 见到小老这位贵客,慧静法师面上露出一丝喜色:“大人请进。” 都说出家人看破一切,实则不然。便说这两位古寺为了京师第一寺的名头争的面红耳赤,却无法给对手致命一击。 后来谢慎推行田亩清丈,潭柘寺选择瞒报被狠狠制裁了一波。 护国寺自然是最大的受益者,慧静主持有了前车之鉴自然不会再以卵击石和朝廷对着干,而是选择将寺院名下的土地如实上报。 此消彼长间,护国寺领先了潭柘寺一个身位成了正德初年香火最盛的京师古刹。 谢慎虽然不是有心帮护国寺,但无形中确实帮了它。慧静法师感激谢慎也就不难理解了。 谢慎夫妇被迎进大雄宝殿,谢慎淡淡道:“拙荆要来拜佛求签,有劳主持了。” “谢大人客气了,贫僧能为谢夫人解签乃是大幸。” 完全一副谄媚的嘴脸。 谢慎觉得有些恶心,但又不好说破便轻点了点头道:“我先出去走走。” 拜佛求签颇要些时间,与其在这里等着倒不如趁着机会转一转。 护国寺占地极大,又在深山之中,风景自然极好。 谢慎走到一处偏僻的院子中坐在一颗槐树下闭上眼睛放空一切。 佛门是清净之地,但因为香客实在太多,在大雄宝殿等中心地区很难找到静心的机会。反倒是这等少人踏至的僻静地方能够净除杂念。 正自冥想间,忽然一阵脚步声响起,谢慎睁开眼睛去看,只见一个面上蒙了黑巾的猛汉挥刀朝他冲来。 谢慎大惊,一个挺身站了起来。 他这些年来勤加锻炼,也练的一手外家拳法。虽然比不得什么专业刀客,但护身还是可以的。 看此人的招式并不太复杂,刀刀冲着要害去。谢慎左躲右闪才将将避开,完全是只有招架之力并无还手之能啊。 这样下去可不行! 谢慎心中一沉,故意卖了个破绽,一个趔趄往后倒去。 那刺客大喜,连忙挥刀朝谢慎胸口砍去。这一刀若是砍中,谢慎必死无疑! 谢慎冷笑一声,狠狠一脚朝刺客右腿扫去。 他此刻坐倒在地正好力,一脚结结实实的踢在刺客右小腿,那刺客失去平衡立刻栽倒下去。 谢慎便抓住这个机会一跃而起狠狠一拳砸向刺客后脑。 他知道人体最薄弱的位置是在后脑,只要受到重击,轻则昏厥重则当即毙命。 要和刺客拼武力打消耗战?这不是开玩笑吗!谢慎没有经过专业训练怎么可能和这些死士长时间搏斗。换句话说他耗得时间越长,对他的处境越不利。只有第一时间击倒这刺客前去呼救,才是最稳妥的办法。天知道这刺客有没有同伙,如果有的话谢慎夫妇的性命仍然时刻受到威胁。 不得不说,谢慎的力气还是差了一些。这一拳砸下去刺客只是昏厥过去,不过这对谢慎来说便足够了。他飞快起身朝院外跑去。 来到大雄宝殿前,香客还是那么多,磨拳擦踵穿过人海谢慎终于步入大殿。 此刻芊芊已经拜完佛求过签,慧静主持正在为其解签。谢慎却大声道:“有刺客,快护送夫人出寺。” 这是说给鲁种田的。他一听到刺客二字眼睛立刻瞪圆,失声道:“有刺客?” “有一个刺客在后院被我打晕你叫人先把他拿下绑了。我担心还有其他刺客潜伏在寺中,别说这些了,快护送夫人出寺。” 这种时候刺客隐藏在香客之中,很难确保安全。最稳妥的办法自然是到空旷的地方,这样刺客即便要动手也必须现身。谢慎带了足够多的护卫,十个打一个也总能打过吧? 鲁种田抱拳领命一面命人去拿那被击晕的刺客,一面调集人手护送老爷夫人出寺。 令他感到惊讶的是,那名被老爷放倒打昏的刺客竟然消失了! 这令寺内气氛十分尴尬。 谢慎改了主意冲慧静主持道:“刺客现在去向不明,还请主持关闭寺门禁止任何人出入。” 原本他想着手中攥着一名刺客可以随时审讯,撤也就撤了。 可如今那刺客不见踪迹,他若是就这么撤了那线索就全断了。 故而便是冒着一定的风险也必须留下来揪出那刺客。 护国寺内的香客很多,要禁止香客出入自然困难重重。 慧静主持有些为难的看着谢慎道:“谢大人不是看错了吧,鄙寺怎么可能有刺客呢。” 谢慎闻言大怒道:“主持是什么意思。那名刺客在后院冲我挥刀砍来,若不是我踢中他小腿又从脑后一拳击昏他,现在我便已经被他砍伤了。主持觉得谢某是说着玩的吗?” 慧静主持虽然心中不爽却也不能继续跟谢慎唱反调,只得服软道:“贫僧不是那个意思,便依谢大人的吧。” 说完慧静主持便吩咐寺中武僧封锁了寺门禁止一切人出入。 这样一来,那刺客除非上天入地,不然绝不可能逃出寺院。 接下来便是瓮中捉鳖了。 一个个清查虽然很慢,却行之有效。这种时候谢慎也顾不得许多了,吩咐护卫配合寺中僧人对香客进行筛查,遇到可疑之人立刻来报。 也许是意识到迟早会暴露,刺客终于按捺不住选择主动出击。 像谢慎预料的那样,刺客并非只有一人,而是有三人! 三人皆是训练有素的死士,抓住护卫愣神的机会一起朝谢慎夫妇冲来。 等到鲁种田反应过来指挥护卫保护谢慎安全时,已经有几名护卫被刺客砍翻在地。 刀上显然淬过毒,那些被砍伤的护卫没过多久便咽了气。 谢慎直是大骇,对方这真的是要他的命啊。 刚刚在后院时假如他真的被砍中那是必死无疑了。 好在刺客已经现身,不必再担心被人暗算。这个时候谢慎忧心的是能否留下活口。 想让他死的人不少,但这个时间点上做出此事的不用想都知道是寿宁侯。 但知道是一回事,手中有证据却是另一回事。 假如现在谢慎拿下了刺客并获得供词,那他可以保证一举搬倒寿宁侯永除后患。但假如手中没有证据那便只是猜测,有张太后这个靠山在,寿宁侯便不会有任何危险。 “他娘的,你还愣着干嘛,快上啊!” 鲁种田见一名护卫想要开溜,狠狠一脚踹在了他的屁股上大声咒骂道。 他最看不起那些拿了银钱却不好好办事的。 这些护卫平日里根本没有什么事情做,却拿着老爷大把的银子。 现在到了用他们的时候便惜命了,那当初为何要应下这差事。 这些护卫的武力并不比刺客差,在调整心态后很快便因为人数优势占了上风。 谢慎见状朗声道:“抓获刺客者赏银千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那些护卫闻言纷纷跟打了鸡血似的,刀意中多了几分搏命的味道。 刺客推进的度越来越慢,最后只有招架的力气。 看来不出意外他们被擒获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便在谢慎欣喜之时,鲁种田却大喊道:“老爷,小心!” 说完便径直朝谢慎扑来。 谢慎被鲁种田扑倒在地,扭过头去看只见一个和尚正持着手弩冷冷注视着他。 那支弩箭本来是正对着谢慎的背心射去,被鲁种田扑倒后却是意外的射到了一名护卫的身上,那护卫立刻身子一软倒了下去,抽搐几下死透了。 谢慎心中直是大惊,原来那三名主动现身的刺客都是幌子,他们的目的是吸引护卫的注意。 于此同时那名假扮成僧人的刺客再摸到谢慎背后,用最隐蔽的手弩加害谢慎。 在如此混乱的情况下,绝不会有人注意到那假扮成僧人的刺客究竟是不是护国寺的,而那刺客也只需要一次机会。 不得不说这些刺客的计划十分完美,差一点就将得手。 要不是鲁种田及时现,不顾个人安危的一扑,现在谢慎恐怕就要毒身亡了。 “抓住他,我要活的!” 谢慎怒不可遏,怒火倾泻而出。 慧静主持也是大惊,连忙命一旁的武僧一拥而上把那假扮僧人的刺客拿下。 见同伴已经失手,那三名充作幌子的刺客也是没了战意,很快便被人数数倍的护卫拿下。 第五百二十八章 以退为进(上) 想不到好好的一次拜佛之行会闹出这么多的事情,谢慎直是有些无奈。~~ 但细细想来刺客选择在他拜佛之时行刺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毕竟他平日里基本是是内阁和府中两点一线。 内阁自不必说,位于宫禁九重之中刺客根本不可能进入。 至于谢慎的宅邸同样是戒备森严,而且有西厂的番子在暗中观察。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就会第一时间跳出来将刺客拿下。 谢慎丝毫不怀疑西厂番子们的业务能力。那些刺客肯定也不想顶着如此大的压力行刺。 故而他们便需要选择一个谢慎不在内阁和家中的时候动手。还真的让他们等到了! 谢慎和芊芊去护国寺礼佛对刺客来说就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来到护国寺上香的香客很多,他们可以利用人群很好的隐藏自己。 二来佛门乃清净之地,谢慎不会有太多的戒备。 要不是谢慎应变得当,说不准还真让这些刺客抓住了机会。 却说那几名刺客被拿下后,谢慎并没有叫人直接把他们送去顺天府衙。 道理很简单,他不确信顺天府知府是不是寿宁侯的人。如果顺天府知府恰巧是寿宁侯的人,这不就等于放虎归山了嘛。 何况这种案子牵扯众多,最后多半是交给厂卫处理。与其多倒一次手,倒不如等天子下旨后直接交给谷大用。 在这件事上,谢慎的态度很明确,必须要由西厂来审讯。如果连这点都不能保证,那将错过搬倒寿宁侯的最佳机会。 当然,这件事最终还是要让天子来拍板。正德皇帝的态度直接左右了案情的侦查进展。 谢慎决定在寿宁侯恶人先告状前率先面见天子。 他甚至都没有换掉被刺客撕扯出一道口子的袍衫直接往豹房而去。 张永见到小阁老衣衫破损,面容憔悴的样子直是一惊。 “哎呦,小阁老,您这是怎么了?哪个不开眼的招惹了您,咱家去替您理论理论。” 张永虽然也觊觎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但他也知道以自己的实力不是马永成和谷大用的对手。故而在这个问题上他很现实,不叫老子争也可以,你们给拿出诚意来。谁给的诚意多,老子就跟谁合作。 谷大用和谢慎交好的事情他自然也清楚。 故而他对谢慎频频示好,就是希望能够把意思传达给谷大用,让谷大用做出选择。 谢慎此刻却没有和张太监闲话的心情,他摇了摇头道:“哪里是招惹了谢某,此人是要谢某的命啊。张公公有所不知,谢某陪拙荆前去护国寺礼佛,不知从哪里冒出几名刺客,刀刀直冲要害而去。若不是谢某有一众忠心护主的家仆恐怕就要横尸护国寺了。” 刺杀? 张永直接愣住了。 这也太玄乎了吧?谢慎是华殿大学士,名正言顺的内阁首辅接班人。最重要的是,皇帝陛下对他无限敬重。面对这样一位朝廷重臣,竟然有人敢去行刺?这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陛下可在殿中?” 谢慎一脸悲愤的说道:“谢某这次便是向陛下辞官的。这个官再做下去怕是连性命都要丢了。” 张永这下有些明白了。谢慎这是要向皇帝陛下施压啊。用辞官作为要挟,让皇帝陛下彻查此事,揪出幕后之人。 不愧是状元,心思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可别啊。陛下和大明朝哪儿能离得了小阁老啊。您只要向陛下陈情,咱家相信陛下是一点会为小阁老做主的。” 张永说了几句客套话,谢慎也应了一应,算是各自把戏份做足。 待谢慎经宣入殿后,他又酝酿了一番情绪,见到正德皇帝后径直跪倒,连叩三首。 这可把朱厚照吓坏了。 先生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从来都是有说有笑的,加之他免去先生君前跪拜之礼,二人已经许久没有以这么陌生的方式见面了。 “陛下,请免去臣华殿大学士之职吧。” 谢慎开门见山的说道。 “先生莫要说笑,这可吓到朕了。” 朱厚照面上一僵,吓得就要上前扶谢慎起来。 谢慎却摇了摇头道:“陛下若不答应臣,臣便不起来。” “先生这是做什么啊。你先起来再说。” “臣是想为陛下鞠躬尽瘁的,但家人安危受到威胁,臣觉得还是回乡的好。” 听到这里,朱厚照才稍稍明白了一些。原来先生是受了委屈,来向他诉苦了啊。 知道了原因就好办的多,朱厚照沉吟了片刻,咳嗽道:“是谁欺负了先生,朕替你做主!别管是谁,只要得罪了先生,朕就下驾帖叫锦衣卫去廷杖他!” “如果臣说此人派出刺客刺杀臣,陛下也只如此处置吗?” 要是旁人对朱厚照这么说话早就被拖出去打板子了。但谢慎有特权,因为他是帝师,且是朱厚照最信赖的朋友。 但朱厚照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他皱了皱眉道:“有人要行刺先生?先生可否把详情说一说,朕现在也是一头雾水啊。” 谢慎便把如何在护国寺被刺,又如何脱险的全过程说给了朱厚照听。 朱厚照听过后直是愤怒的一甩衣袖道:“查,叫锦衣卫去查,竟然敢有人如此大胆,朕要灭他满门!” 谢慎摇了摇头道:“陛下,此人敢如此嚣张证明其有所依仗,恐怕查下去也是不了了之啊。” 朱厚照被他这么一激,冷笑道:“有所依仗?朕倒要看看,在这大明朝有谁比朕大!” 旁人说这话或许有装逼之嫌,但朱厚照却是绝对有资格说这话的。 谁叫他是大明朝最尊贵的男人,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 “陛下要真的想查,锦衣卫恐怕不太合适。” “哦?为何?” “锦衣卫这几年来做事情畏手畏脚,像这种大案锦衣卫恐怕也是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去查,能查出些什么来?” 朱厚照自然明白锦衣卫畏手畏脚的原因,沉默了片刻道:“那就只剩下东厂和西厂了,先生觉得叫谁去查合适?” 谢慎见机会来了也不虚伪,朗声道:“臣以为西厂更适合去查。” 。 第五百二十九章 以退为进(下) 谢慎和谷大用交好的事情,正德皇帝多少也知道一些。 但他此刻却并没多说什么。先生现在正在气头上,他要是不依着先生,万一先生真撂挑子了怎么办? 朱厚照早已习惯了谢慎帮他料理一切,如果突然失去了这个左膀右臂绝对会一团糟。 最重要的是这件事先生占着一个理字。要是他处理的不妥当,不但先生会寒心,一众朝臣都会寒心。 “嗯,那便依先生的意思,叫谷大用去查吧。不过这案子如此复杂,恐怕想要查清楚并不容易。” 谢慎冲朱厚照拱了拱手道:“陛下,臣已经擒获了刺客,除了一人咬舌自尽外,其余三人都完好无恙。” “哦?那些刺客现在何处?” 朱厚照登时起了兴致,追问道。 “便在臣的府中。” “先生你这” 朱厚照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他确实很信任谢慎,但也不意味着谢慎可以羁押犯人吧。 “臣有罪,但臣此举也是为了确保刺客可以安全移交,免得被有心人钻了空子。” 谢慎说的这么明白,朱厚照自然不好再苛责。 “罢了,下不为例。” 朱厚照揉了揉额角道:“这件事朕会盯着的,先生放心好了。朕有些乏了,先生退下吧。” “臣告退!” 谢慎还是很会拿捏分寸的,如今目的已经达成,自然没有必要再对皇帝相逼。以退为进,方是上策。 从豹房出来后,谢慎便直奔西厂。 此时谷大用恰巧在西厂,直接把谢慎迎到了公暑之中。 “谢大人怎么来了?” 平日里谢慎基本不会到西厂来,二人相见都是在私宅之中,也难怪谷大用感到困惑。 “谢某来自然是和谷公公商议要事。鱼儿忍不住咬饵上钩了。” 谷大用闻言,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谢大人是说,寿宁侯上钩了?” “嗯。” 谢慎轻点了点头道:“谢某与拙荆一起去护国寺礼佛,遭到了刺客行刺,如今四名刺客中除了一人咬舌自尽,其余三人都被谢某擒获,关押在府中。” 谷大用深吸了一口气。 不用说,这些人肯定是寿宁侯派来的。只要从他们那里得到了供词,人证物证俱在,寿宁侯便是神仙难救了。 “谢某方才已经面见过天子,陛下决定将此事交由西厂来查。” “善,大善!” 这下谷大用简直高兴的要跳起来了。 “哈哈,如此一来谢大人便放心好了。咱家有一百种方法叫这些人开口。别管是什么样的汉子到了咱西厂,就都变成了温顺的羊羔,只有乖乖招认的份。” 对此谢慎丝毫不怀疑。 “如此便有劳谷公公了。” 他稍顿了顿,继续接道:“这件事寿宁侯终归没有沉住气,不过毕竟有张太后在,没有绝对的证据还是动他不得。” “嘿嘿,那些刺客开口是迟早的事情,到时寿宁侯还能说什么?太后她老人家又能说什么?” 对于嚣张跋扈的张家兄弟,谷大用自然不怎么喜欢。加之他办了张家兄弟等于卖了谢慎一个人情,二人之间的关系便能更加稳固。 “现在看来,建昌侯张延龄的举动便可以解释了,他就是在分散我们的注意力,希望谷公公可以把安排在谢某府邸周围的人调走。不过谷公公没有上当,他们才能退而求其次,选择谢某拜佛的时候动手。” 回过头去看,一切都清晰了起来。 张延龄的举动有极强的目的性,看来是与其兄商议过后的结果。 如此一来,谢慎便要确保将张家兄弟一起拿下。只拿下一个会有很大的隐患。 “张氏兄弟嚣张跋扈,天理不容。这一次咱家就要让他们知道为恶的下场。倒是谢大人要多多注意,难保张氏兄弟会不会狗急跳墙与你搏命。” 谷大用不无担心的说道。 张家在京师还是很有势力的,府中家丁奴仆几百人,要是纠集到一起还是蛮吓人的。 “所以得请谷公公多派些人手保护谢某的周全啊。” 谢慎神情有些冷峻,慨叹道:“张氏兄弟穷途末路,还是小心一些吧。” “这个好说,咱家便派出一百人驻扎在谢大人府中,日夜巡查确保万无一失。那寿宁侯不动手便罢了,若是他动手,那他的罪状上便还要加上一条。” 谷大用将刺客从谢慎府邸提走后便开始连夜审讯。 这些刺客开始还一副拒不开口的硬汉模样,待谷大用命人上过三道酷刑后便都哭爹喊娘的招认了。 对此,谷大用颇是有些不屑。 寿宁侯找了这种人来做事,难怪会失手。 得到三人的供词后,谷大用便直接前去豹房禀报天子。 朱厚照得知刺客已经招认直是大喜,直接在寝宫召见了谷大用。 “启禀皇爷,那三名刺客都已经招认了。这是供词,请皇爷御览。” 谷大用恭敬的把三份供词呈递给了正德皇帝,眼观鼻鼻观心不再作声。 这种时候多说一句话都会引起皇帝的疑心,毕竟寿宁侯的身份太特殊了。 朱厚照一连看了三份供词,面色变得铁青。 “寿宁侯?竟然是寿宁侯派人去行刺的先生?这不可能吧。” 朱厚照自言自语了一阵,终于意识到谷大用就在身边,他眉毛一挑道:“这会不会是诬陷?” 谷大用愕然,皇帝陛下这是要替寿宁侯开脱? “朕要你说实话!” “皇爷,这些供词确实是出自三名刺客之口啊。奴婢要是有一丝隐瞒,陛下便把奴婢弃市吧。” 谷大用知道这时候态度绝对不能软,便咬牙说道。 “朕知道了。” 朱厚照有些恍惚,摆了摆手,无力的说道。 其实他早就猜到是寿宁侯了,只不过一直不愿意相信。 现在证据摆在眼前,也由不得他不信了。 “你觉得朕要如何处置?” “奴婢不敢妄言国事。” 谷大用哪敢说这话,太监干政有一个好下场的? “嘴上不敢说,但朕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朱厚照苦笑一声道:“罢了,便拿寿宁侯至西厂审讯吧。” 谷大用闻言大喜:“奴婢遵旨。” 第五百三十章 困兽之斗【二合一4000字大章求双倍月票!】 寿宁侯张鹤龄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会被拿到西厂,像一个犯人一样被审讯。 当谷大用得意洋洋的率着一众西厂番子来到寿宁侯府时,张鹤龄气的浑身发抖,连话都说将不出。 “侯爷,咱家劝你还是不要抵抗,这是陛下的旨意,你难道要抗旨不成?”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张鹤龄确实不好回答。他如果驳斥谷大用那就是裸的蔑视皇权,死一百次都可以了。 但如果他不反驳,就只能乖乖的束手就擒,被谷大用带回西厂。 西厂那是什么地方? 一想到自己要被关押在西厂,被一个阉人羞辱,还很可能被加以大刑,张鹤龄便觉得一阵眩晕。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谷公公说这是陛下的旨意,那本侯自然会跟着谷公公走一遭。不过谷公公也不要忘了,本侯是陛下的亲舅舅,陛下终归是会信本侯的,那时不知谷公公该如何自处?” 张鹤龄拿出这层关系说事早在谷大用的意料之中,他笑了笑道:“这就不劳侯爷操心了。咱家只听陛下的,陛下叫咱家怎么做咱家就怎么做。至于陛下会不会改主意,不是咱家能置喙的。” “你!” 张鹤龄被噎住,瞪圆了双眼满面怒容。 “还不伺候侯爷挪步。” 见张鹤龄没有主动走的意思,谷大用冷冷吩咐道。 说罢便有两名西厂番子上前要拿张鹤龄。 “不用你们动手,本侯会走!” 张鹤龄虽然又惊又惧,但他不认为谷大用敢真的把他怎么样。这种事情其实全看天子的意思,天子要你死你绝活不了。但天子要是保一个人,那个人也绝不会有丝毫的危险。 天子能对他的亲舅舅下手吗?张鹤龄虽然不太遭皇帝外甥待见,但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他一甩衣袖当先朝府门外走去。 便有十几名护卫想要跟上,却被谷大用厉声喝止:“大胆,咱家是带侯爷去西厂问话的,你们跟着作甚!” 张鹤龄心中一沉,咬牙道:“你们都回去,若是二爷问起来,便说我被谷公公‘请’去西厂了。” 看到张鹤龄咬牙切齿又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谷大用别提有多高兴了。 这人嚣张跋扈惯了,当真以为京中所有人都怕他。这一次,谷大用便要告诉他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得罪小阁老的人他谷大用第一个不会放过。 建昌侯张延龄听闻兄长被西厂督公谷大用带走的消息后,立刻赶到了寿宁侯府。 花厅之中,张鹤龄的结发妻子沈氏泪眼婆娑,抽泣道:“二郎可一定要帮帮奴家啊。你大哥他这么不明不白的被带去了西厂,生死未卜。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奴家也不想活了。” 张延龄只得安慰道:“嫂嫂且放宽心。大兄他是先帝亲封的侯爵,又是当今天子的亲舅舅,怎么会出事呢?不过是有奸人蛊惑,大兄才被请到西厂问几句话的,等事情搞清楚了大兄便会回府来的。” 沈氏面上露出一丝喜色:“真的如此吗?那就好,那就好。” 这当然只是张延龄安慰沈氏的话,这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张鹤龄确实是实打实的侯爷,是天子的亲舅舅,寻常人等奈何不了他。但他这次刺杀的是文华殿大学士谢慎,此人可不是等闲之辈。 若论在天子心中的地位,他兄弟二人加在一起都不如谢慎。 现在姓谢的肯定已经生擒了刺客,这才会主动发难。大哥如果没有被带到西厂还好说,但现在大哥已经被带去,便说明天子在这件事上不会再袒护他兄弟二人了。 “嫂嫂稍安勿躁,有延龄在大兄不会有危险的。这样吧,嫂嫂先回去休息,有了什么消息延龄会第一时间派人通知嫂嫂的。” “如此甚好,那便有劳二郎了。” 沈氏心中稍定,起身离开了花厅。 沈氏刚一走,寿宁侯府的大管家张贵便跪倒在地,冲张延龄叩首道:“二爷,您可得救救老爷啊。刚才夫人在小的不敢多嘴,老爷这次真的是凶多吉少啊。” 张延龄苦笑道:“我又何尝不知呢。我之前劝过大哥不知多少次,可他就是不听,非要去招惹这个谢慎。现在好了,被人家拿住把柄,现在太被动了。” 抱怨过后还是要想办法的,大哥和他之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大哥倒了,他也就快完了。 张延龄凝神思忖了片刻,沉声道:“你方才说大哥是被谷大用亲自带走的,这么说我们在西厂安排的人也用不上了。” “二爷,为今之计只有带人冲进西厂把老爷救出来。不然老爷在里面不知道要受到多少折磨。” 张贵确实是一心为主的好管家,可他的这个建议却并没有得到张延龄的认同。 带人去西厂?就这几百家仆能够和西厂番子过招? “莫要说气话,谷大用和谢慎巴不得我们这么做,如此一来便更证明我们心虚,坐实了大哥的罪名。到那时,再想救大哥出来就难上加难了。” 那可怎么办!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老爷在西厂里受苦? “这件事且容我再好好想想,实在不行只能再劳烦姐姐一次了。” 张太后是张延龄最后的王牌,不到关键时刻绝不能轻易的拿出来。因为一旦拿出这张牌,就再没有后手可接了。 张延龄也不好在寿宁侯府久留,遂起身出府乘轿回家了。 管家张贵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这样看着老爷受苦于心不忍,遂心下一狠纠集了两百名家仆,抄了家伙往西厂而去。 寿宁侯张鹤龄被带到西厂后,并没有受多少苦挨多少刑。 毕竟他是今上的亲舅舅,除非天子亲自下令,不然谁敢在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就去得罪他? 但没用刑归没用刑,却并不代表寿宁侯过的好。他被关在大牢的一个单间中,没有人说话,便连狱卒都不理他。才半天下来,张鹤龄就快要疯了。 他曾想过找谷大用来谈一谈,但那些狱卒仿佛都是哑巴,完全无视他的需求。 这当然是因为谷大用的授意。他知道寿宁侯这种纨绔外戚,最受不了别人的轻视。 连狱卒都懒得跟他说话,可以极大的刺激寿宁侯,叫他的自尊心彻底崩散。 这种情况下,寿宁侯便会主动犯错误,谷大用再加以利用,便可以起到最好的效果。 这不,寿宁侯便主动要找他‘谈谈’了。但谷大用可不想和他谈。现在他是主动的一方,怎么能降低身段去主动谈呢。何况,现在还不是时候,寿宁侯的心理防线虽然已经松动但还没有崩溃。这种情况下,还是再等一等的好。 “厂公,大事不好了啊。” 谷大用正在公署内喝茶,一个番子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吓得谷大用差点呛到。 “你个没出息的东西,发生什么了,把你吓得魂都丢了。” 谷大用咒骂了几句,拍了拍胸口才压下了惊惧。 “回禀厂公,西厂外聚集了好几百人。他们都手持刀剑,扬言叫厂公把寿宁侯放走。不然,不然” “不然什么?” 谷大用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毒。 “不然他们就要打进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 谷大用转怒为喜,捧腹大笑了好一阵才止住。 “他们要打进来?那就让他们打进来好了。这寿宁侯养了这么一群废物,便是不死都难了。” 他正愁怎么叫寿宁侯开口,现在看来大可不必了。张府的人不知是吃了雄心豹子胆还是怎的,西厂都敢闯,还敢威胁他谷大用。 攻打西厂,这等行径和谋反有什么区别? 这个罪名可比行刺谢慎更可怕,别说是区区一个外戚,便是根正苗红的朱家王爷,只要牵扯到谋反,那便是一个死字。 远的不说,近的宁王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这厮嚣张起兵,兵败后逃不了明正典刑,挫骨扬灰的下场。 寿宁侯这次是在劫难逃了。 现在谷大用生怕张府的人改变主意就这么走了,便想要添点柴火把他们的怒意加上几分。 “你便去告诉他们,准备给他家老爷收尸吧。” 谷大用云淡风轻的说道。 “这” 见谷大用一副不怕事大的样子,那番子犹豫不已。 “厂公,这样不好吧。他们万一真的打进来” “放肆!咱家叫你怎么去做便怎么去做,说那么多废话作甚?” 谷大用冷笑道:“他们要打就叫他们打进来啊。怎么,你们连一些虾兵蟹将,乌合之众都怕?” 谷大用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那个番子如何还敢反驳,只唯唯诺诺的应下前去传话了。 张贵带着两百余人围在西厂大门前,对面是一众腰间跨刀,手攥刀柄的西厂番子,双方剑拔弩张气氛十分紧张。 便在这时,西厂大门应声开启,那名番子轻蔑了扫视了一眼眼前的张府家丁道:“厂公让我给你们传个话,等着给你家老爷收尸吧。” 此话一出,张贵直是怒不可遏道:“你这贼子竟敢如此嚣张,来人啊跟我冲进去把老爷救回来。” 张家家丁在京师为恶跋扈惯了,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此刻他们也不觉得冲撞西厂是多么大的一个事情,大管家一声令下,便手持刀剑朝那些西厂番子冲去。 “他娘的,还真有不知死活的。还愣着干什么,上啊!” 转瞬间,两拨人立刻打作一团。 张家家丁占据了人数优势,而西厂番子明显更训练有素,虽然只有几十人但和几百人的张家家丁打起来丝毫不落下风。 “干他娘的,哎呦你别踢下面啊。” “贼杀才,小泼贼你打哪里呢” 西厂番子们打起架来丝毫不走常规,而是怎么狠辣怎么来,各种断子绝孙脚踢得张府家丁欲仙欲死。 西厂、东厂不像锦衣卫,没有那么多的人手,核心打手甚至都是从锦衣卫调拨的。 即便在谷大用苦心经营下,现在西厂也只有几百人,每天都要分散到城中各处侦查。 如今西厂本部内,满打满算只有五十人,除了这外面的二十多人,其余人等在得到消息后也冲将出来增援。 西厂番子的战斗力还是很惊人的,五十人打两百人轻松加愉快,很快就把所有张府家丁制服,并一起扭送到缉事厂内。 谷大用得知闹事抢人的张家家丁全部被擒获后直是大喜。 这样一来,张鹤龄便没有任何可辩解的了。这顶谋逆的帽子已经实实的扣在了他的脑袋上。 “来人啊,备轿,咱家要去面圣。” 豹房之内,正德皇帝面色阴沉。 听了谷大用的奏报,他真有些怀疑是不是之前对寿宁侯太纵容了。这个好舅舅竟然敢授意家丁冲到西厂抢人! 他把西厂当成什么地方了?菜市吗?还是他家的后院? 谷大用见正德皇帝面色凝重,心中大喜。 “皇爷,奴婢受些委屈倒是没什么,可寿宁侯如此行事是不把大明律法放在眼里啊。要是人人都像寿宁侯这般,陛下以后的旨意还有谁会听。” 谷大用这句话直是说到了朱厚照的心坎里了。 他最担心的自然也是这点。 外戚本就是一个特殊的群体,平日里跋扈一些也没什么,可张鹤龄授意家仆攻打西厂的风气绝不能长。不然勋贵王公们都效仿,他这个皇帝的威信还有几分? “他若不是心虚,又何必叫家丁前来西厂抢人。如今证据确凿,朕倒要看看寿宁侯还有什么好说的。” 朱厚照冷冷说道:“摆驾,朕要去西厂。” 谷大用微微一愣,他没想到天子竟然想要亲自前去西厂审问寿宁侯。 但皇帝已经做出了决定,他自然只得选择遵从。 “奴婢遵命。” 夜长梦多,早些处理了寿宁侯才能腾出手来对付建昌候。 张家兄弟,一个都不能放过。 第五百三十一章 赐死 【4000字二合一大章】 张延龄听到管家张贵擅做主张带领府中家仆去西厂要人的事情后气的险些昏厥。 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这不是添乱吗? 本来情况虽然不妙但远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张贵这么一闹恐怕天子要对他二人恨之入骨了。 张延龄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应该上表一封主动为大哥和自己请罪。 这样可以多少让天子舒服一些不至于真的拿大哥开刀。 说写就写,张延龄提笔疾书,很快便写就一封请罪奏疏。 他扫了一遍奏疏的内容,不由得苦笑。 他可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落到如此窘迫的境地,这都是拜那谢慎所赐,此人不一般呐。 “来人啊,我要入宫面圣。”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也不用在静观时变了,越早到天子跟前认错便越能得到天子的谅解。 张延龄乘着轿子到了西华门外,刚要进豹房便被值侯太监拦住。 “建昌侯,陛下说不想见您,您还是请回吧。” 张延龄面色一僵,沉默良久强自挤出一丝笑容道:“公公可否说说,陛下为何不愿意见张某。” “这个奴婢便不知了。” 张延龄此刻几乎绝望。天子不愿意见他说明天子对他的看法也很大。 其实这也很好理解,这种事情在天子看来肯定是有人指使的怎么可能是一区区管家所为。 这点张延龄真是委屈冤枉啊,他是真的没有叫人去西厂要人的意思。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天子不相信他且把他认为是和张鹤龄串通一气,谋害谢慎的凶手。 如此一来怕是他的下场也不会太好。 只要大哥一被定罪,他估计离锒铛入狱也就不远了。 张延龄踉踉跄跄的离开了豹房,过了许久才想到还有太后可以求,这便折而去了宫中。 来到太后寝宫,张延龄心酸不已的向太后陈诉他兄弟二人的悲怆境遇。 张太后听了良久,皱眉道:“哀家平日里跟你兄弟二人说过多少次,莫要恣意妄为。现在可好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想起哀家来了。” 她深居宫禁,对外面的事情并不十分了解。 若不是张延龄前来哭诉她还真不知道张鹤龄已经下狱了。 “你说皇帝不想见你,笃定是你指使家奴去西厂劫人的?” 张太后眉毛一挑,不悦的问道。 “老姐姐哟,陛下怎么想的我怎么知道,我这也只是猜测嘛。” 张延龄现在六神无主,要不是还有张太后这根定海神针在恐怕真得吓晕过去。 “哼,你大哥刚被抓走时怎么不来找哀家?” “我” 张延龄心情郁闷道:“这种事情不到万不得已不敢惊动姐姐的。” “罢了,哀家这张脸早就让你们兄弟二人给丢尽了,也不介意再丢一次。” 张太后只觉得心力交瘁,摆了摆手道:“但哀家也不能保证你兄长无事,若是万一皇帝真的狠下心,你最好还是主动请除爵位保命吧。张家的香火不能就此断了。” 说罢,张太后便起身颤巍巍的朝殿外走去。 张家人要倒霉了,这是朝野上下热议的一件事情。 往日里吃了张家人暗亏的官员皆是大喜。 还真应了那句老话,天道有轮回,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 张太后虽然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可这一次正德皇帝的心意十分决绝,完全听不进去张太后的劝说。 张太后口干舌燥,心灰意冷,遂落寞而去。 紧接着天子便赐下一杯毒酒,命谷大用带给羁押在西厂的寿宁侯。 毕竟此人是天子的亲舅舅,明正典刑戮于西市实在是太不体面了,还是给他留个全尸吧。 谷大用闻言天子要赐死寿宁侯直是大喜。 他怕夜长梦多,连忙领了毒酒前往西厂。 到了关押寿宁侯的大牢,谷大用领着四名太监走至近前清了清嗓子道:“寿宁侯,陛下已经降下旨意赐你死罪。念在你是皇亲的份上,赐你毒酒一壶由你自裁。” 寿宁侯眼神空洞的望着谷大用,良久才意识到这家伙是来取他性命的,不由得破口大骂道:“你这个奸贼蛊惑陛下,你不得好死!” “咱家得不得好死不知道,但侯爷今天是必须得死了。来人呐,伺候侯爷上路。” 说完那四个小太监便上前按住了寿宁侯。 谷大用倒了一杯毒酒,笑吟吟的走到寿宁侯跟前。此刻张鹤龄的嘴已经被掰开,惊恐的望着朝他走来的谷大用。 “咱家敬侯爷最后一杯酒,喝过这杯酒侯爷便上路吧。黄泉路上,奈何桥前想一想该怎么做人。” 说完便把毒酒灌入张鹤龄口中。 张鹤龄被呛的一阵剧烈的咳嗽,谷大用冷笑道:“侯爷不要再挣扎了,不出一盏茶的工夫毒酒就会穿肠破腹,你挣扎的越快死的便越快。” 寿宁侯自知必死无疑,眼神中射出两股野兽才有的凶光。 他不知怎的来了气力一把挣脱四名小太监的压制,扑向谷大用。 谷大用怎知这寿宁侯还有气力挣脱,避闪不及被张鹤龄扑倒。 二人扭作一团一阵撕打,张鹤龄狠狠的朝谷大用右耳咬去,这一口他用尽全力。 “啊!” 谷大用发出一声惨叫,再去看右耳已经被张鹤龄生生咬了下来。 鲜血顺着谷大用右耳伤口淌了出来,他痛的连忙捂住伤口咒骂道:“小崽子们 还在看什么还不给咱家把他拉开。” 这下四名小太监才意识到厂公被袭击了,一拥而上把张鹤龄拉开。 “哈哈哈,哈哈哈哈” 张鹤龄放肆的大笑着,嘴角流下的鲜血染红了白色中衣。这一口,值了! 这毒药的效果确实很好,不多时寿宁侯便停止发笑,表情痛苦起来,最后他捂着肚子扭曲一团,翻滚起来。 “你这狗东西,临死还要作恶!” 谷大用痛的直抽凉气,狠狠朝寿宁侯踹去。 踹了十几下,一名小太监道:“厂公,不用再踢了,寿宁侯已经死了。” 谷大用这才停下来一边捂着耳朵一边咒骂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请郎中。” 那小太监意识到厂公耳朵被张鹤龄咬掉,此刻血沥沥的十分可怖,连忙拔腿去请郎中了。 待郎中提着药箱匆匆赶至,谷大用已经疼的险些昏厥。虽然已经提前做好了包扎,但血仍流了不少。此刻谷大用面上已经没了血色,苍白如纸一般。 郎中为谷大用诊了诊脉沉吟片刻开出了方子,抓的无非是补血补气的寻常药材,这耳朵却是再也不可能接回去了。 可怜那谷大用自幼年被净身后又丢了一件宝贝。这件宝贝虽然不比那件重要,但也是不可或缺的。现在两只耳朵变一只别提有多难看了。 “都闪开,咱家要去向陛下复命!” 寿宁侯张鹤龄虽然已经被赐死,但谷大用还是咽不下这口恶气。故而他要立刻赶到天子身边,让天子好好瞧瞧张氏兄弟是多么的嚣张跋扈,张鹤龄临死都不忘作恶,与他一母同胞的弟弟张延龄能好到哪里去? 对谷大用来说既然已经和张氏兄弟撕破脸皮闹到这个份上就绝不能心软,须知除恶务尽,要是留着张延龄那才是心腹大患。 谷大用赶至豹房时,朱厚照正在批阅奏疏。见到谷大用右耳上包着布条,血水把白色绢布染的通红,朱厚照直是一惊。 “你怎么了?” “皇爷,奴婢能活着回来见皇爷真的不容易啊。那寿宁侯被皇爷赐死却把怒气都撒在了奴婢的身上,奴婢真的是命苦啊。” 对此正德皇帝生出一股愧疚之情。毕竟是他叫谷大用监刑的,结果谷大用被寿宁侯咬掉一只耳朵 “不怕皇爷笑话,奴婢现在最担心的是性命不保啊。建昌侯一定会把兄长的死算在奴婢的身上。万一建昌侯买凶杀人,奴婢可该如何是好啊。” 这便是向天子暗示建昌侯也该杀了。 朱厚照并不笨,他如何听不出谷大用的言外之意。可他有些犹豫,如果说寿宁侯确实参与了刺杀谢慎的事情,可建昌侯是否参与还存疑。 至于张家家仆围攻西厂的事情也不能说就是建昌侯指使的。 就这么杀掉建昌侯恐怕母后那里交待不过去,而且他也于心不忍。 见天子犹豫不决,谷大用有些急了。 如果现在不能借势除去建昌侯,那等他缓过来可就要报复自己了。 “皇爷若是为难,奴婢自然没什么,可小阁老怎么办?建昌侯对小阁老也是恨之入骨啊。” 谷大用不得不搬出谢慎来,天子对他未必有多看重,却绝不能没有小阁老的辅佐。面临二选一的情况,天子一定会选择小阁老,而不是建昌侯。 但有些出乎谷大用意料的是天子并没有立刻表态而是摆了摆手道:“这件事再议吧。你也先回去休息,朕准你五日假,好好养伤。” “奴婢遵旨。” 谷大用极为失望,但也不敢再争辩恭敬的行了一礼退下了。 寿宁侯被赐死在西厂的消息传到了建昌侯府,张延龄惊惧不已。 天子竟然真的狠下心来赐死了自己的亲舅舅,那么接下来是不是就轮到他了? 张延龄越想越惊,最后大病一场。 天子派来御医前来诊病,张延龄却以为是天子在试探他,在御医诊病离去后悲愤的在自己房中上吊自杀了。 对此,朱厚照显然没有料到。他颇是悲伤了一阵子,毕竟张延龄是亲舅舅还是有些感情的。 三日之内,寿宁侯和建昌侯先后身死,群臣山呼万岁。 张氏兄弟为恶京师,他们几乎都吃过这对兄弟的暗亏。此番张氏兄弟身死,对于他们来说仇也就算报了。虽然不是亲手报的仇,但从结果来看是一样的。 而张太后陷入了无比悲恸之中。 张鹤龄和张延龄都是她最疼爱的亲弟弟,可二人先后因为皇帝的态度而死,这让她难以接受。 她拒绝皇帝的晨昏定省,拒绝皇帝的请罪。 她不能原谅皇帝对张家的背叛,如果有再来一次的机会,她甚至想当初就不生这个孩子。 朱厚照面对母后的决绝直是有些手足无措。但人死不能复生,他又不可能叫两位舅舅活过来。 自此朱厚照更不敢去紫禁城了,半月一次的大朝会也取消了,仿佛一进入紫禁城端坐在大殿中就能感受到母后的怒意。 但朝政并没有受到太多的影响。这得益于大明内阁制度,即便天子长时间不上朝,政务也不会耽搁。 一切有阁臣代劳,天子只需要在关键问题上表态即可。 但天子意念的消沉还是令谢慎感到担心。本来天子已经有往明君方向发展的意思,经过这么一搞不会又打回原形了吧? 他的新政改革可离不开天子的支持啊。 任何改革没有天子的支持都难以为继,王安石变法厉害不?还不是因为神宗态度的反复而夭折。 谢慎相信朱厚照是信任他的,可这种信任或许会因为张氏兄弟的死而变淡。 “四明你在想什么?” 谢迁咳嗽了一声,沉声道。 “木斋公,谢某在想怎么让陛下重新把精力放在国事上。” “嗯,这样的事情以后恐怕就要四明多费心了。老夫已经向天子上了奏疏乞骸骨了。” 谢慎神色一黯,他知道这次谢迁不是说说玩了。 这一年来谢迁的身体大不如前,来内阁当值的时间越来越少,政务基本都是他跟李东阳在处理。 继续把谢迁留在内阁对他和谢迁都是一种折磨。 看来是时候叫新人入阁参政了。毕竟两个人处理全大明的奏疏压力实在的太大了。 那么叫谁入阁好呢?虽然最终是天子拍板,但人选肯定还是他们建议的。 谢慎准备让谢迁再发挥一下余热,推荐几个继任者。 “木斋公觉得叫谁入阁合适?” 谢迁沉吟了片刻,淡淡道:“满朝文武中,也只有石斋够资历了。” 第五百三十二章 除旧布新【4000字二合一大章】 杨廷和 若论能力,杨廷和绝对没问题,若论气场杨总督也绝对够大。可谢慎觉得眼下宣大离不开杨廷和,就像陕西离不开杨一清。 在历史上二杨都做过内阁首辅,足以证明他们的能力没有问题。但假使把杨廷和调回京,叫其入阁参与政务谢慎和李东阳自然可以轻松一些。但那和饮鸩止渴有什么分别?杨廷和比谢迁只句不好听的也快到了致仕的年纪,弄不好再干个十年也得乞骸骨了。叫一个快致仕的人入阁即便干出了政绩又能待上几年? 这可和谢慎提拔青年才俊的思路不一致啊。 倒是杨廷和的儿子杨公子不错,就是太年轻了一点。等到他考中进士入翰林院供职,熬上几年资历都已经是小十年了,那时候恐怕谢慎和李东阳已经累死了。 “咳咳,木斋公,谢某自然知道石斋公的能力足以胜任阁臣。只是现在宣大离不开石斋公。不知木斋公还有别的人选推荐吗?” 谢迁沉吟了片刻,幽幽说道:“剩下的都是些入仕未久的年轻人,恐怕” 谢慎连忙道:“这倒也无妨,有志不在年高嘛。” 谢迁点了点头,心道四明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要是因为年龄就把年轻人排除在外,确实有些不公平。 “若说年轻人确实也有几个不错的,依老夫看顾昆山便很不错。” 谢迁一边捋着胡子一边说道。 “顾昆山?” 谢慎愣了一愣,显然没有反应过来谢迁说的是谁。 谢迁笑了笑道:“四明你应该见过他的,此人是弘治十八年的状元郎,初授翰林院修撰,正德初年升任詹事府左春坊左谕德。” 谢慎恍然大悟,原来谢迁说的是大才子顾鼎臣啊。 顾鼎臣生于成化九年,字九和,南直隶苏州府昆山县人。顾大才子的升迁轨迹委实和谢慎很像,一样是状元出身,授予修撰,一样是在不久后擢升为东宫讲官。 可惜顾大才子这个东宫讲官远不如谢慎的给力。 道理很简单,谢慎任职东宫讲官时,少阳之主是根正苗红的朱厚照,大明帝位的唯一合法继承人。这个时候当太子的老师,不就是等于保送阁臣的位置吗? 再来看顾大才子,弘治十八年的状元,还没来得及和皇帝陛下套套近乎,弘治皇帝就一蹬腿归天了。 按照惯例,在翰林院任职几年后顾大才子理应被授予东宫讲师的官职。可当今天子刚刚即位,哪里有什么子嗣,这东宫讲官纯粹成了一个虚职,糊弄人的嘛。 能给太子讲课的老师和不能给太子讲课的老师可是有本质区别的。顾鼎臣在翰林院还可以装一装小鲜肉,来了詹事府就只能苦逼的对着空气幻想,蹉跎岁月了。 等到皇帝陛下收了心有了子嗣,再到小皇子被封为太子出阁读书怎么也得十年吧?再不济也得至少七八年,到时顾鼎臣可就要小鲜肉变老腊肉了。 当然,如果按照历史的轨迹发展下去,正德皇帝意外驾崩,顾鼎臣就要接任礼部右侍郎、礼部尚书,兼任文渊阁大学士,参预机务,并将在嘉靖十八年代替夏言短暂出任一个月的内阁首辅,达到人生的巅峰。 不过谢慎既然穿越了,就不打算让历史沿着这个轨迹发展。 道理也很简单,他很看不上嘉靖皇帝这种刻薄寡恩,生性凉薄的君主。 你都不真心待臣子,把臣子当做牛马驱驰,指望臣子给你卖命?开玩笑呢吧! 看看夏言、张璁、严嵩、徐阶,哪一个不是人精中的人精。嘉靖皇帝以为自己深谙权术精髓,制衡之道炉火纯青,殊不知他把大臣当猴耍,大臣还把他当猴耍呢。 真论起来,嘉靖皇帝也就最多是慈禧水平,完全和雄才大略搭不上界。 谢慎前世时研究的就是嘉靖、万历时的历史,没少写论文吐槽这爷孙俩。 比起英明宽厚的弘治帝,勇武赤诚的正德帝,嘉靖和万历对大臣来说简直就是灾难。 简单的打个比方,在弘治、正德朝做官就是单机游戏中的简单模式。而如果把朝代换成了嘉靖、万历,在这两朝做官等于把游戏难度调成了地狱模式。 谢慎当然不想给自己增加游戏难度,故而朱厚熜还是老老实实的在安陆做王爷吧。皇帝这份职业真的不适合他。 按下这些闲话且不提,再说这顾鼎臣,此人的品性十分不错,史书中多是褒扬,属于可堪一用之人。 最重要的是年龄合适啊。 顾鼎臣今年正好三十五岁,已经在翰林院、左春坊历练过,正是适合提拔的年纪,比起年纪更大的杨一清、杨廷和更适合入阁参政。 “原来木斋公说的是顾九和啊。谢某也看过几篇他写的文章,皆是言之有物,我大明便需要这样的栋梁。” 谢迁只是推荐了一下顾鼎臣,没想到谢慎也对其很看好,顿时生出一股感慨。 不愧是他谢迁看上的接班人,眼力果然不俗 谢慎显然不知道谢迁此刻的心理活动,不然真得一口老血喷出来。 谢老大人,有您这么自己夸自己的吗? “不过此人仅仅是詹事府左春坊左谕德,官位还是低了一些,就这么提拔入阁恐怕不太合适吧。” 谢迁话锋一转,不无担心的说道。 虽然内阁大学士只有五品,并不算是高官,但往往都会兼任六部尚书,有时甚至加三公三孤,可以说是二品起了。 在谢迁看来,顾鼎臣的非常好,状元出身,授官翰林,词臣翘楚,侍班东宫。这么好的苗子只要提点一下,任职个侍郎,再入阁就不那么突兀了。 “恩,这点确实有些不妥。不过以顾九和的能力,入职六部也是迟早的事情。谢某相信陛下肯定也会提拔他的。不过在此之前,还望木斋公能够再挺上一挺啊。” 谢迁瞪圆了双眼,惊愕的看着谢慎。 原来这小子在给自己下套啊,难怪他前面兜了那么大的一个圈子,原来真正想说的在后面! 谢迁现在真后悔给谢慎推荐了顾鼎臣。 此人虽然是个很不错的苗子,但是实在太年轻了,三十多岁的年轻人入阁不太合适,又不是谁都像四明少年老成。 如果是杨廷和或者杨一清入阁,不管是资历还是威望上都不会有任何问题! 难道他真要为了给顾鼎臣这小子铺路而再干上一年? 谢迁很痛苦啊。 官做到他这个份上早就做够了。想一想若是当初跟着刘健一起致仕,怕是现在早已经过上含饴弄孙寄情山水的快活日子了吧?哪至于像现在这样整日案牍劳形,为大明江山费心费力。 谢慎当然不希望谢迁就这么致仕,站在他的立场上这无可厚非。 有个经验丰富的老次辅在旁边督导指点,带带新人,他也成长的快些啊。 至于顾鼎臣的事情,也占了些因素。 “四明啊,你且容老夫想想。” 谢迁倒不是起了恋栈之心,如果可以的话他恨不得现在就力荐顾鼎臣出任礼部右侍郎,这样一来其入阁参与政务便名正言顺了。大学士的头衔都可以不用加,先观政学习嘛。 他是放心不下谢慎。 说起来他和谢慎同是余姚人,二人既是同乡又是同僚,兼着师生的身份,感情自然是极为深厚的。 人终归是希望家乡才俊能够越来越得势的。 说一句自私的话,二人入阁以来浙党在朝中的权势达到了最高峰。 李东阳说是荼陵人,其实就是在京师长大的,自然是京师派的代表。 而谢迁和谢慎则是浙派代表。 朝中第三大派则是由一些苏州籍官员组成的。 眼下自然是京师派和浙派掌权,但他谢迁一旦致仕,内阁的位置空出来,便会有人补上。 假如真的是顾鼎臣入阁,那苏州派的实力将大涨。 李东阳终归有致仕归乡的一刻。到时候便是苏州派和浙派分享内阁权力。 得内阁者得朝廷,若是谢慎压不住这顾鼎臣可该如何是好,那浙派将会被苏州派取代,丧失霸主地位。 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终归还是存在的。 谢迁不想冒险,若是他再在内阁待上一两年,等到谢慎威望起来后再致仕似乎更为合适一些。 看到谢迁的犹豫,谢慎直是大喜,马上道:“木斋公请放心。内阁的事情还是交给我和西涯公来做,木斋公若是觉得身子累了乏了便多歇一会,想必陛下也不会有意见的。” “嗯。” 谢迁应了一声,算是认同了谢慎的提议。 以谢慎现在的成长速度,最多只要两年必定可以独挑大梁。他就再勉为其难,为家乡做些贡献吧。 谁叫他和谢慎都是余姚人呢。 “多谢木斋公!” 谢慎冲谢迁深施了一礼,宛如当初在余姚时一样。 谢迁欣慰的点了点头,捋着胡须享受这一刻。 这孩子,真的很懂事啊。 时光飞逝,转眼间便来到了正德四年六月。 皇帝陛下在年初已经降下旨意,在正德四年加一恩科,准许各布政司举人入京参加大比。 寻常大比都是三年一次,于二月举行会试、三月举行殿试。 但因为宣布举行恩科时已经是年初,故而大比推迟到了七月举行。 对于全天下的读书人来说,这都是一个天大的喜讯。 要知道寒窗苦读数十载,为的就是能够登科皇榜,入朝为官。 但三年一次的大比总共也就三百个进士名额。 全天下的读书人分三百个名额,考不上的只能再等三年。 三年三年复三年,人生有几个三年可以挥霍等待? 但恩科打破了这种变态的常规,给了未中进士的举人一个全新的机会。 人的都是无止境的。 方开始读书的时候目标也就是中个秀才,被人称一声相公。 等到做了生员,便想着秋闱时能够一鸣惊人,中举为士。 等到一只脚迈进了士绅圈子,便又想着一定要中进士参加琼林宴风光一把。 中了进士又想庶吉士,又想翰林,又想六部京官,到头来内阁之争又是腥风血雨 这一路真是荆棘泥泞,真正能够走到头的一共也没有几人。 不过这不妨碍读书人怀有梦想。 没有梦想的读书人和咸鱼有什么分别,人终归还是要有梦想的,万一实现了呢? 六月底,两京十三省的举人都聚集在京师,准备着即将到来的会试。 他们按照来自的布政司分别聚居在各自会馆之中。 譬如浙省的举人和苏州的举人分别住在各自会馆。两省都是科举大省,这种时候一定要为家乡争一口气。 当然,除了苏州和浙省的考生,实力最强的要数江西的考生了。 而这之中,当属吉安的考生最为变态。 在余姚二谢崛起之前,江西吉安的学霸们几乎垄断了科考,一小半的进士都出自此处。 后来二谢崛起,在浙省带起了一股勤勉的学风,浙省学子也后来居上,渐渐可以和吉安学霸分庭抗礼了。 当然,在会试结果出来之前,谁也不知道今科会元会出自哪里,一切都是未知数。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本次会试的主考官就是小谢阁老谢慎。 ,其政治能力也是一顶一的。 别管是江西、苏州、浙省,亦或是别处的考生都对谢慎佩服的五体投地。 只要会试中榜,就铁定拿到了进士名额,小阁老也就是他们的座师了。 有这样一个大人物做座师,说出去都可以吹半年。 在这些人中,便有一个来自于苏州的才子唐寅。 唐寅已经四十,比起那些比他小了一轮的是大叔了。 说来他还有些气愤,要是恩科在二月举行他还可以勉强算是三十九,但推迟到七月举行,他已经过了生日只能算是四十了。 第五百三十三章 会馆遭贼 【4000字二合一大章】 三十岁和四十岁的进士听起来可是差了很多啊。 虽然年龄上没有优势,但若论起心气他可不比这些小鲜肉差。 经历过科场舞弊案的黯淡无光,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考试资格的重要性。 这次恩科是谢慎费尽心力为他争取来的。他若是不能中榜,怎么对的起谢慎的苦心。 故而他闭关潜心苦读了半年书,算是恢复到巅峰期的成水准。 说一句自傲的话,他唐寅的成水准,吊打天下读书人也已经足够了。 不过唐寅却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去拜谒谢慎。 谢慎现在是会试主考官,身份极为特殊。这种时候前去拜谒只会让谢慎难做。 谢慎若是见他唐寅,难免惹来风言风语。若是谢慎不见他,各种诽谤也会接踵而至。 倒不如利用这最后的一段时间好好温书,争取以最好的状态迎接会试。 苏州自古便是文才汇聚之地,科举中出的苏州进士亦不少。唐寅本就是名满天下的解元郎,又因为科场舞弊案名声大噪,来到会馆后立刻遭到了一群苏州籍士子的追捧。 可怜唐大才子本还想潜心读书,谁知根本没有机会,各种同乡纷至沓来与他把酒对诗,畅谈风月。 当然对诗只是次要附带的,风月才是谈论的重点。 “唐兄高才,想必此次恩科已经是胸有成竹。此次会元非唐兄莫属。” “伯虎文才无人不知,那主考官又是临省余姚人,必定对同伯虎很欣赏吧。” “看来我苏州府也要出一个兼有大三元的文曲星了。” “这本就是属于伯虎兄的荣耀,只不过晚来了十几年。” 众人一阵夸耀,让唐寅不禁羞红了脸。 经历过科场舞弊案后他的心性生了很大变化,虽然仍有傲气但也明白这世间之事都有规矩,并不是他想怎么来就能怎么来的。 那次导致他被革除功名的科场舞弊案固然是因为小人作祟,但也和他太出风头有关系。 他当时顶着南直隶解元的名头膨胀的忘乎所以,竟然在会试前放出狠话,会元非他唐寅莫属。 这不就等于给小人借题挥的机会了吗? 你唐寅是有才,但天下有才的人多了去了,凭什么你唐寅就敢说一定能够拿到会元? 难道是你已经提前得知了会试试题,这才有恃无恐? 阴谋论其实本身并没有什么,只要处理得当影响力不会很大。但当时的唐寅实在是太膨胀了,膨胀到完全没意识到威胁,最终成为了那次舞弊案的牺牲品。 现在的唐寅已经四十,比起当年来成熟了不少。 看到一众同乡都在力捧他,唐寅有些急了。 他本就身份特殊,要是再被这么搞一次那科举之路可就真的完了。 “诸位,唐某不胜酒力先行回屋休息了。择日再叙,择日再叙哈。” 他赶忙找到个由头抽身离开了,留下一众苏州士子啧啧慨叹。 唐寅来到屋中,除下墨青色直裰,只着一件白色绛纱中单,背负双手踱起步来。 现在的舆情对他很不利啊。 唐寅的名字因为科场舞弊案已经被京师的大佬记住了。 现在恩科他又“强势杀回”,不知这些大佬会怎么想? 这些同乡看似在帮他造势,但实际是在坑他啊。 唐寅被坑的欲仙欲死,真想一头栽倒睡一觉。可他明白距离会试没有多少时间了,能多看一眼文章就多一分把握。 以前他作时文都是随性而作并没有什么规划。但自从在沧浪亭和谢慎闲聊后,他便改变了这种没有规律的作文方式。 按照谢慎的建议,唐寅根据四书五经的内容列出十个大类,七十个小类,每个小类又有五个角度。一天写上三个角度,不到半年下来也写了三百多篇文章。 唐寅把三百多篇文章收集在一起装在一个大箱子里一路从苏州背到了京师。 在船上看,在车上看,到了会馆依然在看。 神奇的事情生了,虽然这些文章都是他唐寅亲手所作,但每一次看都会有不同的理解。 最让唐寅感到惊奇的是,他竟然看到一篇文章会自然而然的想到其他与之相关的文章,并且能够随意化用,也许这就是谢慎口中的“融会贯通”吧。 现在距离会试只有十几天,再作新的文章没有必要了,看看以前作过的时文串一串也是不错的选择。 唐寅思定好后便走到木箱前,准备按照之前的方式用时文以点带面把四书五经传一遍。 但当他打开木箱时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木箱中已经空空如也,原本厚厚的一沓纸已经一张不剩! 嘶,这会馆之内竟然遭贼了! 如果丢的是财物,唐寅反而不会很着急。但这丢的可是他近一年来的心血。 这些文章他从未在人前拿出来过,故而根本没有人知道是他唐寅所做。 那偷盗之人若是将其背下来占作己用唐寅是没有任何办法的。 虽然不太可能出现原题,但出现立意相近的还是很有可能的。 潜入会馆之中,不偷财物专偷文章除了读书人,唐寅想不出还有谁。 想不到这同乡同科竟然会有如此斯文败类,为了功名连脸面都不要了。 唐寅气的牙齿直颤,恨不得现在就去报官。但冷静下来后他也知道报官不是最好的选择。 报官后县令或者知府肯定会问他丢了何物,他难道说一箱文章?怕是会被差役直接架出来。 那该怎么办?这些文章他当然都记得,可偷窃之人必定也会尽全力背诵。到时会试上那人若把这些背来的文章化用一二,他唐寅不得亏死了?说不准还会出现雷同的文章,到时一番比对他还得平白成为被怀疑的对象。 毕竟,他是个有“前科”的,虽然皇帝陛下已经证明了他的清白,但那些负责会试的人不一定会这么认为,除了主考官谢慎。 但唐寅不能把谢慎架到火上烤,这件事他一定要靠自己来解决! 苏州会馆内遭了贼,这种事情要是闹到官府去对苏州士子的风评肯定会有影响。而且这样做对唐寅未必就有好处。不到万不得已,唐寅还是不想这么做的。 那么便需要跟会馆的馆长谈一谈了。 会馆的馆长姓贾名和,字晖宁,苏州府长洲县人。 此人今年五十有二,虽有举人功名但终身不仕。 这倒不是举人捞不到官做,虽然举人比不了进士那样的香饽饽考中即授官。但这么多年下来候补个官缺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事实上是贾和自己不愿意做官。他当初参加科举就是被家族逼的,生性冲淡的他喜欢寄情山水,与好友吟诗作赋。 中举后他便没有参加来年的大比,也没有选择去吏部候补官缺。 但人总是要生活的。 贾和的叛逆导致和家族彻底决裂,家族也拒绝再供养这个不肖子弟。 贾和失去了经济来源,一下子从无忧无虑的大族子弟变成了生活窘迫的穷苦书生。 除了举人老爷这个名头外,他一无所有。 如果说他还只是个秀才,还能靠代人写书信对联谋口饭吃。可现在他是举人,是士绅,这样的事情若是做出来恐怕颜面就丢尽了。 思前想后,贾和现自己能做的事情寥寥无几。正当他绝望之时,同乡好友阮康找到他说希望在京师开一会馆,为入京赶考的苏州考生提供落脚之地,问贾和有没有兴趣合作。 贾和闻言大喜,当即表示愿意合作。 二人一个出钱,一个出力端是把苏州会馆在京师开起来了。 贾和的出力当然不是真的上街拉客,而是凭借他苏州大才子的名气吸引考生落脚在会馆。 所谓会馆其实与客栈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也是要按天收费的。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会馆只让同乡考生居住,最多扩大到全省。 譬如苏州会馆通常情况下只给苏州籍考生落脚,但如果有南直隶其他府县考生恳求入住,馆长通常也不会拒绝,只是在收取的银钱上会加一些。 这贾和在苏州文坛是数一数二的人物,许多苏州考生到了京师都慕名前来。 会馆比起客栈来价钱虽然贵了一些,但贵的有道理。 一来会馆居住的都是同乡,交谈起来极为亲切也可以缓解大考前的压力。 二来会馆的环境比客栈好了太多。 入京参考的举子大多家境殷实,除了少数寒门子弟基本上都住的起会馆。 读书人是很会享受的,在他们看来人就要对自己好一点。 与其把银钱花在三教九流出入,卫生没有丝毫保证的客栈,不如拿来享受会馆的幽静环境。 加之贾和这个老大哥的号召力,苏州会馆自打开门以来,前来住宿的同乡越来越多。 当然,在没有科考的时间里,会馆也对外开放。但还是那个原则,只接受同籍同乡人。 可以是商贾,可以是匠人但路引必须得是苏州府颁的。 会馆的生意红火,贾和的分成自然也就多了。 他不知不觉间赚的盆满钵满,羡煞人也。 这样一来贾和反倒不想回苏州了。 一来那里有让他恶心的族人,二来他觉得事业正在巅峰这个时候隐退太不明智。 等他再赚几年钱,再寄情山水云游四海也不迟。 在苏州时贾和就与唐寅交情不浅,二人都是才子自然惺惺相惜。 后来贾和来到京师开办会馆,唐寅在苏州青楼睡着倒贴的名妓,往来也就少了许多。 见唐寅又找到自己,贾和便打开了话匣子。 “伯虎啊,还真应了那句话,天无绝人之路啊。你现在不又恢复举人功名了吗?” 贾和由衷的替唐寅感到高兴。与贾和不同,唐寅虽然口上也说着无心仕途但其实是很想入仕的。 这不一恢复功名就巴巴的跑到京师参加恩科了吗? 唐寅苦笑一声道:“晖宁兄,你可莫要取笑唐某了。十几年前唐某是风头正劲的解元郎,现在还有人记得我?” “伯虎过谦了。你这解元的功名不也一并恢复了吗?你今年才四十吧?比老夫可小了十几岁呢。这个年纪中进士也不晚的嘛。” 唐寅一脸黑线的看着贾和,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良久唐寅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忧愁道:“实不相瞒,唐某这次来找晖宁兄是有一事相求。” 贾和捋了捋胡子,眼睛眯成一条线:“咱们兄弟二人还谈什么求字,只要老夫能帮到的一定全力相助。” 唐寅闻言大喜,冲贾和唱了一记肥诺道:“晖宁兄有所不知,唐某在会馆中丢失了一箱东西。” “噢” 贾和意味深长的应了一声,却是再无之前的热情。 其实这也很好理解,毕竟这会馆是贾和开的。如今会馆丢了东西,责任自然是贾和的。最重要的是此事过后将对苏州会馆产生很不好的影响。 三人成虎,以讹传讹下若是苏州会馆成了贼窝那贾和可就哭瞎了。 有朝一日贾和或许会离开会馆云游四海,但那是赚够了养老钱之后,现在还不行。 唐寅自然也注意到了贾和态度的变化,眉毛不禁挑了一挑。 “晖宁兄若有难处,便不勉强了。唐某这便去报官。” 他当然不是想真的报官,而是想借此对贾和施压,叫他出手相助。 果不其然,贾和听到报官二字面色大变,连忙摆手道:“这可不必。小事一桩,包在老夫身上。” 唐寅点了点头道:“那唐某便等着晖宁兄的好消息了。” “且慢,伯虎可否说说那箱子里都是些什么?老夫也好帮你找啊。” “这”唐寅有些犹豫,他写了几百篇文章,像宝贝一样压在箱子里,说出去也太丢人了。 但对方的需求又很合理,要是不答应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最终唐寅还是咬牙道:“是几百篇唐某平日所写时文,本来锁在箱子里,现在全部不翼而飞了。” “时文?伯虎你竟然写了几百篇时文?” 贾和惊愕失声道。 第五百三十四章 倒打一耙 【4000字二合一大章】 唐寅只觉得有些好笑,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咳咳,几百篇时文听起来很多,但要是一天作上两篇倒也不算什么。 ” 唐寅云淡风轻的说道。 哎,好像不对啊。他是来叫贾和帮着捉贼的,怎么跟对方聊起时文写作了? “晖宁兄,你可有法子了?” “若丢的是文章可就有些难办了。” 贾和双手一摊,一副我也很无奈啊的样子。 “不瞒伯虎啊,若是财物什么的,还是很容易找到的。可这文章,即便找回来又有什么用呢?” 贾和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这些时文本就是只能用一次的,被偷看了去即便找回也没有什么用了,总不可能再拿出来在考试中用吧? “晖宁兄这话唐某可不敢苟同。贼行了窃,难道因为东西已经没有价值,苦主就不能捉贼了吗?” 唐寅却是很气愤。那都是他辛辛苦苦绞尽脑汁写出的文章啊,就这么被人偷走了,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那伯虎的意思是?” “晖宁兄若是能找出这文贼自然好说,若是找不出唐某便只好报官了。” “” 贾和一脸黑线,心道咱就不能换一句说辞吗? 动不动就报官,你当官府是你家开的吗? 虽然心中气恼,但贾和却不能对唐寅翻脸。 这件事到底是他理亏,要是再和唐寅翻脸,传出去这会馆就不用开了。 读书人最是爱惜羽毛,绝不会在一个贼窝落脚长住。 “好,这件事便包在老夫身上。有了消息老夫会及时通知伯虎的。” “如此便多谢晖宁兄了。” 唐寅拱了拱手,起身离去。 平白无故的被人偷去文稿,唐寅的心情自然好不起来。 心情不好,自然要找办法调节。 唐大才子调节心情的办法很简单,那就是喝酒。 京师出名的酒楼不少,但离苏州会馆近的却不多。 最有名的一家叫凤仙居。是一家两层的小楼,往来皆是文人墨客,很有格调。 唐大才子愁眉苦脸的走进酒楼,立刻便有小二凑近来道:“这位老爷想喝点什么?” 唐寅眼皮跳了跳,压下心头的怒火。 老子有那么老吗?这面容白皙,毫无褶皱啊,怎么就不能叫一声公子,非得叫什么老爷? 唐寅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道:“随便来点吧,再来几样下酒的小菜,拣你们家最拿手的上。” “得嘞,老爷您里面请!” 小二殷勤的把唐寅请到了二层临窗的一桌,便折而兴冲冲的下楼了。 唐寅望着街道上往来的百姓,竟然觉得十分落寞。京师虽然繁华,但感觉不属于他。真不知道若是中了进士留在京师任官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不一会的工夫小二便端着一壶黄酒,几碟小菜来到唐寅桌边。 “老爷,这是您点的酒菜。” 唐寅拿起筷子夹起一枚芸豆,嚼了嚼又呷了一口酒,心情这才稍好了一些。 酒真是好东西啊,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听说了吗,这次会试的副考官是左春坊左谕德顾鼎臣顾大人。” “那又怎样?这个顾鼎臣很有名气吗?” “嘿嘿,瞧你说的,顾大人自然是比不了学问,顾大人也是一顶一的。别忘了顾大人可是弘治十八的状元,翰林修撰出身!” “谁做副考官还不都是一样,难道姓顾的做副考官就能给你把名次提一提?” “嘿嘿,你咋一点就着,咱就算考不上还不能说道说道吗?你难道看不出小阁老有意提拔这个顾大人?要是咱能攀扯到顾大人,将来还不是飞黄腾达?” 小阁老的位置太高,他们肯定攀扯不上。但顾鼎臣就不一样了,他现在就是个低品级的京官,看似清贵,实则生活窘迫。这种时候攀附一番,肯定对今后的发展有大的帮助。 “你吧,准备怎么攀扯这位顾大人?” “嘿嘿,这顾大人是状元出身,自然最喜欢有才的人了。” “你小子有才?别他娘的扯淡了。你要是有才,那母猪都能上树。” “你看看这几篇文章再说!” 邻桌的两名读书人实在不懂的什么叫做矜持,嗓门大到全酒楼的食客都能听到。 唐寅自然也不例外。 其实他本来是没有什么心情去听的,但对方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即便他不想听,声音还是灌入了他的耳中。 “嘶,这真的是你小子作得?不是剿袭来的吧?” “在咱手中便是咱的。咱叫人誊抄个几百份,署上咱的名字,在各省会馆外分发,不出三日的工夫,咱就会成为众人口中的苏州第一才子。” 呃,听起来确实很有道理。 等等,这人说他是苏州的? 唐寅一个激灵,不由得警惕了起来。 他的文稿是在苏州会馆内被偷得,偷稿的人自然最可能是同住会馆的读书人。 唐寅放下酒杯,竖耳用心去听。 恰巧那哥俩读了一段文章,不正是他写的吗! 唐寅不由得大怒,当即起身上前理论。 “汝既是读书人,怎的毫无廉耻之心,窃人文稿据为己用!” 咦,这不就是那苏州会馆内写出几百篇文稿的书生吗? “你是什么人,怎的在这里大放厥词?” 见苦主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他装出愤怒的样子,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哈哈,这文稿便是唐某作的,你说唐某是谁?” 那人闻言明显身子颤了一颤,不过随即恢复了正常。 “真是可笑至极。你说这文章是你作的,可有证据?没有证据的话,不是大放厥词是什么?依本公子看,分明就是个嫉妒本公子才华的人,想要靠近本公子来出名!” 唐寅险些气的背过气去,这世上怎么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你要证据?好,你随便点一篇文章,只说头句,唐某便能将全篇背出!” 唐寅本就记忆力超群,加之这些时日一直反复温读以前作的时文,对这些文章自然再熟悉不过。 谁知那人却不屑的一笑,全然不理睬唐寅的提议。 “别他娘的开玩笑了。老子没工夫陪你闲扯,我们走。” 说完便要抽身溜走。 唐寅哪里会让他走,一把拽住那书生的胳膊,狠声道:“那咱们就去见官!” 那书生胸中生出一股怒气,一拳砸向唐寅的面门,直把唐大才子砸的七荤八素。 唐寅鼻子涌出血来,他一边捂着剧痛的鼻子一边质问道:“你怎么敢动手打人。” “哼,打你又怎么了,把老子惹急了,老子还杀你呢。” 唐寅悲愤道:“想不到天子脚下,朗朗乾坤你竟然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致大明律法于何地!” “你睁开眼睛瞧瞧比起我来你哪点像才子,不过是个老书生罢了。官司打到衙门我也不怕。你去告吧,看县尊老爷相信谁是文贼!” 说完便扬长而去。 唐寅被对方倒打一耙的行为气的半死,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先把事情告诉贾和,看看他是什么意思。 这便离开凤仙居,折而回到苏州会馆。 贾和虽然答应帮唐寅全力捉贼,但毕竟目标太不明确,也只是开展了一些先期的准备工作。 见唐寅一脸淤青,歪着鼻子朝他走来,贾和直是吓了一跳。 “伯虎啊,你这是怎么了?” 唐寅摇了摇头,连声长叹道:“莫要提了,我撞到那贼了。” “啊?那还不把他捉住!” 贾和义愤填膺道。 “唐某是想捉来着,可唐某手无缚鸡之力,被那贼打成了这般模样。他还倒打一耙说唐某才是贼,想要借他出名。” “” 贾和愣了愣道:“那人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他心虚不已怎么可能说出姓名,不过听口音是苏州府的无疑。” 唐寅就是土生土长的苏州人,对苏州口音自然不会判断错。 “苏州人?” 贾和神色一黯,还是有些不愿意相信事实。难道真的是会馆中的苏州士子偷的唐寅手稿?这厮真是把苏州读书人的脸都丢尽了。 “故而唐某前来向晖宁兄求助。只要拉着唐某前去会馆各处一一辨认,一定可以将那贼人揪出。” 贾和思忖了片刻,唐寅的要求并不过分,他若是不答应就太不合适了。 “好,那伯虎便随老夫来。” 唐寅与贾和一前一后挨个房间的寻过去,却没有发现他在凤仙居见到的那个人。 “伯虎啊,是不是弄错了。那人便是苏州人也不一定就住在会馆中啊。” 贾和松了一口气,只要贼不住在会馆中便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也不必担心会馆的名声会受损了。 “不可能,那人提到了苏州会馆,一定是住在此处。” 唐寅坚称道。 “那伯虎觉得” “除了住宿在会馆的同乡考生,这里还有旁人吗?” “有自然是有,不过那是老夫的亲戚” “快带唐某去看看!” 唐寅闻言大喜,连忙催促道。 贾和心道唐寅这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罢了便带他去看看吧。 贾和的内侄刘祜自打来到京师后便一直住在会馆。贾和虽然和族人早已决裂,但妻子这边亲戚也还算过得去。他虽不喜刘祜跋扈的个性,但碍于妻子也就答应刘祜住下了。 他推开门见刘祜正躺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便咳嗽一声道:“祜儿,姑父给你引荐一名才子,南直隶解元唐寅。” “呃”刘祜睁开眼扭头看来,见到唐寅那张脸直是惊惧道:“他就是唐寅?” 刘祜要是知道此人就是唐寅,是怎么也不会跑到他屋里去偷文稿的。 那日唐寅屋门打开着,刘祜看到桌上厚厚的一叠文稿起了歹心便想据为己有。 在他看来,住在这间房的不过是个四十岁的老举子,能有什么名气,他的稿子偷也就偷了。 后来在凤仙居遇到唐寅,刘祜仍不知此人就是名动天下的大才子唐寅,并没有太当回事,还对唐大才子拳打脚踢。 这其实也不难理解,刘祜比唐寅小了整整二十岁,而这十几年来唐寅被革除功名,早已不在主流文坛出没,刘祜不认识他也不难理解。 “就是他,就是他窃取的唐某的文稿,就是他打的唐某!” 唐寅心道冤家路窄,此人竟然真的又让他遇到了。 “呃,伯虎不是认错人了吧。这是老夫的内侄刘祜,怎么会是那文贼。” 唐寅摇了摇头道:“他便是化成灰唐某都能认识。晖宁兄若是不信,可以去他屋里搜一搜绝对能搜到证据。” “不,不行。姑父不能让他搜查!” “你若是心中没鬼,为什么不让搜房?” 唐寅冷冷道:“因为你知道,一旦搜查便能在你屋中找到唐某被偷的文稿。” “闪开!” 贾和一把推开刘祜,当先往屋中走去。唐寅也趋步紧跟,只留下刘祜一个人在门口发愣。 不多时的工夫,贾和便在内间书桌上找到了唐寅的文稿。即便贾和没看过唐寅作的这些文章,但从笔迹也能判断出这些确实是唐寅所作。 而且自家内侄也绝没有可能写出这种质量的文章。 “你这个小畜生,老夫便替你姑姑教训教训你,教教你怎么做人!” 贾和气急之下抄起书案上的乌木长尺就朝刘祜打去。 刘祜见姑父真的动手,一边抱头鼠窜一边抱怨:“姑父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帮着一个外人啊。姑姑要是知道了,肯定饶不了你。” 贾和见刘祜非但没有悔改之心,还搬出妻子来压他,登时怒火上窜,咒骂道:“本来老夫念着你读过几年书,想让你走国子监监生的路子。但现在看来你也不用出去丢人了。今天老夫便把你的腿打折!” “老匹夫你神气什么啊,你不也只是个破举人。有本事你考个进士啊,你凭什么教训我!” 刘祜一边闪躲一边咒骂,把一旁看戏的唐寅都逗乐了。 第五百三十五章 时来运转的唐寅【4000字二合一大章】 唐寅并不打算打断贾和教训刘祜。 像这样的小畜生就应该好好教训一番,不然唐寅的打不是白挨了。 刘祜虽然年轻力壮,却也不敢真的忤逆贾和。按照大明律忤逆长辈可是重罪, 最关键的是他这件事不在理,真闹到官府估计功名都得革除。 刘祜顾前虑后,躲闪的有些慢,被贾和狠狠抽中几下脑袋,痛的他直抽凉气。 “姑父你别打了,我认错还不行吗?” 贾和冷笑道:“认错就行了?要是认错有用,还要律法作甚。” 刘祜闻言急道:“姑父你不是真的要拉我见官吧?” “你这样的人只有官府治得了,老夫不想管也管不了。至于官府对你是杀是徙却是与老夫无关了。” 嘶,这老匹夫好狠辣的心思啊。 刘祜心道这里不能再留了,便找了个机会拔腿跑出会馆。 唐寅和贾和没有注意,让刘祜这么逃之夭夭,直是一阵无奈。 “唉,内侄顽劣,竟然做出这种事情。老夫给伯虎赔罪了。” 唐寅摆了摆手道:“冤有头债有主,这件事又不是晖宁兄的错,晖宁兄无需自责。” “这件事老夫一定会给伯虎一个交待。” 唐寅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么气愤,但并不是说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他点了点头道:“晖宁兄大义灭亲,唐某佩服。” “这小畜生一向跋扈,但老夫不知其还有偷盗的恶习,这次绝不包庇,必将其交于官府法办。” “此举恐怕不妥。” 唐寅犹豫了片刻道:“如果交给官府来处理,刘祜免不了被革除功名,这辈子就完了。” 唐寅比谁都明白被革除功名的痛苦,这个判罚太重了。 “那伯虎的意思是?” “不如晖宁兄对这厮动一动家法,惩治一顿算了。” 贾和沉吟了片刻点头道:“如果伯虎没有意见,老夫自然同意。” 毕竟是内侄,贾和也不想把刘祜往绝路上逼。 只要唐寅这个苦主同意,动一动私刑解决问题自然最好。 很快贾和便告知刘祜,要么选择被揪去官府法办,要么挨一顿家法。 刘祜虽然十分不情愿,但也知道挨家法是最好的选择只得答应下来。 家法自然是在贾和屋中执行,唐寅作为苦主被贾和请到了屋中观刑。 屋中摆着一条春凳,贾和看着反绞双手的内侄气不打一处来,冷冷训斥道:“小畜生还不赶紧滚上去。” 刘祜无奈只得趴在春登上准备接受家法。 贾和并没有急着动刑而是弯腰下去替刘祜把袍衫下摆掀起堆积在腰间,露出一条白色绛纱中裤。 此时正是盛夏,刘祜便只穿了这么两件衣服。 贾和伸手便要去解刘祜的裤带,刘祜急忙道:“姑父你这是干什么!” 贾和冷笑道:“你去官府挨板子就不用去衣剥裤了吗?有脸做出这等有辱斯文的事,现在倒有羞耻心了?你不愿去衣受刑,那老夫便把你丢给官府,叫你在大堂上出乖卖丑,尝尝官家的板子。” 刘祜打了一个激灵。官家的板子绝不是家法可比的,真要是几十板子打下来,不死也得残废。 而且那时也得去衣受刑,得不偿失。 咬了咬牙,刘祜心一横带着哭腔道:“但凭姑父做主。” 贾和遂扯开刘祜裤带,将绛纱中裤褪到刘祜小腿。 他提起毛竹大板便朝刘祜臀腿狠狠打去,痛的刘祜连声痛呼求饶。 但他无论如何是不敢抗刑的。 之前贾和已经说过,只要刘祜打断行刑,那五十板便得从头开始。 刘祜心道长痛不如短痛,遂咬紧牙关任由贾和狠狠挥击毛竹大板。 打了四十下,刘祜把板子交给了唐寅道:“伯虎你也来出出气。” 唐伯虎接过板子犹豫了片刻还是用力挥打下去。 很快五十板子打完,刘祜臀腿早已淤青一片,肿的老高。 唐寅放下板子苦笑道:“他也得了教训,此事便到此为止吧。” 贾和心中大喜。事情就这么解决了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要是再闹下去,对谁都不好。 毕竟唐伯虎马上就要参加会试,这个时候分心太影响考试状态了。 “唐某告辞。” 唐寅冲贾和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唐寅一走,贾和立刻冷冷道:“小畜生,快给老夫滚起来,难道你还等着老夫给你上药?这次的事算是老夫给你的一次警告,下次若再犯,老夫必定把你的腿打折!” 刘祜闻言吓得连忙提起裤子蹦了起来。 “姑父你打都打了就别吓唬人了。” “哼,不争气的东西!” 贾和一甩衣袖,亦是转身离去。 亲手痛打了刘祜一番,唐寅的心情大好,便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温书之中。 很快就来到了七月初一,天刚蒙蒙亮所有举人便汇聚在京师贡院之外等待大门开启。 随着书吏的通知,守在大门前的兵丁在卯时打开了大门。 因为来参加会试的都是举人,故而兵丁们态度极为和善,在检查考生所带笔墨食物时也尽可能的动作小了一些。 唐寅也跟着一众人流走进贡院。 看到一排排的号舍,唐寅不禁老泪纵横。 十几年前他就是在这里参加的会试,本以为经此一试他便可以飞黄腾达走向人生巅峰。 谁知一次莫须有的科场舞弊案把他打入了深渊。 这十几年来他流连青楼楚馆又何尝不是为了逃避? 好在这些都已经过去了,他现在又有了证明自己的机会。 这个机会来之不易,故而唐寅十分的珍惜。 这一次他一定要展现自己的全部实力。 唐寅提着考篮,走到自己的号舍中。他先是取出笔墨、砚台,又将吃食放在一角随即闭上眼睛,默默等待着考试开始。 考试考的是心态,对于四十岁的唐寅来说,早已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此刻心态反而保持的很好。 以他的实力只要正常发挥,会元一定是他的,谁也抢不走! 盛夏之时,酷热难耐。 对参加会试的考生来说,在狭仄的号舍中作文答题自然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情。 汗水顺着脖颈淌下来,滴落在木质台板上,有时还会晕湿纸张,让人懊悔不已。 好在只考三场。三场过后,考生们终于可以挎着考篮离开贡院了。 接下来艰难的工作便丢给了副考官和同考官。 谢慎是主考官,不必亲自阅卷。阅卷是由同考官来做的,当然阅卷现场需要一位能拿主意的镇场子,顾鼎臣这个副考官自然是最好的人选。 同考官们阅卷也是封闭的,阅卷期间不能和任何外人接触,一应饭食都有吏目送到公暑。 其实成化乃至弘治初年并没有如此严格的规定,但自从那次著名的科场舞弊案后,朝廷礼部下达了新的规定,阅卷全程必须封闭进行。 顾鼎臣虽然不必承担具体的阅卷任务,但他还是叫人分了十几份卷子给他来看。 道理很简单,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找点事情做。不然就这么呆呆的坐在这里,整个人非得魔怔了不可。 能够参加会试的都是各省的精英,文章都不会差。 但会试的宗旨是优中择优,必须选出最优秀的文章来。 顾鼎臣看了几篇文章,大都是写的四平八稳,方方正正,没有大的缺陷但也不是很出彩。 顾鼎臣是状元出身,文章自然是极好的。在他看来若今科都是这样质量的文章,真要是矬子里面拔将军了。 正当顾鼎臣有些失望时,无意间的一瞥让他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这篇文章不论是破题承题都极为犀利,且行文流畅大气,一看作者就是个极有见地的人。 顾鼎臣一气读下来还觉得意犹未尽。他十分想瞧一瞧作这篇文章的究竟是谁,无奈会试的考卷全部被誊抄过一遍,原作也被糊过名字,不对应拆封根本看不出是谁作的。 这也是为了避免阅卷官与考生有龌龊勾当,无可厚非。 不管这篇文章是谁写的,到目前为止,是顾鼎臣看到文章中最好的一篇。 此刻顾鼎臣早已把暑热忘到脑后,拿着这篇文章便来到同考官们阅卷的联排公暑。 不像顾鼎臣的单间,同考官们阅卷的场所是个大联排低矮平房,其间用屏风作了格挡,很像是考生答卷的号舍。 见到副考官大人驾到,正在阅卷的同考官们纷纷放下了手头的工作,恭敬的起身迎接顾鼎臣。 “下官拜见顾大人。” 官场的礼仪是最讲究的,一言一行都有深刻的考虑。 通常来说明代官员之间称呼都用官职代称。 譬如张部堂,李巡抚。 顾鼎臣是本次会试的副考官,按照惯例同考官们也应该用官职代称,但他们却用了含糊的‘大人’,是因为副职说出来太不好听,毕竟谁愿意给别人做僚机呢? 如果同考官们用‘副考官’称呼顾鼎臣,其难免尴尬。 但如果用‘大人’称呼,则可以巧妙的避免这种尴尬。 官场门道之多之深,由此可见一斑。 “免礼了。本官前来是因为看到了一篇极为精彩的文章,也让诸位来点评一二。” 说完顾鼎臣便把那份试卷交给了一名同考官,由他们轮流评阅。 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十名同考官都看过了文章。 他们啧啧称叹,一致认为这是他们阅卷以来看到过最完美的文章。 “顾大人,作这篇文章的考生理当被点选为会元。” “是啊,这篇文章,让下官想到了弘治十八年的状元之作。” 顾鼎臣听到这里,直是红到了脖颈。 这位同僚拍马屁也拍得太露骨了吧? 谁人不知,他顾鼎臣是弘治十八年的状元? “这篇文章确实很好。不过此人能否被点选为会元应当由主考官决定,本官这便派人去请小阁老来。” 顾鼎臣还是很上道的。 他知道这次之所以会被任命为会试副考官,都是因为小谢阁老的推举,故而他对谢慎十分感激。 他对谢慎正是无以为报,又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抢谢慎的风头。 “顾大人所言极是。” 众同考官纷纷附和。 顾鼎臣这便吩咐了一名书吏前去内阁通报,请小阁老来一趟礼部。 内阁距离阅卷的礼部并不算远,谢慎得知顾鼎臣请他前去公署,也没有犹豫与李东阳、谢迁知会了一声便出了内阁往礼部而去。 如果说顾鼎臣对文章的点评只能作为参考,那谢慎的点评就可以直接决定皇榜名次。 作为主考官,他的权力极大,故而他只会看一些同考官阅完排在靠前位置的考卷,把这些重点位置定下来。 “下官拜见小阁老。” 与方才拜见顾鼎臣时恰恰相反,这次同考官们是以官衔敬称谢慎,且是用的谢慎的最高官衔内阁大学士。 官场中的门道学问当真是太多了,一般人是绝不可能全都明白的。 “嗯,诸位辛苦了。” 谢慎微微笑道:“听说顾大人看到了一篇文章极为欣赏,想要本官来点评一二?” 他转而向顾鼎臣望去,言语中满是期待。 这些年来科举的文章他也看了一些,极少有出彩的精品。 能够得状元郎顾鼎臣的欣赏,这篇文章必然是有过人之处。 “启禀小阁老,这篇文章是下官三年来见过最好的文章。想必诸位同僚也是这么认为的。” 此话一出,同考官们心中皆是慨叹,看看人家何大人,这才真的是心机啊。 明着似乎在夸这名举子,实际是在自夸啊。 往前倒三年不就是正德元年吗?他的意思就是这篇文章还是不如弘治十八年他作的那篇文章吧? “哦?那本官真有些迫不及待了。” 谢慎聊起袍子下摆,在上首坐定。 顾鼎臣亲自把那篇文章递到谢慎手边。 这篇文章得到了一应考官的推崇,谢慎自然看的很认真,一字一句的推敲。 看完全文后,他频频点头道:“这文章确实不错,作这篇文章的有名仕之风,理当被点选为会元!” 第五百三十六章 会试放榜 【4000字二合一大章】 谢慎也确实很享受这种感觉。 要知道会试的主考官是可以全权决断考生的名次的。而到了殿试主考官就变成了皇帝陛下,谢慎这样的内阁大学士只能称之为读卷官。 一字之差,权力却是天壤地别。 十来名读卷官共同商讨一个前十名的名单交给皇帝陛下排序,具体名次完全看他老人家的喜好。 “嗯,那本次会元便点选此人吧。其余优秀的文章也一并拿来,本官点选出前十。” 虽然会试的名次没有殿试那么关键,并不直接决定进士名次,但那好歹也是一份荣誉啊。 万一殿试发挥不好考了一个三甲同进士,若是会试名次靠前也可以吹嘘一番,不然同榜同年面前怕是连头都抬不起来。 顾鼎臣将十来份优秀的文卷递给谢慎,恭敬道:“小阁老,这都是本次会试出众的卷子,您来看看。” 谢慎展开卷子一一看来,虽然没有方才那篇那么惊艳,但也是言之有物,十分精彩。 他将名次排好淡淡笑道:“诸位辛苦了,放榜之后本官会奏请陛下,奖赏诸位的。” “多谢小阁老。” 众人一齐高呼。 谢慎转向顾鼎臣道:“九和啊,随我出来走走吧。” “下官遵命。” 顾鼎臣态度恭敬道。 二人先后出了公署,谢慎便问道:“这次会试阅卷一直都是九和在操劳。阅卷能如此顺利,九和你功不可没。本官这便奏请陛下,请陛下擢升你为礼部右侍郎。” 顾鼎臣闻言大喜。 礼部是他一直想去的地方,无奈他朝中无人,虽然翰林修撰出身,但在东宫蹉跎了好几年还没有晋升的希望。 这次会试他便使劲浑身解数表现自己,在不影响谢慎权威的情况下尽可能的展现价值。现在小阁老看到他的努力与能力终于决定提拔他了,顾鼎臣如何能不喜。 大明的读书人向往的终归是权力,六部便是诸衙门中最重要的。礼部虽然实权不如吏部户部,但胜在清贵。要是想进入内阁,在礼部镀一层金是必不可少的流程。 退一万步讲,即便最终顾鼎臣不能入阁,但做到礼部侍郎已经是极为荣耀的事情了。何况礼部侍郎递补尚书也不是没有可能,官居二品简直是顾鼎臣梦寐以求的。 “下官只是尽心做事以报效朝廷,不敢言功。” 虽然顾鼎臣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却不能说出来。文人嘛,该有的矜持还是要有的。吃相太难看了可不行。 “九和此言差矣。有功就是有功,陛下一向是赏罚分明的。” 稍顿了顿,谢慎接道:“九和你是翰林出身,又在东宫做过谕德资历是足够的,出任礼部右侍郎不会有任何问题。若是有人质疑,你叫他来找我。” 这半开玩笑的说话方式竟把顾鼎臣逗乐了。 “小阁老倒是风趣。下官若再不答应就是不识趣了。” 聪明人之间交谈从来都很简单。 顾鼎臣知道谢慎是下定决心捧他,心中不免升起一股感激之情。 “好好干,大明需要你这样的栋梁。” 谢慎拍了拍顾鼎臣的肩膀笑道:“本官可等着你分忧呢,别让本官等太久啊。” 谢慎这句意味深长的话让顾鼎臣心潮澎湃。 小阁老莫非是在暗示将来会推荐他入阁? 若真是这般顾鼎臣可真要飞黄腾达了。 明代有非翰林,非庶吉士不得入阁的规矩,顾鼎臣是状元,入仕即授翰林修撰,硬件条件上自然没有问题。 但符合硬件条件的人多了,内阁却总共就那么几个位置,大部分还是老家伙占着。 顾鼎臣这样的新人要想冒头没有贵人提携是绝不可能的。 谢慎如此诚心待他,让顾鼎臣都不知该如何表示了,只想着这条命算是卖给了小阁老。 “本官还有些公务处理,先回内阁了。九和啊你也回去吧,把所有名次列出来,后日就要放榜了。” “下官遵命。” 顾鼎臣冲谢慎深施一礼,目送着谢慎离开了礼部。 两日后,会试正式放榜。 考生们汇聚在贡院外,拼命向前挤去。 榜上有名的狂呼狂欢,榜上无名的黯然神伤。 但比起三年一科的常规考试,恩科本就是额外的机会。故而即便落榜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唐寅跟一众考生一样从人群中拼命挤出一条道来,好不容易来到最前一排又险些被一个大胖子挤出去。 踮着脚尖扫了一眼,唐寅竟在第一列第一位的位置看到自己的名字。 他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确实是他没有错! 虽然唐寅很自信,但真正得中会元后还是欣喜若狂。 唐寅的科举之路走的异常艰辛,能走到如今这一步实属不易。 现在考中会元证明他这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老天爷还是开眼的。 “恭喜伯虎啊!” “恭喜恭喜!” “唐会元今日可得请客。咱们凤仙居走起来!” 几名与唐寅一同从苏州赶考的士子见到唐寅高中会元皆是开口祝贺。 唐寅一一拱手还礼,心情别提有多好了。 人有时活着求的就是一个认同感,对于读书人来说获取认同感的最好方式就是科举。 科举上没有成绩,便是作出再多的诗词又用何用?除了一个才子的虚名外别无用处! “哪位是新科会元,苏州府唐寅唐伯虎?” 皇榜旁,一名书吏扫视人群急切的问道。 “在下便是。” 唐寅清了清嗓子向前迈了一步。 “唐会元,请跟着小的来,按规矩唐会元应去礼部拜谢考官。” “自该如此。” 唐寅点了点头轻声道。 所有人都朝唐寅投来了艳羡的目光。 虽然会试排名并不等于最终的殿试排名,但这至少是一大荣誉。 说出去,老子是会元不是无比拉风的吗? 从贡院到礼部要穿过整个京城。 好在那吏目给唐寅备了马不然得走上小半天。 唐寅来到礼部大门前,在门官的侍奉下翻身下马,又被在胸口前插了一朵红花这才神清气爽的踏入礼部。 按照大明的旧制,殿试后有琼林宴,类似于乡试后的鹿鸣宴让考生彻底的放松狂欢。 但现在显然还不是狂欢的时候。 虽然会试结束就等于考中了进士,但毕竟还有象征性排名次的殿试,总不能不给天子面子提前狂欢吧? 虽然不能狂欢,但照理确实应该拜见主考官。 毕竟经此一试后,所有得中的考生就是会试主考官的门生了。 在大明朝,座师与新科进士之间的关系极为特殊,贯穿仕途始终。 唐寅是会元,自然是必须拜见主考官的。 让唐寅有些意外的是,礼部衙门里并没有其余高中的考生。 这便有些奇了,正当唐寅疑惑的驻步不前时,那书吏笑着解释道:“唐会元莫要见怪,小阁老怕接受太多考生拜见,影响他们备考,故而只叫您一人代表他们了。” “” 唐寅听到这里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 谢慎可真会替考生着想。但这样一来,唐寅的快感便降低了不少。毕竟高中的喜悦还是应该在同榜同年的恭维中才能得到放大。 随着书吏绕过影壁来到一处低矮的公署前,唐寅深吸了一口气。 在他面前站着的不就是谢慎吗? 他二人在苏州沧浪亭相见时可不是这种感觉。那时他只觉得谢慎是个闲散的文人,透着一股子书卷气。 而眼前的这个人明显是个久经官场磨砺的大人物。 “学生拜见恩师。” 唐寅虽然觉得有些别扭,还是做足礼数冲谢慎深深施了一礼。 谢慎微微点头,笑道:“唐会元的文章本官和一众同考官都看过了,确实是鞭辟入里。你得会试头名实至名归。” 谢慎当初看到文章时并不知道是唐寅作的,后来得知消息也是惊讶不已。 毕竟唐寅已经放浪形骸多年,才温书半年多就恢复到了巅峰状态,这个天赋实在是可怕。 怪不得有的人天生就是为了科举而生的,随便写写就能中进士入朝堂。而有的人穷其一生也最多混个秀才,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多谢恩师夸耀。” 谢慎冲旁边的顾鼎臣点了点道:“这位是副考官顾鼎臣顾大人,你也一并见过吧。” “学生见过老师。” 唐寅微微扭过身来,亦是冲顾鼎臣见礼。只不过这次称谓却是从恩师变成了老师。 毕竟恩师只有一个,老师却可以有多个。 从开蒙的蒙师,到授业的业师,数不胜数。 “嗯,你的文章很有味道,希望你能不忘初心,报效朝廷。” 顾鼎臣拿捏了一番说辞,他既不能说的太强势,这样会抢了主考官谢慎的风头。但也不能太含糊,这样明显会失掉气场。 毕竟副考官是仅次于主考官的人物,若是跟个花瓶一样会叫人笑掉大牙的。 “多谢老师。” 唐寅虽然比顾鼎臣还要大上几岁,但在官场资历上却是实打实的小字辈,态度恭敬一些总归没有错。 谢慎和顾鼎臣又说了几句劝勉的话便抽身离开了礼部,唐寅接着一一拜见了同考官。 同考官是阅卷官,虽然唐寅的卷子是顾鼎臣和谢慎亲阅的,但他并不知情,故而对同考官一一行了大礼。 其实他是十分想追上去和谢慎聊聊的。二人自苏州一别后已经大半年没有好好聚过了。 但他知道这是不可行的。 毕竟谢慎是主考官,若是让有心人得知他们私交甚好,恐怕会给谢慎惹来不小的麻烦。 还是等到殿试结束后再去拜见谢慎吧。到了那时,一切尘埃落定,即便有人想要嚼舌根子也张不开口了。 结束了拜师,唐寅心满意足的回到了苏州会馆。 此时的苏州会馆大门前早已挤满了等候的同乡士子。 唐寅中了会元,为苏州争了一口气,几十年来被吉安、绍兴压制的恶气终于可以出了。 “伯虎回来了,伯虎回来了!” “唐会元,你可一定要再夺状元啊。这样咱苏州也有一位大三元了。” 唐寅曾是南直隶的解元,后来因为卷入科场舞弊案被革除功名,解元名头自然也就除去。 但去年天子恢复了唐寅的举人功名,理论上来说称呼唐寅为唐解元确实也没有什么不妥。 现在这个称呼又可以改一改了,唐会元,嗯,比起唐解元来似乎更拉风一些。 “老夫真是为伯虎感到高兴啊。” 贾和一边捋着胡须一边笑道。 本来唐寅被自己内侄刘祜偷了文稿,弄的贾和心情很差。但现在这些阴霾都被一扫而空。 现在还有谁会去关注唐寅失窃这种小事情?大家的目光都汇聚到唐寅高中会元上。 那可是全苏州士子的大喜事,苏州会馆也会跟着火一把。 以后说出去,唐会元住过的屋子怎么也得是三倍,不,是十倍价格! 唐寅的心情自然也是极好,他冲贾和拱了拱手道:“多谢晖宁兄,唐某初来京师时多亏了晖宁兄照拂。” 这话说的贾和乐开了花。 好嘛,他贾和果然没有看错人,唐寅不是个不懂感恩的人。 “来来来,咱苏州父老为你准备了一场庆功宴,今夜当是不醉不休!” 作为苏州会馆内年龄最大的人,贾和来说这句话自然是再合适不过的。 唐寅却是有些惊讶。 “这诸位的好意唐某心领了,酒宴就不必了吧?” “伯虎啊,你这是哪里话。中了会元可是顶天的好事情,怎么能不庆贺呢?” 贾和上前一步,热情的拉起唐寅的手,阔步往里走去。 “朝廷不办酒宴,同乡们给你办!” 唐寅知道推脱不了,便咬了咬牙应允道:“既如此,唐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心中却道千万不要喝的烂醉如泥,现出丑态啊。 唐寅是这场庆功宴最大的主角,酒宴之上,吴中才子们纷纷冲唐寅敬酒,唐寅也实在一一喝了下去,没过十几杯便眼神迷离,醉意盎然了。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古人诚不我欺,诚不我欺啊! 第五百三十七章 殿试连捷 【4000字二合一大章】 一夜推杯换盏,把酒言欢后唐寅醉到翌日正午才醒。 他醒来时只觉得头痛欲裂,醉酒的后遗症开始显现了。 挣扎着坐起身来走到面盆前洗漱后,唐寅泡了一壶醒酒茶灌了下去。 他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强压住恶心摇了摇头,心道昨日的情况特殊,以后可不能这么喝了。 匆匆离开屋子,唐寅前去寻贾和叙话。 昨日聊至兴起他和贾和谈了一桩婚事,答应娶贾和的女儿。 可那是酒后醉话当不得真,现在唐寅有些后悔了想要去和贾和说清楚。 贾和此刻正在院子里舞剑,唐寅进来后便默然立在一旁观看。 等到贾和甩了一个漂亮的剑花舞完整套剑法,唐寅才趋步上前拱了拱手道:“晖宁兄好剑法!” 见唐寅来了,贾和笑了笑道:“伯虎啊,你今日起的可真晚。原来昨晚你都是装的,你的酒量还不如老夫呢。” 唐寅面上一红道:“唐某确实不胜酒力,让晖宁兄见笑了。” “你也该改改称呼了,反正你与老夫马上也是一家人了。” 唐寅还没开口,贾和便主动往婚事上攀扯,急得唐寅连忙道:“咳咳,实不相瞒唐某此次来就是为了这桩婚事。昨夜酒宴唐某喝的大醉,说出的话晖宁兄不必当真啊。” 贾和面色大变,不悦道:“伯虎莫要说笑了,这桩婚事可是你亲口答应的。酒宴之上当着那么多的同乡士子应允婚事,难道你要反悔吗?” 唐寅就知道贾和不会轻易松口,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件事是唐某的错,但唐某真的是喝醉了啊。” 贾和冷笑道:“我还当伯虎与旁人不同,没想到也是这么的势力。你是不是考中了会元便看不上我贾家了?” 唐寅连忙摆手道:“晖宁兄,你多心了。咱们相交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我吗?我唐寅绝不是那种小人。” 贾和摇了摇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老夫又怎知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再说人都是会变得,你唐寅也不例外。” 稍顿了顿贾和接道:“其实这也可以理解。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唐寅现在是新科会元风头正劲,想要借着机会攀高枝,老夫无话可说。可你昨夜酒宴之上为何要答应婚事?现在你翻脸悔婚,叫老夫父女如何自处?” “” 一番责问让唐寅直是抬不起头,良久才叹息一声道:“那晖宁兄说怎么办?” 贾和思忖片刻道:“自然是得如期完婚,老夫可丢不起这个脸。” “难道就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了吗?” 唐寅绝望的问道。 “绝无可能!” “好吧。” 唐寅叹息一声道:“那唐某便遵守诺言。” 贾和转怒为喜道:“这便对了嘛,老夫就说伯虎不是背信弃义之人。” “这段时间你便住在会馆里吧,咱们翁婿俩也好多叙叙话。” “”唐寅只得点头道:“便依晖宁兄所言。” 贾和双眼一瞪:“该改口了!” 唐寅只得硬着头皮道:“小婿谨遵老泰山之命。” 贾和哈哈大笑道:“好女婿,好女婿啊。” 转眼间便到了殿试的时间,所有会试高中的贡士都聚集在奉天殿前的丹陛下准备考试。 明代殿试不淘汰人,所以这些准进士已经功名到手心态极为放松。 皇帝陛下朱厚照端坐在奉天殿的龙椅上,只觉得无奈无聊无趣。 他实在不喜欢这种事情但又没有办法,必须得来主持。 别的大朝会他可以借口推脱掉,但殿试却是无论如何也推不掉的。 “发卷!” 随着御用监太监的尖声唱诵,书吏开始给贡士们发卷。 丹陛下考案前,诸考生皆是精神一振,准备走完鱼跃龙门道路上的最后一段。 考完殿试一切便尘埃落定,他们也将彻底进入官僚阶层,从此光宗耀祖被乡里亲朋艳羡。 但当展开题目后,几乎所有考生都眉头紧锁起来。 “天下大同。” 题目只有短短的四个字却是极难破题。 何为大同?这真的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不同人有不同的理解,若是解释的不合天子心意恐怕不会有好的名次。 坐在这里的都是读书人中的翘楚,行文都很有一套,有时候比的就是一个切入点或者说立意。 唐寅看到这个题目也是愣了一愣。 这个题目要说简单确实很简单,要说难也很难就看如何理解了。 他是会元,万众瞩目,作出的文章自然不能水准太差,不然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 唐寅并没有急着动笔,而是闭上眼睛打起了腹稿。 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唐寅才睁开眼睛,此刻他心中已有了成文,只需要把文章誊抄在纸上即可。 唐寅深吸了一口气提笔蘸墨,疾书开来,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便把一整篇文章写完。 接下来便要等着殿试结束了。毕竟是天子御前,提前交卷太过装了,还是随大流的好。 好在殿试只考一场策论,时间并不长很快就结束了。 书吏一一将准进士的卷子收好,接下来众贡士一齐冲天子跪拜行礼,殿试便算结束了。 朱厚照巴不得殿试赶快结束,故而当贡士们冲他叩拜行礼后他大手一挥直接走人。 这把丹陛下的贡士们惊的目瞪口呆。 唐寅愣了一愣这才随着同考的士子一起离开了奉天殿。 等待放榜的日子是煎熬的,虽然不会有人被淘汰但名次对这些将来的官场新人来说也很重要。 有求皆苦,好在唐寅有自信拿到二甲前十的成绩,能够成为庶吉士便足够了。 终于在八月初十殿试正式放榜,唐寅不出意外的获得了状元,跨马游街琼林宴饮自不必说,他还受到天子的特别接见。 正当唐寅踌躇满志准备向天子表忠心要大干一场时,天子竟然压低声音问他索要春宫。 唐寅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他的名气竟然已经如此大了吗,连天子都喜爱他作的春宫图? 面对天子的索求,唐寅直是欲哭无泪。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堂堂大明天子竟然也对春宫如此喜爱。 只能说食色性也,天子也是人也不能免俗。 但唐寅觉得还是不应该给天子留下这种印象。 虽然做到了简在帝心,但天子一想起来唐寅就是“哦,那个画春宫的。”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唐寅好歹也是解元、会元、状元三合一的大三元,虽然中间隔了十几年不是连中的,但那也是实打实的成绩,是抹杀不掉的。 皇帝陛下难道不应该记住他这个形象吗? 唐寅幽怨的看着朱厚照,发出无声的抗议。 这把朱厚照看的有些毛了,他心道唐状元不会想为他画春宫吧?这种事情朱厚照可从没有经历过,想想还有些刺激,不过一想到群臣慷慨激昂的反对,朱厚照还是咽了一口吐沫,唉算了吧。 当然,朱厚照不会放弃管唐寅索要春宫的,虽然做不了主角但欣赏一番总归是无伤大雅吧? 唐寅不会知道天子的“险恶用心”,只觉得天子一直冲他笑,很和善近人啊。 天子接见了唐寅后觉得这个人很有趣,便把他留下在宫中用午膳。 这可是天大的恩赏。 要知道能和天子一同用膳的只有内阁三位大学士。唐寅这次算是感受到皇恩浩荡了。 因为皇帝是在文华殿接见的唐寅,故而午膳也便设在偏殿。 一同用膳的还有李东阳和谢慎。 谢迁老爷子身体不好告了病假,皇帝陛下总不能为了一碗水端平再把谢迁从病榻上揪起来不是。 谢慎是由衷的为唐寅感到高兴。唐大才子确实有才,不然也不会一复出便碾压天下学士,独占会元、状元。 人的命运有时候真的是变幻莫测,假如他没有遇到唐寅,也许唐寅就会这么蹉跎下去,整日纵情声色麻痹自己。 而现在,唐寅却开启了一段新的人生。 虽然四十岁入仕有些晚了,但晚有晚的好处。官场考验的是处理人情世故的能力,在这一点上唐寅肯定比那些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要强。 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在处理事情时也会更为冷静。在官场靠的可不仅仅是吟几句诗,写几篇道德文章。 唐寅这样的僚机正是谢慎需要的。 顾鼎臣固然也很不错,可顾鼎臣毕竟有些腐儒的倾向,只可用重不能重用,真正能明白谢慎心中所想的恐怕也只有曾离经叛道的唐寅了。 天子的午膳很繁复,各式珍馐轮番摆盘。 谢慎和唐寅却没有什么胃口,在领导面前大快朵颐那也太不注意形象了,心得有多大? 正德皇帝却不担心这些,这里是他的主场,他想怎么来就可以怎么来,连吃相都不必顾忌。 今天朱厚照的心情很不错,每样菜式都夹了一筷子,一旁侍候的御用监太监张永直是喜笑颜开。 陛下好些时日没有这么好的胃口了,吃的多些他们做奴婢的也可以安心啊。 吃完午膳君臣四人便开始闲聊。 聊着聊着朱厚照便兴奋的冲谢慎道:“先生,上次那个佛郎机人又来京师了,还带来了先生口中的玉米、番薯。” 谢慎闻言大喜,心道左等右等终于把他等来了。 “这是好事情啊,陛下。看来大明再也不会闹粮荒了。” 朱厚照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谢慎的话。 上次佛郎机人带来的土豆已经让朱厚照尝到了甜头。这土豆不但高产对土地质量也没有太高要求,即便是贫瘠的薄田沙地一样可以种出来。 而且土豆的饱腹感很强,吃过几个后就会觉得饱了,很适合高强度工作的贩夫走卒,庄户人,卖力气的杂役。 “嗯,朕其实很喜欢土豆,这道醋溜土豆丝朕每天都会吃上一小盘。” 谢慎心道还不是我献出的方子,不然你能吃的到如此美味? 人有时就是这样,吃惯了山珍海味再吃家常菜便会觉得十分特别。 朱厚照眼神中闪过渴望的光彩:“希望这玉米也像土豆一般。” 谢慎笑道:“陛下放心,这玉米比起土豆来绝不会逊色,口味更加醇香。” 朱厚照这个吃货闻言清了清嗓子道:“那就有劳先生了,现在御膳房里已经存了不少玉米,等用过午膳先生便去教教御厨做法吧。” “” 谢慎心道您老人家能不能别这么直接。这李东阳和唐寅可还在边上呢,咱矜持一些啊。 都说君子远庖厨,李东阳和唐寅得知谢慎喜欢下厨不知会作何想。 皇帝陛下这张大嘴作孽,作孽啊。 好在李东阳并没有表现出太强烈的反应,唐寅也目光柔和,嗯至少面上没有让谢慎难堪。 朱厚照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呵呵两声掩饰尴尬。 之后李东阳和唐寅先后找了由头告退,大殿之内只有朱厚照与谢慎君臣二人。 “陛下,以后可不可以不在人前叫臣做菜啊!” 谢慎一脸幽怨的看着朱厚照。 “呃,这次是朕的错,朕忘记李首辅,唐状元也在了。朕给先生赔罪。” “臣不敢。” 谢慎叹息一声道:“这玉米其实做起来很简单,只需要放在锅中来煮,过了半个时辰即可食用。” “这么简单?那味道能好吗?” 一听到只需要用清水来煮,不用加任何的作料,朱厚照简直难以置信。 “陛下,这玉米本身就很甜,虽然只用清水煮但却是醇香四溢,这是任何调味料都调不出来的。而且,玉米的口感很好,一口咬下去,啧啧” 谢慎声情并茂的描述立刻勾起了朱厚照的食欲,他吞了吞口水道:“那还等什么,来人啊快去叫御厨把佛郎机人带来的玉米剥上十个煮来给朕。” 吓得谢慎连忙道:“陛下不急这一时吧?等到把玉米推广种植再吃也不迟嘛。” 这些可都是珍贵的种子,从美洲运送玉米到欧洲再折而到大明,一路上不知多艰难要是被朱厚照一次吃光了谢慎得晕死过去。 第五百三十八章 佛郎机老朋友 【4000字二合一大章】 朱厚照抿了抿嘴唇,试探着问道:“朕就吃一个,一个成不?” 皇帝陛下的意思是有那么多玉米,吃一个总不会影响推广种植吧? 谢慎直是有些哭笑不得,堂堂天子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竟然对一个玉米那么渴望。 不过这也不难理解,毕竟朱厚照从没吃过玉米,而谢慎之前推荐给他的土豆又是无比美味。换言之,是谢慎带给朱厚照对玉米的期望太高了。 “咳咳,陛下若是只吃一个倒无不可,只是” 谢慎还没完朱厚照便大喜道:“先生答应了就好。” 谢慎无奈道:“那臣便给陛下做一道水煮玉米。” “真的就用水煮?先生没有骗朕?” 朱厚照将信将疑道。 “真的只是水煮。” 谢慎直是哭笑不得,摊开双手道。 “那先生还等什么,快去吧。” 谢慎点了点头,拱手道:“臣遵旨。” 却谢慎离开了文华殿直奔御膳房而去。 天子要吃玉米那肯定是马虎不得的,在御膳房备下的玉米都经由专人看管,确保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谢慎见到这后世最普通的吃食,竟然感动的差点热泪盈眶。 一众御厨见到阁老这副样子直是惊讶不已,纷纷打量着谢慎。 谢慎见到一群人盯着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道:“咳,咳咳” “陛下要吃煮玉米,你们还不取一个来。” 一名太监笑声道:“照阁老的去做。” 谢慎自然是不可能亲自动火下厨的,但指挥御厨们煮玉米却没有任何的问题。 虽然御厨们对此很不屑,心想白水煮也太没有技术含量了吧,这就是阁老口中的美味做法? 但他们却不敢质疑谢慎的话,乖乖取来一个玉米照做了。 煮玉米虽然简单,但火候时间都要仔细拿捏。煮的时间太久玉米容易变老,煮的时间要是太短玉米又会有夹生的口感。 故而这里面极有经验和学问,没有谢慎指导这些御厨还真不一定能把玉米煮完美。 谢慎对煮出来的玉米很满意,那金黄色的色泽,啧啧光是远远看去就很有食欲。 像朱厚照这样的级吃货,怎么可能不被如此美味俘获? 玉米吃的就往一个热乎劲,朱厚照也不是能等的性子。 谢慎连忙叫人把煮好的玉米装到食盒里保温,再叫太监跑着送到文华殿去。 饶是这般,等到玉米送到朱厚照的嘴边还是有些凉了。 没办法,紫禁城实在是太大了,从御膳房到文华殿距离太远,怎么也得一炷香的工夫。 在豹房就不会有这种问题,朱厚照不愿意待在紫禁城,多多少少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陛下请看,这便是煮玉米了。” 谢慎指着呈上的一枚金灿灿的玉米恭敬道。 玉米当然有很多种做法,可以炒也可以烤,但谢慎认为最美味的还要数煮玉米。 只有用清水煮才能将玉米原本的醇香释放出来,让味蕾得到享受。 朱厚照早已等不及,哪里还顾得仪态当着谢慎的面便大快朵颐起来。 此刻李东阳和唐寅早已告退,殿内除了张永、谢慎也没有旁人,不必担心被人看到吃相太难看。 朱厚照抱着一枚玉米就这样啃下去,从头啃到尾,一粒玉米都不剩,嘴角还粘带着几片半碎的玉米粒 谢慎识相的把头扭了过去,朱厚照见先生表情怪异这才摸了摸嘴角,把这异物呼噜了下来。 “先生,这玉米的味道比起土豆来也不予多让啊。” 朱厚照话间仍自回味着玉米的醇香,眼神中闪耀着灼灼光彩。 “朕还想吃一个” “陛下!”谢慎劝谏道:“这些可都是种子啊,是我大明百姓的口粮。陛下怎可如此?” 朱厚照内疚的挠了挠头道:“先生不行那朕不吃了就是。” 谢慎沉声道:“这玉米比起米面来更容易种植,而且适合穷苦人家填饱肚子。” 玉米未必能完全代替米面,但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作为抑制米价面价的一个手段。 毕竟大明百姓已经适应了米面,叫他们立刻改变多年的习惯用玉米代替也不可能。 “嗯,朕这便传旨下去,先在京师试点种植。”朱厚照此刻终于恢复了大明皇帝陛下的威严姿态,大手一挥道:“谷大用,拟旨。” 对于朱厚照的雷厉风行,谢慎是十分欣赏的。这种事情宜早不宜迟,早一年推广百姓们便能早一年吃到玉米。 虽然只是提前了几十年,但这可是宝贵的时间啊。 现在看土地兼并问题能得到处理,粮食问题又有了解决办法,明末的危机或许根本不存在了。 朱厚照口述,张永奋笔疾书。 待张永写好草拟的圣旨后,朱厚照又叫他念了一遍,确保就是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后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拿去内阁给李阁老看看,没问题就抄送邸报吧。” “奴婢遵旨。” 张永许久没见过朱厚照这么高兴了,连忙将圣旨抄在怀里跑着出了文华殿。 眼下文华殿中只有朱厚照与谢慎君臣二人,有些话也可以毫无顾忌的了。 “先生觉得这玉米全面种植要多久?” 作为君王,朱厚照有着敏锐的洞察力。他从谢慎的态度中得知玉米绝对是不亚于粟米的粮食,能够推广种植对大明百姓绝对是一件大喜事。 “启禀陛下,全面推广至少要三年。” 这还是保守的估计。要知道人的思维惯性是很难矫正的。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往往会被认为是怪物,第一个吃玉米的也差不多。 如果三年能够让大明百姓接受玉米那就已经很成功了。 “哦,那还可以,不算太久。”朱厚照顿了顿道:“这么来,玉米比起土豆来似乎更适合做主食?” “陛下英明!” 谢慎拱了拱手道:“土豆入菜更好一些,但要做主食有些勉强了。” 虽然在欧洲人那里土豆就是主食,但这并不是东方人的饮食习惯,谢慎也接受不了一顿只吃土豆。 但玉米就不一样了,比起土豆来东方人显然更适合选择玉米做主食。不管是煮还是烤,玉米的醇香都是极为诱人的。 朱厚照沉吟了片刻似乎在思忖谢慎的话。 他生性好动,喜欢玩乐这点不假。可再怎么他也是大明帝国的皇帝,富有四海。 整个帝国的子民都是他要牵挂的,绝不能准许在他的治下有饿殍遍地的事情出现。 朱厚照并不愚笨,他知道大明的症结出在了粮食上。再往深挖就是土地上。 随着均田的实行,以及钱税代替粮税,这一问题正在得到解决。可时间上却不可能立刻成行,所以需要双管齐下,如果能有代替米粮的东西是最好不过了。 玉米、土豆,这简直是上天赐下的礼物。 有了这两种东西,便是穷苦人家的百姓都能吃的起饭,绝不会饿肚子。 即便比起米粮来饱腹感没有那么强烈,但也至少填饱肚子了不是? 朱厚照想做明君,但不是腐儒文官口中的明君。他不需要歌功颂德,在他看来衡量明君与否的唯一标准就是能不能让治下的百姓过上好日子。吃饱肚子自然是最重要的,若是连饭都吃不饱还谈什么过上好日子? 沉吟良久,朱厚照面色凝重道:“先生所言甚得朕心。朕替天下万民谢过先生了。” 谢慎心中苦笑。他相信朱厚照不是装样子而是真的想感谢他。但领导感谢你,你能接受吗? “陛下折煞臣也,臣做的都是分内之事。若臣不能替陛下分忧,陛下要臣有何用?” 谢慎这番话令朱厚照感动不已。 看看谢先生,这才是朝廷的股肱之臣啊。 再看看那些在朝中尸位素餐混日子的所谓重臣,一个个都在打着自己的算盘。 若不是朝中实在是无人可用,朱厚照真想把这些不作为的老家伙全部打走。 朝中需要的是先生这样意气风的年轻人,不是这些老气横秋的自私鬼。 但现实却是朱厚照也不能随心所欲。他已经尽自己的努力在抗争,可结果却是令人唏嘘慨叹的。 “至于这番薯”谢慎心道皇帝陛下吃玉米吃的开心了,番薯这么重要的东西竟然忘记提了。 “虽然不如玉米土豆,但应急果腹还是没有问题的。” 谢慎对于番薯也就是红薯没有成见,只不过这玩意确实不怎么适合做主食。偶尔吃一吃倒也没什么,可若是天天吃顿顿吃,光是胀气这一条就得让人崩溃。 要不后来它也不会只成为了穷苦人家填肚子的东西。比起土豆和玉米来红薯的地位确实差了不少。 “嗯,朕差点都忘了,还有番薯呢。这番薯怎么做来好吃?” 谢慎:“” 他还能什么呢?皇帝陛下真的是句句不离吃喝啊。 也对,民以食为天嘛,皇帝陛下这是在为子民着想呢,值得肯定。 “回禀陛下,这番薯的做法很多,但最美味的是烤来吃。” “烤来吃?” 朱厚照眼中几乎闪着光。 “嗯,烤番薯的味道比烤玉米还要好。” 谢慎哭笑不得的道。 “那先生还等什么,给朕烤一个啊。呃,是指导御厨给朕烤一个。” 朱厚照猛然想起先生不想做饭,便改口道。 “臣遵旨。” 搭上这样一个领导,谢慎也很无奈啊。 谢慎指导御厨给朱厚照做完烤红薯后便离开了紫禁城。 他倒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去到了会同馆。 汉代设立鸿胪寺负责接待外宾。这之后历朝历代基本都由鸿胪寺负责外事。 明朝也有鸿胪寺,可明代的鸿胪寺基本只负责朝仪,不具体负责外事接待。这一工作由专门的机构会同馆负责。当然会同馆只负责接待,另有负责翻译的四夷馆。可以一个职能部门分成了两个,权责划分更加清晰了。 他这次来是专门为了见老朋友罗德里格斯。 佛郎机人上次远渡重洋来到大明,带来了土豆,这次更是带来了玉米和番薯,功不可没。 在正德朝之前大明实行的是勘合贸易,各国商人只能通过朝贡的方式将商品带到大明,再接受大明皇帝的回赐,以这个名义把瓷器、丝绸带回各国。 谢慎变法后,五口通商市舶司也改变了职能。海经局的出现更是大大刺激了民间商贸,被朝廷严格控制的勘合贸易格局彻底打破。 正是在这种背景下罗德里格斯来到了大明,意外的带来了美洲作物。 若不然还要晚上好几十年大明百姓才能看到这些价值千金的宝贝。 这次罗德里格斯直接前往京师,就是为了亲手把玉米番薯献给大明皇帝陛下。 谢慎自然对他有恩,但亲眼见见大明皇帝是他最大的愿望。 会同馆的负责人并不单独授官,而是由鸿胪少卿担任。 赵吉赵少卿此刻正在公署里喝茶,见谢慎来了连忙起身迎接道:“下官拜见阁老。不知阁老前来,下官有失远迎,真是该死。” 谢慎笑着摆了摆手:“别动不动就是死是活的。本官哪有那么矫情。” 赵吉连声称是。 谢慎来到上坐定,一边叩着手指一边道:“本官这次来是为了见一个叫罗德里格斯的人。” 赵吉笑着道:“此人前些时日刚刚向陛下献出两样东西,陛下龙颜大悦,叫下官好生招待他呢。” 心中却想着这番商到底是什么来头,阁老和陛下为何对他如此看重。 “嗯,此人现在何处?” “便在会同馆里,下官这便去请。” 完便招来一个书吏,叫他去唤人了。 罗德里格斯此刻正在屋中憩,闻听细碎的脚步声睁开眼睛道:“什么事啊?” “我家大人有请,还请往公署一趟。” 书吏恭敬的道。 “哦?好,我这便来。” 罗德里格斯心中微微不快。大明哪里都好,就是官员办事的效率实在太低了,总是一遍遍的找他,真正办的事却只有一件。 第五百三十九章 文化的重要性 【4000字二合一大章】 罗德里格斯随着书吏匆匆来到会同馆公署,见到谢慎也在其中,愣了一愣道:“谢大人?” “怎么?见到本官有这么惊讶吗?” 谢慎面上微微带着笑意,打量着眼前这个佛郎机人。? 对于他来说,罗德里格斯简直就是一块活宝。 先是土豆,再是玉米番薯,最重要的美洲作物都被他带来大明了。看来下次得让他弄来辣椒,这样也可以改善大明百姓的饮食习惯嘛。现在想吃点辣口的还得用茱萸代替,可辣椒的神韵岂是茱萸能比的。 “谢大人,此次我前来大明献给了大明皇帝陛下玉米和土豆。皇帝陛下很高兴,我想谢大人也是如此吧?” 这个佛郎机人! 谢慎心中不由得慨叹,果然人都是无利不起早啊。 罗德里格斯这么说便是裸的邀功了。 邀功倒也没什么,他确实当赏嘛。 “你说说看,想要什么赏赐?本官会奏请陛下。” 罗德里格斯搓了搓手掌,笑吟吟的说道:“恳请大明皇帝陛下把苏绸赏赐一些给我,这样把绸布带到欧洲也好换些银钱。” 谢慎心道罗德里格斯还真是好算计。苏绸在大明本就是顶级绸布,只有皇亲国戚、王孙公子才能用的起。商人虽然也可以买得起却不能穿出去,因为大明祖制商贾只能穿布,不能穿绸,穿了就是僭越。所以苏绸就是身份的象征。 但再怎么样苏绸在大明的价格也没有那么夸张,而欧洲绸子的价格是大明的几十上百倍,欧洲贵族纷纷以穿绸为荣。 罗德里格斯只要买些绸子拿回欧洲去卖就可以赚的盆满钵满。 可他连这点钱都不舍得花,希望大明皇帝可以直接赏赐他绸布,他好做一次无本买卖。 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罗德里格斯远渡重洋来到大明,一路颠簸劳累受些赏赐也是应该的。 人嘛不能总站在自己的角度思考问题,有时需要换位思考一下。尤其是对罗德里格斯这样的有功之士,要想让其毫无保留的卖力气就要给他足够的好处。 “嗯,本官会把话带给陛下的。还有别的吗?” 罗德里格斯沉吟了片刻道:“这些绸布我会叫人带回欧洲去卖。不过我想要留在大明学习文化。” 呃 谢慎万万没想到罗德里格斯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 “这个自然没有问题,不过你留在大明真的是为了学习文化吗?” “自然如此。” 罗德里格斯频频点头:“大明的文化吸引着我,我想要沉下心来细细学习。” 谢慎还能说什么?虽然罗德里格斯可能是想着借这个机会学习绸布织造,烧瓷等技术,但从明面上看确实是打着学习文化的旗号,谢慎没有理由拒绝啊。 要知道朱厚照最希望看到的就是番邦的人都来到大明学习,这样一来才能显示出大明的强大嘛。 “这件事我也会奏请陛下的。” 一旁的鸿胪寺少卿,会同馆实际负责人赵吉都傻了,小阁老真是贵不可言啊,这种事情竟然可以代替天子发声,看来自己要好好抱紧小阁老大腿才是。 按下这边且不提,却说朱厚照回到豹房后还对煮玉米的味道恋恋不忘,几次忍不住想要命人再做一份。但一想到这些都是珍贵的种子,肚子里的馋虫便又消停了。 唉,谁说做皇帝就可以为所欲为的,朱厚照想吃一顿好的都不行,真是愁煞人也。 正在朱厚照闷闷不乐时,张永来报说小阁老求见。 朱厚照便叫张永宣谢慎觐见,心道要借着机会好好给先生诉诉苦。 谢慎进了大殿,冲朱厚照微微欠了欠身道:“陛下,臣方才去了会同馆见了那佛郎机商人。那人希望陛下赏赐他一些苏绸,好让他带回去赚些银钱。” “赏!此人立有大功,怎么赏赐都不过分。张永,传朕旨意从今年苏州进献的绸子里拨一千匹赏赐给那佛郎机商人。” “奴婢遵旨。” 谷大用连忙恭敬道。 “陛下还有一事,这佛郎机商人想要留在大明学习大明文化。” “嗯,这是好事情嘛。便让鸿胪寺少卿赵吉去安排好了。吃穿用度都由会同馆负责,一切按照最高标准,不能堕了去大明威仪。” 对于朱厚照的态度谢慎一点也不感到惊讶。 大明皇帝向来都好面子,好不容易有番国商人想要留在大明学习文化,天子怎么可能拒绝,还不是得好吃好喝的供着,就当树立个典型给别的国家看。 “陛下,此人若有心传播大明文化,臣以为可以叫其学习儒学。” 呃,朱厚照狐疑的看着谢慎,不知道先生今天是怎么了,竟然一反常态的推崇起儒学来了。 不管谢慎愿不愿意承认,在朱厚照看来他都是一个坚定的儒学黑。虽然是靠着科举上位,但谢慎没有一丝一毫的腐儒气息,反而待人接物,为人处世带着一股锐气。 靠着这股锐气谢慎接连推行新政,涵盖了各个领域。 这些改革施行后,受到最大影响的自然是士大夫阶层。而这些士大夫阶层是与儒家牢牢绑在一起的。 他们自然对谢慎怀恨在心,这一点从谢慎主张创办匠作学院,给匠人更高的身份开始便得到了映证。 谢慎竟然说起儒家的好来,这真是出乎朱厚照的意料。 “先生真的这么认为?” 谢慎自然明白朱厚照心中想的是什么,他笑了笑道:“陛下面前臣怎敢妄言。这些蛮夷既然要学文化,无外乎儒释道三者择一。释道这两样就不要考虑了,这些蛮夷有自己信奉的宗教且十分虔诚。那么唯一可以让他们学的就是儒学了。” 稍顿了顿,谢慎接道:“而且,儒学对于改造蛮夷思想有很大作用。如果他们真的从心里认可儒学,那么大明对其百便已经完成了征服。” 朱厚照点了点头道:“其实先生真正想说的是后一点吧?” “陛下英明!” 谢慎嘴角微微一勾道:“蛮夷虽然不比大明,但有些地方还是可取的。若能为大明所用,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文化入侵比军事入侵更可怕,因为它可以从思想层面控制一个族群乃至国家,从而达到对这个国家的实际控制。 欧洲现在刚刚经历了黑暗的中世纪,正处于思想蒙昧的时期,若是在这个时间节点上完成儒学的文化输出,彻底改变欧洲人的思想也不是毫无可能。 换句话说,谢慎利用的是一个空窗期,若是再往后欧洲人思想觉醒,再想完成儒学的文化输出就绝不可能了。 “嗯,知朕者先生也。其实朕也是这么想的。” 朱厚照道:“我大明的属国无一不尊奉儒家。这西夷岂能例外。” 谢慎心中有些无奈,朱厚照还是没有完全明白他的意思啊。 不过这影响不大,只要他照着自己说的去做,一切就都好说。 谢慎又想起盛唐时的遣唐使来。 有唐一代,各国都纷纷派驻遣唐使来唐学习。 学习的方面涵盖政治制度、宗教、经济、文化、匠艺各个方面。在诸国之中尤以某扶桑国最甚。 可惜当时的唐朝虽然已经有了科举,但科举体制并没有像宋乃至明清时那么完备。 没有科举的儒学最多只是提供了一个学习的方向,而不具备很强的文化输出能力。 这也是为什么唐朝向扶桑国输出了那么多,最终还能让其保持独立性没有被同化。 假如当时唐朝已经有了完备的明清科举体制,那想必这些派出遣唐使学习的国家都会发生根本性的改变,真正变成唐朝属国。 好在现在也不晚嘛。 佛郎机人有意学习大明文化,便给他们看看儒学的精髓,如果能文化输出自然最好,如果不行对朱厚照对大明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损失。 “便依照先生说的做。” 朱厚照搓了搓手掌道:“至于顾鼎臣的事情朕也想好了,准其出任礼部右侍郎,并让其入阁参与政务。” 皇帝陛下的思维跳跃性还真是强,谢慎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天子已经在说另一件事了。 “陛下英明。顾鼎臣此次会试已经展现出了不俗的能力,臣相信其一定不会辜负陛下之恩。” 朱厚照这么说就意味着谢迁可能真的离致仕不远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谢老爷子的身体真的是一天不如一天。原本谢慎还打算让谢迁再干个几年,现在看来恐怕是不行了。 谢迁一旦致仕,谢慎将会递补为次辅,内阁也只有他和李东阳两个人,确实太少了一些,叫顾鼎臣入阁也没有什么问题。可以只是叫他参与政务,而不授予大学士头衔嘛。 有没有大学士头衔可是有本质区别的。这是对阁臣的一种认可。往往只有入阁时间较长,较得圣心的阁臣才会被授予内阁大学士的名号。 顾鼎臣即便入阁那也是给李东阳谢慎打下手的,没有名号再正常不过。 “希望如此吧。”朱厚照长叹一声道:“老实说,朕还习惯了和谢次辅时不时吵个嘴,突然他要致仕,朕还真的有些不习惯。” 谢慎:“” 他直是一脸黑线,皇帝陛下能不能有点追求啊。跟内阁次辅吵嘴竟然成了一项日常任务了?啊? “陛下,老大人也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 谢慎一脸无奈道:“他为大明奉献了一辈子,颐养天年也是应该的。” “嗯,朕这次不会强留了。” 朱厚照实在不忍心看着病魔缠身的谢迁一次次的往宫里跑。虽然朱厚照赐给谢迁肩舆,那那玩意坐时间长了也不舒服啊。 谢迁也算是看着朱厚照长大的老人,眼下要离开朱厚照难免伤感。 对此谢慎还是有些欣慰的。朱厚照重感情,对于与他要好的臣子必施恩惠。 这一点作为君王来说十分难得,换个立场君王只有如此臣子才会为其卖命。 要是换了嘉靖或者万历那样生性凉薄的君王,臣子们都忙于内斗自保,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处理政务做实事? 御下有时候就是一件十分有学问的事情,单纯的靠玩弄权术收获的肯定只是离心离德。 “陛下准备授予唐状元何职?”谢慎不想再讨论这么悲伤的话题,故而拨转话头开始谈论唐大才子的授官事宜了。 谈起唐寅朱厚照面上总算有了喜色。 他咳嗽一声道:“他是状元,自然是授予翰林修撰了。这都有祖宗定制,又不是朕可随意而为的。” 稍顿了顿,朱厚照接道:“不过朕打算历练唐状元几年后叫他去鸿胪寺任职。” “啊?” 谢慎不禁哑然失声。 开什么玩笑,翰林词臣结束翰林院任职后不都是去东宫镀金吗?即便去不了东宫也可以去六部嘛。六部好歹也是一线衙门,鸿胪寺算什么?撑死了就是二线,没什么上升前景啊。 唐寅要是听到这个消息,还不得气的吐血。 “先生以为不妥?” 朱厚照显然也不太自信,连谢慎都持怀疑态度的话,他确实有些拿不准主意了。 “臣只是觉得唐状元不适合鸿胪寺任职啊。鸿胪寺掌朝仪,而唐状元显然不是那种严肃的人,让唐状元去鸿胪寺恐怕不能人尽其用啊。” 其实谢慎把话说的已经很明白了,毕竟对面是天子还是要给他留些面子的。 “先生误会了。朕的意思是叫其兼着鸿胪少卿的职位,实际去会同馆主持事务。” 原来如此! 谢慎心中稍定,这么看来皇帝陛下还是很有用人水准的。 会同馆负责的是朝觐使臣的接待,说白点就是陪吃陪喝陪玩三陪嘛。 唐寅本就是放荡不羁的性子,虽然这些年给磨砺的差不多了,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也不可能完全改变。 朱厚照之所以用唐寅大概就是看重了他混不吝的劲头,毕竟唐寅是画春宫起家的,又跟妓女打成一片,三陪方面肯定点子多。 第五百四十章 谢迁致仕 【4000字二合一大章】 这么看来皇帝陛下还是能够做到人尽其用的嘛。 这可是衡量明君与否的一项重要标准。毕竟没有人会要求天子必须做到事必躬亲。大明帝国这么大,朱厚照即便想管也不可能管的过来。 有这么多朝廷重臣代替他治理天下,他放着不用才是真的愚蠢。 唐寅虽然不适合决断大事,但鬼点子确实不少,又精通吃喝之道,担任鸿胪少卿主管朝觐使臣接待再合适不过了。 天子之言自然是金科玉律,圣旨一降下唐寅便被授予翰林修撰。 谢慎相信只要唐修撰自己别作死,历练个最多一年就能高升鸿胪少卿,走向人生巅峰。 当然眼下鸿胪少卿还是赵吉,罗德里格斯的吃穿用度都由他负责。 皇帝陛下允准罗德里格斯留在大明学习文化,赵吉自然得上些心思。他请来几位大儒给罗德里格斯上课,可佛郎机人似乎对儒家文化并不怎么感兴趣,在大儒讲课的时候几次睡着。 要不是碍着赵少卿的面子,这大儒恐怕早就拂袖离去了。 赵吉一下子犯了难,您老人家不是说好了要学习大明文化的吗?怎么不好好求学反而睡起大觉了呢?这样一来皇帝陛下若是问起他该如何作答? 难道他理解错了?这佛郎机人想要学的不是儒家文化,而是佛家、道家? 可传播佛家、道家文化也不是赵吉分内的事啊。 正当赵少卿犹豫不决之时,罗德里格斯主动表态,希望学习烧瓷技术和丝绸织造。 赵吉恍然大悟,原来罗德里格斯打着学习大明文化的幌子,实则希望能够留下来偷学技艺。 大明的烧瓷技术和丝绸织造水平那可是欧洲人望尘莫及的。 罗德里格斯想要把这些技术学会,这样回到欧洲便可以自己开厂办厂进行生产。 哪怕他生产的只有大明丝绸、瓷器的六七分水准,也足可以赚的盆满钵满了。 最重要的是产量由他控制,可以实现垄断,想想都可怕。 这么重要的事情赵少卿自然不敢擅自做主,他将事情原委写入奏疏呈递给天子御览。 朱厚照看过奏疏后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便将奏疏打到内阁,叫阁臣们商讨。 此时顾鼎臣还未入阁,内阁只有李东阳谢慎二人。 李首辅沉吟了片刻道:“四明啊,你觉得这佛郎机人此举如何?” 谢慎冲李东阳拱了拱手朗声道:“西涯公,谢某以为万万不可教授佛郎机人织造丝绸和烧瓷的技术?” “哦?说说看。” 李东阳饶有兴致的捋了捋胡须问道。 “西涯公想啊,这佛郎机人学习烧瓷和织绸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回去办厂。” “这便是了。可西涯公也知道不管是烧瓷还是织绸都是一门手艺活,匠人的手工能力直接决定了绸布、瓷器的质量。” 稍顿了顿谢慎接道:“也就是说,即便罗德里格斯学会了这些,也不可能做出精美的大明瓷器、丝绸来,充其量最多是一些次品。但罗德里格斯一定会把这些次品当作大明生产的精品来卖从而牟取暴利。这样一来会很大影响我大明丝绸、瓷器的声誉,不利于海贸啊。” “嗯。” 李东阳沉吟了片刻,点头道:“四明说的不错,一定不能影响海贸。” 放在几年前李东阳一定不会把海贸看的如此重。 毕竟大明正德朝以前,所谓贸易就是勘合贸易,也就是朝觐贸易,无论是体量规模还是频次都无法与真正的贸易相比。 其目的也不是为了盈利,而是为了宣扬大明天威。 到了五口通商,打开海禁,一切都不一样了。 大明有了真正意义上的海贸,每年光是海贸税收就有将近一百万两,这可是全年岁入的一半,解决了朝廷钱荒的大问题。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李东阳执掌内阁这么多年,自然明白大明国库盈余不多,而花钱的地方则是无数。 西北的吐鲁番人,漠北的鞑靼人,西南的土司,东南的倭寇都不安分。这些地方的驻军将耗费巨额钱饷,大明朝廷有时不得不要求当地自筹一部分。 但有了海贸后这一情况便不会发生了,朝廷有足够的银钱拨付给各地驻军,让他们能够安安心心的保家卫国。 故而现在谢慎说海贸税收有可能会因为罗德里格斯学习烧瓷、织绸技术受到冲击,李东阳是很警惕的。 “但此人如此说了,若是我们一再敷衍恐怕也不妥吧?” 这便是李东阳为难的地方了。大明是天朝上国,这么和佛郎机人耍心眼确实不怎么好看。 但税收又是明廷实打实的利益,绝不能动,真是令人纠结啊。 “西涯公不必担心,谢某已有对策。” 谢慎笑了笑道:“他罗德里格斯不是想要学习技艺吗,可以让他学。但不是让他学习织绸烧瓷,而是让他学习种茶炒茶。” 李东阳愣了一愣,随即大喜。 “四明啊,真有你的!” 茶叶也是大明的代表物,番国使臣每次来都会购置大量的茶叶,足以见得茶叶在番国很受欢迎。罗德里格斯学习种茶炒茶不一样是学习技艺吗?其区别是茶叶对气候、水土的要求很高。离开了西湖的龙井还是龙井吗?离开了四明山的余姚仙茗还是余姚仙茗吗? 便是那佛郎机人能够参悟种茶的精髓,但也不可能在欧洲找到和西湖、四明山一代气候水土完全相同的地方。便是种植茶树,他也不能炒出好茶来。 这可蒙蔽欺骗不了欧洲百姓了,瓷器、丝绸这种东西你还可以借口说是烧制、织造批次问题,质量参差不齐。茶叶可是不会受到这些影响,一方水土下的茶叶口味几乎不会出现大的波动。 那便只有一个解释,这茶叶不是大明产的而是罗德里格斯自己种植的。 如此一来罗德里格斯想要偷梁换柱,借用大明产出名义赚取暴利就不可能了,他不得不乖乖的来到大明海贸,明廷的税收也就不会受到影响。 李东阳是越发佩服谢慎了。 真不知道谢慎的脑子究竟是什么做的,怎么什么都能分析的头头是道? “而且我们也没有亏待罗德里格斯嘛。毕竟茶叶也是我大明的瑰宝。” 谢慎双手一摊道:“西涯公觉得呢?” “嗯。” 李东阳捋着胡须,满意的点了点头。 “那便依四明的意思票拟了。” 朱厚照对李东阳还是很敬重的。只要是李阁老票拟的奏疏,没有大的问题他是不会驳回的。 李东阳突然想起什么事,一拍脑袋道:“老夫这记性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于乔已经决定在明日离京了,今晚老夫要设宴为于乔践行,四明若是没事也一并去吧?” “这么急?木斋公便不能再待几日?” 谢慎感到十分惊讶。谢迁难道真的在京师待够了? “老夫也劝过他,只是于乔心意已决,老夫再强留也没甚意思。” “嗯,我自当去替木斋公践行。” 李东阳见谢慎情绪低落,打趣道:“四明啊,你可要大气一些。走了谢于乔,还有谢余姚嘛。” 谢慎哑然失笑道:“让老大人见笑了。” 顾鼎臣已经被朱厚照钦定入阁,之所以还没有完成正式手续是因为谢迁还没有离开京师。 皇帝陛下这是在为谢迁考虑啊。要是这个时候顾鼎臣入阁,新人换旧人,谢迁那里必定会形成很大的反差,情绪可能会有影响。 虽然谢迁自己不计较这些,但天子却计较。 这便是跟着朱厚照干的好处,这是一个念旧情的君王,在他身上绝不会出现狡兔死走狗烹的情况。 内阁坐班结束后李东阳便和谢慎一起乘轿出宫前往首辅府邸。 践行宴是在李东阳的府邸,毕竟有资格为当朝次辅践行的也只有李东阳这个老人了。 李东阳与谢慎抵达府邸时六部正印堂官、都察院左右都御史、通政使司通政使、鸿胪寺卿、太仆寺卿、太常寺卿等官员都已经入席。 不知情的还以为这是有什么紧急的情况发生,首辅大人召集群臣议事呢。不过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李东阳的号召力和谢迁的好人缘。 见首辅和小阁老来了,一并官员纷纷起身致意。 李东阳和谢慎冲他们微微一笑算是回礼。 又过了没多久,谢迁的轿子停在了李东阳府邸外。 在管家的搀扶下谢迁一步一颤的走向宴席举办地--李宅后院。 “于乔来了!” 李东阳正在与谢慎谈笑,见谢迁颤巍巍的朝他走来,忙不迭的起身迎去。 “于乔,你这身子可是大不如前了啊。” 李东阳也有近一个月没有见到谢迁了,想不到他的身体状况又有恶化,真是到了不得不退的地步。 看到谢迁这副样子,李东阳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他和谢迁是同一年入的阁,二人配合默契将大明朝廷的政务打理的井井有条。 在李东阳心目中谢迁不仅仅是同僚更是兄弟。现在这个好兄弟因为身体原因不得不隐退,李东阳不禁唏嘘慨叹。 他在谢迁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虽然他现在身子骨还算健朗,但年纪摆在那里若是有个大病大灾也许便是谢迁这副模样了。 难道非要等到谢迁这个样子再致仕?还是急流勇退,在天子心中在同僚心中留下最美好的形象? 李东阳拉着谢迁坐定,清了清嗓子道:“诸位想必都知道,于乔已经上书致仕了,陛下也已准奏。明日于乔便要离开京师,从张家湾码头乘船返回余姚。老夫设下这席酒宴特地为于乔践行。多谢诸位能够赴宴。” 众人纷纷表示谢次辅的践行宴是一定要参加的,他们都由衷的佩服谢次辅的为人云云。 谢迁举起一只酒杯,有些哽咽道:“多谢诸位了。能与诸位一起在朝事,是某的荣幸。今后还望诸位能够继续勤勉政事,报效朝廷。” “木斋公,学生敬您一杯,感谢您这些年对学生的提携,感谢您对大明做出的贡献。” 谢慎冲谢迁深施一礼,举杯恭敬道。 他和谢迁之间因谢丕结缘,二人惺惺相惜为往年之交。眼下虽不说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但至少要暂时分别一段时间。这该尽的礼数还是要尽到的。 “四明,你有心了。” 谢迁点了点头,笑道:“老夫这一走,你肩上的担子便又重了几分。你可一定要挺住啊。” “木斋公请放心,学生一定为大明鞠躬尽瘁。” 虽然是践行宴,可谢慎不想搞得太伤感,便示意部院大佬们向谢迁敬酒,一时间众人纷纷向谢迁举杯祝福,场面气氛十分热烈。 其间还有歌女唱曲助兴,谢迁在京师听到家乡的吴侬软语,更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启程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当初刘健、谢迁、李东阳的内阁铁三角现在只剩下李东阳一人。虽然有新人补上,但那种默契却是不可能代替的。 曲终人散,谢迁正式与众人告别,看着谢迁有些佝偻的背影,谢慎知道一个时代就要结束了。 翌日谢迁携全家老小乘坐马车正式离京。 马车离开京师来到张家湾码头,谢迁一家便转而乘船沿着京杭运河一路而下。 从京师到余姚若是不赶,要二十天至一个月。 谢迁自然乐得如此。一路上顺带着欣赏运河风景好不美哉。 官船所至之处,各府州县的官员纷纷出城相迎,虽然只是在码头上聊表心意,但足以见得谢次辅在大明官员心目中的重要地位。 及至谢迁返回家乡绍兴府余姚县,更是受到了族人百姓官吏缙绅的热烈欢迎。 余姚能有今天的地位,跟二谢的崛起分不开。 先是谢迁入阁,再是谢慎入阁,二人一起撑起了余姚的天,让余姚所有读书人都有了底气,不会再遭到歧视欺负。 今日谢迁告老还乡,作为受益者他们迎接谢迁难道不应该吗? 对于余姚人来说,谢迁虽然致仕但属于余姚的荣耀还在继续,故而这一日没有悲伤只有欢庆。 第五百四十一章 东南倭患 【4000字二合一大章】 旧人去,新人来。? 谢迁辞官后不久,天子便降下旨意,命礼部右侍郎顾鼎臣入阁参与政务。 这条旨意并没有引起多大的震动,因为顾鼎臣入阁已经是京官大佬们心照不宣的事情。 顾鼎臣官职提升之快很不寻常,先是会试副考官再是礼部右侍郎。如果不是陛下有意为顾鼎臣入阁铺路那还能怎么解释? 人嘛,总归是势利的,那些平日里与顾鼎臣交好的臣子此刻个个意气风发,仿佛压中了一般只等着顺势而起。至于平日里与顾鼎臣交情寡淡的,也尽量和顾鼎臣多做接触。 虽然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但那也是聊胜于无。 朱厚照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他之所以提拔顾鼎臣,谢慎的态度很关键。只要是先生赞许推荐的人,他一概重用绝不犹豫。 新的内阁班子已经组建完毕,虽然只有三人但也算是老中青三代结合,不至于在处理政务上手忙脚乱。 转眼间便来到十月,东南沿海频繁爆发倭患,不仅是南直隶、浙省,就连福建也倭寇横行,烧杀劫掠无所不做。 天子震怒,命令内阁讨论出一个解决办法。 李东阳作为首辅自然是定海神针,他先后询问了谢慎和顾鼎臣的意思向天子上了一封奏疏。 朱厚照看过奏疏后心情稍好了一些,宣召谢慎觐见。 这自然是因为李东阳这封奏疏的基本观点都是谢慎提出的。 说起东南倭患,一直是困扰明朝尤其是中晚明的一个顽疾。 倭患大爆发是在嘉靖朝,但在正德朝已经很严重,形势不容乐观。 说起倭寇很多人想到的是浪人武士,其实这些人只是“倭寇”的一小部分,大部分都是浙商、闽商假扮的。 这些假倭是领导,浪人武士最多只能算是打手。 而劫掠当地百姓只是这些倭寇的副业,走私海贸才是主业。 之所以正德四年倭患会大爆发,原因很简单,朝廷下令五口通商正式开海了。 虽然民间进行海洋贸易仍然很复杂,需要许多道手续,但至少不用偷偷摸摸的了。 这自然触动了大浙商、大闽商的利益。站在他们的立场上看,走私的好好的现在突然开海了,他们非但不能垄断,还得交大额税款给朝廷,心里能舒坦吗? 人都是自私的。这些大浙商、大闽商不会考虑朝廷的难处,他们只会认为自己的利益被侵犯,故而他们要报复,要示威。 报复的最好办法自然是劫掠沿岸百姓。 这是一个最直接的方法,可以让统治者心有忌惮,改变政策也未可知。 只是他们错误的认知了一点,那就是当今天子性格强势,好战心强,想要让他轻易的服软认怂比登天还难。 再加上性格同样强势的谢慎,想要在这对君臣身上占到便宜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谢慎觐见朱厚照前,其实早已打好腹稿。故而在朱厚照询问平倭之策时谢慎侃侃而谈,听得朱厚照心花怒放。 做领导最希望看到的自然是下属把所有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 这样他可以安心的做甩手掌柜。要是什么事情都要领导过问,那还要这个做下属的干嘛? “先生的意思是,组建的新军可以投入到平倭中?” 朱厚照对战争有一种莫名的兴奋,这一点从北巡南巡时就可以看出来。 谢慎点了点头道:“陛下说的对,这新军训练了也已经有一年多了,是时候检验一下成色了。” 谢慎所说的新军自然是在各地招募的雇佣军。 相较于卫所官兵这些人没有那么深的军队烙印,一张白纸反而容易书写。 新军与卫所官军相比最大的不同就是配合了燧发枪,一人一枪绝不短缺。 这也是谢慎命令匠作监赶制出的。 有了燧发枪这一利器,面对穷凶极恶的倭寇,大明新军必定将一战成名。 “嗯,不过浙省,南直那边的新军训练时间相对较短会不会有影响?要不朕调神机营去南边?” 朱厚照搓了搓手掌,一脸兴奋的说道。“ “呃陛下,神机营乃京师三大营之一,有拱卫京师之责。依臣看不宜调动啊。” 朱厚照略微有些失望。 其实他想要调神机营平倭是假,想要借机亲征是真。 宁王之乱给了朱厚照一个领兵的好机会,虽然没有亲临一线但也比在深宫之中让太监列阵来的真实。 尝过甜头后朱厚照自然希望再有机会亲征。可问题是朱家王爷们早就吓破了胆,有谁敢再造反的? 朱家王爷不敢造反,倭寇们却敢捣乱,这正中朱厚照下怀。朱厚照已磨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这个时候谢慎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在谢慎看来,神机营也好,浙省、南直隶组建的新军也罢,都配备了当下最犀利的燧发枪,这可是火铳的升级版,在明中期是绝对先进的。 而倭寇手中有什么?倭刀? 倭刀脱胎于唐刀,虽然锋利无比但那也是刀啊。刀怎么能跟枪比?还是佛郎机人引以为傲的燧发枪。 他谢慎要的是让新军一战成名,从而堵住那些反对新军人的嘴。 唯有如此新军才能渐渐代替卫所军队,完成升级。 “嗯,那便用南直、浙省本地新军吧。” 朱厚照虽然好战但对谢慎的意见却很尊重。 谢慎说不宜调神机营平倭,他也就不再争了。 “依先生之见,该由谁统兵?” 朱厚照话锋一转问到了实际性问题。 皇帝陛下这一问谢慎可是犯了难。 要说明代抗倭名将,肯定要数俞大猷和戚继光。 可问题是这两位都是嘉靖朝名将,一个现在才是几岁的娃娃,一个干脆还没投胎,谢慎总不能把还是娃娃的俞大猷推荐给皇帝陛下吧? 要说其他优秀将领嘛其实也有,但都不似这二人出名。要谢慎这么立马推荐一人还真是有些为难。 “怎么先生有难言之隐?” “陛下误会了,臣只是觉得由臣来推荐有些不合适,毕竟这不是臣的职责,臣还是要避嫌的。” 朱厚照大手一挥道:“避嫌?先生避的哪门子嫌。” 谢慎苦笑道:“陛下,人言可畏啊。陛下也许觉得臣推荐平倭将领没有什么问题,可有的人却不会这么认为。他们会弹劾臣越权擅专的。” “那先生觉得朕要去问谁?” 朱厚照闷闷不乐的问道。 “陛下自然该问兵部。” “兵部?”朱厚照被逗乐了,一边摇头一边道:“现在的兵部可不是几年前的兵部了。朕是去问吕维那个和事佬,还是去问张谦那个马屁精?若是马文升还在就好了。可那个老货一不开心就拍拍屁股走人,把烂摊子都留给朕!” 看的出来朱厚照对马文升的辞官还耿耿于怀。这也难怪,弘治朝的老臣之中清流文官无数,但精通兵略的只有马文升。 兵部有马文升坐镇那便不会乱,再看看现在从正印尚书到左右侍郎全是一副混日子的架势,哪里有一丝一毫为国做事的觉悟。 “陛下若是实在要问,那臣推荐一人。” “哦?先生快说说看。” “王守仁。” 谢慎一字一顿道。 这个名字朱厚照自然不陌生,平定宁王之乱时王守仁便立有大功,展现出了不俗的领兵能力。但他领的毕竟只是小股军队,要他总领东南平倭大局,恐怕有些冒险吧? 谢慎看出朱厚照的犹豫,沉声道:“陛下,比王守仁更适合统领抗倭大局的人自然有,譬如杨一清,譬如杨廷和。但他们身上的担子都很重,陛下也不想看到西北,宣大出问题吧?” 谢慎这话直说到了朱厚照的心坎里。 相较于东南,西北宣大的安稳朱厚照更看重。 如果要让他做出选择的话,朱厚照肯定也会选择优先保全西北宣大。 “王守仁是不错,但资历尚浅,叫他主持平倭朕担心有人不服啊。” 朱厚照的担心不无道理。要知道大明官场是最讲究论资排辈的地方。 你的资历没到便是再有能力也只能乖乖的排队,前面的人空出位子了才可能补上。 但更多的情况是上面的人不愿意腾出位置来。道理也很简单,官场带来的隐性收益实在太多了,不仅是对个人也是对家族。 做到了封疆大吏,部堂大员有几个想提前退休的? 还不得替子孙铺好路赚的盆满钵满再“功成身退,衣锦还乡”? “陛下若是因为资历原因弃用王守仁,臣担心会令有上进心的年轻官员心寒啊。” 做领导的最重要的一条素质就是要明白下属需要什么,想要什么。 年轻官员最希望的自然是高升,不断升,一路升 而如果他们看到最有能力最有前途的王守仁都因为资历问题被天子弃用,还有那个有心气继续好好干? 既然干的好也没可能向上爬,那就混着熬着吧。 反正老家伙们总有一天得乞骸骨,等到那一天就能出头。在此之前就混着呗,多干也是那些俸禄,少干也是那些俸禄。 谢慎不认为朱厚照不明白这点,但朱厚照却不想承认,无非是害怕面对整个文官集团的抗议。 一个两个人抗议没什么,几十上百人抗议也没什么,但要是所有官员都撂挑子不干了怎么办? 现在掌权的可都是老家伙,他们登高一呼必定有无数人响应,朱厚照可不敢冒险。 沉默了良久,朱厚照无奈道:“那朕得安排个人辅佐他,这样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也多个人商量。” 谢慎知道朱厚照也只能做到这样了,便拱手礼道:“多谢陛下。” 天子降下圣旨,授予王守仁南直巡抚之职,总制东南平倭事宜。 此圣旨一下,立刻引起了朝野大震动。 部院堂官从邸报上得知这个消息后不出意外的抱团抗议,联名上书向天子示威。 在他们看来王守仁不过是个官场新人凭什么担任南直隶巡抚? 他们慷慨激昂,要求天子在南直巡抚上再加上一个浙直总督,这样平倭的实际负责人就变成了浙直总督,王守仁就变成了一个僚机。这样就好接受多了。 但朱厚照却不打算多此一举。 他给王守仁配备了副手已经是对文官们做出妥协。现在这些文官竟然蹬鼻子上脸想要他再设一个浙直总督架空王守仁,实在是欺人太甚。 朱厚照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他既然已经决定启用王守仁就绝不会画蛇添足再设什么浙直总督。 这样一来到底是听总督的还是听巡抚的? 听总督?王守仁可是抗倭的总负责人。听巡抚?总督官位又更大。 最后,天子索性把这些奏疏压下不发,用冷处理的方式回应文官们的舆论暴力。 文官们惯用的伎俩无外乎一哭二闹三上吊。 见天子对他们没有反应,文官们便赶到豹房外长跪不起,企图用这种方法逼朱厚照就范。 朱厚照也无所谓。你们愿意跪着那就跪着好了,反正我就当没看见。 渐渐的文官们发现节奏不对啊。他们跪的膝盖酸痛,饿的头晕目眩,可天子连一点触动都没有。照这么下去,他们便是跪死估计天子都不会眨一眨眼睛。 这个买卖稳赔不赚,他娘的太亏了啊。 文官们都是无比精明的,亏本的买卖他们自然不做。不知何时在豹房前跪谏的臣子开始撤了,一个两个一百个,如鸟兽散。 天子就这么巧妙的化解了危机,直是让谢慎哭笑不得。 看来文官都都是些外强中干的家伙,别看平日里一副铁骨铮铮的样子,只要一涉及到核心利益就都软了。 王守仁得知这个消息自然是激动万分。 做臣子的哪个不希望出将入相,王守仁读的是圣贤书自然也不例外。 现在他连升数级,一跃成为南直隶巡抚,那种满足感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 而且王守仁对倭寇也是深恶痛绝,毕竟他的家乡绍兴府也是倭患重灾区,此次他一定要一举清除倭患,还东南百姓一个太平日子。 第五百四十二章 真倭假倭 【4000字二合一大章】 新任南直隶巡抚赴任的消息一传出,各府州县官员纷纷赶到苏州府迎接。~~ 南直隶原设两位巡抚,一位是应天巡抚,驻苏州府。一位是凤阳巡抚,驻淮安府。正德皇帝合二为一,以表达对王守仁充分的信任。此次南直隶巡抚主要职责是平倭,故而王守仁决定驻在更靠近抗倭前线的苏州府,总领平倭大局。 松江府与苏州府毗邻,合称苏松。 苏松赋税之重,冠绝大明两京十三布政司。 盯着一两处府城薅羊毛实属罕见,只能说苏松太富庶了,连皇帝陛下都忍不住想要分些利。 王守仁此次肩负重任,自然心情沉重,没什么心情搞大排场。 他抵达苏州府后并没有待多久便去了松江府。作为抗倭前线松江府的压力更大。王守仁直接住进了知府衙门,可怜的松江知府只能搬到别院居住办公。 王守仁虽然官职只是南直隶巡抚,但因为被天子钦命主持平倭大局,故而可以调动浙省福建的军队,尤其是新军。 当然福建相较于浙省、南直隶,倭患没有那么严重,王守仁主要还是要在南直和浙省平倭。 倭寇的行事风格十分谨慎,虽然烧杀劫掠但没有把握从不深入腹地。 只有极少数的情况下,他们才会杀红了眼到腹地劫掠,但那是特例不能用来作论证。 王守仁来南直隶前谢慎曾特地嘱咐过他,对付倭寇一定不能用蛮力而是要智取。 倭寇中有不少浙商、闽商子弟。他们对当地地形十分熟悉,故而即便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明军仍然可以轻巧的脱身。 往往是明军得知倭寇踪迹后蜂拥而至,结果却扑了一场空。 王守仁的优势是手中有新军,但如果不能和倭寇正面交锋,这个优势便发挥不出来。 所以如何确定倭寇的位置,诱骗其出战才是最重要的。 王守仁看着屋内墙上挂着的厚厚的挂图陷入了沉思。 他发现倭寇往往会盘踞在距离沿岸不远的小岛上,这些小岛大小随着涨潮落潮变化极大,不容易被发现。再加上明军水战外行,不敢轻易上岛更让倭寇有恃无恐。 这样倭寇上岸劫掠后可以从容离开返回小岛休整。 等过一段时间便又卷土重来,时而往复。 要想永绝倭患,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把这些小岛夺下来,断了倭寇的退路。 但这说起来容易,真正做起来却很难。 毕竟很长一段时间明军的水师都是名存实亡的,士兵都是旱鸭子。虽然这一情况在谢慎新政推行后得到了改变,但毕竟前期差距太大,不是几年时间能够弥补的。 贸然调动大军去拔除这些倭寇据点,很可能让士兵们陷入险境。 王守仁不是那种生性凉薄之人,要他为了所谓功绩牺牲掉无数弟兄的性命他做不到。他所寻求的是用最小的损失解决掉倭患。 “抚台大人,下官有一计,可诱使倭寇上钩。” 正在王守仁愁眉紧锁之时,松江府华亭县县令任延彬朗声献策道。 “哦?你说说看。” 兼听则明,王守仁还是想听听下属们有什么意见的。 任县令恭敬道:“松江府内有一批要进献宫中的绢布,按说这几日就要装船了,倭寇可是对其垂涎三尺。要是抚台大人放出消息,那些倭寇必定按捺不住。” 王守仁闻言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倭寇竟然如此嚣张,连贡品都敢劫?” “抚台大人有所不知,这些倭寇穷凶极恶,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再说,贡品又不是没有被劫过。” 王守仁沉默了。这些倭寇究竟是怎样的一群人?他们拼命的作恶仿佛唯有如此才能体现其存在的价值。 “但是若是贡品真的被劫了呢?” 那可是贡品啊,用这个作饵会不会太过冒险了? 任侍郎叹了一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抚台大人不愿意冒险是不可能诱骗倭寇出击的。再说大人就对新军这么没信心?” 这话激的王守仁愠怒道:“笑话!本官怎么会对新军没有信心?便依你说的把消息放出去,本官要看看这些倭寇究竟能闹出多大风浪来!” “抚台大人英明!”任县令送上一记马屁,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要是抚台大人按照他的建议真的平倭成功,那他也是头号功臣了,封赏升官自不必说。 即便最后失败了,那也是王守仁这个巡抚顶着,不会怪罪到一个小小县令的头上。 倭寇是大明朝廷对东南海盗的总称,实际上他们之间互不统属各自独立,往往依附本地一个大家族。 这些大家族有足够的财力支持走私,这些倭寇又反过来将源源不断的财富回馈给大家族,两者是互利共生的关系。南直隶富商韩遵便拥有这么一只见不得光的走私船队。作为本地最大的绸缎商,韩家出产的绸子绢布是最好卖的。可韩遵仍不满意。他要的是更大的利润回报。这便只有走私才能带来了。 韩家通过走私船队把绸子卖到番国,再将香料等当地特产整船运回。一次出航走私可以赚取两次暴利,韩家尝到了甜头走私的也越发频繁。 眼下韩家一半的利润要通过走私得到,突然之间开海禁,对韩家的影响和冲击是巨大的。这让韩遵恼羞成怒,下令让走私船队劫掠沿岸百姓,以此对朝廷示威。 不曾想朝廷这回竟然格外的硬气,竟然派出一位新巡抚来南直隶督察清剿倭寇之事。 韩遵觉得他示威的策略似乎出现了一些问题,应该更加直接的痛打朝廷的脸,让其恼羞成怒。 眼下便有这么一个机会。 松江府要向京师押解一批贡布。这些贡布在临近码头的一处仓库存放,若是能够将这些贡布劫掠,大明皇帝的脸面将荡然无存。 这自然是韩遵最想看到的。 皇帝又如何?挡老子财路的就别想好过。 他就是要让皇帝明白,海禁不是随便开的。你想开海禁收取重税就要付出代价。 故而韩遵授意走私船队主动出击,务必要将这些贡布在装船北上前劫来。 韩家虽然是南直隶松江大户,可劫贡品这种事情实在是太敏感了。不可能从陆路直接发动,还是要婉转一些叫走私武装从海上发起。 韩家的走私船队驻在金山卫南的滩浒山上,此处海岛较大,即便涨潮也不会全部淹没。故而韩家在其上修建了大量的防御工事,即便官军发现想要围剿也不太可能轻易得手。 和其他走私海贸的家族一样,韩家的船队一样有两人负责。大略由韩遵的亲信韩纶制定,出海走私遇到突发情况则由浪人织田惠郎决断。这样既保证了这只船队对韩家足够的忠诚,又能够保证船队一直高效的出海走私。 得到韩遵的命令后,韩纶便和织田惠郎商议了登岸劫掠的方案。 织田惠郎觉得此举过于冒险,可这毕竟是韩家家主韩遵的命令,他也不好违抗。 当初他和几名同伴远渡重洋来到大明松江府,走投无路之时便是韩遵收留了他。 “织田,如果我们从拓林登陆,避开金山卫是不是好一些?这样就可以直奔南桥码头。” 王纶对松江府的地形极为清楚,他明白贡布要想运送到京师就必须在南桥码头装船,只要他们能够赶到南桥码头就有很大可能截获贡品。 唯一的问题是官军会不会设下埋伏,等着他们上钩。 织田惠郎抿着嘴唇,默然不语。 他并不喜欢多说话,比起嘴上吹嘘,他更习惯依靠手上的那柄刀。 良久,织田惠郎才叹息一声道:“如果真的要去,也只有这条路可走了。不过我需要你确定一件事,那就是两处卫所的官军不会主动出击。” 王纶点了点头道:“这点织田你大可放心。南桥在金山卫和青村中前所之间,属于辖区重叠处。在我们大明有一句话叫‘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有重叠便有扯皮,没有人会争着抢着去巡逻管理这一片区的。唯一的武装可能就是南桥码头的小股军队了,但那也只有几百人,根本不足为惧。” 织田惠郎长长吐出一口气,面上露出轻松的神色。 “这样便好,我倒不是怕大明官军,跟他们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他们的实力我还是清楚的。我怕的是暴露东主的身份啊。” 织田惠郎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韩家的这只走私船队,船员并不都是浪人武士。实际上,整只走私船队只有十几人是浪人真倭,其余一百多人都是韩家的家仆。 这些家仆都是在官府登记备案的,一旦被人看到样貌很可能会给韩家引来大祸。 “恩,织田的话有道理,故而我们这次只要截获了贡品便立刻返回,卫所官军肯定反应不过来。这样只要上了船,他们就望尘莫及了。官府没有证据,即便看到了几个韩家家仆又如何?总不可能拿着画像去韩家找老爷兴师问罪吧?” 在韩纶看来,卫所官军都是一群怂包软蛋。他们对大海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只要见到那深蓝泛黑的海水,这帮官军的腿肚子就会打颤,根本不可能乘船追击的。 “好,既然如此,我们便按照计划明日一早乘船从滩浒山出发,登陆拓林,直取南桥!” 织田惠郎也是一个爽利的性子,一旦做出决定就不会拖拖拉拉。当初韩遵正是看中织田惠郎的性格,才会把走私船队交到织田惠郎的手上。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韩家在小岛上驻扎的一百多人便都跳上小船朝对岸划去。 之所以没有用出海走私的大船,是为了不轻易暴露目标。 他们的目的明确,没有必要在劫掠贡品的过程中暴露自己。 一百多人乘着十艘小船迅速向对岸靠近,由于今天海上起了大雾,本就很小的目标更不容易被发现了。 织田惠郎和韩纶同在一艘小船上。 韩纶神情轻松不时捋着胡须,织田惠郎却是愁眉紧锁,右手紧紧握着倭刀的刀柄。 这是职业武士的本能反应,在执行重要任务时身体会紧张起来调整到最好状态。 很快,小船便纷纷靠岸了。 在十几名真倭的带领下,一百余名假倭纷纷跳下了船,踩着浪花狂奔上岸。 他们对这片土地再熟悉不过了。这是生养他们的土地,他们也从中攫取到了无数财富。 很快,所有倭寇便都冲进了距离海岸不远的一片滩涂地,随后绕过一片低矮的红树林来到一处被行脚商人踏出来的小道上。 “织田,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便是南桥码头了。” 韩纶兴奋的说道。 一切比他想象的还要轻松,从登岸开始他们就没有受到过任何阻力,照着这个势头看,截获贡品如探囊取物啊。 没有人比韩纶更清楚自家老爷对这批贡品的看重。要是他真的能够截获贡品,在老爷心目中的地位必定会大大提升。如此一来调回韩家任职大管家也不是没有机会。 老实说,主管海商走私比做韩府大管家赚的只多不少,但这些年下来韩纶有些疲惫倦怠了。 整日在船上待着,抬头便是一望无际的大海,那种孤独和落寞把他逼得有些发疯。 故而他想要改变,他想要回到松江府抱着自己的婆娘享受接下的人生。他赚的钱已经足够挥霍,没有必要继续在刀口上舔血。 而织田惠郎也有自己的打算。 在他看来,截获贡品对船队的名气有很大提升作用。其余海盗船队最多只是劫掠一番沿岸百姓,连官府官仓的主意都不敢打。 韩家船队要是截获了贡品,在圈子里一定会名声大噪,成为龙头一般的人物。 这是织田惠郎梦寐以求的。 他一直希望把在东南沿海的浪人武士聚集在一起,成立一只自己的船队。这在以前是根本不可能的,因为浪人们对大明沿海州县地形不熟悉,而且没有足够的资金组建船队。 但这么多年下来,他们对大明的地形已经足够熟悉,也攒下了不少银钱,为什么不组建一只全部由浪人组成的船队进行走私呢? 给大明海商做事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啊。 第五百四十三章 南桥码头血战(一) 故而这次劫掠贡品对织田惠郎来说是一次绝佳的机会。 贡品倒在其次,但其得手后带来的收益却是织田惠郎看中的。 一百名‘倭寇’沿着小径一路疾行,很快便看到了南桥码头。 南桥码头是松江府最大的码头,几乎所有大宗商品都会在这里装船再转运到大运河,一路北上送到京师。 这批贡布自然也不例外。 韩遵已经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贡布将在今日装船。分管南桥码头的河道官军一共只有两三百人,这在韩遵看来根本不值一提。他对自己豢养的这只走私武装的战斗力很有信心,这可是倾尽全族财力养下的一百号人啊,绝对的值得信任。 韩纶冲织田惠郎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大手一挥示意手下向南桥码头的仓库冲去。 而此刻负责镇守南桥码头仓库的官军显然没有意识到一场噩梦即将来临,他们还和往日一样嘻嘻哈哈的调笑着,时不时的灌上一口黄酒。 “我说老火,昨夜你给大伙儿找的姑娘真的很不错啊。那皮肤白皙的就跟珍珠似的,眼睛也水灵的很,会勾人魂哩。” “那是,你也不看看是谁去找的。” “老火出马,一个顶俩!” 陈钊向竖起一根大拇指,嘿嘿笑道:“老火啊,这鬼天气闹心的很啊,弟兄们还得待在码头,不如你再去找几个姑娘,给大家伙泄泄火?” “” 周老火瞪圆了双眼,直是不知道该接什么话。这他娘的也太夸张了吧。昨夜刚玩了女人,这帮孙子便又想泄火,是走火入魔还是精虫上脑? 见周老火面色不善,陈钊向赶忙解释道:“老火啊,你别误会。昨夜一半的时候赵千户来码头巡视,弟兄们吓得魂都差点丢了,哪里还有什么心情玩女人啊。这不是想今日找补回来吗?” 嗯,这个解释倒是有点道理。 周老火一想起赵千户那个王八羔子,就想破口大骂吐脏话。 弟兄们平日里可没少往这孙子手中塞孝敬银子,这厮还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时不时的找由头敲打弟兄们,真是既做婊子又立牌坊,无耻之极。 不过人家毕竟是千户,是朝廷的正五品武官,位置摆在那里。即便他们对赵千户再不满,最多也就是背后骂上几句过过嘴瘾。真见了面还得点头哈腰,逢迎拍马屁。 “好吧,这件事就交给我。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你们倒是干点人事,别他娘的想着把姑娘们哄高兴了骗白食。” “那怎么会。” 陈钊向被戳穿了心事,心虚的笑了笑。 “好了,先好好干活,别他娘的光想着女人。这批贡布可是要如期押解入京的。要是有了差池,知府大人可是要担责任的,你我一个都跑不了!” 给官家当差就是这点不好,动不动就要惩处。作为大头兵,几乎所有人都可以骑在他们头上。说实在的,这太憋屈了,但无奈得养家糊口混日子啊,又不是谁都是宰辅公子,王孙贵胄。 “得嘞,咱干起来。” 陈钊向砸吧砸吧嘴,招呼着弟兄们打开仓库,将贡布搬出来一一装船。 便在这时,突然从不远处杀出一队人马,看装扮极为奇怪,前面的十几人还一口不知哪里的‘方言’,不过看口型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是倭寇,是倭寇!” 周老火是镇守仓库官军中唯一亲眼见过倭寇的人。三年前他曾经在一次围剿倭寇的行动中手刃了一名倭人,这些人的装扮和那倭人一模一样,绝不可能出错! “老火?这不可能吧?倭寇怎么会到南桥码头来啊。” 陈钊向以为周老火在开玩笑,耸了耸肩笑道。 “怎么不可能,老子可是亲手宰过倭寇的。这帮孙子便是化成灰老子都认得。” 见陈钊向不信,周老火立刻急了眼。 在他的印象中,倭寇战斗力极为凶残,杀起人来根本不眨眼。一个倭寇甚至可以将十几名官军打的落花流水,丢盔弃甲。 眼下他粗略一看,估摸着来者有一百多人。 而他们也就是二百余人,别看是倭寇的两倍,但真要是打起来,他们绝不可能是倭寇的对手。 “你不是认真的吧?” 周老火胸口升起一股怒火,一脚踹向陈钊向的屁股道:“别他娘的废话了,抄家伙干啊!” 陈钊向身子一个激灵,这才意识到周老火没有在开玩笑,心中悲愤不已。 倭寇好端端的,来南桥码头作甚。他们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竟然遇到了这帮穷凶极恶的畜生。 周老火毕竟手刃过倭寇,稍是慌乱后便镇静了下来,示意手下弟兄们抽刀迎战。 在他看来,倭寇之所以可怕不是在于他们的个人战斗力有多强,而是彼此间策应掩护的能力太强大了。 一个倭寇陷入险境,立刻便会有同伴凑过来解围,如果一个不够那就会有两个、三个 虽然倭寇的人数可能处于下风,但他们却可以打出局部的人数优势。正是依靠这种优势,倭寇所向披靡,将大明卫所官军杀的丢盔弃甲,哭爹喊娘,闻倭色变 镇守南桥码头仓库的官军比起卫所官军还要差一些,但周老火却不得不用这些新兵蛋子去对抗强大的倭寇,总不能坐以待毙,伸出脖子叫倭寇砍吧? 对付倭寇一定要有好的阵型,这样可以不被倭寇分割,彼此间还能照应掩护。 若是在沼泽、滩涂野战,周老火是不抱任何希望的。但现在背靠仓库,却是有一战的资本。 眼看着倭寇越来越近,周老火终于爆喝道:“射他娘的,射死这帮杂种。” 陈钊向等一帮兵勇早已吓得面色惨白,在周老火的怒吼下才反应了过来,弯弓搭箭瞄准了朝他们奔来的倭寇。 羽箭稀稀疏疏的射了出去,但准头实在太差,基本对倭寇构不成威胁,急的周老火破口大骂道:“老子没给你们吃饭吗,一个个有气无力的,换手弩!” 第五百四十四章 南桥码头血战(二) 弓和弩虽然常一起提及,但实际上有着本质的区别。 弓对射击人的臂力要求极高,士兵需要经过专业训练,且必须严格服从指挥,阵型必须完美。 而弩相对来说对射击者的要求就没那么高,只要会瞄准会扣动扳机,就可以使用。 弓和弩还有一点有很大不同,弓箭射出是有飞行弧度的,所以射箭时需要士兵往斜上方射。而弩箭是平射,只要瞄准对象扣动扳机即可。 南桥码头的河道驻军大多是些没怎么见过血的新兵蛋子,别说倭寇了,就连一般的山贼都没有杀过。 此刻叫他们整齐划一的列阵射出弓箭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了。至于近身肉搏,在大明朝除了禁军恐怕没有几人可以与凶残的倭寇对抗。 周老火做出了最正确的判断,弩箭才是现在最适合的武器。 两百余名官军纷纷拿起手弩,瞄准了那些朝他们奔来的凶残倭寇。 “射!” 周老火不假思索的命令道,对付倭寇绝对不能有一丝的犹豫,否则下一刻他们就会冲到你身边用锋利的倭刀割开你的喉咙。 士兵们纷纷扣动扳机,弩箭破空射出直朝倭寇射去。 冲在前面的都是真倭,他们身手敏捷,见弩箭射来纷纷侧过身子,只有两人被射中,且都不是要害部位,拔去箭镞便又向南桥仓库杀来 周老火面色惨白,看着这一群天杀的贼人向自己迫近却是毫无办法。 这些人的单兵实力实在是太强了,高出自己手下至少两三个等级,真要是近身肉搏起来,恐怕官军会被像屠宰牛羊一样屠宰啊。 “老火啊,现在怎么办?” 陈钊向急的直瞪眼,再没了在女人肚皮上的威风。 周老火是在场人中唯一和倭寇交战过的,要是连他都没了办法,弟兄们可就真的是一筹莫展了。 “还能怎么办,不想束手就擒就和他们干到底。” 周老火攥紧拳头道。 “倭寇也是人,也是血肉之躯。白刀子进,照样是红刀子出!” 周老火虽然知道倭寇战力很强,但他并不迷信倭寇是不可战胜的。他们有人数优势,又背靠仓库,总不能直接投降吧? “跟倭寇真刀干?” 陈钊向简直要崩溃了。 这和送死有什么分别? 一百步、五十步、三十步 眼看着倭寇就要冲到跟前,周老火率先抽出佩刀,高声喝道:“为了大明,跟这帮畜生拼了。” 人都是有潜能的,在面临绝境时这种潜能会被完美的激发出来。 或许在平日里这些官军士兵闻倭色变,但在当下他们却可以勇敢的抽出刀与倭寇干到底。 “嘿,都是爹生娘养的,凭什么咱们就得被倭寇打的落花流水,弟兄们咱们跟倭寇拼了。” 陈钊向一咬牙一跺脚,亦是抽刀冲了出去。 两军相逢勇者胜。 倭寇们显然没有想到大明官军敢于主动出击,直是愣了一愣。 但随着首领织田惠郎的命令,他们很快便又恢复了镇静,冷静的游走在大明官军之中。 他们这次行动的目的很明确,那就是截获所有的贡布,给大明朝廷一个下马威。 这些士兵的生死他们不关心。当然,如果大明官军不知进退的阻碍他们的行动,他们也不介意多挥一刀结果了这些士兵。 而韩纶则是远远的待在几百步外的灌木林中看着发生的一切。作为韩家安插在这只走私武装中的线人他的身份十分特殊,既要保证和这些倭寇处好关系,又要保证时时向老爷提供讯息。 在必要的时候,这只走私武装是可以抛弃的。对韩家来说,大不了再培养一只走私武装便是,但前提是必须保证这些人不会落在官府手中,做出对韩家不利的事情。 韩纶聚精会神的看着,一切都和他计划中的一样,大明官军的单兵战力和整体配合都远远不如这只走私武装,交锋起来节节败退,毫无胜算可言。 眼看着织田惠郎就要逼近仓库,却不知从什么地方跳出了一只军队,手持火铳一样的物件,冷冷的瞄准着眼前的异族人。 韩纶心里咯噔了一声。 他虽然不知道这种类似火铳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但他知道这一定是威力巨大的。单论近身搏斗,这些大明官军绝对不是浪人武士的对手,但如果加上火铳就可以完全扭转劣势甚至反败为胜。 可他现在距离织田惠郎的距离实在太远,不可能高声呼喊叫其撤离。何况以织田惠郎的性格,即便听到韩纶的警告也不一定会撤离。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韩纶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些大明官军扣动扳机,火枪一齐射击将冲在前面的浪人武士射成了筛子。 剩下的假倭见浪人武士纷纷倒在地上直是吓傻了。 他们呆如木鸡的站在了当场,不知道该怎么做。 连织田惠郎都被射死,他们该听谁的? 大明官军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他们继续扣动扳机将这些助纣为虐的假倭一并射杀。 到死他们都不明白这些士兵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难道他们落入了一个圈套? 南桥码头仓库前一地死尸,官军们上前将倭寇的首级割下丢进布袋中装好。一百多首级,这可是天大的功劳。报备朝廷后他们每人都可以连升三级,赏银更不必说。 自打倭寇肆虐东南以来,大明官军只有挨打的份,什么时候像今天这样威风过? 周老火欣慰的同时也对赶来救援的袍泽们佩服不已。 不知将军所率这只军队是哪里的。” “某家姓裴,单名一个俨字。某家本是绍兴卫一千户,蒙陛下天恩,负责绍兴府新军统率训练之事。” “原来是裴千户,久仰久仰!” 周老火连忙抱拳行礼。 新军的事情他多少也听说了一些,但不曾想这只新军的战斗力如此之强。 往日里穷凶极恶,杀人不眨眼的倭寇在他们的火铳前也跟纸糊的一样。 “裴千户,这就是传说中的火铳吧?” 裴俨笑了笑道:“不,这是燧发枪,比火铳的威力可要大多了。” 第五百四十五章 商倭勾结 “燧燧发枪?” 周老火显然不明白裴俨口中的燧发枪是何物,不迭口吃道。 “这燧发枪是小阁老命朝廷匠作监制造出的,可以看成是火铳的升级版。” 裴俨不疾不徐的解释道:“比起火铳来,燧发枪的使用更为便捷,且很容易实现列阵齐射。至于威力嘛,你刚才也看到了。” 周老火连声称是,方才那些倭寇都是穷凶极恶的主,面对燧发枪的齐射丝毫没有还手之力,这玩意实在是太厉害了。 至于新军他也只是听过,似乎也是这位红得发紫的小谢阁老的主意。 现在看来,组建新军的目的似乎就是学习使用这个燧发枪吧? “裴千户,有一句话末将不知当讲不当讲” 裴俨大手一挥道:“咱们武将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有什么当讲不讲的的,你有话尽管问。” “是。” 周老火咽了一口吐沫道:“这朝廷组建新军之后,咱们这些卫所官兵是不是就得被裁撤了?” 裴俨哈哈大笑。他还以为周老火吞吞吐吐的准备问什么问题,原来是这个 这倒也不难理解,人嘛总归是会为自己着想的。其实裴俨也是职业军人出身,他也不希望看到卫所官军被裁撤,但他实在不知道小阁老心中是怎么想的,总不能胡乱作保啊。 “这个老兄弟且放宽心。全国上下那么多卫所,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全部裁撤。再说了,即便朝廷真的要裁撤卫所官兵,也肯定给弟兄们一个交待,不可能对弟兄们不管不顾了。” 周老火这才心中稍定。大明的卫所制度仿的是隋唐府兵制,军户们平日里都是自己种地养活自己。大明承平已久,军户们自然许久没有上阵杀敌了。除了打打杀杀,种种地周老火想不出弟兄们还能干些什么。 要是朝廷真的一刀切裁撤了卫所官军,或许弟兄们真得饿死不少。毕竟土地不是归卫所官军所有,他们只有使用权,离开了卫所,他们还有什么理由继续使用这些土地? “裴千户是知道倭寇要来南桥码头的吧?” 周老火话锋一转,又转到了倭寇来袭一事上。 “这个也可以这么说。” 裴俨叹了一声道:“抚台大人放出消息,说松江有一批贡布要如期押解入京。就是为了勾引倭寇出动。我们早已在南桥码头附近埋伏了重兵,就等着倭寇自投罗网。” 听到这里,周老火的心中微微有些不快。 新到任的抚台大人是把他们当作诱饵了?虽然南桥码头附近已经埋伏了重兵,但刀剑可是不长眼的,真打起来了谁能保证他们的安全。 方才距离双方近战肉搏就差一线,要是裴俨的这只新军晚一刻出现,恐怕不少弟兄们就得见血。 他当然知道抚台大人已经做到了能做的一切,但那种被当作诱饵的感觉还是让周老火如鲠在喉。 裴俨仿佛看出了周老火心中所想,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周老弟,咱们军人就要有点担当,为了剿灭倭寇做出一些牺牲也是难免的。” 周老火神色一黯,他知道有些事情是不可避免的。像他这样身份地位的人不能奢求太多,只要朝廷没有完全把他们抛弃就可以接受了。 裴俨率领的新军斩杀一百余名倭寇的消息传到松江府时,全城百姓欢呼。在他们的印象中,官军从来是被倭寇打的屁滚尿流,今日却竟然一改颓势反把倭寇斩杀一百余人,当真是出了一口恶气。 东南沿海的百姓哪家不知道倭寇的凶残,但官府不硬气他们也硬气不起来。 现在好了,皇帝陛下钦命南直隶巡抚王守仁主持抗倭大局,看样子是要跟倭寇对抗到底了。 只要朝廷有了决心,官府有了雄心,就不愁灭不了倭寇。 毕竟大明的体量摆在那里,怎么也不是区区几千名倭寇能够比拟的。 王守仁在衙门接见了裴俨。他在绍兴时就曾与裴俨见过数次,因为谢慎的缘故二人也有些私人情谊。 故而调集新军前来松江府时,王守仁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前绍兴千户所千户裴俨。 这位千户已经荣升新军训导,论起统率新军没人比他更适合。 谢慎也曾嘱咐过王守仁,希望他用好裴俨,王守仁自然不会不把谢慎说的话放在心上。 “末将幸不辱命,斩首倭寇一百余级,特此复命。” 松江府衙之中,裴俨冲王守仁抱拳行礼,恭敬道。 “裴将军辛苦了。” 要论官职,裴俨的官职还真有些尴尬,他现在主要负责训导新军,但训导可不是个武官官职,等于裴俨挂名的还是千户之职。 王守仁称呼裴俨为将军,显然是有些拔高了。 “抚台大人谬赞了。末将只是遵从抚台大人的命令行事,功劳自然是抚台大人的。” 裴俨当了这么多年的千户,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自然清楚。虽然他清楚以王守仁的为人不会在意这些话,但他还是要说。 “哈哈,本官怎么会和你们争抢功劳。裴将军放心,本官一定会陈写奏疏,为裴将军和一众将士请功。” 王守仁一边捋着胡须一边说道。 “多谢抚台大人。” “嗯。” 王守仁沉吟了片刻道:“这只是本官平倭的第一战,要想根除倭患,最重要的还是打破本地富商和倭寇之间的联系。” 裴俨不由得眼前一亮。 在他看来倭寇之所以肆虐东南,就是因为和本地富商相互勾结。本地富商为了走私,豢养了一票的倭寇。他们组建船队出海走私,烧杀劫掠无恶不作。 本地官府其实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因为这些富商会向官府献出一大笔银子,也就是保护金。 官府拿了银钱自然不好把事情做绝,也就助长了倭寇的嚣张气焰。 现在抚台大人直言不讳的点出倭寇之所以肆虐是因为本地富商,看来是要磨刀霍霍砍向这些为倭寇提供庇护的富商了。 第五百四十六章 功劳问题 想到这里,裴俨对抚台大人更加钦佩了。 原来抚台大人放出消息诱惑倭寇来到南桥码头劫掠,就是为了敲山震虎。 假使这些富商识相,那就自行解散这些走私武装,所谓的“倭患”也就迎刃而解。假使这些富商不识相,那下场就是南桥码头被斩杀的倭寇。 巡抚可是有先斩后奏的权力的,抚台大人又是天子钦命,自然不存在信任问题。 不管是南直还是浙省几乎所有官员都知道倭患肆虐是因为商倭勾结,但所有人都当做没有看见,在这点上抚台大人确实让人佩服。 “裴将军,本官只能在大略上决断,具体执行之事还得有劳裴将军啊。” 裴俨连称不敢。对方是天子钦命的南直巡抚,贵不可言,他只是个负责训导新军的五品千户,地位相差太过悬殊。 莫说地位有别,便是相同品级的文官何尝把武官放在眼里过? 文官们一个个高傲自大,这也是裴俨不喜欢和文官打交道的原因。 谢慎是个例外,王守仁是第二个。 这两个人让裴俨对文官的印象大大改观,原来文官之中也是有好人的嘛。 对于王守仁来说确实必须倚重裴俨,因为新军的战斗力比一般卫所官军高出太多了。 这从南桥码头一战就可以清晰的看出来。 河道官军面对凶残的倭寇一筹莫展,要不是裴俨率部赶至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燧发枪确实犀利,在京师时王守仁就已经见识过,此番更是对其威力佩服不已。 还有一点也是王守仁担心的。那就是当地官军或者说官府会不会和倭寇勾结? 要知道倭寇人数可是不及官军十一,为何每次都把官军打的落花流水?要是仅仅用巧合来解释未免太过牵强了。 王守仁认为这其中可能真的有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毕竟这些倭寇都是本地富商豢养的走私武装,而本地富商又是纳税大户。别管是县所还是府治,都靠这些富商养着。要是这些富商向官府暗示并献上一笔丰厚金银,官府未必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倭患是个老大难的问题。前任都不能解决的事情凭什么到了他们这里就一定解决? 地方官都是三年一改任的,任期一到拍拍屁股走人就是,何必跟本地富商闹得不痛快影响吏部考评呢? 至于朝廷因为思维定式也就对地方的无能见怪不怪了。 要是地方真出了一位能臣猛将,和倭寇打的有来有回,恐怕朝廷反而会感到不适应。 而新军则不同,他们本就是招募来的,没有卫所职业军人的顾忌,不必看当地官府的脸色,敢打敢拼正是王守仁需要的。 王守仁想在东南有所作为,必须倚靠这些新军。 指望那些烂到骨子里的卫所官军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裴将军也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若是有了新的计划,本官会及时通知裴将军的。” 裴俨点了点头,冲王守仁抱拳道:“末将遵命!” 裴俨走后,王守仁蹙眉摇了摇头。 情况比他想象的还是要复杂啊。原本他以为能抓到几个活口,谁曾想这些倭寇别管是真倭还是假倭全部拼力战死,没有一人乞活。 人这一死线索可就全断了。王守仁总不能叫画师对着倭寇首级一一画像再去全松江乃至南直一一比对吧? 这说明这些富商在收买人心上还是有些本事的。 若是他的判断没错,官、商、倭相勾结才导致倭患成为顽疾,久病不治。 现在已经知道病症出在什么地方,就是要对症下药了。 “抚台大人,华亭县令任大人求见。” 一名亲随前来禀报,让王守仁从冥想中跳了出来。 他摆了摆手道:“把他请进来吧。” 说起来这用贡布作饵诱骗倭寇上钩的主意还是任延彬出的,此事他立了大功。 任县令显然也听说了南桥码头大捷的事情,一进衙厅便眉开眼笑道:“下官恭喜抚台大人,为朝廷立下一件大功啊。” “哦?本官何功之有?” 王守仁一边捋着胡须一边笑道。 “自然是平倭之功啊。抚台大人刚一到任就斩杀一百余名倭寇,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地方上苦于倭寇久已,能够斩首几级就已经是天大的功劳了。此番大人斩首一百多人,自然是立了大功。” 这个任延彬消息倒是很灵通嘛。 王守仁笑而不语,这让任县令心里很没底。 抚台大人到底是怎么个意思,难道是他马屁拍的不到位? 不能够啊,来之前任延彬已经事先演练过很多次了,效果应该是一等一的。 任县令心中发虚只得试探着问道:“抚台大人,莫不是觉得此功劳还不够大?” “这倒不是,只是这条计谋是任县令所出,本官怎可据为己有向朝廷邀功?” 听到这里任县令长出了一口气。 “抚台大人此言差矣,此计虽然是卑职所出,但具体布置都是出自大人之手。南桥之战若是没有大人的悉心布置,怎么会如此成功?若是大人都不能领受此功,那卑职就要羞愧而死了。” 啧啧,这个任县令拍起马屁来还真是有一套。关键是别人拍马屁都是差不多就行了,可任县令却是拍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且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本官哪有你说的这么大功劳。” 王守仁苦笑道:“该是你的功劳本官不会抢,一会本官就会写奏疏为诸将请功,任县令自当居首功。” 听到这里任延彬有些犹豫。他有些摸不清王守仁的真实意思。 上官说的话有时候就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有的话你不能不信又不能全信。 就拿平倭这件事来说,他不信王守仁一点不看重功劳,但要说王守仁只是故作姿态似乎也不太像。也许王守仁是不想独占功劳吧。 任延彬忖度人心的本事已至化境,顿了顿道:“多谢大人厚爱,不过平倭大人定是首功。卑职附名即可,不然卑职定不敢受。” 第五百四十七章 杀人灭口 任县令的话体现了松江乃至整个南直隶官员的心态。? 面对倭寇他们不是没有对策而是不敢有对策。 连顶头上司都是一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态,他们能说什么,他们敢说什么? 违拗上司的意志可是一件极为可怕的事,若是就此被打入冷宫可就得不偿失了。 故而所有人都噤声不言,变成了一副诸官诸吏不作为的样子。谁都不敢迈出一步,因为踏错一步影响的可是仕途。 而王守仁的到来打破了这一僵局。 因为王守仁是真的想要平倭,为此不惜得罪整个沿海富商阶层。 任县令的一次试探收到成效,知道了新任巡抚的大略,故而接下来肯定会有更多的官吏建言献策,提出平倭方略。 东南的这一池死水也因为王守仁的到来有盘活的迹象,当然也仅仅是迹象而已。 一连数日,都有府县官吏来面见王守仁,王守仁乐的如此。 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作为上位者最重要的素质就是懂得倾听。 王守仁其实也是在学习之中,毕竟他也刚刚成为督抚大员没多久。 东南地方官吏也许憋的时间太久,此番开闸自然如滔滔江水陈言不绝。 这些建议中当然有想当然的,但也有不少切中要害的。 王守仁令书吏把所有的建议都抄录下来,然后一一仔细研读,挑取可用的部分再与他的大略相结合。 抗倭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需要极大的耐心。所幸王守仁不缺乏这样的耐心,他要和倭寇斗到底。 韩纶返回王家后便被韩家家主韩遵召去问询。 韩纶亲眼目睹了官军对韩家走私武装的屠杀,早已吓得面无人色,自家老爷问了好几次才反应过来,抖若筛糠的说道:“老爷,那些官军用的是火铳一样的东西,他们列成一排齐射,弟兄们都被射成了筛子啊。” 见管事如此没用,韩遵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哼,火铳?那可是京营配备的东西,你觉得可能给南直官军配备?再说火铳也就是吹起来的,哪里有传说的那般威力。真要是那样鞑靼人还能那么嚣张,几次三番围攻大同?” 韩遵说的不是没有道理,火铳并没有在大明全军进行普及。很大程度上还是一种京军特有的配备。 而且现在连标配火铳的神机营都不能保证人手一铳了,怎么可能抽出多余的发给南直卫所官军。 至于火铳的威力,韩遵也不认为就像传言的那么大。毕竟没有大的战事佐证,要说火铳威力真的如此,难以让人信服。 “可是,可是老爷那是小的亲眼所见啊。” 韩纶都快哭出来了。 “织田生生被射成了马蜂窝,那可是织田啊!” 显然在韩纶的心目中浪人织田惠郎是绝对的强者,这样一个强者被官军像杀鸡一样杀死,对他的震撼和触动实在太大了。 “织田也死了?” 韩遵愣了一愣,良久才吐出一口浊气。 “这么说,这只官军真的配备了火铳火铳的威力真的如此之大吗?” “老爷,小的拼死跑回来就是为了告诉老爷咱们收手吧。跟官府斗下去是没有好下场的。” “够了!” 韩遵嘴角一阵抽搐,眼神中闪过一丝怨毒。 “这件事只是一次意外,织田显然是马失前蹄了。休要再说什么罢手的话,你可知我韩家每年的岁入有一半都是来自海贸。要是海贸断了,那韩家就完了!” “可是老爷,朝廷不是设立海经局了吗?”韩纶咽了咽唾沫道:“韩家可以向海经局报备,成为正经的海商啊。何必这么偷偷摸摸的呢?” “屁话!”韩遵怒目圆睁道:“海经局?那就是朝廷捣鼓出来抢钱的。十税一,大宗十税三,老子一单才赚多少,他们凭啥拿走三成。” 韩纶吓得噤声不言不敢再触自家老爷的霉头,这种时候还是认怂吧。不然老爷一怒之下叫人把他沉了井他可没地方说理去。在大家族仆人就像猪狗一般,别看平日里威风八面,但那是借着家族的势。一但惹恼了家主遭到弃用其下场是异常凄惨的。 沉默了良久,韩遵突然想起什么事来,手指韩纶道:“那些人一个都没有被俘获吧?” 韩纶忙不迭的点头:“是啊老爷,他们当场就被射死哪里还能活命。” 猛然间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见韩遵朝他快步走来下意识的向后退去。 “那就好,那就好” 韩遵眼中射出两道凶光,那是野兽才有的目光。他身子向前一跃将韩纶扑倒在地,紧接着双手死死朝韩纶的脖子掐去。 “老老爷你这是做什么。” 韩纶又惊又惧,双手死命想要掰开自家老爷的手。 可韩遵这双手就像一对铁钳一般,哪里是韩纶能够掰开的。 “我送你上路啊。” 韩遵面目变得狰狞起来,面上肌肉因为颤抖显更加扭曲。 “除了你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死了。” “老,老爷我不明白” “黄泉路上做个糊涂鬼可不行,你记住我韩遵宁可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你知道的东西太多了。” 韩遵又加了几分力气,韩纶痛的呼吸困难,气息急促直喘,如拉风箱一般。 他拼命的蹬腿挣扎但却是无济于事的。 韩遵已经钳制住韩纶的命门,韩纶只是垂死挣扎而已。 “呃呃” 韩纶发出了几声低沉的哽咽声便断了气,韩遵一屁股坐在地上擦了擦额角的汗水无奈的唏笑道:“你不死韩家便不能安宁。” 虽然韩纶是韩家的仆人,但是突然身死在韩府还是会引起怀疑的。尤其是现在这个敏感的时间段。 韩遵不敢大意,拖拽着韩纶的尸体便往后院走去。 索性左右无人,韩遵一路把韩纶尸身拖拽到后院一口枯井旁,心下一横将老仆丢了下去。 第五百四十八章 府兵与军户制 “皇爷,捷报,捷报啊!” 张永小跑着来到天子寝宫跪倒在地行了大礼。? 朱厚照本来百无聊赖的打着盹,听到张永这句话身子下意识的弹了起来,却是睡意全无。 “你说什么?捷报?” 朱厚照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手舞足蹈,哪里还有半分九五之尊的样子。 “是啊,皇爷,从东南来的捷报,松江府来的捷报!” 张永难得见皇帝这么高兴,遂也跟着眉开眼笑。 朱厚照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努力让心情平复下来。 “朕果然没有看错人啊。王守仁是块领兵的料子。” 张永赶忙拍马屁道:“还不是皇爷您英明神武,乾纲独断。王大人尊奉皇命,大捷也在意料之中啊。” 张永拍马屁的工夫已臻化境,拍的朱厚照舒服不已。 他哈哈大笑,大手一挥道:“你这奴婢嘴巴跟抹了蜜似的。不过朕听得舒坦。” 稍顿了顿,朱厚照沉声道:“看来这燧发枪实战的威力也很大,可以进行全军推广了。只不过产量一直是个问题,要给西北宣大边军都配备上恐怕还要些时间。” “有小阁老在想必日子还能再往前提一提。” 张永忖度了一番措辞,道。 如果换做别人,张永是不敢这么说的。可小阁老不一样,皇帝陛下对他的信任无以复加,二人已经超越了一般的君臣关系。 便是张永把一切溢美之词都献给谢慎,天子也不会起疑。 “嗯,先生做事朕是放心的。等平了倭寇,朕便要全力北征把鞑靼人彻底打服!” 朱厚照攥紧拳头,直是意气风发。 是啊,有了燧发枪还担心什么鞑靼骑兵? 再犀利的骑兵面对枪兵的排队齐射也会被射成马蜂窝! 如此一来大明根本不必再以己之短攻敌之长。朱厚照所需要做的便是配备给边军一人一只燧发枪,令他们列阵推进,把鞑靼人赶出漠北,赶到雪原之中。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剿灭倭寇。 只有平定了东南才能没有后顾之忧,专心对付北面的鞑靼人。 “快把先生宣来,朕要与先生同享大捷之乐。” “奴婢遵旨!” 张永虽然不明白这些军国大政,但也知道大明东南沿海遭到倭寇肆虐久矣。王巡抚这一仗打的真他娘的提气! 谢慎随着张永来到豹房,笑声道:“有劳张公公了。陛下应该很欣喜吧?” “何止是欣喜啊,陛下是龙心大悦啊。” 张永添油加醋的描述了番朱厚照的反应,赞叹道:“陛下说了,小阁老也是居功至伟的,还说叫小阁老多造些燧发枪给大明边军人手配上一只呢。” “谢某何德何能,蒙陛下如此厚爱。” 谢慎说了一句场面话,张永也打了个哈哈。二人相视一笑一齐走入殿内。 朱厚照又吩咐了张永几句,张永便倒着退出了大殿。 朱厚照一把拉住谢慎的手道:“先生,朕这口恶气总算出了。东南大捷,大捷啊!” 谢慎心中感慨不已。 朱厚照到底还是爱这个国家的,或者说他爱这个国家甚于任何人,尤其是那些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却做着男盗女娼事情的士大夫。 但是朱厚照不会表达爱,便让这些文官抓住了把柄从而做出了一系列诋毁朱厚照的事情。所以后世看到的明武宗形象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荒淫帝王。 “臣恭喜陛下。东南若是安定,海贸也可以顺利进行了。” “嗯。朕请先生来就是想询问有功将士该如何封赏。” 朱厚照这句话是没毛病的。虽然平倭战事才刚刚开始,但封赏却不能等到整个战事结束才进行。 不然会寒了将士的心。 领兵打仗最重要的就是士气和军心,这两样东西要是保证好了,打胜仗甚至连胜就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而且说句老实话,大明的武人地位已经很低了,如果再不能赏罚分明,恐怕离心离德的武将会更多。 这便是大明学隋唐府兵制学了半吊子的悲哀。 隋唐府兵虽然也是农忙种地,农闲练兵但和军户有着本质的区别,那就是府兵有很高的地位,也有很可观的上升阶梯。士兵只要立下大功便能连升数级,再立功再升。在地位上武将甚至可以和文官平起平坐。 看看初唐的那些将领吧,李靖、李绩、侯君集,哪个不是宰辅级别的人物。他们上马是将军,下马是能臣,从不会有人因为他们的武人出身而看低他们一眼。 大明则不然。在大明,武人地位天生低文人一等,别说入内阁了就连兵部尚书都不可能让一个纯武将担任。 这样的上升前景还会有哪个武将卖命?大多是混日子罢了。 要想从根本上改变这种尴尬的情况就需要从兵制上入手。 改军户为募兵只是第一步,其实谢慎的终极目标还是效仿隋唐府兵制创建一套完善的晋升体制,这才是府兵制的精髓。 府兵制的基础是土地,也就是均田制。 这也是为什么初唐时府兵制达到鼎盛,随着进入中唐却迅速崩坏。 任何朝代经历过战乱都会有大量土地,人口少土地多地自然够分。等修养生息一百余年人口基数上来了,地也被兼并的差不多了。 地都集中在地主手里拿什么来分? 等到了土地问题无法调和便到了一个王朝灭亡的时候。 谢慎力推在全国范围内重新丈量土地,就是尽可能的虎口拔牙拿下更多的土地,为之后的改革做准备。 军人们最看重的不是钱而是地,钱可以让他们感到一时的满足,地才会让他们时刻保持愉悦。 回到当下,朱厚照封赏有功将士便是让士兵们得到一时的满足。这虽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却可以取得立竿见影的效果。 “陛下,臣以为应注重封爵而轻金银赏赐。” 明代的爵位虽然远不如隋唐来的显贵,但那也是爵位。这些苦哈哈出身的士兵要是有机会封爵哪怕是最低等的男爵也定会乐开了花。 第五百四十九章 上升阶梯 “封爵?” 朱厚照显得有些犹豫,抿了抿嘴唇试探着问道:“先生真的觉得这样可行吗?” 谢慎恭敬道:“陛下有没有想过为何我大明军队的战斗力一直被人诟病?” 谢慎如此直言不讳的点出这个顽疾,让朱厚照的面上挂不住了。 少年天子面色通红,支支吾吾了半晌仍是没有给出答案。 “先生觉得呢?” “陛下,依臣之见,是因为我大明的军人觉得没有奔头。” 谢慎不疾不徐的说道:“大明的军人地位很低,别说是读书人,便是普通种地的百姓都不如。但是他们没有办法,太祖制定了军户制,父亲当兵儿子就必须当兵,故而他们自然是抱着混日子的态度得过且过了。这也是为何卫所官兵一代不如一代。臣力推兵制改革,也是因为看到了这点。大明的军制到了不得不改的地步了。新军没有老军户的顾忌,但要是让他们看不到希望,很快也会同化成那些卫所官军。” “先生是说朕封赏这些有功将士爵位便是给天下人展示一个态度,告诉臣民们凡是为大明上阵杀敌即有机会封侯拜相?” 朱厚照似乎有所顿悟。 谢慎很满意的点头道:“陛下说的不错,要想振兴大明军队,唯有此法。” 当一个人无欲无求时,那就是行尸走肉;当一只军队无欲无求时,那一定是一只乌合之众;当一个国家无欲无求时,那距离亡国也就不远了。 谢慎相信大明还有的救,要想富国必先强军,只有军队强了腰杆子才硬,说话才有底气。 而要强军必定要先给军人承诺,要让他们相信流血流汗后不会被文人踩在脚下,当作一无是处的奴仆。 “先生真是朕的知己!” 朱厚照一直想提高武人的地位,却被一群文官围攻不得不作罢。但他的骨子里其实是不服的。 现在谢慎毫不犹豫的站在了他的一边,让少年天子感到十分感动。 “陛下,这才只是第一步。要想真的让军队忠于陛下,忠于大明还得给他们入阁的机会。” 出将入相,从来都是臣子的最高追求。 出将自不必说,入相自然也是这些武官垂涎已久的。 自打胡惟庸案后大明正式废除了丞相,内阁也就代替了丞相成为了替皇帝处理政务的机构。 内阁首辅就相当于宰相,是百官之首。 别说是内阁首辅了,就是不加大学士头衔只入阁参与政务也不可能是武官能做到的。 正德皇帝虽然答应提升武官地位,但没想到谢先生狮子大开口一下就要把武将拔到这么高的地位。 “先生真的觉得此举可行?” 内阁不是一般的机构,入阁也不是说着玩的。自打成化朝以来便有非庶吉士不得入阁的传统,总不能到朱厚照这里就断了吧? 皇帝的犹豫自然在谢慎的意料之中。毕竟朱厚照不是来自后世的穿越者,他再离经叛道也不可能跳出历史的局限性。 “当然可行。唯有此法可以让军人真的和陛下一条心。” 封爵只是权宜之计,入阁才是稳固军心的最好办法。 人活着不就是为了争一口气吗?都是爹生娘养的,凭什么你们文官就能跨马游街,翰林当值。凭什么武将就得刀口舔血,马革裹尸? 受这些苦也就罢了,偏偏还得不到公正的对待。换做是谢慎,心中也会有意见。 “嗯,朕都听先生的!” 朱厚照朱同学到底是少年心性,十分意气用事,聊的开心了怎么都好说。 “至于王卿,不知该如何封赏?” 对于王守仁,朱厚照有些犯难了。 照理说,他刚刚封了王守仁南直隶巡抚,叫其全权负责平倭事宜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再加封难道要封总督? 作为下属,最重要的素质就是替领导分忧。 谢慎几乎不假思索的说道:“陛下,王巡抚虽然有功,但可不立赏。等到王巡抚真的剿灭倭寇,平定东南陛下大可一并封赏。” 王守仁和那些新军官兵不一样,没有那么迫切的升官愿望。 究其原因还是身份地位的先天差距。 王守仁是才子,是词臣,官运亨通根本不必担心前程。何况他已经是巡抚一级的大员,稍稍压一压也是应该的。 以他的势头,以他的功劳,将来入主六部甚至入内阁都不是什么难事,这种时候王守仁当然不着急了。 但这些新军官兵却必须立刻封赏,只有让他们尝到甜头,才会更卖力的为朱家为大明效力,也会让其余官军争相效仿。 “陛下,还有一事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厚照大手一挥道:“先生有什么事但讲无妨。” “陛下,臣以为要想彻底荡平倭寇,应该从内部下手。” “哦?先生说说看。” 谢慎便将倭寇如何与当地富商勾结,甚至和当地官府勾结一一说与朱厚照听。 朱厚照听后直是怒不可遏。 “竟然有这种事,他们真以为朕不会杀人吗!” 倭寇虽然可恶,但那毕竟是外族。可如果是大明的百姓残害自己的同胞那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这些大族是当地的纳税大户,便是当地官府也不敢轻易招惹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见当地官府态度软弱也就越来越嚣张,最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陛下要想根除倭患,必须先对这些人动手。” “恩,朕这就授予王卿王命旗牌,准其立斩五品以下官员。” 朱厚照也是来了劲头,攥紧拳头道。 王命旗牌就是后世戏文中常见的尚方宝剑,有了它便等于有了先斩后奏的权力,面对违抗命令者,可以当即拿下斩杀,对主帅立威很有帮助。 “陛下英明,既如此王巡抚在东南便应该没人掣肘了。” 这是谢慎能为王守仁争取到的最大程度了,接下来就要看王守仁自己的了。 没有了作内应的沿海富商,倭寇就是没有根的浮萍,可以轻易被剪除。 第五百五十章 平定倭患 王守仁在南直隶乃至东南沿海还是有威望的,尤其是在南桥码头大捷后。? 不少官员对王守仁的态度都发生了改观,由开始的敬而远之变成敬服。 他们是真的服,巡抚大人料事如神诱敌深入,大胜倭寇端是扬了大明官军的军威。 有了威望办起事来就轻松许多。从大略方针贯彻到人员调度,明显比王守仁初到松江时容易。当然这一切完全改变还是在天子下旨授予王守仁王命旗牌后。这玩意可就相当于天子本尊,王守仁等于可以代替天子随机决断,生杀予夺全在他一念之间。 即便有人想要挑战王守仁的权威现在也得乖乖的认怂,不然被半夜从家中揪出来斩首示众也不是不可能。 王守仁在推的无外乎一件事,那就是对沿海富商家进行彻底搜查,这不仅仅限于宅邸,更有别院田庄。询问对象也不仅仅是富商亲眷,连长工短工仆人书童一并在内。 问的人多了,难免有人说漏了嘴。王守仁派人顺藤摸瓜之下,发现了不少这些富商和倭寇相勾结的证据。 证据确凿之下那些富商也辨无可辨,只不住的叩头求饶。王守仁却哪里会管这些,他就是要杀人立威。 巡抚大人一声令下,这些平日里作威作福,与倭寇勾结祸害乡里的富商便被官兵五花大绑押赴刑场斩首。 每天都有和倭寇勾结的富商被揪出,数量之多令人惊讶。 一颗颗首级被斩下悬挂在松江府城外的城门上,以作警示。 至于这些富商的财产一律收归官府所有。 通倭是重罪,这些富商家眷也跑不了,该流放的流放,该充入教坊司为妓的充入教坊司为妓。在这件事上王守仁使出了雷霆手腕,绝不留情。 这些富商才是倭寇的金主,正是他们养着这些倭寇任由他们肆虐沿海。 眼下金主被除,倭寇没了供养一时阵脚大乱。 盘踞在沿海各处小岛上的倭寇意见发生了分歧,一些认为应该尽快离开返回扶桑。另一些认为应该继续跟大明官军干到底。 大明官军都是一些软蛋怂包,南桥码头不过是打了他们一个出其不意,再交战明军绝无胜算。 双方僵持不下,谁都不服谁最后一部分浪人倭寇负气离去,剩下的倭寇则冲上海岸,发动更为疯狂的劫掠以报复明军。 这正是王守仁想要看到的。 假使倭寇躲在小岛上不露头,他是不好派军队去剿灭的。 一来是倭寇的具体位置很难确定,即便确定要登岛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些小岛本就是倭寇的据点,防御工事自然不弱,明军的损失将会很大,而且是白白的损失,不会转化为收益。 而如果倭寇主动来到海岸劫掠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若在以往明军是最怕和倭寇野战的。但现在反过来了,明军手上有最犀利的燧发枪,面对挥舞倭刀的浪人只需要轻轻扣动扳机就可以看着倭寇吃惊的瞪圆双眼,再重重的摔倒在地。 这种感觉真的太他娘的爽了。 事实证明,王守仁的策略起到了效果。 在一眼望穿的海滩,倭寇没有任何可以遮掩的东西,面对明军的列队齐射,只有招架之力毫无还手之能,很快就都被射成了筛子,软倒在地。 新军士兵并没有急着上前割下倭寇的首级而是继续射击,直到最后一名倭寇倒地,这才整齐划一的趋步上前利落的割下倭寇的首级。 一股又一股的倭寇被这只新军击败,这让倭寇对明军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转变。他们感到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往日温顺如绵羊的明朝官军此刻变得如此凶猛。难道就是因为他们手中的火器? 剩下一小部分盘踞在岛礁的倭寇不敢再主动出击了,但他们又不甘心就这么返回扶桑,便咬牙坚守在岛礁希望等风头过去了再找机会东山再起。 但王守仁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他觉得是时候发动总攻一举剪除这些倭寇了。 之前他之所以不主动求战是因为还没有摸清倭寇的实力,且倭寇数量很多强攻损失不会小。 经过几次与倭寇交锋后,他发现倭寇虽然凶残但面对燧发枪束手无策。加之大量的倭寇逃回扶桑,留下的只是一小部分,再强攻损失就不会像之前那么大。 一举荡平倭寇是最理想的,留下余孽就会有隐患。 在这种大的决策上王守仁不会犯错误。 登岛和在海滩上作战是两种战法。 登岛需要考虑到岛礁附近的海况以及倭寇在岛上的部署,从最容易突破的地方入手。 王守仁召见了裴俨等一众千户商讨对策最终制定了详细的计划,准备将仅剩的倭寇盘踞的岛礁各个击破。 这是因为这些岛礁是完全相互孤立的,即便明军猛攻一处其余岛礁的倭寇也不会赶来增援。 既然如此王守仁何必分散兵力去给倭寇机会呢? 新军的人数是倭寇的数倍,又有燧发枪的优势只要平推过去就可以碾压胜利。 王守仁作为巡抚并没有亲自督战,负责临战指挥的是裴俨。 王守仁对其充分信任,授予其全权决断之权。裴俨也不辱使命,一次次的夺下倭寇盘踞的岛礁。 随着裴千户夺下最后一处位于金山卫对岸的岛礁,大明东南沿海倭寇彻底被消灭了,困扰大明多年的难题得到了解决。 王守仁陈写了奏疏向天子奏报,天子大喜,封赏了所有有功将士,甚至破天荒的授予这些将士封爵。 至于王守仁,则被擢升为浙直总督,全权负责浙省南直的军政要务。 这是皆大欢喜的事情。王守仁的性格就不太适合做京官,能够在浙直施展拳脚对他来说是最完美的事情。 何况浙直总督已经是不输六部正印堂官的存在,地位显赫不已。 东南倭患得到消除,朱厚照的一块心病也就了了。现在他要把全部精力放在北面和西北,吐鲁番人和鞑靼人可不是善类! 第五百五十一章 三足鼎立 东南倭患平定后,谢慎便可以把更多的心思放在内政推行上。 均田和税赋改革已经初见成效,提升军人和匠人地位也刻不容缓。 前者可以通过军功进行奖掖,前朝都有例子,相对来说比较容易推行。 后者则绝无先例,要说服这些腐儒绝非易事。 好在朱厚照坚定的站在了谢慎一边,给谢慎足够的支持。有朱厚照在,谢慎便不需要有那么多的顾忌,可以放开手脚去干。 匠作学院正式成立,一切仿照国子监来,无论是官员等级还是学院规模都与国子监并无二样。 唯一的区别是担任匠作学院的博士不是满腹经纶的大儒,而是经验丰富的匠人。 这些匠人或者精通一门手艺,或者有不少奇思妙想可以化腐朽为神奇。总而言之,这打破了所有人对于师长便是儒士的固有印象。 匠作学院的学员都是优秀的匠艺后生,入学前都需要进行考试,只有通过者才能来到匠作学院进学。 和国子监一样,学员每天按时上课,听取匠艺博士授课,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进行小考,考试成绩最差者会被劝退。 等到三年后,所有学员会进行一场大考,通过者可以直接授官。 当然,授予的官职大多是工部或者与工部相关的。 对这些匠人来说能够当官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了。 这些人在特定的领域都有自己擅长的东西,但放宽放广却未必适用。 而匠作学院显然是批量化培养人才的,那么多的毕业学员总不能都打发到将作监去吧? 若是分到其他衙门不能人尽其用,未免可惜了。 这件事情谢慎交给了顾鼎臣去推,一来是想要考察一番顾鼎臣,看看此人的能力究竟如何。二来也是想要借着机会向满朝官员表达一个态度,不光是我想要提高匠人的地位,顾大学士也一样。 至于把匠考加入三年一度的科举,虽然是谢慎的愿望,但在满朝文官的强烈反对下还是暂时作罢了。 文官们可以允许谢慎弄出一个匠作学院,那是因为顶天它就是国子监的地位。 而国子监培养出来的监生在文官系统内部都没有什么地位。 传统的做官途径无非就是那么几条,一是科举。这是康庄大路,是最正确的道路。 别管是进士还是举人,都有了做官的资格。进士做的是现官,当期兑付,一旦登科立即授官。举人做的是期官,延期兑付,中举之后要候补,运气好了一两年就能补上缺,运气不好了也许年也未必能够变成官身。 第二是坐监。 国子监毕业的监生同样可以授予官职。 监生也分两种,第一类监生是各县学的大龄生员。这些生员一般考了多次乡试都不中,继续考下去也是蹉跎岁月,故而选择退而求其次坐监混文凭。 一旦国子监毕业也能分配工作。虽然官职远不如科举出身的好,但至少也是官啊。 官和民可是有着阶层区别的。 第二类监生便是高官公子,譬如某大学士的公子不学无术,考科举肯定没戏,但天子为了表彰这位大学士对朝廷的贡献,便恩准荫其子入国子监求学。 这位高官公子不出意外肯定会顺利毕业,成为一名光荣的国子监毕业生,顺利走上工作岗位。 这倒也没什么,父做高官子登科,这是千百年来人们的共识。 除了这两种,剩下的一种便是极为无耻的官职了传奉官。听名字这种官就不靠谱,其实就是皇帝陛下一高兴发了中旨,跳过合法程序直接授官。 这种官一般都是方士伶人担任,最被文官鄙视抵制。 别管这些传奉官多么风光,一旦失宠便会遭到文官们疯狂的反攻倒算,下场极为凄惨。 谢慎力推匠作学院,学员毕业后身份等同于国子监毕业生,虽然合法但身份地位并不高,只能做二等官。 而如果把匠考纳入科举,那么登科的匠人岂不就是‘匠进士’了?这样一来,匠人岂不是能名正言顺的做到高官了? 这当然是文官们不愿意看到的。 故而他们能允许谢慎创立匠作学院,却不准许谢慎运作匠考入科举。 谢慎之所以这么坚持拔高匠人的地位,便是看出文官创造力的匮乏。许多匠人不仅是优秀的手艺人,还有着无数奇思妙想,如果引导得当,未必不能发明出许多划时代的东西。 明朝已经有了资本萌芽,为什么就不能有工业革命?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有了科技国家才能进步。 大明要想改变覆灭的命运,大搞科技才是唯一的出路。而这一切都要靠提升匠人的身份来做到。 任何的改革矛盾都在内部,阻力也出在内部。 这一点谢慎早就知道。但他没想到阻力会如此之大。 真是倒下一个何侍郎,千千万万官何侍郎站起来 在谢慎看来朝廷仅仅由儒士把持是很危险的,这些人精于内斗算计,自然而然的就发展成嘴炮东林党。 而完全由军人把持朝政更危险,文人最多讽刺挖苦一番皇帝,武将弄不好就造反了,估计皇帝对此也放不下心。 所以文人武将必须相互制衡。 唐朝武人太盛,这才有了藩镇割据。宋朝文人太强,这才导致国家羸弱。 大明有向宋朝发展的趋势,故而需要及时矫正。 最理想的状态是让文人、武人、匠人达成一个平衡状态,国家有多种声音,不至于走偏。 但实现起来无疑是困难的。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武将要想崛起需要不停的立功,而这需要不断有战争发生。 东南暂时已经安定,只能将视线放在北面和西北。 至于匠人要想提升地位必须要拿出足以令人信服的发明。这可不是什么肥皂牙刷能做到的,必须得是燧发枪一类的革新性发明。 光靠匠人本身显然无法做到,这就需要谢慎暗授机宜了。 第五百五十二章 运河顽疾 【4000字二合一大章】 顾鼎臣这些时日来可谓春风得意。 自从被天子任命为会试副考官以来,他便知道自己时来运转了。 从万人艳羡的状元郎到清贵的翰林修撰,再到差强人意的东宫讲官,顾鼎臣的仕途并不能算完美。 好在天子没有忘记他,加之小阁老一再提携,他直升至礼部右侍郎,入阁参与政务。更在谢迁致仕后补了大学士头衔。虽然只是排名最后的东阁大学士,但那也是大学士,可谓宰辅相臣了。 吃水不忘挖井人,这一切除了皇恩浩荡外,多亏了小阁老谢慎。 顾鼎臣自然对谢慎感激不已,发誓要竭尽全力报答小阁老大恩。 谢慎叫他主推匠作学院一事,这本是个烫手的山芋但顾鼎臣毫不犹豫的应下了。 这在他看来是个展现能力的绝佳机会。他入阁以来还没有独自主持过什么大事,如何让百官信服? 越是有争议的事情越是能够让人信服,顾鼎臣现在急需证明自己。 匠作学院的博士训导都是匠人,可高层官员还是儒官居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朝廷是由文官把持的,不可能一朝一夕改变。 匠作学院祭酒孔谕原本官职是工部郎中,也算是不小的官员了。虽然被授予品级更高一级的匠作学院祭酒,可孔祭酒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吏、户、礼、兵、刑、工。 这是六部的排名。工部虽然在最后但好歹也算是六部。 从这么一个重要衙门“下放”到劳什子的匠作学院,估计正常人都不会高兴。 但不高兴也没有办法,这是天子亲自下的旨意,孔祭酒总不能入宫抱住天子的大腿大哭一场叫天子改掉圣旨吧? 以朱厚照的性格,那孔祭酒估计就要被锦衣卫驾到午门外廷杖打屁股了。 既然不能拒绝,那就老老实实的干吧。何况连东阁大学士顾大人都来主管此事,他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这日顾鼎臣来到匠作学院视察,孔祭酒满脸堆笑的陪在一旁。 “顾阁老,这些都是国学院招收的学生啊这些是国学院的博士,训导” 孔祭酒殷勤的介绍着,生怕因为错漏了什么导致顾鼎臣对他的印象减分。 顾鼎臣推了推手咳嗽一声道:“孔祭酒不必着急介绍,这些本官都看在眼里。本官真正关心的是这些生员有没有什么新奇的发明?” “呃” 面对顾鼎臣的询问,孔祭酒显然有些手足无措。 发明这东西可不是说有就能有的啊。 “启禀顾阁老,目前还没有。” “哦。” 顾鼎臣有些失望,沉声道:“授课之余还应该多引导生员思考,毕竟朝廷培养他们的目的是为了能够推陈出新的。” 孔祭酒忙不迭点头道:“下官明白。” 顾鼎臣甩袖而去,一路来到内阁。 一进内阁值房,他便冲谢慎礼道:“小阁老,匠作学院的情况恐怕不像想象中那么理想啊。” 谢慎放下笔来点头道:“这是自然,发明不似作八股文章,怎可能信手拈来。九和也不要太着急。” “唉,下官是担心长此以往,给了那些嫉妒之人攻讦的理由。” 谢慎微微眯着眼睛,并没有立刻作答。 “九和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不过他们攻讦又如何?难道就能改变陛下的意志吗?” 谢慎不疾不徐的说道:“匠作学院是陛下力推的,怎么可能朝令夕改。九和放手去干好了,天塌下来有陛下和本官给你顶着。” 顾鼎臣闻言大喜,谢慎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还能说什么?他再说任何话都是矫情了! “九和看看这份奏疏吧,这才是当务之急。” 谢慎将手中奏疏递给了顾鼎臣,顾鼎臣小心翼翼的接过一字一句的读来。 读过奏疏后顾鼎臣神色极为凝重。 “小阁老,这运河一事事关国运不可草率处置啊。” 谢慎点了点头道:“九和说的本官又如何不知呢?运河是连接南北的要道,是大明的命脉。现在河道淤塞,通航能力大大下降,若不治理情况只会更加恶化。” 顾鼎臣试探着问道:“小阁老心中可有计较了?” 谢慎轻叩了叩手指道:“现在大致有两个办法。其一是重新挖一条新渠,连接大运河。其二是清挖淤泥,疏通河道。” 顾鼎臣恭敬道:“小阁老倾向于哪一种?” 谢慎苦笑道:“其实不管是哪一种都是一项浩繁的工程,对财力物力的要求极高。” 这真的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干的好了别人会说你是应该的。干的不好立刻会有人跳出来攻讦,说你是糟蹋国库存银。 实际上隋唐大运河到了明朝运力已经大大降低。山东至北京段是重新挖的新渠。 可即便如此,刚过了一百年河道便又是被淤泥垫高,通航能力大减到了不得不整治的阶段。 究其原因是因为大运河是人工河,河水流速太慢,淤泥容易沉积。所以每到一段时间便需要人工进行清淤,要不就得重新挖一条河道代替原本的。 挖河道肯定耗资巨大,但能维持的时间长,至少一百年内没有问题。 而挖淤泥收效快,可没准十年二十年又得犯老毛病。 “这件事还得看陛下的意思,吾辈也只是将利弊陈给陛下而已。” 朱厚照的意志在此事中起到了决定性作用,没有皇帝的支持运河不不管是重挖还是清淤都不可能完成。 “嗯,自该如此。”顾鼎臣也认为先将奏疏陈报给天子最稳妥。 明代大运河之所以十分重要,是因为其具有不可替代性。 漕运主要是将江南湖广的粮食运到北面,如果走陆路损耗太大,走水运则相对好些。 在更好的运输方式出现前,大运河的地位都不会改变。 谢慎希望将来有一天大明不再依赖运河,那就证明运输方式上有了革新。 有了匠作学院,他相信这一天终会来临。 内阁将难题抛给了正德帝,这让朱厚照头疼不已。 他已经习惯了内阁帮他处理政务,突然间要他乾纲独断还真是有些不适应。何况一上来就丢给他这么大难题,没有缓冲啊。 开挖运河这种事情绝不是拍拍脑袋就能决定的。一旦处理不当将引起极大的民怨甚至爆发骚乱。 正德初年就已经发生过农民起义,这让朱厚照心有余悸,一直谨小慎微生怕再激起民怨。 背负双手在殿内踱了数步,朱厚照还是不能决断,懊恼之下连叹数声。 见天子这幅愁苦模样,张永道:“既然陛下也为难,不妨叫九卿廷议看看。” 朱厚照眼前一亮。 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内阁也一时给不出答案,多问问意见总是好的。 张永遂前去外朝传口谕了。 六部尚书、通政使、都御史、大理寺卿等九位重要朝臣遂聚集在一起讨论,运河之事本就是很难讨论出个所以然的,加之九卿都急着表现自己,难免出现意见不一致,好在九卿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懂得克制情绪,最多便是负气不语,并没有出现拳脚相向的尴尬情况。 整整一天过去,支持清淤的人占了上风,张永遂回到豹房向天子奏报--九卿主张对运河清淤。 这也和朱厚照的意见不谋而合。 他确实不太敢在这个时间下旨重新开挖运河。一旦挖掘新运河,国库甚至内帑的银钱全搭进去都不一定够。最重要的是开挖运河需要征发大量的徭役,这可是会引发民怨的。 朱厚照虽然贵为天子,但也是怕生变的。 唐太宗不是说过吗,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假使一个皇帝作出有违民心的举动,肯定会引发危机的。 朱厚照长长吐出一口气,朝张永摆手道:“还等什么,把旨意传到内阁去吧。” 张永到内阁宣旨时适逢内阁三巨头都在。 华盖殿大学士内阁首辅李东阳沉吟了良久才问道:“陛下英明,不过即便是清淤河道也要征发徭役,是只征发河北布政司的还是连带山东也要征发?” “这个” 张永不过是个传声筒,哪里知道该怎么回答,哭丧着脸道:“李阁老这个奴婢也不知啊。” 从理论上来说整个山东到京师的河道都应该清淤,但若如此征发徭役最少几十万,数量并没有比开凿运河减少太多,只不过徭役时间大大减少。 而如果偷些懒清淤部分严重淤塞的河段,征发徭役数量也能降下来。 剩下那些淤塞不太严重的河段则可以等一等,过段时间再征发徭役来清淤。 错开时间民间的反应也不会那么激烈,其实是最合理的。 “那就有劳张公公再跑一趟了。这种事情关乎国家大计,丝毫错不得。” “奴婢晓得。” 在李东阳面前张永自然只有装孙子的份,连忙应声离去。 张永一走,谢慎便拱手道:“西涯公觉得应先清理一段,还是全部清淤?” “四明觉得呢?” 李东阳面上带笑,反问道。 “当然是全部清淤。” 谢慎斩钉截铁的说道。 其实他本来是希望能够挖掘一条新渠引流的。可是这样一来需要耗费太多银钱,大明朝廷恐怕吃不消。 那就执行备选方案好了。可要是连备选方案都扣扣索索,就太不像话了。 “分段清淤等于是自己在骗自己,不出几年那些未清理垫高的河床还得清淤。如此反复还不如一步到位。” 李东阳赞许的点了点头道:“老夫也是这么想的。九和你怎么看?” 李东阳又转向了顾鼎臣,目光中带着一丝期许。 顾鼎臣深吸了一口气道:“学生愚见,觉得也应该对全部河道清淤。” “老夫之所以叫张公公前去奏禀天子,是为了让陛下独立思考这个问题。若是事事都由内阁代劳,将来若真有大事需要陛下独断恐怕会有问题啊。” 李东阳说的已经很明白了。朱厚照是个甩手大掌柜,几乎把所有政务都交给内阁处理。 从阁臣能力来说这当然没问题,但就像李东阳说的,天子把内阁当作拐棍一直拄着,将来有一天万一松不开了呢? 有些事情内阁可以处理,有些事情内阁却是不能处理啊。 天子若是丧失了乾纲独断的勇气对大明帝国来说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西涯公真是用心良苦啊。” 谢慎不由得感慨道:“陛下若是能通过此事重拾理政的责任,最好不过了。” “征发徭役这点其实不必担心。四明你进行赋税改革后徭役已经少了不少,像清淤河道这样的几十年只需要一次百姓们还是能够承受的。” 谢慎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不过还是应该对征发徭役的百姓减免至少一年的税收。” 以徭役抵税并不稀奇,谢慎这么做也是希望百姓们心里可以更平衡一些。 “哈哈,老夫不反对。只要四明能够劝服陛下,老夫一定支持。” 这等于就是表明态度支持谢慎了。以谢慎和朱厚照的关系,只要想要说服天子是一定能够做到的。 “江南的漕粮可一定不能断,不然北边驻军就要饿肚子了。这件事宜早不宜迟,等陛下下了旨意便发六科给事中誊抄邸报吧。” 李东阳有了些许倦意打了个哈欠道:“老夫先小憩一会,有什么事四明可随时叫醒老夫。” 谢慎眼眶一红道:“西涯公放心休息,这里有我与九和呢。” 李东阳的身体虽然比谢迁健朗,但毕竟也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这样年纪的老者还得天天来到内阁当值,为大明朝操碎了心,真的值得敬服。 谢慎觉得自己应该承担更多的责任,让李东阳多少轻松一些。 他把顾鼎臣拉到一边,低声嘱咐道:“谢某要离开内阁一会,这里便有劳九和了。” 顾鼎臣点了点头道:“次辅放心去吧。” 第五百五十三章 徭役、隐户 【4000字二合一大章】 谢慎离开内阁后并没有直接去豹房见朱厚照,而是折而去了工部。 像疏通运河河道,清除淤泥这样的大工程肯定是要由工部来主持的。 术业有专攻,谢慎不来询问专业人士的意见还能去问谁? 此时的工部尚书是弘治朝老臣范呈。 作为仅剩的几位弘治朝老臣,范尚书资历绝对是够。可也许是因为上了年纪精力上有些不济基本事务都交给底下的人去办。 但饶是如此他还是工部正印官,一些大政方针还是要他来拍板的。 却说谢慎来到工部衙署后,范尚书颤巍巍的站起身来,一步三晃的来迎接谢慎,吓得谢慎连忙上前扶住老态龙钟的范尚书。 “老大人何必多礼,折煞晚生了。” 范呈的岁数比李东阳还要大,谢慎在他面前自称晚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范尚书摇了摇头道:“次辅大驾光临,老夫岂能失了礼数。” 谢慎无奈道:“实不相瞒,晚生此来是有一要事向范尚书请教。” “次辅是为了疏通运河一事来的吧?请教不敢当,不过老夫确是可与次辅探讨一二。” 之前朱厚照已经命九卿就此事廷议过。范呈官居工部尚书,自然也在九卿廷议之列。 谢慎滞了一滞道:“晚生以为运河治理应疏通清淤而不应开凿新渠。不是后者不好,是对库银的消耗太大了。” 谢慎说的婉转,实际上大明库银一共也就不到一百万两,根本不够开凿新渠的费用,哪里是消耗太大! “嗯,老夫也是这么认为的。” 在廷议时范呈就一直坚持宜疏不宜凿的观点。因为他是工部尚书,专业性强,所以直接影响了廷议的结果。 “那么老大人以为疏通山东至京师一段运河需要多少民夫?” 这就是一个专业性的问题了,绝不是拍脑袋就能算出的。 谢慎可不想露怯,故而十分谦虚的向范呈请教道。 范尚书并没有立刻作答,而是沉吟了片刻。 “保守估算也得十万人,也不是一项小工程啊。” 范尚书的话无疑是最权威的。他这么说证明疏通运河所耗费的人力也不会少。 好在疏通运河所需时间要比开凿一条新渠少的多,征集的民夫应该也能够接受。 “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加快疏通速度的?” 谢慎毕竟是阁臣,许多事情都需要想到不然真的开始疏通运河,会有一系列问题出现,到时可就要手忙脚乱了。 “这个”范呈显然有些犹豫,眼神闪烁不定。 谢慎清了清嗓子道:“老大人不必顾虑,有什么但说无妨。” 范呈叹息一声道:“其实如果真的是青壮来疏通运河,最多三个月便能初见成效。可来的大多是老弱罢了,时间上很难有保证。” 谢慎大惊道:“这是为何?” 范呈解释道:“大明徭役是义务制,每个百姓都有义务参征徭役。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许多人不愿意受徭役之苦便出钱请人代替自己参加。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股风气,甚至有了一种专门的营生就是代征徭役的。” 谢慎点了点头,这事他是知道的,可是这与参加徭役的都是老弱有何关系? 范呈继续说道:“徭役很苦,一征发往往大半年都得待在外面,所以很多人代为参加一次后就都放弃了以此为生的念想。能够留下的人有限,久而久之就都上了年岁。” 谢慎恍然大悟! 代参徭役可不是代种树代浇水,这可是玩命的,估计没多少年轻人愿意受这个苦。 愿意吃苦的大多是一些有阅历的老人,他们明白生活的不易只要能够讨一口饭吃就愿意代人参加徭役。 “可是为何朝廷明知道这些是代为参加徭役的却不检举?” “检举?怎么检举?即便检举,又有什么用?” 范尚书幽幽叹道:“其实当地官府都是心知肚明的,但不可能跟本地缙绅真的翻脸。” 谢慎了悟。 大明是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这个共治就体现在地方上。 明朝是皇权不下县的,县以下很大程度上靠的是缙绅宗族自治。 而缙绅是什么?不正是这些致仕的官员或者官员的亲戚吗? 他们与官员阶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当地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而县令知府是外来户,任期也就是三年,三年后拍拍屁股走人就是,没必要为了一些“小事”和当地缙绅撕破脸皮。 换句话说,地方官员怕得罪缙绅影响吏部考评,从而耽误升官。而当地缙绅也利用这一点做出许多“民不举官不究”的有利于自己的事情。 这找人代征徭役就是其中一条。 想到这里谢慎心中郁闷不已。 封建社会有它一整套的运行法则,这个法则未必全对可却真实存在,无处不在。 想要改变它绝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便拿疏通运河,征发徭役这件事来说,官府明明知道来的都是替身却无人去管无人敢管,这难道不是一件令人慨叹的事吗? 无人敢管的事情他谢慎去管,无人敢做的事情他谢慎去做! “老大人,这件事绝不能就这么听之任之,晚生会奏请陛下,请地方严查徭役征发人,若有冒名顶替者,顶替双方皆按重罪下狱!” 谢慎知道这样做会触犯整个缙绅阶层的利益,但他必须去做! 经历了这么多他才发现大明的根子烂在这里。缙绅这颗刺要是不拔除,大明可以好一时却不可能一直好下去。 道理很简单,皇权不下县嘛。 任你新政在京师乃至直隶搞得如火如荼,一到地方推行不下去,遭到缙绅的强烈抵制,那有什么用。 所以要想让大明真正的崛起,这根刺必须要拔掉。 朝廷的权威绝不能受到任何的威胁,缙绅若是抵制便将他们一脚踢开。 范尚书显然有些激动,他许久没有听过这么有力的话了,这件事由谢次辅去推没准还真的能够成功。 “如此甚好,甚好啊。”范尚书老泪纵横,兴奋的挥舞着拳头道:“次辅尽管放手去做,老夫一定附议!” 谢慎要的并不是范呈的表态,事实上不管范呈表不表态都不会对事情产生大的影响。但范呈愿意在这个时候支持他,还是让谢慎有些感动。 现在看来运河河道淤塞未必是一件坏事,若是能够借此好好整治一番跋扈的缙绅也算因祸得福了。 在正德朝,谢慎的话是除了天子外最有分量的。 他认定的事情即便不能立即办成也一定是往办成的方向发展。 天子在与谢慎一番长谈后也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决定将大刀砍向缙绅阶层。 这当然不会容易,但凡事总要去尝试。 朱厚照是一个有着雄心壮志的英武君王,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帝国走向腐朽衰败。 这件事天子直接交办给谢慎,顾鼎臣充当副手。 内阁次辅和第三大学士同时负责运河清淤之事,足以见得天子和朝廷对此事的重视。 既然要清淤,第一步自然是征发徭役。 从山东到直隶各府县,各级官府都传达了朝廷的政令,只不过反响却并不怎么热烈。 尤其是缙绅地主对此事是消极甚至抵触的态度。非但没有及时将应征徭役的人送到官府备案,还让前去催促的吏员吃了闭门羹。 敢违拗官府的意思不算什么,可这些缙绅已经是在违拗朝廷的意思了。 换句话说,在这些缙绅眼里,什么官府什么朝廷都是狗屁! 这让谢慎勃然大怒。他没想到缙绅地主会如此明目张胆的违抗朝廷政令。原本他还以为这些人会做做样子矜持一些,现在看来分明就是有恃无恐。 东南沿海资敌通倭的富商,山东、直隶压榨佃农为富不仁的缙绅地主大明朝有这些蛀虫在,怎么可能真的中兴崛起? 现在看来所谓的弘治中兴真的就是一个笑话,弘治帝虽然勤政但关键的东西一个没有动,一个不敢动。 而这些东西不动,仅仅靠皇帝和内阁的勤勉是不可能中兴的,最多是回光返照。 弘治皇帝怕,前朝大学士徐溥怕,谢慎却不怕。假如必须有一个人站出来,那他谢慎责无旁贷! 既然他可以毫不留情的惩治通倭的东南海商,自然就可以调教的这些缙绅地主服服帖帖。 这些缙绅地主不是拒绝服徭役吗?不是装作不知情吗? 谢慎也不跟他们客气直接命各地卫所官军前往这些缙绅的田庄把这些家主绑到衙门,随即押赴河道进行清淤。 这些缙绅地主都是不事劳动生产的寄生虫,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面对清淤这种脏累的工作自然是十分抵触。 但不好意思,负责河道监督的是官军。他们不会管你是土地里刨食的苦哈哈庄户汉还是家有良田万顷的地主老爷。既然参加徭役,那就都一视同仁。 若有偷懒者,皮鞭便随即抽至,这些懒骨头的小臂小腿上立刻就会肿起蚯蚓形状的血檩子。 这些缙绅地主哪里受过这等委屈,当即便要反抗,但回应他们的又是劈头盖脸一顿鞭子。 地主们被打的脸上满是血印,再也不敢造次乖乖的和其他服徭役的百姓一起扎起裤腿卷起袖子撅着腚挖淤泥了。 连地方府县官员都没想到能有这么好的效果,都对谢慎佩服不已。 实际上,谢慎不过是利用各方心理做了做文章。 地方官府和缙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故而他们不可能彻底得罪缙绅。 但卫所军队就不一样了。他们不受地方行政制约,且自耕自种不必看缙绅的脸色。 而且卫所官军一般都性子刚烈,最看不惯娘炮的地主缙绅,这些缙绅落到卫所官军手里绝对有苦头吃。 立了威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的多了。 要是再敢有缙绅拒绝服徭役,便参照强制执行。 至于那些雇佣他人代替服徭役的,也是谢慎重点打击的。 在谢慎看来服徭役是大明百姓的一项义务,绝不能轻易的丢掉。 有功名的可以免除徭役,这是政策没有办法改变。 但那些缙绅大多只是有功名读书人或者官员的亲族,凭什么也能免除徭役?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吗? 逃徭役的人越多,便越说明大明趋于浮华。这些人的骨头软了断了谢慎便帮他们接上。 既然活着就得活的堂堂正正,挺直脊梁。 当然真正的举人、致仕官员是可以免除徭役的。谢慎也不会命卫所官军用强。 除此之外,还有很大一部分隐户也是谢慎重点命令清查的。 所谓隐户指的是为了躲避徭役赋税逃出本籍,不在当地官府名册上的黑户。 这些黑户在明初并不多,因为朱元璋打击隐户的力度很大,为此还发明了路引。官府抓到隐户后会严惩,逃籍成本太高逃籍的人自然就少。 但之后这一情况发生了改变。 尤其是到了晚明,很大一部分庄户人都逃籍成为隐户。为了生存他们往往寄附在当地缙绅地主田庄里,成为这些地主的家仆佃农。 虽然是佃农,但他们在当地官府并没有登记造册是实打实的黑户。但由于这些缙绅地主都是地方一霸,每次进行人口清查时地方官府也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些数量庞大的隐户便得以逃过清查,继续留在地主田庄。 明朝朝廷记载的官方人口和实际人口有很大出入,就是因为隐户的关系。 记载的人口峰值约七千万人,实际却有近两亿。两者相差三倍,足见明代尤其是晚明隐户数量之巨。 正德朝时已经有了大量的隐户,但还没有晚明那么夸张。现在整治还来得及。 谢慎命卫所官军借着此次征发徭役的机会到这些缙绅地主田庄上进行人口清查,对瞒报隐报之人立刻锁至官府论处。 这个口子绝对不能开。 因为隐户不用交税,这将导致朝廷税银大量流失。 第五百五十四章 奇策 【4000字二合一大章】 不过,相较于缙绅地主找人代替徭役,隐户问题更难解决。~~ 因为隐户的数量实在是太庞大了。即便动用全部衙门公人、卫所军队进入当地地主的田庄进行清查也会需要很长的时间。 但谢慎还是决定去做,因为他不去做就不会有人去做了。 归根到底土地问题是困扰所有封建王朝的难题,大明也不例外。 如果能够解决这一问题,大明国运将会蒸蒸日上。 好在此番清查的只是直隶、山东,并不是全国性的。饶是这般地方官府和卫所军队都耗费了大量的精力,清查出三百万隐户。 这可是个令人触目惊心的数字。 三百万人,朝廷一年得少收多少税赋?少征发多少徭役? 那些逃籍的隐户免除了徭役,接纳隐户的缙绅地主则有了廉价劳动力,且可以瞒报人口逃去粮税,各有好处。 可朝廷呢?朝廷的损失谁来承担? 一旦国库空虚,大明朝廷就将举步维艰。不但边军的庞大军费难以开支,就连基础支出如修缮宫殿甚至百官俸禄都发不下来。 这可是关乎天子面子的重要问题,皇帝没有面子自然会雷霆暴怒。 谢慎不是一个不通情理之人,但在隐户问题上他不打算妥协。 逃籍的百姓确实是没办法,可若人人都如此,大明的户籍制度就名存实亡了。 更何况,真正获益良多的不是这些隐户本身而是那些缙绅地主。 隐户比起投献土地的百姓更廉价,毕竟投献土地虽然名义上意味着土地所有权变更。但实际上土地所有权还是那些原所有者的。他们只需要象征性的交一小部分租子给地主即可。 而隐户则完全不同。他们在当地连户籍都没有,之所以能够生存下去就是因为地主缙绅的庇护。 地主缙绅不是观世音菩萨,之所以庇护他们自然是看重了廉价的劳动力。 可以说这事一种畸形的共生关系,乍一看上去十分不合理,实则却是利益下最理想的结果。 谢慎不认为百官们看不到这点,他们之所以不发声还是利益二字。 这些官员的家族在当地大多是望族。本身族人就是受益者,这些官员们当然选择默不作声装糊涂了。 越是如此,越是形成了一股风气。到了正德朝这股风气已经到了不得不整治的地步。 朱厚照看到谢慎呈上的奏报,脸色一阵青紫。 憋了良久,天子长叹一声连连摇头:“想不到朕的子民活的竟如此艰辛。朕真是有些惭愧啊。” 谢慎微微有些惊讶。朱厚照第一反应竟然不是震怒,而是感慨百姓生活不易,真的很难得啊。 俗话说的好屁股决定脑袋,朱厚照贵为天子坐北面南,维护的自然是统治阶层的利益。这无可厚非,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会这么去做。但他在维护统治阶层利益时还能想着百姓真的很不容易了。 “陛下,这并非陛下之过矣。” 谢慎的安慰并没有让朱厚照觉得好过。 “先生觉得徭役制度是不是太严苛了?” 谢慎心中一沉。 这个问题实在是有些难回答。 徭役制度本身是为了完成浩大工程,这并没有什么问题。 只不过有的朝代工程多有的朝代工程少,征徭役多了就会有民怨,这也是正常的事情。 但如果取消徭役,那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就拿疏通运河这件事来说,没有徭役征发谁来做这件事?军户吗? 他们既当兵又种地,现在又要来疏通运河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地方官府的吏员?这一共才多少人? 靠雇佣?朝廷一共才多少岁入?全贴进去都不够疏通运河的吧? 诚然徭役中有为帝王修建宫室、陵寝这样的事情,但更多的情况是有利于民生的大工程。譬如运河疏通,譬如长城修缮。 谁敢说没有从这两件事中受益? 一旦把徭役变成有偿化,国家负担大了不说,向心力也会极速流失。 所以说,义务徭役制是绝对不能变的国策。 “先生真是这么想的?” 朱厚照显然有些迷茫了。为什么大明会有这么多的问题,处理完了一件又有一件冒出来,仿佛存心跟他作对。 “陛下不妨这么看,如果没有徭役就没有长城没有运河。百姓们不但要面临鞑靼人劫掠之苦,还少了许多靠着运河谋生的机会。” 有些话谢慎也只能说到这个地步了。 “唉,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朕总觉得似乎这个制度哪里有些问题。” 朱厚照反复敲击着手指,眼神中满是迷茫。 有时候迷茫不是一件坏事,这至少证明迷茫的人还在思考。 但现在却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朱厚照需要表现出一个君王该有的威严,唯有如此逃籍百姓的数量才会减少。 “陛下,这三百万隐户” 逃籍在大明可是重罪,是要杖责流徙的。但一下子有三百万隐户,如果都按照律法严格执行,恐怕会引发民怨甚至动乱。 作为内阁大学士,谢慎不得不考虑这个问题。 朱厚照显然也很犹豫。 作为天子,他自然不愿意看到子民受苦,但若子民威胁到了朱家王朝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先让他们应征本次徭役,随后把他们打回原籍吧,叫当地官府严格监管,不得再出现大规模逃籍。” 朱厚照显得有些疲惫,挥了挥手道。 打回原籍 这个处置已经很轻了。 看来天子是不忍心见百姓受难啊。 “陛下英明。” 谢慎拱了拱手道:“不过若要根除此疾,恐怕要想个万全之策。” “先生可有办法了?” “依臣愚见,不如设置徭役轮值制度,每年由各布政司出一府百姓负责徭役工程。依次轮值。” 谢慎的这个点子来源于隋唐府兵制。府兵就是按照年份每卫轮流到京师拱卫,这样大部分时间府兵可以种田休息,十分合理。 徭役制度若也能够按照轮值方式进行百姓压力会小很多,逃籍事情估计就不会发生了。 朱厚照眼前一亮道:“这个法子好。一布政司下辖十几府,这么算来一府百姓十几年才轮到一年徭役压力确实小了不少。” 其实这样一来工程量并没有减少,但百姓的幸福感和满足感会有很大提升,何乐而不为呢? “朕就知道先生一定有法子!” 眼下朱厚照对谢慎依赖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简直就是言听计从。 “陛下谬赞了,臣惶恐。” 谢慎谦虚道:“其实民意有时也是可以疏解的,并不一定要去堵。陛下此举只会让百姓们念着您的恩情。” 朱厚照很满意,相当满意。 看似无比棘手的问题在谢慎的处理下迎刃而解,他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当然眼下运河清淤还是很关键的,朱厚照也不敢过于懈怠,至少面上还得拿住,得有一副君王的样子。 “对了,吐鲁番使臣来朝觐,朕准备宣他觐见,先生也在一旁看看吧。” 谢慎心中一沉。 吐鲁番使臣? 在谢慎印象中吐鲁番可是比鞑靼人还难缠的硬骨头啊。 亦力把里汗国四分五裂,叶尔羌汗国崛起在即,在这个时候吐鲁番主动向大明示好意味着什么? “臣遵旨。” 谢慎倒真心想看看吐鲁番人要搞些什么名堂了。 看着吐鲁番使臣跪俯在自己脚下,朱厚照的内心五味杂陈。 吐鲁番与大明就哈密卫几次三番争夺,对大明的态度也一再反复让人不厌其烦。 虽然大明扶持了忠顺王作为傀儡统治哈密,可新任忠顺王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到了正德初年生生投敌也导致哈密再次落入吐鲁番人之手。 当时朱厚照震怒,勒令杨一清务必收复哈密,不惜一切代价。 杨总督也没有让皇帝陛下失望,不但收复了哈密,还夺下了黑风川,有了西进的据点。 吐鲁番人还负隅顽抗的一阵时间,但面对屯驻的大量明军腿肚子还是软了,最终派出使臣朝觐明朝天子,既是请罪也是求和。 朱厚照不认为吐鲁番人是打心眼里悔过。这只是一个政治手腕,或者说是缓兵之计罢了。 但即便如此,朱厚照还得接见使臣。没办法,天朝上国如果和番邦计较岂不是自堕了威严。 吐鲁番使臣行了叩拜大礼恭敬道:“尊敬的大明皇帝陛下,我受可汗之命前来向陛下议和。” 朱厚照嘴唇微微张开,慵懒的声调里满是不容置疑的威严:“议和?你们不是一直主战的吗?” 使臣冷汗直流啊。 在他面前的可是大明天子,一句话说不合适就要掉脑袋的。 “这些都是误会。可汗已经处置了挑拨离间的小人,诚心愿与大明议和。” 说完吐鲁番使臣捧着一个锦盒向前一步道:“这是可汗派我带来的贡品,呈递给大明皇帝陛下。” 朱厚照冲张永使了个眼色张太监便向前一步,从使臣手中接过锦盒,恭敬的放到了御案上。 谢慎心道吐鲁番献出的贡品能是什么?不会是葡萄干吧 当张永打开锦盒时,谢慎知道他是多心了。 一只小巧的透明杯子映入眼帘。 “启禀大明皇帝陛下,这是夜光杯,在黑暗中可以发出光彩,是可汗献给皇帝陛下的礼物。愿吐鲁番和大明冰释前嫌。” 朱厚照最喜欢这种新奇物件,还在做太子时就命左右搜罗,谁献出的越多便越得到朱厚照的器重。 故而八虎争相搜罗奇珍异宝,为了争宠打的不可开交。 “嗯”朱厚照抿了抿嘴唇,下意识的想要赏赐献宝之人。 但他猛然想到此人是吐鲁番可汗派出的使臣,有着极强的政治意味。 “既然要议和便要拿出诚意来,你们可汗不会以为一个杯子就能让朕满意吧?” 吐鲁番使臣心中暗暗叫苦,心道那你还想怎样,这个夜光杯可是价值连城啊。 朱厚照反复敲击着手指,却一直不说话。 那使臣心脏砰砰直跳几乎要崩溃了。 番邦使臣哪里见过这样的大场面,面对天子威严露怯倒也正常。 “朕要往吐鲁番派驻总督,不知你们可汗是否愿意。” 这下不光是吐鲁番使臣,便是谢慎都感到十分惊讶。 皇帝陛下这是突然开窍了啊。 “大明皇帝陛下这我也做不了主啊。” 使臣很为难的说道。 “不要紧,你可以带话给你们可汗,要是他同意朕自然愿意接受你们的请罪。如果不愿意” 朱厚照的目光陡然变寒:“朕就派兵踏平吐鲁番。” 如果放在三年前朱厚照也不相信大明边军能有如此战斗力。 但随着燧发枪在实战中大放异彩,他坚信明军一定是无敌的。 “皇帝陛下,我一定把您的话带给可汗。” “好了下去吧。” 朱厚照摆了摆手,吐鲁番使臣立刻浑身颤抖的倒退了出去。 “臣恭喜陛下!” “哦?何喜之有?” 朱厚照惊讶道。 谢慎顿了顿道:“陛下,吐鲁番使臣来朝觐说明他们已经怕了。不管陛下出不出兵这个软他们一定会服的。” 大明在西域实在没什么影响力,甚至嘉峪关以西基本就没明朝什么事。如果能够借着这个机会把吐鲁番拿下,等于在西域占据了一席之地,再想经略西域便不是异想天开了。 “嗯,朕也是这个意思。” 朱厚照方才之所以那么强势便是笃定吐鲁番人一定会服软。只要吐鲁番人服软了,明朝派驻总督,基本就可以接管控制吐鲁番和当年控制哈密是一个套路。 “臣有一个建议,可以引甘肃等卫官军前往西域屯垦所得土地皆归军户所有。这样几十年下来大明对西域的影响力就会大增。” 说到底影响力这个东西还是看的实力。 实力又分硬实力、软实力。硬实力指的是军队战斗力,软实力就是指的文化。 在谢慎看来,用文化同化这些番邦可比武力征服靠谱的多。 要想文化输出,首先得让汉人在西域的人口比例上去,屯垦是不二良策。 第五百五十五章 办报 【4000字二合一大章】 这个问题不是一言半语能够解释清楚的。好在朱厚照没有深究的意思,沉吟了片刻道:“先生是说,把人调到西域去,让他们种地?” 朱厚照是君王,考虑问题的角度和谢慎不完全一样。他首先考虑的是这样大规模的移民会不会出现割据叛乱。 太祖皇帝创立这一套军户制的时候参考的就是隋唐府兵制。但太祖皇帝担心大明重蹈唐末藩镇割据的悲剧,故而对‘府兵制’进行了阉割,取消了府兵的许多核心权力。这也导致有明一代武将被文官压制,且毫无还手之力。 朱厚照对武将不像太祖皇帝那么警惕,但本能仍然告诉他武将是个危险的群体,若是用不好是会出大乱子的。 移民百姓到关西从而开垦西域当然很好,但第一批前去的肯定是军户,如果他们割据关西,大明朝廷也是鞭长莫及的。 “先生觉得,不会有人割据叛乱吗?” 朱厚照憋了良久,还是说了出来。 谢慎心道原来皇帝陛下的心结是出在了这里。 也难怪,身居高位者多少会对身边的人怀疑,更不必说那些掌兵权的武将了。 “陛下大可不必担心。只要有地种,那些屯垦的军户定会对大明忠心耿耿。” 屯垦,屯垦。最重要的自然是地。 只要有了地,一切都好说。 最关键的是这地还不是朱厚照的,只要画一张大饼让军户们自己开垦就好了。 如此稳赚不赔的买卖要是不做,谢慎真得怀疑一番皇帝陛下的智商了。 事实上,隋唐的府兵制是一项极为合理的制度,只要能够保证土地的足够分配,王朝便可以一直兴盛下去。 这也是为何唐朝一直要不断扩张版图,尤其是往西域经营。 中原的地盘就那么大,经过一百多年土地早已经分得差不多了。而府兵们分不到地,自然没有动力供职,制度也就走向消亡。 如果当时唐朝没有碰到鼎盛的大食帝国,也许一路往西打下去,整个中华历史的走向都会不同。 大明现在就面临与唐朝几乎相同的一个问题。 立朝一百余年,土地兼并严重,军户逃散 假使能够打开河西走廊,经略开垦西域,转移中原的土地矛盾,或许大明的国祚再延续几百年都有可能。 当然,最后拍板的还是天子。假使朱厚照不同意,谢慎便是磨破了嘴皮也是无济于事。 朱厚照背负双手踱起步来,良久点了点头道:“先生说的有理。只是大明一直奉行的是镇守嘉峪关的政策。就这么出关而去,恐怕会引得朝野上下沸腾啊。” 朱厚照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这也正是谢慎所担忧的。 若说大明朝什么人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那一定是文官了。 别管是对的错的到了他们那里就都变成了错的。 “这点陛下不用担心。他们若是反对就让他们反对,臣自有应对之策。” 谢慎对这些文官腐儒可是彻底受够了。大明亡就亡在他们手中。 “恩,朕听先生的。” 有了燧发枪,朱厚照心中也有了底气,再推行所谓的西域经略时如果被文官指着鼻子骂至少可以还嘴了。 “其实,要想让这些文官闭嘴很简单。” 谢慎想了想,还是决定提前把这招必杀技祭出。 “先生快说来看看。” 朱厚照自然也是饱受文官之苦,听闻有办法让这群老匹夫闭嘴,别提有多高兴了。 “办报。” 谢慎微微笑道。 “办报?” 朱厚照反复推敲着这两个字,还是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 见皇帝陛下狐疑的朝他望来,谢慎解释道:“就是由朝廷办一些类似于邸报的报纸,刊载一些文章。只不过邸报上多是政令,而这些报纸上应该多一些花边文章。” “这何谓花边文章?” 谢慎不厌其烦的给皇帝陛下解释了一番,朱厚照面颊登时涨的通红。 谢慎却装作没有看到,继续侃侃而谈:“百姓们最想看什么,咱们就在报纸上写什么。什么李尚书断袖,张侍郎扒灰,什么劲爆就写什么。” 朱厚照目瞪口呆的看着谢慎,心道看不出啊,谢先生竟然如此闷骚 被朱厚照看的有些发毛,谢慎不由得咳嗽了一声。 “咳咳,当然报纸只是一张王牌,起到的是威慑作用。这些文官若是乖乖听话自然什么都好说。如果他们没事找不痛快,反对新政的推行,陛下办的这报纸自然可以誊抄一些花边文章上去。” 大明的官最怕什么?自然是流言。 道理很简单,几乎所有官员多多少少都有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贪污、受贿、甚至抢占民女,断袖龙阳 对于爱惜羽毛甚过爱惜性命的大明官员来说,在报纸上刊载这些等于是要了他们的命。 东林党争最厉害的时候,官员们惯用的不就是那些伎俩吗?要想干掉政敌,便需要从道德形象上摧毁他。 因为道德形象一旦毁了,这个人也就毁了。 谢慎当然不是希望靠此剪除异己,正如他对所说的,报纸这东西只是一张王牌。文官们听话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谢慎最讨厌的就是你这边卖力的做事,一群得了红眼病的同僚在背后使绊子。 指望文官们自己克服陋习是不可能了,那谢慎便给他们上一道紧箍咒,帮他们把坏毛病改过来。 之所以选择官办报纸,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在大明这样皇权至上的封建王朝,报纸不官办不是等同于谋反吗? 也许一开始朝廷反应不过来,但等到反应过来那个办报的人肯定是必死无疑。 与其等到那时报纸被禁,报社被查封,还不如从一开始便把办报的权力限制死,由朝廷来办! 反正朝廷已经有了邸报,不缺经验。 这玩意就是用来杀鸡儆猴的。 现在朝廷中不知天高地厚的猴子太多了,如果不给他们些颜色瞧瞧,这些跳梁小丑一定会把朝政搅得天翻地覆。 对于他们来说,自己做不成事也看不得别人做成事,唯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是良策。 当然让皇帝陛下立刻就做决定有些难。 谢慎并没有用强,给天子留下了充足的时间考虑。 离开豹房后,谢慎便来到内阁与顾鼎臣商议运河清淤的事情。 地主缙绅家揪出的那些逃籍隐户已经足够直隶段的运河清淤,但山东段仍处于混沌状态。 “九和啊,陛下已经降下圣旨,命那些逃籍隐户前往河道清淤,直隶段的工作应该不必担心了。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会通河段啊。” 所谓会通河指的就是山东临清到东平的运河河段。 临清的地理位置十分特殊,就在黄河边上,为黄河与大运河交汇之处。(黄河多次改道,现在的临清不在黄河边上,但明朝时就是在黄河边上。)故而朝廷以临清为界,划分南北运河并在此设立钞关对往来船只收税。 一时临清成了一个无比繁荣的城镇。 但繁荣也有繁荣的麻烦,因为靠近黄河且往来船只太多,会通河段沉积的淤泥越来越多,将河床不断垫高,现在大型商船已经无法通航。可以说临清到东平的会通河比直隶段的运河更需要疏通清淤。 可也许是因为天高皇帝远,临清知府对此事并不怎么上心,到现在仍然没什么动静。 谢慎看在眼里急在心中。 “是啊,次辅的担心也是顾某的担心。” 顾鼎臣同样愁眉紧锁道:“地方不把朝廷政令当一回事,阳奉阴违的风气是得改一改了。顾某准备奏请陛下,前往临清督导运河清淤。” “善,大善!” 谢慎闻言大喜。顾鼎臣在整治直隶段运河时就展现出了极高的能力。他若是前去临清,必能一扫迷醉的风气,整治出一番新气象来。 “九和此去必能马到成功,我便在京师等着给你庆功了!” “借次辅吉言,顾某此去必定竭尽全力。” 顾鼎臣和声道。 山东临清府。 府衙之中,知府赵孟庆正把玩着一只茶壶。 在他身后侍立着两名美婢,一个在为他捏肩,一位在替他捶背。 赵孟庆时不时的贴到美婢身前深吸一口气,让香气灌入口鼻。 虽然赵孟庆只是四品知府,但在临清的地界他就是土皇帝。 那种权力在手的感觉让人迷醉,让人忘乎所以。 如果说天下还能有府县和苏州比富庶,那一定是临清。 作为大运河南北分界点,黄河与大运河的交汇处,临清理所当然的是中转枢纽。 加之朝廷在此设立钞关,往来船只都要交税,银钱自然源源不断的涌入府库。 虽然这些钱都要最终解送到京师去,但按照“规矩”是要剔除“火耗”的。 所谓火耗就是银钱运送过程中的损耗,其实说白了就是地方官贪墨的部分。 对此朝廷自然心知肚明,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地方官拿了火耗不会独吞,而是每年为京官送上炭敬,冰敬。 敬这个字用的好啊。人家敬仰我的为人品行,送出的东西不能叫贿吧? 你好我好大家好,这样一来京官和地方官沆瀣一气,税银中有一半都被中饱私囊了。 这之中损失最大的自然是朝廷。 但朝廷又无可奈何。十官九贪,拿下一批换上新人还是照捞不误,折腾来折腾去于事无补。最后朝廷也想明白了。 只要地方官府如期押解税银入京,地方官做的那些肮脏事也就装作没看见了。 赵孟庆来到临清不过两年,就贪墨了足足三十万两银子,这相当于大明一年岁入的七分之一。 如此巨款当然不仅仅来自于税银,还有修建河堤的银两。 为此赵孟庆还命人专门修建了一个银窖,把贪墨来的银两全部藏在其中。 眼看三年任期将至,赵孟庆有些坐不住了。 如此多的银两一次搬运太过显眼,故而他便命人分批把银子往老家江西吉安运。 现在银窖中的银子已经被运走了大半,剩下的三个月内应该就能运完。 赵孟庆年逾五十才做到四品知府,向上爬基本没有什么可能,唯一的追求便是捞钱了。 他想着再外放一任官就上书乞骸骨,像他这种品级的官天子是不会挽留的。捞了这么多钱,赵孟庆只想好好的享受人生,去他娘的仕途吧,权力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被人代替。 只有钱是最有用的,有了这几十万两,赵孟庆可以奢侈的享受后半生。 “东主,不好了,不好了。” 师爷吴琏一脸愁容的走进屋内,见到美婢环伺的场面不禁有些尴尬。 赵孟庆咳嗽了一声道:“你们两个先下去吧。” 两名美婢便冲赵孟庆福了一福,恭敬的退了出去。 二人出去之后,赵孟庆沉声道:“说吧,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吴琏长叹一声道:“老爷,钦差大人要来临清了!” “什么!” 赵孟庆身子一震,险些从官帽椅上跌倒下来。 “你说钦差要来临清?此话当真?” “东主,我骗您作甚。钦差大人现在已经从京师启程,不日就将抵达临清了。” “这钦差大人是哪位?” 所有地方大员都反感钦差,但如果钦差一定要来拦是拦不住的。 提前打听清楚钦差的喜好,并投其所好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当朝第三大学士,礼部右侍郎顾鼎臣顾大人。” 大学士? 乖乖,这可太罕见了啊。 一般钦差都是从六部都察院挑选,很少会从内阁选人啊。 这只能证明一件事,陛下对河道清淤的事情很重视。 “这顾大人喜好什么?” 对自家老爷性子,吴琏自然无比清楚。他一定是想向钦差献礼从而逃脱惩处。 “这位顾大人似乎没有什么所好啊。” “怎么可能!” 赵孟庆一甩衣袖道:“是人都会有所好,或者贪财或者好色,要么就是两者都有。他顾鼎臣吃的是五谷杂粮,怎么可能不食人间烟火?” “东主,恐怕这位顾大人真的是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怪人。此人非但不贪财不好色,性子还刚正不阿绝不可能徇私啊!” ps:还有3天,大家别忘了用宝球兑换专属作家称号啊,寒门国士你值得拥有~ 第五百五十六章 求援 知州赵孟庆眉头紧锁,心道这可该如何是好。最新章节阅读 难道这位顾钦差真的是老天爷派来对付他的? “东主,不如您前去和府台大人商议一二吧?” 临清原本是县,弘治二年升为州,领丘县、馆陶二县,归东昌府管辖。 吴琏口中的府台自然就是东昌知府孙炎了。 赵孟庆之所以能够在临清高枕无忧,和这位孙知府颇有关系。 孙炎和赵孟庆是亲家,赵孟庆的女儿嫁给了孙炎的长子。两家自然是关系匪浅。 可赵孟庆却不想在这个时候抱孙炎的大腿。理由很简单,太没面子了啊。 临清可是赵孟庆治理的,孙炎最多也就是上官,赵孟庆连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都管不好,需要假借孙炎之手,传出去不是叫人笑掉大牙了吗? 吴琏看出赵孟庆的犹豫,急切道:“东主切莫要因失大啊。这钦差来势汹汹,肯定是要拿人开刀的。临清就在运河边上,他不找您的麻烦找谁的麻烦?” 吴琏心道你若是屁股干净也就罢了,那顾鼎臣总不会无中生有,变出个罪名来。 可赵孟庆屁股不干净啊。和大明朝的大部分官员一样,赵孟庆贪火耗,贪税银,甚至连修建河堤的银钱都贪。这样一个官,还不是一查一个准? 这种时候不想着抱团取暖,还在乎什么面子,不是找死是什么? 赵孟庆背负双手踱了几步,仍没有下定决心。 吴琏心道当初怎么瞎了眼找了这么个没用的家伙做东主,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尽心辅佐好他。不然赵孟庆出了事,他这个做谋士的也没有好下场。 “东主别犹豫了,快去东昌府和府台大人商议商议吧。” 赵孟庆耳根子软,被吴琏这么屡次三番的一撺掇,遂是咬牙道:“好,我便前去东昌府一趟,衙门里有什么事都先拖着,等本官回来再。” 赵孟庆离开临清便直奔东昌府去也。 沿着会通河乘船一路南下,便到了东昌府府治所在地聊城。 赵孟庆是从五品官,比从四品的东昌知府,他的亲家孙炎低了整整两级。 又因为他们两家有着姻亲关系,更让赵孟庆觉得和孙炎见面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故而他尽量不与孙炎见面,即便是因为公务不得不见,二人间也只是聊聊数语,绝不会促膝长谈。 今日却是没有办法,眼看着钦差南下临清,他必须得去和亲家商议一番,看看如何行事。 来到知府衙门前,赵孟庆咳嗽一声道:“府台大人可在?本官有要事,要亲自与府台大人商议。” “赵大人请随的来。” 一名书吏恭敬的冲赵孟庆拱了拱手,把他引入衙门。 大明的官员其实都差不多,都十分懂的享受。 虽然朝廷明文规定不得用府县库银修建衙门宅院,但官员们总有办法把后宅修建的富丽堂皇。 东昌知府孙炎也不例外。 作为山东布政司最富庶的府,东昌府衙门简直堪比王府一般。 除了前衙被翻新外,后宅更是引入曲水,修建亭台楼阁,水榭歌台。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家王爷的宅院呢。 这日孙炎在后院品茶,见书吏引着赵孟庆匆匆而来,不由得心生疑惑。 这位亲家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平日里想寻他可比登天还难,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主动来到东昌府了? 孙炎放下茶盏,微微笑道:“赵大人怎么有时间来东昌府了,临清那里难道没有公务要处理吗?” 赵孟庆嘴角抽了抽,尴尬道:“下官有要事需要向府台大人请教。” 二人虽然是亲家关系,但毕竟同是朝廷官员,在人前还是要矜持一些的。不然万一被哪个不开眼的吏员传了出去,对名声有很大的影响。 “哦,那便到书房叙话吧。” 二人前后脚进了书房,各自在官帽椅上坐定。孙炎才压低声音道:“易莲啊,到底是什么事?” “炎之兄救我!” 见左右无人,赵孟庆也没有了顾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住孙炎大腿道。 他突然之举可把孙知府吓坏了。 孙炎咽了口吐沫道:“易莲,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起来!” 他拉了拉赵孟庆,对方却纹丝不动。 孙炎屏息凝神,定了定道:“出了什么事情你总得出来吧。你不我可怎么帮你?” “炎之兄,钦差要来临清了,我可该如何是好啊。” “钦差?便是内阁大学士顾鼎臣顾阁老?” 孙炎不疾不徐的道。 “正是他,正是他啊。若是换了旁人我也不会那么着急。可这位爷却是个油盐不进的主。炎之兄你我可该怎么办啊。” “你是怕你贪墨修建河堤银两之事被查出来?” 赵孟庆咬牙道:“账目上是查不出什么问题的。可就怕有人嘴巴不严。那姓顾的显然是有备而来,恐怕不查出什么来不会罢休的。” “经手此事的一共有几人?你连这点把握都没有吗?” 孙炎皱起眉头来。 “炎之兄,经手此事的人虽然不多,但未必都跟我一条心啊。吴管家不会有问题,可别人都是只拿好处的。万一他们黑了心” 赵孟庆还没完,便被孙炎粗暴的打断道:“自己的事情自己去处理干净了。这种事你与本官,本官就有办法了吗?” 孙炎的这个态度让赵孟庆不知该什么了。 好啊,当初贪墨的河堤银两中可是一大半都到了你的腰包中,怎么现在钦差要来你就态度急转而下,急着撇切关系呢? 再怎么两家还有姻亲关系,姓孙的就这点担当? 赵孟庆虽然对孙炎十分不满,但却也不能直接和孙炎翻脸,至少也得同仇敌忾先过了顾鼎臣这关再。 “炎之兄,话可不能这么讲,这件事是我处理的不好。但真出了事情,恐怕炎之兄那里也不好好过吧。” “你!” 见赵孟庆在威胁自己,孙炎气的直想跺脚。 “我又没这事不管了,你别气话!” 第五百五十六章 求援 知州赵孟庆眉头紧锁,心道这可该如何是好。最新章节阅读 难道这位顾钦差真的是老天爷派来对付他的? “东主,不如您前去和府台大人商议一二吧?” 临清原本是县,弘治二年升为州,领丘县、馆陶二县,归东昌府管辖。 吴琏口中的府台自然就是东昌知府孙炎了。 赵孟庆之所以能够在临清高枕无忧,和这位孙知府颇有关系。 孙炎和赵孟庆是亲家,赵孟庆的女儿嫁给了孙炎的长子。两家自然是关系匪浅。 可赵孟庆却不想在这个时候抱孙炎的大腿。理由很简单,太没面子了啊。 临清可是赵孟庆治理的,孙炎最多也就是上官,赵孟庆连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都管不好,需要假借孙炎之手,传出去不是叫人笑掉大牙了吗? 吴琏看出赵孟庆的犹豫,急切道:“东主切莫要因失大啊。这钦差来势汹汹,肯定是要拿人开刀的。临清就在运河边上,他不找您的麻烦找谁的麻烦?” 吴琏心道你若是屁股干净也就罢了,那顾鼎臣总不会无中生有,变出个罪名来。 可赵孟庆屁股不干净啊。和大明朝的大部分官员一样,赵孟庆贪火耗,贪税银,甚至连修建河堤的银钱都贪。这样一个官,还不是一查一个准? 这种时候不想着抱团取暖,还在乎什么面子,不是找死是什么? 赵孟庆背负双手踱了几步,仍没有下定决心。 吴琏心道当初怎么瞎了眼找了这么个没用的家伙做东主,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尽心辅佐好他。不然赵孟庆出了事,他这个做谋士的也没有好下场。 “东主别犹豫了,快去东昌府和府台大人商议商议吧。” 赵孟庆耳根子软,被吴琏这么屡次三番的一撺掇,遂是咬牙道:“好,我便前去东昌府一趟,衙门里有什么事都先拖着,等本官回来再。” 赵孟庆离开临清便直奔东昌府去也。 沿着会通河乘船一路南下,便到了东昌府府治所在地聊城。 赵孟庆是从五品官,比从四品的东昌知府,他的亲家孙炎低了整整两级。 又因为他们两家有着姻亲关系,更让赵孟庆觉得和孙炎见面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故而他尽量不与孙炎见面,即便是因为公务不得不见,二人间也只是聊聊数语,绝不会促膝长谈。 今日却是没有办法,眼看着钦差南下临清,他必须得去和亲家商议一番,看看如何行事。 来到知府衙门前,赵孟庆咳嗽一声道:“府台大人可在?本官有要事,要亲自与府台大人商议。” “赵大人请随的来。” 一名书吏恭敬的冲赵孟庆拱了拱手,把他引入衙门。 大明的官员其实都差不多,都十分懂的享受。 虽然朝廷明文规定不得用府县库银修建衙门宅院,但官员们总有办法把后宅修建的富丽堂皇。 东昌知府孙炎也不例外。 作为山东布政司最富庶的府,东昌府衙门简直堪比王府一般。 除了前衙被翻新外,后宅更是引入曲水,修建亭台楼阁,水榭歌台。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家王爷的宅院呢。 这日孙炎在后院品茶,见书吏引着赵孟庆匆匆而来,不由得心生疑惑。 这位亲家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平日里想寻他可比登天还难,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主动来到东昌府了? 孙炎放下茶盏,微微笑道:“赵大人怎么有时间来东昌府了,临清那里难道没有公务要处理吗?” 赵孟庆嘴角抽了抽,尴尬道:“下官有要事需要向府台大人请教。” 二人虽然是亲家关系,但毕竟同是朝廷官员,在人前还是要矜持一些的。不然万一被哪个不开眼的吏员传了出去,对名声有很大的影响。 “哦,那便到书房叙话吧。” 二人前后脚进了书房,各自在官帽椅上坐定。孙炎才压低声音道:“易莲啊,到底是什么事?” “炎之兄救我!” 见左右无人,赵孟庆也没有了顾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住孙炎大腿道。 他突然之举可把孙知府吓坏了。 孙炎咽了口吐沫道:“易莲,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起来!” 他拉了拉赵孟庆,对方却纹丝不动。 孙炎屏息凝神,定了定道:“出了什么事情你总得出来吧。你不我可怎么帮你?” “炎之兄,钦差要来临清了,我可该如何是好啊。” “钦差?便是内阁大学士顾鼎臣顾阁老?” 孙炎不疾不徐的道。 “正是他,正是他啊。若是换了旁人我也不会那么着急。可这位爷却是个油盐不进的主。炎之兄你我可该怎么办啊。” “你是怕你贪墨修建河堤银两之事被查出来?” 赵孟庆咬牙道:“账目上是查不出什么问题的。可就怕有人嘴巴不严。那姓顾的显然是有备而来,恐怕不查出什么来不会罢休的。” “经手此事的一共有几人?你连这点把握都没有吗?” 孙炎皱起眉头来。 “炎之兄,经手此事的人虽然不多,但未必都跟我一条心啊。吴管家不会有问题,可别人都是只拿好处的。万一他们黑了心” 赵孟庆还没完,便被孙炎粗暴的打断道:“自己的事情自己去处理干净了。这种事你与本官,本官就有办法了吗?” 孙炎的这个态度让赵孟庆不知该什么了。 好啊,当初贪墨的河堤银两中可是一大半都到了你的腰包中,怎么现在钦差要来你就态度急转而下,急着撇切关系呢? 再怎么两家还有姻亲关系,姓孙的就这点担当? 赵孟庆虽然对孙炎十分不满,但却也不能直接和孙炎翻脸,至少也得同仇敌忾先过了顾鼎臣这关再。 “炎之兄,话可不能这么讲,这件事是我处理的不好。但真出了事情,恐怕炎之兄那里也不好好过吧。” “你!” 见赵孟庆在威胁自己,孙炎气的直想跺脚。 “我又没这事不管了,你别气话!” 第五百五十七章 逢场作戏 “我就知道炎之兄不会抛下我的。” 赵孟庆搓了搓手掌嘿嘿笑道。 孙炎冷哼一声,心道我不帮你你就要反过来咬我了! “这点事不至于慌成这样。不就是个钦差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该干什么干什么。无非就是行事谨慎一些,别给人拿住把柄。” 稍顿了一下,孙炎接道:“至于知道内情的人,不用我教你了吧,叫他们把嘴巴闭严实了。” 赵孟庆心道你动动嘴皮子,什么也不用管,好似这是件多么简单的事情。 “其他人都好说,可是李同知” 赵孟庆口中的李同知不是别人,正是临清州同知李泰。 和知府配备佐贰官同知、通判一样,知州也配备了辅佐官员州同知、判官。 其中州同知就是知州的备胎,要是知州有了什么意外,同知就可以立刻顶上不至于出现一州无主的情况。 当然这种备胎平日并没有太大权力,甚至不如比其低了两级的从七品判官。毕竟判官好歹也是掌狱讼的实权官,油水少不了。 孙炎听的面色一紧,不悦道:“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同知知道,糊涂,糊涂啊!” “炎之兄衙门里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李泰要是真心想打听,有的是办法,我又怎么可能瞒住他。”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孙炎听在耳中急在心里。 自古以来佐贰官和正印堂官就没有一条心的。朝廷之所以设置佐贰官,目的就是让其制衡正印官,不至于让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官一手遮天。 这个想法自然被同知等佐贰官很好的领会。从个人利益上看,正印官跌倒,佐贰官自然是最大的受益者 最难办的是,同知是朝廷命官,赵孟庆总不能心一横把李泰给做了吧? 沉默良久,孙炎才咬牙道:“你和李泰交情如何?” 赵孟庆愣了愣道:“无非就是普通的同僚关系,还能如何?” 同知虽然是仅次于知州的二老爷,但却没有什么实权。赵孟庆和李泰并没怎么打过交道,更不用说交情了。 “罢了,本官便去和这位李同知好好聊聊。” 摊上这么一位亲家,孙炎还真是够头疼的。可是他能怎么办呢?还不是得硬着头皮给赵孟庆擦屁股。 “多谢炎之兄!” 赵孟庆闻言大喜,有孙炎这个四品知府出面事情就好办多了。 “你先别急着谢我,我可没说事情一定能办妥。” 孙炎恨不得把这个没用的亲家生吞了去:“若是这个李泰不识趣,你也得做好最坏的准备。” 赵孟庆闻言下意识的抖了一抖,孙炎这是在暗示他迫不得已可以买凶杀人? 死人不会开口,自然最让人放心。 可赵孟庆却是真的没有做过买凶杀人的事情啊。 见赵孟庆一副瞻前顾后的没出息样子,孙炎气的差点吐血。 “怎么,你连这点胆子都没有?” “那不是,那不是” “嗯,那就先回临清吧。你毕竟是一州父母官,总往府城跑,会惹人怀疑的。” 孙炎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赵孟庆自然不好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道:“如此,我便先回临清了,有什么情况再和炎之兄联系。” 孙炎摆了摆手,恨不得赵孟庆从他眼前立刻消失。 顾鼎臣乘坐的官船沿着运河一路南下,历时十日抵达山东布政司东昌府临清州。 临清知州赵孟庆携全州大小官员到码头迎接。 原本东昌知府孙炎也想去临清迎接。但顾钦差下令不许东昌府其余州县官员擅离职守,故而孙炎只得作罢。 不过这不影响孙知府向钦差大人表示敬意,孙知府命人将一面题有清正廉明的牌匾送到了顾钦差的住处。 这让顾鼎臣哭笑不得,这年头还真是送什么的都有 孙炎此举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按照常理来说,钦差到访一地,当地官员大多是噤声不言,夹起尾巴做人生怕自己被钦差注意,查将下去。 大明的官员本质上都是贪官,因为不贪就无法孝敬上司,奖赏下官,注定在官场是扑街的命。 通常情况下官官相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可钦差到访就是另一回事了。没有人会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这时候一般就是死道友不死贫道了。 而且钦差到访一般都是出了大事,明知道要拿人却明目张胆的跳出来那不是嫌死的不够快吗? 就在所有官员噤声不言时孙炎反其道而行之,送了一面牌匾给顾鼎臣,不得不说是招妙棋。 哪有贪官给钦差送“清正廉明”的牌匾的? 恐怕便是顾鼎臣本身都会下意识的把孙知府归到清流之列。当然,这只是孙炎连环棋中的一手,接下来还要看顾鼎臣如何行事才好确定后手。 顾鼎臣此次来山东主要督导会通河段清淤工作,顺带着扫一扫临清当地糜烂的作风。 其目的并不是查案或者反腐。 只能说赵孟庆猜错了上峰的来意,病急乱投医了。 一连数日顾鼎臣并没有到知州衙门调阅卷宗,这让赵知州大惑不解。 这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顾鼎臣非但没有急着调阅卷宗,反而带了左右亲自到运河主持清淤工作。 直到此时赵孟庆方是恍然大悟,原来顾钦差来临清是为了这件事! 早知道他就按照朝廷的意思把运河疏通一番,也省的朝廷还特地派个钦差来指导疏淤工作。 虽说顾鼎臣来临清的目的不是为了查案,但他毕竟是钦差。只要顾鼎臣在临清一天,赵孟庆的心里便不踏实。 现在赵孟庆一门心思就想把这尊大佛送走,而送走顾鼎臣的前提是必须要把清淤工作完成好。 故而让临清大小官吏目瞪口呆的事情出现了,往日里作威作福连出门都要仪仗清街的知州大人穿了便袍卷起袖子裤腿来到运河和徭役一起挖淤泥,简直是感天动地啊。 第五百五十八章 小吏检举 顾鼎臣对此也有些惊讶。 如果平日里知州赵孟庆真是这般“身先士卒”,运河的清淤工作何至于如此难推行? 难道是下面的小吏架空了这位上官,使得赵知州有力使不出? 还是有这种可能性的,毕竟知州是外来户,可能不了解当地缙绅世家的问题情况。无意之中得罪这些豪族也未可知。 要知道,不管是府还是州县,衙门里的吏目基本都是这些地方豪族控制的。 吏不需要经过科举筛选,且没有任期往往活到老干到老,父业子承,连朝廷派遣的官员都不一定会放在眼里。 顾鼎臣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只能姑且认为是这样了。 这么看来倒是他冤枉赵知州了。 这些该死的小吏,排挤上官也就罢了,耽误运河清淤这份罪责可就重了。 但顾鼎臣却没有办法,因为小吏实在太多,他又不可能一一惩处。若真是这样就没有人干活了。 官虽然善于做文章,但真正做事还得靠吏。 选官选的是忠心,吏却是没有什么忠心可言,别管换了多少官他们的地位纹丝不动。 赵孟庆要是知道钦差大人的真实想法,恐怕得幸福的昏死过去。 实际上现在的赵孟庆仍然战战兢兢,心里没底。谁叫钦差大人真人不露相呢。 好在钦差大人的注意力集中在了运河清淤上,并没有过多的垂询政务,这样赵孟庆便知足了。 可是赵知州的好日子没过多久,便有一名小吏检举赵孟庆强抢民女,且关押在州衙后院的跨院之其施乐。 这下连赵孟庆都惊呆了。这小吏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吧,竟然敢当着钦差大人的面检举上官! 赵孟庆确实在后院养了十几个美女。这些美女有的是歌妓,有的是抢来的良家妇女。赵孟庆在临清一手遮天,没人敢质疑他。这更让赵孟庆有恃无恐,甚至不理州政白日宣淫。 但在赵孟庆看来这根本不算什么,有身份有地位的男人有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呢? 这点恐怕同僚们也是认同的。 但认同归认同,毕竟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 大明严禁官员狎妓,更不必说豢养歌姬,强抢民女了。 顾鼎臣对此事很重视,当即召见了那名小吏亲自问询。 顾鼎臣的这个举动吓坏了赵孟庆。 他想不到自己贪墨了那么多银两没有出事,反而因为几个女人栽了跟头。这他娘的有些太倒霉了吧? 他不知道钦差大人会如何处置自己。若是换了旁人自然都好说,可钦差大人的性子是刚直不阿的,万一横下心来查到底,他的罪名是逃不掉的。 正在赵孟庆急得团团转时,师爷吴琏献策道:“老爷,难道不觉得此事十分蹊跷吗?” “此话怎讲?” 赵孟庆蹙起眉毛道。 “老爷在后院豢养美妾的事情衙门里的人都知道,可为何一直没有人提及?为何钦差大人一来,那小吏便要前去检举?想必大人与那小吏也没有什么大的矛盾吧?” 赵孟庆点了点头道:“这是自然。” 他心道和一个小吏能有什么矛盾?那不是等于自堕身份了吗? “这便是了。既然东主与那小吏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为何冒着巨大风险检举东主呢?” “这” 师爷的话让赵孟庆不禁陷入了沉思。 是啊,这件事太突然太不合理了,怎么看都像是有人故意安排的。 “难道是李同知!” 赵孟庆并不笨,经由师爷这么一点立刻想到了一直与他作对的佐贰官州同知李泰。 这厮一直不甘心于给自己打下手,对他的命令阳奉阴违,背地里搞出许多小动作。 他以为赵孟庆不知道,但赵孟庆只是装糊涂不说而已,实际上赵孟庆心里十分清楚! 这件事怎么看都像是李泰在背后推波助澜。 “东主英明。这件事对李同知最有好处,不论钦差是否会惩处东主,李同知都会受益。” “嗯。” 赵孟庆哼了一声,心中已经把李泰的女性祖宗问候了个遍。 娘娘个腿的,真是打了一辈子雁到头来被雁啄了眼。 如果钦差最终对赵孟庆定罪,那自不必说身为同知李泰会直接顶上,代理知州的职务。 即便钦差大人没有下狠心,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赵孟庆的名声也毁了。 一个官员深陷强抢民女,包养歌姬的丑闻中,是不可能有什么好的发展的。 从长远看,赵孟庆也得卷铺盖滚蛋,李同知照样可以递补。 “我现在该怎么办?” 虽然对李泰恨得牙根直痒痒,现在赵孟庆却不得不忍下思考应对之法。等到挨过了这一关再找李泰这个杂碎算账。 到时候新仇旧恨算在一起,一定要让他好看!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吴琏既然是赵孟庆的谋士,自然应该给赵孟庆出谋划策。 他不疾不徐的说道:“其实这件事倒也简单,老爷先把那些美妾转移到别处,这样钦差即便要查也没有证据。届时老爷可以反告那小吏诬陷之罪,重重责罚于他。” 赵孟庆长长吐出一口气来,眼下似乎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可惜这招只能自保,最多拿小吏出出气,至于躲在后面的李泰却是奈何不了。 现在赵孟庆真想把这个伪君子抽筋剥皮,但碍于形势却不得不暂时咽下这口恶气。 “嗯,我这便去后宅。” 此事不宜拖,越拖风险越大,故而赵孟庆决定立即前去安排。 却说赵知州一路风风火火的回到后宅,把十几房美妾叫来,吩咐仆人把她们送出城去,暂且接到一处田庄避风头。 听到这个消息,十几房美妾心思各不相同。 那些原本是歌姬的,哭哭啼啼就是不愿意离开。 她们在风尘里迎来送往这么些年好不容易熬出了头嫁给知州作小,原本以为自己后半辈子有了着落,谁知却是天降变故。 老爷竟然要命人把她们送走! 至于那些被掳掠来的良家妇女则是心中大喜,她们终于有机会逃离赵孟庆的魔爪了! 第五百五十九章 撕破脸 临清州同知李泰正端坐在衙门公署中看着一份朝廷的邸报,一名小吏恭敬的冲其行了一礼道:“二老爷,钦差大人有请。 ” “呃?” 李泰微微有些吃惊。钦差大人召见他做什么? 作为佐贰官,同知完全就是知州的副手,没有任何的实权。钦差即便想听听除了知州外的其他人意见,那也应该听取判官的啊,怎么会问起他这个备胎? 莫不是那检举赵知州的漏了嘴? 不,这绝不可能!那名小吏行事十分谨慎,且是李泰的心腹不可能犯下这样的低级错误。 那么钦差叫他去问话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虽然李泰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得前去拜见钦差大人。 他整了整衣衫,随着小吏出了公署,转而去到一处跨院。 这是钦差顾鼎臣顾大人在临清办公和居住的地方,一般情况下李泰是没有资格进入的。 进入厅堂,李泰环顾四周发现钦差并不在,不由得疑惑问道:“钦差大人呢?” “回禀二老爷,钦差大人只说把您带到这里等候。” “知道了,下去吧!” 李泰只觉得一阵心烦意乱,摆了摆手打发走了小吏。 李泰心中有事,自然是坐立不安。过了良久,钦差顾鼎臣才在一众人等的簇拥下来到厅堂。 “卑职拜见钦差大人!” 李同知连忙起身相迎,深深一躬态度十分恭敬。 顾鼎臣嘴角微微勾起,右手往前一探淡淡道:“李同知坐吧,本官找你来是想问几件事。” 李泰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道:“钦差大人尽管问,下官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嗯。” 顾鼎臣对李泰的态度很满意,他撩起袍衫下摆,坐在椅子上轻叩了叩手指道:“其实本官找你来是为了赵知州之事。” 李泰半边屁股刚坐在官帽椅上,闻听此言差点蹭的站起来。 乖乖,还真是为了此事 “这这件事下官恐怕不好妄言吧?” 顾鼎臣不以为意的说道:“本官是代朝廷,代陛下问你,你不必有顾虑。” “是”李泰冷汗直流啊,钦差大人的气场实在是太强大了,强大到他被牵着鼻子走。 “近日有小吏检举临清知州赵孟庆抢掠民女,豢养歌姬,骄奢淫逸。可有此事?” 呃。 “你不必紧张,本官并不是只问你一人,只是想多方求证,免得错断案子。” 李泰心中一沉,原来钦差大人只是随意问问,恰巧问到了他! 细细一想也不难理解,毕竟同知是知州的副手,同在一个衙门屋檐下,知州如果有什么大的动作是不可能瞒过同知的。 李泰思忖了一番措辞,恭敬道:“启禀钦差,下官也只是听到一些风闻,说知州大人在后院豢养了十几房美妾,却是并未亲眼所见。” 不得不说,李泰很会说话,说的恰到好处! 他虽然恨不得赵孟庆立刻被免去官职,却不能表现出来。 道理很简单,他是赵孟庆的副手,如果表现出一副恨不得将赵孟庆生吞活剥的架势,恐怕会令钦差起疑认为这是李泰因为私人恩怨有意构陷赵孟庆。 这样一来反而会起到反作用。 但如果他丝毫不提也会有问题,钦差也许会把他归到赵孟庆同党之列,认为其蛇鼠一窝,沆瀣一气。 最重要的是,李泰会不甘心啊。 好不容易有当着钦差的面检举赵孟庆的机会,怎么能错过! 故而李泰极为委婉的表达了对赵知州的态度,相信钦差大人一定能够明白。 顾鼎臣听过李泰的话却是直皱眉。 风闻? 这两个字真是意味深长啊。 既然连知州副手都听说了知州的作风问题,看来并不是空穴来风。 但正是因为风闻,所以没有证据,便不能直接提审赵知州。 顾鼎臣是很注重证据的,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前,不会妄下定论。 “可有其他人知道此事?” “这下官就不知道了。不过下官想既然有小吏检举,那应该知道的人不少吧?” 李泰见缝插针的说道。 “好了,本官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李泰说的正起兴,顾鼎臣却直接打断,让李泰沮丧不已。 “下官告退。” 李泰冲顾鼎臣又行了一礼,后恭敬的退出了厅堂。 出了跨院,李泰一路往公署走去。心道这钦差大人到底在捣鼓什么鬼名堂,怎么话问一半呢? 走着走着但听嘭的一声,李泰痛的抱头大呼道:“是哪个不长眼的” 他抬头一看与他撞个满怀的不是旁人正是本州知州赵孟庆,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乖乖,还真是冤家路窄啊,竟然走个路都能撞在一起! 李泰心中暗道晦气,面上却不得不装出一副和善的样子,歉意道:“冲撞了知州大人,下官万死。” “哼。” 赵孟庆揉了揉被撞歪的鼻子,冷哼道:“本官看李同知是故意的吧,你难道真的没有看到本官?” 他本来就对李泰没什么好印象,加之怀疑其是指使小吏检举自己的幕后黑手,赵孟庆恨不得将李泰活剥了。 现在李泰又把他撞得半死,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当真是叫人怒发冲冠。 “瞧知州大人说的,便是借给下官十个胆子,也不敢冲撞知州大人啊。” 李泰嘴上跟抹了蜜似的,扯起谎来丝毫不脸红。 “本官看你行色匆匆,是为何?噫,那边不是钦差大人的住处吗?” 赵孟庆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看向李泰的目光中满是怒火。 好啊这个李泰不好好在衙门公署里待着,竟然摸到了钦差大人那里。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李泰被赵孟庆瞪得有些发毛,辩解道:“知州大人切莫要误会,下官前去是因为钦差大人要询问些事情罢了。” “什么事情!” 赵孟庆咬牙切齿,怒握双拳。 眼看着赵知州就要吃人了,李泰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讪讪一笑道:“这个不方便和知州大人说啊。” 第五百六十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4000字二合一大章】 “你!” 赵孟庆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鲜血险些涌出。 这个李泰已经明目张胆的挑衅他的权威了,简直是放肆! 现在赵孟庆几乎已经可以确定派出小吏检举自己的就是李泰。既然对方已经撕破了脸,那就没有什么必要再虚与委蛇了。 啪啪啪! 赵孟庆扬手抽了李泰三个耳光。 他虽然是文官,但这三巴掌用足了力气,李泰又猝不及防被抽的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他十分不解的看着赵孟庆,显然不明白赵知州怎么会真的动手。 事实上还是李泰的道行太浅。 身为文官,别的东西可以不会,但骂架干架的本事却一定要精通。 看看朝廷之上,六部之中,但凡遇到意见不一致的情况,卷起袖子就是干啊。 李泰尊奉圣人言,讲究君子动口不动手,谁知赵孟庆根本不跟他来虚的,直接上来就是干! “李同知,你惊不惊讶?意不意外?本官就问你一句话,打了你三巴掌,你敢还手吗?” 赵孟庆气极反笑,直勾勾的盯着捂着脸颊的李泰。 李同知的面颊滚烫如火,浑身不住颤抖。 比起面上的疼痛,受到的侮辱是他更接受不了的。 “赵大人,你欺人太甚,今天我便跟你拼了!” 李泰终于明白不会干架的文官不是好文官,好在幡然醒悟下也祭出了杀招——撩阴腿! 一记断子绝孙脚直勾勾的朝赵孟庆下体踹去,赵知州躲闪不及被正中要害,登时痛的摔倒在地。 “哎呦” 这一记飞踹李泰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赵孟庆又中了招,即便下体没有残废恐怕数日内也不能行房了。 而赵孟庆又是一个极有性瘾的人,这对他简直就是最大的折磨。 当然,赵知州现在没有心思考虑这些,他现在只想着自己的命根子能否保住,不然接下来便是做到侍郎尚书又如何? 李泰看着捂住下体在地上翻滚的赵孟庆,心中郁结多时的怨气终于散了。 他娘的,老子在人前做小,替你背黑锅顶包,换来的就是你响亮的三个巴掌。看来老子没有做错,对付你这样的伪君子就应该狠狠检举! “呸!” 李泰啐出一口浓痰,射到了赵孟庆的脸上。 “等死吧你。” 李泰一甩袍袖,扬长而去,留下赵知州一人继续在地上打滚 不得不说,李泰预估错了形式。 钦差大人找他问询,实际上并不是要给赵孟庆定罪,而是想从更多渠道了解赵孟庆的为人。 毕竟从顾鼎臣接触赵孟庆的这些时间来看,赵孟庆并不是一个十足的庸官,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讲,赵孟庆是一个十分有能力的官。 突然爆出小吏检举上官的事情,由不得顾鼎臣不谨慎。 万一是有人和赵孟庆有仇怨,指使小吏作枪使坏呢? 凡事谨慎一些总没有错,断错案的事情可不能有。 而赵孟庆也没有之前那么惊慌了。 一来他已经叫人把十几房妾室全部转移,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证据,即便顾鼎臣叫人把后衙翻个底朝天也不会有所收获。至于口供,在没有物证的情况下根本做不得数。要不然,诬陷的风气还不得肆虐蔓延? 二来,李泰的拳打脚踢让赵孟庆有了借题发挥的机会。 大明的官员,尤其是高品级官员演技都不会差。没有戏,自己演戏也可以。何况现在李泰主动给赵孟庆搭戏! 赵孟庆那一脚可不是白挨的。 他当即前往钦差顾鼎臣那里哭诉,把李泰目无上官,施暴行虐的举动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 伤在下体,顾鼎臣是不好验伤的,自然是赵孟庆说什么就是什么。 作为男人,是能够理解赵孟庆此刻的感受的。 作为钦差,顾鼎臣自然不可能只听信一面之词,当即命人叫来李泰与赵孟庆对峙。 李泰事先已经得到了风声,痛骂赵孟庆无耻的同时也在思考对策。 钦差有命自然不能不去,好在李泰面上的红肿还没退去,正好可以应对眼前的危机。 李泰到了钦差顾鼎臣面前,也是二话不说直接痛哭起来。 “钦差大人,您要给下官做主啊。知州大人不知哪里受了委屈,便要拿下官出气。天可怜见,下官一直对知州大人恭敬有加,却不曾想知州大人对下官连抽了十几巴掌。受到如此侮辱,下官真的是没脸见人了。” 李泰歪过半边脑袋,拼命的把肿成猪头的脑袋给顾鼎臣看。 顾鼎臣也不禁咽了口吐沫。 这打的也太狠了吧 出手这么重,自己肯定下不了手,难道真的是赵孟庆出手在先,李泰防卫在后? 如果是这般,事情的性质似乎又不一样了。 李泰虽然伤及了赵孟庆下体,但那是情急之下的防卫,最多只能算是防卫过当,不能说是存心奔着废人去的。 顾鼎臣有些犹豫了。 文官间的斗殴,他在京师早就见怪不怪了。 这种事情本就难定义一个对错来,更多时候都是各打五十大板,就此揭过。 真要是深究,是赵孟庆的错还是李泰的错?、 见顾鼎臣的态度暧昧,赵孟庆有些急了。 这件事他明明是受害者,为何李泰还倒打一耙?何况,他明明只抽了李泰三个嘴巴子,怎么到了李泰口中就变成了十几巴掌呢? 最可气的是,钦差竟然真的被李泰这个贱人糊弄的犹豫了。 他这一犹豫,赵孟庆的反攻可就无从攻起了。 “钦差大人,切莫要听信这小人的谎话啊。下官哪里对他拳脚相向,反倒是这小人目无上官,痛击下官私处啊。钦差大人,你可要替下官做主啊。” 二人轮番上阵,各种污言秽语都抖落出来,端是把读书人的脸面都丢尽了。 顾鼎臣见二人越说越过火,不由得怒道:“够了。本官来到临清是替你们断这些私人恩怨的吗?这样诋毁同僚的粗俗之语休要再说,本官也不想听!” 赵孟庆和李泰皆是一缩脖子。 乖乖,到底是钦差,这脾气可不是一般的大啊。 知州赵孟庆和同知李泰就像两只斗败的公鸡一样耷拉着脑袋,完全不敢去看钦差顾鼎臣。 顾鼎臣则冷冷笑道:“现在本官是看明白了,你们二人之间私怨颇深,都想着到本官这里添油加醋一番,好让本官为你们做主打压另一方对不对?你们这样还有一点朝廷命官的样子?” 赵孟庆和李泰被顾鼎臣训的跟孙子一样,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 顾鼎臣却觉得还不解气,自顾自的说道:“陛下委任你们到临清为官,是让你们造福百姓,可看看你们这副模样,百姓们能有好日子过吗?” “李同知。” “下官在” “滚出去!” “啊?” 李泰惊讶的望着顾鼎臣,良久未动。 “怎么听不懂话吗?本官叫你滚出去!” “好,下官这就滚,这就滚出去。” 说完李泰竟然真的躺倒在地连滚带爬的出了厅堂。 见到这副景象,一旁的赵孟庆自然最为欣喜。 乖乖,钦差大人虽然方才对他凶了一点,但关键时候还是想着他的嘛。看看李泰的下场,连滚带爬的出了屋子,还有什么颜面可言? 赵孟庆美滋滋的等着钦差问话,但良久顾鼎臣都没有发声。 这下赵孟庆有些犯嘀咕了。 钦差大人这是怎么个意思? 就这么把自己晾着也不是个事啊。 正当赵孟庆百思不得其解时,顾鼎臣终于发声了。 “你好好看看吧,这是临清州书吏检举你强抢民女,豢养歌妓的状子。” 赵孟庆只觉得背后冒出一股冷汗来。 “怎么,还要本官亲自给你念吗?” 顾鼎臣显然有些不耐,声音之中也夹带着一股杀意。 “卑职自己来,自己来” 赵孟庆咬了咬牙,接过了状子展开从头看起。 他早已知道书吏检举他的事情,检举的内容也大致了解。 可当他亲眼看到这份状子时,还是感到无比愤怒。 这哪里只是陈述一件事情,分明是绘声绘色的描述,甚至连他与妾室的闺房事都不放过。 赵孟庆觉得又羞又恼,冲顾鼎臣一礼道:“钦差大人,此状子上所记乃是子虚乌有之事,大人绝不可信啊。” 顾鼎臣冷笑道:“本官信不信不由你说了算,你说这是子虚乌有之事,可为何他会描述的如此详细,就连房中事都不落下?” “钦差大人,这人定是受了指使,才会编造出这么一整套东西来。钦差大人一定要严查此案,揪出幕后指使之人,还下官一个公道啊。” 赵孟庆却是咬紧自己被冤枉的不松口,让顾鼎臣也十分难办。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顾鼎臣深吸了一口气道:“本官希望你所说的都是真的。不然你的罪状就不仅仅是这张状纸上陈写的了,还得加上一条欺瞒钦差!” 嘶! 这条罪状可是比整张状纸上陈写的加起来都重,毕竟钦差代表的是天子,欺瞒钦差就等于是欺瞒天子了。 欺君那可是天大的罪过,是要掉脑袋的。 但现在赵孟庆已经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说道:“钦差大人,下官说的无一字虚言。” 赵孟庆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钦差顾鼎臣那里离开的了。 返回后衙,赵孟庆只觉得双腿发软,若不是师爷吴琏上前搀扶就要跌倒在地。 “东主,情况怎么样了?钦差大人是什么态度?” 作为谋士,吴琏自然要肩负起给赵孟庆出谋划策的任务。虽然摊上这么一位东主是件让人无比抑郁的事情,但活总归还是要干的。 “态度?钦差大人能有什么态度?” 赵孟庆摇了摇头,苦笑道:“原本我以为钦差大人只是做做样子,现在看来他老人家是打算动真格的了。” 吴琏心下一沉,试探着问道:“东主的意思是,钦差大人要追查到底了?” “还不是李泰那个杀千刀的贱人鼓弄的。现在钦差大人笃定我二人之间有嫌隙,追查是一定的了。我就怕修建河堤的事情也会被牵引出来啊。” 赵孟庆最怕的就是连锁反应。私生活问题虽然也很严重,但毕竟只是涉及私生活。 大明的官员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即便流连花丛也不是什么大罪过。 但若是贪墨修建河堤的银两,并欺瞒钦差,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两样大罪加在一起,足可以把赵孟庆杀十次了。 “那件事东主不是已经做的天衣无缝了吗?难道” “这点你不用担心,李泰那厮是没有经手的。” 赵孟庆便是再糊涂,这种事情也不会让同知这种副官经手的。不然万一副官哪天心情不好把事情抖出去,赵孟庆就得人头落地了。 “不过底下的小吏可都是知情的,我就怕他们被李泰收买,套出话来。” 吴琏刚放下的心立刻又悬了起来。 是啊,东主没有让李同知去负责此事,并不意味着李同知不能从别的途径打听到修建河堤之事的详细始末。 事实上,衙门之中的事情很复杂,一个寻常的小吏就可能掌握许多核心信息。 如果这些小吏被收买,这些信息也就会理所当然的流入到收买小吏之人手中。 李泰显然有这个能力做到收买小吏,毕竟他是临清州治衙门的二把手。 “那府台大人怎么说?” “炎之兄对我说会找那李泰好好聊聊,叫他闭严了嘴巴。可谁知这李泰竟然抢先一手发难了。” 赵孟庆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反复揉着额角,心情已经低落至谷底。 “府台大人就没有后手?” “后手,还他娘的能有什么后手。” 赵孟庆在脖子前划了一划,做出个杀人的动作。 “死人不会说话,既然这李泰不识趣,也只能这么办了。” 虽然在眼下杀掉李泰,赵孟庆的嫌疑最大,但他却不得不这么做。 现在只有李泰有能力深挖修建河堤之事始末。至于钦差大人,对此事却是毫不知情。 只要做掉了李泰,赵孟庆最大的风险便消除了。 第五百六十一章 李泰之死【4000字二合一大章】 杀人是个技术活。 这点赵孟庆很清楚。 在钦差大人的眼皮底下杀掉临清同知,并不引起旁人的察觉尤为困难。 专业的人来做专业的事,既然要买凶就要买最专业的杀手,必须确保一击得手,不能留下祸患。 作为知州,赵孟庆想与杀手刺客接洽自然不能亲自出面,作为代理中间人,师爷吴琏理所当然的承担起了这个任务。 通过与临清几名掮客的交流,吴琏最终选择了三济堂。 和所有的刺客组织一样,三济堂一样在明面上有着合法身份。这样便于伪装,不然太容易被发现是难以存活的。 三济堂明面上是为经过临清的商船、官船卸货装船,通过输出劳力赚取佣金。 这样的组织看起来当然不会很有钱,故而当吴琏第一次来到三济堂位于码头旁破旧的小屋时直捏起了鼻子。 屋子非但破旧不堪,甚至连空气都透着一股酸腐的气息,直是叫人作呕。 “这位老爷,有事情找某家?” 一个膀大腰圆,五大三粗的汉子从里间走了出来,语调里满是猜疑。 这也不难理解,吴琏穿着一件藏青色苏绸直裰,举止儒雅,怎么看都像是一个贵人。和这间半是仓库半是厅堂的处所格格不入。 “嗯,听说你们三济堂是临清有名的码头帮,力棒都是一等一的。我有一船货从杭州运来,要在临清卸货转运到另一艘船上,想找你们来帮忙。” 来之前吴琏早已准备好了措辞,不疾不徐的说道。 听来人是为了卸货的,那位汉子放松了警惕,哈哈笑道:“老爷可是找对了人,在这临清的地界要论卸货装船恐怕没有哪家比我们三济堂有实力。” 说完他向前探了探身子,恭敬道:“里面请!” 吴琏点了点头,拔腿跟了进去。 “某家姓张,单字一个华。老爷直接喊我名字就好。” “原来是张堂主,这次恐怕要有劳贵堂了。” 吴琏刚寻了张椅子坐下,便从袖子中掏出一枚金豆子,拍在了桌子上。 张华眼睛都瞪得直了,不住的咽着口水。 “好说,好说” 他刚要伸手去拿那枚金豆子就被吴琏拍住。 “慢着。” 吴琏微微笑道:“我可还没说要求呢,张堂主便先应下了?” 张华心中微怒,却表现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嘿嘿,不就是卸货装船吗?这个我们在行,别管老爷运的货是米还是绸布,交给咱们都没问题。” 张华搓了搓手掌,恨不得现在就把单子接下来。 “这只是定金,事成之后我还会支付你三倍的金豆子。” 吴琏面容变得冷峻,一字一顿道。 “啊?” 张华不禁失声喊了出来。这位爷真的是有钱啊,卸掉一船货再重新装船就要支付四枚金豆子。 难道是传说中的人傻钱多? “其实,老爷不需要支付这么多的。” 张华拍了拍胸脯道:“咱们做买卖讲究一个信字,多拿了老爷的钱心里也过意不去不是。” 他咬牙说出这番话自然不是真的良心发现,而是想绑住这个肉头,以后赚取更多的单子。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合作要是愉快,下次这老爷肯定会把更大的单子交到他们手上。 反之,若是他们这次黑心拿了四枚金豆子,那老爷发觉被宰了反应过来肯定不会再和他们合作,等于是断了一条发财路啊。 吴琏摇了摇头道:“我支付的这笔钱并不多,你们配的上。 这下张华彻底懵了。 在临清四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却到处都是。尤其是靠卖力气装卸货物的力棒。 这老爷为何要给力棒出这么高的价格? “我要你做的不是装卸货物,而是杀人。” 吴琏冷冷道。 张华眼眸微微聚神,攥紧了拳头。 “老爷你在说什么,某家听不懂。”他装出一副气愤的样子道:“我们做的都是正经生意。杀人?你可别逗了!” 吴琏心中冷笑,明明是杀人如麻的魔头,还在人前装起良民了。 “啪啪啪!” 吴琏连拍了三掌,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者便走了进来。 “鬼五,你怎么在?” 张华大惊失色。 “老张啊,我这不是给你介绍生意来了吗?这位吴老爷出手阔绰,一次就给你四枚金豆子,你还犹豫什么?据我所知弟兄们已经好几日没吃肉了吧?光靠卸货装船才能赚几个钱,还是杀人来的快啊。老张,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张华面颊涨的通红,愤而挥了挥手道:“我说过,不要带生人来,万一出了事情,这责任你担得起吗?” “我说老张啊,说这话就是你的不是了。就你那些主顾多长时间没来照顾你生意了,你再不寻新人合作,坐吃山空吗?” “哼,我的事情以后不用你管!” 张华却仍自嘴硬,不愿意承认三济堂已经陷入了揭不开锅的窘况。 “老张啊,你这是典型的死要面子活受罪嘛。人干嘛和钱过不去呢?一回生二回熟,你和吴老爷合作一次之后不就是熟人了吗?” 对张华的性子,鬼五十分了解,他相信张华一定会妥协的。 果不其然,没多久张华便试探着问道:“这位吴老爷,某家想听真话,你究竟是做什么的?” 吴琏摇了摇头道:“我是做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做的天衣无缝。不然恐怕你们三济堂在临清也不必混下去了。 张华是刀口舔血混日子的,什么人没见过,但他却觉得吴琏身上带着一股罕见的气势,不由得被其牵着走了。 “吴老爷要我们杀的人是谁?” “临清同知李泰。” 吴琏淡淡道。 嘶! 张华倒抽了一口凉气,连连摇头:“不行,这个绝对不行。” 他们虽然是见钱眼开,杀人如麻的杀手,但也是有原则的。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原则就是不能杀官员,因为这会给三济堂惹来灭顶之灾。 这个吴老爷倒好,一上来就要让他们杀本州知州,这要是应下来,还不知道后面会出什么幺蛾子呢。 “怎么,你怕了?” “某家不是怕!但三济堂有三济堂的规矩” “屁话,你方才不还说做熟不做生的吗?为何转瞬间便改了态度?” “这” 面对咄咄逼人的吴琏,张华着实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实话告诉你,要杀李同知的不是我,是知州大老爷。” 话说到这个份上,吴琏觉得也没有必要再藏着掖着了,索性向张华交了底。 他倒不担心张华会走漏风声,比起文人,他们这些杀手反倒是很有职业操守。 “既然是知州大老爷的命令,某家自然不敢不从,不过某家有一个要求。” 犹豫了片刻,张华还是做出了妥协。 “说吧。” 见张华态度软化,吴琏还是感到很高兴的。 “那就是必须把临清官船卸货装货的任务都交给我们三济堂!” 吴琏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壮汉。 这小子的胃口还真是不小啊,竟然要吃下整个官家生意。 “你说的这些,倒不是不可能,不过我还需要向知州大老爷禀报。” “反正我们三济堂是这个条件,如果知州大人答应,那我们就接这个单子。若是知州大人不答应,那就另请高明吧!” “好,且容我回去奏禀知州大人。” 吴琏边捋胡须边幽幽说道。 吴琏一返回知州衙门,便将与张华的会谈细细说与赵孟庆听。 赵孟庆好歹也是个五品官,被一个小小杀手借机胁迫自然很不舒服,但在当下,除掉李泰更重要,由不得他抖官威。 背负双手踱了数步,赵孟庆猛然停了下来,沉声道:“就答应他好了。反正本官最多再干一年就要离开临清,诺言也就兑现到离任前而已。” “好,我这便去和三济堂联系。” 吴琏点了点头,便抽身离去。 入夜,临清同知李泰照例来到蕙兰居。 和所有的青楼楚馆一样,蕙兰居既有卖身的红阿姑,也有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儿。 李泰找的不是别人,正是蕙兰居的头牌红姑娘林萱儿。 李泰爱惜羽毛,不像临清知州赵孟庆敢为当红妓人赎身。但他依然备下重金,好与林萱儿夜夜笙歌,被翻红浪。 虽然做不了夫妻,却可以行那夫妻之实,对于李泰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小心翼翼的环视了四周,确认自己并没有被人跟踪,便迈开步子走入蕙兰居中。 那蕙兰居的老鸨儿早已与李泰相熟,陪着笑脸凑过身来道:“哎呦,这不是李大人吗。您可是好久没来了。怎么,莫不是把我们萱儿姑娘给忘了?” 李泰今夜只穿了一件便袍,为的就是不被人认出身份,听那老鸨儿一口一个李大人叫着,不由得皱眉道:“这几日公务缠身,不便前来罢了。还有,你不要再喊什么大人大人,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来了吗?” 老鸨儿被教训的一愣一愣,怯怯的道:“奴家错了,老爷快去吧,萱儿姑娘可是独守空闺,寂寞难耐呢。” 李泰最近因为和赵孟庆撕破脸,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好不容易抽身前来蕙兰居自然希望能够与佳人共度良宵,好好发泄一番。 “嗯。” 他甩了甩袖子,催步朝院内走去。 和一般的青楼不同,蕙兰居是由多个小院子组成的。 红阿姑和头牌姑娘都能独占一个小院子,而一般没什么名气的姑娘却得两三个,甚至三四个人合住一间院子。 林萱儿作为蕙兰居的头牌,自然是独占一处院子。 因为李泰时不时的打赏与她,更让林萱儿把院子装点的壕气逼人。 刚一进院子,他便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不由得闭上眼睛慢慢嗅着。 他很享受这种感觉,过了良久,一只素手搭在了他的肩头,并向他的脖子滑去。 肌肤如凝脂,丝丝润滑 李泰猛然睁开眼睛,一把将伊人搂入怀中。 “美人儿,是不是想死我了?” 这奇异的香气不是来自于别处,正是林萱儿身上散发出的。 李泰拼命的嗅着,整张脸几乎都贴在林萱儿胸口。 虽然是千人骑万人尝的红姑娘,但林萱儿还是面色一红道:“大人怎么这么性急,奴奴还未梳洗呢。” 李泰十分不舍的抬起头来,幽幽道:“美人啊,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有多难熬。怎么到了你这儿,还要吃闭门羹呢?” “瞧大人说的,奴奴对大人的心意还用说吗?奴奴这便去沐浴,等洗净了身子再来侍候大人。” 李泰虽然心中不愿,但也不好用强,只得不情愿的点了点头道:“快些去吧。” 林萱儿莞尔一笑,扭头去了。 李泰遂独自一人坐在石凳子上,倒了一杯黄酒品了起来。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从里间传来一声惨叫,确是那林萱儿的声音。 李泰心中一紧,连忙起身拔腿往里间走去。 “萱儿,发生了什么?” 见无人回应,李泰犹豫了片刻还是一脚踹开了屋门。 一进屋子他就被氤氲的水汽湿了眼,揉了揉兀自往里走去。 屋中满是水汽,李泰看不清楚,急声道:“萱儿,你在哪儿?发生什么了?” 走了十几步,他方是看见一只木桶。 木桶里灌满了热水,里面洒满了花瓣,林萱儿应该就是在这里沐浴的。 可是现在木桶中并没有人,李泰环顾四周发现林萱儿的外衫小衣还挂在架子上 这真是太奇怪了。 李泰又向木桶里探了探身子,想发现些蛛丝马迹,却在这时一只手破水而出抓住李泰的衣襟就往木桶中拽去。 李泰没有丝毫的防备,被这奋力一揪直接仰头栽进了木桶之中。 他拼命挣扎,但双手被人钳制住如何能发力,两只腿在木桶外不住的蹬踏着,却是徒费气力罢了。 过了没多久,李泰便不再挣扎,整个人像一摊软泥似的划入木桶中。 一个身着夜行服的黑衣人蹭的从木桶中跳了出来,把李泰的衣衫剥光拧成一团丢到一个黑色布袋中。 接着他又探身到木桶前把李泰的身位调整了一番,让其看上去就像是溺死在木桶中一样。 一切办妥后,他满意的点了点头,拿起黑色布袋摸出了屋子。 第五百六十二章 水未落,石未出【4000字二合一大章】 临清同知李泰死了,死的透透的。? 当青楼的杂役在木桶中发现赤条条的死尸时直是惊呼出了声。 紧接着整个临清都知道了这个可怖的消息。 顾鼎臣自然也是。他得知李泰被刺杀的消息后先是震惊,随后震怒,紧接着勒令知州赵孟庆严查此事,并给赵知州定下了十日的期限。 十日内,若是赵孟庆不能查出真相,抓获凶手,那么他将被一同治罪。 赵知州拍着胸脯作保,一定会谨遵钦差大人的命令,将凶手缉拿归案。 他也确实表现出了极大的工作热情,勒令三班衙役全城搜查,最终抓获了一个面上有刀疤的铁匠。 按照赵知州的话,一切线索都指向此人,他必是杀害李同知的凶手。 顾鼎臣当即前去大牢提审,那铁匠自然一直喊冤。顾鼎臣觉得此事疑点重重,便质问赵孟庆怎么回事。 赵知州哭泣道:“钦差大人若是不信下官,就把下官革职查办吧。但钦差大人请不要怀疑下官的职业操守。” 顾鼎臣:“” “本官并不是怀疑你,但你一个铁匠刺杀了李同知,总得拿出些证据吧?” “钦差大人的是,下官敢叫衙役拿人,自然是找到了证据的。据那青楼的老鸨,这铁匠陈三那晚确实去了青楼,还点了几个姑娘” “捡紧要的!” 顾鼎臣不怒自威道。 “是,是。” 赵孟庆继续道:“钦差大人您想啊,一个铁匠出入青楼是件极为不寻常的事。以他的财力要在青楼消费一晚恐怕不破产也得掉块肉啊。那么他为何突然出现在青楼?” 赵孟庆的诱导显然起到了作用,顾鼎臣沉思了片刻道:“照你这么,此人确实有很大嫌疑。” 至于这铁匠喊冤,其实并不能明什么。任何凶手在案发后都会拼命喊冤,这更多只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手段罢了。 “但一个铁匠为何会与李同知有仇?” 顾鼎臣对铁匠的动机还是很怀疑。 “这个,恐怕只能大刑伺候叫他吐出真言了。不过下官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似乎李同知和这陈铁匠的婆娘有染啊。” 赵孟庆抓来的这名铁匠当然只是一个替死鬼,但也不是随便从大街上抓来的。 他之所以选了此人,自然也对他的身份底细做了一番调查。 这铁匠陈三是临清本地人,祖孙三代都靠打铁为生,娶了一房婆娘孙氏,虽然算不上大家闺秀,但胜在吃苦耐劳,屁股又大好生养。 孙氏给陈三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一家人其乐融融,日子过的虽然清苦但也有盼头。 但一切都在一个月前发生了改变,刚刚为陈三生下女儿的孙氏被本州同知李泰李大人叫去给诞下的公子做奶妈。 这是很寻常的事情,官宦人家的夫人一般不愿意亲自哺乳,便找百姓家哺乳期的女人做奶妈,代为哺乳。 对此,铁匠陈三并没有反对。毕竟奶妈可以收获一笔不菲的银钱,这对他们这种穷苦人家来是很重要的。 可悲剧发生了。 孙氏去了李同知府上没两日便跑了回来,关上屋门谁也不理。 陈铁匠心疼媳妇,便将做好的饭菜端到媳妇屋子。可他几番询问都没有人来开门。 陈铁匠急了,遂一脚踹开了屋门。 一进屋子,陈铁匠彻底傻了。媳妇踢翻了凳子,上吊了! 好好的一个婆娘就这么死了,陈铁匠自然悲痛欲绝。 悲痛之后,他自然对李同知恨之入骨。 自家婆娘是去李家做乳娘后才想不开自杀的,即便是傻子也知道定是李同知对其做了什么不堪的事情。 陈铁匠确实是这么想的,但他没有证据,并不能对李同知做什么。 在派人刺杀李泰之前,赵孟庆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并做好了谋划。一旦钦差大人命其破案,他就把陈铁匠抓来顶缸。 没有人比赵孟庆更清楚,凶手不是陈三。但他要的只是陈三的动机。 任何一个有血性的男人,都不会允许自己的妻子被别的男人玷污,哪怕这个人贵为朝廷命官。 陈三有足够的动机做这件事。 至于陈三前去青楼买春,自然是赵孟庆逼老鸨作的伪证。 人证这种事情,你它是真的它便是真的。你它是假的他就是假的,没有什么定论可言。 赵孟庆将一切操控在掌中,便是钦差也不可能立刻看出破绽。 顾鼎臣面色青一阵紫一阵,终于一甩衣袖道:“若这事情是真的,那这陈铁匠行刺李泰就不奇怪了。” 完他便又提审了陈铁匠一次。 这次可怜的陈铁匠不明内情,承认了李同知对他婆娘做过非礼之事。 顾鼎臣大怒,当即便要给陈三定罪,认为其是报复李同知,遂潜入青楼在李同知沐浴时将其杀死。 一切都是那么的合乎逻辑,完全没有不合理的地方。 在顾鼎臣看来,李同知非礼陈铁匠的妻子当然不对,但陈铁匠因此就使用暴力手段杀死了李同知,同样是暴行。 并不能因为陈铁匠之前受了委屈,就认定他杀人的行为是正确的。 杀害朝廷命官,这当然是死罪。 顾鼎臣当即判罚陈三斩刑。 当然,这还需要报备刑部,并由刑部核准,天子勾决才能对人犯明正典刑。 赵孟庆看在眼里,乐在心中。 只要陈铁匠一被处斩,这案子就算结了。大明极少有翻案的情况出现,何况这是钦差大人亲自审的案,判的案,谁敢翻? 顾鼎臣的折子到了京师,自然递送至通政使司。由通政使司分类,送到内阁。 谢慎和李东阳是最先看到这封奏疏的。 二人皆是感到大惑不解,为什么顾鼎臣一到临清,临清就死了官,还是同知这样的二把手。 更奇怪的是,行刺同知大人的是一个铁匠。 虽然顾鼎臣将事情的背景描述了一番,谢慎还是觉得很不寻常。 “西涯公,依我看此事必有蹊跷。” 谢慎沉声道:“临清乃是钞关所在,黄河运河汇通之地,地位位置极为重要。在这种地方任官一定是有很强能力的。我看了这李泰的吏部考评,一直是中上。那么,为何他会只在临清做一副官呢?” “这确实有些奇怪。” 其实李东阳想问的是这和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但并没有问出来。 “依我看,肯定是李泰看上了临清知州的位子,想取而代之。” 谢慎不疾不徐的道:“别看知州只有五品,但这临清的知州就和苏州的知府一样比别的府州实际高出了一级还不止。在临清干上三年,恐怕养老的银钱都赚够了。” 谢慎这话虽然的直白了一些,但确实如此。 但凡跟运河扯上关系,一定有丰厚的灰色收入。 “所以我怀疑此事并非是铁匠刺杀李同知那么简单,恐怕是临清官衙之内的争斗。” 谢慎之所以这么肯定,不是因为他通神,而是因为这一切都赶得太巧了。 顾鼎臣前脚刚到临清,同知李泰后脚就暴毙,然后知州赵孟庆就立刻捉拿了凶手陈铁匠归案。一切都像是预先演练好的一样,只是走了一遍流程。 更重要的是谢慎对陈铁匠刺杀李同知的论断一点都不信。 假如陈铁匠真的要刺杀李同知报污妻之仇,那一个月前就可以动手,为什么要等到一个月后,等到顾鼎臣到达临清再动手? 这不合常理吧?这种情况下要么是选择立刻动手宰了那狗官做一回真男人,要么是干脆忍气吞声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做那忍者神龟。断然没有先忍了一个月再动手的可能。 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这都是有人刻意安排的。 也许陈铁匠的妻子确实被李同知侮辱过,但这厮既然当时没有动手,那么做忍者神龟的可能性更大。 谢慎更愿意相信李同知的死是因为权利争斗,而最想让他闭嘴的人肯定是与其有直接利益冲突的人。 翻来覆去,谢慎也只能把目光锁定在知州赵孟庆的身上。 促使他做出这个判断的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顾鼎臣在奏疏中有意无意的提了那么一句,之前有吏检举知州赵孟庆强抢民女,豢养歌妓。 后来此事不了了之,但知州和同知却大打出手,甚至到顾鼎臣面前哭诉,请求公断。 这就耐人寻味了啊。 对于权力斗争,谢慎比任何人都清楚。 和朝廷内阁比起来,地方上的权力斗争最多只能算是过家家。 这些伎俩谢慎能够一眼看透。 如果谢慎没有猜错的话,那么吏检举知州赵孟庆的幕后推手一定就是李泰。 之后李泰和赵孟庆撕破脸,赵孟庆决定买凶杀人,杀死了李泰又将事情嫁祸给了铁匠陈三。 如此一串,事情就合理多了。 当然,这仅仅是谢慎的推断。他将自己的想法给了首辅大学士李东阳听,李首辅听过后沉吟了片刻道:“人命关天,确实不应该妄下结论。此事还是先奏禀陛下吧。” “嗯,便依西涯公的,我这便去一趟豹房。” 不得不,经此一事后谢慎要对顾鼎臣的能力重新进行一番评估了。 原本他以为顾鼎臣是历史上有名的名臣,能力应该十分卓越才对,故而把运河清淤的事情交给了他,并保举他为钦差前往临清。 谁曾想顾鼎臣办事如此大意,竟然被人轻易的哄骗了去。这种事情只要不是书呆子,都能看出蛛丝马迹的啊。 可惜顾鼎臣就是这么一个书呆子。他是状元不假,但中了状元后就一直在翰林院编书熬资历,之后辗转东宫,当了恩科会试副考官后便直接跳到了礼部,并没有地方任职的经历。 对这些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儒生来,地方任职的经历是尤为关键的。 这可以弥补他们人生前十几年的缺失,让其对人性有个清醒的认识。 可惜顾鼎臣太顺了,一路扶摇直上根本没有外放的机会。 这一点等于是他的死穴。 其实看看明朝的大学士,大多是嘴炮党,所谓的能力也就是和稀泥,在这点上张居正是个例外。但张居正也在京师衙门里有过任职,不能算是完全的愣书生。至于谢慎自不必,本身就是穿越者眼界认知比这些明朝人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谢慎来到豹房后,很快便被天子接见。 朱厚照这些时日一直闷闷不乐,因为他的宠妃刘夫人染了怪病,身上长满了红点,奇痒难耐。 太医院的御医们都束手无策,朱厚照看在眼里急在心中。 见到谢慎后,朱厚照便催问道:“先生,可否叫那李神医给朕的妃子瞧瞧病?” 谢慎心道皇帝陛下口中的李神医一定就是李时珍他爹李言闻。 要这位也在太医院短暂任职过,但因为不适应太医院逼仄的环境,最终辞官离开了京师,开始云游行医。 但李言闻一直与谢慎有联系,现在应该正在河间府。 如果谢慎写一封书信,倒真不准能把李言闻请回来。 “臣遵旨。不过这李神医脾气古怪,臣只能做到写一封书信劝其归京。至于他看到书信后作何反应,臣却是不能保证了。” 朱厚照闻言大喜,只要有一丝希望就是好的,他哪里还会苛求。何况李神医和谢先生私交甚笃,若是先生都请不动,那天下恐怕也没人能请的动这位神医了。 “陛下,臣此来是为了临清之事。” 朱厚照皱了皱眉道:“临清?顾卿不是前些时日刚去了临清吗?怎么这便出事了?” “陛下英明,这件事便是顾大人陈写奏疏送来内阁的。” “哦?先生来看看。” 朱厚照大手一挥道。 “臣遵旨。” 谢慎冲朱厚照恭敬行了一礼,便将奏疏念了一遍。 朱厚照沉默了片刻道:“又是命案,这大胆刁民竟敢行刺朝廷命官,还等什么,应把他明正典刑以警世人。” 谢慎差点一口鲜血喷出来。 皇帝陛下能不能有点独立思考的能力啊,要事事都是这般随意,那天子核准勾决死囚的流程便真的只是走走过场了。 “陛下,此事恐怕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依臣看恐怕是另有隐情。”谢慎遂将他与李东阳分析的推断又给朱厚照复述了一遍,引得朱厚照拊掌怒道:“他们这是欺君,欺君啊。先生觉得此事该怎么办?” 第五百六十三章 案情反转 【4000字二合一大章】 天子毕竟还很年轻,在很多问题上的判断力不足,需要听取辅臣的意见。而谢慎的意见无疑是举足轻重的。 谢慎替朱厚照分析了一番,天子立刻就看出了这背后的阴谋。 他下旨打回顾鼎臣请求处决铁匠陈三的奏疏,并示意此案疑点重重,命顾鼎臣悉心复查,尤其要将查案的重点放在临清知州赵孟庆身上。 对此谢慎自然是感到欣慰的。朱厚照很年轻,可塑性很强。只要引导得当还是有发展成明君的可能性的。 圣旨一到临清,顾鼎臣自然叩拜接旨。 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天子并没有核准他的判决,而是把案子打回命其复查。 顾鼎臣当然是个聪明人,天子让他主要查知州赵孟庆,他便意识到在这件事上赵孟庆或许不干净。 当然他不会把事情铺到明面上查,而是调集了从京师带来的人手暗中调查赵孟庆以及陈铁匠刺杀同知案。 作为钦差,顾鼎臣此行是带了不少锦衣卫的。只不过这些锦衣卫都着便衣,在暗中护卫顾鼎臣的周全,临清当地没有人知道罢了。 锦衣卫的查案效率自然不在话下,很快便有了调查结果。 在同知李泰被刺杀当天,那铁匠陈三并未去到青楼而是在家中睡觉。那老鸨作的是伪证! 顾鼎臣闻报大怒。赵孟庆信誓旦旦对他说老鸨确认陈三当日出现在青楼,他才开始怀疑陈铁匠。 现在看来这就是一招祸水东引罢了。 接下来的调查结果更让顾鼎臣震惊。 那日李泰去青楼寻欢,所找的相好萱儿姑娘的尸体被发现在青楼后的一口枯井中,尸身已经有些腐烂。 死者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刀伤,干净利落。 看来毫无疑问萱儿是被人杀害的。 这更可以撇清铁匠陈三的嫌疑。试想,陈三是与李泰有仇,那么他最多是与李泰寻仇。冤有头债有主,他找萱儿姑娘的麻烦干嘛? 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杀害同知李泰的另有其人,而当时闺房之中的萱儿姑娘或许看到了这名刺客的真容,刺客害怕萱儿吐露出真实情况故而痛下杀手。 至于对赵孟庆的调查,更气的顾鼎臣浑身发抖。 这位临清父母官官声十分糟糕,非但不是什么为民做主的青天大老爷,还是个污点重重的贪官。 仅仅修建河堤一事,他就先后贪墨十万两银子,简直是令人发指。 真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顾鼎臣感到有些羞愧,他竟然被赵孟庆轻易的哄骗牵着鼻子走。 现在看来赵孟庆无疑是杀害李泰的最大疑凶,只不过顾鼎臣手中还没有充足的证据,还不能立刻将赵孟庆缉拿。 不过钦差大人反常的态度还是引起了赵孟庆的警惕。 赵知州招来了谋士吴琏商议对策,自然问到了陈铁匠为何还没有被处决。 “东主,听闻圣旨已经从京师降下,这么看钦差大人一定是得到了什么指示,现在看这恐怕不是处决死囚的核准而是复查案子的旨意啊。” 吴琏看问题看的透彻,一番话把心存幻想的赵孟庆说的心哇凉哇凉的。 “要真是这般,那我岂不是完了?” 赵孟庆面色惨白,嘴唇发抖简直与之前几天判若两人。 “这倒也未必。”吴琏沉吟了片刻道:“钦差大人到现在还没有对您动手证明他手上还没有充足的证据。” 赵孟庆摇了摇头苦笑道:“证据?我在临清做过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顾鼎臣真的想查还查不出来吗?” “为今之计,恐怕只有一不做二不休把他做了!” 赵孟庆眼神中闪过一丝狠毒,紧紧攥住拳头。 他绝不能坐以待毙,想要他命的人都得死,哪怕这个人是代表天子高高在上的钦差!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事到如今,吴琏也清楚自家东主已经被逼到了绝路,恐怕只有横下心来才能求得一线生机了。 “既然已经和三济堂搭上了关系便交给他们去办。姓顾的想要我的命,那要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 困兽犹斗,赵孟庆誓要发出最猛烈的还击。 在找到充足证据给赵孟庆定罪前,顾鼎臣的策略是先稳住他。 一切如常,面对赵孟庆的邀约,顾鼎臣没有拒绝。 这日赵孟庆请钦差大人出城登山,顾鼎臣欣然应允,只是带了几名仆从便与赵知州一同出城登高。 行至半山腰,赵孟庆突发恶疾,口不能言浑身抽搐。 顾鼎臣无奈,只得命人把赵孟庆抬至一临河的茅草房中,再派人给他请郎中。 便是犯人都有享受医治的权力,何况赵孟庆现在还不是阶下囚。 便在赵知州卧床不起时,又突生变故。 十几名身着夜行服的黑衣人包围了这间茅草屋,见人便砍刀刀用狠。 顾鼎臣心中冷笑,心道赵孟庆难道想要杀人灭口? 他虽然只带了几名随从,但暗中护卫的锦衣卫可不少,就是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 见钦差有危险,潜行在暗处的锦衣卫纷纷跳了出来与黑衣人杀成一团。 不得不说这些刺客的身手十分了得,一对一便是锦衣卫也占不到便宜。 但锦衣卫胜在人多,几个打一个还是很有优势的。 很快刺客们便力有不逮败下阵来。 但以他们的身手想要逃脱还是不难的。除了一名负伤被擒获的刺客,其余人等全部脱身。 顾鼎臣在一众锦衣卫的护卫下来到那名负伤的刺客身前,命人除去他面上的黑巾。 便在此时那刺客脸颊一阵抽动。 顾鼎臣暗道不好,忙命人撬开了那刺客的嘴,从其牙根下取出了一枚很小的红色药丸。 “想自杀?没那么容易!” 顾鼎臣冷冷说道:“速速招来,是谁叫你来行刺本官的。若是如实说本官还能饶你一命,否则大刑伺候你恐怕熬不下来。” 那刺客却是不发一言,冷冷的扭过头去。 人已经拿到手中,顾鼎臣自然不急,他摆了摆手道:“押下去严加看管,待本官回城后亲自审问。” 对刺杀事件最为关注的自然非临清知州赵孟庆莫属。 赵大人得知刺客们败退还被擒获一人后直是气的昏了过去。 顾鼎臣没有时间关心赵孟庆是真病还是假病,留下三人监视赵知州,剩下的人则与他一起返回临清。 一到临清城顾鼎臣便亲自提审那名被擒获的刺客。 起初这名刺客态度十分决绝,几样大刑加身都无动于衷。 后来顾鼎臣改变了思路,命锦衣卫画了这名刺客的画像数份准备贴到城中各处。 闻听这个消息,那刺客直是大骇。 “要杀就杀要剐就剐,你乱画什么像!” 顾鼎臣笑道:“怎么你怕了?” 那刺客面色一变道:“笑话,我连大刑都不怕,会怕你画什么像?” 顾鼎臣知道他是死鸭子嘴硬,便幽幽说道:“你不怕大刑加身,因为那最多只是能对你的肉身造些痛苦。可画像则不然,它可以让所有熟识你的人知道你是一个为非作歹杀人如麻的刺客。” 顾鼎臣虽然说的云淡风轻,但这刺客显然胸中一震,愣了一愣。 顾鼎臣知道自己切中了要害,直是大喜。 他继续说道:“想必你应该是本地人。如果本官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还有一份别的活计,是用来掩人耳目的。你怕是不想让妻儿老小知道你除了做这份活计外,还做那杀人的事情吧?” 那刺客的表情变得痛苦不堪,良久才是点头道:“你猜的不错,我确实还有一份活计,是在码头做力棒。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不要把真相告诉我的家人。” 顾鼎臣点了点头道:“你放心好了,本官说话算话,只要你如实招认,本官一定不会把你做刺客的事告诉你的家人。” 任何人都有弱点,刺客也不例外。 刺客之所以可以杀人如麻那是因为他们的内心十分冰冷。 但内心再冰冷的人也不可能对家人熟视无睹。 顾鼎臣就是靠着这点逼着刺客交待出了身份。 “好,好!”刺客认命的大笑一声,继而道:“我为三济堂做事,表面上我们是码头卸货装船的力棒,实际上是临清最大杀手组织的刺客。别管是豪商巨贾还是达官贵人,只要给足了银钱我们都会干净利落的取其性命。” 顾鼎臣问道:“照你这么说,是这个三济堂要取本官性命了?可本官与这三济堂并无仇怨,其为何要本官的命?” “我不是说了吗,我们是拿人钱财替人做事。你与三济堂自然没有仇怨,可与别人有仇怨。有人出银五千两要取你项上人头。” 顾鼎臣苦笑道:“想不到本官的人头值五千两,真是有些意外。” “你难道不想知道买你性命的是谁?” “其实本官已经知道了。不过本官还是想听你亲口说出。” 刺客点了点头,呢喃道:“都说我们做杀手的心狠手辣,但跟这位比起来我们实在不算什么。想杀你的不是别人就是临清知州赵孟庆。那位同知李泰便是他叫我们杀死的。他怕事情牵扯到他,便想一不做二不休把你也给做了。” “”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从刺客口中听到真相顾鼎臣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这么说来一切都是赵知州在背后谋划的了?” “不错,可怜你被蒙在鼓里还以为赵孟庆是什么好人。哈哈,哈哈。” 刺客捧腹大笑,顾鼎臣却是面色凝重。 这件事情他确实处理的太过大意了,也难怪赵孟庆可以逃脱。 “带下去吧。” 顾鼎臣摆了摆手,立刻便有两名锦衣卫上前架起刺客往牢房走去。 人证物证俱在,到了收网的时候了。 钦差顾鼎臣下令随行锦衣卫缉拿临清知州赵孟庆。 此时赵孟庆真的病了,病的卧床不起。 当一众身着飞鱼服腰胯绣春刀的锦衣卫力士来到州衙拿人时发现这位往日高高在上的州官大老爷此刻就像一只虾米蜷缩在床上。锦被足足盖了两床。 但锦衣卫不会有任何的怜悯。 在京师他们听天子的,在京外他们听钦差的。 顾鼎臣已经下了命令,他们就必须把赵孟庆抓起来带到钦差大人面前。 赵孟庆并没有作挣扎,也没有力气挣扎。他任由锦衣卫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拖起带出屋去,带到钦差顾鼎臣的面前。 看着眼前这个可怜人,顾鼎臣并没有丝毫的怜悯。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此人自然也不例外。 “说吧,你为何派人刺杀本官?” “哈哈,钦差大人何必明知故问呢。陛下叫你重审此案,如果我不下手难道等你查个水落石出把我戮于菜市吗?” 赵孟庆面目变得狰狞。 “你扪心自问,你来临清这些日子我可有侍奉不周的地方?你为何就不能对我网开一面?” “网开一面?本官已经查了临清衙门的账目,你中饱肥己贪墨修建河堤银两之时可曾想过今日?” 赵知州愣了一愣,他显然没有想到顾鼎臣连他贪墨修建河堤银两之事也已经查出来了。 他做的那么天衣无缝,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查出来?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将账面做的四平八稳绝无破绽,殊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本官带来的能吏看透了你作的小把戏。” 从一开始顾鼎臣就觉得临清州的账目有问题,但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一州父母官赵孟庆下的黑手。 等到赵孟庆图穷匕见派刺客刺杀于他,顾鼎臣才真的惊醒过来派人清查账目最终顺藤摸瓜找到了赵孟庆贪墨的证据。 当然,贪墨的不止是赵孟庆,临清州衙门一大半的官员都贪了。 非但如此,就连东昌府知府孙炎也贪了一大笔。 “你以为你有一个做知府的亲家撑腰便可以为所欲为了?本官告诉你,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任何人都不可能凌驾于大明律之上!” 顾鼎臣生平最恨的就是贪官,别管是临清知州还是东昌知府,犯了案一个都跑不了! 第五百六十四章 治贪之法【4000字二合一大章】 “哈,哈哈哈” 赵孟庆气极反笑,指着顾鼎臣的鼻子骂道:“大家都做的是大明的官,又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呢?下官是贪了,府台大人也贪了,可那又如何?大明的官员又有哪个没贪过呢?” 不待顾鼎臣反驳,赵孟庆便接道:“太祖皇帝严惩贪官污吏,下令贪银五十两以上则剥皮制成稻草人。~~如此严酷的刑罚可震慑住了贪官污吏?为何贪官污吏仍一个个的前仆后继?钦差大人可曾想过?太祖皇帝心疼子民,可难道官员就不是人?寒窗苦读数十载,一朝登科本应是万众艳羡,可光看官员的俸禄,还以为是叫花子呢。若只是孑然一身倒也罢了,可到了中进士放官的年纪,哪个不是有家室的?一年俸禄不过可怜的几十两,还不够塞牙缝的呢,养家糊口,真是笑话!” 赵孟庆越说越激动,面颊上的肌肉不断抽动道:“既然皇帝陛下不为臣子们考虑,那官员们自然自己想办法,别的且不说,便说地方上截留的火耗和献给京官的冰炭敬,这不能算贪吧?如果这都算贪,大明的官员早就都饿死了。” 十官九贪,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很多时候不是官员想贪,而是这个文官制度逼着他们贪。不贪就无法向上官敬献冰炭银两,自然在官场混不下去。 “当然,我不仅截留了火耗,向京师献冰炭敬,还贪了修建河堤的银两。这其中,府台大人也有份。下官相信换了任何一个官员来也不会例外。” 赵孟庆说完十分畅快的呼出了一口气。 至于顾鼎臣,从最初的震惊已经变得沉默。 赵孟庆所说的虽然有无理取闹的地方,但细细想来却也不是全无道理。 至少太祖皇帝在给文官的俸禄设置上确实太过小气了。 千里做官,只为吃穿。 在大明朝官与民的地位分别是泾渭分明的。无数人挤破了头就是为了能够当官,一旦官袍加身,其家族在当地都会一跃成为豪族,社会地位提升的不是一点半点。 除了官员的地位外,最吸引人的自然就是权力带来的灰色收入了。 就像赵孟庆说的,既然太祖皇帝不让他们好过,他们就自己想办法让自己好过。 即便是顾鼎臣,也接收过地方官员每年献出的冰炭敬银。 一来这已经是朝廷默认的合法事情,大家都收。 二来顾鼎臣有一大家子需要养,仅仅靠朝廷的那点微薄俸禄实在是不够看。 而顾鼎臣还是堂堂礼部右侍郎,加内阁大学士头衔。他尚且如此,那些地方的五六品,六七品官员若是不贪怎么能活下去? 但他们截留些火耗以供冰炭敬就好了,为什么要去贪修建河堤的银两? 他们难道不知道河堤质量的重要性? 临清紧邻黄河和运河,一旦黄河决堤,整个临清都将被淹没。届时无数百姓将会被淹死! 做人要有底线,做官同样也是。 在顾鼎臣看来,有些事情是准许的,比如冰炭敬,比如火耗。再清廉的官员也会收这些。这不能算是贪。 要说不截留火耗,不拿冰炭敬的官员,全大明恐怕都找不出三个。 但你不能贪得无厌,连百姓的性命都不管不顾吧? “你错了!” 顾鼎臣攥紧了拳头开始了还击:“本官相信,换了任何一个良心没有泯灭的官员,都不会贪墨修建河堤的银两以肥己。” 顾鼎臣单手指天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不是什么人都像你那样不知廉耻的。” “是吗?那钦差大人倒真是高风亮节呢。” 赵孟庆讥讽道:“你可知道临清的特殊性?大家都知道临清有钞关,衙门官员肥的流油。故而各级官员都会暗示我多交一份银子。仅仅靠截取火耗是不可能补上这份银子的。我不去动修建河堤的银两,难道能变出这些银钱吗?” 顾鼎臣愣了一愣道:“你说的大家指的是?” 赵孟庆觉得委屈不已,掷地有声的说道:“自然是督府衙门,以及两京六部、都察院、通政使司,还有那十三道监察御史!钦差大人真以为他们是个个屁股干净吗?钦差大人你说自己没拿这份钱,下官相信。可大部分的官员是拿了的。他们不会问这份钱是怎么来的,他们只管拿钱!” 他们只管拿钱! 这句话不断在顾鼎臣脑中回响,刺激的顾鼎臣几乎崩溃。 不知为何,在他看来强词夺理的赵孟庆似乎总能找到辩驳的理由。 “惊讶不惊讶,意外不意味?下官实话告诉钦差大人,你能想到的官员几乎都拿了这笔银子。下官贪墨的修建河堤款项看似很大,实则有一大半都进了他们的腰包。大人不是要除恶务尽吗,怎么不把这些人一起除了!这样下官黄泉路上也不会一个人太寂寞!” 此刻的赵孟庆反而没了任何的顾忌,说起话来肆意妄为。 顾鼎臣此刻能说什么?他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如果真的如赵孟庆说的,修建河堤银两最终进了京官的腰包,那么大明的制度真的应该完善一下了。连御史言官这一监察群体都受贿贪墨,那不等于烂到根子了吗?靠谁来监督?这不是监守自盗吗! 如果一个人出了问题,那可以说是那个人品行不佳,但如果是十个人,是一百个人,一千个人出了问题呢? 如果整个大明朝都出了问题呢?那一定就是制度的问题了。 虽然顾鼎臣十分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现在看来,这恐怕才是问题所在。 即便没了赵孟庆,也会有吴孟庆、刘孟庆。 到了这个位置上,为了满足自己的贪欲,以及各位京官的大胃口,由不得你不贪。 不贪?那绝对在任上干不足一年,就会被吏部找个借口调任。 开玩笑,大家伙都指望着临清地方官献上大笔孝敬银子呢,你说不贪就能不贪? 这一点恐怕是所有富庶府州官员的心结,很多人不得不战战兢兢,铤而走险。 而贪墨这种事情,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当然这一切都不成为赵孟庆贪墨的理由。哪怕如他所言他是被逼无奈,他也犯了大错。 “言尽于此,本官也无需听你狡辩了。来人哪,带下去!” 顾鼎臣摆了摆手,立刻便有两名锦衣卫力士上前将赵孟庆拖了下去。 也许是知道自己难逃一死,赵孟庆哈哈大笑道:“顾大人,听赵某人一句劝,莫要费心费力处理什么贪官了,你能处理的了一人,难道能处理的了全天下的贪官吗?” 赵孟庆的声音越来越小,顾鼎臣的心情却是越来越沉重。 过了良久他才恢复过来,下令逮捕东昌知府孙炎。 此人和临清知州赵孟庆沆瀣一气,知法犯法,必须严惩。 除此之外,他还命人前去将三济堂的人全部拿下。 如此杀手刺客组织如果不一网打尽,任其为非作歹,后果也是不可估量的。 想不到他来临清督导运河清淤事宜,竟然牵扯出了这么多事情,当真是叫人唏嘘感慨。 顾鼎臣决定处理完了这些事情就火速回京向陛下和首辅、次辅汇报工作。 赵孟庆固然该死,可他说的有些事情还是值得好好思考的。譬如大明的官员为何会去贪,只有想明白了这点才可能对症下药,想出好的解决之策。 不然,任由这些官员贪下去,没多久大明就从根里烂下去了。 却说顾鼎臣将赵孟庆、孙炎等贪墨官员处斩后,更是对临清乃至东昌府的官员进行了一番清查。 涉事深的一概撤职拿办,涉事浅的也降至扣俸。 至此,贪墨案才告一段落,顾鼎臣也得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督导运河清淤上。 又在临清逗留了半个多月,顾鼎臣便启程返回京师。 一路上他都在考虑贪墨这个问题,困扰了大明朝一百余年的顽疾到底能不能在本朝禁绝? 如果真的能够禁绝,付出的代价又是什么? 这一点恐怕也只有事事通神小阁老知道了。 话分两边。 却说正德皇帝得知了临清的事情直是震怒。 修建河堤的银两里面有他从内帑中拨付的,等于是朱厚照自掏腰包。可谓君恩浩荡。可他的臣子们是怎么回报他的? 他们非但不感念皇恩,反而把银两放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这些都是朕的银子,他们怎么敢! 等到顾鼎臣一返京,还没来得及喝一口茶便被天子召见,于文华殿问话。 天子在殿上,内阁三学士在殿下,气氛十分严肃。 顾鼎臣先是向皇帝陛下汇报了临清之行的具体工作,随后朱厚照就自己关心的点展开来问,问到最多的自然就是贪墨案。 顾鼎臣为此也准备了许多,直是一一作答。 朱厚照越听越气道:“这个赵孟庆,处斩实在太便宜他了。依朕看,对付这种死不悔改的贪官就应该凌迟处死,要么恢复太祖皇帝的剥皮刑罚,将他们一一剥皮做出稻草人!” 呃 此刻谢慎严重怀疑老朱家是不是有暴力基因。 贪官当杀这没问题,但搞剥皮什么的实在是没必要。 朱元璋不就给出了明证。 这些贪官敢中饱肥己就证明他们已经抱着侥幸心理,或者说做好了东窗事发身死刑场的准备。 这样的人可以用赌徒来形容。 而赌徒是不会因为你增加酷刑威慑就收手的。 换句话说,不管是斩首还是凌迟,亦或是剥皮都是一个死字,只不过花样不一样,还能死出第二次? “陛下,臣以为治贪仅靠增加酷刑恐怕无法有成效。” “哦?先生有什么好办法?” 朱厚照又习惯性的朝谢慎投来了求助的目光。 谢慎和声道:“回禀陛下,其实治贪最重要的是建立完善的监察体制。提高官员俸禄也有不错的效果。” “监察体制?本朝御史们不就是用来监察的吗?” 朱厚照大惑不解。 谢慎笑道:“陛下,御史们虽然有监察之责但覆盖面实在太小了。譬如陛下委派一人为南直监查御史,他的职责是巡查南直各府州县。可一个人怎么可能巡查的过来,即便巡查的过来,又怎么保证这名御史不会被贪墨的官员收买呢?” 这朱厚照无言以对。 是啊,这个巡查制度从一开始就有很大的问题。 譬如监察御史的唯一性导致很容易原则性上出问题。 “臣以为仅仅提高巡查人数不会有什么作用。要想彻底改变就要从根子上入手。” “如何从根子上入手?” “陛下不妨把这个任务交给商人。” “商人?” 朱厚照难以置信的问道:“这怎么可以?用商人监察官员?先生莫不是在开玩笑吗?” 在朱厚照的心中对商人还是很鄙视的。毕竟大明是天子和士大夫共治天下,这可没有商人什么事。 “陛下,商人是最恨贪官的人。贪官们贪来的银钱一大半都来自于商人。平白无故的被贪官从口袋里拿钱,这些商人早就对贪官恨之入骨。用商人监察官员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谢慎的办法其实是逆推来的。商人十分富有但缺乏保护自己的方式手段。这在贪官看来简直就是一只只肥羊,不宰都对不起自己。 普通的平头百姓,升斗小民才有几个钱?即便贪官们刮地三尺也贪不了多少。 实际上贪官们大部分的进账都是来自于商贾。 商贾们表面上对贪官恭敬有加甚至主动献上孝敬,但有几个是打心眼里愿意的?还不都是被逼无奈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那些贪官都是贪得无厌之辈,这一次索要五千两,下次就是一万两,两万两没有止境。 商贾们巴不得贪官们都死无葬身之地,但苦于没有监察手段只能继续被贪官剥削。 如果朱厚照赋予商贾监察当地官员的权力,府县一级官吏肯定不会那么明目张胆的贪污了。 这其实也是从人性出发考虑的,也是谢慎眼下能想到治贪的最好办法。 第五百六十五章 大朝议 朱厚照陷入了沉思。最新章节阅读 他是大明天子,一切事情最终都要他来决断。 治贪不是拍拍脑袋就能完成的,需要对症下药且有坚定的决心。 眼下朱厚照不确定以商治贪是不是一味良药。 见天子凝神沉思,谢慎也就没有继续说。大明走过了一百余年,从外面看依旧光鲜亮丽,实则已经千疮百孔。假如再不下猛药医治,恐怕就要病入膏肓了。 当然,病并不会在正德朝。但谢慎觉得有必要提前医治而不是等到将要病再乱投医。 真到了明末除非带着金大腿穿越,不然还真的束手无策。 既然谢慎现在身居高位,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替这个帝国做点什么。 良久朱厚照才开启金口道:“朕觉得先生所说有道理,不过恐怕会遭到满朝官员的反对啊。” 谢慎却并不担心,只要朱厚照认可这一点就不存在障碍。 官员反对?那就让他们去反对好了!自从谢慎推行新政以来,有哪一次他们没反对?又有哪一次他们不被谢慎打脸? 只要天子支持谢慎就有信心把新政推行下去。至于旁的事情,他完全不需要理会。 “陛下无需担心。可以将此事在朝会上引出,届时百官们有什么想法意见叫他们冲着臣来。” 呃 面对谢慎的强势朱厚照早已习惯,他点了点头道:“便依先生所言。” 说完这话朱厚照意识到辅还没有声,这才尴尬的找补道:“辅怎么看?” 李东阳笑道:“陛下和四明说的在理,臣赞同。” 时至今日李东阳再不必像当初那样事必躬亲。 许多具体事宜都可以交给谢慎去办。李东阳乐得如此,主动放权给谢慎,这等于是在间接培养谢慎的独断能力为他将来接班辅做准备。 至于顾鼎臣,自然亦附议道:“臣亦赞同。” 他十分清楚自己的能力,做一个僚机还可以,叫他独挑大梁恐怕是不行的。 君臣四人达成共识,自是皆大欢喜。 翌日,天子在奉天殿举行大朝会,一上朝谢慎便出列奏请以商监官。 此言一出,举朝哗然。 像君臣四人事先料想的那样,顽固派官对谢慎和他的方案口诛笔伐,将其贬得一无是处。 谢慎就静静听着他们装逼,等到最后一个人的声音消失,他才咳嗽一声道:“既然诸位大人说完了,那谢某便也来说两句。” 他神色一凝道:“大明自立国以来出过贪官无数,诸位可曾想过为何?那是因为缺乏监察体制。也许有的人要反驳谢某,说监察御史就是用来监督官员的。可诸位觉得一个监察御史真的能够把整个布政司巡视过来吗?即便他们真的精力过人能够巡视的过来,说句诛心的话要是他们被贪官收买了呢。” 谢慎这一通连珠炮似的问显然把那些反驳他的官员镇住了。谢慎打脸打爽之后继续道:“诸位别忘了监察御史也是官,和那些地方官一样都是食君俸禄的。既如此就免不了出现官官相护的事情。” “次辅大人此言差矣,你这是怀疑我大明官员的操守品性!” 右佥都御史罗立听不下去了,小阁老这分明就是冲着他们都察院来的啊。要是他再不反驳,恐怕会给天子留下一个因为都察院不作为才导致贪官屡禁不止的印象。 这可就麻烦了。 “罗大人,谢某并没有质疑都察院御史们的操守,只是有些事情制度比操守来的更为稳妥。” 这句话谢慎说的掷地有声,举朝上下都听得分明。 罗立也身子一震,似乎小阁老说的很有道理啊。 “大明如果把监察的权力全部给到监察御史,那等于是靠监察御史的个人操守办事。如果这些御史有操守,那尚且还好。无非就是累一些罢了,不会出现同流合污的事情。但要是这些御史没有操守呢?岂不是就出现官官相护的情况了?相信罗大人也不能保证都察院御史里没有一个蛀虫吧?” “这” 罗立这下被问住了,他怎么也不可能把话说死啊。 “既然能用制度约束,就不要去赌官员的个人操守,谢某要推行的就是制度化的监察体制!” 经过多年的朝堂历练,谢慎早已具备强大的气场。这一番话说的慷慨激昂,一时无人敢反驳。 过了良久,吏部左侍郎郑实秋才道:“小阁老说的轻巧,可制度哪里是那么好创立的。弄不好不但制度没创好,还伤了根基那就不合适了。” 郑实秋说的隐晦,但谢慎如何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无非是担心地方官员不贪以后,京官的冰敬炭敬受到影响。 这些都是实打实的利益,由不得郑实秋不担心。 谢慎笑道:“动根基总比根基烂了好。郑大人以为呢?” 见朝堂之上谢慎舌战群儒,顾鼎臣不由得心生感慨。 小阁老确实是天降神人啊,许多想法绝不是他能想出的。 “看看史吧,哪朝覆灭不是因为贪污?贪污动的是国家根基,伤的是百姓感情。一个百姓反对,根基动摇的王朝怎么可能继续统治?” “小阁老,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是说大明根基已经松动,且伤了百姓感情吗?” 通政使冯晓终于忍不住声了。 前面谢慎说的滴水不漏他实在找不到置喙的地方。但这一条却是可以咬爵字做做章了。 谢慎就知道有人要抓住他这句话不放,十分淡定的回应道:“非也,非也。谢某可没有说大明已经到了这般地步。但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肯定是不行的。既然有了病那就要查出病根,一步到位的医好。” “可商人有什么权力监察官员,这不是胡闹吗?” 士农工商,这是封建王朝的地位排序。 士是第一位的,商是最末尾的。 谢慎之前就曾经主导五口通商开海禁,并允许商贾独自办厂兴实业,现在又打算赋予商贾监察官员的权力,他究竟想做什么? 冯晓真觉得官集团中出了一个叛徒。 在治贪这个问题上,绝不能有任何的妥协。因为一旦有了软弱之心,就不可能壮士断腕。 对贪官妥协等于任由大明这颗参天大树从根烂掉。 朱厚照和谢慎君臣一唱一和,让反对派无话可说。 虽然他们觉得谢慎背叛了官集团,但谢慎做的十分在理又有天子撑腰,他们除了逞一逞口舌之快,也是无计可施了。 就在此时,朱厚照话了。 “既然诸位卿家没有意见,朕便下旨先从顺天府开始试行以商监官。商贾凡有检举官员者可将检举信投至顺天府衙前的检举箱。检举信由顺天府负责整理,定期呈送内阁。” 这等于是把谢慎的一个设想具体化了。 群臣想不到天子这么快就下旨试行这一政策,也太雷厉风行了吧。 不过这倒是与天子的行事风格相吻合,当初北巡南巡时天子也是言出必行的。 政策虽然只是试行,但无疑表明了天子的态度。 就像清丈土地先在南直隶松江府试行,紧接着是京师进而是全国一样,这个政策恐怕很快也会在大明推行开。 “退朝。” 皇帝陛下威严的声音一响起,便给这件事情盖棺定论了。 大朝会结束后谢慎并没有返回内阁而是去到了翰林院找唐寅。 重返故地,谢慎颇为感慨。 十几年前谢慎便是从这里开始了仕途,从此扶摇直上平步青云。 现在唐寅也要沿着他的老路继续前行,只不过谢慎有对他新的安排罢了。 见当朝次辅,谨身殿大学士亲临翰林院,小吏自然恭敬道:“不知次辅前来翰林院有何要事?” 谢慎不怒自威道:“本官是来找唐修撰的,他可在翰林院中?” “唐修撰正在编史,次辅请随小的来。” 谢慎随着小吏来到公署,阔步迈了进去。 见唐寅正聚精会神的翻看着史,谢慎屏退公署中的其余人等垫着步子走到他身后猛的一拍唐寅的肩膀,吓得唐修撰差点昏死过去。 “四明,你这是做什么。真是吓死我了。” 唐寅惊魂甫定,拍了拍胸口才是缓过气来。 “这些时日都不见你来翰林院,我还以为你把我给忘了呢。” 谢慎白了他一眼道:“你个没良心的。便是谁忘了你,我也不会忘了你。唐寅挠了挠头,嘿嘿笑道:“这个我信。” “不过四明来翰林院怕是有要事吧?” 唐寅狡黠笑道。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伯虎。” 谢慎双手一摊道:“我来翰林院是想亲口问你一句,想不想换个环境?” 唐寅一愣道:“什么意思?我要升官了?” 谢慎耸了耸肩道:“倒也不能算升官,只不过若是干的好了能够简在帝心罢了。” 谢慎说的云淡风轻,唐寅却是听的口水直流。 乖乖,那可是简在帝心啊。 能够做到简在帝心的臣子有哪个不是官居要职,最后位极人臣。 最好的例子便是谢慎啊,跟皇帝陛下关系处的好一切问题就都不是问题。 “四明啊,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说这新官职是什么?” 唐寅和谢慎不一样,二人虽然都是状元,但中状元时的年龄可差了二十来岁。 唐寅是四十岁的状元,实在是不值钱,如果这几年没有闹出大动静恐怕仕途前景也会比较黯淡。 “嗯,大朝会的事情你听说了吧?” “当然,四明你舌战群儒,太了不起了。” “别拍马屁了。我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 谢慎徐徐道:“你愿不愿意出任顺天府尹?” “啊?” 这下唐寅彻底惊呆了。 “顺天顺天府尹?四明不是在开玩笑吧?” 乖乖,这等于升了升了几级? 唐寅觉得自己有点晕,有些数不过来。 虽然顺天府尹比不了侍郎尚,但也是实权官啊。 并且品级在那里放着,将来不管是平调还是升官前景都十分可观。 不过应该不会平白无故有这种好事吧?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 见唐寅一脸狐疑的看着自己,谢慎咳嗽道:“伯虎啊,你要相信我是为了你好。你的能力足以当好这任府尹。陛下不是将检举箱放在顺天府衙外了吗?你的主要任务就是整理这些检举信然后把其呈给内阁。” “” 唐寅此刻的表情实在是太精彩了,那种委屈无奈交织着在一起就像一个受了气的小媳妇。 “怎么你不想当这个顺天府尹?” 谢慎打趣道。 “不,我当然想。只不过这是一个得罪人的活啊。” 唐寅心道他真将这些检举信呈递给内阁肯定会得罪被检举的官员。但若是他不递交这些检举信就成了和被检举官员沆瀣一气,恐遭天子雷霆之怒。 这可是让人进退维谷啊。 唐寅抿着嘴唇显然在权衡利弊。 谢慎也不催他,就这么静静的等着。 最后唐寅咬牙道:“算了,既然四明你这么看的起我,我自然不能做那叫人取笑的退缩事情。” “好兄弟!我没看错你!” 谢慎拍了拍唐寅的肩膀,喜笑颜开道。 “嘿嘿,我这可是为四明你两肋插刀了。就怕到时挨的黑刀不止两刀,要被戳成血窟窿了。” “这个你放心。大不了到时我跟陛下奏请,特批给你些锦衣卫护佑你周全。到时看哪个小毛贼敢近你的身。真有那不识趣的,便叫锦衣卫用绣春刀把他们捅的满身血窟窿。” 唐寅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怎么什么事情到了四明嘴里都那么轻松,好似玩耍一般。” 谢慎耸了耸肩道:“心态很重要啊。伯虎难道没听说过心态差老的快吗?” “这还真的是从未听过。” 唐伯虎苦笑道:“陛下对四明还真的是器重。只要是四明在推的事情陛下一概支持。就连授官的事情也就是四明一句话。” “可不能这么说。我推举你为顺天府尹也是因为你有这个条件。堂堂状元郎又在翰林院熬了资历,便是破格擢升为顺天府尹也没那么多人反对。换个普通进士出身的还不得被吐沫淹死。” 。 第五百六十六章 新官上任 “那倒也是。” 唐寅挠了挠头,嘿嘿说道。 “你啊也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既然打算当这个顺天府尹,那就一定要当好。你毕竟没有任职实权官的经历,还要多看多学才是。” 谢慎还是对唐寅不太放心,在一旁提点道。 “这个四明你就放心好了,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唐寅感动的热泪盈眶,他这也算是老树开花了吧?四十岁中了状元,紧接着授官翰林修撰,没多久就等到了这么一个肥缺。 谢慎真的是他的贵人,假如没遇到谢慎,他现在怕还在苏州城中画春宫为生呢吧? 三日后,就新任顺天府尹的廷推开始了。 由于顺天府尹并不是部院级别的重要官员,小九卿参加廷推就足够了。 虽然是廷推,但其实合适的人选就那么几个。加之小九卿领会了次辅的意思,几乎毫无例外的推选了新科状元、翰林修撰唐寅。 唐寅是大才子,又是状元郎,任职顺天府尹是名正言顺的,任是谁也指摘不出什么不是来。 廷推的结果拿到天子面前,朱厚照几乎未做犹豫就直接批准。 至此,唐寅算是正式走马上任了。 唐府尹去到吏部做好手续,与前任顺天府尹做了交接,换上了三品文官官袍,美得来回踱步,完全不顾幕僚下官的惊讶目光。 这倒也可以理解,毕竟唐寅第一次任职这么重要的官职,需要时间平复心情。 “大人,这是顺天府的账册,您请过目。” 唐寅从一名书吏手中接过账册,细细看来。 他越看眉头蹙的越紧,看到最后眉毛已经拧到一起了。 “府库怎么会亏空的这么多?” 唐寅满是怒意的问道。 “回禀府尹大人,这是因为京师乃是天子脚下,需要开支的地方太多了。” “开支再多,也不至于亏空吧?” “这个” 小吏有些为难道:“您怕是不知道吧,但凡是京中权贵要宴请宾客,顺天府都要出一笔银钱作贺礼。府库亏空再正常不过了。” 唐寅大惑不解道:“权贵们宴请宾客顺天府为何要出钱?” “大人您想啊,咱们是京师衙门,大事小事都得告到顺天府衙。要是不和这些权贵们搞好关系,他们三天两头的惹是生非,受累头疼的还不是您?” 书吏解释道:“为了让他们安分些,咱们便借着这个酒宴的机会给他们送上份银钱,就当花钱买个安生。” “真是岂有此理!是前任府尹叫你们这么做的?” 见唐寅大发雷霆,书吏吓得一个哆嗦,忙不迭的解释道:“不光是前任府尹,历任顺天府尹都是这么做的啊,这已经是一项共识了。” 唐寅闻言深吸了一口气,差点昏过去。 这京师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啊。 别看顺天府尹也是正三品的实权官,但比起六部侍郎来实在差了太多,更不用说尚书、都察院左右都御使了。 在京师,排在他前面的官员得有二三十个,算上勋贵王公那估计就得上百号人了。 有上百号人压在头上,顺天府尹的日子能好过? 为了日子相对好过一些,顺天府尹们便采取了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送礼。 但这毕竟是天子脚下,明目张胆的送礼自然不可能,他们就采取了折衷的办法,在酒宴上送上一份贺钱。 收到贺钱的权贵自然也会给顺天府尹一个面子,尽量不在他们的任其内造成大的麻烦。 对于顺天府尹来说,反正任期一过拍拍屁股走人就是,花的是府库银钱,也不心疼。 可唐寅不这么看。 他不是来混日子来的,他答应过谢慎一定要做出成绩来。 如果还和前任们一样只图个安生,那他就太失败了。 何况不久后朝廷就将在顺天府外设立检举箱,允许商贾民众投信检举涉事官员。 假如顺天府还是以前那副样子,恐怕自己都得被检举,还如何能够服众,让百姓相信检举信会最终送到内阁乃至天子那里? 这个不正歪风一定要改! 可是该怎么改呢? 这似乎并不是拍一拍脑袋就能改变的。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既然前任都不能改变,难道到了他这里就可以立刻改变吗? 唐寅不想让检举的百姓对顺天府失望,可这样一来就会让京师的权贵们对他失望,群情激愤之下,他照样得卷铺盖滚蛋。 见唐寅陷入深思,书吏心道府尹大人看来是想明白了,便轻声道:“其实府尹大人若真的想要改变,不妨慢慢来,没必要一下子把权贵得罪光。” 听到这里,唐寅却是一个激灵,连连摇头道:“不,本府既然当了这个顺天府父母官,就必须做到无愧于心。前任们怎么做的本府不管。但只要本府在顺天府掌印一天,就绝不能容许这种事情继续发生。” 那书吏心道这位新任府尹怎么就是个榆木疙瘩呢,好说歹说就是无法令其回心转意。 罢了罢了,这样的上官看来是没什么前途了,就没必要对其苦口婆心了。以他的经验,估计唐寅没个半年就得被调任,说不准连三个月都干不了。 对于这些小吏来说,其实谁来做这个顺天府尹都没有区别。 正所谓铁打的小吏流水官,不管谁来,吏的地位都不会受到影响。 毕竟有哪个官不靠吏来做事呢?如果吏都罢工,官老爷还不得急瞎了眼。 那书吏又向唐寅汇报了一些其他工作,便恭敬的退了下去。 唐寅一边揉着额角,一边思忖着接下来的工作该如何开展。 旁的事情且不说,就说那要设立的检举箱必须有专人定期拆开来看。 而且此人必须绝对的忠诚可靠,不然若是其将检举箱内的检举信件抽出一些来,真实情况岂不是不能反应到内阁和天子那里? 这样的话,检举箱设置的初衷便不能达到了。 唐寅还是有着很强的使命感的。既然谢慎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他,他就一定要将其做好。绝不能留下一笑柄,让谢慎也跟着被人取笑。 唐寅不但决定断绝顺天府这种不正当的送礼行为,还打算追缴前任向权贵送的银钱贺礼。 这下顺天府上下一片哗然。众人都在议论府尹大人是不是得了失心疯。不然为何要去填前任挖的坑。 大明律法有过明确规定,官员责任由交割日期划分。也就是说,唐寅根本不必担府库的巨额亏空。那都是前任留下的,不会对他的仕途造成任何影响。 而如果唐寅没事找事要去讨要银钱,将得罪无数权贵,还是**裸的打脸,这让整个顺天府官吏极为惶恐。 大小官吏纷纷劝起了唐寅,无外乎就是官场做事难得糊涂,没必要事事都弄得明明白白。 可唐寅心意已决如何会被他们轻易的劝动。 唐府尹反而把这些劝他的官吏责骂了一通,弄的府衙上下很不痛快。 唐寅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当即命令衙役前去那些权贵府上讨要贺钱。 衙役们一个个哭丧着脸却又不得不遵从唐府尹的命令。 别人或许能置身事外,但他们这些贱役还不是上官说什么就得照做?何况发号施令的还是刚刚上任的府尹大老爷。 常言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如果不叫府尹大老爷放了这三把火把风头出了,恐怕大老爷就会把火气撒到他们身上。那又何必呢,衙门的板子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一顿竹笋炒肉下来可得在床上躺个大半月! 反正天塌下来有府尹大老爷顶着,他们就只管遵命行事好了。 一时间,京师各大权贵的府邸被顺天府衙役踏了个遍。无一例外的,他们都被直接打了出去,狼狈的回到衙门。 对此唐寅自然怒不可遏。 他想不到京师的权贵竟然无耻到这种程度。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行事做派和地痞无赖一样呢? 唐寅这第一把火眼看着就要灭了,自然急得团团转。 良久,方有一小吏献策道:“大老爷,为何不考虑拿些权贵府上的下人呢?” 唐寅皱眉道:“拿些下人有什么用?下人能够还上这银钱吗?” 那小吏笑着解释道:“大老爷您想啊,这些权贵最看重的是面子。您要是叫人拿了他们府上的下人,他们面子上肯定挂不住,这样便会主动来府衙要人。这样大老爷不就有直接跟他们对话的机会了吗?” 唐寅一拍脑袋心道对啊,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只要把这些下人拿到府衙过堂,就能逼这些权贵来要人。 眼下他愁的不正是权贵不露面的问题吗? 不过他转念一想又有些悲观。 拿人总得有理由吧?他总不能平白无故的把这些权贵府上的下人抓捕到府衙来吧?那成什么了?还有一点顺天府父母官的样子吗? “只是这罪名” 唐寅的话还没说完,那小吏就明白了大老爷的意思,嘿嘿一笑献策道:“大老爷放心,这些下人也都不干净,他们嚣张跋扈惯了没少干欺压百姓的事情。大老爷把他们锁到府衙来百姓们只会拍手称快呢。” 呃 这一点唐寅还真是没有想到。 “好,那便依你说的办,本官这就下令命人把他们拘捕来。” “大老爷英明!” 小吏适时的送上一记马屁,心道看来自己经此一事后要被大老爷重用了。 唐寅下令之后,顺天府衙役立刻气势汹汹的把各大涉事权贵府上的仆人、小厮、门房、护卫都拘到了府衙,听候府尹大老爷发落。 这些下人们都一头雾水,不明白顺天府尹为何会拘捕他们来。 直到唐寅身着官袍威严的坐到上首,一拍惊堂木提审他们时才如梦初醒,原来大老爷不是在开玩笑! 权贵家的下人嚣张跋扈惯了有哪个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 当唐寅把他们的罪名一一列出时,他们直是哑口无言。 唐寅也不犹豫直接丢出签子,先把这些恶仆打上三十大板立威。 大老爷命令一下,龙精虎猛的衙役立刻上前把恶仆拖翻在地狠狠的提杖用刑。 一番杀威棒下来,这些恶仆哭的稀里哗啦连声求饶。 唐寅心中冷笑,他无法直接惩治这些权贵,难道连区区恶仆都不能惩治吗? 还真以为他这个顺天府尹是个泥菩萨,半点威信没有? 打完之后唐寅又问了些与恶仆行恶相关的细节,便将众人打入大牢收监。 他就是要做给这些权贵看,叫他们面上挂不住主动找来。 开玩笑,他唐寅怕过谁? 这件事他还有谢慎撑腰,更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果不其然,唐府尹拿人用刑的消息传出后,各位权贵们坐不住了。 别管是公爷、侯爷还是侍郎御史,纷纷以私人名义前来拜访,希望能够化解矛盾。 可唐寅却不打算这么轻易的就放过他们。 叫他放人?可以!但得先把前任顺天知府送给他们的贺钱还回来。 其实说实在的那些贺钱也没多少,但这是一个面子问题。 要是这些公爷侯爷侍郎御史把接收的贺钱再原封不动的送回去,那老脸往哪里放? 故而当唐寅明确的表态后,这些权贵的脸瞬时拉了下来,别提有多难看了。 一个个负气离去,完全没有一丝一毫谈判的意思。 唐寅知道此事不会善了,但他也不惧怕,因为既然他接了顺天府尹的官,就注定会被架在火上烤。要是没有几分定力那还不如趁早辞官回翰林院编书去。 权贵们不会善罢甘休,事实上他们很快就发起还击。 以一票御史为首,他们弹劾唐寅滥用职权,随意拘捕百姓。 这项罪名看起来很重,实则却并没有什么说服力。 毕竟唐寅下令拘捕的都是权贵家的恶仆,而这些恶仆是或多或少犯了事情的。 唐寅拘捕他们并用刑责罚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权贵们心里也清楚,无非是想借着人多势众逼天子降罪于唐寅。 但他们显然错误估计了唐寅在天子心中的地位。 这一番非但没有扳回局势反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让天子把他们狠狠责骂了一通。 第五百六十七章 京师水深 【4000字二合一大章】 此,这些权贵们才明白,陛下是真的要重用唐寅,用其一扫京师权贵跋扈的风气。 起初权贵们不以为意,但现在却发现唐寅就是陛下手中的一柄尖刀,可以随意刺向任何想去的地方。 好在陛下并没有彻底对他们撕破脸,证明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公爷、侯爷、侍郎、御史们纷纷带着前任府尹送来的贺钱来到顺天府,求见唐寅。 唐府尹也摆起了架子,叫他们排队来。 等到权贵们交完“赎金”,唐寅这才叫衙役们把那些恶仆从大牢提出来,叫权贵们带了回去。 至此,前任留下了亏空全部填平,府库重新充盈起来。 树立了威信,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至少在顺天府内,所有官吏都对新府尹敬佩有加。 敢于和整个京师权贵阶层斗法,最终还大获全胜叫权贵们乖乖交还了银钱,这份能力和魄力值得他们追随。 除此之外,观望的商贾百姓们也对新府尹好感倍增。 难得京师出了个青天大老爷,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以后有冤情不必再打碎牙往肚子里咽了? 这个疑问很快就得到了回答。 朝廷设立的检举箱正式立在了顺天府衙外,接受百姓投信检举。 别管检举的是多么大的人物,只要你投信顺天府尹就会把信递送至内阁,由内阁大学士递送至御前。 这样升斗百姓也有了和天子沟通的渠道,虽然这个渠道曲里拐弯绕了一些,但好在能搭上线了。 这在前朝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弘治皇爷虽然也是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可却极为传统守旧。许多核心的问题他都不愿意去改变,更不必说设立检举箱让普通百姓弹劾大臣了。 当然凡事有利必有弊,检举箱的设立让府尹唐寅的工作量大增。 因为事必躬亲的缘故,他每天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在分拣检举信上。 这可不是一件轻松的活儿。 检举的内容五花八门,检举的人也各不相同。 要分出轻重缓急,还要分类归拢,全部办下来唐寅可是大汗淋漓。 他又不放心把事情交给底下的小吏去做。万一这些小吏被那些权贵收买,抽走检举信那可就麻烦了。 无奈下唐寅只好受些累,等到交上第一批检举信再向谢慎诉苦请求配备一些靠谱的副手来。 唐府尹花了三日时间才将第一批检举信归拢好,一起带到内阁。 此时内阁三巨头恰巧都在,李东阳见唐寅背着个大口袋,心中一惊道:“唐府尹背的这是什么?” 唐寅放下口袋,气喘吁吁的回道:“这里面都是这些天百姓投到检举箱里的检举信。” 闻言内阁三巨头皆是深吸了一口气。 这也太夸张了吧? 满满一口袋检举信,足以见得百姓对京师权贵不满到什么程度。 只不过以前没有鸣冤诉苦的渠道,百姓们被欺压受了委屈也只能忍气吞声。 现在好了,朝廷设立了检举箱,百姓们便将积压许久的情绪释放了出来。 “这个这么多的检举信都是伯虎一人分拣归拢的?” 谢慎见唐寅一脸憔悴,再联系到他的一双黑眼圈,遂如是问道。 谢慎不提还好,谢慎一提唐寅便觉得无比委屈道:“谁说不是呢。我一连三天都在做这一件事情,从没有这么累过。这次来内阁便是想向四明你讨要一些信得过的副手,不然全部活儿都我来做,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谢慎不由得笑道:“你瞧瞧你,好歹也是正三品的府尹大老爷,怎么跟没手下一样?那些书吏都是吃干饭的吗?” 唐寅闻言连连摇头道:“他们?他们可不行。四明你就信得过?” 谢慎没好气道:“有什么信得过信不过的,反正你还要过目,谁敢造次?” “我不是怕他们直接抽走检举信嘛。” 唐寅十分无奈的摊了摊手道。 “这倒也是。” 谢慎点了点头道:“不过我也只能给你配一些书吏,这些人你便能绝对的放心?” “总比顺天府衙里的好吧。他们是直接从内阁借调的,没有利益关系,不会惧怕那些涉事权贵的。” 顾鼎臣则是攥紧拳头咬牙道:“都说京师权贵跋扈,但顾某想不到他们竟然跋扈到这种程度。我内阁定要将其中冤情摘出,为受欺压的百姓做主。” “咳咳。” 李东阳咳嗽了一声,一边捋着胡须一边道:“这件事情四明和九和商量着来吧,老夫便不插手了。” 谢慎疑惑道:“西涯公这是何意?” 李东阳面有尴尬道:“恐怕这检举信中会牵扯到老夫。” 三人皆是大惊。 在他们印象中李东阳就是文官中的楷模啊,怎么可能有人会检举他? 李东阳解释道:“老夫一生行事端正,并没有什么可心虚的。不过老夫的女婿太过跋扈,平日里老夫也没少因为他被御史弹劾。此番换成了百姓检举,自然也不可能逃过去了。” 谢慎那个瀑布汗啊。想不到李东阳这样的老油条挑女婿也能走了眼,竟然挑了个纨绔子。 顾鼎臣点了点头道:“西涯公这是要避嫌啊。此事便交给我和四明好了,不会让您老失望的。” 对于李东阳的选择,谢慎是可以理解的。 到了李西涯这个年纪,官声是最重要的。 李东阳一辈子爱惜羽毛,绝不会在接近致仕的年纪做出徇私的事情。 他不插手此事便是告诉百官,老夫不是个徇私之人。你们冲着老夫女婿来就好,休要往老夫身上泼脏水。 “既如此,西涯公也请放宽心。谢某相信令婿也不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的。” 谢慎安慰道。 “希望如此吧。”李东阳无奈的摇了摇头道:“如若他真的犯了大明律法,老夫也不会包庇。老夫会第一个奏请陛下严惩于他。” 此时此刻,一旁的唐寅才真切明白京师官场的水是真深啊。 连内阁首辅,华盖殿大学士李东阳都有可能牵扯其中。 经过顾鼎臣和谢慎的进一步筛选,将第一批检举信送到了正德皇帝御前。 这一批检举信检举是都是王公贵族,大多是侵占田亩,横行街市性质十分恶劣。 朱厚照看过奏疏后勃然大怒,当即降旨责斥涉事王公,并令其立刻归还侵占的田亩,闭门思过一个月,不得再有横行霸道的行为,否则必将严惩。 王公贵族不比文官,他们更仰赖天子的鼻息。 天子个人喜好厌恶对他们的影响极大,几乎没有人敢与和天子对着干。 这也是谢慎先选择将这一批检举信递送御前的原因。 先让天子表明一个态度,让被检举着震骇,给后来人警戒。这样会起到很好的效果。 假如把王公换成文官会是什么样的结果?恐怕天子会被文官用各种理由怼的体无完肤。 文官就是这样一个奇怪的群体,明明是他们的问题,却能够义正言辞,毫无一丝羞愧之心。 而如果先拿王公开刀,便可以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 文官们看到天子态度的决绝,至少会心有忌惮,行为也会收敛的多。 其实检举信这种东西就是一种舆论监督。 事实证明自上而下的监督模式存在许多弊病。最大的问题就是大家都是文官系统的,自然官官相护。只要不触及要害,糊弄一番也就过去了。 这个也是人之常情。 而如果想改变这一模式,就必须打破常规,用舆论监督。 这相当于自下而上的监督模式。 官员王公们表现如何,普通百姓最有发言权。 若是受了欺压,写一封检举信揭露王公权贵的恶行,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当然这种自下而上的监督模式也有很明显的问题。 那就是容易出现诬陷,出现民粹。 不管是诬陷还是民粹危害性都不亚于贪污。 前者会搅乱正常的官场秩序,使得朝官人人自危。 后者危害更大,甚至会动摇大明的根基。 这就需要内阁把握好度。 简单的来说,就是筛查哪些检举信是真实的,哪些是虚造的。 文官集团内部也会利用检举信作为一种手段大肆攻讦政敌,如果不加以控制很可能导致大规模的内斗。 这可比赤膊上阵,上演全武行还要可怕。 毕竟动动嘴皮子杀人可是文官最擅长的。 按下这些暂且不提,却说唐寅在顺天府干的热火朝天,却在最意气风发的时候被浇了一盆冷水。 户部侍郎,左副都御使,礼部郎中,河南道监察御史等三十名官员联名上疏弹劾唐寅擅专。 擅专这两个字是极为用巧的,也是封建王朝一个特有的罪名。 面对至高无上的皇权,臣子只是一个符号。 而如果这个符号不能认清自己的地位,擅自做主滥用权力触碰到统治者的底线,便会被责斥擅专。 天子赋予你权力你可以行使。天子没有赋予你权力你就不能行使。 一但行使了,那就是擅专。 说白了这是个政治正确的问题。一般官场老油条都不会犯擅专的毛病,而唐寅却是个新人,犯错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天子恐怕心里会不痛快。 虽然他信任唐寅,但那是因为信任谢慎,连带着信任谢慎推举的人。 这之间毕竟隔了一层关系。 假如有人弹劾谢慎擅专,朱厚照肯定不会信,还会责斥那些弹劾谢慎的官员,弄不好直接下驾帖叫锦衣卫把那些官员拿去午门廷杖。 可官员们弹劾的是唐寅,这就难说了。 从心底里,朱厚照还是很怕官员擅专的。 因为这样一来等于皇权的威严受到挑衅,这是他无法接受的。 这么多官员联名上书弹劾唐寅,可见并非空穴来风。 联想起近来唐寅的作风,朱厚照更是怀疑确有其事。 弹劾的奏疏中写道,唐寅身为顺天府尹不具备审讯高官要员的权力,却几次三番命衙役前去京官府邸,命其过堂问话。其态度跋扈嚣张,目中无人。 不得不说这些官员选择的切入点很合适。 顺天府尹虽然是三品官,但却不具备审讯高官的权力。别说审讯了就连问话都不行。 唯一具备这一权力的机构除了厂卫就是大理寺。而后者是要高官犯了要案后才能提审问话的。 唐寅毕竟初来乍到,对官场中的种种潜规则还不能很好的理解,犯下了这种低级错误,竟然直接叫衙役前往高官府邸,命其到府衙接受问话。 朱厚照当然也不会相信一面之词,当即命人宣唐寅入宫面圣。 唐寅风风火火的来到豹房,朱厚照当直问及此事。 唐府尹毫不犹豫的承认,引的朱厚照劈头盖脸的一通臭骂。 唐寅一头雾水,心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天子为何如此愤怒? 见唐寅一脸茫然,朱厚照更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好好好,谢先生真是给朕举荐了一个好臣子啊。唐寅,朕且问你,是谁叫你勒令三品大员到顺天府接受讯问的?” 唐寅恭敬回禀道:“禀陛下,臣这也是应急行事。” “放肆!” 朱厚照咆哮道:“谁叫你应急行事的。朕不过是把检举箱放到了顺天府前,你便以为自己是钦差了吗?即便是钦差也得估量一番,你却肆意下牌票,你把朕放在眼里吗!” 唐寅打了个寒颤,连忙跪倒道:“臣惶恐。臣没有一丝一毫擅专的意思。只是有些事情不叫这些涉事官员到顺天府问话问不出个所以然啊。” “问不出有厂卫,有大理寺呢。你抢着出什么风头?真是一点规矩意识都没有!” 朱厚照气愤的一甩袖子背过身去。 他当然知道唐寅下牌票提审高官不是为了作威作福,但这行为本身就是很严重的错误。 假使换了谢慎他还能够接受,毕竟谢慎是当朝次辅,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可以压的住。 而唐寅不过是刚刚升任顺天府尹的官场新人,这么做不是等于主动亮出短处叫人弹劾吗。 “你可知几十名官员联名弹劾你擅专?你叫朕怎么做,你叫次辅如何自处?” 第五百六十八章 你来我往【4000字二合一大章】 唐寅面如土色,低垂着头不敢直视正德帝。 “说啊,你方才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现在哑巴了?” 朱厚照气极反笑道:“难不成你突然想明白了?” “臣知罪,请陛下降罪。”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唐寅唯一能做的就是乖乖的认罪,好让朱厚照怒气消一些。 “好啊,你心里不痛快,偏要朕做这个恶人。朕才不会让你如意。” 朱厚照愤怒的一甩袍袖道:“朕不罚你,朕要罚谢慎。” 唐寅面色一僵,显然不明白朱厚照此话何意。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性,惟独没有想到这种。 “陛下” 唐寅表情极为痛苦,他冲正德帝深施一礼,恭敬道:“臣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确实与小阁老无关,怎可叫小阁老代臣受过?” 朱厚照冷哼一声道:“朕相信谢先生不知情,他是无论如何不会做出这种蠢事的。” 唐寅面色稍稍和缓,朱厚照却接道:“不过朕相信谢先生不代表那些弹劾你的官员也相信。他们一定认为是谢慎在暗中布局,毕竟你是他举荐的。” 唐寅这才恍然大悟。当初可是谢慎极力举荐他出任顺天府尹,他才能够在廷推中胜出。 加之他和谢慎私交甚笃,正常人都会把他唐寅上任后的雷厉风行和谢大学士联系到一起。 这是人之常情。 “陛下,臣一人做事一人当,臣可以去解释” “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以为他们会放过借此抨击谢先生的机会?你去解释?你以为他们会站在那里听你解释?” 朱厚照就就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唐寅,实在想不明白谢先生怎么就会举荐一个这样的人。 唐寅这下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天子对他很不满意,文官们也对他很不满意。 这倒也罢了,偏偏还因此牵扯到了谢慎,这让唐寅懊悔不已。 “退下吧,朕自有计较。你且好好想想该怎么做官吧。” 朱厚照清了清嗓子,不耐的挥手道。 “臣告退。” 唐寅面如白纸,颤巍巍的出了大殿,只觉得两条腿不听使唤。 “唐大人,要不要咱家派人送你回府?” 御用监太监张永见情况不对,凑步走了过来。 “不必了,多谢张公公。” 唐寅苦笑一声,继续迈开步子朝外走去。 三日后,正德帝朱厚照对唐寅和谢慎作出了处罚。 唐寅罚俸半年,谢慎罚俸一月。 这个处罚并不能算重,但却释放了一个信号,那就是皇帝陛下不想与整个京师的文官为敌。 谢慎因为举荐唐寅而受过,被罚俸一月,许多翰林院的官员看不下去联名上书向天子陈情,请求免去对谢阁老的处罚。 朱厚照却是置之不理。 他确实不想处罚谢慎,但他若不处罚谢慎,接下来就会有人弹劾谢慎。他这么做其实反而是在保护谢慎,告诉那些官员朕已经做出了让步,适可而止就好。 而且,朱厚照这么做还存着另外一层考虑,那就是让唐寅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定位,不要什么事情都一股脑的冲在前面。 真出了事情,不但唐寅要受责罚,连举荐他的谢慎也要跟着遭殃。 当然,朱厚照本人对谢慎是很信任的,对谢慎的处罚不过是为了给唐寅一个警示。 但这却给了那些弹劾唐寅的官员一个错误的信号——天子不宠信谢慎了。 之前被谢慎压制不得不有所收敛的官员以为时机到了,便索性上疏弹劾谢慎,企图借机一举扳倒他。 这引得朱厚照勃然大怒。 他最恨的就是抱团结党。尤其是为了一己私利不惜颠倒黑白的贪官。 他处罚唐寅,并连带处罚谢慎,是因为唐寅做的确实有些过,有些擅专。但并不意味着他对唐寅和谢慎的能力有任何怀疑。更不意味着他放弃了唐寅和谢慎。 如此一来,反而让朱厚照看清了这些官员的嘴脸,他将弹劾谢慎的奏疏留中不发。打算用拖字诀将此事拖过去。 不过谢慎的反应让朱厚照有些惊讶。 他主动上疏请求辞官,用最强硬的姿态会应弹劾他的官员。 这样一来,朱厚照确实很难做啊。 在他的印象中,谢慎一直是一个老成持重,谨小慎微的人。怎么在这件事上反应这么强烈? 朱厚照当然知道谢慎这是负气之举,连连相劝,甚至叫内阁首辅,华盖殿大学士,吏部尚书,太子太师李东阳亲自出面劝阻谢慎。 眼下正值新政推行的最关键时期,绝不能让谢慎就这么辞官了。 李东阳还是有面子的,出面之后谢慎的去意淡了不少。 不过谢慎也对李东阳吐了不少苦水,直沉改革的不易。 其实谢慎这次之所以表现的如此强势,不是因为他被朱厚照连带处罚,而是要替唐寅抱不平。 擅专,这两个字太诛心了啊。 也只有在官场浸淫了多年的老油条能炮制出如此狠毒的罪名。 假使这一次他软了,凭借他在朱厚照心目中的地位该是怎样还是怎样,绝不会有任何影响。 可唐寅就惨了,他在朱厚照心中的印象会大打折扣,甚至被其所厌。 一个被天子厌恶的臣子是不可能有好的发展的。 一旦唐寅被边缘化,谢慎新政的推行就会陷入艰难的境地。 唐寅虽然为人浪荡了些,但有一个优点却是其他臣子所不具备的,那就是敢作为,面对高压的统治,敢于提出自己的见解。 换句话说,唐寅是最像穿越者的大明土著。 穿越者自然只有谢慎一个,这无可替代,但若是有一个与之相像的人能够在新政改革中冲锋陷阵,谢慎的压力将会小很多。 唐寅身上的这些素质,是目前与谢慎交好的臣子不具备的,顾鼎臣也一样。顾大学士虽然有改革的意愿,但本质上对一些东西还是抵触的。 而且以顾鼎臣现在的身份也不宜再冲锋陷阵在最前面了。 细细想来,谢慎能用之人竟只有唐寅,这是何其可悲的一件事。 其实谢慎有时也想过,自己的努力到底有没有意义。 强势如张居正,推行隆万新政也只是取得一时的成效。 张居正一病死,他的新政便跟他一起彻底消散。 而谢慎要做的改革比张居正的改革更彻底。张居正只是在原有制度上缝缝补补,本质还没有变。 而谢慎做的改革,等于给文官阶层狠狠一刀,虽然称不上阉割但也差不多了。 谢慎需要的是通过提高商人、匠人、军人的地位,让他们能够有机会参与到这个国家的治理上。 这乍一听起来有些乌托邦,但不试过也不能说绝无可能。 谢慎就是在反复的纠结之后选择咬牙坚持的。 明朝为什么积重难返?为什么二鞑子一兴兵南下,庞大的帝国就土崩瓦解? 为什么农民军在全国各地爆发,朝廷却束手无策? 这很难用一句话解释。不过谢慎觉得这肯定和文官制度的畸形有关。 当一个帝国只有一个群体有话语权时,那一定是有问题的。 明末的东林党其实就是文官制度畸形发展的一个缩影。 党同伐异,中饱肥己,尸位素餐,文官们就像寄生虫一般生生把大明啃食个干净,只留下一具枯骨。 任何不从文官制度内部进行改革的新政其实都很难有根本性改变,无非是挖肉补疮隔靴搔痒罢了。 这也是谢慎为什么急于把匠考并入科举,并训练新军的目的。 文官需要制衡,文官也需要分享权力。 唯有专业化的人才管理国家,这个国家才有希望。 而不是一群满口道德文章的儒学机器。 当然,在国家统治者的层面上,也是有很大问题的。 最大的问题就是皇帝的权力太大。 自明太祖朱元璋借胡惟庸案废除丞相制度以来,大明就不具备一个制衡皇帝的方式。 内阁看似是丞相制度的替代品,其实还差的远。 便是内阁首辅也无法完全起到丞相的作用,而需要和司礼监配合。 两者合二为一,才勉强能称之为相。 这也是最麻烦的问题。 任何一个皇帝,只要不是白痴弱智,都不会放弃手中的权柄。 这一点朱厚照也不例外。 朱厚照虽然生荡了一些,但其实他对于权力也是很看重的。 如果谢慎改革上来就冲着皇帝,那肯定下场会极为凄惨。 在谢慎看来,君权确实需要被限制。不过这需要一步步来,先完成对文官的改造,再来限制君权显然比直接与君权对撞来的现实。 至于是二元制君主制,还是君主立宪,亦或是一种区别于两者,又和内阁制度联系颇深的新制度,谢慎现在还不知道。 但可以肯定的是,为了这个国家往好的方向发展,谢慎需要咬牙坚持下去。 其中困苦还无法与旁人提及,这恐怕才是最令人绝望的。 不过至少在这件事上谢慎的表态起到了作用,朱厚照对其一再挽留,就差主动认错了。 朱厚照是天子,指望其认错当然是不可能了。 谢慎也委婉的表达了自己的看法,见好就收。 他从来没想过和皇帝对着干,毕竟他的政治理念,他的新政改革都需要假借朱厚照之手来完成。 没有朱厚照的支持,他什么都做不了。 一番折腾下来,弹劾唐寅、谢慎的朝官发现一切都没变。谢慎还是那个当朝次辅,唐寅还是顺天府尹。 他们似乎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直接把脊背露给了谢、唐二人。 谢慎的反击开始了。 他命唐寅搜集这些权贵侵占田亩,为恶京师的证据并亲自呈奏给天子。 如果说唐寅做这些事情有擅专之嫌,谢慎做这些却是绝无问题的。 他是内阁次辅,公认的首辅接班人,如果连他都没有权力处理这些问题,那大明朝恐怕也只有皇帝陛下本人有这个权力了。 在这件事的处理上,朱厚照本就对谢慎有所愧疚,正好借着机会给谢慎以补偿。 这些涉事官员皆被刑部大理寺调查提审,证据确凿者立即查办。 京师上下一片叫好,百姓皆是称赞小阁老贤能,皇帝陛下英明。 当然,这还不算完。因为谢慎就着机会向天子提及了京师皇庄的问题。 所谓皇庄,当然是指直属皇家的庄园。 这些庄园所产粮食、蔬菜直接供给宫中,多余的由宫廷采买机构处理。 总的来说,就是一个合法化免交税赋的庄园。 如果仅仅如此,自然也没有什么问题。 可问题是负责管理皇庄的都是太监,而太监是最贪财的。 他们假借着皇家的名义,肆意侵占土地,把百姓的田地并入皇庄,实则是谋取私利。 百姓们没权没势,自然不可能跟这些太监硬来,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土地变成皇帝陛下的。 其实这件事上朱厚照挺冤的,平白无故的替人背了黑锅,还蒙在鼓里。 故而当谢慎把这件事拿出来郑重的跟朱厚照禀报时,朱厚照一脸懵比。 “先生所说当真?” “陛下,臣怎么敢欺骗陛下。臣所说句句属实,陛下若不信,可以把那些掌管皇庄的公公一一叫来询问。” “这帮贱婢,竟然敢打着朕的旗号侵占百姓田亩,当真该杀!” 朱厚照攥紧拳头,眼神中透出杀意来。 比之文官,宦官的背叛让朱厚照更难容忍。 前者是臣,后者不过是家奴尔。 若是连家奴都敢瞒着主人为所欲为,这个家还如何管理?朱厚照这个家主又有何威信可言? “张永呢,给朕滚进来。” 朱厚照的胸口急剧起伏,歇斯底里的怒吼道。 御用监太监张永闻言战战兢兢的跑进来,跪拜叩首道:“奴婢该死,不知皇爷有何吩咐。” “你的那些崽子们干的好事啊。他们往朕的脑袋上扣屎盆子,朕还无法辩解,你说说看朕该怎么处置他们?” 张永直接吓傻了,心道这帮兔崽子究竟做出什么事情,竟然让皇爷如此气愤。 “奴婢斗胆请问,他们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你自己看罢!” 朱厚照愤怒的将奏疏丢给张永,直接拍到了张公公的脸上,痛的他险些昏倒。 第五百六十九章 李东阳致仕【4000字二合一大章】 如果说大明天子在面对文官集团的咄咄逼人时还会有所顾忌,其面对宦官时完全是一副君临天下的姿态。? 与汉代、唐代宦官干政甚至决定皇帝废立不同,明代的宦官就像皇帝饲养的宠物,皇帝叫他们往西他们不敢往东。 哪怕是大权阉,人称九千岁的魏忠贤还不是皇帝一句话就弄死了。 皇帝想要弄死一个太监真的就跟杀鸡差不多。 张永战战兢兢的展开奏疏来看,越看越惊,越看越怕。 皇庄的事情他是听过一些的,也拿了不少好处。本以为这种事情不会被爆出来,谁曾想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还是走漏了风声,被人检举了。 “奴婢该死,奴婢疏于管教这些贱婢,奴婢该死。” 张永跟在朱厚照身边这么些年,对这位爷的脾气秉性可谓十分了解。 皇爷最厌恶的就是有人打着他的旗号招摇撞骗。 皇庄这件事皇爷明显不知情,却平白无故的背了黑锅,不气愤就有鬼了。 张永的应对总体来看还是不错的。 朱厚照冷冷质问道:“哦?这么说你是不知情咯?” 张永连忙道:“奴婢确实不知情啊。奴婢要是知道,肯定立刻把那些兔崽子的腿打断。” 事已至此,张永选择了断尾求生,丢车保帅。 他虽然拿了那些兔崽子的孝敬,但那又如何?谁叫他们做事情不做干净,留下把柄给对人抓? 假如张永不狠下心来,恐怕连带着他都得倒霉栽跟头。 朱厚照默然不语。 张永是跟着他多年的老人了,恭敬有加从未有一句怨言。他是不相信张永会欺瞒他的。 如果只是下面的人作威作福,那朱厚照处理起来就容易的多了。 便在此时张太监的余光扫到了一旁的谢慎,直是打了个冷颤。 小阁老的目光很有寒意啊。 良久,朱厚照才发声道:“这件事先生觉得朕该如何处理?” “陛下,臣不敢妄言。” 谢慎十分合分寸的说道。 “无妨,是朕叫先生说的。” 朱厚照微微笑道。 “启禀陛下,以臣之见严惩涉事宦官,并将侵占田亩归还百姓方能压下这场风波。” “恩,这件事就交给张永办好了。” 说完转过头来:“朕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奴婢遵旨。” 张永总算长出了一口气。 朱厚照这么说就证明他已经原谅了自己,只要拉出两个替死鬼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都退下吧。” “臣告退!” “奴婢告退!” 谢慎与张永先后出了寝宫,谢慎走在稍靠前的位置,张永催步跟了上来道:“小阁老请留步。” “哦?张公公有何见教?” 张永心中一沉,心道果然这里面有事情啊。 “的。咱家哪敢指教您啊。无非是方才的事情,咱家想要向小阁老道个歉。” “道歉?张公公不必向本官道歉。张公公若真的想要道歉,那也应该向陛下,向天子百姓道歉。” 谢慎其实很早就想动皇庄了,之所以拖到现在,就是因为这一块基本都被宦官把持。 一旦要动皇庄,意味着要和宦官群体撕破脸皮。 至少在眼下,这不是谢慎想要看到的。 其实宦官群体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譬如张永和谷大用就不太对付,更不用说掌管东厂的马永成了。 “暗话,这件事咱家是真的不知情啊。咱家一定会严惩那些兔崽子,绝不会叫他们给皇爷抹黑。还请您对咱家网开一面吧。” 以谢慎现在的圣眷,便是张永都不敢直拂其锋芒的。 “张公公说这话本官就不明白了。本官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并没有任何针对张公公的意思啊。” 其实,谢慎也知道张永在这件事上未必屁股干净,但有些时候该糊涂还是糊涂一些的好。 他还有需要张永配合的地方,真换一个人来恐怕还没有张永做的好,若是更没有节操没有底线,那就有的头痛了。 “多谢小阁老。” 谢慎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已经是给张永充足的暗示。 只要张永能够把事情摆平,处理的漂漂亮亮,那谢慎是无意深究的。 至于天子怎么想就不是谢慎能够保证的了。 皇庄问题处理起来并不难,但如何限制太监的权力,叫他们不能为所欲为却是一个极难解决的问题。 毕竟他们是直接经手具体事务的人,且缺乏监管,想不动心思都难。 大明的贪官虽然多,但至少还有风宪监察官,太监靠谁监察?难道搞出一个专门的机构来? 所以更多时候只能发现问题解决问题,要想预防问题的发生真的是无比之难。 好在张永还是很上道的,揪出了几名涉事的太监,杖责立威。 一百杖打下去,三名太监直接毙命,剩下一人也是半死。 张永用雷霆手段与这些太监划清关系,表明自己绝无侵占百姓田亩之意。 这个态度还是表的很到位的,朱厚照很满意,嘉奖了张永一番,结果皆大欢喜。 不过谢慎却是陷入了沉思。 现在看来皇庄是不可能废止的,那么如何对其管理者进行监督就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已有模式明显不可行,引入专业化的人才管理?似乎更不可行。至少皇帝陛下那里应该就会有意见。毕竟这些属于皇帝的私产,和内帑一样只有皇帝能用。如果叫‘外人’接触到这些,似乎有损皇威。 谢慎觉得有必要按照文官的京察、外察制度对这些管理皇庄的太监也进行考察,这样一来至少让他们绷着一根弦,不至于无所顾忌。现在看来,东厂似乎是负责考绩的最合适的机构。 考评优秀的太监可以留任或者升任,考绩差的太监会被贬官。如果考绩垫底,那不好意思,只能卷铺盖滚到南京养老了。 京师乃是天子脚下,不养闲人也不养废人。 谢慎初步完成了设想,并将这一设想记录了下来与李东阳顾鼎臣商议。 三人一番讨论后觉得这个设想有很大的操作空间,便由谢慎执笔,李、顾附名写了一封奏疏打算呈递御前。 作为阁臣,无数双眼睛盯着你,只要稍有不妥便会被风宪言官喷的体无完肤。而如果无所作为,又会被喷尸位素餐,纸糊阁老云云。 故而内阁大学士应该是最难做的官了,不管怎么做都会有人不满意。 从谢慎入阁参预机务以来,他便深深体会到了这点。 所以他每一步走的都很稳,就是怕有心人拿住做文章。 但走的再稳也有扯着蛋的时候,比如这次请求东厂监察考绩皇庄负责者的奏请,就引得了马永成的不满。 作为东厂厂公,马公公自然不想背这个黑锅。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就这么为难掌管皇庄的小兄弟实在是不够意思。 马永成明确的向天子表明了态度,这件事东厂不该管。 当然,理由肯定是充足的,足以让所有人闭嘴。 朱厚照本身也不想把事情搞复杂,毕竟皇庄赚的多了内帑便丰实。 马永成的表态也有些道理。 一边是内阁三学士,一边是东厂提督太监,双方你说你有理,我说我有理朱厚照着实不好裁夺。 这种事情又不宜拿到朝堂上公开讨论,真是愁煞人也。 东厂对此事如此抵触是谢慎没有料到的,既然东厂不愿意那就找西厂好了。 反正谷大用和谢慎交好,这个忙应该还是会帮的。 果不其然,当谢慎将此事与谷大用言明后,谷公公明确的表示一切包在身上。 谷大用亲自前往豹房请求天子让西厂承担起监督皇庄的责任,朱厚照犹豫了片刻还是同意了。 一场博弈最终以内阁三学士胜利而告终,马永成和张永皆是心有戚戚然,对谢慎更加敬畏了。 按下这些且不提,却说十日后李东阳上书辞官。 一时朝野震动。 李西涯公自打弘治八年入阁参与机务以来,历经两朝已经成为名正言顺的内阁顶梁柱。 这么一位极具象征性的人物在这个时候辞官,自然是引人遐思。 李东阳不像谢迁,谢余姚在正式辞官前就数次表达过隐退致仕的念头,而李东阳却从未有过。 这一次,是李东阳唯一一次公开上书请求辞官。 最震惊的自然要数大明天子朱厚照了。 如果说谢慎是最合他心意的臣子,那李东阳就是他最为敬重的。 李东阳一旦致仕,父皇给他留下的辅命班底就彻底散了。 徐溥、刘健、谢迁,现在终于轮到李东阳了吗? 朱厚照是一个重感情的人,对此他还是有些伤感的。 按照惯例,天子都会象征性的做下挽留。 朱厚照却没有,他直接同意了李东阳的奏请。 一来是李东阳确实年事已高,许多事情已经力不从心。内阁的诸多事务其实都是谢慎和顾鼎臣来操办,李东阳即便留下来最多也就是个象征,对政务不会有太大的帮助。还不如放其回乡颐养天年,也算是对他辅政多年的奖励。 二来李东阳在很多问题上都是和稀泥,是一个和事老的姿态。 这在弘治朝自然没什么,毕竟整个弘治朝的政治风气都是如此。 但到了正德朝,朱厚照却是想一改萎靡风气,求新图新的。 这样,李东阳的存在就有些格格不入了。 尤其是谢慎的新政提出后,这一点更为明显。 李东阳虽然对新政基本都是支持的态度,但并没有提出太多建设性的意见。 这可不是华盖殿大学士,内阁首辅该起到的作用。 继续拖下去,对双方都没有好处,还不如好聚好散,叫谢慎上位。 谢慎一旦接任首辅,许多事情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处理,而不需要顾忌言官。这对于保持政策的连贯性是大有裨益的。 李东阳显然也有些惊讶,天子竟然这么轻松的就放他回乡养老。欣喜之余不免有些落寞。 宦海沉浮几十载,终于到了说再见的时候,若说毫无感伤那肯定是骗人的。 作为李东阳的学生,公认的首辅接班人,谢慎在这件事中的表态被无数人所关注。 谢慎以个人的名义劝阻李东阳再留任几年,却被李东阳婉拒好意。 看来李东阳心意已决,不会受到任何人的影响。 除非这个人是天子,降下圣旨命令其留任。 显然,天子并不打算强留,那么李东阳致仕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首辅交接是万众瞩目的事情,不少有心人已经提前抱起了谢慎的粗腿,也有看得清形势的不急在这一时表态。 无论如何,李东阳离去前送别宴还是要办的。 谢慎以学生的名义在府中举办宴席,为老师送别。 应邀参加的都是部院高官。 宴会的氛围还是很和睦的,尚书侍郎们把酒赋诗,谈笑风声就是不提官场的事。 老首辅的送别宴上再说这些,不是存心添堵吗? “西涯公此番离去,当是含饴弄孙尽享天伦,真叫老夫羡慕啊。” 刚刚调回京师任职兵部尚书的杨一清杨老大人一边捋着胡须一边说道。 虽然他在陕西任职的时间居多,并未与李东阳有过过多的接触,但二人间却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想不到他刚刚调任回京,李东阳便致仕了,真是叫人唏嘘感慨。 “应宁可不该说这些话。眼下朝廷正是用人之计,应宁可得顶上缺啊。” 李东阳以为杨一清也想学他乞骸骨,连忙劝阻道。 调任杨一清回京就是他的主意。朝中不能没有一个老臣压阵,谢慎虽然出色但还是需要人辅佐关键时刻提点一番的。 不出意外,他此番致仕后,杨一清便会递补入阁。 当然,按照入阁时间顺序和资历来排,杨一清都不会对谢慎构成任何威胁,甚至会排在顾鼎臣之后任第三大学士。但其作用仍是不可忽略的。 “西涯公说笑了。内阁之中有谢阁老在,哪里需要老夫班门弄斧。” 谢慎苦笑道:“邃庵公说这话可是折煞谢某了。论资历,谢某怎么能和邃庵公比。邃庵公在陕西任巡抚时,谢某不过还是一个区区翰林院修撰呢。” 第五百七十章 无耻之徒【4000字二合一大章】 “咳咳” 杨一清咳嗽一声道:“次辅过谦了。 正所谓有志不在年高,次辅虽然年轻,但已功勋卓著,实乃我大明股肱之臣啊。” 这马屁拍得也太露骨了吧? 谢慎心道这杨一清刚一回京师就急着抱自己大腿,表态站队如此之积极,就不能注重一下吃相吗? 李东阳现在可还没离开京师呢啊。 其余部院大员显然也觉得杨一清有些过分了,纷纷别过头去。 好在杨一清没有继续些奉承的话,送别宴还算顺利的结束了。 亲自把老师李东阳送出府去,谢慎长出了一口气。 他刚入翰林院时,李东阳就对他照拂有加。现在一晃十几年过去了,李东阳的担子交到了他的肩上 “次辅,可否移步一叙?” 正当谢慎怅惘之时,杨一清从背后冒了出来,吓了谢慎一跳。 “呃” 虽然有些鄙视杨一清的为人,但谢慎却不能对他态度太冷淡。毕竟杨一清是老臣,年龄上都可以算是谢慎爷爷辈了。对这样一个老者无礼容易被言官抓住狠狠弹劾一通。 谢慎可不希望自己在接任首辅的关头搞出这么多麻烦事来。 “邃庵公有命,安敢不从。” 谢慎只得在内心告诉自己,尊老爱幼是中华民族传统美德。给你面子全看在你一把年纪上,真要比官品人品,西涯公不知道比你高到哪里去了。 却谢慎跟着杨一清乘轿穿过整个外城,来到东城一处僻静的院子。 一下轿子,杨一清便笑着解释道:“老夫这处宅子还是临时买下的,确实了一些。若是以后在京师久住,恐怕还要再购置套新的。” 谢慎了几句客套话,二人在仆从簇拥下一前一后进了宅子。 宅子是三进的,确实不算大,怪不得杨一清抱怨将来要重新购置一套。 京师虽然房价奇贵,但以杨一清的财力要想购置一套大宅子是不成问题的。 其在陕西担任巡抚多年,后又兼任总督,地方的孝敬银子恐怕能把他撑死。 这倒也不能算是贪,只能是大明官场默认的合法火耗截留。 二人一路穿堂过院来到杨一清的书房。 一进屋谢慎就被缭绕的烟气呛得直咳嗽。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杨一清笑着道:“次辅平日不熏香的?” 谢慎心道熏香?熏你个大头鬼啊。 他实在不明白明代士大夫为什么会喜欢熏香,在屋子里熏也就罢了,就连袍衫上都要特地熏香,仿佛不这么做就羞于见人似的。 “谢某并没有这个习惯。” 谢慎对杨一清抱以微笑,心中却是一万匹奔驰而过。 “哈哈,其实老夫找次辅来也没有什么要事,就是想与次辅下下棋。” “” 谢慎一脸黑线的看着杨一清,心道这位老大人脑子没问题吧? 大半夜的,叫他来府中下棋? 但来都来了,总不能扭头就走吧? 看样子姓杨的应该会候补入阁,将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最好还是不要把关系搞僵。 此时此刻谢慎真有些后悔当初向朱厚照举荐杨一清任职总督。怎么看这厮都是一个心机婊啊。 “邃庵公有命,谢某自然乐意奉陪。” 杨一清闻言大喜,忙拍了拍手。 便有仆人上前摆好棋桌,又有厮送上茶水、瓜果、点心。 谢慎见这番架势,心道好嘛,这是要打持久战?杨老爷子的身体真的吃的消? 双方各执黑白子,你来我往杀的难解难分。 许是方才送别宴上喝的酒太多,谢慎觉得头有些晕便举起茶杯呷了一口。 但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起来,比之前头晕了不知多少倍! 杨一清关切的问道:“次辅,可是身子不舒服?要不要老夫叫郎中来给你瞧瞧?” 谢慎揉着额角,摇了摇头道:“不必了,谢某回府休息即可。” 谢慎方要起身,便觉得双腿一软直接瘫软在地。 杨一清摇了摇头道:“次辅酒劲上来了,昏成这样就不必急着回府了吧?不如先在老夫的府上住一夜。等明日一早醒了酒再返回府中?” 谢慎也无暇多想,点了点头答应了。 杨一清满意的拍了拍手道:“来人啊,把次辅带到厢房休息。好生伺候着,切莫短了缺了。” 恍惚之间,谢慎只觉得两个壮汉上前架着他往外走去。 不知不觉间来到一处僻静的跨院。 推开屋门走了进去,只见烛火摇曳,床上似乎有着一个女子。 砰! 屋门不知什么时候闭紧,谢慎定睛看去只见那女子只穿了一件薄纱中单,躺在床上枕着玉璧直勾勾的看着他。 呃谢慎咽了一口吐沫,只觉得情形有些不对。 他娘的,这些仆人不会把他带错院子了吧?这里怎么还有一个罗裳半解的女人? “大人,奴奴来侍候您就寝吧。” 见谢慎无意向前,那女人竟然站起身来主动凑了过来。 “你你是谁,你不要乱来。” 谢慎连忙摆手,示意那女人闪开。 “大人,奴奴是来侍候大人的啊。” 谢慎看那女人朝他走来却是迈不动步子急的满头大汗。 “一刻值千金,大人怎么能忍心看着奴奴一人消磨呢?” 那女人走到谢慎身前,一只酥手搭在谢慎的肩头,轻轻抚摸着。 “老爷可是常,大人是青年翘楚呢,奴奴倒想看看大人是怎么个翘楚法?” 该死! 谢慎只觉得头昏脑胀,看东西都是重影,浑身困乏无力,基本已经可以断定是吃了蒙汗药一类的东西。 该不是杨一清在茶水中做了手脚吧? 可姓杨的在茶水里做手脚下药图什么? 看那衣着不整,满脸妩媚的女人朝自己抛媚眼,谢慎心头猛然闪过了一个极为可怕的念头。 杨一清该不会如此下作吧?竟然连这么无耻的做法都做的出来? 明代官场,君子屈指可数,更多的是真人和伪君子。 像寿宁侯、建昌侯、钱宁、江彬大概都属于真人。而这位杨一清杨大人看来更像是一个伪君子! 谢慎悲愤欲绝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妖精,任由她摆弄着自己的身体却无可奈何! 这种羊入虎口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若是身子不这么瘫软,谢慎肯定狠狠一巴掌把这个不识好歹的女人扇飞,但现在他却不得不闭上眼睛 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谢慎揉了揉剧痛的额角坐起身来,发现床上的女人已经不见了。 隐约间他还记得昨夜被那女人拉到床上极尽折磨,难道这只是一场梦? 不应该啊。如果是梦,为什么他的衣服没有了! 天哪! 谢慎的情绪几乎崩溃,心道这他娘的到底是玩的哪一出啊。 就在谢慎思忖着该如何离开时,一众手持棍棒的家丁冲了进来,在他们身后的就是杨一清。 杨一清单手前伸,指着谢慎气愤道:“谢次辅,想不到你竟然是这样一个衣冠禽兽。老夫看你酒醉发作,好心留你在府中过夜。你却趁酒醉乱性淫我妾室,这个官司老夫便是打到陛下那里也不会罢休!” 我靠,这套路的,简直令人发指! 看来昨夜的事情不是梦,是真实发生的。 谢慎把杨一清的妾室给睡了呃,不,是杨一清的妾室把谢慎给睡了! 虽然只是顺序做了调整,主次关系却有根本变化,性质也完全不同! 在这件事上,谢慎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好不好? 被人下药也就罢了,居然还被一个穿着暴露的女人用强,简直是太没面子了! 等等,这杨一清设局引谢慎来肯定不是为了白白搭上一个侍妾吧? 在这个关头做出这种事,恐怕除了争夺首辅之位没有别的可能! 李东阳致仕,假如没有意外,谢慎将名正言顺的接任首辅,成为大明帝国定鼎建国以来最年轻的首辅! 而杨一清显然不答应,这才有了这么套路的一幕! 杨一清本来在陕西干的好好的,是李东阳力主把他调回京师任职的。大概就是因为放心不下谢慎,想要给他找一个老家伙辅佐。 谁曾想,李东阳看走了眼,引狼入室。 “邃庵公这一定是误会” “误会?老夫还没有老眼昏花,谢次辅都和老夫侍妾睡到一张床上了,还能是误会?这玩笑也开的太大了些吧?难不成谢次辅还想是老夫侍妾主动勾引你的吗?” 他娘的! 谢慎现在真的是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主要还是杨一清这厮舍得下本啊。那么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当棋子就当棋子了。 真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这么一个伪君子,平日里看着道貌岸然,实际却是一肚子的坏水,没事就想着阴人使坏。 不就是一个内阁首辅吗?犯得着这么套路没节操吗? 不过站在杨一清的角度看,只要搬倒了谢慎,他确实是内阁首辅的最合适人选。 虽然他并没有在京师当过高官要员,却是大明朝最出名的两个总督之一,另一个是赫赫有名的杨廷和。 他们二人比之一般的尚书侍郎都丝毫不逊色。 何况顾鼎臣也是刚刚入阁没有多久,资历跟杨一清根本就不在一个量级上。 只要把谢慎搞掉,顾鼎臣根本无法对杨一清构成威胁。很可能会出现一个杨一清空降内阁,成为新首辅的情况。 当然,搬倒谢慎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谢慎虽然年纪轻,但入阁时间并不短,又是天子近臣,这一点是顾鼎臣绝对比不了的。 靠寻常的路数,杨一清根本奈何不了谢慎。所以他就需要剑走偏锋,靠怪招取胜。 杨一清从一开始就布局。他知道谢慎是李东阳的学生,一定会设宴为老师送别。他自然也会参加宴会。 宴会上免不了喝酒,这便给了杨一清运作的机会。 宴会之后他邀请谢慎过府叙话,谢慎出于礼貌一定不会拒绝。 此时杨一清只要在茶水中做些手脚就能药倒谢慎,让他四肢无力! 接下来的事情对杨一清来就更简单了。只要叫一个侍妾提前候在房中,再把谢慎送去休息。 屋门一关,孤男寡女,想不引人遐想都难啊。 何况杨一清为了把事情做实,命令侍妾真的献身,把谢慎给强上了 这样一来,姓杨的便占据了绝对的主动,可以肆意攻讦谢慎的私人品行。 大明官场就是这样的,想要攻讦一个人,必定先从他的私人品行入手,而不是为官政绩亦或者别的地方。 因为他们知道,只要把一个人的名声搞臭了再想击败他就变得极为轻松。 事半功倍的事情谁不喜欢做呢? 只是这样确实很无耻 “你想怎么样?” 见杨一清一副无赖嘴脸,谢慎索性坦然面对。 老子行的正做的端,你能奈我何。 “怎么样?自然是去陛下面前,请求圣裁。” 好家伙,还真是一上来就要放大招啊。 果然会咬人的狗不叫,平日里杨一清不发一声,一出手就如此狠毒。 “好,不过谢某也送给杨大人一句话。” 谢慎从不怕事,既然杨一清要请朱厚照评断,那他就奉陪到底。 “什么话?” 杨一清微微一愣,旋即问道。 “多行不义必自毙!” 谢慎一字一顿的道。 “哼,谢次辅还是先想想怎么跟陛下解释。老夫的事情不需要谢次辅操心!” 杨一清一甩袍袖道。 谢慎现在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既然杨一清杨老匹夫敢出这番话,证明他已经将一切计划好。或许他的爪牙同党已经提前写好了参奏谢慎的奏疏,只要杨一清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把奏疏呈递至御前甚至在大朝会上爆出。 当然,在此之前还有许多铺垫工作要做。至少杨一清必须确定正德皇帝允准他这么做。 这才是杨一清坚称要谢慎一起到朱厚照面前对峙的原因。 分析清楚了这些谢慎的心里便有了底。 他从来没有怕过事,何况是杨一清炮制出的子虚乌有的事情。既然杨一清要玩,那谢慎就陪他玩到底! 第五百七十一章 天降救兵 【4000字二合一大章】 有道是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 杨一清的如意算盘打的响,谢慎也不是吃素的。 既然杨一清做出如此下作的事情,就休怪谢慎狠狠打脸了。 不过,现在谢慎显然需要考虑另一个问题--如何从杨府脱身。 杨一清这老货气势汹汹的带了一众家仆围在谢慎面前,怎么看都有点吓人啊。 “杨大人不是要请陛下圣裁吗,那咱们就一起入宫啊,在这里耗着干什么。” “嗯” 不对,这姓谢的明显是在使计啊。 杨一清现在最大的证据便是‘捉奸在床‘,如果离开了杨府可就失去了这一大证据了。 对于杨一清来最理想的情况是先找一些人证来,这显然不是杨府家丁可以做到的。 正当双方僵持不下时,杨府大门突然被敲响。 一个家丁跑去开门,打开门后直接吓傻了。 一个身着蟒袍的太监直勾勾的盯着他道:“闪开。” 他当先一步迈入院中,身后跟了几十名西厂番子。 赐穿蟒袍是一项极大的荣誉,在正德朝只有刘谨、谷大用和马永成有过这个荣誉。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西厂提督太监马永成是也。 却马永成一路风风火火的来到后院,看着目瞪口呆的杨府家丁,冷冷道:“杨一清呢,给咱家滚出来。” 杨一清面色铁青,往外迈了一步。 “老夫还当是谁呢,原来是谷公公。不知谷公公是领了陛下圣旨还是怎的,竟然如此兴师动众。” 杨一清的意思很明确。老子是堂堂朝廷大员,你个阉人率部闯我私邸是何居心? 假如你领了皇命那一切自然都好。 不然嘿嘿,老夫定要和你来个鱼死网破。 谷大用却不吃这一套,阴恻恻的道:“西厂掌监察百官之职,咱家自然可以出入杨大人府邸。怎么,杨大人的意思是咱家还得向你请示?” “你!” 杨一清被谷大用的这番话激起了怒火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沉声回道:“那谷公公是想查什么?” “呵,许杨大人在府中炮制冤案,就不许咱家带人进来瞧瞧了?杨大人,咱家奉劝你一句还是尽早收手吧,不然恐怕自身难保啊。” 完也不顾杨一清浑身颤抖,一挥手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把谢大人接过来。” “谁敢!” 杨一清猛的一跺脚,竟然把西厂番子都震慑住了。 这个局是杨一清精心布置的,好不容易谢慎入局了,又来了一伙搅局的,他如何能忍。 谷大用微微眯着眼睛,心道好嘛还是个硬骨头。 他倒要看看这杨一清能硬到什么时候。 “把谢大人给咱家请过来!” 除非陛下有命在先,不然敢和他西厂叫板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谷大用要是在杨一清面前跌了份子,那这个西厂提督也就不用做了。 一众番子涌上前去,推开杨府家丁,将谢慎簇拥着迎了过来。 整个过程不过一眨眼的工夫。 见西厂的人如此嚣张,杨一清直是气炸了。 他单手前伸指着谷大用破口大骂道:“你这阉贼怎敢如此,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谷大用冷笑道:“杨大人还真是嘴巴毒辣,只是你弄错了一点,该遭报应的是你不是咱家。我们走。” 完便转身迈步离去,气的杨一清直跳脚。 “拦住他们,快拦住他们啊。废物,都是废物。” “老爷,他们可是西厂的人,咱们全加一块还不够人家练手的。” 一个家丁心翼翼的提点道,杨一清闻言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他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会突然跳出西厂的人。 真是时也命也。现在他已经不占据主动,要想搬倒谢慎难度又大了不少。 却谢慎在西厂一众番子护卫下出了杨府,当即冲谷大用拱手道:“多谢谷公公大恩。若不是谷公公及时出手,谢某可真是难办了。” 谷大用摆手笑道:“阁老笑了,咱家不过是听闻奏报阁老彻夜未归,便派些人前去杨府打探消息,谁曾想这老狗竟然做出这种无耻下作的事情。枉他还自诩清流,比咱家这样的还不如。” 谢慎大为惊讶。他知道厂卫探子遍布京师,手眼通天。但不曾想其能量竟然大到如此地步,竟然连大臣府邸中发生了什么都一清二楚。 “谷公公都知道了?” 谷大用点了点头道:“基本情况咱家已经知道了。阁老,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这杨一清显然把你当成了假想敌,想要踩你上位。你可要多加心啊。” 谢慎感激的点了点头道:“多谢谷公公提醒,谢某还真没有想到杨一清会是这种人。” 谷大用连声叹道:“阁老还是太容易相信别人。人心险恶,杨一清明显是奔着内阁首辅去的,你挡他的路了啊。” 谢慎神色一黯。真实情况果然和史书记载有很大不同,史书更多是为尊者讳,而真实的人是有血肉有情感有有野心的。 能够在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血路的有哪个不是人精中的人精,都是玩弄权术的老手,谢慎确实太大意了。 比起太监来,这些伪君子更为可怕。因为他们平日里用道德做伪装,你还不知道其是蛇蝎心肠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谢某问心无愧,随他去吧。” 谢慎苦笑一声,连连摇头。 比起事情本身,人心的阴暗更让谢慎心哀。 “那可不行,这杨老匹夫是有备而来,阁老若是听之任之恐怕会被他钻了空子啊。” 谷大用不无担心的道。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看到谢慎接任首辅。因为有这样一个强大的政治盟友存在,他的西厂提督位置将更加稳固,也有利于争取司礼监掌印太监这一职位。 谷大用梦想着有一天可以将马永成、张永等人踩在脚下,在司礼监中呼风唤雨。而这一切显然都要倚靠谢慎。 所以谢慎绝不能有意外,任何威胁到谢慎的人都必须一一拔除。 “谷公公误会了,谢某并没有听之任之的意思,而是以不变应万变。” 谢慎淡淡道。 谷大用心中稍定,和谢慎合作这么久,他还从来没有失望过。 看看跟谢慎斗法的那些人吧,徐溥、刘健、刘谨、钱宁、江斌、寿宁侯兄弟、宁王 哪一个不是一顶一的大人物。可他们无一例外的败了。 既然现在谢慎胸有成竹的要以不变应万变,那就证明他已经有了完备的计划。 谷大用认为区区一个杨一清还不能对谢慎构成威胁。 “嗯,阁老多保重,咱家便先回西厂了。” “嗯,谷公公慢走。” 这种时候谢慎不宜和谷大用做过多接触,不然被拿住把柄就不好了。 至于方才谷大用率人怒冲进杨一清府上抢人只能算天降神兵。连谢慎自己都没有想到,更不必杨一清了。 这老货肯定惊诧不已,来不及布置截留证据。 却谢慎返回府中梳洗了一番唤来鲁种田吩咐加强府邸戒备巡查。 杨一清已经与他撕破了脸皮,难保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家人对谢慎才是最重要的。他可不希望家人出现任何的意外从而遗憾终身。 与家人用过一顿便饭后,谢慎便在鲁种田和一众护卫的护送下往内阁而去。 在左顺门偶遇同样入朝的杨一清,二人各自冷哼一声,背道行去。 谢慎来到内阁值房,看到房中只有顾鼎臣在,心道差点忘了老师李东阳已经致仕,心中升起一阵落寞。 老师刚刚致仕,杨一清这个伪君子就急不可耐的跳出来抢班夺权了,还真是无耻至极。 谢慎从不主动惹事但也绝不怕事。 既然杨一清做出这么无耻的事情,谢慎绝对会尽全力捍卫自己的尊严。 相由心生,这老货看待世界这么阴暗,足以见得其是个卑鄙龌龊之人。 对付这样的人,绝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怜悯。 顾鼎臣见谢慎来了,连忙起身相迎。 “四明来了?今日怎么来的如此晚?可是昨夜宴会上喝的太多?” 顾鼎臣半开玩笑的道。 谢慎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能够来就不错了。谢某差点被人给暗算了。” 顾鼎臣大惊道:“四明是名正言顺的首辅接班人,有谁敢这么大胆!” “有些人可不是这么想的。在他们看来谢某是窃居高位,不配做次辅更不配做首辅。” 顾鼎臣沉默了。 谢慎这么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朝中有人要和他公开叫板,争夺首辅之位。 在这个时候其实最需要站队。 顾鼎臣是谢慎一手提拔起来的,谢慎对其有知遇之恩。 若不是谢慎极力举荐,顾鼎臣现在恐怕还在春坊里蹉跎岁月呢,哪里能风光的成为内阁大学士。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顾鼎臣肯定是想要站在谢慎的这一边的。 只是他有些好奇,那个敢于公开和谢慎叫板的人是谁? 朝中的官员就这么多,有实力争夺首辅的更是屈指可数。 顾鼎臣思前想后也想不出是谁要和谢慎一较高下,表情极为怪异。 谢慎看出他心中所想,呵呵笑道:“你不必多心,我可没你。” 顾鼎臣一脸黑线啊。 “四明笑了,我对四明可是真心的。” 谢慎拍了拍顾鼎臣的肩膀道:“我啥时候过你不是真心的?别胡思乱想了。想要暗算我的另有其人,既然他动手了,就要付出代价。” 谢慎目光冷峻,一字一顿道。 却过了半个时辰,便有一个太监来到内阁,急切道:“阁老,陛下宣您到华盖殿觐见。” 原来十五日前朱厚照破天荒的搬到了紫禁城,豹房一下子冷了下来,紫禁城重新成为了帝国的中心。 看来方才杨一清入宫就是求见天子了。 谢慎心中冷笑,心道好一个恶人先告状。 罢了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谢慎什么时候怕过事。 随着太监来到华盖殿,谢慎心中顿生感慨。 先皇弘治帝在位时,华盖殿是名正言顺的天子寝宫,帝王所在何等风光。 到了正德皇帝朱厚照继位,偏偏在西华门外营建了一个豹房,并带头搬了过去。华盖殿也就自此冷清了下来。 除了每日有太监来例行清扫,几乎看不到什么生气。 这下好了,天子重新搬回了紫禁城,华盖殿也跟着焕发了新生。 谢慎进殿之后,瞧见杨一清也在心道这老货看来是拼死一搏了啊。 这一次杨一清若是不能搬倒谢慎,恐怕将身败名裂。 毕竟其整人害人的手法太下作了。 朱厚照见谢慎来了,咳嗽了一声道:“先生来了就好。恐怕你与杨卿之间有些误会。” 朱厚照不知道杨一清心中的龌龊,只想着和稀泥,可他却不知道杨一清是抱着死磕到底的心态来觐见的,又怎么会因为他的只言片语而轻易的善罢甘休。 “陛下,臣不明白杨大人有何不满。” 谢慎冲正德皇帝拱了拱手,淡淡道。 听到这里杨一清的肺都要气炸了,他冷哼一声道:“谢大人,谢阁老!要想人莫知,除非己莫为啊。你做出这等卑鄙无耻之事还要在陛下面前装糊涂吗?” 谢慎转过身来,直视杨一清的眼睛微微笑道:“谢某还真是不记得了。要不杨大人看?” “你!” 杨一清险些背过气去,颤了颤道:“好,好啊。陛下面前你都敢如此嚣张,老夫便是拼了老命也要揭掉你的面具。” 精彩,精彩! 想不到这老货的演技如此之赞,真的应该给他颁发一个奥斯卡终身成就奖。 谢慎定下神来静静等着杨一清装逼。 杨一清显然有些发毛,气冲冲的把“事情经过”又了一遍。 其实之前他就已经对朱厚照过一遍,现在重复一遍无非是加深朱厚照的印象罢了。 “杨大人完了?” 谢慎不疾不徐的道。 “完了。” 杨一清愣了愣,回答的很不自信。 “那好,接下来该我了。” 谢慎双目聚神道。 第五百七十二章 攻守之势异也【4000字二合一大章】 杨一清虽然不知道谢慎究竟要说什么,但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谢慎也不想跟杨一清兜圈子,直接道:“也许杨大人觉得布置的天衣无缝,但却没有料到西厂的人会突然出现吧?” 杨一清听到这里心中直是一沉。最新章节阅读 谢慎这是什么意思?竟然主动承认谷大用率众擅闯他杨府? 这不是脑袋被驴踢了吧? 虽然十分不解,杨一清却是心中大喜。 他原本的设计是能够控制住谢慎,这样算是捉j在床,由不得谢慎辩解。 可谁知道半路杀出个谷大用,带着一众番子硬生生的把谢慎抢走。 这样就成了杨一清口说无凭。能够为他作证的都是杨府的家丁,没有什么分量。 他本以为谢慎会找各种托辞,并刻意隐瞒谷大用救人的部分。谁曾想谢慎竟然在天子面前一五一十的说了。 这不是天助他也吗? 朱厚照也是迷惑不已。谢先生这是什么意思啊,难道杨老大人说的是实情? “哼,次辅还有脸说这番话?擅自结交西厂太监,是当何罪?擅自闯劫大员府邸,又是何罪?” 杨一清是老官油子,只要抓住机会就绝不会松口,而会穷追猛打把利益最大化。 “你错了。” 谢慎微微笑道:“谷公公带人闯入你府邸是因为我彻夜未归,家人忧虑前去请求西厂出面查探。而所有人都知道那夜送别宴后我和杨大人一起去了你府上。谢某突然失踪,正常人的思维都是先去你府上一看吧?至于你所说的***妾更是无稽之谈。” “哼,你说不是就不是?你说没有就没有?你谢次辅就这么霸道吗?” 杨一清一抖胡子,冷冷道。 “口说当然无凭,但如果有证据呢?” 证据? 怎么可能有证据? 杨一清的面色明显有些难看了,虽然他觉得自己并没有露出破绽,但谢慎表现的如此淡定,肯定留有后手。 “我一直以为你是在茶水里下的c药,现在看来却是我错了。” 谢慎苦笑道:“我一进入你的书房便闻到一股浓烈的香味,这很反常。文人喜欢熏香这不奇怪,但很少会用如此刺鼻冲烈的香。事实证明这香和茶水混在一起才能起到效果。杨大人调制这合欢散怕是没少花工夫吧?” “你,你满口胡言。什么合欢散!老夫也在屋中,照你这么说老夫为什么没有被药倒?” 杨一清伸了伸脖子,兀自辩解道。 谢慎耸了耸肩道:“这就是你的高明之处了。就像我方才说的,正常情况下如果被下药都会想到茶水点心,绝不会想到熏香。而杨大人下的这合欢散,则是必须闻到熏香且饮了茶水才会起到药效,单纯只占一样不会中招。很明显,杨大人并没有饮茶。” 谢慎一直注意着这个细节,自始至终杨一清都没有饮茶。 起初谢慎还不以为意,现在想来却是有意为之。 只单纯的闻到熏香不会被药倒,而如果同时饮了做了手脚的茶水则会浑身酥软,燥热的飘飘欲仙了。 再之后的事情都在杨一清的安排之中。 谢慎被送到了厢房休息。杨一清早已安排自己的侍妾勾引谢慎,最后强上了他。 那时谢慎已经丧失了反抗的能力,人为刀俎,我为鱼 “你胡说,你做出这等龌龊的事情,又编出这等说辞,真是欺君罔上。” 杨一清被拆穿了把戏,急的满头大汗,直接破口大骂道。 “杨大人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谢慎摇了摇头,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包叠好的纸包。 “离开杨大人府邸的时候,西厂的人在香炉里找到了还未烧成灰烬的香料,加上跌落在桌角的茶叶末” 话虽然没有说完,杨一清却已经是面如死灰了。 不,不!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杨一清千算万算惟独没有算到西厂的人观察会如此入微,竟然连香料和茶叶末都会搜集到。更可气的是,他们竟然还会重新焚香、泡茶还原一次现场 朱厚照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大半,想不到杨一清竟然是这样一个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伪君子。更可气的是,其专门设局坑害谢先生是为了权力争夺。 这真是给大明朝的读书人丢脸,杨一清读了这么多年的书,真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杨卿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朱厚照的声音冷的让人发寒。 “陛下,切莫要听这厮的一面之词啊,老臣是被冤枉的。” 转瞬之间形势颠倒了过来,攻守之势异也,真是大快人心。 “够了,有什么话去跟西厂的人说吧。”朱厚照本以为杨一清会幡然悔悟,主动承认恶行争取从轻发落。谁知这厮还是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样子,那就只好把他交给西厂审讯了。 听到天子要被他交给西厂,杨一清简直想一头撞死。 严格来说,厂卫都是很恐怖的家伙。不论是锦衣卫还是东厂、西厂都是能轻易叫人掉上一层皮。但具体情况得具体分析。谁人不知谢慎和西厂提督太监谷大用交好? 而谢慎又是被谷大用从他杨一清的府邸中救出来了。 现在天子叫西厂来审讯他,那不就等于宣判他杨一清的死刑了吗? 杨一清不甘心的摇了摇头道:“陛下就真的不信老臣?陛下就觉得那厮说的都是真的?老臣哪里不如他?” “你叫朕怎么信你?要不你自己试一试这合欢散?” 朱厚照叹息一声道:“想当初,你能够当上总督还是谢先生举荐的。想不到你不思报恩,还起了害人之心。朕知道你想的是什么,无非就是那首辅之位。西涯先生致仕让你起了非分之想。你无非是认为谢先生年纪轻,接任首辅难以服众。这才起了歹心,打算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毁了谢先生的声誉,这再从容上位。可惜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西厂的人发现了你的企图,并留下了证据。要不然,朕还没准真的被你蒙骗过去,冤枉了谢先生。” 堂堂三边总督,方面大员杨一清顷刻之间成为一名阶下囚,难免令人唏嘘感慨。 不过这也让朝堂之上的文武官员认清了形势——皇帝陛下对谢次辅是无比信任的。任何想要企图和谢次辅扳手腕的人都会下场凄惨。 简在帝心这四个字有时候不服不行。 虽然谢慎面对的对手都是几朝老臣,但有正德皇帝这个超级铁杆撑腰还真没有人斗得过他。 按下这些且不提。却说杨一清被拿到西厂后并没有立刻接受审讯。 这也是谷大用有意为之。 长期从事审讯工作,让谷大用总结出一套实用的经验。 对付一二品的大员高官和四五品的中层官员策略肯定不一样。 四五品的中层官员本身没有什么影响力,更多时候是作为小卒子冲锋陷阵。一旦事败,是第一个被扔出来做挡箭牌的。 这样的人直接大刑伺候就是,不怕他们不招认。 而一二品的大员高官却不同。 一来他们在朝中有着极高的地位,有的甚至门生故吏满天下。如果在握有绝对的证据前对他们用大刑,恐怕会沾了一身腥。 二来,这些大员一般做事极为缜密,遇到变故也能从容应对。单纯的用刑很难让他们开口。对付这样的人,玩心理战显然更合适。 先把他们晾着,让他们不知道审讯者打算从何入手。等到时机成熟,再火速提审,往往可以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杨一清是方面大员,三边总督,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虽然现在有充足的证据证明其坑害谢慎,但只要他拒不认罪,朝堂之上的风波便不会平息。保不准会有几个投机者跳出来借此事作文章。 这件事情要是处理不好,会对谢慎的官声造成很不好的影响。 即便谢慎接任首辅,也很难服众。 故而,谷大用这么做是稳妥起见,倒也没有什么问题。 一连过了三日,都没有人提审杨一清,这让杨老头坐不住了。 他几次三番的发表抗议,叫谷大用来见他。 可狱卒哪里会听他聒噪,直接无视了前总督的咆哮,该玩双陆玩双陆,该喝酒喝酒。 这下杨一清真的慌了。 别管谷大用对他如何审讯,他都有应对之法。大不了受些皮之苦,却可以换得满朝文武的同情。 可现在看来,谷大用完全把他晾着了。 这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天子对他的死活不再在意了。 毕竟是天子亲自叫西厂审讯他的。谷大用需要直接对天子负责,那么审讯结果就很重要,必须尽可能快的拿到口供,这样才好交差。 而谷大用完全不急,难道是皇帝陛下已经对这案子失去了兴趣? 这才是最可怕的! 一个被皇帝遗忘的臣子下场会无比凄惨,这一点杨一清十分清楚。 而困在这西厂大牢的高墙之内,杨一清又无法与同党门生联系,获得不了任何外界的信息和援助,这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觉真的是太糟糕了。 而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面。 杨一清无意中从几名狱卒口中听到了谢慎接任内阁首辅的消息。 这个在常人听来无比寻常的消息,却差点让杨一清直接背过气去。 他本以为谢慎便是接任首辅也会是在他这个案子结案之后,不曾想竟然他刚入狱没几天,谢慎便接过李东阳的衣钵,成为了正德朝新任首辅。 这岂不是说他的案子如何宣判都不会对谢慎产生影响? 这种落差感让杨一清几乎崩溃,甚至以绝食来回应。 可惜他的肚子实在不如自己想象中的争气,在绝食两天后还是主动吃了那碗粗粮牢饭。 就在杨一清的心理防线全面崩溃后,谷大用终于决定提审他。 此刻的杨一清再没有了之前对抗的心气,一五一十的全部招认了。 这让谷大用十分惊讶。他原本以为杨一清还会与他纠缠一番,没曾想他竟然都招了。 也许这就是哀莫大于心死吧。 一个老政客,老官僚在得知仕途无望后的正常反应。 谷大用命书吏详细的记录下了杨一清的供词,第一时间把其送到了天子朱厚照的面前。 接下来的事情便交给朱厚照了。 大明天子将亲自对杨一清的命运做出裁夺。 不过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杨一清毕竟是三朝元老,在文官集团中的地位极高。如果处置的稍有不当,会激起文官集团的强烈反对。 但若是轻易的饶过杨一清,朱厚照又觉得对不住谢慎。 此中纠结,真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这种时候朱厚照一般都会想到谢慎,可这件事谢慎偏偏是当事人,实在不好相问。 朱厚照就这么纠结了三日也没有最终决断。 终于,顾鼎臣看不下去了。 他亲自上书,请求天子将前总督杨一清流放琼州府。 现在顾鼎臣是内阁的二把手,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在顾鼎臣上书后,不少科道言官纷纷附和,赞同次辅的奏请。 群臣的表态让朱厚照不再为难,欣然同意了顾鼎臣和一众言官的奏请。 这些言官最是见风使舵,见到谢慎胜势已定便想着锦上添花,能卖好处自然毫不犹豫的出手。 朱厚照自然乐得如此。 一来这个处罚建议是文官集团自己提出来的,他只不过顺承百官心愿。 二来处罚也不算太残酷。朱厚照本身是不喜欢杀人的,更何况杨一清这样的三朝老臣戮于西市实在太有损体面了。虽然其手段下作了些,但毕竟罪不至死,流放是最合适的处罚,既可以废掉杨一清的政治生命,又不至于让其真的身首异处。 有时候对于一个政客来说废掉其政治生命,比夺取性命更让其绝望。 天子以雷霆手段处理了一场闹剧,首辅的权力交接也有惊无险。满朝官员乃至天子本身终于可以将精力重新放到政事上。这一点是至关重要的,因为正德新政处于推行的最关键时期,此刻任何一个细小的改变都会让大明帝国往完全不同的方向走去。 第五百七十三章 一代新人换旧人 【4000字二合一大章】 李西涯致仕,谢四明接任。 大明首辅大学士的权力交接顺利完成。 虽然其中也有一点并没有产生大的影响,属于可控范围内。 值此革旧鼎新之时,满朝官员都对新首辅送上了祝贺。 不管是六部尚书,还是都察院都御史,亦或是科道言官,他们极尽溢美之词将谢慎捧成了千古明相。 这和杨一清发难时百官的沉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时文官们大多是一种看热闹观望的态度。不急于表明自己的态度站队,要等到一方显露出胜势再做决定。 这其实是官场生存之道,无可厚非。毕竟除了亲娘老子没有人会无私的站在你的背后。 重要的是这些官员能够真正支持谢慎的新政,为大明改革出一份力。 能做到这些,谢慎就很满意了。 至于杨一清,没有人会在意他的死活。 流放琼州府那等蛇蝎遍布之地基本宣布杨一清官场生涯的结束。文官们谈起这位昔日同僚时最多也就是感慨几句。 没办法,跟谁斗不好偏偏要和天选之人斗,那不是找死是什么? 按下这些且不提,却说三年后也就是正德八年,土豆和玉米在大明两京十三布政司全面推广种植。 经过三年的努力,大明百姓们终于接受了这种外来新作物。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要知道大明百姓尤其是庄户人特别守旧。 对旧的东西极为坚信,而新的东西要想被接受需要极大的努力。 再加之皇权不下县,大明政令最多传到到县一级。 再往下,仅仅靠官府是推行不下去的,需要地方族长的配合。 这样一来,便需要做很多工作,其中还有许多鲜为人知的交易,复杂程度远超常人想象。 当然,真正种植后,百姓们尝到了好处接下来不用官府倡导他们都会主动进行种植。 这对大明可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明朝最终亡国就是因为土地兼并太过严重,绝大多数土地和财富集中在一小部分人手中。 这种不正常的贫富差距自然引得穷苦百姓心中不平衡,被有心人一忽悠就揭竿而起,与朝廷拼命了。 再加上北面有个养寇自重的李成梁,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控,结果玩脱了把女真人养肥被一波平推亡了国,实在是太凄惨。 现在好了,有了高产粮食解决了吃饭问题,大规模的农民起义就不会爆发了。 明代的百姓其实和历朝历代的一样,都十分驯顺。只要让他们能吃饱饭不饿肚子,就不会扯旗造反。 毕竟谁也不想过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提心吊胆的日子。 当然,土地问题才是根本,仅仅解决粮食问题而不解决土地问题迟早还会出问题,只不过矛盾爆发的会更慢一些。 这也是谢慎极力推行土地改革的原因。 相较于新作物的种植,土地改革遇到的阻力更大。 这也可以理解,毕竟土地是缙绅地主的命根子。土地改革就是拿刀在他们身上割肉啊。 但是这肉不割又不行,不割这肉大明朝就会生疮腐烂,最终轰然倒塌。 谢慎的土地改革方案很简单,那就是将所有寄挂在大户家的田产重新归还给原主人。至于贪官犯官的土地则进行均分。 全国范围内的土地清丈是进行这一步的基础。当然,寺庙道观名下的土地是重点清查的。 均田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便是粮税改革。 大明还是一个农耕社会,故而粮税是岁收的重要来源。 虽然商税占的比重越来越大,但没有人敢动粮税,因为这是国本。 谢慎却毫不犹豫的动了。 因为他明白粮税不动,大明的硬实力很难有大的发展。 谢慎的粮税改革可以用一句话概括,就是废除人头税。 这个方案刚一提出时不出意外的遭到了所有文官的反对。 毕竟封建王朝两千年来都是收的人头税,就这么废除风险实在太大了。 其实这也在谢慎的意料之中。 毕竟张江陵推行一条鞭法时就遭到了强烈的抵触,在地方上甚至无法推行。而谢慎的这个废除人头税显然比一条鞭法还要彻底。 但谢慎却并不担心。因为天子坚定的支持他。 新政规定,没有土地的百姓不必再缴纳粮税,等于解放了这一部分劳动力。可以让他们全身心的投身于手工业、商业等行业。 要不然,只要家中有男丁便要交税,不管是交实物税还是银两都极为不公。毕竟有的百姓已经不事农桑,改做他行。 这一改革避免不了阵痛,但只要挨过去就会对综合国力的提升大有裨益。 正所谓长痛不如短痛。与其一直被粮税折磨还不如狠狠一刀切下去来的痛快。 当然,直接征收银两也有很大的问题,那就是容易囤货居奇,容易闹粮荒。 故而谢慎并没有强行规定必须缴纳银两,而是让百姓们自由选择,可以交粮也可以交银。 这样一来就趋于一种平衡,闹粮荒的可能性大大降低了。 不过谢慎新政中有一点却是和张江陵的一条鞭法一致,那就是用交银替代徭役。 这一部分由朝廷拨银雇佣职业役工来做,算是社会分工的细化。 对这一点老百姓自然是举双手赞成的。徭役太苦了,而且征发是随时的。有时正是农忙却要征发徭役修筑河堤,你是去还是不去? 去吧没人在地头劳作。不去吧是拒绝徭役,是要被拿到官府大板子打屁股的。 现在好了,朝廷规定你只要出一份银子就可以免除徭役,由专门的杂役来做,百姓们自然拍手称快。 当然这也有问题,那就是全国杂役有限。如果遇到大的工程,仅仅靠现有的杂役是不可能完成的。 这时候便需要临时征募。 不过朝廷对这部分征募者也是发银钱的。 等于特殊情况下百姓从之前的无偿白干变成了有偿劳动,心里肯定平衡了许多。 乍一看来,谢慎的新政脑洞大开,其实都是根据实情制定的十分务实。 百姓们从抵触到接受,再到欢迎也体现了心态变化的过程。 大明朝从来不缺少夸夸其谈的清流,但却太缺能够塌下心来好好做事的实干家了。 这也是张居正能够获得那么高历史地位的原因。 当然谢慎不会走张居正的老路,要想新政能够推行下去独揽大权是行不通的。至少要让朱厚照在改革中扮演举足轻重的作用。 唯有如此,年轻的天子才会有继续改革下去。 这当然也是心理学的范畴了,政治本身就是不断博弈不断妥协。只有一方受益,是不可能长久的。 改革家要有坚定的决心。改革家同样要有一套用的趁手的班底。 谢慎现在可以倚重的人不多,也就是王守仁、顾鼎臣、唐寅三人耳。 但只要这三人能够各司其职还是能够应付可能出现的麻烦的。 人其实是一种十分奇特古怪的生物。 往往前一刻还坚持一种见解,但经过某事后态度会发生极大的转变。 就比如之前推广种植的玉米、土豆。在推行之前,上至百官下至百姓反对之声不绝于耳。可是谢慎坚持推行,秋收之后所有人都傻了。 这种新的粮食实在是太高产了,味道还不赖,不种植岂不是对不起自己? 谢慎其实更多的充当的是一个引导者角色,给大明指引一条最适合的道路。 但是这个角色同时很危险,必须小心反对者的反攻倒算,毕竟得罪了太多既得利益者,被合而击之也未可知。 谢慎既然致力于改革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家人。 所以他绝不能失败,绝不能有危险,不然他最珍爱的家人的性命都会受到影响。 如今王守仁被提拔为兵部尚书,顾鼎臣是次辅兼着户部尚书。谢慎是首辅,同时兼着吏部尚书。 唐寅则是礼部左侍郎。 六部中最重要的四部都是自己人,推行新政自然不会有太多掣肘的地方。 至于刑部和工部倒是没有自己人,不过这两个地方都不是最紧要的部门并无大碍。 这日朝议过后,朱厚照留下了谢慎、顾鼎臣、唐寅、王守仁还有工部尚书刘冉。 天子十分关心陵寝的修建一事。登基之初就命令工部前去勘察。可是因为种种原因帝陵的修建工作一度搁置。 现在一切步入正轨,朱厚照自然又想起了这事,招来内阁班子前来询问。 在场五人现在全部是阁臣。 处了谢慎和顾鼎臣外,其余都是群辅。 按照入阁时间来排,王守仁早于刘冉,刘冉早于唐寅。但实际上三人都未加大学士头衔,只是参预机务。 朱厚照清了清嗓子道:“刘卿啊,陵寝修建现在进展如何了?” 陵寝修建自然是工部的活,刘冉责无旁贷。 他冲朱厚照拱手行礼道:“回禀陛下,地宫已经修建好了正殿,中殿,后殿。现在只剩下左右两配殿了。” 谢慎心道还好明代陵寝都修建在昌平天寿山不用太考虑风水问题。不然以朱厚照的性子光考察风水估计就得用上十几年。 谢慎毕竟是穿越者,对于修建陵寝这种事情一直都是比较反感的。 一来修陵是一项浩大工程。需要征发无数匠人,耗时几年甚至几十年。 有的皇帝一登基就修陵,等到驾崩陵寝还没有修好。 而且修建陵寝后为了确保地宫不被发现,都会把匠人活埋在地下,实在太残忍了。 从帝王的角度来看这自然是合情合理的,但不符合人道主义观念。 反正谢慎是一定会在这件事上据理力争的。难道你把修建陵寝的匠人活埋在地下就不会被盗墓了? 也太小看盗墓贼的专业水准了 朱厚照是个好孩子,谢慎相信只要把道理讲明白朱厚照是会同意放修建陵寝的工匠一条生路的。 朱厚照闻言大喜,赞许道:“很好,很好。刘卿办事果然用心,当赏。” 刘冉十分得意,拱手道:“陛下过誉了,这些都是臣的本分。” 他心道好不容易轮到工部出头,若是再不把握机会岂不是太对不起自己了? 朱厚照被拍马屁拍的飘飘欲仙,哈哈大笑道:“有功就该赏,朕赏你绢布三百匹,黄金千两。” 这是极大的赏赐了,刘冉激动的推金山倒玉柱跪倒在地,山呼万岁气氛十分和谐。 可就在这时谢慎清了清嗓子道:“修建陵寝固然重要,不过陛下还是应该把精力多放在政事上。” 啧啧,这话也就是谢慎敢说,要是换了别人说不定就被拉出去廷杖了。 君王威严可是不容冒犯的,哪怕你是重臣高官。 “哈哈,先生说的是。不过最近国泰民安,祥瑞频现也没有多少需要朕劳神的地方吧?” 朱厚照这话倒是不假,这三年来大明风调雨顺,竟然没有发生一次旱灾、洪灾。这对于幅员辽阔的大明来说是极为罕见的事情。 加之新政推行,国库税收增加,新军操练步入正轨,大明俨然一副中兴的架势。 也许是为了借这股春风,各地都频报祥瑞。什么灵芝啊,白虎啊,仙鹤啊都争抢着冒头。 朱厚照毕竟是年轻人虚荣心是很强的。 看到祥瑞频现,理所当然的把其归功到自己身上。 谢慎觉得自己有必要对他指点教育一番,不然朱厚照的尾巴还不得翘到天上去。 正所谓楚王好细腰,若是朱厚照的态度不改一改,这祥瑞恐怕还会不断的出现。 “陛下,祥瑞之事不可偏信。有的也许确实是真的,也有的是当地官员编造出来的。陛下应该重瞳亲照善于分辨。” 其实祥瑞这玩意你说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你说它是假的它便是假的,实在没有什么定论可言。 但说话也是要讲究技巧和艺术的。 虽然在谢慎看来祥瑞基本都是炮制出来的。但不能这么说啊。不然皇帝陛下岂不是很没面子。 也只好真真假假掺和着说了。只要能够起到规劝的效果,这番话就没有白说。 第五百七十四章 泰山封禅(一)【4000字二合一大章】 谢慎的话果然起到了效果,朱厚照点了点头道:“朕也知道有些人是在哄朕高兴。 不过这种大喜的事情就不要追究了吧?” 谢慎心道皇帝陛下最近怎么心情如此之好,难道 “哈哈,刘妃为朕诞下一名皇儿,大明后继有人了。” 原来如此! 看着初为人父一脸兴奋的朱厚照,谢慎恍然大悟。 朱厚照登基也七八年了,可是一直无后。这可是一件麻烦事。 历史上朱厚照就是因为无后,驾崩后不得不引安陆王朱厚熜继位,等于把皇位拱手让出。 君王无嗣这绝对是一个敏感的话题,一般人是不敢提的,以免触及天子逆鳞。 即便是谢慎也只是有意无意间提两句,劝天子保重身体。 朱厚照放荡的私生活绝对是对生育有影响的,谢慎曾想过帮朱厚照生孩子呃是请名医帮朱厚照诊治,好让朱厚照生个儿子出来。 不曾想朱厚照竟然自己争气得了个皇子。 其实刘妃怀孕的事谢慎也听了,不过这玩意纯凭运气,谁也不敢作保生下的一定是皇子。 只能朱厚照运气不错,第一个孩子就是男孩。 “朕准备给皇儿赐名朱载塘,等到皇儿满周岁就封为太子。” 看的出来朱厚照对这个儿子是十分喜欢和疼爱的。 不得不投胎是个技术活,投身到皇家,尤其是这种没啥竞争对手的皇家实在太他娘的爽了。 就好比朱厚照,孝宗皇帝就他一个儿子。还不是捧在手心怕化了。 投胎投的好,少奋斗一辈子啊。 “臣恭喜陛下。” “臣恭贺陛下” 众人齐齐向天子道贺。 皇家有后,国本就稳了。 不然后期还不定闹出什么幺蛾子呢。 朱厚照咳嗽一声,摆了摆手道:“值此时刻,朕倒是觉得应该前往泰山封禅,感谢上苍护佑于朕。” 呃 欢快的气氛瞬间冻结。 泰山封禅 这可是件大事啊。 遍数泰山封禅的君王,哪个不是文成武就的千古一帝,或者自认为是千古一帝。 难道皇帝陛下这么有自信,认为自己是震铄古今的圣明君主? 这玩笑开的有点大吧? 其实朱厚照的天资并不差,加之有谢慎引导辅佐要做个守成之主并不困难,可和千古一帝确实有较大差距。所以封禅泰山这种事情确实有闹笑话的可能。 当然朱厚照不这么认为,或许在他看来他已经是比肩尧舜的明君了。 大明的皇帝就是这么自信,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嘉靖。 此君还喜欢求道长生,比朱厚照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么看来,朱厚照就可爱的多了。 但是可爱归可爱,真要疯魔起来也是挡不住的啊。 泰山封禅的象征性意义很大,至少可以向天下宣称治下太平。加上朱厚照刚刚得了皇子,想要出一把风头也可以理解。 唯一的问题是这有些劳民伤财。 和游江南一样,君王封禅泰山也需要花费巨额银两。 因为封禅是大典,可能花费比巡游一次江南还要多。 虽推行新政以来国库逐渐丰盈,可也不能败家啊。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要让一个国家机器正常运转,哪里都得花钱。与其把钱花在封禅泰山上,倒不如练练新军。 “陛下,泰山封禅不急于一时。不如” “唉,先生就不要劝朕了。这次朕有强烈的感应,就应该前往泰山封禅。如若换了日子可就不灵验了。” 皇帝陛下把话到这个份上,谢慎还能什么?他瞥了一眼一旁的顾鼎臣,意思是老兄你不站出来两句? 顾鼎臣是次辅,是户部尚书。 皇帝要去泰山封禅,肯定要户部拨钱啊。顾鼎臣那个瀑布汗啊,心道皇帝陛下真是不叫人省心,好不容易攒家底这就要嚯嚯了,真是心痛啊。 “陛下,国库虽还有些银钱,可这次泰山封禅后恐怕就要见底了。” 顾鼎臣十分悲愤的道。 朱厚照撇了撇嘴道:“朕就知道还是钱的事。朕是堂堂天子,连用点钱不行,也是够了。罢了罢了,大不了朕这次不用国库,用内帑的钱。这总行了吧?” 闻言谢慎、顾鼎臣等一众臣子眼睛冒光,欢欣鼓舞。 这真是勤政爱民好君主,体恤下属好领导啊。 “陛下英明!” 既然不花国库的钱,朱厚照想怎么折腾就随他呗。 对于这个提议,谢慎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 等等 怎么感觉哪里不对 巡游一次泰山,花销最少也得十几万两,内帑中有那么多存银? 被谢慎盯得有些发毛,朱厚照咳嗽一声道:“先生一直盯着朕看做什么?” “臣只是觉得高兴。连内帑都能拿出这么多钱了,足见我大明的强盛。” 朱厚照自豪的大手一挥道:“这算什么,内帑里有两百多万两银子,比国库还要多呢。” 这话完朱厚照就后悔了。包括谢慎在内的一众阁臣,都像野兽一样盯着他,垂涎欲滴,仿佛他就像块肥肉。 其实内帑有这么多钱也不足为怪。 毕竟国库需要拨付各种款项,能够有盈余就不错了。 而内帑除了天子赏赐臣下、王公,几乎不会有什么花销。 久而久之积攒个一两百万两银子也就很正常了。 “陛下,既然内帑中有这么多存银,不如以后修建园林、南巡北巡,拨付宗室银两就从内帑中出吧?” 顾鼎臣咽了一口吐沫道。 朱厚照闻言直是一个激灵。 这顾鼎臣还真是抓住一句话不松口啊。 前面那几条那也罢了,可最后一条可真是要了亲命了。 明代的王公宗室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特别能生。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自圈养在一地无任何实权除了多娶些女人享那鱼水之欢还能干嘛? 因为宗室子弟可以按时从朝廷地方领取银两,故而朝廷地方的负担越来越重。 如果这笔钱由内帑来出,那国库府库的压力就会不少。 但相应的,内帑估计就留不下什么钱了。 朱厚照真想狠狠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好好的嘚瑟啥呢? 嗯?好好的嘚瑟啥呢? 这真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朱厚照一脸幽怨的看着众阁臣,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媳妇。 当皇帝也不是好当的啊,好不容易攒下点家底,还得被臣下惦记着。 “咳咳,这个本朝有定制,藩王宗室都由国库府库拨银,从内帑拨钱恐怕不妥吧。” 解决问题要分清主次,藩王宗室这块的银钱才是大头。 朱厚照只要能够保证这一部分银钱依旧是国库、府库来出就可以满意了。 至于其他的都是毛毛雨啦。 顾鼎臣执掌户部,知道国家的难处,见朱厚照耍起了滑头不禁十分失望。 “陛下若是这般,恐怕臣要上疏反对您的泰山之行了。” “臣附议。” 王守仁点了点头道。 “臣亦附议。” 唐寅恭敬道。 “” 朱厚照一脸黑线,直是目瞪口呆。 好好的怎么又跟泰山之行扯到了一起? 难道只有他答应了这些不合理的要求才能够巡幸泰山? 气氛有些不太融洽,朱厚照最讨厌被人要挟,哪怕这些是他倚为臂膀的股肱之臣。 良久还是谢慎打破了沉默。 “陛下,不妨从内帑之中拨付一部分银钱以供亲王、郡王开销。至于其他宗室则仍然由朝廷和地方负责。” 嗯?这个提议就合理的多了嘛。 朱厚照眼前一亮,暗暗想道。还是谢先生对朕好啊,瞧瞧其余那些喂不熟的白眼狼! 谢慎之所以这么提议当然也是无可奈何。 大明朝的宗室数量实在太可怕了。如果全部由内帑拨钱估计一两年就得把朱厚照吃成乞丐。 别是朱厚照便是换成普通百姓,要从其钱袋子里掏钱也得商量着来不是? 不然岂不是成抢了? “这样可以显示陛下皇恩浩荡。亲王郡王们也会对陛下感恩戴德。” 谢慎的不是没有道理。宗室也分很多种,亲王郡王和朱厚照自然联系最紧。这些人看似年俸高但数量少啊。其实算下来花销并不比中底层宗室多。 反观中底层宗室有几万十几万之巨,一人一口吐沫也得把人淹死了。 这样一来朱厚照需要从内帑拨的银钱远少于朝廷地方所需出的钱,自然乐得接受了。 人嘛要学会妥协,欲先取之必先予之。 天子也是人,是人就会有情绪,照顾好天子的情绪才能够事半功倍。 最终天子和阁臣们达成了共识,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巡幸泰山了。 至于大朝议不过是走一个流程,只要内阁点头基本不会有人反对。 却正德八年六月,天子起驾巡幸泰山。 随行妃嫔、王公、大臣几百人。又有禁军护佑,一路浩浩汤汤好不热闹。 历朝历代的君王但凡做出点成就来都要于泰山封禅,仿佛只有如此才能显示出自己与别的皇帝的不同。 当然,并不是所有皇帝都有这个勇气。如果德行功业未至却强行拔高封禅,会被淹没在官员的吐沫海里 不过朱厚照不用担心这些。 他继位以来北击鞑虏,南灭倭寇,又将嘉峪关西纳入了大明的势力范围。加之训练新军,配备燧发枪,使得大明军队的战斗力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从武略来看,他是当之无愧的雄主。 至于文治,朱厚照也丝毫不逊色。 不管是划时代的开海禁五口通商,还是全国范围内的清丈土地,更改徭役赋税,摊丁入亩都是明君所为。 加之提升匠人、商人地位,整顿吏治,推广种植土豆、番薯,朱厚照已经彻底赢得了民心。 这样的好皇帝,有哪个臣民百姓会不拥戴? 这样的好皇帝想要巡幸泰山,有何不可? 当然这一系列新政的背后是内阁尤其是首辅谢慎的心血。 朱厚照自然有功,不过政策的制定者谢慎的功劳同样不容忽视。 这一点朱厚照自然心知肚明。 所以在巡幸泰山的伴驾大队人马中,唯有谢慎能够和天子共乘一辆马车。 这可是天大的恩典,让无数臣子艳羡。 不过谢慎却早已经习惯了。不论是北巡还是南巡哪一次他不是离天子最近的人。 呃,晚上睡觉时除外。 当然谢慎并没有任何的膨胀,因为他清楚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想取而代之。 当然只要朱厚照在,他的位置就会相对稳固。现在朱厚照又有了子嗣,看来历史要加以改变。至少谢慎暂时不用担心嘉靖那种刻薄寡恩的人上位了。 从京师往山东,一路上最苦的莫过于驿站的官吏了。 天子的接待规格岂是一般的官员能比的。 当地官府恨不得刮地三尺,呃不是倾尽府库之资修缮装点,恨不得连路边的树木都缠上彩绸。 其实这些官员心里苦啊,天子的接待是一个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侍候的好了是应该的,是尽人臣的本份。侍候的不好了那就是大罪。 要怪只能怪皇帝陛下心血来潮非要走什么陆路。 大概是因为南巡时乘船走大运河腻了吧,天子想要换种方式。 可是陆路确实比水路辛苦的多,尤其是在六月。 烈日当头,将大地晒得皲裂开来。即便马车里有整箱的冰块消暑,朱厚照仍然觉得头晕目眩,恨不得飞去泰山。 一连走了十日才走到山东地界,朱厚照已经濒临崩溃,下旨改换水路。 这下伴驾的群臣直接炸了。他们心道您老人家早干嘛呢?要走水路的话,从张家湾码头上船经运河一路南下拐进山东不比这么在陆路受罪挨晒好? 现在已经到了山东地界了还换什么船?运河又不经过泰山,到时还得换马车,还不够折腾的。 但下达命令的是天子,百官们除了遵旨还能怎么办?只得在心里安慰自己,至少回京的时候不必再担心走陆路的问题了。 天子要换船这可是件大事,丝毫不能掉以轻心。 谢慎伴着朱厚照左右,可谓寸步不离。 没办法谁叫这位主历史上就是落水后一病不起驾崩了的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第五百七十五章 泰山封禅(二) 好在一路上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圣驾行过临清,经由会通河段一路南下来到张秋镇后改行陆路,经东阿、平阴、肥城,来到了东岳泰山所在的泰安州。 和大明所有的州一样,泰安州的最高长官是知州。 从五品的知州林封早就得知了天子要来封禅的消息,将准备工作做到了极致。 非但是泰安州,整个济南府上下都开动起来,征集了数万民夫,在泰安修建了临时行宫。 虽然这行宫比不了豹房,但毕竟比一般的巡抚、总督行辕好过太多,也符合朱厚照的尊贵身份。 一般的南巡北巡住的差些也就罢了。这一次朱厚照可是要专门封禅的,细节很重要。 所谓封禅,无外乎在泰山之巅以土筑坛,天子祭天地感念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其实白了就是炫耀功绩。 有哪个君王不想被人歌颂?但真正有实力做到泰山封禅的帝王不过九人。 有明一代,没有任何君王进行泰山封禅。 朱厚照这一次能够成行,还真得感谢谢慎。 要不是谢慎推行了这么多新政,彻底改变了大明朝的国运,朱厚照是无论如何没有资格前来泰山的。 泰山封禅的仪式感很重要,一定要庄重大气,绝不容许出现一点意外。 故而准备工作需要做扎实,天子驾临之后并没有立刻决定登山封禅,而是四处游玩了起来,美其名曰给臣下留出充足的准备时间。 陪驾左右的除了内阁首辅谢慎、次辅顾鼎臣以外,还有唐寅和王守仁。 既然要封禅,就不能走的太远,君臣一行还是在泰安州附近转悠,尽可能的感受齐鲁大地的风土人情。 却这日风和日丽,朱厚照临时起意,拉了谢慎等人到田间漫步。 圣驾行至一处田庄前,却被一群扛着锄头的村民围住了。 锦衣卫们纷纷抽刀,警惕的盯着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村民莽夫。气氛十分紧张,随时可能爆发大规模的冲突。 朱厚照眉头紧蹙,咳嗽一声道:“先生不妨去问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来泰山是封禅的,可不是来添堵的。 好端端的被自己的臣民给围了,实在太伤感情。 谢慎点了点头,上前一步道:“诸位父老乡亲,你们这是做什么?这其中定是有误会” “误会个屁!狗官,你以为你们换了一群人,爷们就不认识了?” 一个赤着上身,浑身腱子肉的精壮男子向外迈了一步,厉声打断了谢慎。 “阁老,要不要卑职上去教训教训他。” 锦衣卫千户纪文渊献殷勤道。 谢慎却是摆了摆手道:“交给我处理。” 完他主动向前迈步,与那精壮汉子面对面道:“这位乡党怕是认错人了吧?我们才刚刚抵达泰安州,你怎么可能认识我们?” 那精壮汉子愣了一愣,大惑不解道:“刚刚抵达泰安州?你们不是那狗知州的人?” 谢慎哭笑不得的摊开双手道:“当然不是。” 那精壮汉子点了点头道:“洒家叫吴安,我们都是吴家庄的人。本以为你们是那狗官的人,这才冲了出来。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二爷,跟他们废话做什么?天下乌鸦一般黑,这大明朝的官都是一样的,你还指望他们帮咱们做主吗?” 朱厚照听到这里,心里乐开了花。 “哈哈,你这话还真到点子上了。若是有什么冤屈,你们尽管来。还没有朕还没有我办不了的事。” 朱厚照毕竟年轻,一听到有冤情立刻来了兴致。 “你们真能替我们做主?” “那要看你们是不是真有冤屈了。” 朱厚照淡淡道。 “老爷,大人,替我们做主啊。” 吴安当先跪下,紧接着一百来号人齐齐跪倒在地冲朱厚照叩头。 朱厚照十分动容。 虽然他是天子,金殿之上无数臣子推金山倒玉柱的冲他叩拜,但那都是程式化的。而今却是大不一样。 “你且看吧。” “老爷,想必您不是泰安本地人吧?您可不知道这位知州林封林大人有多么无耻啊。” 吴安咬牙切齿,恨不得将林知州生吞活剥。 “怎么个无耻法?” 朱厚照的面色渐渐变得凝重,再无一丝戏谑嬉笑。 “我们吴家庄世代以烧竹炭为生,从洪武朝就是如此,到今日已经一百余年了。我们从没有短过对官府朝廷的赋税,凭什么要查封我们的炭窑。” 吴安紧紧攥住拳头,歇斯底地的怒吼道:“就因为皇帝老子要来泰山封禅?怕炭窑的烟气熏到了皇帝老子?” 呃 朱厚照原本听得义愤填膺,怎知这后面连带着他一齐给骂了,还真是尴尬。 “咳咳,这和当今天子有何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若不是那皇帝老子要来泰山封禅,狗知州怎么会封竹炭窑。对于他们来封窑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可对于我们吴家庄来那就是不给活路啊。我们世世代代以烧竹炭为生,除此之外再无谋生的本领。这不是把我们往绝路逼吗?” 朱厚照一脸黑线,默然不语。 虽然他不太明白烧竹炭和泰山封禅之间有什么关系,但觉得这吴安的话很有道理的样子。 “你这林知州要封你们的竹炭窑,理由是什么?” “嘿,官字下面两张口,当官的想要封窑随便找个理由就是了。” 吴安显然十分激动,脸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那狗官我们的窑烧制的竹炭质地低劣,着简直就是睁着眼睛瞎话。咱吴家庄烧制的竹炭别在泰安,便是在整个山东布政司那都是数一数二的。咱烧制的竹炭质地低劣那狗官也想得出来!” 吴安觉得自己和族人受到了侮辱,高声泣诉道。 “这件事你们是怎么处理的?” “还能怎么处理?他要封窑,自然是跟他干到底。咱们吴家庄的人从不惹事,但也不怕事。谁也别想平白无故的往咱脸上抹黑。那狗官不行,皇帝老子也不行!” 吴安挑了挑眉,一字一顿道。 第五百七十六章 泰山封禅(三)【4000字二合一大章】 乖乖,山东还真是民风彪悍啊。 这爷们一个个都是真性情 谢慎心中感慨了一番,不过细细想来也可以理解。 毕竟这吴家庄的人世世代代靠烧制竹炭为生,就这么剥夺了他们烧窑的权力,等于断了他们的生路。能不奋起反抗吗? 换做是谢慎,也得拼死一搏啊。 只能说这人世间的事因果有轮回。你种下了恶因,就会得恶果,无非是食得早晚罢了。 这一次泰安知州林封不太走运,正好赶上了天子圣驾抵至吴家庄,看来是逃不掉了。 果然,朱厚照面色铁青,冲身旁的谢慎道:“这件事先生来办吧。朕相信先生一定不会让朕失望的。” 天子来泰山是封禅的,那是对自己的功绩极为自信的选择。 谁曾想刚来到泰安,现实就狠狠的给朱厚照上了一课。 原来,他治下的大明帝国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完美。相反,这个帝国有许多不完美甚至缺陷的地方。光明的背后是y暗,朗朗乾坤下仍然有男盗女娼。 人性本恶,这个观点或许真的有道理吧。 不管是谁,都只能靠后天的教化来训导,而不是生来就是圣人。 “这位老哥,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详细给我说说吧。这件事我们会替你做主的。” 谢慎向前一步,和声说道。 吴安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他对眼前的这帮富贵老爷十分相信。 “嘿嘿,既然来了就到庄子里坐坐。一大帮人在外面站着像什么话。” “二爷!” “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吴安狠狠瞪了一眼c话的族侄,半弓着身子冲谢慎、朱厚照做了个请的手势。 看的出来这吴安在吴家庄中的地位十分之高,大概类似于族长。族人都十分服他。 吴安一发话,那族侄立刻噤声不言,耷拉着脑袋就像一只斗败的公j。 朱厚照是最喜欢热闹的,吴安一邀请立刻迈开步子往庄子里走,急的锦衣卫们纷纷冲在前面,护佑天子。 吴安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趋步跟了进去。 不得不说吴家庄很大,全庄上下得有五六百人。 如此大的一个庄子却打理的井井有条,完全看不出丝毫杂乱。 居民区和工作区分的很清楚,前面是竹炭窑,后面是民宅。谢慎前世就曾见过竹炭窑,对其并不陌生。 只不过后世已经很少烧制竹炭,竹炭的作用远不及明朝。 这吴家庄还引了一条小溪穿过庄子,不少妇人正在小溪边浆洗衣物。 听着捣衣声,真是让人心旷神怡。 所谓桃花源,也不过如此吧。男耕女织,怡然自得。 其实百姓们希冀的东西就是这些。他们不求富可敌国,贵如王公,他们求的只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过日子。 可就连这点诉求往往都得不到满足,真是可悲可叹。 吴安带着朱厚照、谢慎一行人参观了竹炭窑,言语中满是自嘲落寞。 官府不让烧窑,就没人敢买他们烧制的竹炭。 无数竹子堆积在窑后,就似一座小山一般,还真是来的讽刺。 参观完竹窑后,吴安又把众人请到了一处院子里。 锦衣卫齐齐将院子围住,端是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朱厚照和谢慎、王守仁、唐寅一齐步入屋子,各自坐定。那吴安犹豫了片刻掀开帷幔,来到里间拿出一块盖着红色绸布的大匣子。 “各位老爷,实不相瞒,咱们吴家庄原先是给皇帝老爷烧御窑的。从成化年间废除御窑资格后,便转而向民间提供竹炭。谁曾想竟然会落得今天这步田地。真是心有不甘啊” 他打开匣子,只见一块题有御制竹窑的绢布平整的摆放在其中。上面还盖有玉玺,不会有假。 这下朱厚照更感兴趣了。 宫廷之中御用的东西太多了,他不可能个个都知道。何况像这种自从成化年间就废止了的原御供窑厂。 不管吴家竹窑被排除出御窑名单是因为什么原因,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其烧制的竹炭质地肯定很好,林知州叫吴家庄封窑是没有任何道理的。 “你们为什么被剥除了御窑资格?” 朱厚照对此显然很感兴趣,沉声问道。 “这个,说来话长啊。” 吴安摇了摇头,声音之中满是无奈。 “安吉以及蜀中都是适合竹子生长的地方。这两处地方烧制的竹炭也是御用的。最开始,宫中采办的太监是三处地方的竹炭都要,后来不知是谁定了个规矩,要择优而录,这倒也没什么。咱们自家烧制的竹炭,有这个信心。可也许是咱家太实诚,没有给那采办太监塞钱,结果就被刷了下来,取消了御窑资格。” 说到这里,吴安显然很不甘心。或许在他看来,吴家烧出的竹炭并不比那两处地方的差吧。 但有时生活就是这样,不是你觉得就有用的。 至少在御窑选用这件事上,宫廷采办太监拥有绝对的话语权,你不塞钱别处塞钱,不刷你刷谁? 方才朱厚照参观竹炭窑时已经看过了吴家烧制的竹窑。虽然已经转为给老百姓提供竹炭,但吴家竹炭的质量却没有任何的下降。 这点便是朱厚照这个门外汉都看得出来。 作为天子,最厌恶的就是被下面的人欺瞒,尤其是宦官。 宫廷采办是项肥差,这朱厚照是知道的。 只是他没有想到,宫廷采办竟然肥到了这种程度,肥到了流油的地步。 不塞钱就剥夺御窑资格?他们好大的胆子,是谁给他们的权力! 朱厚照想到自己和妃嫔用的物件都是经过采办太监如此‘遴选’出的,就觉得一阵恶心。仿佛自己神圣的身份遭到侮辱一般。 “放心好了。此事过后,朝廷肯定会再派人重新考察各处竹炭窑的,你们吴家庄烧制的竹炭很不错,我相信一定会被朝廷重新选为御窑的。” 朱厚照大手一挥道。 不知为何,吴安竟然升起一股期待来。 在他看来,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说话时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就是真命天子一般。 朱厚照并没有打算在吴家庄留宿。 一来这里的环境确实差了一些,娇贵的朱厚照不太能适应。 二来,如果他在吴家庄住下,势必会引起泰安知州林封的警觉,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既然要查,就要彻彻底底的查。 有人想往他的脸上抹黑,那这个人就一定得死,不管是谁。 若不借着巡行泰山的机会狠狠整治一番,山东的吏治还不得糜烂的无以复加? 锦衣卫查案的效率绝对是大明所有机构中最高的。 天子下旨后,缇骑便四处出动搜集知州林封与吴家庄交涉的证据。一切与之相关的人都被锦衣卫挨个问询。 很快,一份就此事的调查结果便呈递到朱厚照面前。 泰安知州林封确实假借朝廷的名义查封吴家庄,遭到了吴家庄上下的激烈抵抗。 适逢天子泰山封禅,林封不想把事情搞大,便暂且压了下来,打算等到天子离开山东再收拾这些‘暴民’。 更让朱厚照气愤的是,种种证据表明林封查封吴家庄竹炭窑的真实目的是打算让他的侄子林易接管。 竹炭利润虽然不如丝绸、茶叶,但因为需求量大,绝对利润也是很可观的。 原来林知州早就看上了吴家庄的竹炭窑,垂涎欲滴之下便想出了这么个办法。 先找借口将其查封掉。等到事情风头过去,再将其改头换面,让自己侄子打理。 提供证据的不仅有州衙公人,还有泰安的百姓,绝没有冤枉林封的地方。 朱厚照大怒,当即命令锦衣卫拿下林封还有他的侄子林易。 林知州好端端的被投入大狱自然百思不得其解,直到负责审讯他的锦衣卫千户来到大牢还满口喊冤。 负责审讯他的锦衣卫千户钱岚本就是嫉恶如仇的汉子,最看不惯的就是林封这样装作公正严明,实则一肚子坏水的人渣。 加之林封公然用天子作挡箭牌,更让钱岚怒不可遏。 钱千户上来就让锦衣卫校尉把林知州剥光了衣服绑在刑架上,用皮鞭狠狠抽了五十鞭。 由于林知州没有被堵住嘴,痛的他滋哇乱叫,一把鼻涕一把泪。 钱千户对此厌恶不已,命人将兑好的盐水往林封的身上泼。 这下林知州喊得更惨烈了,不过这换回的是一顿更猛烈的鞭子。 一百鞭抽完,林封已经彻底崩溃,血水顺着伤口淌下来,滴了一地。 钱岚见时机差不多了,便起身踱步至林封面前道:“你现在知道为什么拿你了吧?” 林封强撑起脑袋,轻摇了摇头道:“冤枉,冤枉啊。我究竟做了什么,竟被如此对待,我不服!” “啪啪啪!” 钱岚连抽了林封三个巴掌,险些把林封抽晕过去。 “死到临头了还在这里装蒜,老子这辈子还没见过你这么无耻的人。” 钱岚冷哼了一声道:“你冒充朝廷名义查封吴家庄竹炭窑的事情,还不愿意承认吗?州衙之中已经有不少公人检举于你,你便是不承认也无济于事的。” 林封自然是不可能承认的。 事到如今,他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抵死不认,唯有此才有一线生机。 “你说的什么?我不明白啊。” “你!” 钱岚被林封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他气极反笑道:“看来林知州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也好,方才只是一道开胃菜,正菜还没上呢。锦衣卫的刑讯想必林知州也听说过。只是百闻不如一见,今日钱某就好好伺候伺候林知州,让林知州筋骨舒爽一番。” 说完钱岚冲身旁的锦衣卫校尉使了个眼色,那校尉立刻上前一步,手握铁钳,钳起一块烧得通红的炭块。 他将铁钳恭敬的交到钱岚手中,束手而立侍候在侧。 钱岚冲炭块吹了口气,火星立刻四溅了起来。 钱岚走到林封的身侧,幽幽说道:“林知州不是一直对竹炭场感兴趣吗?要不要先尝尝这火炭的滋味?啧啧,这火炭烧得可是通红,往胸口上那么一贴,滋啦一声便能闻到烤的味道。烤人的味道可不如烤羊,焦臭的很。” 钱岚说了这么一通,林封早已吓得面如土色,咽了一口吐沫道:“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 “不好意思,我不是君子,我就是个粗人。” 钱岚耸了耸肩,兀自说道:“咱们干锦衣卫的呢,最重要的就是一定不能心软。往你们胸口上烫炭块总比自己受罚的好。你说对不对,林大人?” 说着钱岚就将铁钳往林封胸口探去,眼看着炭块就要贴到林封的上,林封歇斯底里的喊道:“我招,我都招。” 钱岚冷哼一声道:“说吧。” “我确实觊觎吴家庄的竹炭窑,想要据为己有,可从没有假借朝廷的名义给陛下抹黑啊。” 林封到底还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官场老油条,他明白有些事情能认,有些事情绝不能认。 侵占竹炭窑这种事情当然不光彩,但顶天了也就是罚没家产,削官为民。 可要是打着朝廷旗号查封竹炭窑,那就是另一种性质的问题了。 这属于往天子的脸上抹黑,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钱岚早料到林封不会那么轻易的招认,嘴角微微一勾道:“林大人不老实啊,那就怪不得钱某了。” 说话间便握着铁钳将炭块压在了林封的胸口。 “啊” 林封发出一声犹如狼嚎的惨叫,整个身子拼命的挣扎,想要躲避这可怖的刑具。 但他周身被绑的严严实实,如何能逃得了,浑身一阵痉挛竟然昏死了过去。 钱岚皱了皱眉,啐出一口痰来。 “真是没用的东西。把他泼醒!” 钱岚身边的锦衣卫校尉立刻端了一盆盐水朝林封身子泼去。 “啊!” 又是一声惨叫,林封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他只觉得浑身上下被毒虫啃噬一般痧痛,简直是生不如死。 “现在,你知道咱锦衣卫的厉害了吧?还不招认吗?” 钱岚转了转手中的铁钳,戏谑的说道。 第五百七十七章 死也要检举【4000字二合一大章】 “钱千户,你我并无仇怨,又何必把事做绝。” 林封忍着剧痛,声音颤抖的说道。 “不不不,林知州显然弄错了。你我并无仇怨不假,但却不是钱某要把事情做绝。把事情做绝的不是别人,恰恰是林知州自己。” 钱岚笑着解释道:“林知州既然身为大明官员,自该食君俸禄,忠君之事。可是林知州却假借朝廷名义污损陛下名声,如此所为难道不该受到教训吗?” 林封的头微微抬起,咬了咬嘴唇道:“满口胡言,真的是满口胡言。你有什么证据说我假借朝廷名义查封竹窑?” “证据吗?你的侄子林易已经招认了,不知道这算不算证据?” 钱岚狡黠笑道。 林封闻听此言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侄子会那么不争气竟然直接招认了。 如此一来,他所有的坚持都没有了用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非要从林某口中撬出供词呢!” “看来你还是没有明白钱某的意思。” 钱岚耸了耸肩道:“你做了什么钱某一清二楚,但事情必须你亲口说出。你若是识相恐怕能死的痛快点。不然锦衣卫的大刑可以一样一样给你试,包你挨不住招认。到了那时,恐怕你就和烂泥一样了。” 说到这里,钱岚嘴角微微勾起,挤出一抹诡异的微笑。 此刻的林封已经彻底绝望,他只希望这一切能够快些结束。 “还有,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家人想想吧?” 钱岚鬼魅的说道:“想一想你的妻女罚入教坊司的场景吧。那真是千人骑,万人尝啊” “我招认了,你就能保证他们不受欺凌吗?” “这我可不敢保证,不过我会尽量去求谢首辅。只要他点头,想必这些都不是问题。” 钱岚淡淡道:“陛下那里还是很好说话的,只是这件事你做的太不地道了。恐怕你的人头是掉定了。” 林封哈哈大笑道:“罢了,罢了。以我一人之死换得家人之幸,足矣。” 笑罢,林封便朗声道:“想必供词你们都已经拟好了吧,拿来叫我画押吧!” “早这样不就好了吗?何必弄成这么血淋淋的?” 钱岚也是大喜。 想不到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倒真的让林封招认了,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轻松一些。 一名锦衣卫校尉取来拟好的供词,交给了林封看。 “不必了,方才钱千户已经把林某的罪行说了个遍,想必不会有遗漏的吧?” 那校尉便把供词拿到林封的手边,让他蘸着画了押。 一切搞定,钱岚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走到林封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好了,你的家人不会受苦的。” 林封目光却忽然变得冰冷:“这点林某还是相信钱千户的。不过除此之外,林某还要检举。” “哦?” 钱岚十分惊讶。林封的这个举动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检举?他要检举谁? “钱千户既然是锦衣卫,大概不会认为山东官场只有林某一个贪官蛀虫吧?如果说大明的官场是一颗大树,那么它是从根烂到底的。林某不过是这颗大树上一个小小的蚜虫,如何当的起这么多罪名。便是要死,林某也得拉几个垫背的。” 钱岚这下了悟。 原来林封林知州也是一个背锅的啊。他背后一定有人,只不过拿林封做了挡箭牌罢了。 “其实呢,咬人这种事情很可耻。不过鉴于钱某干的就是这个营生,也就乐得见到人检举了。” 钱岚摊开双手示意林封继续说。 林封稍稍缓了一缓,似乎在积攒力量。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林封才再次开口道:“山东不比江南富庶,又不如辽东土地广阔,是为地狭人稠之地。这些年来,老天爷又不开眼,接连闹旱灾蝗灾,成片的死人。朝廷拨付赈灾的银两,经由布政司衙门分拨,可实际上到了地方府县,十存其一就不错了,剩下的都进了布政使大人的腰包。” 嘶! 听到这里钱岚直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想不到林封知道的内情还挺多,一爆就爆出这么一记猛料来。 如今山东布政司布政使是秦可望秦老大人。此人在大明官场极有声望,被认为是不可多得的能臣,想不到竟然会克扣赈灾的银两。 林封虽然是一条疯狗,但咬人也不是随便乱咬的。他检举布政使秦可望,就说明秦可望确实p股不干净。 钱岚并没有打断林封,而是双眼眯成一条缝,静静的听着。 “秦大人不但贪赈灾的银两,还和本地望族清河崔氏眉来眼去,低价贩卖盐引给崔家,以牟取暴利。” 林封虽然并未说完,但钱岚已经十分清楚了。 这就是典型的官商勾结。 秦可望将盐引低价卖给崔家,崔家利用在本地强大的势力公开卖盐牟取暴利,之后再返利给秦可望。 这样一来秦可望和崔家都有好处,唯独朝廷被玩弄在股掌之中。当然,百姓们买不起高价盐巴,也是很苦的。 身为锦衣卫,钱岚早已变得冰冷,但这次却出离的愤怒。 若林封说的都是真的,这个秦可望便太不是东西了。 “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钱千户觉得林某有必要扯谎吗?” 林封苦笑道:“我是必死之人,就是说些实话罢了钱千户别急,我还没说完呢。” 钱岚心中咯噔一声,心道还没说完?这个秦可望究竟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 林封喟然一叹,继续道:“秦老大人不但克扣赈灾银两,私自贩卖盐引,还通倭!” 听到这里,钱岚险些昏倒。 通倭? 堂堂大明山东布政司布政使通倭? 钱岚直怀疑是他听错了,直到林封重复道:“朝廷总把注意力放在南直隶、闽浙,认为倭寇主要在这些地方出没。其实山东的倭患比之这三地一点也不少。究其原因就是因为倭寇得到了山东官府的默许,可以与本地海商合作走私而不受制裁。条件就是定期将走私所得抽成送到布政司衙门。” 如果说克扣赈灾银两,贩卖盐引只是经济问题,那么通倭就是一个政治问题了。 此刻钱岚的心中五味杂陈。 如果林封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山东布政使秦可望就不仅仅是一个蛀虫,还是人渣了。 “既然你检举了秦老大人,钱某自然会去查。不过还需要你做些配合。” 钱岚暂且压下怒火,和声说道。 “怎么配合?” “修书一封叫人送到济南府。” 林封犹豫了片刻道:“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 “检举有功,或许功过相抵饶你一命也未可知。当然钱某不能对你做任何保证,一切都要看陛下和谢首辅的意思。我只能说你这么做有一线生机。不去做便只有死路一条。” 林封有些心动了。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乎人呢? 他之前之所以不祈活是因为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但现在看来却是有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可能。 与秦可望的罪名比起来,林封的罪简直就不值一提。如果真的能够配合锦衣卫钓到秦可望这条大鱼,或许真的能够将功折罪。 林封不想死,不想像一头猪一样被五花大绑斩于菜市。 现在是他唯一的机会 “我答应你。” 林封长长吐出一口气来,苦笑道:“不过得先放我下来吧。” 钱岚摊开双手道:“好说好说。林大人也不要怨恨钱某,这也是钱某职责所在。” 钱岚示意锦衣卫校尉上前把林封从刑架上放了下来,又命郎中前去给林封处理伤口。 一切搞定后才意识到林封此刻一丝不挂。尴尬之余钱岚命人取来一套干净的衣服给林封穿上。 “取纸笔来。” 钱岚挥了挥手,立刻便有书吏取来笔墨、纸张恭敬的放在了一旁的小几上。 林封是被锦衣卫突然逮捕的,除了锦衣卫和检举林封的小吏根本没有人知道。在这种情况下秦可望也不太可能知道泰安已经发生了变故。 只要林封立刻修书一封叫人送到济南府,还是能够起到效果的。 林封此前受刑已经近乎虚脱,现在握笔的手都是颤抖的。 这真是极尽讽刺,要知道林封可是写的一手好字,现在写出来却是歪歪扭扭。 钱岚眉头紧蹙,打断道:“这样潦草的笔迹肯定会被看出破绽来。可有与你笔迹相仿的人?” 林封点了点头道:“我公务繁忙时会让师爷代笔,他模仿我的字很在行。” 钱岚遂冲左右吩咐,命其速速将林封的师爷提来。 林封大为惊讶道:“钱千户就不怕多一人知道这事?” 钱岚大笑:“知道又怎样?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师爷,难道还能翻了天去?我们可是锦衣卫,能控制的了你,自然就能控制的了他。” 林封苦笑道:“明白了。” 不多时的工夫,林封的师爷王晖便被带到了大牢。 来时他头上罩着布袋,嘴上又塞着破布,故而发不出任何声响也不知道自己来的是什么地方。 直到钱岚一把揪掉他头上的布袋,王晖才重见天日。 他一眼就看见对面的林封,惊讶的险些掉了下巴。 “东东主?” “旁的东西不要多问,照我说的去做。” 林封叹息一声道:“现在写一封书信给布政使秦老大人,就用我的口吻和字体。” 稍顿了顿,林封又转向钱岚:“至于信的内容,听这位大人的吩咐。” “遵命。” 身为幕僚,王晖有着极好的职业素养,不该问的问题绝不多问。 钱岚也不怕有诈,将主要的意思说给了王晖。 王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恐,随即恢复了平静,端坐在小几钱提笔挥毫。 不多时的工夫,王晖便把信写好,要递给林封看。 林封摇了摇头道:“直接给这位钱大人看好了。” 钱岚取过信纸扫了一眼,确认就是他要的意思,满意的点了点头。 “你速速把这封信送到济南府,以泰安州衙的名义。” 王晖不敢推脱,连忙接过信来。 “东主这里” “我的事情你不要管,速速派人送信罢。” 不知不觉间林封心底又升起了一丝希望。只要拉秦可望下水,他便有一线生机。 山东官场这潭死水终于泛起了波澜。 而搅动这潭死水的就是泰安知州林封。 他的一封‘亲笔书信’送到济南府,引得人心惶惶。 据说山东布政使秦可望秦老大人看过这封书信后勃然大怒,一连砸了十几只瓷杯。 盛怒之后,秦可望立刻叫人请来了按察使杜子铭、济南知府韩冈与他共商大计。 这次议事是在布政使衙门后衙进行的,内容无人知晓。 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次突然的议事肯定和泰安来的书信有关。 难道说泰安有变?天子要整饬吏治? 济南府乃至整个山东布政司的官员都人心惶惶了起来。 要说干净,大明的官员有哪个干净? 别的不说,截留火耗,冰炭两敬总归是有的吧? 前者是为了自用,后者是献给京师的大佬。 在官场混不守规矩怎么行?而这两条就是官场的规矩,缺了哪一条都不行。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布政使秦可望,仿佛老大人就是那先知春江水暖的鸭子。 只要秦老大人一动,所有人就会跟着动。 可是秦可望迟迟未动,非但不动反而病了,还一病不起。 一同病的还有济南知府、山东按察使等一干高官。 如此反常的事情自然惊动了天子。 天子亲自命随行御医前往济南府看诊。 御医探诊是无上的荣耀,秦可望是不敢拒绝的。 可他明显是装病,御医诊治一番还不是立刻露馅? 无奈之下秦可望只得祭出下策,命仆人将整桶的冰水从他头上倒下。 秦可望本就是花甲之年,被冰水这么一激自然染了风寒咳嗽不止。 山东按察使和济南知府等一干同党得知后惊讶不已,心道居然还有这种c作,纷纷效仿。 ‘冰桶挑战’的效果自然是没得说,一干官员纷纷病倒,御医抵达济南府后直是傻了眼,心道伤风难道还能传染? 第五百七十八章 官绅顽疾【4000字二合一大章】 人有时必须对自己狠点,何况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最新章节阅读 济南府乃至山东布政司的官员们用一桶桶冰水浇出了‘伤风’,也暂且躲过了风头。 当然,这只是暂时的。 钱岚要的效果已经产生,这些贪官蛀虫内部已经松动瓦解了。 林封虽然不是秦可望核心圈子的成员,但多少知道些内情。现在林封写信向秦可望求助,秦老大人是帮还是不帮? 显然,秦可望是不知道林封已经落马被抓的,不然也不会如此纠结。现在摆在秦可望面前的问题是要不要救林封。 救的话风险很大,不救的话又会让他的嫡系寒心。如果人人自危那就很难办了。 秦可望真希望林封能够一夜暴毙,这样也就无从查起。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天子在泰安,有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派人去刺杀林封?这弄不好会被认为行刺君父的,那可是抄家灭族的罪名。 秦可望选择按兵不动,打算看看事态究竟如何发展。 从目前来看,情况不能说好但也不算太糟。只要林封不被捕下狱,一切就都有的说。 但秦可望显然高估了自己对于人心的掌控。除了按察使、济南知府等绝对嫡系,其余官员或多或少都开始准备退路。 最明显的,送给布政司衙门孝敬银子的官员少了许多。 这是急着在撇清关系呐。 对此,秦可望并没有什么可说的。事已至此,求自保是正常的举动。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保证不主动露出破绽。 可惜没过多久,这表面的平衡也被打破了。 秦可望的一名亲信,济南府同知蔡霖主动上奏疏检举山东布政司一众官员贪墨、通倭。检举名单上足足列了六十多人。 蔡霖的这一举动发生的十分突然,之前没有任何的征兆。 当秦可望反应过来的时候奏疏已经递送到天子御前。 蔡霖显然是早有准备,检举的奏疏中有秦可望贪墨赈灾银两,与崔家及倭寇合作走私的详细记录。 如果说林封的检举只是打开一扇门的话,蔡霖的这封奏疏便是给秦可望等人定罪的证据。 当然蔡霖本身也不干净,但他为了将功折罪毫不犹豫的把秦可望等人给卖了,以希望能够对他从轻发落。 这种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举动虽然为盟友所恶,却是让锦衣卫们欣喜不已。 这下他们不用再拘束着,可以名正言顺的前往济南府拿人了。 泰安距离济南府本就不远,锦衣卫的缇骑们很快便来到济南府将涉案官员提走,星夜返回泰安。 六十余名高官纷纷落马,引起了山东布政司的大地震。 天子决定亲审这些贪墨肥己、通倭叛国的人渣,谢慎劝说无果后也只得由着朱厚照去了。 这些官员中,朱厚照唯一有印象的就是山东布政使秦可望了。 单单看履历,秦可望的履历可谓十分漂亮。在地方任过大员,也在京师充任过要职。是堂堂二甲进士出身,作的一手好诗文。 但就是这样一个履历近乎完美的人,做出了贪墨赈灾银两、私卖盐引、通倭叛国的举动。 最可笑的是,朱厚照还曾钦赐秦可望一面‘股肱之臣’的牌匾,现在看来却是赤ll的嘲讽。 君臣二人在大牢见面,隔着牢门却是有太多要说的话。 但正因为要说的话太多,一时却也无从说起。 事到如今,秦可望已经没有什么可遮掩的了。 朱厚照问一句他便答一句,不多不少,不疾不徐。 见秦可望如此心安理得,仿佛他所做的这些都是理所当然,朱厚照真想立刻从身旁的锦衣卫腰间抽出绣春刀来一刀砍向秦可望的脖子。 但是他不能。 虽然他是天子,虽然他手中握有执掌众生的权力,但这些人还是要明正典刑,以警示后来人。 不然大明律就真的成为一纸空文了。 官商勾结是困扰大明的一个顽疾,山东布政司只是一个缩影罢了。 有秦可望就会有刘可望、吴可望。 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才是当务之急。 当然,在此之前,惩治这些贪官、劣绅亦很重要。 在秦可望招认后,朱厚照正式下旨,命锦衣卫批捕清河崔氏在内的通倭豪族。 比起官员来,涉案的豪族人员更多。 这些劣绅往往以家族为核心,与浪人武士合作大规模的走私海贸以此赚取暴利。 因为得到了官府的关照,走私活动持续了数年之久却没有得到禁止,对大明的统治造成了恶劣的影响。 皇权不下县,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这些看似美好的语言现在看来是那么的讽刺。朱厚照便在想,为什么一定要和士大夫分享权力呢? 分享的结果是什么?是这些文人毫无底线好无节c的卖国行为。 或许在这些官员的心中,通倭与否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赚的腰包满满。朝廷许以文官各种优待,给他们免除土地税赋的权力,换来的却是这样的回报,换做是谁都要好好审视一番了。 朱厚照此时想起了谢慎提出的文官和军人、匠人、商人分享权力的建议,觉得可以一试。 此前新政已经就某些方面提升了军人、匠人、商人的地位。 虽然从现在来看,这三者的地位还是不能和文人相比,但总归是在正确的道路上发展。 朱厚照觉得改革势在必行了。此前他一直认为贪官蛀虫卖国贼只是个例。但现在看来,这却是因为文官制度本身的问题。 如果制度不改,便是把大明所有的贪官蛀虫卖国贼杀个遍也是无济于事的。因为总会有新人黑化顶上。 只有把官员的监督做到位,才能最大程度的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 此前朱厚照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认为祖先留下的制度不说完美但至少是够用的。 但他现在幡然醒悟,这个制度就像一剂慢性毒药,虽然不会立即致死,却会让人慢性死亡。 大明朝立国已经一百余年,如果再不下猛药医治,恐怕真的会走向灭亡。 治国容不得半点想当然,此先确实是他错了。 针对这些官员、地主的处理倒是很简单。按照大明律,这些人便是杀十遍都够了。 朱厚照也不波及太广,下旨将这些官员、地主斩首示众。其妻儿流放发配至琼州府,财产全部充归国库。 一时间泰安的菜市口血流成河,每日都有几十人因为重罪而被斩首。 他们的脑袋被悬挂在城门上示众,以此警示后人莫要重蹈覆辙。 至于检举有功的林封和蔡霖,则降罪一等,改斩首为流徙,但削官为民永不录用,也算是对其罪行的惩治了。 好好的一次泰山封禅,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是朱厚照无论如何不愿意看到的。 但这件事情本身又不能说是绝对的坏事。至少让朱厚照认清了大明官场的弊病,坚定了扶持商人、匠人、军人制衡文官的决心。 这其实是谢慎的终极目标。 只有让朱厚照从心底里相信文官是大明朝的毒瘤,大明才有的救。 看看那些历史上重科举轻武将的朝代吧,有哪个不被外族打成了马蜂窝。 唐朝原本是万邦来朝的超级大国,自从武媚娘废了关陇扶持寒人,军队的战斗力便大减,成为了人见人欺的软柿子。安史之乱只是积累矛盾的爆发,究其原因还是武人地位的丧失。 再看看自诩为经济无可匹敌的宋朝,科举制度登峰造极,文官彻底压制武将,枢密院中几乎没有武将。 当兵的甚至要面上刺字,谓之贼配军,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但宋朝的皇帝就是这么对武将不信任,好不容易出了个狄青还被嚯嚯了。 结果也是显而易见的,西夏、辽、金、蒙古任谁都可以踩宋朝一脚。经济的强大有个p用,没有强大的军事实力,再有钱也是给敌国异族做嫁衣。 元朝是异族统治且略过。到了明朝,科举又成了皇帝钳制百姓的工具。到最后皇帝却发现自己竟然控制不了这个工具,反而被工具牵着鼻子走。 明朝也是士大夫权力最高的一个朝代,皇帝往往无可奈何,这自然也是科举的锅。 明末的大变局多少与科举制度也有关系。想出头的人家都送孩子去读书,就连军户家庭都会送一个孩子念书,期望能够鱼跃龙门彻底摆脱窘迫的生活状态。 这种情况下,还会有多少人把精力放在培养孩子习武读兵书上? 那些继承军户身份继续当兵的长子们也就得混且混,彻底成为了军官的奴仆。 文不成文,武不似武,这种畸形的模式要想改变就必须得从根子上入手。 最简单的,就是提升武将的地位,让他们能够看到希望。 当然,直接提拔武将的地位会让统治者心中不安。故而谢慎采取的办法是把武将掺和在匠人、商人中间一起提升地位,这样天子就不会太多心了。 这一点很重要,君王若是不信任,改革随时可能终止,带来的反复阵痛其危害性比原本的慢性死亡还要大。 作为新政改革的掌舵人,谢慎必须拿捏好分寸绝不能让改革出现一丝跑偏的可能,因为一旦跑偏很可能是任何人力难以拉回来的。 朱厚照放心放权给谢慎,谢慎就要当的起这份责任,完成好领导交给的任务。 从目前来看,山东的大案可以作为一个爆点加以利用。 最重要的就是削弱文官和地方缙绅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唯有如此,皇权才可能从紧闭的地方政治中摸进去,朝廷的政令才不至于名存实亡。 在政为官,致仕为绅。 这八个字基本可以概括文官和缙绅的关系。 那么要想削弱联系,还是得从科举入手。 最重要的一条便是必须要废除举人、进士等有功名的读书人免除税赋这一条优待。 所谓一人得道,j犬升天。 只要考中了举人或者进士,无数族人来投献土地,朝廷损失的税赋有多少? 偏偏朝廷还不敢动,因为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动了,就会遭到无数文官的口诛笔伐。 谢慎决定来做这个恶人。 其实一开始并没有这个规定,但文官们是一个极为擅长为自己集团谋取利益的群体,几次讨论后便把这个制度定了下来。 要想动文官集团的奶酪,便要从制度上做文章,指出有功名读书人免赋税是不合理的,再辅以天子的雷霆手腕才能让文官集团闭嘴。 当然这一切需要一个切入点,这次山东的变故就很适合。 官员和缙绅狼狈为j,蛇鼠一窝,贪银两,乱盐法,通倭寇,名声彻底臭了。 如此土豪劣绅凭什么免除赋税? 即使谢慎要做出妥协让步,那也是只能官员在任时本人免税,卸任后必须交税,且要严查土地数量,发现有族人投献的重罚之。 真的下定决心后c作起来其实是很容易的。毕竟一个官员名下的土地数量有限,出现几千亩甚至上万亩土地的可能性很低。 即便出身豪族,族中有上万亩土地,那也是全族的,不可能归在一个人名下。分到每一房那里能有几百亩就不错了,更不必说摊到个人头上了。 这就需要对这些官员名下的土地进行长时间的跟踪,如果出现暴涨就立刻调查,除非是大规模购入,不然基本就是投献了。 严惩几例杀j儆猴后,就能起到震慑的效果,后来人再想效仿就得好好掂量一番了。 当然,这个过程需要时间。 但谢慎等的起。他还很年轻,朱厚照也是春秋鼎盛。如果放在几年前谢慎或许还会心存担心,毕竟朱厚照无后。 万一朱厚照哪天真的驾崩了,继任者未必对他有好脸色。 但现在好了,朱厚照已经有了皇嗣,一切都在朝稳定的方向发展。 谢慎完全可以从小开始培养小皇子,向他灌输自己的价值观,就像对朱厚照做的那样。 信任感这种东西确实是需要慢慢培养的,如若不是谢慎从小就和朱厚照打成一片,朱厚照也不会那么放权给谢慎,且无条件支持谢慎的新政。 第五百七十九章 她在山中笑【4000字二合一大章】 山东布政司出了如此多的问题,虽然已经处置完毕,但封禅事宜却是得暂且搁置了。最新章节阅读 朱厚照的脸皮到底没有厚到天下无敌的地步,在这个节骨眼上封禅不等于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年轻的皇帝认识到他治下的大明朝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完美,所谓四海靖平,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大概是臣下们编出来哄他开心的。至于那连绵不断接连出现的祥瑞,更是臣子们投其所好炮制出来的。 百姓们仍然有吃不饱饭,穿不暖衣的。遇到灾年连朝廷赈灾的粮食怕是都吃不到。 帝国广厦虽然十分高大,但内部的砖瓦却已经发生了松动,如果不加以修缮恐怕有轰然倒塌的危险。 朱厚照自践祚以来,在谢慎的辅佐下也算尽到了帝王的职责,看到这个局面他感到十分悲伤,甚至有些羞愧。 先生们总叫他读史书,现在他终于明白了读史的意义。 读史的目的不是回顾已经发生的那些事情,而是为了明得失,知兴替,并加以规避,让惨剧不再重现。 就好比山东官场的这些事情,在历史中都是有迹可循的。 当然,并不是他要对所有事情负责,只是有些责任作为天子是必须抗在肩上的,这些责任并不是内阁辅臣担当的起的。 虽然朱厚照不打算立刻封禅,但既然来了山东,不登一登这东岳泰山显然有些不过去。 天子要登泰山,准备工作自然要做足。 锦衣卫前一天便前去踩点,将登山途中所有需要经过的地方一一走了一遭,确保万无一失。 之后便是封山了。 泰山作为东岳名山,其上寺庙道馆无数,前来参拜的信徒更是络绎不绝。 如果任由这些信徒往来,对天子的安全会造成一定的影响。 皇帝陛下此行虽然不是封禅,但也不能让普通百姓随意接近。 除了寺庙、道馆里的僧人、道士,以及一些药农、猎户,所有的闲杂人等都被清退下山。 一切准备工作做好后,天子终于开始登山了。 锦衣卫前后护佑,臣子王公随侍在侧,看阵势倒真不比封禅来的差。 行到半山腰时,朱厚照口渴难耐,伴驾的太监张永立刻拿来一只玉制杯子倒了水送到天子口边。 谁知朱厚照摆了摆手道:“既然来了泰山,怎么也得喝山泉水。都山泉清冽,朕必须得尝尝。张永,快去给朕打一些来。” 张永哭丧着脸道:“皇爷,您可是真命天子,喝什么泉水啊。泉水凉,别激到了脾胃。” 朱厚照瞪了他一眼道:“朕喝什么水什么时候还要你个奴婢过问了?速速去打水来,不然心朕叫人打你板子。” 张永无奈,只得朝谢慎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谢慎笑声道:“陛下都降旨了,你还犹豫什么。泉水清冽,山里的猎户、药农都是直接饮用的,不必担心。” 这个年代又没有工业污染,不必担心水质问题,不然谢慎还真不敢让朱厚照直接饮用泉水。 这又不是玩闯关游戏,可没有存档再来一次的机会,万一朱厚照真的挂了,可就难办了。 张永嘴角抽了抽,只得垂头丧气的前去取水了。 青山绿水间朱厚照的心情显然不错,他点了点山峦间浮起的云雾感慨道:“先生看看,朕的大明如此壮美。总是窝在京师,哪里能看到如此美景。” 谢慎不禁心疼起朱厚照来。 大明的皇帝大多是圈养,从继位便一直待在京师。朱厚照的父皇弘治皇帝便是最好的例子。 即便是放荡不羁的朱厚照,这辈子也就出过三次远门。一次是北巡九边,一次是南巡江南,还有一次便是这泰山之行了。 可以这三次出门都不算顺利。 北巡的时候赶上王子巴图孟克不安分,想要攻打宣府。南巡的时候赶上了宁王叛乱。这次泰山之行也没有能够封禅成,还惹了一肚子的气。 要朱厚照沮丧,谢慎是能够理解的。 普通人休个假还不容易呢,何况天子乎。 一共出了三趟远门全遇到糟心事,朱厚照是不是命中有劫啊。 不得不朱厚照的心理调节能力很不错,遇到事情也没有着急上火,更没有影响游玩的心情。 “陛下的是,常出来走走也是好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嘛。” 谢慎应承道:“何况这天下都是陛下的,陛下不来看看岂不是太可惜了。” “哈哈,先生真的是有趣。” 朱厚照哈哈大笑道:“要是换了其他腐儒肯定给朕顶回去,也就是先生会这么。” 稍顿了顿,朱厚照的面容变得严肃起来:“有时候朕也在想要是再过几百年,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子。” 呃,怎么好端端的就开始思考人生了呢? 虽然时常停下来思考一番人生有助于职业发展,不过这实在不是皇帝该做的事情啊。 皇帝思考人生,容易跑偏 要几百年后是什么样子,没有人比谢慎更清楚。不过谢慎显然没有兴趣和皇帝陛下探讨如此深奥的问题。 “咳咳,未来的事情谁又的好呢。陛下还是应该注重当下,活在当下啊。” 朱厚照眉毛一挑,念念有词道:“活在当下,活在当下” “先生真乃神人也,随便一句话都那么有道理。朕服了!” 谢慎:“” 话皇帝陛下,咱夸人能不能有点底线啊,怎么夸起来就没边没际了啊 正在此尴尬之际,救火队长张永张公公取水回来了。谢慎感激的望向张太监,张永被谢慎这没来由的一波秋水看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哭笑不得的道:“谢阁老盯着咱家看作甚啊。咱家脸上又没有长花。” 谢慎咳嗽了声道:“咳咳,我是替陛下高兴啊。陛下方才一直念叨着泉水呢,这不泉水就来了” 朱厚照:“” 张永信以为真,连忙凑了过来到:“皇爷,这泉水味道确实不错哩,方才奴婢已经尝过了,没有问题。” 完便献宝似的把打好水的玉杯递给朱厚照。 讲道理的话,像朱厚照这样的天皇贵胄,如果按照正常情况恐怕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喝到纯粹的山泉水。 道理很简单,他不会有机会来到山中,最多是京郊狩猎,然后悻悻而归。 遇到谢慎真的是他的幸运,谢慎真真切切改变了他的一生。 山泉的味道很清冽,带着一丝甜意。 朱厚照呷了一口,只觉得甘美不已。 “先生也来尝尝吧?” 朱厚照将杯子递了过来,谢慎只得点头道:“臣遵旨。” 虽然共用一个杯子不太卫生,但天子降旨也只能遵从了。谢慎总不能拒绝皇帝陛下,能换个杯子吗,那里面有龙涎 谢慎呷了一口,嗯,还好 味道并没有太大的问题,看来朱厚照朱同学很注重个人的口腔卫生,勤于刷牙。 要不然谢慎还得分神捣鼓出来牙膏牙刷,教育一番皇帝。 正当君臣二人叙话增进感情时天公不作美突然电闪雷鸣了起来。紧接着便是滂沱大雨倾泻而下。 “陛下,快找个地方避避雨吧。” 谢慎可怕朱厚照淋了雨染了风寒。朱同学的身板实在不怎么样,要是真的一病不起朝政荒废了不,可能还会留下后遗症。 一个健康的朱厚照对于谢慎来实在太关键了。只有一个健康的君王站在他的背后,才能够给新政的推行提供足够的支持。 否则,肯定会有有心人跳出来下绊子使坏。 朱厚照显然也不想淋雨,点了点头道:“先生的对,张永这附近可有庙宇道观?” 张太监心道我的亲爷爷哟,这半山腰的哪里给您老人家寻道观庙宇啊。真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丝毫奈何不得啊。 好在钱岚钱千户眼睛尖,瞥见不远处一座茅舍道:“启禀陛下,那边有一处民居,不妨圣驾移到那里暂且避避雨。” 朱厚照大手一挥道:“便去那里吧。” 一行人便浩浩汤汤的往茅舍走去。 行到茅舍前,自然有锦衣卫前去叩门。 谢慎四下打量了一番,只见这茅舍虽然简陋了一些,但布置的十分用心。屋舍四周甚至还围了整整一圈的篱笆。 篱笆里种了不少菜蔬和谢慎叫不上名字的植物,看的出来主人家是个有心人。 雨一直下,气氛很难融洽,叩门的锦衣卫用力自然重了一些。 来开门的是一个妙龄女子,看年岁应该是二八上下。 她身着粗布衣衫,却难掩丽质佳颜。 放眼看去,最惊艳的便要数那如雪肌肤了。 加之星星点点的雨水打在脸上,更有一种冰清玉洁的感觉。 朱厚照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喉头微微耸动,似乎咽下了一口吐沫 这倒是十分符合朱厚照的性格,虽然朱同学现在已经做了爹,荣升奶爸,但好色呃是多情的习惯还是没有改。 见到如此美人,自然是走不动路了。 好在现在滂沱大雨下着,也不需要他走路。 “这位姑娘,朕呃我们前来避避雨,不知可否?” 朱厚照搭讪的本事绝对一流,更有着独特的撩妹技巧,加之外形俊朗,声音又很有穿透力,实在没有失手的理由。 那妹子愣了一愣,微微点头道:“这个自然没有问题。不过公子你们人有点多,恐怕寒舍坐不下啊。” 朱厚照笑吟吟的接道:“这个不打紧,只要能让我们几人进屋就行了,其余人在外面候着就好。” 众人:“” 那妹子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头道:“那好,公子且随我来。” 最终进入到屋里避雨的只有朱厚照、谢慎、张永三人。 一进屋子,谢慎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药香。 之所以如此敏感,是因为当初他亲手给大哥和窈娘熬过药。那种苦中带甜的味道他再熟悉不过了。 “这位姑娘,不知你怎么称呼?” 既然已经摸进了屋子,朱厚照自然想要更进一步,主动问起了妹子的名字。 在大明,问女子姓名是极不礼貌的行为,尤其是在这种场合下。 不过朱厚照不在意,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撩妹的机会。 那妹子显然也很惊讶朱厚照会问出这么无礼的问题。 看上去明明是一个风度翩翩佳公子,怎么为人处世这么随意呢 “咳咳,姑娘不要误会,我只是觉得咱们有缘,便随口问了那么一句。这样吧,我先自我介绍一番。在下姓朱,名寿,京师人也。与好友亲朋游历至泰山,登山遇雨,这便寻到姑娘这里避雨。” 啧啧,瞧瞧皇帝陛下这谎话扯的,真见功力! 要不是谢慎有着明确的‘是非观’,还真想给朱厚照点赞一番。 那姑娘显然也被朱厚照的‘花言巧语’蒙骗住了,玉唇轻启道:“女子姓杜名昀,幸会公子。” 哎,女人真的是感性动物,见到一个会撩的男人就方寸大乱。这杜姑娘道行太浅了啊。 “原来是杜姑娘,幸会幸会。” 朱厚照得意的冲杜昀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同窗好友谢慎,这位是我的家奴张永。” 瞧,连化名都省了。 “你们都受凉了吧,我去给你们倒些姜茶来,喝了暖暖身子。” 着,杜昀表笑着转身去倒茶了。 朱厚照虽然有过无数女人,但从没有见过杜昀这种款式的。 那种纯真,烂漫真的挠心。 谢慎自然也看了出来。这位爷历史上就是多情帝王的代表,遇到女生动心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这种时候还是应该保持沉默,给皇帝陛下留下充足的空间撩妹啊。 过了不多时的工夫,杜昀提着一壶茶水从里间走出,给三人一人倒了一杯姜茶。 “快喝点茶暖暖身子,夏日里的雨急,被淋坏了就不好了。” “阿嚏!”正自着朱厚照便打了个喷嚏。 方才他太专注于撩妹,鼻塞都没有注意到。现在被茶水的热气这么一熏,自然再抑制不住打起了喷嚏。 “不好意思,朱某失态了。” 朱厚照吐沫星子险些喷了杜昀一脸,连忙告罪。 “不打紧的。我和爷爷深居山中,半月都见不到一个人。能够雨中见到朱公子一行,倒也算是有缘。” 第五百八十章 缘分天注定 【4000字二合一大章】 缘分这东西,还真是天注定。最新章节阅读 朱厚照自打见到杜昀第一眼就被迷住了。 “咳咳,杜姑娘居于深山不知靠什么谋生?” 朱厚照十分急于搭话,想到任何话题都立刻聊起来。 “小女子随爷爷种采些药材,混口饭吃罢了。” 啧啧,原来是个药农。 虽然杜姑娘的身份十分寒微,可朱厚照就是喜欢。 他见惯了浓妆艳抹,富态华贵的的贵妇人,偏偏就觉得这种清新脱俗的女子惹人怜爱。 再说这杜姑娘心地真的很善良,大雨滂沱的还把他们迎进去避雨,又是关切问候又是姜茶送上的,真叫人暖心。 朱厚照贵为天子,接近他的女人大多是因为他的身份,想要通过逢迎攫取富贵。 可这杜姑娘不同。 朱厚照虽然登泰山但却身着便服。虽然跟着一大帮随从也并不能说明什么。毕竟登临泰山观瞻的富贵人士太多了。 杜昀是肯定不知道朱厚照就是大明天子的。 这种纯真很让朱厚照感动,他有些寂灭的内心又重新燃起了欲火。 眼见气氛有些尴尬,谢慎连忙提醒道:“朱兄,喝茶先喝姜茶。” 朱厚照无奈的耸了耸肩,尴尬笑道:“四明说的是。” 杜昀见这对好友十分古怪,但又说不出古怪在哪里,只得转过身来走到窗边朝外望去。 见佳人愁眉紧锁,朱厚照心里就跟被虫子挠着一般,还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一颦一笑都是风景。 “唉,今日这雨真是出奇的大,恐怕一时半会是停不了了。要不几位暂且在这里住下,明日一早再行离开?” 杜昀这话简直说到朱厚照的心坎里了。 皇帝陛下此刻简直不想离开杜姑娘一步。能够留宿绝对是最理想的结果。 “多谢杜姑娘,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谢慎:“” 看不出来皇帝陛下的脸皮还真是厚啊,人家杜姑娘就那么一说,他就顺坡下驴答应了下来。 唉,人心呐。 罢了罢了,反正外面雨一直下,住下就住下吧。 不过 外面的一应随从侍卫怎么办?可以让他们一时淋淋雨,但不能让他们淋一夜的雨吧?那还不得浇出毛病来? 朱厚照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有些犹豫的问道:“我的那些随从” “公子且放心,小女子这里虽然屋子不多,但还是有两间柴房的,平日里存放些采下的药材,应急也能住些人的。” 杜昀十分贴心的说道。 朱厚照闻言大喜。 这姑娘咋就那么招人喜欢呢,把啥问题都想的那么周到。 “如此甚好。” “几位且先喝喝茶,小女子还有药材要研磨,先失陪了。” 杜昀莞尔一笑,转身去了。 朱厚照此时已经被迷的神魂颠倒就差宣布要收杜昀为妃了。 张永看在心里,却急在心头。 朱厚照是皇帝,想玩什么女人自然都可以。但要是真把这杜姑娘带回京师册立为皇妃问题可就大了。 当今张太后对此把控的很严。平日里朱厚照再怎么玩女人都无所谓,但真到了要给名分册封这一步可就有些难了。 一般的官宦之女也就罢了,像杜昀这样来历不明的乡野村姑是一定会被否决的。 太后不同意,朱厚照自然也不能强行给杜昀名份。不然那就是忤逆,是不符合孝道的。 朱厚照是张太后的亲儿子,亲娘自然不会对儿子怎么样,但张永这个跟班就惨了。 张太后一定会严厉的斥责张永,认为他没有规劝好皇帝,让皇帝在外面沾花惹草还带回京师来。 弄不好太后盛怒之下还会叫人打张永的板子。 张永真的是比窦娥还冤啊。 故而张永是不希望皇帝陛下把杜姑娘带回京师的。 但这**的,也把持不住啊 这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皇帝不急太监急!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天便黑了下来。 见杜昀杜姑娘的爷爷还没有回来,朱厚照便提了一句:“杜姑娘,这么晚了你大父还没回来,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杜昀放下手中的活回道:“多谢朱公子关心。大父昨日去州城卖药了,估计过几日才会回来。” 啊! 朱厚照心头一酥,直是心神荡漾了起来。 这真是天赐良机啊。 “原来如此。这么看来杜姑娘平日里独处的时间很多了?” 杜昀点了点头道:“大父时常去卖药,我在山里看家的时间是不少。” “这深山孤寂,不会寂寞吗?” “还好,侍弄些花花草草,倒也不寂寞。” 呃,朱厚照发现自己没话接了! 这可是极为罕见的事。 朱厚照可是极擅言谈的,即便不能称之为辩圣但至少也是善辩者之列,怎么就卡住了呢? “不如我们来下棋吧?” “下棋?” 杜昀愣了一愣,显然不明白朱厚照的话是什么意思。 朱厚照不禁有些懊恼。 他真是蠢,杜姑娘久居深山,不怎么与人打交道,又怎么会下棋呢?除非她的爷爷十分喜爱下棋,但这种可能性实在太小。 不过话已经说出了口,自然要想办法来圆。 朱厚照清了清嗓子道:“就是围棋。杜姑娘不会不打紧,朱某可以来教你。” 说完朱厚照便冲张永使了个眼色,张太监立刻从随身褡裢里掏出一个棋盒来。 皇帝陛下喜好下棋,故而棋盒是必须随身携带的。 登泰山本就是雅举,万一和小阁老在半山腰下盘棋却发现没带棋具那可就尴尬了。 这棋盘乃是用象牙制成。配以两个黑钵,钵里有满满两钵的棋子。 与普通的黑白棋子不同,这钵里的乃是青玉、白玉的棋子。 看起来冰清玉透,极有美感。 谢慎时常和朱厚照对弈,对这套棋具早已见怪不怪。但小姑娘却是第一次见,直是惊的目瞪口呆。 “这便是朱公子口中的围棋?” 朱厚照骄傲的说道:“也不能这么说。我的这套棋具是独一无二的,杜姑娘绝对找不出第二样来。不过杜姑娘若是喜欢,朱某便把它送给杜姑娘好了。” 谢慎觉得此刻的气氛实在是太暧昧了。 他真的应该躲到一边啊,站在这里当电灯泡真的好吗? 嗯? 可惜外面大雨滂沱,电闪雷鸣。谢慎既不想被浇成落汤j,也不想被闪电击中变成烧j,只能勉为其难继续待在这里了。 反正身边还有一个死太监当电灯泡,也不多他一个。 谢慎只希望晚上的时候皇帝陛下不要搞的太过火动作弄得太大。 嗯,影响到别人休息就不好了。 不得不说皇帝陛下撩妹的水准确实很强,至少比谢慎强。 短短几个时辰,两个完全陌生的人就变得熟络的像亲兄弟一般,绝对是撩妹狂魔啊。 加上皇帝陛下信口编出的身世,仿佛他就是朱寿朱公子,朱寿朱公子就是他一般。 不管别人信不信,谢慎是差点信了 这真应该给皇帝陛下颁发一个奥斯卡终身成就奖。光就演技来说,皇帝陛下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不过,朱厚照显然没有觉悟。或许在他看来谢慎和张永就是空气。 二人谈天谈地,把酒下棋完全没有注意到谢慎和张永的尴尬。 嗯,好不容易熬到了熄灯休息的时候,终于可以不再绷着那根弦了。 当然,杜昀是睡在里间,朱厚照、谢慎、张永这两个半男人睡在外面。 虽然谢慎十分确信以皇帝陛下的性子做的出撩妹举动,但肯定不是现在。 初次见面就上床滚床单实在太夸张了。 古人的思想保守,便是朱厚照这个性瘾患者也不能接受轻薄的举动。 夜很长,听着雨水滴答滴答的打在青石板上,谢慎心头升腾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熟悉,就像他少时在绍兴余姚时。 江南的梅雨一下就是一个月,拖拖拉拉的,朦朦胧胧的。 雨水打在青石板上,打在牌坊上,打在窗棂上。 那种独特的响声让人心旷神怡。 “谢阁老。” 啊! 张永鬼魅的声音在谢慎身旁响起,直是吓了谢慎一跳。 谢慎一边揉着胸口平复着心情一边思考是不是应该向张太监索要精神损失费。 他娘的大半夜的本来在回忆过往,突然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声音响起,这是会留下y影的啊。 好在谢慎的调节能力足够强,经过短暂的调整终于平复了心情。 “张公公,这大半夜的你不睡觉嚎什么啊。谢某可是眼皮打架,要梦交周公了。” 张永哭丧着脸道:“若不是急得火烧眉毛,咱家也不敢打扰谢阁老啊。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谢慎奇道:“是什么事把张公公愁成这样?” 张永叹息一声道:“还能是什么,自然是皇爷这事啊。” 他压低声音道:“皇爷的性子谢阁老也知道,恐怕是有意收下杜姑娘为妃。照理说皇爷纳妃咱家这做奴婢的没有资格c嘴,可咱家也得为自己考虑一番。如果皇爷真取了一个村姑回宫,太后她老人家非得把咱家千刀万剐了不可。” 呃,这个担心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谢慎倒是有些同情张太监了。 古人习惯于将错误归咎于太监和女人。 其实本质没有什么不同,这两者都是弱者,在男性为尊的时代简直抬不起腰来。 前者后天缺失某样东西,后者是本来就没有。 所谓红颜祸水,宦官误国不过是统治者的托辞罢了。 如果其自身没有问题,怎么可能亡国?不管是女人还是宦官都最多是推波助澜而已。 唉,太监这种生物本来就是皇权制度下畸形的产物,现在还要做背锅侠,真的是呼吸都有罪。 谢慎觉得有必要帮张太监一下,至少在这件事情上他没有犯任何的错。所有可能的加罚都是没道理的。 “咳咳,张公公不妨换一个思路。要阻止陛下纳妃恐怕不太现实。这郎情妾意**的真要拦着恐怕要出事。” 张永这下迷糊了,连忙道:“咱家愚笨,还请谢阁老明示。” 谢慎耸了耸肩,心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已经打算帮张永就干脆给他挑明了。 “其实很简单,张公公不妨让太后接受这个杜姑娘。” 张永闻言直接炸了毛。 他本以为谢阁老思维敏捷能够想出一个万全之策,谁曾想半天竟然只憋出这么一个馊主意。 他真的是太失望了! “谢阁老说笑了,这杜姑娘不过是一乡野村姑,太后怎么可能喜欢。” 见张永一脸幽怨的看着自己,谢慎真是来气。 朽木不可雕也,朽木不可雕也。 “张公公此言差矣。杜姑娘出身虽然寒微,但这却是优势。” 优势? 张永怀疑自己听错了。 出身寒微什么时候成优势了? “张公公你想啊,咱大明朝历代皇后皇妃有哪个出身权贵之家的?” 嘶! 听到这里张永直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谢阁老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啊。 大明祖制,皇妃皇后必选自小户之家,为的就是防止外戚干政。 汉朝之所以饱受外戚干政之苦,就是因为皇后皇妃背后的外戚家族实在太强大了。 而选择小户人家的女子入宫则会最大程度避免这个问题。 当然也不是绝对的。就比如张太后的两个兄弟,张鹤龄、张延龄。 两位侯爷绝对是恶贯满盈的跋扈勋贵,要不是谢慎还真没有人治得了。 当然,二张也只是鱼百姓,没到干政的级别。 总体来说,小户人家的女儿做皇后皇妃可以杜绝外戚干政。 所以,杜姑娘的寒微身份不但不是劣势还是优势。 假如朱厚照要娶一个内阁大学士的女儿或者是王公侯爵的女儿,绝对会遭到群臣一致反对。但娶一个寒门女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不过是不是太寒了些? 张永有些犹豫道:“祖宗定制,天子从小户人家遴选秀女,可没说是山户人家啊。” 谢慎摆了摆手,满是真诚的说道:“张公公,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规矩制定就是为人服务的。现在是皇帝陛下当政,他说山户就是小户有谁敢说不是?” 第五百八十一章 活色生香【4000字二合一大章】 呃 张太监细细想来,似乎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皇帝陛下春秋鼎盛,怎么会斗不过死去多年的老祖宗。 再了,死人又不会话。真正利用死人大做文章的其实反而是别有用心之人。 “多谢阁老教诲,咱家没齿难忘。” 张永冲谢慎拱了拱手,满怀真意的致谢道。 他与谢慎并不算盟友,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只是相处的时间多了,二人之间有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张公公这就见外了。都是在陛下身边办事的,还分什么你我。” 谢慎的处世哲学就是能拉拢就拉拢,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他和张永一直很难走到一起,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谷大用先入为主。 有谷大用在,谢慎在内宫就不能有第二个盟友,不然这其中的关系就不清道不明了。 但这不妨碍谢慎和张永保持一个不错的关系。 “对了,谢某还要提醒张公公一句。” “谢阁老请讲。” 此时张永已经对谢慎佩服的五体投地,别一句,便是谢慎要十句、一百句张永也愿意洗耳恭听。 “若陛下真要带这杜姑娘回宫,张公公最好不要发表任何看法。” “这是为何?” 张永可又糊涂了。 前面谢阁老可才要对太后据理力争啊,怎么到了正主皇帝陛下这里又要缄口不言了呢? 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毕竟册妃的是皇帝陛下,不是太后娘娘啊。 谢慎就知道张永要问,笑着解释道:“这里面的学问可真不少。张公公想啊,任何一个男人,想让其他男人对自己的女人评头论足吗?” 张永欲言又止,憋闷了良久才哀怨的道:“咱家又不是男人。” “呃” 这就尴尬了。 谢慎真不是有意要调戏张永,真是顺了嘴一时刹不住车了 “张公公其实还是可以算作是男人的,至少从感性层面来讲,我们是把你看做男人的。” 哎呀,怎么感觉越描越黑,越黑越描呢? 张永该不会因为这句话就嫉恨自己了吧? 谢慎直是一阵无语,真想找块豆腐撞死了去。 好在张公公是一个大度宽宏的人,笑着摆了摆手道:“瞧谢阁老急的,咱家刚刚是和谢阁老开玩笑呢。咱家都净身这么些年了,早就看开了。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像咱家这样的人若是把命根子看的重早就气死了。” 呃,这他娘的也能演? 这大明朝上下,不管是皇帝还是太监都是影帝级别的啊。 谢慎讪讪一笑道:“哈哈,谢某差点就被张公公骗了过去。” “不过真的,谢阁老的确实很有道理。别是陛下了,便是街头卖包子卖炊饼的汉子也不愿意别人评论自家婆娘啊。” 谢慎上前拍了拍张永的肩膀,满意的点头道:“这就对了嘛。张公公只要这么想就一定不会出问题。” 人有时候是需要更多换位思考的。站在对方的角度上考虑一番问题,试着想一想对方注重什么,很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当然,这一点对于张永来有些难度,毕竟他是个真太监,不是真男人啊。 按下这些且不提,后半夜还算静谧。 翌日一早,阳光透过窗户射了进来,催醒了睡梦中的三人。 朱厚照是第一个醒来的,他推了推谢慎,低声道:“先生,别睡了,天晴了。” “啊!” 谢慎一个激灵坐起身来,见朱厚照鬼鬼祟祟的样子直想笑。 皇帝陛下也有这么可爱的时候啊。 “陛下,天晴了我们是不是该离开了啊。” 谢慎有意逗朱厚照,便催着要离开。 朱厚照闻言果然急了,他连忙道:“那可不行,朕刚和杜姑娘聊得来,这时候走了可就前功尽弃了。” 他刚一完,就意识到哪里不对,连忙改口:“朕的意思是做人要有始有终。何况,就这么不辞而别,对杜姑娘也是一种不尊重。” “咳咳,其实陛下不需要解释什么的。” 谢慎淡淡道:“陛下对杜姑娘的情义想必她也看在心里,臣相信她一定不会忘了陛下的。” “朕不要让他记得朕,朕要让她爱上朕。” 啧啧,还真有几分霸道总裁的样子。 谢慎觉得如果朱厚照穿越到后世,别的事情干不了,去应聘做个影视演员还是没问题的。 什么帝王总裁啊绝对是本色出演一条过。 “陛下,这东西光靠可不行,得靠努力啊。” “朕又何尝不知道。” 朱厚照懊丧的摇了摇头,叹声道:“可是朕使不上力,怕吓到了杜姑娘。她和朕见过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她是那么的清纯,犹如早上的露水一般。朕不忍心看她被这俗世所污。” 这要求还真的是有点高 等于是朱厚照要求杜昀既要爱他,又要保持纯真,和二人初次见面时一样。 可问题是人都是会变得。 随着自身阅历的增长和外界环境的变化,人有时会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 二十岁的人和三十岁的人心境完全不同,三十岁的人和四十岁的人更是天壤之别。 杜昀即便现在是纯真无暇,可谁也保证不了她入宫后会不会被后宫妃嫔同化。 要知道后宫可是一个最危险的地方。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三个女人就是一台戏,要是三千个呢 朱厚照显然也知道这点,故而他不愿意让杜昀卷入这后宫纷争之中。他只想和杜昀分享这人间静美。 可要这么做,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朱厚照退位,二人归隐山林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 这条显然不太可能,可以直接排除。 第二个,就是朱厚照为了杜昀遣散后宫,只留杜昀一个。 这显然也不可能,不然皇子的生母恭妃怎么办? 所以朱厚照面前的就是一个死结,真的解不开啊。 便在这时,杜昀从里间走出。 她早上应该是沐浴了一番,一头如瀑黑发就这么披在肩上,面颊上的水珠顺着毛孔流下来,晕湿了亵衣。 啧这一副美人出浴图还真是活色生香。 咳咳,非礼勿视,非礼勿言啊。 这可是领导的女人,啥也不能动心。 “朱公子、谢公子昨夜休息的可好?” 杜昀一边用木梳梳着头发一边柔声问道。 现在朱厚照就像被女神迷倒的粉丝,脑子里都是杜姑娘的音容笑貌,见杜昀主动攀谈心里直是乐开了花。 “好,休息的再好不过了。住惯了深宅大院,偶尔住在深山雅居,倒是十分舒服。” 谢慎也点了点头道:“朱兄的不错。” 关键时候绝对要拿捏清楚分寸不能抢了领导的风头。 朱厚照虽然不太会在意,但谢慎不能这么想,必须尽可能帮领导想周全。 “对了,大父今日可能就要回来了,到时女子来介绍一番。” 啊! 朱厚照正自犯着花痴,听到了这个坏消息,差点昏过去。 这杜老爷子什么时候回来不好偏偏赶在这个时候回来,真是要了亲命了。 杜昀和朱厚照此刻正是感情升温需要磨合之时,杜老爷子一回来所有计划都会被打断。 朱厚照肯定不可能像现在这样继续撩妹了,举止得收敛不少。 这也正常,毕竟看着孙女一天天长大,心里不是滋味。杜姑娘的爷爷是最舍不得她的。 都是男人,自然能够秒懂朱厚照的意图,杜老爷子肯定誓死捍卫杜家家长的尊严。 偏偏朱厚照又不想这么早就亮出自己天子的身份,怕因此让杜昀对他的看法发生改变。 那能怎么办?面对杜老爷子可能的强势举动,朱厚照只能默然不语了。 或者暂避锋芒,等到杜老爷子再下山时朱厚照再摸来和杜姑娘增进感情。 “怎么?朱公子不乐意?” 杜昀皱了皱眉道。 “没,没有。当然不会,杜姑娘多心了。朱某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乐意呢?” 朱厚照心中叫苦,一会真见了面还不定有多尴尬呢。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便有人来敲门,杜昀兴致冲冲的上前开门,打开门后却发现不是大父。 “黑牛哥,你怎么来了?” 来人便是泰安城中生药铺的伙计黑牛。 杜家的药材大多被这家生药铺收了去,两家有很好的合作关系。 平日里杜昀也和爷爷去过几次生药铺,自然认得黑牛。 “杜姑娘,大事不好了啊。你大父在街上被一辆马车撞了,现在昏迷不醒,郎中有性命之忧啊。” 杜昀听到这个消息险些昏死过去,木讷的问道:“性命之忧?” “是啊,郎中是脑后有血块,若是能够化肿还好,如果不能化肿” 黑牛到一半又停了下来,垂下头去。 “我要去见大父。” 杜昀此刻一心只想救爷爷,哪里还顾得了许多,直接狂奔出屋。 朱厚照急了,连忙跟在杜昀身后:“杜姑娘,等等我。” 谢慎连忙招呼柴房里的锦衣卫跟上护驾。这山路可不好走,万一出点什么意外谁能担待的起? 一行人好不容易来到泰安城中,在黑牛的引领下直奔生药铺。 一进铺子,老掌柜陈年会便迎了上来:“杜姑娘快去看看吧,杜老爷子怕是遇上劫难了。” 杜昀抿了抿嘴唇,催步往里间走去。 绕过屏风,杜昀直接愣住了。只见大父平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如纸,完全没了人色。 杜昀眼中泪水夺眶而出,再也忍耐不住朝床前扑去。 她紧紧攥住杜老爷子的手道:“大父,你怎么了?你醒醒啊,昀儿来了。” 见到此番景象,朱厚照不禁蹙眉。 一个人好端端的怎么就会被马车给撞了呢。 这杜老爷子来泰安卖药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为何偏偏这次出了事? 他觉得怕不是巧合那么简单。 朱厚照又冲黑牛询问了几句,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遂冲张永吩咐,准备叫锦衣卫去着手调查。 “先生,还是请御医给老爷子看看吧。” 朱厚照又转过头来压低声音道。 谢慎心道皇帝陛下还真是迷信御医的实力啊。其实这些家伙除了资历老一些倒真不见得比江湖上有名的郎中医术高。 这生药铺子本就经营的是药材生意,拖关系自然能请到不错的郎中。既然郎中已经断定杜老爷子脑后有血块,那真的是很棘手。 这玩意在后世都不一定能治得好,现在仅仅靠服用草药恐怕很难有效果。 但皇帝陛下已经吩咐了,他也只得照做,便拱了拱手领命去了。 朱厚照感到有些尴尬,不知该走进里屋,还是就这么在外面等着? 过了半柱香的工夫御医提着药箱匆匆赶来,谢慎朝里屋点了点:“病人就在里面,似乎脑后受了重创。” 御医冲朱厚照行了礼后便探身走入里间。 此刻杜昀已经哭的像个泪人,见突然走进一个提着药箱的男人直是吓了一跳。 “你?你是谁?” “姑娘不必担心,老朽是那几位公子请来的郎中,为你大父诊病的。” 杜昀闻言大喜,连忙冲御医行礼道:“有劳了。” 杜昀起身让开位置,让御医坐在床头。 那御医缓缓将手搭在杜老爷子脉上开始号脉,良久才是吐出一口气来。 “情况不容乐观啊。恐怕只有放血了。” 听到放血二字,杜昀便心中一紧。 她干的便是种植药材的营生,也略通一些岐黄之术,知道医道之中放血是迫不得已所为,可谓一步险棋弄不好病人会直接毙命。 难道爷爷真的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放血不行了吗? 见杜昀有些犹豫,御医解释道:“自然可以开些药来慢慢调理。只是老爷子恐怕很难短时间内醒过来,姑娘也要做好老爷子变成活死人的准备。” “不要,我不要大父变成活死人!” 杜昀猛烈的摇头,哭的像个泪人。 “姑娘好好考虑一下吧。” 着御医便提着药箱走出屋去。 “怎么样了?” 朱厚照见御医走了出来,忙急切的问道。 “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朱厚照眉毛一挑道:“那可不行,一定要医治好老爷子,否则拿你是问!” 第五百八十二章 天子禁脔【4000字二合一大章】 一旁的谢慎不禁有些同情这御医了。 诊病这种事真不是拍脑袋能搞定的啊。 所谓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 如果真是治不好的病,天子便是下死命那也是治不好啊。 但御医肯定不能当众说治不好,只得战战兢兢的应下了。 另一面,在张永的安排下锦衣卫的缇骑也已出动开始全面调查此事。 事实证明领导关心的事情真的要查是很容易的。 很快便有了调查结果。 撞倒杜老爷子的马车是城中大户萧家的。 经过朱厚照授意后,立刻便有官差衙役上门询问,萧老爷子倒是不护短,当即把肇事的马车车夫交给了衙役。 这车夫虽然是衙役带回的,却是由锦衣卫审讯的。 起初这车夫坚称撞人是意外,并表示愿意承担杜老爷子的医药费和一应疗养费用。 但锦衣卫哪里会轻信他的话,一番用刑下来车夫遭不住了。 其实这也不能说车夫是怂包。如果是衙门的刑罚,他肯定就忍下来了。可锦衣卫折磨人的方法实在太多,真不是常人能受得了的。 最终这车夫承认撞倒杜老爷子是他家老爷萧南昌授意的。 原来萧老爷看上了杜老爷子的孙女杜昀,几次三番表示要收杜昀为侍妾。 萧家虽然是泰安大户,但侍妾的地位很低,仅仅比婢女高一些。 杜老爷子就这么一个宝贝孙女,怎么可能把她往火坑里推。 故而杜老爷子明确的表示自家孙女绝不会嫁给他萧南昌。 萧老爷子觉得受到了侮辱,便打算找机会做了杜老头。 买凶杀人什么的肯定不行,太明显了。最好的办法就是神不知鬼不觉的营造一场意外。 萧南昌知道杜老爷子每月都会固定时间来到泰安城中卖药,便安排家仆驾着马车等在生药铺外面的街道上。 只要杜老爷子一出现,便抽动马鞭冲过来将杜老爷子撞翻再踩踏一番。 杜老爷子被撞倒时还没有受重伤。直到被马蹄踢中后脑才昏迷不醒。 事实证明杀人还是专业杀手稳,什么马夫车夫啊,家仆随从啊实在太不专业了。 而且这些人嘴巴还不严实,被一用刑就竹筒倒豆子全招了。 一切水落石出,朱厚照自然大怒。 他想不到真的是因为私人恩怨才发生马车故意撞人的事情。 这个萧老头简直无耻,为了泄愤做出杀人的事情。 更可气的是他竟然敢打杜昀的主意,这触碰到了朱厚照的底线。 他已经将杜昀视为禁脔,别说是一个土财主乡绅了,便是任何王公贵戚都不能动念头! 朱厚照当即下旨,命州同知逮捕萧南昌。 萧老爷子入狱当天便被打了五十杀威棍,直接奄奄一息了。 当然,朱厚照不会让他这么轻松的就死掉,他授意锦衣卫用尽一切刑讯手段,让萧老头感受痛苦。 这种无耻的人就必须用无耻的手段对付,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不这么做怎么对的起被马车撞倒踩踏至今昏迷不醒的杜老爷子,怎么对的起杜昀杜姑娘? 当然,萧老头是不会被公开处死的。 他虽然蓄意杀人,但毕竟杜老爷子没有死掉。 因为这个就判处萧老头斩决太牵强了。 萧老头的处决是在监牢进行的。 在确信其受到足够惩罚后由狱卒将其缢杀,可以做成自缢身亡的样子,外人根本看不出来区别。 至此朱厚照才火气稍消。皇帝陛下冷静后并没有牵连太广,只是授意泰安州同知责令萧家承担杜老爷子养病期间一切费用。 这当然是为了争一口气。 好在杜老爷子吉人自有天相,经过长时间的昏迷后竟然醒了过来。 御医都连连惊呼神迹也。 “陛下,这一定是杜老爷子托了陛下洪福这才转危为安。” 御医拍起朱厚照的马屁一点不含糊,这也可以理解。毕竟若医治不好杜老爷子,他就得提头来见了。 经此一事后杜昀自然得知了朱厚照的真实身份。 虽然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情,朱厚照还是觉得有些落寞。 二人之间那种隐隐约约的情愫怕是很难再有了。 杜老爷子虽然已经苏醒,可却是元气大伤。 杜昀在床前尽孝,汤汤水水的从未短了。 朱厚照看在眼里更是对杜昀好感倍升。 等到一个月后杜老爷子终于能够下床,杜昀才能歇一口气好好补补觉。 这一个月来她憔悴了不少,眼睛更是熬的通红。 朱厚照看在眼里疼在心头。 他发誓要好好保护这个女人,绝不让她再受到一丝委屈。 转眼就到了。 第五百八十三章 仓储与国运(上) 换句话说,仓储计划的核心从来不是仓库,而是依靠大数据进行合理的调配。 这恰恰是在大明最难实现的地方。 因为科技水平限制了大数据的录入,也很难实现大数据的输出。 不过,也不是说完全无法实现大数据模式,只是需要耗费更多的人力。 这么做有意义吗? 当然! 仓储不但可以避免粮荒产生恶性结果,还可以为九边重镇提供足够的支持。 一旦九边的军粮短缺,就可以立刻从邻近的府县调配,回馈时间很短。 以往大明往九边运粮依靠的是商人。 朝廷鼓励商人往九边运粮,按照运抵粮食的数量多少分发仓钞。 商人再凭借手中的仓钞来到两淮两浙换取盐引售卖盐巴以牟利。 这种模式最大的问题就是缺乏核心控制力。 如果滥发盐引,甚至还会导致信任感的缺失,后果是很可怕的。 而一个帝国绝不能缺乏核心控制力,尤其是在军粮的供给上。 谢慎的仓储计划可以很好的解决这一问题。 “四明啊,你的这个仓储计划恐怕又会引起朝野上下一片哗然了。” 顾鼎臣一边捋着胡须一边幽幽说道。 谢慎哈哈大笑道:“无妨,我早已习惯了。当初新政刚刚推行时朝野上下一片骂声,唯有西涯公和木斋公支持我。现在情况已经好的多了。” 王守仁苦笑道:“四明还真是会拿自己打趣。虽然听不太懂你的计划,不过愚兄还是支持你。” 谢慎心头一暖。 官做到这个位置,其实是很寂寞的。 所谓高处不胜寒,讲的就是身居高位,很难有交心的朋友。 谢慎庆幸自己还有几个可以交心的朋友。 而王守仁显然算一个。 “仓储计划如果推行的好,可以实现资源的最大化利用。打个比方,我只有一石米,却可以发挥出两石米的效果。而如果不推行仓储计划,任由各地的米粮散放,可能一石米都没有半石的效果。” 王守仁眼前一亮。 “四明的意思我有些明白了。莫不是化零为整,化繁为简?” 谢慎赞许的点了点头:“虽然不完全是守仁兄说的那样,不过思路是差不多的。” “但推行这仓储计划怕也是要花不少钱吧?” 王守仁蹙了蹙眉。 “肯定是比重新挖掘一条大运河花的少了。” 谢慎打趣道。 “呃” 听到这里王守仁不禁羞愧的垂下头。 他确实有些太过于理想主义了。 他这样的人其实更适合理论研究,学术研究,不适合从政。 即使从政也不太适合在内阁。 不过谢慎极力举荐,天子又下了圣旨,王守仁也实在不好拒绝。 正好王守仁和谢慎性格相辅相成,完美互补。有谢慎这个首辅在,王守仁倒也是不必太过担心。 “四明这番话真是叫愚兄羞愧难当啊。” 王守仁讪讪一笑道:“只要是对大明,对百姓有益的就是好事情。” 谢慎点了点头道:“以前在内阁时有西涯公、木斋公他们顶着还不觉得什么,现在轮到自己了却觉得千钧重担压在肩头,一时半刻都不敢松懈啊。” 稍顿了顿,谢慎接道:“白莲教的事情守仁兄听说了吧?” 谢慎的神转折让王守仁愣了一愣,不过很快接道:“当然听说了。白莲教在河南、河北、山东都闹得很厉害,地方上也无计可施。” 谢慎喟然叹曰:“其实就是一些前朝余孽借着鬼神蛊惑人心罢了。有时我也在想为何百姓会轻易的被蛊惑呢?是不是大明也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这才会让这些牛鬼蛇神有可乘之机?” 谢慎说出这番话其实是不太合适的,不过索性内阁中没有外人,说了也就说了。 顾鼎臣沉吟了片刻道:“四明说的不错,虽然我们已经做了很多努力,但大明还是有很多缺点的。但这并不可怕,只要君臣上下一心,大明的国运定然会蒸蒸日上。” 谢慎欣慰的点了点头。 白莲教的问题处理起来不会太顺利,即便朝廷尽全力绞杀,也不太可能在短期内将其彻底剿灭。 这种半教半社的组织危害极大,如果任由其发展会对帝国统治造成严重影响。 最好的办法就是通过宣传让百姓认清白莲教众的嘴脸,能够本能的排斥。 不管怎么说这是摆在眼前的一个棘手问题,谢慎还是需要向皇帝陛下请示一下的。 “守仁、九和你们先看着奏疏,我且去面见陛下一趟。” 话说朱厚照这次返京后只在豹房住了几日便来到紫禁城居住。有人说这是因为杜妃的缘故,毕竟杜妃出身寒微,朱厚照为了让她感受到重视特地搬倒了紫禁城居住。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件好事。 至少谢慎再从内阁前往皇帝寝宫求见时不会横穿整个皇宫,从西华门出去了。 来到华盖殿前张永立刻殷勤的凑过来道:“谢阁老来了。” 二人在泰安时相处的十分愉快,虽然并没有上升到盟友的高度,但至少可以算是朋友了。 “嗯,张公公,陛下可在殿中?” 张永点了点头道:“陛下正在和杜娘娘对弈,咱家这便去通禀一声。” 呃 来的时机看来不是太巧啊。 罢了罢了,既然来了就等着好了,毕竟是正事还是不宜拖的。 让谢慎欣慰的是,张永通禀了没多久,朱厚照便宣他觐见了。 谢慎整了整衣衫,阔步朝殿内走去。 华盖殿中熏着奇异的药香,就和他在泰山雅舍中闻到的一模一样。 看来皇帝陛下还真是对这杜妃宠爱有加,竟然为了讨好她完全复刻了她深山居舍的味道。 “臣谢慎拜见陛下,拜见娘娘。” 谢慎刚行过礼,朱厚照便摆手道:“给先生赐座。” 张永连忙命小太监端来了锦墩,摆到了谢慎身后。 “臣谢陛下隆恩。” 赐座是君臣二人见面后的习惯,谢慎自然不会推脱。 他撩起袍衫下摆坐定后冲朱厚照拱手道:“臣此来是有两件要事请陛下圣断。” 第五百八十四章 仓储与国运(下) “哦?先生说说看。 ” 朱厚照淡淡说道。 “第一件是一个设想。臣想在大明各府建立仓库,推行仓储计划。” 谢慎刚说完,朱厚照便插话道:“等等,仓库朕知道,但先生说的这仓储是什么意思?” 谢慎就知道朱厚照要问,不厌其烦的解释道:“这仓储其实就是利用仓库进行合理的运输、配给物资的方式。比如京师缺米,可以从保定调米。比如说大同缺粮,可以从山西其他府县调粮。原则就是就近运输,最大程度减少损耗。当然臣只是举了一个例子。仓储计划如果真的推行,可不止运输配给米粮那么简单,有更多的东西可以运输比如丝绸、瓷器、茶叶。” 见谢慎把这个仓储计划说的这么好朱厚照不禁心动了。 他点了点头道:“先生说的朕似乎明白一些了。只是真的有必要在各府都修建仓库吗?一般的府库难道不行?” 谢慎摇了摇头道:“陛下,臣力主修建的这仓库不是一般的仓库而是综合性的仓库。里面会按照商品货物的分类进行划区分区,比如米粮就在米粮区,瓷器在瓷器区。绸布在绸布区。具体来说还要进行细分,精确到货架。每一样商品货物有一个专属的号牌,库工可以根据号牌精确的定位货物。” 谢慎侃侃而谈,朱厚照却是听的目瞪口呆:“这样怕是要花费不菲吧?” “陛下且放心。建造仓库可以让地方负责筹钱,朝廷并不需要拨款太多。之后也可以拿出一部分货物商品来向百姓售卖,基本是可以良性运营的。当然盐铁这样的东西是要严格控制的,能够向民间出售的东西必须在名单之内,类似于瓷器绸布。” 朱厚照不禁思忖了起来。 谢慎的这个提议很有想象力,且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 要是真的在全国范围内实行仓储计划,似乎货物的流通将会顺利很多。 “陛下,还可以用朝廷的名义与大明接壤的番邦进行贸易。这种贸易不是勘合贸易那样的花架子,而是大宗贸易。” 大宗贸易最难进行的地方就是运输困难。 尤其是在边疆接壤的地方,从京师运抵货物到那儿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不太划算。 而如果在当地建立仓库,并从附近调配货物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海贸现在开展的如火如荼,陆地贸易也不能落下。 大明要想富足,必须有大宗的官方贸易,陆地贸易与海贸必须齐头并进。 “先生说的朕都知道了。朕会下旨命九卿廷推的。” 朱厚照面颊肌肉微微收紧道:“至于那第二件事呢?” 谢慎抱拳道:“回禀陛下,第二件事就是最近闹得很厉害的白莲教了。臣想请陛下降旨允许百姓检举白莲教教徒。提供重要线索者赏银一两,协助抓获白莲教徒者赏银五两。” “嗯,且容朕想想。” 朱厚照轻叩着手指陷入沉思。 谢慎的这个提议可谓攻其要害。 白莲教这样的邪教为什么会发展迅速,在短短时间内聚集一大帮的教徒? 这当然有百姓愚昧的因素,但更大程度上是因为白莲教能够把握百姓的心理。 百姓最看重的是什么?自然是能够过上好日子。 遇到灾年,百姓们苦不堪言,朝廷若是赈灾不及时肯定会落下埋怨。 这个时候白莲教的人跳出来描绘一番白莲教的伟大以及入教好处,巧言令色蛊惑人心。 百姓们哪里有什么分辨能力,兴许就会被利诱之。 在这种情况下百姓很容易被裹挟,成为白莲教徒的护身符。 朝廷要想彻底消灭白莲教,就必须把这些护身符拿开甚至让其为己所用。 白莲教给这些百姓的是小利,那么朝廷便要给百姓大利。 正德年间一两银子的购买力是很强的,远超万历年间。 五两银子甚至可以买下一套四合院。 而正常情况下这是一个伙计半年的工钱。 只要检举并协助官府抓获一名白莲教徒就可以轻松的将五两银子收入口袋,谢慎觉得没有人会拒绝。 白莲教即便背后有金主,也不可能无限制的烧钱,更不可能给入教者一人五两银子。 谢慎正是看中了这点才打算用检举奖励制度来对付白莲教。 民间的力量是巨大的,用好这股力量就能完克白莲教。 相反如果让白莲教把这股力量拉拢过去,恐怕会一发不可收拾,甚至会危及大明朝廷的统治。 朱厚照却是有些犹豫。 自从推行新政以来,国库岁入见涨。但这并不成为挥霍银钱的理由。 大明朝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朱厚照恨不得一枚铜钱掰成两半花,谢慎要求专门拿出这么一大笔钱用来奖赏检举白莲教徒的百姓,朱厚照真的有些拿捏不定。 在朱厚照的潜意识里还认为百姓检举白莲教徒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殊不知明朝的百姓个个都是家庭观念很重的,叫他们冒着风险义务检举是不现实的。 但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只要朝廷提供有偿奖励,一定会有无数百姓争抢者检举白莲教徒。 这听起来有些可悲却是事实。 “要不先在京师、河北试行,如果效果好再于全国推行?” “陛下英明,臣遵旨。” 谢慎连忙高声唱颂,生怕朱厚照反悔。 “先生说完了两件事,该轮到朕说了。” 朱厚照面色有些紧张,右手握拳攥紧道:“朕准备册立载塘为太子。” 我靠,这个消息还真的是够劲爆。 谢慎心道皇帝陛下怎么突然要册立太子了?难道不等杜昀生下孩子再做决定? 朱厚照仿佛看出谢慎心中所想,尴尬的咳嗽一声道:“朕这么做也是杜妃劝的。她说朕这样做可以安天下人心。太子乃是国本,当遵循祖制立长不立幼。” 这下谢慎真的有些钦佩杜昀了。人都是自私的,有哪个妃嫔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成为太子,将来御极天下? 杜昀劝说朱厚照立刘妃之子为太子真的是十分难能可贵。 第五百八十五章 册立太子 太子是国本,是国家的根基。 朱厚照决定册立太子,绝对是一件好事。 明朝的藩王成年后得就藩,别管多么得帝宠,这一条是免不了的。 而明朝自靖难削藩后藩王就基本没有什么权力,根本不可能对朝廷构成什么威胁。 看看宁王之乱就知道了,蓄谋已久招兵买马,号称二十余万人,其实不过是一帮土鸡瓦狗,乌合之众。 朝廷平叛大军一至,立刻土崩瓦解,断然没有一丝一毫的胜势。 所以藩王们还是应该有觉悟,该生孩子的生孩子,该玩女人的玩女人。但一定不要觊觎紫禁城的那把椅子,那是要出人命的 太子的册封大典定于九月初二举行,秋高气爽,黄道吉日。 大典由礼部主持,天子朱厚照在奉天殿前抱着太子朱载塘接受文武群臣的叩拜,端是把天家威严表现到了极致。 当然,典礼是冗长枯燥的。 便是皇帝陛下都有些不堪忍受,更不必说他怀里的小皇子了。 可是没有办法,既然生在皇家,就必须得学会忍受。 得学会被当做一个牌位一样叩拜。 这种孤独感往往是常人理解不了的。 好在小皇子朱载塘还很年轻,有足够的时间去学习,他的父皇也正春秋鼎盛,有足够的时间去教他。 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盛世乾坤,泱泱大明。 朱载塘被封为太子的当天,朱厚照还有另一项加封,就是授予谢慎上柱国的荣誉。 有明一代上柱国这个称号极少授出,生前获得这个称号的只有夏言一人。可怜的夏老头还被咔嚓了。 谢慎自然清楚这一切,故而被授予上柱国的时候实在高兴不起来。 但天子既然赐下了荣誉,总不能拒绝,只得硬着头皮接下了。 好在朱厚照够意思,还授予了谢慎一个职位——詹事府左庶子。 虽然只是一个正五品的官,但却让无数人艳羡不已。 大明朝的官员不能光看品级,也要看与皇帝、太子的亲近程度。 就比如内阁大学士也是五品,你能说内阁大学士不如知府吗? 詹事府左庶子也是同理。 能够和太子搭上关系,将来新君即位肯定是飞黄腾达。 故而东宫被许多人视为高升的终南捷径。 当然,对于谢慎来说根本不需要如此钻营。 他已经位极人臣,兼任左庶子也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但这给外界的信号却是谢阁老将荣宠不衰,哪怕将来新君即位,他还会是辅政老臣。 顾鼎臣两行清泪啊。 同样是人,为啥差距就这么大呢? 他在东宫当先生的时候可没有太子啊。 再看看人家谢余姚,一水的东宫背景。 不仅是今上的先生,还是当今太子殿下的先生。 罢了罢了,跟在谢慎后面好歹还能混个次辅的头衔,也算不错了。 结束了大典后群臣各自散去。 顾鼎臣与谢慎结伴走着,感慨道:“四明啊,人能活到你这个地步真是无憾了。” 谢慎苦笑道:“各人有各人的难处,九和只看到我光鲜的一面,却不知我愁得夜不能寐。” 顾鼎臣讪讪一笑道:“那倒是,不过能者多劳嘛。大明朝若是没了四明你,恐怕要出不少问题呢。” “你这就是拍马屁了。这大明朝离了谁也照样不会受到影响。” 谢慎耸了耸肩道:“就说你顾九和,不也是能臣一枚吗?” “四明啊,你这就是诛心了。我可是当僚机的命,你让我来掌勺,不定把这锅粥熬成什么样子呢。” “不说这些了,过些时日我打算回乡一趟,到时你便是不想掌勺也得掌勺了。” 谢慎淡淡说道。 “啊?” 顾鼎臣显然感到十分惊讶。 “四明要返乡?” 内阁首辅在任期内告假返乡的不是没有,但大多是因为变故。 譬如父母离世,要守孝三年。又譬如身染重病需要静养。 像谢慎这样身强体壮,正值盛年却要告假返乡的实在是太罕见了。 因为大明的权力争夺,尤其是内阁的权力争夺十分惨烈。 就比如嘉靖朝,阁臣个个都是拔尖的人精,你方唱罢我登场,你不犯错误都可能被拉下来,更不必说主动告假了。 古代交通不便捷,回一趟老家怎么也得几个月,要是守孝三年,回来早已是物是人非,还想继续当首辅? 对不起,能够保住内阁大学士的身份就不错了,首辅是断然没戏了。 故而张居正在父亲死后仍然不愿意回老家守孝,鼓动皇帝夺情,从而继续出任首辅。 直到老父发丧,才不得不抽身三个月返回荆州江陵老家。 饶是如此,张居正仍然命亲信将京师的奏疏全部送至荆州供他批阅。 当时的小皇帝万历正是似懂非懂的时候,看到如此景象更是对张居正怀恨在心,这也为张居正死后的悲惨境遇埋下了伏笔。 一代权臣尚且这样,更不必说那些地位不甚稳固的首辅了。 抓紧时间稳固地位才是他们的首选,至于告假回乡还是算了吧。 “怎么,我连告个假的权力都没有吗?这首辅当得甚是没意思。” 谢慎也不禁拿自己开起了玩笑,心态真不是一般的好。 “额,四明说笑了。你若是告假陛下肯定是准的。” 顾鼎臣其实不太能理解谢慎的举动,不过谢慎既然选择告假肯定有他的理由。能够想出一系列新政的人岂是常人能够猜透的? 至少谢慎不必担心权柄被夺的情况。有朱厚照在,他的首辅之位稳如狗。 “老实说,京师的生活不太适合我。” 谢慎慨叹一声,背负双手望着高高宫墙外的彩云。 “京师的生活太浮躁,少了清润,整个人都似飘着的。比起来我还是更喜欢余姚的空灵。” 顾鼎臣对此感同身受,他轻点了点头道:“江南自然是比京师适合生活,可有时人总得做出取舍。范文正公说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但要真正为国为民做些事,还是要手中握有权柄的。” 第五百八十六章 返乡(一) 谢慎回到家后并没有立刻回房而是前去督导儿子谢旭的功课。 如今谢旭已经十四,出落的跟个小大人一般。 见父亲大人来了,谢旭立刻起身相迎。 他恭敬的冲谢慎施了一礼道:“儿子向父亲大人问安。” 谢慎欣慰的抬了抬手道:“嗯,你书读的如何了?” 谢旭束手而立道:“回禀父亲大人,儿子在温习春秋。里面有些地方理解的还不透彻,结合着注解研读一番。” 谢旭已经考取了秀才功名,明年将参加乡试如果一切顺利将成为一名举人。虽然不比谢慎年少成名,但也算是起步很高了。 虽然谢慎推行的新政在平衡士、商、匠、军的身份地位上很有帮助,可就现阶段而言士的地位还是最高的。要想做到高官还是得走科举这条路。 儿子天资聪颖,考个进士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不过谢慎不想给儿子太大的压力,顺其自然就好。 “收拾收拾,过几日随为父回乡吧。” “父亲大人要返乡?” 谢旭显然有些惊讶。如今谢慎身为内阁首辅,有无数的政务需要他处理,真的脱得开身吗? “傻孩子,内阁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大学士。有顾九和在,我是放心的。” “孩儿并没有别的意思,但凭父亲大人做主。” 谢慎之所以选择在这个时候返乡也是有考虑的。谢旭明年乡试,后年便是会试,连在一起怕是没有时间。 现在回乡待上几个月,回京也还可以有半年时间准备乡试,不会耽误了举业。 谢旭和谢慎不一样,他从小在京师长大,对家乡余姚并没有太多的印象和感情。 谢慎觉得有必要让儿子感受一番家乡的风土人情,让其潜意识里把自己当作一个余姚人。 至于谢慎本人也有些想念大哥大嫂了。 人嘛就是这样,离开的时间越久,对家乡的人和事就越留恋,总想着回味一番。 加之谢慎现在被加封为上柱国,可谓达到人生巅峰,这个时候衣锦还乡也符合所谓的传统价值观和成功学。 大哥大嫂,亲戚族人那里也会觉得很有面子,谢家在余姚当地的声望也会提升至无以复加的地步。 至于芊芊,谢慎觉得肯定是不会拒绝的。 这么些年来芊芊一直对他百依百顺,他要回余姚芊芊肯定一路追随。 谢慎还会带上二丫和水芸。她们都是余姚人,对家乡自然也是十分思念。平日里没有机会回乡,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回家看看。 “你继续好好,为父去陪陪你娘。” “谨遵父亲大人教诲。” 离开儿子书房,回到芊芊房中,谢慎尽量放轻脚步想要给芊芊一个惊喜。 这些日子他公务繁忙,有时甚至直接睡在内阁值房,回家的时间都很少,倒是冷落了芊芊,今日正好补偿一番。 来到妻子身后,谢慎咳嗽一声道:“你这绣的是什么,鸭子吗?” “什么,那是鸳鸯好不好,又取笑人家!” 转身见夫君一脸坏笑,芊芊立刻来了气,一通粉拳砸向谢慎胸口。 “你还知道回来,怎么不死在外面?整日叫人家独守空闺,你可知人家多么寂寞。” 谢慎一把将芊芊搂入怀中,轻呼了一口气道:“为夫这不是来负荆请罪了吗?” 这口热气正好擦过芊芊的耳旁,弄得她耳根一阵潮热,简直要迷倒了。 故而虽然嘴上仍然不饶人,可语气明显软了不少。 “哪个要信你的谎话,怕是又在外面沾花惹草了吧?” 谢慎连忙举手发誓道:“绝无此事,若有谎话叫天打五雷轰。” 芊芊连忙伸手堵在谢慎嘴前道:“瞎说什么。” “夫人信我了?” “嗯”芊芊低垂下头,抿着嘴唇道:“不过你要答应以后多回家看看。国事再忙那也不如家人重要。” 谢慎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道:“为了补偿夫人,为夫决定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芊芊闻言大喜,但随即神色一黯道:“我可不要胭脂水粉,金银首饰之类的。” 谢慎连忙道:“放心好了,不是那些。为夫准备向陛下告假三月,回乡休憩一阵。” “啊?” 芊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谢慎要告假三个月?这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这可是个惜时如金的人,恨不得把所有时间都放到处理政务上。 谢慎笑着解释道:“为夫也是血肉之躯,不可能不休息连轴转啊。” “讨厌!” 芊芊又是一拳砸向谢慎胸口。 “那一定要把水芸和二丫一起带回余姚。她们也很久没回去了。” 谢慎欣慰的点了点头道:“为夫也有此意,娘子真是越来越有大妇之风了。” 芊芊哼了一声道:“还不是你逼得,别拍我马屁了,没用。” “娘子啊这次回余姚为夫准备带旭儿去当时读过书的县学走走,希望对他有些激励。” 芊芊点头道:“是啊,旭儿虽然用功可毕竟出身优渥,性子还是太柔弱了些。让他看看夫君当时的艰苦条件也好让他有所长进。” 谢慎欣慰道:“知我者娘子也。” 谢旭毕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是纯正的官二代富二代。和谢慎这种寒门出身的基础资源完全不一样。 虽然谢旭也很知书达礼,但性子确实是个问题。 要想将来有所成就,必须有坚毅的性格才行。 谢慎希望此行可以让谢旭有所触动,那么他的目的便达到了。 “旭儿天资聪颖,又勤奋刻苦未来是很有希望官居要职的,为夫也希望他能够继承为夫的衣钵。” 谢慎不得不承认新政的推行需要君臣的协力合作。 他和朱厚照之间自然没有问题。不过二人百年之后呢? 太子朱载塘和谢旭之间还能像他们父辈那样相互信任吗? 如若不然,新政可能就会前功尽弃。 这也是谢慎最担心的问题。接下来他的一大任务就是让朱载塘和谢旭培养感情,好为新政的延续推行打下基础。 第五百八十七章 返乡 二 九月初五,谢慎决定返乡。       包括儿子谢旭、妻子芊芊、侍妾水芸、二丫在内的一众亲眷一同前往。       鲁种田带着几十名护卫紧紧相随,确保谢慎一家人的安全。       举家返乡自然是包船最合适,一家人从张家湾码头上船沿着大运河一路南下,于九月二十五抵达余姚城外的码头。       得知谢阁老要返乡,余姚县令寇冉、绍兴知府郑恪、浙省巡抚刘连晖在内的一众官员早早来到城外码头迎接。       小卒衙役更是早早派到了几十里外,见到谢阁老的船驶来便策马飞奔报信,故而这一众官员是提前做好准备的。       等到谢慎在鲁种田的搀扶下跳下船时,看到了一个极为壮观的景象。       几百名官员整齐的跪倒在码头上,浙省巡抚刘连晖高声道:“下官浙江巡抚刘连晖携本省一众官员迎接首辅大驾。”       大明的官场极为有意思,有很多不知所谓的规矩。这些规矩并没有明确的出处,而是百十年来一代代人摸索得出的。       比如这下官见上官的跪拜之礼,就是谄媚逢迎者率先作出的。       好男儿膝下有黄金,除了天地君亲师照理说是不应该跪拜任何人的。       但是官员或者说政客是一个极为特殊的群体,可以说这个群体的大部分人为了政治利益和前途都可以不要节操。       跪拜算什么?君不见成化朝还出了个为了讨好首辅万安而献宝的‘洗鸟御史’呢。          如果说这一拜能够换得上官的青睐那就太值了。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海笔架。       谢慎对此也见怪不怪了。       古人的价值观不能用现代人的观念来衡量。只要坚持本心就行了,至于这些同僚怎么想却不是他能够管得了的。       其实换个角度想,浙省巡抚刘连晖这么做也是可以理解的。       毕竟首辅返乡,处理的稍有不妥就会有怠慢之嫌。       或许谢慎本身不会计较,但万一有心人借题发挥呢?、       刘连晖这个浙省巡抚可是有很多人盯着的,不想被那些暗中观察的人算计,就得尽可能的把事情做到最好。       另外,刘连晖也确实想通过这次机会和谢慎搭上线。       毕竟谢慎十分年轻,如果不出意外还要做很多年的内阁首辅。       跟首辅大人搞好了关系,以后回京出任六部堂官甚至入阁参预机务并不是没有可能。       刘连晖的先天条件很好,是二甲第三名的成绩,又是庶吉士出身,硬实力上是没有问题的。       只要善于钻营,仕途上还是能够更进一步的。       谢慎摆了摆手道:“刘巡抚不必多礼。本官此次返乡只因私事,并无公干。诸位都请起吧。”       浙省的官员可以跪,谢慎却不能不管不顾的受着。   差不多就行了,真要是叫这些地方官员一直跪着,难保不会有人参奏一本,说谢慎作威作福。       虽然谢慎确实挺冤的。       首辅大人有命,群臣自然积极响应,纷纷站起身来。       说来也是没有多少人喜欢跪人的,大多是被逼无奈。       “首辅大人,下官命人备下一份酒宴为首辅大人接风。您看......”       作为浙省的最高长官,刘连晖自然是有责任有义务为谢慎接风。       谢慎也不好拒绝,遂轻点了点头道:“好。”       被人众星捧月般的一路迎入城中,谢慎只觉得感慨不已。       想当初他刚刚穿越来到余姚时不过是个穷小子,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官居一品,成为宰辅之臣?       回望这一切,简直就像梦境一般。       谢慎叫芊芊等亲眷先返回府中,自己则前去赴宴。       酒宴是在县衙之中摆好的,虽然谢慎此番是因私返乡,但毕竟是朝廷要员,在县衙吃一顿接风酒宴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能够参加这次接风宴的都是浙省的要员。       巡抚刘连晖自不必说,浙省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绍兴知府也在其列。至于余姚县令,纯粹是因为是余姚的父母官才能够跻身入席,属于破例了。       单纯看品级,七品的百里侯是绝对没有资格在首辅大人的接风宴上出席的。       谢慎走到上首坐定,巡抚刘连晖坐在他的旁边,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知府、同知、学政等官依次坐定。          可怜的余姚县令只能坐在最下首靠近院们的位置,实在是太尴尬了。       谢慎是继谢迁之后余姚派的代表人物,这些官员如何能不尊,纷纷赞颂起谢首辅的丰功伟绩来。       谢慎什么话没听过,对于同僚下官的赞颂只静静听着,笑而不语。       既不反驳也不喜形于色。       刘连晖见场面有些尴尬,便咳嗽了一声,举起一杯酒道:“下官代表浙省所有官员敬谢阁老一杯。”       大道至简。古人习惯于将所有的话溶于酒中。       当然,刘连晖这么做也是存着另外一层考虑。       祝酒的话很不好想,祝愿谢慎官运亨通?谢慎已经位极人臣,再上面可就是皇帝陛下了。       祝愿谢慎身体康健?人家身体本来就好好的,又是年轻力壮之时,这么说明显不适合。       祝愿谢慎日进斗金?钱是个好东西,可既然有着官身就得矜持一些。       谢慎当然不是贪官,日进斗金难道是要自污?       所以还不如什么都不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正所谓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官场哲学全体现在这一句祝酒词中了。       谢慎轻点了点头道:“刘巡抚有心了,本官此番回乡并无公干,诸位莫要兴师动众,扰了百姓生活。”       “谢阁老心系百姓,下官佩服啊。”       绍兴知府郑恪接过话来,拍了一记马屁。       “吾等一定谨遵谢阁老教诲,绝不会有扰民之举。”       “是啊,谢阁老高义之举必将被百姓称颂。”       “谢阁老高义!”       “谢阁老高义!”       见众人纷纷拍起马屁,浙省学政冯川也不甘寂寞则捋着胡须道:“首辅大人此番返乡,不若前去县学看看,讲授些人生经验给那些新晋生员们,也好让余姚读书人薪火相传啊。”       谢慎沉吟了片刻道:“本官正有此意。” 第五百八十八章 人这一辈子 谢慎本就打算领谢旭去县学看看,让他感受一番自己当年求学的艰辛,磨砺一番儿子的性格。       如今浙省学政冯川有意叫他移步县学,正好可以一并劝学生员一番。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谢慎又发表了一通讲话,终于结束了接风宴,在几名侍卫的护卫下返回了家中。       许久未踏进老家家门,谢慎竟然觉得有些尴尬。       倒是大哥大嫂见到自己亲切的上来招呼。       “小郎啊,你大哥这些时日一直在念叨你,没想到真的把你念叨回来了。”       大嫂的眼角明显多了些皱纹,皮肤也不似十几年前紧凑。但眉宇间的和善却是一点没变。       谢慎依稀还记得当初第一眼见到大嫂时的场景,那和善的微笑让他对这个世界的不安立刻散去。       他是真真切切的把大哥大嫂当作家人,这不仅仅是血脉相连,而是因为那真情意切的亲情。       大哥谢方依旧是老样子,搓着手掌不知道该如何搭话。       谢慎虽然和小时候没有多大的分别,但身份地位已不可同日而语。谢慎已不再是那个背着布包去县学求学的生员了,而是大明朝的内阁首辅,加封上柱国的国之栋梁。       谢家因为谢慎成为了余姚最受尊敬的家族,谢方的生意也越做越大。       这都是谢慎崛起的福利,谢方如何不知?       他对谢慎十分感激,但又不知道如何说起。          “别愣在那儿了,快把小郎迎进去啊。”       大嫂谢陈氏白了谢方一眼,谢方才反应过来,连声道:“你看大哥我,真是越来越糊涂了。”       说着便拉着谢慎往里走。       谢家的这套宅子还是弘治十八年买的,足足有五进深,有房三十余间。       即便是在整个绍兴都足以算的上是豪宅了。       不过没有任何人会质疑,因为他们知道这套宅子是首辅谢慎的。       谢首辅为大明的百姓做了那么多好事,他的亲戚族人理当住上这样的宅子。       大嫂冲谢方使了个眼色道:“你先在这边陪着小郎,我去炒几个菜去。”       “大嫂,这是干嘛?叫下人去做菜就行,何必亲自下厨呢?”       谢慎连忙劝阻道。       “下人做菜能做出家的味道吗?小郎你难得回来一次,大嫂亲自做两个菜还不是应该的吗?”       说完也不顾谢慎劝阻往东厨去了。       谢方笑了笑道:“你大嫂就是这么个性子。”       “哎,都怪我不好。这么多年夜没回家乡一趟,让大哥大嫂惦记了。”       “都是一家人说这么见外的话干嘛?”       谢方搓了搓手掌道:“再说了,小郎你是为朝廷做事,为陛下做事,怎么可能轻易分身。   你能回来看看我们,大哥我就很知足了。”       谢慎不禁有些哽咽,不论发生什么,站在你背后的永远是家人。       兄友弟恭,这才是最大的幸福。       不多时的工夫大嫂便炒好了几盘家常菜。       虽然谢慎刚刚吃过酒宴,还是和妻子、儿子、大哥大嫂一起吃起饭来。       这些都是大嫂的拿手菜,小炒肉,笋干豆腐,爆炒鸡蛋......       谢慎味蕾中满是熟悉的味道,眼眶中竟然盈满了泪水。       “这......好好的哭什么呢。”       谢方有些不知所措了。       “大哥,不碍事的。就是有些想念原来的日子。”       “真是傻,原来的日子有什么可想念的?”       谢方笑声道:“那时候我卖茶叶卖不上价钱,便去别家茶铺帮工,这才能帮你交得起束。一家人紧紧巴巴的过日子,一枚铜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       想起那段日子,谢方便是一阵感慨。       “就是感慨一番。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现在便是真的叫我回到那样的日子,怕是也回不去了。”       一家人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吃了饭,谢慎顾不得休息便带了儿子谢旭前往余姚县学了。       二人来到县学后,早已等候在县学外的学政冯川和县学教谕楚绩便迎了上来。          十几年二十年过去了,县学的学官早已换了个遍,谢慎没有一个认识的。       但县学前的照壁却没有变,见证着岁月变迁。       二人簇拥着谢慎父子进入县学,径直来到明伦堂中。       因为提前打过招呼的缘故,县学生员们并没有在读书,而是齐齐的站在堂中迎接谢慎。       谢慎微微有些不悦:“怎可因为本官要来,就耽误生员们的学业?”       学政和教谕连忙告罪。       谢慎也不愿深究,便清了清嗓子道:“今日本官来到县学就是想告诉你们,一定要用功读书,争取早日乡试上榜,参加大比。如果本官问你们求学是为了什么,你们一定会说是为了报效朝廷,报效陛下。可那不是你们心中真正想的。你们之所以寒窗苦读数十载,为的就是能够像本官一样出人头地,改变家族的命运。你们当中的人,肯定有不少像本官是寒门出身。那么科举就是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故而你们读书不是为朝廷读,也不是为了陛下读而是为了你们自己读。”       谢慎这一通话直是让生员们面面相觑了起来,心道首辅大人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哪怕是真的这么想的,也不必说出来啊。       “本官说这番话是想告诉你们,不必掩饰心中所想。人有**才有动力。只要你们能够做出有益大明朝的事情来,那么享受荣华富贵便是应得的。”       谢慎不是伪君子,不会刻意的伪装自己的想法。       他也希望这些后进晚辈们可以像他当初那样做一个实实在在的人,而不是花言巧语,巧言令色。       “本官的儿子和你们年龄相仿。本官也是这么教育他的。”       说完,谢慎转向儿子谢旭,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人这一辈子,是为自己活的。只有不让自己后悔,活的才有意义。”       一旁的学政和教谕都惊呆了。谢慎的话彻底打破了他们的固有观念。       怪不得谢阁老年纪轻轻就出人头地,原来是有过人见解啊。       “学生谨遵首辅大人教诲。”       众人齐齐拱手行礼,眼神之中满是对谢慎的钦慕。          ...... 第五百八十九章 治隆唐宋,远迈汉唐 大结局 从县学明伦堂离开后,谢慎让儿子谢旭径直回家,自己则前去谢迁府上探望老大人一番。      谢老爷子致仕前的身体状况十分不理想,但回乡后却调养的不错。只能说之前内阁的担子都压在他和李东阳肩头,确实太累了些。      致仕之后谢迁整个人就放松了下来,心情好了身体也就跟着好了。      不过谢慎去到谢迁府上才得知谢老爷子这段时间一直在句余山(四明山)上雅居,便坐着马车出城去也。      乘着马车行至句余山腰,谢慎远远便看到了谢迁的别业。      年少时没少和谢丕、王守文来到句余山小住,谢家和王家的别业庄园他都有印象。      谢慎今日只穿了一件便袍,来到别业前叩门时,来开门的门官还愣了一愣。      “公子何事?”      谢慎淡淡道:“我是你家老爷故友,前来探望一番。”      “公子且稍等,小的这便前去通报。”      那门官虽然觉得谢慎年轻,但看他气质儒雅非是俗类,不敢怠慢前去传话了。      半盏茶的工夫,那门官去而复返。      “原来是谢大人,快快请进。”      谢慎轻点了点头,迈开步子进入别业。      不得不说谢迁很会享受,这处别业依山而建极有特色,又引山涧入园营造出一条人工小河,远山近水极富意境。      沿着长廊一路前行绕过几面照壁、假山,谢慎被领到一处僻静的小院前。      “谢大人,我家老爷便在屋中。如果没有别的吩咐,小的便不打搅了。”      “嗯。”      谢慎目送着门官走远,转过身来朝正屋走去。      一进屋便是一方屏风。      屏风上书有‘大道至简,知易行难’八字。      看字体应该是谢迁的手笔。      谢慎绕过屏风往里走去,见谢迁正自泡着一壶清茶,咳嗽一声道:“晚生拜见木斋公。”      谢迁放下茶壶冲谢慎招手道:“四明啊,快来这边。”      谢慎趋步走近,在谢迁的示意下坐在了他的身边。”      “这茶叶是老夫从茶树上摘下的。然后亲手炒制,并未假借他人之手。四明快尝尝味道如何。”      谢慎大为惊讶,谢迁的身子这么健朗了吗?竟然可以亲自采茶炒茶了?      谢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一股清香立刻充盈了口腔。      不用说谢慎都知道这是余姚仙茗的味道,且是四明山生,四明山长的余姚仙茗的味道。      当初谢慎力推余姚仙茗,使得此茶成为与西湖龙井齐名的茶叶。谢迁大概也是受到了谢慎的影响,才选择在家乡种植此种茶树亲自炒茶吧。      “木斋公,这茶味道甘醇,是晚生喝过茶中最好喝的了。”      “哈哈,四明啊,你真是会哄老夫开心啊。”      谢迁亦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摇了摇头道:“老夫现在也只能侍弄侍弄茶树了。哪里像四明,叱咤朝堂,为君分忧。”      “木斋公可别这么说,晚生现在已经快累死了。”      谢慎苦笑道:“有木斋公和西涯公在时还不觉得什么,现在千钧重担压在晚生肩头才发觉这差事不是那么好当的。任何一个决定都得深思熟虑,不然便是对天下人的不负责。”      “四明啊,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谦虚了。”      谢迁指着茶杯中浮浮沉沉的茶叶道:“你看这茶叶像什么?”      谢慎端详了一会,沉声道:“像人。”      “不错,茶如人呐。老夫宦海沉浮一辈子,不就像这茶叶吗?被沸水冲泡几经浮沉,最终还是会沉到杯底。”      谢迁轻叩着茶杯,沉吟道:“老夫这些时日一直在想人这一辈子是为了什么,直到昨夜才在梦中恍然大悟。你看到老夫在屏风上写的字了吗?”      谢慎点了点头道:“大道至简,知易行难。”      这八个字倒是不难理解。大道至简是道家哲学,意思是真正的大道理并不复杂,而很简单,简单到一句话两句话就能解释清楚。而这后半句知易行难,则是出自《尚书·说命中》,“说拜稽首曰:‘非知之艰,行之惟艰。’”孔传:“言知之易,行之难。”意思是认知一件事情很简单,但真正把它做好却很难。      “四明觉得这句话有没有道理?在老夫看来,这简直就是治国的不二准绳啊。”      谢迁侃侃而谈道:“都说治大国如烹小鲜,可是要把一道简单的菜做出味道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老夫和西涯公忙碌了大半辈子也只是做到缝缝补补,却不能做出哪怕一件对朝廷和国家有革新意义的事情。真是惭愧啊。”      稍顿了顿,谢迁继续说道:“不过四明没有让老夫失望。老夫这些年来虽然处江湖之远,却也关注着朝事政事,四明你做的每件事都是切中要害。”      谢慎就说了一句话,谢迁就说了这么一大段。      怪不得后人要给他‘谢公尤侃侃’的评价。他老人家是真的能侃啊。      “木斋公谬赞了,晚生也只是尽力而为。”      “四明啊,你说这朝政积弊,满朝官员真的看不清楚吗?”      谢迁幽幽说道:“他们都看得清楚,但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想要去改变,因为知易行难啊。看的明白是一回事,有能力去解决却是另一回事。他们都没有四明的能力啊。”      谢慎被夸得面色一红道:“木斋公再这么说,晚生就羞愧的无地自容了。”      谢迁又呷了一口茶水,用茶盖刮了刮茶末道:“四明不必谦虚,你是老夫这辈子见过的后进晚辈中最出色的。老夫当年见你第一眼时便断定你必成大器,现在看来老夫果然没有看错。”      谢迁走到窗边,遥指着青山道:“老夫和西涯公都老了,便是有心也是无力。能够有四明顶上,也就放心了。唯希望能够‘政得其民,礼法合治’。”      “晚生谨遵老大人教诲。”      “哈哈,三两胡妄之语,几多癫狂之言,如果能对四明辅佐陛下有所裨益那便值得了。”      笑着笑着谢迁的眼眶中盈满了泪水,攥紧拳头道:“有四明在,大明一定可以治隆唐宋,远迈汉唐!”(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