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虎之翼》全集 【更多精彩好书尽在八零电子书 http://www.txt80.com】 作者:源荣 一本秘籍,不翼而飞的最后一页,记载着什么? 一柄魔剑,从剑鞘底部送入,会发生什么? 人人争夺的魔剑、秘籍,仅与武功有关吗? …… 你无法真正杀死一个人。 因为每个人都拥有两个并行的世界,生死不断循环。 为了追杀,你想往返于两个世界吗?要知当你遇见另一世界的自己,将是真正的毁灭! 很不幸,连通两个世界的隧道,已经被你开启…… 第一章萧祸起 “我平时跟你怎么说的?为人不要太刚强。就是不听!你看你看……哎!” 老钱立在演武厅门口,看着关千剑昂首阔步走来,连连摇头。 “这小伙子生就一副好人才,就是脾气不好,”他心中惋惜:“若不改改,迟早要为这个送命!” ——“老胖子叫我?什么鸟事?”关千剑的嗓音,像鼓点一样干脆响亮。 “你看你看你看,怎么说话的?让他听到,不打掉你这一口牙齿?你就叫一声老爷又怎么样?”管家声音压得很低,“——你应该猜到是什么事……进去吧进去吧。这次要能保住性命,也改改吧!” “嘁!”关千剑不去理他,抬脚就跨进门槛,心头嘀咕:“我还没叫他老肥猪呢。鬼知道什么事!过两天就是两个小少爷——不是,小畜牲——满月,不会捉弄我去抓什么金鲤鱼吧?” “嗨!哈!呀——啊——哈!”李厚德在练剑,这人虽胖,身手却灵活如猴。他女儿远远立在一边看。 演武厅轩敞亮堂,木制地板漆得油光水滑,像一面镜子,又像一片湖水,倒映着大小姐亭亭玉立的身姿。 脚踏在地板上“咕咕”有声。 大小姐侧过头来,一双乌黑的眼珠闪闪发光,跟定了关千剑英俊的脸孔,再也不肯移开,两片薄薄的嘴唇,紧紧抿在一起。 关千剑把头抬得更高。 李厚德等他走到近处,慢慢由马步站直,挽个剑花,两手负在身后,先斜一眼他脚下,很矜持地问:“你来了?” “嗯。” 大小姐暗暗着急——什么态度!随着父亲的目光看向关千剑脚上,心中更加不安。 ——进演武厅是要脱鞋的,可他偏不! “知道我叫你来什么事吗?” “要知道我就不来,直接去把事情办了。” “嚯,那我要你自杀呢?” “那我就去买刀。” “真的自杀?” “不自杀。” “那又买刀做什么?” “杀你!” “扑哧——”小姐差点没来得及用手接住嘴巴。 “哈哈哈哈……”李厚德也忍不住放声大笑,“我佩服你,哎呀,我真佩服你,勇气可嘉啊,哈哈。——婉琳,你见过这么狂妄的下人吗?” 大小姐转向父亲:“爹,他开玩笑的,你还听不出来吗?他哪里敢杀爹爹你呀,你是‘六如门’首座大弟子,全有皋县第一高手,借他十个胆他也不敢啊!” “那就好那就好,看他杀气腾腾的样子,你别说,我这心里还真有些虚。”李厚德一边逗女儿,一边嘲讽关千剑。 “不过想杀我你得先学武功,要学武功呢,你就要好好表现,现在有个活交给你干:后天就是两位少爷满月,你去……” 关千剑转身就走。 “知道了!” “嘿?这小子……” 这小子怎么样,关千剑不想听,他气冲冲走到门外,抬头看天。老管家还在原地候着。 “怎么样?是不是那话?” 关千剑停步,扫他一眼,不想说话,提脚又走。 原来有皋县风俗,儿女满月,以金鲤鱼款客,喻金玉满堂、年年有余之义。这是上古传下来的规矩。 县内出产金鲤鱼的地方只有两处水潭,一处是“平潭”,捕捞容易,已濒临绝种;另一处名为“黑龙潭”,地方凶险,捕捞者每每十去九不回。 有人说是因有灵兽看守,不容人近,近则噬人;有人说潭水太深,下通海眼,入水就被卷走;也有人说,是住在黑龙潭附近的聋哑老人作怪——这老人六十年前就在那里住着,头发花白,六十年后,还在这里,头发仍然只是花白,不是古怪吗?又有人说,九个六如门长老死在潭边,阴魂不散…… 虽无一个说法靠得住,但因没有人能捕到金鲤鱼,近年来,这风俗就不怎么兴了。 可老胖子偏把这差事交给关千剑,不是存心刁难人吗?! “哎,你急什么?我教你个办法,你非依我的,不然性命难保……”老管家跟在他身后。 关千剑一直走。 老管家跟不上他,越落越远,一拍大腿,站在原地跺脚。 关千剑不喜欢被人同情,尽管他还只有十七岁。 “左右是个死,不如……”他脑子里浮起一个可怕的想法。“不不不,不能走这条路!要是被抓,不仅搭上性命,还要背个做贼的骂名……” 但是这想法已经出现,就像落在水面上的叶子,要它重新长回树上,还水面一个清静,又怎么能够呢? 他为这想法激动着,兴奋着,紧张着,也认认真真谋划着。 ——我来这里不就是为这个目的吗?不去偷,难道等他双手奉上,求我收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欲求生快活,需下死功夫。 好,****娘的!趁他练功,先去书房找找。今天找不到,明天再找…… 不知不觉中,他走上了通向李厚德书房的路。 “站着!你到哪里去?” 身后脚步声响,很轻,也很快,是大小姐。 “糟糕!还没下手就被抓现形……”他站住。 师父说:“妮儿,岳嵩派了两个徒弟上有皋,——就是那姓王的两兄弟,——你给我跟在他们屁股后面。” “既然知道他们的目的地是有皋,为什么要我跟在他们屁股后面?我不喜欢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让他们跟在我屁股后面吧?——我先到有皋等。” 云霓穿一身粉红色的衣服,有一双弯弯的眼睛,就像初八九的月亮,也像一张弓的形状。当她睁开眼睛看人时,显得睫毛翘得好高好高,而当她眯着眼笑时,眼角又能滴下蜜来。 她的回答让师父很不满意。“我就要你跟在他们屁股后面,你敢不听师父的话?!” 师父是个蛮不讲理的人。“好,我跟!哪敢不听师父的话……”云霓虽然应着,心里却想:“王家兄弟色胆包天,要被他们发现我跟踪,可惨了!” 师父哪里考虑到这些,又问:“知道他们去干什么吗?” “知道,去外婆家……” “我呸!你怎么不说他们去给祖宗上坟?再猜。” “听说他们家被灭过门,这次回去除了看外婆,还要报仇。——是吗师父?” “是吗?不是!《六如秘籍》!《六如秘籍》!知道吗?他们就是要去找这宝贝,知道吗!” “哦,知道了。” “那你该怎么做?” “找不到就算了,要找到了,我抢……偷回来,送给师父!”说归说,她可不相信自己有这份能耐。 幸好师父还不至于糊涂到连这一点都不明白。“不好使!不好使!你不能抢也不能偷。只等他们找到了,你跑在前面,回来告诉我,我去抢。就是这样,去吧。” “我教你个乖,”大小姐越过关千剑,挡在他面前,“黑龙潭是不能去的。你就去平潭……” “去平潭干什么?” “抓金鲤鱼呀。” “那里没鱼。” “所以我说要教你个乖,”大小姐信心满满的样子,好像她接下来要说的,对关千剑一定大有用处,并且他会因此而感激她:“你以为我爹要的真是金鲤鱼吗?如果真要金鲤鱼,不会花钱去买?多少钱也买来了!爹只要你服软……” “哼,”关千剑鼻孔里出气,嘴上冷笑。 大小姐以为他不相信:“我了解爹的脾气,他就是这意思。我告诉你,你不用真的抓什么金鲤鱼,只去水里泡个一天半天,把脚上手上都泡得有些浮肿了,回来再对爹说,实在抓不到,装出可怜的样子,再说些软话,求求他……” “我不会求人。”关千剑说完就向前冲。 大小姐错步拦在他面前:“你怎么这样?好心帮你,一点都不领情!” “我不要人帮。” “那你想怎么样?我又不是害你!” “不用你管。” “你真要去黑龙潭抓鱼?那是寻死!” “不用你管。” 关千剑向前进一步,大小姐就向后退一步,始终堵着他去路。 “这是去老胖子书房的路,小姐在这里,我还去干什么?”他猛然醒悟过来,掉转头向另一条路走。 大小姐没声了。 关千剑走一段,回头来看,她早跑得无影无踪。 “一定求她老子去了。这时候不偷,更待何时?”他再度跑回通往书房的路。 他知道这一去就是一往无前,没有退路,成则有可能名满天下,败则必死无疑。他心跳得连路都有些看不清。 老胖子人是个大老粗,书房倒不小,靠墙两排,不下二三十个架子,上下四层,塞得满满的都是图书。 关千剑心凉了半截:这要一本本找过去,几顿饭也吃完了,能不被人发现? 可是来都来了,难道打个转身就走? 找找再说! 他从第一个书架最高一层开始,用手指点着,逐册爬过,心里默念:“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渐渐地,他念得越来越快,心跳也跟着加速;他看到按在书背上的手指都在发抖。最后他不得不停下来,手抚胸口,告诉自己:“别紧张,别紧张……”慢慢调匀呼吸,以免昏晕过去。 第一个书架没有。但不排除浏览太快,漏掉的可能;这遍找过,再检查一遍吧…… 第二个书架也没有。 第三、第四个……都没有! 整个书房找遍了还是没有。 小姐说过的,在书房经常看见,平时就扔在书架上,难道她骗我? 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幸运的是,并没有人来打搅。但愿这一天都不要有人来书房吧。 他咬咬牙,又从头找起。 “老钱,账目。晚饭后给我。” 老胖子来了! “是。”老管家回答。两人都只隔着一栋楼。 跑!关千剑反映迅速:在他转过那栋楼之前冲出门,找一个拐角处躲起来,就能逃过一劫。如果情况实在紧急,门都不用关了…… 手抓在门拴上时,老胖子的身影已在门缝里晃动。来得好快!出去就得和他撞个满怀。 难道已经被他知觉,特地来抓我? 不至于这么倒霉吧? 关千剑存着万一之想,踮着脚尖跑回离门最远的书架后躲藏。思量着,如果他只是偶然来书房,不一定就走到这里,也许他只在书桌前坐一坐;等他走后我还可以继续找。 门“吱呀”开了。李厚德往里走;过了书桌,还在往里走。 他竟是直奔关千剑而来! 逃! ——但是,以老胖子的武功,逃得掉吗? 他已到三四个书架以外的位置。 还得躲。关千剑一低头,看见书架底脚的高度,正好够钻一个人进去。他跪在地上,伸出脑袋。 李厚德的脚步放缓了…… 他停下了,尖起手指伸向书架。原来他只是想拿一本书。 可是关千剑慌乱中没有发现,他的头钻到地下,往前一拱,肩膀卡住了。 他心中焦急,再一用力,——书架翻了! 笃,笃,笃。 三下响声过后,静得可怕。 关千剑知道,第一个书架倒下,压倒第二个,第二个压倒第三个,第三个又压倒第四个。 后面为什么没再接下去?显然是被接住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李厚德语气不善。 关千剑直起身。 李厚德手腕一振,书架反向关千剑压来。 关千剑脚下一分,站得稳固,用肩膀一顶,书架被弹回去,歪了两歪,立定了。 “哼,有点蛮劲。” 李厚德冷笑着,向关千剑走近。从他的步态,到他垂下的双手,以至于他火红的眼睛,无不标示着他随时都可能暴起伤人。 “小姐差我来找一本书。”面对死亡的威胁,关千剑内心反而波澜不惊。他直视着对方,语调平缓,仿佛问心无愧。 他以为这样就可以骗过一只老狐狸。 “什么书?是不是这本?”李厚德从怀里掏出一本旧册子,亮给关千剑看。笑得更加狰狞。 关千剑见到那书名,心往下沉,眼中只剩绝望! 第二章人蛇战 “有人跟踪!”王全勒马。 “知道有人跟踪,还不跑快点?甩掉他啊!”王康随后停下。 “甩得掉吗?”王全跳下马,“只有做了他。” “可是我什么动静也没听见,你会不会搞错了?” “你懂什么?我们跑他就跑,我们停他也停;他离得远,跑起来时,我们的马蹄声盖住他的马蹄声,你自然什么都听不到。”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王康不服气。 “要不怎么一个是哥哥,一个是弟弟呢?” “你也比我才大多大一会功夫……” “嘘——”王全做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我想到一计,骗他现形。” “什么妙计!”王康知道王全最有办法,俯身下来要听。 王全道:“你带着我的马先走,他听到马蹄声以为我们都走了,我却在这里埋伏……” 王康领悟,叫一声“好!”一匹马屁股上一鞭子,眨眼间冲出老远。 跟踪他们的自然是云霓。 她听见蹄声再起,果然中计,策马赶来。 赶了一会,在一个弯道上,透过路旁稀疏的树林,她隐约看见转过弯两三丈远处,一方岩石后露出一只脚。 被发现了!她立即醒悟,想也不想,一跃而起,顺手加了一鞭,让马儿继续前行,自己则落在道旁。 待站定脚跟,四下一看,更觉糟糕:这什么鬼地方?躲都没处躲!要是他骑我的马追回来,如何是好? 此处山势十分陡峭,道路上首一片光溜溜的岩石,无处藏身,且难以攀援;下首临着悬崖,路边也突出一方嶙峋的怪岩。悬崖深不见底,望之令人目眩胆寒。 王全见一匹空马驰来,吃了一惊:来人如此乖觉?我看你能跑到哪里! 他从藏身处跳出来,一把抓过缰绳,飞身上马,兜转马头,倒追回去。 关千剑看这本书,封面分明是四个字: 六如秘籍。 六如秘籍向来是个公开的秘密。外面虽流传着各种猜测与传说,指向李厚德,但他自己始终讳而不言。 此时他毫不隐瞒,主动拿出实物来给关千剑看,说明什么?说明他下一刻就要杀人灭口! 李厚德一脸松散的肥肉,一块块绷紧、变硬,手背上青筋隆结。他的凶性正在暴涨。 关千剑迎着他的目光,握紧拳头。——面对一头猛兽,还有什么可说?唯有殊死搏斗。 他知道,老胖子一出手就可能制得他不能动弹,但他别无选择。 “本来不想亲自动手,这是你自找的!”老胖子一步跨出,有常人三步的距离,顷刻闪到关千剑面前,巨掌伸出,径按他天灵盖。 关千剑从额头到鼻尖感到一阵火焰般的炙烈之气,抬头看时,手掌距他头顶尚有一尺。 过得一刻,这烈火烤到了他脚下,仿佛连地面也被对方掌上的功力烧着了。 关千剑自知死期已到,豁出一切,一拳擂向李厚德胸口。 “爹,舅公来了——”大小姐一路跑着,撞进门来。 李厚德眉头一皱,倏地收起手掌,藏在背后,同时脚下向后一滑,躲开关千剑的拳头。“舅公不是昨天就来了吗?” “昨天来的是大舅公,今天来的是三舅公。” “我知道了,你先陪着三舅公,我马上就来。” 大小姐不应承,跑上来两手抱住她老子的手臂,直向外拖:“三舅公专等爹过去说话!” “好好,不用你拖,我现在就去,现在就去,和你一起去。”李厚德对着女儿,脸上堆下笑容。接着回头,换上另一副面孔,恶毒地斜关千剑一眼,冷笑: “小子,你运气不错,我就索性再给你一次机会:去黑龙潭吧,如果能抓到金鲤鱼,或许可以饶你不死。——最好不要耍花样!我会派人跟着你。”说罢转身,随着女儿快步出门。 大小姐趁机放开手,让到她老子身后,对关千剑做个跑步的动作,示意他快溜。 走出大门不远,就见四个彪形大汉跟在后面。关千剑认得是老胖子手下最残忍的几个打手。 “看什么看?不许回头!” 关千剑不予理会,但也别无他法,只得奔死路黑龙潭而去。 一口气奔出里许,并不见人影,王全心中思索:“看来他没跑,只是躲起来了,回去看看。” 他控马一路小跑,沿途仔细查看两边情形,没发现一个可以藏人的地方,也不见有人向山中逃窜的痕迹。 到云霓下马的拐角处时,他“咦”了一声,勒住缰绳,弯腰俯首,来来回回透过林木窥探,自己嘀咕:“是了,他一定是在这里下的马,这里刚好能看见我躲藏的位置,怪我太大意了!” 一双眼睛上下一睃,看见下首虽是悬崖,却有一方岩石突出崖壁甚多,下方足可以藏一个人。 “嘿嘿,我看见你了。想活命的话就上来吧,老爷我为人最和善,从不胡乱杀人,这一点你尽管放心。”话是如此说,可只要一听他声音口气,就知道是个奸诈家伙。 没有回应。 “何必不好意思?我看你靠双手抓着石头,吊在这半空中,恐怕坚持不了多久吧?” 不见动静。 “你觉得是葬身悬崖好呢,还是出来和我见一面划算呢?——好吧,你不吭声,我们就这样耗着,我等着看你掉下去,摔个粉身碎骨……” 原来云霓真就在岩石下方躲着,而且正如王全所说,仅靠十指扣着一小块突出的地方支撑,双脚完全悬空。 她感到手腕、手肘、以至与肩膀都由酸痛而转向麻木,更不用说手指。 她看见手指上的汗水,在石头上留下黑色的痕迹,而这痕迹越拖越长。这说明她正一分一分地往下滑落。 真的就要这样暴尸于崖下吗?她不愿意,但他更怕受王氏兄弟的凌辱。她只能默祷:快走吧,快走吧…… 王全见半天没有一丁点声息,不禁怀疑:“难道我猜错,被他从别的地方逃走了?——下去看看!” 他下了马,看准岩石上一处突起的地方,纵身跃下,一只手牢牢抓住,另一只手向下摸索,缓缓下移。 云霓全身早已香汗淋漓,嘴里流进许多咸味的液体,她自己竟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这种超过忍耐力极限的痛楚,几乎让她把死亡也看得轻松了。她想就此放弃! 一双脚出现在头顶。 啊,梯子来了!再坚持一会吧。 渐渐地,那双脚离她近了,差不多就在手边。 可是她还不敢跳过去,——再近点吧。 那双脚在向她乱踢,大概是探路,也是想看看究竟有没有人藏着。 云霓抓住这机会,缩身向前蹿,稳稳抱住一条小腿。 “啊——”王全惊呼,手中拿捏不稳,直向下滑去。 他力透指尖,拼命抠住石壁,滑下两尺有余,终于抓牢。 云霓肩膀一耸,冲天而起,越过王全时,双脚在他头上一踏,借着这力量,一个筋斗翻到路上。 “啊——”王全再一次惊呼,身体直向下堕。 幸好云霓不欲伤他性命,踩他的一脚,是用巧力把他踢向石壁。所以他斜斜落下,不过丈余的高度,双臂一张,仍能吸附在悬崖上。 在王全恶毒的咒骂声中,云霓策马绝尘而去。 她知道王康在前面,不敢与他朝相,割破衣衫蒙住头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转过弯不远,果见他驻马在路边等候。 “后面有位兄台跳崖,你还不去去替他收尸?”经过他身边时,云霓变着嗓音,粗声粗气地说。 “关我屁事!”王康骂一句,突然醒悟:“啊,王全!”一边圈转马头,一边指着云霓背影:“****的你不得好死!……” 山上已经没有路了。几年或十几年前人们通行的路,早被荆棘和荒草封死。关千剑只能寻草木稀疏的地方走。 如果每一脚踏下去,都不知道脚落在何处,——虽是白天,却与黑夜无异——那真是一种糟糕的体验。更何况还是一座充满神秘与恐怖的深山。 他手脚并用,在乱草丛中钻了不上百步,即感到脚下冰冷,且越来越重。提左脚脚起来看时,膝盖以下满是淤泥,色作深黑,中人欲呕。 他只得折一把树枝,先来揩干净淤泥。第一下揩过,竟从泥中翻出两只吸血虫。他看着肉麻,急急忙忙处理了左脚,正要提右脚起来,一只蝎子蹿上小腿,嗖一声到了脖子上。他吓得叫起来,两手连拍,把它甩落地上,不敢再停留,向山上飞奔。 忽到一处地方,有一股细流泠泠作响,枝叶掩映中,更透出数点金光。 他心中一动:难道我运气这么好,还在山脚下就遇上金鲤鱼,倒不必到黑龙潭? 他停下来,先止住一切声息,大气不敢喘一口,把脚高高提起,避开草木,轻轻跨过,先让脚跟着地,再才把脚掌慢慢放实。如此小心翼翼挨到近处,分开两边草叶,凑上去看,只见果然是一条全身金光灿灿的家伙,只是身子特别细长,且并未整个没在水中,倒有一半在岸上。 这不是太便宜我了吗?他两手成爪,就要来一个虎扑,把它按住。忽然哗啦一声水响,那鱼跳起一尺有余,不但不避,反向关千剑怀中撞来。 蛇! 吃这一惊,他猛向后跃,去了七八尺。 这条金蛇有手腕粗细,足够两臂张开的长度。它离了溪水,钻出草丛,高昂着头,朝人直吐信子。 关千剑知道越是颜色艳丽的蛇,越是带有剧毒,更兼蛇头作三角之形,咬人必死。 他知道厉害,不敢逞强,往旁边一钻,绕道而走。没走三五步,前面金光耀眼,抬起头来,那蛇赫然守着去路,且瞪起一双溜圆的眼珠。 关千剑心中发毛,回头看看,只希望那四个打手还跟在身后。 但后面了无动静。 “今天老子认栽,再给你让一次路。”他再次钻进旁边的乱草。 这回他吸取教训,横着走了老远,才继续向上。但没走上几步,又看见一个金光闪闪的东西拦在前面。还是那杀金蛇。 真是著邪门了!他几乎不敢看它那双冰冷森寒的眼睛。 当他鼓起勇气和它对视时,他感到它的眼神变得更加专注,正如一个人逼视着另一个人。 它突然想起一个小时听过的传说:但凡蛇拦人路,只为和人比三种能耐,第一就是眼力,第二是比长短,第三是比高矮。如果三样比完,让蛇满盘皆输,它就会乖乖让出道路,反之,它则要发起攻击。 这虽是荒诞不经的说法,但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以图侥幸。 他眉心下沉,双眼一瞬不瞬地盯住金蛇的双眼。 大约过了三四十吸的功夫,金蛇把眼瞌上,过了一会,才重新睁开。 关千剑竟也有一种胜利的喜悦,对着这爬虫咧嘴而笑。就见他般曲的身子慢慢散开,摆直了横着,头也落到地上。 他心中讶异:真有这种事?也跟着把身子放横,仰躺在地上。 关千剑乃堂堂七尺男儿,躺下来自然比蛇还长些。 金蛇见又败一阵,“咝咝”怒吼,尾巴一顶,直竖起来。 关千剑暗笑:躺着没我长,站着能比我高?他从地上一跃而起,踮起脚尖,挺直腰身。 金蛇摇晃了两下,头向前探,忽地张大嘴巴,喉咙里发出声音:“哈——” 他以为它因连败三场而恼羞成怒,且立在原地不动,专等它自动“退兵”。 金蛇嘴巴张开闭上,张开闭上,反复三四次,蓦地一口毒液激射而出,直奔关千剑眼睛! 第三章罪莫赎 毒液未到,先有一股辛辣之气,熏得关千剑睁不开眼睛。 他向旁边一跳,吧嗒一声,毒液擦着肩膀,落在草叶间。地上正有一只蝎子横穿而过,背上沾了一滴,如遭雷击,翻身倒下,脚爪朝天,一动不动。 关千剑骇绝,回头看那金蛇,摇头摆尾,望着他直压下来。 他知道没有退路,非真刀真抢拼个你死我活不可,趁蛇头尚未着地,一脚踏上,踩中七寸。 金蛇被定住,前进后退不得,挣扎了一会,一尾巴鞭向关千剑头脸。 他脚下既不敢放松,躲闪遮挡不及,“啪”一声,结结实实挨了一下,从眼角,经由鼻侧,连着嘴唇中间,不仅火辣辣的刺痛,亦且麻痒难挡,腥臭难抑,黏腻不堪。。 看来就连蛇身上,也是无处不毒。 他脚下使出十二分力气,脚尖来回转动,直欲把它整个磨碎。 金蛇吃痛,以更加凶猛的攻势,疯狂地向他鞭打。起初他还能靠手臂格挡,这蛇十分机敏,每次都变换方位,角度选择十分刁钻,且专对准两只眼睛,令他顾此失彼,防不胜防,渐渐不能把握,转眼挨了十数下。 关千剑心中火起,索性撒开双手,闭上眼睛,任由它鞭打,心想,看你能挣扎到什么时候! 金蛇耐力极强,许久之后,丝毫不见衰颓之象。 关千剑见没个了局,蓦然睁开眼睛,觑得清楚,一把拿住蛇尾,两手捉牢,脚下踩稳,向上猛拔,企图将它活活撕作两段。 不想手上力沉,脚下力弱,只一滑,蛇头反飞上来。 他知道徒手难以致他死命,还需留着力气应付前面的危险,提着蛇尾,顺势甩了两圈,手上一松,越过林木,远远抛开。 此时他整个脸都是木然没有知觉,眼皮高高肿起,视线被挡住一半。 他怕金蛇又再追来,不敢停留,继续向前。 不久到了山腰上,阴寒之气转重,且浓雾震山,四顾茫然,更增恐怖。 脚踝处传来一阵锥心的疼痛。“啊,蛇咬我!”低头拉起裤脚来看,不见伤口,只有脚弯最细的地方,被一条乌亮乌亮的铁线缠绕了数圈。 这铁线细如发丝,竟似个活物,越缠越紧,刹那间入肉已有数分,鲜血长流,覆盖在淤泥上面,整只脚就如从染缸里提出来的一般。 关千剑认得这东西有个名字叫做天丝,传说是下雨天由天上落下的,人间任何利器都不能将他割断。一旦缠上人或家畜腿脚,不断不休。 他吓出一身冷汗,绝望地自语:“传言哪里会有假?我今天就要葬身在这里!算了算了……” 但人从来不会死心塌地甘于就死,只要尚有一口气在,都要力争生存。他两手齐出,用指尖抠,用指甲掐,又找来一块碎石,用尖利的一面去磨,都无济于事,反而惹得天丝性发,缠得更紧。 他突然触动灵机:“听说蛇还畏惧人尿,说不定这东西也怕!” 他站起来,解开裤头,一阵稀里哗啦,尿液淋在伤口上,跟撒盐无异,疼痛更甚。 天丝立刻松开,摔落在地上,挣扎翻滚,状极痛苦。 他大喜过望,将剩余的储备对准它,弹无虚发,全数奉上。 尿完才想起来,不应该如此浪费,如果再遇上一条这样的家伙,如何应付?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他才终于把这一面山坡爬到顶,面前出现一大片平地。平地尽头另有一面绝壁,笔直地坚起来,高广三十余丈,有六个大字深嵌其上,几乎占据整个篇。 平地中间一条溪水穿过,转弯处形成一面丈余方圆的小潭,正是闻名遐迩的黑龙潭。 关千剑且不去看黑龙潭,抬起头仰望那六个大字,写的是: “虎之翼,龙在天”。字迹狂放,有开天辟地,唯我独尊之概。 他今天还是第一次目睹这六个字,但关于它们的故事,他却听过不下千百遍。 “虎之翼”本是一把宝剑的名字,是六如门的两样镇门宝物之一;而龙在天是二十余年前,江湖中的一大剑客,绰号“雷神”。传说他能以剑发声,作雷鸣,杀敌于千里之外。 这六个字正是出自他手,也多半是出自虎之翼这柄宝剑下。因为他写这六个字,正是在夺走宝剑,并一举击杀六如门九大长老之后。 关千剑驻足良久,想起这一段旧事,悠然神往,自忖:若命运作出另一种安排,把我生在一个武林世家,又或赐我明师,我也能成就一代剑客,扬名江湖! 如此一来,他心中生出一股不平之气,并对老胖子手中那本六如秘籍起了极强的占有之心。 他甚至想,是不是该从小姐下手…… 时近深冬,又是在高山之上,他本以为溪水已经冰寒透骨,没想到潭面上还氤氲着一层热气,有如温泉。 他拔开乱草杂树,跳到潭边一大片岩石上,两脚刚一踏实,立刻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 他想一头扎进潭中去! 这种欲望之强,几乎让他没能刹住脚。 但这潭,却不是可以随便亲近的。潭水虽然极其清澈,但不到三五尺的深度,视线就被浓密的水草隔断,中间则是一道梁柱般粗细的旋涡。顺着旋涡望下看,隐约可见一个一尺见方的洞穴,色作天蓝,深幽莫测。 旋涡外面,水草中间,偶有水泡吐出,大如碗盏,咕咕发声。 潭中鱼虾成群,往来穿梭,可就是不见有金色鲤鱼。 关千剑一筹莫展。 他再次抬头远望,对面崖壁之下,三间草庐之前,坐着一个老人,皓首如雪,一上一下,正在打盹。 “这就是传说中活了很久的老头?去问问他!” 他绕了一段,涉水过对岸,到了草屋前面,远远地高声叫:“老人家,打搅了。” 老人头抬起来,眼睛半睁着,可并不把脸转向他,稍稍斜过眼来,扫了关千剑一眼。 “老人家,我想问你……” 老人不等他说完,拍拍耳朵,向他摇手。眼睛已是闭上了。 “这老头无礼!”关千剑恼怒。但他势不能和一个老人家针尖对麦芒,一甩手,掉头走了。 回到潭边,却惊得呆了。刚才的旋涡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注喷泉,高出水而两尺有余! 一条条金色鲤鱼,随着喷泉跃上来,落入潭中,四散游弋,悠哉悠哉,好不快活。 大略一数,已有十头以上。 关千剑喜出望外,忙撤下背上的鱼网,折了一根木棍,插在上游,把鱼网一端固定好,手执另一端,绕到下游。 只要跳进潭中,把鱼赶到岸边,兜住一条两条,就算大功告成。 他本是个泅水的好手,这时人逢喜事精神爽,逞能耐一个跟头翻下去,到了水里,再一个跟头,头下脚上,钻到深处。掉回头来看时,有两头一尺多长的金鲤鱼被鱼网隔在喷泉之外。 那鱼十分乖觉,一见动静,立刻下潜,真是往来倏忽,逝如飞矢,一眨眼功夫,到了水草丛中。 关千剑也敏捷非常,腰身一扭,把鱼网接在下方,摆正了身子,两腿一夹,蹿到上面,两手高举,合在一处,把鱼网收出水面,两条都在网中。 他正要上岸,喷泉忽落,漩涡立起,被水力牵引,反向中间退回老远! 关千剑一吓不轻,且把鱼网捏在一只手中,另一手腾出来拼命划水;两脚交替,更是迅如风火轮一般。 好不容易逃回岸上,网中只剩了一条。他一把拿住鱼头,脱了外衣,兜起许多溪水,把鱼养在里面,以防渴死,然后循原路下山。 刚到山脚,四个打手还守着路口,都围上来,看看关千剑,又互相看看,一个道:“你还能下来?而且还是个活的?真他妈邪门!” 一个道:“我说什么?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在此之前,去这地方的人,虽然还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但凡事总不会一成不变。幸好没有提前走开,否则让他跑了,岂不是便宜了他,苦了我们?” 又一个劈手夺过他提着的包袱,望他屁股上踹了一脚,打开一线,看见那金灿灿的东西,惊叫道:“金鲤鱼你都能抓到,真是个福将!” 关千剑一声不吭,飞快地走在前面。四人怕他溜号,紧紧随在身后。 回到府中,在厅堂里见了李厚德。 “呀,你好像受了点伤?这是中毒之象啊……”李厚德接过包袱,且不急着打开来看,饶有兴致地打量关千剑,心中嘀咕:“不过还是死不了。看来你是上辈子欠了我的,今生才非让我亲手杀你不可,我想给个机会叫你自生自灭都不成。嘿嘿。” 李厚德打开包袱,忽然拉下脸来,拍桌子喝道:“岂有此理!” 关千剑愕然。 “怎么只有一条鱼?我是两个儿子满月,你送一条金鲤鱼来,是什么意思?啊?你说!” 关千剑立刻明了他的心意:不过是为杀我找借口而已!进而想到:不如我再往黑龙潭走一着,或许还有可乘之机,得以逃得性命。 “并不是我敢拿一条金鲤鱼来进献,只因这鱼极难捕捉,得到这一条也已经费尽心力,我怕万一弄错,岂不是白费工夫?所以先送这一条来给你过目,等你确认无误之后,再去捕捉,以凑成双数。” “哼,好!”李厚德冷笑,“这个理由很充分。那么还站在这里干什么?上路啊!” 关千剑转身。他听出老胖子说的“上路”二字别有深意。 等关千剑出了门,李厚德对着四个打手,抬起一只手掌在脖子上一横,作了个“杀”的动作。四人会意,如前跟在关千剑身后,向黑龙潭进发。 第四章冤相逢 “听说黑龙潭有龙在天留下的遗迹,你想不想看看?”王全问王康。 “正经事没办,看它干什么?又不是龙在天本人,有什么好看?” 王全笑道:“你急什么?听人说过两天就是方厚德那狗贼的儿子满月,到时候我们正好去送礼。且上去看看。” 王康道:“这想法倒不错,在他宾客盈门,最得意最快活的时候干掉他,才最过瘾。不过你不听人说吗?到这山上去的人,都是有去无回,照我看,还是等大事干成之后再去不迟,否则我们死了,谁来替我们爹娘报仇?” 王全不屑道:“说什么有去无回,无非是山上毒虫为害,又或是瘴气陷人,这些东西只能难倒乡下人,以你我的修为,怕它个鸟!” 两个一边说着,已到山脚下。 “咦?你看,那里不是正有一个人上山?” 王康随王全马鞭所指的方向看去,见山腰上一团淡黄色的影子,骑一匹白马,艰难前行。距离遥远,看不清脸相。 “穿得这么漂亮,一看就是个美女!”王全兴奋起来。 “哈哈,难道又你想……” “难道你不想,啊?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两个一起狂笑。 忽见那人座下的马发出一声哀鸣,前蹄腾空,人立而起。 “啊——”马上的人惊呼,声音清脆悦耳,果然是个年轻女子。 那马跳了一跳,接着又是一跳,比前更加猛烈,竟把女子掀翻在地上。 “哎呀,有古怪,我们快去英雄救美。”王全当先纵马上山。 没走几步,只听山谷震响,哀鸣不断,那马已从山上滚下来,直堕入涧中。 女子惊惧,从地上爬起来,飞一般向山上冲去。 从李府出来不远,到了一处荒野无人的地方,关千剑感到身后四人突然向他掩近。 他心中狐疑,略回过头,只见其中一个伸手入怀,掏出一把尖刀,朝同伴使个眼色。三人一齐向前,便来拿他。 关千剑明白过来,发足狂奔。 四人没料到他如此警觉,互相吆喝着,就如围猎一般,向他追来。 关千剑径奔黑龙潭,心中计较:只要跑到山上,我轻车熟路,他们如何追得上?说不定就在那里结果了他们性命。 眼见到了山脚下,双方相隔尚有一丈有余,关千剑闪到一棵树后,笑道:“有种就跟我上山,让你们知道什么叫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手拿尖刀的一个跑在最前面,转眼追到近处,一刀刺向他腰眼。关千剑站得高,飞起一脚,踹在那人脸上,向后倒了。后面三人赶上来,刚好接住,撞成一团。 关千剑大笑,往荆棘丛中一钻,转眼去了老远。 四个人怒吼:“追!抓到了碎尸万段!” 到前次遇见金蛇的溪边时,那蛇仍在水里泡着,听到声响,探出头来,见到关千剑,似有些惧怕,悄悄溜到石头缝里躲避。 关千剑停下来,回头叫:“我在这里,快来抓我啊,再慢吞吞的,恕不能久等了。” 四人怒不可遏,浑身衣服已破烂不堪,脸上手上都带血迹,从乱草丛里钻出来,咬牙切齿、张牙舞爪扑向他。 关千剑等他们到了三五步外,才翻身继续逃命。 四人奋勇争先,才踏上关千剑落脚的位置,旁边蹿出一条金蛇,张口就是一股毒液,箭射而出,正中一人眼睛,应声倒地,立刻气绝。 剩下三人惊得呆住,那蛇缩身一跳,落在一人脖子上,瞬间缠绕了数圈。又是一口咬在他耳朵上,也倒地死了。 活着两人哪敢停留,争先恐后只顾往前跑,心中不免纳闷:这毒虫偏只和我们过不去,关千剑两三度经过,都没把他咬死。 金蛇结果了两人,不肯罢休,紧紧追在两个后面。到了背后,昂头又是一跳。 这时殿后的却是手握尖刀的一个,听到动静,回头顺手一刀挥出,金蛇正撞在刀口上,被劈作两段。 关千剑回头见只有两个追来,没想到金蛇一举帮他料理了一双,倒是意外之喜。 看看到了山腰上,他已感到脚下疼痛,知道天丝出现,且忍着痛楚,向前奔出几丈远,才停下来解开裤头用尿淋它。 两人在雾中失去目标踪影,不敢造次前进,站在原地大呼小叫。 关千剑怕他们知难而退,仙人指路:“我就在前面,撒泡尿等你们,怎么?到了这里发现自己没种了,不敢追杀爷爷了?” 两人忍无可忍,衔尾急追,不出几步,同时惊呼,“啊,这是什么东西,勒得人好痛!” “岂止是痛,这样下去,脚都给缠掉下来!” “刀呢刀呢?快拿刀割……” “杀了那蛇,我怕有毒,早扔逑了!” 关千剑在前面听得大笑。 “真是奇哉怪也,为什么我们都遭殃,这家伙总是安然无恙?” “啊,我知道了,他刚才说撒尿,是不是这东西可以用尿来对付?” “试试再说……” 关千剑听他识破机关,吓得再不敢出声,怪自己弄巧成拙,一道烟跑上山顶。 到了黑龙潭,他可无心再抓金鲤鱼,坐在岩石上寻思:那两人要是追到这里,只好诱他们到水下走一遭,两个家伙不知道喷泉变漩涡的秘密,定然送命。 过了许久,不见人来,又想:“就算连两人也送上西天,老胖子却不肯轻易放过我,总不能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躲一辈子!”因而转增忧虑。 忽听身后脚步声响,惊得他一跳起身,回头看时,更说不出话——来的竟是大小姐。 此时她头发蓬乱,容色惊慌,额角有一条细细的血痕,眼中隐有泪花。一身淡黄的衣衫,虽然被荆棘滑得破败不堪,那新鲜的颜色,却仍衬托得她整个人娇艳欲滴。 关千剑头一次对她微感心动。 “你来干什么?”话语中有令他自己难以察觉的责备意味。 大小姐手按着胸口,喘息未定,润了润干枯的嘴唇,笑道:“我来保护你呀!看那几个奴才出门的时候挤眉弄眼的,就知道他们要起歹心,所以我一路跟过来。我骑马来的,半路上那马莫名其妙滚到山下去了,又看见四个人死在地上,把我吓哭了……” 关千剑却没在意她一个女孩子,为了他以身犯险的一番深情,冷着脸道:“真正起歹心的是你老子,跟他们什么关系?” 大小姐知道他说的是实情,无从辩驳,嘟着嘴低下头,说不出话。 关千剑想起来问:“你看到他们四个人都死了?” 大小姐听他语气变得和气许多,从路上跳下来,到他面前,眉开眼笑道:“是啊,两个做一堆,相隔二三里地,都断气了。我平时最见不得他们几个,今天算是恶贯满盈,活该!不过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翘了辫子,你却毫发无伤?你用了什么神通?” 关千剑转向一边,自己思忖:剩下两人明明知道用尿对付天丝,怎么还是没能逃过一劫?难道又遇上另外的危险?若还有别的怪物能致人于死地,大小姐又怎么逃过了? 他不知道,虽同是尿液,童子尿和非童子尿有很大差别,那四人平时奸人妻淫人女的事并没少干,哪还能保住童子身? 而大小姐之所以幸免于难,是因为有坐下的马替她挡灾。 大小姐见关千剑背转身,对她不理不睬,又伤心又着急,翻来覆去,找了无数个话头,却总觉得不好开口。最后小心翼翼问:“你知道我爹,为什么,总是跟你过不去吗?” “你问我这话,是想告诉我答案吗?”关千剑并不看她。 “我也不知道说得对不对,我说了,你自己想想……” “你不用说。我知道,你无非是要说我没有尊卑之分,长幼之序等话,又或说我脾气不好。你以为凭这些,值得一个做老爷的和下人针锋相对吗?” “那你认为呢?还有别的原因吗?” 关千剑飞快地转回头,对着大小姐。她那张俊俏的小脸上,有说不尽的幽怨和委屈。 他的眼睛转了两圈,突然有些不忍心说出实情。 “你说啊!” “——来人了……”关千剑现出警惕的神色。 “这就是江湖传言的黑龙潭吗?”来人在山路上停下。 第五章有奇遇 开口说话的正是王全。 “虎之翼,龙在天!这就是龙在天最后一战的遗迹吗?”王康接口。 “果然好气魄,龙在天不愧为一代枭雄!” 两人腔调中都有一股酸劲。 有一会没声音。 王康忽又开口:“你说龙在天留下这几个字,究竟是什么用意?” “无非是诏告天下,宝剑虎之翼已落入他龙在天的手中。” 王康并不在意他的回答,低头看脚下的黑龙潭。 ——“下面有人!” 王全顺着他目光,睃了几眼,隐约看见潭边岩石之上,荒草掩映中,透出一角淡黄,猜出就是上山时远远见到的女子,对兄弟使个脸色道:“这人躲躲藏藏的,干什么勾当,我们去看看。” 两人一纵身,跳到岩石上。 大小姐见两人来得蹊跷,躲到关千剑身后,探半个脑袋出来看他们。 “还有个男的,——哦,我知道了,你两个小家伙在这里幽会……”王康带着一脸猥琐的笑,眼珠子一个劲在大小姐身上打转。 “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来管别人家的闲事?”关千剑挺身而出。大小姐暗暗喝彩:就该这样审问他们! 王康恼怒:“你横什么横?信不信老子宝剑一出,把你剁成肉酱!” “怎么说话的?”王全背转关千剑两人,喝止王康,“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现在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讲点礼貌行不行?” 王康起初听兄长疾言厉色,心中不平,及至和他对视,知道他言不由衷,脸上堆下笑容道:“是,是该礼貌。两位见谅,我是个粗人,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哼,”关千剑侧过脸,“贼眉鼠眼,都不是什么好人!——大小姐,我们走。”他看出两人身怀武功,且对大小姐不怀好意,因此先声夺人,企图虚张声势,在未被对方摸清底细前脱身。 王全握剑的右手举起来拦住他:“怎么就要走?急什么?” “你想怎么样!”关千剑眉心沉下来。意思说:“想打架?” “没别的意思……那个,有点事情请教……”王全皮笑肉不笑,心中犯疑:这小子有恃无恐,难道竟是身怀绝技?看这一路上山死了不少人,他却毫发无损,说不定真有点道行,倒是不能小看他,弄不好阴沟里翻船。“请问这里离李府有多远,要往哪个方向去?” “这里姓李的海了去,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李府?”大小姐听他说起自家的姓氏,忍不住插嘴。 “就是李厚德那狗……”王康情绪激动,他想说“李德厚那狗贼”。 “咳咳。”王全以两声咳嗽打断他,恭恭敬敬道:“就是六如门首座大弟子,李德厚李大侠。” “哈,巧了,你们口中的李大侠是我爹!”大小姐见两个明显来自他乡外县的人也知道父亲的大名,并且言语之中不无推崇之意,分外兴奋。“后天是我两个弟弟满月,这事江湖上好多人都知道,大老远跑来送礼,你们不会也是来送礼的吧?不过你们也和有些人一样,犯了个同样的错误:把日子记差,来早了!” “你是李厚徳的女儿?亲生的吗?”王全回头和兄弟耸耸眉毛。 大小姐根本没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也没听出他们话中隐含的不敬,从关千剑身后走出来,热情道:“这还能冒充?怎么能不是亲生的!” 王康坏笑一声,抢到兄长前面道:“这么说,这份大礼我们要提前送上了……”一伸手拿向大小姐胳膊。 小姐没想到他会有这么无礼的举动,一闪身藏到关千剑后面,怯生生道:“你想干什么?你们真的不是好人!你们跟本不是来送礼的……” 王康一把没拿中她,知道她有武功在身,女的尚且如此,男的恐怕更难对付,回头对王全道:“这公的留给你,我来对付母的,让她知道什么叫‘好人’。” 王全笑道:“你倒真会挑。要我对付公的没问题,不过等拿住这母的,我却要拔头筹。” 王康道:“那就要看你手底下的功夫了。如果你半天战他不下,而我已经把母的拿住,谁耐烦等你?” 王全信心满满道:“不过两三招的事,哪用得着半天?这些乡下人,就算练过两手,能有多大用处?” 王康道:“好,如果你能在我拿住母的之前解决这公的,就让你占先!”说完绕过关千剑,直奔大小姐。 关千剑脚下跨出一步,仍隔在小姐和王康中间。 “你快回家,我有办法对付他们……” 王康一剑当头劈下,喝声:“滚开!” 关千剑丝毫不通武功,眼看剑到,只知抱头,一双脚像钉在地上的一般,半分也挪动不开。在那一瞬间,他想:“可笑,今天竟为老胖子的女儿丧命……” “当!”金铁交鸣,同时发出一声惊呼,有兵器呛啷落地。什么头这么硬? 关千剑心中月亮,要不是小姐奋力挡住这一剑,他已是身首异处。但他不为保住性命而庆幸,却暗中叫屈:“不是我救她,反倒让她救了我,我才不要欠人人情!” “哈哈哈哈,”王康大笑,“看你装模做样,我还以为你有多大能耐,原来狗屁不通。——王全,不劳你动手,我直接把公的砍死,我先快活……” “不行!”王全坚决不同意:“说好了由我来对付他,只要我在你拿住这妞之前干掉他,我就拔头筹,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王康笑道:“是你说话算不了数,说了干掉他却没那个能耐,非要我帮手。——你看!”他又出一剑搠向关千剑。 关千剑这次眼尖,见他把剑持平,对准自己胸口,就知他要如何出招,急向旁边躲闪。 岂知王康料敌之先,关千剑还没站稳,剑锋早在他落脚之处候着了。敌人躲与不躲,对王康来说实在没有差别。 小姐佩剑已被击落,无法拦住他的攻击,空自着急。刹那间锋刃及于衣襟,关千剑开膛剖腹之祸只在眉睫。 小姐急中生智,抓着他胳膊,向后猛拽。最后一刻,人剑拉开三寸的距离。 王康大吼一声,踏上一步,手上贯注了十二分力气。 紧接着他的脸上透出残忍的笑容,他知道无论如何,对方也无法躲过他这杀神灭佛的一击了。 “不许耍赖!”关键时刻,王全从旁杀出,左手按住兄弟手腕,长臂一振,将他搡退两步,右手剑挥向关千剑脖子。“还是自己动手,才能丰衣足食……” 就这样缓了一缓,大小姐反应过来,拖着关千剑连退数步,又一次在千钧一发的时刻,从王全剑下逃脱。 关千剑深知如此下去不是办法,终究难免一个丧命,一个被辱。此时两人背水而立,被逼在黑龙潭边沿,他略一回头,见潭水正由喷泉变为漩涡。“且看命运安排吧,若天不亡我,就算真是海眼,也吞不下我!”他咬一咬牙,做了决定,一只手伸到大小姐腰间,把她紧紧揽在怀里。 虽在危难之际,小姐第一次受到他这样亲昵温柔的待遇,心中狂喜狂跳,霎时间忘却了一切,嘤咛一声倒在他身上,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已融化成水,若不依附着他,便要流散消失。 “闭住呼吸!” 听到他沉稳而又严厉的声音,小姐心中一凉,抬起头来,见他一双虎目瞪着面前疯狂转动的漩涡,没有一丝一缕的柔情,有的只是坚定和刚毅。 下一刻她的身子开始不由自主地下堕,“扑”地一声,脑子里只剩下嗡嗡隆隆的鸣响。他们已在水中。下堕的速度不但毫不见缓,反而更快,而且不住打转。 她仰头上望,岸上两个坏蛋的身影被浪花扭曲变形,模糊不清,渐渐遥远。只见他们指手画脚,窜上跳下,却听不到一点声音。天空和山影都成了碎片。 这一刻她实实在在感到自己和关千剑两人,身处在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同样危险,却并不可怕。 她收回目光,凝注在关千剑脸上。他俊秀挺拔的面孔被水梦化了,像有灵光照耀,又像有灵气氤氲,总使人看不真切。 两人感到膝盖、胯部、腰背多处剧痛,下堕之势顿缓,旋转跟着停下。 他们被卡在洞穴中间了。 但是水力极大,带着两人的身体在洞穴周围的石头上摩擦,疼痛难忍。 关千剑能够想见,自己抱着大小姐的左手,在她背后恐怕早已血肉模糊。 他知道今天终难逃过枉死水下的厄运,一条手臂已没有什么好计较。 只是这一生就此草草结束,一无所就,一无所得,又叫人怎能甘心? 如果说得到过什么,也只有身边这傻妞稀里糊涂的感情。而这,也就成为他临死唯一能抱紧的。 在这一刻,他对她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眷恋之情,转头看向她那张娇嫩而又稚气未脱的脸,抱着她的手臂不知不觉增加几分力度。 小姐与他对视,眼睛欣喜地睁大,抿着嘴冲他露出甜蜜的笑容。她发现他眼里有了从未有过的内容。 剧痛慢慢传到肩膀处,两人知道下堕之势并没有完全停止,不约而同踩住脚下凸出的岩石。但无济于事,才过了片刻功夫,肩膀上一松,两人再次飞速旋转着,被激流卷走。 受这一下冲击,加之用力过度,关千剑首先感到胸口憋闷,达到忍耐的极限! 他烦躁起来,松开抱着大小姐的手,望着洞壁乱抓。两人立刻被冲散,他落在下方。 大小姐自小随父亲习武,颇知水下换气的法门,她手一扶、脚一蹬,蹿到关千剑身边,反把他抱住,樱唇迎向他嘴边,要为他以口度气。 关千剑侧脸让在一边,抓住她双手,要把她扭开,心中还在发狠:“我誓死不受人恩惠!” 大小姐岂肯轻易放开?一手拉着他胸前衣襟,一手绕到他后颈,两手死死抱牢,又把樱桃小口凑上去。关千剑拼命摇头。 这时他只想冲出水面,大口呼吸。渴望是如此强烈,令他几乎相信自身拥有无穷的力量,双脚一蹬就能脱离苦海,冲到岸上。但同时他深心中又明白:这只不过是临终的幻象。 而事实上,他在小姐怀中挣扎也变得越来越微弱。 推搡纠缠中,他眼前忽然一亮,只见一物横在身边,刚好稳稳架在两块凸出的石头上,不至于下沉。 隐约看出是一把剑。 顷刻错过,到了头顶。 他没来得及做任何思索,一伸手抓住它。 就在手掌握实的一刹那,他全身心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而这感觉竟似曾相识! 那是在他第一次跳到潭边岩石上的一刻,他就想一头钻进水中,就好像水中有一种神秘力量的召唤。 而这时,是这一欲念的满足,同时也是一个更深一层欲念的产生。 这个欲念似乎也正催促他不顾一切,纵身一跃…… 可究竟是跃向何处呢? 他不得而知。 第六章芳踪杳 令关千剑没有注意到的是,胸口的窒闷之感瞬间消失了,就像又回到正常呼吸那样舒畅。 大小姐感到他体内正发生一种不可明状的变化,他变得很安静,同时又充满力量。她不再寻找他的口唇,而是惊讶地盯着他的眼睛。 他眼里同样只有惊讶。 旋涡停止了,他们的身体开始上浮。 快到先前两人被卡住的洞口时,关千剑解下大小姐缠着他脖子的手臂,把她先行推出。 借着喷泉的力量,两人很快浮出水面。关千剑一跃到了岸上,回头才把大小姐拉上岸。 王全兄弟已走得不见踪影。 “真没看出来你力气这么大,从水里一蹦就出来了!”大小姐坐在岩石上,两手撑地,全身淌水,喘息未定。 关千剑却略无疲惫之象,站在一边,细细鉴赏从水中带出、给了他神奇力量的宝贝。 那正是一柄三尺长剑。 剑鞘雕纹精细,入手也极沉重,除止之外,并无什么惊人特征,不像是一柄多么出色的宝剑。 但是关千剑却对它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感情,因为直到此刻,它给他造成的影响还没有平息,他体内充盈着从未有过的精与气。 “真奇怪,刚才你明明就快憋不住了,怎么突然换过气来了?”大小姐想起在水下的情景,她屡次要为他度气,他却坚执不肯,又害羞,又气恼。她见关千剑没有回答的意思,鼓朵着嘴,转变话题:“你手上拿的,给我看看,行吗?” 关千剑道:“你该回家去了。” 大小姐气苦,牙齿一错,跳起来抢:“给我看看!” 关千剑一让,把她甩在背后。 “小气!” 大小姐是小孩子脾气,看他老是不理自己,便要想方设法逗他开口。——“你不记得刚才我为你挡剑了吗?” 关千剑猛回头,怒气勃发:“我从不欠人人情,如果你觉得救过我的命,那就请收回!” 大小姐说不出话,轻轻咬着下唇,眼里泪光莹莹。 “我是这个意思吗!你以为我像你这样小气?……哼,有什么了不起!”也别过头不理他。 “你问我,你爹为什么总和我过不去,我现在把答案告诉你。”关千剑难得先开口。 大小姐脸色平静下来,转向他,洗耳恭听。 “因为你。” “什么意思?你诬蔑好人。”大小姐的脑子无法转过弯来。 关千剑苦笑道:“怎么是诬蔑你?虽然是因为你,却和你没有多大关系,我怪谁也不会怪你。不过,我势不能再回你们家了……” “为什么?为什么是因为我?你讨厌我,要和我划清界线,也不用找这么烂的借口。” “你是主子,我是下人,尊卑有别;你和你老子换个位置思考,就能明白了。” “什么主子什么下人?说这些!我从来不把你当下人的……” 关千剑不愿跟她多作纠缠,摇头道:“跟你说不清楚,回家去吧。从此以后,我和你们李府,没有半点瓜葛。——当然,如果你回去向你老子报信,叫他来捉我,那又另当别论……” 大小姐以一种惊奇的眼神看着他,好像两人一眨眼间相隔了很远很远,又像是她头一次认出他,继而变为气恼,胸口起伏,鼻翼翕张,好久才撂下一句话:“好,我走,你不用故意这样……” 关千剑看她一边跑上山路,一边举手抹泪,心中有一半是怜惜,却也有一半是快意。只是心中默念:可别叫她再遇上两个恶煞! 转念又想:老胖子虽然可恶,大小姐始终待我不错,屡次助我。我说过不欠人人情,怎能不把心中的猜测告诉她,以为报答? “等一下,我有句话说。”就在她的身影要隐没在山路下方时,他叫住她。 大小姐以为他要出言哄她,虽闻声止步,却不转身。 “我看刚才两人,来者不善,多半是来寻仇的,回去告诉你老子,早做准备。” 大小姐听他说这些不相关的话,心想:“我爹是有皋第一高手,怕谁?要你多嘴!”赌气又走。 关千剑道:“这两人既是孪生兄弟,且又姓王。你回去可以问问你老子,二十年前的旧事,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他们有备而来,你们若妄自尊大,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吃。本来我不想管你们家的闲事,这是看在你的面上。” 大小姐听了最后一句,心中欢喜,转过脸来道:“你跟我回家,我跟爹说,叫他不和你为难。爹会听我的话,只要你稍微改改脾气……” 关千剑不等她说完,背转身打断道:“我的话说完了,你走吧。” 大小姐气为之结,伸长脖子大叫:“不稀罕!”甩头走了。 等她走远,他回过头来,左手握着“宝剑”,拿到眼前,右手按抓向剑柄……却又变得犹豫起来:万一只是一把平常的兵器呢? 奇迹毕竟是虚无缥缈的,凭什么落在自己头上呢? 他的心里被陶得很空。一种希望过后的失望,一种前途黯淡的迷茫,一种一无所有的轻飘飘之感。 他鼓起最大的勇气,右手坚决按上剑柄。 就在这一刻他相信了一切……奇迹,啊奇迹!宝剑!是宝剑! 但是他拔剑的动作停住。 不知什么时候山路上多了一条粉红色的影子。关千剑刹那间有点迷糊:如果是朵山花,哪有那么大的花瓣?又哪有眨眼之间就开出来的奇花?如果是个人,怎么会悄无声息?难道是从天上飘落下来的? 他回头——那确实是个人。 是个美人。 而且她正盯着关千剑看。 关千剑脸上发烧。 她的脸也是粉红色,如初开的荷花。她就是一朵荷花,白里透红,没有一星杂质。 她焉然一笑,群山都跳跃起来。 “哎哟,这孩子,谁把你打成这样!” 关千剑脸上还肿着。他不说话,心里说:“我像个孩子吗?你才是个孩子!” “你上来,我有话要问你。”她招招手,笑得更甜,眼睛眯成两条弯弯的线,像挤得出蜜来。 “为什么要我上来?”关千剑存心耍赖皮。 “因为我不习惯居高临下跟人说话。——好吧,您别动,还是我下来吧。” 关千剑看她娇滴滴的,弱不禁风,真担心她走不了两步,就滚到水潭里去了。他默不作声,几步蹿上去,到了她面前才道:“我上来了!”眼睛却低下去,看地上的草。 她不住歪头打量他那向四面八方肿起来的南瓜脸,笑了一笑才说:“这是谁这么狠,专打人家的脸?” 关千剑窘得连眼白都红了,努力憋着一口气道:“你别管。不是有话要问吗?就是这个?” 她小嘴一抿,眼睛从他脸上移开,低头道:“你这孩子还真有点古怪。” “什么孩子?我是男子汉大丈夫!” “呵呵,我看你最多十六、七岁,不是孩子是什么?好吧好吧,你不是孩子,你是男——子汉,大——丈夫。” 关千剑最初的一阵窘迫过后,见她不再盯住自己,胆子渐渐大起来,认真看了她一眼,便再也无法移开眼睛,恨眼里不能生出两条绳子,把这样一张俏脸栓住,以便时时刻刻瞻仰。 等她又把眼睛转回他脸上,他却不闪不避,坚决地与对她视下去,并且毫不掩饰内心的激赏之情。 这女郎一生下来就在众人瞩目下长成,不知见过多少男女的目光,但像面前这双一样,热腾腾、粘乎乎的,真还是首次领教,也是首次在别人的注视下,招架不住,晕红了双颊,败下阵来。 “你果然已经不是个孩子了,”她的头压得更低,嘴角似笑非笑,“不过男子汉嘛,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我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总有一天会向你证明,你一定会看到的!我要学武功,练得比别人都好,有人得罪你,我就替你出头,如果你有什么困难,我会为你想尽一切办法,用尽我所有力气帮助你,我愿意为你遮风挡雨,愿意为你受一切苦难,我愿意随你到任何地方,做任何事情……” 连对方名字都不知道,就打算用一生去追随,尽管她也许只是个匆匆过客。 这就是一见钟情吧。 不过他这一翻表白,只是在心里剧烈燃烧着。 “小男子汉,我问你个事,”她一甩耳鬓边的头发,像是壮起胆子,再次抬起头来与他对视,把他的目光当作拂面轻风一样,满不在乎。同时眼角带着轻微的嘲讽。 “你要是不这样称呼我,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我叫关千剑。” “谁问你名字?”女郎摇起头来,“我是想知道,你们这有皋县最出名的李府该怎么走。” “又来个问李府的,你也来送礼?” “没错,还有谁问过了?是不是长得很像的两个男的?——你知道地方吗?要是不知道就不要浪费我时间。” “我知道。”他的语气神态倒像是说:“你求我我才告诉你。” “告诉我怎么走喽,是这条路吗?还有多远才能到?要不你给我带路?”她提出最后一个问题,反倒像给对方的一种恩赐,也是跟他的一种妥协,意思很明显:“你既然不肯指路,如你所愿,让你带路吧。” 这本是关千剑求之不得的,可是他偏偏和自己过不去,很冷淡地向山下一指道:“你要上李府,来这里干什么?到了山下,向东走二三里,看到一片杏黄色的围墙,有一丈多高,就是李府了。我就不给你带路了,我还要抓鱼呢。”话一出口又后悔得想哭,只希望她能再给一次机会。 她笑道:“多谢指点,不打挠你了,多抓几条哦!” 关千剑丧魂落魄地看着她,好像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放不下,而又无处找寻。 “你不给我让路吗?路这么窄,我过不去呀!” 关千剑这才惊醒,忙向后退,让出了整条路。脸早就成猪肝色了。 他还舍不得那背影,痴痴地望着,眼神瞬间苍老了三十岁。 就这样走了吗,头也不回?就这一面,以后再也见不到? 没走几步,她突然停下来,盈盈转身。 关千剑狂喜:她还有话和我说? “啊,这就是龙在天留下的那六个字吗?” “这是黑龙潭……”他显得有些笨拙。 “果然好气派!龙在天号称‘雷神’,那是说他的‘剑声’高绝,有雷霆之威,想不到‘剑气’也不遑多让,真是能者无所不能。” “你怎么知道他是用‘剑气’写的?他写的时候你在旁边吗?我说他就是用‘剑声’写的。”他故意抬扛。 她扫了关千剑手上的剑一眼,又露出嘲笑的意味道:“你会这么说,是因为你并不真正懂得用剑。‘剑声’虽可以致人死命,对于石头树木之类本来没有生命的东西却是不管用的。” 关千剑道:“算你说得有点道理吧。那为什么又不能用‘剑形’来写?非得一定是你说的那样?” 她“呵呵”地笑出声来,摇摇头道:“说你不懂,你还真是一窍不通,偏偏又爱猪鼻子上插大葱——装相。我劝你还是把手上的家伙收起来,免得又无端端地被人家打。——你想想看,如果是用‘剑形’,也就是以剑刃本身,在这么高的悬崖,完全无处着力的情形下,写一个字都难,更何况六个定一气呵成?” 关千剑被她取笑得矮了半截,好像刹那间真的变成个小小顽童。但他内心同时又像贮满了蜜。她嘴里吐出每一个字,都给人以份外亲怩的感觉,他想:如果我们能天天见面,天天这样争论两句,该有多好! 女郎以为他会生气,心里还有些过不去,看他时,他眼睛木然地盯着前方,眼神却不知飘到了哪里,脸上挂着的笑容,倒像通常所见的傻子嘴角的口水。她起了同情之心,叹口气道:“原来是个呆子。” 呆子又开口说话了:“你说这六个字有什么含意?”这问题虽有人问过,也有人解释过,关千剑总觉得面前这个神仙一般的人物,应该有更高明的答案。 女郎又怀疑他并不是全傻,或者只是一时犯病。“虎之翼,龙在天。”她默念一遍,思索着道:“我想他无外有两方面的意思,一是告诉天下人,宝剑已经落在他的手上了,这是一件很值得自豪的事;二是龙虎正合风云之会,本是天意,龙在天得虎之翼,虎之翼同时也得龙在天,物归其主,各得其所。” 关千剑满意地点点头,觉得她的回答没有令人失望。暗地里作了不小的努力才厚着脸皮问:“小姐的芳名可以见示吗?” 女郎的眼睛稍稍睁大一些,对他不合身份的礼貌颇为惊讶,她又轻描淡写地一笑,同时已转过背去,丢下一名话:“不告诉你,怕你告诉别人,呵呵。” 衣袂飘飘,芳踪沓沓。空山寂寂,流水依依。 关千剑又是惆怅,又是沮丧。 他从没有像此刻一样感到自身的备卑微与渺小,也从没有像此刻一样壮志凌云,以致他的身体在瞬间拔高数分,昂起头来,对自己说:“我会让世人看到我,总有一天,我的名字会传遍天下……” 他甚至想起一句前人的诗:“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 他放开嗓门,大声吟咏,同时拔出手中的剑! 坐在对岸打瞌睡的老头,以极快的速度抬起头。他看到一幕奇景:关千剑身上散出千万点水滴,湿淋淋的衣服和头发瞬间烘干,无风自动,上下翻飞;而他的皮肤变得极通透明亮,整个人焕发出炫目的神采,光华流转,奕奕生辉。他仿佛已经脱胎换骨,而要羽化登仙了。 而他自己则感到手中的剑有如活物,源源不断生发出力量,一阵一阵往高处猛蹿,犹其在他用力时,这种力量更能把握他的心意,与他“齐心协力”。 对岸的老头再也坐不住,从椅子上跳起来。 他的动作是如此突兀,使得关千剑不得不注意到他的存在。 两人相隔虽远,关千剑仍然看到他眼中非凡的光芒。在这目光的辉映下,连他身后的茅屋都焕然一新。而他本人的龙钟之态,一扫而空,仿佛他的老态本就是精心装扮的。 关千剑心中惊奇!更让人无所适从的是,这聋哑人竟然开口说话了:“小子,你过来。”他的声音十分沙哑。 关千剑呆若木鸡。 “小子,没听到吗?叫你过来!”老人的声音变得很严厉。关千隐隐感到有祸事要降临。但他仍然不由自主地听从召唤。 第七章莫须有 “老人家,原来您不聋不哑。” 老人眼中的光芒不减反增——呈潮涨之势猛增!他虽然已经重新坐回去,此时又有些坐不住了,两片干枯的觜皮蠕蠕而动。他的注意全集中在关千剑右手的剑上。 剑没有归鞘。从对岸走来的路上,他试过几次,竟怎么也无法把它送回去,好像剑身在短短的时间内鼓胀了。 “老人家一定不是个普通人,一定有过不平凡的往事吧。”关千剑一边说着,还在********上上下下打量老人,丝毫没警觉其人的失态之举。 他发现这老人绝不同于一般的老人,甚至也不同于任何人,他的脸颊和眼角虽然都有皱纹,但那从内里透出的红润之色,完全冲淡了衰老的迹象,眸子则清亮有如婴儿,没有一点浑浊之气,须发俱白而并不蓬乱,真可谓鹤发童颜,仙风道骨。 关千剑不禁想道:“原来老并不可怕,老人也有老人的风采!” “我警告你,别人的事不要瞎打听!”老人抬头的动作并不如何迅速,但关千剑仍被一种突如其来的威摄力震住。他的心往下一沉,脚步停下,嘴巴闭上,两条手臂像枯木一样垂下来。整个人像被冻结一般。 “是……”在对方片刻不放松的迫视下,他慌乱而不太利索地挤出一个字,心中直叫邪门。 老人头向后轻微地一仰,抛出一个冷笑,似乎很看不起这年轻人的胆怯。他道:“小子,你以为你捡到宝了吗?” 关千剑道:“您指的是这把剑吗?”听对方口气,似乎自己走眼了,不过白欢喜一场。但它的神奇之处,却不是凭任何一个人的言语可以抹煞的啊。 “你一定觉得奇怪,——这分明是个宝物,是不是?” “正是,而且远不是一般的宝物,它竞能增加一个人的力量。但听老人家这口气,似乎有不一样的看法。我倒很愿意请教高见。” “你没听说过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这话的意思是,一个人因宝物而招致祸患。试想,带来灾难夺走人性命的东西,再稀罕再贵重又有什么用?那么宝物也不成其为宝物了。 “我还是不太明白,您可以说得再清楚些吗?”事实上他立刻对对方的意图了然于胸:老不死的起野心了!如果一句话还不能说明什么,老人的神色却将一切暴露无遗。他装傻不过为了拖延时间,好作出决定,想出对策。 “你真的不明白?”老人像能窥透他的心思。 “现下有点明白了。”关千剑的衣服猎猎作响,发丝狂舞,衬得他凛然生威。他已作好拼死一战的准备。 宝剑使他再次显示出种种异象。 老人的脸色瞬间数变:有惊,有怒,有悲,有叹,有艳羡,有嫉妒,有迷惑,有无奈……许久才平静下来。他似乎不急于动手。 “我再问你,你为什么不把剑送回鞘中?” “我试过,送不回去,好像鞘口突然变小了。”他提醒自己,老不死的之所以问这不相关的问题,一定是为了分散敌人注意,因此他一方面冷静回复,神经却绷得更紧。 “你想知道用什么方法可以叫它重新归鞘吗?” “当然想,否则带着一柄没鞘的剑,该有多麻烦。”他的语调明显故作轻松。 “哼,”老人冷笑,“你是不是以为我想将这剑据为己有?” “难道您是想拿他送人?” “呵!”老人失笑,“真是初生这犊不畏虎啊,你是不是很有把握将我击败?” “谈不上击败,我只是觉得,对付一个老人,胜之不武,但若输了,就更丢人。” 老人点头又摇头:“这话很实在,很地道。但可惜你面对的是我,你这话就只是个笑话。告诉你吧,我这一生,还从未有过败绩。就算败过,我的对手们也不敢拿出去宣扬,因为倚多为胜,说出去也只是丢人。” 关千剑道:“李厚德也从没有过败绩,为了把这光荣保持下去,他情愿一辈子不出县门。” 老人虎躯一侧,猛然转头看定关千剑。他感到爱了极大的侮辱。他身后的两间茅屋在风中摇摇欲坠,屋旁一棵枣树上的绿叶纷纷抖落,顷刻光秃。 关千剑的衣服发丝落下,威风尽失。他心中被恐惧充满,几乎失去自主。就在这时,他的手也空了,白光闪过,天地俱失。 他来不及叫喊,连叫喊的念头都来不及转,天地重又归位,老人身后的风停息下来,脸上的怒气也渐渐消退,换上一副十分萧索的神情。 他胸前横着一柄长剑,那正是关千剑的宝剑。 老人盯住剑尖,不住摇头。“哎,毕竟是老了。二十年不动它,大不如前了,谁说宝刀不老呢?” 关千剑宝剑被夺,没有感到一点点屈辱,相反还很高兴:没有高超的剑术,宝剑何用?若纯以剑术能够胜人,又何需宝剑?而现在摆在面前的,就是学到绝世武功的好机会! 老人斜视关千剑一眼问:“这一剑比之什么李厚德、张厚德如何?” 关千剑兴奋道:“老实说,我没看清楚。不过这柄剑您喜欢就请拿去吧……” 老人不理会他后面一句,打断道:“如果你都能看明白我这一剑,那也不值什么了,你知道这一招妙在哪里吗?” “妙在一个快字!” “光快有个屁用!”老人毫不领情,“除了快,还要准,我若只快不准,你恐怕已经成瞎子了。” 关千剑听得一头雾水,心中却高兴:看他的样子是要指点我,有门有门!但说我差点成为瞎子又是怎么回事?还没开口问,老人已自己续道:“我刚才一剑分别在你两只眼里,各断一根睫毛,你看,它们在这里呢。” 关千剑一边走上前去看,心里却犯疑:“吹牛吧,你刀子都伸进我眼睛里来了,我能没有一点感觉吗?” 剑上躺着的倒确实是睫毛的样子,而且真是两根。 老人看出他的心意,冷哼一声又道:“本来这一剑不仅要断你两根睫毛,还要齐根剜起来,连毛囊都连在一起,但在刹那之间我竟然生出患得患失之心:若稍一失手,让你死前还做一回瞎子,我这一世英名岂不是要付诸东流?” 关千剑惊道:“我已经答应把宝剑送您,老人家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 老人道:“这剑虽不是我的,却还轮不到你来做人情。不过这些事你也不必知道。为了让你能够瞑目,我可以告诉你我非杀你不可的原因。只因这剑唯有见血才能归鞘,而我又不愿意用自己的血来喂它,所以只好劳你的驾,去奈何桥上走一遭了。” 关千剑急道:“且慢动手,我有话说!” 老人道:“你这么怕死,用你的血来喂这口宝剑,真是太委屈它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关千剑怒道:“只有你老人家的血才配得上它,可惜你一样不肯献身。而我并非吝惜一死,只是不想枉死罢了。如果只要饮血就能归鞘,何必一定要死?割破手腕喂它个饱不就行了?难道你非要杀个人过过瘾?” 老人“嚯嚯”笑道:“我平生杀人无数,还没过够瘾吗?好,你不妨试试,看看割破手腕能不能把它喂饱。不过我劝你不要徒受皮肉之苦了,如果生人的血也能平息这宝剑的淚气,世上就不会那么多枉死的冤魂了。我的剑快,保证你还能死得舒舒坦坦。” 关千剑道:“把剑给我,我一定要试试!” 老人冷笑道:“别忘了这剑是怎么到我手上来的,你以为拿回它就能胜过老夫吗?接着,大不了让你换一种死法。”他把剑抛出去,轻蔑地看着对方。 第八章不收徒 剑一入手,关千剑即在左臂上横着划下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泉涌而出。 他把剑接在下方,“叮”地一声,两者相触,热气腾腾的血液消失无踪,没有一点一滴洒到地上,就像雪花落进滚水之中。 老人“咦”了一声,面色变得凝重,紧紧盯住血液滴落的位置。 他眉头深索,心中存着一个老大的疑团:“血入剑而没,这是从未见过的情形!怎么会这样,难道这貌不惊人的家伙,竟和这剑有种特殊的缘分?” 走神之际,异象又生:一团火红从剑尖处缓缓爬上来,正如水壶往瓶中注水,节节攀升,随着关千剑手上的伤口慢慢凝结,血流越来越少,红色上升的速度也缓下来,直至停在中间。 关千剑忍痛问道:“是不是整把剑变红就可以归鞘了?” 老人“嘿”地一声道:“我也正想知道。你不仿把另一条手臂也割开。” 关千剑换过左手,在右手上又割开一条口子。剑身很快红透。 关千剑额头的汗水滚滚而下,翻着白眼问:“现在如果剑能归鞘,该怎么说?” 老人一笑道:“那就是你命不该绝。”从他的笑容可以看出,他并不相信事情真会这么顺利。 关千剑仍不放心,追问道:“是不是只要剑能归鞘,我就可以活着离开这里?” 老人道:“那可不一定,我若要一个人死,往往不需要理由,而有我若立志杀一个人,神仙也会袖手旁观,因为神仙也怕惹祸上身。” 关千剑道:“现在我有一种自信:三年之后,我会是你唯一想杀而杀不了的人。” 老人鄙夷地一哼道:“你这算是******激将法吗?那我要告诉你,我不是将,我是王!是天!任何人以任何方法都不能改变我的心意。” 关千剑道:“你误会了,我这种自信有个前提,那就是你传授我三年武功。” 老人忽地焦躁起来,骂一声“放屁!”右手倏伸,关千剑眨眼的功夫,剑和鞘已经易主。 两人都呆住:剑分明已在鞘中! 关千剑稍稍松一中气,血总算没有白流。 但这条命是不是就此保住,还很难说,因为这老头子的心思,瞬息万变,无从琢磨。 他再把注意集中在对方身上时,发现老人眼中的光芒消失了,低眉垂目,动作迟缓,成了一个真正的老者。 只见他跨出右脚,原地转半个圈,缓缓走向椅子。 他落座之后,握剑的左手垂下去,右手搁在扶手上,眼睛望着悠悠流淌的河水,好像看到了自己的一生。 发了一会愣,才转脸对关千剑道:“这柄剑真的不适合我,自从得到它之后,我的功力一天不如一天,而心性却不由自己控制,无时无刻不处在焦躁之中,一呼一息的宁定也不可得。这就是你能在潭中捞到它的原因。” “啊,原来是你丢下去的?” 关千剑这才感觉到面前的人,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老人家,甚至有了几分慈祥。因此他的心完全放下了,说话时就像在跟一个普通的邻居闲聊,“你是不愿意再受它的影响,——啊,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 他的眼睛落在后山六个大字上。 老人急伸手拦住,惊慌道:“不要说出那几个字!这名字跟这剑一样不适合我。”口气一变,提高声音道:“如果你想活得长久一点,也不要跟任何人自夸说见过某某人,知道吗?” “是。”关千剑对他严厉的口吻犹有余悸。 老人又道:“说也奇怪,这剑似乎跟你特别有缘。但我仍不相信你能驾驭它。这剑就跟我们人一样,有着种种伎俩,说不定这只是它引诱你的一种方式,而最终都只为了致人成魔。不知你使用它时,是否也有身不由己的感觉?” 关千剑道:“老实说,当它出鞘的那一刻,我就连嘴巴都不由本心。但您所说的魔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世上真有鬼神?” 老人道:“这些事我也不清楚,你不要问我。想必你也知道,这柄剑本属六如门所有,六如门代代相传,都由门主亲自掌管,而他们也是代代相诫,若用它来修行,助长功力,偶一为之尚可,一旦对它生出依赖,便要小心大难临头,犹其不可以当作佩剑使用,更不可以以之对敌,否则在敌强我弱的情势下,势必借助宝剑的魔力取胜,结果必致人心神大乱,本性迷失,万劫不复。” 关千剑努嘴摇头道:“说得这么悬乎,我不信邪。” 老人并不在意,笑一笑又道:“还有一种说法,六如门掌管这柄剑,不是贪图宝物,而是为了一个使命:看管着它,以免被居心叵测的人得去——比如我——为祸人间。但我想他们不一定有这么伟大,就拿庄梦蝶来说,他就不是那样的人。但若说他们有一套秘密法门,可以降服它、驾驭它,倒更贴切。所以最好还是物归原主。你如果对它感兴趣,可以拜在六如门门下啊,将来做了他们的掌门,拥有它不就名正言顺了吗?哈哈哈哈。”老人平淡无味地打了个哈哈。 关千剑道:“老人家倒真看得起我。就算我真有幸拜在他们门下,又凭什么做他们的掌门?” 老人以狡黠的眼神看着他,笑道:“你不是自信三年之后就可以战胜我吗?怎么,原来你的自信是假的?要知道六如门掌门还是我的手败将呢,要想胜过我,做他们的掌门只能算是跨出第一步,任重道远啊,年轻人。” 关千受惯了嘲讽,听了他的话面无愧色,理直气壮道:“我说的是跟着您学,三年后可以青出于蓝,跟别人学那可难说得很。”他这马屁拍得算很委婉。 老人道:“你既然这样说,我再问你,我若答应你的要求,传你武功,三年之后你不能胜我,我便将你杀死,如何?敢应承吗?” 关千剑兴奋莫名:“这有什么不敢?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您不准藏私!” 老人道:“我像那么小肚鸡肠的人吗?” 关千剑道:“不像!您肯定不是那样的人!我们一言为定!” 老人仰面大笑道:“你想得倒真美,我老头子再没出息,也不可能干这么不长进的事。你死了这条心吧。” 关千剑气愤道:“你耍我!你就怕有人超过你,你怕尝到失败的滋味!” 老人道:“世间百味,我哪样没有经历?就只这失败两字还真与我无缘,我还正求之不得呢。不过不瞒你说,你不是这块材料,恕我不能在你身上浪费精力。” 听到这一句断语,关千剑真是伤心欲绝!他深知面前这个老人,代表着武道的最高境界,说出这样的话一定有所根据,其眼光也断不会有差错。 但他转念又想,是不是我的天资实在已超过所有人,以致于不能以常理揣度,龙在天虽是高人,但也毕竟是个凡人,他的眼力只够识别凡品?否则这宝剑为什么唯独钟情于我? 或者这老人根本就是嫉忌我的天分,故意贬损,好让我自暴自弃? 刹那间他对老人手上的宝剑生出强烈而奇异的感情,好像这世间只有它才是知己,只有它才看得起他,也只有通过它才能找回自信与尊严。他双目炯炯,盯住老人的左手。 老人难以察觉地摇着头,无奈地笑道:“我从你眼神里看到了贪婪。本来还想和你做笔交易……唉!” 关千剑鄙夷道:“除了宝剑和剑术,我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老人眉毛一耸,眼睛又亮了几分道:“若让你两者选其一,你要什么?” 关千剑道:“我听说练武的人可以达到一种境界,折枯枝当宝剑,所以只要剑术通神,万物都是宝剑,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我又怎么会执著于区区一柄宝剑,只见树木,不见森林?” 老人微笑道:“这话倒还有点见识。我就跟你说说我们的交易吧。” 关千剑精神一振,他想:姓龙的先问我对于宝剑和剑术的看法,再才最终决定,难道这交易也和两者有关?因此他躬身肃立,张耳静听,一颗心紧张得嘭嘭直跳。 第九章“永”八法 老人高仰着头,望空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呼出,然后低下头来,好一会默不作声,眼皮一眨一眨,似有什么事放不下而又必须放下。 关千剑识趣地保持着沉默。 老人咬咬牙,终于抬头,目光坚定地望着关千剑道:“替我把虎之翼还给六如门。还有一本剑谱,虽然不是被我夺去,却也是因我而丢失,现在在李厚德处,你带上它,将它们一并归还失主。本来这事应由我亲自出面处置,但我实在不愿再与这柄剑多作接触。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作为报酬,我传你一招剑法。你看这交易可以做吗?” 关千剑叫起来道:“一招?!” 老人斩钉截铁道:“对,就是一招。” 关千剑道:“至少也多传一招吧,好歹我帮你送的东西也是两样啊。” 老人笑道:“可是你并不需要走两趟。” 关千剑道:“何必针尖对麦芒,好事要成双。” 老人鼻孔里出气道:“你就说能不能成交吧。你若真不愿意,我再找别人。” 关千剑立刻慌了,连连叫道:“我愿意我愿意!只是,我担心,一招不够用,如果只是光溜溜一个人,空着一双手,身无长物,也没什么,一点武功不会,照样能活得好好的,但现在要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我身上,万一有人来抢,我打不过人家,除了恭恭敬敬奉上,岂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老人道:“凡事小心在意,处处谨慎留心,谁知道你身上装着什么。你见过有人打劫乞丐的吗?” 关千剑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 老人怒道:“你若再说一句废话,跪下来求我都没用了!” 关千剑火速闭嘴,差点把舌头咬掉在地上。 老人见一句话把他制得服服帖帖,脸色随之缓和,一笑道:“这样就对了。你知道我为什么只传你一招剑法吗?” “回答您这个问题,说多少都不算是废话吧?” “你只需要回答知道或不知道。” “知道。” “那你说说。” 关千剑心中一乐,这些话不让他说出来,会憋出病来。他竹桶倒豆子般道:“我猜测有这几种可能:第一,您是个小气鬼,不肯作亏本买卖;第二,您虽然有一双慧眼,这次却看差了,把天才当作笨蛋,所以不愿意在我身上浪费时间;第三,您嫉妒我的天分,怕我有朝一日终会胜过您,有损辛辛苦苦挣来的一世英名;第四,您急着打瞌睡,只想早点打发我。” 老人听他越说越离谱,躺在椅子里不住发笑,等他说完才道:“明知道我急着打瞌睡,还敢这么多废话!实话告诉你吧,我所有的武功,就只是一招,再要多的,我也没处去偷。——你不许说话。——我知道你不肯相信,但我没必要向你解释。我只问你,你会写字吗?” 关千剑自作聪明道:“难道您的剑法是由书法中化来……哦——我不说废话。”他被老人瞪了一眼,只好主动承认错误,并缩了缩脖子,然后才道:“我会写字,只是……” “你听说过‘永’字八法吗?”老人不听他后面的啰嗦。 关千剑突然迎上老人的目光,整张脸因为兴奋而奕奕生辉,“我明白了!”他叫起来,“您这唯一的一剑就好比这个永字,学好这一剑,天下所有招式万变不离其宗……” “闭嘴!”老人像一条被压弯的篾片,从椅子上弹起来,狂怒道:“你都明白!你最聪明!为什么还要求我教你?为什么不自已创出来?你以为你真的明白?……” 关千剑被骂得满脸通红,张开觜巴却说不出话,心中实难猜测老头子何以大为光火,就算说错也不至于如此。他低下头道:“是我乱说,我说错了……” 老人挥手吼道:“你没有错!你说得很对!但现在是我教你,不是你教我,请你搞清楚,我没叫你开口最好闭嘴!否则我不仅随时取消交易,连你性命也要取走。” 关千剑道:“是是是!” 老人又沉默地瞪了他半天,才渐渐气消,以正常语气道:“我的剑法,无门无派,无宗无源,所以只好以‘天’为名。什么是天?” 关千剑脖子一缩,一声不吭,暗忖:“我可不敢回答。” 幸好老人跟本不是问他,自己接下去道:“如果你真想在剑术上有所建树,下面的话就一字不漏地记住。——什么是天?至高至大者为天,万里不能穷,千古不能尽,无穷无尽,无休无止……” 关千剑心中默念:“什么是天?至高至大者为天……” 老人仍在继续:“剑为武之器,剑道即武道。武道之道,在于用力。狭路相逢,力胜则胜。力之为用,一曰巧,一曰劲。力巧者灵,力劲者霸。巧劲如意,可以通神,可达于天。初则有天,后则无天。有天即天内之天,无天乃天外之天。无天剑成,我为我天,我为天外天。” 老人说完,拈须而笑,似对自己的话十分满意。关千剑偷瞥一眼,又在心中开骂:“死老头还真是喜怒无常,谁若做他徒弟才叫倒霉呢!” “去折一根树枝来。”老人这一开口,又吓关千剑一跳,他急向前冲出两步,才想起来身后就有一棵树,又忙调回头。他尽量挑选一根又细又直的长枝,折成一柄剑的长短,把叶子剔得干干净净,双手抬着,躬身送到老人面前。 老人对他突然变得这么规矩很不以为然,哼了一声接过树枝道:“看仔细,我可只教一遍,能学会多少,就要凭你的‘聪明’了。” 关千剑退向一边,打起十二分精神,眼睛鼓得像铜铃,目光笼罩方圆丈余之地,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老人手腕一沉,那细如筷子的树枝颤出一阵“嗡嗡”响声,有如大树迎风,周围数丈之内,草木尽伏,鸟雀惊飞。 关千剑忍不住挠挠耳朵,连咽两口唾沫,脸上肌肉上下左右地跑,脚步不知不觉向前挪动几分。 老人回头喝道:“干什么!”抬眼看到他狂喜不禁的神色,便不说什么,提肘错步,开始演示剑招。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很平常,像所有门派的入门招式一样,一目了然,毫无玄奥可言。再看他有板有眼,郑而重之的模样,关千剑差点忍不住笑。 “击!截!刺!撩!劈!格!带!压!……”他每出一剑,都伴随一声猛烈的叱咤,而每一剑都随声而出,声止剑收,决不拖泥带水。直到使完一十三剑才罢手,摆个收式,衣袂犹自飘浮不定。 “看清楚了吗?”老人把树枝递出来。 “看清楚了。”关千剑接过树枝。 老人又是一声冷笑,轻蔑地道:“使出来看看。” 关千剑忍着手臂上的创痛,依样画葫芦,手上比划,脚步随之转动,口中呼喝有声:“击!截!刺!撩!……”一十三剑使完,伤口蹦裂,鲜血浸透了两条手臂。但他每递出一式,都力求剑到力到,形神兼备,丝毫不因负痛而忍手。他收势肃立,等候老人开骂。 “看不出来,你倒真有几分过人之处。”老人说了这一句,又把树枝接过去道:“你虽记住了招式,却还不知道用力的关窍,正所谓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就如这一击,在于含胸拔背,松腰活腕,气沉丹田,力由脊发,灌注于臂,以至于五指,以至于毛孔,——击!”说着又出一剑。关千剑听他这一拆解,顿时感到看似一个简单的动作,其实蕴含无穷奥妙,大有讲究。 一旦有了这个觉悟,他便一发而不可收拾,将每一剑都细细揣摩,一个人时而凝眸苦思,时而张目喜笑,时而自言自语……完全进入到物我两忘的境界。老人这时表现出很好的耐性,在一旁静静看着,每到关千剑出错,才站出来重新示范,详加指点。 过了许久,他见关千剑该领悟的都已领悟,剩下的非经过千锤百练不可,便道:“还记得我刚才说的‘永’字八法吗?凡学书法,只要把这个‘永’字写好,其它字很自然水到渠成。剑法也是如此,我这一招天剑,囊括六方,一十三式,天上地下,前进后退,左顾右盼,无所不及,无所不包,若能学精,天下所有的剑法,尽能为我所用。” 关千剑点头。 老人又道:“我再教你打坐练气、凝聚真力的法门。”将内功要诀念了两遍,教他运用。 两人一个教得投入,一个学得认真,转瞬间已过去半天时间,关千剑终于将一套高深的内功秘法融会贯通。 老人最后不无得意道:“我这门练气的法门与别家不同,别人一天之中只能练几个时辰,多则无益,我有独门秘诀,可以夜以继日,不眠不休,勤练不辍。” 关千剑难得这么久不开口,早就憋不住了,这时叫道:“不眠不休?那不成神仙了?还可以不吃不喝吗?” 老人脸现不豫之色,头摇得像波浪鼓,骂道:“滚吧!拿上宝剑。” 关千剑接过宝剑,却不肯走,死皮赖脸道:“你不是还要我把一本剑谱也一并还给人家吗?” 老人道:“是,这本剑谱就是《六如》,在李厚德处,你自己去取来,和宝剑一并奉还。” 关千剑为难道:“您不知道李厚德是什么样的人,您想,他能听我的话吗?我就这样明目张胆找他要剑谱,他不杀了我才怪!就算我报出您的名头,他又未必肯信,我看免不了您亲自走一趟。” 老人白眼一翻,逼视着关千剑道:“你走之后,如果我的行踪泄漏,我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杀了你!你明白这意思吗?” 关千剑道:“明白,您是不让我跟任何人说起您。但话又说回来,不一定您的行踪泄漏就一定是我说出去的吧。” 老人道:“这我管不着,现在你还不滚,是不是还要等我的赏赐?” 关千道:“不是。那个问题不是还没解决吗?” 老人道:“我的武功是白教的?难道我的‘天剑六方’,连一个区区李厚德都对付不了?” 关千剑感觉这有点像过家家,自己刚学了几手假模假式的剑法,就去摸老胖子的老虎屁股,在他口中抢食,如果姓李的真的举手投降,把剑谱捧出来请他笑纳,不是在陪他玩才怪呢。可惜老胖子没这么好的兴致。 但在老人面前他不敢说什么,私心里盘算,回去先找几个人练练手,能把他们打趴下再说,否则还得过个十天半月。因此勉强应道:“哦……知道了。” 老人何等精明,看他眉眼一拧,就猜出他有自己的主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那点小九九,你想有十分把握之后才去找他是不是?” 关千剑抬起头来,眼珠子像被人牢牢按住,动弹不得,嘴巴也张得能像要表演口吞长剑。 半天才能说话:“我想什么,您怎么都一清二楚?” 老人道:“限你今天之内把事情办妥,否则,我会来取走一切!包括属于我的和不属于我的,比如你的性命。” 关千剑冷汗直冒,心想,怎么有误上贼船的感觉?横竖是个死,不如****娘的!这次他吼了一声:“好!”转身就走。 第十章试牛刀 “你是人还是鬼!”傍晚时分,关千剑出现在演武厅,李厚德回头猝然见到他,吓得退了一步。 “我来找你讨取一样东西。”关千剑手握宝剑虎之翼。 “原来我一直小看你了,”李厚德看清楚他是人而非鬼,“四个人都对付不了你,难怪能在黑龙潭来去自如。早知道你有所图谋,说,是谁派你来的?” 关千剑摇头道:“今天是我审问你,而不是你审问我。我问你,你占有六如门的东西二十年之久,是不是该奉还了?” 李厚德仰天大笑:“别跟我说你是六如门派来的!六如门近年来虽然式微,总还不到这么寒碜的地步吧,就派你这么个人物来干这样的大事?哈哈哈哈。” 关千剑受他嘲笑,心中愤怒,沉着脸道:“废话少说,把六如秘籍交出来。” “放屁!”两人相隔本有丈余,李厚德肥胖的身躯一跳,落在关千剑三五步远处,长剑刺到。 关千剑没来得做任何反应,那停在眉心的剑尖,让他不再有动弹的权利。 什么‘永’字八法,什么‘天剑六方’,关千剑只能骂姓龙的祖宗十八代。 “老爷,明天就是大喜的日子,不能见血呀,老爷,请您看在小少爷面上,暂且寄下他这颗头吧。”老管家面无人色地从外面跑进来,颤声劝解。 “出去!” 老管家不敢再多说一个字,低下头,哪里来,跑回哪里去了。 关千剑一天当中数次面对生死大难,冷静如恒,飞速寻找脱身之计。 “姓李的,你就要大祸临头了,还被蒙在鼓里吗?” “我是祸是福还不劳你来瞎操心,想想你自己吧。现在我给你一个认错的机会。嘿嘿。”他脸上挤出残忍的笑,让人想到他不过是在玩猫戏耗子的把戏。 “你以为你比我好得了多少吗,今天我被你杀,明天你一样要被别人杀。小姐没跟你说起一对双胞胎兄弟吗?姓王,二十一二岁年纪,你应该知道他们的来历吧。” “什么来历?”关千剑的话并未引起李厚德注意。他转动手腕,似乎在寻找一个下手的角度,但迟迟不能下定决心,以此欣赏一个临死之人的恐惧。 令他失望的是关千剑仍然保持镇静。 越是如此,他越不肯随便下手,否则会觉得美中不足。 “你难道忘了二十年前的王府了?你自己这张府是怎么来的,更不可能记不住吧?” “哦——,关于这件事情,也许你只是道听途说,还是由我来讲给你听,会更清楚一些。没错,二十年前,这里本住着一家姓王的有钱人,是我一把剑杀光了他们上上下下一百余口人,夺了他们的宅子……” “一百多口人,这个数字真够吓人的。不过说什么杀光,不是自欺欺人吗?如果真的杀得一个都没剩下,你又何必再追到王夫人的娘家呢?只因当时有一对双胞胎孩子,阴差阳错躲过了你的毒手。而他们现在都已长大成人,并且练就一身超凡武艺,正等着喝你儿子的满月酒呢……” 李厚德脸色微变,瞳孔收缩,并现出思索的神情。他思考的是:“他们为什么要来吃满月酒,哼,他们真是来吃满月酒吗?” 关千剑就抓住这一瞬的时机,一声断喝,身向后仰,同时手上的虎之翼不及出鞘,稳稳递向对方右手手腕。 在此之前他的神经已经紧绷到极致,只因任何人在心神不定的情况下,都有可能做出不由理智支配的事情,而李厚德的剑与他的要害处相隔又实在太近,随便一个小动作就可以轻而易举要了他的小命。 加之他的每一句话无不点中对方软肋,李厚德若恼羞成怒,杀人泄愤,也是再正常不过。 然而相反,如果李厚德陷入自己的心思不及旁顾,对于关千剑来说,无疑是绝佳的机会。 “击!”为了更增气势,剑到中途,关千剑追加一声吼叫,就像练习时一样。 在这生死悬于一线之际,他的思路异常清晰,各方面感觉无比敏锐,判断也极其精确,对于天剑的发挥,更是超出原有的水平, 但李厚德数十寒暑之功,岂会这么容易就被他击中?他手一扬,避过敌剑,就势杀个回马枪,手腕下沉,反压在关千剑上方。 这一压之力,加上关千剑本人前冲的势头,脚下站立不稳,直撞向敌人剑锋! 情急之下,他手腕力振,当当两响之后,“呛啷”一声,李厚德瞠目结舌,手上已经空空如也。 关千剑这稀里糊涂的一剑,虽不假思索,却恰好发挥出了天剑的妙用。 他那一振之中,包含着两式,首先是上“格”,把敌剑弹开,随后是下“挑”,由于用力巧妙,竟至于让对手握不稳手中的剑。 他如果乘胜追袭,必能立时取胜。但他没能迅速从诧异中缓过神来,以致错失良机。 李厚德毕竟是老狐狸,率先惊觉,身形拔地而起,掠后数步,脚没站稳,他已开口:“好小子,够奸滑的,先拿话分我的神,再来个偷袭!”他仍未思及对手出招的巧妙,以为那只是凑巧。 关千剑得意道:“怎么,不服气?那我们不妨换个处境,我用剑抵住你的猪头,让你来赚我,看我上不上你的当,怎么样?” “你不要猖狂,老子赤手空拳照样赢你,等被我拿住,有的是时间你哭!” 李厚德降紫色的嘴皮子咧开,露出咬死的森森利牙,双掌一错,忽上忽下,顷刻攻到。 关千剑一定神,竟分不清他哪只是右手哪只是左手,更不明白他真正的意图,到底是要霹头还是削脚。 在胜了第一招之后,他俨然以高手自居,而此刻一筹莫展的同时,恐惧悄悄爬上心头,这可是他不能容忍的! 是不是该拔剑? 这样做他同样不能容忍:还欠小姐人情呢,总不能以她老子的性命作为报答吧。 念头只这么转了两圈,掌影更近,眼睛更花,掌风呼呼,扫得他呼吸都很吃力,要是被带到一点半点,还不得断几根骨头? 病急乱投医,他豁出去了,吼一声“击!”同样的一剑递出,时机凑巧,正中对方手肘,张员外半边身子一麻,同时立足不稳,脚下打跌,原地转了半圈,把背心卖给敌人。 关千剑虽没多少临敌经验,占便宜却是天生就会的,哪肯放过这个现成的取胜机会?随随便便在他头上敲了一剑,又出一脚,把老胖子肥猪一般撂倒在地上。 “对不住了老爷,年轻人在一起切磋,我们不兴生气的。”等李厚德慢慢从地上往起爬,关千剑早就把风凉话准备好了。 “贤侄说得很是,很是,我不生气。不过,我可不敢再说年轻了。这一仗我输得很惨!” “那你还服吗?” “服了服了……”李厚德终于把身体竖起来。 “口服还是心服?” “心服口服,心服口服!”他苦着脸半蹶着屁股,揉搓腰眼。 低了一会头,他望向关千剑,可怜兮兮道:“贤侄,你也太不耿直了,一声不吭,学了这么一身好武功,害我这个六如门大弟子败得这么惨!哎,我算是栽了,甘败下风,佩服佩服!” 关千剑觉得好笑,还要假装谦逊几句:“老爷过奖了,不过老爷也不是一般人,可以说是能屈能伸,可大可小,变化随心,可敬可敬。” “哎呀呀,贤侄听我说,千万不要再叫我老爷,我哪里配做什么老爷,你如果不嫌弃,就叫我一声叔叔吧,叫叔叔,这样亲切……不过你不要怪我多嘴,作为长辈我还是要说你两句,你有这么一身好武功,早就该让我们开开眼界了,藏着做什么?学到手的东西,那就是吃进肚子里的肉,喝进肚子里的酒,谁也偷不走,你还怕人知道?” 关千剑被他说得鸡皮疙瘩掉一地,不敢听下去,截断道:“老爷罪也问过了,该教训的也教训了,是不是该说到正事了?” “呃,这个……”他的冷汗流了下来,“贤侄,你听我说,那不过是一本粗浅的武功路子,跟你的高明功夫比不了,真比不了,你还是不要看了,免得反受影响!” 关千剑脸一沉道:“你是舍不得,还是想再考校我的剑法?我还没拔剑呢。” 李厚德心中骂娘,但不敢再作推迟,陪小心道:“贤侄说哪里话,太见外了,我现在就拿来给你,不过是几张破纸,能值几个钱?我哪至于这么小气……” 他作出一副浑身远处不痛的样子,磨磨蹭蹭,由怀中摸出本册子,惨兮兮地交给关千剑。 关千剑早就瞥见封面上几个大字,写的正是《六如秘籍》,难忍心中的激动,劈手夺过来。书上血迹宛然,粗略地翻过一遍,小字密密麻麻,间有持剑人形,变化无端,确定是一部高深的剑谱。 再看扉页,开篇有一段话:“此为六如门无上心法,兹录剑法三套。其一,如痴如醉;其二,如烟如雾;其三,如泣如诉。是为‘六如’。六如剑法,一练剑形,一练剑气,一练剑声,形气相融,形声相通,六如如一,天下无敌……” 末尾尚有一篇附录,题为《傀儡阵》,都不及细看,揣入怀中。 他偷眼看李厚德,见他眼神飘乎,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一会气愤一会凶恶,知道他心中不服,不会就此罢休。 他微微冷笑,转身举步。 李厚德一看对方背向自己,正是有机可乘,心中先暗暗好笑:“屁眼还没干黄,斗得过老子我?这就叫兵不厌诈,让你知道老爷我的厉害!” 他一步跨出半丈,悄悄赶到关千剑后面,一掌拍向他后脑,只盼一招致命。 关千剑听到风声,将剑在后面轻轻翘起,却不回头。 李厚德巨掌已经悬在他头上,忽然肚子上一痛,不需要低头看已知是怎么回事,他这才真正服气,明白今天败得实在并不偶然,从今要想胜这小子,恐怕是没有希望了。 唯一能做的是和他搞好关系,但愿他还有点人性,能给点面子。要不然叫人怎么活呢? 他应变极快,瞬间消去手上的力道,在关千剑肩上轻拍两下,脸上的笑堆都堆不下,用谄媚的腔调道:“贤侄留步。” 关千剑回头,李厚德慌忙收手躬身:“还有件事想跟你商量呢,不忙的话……” “我只是府上一个看门的下人,既然有事,只管吩咐,何必客气?您下命令吧。” “你又跟我开玩笑了……我看贤侄一表人才,剑术精妙,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我本来就有意把小女许配给你……” “什么?”关千剑故作惊讶,“你这是黄鼠郎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啊!” 李厚德被说得一愣,关千剑解释道:“你明知道我前途不可限量,还要把女儿许配给我,摆明了毁我前程嘛。” 李厚德敢怒不敢言。 关千剑心中无比快意,自思:耍得他也够了。只是说了要还小姐一个人情,看他老子武功如此脓包,要是王家兄弟上门,肯定遭殃,我怎么能一走了之?反正老头子限定的是两天时间,就过了明天再上路吧。况且那个人也要来送礼…… 他计较已定,向李厚德道:“明天的宴会上,一定有事发生,宜早作准备。我受一位老人家托付,办点事情,本该即刻启程,但……”她不愿坦承还小姐人情的想法,话锋一转道:“明天我帮你看最后一天大门。” 辞别李厚德,关千剑洋洋自得,一路跑着跳着回到住处,连夜把新学到的天剑六方温习了无数遍。 第二天,自清早起,府中宾客陆续而至。关千剑把持有请帖的远亲近邻一拨拨让进门内,把乞丐和不明身份的人一律挡在外面。至晌午时分,终于消停下来,心却跳得更快:该来的一个没来,快来吧快来吧! 他想的不是王家兄弟,和有可能发生的危险,而是那个粉红的倩影。 “咦?又是你?消肿了,好得够快啊……”关千剑正靠在门框上闭目养神时,一个活泼的声音像鱼网一样,飞速收紧,“哗啦”一声,把他的心拖出水面。 第十一章修罗场 “啊,你来了!”关千剑举手擦擦嘴角,因为太激动,不小心让一点口水溅到外面。 “皮外伤容易好,痴呆症可难治。”女子抿嘴窃笑,逗他道:“听你口气好像你一直在等我,啊哟,我身上可没带糖。” “不是不是,我……”关千剑被她促挟的笑惹得心中发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在这里给李厚德看门,不过这是最后一次,我以后再也不用看门了!” “这么说你发财了,要回家享清福?呵呵,是不是呀?” 关千剑有点生气,但又搞不清楚是对自己的笨拙不满,还是对女郎的轻视感到不快。“不是!”他加重了语气,“进去吧,送完礼就赶紧走,不要贪吃,过一会有人来闹事,我怕照顾不过来那么多。”说完好受了不少,总算也有机会对她反唇相讥。 “谢谢。呀!你还真是个好人呢,呵呵。不过我告诉你个秘密,你不要跟别人说哦……过来呀。”她眨眨眼睛,朝关千剑神秘地笑着,伸出小巧而又圆润丰满的手,勾勾食指。 关千剑心中一喜,克制住抱着她手啃一口的冲动,又有些不好意思,把已经红起来的脸伸向她。 “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哦,姐姐我就是来闹事的!” 关千剑还没来得及表示惊讶,她已带着一连串的笑声跑出老远了。 刚转回头,门外冲来一拨人马,一个个体态剽悍,神情勇猛,都是一身白衣,手提长剑。当先两人,正是昨天有过交情的王家兄弟。看样子这些人不是他们就近招募的死士,就是本门分堂中的好手。 关千剑叉开腿,当门一站,还没开口,王康冲他大呼小叫:“小子,竟然没淹死!——你不会也是李府的人吧?”看他志得意满的神情,言下之意,若你也是,正好一并收拾。他话未落音,一步就要跨进门槛。 关千剑伸手拦住道:“你们不能进去……”王康看也不看,飞起一脚,正中他胸口。这一脚来得好快,关千剑分明看他作势,想要闪避,力气才生出少许,身体已然腾空,重重撞在后面五尺之遥的围墙上。若没有这一道墙,不知还要飞出多远。 这前后两下重创,令他脑中刹时一片空白,眼前草木渐渐变色,由绿而灰,由灰而黑,直至糊成一片,什么也分不清,轰地一声,全灌进脑子。他不知他的身躯软绵绵顺着墙体滑下时,窝囊得像一个空荡荡的麻袋。 王康得意道:“真不经揍,难道这样就……”他想凑上去看看,如果还没死透,再给他放点血。王全一把扯住道:“这一脚够劲!行了,管他呢,办正事要紧!” 不知过去多久,关千剑被一阵腥风吹醒,原本喧闹的府中出奇的安静,只有一人说话:“李厚德,认识我们兄弟吗?” 李厚德的声音有些颤抖,却满含愤怒而不是恐惧:“杀我全家的仇人,化成灰我也认识!今天我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你们血债血偿!” “果然是人多好办事,这么快杀光了?那么小姐……我还活着吗?”关千剑催促自己站起来,十个手指和十个脚趾没有一个听从命令,动都没动一下。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使劲,好像这个身体已经不是他的了。 李厚德说了一句硬话,紧跟着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伴随着王康残忍的笑声。 “你生气了?是不是觉得我们做得太过分?是不是觉得我们禽兽不如?”王全的声音:“可是二十年前的你不也同样是这么干的吗?这叫老鸦落在猪身上,谁也别笑谁黑——不过你好像笑不出来了……” 王康倒是凑趣地大笑起来。 李厚德背靠在椅子上,按住大腿上一道长长的口子,不顾跑进眼里的汗水,瞪着两人,气喘吁吁咬牙切齿道:“狗杂种!可惜我当时追迟一步,否则世上又怎么会有你两个狗杂种?……” 王康又出一剑,把李厚德按住伤口的手掌和伤口串在一起,呲牙咧嘴道:“这么说我还得感激你的不杀之恩?你这狗杂种!”李厚德惨叫不绝。 关千终于恢复点力气,头脑昏昏沉沉,扶着墙壁跌跌撞撞朝大厅挨,沿涂一具具尸体像被猪糟蹋过的白菜。 李厚德断断续续发出几声惨叫,王康兄弟两人轮流说了些风凉话,心中对折磨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人已开始厌倦,王全道:“老小子,我要杀你,比捻死一只蚂蚁还容易。问你个问题,——这是给你机会,回答得好,就给你个痛快,回答得不好,把你锁在笼子里,也不杀你,只一天叫人来捅你一刀,割几两肉下来……”看到李厚德脸上的肌肉抽动,他满意地一笑道:“《六如秘籍》还在你手上吧?” 李厚德咬牙道:“不在!啊!——”手臂上应声中了一剑。 王康再问:“现在在不在?” 李厚德从牙缝里挤出见个字:“送人了,嘿嘿!” 王康比划手中的剑,琢磨着刺在什么位置既不伤他性命,又可以令他就范。 王全对王康道:“看来李这狗杂种练过一门特别功夫,伤他皮肉只当是挠痒痒,你别听他叫得大声,那都是惑敌之计。把他手臂砍一条下来试试。” “好!” 李厚德本能地往后缩,但无济于事,他感到左边的身子一轻,一个东西滚落地上,正是自己的手臂。他的目光再也不能离开那一截肉,望着它“啊、啊”大叫,就像小孩看到一条蛇钻进裤管。 王全兄弟没想到他反映这么剧烈,都捂住耳朵。等他终于平静点,王全道:“我再问你一遍,《六如秘籍》在不在你手上?” 李厚德浑身筛糠道:“不、不……在、在……不、不、在……” “到底在还是不在!” 拼命摇头。 王康作势道:“还敢隐瞒,另一条手臂也不想要了!” 王全伸手拦住,使个眼色,问李厚德:“不在你手上在谁手上?” “在,在……”李厚德努力抬头,牙齿格格作响,疼痛让恐惧战胜了愤怒,他就要如实招供。恰在这时,关千剑撞到门口,李厚德一转头看见他,眼珠子自然而然定在他身上。 厅中除了王氏兄弟,外加一个残缺不全的李厚德,剩下都是尸体,血肉模糊的情形,比桌上的鱼肉汁水还零乱狼籍。关千剑知道一切都晚了,而王康和王全不约而同随着李厚德看过来,令他误以为东窗事发,兄弟两个已知道秘籍就在他手上。 跑! 他的反映很快,王全兄弟的速度更快。 “还有活口?杀!” 关千剑吃这一吓,一步都没跨出去,两条腿像已经立地生根。反正是死,跟他们拼了!他在瞬间打定主意。 就在这时,那个粉红的影子从侧屋里冲出。怀里抱着什么?她直奔关千剑而来。 李厚德第一个看清女郎怀里的东西。因为那正是他两个刚满月的儿子中的一个。他不顾王全架在脖子上的利刃,向前扑出。但他缺了一条手臂的身体无法保持平衡,向右倒下。王康回头,顺手一剑,割下那颗肥嘟嘟的脑袋。 王全傻眼,心痛地大叫:“秘籍……” 王康置若罔闻,径奔女郎怀中的婴儿。在他心中始终把报仇血恨放在首位。 女郎离门只有三步,王康离女郎尚有五步。他刺出滴血的剑,气急败坏叫道:“云霓师妹,你也是来找秘籍的吧?孩子留下,秘籍归你。” 女郎调皮地一笑,从关千剑身旁经过时,轻声道:“走了。”不知是向他告别,还是邀他一起。 王康随后追到。王全也已发动。他们的随从一窝蜂挤在后面,纷纷呼喝。 关千剑喝一声:“截!”一剑按在王康剑上,竟把他振得斜跨一步,差点立足不稳。 王康眼中喷火,挺身一剑刺来,关千剑机警地闪向一边,王全赶到,飞身而下,一剑当头霹到。 关千剑自知不能抵挡,反矮身钻到他面前,向他肋下虚晃一剑。王全被逼后退。 两兄弟竟然被关千剑一个人挡住,王康暴怒得像一头野兽,咆哮着蹿向这个狡猾的敌人。王全从后拉住道:“云霓跑了,剑谱和孽种都在她那……” 王康跳起来以血剑指关千剑道:“回头再来收拾你!”话未落音,早已翻身跑了。王全对身后的人道:“留下四个伺候乡巴佬,其余人跟我追!”立刻有四人分占四角,把关千剑围在中间,剑影晃动。 关千剑脱身不得,看这四人,一个个身形魁梧,面色狰狞。他心中焦急:这四个凶神恶煞,要是单独遭遇其中任何一个,都不算什么,但要是四把剑一齐往身上招呼,如何腾得出手来抵挡?嘴上笑道:“各位,行个方便吧。俗话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真拼起命来,你们不一定都能活。” 四人久经战阵,哪里凭他三言两语就会退缩?都想:他能有多大能耐!四个对一个还不能全身而退? 关千剑看他们只是冷笑,一步步逼得更紧,转换策略道:“我叫关千剑,请问诸位大哥尊姓大名?俗话说遇事留一线,日后好见面,何况我们往日无怨今日无仇,若蒙各位网开一面,日后必有重谢!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龙在天的亲传弟子……” 一听龙在天,四个人都睁大眼睛,同时思考他话中有多少可信。还没理出个头绪,关千剑惨叫一声,向后倒在地上。四人彻底晕头,齐向前跨出一大步,弯腰张望,以为他羊癫疯发作。 关千剑两脚一阵乱蹬,像只螃蟹一样向后退去,眼珠向两旁溜过,已看到后方两人的脚,右手一扬,长剑扫出,一人滚倒,躺在地上惨叫。趁剩下三人吃惊之际,他一跃而起,从打开的缺口闪出包围圈,面对三人,拿剑上下左右乱舞,口中道:“看到了吧,我可是有真材实学的,和我斗,你们只能吃亏,绝讨不了好。” 三人里走在中间的大汉咽下一口唾沫,小心翼翼突前一步道:“偷奸耍滑,狗屁真材实学!我看你还有什么伎俩。” 关千剑停手,随之退后道:“你这么轻视我,敢和我单打独斗吗?” 那人不中他计,冷笑道:“这却犯不着,我们最擅长的就是一拥而上。” 关千剑装作不屑道:“真是胆小鬼!好,既然你没种和我一对一较量,敢再上前一步,看我不宰了你?” 那人昂头跨出一大步,关千剑还没等他两腿收拢,先急退三步,惹得三人大笑,就连地上那个也停止呻吟,要不是想到断了一只脚,从此成为废人,他也要笑出来了。 关千剑假装愤愤不平道:“哼,我不是怕你,有种再上前一步!” 那人有恃无恐,抬脚就是一大步,但他迈出的脚还没着地,又慌忙挥剑,因为关千剑突然挺刺到。“击!”随着一声断喝,那人捧腹倒地。身后两人大哗,一边咬牙切齿咒骂,一边相互警告,挺剑向他逼近。 关千剑笑道:“我还有诡计一百零八条,怕死就别追来。”说完转身飞跑,留下两人面面相觑。他们的斗志本已所剩无几,加之怕关千剑真是诱敌之计,所以谁也不肯当先追赶。地下的同伴仍在呻吟,他们忽然醒悟,扔了兵器,去照料伤者。 关千剑打马冲出府门,年轻的心在狂跳:她还活着吧?我能救她脱离虎口吗? 他前后搜索,绕府一圈,都不见踪影,急得浑身冒汗,毛孔里像有无数根针尖往外蹿,甚至想大哭一场。 慌乱之际,隐约听到东边山坳中有兵器碰撞之声,急追过去,到了近处,却人影全无。他茫然四顾,忽然想起王全曾叫过她的名字,两手围在嘴边便叫:“云霓,云霓……”回声传来,更增凄凉。 他驰上一座山顶,四下眺望,仍是空山寂寂,了无人踪,只有一群野鹤在谷底盘旋。可惜鸟雀无知,即使看到了什么,问它也得不到回答,无法为他指路。 这时山风吹拂,送来一股清香,顺着风来的方向望去,一根松树的细枝折断在梢头。 他蓦地想起什么,急趋近前,由松树起始四下察看,发现每隔五六步,便有草木弯折的痕迹,恰是习武之人一跃的距离。“她们一定是朝这个方向去了!”他心中狂喜,一提马缰,飞奔而去。 一口气驰出数里,遥见两山之间,一座八角亭,茅草为顶,一条红影在顶上四面奔驰,不断挥剑逼住企图蹿上来的敌人。但敌人为数众多,敌住东边,西边又起,敌住南边,北边又上,她只能疲于奔命。情况危急到极点。 于蹄声杂踏中,关千剑仍可以听到王全轻佻的言语:“云师妹,好久不见!故人重逢,也不招呼一声,也不问个好,怎么转身就跑呢?一别经年,难道师妹已忘了我们兄弟二人对你的好了?” 第十二章美人泪 王康见同伴一次次跃上又落下,好几个身上已经挂彩,焦躁起来道:“王全,跟她假客气什么!动手吧。我看从劫灭城一路跟踪咱们的就是她,这小妮子这么多天来阴魂不散,我们说的话十有八九被她听去了,《六如秘籍》……” “别大呼小叫!被你这一嚷,全天下都知道了。”王全拿出兄长的架势教训他。 王康不服气:“有什么说不得的?这荒山野岭,又没外人。我看秘籍一定在她手上,要不是为了找这个东西,她怎么会在那狗杂种家里现身?现在的情况,她就像圈在我们圈里的小羊糕,还怕她飞上天?什么都敞开来说吧。——嘿嘿,王全,你不是经常夸她长得漂亮吗?”说到最后一句,向王全挤眉弄眼,露出一脸坏笑。手下的人看了他这猥锁的表情,彼此心照不宣,偷偷地乐,身上凭空增长几分勇力,攻得更起劲。 王全眉毛一耸,和王康笑得一样卑鄙,却假模三道地装相,提高声音:“你这是什么话?云鹤剑派与我们岳家剑门世世代代都是好朋友,这次云师叔又与我们师父订了盟约,共谋大事,这叫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而且云师妹打小与我们认识,虽然分隔两地,极少见面,但在我王全眼里,从来当她比亲妹子还亲呢。不过姓李的与我们有血海深仇,他的孽种自然不能活留在世上。因此,我们只好恳请云师妹,把这小孩交给我们兄弟处理,其它的事,我们一概不敢追究。”他这一番话,明里是教训王康,实际是劝降。 云霓折腾了半天,早已汗流颊背,浑身乏力,致使本来就不甚高明的武功大打折扣,有两个身手稍好的看出便宜,冒死抢到亭子上,站稳脚跟,正面交上了手。 云霓情急拼命,出手都是必杀绝技,一个照面之间,一人惨叫着翻身落地,另一个见孤掌难鸣,扭头就跑,不想转身时右脚在左脚上一绊,一个跟头翻下去,着地时头在下,脚在上,养不大了。 云霓暗叫侥幸:若是后面这人不贪生怕死,拖着她过上一两招,再有人从后杀来,前后夹攻,她就难以为继了。 众人见上去的两人一死一伤,都有点傻眼。 “王康王全,”云霓大口喘气道:“你们一群大男人,欺负我一个弱质女流,还有一个刚满月的小孩,算是人吗?下次见到岳师伯,我一定扯着他的胡子,好好问问清楚,他平时是不是这样教徒弟的,难道岳家的剑法就是专门对付妇孺的吗?你们真给岳师伯丢人!人家岳东师兄可不像你们这样。” 王康道:“岳师兄不这样,是因为他野心重,既想得到美人的身,还想得到美人的心。我和王全可没这么傻,我们……那个……”他说到这里也觉得太露骨,话锋一转道:“你要向我们师父告状,这就叫拿着鸡毛掸子当令箭。你几时看见我们指挥这么多人了?实话告诉你吧,我们这次出来,一方面是为报私仇,另一方面却是受了师父他老人家的秘令,你知道临行时师父怎么交待我们的吗?——佛挡杀佛,神挡杀神!所以就算你是观世音菩萨下凡,要阻碍我们的大事,也休想我们会怜香惜玉。” 云霓把几个探头探脑的家伙压回地上,一边警戒,一边匆匆忙忙道:“好啊,这么说是你们的师父要杀我了?你们有师父我就没师父吗?今天要是我不能平安回去,我师父听说,一定把你们岳家剑门的徒子徒孙杀个精光,再找你们师父拼命。不要以为岳嵩有两下子,但还不敢妄称天下第一,别人怕他,我师父才不怕他!” 王全笑道:“云师妹别听这呆子胡说,你还不知道王康这张嘴?小时候就是这样。他就是面恶心善,刀子嘴豆腐心,说得崩崩硬,其实心肠最软。只要你把怀里的孽种交给我们,其它的我们一概睁只眼闭只眼,师父要问起,我只说没见过你,绝不把秘籍的事和你扯在一起。” 云霓叱道:“你不要睁着眼睛说瞎话!什么秘籍,本来就与我无关。王康是什么嘴什么心我不知道,你我却再清楚不过,你是人面兽心!” 王全不无遗憾道:“你要这样说我也没办法,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致使你对我产生这样的偏见。” 王康不甘寂寞,叫道:“给脸不要脸,看来今天非亲自出手不可了。都给我听着,你们两个,从东边上,你们两个,从西边,你们,你们,负责南面和北面。听我口令行事!”八个大汉齐声应“是!”山谷振响,声势惊人。 王康看云霓刹那间脸色苍白,心中得意非凡,喝一声:“上!”八条人影分从四方同时跃起。 云霓严阵以待,对方身形才动,她已赶到东边,一剑扫去,那两个便如同将头颈来撞剑锋,一个首当其冲,哪里反应得过来?头盖骨掀开,就如熟透的西瓜。旁边一个稍缓得一缓,举剑格挡,不期云霓的力道比想象中凌厉,虽已伤了一人,仅凭余势,仍把他的剑重重荡开,磕在额头上,刹那间天旋地转,还没搞清楚状况,两只脚已经着地。 当云霓转向南方,那两人才露出脖子,她如法炮制,一剑挥去,这两个有前车之鉴,早作了准备,头一缩躲到茅檐之下,轻而易举保全住性命。云霓扑了个空,转而向西,这次却变个手法,一招“日月五星”,手腕一抖,连刺七剑,两人先入为主,以为她还是像对付南面的同伴一样,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剑扫来,岂料她竟颇有诡计,中途变招,而且招式非同一般,两人出其不意,勉力各挡住两剑,躲过一剑,另外两剑,只能平分了。 惨叫声中,北边两人刚好踏上屋檐,见此情景,交换个眼色,也惨叫一声,不战而逃。 云霓虽然看起来只是个弱不禁风的女流,在几个转身之间,挫退八名强敌,其中更有三人丧命,这时傲立在亭子上,居高临下,白刃淌血,星眼含威,众人里头,除了王康兄弟,心中无不隐隐生寒。 云霓经过这一轮急攻,身心俱疲,更兼怀中的婴儿不住啼哭,扰得她心神不宁。再看茅檐之下,人头耸动,一个个虎视眈眈,心中不免有些泄气,又一阵后悔:这孩子虽然可爱,又不是你自己生的……想到生孩子,不免脸更红了。胡思乱想一会,回过神来时,忽然发现人群中少了一个。 “不好!” 她心头突突鼓响,猛一回头,王康正在身后,直勾勾盯着她的后脑勺,神情中尽是邪恶。 云霓本能地退后一步。 “这么久不见面,师妹进步不小。不像我,总是老样子。没办法,我生得笨,练功又从来不肯吃苦。我本来知道不是你的对手,但是一见到师妹就手痒,又忍不住要与你切磋两手,师妹千万念在云岳两家交好的份上,手下留情啊。” “什么不好学,学王全的油腔滑调。你若老老实实闭着嘴吧,倒还像个人!” “师妹骂得好,骂得妙。等一下师妹若是一个失手败在我手底下,还有得你骂哩。就怕你那时候张一张嘴都没力气,好不容易张开嘴,也只叫得一声哥哥,哪里还舍得骂人?” 下面的人大笑不止,有的起哄道:“说了半天,快动手吧,我们等着听人叫哥哥呢。” 云霓气得说不出话,只觉杀机盈怀,挺剑直进。 王康绕场而走,脸上做出各种仓惶逃命的表情,却不拔剑,等到云霓追到近处,伸出右手,抓向她腰间。别人远远看去,只当他的目的是她怀中的婴儿,然而他脸上的表情,淫邪猥锁,落在云霓眼里,就像是要扯自己腰带。 云霓羞怒交迸,骂一声“你找死!”急抽身后退,长剑迎着对方手肘下划。王康没想到她经过数番苦战,趋避腾挪之间,仍然如此敏捷,立刻陷入两难:继续向前固然抓不到云霓腰带,还要赔上半条手臂,若是收回,手臂保住手腕却保不住。他吓得“哇哇”大叫,声音中带出哭腔。 云霓心中又觉得好笑,怒火消了大半,只在他手背上轻轻一剜。 仿佛手上被浇下一盆开水,王康“啊哟”一声,一跳数尺,活像只赖蛤蟆。 他顾不上检查伤势,缩成一团,就地一滚,到了亭子下面。 众人一片哗然,嘴上指骂云霓歹毒,别人和她闹着玩,她却下手不容情,内心里都暗笑王康活该。 云霓以剑指王康,扬起下巴笑道:“我要真是个歹毒的人,下手不容情,他这只手就可以拿去喂狗了。这次小惩大戒,再敢对我无礼,打得你爹妈都不认得。” 王康哼哼唧唧道:“我本来就没有爹妈……”惹得一群手下,想笑又不敢出声,憋得十分辛苦。 王全红着脸喝道:“还嫌不够丢人,给我过来!”王康仰起脖子狠狠瞪云霓一眼,骂骂咧咧地转身。云霓冲他眨眨眼睛,皱皱鼻子,惹得他又爱又恨。 这时有军师站出来提议:“这娘儿们真是个硬茬,杀伤我们这么多兄弟不说,连王康师兄也着了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依我之见,只可智取,不可力敌。” 王康忙道:“我那是大意失荆州,要真打起来,她能是我的对手?快说,如何智取?” 军师摇头晃脑道:“王康师兄说得在理,不过自古大丈夫斗智不斗力,又说好男不跟女斗,我们就算打得过她,也没必要跟她硬碰硬。常言道:火借风势。此刻西北风正紧,且宜火攻。” 王康喜上眉稍,挥左手吆喝:“大家都去捡干柴。” 众人哄然叫好,一拥四散。王全大喝:“回来!都去了谁来看守她?捡个干柴四个人去就可以。你们四个,快去快回。” 转眼之间亭子四面围满枯枝干草。 王全见一切准备就绪,望着云霓笑吟吟道:“云师妹,最后给你一次机会,现在交出你怀中的孽种,大家以后还是好朋友,不然的话,这火一着起来,神仙也救不了你,你再后悔也来不及了。”同时晃亮火折,点着火把。 云霓一想到烈火煎熬,浑身肉颤,眼泪夺眶而出,但内心深处仍不相信王氏兄弟会下这种毒手,叫道:“你们敢!我师父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王全阴阳怪气道:“刚才师妹自己不也说了吗?你有师父,我们也有师父,到时候自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究竟谁不放过谁,还真说不准呢。” “这么说你们是丝毫不顾云、岳两家结盟之义了?” “要是真不顾义气,你现在身上早就起火了。也正是为了顾全两家的义气,我才这样苦口婆心,跟你啰嗦个没完,你看我王全平时做事是这样婆婆妈妈的人吗?还是按刚才说好的,乖乖把孩子交给我们,其它的我们一概不闻不问。” 云霓似乎颇为心动,但又十分为难,泪流不止道:“明知道你们是要杀他报仇,我还把他拱手送到你们手上,跟我亲手杀他有什么分别?况且,我杀了你们这么多人,我知道就算按你们说的做,你们也是不会放过我的。” 王全道:“你一定不肯相信我们,我也实在不知如何说服你。你自己好好考虑吧。我数到十,不管你最终的决定是什么,我都会举火,把这座亭子烧掉。一……二……”他的语气显示出再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云霓绝望地低下头,心中思忖:“与其被为烧死,不如给自己一剑,来得痛快。等他点火时,我就自杀!只可惜就算我死了,于这孩子仍然没有一点用处。他才出生一个月,连生命是什么是滋味都不知道,就这样结束了。命运是如此变幻无常,不可捉摸,我们这些小小的人,又算什么呢?我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况且我这一生并没有白活,至少我曾认识一个人……”想到最后,她脸上浮起温柔的笑意,心中再无恐惧。 王全仍在数:“八……九……十!” 十个数数完,云霓闭上眼睛。 看来她已经认命,并且毫不畏惧。 这更增添了王全心中的恼怒,他一错牙齿,高举火把,走向十几步远处的亭子。 云霓忽地睁眼,王全停步,喜道:“你改变想法了……”云霓充满仇恨的眼神,从他脸上划过,停在远处的天边,嘴角挪出一个极端讽刺的笑,倒转剑柄,刺向心口。 “她自杀了……”王康提醒王全。人群中发出一阵唏嘘。 第十三章相见欢 关千剑赶到近处时,军师正在献计,说到“只可智取,不可力敌”,这一句话提醒了他,令他马上想道:“难道我来的目的只是给她陪葬?我如何从这么多人手下救出美人,还能全身而退?” 当他听说对方要用火攻,模模糊糊想到一计,来不及仔细筹划,调转马头往山腰上一户人家驰去。 这户人家正在办丧事,吊客往来不绝,他纵马直入中堂。一个先生模样的人当门而坐,一手接过吊客手上的钱物,一手握着笔管,正在记账,见一人一马冲过来,吓得手腕跳起来打在眼睛上,手指拿捏不稳,笔也扔了。 关千剑勒住缰绳,翻身下马,两边屋子里各冲出几条大汉,意欲一拥而上,把他按倒。 关千右手伸到肩上,抓住剑柄,作个凶狠的表情,众人止步,都不敢动。 他又将剑拔出一半再送回鞘中,弄得“嗡嗡嗡”响声不绝,几条大汉更加丧胆,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最后眼神都落在主人身上,向他求助。 主人从众人胳肢窝下钻出来,颤抖道:“这位英雄,今天我家办的是丧事,你要多少钱,只要拿得出来,我都给你,只是千万行行好,不要伤人!” 关千剑道:“人间的银钱我都看不上,给我拿没有压过的冥钱纸来。” 主人脸上的畏惧更甚,疑神疑鬼道:“请问您是哪路神仙……” 关千剑忍住笑道:“天机不可泄漏,快拿来,迟些误了我的大事,我让你们家家户户办丧事!”主人一声没吭,又从众人腰间钻回去了。 关千剑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笔,一抬头,看见那记账的先生躲在桌子下面,簌簌而抖,他对着老先生的嘴巴,一边嘴角划划了三道,顺便把笔上粘的灰尘去除,站起来时,主人抱着厚厚一叠冥钱纸,正步履唯坚地走出来,关千剑冲他笑一声:“真孝敬。”抽出一张,放在桌子上,醮饱了墨水写字。 众人看他这架势,虽然害怕,却忍不住好奇心,渐渐凑上来,想看他画的什么符。其中有认得字的,等他写完一个,便念出来:“虎——”“之——”“羽——” 关千剑自小跟随师父走江湖,卖艺为生,后来师父死了,才在李府谋个差使,从没好好读过书,这时写出来的字,其高明程度,可以想见。亏这些人倒能瞎猫碰死耗子地猜中,但到第三个字,仍不免引起误会,以为他写的是三个字:“羽、田、共”。 写到第四个“龙”字时,一张纸已经装不下,他心中烦恶,抹了一把汗,大吼一声,把纸揉成一团,抛在地上,又从头开始。 众人见他怒如金刚,都退散开,唯恐有灾祸降临。 过了一会他却又写得入神,嘴里还像小孩一样念叨:“虎——之——翼,龙——在——天——” 有人大着胆子问:“您写这几个字,莫非前身是黑龙潭附近的人?”关千剑只“嗯”了一声,对那人说的什么,全没听清。众人却开始交头接耳,纷纷议论,都以大白天见鬼而自认倒霉。 桌子底下的先生蹲得腿酸,也探头探脑爬起来,一看关千剑弯弯曲曲、像蚯蚓找不到娘的字迹,忍不住“咯咯”笑道:“俗话说‘不怕写字丑,只要抖三抖’。您这也抖得太过火了……” 关千一剑抬头,他又吓得缩回去。 关千剑一把抓住,笑着问道:“你到过黑龙潭吗?” “到、到过,不过那是十几年前……” “那你一定见过这六个字。” “见、见过。” “会写吗?” “会会会会会会会……” “能写得一样吗?” “这个,恐怕,还是,可以的。” 关千剑把笔塞进他手中道:“你来写,只要写像了,我保佑你长命百岁。” 模仿各家字迹,正是老先生的拿手好戏,听他这么说,喜得头上要长出角来,提笔力透纸背,如惊蛇出划、飞鸟投林。关千剑在一旁暗赞,果然抖得有板有眼,比打太极拳还好看! 顷刻字成,他抢过来捧到眼前一看,就像从石壁上拓下来缩小的一样。 等到墨迹吹干,关千剑又喝一声:“拿猪油来。”主人以为他要吃,盛了一大碗,还不忘配个勺子,毕恭毕敬递到他面前。关千剑把六个字在油里浸过,小心捧在手上,说声“多谢”,飞身上马,顷刻间转过山墙不见了,没一个敢追出来看。 云霓自杀的的剑停在中途,脸上的表情突然放松。一骑得得,从对面山道上飞驰而来。 马上的人背负长剑,黑巾蒙面。到了近处,他手一抬,一物激射而出,薄如纸片,利如菜刀,竟是一种奇门暗器。 但见它既未飞向王全兄弟的要害,也非冲着云霓手中自杀的凶器,而是径奔王全手上熊熊燃烧的火把。 暗器在火把上一带,“轰”一声点着,向上一飘,翻了两个转身,风滔中的小船一般,两边晃荡着落下地去。 “虎之翼,龙在天。”看到这六个字,王全才想到是一张纸。 但——来者是谁,竟有这份功力?一片薄薄的纸,在他手中就如金刚铸就的!而这字迹,分明和黑龙潭的分毫不差!啊,龙在天……不会是他本人吧……我们死了…… 这时身后风声呼呼,王全知道大难临头。他几乎不想回头去看,也不想抵挡,因为他清楚,龙在天要是想杀一个人,无论怎么挣扎躲避,都属徒劳,唯一的出路是闭目待死。 王康见一向机智勇猛的王全一反常态,眼见利刃及身而不知保命,以为他中了邪,跳上去一把将他推开七八步。而他自己睁大的眼睛却再也没法闭上。 虽然是背上中招,王全仍仿佛看到一条红光至天而降,钻进体内,然后感到身子一轻,一切都不存在了。 一群乌合之众眼见王康被活活霹成两半,王全还傻愣一边,发一声喊,四散逃命。来人本要先解决王全,却被马儿跑过了头,只好由着它冲入人群中,转眼间,除了人头滚滚,没有一个是能动的。 直到将这些人赶尽杀绝,他才勒马回头。再来找王全时,早已凭空消失。他一拍大腿叫道:“我中计了!他跟我装傻,趁我背转身,跑得比兔子还快。” 云霓一见危险去除,绷着的一股劲冰销瓦解,全身一软,坐倒在屋顶上,手里的剑顺着斜斜的茅檐直往下滑,她也懒得理会。 呛啷—— 来人听到背后金属声音,吓得差点从马上撞下来,慌忙回头,才看清没有敌人偷袭,只有云霓倒在茅檐上,原本艳红的嘴唇蒙上一层灰白,虚弱到了极点。 “她还能活吗?别费尽千辛万苦,救出个三魂丢了七魄的‘冷’美人,那可就白忙活了。”关千剑心头咚咚直跳。 云霓的嘴唇还在动。 关千剑看到一丝希望,两手在马鞍上一按,跳下地来,望着对方想说句什么,视线却被屋檐隔断。 “你说什么?”他倒退几步。 云霓的声音极小,也许只有她的嘴唇能听到。 “能不能大点声?我一个字没听到。哦,你问我是谁吗?我就是关千剑呀……”来人再度跳上马背。 他抓下脸上的黑巾又问:“没想到是我吧?” 云霓挤出一个惨淡的笑道:“是没想到,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小英雄。现在请小英雄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帮我把孩子接下去,我实在……实在抱不住了。” 关千剑道:“还是把你先接下来吧,你往下跳,我可以把你抱住……” 云霓很夸张地飘来一个白眼。 他知道错了,改口道:“要不你把孩子滑下来让我接着,然后等我去借个梯子再度你下来?” 云霓头向后仰,几乎整个人躺下去,只靠一边手肘支撑着道:“你非得在这个时候趁火打劫吗?” 关千剑虽然确实有点小心思,但被她说得这么严重,又觉得冤枉,叫道:“不是这个意思,你别狗咬吕洞宾!我也很想帮你把孩子接下来,只是我上不来,还有什么办法?你有更高明的法子吗?请教请教。” 云霓闭上眼睛细声细气道:“那么多人都被你杀了,你敢说这么一座小小的亭子能把你难住?” 关千剑存心抬扛道:“你的意思是要我把亭子拆掉?” 云霓蓦地拿手按住腰眼呻吟道:“哎哟,我好像不行了,好痛!这个孩子就麻烦你了,找个富裕家庭,叫人收养……”关千剑看她交待后事的样子,心中一凉,颤声问:“你受伤了?伤在哪里?怎么不早说!” 他看云霓只是闭着眼睛摇头,慌忙溜下马来,热锅上的蚂蚁般在地上转了两个圈,朝来路跑去。跑了几步又转回来,自语道:“来不及了,等到把梯子扛过来,人都断气了!”他又伏在马身上,两手按着一跳,却没坐下,而是双脚落在马鞍上。这样一来,胸口就在茅檐以上,他伸出来手喜道:“你自己挪挪窝,我抱你下去。山那边有个大夫,骑马过去很快……” 云霓索性躺倒,把脸转向一边带着哭腔道:“我不要你抱,我情愿死在这里。” 关千剑一听这话,动了真怒,加之心中焦急,吼道:“为什么?我身上脏吗?你嫌弃我!” 他不管那么多了,决定先斩后奏,用力一跳,膝盖落在茅檐上,上身往前一趴,一个熊抱,扑向云霓,意欲把她拉进怀里,不曾想膝下一滑,衣角都没摸到,下巴先磕在茅檐上,同时下半身全吊在空中。他两手各抓一把茅草,手肘顶在屋檐边缘,暂时稳住,脚下乱踩,可就是落不到鞍上,扭头一看,马儿早跑到老远的地方去了。 “好啊,好啊,屁股要开花啦!” 当关千剑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却看见云霓探出她可爱的小脑袋欢呼。 他刹那间明白,云霓并没有受伤,正要反唇相讥,她“啊”地一声惊叫,从屋檐上滚了下来,看样子也是屁股着地下场。 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关千剑一边幸灾乐祸,一边又怕她摔得太惨,以屁股为中心,将身子一顺,垫在下方,更弹起数尺,将她接住。 这一次落地滋味可与前不同,背后虽然完全失去知觉,前面却是温香软玉抱满怀,他眼望着天上飘过的云,大笑道:“这下不仅屁股开花,还开了两朵……” 云霓怀中的婴儿本来已经睡去,这时又被振醒,哇哇大哭。她一掌拍在关千剑紧紧箍着她的手上,叱道:“你还打上结了,松开!” 关千剑道:“明知道打上结了,你倒是帮我解开呀,我只有这两只手。” 云霓道:“不许耍赖!想我骂人是不是?” 关千剑听她语气转严肃,不像开得起玩笑的,只得把手分开。 云霓受到惊吓,力气反而恢复不少,小心护着怀抱中的婴儿,利索地翻身爬起来,在关千剑背上狠踢一脚道:“让你淘气!姐姐是给你欺负的吗?” 等关千剑也哼哼唧唧爬起来,她一双眼睛眯成两条弯弯的线,笑容可鞠迎上他道:“算你良心还不坏,知道在下面给我垫着。不然我没被王家的两个忤逆子烧成灰,也要摔成好几块,结局一样惨不忍睹!” 关千剑有个毛病,要被人贬低或是臭骂一顿,他都能面无愧色,一听到别人的夸赞,非闹个大花脸不可。虽然云霓的话连感激的意思都很委婉,他还是有些抵受不住,唯知道傻笑。 云霓并不在意,径直到他面前,环绕着婴儿的手臂向上一抬,蹭到他怀里,命令:“接着。” 关千剑慌忙伸手。 就在他的双手钻进云霓怀中那一团温热里时,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这是我们俩的孩子,”他想:“我该叫她孩子他娘,她要叫我孩子他爹,嘿嘿,呵呵。”念头一边转着,眼睛落在云霓脸上,透露出无限柔情。 云霓自己似乎也想岔了,更兼抬眼碰上他灼热的眼神,一张俏脸无声无息地涨红,急急忙忙把手从关千剑手底下拔出来,背转身小声嘀咕:“这人怎么这样!”同时又把嘴唇咬住一些,害怕它们跑得没边。 关千首次与一个美貌女子眉目传情,看到她不胜娇羞而又芳心暗许的模样,神为之醉,魂为之销,只想不顾一切傻笑一场。过了好一会,才回过味来,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云霓很快调匀呼吸,回复镇定,转过脸来道:“现在是该我问你,——你这一天之中连救我两次,我不是知恩不报的人,总该有所表示吧,这个大胖小子送给你,也算是一命换一命。——我问你,你打算怎么对待他?” 关千剑急道:“这个我可受不起,我不要,坚决不要!” 云霓不依道:“为什么不要?嫌我礼太轻,没有诚意?” 关千剑道:“可以这么说,他又不是你生的。” 云霓柳眉上剔,扬手一巴掌拍在他肩上,骂道:“少跟我蹬鼻子上脸!信不信我不理你?” 关千剑挨了打骂,心里却是甜甜的。他感觉到她这一巴掌柔弱无力,就像是为了给他掸去衣服上的灰尘,而她这一不同寻常的举动,给他们之间,平生几分亲近,好像两人相识已有许久许久。 两人回到幸免于难的亭子里坐下休息,云霓笑道:“李厚德翘了辫子,李府的门也用不着人看了,你打算去哪里呢?” 关千剑道:“我本来就说今天是最后一次给他看门,我另有要事,正要往六如门走一趟。” “什——么?你再说一遍!你确定你要在这个时候去六如门?”云霓瞪大眼睛,嘴角还带着一股嘲弄人的意味,仿佛关千剑突然变成一只猴子或是一个女人,令她无法相信,而又觉得十分滑稽。 “怎么?你这是什么表情?”关千剑知道又一次被轻视了。 “你去那倒霉地方干什么?让我猜猜吧,你一定是听说六如门是江湖第一大剑派,武功无敌,想去拜师学艺是不是?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他们啊,现在是……” “你看不起我?” “没有谁看不起你。我的意思是你跟本进不了他们的门,不但进不了他们的门,连方圆百里内都休想靠近。” “那还不是看不起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分明就是看不起我!难道我就那么差劲,不但进不了人家的门,还连靠近都不敢?”关千剑又开始气呼呼的。 云霓也来火了:“看不起你又怎样?谁说我非得看得起你?我就是看不起你。你要去,你去啊,你喜欢去送死,我不拦你。” “怎么我去六如门就成送死了?难道我长得像小偷,他们一见了我,不分清红皂白就来和我喊打喊杀?” “呵呵,”云霓被他的话逗笑了,“你长得像不像小偷,那可不好说。不过,我也没说要杀你的是六如门的人。六如门被围这么大的事你都不知道吗?现在就是一条狗想从六如门口经过,恐怕都会被当作信使拿住杀了,更不用说你这样一个来路不正、鬼头鬼脑的大活人。” “什么六如门被围?”关千剑来了兴趣,不计较她完全不符合实际的评断:“你跟我说说!” 第十四章行路难 “被围就是被围,就是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云霓故意吊他胃口,“这就是说六如门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这是怎么一回事,你说清楚点,”关千剑火急火燎,“真有人这么能耐,把六如门围住?那是谁?又为了什么?” “你不是恼我看不起你吗?我还真就看不起你,就是不跟你说,气死你!” “啊哟,对不住,是我不识好歹,错把你的好心当成驴肝肺,我以为你说我连进六如门当个小徒弟的资格都没有,哪里知道是这样的情况,我又哪里敢恼你了?就是你真看不起我,瞧也不瞧我一眼,我也不敢恼你……” 关千剑不住口地说好话,说来说去也没翻出什么新意,都是些陈腔烂调,这让他深深体会到好话难说。 云霓狠狠甩了他一个白眼,表示虽然很生气,念在他是初犯,暂且放过,看他下次还敢不敢。 “看你还有点诚意,我就大人有大量,跟你说了吧。当年前六如门主庄梦蝶与‘雷神’龙在天比过武,输了,没脸见人,只好趁天黑躲起来,不让人家再看到他那张老脸。不过说起来那时候他的脸也许还不算太老,因为那是四十年前,传说他当时才二十出头呢,——而且听说他长得——可比你好看多了。”云霓说到这里,望着关千剑大笑。 ——“他走了之后,他那些败家的徒子徒孙不学好,就知道好吃懒做,从此人才刁零。后来连宝剑虎之翼都被龙在天卷走,十大长老也死绝了种,这一来更是像只斗败的公鸡,在武林中抬不起头来。……” “这个故事我听过,”关千剑忍不住插嘴,“龙在天大战六如门九长老,不就在我们第一次相遇的黑龙潭吗?他写的那六个字你也见过的,这些年我天天对着这几个字,能写得和山崖上一模一样,”他猜云霓不会叫他现场表演,所以吹牛吹得很放心,“这就是为什么王家兄弟会被一张纸吓傻的原因,他们一定以为龙在天本人到了,一个个呆若木鸡,只想早死早超生,害得我背了一身的血债。” 云霓道:“原来你纸上写的是这几个字,难怪他们一见就失魂落魄的,我还以为他们被你威风凛凛的样子折服了。难得的是那薄薄一张纸片,到你手上竟能像铁片一样,其实你有这份功力,完全没必要多此一举,借鬼吓人。” 关千剑几乎不想告诉她真相:“你看那纸薄吗?那可是冥钱纸,最厚就是它了,而且还在油里浸过,被风一吹,油脂凝结变硬,再配上巧劲,抛出去就跟生铁片一样了。所以根本不是我功力深厚,而是耍了一点小聪明而已。说到内功,我才刚刚开始练呢。” 这并不能消除云霓对他的敬佩,“就算是冥钱纸,再浇上油,我也不能把它甩那么远,你是怎么做到的?” “其实这个我也想不通,”关千剑动了点小心思,“现在叫我再来一次,恐怕就办不到。当时也许是因为看到你的处境危险,心里着急,就不知从哪里蹦出这份力量;还有一种可能是我们心有灵犀,你把你的力量在不知不觉中传了一些给我……”他怎么会不知道真正助他的是宝剑虎之翼? 云霓斜眼看他:“你少恶心我成不成?说点实在的,我问你,你为什么背着两柄剑,刚才用的那把有点古怪,是什么来头?” 关千剑伸大拇指赞道:“果然好眼光,知道我这柄剑有来头。不过我要是真说出它的名字,你一定说我吹牛。” 云霓翻个白眼道:“吹不吹牛你自己心里清楚。快说!” 关千剑听到催促,又想吊吊她胃口:“你刚才的话才讲到一半,六如门究竟是怎么被围的?你先说给我听,我再告诉你这剑的名字。” 云霓扭转娇躯,轻抬玉臂,又在他肩上拍了一记道:“我本来要说,是你自己打岔。反正不怕你跑了,我就先说给你听吧。刚才说到六如门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但它在武林中享誉百年之久,总有它的道理,就拿庄梦蝶来说,要不是出现个龙在天,至今有谁敢捋他的虎须?六如剑法在此之前可是被称作不败的武功。六如门自他之后再没有杰出的高手,说明什么?说明方是真的药是假的,武功是不错的武功,错在练武的人,资质太差。武林中人都这样想,随之而起的是对六如秘籍不得其主的惋惜,进而生出觊觎之心,人人都想把它收归己有。——你干什么?” 关千剑一听说武林中人都在打六如秘籍的主意,不知不觉一手按住怀里那本小册子,眼睛瞪成铜铃。“没什么,摸摸我的心,看它是不是也在觊觎这天下第二的武功。” 云霓又是一个白眼丢给他,续道:“俗话说‘百足之早虫死而不僵’,六如门虽然式微,但毕竟还是武林中少有的大门派,而且有百年的积威,很多人想归想,找不到领头羊,也就是替罪羊,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而岳家剑派的掌门岳嵩就这样应运而生了。岳嵩本人的武功,自庄梦蝶归隐,龙在天失踪之后,隐隐已是江湖第一高手,所执掌的岳家剑派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派,所以可以说他是众望所归。在他的号召下,很短的时间内,天下英雄有半数以上,齐集劫灭城,把六如门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你说你这一去,别人问你干什么,你说拜师,不被人剁成肉饼才怪呢。” 关千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好像还很替岳嵩着急:“原来如此。既然都围住了,为什么还不攻过去?难道他还要来个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围到敌人粮草断绝,军心涣散,主动投诚?” 云霓摇头表示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一听你就是个没正义感的。幸好姐姐我长得还有几分姿色,要是长得又老又丑,遇上今天这样的情况,你是不是还要反过来帮王家兄弟?——不用狡辩!”她伸出食指来阻止关千剑表白心迹,“什么攻城攻心的,这又不是行军打仗。岳嵩这老狐狸不是不想早点下手,而是六如门的位置太过险要,很难攻得进去,加之六如门那些个酒囊饭袋一到关键时刻,竟然毫不含糊,守得比皇宫还严实。所以照我看现在的岳嵩恐怕真有点像王八爬在门槛上——进退都得跌一跤,心里很不好受呢。” 关千剑道:“他难受是自找的,害得我跟着头痛。我说他们总不能就这样耗着吧!” 云霓道:“就看谁先想出办法喽。六如门也不知从哪里听说他们的老掌门藏在万里之外的仙翁山,这就勾起他们的妄想症,一天到晚派人往那个方向送信,其实是送死。——你头痛个什么劲?俗话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只要你有心学武,找什么样的师父都是一样,主要得靠自己努力。” 关千剑道:“你什么时候听说我要拜天下第二的徒子徒孙为师了?要学就学最好的武功。你别看不起我!——别说你没有看不起我!你的眼神暴露了你心底的秘密!——我就是要做龙在天第二,不对,我要骑在他头上,总有一天!告诉你实话吧,我不远万里不辞劳苦要上六如门,本是要送一份厚礼给他们的,至于礼物嘛,就是我背上的这柄宝剑——虎之翼。” 云霓听到这三个字,哪里肯信,一时要取来鉴定,一时又盘根究底,问是从何处得来,为什么要送回六如门而不能据为己有等等。关千剑把宝剑不饮血不能归鞘的奇事说了,云霓只是不信,说他小气,关千剑无可奈何,卷起衣袖来给她看,并把经过说给她听,再三嘱她不可外泄,她才勉强信了一半。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知道道六如门的情况,你是不是还要冒死前去送礼呢?”云霓问他时,似乎心里早有答案,知道他不是那种为别人家的事,舍去性命不要的仁人君子,因此眼神中带着一点揶揄的闪光。 关千剑面无愧色道:“现在去送礼,恐怕不是送给六如门,而是送给岳嵩,你看我会这么便宜他吗?可是……”他想的是,我若不履行诺言,被龙在天知道,可就惨了,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可不会对我这样一个不相干的人心慈手软! 云霓没发现他忧虑,笑道:“那你是打算带着这样一个烫手的山芋去游山玩水?” 关千剑看着怀里睡去的婴儿道:“就现在来说,最烫手的山芋是他,抱得我肚脐眼都生汗了,我们是不是该找个人家把他寄养呢?” 云霓调皮地笑道:“他早就是你的了,你要怎么处置,不必问我。不过你也要记着些,他可是我们俩用命换来的。” 关千剑听他说“我们俩”,心中蜜汁翻涌,感到受用不尽,动情道:“如果也算你一半,我们就把他养大吧!”没想到云霓兜头一盆冷水:“做梦!” 关千剑低头,默默地眨巴着眼睛。这简短的一句话可真伤了他的心。 云霓像是心中不忍,移近他身边,伸出纤纤葇荑,轻抚婴儿脸蛋道:“你呀,老老实实做我弟弟吧。” 关千剑喜动颜色道:“你是说他还是说我?” 云霓道:“这要看谁先开口叫我姐姐啦。” “姐姐!”关千剑脱口而出,好像真有人跟他抢似地。 若说这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事,那么接着就会有更惬意的事发生,因为云霓的回答同样毫不犹豫:“哎——乖弟弟!” 她还抬手作势抚弄他的头发,虽然只是远远的浮着,但她袖口的幽香准确无误地跑进鼻端,仍令人沉醉。 他忍不住又叫一声,云霓同样答应了,并说:“乖弟弟,回头姐姐给你找个俊俏媳妇儿,省得你老缠着姐姐。” 关千剑道:“有姐姐作伴,我要媳妇做什么?” 云霓对他露骨的话不动声色道:“那可不一样,你不能老跟着姐姐,要知道终有一天,姐姐也是要嫁人的啊……”说到嫁人,不知不觉晕染双颊,抬起头来,眼睛对着前面的空处,眼神却转了个弯,不知飘到何处去了,而整个的脸上,升起一种幸福的光辉,和浪漫的憧憬。 关千剑心中生出一缕难以察觉的妒意,用手肘碰醒她道:“喂,在想谁?” “哪有啊!”云霓脸红。 这更增加了关千剑的疑虑,紧紧盯着她不放,想从她的一举一动探出些蛛丝马迹。 云霓使劲地甩甩头,像是要摆脱缠绕在脑中的思绪,又像是要让纷披的头发挡住他的灼灼目光。 正在尴尬的时候,忽听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云霓有如看到救星,容光焕发道:“他饿了,我们去找吃的!” 第十五章别误会 两座不高的山丘,像两头伏在地上打盹的水牛,在它们之间,留下一片狭长的空旷之地,就如猪舌头一般。 自从最早的居民把它开垦出来,它就成了这一带最肥沃的农田。 时近黄昏,有一对中年夫妇正在田里撒麦种。他们一人负责一行,妻子的第二行已经开始,丈夫还在第一行中间,两人隔着老远一段距离。 当关千剑和云霓走到上方一条横路上,妻子立刻被孩子的哭声吸引,抬起头来;丈夫仍在埋头干活。 “孩子要吃奶了!”农妇用责备的语气说,一双眼睛从关千剑脸上移到云霓脸上,心里嘀咕着:生个孩子不会带,真是受罪。 “孩子他娘身子弱,奶水跟不上。”关千剑抖着腰,把婴儿的哭声振成波浪状,说完不怀好意地偷偷瞟云霓一眼。 云霓不知他此时正一肚子坏水,还给他一个赞赏的眼神,仿佛说:“这谎撒得够地道”。 “抱孩子也不是你这样抱的!男人都是粗手粗脚,哪能干这细活?是不是怕累坏了你媳妇?倒底大人金贵还是孩子金贵?男人也不能尽这样惯着女人,——我说,你女人长得倒真中看。” 农妇语带讽刺,一边说,一边不住地拿眼看云霓。 云霓脸红。 这副神情落在农妇眼里,以为云霓知错,感到惭愧,这让她更加来劲,说到最后,不免把声音又提高几分。 关千剑一副低头认错的样子,实际上是用额头遮住一脸的坏笑。 那孩子似乎听懂了农妇的话,敲边鼓一般更哭得震天响,两只小手也不安分,举在空中不肯放下来。 农妇恨铁不成钢地长叹一声,三两步抢到路上来道:“我教你怎么抱孩子!哪里是像你这样抱法?” 关千剑巴不得脱手,老远就往她怀里塞。 “不会带就给爷爷奶奶带呀,”她像个摇篮一样晃着怀里的孩子,小声嘀咕着:“真怀疑是不是亲生的,——哦——,不哭不哭,奶奶疼你……” 关千剑惊喜道:“他真不哭了!大婶,你果然是个行家。” 农妇不领情:“是你们太不懂事。” 这当儿云霓悄悄走到关千剑身边,尖出食中二指,在他手臂肉最厚的地方,狠狠捻了一把,瞪眼小声道:“你不想说点什么解释一下吗?” 关千剑看她急眼,却火上浇油,故意抬高声音道:“要说也是你说,你应该好好感谢人家大婶。” 云霓一听更恼,一对弯弯枊眉几乎变直了,还要掐他报仇。恰巧农妇转身回答关千剑的话:“这没有什么的,疼孩子是女人的天性,我也就是看着孩子可怜,你们没有必要谢我。若单看你们两个大人面上,我还真懒得管这闲事,你看我这一堆活等着干呢……” 她见云霓一副娇嗔薄怒的小媳妇嘴脸,又忍不住摇头,带着轻蔑的笑背转身。 “大婶,其实……”云霓终于忍不住要亲自出马辩解两句,农妇却突然敞开嗓门朝她的丈夫喊:“老三,回去。把开水烧上。别假忙活了!叫你回去就回去。——孩子才生下来一个月就断奶了?”后面这一句是问关千剑。 “大婶好眼力,一看就知道这孩子才一个月,今天刚好是他满月的日子。”关千剑不敢正面回答。 “得了吧,我们给他冲勺米糊,看他能不能喝得下。”她一边说,一边从关、云二人面前挤过去,也不邀请他们,自顾自地走,经过云霓面前时,斜她一眼,心里纳闷:“长得有红有白,身子这么弱?” 云霓站立不动,堵着关千剑的去路,等他走近,直直地瞪着他,突然一手提过他的衣袖,一手捡他手背上薄薄的一层皮扭住,几乎转了个整圆才松手,直痛得他呲牙咧嘴。 “叫你占我便宜!” 关千剑哈哈笑着从她身边溜了。 农妇家离得不远,绕过旁边的山丘就到,三间白墙黑瓦,依山面水,烟囱里早已浓烟滚滚。进了屋子,地上扫得极干净,坑坑洼洼的黄土地面都在泛白。 她丈夫在灶前烧火,咧开一口烟薰的黑牙,笑道:“随便坐,我烧茶喝。孩子长得真好!” 农妇道:“烧什么茶?水开了把米糊用小碗冲一碗,给孩子吃。你洗手了没有?” 她丈夫道:“这不才把火点燃吗?我和你一起回来的,哪能一下子就把水烧开?” 关千剑佯装对云霓道:“男人也不能尽惯着女人。”这本是农妇说过的话。 云霓缩肩捂嘴而笑,又摇着另一手示意他不要乱说,惹恼人家。幸而农妇并没注意。 两人各找椅子坐下,农妇也拖把椅子,在他们对面坐定,三人围成一圈。 “你们是哪个村的?”她打算好好审审这两个年轻人。 云霓抢先开口道:“其实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大婶你弄错了……” “我弄错了?”大婶好像对这个不称职的母亲成见很深,根本不想听到她说话,“是我弄错了还是你们弄错了?才一个月大的孩子,自己不会带,为什么要抱出来?让父母带着不是很好吗?” 关千剑有意加深误会:“她的意思是说我们不是夫妻,我们是,我们是……”他做出不好意思的样子,惭愧地眨眼睛,羞怯地笑。 云霓很严厉地喊出关千剑的大号,正要骂他个狗血喷头,农妇已看出来一些端倪,眼里闪过一道兴奋的光道:“原来你们是私定终生?嘿,真有胆!你们出来有多久了?是不是怀上孩子就没敢回家?” 云霓见说到这份上,霍地站起来,面红耳赤道:“大婶你别听他的,他故意耍你呢。我和他今天才认识,这孩子是我们在路上捡的……” 关千剑看出云霓着了急,不敢再乱说,咐和道:“我不过开个玩笑,大婶还当真了。” 农妇却自有主张,她想:“孤男寡女,一面不相识,就这样大明大白走在同一条道上,又恰好天上掉下个孩子,让他们捡到,谁信呢?女孩子脸皮薄,可也别当我是傻子,我活了大半辈子,过过的桥比你们走过的路还多哩!” 云霓知道她不肯信,娇哼一声,调头转身,一路跺着脚走到外面,独自生闷气去了。 稍待米糊冲上,做丈夫的送到面前,农妇接了,用勺子沾了一些,放在嘴边轻轻地吹。 “孩子长得真好!”丈夫又是那句话,说完带着傻笑走回灶间。农妇望他背影白了一眼,小声道:“长得再好也不是你的。有本事自己弄一个出来呀!” 关千剑看在眼里,忽有所悟,问道:“大婶,怎么不见你家的孩子?莫非也去走江湖了?” 农妇见孩子张嘴,露出少有的笑容,充满慈爱,却没好气道:“走什么江湖?从来就没孩子!你没看见,这样的窝囊废,能生得出孩子吗?走步路都比别人慢……” 关千剑听得过意不去,看向灶间时,那农夫无动于衷,好像完全与他无关。 关千剑又道:“正好……” 农妇扭动脖子,眼睛横向他,神色不善道:“好什么?” 关千道:“不是,——我们走江湖的,居无定所,过的是刀口舔血的生活,带着孩子实在不方便,正想找个合适的人家,送养出去呢。大婶如果不嫌弃……” 农妇一口回绝道:“那不成!” 关千剑道:“这有什么不好?” 农妇道:“万一我们把孩子养大了,你们又来要,找谁喊冤?再说,就是你这样说,外面那个能同意吗?我看你最怕老婆,做不得主。” 关千剑一再保证,绝不出尔反尔,农妇哪里肯信:“你现在是这样说,转过头就不是这话了……” 关千剑无法,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云霓哄进来,在他万般努力下也做了保证,说了誓言,夫妇两个才渐渐放下心,欢天喜地,不知道感谢哪个菩萨好,只有加倍殷勤地侍候这对慷慨的“小夫妻”,并一再留两人歇宿。 到收拾床铺时,两人一致要求分房睡,倒是搅得农妇摸不着头脑,暗叹:“年轻人真是矫情!”把他们安排在靠东边紧挨着的两间房里,以方便他们半夜幽会。 云霓白天既受惊吓又受累,沾枕头就着。 睡到三四更天,听到脚步声,又有兵器破空的响动,迷迷糊糊中还当仍在白天的战场,一咕噜坐起来,眼前一片黑沉沉的,才晃悟自己太过紧张。再仔细听声音,不是出自别的地方,就在隔壁房里。 “关千剑,你又捣什么鬼?”她的气还没消呢。 关千剑按龙在天传授的调息方法,越练越精神,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令他终于忍不住跳下床,拔剑一遍遍使出那妙用无穷的天剑一十三式,并把白天所见云霓的剑法搀杂其中,这时他嘴里轻轻吐出一声:“格!”一剑推出,感觉比之昨天大有进步,听到云霓的叫声,停在空中回道:“白天不要说人,晚上不要说鬼,说人人来,说鬼鬼灵,你不知道吗?” 云霓道:“你吓不到我,我要是怕黑,就不会一个人出来了。半夜三更不好好睡觉,在屋子里跳什么?我看你才是鬼上身了。”虽然这么说,背上不免感到痒痒,把被子一提,头缩了进去。 她希望关千剑快点开口,这样会感觉安全一些。可是他好像突躲到很远的地方,一点动静也没有,可怕的安静在两人之间沉淀。 “你怎么不说话?”云霓的声音传到关千剑耳朵里有些闷声闷气,语气也显出几分惊慌。 他没有嘲笑她,而是改以少有的深思口吻道:“自古以来,剑法中就有‘形’、‘声’、‘气’之分,三者之中有任何一样没有练成,都不能算作一个真正的剑客。大凡高手,更能将形气和形声合而为一,同时使出,听说临阵对敌,威力能增加数倍……” 云霓插嘴道:“这些对于一个习武的人来说,不过是最简单的常识,你不用当什么新鲜事一样向我报告。我师父就是形气和形声合一的高手!” 关千剑道:“你师父云九霄是武林中少有的杰出人才,这个你吃饭时跟我说过的。如果她老人家不是个中高手,天下就没有会使剑的人了。”云霓听见人家夸她师父,自然高兴,还想他就这个话题继续发挥,关千剑却一语带过,接着提了一个让她颇感泄气的问题:“但是这些高手为什么就没有想到形、声、气三者合一呢?” 云霓一口咬定:“不是没有想到,而是根本就没有三者合一。” 关千剑显然不信:“这是为什么?” 云霓道:“这是常识,每个习武的人都知道,就像走路用脚而不是用手,连三岁大的小孩都不会弄错。” 关千剑不以为然道:“每个人都知道的事,往往没有一个人真的知道。如果所有习武者一开始就被师尊长辈告知,三者不可能合一,等于说他们心中先有了这个固然之见,才不敢越雷池一步,寻求突破,而事实上,三者合一究竟有没有可能,从来没人真正用心钻研过,或者有人也曾和我一样好奇,但经过一番努力,终究一无所获,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便对后世门人宣称,三者不可能合一……” 云霓在被窝中抬手一拍床铺道:“你的废话说完了没有?你的意思是我师父无能,欺骗她的徒弟?那你师父呢?你师父是不是已经知道怎么三者合一,并且传授给你了?” 关千剑丧气道:“没有人肯作我师父。我也不是特指你的师父无能。” 云霓道:“幸好你没有师父,要有也早被你气死了。” 关千剑道:“我知道你还在为白天的事生气,不就是开个玩笑吗?真小气。” 云霓道:“你不提白天的事情还好,你一说起,这觉都没法睡了……”她想到义愤处,早忘了有没有鬼,掀开被子坐起来,拍着床铺把关千剑一顿数落。关千剑一句嘴也没回,黑暗中偷偷地笑个不住。最后见她有滔滔不绝之势,提醒她道:“大半夜的,别吵到孩子。”就这一句话,仍隐含着占便宜的心思。云霓哪能听不出来,但醒悟到自己确实有些失礼,便忍住不说,钻回被子,并划下道来:“明天再教训你!” 关千剑被她撇在一片寂静中,不敢再惹她,踮脚走回床上打坐,自己想道:“等有一天我使出一招形声气三者合一,看她怎么说!” 第二天早饭后两人辞别主人,走到他们家山墙旁边的横路上,关千剑像遗漏了什么东西,一转身折回去,云霓在后面问:“你回去干什么?还舍不得吗?”他道:“等等,马上就来。” 农妇见他去而复返,嘴唇都乌了,战战兢兢问:“是不是又反悔了?” 关千剑假装迟疑道:“我,我……真有点不忍心……” 农妇哽咽起来:“我就知道……” 关千剑慌忙改口:“我没有反悔的意思,只是我有个要求。——这孩子毕竟是我们亲生的,我想让他随我姓。” 夫妻两人都慷慨道:“这个没意见,跟谁姓都是一样,孩子是养亲的,不是跟谁姓就跟谁亲。只要你不反悔,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关千剑道:“那样就好,名字我都给他起好了,叫关云长,你们以后就这样叫他吧。‘关’是我的姓字,‘云’是孩子他娘的姓字,最后面那个长字可以丢,前面这两人字千万不要弄错了!” 农妇道:“记住了,忘不了。跟关老爷一个姓,姓得好,名字也响亮!” 关千剑走回来时,云霓见他满面春风,起疑道:“你又对他们说什么了?” 关千剑随口支吾道:“没什么,没什么。我让他们不要亏待孩子。” 云霓一双眼睛就像照妖镜,逼视着他,良久才道:“我回去问问!” 第十六章心上人 两人同乘一骑,云霓忽用手肘一顶身后关千剑胸口道:“你下去。” 关千剑以为偷闻她发香的事败露,红着脸问:“为什么?” 云霓扬鞭前指道:“看见山凹里那座庙了吗?我们就要到了。” 关千剑道:“十几天来,我们都是这样,不是很好吗?为什么到了最后一段路程,还把我抛下?” 云霓道:“我要找的人就住在那庙里,我们这个样子要是让他看见,会不高兴。” 那天两人从借宿的农家出来,因为怀疑关千剑调头回去没说好话,云霓一路生着闷气,直走到村口,才开口说话:“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虽然你这人老想占人家女孩子便宜,昨天的事还是该谢谢你。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见面的机会,所以从现在开始,我决定不生你气了。”她说完一笑,惹得关千剑立刻两眼发直。 “既然连再见面的把握都没有,我们这时候又为什么要分开?你到哪里,我送你!然后跟你回家,以后想再见到你不就方便了……” 云霓失笑,嫌弃道:“谁要你跟我回家?而且我也没有家,我是师父捡来的,一直跟着师父。本来我这次出来是受师父差遣,要办一件重要事情,现在一点眉目都没有,暂时也没脸回去复命。我打算去一个离劫灭城不远的地方,找一个人,他本事大,叫他帮帮忙,兴许还有希望完成师父的任务。所以我们各走各的吧。” 关千剑道:“我没有地方可去,若还留在这里,过不了几天就要死于非命——那老头要是知道我没听他的话,才不会放过我。而且你既然往劫灭城的方向去,我正好跟你走一趟,看看有没有新的消息,说不定六如门托我的洪福,能把岳嵩打败。” 云霓道:“我不许你往六如门去!怎么说你也叫过我姐姐,做姐姐的不能眼睁睁看着弟弟送死。” 关千剑道:“如果你不答应把我带在身边,为争这口气,我偏要去送死!” 云霓黛眉紧蹙,在地上跺了两脚,以撒娇的语气道:“你怎么那傻?我不值得你这样。哎,算了,你跟我去吧。” 关千剑暗笑:“这女孩子怎么那么好骗?如果你坚决甩开我,难道我真的去寻死?我不会在后面偷偷跟着你?” “来,上来吧,乖弟弟。希望你不要后悔。”云霓骑上关千剑的马,向他伸手。这可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关千剑匆匆瞄了一眼她透亮而圆润的手腕,生怕这只是她耍人的把戏,麻溜地一手在马臀上一按,轻飘飘落在她身后,另一手才把她的小手抓住。 “一辈子不后悔!”他的叫声把马儿都吓得差点摔了一跤。 云霓像故意逗他道:“不用我拉就不要抓人家的手。” 关千剑头一次温香软玉在抱,被她少女的身子一蒸,一股热流自小腹扩散开,刹那间把一副铁打的身躯腐蚀得发烧发软,神智也有些迷糊了,他厚颜无耻道:“姐姐给我的东西哪敢不要?” 云霓道:“再跟我这样说话就下去,给我滚下去,管你是死是活!”他虽坐在后面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从这严厉的语调也可以想见,她那春水一般温柔的脸,一定在瞬间冻结了。他的满腔柔情消散得无影无踪,悄悄把屁股向后挪了一段,直到两人的衣服都截然分开。 当云霓说要找一个本事大的人,关千剑就在心里嘀咕:“不会是个男的吧?不会还很年轻吧?她不会爱上他吧?”这时又听说怕他不高兴,而且早在好几个时辰之前,她整个人都在发生一种变化,这变化兴许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比如在不该发笑的事情上发笑,对任何事都表现出兴致勃勃,无端端地向天空抛媚眼,以更清脆的声音指挥坐下的马,欣喜若狂地从树枝上摘下很普通的花……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关千剑的情绪却越来越低落。 他努力抑制着心中的一股酸气,尽量以正常语调问:“你要找的人住在庙里,是个和尚吗?你怎么会跟和尚打上交道?出家人不是四大皆空,六根清净吗?他有什么不高兴的?而且他高兴不高兴,跟我有关系吗?” 云霓道:“跟你没关系,跟我有关系,他不高兴我也不高兴,我要是不高兴,就叫你远远躲开我,一辈子不想看到你。”说着又用手肘对待他,催促道:“还不下去?” 关千剑半推半就地下了马,又问:“庙里住的真是和尚?” 云霓并不回答,带着笑一抖缰绳,纵马向山上跑去。关千剑默默跟在后面,预感到有一件不幸的事将要发生。 山中往往十数天不见一个人,两人一骑才到庙前,庙中的人早听到声音,“呀”地一声,庙门打开,走出一个年轻和尚。 关千剑一抬头,两只睁大的眼睛再也没能从他那颗光头上移开,剩下十几步的路程怎么走过去,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好像是一阵风吹来,他就随着飘走了。 那和尚生得极白,好像十五的月亮把所有的光辉都注入他的体内,走到哪里,脚下的土地都会被照亮几分。而他的五官也是一丝不苟,眼皮、发际线、嘴唇,每一处都仿佛用极锋利的刻刀精雕细琢而成。 若不是他身量极高,气宇轩昂,不认识他的人,一定会当他是个美貌尼姑。 关千剑费了很大的劲,才借尸还魂,把注意力转向云霓,而她似乎忘了下马,双眼迎着向他走近的和尚,像一朵蓓蕾,在转瞬之间绽放,随风起伏,摇曳出无尽的欢乐。 关千剑这才发现,十数天以来,她的美自己并未完全领略,她这一刻所显示的惊世容光,在任何人身上都不可能有幸再睹。 “云师妹!”和尚高高抬起两手,作好扶她下马的准备,眼角眉梢尽是春色。对于关千剑,他误以为庭中多长出一棵树而已。 “小秃驴,我才不做你师妹。”云霓小鸟依人般让他扶下马,按住他那颗光头,使劲摩挲,“说你想我没有?” 和尚把她的手从头上取下来,握在掌中含情脉脉道:“这还用说!”云霓一点也不怀疑他会说假话。 世间的恋人,跟其它人一样,只生了一张嘴,也用同样的语言说话,即使久别重逢,无非是那么几句,倾诉相思之苦。但是当他们双手握在一起,感觉到远较正常体温更火热的温度时,才开始说起他们特殊的语言,而这种语言,已是无声胜有声。 关千剑什么都明白了。 但下一刻他又糊涂了。 原来他们…… 可是为什么她对我…… 难道她真心当我作弟弟?又或者感激我相救之恩,报以十几天的温柔缱绻?还是她本来就是这样一个水性的女子,以逢场作戏为乐?不!关千剑绝不敢把自己一心一意爱慕的云霓揣度得这么不堪。 旁边的两个“唧唧咯咯”说了好一阵,关千剑自然一个字也无心听。他蓦地想起云霓那句话:“希望你不要后悔。”他真的后悔了。他不仅怪自己不该做跟屁虫,甚至后悔生在这世上,他怨上天造出面前这个和尚,又把他本人造得这样不堪。 但是令他无怨无悔的,是与云霓的相遇。相遇即是美,相遇即拥有。 他想逃。此刻他只想逃得越远越好。 “乖弟弟,你傻站着做什么?看你一副呆相,不会是爱上小秃驴了吧?”似乎为了弥补什么,她加倍亲切。 “啊,你说什么?”关千剑缓过神来,“哦,你说他——这位是?” “他是,——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反正你看到了,他是个和尚,还是个最守清规戒律的和尚,所谓酒肉穿肠过,佛主心中坐嘛。他法号怀空,仙猿大师是他师父。他师父……呵呵,我跟你说,他师父……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为什么一说到我师父你就这样?” “你师父本来就很好笑嘛。” “你师父不好笑?” “我师父不好笑,他们两个凑到一起才最好笑,你说呢?哈哈哈哈……”怀空也跟着大笑,两个人倒在一起,互相搀扶着,好像一离开对方就会站不稳。 关千听得莫名其妙,心中很不以为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世上竟有他们这样的忤逆子,真不懂得尊师重道。他同时发现自己变得对什么都有怨言,成了一个愤世嫉俗的人。 “幸会幸会!怀空大师,法号怀空,心中其实不空,佩服佩服。”关千剑显然意有所指。他本是说给云霓听的,没想到她处之泰然,望着怀空似笑非笑,专看他怎么回答。 “兄台不要取笑,我应该说惭愧惭愧!”怀空还真有些不好意思,眼窝里盛了一层淡淡的红色,转向云霓道:“你还没告诉我这位朋友如何称呼呢。” 云霓把异彩涟涟的双眼从心上人脸上移开,望向关千剑。这样一来关千剑在接触到她眼神最初的一刻,心中不免微微荡漾,但立刻就清醒起来:“她这笑容跟我可没有关系!” “他的名字可响亮了,叫作关千剑,让我想到一句话:观千剑而识器。你看吧,他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高手,你要小心,别哪天被他打败了。你别看他年纪小,他可是个英雄呢,这次我在路上遇险,这命都是他救的。”云霓的话多少让关千剑好受一点,她不仅承认他是个有前途的人,对他拔刀相助的事也始终铭感。 “小事情,小事情,说不上救命……”这回轮到关千剑发迥,因为怀空向他毕恭毕敬作了一揖,替云霓称谢不绝。客气一阵,关千剑又道:“至于武功,怀空大师得名家真传,我正该向你多多请教。”他怀疑自己在云霓的情人面前显得很傻。 怀空道:“不敢当得‘请教’二字,若有机缘,可以相互切磋。云霓才说遇险,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是什么人要对付你?没吃亏吧?伤到没有?” 云霓道:“我能吃什么亏?只不过差点作了烤全羊,正当我要自己了断的时候,这位英雄出现,杀散一群坏人……” 怀空又向关千剑作了一揖道:“关兄大德,实在感激不尽,以后若有用得着我怀空的地方,只管开口……” 云霓插嘴道:“还有我!” 关千剑看他们两个一唱一和,更增愁绪,但看怀空为人,确实是个谦谦君子,不知不觉对他生出好感,本想将挖苦进行到底,此刻也悄悄改观了。 怀空接着道:“对,你我本是一体嘛。——究竟是些什么坏人?因什么事要与你为难?” 云霓道:“这些事我们在路上慢慢说。现在我要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去找个东西,马上就动身!” 怀空道:“这么急?关兄远来是客,还没好好款待他……” 云霓道:“你这破庙里能有什么?要有,就让他自己款待自己吧,我们走了,他有的是时间款待自己。关兄——哎呀,我也学你的样跟他称兄道弟了——关千剑,我有件事情要请你帮忙。” 关千剑又是一喜:“她也不是有了怀空就不需要我!” “怀空要陪我出远门,他总放心不下这两间破草棚,这段时间委屈你负起看家护院的责任,直到我们回来,你能答应我吗?算我求你!” 关千剑还没表示异议,她就摆出一副软磨硬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要换个时间,怀空不在场,他非乘机要胁不可。但现在他唯恐云霓发起进一步攻势,立刻投降道:“这算不了什么,你们放心去吧。” 云霓一手挽着怀空,一手指关千剑道:“我就知道关千剑最好了!”又仰头向怀空:“这下你没有借口了?上次要不是你推三阻四,不肯陪我,我怎么会遇上那么多麻烦,还差点葬身火海!” 怀空深深自责道:“早知道你路途艰险,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去,就算佛祖怪罪,我也顾不了那许多!” 云霓不依不饶道:“那要是你师父不让呢?” 怀空为难道:“这个……” 云霓一笑道:“傻子,这个问题你可以不用回答。我们快走,别好的不灵坏的灵,我一说你师父,他老人家就现身,那可糟了!” 怀空道:“我师父虽然不讲道理,但你也不能说他是‘坏的’……” 云霓强拖着怀空走向下山的路,听到他的话,刚要掩口而笑,忽然失惊道:“哎呀,山下来人了!走后山吧?我们这样一僧一俗,一男一女,最好避开世俗人的眼目,免得人家在背后戳脊梁骨。” 怀空探首下望道:“还不止来一个,也是武林中人,速度不慢啊,你看他们走得这么匆忙,剑都出了鞘提在手上,一定在躲避追杀……” 云霓道:“啊,你说得没错,追兵紧跟在后面呢,看到没有?只有一个,一个人追着两个人跑,看来这人武功不弱。双方相隔不到十丈了,原来他看不到前面两个人,跑一段又停下来向山上张望……别管他们,我们快跑,上山的路就这一条,他们非从这里经过不可,再迟些要和他们撞上了!”说着两人转身奔向后山,只草草跟关千剑道别。 “等一下!”关千剑被自己的声音吓一跳,谁知道他要干什么,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也许他只是不甘心云霓就这样从他面前携着另一个人的手离开。 “你还要废话?”云霓一点都不客气,“有什么事一句话说完!” 关千剑本来没有什么目的,被她这样一说,心中升起一团火:“你眼里就只有这秃驴,我倒想看看他除了长得像妖怪,还有没有别的用处。” “你们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我一个人在这荒山野岭,一定说不尽的寂寞无聊,所以我想向怀空大师请教两手武功,在此后的日子,也好有个消遣。” 怀空回复他的高僧本色,双手合十道:“关兄如果看得起,叫我一声和尚就行,大师二字,实在不敢当,请教云云,更是叫人无地自容。” 关千剑道:“怀空和尚不用过谦,仙猿大师名满天下,是当今武林中的翘楚,他老人家的及门高弟,定有惊人艺业,若蒙不吝赐教,于我真有受用不尽的益处。” 怀空还要说什么,云霓跺脚道:“来不及了,要动手就麻利点,假客套什么!” 关千剑右手按上剑柄。 十七章敌与友 “只看关兄拔剑的动作,可知你也是名家之后。”怀空俊秀的脸上显露出敬意。 关千剑心中涌起骄傲之情:龙在天可不是一般的名家! 他一笑道:“看招。”身体向前微俯,刹时变得轻飘飘的,似要冉冉上升,紧接着却如潭中游鱼一样,迅捷地射向对方,直到怀空近身处,才一剑递出。 这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只是眨眼间的事。 云霓看得啧啧称奇:“他的轻功分明有很好的根基,那天却还连亭子都上不去,难道就在这短短十几天的时间,他已进步如斯?” 怀空出道以来,遇敌无数,还从没有尝过败绩,因此在他内心深处,以为年轻一代中,尚没有堪与自己相撷颃者。但此时面对关千剑不俗的出手,立刻不敢再存轻敌之心。他错步沉腰,摆个门户,出一剑横格,以挡对手的直刺,用上七八分力道。 关千剑迎面受到一股极凌厉的压制之力。 怀空虽取守势,但简简单单的一个格挡动作,竟有横扫千钧之概。关千剑自知内力不济,若硬碰硬接下来,一招之间即要落败。一念及此,刺出的剑中途收回,左肩一歪,斜身一绕,有如轻烟袅袅,身体和剑锋都转至怀空背后。 这一变招,生似具备缩尺为寸之功! 这却是《六如秘籍》中的一招必杀绝技,配上锋锐的剑气,攻势可以笼罩数丈方圆,一旦成功绕至敌人身后,再强的对手也要血溅五步。 但关千剑新学,于剑气一窍不通,徒具其形而已,威力则不及万一。 即使如此,还是把一旁观战的云霓吓得不轻,惊呼出声。而关千剑自己也后悔不迭:若就这样一剑致怀空于死地,云霓将如何看待他? 就在转念之间,怀空脚下一滑,猝然远逝,已把敌剑甩在丈余远的身后,立在安全的范围。他从容转身,没有丝毫狼狈之状。“好剑法!”激赏之情,溢于言表。 关千剑心中想道:“我这一招太过狠辣,也许因为云霓,我的内心深处实在难以释怀,而对怀空充满忿恨,但他没有丁点怨怼之意,足见胸襟。这样的人物,才配得上这样的绝色,他们两个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随后两人又拆十余招,关千剑再没有出色表现,他每一剑使出,怀空只是随手应付,偶尔采取攻势,轻描淡写的一招半式,逼得关千剑手忙脚乱。 这情形就好像怀空作为前辈师长,替后生小辈喂招。关千剑是个聪明人,如何能看不出来?他忽地抽身退后,收剑笑道:“看来你是想让我累了之后主动认输。我知道我和你相差还太远了!” 怀空道:“关兄的剑法,别具一格,与武林诸多门派迥然有异,假以时日,必成一代宗师。下次见面,还望手下留情啊。” 关千剑不知道如何谦逊,站着傻笑。云霓跑上来挽着怀空道:“小秃驴对你评价这么高,你应该偷笑了。——你都从来没这样夸过我……”后面这一句自然是才着心上人嘟嘴。 “为什么我要偷笑?你当我就这点出息吗?什么了不起!”关千剑看云霓在怀空而前撒娇,心中又被怨气充塞,神色暗淡下来。 怀空因有他人在侧,不便多说,笑一笑道:“山下来的人离得不远了,我们快走吧。——关兄实在对不住,后会有期。” 两人携手,飘然而升,一粉一灰,两条人影,倾刻间抹过峰顶,消失在林莽之后。“我走了!”云霓最后一句告别,像一个调皮的村童,还在满山穿梭。 关千剑没有时间自伤自怜,山下来客已奔到庙前。 两人都作庄稼人打扮,与手中的三尺长剑极不相称;二十岁出头的年纪,满面风尘之色,一停下来,喘得像对赖蛤蟆。前面一人先见到关千剑,他高大的身躯挡住后一人的视线,当他一惊,仓惶后退时,脚跟落在同伴跨出的脚尖上,两人挤在一处,高个的差点把矮个的压倒。 两人站稳后,一错身,肩并着肩,把兵器对准面前的不速之客,眼中的警惕之色,让人感到他们像驴马受惊一样,把耳朵都竖了起来。 “怀空大师可是在这座庙里出家?”高个的先开口,听语气就知道他已作好最坏打算。 “你们是什么人?”关千剑看他们一来就东张西望,做贼一般,语气神态之中,自然而然带有三分敌意。 “不会错,师父说得很清楚,就是这座庙,庙西不是正有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梨树吗?可是人呢?难道走漏了消息,连怀空大师也已遭毒手?”矮个子和同伴小声商量。他们看面前的年轻人神色不善,一方面担心,一方面暗暗戒备。 关千剑但觉这两人鬼鬼祟祟,更以冷眼盯着他们,一副随时动手较量的架式。 “就凭他?”高个子轻蔑地斜关千剑一眼。“他能是怀空大师的对手?且这件事除了师父,只有你我二人知晓,怎么会走漏消息?” 矮个子道:“他一个人或许还没这么大能耐,但难保没有同党埋伏在左近。后面不是还有一个远远咬着吗?——若不是走漏消息,敌人先下手为强,为什么庙里不见怀空大师的影子,却有这样一个小恶煞守在这里?这些人旁门左道的手段很多,谁知他们从哪里用什么方法得到的讯息?” “就算怀空大师真的已遭不测,面前这人也不一定就知道我们俩的身份。况且怀空大师成名多年,没有那么容易阴沟里翻船。放松点,我且试他一试,——我们先假装怀空大师的对头,看他如何说话,——喂,小子,那贼秃自己躲着不露头,却叫你这么个半大的孩子出来现眼,是不是怕了我们兄弟了?”一边说一边心中想:“天下和尚很多,或不是和尚而光头的也不少,我说贼秃,可不是骂怀空大师和他师父,他听到也不能怪我。” 关千剑暗笑:“难怪云霓拉着怀空跑得那么急,原来是对头找上门了,亏他们一唱一和的,好像跟本不认识这两人一样。云霓既然放心把这两个货色留给我,一定称过他们的重量,知道我可以应付,我只好替他们断后了。” 他道:“贼秃怕不怕你们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不怕你们。”当他说到贼秃二字时,想的是:“我的云霓都被你抢走了,挨我句骂也不算吃亏,就算你听到也不能说什么。” 对方两人听了这话,并不明白面前这人和怀空的关系。若是朋友,断没有这样随着外人出言不逊的道理,若是敌人,就更不该把他找上门的对头揽在自己身上。敌人的敌人也可以作朋友嘛,说不定还能并肩战斗。难道怀空真的已经遭遇不测,而这个人也已知道我们的来历,正是有恃无恐?多半是如此,言多必失,先打上一架再说,能胜则把刀架他脖子上,看他说不说实话,若是个硬茬,收拾不下来,前有堵劫,后有追兵,这可是凶多吉少了! 高个子想到这里,撇嘴一笑道:“刚好我们也并不怕你,而贼秃又不出现,不如我们来练两手?” 三个人的武器都提在手上,他们可不讲什么风度礼节,说到动手,无不是一样的心思:先下手为强。 “当当!” 关千剑分别架开两人的来剑,在两人未及再次进攻时,像拿瓢舀水一样,长剑在面前划个极古怪的弧线,逼得他们不进反退。 就这一交手,关千剑已知论真实武功,若对付他们其中一个,尚有五成胜算,以一敌二,那就好汉架不过人多。在第一招上,他之所以表面看占尽先机,纯因他从龙在天学的天剑六方十三式乃是无上的剑道,打一开始就能提升一个人眼界,加之他确实天赋非常,在敌人出手的瞬间,抓住其最薄弱的时刻,一击即中。 他一剑镇住对手,从容向旁退出一步,故作高深道:“你们的剑法和门如六同出一源,只是似是而非,你们的先辈中曾有人在门如六学艺是不是?”他之所以有这分眼力,全托六如秘籍的福。 高个子闻言一惊,说不出话。矮个子平静接道:“少跟我们装蒜,你既奉命在此堵劫,我们是什么人,早已一清二楚,何必装模作样?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关千剑皱眉道:“我答应怀空小秃驴替他看管破庙,可不是奉谁的命令,他还不够资格命令我。你们和他有过节,要找他寻仇,告诉你们吧,还真是不巧,你们和他只是前后脚,他这一出去云游,少则数月,多则数年,你们若耐性好,可以等着,若等不下去,急着一死以谢天地,要假手于我,我也不会吝惜这举手之劳。” 高个子不怒反笑道:“这么说你是怀空的朋友?” 关千剑道:“有的人一面之雅可以成为至交,有的人天天见面却形同陌路。” 矮个子提醒同伴道:“当心中他奸计!” 高个子“铿”一声把剑扔回鞘中,径对关千剑道:“这话深合我意,看来这位兄台也是性情中人。我不相信这样的人会甘为岳老头的走狗。”旋即回头为同伴释疑:“他武功远胜于我们,要杀我们不废吹灰之力,何必用计,多此一举?”为示光明磊落,他不再压低声音。 这人倒是爽快!关千剑心中甚喜,也还剑入鞘道:“阁下谬赞了,我的武功远不如两位。怎么?听你们的口气,倒不像是怀空的对头。” 高个子道:“我们怎么会成为怀空的对头?江湖传言,怀空大师一向仁侠好义,是我们素来景仰的英雄人物,这次不请自来,原本是有一件极重要的事情求他,不知兄台刚才说他已外出云游,是否也和我一样,并没有说真话呢?” 关千剑道:“不瞒你说,他正是看到山下来人,才匆匆忙忙走的,而山下来的人,除了两位,后面还有一人一路追踪……” 两人同时色变道:“什么!”接着交换一个眼色,矮个子道:“来得这么快?到了身后我们都没发现?” 高个子急问关千剑:“你看到这人是什么模样?相距我们有多远?” 关千剑道:“当时你们都在山脚,看不大清楚,我只注意到追踪你们的人使的是一口大刀,相距不过十数丈的距离。按理说,你们到了这一会,他应该也已经到了……” 矮个子道:“没错,一定是他!他定是闻着味道来的,山中草木浓密,我们看不到他,他也看不见我们。原本以为已经把他甩掉了,没想到这么快又粘上来,——你说怎么办?” 高个子长叹道:“总不成功亏一篑!现在事情紧急,我既认定这位朋友不是坏人,便一辈子信得过他。——朋友,求你一件事——” 追踪者在山腰处停下。上山的路明显只有一条,但靠路左侧又出现一带长长的沟漕,他知道那不是一条叉路,而是临时有人从此处经过,把荒草踩倒在地上形成的,——当然还有一种可能,经过的不是人,而只是一颗石头。在此之前已经遇到过不下十次这样的情况,他并非想不到这是敌人的惑敌之计,但为保证万无一失,没有一次不是把这条“叉路”跑到尽头,兜了老大一个圈子之后,再原路返回,继续追踪。为此,他耽误了不少时间,否则猎物早就丧命在他的鬼头刀下了。 这时他正要向“叉路”迈步,山顶处传来兵器碰撞之声,估计位置就在远远看到的那座庙中。“幸好前面还有人拦截!”他改变了主意,身体箭射而出,直奔山上。 关千剑看到高个子从怀里掏出两件小东西递到面前,一个是一柄两寸长的短剑,——若不是他已见过虎之翼,一定会以为这个只是儿童的玩具,因为看形制,它分明是那缩小之后的天下第一神兵利器;另一个是一截小小的竹筒,只有一寸长短。 “这柄短剑就是我六如门的令牌,历来只本门中人才能持有,从不外泄。如今师门蒙难,危在旦夕,家师久闻怀空大师之名,破例将本门信物相托,更有一件极艰难极重大的事情相求,盼大师念在武林一脉,施以援手,无论成败,六如门上下,永感大德!”他说着深深一揖。 关千剑侧身让过道:“你求的是怀空,别对着我行礼。究竟是什么事,你可还没说。” 高个子道:“具体情形,家师有一封亲笔信,这竹筒里面便是,等到大师仙驾返回,拆开一看,就什么都知道了。现追兵在后,我们不敢久留,兄台既是大师挚友,这两件物事,暂托兄台保管,并代我们致意,感激不尽!”他把东西塞进关千剑手中,一边拱手称谢,一边已迈步,欲向山上逃命。 “感激不尽!”矮个子跟着道谢作别。 关千剑突然想到一件不相关的事情,拉住两人问道:“不是说六如门被围得水泄不通吗?你们是怎么跑出来的?” 矮个子回头,和关千剑对视,立刻避开他的目光,一言不发,神色间颇不自在。高个子解嘲地一笑道:“哦,说来惭愧,我们只是六如门的记名弟子,尚未获得资格,在六如门中修行。怀空大师若能成功,将这一场灾难化解于无形,我们一定还有机会!” 关千剑道:“怀空虽然武功不俗,但他绝没有能耐与岳嵩抗衡。且围攻六如门,据说他师父也曾参预其事,我真不明白他能为你们做什么?” 矮个子心机微重,他不愿对一个陌生人推心置腹,只道:“到时你自然会知道。有缘再叙, 追兵随后就到,我们实不愿连累兄台,就此别过!” 高个子也不再说什么,向他一点头,转身而去。 关千剑立在原地,纳闷了一会,忽有所悟,自语道:“啊,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身后一个冰凉的声音响起,一听就是来者不善。 第十八章糖葫芦 关千剑突然醒悟,两人要托怀空的事,不是叫他直接对付岳嵩,而是要他充作信使,向无量山中求救。 “拿来。”他回头时,看见一副极肥壮的身躯,两条浓眉连成一线,眼神凶狠,把一只蒲扇大的手掌伸到面前。 “什么?”关千剑退后一步,悄悄把才拿到手的两个小物件揣进怀里。 来人手臂一振,向前踏出一步吼道:“拿来!” 关千剑怒道:“鬼知道你要拿什么!” 那人喝道:“少揣着明白装糊涂,刚才那两个人给了你什么,老实交出来,饶你不死。” 关千剑知道赖不过,心中权衡:我的武功较六如门中的两人尚有一段距离,以他们的能耐且不免被这人追得狼狈逃窜,可知他的修为又是另一种境界。但我怎能再次失信于人? “你说交出来,我便交出来吗?”他勉强装出一个冷笑。 那人喜道:“好啊,果然已到你手上,倒省了我一段脚程。你交不交,又有什么分别?”说完这句,霹头一刀斩下。 关千剑看他举刀时,浓眉斜刺,双眼瞪圆,脸上肌肉横陈,神情甚为可怖,知道这一招必是倾尽全力,非同小可;等到刀锋将及身前,果然劲风扑面,威不可挡。别说实受这一刀,就是挨上一点边,都能要了人命。 越在危急时刻,关千剑的脑子反而转得越快,出手越是高出平时,力道仿佛也凭空增添了几分;他一剑点出,正中敌人刀锷,“叮”的一声,不甚响亮,似乎着力不重,那人握刀的手臂却向外张开老远,身子被振得一个踉跄,险些站立不稳,另一只手慌忙合上,帮着抓紧刀柄,倒像再慢一步,大刀就要脱手飞出。 原来关千剑这一招把天剑六方中所讲究的运力之法,用得恰到好处,不仅以轻击重,四两拔千斤,更以极其巧妙的手法,振动敌刀,使它在主人手中如一条突然苏醒的蟒蛇,不断扭曲转动,令人难以把握。 那人只道关千剑力大,心想:“瞧他貌不惊人,倒是个大力士,我不信真拼起膂力来,他能胜我。”不由分说,提刀一阵狂霹猛砍,眨眼之间连出三十二刀之多。 关千剑一开始谨遵天剑招式,法度精严,到后来对方攻势愈急,竟致章法大乱,不遐思索,只顾全力招架。 三十刀二一过,真如暴雨初歇。他定定神,看看周身,且喜并未见红,只是一条手臂,虽能勉强拿着剑,却已经与木头无异,难听使唤。 再看敌人,也不好受到哪里去,满脸涨得通红,眉头紧锁,似在极力克制痛楚。但他只喘了两口气,即恢复如初,挺刀又上。 关千剑自知不能幸免,只能学着六如门两位高徒的榜样,脚底抹油,向后山狂奔。 来人口中咒骂,紧跟在身后穷追不舍,一开始相距就不过数尺。 以身量长短而论,那人要高过关千剑一个头,加之关千剑虽学到一手剑法,于轻功一道,却未得任何指点,因此,这短短数尺的距离,看看缩短,形势危如垒卵。 每到接近一分半分,那人便狠狠一刀霹下,或在关千剑身后掠起一道寒风,或砍翻一丛枝条,扫得他脖颈生疼,但终究不多不少,差着那么一小截。而追者每一刀落下,身形不免一滞,距离反而拉远了一尺有余。 两人一个逃命要紧,一个志在必得,须臾冲上山顶。 关千剑为自己还能活着感到庆幸,却也并不乐观,敌人正在气势如虹,而他已是强弩之末,这样下去,迟早要做人刀下之鬼。 正在绝望之际,忽然迎面跳出两人,挺剑大喝:“恶贼,休得逞凶!”绕过关千剑,森森白刃径往他身后的恶煞头上招呼,双方立刻战成一团。 关千剑跑出老远才回过头来,看见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六如门的两位高足杀了回马枪。 可惜的是,就目前的战况来看,两个救兵似乎济不了什么事,就算他一道加入战团,以三敌一,都难有胜算。对方大刀每次落下,两人必后退一步,呲牙咧嘴,脸色十分难看。 显然他们正遭受关千剑刚才的痛苦,甚至比他更糟糕。他看得着急,绕到敌人背后,欲要前后夹击,只望能够收到奇效。 那人眼光一瞟,已然心中有数,微微冷笑,却假装漫不在意,直等关千剑靠近了,才忽地发出怒吼,向他转身,疾斩三刀。 虽是三刀,只见三条影子同时落下,实难分先后。 关千剑大骇,哪敢迎敌?向后退得急了,一屁股坐倒,以手代足,继续撤退,狼狈不堪。幸而那人本是一招声东击西之计,目的原不在关千剑。就在六如门两人以为关千剑必难幸免,而全力赴援时,那人又一个转身,手起刀落,两人中的高个子被砍翻在地。 矮个子见机得早,头一低,从对方胁下穿过,闪到他背后,一剑刺他背脊。那人算好他有此一招,头都不回,向左横跨半步,让过来剑,右手倒转刀柄,矮个子前冲之势正紧,肚子撞在刀上,一溜而入,被刺个对穿。 这一变故陡生,直看得关千剑心中冰凉,想到:他们还不如不要回来,既然济不了事,何必陪我送死? 那人满是横肉的脸上,绽开一个得意非凡的笑容。 他自认为背后这一招以逸待劳,有说不尽的潇洒,真可说是生平从未有过的杰作,只可惜少了几个看客和几下掌声,未免美中不足。而唯一的一个见证者,不久也要毙命在自己刀下。 这个念头本是一瞬间的事情,连他本人都不没有明确意识到,就在那短短一瞬之间,他的笑容僵住,脸上一阵抽搐,来不及闭上睁大的眼睛,头颅垂下,呼吸俱绝。 关千剑长舒一中气,从两人身上拔出长剑。 两具尸体串在他剑上,就像冰糖葫芦。 他心中感到一阵疼痛,因为这一剑不仅杀死了敌人,也洞穿了并肩抗敌者的身体。即使这个人在敌人的刀下只剩最后一丝气息,他又怎能不深感愧疚? 但这似乎是唯一转败为胜、逃得性命的办法。当矮个子中招时,身体有气无力地伏在刀客背上,两人都是背向关千剑。在那一刻,关千剑的手比脑子动得更快,当剑锋由矮个子右边腰眼刺入,透入敌人身体时,他被自己的所作所为吓了一跳。 “厉害!厉害!”一个微显稚嫩而又阴恻恻的声音顺着脊梁升起。 关千剑猛一回头,三步之外,立着一人,身形短小瘦弱,像个七八岁的小孩,一颗头更是小得出奇,由后脑勺至嘴巴,呈锥形,小小的嘴巴下面,几乎没有下巴,嘴皮子远远分开,露出两枚大牙,好像他嘴里,就只有这两枚牙齿。关千剑差点误以为是一只人形兔子。 “佩服佩服。” “兔子”怀中抱着的长剑,只比主人矮一个头。他仰头望着关千剑,脸上笑容可掬,让人一时真弄不明白他说的是由衷之言,还是意存讽刺。 关千剑白他一眼道:“佩服什么?” “一剑贯双雕,不仅刺死了敌人,连朋友也一并送上一程,这样的高招,和英雄胆略,能不叫人佩服吗?” 关千剑乏词以对。 那人大有得理不饶人之势,又一拱手道:“请问你这一剑也有来历名称吗?” 关千剑不想跟他纠缠,受他奚落,转身欲行。 “在下白小兔,江湖人称兔子精,请教阁下的万儿。” “关千剑。” 免子精斜睨他一眼,摇头道:“没听说六如门中有这么一号人物。你是六如门的人吗?” 关千剑只觉对这人有说不尽的厌恶,反问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兔子精不以为忤,仍笑得很和气,道:“这也没什么分别。如果是六如门的人,我杀了他之后,少不得搜一搜身,看看有没有信物书简之类,如果不是呢,就省了这些麻烦。” 关千剑嘿地一声冷笑道:“阁下真是赖蛤蟆打哈欠,口气不小。六如门中不乏高手,难道你想杀谁就杀谁吗?我看你身不满五尺,杀人见血的勾当似乎不是你能干的,还是先回家把炕烘干吧。” 兔子精知道对方误会自己昨晚尿床,一点都不动气,闲庭信步般度向关千剑,口中道:“我不敢说六如门中的人个个都不是我对手,但看阁下你的长相,不像身怀绝技的人,信不信三招之内,让你血溅五步?”他渐渐绕到对方身后。 关千剑道:“难道一定要像你这样的长相才可以身怀绝技?……”他刚说了“你的长相”几个字,兔子精长剑出鞘,就着这同一个动作,向对方拦腰斩到。这一手说不上什么招式,但占尽便宜,只因速度够快,最劣的招式也足以致命。如此敌人招式再精,来不及反映,也属枉然。 原来这人自己从不忌讳长相二字,却很痛恨别人说起,所以恼怒之下,出手尽极狠辣。 他不知道关千剑早已猜出他的偷袭之意,作好了防备,一听兵器出鞘的声音,脚下已经向前跨开。 令关千剑失算的是,全没想到对方出剑如此利落,事先预备好的七八个破解之法,全派不上用场,惊慌之下,背上寒气大盛,心知再犹豫片刻,势必被一分为二。 他把向前跨出的脚勉力再挣出数寸,同时举剑后封。 对他来说,这被逼出来的一招,无异于赌博,可以说险到极处。但凡剑出背后,眼睛派不上用场,一定要黯熟听声辩位的本事,对此他却从未练过,于敌剑方位全然不得要领,这一剑出去,能不能刚好碰上,全凭运气。 一阵剧痛,随着一声巨响,关千剑借对方一剑之力,向前蹿出四五步,——双方的兵器竟然恰到好处地撞在一起,自己的剑反弹回来,鞭在身上,因此疼痛。 他耸耸肩背,感觉它们还是完整的,回头笑道:“兔子精阁下,原来你成名的武功是一招背后偷袭,不过还没怎么练到家呀。” 兔子精脸皮不薄,笑道:“这一剑只是掂掂你的斤两,本来就没想要你的命,我若存心取你性命,哪容你活到现在?” 关千剑道:“这么说我该感谢你,给我留了一条活路。” 兔子精道:“不错,你既然能相通其中的道理,为什么还不叩谢不杀之恩?” 关千剑道:“你的意思还要我下跪?可是我怕我跪下来比你站着还高,你一时想一通就不想活了……”他话未说完,对方身体已凌空,或霹或刺,或削或斫,连攻七剑之多,这七剑一气呵成,显得训练有素。 关千剑还从未见过如此绚人耳目的招式,就是再给他两只手两把剑,恐怕也无力抵挡。 想不到兔子精畏畏缩缩,其貌不扬,竟有这么一身好武功,这真叫才出虎口又入狼吻,看来上天注定我的忌日就是今天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仓惶后退,突然后脚绊在一块石头上,整个身躯向后栽下去。这一栽不得了,竟不是落在平地上,到了预计该着地的时刻,仍在下坠,——悬崖!他吓得张口大呼,忽然背上一痛,已经落在实处,侧头看到山峰倾斜的线条,才知是面山坡。他来不及爬起来,头下脚上,像截木柴一样滑向山脚。 “好玩好玩!”兔子精跟着飞身而下,挥着手中的剑,大叫大嚷,好你从没玩过这么有趣的把戏。 关千剑眼角的草木连成一条条线,不住向上流动,兔子精那丑陋而怪异的脸,阴魂不散地在眼前跳上跳下,专等他下滑的速度稍缓,剑刃便往身上随便招呼。他一方面恨滑得还不够快,一方面又害怕山上的石头把自己的头堵住,那样的话恐怕比自行下山的西瓜好不了多少。一念及此,再也不敢拿脑袋开路,脚下连蹬数次,把身体打横,变滑为滚。这一来速度更快,兔子精本来不大的身影,每次从眼前闪过,都变得更小。 当关千剑湿漉漉地从山下的水潭里爬起来时,只听见山腰上草木窸碎,已见不到兔子精的人。他不敢怠慢,飞也似地沿河沟向下游跑去。 一口气奔出十余里,溪水汇聚成河,流进一座村庄,地势平缓,人烟稠密。 一条大路上,一个老汉牵着一匹白马,慢吞吞向一户庄子走,马背上驼着一个麻袋,似是稻谷或是豆子之类。 “真是天助我也!”他欢呼一声,径奔老者。 “真是天助我也!”赫然是那稚嫩而阴森的声音,从脊背上升起。 第十九章绝对公平的决斗 关千剑不用回头,也知道来的是谁。 他跳上河岸,与老者、马匹只相隔一畦水田。时近初冬,田里一片干涸,不必绕弯,尽可以横穿而过,目测距离仅在十丈左右。 他心中清楚,只要在这十丈之内,不被拿住,把马抢到手,兔子精就只有徒呼奈何的份。 由于心急,跨上田埂时,脚尖在一块凸起的泥土上一绊,一膝盖跪在路上,接着一个倒栽葱,翻进田里。等他爬起来要继续跑时,兔子精凌空一个筋斗,已落在田埂上,剑尖直抵到后脑勺上。 “真是天助我也!哈哈天助我也!”兔子精抑制不住兴奋,“现在看你怎么滚。” 关千剑胆战心惊地慢慢转回头,剑尖落在眉心,他心中一横,虚张声势,昂首答道:“大丈夫死则死矣,有何惧哉?今天我关某人但求与兔子精大侠公平公正决一死战,虽败犹荣,此生无憾!” 兔子精听他说得悲壮,且语气之中对自己颇为推重,也收敛笑容,假模假式,正色问:“怎么样才算公平?我今天一定叫你死得心服口服。” 关千剑自以为得计,眉毛微耸,却又板起脸来道:“像现在这样,你居高临下,占尽地利,便是不公平。我身后这片水田,十分宽敞,正是绝佳的斗场。若要公平,你非下来决胜不可。” 免子精笑道:“好,我就满足你临终的最后一个要求,希望你在黄泉路上感念我的义气,不要怪我。走吧。” 兔子精跳下田埂,关千剑随之转身,看那一人一马时,已到水田尽头,再上一面丈余高的斜坡,就到庄门,若由他走进去,这马儿可就注定与关千剑无缘了。“老先生,老先生,等一下,等一下!”他扯开嗓门大叫。 兔子精鄙夷道:“看到熟人了?想请他搬救兵?不是说公平决斗吗?” 关千剑没空答他的话,声音叫得更响。那老者耳朵不好使,隐约听到叫声,却不知道叫的什么,回过头来,迟疑着问:“你和我说话?” 关千剑如获至宝,跳起来喊:“是啊是啊,就是叫你,有件事情找您帮忙,能麻烦您过来一下吗?”老汉侧过耳朵道:“什么?油煎柿饼?瞎说,哪有谁用油煎柿饼?”他摇头笑着,大概还在嘀咕“年轻人真会开玩笑”,又慢慢地转身。 关千剑心头一凉,拔足向他追去。才跨出一步,兔子精赶上来,将剑一横,封住去路:“弄了半天,你还是想做缩头乌龟!” 关千剑拍胸脯道:“杀人不过头点地,我关某人宁死不做逃兵。不过我仔细看过你的面相,发现你本性十分奸滑,我怕等等胜了你,你又耍诈弄鬼,或不认账,所以我请那老人家来给我们做个见证,谁胜谁败,也好有个公断,这样谁都没有异议。” 兔子精气极笑道:“我输给你?还不认账?呵,你以为换个地方,风水就会变吗?比武决胜可不是靠风水。好,这次真是你死前最后一个要求了,我就依你,我们一起去请他。” 关千剑心中高兴,放步疾奔,兔子精对他始终不放心,不论跑多快,总是把他压制在稍后的位置。 两人奔到老汉身后,不由分说,连人带马牵回场中。 老者只道是山贼剪径,活到一把年纪还没遇到有这样明目张胆做案的,想是世道变了,欲大声呼救,但看两人手上都有明晃晃的刀子,只怕稍有不对,就难保项上人头,因此只得委委屈屈随他们走,说什么都先应着,心中苦不堪言。 两人背对背,向前各走五步,转过身来。关千剑一看不对,方向选错了,刚好叫兔子精把自己和马儿从中隔断,真动起手来,一招就分胜负,他还如何上得了马?所有的筹划不都枉费了吗? “且慢动手,我有话说。”关千剑挥手叫停。 兔子精没好气道:“你还有屁放?” 关千剑道:“这样比试还是不公平。” 兔子精气得一跺脚道:“真啰嗦!还有什么不公平,你一起都说了吧,过了这次,谁开口说说话就算谁输,要主动伸出脖子,让对方把脑袋割下来!” 关千剑道:“这话深合我意。那我就一次性把话说完吧。不公平的地方有两点。第一,你年龄比我大,至少多练了二十年的武功,不能不说占了一个大大的便宜。第二,太阳在你背后,照得我睁不开眼睛,势必让我的剑法大打折扣。我自知不是兔子精大侠的对手,但求公平一决,以遂生平马革裹尸的愿望……” 兔子精道:“行了行了行了行了,别说这一套,要怎么样你说吧,规矩你定,我只负责在任何情况下把你杀死。” 关千剑忍笑道:“既然是这样,我有一个很有趣的比法,那就是我们都把眼睛蒙起来,以听声辩位的上乘武功比试,谁睁眼偷看算谁输。” 兔子精爽快道:“好,好,好!这个方法好!你知道我老实,一定自始至终闭着眼睛,就算有人偷看,我也不知道,直到丧命在你的剑下才醒悟,不过到那时只好到阎王面前喊冤。” 这次他倒不傻了,关千剑暗暗笑着道:“你才会那么不要脸。不过我不是真的要这样比,只是为了说明,你说的话多半不能算数,什么‘规矩你定’云云,都是裤裆里拉胡琴——扯蛋。——我还有一个绝对公平的法子,你想不想听?” 兔子精厌恶道:“快说快说。” 关千剑道:“这也是唯一的办法,因为年龄的事是上天注定的,谁也没法改变,也就是说这个便宜只能让你占去。但是既然你已经占了一个便宜,我是不是也要占一个呢?” 兔子精再次表现出他超凡的悟性道:“你的意思是要我面对日光?” 关千剑唯恐他进一步窥破自己最终的目的,尽量用漫不在乎的语气道:“我实在想不出更公平的法子了。” 兔子精不屑地一撇嘴道:“好,换就换。”当先向关千剑的位置走去。 关千剑站在兔子精原来落脚的地方,假装摆个架式,心中盘算:我现在跑,离马儿还嫌远,若不能一次得手,只有死路一条。我且再退两步。 哪知他脚跟才一移动,兔子精更不犹豫,大步飞奔而来。 他来得好快,关千剑刚想转身而逃,发现已然来不及,剑风只在耳边晃荡。 第二十章绝对公平的决斗(二) 万般无奈之下,关千剑只好把原计划暂缓,以退为进,不但不跑,反向前迎上三步,到了兔子精面前,施展出天剑六方一十三式,刺霹砍削,全力进攻。 这些天来他早已把这几招练得熟极而流,这时一经采取主动,威力远胜以往,兔子精不与他兵刃相交还好,一旦相交,便感觉到一股转变抹角的力道,忽东忽西,忽上忽下,忽正忽斜,牵引得他身不由主,章法散乱,甚至有时手中的剑都几乎拿捏不稳。 若想避过这些简单的招式,原本容易,只是兔子精偏偏生就一幅驴脾气,非要一条路走到黑,和对方硬碰硬。他一边随着对手运剑的方向,脸上扭曲出各种狰狞的表情,一边心中发狠:我就不信抓不住你的小辫子! 关千剑尝到了甜头,步步进逼,将唯一的一招剑法,翻来覆去连使了三遍,偶一回头,本在几步之内的马儿,到了三丈开外。 原来那老都看他们两个分脏不均狗咬狗,唯恐秧及池鱼,一步步向后退去;加之关千剑一路攻城掠地,双方距离愈远。 此时他只一心逃命,虽略占上风,却无心恋战,更没有光明正大战胜对手的信心,因之在这一眨眼之间,手上不知不觉失去了先前的凌厉劲。 兔子精本已举步唯艰,直怨不该把有利位置拱手让人,以至于轮落到被动挨打的局面。正要骂上几句以泄愤,忽然手上压力减轻,喘过一口气来,寻个空隙,腾身一跳,到了对方头顶的高度,一连攻出七剑。 剑影横斜,映着日光,对关千剑来说有闪电破空的威摄力,不看得花,更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抵挡。 关千剑想说“怎么又是这一招!” 他尝过厉害,知道唯一的破解之法是一招“懒驴打滚”,这时更不敢“自重身份”,着地一滚,直到马腹下面才打住。眼见兔子精双脚沾地,又挺剑攻到,剑尖离身不过半尺,只得暂受“胯下之辱”,钻过马腹,由另一边探出头。 那马从没上过战场,被两个蹿上跳下、张牙舞爪的怪物吓到,耳朵一竖,向前一溜小跑。关千剑正欲借它作盾牌,也随着它一溜小跑,步调保持高度一致。 兔子精为防他混水摸鱼,借机远遁,一步不放松地和他平行,时不时从马腹下和马背上递过一两剑,都被轻易躲过,收效甚微。 他见不是办法,绕过马尾,从后追来。 关千剑一缩身,转到另一边,让他扑个空;兔子精再绕,关千剑再钻。如此数次,兔子精焦躁起来,舍了关千剑,一剑扫向马脚。 关千剑万没料道他这么快领悟到“围魏救赵”之计的真髓,由下而上,撩起一剑,勉力挡住,同时左手尖出食中二指,猛戳马臀。 那马吃痛,长嘶一声,再不顾主人的吆喝,放开四蹄,一心逃命。 关千剑本意要它闪在一边即可,没料到它自作主张,高蹈远引,见势不妙,翻身疾追,趁马儿尚未施展全力之际,合身一跳,双手搭上马臀,一手死死抠住一撮毛不放,另一手牢牢扣住马尾。 这一来他全身的重量都依托在马身上,足不沾地地乱跟着乱跑,回头瞥去,兔子精和老者一前一后,气急败坏地穷追不放。 难以置信的是,老者一副龙钟之态,这时候竟也跑得不慢。他正要揶揄几句,身下的马忽改变步调,屁股向上一掀,照后尥了一蹶子,虽没踢到他,却差点被掀翻。 他趁马速稍缓,两脚在地上踩实,向前急抢数步,手扶马鞍,提腰一纵,上了马背。 兔子精衔尾紧追,破口大骂,把缩头乌龟和关千剑的十八代祖宗结为秦晋,但又勇敢承认他其实是兔子精白小兔的不肖之后。 那老者终究上了年纪,气力不继,一块水田没跑到边,就滚倒在田里,放声哭号。 关千剑安安稳稳跨在马上,颇为春风得意,踌躇满志,他见兔子精渐呈强弩之末,不多一会就落在三丈开外,知道这条小命算是捡回来了,为证明自己和乌龟鱼鳖没有血缘,回头叫道:“兔子精大侠,原来你也就会那一招剑法,下次别让我撞见,否则我下了你这两颗大门牙,让你连胡萝卜都啃不了。” 兔子精怒发如狂,两只憋红的眼睛几乎化作箭矢,从眼眶里激射而出,蓦地一跳旬丈,落下时蹲在原地,两手成拳,七上八下,狠狠敲打地面。 关千见他发疯,索幸勒转马头,笑道:“你这是做什么?难道你要反土地公公请出来帮你捉我?我说小白兔,不是,白小兔,别哭呀,老大不小的了,不就是打架输了吗?回去再吃两个月奶,兴许能多练出几分力气,下次见面,运气好还能在我手下走个三五招……” 兔子捶了一阵,两手渐渐麻木,一屁股坐在地上,嘤嘤哭泣。他悔恨早有机会的时候没一剑把关千剑杀了,听信他的花言巧语,致使误中诡计,让他从容逃走。最可恨的是,这人不知道见好就收,得了便宜还卖乖,是可忍敦不可忍! 关千剑笑了一会,不免词穷,见兔子精只顾哭得伤心,并不答腔,觉得没趣,慢慢圈转马头,不再理他。忽见他中邪一般,霍地跳起来,抬臂一抹眼睛,变腰弓背,望着关千剑渐渐转过去的背影,喉中嗷嗷咆哮,肩背如野兽一样起伏不止。他的长相本来奇特,加之如此这般地显露异象,竟造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关千剑心中打了个突,不免想到鬼怪之说,急抖缰绳,只想逃得越远越好。驰出一段,却并不见兔子精追来,回头再看,他正朝相反方向狂奔而去。 难道他有帮手在附近?可是再厉害的人又怎么能追过马? 不好!人追不过马,马却可以!他一定是上那座庄子找马去了……关千剑领悟到这一层,不敢怠慢,一夹马腹,转眼已在里许之外。 第二十一章狭路相逢 关千剑马不停蹄,荒不择路,直跑到天黑,浑身骨骼欲散,腹中饥饿难耐。 但他不敢稍停,又支撑着赶出十数里,见路边有一小股山泉,从结满青苔的山石汨汩流下,被月光一照,更显得清凉甘甜,忍不住跳下马,趴下身躯,一阵狂吸牛饮。 等到喝足,歪身倒在泉边,再也不想动弹,稍微动一动,肚子里哗哗作响,活像一个水袋。他眯了一会眼,想到兔子精妖魔鬼怪的样子,手脚竟又回复几分力气,一咕噜爬起来,跨上马背。 这一阵奔驰,直到天亮才停下。 如此半日一夜,身不离鞍,不吃不睡,想来世间除了逃命的人,恐怕没有几人肯这么不辞劳苦,至于那索命的人,就更犯不着。关千剑是这样想的,因此,他打算先找点吃的,填饱肚子再说。 举目了望,四周皆山,荒无人烟,可到哪里弄到碗饭吃呢?再看自身所处的位置,右靠绝壁,左临悬崖,山路崎岖狭窄,间或有几处,以人的手脚灵活,也只有侧身才能勉强移过,稍有不慎,即有坠崖的危险,若换作马儿,能不能过,就很难说。 真是一条绝路,要是在这里被追上,岂不是唯有束手待毙一途? 才转过这个念头,身后即传来马蹄声响。 关千剑以为自己疲劳过度,神思不属,以以致生出幻觉,一只手罩在耳朵上,侧身再听,分明是马蹄撞击山石的声音。 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追上?他不见棺材不掉泪,又想:多半不是兔子精,只是别个路过也未可知。但无论如何,险地不宜久留,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着。 他牵过马来,决定过了这段悬崖再看个分明。这马本是一匹老马,忙活了一日一夜,也和关千剑一样,饿得前胸贴后背,而辛苦则比他犹甚。一旦休息,哪还想再上路?何况还是这么吓人的一条路? 初时关千剑走在前面,挽起缰绳轻轻拉拽,那马只顾伸长脖子,把下巴往前送送,四肢则稳如泰山;他有些动气,手臂使劲抖了几下,马儿的脾气也似跟着上来,针锋相对地将鼻子往回收;他不信搞不定一头畜牲,正儿八经地沉腰坐马,大开大阖,运劲猛拔,马儿不甘示弱,四腿微向后倾,臀部后坐;他孤注一掷,把缰绳扛在肩上,背转身老牛拉车一般,拼了小命地前夯,马儿依然故我,寸土不让。 关千剑不由得焦燥起来,痛心疾首开骂:“再不走,一脚踹下山崖,摔你个粉身碎骨!”马儿根本不知道粉身碎骨是什么意思,疲倦地眨眨眼,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样子。 关千剑忽又觉得它可怜,象征性在它前腿上踢了两下,恨铁不成钢道:“好,你不走,我自己走,你就在这里把路拦着吧,看别人不推你下去!” 身后的蹄声渐近,有如咚咚作响的战鼓,敲得他心慌意乱。仔细听去,双方相隔已不过几丈远,忽然响声由沉闷变得开阔,接着眼前一亮,一人一骑转过山崖,出现在关千剑面前。 不是兔子精! 是个道士。 关千剑心中一喜。 细看来人,发髻高挽,道袍轻飏,丰神俊朗,英姿勃发。“好俊的道人!真各怀空和尚有得一比。他俩一僧一道,都是神仙中人。”关千剑心中暗赞。有所不同的是,和尚圆润,道士方正,气质迥异。 “龟儿子走不走?”他这一开口,语气极傲慢无礼,关千剑对他的好感立刻消失,知道这人不是善类。 “这马忒没用,看见悬崖,死活不敢迈步。”他不去理会对方的脏话。 “既然没用,你带得有剑,不是很容易解决吗?” “畜牲听不懂人话,怎么吓唬它都没用……” “左右是没用,”道士说着一纵身,剑锋起处,那马哼都来不及哼一声,整整齐齐断为两截,滚到崖下;紧接着剑尖在山石上一点,足不履地,已安安稳稳坐回鞍上,续道:“我来帮你。” 关千剑虽佩服他姿态潇洒,手段高明,但恨他行事蛮横霸道,对他怒目而视,直欲一口水吞他下肚。 “还不让路,难道你也想学这畜牲的榜样吗?” “道长身手不凡,在江湖上一定大有名气,岂可赎面失之,不敢请教尊姓大名?” “名气果然有一点,看你两眼都要喷出火来,是不是想为这畜牲报仇,而自忖眼前无力抵挡我一击之威,所以留待以后?嘿嘿,不防告诉你,我美道人缘督一生怕过谁来?如果你真有这胆量,今天就不急着取你小命,总有一天你还会主动送上门来。” 他自吹自擂一番,两腿一夹,一人一骑如箭离弦,径向关千剑冲来。 关千剑无处躲闪,一时望着马儿冲到,不知如何是好。 到了近处,道人一提缰绳,那马前蹄腾空,高高跃起,真如生了翅膀一般。 关千剑急蹲身躲闪,马后蹄子正从头上擦过,眨眼之间,四蹄落地,双方调换了位置。 缘督向前走不到两丈,翻身下马,在路边突出的一块岩石上坐下,以剑拄地,翘首四顾,眺望群山,旁若无人。 这样一来,路又被这一人一畜牲堵死,关千剑想继续前行,除非以马为桥,踩着它的背过去,但以这马的神骏,想必一定心高所傲,岂容一个陌生人随便接近?还有一种选择,就是从道士头上跨过。但这道士的高傲,远比骏马为甚,就算跨过去,腿也不是自己的了。 “原来缘督道长并不急着赶路,可否让开一线,我正有急事。” “既有急事,早在干什么?非得等我到了你才走?天下断没有我美道人给人让路的道理,想活命的话,劝你多行几步路,退回去绕道而走吧。” 关千剑恨得牙痒,无奈技不如人,既不想自寻死路,却也不愿就此夹着尾巴原路返回。况且万一遇上兔子精,还是有死无生。正在犹豫,身后马蹄声又响。 这次他有了经验,猜测不过数十息的工夫,乘者便会现身。如果是兔子精,则前进后退都无法避开,如果另有其人,刚好看看缘督是否真的不给任何人让路。 主意已定,他立在原地不动,一半是等死,一半是听天由命。不多一会,崖后转出一人,一见关千剑,如见亲生父母,目光如炬,咦了一声,坐在马上哈哈大笑:“总算逮到了,总算逮到了!这次看你怎么跑,哎呀哎呀……”笑犹未止,身子一歪,坐不稳马鞍,从马背上掉了下来。 缘督回头,见了这人,暗暗皱眉。 第二十二章狭路相逢智者胜 来人正是兔子精。 原来他追踪关千剑,同样一天一夜,不眠不休,不饮不食,这时全身上下,跟一团软泥无异,一个疏神,竟至于连马鞍都坐不稳。他从马肚子下面爬出来,气喘吁吁坐在地上,两手拍着大腿,仍旧笑个不住。 关千剑看他憨态可鞠,也觉得有趣,几乎忘了两人是生死对头。 “这人不仅个子矮小,心智也不健全,我先想个办法诳他一诳,说不定能骗住他,逃过一劫。”他立刻打起如意算盘,笑道:“兔子精大侠,昨天我败在你一招奇妙的剑法之下,可以说心服口服,这辈子最佩服的人就只有你了。不过事后我想来想去,总觉得你这剑法还有些地方不对。” “有什么不对?”兔子精仰头斜睨睨着对方。 关千剑道:“敢问你这招剑法,叫什么名字?” 兔子精侧过头去,露出深思的神色,并不回答。“看他不像是什么有见识的人,就算说出剑法的名字,他也不会知道它的来历;若隐瞒不说,反而显得我小气。” “说了你也不知道,”兔子精开口:“这招剑法,就叫作日月五星,本是一等一的高明招式,我是没学全,要是学全了,哼,别说你这样的,就是他那样的,再来两三个,也对付得了。”说着用下巴一指缘督。道士对两人谈话充耳不闻,只顾悠闲自在地观看山光水色。 关千剑眉毛跳了跳——每每肚子里藏着坏水时,他都可能有这个举动——“原来兔子精大侠就仗着半招剑法闯天下,如果我没猜错,你学到的应是上半招……” 兔子精一脸惊讶:“你怎么知道?这日月五星上半招专攻敌人上三路,下半招……” 关千剑抢着道:“下半招当然是对付敌人下三路。” 兔子精更惊道:“这个你都知道!” 关千剑不动声色道:“就因为你只会上半招,攻不到我的下三路,所以你每次使出这一招,我只要一个鲤鱼打挺,就轻轻松松化解了。” 兔子精向地上狠狠吐了一中痰道:“呸!你那叫鲤鱼打挺?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这叫满地打滚。” 关千剑笑道:“不管叫什么,结果都是一样,就是你光会这半招,还是奈何不了我……” 兔子精跳起来道:“你要是不耍诡计,不临阵逃跑,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不信我们再来试过。” “且慢动手,且慢动手!”关千剑弯腰轻轻捉住他的手,不让他拔剑,态度颇为恭谨。兔子精感到他手上没用一点力气,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觉得此时不便发难。关千剑又道:“我实没有轻视阁下的意思,请不要误会。其实我的本意是想说,如果你连下半招也一并学全,那就不论我用鲤鱼打挺,还是满地打滚,又或其它什么招术,都将无所施其计了。” 兔子精眸子一闪,喜道:“这话不错。”哈哈大笑一声,又道:“这话不错!”隔了一会,发现一个极大的缺憾,转喜为悲,情绪低落道:“可惜,可惜!” 关千剑道:“可惜什么?” 兔子精道:“当时我只来得及学上半招,还要学下半招时,就被他发现了,派人直追到南荒……哎呀,不好!”他这才想起来这是生平一大隐事,实不该随便向人透露,涨红着脸,眼珠子转了两圈,忽地拔出了手中的剑。 关千剑退后一步,“什么不好?”他虽如此问,观看对方脸色,也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你要杀我灭口吗?何必这么着急?我的命不一直捏在你手上吗?” 兔子精阴森森道:“你也知道你的命一直捏在我手上?那么早死晚死有什么分别?不如现在就把你结果了,免得老子惦记。” 关千剑作出悲愤的样子,长叹一声道:“朝闻道,夕死可矣。我死不足惜,但恨没有见过完整成套的‘日月五星’,未免抱憾于九泉之下!” 兔子精不屑道:“人都死了,还抱什么憾?要是还有抱憾的机会,生死又有什么差别?要是死并不比生为可怕,我还杀你做什么?” 关千剑大拇指一竖道:“兔子精大侠之言果然高明。可是,话虽如此,我还是不甘心。只因见识完整‘日月五星’的机会,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如果毫无希望,也就算了,可是对面错过,就实在太冤枉。” 兔子精道:“你是说他也会?那你不妨自己去求他,我可以等他给你演示一遍,满足你最后的要求再送你上西天。” 关千剑道:“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何必惊动别人?况且这事我们自己并不是没法解决。至于办法,我要是说出来,也不知你同意不同意。你也说了,这是我死前的最后一个要求。” 兔子精心软道:“你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决不会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借故推辞。” 关千剑道:“够仗义!——说起来也真巧,你会的是上半招,我会的不多不少,刚好是你不会的下半招。” 兔子精道:“那又如何?” 关千剑道:“我们不妨做个交易,你传我上半招,我传你下半招。这样一来,我虽然学会了上半招,但是马上就会被你杀死;而你学会我的下半招,却可以一辈子受用不尽。当然,我并不觉得吃亏的是我,因为只要得以一睹‘日月五星’的全貌,我此生再无憾事。” 他说完这一番花言巧语,自己觉得天衣无缝,兔子精脸上也并没现出疑虑的神色。冷不防旁边传来一声冷哼,乃是静观许久的缘督猜出了他的用心,幸喜这人并不爱管闲事,自始至终,不置一词。他生怕兔子精有所察觉,向他靠近半步,以阻其视线,追问道:“你觉得如何?” 兔子精低头沉吟。在他心里,自己擅长的日月五星,虽只有半招,得来殊为不易,实不舍得传给别人。但想到有下半招作为交换,又觉得难以拒绝,况且是和一个死人交换,等于自己白拣了个便宜。 关千剑看他迟迟不决,急得冒汗,又下说词道:“方才你不小心吐露隐私,本要杀我灭口。殊不知我们在场有三个人,长着耳朵的也不止我一个。我固然要杀,另一个你难道会放过吗?而他的武功我是见识过的,不是我小瞧你,你若不把这招厉害武功学全,恐怕还没有能力与他抗衡。” 兔子精道:“这个不劳你操心。我先杀你,再料理他。” 他本来脸色平和,这句话一出口,立时换上无比凶狠的表情。 第二十三章另一场战争 缘督听兔子精口出狂言,“嘿”地一声,一个人把头摇得像波浪鼓,意甚轻蔑。 兔子精最恨看不起自己的人,越过关千剑跳起来骂道:“你笑什么?难道你自以为武功高强,敢把我兔子精白小兔都不放在眼里吗?” 他骂了一会,见道士始终不屑开口,更觉得平生所受的侮辱,莫此为甚,推开关千剑,三步并作两步,抢到缘督面前,拔剑指着他后脑道:“看不起我,敢和我分个高低吗?” 道士忽然转身,先瞪了一眼几乎触到鼻子的剑尖,再瞪兔子精,眼中的凶光如潮水暴涨,仿佛在说:“对我如此无礼,不想活了?” 兔子精被对方的气势和威严所摄,身不由主,把剑收回来几寸,只觉浑身不自在。 但这只是一瞬间的动摇,他本是个凶悍的人,对手越强,他越发狠,当下不再说话,一剑直刺道士眼睛。 缘督何等身手,岂能被他刺中?握剑的右手一扬,以剑柄格开剑刃,轻描淡写,行有余力。 兔子精被震得连退三步。 退到第三步,欲拿桩站稳,临山崖的一只脚踩到碎石,滑出一尺有余,险些带着他整个人失去平衡,栽下崖去。 “啊——” 关千剑发出一声惊呼,一则惊异于道士武功之高,二则兔子精若就此失足坠崖,固然送走了一个瘟神,那日月五星的上半招,也无缘学会了。 声音落在兔子精耳中,却以为是对自己的声援,转头回望关千剑,眼神中凭空少了几分敌意。 缘督一旦动怒,一发不可收拾,缓缓站起身来,两眼凶光不离兔子精一张丑脸。 缘督直到膝盖伸直,才开始拔剑。 他的所有动作不慌不忙,同时也显得分外凝重,杀气重重积聚,令人呼吸困难。 兔子精没有片刻犹豫,身体腾空,对着道士头脸,连攻七剑。赫然又是‘日月五星’的上半招。 一连串爆豆般的响声之后,缘督将七剑一一接下。 看着落在地上喘息的兔子精,他嘴上含笑,有说不尽的嘲讽。 兔子精使剑虽是用手,这时却连两腿都颤抖不止,显然是吃了大亏。 但他生性执拗,最擅长冤魂不散地死缠烂打,直等回过一口气来,挺剑又上。 一经交手,缘督立刻称出他的斤两,知道他别无高招,无非故技重施,抢先一步,剑锋长躯直进,按他手腕。 兔子精当然还是那半招‘日月五星’。 可才一蹲身,未及起跳,敌剑后发先至,逼得他缩身后退。 道士得理不饶人,连跨两步,长剑依然把兔子精紧紧压制在地上。 兔子子精退出七八步,不仅未出一剑,连腰都没能直起来,不论怎么变化身法,始终脱不出一张无形的网。再退几步,后面虽不生眼睛,也能感到身后还有一人虎视眈眈,——若关千剑乘人之危,兔子精这个亏可就吃大了。 绝不能给关千剑这样的好机会!他凝神再看准缘督的步法,乘缘督前进时,忽然也向前跨出一步,冲到对方腋下,举剑斜刺他下巴。 这一来就可看出缘督的武功实已达到相当的境界,在兔子精这等级别的对手面前,完全可以做到收发自如,进退随心。他跨出去的脚只在地上一拱,轻轻松松飘退数尺,落在敌剑所及的范围之外,丝毫不见狼狈之状,且仅用了一半的力道。 兔子精终于得以挺身站直。 他虽没有反败为胜,但稍稍扭转被动的局面,脸上现出得意的神色,勇气倍增,挽个剑花,绞缘督手中的兵器。 缘督岿然贮立,等对手杀到近处,简简单单一剑递出,从兔子精剑花空隙中穿过,像先生的戒尺一般,拍在他头上,吓得他脚下一闪,倒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向后逃蹿。 缘督看得饶有兴致,并不乘胜追击。 兔子精本来有些泄气,但看对方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气愤难平,抖擞精神,抡剑霹他左肩。 缘督虎躯微侧,左肩自然向后让了半尺,为敌剑所不及,同时右手剑剑锋转向地下,仍旧像弄戒尺一般,拍向兔子精左臂,以期他知难而退。 岂知兔子精凶性发作,对这不痛不痒的一剑视如不见,不但不闪不避,反加速前进,忽而变招,改刺为削。 此时缘督的胸口离剑只有半尺,若不及时躲开,等对方跨出的脚着地,便是开膛剖腹之祸。他想后发先制,不战而屈人之兵,反被敌人擒贼先擒王,直捣黄龙。 “啪”,兔子精左臂上的一“戒尺”已经照单收下。虽被震得一个哴呛,却连血都没流一点,而削向缘督胸口的一剑,反而去得更快了。 眼看缘督就要因轻敌而丧命。 “扑”,又一声闷响,紧跟其后。兔子精瘦小的身躯随之平平飞出,直向关千剑怀中撞去。 关千剑闪避不及,力贯双臂,向前猛推。 两人才一接触,关千剑就感到剧痛入骨,两条手臂几乎断成好几截。 然而兔子的去势绝不稍缓,直撞进他怀中,一股大力带着他一同向后飞出。 …… 缘督整整胸前划破的衣襟,骂道:“兔崽子,真是活腻味了!” 兔子精仰面朝天,张大嘴巴,吐出大半截舌头,脖子伸了几伸,作了几次努力,硬是一个字没说出来。 过了半天,回头向地面道:“要不是刚好有个东西垫着,恐怕我兔子精已经做兔子鬼了。”说着身子耸了几下,觉得弹性实在不错,但一时想不起来为何会有这么好一个垫子。 关千剑被他一撞,胸口也是窒闷难言,落在地上时,还承担着兔子精的重量,更兼背心磕在凸出的石子上,痛入骨髓,听他这么说,大为光火,骂道:“垫在下面的是老子!给我滚开。”一把将他掀在一边,挣扎着要站起来,却不能够。 兔子精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晕乎乎道:“咦,我是怎么飞到你身上来的?真邪门。” 关千剑没好气道:“你被驴路踢了!” 兔子精低头一看胸前,果然印着老大一个足印,笑道:“果然是被驴踢的,这驴脚掌这么大,一天得吃多少草料啊!” 两人休息一会,终于慢慢爬起来。兔子精像七老八十一样佝偻着背,不住咳嗽。 缘督早已坐回原处,斜眼睨着兔子精,眼中凶光尽去,只剩嘲弄。 兔子精看看缘督的左脚,又看看他的右脚,心中迷惑:“这家伙出脚好快,我连影子都没看到,就被踢了一跤,他究竟是用的哪只脚?”思索了半天,不得要领,挺身开骂:“喂,死牛鼻子,你有驴蹄,我有免脚,有种的跟我跟我再战三百合!” 第二十四章互相学习 缘督轻笑道:“你还真不怕死吗?刚才那一脚,要不是念在你我同为岳嵩办事,早将你送上西天了。” 兔子精道:“死有什么好怕?你不用抬出岳嵩来吓我……当然,你也不要以为我和他有什么交情,看他的面子。这老儿!我只学了他半招剑法,就派人追我到南荒,害我差点饿死在那鬼地方,这笔账,我迟早还要找他算的!现在他叫我替他截杀六如门信使,说什么大功告成之后,可以免我的死罪,我问他什么‘大功告成’,他却瞒着老子,哼,这老小子阴险毒辣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我才不上他的当!你要有种,我们就再来见个真章……” 缘督笑道:“你既然不上他的当,又为什么到了这里?” 兔子精道:“我为什么到这里,你还没有资格过问。如果你能再胜我手中的三尺长剑,那又另当别论……” 关千剑惦记着半招剑法,劝他道:“你没有学全‘日月五星’,不是他的对手。” 兔子精道:“那又怎样?” 关千剑道:“你这时候逞一勇之气,就算他好心,再度手下留情,你这胸口也要多一个脚印、一个窟窿什么的。” 兔子精不忿道:“谁要他手下留情,谁要他饶命?” 关千剑道:“这个自然,兔子精大侠是绝对不会求人、更不会输人的。” 兔子精道:“你知道就好!” 关千剑道:“英雄归英雄,但也不能白白送死。我这里有一个助你必胜的方法……” 兔子精喜形于色,一把拿住关千剑的手腕问:“当真?什么方法?” 关千剑挑眉道:“自然当真,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其实这个方法我已经跟你说过,只是你贵人多忘事,早不记得了。你自己不是说过吗?只要把一招日月五星学全,像他那样的就是再来三个,也济不了什么事。而反过来说,你若还只会那半招,结局不会比刚才好到哪里去,——刚才幸好有我在后面给你垫着,但说实话,我能力有限,垫一次勉强吃得住,再有第二次,别怪我爱莫能助。所以还是那句话,我教你下半招,你教我上半招,公平买卖,两不亏欠。你看如何?” 兔子精以怀疑的眼神看他道:“你真的肯教我?” 关千剑道:“互惠互利,有什么不肯。” 兔子精拍板道:“好,现在就教!” 关千剑道:“好,你教,我认真看着呢。” 兔子精瞪眼:“我是让你教我,没说教你!——不是,我也不是说不教你,而是等你教会我之后,我再来教你。只有一个先后差别。” 关千剑道:“既然只是个先后之差,你教在前,我学在前,又有何不可?” 兔子精道:“不行,就要你教在后,我学在后。” 关千剑笑道:“说话算数?” 兔子精道:“当然……不对!不是你教在后……我刚才说什么了?你敢戏耍老子?总之,我就是要先学!否则,一切免谈!” 关千剑逞三寸不烂之舌道:“此言差矣。你以为我要你先教,是有意欺骗你吗?我一个将死之人,骗了你又有什么好处?我之所以一定不肯先教你,是怕你一旦学会下半招,就急着找道士拼个高低,哪还记得教我?你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兔子精听他言之成理,私心暗忖:“看来这次不像骗我。我教他上半招,他教我下半招,虽然我们会使的武功一样,就如师兄弟一般,但我是师兄,他是师弟,他功力没我深,照样要输给我。等我料理了牛鼻子,再来杀他,岂不是一箭双雕,两全其美?我兔子精今天大获全胜!” “好,先教你就先教你,不怕你跑上天去。”兔子精终于敲定。 缘督冷眼旁观,见兔子精渐入彀中,并不点破,只在一旁冷笑。 兔子精其人虽形貌猥琐,心智不全,一旦为人师表,却十分认真,大有一代宗匠的风范。他将半套剑法一丝不苟地慢慢使了一遍,唯恐关千剑不能领悟其中的奥义,小瞧了他,接着又使一遍,一边不厌其详地讲解其中窍要。 关千剑早听得不耐烦,把个恪尽职守的“师长”晾在一边,自己比划去了。 他不仅琢磨出这一招剑法的精妙之处,更融入天剑六方中的用力之法,第一遍时还依葫芦画瓢,第二遍就完全似是而非,使到第三遍,形神俱失。 兔子精看得着急,直呼:“孺子不可教,孺子不可教!我明明教你这样,你为什么偏偏要那样?” 缘督看了一会,也不免心中纳闷:“他这几手虽与兔子精所授大异其趣,却又隐隐约约另含至理,不似日月五星而胜似日月五星;任谁新学一招剑法,也不能在片刻之间融会贯通,更不用说加以改进。难道天下真有这样的奇才异能之士?” 他想着想着,心中生出一股妒火,刹那间对关千剑生出极强的杀机。 关千剑茫然不觉,对兔子精笑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既已教完,学成什么样子是我的事,不劳你费心。” 兔子精道:“替你费心,我没吃那么多饭。现在轮到你教我下半招了。” 关千剑说一声“好”,向前走了两步,郑而重之地一站,含胸拔背,挺剑作势,俨然大家。忽一抬头,见到缘督斜着眼,正盯着这边看,脸上似笑非笑。他眉毛不自觉地一跳,转向一边,不敢与他对视。显然是心虚了。 “就算你现在拆穿我,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他鼻子里出了一口冷气,随即宁定下来,把天剑六方改得面目全非,随便使满七剑,无一例外都朝下三路招呼。 兔子精边学边纳闷,上半招已经那般精妙,下半招应该更高明才是,怎么反而平常得很?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宣之于口:“你小子是不是诳人,这是日月五星吗?” 关千剑心中暗笑,装作没好气道:“我刚才说了,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反正我上半招已经学会,这个下半招学不学在你,只是你别说我耍赖就成。” 兔子精立即想:“他学了我的上半招,我不学他的下半招,怎么说都太吃亏!”只得重拾耐心,慢慢揣摩。 忽听缘督扬起下巴对关千剑道:“处心积虑,只为半招剑法,我看你这人,难成大器。”他说着起身,抽出佩剑,又转向兔子精道:“而你,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真是可笑之至。我见过笨蛋,没见过你这么标准的笨蛋。” 关千剑并不在乎他说什么,只对他拔剑的举动,暗暗惊惧,小心提防;兔子精虽在咀嚼他话中的意思,但更不敢放松警惕,转身面对着他,随时做好舍命一博的准备。 第二十五章别无选择 缘督见两人在自己的积威下战战兢兢,既感得意,又觉好笑。他轻蔑地瞄了两人一眼,道:“什么出奇的剑法从你们手上使出来,都成了病夫手中的拐杖,软手软脚。哼!” 他玉树临风的身姿,忽地跳在空中,停留片刻,落下时身躯打横,贴地一转,像风车一样,旋了数圈,飘然立起。这一连串动作举重若轻,真如行云流水。 细看他身上的衣裳,竟没沾一星半点灰尘;而就在这眨眼之间,他已上下分出七剑。 这正是一招完整的‘日月五星’。 关千剑心中惊凛:“这剑法由兔子精使出,我犹能逃避躲闪,侥幸捡回一条性命,若落到这道士手上,恐怕一剑都接不上,就一命归天。” 缘督收剑,瞟了关千剑一眼道:“看到了吗?这才是真正的剑法。想学,我教给你又打什么紧?刚才这位‘小兔崽子’说学全这一招便如何如何,哼,区区一招三流武功,本座还不放在眼中。我就是要你们亲身试验试验。怎么样?敢不敢学?” “你又骗我!”兔子精看到货真价实的下半招,且不理会缘督,戟指关千剑,跺着脚骂:“你这是什么狗屁‘日月五星’?你敢这样戏弄老子……” 他嘴巴张了几张,因为实在气急,找不到恰当的刻毒话来咒骂他,一不小心两颗大门牙还把嘴皮子咬破了。这一来更加窝火,拔剑直进,似欲把关千剑的心脏剜出来,方才解气。忽然眼前爆出几点寒芒,只一愣神间,胸口刺痛,不及作出任何反映,这痛处又移动方位,接着再移,连续七次,就如一条怪蛇爬到身上,游走全身,连下七口。 兔子精唬出一身冷汗,匆匆撤退,回顾自己身上,衣衫破了七处,四处在胸口,三处在下半身,隐隐有血迹透出。 但论这七剑的位置,无不是重要穴位,任何一处都足以致人死命,看来出剑的人还算手留情了。 他抬头看向关千剑。 “承蒙你指教我这招剑法,果然不赖。咦,你怎么突然发起火来了?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更哪里当得起一个‘又’字?”关千剑一向最爱得了便宜再卖乖,“我教你的那几下子,千真万确是‘日月五星’,只不过我学来的时间太长,一天一点的变化,最后完全不成模样了,所以才和这位道长使出来大相径庭。——不想信?上半招是你亲手教的,你看我使出来和你会一样吗?” 缘督看他现学现卖,竟克强敌,一方面惊异不胜,一方面杀机更坚。 兔子精虽然气愤难平,又觉得他言之成理,自己思忖:天下任何剑法到了这个不守规矩、乱七八糟的人手上,恐怕都要面目全非,这样的人跟本不适合学武,就应该回家种地! 他一拳擂在崖壁上哭道:“早知如此,我就不该教你,现在我兔子精血本无归,我找谁喊冤去?呜呜呜呜……” 关千剑笑道:“这有什么大不了,这位缘督道长不信你能用一招完整的‘日月五星’战胜他,已经答应教你了。” 兔子精止住哭声,隔了一会,一扭头道:“我才不跟牛鼻子学!” 关千剑道:“你不跟牛鼻子……哎呀——道长,我没有骂你的意思,——你不跟道长学,我学;等我学会了,你可别眼红。” 兔子精又一跳数尺,指关千剑骂道:“你不是本来就会吗?还学什么?就知道你骗老子!” 关千剑只怕再拖延下去,死牛鼻子失了耐心,改变主意,便给兔子精来个不理不睬,转向缘督,摆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躬身道:“得缘督大师指点关窍,幸何如之!” 缘督道:“嘿,我若告诉你,我教会你之后便要杀你,你还愿意学吗?” 关千剑一愣,过一会才道:“那要看我如果不学,道长肯不肯网开一面了。不过我和道长素昧平生,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何出此言呢?” 缘督道:“我杀人不需要理由,你只说你学不学吧?” 关千剑略一沉吟,答道:“朝闻道,昔死可矣!”这本是他用来哄兔子精的话,这时对缘督说出来,自是别有意味。 缘督一笑道:“看来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等我的剑喝到你的血时,看你还会不会这样大言不惭?——看好了。”他说着错步,就在地上向前连出七剑,——“这是上三路的七剑,配合跳跃的动作,像这样——” 关千剑本已由兔子精学得上半招,见缘督再教,权当复习,等他讲到下半招时才处处留心。 道士自恃境界独高,传授别人,不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况且本意只在炫耀,并非真的有心传道授业,所以很多他认为简单,而关千剑闻所未闻的道理,一概略去不提。 关千剑幸有上半招打底,下半招水到渠成,也不觉得如何难。 兔子精看别人学得起劲,终不免心痒,装作记性不好,对自己放出的话浑不在意,老着脸皮跟着比划,忙得不亦乐乎。 关千剑练到第三遍,缘督耐性用尽,骂道:“我还以为你多能耐,原来笨得像头驴,要换作是我,早学会了!师父当时教我这招时,只演示一遍,我一句话都没叫他老人家多说……” 关千剑暗笑:“吹牛!看你的悟性也不像高到哪里去。老子我早学会了,正想怎么对付你呢。……可是你武功不高不低,刚好比老子高出那么一点点,——我就弄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和你老子过不去,非杀老子不可!真是白养你这么大。——今天用什么办法可以保命呢?” “岂止笨得象头驴,你的脑袋简直是被驴踢过,我后面学的都学会了,你还没领悟!”兔子精功行圆满,不忘记落井下石。 “这就叫十指尖尖有长短,树木林莽有高低。我生下来就这么笨,怪得了谁呢?”关千剑一面说话,一面背着缘督向兔子精使眼色。 兔子精道:“干什么?眼睛抽筋?少装模作样,笨就是笨,你以为装眼病就能掩盖你笨得要死的事实?” 关千剑心中焦急,朝他摇头,扭眉毛,努嘴皮子,霎眼睛,嘘……,做了一连串动作,意思叫兔子精不要说话,牛鼻子要杀我们,不如我们联手…… “有什么不能放开来说的?你跟我做鬼脸,鬼知道你要说什么?”兔子精冥顽不灵,还加一句,“再作难看点,我一剑劈下来……” 缘督冷笑道:“他想和你联手杀我呢,兔子精大侠。你意下如何?我刚才踢你一脚,想必你还怀恨在心。” 兔子精却又对他充耳不闻,问关千剑道:“你是这个意思?” 关千剑看东窗事发,索性坦白道:“我正是这个意思。你不听他说吗?要我们亲身试试,学全了日月五星,是否能打败他;又说教完剑法就杀人。现在我们唯一的出路只有联手……” 兔子精大为不屑,骂道:“没出息!我才不需要跟你联手。当我只会半招剑法时,尚能与他战成平手,现在下半招也学会了,我还拍谁?他要杀你,我也要杀你,我让他先动手,若成功了,省去我一番手脚,若不成功时,我再出马不迟。你想利用我杀他,再来跟我施诡计,保全性命,我劝你死了这条心,我兔子精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缘督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兔子精说得在理,十分在理。你果然深明大义,而且聪明过人。贫道佩服,佩服!” 兔子精得意道:“少拍我马屁。还不动手?等你解决了他,我们再来算算旧账。” 缘督道:“就是这么说,我也正要跟你算算。——小子,我说你不要拖延时间了,也不要痴心妄想有人来帮你,用你新学的高招,跟我比划比划吧。”后一句是对关千剑说的。 关千剑心中狂骂免子精祖宗十八代。但想他和缘督本是一丘之貉,同为岳嵩卖命,要令他们彻底反目,恐怕还真不容易。因此他不再白费唇舌,转身面向缘督,把心中所学飞速在脑子里过一遍,把心一横,就要拼命。 正在此时,身后脚步杂踏,多人自山梁后飞速奔出。 第二十六章三面受敌 缘督面露喜色,目光越过关千剑道:“原来是你们几位仁兄,本座在此恭候多时了……” 关千剑听得心惊,本以为凭着龙在天的绝世剑法,还有侥幸脱逃的机会,没想到对方又添帮手,真是天亡我! 却听缘督续道:“怎么现在才赶来送死?” 从这一句关千剑又听出希望:难道正好相反,来的不是道士的同伙,而是对头? 但他不敢立即转身一看究竟,因为来的如果真是缘督的敌人,而且听脚步有四个之多,难保他不会突然发难,先解决自己这一个眼中钉。 “如果我猜得不错,阁下便是近年来,江湖上美名远扬的美道人缘督道长了。”一个颇具威严的声音。 缘督听出他所谓“美名远扬”意有所指,脸上拉下一层黑幔,煞是难看,却又以平静的口吻道:“林兄好眼力,近来颇闻北方快剑林泉的大名,今次一见,果非虚士。想林兄不过六如门一个记名弟子,连六如门的大门往哪个方向开,尚且不得而知,在它气数将近时,你好好的清福不享,却不远万里跑来送死,在下窃为林兄感到不值。” 林泉道:“师门有难,林某忝列门墙,断没有袖手之理。此行不论送死也好,送终也罢,但求多杀走狗,无愧于心。”忽然语声转厉道:“阁下不须猫哭耗子,就请动手吧。以我方四人对付你们三人,算是占了个不小的便宜,但今天不是平常的江湖争雄,可别怪我不讲江湖规矩。” 关千剑此时对双方的关系已可确定无疑,但没想到来人把他和兔子精同归为道士一伙。他知道再不表明立场,恐有腹部受敌之虞,因此两眼盯住缘督,一步步缓缓后退,且道:“这位林兄不要误会,我也正要与这牛鼻子见个高低。”他不敢动作太快,只怕来人更误会他此举不过为了施诡计偷袭。 当此之时,前怕狼,后怕虎,悬着一颗心,额上不觉汗出。 缘督笑道:“你这个便宜岂止占得不小,简直是太大了!你没听见吗,这乳臭未脱的小子,和你称兄道弟呢。这就是说你们不是以四对三,而是以五敌二。”他看关千剑如此举动,骂道:“——哼,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怕我背后偷袭吗?我缘督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是杀死你,就跟捏碎一只蚂蚁一样,还用不着耍什么手段。” 关千剑老脸微红,但仍旧向后退去。忽觉背上被一物顶住,令他前进不得。 “俗话说见好就收,既然已经占了便宜,我又怎么好再找外援?小兄弟,你我虽同仇敌忾,但我六如门中有个规矩,涉及门派之争,绝不劳外人插手。因此,请你暂时退到一边,等我们都死在他手上,你再出手,既分高低,也为我们报仇。不过如果我等侥幸倚多取胜,你们谁高谁低,也就不用分了。”林泉这一开口,关千剑便知,抵住后背的,正是他手中的剑。 “既不受外援,又为什么找怀空送信?我也没说要跟你并肩作战啊,你有没有这个资格还不好说呢!”关千剑心中不忿,却没有宣之于口,只道:“如此我等阁下好消息。”向旁让开他的剑,退向后方。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兔子精忽然跳出来道:“你们都错了!” 六个人十二双眼睛齐刷刷望向他,林泉道:“这位英雄有什么高见?” 兔子精指林泉等人道:“不是以四敌三,也不是以五敌二,——我不管你们几个出手,总之我兔子精只单枪匹马应战。” 林泉笑道:“这么说阁下有意先行赐教?” 缘督道:“林兄猜得不错,他正是这个意思。” 兔子精横了缘督一眼道:“牛鼻子这屁本来放得不错,我正有这个意思!但是牛鼻子一开口,我又改变主意了。——你想我打头阵,耗损他们的元气,你再来捡现成便宜?我才不干这傻事。——因此我决定让你们先分个高低,谁胜了再到我这里来领死。” 林泉经验何等老道,看他脚步一动,便知他不过是个不入流的角色,漫不在意一笑道:“如此甚好。” 缘督却先不理会林泉,翻白眼逼视着兔子精道:“这么说来,你兔子精大哥今天无论如何都不肯放过在下的了?” 他的意思很明显,非友即敌,留着终是祸患,不如在和林泉等人动手之前,扫清战场,以免碍手碍脚。 兔子精却不明就里,斩钉截铁道:“对,无论如何!” 缘督笑道:“好。林兄,我倒想跟你打个商量,俗话说‘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等我先把这两个小辈一发收拾了,再来招呼几位正主,岂不是好?” 林泉不知三人究竟什么关系,也不知兔子精和关千剑为何许人,拱手道:“请便。三位都请放心,我林泉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嘿嘿……”后面的话却不说,约退身后众人,让出地方。 兔子精听缘督说“先收拾两个小辈”,自己心中盘算:光我一个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了,他还要同地对付两个?姓关的虽不成气候,拉他一起上,却可以让死牛鼻子在众人面前出更大的丑! 一念及此,他似笑非笑问道:“你确定要同时对付我们两人?” 缘督道:“说不上对付。不过是同时取你两人的狗命!” 兔子精道:“本人说过,不论你们几个出手,我都是单枪匹马应战。我虽是个正人君子,嘿嘿,也没办法信守诺言了,这都是你自找的。——姓关的,敢与我并肩杀敌吗?” 众人看向关千剑。 “不敢。”关千剑回答得很干脆。 所有人都没想到他这么脓包,一时愣住。 他乘此机会,以飞快的速度凑到林泉耳边,小声嘀咕。 林泉听到他的话,眉头微皱,一扭头问:“当真?” 关千剑不及回答,缘督已飞临身前,一剑递出。他虽然自恃武功超群,却也怕众人结成同盟,以致好汉敌不过人多。因此他一看别人稍露结党的苗头,便急于出手,只图以雷霆手段,先击杀一两人,减轻压力。 而他第一招,也是最为凌厉的一招,正是对准最弱的关千剑。 以至强攻至弱,然后各各击破。这当然是很高明的战术。 “啊——”关千剑失声惊呼。他知道无论如何也挡不住这一剑。 “大家并肩子上!”林泉大叫一声,率先挺剑而上。余人或攀崖壁,或跳在空中,各依地势,纷纷杀向缘督。 只有兔子精由几人腋下钻过,闪在一边。 第二十七章老鹰捉小鸡 关千剑当时只说了八个字:“同为信使,唇亡齿寒。” 迄今为止,六如门派往无量山方向的送信者,何止数百,但至今还活着的,又剩几人?此所以林泉一听这话,便要出手,先保住关千剑性命。 若是在宽阔点的地方,被五把剑围在中间,即使双方武功悬殊,缘督也难以应付。但他选定的这一处悬崖窄道,正是不利于群战。林泉一方空自人多势众,却摆不开阵势,互相掣肘,反添混乱。 缘督每一剑出,必不空回,眨眼间林泉一方两人挂彩,另一人被逼退战圈之外,只剩林泉一个光杆司令,独力支撑。 缘督堪称高手,林泉也绝非庸手,两人的武功远在余人之上,颇有棋逢对手之感。他们以快打快,兵器相交,犹如爆豆,剑光横斜,令人眼花缭乱。 关千剑不愿做寄生虫,极想出点力气,哪怕帮着接住一剑两剑,林泉也能轻松不少。 他贴在林泉身后,林泉向左,他便闪身向右,林泉向右,他再向左,不断寻找出击的机会。可每到站稳脚跟,就要扑向敌人时,林泉虎躯一扭,又已挡在前面。 如此多次,倒像他们不是在生死相搏,而是在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关千剑自己也感到滑稽。 但他束手无策。眼看林泉渐渐落在下风,唯有急得冒汗。 林泉看出形势不妙,气急败坏叫道:“兄弟们,以大局为重!” 这是他常常挂在嘴边的话,同伴中三人当然知道他意思,是叫他们夺路逃走,不要只顾兄弟间的义气,而应把师门存亡放在首位。 三人交换一个眼色,年纪稍长、武功也较高的郑沤问两个同伴:“你们的伤不碍事吧?” 李志霄甩甩正流血的左臂,慨然道:“郑二哥未免太小看我们了,碰破点皮,算什么伤?”他生着一张端方刚毅的脸,语声铿锵,这话由他口中说出,显出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郑沤道:“康兄,你呢?” 康诺长相颇为英俊,气质上温文尔雅,细声细气答道:“我也是这话。破点皮,不算伤。” 姓郑的笑道:“康兄,听你的声音,看你的举止,不知道的还以为只是个文弱书生,可是你的英雄气概,绝不输于任何人!兄弟们,管他什么大局小局,要死一起死,上啊!” 三人的身体腾空而起,分从左右和头顶三方出击。右边康诺还有崖壁可供攀援,头顶的李志霄若不被缘督以特殊手法变换方位,仍能在山路上落脚,即使中剑身死,也不至于有粉身碎骨之厄,唯有左边的郑沤,身体完全跳离崖外,这一剑攻出,不论奏功与否,或成或败,都只能葬身崖下。 这一举动,无异于自杀。 更确切地说是“同归于尽”。但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能否收到这样的效用,还很难说,——甚或连缘督的衣角都碰不到。 但他无怨无悔。 关千剑看他们如此,不能不为一种萧萧易水的悲歌慷慨之气所动,刹那间也忘记计较生死,紧紧随在郑沤身后。 他也身体腾空,跳临悬崖。 “兄弟们,不可!”林泉的叫声发出一半,突然喑哑,就好像被食物噎住喉咙。 因为这时,他已中剑,位置正在胸口处。 一条血痕,随着缘督飘逸的身姿,一齐凌空。 ——缘督旋转着身子,一剑扫出。他这一剑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正是五人堪堪向他围拢之时。因此虽止一剑,却见者有份,遍伤五人。 按照常理,一人受伤,必然后退。但林泉没有,他在觉出痛感的一刻,曾向后仰,给人以败退的假象,紧接着却又踏上一步,一剑捣出。此时缘督身在空中,正以侧面相对,无从补救。 缘督肋下中剑。 林泉竟然在濒临油尽灯枯的时刻,转败为胜! 这不可一世的道人脸上终于现出恐惧,双脚一着地,便向后急退。 像林泉这样强悍的对手,他还真是首次遇上! 但他脸上立刻有了笑容,笑得悠闲自在。——既然在完好无损的情况下,可以以少胜多,现在大家都受伤,谁也不比谁好,岂不仍然是有胜无败的局面? 然而他似乎忘了一人:兔子精。当一个敌人的后背进入兔子精三步以内,他如何能挡住诱惑,不给他悄悄来一剑? 不过他太也大意了。他以为这臭道士既中剑受伤,自己又占着偷袭的便宜,轻轻一剑就能结果掉。所心他的动作很缓慢,好像在享受一个恶作剧的过程。 就在兔子精的剑尖就要触及对方衣服时,缘督忽地转身! “啊——”一声尖利刺耳的惨呼,兔子精向后一跳数尺,按住肚子的手,鲜血刹那间塞满指缝。 他的脸色却由愤怒和痛苦变为得意。因为他看到缘督非但没有追来,还向后退出几步。 自己送出的一剑,虽没致他死命,也在他胸前开了一道口子,放出不少猪血,终于不算亏本。 “虽然我是个正人君子,背后偷袭这种事,我还是不忌讳。” 兔子精难得说句笑话,却没收到预想的效果,引起满堂彩。 缘督虽然失去再战的能力,林泉一方却有两人吊在悬崖上,命在顷刻。情势不容乐观! 这两人正是郑沤和关千剑。两人中关千剑首先中剑,下堕时正好瞥见道路下一片突出的岩角。总算他反应灵敏,抛下右手中的兵器,两手一拢,死死抱住;郑沤接着中剑,他却没有这样好的运气,面前连根草都没有。 当此之时,关千剑若要救人,伸手来抓明显不及,情急中急出左脚勾他腋下。 他虽尽力将脚掌压弯,如何能勾不住一个大活人?郑沤手肘只在他脚弯上磕了一下,下堕之势丝毫不缓。 最后一刻,总算郑沤福至心灵,一把拿住关千剑脚踝。 两人像一对丝瓜一样吊在悬崖上。不过这丝瓜实在太重,而根部又很不牢固,随时都会坠落。 康诺沿路趴下,抓住关千剑的手腕,奋起神威,运劲将两人一提半尺,紧接着气力不继,不但没向上提升分毫,反又落回两寸。 李志霄见状,急趴在康诺身上,两手齐出,握住关千剑手臂,拔萝卜一样,一分一毫地往上挪。 林泉则勉力扶伤在一旁照应众人。 对于兔子精的笑话,只有缘督一人咧嘴而笑。他的牙齿白得闪光,然而下一刻就被一道更闪亮的光代替,——剑光! 兔子精仓惶后退。他决没有自信挡住臭道士临终的一击,他眼里的恐惧渐渐凝结而为绝望。 李志霄等人更是惊慌失措:臭道士如此顽强,结果了兔子精,立刻便来对付我们,如何是好?心中一急,手上不觉松了。 “啊!——”崖下两个“丝瓜”失声惨叫。 第二十八章深夜道观淫/笑 “看剑!”身后一声暴喝,兵器破空之声继之而起。 想不到林泉挨了一剑,还能发起如此凌厉的攻势。缘督胆寒,不敢再寻兔子精晦气,忽地斜跨两步,飞身上马,绝尘而去。 他如果肯回头看一眼,一定要脸红:林泉整个身子扑倒在山路上;而他的剑正插在两丈远处一道石缝中。 很显然,缘督背后那凌厉的一剑,正是从他手中掷出去的。他这一用力,竟至于再也支撑不住。 在四人一致努力下,关千剑和郑沤终于脱离险地,安安稳稳坐到路上。他们又把林泉扶起来坐定,各自检察伤口。 强敌既去,每个人心中都是说不出的轻松畅快。相互之间,则有一种并肩作战后的亲切之情。 “这人倒很公平,我们五个人,五条伤口,就跟双胞胎一样,一般的都是从胸前横穿而过。”林泉一边说话,一边舔着他苍白干枯的嘴皮子,露出惨淡的笑容。 关千剑直到这时才看清,这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汉子,虽在伤重之后,眼中仍闪着点点精芒,显示出过人的智识,和非凡的阅历。 关千剑道:“今天幸好四位及时出现,否则我早已作了他的剑下之鬼。只可惜当各位与他拼命时,我什么忙都没帮上。” 郑沤弓身按着伤口道:“若不是你关键时刻献出尊脚,我恐怕已成了这崖下的孤魂野鬼……” 林泉折中道:“大家都是为师门出力,正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何必客气?又正如兄弟你说的,‘同为信使,唇亡齿寒’。今后的路只有更加艰险,同舟共济的日子还长呢,要是只管这样客气,你们说得不累,我听着还嫌累。——没请教兄弟你是哪一位师叔的高足。” 关千剑道:“林兄说得没错,那我就大恩不言谢了。不瞒各位说,我并不是六如门中的人,之所以走上送信这条路,纯是阴差阳错……” 当下不免把替怀空和尚看庙,受信使托付,吃大刀客追杀,及与兔子精斗智斗力等事情原委,简单叙述一遍。伤后还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他实在有些吃不消,但又怕不交代清楚,令林泉等人生疑,只得忍痛讲述。 林泉等人听他说并非同门,却也不多计较,问了他姓名,相互之间称兄道弟,极为相得。 兔子精被冷落在一边,不甘寂寞,嘴巴动了好几次,只想插进来,众人当作没有看见,都不理会。好不容易等到关千剑把陈猫古老鼠的一番经历说完,他“嘁”了一声道:“原来你只是个冒牌货,骗得我连追你几百里地,真晦气!” 林泉目光一寒,直盯着兔子精道:“这么说你也是岳嵩手下的鹰犬……”看他神色,一旦确认无误,即使重伤之下,他也要立刻将之斩草除根。 兔子精茫然不觉,打断他道:“你放心,我和岳嵩没什么交情。我和你倒算有点交情,刚才要不是你背后一剑掷得及时,那死牛鼻子还要找我打一架。老实说,我现在又饿又累又痛,跟本不想打架,只想睡觉。怎么说你也替我解决了一场麻烦,所以现在明知道你是去仙翁山的人,也不打算杀你了。” 林泉失笑道:“呵,你倒是懂得知恩图报。” 兔子精道:“这点小事说不上什么恩不恩的,说是个人情还好听点,不过我现在不来杀你,再大的人情,也可以两清了。”原来是在替林泉谦虚,说的是林泉在最后关头赶走缘督的事。 郑沤一本正经问:“现在不打算杀我们,你打算什么时候杀我们?” 李志霄也来凑热闹:“说来说去,总要分个生死,不如现在动手!” 康诺道:“李兄此言差矣了,依你说现在动手,他欠我们的人情岂不是等于没还?而且万一他再败在我们手底下,向我们求饶,我们善心大发,真饶他不死,他不是又多欠了一份人情?这样越欠越多,以他脸皮的厚度,羞都羞死了。” 兔子精怒道:“放屁!你这龟孙才会求饶!” 林泉看兔子精一派天真,不谙世故,便欲化敌为友,打圆场道:“兄弟们不要说笑,我看这位小哥不像坏人,大家既然有缘相遇,更有并肩退敌之谊,不如做个朋友吧。” 兔子精道:“你看我不像坏人,我看你也不像好人,朋友就朋友,哪管什么好坏?我兔子精一向最重义气,既然成了朋友,你们放心,我不会再来杀你们的。” 众人听了这一番慷慨陈词,无不摇头偷笑。 关千剑却不笑,一脸担忧问:“不知你这话有没有把我算在内呢?” 兔子精翻白眼斜视他道:“我不杀你就是了。反正我们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说到做朋友嘛,你这人秉性太劣,老实说别的我没什么怕你,就怕被你骗。你这样的朋友,我不需要。……” 林泉等人听得大笑,遥想当时,关千剑非和兔子精来一场“绝对公平的决斗”,哄得他团团转,就难怪兔子精有此高论。 当下五人止住了血,包扎好伤口,都向兔子精叩谢不杀之恩。 又休息半天,太阳偏西,林泉提议天黑之前一定找个农家讨碗饭吃,然后觅地疗伤。六人拖着重伤之身,在山中乱穿几个时辰,直到暮色降临,没有看到一户人家。 到了半夜,终于看到前方山腰上透出一点灯光。众人喜不自胜,体内凭空生出不少力气,走到近处一看,竟是一座道观。 兔子精心急,还在山脚下,就要张口呼叫,倒希望观中住的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立刻变出几碗香喷喷的饭菜,送下山来。 林泉急以手势止住,小声道:“半夜三更还亮着灯,我没见过这样勤修的羽士。都不要出声,我们且悄悄走近,探明虚实再决定行止。” 众人被他这样一说,心中冷了半截,好不容易找到个去处,难道竟是狼窝?舍了这里,哪里还有人烟? 六个人做贼一般,掩到庙前,伏在荒草丛中,大气不敢出一口。 此时除了蛐蛐的叫声,四围一片死寂。 “啊!”一声尖叫刺破了庙门,附带着一连串呵呵浪笑,柔媚如丝,销魂蚀骨,即使于失血过多之后,听了也不由得心中咚咚直跳,浑身发热。 想不到道观中竟住着女人,还是个****的女人。当然应该至少还有一个男人,否则她一个人怎能****得这么起劲? “啊——呵呵,啊——呵呵,啊——呵呵……”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极其销魂。 第二十九章美道人是怎么死的 “都这样了,还不老实点,”那女子笑一阵,缓过一口气,浪声说话:“老天真是不开眼,兔子精那一剑怎么就没把你刺死?” 兔子精听自己的名字跟在这样一个摇魂摄魄的声音里,就好像脸蛋被它的主人摸了一把,心中没来由一喜,耳根大火发烧,竟没想到冤家路窄,后面接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死敌缘督。 林泉等人无不心惊! 只听缘督道:“你就巴不得我死,我死了,你不是要守活寡吗?” 女人笑道:“你想得倒挺美。我黑狐是什么人?我什么时个亏待过自己?天下美男子多得是,你以为就你一个臭道士长得像人吗?——就算我有心为你守寡,他们答应吗?哈哈哈哈……啊——,呵呵呵呵,你要干什么?呵呵呵呵……” 缘督喘着粗气道:“你个没良心的小****,就算要死,我也要先弄死你!” 女子吐字渐渐含混,像浪花中的浮萍,若隐若现,“你要怎么弄死我呀?若是用刀子,还有可能,要是用棒子,恐怕有点难呢。” 缘督道:“我这个棒子可不是一般的棒子,名唤作如意金箍棒,可大可小,晃一晃碗来粗细……” 女子道:“谁的不是晃一晃碗来粗细?我今天不照样活得好好的?嗯啊嗯嗯……啊……”接着是一连串手肘膝盖磕碰板壁和床铺的响声。而那女子的态度又有所改变:“饶了我吧,饶了我吧,你看我还没怎么样,你先流血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你好一点了,我随你处置,我心里只有你一个,我发誓……” 缘督威胁道:“那你说等我伤好,要怎么处置你?” 女子呵呵笑道:“让你吃还不行吗?你还想怎么样?” 缘督道:“生肉包子有什么好吃?我觉得你这绰号要改一改,不叫黑狐,该叫黑包子,哈哈。” 女子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这辈子跟黑脱不了关系,就连你这关二弟都是黑乎乎的。” 兔子精听到这话,看向关千剑道:“在说你呢,——你什么时候成了人家二弟了?”关千剑一肘撞向他胁下道:“你才是他二弟。”兔子精向旁边一闪,虽然躲过,却迁动伤口,皱起眉头,“丝丝”地从牙缝里吸气。 李志霄等人都忍不住笑。林泉把食指按在嘴上,嘘了好几次,众人才安静下来。 关千剑向路一指道:“走吧,这地方不是人住的。” 林泉眨眼道:“再听听,好玩的还在后面呢。” “啊!”又是一声惨叫,这次却是缘督。“要舔舔下面,别碰伤口……” 女子嘤嘤发声,腾不出口来回话。 缘督道:“刚才好不容易把火烧旺了,要给你时你跟我假正经,现在火灭了,你又来刨什么?看你这股骚劲!” 女子道:“吓唬你的,真那么想要,老娘自己还长着一双手呢。” 缘督道:“那未免太便宜这双手了。” 女子道:“谁说要便宜它们,我的意思是去山下捉个少年儿郎……” 缘督道:“就知道你,赶紧去捉,别老趴在我身上,我气都喘不过来。我还有正经事没跟你说。” 女子道:“难道我们说的不是正经事吗?男欢女爱,传宗接代,多重要啊。” 缘督道:“可这事不会有人给我们限定任务,更没有谁规定我们一夜必须多少次,你说是不是?只有岳嵩那边,是下了死命令的,一个漏网之鱼都不能有,否则……” 女子道:“否则他会阉了你是不是?” 缘督一本正经道:“比这还严重。自从我接手这条道,半个月来风平浪静,我以为运气好,这两天却不知从哪里突然钻出四五个,嘿,若说单打独斗,不是我跟你吹牛,他们哪个能在我手底下走满三招?一旦结成阵势,哎!就真是应了那句话:好汉架不住人多。不知你们那边如何布置?” 女子笑道:“如何布置?除了等着给你收尸,还能做什么?我们各人有各人负责的范围,我可以跑来睡你家的床,你家的耗子却不归我拿,你别打错了算盘。” 缘督道:“你真忍心站干岸?我也没说要劳动你的大驾,来和我双剑合璧,我只要你在万一的情况下,在后面帮我兜着;你那边人多,正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象我就一个光杆司令。” 女子道:“什么叫万一的情况?” 缘督道:“告诉你吧,我虽然伤得不轻,对方也并没有占到便宜,个个挂彩,人人重伤。这说明什么?……” “说明美道人不仅是床上的英雄,战场上也一样是男子汉。” 缘督笑道:“这话不错,不过我虽然在战场上一向自负勇猛,究竟还不及床上的神功盖世,哈哈。以我估计,他们现在也只能就近找个地方养伤,没有个十天半月,不能上路,如果强行支撑,不出三天,必遭天谴。所以现在要比的,倒不是谁武功更高,而是谁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伤养好,先下手为强。以我的内功修为,再配上本门上好的疗伤圣药,七天以后,这点小伤,定能痊愈。我所说的万一,是其中有一个变数……” 女子道:“你说的是我吧?如果我天天来找你睡觉,你就七个月也好不了是不是?” 缘督道:“你这话当然有理,但你又不是真的狐狸精,还不至于故意来祸害我。我说的这个变数,不在我们一方,而在敌人一方。你猜是什么?” 女子道:“我猜他们不但不等自己把伤养好,连你需要的七天都没到,就先行开溜了。” 缘督道:“这个我一点都不担心,他们带伤上路,一天最多能走三五十里,我有快马,半天足当他们十天。你不知道,最叫人担心的是,他们阵中有一人,是个天生的学武奇才,他本来不会什么武功,可是我亲眼见他现学了一招,就把兔子精打败。他和林泉等人原不相识,经过一次患难与共,我相信他们一定会联合一气,如果在这七天之中,一边养伤,林泉以他的所学倾囊相授,再次遭遇,胜负之数,就难以逆料。” 女子不屑道:“兔子精是什么东西?就算这人能打败他又算得了什么?” 门外的兔子精一听被人这样鄙视,自尊心大受损伤,腰背一挺,脖子一伸,就要开骂,幸被关千剑和郑沤两人按倒,封住口鼻,才没发出声音。 缘督道:“能打败兔子精当然不算什么,难的是仅凭一招剑法反败为胜,更有一项出奇之处,这人不论学什么,总能别出心裁,在短短的时间内做到青出于蓝。我没有见过悟性这么高的人。下次我若败亡,那一定是死在这个人手上,你要替我报仇,不用找别人,单找他就可以。” 女子道:“看得出来你对这个人真的不能忘情,连死都不想放过他。不过你总得说说他的长相,我才能为你报仇啊。——他长得怎么样,好看吗?” 缘督道:“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屁眼都没干黄哩,能谈得上什么好看不好看?我说你能不能有点出息,整天就知道惦记下半身那个事。” 黑狐道:“问他长相,就是问他的脸,又没问他二弟,分明就是上半身的事,跟下半身能扯上什么关系?你既不说实话,想必他长得不错,你跟本不是忌惮他的天分,而是嫉妒他的长相。这样看来,他长得很俊吧!十七八岁好啊,嫩嫩的……” 缘督气哼哼道:“是,真被你说中了,他长得比我俊一百倍,更比我嫩千倍万倍!你不如干脆趁我伤重,一刀把我宰了,提我的头去见他,也省得另备见面礼。” 黑狐娇声软语道:“呀,没想到几天没见,你别的没长进,醋劲倒是越来越大……哎呀,啊——,你又干什么?嗯、嗯、嗯嗯……” 缘督气喘如牛道:“干什么?让你仔细看看,除了醋劲,还有没有别的东西也是越来越大!老虎不发威,你还当我二弟也受伤……” 黑狐哼哼着道:“这是你自找的,丢了性命,别怪我祸害你……”她的话声到此截然而止,嘴里像被个大土豆塞住,只剩满足的“呜呜”。 林泉“咕咚”咽了一口口水,低声咒骂:“******,真好福气!”原来六个人中,只有他经历过人事,因此虽只耳闻其声,种种情形,却有如亲见,历历在目,惹得他欲火中烧,而关千剑等人唯脸红心跳而已,对里面究竟在发生什么,茫然不知。 “怎么见得是好福气?”兔子精怒气既消,重获自由,露出他两颗特有的大门牙,巴巴地看着林泉:“我看牛鼻子小命难保。” 林泉笑道:“难说,难说。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吃饭睡觉要紧,走吧。******,若不是受伤,我上去就是一脚,把门踹开,学那西楚霸王——‘彼可取而代之’。这骚娘们说他喜欢长相俊俏的,难道我长得不俊吗?关老弟,你说呢?” 关千剑笑道:“难说,难说。不过我若是个女人,一定不会嫁你。” 林泉道:“那一定是嫌我长得丑了?” 关千剑道:“恰好相反,我担心以你颠倒众生的长相,身边时常美女如云,看着岂不叫人生气?” 林泉在前摸黑走路,差点忍不住放声大笑。 六人一夜辛苦,直到天亮才找到人家,刚好赶上早饭。 林泉记着缘督说的话,果然尽力指点关千剑。关千剑身怀六如门中的无上秘籍,时常研读,感悟良多,以之与林泉所授两相印证,发挥出来时,便别有妙用。林泉不知缘故,更对缘督的识人之明,深感佩服,也对关千剑本人倍加敬重。 匆匆七天过去,各人的伤都只好了一半,又是关千剑的痂皮先落,指日便能痊愈,林泉等人啧啧称奇,他自己也并不知道是研习龙在天的内功心法之故。如果他为受伤,错以为需要专心休息而不能行功,则伤势反而要晚上好几天才能好。 这天一早,林泉对众人道:“六如门被重重围困,有累卵之危,这一路耽搁了不少时间,现在也不知道情形如何,我们身上的伤虽然都没有全好,但我认为与其在这里坐等,不如缓缓而行,一面养伤,一面也能节省不少时间。还有一点,我们这么多人,停留在一地方时间过长,难免引人注意,实在并不安全。” “林兄说得在理。”这六个人惊愕莫名!这话虽是表示赞同,却非出自他们任何一人口中。“不过还是晚了一步,我看你们没那么容易成行了。” 道士,缘督。六人抢出门外,倾刻成对峙之势。 第三十章美道人是怎么死的(二) 林泉挺身站在众人前面,长剑早已出鞘。余人自然不敢闲着,紧紧盯住缘督的一举一动,每根神经都有绷断的危险。 七天前,六个人完好无损,还用上了偷袭的法子,都奈何不了这个煞神,今天一个个伤势未痊,能挡住他的一击吗? 林泉虽力持镇定,变幻的脸色仍然暴露了他内心的担忧。 相比之下,缘督倒像是上邻居家串门。他两手抱在胸前,剑在鞘中,笑容在眼角眉梢。 林泉为缓和气氛,挤出一个笑道:“道兄果然定力不凡。” 缘督以为对方指自己面对强敌,还是这么潇洒自在,明知故问道:“林兄又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林泉道:“只从你短短七天的时间,就养好了伤,足可以看出你一定有坐怀不乱的本事。” 缘督脸上变色。——什么坐怀不乱!难道他知道这些天我一直跟一个女人在一起? 他坚凝的信心在这一瞬间受到动摇,他感到有很多事情是自己所不知道的,包括敌人这几天来的动向,和他们对自己的了解。 是不是自己一直处在他们的监视下而茫然不知?换句话说,他们随时有能力致他于死地?否则,怎么会有“坐怀不乱”云云? 林泉果然是个老江湖,就抓住这一稍纵即逝的可乘之机,一剑挑出,将敌人整个上三路都纳入攻击范围。 缘督稍显惊慌,但并不忙乱。他以飞快的速度散开抱在胸前的双手,拔剑御敌,同时露出冷笑。 “当当”,两声响过,林泉和缘督各向左后方退出一步。而他们中间赫然多出一人。 关千剑。 “林兄,你们身上的伤正当最紧要的时刻,如果现在伤口破裂,将更难痊可,让我单独跟他玩玩吧。” 原来是他一剑隔开了两人。 缘督的脸色变得凝重。因为从关千剑这随手一个动作,已看出他这几天大有进境,早非吴下阿蒙。 说不定与他一个人的争斗,比受众人围攻还要凶险! “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进步比我想象中更快。” 林泉微一迟疑,脸上漾开爽朗的笑容道:“好,关老弟,我相信你!不过千万要小心谨慎!” 关千剑道:“放心吧,在他倒下之前,我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兔子精冲出来叫道:“你倒学会充好汉了!你以为只有你不怕死吗?不如我们来比比,看是谁先死!”他说完大声吼叫,杀向缘督。 关千剑已抢先一步出手。 郑沤等人终究放心不下,随后冲出,欲一拥而上。林泉拦住众人道:“不要给他添乱。” 郑沤冲得太急,和林泉迎面撞在一起,被迫停下。他的眼睛越过林泉肩头,看着关千剑一步步奔向缘督,有种羊入虎口的担忧。 他要失声惊呼,可是已经来不及,他的眼睛先于嘴巴张大,喉头哽住。 ——缘督出手了! 他手腕一抖,手中的纤纤长剑,像是刹那间变成一根巨木,重愈千斤,迅如奔马,撞向关千剑胸口。 这一剑换作是林泉也不能正面抵挡,只能闪身躲避。 可是以关千剑的身手,要避也避不开了! 当! 噗、噗。 两剑相交,两人各自退开。 啊?关千剑竟然硬接下这一剑!而且看样子他的力道丝毫不弱于缘督。 缘督的眼睛变小了,因为他必须把目光尽量集中,以免被对手所乘。 七天前,关千剑在缘督眼里还无异于蝼蚁爬虫,不值一钱,可是现在他已能和臭道士分庭抗礼。 这真要说是奇迹! 兔子精在缘督后退、脚跟未稳时,挺剑削他大腿。 缘督怒极:死怪物,连你也想在太岁头上动土!我一时半会杀不了他,还奈何不了你吗?受死吧! ——“受死吧!”关千剑抢先一步攻到。 缘督感觉到他这一次比第一剑来得更猛恶,不敢怠慢,让过兔子精,全力迎击这个头号敌人。 两人身法迅速,手上不停,脚下移动,推磨一般绕场旋转。 兔子精跟着转圈,忙得不亦乐乎,可就是连敌人剑尖都没找到。 “兔兄,别跟着瞎转悠了,下来歇歇吧,你把我一双老眼都晃晕了。”林泉咧嘴叫唤,露出一口白牙。 “哈哈哈哈……”郑沤等人哄堂大笑,顷刻间,他们心情大好。 因为他们看到关千剑不仅挡住缘督一轮又一轮疯狂攻击,而且不知什么时候,两人悄然调换了位置,现在缘督似乎在全力抵挡。 “这可能吗?”李志霄张大嘴巴问林泉。“确定他们不是在演戏?” 听他这么一说,康诺还真有些担心:“缘督会不会是故意的?——诱敌深入!” 郑沤眉毛一拧道:“空谈无益,上去看看就知道了。”他举剑欲出。 林泉拉住他道:“你也想和兔子精一起推磨吗?要真是诱敌,也不用诱这么久,你们有没有看见缘督早在取守势?而且他守得极其吃力,每一剑都在千均一发之际才能赶到位……” 康诺眼望战阵,仔细看了一会,点头道:“果然是这样!缘督连脸色也变了,你们看,他眼睛瞪起来真像个门神,嘴巴都歪到肩膀上去了,这决不是做戏。——我发现他每次用力过猛时,都有这一种丑表情,这样看来美道人一点都不美了,哈哈。——兔兄,你别跳行不行,我们都给你转得晕乎乎要吐出来了!” 兔子精恍如未闻,像只猎狗一样,又跳又叫。 李志霄笑康诺道:“你对美道人这个称号是不是特别不服气?不仅你不服气,我也不同意,他虽然长得勉强像个人,跟我们康美男又怎么比?” 康诺脸红道:“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就是希望他早点败,早点上西天。” 李志霄道:“你没这个意思,我有啊。哈哈哈哈……” “关老弟真是天纵奇才!”林泉发出一声感叹。两人安静下来,把注意力重新投向战场。 林泉看得入神,忽又道:“啊,原来这一剑还可以这样用!” 最后他道:“缘督要败了……” 众人正在疑惑,关千剑忽地撤剑后退,缘督则僵立不动,两人的剑上,都有血迹流动。 这一下变起仓促,郑沤等人都是一头雾水。 兔子精看出事态严重,退到关千剑旁边,严阵以待。 关千剑剑上的血,毫无疑问,正是缘督的;缘督剑上的血,却不是关千剑的。那也是缘督的。 最后的情形是:缘督横剑欲隔开关千剑凌空下劈的一剑,——他这一格,足可以挡住很多高手,因此,他做梦也没想到会败在这一招上。可就在两剑相交时,自己的剑倒撞向怀里,紧接着,敌剑扫入胸膛。 …… 缘督俊伟的身躯訇然倒下。 倒下之后,除了手中的剑打了几个滚,落在旁边,再也没有动静。 又过了好一会,大家确信他真的死了,才想起来欢呼庆祝。几个人围着关千剑,一个搂住他肩膀,一个为他活动手臂,一个接过他手中的剑,仔细查看缺口,嘴上一刻不停,对他交口称赞。 兔子精自然也很高兴,因为他觉得自己居功至伟。 “你们不要高兴得太早,”林泉及时发出警告,“缘督不过是个小角色,真正厉害的还在后面呢。” “哈哈,林兄和关老弟不也很厉害?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康诺眉清目秀的脸上显露几分天真。 “这话虽然不错……”林泉笑了笑,似为自己的“厚颜”解嘲,又正色道:“但说到底我们也只是些三流高手,岳嵩随便派个阿猫阿狗出来,都可以顶我们十个八个。以我的经验来看,越近目的地,我们遇到的敌人就会越强。想要活命,可说难于登天。” “听你这么一说,我看只有一种方法可以保住性命了?……”兔子精欲言又止。 “什么方法?”李志霄颇感兴趣。 “那就是改变目的地。” “哎,俗话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兔子嘴里就更不用说了。”郑沤摇头叹气。 林泉却十分理解,正色道:“这事本来与兔子精无关,你如果惦念着父母生你养你不容易,自然可以请便。不过我们此行的目的却不是为了保命。” “这个自然,”兔子精眉飞色舞道:“如果你们只想保命,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就好了,何必跑出来自寻死路?为了保命而自寻死路,岂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至于我,且跟你们走一段,看看前面的风景再说。” 第三十一章山中百合 危险却并没有像林泉说的那样,处处都是,相反,一连十几天,虽然提心吊胆,却一路平安。 不过十天的时间,六个大男人,除了赶路,什么别的事都没做,什么新鲜的人也没遇上,连敌人都懒得理他们,确实令人感到寂寞。 因此,当看到身后山路上出现一匹白马时,几个人都纷纷勒转马头,分列道路两边,翘首以待。 在枝叶掩映间,他们分辨出一个少女的轮廓,脸色白晰,有如百合。 在这样的深山,看到百合花不会是一件稀奇的事情,看到百合一样的人,就颇不寻常。但又不得不说,这个人也和百合一样,与这里的群山,正好相衬,都是一尘不染。 她嘴里念念有词,声如蚊蚋。 仔细听去,仿佛是:“老爷……关千剑……老爷……关千剑……” 等她走到近处,才渐渐拼凑完整,她说的是:“老爷叫我请关千剑,老爷叫我请关千剑……” “呔!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啊——!”那少女应声落马。 拦路的不是强盗,是兔子精。他从猛然马上跳下来,以造成骇人的声势。“你嘴里嘀咕嘀咕,念的什么经文?” 少女翻身坐起来,一手抚着摔痛的胳膊,茫然抬头,睁大一双乌黑清亮的眸子。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反映。 兔子精竖起眉毛,掀开鼻孔,用凶狠的表情回瞪她。 少女突然感到害怕,慌慌张张地爬起身,望马上逃。 等她坐在马上,眼睛离开兔子精看到别的地方,似乎立刻就把他忘了,而且很快为另一件事皱起眉头。 “咦?……哎!……”她忽而低头,忽而抬头,显得极为苦恼。 “我问你刚才嘴里念叨什么?怎么不回答?”兔子精又喝了一声。 “我,我忘了……”也不知她说的是忘了兔子精提的问题,还是忘了问题的答案。但看她随即陷入苦恼之中,嘴里也不再念叨,显然是后一种情况。 “老爷叫我请关千剑!”兔子精舌绽春雷。 “对,老爷叫我请关千剑!老爷叫我请关千剑!”那少女喜得眉花眼笑,“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她兴奋莫名,继续打马前行。 可是马儿迈出左前蹄,右前蹄悬空,怎么也迈不出去。 少女一回头,发现是兔子精在捣鬼——“你拉着我的马尾巴干什么?” 兔子精自以为得计,大笑道:“姑娘又不是马,哪来的马尾巴?哈哈哈哈。” 少女脖子一梗,说不出话。 一行人虽然觉得几个大男人,荒山野岭欺负一个小姑娘,很不成话,但又忍不住跟着好笑。关千剑打马向她靠近问:“你家老爷是谁?” 少女道:“老爷就是老爷。” 关千剑再问:“府上是在什么地方?” 少女望身后一指道:“在那边。” 关千剑道:“有多远?” 少女答:“不远。” “不远是多远?” “不远就是没有多远。” 关千剑也学兔子精做个凶恶的表情,喝道:“好好说话!再不好好回答,你看我们这里有六个人,信不信我们打你?” 少女眼眶“刷”地漫上一层红潮,嘴唇瘪了瘪,就要哭出来。 关千剑忙笑道:“姑娘别哭,我害怕。我是跟你开玩笑的,其实我们六个人加在一起都打不过你,哪敢跟你动手?我再请教你一个问题,你老爷找我做什么?” 少女见他和颜悦色,反觉得更委屈,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泣不成声道:“老爷找关千剑,不是找你。” 林泉自以为有几分长者风范,靠近前来道:“不瞒你说,你面前这位就是关千剑本人,你要是舍了他,走遍天下也再找不出另一个关千剑了。” 少女稍稍抬头,怯生生地转向关千剑,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在他脸上上下滚动两个来回,自言自语道:“他是关千剑?”接着伸手入怀,摸出一小卷画轴,散开来看了,点头道:“还真像!” 兔子精不耐烦,夹手夺过来道:“像什么?让我看看。” 少女道:“你抢去就抢去,反正人也找到了,这画再也用不上。” 兔子精朝画像瞄了一眼,兴奋地大叫:“姓关的,是你啊!谁这么好心,早早地就把遗像给你准备好了?” 关千剑从马上探身,如法炮制,一伸手从兔子精手中抢过来,边看边点头道:“我说怎么这么久没动静,原来在暗中给我们画像。” 大家都围拢来,伸长脖子看。 李志霄接口道:“你的意思,这画像是岳嵩的手下人干的?依你这么说,这个傻妞正是岳嵩的手下派来钓我们的?” 郑沤道:“但他既能在暗中给你画像,要解决我们,也一定有很多种办法,为什么还要拐弯抹角,诱我们上门?” 林泉思索道:“要杀我们中的任何一人或两人,都不是什么难事,但若想一网打尽,而又万无一失,则非把我们引至一个设置好的陷阱内不可。想想看,从他们的立场出发,若是贸然行动,万一我们当中有一两个漏网,难说不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众人点头。 兔子精独持意见道:“这妞傻成这样,怎么可能是岳嵩的手下?” 关千剑抢白道:“你不也曾拜在他的麾下吗?” 兔子精怒不可遏,大叫:“你拿我和她比?” 关千剑笑道:“比比又怎么样?你又不会输给她。何必动不动气得像只赖蛤蟆?我正想说,我也和你有同样的疑问呢。” 兔子精道:“你才气得像只赖蛤蟆,你不生气时都像只赖蛤蟆!” 林泉对两人的争执摇头表示无奈。接着提出异议:“就怕她原本不傻。” 兔子精再次抓住一个表现聪明才智的机会,大声道:“你是说她装傻?”还不等别人回答,跳起来道:“让我来试试她!”一剑斩向少女手臂。 “不要鲁莽!”林泉知他武功太弱,收发不能由心,这一剑下去可轻可重,就此结果了她性命也不是没可能。急忙喝止时,已然来不及。 少女听到兵器声响,又看众人的反映,知道身后的怪物正向自己行凶,吓得两手抱头,哇哇大哭。 第三十二章弦歌魅影 关千剑离兔子精最近,看看剑锋将及少女身上,而她只是抱头哭泣,完全没有任何应对方法,从马上探出,一把拿住兔子精头发,把他倒拽老远,令他这一剑砍不下去。 “干什么?”兔子精大怒。 关千剑笑道:“你这一剑砍得好,既没伤到她,又试出她确实不懂武功。” 兔子精戴了高帽,心中立刻舒坦,对关千剑的无礼行为不予追究。 林泉道:“就算她真不懂武功,还是傻的,又能说明什么?”他说完看向关千剑,意思仿佛是说后面的话交给你来说。 关千剑没有令他失望,看着还没止住哭声的少女道:“这也许并不能说明什么。就算她不懂武功,却不能代表她的主人不懂武功,就算她的主人也不会武功,谁能保证不会武功的人就不会是岳嵩的手下,就不会害人?” 林泉点头笑道:“英雄所见略同。” 兔子精连连咳嗽道:“咳咳,不要脸啊不要脸。” 李志霄四处看了看问:“你说谁不要脸?” 兔子精望着天上道:“谁不要脸谁知道。两个人的斤两,加起来不过二百五,也敢自称英雄!” 林泉笑道:“是我失言。但是如果加上兔子兄,凑满三百斤,就非称英雄不可。” 兔子精翻白眼道:“那也未必。” 林泉笑一笑,仍向关千剑道:“话说回来,缘督在这一方恶名不小,被你杀了,自然有人感激,因此若说有本地乡绅大贾,曾受过祸害的,慕名而来,诚心相邀,也不一定。” 李志霄道:“如此说来,我们倒不妨跟这位傻妞走一趟,说不定还能弄到一顿好酒好肉?” 郑沤持重道:“我认为害人心思不可有,防人心思不可无。只要心中有一点怀疑,就不要冒险。” 康诺豁出去道:“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躲得过初一,你躲得过十五?” 林泉道:“这话有理。若果真是岳嵩的人设下的圈套,那么他们定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就算这次好计成空,还会有层出不穷的花样引我们入彀。” 关千剑点头道:“这么说,我们与其退让躲避,倒不如将计就计,见机行事?” 林泉道:“对,就是将计就计。” 计较已定,六人跟在少女后面,走不到十里,林木掩映之间,出现一座庄院,屋宇林立,气象不凡。 “到家了!”少女嫣然一笑,一派天真。 大家下马,进了院门,不见一个人影,唯有几声琴弦响,由里面传出。 林泉对少女道:“俗话说谈话知心,弹琴知音,由这琴声听来,你家老爷一定是位素行高洁之士。” 少女愣愣道:“不是老爷在弹琴。” 林泉不过随口一说,其实哪里懂听人弹琴,多好的音乐,于他也不过是春风过驴耳,听她这样回答,便不做声,怕再出糗。 众人七嘴八舌问:“那你知道弹琴的是谁?” “不是老爷一定是夫人了?” “难不成是姨太太?” “你家老爷有几个姨太太?” 兔子精突然提高声音,盖过众人道:“我知道是谁在弹琴!不是什么姨太太,一定是她家的小姐。” 康诺一拍手掌道:“对对对对,就是个小姐,而且还没有婆家,专等着嫁给你这兔子精。” 兔子精不理他,小跑三步,与少女并行,馋着脸笑道:“你说是不是你家小姐在弹琴?你家是不是有个白白净净的小姐?” 少女对他心有余悸,向旁缩身道:“没有白白净净的小姐,黑不溜秋的小姐倒有一个。”这话引得众人大笑,都道:“黑不溜秋的好,嫁给兔子精最合适,反正白一点的他也用不上。” 兔子精出奇的不以为忤,笑道:“黑的白的我倒不挑,就是不要太高,娶个老婆要是让别人误会我是她儿子,这个笑话可就闹大了。” “哈……”众人张口—— 笑声却戛然而止。 琴声婉转清越,扑面而来。 绕过一幢楼房,面前突然开阔,一片夕阳晚景,呈现在面前。 夕阳映在湖中,一条长廊蜿蜒其上,湖心一亭孤悬。 亭中还有什么?一几,一椅,一香,一琴。 而最不可少的是抚琴的美人! 说是美人,完全出于推测,因为她正面向夕阳,背对众人。但她婷婷的背影,高耸的云鬓,虽只静坐,也给人以飘然出尘的印象。 “细捻轻拢,醉脸春融,斜照江天一抹红。”如果不是一群武夫,大概会有人吟哦这一句。就不知面前这位按弦的佳人,是否也爱杯中之物,是否正在微带酒意的时候。 若能与她在这一片湖光山色之间,夕阳西下之时,樽酒畅谈,抚琴作歌,岂不是人生一大乐事? 她尚在百步之外。 兔子精不知什么时候已冲到最前面,并跨上通向湖心的长廊。 他的步态都变了,身体两边摇晃,像喝醉了一样。 “这边,这边!你走错了,我们该走这边。”少女及时纠正错误。 虽然兔子精尴尬的样子引人发笑,却没有人再笑得像先前一样放肆。 他们怕惊扰湖上的美人。 一群人三步一回头,晕晕淘淘,失魂落魄般跟在少女身后,也不知被带往什么地方,只听她道:“各位在这里等一等,我进去通报一声。”隔了一会,里屋有人讶道:“啊,关少侠到了?哎呀,我竟没能出迎……”这句话说完时,就见一个中年文士满面春风快步走出来。 “关少侠枉驾,有失迎迓,恕罪恕罪!”他径直走到关千剑面前,深深作揖。 关千剑听他说得文绉绉的,自问狗肉上不了席,勉强应付道:“江湖野人,承蒙不弃下交,三生有幸,三生有幸!不敢请教老先生尊讳。” 文士自道姓赵名宣,又一一请教林泉等人姓名。 寒喧一阵,众人随赵宣至厅内坐定,僮仆上茶,关千剑等人略望一眼,并不饮用。 赵宣看在眼里,也不相劝,自己呷了一口,将茶杯搁在几上,长出一口气道:“想那缘督贼道,武功既高,又极毒辣阴狠,做下不少欺男霸女、杀人越货的勾当,幸好撞在关大侠手上,诚可谓恶贯满盈;一旦伏首受诛,真可以说海内称庆。我等对关大侠的仁侠义举,既感且佩!” 关千剑坐立不安,支吾道:“赵先生过誉了。缘督道人伏诛,一方面诚如先生所说,是他恶贯满盈,另一方面,也是我们众兄弟联手之功。” 林泉道:“关老弟何必过谦?前次我们合力围攻缘督,各有损伤,他没占到我们便宜,我们也没讨到他的好处。后来新安村一战而胜,却全赖你一人之力,我们连呐喊助威都没用上啊。” 兔子精叫道:“就是,缘督死牛鼻子本来就是你一个人杀的,我当时虽在一旁帮手,却一剑也没刺中……”林泉郑沤等人都在一旁咳嗽,他却不解何意,继续道:“在自家兄弟面前谦虚一点是应该的,当着外人的面也只是这样推托,别人反而把你看得小了。” 关千剑故意正色道:“兔兄教训得是。”这样一来兔子精脸上便生出一种自得之色。 赵宣见场面尴尬,岔开话话题道:“喝茶,喝茶。” 众人连连应声,却没有人动。 赵宣笑道:“我这君山银针,实难称上品,各位将就些,将就些。” 这时关千剑吞吞吐吐,郑沤磕磕巴巴,李志霄抓耳挠腮,康诺面红耳赤,都不知如何回答。 林泉在他们当中,可算见过世面的,从容道:“赵先生误会了。我们行走江湖的人,粗茶淡饭惯了,像这样上等的好茶,反而难以入口。” 赵宣皮笑肉不笑道:“嚯,这倒真是奇谈。” 林泉情知自己的理由太过牵强,只能陪笑。 说着话,酒席摆上来,林泉与关千剑交换个眼色,便要告辞,赵宣一再强留,以至于脸上屡现怒色,众人无奈,只得落座。 赵宣亲自为众人把盏,最后将自己杯中斟满了,先向关千剑举杯道:“关大侠为地方除一大害,为我赵家去此仇雠,我赵宣终生铭感。敬你一杯!”说着已先干为敬。 关千剑早已站起来,拱手道:“老先生言重了。实在对不住,老先生有所不知,关某人一向滴洒不沾。盛情厚意,心领了,心领了!” 赵宣涨红了脸道:“哪有行走江湖的人,不会喝酒的道理?这么说,关大侠是一定不肯赏脸了?” 关千剑道:“岂敢岂敢。……”一边向兔子精连使眼色。 兔子精忽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声势惊人。赵宣正背对着他,吓得肩膀跳起来足有半尺,手中的酒杯也掉落地上。 “实话跟你说吧,我们不是不喝茶,也不是不吃酒,只不过我们不喝的是你家的茶,不吃的是你家的酒。”兔子精一点不给面子。 赵宣转向他,惶恐道:“这话真叫我糊涂了。” 兔子精道:“我看你这叫揣着明白装糊涂才对。我知道你心里有数!兄弟们平时脸皮最厚,偏偏轮到生死大事的时候,又要顾全面子。我就给你挑明了说吧,我们怕你茶水中有毒。” 关千剑听他摊牌,心头一宽,也不管姓赵的,自己先坐下来。 忽听“啪”地一声,桌子又被拍响。这次却是赵宣自己,他睨着关千剑道:“关大侠,这话是他一个人的意思呢,还是连你也这样想?” 关千剑诚恳道:“不瞒老先生说,我滴酒不沾是真,行走江湖,不敢不步步小心也是真。” “好!好!好!”赵宣连说几声好,一边点着头,显得极为悲愤。 许久他才渐渐平复,最后似乎突然想通了,长长叹一口气道:“诚如你所说,江湖险恶,性命攸关的事,不能有半步行差踏错。然而我赵某不过一介书生,恐怕还不配各位英雄如此严阵以待吧。不过话说回来,我们一面不相识,赵某仅仅是慕名而相邀,又不是什么德高望重的贤者,也就难怪各位起疑。哎,这也只怪我太不坦诚……” 他一边说,一边绕过兔子精和林泉,走回自己的座位,说到最后一句,颓然低头,包含无尽的自责。 兔子精叫道:“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们?说出来说出来!岂不闻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林泉假意劝道:“兔兄不要无礼。” 赵宣道:“不碍,不碍。这位兔子侠可真是快人快语。各位可还记得,我刚才敬关大侠酒时,说的是什么?” 李志霄抢着道:“我记得。”站起来绕过康诺,走到关千剑身边,举杯道:“关大侠为地方除一大害,为我李家去此仇雠,我李某终生铭感!敬你一杯。”把赵宣的神情语气学了个十足十。 赵宣笑道:“学得很像,很像。就是还差了三分诚意。如果这位李兄也曾有爱女险些被人霸占,而在最后时刻天降英雄,解困于水火,你也许就能学得更像了。” 林泉惊道:“原来缘督这贼道还曾打令爱千金的主意?” 赵宣道:“那厮彩礼都已下定,不日便要来迎娶。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所以我对各位恩人,也讳而不言。但我实不愿各位误会我的一番赤诚,古人云:事无不可对人言。但也有一句话说:家丑不可外扬。现在我既对各位以实相告,还望各位不要再见外了!” 林泉道:“这个自然。——令千金可是湖上抚琴的那位吗?” 赵宣眼中闪过喜色,但立即收敛如常道:“正是。小女也久慕各位英雄之名,我正想叫她出来,与各位一见,也好让她当面向关大侠致谢。” 林泉心想,只要他不劝吃劝喝,就算施展美人计,我也不怕,便不置可否。看众人时,都是喜动颜色。 赵宣即命人请小姐。 须臾,门外有女子声音悄声询问:“是杀缘督贼道的那个关千剑关大侠吗?”也不知被问者有没有回答,众人只见一团绿色的火焰,闪进门来,正是一个举止活泼的女子。 第三十三章似曾相识 六个人十二双眼睛齐刷刷投在来人身上。 绿衣女仿佛不堪负荷,盈盈低首,目不斜视,轻脚细步走到赵宣身边,叫一声“爹爹”,便侧过身,稍稍背对众人,不说一句话,也不落坐。 赵宣发话道:“在座的都是江湖豪杰,你不必太过拘礼,叫人笑话。关大侠在此,你可去叩头谢恩。” 女子回过头,大眼睛在关千剑脸上一顾一转,小声道:“关大侠,多谢……”一句话没说完,又把头低下去,带羞含,在父亲身边婷婷坐下。 关千剑想起那带路的少女说过:“我们家没有白白净净的小姐,黑不溜秋的小姐倒有一个。”这小姐果然生得浓黑,就像普通人身上罩了一层薄薄的黑纱。但是她黑得干净,脸上没有一星一点瑕疵,皮肤滑洁如玉。 最妙的是她的身段,胸前浑圆地隆起,把衣襟撑得高高的,绷得紧紧的,当她动作稍显迅速时,便像有条鱼在里面挣扎。 腰却细得惊人,行动之间,一扭一摆,柔韧有力,也像极了正在挣扎的鱼尾。 只是她的羞涩与这妖娆体态实在并不相称,让人感觉这两者之中,必有一个是假的。但是偏偏两者都是不争的事实。 当她一开口,林泉突然望向关千剑,关千剑也看向他,两人对视,眼神却各自一飘,不知到了何处。 原来他们同时想到:这声音怎么象在哪里听过? 再看其他人,都似有同样的疑问。 赵宣笑道:“你谢人家什么?这样就算道谢?见了人话都不会说。——小女没见过世面,让各位见笑了。” 关千剑等人还未及回话,女子道:“爹爹,怎么都不喝酒?”她的声音细如蚊蚋,但有种金属撞击般的回响。分不清这回响是在她胸腔发生,还是飘散在四周的空间之后,但它最终无不进入听者体内,久久盘绕。 赵宣道:“这个你不妨问问对你恩同再造的关千剑关大侠。” 女子瞟了关千剑一眼道:“这个不用问,女儿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我听说行走江湖的人,都很多疑,总以为全天下没有一个好人,个个都是要害人的。我想他们一定以为爹爹你在酒里下毒了,呵呵。” 她这一笑,关千剑和林泉的眼神再度遇到一起,他们看到对方的眼睛睁得能塞进去两颗鹌鹑蛋,同时他们看出对方心中已有答案,而那答案很可能又是“英雄所见略同”。 郑沤隔着桌子向林泉连使眼色,其它人也有不同程度的骚动,只有兔子精还算镇定,眼睛一直是直的,落在女子身上,一刻也不舍得移开。 赵宣对她女儿的话笑而不答。 女子抿嘴莞尔道:“我倒有个办法,打消他们的疑心。” 是吗?愿闻高见! 七双眼睛一齐落在她脸上,像要等着看她变戏法。这次她没有过分羞赧,眸子一转,从关千剑额头上掠过,似有意似无意地滑向康诺,目光投注在他眼里,停留了片刻,才收回来,对着父亲道:“只要我把他们每个人杯中的酒喝光,他们必然不会再有疑虑了。” 赵宣哈哈笑道:“可是这样一来酒都到你肚子里去了,他们还喝什么?而且你的酒量我又不是不知道,连尽六杯,不钻到桌子底下去才怪。” 女子道:“你知道我没那么差劲,我保证喝完六杯,还能稳稳地坐着,绝不给爹爹你丢人。至于说我喝了,他们便没酒喝,你这话就说得太小气了,谁不知道爹爹你窑藏最丰富呢?” 赵宣道:“我还是担心你喝醉了伤身。” 女子道:“就算伤身我也要喝!爹爹一番苦心,张罗了一桌酒菜,不就是为了犒劳在座各位英雄好汉吗?可是如果他们因为一个小小的心结打不开,不肯赏脸,一则爹爹的心意不能尽到,二则让各位英雄白来趟,还得饿着肚子上路,您于心何忍呢?” 赵宣点头道:“我儿这话倒很在理。你既执意要喝,我不硬拦你。不过你是不是应该把各位英雄先问个明白,他们能不能信服你的做法呢?” 原来六人当中属兔子精最多情,刚才他瞄见这女子看康诺的眼神,情意满满,心中就有些不是滋味,这时听了赵宣的话,便想好好表现,慨然举杯,看定她道:“我信你,也不用你糟蹋身子,我先干为敬!” 关千剑坐在他右边,手肘微抬,撞在他胳膊上,一杯酒有大半跳出杯口,洒落地上。兔子精回头怒目而视,心中咒骂:“这家伙还跟我抢上了?” 关千剑按捉住他手臂道:“不要紧张,不要紧张,赵家父女都是好人,你不喝酒,他们又不会就来害你,你怕什么?——这位小姐既说要喝完我们每个人杯中的酒,想必一定是海量,我等极盼见识高明,请,请。” 兔子精将酒杯在桌上重重一顿道:“我这杯是不用喝了。”忽觉手上一暧,一只手掌在他手背上拂过,轻轻带走了他手中的杯子。他张大的嘴巴没来得及吐出半点声音,抬头望向手掌的主人,本来恼怒的表情,一变而为痴呆。—— 女子从嘴上取下杯子,樱唇因为被酒沾湿,更显得娇艳欲滴。 紧接着她捡起林泉的杯子,向他微微一笑,举杯,慢慢仰起脖子,顷刻饮尽,面不改色。…… 最后剩下两杯,一杯是关千剑的,一杯是康诺的。她先走到康诺面前,照例一笑;康诺慌了手脚,主动扑到桌上两手捧起酒杯,站起来送到她面前道:“姑娘请。” “你这算什么,请我喝酒吗?”女子笑得千娇百媚,说着话,眼神却又在关千剑脸上一转。 康诺脸红道:“算借花献佛吧……” 本来羞得抬不起头的是这女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反而占了主动,把一群男人引得团团转。 “好一个借花献佛!”她再次举杯,这回却喝得极慢,下巴一点点高扬,一双眼睛自始至终斜斜地盯在康诺脸上。随着头颅抬高,眼睛眯缝起来,越加迷离妩媚。 关千剑暗想:“看来她一出场时羞羞答答的样子是装的,这时候挤眉弄眼,哪还有点闺中小姐的样子,活脱脱一个****。一定就是那个人,真的报仇来了……” “关大侠,缘督这样的大恶人都被你杀死,你的武功一定很高吧?”女子拿起他面前的酒杯。 关千剑答非所问道:“不知道小姐是否领教过这淫贼的盖世神功?”他从眼角的余光看到林泉等人的嘴唇都微有动作:在偷笑。因为他们也记得,某个人曾在一个女子面前自夸床上的本事神功盖世。 女子一饮而尽,随后笑道:“我如果领教过,就不可能活在这个世上了。今天也无缘跟各位英雄相见。”她又将手上的空杯斟满,双手递到关千剑面前,“但若不是关大侠及时出现,施展手段,取了他性命,我迟早是个死。关大侠,你可真是我的再生父母。我一个弱女子,别的什么也没法为你做,想给你做牛做马,怕你嫌我粗笨,就让我为你倒杯酒吧,请。” 关千剑耸耸眉毛,笑道:“小姐太客气了。不过这酒,我还是不能喝。” “你还不放心?” “是。” 女子神色微变,随即堆下笑容,摇头道:“原来你们早认定了我们父女不是好人,所以不论我们做怎么做你们都不会相信,是不是?” 关千剑道:“那也未必。如果你把手上这杯也一并喝下,我才真的相信酒中无毒。” 女子嘴角微斜道:“多喝一杯酒打什么紧?我刚才说了,为你做牛做马都愿意。不过,能允许我也提一个小小的条件吗?” 第三十四章退无可退 关千剑笑道:“小姐这样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让你去做牛马,能耕几分田,驮几斤粮食?这可真叫做人不能尽其才了。——你有什么条件,尽管说出来吧。” ??女子听出他话中有调戏的意味,脚下靠近一些,两眼凝注在他身上,媚笑道:“那么你究竟想让人家为你做什么?我的条件嘛,也很简单,我喝了这一杯,你却要把壶中剩下的全部喝完,这样成吗?嗯?”她说完转动娇躯,用手肘轻轻碰一下他,既示询问,又似央告。 ??关千剑还没说什么,兔子精起哄道:“这法子公平,姓关的,你不答应就不是男人。” ??余人都望着关千剑,看他如何决断,只有林泉向他微微摇头。 ??“老先生以为呢?这法子公平吗?”关千剑问赵宣。 ??赵宣笑道:“绝对公平!关大侠英雄了得,武功既高,想必酒量也自过人,赵某绝不相信你‘滴酒不沾’的自谦之言。小女已连饮六杯,可有半壶,壶中剩下的,也只是一半而已,你若全部喝完,正好与小女平分秋色,谁也不占便宜,因此说绝对公平。” ??关千剑道:“老先生这话说差了,我不但是向来滴酒不沾,而且沾酒就醉。对我来说一杯酒和一壶酒实没有太大的差别。因此我倒觉得我和小姐换一换,才真的算是公平。” ??女子道:“你要怎么换?难道你想来我闺中作小姐,叫我和你这一帮兄弟去闯荡江湖?” ??关千剑笑道:“不是这样换法,如果真这样换,可就太便宜你了。” ??女子道:“嚯,还便宜我呢。难道在江湖上四处漂泊,风餐露宿,反比在家里安安稳稳,锦衣玉食,更享福吗?” ??关千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俗话说:在家千般好,出门万事难。江湖飘零,都是无可奈何,谁又真的放不下这个生涯呢?我所说便宜你的,是指我这些兄弟,你别看他们人手一把剑,其实他们的看家本领,原是根棒子,晃一晃碗来粗细,你要真和他们天天混在一起……”他说到这里,看见女子脸色倏地变了,眼神两边飘忽,时惊时怒,时疑时惑。他心中好笑,不愿就这么拆穿她,还想再耍她一耍,改口道:“我要跟你换的是,我喝这一杯,你喝这半壶,才算真的公平。” ??女子恢复常态,媚笑道:“亏你想得出来。你非看我醉倒在你面前不可吗?” ??关千剑道:“我并不想看你醉倒,只想看看贤父女的诚意。” ??女子道:“我若不答应呢?” ??关千剑道:“那我们便只好先走一步了。” ??女子转向赵宣撒娇道:“爹爹,你看这关大侠真欺负人,女儿哪里能喝这么多酒?” ??赵宣站起来道:“关大侠是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会欺负你一个女孩子呢?你不要胡说。”转向关千剑:“关大侠,小女酒量实在有限,刚才喝了许多杯,实已到了极限;既然关大侠还是不肯相信我们父女,这壶酒由我来代喝,也是一样吧?” ??女子蹙眉道:“爹爹,您这样答应他,我们太吃亏了!” ??赵宣一笑道:“关大侠是我们的恩人,说出来的话就是命令;而且我们正不知如何报答他的恩德,你不是也说替他做牛做马都愿意吗?怎么多喝点酒,就说什么吃亏不吃亏的话?这就显得我们太小家子气,也太没诚意了!” ??女子似笑非笑道:“爹爹教训的是。既然关大侠执意不肯赏脸,爹爹又这么坚持,我也不拦着了。” ??赵宣抓起酒壶,面容现出几分惨淡,暮气沉沉道:“但愿你能信守诺言!” ??他这话似是对关千剑说的,又像是对女子说的,也没有人去追究。 ??“咕嘟咕嘟”声响,他已把壶嘴衔在口中,畅饮起来。 ??女子抽空对关千剑道:“现在你该相信我们了吧?酒中要真是有什么,爹爹还能站得这般稳吗?你若再不肯喝这杯酒,那一定是嫌我的手脏了。” ??关千剑暗中叫苦:“奶奶的,这回压错宝了:眼见她亲爹一壶都快干个底朝天了,还一点反映没有,原来毒物真下在这一杯酒中。若壶中的才是毒酒,她断不会叫亲爹上;——只除非他事先已服了解药,又或者下的是慢性毒药,他先喝了,过会借故到屋里偷吃解药……哎,我有言在先,他们喝一壶,我喝一杯,现在退无可退,正是拉出去的屎不能坐回去,只好把这杯喝了!若再推迟,可就是明着耍赖,别说兔子精,就连林泉都要看扁我了。” ??他从女子手中接过酒杯,对众人道:“我这杯酒喝下去,如果立刻扑地而倒,请各位兄弟不要惊慌,也许只是醉了,因为我沾酒即醉的毛病,已然屡试不爽。是否要替我报仇,还得先探探我的鼻息,把把我的脉门,再做决定。”他说完举杯,酒还没沾唇,先被一股辛辣之气冲得皱起眉头。 ??林泉见他如此表情,站起来道:“关老弟,如果实在不胜酒力,不如由我来代劳吧。” ??关千剑未及回话,女子拦住道:“不行!这一杯酒是我敬恩公的,谁也不能跟他抢。——林大哥你何必这么心急?下一个不就轮到你了吗?” 关千剑笑向林泉道:“这位小姐说得不错,要是别的酒我还可以让你帮兄弟一把,这杯酒却不能。你们记住我说的话。”说完毅然举杯。 林泉很清楚他的意思:若是平常的一杯酒,自然可以让他代饮,但这杯却很有可能是毒酒。 只是明知有中毒身亡的危险,他为什么还要喝下它?如果是为了承诺,何必和存心欺骗的人信守承诺? ??“好!只看关大侠举杯的姿态,就可知你其实是一个万分豪爽的人,且酒量一定不凡!”女子怕他变卦,又再推上一把。 ??关千剑听到她的赞美,顿时也有些飘飘然起来,心想:好,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究竟有多豪爽! 他右手飞快地抬起,同时嘴巴张开;——看样子不是喝酒,而是倒酒,只不过不是往地上倒,而是往肚子里倒。 ??忽听“哐当”一声,酒壶在地上摔得粉碎,赵宣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第三十五章荡·妇志 见赵宣倒地,林泉等人霍地立起,所有目光集中在女子身上。这时他们的眼神已不是她刚进门时所看到惊艳与爱慕,而是凶悍和惊惧。 女子不动声色道:“不瞒各位说,我爹爹的酒量才真叫差呢,喝着喝着就倒了。——呀,你们都站起来做什么?关大侠喝一杯酒用不着你们这么多人掠阵吧?” 关千剑把杯子放回桌上,照直盯住女子的一双美目问:“他和你真的是父女关系吗?” 女子笑着反问:“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觉得哪里不像吗?” 林泉道:“你不要再装腔作势了,我知道你是谁。你是一夫人座下第二个徒弟黑狐,你看我说得有错吗?” 这时郑沤已把赵宣踢了个翻身,令他仰面朝天。这样一来就可以看到他青里泛紫的脸色,口鼻间还挂着血迹。“他死了。” 女子见不仅事情败露,连老底子都被人家掀开,一腔怒火转在死人身上,骂道:“没用的东西,还想你家人活命吗?我看还是叫他们都到阴间地府去给你做伴吧!” 众人这才领悟赵宣临终一句“但愿你信守诺言”的真义。由此可以推断,他乃是受了女子的胁迫。 关千剑首先拔剑道:“黑狐,缘督是我杀的,你要替他报仇,就请动手吧。” 黑狐笑得花枝乱颤道:“你们是今天头一次听说我的名号呢,还是以前就听过?哦,我想起来了,那天我和缘督在山上快活,一定被你们偷看了去,难怪你对我们床上说的体己话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说什么你这些兄弟最拿手的功夫是根棒子,呵呵,呵呵,呵呵呵呵……我现在知道缘督被害的真实原因了:敢情你们那天在山上见了我一面,就对我日思夜想,念念不忘,既知缘督霸占着我,当然是杀之而后快了。这就叫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这也叫红颜祸水。可恨的是,我本来还想包你们的饺子,把你们一锅端,没料到反被你们戏弄了这半天,老娘可算是阴沟里翻船。这就不能怪我,虽然你们种种行为也是出于对我的一片爱慕之心,我却不能领情,要和你们过过手瘾了。” 兔子精本来对他一片痴心,这时发现她竟然想用毒酒害他,不禁由爱生恨,骂道:“放你娘的骚狐屁!你这臭不要脸的****,我爱慕你?我为了你杀人?也不撒泡尿照照,黑得跟锅灰似的,除了****大点,屁股肥点,还有什么可看?真气死我了!” 关千剑等人见兔子精发怒,以为他马上就要发难,没想到他发了这一通宏论,调转头生气。 黑狐随着兔子精的说话,摸摸****,又摸摸屁股,两边扭着腰道:“有我这么黑,就有我这么大,人家都喜欢我的大,而忽略我的黑,这就叫一大遮百丑。我知道,你嘴里骂得凶,心里可疼我呢!”说着移到康诺面前,将胸脯顶上去,吹气如兰:“你呢,也疼我吗?为什么不也骂我两句?” 幽香入鼻,体热扑面,康诺如堕融炉,浑身燥热,向后急退,才跨出半步,脚后跟磕在椅子上,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回椅子里。他还想挣扎起来,黑狐两条手臂一张,趴在扶手上,把他圈住,嘴唇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只要你说一句话,待会我大开杀戒的时候,可以保住你,不但保住你,还要给你意想不到的快活……” 康诺喉管一动,咽了一口口水。他能感觉到她胸口轻轻刮擦着他的领口,只要头一低,就能钻进那柔波万顷中去。 “只要你说,你喜欢我。就这么简单的一句,你肯说吗?” 康诺失了主宰,嗫嚅道:“我,我,……” 黑狐看得有趣,眉花眼笑道:“说啊,就三个字,你都不会说吗?这三个字说出来就这么吃力吗?” 兔子精忍无可忍,吼道:“我受不了啦!臭****,我要杀了你!”他说“受不了”,也不知是受不了黑狐那股浪劲,还是受不了她对自己视而不见,去调戏另一个男子。 黑狐充耳不闻,仍满脸含笑,盯着康诺催促道:“说啊,说嘛!怎么哑巴了?” 兔子精摇头晃脑,呲牙咧嘴,象一头疯狗,又叫一声:“我要杀了你!”举剑奔到近处,见黑狐背对着自己,竟忘了“正人君子”那番妙论,不肯偷袭,提醒对方:“我刺过来了。” 林泉摇头苦笑:“想不到兔兄倒是个痴情的种子。” 关千剑恨恨道:“这女人真敢这样轻视我们!” 林泉道:“她明知你一人就足以致缘督于死地,还敢托大,想必武功又高出道士甚远。但我们一群大男人,昂藏七尺,总不能一来就对一个女子一拥而上。这样吧,你们且在旁边看着,我打先锋,探探她的虚实。” 关千剑笑道:“所谓老马识途,对付女人,你应该比我们都有经验。不过可别中了美人计,那就笑话了,哈哈。” 林泉道:“放心吧,我知道好歹,这是战场,可不是洞房,就算她脱光了,我也还把她当敌人,一剑斩成两段。” “黑狐!”林泉走到她侧面,拱手道:“在下六如门记名弟子林泉,请教高招。” 黑狐听了这威严苍劲的男子声音,虽不立即回头,却不能不暗暗留心。 林泉想道:“我已跟你打过招乎,就算你故意不看我一眼,也不能说我偷袭。”叫一声“看打!”一剑指向她肩膀,用上了全力,果然是留情不举手,举手不留情。 黑狐见他声势惊人,知他不是庸手,身子飘然一转,到了椅子后面,连人带椅往前一推,把康诺推到林泉剑口。康诺吓得缩头,却不知如何自救。林泉也感吃惊,手腕一沉,剑尖斜斜上指,由康诺头顶擦过,接着横掠,径取黑狐首级。 黑狐见他变招迅速,心中喝彩;眨眼之间,剑到面前,娇叱一声,一脚挑向椅子,康诺又连人带椅飞向林泉面门,她更顺手拔了康诺的佩剑在手。 林泉一闪避过迎面飞来的一人一椅,抖擞精神,一个虎跳,抡剑过顶,扑向对手。黑狐看他这一跳,隐藏诸般步法,左右腾挪,变化无穷,配合上手中的剑,可以说一丈方圆内都在他的攻击范围。 众人见林泉神威凛凛,都喝起彩来。 彩声未歇,忽见黑狐面前银光电闪,划一条弧线,将林泉的攻势尽数封住。林泉身半空,剑在头顶,攻不出去,回守也是不及,中门大开。原来黑狐取康诺的剑时,使了个障眼法,并没让林泉看见。林泉只道她还是空着手,因此没做任何防备,等他察觉,剑尖已射入胸口。 林泉落地时,身子一晃,险些摔倒,憋着一口气,勉力拿桩站定。 众人抢上来,康诺和李志霄将他扶住,关千剑和郑沤挡在前面,阻断黑狐的追击。 林泉被扶在椅子里坐下,检察伤势,这一剑正中心口,深达数寸,幸好身体健壮,胸前肌肉厚实,才没伤及脏腑。他忍着痛楚,对众人咬牙切齿道:“不要管我,先杀了她!” 关千剑道:“你们先为林兄止血,让我单独来斗斗这母大虫。”他向前起上两步,把黑狐上上下下看了一遍道:“想不到母的比公的还难对付,这世道真变了,阴盛阳衰。” 第三十六章荡·妇志(二) 黑狐被他看得身上发热,挺了挺胸脯笑道:“谁说女子不如男?自古巾帼不让须眉的事例还少吗?就是九五至尊的位置,你们男人坐得,我们女人又何尝坐不得?不过有句话叫做爱江山不爱美人,对我黑狐来说,也是这样,只要有给我面首三千,就让我为奴为仆,我也心满意足。呵呵。” ??关千皱眉骂道:“真是一头淫·狐!你快快出招吧,我要为民除害。” ??黑狐娇笑道:“你真想为民除害,只要倒转剑柄,往自己胸口上来那么一下,不就结了,为什么非得劳动我的大驾?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想做个风流鬼。正所谓老娘胯下死,做鬼也风流嘛。” ??关千剑笑道:“原来你嘴上的功夫这般了得。” ??黑狐道:“你又在哪里见识了?哦,那天缘督是曾领教我嘴上的绝活,你们既在暗中偷看,一定不会错过此节……” ??关千剑却还听不懂他这话,不耐烦道:“奸夫****斗嘴,我们才懒得听。我不想跟你废话,快动手吧。” ??黑狐听他完全误解自己的意思,两手捧着脸“咯咯”发笑,把一柄带血的剑竖在脸旁边,眼中的粼粼波光,穿过指间,在关千剑身上闪烁。 ??关千剑暗中心惊:“真是个狐狸精!这眼神看多了,不中邪才怪。” ??黑狐笑了一会,直起腰来道:“难怪缘督跟我说你屁眼还没干黄,果然是个雏儿,还没开过荤吧?要是就这样死了,多可惜?我问你,那道士真是你杀的?” ??关千剑道:“怎么,你还真有心替他报仇?那么过了今天,别人会说,不仅道士是我杀的,就是他的姘头,也是死在我剑下。” ??黑狐道:“就连你吹起法螺来,都还透着一股子奶腥气呢,竟想打老娘的主意?说到报仇,我和缘督有鱼水之欢,夫妇之伦,你说我该还是不该?” ??关千剑道:“好一个鱼水之欢,夫妇之伦,天下第一****无耻之名,非你莫属!” ??黑狐还没说话,忽听一人抚掌道:“说得好,说得妙!??****无耻四个字,戴在这骚狐狸头上比帽子还合适。” ??众人循声望去,里屋走出一个少年公子,二十岁出头年纪,容色俊秀,神态轻佻。他施施然走到黑狐身畔,伸手将她腰肢一手揽,抱了个满怀,鼻子钻进她鬓发脖颈,嗅了几嗅,轻声道:“可是,人世间有百媚千种,我独爱你这****无耻。” ??黑狐腰腿无力,向后一仰,赖在来人怀里,把脸别回去,在他耳朵下面蹭个不住,接着“呛啷”一声,手中的剑竟拿捏不稳,落在地上。 ??她胸腹间的起伏渐渐加剧,眼皮也睁不开,喉中不由自主发出一种声音,像在大口大口地吞咽着什么。 ??关千剑当此情形,倒有些进退失据。若说像对付狗连蛋那样,一顿乱棍,把他们打散,别人毕竟是人,显得太不尽情理;若任他们施为,自己一干和尚站在旁边伺候着,不成体统;若说替对方挂起免战牌,约期再战,似乎不应为敌人想得这么周到,况且林泉伤在别人剑下,怎么也要讨个说法。 ??“咳咳,”他重重咳嗽两声,“看你们这样猴急,不如由我来送上一程,到了阴曹地府,有阎王殿作洞房,再来亲热不迟。” ??黑狐睁开眼睛,脸上春潮不退,咬住嘴唇,压低了眼神瞪着关千剑道:“姓关的,不要以为你降服了一个臭道士,就天下无敌,没有人能收得了你了。今天让我抓在手里,非扒了你裤子不可!” ??那少年公子道:“这位就是杀死缘督的关千剑?本来你与别人拼命,我说什么也要助你一臂之力,但说起来他要算我的恩人,这我可不便出手了。不过我相信你武功虽不怎么高明,对付这样一个无名小卒,还是绰绰有余,一定不至于让我背上恩将仇报的骂名。” ??关千剑纳闷:我怎么成他恩人了? ??兔子精忍不住问:“姓关的,你认识他?” ??黑狐呵呵笑道:“只有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是说,要不是关千剑替他杀了缘督,他就没有机会跟我好,不能跟我好,活着就没什么劲,活着没什么劲,哪天想不开说不定就寻了短见,所以,这样说来,关千剑岂止是他的恩人,简直是他的再生父母。我说得对吗,死鬼?” ??“生我者父母,养我者黑狐,知我者更是非你莫属。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黑狐满意地一笑,对关千剑道:“小弟弟,他感激你,我可不感激你,除非你能赔我一打年轻漂亮,身强体壮的男人。但我估计你没这个本事,所以只好拿你的项上人头,来祭奠他的在天之灵。” ??关千剑不想再跟她啰嗦,手臂一振,面前化出九条剑光,缓缓向黑狐靠近。 黑狐眨眨眼睛,笑道:“幻影剑?难怪那死鬼栽在你手上,就这一招他就应付不来。” 关千剑带着一团剑花,到了近处,身形电射而出,撞向黑狐。少年公子沉着声道:“小心。” 黑狐也是手臂一振,以一招“幻影剑”迎敌。 她这一出招,林泉忍着痛楚,从牙缝里挤出一声“不好!” 李志霄急问:“什么不好?” 林泉双眼紧闭,摇头痛心疾首道:“关老弟要糟了!” 李志霄不服气道:“这仗还没开始,师兄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量那****狐狸再了得,不过一个女娘们,还能狠过缘督老道?” 林泉叹口气道:“武功修为跟是男是女可没有绝对的关系。我之所以这么说,是有道理的,你只看黑狐这一招幻影剑,每一剑出,都能幻化出九条影子……” 李志霄道:“关兄也是九条!” 林泉道:“虽然都是九条,其间的功力高下,却还差着老大一截呢。你再看她每一条剑影之间的距离,足有两寸宽窄,九条剑影散开,几乎已能连接成圈,而关老弟,却还连个半圆都很勉强……” 李志霄依他所说一作对此,果然不差,张大嘴巴再也无话可说,只是心头感到凉飕飕的。 两人分析了这一会,双方早战成一团。 敌对两人所使的剑法名虽一样,出手却大异其趣:黑狐内力沉厚,以力御剑,稳如泰山;关千剑修为尚浅,以剑御力,轻灵洒脱。 但每每两剑相交,都感到手臂振痛。若单以力量而言,两人相差悬殊,但关千剑剑法得自龙在天,乃是无敌的武功,讲究巧劲,如有一分力气,用在剑上,就有三分功力,而黑狐却是一分力气一分功力,一点也没有虚假。因此两人这一对上,最初只斗个旗鼓相当。 场中剑光横斜,忽而如练,忽而如扇,忽而如球,在旁观者眼里,如赏花灯。 关千剑看一招“幻影剑”分不出高下,又变为“日月五星”,再变数招六如门的入门剑法…… 他平生所学,实在有限,很多招式只是从别人处“捡”来的零零碎碎,边边角角,翻来覆去,苦苦支撑了三十余招,渐渐落在下风。 他背上冷汗直淌,暗想:“母的都收拾不下,旁边还站着一个公的呢!这凯子一看也不是省油的灯,倒是吃菜的虫,嘴上说不帮手,过会我们一拥而上的时候,他恋奸情热,不出手才怪。” 分神之际,左臂一痛,一股风直钻进骨头里,已着了道。 这一挂彩,关千剑更是心焦,虎吼一声,不退反进,一阵抢攻,想着怎么也要在黑狐身上弄出点动静,大家扯平。 黑狐却很乖觉,一招得手,飘然后退,歇在少年公子旁边,令关千剑不敢靠近。 “怎么样?这一剑还不赖吧?”黑狐跟公子哥炫耀。 少年公子含情脉脉转向她,伸衣袖轻揩她额上的汗珠,阴阳怪气道:“这一剑好是好,只可惜刺偏了,没有一招致命,中在手臂上,不痛不痒的。” 黑狐道:“你既然这样说,我也刺你一剑好不好?看看是痛还是痒。” 少年公子道:“你刺吧,刺吧,只要是我的骚狐狸刺的,刺在哪里都不痛。况且你刺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黑狐呵呵浪笑。对方众人见关千剑败阵,康诺和李志霄仍为林泉裹伤,兔子精和郑沤都跳到关千剑面前,要为他先挡一阵。 郑沤摆个架势,一双眼睛死死盯在黑狐身上,不敢稍瞬,战战兢兢道:“关兄先处理伤口,这里我们来挡一阵!” 关千剑将受伤的手臂用力甩了几转,洒得遍地是血,满不在乎道:“就像你们说的,碰破点皮,不算什么伤。你们不是他对手,且退在一边,看我如何扭转乾坤;不瞒你们说,我已经找到胜她的秘诀了。” 兔子精大门牙一错,喝道:“你敢小看我!”不听劝阻,也再不“留情”,奔向黑狐,挺剑直刺。 黑狐见兔子精发难,自少年公子身上缓缓转过笑脸,随手一挥,就听一声惨哼,如野猫打架,兔子精远远跑开,按住肚子,蹲在地上,鲜血洒了一路。 郑沤自知武功与兔子精经比起来相差无几,且又孤掌难鸣,向前跨出的脚,悄悄收了回去。 林泉强忍痛楚,咬牙道:“让我再来领教几招……”挣扎着起来,还没站稳,又摔回椅中。 关千剑道:“林兄不必着急,看我为你报一剑之仇!”他身躯向前微倾,长剑前指,身剑合一,箭射而出,到了近处,见黑狐举剑斜掠,顺着她的剑势,将身一绕,转到她身后,一剑拦腰斩到。 第三十七章剑气初成 如烟如雾。 数日前关千剑曾以这一招杀了怀空和尚一个措手不及,后来受兔子精追杀,还想用这一招,便不怎么灵光。 只因为那时求生心切,勉强使出,反而形神俱失,所以当时只能以天剑六方一十三式苦撑到底;这些天来,他不懈钻研,又窥透不少门道,现在施展出来,自与往日不同。 黑狐一看他姿态怪异,已感到吃惊,及至被他缠到身后,吓出一阵冷汗。到了这一步,也唯有望前奔逃一途。 她轻功不弱,抬脚已在十步开外,令关千剑剑长莫及。 但奇怪的是,她腰间仍有一阵剧痛传来,用手一摸,摸了一掌鲜血! 郑沤等人彩声雷动。兔子精本来已经痛得跪倒在地上,见关千剑取胜,竖起大拇指道:“好样的!杀了她替我报仇。” 林泉从椅背上坐正,既兴奋又吃惊,叫道:“想不到关老弟这么快练成剑气!”余人也都欢喜。 那少年公子搂住黑狐,弯腰检视伤口,见创口甚浅,愈合之后不会留下疤痕,立刻放了心,手掌顺着她伤处下滑,到了臀部,摸索着笑道:“出了点血,比以前更滑了。” 黑狐扭身一闪,怒道:“滚开!” 少年公子毫无愧色,陪笑道:“宝贝先休息一会,我替你收拾他。”实则他见关千剑年纪比自己尚小着几岁,竟能发出剑气,便生出嫉贤妒能之心,要杀之而后快。 黑狐鼻孔里出气道:“他不是你恩人吗?怎么,终于还是要恩将仇报了?” 少年公子道:“谁叫他得罪我的骚狐狸?别说是‘恩人’,就是亲娘老子也该杀!” 黑狐笑道:“你对我真好,干脆回去把你亲娘杀了,认我作干妈吧,反正你娘能给你的不过两口奶,我也能给你。” 少年公子笑道:“你能给我的还不止两口奶呢。” 黑狐道:“那你杀不杀你亲娘?” 少年公子道:“杀,当然杀,不过不用着急,让我先杀这小子,好借他的血把我手上这口宝刀洗一洗。” 黑狐道:“这个不劳你动手。你当我真玩不过他吗?现在我们一人输一阵,只算是平手,我要与他再战一场,既决胜负,也定生死!”说了这句,脸上笑容尽敛,再不像个不性扬花、****下流的****,倒像个索命的黑鬼夜叉。 “老子剑气已成,你们这些还是剑形中打滚的,来一个我打发一个。”关千剑正踌躇满志,见黑狐一剑搠来,不避不让,运剑远远地凌空劈下。 黑狐心中却另有计较:“他剑气初成,徒有其表,不能伤人,我拼着破一点皮肉,流几滴血,也要把他放倒,只要剑气不落在脸上,让我破相,有什么好怕?”因此,她也是不避不让,待关千剑一剑使老,就算反应及时,要变换新招也来不及,剑尖直进,指向他胸膛。 关千剑屏住呼吸。 还皱起眉头。 这是为了忍痛。 黑狐不敢刺得太深,唯恐胜卷在握时遭到反噬,那就太不合算,因此一沾即离,只在他身上留下两寸来深的一个窟窿。 虽然如此,就算他还有再战的能力,也势必大打折扣。 黑狐自身则是完好无损,跟本没被关千剑的剑气伤到。 林泉等人刚看到希望,又遭遇挫折,满心沮丧;而关千剑的剑气突然失灵,也令他们大惑不解。 “怎么又不用剑气伤我了?难道你也懂得怜香惜玉?”黑狐又回复****的本色。 兔子精说起风就是雨,急眼骂道:“姓关的,都这时候了,还怜什么香,惜什么玉?你自己活得不耐烦,想做风流鬼,我们还想做正经人呢!” 关千剑牙缝里出声道:“对不住,今天只能叫各位陪我一起做风流鬼了。” 林泉叹口气道:“关老弟,罢了罢了,你过来吧,——你们都过来。” 关千剑满心欢喜,以为他要指点自己取胜之道,或是驾驭剑气的法门,忍痛走过去道:“你说。” 林泉一手抓住关千剑,一手抓了兔子精,其他三人也都聚在一处,他道:“各位兄弟,想不到我们在这里功败垂成!能够死在一起,也不枉兄弟一场!” 关千剑大失所望,黯然道:“只可惜我再也弄不明白剑气收发的奥秘!” 林泉道:“这只怪你命不好,若不是这档子事,假以时日,你一定能成一代宗匠。” 关千剑默不作声,眼神飘到一边,竟似没听到林泉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在想背上的柄宝剑呢。 在受到刀客和兔子精追杀时,也是几番命悬一线,但他自始至终没有想到动用宝剑,只因他心中存着一个固然之见:就算利用它暂时保住性命,身负异宝的秘密一旦传扬开去,仍然是死路一条,那么此举实无异于饮鸩止渴。 但是今天他突然开窍了:连今天都保不住,还想什么以后?况且现在面临危险的远不止我一个人! 黑狐并不留心他们说什么,唯独凝注着康诺,美目流转,仿佛还在追问:“怎么样?刚才说的话你还记得吧?” 康诺避开她目光,向身边两人道:“郑兄,李兄,现在还剩我们三人,跟他们拼了!” 李志霄道:“咬不死也要撕下块肉来,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三人呼啸一声,三柄剑一齐指向黑狐。 那少年公子早注意到黑狐不同寻常的眼神,心中极不痛快。只是对方六人,伤了三个,剩下三个,已跟死人无异,他倒没有必要吃死人的醋。这时见康诺出手,却激起他的报复心理,叫道:“还敢逞凶?”后发先至,顷刻抢到三人面前。 看他身法,迅若惊雷,夭矫如龙,武功更在黑狐之上;而他空手迎战,全不把三个人三条白刃放在眼里,更见其胆色过人,手段高明。只见他左手倏伸,已拿住康诺握剑的右手,内劲吐出,康诺腕骨欲碎,惨叫出声。恰值另外两人剑到,他即就着康诺的剑,一进一退之间,在两胸前各开出一道长长的口子,两人支持不住,向后便倒。他更不留手,倒转剑锋,抹向康诺脖颈。 黑狐尖叫一声“死鬼……”,再说不出话。她本想说:“死鬼,你杀了他,我一辈子不跟你上床!”仓促之间却说不了那许多字。 当三人出手时,林泉悲痛难抑,倒转剑柄道:“我不忍见兄弟们死于非命的总总惨状,恕我先走一步了!”望胸口便刺。 关千剑两手齐出,抓住他手道:“不急!林兄,我还有最后一招,相信我!” 兔子精眼睛发亮道:“你是说要跟她找个宽敞的地方,来一场绝对公平的决斗?”他以为关千剑对谁都用这招。 林泉含泪摇头道:“现在什么招都没用了,敌我力量悬殊,这就叫天亡我,非战之罪!你不要拦我,也不要心存侥幸,跟在老哥后面,咱们这就去吧……” 关千剑急道:“你怎么就不相信我?你看到我背上这柄剑吗?你知道为什么我从来不用它?” 林泉眼神涣散,茫然摇头。兔子精眼睛却睁大了数倍。 关千剑笑道:“只因为这柄剑是一柄魔剑,能让人在瞬间成魔,功力增长数倍,一旦出鞘,天地都会失色,并且要饮血才能归鞘……” 林泉有气没力道:“就是本门的无上神器‘虎之翼’也没有这么玄乎。现在我们已是山穷水尽,就是有宝剑,也不要拿出来使用,否则,我们不但人死在他们手上,连东西都被霸占,岂不是太便宜敌人?” 关千剑道:“宝剑的用处,只在于我们活着的时候,一旦死去,世间的一切,与我们再没有关系,所以别把死后的事情,当活着时一样想,也别把活着的事情,留到死后。请林兄忍死须臾,看我如何扭转乾坤!”他说到最后几个字时,手已按在背后的剑柄上。 就在这一瞬间,林泉惊异地发现,他的声音仿佛不是由口中发出,而是由极远的空中下降,有一种庄严肃慕的气息,更有一种超乎寻常的说服力。 …… 第三十八章祸根深种 “哦——!”众人齐声惊呼,矫舌难下。 少年公子剑到中途,忽然齐柄断折。一条红影飞入体内,一阵冰凉透骨之后,再无知觉。 他到死都明白这红影为何物。 黑狐却还来得及看清楚,那是从关千剑背上掣出的一柄剑。 更令人惊奇的是,关千剑持剑的样子,怎么会突然变得说不出的好看? 他浑身无一处不在飘动,就连眉毛也不例外。 不仅在飘,还发出光;仿佛天上的月亮掉落地上,包在一团衣物中。但衣服又怎能掩藏它的光辉? 黑狐瞄了一眼死在地上的少年公子,心中没有一丝斗志,直到剑指到面前,也没做出任何反映。 她内心似乎起了一种奇异的变化,令她不畏惧死在这样一个人手上,不畏惧死在这样一柄剑下。 “你叫关千剑?” “是。” “我记住你了。可惜我记住这个名字的时候,已是命丧黄泉的时刻,但哪怕只是一瞬间,此生亦已足够!”她的眼眸闪闪生辉,也不知是泪,是情,还是生来就有这一种动人的姿态,而她的嘴角,始终带笑。 “关老弟,怎么还不下手?快杀了她!岂不闻夜长梦多?——你知道她外号中的狐字是怎么来的吗?”林泉看关千剑迟迟不动手,心中着急,“就因为她擅长媚术!这种媚术是训练有素的!你一定要保持清醒,不听她说任何话,也不要看她的眼睛,一剑就把她砍成两段!” “原来如此!” 关千剑嘴上这样应着,内心却充满怀疑。他不知道所受的蛊惑,究竟来自黑狐的媚术,还是自己的内心。换句话说,他迟迟不肯动手,是黑狐对他用了手段,还是他自己根本不愿杀她?不得而知。 他额头沁出汗水。 黑狐对林泉的话听而不闻,身在梦魇般地掀动嘴唇,像在做最深情的表白:“从这一刻起,我的一生,就只有两种归宿,要么得到你的爱,要么死在你剑下!” 继这句话之后,一双妙目凝注在关千剑脸上,一瞬不瞬,仿佛将他当作一潭清水,要数清他心底的石子。 而这眼神落在关千剑眼里,却分明感觉到她眼中的光彩,正是自己这潭清水的反光,没有他,也就没她眼中的光。而当他与她对视时,虽然心头微微生出怯意,却又不舍得移开目光。 在她秋波流转中,他感到从未有过的甜蜜、欣喜。 “杀了我吧,现在就动手!我知道你不会怜惜我这样一个****的****,永远也不会;那么就不要留我在世上,受万般煎熬!你的兄弟们都在催你呢,看他们都急成什么样了?你为什么还不动手?”黑狐挺起胸膛,眼神一变,从含情脉脉,转而为嘲讽戏谑,似乎她很看不起对方的优柔寡断。 “我真要杀了她吗?真的非杀她不可吗?这样一个人!我何必杀她?”关千剑看着黑狐高耸的胸脯,一遍遍自问。 那正是他剑尖对准的地方。 他发现她胸口起伏十分剧烈,凸出和收缩之间,竟有一寸之距! 而就是这短短的一寸,来来回回间,向周围的空间,向这个世界,播撒了多少难以启齿的欲望和感情…… 关千剑变得十分不安,甚至有几分狂躁,他几乎就要忍不住咽下一口口水。 这瞬间的变化,没有逃过黑狐的注意,她脸上忽然燎起更兴奋的光辉,燃起从未有过的狂热希望……与此同时,她的腰肢挺得更直,胸脯也挺得更高。 她加重了脸上嘲讽的神气:“哦——我知道你伤得不清,但是我就在你面前,这么近,你的宝剑又是这么锋利,只要轻轻一举手,就可以要了我的命啊!可你为什么还傻愣着呢?你不会连举一举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吧?”她反有一种猫戏耗子的快意:“我看这时候就算我转身逃走,你也追不上我了,纵有宝剑在手,又有什么用?” 关千剑从没想过杀一个人有这么难,直到他开始生自己的气,骂自己没用,还是无法下定决心。 “我跑喽?你再不杀我,我真的跑咯……” 黑狐说着,向后跨出最初的两步,再一转身,真的跑了。 林泉等人见到如此结局,纷纷跌足长叹。 她跑到门口又停下,回头道:“哈哈,既然你不舍得杀我,我也不急着走了。还有个问题没请教呢:你这柄剑就是传说中的虎之翼吗?” 关千剑听她一语道破,急忙收剑入鞘,脸上如同涂了一层锅灰,恶声恶气骂道:“闭嘴!还不滚!再乱嚼舌根,我随时都会改变主意。” 黑狐一点也不惧怕,自顾自道:“”嗯,除了虎之翼,天下也再找不出另一柄这样的宝剑。不知你和龙在天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反过来帮六如门?哎,人世间的事情,可真是复杂呀。” 林泉等人听到虎之翼三个字,都似乎忘记了身上受的伤,或抬头,或挺腰,都张着耳朵细听。再听说关千剑和龙在天有关系,脸上无不现出警觉的神色。 关千剑皱眉道:“我不知道什么虎之翼,也不认识龙在天。” 黑狐笑道:“你何必紧张?我不过随便问问,当然也没打算这么轻易就从你嘴里得到实话。不过,我想信总有一天,你会亲口说出来的。今天你不杀我,也许是你这一生最大的错误,但也许是你这一生最大的造化,谁说得清呢?为了还你个小小的人情,我不妨给你提个醒,我师父一夫人,不日便要亲临仙翁山,坐阵最后一道关卡,所有送信人,就算前面过关斩将,到了这里,也只有死路一条。你还年轻,我好心奉劝你一句,切莫为了别人家的闲事,自误前程,枉送性命。不过,如果你有龙在天撑腰,那又另当别论,你说是不是,呵呵。这回我可真走了,山高水长,或有再见之期,可不要太想我……” 笑语盘旋,人已去得远了。 关千剑望着门口出了一会神,忽听林泉叫道:“关老弟。” 他回头,见林泉神色复杂,料到黑狐一番话起了不小作用。 “林兄有话,还请直说。” “哎,”林泉叹口气,表示无奈,“现在大敌当前,生死难卜,关老弟又是这样的英雄人物,我们本不该多想,但事关重大,望你不要怪我多嘴才好……”他说到这里,低头沉吟。 关千剑当然明白他心中所想,不想让他为难,自己说道:“林兄是要问关于虎之翼的事吧?” 李志霄心直口快道:“还有你和龙在天的关系。”从他森冷的目光中可以看出,他正是那种说翻脸就翻脸的人,只要关千剑说出半句和龙在天有渊源的话,说不定他能不顾伤痛,不顾情谊,立刻动起手来。 林泉作为四人中的领头人,对他这种不客气的态度,没有任何纠正的表示,这无异于说他默认了这种态度。他一咬牙,不再吞吞吐吐,光风霁月道:“虎之翼是本门的镇门之宝,向来归六如门掌门掌管,后来被龙在天掠走,此事天下共知,想必关老弟也有所耳闻;龙在天绝迹江湖二十年之久,真不知关老弟因什么机缘,竟得此剑?” 关千剑知道厉害,若言辞之中稍有不慎,恐怕与这些人就有绝裂的危险,而从此夹在六如门和龙在天之间,再难见天日。他略无思索,反问道:“林兄可曾见过虎之翼?” 林泉道:“不仅没有见过,就连有关它的传说也知之甚少。” 关千剑一笑道:“那么林兄何以凭借黑狐一句话,就笃定我背上的宝剑就是你们的虎之翼?焉知这不是她的离间之计?” 林泉愕然,虽觉关千剑这样的解释有强词夺理之嫌,却也无从争持。关千剑趁热打铁,洒然一笑道:“究竟这柄剑叫个什么名,总有一天我会公诸于众。若果真是虎之翼,它本是属于六如门的东西,自当璧还,如果不是,那又另当别论。但眼下正如林兄所言,大敌当前,我们究竟是侥天之幸,成不世之功,还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都属未知……” 林泉听他说到此行的艰难,黯然低头。 关千剑话锋一转道:“但对我来说,不论成败,不论生死,能与各位兄弟肝胆相照,并肩战斗到底,可以无悔矣!人生天地之间,短短数十载,石火风灯,露华电影,诚为迅速,思之令人神伤,又何必斤斤于蜗角微名,计较于蝇头小利?应该引以为戒的是兄弟倪墙,自相鱼肉;若使亲者痛,仇者快,岂不可悲?” 林泉等人默然不语。 关千剑知道这一番戏台上的慷慨说词,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不能不为所动,续道:“唯今之计,先觅地养伤,畜足精神,然后向前。林兄以为呢?” 兔子精怨声怨气道:“我看也不用费神另找地方了,就在这里歇歇吧。狐狸精那样活蹦乱跳的被你放走,我们一群病号,走到哪里都逃不出她的胯下,不如呆在原地,还乐得清闲。等她出去打个转,广邀姘头,东山再起,那时我们到了河边再过桥,岂不是正合兵法中说的以逸待劳?” 林泉展颜一笑道:“兔兄进步不小,都学会用兵法了。我很赞同你的看法。” 第三十九章围而不攻 休养期间,众人深恐黑狐去而复返,每天轮流守夜,不敢懈怠。哪知三四天过去,黑狐再未露面,弄得大家仿佛失了主宰,不知所措。 几个人在一起商议,李志霄首先发言,眉飞色舞道:“她一定是惧怕宝剑神奇的威力,加之见到关兄剑气已成,自知难敌,所以先行溜号了。” 兔子精挥手道:“不对不对!嘿嘿,我认为黑狐臭****是感激姓关的不杀之恩,他两个郎有情,妾有意,你让我一次,我当然也要让你一次,这才不好意思来跟我们为难。” 林泉摇头道:“我的想法没有你们那么乐观。说黑狐有所忌惮,一点都不错,但我不认为她会就此中途退场。相反,她这么久不出现,恐怕正是在做更周密的安排,或者计划还不圆满,又或是人手欠缺,总之,这都是暂时的,一旦准备充分,我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兔子精发怪声道:“我不同意!你说我们的好日子到头,请问我们现在被困在这山旮旯里,寸步难行,人人带伤,过了今天没明天,这算什么好日子?应该说她一出现,我们就可以脱离苦海了。” 林泉摇头道:“兔子精大侠慧根不浅,这么高深的禅机佛理,我辈凡夫俗子,真不易领悟。” 说笑一会,没理出半点头绪,只好暂时搁置一边,且安心养伤。 连日来躲在房里将养,静极思动,第二天清早,六人走出赵府,意欲到府外逛逛,散散心活动活动筋骨。 其时日出东方,晨光万里,照得天地和暧,群山朗朗,都觉心旷神怡。刚出大门,抬头之际,忽见对门山丘之上,居高临下,大剌剌坐着两人,劲装结束,手持利器。 两人也正望着大门,这一朝相,门前六人顿时慌了神! 六人当中,数关千剑伤势恢复最快,但他自问还没到能够重返战场的程度。而这一路来,所遇的敌人一个强似一个,前次的黑狐和少年公子已相当了得,山上这两人,不消说,比起前面两人,只高不低,如何是好? “快往屋里躲!”李志霄头一缩,就要转身逃命。 林泉笑着拉住他道:“你往哪个屋里躲?你当人家是纸糊的吗?一扇门就挡得住?” 李志霄愕然道:“那怎办?” 兔子精口水四溅道:“跟他们拼了!” 关千剑踏出一步,一双虎目盯住山丘上两人道:“还有什么办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林泉叹道:“也只好如此……” “嘘——,嘘——”山丘上两人吹起响亮的口哨,也不知意在通知其它同伴,发现目标,还是只为了挑逗敌人,以为游戏。 林泉等人犹如惊弓之鸟,掣剑在手,仓皇四顾,急要看个清楚,究竟来了多少敌人,己方是不是已在包围之中。 只见四面空山寂寂,悄无声息。 山丘上两人见状,相对大笑,却仍然坐着,毫无下山动手的准备。 兔子精瞧得有气,本来要跳起来骂回去,但伤口还在负痛,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只能勉强伸出一只手,跺脚大叫:“我的乖孙子,嘘什么嘘,爷爷又不撒尿!有种下来领死。再嘘再嘘,嘴里要长蛆!撅起个鸡屁眼很好看不成?信不信爷爷一泡尿淹死你……” 那两人一点不生气,笑得更欢,一个道:“有种你上来啊,胆小鬼。” 兔子精暴跳如雷,骂道:“岂有此理,有种你下来!” 山上两人合叫道:“岂有此理,有种你上来。” 兔子精接道:“岂有此理,有种你上来!” 双方翻来覆去只有这一句,叫了一会,兔子精嗓子都哑了,骂一声要咳嗽两声,关千剑等人又不肯替换,只得认输。 关千剑道:“这两人不肯下来动手,摆明是要监视我们。” 林泉点头道:“是这个道理:一边盯牢我们,一边召集人手。但他们明知道我们有伤在身,不堪一击,还这样大张旗鼓,不嫌小题大做吗?难道他们对你的宝剑就这么忌惮?” 康诺担忧道:“黑狐曾说,她师父一夫人已亲临仙翁山,坐阵把关,这里离仙翁山不过五、六百里,她会不会跑来亲自收拾我们?若是这样,那可糟了!” 郑沤摇头道:“我们这一行人,虽然闯出些微名,论实力,六个人相加,还抵不上一个三流高手,恐怕没那么大面子,惊动这样顶尖的人物吧。” 关千剑不屑道:“听你们的口气,好像这个一夫人真是个人物,黑狐自己对她的师尊也很有信心,这人究竟有多大能耐?” 林泉笑道:“你这可真叫初生牛犊不畏虎,看你一脸不屑,好像对一夫人这样的人物,都很看不起呀。告诉你,可不能轻视这个老太婆,当今世上,除了岳嵩,仙猿大师,云鹤派的云九霄,就数她最为了得。当然如果龙在天在世,本门祖师庄公梦蝶重临江湖,这些人就不值一提了。” 关千剑心中凛然道:“如此说来,果然可以用顶尖两字来形容!” 林泉“嗯”了一声,眼中精光闪烁,突然问道:“你们都应该知道岳嵩围六如门的目的吧?” 六如门中剩下三人都不作声,因为这问题对他们来说不言自明。四人目光一致,齐齐看向关千剑和兔子精。 兔子精急眼道:“我不知道,你们不要看我!” 他曾受岳嵩差遣对付六如门信使,因此一听说起岳嵩,就忙不迭和他撇清关系。 几个人自然明白他心中所想,都忍不住笑。 关千剑看出这问题只能由自己来回答,当仁不让道:“他无非想要贵派的两样镇门之宝。” 林泉又问道:“那么一夫人呢?她肯助纣为虐,总不会纯粹只是卖岳嵩一个面子吧?况且她与岳嵩似乎并没有特别的交情,既不是兄弟,也不是姘头,又没必要巴结讨好他,你们说她又为了什么?” 李志霄道:“那还用说,岳嵩要什么,他就要什么!” 林泉点头道:“那么你们想想,如果黑狐认定关老弟所持的正是宝剑虎之翼,并把这消息报告给一夫人,她会作何行动?” 兔子精眼珠睁圆道:“我知道了,她真要亲自上门!” 林泉莞尔一笑道:“关兄以为呢?” 关千剑听得心惊,但力持镇定,缓缓答道:“这还得看她是什么样的人。如果她像岳嵩一样谨慎,凡事确保万全,就不会路远迢迢赶来这里。有两个理由:第一,仅凭黑狐只言片语,很难确定她所见到的是否真是虎之翼;第二,为免引起岳嵩不满和猜忌,她必须如约坐震仙翁山,即使宝剑秘籍就在面前,她也只会派遣心腹人代劳,而不会亲自出手。但如果她是个鲁莽之辈,就很难说了。” 林泉道:“你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和。所以我们现在无疑正处在最危险的时刻,就算她本人不来,也一定有一个极难对付的角色驾临,这个人必定智勇双全,他的出现对我们来说,实在无异于一夫人亲临!” 兔子精不以为意道:“来就来,等他来了,我们就跑……” 李志霄笑道:“等他来了,恐怕给你兔子牙上装两扇翅膀,你都飞不了。” 兔子精不解道:“为什么把翅膀装在牙齿上,而不是其它地方?” 康诺道:“这样你飞起来的时候紧咬牙关,就省得风大闪了舌头。” “哈哈哈哈……”大家哄笑。 笑了一会,林泉持重道:“在这生死存亡的时刻你们还有心情说笑,我真佩服你们的乐观心态!但我们如果真像兔兄说的在这里坐以待毙,等到兵临城下再开溜,那就太乐观了。我认为我们应该把握时机,击其半渡,趁敌人人手还没集结到位,我们先突围而出。一旦让他们万事具备,我们就等于是笼中的鸟,网中的鱼,只好任人宰割。” 兔子精道:“你倒会掉书包,也不想想,就我们一群老弱病残,怎么突围?” 林泉不理会他,转而问关千剑:“关老弟以为如何?” 关千剑低头沉吟。 自从独力杀死缘督道人,又在与黑狐斗智斗力中,带领众人反败为胜之后,他隐隐已是这一行人的首领。大家看他低头不语,都屏住了呼吸,急于一闻他的高见。 唯独兔子精不客气,骂道:“到底要怎样,你说句话!装什么诸葛神算?” 关千剑像没听到他的话,抬头望着林泉道:“置诸死地而后生。” 第四十章公鸡下蛋 赵府府门大开,六骑先后冲出,尖锐的哨声随之四起,响彻云霄。 本来平静的群山,突然躁动起来,林木深处人影穿梭,往来奔驰,正不知有多少埋伏。 原来当天关千剑等人经过一番商议,决定不能坐以待毙,而应该趁敌人包围之势未成,先行突破。 令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包围之势不是未成,而是早就箍得如铁通一般了。只是敌人隐藏甚深,自始至终把他们蒙在鼓里。 直到此刻,他们真正行动起来,才后知后觉。 兔子精落在最后面,看到漫山遍野的敌人,慌急叫道:“失算了!他们人手早已经到齐,就等着我们自投罗网呢。” 关千剑在前领头,断然道:“开弓就没有回头箭!” 林泉复议道:“岂不闻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 李志霄道:“伸脖子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 康诺道:“这也叫‘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郑沤道:“你们都有得说,我也说一句,脑袋掉了碗大一个疤,十八年后是不是条好汉可就不知道了。” 兔子精叫道:“下辈子不做好汉……” 六人说笑着冲上山顶,却没赶上预想中的刀光剑影。敌人虽多得像放羊,然而都像怕了他们,主动让开大路,蹿进林子里面,只远远跟随,而不敢正面冲突。 兔子精在马臀上加了一鞭,以免落后众人太远,尖声道:“不好了!前面不是有绊马锁,就是有陷马坑,不然他们这么多人,为什么不一人一口唾沫把我们淹死?” 李志霄紧握缰绳,回头道:“反正你落在最后,看到我们下坑再掉头也还来得及,担心什么?” 兔子精道:“这说明我根本不是为自己担心,反而是为你们,我把自己倒放在第二位了。” 关千剑在前面高叫道:“你岂止是把自己放在第二位,分明是放在第六位,哈哈。” 兔子精道:“你这话又不对,我虽然千真万确在第六位,却不是我自己放的,是被你们挤的。” 郑沤道:“这么说不如我们让你一让,把在前面探路的任务交给你。” 林泉紧紧随在关千剑身后,正色道:“不怪兔兄多虑,我看着也奇怪,就这样四面八方围得跟粪桶似的,怎么就迟迟不肯动手?” 兔子精道:“你这话的意思是他们是桶,我们是粪了?” 关千剑道:“我们不是粪,你才是,我们不过是掉在粪旁边的金银珠宝,要不他们怎么甘心做我们的保镖呢?” 林泉道:“保镖两个字说得好,正合我的猜测。就不知他们这保镖生意会不会做到底。” 兔子精问道:“做到底便怎样,不做到底便怎样?” 关千剑道:“做到底就一口气送我们到他们的老家,不做到底呢,半路上兴许就送我们回老家。” 李志霄道:“什么老家外婆家?连我都听懵了。我们现在也不像是在走亲戚啊。” 林泉笑道:“我们的老家不就是西天吗?而他们的老家,就是仙翁山一夫人座前了。” 李志霄恍然道:“这么说他们保的镖不是我们,而是关兄背上的宝剑,我们倒成脚夫了……” 林泉道:“正是。” 兔子精道:“这么说我们迟早还是要被送回老家,跑出来让别人送回老家,这可真是脱裤子放屁,还不如在家等死!” 说着话,六人很快把一片山坳奔到尽头,紧接着已是下山的路。关千剑突然勒马,余人跟着停下,都感诧异。 林泉以为他嗅出什么不同寻常的动静,控马和他并肩,惊问:“怎么?” 兔子精喜道:“你也觉得等死比送死划算?我们终于想到一块儿去了。” 关千剑手按剑柄道:“他们的意图究竟如何,一试便知……” 众人看他眼中精光闪动,浑身散发出一种跃跃欲试的气息,正如猛虎窥视猎物一般,都问:“怎么?你要先下手?” 林泉道:“他们人多得跟潮水一样,源源不断,我们就算先下手也不一定为强。照我看他们不来找我们的麻烦,我们也不要捅他们的马蜂窝,大家相安无事,岂不是好?” 关千剑摇头道:“主动权在他们,又怎么能够真的相安无事?不论出于什么考虑让他们暂时不敢动手,然而一旦他们认为时机成熟,我们想要相安无事,还能够吗?” 林泉道:“那么你的意思,我们现在就冲上去,拼个你死我活?” 关千剑道:“这倒不必。且让我先杀个把两个人,挑逗挑逗他们,试试他们的耐性,然后再定行止。” 他一边说着话,眼神斜飞,看见右边树林内五十步远处,有两个人躲在树后偷听他们说话已经多时。 “就是这两个了!”他说了这句话,身子忽地离鞍而起,两个起落,已到两人面前。 不仅这两人,就是林泉等人也没想到他有如此快的速度,双方一愣神间,只听“啊、啊”两声呼叫,却都卡在喉头,并未能彻底发出。 原来就在他们惊觉敌人靠近时,已经死于非命。 这一下变故陡生,四周一片沸腾,纷纷叫骂。 林泉等人怕关千剑因落单而吃亏,都下马冲进林中接应。 哪知敌方虽叫得凶猛,却并不上前厮斗,只是约束己方人手后退,结成阵势,以姿防御。 关千剑看他们如此,将身一纵,跳入左近一队敌人圈中,左冲右突,杀得惨叫连声,狼奔豕突。 “避开他!避开他!”远处一个人发号施令。只听“沙沙”声响,近处林间一空,不计其数的敌人躲得无影无踪。 这时林泉等人方才赶到,一个个神情紧张,都问:“怎么样?” 关千剑一笑道:“回去再说。” 众人回到路上,关千剑控马调头。林泉惊问:“你往哪里去?” 关千剑理所当然道:“回去呀,回赵府。” 林泉不解道:“敌人不拦阻我们,正好趁机溜之大吉,怎么反而打道回府?” 关千剑小声道:“因为我看出他们的确有保镖的意思,所以想到一计,要回赵府布置一番。” 听说他有妙计,都大感兴趣,其他人还没来得及问,兔子精抢先道:“三十六计走为上着,已经证明不是什么好办法,你想到的一定是剩下三十五计中的一计了?三十五计中可有等死这一着?” 关千剑笑道:“等死我是不知道,不过,你们可听过公鸡下蛋吗?” 康诺道:“听过,但是没见过。三十六计里好像没有一着‘公鸡下蛋’吧。” 关千剑道:“我这一计就正是叫这个名。” 兔子精砸砸嘴道:“公鸡下的蛋也能吃吗?究竟怎么个下法说来听听。” 关千剑眉目闪光道:“在这里一说就不灵了,回去再商量。”一抖缰绳,向原路驰回。林泉等人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跟在后面。 见他们怏怏而返,林中脚步声疯起,风卷残云一般紧随其后,直送他们回赵府。 第四十一章公鸡下蛋(二) “大白天的,我们又不偷东西,穿什么黑衣,蒙什么面啊?”林泉一听关千剑吩咐赵府中人赶制黑衣,老大不解。 按关千剑的要求,所制黑衣,全身只有四肢和双眼处开口,其它一如麻袋,密不透风,缝制起来倒十分便捷。 关千剑笑道:“要不把头脸蒙住,以林兄的龙行虎步,怎么作鸡,怎么下蛋?” 林泉听他调侃自己姿态,哈哈大笑,昂首挺胸,迈开八字步,在众人面前大摇大摆走了两个来回道:“步态是可以改的嘛,这样走起来,你们看能像鸡吗?” 兔子精竖起大拇指道:“像!像!真像一只找不到老婆的大公鸡!” 林泉问一声“是吗?”忽然转回脸来,盯着兔子精,皱起眉头,以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他。 众人随他目光看去,“咦”地一声,似有极其重大的发现,不约而同以稀奇古怪的眼神看兔子精。 兔子精两手捂住屁股跳起来叫道:“干什么?看着我干什么?你们是公鸡,我又不是母鸡!” 郑沤笑道:“就算我们是公鸡,你是母鸡,捂屁股有什么用?” 众人起哄:“就是啊,难道你没见过公鸡是怎么欺负母鸡的吗?你应该抱头才对……” 李志霄忽地越众而出,走近两步,手拖下巴,更加仔细地端详着他,点头道:“要是打掉这两颗兔子牙,不就是活脱脱一只老母鸡吗?你们说呢?” 兔子精指着他鼻子骂:“去你奶奶的熊!去你奶奶的熊!”眼神从各人脸上掠过,明显这一句话人人有份。 大家见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忍不住哄堂大笑。 关千剑站出来道:“好了好了,玩笑归玩笑,现在说正经的!——刚才说了,我这一计叫作公鸡下蛋,李兄你就算把兔子精变成老母鸡,不也白搭……” “就是!”兔子精难得有人援助,顿时感到正义是属于自己的,更加义愤填膺。 这一来众人再次绝倒。 林泉忍住笑,抬起手来道:“行了行了行了!现在生死存亡的关头,大家都严肃点。照我看,两军对垒,最重要的是军情,而军情最关键的就是要保密。现在关老弟要用计,我们是不是该派几个人在外面巡哨,以免被人刺探军情?” 关千剑连连点头道:“正是这话!偏劳各位兄弟了,——除林兄和我之外,大家分散到宅子四周,观察敌人动向,如见有人靠近窥视或偷听,不必接战,学老母鸡下蛋叫两声就可以。” 郑沤几个都道:“这个得兔子精先做示范……” 当下众人嬉笑着散去巡逻,关千剑又吩咐赵府管家:“把府上家丁中年轻力壮的都叫来,就说爷们这里重重有赏。”管家得令而去。 林泉满腹狐疑:“一会是鸡,一会是蛋,一会又是壮丁,还嘴上抹石灰,空口说白话,要给人家赏钱,你这到底计将安出啊?好歹你说给老哥我听听,也好帮你参谋参谋,岂不闻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关千剑却要故意掉他胃口,敷衍道:“你刚才也说了,两军对垒,军情保密是重中之重,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变数,多一分危险。” 林泉道:“切,你难道还怕我投敌叛变?” 关千剑道:“话不是这么说,岂不闻隔墙须有而,窗下岂无人?我不是防你,我是防有人窃听。” 须臾,全府上下家丁聚齐,不下一二十号人,站成两排,眼巴巴看着关千剑和林泉,不知道他们有什么赏赐,又为什么突发善心。 关千剑看这些人,果然虎背熊腰,身形彪悍,点头发话道:“你们当中,谁会骑马?” “我会!” “我会!” “我也会!” 关千剑看他们人人踊跃,猜想必定有人冲着“赏赐”,滥竽充数,便提高门槛,又问:“谁能在马上挥刀舞剑,舍命厮杀?” “我能!” “我能!” “我也能!” 声音丝毫不见小,竟没有一个人不是自认为勇士。 关千剑在额头上摸了一把汗,看向林泉。林泉两手一摊,表示不明就里,爱莫能助。 关千剑回头大叫一声:“好!既然各位都是英雄好汉,我们这就上马杀敌!” 一听这话,人人萌生退志,大一双凄惶无助的眼睛:“啊?要打仗啊……” 又有人心生疑问:“没有听说哪个国家要来打我们啊?” 关千剑笑道:“不是要打仗,而是要打架,——你们没看到四面山上都是些持刀握剑的人吗?我就是要带你们去打他们!” “那么多人,众寡悬殊啊!”—— “呃,其实,我刚才说笑的,我不会骑马……” “我虽然会骑马,可是手无缚鸡之力,哪里拿得起刀剑杀人?我还是不去了!” “我虽然会骑马也不怕杀人,可是我晕血,我也去不了!” …… 眨眼之间,二十几号人退出老远,挤成一团,或摇手,或缩肩,或勾腰,争先恐后表示不敢奉命。 但在这些人留下的空地上,却仍昂然站着一人。 关、林二人不无惊讶。 “想不到这位兄台倒是个真好汉!”林泉忍不住赞叹。 “我不是什么好汉,我怕鬼,但我敢杀人!” “哈哈哈哈……”人都笑他。 这人生得傻大黑粗,一开口,喉咙里像堵着许多东西,声音混浊,每说一句话下巴还直往衣领里戳。 关千剑知他定是个莽汉,拍手叫道:“好,就是你了!”又对剩下众人道:“你们且回去,顺便帮我把外面几个兄弟叫回来,至于赏钱,只管找你们管家要……” 等到郑沤等人回来,黑衣也已赶制完成,关千剑给每人分发一套,包括那条莽汉,唯独漏掉林泉。 “你这又是玩什么花样?为什么你们都有黑麻袋,我就没有?”林泉不服。 不独林泉,众人也都不解。 关千剑笑问:“你们见过黑色的鸡,见过黑色的蛋吗?” 林泉直着脖子不依:“这么说我你们都是鸡,我一个人是蛋,你们全成我长辈了!” 康诺笑道:“这倒也未必,先有蛋还是先有鸡,这个谜连圣人都解不开,谁是晚辈谁是长辈,谁说得清楚?” 林泉一掌拍在他肩上道:“还是师弟你厚道呀,知道为老哥说话。不过说正经的,关老弟你现在可以公布谜底了吧?到底计将安出,何为鸡何为蛋,又有什么用途?你再不讲清楚,我们哪知道怎么配合你?” 关千剑神秘一笑,把大家招到身边,头碰着头,才小声道:“其实我之所以不一开始就跟大家说明,怕走漏风声只是一方面,还另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我这计策太简单,说出来哪还有神秘感可言?” 林泉道:“哪怕简单?只要管用,你快说!” 关千剑道:“说得通俗易懂一点呢,无非就是金蝉脱壳。我们总共六个人,虽然长得各有各的风流倜傥,用这麻袋一套,谁分得清哪个是哪个?就算偶尔掉个包,把张三换成李四,不也是神不知鬼不觉吗?” 林泉恍然道:“啊,原原来这麻袋是个障眼法,我明白了!这正好比,你们是鸡,我是蛋,你们生完蛋继续走路,把敌人引开,而我这个蛋却在暗处,悄悄地把信送往仙翁山……啊呀,这条计策一虚一实,一明一暗,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妙啊!可是……” 关千剑忙不迭自谦道:“过奖了过奖了!林兄……” 兔子精懒得听他啰嗦,问林泉:“可是什么?” 林泉愀然不乐道:“可是为什么让我做蛋?我应该是鸡啊!凭什么你们去犯险,我却来捡现成便宜……” 兔子精没听他后面的话,咬住前面的话头不放,哈哈大笑道:“你是鸡你是鸡,我不跟你争……” 关千剑斥道:“去!你有完没完?——林兄,你不要误会,我之所以做这样的安排,不是特别照顾你,叫你一个人享清福,而实在说得上是孤注一掷!因为这第一个‘蛋’至关重要,完全可以说成败在此一举,而我们这些人中,能够独当一面的,除了林兄你,还能有谁?所以你责任最为重大!” 林泉道:“若说独当一面,论智计武功,你关老弟哪一样不比我强?你都不能独当一面,谁能独当一面?我看第一个‘蛋’由你来做才最合适!” 关千剑摇头道:“不对不对,你们都可以做‘蛋’,唯独我要把这‘鸡’做到底。” 大家哄然一声,都问:“为什么!”谁不知道,他若真这样做,无异于把求生的机会都让给了别人,而他却做了众人的牺牲? 兔子精没想那么多,吊儿郎当道:“难道因为你最贱?” 关千剑不理会他,信心满满对众人道:“因为我有护身符。” 李志霄瞪起一双牛眼道:“我们又不是去捉鬼,护身符顶得什么用?” 林泉明白他的意思,问道:“你说的是你背上这柄剑?可是它虽能增加你的功力,却远不足以对付一夫人这样的高手……” 关千剑莫测高深道:“我没有说要拿它来对敌呀。” 林泉奇道:“那它凭什么保你平安?” 关千剑摇头道:“恕我要再卖一个关子,暂时不能跟你们明说。总之,你们要相信我,我决不会眼睁睁自己往火坑里跳的。——现在请大家换上行头,立刻行动吧!” 林泉正低头沉吟,忽又想到一事,叫道:“等一等!关老弟有没有想过,我们李代桃僵,如果被他们看破机关,又将如何应付?” 关千剑道:“想过。” 林泉道:“如何应付?” 关千剑坦然道:“无法应付。” 众人一听这话,都道:“这、这、这……” 他们想说“这也太光棍了吧”。 关千剑对于大家的质疑,并不在意,抬高声音道:“但是我相信,就算被看破,也不会这么快。——你们也看到了,我们第一次冲出去时,他们跟本无意阻拦,后来我还杀了他们那么多人,他们仍连屁都没放一个,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们是真的对我们的人不感兴趣,要的只是我背上的剑。正是基于这一点,我才想到用这一计。” 他略一停顿,趁众人都在思索,慷慨激昂道:“所以请大家不要有任何顾虑,前怕虎后怕狼,岂是大丈夫行径?”转向林泉,一拱手道:“林兄保重!今日一别,想见之期一定不远!——我们先行一步,——出发!” 不久赵府又是六骑驰出,马上的乘者一色黑衣,除兔子精身形特小,容易辨认,关千剑背上的宝剑刺眼外,余人都难分彼此。 哨声再响。 一切与前次无异。 但是,当他们重回山头,却见面前山坳里黑压压一片人头,散成半圆,堵住大路,有不下百人。 当先两个中年人,其中一个三角眼,吊着两个皱巴巴的眼袋,跃众而出,指六人道:“停。”声音不温不火,有气没力,倒像个守城门的士兵,只为了例行检查。 六人勒马。兔子精嘀咕道:“刚才不拦,我们不走,现在我们要走,他偏偏来拦,这叫什么?存心找架打!” 李志霄道:“看这情形,不打架是不行了。” 第四十二章鸡飞蛋打 兔子精等人虽说得轻松,关千剑却万分着急:“若真动起手来,假的林泉必然暴露;这一次被他们识破,以后再没有机会弄鬼,在敌我力量如此悬殊的情况下,我们这一行岂不要就此全军覆没?” 任他机变百出,到了此时,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那中年人约停众人,以命令的口吻道:“摘下黑布,把头露出来。” 关千剑一听这话,心中雪亮:看来这小小诡计,根本无法打过他们的马虎眼,显然,他们已知我们做这样的装束意在瞒天过海。事到如今,也只有强行闯关一途,或可以侥幸瞒过,让他们找不到切实证据。 他未及回话,兔子精怪叫起来道:“好多臭虫,好多臭虫!大家都把鼻子捂紧一点,千万不要把蒙面的黑布揭开,小心被臭翻。” 李志霄等人识趣地哄笑一阵,就连那莽汉也扯着混浊的嗓音呵呵傻笑。 那中年人似也觉得兔子精有趣,头向后一仰,“哧”地笑出声来道:“若不把头露出来,你还没有被臭翻,我手中的鬼头刀立刻就把你砍翻。” 兔子精不理他,向同伴们叫道:“臭虫本身就已经够臭的了,还敢胡乱放屁,真是臭不可挡!” 郑沤道:“臭不可挡根本不成问题,因为我们没有想过挡他们的臭,现在问题是臭要挡我们,你们说怎么办?” 康诺道:“说不得只好入乎其中,才能出乎其外。” 李志霄道:“你的意思是不管他奶奶跟谁睡,杀他娘?” 康诺抿嘴笑道:“正是这个道理。” 对于几个人的插科打诨,那中年人只是摇头。另一个也像是首领模样的人,听不过去,顶着一颗硕大无朋的脑袋,冲上前和他并肩,声似雷鸣,高叫道:“关千剑何在?” 关千剑打马趋前两步吼道:“你爷爷在此!”声势丝毫不弱于他,背后五人都笑。 大头人鼻孔一张,呼呼喘气,却不知如何回答。 三角眼不慌不忙,笑容可掬道:“我儿,你好不要脸,做我们的儿子还嫌嫩,就敢自称爷爷?我说年轻人,你是不是自恃剑法不赖,又仗着宝剑锋利,便不把天下英雄放在眼里?你看好了,你们对面是一百多号人,我们可都不是吃素的。” 关千剑也四平八稳道:“我早看出来你们不是吃素的,因为你们脸上明显有****的痕迹。” 大头人气得哇哇大叫,就要上前厮杀,看三角眼时,却见他极其镇静,正好声好气说道:“你们若肯依言露出头脸,让我验明正身,我立刻放你们走路,绝不为难,否则的话,嘿嘿。——姓关的,年轻人,你如果在这群人中做得了主,不仿好好考虑考虑。” 关千剑道:“难得你这么想瞻仰爷爷的天颜,那姓什么的——我还不知道你贵姓呢,只要你肯依我一个条件,我又何妨答应你这小小的要求?” 三角眼见他口气有所松动,带着几分欢喜道:“承问,我贵姓桂。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来,我不怕你狮子大开口。” 关千剑道:“真的要讲出来吗?” 三角眼道:“真的要讲,否则我们只能这样僵持下去。” 这时山下忽有哔剥爆裂的声响,对面人脸上无不有一层淡红色的光彩跳动。关千剑回头,只见赵府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六人脸色大变。 三角眼解释道:“为了让你们走过的路什么也不要留下,只好替你们把这一座宅院付之一炬。” 关千剑暗地里心惊肉跳:“这可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们要这样赶尽杀绝,我们这些公鸡就算还能下出蛋来,不是也要弄个鸡飞蛋打?林兄别就这样葬身火海了,他可是我们所有希望之所寄啊!” 这一来岂不是弄巧成拙,反害了林泉性命吗? 关千剑想着想着,怒上心头,表面上不动声色道:“我的条件就是……” 兔子精截断道:“跟这些畜牲有什么条件好谈!”拔剑欲战。 三角眼视如不见,仍问关千剑:“怎么样?” 关千剑拉住兔子精,朝郑沤等人使个眼色,意思叫他们保护好假林泉,然后才向三角眼道:“我的条件就是,在我们露出头脸之前,各位先自挖双眼。” 六人哄笑,数兔子精声音最大,但可以听出他们的声音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压抑,因为他们的伤势还并未痊愈。 三角眼终于脸色一沉,动了怒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道:“你敢如此戏弄于我?” 一旁的大头更不再犹豫,挥刀而出,直奔关千剑。 关千剑叫一声“虎之翼”,右手伸到背后按住剑柄。大头听到叫声,急把缰绳一抖,从关千剑侧面闪开,勒住马时,已在他身后两丈远处,被郑沤等人截住厮杀。 关千剑心中好笑,趁机纵马,直闯入阵中,一俯身,连攻一十三剑。 这一干人方才已经见过他的神勇,更早听说连宝剑虎之翼都落在他手中,正不知他是个怎样了不得的人物,心中先存着惧意,这时见首领都不敢正面缨其锋,纷纷向两边边散开,让出道路。 因此关千剑竟没遇到任何阻挡,坐下骏马奔驰,手上剑光飞舞,转眼就要冲出包围。有两个胆小的,剑到面前,既不知抵挡,也忘了躲闪,立刻胸口开花,倒在马蹄下。 关千剑大叫:“突围啦,不要恋战,逃命要紧!” 忽然一骑闪到面前,冷冷道:“哪有这么容易?”正是三角眼。 这一来四面散开的人又重新围拢,身后叮当声不绝于耳,郑沤等四人护着一个不通武艺的庄丁,还在围攻大头一个。 关千剑道:“果然没那么容易,有种就跟我单打独斗!”话虽说得中气十足,心中却在打突:这人决不是那脓胞大头可比,看他这一股镇定如恒的气势,就知道不是庸手。而他这样鬼魅般地随着我移动,始终保持一开始的距离,当不单是骑术高明,更由真气催发,控制着坐骑,这是何等高明?难道林泉所说的高手,就是这个人?真动起手来,不求多的,在他手下走上二十招,就算不错。但二十招之后,难道真的低头认输,把头脸揭给他看?嘿嘿,今天算是栽到家了。 三角眼对于他的无礼挑战全不放在心上,和和气气一笑道:“你身上有伤,我桂某不想乘人之危。我所以要揭开你们头上的黑布,不过是想验明正身。但要达到这个目的,却并不是只有看过头脸一途。比如,从你们的武功上就可以看出至少一半。” 关千剑道:“那么还有一半呢?” 三角眼道:“还有一半正是在你一个人身上。——你刚才口中叫虎之翼,却并没有真亮出宝剑,否则,我就不会重新拦住你了。” 关千剑心中一喜:那莽汉和林泉身形虽近似,身手当有天差地别,难道这么容易就能蒙混过关? 他略一侧头,只见假的林泉被众人护在中间,却不甘寂寞,逮到个机会就要看人两剑,这一来倒不像是他在受人保护,而是别人碍着他大展神威了。 关千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嘴上不空,对三角眼道:“这么说你要验明的倒不是我们几个人的正身,而是宝剑的正身。” 三角眼道:“两者都要验明,一样也不能假。不过人就不用再验了。” 关千剑斜他一眼道:“你确定真的要验我背上的宝剑?你难道不知我这宝剑一旦出鞘,必饮人血才能归鞘,可不是白看的宝贝!” 三角眼道:“这有什么难?这里敌我双方,不下一百几十号人,想要见血还不容易?” 关千剑道:“看样子你倒大方的很,和你做朋友一定不会吃亏。” 三角眼哪能听不出他话中的讥刺?但他脸皮甚厚,笑道:“桂某就这点长处。怎么样?是乖乖把宝剑亮出来让我们看看呢,还是大家动起手来,你把性命和宝剑一齐留下?” 关千剑道:“宝剑一旦出鞘,可就谁也说不清要留下性命的是你还是我了……”话未落音,红光乍现,直取对方面门。 三角眼反映出乎意料的快,两马还未相交,他身体离鞍而起,急向后倒纵,顷刻隐在树丛中,发话道:“大家让开道路,小心丢了性命。” 关千剑跃马冲杀,如割麦子一般,削下一大片人头,转眼脱出重围。 大头看得牙齿打战,放下郑沤等人,狼狈跑回三角眼身边,却语带责备问:“你怎么放他走了?” 三角眼道:“不是你先放他走的吗?” 大头语塞,过一会才道:“他们都蒙着面,谁知道有没有偷天换日?” 三角眼道:“从武功身形上来看,一个都没有换?赵府中就那么几个人,他们从那里去偷?再说,重点不在人,而在剑。” 大头道:“既然没有换,他们蒙着头脸干什么?” 三角眼道:“谁知道他们弄什么玄虚?” 大头道:“既不知道,就该把他们都留下来!” 三角眼鼻孔出气道:“是啊,我也是这么说,可是刚才你又为什么不和关千剑交手,而闪到一边?难道你们两个有交情?” 第四十三章黑狐的妹妹不黑 过了仙翁镇,到仙翁山只有三十里。 但现在对于关千剑来说,也许不是如何穿过仙翁镇到达仙翁山,而是如何从仙翁镇逃得性命。 这一路来,五六百里的路程,没有再受到任何阻拦。但追踪者随处可见,关千剑有种在敌人肠道中行走的感觉。 仙翁镇是一座边陲小镇,只有一条街,两间客栈,一在街头,一在街尾。关千剑等人识像地进了街头一家,因为他们看到满街的牛鬼蛇神,若再向前踏上几步,就有一场恶战的可能。 客栈不大,密密地摆上六张方桌,已显得有些局促。六张桌子中,只有左手边最里面一张坐得有人。 关千剑稍一停步,身后五人一窝蜂抢到有人那一桌的隔壁坐下。 原来那个人不是普通人,是个单身少女。 兔子精朝她匆匆瞥了一眼,不敢看得太真切,脸上难掩兴奋之色。他一脚跷到长凳上,抓下黑头套,顺势抽出一双筷子,一手分拿一支,如擂鼓一般敲着桌子,叫道:“饿死了,饿死了,老板老板,好酒好肉好酒好肉,赶紧端上来赶紧端上来,再迟些儿你兔子精白大爷要饿死了,饿死了白大爷没什么,可是没人给你付账,就麻烦了。” 关千剑摇摇头,只得随在众人后面。他一边走,眼睛不免看向邻座的少女,少女也正看他,四目相对。 他以为少女必定因不好意思而低头,哪知她分毫不让,目光随着他脚步移动而移动。 作为一个男子汉,关千剑自然不甘示弱,两眼直勾勾盯着她的一双妙目。双方就这样牢牢胶著在一起。 她的眼睛除了黑与白,没有任何其它色彩,包括感情色彩。 她的眼睛很亮,但除了本身的神采,没有任何因反映其它人与物所增加的光辉。 她看着关千剑,也没有看着他。 但关千剑却有些着迷,有一刻他怀疑那是一个极熟悉的女孩子,此刻正是要走到她的桌上坐下。 他的双脚反而比他本人多一些理智,他坐下的地方,是在兔子精旁边,而不是少女旁边。 她缓缓收回目光,筷尖夹起一粒米放进嘴里。 关千剑这一番体验,与前次遇上黑狐的目光大不相同。黑狐是天下间少有的****,她整个人无不透出一股妖气,目光中都是引诱之意,滚烫如火。 而面前这位却散发一股仙气,一双极美极富吸引力的眸子,没有一点媚态,有的只是空明,纯净,又有些清冷,骄矜。 对着这样的目光,就像行走在万里冰原上,兴不起一点欲念,弃绝一切纷扰。 而她的一张脸正有冰雪之质,仿佛可以像镜子一样把人的影子映出来。 关千剑木头人一般坐下,仅仅是把膝关节打弯,上半身全是直挺挺的,头巾也没揭下,一双眼睛在黑头巾下直愣愣盯着桌子。 他有一种不足之感。 即使他整个头脸都隐藏在黑布下,仅凭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也仍可以让无数少女着迷。可是邻桌这位,什么样的人,才能让她稍稍动心呢? 正想得入神,兔子精伸掌在桌上重重一拍,叫道:“喂,吃什么?掌柜的问你呢!”原来掌柜的看出关千剑在这群人中是付钱的主,已在他旁边作了好几个揖,报了许多菜名。 关千剑一惊,目光再溜向邻桌少女,她正低头细嚼慢咽,一张樱桃小嘴合在一起,小幅度孺动,惹人怜爱。但她,再不看关千剑一眼。 “上房,捡十个贵店最拿手的菜,送到房里。”关千剑说完起身。 掌柜问:“几间上房?”关千剑道:“有几间要几间。” 掌柜为难道:“你们只有六个人……这位姑娘恐怕也是要住店呢……”话未说完,少女起身,翩然移步,走出店门。饭钱如数放在桌上。 直到目送她消失在门外,关千剑仍未回头,对众人道:“这样的女孩子,实在难得一见!但她孤身出现在这个地方,举止又是这么怪异,想必也是江湖中人。只要是出现在这个镇上的江湖人,就值得注意,我们暂时切不可在人前露脸。当然兔子精除外,因为你的屁股就可以当脸用,不光屁股,你这副身形,怎么样都会一眼被人认出来。” 回到房中,兔子精贼眼兮兮道:“刚才那女娃娃真水灵!要得她陪侍一晚,这辈子就不算白活了……” 关千剑皱道:“不要胡说!” 兔子精道:“我怎么胡说了?夸她两句就成胡说?况且我说她什么跟你屁相干?别以为和她对上了眼,她就成你的人了,我还说是我的人呢。” 关千剑不想和他一般见识,别过脸只是摇头。 哪知兔子精越发来劲,转到面前道:“我说你是不是很久没撒尿了?要不怎么把自己长什么样子都忘了?——不是我说你,人家天仙一般的人,瞎了眼睛也不会看上你,你何必赖蛤蟆想吃天鹅肉,自寻烦恼?” 关千剑笑道:“你说的是你自己吧?” 兔子精最恨别人提及他长相,怒发冲冠,跳起来骂道:“你敢笑我长得丑?信不信我一剑杀了你!” 关千剑斥道:“少发疯,为了一个陌路人,值得这样吗?还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都不知道呢。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 兔子精缓和下来道:“我从来没忘记过此行的目的,因为我一开始就没搞清楚。若说替六如门送信,他们家的事跟我屁相干!再说,这事你不已经全推在林泉他们四个身上了吗?不论成败,都不关咱们俩的事,失败了自然没什么好说,万一成功了,人家也只称林泉为英雄,夸他如何了不起,谁还会记得我们?” 关千剑以诧异的眼神盯住他道:“听你这么说,倒好像他们不要成功,你心里反而好受点。做人何必这么小气?别人说什么打什么紧?大丈夫要成名便成千秋之名,要立功便立不世之功,尽争这些蜗角微名有什么意思?怎么说我们六个人同过患难,共过甘苦,都是兄弟,是兄弟就要连成一体,只要能如愿把信送到仙翁山鬼瞰谷,谁成功不是一样?而现在林泉他们吉凶未卜,生死不明,八字还没一撇,我们更要沉住气,能拖延一天,便算一天,最好他们一切顺利,请得庄梦蝶出山,我们也才能得救。” 兔子精吃了一通教训,虽不服气,却又不得不服气,嘟囔道:“我们为什么要人救?” 关千剑失惊道:“原来你还在空里过呢,这一路来跟在我们屁股后面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们两个,就跟人家案板上的肉一样,不靠别人救,怎么脱险?” 兔子精又来了劲,叫道:“你不是说有护身符,根本不怕他们吗?要不是信你这话,我怎么会跟你来做鸡?现在又说这种话,你又骗我!” 关千剑好言抚慰道:“我哪敢骗你?是你误会了。我说的护身符,只能保住性命,可不能保证我们不做别人的俘虏、受尽虐待!” 兔子精无从辩驳,哽了一会,只好把一股不平之气发在敌人身上:“我才不被俘受辱!看谁有种,动一下兔爷爷试试!” 关千剑摇头笑道:“人家暂时不动我们,不是他们没种,而是煮熟的鸭子不怕飞了。他们才不着急呢!” 兔子精道:“他们不着急我着急了!今天吃饱喝足睡好,明天就去找他们。” 关千剑不耐烦道:“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没听我说吗,能拖延一天算一天,他们不来找我们便要烧高香了,你还去找他们!” 兔子精道:“我得搞搞清楚,他们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不对我们下手。” 关千剑道:“这有什么明白不过来的,这一路我也不知跟你解释多少回了,正主没到,让他们随便动手,万一有人起了不臣之心,得了宝贝中饱私囊,岂不是节外生枝?” 兔子精喜道:“既是这样,为什么不趁他们正主没到,我们先跑?” 关千剑气哼哼道:“刚才跟你说了半天,我们这里一动,被人家看出虚实,林泉他们岂不是暴露了?我们在这里正是要吸引住敌人的注意,说一千到一万,我们最终的目的是要把信送到庄梦蝶手上,至于我们两个的生死,就只能看造化。” 兔子精还要说什么,饭菜送来,他忙着啃鸡腿,便没空说话。关千剑等店家走后,起身拴了门,叫剩下四人揭下头上黑巾,一起用饭。 当四人扯下头巾时,赫然都是些陌生面孔。 他们饿得急了,筷子还没抓起来,嘴巴已经张得老大,恨不得连饭菜带碗一起吞下去。 刚把嘴巴接在碗口上,门又被敲响。六个人十二双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珠子在眶里打转。 “各位客倌,你们当中可有一位叫作康诺的?楼下有位小姐找你。”是店家的声音。 第四十四章千呼万唤不出来 在饥饿难耐的时候,刚要吃饭就被人打断,这滋味实在不美。 关千剑略一思索,粗声粗气问:“什么小姐,是不是长得黑不溜秋,还妖里妖气的?” 店家道:“这个,这个……”听他左右为难的语气,大概是这个意思:若承认这八字断语,当着人的面,未免不敬,若不承认呢,又不好睁着眼睛说瞎话。 “什么这个那个,我就是黑,我就是妖气,又不是见不得人!”黑狐的声音从稍远处传来。 关千剑连做手势带眨眼睛,示意四个人把头脸重新盖住。 黑狐走近几步,嗲声嗲气道:“是谁在背后说人坏话呀?” “是我,”关千剑接口,“就是上次饶过你性命的那个人,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你还来干什么?快快滚蛋!” “你这么凶做什么?”黑狐撒娇,“正是因记着你对我的好,我这才巴巴地赶来向你道谢的呀。” 关千剑道:“既然来向我道谢,又为什么只问康诺?” 黑狐呵呵笑道:“原来你吃醋了!我指名要找康诺,自然有我的道理。至于是什么道理,不用我不说,你也该心知肚明吧。” 关千剑道:“你心里想什么,我从哪里知道?” “那当然不会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啊……呵呵……”她说犹未了,已笑得吐字不清。 关千剑道:“除了这个原因,我也想不到别的。若非是这样,你又怎么称得上天下第一****无耻呢?” 黑狐突然翻脸,娇哼一声道:“你别出口****,闭口无耻!我说你们这些男人才真是不要屁股,看见人家漂亮女孩子不爱自己,爱上别人,便说她****无耻,贬得一文不值,以此泄泄心中的不满和怨愤,若这个女孩子爱的是他本人,那便有不同的说法,什么柔情万种、美人配英雄之类的,要多肉麻有多肉麻,恨不得把她捧上天。我说这才是真正不无耻!” 关千剑笑道:“这话好像也有几分道理,不过也不能一概而论,就拿康诺来说吧,虽然明知道你对她痴心一片,却仍然不改初衷,认为你黑狐就是天下第一的********。” 黑狐道:“真的吗?他真这样说过吗?我怎么没听到他的声音?” 关千剑道:“听不到他的声音就对头了,他根本不屑跟你这种人交一言一语,以免坏了名声,甚至累及师门。” 黑狐道:“是吗?我看不像。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你敢让他出来和我对质吗?” 脚步声迅速向门口靠近,声音从门缝里透进来,黑狐绿色的衣衫隐隐可见。 关千剑做贼心虚,防她破门而入,强行揭开四人的头巾,先一步站在门后。兔子精也缓缓拔剑在手,随时准备好一场恶战。四人看他们如临大敌的模样,战战兢兢,正考虑什么时候该往桌子下面钻。 “……那倒没有这个必要,你还不知道他脸皮薄,见了你的面连话都说不出来,别说揭你的短处了。我看你还是哪里来,滚回哪里去吧。” 黑狐料想他不会这么容易开门,转变策略道:“我说,你们六个大男人青天白日的,关在一间房里做什么?我诚心诚意上门来致谢,你们却把我关在外面说话,岂是待客之道?” 关千剑道:“我们六个大男人能干什么你还不清楚?你一个妇道人家,光天化日,削尖了脑袋往男人堆里扎,又有什么企图?至于说待客之道,我们根本不拿你当客,只当你是个瘟神,早一刻送走,早一刻清静平安。” 黑狐听他说得太绝,动了真气,恶狠狠道:“对你这尖嘴猴腮、毫无男子气概的窝囊废,我能有什么企图?我就只想见玉面郎君康诺一眼。” 关千剑听她说得难听,也禁不住上火,叱道:“你啰嗦够了没有?爷们还要吃饭睡觉,你这样茅厕里苍蝇般嗡嗡嗡,叫我们怎么吃得下?惹毛了我,别怪我不拿你当女人。” 黑狐道:“哟哟哟,恼羞成怒了,我倒想知道,你把我当女人便怎样,不把我当女人便怎样。” 关千剑看她没有用强的意思,懒得理会,仍旧回到桌前吃饭,故意吃得虎虎有声,表示对她的蔑视,兔子精几个也知道凑趣,一般地弄出霍霍的响声。 黑狐不依不饶:“跟我装聋作哑吗?关千剑,我问你一句话,你敢老老实实回答我吗?如果你老实回答了,我立马就走,——你是不是第一次见我,就深深爱上我了?我知道你在兄弟们面前不好意思承认,但是你瞒得过别人,瞒不过姐姐我这双火眼金睛,别忘了我可是个情场老手,我玩过的男人,比你们见过的还多哩。你心里想什么,我还不知道吗?我嘴上自然不肯说,可是你的眼神可不会说谎,一不小心就把你暴露了。……” 听到这里,兔子精先看了关千剑一眼,跟着另外四人也满有深意的看向他,心里犯嘀咕:“想不到这人还是个情种,就是脸皮太薄了些,人家女孩子送上门来,都不敢出去见上一面。” 黑狐正在兴头上,滔滔不绝续道:“就拿这时候来说,你表面刚强,连门都不肯给我开,其实私心里面,急得都伸出猫爪来了,只想一见我的玉面娇躯。照我说,这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男子汉大丈夫,敢爱敢恨,畏畏缩缩,忸忸捏捏,那才叫羞人呢!你这样只会叫我更加看不起,你要是坦白一点啊,说不定姐姐我菩萨心肠,大发慈悲,一高兴还能赏你一夜风流快活……” 关千剑感觉到,她每说一句,面前五个人的眼睛都要瞪得更大一些,说不清是惊愕还是怀疑,等她说到赏他一夜风流,有人的眼里自觉不自觉地流露出了鄙夷之色。 “不要脸的骚狐狸,再不闭嘴,别怪我出手无情!”关千剑为了自身的清白,只好声色俱厉地吼叫起来,这样一来倒正中黑狐的下怀。 “被我说中了吧?好啊,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出手无情,如里你不是想在床上跟我比试的话,就请开门出来,我们真刀真枪见个高低。” 关千剑心中寻思:“她一定是嗅出点什么来了,不然不会一心诱我开门。难怪一来就指明要见康诺,正是要拆穿我调包的事实。” “如果你真想和我分个高低,就等三天之后,仙翁山下见。” 黑狐道:“三天之后,有庄梦蝶给你撑腰,我怕我得不到那样的机会了。” 关千剑假装没听出她话中的深意道:“放心,这三天我只在这店里吃饭休息,绝不会偷偷溜去送信。你们有那么多人监视我们,还怕我们长翅膀飞出去吗?在我们把信送到之前,又哪里来的庄梦蝶?” 黑狐道:“这可难说了,这一路来监视你们的人,也不在少数,还不是让你在眼皮子底下玩了一招金蝉脱壳之计?” 关千剑心往下沉,如发瞻语一般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黑狐道:“你自认是个聪明人,何必把话说得那么明白。我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想见你一面,叙叙旧情,肯不肯赏这个脸,你好好斟酌斟酌吧。”接着脚步声响,渐渐远去。 关千剑心中计较:“就算被她怀疑,也比坐实的好,她这一招若是调虎离山之计,把我诱到外面,却叫别人来闯门,这些人岂不是都要现形?”因此仍坐着不动,却对兔子精道:“你不是最爱打嘴巴仗,今天怎么不出一声?” 兔子精怒道:“我才不屑跟这种贱人说话!” 忽然“硼”一声巨响,门扇碎裂,一条人影自木屑纷飞中若隐若现。 四个替身除了赵府中那条莽汉,其余都是一路上的庄稼汉,哪见过这阵仗?一个个连饭碗都端不稳,全身一软,滑落桌子下。 关千剑急出一脚,将桌子踢翻,撞向门口,人随之飞身而上。 第四十五章杯酒不言欢 破门者正是黑狐,她假装远去,实际都在原地踏步。 还没来得及看清屋内众人的脸,一张桌子已经兜头罩下,等她拔剑分开桌子时,利刃又及胸前。 黑狐于惊讶之外,更生疑惧:“他用的不是宝剑,怎么气势反强过赵府初见时?天下真有这样速成的武功?这一剑我是无论如何躲不开了……” 想到这里,黑狐不但不退,反以傲人的胸脯迎向关千剑的剑锋。 这一手实在匪夷所思,如果不是有心自杀,就是精神突然失常。关千剑不明白她的用意,只知不应对一个不加抵抗的女子白刃相加,急撤攻势。 但他出招迅猛,未留余地,且本身修为尚浅,远没到收发由心的境地,临时变招,只得使劲平生力气,调动全身筋骨,配合一个动作:身向右转,以身体代替剑锋,撞到黑狐面前。这一来他的背后要害,暴露无遗。 黑狐还来得及从容一笑,才弯曲右臂,把利剑绕到关千剑咽喉前面,——就这样轻轻松松将他俘虏了。 关千剑为避免被剑锋所伤,自动向黑狐怀中挪近。他的背部很快被一对无比柔软的东西顶住,忽然耳边一热:“你还是舍不得我死,嗯?” 此时只有黑狐温香软玉的身躯能形容她消魂蚀骨的媚声,只有她的舌头能比拟她湿粘粘的腔调,只有她急促的呼吸不输于她声音中无尽的****之意。 关千剑只问得一句:“你想怎样?” “我要杀死你。”她说得斩钉截铁,前一刻流露的绵绵深情,收拾得干干净净。 兔子精挥剑赶出来,一见这副情景,立刻回头道:“你们继续,我也继续——吃饭。” 关千剑无话可说。他生气地闭紧嘴巴。不仅闭上嘴巴,连眼睛也一并闭上。 “不过我猜你一定不服气,”她又笑了,“现在我给你指条生路,只要你说声喜欢我,我就饶你这一次,呵呵,你说好不好?” “我说不好。” “怎么不好?难道在你心里真的没我这个人吗?你如果对我一点都不动心,为什么两次有机会杀我都下不了手?还是你怪我不该用这种方式逼你?” 关千剑不想回答她任何一个问题,所以反问:“是不是你每杀一个人之前,都要这样羞辱一番?” 你!…… “你猜得不错!”黑狐的呼吸变得异常浊重,关千剑看到她握剑的手指关节一紧,瞬间从皮肤下突出。她被激怒了! 关千剑还不懂得如何讨好女人,却很擅长伤她们的心。 但他几乎有些后悔。 气氛有一刻凝固,黑狐不知是在催生她的怒气,还是在努力克制。 但她的手明显已不受心灵控制,即使她还在做这种努力。 …… “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怎么说你两次不杀我,也算是个恩人,我可不是恩将仇报的人,”怒火很快燃尽,剩下的是温柔,“所以我今天也饶你一次,咱们算两清。不过,你另外还欠我一个大人情,就不知道要怎么报答我了。——你这么聪明,自然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关千剑道:“你既说要两清,怎么不放开我再说话?——我不记得除了动刀动剑,和你之间还有其它什么交情,所以不明白你说的大人情是什么。” 黑狐在他耳垂上轻咬一口,压低声音道:“你这一招金蝉脱壳之计,瞒得过那帮草包,可瞒不过我。你找的那四个替身,从身材上看,确实和他们本人几乎没什么差别,你却不知道我对于男人,有一种特殊的眼力……康诺他们四个,此刻恐怕已到仙翁山了吧,顺利的话,说不定已经拜过祖师爷了,呵呵。” 关千剑并不惊讶。但他的心在不断地下沉。 “放心,这个秘密,我绝不告诉别人。你说,你欠我这个人情,是大还是小?你该不该报答我?” 关千剑眼珠连转,心中冷笑:“难道她想以此为要挟,换我背上的宝剑?要真是这样,就未免太天真了!” 黑狐似不愿让他太过为难,给他找台阶道:“说到报答,我知道你这人小气得很,一根毛都不舍得拔,所以我也不要你别的,只要你请我喝杯酒,以往的恩恩怨怨,从此一笔勾销。你看成吗?”她这话说完,关千剑背上一轻,面前的长剑撤去,黑狐已背转身款步下楼。 两人面对面坐下,关千剑有些神思不属,就像只斗败的公鸡,耷拉着脑袋。 黑狐把两人面前的酒杯都斟满了,默默举杯,向关千剑示意。 从她的纤纤十指到皓腕玉臂,削肩粉颈到柳腰酥胸,无不呈现出兰花一般恬静而又柔美的线条。 她难得安静一刻、正经一回,关千剑看得一呆,心中微动。 ——这要是个本性文静端庄的女孩子,该有多么迷人! 关千剑这小小的心思没有逃过黑狐的注意,她立刻笑开了花。 “我说请你喝酒,可没说陪你喝酒。”关千剑避开她挑逗的目光,无视桌上的酒杯,脸转向一边。 “既做东道,怎么能不陪客人尽欢?你样可太没诚意了。有句话叫‘客随主便’,你如果不肯喝,我也只好不喝,那么你所谓的请我喝酒,就成了空口说白话了。” 关千剑为难道:“不是没有诚意,我实在滴酒不能沾……” 黑狐笑道:“有这么没用的人吗?说酒量浅还能说得过去,哪有不能沾酒的道理?沾酒便如何?” 关千剑勉强一笑道:“沾酒就要钻桌脚,我丢不起这个人。” 黑狐笑得更欢畅,似乎深以为能与对方言笑晏晏为幸:“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我就是要看看看你钻桌脚的样子!”说完一双美目凝视着他,大有不肯赏脸就不放过他的架势。 关千剑无可奈何,拿起酒杯,先把眼睛睁圆,深吸一口气,再咬咬牙,猛地把嘴唇凑上去,却禁不住皱眉。 ……等他招起头来时,嘴唇是湿的,眼睛是红的,耳根、脖子一色红。 黑狐拍桌笑道:“我信了,我信了!你是真的不能喝酒,就这样舔一舔,都能烧成这个样子。滋味如何?” 关千剑露出一个苦涩的笑道:“你说呢?” 黑狐笑道:“这次怎么不怕我在酒里下毒了?记得上次我替你喝了一杯,你还要逼我喝一壶,天下最不会怜香惜玉的人就是你了。” 关千剑道:“我不过是头脑比较清醒罢了。” 黑狐脸上闪过狡狯之色,笑道:“即使在喜欢的人面前也不例外吗?” 关千剑道:“也许会不同,但问题就在你不是我喜欢的人。” 黑狐佯惊道:“这么说你真有以上人了?长得有我漂亮吗?叫什么名字?” 关千剑道:“跟你什么相干?” 黑狐皱起鼻子做一个凶狠的表情道:“要是比我漂亮,我去杀死她!”说完放声大笑。 关千剑没有笑,不但没有笑,还像根本没听见她说话一样,出起神来。 因为他正想到一个人,想到这个人的时候,和刚才呷一口酒的滋味竟是那么接近,而这两种滋味,恰好都是他生平第一次体会。 “原来你的心上人不要你了……” 关千剑愕然抬头,脸上微红,为掩饰内心的波动,于瞪她一眼后说起另外的事情:“你不是说,你的师父,叫什么一夫人的,早就在这座镇上恭候我的大驾了吗?怎么还不见她来迎接?” “啊呸!”黑狐反应剧烈:“我师父是何等高人,江湖上的名头多响亮!你别太把自己当根葱了,就凭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也用得着她老人家亲自出马,还——迎接?” 关千剑道:“可是黑狐已经败在我手下,你们迟迟派不出硬爪子对付我,你师父还这样拿腔拿调、假模三道地自重身份,这件事怎么收场,可真叫人想不通了。” 黑狐带上五分认真的态度,责备道:“你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我师父的身份在这里摆着,不是她老人家自重不自重。我告诉你,我们之所以没有找别的高手来对付你,道理原来再简单不过,只因大家都认为,有我黑狐,要拿下你已是绰绰有余,杀鸡焉用宰牛刀呢?” 关千剑道:“也可能完全是另一种情况:你们现在无人可用。什么一夫人,不过是个幌子,根本不会出现在仙翁镇。不是我夸口,只要一夫人不在场,就你们这些二三流角色,我还没有必要放在眼里。” 黑狐摇头道:“你未免太小瞧人了,就算我师父暂时不能亲临,在我们这一方,武功胜过你的,也不在少数。” 关千剑嘴角斜斜上勾,摇头道:“我想不出这样一个人来。” 黑狐道:“我知道你故意套我的话,无非是想打听我们的虚实,你就直接问我,我们这方要派谁来对付你,难道我还能不告诉你?何必这样拐弯抹角?——你既知世上有黑狐,难道没听说还有一个白狐吗?” 关千剑笑道:“俗话说遣将不如激将,我如果好言请教,你不漫天要价才怪了。——这个白狐是何许人,和你有什么关系,比你武功如何?” 第四十六章护身符 这酒没有白请,不仅打探到下一个对付我的高手,就是黑狐的妹妹白狐,而且还摸清了他们的兵力布置。 原来在我身后已没有设防,这就好办得多!原本我还想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只能暂时交出宝剑,以秘籍为要挟保命,现在看来,两样东西一夫人老太婆一样都别想了,哈哈,多亏她收了个好徒弟! 只是,这一手也只能苟全性命于一时,要想一生平安,还得林泉他们一切顺利(如果他没有被烧死在赵府的话),早日把庄梦蝶请出来,我才有个靠山,过个一年半载,等我剑术有成,那时就天不怕地不怕了…… 他一路走,一路想,对黑狐的叫唤置之不理。到了房门口时,计较已定,脸不知不觉露出笑容。 冷不防兔子精迎面叫起来:“玩得很开心啊!难不成那骚狐狸还真看上你了?” 关千剑“嘁”了一声道:“她看上我也要我看得上她呀。——我问你,我们算不算兄弟?” 兔子精眼皮一翻道:“是兄弟又怎样?” 关千剑关上房门,从背上解下剑囊,把宝剑放在桌上,郑而重之道:“既是兄弟,是不是应该帮我排忧解难?” 兔子精刚在椅子上坐下,听了这话,像被开水烫了屁股一样,跳起来道:“你想把它放我身上,让我给你背黑锅?” 关千剑“嘿”地一声,自己觉得好笑:这兔崽子,说他傻,他还真有些傻想头。 “被我猜中了是不是?你当我是傻子吗?这种吃亏不讨好的事我才不干!” 关千剑轻声道:“小声点!没看见到处都是耳目吗?——如果让你带着它远走高飞呢?” 兔子精眼珠望空打了个转,又转回来道:“那我也不干!这东西放在身上,总有一天要被人盯上,飞到哪里不是被人追?” 关千剑笑道:“这可真是奇哉怪也,有人为了它可以不顾身家性命,有人拱手送给他他死都不肯要。” 兔子精道:“我虽然不是圣贤,却还知道天地之间,凡是宝贝,都各有其主的道理,我白小兔万万不敢做虎之翼的主人!” 关千剑道:“你能明白这个道理,比人家圣贤高明百倍还不止。我没有让你据为己,我自己也从来没有这个意思……” 听到后一句,兔子精以怀疑的眼神斜视他,好像听到了一个大大的笑话。关千剑不去争辩,循循善诱道:“我跟你说,现在江湖上知道这柄剑出现的人还是少数,而听说这个消息的人,都只知道宝剑是在我身,谁也不会想到,我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别人手中,换作是他们,宁死也不可能这么大方。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兔子精道:“道理是这么说,但纸是包不住火的。特别是我,你也知道,我脾气不好,一句话不对,我就要动手,说实话,这世间打得过我的人,恐怕比打不过我的人还多些,万一哪天我输在别人手上,秘密还能守得住吗?这剑还能保得住吗?本来嘛,抢去就抢去,反正不是我的东西。可是一旦别人发现我有这个宝贝,不来问我另外两个宝贝——龙在天和六如剑谱才怪,那时候不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关千剑道:“我当然知道你的脾气,我也不打算让你一辈子拿着它。我只要你带着它逃出去,到一个地方,把它交到一个可靠的人手上,就算完事大吉。——这样不仅保住了这剑,也保住了你自己的性命。” 兔子精道:“面对宝剑,这世上还能有可靠的人?” 关千剑道:“据我所知,有三个人是可靠的。第一个就是兔子精你,第二个就是你的兄弟我……” 兔子精满脸不屑,嗤之以鼻道:“你还可靠?你要可靠,你就不会揽上这档子事。你要是不起贪念,宝剑会自己长了脚,跑到你身上来?” 关千剑笑道:“你原来不知道,我也是受别人托付,要把它物归原主。自从它到我手上,我就没有一刻起过贪念,虽然没人的时候也拿来玩玩……” 兔子精道:“你当我傻?谁不知道这剑是六如门的,你要物归原主,就该上六如门,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不要说你非把它交给庄梦蝶本人不可。” 关千剑道:“我要去六如门,就不是物归原主,而是借花献佛了。你想,六如门被岳嵩围得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不能自由出入,我这样一个高大威猛的大活人,说要进他们就能让我进?不连人带剑一起留下才怪!” 兔子精明知理亏,却不肯认输,问道:“早在干什么?为什么非等到六如门被围了才假惺惺来物归原主?” 关千剑道:“我不知道岳嵩什么时候开始动作,但我受拖之后第二天,才得知六如门遭了噩运,而托我办事的人,有言在先,若再见到我,就要取我性命,因此你应该能了解我的苦衷。” 兔子精哼了一声,幸灾乐祸,狂笑道:“哈哈哈哈,原来你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嘿嘿。——你不是说有三个人可靠吗?就算你也是一个,还有一个呢?” 关千剑摇头道:“知道我狼狈,竟能让你这么高兴,早知道是这样,我就多讲几件这样的事情,好让你高兴个够,可惜现在没有这个闲功夫了,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你可听说过虽生观?” 兔子精道:“这么有名的地方,我怎么可能没听过?你根本就不该这么问!还是我来告诉你:虽生观在劫灭城外,和六如门算是邻居。噫?我就想不明白,虽生观观主懒道人在江湖中也是个大大有名的人物,和庄梦蝶当年又是好得蜜里调油,六如门发生这样的事情,他怎么就不出来管管?” 关千剑拱手道:“承教承教,说实话对于虽生观我也就是隐隐约约听过而已,哪像你见多识广,知道得这么清楚?说到不管六如门的闲事,你难道忘了,懒道人这个懒字的真义了吗?” 兔子精从来最怕被别人看扁,又刚刚才受到夸奖,怎敢不好好表现?忙道:“怎么会忘?懒嘛,四肢不勤,什么都懒得干。” 关千剑道:“这就正是他不曾出来管闲事的原因。这实在是他性格中的一大缺点。不过他也有一个优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兔子精仰头道:“他的优点多了,武功高明、长得英俊潇洒、名声也很响,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呀?” 关千剑笑道:“我说不是这些,若说武功高明,他还不及庄梦蝶,若说长相,他还不及风流倜傥兔子精白小兔,他最为人称道的一个优点,乃是他的一诺千金。” 兔子精道:“就算是吧,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关千剑道:“我就是要你把剑送到他手上,说明这是六如门的宝物,请他妥善保管,并要得到他的承诺:只有在一个名叫关千剑的人和庄梦蝶一起出现时,才能交出宝物,就算我和庄梦蝶当中任何一个人单独或和别人一起出现,他都不能交出来。” 兔子精为难道:“我和他一面不相识……” 关千剑道:“佛道两家,都讲究一个缘字,只要你能进到他的门中,自会被视作有缘人,到时你陈清事情原委,多说些好话,不怕他不答应。” 兔子精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他不买我的帐呢?” 关千剑道:“这世间万一的情况多得是,吃饭还要防噎,走路还要防跌,你的父母却没有因此而不让你出生。而我们行走江湖更是时时刻刻与死相伴,你也没有因此而呆在家里享清福。说一千道一万,世间就没有可以保万无一失的事情。” 兔子精不满道:“你倒来教训我!这可不像求人的态度。” 关千剑笑道:“不当人子!怎么敢教训大名鼎鼎的兔子精白小兔?” 兔子精冷笑道:“你这个马屁可没拍好,我一个无名小卒,有什么鼎鼎的大名?” 关千剑道:“现在虽然还没有,很快就会有了。只要你帮我把这件事情做成功,我们两个的名声一定会不胫而走,就凭你曾带着宝剑虎之翼走过上万里路程这一件,就够出风头了!” 兔子精被说得眉花眼笑,道:“说来说去,我还不是你的配角,名声再大,能大得过你?” 关千剑道:“兄弟之间,何必这么多计较?这次若能大难不死,以后有所成就,我还能忘了你吗?” 兔子精一拍桌子,慷慨激昂道:“好,就凭你这句话,这个忙我帮了!”一手抄起宝剑,迈步就走。 “你去哪里?”关千剑拦住他,哭笑不得。 兔子精道:“你不是说虽生观吗?” 关千剑摇头道:“现在出去,走不上三步,就被人按住,还想去虽生观?你没看见店前店后,屋上屋下,都是眼睛吗?“ 兔子精向外溜了几眼,茫然道:“那怎么办?” 关千剑轻松一笑道:“你先美美地睡上一觉,到半夜再说。” 兔子精道:“你要我趁夜出发?可是他们就不会打灯笼吗?” 关千剑道:“放心,我有计划,叫他们就算打着灯笼也成瞎子。” 兔子精看他信心满满,胸有成竹,安心睡觉去了。 关行剑坐在桌前,忽然觉得心里空空落落的:今晚的大阵仗只能一个人面对了;光溜溜的一个人,不仅一个兄弟伙伴没有,连虎之翼都不在身上。 他伸出手掌,无限留恋地抚弄着这柄宝剑,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深刻感情。 “虽说我对他从无占有之心,岂难道正因为我不曾想过它有一天会离我而去?如今真的要将它交给另一个人,才知道它实在已是我的一部分……”他抑制不住心潮澎湃,以极凌厉的手法拔剑出鞘,每次拔剑都会显现的异象,和心中的奇特感应,仍是那样强烈。 而有所不同的是,宝剑所给他的无比坚凝的信心,不再是战胜敌人,而是,终有一天,他和它还会重逢…… 第四十七章同归于尽 月色如水。仙翁镇的安静更甚于往日。 ??六骑快马由街头的客栈飞驰而出,犹如平静的湖面投下一方巨石,引起一阵惊天动地的渲腾。蹄声得得,火光点点,如一阵风过,转瞬已在十余丈外。 ??屋檐上,墙头上,街头巷尾,蓦地闪动着无数人影,有的挥刀舞剑,原地吆喝,有的蹿高伏低,如影随行,有的指东点西,沉着调度……刹那间整座镇子沸腾起来。 ??但这些人只是一味叫得凶悍,却没有人近前接战。 ??关千剑心中嘀咕:“我们虽是不多不少六人全都出动,难保他们不起疑,仍留下人手看守客栈。我必须弄出点动静,让所有人把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最好把追踪我的人多砍倒几个,后面就算留得有人,也要上来填补,兔子精才有机会脱身。”他背上仍背着两柄剑,若不是散开来看,绝不会有人想到真的宝剑已不在他身上。 ??“停!”他手掌一伸,自己先勒住马,身后五人跟着停下。 ??“这些人在我眼里,只跟南瓜白菜无异。各位兄弟稍待,且看我如何砍瓜切菜!”他以剑环指对方人众,说完飞身下马,高叫道:“缩头乌龟,跟屁虫,有胆子的上前来与我比划比划,凡在我手下走过三招的,免死!” ??暗影中立即有数人应声,叱骂叫嚷。但不得首领命令,不敢擅动。 ??关千剑一心激怒他们,冷笑道:“你们这是在学泼妇骂街吗?或者你们本来就是妇人?好啊,常言道,好男不跟女斗,既然你们以妇人自居,我就空着手跟你们玩玩吧!” ??他见仍没有人应战,把右手负在身后道:“还是不敢?那我用一只手指点你们,如何?” ??对方众人被如此轻视,一个个咬碎钢牙,恨不得食其肉,啮其骨。无奈上命难违,空自气炸了肺。 ??忽一人跃众而出,吼道:“兄弟们不要叫,让我来教训教训他!” ??关千剑听他一开口犹如平地一声雷,不由得吃惊。借着月光看去,见他两道浓黑的眉毛,长及寸余,如铁线钢丝,又如怪树槎枒,遒劲有力,显得神态极为凶恶。 ??高处一人沉声道:“马二,别没事找事,由他去,前面自有人收拾他。” ??马二断然道:“不行,他的口气太大,我一定要教训他!”说着已飞身奔向关千剑。 ??高处那人怒道:“你敢抗命?” ??马二且走且回:“命是我自己的,无所谓抗与不抗。看刀!” ??关千剑暗想:“这人桀骜不驯,一定本事不小!若凭真实本领一刀一剑硬拼,就算取胜,恐怕也要费时许久。如此一则达不到威慑敌人的效果,二则损耗我的体力,实在不是明智的选择!唯有铤而走险,才能出奇制胜!” ??马二奔到面前,既不停留,也不打话,出刀横削,砍向关千剑脖子。 ???这一刀力挟千钧,迅如风翻电掣,绝难抵挡。 ??不能抵挡便该后退躲避,然而关千剑不但不退,反向前踏出一步,把自己的脖颈向刀锋凑进了几分。 ??他同时一剑指向马二左肋。 ??这一来双方兵器离对方身体要害的距离几乎等同,而速度也是不相上下。 ??马二若不急速撤退,两人势必同归于尽! ??关千剑相信愤怒还不至于使对方变成傻子,以至于为了杀他而豁出自己的性命。 ??后退吧,还是保命要紧!不过当你退后时,我的剑会先一步等着你的……关千剑脸上露出嘲讽而又得意非凡的笑容。 ??可就在这时,他看见马二也在笑。 ??马二笑得狰狞,笑得凶悍,竟毫无撤退的意思。 ??马二正想:我虽然中剑,甚或身死,但这一刀,他也将避无可避;就算我断气在先,这一刀的去势仍不会改变,大不了共赴黄泉,反正我这半辈子杀人无数,玩女人无数,早就够本了! 关千剑万没想到今天遇上个真不怕死的!但他并没有因此被屈服,反而激发出天性中一种死不服输的劲头,想道:“难道就你有胆?看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两人互不相让。 ??剑尖刺入对方外衣的一刻,刀锋也即将及身,关千剑最后瞟向马二,见他脸上的笑容尽敛,唯剩下一往无前的坚毅。 算你是条好汉,老子可不能陪你上奈何桥了!关千剑“嘿”地一声轻笑,身体急速向右倒下,刀锋贴着耳边掠过,紧接着他的身体倏地前倾,化作绕梁的青烟一般,缠到敌人身后——剑随身转,在敌人肋下开出一条半圆形的血口,再往前一送,便结果了马二性命。 ??有一刻无声。借着月光,很多人能看到关千剑耳朵上挂下一条细细的血线。这血线虽不算伤,却让人生出无尽的遐想:若马二的刀再向下偏上一分半分,他这耳朵还在吗?若他倒下时的动作稍缓,他的脑袋岂不是都要被削去半边?交战之初,他完全可以先避敌锋芒,退而后进,而他竟选择这么危险的对敌方式…… ??这人可真是悍不畏死! ??难怪他能到得了仙翁镇! ??接着所有人都鼓噪起来,有如群狼遇见猎物,叫嚣着要为马二报仇。看来这人虽然鲁莽,人缘倒不错。 ??高处那人见众意不可违,发话道:“东西南北各出四人,不必伤他性命,断一条手臂即可。” ??叫好声疯起,一时四面八方不计其数的人影迅速扑向关千剑,何止四四一十六之数? ??关千剑心往下沉:这下弄巧成拙了!算我倒运,一来就杀了个不该杀的…… 身陷重围,人便如野兽一般,只知反抗而不知惧怕,他略一犹豫,即狂奔而去,迎向前方的敌人。一则他要在四面围拢之前,先解决一方的敌人,减轻压力,二则他要远离同行的五人,以免拆穿西洋镜。 ??高处发号施令的人,见关千剑身后五人几乎连坐下的马都控不住,慌成一团,更不用说助关千剑御敌,便放下了心,不另派人对付他们。 ??一时喊声大举,血光飞溅,一个照面之间,已有三颗头颅落地。随后四面八方有不下三十人,先后聚拢在关千剑身周,嗷嗷怪叫着,奋力厮杀,仿佛不是要在他身上刺几个窟窿泄愤,而是想撕下几块肉来裹腹。 看来今天非留下一条手臂不可了…… ??关千剑正在左支右绌的时候,陷于绝望的时候,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道:“都给我住手。” 第四十八章信使又遇信使 绿衣飘飘,纤腰轻摆,正是黑狐。 除了倒在地上的五六个,其他人顷刻远远散开。 “真是雅人深致啊,大半夜带着几个庄稼汉出来步月喝风。”她径直走向关千剑面前,一遇死人残肢,便用脚尖轻轻挑开,但是并不低头,眼中波光流转,凝注在关千剑脸上。 关千剑暗中松一口气:她要是晚来一步,我必有一条手臂保不住。心情大好之下,笑道:“看你带着这么一大帮牛鬼蛇神,就知道你比我的兴致还更高。” 黑狐笑道:“你错了,俗话说宁要好桃一个,不要烂杏一筐。我要是兴致来时,只需有一两个看得顺眼的,就很满足,哪用得着这许多?” 关千剑不会不明白她话中的“深意”,顺着她意思调笑道:“这么说你来就是为了找我一个?” 黑狐眼珠转动道:“谁叫人家康诺不在呢?我也只好退而求其次,不知道你肯不肯赏脸?呵呵呵呵……” 笑了一阵,却话风一转,带着三分正经道:“今天不跟你开玩笑,——我其实是来替你带个口信的。” 关千剑心头震动,强作镇定道:“能让黑狐跑腿,充当信使,这人面子可真不小,难道是你师父一夫人到了?” 黑狐笑道:“看把你吓的!你放心,她老人家没这么快到,这会儿少说也还在百里之外,所以你还有的是时间考虑。我替她跑腿的那个人,我跟你说起过的,正是武功胜我十倍,美貌胜我十倍的白狐,我的亲妹子。” 关千剑稍稍放心,听她说到白狐,故意漫不在意问道:“她有什么话说?” 黑狐道:“看你反映这么平淡,你一定不信这世上竟还有美貌胜我十倍的人是不是?” 关千剑失笑道:“嘿!不是不相信没有美貌胜你十倍的人,而是连胜你百倍的人都见过,这就叫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黑狐嘴角上勾,不屑道:“你现在嘴硬,别到时候见了我妹子忍不住流口水,那可就笑话了!” 关千剑就像听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轻哼一声,摇头不语。 黑狐换上骄傲的神气,挑起下巴道:“我妹子说道,关千剑武功高强,一定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两下见面难免舞刀弄剑,或恐弄出些声响,扰人清梦,而且在这小小的镇子上,街道狭窄,英雄无用武之地,又怕关大侠见我们人多,脚底抹油,不战而逃,这里房舍巷弄甚多,一时倒不容易把你翻出来,因此敢请你稍移玉趾,到镇外百丈坪相见。” 关千剑听她语带讽刺,说得有趣,静静听着,不动声色,就像她说的是另外一个一样。 只是一想到前途艰难,又不免愁绪暗生。先不论生死,最起码一场恶战难免。他不愿再多费唇舌,昂然道:“既然这样,就请带路。” 他答应得这么爽快,黑狐倒有意外之喜,眼神斜飞,睃了关千剑一眼,假装为难道:“两三里地,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来时匆匆忙忙,忘了骑马,我该和谁同乘一骑呢?” 关千剑怕她胡搅蛮缠,发现兔子精也已不在,进而猜出他的计策,急上马道:“如不嫌弃,坐我后面吧。” 黑狐哈哈笑,指着他道:“这么大方,不像你的作风啊,心里一定有鬼!算了,我也懒得跟你计较,但愿过了今晚之后,我还能时常见到你。”她说着已飞身上马,紧紧贴着关千剑的后背坐下,双手环抱在他腰上。 关千剑浑身一阵酥软,蓦然间几乎想转回去,把身后那温香软玉的身子搂在怀中! 但在这极端冲动的一刻,他想到的却是另一个人,一个永远也不会这样小鸟依人地伏在他的背上的人! 马蹄缓缓迈开,在明亮的月光下,深黑的影子清晰地印在青石地面上.在这样的夜晚,也许只有这几张马脸是平静的,它们只当是一次平常的月下出行。 有好一会黑狐没有开口。当这种沉默让她觉得其实也很好时,她却忍不住要说话了,她道:“看你这样大半夜地冲出来,就知道你考虑的结果,和我心中想的完全相反,哎,好不容易把良心掏出来给人看,就被狗给刁走了……” 关千剑道:“放心吧,它还会给你刁回来的。” 黑狐有些天真地问:“真的吗?” 关千剑道:“真的。” 黑狐道:“你怎么知道?难道你承认自己就是那条狗?” 关千剑道:“我虽不是狗,我却知道,你的良心,连狗都不会吃。” 出乎意料地,黑狐没有叫嚷,也没有嗔怪,而是把关千剑抱得更紧,不仅一句话也没说,连呼吸都仿佛抑制在胸腔。 直到一条街走到尽头,她还是没说话。 百丈坪很快就到了。远远看见上百只火把一字排开,横向绵延开去,长及十余丈。红红的火焰高高腾起,在一张张严肃的面孔上晃动不已。 关千剑打马冲到众人三丈远处,勒住马头,目光从数百张脸上匆匆扫过,露出了发自心底的笑容。 他笑的是,有这几道人墙在,今天休想脱身,——既来之,则安之吧。 他看得分明,这一群人不下三百之众,分为两队,一队为女,一队为男,各占其半。女子一色白衣,排列整齐,男的却是服色混杂,队伍散乱。而在这数百号人前面,众星捧月般立着一个二十上下的黄衫女子,神情冷淡,不见喜怒。 关千剑的注意一经落到她身上,面前数百人都似凭空消失了,不仅如此,就连同他的五个同伴,身后的黑狐,坐下的马,都像是瞬间消散。 照亮这数丈方圆的不是上百只火把,而是这一个人。 黑狐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这女子身边,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关千剑。这两人身材模样极其肖似,只是一黑一白,一动一静,相映成趣。 关千剑首先开口道:“原来你就是白狐,我们见过面的。” 黑狐诧异:“你们认识?”又回头以眼神询问自己的妹妹。 白狐没有答话。身后忽闯出一个彪形大汉,戟指关千剑骂道:“你是什么东西,凭你也配跟一夫人座下高足说话?” 关千剑斜他一眼,笑道:“我生平最看不起的就是马屁精!你说我不配和一夫人的高足说话,你却又不配跟我说话。” 那大汉被人说破他的“良苦用心”,神情尴尬,憋出一个极古怪的笑,眼神却极其恶毒地落到关千剑脸上,逼视着他拱手道:“听你说话口气不小,手底下想必也有惊人的艺业,在下冯忧……” 关千剑伸手止住道:“阁下不必自报家门,今日一战,要么你们都去见阎王,要么我拉几个垫背的上西天,人都死了,留名何用?” 冯忧涨红面皮,大刀一立,叫道:“既然如此,且看你死还是我亡!” “亡”字出口,他的大刀已在关千剑头顶三尺远处,身法之快,刀势之猛,令关千剑想不吃惊都难! 第四十九章第一印象 刀剑相交,发出三声巨响,冯忧飘落地上,咬牙切齿,怒目而视。 关千剑脸色泛白,望向白狐身后那数百之众,暗暗吃惊:“难道这里每个人都有这样的造诣?哪里请来这么多高手?” 原来他接过这三刀,感到对方膂力与自己相比,只上不下,招式之精,也是毫不逊色。换言之,光有这一个人,就足以叫他倾尽全力。 冯忧也去了轻敌之心,冷笑道:“看不出来,你倒真有两把刷子,六如门派出的信使数以千计,唯阁下能到仙翁镇,原来不是全无道理。” 关千剑道:“你也不赖,像你这样的,再来三四个,我就跑不了,又何必这许多人?” 冯忧道:“你的意思,四个我才能胜得过一个你?” 关千剑道:“算你还有些自知之明。就凭这一点,我可以给你留个全尸。” 冯忧大怒,如疯牛一般冲出,看似来得鲁莽,实则心里早盘算好了一条毒计。 他要像第一次出手一样,连劈三刀,让对手想当然地以为三刀之后,他必会落地,以俟卷土重来,然而他却还有一招绝技:身体在空中停留片刻后,翻一个筋斗,纵身到敌人背后,以攻其不备。 当然,这一招在起跳时步法大有讲究,和平常时候大异其趣,不过他相信以关千剑的阅历,不可能事先察觉。 从往常的经验来看,这招一经施展,即使武功远胜于他的,也要倒霉,更不用说关千剑与他只在伯仲之间。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两脚才一离地,关千剑后发先至,猱升鸷击一般,飞临头上,长剑倏出,压顶而至。 这人怎么可能认得我的独门绝技?冯忧心中骇然,慌乱中只能以一招“霸王托鼎”先求自保。 事实上关千剑踏入江湖不过两月有余,于武功上的见识极浅,哪里能窥破别人的绝招?只是他生性机警,看对方眼神一飘,便知必有诡计,至于什么诡计,却不必理会,来个先下手为强再说。 当关千剑从马上跃起时,白狐冷峭的脸上,微现涟漪,嘴唇动了动,似要出言提醒,却又忍住,一个字也没有吐出来。 因为她发现,就算开口,冯忧也已来不及反应。那么又何必多费唇舌? 关千剑倾尽全力的一击却是虚张声势,剑刃向后急抽,不与对方大刀接触,手腕一抖,幻化出七条剑影,正是一招日月五星。 这一招堪称精妙,虽非上乘剑术,但在关千剑化腐朽为神奇的运力之法驾驭下,威力不同凡响。就在第三剑上,冯忧难以察觉地哼出一声,大刀落地,整个身子僵住,接着又受了余下的四剑,才訇然倒下。 人丛中一片哗然。 令他们愤怒的是,既然敌人已经中了致命的一剑,关千剑为什么还要再补四剑:手段太过于残忍! 殊不知关千剑根本没有料到这么容易得手,他心中想的只是,怎么样把这一招剑法发挥到淋漓尽致。 吵嚷声中一人缓步而出,在关千剑丈余远处停下,开口态度极其平和:“我不佩服你的剑术,倒很羡慕你的诡诈阴险。在下许灵,领教你的高招。” 关千剑站在冯忧尸体旁,让过淌到脚边的鲜血,笑道:“你倒礼貌周全。要打就打,何必废话?你话说得再好听,一旦败在我的剑下,我势不能因为这个就饶你不死。你说是不是?” 许灵道:“你这可真叫作黔驴技穷,你还想象对待这莽汉一样,先把我激怒,然后痛下杀手,那你可打错算盘了,许某……” 关千剑仰天一阵大笑,打断他的话头道:“你这人什么都还过得去,就是太啰嗦!你我同是用剑的,就用剑说话,岂不痛快?” 许灵虽装成一副很有涵养的样子,其实是个小肚鸡肠,屡受对方侮漫,脸上勉强挂着笑,内心里已在火烧火燎,手按剑柄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不必枉送性命,你在剑法上胜不了他。” 白狐终于说话。她这一开口,语调低沉,态度冷漠,实在与她娇柔的样貌不相匹配。尤其是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不留任何余地地否定一个人,显示出一个女孩子少有的果敢。 听到她的评断,许灵先是睁大眼睛,露出满眶的不甘,但随即沮丧地低头,无力地回了一声:“是。”消无声息退入阵中,再没看关千剑一眼。 从他最后的眼神可以看出,他对白狐的这一句判词,没有丝毫怀疑。 关千剑看得啧啧称奇:她还没用命令的口吻,一句简单的评语,就令这江湖豪雄知难而退,是什么让她在这群人中有这么高的威信? 白狐眼睛落在关千剑脸上,对他所转的念头似乎已了然于心,虽有一点窃喜,却没有露出任何表情。 她的一双美眸就那样牢牢锁定在他身上,向他缓缓走近。 关千剑心口一颤,背脊、四肢、手指头、眼睛,无不生出一种奇怪的鼓胀之感,似乎就在这一刹那,身上的血液全部由心脏涌出,强劲地冲击着身体的边缘,同时心脏则变得空空如也。 她直走到关千剑身前一尺的左右,停下脚步。 关千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没有在在她停下之前率先后退;当她进入五尺范围之内时,他已经感到难以支撑的压迫!这压迫之感,并非因为她是敌人,唯恐她在某一个意想不到的瞬间骤下杀手,而是因为她是个女人,又是这样一个漂亮的女人。 他所担心的是,她送上来的是一个吻,那该如何是好。 “我们在街头客栈里见过。”直到她说出这句话,关千剑那一厢情愿的想法才突然消失,且一旦消失就再也找不回来。她的话里不包含一丁点的情感,听她说话,就像看下雪一样,只会一直冷下去。 “是。”关千剑只能以最简单的方式回答。 “你想知道那时我怎么想吗?” “怎么想?” “想把你的眼珠挖出来。” “可以顺便问下原因吗?” “因为它们跟你一样。” “怎么样?” “太像个贼。” 哈哈哈哈……哄堂大笑。黑狐的声音尤其刺耳。 “你知道我那时又是怎么想的吗?” “你说。” “我想把天下男子的眼珠都挖出来。” “你没这个本事。” “为了这个,我会练好本事的。——你也不问问为什么?”关千剑的眉毛不听话的耸了两下。这一来他担心自己真像个贼了。 “你说。”从白狐的口气,可以听出她了不打算他狗嘴里吐出象牙 “因为我不想与任何人分享你的美貌。” 这次没人笑,空气像结了冰。 关千剑感到有些奇怪:这么好笑的笑话竟然没人笑? 在最初的瞬间,白狐脸上闪过一层难以察觉光彩,这光彩似笑,似嘲,但不是怒。 这含蓄的变化就像晴天傍晚的闪电,虽在天空中的某个角落闪过,回头看时,却寻不出一点踪迹。 “你倒会说好听的话。”她面无表情。 “我只对好看的人说好听的话。”关千剑保持微笑,一刻也不放过她的眼睛。他感到自己正经受双重的危险:一是被一个女人打得落花流水,一是调戏这个可能把他打得落花流水的女人。 他感到兴奋。 “但这些话你可以对别人说,切记不要再对我说,否则,我会把你的舌头齐根割下,拿来喂猫。”白狐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终于透出几分严厉。 “幸好你拿来喂猫,而不是自己下酒,否则一定不舍得咽下去……”当他说到“不舍得”三字时,隐约见到白狐右臂振动,他知道不妙,后面几个字即被兵器碰撞声淹没。 老实说,关千剑没有看到白狐出手,但他听到利刃出鞘的声音,下意识举剑格挡,一股大力振得他肩骨麻木。而当他终于把最后一个字吐出来,人已飘退在五尺开外。他感觉到嘴上沾得有物,用手一摸,湿粘粘的,竟然是血! 这一惊真让他魂飞天天外,有一刻他不敢说话,因为他怕一开口就发现舌头已不在嘴里。 第五十章打赌 又是哄堂大笑。关千剑的模样是有点傻。 这次却没有听到黑狐的声音。她的嘴巴提前张开了,没来得及合上,所以发不出声;她两手按在胸口,神色极度惊慌。 “好快!好快!”关千剑能开口时,如发簪语般不住感叹。 “你从今可要记下了,我不爱听这些风言风语。” “要我记住不难,就怕你不容我记住,你说呢?”关千剑似乎有意让别人相信,狗是改不了****的。 白狐两条蛾眉上罩下一层阴影,神态冷到极处。 “我的意思是,看这情势,本人今天很难生离此地。”关千剑不慌不忙地解释。 “哼,你可以向我求饶啊。”白狐冷笑时,嘴角上翘,反而显出几分温柔。气氛随之轻松不少。 “求饶?这个师父可没有教。” 白狐懒洋洋道:“你已经见识过我手下人的武功,也领教过我的剑法。难道你真的想死?” “我虽然不想死,却也不愿意没有尊严地活!”关千剑到场以来,只有这句话是认真的。 白狐双眼一瞌,又慢慢睁开,脸上的冷笑更甚,仿佛不信他能把尊严看得比生命更重要。“尊严这东西只要你还想要,我可以替你保全。我们不防做个交易:听说你有一柄宝剑,如果能借家师一观,她老人家必定高兴。” 关千剑夸张地做个惊讶的表情:“只是借去看看吗?” “这本来也不是可以吃的东西,你担心什么?” 关千剑装作信以为真,煞有介事地商量细节:“借多久,什么时候可以还我?”就差问利息了。 “这个,我只能说尽快。因为家师的心思,可谓天威难测,我也不好下结论。” “好得很,好得很!一夫人是天下名士,前辈高人,我作为后生小辈,非常愿意略献微忱,聊表敬意,但有一点可惜……” “——什么可惜?” “宝剑自从被你姐姐黑狐见过之后,就不在我身上了呀!”关千剑两手摊开,无奈又惋惜。 白狐不会不知道他们一伙人冲出赵府时,关千剑正是以宝剑开路的,因此他说在与黑狐谋面之后宝剑就已经不在身上,显然是鬼话。但他这话却点醒她一种棘手的可能,那就是宝剑被他藏起来或交给别人带走。这是她始料所未及的。 “不在你身上又在哪里!”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关千剑摇头笑道:“以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竟然问出如此有失水准的话,我既然不放在自己身上,无非是不想让别人把它抢走,又怎么会告诉你在什么地方呢?我们俩的关系又不是特别好,嘿嘿。” 白狐怎么会不明白这显而易见的事实?只是情急之下,这愚蠢的一问便脱口而出。她处心积虑,会集数百人在仙翁镇,不就是为了宝剑到手万无一失吗? 也正是为了这同一个目的,一夫人终于下定决心,亲自出山,此时正日夜兼程赶来此地。 如果这一切都只是一场空…… 白狐怒气更盛。 关千剑失笑。在这种情况下,他之所以还能笑出来,是因为看到对手实在怒得可爱:她虽又皱眉头又磨牙齿,做出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却像活了一个在大人面前撒娇的小女孩。 “你笑吧,我先让你笑个够,反正这也是你一生中最后的时刻了。”白狐怒火旺盛到极点时,反而冷静下来。 关千剑有恃无恐:“我已经笑够了。就让你来结束我的一生吧。不过你们的目的不会只在我这条烂命吧?” “本来不是,现在是了。”白狐眼中异芒闪动,显得自信而坚决:“不论你把宝剑藏在哪里,总有一天还会出现,我们有的是机会。但你这个人,绝不能再活在世上。因为有你活在世上,将时时刻刻提醒我今天的失败。” “可是退一步说,只要我还活在世上,你要杀我,就有的是机会,何必急在一时?”关千剑并没感到事态严重,还是嘻皮笑脸。 “你真以我不敢杀你?”白狐踏前一步。 “不是以为你不敢杀我,而是我懂得一个道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所以我能视死如归……”关千剑后退一步。 “住嘴!”白狐声色俱厉。 “看得出来,你很生气,但你迟迟不肯用剑跟我说话,证明你还是有所顾忌。不如我们谈谈?” 白狐心思被看穿,气得五内如焚,只想立刻结果了他性命,才能除去心头之恨。但同时有另一个声音在不住提醒她:“逞一勇之气,只会坏事,还是以大局为重!” 她微微一笑道:“哼,好,那么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我们来打个赌:三招之内,我就将你击败。” 关千剑听她如此轻视自己,起初微感恼怒,接着又觉可笑。他撇撇嘴道:“你真是我见过最有自信的女人。我虽然不爱赌,但也知道整个人的一生,无非就是一场赌博,一个赌徒的心理,正事成大事必不可少的前提。说吧,你要赌什么?” “就赌你宝剑的下落。” “这是我的赌注,那么你的呢?” “我不需要赌注,如果我输了,换句话说我若不能在三招之内将你击败,那我就看看能不能在十招之内把你杀死,十招不够就二十招,我一个人不成,就命令身后的手下一齐上……直到把你剁成肉泥。” 关千剑见她说得恶毒,想起黑狐说过的话,心中惊叹:果然是个无比残酷而又不解风情的女人!他不动声色道:“有趣,别致!美人的想法果然与众不同。这么说来,我要是赌输了,反而占个大大的便宜,要是赢了,反倒要搭上性命,是不是这样?” 白狐点头微笑:“算你不笨。” 她虽笑着,眉眼嘴角始终带着挥之不去的嘲讽意味。 与其说她是以剑法打赌,不如说她是以人心为赌。即使再勇敢的人,只要有一线生机,往往也会选择妥协,他们心中会想出种种借口,作为正当的理由,说服自己。 这也许不能叫作胆小,只能说还不够清醒。 关千剑恰恰是一个不够清醒的人,不但不够清醒,更可以说糊涂透顶。不过他的糊涂,乃在于他对剑法武功的沉迷,当他出剑迎敌,很快心中就只有剑,而没有敌与我,成与败,生与死。 诚然,白狐的武功高出他甚多,但若他无所顾忌地出尽全力,她要赢得这个赌,就纯属天方夜谭。 三招很快过去,关千剑越战越勇,白狐则攻得更猛烈。 她果然说话算数,赌输之后,便决定取他性命,即使从此中断宝剑的消息,即使于师命有碍,看来她也在所不惜。白狐就是这样,心志坚定,不顾一切。 斗到第十招,关千剑手中的兵器已重如山岳,令他难以施展,而清楚地感觉到,力气已经用尽,自身变成一只弱小至极的蜻蜓,倒插入土中的剑,则变成一根巨大的柱子……他颓然伏在剑上,说等死也没有什么不妥。就在这时,白狐的最后一剑,由大巧变为大拙,由条幻影合而为一,凝为实质,落向关千剑头顶。 这一招绝没有任何变化,任何变化都属多余。 剑锋与发丝的距离,只有一尺。一尺的距离,如果是蚂蚁,需要爬多久?如果是神驹,只需要多么轻巧的一跃?如果是常人,挥动手臂,也只需一眨眼的时间。而况白狐是个用剑高手? 她的剑本来以快见长,这一尺的距离,在她剑下简直可以忽略不计。换言之,就算大罗金仙降临,也难救关千剑的小命。 第五十一章不跟你打赌 事实证明,每时每刻都把注意力放在你身上的人,远比神仙管用。 就在关千剑命悬一线、千均一发的时刻,有一柄剑从旁伸出,架住白狐的剑锷。 之所以架住剑锷,而不是剑身的任何地方,只因这个位置正是最省力的地方。 这一剑也算得巧妙。 两剑只轻轻一触,白狐已收势,远远退开。金铁相交,竟只发出微响。 变起仓促,白狐根本没看清出头架梁者为何人,她担心来人占了偷袭的便宜,封住她的剑后,更倒打一耙,削她手腕,因此撇下关千剑急向旁闪开。 “你干什么!”看清来人时,白狐既惊且怒。她实在没想到,救了关千剑的不是别人,正是姐姐黑狐。 “妹子,你气昏头了吗?这时一剑杀了他容易,再要打听到宝剑的下落可就难了,师父问起来,你怎么交待?” “哼,我自有交待。”白狐别过头去。 “怎么交待?” “如实交待。” “那你猜师父怎么做?” “总不能一剑把我杀了吧。” “那也难说,师父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你一定又要说你不怕死——我知道你不怕,可是你想过我没有,师父杀了你,我又将如何?” 白狐的眼珠在眼眶里摆正,透露出些许惊惧。因为她想到一种可怕的可能:“她会替我报仇!” 一夫人作为她们的师父,一向具有无上的威严,虽曾想过有一天死在她的剑下,却从不敢想象与她为敌。而她自己犯下的错,更不愿连累亲姐姐。 黑狐看到这位倔强的妹子,眼神渐渐和缓,走到她身后,轻抚她的肩膀,柔声道:“以后别干这种傻事了,可以吗?”她说完这话,却向关千剑挤挤眼,诡密地一笑,意思仿佛是说:“看,我又救了你一次。” 关千剑斜眼看他,暗骂:“在我面前做戏,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当我看不出来吗?” 白狐没有回答姐姐的央求,缓步走回关千剑面前。 这次关千剑学得聪明了,打从一开始就步步后退,始始终和她保持一丈左右的距离。而他身后就是数百手执利刃,严阵以待的杀手。 白狐脸上只有嘲弄人的冷笑,让人莫测高深。 她究竟有没有听进黑狐的劝告,是否还会痛下杀手?关千剑心里没有底。 “妹妹,一定要抓活的,千万不要伤到他!他的脾气我知道……” “是吗?我倒想试试……”白狐露出笑容,似乎觉得越来越好玩了。 “我们不防再来打个赌。”关千剑边退边说,对她的目光不闪不避。 白狐柳眉上挑,未置可否。 关千剑自己说开了——因为他再不说可能就来不及了——“就赌凭你一人的力量,十招之内不能将我生擒。怎么样?” 这时他离身后最近的一人只有五尺。那人正缓缓拔出兵刃,随时准备把剑锋对准他后心,一听这话,暂时终止了拔剑的动作,等白狐示下。 “刚才你在第几招上败给我的?好像不满十招吧?” “但你也没能将我生擒,最多把我杀死。” “好,算你说得有道理。赌注呢?” “一杯酒。” 黑狐阴阳怪气地插嘴:“是谁总说滴酒不沾的啊?怎么这会子又有兴趣和人赌起酒来了?我倒想问问,这杯酒你打算怎么喝法?是不是你赢了,我妹子便请你喝酒,你输了便请我妹子喝酒?这样不论输赢,总有美人陪你喝酒,你可真会占便宜!” 关千剑笑道:“这么无赖的法子,只有像你这么无赖的人才想得出来,我的想法是,如果我赢了,就没有酒喝,若是输了,才有酒喝,谁请谁,倒无所谓。” 黑狐指关千剑娇斥道:“这么说你的想法就不仅是无赖,更是无耻!这样一来,我妹子若在十招之内生擒你,让你赌输,再请你喝酒,传到别人耳朵里,倒好像她拼尽全力,就为请你喝杯酒一样。而为妹子要真顾虑到这一层,十招之内便不能全力施为,你倒有了可乘之机。” 关连连摇头,表示轻蔑:“我不过想讨杯酒喝,你倒弄出这么多曲解,这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现在被你们这许多人围在垓心,又能有什么可乘之机?” 这时他已退到身后那人一步开外,而那人竟没有避让的意思,为了不至于投怀送抱,他只能向旁错步,继续退向那人侧后。 如此一来他便主动钻进包围之中,但没有白狐的命令,这现成便宜,也没人敢捡。有人不免感到纳闷:“他是不是紧张过度了,竟自陷死地?” 黑狐还在喋喋不休:“你真的是想喝酒?如果真的只是想喝酒这么简单,为什么我请了你两次都不肯赏脸?” 白狐打断他们,直截了当道:“算我输了。” 关千剑道:“还没比过,怎么知道你输了?” 白狐不答,忽然出剑,翩然起舞,顷刻过了十招之数。 她舞剑的姿态可谓美到极致!在众人的眼里,哪还有剑,哪还有招式?只有舞蹈。 如果她只是一个舞女,真不知有多少人生出绮念幻想,但她偏偏是一个手段狠辣、冷若冰霜的女杀手。 目睹她绝妙的身段与舞姿,也只有生出敬畏,唯恐稍涉遐思,显露在眉眼之间,被她发觉,立即便要招致杀身之祸。也不是没有几个忘乎所以的,脸上不知不觉现出欣喜的神色,但随即要出一身冷汗,收摄心神,低下头颅,心中打鼓。 白狐舞罢,悄立当场,如仙子初临。 “我输了。但你还是要做我的俘虏。——动手!” 身后至少有四种兵刃同时攻到,四下里相隔较远的敌人也纷纷腾跃而起,已在关千剑身前的则迅速转向。与他们一起转向的,是手中的利刃。 看来即使关千剑身负绝世武功,也难逃乱刀分尸之厄。 白狐说的是“动手”,究竟该生擒还是杀死,没有明确指示,对于她的一干手下人来说,只需全力以赴,奋勇争先,敌人是死是活,就不是他们该操心的了。 没有人能挡得住来自四面八方各个角度的不同招式,除非真有三头六臂。万分神奇的是,在这刹那之间,关千剑真的生出三头六臂! 第五十二章人偶阵 关千剑自己当然没有三颗头颅和六条手臂,只是在他身前的两个敌人突然倒戈,各出一剑斩向同伴。 就因这两剑,向关千剑身后出招偷袭的,四人中有三人被逼退。按理这些人的武功相差不大,互相比拼起来,两人很难胜过三人,但事出蹊跷,三人因不愿与同伴动手,第一反映便是避其锋芒。 另一人则结结实实与关千剑换了一招。 余人相继停手,四散退开,瞪眼对着临阵倒戈的两人,有说不尽的疑惑,继而更有人显出愤怒、鄙夷…… 他们被收买了? 冷静点的人,却在猜测其中定有不为人知的隐情;而眼明的人则看出这两人竟似与平时有所不同:目光呆滞,神情木讷,直勾勾盯着前方,眼睛眨都不用眨一下。 还有他们出手时的招式也与往常大异其趣,只是一个个简单而僵直的动作,可说全无招式可言。 只有白狐清清楚楚看见关千剑从中做了手脚:就在那万分危急的一刻,他忽伸指向前;前面两人还未完全转过身来,腰间先各中了一指,接着脊柱上又中数指。 他的手法奇巧,比他的剑快了数倍,在无心者看来,只是一串毫无意义的虚假动作。 “这两人已成关千剑的傀儡,你们应该知道怎么做。”在众人还在发愣的时候,白狐发话,“谁也不要靠近关千剑身边,以免伦为人偶。” 她怎么认得我这个是人偶阵?关千剑不无惊讶,六如秘籍上所载的不传之秘,她竟知道?该不会还有破解之法吧? 原来他这一手正是六如秘籍附录中所载的“人偶阵”。 他自拿到六如秘籍以来,每到空闲,便翻出来逐页细细揣摩,但觉所录武功精妙高深,难以速成,唯独这人偶阵,却可以现学现卖,因此他早已一个人演示过不下百变,虽没有找真人试练,却也熟极而流。 众人一时还没能领悟白狐的话,都在思考何为“傀儡”,何为“人偶”,关千剑觑准机会,闪身到旁边两人身后,双手连舞,又施起法来。中者立刻挺直身子,表演木头。 “呀啊——!”不知是谁首先发一声喊,扑向关千剑。跟着众人纷纷向他冲去,百步之内,陷入沸腾。 关千剑见势不妙,闪身转入四个人偶中间,三拳两脚,一阵指东打西,令他们分占四角,分守四方。 方位既定,他又伸手在左后方人偶腰眼上点了一指,那人偶头不动,脚不转,右臂伸开,一剑点中旁边人偶肋下,右边人偶则左臂后伸,点中背后人偶脊柱,最后剩下那个也得了指令……刹那间四个人偶大刀长剑,横砍竖劈,如装了弹簧机括,动个不停。 四面攻来的敌人呼喝叱仛,奋勇争先,竟不得其门而入,被挡在圈外,伤不到关千剑分毫。而关千剑躲在中间,一边操纵人偶,一边还能寻瑕抵隙,收编更多的人偶。 “目中无人的东西,吃老子一剑!”当关千剑再次从一个人偶胁下钻出来动手动脚时,许灵从后赶上,出一剑挑他屁股。 关千剑哈哈一笑:“目中无爹的东西,赏你一只猪蹄!”头也不回,随手在身边一个人偶肚子上打了一拳,那人偶手中的长剑挥舞丝毫不缓,忽地抬起一脚,正中许灵胯下,把他踢得跳起来,一膝盖跪在地上。 许灵万万想不到他还有这阴招,心里大骂:“我以为你只会动手,不料你还能出蹄!”正要挣扎起身报仇,蓦地腰间一痒,不知被点中了什么穴位,想回头看时,却发现脖子怎转也不动。 这一惊非同小可,想要大声呼救,一张嘴连声音也发不出来半点,眼不见物,耳不闻声……他不会知道自己此刻已直挺挺站在关千剑面前,忠心耿耿地保护着他。 不多一会,关千剑又收获四个人偶。他把他们排列在前面几个人偶外侧,自己仍居中策应。 战圈越扩越大。不多一会,白狐手下男子,半数以上沦为人偶,死伤者二十余人,剩下来能够供他驱使的,已不到五十人,而关千剑不仅丝毫无损,实力反而增强了不下百倍。 此消彼长,长此下去,后果不堪设想。狐狸姐妹禁不住心生恐慌。 黑狐娥眉紧紧拧在一起,担忧道:“他的阵法已经形成,恐怕不容易破。怎么办?” 白狐怒而不答,眼睛瞪回关千剑,连眉毛都几乎要着火。 她从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 即使再顽固的敌人,通常情况下,只要死在她手下,她就会很快忘记。 但面前这个,就算今天割下他的项上人头,火气也绝不会就此消散。 因为正如她自己所说,他令她无法忘记今天的失败! 难怪自古有“鞭尸”的做法,她完全能够理解了。 “我们是不是该以退为进:暂时把人手撤下来,说不定这些人偶过不了多久就会失效?到时我们再行反攻……”黑狐献策。 白狐没有理会,她的目光已被仇恨胶着在关千剑身上。 关千剑百忙中,自人群缝隙间看到她怒火中烧的神情,把一个得意洋洋的笑卡在了脖子里。他感到一股极重的寒气,直冷到心里。他害怕了。倒不是怕她手中的剑,而是怕她那一口快要咬碎在嘴里的细牙。 也许是有人听到了黑狐“以退为进”的话,慢慢放松了攻势,接着更有人退下阵来,在一旁静观其变,其它人纷纷学样,很快所有人停下进攻,远远的绕着圈子比划。 “你们是不是想我亲自动手,让你们站在一旁看戏?”白狐的语气不会太重,只会太冷。 又一轮疯狂的扑击。他们想着用更卖力的表现,弥补刚才无意之中犯下的错误。 几个心思灵活的,想到一个策略:擒贼先擒王。有五人交换一个眼色,分散开来,同时起跳,将身窜起一丈多高,向圈中杀入。 凭五个人的能耐,只要避开人偶,抢到关千剑近处,不需一招,就能将之手到拿来! 而人偶排列四周,唯知向着面前出招,头顶上可说全无屏障。 五人顺利越过层层包裹,飞临人偶内圈,对关千剑形成包围之势。他们两脚着地之时,就是关千剑速手就擒的一刻。 什么狗屁人偶阵,只好骗骗小孩,哼,看老子的! 他们感到立功就在眼前,终于可以在同伴们面前露一露脸了。 第五十三章人偶阵(二) 五人万没有想到人偶也会跳。 即使想到他们会跳,也想不到他们能跳得如此整齐,跳起来时就如木桶一样。 更绝的是,他们起跳的时机拿捏得妙到毫颠,那正是临空的敌人从高处落下,身体完全失去自主的时刻。 顷刻间,五个人被装入飞在空中的“木桶”,乱刀砍死。 地上的人本来围着一众人偶苦斗,忽见他们蹿高,自然而然抬头追踪,却忘了圈子里面还有个关千剑。 他抓住这绝佳时机,绕场急跑,瞬间又有五人身不由主地归入人偶阵营。 所不同的是,这五人没有挥剑砍杀,而是抛下了手中的兵器。 难道他们意志坚定,灵台保持着一线清明,未免做叛徒,所以束手待毙? ——众人对于该不该如白狐所说,向昔日的同伴立下杀手,还有些犹豫。就是这一念之仁,让更多的人失去了自由,那五人虽不挥舞兵器杀人,却蹿进人丛中,如关千剑一般施起法来。 他们的手法自然没有关千剑的巧妙迅速,但五人同时施为,却又比关千剑一个人效率高出许多。 被施过法的人,也成为和他们一模一样的人,加入到他们的行列,如此正如流言一样,一传十,十传百。 场面陷入混乱,很多人弃剑而逃。 关千剑指挥人偶把身周少数几个拼死抵抗的敌人肃清,带着他们卷向四下里的逃兵。 很快场中归于一片岑寂:把黑狐姐妹与一众女弟子不算,场中除了人偶就是死尸。 明月西沉,在天际缓缓移动,地上的人仿佛能听到它在云堆里挣扎的声音。 关千剑看白狐不急着发起新一轮攻击,好整以暇地把人偶里三层外三层排成方阵,自己在中间来回踱步,神气活现。 “现在咱们兵力相当,我是不是有资格和你谈谈了,白狐妹子?”关千剑笑吟吟看着对方。 “围起来!”白狐并不回话,低喝一声,百余名女子散成两队,分从左右包抄,行动迅速,刹时间把关千剑及一众人偶围在垓心。 这些人虽是女流,武功竟不弱于一众男子。 关千剑蛮有兴味地看着她们,就像皇帝在在皇宫大殿上看宫女们排舞。 他自信这个人偶大阵足可以挡得天下任何高手,因此一点也不着急,还时不时随手敲击身旁一人身体,随着部位和力道的变化,人偶连成一片,作出各种攻击动作,或劈或刺,或抽或挑,如身使臂,如臂使指。 他演习一翻,不忘抽空向白狐眨眨眼睛,作个鬼脸。 “白狐妹子,你难道真忍心把这许多佳人美女的性命,都送在这里吗?”关千剑把他的眉毛耸得像在跳舞。 白狐的眼睛变得更亮,似有泪珠在眶中打转。但她始终不吭一声。 关千剑看出她脆弱的一面,心中生出些许怜惜之情。但胜利者的愉悦轻而易举地掩盖了这细微的情绪,继续揶揄道:“现在你们的性命都捏在我手上,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明年到我家啊,刚才是谁说要生擒我来着?”他唯恐不能尽小人得志之能事,以收最大的嘲笑之功,“如果你肯叫我一声好大哥,而且叫得像亲生的一样亲热,我或许会不计前嫌哟。” 白狐倒真沉得住气。他既不下令动手,也不说一句话,却仰观天文一般抬起头来。 谁知道她在想什么! 月亮缓缓沉下去,有一半已没在山峰的边缘。天就快亮了。 “要人家叫你大哥,也不问问人家今年多大了。”黑狐答腔,“就算我妹妹真比你小几天,你这样恃强威逼,你想她能答应吗?这一声好大哥,不如由我来叫吧,反正我等着这样叫你,已经很久了。呵呵。” 关千剑笑道:“你妹妹若认了我做大哥,你再叫我,本是顺理成章的事,但我真不愿有你这样的妹子,说出去名声不好,你如果真要和我攀亲戚关系,叫我声外公我还能勉强答应。” 黑狐道:“叫你外公,怕你折寿,我看把这外字去掉,改成老字,就叫你声老公如何?” 关千剑道:“不好不好,让你叫一声老公,我头上的绿帽子,怕把天顶出个大窟窿,没人能补,岂不是个大麻烦?”他虽和黑狐闲扯,眼睛时常溜着白狐。 白狐嘴角轻轻上翘,有一层淡如月光的笑意,始终不脱嘲讽的意味。 “我也知道这是个大麻烦,”黑狐说着,忽然迈开脚步,走向关千剑,“所以自从见到你那一天开始,我就再没给你戴过绿帽子,而且我可以保证,以后绝不做对不起你的事……”她虽是一幅嘻皮笑脸的神气,一双波光盈盈的眼睛凝注在关千剑脸上,就好像真的在做最深情的表白一样。 她渐渐靠近人偶方阵。 关千剑一指点出,如风过湖面,面前十余人纷纷抬臂,最前面一人一剑挑出,直指黑狐。 “非要对我这么绝情吗?”黑狐险险避开这一剑,怨声怨气道:“你要是就这样失手杀了我,这世上还有谁一心一意对你好?” 她的语调尽极缠绵,一双眸子含情脉脉,关千剑不小心和她打了个照面,心中一跳,几乎对她的话信以为真。但随即吃惊:“她这媚术可真有一套!” 他道:“你的虚情假意,请恕我无福消受,我也好心提醒你一声,不想死的话,不要再靠近这人偶大阵,要知道这阵法虽由我指挥,但实际上并不完全由我控制。” 她听关千剑说得决绝,长叹一声道:“哎,我结交过不计其数的男人,现在才体会到,爱一个人有多痛苦!呵呵。”她突然把手中的剑望地上一抛,昂首走入阵中,“——我现在手无寸铁,你难道还怕我吗?在我印象中你可不是这么胆小的。如果你真的害怕,就催动阵法,把我绞成肉泥吧,我不在乎!” “站住!你再向前一步,别怪我……”关千剑怕她另有阴谋,连连出声警告。 可是黑狐不但没有停下,还加快了脚步。她径直走到他面前。 “是吗?我已经向前好多步了,为什么还不下手?” 关千剑为自己没有言出必践,深感惭愧,结结巴巴道:“看来……杀一个人,跟,杀鸡杀鸭,是有些差别。” 黑狐没有理会他这句无聊言语,走到离他呼吸可闻的位置,压低声音道:“傻瓜,还在这里做梦呢,你知道我妹妹为什么耐性变得这么好吗?” 关千剑对她特异的举止微感奇怪,笑道:“难道她的耐性不是一直这么好的吗?” 黑狐摇头道:“你太小看她了,她在等一个人。至于等的是谁,你该很容易猜出来。……” 关千剑恍然有悟,刹那间惊出一身冷汗,瞳孔张得老大——“一夫人!” 他没开口询问,从他眼神里已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回答。 黑狐轻轻点头,续道:“所以现在你要么立刻出手,把我们制服,要么逃之夭夭,再拖延下去你就要倒大霉了……” 关千剑再看白狐,她也正看过来,眼中有一种促狭的笑意。 她并不知道两人在说些什么,只希望他们的话越多越好,那样就可以为师父的到来,争取更多的时间。 还她一个近于流氓的坏笑,关千剑将手指放在了最近一个人偶的背上。 “准备迎敌!”白狐看见他这个动作,感到事情并不像她想的那么乐观。 百余名女子个个凝神,剑拔弩张,声势惊人。 黑狐仍然压低声音道:“真是造孽,为了你一个人的性命,我把这么多人都出卖了!你可得有点良心,就算把我们手下的人都杀光,也不能动我们姐妹俩。不过看得出来,我这妹子你是不会怠慢的,我担心的倒是我自己……” 关千剑笑道:“如果你还不出阵,我很难保证你的安全。” 黑狐凝视着他眼睛道:“这句话就是你对我的报答吗?” 关千剑皱眉道:“你还要拖延到什么时候?” “我只是想多看你几眼嘛……”她深深扫了他一眼,才转身出阵。 关千剑力贯食中二指,手肘一振,就要催动人偶大阵。 “所有人退下,我们走!”最后时刻,白狐却又发出这样的指令。 缓兵之计落空之后,撤退是唯一的出路,否则这一百多散兵游勇,在同样由一百多人组成的阵法面前,简直不够塞牙缝。 关千剑松了一口气:他实不愿做出辣手摧花的劣行。 但他的心立刻又绷紧! “都不要动!”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一条深巷的尽头处远远传来。这巷子少说也有十余丈,声音传到时,显得异常沉闷。 人随声至。好像声音不是自己传来,而是由它的主人亲自送来的。 第五十四章拆穿西洋镜 百余名女子一齐躬身行礼,口呼师父,神态极其恭谨,狐狸姐妹也不例外。不问而知,来者正是一夫人。 一夫人五十岁上下,身量矮小,脸颊瘦削,嘴唇薄得像千叶豆腐,不用开口就知她的嗓门一定很高,而一开口,就一定会有人挨骂。她的神情也是一副找人来骂的架式。 她站定之后,从鼻子中发出的第一个声音只是一个“哼”字,显然心中大大的不满,不仅对狐狸姐妹不满,对她们的对手也很不满。而在外人面前,她的怒气不方便发在自家弟子身上,因此投向关千剑的目光,厉如闪电。 闪电之所以可怕,是因为随后而至的就是雷霆霹雳,但幸好它不专门对准任何一人。可一夫人眼里的闪电,却只对准关千剑一个。 这能不令他心中发毛吗? 不过,他暂时很有安全感,因为还掌握着一百多个人偶呢。 “好一个‘人偶大阵’!”一夫人话才出口,身形晃动,关千立即刻感到胸口塞满了石头,沉重;接着又灌满了水,呼吸不畅,脑子里的嗡嗡响声,恰似水在汩汩流动;手足则是酥软无力,说什么也抬不动分毫。 难道这就是死吗?他心中大为震动。 难道我已死在一夫人手下? 可是她究竟用的是什么手法? 他想看看月亮是否还在天上,——抬头却什么也没看见,月亮似乎已经落山;那么天该要亮了?山和天空的分界当很明晰了?可是他看到的只是一片混沌,一片黢黑…… 好个一夫人,一声不吭就杀人! 正在绝望的边缘,眼前一道灰影迅速飘过,所有的压迫和幻觉瞬间瓦解,一股冰寒的气流钻入鼻孔,——那是人间的气息,他终于又回到人世。 一夫人仍立在原地,好像关千剑刚刚经历的梦魇与她全无关系,而她也从来没有离开过现在站立的位置。 白狐正对她笑。一种只有恶意的笑。 黑狐的表情,只是一脸惊惧。 关千剑茫然四顾,所有人偶瘫倒在地上,成了散架的木偶。 原来一夫人只是以特殊手段制住关千剑,使他无法发动人偶大阵,然后闯入阵中,将所有人偶一举格毙。 什么叫血流成河?至少流动的鲜血能够淹没脚掌。 关千剑脚下迅速传来一股温热,低头看去,岂止是脚掌,就连脚踝都淹没在红艳艳的血中。 一夫人好一双辣手! 在这一瞬间,关千剑想到还有一柄宝剑,作最后的护身符。 普通的护身符都要戴在身上才灵验,他这个护身符刚好相反,只有不在身上时才能保他平安,——兔子精如果顺利的话,这时应该在五十里外了。 他脸上恢复了一些笑容。 “你叫关千剑?”一夫人这才开口问话。 “是。” “我要的东西想必已经不在你身上了。” 一夫人算很坦白,可是关千剑偏偏不够坦白,他还要问:“那也不见得——你要的是什么东西,不仿说出来,我好找找……” 一夫人眼皮一合,天地为之一静,寒风为之一紧。但她憋着一腔子恼怒没有发作,而是缓缓转动脖子,把目光对准谁也未加在意的另外五个人。他们都用黑巾蒙住头脸,其中一人身材异常瘦小,正是兔子精。 “把脸露出来。” 五个人被她眼神一瞪,不敢稍作迟疑,乖乖扯下黑布,连动作都很整齐划一。 兔子精成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孩。 “啊!”黑狐发出一声惊呼,表示难以置信。 “怎么?”一夫人转向她。 “他们……他们不是……不是那五个人。”黑狐的表演功夫很是了得。 “好啊,这么说他的同伙已经在赶住仙翁镇鬼瞰谷的路上,——不对,应该已经在由仙翁山赶返劫灭城的路上。庄梦蝶出山了!”白狐立刻猜中关千剑调包的用意,及其结果。 她倏地抬眼,看向关千剑。直到这时,直到这一眼,她才真的把这个人看到心里去:这人绝不是普通人可比! 想出这招金蝉脱壳之计没有什么难,难的是脱壳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六如门中的一众弟子,这不仅是放弃了求生的机会,也把成名的机会拱手让给了别人,而他唯一可以倚靠的不过是一柄宝剑。 可是到了最后关头,他竟又连宝剑也交到别人手中,远走高飞,这一切非有大智大勇不能办到! “庄梦蝶与我何干?我只想知道宝剑的下落。”一夫人说完这句话,目视狐狸姐妹;她虽没有明言叱责两人失职,但这眼神,却让人不寒而栗。 狐狸姐妹躬身低头,自承道:“弟子无能,请师父责罚!” 余人一齐应声:“弟子无能,请师父责罚!” 一夫人沉默良久,面色稍显缓和,不紧不慢道:“责罚自然难免,但当前最要紧的,还是找到宝剑的下落。” 众人齐刷刷把脸转向关千剑。 一夫人顺着众人的目光,斜睨着他道:“我问你话,你最好老实回答。” 关千剑虽然不敢真的“老实回答”,却也不敢说半个不字。他躬身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不但得了六如门的宝剑虎之翼,连他们的无上心法《六如秘籍》也曾落在你手中是不是?你不用抵赖,这‘人偶大阵’已是明证。” “就算这两样东西都曾被晚辈所得,但可惜现在都不在我身上了。” “这个不需要你告诉我,需要你赐告的是,它们都被你藏在何处。” 关千剑暗地里编织谎言:“我若说这两件东西已被林泉带到仙翁山,想必她不会怀疑,这本是顺理成章的事,但这样一来,我于她就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立马就有杀身之祸,最好说个虚无缥缈的所在,叫她将信将疑。” “你不用捏造些话来哄我,你说的是真是假,我看你眼睛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关千剑脖子一缩,偷眼看向面前这个老太婆,——难道武功高的人,都有窥测人心的本事? “如果我不小心说了假话呢?”关千剑自己都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说出这句大逆不道的话。 第五十五章反间计 一夫人不动声色道:“如果你敢说假话,说一次就斩你一只手,再说一次斩你另一只手,接下来是双脚、鼻子、耳朵……直到你气绝为止。我没功夫跟你磨,我早就想过了,你若现在不肯说实话,就再给你十年二十年,还是不会说实话,留着也是无用!” 关千剑听她说得歹毒,心中大怒,暗骂她的祖宗十八代,口中道:“前辈此言差矣,或许我一时想不开,不愿吐露实情,以后你老人家常叫狐狸姐妹为我开导,说不定哪天我又突然想开了,觉得您实在是个大大的好人,头脑一发热,就把什么都告诉您了呢?” 一夫人嘴皮子上破开一个难得的笑容道:“你既然这样贪生怕死,那就好办多了。我给你个准信,想要活命的话,你今天必须说出实情,过了今天我就没兴趣了。” 关千剑道:“我想冒昧地再问一句,如果我真说了实话,助前辈既得宝剑又得剑谱,您打算如何处置我?” 一夫人听他口气松动,眼里闪过一道兴奋的光,拍着狐狸姐妹肩膀道:“我这两个徒儿天下绝色,送一个给你做老婆如何?” 关千剑看向白狐,伸舌头绕嘴唇行了一周,缩回去时发出吸溜一声,色迷迷笑道:“这个买卖做得。以白狐的才色武功,与我关千剑差堪匹配。至于黑狐嘛,名声在外,就不必考虑了,不过前辈若真的够大方,把她送给我做婢女,早起帮我们端端夜壶,我是不会拒绝的。” 黑狐听他说得无礼,猛吸一口气,胸口挺了挺,就要针锋相对,但在师父面前不敢放肆,终于忍住没有开口,只拿白眼瞪着关千剑。 白狐则是目视前方,一言不发,不知心里藏着几把刀子。 一夫人对他轻佻的态度并不在意,一五一十道:“你身兼宝剑和秘籍两样重宝,我送两个徒儿给你,于情于理,都能相通,至于你要她们谁端夜壶,谁奉茶水,那是你关家的家事,我不会管的。” 关千剑正儿八经道:“前辈果然是个深明大义、通情达理的人,我在这里先行谢过了。就不知道您是要她们两立刻给我陪葬呢,还是以后再烧给我?” 一夫人听了这话,脸色拉下来,语气转严厉道:“你何出此言?” 关千剑道:“只因我料到一说出两件宝贝的下落,你老人家立刻就要卸磨杀驴,那时我只能在阴间享用您这两位如花似玉的徒儿。您说是不是?” 一夫人不正面回答,自顾自点头道:“看来真得对你用点手段,否则你只是这样不见棺材不掉泪。——限你三十招之内砍下他的左臂。”她说着目视白狐,后面一句显然是对她说的。 “是,谢师父成全!”白狐的声音有些晃动,看来她站在这里听他们说这么久,就为了等这一刻。“不过何须三十招?三招已经绰绰有余!” 关千剑听她把话说满,知道这一出手就不会再容情。他自知武功和白狐相差实在太远,刚才一场比试,虽然勉强支撑了十招,全是因为她有意将他生擒活捉,不想伤他,现在得了一夫人的命令,她再无顾忌,恐怕真撑不过三招,他便要搭上一条臂膀。 想到这里,关千剑急掣剑在手,高叫道:“伤残肢体,成为废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不劳你们动手,让我自行了断吧!”倒转剑柄,插向自己胸口。 一夫人冷冷看着,似乎一心瞧瞧关千剑是真想自我了断,抑或只是做做样子。 黑狐大急,想要阻止,一方面当着师父的面不敢造次,一方面怕自己武功低位,有所不及。她失声叫道:“师父,他要自杀啊……” 白狐本已出手,若是有心救援,不过是举手间的事,但她恨关千剑入于骨髓,只盼望他早一点死。 关千剑本意只是做做样子,让一夫人知道他是士可杀不可辱,没想到这老太婆城府极深,不吃他这小小伎俩。 他心中一寒,想着:看来这一夫人不好对付,落在她手里一定苦不堪言,不如早死早超生! 一念及此,不再忍手,两手紧握剑柄,真个全力刺向胸口。 忽听一人道:“慢来。” 霎时间关千剑感到一股暖流迎面而至,四肢百骸都像浸在温水中,剑刺到中途,全身失去主宰,使不出半分力气。 他心中一喜:好你个一夫人,试探我来着,到了最后关头,还是不敢不救老子。 但转念又想到:那个说话的人是谁?分明是个男人的声音,难道出手的另有其人? 就在这时,他感到整个身子腾空,瞬间到了极高的地方,速度之快,连一颗心都差点没能跟上,而遗落在地下。 “留下!”身后一声怒叱,接着便是一阵哗啦啦屋瓦破碎的声音,有如几栋房子同时被推倒。 终于,脚下一沉,已站在实地上,就听一夫人的声音从脚下传来:“莫非是六如门前掌门,天下第二高手庄梦蝶到了?果然名不虚传,无愧天下第二的美誉。” 又听一个极低沉的男子声音在耳畔震荡,有如滚雷:“想不到时隔四十年,江湖上还有人记得这个名字。” 关千剑从半昏半醒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他使劲晃晃脑袋,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狐狸姐妹一干人已远在二十丈以外,放眼望去,整座镇子的屋檐都在脚下。 就这一眨眼的功夫,他已被人提着,遁走如斯之远! 他现在所置身地方,是一座四层高的楼上。一夫人则落在对街,所处的位置比他们低了两屋楼,左右两侧的屋檐陷下两条尺余宽的缝隙,瓦片零乱。 关千剑再回视自己身侧,紧挨身边,立着一人,相貌清雅,一缕长须飘在胸前,眼中精光射人,虽在高处,仍微微扬起下巴看一夫人。 刚才两人一交上手,所使的都是极上乘的剑气功夫,两剑虽未相交,声势却至足惊人,威力也更是不同凡响。从眼前情形来看,剑气毁坏的是一夫人所在的屋檐,而且她落脚的位置远远处在下方,虽然本人没有受伤,两人武功高下,已可见一斑;损坏屋檐的两道剑气,若再向中间聚拢五尺,势必将一夫人活活劈为三块。 但退一步说,一夫人既能将天下第二高手的剑气卸在一旁,也正说明她并非易与之辈。 关千剑打量身边的人,心中转着念头:“他就是庄梦蝶?好了!我们这一路,刀山火海,出生入死,就为请他出山,现在他来拉我一把,总算努力没有白费。看他这副样子,最多不过五十岁出头,原来武功练到高处,年岁都要绕道而行。” 只听一夫人接过了庄梦蝶的话头,不咸不淡地说道:“当年阁下与龙在天一战成名,从第一高手暂落为第二高手,这件事江湖上的人,谁不知道?到了今天,只要听过龙在天之名的,便不会忘记阁下的大号,非独我一个人记性好。”她这番话,实是正话反说,专揭庄梦蝶的疮疤。 庄梦蝶不动声色,平静道:“胜败乃兵家之常,四十年前的旧事,不提也罢。我手上这人与我六如门有极深的渊源,还请夫人网开一面,赦免他的死罪。” 一夫人并不正面回答,阴阳怪气道:“阁下归隐四十年,对江湖中发生过的事,恐怕还不甚了然吧?你可知道这人是什么来历?” 庄梦蝶道:“正所谓英雄不问出处,他于六如门有再造之恩,不论何时何地,我六如门上下都要护他周全。” 一夫人道:“听你这一番话,庄大侠果然义气深重,佩服佩服!但若有一天你得知他本是你仇人的高足,之所以对六如门故示恩惠,乃是别有用心,不知你将作何感想,会不会深恨自己今天瞎了狗眼……不过,真到了那时候,你有没有后悔的机会,还未可知哩。” 庄梦蝶听了这话,身体剧震,斜眼瞟向关千剑,眼中于猜疑之外,似更因一夫人提到龙在天,自然而然生出一种怨毒之意。 关千剑一经对上他这眼神,一颗心像立刻被冲进瀑布之中,一落千丈,心头叫苦:“这可真是才脱虎口,又陷狼窝,看他也不像什么善男信女,眼中除了仇恨,没有恩义,若真被他知道我的武功系出龙在天传授,只怕大事不妙。亏我还一心想把他当作靠山!” 第五十六章百口莫辩 庄梦蝶城府极深,虽然心中对关千剑起疑,却不愿让人看出来,他语气平淡道:“一个人在江湖中打滚,仇家何止万千,我怎知夫人所指的是什么人?而且,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一夫人笑道:“阁下归隐四十年,对江湖中的事自然是一无所知,就是本门中的不幸,也无从闻问。你一定还不知道,二十年前,龙在天再闯六如门,已将你们的两样镇门之宝,都夺走了吧……” 这些事他自然已听过林泉的叙说,因此并不吃惊,回道:“然则这些事与眼前的少年又有什么关系?” 一夫人何等精明,听他貌似随口一问,实则切中要害,显然已对关千剑大起疑心,心中暗笑:不怕你不上钩!她“嘿”地一声,笑道:“有什么关系?说来怕你承受不住。这人不是别个,正是龙在天的亲传弟子。——怎么,你不信么?龙在天的天剑六方,千变万化,然而万变不离其宗,它与众不同的运力之法,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这个你比我见识更深,一试便知究竟。” 庄梦蝶眉心一沉,一时无语。 一夫人趁热打铁道:“此人不仅是龙在天的传人,就连原属于六如门的虎之翼和六如秘籍都已落在他的手中。从这一点推测,龙在天本人当已不在人世,所以我倒觉得,你不需要有太多的顾虑。”这话已有激将之意。 庄梦蝶头向后微仰,很不屑地一笑道:“难得夫人对我六如门中的事如此上心,他日有暇,定当踵谢。今天在下还有些俗事在身,不便打扰阁下的步月闲情,就此别过。”说完,手携着关千剑,就欲离去。 一夫人原想使个离间计,让两人反目,自己就好趁机施为,把关千剑抢到手中,加以严刑逼供,哪知这姓庄的竟然沉得住气,并不当场发作。 她知道错过了这次机会,宝剑秘籍从此与自己再无关系,心中一急,哪还管庄梦蝶是天下第几,喝一声“休走!”飞身而上,一招形气合一,剑声震荡对方经脉,令庄梦蝶真气不纯,行动迟缓,剑刃则笼罩他周身无数要害。 庄梦蝶看她来得猛恶,暗想,今日我出山首战,宜速战速决,好扬名立万,若是缠斗起来,给她走过百招,就算最终取胜,也没什么意思了。 一念及此,虽然身受剑声攻击,两耳轰鸣,气血翻涌,也只是运起内功抵御,并不拔剑。 一夫人身体腾空,刹那间跃过两层楼,到了庄梦蝶面前。她见对方凝立不动,只以一双冷眼瞪视自己,心中又是恼怒,又是惊惧。 恼怒者,庄梦蝶如此托大,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惊惧者,他既然如此镇静如恒,不为自己攻势所动,自是胸有成竹,有必胜的把握,甚或暗藏着什么奇招,要雷霆一击。 念头才动,一夫人只见面前白光暴涨,一股凌厉无匹的剑气迎面扑到。此时她全力御剑,全身功力都在一招声形合一上,若想在转瞬间变为剑气,抵挡对方招式,那是万万不能。 谁能想到,庄梦蝶一边硬受她剑声侵害的同时,还能使出如此强大的剑气?若非内力已经登峰造极,非闹个两败俱伤不可! 由此看来,一夫人还是小看人了。 一声尖利的惨呼划破长空,接着便是一夫人坠落地上的沉闷声响。 “师父!”白狐姐妹与一众门人闻声奔来。 “不堪一击!”庄梦蝶微微冷笑,携着关千剑腾云驾雾一般,顷刻出了镇子。 奔行一段,到了一片旷野,仙翁镇已远远落在身后,踪影全无。正行之间,前面一人跳出来叫声:“师兄。” “你在这里。”庄梦蝶停步。 关千剑不禁纳闷:“庄梦蝶还有个师弟?怎么没人说起过?”借着曙光看去,那人才三十岁出头,两边眼角朝下搭拉着,像一辈子没睡过好觉,显得没精打彩,身形却十分魁梧。他冲关千剑一笑,眼睛眯成黄豆大小,拱手道:“这位就是关千剑关少侠了?久仰久仰。” 庄梦蝶提起手中的关千剑一把扔出老远,哼了一声,抬头看天。关千剑没想到他说翻脸就翻脸,一点客套都没有,勉强打起精神回道:“少侠二字实在当不起!今天才听说庄大侠还有个师弟,不敢请教高姓大名?” 那人白眼一霎,心头在想:“林泉那小子屡次提到姓关的,说他如何如何,我看也一般,不见得有多了得!”因此神情之间,不觉冷淡几分,眼睛转向别处答道:“张六奇——这是我的名字。不知你所说的庄大侠,可是指庄公梦蝶?他老人家正是家师。我自小跟随家师在仙翁山学艺,一向不在江湖上走动,哪有什么大名可言?” 关千剑惊奇道:“你是庄大侠的弟子?那么这位长胡子老兄……你叫他师兄……他又是……” 张六奇安然道:“这位是在下的师兄,周四方,怎么?你们还未认识?” 关千剑恍然道:“啊,你们都是庄大侠的高足!我还以为是庄大侠本人到了。不仅是我,连一夫人都老眼昏花了。哎呀,不得了不得了,弟子都这么了得,那庄大侠本人的武功,可真叫人无从想象!” 张门奇见他大惊小怪,笑得眼泪都快掉下来,得意洋洋道:“家师的武功自然是深不可测,在下修为尚浅,还不及家师的十之一二,但我这位师兄却已得了他老人家的真传。不瞒你说,我师兄之所以单刀赴会,去见这个什么夫人,正是要他看错,误以为家师亲临,而事实上,此刻家师正兼程赶回六如门,好杀岳嵩一个措手不及……” 周四方恰在这时一声咳嗽,打断张六奇的话头,转向关千剑,厉声道:“姓关的,我来问你,你和龙在天到底什么关系?” 关千剑被问得一愣:本来一件很简单的事情,现在复杂了!本来见了庄梦蝶本人,把宝剑秘籍往他手上一扔,阿弥陀佛,两不想干,现在中间插进个龙在天——谁不知道龙在天抢走虎之翼的事?如今东西在我手上,说我和他没有关系,谁信?这真叫黄泥巴掉进裤裆,不是屎也是屎啊! 想到这里,出了一身的冷汗,暗骂:龙在天害人不浅啦!他明知道自己是个过街的老鼠,还把我扯进来,什么物归原主?只不过是利用我把宝剑运走,以免损害到他,至于能运多远,还有我的死活,他才不管…… 他不敢思考太久,以免被两人怀疑他捏造故事,先随口答道:“龙在天这个人,我略有耳闻,传说他的武功最高,有雷神之称……” 周四方一声断喝:“我问的是你们之间的关系!” 张六奇倒很吃惊,看看关千剑,又看师兄:“不会这人真是龙在天的人吧?” 关千剑平静道:“怎么可能?我跟他没关系,不信,你们不仿出手试试我的武功。” 周四方眯起眼来,恶狠狠道:“你这小子真够狡猾,明知道我们从不在江湖上走动,也无从见到龙在天的武功,却让我们来试你。你倒教教我们,怎么个试法?” 张六奇忽地砸嘴抹舌,做个怪相,朝师兄使眼色道:“师兄此言差矣,我们虽然没有亲眼见过龙在天的武功,但这些年师父他老人家时常在我们面前演练那老贼的招式,若姓关的真跟他有什么关系,还怕试不出来?” 不等周四方表态,他径直转向关千剑道:“我们就来练练吧?” 关千剑没来得及做任何反映,忽觉周身气流振荡,虎虎有声,方圆数丈内,草木尽伏,而他的呼吸只能进不能出,片刻过去,整个身体仿佛要因鼓胀爆裂……就在这时,一道寒光已当胸射来。 第五十七章守口如瓶 关千剑一剑横扫而出,用上了十二分力道。 虽然如此,他内心十分清楚,以自身的斤两,绝挡不住对方排山倒海的一击。 张六奇曾自谦修为尚浅,与周四方相差还有很大的距离,但由现在看来,他的武功比及师兄,只高不低。 真是个虚伪的家伙! 关千剑这一剑孤注一掷,用尽全力,然而抡开不到半尺,即停在中途,好像被人死死捉住,进不得分毫。 僵持片刻,他已经大汗淋漓,心中有一个声音,直叫他撤剑罢手,然而天性中不屈不挠的性格却又命令他拼死坚持,顽抗到底…… 猛然间,对方力道一空,如光之灭,瞬间无影无踪,他收力不及,手臂飞速向外甩出,“咔”地一声,竟然脱臼!若不是他反映及时,净身体急速旋转,卸却大半力道,一条手臂有活生生从肩上脱离出去的危险。 只听张六奇佯叹道:“好一个天剑六方!” 关千剑额上布满豆子,一粒粒晶莹剔透,都是因吃痛而渗出的汗水。但他不愿示弱,咬牙瞪着对方道:“原来门如门一招二三流剑法,就是独步天下的天剑六方。”此时天色大亮,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张六奇闻言,耳脸鲜红,不无尴尬。 原来关千剑刚才所使的果然是一招六如门的普通剑法,就是他那几个飞速旋转,用的也是六如门中的卸力之法,张六奇平时自作聪明惯了,实际上却是个缺心眼,时常顾此失彼,竟没想到对方用的是本门武功。 他连忙转换了话题,假意愧疚道:“哎哟,不小心伤了你,真是对不住,是不是手臂脱臼了,快来我帮你接上。” 关千剑退后两步,躲开他冷笑道:“不劳费心。”足不动手不抬,肩膀一耸一转,咔咔两声,一条软沓沓垂下来的手臂,已经活动自如。他自幼以卖艺为生,这类杂耍功夫,只是小菜一碟。 “嘿,好本事呀!佩服佩服。”张六奇由衷赞了一声。 周四方见他有几分硬气,便换个方式道:“你跟龙在天究竟有什么渊源,跟我们的关系本来不大,你既然不愿意透露,想是有自己的苦衷,我们也不必要强人所难。我只问你,虎之翼和六如秘籍呢?” 关千剑听他把龙在天撇开一边,便如实回道:“不瞒你们说,这两样宝贝确曾阴差阳错地落入在下手中,而且我有心促成一段美事,将它们物归原主。我踏入江湖的目的也正在此。可惜的是,这世上总是好人不好命,在路上一打听,才知六如门被围,而我更稀里糊涂走上这送信求救的路途。从劫灭城到仙翁山,数千里路程,关卡重重,高手如云,仙翁镇上更有一夫人这样的武林耆宿把持,我自知武功低微,你们想我会笨到带着重宝来自投罗网吗?” 周四方点头道:“你为六如门所付出的辛劳血汗,家师都已经了然,他老人家一再叮嘱我们要全力保护你,并有意收你为关门弟子,此所以我们师兄弟会出现在这里,而不是随侍师父左右,赶赴劫灭城,以为臂助;你也正因此,才能脱出一夫人的魔掌。这可真是佛家所说的,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试想若不是你助我六如门在先,我又怎能救你在后,你今天岂不是要受那老太婆百般折磨,说不定性命都难保。你说是不是?”他这番话,明为致谢,实为邀功。 关千剑点头冷笑。 周四方又道:“在强敌环侍之中,你能临危不乱,当机立断,把宝剑和秘籍转藏他处,使我六如门的立身之本免于落入奸之手,我们对你的智计,也是深为敬服。” 关千剑假意谦虚道:“好说好说,不过是些雕虫小计。” 这次轮道周四方冷笑,他道:“但现在正主既然出现,你的使命可以说已经圆满完成,宝剑和秘籍究竟在什么地方,还请明言赐告。”说完斜觑关千剑一眼,看他脸色如何,有无私心。 关千剑低头沉思。 张六奇不耐烦道:“你犹豫什么?莫非宝剑和剑谱你玩得久了,有些爱不释手?你没听师兄说吗?师父他老人家有意收你为关门弟子,这些东西迟早还是你的。” 关千剑听他说到后面,有些酸溜溜的,似乎对于庄梦蝶说要收他做关门弟子,颇感不快。 而周四方更因受一夫人挑拨,对关千剑大生疑忌。 经过这一会相处,他已知庄梦蝶这两个弟子无一不是心胸狭隘之辈,若把宝剑秘籍下落说给他们,难保他们不会翻脸不认人。 就算这两人不敢擅自违背使命,自作主张于他不利,但庄梦蝶本人要是知道他与龙在天的渊源,会不会仇视于他,甚或逼问龙在天的下落,也是不得而知。 想到这里,他突然生出无尽的犹豫,只想拖延一刻算一刻,一天不说出东西的下落,才有一天的安稳日子。 至于这件事的最终结局,或许只能等到自己有朝一日武功有成,不再受制于任何人,才能吐露实情,真正做到物归原主。 “还是周兄说得不错,”他一念及此,便不跟他们客气,现出一种狂态,跟周四方五十多岁的人也称兄道弟,“正主出现,我的任务就算圆满结束。换句话说,如果令师庄梦蝶大侠亲自驾到,我巴不得把这秘密告诉他知道,卸了这副重担,晚上也好睡个圄囵觉。可现在问题就出在,他老人家没空来看我,非得我登门拜访,那这个秘密也只好由我亲自送上了。” 张六奇微怒道:“你什么意思?我们师兄弟二人是他老人家的亲传弟子,追随数十年,难道你还对我们不放心吗?” 周四方冷冷睨着关千剑,看他如何回答。 关千剑不慌不忙道:“两位误会我了,我怎么敢怀疑两位?但是大丈夫行事,从来对事不对人。我倒想请教两位一句,虎之翼和六如秘籍是令师私人的东西呢,还是属于六如门的宝贝?” 张六奇抢着道:“谁都知道这两样东西是六如门镇门之宝,代代相传,都由历代掌门亲自保管,虽说不上是家师私有之物,但在六如门中还没有谁更有资格掌管它们。” 关千剑道:“那就是说它们首先是属于六如门的东西了?” 张六奇翻着白眼,一时犹疑不答,周四方道:“没错,它们首先属于六如门。可否轮到我也问你一个问题:你扯这些,用意何在?” 关千剑道:“我是个简单的人,并不是说每一句话都有特定的用意,两位不要紧张。我想再请教一个问题:两位拜庄大侠为师,是只拜了庄大侠一个人呢,还是连六如门的祖师爷也一并拜了?更直接一点说,两位也是六如门中的人吗?” 张六奇被他问得失了主见,拿眼睛看师兄;周四方道:“你是不是想说,我们不是六如门的人,所以不配过问六如门的事?” 关千剑嘻嘻笑道:“周兄真是个明白人,一点就透。” 周四方道:“哼,那我告诉你,我们既然拜在家师门下,迟早有一天要入六如门。何况,我们此行正是奉了家师的命令,说句不客气的话,我们站在你面前,就如同家师亲临一般。” 关千剑道:“那我就要再请教你一句,尊师是哪一位?” 张六奇怒道:“你嫌舌头在嘴里顶得慌是不是?说这些废话!要不要我帮你动动刀子?” 关千剑不理他,看着周四方,表示在等他的回答。 周四方道:“看来你的记性太差了,我想我们已经跟你说过,庄公梦蝶是我们的恩师。” 关千剑道:“不错,我记得你们是这样说的。但这充其量只是一面之词,我凭什么相信?” 张六奇大叫道:“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烂嚼舌根!难道我们的武功还不能说明我们是谁的弟子吗?” 关千剑道:“两位的武功诚然高明,令我十分佩服。但这能说明什么?一夫人的武功也不赖,难道她也是庄大侠的高足吗?” 张六奇火冒三丈:“我说的是武功出处,不是武功高下!你听得懂人话吗?” 关千剑道:“问题就在于我看不出你们的武功出处。不知道你们还有没有别的方法可以证明呢?” 张六奇怒不可遏:“有,那就是我把剑架在你脖子上,逼你承认!” 关千剑有恃无恐道:“这真是个不错的方法,我建议你先试试看,再判断行得通还是行不通。” 张六奇空自咬碎钢牙,不敢真的动手,因为他若这样做了,关千剑根本不惧,他却势不能将他杀死,到最后如何借坡下驴就成问题。 周四方强忍一口气道:“你说的没错,我们果然没办法向你证明出处。但我告诉你,不是每一件事都需要证明的,不管你信也好疑也好,宝剑秘籍的事,我们必须弄清楚。” 关千剑学着周四方的口吻道:“你说的没错,这件事情你们必须弄清楚。但我告诉你,你们没法证明自己的出处,我却可以做到。” 周四方神色不善道:“是吗?这倒是奇谈怪论。这么说,我们出自何处,反倒要向你请教了?” 关千剑道:“不必客气,就算你不向我请教,我也要说出来:你们不是庄梦蝶的高足,而是龙在天的门人。” 周张两人听了这话,都是脸色剧变! 第五十八章阶下囚 “师兄,这小子胡说八道,想是刚才吃的苦头还不够,我再给他点颜色看看!”张六奇跃跃欲试。 周四方道:“由他说去,师父一再强调,不可怠慢了这位‘小英雄’,你出手没轻没重,要是一不小心折断他一条臂膀或是腿脚,你接得回去吗?——姓关的,我不跟你胡搅蛮缠,既然你怀疑我们的身份,而且又说宝剑和剑谱必须交到家师本人手上,那我们便带你上六如门,如何?” 关千剑道:“好得很,我正好缺个保镖,有你们两个在,这一路就太平了。” 张六奇怒道:“敢拿我们当保镖?”猿臂一伸,拿住他手腕,内力吐出,痛得他几乎晕过去,一条手臂在对方掌中,像是萎缩了好几圈,又像是要碎成片片。这可真是祸从口出啊! 关千剑脸上做出各种怪表情,以忍痛楚,嘴巴却闭得密不透风,不发出一点呻吟。 张六奇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道:“现在你再说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关千剑咬牙道:“我是阶下囚,你们是狱卒……” 张六奇大笑:“知道就好!从这里到六如门,上万里路程,有你乐的,哈哈哈哈。” 周四方道:“你还是坚持要见了家师再交出东西?好,既然你这么冥顽不灵,我们走着瞧吧,丑话说在前头,如果到时候宝剑和剑谱有什么差池,或是被人窃走,责任都在你,就算你曾为六如门做过一些事情,家师也不会饶你。” 关千剑疼痛未息,怒道:“走吧,啰嗦什么?” 周四方道:“好,很好。”脸上虽然带笑,心里却恨他入骨,搅尽粪汁想着这一路用什么方法折磨他。忽然心念一动,走在前面,一抬脚已在三五丈外,头也不回叫道:“六奇,跟上。” 张六奇说一声“来了”,也是一抬脚就去老远。关千剑立在原地,心里骂:“蠢材,走路快慢不是取决于最快的那个,而是大爷我这个最慢的……”忽然屁股上吃了一脚,“怎么不走?想等我们走远了你好开溜是不是?跟上!”张六奇的声音——他什么时候又折回来了?还悄没声息地绕到老子身后?真他妈见鬼了! 才一动念,关千剑头上又挨了一个暴栗子,敲得他脑子刹那间变成一片空白,脚下不知不觉迈开大步,哪知紧接着后脑勺上啪地响了一巴掌:“踩蚂蚁呀你?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再快点!再快点!不够快!讨打……”一会功夫,身上各处不知着了多少下。前面周四方叫:“师弟,君子动口不动手,再说你这样对待他,可不是师父的本意。” 张六奇嘿嘿笑道:“那是因为师父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好,我不跟他动手,——快点!这样慢慢吞吞地,什么时候才能到?还想我们背你不成?”关千剑这次挨的是脚,他看出他们一唱一和,跟本就是拿自己寻开心。 不久天色大亮,三人狂奔百余里,终于遇到一处集市。周张二人轻功高妙,倒不觉得什么,只是时不时要停下来或退回几步牵关千剑,不能纵情恣性,尽展所学,未免心中窝火。关千剑可就苦了,身上挨的拳脚不算,接连几个时辰,拼尽全力,未得稍停喘息,早已累得肺叶都要冒烟起火,一双腿就像从死人身上砍下来装上去的,不听使唤。 远远看见集市,他喜得大叫:“吃了饭再走吧,我实在不行了!”周张两人暗中得意,心想:“累死你小子!”嘴巴却紧紧抿住,一脸怒容,不置可否。 关千剑嘀咕一声:“怪胎!”奔进集市,一见饭馆,也不挑三捡四,抬脚就进。周张两人倒并不表示反对,跟着进来。关千剑看见板凳,发现这一生再也没有别的追求,想来就算和云霓重逢,心中的况味也不过如此吧。 他走到桌前,膝盖一弯,如同一堆抽去骨头的猪肉,萎顿下去。暗叫一声:“总算到了!”就在屁股要彻底交给板凳时,却觉身下一空,板凳从右边飞速溜走了。他急使个铁板桥,力贯膝盖以下,腰一挺,差一点没立起来。只听左手边的张六奇道:“没规没矩!我们还没坐,你敢坐?” 关千剑暗骂晦气,却也无从辩驳,论理这二人可算长辈,凡事让他们先,本属应该,只是两个老小子行事乖张,为老不尊,哪有长辈的样子?他狠狠瞪张六奇一眼,既表愤怒,又示鄙夷,一声不吭,等二人分别坐下,才走向右边剩下的座位。 坐在上手的周四方顺手把左手边的板凳向桌子移近一些,凑到关千剑座下。关千剑心想:“周老儿毕竟还算有点长者风度。”一屁股坐下去,却如同废纸,整个人毫不受阻地躺到了地上。 张六奇尖声大笑,周四方斜睨关千剑,只是冷哂。店内大多食客都在哄笑。 关千剑翻身起来,发现一条板凳已碎成木屑,犹如长年遭受虫蚀。这才知道周四方并不是好心帮他把板凳移近,而是以上乘内功,把它震得藕断丝连,好让自己出糗。这份内功,虽足以惊世骇俗,但在此时的关千剑看来,犹为可鄙。 受此愚弄,关千剑恼怒至极,但想打是打不过,骂也没力气,还是先吃饱再说,愤然走到临桌坐下,对厨房吆喝:“一只肥鸡,一盘青菜,一碗白米饭,要快!” 张六奇道:“小子胃口倒不小。” 周四方道:“恐怕他没这个福气消受。” 两人相视一笑,张六奇贼眼兮兮,周四方若有深意。 随后两人也点了饭菜。不久关千剑三样送到桌上,肉香扑鼻,他提起筷子,口水已从两鳃冲出,在舌头处会和,再不咽下,就得从嘴角冒出来了。筷子插下,对准的是肥嫩的鸡腿,却听“哆”的一声,筷头点在桌面上,旁边两手伸出,早把盘子捧走了! 关千剑愕然抬头,张六奇那张促狭的脸正对着自己,他一本正经道:“你杀孽太重,为免遭天谴,理应多吃斋茹素,诵经礼佛。鸡肉嘛,闻闻就可以了。” 关千剑气不打一处来,强按怒火,平声静气道:“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平生所造的杀孽,不都是因为庄梦蝶那些不肖子弟吗?若非我关某人牺牲一己,此刻正不知有多少孤魂野鬼在地狱中受煎熬呢!” 张六奇脸色倏变,双目赤红,盯住对方,跨前一步问:“你说谁是不肖子弟?谁是孤魂野鬼!” 关千剑见他如此,知道饭吃不成,还免不了一顿海扁,豁出去道:“谁不肖,谁知道。” 张六奇一咬牙,就要动手,周四方不咸不淡地叫了一声:“六奇。” “师兄?” 周四方道:“你看上他这只肥鸡,我却喜欢他面前这盘青菜,劳烦你一并帮我端过来吧。” 张六奇闻言,怒气尽消,心想还是师兄高明,伸出去要打人的手圈转来,抄起桌上盛青菜的盘子,又问:“这碗白米饭师兄可也喜欢?” 周四方道:“饭碗放在这个位置,某些人说话不干不净,口水乱喷,这饭拿去喂狗,狗都不会吃,师兄我可没这爱好。” 张六奇笑道:“原来如此。我也觉得这碗饭,连狗都不会吃。”说着两手各端一盘,喜滋滋回桌去了。 第五十九章没饭吃 关千剑心知如果再叫上菜,还是会被他们夺走,饿得急了,光是白米饭也自有一股诱人的清香。他不理会周张二人说的“狗都不吃”云云,捧起碗张大嘴巴一阵猛扒。 自古有饭就有菜,饭虽是主食,为人一生吃得最多,但是光吃饭,没有菜相配,却让人怀疑何以这样的东西能做主食。一种不酸不甜淡淡的味道,嚼着嚼着,会让人羡慕牛吃青草的快乐。 周、张两人不厌其烦地调侃“狗都不吃”的东西竟然还有人会吃,这人岂不是猪狗不如? 关千剑想到自己也曾为六如门出生入死,换来的却是这种礼遇,一时间有满腹委屈,眼睛一涩,差点掉下泪来。转念又想:“不可在敌人面前示弱!”一咬牙,把眼泪吞进肚中,暗下决心:想个办法摆脱他们才好,他日剑术有成,再来报仇!我若用六如门的武功打败他们,那才有趣……心中打着如意算盘,心情大好,差点笑出声来。 周、张两人好酒好肉,不一会已是面红耳赤,张六奇高声吆喝:“姓关的小朋友,如此盛筵,怎能无酒?来来来,张大爷我赏你一杯。” 关千剑不理会。 张六奇大怒,拍桌而起,喝问:“张大爷和你说话,你耳聋了?敢不回话!” 关千剑仍然不理会。 周四方一仰脖子,自己满干一杯,敞开衣襟,酒气乱喷,提高了声音笑道:“想是这位关爷嫌你武功低微,不配请他喝酒。” 张六奇更加来劲,志得意满道:“既然这样,那是非较量较量不可了。趁此机会,也好让江湖上的朋友见识见识,我张某人醉后高招!”说着满斟一杯,走到关千剑桌前道:“喂……”出乎意料,他想说的话还不及出口,关千剑霍地站起来,抢过酒杯,一仰脖子干了。 张六奇大感后悔,心想:这小子早想喝酒了,倒是遂了他的愿!本要戏弄他一番的。他冷笑一声道:“酒量不错……”一句话没说完,“哐当”一声,酒杯落地粉碎,关千剑左脚一翘,整个人向右便倒。 周、张两人脸上同时变色,第一反应是:“酒里有毒!” 只见关千剑倒地后,耷拉着脑袋,两手踞地,单膝跪起,另一脚努力后蹬,想站起来,忽地两手一软,摔了个狗吃屎。 张六奇看师兄,周四方看师弟,两人面面相觑,都是一样的心思:“是什么毒,为什么我们喝了半天没有反应,姓关的一杯就倒?难道因为内功悬殊?又或下毒的人目的只在这小子?若是如此,必是在斟酒之后走向关千剑这一段时间下手,则此人不但是用毒高手,武功也自惊人!试想当今世上有谁能在我们师兄弟眼皮子底下做手脚,而不被识破?” 两人本就是初出茅庐,毫无江湖经验,这样一想,不免心中有些慌乱。只是对方既没让他们一并中毒,摆明了不敢和六如门为敌,倒也不十分害怕。 关千剑摔了一次,并不气磊,两手摸到桌子脚,拼命往上爬,又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撑到桌面上来,口中喃喃自语:“好酒!从来没喝过……从来没喝过……喝过这么好的酒……” 张六奇惊疑不定,偏头查看他脸色,见他耳脸鲜红,不像中毒,倒像不胜酒力。他忍不住大笑,回头对师兄嚷嚷:“才见过这么没用的,一杯就能趴下!” 周四方松了一口气,一边打量关千剑,缓缓道:“原来如此。” 张六奇想起方才自己疑神疑鬼,微感羞愧,随即大怒,一脚踹向关千剑腰眼,骂道:“叫你吓唬老子!” 他这一脚为了泄愤,抬起时蓄足劲道,发力时却忍下了十之八九,否则无论是谁,再没有抵御能力的情况下,挨上了都非当场毙命不可。 即便如此,关千剑还是双脚飞离地面三尺,重重摔落地上。 这一次他没再挣扎,翻一个身,就此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张六奇恨得牙痒,就像对着顽石发怒,顽石总是一声不吭,岂不是让人更加气闷?他赶上去,还想追加两脚,聊胜于无,周四方截住道:“师弟,别把他弄死了。我在这里看着他,你去买两匹马来。” 张六奇把踢出去的脚在空中刹住,不解道:“我们是三个人,怎么只要两匹马?” 周四方笑道:“这醉鬼脚程太慢,不让他跟在马屁股后面多练练怎么行?” 张六奇摇头道:“我看他不见得会乖乖跟在马屁股后面,一定又要我们停下来等。” 周四方得意道:“我可不会再等他。你顺便带一根麻绳回来,不就一切都解决了?” 张六奇心领神会,叫一声好,顷刻已冲出店门,想到可以用新花样折磨关千剑,他抑制不住兴奋。 昏晕中,关千剑感到手一紧,痛入骨髓,睁开眼睛,已不是饭馆里的情景。他看到楼房,天空,来来往往的人,还有一条马尾巴。自己双手被一条拇指粗的麻绳紧紧缚住。 他一个鱼跃,站起身来,使劲晃晃脑袋,还是晕晕乎乎的;他看见绳子直指马屁股,另一端赫然握在马上人的手里。 忽听马鞭子“啪”地一声抽下去,马儿嘶鸣中,自己身不由主地向前急冲,一个立足不稳,踉跄摔倒。街道两边人腿、桌脚、墙壁飞速后移,膝盖腹部传来阵阵刺痛,就这样被拖行着前进,关千剑惊怒交蹦之下,这才完全清醒了。 他知道这样下去,自己身上的肉非被磨光不可,情急中两臂猛地回拔,脚下用力起跳,接着缩身,落下时先着地的便是脚掌。但马速实在太快,脚才落地,没来得及迈开步子,已经再次被拖倒。反复多次,都是如此。 他心知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站稳脚跟,却又不能不一次次重复这个动作。只有这样,才能稍稍缓解被拖行的痛苦,免于磨皮见肉、磨肉见骨、磨骨见髓的厄运。 周张二人回头看到这幅情景,纵声大笑,乐不可支。 第六十章脚底抹油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时分,两人在路边店里打尖,把马拴在树上,也把关千剑拴在树上。 关千剑破口大骂,拼命挣扎,不但于事无补,反而惊动店里的食客,纷纷出来围观指点,有疑周张两人贩卖人口的,也有猜关千剑偷窃失手的,都是言之灼灼,自以为得理。但不论哪种观点,对关千剑来说,无疑同样是侮辱。 他只得安静下来,昂首站着,对众人的指点讪笑冷然以对。 周张两人进店,张六奇吩咐店家:“看到外面那个小叫化没有?给他一碗白开水泡白米饭,不许有一滴荤腥。另外,给我们哥俩切二斤牛肉……” 店家大概真信了张六奇的话,当关千剑是个不要脸的小乞丐,端了一碗饭出来,望树根下一掼,喝到:“喂,有饭吃了。” 关千剑走到饭碗跟前,望着它怔怔出神。一时想:“我若把这碗饭吃了,一辈子无法抬起头来做人,大不了饿死!”一时又想:“饿死了倒干净,可他们是不会让我死的。怕的是落得半死不活,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那才叫生不如死!不把这碗饭吃下去,没有力气跳,只能被马拖在地上,拖到血肉模糊,露出骨头,那多可怖!” 店家看得来气,笑问:“怎么,嫌差啊?我是不是还应该放几块肥羊肉,你才满意?” 关千剑不回话,突然“扑”地一声跪下,将头埋进饭碗里,稀里哗啦吃起来。 原来他双手被绑得结实,十指紧握,无法分开,想捧起饭碗抓住筷子都不能。 店家“嘿”地一笑,进店去了。 周张二人酒足饭饱,吮着牙齿出来,见地上被舔得干干净净的空碗,很是满意。周四方径直走到关千剑面前停下,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似有深意。关千剑猜想他定然又有鬼主意对付自己,只是冷冷地瞪回去。哪知他长叹一声道:“我们本来是友非敌,师父他老人家更曾吩咐我师兄弟二人,一路好好照看你,且很想与你一见上一面……” 关千剑道:“你师父倒比你们懂事些。” 周四方不以为忤,道:“……可是宝剑‘虎之翼’和《六如剑谱》对本门实在太过重要!我保证只要你说出这两件物事的去向,并助我们取回,我师兄弟二人立刻向你认错赔罪!” 关千剑看他神态语气都极诚恳,几乎就要实话实说,一转念想:“这两人唯利是图,不顾信义,都是些卑鄙无耻之徒,我若现在说了,就不是受点皮肉之苦那么简单,说不定立刻丧命!”他道:“还是那句话,只有见到庄梦蝶本人,我才会说出来!” 周四方脸色一沉,狞笑一声道:“那我们就耗着吧,看你能坚持多久!”说罢解缰上马,仍把关千剑牵在手中。 到了晚上,三人投店,周张二人总算没让关千剑和马睡在一起。他们定了一间房,师兄弟两个同塌,喝令关千剑睡地上。关千剑累了一天,全身筋骨散架,倒不挑剔,况且自得龙在天传授秘法之后,即使几次身上带伤,也未曾贪图睡眠之乐,只是打了一天的如意算盘,想晚上趁两人憨眠,便可以逃跑,现在看来机会有些渺茫。 但他还是决定冒险一试。 很快床上两人发出轻微的鼾声,关千剑瞪眼看着房顶,一边默念口诀,暗地里用功,一边计算着时刻。 好不容易熬到半夜,周张二人睡得十分安稳,连身都没翻一个,关千剑心里说:“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缓缓坐起来,看向床上,借着窗外微弱的光,可以辩清张六奇那张奸邪的脸孔,眼睛确然是闭着的;再看周四方,也是一般无二。 他侧过身,单膝跪地,手脚一齐用力,缓缓站起来,没发出一点声息。同时他的目光始终没离开床上两人的脸,可以确信他们眼睫毛都没颤动一下。 “两头猪!”他心里咒骂一声,感到到现在为止还是安全的。 就看能不能顺利把门打开了。 他记得房门如果开得快一点,会发一点尖细刺耳的吱呀声,但若一分一分地轻轻挪动,一定可保无事。 拔下门栓的一刻,关千剑的心开始狂跳,他颤抖着手指抠住门板,关节抵住门棱,一分一毫地撬动着,等到打开一寸余宽,才用两手慢慢打开……许久之后,宽度已足够把脑袋塞进去,“哈哈,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让我跑掉,这两人家伙以后不用做人了……”他将身一侧,就要从缝中钻出,忽觉后脑勺上一紧,一回头便看到一口白森森的牙齿! “这是往哪里去呀?”张六奇。 “蹲坑!”关千剑把肩膀两边一转,没能挣脱。 “看不出来,你良心倒好,为了不吵醒我们,这样轻脚细步。”周四方也从床上坐起来。 张六奇道:“师兄,你还真信……” “哼,我还不知道他是要逃跑?我早就料到有这一手,白天用的绳子呢,绑起来!” 周四方依言把关千剑两手反剪在后面绑了,脚下也上了绳子,顺便在他大腿上踢了一脚,安安心心爬上床睡觉。 不多时,两人鼾声又响。 关千剑自幼跟随师父,以杂耍为生,全身筋骨练得与常人不同,两手虽被反绑,站起来把肩膀一耸,两条手臂便转到前面。只是张六奇下手太重,连使了几次缩骨法,都不能让双手从绳圈里脱出来。他想到叫牙齿帮忙…… 不到半个时辰,他又站起来开门了。 声音从后传来—— “师兄,想不到这小子真有些手段,我绑得那么紧,竟然还能自己解开!” “嘿,是滑溜得很!虽然不至于真让他跑掉,却吵得人睡不安稳,该想个办法叫他彻底老实。” 关千剑自动回到地上躺下。 “师兄有什么好主意?” “主意是有,但也不见得好,麻烦你再把他绑一回,等我上个茅厕。” 这次张六奇下手又多加了三分力道,最后那一脚也比前更重。 “让你折腾!搅得老子一夜没睡好。看来白天马儿跑得还不够快,明天再换过两匹……” 周四方回来,带进一股奇臭。 “不会吧,师兄,你掉进茅坑了?” “嘿嘿,我没掉进茅坑,不过从里面带了点礼物出来,你要不要尝尝?” “哎呀,臭死人了!”张六奇一手捏鼻子,一手在面前乱扇:“我不尝,你给他尝吧。” 关千剑看出周四方手里提着的是个夜壶,像条上岸的鱼一样挣扎着吼叫:“滚开!你要是敢拿这东西对付我,休想知道宝剑和秘籍的下落!我死给你看……” 第六十一章神秘桃花女郎 周张两人笑得一个跌坐在床上,另一个一手举夜壶、一手扶住了门。 笑了一会,周四方平息下来道:“放心,这个不是给你内服的,是给你外敷的。”说着踏上一步,把夜壶悬在他身上。 关千快惶急叫道:“什么内服外敷,这又不是药,我也没病!” 周四方笑道:“我看你就是有病,要不大半夜的,怎么不好好睡觉,只想往外面跑?我看你得的正是个夜游之症,就要用这五谷轮回之药,才能治愈。” 关千剑告饶道:“我再不跑了!保证好好睡觉,累了一天,困得很,你们也去睡吧,真的不跑了!” 张六奇奸笑道:“我们要是这样就信你,不是被你当成傻子了?师兄,只管喂他喝,我不信他真的自寻短见,只要他不死,我们总有法子逼他说实话。” 周四方点点头,向关千剑道:“你看,本来我很乐意相信你,可是我这师弟不那么好骗。说不得只好委屈你了!——牙齿咬那么紧作什么?我没说要喂你吃啊,只在你手上和绳子上浇一些,至于要不要吃,还不是取决于你自己?” 哗啦一声,关千剑感到手背一凉,半壸粪便都淋在他身上,脸上嘴上零零星星也溅了几滴。 张六奇赞道:“师兄,好办法,现在我们可以放心睡了,看他还能解开!” 两人重新回到床上躺下,张六奇受不了那股臭味,向下一缩,用被子把头脸蒙得严严实实。 周四方不满道:“六奇,几十岁的人了,怎么觉也不会睡?烂脚丫子都伸到我嘴里来了,能不能好好躺着?” 张六奇失惊道:“啊哟,对不住!你的嘴在哪里?是这个吗?我还以为是鼻子。不是我不会睡觉,是你整那东西实在太熏人了,要不是用被子捂住口鼻,再让我闻一会,就得吐在你脚上。” 周四方道:“哪有那么严重?我也和你一样闻着,怎么就没想吐?又不是个孕妇,闻闻就习惯了。” 张六奇勉强露了下头,又缩回去叫道:“不行,我是没法习惯!你在这里慢慢享受,我去隔壁另开一间。”说着掀被子下床,一溜烟跑出去了。 周四方在床上翻了几个身,张嘴打呵欠,不小心叉了气,被那股臭味从喉管里灌进去,直冲脏腑,“哇”地一声,竟真的吐了出来。 张六奇在隔壁听到声音,笑得在床上也打跌,叫道:“师兄,你还没习惯吗?不会是趁我不在,一个人偷吃吧?” 周四方道:“扯你娘的臊!打呵欠叉了气了。这姓关的才真的不怕臭,一定是在茅缸里长大的,你听到没有,这鼾声!算了,量他也跑不了,我过来跟你挤一挤吧。” 张六奇笑道:“屈驾,屈驾。” 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两人翻身跑到隔壁来看,地上不见关千剑,却听鼾声正浓,目光上移,床上躺着一人,不是他是谁? 两人相顾失笑,周四方叹道:“好小子!倒是懂得享受。”张六奇上去一脚,差点把床都踹飞起来,骂道:“起床起床!太阳晒屁股了!” 实际上关千剑一刻也没睡,只是觉得在床上打坐舒服一些,才爬上去,为了不被人撞破秘密,一到天亮便停止行功,躺下装睡。 这时他假意睡眼惺忪地慢慢坐起来,用肩膀揉揉眼睛,把绑着的两手伸向经张六奇嚷道:“快解开,我要洗澡!” 张六奇倒没讨价还价,挥剑斩断绳子,撇嘴骂道:“穷讲究!” 两人见这一招好用,接下来每天晚上都给他先上绳索,再用大粪水一淋,自己则逃到隔壁高卧,一夜到天亮必然平安无事,没有半点动静。 到了第三天早上,窗外曙光微露,关千剑像前两天一样躺下来,鼾声如雷,等着周张两人来叫他起床。 不一会,天色大亮,朝阳厚厚地涂在窗纸上,刺得他眼睛都闭不紧,心里便骂:“两个懒虫,每天都要睡到大中午,真不知一身功夫怎么来的!难道是庄梦蝶用吹火筒给他们从**里吹进去的?” 他渐渐感到眼皮闭得有些发酸,忍不住跳个不停,索性睁开,一扭身坐起来,“老子不装了!让他们看见老子早醒了……” 他忽然收敛起粗暴的心思。 眼前的情景把他的心安静下来。 他感到很奇怪,窗户竟然是开着的!记得昨天关得很紧,而且他一夜都没睡,是谁,在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了手脚? 窗外是一派空明通透的晨景。阳光把每一片绿叶照成了翡翠,凝聚起淡黄嫩绿的光彩,晨雾在它们之间堆积起来,一粒一粒,有如漂浮在空中的金粉;喜雀认真地清着嗓子,它们的叫声让一切变得热闹而喜庆。 如果这些都属平常的话,另外却有一件令人万分惊讶的事:临窗的桌上,怎么会插着一支新鲜的桃花? 这是关千剑今年第一次见到桃花,但他惊奇的心情,好像是这辈子第一次见到一样。薄薄的粉红色,犹带露珠,淡绿的折痕,散发着新鲜而苦涩的香味。 他想起一个人:她常穿粉红的衣裳;她和这桃花一样,总给人一个粉红的印象。 但真的会是她吗?她真的会突然出现?既能从容暇豫地送来鲜花,为什么不助他脱出困厄? 也许另有其人吧,又会是谁?用意何在? 心中虽然疑惑,却不敢向人询问,憋得他好不难受! 挨到晚上,他暗自留心,假装闭眼打坐,眼角微微睁开,时刻注意着窗口。 可是这一夜并无异状。 他不由得想,或许头天的桃花根本不是有人送我,而是出于店家之手,用来装饰房间,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这天晚上,他便把这事抛在脑后,不再去想。早上打坐结束,无意中看向窗前的桌子,地方虽异,情形却是和那天一般无二:一枝新折的桃花,灿然迎着朝阳。 显然,这花是经过精心挑选的。看,它开得那么整齐,那样恰到好处,没有一星瑕疵,没有一线折损的痕迹,好像从未经过凡俗人的手。 …… 可以肯定的是,有个有心人,刻意送花给他。送花者一定是个年轻女子,多半还是出于爱慕,看那些花可人的姿色,含情的静默,就可以遥想送花者的风情。但这人究竟是谁?为什么不肯一露卢山真面目? 关千剑历数与自己有过瓜葛的女子: 云霓?虽然最希望是她,但最不可能的也是她,因为她已有怀空; 黑狐?最好不是好! 白狐?一个冰冷透骨的女人,不仅不可能送花给关千剑,且不可能送花给天下任何一个男人。 第六十二章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第四天,三更。关千剑坐在床上,闭目行功。忽然面前风动,接着手上一紧,又是一松,被粪水淋湿的绳子悄然瓦解! 他急抬眼四顾,房中漆黑一片,屏息静听,也没有一点声响! 借着微弱的月光,隐约见到桌上多了一个包裹,旁边插有一枝桃花。 关千剑抖开手上残留的绳索,三两下解除脚下束缚,跳到桌前一摸,入手柔软,竟似衣物之类,打开来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封信谏。 他知道谜底一定就在这里!多日来的迷惑,终于到了水落石出的时候,伸手抓信时,五指不免有些颤抖。 拆开信封,捏出信纸,展开,靠近窗口,顺着微光,其词如下: 关少侠惠鉴:驰书万里,足见侠士高义,解围六如,方显英雄本色。试问天下武林,以谁为尊?窃谓青年才俊,推君居首。讵料英雄遭忌,反为小人羁禁,悬念殊甚!本拟略尽绵薄,助君脱出樊笼,又恐造次见责,谓妾无知女流,不识君之手段。且君久负智名,所以无所动作者,必有远谋。 唯前偶过武陵峰绝顶,遇桃林数里,裁开三两枝,因夙知君之故乡亦盛产此物,而君离家日久,折以相赠,或可聊慰君思乡之忱,亦可稍示我结交之心。韶光易逝,山中数里尽开,盛境难逢,桃源遗迹复现。遍寻堪与同游之人,舍君其谁!不揣冒昧,未审肯屈驾枉顾否?其地此去向东十里,若蒙踏露而来,自当烹茗以待。谨启。 并未具名。心中的疑问仍然悬而未决。 收信再看包裹,则是一套男子衣服。 “她知我身上污秽,所以连衣服也准备好,是谁想得这么周到?但我稍有动作便惊动隔壁两个瘟神,又怎么赴约?”关千剑心中叹息,正要忍痛割舍这一段奇遇,回床上继续用功,忽听屋前脚步声响,由近而远,正是向东而去,就如引路一般。 他又想:“这动静不小,周张两个恶煞怎么还不吱声?难道他们一定要抓我的现形,让我出丑?不对,那人以脚步声引路,明显有恃无恐,或者她早作了安排……”他不再疑神疑鬼,提了包裹,纵身跳出窗外,循脚步声追去。 出了店门,长街阒然无人。他记得信上说的是“此去向东十里”,便放足往东奔行。很快街巷到了尽头,面前一片黢黑,山影如墨。 “吧嗒”一声,前方一根枯枝折断,恰似有人经过,脚步踏在枯枝上,发出声响。他找到路径,迅速向声音来处靠近。 直到此时,他还像做贼一样,明明长着一张嘴巴,却想不起开口问讯。 行过百余丈,树影中隐隐有光芒闪动,水声泠泠。“原来是带我来洗澡的!”走到近处,果见一条小溪。他立即除下一身臭气熏天的衣服,洗净身子;换上包裹里的干净衣服,刚好合身。 “嘿,真是费心了!”关千剑笑着,一见那神秘女郎庐山真面目的心更加急切了。 再上路时,却没有人指引。关千剑初时以为为了避他洗澡,暂时走开,在山中乱撞了半天,仍不见有任何声息,他只好打起精神,自己辨别方向,寻找路径。 转眼已过十里,所到之处,是一条河畔,四面高山林立,却不知哪一座是信中说的武陵峰。河面并不宽,一条丈余长的青石板横跨两岸,作为桥梁,桥的尽头,小径曲折蜿蜒,直通山上。 关千剑转身四处探看,想找一找是否还有其它的路通向另外几座山,一回头,石桥彼端赫然多了一个人影! 他的心倏地缩紧。但那有别于临敌的紧张,而是即将揭开“桃花女郎”庐山真面目的兴奋。 关千剑已到桥头,两人相距极近,那人出现关千剑事先丝毫没有知觉,此人武功若非高出他太多,就是练有一门特别的绝技,手脚极轻,身法极快。 他强按心中的激动,缓步向对方走近。 高高的发髻,和桃花同色的斗篷,笔直垂向地上。 是个背影。 但这背影已足见其人娉婷之态。 “这些天来,承蒙一路追随同行,并以桃花相赠……”关千剑声音有些走调。 “呵呵呵呵……”一种嘲笑,毫不掩饰。“谁一路追随同行?谁以桃花相赠,你把话说清楚点!” “原来你不是,你不是……” 那人转身。黑暗中看不清面容,只觉她肤色极白,定然是位佳丽无疑。堪叹的是从她言语中听来,似乎并不是相约关千剑的人。 “哈,实在抱歉,我认错人了!——请问这里哪一座是武陵峰?” “你想上武陵峰?你面前这一座就是。不过很不巧,我家小姐说了,今天任何人不得上山。” “竟然是个丫环!”关千剑暗叹:“不知她家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他道:“冒昧问一句,是不是你家小姐约了人赏花,所以才不让人上山?” “就是就是。咦?你这家伙又是从哪里知道的?老实交待!”这丫鬟声音尚有几分稚嫩,言语之间也有几分刁蛮。 “这就对了!”关千剑洒然一笑,“很显然,我就是你家小姐所约的人嘛。” “咳咳,”丫鬟对着河中咳嗽,意示不屑。咳嗽停止时,她高高扬起下巴,傲气十足道:“我家小姐常在我们面前提及一个人,年纪不到弱冠,却有一身好武艺,更难得的足智多谋,曾经以一已之力,冲出岳嵩的重重关卡,把六如门的求援信送进仙翁山鬼瞰谷,请庄梦蝶出山,最终解了六如门之围。这个人就是与小姐相约看日出的人。你自称我家小姐约的是你,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哪一点像了?” 关千剑笑道:“你看我年纪多大?” “弯腰驼背,面黄肌瘦,尖嘴猴腮,獐头鼠目……总有四十郎当岁吧。” 关千剑知她故意取笑,听她把自己说得如此不堪,虽明知她言过其实,无中生有,却也吃惊,莞尔道:“如果本人真的是这么一副模样,你家小姐的眼光,也未免太差。” “正是这么说,如果我家小姐约的真是你这样一个人,那她的眼光……” “怎么不说下去?她的眼光怎么样?” 那丫环自知失言,芳心中不禁有些着恼,也不知想些什么,忽地一剑递出,到了中途才叫:“小心了!” 此时两人相距不过五尺,剑有三尺,玉臂两尺,她只需将手伸直,前移半步,关千剑就要中剑受伤;关千剑的反映自非常人可比,当对方肩头微一振动,就知她有出手之意,在这一刹那间,他至少想到四五种破解之法:外格;下按;返刺其手腕,攻其必救;以剑为盾,挡她剑锋。…… 可他选择了最省事的一种:不正面出手,后退以避其锋芒。因为更省事,也更显潇洒大度。 但这丫环一向胆大妄为,她这一剑刺出,已料到对关千剑不构成半分威胁,因此她突发奇想,手腕一抖,将剑脱手掷出,这样一来她的武器已不是剑,而是名字叫作剑的暗器。暗器的优点不仅在于一个“暗”字,还在于一个“快”字。关千剑后退的速度虽剧,又怎及这凌空飞来的一剑? 第六十三章从没喝过的好茶 “啊!”地一声惊呼,竟不是发自关千剑,而是那个始作蛹者。她已知自已闯了大祸,关千剑不死也要重伤。 但她的叫声只出来一半就卡住,一阵风扑面而来,令人呼吸不畅;她看见关千剑的身形折扇一般打开,收起,消失。 人到了她背后。 关千剑施展的又是六如秘籍中的功夫:仰身躲剑,将身一转,绕过对方身体,诸般动作一气呵成,正是一招如烟如雾。此时他若出剑刺这丫环后背,她一定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就再多几个,也要一并了帐。 “你这么顽皮,你家小姐知道吗?未来的一代剑圣,险些命丧在你的流星剑下,你可知道?哈哈,不过我还是该谢谢你指路。” 关千剑虽躲过这一劫,暗地里也出了一身汗。令他高兴的是,情急中使出这一招六如中的绝技,已达到前所未有的境界,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似乎把握到许多武道中的奥秘;再想想眼前的约会,更是意气风发。 向山上奔行一阵,猛抬头,眼前豁然现出微明的天空,——已到山顶。 一条人影,兀立于前方,落脚之处虽是实地,身形却印在天上,有说不尽的飘然出尘之概。 关千剑停步,静等对方先开口。有了刚才的教训,他决定不要太主动。 面前这位该是小姐本人了,第一,此处正是武陵峰;第二,也正是武陵峰顶;第三,这人比之桥上的少女,人才气质犹胜三分。 但她似乎并没有发现背后有人。 关千剑只好咳嗽一声。 “你来了。” 她的声音不禁让关千剑想起第一枝桃花,粉红色,娇艳欲滴,一瓣又一瓣……而她口中说出的话,又是多么美妙! “你来了?” ——“来了。” 只因知道你在这里等候所以我来了。 只因知道你会来所以我在这里等候。 她这句话,好像两人已经认识很久,很久以前就在这里约会。 关千剑道:“我没迟到吧?” “如果你一直站在下面不肯上来,”她转身,笑得轻松自在:“不迟到才怪。” 几个箭步,关千剑冲到对方面前;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脸。 她肩膀微缩,低头浅笑,似是羞涩,似是轻嘲。 “你以为你这就到了吗?还差得远呢。”她侧身向身后一指:“看。” 关千剑这才想起审查周遭的环境;女子所指的方向,是一大片山坳,足有数里方圆,昏暗之中,更显得幽远深旷,震撼人心之处,比之大海而不逊色。只是海是蓝色,这一片旷野,却是粉红色! 如果世上有一片粉红色的海,那一定是花海。 不错,这里遍地桃花。何处没有桃花?但天下再没有一个地方,数里之中只长桃树。 桃林尽头,笔直地竖起一面岩壁,高十余丈,横亘数里,其上寸草不生,唯有一株桃树孤零零生倒挂而下,花团锦簇。 峭壁左侧,顶端一个缺口,一条白色水垢连接地面,想来这里曾有过一道瀑布,却不知什么原因,什么时候,已经干涸了。瀑布落下的位置,形成一片深潭,潭中岩石平滑光洁,潭底少许於泥,龟裂成皮,仿佛在呼唤着从天而降的清泉,并作着天湖之梦。 关千剑有些迷惑:“不要告诉我,你也只是个丫环,你家小姐,还在那片岩壁上面。” 女子笑道:“就算你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也应该上去亲自看个究竟,否则一定会后悔终生。” 关千剑装作漫不在意,语调轻松问:“这又是为什么?我有什么好后悔的?”说完摊开双手,耸耸肩膀,以作强调。 女子道:“因为你如果到这里就止步,将会错失一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世佳丽呀!” 关千剑不禁有些动容,带着几急切问道:“你家小姐究竟是谁?” 女子似乎为了惩罚他刚才的言不由衷,低头不答,返身走向路边一张小小茶几。 茶几上茶具俱全,她伸出纤纤素手,倒了一杯,轻移莲步,捧到关千剑面前:“等你品尝过后,我再告诉你这茶的来历。” 关千剑顺势笑道:“我更想知道你家小姐的来历。是不是等我品尝之后,你连这个也一并告诉我? 女子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道:“这个问题,也要到你品尝过后我才能回答。” 关千剑正在口渴,接过杯子,就要一饮而尽,心中暗笑:“杯子这么小,也不知道能不能把满口牙齿打湿。”但他忽然想到,对方说的这样郑重其事,这茶一定不同寻常,我若像饮牛一般倒进肚子里去,未免辜负她的盛情。因此一点点泯进嘴里,虽没偿出多少味道,却假模假式一阵咂嘴抹舌。 女子双目盈盈,满是期待地望着他:“怎么样?” 关千剑先点了点头,暗地里搜索枯肠,嗑嗑巴巴道:“入口甘甜,呃,还清香扑鼻,嗯,我虽然不通此道,也知道一定不是凡品!” 女子大喜,刹那间笑得满脸是牙,又问:“你在别的地方可曾尝过这个味道?” 关千剑摇头道:“没有,绝对没有!” 女子得意道:“我也知道你肯定没有尝过,因为这茶来得特别!它们每一粒都是我昨天晚上放在桃花蕊中,过了一夜,今天四更,趁你上山之前收回来的;而煮茶的水,也不是普通的山间溪水,而是花上收集的露水。就这小小一杯茶,也不知费了我多大力气呢!” 关千剑肃然,由衷道:“姑娘如此厚意,关某受之有愧!” 女子满含深意地看他一眼道:“这算什么?谁让我家小姐对你青眼有加呢?” 关千剑听说有人看上自己,心中又开始激动,强忍笑意问:“你家小姐究竟是何许人?” 女子神秘一笑道:“我也说不清她是何许人,我只知道她早已在那边崖上等你了。你在这里拷问我,还不如再辛苦两步,亲自去请教她本人。” 关千剑料她不肯透露,笑道:“我怎么敢拷问你?多谢仙茗款待,有缘再会!”拱手作别,向岩壁走去。 第六十四章日出东方 岩壁光秃,几无着手落脚之处,即使身负绝顶轻功的高手,到此也不敢掉以轻心。关千剑修为尚浅,更兼连日疲累,身体虚弱,举步之间就更显艰危,区区十几丈高,几乎耗去半个时辰,才得以登顶。 当双脚踩在最高处,群山都在身下,环顾四周,却空无一人。回望山下,唯有树影,不见人踪,来路上的两个丫环,早已不知去向。 所有认识和不认识的人,此刻都在何处呢?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人一剑,一种孤寂落寞之感骤然袭上心头。 他不禁回想起此次仙翁山之行,几度出生入死,斗智斗力,终于助林泉等人请出庄梦蝶,使得处在风雨飘摇中的六如门化险为夷,这时一切却似乎与他毫不相干,他仍然是默默无闻,孑然一身。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方向和目的,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每个人都很忙碌,每个人都不及关注别人……纵然有一天真的练就绝世剑法,还不是如昙花一现,转眼了无痕迹?后世之人,又谁留意别人的传说? 或许一个人真正需要的,不是战胜和占有天下的力量,不是永垂不朽的盛名,而是一个驱除孤独寂寞的知心伴侣! ……这本是一时的感慨,却让关千剑陷入前所未有的孤独情境,其时天色微明,天地沉浸在一派幽蓝的光中,山风吹拂,料峭生寒,更增凄清。 正在意乱神迷之际,身边忽然多了一人。在发现有“人”的瞬间,关千剑似乎得到了些许安慰,尽管他还并未弄清来的是谁。 当他侧头去看,认出来人时,无异于兜头泼下一盆冷水!一惊之余,他说不出话。 他认为当此情形,说什么都属多余,唯有拔剑! 他的手已按上剑柄。 相距六七尺的,不是别人,正是白狐。 …… 她的出现已让关千剑吃惊,更让他吃惊的是,她竟然露出了笑容。 这一笑立刻把关千剑的斗志瓦解殆尽。因为她笑得实在太美! 即使天天见到她,没见过她的笑,也绝想象不到她的笑容有这样的魔力;即使见过了,转眼又会怀疑,难道世间真有这样迷人的笑容? 这不仅因为她本身姿色绝佳,更因为她这一笑中,再没有心机,再没有恨意,将所有恩怨一扫而空,显得那么单纯,那么真诚,那么天真,甚至带一点羞涩。 任何一个带着羞涩笑容的少女,都有一种难以拒绝的情意,因为这样的笑容隐隐告诉你,她正被你吸引,对你心动。 “难道……是你?” “怎么,你很失望吗?” “不是,与其说失望,不如说绝望。”关千剑内心仍不相信与白狐能够冰释前嫌。他作了最坏的设想:我已被包围在这武陵峰绝顶。 白狐低头谦逊地一笑,随即抬头道:“你认为敌人永远是敌人吗?——看样子,你有点紧张呢。” 关千剑仍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矛盾还存在的时候,敌人就不会是朋友。”他倒并不在乎自己的失态。 白狐道:“可是你想想,我们之间有什么矛盾呢?” 关千抿嘴一笑道:“这个你恐怕比我清楚得多吧。” 白狐忽然有些激动,加快语速道:“哼,宝剑‘虎之翼’,好大的名声!我师父是极想入手一观,可从来没有过占有的野心。——我师父是个看得开的人,机会一经错过,不过付之一笑而已;你替六如门送信求救,请出庄梦蝶,坏的却是岳嵩的计划,跟我们可以说没有半点关系,我师父本来对这勾当就不上心。这件事情可以说到此为止。退一步说,即使长辈们仍然对你不满,可不代表我对你也有敌意呀,我不仅对你没有敌意,而且……” 她的声音转低,有了一些温柔的气息:“而且,我还很佩服你!” “她绝不是一个好的说客!”关千剑保持着清醒,“一夫人只想借宝剑一观而不想占有?这话鬼都不会相信!岳嵩和一夫人,岂止是对我不满,简直要恨之入骨!至于她自己,难道不是有所为而来?……不过,她实在是个绝无仅有的使者,因为她拥有倾人国倾人城绝世容颜!” 他的回答有些避重就轻:“冷傲如白狐,也有佩服的人?” 白狐不好意思道:“我何曾冷傲了?就算有的话,就算有的话,那也是,那也是……” 关千剑凑趣地帮她一把:“那是什么?” 白狐鼓起勇气坦白道:“那也是装出来的——当时我们处在敌对的位置,我不得不这样,装成母老虎一般来吓唬你,”说到“吓唬”二字,她皱皱鼻子,作个凶恶的样架式,又道:“实际上,我不过是披着狼皮的羊,呵呵。而且,你和我认识久了就知道,我就是通常人们说的,外冷心热……说到佩服的人,能让我佩服的人还真的很少,而你就是其中一个,你说,你是不是该感到荣幸呢?” 凭直觉,关千剑知道她这可爱,有一部分才真的是装出来的,但这丝毫无损她的可爱。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注意她嘴唇的开盍,眼皮的跳动,说什么也舍不得移开,情不能自已道:“别说得到你的佩服,我要感到荣幸,就是这时能和你站在这里说说话,我也觉得倍受荣宠!” 白狐听得笑逐颜开,低头以责备的语气道:“油腔滑调,言不由衷!”抬起头来时,忽然望向天边,兴奋而又带些调皮地叫了一声:“啊,你看!” 关千剑跟着抬头远望,远处的山幕之上,露出一轮红色的边缘,那边缘在震动,在颤抖,在缓缓上升,随着它的震颤,四周的黛青色的浓云纷纷裂开、飘散,正如拥挤的人群让出道路。很快,一轮浑圆完整的红日跃然于山头,抖擞精神,开始一天的行程。 关千剑同样感到一阵兴奋,他怀疑此刻所见的是另一个太阳,红如血,大如斗,和平时所见的金灿灿、小如盘的太阳大不一样。它有月亮的温柔与文静,却又充满朝气与希望。 两人默然无语,静静注视。 此时关千剑所站的位置,稍稍落后于白狐,他看到旭日的光辉在她鼻间嘴角轻轻涂上一层均匀的胭脂,给她无比白腻的肌肤,增添了无限娇艳。而她的根根发丝被逆光勾勒得无比清晰。 “也许我们可以相亲相爱,如果不是各有目的……”最初的一刻默契之后,关千剑陷入深深的怅惘和惋惜。 转瞬间,朝阳完全蹿出云层,离山越来越远,放射出道道金芒,群山为之灿然生辉,林莽之间雾气升腾,一片迷蒙,两人则似身在仙境。 白狐眼角眉稍都是喜色,忽又一指脚下:“哇!看到没有?” 第六十五章未辞先约 关千剑随她手指看去,只见粉红色的桃林犹如刚出浴的美人,从水汽蒸腾之中,款款走出,清丽绝俗而又香艳诱人。 白狐神气活现地嚷道:“知道我为什么这时候叫你来看桃花了吧?只有在日出的时候,才有这样的颜色!” 关千剑道:“若不是你,我这双眼睛,这辈子也看不到这样的美景!” 白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头,两眼凝注着关千剑:“这么说,是我点亮了你的眼睛?”随即呵呵一笑,依然回头对着山下的风景出神,好像她自己完全不清楚这一回眸是多么迷人。而关千剑竟似再也无法集中精神于日出和桃花。 过了许久,关千剑才回过神来,痴痴地开口:“不仅是眼睛,这里也需要一个人来点亮……”说着以手扪心。 白狐没有回应。她装作没有听见。然而关千剑从侧后方看去,仍能感觉到她的脸像水面一样,轻轻漾开一层涟漪,露出一个静悄悄的微笑。他知道自己的话就像一条小小的鱼苗,施施然游进了她心中的水草之间。 “你说,这里像不像人间仙境?”她似乎是没话找话,以拦阻即将涌上来的尴尬。而她脸上含蓄的笑还没能收拾干净,看得出她仍在努力克制。 关千剑道:“这样的美景,人间确实难得一见,但我想这里最美的时候,应该不是现在。” 白狐诧异,回头道:“那是什么时候?” 关千剑道:“我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总之是在过去。——人说山无水不灵,如果那条瀑布仍然在,湖水没有干涸,岂不是更增几分灵气?” 白狐双眼放光,喜道:“这话不错!”接着仰起头来,陷入遐思:“湖水是透明的,倒映了蓝天,湖底也变成蓝色,云呢,载着鹅卵石,沿岸又有繁花围绕……要是沿湖建两座小楼,那才叫完美呢!但是有了楼房,却没有人住,岂不是白搭?” 关千剑被说得悠然神往,笑道:“真在这地方有两座小楼,还怕没人来住?这里漫山桃林,春天可以赏花,秋天可以采果,再开几亩荒,春种秋收,湖中又有鱼虾,尽可以自给自足……这真是我理想的生活!就此远离人世,逍遥自在,那才好呢!” 两人被自己的幻想逗乐,相视大笑。关千剑沉浸在子虚乌有的欢乐中,忘乎所以,仿佛能听到瀑布渲腾,看到湖中游鱼嬉闹,仿佛置身湖畔并未修建的小楼,临窗赏花。 白狐向他靠近。 关千剑忽生警惕:“要是她此刻动手,我该如何?”但转念又想:“她若有心对付我,我此刻当完全在她的掌握之中,她也不必多费这半天的唇舌,以分我心神。” 白狐在他两步开外停下,收起笑容,以无比诚挚地口吻问道:“你现在还当我是敌人吗?” 关千剑略一迟疑,洒然道:“我从没有当你是敌人,也从不当任何人是敌人,我的敌人都是自己找上门来的。” 白狐莞尔道:“你可真会说话。不过你瞒不过我,刚才我走近你身边,分明感觉到你进入全神戒备状态,难道你对所有不是敌人的人,都这样不信任吗?” 关千剑微显慌乱道:“我之所以全神戒备,并不是怕你对我动武,事实上如果你出手,我很难挡住你十招以上,戒备又有什么用?我所担心的是,你走过来乃是要献上你的吻,那我岂不是更难招架?” 白狐眉心微沉,随即堆上笑容道:“你太谦虚了。听说你的武功进步一向神速,几天之前,我或许还能侥幸在你手下胜出半招,几天之后,挡不住十招的恐怕是我了。”又道:“你既然不再当我是敌人,那我们是朋友了?” 关千剑在她脸上扫了一眼道:“能和白狐作朋友,是我最大的心愿!” 白狐道:“既是这样,不知道我是否有幸,明天此时再次同你站在这里,一起欣赏美景?” 关千剑欣然道:“只要你还有这样的兴致,而又不嫌我面目可憎,言语无味,我自当奉陪。” 白狐喜道:“那我们一言为定!”接着眼珠一转,神秘兮兮道:“明天我会给你个大的惊喜,不过明天再来时,可不准走今天这条道,你要从背后这一面上来。” 关千剑不解道:“这又是为什么?这与你要给我的惊喜有关吗?” 白狐道:“当然有关,你如果不听我的话,这个惊喜一定要大打折扣!” 关千剑心中奇怪,却知道再问她也得不到答案,只好乖乖闭嘴。两人暂时与她作别。 下山时关千剑才想起来,不知白狐用了什么手法,让周张二人睡得像死猪一样,连他跳窗都没有察觉到,明天见面可要问个明白。思绪一经转到这两个恶煞身上,心口不免缩紧,暗中祷祝,千万别再遇上,若是二次落入他们手中,恐怕再不会有他逃走的机会。 周张二人第二天醒来,一睁眼看见满室红光,吓出一身冷汗:“已经是下午了吗?不好——”再到隔壁房间,地上唯剩绳索,关千剑不知去向。两人对视,一时说不出话。 “师兄,快追!”愣了好一会,张六奇先清醒过来,叫了一声,急急忙忙转身,却撞到一个人身上。“哎呀,两位好睡,总算是醒了!这里有一封信,是给两位的。”正是店里的掌柜。 张六奇顺手夺过,却不去看信,只问:“跟我们一起的那个小贼什么时候出去的,你有没有看见?” 掌柜见客火急火燎的,有些惶恐道:“没看见呀,没看见他出去!原来他是个贼,难怪用绳子绑着,怎么?他跑了?这一下又不知道多少人家要遭秧了!” 周四方听他说得没边没沿,叱道:“去去去,没看见就滚!” 店家走后,两人且拆信来看,心想,或许是那小贼留下的,可恨这人跑都跑了,还留书示威,下次要逮到,嘿嘿! 展开信纸看时,两人不免失望,其言曰: 书呈庄梦蝶仁兄足下:一别四十载,兄幽居深山,精研剑术,必有非凡创见,不似小弟,饱食终日,浑浑噩噩。放眼天下,自足下归隐,龙在天失踪,再无高手。当年之事,弟于浩叹之余,愤而封剑,誓不再与人论武。何也?子期驾鹤,伯牙绝弦。近闻足下重出江湖,既喜且慰!兹约四月初一,于龙吟湖畔一聚,樽酒言欢,共谋一醉,并证武道。谨启。岳嵩。 两人看罢,周四方笑道:“岳嵩这老蝥贼,听见师父出山,不思脚底抹油,还敢来下战书!这个现成的便宜,我不跟你争,让了给你吧。” 张六奇道:“岳嵩老匹夫虽不是个东西,不过他在江湖上名声不小,也还算个人物,若能把他打败,不但我们大出风头,师父他老人家也一定高兴。既蒙师兄推爱,小弟就先打头阵,探探他的虚实,若不能胜,师兄再出手将他制服便了。只是姓关的小子,不知我们还能不能追得上,要是让他逃脱……” 周四方道:“不怕他逃出天去!如今师父出山,整个江湖都是六如门的天下,他到哪里藏身?现在还在三月初,离龙吟湖之会,尚有大把的时间,我们先分头去找,到时在龙吟湖取齐。” 第六十六章两个问题 关千剑做梦也不会想到,当他再次站在武陵峰顶时,——仅仅相隔一天,他看到了想象中的一切:瀑布,湖水,湖中的倒影和游鱼,还有湖边的小楼……真是恍如隔世! 白狐,这就是你所说的惊喜吗?这的确是个惊喜!关千剑这一辈子没有过惊喜,因为从没有人会这样费心地为他设计。 此刻,他只想做一件事,那就是爱上一个人;他迫切地想见到一个人,这个人,除了白狐还会是谁?如果她和这个惊喜一起摆在面前,在最初激动难抑的一刻,他一定会紧紧抱住她! 她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啊! 幸好她稍后才出现。 “这就是你要的瀑布。怎么样?你说,这算不算是个惊喜呢?” 她的声音就在耳边,关千剑几乎感觉到她呼出的气流钻进耳朵。 那声音有一种融化一切的力量,它顺着他的脊梁攀上来,瞬间传遍每一根神经的末稍,让他为之迷醉。 他被定住了,不能转身去面对她。 他怕一转身,一看到她就会真的把她抱住。 “当然是个大惊喜!但这还不是最令我惊喜的。” “是吗?”白狐失望透顶,语气低沉,显示出无限的醋意,那是对他所说的另一个惊喜的醋意。“那是什么?” “那就是我又一次见到你了!”说完这话更不敢看她一眼。 “呵呵,这也算惊喜吗?见到我有什么好惊喜的?”白狐被逗乐了,笑得脸颊飞红,眼中带泪。 关千剑终于鼓起勇气与她对视:“如果你是我,又或你是任何一个男人,你就会知道为什么我见到你会感到惊喜了。”这分明是赞她足以让任何男子动心。 白狐嘟嘴不满道:“我才不要做男人!” 关千剑真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直到侧过身去,躲避他灼热的目光,才转变话题道:“我有两个问题不明白,还想向你请教。” 白狐调皮道:“你不明白的事,我又怎么会知道?趁早别问了。” 关千剑道:“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么谦虚的一面,真是难得!但是这两件事除了你,我可真不知道该去问谁。” 白狐笑道:“你这么一说,我可猜到了。你干脆问都不必问,我直接给你答案吧。” 关千剑惊道:“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什么?啊,我差一点忘了,白狐两个字可不是白叫的,江湖上的人既然送你这个绰号,自然是夸你……冰雪聪明……”他可不敢说出狡猾两个字。 白狐没有作声。 关千剑发觉气氛有异,低头仔细看她脸色,她正嘟着嘴气鼓鼓地看他。 “我说错话了?” “不许你再这样叫我!告诉你我不喜欢这两个字!你明知道这是别人拿来取笑我的,还说是在夸我,什么冰雪聪明,分明是挖苦我!” 关千剑惶恐道:“我没有挖苦你的意思呀,我从来不知道你的真名,只能跟着别人瞎叫,我可不知道你不喜欢……” 白狐不依不饶:“这个不知道,那个不知道,你说你知道什么?你不知道我不喜欢这个绰号,你想想看要是有人叫你狐狸,你会喜欢吗?不知道我的真名,长着嘴巴作什么的,不会问我吗?” 关千剑虽然被骂,心里却美滋滋的,一边连连道歉,一边欣赏她轻嗔薄怒的情态,只觉得她每个细微的动作,都有万般风情,令人观之不足。“我说有两个问题请教,其中本来就有一个是要问你的名字,可是,还没来得及出口,已经挨骂了……”他装作很委屈的样子。 白狐脱口而出:“你放屁!……”但立刻醒悟到自己的粗鲁,缩肩掩口,涨红了脸,露在外面的眼睛,却尽盛着笑意。 关千剑抓住小辫子,斜眼看她,睁圆眼睛,示意惊讶。 白狐把手从脸上甩开,倔强地哼了一声,挑起下巴对着远处,表示自己并不在乎,随关千剑怎么看她,但又忍不住回头问:“你说,我是不是很粗俗,不像个女孩子?” 关千剑莞尔道:“熟则熟矣,粗则未必。至少你的腰细呀……” 白狐笑得花枝乱颤,忽地站正了,虎着脸叫道:“你这算什么?欺负人!” 关千剑摸不着头脑:“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刚才还被你骂得狗血喷头,还没找你算帐,快告诉我你的芳名,不然下次再失口叫错,又被你教训。——你人这么美,名字也一定特别雅致。” 白狐道:“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我的名字不仅不雅致,简直和我的人一样,粗而且俗,你老实回答我,你一开始说的两个问题,有没有包括我的名字?” 关千剑斩钉截铁道:“包括!” 白狐下了定论:“骗子!” 关千剑解释:“真的……” 白狐道:“算了,不跟你计较。我猜你第一个问题要问,我是怎么做眼前这些的。”说着一手指脚下的瀑布、湖水、和小楼,“其实这也没什么,不过是多调人力而已。” 关千剑知道,她说得轻描淡写,只是不愿居功的意思,而事实上,她虽然用不亲力亲为,去做掘土伐树的粗活,但要把那么多人手安排得井井有条,在短短一天的时间内,完成如此浩大而繁琐的工程,绝不会是件容易的事,其中对每一道工序都必须预先做精准的计算。最为能可贵的是,她愿意为了自己如此这般用心费神。 “那么这一条瀑布又是从哪里引来的?”关千剑心中的感激无法表达,只能多提问题,表示更多的兴趣和疑问。 白狐不无得意,头一昂道:“就知道你有此一问。在这山背后,有一道泉,我想在很久以前,它本来就是流到这里来做瀑布的,不知怎么后来改了道,我只不过是带它回到原来的路而已。” 关千剑拍手道:“妙啊妙啊,你能叫误入歧途的泉水重回正道,如果有一天我也误入歧途,你可也要像对它一样,千万别离我而去。” 白狐笑道:“那要看你误入的是什么歧途。” 关千剑道:“如果是被狐狸精迷惑呢?” 白狐笑得很甜,也很阴险,看着他道:“看来你是存心惹我生气呀,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关千剑知道狐狸二字犯了她的忌,连连作揖,说了不少好话。 白狐哼了一声,算是放过他,又道:“我猜你第二个问题,是问我用什么办法治住了那个‘庄梦蝶’,对吗?” 第六十七章不速之客 关千剑喜道:“对对对,又被你说中,说你冰雪聪明,一点不错!” 白狐咬唇道:“连这四个字,以后也不许对我说!” 关千剑乍舌,“就因为刚才把它和‘白狐’连在一起说她?”他也不敢问,只是点头称是。为了减轻罪责,转移注意,急问道:“可以透露你当时用了什么神奇手段吗?” 白狐道:“这两个脓胞,虽然其蠢如猪,但有一样却让人佩服。” 关千剑道:“你说的是他们的武功?” 白狐道:“他们的武功很强吗?我看也一般。我佩服的是他们的胆小怕事,小心谨慎,自从那天你醉酒之后,他们每次吃饭喝水之前都要先试过,确定没有异样,才敢食用,那天因为你醉得突然,把他们吓得不轻,还以为酒里有毒……” 关千剑的脸“嗖”地红了,问:“那天的事你都知道?!从那时候你就跟着我们?那,那……”他想问的是,自己的种种窘态是不是都落入她的眼里,比如像猪一样趴在地上吃食…… 白狐装没看见他的变化,解释道:“你可不能怪我,本来我看你在他们手上吃亏,就想立马站出来帮你,可是一方面我以为你有别的图谋,不敢破坏你的大计,一方面我也怕双拳难敌四手,好女架不住人多,万一搞砸了,让他们有了戒备,再要救你脱困,就更不容易,所以直到昨天,你的总总表现,让我终于否定了第一个猜想,又想出了万全之策,才决定出手,——你不怪我吧?” 关千剑从好眼神之间看出恶作剧的狡黠意味,知道她言不由衷,多半是有意报复他之前的无礼,要让他多受苦楚。他装傻充愣道:“你把我从魔爪下救出来,还没好好谢你,怎么敢不识好歹,反来怪你?——你最后用什么神通,让他们着了道?” 白狐见关千剑“大人有大量”,由衷笑道:“也谈不上什么神通,说到底还是用毒。只不过不是普通的毒,而是‘混毒’,就是两种原本没有毒的药材混在一起,产生毒性。若不是这样,非给他们试出来不可。” 关千剑睁大眼睛问:“毒性厉害吗?他们是不是已经死了?”他担心庄梦蝶的两个宝贝徒弟就这样一命呜呼,以后见到他,可不知怎么交待。 白狐道:“算他们命不该绝,姑奶奶大发慈悲,没有下致命的毒药,只是让他们浑身乏力,昏昏欲睡,在之后的三天里,每天必须有八个时辰老老实实呆在梦里,否则的话,于身体武功都大有损伤。” 关千剑惋惜道:“这药性怎么只管三天?要是有个一年半载才好。” 白狐道:“如果你觉得不够解气,我再回去下别的毒,毒死他们也行。不过你放心,跟我走在一起,我会保护你的,而且我们现在隐居在这荒山野岭,没有人能找到的。” 关千剑不禁自问:“真的要在这里隐居?难道我能在这里住一辈子?白狐的确是绝代佳人,若与她携手白头,也算不负此生,但是,我真的能够吗?……” 白狐见他沉吟,知道他的心思,却问:“你在想什么?”又笑道:“你怕我保护不了你?呵呵。” 关千剑回过神来道:“我在给你取名字呢,可是我想遍了所有我认识的字眼,觉得它们都不配作你的名字,还是你亲口告诉我吧。” 白狐嗔道:“不老实,又不老实!我看你脸上的神情,明明是在想你的心上人,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关千剑看着她道笑:“你确定你和我的心上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白狐似承受有住他灼人的目光,捌过脸道:“没有。我又不知你的心上人是谁。” 关千剑道:“那也难怪,就是我自己,还连心上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呢。” 白狐的牙齿挂着下唇,怎么也咬不住那一个笑,背转身,以无比温柔的语调道:“告诉你吧,我叫冷凝。”说罢抬脚走向崖边。 山岩上缚有绳索,冷凝抓在手中,飞速溜下崖去,叫道:“去看看我们的新家。” “我们的新家?”关千剑被这个字眼打动,他的心被一团温热充满。 两座三层小楼隔湖相望。 冷凝道:“我让你先挑,你喜欢哪一座,就住哪一座,剩下那座才是我的。” 关千剑猝然止步,望着远处,冷凝随着他看去,湖边花下,立着一人,绿裙随风翻飞,身姿婀娜,肤色黝黑,只看背影也知道,是黑狐到了。 姐妹两个似正闹意见,白狐一皱眉道:“不要理她,装作没看见。”说着带关千剑折向近处的小楼。 关千剑轻脚细步跟在冷凝后面,才走出两步,看见黑狐已盈盈转身。 关千剑忘了跨出第三步。她这一转身,引得身后湖光山色都有了妖媚之姿。 关千剑几乎忘了她是谁。只知她是个美丽的女子。 冷凝回头瞪眼道:“你看什么?有什么好看!” 关千剑脸红道:“她,她来了……” “妹妹,你对你的亲姐姐真好,在这是这里给我修建了这么漂亮的一座小楼。”黑狐甩手甩脚朝两人迎来。 冷凝语气冷淡道:“别太不要脸!你怎么知道这楼是给你建的?”黑狐在她对面停下,先瞟关千剑一眼,笑道:“我怎么不要脸了?你建了一模一样两座楼,我们就只有两姐妹,当然一座是你自己的,另一座就是我的了。你别告诉我没我的份,你要给我找个妹夫陪你住在这里,那就真太不要脸了,这种事,连我也做不出来!” 冷凝脸红,甩头就走,生气道:“我不跟你说!” 黑狐满意地一笑,看着关千剑,怨声怨气道:“你这人真是个薄情郎,老朋友见面,也不打个招呼,眼睛搁在额头上,亏我还一路上挂念着你!就算妹妹比姐姐好,也不至于这样翻脸不认人吧?” 关千剑未及作答,冷凝从小楼台阶上回头,气急败坏道:“黑狐,别在外人面前丢人现眼好不好?你还嫌你的名声不够响吗?” 关千剑这时才知道黑狐的名字叫黑狐,暗中取笑:这两个人的名字取反了,黑狐是世间最水性扬花的女子,名字里反没有两点水,而她人生得黑,大概正是因为没用这“水”洗上一洗。 “外人?”黑狐身子前倾,两手攀住关千剑手臂,将一半的重量放在他身上,对冷凝道:“你是说吗?你也知道他是外人?既然他是外人,就让他快点滚下山去。” 冷凝的脸色重重沉下来,瞪着关千剑被捉住的手臂,喝问:“你到底想怎样?” 黑狐见妹妹神色不善,慢慢放开关千剑,眼睛在她脸上搜索,神色严重道:“难道你动了真情?” 冷凝不说话,翻身又走,到了小楼门口,被黑狐牵住追问:“我们的冰美人怀春了?这可真是天下奇闻……” 冷凝甩手道:“别没羞没臊地胡说一气!姐姐,我不管你的事,你也别来管我。” 黑狐大笑,回头对关千剑道:“有人爱上你了。——虽然我们认识在先,可我又不能对自己的妹夫下手,哎,这可真叫造化弄人!” 冷凝咬住嘴唇,粉面含春,先瞄关千剑一眼,同时举手来打黑狐,叫道:“叫你拿我开玩笑,再乱说,我把你打下山去,再不许你来找我们。” 冷凝仰身避过,笑道:“我们我们的,看来一转眼我这做姐姐的倒成外人了……” 冷凝道:“闭嘴!你还有完没完?”又向关千剑道:“我跟姐姐有几句体己话说,你到对面楼里去,不许偷听!” 关千剑笑道:“我耳力没那么好,离那么远,你们就是吵架我也听不见。” 冷凝道:“我自然知道你耳力没那么好,就怕我们一背开眼睛,你又偷偷潜回来了。” 黑狐道:“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我们怎么说也是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亲姐妹,还不至于为了你吵架。” 关千剑急眼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才不屑听墙根!”说着转身走了。 黑狐呵呵笑道:“我下山之前,还请过来一叙,我手上有一样你的东西,很重要的……” 关千剑立刻回头叫起来:“是什么东西!”心中慌乱:“难道兔子精遭遇不测,宝剑秘籍落入一夫人手中?” 求推荐收藏! 第六十八章真情假意 黑狐倒被他火急火燎的样子吓得怔住,顿了一会才道:“你紧张什么?放心吧,跟你的宝贝没有关系,只是一位小姐托人给你送来一封请谏,被我半路劫下了。” 关千剑又一阵心头鹿撞:难道是云霓?还请谏,不会她和怀空好事将近了吧! “是哪位小姐?”他仍然问得很急。 黑狐一手掩口,笑得前仰后合道:“看你这急色儿的样子,一听说是位小姐,激动得眼珠都快爆了。” 关千剑不愿被她戏弄,转身又走。 黑狐骂道:“小气鬼,有种不要来找我要!” 关千剑没有理会。冷凝问:“真有什么请谏,还是位小姐的?” 黑狐道:“看来你比他还紧张呢。姐姐有一句话问你,你老实回答我。” 冷凝有恃无恐道:“你问吧。”心中却戒备起来。 黑狐看关不背影一眼,见他走得还不够远,压低声音道:“这美人计是师父的主意,还是你自己的主意?” 冷凝反问道:“这有分别吗?” 黑狐道:“看你一点都不避讳,这么说你果真只是在作戏?” 冷凝道:“作戏的又岂止我一个人?” 黑狐急道:“妹子,我可不是来和你争功的!……” 冷凝笑道:“你误会了,我并不是说你。” 黑狐惊道:“你是说他……”再找关不的背影时,他已隐没在桃花丛里。 冷凝道:“我是说每一个人。” 黑狐一脸白痴地摇头道:“我不明白。” 冷凝道:“你能明白就奇怪了,因为你从来不会思考男女以外的事情。——江湖上的人都有特定的目的,或是生存下去,或是更好的生存下去,如此而已。为了这个目的,我们难免要去接近那些对于达到目的有帮助的人,甚至不惜相伴终生……而这,就是命。” 黑狐以极快的速度转头,盯着自己的妹妹,眼睛睁圆。这代表她正重新认识一个人。她发现这个一向如此熟悉的人,原来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是自己从来就不曾认清她,还是她悄悄改变了?她感到迷惑,也感到吃惊。 更令她惊奇的是,世上竟然有人这样想!对于我们正当年的女孩子来说,还有别的什么值得追求?除了爱情,还有别的什么目的能让一个人与另一个决心相伴终生? “你的想法真离奇,”黑狐瘪瘪嘴。“你果然并不爱他?” 冷凝略带几分嘲讽笑道:“我不知道什么是爱,你教教我吧。” 黑狐苦口婆心道:“那是因为你没有经历,但这不是别人可以教的,你总有一天会明白,到那时,你就会后悔……也许你连后悔都没有经历过,那我告诉你,后悔是这世间最大的痛苦!”她似乎深有体会。 冷凝陷入深思道:“我想,我不是一个会后悔的人,即使会,即使感到痛苦,我也能咬牙挺过来,但如果不能做我两大决定的事,我情愿去死。因为无所作为,正是死的另一种状态。” 黑狐深感忧虑。她发现自己这个妹妹越来越固执,心肠越来越冷,连她这个唯一的姐姐都无法改变她一分一毫。她叹气:“哎!……”然后低下了头。 冷凝笑道:“看样子,你很担心呢,老实说,你是为我,还是为他?” 看得出,黑狐被这句话咽住,她整个人像被使了定身法,不能动弹,只有在她低下的头颅下面,躲起来的一双眼睛,惊慌地左右移动。 冷凝得意非凡,脖子一拧,从下往上去找寻姐姐的眼睛,呵呵笑道:“看不出来,你也有不好意的时候,实在对不住,我本来不想揭穿你,但又不想再听你的劝告,我真怕自己耳根软,最终为了你而放弃计划……” 黑狐勇敢地抬起头,脸上恢复平静,笑道:“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来劝你是一番好意,不想你误入歧途,你却担心我来抢你的生意,你姐姐我还没老,魅力有增无减,想找个情人,手指都不用勾一下,还用得着来跟你抢?” 冷凝冷笑道:“谁还不知道你的能耐?不过我听说你最要好的两个小白脸,都死在姓关的手上,——咦,真奇怪,你似乎一点都不伤心,一点都不怨他,反而处处回护他,这件事,真不知该怎么解释。” 黑狐道:“随你怎么解释。话不投机半句多,我走了。放心,不会再来打扰你,看你们能在这里耽多久。” 冷凝道:“希望你说话算话,你应该看得出来,这里不欢迎你的,可不止我一个人。呵呵,——咦?你不是要走吗?下山的路在左边,你往湖边去做什么?” 黑狐回头,向后退着道:“你放心吧,我捌不走他的,你也知道,他讨厌我,而且,我们两个比起来,一个天上的仙子,一个是海里的夜叉,他的眼睛又没瞎,自己会做出选择。” 冷凝道:“你既有自知之明,又何必多此一举,自讨没趣?” 黑狐站定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有件东西给他,要不然我才不犯贱呢!” 冷凝道:“不就是张请谏吗?你给我,我替你转交。” 黑狐笑道:“妹妹,这可不像你一贯的作风,怎么突然这样患得患失的?一点都不自信了。我看若说你一点都不喜欢他,倒有些说不过去。” 冷凝扬起下巴道:“说我不自信,你也别自信得过头了,他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黑狐道:“既是这样,你又怕什么?” 冷凝跑到姐姐面前,以挑衅的眼神看她,小声道:“不瞒你说,别的我都不怕,就怕你一心讨好别人,去向他告密。” 黑狐不屑道:“你太小看我了,我若想搞破坏,还不屑用这么低劣的手段。不过,你是我亲妹妹,我们从小相依为命,我只希望你好,希望你一生幸福,如果你真的爱上一个人,即使那个人是姐姐的挚爱,我也不会来和你争的。” 冷凝抓住姐姐的手,动情道:“你就当他是我真正爱的人吧!” 黑狐道:“但愿这是真的!”她返过手掌,握了握妹妹的手,转身走向对岸的小楼。 一个人因为两姐妹叙话而被支开,多少会有点受冷落的感觉。一受冷落就会无聊。关千剑在小楼前的台阶上坐下,默默希望她们尽快把想说的话说完,这样他就可以回到冷凝身边去。但是,她们好像可以一见面就谈一整天,一个走了,另一个还要追上去。 关千剑不想自己的心被无聊的情绪占据,那样是对生命的浪费。“多久没有好好练功了?”他想着,“有十天了!自从落在周四方和张六奇两个老小子手里,就没有拿剑的机会,面昨天又想着白狐的事,没心思练……趁这段空闲,何不拔出剑来?” 当手握住剑柄,他立刻跳起身来。不过这一跳不是任何招式,也不是练功的内容,而只是因为兴奋。就像一个诗人操起他的笔管,无穷诗意悬于笔端,争先恐后要化作文字落于纸上,而他眼中所见的一切,无不饱含深情,蠢蠢欲动;下笔之前,他忍不住要大吼一声。 关千剑眼上所见的,只有桃花。山风吹动,枝枒起伏,花瓣村落,纷纷扬扬。每一瓣,每一朵,似乎都化入剑意中,花不再是花,而是刺、削、劈、格……的一道道剑影。这一切都带领他走入新的天地,仿佛一个循循善诱的师长,令他如坐春风,获益匪浅。 忽听有人叹道:“可惜,可惜!” 关千剑随着剑意回头,看到的是黑狐灿烂的笑脸。他不由皱起眉头,极不情愿地收剑,粗声粗气问:“可惜什么?” 第六十九章神秘请谏 黑狐道:“可惜我没有把剑带在身上,不能好好教训教训你,下次见面,恐怕你已经不伏我教训了。你的剑术进步真的太快!” 关千剑哂道:“也许是你太蠢,才跟我形成那么大的差距。” 黑狐发娇嗔道:“你这人真不识好歹,人家夸你,你却一点不给面子。我常感到奇怪,是不是别人越是对你好,你就越是冷落别人?” 关千剑夸张地做个惊讶的表情道:“你的意思是,你对我好?” 黑狐道:“难道你认为只有我妹妹才对你好?” 被她随口一问,关千剑却陷入沉思。 只见回剑入鞘,望了远处一眼,又把目光收回来落在地上,最后转向黑狐,微微一笑,却一句话没说。 那样子真有古人“俯而不答,仰而笑”的风采。 黑狐研究着他莫测高深的脸色,试探地问道:“或者你从不相信任何人?” 关千剑又愣了一会,突然道:“我相信感觉。” 黑狐听得一阵新鲜,迈步靠近他,眼睛始终没离他的脸。她的眼神真可以说得上含情脉脉,还带着一点挑逗的意味,配上她妖娆的身段,足以令人心痒。 “那凭你的感觉,谁对你更好?” 关千剑笑道:“我感觉你们都是很漂亮的姑娘,这就够了。” 黑狐正走到他身边,闻言立刻绽开了笑容,捉住他手臂,伏在他身上,媚声道:“这可是我第一次听见你夸我,好难得呀!不过,虽然我是第一次听见,却不见得你是第一次夸我,”她明显有些兴奋,“在背开我的时候,也许你也会忍不住对别人,比如你六如门的那帮兄弟,夸我,又或者你脸皮薄,不敢在人前表露心思,可是在你私心里,难道就没有一天夸我两三回?呵呵,呵呵。你躲什么?刚才我妹妹这样挽着你,你怎么不躲?” 关千剑扭捏道:“因为,你妹妹,不是疯子。”他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调笑的话,惹得她变本加厉地调戏,深感力不从心。 黑狐用力揉搓着他的手臂,猛地把他拉进怀里,叫道:“好啊,你把我当疯子!——如果有一天我真疯了,那也一定是被你逼疯的。” 关千剑抽不出身,急得额头冒汗,唯恐被冷凝看见,换上正经面孔道:“你能好好说话,我还会当你是疯子吗?” 黑狐道:“好,好好说话,既然要好好说话,你就别动。还动!看你是想趁机在我身上揩油吧?哈哈,我问你你刚才说,你感觉我们都是漂亮的女孩子,这就够了,又说你只相信感觉,意思是不是说,只要是漂亮的女孩子,你就愿意和她待在一起,而不在乎她对你是好是坏,又或是真情还是假意?” 关千剑脖子向后一靠,仰视着黑狐,好像看见她头上长了一对牛角一样地惊奇。 黑狐迎上他的目光,两人对视,两双眼睛相隔只有一尺。 黑狐的目光总是那么大胆,带着挑衅的意味。 在这么近的距离内,一切都似不及隐藏。而就在短短一瞬间,他们彼此看到对方眼中最真实的内容,轻纱、薄雾、尘烟,一切都飘散了,所有隔核被扫荡一空。 黑狐露出另一种笑容。 关千剑有些不好意思了,“如果你是个正常人,我们倒可以做个知己。”他如此说。 黑狐收起笑容,变得从未有过的认真问:“在你眼里我真的不是个正常人吗?就算我从前不正常,以后也会慢慢正常起来的!”她还想加一句“为了你!”但她突然说不出口;在她的嘴里,一向什么话都能说,这时却连这么平常的三个字都说不出口,她怕一出口,又显得“不正常”了。 关千剑笑道:“但愿狗能改得了****。——你不是说有件东西给我吗?” 黑狐把关千剑的手臂摔回他自己身上,骂道:“不是所有狗都改不了****,也不是所有狗都改得了****。就像我们两个,你说是不是?——我猜你自从听说有位小姐给你就事请谏心中就一直惦记着她,可是你连人家姓甚名谁,高矮胖瘦,老少妍媸,都还一无所知,这就害起相思来了!难道你不知道这世上也有七老八十尚待字闺中的小姐吗?” 关千剑辩解道:“我感兴趣的是请谏,而不是小姐,就算你说是位老爷的请谏,我一样会好奇。” 黑狐道:“那当然,因为你猜测这位老爷家有位如花似玉的小姐!” 关千剑语塞。 黑狐像个泼妇一样步步紧逼道:“瞪什么瞪!又被我看穿了吧?请谏在这里,不瞒你说,这位小姐还真是一位有名的美人,恐怕你见了她,连我妹妹都要忘了。” 关千剑道:“你见过她?她是什么人,又为什么给我请谏?” 黑狐没好气道:“东西都在你手上了,拆开来看看,不就什么都明白了吗?问那么多干什么?” “有道理有道理。”关千剑边说着,已经拆开来。 他看请柬上字迹端庄秀丽,一丝不苟,心中暗赞:果然是个美女。 黑狐见了他眼中若隐若现的笑意,免不了“嘁”他一声。她还想说句话来挖苦,却听他已经念开了: “六如门主,重临江湖,天下英雄,尽集龙吟。煮酒论剑,斯称快事;高手较技,可云盛会。小妹不才,欲叨众前辈之光,于四月二日,别设一筳,谓‘少年英雄会’,亦效昔时之武林大会,各展所学,品评优劣,排出名次,艺压群雄者,即为盟主。望不弃鄙陋,届时拔冗与会,不胜荣宠。雪妮。” 关千剑念罢,合上请谏,脸上并没有特别的表情。 黑狐很专注地打量他。 过了好一会,关千剑还是没有任何表示。 黑狐沉不住气,问道:“难道你不想去看看吗?……就算你无心参加这个别开生面的‘少年英雄会’,对这个叫作雪妮的美人也不感兴趣,可是岳嵩和庄梦蝶的一场大战,不知有多精彩,你就不想去凑个热闹?” 第七十章谁黑谁白 关千剑疑惑道:“是谁说庄梦蝶要战岳嵩的,还是在龙吟湖?” 黑狐道:“我师父说的。——这位雪妮小姐信中不是也说了吗?‘六如门主,重临江湖,天下英雄,尽集龙吟。’天下英雄为什么尽集龙吟湖?就因为岳嵩和庄梦蝶约定在这里一决雌雄。” 关千剑仍然不解道:“为什么要在龙吟湖?” 黑狐笑道:“你怎么想不明白这个道理?岳嵩这样做的目的有二:一是缓兵之计,拖住庄梦蝶,使得己方能够做出更周全的布置,最好在短时间内攻破六如门,拿到秘籍;二是拒敌于外,如果让庄梦蝶顺利回到六如门,上下联成一气,将成为一股不可战胜的力量,所以必须在中途中就把他收拾了。” 关千剑欣然道:“这么说,岳嵩是打定主意要亲自来捋这位天下第二高手的虎须了?” 黑狐叫道:“你动心了?那我们一起去吧!而且我告诉你,岳嵩肯定不会傻到和庄梦蝶硬碰硬,他另外安排了至少三位绝顶高手,要联手对付庄梦蝶,你要是去了,一定叫你大饱眼福!” 关千剑装作肃然起敬道:“这三位高手当中,除了令师,还有两位是谁?” 黑狐不无得意:“你也知道有家师在内!另外两位,一个是仙猿大师,一个是雪妮小姐的老母云九霄,这两个人,你也一定听说过吧?” 关千剑失惊道:“云九霄?那么这位雪妮小姐竟然是……” 黑狐奇道:“怎么,你们认识?你不会告诉我云九霄是你岳母,你和她女儿是指腹为婚吧?” 关千剑道:“你真是三句不离本行,什么都能往这方面扯。我不过是想起一位故人,她也是云九霄的徒弟,这么说来跟这位雪妮小姐该是师姐妹,不过,我没听她说起她师父有这样一个女儿呀……师父既然要来龙吟湖,说不定徒弟也会来!……”他说着说着,变成自言自语,脸上不知不觉露出痴痴傻傻的笑意。 黑狐叫道:“呵,口水都流出来了!是不是你这位故人又是个美人,你和她还有一段风流韵事?说给我听听,你们怎么搞在一起的?还有,她长什么样,腰细不细,这里大不大?在床上的时候……” 关千剑听她越说越不堪,慌忙止住道:“别这么下流!再说一问,叫你妹妹把你赶下山去!” 黑狐发酸道:“还叫冷凝把我赶下山!你倒把她当成你家的了,我反而是外人。不过也难怪,她早赶过我了,可是我脸皮厚,就是赖着不走,赖着不走,你拿我怎么样?” 关千剑只要她不说亵渎云霓的话,便放下了心,自己又想:“和她分别这么久,还真有点想她,而这想念竟不随时间减轻,也不因有冷凝而被替代……希望她也来龙吟湖,我怎么说也要去看看她!哎,要是没有怀空……但这怎么可能呢?” 黑狐发现自己和一个丢了魂的人说话,说什么他都没听进去,是可忍孰不可忍,一跺脚,扯破嗓门大喊:“听我说话——!姓关的,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忽略我!你在想谁?要让我见了她,非取了她的猪头不可!” 关千剑道:“我不是在想谁,而是想到一个问题要向你请教。” 黑狐道:“别想岔开话题。” 关千剑道:“令师虽然在庄梦蝶手下吃了点亏,但我想她不至于就这样虎头蛇尾,放弃争夺宝剑吧?” 黑狐道:“你想说什么?” 关千剑道:“你们姐妹两人是一夫人的得意门生,她老人家既在养伤,不能亲自上阵,所有的行事,自然要交给你们。所以你此来的目的……” 黑狐道:“我师父做事,从来有始有终,对于宝剑虎之翼和六如秘籍更是势在必得,这一点你倒不必心存侥幸。而我们为什么跟在你后面阴魂不散,那更是不言而喻。”又朝关千剑点头而笑道:“你是不是早看出我妹妹的本意了?好你个小滑头,我都几乎被你骗了,看你和冷凝眉来眼去,一副如胶似漆的模样,我还以为你真爱上她了,没想到你心中存疑,外面却不动声色。你可真够老谋深算的,冷凝这次要栽了!” 关千剑道:“你错了,我怀疑的只有你一个,不对,不是怀疑,而是确信。因为现在你自己已经承认了,我实在没想到你这么坦白。” 黑狐道:“你觉得奇怪吗?我对你不一直都是这么坦白吗?” 关千剑道:“所谓欲擒故纵,这没有什么奇怪的。我不明白的是尊师既然想要宝剑和秘籍,我现在的处境不是于她更有利?全天下只有你们知道我在哪里,毋宁说我从来都没有脱出你们师徒的掌握。可是一旦离开这里,就会有更多的人来争夺,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还不够明白吗?” “我一点都没听懂。劳驾可以再说得更明白一点吗?” 关千剑看着黑狐,开口之前先给她一个满含深意的笑,有种居高临下,一切了然于胸的自信,黑狐一见他这神气,就知道他接下来说的话,一定很难辩解。他道:“所谓龙吟湖之会,根本子虚乌有。” 黑狐虽知他必定针对自己,却没想到他绕这么大一个弯,叫起来道:“你认为这事是我捏造的?你就这么不相信我,我拿这个骗你有什么意义?就像你说的,站在师父的角度,就该叫你老老实实呆在这里,以免节外生枝,何必脱裤子放屁,把你哄到龙吟湖去?” 关千剑道:“龙吟湖只是个幌子,只要离了这个地方就可以。” 黑狐失笑道:“为什么只要离开这个地方就可以?难道因为这是冷凝的地盘,我不好下手?” 关千剑道:“我想不出别的解释。” 黑狐摇头苦笑道:“我知道你永远不会相信我,哪怕我一心一意为你好!你当然不会知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你,实际上等于变向违背师命,背叛师父……” 关千剑笑道:“黑狐也会‘一心一意’?这可真是天下奇闻!” 黑狐苦恼道:“以我以往的行止,这的确让你没办法相信,连我自己都感到吃惊,不过我们不谈这个,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我们只说龙吟湖之会,你要怎么样才相信有这一回事?” 关千剑道:“怎么样我都不会相信。——黑狐的名气比我响亮,我都受到邀请,应该不会把你漏掉吧?” 黑狐立刻亮出两张请谏道:“为个自然,我和冷凝的都在这里。” 关千剑道:“你想得倒挺周全,早知道我有此一问是不是?冷凝这一份你又为什么不交给她?” 黑狐无奈道:“你以为连这两份也是我假造的?你真要疑心这么重,我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跟你解释清楚了。——我之所以不交给她,是考虑到,考虑到,让她知道了,她必定不放你走……” 关千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是说你一心一意为我好,而你妹妹才是真想害我的人……” 黑狐焦躁道:“当我什么也没说吧!冷凝的请谏在这里,你代我交给她。你既然能料到我师父的心意,从冷凝看过请谏后的反映,就该知道谁是一心一意为师父办事,而谁是一心一意搭救你为你好!再跟你说得明白一点,如果冷凝真为你好,而要害你的人是我,等我走后,她一定会带着你连夜遁走,让我摸不着踪迹。但是一定不会同意你去龙吟湖!” 第七十一章就这样跑了? 关千剑闻到了鱼香。好不容易才等到冷凝的邀请:“关老爷,不吃饭吗?是不是成仙了?” “来了!” 他沿着湖岸全速奔跑,影子在桃树下几闪,顷刻已到冷凝的小楼,再一跃,稳稳站在楼前的台阶上。 “看你跟逃命似地,饿死鬼!”冷凝含笑迎接。 “可不是因为饿,第一次有幸品尝你做的饭菜,心里激动!” 冷凝小嘴一抿道:“可惜我打小就只知道舞刀弄剑,贤妻良母的本事一样没学会。我都不知道是生是熟,只看锅里在冒烟,就急着盛到蝶子里,能不吃半生不熟的东西你就该谢天谢地,可别指望有什么美味佳肴献上啊。” 关千剑笑道:“只要是你做的,就算是夹生的,吃下去也能延年益寿。” 冷凝知道他有一说,故意做出迷惑不解的样子问:“这又是为什么?” 关千剑道:“你是仙女下凡,平常的青菜萝卜,给你吹两口仙气,也成了灵丹妙药,不仅包治百病,还能增强功力……”说得冷凝眉花眼笑。 两人进屋,桌上三样小菜,一尾青蒸鲤鱼,一个大白菜,另一个只是腌萝卜。这样的伙食,并不丰盛,但从菜色和香味看来,冷凝绝不是像她自谦的那样,是个菜都烧不熟的懒婆娘。 关千剑随手把请谏放在桌上,端起饭碗,筷子悬在空中,一时没决定向哪里下箸。冷凝在对面坐下,指着请柬:“这是什么宝贝,我能看看吗?” 关千剑道:“本就是你的东西,我只是代你姐姐转交给你。” 冷凝不满道:“她有东西给我,为什么不直接交到我手上,非要经过你的手?——她跟你站那么久,都说些什么?” 关千剑看她含嗔带怨,醋味十足,心中感到甜蜜,故意轻描淡写又模棱两可道:“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你的亲姐姐你还不知道?说话没个正经。” 冷凝道:“你知道她不正经就好了!我不许你跟她走得太近。” 关千剑笑道:“我能和她走得多近?最多不过肩并肩,手挽手……”他话说一半,先看对方的反映,本以为冷凝会醋劲更浓,哪知她眼睛一闭,慢慢睁开,带着浅浅的笑意,平平淡淡道:“如果是这样,我就非得找你借个东西用用。” 他问:“什么东西?” 冷凝道:“你背上的剑。” 关千剑奇道:“做什么?你自己不是有,还用找我借?” 冷凝道:“毕竟是你的好用些。——你哪边肩膀和她并过,我就削你哪边肩膀,你哪条手臂被她挽过,我就砍你哪条手臂。” 关千剑听得心中“嗖”一声刮起了寒风,下意识摸摸被黑狐抱过的手臂,暗中庆幸:幸好她刚才没看到,这女人说得出做得到,以后还得小心在意! 冷凝看关千剑哑口无言,和颜悦色道:“你不要怪我心狠,只要你不做出格的事,我自然不会,不会蛮不讲理……”说着有些不胜娇羞,低头翻开请谏来看,以为遮掩。 关千剑虽觉得她神情可爱,却也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等她看了一会,不失时机地问:“有没有兴趣凑个热闹?” 冷凝笑容早收了,合上请谏,放在桌上,端起饭碗,抬眼看关千剑:“你的意思呢?” 关千剑道:“岳嵩和庄梦蝶都是当今武林中顶尖的人物,这一战对于学武的人来说,多少都会有所禆益,我认为要是错过了,未免太可惜。” 冷凝放下饭碗,伏在桌上,向关千剑凑近一些,歪头看着他,只是摇头道:“奇怪,奇怪。” 关千剑吓得把满口没有嚼烂的饭菜圄囵吞下,问:“什么奇怪?你这样看我,我会被咽死。” 冷凝道:“庄梦蝶两个孽徒那样对你,你为什么还要替他们隐瞒?难道你是想借岳嵩的手,让他们吃点苦头?” 关千剑惊道:“你已经知道周四方不是庄梦蝶?还知道他们是庄梦蝶的徒弟?” 冷凝道:“我既不是聋子也不是瞎子,更不是白痴,跟了你们近十天,怎么会连这个都搞不清楚?” 关千剑听她这么说,立即想到:“这件事情她直到这时才戳穿,早上说起下毒,她说的仍是庄梦蝶,看来她并没有和我推心置腹的意思。” 冷凝像是看出他心意,又道:“我看你并不告诉我,也故意不说破,就看你什么时候才跟我坦白。或者你始终揣着明白装糊涂,那也不打紧,反正六如门的事跟我没有关系,他们谁是猪,谁是狗,我才不理会。可你为什么明知庄梦蝶是假的,还要说这一战不容错过?难道你不喜欢和我待在一起,才一开始就觉得厌烦,一有机会就要开溜吗?”说到最后,语调中极尽哀怨。 关千剑没想到她倒打一耙,感到这话很难辩解,喉中哽了一会,才道:“我原本不知道岳嵩约的是哪个庄梦蝶,我只道他已经找到正身……” 冷凝摇头道:“从仙翁镇开始,真正的庄梦蝶就一直在暗处,世人认定的都只是他的大徒弟周四方,岳嵩远在千里之外,不可能辨明真伪,更不可能发现神出鬼没的庄梦蝶的真身。” 关千剑勉强狡辩道:“你不是辨出真伪了吗?” 冷凝一笑道:“我并不是天下最聪明的人,这一点我很清楚,可像我这样紧紧吊在假庄梦蝶身后的人,全天下只有我一个,即便如此,我也是在两三天前才恍然大悟的。” 关千剑自知理屈,有些脸红,点头道:“这一节我倒没有认真想过,这么说来到了那一天,岳嵩只能屈尊降贵和庄梦蝶的弟子们玩玩了?” 冷凝摇头道:“如果我猜得不错,庄梦蝶和岳嵩一个都不会到场。岳嵩此举不过是移祸江东之计,他把所有参预其事的人都聚到龙吟湖,让庄梦蝶和我师父、仙猿、云九霄这些人拼个你死我活,他自己却继续围攻六如门,说不定等到龙吟湖畔腥风血雨之时,就是他大举进攻六如门的时候。他又怎么会知道,真正的庄梦蝶正在向他靠近?而他的死期,也不会太远了。” 关千剑道:“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有谁会想到,时隔四十年,庄梦蝶竟然训练出武功臻于一流、几可乱真的假庄梦蝶,而事实上,《六如》也早已不在六如门。” 冷凝道:“本来我师父和他共事,我窥破这个秘密,理应禀告师尊,知会岳嵩,但他要利用我师父做他的挡箭牌,用心阴毒,这就不能怪我知情不报了,这次非让他在真的庄梦蝶手上栽个大跟头。” 关千剑笑道:“这样一来,岳嵩再阴毒百倍,还是要败在你这个小女子手上。” 冷凝竖起筷子,在桌上重重一顿,叫道:“好啊,你的意思是我比岳嵩还要阴毒一百倍以上了?” 关千剑忙陪罪道:“不是这个意思,我哪敢这样想?我是想说,这叫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冷凝错着牙齿,做出凶悍的样子道:“算你舵转得快。——说,你为什么离开我,还找这么烂的借口!” 关千剑听她一句“为什么离开我”,被激起万丈柔情,再遇上她秋水盈盈的眼波,感受到她殷殷切切的情意,不由得不心旌摇荡,难以自持,两人四目相对,他痴痴道:“给我天下第一的名声,我也不离开你,我怎么舍得离开你!” 冷凝像是被他这一番表白说得无比受用,又无比羞赧,低下头悄声问:“既然是这样,你还去不去龙吟湖?” 关千剑不愿正面回答,支吾道:“那当然得看你的意思。”一转念间,清醒过来,心中吃惊:黑狐所料不差,她果然要阻止我去龙吟湖,看来她们两姐妹在争功,那一个武功不如,不能正面下手,只好用这种捌弯抹角的方法…… 冷凝并不满意他的回答,腰一扭,把手也从桌上收回来,侧身对着他道:“我的意思还不明显吗?这么说,你还是想去!” 关千剑道:“就算我想去,想得发疯,但是想归想,你不愿意去,我还是不会去。这不恰好证明,我想什么都不如想你来得迫切?”说完差点忍不住给自己一巴掌。 冷凝被他一个“想你”刺激得耳根子都红了,红得像鸡冠,心里同时慌成一团糟。又怕这窘态落在关千剑眼里,被他轻视,忽地站起来,丢下一句:“算你识像。”钻着头向门外冲。 关千剑没注意那么多,见她举动失常,奇道:“你到哪里去?” 冷凝脚下不停:“你管我!吃你的饭。” 关千剑道:“你还一口都没吃,有什么事吃了饭再办不行吗?” 冷凝已到了门外,隔窗道:“你不要管我,也不许跟出来。” …… 她突然感到烦闷! 也许这只是一时的情绪,并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事情。 但对于一个十八岁的少女来说,无疑是第一次遇到这情形,所以误以为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以至于离席而去。 幸好座中没有长者,只有关千剑一人;不过以冷凝的性格,即使师尊在座,她一样会不顾一切,起身就走。 若问她的烦闷从何而来,那就不得而知了。谁能弄清少女的心思呢? 她自己更糊涂:为什么烦闷的同时,还感觉到虽很淡薄,却又回味无穷的甜蜜? 她抬起头来,发现自己被淹没在花海中;啊,这些拥拥簇簇的桃花,不正是她的心思吗?如果想数清它们,任何人都会急得满头大汗,气得胸腔欲裂,然而,它们粉红的颜色,只有蓝色的天空堪与比拟。 所以桃花只供人玩赏,而不需人来将它们数清。 冷凝回来时,没有察觉自己脸上的笑意。 一只脚跨过门槛,另一只脚却僵住了。笑容也僵住了。 桌上摆设如故,只有鱼腹上陷下一个指头大小的坑,露出里面白色的肉质。而人已不知去向。 “关千剑——”她没有很大声地叫他,她希望他只是到楼上去,随便看看,这声音足够让他听清,而他就会立刻现身。 但是,她的内心深处却有一种凄凉的预感:他走了。 她返身奔出屋外,转身四顾,花海沉浮,阳光寂寂,却不见人影。“关千剑!——”她望着空山放声大叫,……她从没有过无助之感,这一刻她体会到了;继之而起的是愤怒,是痛恨。 第七十二章重逢和初遇 关千剑在马上笑。“我是那么好骗的吗?每个人都想算计我,怎么样?我现在一个人自由自在,周四方和张六奇固然不知道我的去向,狐狸姐妹也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我且找个能够遮风避雨、有吃有喝的地方,好好补补功课,等我把六如秘籍练成,嘿嘿……” 这是几天前,他刚从武陵峰溜走时的想法。现在他在去龙吟湖的路上。 没有乖乖地被冷凝骗,他觉得有点对不起她。而且他也觉得对不起自己。他有一种自信,要是和冷凝交往下去,她一定会真的爱上他,而背叛她的师父。因此,他这时候就想,在龙吟湖或许还能见到她吧。 他毅然决定冒险去龙吟湖,还有一个最想见的人,那自然是云霓。 至于周四方和一夫人这两方面的人,他一点都不担心,到时他们忙着狗咬狗,恐怕腾不出手来对付他这块肥肉,况且以他这么聪明的一个人,还不知道见风使舵吗?眼看他们快腾出手来时,先来个三十六计,走他娘的。 山路崎岖,马行迟缓。奇怪的是,身后蹄声急促,有一骑正飞奔上山来。这人不仅骑术高明,座下的马也一定不是凡种。 关千剑勒马。 他勒马倒不是为了等后面的人,而是看见前面转弯处现出一个形貌特异的人来。这人肩上扛一张短梯,全身上下除了头上没毛,其余的地方如脸颊、鼻子、耳朵、脖子、手背……都是又黑又粗的毛,长有寸许,卷曲浓密;年龄在六十上下。 真是个怪人! 荒山野岭的,扛一把梯子又做什么,况且还是这么短,能有什么用?上树摘果子吃?仔细看去,这梯子不是木头做的,而是金属一类,一共五级,每级间隔还不一,总高不过七尺。 这怪人也停下来。 但他没有看关千剑一眼,而是突然转身向后,并且把梯子放下来,拄在山路上。他的眼神像极了一个发现猎物的猎人。 “小毛孩,有没有看到我徒弟?”声音从怪人盯着的方向传来,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 “一夫人!?”关千剑的心提到嗓子眼。 那怪人把梯子提高了两尺,再往地上重重一顿,怒道:“你叫谁小毛孩?” 关千剑座下的马往后错了两步,它感到地皮震动,有些受惊。 更受惊的是关千剑。因为他看到这怪人的梯子杵在泥路上,没有陷进去一分一毫,而地上所受的力道却有千均! 这是何等高明的内功! “谁的毛多,我就叫谁。”老太婆的语调不喜不怒,不咸不淡,让人听不出她是说真的还是有意调侃。由此就叫人很想一睹她的真容,看看她脸上的表情。 关千剑盯着声音来处,心还在狂跳。 如果是一夫人,调转马头逃跑,恐怕已经来不及! 只能引颈就戳,再就是希望来的不是她。? 灰袍掀处,树后转出一个面色清瞿的老妇人,昂首阔步,气势摄人,脸上却明显缺了点什么,不用找也知道是每个人都有的鼻梁;她不是没有,而是实在太低,只如被埋在皮肤下面的一根筷子。鼻孔自成一家,无遮无掩,正如猪鼻子一般。 关千剑心中的石头化一阵烟,飘散无踪:一夫人可没这么丑。 多毛怪客身上长毛蓬松起来,像只发怒的狗,瞪着来人,久久说不出一句话。老妇人故意不看他,一抬下巴,鼻孔反而变显得小了,向关千剑这边问:“喂,两个小的,见到我徒弟没有?” 关千剑听她说“两个”,回头一看,又吃一惊!身后一匹马,毛色如雪,马上的人也是一身白衣,正望着他鼓气拧眉,生着闷气。 “冷凝!”关千剑激动得整个人都敞开了,“我正找你!” “你知道你这话有多可笑吗?” “我知道……是有点……”他知道这事不好解释。 “从我身边离开去找我?呵,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 “你想去龙吟湖,以为我不知道吗?”幸好她把话接过去,要不然让他说,还真说不出“想”干什么。 “我实在经不起诱惑,这热闹不能不看……” “经不起诱惑?我知道你是经不起诱惑,到底是什么在诱惑你,恐怕就难说了——那天她跟你闲话那么久,我就知道……” “谁?你不会以为我和你姐姐私奔吧?我现在不是一个人吗?” 冷凝眼中忽现惊惧,张口大叫:“下马!”关千剑也感到背后风紧,知道有人偷袭,其势之猛,从所未遇,来不及腾挪躲闪,身体一歪,滚落于马腹之下。就听一声长嘶,座骑随后倒下,滑向山脚。 关千剑被冷凝拉着,茫然后退。 “如此凌利的剑法,当世巾帼英雄,除了云九霄云前辈,再找不出第二人,家师常常提及阁下的大名……”说话的是冷凝,关千剑只听到声音,却似连一个字都未能领会。 云九霄——就是那个丑妇,哼了一声,对冷凝口中的“家师”毫无兴趣:“你们刚才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关千剑看她停在丈余远处,并不追击,心中稍定,虽然恼恨她的凶恶,却畏惧她的武功,不敢跟她抬扛,稍一沉默后开口道:“我说的是‘冷凝,我正要去找你。’不知道这几个字什么地方不妥,得罪了阁下,以至要背后下狠手偷袭?” 云九霄不理会他,朝冷凝道:“你呢?” 冷凝看关千剑不犟嘴,便也如实答道:“我说的是‘你知道你这话有多可笑吗?’” 云九霄又问:“那么我问你们的是什么?” 冷凝道:“前辈似乎是向我们打听一个人……” 云九霄倏地沉下脸来,喝道:“你说什么?” 冷凝心道:“你跟我师父最多不过平起平坐,我敬你是长辈,才回答你的问题,可不受你呵叱。”因此把脸别过一边,表示对她的态度不满。 关千剑虽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大为光火,但想如果任冷凝犟下去,势必引来杀身之祸,忙替她答道:“你的问题是:‘喂,两个小的,见到我徒弟没有?’” 原来云九霄这次发怒,正是为冷凝不能一字不漏地复述她的话,怪她不尊重自己,听到关千剑的回答,暂时把冷凝忘在一边,怒气却更盛,眉毛一竖,鼻孔一张,喝道:“可你的第一句话却是‘冷凝,我正要去找你。’这与我的问题有关吗?难道我的徒弟叫冷凝?” 关千剑听她重复自己的话,说得和他一般感情具足,差一点笑喷,却又不得不强行忍住,一边憋着还得一边说话:“正要请教令高足的大名。”说完几乎没来得及把嘴唇咬住。 云九霄撇下关千剑,又问冷凝:“你的第一句是‘你知道你这话有多可笑吗?’这与我的问题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我向人打听我徒弟的下落很可笑吗?” 冷凝看出她脑子跟常人不同,不跟她一般见识,答道:“向人打听自己的徒弟,本来没有什么可笑,可你问话的方式却很可笑。” 关千剑没想到冷凝这样不知天高地厚,忙向她使眼色,却没起到任何作用。出人意料的是,云九霄对这不恭不敬的话,反而不以为忤,只问:“你们说的第二句话是什么?” 冷凝不答,关千剑道:“我说的是,‘我知道……是有点……’,她说的是,‘从我身边离开去找我,呵,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冷凝斜他一眼:“这些话你又记得清楚,怎么那天在武陵峰上说的转眼就忘了?” 关千剑听出她话中的幽怨之意,一伸手抓住了她的小手。冷凝吃惊,轻轻往回缩,却并没有认真夺回去。关千剑趁机狠狠捏了她一把。 云九霄只顾自说自话,全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可我的问题是,‘喂,两个小的,见到我的徒弟了吗?’你们的第二句话又与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关千剑也知道她脑子有些毛病,笑道:“这个晚辈也不清楚,想必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冷凝笑喷。 云九霄没有在意,继续问:“我既然有事问你们,你们的第一句话与我的问题没有关系,可以勉强解释为反映迟钝,第二句话与我的问题还没有关系,那你们是存心和我卖关子了?” 关千剑道:“我们并不想和您卖关子,因为我们不缺银子用。我说卖关子的不是我们,反倒是您老人家。” 云九霄现出思索的神气道:“我卖什么关子?你们没有问我问题,我有什么关子可卖?” 关千剑道:“您问我们有没有见到过您的徒弟,却又不说明您徒弟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多大年龄,是男是女,这不是卖关子是什么?” “哈哈哈哈……”一阵狂笑;是那个沉默多时的多毛怪客。他早把梯子立在山路上,自己坐在最高一级,两脚悬空,悠闲地晃荡着。梯子正像生根一般,既不倒下也不摇动。 云九霄听到这笑声,以为自己受人愚弄,脸上一红,喝问关千剑:“你捣什么鬼?” 关千剑正经道:“我没有捣鬼。” 云九霄道:“你没有捣鬼,他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关千剑尚未回答,对方剑气又已及身。 这一剑全无躲避的可能,更不可抵挡,来势实在太快,而她的剑意之中,显示出无论目标后退、侧避、跳高或是伏低,都无异于主动送到剑锋之下受死。 这实在是极其高明的境界,令敌人未出一招,已心寒胆落。 第七十三章天下第二也争 可目标是两个人。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两人心意相通,拼尽全力互击一掌,向两边飞速分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梯子上的人,手拍着膝盖,前仰后合,就如给人磕头一般。 云九霄脸色更红,这一剑怎么可能落空! 关千剑和冷凝分别盘踞在山路两边的树上。相隔有丈余距离。云九霄目光如电,扫过两人脸上,暗想:“这次我要一剑斩下两人的头颅,让他们知道我的厉害,看他们还敢看轻我!”实则人既死了,她再厉害,他们也不会知道,而且他们从未有一刻敢看轻她。 从这老太婆的眼神,关千剑和冷凝都清楚,她已下了一招必杀的绝心! 关千剑朝冷凝看去,心中想:“看来我们没救了。没想到死在这半疯子手里!幸好还有冷凝做伴,死后也不会寂寞,她的心中还有虎之翼和六如秘籍吗?” 他看着她的眼神,由不胜凄凉转为无限柔情,他只求最后一刻,能与她心心相印,没有一点猜忌。 但令他失望的是,冷凝并没有给他任何回应,她的眼睛自始至终盯着敌人。 “冷凝!”关千剑叫了一声。 冷凝朝他转头,目光森冷,殊无情意。 关千剑心中一空,只剩下对死的恐惧。云九霄那压倒一切的攻势再次发动,就像在他眼前落下一座山。 冷凝变得模糊了,遥远了,缥缈了,就像不中的倒影被雨水搅乱。 在一声巨响之后,一切又清晰零点实起来。那声音不同于兽鸣,不同于雷震,也不同于人语……它几乎凝为实质,看得见摸得着;它凶猛,像洪水,它尖刺,像针。它穿过心脏,穿过脑际,令人浑身麻木,作呕反胃,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心不能想。 多毛怪客和云九霄并肩而立,相距极近。 “仙猿,这两年又有长进啊。” 仙猿得意忘形,哈哈笑道:“天下第二非我莫属!我还有话没问,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就要杀他们?” 原来刚才一剑正是他替关冷两人挡下了。那奇怪的声音,也是由他手中的梯子所发。这声音正如剑声一样,可以作克敌之用。 云九霄脸色阴沉:“你说这话是明着讨打。” 仙猿道:“你说清楚点,我哪句话讨打了?是前面一句还是后面一句?” 云九霄傲然道:“前面一句。” 仙猿道:“我前面一句说的是什么?” 云九霄道:“你说‘天下第二非我莫属’。” 仙猿大喝:“放屁!”声动群山,有如霹雳。 云九霄不为所动,缓缓道:“你说的是‘天下第二,非你莫属’。” 仙猿点头笑道:“这还差不多。”又向关千剑和冷凝道:“喂,两个小的,见到我徒弟没有?” 关、冷二人一愣,不明白他何以提出和云九霄一模一样的问题。 关千剑笑了一笑,就要开口,却被云九霄抢在前面:“小毛孩,越来越不是东西,学我老婆子说话。”仙猿把梯子往路上重重一顿:“你说谁是小毛孩?” 云九霄道:“谁的毛多,我就说谁。” 仙猿看看两只手,又用手摸一把脸,再看关、冷二人,目光落在他们头上,也在自己光头上摸了一把,蓦地双目睁圆,戟指云九霄:“你是说我!” 关千剑和冷凝对视,均各摇头,都是一般的想法:“也是个傻子。” 云九霄挑衅道:“说的就是你,你想怎么样?” 仙猿侧身戒备:“你想怎么样?” 云九霄道:“以后不许你自称天下第二。” 仙猿道:“你的意思,要我把天下第二的金字招牌让给你了?” 云九霄眼中怒火闪耀,瞪着仙猿道:“天下第二本来就是我的,谁要你让?你要让我,岂不是说你是天下第一?” 仙猿急推两手来推,无比惊慌道:“我不是天下第一,天下第一是龙在天,我不和他争!” 关千剑见他如此,显然对龙在天畏惧过甚,其人虽失踪二十年,仙猿仍不敢僭越,心中没来由被一种骄傲之情充满,脸上不知不觉露出得意的笑。恰值冷凝看来,他才急忙肃容。 冷凝看在眼里,不能无感:“他和龙在天一定有非同寻常的关系,他若能保住这条命,继龙在天之后,武林中光芒最盛的,必然是他!” 云九霄道:“你不敢和他争第一,却来和我争第二,今天一定打到你五体投地!” 仙猿道:“好,打就打!我也是这个意思,叫这两个娃娃作证,谁如果胜了,谁就是真正的天下第二。” 云九霄吆喝道:“你们两个听到了吗?我云九霄今天和仙猿小毛孩一决高下,胜者便是天下第二,谁也不许耍赖。” 关千剑刚才没听清冷凝的话,这时候听老太婆自报家门,才想起来问:“原来你是云九霄云前辈,那么云霓……”哪知云九霄一心不能二用,说动手就动手,两个人早战成一团影子,关千剑的话她一个字也没听到。 冷凝挨到关千剑身边道:“这下好了,不用到龙吟湖就能看到真正的高手对决,今天如果侥幸保住性命,还是跟我回武陵峰去吧!”又问:“你刚才说什么云霓,那是什么人?” 关千剑望着战场,没听冷凝说话,自己道:“这两人可真是大智若愚,听他们说话,别人只当是两个傻瓜,但看他们出手,一招一式,无不暗藏武道的至理,的确是难得一见的高手!” 冷凝生气,抬手就想给他一个巴掌,看他神情专注,终于忍住,对自己说:“这时候不要打扰他。” 仙猿占了兵器上的便宜,嘻皮笑脸,有如儿戏,一把梯子耍得熟极而流,时而横时而竖,时而套在肩头,时而背在背上,时而在腰间转圈,时而在脚下跳跃……圆转如意,花样百出。云九霄气愤难平,一边手上加劲,一边叫道:“前年你和我过招,使一根棍子,不是我对手,这次学乖了,多加了五六根,威力果然不同,这么久下来,还能和我勉强战个平手,看来今天我不拿出看家本领,你是不肯伏输了。” 仙猿笑道:“你有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有什么本事是我没见过的,尽管使出来,不然让我先使出绝招,你没机会了。哈哈哈哈,打不着,打不着,——这就是你的看家本领?我钻,我挡……我再钻,我再挡,还是打不着,我……啊!——” 仙猿尖叫一声,拔地而起,向后一跃三丈,远远站在山路下手,按着手臂:“痛死我了!流这许多血,难怪会痛。你跟我来真的?” 云九霄得意道:“什么真的假的?刚才说好了,这一仗谁赢谁就是天下第二,怎么样?现在是谁受伤谁没伤,谁输谁赢,谁得了天下第二?” 仙猿向上走来,义愤填膺道:“我还没动真格的,这一仗不算!” 云九霄道:“随你怎么耍赖,我有这两个娃娃作证。你们两个以后在江湖上走动,一定要帮我鼓劲宣传,说某年某月某日,我云九霄再败仙猿小毛孩,继续稳坐天下第二……” 仙猿正走到关冷二人背后,闻言又将梯子往路上重重一顿:“你说谁是小毛孩?”吓得两人向前跳出老远,才敢回头来看他。 云九霄道:“谁的毛多,我就说谁……”一语未毕,脸上变了神情,好像有件极可怕的事情就要在自己面前发生。 关、冷二人正往山路下手的林子里钻,忽然背后一阵剧痛传来,全身骨骼欲散,就如从高处坠落地上一般。 第七十四章城门失火 紧接着响起一声哀鸣,如枭叫,如猿啼,兜头罩下,似千均重压,关冷二人脚下不稳,跌倒在地上,心中没来由一阵悲凉。 不过就在同时,身上的痛感也已消失。 原来仙猿听云九霄说要两人做证,还叫他们到处宣传自己的败绩,灵机一动,想出一条妙策:杀人灭口,再来个死不认帐,谁知道我是天下第几?这老太婆疯疯颠颠,说话谁会相信? 他把梯子套在脖子上,双掌齐出,推向两人,使出了十二分力道。 云九霄立刻领悟到他的险恶用心,因相隔稍远,只得以极耗元气的“剑声”来救。她名“九霄”,正是鹤鸣九霄的意思,在剑声一道,一向有独得之秘。她这凌空一剑,名为“白鹤亮翅”,剑声既能伤敌于无形,又有剑形同时攻守,乃是“形声”合一的杰作。 剑声的目标是仙猿,他所受的冲击比之关冷二人有天差地别,只因他的功力和云九霄不相上下,才能硬受这一剑而不至于重伤呕血。 他暂时舍下两个小的,退回几步,把梯子横在面前道:“好啊,和我比这个,那是自取灭亡!我这独门兵器正是为你而造的,专克你的剑声,不信你试试!” 云九霄认真看了他手上的梯子一眼,知道他不是胡吹大气:“胜负已分,何必再斗?” 仙猿道:“不斗也可以,只要你承认刚才输的是你,赢的是我,我是天下第二。” 云九霄笑道:“就算我承认,你手臂上的伤口承认吗?” 仙猿被咽住,怒道:“既然是这样,我们重新比过,你敢吗?” 云九霄不甘示弱:“我有什么不敢?而且我要用剑声胜你,让你趴在地上吐血,连耍赖的力气都没有。”说完就要动手。 关千剑急道:“等等!两们前辈神功莫测,为防殃及池鱼,还是让我们走远一点再比吧,不然就算你们哪位取胜,也没有人到江湖上替你们宣扬,那不是白忙活吗?” 仙猿道:“这话不错,你小子良心不坏,还记得帮我宣扬。” 云九霄把仙猿的话当真,以为他只给敌人宣扬,对关千剑怒目而视。 关千剑察颜观色,看出她的心思,转移她注意:“云前辈,我认识一个叫云霓的女孩子,不知道她是不是您要找的徒弟。” 云九霄神色稍缓道:“我是在找云霓。我让她去一个姓李的家里找传说中的六如秘籍,至今没有回来,也不知道这事有几分可信,江湖传言这姓李的得了这本秘籍,可是武功低微,多半是个胡吹大气的无赖……” 关千剑要和她攀交情,套近乎道:“我和云霓是好朋友,她常跟我说起你老人家,说您武功天下第,第……”说到这里有些为难。 “第几?”云九霄和仙猿同时问。不过仙猿是恶狠狠的,云九霄则是期待而急切。 关千剑道:“她也没确定说第几,只说比第三还强着很多……” 云九霄道:“比第三强,那不就是第二吗?你这小子真笨。” 仙猿心想:“我是第二,他说云九霄比第三强,那不是还是第三吗?你才笨呢!”忽然想起一事,问关千剑:“你认识她的徒弟,那我的徒弟呢?” 关千剑想起怀空,便对他用上几分恭谨道:“刚才听云前辈称您作仙猿,想来您正是江湖上久负盛名的仙猿大师,说来也真巧,您的徒弟和我也是好朋友。” 冷凝先笑出声来,看着他的眼神,好像是说:“吹牛不打草稿,要是他们都找你要徒弟,看你去哪里给他们生出来!” 关千剑以为仙猿要打听怀空的下落,没想到他换上几分谄媚,笑问:“那可真是巧了。你既然和我徒弟也是朋友,他有没有跟你说起他的师父我是天下第几?” 冷凝又看关千剑,对着她吐舌头,意思好像说:“马屁不好拍吧,看你怎么回答。” 关千剑斜了冷凝一眼,一本正经道:“他说是曾说起,但也没说确切,只说有人曾与您争天下第二。” 仙猿仰天笑道:“糊涂小子,这话还说得不够确切吗?有人和我争天下第二,那我自然是天下第二了,否则别人干什么来和我争,而不是和你争?” 云九霄笑道:“争是争了,就是天下第一,你不也争过吗?可是结果呢?废话少讲,输了我这一仗再说,两个小的,离远一点,但也不可以太远,要给我看清楚,到底谁胜谁负,否则别人问起,你们答不上来,那我可要拿你们来祭剑了。” 关千剑漫应一声,和冷凝对个眼色,调头就走,心中都是一样的想法:“还是趁他们斗得激烈,溜之乎为妙,谁来给他们做见证!” 仙猿突然大喝一声:“不行!你们一步也不许动。” 关千剑回头道:“仙猿大师是否想以一敌三?” 仙猿把一口浓痰吐在地上,把冷凝恶心得直皱眉,他道:“呸!就你们这样的也配与我动手?我不让你们走开,是怕你们趁机溜走。我和姓云的拼了老命争天下第二,若我好不容易胜出,却没有人做证,那多吃亏?所以你们必须站在这里,一步也不许动。” 云九霄接口道:“小毛孩这话不错,如果我和他拼了老命,好不容易争得天下第二,却没有人作证,那多吃亏?……” 仙猿将梯子往地上重重顿:“你说谁是小毛孩!” 关千剑知道他们立刻就要动手,到时候再想脱身,绝没有可能,插嘴道:“两位前辈想岔了。两位神功盖世,我们却还是没有入门的小徒弟,就算远在十丈以外,被你们的剑气拳劲沾上一点半点,也要送命,何况站在这里。若我们被两位误杀,一样没有人作证,比让我们溜掉可糟多了。” 云九霄道:“你小孩这话也不错。” 仙猿低头想了一想道:“这个好办,你们留下一个做人质,另一个到远一点的地方躲起来,观看我们比武,这样就既不怕你人开溜,也不怕死无对证。” 云九霄点头表示赞同,并说:“这男娃认识我徒弟,暂时不能死,就让这女娃做人质吧。” 仙猿也道:“这男娃也认识我徒弟,暂时不能死,就让这女娃做人质吧。这女娃一声不吭,是个哑巴,死了倒干净。” 冷凝朝他们翻个白眼道:“两位可真是聪明过头了……” “原来你会说话?我记得你是说过话的……你刚才说什么?”仙猿面现喜色。 冷凝道:“我说两位聪明过头了……” 仙猿喜得抓耳挠腮:“何以见得?”原来他第一次听人夸他聪明,非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可。 冷凝道:“两位要留我下来做人质,可曾听过世上有谁拿死人做人质?” 仙猿茫然摇头道:“没有,没有。” 云九霄道:“可你并不是死人。你可曾听过世上有会说话的死人?” 关千剑抢着道:“现在她自然还是个大活人,可过一会,两位一旦动上手,她就非死不可。” 冷凝接着道:“因为两位的武功实在太高,就算一招一式都不往我身上招乎,挨到一点我也承受不住。两位也知道世上没有用死人做人质的……” 关千剑道:“但话说回来,我们正想一睹两位前辈的绝技,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在两位分出胜负,停手罢斗之前溜走。” 冷凝道:“要溜也是在两位停手之后,但那时两位自然可以把我们手到拿来。” 关千剑道:“再退一步说,就算你们一开始比试,我们就溜掉,以两位的身手,等到分出胜负,照样追得上。所以我们跟本就不敢跑!” 两个一唱一和,说得仙猿如醍醐灌顶,云九霄茅塞顿开,一个缓缓点头,一个喜笑颜开:“这话不错。” 关千剑趁热打铁道:“既然两位这么通情达理,我们暂且告退,你们这就开始吧。” 云九霄发话:“好,你走开。” 仙猿本来清明的眼睛突然暗下去,糊里糊涂道:“不对不对。” 云九霄不耐烦:“你还有什么废话?” 仙猿不理她,而对冷凝道:“你刚才说了一句什么话?” 冷凝没好气道:“我刚才说的话多了,哪记得清,又怎么知道你指的是哪一句?” 仙猿道:“就是你说的第一句。” 关千剑笑道:“她说两位聪明!” 仙猿欢喜,赞赏地看关千剑一眼道:“对对对,就是这一句!”又转向冷凝:“我问你,何以见得,你怎么还没回答我?” 云九霄正色道:“这话理当回答。”只因冷凝说的是“你们”,把她也捎带在内了。 冷凝哭笑不得,只得胡诌道:“我常听师父说,聪明的人不一定武功高强,但是武功高强的人一定聪明过人,两位武功练到这样的境界,遍天下要找个相当的对手也难,谁敢说你们是笨蛋?” 别的话还好,一句“遍天下要找个相当的对手也难”,确是正中他们的下怀,仙猿颔首道:“你这女娃倒有些见识……嗯,我还有个主意。” 冷凝以为他要强收自己为徒,关千剑却不知怎么,想到他是不是要冷凝做他徒弟的老婆,都有些战战兢地问:“什么主意?” 仙猿道:“我若斩断你们两人的腿,岂不是万无一失?再也不用担心你们趁我施展全力时开溜了,是不是?哈哈哈哈……” 第七十五章人为刀俎 关千剑和冷凝面面相觑,都看到对方惨白的脸色。关千剑脑子转得飞快,却找不出任何站得住脚的说法来驳倒他。 “怎么样,这一招够不够聪明?”仙猿自鸣得意。 关冷二人不知如何答。 仙猿仰天大笑:“看把你们吓得!还不远远避开?我要出绝招了!” 两人牵上马,一溜烟地跑远。 仙猿急于报一剑之仇,并不打话,两手把梯子往身前稳稳一竖,就要动手。单看他这个动作,凝重如山,蕴蓄无穷,仿佛方寸之间,无不牵动着天地四海间的气机;而他的神情也由嘻皮笑脸,一转而为庄严肃穆,凛然有威,一望而知,他接下来显示的武功,大非寻常。 云九霄不敢怠慢,长剑一振,指向对手,狂风一般,呼啸而去。她的剑仿佛成了活物,有如一条毒牙森森的灵蛇,愤怒地翻卷着身躯,扑向猎物;她脚下每踏出一步,山为之摇。 还在两丈远外的关千剑和冷凝,惊叫一声,不敢稍停,向山下又冲出老远。 云九霄奔到仙猿身前,剑尖穿过梯子三、四级之间的空挡,直指敌人胸前要害,在距离目标九寸处,剑尖一颤,发出刺耳的嘶鸣。这鸣声虽不甚响,却让人闻之欲呕,仿佛声音的来源,也正发自一条剧毒的蛇,它发出嘶鸣的同时,将毒气喷出。 以仙猿的反应之速,绝不会放任敌人的兵器攻进如此近的范围,才做出应对,除非这只是他的诱敌之计。就在最后一刻,他以逸待劳,身体轻轻一侧,使得剑刃由胸前飘过,同时以快过身体数倍的速度,伸左手挥向面前的梯子。 五指与梯子第五级接触,发出一连串铿锵之声。 “叮、叮、叮、叮、叮……”声音虽然异常急促,却仍可分清前后共是五声,他正像一个乐道高手,以抡指拔弄着怀中的琵琶。 云九霄胸口一缩,轻哼一声,骇然撤剑,向后纵出。 她落地,再退五步之多。 余音袅袅,遏云绕梁。 甫一站稳,她踊身又上。这一次有了提防,她不敢十分靠近,每一剑出,几乎都是中途而止,伴随着剑影,是一连串的嘶鸣,如狼嗥,如虎啸,如开山,如裂帛,或尖细,或粗犷,或幽长,或急促…… 仙猿被追得忽而绕梯而走,忽而在样子五级的空档之间跳上蹿下,钻进钻出,看似对云九霄的剑锋疲于奔命,避之不及,实则完全占据主动,双手随意在梯子上拔弄,有如儿戏,声音时高时低,高低错杂,搅得对手气血翻涌,真气不纯,心烦意乱。 关千剑和冷凝挤在一方大石后面,双手捂住耳朵,紧张而又激动地看着打斗中的两人。冷凝甩了关千剑一肘,对他朝着山下努嘴,意思说:“我们逃吧。” 关千剑对她点点头,却又转头去看两人打斗。冷凝再用肩膀撞他,关千剑没有在意,连撞数下,仍没反应,冷凝生气,从耳朵上取下手来,在他天灵盖上拍了一掌,凑到他耳边大嚷:“再不走就没机会了!姓云的要输了!她丢不起这个人,一样不会放过我们!” 关千剑被她哈得耳朵痒痒,忍不住要笑,不等她说完,已缩头躲开,凑到她耳边喊:“放心吧,有一个要杀我们,就有一个要保护我们,我们安全得很。” 当他凑近冷凝时,鼻子里钻进她的发香,嘴唇受到她体温的薰蒸,就想耍回无赖,扑上去把她耳朵咬一口。这个念头一动,立刻变得无比强烈,忍不住心头鹿撞;等到把话说完,嘴巴移开时,眼睛顺着她耳鬓边溜过,贪婪而又不舍地欣赏她那白腻无瑕的肌肤,一边后悔没有抓住机会,一边下定决心,下次再跟她这样耳语,一定要香她一口! 冷凝回头,正好触到关千剑烙铁一样的眼神,把关千剑吓得低头看地。地上一只蚂蚁正慌不择路地在乱草中冲突,正像他的心;紧接着他又忍不住抬头,打探她的反应,看看她是否在生气,却见她小嘴一抿,香唇边挂着一层被隐藏大半的笑,但只看这剩下的一小半,已知藏起来那一部分的含义。她的眼睛含情脉脉,也正寻找他的眼睛,带一点欢喜,带一点嘲笑,带一点期待,也带一点挑衅。 两人对视。 冷凝俯身。 她的嘴唇直奔他的嘴唇。 关千剑不敢相信:她竟会这么主动! 正在不知所措时,她的脸突然捌了个弯,抬起下巴,嘴唇绕到他耳边,凑近了说话:“呵呵,你在想什么?——还是走吧,不想受他们的窝囊气!” 关千剑耳朵发烧,憋住一口气,不让这热流烧上整张脸。好不容易熬到冷凝把话说完,他才得以将脸藏到她耳后,借此避过她的目光,掩饰窘态。冷凝却似看穿他的心思,要故意让他难堪,等他俯下身来时,身体向后一仰,躲开一些,伸手挡住他作失惊状道:“你想干嘛?” 斗场响声甚巨,但看她口型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忘了害羞,也想逗逗冷凝,摇着头装出一副不屑的样子,重新捂住耳朵,看两人打斗。 冷凝一把抓下他的手,凑到他耳边,嗲声嗲气问:“你走不走嘛!” 关千剑突然回头,眼珠打着转,作出一副很兴奋的样子,冷凝好奇,以眼神询问;关千剑朝她招手,示意她主动把耳朵凑上来。冷凝歪头想了一想,爽快地捌过脸,腰一扭,向他靠近,关千剑抓准时机,估摸好方位,抢先一步把嘴唇移前数寸,等着冷凝。冷凝不知他的险恶用心,正好把耳朵送到他嘴里! 这一接触,冷凝立刻直起身,回头瞪关千剑,错着一口贝齿,意思要把他嚼碎。 关千剑得了便宜还卖乖,一手捂嘴,一手指冷凝,睁圆的眼睛里,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好像在说:“你你你……怎么可以这样!” 冷凝夸张地一呼一吸,以胸口的起伏表示她正大为光火,一定不会放过他。 关千剑招架不住她长久的注视,拱手告饶。 冷凝一扭腰,侧身对他,却并不看斗场中两人的战况,把脸捌向一边,不知是在偷笑还是在生气。 关千剑凑上去道:“我有个办法,叫他们两败俱伤,反受我们的控制。” 冷凝未及答话,云九霄大吼一声:“我杀了你们!” 冷凝叫一声:“快跑!”急向后跃,关千剑却横移半步,挡在冷凝前方,叫道:“你徒弟在我手上……”他的语速极快。 “六如秘籍呢?”云九霄的思维也真奇特,徒弟在别人手上,不问她的安危,却关心秘籍,而这秘籍的传言是真是假,尚不明确,即令是真,又怎能确信已被她的徒弟获得? “秘籍在……”他本来要顺口说在云霓手上,转念一想,到时师徒见面,云霓交不出来,作师父的又是个糊涂家伙,对云霓岂不是危险? “在哪里,快说!” “在,我家……” “好!”云九霄叫一声,面露狂喜,收剑出手,来拿关千剑。 冷凝挺剑来救,云九霄视而不见。对她来说,先拿住关千剑,再对付冷凝,仍可以一招毙命。 关千剑退避不及,对云九霄大叫:“后面!” 这是提醒她,身后有仙猿偷袭。 第七十六章办法 云九霄和仙猿的武功不相上下,仙猿从后偷袭,等到云九霄自己发现,绝难躲过;她虽明知道有这样一个劲敌窥伺在后,但关心则乱,一听六如秘籍,便把什么都忘了。此时仙猿的梯子横扫而出,离云九霄只有三尺,因为速度极慢,所以无声无息。 云九霄醒悟,这时候头脑转得飞快,变招也高明至极:她头也不回,也不向前奔逃,只将身一斜,倒地避让。 可是就在同一瞬间,仙猿手中的梯子加快何止百倍,忽地弹出。 看情势,云九霄动作虽快,终究难逃厄运,头盖骨将要不保。 她举剑。 双方的兵器撞击在一起,就像烙住一般,纹丝不动。 仙猿五指挥出,“叮叮当当”一连串响声,密如急弦。 这一手早在云九霄意料之中,她手中的剑就在同时幻化出无数影子,“扑”地一声闷响,如同在面前竖起一道坚壁。 双方的声音相互混杂,刺耳钻心。 就这瞬间地交错之后,云九霄已飘然远逸。 仙猿把云九霄和关千剑隔开,志得意满道:“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云九霄怒目而视,说不出一句话。 冷凝见关千剑摇摇欲坠,跑近前扶住问:“你感觉怎么样?” 关千剑脸色惶急,高叫:“你说什么?” 冷凝惊问:“你听不见我说话吗?” 关千剑焦躁道:“你说什么?我怎么一个字听不见,你大声点!” 冷凝猜出他因离两人打斗太近,只怕一双耳朵就此聋了。她心中立刻生出复杂的情绪:歉咎和甜蜜掺半。所歉咎的是,他遭到这样的横祸,不能不说是为了她;感到甜蜜的是,他肯在危险的时刻为她挺身而出,说明他不论是否心存怀疑,也终于忍不住真情流露。但她生性冷酷,随即平静下来,有些幸灾乐祸地想:“他聋了一双耳朵,恐怕这辈子练不成什么高明武功了。” 关千剑发现不止听不见冷凝说话,连仙猿和云九霄说什么,也一个字听不见,天地间仿佛突然失去了声音,风过树林,枯叶飘落,鸟雀鸣啭,一切都是哑然无声。他心中害怕,发了狂一样,吼叫着拍打两耳,敲击头皮。冷凝只能帮他把手抓住,让他安静下来。 仙猿哈哈笑道:“知道我的厉害了吧?我只要这张梯子在手,就算庄梦蝶到场,也奈何不了我,岳嵩还一再叮嘱,要我和你们两个娘儿们约在一处,才好成事,嘿嘿,他不知道我这几年都在干什么,我可没白过……” 云九霄听不下去,骂道:“自吹自擂,臭不要脸!你连我都胜不了,还想赢庄梦蝶?再敢大吹法螺,这次在龙吟湖碰上他,我和一夫人都不出手,看你一个人怎么对付他!” 仙猿眼睛一瞪,露出惊惧之色,但面子上不肯服软,赌狠道:“不管怎么说,我要打败你,绰绰有余,刚才一战,谁胜了谁败了?” 云九霄不以为耻,自信满满道:“刚才一胜一败,算是平手,有种我们再比一场。” 关千剑叫闹一会,忽然“咚”地一声,原本耳朵里面像被泥土封死,摇不散、拍不出,这时豁然贯通,所有声音重回脑中,一如往常。 “冷凝冷凝,我又能听到了,我又能听到了,我没聋!”他反过来抓住冷凝的手。 当她的手落入关千剑手中,看到他大喜过望的神情,冷凝的心忽地改变原来的节律,猛地鼓胀,跳高,接着扑通扑通,野马一样不受控制,而她整个人随之发生一种变化,变得更加喜欢拂面的微风,更加乐于在太阳下纵马驰骋,甚至想要轻声哼出一首曲子。 “你吓到我了你知不知道?”冷凝也不知道自己说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关千剑笑道:“怎么,你怕一辈子伺候一个聋子吗?” 冷凝给他一个白眼:“闭上你的狗嘴!” 关千剑碰了一鼻子灰,改变话题道:“他们又要打了,我们走远点。” 冷凝凑上来悄声道:“你不是有办法让他们两败俱伤,反受我们控制吗?怎么还不施展出来?” 关千剑冲她一笑,眨眨左眼,抬高声音,朝正要动手的仙猿和云九霄喊话:“两位要争下第二,已经比了两场,可是每次输的人都不服气,这样比法,我看你们就算再打二十场,直到力尽而死,都争不出一个结果……” 云九霄喝道:“你说什么?” 仙猿也发怒:“你敢诅咒我?” 关千剑装作恭谨道:“两位误会了。我与两位的徒弟都是八拜之交,关系非比一般,他们的师父就是我的师父,我也是为两位的贵体着想啊。” 云九霄道:“你拿了我徒弟的秘籍,等我把这小毛孩打趴下,争得天下第二,再来找你讨债!” 仙猿跳起来道:“老贼婆,狗娘养的,还敢叫我……叫我,那个……”抡起梯子就要火拼。 关千剑大声道:“两位千万听我一句话!只有我这个办法,才能让你们一战决出胜负,分出真正的天下第二和第三。” 两人齐问:“什么办法?” 关千剑道:“刚才两战,比的都是兵器,依我看两位在兵器上的造诣,都已臻至化境,分不出高下。我的意思,两位只有在内力上才可能见出高低。若比拼内力,有个好处,败的一方,到最后势必精疲力竭,就算心中不服,也无力再纠缠下去,那么胜的那方,就可以稳坐天下第二的宝座。两位以为如何?” 冷凝暗想:“两个人招式功力都不相上下,比起内力来,等到对方精疲力竭,自己一样好不到哪里去,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他们能想不到?关千剑这一手是弄巧成拙了,它们一定看出他没安好心。” 果然仙猿先露出犹疑之色,且私心中对关千剑恨之入骨,他想:“你明知这老贼婆内功比我高明,我全仗这宝贝梯子和她争一日之短长,你却要我舍长取短,这不明摆着帮她吗?帮谁不好你帮她!——难道两人有私情?不对,老贼婆这样丑怪,有谁会看上她?老贼婆的徒弟不用说,一定也是个小贼婆,说他和小贼婆有一腿还差不多,嗯,一定是这样了,可惜我的徒弟是个男的,否则这时候他帮的就是我……虽然如此,我却不能明说,否则还没比就已经输了……” 第七十七章变生肘腋 转眼间两人对了不下百掌。关冷二人看得心惊肉跳! 关千剑对冷凝道:“他们现在比的是掌法,以招式而论,这样下去,仍然难分高下,就算有一人侥幸胜了,另一个人也势必不服,还要继续啰唣。” 冷凝知道他这话是说给打斗两人听的,也提高了声音煽风点火:“他们不是说好了纯以内力相拼吗?怎么又比掌法?像这样十八般武艺比下来,我怕三天三夜也没个结果。” 关千剑朝冷凝挤挤眼道:“别说三天,我怕直到岳嵩到了龙吟湖,这一战还结不下来呢。你说岳嵩在龙吟湖看不到这两位前辈,会有什么反映?” 冷凝道:“如果我是岳嵩,就一个人把庄梦蝶打败,一个人揣走六如秘籍,然后躲起来,直到练成天下第一,再出来找仙猿他们的麻烦。” 关千剑道:“他为什么要找仙猿大师和云前辈的麻烦?” 冷凝道:“因为他们没按约好的时间到场,把庄梦蝶这个老刺头仍给他一个人收拾,虽然最后胜了,却也经历不少危险,你想岳嵩能不生气吗?” 关千剑道:“这话很有道理。要是岳嵩得了六如秘籍,天下第一非他莫属。” 冷凝道:“我才不关心岳嵩。你说这两位内功究竟谁更高些?他们谁会赢?” 关千剑道:“单以修为而论,云前辈略胜,但她终究是个女流之辈,一上了年纪,又久斗不下,恐怕到了后面就难以为继;仙猿大师生为男子汉,虽然修为略浅,但以他在武林中的名望,又是与一个女人比武,无论如何不可能轻易言败,就是使出吃奶的力气,也要苦苦支撑,否则以后行走江湖,岂不是要把脸夹在胯下?所以鹿死谁手,难说得很。” 冷凝忍不住笑:这一番话马屁拍得震天响,挑拔离间的功夫也做了个十足十,更有激将法隐含其中,他们再不拼命,都没处说理了。 两个老人的确很争气,两个小的每说一句,他们手上便加了一分力气,阵势之响,呈节节攀升之势。 冷凝又道:“这样便算是在比拼内力吗?” 关千剑道:“这还不能算。真正的比拼内力是没有任何招式可以取巧的,他们现在仍在以掌法拆解,用的是四两拔千斤一类的功夫,别看他们好像很吃力的样子,其实并不如何费劲。” 冷凝道:“他们说好了比拼内力,为什么迟迟不肯动真格?难道他们都看不起对方,又或互相爱惜,怕伤了对方?” 关千剑道:“我看不像。他们也知道比拼内力太过凶险,所以要好好给自己壮壮胆,估计这时候他们的胆还没壮起来呢。说到底,他们不是爱惜对方,而是爱惜自己。” 冷凝道:“那要怎么样才算真正的比拼内力?” 关千剑道:“当两人都不遗余力,双掌推出,与对方十指相抵,把自身的内力作为武器,驱入敌人体内,攻击敌人经脉,同时也把自己的奇经八脉卖给别人……”说到这里,只听硼地一声闷响,两人四掌相击,双目圆睁,瞪着对方,粘住不动了。额头上的青筋很快突起来,像一条条蚯蚓,眼睛开始泛红。 关千剑和冷凝相视而笑:真听话!冷凝靠近关千剑身边,悄声道:“等到时机成熟,你对付仙猿秃驴,我对付老贼婆,一个给他们捣个透明窟窿!” 关千剑道:“我的意思,制住他们就行,没必要害他们的性命。” 冷凝道:“留他们在世上干什么?”又冷笑望着他:“你良心这么好,我倒没看出来。” 关千剑不好意思道:“跟良心没关系。我和他们的徒弟都有些交情,我怕到时候不好见面……” 冷凝道:“不好见面就不要见面。” 关千剑道:“就怕世事难料,万一遇见呢?” 冷凝盯着他一刻也不放松:“你为什么不干脆点说,有缘千里来相会?” 关千剑有些不安,又有些得意,强辩道:“你别误会,我们只见过一次面而已,跟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冷凝道:“那么你们是什么关系,可以说给听听吗?” 关千剑道:“要弄清我和他们的关系,只要先明白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你猜这对冤家的徒弟是什么关系?你一定猜出来。” 冷凝道:“总不成是母子关系吧?”忍不住扑哧一笑:“两个活宝长成这副尊容,我看他们的徒弟也高明不到哪里去。”说完目不转睛看着关千剑,专等他的反映。 关千剑笑道:“你这个想法可大错特错了。你若见到他们,一定只有羡慕的份。” 冷凝变了脸色,酸溜溜道:“你怎么知道我会羡慕人家?就算别人比我长得漂亮,我也犯不着羡慕他们!” 关千剑道:“我知道你又要误会。不是说人家长得比你漂亮,——若单以云霓而论,你和她比起来,那**兰秋菊,不分高下。但像他们那样的郎才女貌,神仙眷侣,找遍天下,都找不出来第二对。你要羡慕的,不是云霓的长相,而是羡慕她命比你好,一找就找了那样一个夫君,而不像你,虽然也有绝世容颜,却是时运不济,遇人不淑……” 冷凝看出来,他明里极力夸赞别人,实则语气之中处处冲满一种失意之感。凭借女人的直觉,她隐约猜到事情的真相,因此心中生气,拔剑出鞘,横眉怒目道:“谁跟你说这些!你要卖这个人情,我偏不依!” 关千剑不明白她何以说翻脸就翻脸,牵住她衣袖道:“现在动手还太早!你看他们还没消耗到一半呢。这时候要是被他们察觉我们的意图,我们两个还能活命吗?” 冷凝却也有些担心:“你怎么知道他们才消耗一半?” 关千剑胡诌道:“你看他们虽然额头上汗如雨下,但脸色仍然红润,周身的气流也是强劲如初,这时候别说向他们动手,就是靠得近点,都要遭秧。” 冷凝知道她说的不是全无道理,仍抬扛道:“我知道你让你情人的师父多活一会,心里也舒坦一些。” 关千剑听她说情人二字,有些不快:“不要胡说,要命的就不要乱来。” 冷凝道:“我就是不要命了,反正在有些人眼里也是眼不见为净!” 关千剑被她的醋劲逗乐。 冷凝立刻喝道:“你笑什么?很得意吗?” 关千剑未及回答,忽听一声轻轻的呻吟,两人朝斗场望去,仙猿四肢颤抖,牙关咬紧,全身的毛都被汗水淹趴下了,脸上的神情正极其痛苦。显然声音由他发出。 再看云九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极力挤出一个胜利的笑容,却是惨惨淡淡,全不像是笑,倒像是忍着不哭。 两人嘴唇上结下厚厚一层白垢,已有脱力之象。 关千剑道:“时机到了!听我的,振乱他们的经脉,让他们在短时间内无法复元……”还没说完,面前白影晃动,冷凝挥剑而出。 关千剑心急,大叫:“看剑!” 剑尖对准冷凝后心。两人一前一后,相隔虽有一段距离,但若冷凝执意先杀两个老人,回头自救一定来不及。她心中雪亮,关千剑绝不可能真的忍心刺她一剑,但他一心回护两人,却令她不能容忍,“好!”她回身,顺势一剑横扫,不遗余力,存心好好教训他一顿。 第七十八章雷神雷声 关千剑不及退避,两剑相交。 受着对方剑上力道牵扯,他向前急冲两步,同时感到五指麻木。 冷凝占了便宜,横剑笑道:“手下败将,还想在我手底下英雄救美吗?呵呵。”想到云九霄夜叉一般的面目,被自己把她和“英雄救美”扯在一起,越加开怀。 关千剑气急败坏道:“这个时候不要开玩笑,这两人几十年的修为,非同小可,虽然耗尽真元,恢复起来必然比你想的要快,就算一时半会不能恢复,我们两个也不一定能挡住他们最后的一击,还是先制住他们再说吗!” 冷凝看他着急,反而更加轻松:“你这是什么话?婆婆妈妈不让动手的是你,怎么反来怪我?我这不正是要去制住他们吗?今天要死在两个怪物手上,都是你害的!” 关千剑道:“我不让动手,只是不愿下杀手。既然意见不一,我有个公平的办法:我们先用我的方式把他们制住,然后我俩来一声比武较量,谁胜听谁的,你看怎么样?” 冷凝笑道:“你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吗?你是个大男人,我是个弱女子,哪里是你的对手?你要为了这两个老东西杀我,尽管动手好了,我不还手就是,何必借比武的名义,再来说是误杀?” 关千剑失笑道:“你刚才还说我是你手下败将,怎么转眼就不是我对手了?事实上,我和你武功的差距,你比我清楚,何必这样损我?” 就在这时候,“扑扑”两声,仙猿和云九霄先后倒在地上,软沓沓放平四肢,不言不语了。 关千剑急道:“不好!” 冷凝道:“放心,不是死了!” 关千剑道:“我说的是两人这么快分开,不再相持,一定是看出我们不怀好意,都有意保存实力,这样一来他们元气既没有耗尽,立刻就可以恢复,再不按我说的做,过一会不是我们制服他们,而是我们命丧在他们手上!” 冷凝故意不理会他后面的慷慨陈词,揪住他后面的话头道:“你明知不是我对手,还说要比武较量,再决定听谁的,那不是多此一举吗?谁不知道你想耍花招?告诉你,别想打我马虎眼!要么听我的,一剑一个杀了,要么我们就这么耗着,等他们复了元气,再来杀我们。” 关千剑心知她不会让步,多说我益,白白耽误时机,不如速战,即使落败,只能任冷凝处置,以后见到云霓和怀空,也不会觉得理亏。他道:“这么说你是王八吃称跎,铁了心要跟我作对,那我也只好得罪了!” 冷凝见他说得难听,气得想哭,脸上却只有怒色。她道:“好啊,为了这两个老不死,不惜跟我性命相博,你也不能怪我翻脸无情!”同时一抬手,剑指关千剑眉心,动作之迅捷,大出关千剑意料之外! 关千剑感到,若要用一种动物来比喻冷凝,那就是狼。 数次接触,表面上看她已经被驯服,两个人之间建立了非同寻常的关系。然而一旦发生冲突,她立刻显示出她的野性难驯,眨眼间就能把过去的交情忘得一干二净,一冷到底。 她和狼的共性在于,都是永远无法被真正驯服。 这却恰好激起关千剑的征服欲。 他绝不甘心在对方剑下,听凭处置。在冷凝犹豫的一刹那,他退后,出剑。凭借直觉,他清楚地察知自己找到的正是最佳时机、最适合的角度和着力点。 “哧——”,两剑相交,双方势均力敌。关千剑略退,踊身又上。 冷凝不无惊诧:她不明白,两次交手相隔不多一会,为什么关千剑前后判若两人。是该说他前一次大失水准,还是后一次发挥超常? 这也更激起她的傲气。她决心仍在十招之内将他击败,然后把剑架在他脖子上,好好看看他那时沮丧的表情。 十招早过! 冷凝的怒火在积聚,之怒火之炽烈,让她坚信有一种力量由此而生——超出好的极限的力量。一经生出这样的情绪,她清楚感觉到此时的关千剑,显得极端弱小,他手中的剑柔软得像一根草茎,他本人则如朽木泥沙一般,不堪一击……奇怪的是,关千剑也有这样的感觉。他的自信突然瓦解。 当冷凝的头发向后扬起,零乱地飞舞,她的眼里寻不出一丝感情,有的只是杀伐的渴念。关千剑面对她这可怕的神情,有如身临万丈深渊,看不到一丝希望。他看到自己的处境,就好你不念旧恶手无寸铁的人,乍逢一群咆哮嘶吼的野狼。 最后一击,冷凝用的不是剑。她的剑被关千剑勉力格在外门。 她左手成拳,长驱直进,准确而结实的印在关千剑胸口。 关千剑没有见识过这么重的拳脚。他没有感觉到痛楚,只感到自己很虚弱,然后就失去一切知觉。 当他从恐惧中惊醒,一张笑吟吟的脸,从蓝色的天幕上伸下来,俯视着他。 侧头一看,仙猿和云九霄还在,他们的头也还在脖子上,身上并没有血迹。看来冷凝还没来得及下手。他一跃而起,此刻才发现胸口痛入骨髓,急用手来按,竟然还是一整块,没有四分五裂。 冷凝见他无恙,收起笑容,回复她一贯的冷漠:“你还不死心?” 关千剑吃了重手,心中窝火:“在我死之前,你休想动他们一根汗毛!” 冷凝反而绷不住笑了:“这又是何苦?不过是平常的交情,你替他们的师父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对得住了。以后见面,你尽管全推到我身上好了。谁叫这两个老不死的先前欺负咱们?这样的人就该死。” 关千剑立刻消气,语气软了不少:“那不行,做人要问心无愧,除非你打到我爬不起来,否则就是不能任你乱来。” 冷凝冷笑道:“看来你们交情不算一般,你对姓云的果然情深意重,就不知人家是不是也会放在心上。你不是说了吗?她和仙猿秃驴的徒弟是一对,你样痴心,也不知叫他们怎么领你的情。” 关千剑色厉内荏:“少废话!你不听我的,我们就再打一场。” 冷凝笑道:“再打一场,也不过是你再挨我一下,反正我不吃亏。” 关千剑道:“那可不一定。”说毕出手。 他一来就是一阵强攻,不给冷凝喘息的机会,口中也不闲着:“你猜我用什么方式胜你?” 冷凝以逗小孩的口气道:“总不成就凭这几下子吧?哎哟,这一招好厉害,振得我手痛!啊,你差点刺中我了,不过还是差那么一点。——呀,我快招架不住了,呵呵,我求求你,手下留情吧,不然等会我缓过手来,非拿耳光抽你不可……” 关千剑气喘嘘嘘道:“看你得意到几时!我们话说在前面,这一场如果我胜了,你不许再跟我纠缠。” 冷凝道:“什么叫不许跟你纠缠?那意思是叫我不要和你说话,也不要跟你一起走路咯?没想到在你眼里,我这么烦人,竟让你用上纠缠两个字!不过我真看不出来,你拿什么胜我,要想摆脱我的纠缠,恐怕还有点难呢。——现在我已经猜出你最后一招是什么了。” 关千剑笑问:“是什么?” 冷凝道:“是四仰八叉、倒地昏迷剑法,呵呵,你看好了,我这就让你使出来!” 两剑相交,关千剑被胶住,脱身不得,冷凝闪到面前,左手一掌,又当胸拍到。关千剑没学过拳脚功夫,眼看对方掌到,却不懂拆解,也不知如何封挡。 旧伤之上,只能再添新伤了。 冷凝仅出五分力气,掌到半途,更忍住两分。因为她此刻一点都不生气。 胜利前一刻,冷凝找到关千剑的眼睛,给她一个含着无尽嘲讽的笑。 关千剑也冲她微微一笑。 以为我不舍得打你吗?冷凝感到恼怒,手上的力道随之猛增。 同时右手上一松,关千剑从她剑下挣脱。不好! “哗——” 是雷声。 但又不是雷声。 也许只是天空炸开一道口子。 关千剑的剑斜斜指向他身侧的地上,剑尖在一寸的距离内来回颤动,无数重幻影久久不能重合。冷凝在听到声音的一杀那惊退数步。此时她的脸色苍白,目光呆滞。 旁边响起草叶窸碎之声,云九霄颤巍巍爬起来:“龙在天!是雷神龙在天到了吗?” 第七十九章和好如初 仙猿见她竟恢复得比自己快,很不服气,也想站起来,强撑着离开地面,膝盖还没伸直,又一头摔倒。 关千剑匆忙看冷凝一眼,见她站得很稳,口鼻处并没有血迹,知道她伤得不算重,先放下心,跑到云九霄和仙猿近处,先转到云九霄身后,对准她的脊椎左侧一寸处刺出一剑。 云九霄訇然倒下。他依样画葫芦,在仙猿背上也递出一剑。当他的剑收回来时,可以看到剑尖上只有寸许深的血迹,他正是以六如秘籍中所载的秘法,用剑势振乱两人的经脉,令他们短时间内无法复元。 “你伤得不重吧?”关千剑奔回冷凝身边,既担心又不敢十分靠近。 在自尊心受挫的情况下,冷凝会不会不计一切代价,不问一切后果报复于他,关千剑心里没底。 冷凝发出一声呻吟,左手扶着额角,眼睑垂下来,有些站立不稳。 关千剑慌忙搀住她:“实在对不住,这剑声我第一次使出来,不知轻重,但愿没有把你伤到,不然的话,我可真是要连肠子都悔青了!你知道,我宁愿死在你剑下,也不愿看到你受苦……” 冷凝不计较他的话是真是假,有气无力道:“你跟龙在天……果然有些关系……” 关千剑装傻道:“你怎么知道,你见过他?” 冷凝道:“龙在天匿迹江湖二十年,我从哪里见过他?但我从小听师父说起他的武功路数,这世上的剑声功夫,只有他走的霸道的路子,就如霹雳横飞一般,正因此,他才得了个雷神的徽号。你刚才那一剑,虽然火候不足,但已可见端倪。云九霄这老糊涂,还以为是龙在天本人到了,真是好笑!” 关千剑道:“这世上巧合太多,你不要因为我阴差阳错使出剑声而冤枉我。” 冷凝摇晃几下脑袋,合上眼睛道:“我头晕,你扶我上马,我们找个地方先歇着。”又道:“怎么说得上冤枉二字?龙在天又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他是称雄武林的剑术大家,很多人想和他扯上关系还没机会呢。我这不是冤枉你,而是羡慕你。” 关千剑道:“尊师一夫人也是有数的高手,得师如此,夫复何求?” 冷凝以怀疑的眼神看他:“你说的是真心话吗?”说完并不把眼睛移开,专等他的回答。 关千剑被她看得有些窘,岔开话题道:“我扶你上马。” 冷凝在关千剑毛手毛脚的帮助下,爬上马背,好不容易坐稳了,回头一笑道:“我们两个为别人的事,整出一身的伤,真蠢!我打你那一掌还痛得厉害吗?” 关千剑听她关心,既受宠若惊,又有些过意不去,拍着胸口,慷慨道:“这算什么,早就不痛了……”演得太卖力,用力过猛,把自己捶得龅牙咧嘴,肩背一缩,弯下了腰,说不下去。 冷凝掩口笑道:“别冲好汉了,上来吧,一起坐。” 得到这样的邀请,虽然正中他的下怀,却又有些手足无措:“这样,合适吗?” 冷凝抖拌缰绳道:“你不上来,我先走了!” 关千剑忍痛,四肢并用,以最快的速度爬到冷凝身后坐下,屁股落稳时,顺手就抱住她的腰肢。 他也曾和云霓同乘一骑,未敢这样放肆;第一次搂女孩子的腰,他才知道女孩子的腰有多细!细虽细,搂在怀里却觉得刚刚好,适足以承担他满腔的柔情蜜意。 不知是谁借给他这样的胆量,也许因为刚才那破天荒的一剑,把自己都折服了,所以不免有些得意忘形。 另他颇感意外的是,冷凝没有作丝毫抗拒。她一声不吭,像担心一出声就会令关千剑受惊似地。 两人都小心翼翼保持沉默。 过了一会,冷凝试着向后轻轻倒下去,主动依附在关千剑的怀抱中。 关千剑虽然全无经验,也知道进攻的时候到了。他知道如果错过这个机会,将再也鼓不起勇气,就算有这样的勇气,也不会有这样水到渠成的时机。他把双手由冷凝腰上移到她胳膊上,这是为了更真切地感觉到他整个人都已在怀抱中,也能更紧的搂住她;同时他的嘴唇凑上去,捕捉到引诱他多时的耳垂上。 关千剑听到她“嗯”了一声。这声音显然不是她有意发出的,而是不小心从她身体的深处溜出来的。它一定来至她体内最柔软的地方,来至她心头最餍足的时节,就像水将要从灌中溢出来时发出的声响。紧接着,她的腰肢似乎支撑不住整个身子,任它向下滑落,把更多的重量放进关千剑怀中。关千剑的嘴唇,越过她的耳朵,路过脸颊,到达嘴角。 最后在她嘴角停下。 在这时刻,冷凝又开始逃;逃避被俘获的命运。 关千剑的嘴唇到这里已经没有能力前进分毫。再前进他的脖子就要“咔嚓”一声断了。 终于,冷凝转头,迎上他,主动纳降。 他们同时感受到对方的嘴唇不同于一切的温度:那么火热,但不会烫人;不断地升温,但不会超出能承受的程度。 他们的身体则是熊熊燃烧的火炉,嘴唇只是火苗;手臂也是火苗;身体的每一寸都燃起火苗,四处乱窜,片刻不得安宁,寻求不到突破…… “还记得我给你的那封信吗?” 这是两人嘴唇分开后,冷凝说的第一句话。 关千剑道:“当然记得!” 冷凝道:“真的记得吗?”从关千剑怀里扭转身:“你可别骗我!” 关千剑道:“怎么会不记得?又怎么敢骗你?” “那你背给我听。” 关千剑咽住。过了一会,才支支吾吾道:“我说的是记得……记得,这回事情,可不是,可不是能一字不漏地背出来……” 冷凝调皮地一笑,转回头去:“这倒不能怪你,就连我自己也忘得差不多了。不过其中有两句还记得,而且越想越佩服自己的先见之明。” 关千剑凑趣地问:“是哪两句?” 冷凝道:“我说上句,你说下句,这样不算难为你吧?我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在乎我。一个人若是在乎另一个人,就会爱屋及乌,爱惜这个人手上经过的一切,哪怕只是一根稻草,也要视为珍宝……” 关千剑先喊起冤来:“可是我收信时,并不知道是你写的。” 冷凝道:“后来不是知道了吗?这可不是个好借口。我问你,你知道信是我写的之后,有没有反反复复地读?有没有爱不释手?或者只是随便看看?从这点就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心。” 关千剑心中犯嘀咕:“是不是每个女孩子都这么斤斤计较?云霓可不会。但这也许正好说明云霓并不喜欢我;那么反过来,冷凝是真的爱上我了?”他先防患于未然:“这封信我确实读过很多遍,可惜我天生记性好,忘性更好,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冷凝已知他言不由衷,却也不十分在乎,娇哼一声,自己念道:“试问天下英雄,以谁为尊?——”扭回头斜睨着关千剑,意思如果他接不下来,绝不轻易放过他。 关千剑眼珠子打了两个转,喜道:“这个这记得可牢了!‘窃谓青年才俊,推君居首。’过奖过奖,实在是不敢当呀!” 冷凝莞尔一笑:“算你还有点记性。” 关千剑趁机讨好:“这跟我的记性没半点关系,一是你文词优美,二是你长得漂亮,我一看信,已经心中叹服,再见其人,更是五体投地,这一来自然印象深刻……” 冷凝咯咯娇笑,先是伏在马背上,接着又躺回关千剑怀中:“听你瞎吹!我看你也就是碰巧记得这一句。——我当时写信,不过随手一挥,这时候想起来,还真是歪打正着,我才要对自己五体投地呢。” 第八十章马背上的情话 关千剑道:“幸好我早就知道你只是随手一挥,所以一句也没当真。——至于你的歪打正着,恕我愚顽,说了半天,还不知道你指的什么。” 冷凝一本正经道:“当今武林,若论聪明才智,你可算是独占鳌头,再以身世而论,又有谁能与龙在天的子弟相提并论?那么假以时日,谁敢说你不会是第二个龙在天,甚至青出于蓝?所以武林未来的至尊,非你莫属!” 关千剑失笑道:“绕了老大一个弯,还考我记性和忠心,原来只为套问我和龙在天的关系。真是惭愧,我要让你失望了,我和龙在天可算是有缘无份。” 冷凝嗔道:“不许你这样说!什么叫套问?好像我跟你耍手段一样。我是想对你多一些了解,——难道我不应该了解你吗?难道你还有什么事要瞒着我吗?” 她从关千剑怀里仰起脸来看他,墨黑的眼珠只能占据眼眶的一小部分,大而明亮的眼睛,颇显委屈的表情,一派天真无邪,娇蛮任性,叫人难以自持。 关千剑环绕双臂,低下头,以下巴和脸颊摩挲她光洁温润的额头:“以我们俩的交情,自然应该心意相通,我也没有什么好对你隐瞒的。”心中想着:对于传闻,世人一向持着宁可信其有,不不可信其无的态度,自虎之翼随我重现江湖那一刻起,我系龙在天传人的说法就已没有澄清的余地,任何江湖中人都会不遗余力、不择手段地我身上下注,以期捞到好处。我又何必再做无谓的辩白?就说给冷凝知道又如何? 冷凝步步进逼:“那你最起码应该告诉我,你的真实姓名。” 关千剑不解道:“你怎么连这个也怀疑?这一生下来就叫这个名,从来没改过。” 冷凝道:“这么说你是龙在天的弟子,而不是他的后人。是吗?” 关千剑笑道:“若龙在天的后人不姓龙,那确实是天下奇谈。但身为天下第一高手的传人,武功造诣连二三流角色都比不上,这又叫人如何置信?” 冷凝道:“那只有两种解释:第一,你从师的时间短,龙在天没来得及尽心指点;第二,龙在天因为某个原因,没能亲自传授你武功,而只是传你秘诀和法门,让你自己领悟,——这也正好解释你的武功为什么似是而非,进步得还不算慢。” 关千剑暗中吃惊:她竟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冷凝没听到他答话,心中已有答案,声音更显得温柔了几分:“你知道对我们女人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关千剑笑道:“怎么突然改变话题问这个?如果男人从最重要的是女人,那么女人最重要的也应该是男人才对。” 冷凝哧地一笑道:“你这话未免太直露了,一点都不懂得含蓄!叫人多难堪啊。不过对于男人来说,可能有很多女人都是最重要的,而对女人来说,就只有一种男人,才配得到她们的重视。你想知道是什么样的男人吗?” 关千剑笑道:“这个和武功秘诀一样,我怎么会不想知道?如果有武功秘诀摆在我面前,我就会废寝忘食勤加修炼,争取做个高手;如果有成为女人心中最要的男人的秘诀,那我更不会放过,一定要比练武还要勤劳一百倍,以便让冷凝对我死心踏地,爱得死去活来。” 冷凝灿然:“既然你这么虚心好学,我说给你你记住了,轻易不要传授给别人。——对我来说,只有两点:第一,他必须出类拔萃;第二,他愿意让我了解。” 关千剑点头,做出默默记诵,细细咀嚼的样子。 冷凝小鸟依人地依入他怀中:“但是你不愿主动告诉我的事,我是不会勉强的,就比如你和那个叫作云霓的女人的关系……还有你和龙在天的关系……” 关千剑无奈地笑:“我看你真正关心的还是我和龙在天的关系。” 冷凝道:“不对,这两方面我一样关心!” 关千剑道:“如果这两个问题,我只能向你坦白一个,你愿意听哪个?” 冷凝低头思考。 “两个都要听!”她说完自己先笑了。 关千剑道:“那我还是先告诉你,我和龙在天的关系吧。我既不是他的后人,也不是他的徒弟,——说实话,我也弄不清楚我们究竟是一种什么关系,如果一定要说的话,该说是买卖关系才对。因为他的确亲口对我说过,要跟我做个交易。” 冷凝把头压低,下巴藏到衣襟里了;他不想让关千剑发现她此时的脸色。如果关千剑是坐在她对面,就可以看到她眼中闪耀着兴奋的光。因为他终于要吐露跟龙在天有关,跟虎之翼和六如秘籍有关的事情。也许龙在天比虎之翼和六如秘籍加在一起都更有价值! “哇,连龙在天都要跟你做买卖,你的面子可真大!”她尽量不显出急切的心情。 关千剑道:“但可惜这买卖一点都不公平。因为当时我的小命在他手上,就算亏本,也不敢道半个不字,所以不是我面子大,而是点子背。” 冷凝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能说得清楚点吗?我怎么觉得你在刻意掉我胃口呢?” 关千剑道:“这么有趣的事情,当然要掉足你的胃口。不仅要掉你的胃口,我现在还要跟你也做个买卖呢。” 冷凝道:“你不会要我亲你一下,才肯说出来吧?” 关千剑道:“既然你已经猜到了,倒省得我再重复一遍。” 冷凝道:“你这样做太小气了,一点都不像个男子汉!” 关千剑道:“说我小气,要是连亲我一下都不肯,你岂不是比我更小气。” 冷凝道:“我是女孩子嘛,小气是应该的,而且我刚才不是亲过你了吗?” 关千剑道:“那是我亲的你,可不能混为一谈。” 冷凝道:“反正都是我吃亏!”语气之中虽然极不情愿,但还是飞快地转回头,嘴唇在关千剑脸上轻轻碰了一下,又飞快地背转身去。 关千剑感到像有一只飞蛾在腮边扑腾一下,飞走了。 他没有办法让这飞蛾多停留一会,或再飞回来。 第八十一章谁在学人说话 “现在可以说了吗?”冷凝笑着问。 关千剑道:“被你一亲,我脑子里都着火了,不记得我们刚才说到哪里,——我们说到哪里来着?” 冷凝道:“说到你为了保住小命,不得不跟龙在天做个交易。” 关千剑道:“对。事情是这样的:我无意中在水潭里捡到宝剑虎之翼,以为自己得了个宝贝,没想到龙在天从半路杀出来,说这剑是他放在潭里的。他在我面前卖弄了两手武功,让我知道他随时都可以宰了我,然后提出来要我把这剑送还六如门,作为报酬,他传授我一招剑法。” 冷凝竖起食指问:“一招?” 关千剑道:“是啊,我也嫌少,叫他多传几招,他就跟我吹胡子瞪眼睛,说要杀人。你说我小气,他才叫真的小气;我只要你亲我一下,就把什么都告诉你,看当时的情形,就是我亲他十下八下,也没有任何缓和的余地,所以我只好委委屈屈地先答应下来。” 冷凝呵呵笑了一阵,问:“那你替六如门送信的事也是他逼你的吗?” 关千剑道:“这个倒不是。要是他逼我,我倒能学会他两招剑法了。” 冷凝反手在他头上拍了一掌道:“你不老实!” 关千剑一头雾水:“我怎么不老实了?送信的事,真的跟他没关系了,我就见过他那一次。” 冷凝道:“我不是说这个,你说他只教了你一招,可是我看你会的倒不少啊。” 关千剑愿再和她扯到六如秘籍上去:“其它的招式,一半是林泉教的,一半是从敌人那里切拼八凑凑起来的。你看不出我的招式都是残缺不全的吗?” 冷凝却想:“他不提秘籍的事,我势不能再追问下去,以免引起他的疑忌。以师父的推测,六如秘籍必定曾同虎之翼一起落入他手中,想来也是龙在天交给他,叫他送还六如门的——啊呀,不好,这么说来,宝剑和秘籍岂不是都被林泉带给庄梦蝶了?可是,他说的是真话吗?龙在天为什么突发善心,要把这两样宝贝物归原主?” 冷凝一边想着这些复杂的问题,一边漫应着关千剑:“这么说名不见经传的林泉才是你的师父,看来我们都高看你了。——可是我还有个问题想不明白,龙在天为什么要把宝剑归还六如门,难道到了快死的时候,他也要痛改前非?” 关千剑只得将宝剑妨害龙在天的种种奇事再向她述说一遍。冷凝虽听着这些,心中总在想着无数的问题:“宝剑和秘籍都回到庄梦蝶手上,师父布置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我还要跟在他身边吗?……为什么一想到要离开他,就会感到很不舍?……也许他说的都是假话,只为让我知难而退,——他知道我接近他的目的!……就算他说的是真的,宝剑秘籍都已回归六如门,而龙在天也只教给他一招剑法,但六如秘籍毕竟曾落入他手中,我不相信他没留下副本,或是记在心中……” 湖名龙吟,只因沿湖两排翠柳,中间延伸出一条大道,有如龙腾。大道至西而东,长达百余丈,东西尽头,一带山丘,林木掩映中,透出红墙绿瓦、气象森严的一座庄子。此时庄内人声芜杂,大道上也是头籫动,络绎不绝,向庄上涌去。 时间正是四月初一。 大道中间一段,两个锦衣少年,迎着湖上的暖风,大步向前。左边那人道:“我说沈兄,少年英雄会是在明天,今天的事跟咱们没有关系。你这一路追魂似地往前赶,害我陪你沾这一身的泥,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一件,沿途错过不少风景,真是!” 右边那人嘿嘿一笑,回道:“路上的风景无非就是些山山水水,花花草草,这些东本哪里没有?什么时候不可以看?但岳嵩大战庄梦蝶,却是武林盛事,百年不遇,岂不是胜过天地间任何风景名胜?” 左边那人笑道:“少跟我装蒜,你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目标分明就是少年英雄会,还生怕错过了日子。——自从接到请谏,你就闭门不出,不是我要给你沷冷水,神州大地,人才济济,光靠临阵磨枪,恐怕不大灵光呀。哈哈。” 右边那人脸色红起来,冷笑道:“王兄既然这么明白事理,又这么清高,为什么半个月前,突然新拜了好几个师父,一天到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都躲在家里干什么?别说你在陪几位师父掏鸟窝、捅老鼠洞。” 左边那人提高声音,底气明显不足,叫起来道:“你说的什么话!你以为我是你?专爱那个调调儿,连你家老母猪都被你气晕好几次了……” 右边那人道:“你怎么知道我家老母猪是被我气的,不是被你气的?去年下的那窝崽子,我看就跟你长得很像嘛,呵呵哈哈……” 左边那人有些急了:“你爸才长得像我!你却长得不像你爸!” 右边那人大怒:“你说什么不好,干什么辱及先人!我看你的脑袋一定是被屎尿充满了,不如让我一剑劈开,给你清洗清洗!”说着手按上剑柄。 “锵”地一声,左边那人存心造出更大的声势,先把剑拔在手上:“以为我怕你吗?去年你赢我半招,那是我顾念咱们两家上代的交情,怕你输了跳河,绝了你沈家的种。” 右边那人气不过,反而笑了,也掣剑在手:“这么说是有眼不识猪了?那么你就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掏鸟剑法吧。” 他们争吵多时,看热闹的人早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听说他们要动手,更是看戏不怕台高,主动向后退开,把圈子扩大,给他们让出用武之地。有站在前面,退后时踩到后面人脚的,不免又发生口角,几乎就要另辟战场。 忽有一人跃众而出,拱手走向圈中两人,朗声道:“沈兄、王兄,年余不见,一向可好?你们这又是唱得哪一出啊?”从他神情语气看来,倒像见惯了两人的胡闹。 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那姓王的先把剑收回鞘中,姓沈的跟着也收回,先后笑道:“没什么……闹着玩的。简兄别来无恙?”姓王的又道:“简兄这次移动大驾,也是来参加少年,英雄会的吧?简兄家传的鹰击剑法,乃武林一绝,这次终于有机会大显身手了。” 姓简的很感得意,笑得眼睛也找不到,睫毛下面却亮光闪闪,中中道:“兄弟我是不成的,这次来也就是凑个热闹,倒是王兄沈兄,自幼勤练武功,在年轻一代中,早已是不可多得的高手,我在这里先预祝两位旗开得胜、实至名归、扬名立万、光宗耀祖,那我这做兄弟的也就脸上有光、与有荣焉……” 圈中上百人都听他一个人说话,他也尽力表演,到兴奋处,连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忽听一个冷冰冰的女子声音道:“关兄这次移动大驾,也是来参加少年,英雄会的吧?关兄家传的鹰击剑法,乃武林一绝,这次终于有机会大显身手了。” 一个男子声音接道:“兄弟我是不成的,这次来也就是凑个热闹,倒是冷妹妹你,自幼勤练武功,在年轻一代中,早已是不可多得的高手,我在这里先预祝两位旗开得胜、实至名归、扬名立万、光宗耀祖,那我这做夫君的也就脸上有光、与有荣焉……” 女子嗔道:“还说你记性不好,这么大一篇废话,偏你能过耳不忘,一字不差地背下来,只是对我说的话,就当成耳旁风!” 围观的人早就轰笑起来,场中三人无不惊怒,往声音来处望去,见一男一女,一前一后,卿卿我我、搂搂抱抱坐在同一匹马上,那马通体雪白,马头比人还高出许多,异常雄健,众人由下仰视,更显得两人鹤立鸡群。 第八十二章重逢 这两人正是关千剑和冷凝。 姓王的朝地上重重唾了一口,骂道:“呸!最看不过眼的就是这类牲口,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动脚、摸上摸下,乱搞一气,一点羞耻心都没有,真是有娘养没娘教的!” 姓简的较为斯文深沉,拱手道:“两位为什么学人说话?是不是自恃武功高强,我们三个人加在一起也打不过你们?” 冷凝不屑和他说话,脸藏进关千剑怀里,悄声笑道:“他们骂人,还想打架,你看怎么办?” 关千剑低头道:“你还不知道我的处境?一旦被人知道名字,不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这些人倒不算什么,万一把周四方、仙猿、云九霄,还不你师父引出来,恐怕连老鼠都做成了!” 冷凝耸肩笑道:“做不成老鼠那做什么?” 关千剑道:“被他们抓起来严刑拷打,还能做什么?就是一只老鼠囚。” 冷凝道:“我早劝你不要来了,你偏要来会你的旧情人,这就叫做不入虎穴,焉得虎娘。既然到了这里,我看你是在劫难逃。左右是个死,捉你的人再多,还不是一样?反正你就只有一个,被一方捉住,另外那些人又人会凑上来一起拷打,所以说到底,你的敌人十个百个,跟只有一个也没有差别。” 关千剑道:“不管实际是多少个敌人,我只求他们不要太早发现我,最好他们先打一场淘汰赛,死的死,伤的伤,我就可以浑水摸鱼……” 冷凝坐直了,一肘顶在他胸口:“你诅咒我师父?” 圈中三人轮流骂了几个回合,见马上的“狗男女”视若无睹,仍然只顾打情骂俏,气得七窍生烟,哇哇大叫,扑上来就要连人带马,砍翻在地,看他们还敢不敢目中无人。就在这时,圈外有人奔走相告:“雪妮小姐来了!雪妮小姐来了!大家快让路!” 围观的人纷纷向两边散开,并向大道西首观望。二三十丈外,宝马雕车,锦帷绣缦,缓缓驶来。三人只得暂时收手,看了一会,又瞪关冷凝二人几眼,退向湖边,都道:“等等再收拾你们!” 关千剑也和众人一起催马靠边,对三人的威胁并不放在心上。冷凝却抬扛:“我们凭什么给人家让路?偏不让!”夺过关千剑手中的缰绳,仍把马控回路中间。 关千剑轻轻握住她的手,咬住他耳朵道:“好娘子,别尽惹麻烦。你难道不知道我心里慌得很?” 冷凝愤愤道:“就你这样胆小如鼠谁会嫁你!” 关千剑道:“这不是胆大胆小,这叫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不能阴沟里翻掉。——我们已经入过洞房上过床,你不嫁我嫁给谁去?” 冷凝扔了缰绳,在关千剑手背上狠狠拧了一把,发娇嗔道:“你还说!害我痛这么多天!要真嫁给你,不被你欺负死才怪。” 关千剑抱着她的手臂紧了一紧,笑道:“谁叫你打我一掌,下那样的狠手?我又不舍得打还你,只能在这方面找回点场子。” 冷凝道:“你既然这么说,是不是每次都要让我先打你一掌,才……才给你?” 关千剑道:“别说一掌,千刀万剐我也甘愿。” 冷凝紧紧抿住小嘴,不致笑出声来,过了好一会,才幽幽开口,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关千剑听她说得十分动情,把脸贴在她鬓边磨蹭着:“真的!” 冷凝道:“那我今天晚上就剐了你。” 关千剑道:“求你剐外面几层就好了,里面的别剐,要不然血肉模糊的不好看。” 两人说笑着,关千剑再次把座骑勒到靠湖一边,冷凝倒不再说什么,再回头时西望时,马车相距已不到百步。他忍不住想,要是云霓也在车上,看到他怀里抱个女孩子,不知道会做何感想,是不是也会吃醋?转念又想,说不定好要怪我轻浮,和她才分开几个月,就找了新欢……他越想越不自在,竟至于放开冷凝,溜下马来。 冷凝笑道:“你干什么?是不是放、放、放你娘的屁了?” 关千剑一边睃着马车,以小碎步离她远一点:“别放你娘的屁。我看车内有一股杀气,所以下戒备。” 冷凝呵呵大笑道:“就你还能看出杀气!照我看是妖气还差不多。……哎,你说,你那位云霓会不会也在车里?她跟雪妮不是师姐妹吗?” 这话被她说穿,关千剑心中更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胸腔里的血液都往周身乱窜,冲击手指头、脚趾头和天灵盖,心房里擂起鼓来,咚咚有声;要是这时和人动手,剑法一定大打折扣,别说动手,就是站稳也不一定难度。 慌乱中马车已到身畔,芳香迎面扑来。一阵风过,掀开车帷一角,可以看到车内人的衣饰,一青一粉,赫然是两个人;只是脸蛋一线也没露,是否粉色衣服的就是云霓,仍不得而知。关千剑的心揪得更紧。 冷凝又道:“看清楚了没有嘛?究竟车里有没有你的旧情人?要不要我去帮你拦住问问?” 关千剑回头道:“别淘气,云霓不是我的情人,你别乱说;她在没在车里,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冷凝没有回答,牙齿扭着嘴唇,两眼一瞬不瞬地追随马车。 突然间,她呆住,浑身一震。 马车停下。 车里探出一张红扑扑的脸蛋。眼睛不算很大,那弯弯的形状,正像初七、八的月亮,又如一川烟草,笑时眯成一线,迷离而又闪闪有光,甜蜜蜜的让人顿生亲近的渴望。 “弟弟——”,她的声音柔而不腻,轻而不飘,从中可以听出久别重逢的欣喜,亦可听出深浓的情意。人人心中都是一动,有人想:“谁会是她的弟弟?”也有人想:“她弟弟可真有福气,有个这样的姐姐!”还有人想:“就算我只是她的弟弟,也比一辈子没有机会认识她好。”更有人差点抑制不住接话:“你是叫我吗?我在这里呀!”但他们无一例外地都看得清楚,她美目所注的,正是马一跳下来的那个轻狂小子。 一抹粉红飘落车前,一个丽人婷婷玉立,把头一偏,灿然道:“怎么不说话?不认识我了吗?”又似乎心知肚明,对方不说话的原因,绝不是感到陌生,而是……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缘故。她低头浅笑;在低头的一瞬间,眼神就有飘忽。 “好歹你叫一声姐姐啊。”她将眼角一绺头发甩开,让它们回到鬓边,这样就抬起头来了。 第八十三章决裂 “姐姐……”关千剑叫了一声,一歪一歪地走过去,一边用手挠后脑勺,竟然害起羞来。“你也来了?”他问。 云霓迎着他道:“我能不来吗?所有跟我相关的人都来了。——不是叫你给小秃驴看庙吗?怎么看到这里来了,庙呢?” “你的小秃驴是得道高僧,心中时刻坐着佛主,眼中所见处处都是庙宇,天下之大,无时无地不可以修行,他又怎么会在乎两间破草棚子?”关千剑说着说着就忘了害羞,耍起贫嘴来:“那天你们一走,我就遇上麻烦了,只好把逃命当成第一件大事,边逃边想,这要是有个姐姐在身边,那该多好!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到这里来了。可是好不容易找到姐姐,谁知她一开口,就只关心小秃驴和她的和尚庙,完全不把我这个弟弟当一回事,哎,真是太令人伤心了!” 云霓笑得直不起腰,眼睛闪闪烁烁不敢看人;笑了一会才整理情绪道:“看你说得可怜兮兮的,我怎么没把你当一回事了?我要是心中没有你,就不会从车里跳出来叫你了,我只当作没看见。——你过来,让姐姐好好看看你,呀,长高了不少,手臂也粗了,跟生铁一样!看来你虽然在逃命,武功倒没有搁下。” 关千剑盯住她眼睛,一瞬不瞬:“姐姐却一点没变,笑起来还是那么甜!——武功当然不能搁下,上次败给你的小秃驴,我一直怀恨,想着有朝一日报仇雪耻,否则光逃得一条性命在,做人有什么意思?姐姐说是不是?小秃驴呢?怎么没有牵来?” 云霓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在他额头上点了一指道:“左一句小秃驴,右一句小秃驴,再这样我可生气了。只有我一个人能这样叫他,别人要叫,都不允许!” 关千剑笑道:“有什么不能叫?我偏要叫。秃驴秃驴小秃驴,不守清规戒律,专骗无知少女,我的姐姐叫云霓,一见秃驴肉眼迷……”云霓本来挽着他手臂,这时笑倒在他肩上:“别说了别说了,肚子给你笑痛了。” 关千剑一侧头,嘴唇碰到她发丝,心里痒痒,忽然想:“我何不顺势揽她入怀?”转念记起身后的冷凝,惊出一身冷汗,她这非同寻常的冷眼旁观,恐怕不太对劲。 云霓抬起头来时,脸上的笑已收拾得一干二净,嘟着小嘴,怜悯地看着关千剑:“我们也听到不少关于你的事情,这几个月来,一定受了不少苦吧?亡命天涯的滋味是不是很不好受?” 关千剑和好对视,忘了身后的云霓,也忘了长久也来所受的苦楚,眼中倾注了全部深情,缓缓道:“这些又算什么?也许这些磨难不但不能令我痛苦,反而是对痛苦的治疗。” 云霓并不回避他的目光,虽然理解了他眼中的全部内容和话中的深沉含义;她就那样接受着。但她有点恶作剧地笑了:“那么是什么让你这么痛苦?你才多大,哪知道什么是痛苦?” 关千剑道:“我因为没能成为世上最幸福的人,而变成世上最痛苦的人。——你应该最清楚我的痛苦是什么了。” 云霓再次笑开了:“哎呦喂,说得好像是我的责任一样,我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祸害力量呀……”一句话到此嘎然而止!两人的脖子之间钻进一股森寒,——剑锋锐利。 “现在,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想怎么死。”话声比剑更冷;剑架在关千剑脖子上。关千剑自然知道来者是谁。 云霓立刻想到下马和关千剑见面前,分明看到关千剑与这人的马挨得极近,而且隐约在交谈什么。 她立刻明白了两人的关系,心中不免生出一股怨气,只想转身就走,但她又怕万一猜错,就这样舍他而去,就显得太不够义气,因此伸出手来劝道:“姑娘,有话好说,何必动刀动剑?他什么地方得罪你,我替你教训他!”说完后面这一句,心中不无得意,如果他们果然有亲密的关系,关千剑非倒霉不可。 剑影一晃,云霓急忙缩手,惊呼出声,脸色立刻变得煞白,握在一起的手指间,沁出一条血痕。关千剑转头瞪着冷凝,怒气难平:“你疯了?别对谁都跟土匪一样成吗?”骂完抢到云霓身畔,接过她的手问:“伤到哪里了?啊,是手指!还好只伤到一根,我帮你止血。你怎么拿手去抓她的剑?你说你傻不傻?” 冷凝在一旁喘气,几根头发飘到她口鼻边上,立刻被吹走了。 云霓偷眼看她,见她生得极美;暗地里与她相较,别的或许都不输她,就是肤色不如她白腻,眼睛也不如她大,尤其当她眼里禽着泪时,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照人光彩,真可说我见犹怜。但她也有缺点,因腰细的缘故,显得臀部和胸部太招人眼目,未免不大雅观,而且也略显丰满了。可奇的是,她的手腕和十指,却又异常的纤细…… “什么叫只伤到一根,你还想伤几根?”云霓心中恼恨,虽向关千剑撒气,脚下却朝他挪近半步,和他紧紧偎在一起。 关千剑撕下衣襟,替她裹着伤口道:“我想伤的是我,几根都可以,换作是你,一点皮都别碰到。——疼不疼?” “疼。”云霓只说了一个字。 关千剑没有看到冷凝脸上已挂下两行泪。 “今天我流下的泪,总有一天要你用血来偿!”而她说这话时,眼泪已不再流了。 冷凝话才落音,转身一头扎进模模糊糊的湖光山色中,隐没在人丛里,再未回头。 关千剑也许还不清楚冷凝在他心中占据什么位置。是不是当她和云霓暧昧时,也暗藏着对她报复的心思?报复她的别有用心?直到她这一刻的转身,空了他心中的某个角落,才知她的分量是独一无二的。 他了解她的性格,她这一走,说不定就是永远的绝裂。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不会明言自己的委屈,博得任何人同情和安慰,她只有行动和利剑,用于复仇。 但关千剑是个骄傲的家伙,站在旁边的又是云霓,他一时无法决定去留。 第八十四章闻其声不见其人 云霓咬咬嘴唇,长长的睫毛掀起来,有些愧疚道:“我还以为她是你对头,没想到你们两个……到手的媳妇被我气跑了,你这时候是不是恨得想咬我?这可怎么办呀,从哪里再找得到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人?我要怎么赔你才好呢?我看你还是赶紧追上去吧,不要管姐姐,反正姐姐是自己人,长得又不中看,要多少有多少,也丢不了。” 关千剑本来有些犹豫,但听云霓后面的话,分明是不让他追的意思,而且等她许多话说完,冷凝早去得无影无踪了,只得强打精神笑道:“谁说姐姐不中看,如果姐姐这样的都不中看,天上的仙女都要气得往下跳了。她也不是我媳妇,跑了就跑了。不过如果你诚心要赔我点什么,我也不好推迟,不如你就委屈点,以身相代,把那个‘赔偿’的‘赔’字改一改,换成‘陪你到天涯海角’的‘陪’字。” 云霓只顾着笑,竟没有呛他几句。她的目光落在关千剑眼里,多了一些奇异的内容,仿佛她们之间多了一轮只属于彼此的太阳。 “师姐,可以走了吗?”声音细如丝,淡如烟,清如水,就在关千剑耳根下响起。他愕然回顾,不见人影。 云霓回头望车中道:“就来了,妹子别这么心浮气躁的好不好?我才下车说几句话,你就等不了了?” 车中的人不答。 “看你的魂又被勾走了!”云霓回头时,正见关千死死盯着车帷,似乎要让目光穿透进去,一睹车中佳人的芳容。她叹道:“哎,你们这些男人啊……,不说了,是时候了,去晚了恐怕没位置坐。我也不能邀你跟我同车,这家妹子讨厌除女子以外的所有人,是真的——讨厌!我走了,散场后记得来找我,我还有话问你。”她一边说着,一边钻进车里,中间倒回头了两三次,一次比一次笑得甜。 马车一走,看热闹的人也跟着散了,关千剑一个人落在最后,他倒希望姓简的三个人来找他麻烦,可是他们似乎把先前的梁子早忘了。他在湖边捡块石头坐下,一会想到冷凝,一会想到云霓,心中时喜时悲。 云霓的态度令他迷惑。怀空无疑是全天下最出类拔萃的人,人才武功,无不是万里挑一,相信任何少女都免不了对他一见倾心,一倾心而死心踏地,可是云霓……若说她是水性扬花,关千剑怎么都不能接受;若说她对他只是姐弟之情,却又不像,她的眉眼之中,顾盼之间,始终有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暧昧。正是因此,他一见她,就把冷凝晾在了一边。但若说云霓能令人完全忘记冷凝,却也不对,自两人有过肌肤之亲,他对冷凝就产生出一种难以割舍的感情,如果得到云霓的青睐能令他欣喜若狂,那么失去冷凝一定要让他感受到切肤之痛! 所以此刻,他既有甜蜜的伤感,又有伤感的甜蜜,也许这就是男女之情最真实的滋味吧? “这是谁呀?想不开要跳湖吗?”声音在不该转弯的地方转弯,在不该拖长的地方拖长,不用回头看,也知是黑狐到了。 关千剑坐着没动,眼睛依旧望着湖水,嫌恶道:“别来惹我。”语气并不算重。这说明他心情实际不像自己想的那么差。他预想中黑狐的媚声却没有接上来,而是另一人的一声暴吼:“呀啊——!” 关千剑惊得跳起来,撒腿狂奔。 黑狐看见一个浑身毛绒绒的东西,举把梯子,凶神恶煞一般扑来,心为之惊,肉为之跳,却又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向他面前一站,尖声大叫:“哎呀,你打死我了!……” 那人脚步说收就收,梯子停在头顶,袍子衣袖像吃饱了风的船帆,向前鼓起,地上尘沙飞扬。他圆睁怪眼,上上下下打量面前的女子,喃喃道:“好标致的一个女娃子!可惜黑了点。半个月前见过一个白的……咳,不说也罢。要不是那个小子还有点做人的良心,这时候老子的骨头都打得鼓了……” 黑狐用手扇着脸前的灰尘,不住咳嗽,再看这怪人一眼,已知他的来历,笑道:“说我黑,你才黑呢!而且你黑得丑,我黑得好看。你有脸笑我?” 怪人把梯子杵在地上,恶声恶气道:“我丑又怎样?我又不讲亲事。你好看,也不能当饭吃。” 黑狐按住肚子,笑弯了腰,半天才站直了,拱手道:“前辈教训得是。不知道你跟刚才那个人有什么过节,一见面就这样生气,一点高手气派都没有了。” 怪人伸长脖子,很不服气:“你说我没高手气派?我是天下第二!” 黑狐虽然暗笑,却装作肃然起敬的样子:“原来您就是传说中的天下第二?难怪武功这样了得。不知道您的法号可是上仙下猿?” 仙猿一张毛脸皱得像晒干的猕猴桃,神情十分苦恼,连连摇手道:“你说我武功了得,那是不错的,不过我不叫上仙下猿,我就叫仙猿。” 黑狐再次拱手:“仙猿大师,久仰大名!真没想到,您还这么年轻。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要追杀他?” 仙猿脸上的毛张开,额头上的毛竖起,以梯了捣地,恨恨道:“这两个娃娃……” 黑狐道:“他明明是一个,你怎么说两个?” 仙猿道:“上次是两个,今天只有一个,另一个想是死了。这两个娃娃,太不像话。真太不像话!我要敲碎他们的脑壳!你别挡着我,让我敲碎他们的脑壳!你要挡着我,连你脑壳也一起敲碎了。” 黑狐左晃右晃,始终拦在前面,一本正经道:“您别急着走,您也别敲碎我的脑壳,我不是要挡着您,我只是想问问,这两个娃娃究竟怎么得罪您了?” 仙猿伸出毛绒绒的大手,把她拔在一边,喝道:“少啰嗦,你管不着!”接着抬脚,好像一一步就能去数丈。 黑狐被他推得一个趔趄,顺手又扯住他衣袖:“究竟这两个娃娃怎么得罪您……别急着走啊……您说出来,我给评评理。哎呀,您别这么用力推我好不好,痛死我了!您慢点,我给您评评理……” 仙猿反复道:“你管不着,别跟我拉拉扯扯……”两个人的声音互相扰乱,向着东首的庄子越去越远。 第八十五章风起云涌 庄内傍山一带青石台阶,长三十余丈,每级高与膝齐,不像给人走的,更像是给人当看台坐椅的。 台阶前一大片空地,中间架起一座擂台,也正像个戏台子。将近正午,台阶下方五十级内,已经满座。 正中间坐的,是一众女子,衣饰洁净,体态婀娜,十分惹眼,啁啁啾啾,指点嬉笑,春色荡漾,吸引了在场多数目光。 稍加注意,便可以看出这些女子,原来分属两个派别,两派之间,还隔着两尺有余的空当,作为界限,界限两边,偶尔瞄上两眼,却并不搭话。 云霓坐在第一级台阶上,和左边一个青衣女子紧挨在一起;隔着界,右边一个白衣女子,正是冷凝。三个人坐在一处,年龄相仿,姿色相当,真可谓人间奇景! “看出来了吗?我们这方一个领头的人都没到!”云霓对青衣女子说话。 “嗯。”这是回答。她撑开一双精瘦的手掌,低头看指甲。手指纤细修长,指甲晶莹透亮,像刚从清水里拿起来的,的确好看,就不知她自己是否也很欣赏。 云霓又道:“师父怎么还不现身?仙猿大师也不知道忙什么去了;一夫人呢……”说着瞟了冷凝一眼,好像接下来的话是对她说的:“一夫人最靠得住的,怎么也不见踪影?” 没有人答话。 云霓感到有些闷,抬起头来,目光越过冷凝,打量她旁边离得最近的人,是个六十上下的老头,蓄一把山羊须。紧挨他身边的人,三十出头,方方正正的脸,看体型颇具气概,只是不该生一双眯眯眼。 两个都是正襟危坐,神色凝重,同时也显示出不同凡俗的武功修为,云霓不会知道,这两人竟会是得过庄梦蝶真传的周四方和张六奇;再看他们身后,百余名汉子,都是一身缁衣,背负长剑,一般地端坐不动,互相之间,不交一语。这些人自然是六如门中的子弟了。 云霓又忍不住回头对青衣女子悄声耳语:“六如门的人好像很紧张呢,呵呵。” “是。”回答十分简短。 云霓再向六如门众人看去,蓦地与他们阵营旁边一个人眼光一触,险些没管住脸上的笑容,努力克制着,紧紧抿住嘴,收回目光,偷偷地笑。 冷凝发现她突然现出怪异的神色,循她目光望去,见到一张脸,心头搁登一下,也慌忙低头。 由眼角的余光,冷凝仍留意到一个人长身而起,缓缓向这边走来。 她脸上发烫,手足无措,只想站起来远远逃开,却又不敢动;另一方面,芳心深处,似怀着极强烈的渴望。一时间方激扰,阵脚大乱,暗中思量:“他来作什么?他来和我攀谈吗?我们不认识啊!他怎么这样,这样……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地上现出一双芒鞋,异常洁净,未沾一星泥土,一个彬彬有礼、温文秀气的声音道:“这位女施主,小僧化缘来了。” 她愕然抬头。立在面前的,是一位和尚,面色白皙异常,出奇的英俊!他双手合十,低眉垂目,真有几分高僧气象。只是化缘怎么会来到这种场合呢?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冷凝正不知如何回答,云霓已开口:“阿弥陀佛,小女子穷得叮当响,身上一个铜板也找不到,拿什么施舍大师呢?——我佛慈悲,我还正想请这位高僧大开方便之门,赏我几个羊肉饺子吃呢。我已经三天三夜粒米未进了!” 和尚道:“善哉善哉。出家人不妄杀生,更不茹荤腥,哪来的羊肉饺子赏施主?不过刚才打街上过,在阴沟里捡到一只死老鼠,用来蒸了一笼包子,打算带回去孝敬夫人,看你说得可怜,权且分你一半吧。” 云霓道:“不行,我就要吃羊肉饺子。” 和尚道:“岂不闻众生平等,女施主为什么对羊肉这么情有独钟?” 云霓道:“不是我对羊肉情有独钟,只是现在天气太冷,身子都冻僵了,不吃羊肉饺子如何能够暖和过来?既然你没有,驴肉烧饼想必是有的了?” 和尚道:“真是对不住,这个也没有。驴身上的毛多,一时半会拔不干净,所以懒得做。” 云霓道:“原来是因为懒,倒不是为了怕犯杀戒了?咦,这里不是有头秃驴吗?” 听两人对答,周围的人无不投来好奇的目光,冷凝看看云霓,又看看和尚,心想两个是不是疯了! 这和尚正是怀空。 一说到“秃驴”,两人终于相视大笑,别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认识,是开玩笑的。 只是一个和尚,一个大姑娘,这样大庭广众之下,相互调笑,未免有伤风化!冷凝一方面不耻两人的行为,一方面看到和尚对着云霓的眼神有说不尽的柔情蜜意,心中恨到了极点。恨云霓处处占优,也恨造化弄人。 “庄梦蝶人呢!”云九霄还没走进场中,就开始大喊大叫,气焰嚣张。她内力深厚,一声咆哮,真如空山虎啸,二三十里内,人家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而落,树头败叶纷纷坠落枝头。嘈杂的场面顿时安静下来,就如威严的先生走进课堂中。 张六奇腰背一挺,就要站起来答话,周四方拉住,悄声道:“沉住气,且看对方阵势,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云霓面有忧色,对怀空道:“师父来了,你快闪开!”一旁的青衣女子已快步迎向云九霄,语带责备道:“娘,你别这样!岂不闻出头的椽子先烂的道理?娘为什么不能学着沉着点呢?” 原来这青衣女子正是雪妮。她的声音极低,本来只打算说给云九霄一人,却听旁边一人“嘿”地一声笑:“好厉害的女娃娃,教训起你娘来了!” 雪妮并不觉得惭愧,躬身行礼:“一夫人好。若娘能赶上你老人家百分之一的聪明智慧,就轮不到作女儿的来教训她了。”这话虽是夸赞之词,又似隐含对一夫人的不满,仿佛怪她不该自己站干岸,却教唆别人强出头。 第八十六章舌战 云九霄拉下脸色道:“娘不聪明不智慧,是个傻子,怎么生出你这么个聪明智慧的女儿来了?——云霓你来得正好,带你妹妹街上逛逛,省得她多嘴多舌,碍手碍脚!” 云霓先行礼问好:“徒儿给师父请安!”接着抬起头来笑道:“师父一出门就是半年,云霓可想你了!” 云九霄张开鼻孔,开怀大笑,揽住云霓:“原来你才是我亲生的,难怪有人说我蠢,我也真蠢,连自己的女儿,哪个是亲生,哪个是捡来的都分不清楚。” 云霓把雪妮拉到师父怀中:“我和雪妮两个都是您亲生的!——还没向一夫人请安问好呢,一夫人,我有三年没见到您了,今天一见,发现您又比三年前年轻了许多。” 一夫从失笑道:“少跟我贫嘴,我可不是你师父,不吃你这一套,我若是越活越年轻,那不成了妖精了?”话虽如此,脸上却已笑开了花。 这时冷凝也整理情绪,低头走到师父跟前,小小地叫了一声:“师父。” 云霓佯惊道:“啊,这位妹妹……” 云九霄更惊,向一夫人道:“这人是你的徒弟?!” 一夫人见她有不忿之色,先狠狠瞪了冷凝一眼,问云九霄:“怎么?莫不是她什么地方冲撞了姊姊?要有这样的事,姊姊千万别替她隐瞒,我罚她!” 云九霄一向最服膺这个干妹妹,听她这么说,反而不好意思起来,连连说“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我不过看她生得水灵,才多此一问……” 一夫人也不在意,道一声“那就好”,转向冷凝,不满道:“怎么垂头丧气的?哼,不用说,又是无功而返了吧?” 冷凝头压得更低道:“弟子能力有限,办事不力,甘受师父责罚!” 一夫人皱眉,斜眼瞪着她,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才道:“人呢?” 冷凝道:“我和他到了湖边才分手,过一会一定会在此地现身。” 一夫人露出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这么说你已取得他的信任,那不就成了?做得不算太坏呀,怎么又说那样的丧气话?” 冷凝支吾不答。 一夫人道:“是了,你应该阻止他来这里的。来了就来了,又为什么不盯紧他?” 冷凝脸色突然涨红,更不敢抬头:“是弟子一时疏忽……” 一夫人人老成精,见她这样一副尴尬神色,就知道大概是怎么一回事,冷嘲道:“一时疏忽?一个大活人就被你这么疏忽掉了?我看你是太在乎得紧了吧?” 冷凝听了这话,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师父,突然抬起头来,眼里尽是屈辱和仇恨!一夫人立刻把这眼神读懂了:这不就是因爱生恨吗? 她叹了一口气道:“你知道为师为什么选中你来接这个任务,而不是你姐姐吗?” 冷凝眼神有些闪烁道:“弟子,不知。” 一夫人摇头道:“你不应该不知道。你知道的。——但愿你的心和你的面孔一样冷。计划不变,我希望看到你的成绩。” 那边云九霄和云霓师徒也说了许多话。云霓虽嘻嘻哈哈,一派天真烂漫,暗地里却留心一夫人师徒两个,听她们一对一答,隐隐约约是征对关千剑的,一边为他担心,一边又感到兴奋:原来你们有阴谋,还撞在我手上,我对他说了,看他还会不会再理你! 等到双方的谈话都告一段落,便笑对冷凝道:“这位妹妹原来是一夫人座下的高徒,我们见过的,先前不知道,妹妹似乎对我有些误会呢。” 冷凝面无表情道:“我看误会的是云姊姊你吧?我倒是正在佩服姊姊。” 云霓知道她没有好话,却仍忍不住问:“我有什么值得妹妹佩服的?论武功,论样貌,我都不及你的百分之一。” 冷凝道:“我不佩服你别的,唯独佩服你众生平等,僧俗不拒,驴羊通吃的功夫。” 云霓霞烧双颊,笑道:“妹妹过奖了!这叫我怎么敢当?看妹妹这样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不像是会拔剑杀人的,姐姐问你句话,你可否如实回答?” 冷凝道:“你想问什么?” 云霓道:“我想问妹妹杀过多少人。” 冷凝睨了她一眼,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故意吓唬她:“不计其数。” 云霓笑道:“好一个不计其数!再问你个问题可以吗?” 冷凝不耐烦道:“请便。” 云霓道:“妹妹是否一向都是泪债血偿呢?果然如此,妹妹的眼泪才真是普渡众生呢。呵呵。” 冷凝气为之结,眉毛立刻竖了起来,不仅脸颊,就连眼睛里面也红了。 云霓怕伤和气,收了笑容道:“说句玩笑话,妹妹别见怪才好。” 两人这一番唇枪舌剑,听得一夫人如堕五里雾中,云九霄大皱眉头。云九霄道:“霓儿尽瞎说,她又不是观世音转世,还普渡众生呢。还有正经事没问你,我派你到有皋县李家,可不是叫你去游山玩水的,事情办得怎么样?半个月前,我遇到个小子,他说和你认识,还把你的东西拿回家了,可有这事?” 云霓不知原委,张眼问:“什么东西?什么小子?” 云九霄道:“不就是《六如秘籍》吗?既然到手,不拿给师父,怎么交到别人手上了?……” 云霓大惊,匆匆看看左右,凑近师父耳边小声道:“师父,这件事情是不能在人前说的,您怎么这么大声?而且我跟本没拿到呀,您遇上哪个小子说认识我,还把这东西拿走了?他既这样说,您没当面找他要吗?一定是忽悠您的……” 云九霄道:“我是打算当面找他要的,哪知道,哪知道,被他……跑了!这么说没这回事?” 云霓看师父的神色,就知道她老人家一定吃了哑巴亏,忍笑道:“没有的事。”忽又觉得她一生糊涂,不知受过多少人的愚弄,也怪可怜,就笑不出来。 云九霄嗓门大得出奇,一句话已引起场中半数人的注意,而听到“六如秘籍”几个字,最坐不住的就是周四方和张六奇,两人不及对上眼神,都霍地站起来了。 第八十七章嘴巴仗 周四方故意抬高声音道:“哎,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这些年六如门人才刁蔽,竟让那些个跳梁小丑,也开始探头探脑,在太岁头上动起土来。” 张六奇接口:“这也叫虎落平原被犬欺,龙游浅水遭虾戏。恶狗当道的年头,不就是这样吗?” 在场千余人,齐刷刷朝两人看去,一夫人冷笑道:“庄掌门原来早就到了,恕我老太婆眼拙,早先竟没认出来……” 云九霄听了这话,早叫起来:“庄梦蝶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你说这个山羊胡子?哈哈哈哈……他哪里是庄梦蝶呀,他要是庄梦蝶,我就是他姑奶奶!妹子,你这次可真是眼拙得很呐。” 一夫人正色道:“在仙翁镇上,我曾与他换过几招,这人的武功和你我比起来,只上不下,你怎么说他不是庄梦蝶?” 云九霄难得有人请教,得意一笑道:“我说他不是庄梦蝶,他就不是庄梦蝶,因为我见过庄梦蝶本人。那时候我们都还年轻!年轻时候的庄梦蝶,长得……呵呵,长得啊……”雪妮在一边急扯她衣袖:“娘,别又胡说!” 云九霄甩手怒道:“你才别胡说!一夫人不认识庄梦蝶,我说给她听,怎么叫胡说了?——年轻时候的庄梦蝶,长着一张白面皮,两颗贼兮兮的大眼睛,像个长了胡子的娘们,娘当时一见呐,呵呵,就去找他打架……”说到这里,不免引起哄堂大笑。大家都在心中猜想,她这找人打架,大概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冷凝露出一眼鄙夷,拿眼看云霓,意思好像说,有什么样的师父,就有什么样的徒弟。云霓晕生双颊,摇着师父的手道:“您别说了,人家都在笑你哩!” 云九霄鼻孔一经,怒道:“谁敢笑我?活得不耐烦了!” 一夫人也不想老友出丑,心中盘算过:九霄既见过庄梦蝶,而且对他颇为属意,应该不至于糊涂得挂错相。当下朗声开口,把一众嘻笑之声全压下去:“这位既然不是庄梦蝶,想必也是他的同门,他本人怎么没到?”话问出口,自己心中不免吃惊:我们只拟对付庄梦蝶一人,哪知他还有这样硬的帮手,而且不止一个!看山羊胡子旁边的人,虽年纪不大,但气度不凡,也断不可小觑。就他们两人已够我们忙的,若再加上庄梦蝶本人……刹那间出了一身冷汗。 见西洋镜就要拆穿,张六奇辩解道:“是岳嵩挑战家师,岳嵩既然没到,家师自然也要迟些。” 一边的周四方却和一夫人一般,额上也在淌汗:本以为只要结果岳嵩一人就万事大吉,没想到一夫人也赶来凑热闹,她本人已算难缠,再看她旁边这丑妇人,也不像是省油的灯,不知后面还有多少高手要来!看来这就是为师父设的一个鸿门宴…… 云九霄这次却不傻,向张六奇道:“哟,你们是庄梦蝶的徒弟?来来来,让我考教考教你的底子,掂量掂量你的斤两。” 张六奇初生牛犊不畏虎,眉毛向上一推,两只小眼却眯得更加难找难寻,笑了一笑,就要出战,周四方抢前一步,拱手道:“两位都是江湖中的前辈高人,我师兄弟二人乃后学末进,无名小卒,不敢在前辈面前放肆!两位若要趁家师未到,对我们晚辈略施小惩,我们甘心领受,丝毫不敢怀恨,但就怕江湖中的朋友,不知原委的,要说两位心胸狭隘,不能容物,于两位的令名清誉,实在不利。” 他知道今天的事情,若真动起手来,己方全无胜算,还是先拿话噎住对方,能躲便躲为好。 哪知道云九霄不吃这一套,斥道:“我有什么令名清誉!我就是心胸狭隘,不能容物,旁人说什么,我才不在乎。妹子,你说是不是?” 一夫人被问得一愣,说是也不好,说不是也不好,只得敷衍道:“作为前辈,考考晚辈的功夫,跟心胸气量有什么相干,人生在世,所谓名誉,本就虚妄,何必在意?”她这番话尽力为云九霄开脱,也是鼓励她出手的意思,在场中人无人不知。 偏偏云九霄一根筋,只要有人替自己说话,就恨不得抱住亲上一口,也不深究人家的真正用意。她更加来劲,大叫道:“就是!说得好!我说后生,耍两手来瞧瞧吧?” 张六奇听她说得无礼,骂道:“别当你是人你不做人!你若像点人样,我们尊称你一声前辈,你若倚老卖老,我当你是什么?二百五!” 云九霄大怒,鼻孔张大,只等一口气缓过来,就要动手。周四方顶了张六奇一肘,示意他不要意气用事,顺势向云九霄拱手:“前辈息怒!晚辈怎敢与前辈动手?不过在下有个主意,既然家师未到,两位前辈又自重身份,不愿欺负小辈,不如双方都由后辈出手,大家相互切磋,点到为止,不伤和气。” 一夫人冷哼一声道:“不怕丑,一把年纪了,还想欺负一帮小姑娘,您还要不要脸?” 周四方佯惊道:“那么依夫人的意思,是非亲自下场赐教不可了?果真如此,晚辈学艺不精,还请手下留情,不要将我打得重伤呕血才好。” 一夫人前度与他交手,被他剑气震伤,直到此刻犹有余悸,此所以她一意挑唆云九霄出面,想要倚仗她的修为比自己略为拔尖,或可代为雪耻。 以辈份而论,一夫人自问成名日久,确实应该与龙在天、庄梦蝶同列,当着天下人的面,与一个后辈动手,果然有失身份,若再败北,那更不用混了。 因此周四方这句话,把她呛得哑口无言。别人还只当她真的不屑以大欺小。 周四方久闻云九霄和仙猿的大名,只怕他们的造诣还要超出一夫人远甚,更何况还有正主没有现身,一旦撕破脸练上了,要想全身而退,就再所不能。所以他仍一心以言语编排对方,令她们不便出手。 他可不知云九霄本是个搅屎棍,要她不动手,除非把她的手剁掉,令她无手可出,又或把她打成重伤,叫她无力出手。 云九霄见老友被说得不敢吭声,愤愤不平:“怕什么?跟他打!你不成,还有老姐我呢!” 一夫人老脸微红,云九霄茫然不觉,旁人不明所以,只有冷凝深知师父不搭腔的原因,不免大感羞惭,低下头去,暗下决心,有朝一日,一定要成为最强的高手!又想换作是我,就算明知不敌,也要和他死缠到底,大不了闹个同归于尽。 一夫人尴尬之余,把云九霄拉到一边,附耳低言。 云九霄侧耳细听,脸上渐渐露出笑容,好像极感得意。旁人眼巴巴看着,却不知她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第八十八章摩拳擦掌 过了一会,云九霄转回头,对着周张二人连连点头:“这个主意不错!好,就是这么办,让徒弟们先打,万一有什么闪失,我们便借口……”急得一夫人大声咳嗽,云霓慌叫“师父”,雪妮则把她扯到身边,又说了好一阵悄悄话。 云九霄听完女儿的规劝,斥道:“就你聪明!为娘岂不知这话说出来就不灵了?一夫人悄悄说给我,目的就是不要让别人听去,事先就有了防备,这个道理我也知道……” 场中人见她脑筋这么转不过弯,又哄笑起来。云九霄连骂:“笑什么?笑什么笑什么?我看谁还敢笑!”骂到最后,手握在剑柄上,脸色拉下来,就下天要下暴雨,十分可怖,顿时一片岑寂。 忽一人问道:“到底是什么秘密,说出来怎么就不灵了?你倒是说说……”声音到此断绝,再不往下说了。 众人觉得奇怪,四处张望,想找到这个人,看他为什么话只说到一半。 紧接着人丛中已炸了锅,只听有人嚷道:“啊!死了!死了!真是奇哉怪也,说着说着话,怎么就流了一地的血……” ??嚷了一会,似乎想起什么,又噤若寒蝉,都梗着脖子偷偷看云九霄。却见她仍立在原地,剑也在鞘中,只是脸上怒色之上,添上一层得意。她道:“天下只有我女儿一个人敢跟我多嘴多舌。哼,想套我的话,以为我不知道吗?” 在场千余人无不凛然,都想:“原来傻子也可以把武功练好,可不敢乱说一句话了!”连一夫人也对这个老朋友刮目相看,以周四方之能,张六奇之狂,也感惊心。 周四方道:“前辈神功盖世,在下自忖与前辈相差不可以道理计,不知前辈欲派哪位高徒下场赐教。” 云九霄得意非凡,心想早知道出手杀个把人就能让你们浑身颤抖,何必跟你啰嗦到现在?看来庄梦蝶的徒弟都是脓胞!回头叫道:“雪妮,去教训教训这个山羊胡子。”母女两个虽然相隔得极近,她仍是喊得震天响。 雪妮没有遵命的意思,站在原地道:“娘,放着一夫人座下各位师姐在,她们的武功无不胜我十倍,娘何苦让我出丑?” 云九霄道:“那可不一定,一夫人自己打不过我,凭什么她的徒弟就能胜过我的女儿?你去!要不去,行,你别怪我偏心,云霓,你去!” 云霓道:“师父,云霓不喜欢动刀动剑,您是知道的。一夫人旁边这位妹妹刚才说她杀人不计其数,想必她武功一定不赖,不如让她打先锋,首战告捷,才能鼓舞土气。” 云九霄朝冷凝望去,脸上藏不住鄙夷的神色。似乎在说:“哼,她!?” 冷凝狠狠瞪了云霓一眼,暗骂:“胆小鬼!”挺身而出道:“好,就让我来先来领教六如门的高招。今天大家同在一条船上,某些人可别把矛头对错了方向!”一夫人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森寒的目光射向云霓,吓得她不敢做声。 ??周四方向冷凝拱手道:“姑娘这才叫一个爽快,在下周四方,请赐教……”身后张六奇就在这时挤到身前,两眼贼亮,放在冷凝脸上,似笑非笑道:“这种小事,理当由作师弟的打头阵,师兄且回去宽坐。” 周四方无奈地一笑,道:“如此偏劳了。招架不住时,只管求饶,可别硬挺,须知刀剑无眼啊。”虽是对师弟说话,眼睛却瞄向冷凝。 冷凝心中骂了一声:“狗眼看人低!”一言不发,掣剑在手,踊身欲上。 忽听一人道:“这位师姐且慢动手。”冷凝只听这声音,已然灵台狂乱,浑身酥软,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剑,怯怯地抬起眼睛一看,来人正冲她微笑!这一笑真可以夺魂摄魄,颠倒众生。她不敢与之对视,以极快的速度低头,目光胡乱歇在自己的剑柄上,语气却比平时更冷了数分:“有话请说。” 云霓瞪了来人一眼,颇含责备道:“有屁快放!” 云九霄喝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来这里打岔!” “云前辈,一夫人,小僧怀空有礼了。家师法号上仙下猿。” 云九霄望地上吐了一品痰:“我呸!这个老秃驴,他自己浑身上下,除了头上没毛,哪一处没毛?生个徒弟倒白白净净,跟个尼姑似的。” 听到这一番粗鄙言语,有人不免暗中动着念头:你怎么知道人家秃驴浑身上下都是毛?或者有些常人本该长毛的地方,他偏偏不长呢?而且徒弟不是收的吗?生的能叫徒弟吗?但绝没有人敢站出来质问。 怀空说不尽的尴尬,心中想:“云霓这个师父和家师倒真有异曲同工之妙。”动念之间,忍不住在云霓脸上溜了一眼,只见云霓埋着头,小嘴抿得紧紧的,腮帮子鼓鼓的,似在强忍着不致笑出来,心中便升起一股甜意。他道:“家师天生异相,让前辈……这个……”到此也不知该如何措辞。若说“让前辈见笑了”,倒好像自己嫌师父生得丑,不能见人;若说“让您受惊了”,那又更对不住恩师。 冷凝眼见怀空和云霓神色亲昵,心头有气,打断他道:“如果没别的事情,请靠边站站。”说着将剑一挥,在面前划出一道炫目的弧线,全神注视面前的敌人,就如眼中没有怀空这个人一样。 怀空笑道:“久闻一夫人坐下黑白双狐都有非凡的艺业,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小僧本不敢在鲁班门前弄大爷,孔子面前做文章,但自古以来上阵杀敌,都是男人的责任,小僧怎敢龟缩于后,反让师妹打先锋?不如这一阵,让我先接下,若不成时,师妹再替小僧雪耻如何?” 冷凝没好气道:“不敢当。你我并非同门学艺,这‘师兄’我可万万高攀不上。” 一夫人见怀空仪表不俗,气度雍容,言语又极得体,更难得是对自己的弟子有回护之意,对他便有七分好感,又知冷凝不是面前敌人的对手,有人肯出头,免让徒弟吃亏,自己丢人,何乐而不为?便对冷凝道:“既是仙猿大师的及门高弟,手上自然不俗。这一次为图大事,为师与仙猿、云姊、还有岳嵩结盟,此事天下皆知,小和尚叫你一声师妹,正合道理。师兄既肯出手,你又何必急着献宝?——怀空,有我跟你云师伯照应着,不必顾虑,跟他较量较量。” 怀空躬身道:“是。请两位前辈多加指点。”又向张六奇行礼道:“请赐教。” 上架感言 古色古香的书房内阒然无声,一个十七八岁、机警的年轻人闪身进门,快步走到书架前。 他回头听了听,确定无人跟踪,这才弯下腰,手指从一排排摆放整齐的书籍上飞速滑过。 他一双大而透亮的眼睛挤向鼻梁两侧,紧紧盯着从面前闪过的一个又一个书名,眸中透出既热切又恐惧的光。 他原本红润的嘴唇,因为紧张而变得乌青,轻轻颤抖中发出几不可闻的声音:“快出现!快出现!……” 午后的阳光从窗口落下,斜斜地投在地上。 一只肥壮的脚无声无息踏进这散碎的阳光里,向年轻人靠近。 但他茫然不觉。 一只滚烫的大手捏住了年轻人的后颈,犹如鳄鱼的嘴巴要将他的头颅咬下。 “你在这里干什么?啊?呵呵。”语气温和,但听在年轻耳中却寒透了五脏六腑。 他吓得肩膀蹦起来足有半尺高,随即僵住不动。 来人十分肥胖高大,圆鼓鼓的肚子在两排书架之间转动都有些困难。年轻人的体格本来可算健壮,在他手中,只如一只鸡鸭般弱小。 “没有啊,小姐叫我来找本书,呵呵。”年轻人痛得龇牙咧嘴,装着笑脸道:“咦?在哪呢?刚才还看见了,怎么眼睛一眨又没了?您要是不让找,我不找了,这就出去,您,您放开我吧……” 谁都知道李家大小姐对他有意思,这绝对是个十分充分的理由。再加上表演逼真,说不定能蒙混过关。 “呵呵,原来是这样啊。”来人脸上闪过一丝狡诈,从怀中掏出一本书,送到年轻人鼻子前,笑迷迷问:“小姐要找的,是这本书吗?” 年轻人浑身一震—— 对对对,就是这本,就是这本,你快给我吧!他几乎忘却自己的处境,要兴奋得叫起来。 可是他只吞了一口唾沫。 确切地说,他是吞了满口的恐惧。死亡的阴影笼罩着他。 他叫关千剑,有皋县大恶棍李厚德府上,一个看门的小厮,地位卑贱。 但关千剑从未认命,也从没放过任何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自他第一次懂得照镜子开始,就对镜中的人说:这个人不应该让任何人将他踩在脚下,而应该站在所有人之上! 只可惜他自幼失去父母亲友,孑然一身,流落江湖。 后来他听说武林中第一大门派六如门,有一本镇门之宝的武林秘籍被李厚德窃取,便投在李府,意欲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没想到今天第一次行动,就被抓现形。 这个抓住他的人,正是主人李厚德。 李厚德给人以“血淋淋的”印象: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让他凶像毕露,叫人想到他不是吃了太多的肉,喝了太多的酒,就是吸了太多的血。 但在很多人眼里,他又是个和气的人,活到四十岁,没人见过他生气。 因为惹他生气的人第一时间就被他偷偷干掉了。 对此他有自己的说法:如果有人惹你不舒服,何必生气呢?生气是和自己过不去。与其这样,不如直接把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宰了,呵呵。 此时他虽亮出了底牌,却仍然在笑,且比任何时候都更畅快。“怎么不说话了?我的话你听不懂吗?要不要我再说一遍?啊?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关千剑知道,李厚德只有在有人可杀时,才会笑得这么开心。 当时正是李厚德一对双胞胎公子满月酒的前一天。“他不会在这种时候杀人吧?不怕不吉利吗?”关千剑怀着最后的侥幸。 可是李厚德要杀人的时候哪会想那么多?他不再说话,抓着关千剑后颈的手高高举起,蓄足了力气向下一掼,“咔嚓”一声,骨头脱臼的声音十分清脆。 不过李厚德更欣赏关千剑的惨叫。尤其是坐在地上惨叫。 接着一记弹腿,重重落在关千剑颧骨上,“咚”一声,后脑撞向书架,“哗啦啦”倒了一片。空中弥漫着热腾腾的血腥味。 关千剑全无反抗之力,脑中陷入一片混沌。他使劲晃了晃脑袋,只想到一件事情,那就是他要死了,立刻就要死了! “老子的东西你也敢偷!”李厚德一声狂吼,随着倒地的书架所形成的惊人声势,右手成掌,以万均之力劈向关千剑脖子。这一掌下去,即使石头也要粉碎,牛马也要怵死,更何况一个从未练过武功的人? 这时的李厚德才终于收敛了笑容,眼里只有嗜血的凶悍。 关千剑眼看那致命的一掌就要落到身上,心中的恐惧反而一扫而空,蓦地转过脸来,直视着杀人凶手,眸中怒火翻滚,同时用最后仅余的力气,一拳捣向李厚德胁下。 他深知这一拳就算打中,也只当给敌人挠痒痒,全无威力,但心中的一股恨意,却只能用这种方式发泄。 李厚德乍见关千剑如此眼神,心中竟然打了个突,一刹那想道:“他妈.的难道他还有能力反抗?可别中了他的招……” 但他并没有因此有所犹豫,相反手上的力道更增加了三分,决心不给对方丝毫反抗的余地,一击致命。 就在此时,一个人撞进门来,叫道:“爹!爹!爹!舅公来了——” 李厚德眉头一皱,倏地收起手掌,藏在背后,同时脚下向后一滑,躲开关千剑的拳头。回头看去,一个十五六岁娇滴滴的少女,张大嘴巴愕然站在门口,正是女儿婉琳。 “舅公不是昨天就来了吗?”李厚德脸上又堆满了笑。 “昨天来的是大舅公,今天来的是三舅公!” “哦,我知道了,你先陪着三舅公,我马上就来。”李厚德急欲打发了婉琳,继续“打发”地上的人。 大小姐却不答应,偷偷瞄了血肉模糊的关千剑一眼,泪水已在眶中打转。但她装作没若无其事,跑上来两手抱住李厚德手臂,直向外拖:“三舅公专等爹过去说话呢!” “好好好,不用你拖!我现在就去,现在就去!和你一起去!行了吧?”李厚德知道被这女儿缠上,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继续手上的事情了。 他心中立刻生出一条毒计,一抹阴恻恻的笑容在脸上绽开,暗自盘算着:老子的秘密被他坐实,多活一刻于我就多一份危险,必须立刻除去!得借一把刀,既能杀了他,又不致让婉琳怪我……对了,黑龙潭!黑龙潭多年来被列为禁地,凡人走进去的都是有死无生。反正我两个宝贝儿子明天满月,正用得上那里的金鲤鱼,让他去走一遭正是名正言顺,就此神不知鬼不觉地送了他性命,嘿嘿。 “小子,你运气不错,”李厚德回头对关千剑露出招牌式的笑容道:“我就索性再给你一次机会:去黑龙潭吧,如果能抓到金鲤鱼,或许可以饶你不死。——最好不要耍花样!我会派人跟着你。”说罢转身,随着女儿快步出门。 大小姐趁机放开父亲的手,让到他身后,对关千剑做个跑步的动作,示意他快溜。 原来有皋县风俗,儿女满月,以金鲤鱼款客,喻金玉满堂、年年有余之义。这是上古传下来的规矩。 县内出产金鲤鱼的地方只有两处水潭,一处是“平潭”,捕捞容易,已濒临绝种;另一处名为“黑龙潭”,地方凶险,捕捞者每每十去九不回。 有人说是因有灵兽看守,不容人近,近则噬人;有人说潭水太深,下通海眼,入水就被卷走;也有人说,是住在黑龙潭附近的聋哑老人作怪——这老人六十年前就在那里住着,头发花白,六十年后,还在这里,头发仍然只是花白,不是古怪吗?又有人说,九个六如门长老死在潭边,阴魂不散…… 虽无一个说法靠得住,但因没有人能捕到金鲤鱼,近年来,这风俗就不怎么兴了。 若不是为了给关千剑找一处葬身之地,李厚德还真想不起这回事。 李厚德怎么会知道,正是他这个置人于死地的命令,却让小小的黑龙潭里,走出了一代武神! 第八十九章四面楚歌 张六奇见怀空一出场,光芒四射,吸引了所有人目光,再反观自己,虽然武功超尘绝俗,却没有一个人在意,他心中妒火升腾,一心以绝世武功叫对方出丑,给自己挣回尊严,赢得敬佩。 他阴恻恻一笑道:“不敢当不敢当。还望怀空小师父手下留情。”同时左手举剑,当胸一横,剑在鞘中,嗡嗡疯鸣,极其刺耳,往来冲突,久久不绝。在场中人,无不哑然失色。 怀空也是大惊,暗忖:“看来这一战必败无疑,明天的少年英雄会,算没我这号人物了!”但他并不畏惧,抽出长剑喝一声“好!”脚下踏出一步,一股雄浑的力道立刻凝聚起来,提在手中的剑仿佛重如山岳! 忽听一个粗鲁的声音,如敲破锣般呼喝道:“小子你还想逃到哪里去,乖乖站着,说不定我大发慈悲,打死你之后还能让你入土为安……你别再抓着我了!这一路要不是你拉拉扯扯,我早打死他了。信不信我把你剥光了吃掉!” 众人循声望去,走廊内冲出一个少年,十七八岁年纪,慌张中带一点调皮的神情;他乍见场中人多,看得一呆,随即像发现了什么宝贝,眼中闪出异样的光彩。怀空看得清楚,关千剑发现的宝贝正是云霓。他不由得朝云霓靠近一步。 目光落在冷凝脸上时,关千剑被她恼怒的样子惊得肩膀一缩,不敢多看。最后注意到一夫人、云九霄和周张二人,他转动着眼珠,在他们双方之间来来回两三次,小声嘀咕:“看来我来早了一步。”然后才开口说话:“各位前辈,别来无恙。” 云九霄勃然大怒,一夫人脸色阴沉,周四方和张六奇却是既怒且喜;各人都是蠢蠢欲动。 这当儿隔着一栋楼,外面一个女子声音接着破锣嗓门的话头道:“你要把我剥光了吃掉?你确定你要把我剥光,然后吃掉?哈哈哈哈,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我是个女人啊,而且是个漂亮的女人,你剥光了我,难道就不想做点别的?” 破锣嗓道:“这有什么稀奇?正因为你是个女人,剥光了就可以吃;别的我也不是不想做,按理说,你身上的肉肥腻腻的,得配点青菜萝卜之类的才好,只是我从来没下过厨,做来也不能下口,除非你先替我做好,我再把你剥光来吃,那才齐全——哈哈,我竟然跟你说起笑话来,真是邪门儿!哈哈,哈哈。” 说着两人也转过走廊,众人这才看清,一只光头黑猿,背着个皮肤黝黑的女子,容貌姣好,体态风流,眼中波光流慧,在众人脸上一扫,就听咕嘟咕嘟,一连串咽口水的声音。黑猿却咧开大嘴,露出一口黄牙,看样子有些乐不可支。 黑猿自然就是仙猿,倒有些不好意思,回头喝道:“真丢人!下来!”惹得声中笑声雷动。 黑狐慢慢吞吞从他背上滑下来道:“你也知道丢人?你哪来的人可以丢?你丢猿还差不多。”众人又笑。 仙猿在众目睽睽下站着,浑身不自在,忽地灵机一动,拿关千剑开涮:“小子,这回你还往哪里跑!” 那边云九霄也按捺不住怒火,长剑出鞘,直指关千剑,叫道:“让我来收拾他!” 一夫人大惊:宝剑和秘籍,全要着落在他身上,可不能让这两个冒失鬼坏事。她本想伸手拉云九霄,再出一剑截击仙猿,可云九霄武功本来比她略高,这一出手又是全力以赴,速度奇快无比,眨眼间已到了她伸手不及的地方,逼得她只能和老友刀兵相向,出一剑挑其剑锋。 等她全力架住云九霄,仙猿的梯子已悬在关千剑头顶。四周全是惊呼之声,有云霓,也有冷凝姐妹,还有许多不相关的人,他们无不认为关千剑已成必死之人。一夫人不由得悲愤交加,几乎要对云九霄破口大骂。 忽听“嗷——”地一声长鸣,有如野狼嗥月,仙猿的攻势为之一滞。他疾出左手,五指扫在梯子横梁上,发出“当当当”三响,两下混杂在一起,乱成一团,高下难分。 紧接着一人跃临他头顶,身在半空,一剑挑向他胸口。以距离而论,这一剑相隔较远,仙猿完全可以先结果了关千剑,再变招自卫,但在他感觉中却远不是如此!他只觉得对方剑尖已经及于肌肤,自保刻不容缓。 一惊之下,他连对方手是何方神对都没看清,即抽身后退,心中却存着一个定见:“招式如此凌厉,在声中除了云九霄,还有谁能办到?”撤退途中,一声“贼婆娘”已探口而出。 来人见仙猿知机退走,并不追击,左手探出,五指成爪,径拿关千剑。 关千剑虽在万分凶险的境地,仍然看得清楚,以剑声阻住仙猿的,正是周四方,张六奇则随后赶到,更以剑气逼退仙猿,然后趁机向自己下手。师兄弟两个配合十分默契。他心中暗笑:“还想空手拿我?”将身一绕,转到对方左侧,先避过他右手剑锋的威胁,同时自身长剑递出,却不用来阻挡敌人的指爪,径取其胸前要害。 手短剑长,张六奇若坚持拿他,非受利剑穿胸之厄,而此时他本人身体还在凌空,无处借力闪避,右手中的剑因对付仙猿,使足了十二分力气,仓促中变招也来不及,一时间情形颇为狼狈。 他的窘态非独自己能感觉到,旁观者也无不感同身受。四下里响起一片喝彩。 张六奇再清楚不过,这喝彩不是为他,而是为他的对手,一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他老脸涨得通红,心中冷笑,右手一振,发出剑声,同时左手变爪成剪,以食中二指,来夹对方剑刃。 此时的关千剑与人对敌,绝不会只盯着一招半式,从表面看对他产生威胁的,一直只是张六奇的左手,但其注意力始终贯注于敌人全身,所以当张六奇右方袖口微颤,已知他要以剑声对付自己。 在张六奇势如奔马的剑声中,异峰突起,穿出一声喑哑的嘶鸣。 张六奇感到心旌微摇,同时左手一痛,两脚着地时,关千剑已安然无恙地远远退开。 这一招输的竟是张六奇! 他的左手淌下一条血痕。 场中多数人惊咦出声。要知道张六奇以一无名小卒,一剑迫退大名鼎鼎的仙猿大师,已是足以轰传武林的大事,谁不猜测他的武功已经跻身一流高手境界?而关千剑小小年纪,竟能更高一筹! 这叫人如何置信? 实际上,两人的真实功夫,仍然悬殊。只因张六奇不想伤关千剑性命,一招剑声才用上三成功力,他不知关千剑已练成剑声,完全出乎意料之下,竟受了轻伤。总算他见机得早,及时收回,换作一般高手,左掌恐怕已在地上。 他甩甩手上的血,故作轻松道:“小子,我刚才只用了一成功力,你可有胆再接我一剑?” 关千剑笑道:“有什么不敢?你以为你的剑声威力很大吗?我看也平常得很。” 张六奇仰天打个哈哈,虽然极力作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大家却都看得出,他心中早已怒不可遏。他道:“我的剑比起敝师兄和恩师,自然差得远了,但要收拾你这小子,还不用使出三成功力,你看好了!”便要动手。 第九十章步步进逼 关千剑装作惊慌失措道:“等等等等,我答应接你一剑,但没有说此时此刻啊,你不能动手。” 张六奇翻白眼道:“那要什么时候?” 关千剑一本正经道:“一年之后,你看怎么样?”场中轰笑。 张六奇眼中喷火,咬牙道:“你敢戏弄我?……” 周四方及时喝住道:“六奇,大敌当前,不可妄动肝火,你忘了师父平时怎么教导我们吗?” 张六奇瞿然一惊,肃容躬身道:“是,多谢师兄点醒,几乎误了大事!”直起身来冲关千剑眯眼一笑,自以为大有王者风范,实则只有阴骘恶毒。 此时关千剑所处的位置,正在五人包围之中,周张二人一东一西,仙猿在南,一夫人和云九霄在北。周张二人虽怕关千剑落入别人手中,以致于本门的两件宝物流失于外,但他们又深知情况微妙,己方稍有动作,对方势必三人连手,胜败之数,不问可知。 两人正在犯难,北边的云九霄突然想起一事,横眉竖目质问仙猿:“小毛孩,你刚才嘴里不干不净说些什么?什么贼婆娘,是不是骂我?” 仙猿把梯子在地上重重一顿:“你说谁是小毛孩?!” 云九霄道:“谁毛多……” 一夫人大感头疼,急忙出言制止:“云姊!你当不当我是亲妹妹?” 云九霄斩钉截铁道:“当然当!” 一夫人又问:“那你听不听我话?” 云九霄道:“听是听,不过……” 一夫道:“好!既然听我的话,我们来打个赌,你有没有兴趣?” 一听打赌,没想到不仅云九霄感兴趣,连仙猿也伸长了脖子。云九霄:“打什么赌?” 仙猿道:“不管赌什么,我跟你赌!” 一夫人满意地一笑:“仙猿大师也愿意参赌,那最好不过。不知道庄梦蝶的两位高足可也有兴趣?” 周四方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张六奇冷笑道:“刚才不是有人因为被骂是小毛孩而大发雷霆吗?怎么转眼就忘了?” 仙猿大怒,将梯子在地上重重一顿,喝问:“什么小毛孩?你说谁是小毛孩!” 云九霄正要接口,说是我说你又怎样,被一夫人把身体掰过去,连使眼色,才忘了这回事。张六奇被这怪人一瞪,倒有些毛骨悚然,指云九霄道:“这个只有她知道,你该问她。” 仙猿向前逼近一步道:“我问你,不问她!”气氛刹时陷入极度紧张之中。只因人人都知道一夫人等人结盟的事,仙猿这一动手,无疑就是个以三敌二的局面,那么庄梦蝶的两位高徒,恐怕在劫难逃。 关千剑被当今武林五个顶尖高手围在中间,那滋味如同置身火山口边缘,耳闻里面噼哩啪啦直响,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暴发,烧得他的血肉之躯尸骨无存,偏偏半步都不能挪动。 他也只好故示悠闲,朝云霓挤挤眼,朝怀空挑挑眉。云霓每每和他目光相遇,都要咬咬嘴唇,皱皱眉头,眨眨眼睛,表示对他的同情和安慰,仿佛她要用这一副表情,把他的魂勾出来,令他得以脱离苦海。 怀空对他却颇为冷淡,只是礼貌地笑一笑,甚至有几次避开他,不与他照面。这让关千剑有些惶恐:难道我和云霓的关系让他心中不快?可我们这样没有什么对不住他吧?又想,这次重逢,云霓对我比初见时热情了许多,让人更加情难自已,可是我该与她保持距离,不然怎么对得住怀空?不仅对不起怀空,也对不起云霓。 他的目光落在冷凝脸上,本以为她时时都是一副怨愤的神情,出乎意料的是,她正低头出神,不知道想什么心思去了。这让他心中像缺了点什么。 他不得不注意到,云霓身畔还有一位美人,一身青衣,气质上和冷凝有几分相似,都是一的冷艳孤傲。 所不同的是,她看起来太平静,整个面部如一面墙壁,——如果把一粒石子投入水中,总会激起几圈涟漪,但若是投在墙上,就不会有任何反映;她的眼神则像一眼冻住的泉水。 似乎面前所发生的一切与她毫不相关,她也从不在意,这让人想到,她不属于江湖,甚至也不属于人世,对着她看得久了,会生出更奇怪的想法,不仅她不属于江湖,不属于人世,每一个人都是一样的,他们不属于江湖,不属于人世,而只属于死亡! 关千剑险些失声惊呼,他怀疑这是她练就的一种幻术,就如当初林泉说黑狐一样。但他心中还能清醒,想着:“这位应该就是雪妮小姐了?真奇怪,云九霄两个鼻孔像两口井,怎么能生出这么美貌的女儿?难道她也跟云霓一样,是捡来的?” 一夫人见仙猿立刻就要动手,心中高兴,趁机煽风点火:“看来仙猿大师对庄梦蝶两位高足很有点意见,不知大量是否有意出手教训教训他们?” 仙猿却道:“我才没这功夫替别人教训徒弟,你喜欢管闲事,你去教训。不过这家伙说到‘小毛孩’一语,大犯老子的忌讳,我要问个清楚。” 一夫人讪讪地笑道:“这个理所当然,你继续问,继续问。” 仙猿怪眼睁圆:“你叫我问,我偏偏又不想问了。你拿我怎样?” 一夫人沉住气,脸上不现喜怒,仍然下平声静气道:“大师的私事,大师自己决定,原本与我这个外人无关。不过,刚才我说到打赌一事,大师似乎颇感兴趣,不知道这时候还愿意听听吗?” 仙猿道:“你给我说说。” 要是他用这种口气要求云九霄,她绝不会从命:“你叫我说我就说?偏不说。”最后非打起来不可,一夫人只是微微一笑,便说开了:“我这个赌,可能对大师和云姊有些不敬,这里要先向两位谢罪——我赌的是,即使我们三人联手,也不是庄梦蝶两个徒弟的对手,两位以为呢?” 仙猿和云九霄听了这话,都极为震怒,用一种恶毒凶狠的眼神瞪视两人,呼呼喘气,跃跃欲试。周四方公然不惧,只是仰天大笑,笑声中充满嘲讽与悲愤的意味。两人齐声喝问:“你笑什么?”又问对方:“干什么学我说话?”接着争辩:“凭什么说我学你?分明是你学我!”每个字都是异口同声、整齐划一,场面十分滑稽。 周四方不理会两个活宝,对一夫人道:“刚才不是已经说好了吗,我们弟子辈的相互切磋,三位前辈高人只作壁上观,怎么一转眼就变卦了?还要三人联手!不但以大欺小,更是以众凌寡,一夫人这样做,是想做天下第几后脸皮?” 声中顿时一片窃窃私语,更有些不怕死的高声抗议。一夫人不管不顾,嘿嘿笑道:“阁下此言差矣。古人云:学无先后,达者为师。又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看阁下的武功造诣,已远在庄梦蝶之上,直追当年的第一高手龙在天。试问若是尊师亲临,我们怎敢仅派个小辈出来,与他周旋?甚至本人亲自出来献丑,而想单打独斗,不多约帮手,也会有失恭敬。所以今日我们三人联手出战,实是迫不得已!虽然如此,胜负之数,我们仍没有半分把握。” 这一番话,极尽诡辩,说得场中鸦雀无声,多数人信以为真,都想:“看这两人刚才出手所显示的功力,确是深不可测,但还没想到他们的造诣竟已超过自己的师父庄梦蝶,真是了不起!” 第九十一章千均没有一发 张六奇气得嫌鼻孔太小,无法令心中的火气畅通出入。想说句话来澄清,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张开嘴巴,也只能让它帮着喘气。 他平时爱耍小聪明,临阵应变,却百无一能。 周四方深感女人无耻起来,实在让人难以招架,连连咳嗽数声,才能说话:“一夫人过誉了。家师的武功高低,旁人实在无从推测;我师兄弟二人,自知才不及中人,再苦练一百年,也不过学得一点皮毛,退一步说,就算学得家师的全部招式,也难与在场的诸位前辈高人比肩。况且我们之间往日无怨,近是无仇,我们又无意冒犯三位虎威,何来迫不得已之说?” 一夫人皮笑肉不笑道:“阁下何必谦虚?两位的造诣如何,在场众人有目共睹,方才一个照面之间,就将我三人逼得全无招架之功,这样的身手,换作是龙在天,恐怕也要俯首认输了。至于说到怨仇嘛,嘿嘿,……”说着目视云九霄。 云九霄这时倒聪明,只愣了一下神,站出来指着周四方道:“我跟你有仇!”想了一想,又指张六奇:“跟你也有仇!” 不等周张二人开口,一夫人已接着道:“本人和云姊有结拜之谊,她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何况天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云姊武功虽高,终究不过一介女流,你们堂堂七尺男儿,却来欺压妇孺,这叫我如何能够坐视?非但是我,既有不平之事,仙猿大师作为佛门中人,也不得不仗义出手了。” 仙猿听到一夫人最后一句,有称赞他的意思,十分顺耳,更兼三人在岳嵩面前早有约定,要一起对付六如门的人,他和云九霄虽有嫌隙,也不妨暂时放下,等拾掇下头号敌人再找她麻烦。当下顺着一夫人道:“不错,我一向就很仗义。你们这些十恶不赦的人,撞在我手上,休想再干**掳掠的勾当。” 周张两人对望一眼,同时苦笑;周四方悲愤道:“三位既然一意恃强凌弱,还有什么好说?六奇,今天我俩葬身于此,可不能堕了师父他老人家的威名!嘿嘿,三人连手又如何?不信你们讨得了好去!——个个击破!”最后四个字,是告诉张六奇,对敌的战略。张六奇会意,两人同时出手,一左一右,攻向仙猿。 之所以仙攻仙猿,是因为他们对三人的关系,十分清楚,云九霄和一夫人确有一定程度的默契,任何一个人遇险,说不定另一个便要全力来救;只有仙猿不同,他和云九霄固然水火不容,和一夫人似乎也没有特别的交情。 可以说三人组合中,仙猿是最弱的一环,若能在一招之间,出其不意将他击杀,剩下两人就不足为虑。就算两个臭婆娘武功经验都比他们师兄弟为高,配合默契却必会输给他们数十寒暑磨练。 这样一来,在岳嵩现身之前,他们可以说稳占上风。 周张两人乃有数的高手,动作奇快无比,气势刚猛无畴,一旦出击,只在眨眼之间,所造成的威胁,在别人眼里就已经十分危急。 张六奇首先带着千条剑影,飞临仙猿头顶,剑影犹如万点火花,倏闪倏灭,倏灭又起,前扑后继,绵延不绝,让人应接不暇,虚实莫辨;乍看之下,只是幻影剑一类的剑形功夫,抓准时机,批亢捣虚,就能一举攻破,但隐隐约约间,又似剑声剑气都蕴蓄其中,不论以何种招式迎击,他都能做出相应的变化以攻其不备。这实在是难缠至极! 再看周四方,招式却和师弟刚好相反,只是一剑平平地当胸刺来,从剑身到剑尖,无不稳如山岳,死死盯着敌人身上某一个致命的点,如蛆附骨,如影随行,仿佛不论敌人上天入地,穿山跨海,都无法摆脱他这大巧若拙的一剑。 他的稳和他的速度,更形成一股强劲的气流,剑势甫一发动,即令仙猿感觉到一阵钻心的刺痛。 这却又不同于平常的剑气。 眨眼之间,周四方的剑锋已到两尺之内。 如果只是个普通剑客的剑,就算在两寸之内又如何?但这是一个绝顶高手的剑。 仙猿胸口樱红一片。“师父!——”怀空无限焦急。这次见面,仙猿因为一来就陷入和周张两人的对峙局面,怀空还未及拜见恩师。 难道就此成为永远的遗恨? 云九霄显然无意救援,她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再也没人和她争天下第二了。 一夫人呢?她只皱皱眉头,她在想:难道仙猿临死前不作最后一击?好歹拼个两败俱伤啊。 仙猿发出一声长笑,将梯子一竖,每一级横梁上都振出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犹如深海潜流,无影无形地撞向周四方,同时两手一阵狂挥乱舞。 没有人能不为他的笑声动容;那也许就叫作兔死狐悲。他这笑声,完全是一种既悲且恨的嚎叫,那是任何一个生命,面对死亡时都可能发出的最后呼喊。也许他不想死,但他不得不抱必死的决心。 他把所有的攻势集中周四方一人身上,对头顶的张六奇视若无睹,——他只想拉一个人陪葬而已,他要和周四方同归于尽。 又是一声长笑,这次却是畅快淋漓,得意非凡。同时“当当”之声不绝于耳,与“嗷嗷”狼号混战在一起,正如一人提杖杀入狼群,左冲右突,不能脱身,战况极为惨烈。 周四方长剑望空挥洒,从容而退,以剑声敌住仙猿的“抡指”。笑声正是由他发出的。因为他看出仙猿求死的意图,并及时醒悟,让对方空打了如意算盘:仙猿是把全部力量尽数押宝一样押在了自己身上,自己接招与否,可说全无影响,反正他武功再高十倍,也无法再回剑招架六奇凌空一击。 而当仙猿朝着周四方全力出手,张六奇也不必再惑敌眼目,千条剑影凝结为一,直指秃头上的天灵盖。 就在这紧要关头,关千剑飞快地转着念头:“想不到仙猿老怪物如此不中用,让人家这样轻而易举就结果了!他这一死不打紧,剩下一夫人和云九霄,恐怕不是周张两人的对手。两个贼婆子就算死在师兄弟两人手上,也不打什么紧,可我不是又要落入周四方两个恶煞手中,受百般折磨?为了他们双方力量均衡,我是不是该帮仙猿老秃驴一把?……可是以我这点三脚猫的手段,顶得了什么事?……” 仙猿的头顶与剑尖不超过三寸。 蓦地传来异响。 张六奇以眼角的余光,看到一夫人出剑。 他心中暗骂:这老狐狸,就等坐收渔翁之利! 他知道此时师兄才刚脱出仙猿的最后一击,来不及相救,因此不得不将剑势微微收回,振臂发功,同以剑声迎击一夫人,紧接着继续下刺。 但就这一缓,给施救的人争取了时机。 三寸。 两寸。 一寸……“当!”他的剑尖准确无误抵在另一柄剑的剑尖上。那另一柄剑横架于仙猿的秃头上。同时云九霄紧随在一夫人之后出击。但那剑绝不是两人中任何一人的;它也不在任何人手上,当张六奇撤剑,那柄剑也随之跌落地上。 第九十二章俏冤家 所有人都看得清楚,是关千剑以飞剑险险救下了仙猿的性命。 场面一时混乱至极,五个顶尖高手全部卷入战场,云九霄和一夫人对阵张六奇,仙猿一人独战周四方。 关千剑只能抱头鼠窜。 余人也纷纷退向看台。 一时间响声大作,虎啸龙呤,男女叱咤,金铁交鸣,嘈杂纷乱,十丈之内,尘沙漫漫,狂风呼号,五条人影时隐时现,眉目难辨。 关千剑两眼为尘沙所迷,没头苍蝇般乱闯,东西莫辨。忽然撞在一人身上,鼻中闻到熟悉的香味,真如它乡遇故知一样亲切,喜道:“总算得救了!”伸手去揽那人腰肢。一抬头,与那人目光相遇,却如被一柄利剑抵住眉心:一双妙目,怒气勃发,正冷冷瞪着他。 关千剑吓得忙把手收回来藏在自己身后。 这人正是冷凝。看来她真的是一个很会记仇的人。 “你还生我的气?”他明知故问。 冷凝没有说话,而是拔剑。 关千剑急道:“别乱来!你这时候对我动家伙,我可招架不住啊,为了仙猿的狗命,我把剑都丢了!” 冷凝把剑架在他脖子上。 关千被剑锋冰得缩起肩膀,笑道:“啊哟,好冰,简直比你这张美人脸还冰。” 冷凝开口之前先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但看她这笑容,就知道没有什么好话,她道:“我脸冰,你姐姐的脸热啊,你若再叫一声姐姐,我就把剑从你脖子上移开。” 关千剑装傻充愣:“开什么玩笑,你比我整整小一岁,让我叫你姐姐?……” 冷凝笑容忽敛,手臂一抖,喝道:“还敢跟我嘻皮笑脸!” 关千剑诚恳道:“不敢,不敢!今天是我对不住你,以后绝不再惹你生气!”他这样说时,也这样想,好像他真能做到。 冷凝收起怒容,不带任何感情问:“你怎么对不住我了?这话我倒不是很明白,你能说说吗?” 关千剑道:“我要是没有对不住你,你怎么会把这东西架在我脖子上?除非你突然发疯了。” 冷凝牙齿错动,一把拿过关千剑的左手,曲起他的食指,把第一关节向第三关节靠近;但这个地方是无论如何用力也无法挨在一起的,除非断成两截。关千剑立刻感到食指就要断了! “我叫你说说,哪里对不住我了。” “我说,我说!可是,我真的说不清楚——啊!……” “那你说你错了没有!” “错了!” “哪里错了?” 关千剑右手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皱眉道:“其实,是你误会了——啊呀!——痛痛痛……” 将信将疑不理会他的鬼哭狼嚎,手上加劲,喝问:“说,哪里错了!” 关千剑道:“你是不是想把我手指捏断——啊!……” 冷凝只道:“快说!” 关千剑疼得想哭,心中为难:“这叫我从哪里说起?”整理半天思绪,才道:“我不该撇下你,跟别人聊天——哎呀,痛!——难道我说得不对吗?我不该和,和那个人聊得太久……” 冷凝问:“那个人?那个人是哪个人?” 关千剑稍一迟疑,冷凝即运一次力,关千剑吃痛,慌不择言道:“那个人就是,就是——啊!——就是怀空和尚的未婚妻!” “你叫她什么?” “我叫她姐姐。我和她确实是纯粹的姐弟之情——哎呦,痛死我了!——这有什么不对吗?” 冷凝撇嘴笑道:“没有什么不对呀!好一个姐弟情深,我听你叫那一声姐姐,啧啧啧,真是能腻出油、滴下蜜来!你再叫一声我听听?” 关千剑惶恐道:“不敢。还是叫妹妹吧!我两个才叫兄妹情深呢,——啊,我错了!不敢叫你妹妹,还是叫你姐姐……” “是谁在叫我?”忽听一人从旁接口,尘沙弥漫中,钻出三个人来,走在前面的正是云霓,怀空跟在后面,雪妮落在最后。 关千剑瞥了云霓一眼,不敢说话,正要向怀空求救,手上又传来一阵剧痛,话到口边变成“啊啊”怪叫,半天才口齿不清道:“怀空和尚,现在战况如何?你怎么不在里面给你师父掠阵?不过你既然来了,就先搭救搭救我吧。” 怀空微微一笑道:“我看没这个必要。”也不知他说的是他师父不用他掠阵,还是关千剑不用他来搭救。 关千剑看他神情冷淡,心中后悔:仙猿等人以三对二,已经占尽便宜,我还叫他去掠阵,不是摆明的嘲笑他师父武功差劲,要倚多为胜吗?这话可大失水准了!只得重新挤出一个笑容道:“怎么能说没有必要?难道你真看不出来,我已经命在顷刻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冷凝见她还敢耍贫嘴,手上猛地再加上数分力道,关千剑深吸一口气,眼睛睁鼓鼓的,像个泡沫,显然在极力忍痛。 云霓挽住怀空的手臂摇晃着道:“没看出来,真没看出来。你可不能怪我这个做姐姐的心狠,岂不闻俗话说的:清官难断家务事?不过呢……” 关千剑听出一线希望,急问:“不过什么?” 云霓朝他满含深意地一笑道:“不过,你从前叫我姐姐,都不是真心诚意,你这时候如果肯像模像样地叫我一声,我就命令怀空救你。” 冷凝目不斜视,对关千剑道:“我早跟你说了,你只要再叫一声姐姐,我自然放了你,你偏偏不肯,现在你姐姐到了,亲自要求,你总该卖她个面子吧,啊?”最后一声“啊”字拖得老长,而她的手劲也跟着延长。 关千剑瞪了云霓一眼,意思说:“你还敢火上浇油,存心害我!”云霓樱唇微启,贝齿分开,伸出舌头,冲着他两边摆动,十分得意。过了一阵,见关千剑没动静,似乎不耐烦了,叫道:“算了算了,你无情,我无义,让你叫一声都不肯,让我怎么救你?我们走!”说完拖着怀空扬长而去。 走在最后的雪妮则对他们视而不见,幽灵一般飘过。 第九十三章真的失恋了 关千剑目送他们走远,回过神来时,发再现冷凝胸口还在剧烈起伏,眼中畜满泪花,眼圈红红的。 “你看人家多恩爱?我们有话不能好好说吗?”关千剑用试探的语气问。 冷凝不听他说话,闭上眼睛,胸口的起伏渐渐平息。 关千剑又道:“你这样小心眼,会让人家笑话的。——也不知道你师父他们战况如何,灰尘这么大,看也看不见,听声音,好像他们调换对手了,云九霄和你师父对付的是周四方,仙猿和张六奇又凑成一对……”冷凝倏地睁开眼睛,眼中泪光收拾得干干净净,平静地一笑道:“我要是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一定比我还开心。” 关千剑见她这时露出的笑容,不像是假装的,心中轻松了许多,也笑道:“那你还不快说出来!你不会告诉我,我就要当爹了吗?” 冷凝低头把剑收回鞘中,似完全换了一个人,缓缓抬头道:“我告诉你吧——你别动,——以后你都休想再碰我……”关千剑的心一下沉到谷底!只听冷凝续道:“你知道吗?我接近你是有目的的,你不会以为我真的喜欢你吧?那你就太傻了。我是我师父派来对付你的美人计,你明白吗?你知道我们要的是什么。亏你还自以为魅力无穷呢,你说好笑不好笑!呵呵。”她虽说好笑,这两声笑出来,却寡淡无味,“哦,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的,这个可不是。我要告诉你的是,今天我爱上一个人了,就在这里!你不用胡思乱想,那个人肯定不是你……说给你知道也没关系,巧得很,那个人就是你‘姐夫’,哈哈哈哈,你说是不是,真的很巧!怀空的确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我一见他就,就难以自持!”她说到这里,幸福而痴迷地笑了,也不知是自然地流露,还是故意伪装的。 “这些话你应该对怀空说去。” 冷凝不理他,又道:“从这一点说,我们倒是有合作的余地呢,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不过靠你成事恐怕纯属痴心妄想,——以你的长相和武功,怎么跟人家争你的姐姐?” …… 关千剑真的的太过自信!自信的来源也许只是年轻。 然而很不幸,年轻人的自信都是盲目的。 对于狐狸姐妹的美人计,他不是茫然不知,之所以没有采取主动,一方面是她无法拒绝冷凝温香软玉的诱惑,另一方面,他总以为有一天能把这个美人彻底降服,令她转变立场,尤其在冷凝‘以身相许’之后,他的此种信心膨胀到极致。同时他也对冷凝毫无保留地付出真情。 冷凝这一番告白,在他毫无防范的情况下,将他的自信打得粉碎,让他内心充满失败的痛苦;而他失去的还远不止于此。更让人难以承受的是情感上的切肤之痛,——毕竟第一个总是最珍贵的!虽说钟情云霓在先,但那仅止于精神,——精神与情感的来往似乎并不密切,肉体上的鱼水这欢才能与情感达到水乳交融。 关千剑在震惊之余,几乎泪下。冷凝的每一句话都戳中了他的痛处。她真是最擅长伤人的心! 他还在想,既然你是师命在身,为什么尚未达到目的,就开诚布公暴露自己呢?既然你只是禀承师命,又为什么假戏真做,献上处子之身于我呢?难道你就没有一刻真的爱上我?那些眉目传情,秋波暗送,那些娇嗔薄怒,蜜语甜言,那些拥吻缠绵,轻怜蜜爱……难道都是假的吗?谁又有这样高的演技?即使这些真的只是作戏,那也必有深浓的感情作为支撑,否则怎么能够逼真至此? 那么她所说的,只是一时的气话吧?只因我与云霓暧昧,令她醋性大发?…… 此刻冷凝早已背转身,飘然走开。她的背影冷如冰,坚如石,峭如崖,不可亲近,不可攀援。一刹那间,她已远如关山。 “被使定身法了吗?还是撞了邪,被勾去了三魂七魄?瞧你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多傻!” 黑狐总是先声夺人。记得首次听到她的声音,是在一座破道观外。从那之后,她无比**的形象就在他脑中挥之不去,只要一听她的声音,不论在何时何地,他首先想到的就是那个夜晚,然后皱起眉头。 黑狐转到关千剑面前,挺起胸脯道:“刚才在湖边,要不是我你又惨了!幸好有我舍命跟他纠缠,他才没能放开手脚来追杀你。那毛绒绒的怪物真可怕,我一看见他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关千剑只是一副落寞的神情,有气没力道:“果然多亏了你,多谢你了。” 黑狐看出他只是想把自己早点打发走,放大声音叫道:“一点诚意都没有!你有没有良心啊?真是个白眼狼!” 关千剑不耐烦道:“那你想我怎么样?是不是要我把虎之翼和六如秘籍双手奉上,你才满意?” 黑狐笑道:“你可太小看我了,我不仅要你这两件宝贝,还想要你的性命呢。你一天不死,我的心就一天不得安宁,你我杀千刀的白——眼——狼!” 关千剑不想被她纠缠不休,岔开话题道:“这五人一场混战,你认为结果会如何?谁的胜算更大一点?” 黑狐狠狠瞪了关千剑一眼,娇哼一声,扭转身侧对着他,表示对他转移话题正大生其气,一辈子都不想和他说话了。 关千剑道:“你既然没有什么高见,我还是去问问怀空和尚吧。” 黑狐“哧”地一笑,转身回来望着他:“真不要脸,找和尚是假,找我妹妹才是真吧?——哟,那个和尚生得真俊!我说我的好妹妹怎么不寸步不离地看着你,原来有新目标了。你看他们两个坐得多近?在我印象里,我这妹子可没有什么时候像今天这样不安过,她一定是爱上他了。不过,他左边那个妞也生得不赖呀,一幅贤妻良母的模样……” 关千剑转头,蓦地心头剧痛。他所看见的,正如黑狐说的一般无二! 本来两人坐得近,完全可以有合理的解释:“冷凝只是回到本门阵营,而怀空则是陪着云霓;三人形成如此怪异的画面纯属凑巧。但经黑狐一发挥,关千剑就不得不想到更多。他忿忿道:“你们两姐妹打一个娘胎里滚出来,做姐姐的是这样,做妹妹的又能好到哪里去?” 黑狐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呵呵笑道:“好玩!好玩!真好玩!看来你是真的失恋了。怎么样?失恋的滋味如何?我说你这就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劝过你的,叫你最好她远点,你偏偏不信,以为我是坏人,她是好人……” 关千剑恨恨道:“你们都不是好人!”说完撇下黑狐,匆匆走向台阶。既然情场失意,他可不想再一个疏忽,又沦为阶下囚,受双重的折磨。从此刻起,他要时时关注战况,一旦势头不对,便可早早开溜。 第九十四章大可大,非常大 “云霓师妹好啊。”一听这轻佻而充满挑逗的语气,就知道来者一定是个无赖。 云霓抬头,先吃了一惊:王全! 在他魁伟的身躯后面,还有一位贵公子模样的年轻人,他有一个太大的鼻头和一对太小的眼睛,太小的眼睛总像在做贼。云霓认得他就是岳嵩的独子岳东,却并不理会。 说话的还是王全:“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样算起来,我俩少说也有百来年不见了吧?怎么师妹比一百多年前显得更年轻漂亮了?看来师妹还真是仙女下凡啊!”他表情中随时带着风流自赏意味。 云霓撇嘴一笑道:“原来是王全王师兄,乍一看我还以为是王康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来?——啊哟,我差点忘了,他……他……哎!死者已矣,生者可要多积点德呀。” 王全脸上的笑意全失,因想起亡弟,心中既怒且悲。但他立刻镇定下来,对云霓笑道:“师妹教训得是。不过若我学师妹一样说话,不用说别的,口德就积不起来。师妹生就这样一张漂亮的樱桃小嘴,就不怕死后下拔舌地狱,被那些老鬼小鬼见了,一口咬住不舍得放吗?嘿嘿嘿嘿……” 怀空听他语涉淫亵,又是一脸的猥琐,忽地抬起头来,眼中精光暴射,大有动手教训之意。云霓素知岳东深得乃父真传,已有相当火候,虽说对怀空很有信心,但终究不愿他惹上这样的对头,紧紧抱着他手臂,不让他站起来,口中道:“岳师兄教训得是,我决定从此刻起不再开口。” 王全笑道:“从此刻起不再开口,那不是说你要装一辈子哑巴?我可不信!你不过是不想跟我们说话,等我们走了,你和身边这位大师亲热起来,我就不信你能忍住一句话不说。” 忽听一个女子声音道:“人家要嘛,人家还要嘛,哎呀,我痒痒,你怎么这样啊,弄得人家不上不下地就想开溜,你往常可不是这样,今天是不是没吃药啊?” 令人惊奇的是,发出这声音的,不是女人,而是王全身边五大三粗的贵公子岳东。他一边说还一边扭动虎腰,脸上作出各种妩媚的表情,说完两个挤在一起狂笑。 怀空再也忍不住,霍地立起,向前踏出一步,跨第二步时,又被云霓扯住:“别理他!就当阿猫阿狗在打架。” 怀空一屁股坐回去,怒气难平,逼视着两人道:“我劝两位最好移架,换个地方说话。” 岳东漫不在乎,对王全道:“咦,王全,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8!0!.!c!o!m 我想起来了,你不是跟我说过,这位云师妹是和龙在天的弟子,叫作什么关千偿的相好吗?这才几天啊,怎么就换人了?还是个和尚,你没眼花吧?——或者这位大师还是龙在天的弟子,只是为掩人耳目,才剃了头发假装皈依我佛呢?” 王全断然道:“不会不会。相信我吧师兄,就算我的眼神真有这么差,也不会把这两人弄混的,那关千剑和这和尚比起来,可以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个凤凰一个鸡!” 岳东道:“你这么说我还是有点糊涂,到底是谁在天上,谁在地下,谁是凤凰谁是鸡?你能不能说清楚点?” 王全道:“这个还用我说?师兄用眼睛一看,不是一目了然吗?当然和尚是鸡了……” 怀空忍无可忍,“铿”地一声拔剑而起道:“你们是一起上呢?还是轮流送死?” 两人却又装作不闻不见,转向一边的雪妮,岳东道:“这位不是雪妮妹子吗?你长这么大了!——真的好大,好大呀!哈哈哈哈……” 王全道:“师兄,我看好顶多十八九岁,站起来也至少也要矮你两个头,你怎么一个劲地说她大?” 岳东道:“蠢材蠢材,你懂得什么?古人云:大可大,非常大,此大非彼大,乃是西瓜那个大……啊哈哈哈哈……” “啊哈哈哈哈……” 两人笑成一团。 怀空见两人背对着自己,不好出手,免有偷袭之嫌,但若绕到他们对面,反倒显得是自己在挑衅生事,一时晾在当地,又是恼火,又不知如何是好。云霓捉着他一个劲摇头。 再看雪妮,她两眼平视前方,就如睁着眼睛睡着了一般,怀空也不禁佩服她的涵养定力,释然一笑,坐回原处。 两人一番表演,没得到回应,闹了个大无趣,王全恨恨道:“找关千剑报仇去!” 岳东道:“没错,他能杀王康师弟,我倒要看看他挡不挡得住我一剑。”临行仍不忘对云霓和雪妮挤眉弄眼,又对冷凝作鬼脸。 等他们走远,怀空赞道:“师妹真是好定力,和尚我自愧不如!” 雪妮知道她说自己,只略一低头,并不作答。 云霓笑道:“谁要你讨好?雪妮才不吃这一套。” 话音刚落,又有三个年轻人雄纠纠气昂昂走来,到了面前,领头一个道:“请问这里有雪妮小姐吗?哪一位是雪妮小姐?” 云霓笑着轻拍雪妮肩膀道:“这位就是,三位有什么见教?” 三人齐声道:“不敢。”撇开云霓,径向雪妮作了一揖,仍是第一个人道:“在下沈况。”后一个道:“在下王侠。”末一个道:“在下简义。” 沈况道:“承蒙小姐看得起,折谏相召,我兄弟三人敢不赏脸,特来参加‘少年英雄会’。”他说得郑重,不像开玩笑。 云霓掩口窃笑不已,雪妮嘴唇动了动,却没笑出来。 王侠道:“久闻雪妮小姐芳名,今日得睹玉容,实是三生有幸!” 雪妮微微皱眉。 简义道:“小姐家学渊源,明日与会高手虽多,但依在下看来,没有一人堪与小姐争锋,简义在此预祝小姐艺压群伦,一兴夺魁!” 雪妮哪见过这种阵仗,目视云霓,意似求救。 云霓站起身道:“三位雅意,云霓替小姐拜谢。三位有所不知,雪妮小姐一向不惯与生人说话,还请见谅,但明日擂台之上,小姐亦极盼一睹三位风采。” 沈况欣然道:“原来如此,雪妮小姐真乃奇人。明日擂台相见,沈某定让各位小开眼界!” 云霓忍笑道:“拭目以待。” 三人走后,云霓三人才得以重新把注意力转向打斗中的五人。 看了一会,云霓纳闷道:“怎么一开始打得乌烟瘴气,这时候反而明朗起来,灰不飞尘不扬的?可我看他们的动作没有丝毫放缓,动静也还是那么大。” 第九十五章人肉风筝 怀空道:“因为他们周身数丈内,都已被直气充满,尘沙根本飞不起来,你如果看得再仔细一点,就可以发现在他们每个人身下,都有一层极淡的烟尘向四周扩散,转成一圈,就像天上最薄的云彩,若有若无的,而从这烟尘的浓淡,散开的范围,又可以大致看出各人功力的高下之分。” 云霓道:“被你这么一说还真是。那自然是烟尘越淡,范围越广者,功力就越强了?” 怀空道:“霓儿果然聪明,一猜就中!” 云霓在他肩上拍了一掌道:“你少来!这又不是什么高深的道理,我也不是傻子,有什么难猜的?按这样说来,倒是我们两位师父功力强些,一夫人和那个年轻人稍弱,最弱的倒是山羊胡子。” 怀空道:“不是这么说……” 云霓撞了他肩道:“怎么又不是了?横也是你说,竖也是你说,依你要怎么样排序?非得让小毛孩排第一你才高兴吗?” 怀空脸上变色道:“你怎么可以对家师不敬?” 云霓慌得伸手封住嘴巴,用一双骨碌碌的大眼睛看怀空。怀空也看着她,并没有把脸色放下来。云霓把嘴上的手取下来,一双手捉住他臂膀,摇晃着道:“我错了,还不行吗?” 怀空的眼神有些动摇,但仍没给她笑容。 “我发誓,”云霓兴起三个手指头,“以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说怀空他师父的小名了。” 怀空取下她的手掌,握在手中笑道:“再听你乱说,瞧我不给你剃个小光头。” 云霓小鸟依人地靠在他肩上道:“如果你不肯蓄发,迟早有一天,我要跟着你剃光头,还要在头顶上烫几个疤,表示我是得道高僧,阿弥陀佛……” 怀空一笑,搂住她道:“调皮!——按我的排法,山羊胡子稳占第一。他脚下的烟尘之所以又浓,面积又小,只因他同时受两人夹攻,一方面真气被敌方辖制,另一方面,他自己也有意保持蕴蓄收敛,才不致于在短时间之内,呈现衰竭之象,为敌人所趁。你再看他力战二人,虽落于下风,仍然攻守有度,章法井严,就可知他的修为实在远超众人。” 云霓着急道:“他这么厉害,那你说我师父和一夫人能打败他吗?” 怀空不慌不忙道:“你不用担心,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尊师和一夫人又都是一代宗匠,剑法上各有独得之秘,要拿下山羊胡子只是时间问题。——啊,你看!他要糟了……” 云九霄和一夫人两剑互交,合力劈下,带着强大无匹的剑气冲向对手。 周四方刚从高处着地,脚下未稳,距离又近,来不及闪避,逼得挥剑上挑,硬接两人的合击之力。他这一剑也把功力催至十二层境界! 没有声音。 因为只是剑气,他们的剑锋还没有到可以相接的范围。 但当双方的剑一上一下,相互交错的一刹那,周四方浑身剧震,一连退出十余步,才静止下来。他神情呆滞,脸上如抹猪血,红得可怕!几缕发丝由额角飘落。 看来他在短时间内,难以恢复。他彻底傻了。 云九霄和一夫人却得理不饶人,并肩向他飞奔而来。 三十步。 二十步。 十步。 …… 蓦地人影一闪,一夫人凭空消失!只见身形高大的云九霄,仍如箭一般射向周四方的心脏。 旁观者见她们如此,都知道两人必有一套配合极熟的必杀绝技,而周四方却如同灵魂出窍,呆立当场,茫然对着眼前的一切。即便是外行人,也能看出,刚才一剑,实已令他接近油尽灯枯,他不是不想动,而是动不了。 最替周四方着急的还数关千剑。他知道落入周张二人手中,虽受皮肉之苦,总还不至于伤残肢体,性命当也无碍,云九霄和仙猿却是一心要杀之而后快;即令一夫人说服二人暂时高抬贵手,那也不过是换一个屠夫宰杀而已。不论他最终会不会吐露秘密,一夫人都不会容他活在世上。 在云九霄和一夫人奔向周四方的同时,他也放开脚步奔向自己的方向:逃跑! 然而,,面前人影一晃,被两个人拦个正着。他不敢稍作停留,向左跨步,企图溜走;两人一分,一人仍挡在前面;他再向右跨步,想从中间钻过去,两人一挤,差点把他夹住。他情知两人不怀好意,怒火中烧,抬起头来,看两人时,心头不免搁登一下: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竟然是老相好王全。 而他旁边的,正是岳嵩的独子岳东。 云九霄离周四方只剩五步! 她右手握剑,左手藏到身后,忽又向前甩出。—— 一夫人再度出现,她灵活而瘦小的身躯成了云九霄手中的武器,而这武器却是一个手持利剑的大活人,用剑高手! 拦腰一剑。 ——当一夫人落在周四方呼吸可闻的地方,她剑刃的中段离他的腰也只有一尺。 就在同时,云九霄一个筋斗,飞临周四方头顶,长剑一圈,将他左右和后方的退避之路封死。 这几下配合无间,迅捷无匹,叫人叹为观止。 上千人同时“哦”的惊呼,更增加了这一绝招的气势。 周四方仍没有动。 一夫人强大的剑气早已割裂层层衣衫,劈出里面白森森的皮肉,皮肉豁然分开,冒出殷红的血,鲜血被剑气逼得跳向伤口两边,仍然是白森森的肉…… 王全道:“你还记得舍弟王康吗?” 关千剑道:“他是我杀的第一个——也可以勉强叫作——人。” 王全道:“其实他本可以不死的,他是为了救我。” 关千剑道:“其实他本可以不死的,他是自作孽不可活。” 听了他这话,不仅王全愤怒,一旁的岳东都是义愤填膺,小眼一霎道:“不用跟他废话,我替你一剑宰了他!” 王全手臂向旁一拦,挡住岳东,眼睛死死盯住关千剑道:“我要亲手送他归西,为王康报仇!如果我不幸栽在他手上,请师兄为我报仇!” 岳东手按在他肩膀上道:“不必如此丧气,以你的武功,收拾他绝没有问题,何况还有我在你身后?” 王全出剑。 关千剑看他进招的速度,笑道:“你的武功没多大长进,我劝你献丑不如藏拙,回家再练练吧。” 王全更怒,转动手腕,尽力挽个剑花,撞向对手。忽听“当”地一响,手上空空如也,低下头,在五六尺之外,才找到自己的剑,正稳稳斜插在地上。 这一刻他心中有十万个“为什么”,但个字也没能吐出,只是睁圆眼睛对着关千剑。 岳东厚重的手掌再次放在他肩头,几乎令他承受不住,膝盖一屈,倒在地上;——岳东抢前一步道:“我来领教领教。” 第九十六章出奇制胜 和师兄一样,张六奇的形势也很不乐观。早先他受一夫人和云九霄两面夹击,不得不全力自保,在极短的时间内已经大耗真元,最后幸得周四方及时施为,把他替在一边,换了对手。 然而仙猿也非省油的灯。首要是他的奇门兵刃,每有出乎意料的怪招,令他这个初出茅庐、缺少实战经验的青年高手大伤脑筋;其次是,即使在绝对公平的情况下,两人的功力仍有一段差距。 不过相对于自己,他更担心师兄。遇上云九霄和一夫人这样的顶尖高手,若论单打独斗,周四方可以稳胜,以一敌二,则除非师尊亲临。现在唯一的出路是,他自己能以出其不意的手段,脱出仙猿的压制,予师兄以援手,凭借两人非凡的造诣和多年同门学艺、相互切磋形成的默契,在一招之内解决掉两人中的一人。 最理想的突击对象当然是一夫人,不但因为他是三人中武功最弱的一个,最易得手,也因三人之所以还能勉强保持联盟,全赖她在中间维系。只要让她失去再战的能力,余下两个半傻子不攻自破。 问题是仙猿的“梯子攻势”已到了无懈可击的境地,他手中虽只有一把梯子,给人造成的印象,却好像他一手持矛,一手持盾,攻得劲急,守得也严密,两不相误;又仿佛在敌人四面竖起四面坚壁,他进攻的方式只是把四壁不断推进,向中间合拢,而他自身则安然立于四壁之外。 如此情势下,除非敌人自己破壁而出,张六奇自问,若想突围而,实无半分可能。至此山穷水尽的时刻,他中剩下一条路:闭目待死。——倒不是真的放弃抵抗,任人宰割,他只是摆出闭目待死的姿态:瞬间收回全部功力,撤回一切攻势,也不作任何防守,就如一个丝毫不懂武功的人一样,立在仙猿面前,恰似飘蓬断梗一般。 仙猿携着万均之力,犹如惊涛骇浪,狂卷而来,却骤失目标,正像每个用力过度的普通人一样,身体失去自主,向前扑跌,手上的招式也随之散乱。 这一手极端行险,所争取的也只是一瞬的时间。 张六奇就把握住这千载难逢的一瞬,垂下的手臂,像一条装死的眼镜蛇,剑锋昂然抬头,一股强劲的气流穿过梯子前无形铁壁,直奔仙猿胸口。这一剑蓄势而发,攻击距离又短,在仙猿看来,其显示的功力远远超出了他的估计,不由大惊:上当了!这狡猾家伙故意隐藏实力,引我上当,到了关键时刻才给我致命一击!他大叫一声,倒拖梯子,毫不掩饰地败下阵来。 张六奇紧随在后,冲着仙猿的背影猛出三剑,引得仙猿手忙脚乱时,抽身杀向云九霄和一夫人。 周四方竟然还能活下来,这是所有人无法置信的。当一夫人冰寒的剑锋就要切入他的腰间,云九霄终于松一口气要收剑,留着力气找仙猿算旧账时,周四方的身体以超出凡人极限的速度倒向地上,就如刹那间生出十数个周四方,从地上层层叠起,直至最后一个稳稳站立;地上那一个贴地一转,有如一缕轻烟,附着一夫人的背脊升起。——幻影消失,只剩一个周四方,挺立于一夫人身后。 一夫人的剑没能削中他一根发丝。 众人无不惊咦出声,不约而同有几分莫名的恐惧袭上心头:世上竟有这样神出鬼没的身法!他真的是人吗? 最恐惧的还数一夫人,她仿佛置身伸手不见五指的鬼域,一切感觉变得迟钝,手脚也不听使唤,而身后正有万千冤魂厉鬼伸出利爪魔掌……这是一个绝顶高手对敌人造成的压力。 一夫人连回头一看究竟的勇气都已经丧失。 事实上,她也没有回头时间。周四方的剑锋以莫可阻挡的气势向她后颈袭来。 她不会不清楚,在这生死一线的危急时刻,是云九霄以剑气阻截对手,令他不得不中途回剑,改攻为守。这于一夫人来说,不仅可以化险为夷,更是一个反败为胜的绝佳时机:她能感觉到周四方临时变招,因为时刻凑巧,令他取守势的一剑只发挥出五成功力,云九霄的一剑却是毕生功力之所聚,即使他能侥幸躲过,也必然万分狼狈,自己若补上一剑的话,当不难取他狗命。 一声凄厉的号叫,周四方于受云九霄剑气刺伤之后,更遭一夫人剑声重创,立刻脚下踉跄,手中的长剑只得权充拐杖柱在地上,不能再当武器。 接着嘶号惨呼之声大作,五条人影倏聚倏散,瞬间归于死一般的寂静。 千余双眼睛看得呆了,他们一时弄不明白,已经稳占上风的一夫人方面三人,怎么突然倒下了两个。 倒下的是云九霄和仙猿。 张六奇一手扶着重伤呕血的师兄,和一夫人遥遥对峙。 关千剑将剑收回鞘中,一笑道:“亏你们还算是名家子弟,一点都不识大体!明天就是‘少年英雄会’,我们这样私下斗殴,乱开小会,岂不是明摆着和雪妮小姐对着干?未免太不给人面子了吧?” 岳东面露鄙夷道:“这小妮子算是什么?就是她老娘还要任我爹差遣,我凭什么给她面子?现在只说我们之间的事情,别扯到他人身上。哼,你既然有胆动我们岳家的人,就该知道后果,这世上没有人能救得了你了!” 关千剑不受他恫吓,满有深意的一笑道:“谁不知你们岳家的厉害?如果这世上没有龙在天和庄梦蝶,以令尊大人的威名,就更不用卖任何人的面子了,嘿嘿。” 岳东志得意满道:“你知道就好……”忽然又凶相毕露,喝道:“你敢挖苦我!” 关千剑装作恭谨道:“岂敢岂敢,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有势莫倚尽,势尽冤相逢;得饶人处且饶人哪……” 岳东初时怒气冲天,气喘如牛,牙齿咬得崩崩响,等到他说完,却又仰天打个哈哈道:“有你这样求饶的吗?既然怕死,何必出来丢人现眼?” 王全急道:“跟他啰嗦什么?我们给他来个前后夹击,速战速决。对于这种不共戴天的大仇人,也不用管他什么规矩!”说着一脚踏出。 岳东扯住道:“你看我什么时候讲过规矩?我只是想跟他分个胜负。你不用帮手,看我怎么收拾他!”说完却又向王全连使眼色,王全会意,奸笑着退后两步道:“好,我听凭师兄做主。” 第九十七章勾心斗角 岳东长剑出鞘的那一刻,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他的身躯骤然然间显得无比高大挺拔,气度沉稳,脚下一个轻微的动作,都似有踏破山岳的力度,眼神中闪耀着惊人的电芒,极具威摄。 关千剑严阵以待。凭直觉,他感到对方功力远在自己之上,作为岳嵩的独子,招式更不会差,若与之一招一式老老实实对阵,自己只有败亡一途。唯一的办法是出奇制胜。 天剑六方的运力之法,在交战之初,足以使任何对手吃惊,难以应付,若再配上剑声,不是没有取胜的机会。只不知刚才与张六奇交手时,这姓岳的有没有到场,若没有,那么他的剑声就是一着不折不扣的奇兵。 正在打着如意算盘,冷凝横插进来道:“关千剑,不要以为你练成剑声,就可以把谁都不放在眼里,照我看,那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还伤不了人。” 怀空抱起破口大骂的仙猿,奔回看台,把他小心放在台阶上,着急道:“师父,你流了很多血,一定不可以再说话,更不可以乱动,我先帮你止血,伤口很深,又是在胸前,离心脏很近,伤势很凶险……” 仙猿仍断断续续。咬牙切齿骂道:“老贼婆……老贼……老贼……婆,偷袭……偷袭……偷袭我……我那一天梯……也不好受吧?可惜被躲过了……没有敲在头上,落在肩上……老贼婆……我死不了,别哭丧个脸!”最后一句是对怀空说的。 云九霄也被云霓和雪妮同着一群师姐妹救回来,她似乎伤得更重,脖子僵住,眼睛也运转不灵,瞳孔大张,像要把眼睛子挤出眼眶,就如临死的人,努力看这世界最后一眼一样。 但她仍没放弃寻找仇家的影子,大有用眼睛瞪死对方的雄心,因此她此刻呈现这样一幅可怖的情形:“脖子向右扭着回不来,眼珠定在右边眼眶,身躯不时抽畜;从被人扶着坐下,到转换方向,放她躺下,始终如此。如果能开口,她一定能比仙猿骂得更凶。 在一旁服侍的云霓和怀空只有相对苦笑。 对于当时的情景,他们都看得真切:当张六奇急奔而至,企图援救周四方时,正赶上云九霄以剑气阻截周四方,并稳占上风,因此,紧接着她一鼓作气,再出一剑,以剑声迎击张六奇。张六奇在看出师兄重伤的情况下,无心与她争锋相对,只想早一刻救师兄脱险。他身形一闪,左手抓起周方,向横里蹿出。紧追在后的仙猿与云九霄的剑声撞个正着,他并不细想事情的前因后果,认定云九霄蓄意偷袭,自知难逃厄运,遂抱定与她拼个同归于尽的决心,把原本对付张六奇的攻势,径对准云九霄。 云九霄也想不到仙猿中途倒戈,心中恼怒,把头一偏,拼着肩上挨他一梯子,抬剑刺入他腰眼…… 岳东自以为冷凝看上他,好心为他提供情报,把一双小眼睁得有几分圆,把目光兜头罩在她身上,一瞬不瞬,拱手笑道:“多谢小姐提醒!原来这小子竟已练成剑声,倒真是人不可冒相。也兴好有小姐在,否则动起手来,非中他奸计不可。” 冷凝道:“这没什么的。但公子若真心谢我,就把他的头割下来给我看!他的剑声若说练成,还差得远,虚张声势勉强用得上,若想伤敌,那是痴人说梦,这一点你尽管不必担心;我敢保证,他实力,和你相差尚有十万八千里。” 岳东傲然道:“我担心什么!——我只担心他挡不住我三剑,不能让我杀个痛快。美人儿既然想要他的项上人头,我就给你取来。不过事先说好,等我献上人头时,美人可有什么奖赏给我?” 冷凝道:“赏你一耳光,你要不要?”说完两只大眼睛,看定岳东,充满笑意,与他灼热的目光胶着在一起,不闪不避。 岳东自以为得趣,目光顺着她的脸向下转移,滑到她胸口时,咽了一口口水,心不在焉道:“只要是美人你赏的,我什么都要。到时候可千万别不舍得下手啊。哈哈。” 冷凝似笑非笑道:“你看我舍不舍得?” 关千剑对于冷凝帮着别人算计自己,还能忍受,见她和别人眉来眼去,心中却十分不快,对她道:“我觉得你更应该去看看你师父。”又对岳东道:“傻子,你被人利用了。” 岳东道:“凭你这一声傻子,就算我们两个夙无怨仇,我也要让你不得好死。不过老子今天大人有大量,让你多活一会,因为还想请教你,老子怎么被利用了?” 关千剑道:“凭你这一声老子,就算我们两个夙无怨仇,我也要让你不得好死。不过老子今天大人有大量,让你多活一会,因为老子还想教你个乖,你是怎么被利用的。……” 听他故意学岳东说话,冷凝“哧”了一声,把脸别过一边,表示对他不屑一顾,事实上却是把整个冷笑的脸转给好看,意思似乎在说:就知道耍嘴皮子! 关千剑续道:“你正被两个人利用你知道吗?第一个,你的师弟王全:他的弟弟王康,为非作歹被我诛杀,是死有余辜,他自知理亏,又打不过我,就引你出手,是为虎作伥,陷你于不义;第二个,就是你口中的美人,她本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因为一点小事正和我闹别扭,一心挑拔你和我打架,她好看热闹。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床头打架床尾和,我们若真的动起手来,你倒想想,她应该帮谁?” 当他说到“未过门的媳妇”时,冷凝脸上早飞起漫天红霞,接着想出言阻止,张口叱骂,却显然有些色厉内荏,欲盖弥彰,岳东看在眼里,对他的话信了一半,心中恼恨,但还不肯认输,挺起胸脯道:“哼,就算你们夫妇双剑合璧,我有何惧哉?” 冷凝却也气他不过,横眉立目叫起来道:“你嘴巴放干净点,什么夫妇,什么双剑合璧?再跟我烂嚼舌根,我杀光你们岳家的人!” 说着,电光闪闪的眼睛看向台阶上坐着的几十号岳家门人,就像她说到做到,随时都会动手一样。 拿别的威胁岳东倒还好,唯独这几十号人的性命,他不得不顾忌。当初带他们出来时,岳嵩就逼他做过保证,多少颗人头出去,仍要多少颗人头回来,少一个就有他好看。岳嵩虽是他亲生老子,自己立身也看不出有多正,对这个独生子却十分严厉,稍有舛错,就要大肆挞伐。 王全见师兄被她一句话咽住,梗着脖子不说话,提醒他道:“理她干嘛?我们的敌人是姓关的,弄死他再说!” 岳东道:“有道理,理她干嘛?弄死他再说。” 第九十八章全身而退 关千剑故意叫冷凝:“媳妇,有人要弄死我,你难道忍心袖手旁观?” 冷凝想辩解,情知这样的事情只能越描越黑,气得想哭,一扭身背对着三人,给他来个装聋作哑。如此一来,更把两人的关系坐实了。 关千剑笑向岳东道:“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们想弄死我,何必急在一时?反正我又不会跑。明天擂台上,当着天下人的面,既较高下,又分生死,岂不痛快?最重要的是如此行事,还不至于薄了雪妮小姐的面子。我知道岳公子一向天不怕地不怕,谁的面子也不用卖,但你我同为男子汉,你就没有一点怜香惜玉之心吗?” 他本来不惧岳东,冷凝的出现却让他多了一层顾虑,怕她真的做出与外人合起伙来“谋杀亲夫”的事。 王全生怕岳东信了他的话,凑上来附耳低言:“他这分明是缓兵之计,如果我猜得不错,明天他一定有同伙或是长辈到来,那时候他有了靠山,我们再想修理他,恐怕就没这么方便了。这母的就算真是他老婆,量他有多大能耐,我一个人就把他收拾了,你只专心对付公的。”岳东不住点头,撇嘴而笑,中途却忽然把头定住,笑容也干了,王全急问:“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岳东也把嘴巴伸到王全耳根下道:“你不是说他是龙在天的弟子吗?他要等的长辈会不会就是……”他口中虽如此说,心中却是另一番盘算:这女人是一夫人的徒弟,本来有爹在,也不怕什么一夫人一老爷,问题是他老人家不在。她若仗着她师父的势,胡作非为,如何是好?我带出来这些人,别说被她杀光,就是只短了一个半个,回去也不好交待! 王全自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还下说词道:“龙在天虽然可怕,那也是活着的时候,死了还有什么可怕?况且说他是龙在天的弟子,我也只是猜测。” 岳东道:“那你又是从哪里知道龙在天已经死了?” 王全道:“若他还活着,会放着他徒弟出来到处冒生命危险吗?……” 岳东道:“这么说还是你的猜测?” 王全道:“是推测……” 岳东道:“师弟,不是做师兄的不能替你出头,只是我们做事应该讲方法,而且要力求万无一失。不论他是不是龙在天的弟子,也不论龙在天是否还活在人间,我都先作肯定的假设……” 王全急道:“依你这么说,我弟弟王康就这么白死了!他可也是你的师弟,师父的徒弟啊……” 岳东道:“我知道!我没说不替他报仇。我不是说了吗,我们要讲方法,要力求万无一失。什么叫万无一失?就是我们杀了他,还算名正言顺,不担任何责任。而天下名正言顺杀人的,除了官府,你道还有个地方是什么?” 王全摇头。 岳东一笑道:“那就是擂台……” 关千剑看他们嘀嘀咕咕说了半天,知道他们有所顾虑,而且多半又把他和龙在天扯到一起,正中他的下怀,便努力摇唇鼓舌道:“擂台之上,一向都是生死由命,就算亲爹老娘在一旁,眼看自己宝贝儿子脑袋要搬家,也不能插手;更何况我孑然一身,既没有高堂,也没有师长,你们怕什么?再说了,擂台离看台十万八千里,你有本事杀我,谁要救也来不及啊!你们这样着急致我于死地,难道自知单打独斗不是我的对手,必须在擂台下趁人多,来个先下手为强?又或者你们看出我身怀绝技,除非不打擂台,一打擂台必然夺魁,所以急于去除我这个劲敌?” 王全咬着岳东耳根不放,还要说什么,岳东断然还剑入鞘,鼻子一歪,笑道:“小子嘴上功夫果然不凡,今天领教了。明天擂台上再考考你的拳脚剑法,我倒很想看看你身怀的是什么绝技,又凭什么夺魁,到时候可别再像今天一样,龟缩不出,拿女人做挡箭牌。” 关千剑道:“谁龟缩,谁是你孙子。”两人合力哼了声,也不计较他最后一句话的学问,步伐齐整地走了。 剩下和冷凝两个人时,关千剑笑着转向她,正想舌灿莲花,说得她回心转意,他却哼都没哼一声,调头而去。 关千剑急叫:“冷凝……” 一夫人立在张六奇寻丈开外,凝聚功力,蓄势待发。 对方手上扶着伤者,颇为累赘,显然宜静不宜动,自己如若出击,当以白刃肉搏才是上上之选,换作以剑声或剑气相攻,正好给人以静制动的便利。 但她仔细体察对方的守势,剑尖略略低垂,微向****,强劲无匹的内劲由锋刃之间源源吐出,隐隐给人无往不利,无懈可击之感,仿佛在周身撒下一层无形的保护网,不论自己以什么招式,从任何方向出动,都难脱出笼罩,一时大为惊凛。 本来以辈分强弱论,她此次出手,已然有失身份,若再一击不中,无功而返,甚或反为小辈挫败,岂止要羞愧无地,简直只能自刎以谢了。然而双方箭在弦上,有骑虎难下的尴尬,哪怕只是一个微小的动作,都极可能触动对方凌厉的杀机,以致攻守易势。 所以即使她有心暂免干戈,却是身不由己。唯一可行的方法是,自己一面正面对敌,一面缓步后退,逐渐撤离这可怕的磁场。当然如此一来,不啻以行动召告天下,一夫人在对阵后生小辈时,黔驴技穷,知难而退,岂非仍然是奇耻大辱? 人急智生,她蓦地转身,背对敌人,沉声开口道:“果然名师出高徒,今日大开眼界。看在庄老儿面上,我不逼你。” 她料定对方虽是无名之辈,毕竟得名家真传,双方仇怨再深,他也不致从后杀来,沾上偷袭之名,遗羞师门。即令他仓促之间,思不及此,又或不顾颜面,果断出击,则她向前奔逃,总比侧闪和后避更为方便。 张六奇果然很讲规矩,冷哼一声,抱起师兄就走。 如此一来,倒是无人不佩服一夫人的气度威势,只道她武功远胜对方,手下留情,放了张六奇一马。而张六奇虽然心胸狭窄,因急于救治师兄,也无暇顾及于这些细枝末节。 张六奇在庄内找一间房,把师兄安置在床上,又自己开出药方,差几个同门去办理,关上门守在房中,寸步不敢离开。此时身陷险地,真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之感。 愁眉深锁中,有人敲门。他双眼一张,全神戒备,喝问:“谁?” “关千剑。” 第九十九章谈判 张六奇正想找个人来出气,闻言道:“你还敢来见我?是不是以为我不敢动你?” 关千剑冷笑道:“少在我面前耍威风,有本事冲着一夫人发威去。不要以为你现在能勉强胜我,就在我面前作威作福,我敢保证,不出三五个月,你将在我手下尝到斗败公鸡的滋味。” 张六奇本想放声大笑,忽地想起昏睡中的师兄,怕打扰他,强忍着压低声音,冷笑道:“年轻人,有志气,你进来吗。” 关千剑推门而入,径在张门奇对面坐下。张六奇并不抬头,把一又凶光闪闪的眼睛,由额头下张开,直钩钩瞪着他。关千剑迎上他的目光,丝毫不惧。 对视良久,张六奇既提不起兴致动手,又吓唬不了他,只得移开目光,问:“来干什么?” 关千剑道:“来托一趟镖。有劳张大爷,屈身做一回镖头。” 张六奇没好气道:“少扯淡,我再问你一遍,找我做什么?究竟虎之翼和六如秘籍什么时候归还?” 关千剑一笑道:“我不正为这事吗?这两件东西,现在早就在六如门邻居家了,本人可以确保万无一失,到时候只要劳驾庄老爷子亲自走一趟,自然可以物归原主。” 张六奇霎了他一眼道:“这时候你尽管大吹法螺,扯东拉西,需知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你躲得过初一,还躲得过十五?到时候看你怎么交待。——你既如此说,你又说什么保镖?” 关千剑道:“你们的宝贝虽然离六如门已经很近,安全得很,可是这其中还有一个变数:很多人现在都知道这两样东西是我带出来的,因此对我虎视眈眈,以为拿住我就可以如愿以偿,大发横财,把你们的镇门之宝收归私囊,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因为我现在深感为六如门卖命,都是好心讨不到好报,所以一旦被擒,那人只要稍微用点么刑,我也没有硬扛的打算,正是俗话说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为了不白白牺牲性命,我只好如实招供……” 张六奇鼻孔出气道:“瞧你那点出息!” 关千剑道:“这跟出息没关系,有道是: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嘛。你这趟是保定了。小张啊,在宝贝归山之前,你可一定要保证我的安全,千万不要让我落入别人手中啊,明天的少年英雄会,情况一定十分复杂,你尤其要小心在意!——当然我不是要你保护我,而是保护你们六如门的东西。” 张六奇听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又好气又好笑:“霍,你倒真会做生意。不过我们打一开始就有心保护你的安全,不曾想你狗咬吕洞宾,半路上跟人跑了不说,还给我们下毒。现在成了丧家之犬,知道回来求我们了。” 关千剑道:“我可没有求你的意思,我只是来跟你谈谈,想做我的保镖可没那么简单,我有几个条件,还不知道你能不能答应呢。” 张六奇装作饶有兴致,表情夸张地问道:“是吗?你还有条件?” 关千剑道:“那当然,而且不止一个,有三个之多。能答应这生意我们就做了,不能答应呢?拉倒。第一,从今天开始,你们不能对我滥用私刑,折辱于我;第二,事情办妥之后,要放我自由离开,不得借故留难;第三,在我前面两个条件基础上,你们不能提任何条件。” 张六奇张于憋不住,放声大笑:“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这叫拿着鸡毛掸子当令箭。行,我认栽了,你的条件我都答应,不过有一点我要提醒你,不要四处乱闯,不要功惹是生非,否则,别怪我照顾不周,我可是分身乏术。” 关千剑道:“你这算不算在向我提条件呢?” 张六奇出奇地没有动怒,语气平和道:“好好好,当我没说。现在你可以出去了,我怕我手痒起来,闹出些动静,吵得师兄没法好好休息。” 关千剑道:“如果你这样缺乏自制力,我怕我会比你更冲动,把那两样垃圾随便送人。——既然你对我的提议没有意见,我就住你隔壁,省得你分身乏术。” 张六奇挥手道:“滚吗滚吧。” 关千剑回到房中,张大嘴巴,仰起头来,偷偷地笑:今天可算扬眉吐气了,制得姓张的一愣一愣,人生至此,夫复何求?一个人乐了一会,跳到床上,不理会外面人声鼎沸,排除万般杂念,开始打坐行功。 不久天色暗下来,人声渐息。忽听岳东在门外一声干咳,接着是黑狐的声音,好像正对着门缝说话:“要死啊!鬼鬼祟祟跟在我后面干什么?” 岳东很快赶到近处,和黑狐一样挤着嗓门道:“我看你鬼鬼祟祟地在前面走,才鬼鬼祟祟跟来,我听说黑狐最擅长偷人,忍不住想看看清楚,你今天偷的是谁。”说完凑到她面前,笑嘻嘻伸手摸她的脸蛋。 就听“啪”地一声,黑狐闪身退后,已把他手掌拍落。 岳东甩手笑道:“哎呦,还滑不溜手的。等我把你逮住,才有你乐的!” 黑狐脸色早拉下来,只见她手一挥,拔剑横在胸前:“你找死!” 她这一手大出岳东意料之外,他原本以为她一开始的拒绝,只是前戏的内容,意在撩拨他心头的欲火,没想到一转眼还动起了家伙。他仔细看黑狐这一剑,竟然也算得十分高明,剑锋虽远没有及颈加身,但已逼得他只有退后一途,即便换作武功比他更高的,也不敢造次反击,否则动起手来,最初几招中,即使不中剑受伤,也只有被动防守的份。 岳东恼羞成怒,涨红了脸却又勉强笑道:“嘿嘿,看来黑狐也想立贞节牌访了。我岳东是什么人,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就有什么样的女人,像你这种货色,还怕弄脏了我的清白之躯呢!哼哼,我们走着瞧!”说完望地上吐了一口,转身而去。气得黑狐好一阵大喘特喘,当时要是有只飞蛾从她面前飞过,非给她鼻子里的气吹落到地上不可,泪水在眼眶中盈盈转动,过了好一会,突然抬起一脚,把门踹开,瞪着仍高坐在床上的关千剑直咬嘴唇。 关千剑看得呆住。 她生气的样子,还真没有一个人比得上! 她的胸脯似乎挺得更高,也更柔软了,纤腰一握,显得弱不禁风、楚楚可怜,而她变得苍白的脸色,快要咬出血来的嘴唇,动力含着的眼泪,一阵阵痉挛的脖子,处处都是那样无助,处处都引起人的怜爱。 她腰肢一扭,抬脚冲进房来,一屁股坐在床前的椅子上,眼睛直勾勾对着面前的空处,命令:“把门关上。” 第一零零章突然的自我 关千剑溜下床,合上门扉,还没调转头,身后噼哩啪啦一阵乱响,伴着黑狐的叫声:“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她先是跳起来,一脚把座下的椅子踢飞,又伸手拉下蚊帐,狂扯了几把,还不解气,拔出佩剑,斩向床铺。 眼看棉絮纷飞,床板被大屑八块,关千剑暗自庆幸:幸好我不是个需要睡觉的人,要不然今天不仅要让张六奇做保镖,还得占他的床铺,叫他陪.睡。 黑狐发泄许久,终于有些乏力,渐渐停手,娇躯背对关千剑,肩膀起伏剧烈。沉默了一会,转过身来,两条泪痕已挂在脸上。 她几步赶到关千剑面前,把剑搁在他肩头,看着他眼睛道:“有时候我真想把你杀死。” 关千剑有点后悔只顾着发愣,竟被她白刃加身,还不知道闪避,若是她故意装疯卖傻,趁机向他下手,岂不是中了她诡计? “别人给你气受,你发泄在我身上,这是哪门子道理?”他作出很委屈的样子,一边说着,一边察看她的神色。 黑狐无奈地摇摇头,又像不是在对关千剑说话,而是自言自语:“为什么我要这样在乎?为什么我要这样在乎?我真恨!我恨自己,也恨你!但我又真的不知道,我是该恨自己,还是恨你;如果没有你,我还会像以前那样快乐。可我又实在弄不清楚,什么才是真正的快乐,也许直到遇见你,我才了解到快乐的真义!……而在我了解了快乐的真义时,却发现我根本已经不配……” 关千剑隐约感觉到她内心深处的感情激荡,与自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关系,却无法真切地把握这感情的内容和由来。他一脸茫然地听着,最后只得不客气地说道:“你疯完了没有?疯完了就把脖子还给我,放在你的剑下,实在不太安全。” 黑狐自嘲地一笑,收剑回鞘,吸溜下下鼻子道:“呵,我真是疯了!竟然跑到这里对牛弹琴。你就当没看见,看见了也别告诉别人,好不好?”刹那间,她回复到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眼泪都流回到肚子里,笑着凑到他耳边,悄声道:“我本是来给你仙人指路的。” 关千剑仰头避开她一些,以免被她吃豆腐,以惊奇的眼神看着她道:“什么明路?” 黑狐把食指竖在嘴上,“嘘”了一声,回头看看张六奇住的方向,回到他耳根下,声音压得更低道:“你难道没有发现,你现在的情形已经危险到极点了吗?” 关千剑不知她有什么重大消息,脸上不觉有几分惊恐,茫然摇头。 “你猜你最后会落在谁手上?”黑狐神秘兮兮问。 关千剑以正常语声道:“现在张六奇是我的保镖。” 黑狐失笑,也抬高声音道:“你可真会请人。难道你觉得在他们两人手底下吃的亏受的苦还不够吗?” 关千剑道:“那是以前的事,现在我们已经约法三章,他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谅他拉出来的屎,还不至于坐回去。” 黑狐掩口而笑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真了?竟会相信这种口头协议,你还真当他是个人吗?就算他不再虐待你,你又凭什么相信他能保护你周全?” 关千剑像是故意气张六奇道:“就他那点道行,当然保护不了我的周全,关键时候还得靠我自己呀。” 黑狐笑得整个人都缩了一大截,显然对他的自信很不以为然:“别忘了你还是我妹子的手下败将,现在你们两个又抓破了脸,光她出手,就够你喝一壶的,更何况还有岳嵩的那个宝贝畜牲,如果家师敌住张六奇,以冷凝和岳东联手,要生擒你,简真是手到拿来……” 关千剑道:“你就这么不看好我,别说冷凝和岳东不可能联手,就算他们联手,我也能应付……”虽然这么说,心里可一点底都没有。 黑狐收起笑容道:“我不是不看好你,正是因为看好你,才来帮你,希望你能逃出升天。”说完两只大眼睛衔着他眼睛不放,注入无限柔情。 关千剑为了躲避她的眼神,也煞有介事凑到她耳边小声问:“你要我逃?” 黑狐轻轻一转脸,嘴唇碰到了他的耳朵,忍不住轻咬他一口才道:“要么逃,要么等死。你选什么?——待会我和师父说话,分散她老人家的注意,你趁机开溜……” 关千剑道:“那张六奇呢?被他发现怎么办?” 黑狐道:“你既找他作保镖,表示你没有逃走的意思,他对你的戒心应该不大,他要是问起,你只说你出恭就可以了。” 关千剑似笑非笑看着黑狐道:“你这不会是一招引蛇出洞之计吧?” 黑狐眉心陡然沉下去,退后一步,俏脸饱含怒气,嘴唇张了几张,却不知如何辩解。关千剑见她一副欲说还休的神情,第一次相信她是真心为自己筹划,心中不禁有几分感激,笑道:“有劳你费心,不过我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不会再改变,我对庄梦蝶迟早要有个正面交待,只有跟着张六奇,我才能安然抵达六如门,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黑狐还要说什么,突然警觉门外有人,紧接门被敲响:“弟弟,睡了吗?”云霓原本温柔异常的声音,被小心翼翼压低,更给人以别样的刺激和新奇的甜蜜。 关千剑既喜且惊,慌乱地溜了黑狐一眼,环顾四壁,不知道把她藏在什么地方好,一时手足无措。黑狐看在眼里,重重“嘁”了一声,抬脚就走,径去开门。她明白关千剑心中所想:她黑狐艳名在外,若让云霓看见他们孤男寡女三更半夜共处一室,那就是黄泥巴掉进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他在这个姐姐心目中的地位,便要一落千丈。 云霓听到脚步声,自当是关千剑,眼角的笑意早已装得满满的,没想到门开处,竟是上妖妖娆娆的黑美人,失惊道:“你,你们……” 第一零一章谁是对手 黑狐叱道:“什么你你你,叫姐姐呀!三更半夜不在庙里呆着,出来勾魂呀?”又回头对关千剑道:“这就是那个让你一想起来就流口水的故人吧?果然是个好东西。呵!” 关千剑大感尴尬,红脸道:“我什么时候流口水了?你别胡乱夸大!” 云霓瞄了关千剑一眼,脸上闪过一丝含意深刻的笑意,随即皱眉对黑狐道:“你这人怎么说话的?就这样还想要人叫你姐姐呢。” 黑狐道:“你不爱叫,我还不爱答理呢,我只问你,和尚有什么不好?就算不好也是你自己选的,干什么又来勾引我妹夫?” 云霓本来红扑扑的脸蛋,颜色更加重了好几层,心里为难,若跟她针锋相对,显得自己和她是一样的人,丢不起那个人,若不理她,她说话又实在太难听,叫人难以咽下这口气。她小嘴骨朵着一口气,蹙着娥眉,转向关千剑:“你就这样合起伙来欺负你姐姐呀?” 关千剑被她说得肩上一重,意识到自己的保护之责,呵叱狐道:“回你狐狸窝去吧。”又向云霓笑道:“我打不过怀空,哪敢欺负你。”算是赔罪告饶。 云霓并不满意:“这么说要你是打得过他,早就来欺负我了?” 关千剑道:“我打得过他,也打不过你呀,只有你欺负我,没有我欺负你的道理。” 云霓展颜一笑道:“这还差不多。不过,你别冤枉好人,我什么时候又欺负过你?” 黑狐见他们一来二去,情深意侬,完全把她晾在一边,一跺脚恨恨地去了。 关千剑把云霓让到屋中,云霓一见房里的乱象,登时合不拢嘴。关千剑顺水推舟:“你来之前我们已经打过一架。” 云霓道:“可是我来时,你们一点动静都没有啊?” 关千剑差点说:“你想有什么动静?”但想这样调笑未免太不尊重,便道:“那时我们正用杀气对攻。” 云霓知道他胡说八道,一笑作罢,转变话题道:“看样子你今天要睡地板了。” 关千剑凑近她,得意的笑着,悄声道:“嘿嘿,这个,告诉个秘密,你别对别人说啊。” 云霓把耳朵迎上来,笑道:“你说,我连小秃驴都不告诉。” 关千剑道:“我练的功夫跟别人不一样,可以用练功代替睡眠。所以床对我来说有没有都一样,反正我用不着。” 云霓惊道:“有这样的事?这么说,虽然你练武虽然较晚,迟早有一天,怀空也要被你打败?” 关千剑一方面满意她吃惊的态度,一方面又不满她首先想到怀空,故意轻蔑道:“小秃驴才不是我的目标,就连老秃驴都不配做我目标,你没听说吗?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我就是要做第一!” 云霓张开眸子,仿佛比平时大了数倍,闪出异样的光辉,看了关千剑一会,低下头来道:“这就是你和怀空最大的不同……他总是易于满足……” 关千剑道:“这就叫人各有志,他如果像我这样的性情,就不适合做佛门中人了。不过话说回来,以现在的造诣而论,我和他尚有老远的一段距离。” 云霓道:“谁高谁低,只有交过手才知道,你怎么就认定一定不如他呢?我看你进步比谁都快。依你看,明天的少年英雄会,几个人有争夺盟主的资格?” 关千剑道:“雪妮小姐是倡首之人,想来她在剑术上一定有非凡的造诣。你作为她的师姐,应该最清楚不过。” 云霓道:“说实话,我对她一点都不了解,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她十二三岁的时候,第二次相见,已是两年前的事。” 关千剑奇道:“这又是为什么?” 云霓一笑,含蓄地道:“这个……我也说不十分清楚。她自小性格就很特殊,不爱跟任何人来往,一直以来,她一个人住一座庄院,除了师父和她自己,庄内没有进去过第三个人。” 关千剑瞠目以对:“有这样的事?难怪我看她脸上,没有多少生人气象,原来她从小修炼,都快成仙了……” 云霓瞪他一眼,在他肩上拍了一记道:“你瞎说什么呀!什么叫没有多少生人气象?多不吉利,别口没遮拦的!” 关千剑耸肩道:“我没别的意思。——你觉得她藏得这么深,会不会是在练一种奇特的武功?就算不是练什么奇功,就单是面壁这么多年,也一定能领悟到别人不能领悟到的境界,况且她又是那样有灵性的女孩子。” 云霓好笑道:“亏你跟她话都没说上一句,就有这许多想头。你可别怪姐姐我没有警告你,不要看人家长得漂亮,就尽动歪念头,对别人可以这样,对我这个妹妹,你别打错了算盘,她可是从来都不屑和任何一个男子说上一个字的。劝你不要自寻烦恼。” 关千剑道:“若说漂亮,在我心里,有谁比得上姐姐你?” 云霓不为所动,笑道:“是吗?姐姐在你心里有这么重要的位置,你怎么又和那些什么狐狸呀,松鼠的混在一起了?” 关千剑道:“谁叫你跟怀空跑了?我在心里留了偌大一片空地给你,你不肯住进去,只留个影子,空得慌,既然有路过的,就让她先住进去好了。不过你的影子还是不肯搬家。” 云霓听完他这一番奇谈妙论,黑黑的眼珠定在眼眶中间,一动不动,这样看他好一会,忽感不好意思,低下头来笑道:“这么说,都是我的错喽?”又抬头和他对视,笑容渐渐收去,认真道:“不过就算你把位置让给别人,我也没有怪你呀,我哪有怪你的资格?是我配不上你。” 关千剑道:“根本就没有配过,你怎么知道配得上配不上,又是谁配不上谁?” 云霓道:“不说这些没用的了,我本来是想找你讨论讨论明天的‘少年英雄会’的。” 关千剑不好再说什么,笑问:“照你的慧眼看来,究竟谁会高明一些?” 云霓道:“谁最高明,不到动手,谁也说不清楚,不过我劝你小心一个人,那就是岳嵩的儿子岳东。我们这些人当中,以上一代来说,数岳嵩武功最强,你想他就那么一个宝贝儿子,能让他落后于人吗?据我观察,小秃驴都不一定能胜她呢。哎呀,我出来这么久,该回去了,师父还在床上躺着呢!” 关千剑笑道:“原来你特地跑来,就为给我提个醒,我谢谢你了!你回去你也不必代我向你师父问好了,否则有她骂的,哈哈。” 云霓道:“现在你知道我对你的好了吧?真不知道你怎么惹到我师父了,一见面就喊打喊杀的?” 关千剑道:“这事说来真好笑,下次有机会再跟你细说。” 第一零二章破镜难重圆 第二天直到所有人都已入场,关千剑的脑子里还在回响云霓叫他小心一个人的那番话。他本来对这个所谓的“盟主”没有丝毫兴趣,甚至想都没有想到过。但如果能借着打擂的机会,除掉岳东,至少让他重伤,叫他不能像黑狐说的与冷凝联手对付自己,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昨日一战,五大高手伤了三个,今天到场的只有一夫人和张六奇。张六奇本来不放心把师兄交给六如门中一干年轻弟子照顾,唯恐一夫人玩阴招,但他若不到场“保镖”,关千剑势必落在一夫人手中。正在两难之际,关千剑建议和一夫人订个城下之盟,张六奇觉得有理。他对一夫提出的条件是,你若动我师兄,我杀光你的徒子徒孙。一夫人投鼠忌器,但又不肯示弱于人,只好以清高自命,说: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只有你做得出来。 现在关千剑坐在六如门阵营中,暂时感到很安全,决定等到岳东上台,他才出手。在这一段空余时间里,他认为是和冷凝冰释前嫌的大好机会。她虽然坐在师父身边,料想一夫人不会在这时候突然发难。 当关千剑站起来时,张六奇立刻冷言呵叱:“你干什么?” 关千剑道:“你管我干什么!你有没有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你是保镖,不是狱卒。”心中还嘀咕:信不信我能让一夫人来打你。 张六奇对他得意洋洋的表情恨得牙疼,却不能发作,只好由他离开。 关千剑到了一夫人面前,毕恭毕敬做了一揖,还没开口,就听“铿”地一声,长剑出鞘半截,有人喝道:“滚!” 如此无礼的,不是别个,正是冷凝。关千剑道:“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一夫人,可否跟您商量件事情?” 他感觉到至少有几十双眼睛在盯着他看,在这几双眼睛当中,有一双是他不用找寻就能碰个正着的,那是云霓的眼睛;还有一双他也有明显感觉,那就是黑狐。除了这两双眼睛,隐约还有第三双从人丛中突出来,让他感到一种新鲜的刺激,而又不敢立即探寻来源,以免与之对视。 趁一夫人发话之际,向云霓眨眨眼睛,收回目光时,就看见那第三双眼睛正是来自她身畔。是雪妮。 云霓用疑惑的眼神看他。 一夫人道:“我看你越来越油滑了。什么事,你说。”看得出她在极力控制心中的恼怒。 关千剑道:“可不可以借你的宝贝徒弟说句话?” 一夫人道:“我的每个徒弟都是宝贝,不知你说的是哪一个?” 这时有人走上擂台,朗声道:“在下简义,武艺粗疏,出来献丑,还望各位江湖同道不要见笑。我这次不远千里,来参加这个‘少年英雄会’,目的不在盟主之位,只希望以武会友,最好能带个老婆回去……” 此言一出,立刻引起一片哄笑,有人尖声叫道:“这么说就不是以武会友,而是比武招亲。不过我看你胡子拉茬,少说也有三十老几,怎么好意思来参加‘少年英雄会’呢?我看你是想带个儿媳妇回家还差不多。” 简义道:“这位兄台真爱说笑,要不是我这一嘴胡子长得显老,人家还以为我毛都没长齐呢。”众人又笑。 先前那人道:“这话也颇有道理。但你的毛尽长在脸上,其它地方就难保有些不齐。” 简义道:“这位兄台似乎跟在下很投缘,不如上来赐教几招,如果输了,有姐姐妹妹送个给我,你就做我的小舅子,岂不是现成的便宜?” 那人不答,忽见人影一闪,台上多了一人。 关千剑道:“我说的当然是您宝贝中的宝贝,姓冷名凝的那位。” 冷凝自他出现,就知道他没有好话,这时只向他怒目而视。她知道师尊自然会训斥他,哪知一夫人道:“有本座在此,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凝儿,跟他去,听他有什么要紧话说。” 关千剑道一声多谢成全,转身先走,也不理会冷凝是否跟来。他走到台阶尽头,远离从群,确定没有人能听到他们说话才停下来。身后的冷凝先开口道:“我们之间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你最好把嘴巴闭上。我之所以跟在你身后,只因师命难违。” 关千剑心凉了一半,事先准备好一肚子的连珠妙语,现在不知从哪里起头。他愕然回头,看向冷凝。冷凝迎着他重重合上眼睑,大有厌恶之态,随即侧过身,抬头看天,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 关千剑却也心头有气:你以为我会低声下气求你吗?那可就大大会错了意,本来就是你欺骗我在先。但是湖边的事,总要给你个解释。他淡淡一笑道:“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话说,只是感慨,世上的事情,真是变幻莫测,比如就在昨天,我们还同坐在一个马背上,说着悄悄话,今天已经是这样,形同陌路。……” 冷凝仍不看他:“以前的事情,不许你再提起。” 关千剑一方面被她决绝的态度震惊,知道想要她回心转意,必须大费功夫,一方面恼怒地想道:“我若就此转身而去,总有一天她还会来找我。但是理不可亏,该说清楚的要说清楚。”便道:“怀空和尚是我仰慕的朋友,所以我和云霓……” 冷凝断然伸手止住道:“你不要说了,我对你本人,以及你和任何人的关系都不感兴趣。我在这里站一会就走,免得师父她老人家说我不听号令。请你不要再开口,一个字都不要再说,否则就算拂逆师意,我也会调头不顾。” 关千剑不愿表露心中的酸楚,勉强笑道:“既是这样,我自然不会叫你因为我而受师父责难。”说完眼望擂台,一言不发,一副专心致志于比开的样子。 两人就这样默默站着,好像从不相识,又好像谁也没发现对方的存在。 这时上台挑战的人因被追打,急急忙忙返身逃遁时绊了一跤,来不及爬起来,手足并用,一边匍匐前进,一边回头戒备,一不留神,到了擂台边缘,翻身栽落台下。尖叫声、口哨声、鼓掌声疯起,有人大喊:“你输了,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有姐姐妹妹,快献上来,你这个小舅子当定了!”那人羞惭无地,连滚带爬,夺路而逃。 简义站在台上,真是得胜的猫儿欢似虎,满场游走,向看台众人拱手道:“还有哪位兄弟姐妹不吝赐教,我虽然经过一场大战,但暂时还没有气力不继之感,谁敢上台来与我大战三百合?” 第一零三章擂台乌龙 台下有三五个人同时叫:“不要得意,赢一场有什么了不起?我跟你打!”接着却是一片沉寂,并没有人上台,倒好像都在彼此谦让。实则每个人心中都有把算盘,有道是棒打出头鸟,出场越早,死得越快。 上千人大眼瞪小眼,忽有一人忍耐不住,高声骂道:“******,都是孬种,还是老子来教训他。” 这一骂犯了众怒,立刻收获回骂如潮:“奶奶的,你才是孬种!你祖宗十八代都是孬种。”“有种你站出来,看看究竟谁孬谁不孬!”“冲你这句话,我就要先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马王爷是几只眼!”…… 那人不管不顾,大摇大摆走向擂台,走到半路,不禁愣住:四面八方都有人冲向台上,刀光闪耀,剑影横斜,两人碰面第一句话就问:“刚才是你骂人?”当此情形,谁也不肯示弱,答道:“骂你又怎样?你生来不就是给人骂的吗?”先一人怒火攻心,更不打话,白刃招呼。 刹那间,三丈方圆的擂台上,凑齐了不下十对,中邪一般,拼命厮杀。另有一些看着人多热闹,跟着瞎起哄,也加入进去,见人就砍,好像多杀一人就捡了个大大的便宜。慌得简义抛掉长剑,钻下台来,抱头鼠蹿。 那骂人的始作俑者,见擂台上已无用武之地,大手一挥,且回来宽坐。 很快,有人受伤,有人流血,有人倒下。当他们的身体被打横放倒,躺在地上,眼中的景物仿佛跌了一跤,以另一种姿态呈现时,心中还是一片迷糊:我是怎么死的?我的对手不可能在我全神监视下绕到身后,对我偷袭,他的剑也不可能转弯是谁杀了我?不过,后面倒下的人就不会有这种疑问,因为他们曾用冷剑顺手帮别人料理过对手,他们不难想到,自己正是受遭了同样的待遇。在这群情汹涌,情绪亢奋的情况下,遇到送上门来的后心窝,谁会吝惜举手之劳,不给他个透明窟窿?还有一众没能挤上台去的,站在台下,面对台上密集错乱的腿脚,就像农夫割麦子一般,举起长刀短剑,一茬茬割过去。可是紧跟其后的人群,不乏正义之士,岂容他们这样胡作非为?一般地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一场别开生面的武会,转瞬间演变成莫名其妙的仇杀。面对如此凶残凄惨的画面,——不止是画面,还有声音:惨呼,尖叫,怒吼……。女孩子中,即使冷漠如白狐,也禁不住皱眉,不忍直视;只有雪妮仍然面无表情,一双美目一瞬不瞬,望着前面,让人实在无从理解她的铁石心肠。 云霓把头躲在怀空背后,十指紧紧陷进他手臂的肉里。她哀求一般低呼:“好吓人啊,秃驴,你快去劝劝他们……” 怀空笑道:“谁说我不想去?你这般老鹰捉小鸡一样拿住我不放,叫我怎么走得动?总不能自己先卸了这条手臂吧,壮士断腕也不是这个断法……” 云霓首道:“我害怕嘛!不过你别管我,救人性命要紧!” 怀空道:“阿弥陀佛,出家人慈悲为怀,救人一命胜造十座宝塔,在这种时刻我真不想管你——那么你的意思是不是我可以不断自己的手臂,断你的就成了?” 云霓叫道:“你还有心情说笑话?快去吧,我不抓着你了!你去,快去呀!”她断然松开手,改抓为推,把怀空推得半边屁股都离了台阶。 怀空还赖着道:“你就这么急着要我去送死?我得想想策略。以现在的形势看,只能智取,不能力敌……” 云霓有点生气了:“你平时不是这样贫的,处么遇到事情就这样?你是不是不敢去?等你把策略想出来,人都死光了!你要是觉得自己金贵,我去!” 怀空抢在云霓之前站起来,挡住她的去路,高举两手,大呼:“停手,停手,停手啊……” 十几步之外,几乎就没有人听到他的叫声,场面实在过于混乱。怀空不肯放弃,仍然一本正经,敞开喉咙叫唤,虽然一声比一声用力,声音却渐渐小了,最后只剩下咳嗽。 云霓忽地起身,向台阶尽头的关千剑走去。 “你去哪里?” “去给你找帮手!”云霓语气生硬。 “你们这些男人,平时争强斗狠,怎么在真正用得着的时候,一个比一个怕死?”她朝关千剑使劲翻白眼,努力做对他很气愤的样子。 关千剑深感惶恐:“有事需要我帮忙?你来找过我吗?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也不是你心中的情郎,你一声不吭,我想帮你也不知从何帮起……” 云霓抬手朝擂台一指道:“看到一群疯子自杀,你不应该阻止一吗?这个还要我说?” 关千剑笑道:“你命令我阻止,我当然要照办。不过有一点我不能苟同,这分明是一个观摩天下武功的大好时机,却被你说成简单的一群疯子自杀,这是暴殄天物……好好好,你别生气,我现在就去劝架。” 他说完已向前走出几大步,可是心中一点没有底,要如何把这架劝下来。就像两阵对垒,双方都是千军万马,仅凭个人力量,像切豆腐一样切下去,令他们各自退后,除非是神仙。 在他大皱眉头并且脚步不知不觉放慢缩小时,面前鬼哭狼嚎的修罗场中奇峰突起,炸开一种截然不同的呼声,发声的人为数极众,且是同时,整齐划一。紧接着整个场面奇迹般静下来,静到只能听到唯一一个女子尖细的嗓门:“啊——,啊——,啊——!”她一声声长叫,仿佛要把心脏从喉咙里面咯出来,显示出无尽的恐惧和绝望。三声叫完,便是嚎啕大哭。 千余双眼睛都瞪在擂台中间,一片血染的天地,突然冒出一副白白嫩嫩的女体,浑身一丝不挂,缩成一团,蹲在地上。 所有刀剑都失去了杀伤力,昏死在武夫手里。 第一零四章少年英雄会 岳东入场。 “各位,”他抬高声音,让躲在最角落的人都能听到,“各位武林同道,区区姓岳,单名一个东字,就是旭日东升的东,岳公嵩便是家父。敢问各位,因何不满,发这么大的火?” 众人听到岳嵩的大名,无不对岳东肃然起敬,但对他的问题,却都答不上来,一个个面面相觑。 岳东很满意这个效果,觉得自己果然是先声夺人,一切尽在掌握中,露出他特有的流氓式笑容,接着道:“我猜,知道事情起因的人,大多都躺下了,再也爬不起来。还是由我来告诉大家是怎么回事吧:先前有个狂徒,出言不逊,骂了一句‘你们都是孬种’,激起公愤,每个人都想跟他当面锣对面鼓,好好理论清楚。可是这个人发现自己闯了祸,走到半路就不敢吭声了,致使很多人产生误会,以为自己遇上的人就是他,才酿成面前的惨剧。你们知道这罪魁祸首是谁吗?” 关千剑当异变突起时,退回到云霓身边道:“英雄出现了,这一招也只有姓岳的想得到,不过还真管用,以我们这些人的修为,要凭实力拉开这个架,等于痴人说梦。嘿,真是流氓也有流氓的用处,到了擂台上,我倒要让他三招……” 云霓却一脸气愤,对他的话恍如未闻,盯着擂台上的人咬牙切齿:“姓岳的欺人太甚,我跟他拼了!” 关千剑早觉得台上被剥得精光的女子有些面善,此时见了云霓这架势,心中明白过来,见怀空就在三四丈外,不敢动手抓她,只得挡在她面前,张开双臂拦住道:“这女孩子是你们的人?” 擂台上,那女子终于鼓起勇气站起来,两条手臂上下遮挡,跳下擂台,奔回台阶,由云家剑派的人把她接着,为她披上衣服。 云霓眼中喷火道:“是可忍孰不可忍!你给我走开!”身体直撞过来,逼得关千剑连连退后,否则就要把她抱个满怀。 关千剑苦口婆心劝解:“场面好不容易控制下来,你又上去报仇,很可能引起再度混乱,姐姐应该以大局为重,至于这姓岳的,等一会我去收拾他。” 云霓听他这理由无法辩驳,自己为了一己私仇,若害得比武擂台再度轮为修罗场,那可就罪过太大,因此只得打住。 那边岳东正说到“罪魁祸首”,听得关千剑心头鹿撞,比第一次见到云霓还严重,暗地里叫苦:他要是指我,岂不是立马被剁成肉泥?! 只听岳东接道:“这个人,就是——他!” 关千剑旋风般转回头,却见岳东一手指着一具尸体,飞起一脚,踢落擂台道:“他已经受到应有的惩罚,我劝各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继续我们的‘少年英雄会’。——好!在座的都是英雄豪杰,青年才俊,难得你们这么给我面子,现在我不自量力,勉为其难,暂充擂主,谁来跟我玩两手?” 关千剑高叫道:“岳兄难道忘了昨天的约定吗?何必另觅对手?就让我来指点你三招吧。” 岳东朝他看来,小眼睛里阴风霎霎,皮笑肉不笑道:“你肯先来赐教,那是最好不过,我正担心你趁我与别人切磋,脚底抹油,真没想到,你倒是个不怕死的人。” 关千剑举步走向擂台,一边道:“不是不怕屎,是不怕你,这说明什么?说明你连屎都不如……” 怀空恨岳东对云霓无礼,这边两人唇枪舌箭之际,他早已站到擂台上,拔剑在手! 岳东无暇理会关千剑,对怀空笑道:“看来我的人缘好过了头,又来一个跟我攀交情的,还是个秃子。姓关的,不如你们两个先打一场淘汰赛,胜者再来向我挑战。” 关千剑停下脚步,并不答腔,专看怀空怎么说。怀空道:“本人不屑与你种人交一言半语,我们手底下见真章吧,若是个男人就不要婆婆妈妈了。” 关千剑大声喝彩:“好,说得好!哈哈。” 岳东心中恼怒,不可遏制,想找些刻薄话来反击,怎奈急火攻心之下,竟然拼不完整一句话,只觉得胸中装满一腔浊气,吐不出也咽不下。就这样一疏神,怀空连人带剑,已到面前。 在岳东的印象中,怀空不过是一个长相不男不女的“妖僧”,除此之外,一无所长,一无所取,但这一刻亲见他出手,却十足令人敬畏!真不知是利器增长了他的气势,还是恰好相反,由他过人的功力赋予利器以非同凡俗的杀伐之气。 岳东几乎胆为之破,魂为之夺。不知为何,尽管内心清醒如故,早已明确了御敌之策,抓向自己剑柄的手,却像是遇上鬼打墙的夜行人,不论如何焦急,如何用力,竟不能移动分毫。 当锋锐的剑刃抵达眼前时,它只是一团模糊,与飘过眼前的一片落叶无异,但又是那样寒气侵人,叫人心摇但落……它就定在岳东眉心处,有如张开的虎口。 岳东梦想不到这一生竟会有这样的惨败,只在眨眼之间,小命已在别人的掌握之中,他还一招都没有出。他说不出话了! 出人意料的是,怀空竟撤剑,退出十余步外,露出笑容。 显然这一剑,把他心中的不快已消除大半。他道:“若就这样逼你弃剑投降,你还以为自己并没有败,因为你根本弄不清败在哪里,误以为我只是侥幸占了先机,令你失手。我要给你一次认清自己的机会。” 台下鸦雀无声。对于怀空和尚的剑术武功,以及胸襟气派,甚至于人物风流,多数人都极为叹赏,但岳东给他们的好印象已先入为主,一则因为他是前辈高人岳嵩之子,二则方才混战之中,若不是他这根撑屎棍,说不定混乱的场面还在愈演愈烈,死伤难以估计,后果不堪设想。因此他们不忍厚此薄彼,有所偏袒。 岳东听了敌人这一翻说词,更加气破了肚皮,紧握拳头,张开大口,狂吼三声,才亮出兵器,奔向怀空。 他下定决心,不能雪耻,便不死不休! 第一零五章战败之辱 云霓看在眼里,忧形于色,难免替怀空担心。 关千剑笑道:“怀空这下算是捅了马蜂窝了。” 云霓走近他身边,和他并肩而立,伸手牵住他衣袖问:“你说小秃驴还能制住这疯子吗?” 关千剑道:“你怎么问我?你天天跟他腻在一起,对他的深浅,应该知道得最清楚才是。” 云霓道:“我问你是看得起你!” 关千剑胡诌道:“依我看,怀空只有一种情况能制住疯子,那就是他自己也变成疯子。这就叫作以疯吓疯,以毒攻毒。” 云霓着急道:“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吗?这么说怀空的武功不比他高?这可怎么办啊?他会死的!那疯子本来就可恶,现在变成野兽,一点人性都没有,他会杀了怀空的……” 关千剑还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神情,笑道:“那可不一定,还有一种可能,疯子发疯自杀。” 云霓不理他,过了一会,才小声道:“我知道你心里高兴,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关千剑一惊,自问:“看怀空倒霉,我在幸灾乐祸吗?” 此时怀空脸色凝重,处处小心。他不得不承认对手的实力,盛怒之下的岳东,看似神志丧失,如疯如狂,但他的一招一式,仍然章法井严,毫无错乱之象。怒火适足以增加他的蛮力,却并没有削弱其修为。 怀空一直在步步后退,以退后争取瞬间余隙,以逸待劳,旁敲侧击,攻敌至弱。因此岳东的千钧之力,往往只如泥牛入海,冲冠之怒,每每似雁去无踪。但总的来说,他尚占着上风;怀空渐渐被逼向擂台边缘,几近退无可退。 怀空心中明白,若不能在三五招之内扭转局面,一旦被逼下擂台,就算还能全身而退,身上没有一处挂彩,也算落败。若真到这一步,先前夸下的海口,就成了怡人笑柄。 他心中焦急,出手反而慢了,一剑点出,本来对准的是敌人的剑锷,却中在剑身中段,这样双方相交,敌剑一滑,顺着自己剑身,直向手腕削来,速度之快,无以复加。 场下一片尖声惊叫,其中犹以女子声间更为突出,显然是为英俊潇洒的怀空担心。关千剑注意到除了云霓“伉俪情深“,又有许多少女情难自禁,还有一个人为怀空发声,那就是冷凝。“难道她真的见异思迁?”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并没有深究,转而对云霓道:“看来我和你的小秃驴,免不了要在擂台上见面。” 刚才云霓赌气说他幸灾乐祸,他也懒得解释,倒是云霓自觉话说得有点过分,心中愧疚,半天没说话。这时听他又说反话,心中再生恼怒:看见怀空遭遇危险,还说这种话……抬眼却见台上两人调换了位置,岳东面对擂台边缘,险些冲到台下,怀空一个鹞子翻身,正落在擂台中间,剑在手中,手在臂上,安然无恙。 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法反败为胜,死里逃生。 彩声雷动。 云霓满心欢喜,跳起来叫道:“小秃驴好利害,真没想到他还有这一手!”自已拍了一会手,发现四下里都在继续认真观战,不好太放肆,安静下来,问关千剑:“你猜要是你们两个在台上,我更希望谁获胜?” 关千剑笑道:“你是不是怕我向你提这个问题,所以先来问我?不过我还是要问,你自己更希望谁获胜?” 云霓站在面前,一张流光溢彩的俏脸,虽正对着他,眼珠却故意躲着他,像被抓住似地,先是向上一跳,再转向右,又落向下,最后移到左边,整整转了一个圈,仍不与他对视。 关千剑猜她正在寻找一个避重就轻的答案,殊不知在短短数息之间,这女孩子心中已经柔肠百转。 当她认真用心思量这个问题时,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最严重的错误:她以为答案是显而易见、不言自明的。事实却正好相反;以她和怀空的关系和名份而论,自然只有怀空取胜,她才叫称心如意,但这样一来,另一个人便要黯然退场,那却并不是她想看到的。那么若是换一种情况,怀空败下阵来呢?……她不能回答。 随之而来的问题是,难道关千剑在我心中真有这么重要的位置,竟至和怀空不相上下?他那几声“姐姐”真起了这么大的作用?……她更不能回答。 关千剑看她脸色变了数变,始终没说一个字,便道:“你是在考虑我的问题吗?还是想到别的地方去了?” 云霓道:“我还在找答案!” 关千剑道:“只要你觉得这是一个需要认真思考的问题,那比告诉我答案更令我满意。因为任何一个答案我都不会喜欢。——如果你说希望我胜,我不会相信,如果你说希望他胜,我只会更伤心……” 云霓一本正经道:“可是我已经有答案,正要说给你听:我希望你们两个都能获胜。” 关千剑摇头苦笑。 怀空的剑尖再一次定在岳东眼前数分处。 他难掩心中的得意,笑道:“如果你还不知道自己败在哪里,不妨再比一场。” 台有几人齐叫:“再比一场!再比一场!……” 紧接着起哄的人有过半: “再比一场,再比一场!” “你们打得太精彩了,我们还没看够呢!” “按我说再比一场哪里够?规矩是五局三胜,岳公子还只败了两局,应该再来三局!” 也有喝倒彩的人接过话头:“再比三局?你们这些人,非让人家败个整数才甘心吗?” “剩下三局留着,下次再败吧,一次败光成什么话?那不成地地道道的败家子了吗?” 悠悠众口从来不愿同情弱者,本来当面不给面子,说风凉话的只是少数,但这些话落在岳东耳里却极其刺痛,仿佛全世界都把他抛弃了;他喘了几口粗气,忽地倒转剑柄,高举过顶,剑尖对准心口。 人群沸腾,随即所有声音截然而止。 第一零六章不见棺材不落泪 岳东的剑停在空中,没有如人们期望的那样落下去。 人群有些按捺不住,讥诮者有之:“这是干什么?想死就来个痛快的,你这样迟迟疑疑、扭扭捏捏的,是不是等人来救啊?” 怂恿者有之:“下手啊,插进去啊,快啊,插完我帮你收尸,你就放心的去吧,我们还等着看下一场呢。” 鼓励者有之:“长痛不如短痛,我说,伸脖子也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来个痛快的吧,你会永远活在我们心中的。” 开导者有之:“回去苦练十年,再来重新比过,那时若还不能胜,自我了断也不为迟。这就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过千万虽拖到第十一年,要是那样就不够君子了,还不如现在死了的干净。”…… 岳东但觉他们的话字字锥心,真想一死以谢,然而自己发了一会狠,终究下不了手,“铿”地一声,还剑入鞘,神气活现道:“我才没那么小气,今天岳爷我状态不好,被你乘人之危,下次不要让我再看见你,否则当心你的小命!哼哼。”说毕一溜烟逃下台,雄纠纠气昂昂向庄门方向走。 众人绝倒。 王全率众师弟紧跟其后。但他心中仍放不下关千剑,一步三回头。 怀空力挫强敌,颇感志得意满,在台上高视阔步,环顾台下一周,让每个人都看到他,高声道:“小僧本是佛门中人,于盟主虚名本无兴趣,之所以登台献丑,全因看不惯岳某人太过猖狂,忍不住要给他点颜色看看,现在目的已达,若无人有特别见教,只能便宜小僧,就此全身而退了。”言毕拱手,举步欲行。 台下一人高叫道:“这就叫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大师虽流水无情,怎奈盟主之位落花有意,刚才已经见识过大师的非凡武功,我焦桂不敢有任何‘见教’,在座的虽不乏少年英才,但大师相比之下,无不自愧不如,所以大师虽急着要走,也该先承认了盟主的名份再走。” 又一人唱反调:“你这话我万万不能苟同,古人云,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你又不是少年英才,怎知少年英才都对这位大师自愧不如?公认他为盟主?按我说,在座的少年英才,对阁下的马屁功夫倒真是自愧不如,要推盟主,非你莫属,不过这个盟主,不是武功第一,而马屁功夫第一。” 当下两人对骂,众人也是各执一端,七嘴八舌,吵闹不休,中间不免常闹笑话,引起不小轰动。 关千剑和云霓相对摇头。关千剑道:“为了不让和尚为难,我只好去替他解围,帮他担下这个盟主的虚名。” 云霓道:“什么盟主,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你也当真?” 关千剑道:“不管怎么说,我也该去台上亮个相。” 云霓拿住他手臂,神情殷切:“答应我一个请求,可以吗?” 关千剑笑道:“你紧张什么?我跟他又不是仇人见面,不过是相互印证武功,跟在劫灭城外第一次见面一样,你还怕我伤他?” 云霓以从未有过的温柔软语道:“你傻啊,我担心的不是他,是你呀!” 关千剑怦然心动。 但他却故作从容回答:“担心我什么?” 云霓道:“他的修为如何,你亲眼见过了。说实话,连我都从不知道他已达到现有的境界,他是一个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人,只有在面临强敌时,才显露出来,他和岳东的较量,是否用尽全力,是否已达极限,还不得而知,总之,他比看上去更强!”她说到这里,看见关千剑微微撇嘴,知道他不肯相信,皱起眉头道:“我们练武的人,相互之间高下如何,一见对方出手,心中即有定论,何必非得……非得……” “何必到了黄河才死心,见了棺材才落泪。——你说不出口的话,我替你说了。”接话的是谁?云霓愕然回顾,触目是白胜雪、冷于冰的侧脸,从此刻的角度看去,其人下巴与腭骨相连的线条,有如划过天际的流星,流畅优美。 云霓别过脸不理会,对关千剑笑道:“快落泪吧,棺材来了,呵呵。” 来人正是冷凝。她闻言恼怒,声音却压得极低,仿佛丝毫没有动气道:“你信不信,迟早有一天死在我手里?” 云霓背脊上升起一股凉气,向关千剑挨近一些,怯生生道:“大白天的,别说鬼话。” 冷凝见一句话把她吓住,脸上露出得意的笑,斜了一眼她挽着关千剑的手,转而为轻蔑,撇下她,对关千剑道:“你与怀空,不论胜败,我都会随后来找你讨教,不想死的话,不要用力过度,留着些儿。” 关千剑冷笑道:“这么快就为你‘心上人’筹划了?问过我姐姐没有,她同意不同意?” 冷凝道:“随你怎么想,我这可是好心提醒。虽然我杀死你的欲望很强,但又不想你那么早死,你明白吗?” 关千剑道:“怎么不明白?你一定是想留着我的性命,妄想有朝一日看到我回心转意呢。” 冷凝失笑:“你唯一令我佩服的地方,就是你的厚脸皮,无人能及。” 关千剑久不见她的笑容,这时看得一呆,心中暗赞:“她这么美!”就在这一瞬间,她的美艳和魅力甚至有超过云霓之势,使关千剑眼中心上,再容不下别人。 冷凝感觉到他灼灼的目光,笑容顿敛,甩头而去。 关千剑望着她的背影,怅然若失。这时他一眼瞥见黑狐,正施施然走来,与冷疑相遇时,略一交谈,即各分开,眼看就要到面前。他急对云霓道:“另一只狐狸来了,逃命要紧!”说完挣脱她手,奔向擂台。 云霓在身后叫:“你不听话!” 当关千剑站在怀空对面时,吵闹不休的人群静下来。 两人对视,怀空面无表情。 关千剑颇感尴尬,找个话题,小声问:“尊师伤势如何?” 怀空不动声色道:“多承关心,家师这次受伤较为严重,但月余之后,当能痊可。” 关千剑道:“多亏尊师内功精湛。” 怀空仍然不假词色道:“是。” 关千剑不期他回答得如此简短干脆,一时无法另找话题,又陷入难堪的局面。 过了一会,怀空才又开口:“劫灭城一别,关兄过关斩将,声名鹊起,实在可喜可贺。但我想更令人欣喜的该是,关兄在剑法上的突飞猛进,若不是如此,这一路艰险,又如何能走过来?但现在你我擂台对阵,不比平时,你千万不要光顾念交情,对我留手。” 关千剑还要谦逊几句,怀空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又道:“不过你也要当心,我会全力出手,还请关兄不要见怪。虽说刀剑无眼,人命关天,但这不正是我辈武夫的宿命吗?” 第一零七章一怒为红颜 关千剑听他隐隐有性命相搏之意,心头大为震动:我与云霓走得太近,终不免引起他的误会;若给他机会,说不定他真能以打擂之名,取我性命。看来虽是佛门中人,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我要是死在他剑下,让别人一传,可有多难听?这个人可丢不起。 台下看客安静了一会,见他们迟迟不动手,有人故意抬高声音问同伴:“这是哪个瘪三?你认识他吗?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他竟敢在这时候登台,难道他没看到怀空大师打败岳东的神功?还敢出来丢人现眼!” 另一人道:“你怎么忘了?这位不正是昨天被五大高手围攻,凭借一招抱对鼠蹿保住小命,立于不败之地,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的关千剑关大剑客吗?你可别小看他,听说庄梦蝶都是他给翻出来的。” 前一人道:“放屁!他有这本事?庄梦蝶分明是一个叫林泉的人,历尽千辛万苦请神一般请出来的。” 另一人不服道:“别人放屁都是从下面出来,这位兄台与众不同,臭味声音都从嘴里滚滚而出。今天真是大开眼界!” 前一人针锋相对:“我看你活得不耐烦了,刚才混战中没分出胜负,是不是想再决生死?” 后一人不肯示弱:“生死有什么难决,胜负又有什么难分?无非是你败我胜,你死我生,不信你试试。” 旁边一人听得不耐烦,大吼:“都不要吵了!看我先收拾了台上的小瘪三,让盟主他老人家及时荣登大宝。”当即腾身而起,离地两丈有余,鲲鹏展翅一般缓缓飘向关千剑身后。 台下喝彩声震山响,连怀空都为之动容,心中叹服:“场中竟还有这样的人物,单这一手轻功,换作是我,也不过如此。” 关千剑仍在回怀空的话:“虽如此说,我可不想过早走进这个宿命……”说到最后一个字,向后倏出一脚,正中来人胯下。那人两脚尚未沾上擂台,即栽倒下去,发出一连串惨叫。立刻有四个同伴心中不忿,抢出人丛,挥舞兵器而上,要为那人雪恨。 关千剑身不转头不回,一剑向前劈出。 怀空没想到他说动手就动手,知会一声都肯,与偷袭何异?但此时出言斥责固然不及,就算来得及,不但于事无补,反给人以技不如人的印象。他不及多想,身体横移躲避,一腔怒火喷薄欲出。 忽听异响破空,如万马齐喑,一骑奋蹄长嘶。四个腾空而起的身躯,参差下堕,发出惊呼。 这一招实在大出众人意外。 原来关千剑不是向怀空动手,而是对付身后的好事者。 场中一众年青人见他露了这一手,无不敬服,再没有人敢无端找茬。 即如冷眼旁观的张六奇和一夫人也吃了一惊。 要知凡是“剑声”,方向多因“剑形”而定,剑锋所指,便是“剑声”的去向,只有少数不世出的高手,如庄梦蝶、龙在天,才能随心而发,无往不利。强如周四方、云九霄等人,也只能控制几个特定的角度。关千剑以如此年纪,难道已跻身顶级高手之列,达到剑术的巅峰? 没有人肯相信。 别说现在,就是三十年、五十年,甚至数百年以后,也不一定有堪与庄、龙二人比肩的奇才异能之士出现。 事实上,不论学问还是武功,最重循序渐进,脚踏实地,只有如此,才能打牢基础,厚积薄发。关千剑招式虽然花俏,威力却极小,可说徒有其表。 换句话说,他虽得窥上乘绝学的奥秘,却还缺乏驾驭这奥秘的能为。 因此怀空虽佩服他的小聪明,仍要“告诫”他:“好高骛远,正是歧路的开端,终有一天你会发现,自己的境界被限定在一个并不高的水准,再难有所提升和突破。要知剑术上是没有捷径的。” 关千剑笑道:“听怀空兄刚才的意思,你一旦出手,我便有性命之忧,因此我恐怕无遐也无幸考虑将来的事情。” 怀空微感脸热。他对关千剑不知不觉中已生出一股恨意,此所以他会说出“刀剑无眼,人命关天”那一番话,欲借打擂之名以惩诫之。但他深心中,对自己的真实意图却并不明了,一经关千剑亲口说穿,才恍然有悟;即便他的一番“告诫”也不无忌妒的成份,更像是对自己的宽慰和予对方的谶语。 “关兄言重了。”他尽量调整语调,使其自然,“刀剑无情人有情,我先前的话正为提醒你,不可太过大意,这正是我对朋友的一番心思,还望关兄不要误会。” 关千剑道:“我怎么会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虽然如此,怀空兄也千万不要有意相让,像我这么皮糙肉厚,就是被你失手刺上一两剑,也不打什么紧。” 怀空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道:“呵,我功力虽浅,兵器却是极锋利的,就算是握在三岁小儿手中,也有可畏处,你还是小心为上。要知一个人不会总是那么好运的。”心中却想:竟敢小看我! 两个人的话越说越别扭,关千剑不愿再多费唇舌,只求速战速决,横剑道:“但这次我只求运气不要太坏。看剑!” 不期怀空喝道:“且慢!”关千剑止步,怀空道:“你我既然都已练到‘声气’的境界,不们就分别以‘剑声’和‘剑气’各比一场,虽然在诸位方家看来,不过是徒有其表,有如儿戏,但能搏众人一笑,也不失为一件功德。” 关千剑不免想道:“你说得轻巧,其实恐怕另有算计。一方面你要以‘声气’功夫压倒我,好叫众人知道谁才是‘徒有其表’,另一方面,我若死伤,云霓也无话可说,因为‘声气’一旦发出,便不受控制,不可收拾,那便不是你有心行凶。难道我真会输给你吗?哼!” 怀空见他沉吟,催问:“你有什么不便之处?” 关千剑洒然一笑道:“你接招吧。”他将剑当胸一横,剑身颤动,如斜阳照水,浮光跃金,一种仅可察知的翁翁之声由刃口传出,水上波纹一般,散向怀空。 第一零八章光头的不怕有头发的 怀空嘴角微移,露出一个极潇洒动人的笑容,过了一刻,才从容提剑接招。但几乎就在同时,他的笑容冻结,眼中略现出惊慌,近于手忙脚乱地挥出一剑。 之所以有此变故,是因为他感到对方本来柔弱绵软、若有若无的剑声,到了近处骤增数倍;就如远处投来的炸弹,起初只有细微的破空之声,当它突然爆炸,发出巨响时,已在身前,退固无济于事,只能匆忙迎战。 尽管他反映迅速,还是慢了半拍。 奇怪的是,巨响钻进耳朵,除了耳鼓振动之外,没有丝毫异样的感觉。 关千剑那常带油滑的声音传来:“开个玩笑,这伎俩是我自己瞎整出来的,除了吓吓人,也没有别的用处。” 怀空不听他解释,心中窝火:又在我面前耍小聪明,我让你后悔终生!脸上却挤出笑容道:“果然高明。不过你要是这样一味玩闹,我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当真出手了。这样比下去,到了明天,也分不出胜负。” 关千剑道:“我有一个办法,你出招,我来接,我一见你招式厉害,就不敢吊儿郎当了。你说是不是?谁敢拿性命开玩笑?” 怀空道:“如此我就不客气了。就怕我的招式威力不足,仍不能令你认真对待……”他说着,沉身坐马,运气抬臂,一剑缓缓刺出。 这一连串动作,一旦发动,四肢百骸无不充盈蕴蓄着一股柔韧无比、雄浑之至的力道,不论膝盖的弯曲,双肩下落,还是手指的紧握,手腕的扭转,无不显示出无穷无尽的后劲;周身的气流有如磐石,正被他艰难而缓慢的挪动。 关千剑知道厉害,若接不住这一剑,难免血溅当场;相反,若这一剑都无法将他击倒,则两人的胜败之数,谁也无法逆料。他不信怀空还能使出比这一剑更为凌厉的招式。事实也确是如此。 虽说比的是剑声,可为什么怀空这一剑,竟不发出任何声音?至少给关千剑的感觉,声音的威胁已可以完全忽略,造成强大压力,令他瞬间窒息的,实与声音没有任何关联。 就像一个溺水者,耳中的咚咚水响又算什么?不过增加恐惧而已;真正致人于死命的,却是闭绝呼吸的洪流。 他真切感觉到,身在风涛骇浪中挣扎,每一次要冒出水面时,就有一个更高的浪头迎面盖下。 其实这是“剑声”中的另一重境界:无声之声。 他的头脑还能保持清醒。他看到怀空右臂伸得笔直,剑身上下变幻。 仙猿本人不擅用剑,其人一贯又是疯疯颠颠,竟把徒弟的剑术教得像模像样,真不知他如何做到的。或者皆源于怀空自己的敏悟? 关千剑无遐多想,他的心神被敌剑忽快忽慢的幻影吸引,他发现这幻影总是三快两慢,一遍遍循环,而当它放慢时,总令他生出冲绝而出的希冀和强烈欲望,同时身上承受的压力也有所减轻;但紧接着便遭到更强劲的冲击,那时正是幻影加快的一刻。 幻影快慢交替,虽是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但只要结奏把握得当,避实就虚,未尝没有一击凑功的可能。 可惜的是,自怀空发动攻势,关千剑就只能拼尽全力抵御,完全陷于左支右绌、疲于奔命的局面。 如此下去,他坚持不了多久。—— 反正结局都是一样,为什么不放手一拼? 擂台上再次发出爆裂的巨响,就在下一刻,关千剑的身影不再狼狈于一隅,而变为满场游走;振聋发聩的声音也愈见紧凑,滚滚不绝,一浪高过一浪。 他正是抓住那一瞬的时机,抵隙扼住怀空的攻势,反客为主,反守为攻。那一声声的巨响,正是由他剑上发出。 短时间内,怀空也感束手束脚,除了见招拆招,别无良策。 关千剑忽然醒悟:“我说过叫他出招,我只接招的,现在我反而攻得这么积极,别人定说我言而无信。”一念及此,即收剑后退。 怀空挡过最后一剑,敛去内劲,静立场中,不解道:“怎么突然停手?怕我招架不住吗?” 关千剑道:“恰好相反,正因为我看出,即使再攻一百招,你也一样能轻描淡写地化解,只怕这样下去,难有了局,所以还是按先前的约定,你攻我守,这样才能尽快分出胜负。” 怀空轻笑道:“这么说,你是有意让我力尽而死了。” 关千剑道:“我只想痛痛快快地切磋武艺,别的一概不问。” 怀空眼中忽然闪过电芒,走上两步,压低声音道:“如果你真能做到除了武艺,其它一概不问,那该有多好!” 关千剑微感惶惑,怀空却不给他思考的时间,以少有的粗暴,一声断喝,继之以晴空霹雳的一剑。 这一次攻守又与前不同,不再是潜流暗涌,声息悄然,而是虎啸龙吟,雷霆振荡。除一夫人、张六奇两位高手,余人几乎不能分清哪一声由怀空发出,哪一声由关千剑发出。只有一点,却是不需多少眼力,就能一目了然的:落在下风者头上有头发,占尽上风的是光头。 关千剑青丝散乱,汗流颊背,情状大见窝囊。 百忙中,透过发隙,一瞥台下,云霓和冷凝的脸色齐收眼底:云霓十指紧扭,瞪眼张嘴,额际有一抹挥之不去的阴云,眉间有一缕缠绕不清的忧思,是惊悸,是痛心,是不忍,是怜惜……“大丈夫岂受人怜!”关千剑却受不了她这眼神。 冷凝则带着一种平静的笑意,带着一些嘲讽的意味。 再看怀空,两人的神色竟有惊人的相似,他也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就这一分神,关千剑更感缚手缚脚,难以支撑。忽然左臂上一痛,竟被刺中一剑,虽然只是皮外伤,但在战阵之上,一点细微的得失都关系全局,更不用说受伤流血。 “好!刺得好!”台下多人为怀空喝彩。 更有人叫嚣:“三招之内逼他投降认输,否则干脆把他这条胳膊卸了!” 怀空脸上神色更见得意。 第一零九章三女争一夫,此夫非彼夫 “我还想尽败天下高手,怎么可以倒在这小小的擂台上?”关千剑胸中激情震荡,豪气勃发,瞬间似乎掌握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遍流全身,在十指间往来冲突,在丹田中鼓荡…… 这一刻,他充满不可一世的傲气,仿佛惊天动地的事业就在手中,寓于掌心的三尺长剑,他以从未尝试过,也从未想到过的手法,以极其陌生而又顺理成章的方式,一气呵成地划出一剑。 当他完成这一剑,他已忘了这一剑的角度和方向;它是从上而下,还是自左至右?或许他不是记忆失灵,而是根本没有在意,无暇在意。他的心思都贯注在那一股力量本身。他感到手中精钢铸就的利器在飘,像一片碎布,却又挟裹着塌天陷地的力量,如风。 “哗——!” 一声惊雷落在头顶。 一种从头到脚,从关节到指尖的虚弱感,一种无所依凭,风中树叶般的颤抖,将关千剑彻底控制。 隐约听到一声痛苦的呼叫,他猜测那并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但除了这一声呼叫,他要再发出一点声音,也为不可能。 人群在沸腾,是否正为胜利者喝彩?也无从辨别。 最后剩下一个疑问:“我怎么还没有倒下?”这一提醒,他真的支持不住,要倒下去了。正巧有一又柔软的手掌伸到腋下,从旁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躯。 面前却响起一个动听而又极寡情的声音:“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他看到一个模糊的白影,正是冷凝。 他记得她说过,“你与怀空一战,不论胜败,我都会随后来找你讨教。不想死的话,不要用力过度,留着些儿。”她现在果然来了,而关千剑,已经“用力过度”。 “记得。”他的声音沙哑而微弱。 “别再装死,”冷凝冷笑:“别以为用这种方式就可以博得同情,逃过一劫。你看好了,我要出招了!” 黑狐的声音就在他耳畔:“妹子,这个时候就不要耍脾气了,他随时都可能死掉!”看来她正是扶着他的人。 “为什么云霓没来?”在这关头,关千剑念念不忘的却是这个问题。他觉得这一下真要死不瞑目了。 只听冷凝接道:“所以我要抓紧时间,在他咽气前下手,否则,我这口气不是一辈子没地方出?” 黑狐急道:“别做傻事!你要是那样冲动,师父一定不会放过你。” 冷凝听把师父抬出来,动了怒气,喝道:“我谁都不怕!你给我闪开。你要再这么犯贱,一心护着他,我让你给他陪葬。” 黑狐惊道:“冷凝,你是不是疯了!……” “铮”,冷凝不再啰嗦,拔剑在手。 “你真要杀他,就连我一起杀了吧!” “你如果再拦着我,我不会客气的。”从语气到表情,都显示出冷凝不再留任何情面。 “等一等。”稍远处,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冷凝回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竟然是雪妮!这闷葫芦怎么会在这时候出现? 冷凝柳眉一沉道:“你有什么高见?” 雪妮面无表情道:“‘少年英雄会’旨在以武会友,关千剑艺压群伦,在座千余人有目共睹,盟主之位,已经归他所有,你又何必这么执著呢?” 冷凝冷哂:“哼,他还没和我比过,怎么见得是艺压群伦?” 雪妮不急不缓道:“他虽没与你比过,却与我比过,你猜结果怎样?” 冷凝道:“你一定是输了。可你不是我,我不是你。” 雪妮毫不客气道:“可你不如我。” 冷凝气为之阻,有生以来,还没有人敢在她面前如此托大,老实不客气地一口咬定能胜她。她生性高傲,如何肯甘心,就此退让?不但不退让,且打定主意:即使她真有本事,强过我,也要和她死战到底,让她付出代价,让她知道我也不是好欺负的! 她道:“口说无凭,不如我们先比一场,——我可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 雪妮道:“如果我说没空,不能奉陪呢?” 冷凝怒道:“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言毕挺剑而出。 雪妮从容道:“你不必这么着急。我虽不愿多费时间,但你既然一心要比,总有法子分出胜负。我有个意见,不知你有没有兴趣一听。” 冷凝鼻孔出气道:“少废话,不仅分胜负,且要见生死。” 雪妮道:“那又何必?——我的想法是,我试演一招剑法,然后向你提一个问题,若你能回答出来,便算你赢,若你答错,便算你输。输的人要听凭胜者分咐,你看如何?” 这法子倒真别致!但冷凝无心欣赏,她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雪妮道:“就算你是三岁小孩,我若要取胜,必让对手输得心服口服。你要是不同意这个比法,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跟你动手,更不会正面看你一眼。” 冷凝听她这样说,却也无可如何,只得道:“你不妨把你的高明剑法,先演给我看。” 两人说了这一会,黑狐早把关千剑扶走了。怀空和云霓也不知去向。台下众看客面对这样的结局,不免有些扫兴,纷纷散场,不期两个丽人说僵了要动手,又都重新归坐,伸长了脖子,等着看这香喷喷的热闹。 云霓费了一番不小的功夫,把怀空扶回房中,像对待一件价值连城的古董一样,伺候他在床上躺下。 怀空牙关紧咬,原本白腻的肤色,变成青紫,眼睛也睁不开,倦缩的手掌如同死鸡的爪子,滚在身侧。云霓在床畔坐下,双眼不离他眉眼方寸之间,纤纤柔荑紧扣他的手掌,呼吸丝丝有声,显示出内心的极度不安。 在这一刻,她心中无疑只有怀空一人,如果还曾想到别人,也只是一种悔过和自责:“只要你能好起来,我再也不理会任何人!”她以为怀空要死了。 “小秃驴!小秃驴!”她轻摇他的手臂,低低呼唤。 怀空没有睁眼,但张开了嘴巴,——他的每一颗牙齿都泡在血中。 “太奸诈了!……太,太,太奸诈……太奸诈了!”他只是吃力地重复着心中的不满。 第一一零章致命的声气合一 云霓俯身拭去怀空嘴角溢出的血,捧住他的下巴央求道:“你不要说话!不要说话!我只要你睁开眼睛,睁开眼睛看着我!” 怀空喉头咕咕作响,鼻翼掀动,大喘粗气,良久才调匀呼吸,张开血口情绪激动道:“我不想睁开眼睛,我不想看到这世界!” “也包括我吗?”云霓痛苦地问。 怀空不答,自顾说起别的:“没想到他是这么卑鄙的人!以剑气偷袭,哼,想这么容易就除掉我,还差着点道行……” 云霓如堕五里雾中,茫然问:“你说关千剑?” 怀空恨恨道:“还会有谁?我和谁比武,你不知道吗?” 云霓第一次受到他这样的礼遇,既惊慌又悲苦,但面对此情此景,一点不满的情绪也生不出,反而陷入自责。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没弄清当时的情况,他怎么伤的你?……” 怀空冷笑道:“你当然弄不清,不仅你弄不清,恐怕在场中千多人,没有一个不是一头雾水。他自恃手段高明,就是要不明不白地制我于死地。” “可是他……” “你不相信吗?是不相信他有这么卑鄙,还是不相信我的话?” 云霓急道:“我自然不会怀疑你的每一句话!只是……你这样说,我仍然不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 怀空道:“那我就把事情原委说给你听。我们动手之前,就有言在先,纯以‘剑声’切磋,这是台下千多双耳朵可以证明的……” 云霓迎合道:“你们是有这样的约定,我站得近,听得很清楚。” 怀空道:“可是他言而无信,最后一招佯装‘剑声’,乘我不备,中途却变为‘剑气’;他知道以我们现在的火候,‘剑声’还不到致人死命的威力,‘剑气’却可以,所以他拼着受我‘剑声’重创,也要以‘剑气’立毙我于剑下。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两个大错,一是太高估自己,二是太低估对手,最后落得两败俱伤,没占到半分便宜。如果他还得到什么好处,也不过是和我怀空战成平手的空名罢了。” 云霓听他这么一解释,不免有所触动,眉头深锁,眼睛发直,思索着道:“以他的性格论,不是个悍不畏死的亡命之徒,依你的说法,似也不像他的做事风格,你觉得有没有这种可能:他因受你剑势压迫,面临绝境,情急中失去自主,失手……” 怀空冷笑道:“这么说倒是我逼人太甚,该有这种下场?” 云霓惊得差点连椅子都坐不稳,急找到他的眼睛,以无比哀怨、充满委屈的眼神看向他,欲说几句话辩白,怀空却把头一扭,向着墙壁一面道:“你本该比我更了解他。” 云霓脸上一红,心中灼痛,眼泪只在眶中打转。但想怀空伤势严重,自己不能反找他耍脾气,只得忍住。 当怀空和关千剑同时跌倒不受伤时,场中落针可闻,所有年轻人都是同一反映:张口结舌。——他们没有看懂。 只有两个人霍然起立,眼睛睁得几乎比别人的嘴巴还大。因为他们看懂了,只是难以接受。两人不约而同把脸转向对方,一眼就读出彼此心中的困惑和惊诧,根深蒂固的敌意与仇恨反而不见踪影,仿佛不过是两个素未谋面的人;事实则是势同冰碳,因为这两人是一夫人和张六奇。 以他们的修为,擂台上两人任何一个细微动作,都如婴儿的脚步一般,缓慢而明了。但是,以两人的智识,还不足以对面前的怪事作出合理的解释。 当时的情景分明是关千剑同时发出“剑声”和“剑气”! 怀空固然伤在“剑气”之下,关千剑本人却不是为怀空所伤,而是遭了自己“剑声”的毒手。 “剑声、剑气”不能同时发出,这是千古铁律,关千剑是怎么做到的?难道真有神助?而他又因何要自戕? 张六奇本想亲自上前查看关千剑和伤势,询问情由,却担心一夫人尾随其后,趁机揩油;而一夫人同样如坐针毡,极愿一探究竟,但她心中也是雪亮,自己稍有动作,张六奇势必要会错意,难免一场正面冲突。因此两人远远并立,脸朝前方,眼珠横移,窥视对方动静,而终于同时落座,动作之整齐,若合符节。 张六奇还未坐定,忽又立起,惹得一夫人右手立刻按上了剑柄。 原来他看到重伤的关千剑已落入黑狐手中,白狐和云九霄的女儿也相继现身擂台。 在他看来,这些人穿同一条裤子,关千剑落入任何一人掌握,后果都是一样。 他立刻全神戒备,以全副身心监视一夫人的每一个举手投足,同时稍稍侧过身,对身后的同门打个眼色。 四个如狼似虎的汉子站了起来,直欲向黑狐来个虎扑。一夫人身后数十名女弟子见状,都站起来,气势惊人。六如门中余下的人不甘示弱,随后离座起身。一夫人晃若不觉,保持手按剑柄的姿势,目视前方,摆明了要以静制动。 张六奇几番权横终于断然归坐。 身后众人跟着坐下,一夫人各一众弟子才最后放松下来。 雪妮的剑出鞘时,冷凝有一种错觉,好像整个身子就要离地而起,漂浮在空中。那不是风,而是水;风太强劲太猛烈,只有水才能这般温柔、舒缓。她甚至还感觉到一股温热。 剑水电闪,前一刻还远在天边,瞬息之间就似近在眼前,直到看不到人,看不到剑,只有光,只有那诡异的热度和漂浮感。 这种神秘而无法理解的力量,给冷凝心中形成极强的重压!一个转念,有如荷叶上的两滴露珠相遇,嗒然相融,合而为一,那覆盖一切的重压也这样和恐惧汇在一处,不分彼此,复又笼罩一切。 自小与利器为伍,一遇险情,自然而然生出拔剑御敌的冲动,但冷凝随即想道:“她说的是试演剑法,如果我沉不住气,惊慌出手,岂不是被她笑掉大牙?也许这正是她逼我出手的诡计。”因此她不为所动,静观其变。 就在此时,耳后凉风微起,剑光尽敛,雪妮俏生生立在对面,右臂平举,长剑前伸,还是一贯的面无表情。她道:“看到我剑上的头发了吗?” 离剑尖三寸处,赫然吊着一根头发。 冷凝大惊,手扶鬓角,思潮起伏,难以平定。 雪妮道:“别急,也不要回答,这不是我的问题。我要问的是:你知道这根头发是你的还是我的?” 第一一一章对质 耳后那一股凉风……难道这还能不是我的头发? 但我毕竟没有亲眼见到,谁知不是她的声东击西之计? 冷凝本有一刻清明的心,被雪妮这一问,反又陷入重重迷惑。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输了! 答案只有两个,说出任何一个都有一半的机会,但冷凝不能开口,一开口就会输得更惨。 问题已不在于猜对猜错,就只能用“猜”这一点来说,她和雪妮的高下,已判然有别。 这不正是雪妮的深意吗?她就是要不战而屈人之兵,令对方知难而退。 没有人知道冷凝的内心此刻经受着怎样的狂风暴雨!她只平静的说出一句:“好,我认输。”幽灵一般无声而又迟缓地飘下擂台。 关千剑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的一刻,立刻就感到不美了。在他病蹋前,没有一个是想见的人。事实上就只有一个人:千篇一律的黑狐。 黑狐本身并不乏味,相反还极富情趣,不过关千剑不能领略罢了。然而一个总是不招而至,挥之不去的影子,难免惹人厌倦。 “我们的盟主终于舍得还魂了!”黑狐一笑,满室生辉。她一身黝黑的皮肤仿佛就是为一口皓齿而生的。 关千剑还在走神。 她又道:“虽然你也受了伤,而且若不是我扶得及时,你就要躺在擂台上称第一,不过我还是坚持认为,你才是胜利者,是‘少年英雄会’当之无愧的盟主!” 关千剑重又闭上眼睛。 黑狐收敛笑容,蜻蜓点水一般,伏在他身胸口柔声耳语:“你感觉哪里不舒服?” 关千剑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道:“心口。” 黑狐身子压得更低,把一对****紧紧贴在他胸口,咬住他耳朵问:“这样会好一点吗?嗯?呵呵。” 关千剑有气没力道:“如果你走到外面,再把门关上,我也许就会舒服点了。” 黑狐依在他身畔,口鼻钻进他脖子里,呼出湿粘粘热烘烘的气流,悄声道:“那我不是只能跳窗进来了?多不方便!” 关千剑虽然有些厌恶黑狐,但温香软玉在抱,由不得他不心猿意马。他忽然有种重温与冷凝软语温存、枕衾缠绵的错乱之感,一股暧流遍袭全身,虽在重伤之后,仍令他神魂颠倒,几难自持。 黑狐似察觉到他体内的反应,更故意在他怀中扭动呻吟。 “哎呦!”他突然叫唤一声,显得极其痛苦。 黑狐醒觉,抬头轻声问:“我弄疼你了吗?” 关千剑没好气道:“你好像忘了我受过伤。” 黑狐笑道:“少跟我装蒜,张六奇来给你把过脉,他说了,你的伤‘无药可治’,——意思是不需用药就可以好,只要好好休息就成。” 关千剑道:“那岂不是说,我得不到很好的休息,就会死掉?” 黑狐终于肯从他身上爬起来,把脸上的乱发掠到耳后,笑道:“死了才好呢!……”还想说几句疯话,房外脚步声响,接着急促扣门。 黑狐重新伏倒关千剑身上,在他耳边问:“你猜来的是谁?”又抬高声音道:“进来吧。”两口热气都喷在关千剑脸上。 门“豁啦”一声打开,两扇门板分别撞在板壁上,而人已到床前。 “关千剑,我有几句话问你。” 云霓以从没有用过的语气对他说话。 关千剑凭直觉知道,她“问”的,不是简单的“话”,根本就是要“问罪”;这代表他做错了事,得罪了人。 黑狐转过脸,头枕在关千剑耳边,似笑非笑道:“他昏迷才醒,看你这个架式,是替和尚老公报仇来了?在家出家,一样是修行,为什么你偏偏厚此薄彼,重出家而轻在家呢?啊?哈哈,我说,是不是出家人更富野趣?” 云霓无心斗嘴,越过她直奔关千剑:“你哑巴了吗?” 黑狐背过云霓,把关千剑紧紧抱住,故意作出百般亲昵的神态道:“你哑巴了吗?怎么不替我骂她!”学的是云霓的声音和语气。 云霓一字千均道:“我对你很失望。”说罢转身举步。 “姐姐……不是我哑巴,是你一进来就一副要找人来吃的样子,把我吓到了。呵呵,开个玩笑。——怀空还好吧?他伤得重吗?”关千剑的声音因受黑狐的遮挡而变得有些混浊,他用力推了她一把。 黑狐在他肩上擂了一拳,才缓缓坐起来。 云霓回过头来:“你认为呢?” 关千剑不敢与她对视,叹口气道:“我也没预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黑狐不满地横他一眼,站起身。 他续道:“本来朋友之间切磋,该点到即止,当时的情势,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直到倒下的一刻,还是云里雾里……刚才睁开眼睛之前,我又把整个事情的始末,来来回回揣摸了十几遍,这才想起来,怀空也受了伤。” 黑狐突然拖长声音叹了一声道:“哎,你们聊吧。”又对关千剑匆匆说了一声:“好好休息。”转身走了。 云霓上前两步,站在黑狐刚才的位置,俯视关千剑,单刀直入质问:“你们说好只以‘剑声’切磋,你为什么中途变招,改用‘剑气’?是不是你突然起了歹念,想乘机除掉他?你老实跟我说!” 关千剑大惊,继而气恼:“你是这样想的吗?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你不应该这样轻视我!原来你根本不认识我!”他眼中莹莹,似因太过委屈,太过激愤而要滴下泪来。 云霓后悔,惭愧,抱歉,同时心中开阔轻松了许多,也软化了许多。“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所以才来问你。”她在床沿上坐下。 关千剑却更加来劲:“如果你真认为我不是那样的人,问都不该来问我,而应该替我回应那些怀疑我的人,替我辩白。” 这回轮到云霓委屈,她道:“难道你从来就没错怪过好人?!”心中想着:“我何尝没替你辩白!” 关千剑断然道:“我会错怪天下人,唯独不会错怪你,因为我认为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对的!” 云霓听到这话,心口像被一种灼热的异物堵住,刹那间有万般复杂的情感萦绕胸怀,无以宣泄,随之化作一种酸涩的液体,径奔眼窝而去,——她不敢眨眼了,一眨眼就会泪下,一哭就不可收拾。 “一个人不可能永远不犯错,你这样的想法太盲目了。”她还是忍不住低头,曲起手指揩拭眼角。 关千剑道:“我愿用一生的盲目,换你倾城一顾。” 推荐好友作品《灵异小农民》 古色古香的书房内阒然无声,一个十七八岁、机警的年轻人闪身进门,快步走到书架前。 他回头听了听,确定无人跟踪,这才弯下腰,手指从一排排摆放整齐的书籍上飞速滑过。 他一双大而透亮的眼睛挤向鼻梁两侧,紧紧盯着从面前闪过的一个又一个书名,眸中透出既热切又恐惧的光。 他原本红润的嘴唇,因为紧张而变得乌青,轻轻颤抖中发出几不可闻的声音:“快出现!快出现!……” 午后的阳光从窗口落下,斜斜地投在地上。 一双肥壮有力的脚无声无息踏进这散碎的阳光里,向年轻人靠近。 但他茫然不觉。 一只滚烫的大手捏住了年轻人的后颈,犹如鳄鱼的嘴巴要将他的头颅咬下。 “你在这里干什么?啊?”语气温和,但听在年轻人耳中却寒透了五脏六腑。 他吓得肩膀蹦起来足有半尺高,随即僵住不动。 来人十分肥胖高大,圆鼓鼓的肚子在两排书架之间转动都有些困难。年轻人的体格本来可算健壮,在他手中,只如一只鸡鸭般弱小。 “没有啊,小姐叫我来找本书,呵呵。”年轻人痛得龇牙咧嘴,装着笑脸道:“咦?在哪呢?刚才还看见了,怎么眼睛一眨又没了?您要是不让找,我不找了,这就出去,您,您放开我吧……” 谁都知道李家大小姐对他有意思,这绝对是个十分充分的理由。再加上表演逼真,说不定能蒙混过关。 “哦,原来是这样啊。”来人脸上闪过一丝狡诈,从怀中掏出一本书,送到年轻人鼻子前,笑迷迷问:“小姐要找的,是这本书吗?” 年轻人浑身一震—— 对对对,就是这本,就是这本,你快给我吧!他几乎忘却自己的处境,要兴奋得叫起来。 可是他只吞了一口唾沫。 确切地说,他是吞了满口的恐惧。死亡的阴影笼罩着他。 他叫关千剑,有皋县大恶棍李厚德府上,一个看门的小厮,地位卑贱。 但关千剑从未认命,也从没放过任何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自他第一次懂得照镜子开始,就对镜中的人说:这个人不应该让任何人将他踩在脚下,而应该站在所有人之上! 只可惜他自幼失去父母亲友,孑然一身,流落江湖。 后来他听说武林中第一大门派六如门,有一本镇门之宝的武林秘籍被李厚德窃取,便投在李府,意欲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没想到今天第一次行动,就被抓现形。 这个抓住他的人,正是主人李厚德。 李厚德给人以“血淋淋的”印象: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让他凶像毕露,叫人想到他不是吃了太多的肉,喝了太多的酒,就是吸了太多的血。 但在很多人眼里,他又是个和气的人,活到四十岁,没人见过他生气。 因为惹他生气的人第一时间就被他偷偷干掉了。 对此他有自己的说法:如果有人惹你不舒服,何必生气呢?生气是和自己过不去。与其这样,不如直接把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宰了,呵呵。 此时他虽亮出了底牌,却仍然在笑,且比任何时候都更畅快。“怎么不说话了?我的话你听不懂吗?要不要我再说一遍?啊?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关千剑知道,李厚德只有在有人可杀时,才会笑得这么开心。 当时正是李厚德一对双胞胎公子满月酒的前一天。“他不会在这种时候杀人吧?不怕不吉利吗?”关千剑怀着最后的侥幸。 可是李厚德要杀人的时候哪会想那么多?他不再说话,抓着关千剑后颈的手高高举起,蓄足了力气向下一掼,“咔嚓”一声,骨头脱臼的声音十分清脆。 不过李厚德更欣赏关千剑的惨叫。尤其是坐在地上惨叫。 接着一记弹腿,重重落在关千剑颧骨上,“咚”一声,后脑撞向书架,“哗啦啦”倒了一片。空中弥漫着热腾腾的血腥味。 关千剑全无反抗之力,脑中陷入一片混沌。他使劲晃了晃脑袋,只想到一件事情,那就是他要死了,立刻就要死了! “老子的东西你也敢偷!”李厚德一声狂吼,随着倒地的书架所形成的惊人声势,右手成掌,以万均之力劈向关千剑脖子。这一掌下去,即使石头也要粉碎,牛马也要怵死,更何况一个从未练过武功的人? 这时的李厚德才终于收敛了笑容,眼里只有嗜血的凶悍。 关千剑眼看那致命的一掌就要落到身上,心中的恐惧反而一扫而空,蓦地转过脸来,直视着杀人凶手,眸中怒火翻滚,同时用最后仅余的力气,一拳捣向李厚德胁下。 他深知这一拳就算打中,也只当给敌人挠痒痒,全无威力,但心中的一股恨意,却只能用这种方式发泄。 李厚德乍见关千剑如此眼神,心中竟然打了个突,一刹那想道:“他妈.的难道他还有能力反抗?可别中了他的招……” 但他并没有因此有所犹豫,相反手上的力道更增加了三分,决心不给对方丝毫反抗的余地,一击致命。 就在此时,一个人撞进门来,叫道:“爹!爹!爹!舅公来了——” 李厚德眉头一皱,倏地收起手掌,藏在背后,同时脚下向后一滑,躲开关千剑的拳头。回头看去,一个十五六岁娇滴滴的少女,张大嘴巴愕然站在门口,正是女儿婉琳。 “舅公不是昨天就来了吗?”李厚德脸上又堆满了笑。 “昨天来的是大舅公,今天来的是三舅公!” “哦,我知道了,你先陪着三舅公,我马上就来。”李厚德急欲打发了婉琳,继续“打发”地上的人。 大小姐却不答应,偷偷瞄了血肉模糊的关千剑一眼,泪水已在眶中打转。但她装作没若无其事,跑上来两手抱住李厚德手臂,直向外拖:“三舅公专等爹过去说话呢!” “好好好,不用你拖!我现在就去,现在就去!和你一起去!行了吧?”李厚德知道被这女儿缠上,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继续手上的事情了。 他心中立刻生出一条毒计,一抹阴恻恻的笑容在脸上绽开,暗自盘算着:老子的秘密被他坐实,多活一刻于我就多一份危险,必须立刻除去!得借一把刀,既能杀了他,又不致让婉琳怪我……对了,黑龙潭!黑龙潭多年来被列为禁地,凡人走进去的都是有死无生。反正我两个宝贝儿子明天满月,正用得上那里的金鲤鱼,让他去走一遭正是名正言顺,就此神不知鬼不觉地送了他性命,嘿嘿。 “小子,你运气不错,”李厚德回头对关千剑露出招牌式的笑容道:“我就索性再给你一次机会:去黑龙潭吧,如果能抓到金鲤鱼,或许可以饶你不死。——最好不要耍花样!我会派人跟着你。”说罢转身,随着女儿快步出门。 大小姐趁机放开父亲的手,让到他身后,对关千剑做个跑步的动作,示意他快溜。 原来有皋县风俗,儿女满月,以金鲤鱼款客,喻金玉满堂、年年有余之义。这是上古传下来的规矩。 县内出产金鲤鱼的地方只有两处水潭,一处是“平潭”,捕捞容易,已濒临绝种;另一处名为“黑龙潭”,地方凶险,捕捞者每每十去九不回。 有人说是因有灵兽看守,不容人近,近则噬人;有人说潭水太深,下通海眼,入水就被卷走;也有人说,是住在黑龙潭附近的聋哑老人作怪——这老人六十年前就在那里住着,头发花白,六十年后,还在这里,头发仍然只是花白,不是古怪吗?又有人说,九个六如门长老死在潭边,阴魂不散…… 虽无一个说法靠得住,但因没有人能捕到金鲤鱼,近年来,这风俗就不怎么兴了。 若不是为了给关千剑找一处葬身之地,李厚德还真想不起这回事。 李厚德怎么会知道,正是他这个置人于死地的命令,却让小小的黑龙潭里,走出了一代武神! 第一一二章谁在撒谎 云霓感到他语气有异,一抬头,见他嘴角挂着的都是笑意,却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 ——对于关千剑来说,这一句话无疑来自于内心的最深处,正所谓肺腑之言,但无可奈何的是,他只能以这种玩笑的口吻说出。 云霓当然不能完全了解他心中的曲折,收住眼泪,笑一笑,摇摇头,表示拿他没办法,随即一本正道:“虽然我很相信你,但还是想听听你怎么解释这件事。——你别误会,我只是想听你亲口说出真相。” 关千剑道:“幸好你补上最后这一句,否则我要闭上眼睛睡我的大觉了。” 云霓道:“知道你小气,我怎么敢不处处小心?现在才发现,原来你说的话是从来不算数的。” 关千剑诚惶诚恐:“我哪句话没算数?哪句话忘了算数?” 云霓道:“亏你忘得这么快!你的记性也太差了,那句感人肺腑的豪言壮语说了才多大一会呀?” 关千剑摸不着头脑。云霓不得不说穿:“不知道是谁说,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对的,我做什么都不会怪我!可事实呢?暗地里专挑刺,说错一句话什么的,只等逮着个机会就要不理我。” 关千剑领会到女孩子转弯抹角的心思,含情脉脉地望着她,越看越觉得她可爱,恨不得一把抢过她的手来,把她整个人拉进怀里。 但他深知这是绝不能做的事! 因此一种绝妙的体验,瞬间变酸变涩。 云霓哪受得了他这呆愣愣的眼神,脸上飞红;为了掩饰尴尬,装作大模大样地问:“喂,你伤得重不重?” 关千剑收摄心神,想了一想,也用一种轻松的口吻道:“说重也不重,说不重也重,——张六奇给我号过脉,说只需要休息。但我受伤之后,还从没有躺下过。不过你还是说说还空吧,他怎么样?” 云霓黯然摇头道:“他恐怕没你这么乐观,没有一两个月可能很难复原。” 关千剑道:“这次是我对不住他,自己引火烧身就算了,还拉上他作垫背。” 云霓道:“擂台比武难免损伤,况且你伤了他,他也伤了你,彼此扯直,没有谁对不住谁的。不过你说什么‘引火烧身’,我可不懂了。” 关千剑满有深意的一笑,没有正面回答,话锋一转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形、声、气’三者合一吗?” 云霓莞尔道:“是听你吹过这么一个牛,说要超越古人,立不世的功业,就不知道进展得如何了?” 关千剑怅然道:“事实证明,那的确只是我吹过的众多的牛中,最大最吓人的一个。声与气永远不可能合而为一!但有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一者伤敌,同时一者伤己。为什么所有剑谱中都要开宗明义,强调‘声、气’不能相通?因为那实在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相信前人高手之中,定有不少和我吃过一样的亏。” 云霓道:“你也不见得吃了什么亏,不过是白白做了南柯一梦而已。” 关千剑道:“岂止是南柯一梦,恐怕要好几梦呢。” 云霓道:“又跟我打哑谜了,我脑子笨,能把话说得直接一点吗?” 关千剑笑道:“现在谨遵医嘱,好好休息,只能在床上高卧,这样不是要白天晚上的连续做好多个南柯梦?” 云霓道:“这跟本是两码事,有关联吗?你不用时不时提醒别人,你是个病号,需要照顾吧?” 关千剑道:“我是这么矫情的人吗?绕这老大的一个弯,只为了跟你说明白两个问题:第一,我砍怀空那一剑,并不是蓄意以‘剑气’阴他,而是鬼使神差的使出了‘声气合一’;第二,我也不是被怀空砍伤的,是自取灭亡。你明白了吗?” 云霓吃惊道:“你真的使出了‘声气合一’?你也是被自己的剑声所伤?可是小秃驴……”她欲言又止。 关千剑追问:“怎么,难道怀空觉得‘声气合一’是可能的?他也曾想到这上面来了?” 云霓神色有些尴尬道:“不是,呃,是,他也说到过这方面,但没有说是可能的……”心中想着:小秃驴明明说关千剑拼着受他‘剑声’重创,企图以剑气致他于死命,关千剑却说并非伤在小秃驴剑下,难道小秃驴连自己出招与否,或招式有没有命中目标都记不清吗?还是说他也正和关千剑一样,陷入混沌之中,以致后面发生的事都是稀里糊涂的? 关千剑没有察觉她神情间的变化,眼睛半睁半闭,昏昏欲睡。 云霓自己出一会神,越思索越糊涂,最后道:“不打扰你休息了,我离开太久,小秃驴没人照顾看——还有我们的师父也是。——哦,有件重要事情差点忘了跟你说:雪妮,让我代她问候盟主。——呵呵,看你一听她的名字,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早知道男人的心都是无底洞,永远填不满。” 关千剑含冤道:“你别误会,我睁眼是因为觉得奇怪,你这个妹妹眼高于顶,轻易不说句话,怎么还会记挂着我呢?不过,嘿嘿,她叫你‘带’她问候我,你怎么没把她带来?而且这座庄子统共这点大小,她要若诚心问候我,何必求人带引,随时可以亲自上门呀。” 云霓忍不住笑道:“懒得理你!此‘代’非彼‘带’,你不要故意歪曲。她随口请我带个话,不过是对一个新晋‘盟主’应有的礼节,这已经算得上往你脸上贴金了,还想她亲自登门,你做梦去吧!” 云霓走后,关千剑一个人躺在床上,难禁心头的思潮起伏,他想:毕竟是她对我好,虽然有点小误会,经我稍加解释,就想通了,不存丝毫芥蒂,可见她内心深处,并没有怪我,也没有把我往坏处想。可惜的是,她跟怀空相识在先,事情已成定局,刚才一句“我们的师父”说得多顺口!但要是有那么一天,他们两个闹翻……算了吧算了吧,这么想可要不得…… 他又想,冷凝果然是个冷血凝结成冰的人,我受这么重的伤,一点关心的表示都没有,当时在擂台上还要乘人之危,不过相信她也不是真的想拿我怎么样,不过装装样子,让我难过罢了,这时候说不定正盘问黑狐,关于我的情况呢……这好像不是她的性格,——算我自欺欺人!她的心彻底变了!倒是雪妮小姐慧眼识英雄,多亏了她给我解围!幸好她不知道我和冷凝的恩怨,否则,恐怕没这么热心…… 第一一三章夜袭 云霓从关千剑房中出来,到怀空和仙猿床前一一探视,看他们都睡得正香,她不敢出声,心中感叹:这都是所为何来?一个个伤筋动骨、卧床不起的。 最后来到师父房中,床上的云九霄发出轻微的鼾声,兀自满面怒容。 雪妮守在床前发愣,见云霓走进来,看了床上一眼,和她轻手轻脚走到最远的本窗下。 云霓问:“好点了吗?” 雪妮道:“一醒就骂,才睡安生。”两人都咬着对方耳朵说话,声如蚊蚋。 云霓掩口一笑问:“骂什么?” 雪妮道:“骂秃驴。” 云霓险些失笑,暗暗动着歪脑筋:你回得这么干脆利落,分明有嘲笑我的意思,偏你还能装成一副正经样子!看我也来羞你一羞,不信你忍得住不脸红。她话题一转道:“你差姐姐办的事,我替你办到了。” 雪妮道:“嗯。” 云霓道:“你不问问他的反应吗?” 云霓道:“他什么反应?” 云霓先低头一笑,睃了雪妮一眼,才道:“他说承蒙小姐青眼有加,以后定有报答,还连珠炮一样夸你,说你长得漂亮,心地善良,说了一大堆好听的,我也记不住那许多,看样子,他早就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了!” 说完仔细打量雪妮脸色,令她失望的是,雪妮还跟平时一样,连眼珠都不转一下,隔了好一会才轻轻说了一声:“我不信。” 云霓几乎被呛得咳嗽起来,暗想:“我这妹子还真是个可怕的人物,就连在儿女私情面前,都和别人全然不同,说到这么敏感处,看她一点忸怩之态都没有,更难得的是,对我说的话能一眼察知真伪;她从没跟他接触过,怎么知道这些话不是他说的呢?谁说她是个闷葫芦,不通世务,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她心里比谁都明白!” “这些确实不是原话,”被看穿之后,云霓只得老实交待:“我就想看看你脸红的模样……不过他的话可更有趣,你要听吗?”心中不甘:等你问我时,我再耍耍你,不信我今天没办法闹你个大花脸! 雪妮抬起头来,大眼睛一闪,整个人有了一种奇特的变化,一张容光照人、明丽无俦的脸,就像从阴云中冲出的太阳,迸射出万丈光华,笼罩住一切,叫人无所遁形。这一刻,就连她脚下的秀花鞋,都似熠熠生辉。 “叫你帮这点忙,你都要拿来要挟我。” 云霓大惊:她此刻显示的容华之美,之动人心魄,只能用“绝世”二字来形容!试问天下有哪一个男子能经受得住?别说男子,就连我,同为女人,也感到一种不可抗拒的魔力,让我不忍对她想知道的事有所隐瞒。她饱看雪妮的秀色,才道:“我没有问你要金银珠宝,或是其它任何报酬吧?这怎么能算要挟?你这样说我,我可不高兴了。” 雪妮侧头,想了一下,破天荒地带着几分热情道:“那你就告诉我吧,不要吞吞吐吐了,我想听。” 云霓暗叹爱情的力量实在可畏,也不再存取笑她的心,摇摇头道:“好,我告诉你。这是他的原话,他说,你这个妹妹一向眼高于顶,轻易不和人说句话,怎么会记得我呢?不过她叫你‘带’她问候我,你怎么没把她‘带’来?而且这座庄子统共这点大小,她想来看我,何必找人带领?随时可以自己上门呀。……你说可笑不可笑,他故意曲解我的意思,自说自话,只求自我满足。” 雪妮没有笑,神色间也再无更多变化。说出的话,却让云霓合不拢嘴,她说:“就去看看他又如何?” 关千剑第二次醒来,屋子里漆黑一团,窗外的树叶在月光中轻轻摇晃,天地间除了草丛中的蛐蛐滋滋鸣叫,就只有一头猫头鹰占据着一座山头,发出凄惶的号叫。已是深夜。 在与他住处相距五扇门的一个转弯处,黑狐冲前面一个猫腰蹑足的黑影叫道:“妹妹,往哪里去?”声调语气就跟大白天相遇一般,好像她根本没注意到冷凝是一身夜行劲装,正在偷偷摸摸地办事。 冷凝后背一震,止步,却不回头,蒙面黑巾覆在她挺秀的鼻梁上,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比平时更集中地刻画出她冷傲和野性的美,这时眉头一皱,又显示出几分英气。 黑狐赶上来挽住她手臂,笑道:“师父让我来叫你。” 冷凝低喝道:“小声点!你还是师父的徒弟吗?” 黑狐依然故我,甚至叫得更响亮:“我怎么不是师父的徒弟?这不正替她老人家办事吗?……” 冷凝大急,左手拿住她后领,右手紧紧捂在她嘴上,以致最后发出的声音只剩:“唔——,唔——,唔……” 黑狐挣扎一会,见冷凝死死不放,只得噤声。冷凝取下手掌,嫌弃地在她身上擦掉口水,举剑威吓道:“再敢叫唤,信不信把你绑起来,扔牛圈里让你和牛粪作伴!” 黑狐故意夸张地左右望望,拧起嗓门,拿出说悄悄话的架式道:“快告诉我,这是演的哪一出?偷东西还是偷人?要我帮忙吗?师父等你老半天了……”声音并不见小。 冷凝叱道:“去!我看你是真不想跟着师父了,就知道吃里爬外。” 黑狐睁圆眼睛解释:“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怎么吃里爬外了?我来替师父传个口信,倒被你说成叛徒了!” 冷凝道:“你到底是替师父传口信,还是替别个传?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真不知道你脑子里装的什么!告诉你,今天的事你别插手,不管是谁,破坏我和师父的计划,哪怕是她的亲传弟子,我的亲姐姐,也会被就地正法!” 黑狐果然被之番话吓住,一声不吭。 冷凝又道:“还有,记着,待会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许越过这条界,也不许出声!”说完转身向前迅移数步,脚下没有一点声响,到了捌角处的柱子边停下,探首向关千剑住处窥探。 一条瘦小的白色人影由一间屋子里射出,忽地横移丈余,越过关千剑门口,到了张六奇窗边,接着肩膀一耸,升到屋檐之下,一手牢牢扣住横梁,上半头身子隐在暗中,下半头还在亮处,再一晃身便消失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 第一一四章神秘的入幕之宾 冷凝回头,见姐姐还在原地,月光从侧面落下,一张脸半明半暗,只剩一只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自己,给人几人凄凉之感。她一声不吭,闪身抹过捌角,直奔关千剑门口。就在同时,张六奇大吼一声:“老虔婆,半夜三更出来偷鸡摸狗!”咣当一声,两剑相交,声势惊从。 黑狐突然奔出,追在冷凝身后叫道:“妹妹!妹妹!冷凝!听我说最后一句话!” 冷凝脚下不停,直至长剑出鞘后指,才猝然止步。黑狐收势不及,不偏不倚,正把咽喉要害送上去。做妹妹的眼不眨、手不颤,毫不心软。 幸得黑狐反应迅速,伸右手紧紧捏住剑身,力量阻了一阻,同时身体全力后仰,剑刃才由鼻尖滑过,相去不过一指,总算拣回一条性命。 冷凝悲愤道:“再出一声,向前一步,连我也救不了你了!” 一夫人与张六奇你攻我守中,抽空叫道:“凝儿,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语气极其严峻。 冷凝答道:“是。”深深看黑狐一眼,撤剑转身,仍奔原来的目的。 黑狐不敢再追,冲她背影叫道:“你会后悔的!”声音中带出哭腔。 关千剑躺在床上,对门外发生的一切有如亲见,心中更是明若观火:一夫人缠住张六奇,冷凝乘虚而入,拿了人便远走高飞;以现下的情形来看,庄内武功高强的都重伤不起,余人没有一个是冷凝的对手,只能任她横行。他更明白,这次若落入她们师徒手中,恐怕从此都是暗无天日:以一夫人唯利是图性格,卑鄙残暴的手段,除了死,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他不愿躺在床上等死,“大丈夫死也要死在战斗中!” 佩剑就在身边,伸手就可以抓住,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握紧它,撑持身体想坐起来,但只是猛吸一口气,胸口也如碳烧一般灼痛,上身悬空不足三寸,便訇然倒下。 他还想再作一次努力,“也许能有奇迹出现,突然恢复全部力气呢?” 房中人影晃动:由高处坠下,落地无声。 窗外微弱的月光描出一个高挑苗条的轮廓,是个人才出众的女子;即使夜色隐藏了她的庐山真面目,但仅凭这身形,也可想见其人卓尔不群的超凡气质。 关千剑确定不是冷凝,也不是云霓,——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一个女子。是谁呢? 也许是一段新的情缘? 她向关千剑跨近两步,停下的地方,只在五步之外。 她就在这么近的位置站着不动,从头到脚,没有一段线条再有些微的变化。那颗似乎在傲视一切的小脑袋,更如星月一般静止。 关千剑感到一种被注视的压力。他知道月光多多少少剩一些落在他脸上,足以让一个眼神绝佳的武林好手看清其面目,对方却是背光,只隐隐约约看见两只眼珠转动闪烁。 这实在是一种很不公平的对视。 也许在来人眼里,他就像个十足的傻瓜! 如果开口询问一声:“你是谁?”等等,就不会显得那么傻了,可惜,他没有想到这上面来。 正在他窘得要闭上眼睛时,来人一动,双脚已踏在床沿上,速度惊人,身轻如燕。一股幽香,不仅让他的鼻子感受到一种馈赠,就连脸颊额头都似被一张温柔的手掌抚摸过。这种幽香只有在离其主人极静时,才能在幸享受,即如先前她在五步之外,便一无所感。 关千剑张于想到开口,但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门缝里射进一道白光,不是别的,是月光映照下的冰寒剑刃。 原来这陌生来客正因感到有人接近,才出此下策,躲到他床上。 门开了。 门开的同时,蚊帐落下。 虽然关千剑明知剑的主人是谁,他还是为没能看到她玉容而微感抱憾。 冷凝看着晃动的帷幔,生出极强的警惕心:“难道他伤得并不重,已能行动自如?还是别人躲进他帐中,伺机偷袭?——云霓?……哼!” 她刚跨进门槛,就不再前进,低声道:“关千剑,我来看你来了。” 关千剑听出她话中的试探之意,故作轻松笑道:“隔着蚊帐你也能看到我?” 冷凝一听便知他有恃无恐,索性说穿:“是谁做了你的入幕之宾?” 关千剑笑得更欢:“你还关心这个吗?” 冷凝恼怒,不顾一切,横剑扫出。 也许她没有注意,自己一经确信他帐中有人,第一反映便猜测是个女人,进而生出一股压倒一切的妒意,让她丧失了素有的冷静沉着。 一片利如锋刃的剑气,凝在剑端,直待她蓄足了势,便会箭射而出,将蚊帐劈落。 她自信这一剑的威力,关千剑即使在未受伤时,也不敢正面缨其锋,就算他勉力接下这一剑,却也并不能挽救蚊帐的命运,想装神弄鬼,将无所施其计。 “贱人,现形吧!”她默念一声,正式出手。 蚊帐掀开一角,冷凝停止一切动作,唯发出一声闷哼。 对方后发先至,伤人于无形。 一夫人虽在剧斗中,也察觉情况有变,她当机立断,喝一声:“冷凝,撤退!”抢攻三剑,待张六奇老老实实一一接下时,她已闪出屋外。 冷凝缓缓垂下手中的剑,切齿道:“关千剑,算我低估你了!”虽然用了十二分力,仍然透露出中气不足之象。 关千剑心中某处剧痛,张口呼道:“冷凝……”一则因见她伤重,心中不忍,二则听出她所谓“低估你”一句实有深意,不仅是说伤她那一剑所显示的功力出乎意料,更责他竟对她下如此狠手,是何其歹毒,何其绝情! 这是不是说明在她本人心中,还存着一丝柔情,一线复合的可能呢?即便真有,自此之后,也绝无余情了! 她早已消失在门口。 他怅望许久,回头时,帐中也是空空如也。这时才发现,借着随冷凝进门的月光,帐中的情形不再是一团黢黑,如果早点回头,或许还能一睹伊人芳容。而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她的再度光临。但是否还有这样的荣幸?谁知道呢! 绮念丛生中,门口脚步声响。关千剑的心重新收紧。 第一一五章探病 关千剑如惊弓之鸟,愕然回头,走进来的却是张六奇。还没跟进门槛,他已粗声粗气道:“小子,你还在吧?” 关千剑不喜他的张狂,反问:“你的师兄没叫人剁了吧?” 张六奇似没听出他的无礼,傲然道:“就凭这老虔婆,有什么能为?我觉得奇怪的是,谁在暗中助你!” 关千剑道:“连你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尚且被蒙在鼓里,我又从哪里知道?” 张六奇声音转厉道:“同过床共过枕,你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吗?” 关千剑道:“同床不一定共枕,我躺着她蹲着,当时情况危急,我没有张大爷的高明身手,伤得又比你师兄还重,自然也不敢有这份好奇心,所以只好与佳人缘铿一面。” 黑暗中看不清脸色,想必张六奇的脸色不会好到哪里去。他恨恨地沉默一会,才调整情绪重新开口道:“为保万无一失,从此刻起,你与我师兄共用一张床,一同养伤,以免我顾此失彼。” 关千剑断然道:“我认为没有这个必要!” 张六奇怒道:“这事由不得你。”踏前一步,伸手来拿他。 关千剑慌了,以飞快的语速道:“我看你不想周四方活命了!” 张六奇的手掌已按在他肩头,闻言五指成爪,深入肉里,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说什么!” 关千剑痛险些恢复力气从床上跳起来,脚掌心汗水泉涌,几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回答:“我说,你是不想周四方活命了。” “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如果你真的很感兴趣,不妨试试看,把我和你师兄放一起,会有什么后果。” 张六奇当然不会不明白,他话中的威胁之意,心里想着:这小子顽劣无比,若违背他的心意,激起他的牛脾气,一定出不少妖娥子害人,覆车在前,不能不引以为鉴;本来他伤得动也不能动,不怕他上房揭瓦,但暗中帮他的到底是谁,我还茫无头绪,敌暗我明,不能不防。 关千剑看他不说话,把头侧向一边,哼了一声,抖着两条腿,就差没唱首歌了。 张六奇忍气吞声,好一阵吹胡子瞪眼,却拿他没办法,只得拂袖而去。 这一夜关千剑再不能成眠,好不容易盼到有人叩门的声音。 门开处,远处的山头已被阳光晒遍,金光灿灿;庄子建在背阴一面,此刻还在一派清冷的蓝光里。两相对照,让人只想冲出房门,跑到太阳下去。尤其对于关千剑这卧床不起的人,这心情更为迫切。 莲步轻移,衣袂生风,当先走进来,正是云霓;在她旁边,还跟着一人。 云霓一路笑到床前道:“昨天睡得还好吧?” 关千剑道:“不知哪里来的几只野猫,在我这床前屋外,又是***又是打架,哪里能睡好……”话一出口就后悔:岂不是把那位暗中帮忙的佳人也骂进去了?要是她在附近某处,听到不是要很生气很失望? ——云霓身上的香味是他所熟悉的;除此之外,他还发现另一种熟悉的香味,清幽淡雅,若有若无。熟悉也陌生,似曾相识,但怎么也回想不起来。 云霓在床前的椅子上座下来,还在笑“野猫”的事,“我也听到叫得凶,本要过来看看你,但想你吉人自有天佑,就算天老爷不能亲自保护,也会派个仙女来搭救……” 关千剑漫声应着,移目看向她身边的人,那人还立着,没有坐下来的意思,一对美目也正凝注在他脸上。 这样一个人,必然有这样一张脸,这样一张脸何以有这样的目光? 关千剑真不敢相信:冰面上何以会荡起涟漪?那从来如冰雕石刻的双颊,何以活动起来?而那对从来不在意任何人的眼睛里,破天荒地浮泛着笑意,脉脉含情。 物以稀为贵,雪妮的笑容,无疑是世间最美的! 她冲关千剑微一点头,便转向一旁;关千剑在刹那间找到答案:昨晚的侠女,不就是面前的佳人吗?而她这一展颜,虽然短暂,却足以叫人记住生生世世! 难怪云霓会有“吉人自有天佑”的一番话。 关千剑有会于心,望着面前的空处,痴痴地笑。 云霓看在眼里,好像突然生了病,浑身不适,满心不自在。她道:“本来还以为要为你们介绍,现在看来纯属多余了。弟弟,但愿你不要把我也当作多余才好。” 关千剑笑道:“一天到晚躺床上,除了姐姐,还会有谁来看我?没有你,我活着都是多余,又怎么会嫌你多余?” 云霓瞬间舒服多了,找到他的眼睛,盯住不放道:“你就会口是心非;从来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无行浪子多不胜数,看你也逃不过其中。不过幸好我们是另一种关系……,昨天晚上不是挺热闹,你怎么还说没人来看你?而且现在我不是给你带了位绝代佳人来吗?” 关千剑道:“应该是一双绝代佳人才对。”说完瞥向雪妮,她也正把脸转回来。他心中狂跳,一双眼睛既像伫候路边的闺中思妇,充满期待地迎向来来往往的车马行人;同时又有一点害怕与她对视,差一点就不争气垂下眼睑。 但结果只是虚惊一场,因为雪妮这一次根本没有看他,她早已回复一贯冷漠的神情,就好像把他完全忘了。 “我先走了。”她突然对云霓说。 关千剑只能无奈地目送她的背影。 云霓满有深意地凝注着他,带着隐藏不住地嘲讽。关千剑有些发窘,慌乱中只得借询问怀空的伤势缓和尴尬。 云霓蹙眉道:“小秃驴虽然伤重,好好将息,总不至于有危险,叫人担心的倒是你。” 关千剑明白她的意思,是说他在张六奇和一夫人虎视眈眈下夹缝生存,双方保持平衡,日子还勉强过得去,一旦谁占了上风,灾难便随之降临。而从昨天的情形来看,张六奇同时照顾两个病号,未免有些势单力薄,力不从心。一夫人失败一次,绝不会就此放弃,一定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而且必然比前一次布置更加周详。换句话说,到了最后,他难逃一夫人魔掌;这里已经不是久留之地。 云霓又道:“我要是你,一定日焦夜愁,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你倒乐观得很!” 关千剑一笑道:“这叫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暗地里朝云霓递个眼色,又向她招手。 云霓眼珠向上打个转,绕了一圈回来,才顺从地俯身侧头,把一只耳朵送到他面前。 关千剑目光先落在她丰润白腻的耳垂上,心想初次见面,还不知道他有怀空的时候,就该在这里亲上一口,一着失算,便永无机会,真是毕生的遗恨!愣了一会神,云霓都要耐不住了,他才把嘴巴凑近低语:“我已经有脱身的计划。” 云霓坐直,睁天一双妙目,惊奇地看着他,仿佛在说:“真的吗!靠不靠谱啊?” 她一手搭在嘴角,迅速挨到他耳边,悄声问:“什么妙计,可以向我透露一二吗?我也好帮你参详参详。” 关千剑以正常语调道:“那当然。正要征求你的意见,而且少了你的鼎力相助,恐怕还真行不通……” 云霓被他的明目张胆吓一跳,食指竖在唇上,又是拧眉,又是给眼色,使劲促他噤声。 关千剑调皮地笑着,再次凑到她耳边道:“鬼知道我们在说什么!今晚你来看我,时刻就跟昨天一样。给我带一件你的衣裳……” 云霓收回耳朵,低下头,斜着眼看他,眼神有些古怪,好像问他:“你要干什么!” 第一一六章逃命计划 关千剑无奈地一笑道:“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做一回大姑娘。你呢,也委屈一下,留在房中,做一回卧床不起的关千剑。” 云霓聪明的小脑筋一转,便知道这是一手狸猫换太子,担心道:“确定是今晚?你的伤……” 关千剑满有自信:“现在比昨晚好了许多,等到晚上,又能恢复几分力气;若等到伤势尽复,他们两方的监视更严,绝难脱身,反倒是现在,有出其不意的效果,他们任何一人都想不到,我能好得这么快。” 云霓思索道:“我俩的脚步声差别太大,而且你受伤之后,步声更显沉重,以张六奇和一夫人的耳力,又是紧挨着你住,不难发现。” 关千剑道:“我尽量把脚步放轻,不求快,只求稳,好在他们没事也不会开门出来查看。” 云霓以女人特有的谨慎道:“万一被发现怎么办?” 关千剑笑道:“最多把我重新逮回来,还能把我怎样?张六奇虽然是个卑鄙小人,还不至于对一个受伤的人施展辣手,回来依然睡我的大觉。这样我只不过得一次失败的教训而已。至于你,他们就更不敢动了,怎么也要给你师父几分面子。” 云霓片刻间考虑得极周全,又提问题:“还有一种可能,你骗过张六奇,却不能瞒过一夫人,而她一开始肯定不会声张,专等你走远之后,再行下手,那时你没了‘保镖’,如何是发?” 关千剑愣住,这一点确实是他从没有想过的!但随即下定决心,笑道:“世间哪有万无一失的事?俗话说:骑马坐船三分险。吃饭还能咽死人,走路还能跌死人,但不能因此不吃饭不出门。很多事情就像赌博,不输有赢,不是输就是赢,没有稳赢不输的道理,若因一分落败的可能而放弃九分赢面,更属不智。” 云霓深服高论,不再多言。 二更时分,她像往常一样,云探望关千剑。他左右两间房住的,分别是一夫人和张六奇,此时都还亮着灯,唯有关千剑一人黑灯瞎火。 当她经过一夫人门口时,正见房内人影晃动,似乎一夫人欲起身出门。云霓腋下夹着平时穿的一套衣服,心中发急:若被这老太婆看见,必定多嘴多舌、问长问短,我如何回她?因此加快脚步,带起一阵香风,到了关千剑门口,不及敲门,推门就进。 恰在这时,另一扇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夫人脚尚在门内,已开口道:“贤侄女见我出门,不问声好,怎么反跑起来了?怕我打你还是怕我骂你?” 云霓道:“一夫人好。我没有看到您出来……” 一夫人轻轻冷笑一声,问:“你师父好些了吗?”竟向她走来,又问:“你怀里藏着什么好东西?” 云霓退后一小步,脸涨得通红道:“衣裳破了,拿去补补……” 一夫人走到近处停下,以洞见一切的冷眼挑着云霓:“谁的衣裳?” 云霓支吾:“还能是谁的……”额头上汗珠粒粒可数。 一夫人伸手:“我看看。” 云霓不敢躲闪推迟,木然立着,等她来拿。忽听身后门响,张六奇跳出来,炸雷一般暴喝:“止步!” 云霓佯装害怕,错步让过一夫人,又看他们神色紧绷,恐怕转眼就要动手,更向后退了数步,躲得远远的。 一夫人道:“我与自家侄女叙话,这闲事你也要管?” 张六奇道:“这个我当然管不着,就怕你叙着叙着,叙到房里,又叙着叙着,把床上一个大活人叙得不见踪影。”他本想说,你们在别的地方叙话,我都不管,在这里就是不许!但想如此一来,一夫人下不了台,势必要打上一架,自己同时照顾两个病号,很难周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得忍下口舌之快不逞。 一夫人道:“本座看上的东西,终究会到手!你走着瞧。”说罢拂袖转身,也不再问云霓,仍回房中。 云霓心中稍平,抬脚欲行,张六奇瞪了她一眼道:“少耍花招!”她理也不理,推门而入,关上了门,把衣服往关千剑头上一抛,软倒在床前的椅子里,连拍胸口,轻声道:“吓死我了!” 关千剑任由她的衣服盖住头脸,轻轻地嗅着香味,直到云霓把他刨出来。两人像平常一样,说笑一阵,云霓起身告辞。 房门打开,探出一张大花脸,鬼头鬼脑,向两边张了一张,提出一只脚,小心翼翼在门槛外放稳,才提另一只脚,整个人到了门外,回头把房门合上。 虽是深夜无人,一个大男人,穿着一身粉,还是感到十分别扭,把门关好,又向四下里望清楚了,确定没人,才敢迈开脚步。倒像被人撞见他不男不女的模样,比被人当逃兵抓回去更遭糕,只盼一出庄门,稍稍脱离险地,便要回复本来面目。只是这身衣服,既是出于云霓的恩赏,一定不能丢弃,要好好保留,他日重逢,完璧归赵,当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一夫人和张六奇仍未熄灯。关千剑从左边,经由一夫人门口。此时他全身上下内外,除了心脏跳得特别强劲迅速,其它各部分,无一例外都是酸软而迟钝。他几乎只能凭借意志判定,身体正在前进,因为两条腿跟本毫无知觉。 他知道在这种情形下,若被一夫人发觉,即使张六奇同时警醒,一个近,一个远,救援不及,也唯有落入一夫人手中一途。他自己则如一截木头,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走过一夫人窗口,不过五六步,这样,最危险的一关便算闯过了。关千剑心中一阵狂喜,力持镇定,脚下仍保持原来的速度,既不加快也不减缓。他想只要走完这四五间房,转一个弯,便可以说成功大半! 他真怕会忍不住放开脚步狂奔;那样势必发出极响亮的脚步声,他不会不知道,但若不尽快走远,又担心心脏会从嗓子眼时跳出来,或者因血管暴涨而晕蹶。 终于到了转弯处!就在他捂着嘴巴偷笑时,迎面撞上一人,发出“啊——”地一声叫喊,连退两步,嚷道:“你——?你疯了!”正是黑狐。 话出口她才忽然有所领悟,两手一齐掩住嘴巴,睁着一双惊慌失措的眼睛,满含歉疚地望着关千剑。 身后两扇门同时粉碎,哗啦啦木屑纷飞,“嘿嘿,这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真是天助我也!”一夫人的声音由远及近,瞬间飞临头顶。 关千剑知道无力回天,一口气泄了,险些支持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 一夫人随后飘落身畔。关千剑只觉腰上一紧,衣服已被抓住。 修改 “老子的东西你也敢偷!”古色古香的书房内传出一声暴喝,一个十七八岁、衣衫褴褛的年轻人,被一只蒲扇般的大手提着后颈,高高举起,重重掼在地上。 “咔嚓。”腿骨脱臼的声音十分清脆。 施暴者是个十分高大肥胖的中年人。他挺着圆鼓鼓的肚子,在两排书架间转动身子都似有些困难。 “还敢骗老子,说是小姐叫你来的,你是什么东西,敢扯上小姐,啊?”胖子怒发如狂,又是一记弹腿,重重落在年轻人颧骨上。 “咚”一声,年轻人后脑撞向书架。书架“哗啦啦”倒了一片,他的头似乎也要四分五裂。空中弥漫着热腾腾的血腥味。 年轻人脑中陷入一片混沌,使劲晃了晃头,只想到一件事情:我要死了,立刻就要死了! 果然是选择决定命运啊。他原本神色痛苦,这时却撇嘴一笑,使得他调皮的本性暴露无遗。 “明年今天就是你的忌日!”中年胖子再次发出一声狂吼,随着倒地的书架所形成的惊人声势,右手成掌,以万均之力劈向年轻人的太阳穴。这一掌下去,即使石头也要粉碎,牛马也要怵死,更何况一个从未练过武功的人? 眼看那致命的一掌就要落到身上,年轻人心中的恐惧反而一扫而空,蓦地抬起头来,直视着杀人凶手,眸中怒火翻滚,同时用最后仅余的力气,一拳捣向他胁下。 他深知这一拳就算打中,也只当给敌人挠痒痒,全无威力,但心中的一股恨意,却只能用这种方式发泄。 胖子乍见他如此眼神,心中竟然打了个突,一刹那想道:“他妈.的,难道还有能力反抗?可别中了他的招……” 但他并没有因此有所犹豫,相反手上的力道更增加了三分,决心不给对方丝毫反抗的余地,一击致命。 就在此时,一个人撞进门来,叫道:“爹!爹!爹!舅公来了——” 中年胖子名叫李厚德,是有皋县一暴发户,同时也算是武林中人,平时为人凶残,专好欺压弱小。 有传言说,他是江湖第一大门派“六如门”的首座大弟子。而这传言的来历,大概又是根据另一个传言,那就是号称“六如门”两样镇门宝物之一的《六如秘籍》也落在他的手中。 当时正是李厚德一对双胞胎儿子满月的前一天,本来全府上下一片喜庆,走进书房时,却碰上府内一个看门的小厮,趁着全府上下忙成一片,做起了偷鸡摸狗之事。 而且偷的不是一般东西,乃是一个天大的秘密! 李厚德是个无风还想兴起三层浪来的主,岂容他人在太岁头上动土?一怒之下,便动了杀机。不想最后关头,被自己女儿撞破。 他听到叫声,眉头一皱,倏地收起手掌,藏在背后,同时脚下向后一滑,躲开那小厮的拳头。回头看去,一个十五六岁娇滴滴的少女,张大嘴巴愕然站在门口,正是女儿婉琳。 “舅公不是昨天就来了吗?”李厚德一见女儿可爱的模样,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虽然对外人一向辣手,但对这个乖巧的女儿,他却是万分宠溺。 “昨天来的是大舅公,今天来的是三舅公!”婉琳脸色郑重,不像在说谎。 “哦,我知道了,你先陪着三舅公,我马上就来。”李厚德急欲打发了她,继续“打发”地上的人。 大小姐却不答应,偷偷瞄了血肉模糊倒在地上的人一眼,泪水已在眶中打转。但她装作若无其事,跑上来两手抱住李厚德手臂,直向外拖:“三舅公专等爹过去说话呢!” “好好好,不用你拖,我现在就去,现在就去,和你一起去,行了吧?”李厚德知道被这女儿缠上,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继续手上的事情了。 但他心中立刻生出一条毒计,暗自盘算着:老子的秘密被这奴才坐实,让他多活一刻于我就多一份危险,必须立刻除去!得借一把刀,既能杀了他,又不致让婉琳怪我……对了,黑龙潭!黑龙潭多年来被列为禁地,凡人走进去的都是有死无生。反正我两个宝贝儿子明天满月,正用得上那里的金鲤鱼,让他去走一遭正是名正言顺,就此神不知鬼不觉地送了他性命,嘿嘿。 “小子,你运气不错,”李厚德回头,斜眼瞪着那小厮道:“我就索性再给你一次机会:去黑龙潭吧,如果能抓到金鲤鱼,或许可以饶你不死。——最好不要耍花样!我会派人跟着你。”说罢转身,随着女儿快步出门。 大小姐趁机放开父亲的手,让到他身后,对那小厮做个跑步的动作,示意他快溜。 原来有皋县风俗,儿女满月,以金鲤鱼款客,喻金玉满堂、年年有余之义。这是上古传下来的规矩。 县内出产金鲤鱼的地方只有两处水潭,一处是“平潭”,捕捞容易,已濒临绝种;另一处名为“黑龙潭”,地方凶险,捕捞者每每十去九不回。 有人说是因有灵兽看守,不容人近,近则噬人;有人说潭水太深,下通海眼,入水就被卷走;也有人说,是住在黑龙潭附近的聋哑老人作怪——这老人六十年前就在那里住着,头发花白,六十年后,还在这里,头发仍然只是花白,不是古怪吗?又有人说,九个六如门长老死在潭边,阴魂不散…… 虽无一个说法靠得住,但因没有人能捕到金鲤鱼,近年来,这风俗就不怎么兴了。 若不是为了给那小厮找一处葬身之地,李厚德还真想不起这回事。 李厚德怎么会知道,正是他这个置人于死地的命令,却让小小的黑龙潭里,走出了一代武神! 第一一七章东窗事发 张六奇一声不响,跟着追上,剑网撒出,把一夫人罩在其中,叫一声“撒手!”一夫人忌惮他了得,只得先求自保,撒手闪向一边,挺剑迎敌的同时,吆喝黑狐:“拿住他!这是你最后表现的机会。” 关千剑反应奇速,翻身又跑。 黑狐听到师父的命令,不敢不从,应一声“是!”指着关千剑的背影大叫:“别跑,别跑……”喊了两声,回头看师父背向自己,原地跺了一阵脚,等关千剑跑远了,才放步追去。 一夫人和张六奇虽相互牵制,停下来的时候多,追进的时候少,但他们偶尔跨出一大步,就够关千剑跑十几步。因此,他一边尽力狂奔,一边回头,双方距离不仅没有拉长,反而越缩越短,而夹在中间的黑狐,也渐渐追到近处。 此时他胸腔里面就像架起了一个火炉,烧得五脏六腑都要化为灰烬,引起一阵阵咳嗽,牵动得半个身子,上至喉咙,下至肚脐,无不灼痛,眼看要伤上加伤。 “算了算了!”他打起退堂鼓,“张六奇小子和一夫人老太婆,势不能同归于尽,这样下去不是了局,不如先停下来休息一会,且看看热闹,或能恢复点力气,能跑再跑,不能跑也没办法,只能听天由命了……” 他的脚步随着思维慢下来,只等再缓冲一段,就顺势歪身滚在草丛里,直截了当,省得还要经过站稳、蹲下、坐地、躺倒若干动作,多费气力。 忽然一条手臂一紧,脚跟离地,已被人拿住。但那人没有令他停下来,带着他前进的速度反而加快许多。 “坚持住!跑得掉我随你浪迹天涯,跑不掉我就死在师父手上。”黑狐在他耳边说。 关千剑虽不明真假,心头也不禁一动。一股力量重新提了起来,在她的搀扶下,两人并肩前进。 他边跑边道:“怎么见得一定死在你师父手上?说不定杀你的另有其人。” 黑狐道:“张六奇恐怕还不及师父恨我,就算落在他手上,也不一定要我性命。但师父就不一样,因为我这样做摆明了是公然反叛……” 关千剑道:“我说的不是张六奇,——你看前面!” 黑狐一抬头,已看见最近一棵柳树后藏着一人,手牵一匹白马,相隔只有丈余。 黑狐道:“你继续跑,不要停下来,我去抢她的马……”说着,手臂力振,把关千剑送出一段,自己拔剑直奔树后。 她盘算好,这一剑先挑断对方手中的缰绳,再顺势转攻其胸前要害,不论她退避还是抵挡,自已只管牵了马便跑。只要坐在马背上,张六奇和师父武功再高,脚程再快,时间一长,也要知难而退。 哪知冲到近处,缰绳像一条灵蛇,中间一凹,瞬间从她手腕底下钻过,直奔小腹而来。 这一变故来得好快,一个疏神,回剑躲闪,或变招迎击都来不及了! 下一刻,黑狐两头缩在一处,向后飞出,只发出一声闷哼。 关千剑回头见了这一幕,知道即使自己在没有受伤的情况下,也不一定是树后那人的对手,震惊之余,被一口气咽得连连咳嗽,脚步也跟着踉呛。 树后那人身影一晃,拦在关千剑面前,低声道:“云霓给你备的马。” 关千剑欢呼:“是你!”竟是雪妮。 她没有答话,手上用力一拽,白马趋前几步,自动调转马头,屁股对着正挥刀舞剑、迅速逼近的张六奇、一夫人两个,似已作好了奋蹄狂奔的准备。 关千剑一手搭在马鞍上,赞道:“想不到你的武功这么高明,那天要是你亲自出手,我和怀空就不用两败俱伤了。” 雪妮恍如未闻,目光落在他身后,眼神中闪过一道厉芒,声音仍平静道:“上马。” 关千剑感到脑后凉风飕飕,知道情势危急,不再啰嗦,两手攀住马鞍,屈膝起跳。哪知此时浑身关节无不酸痛,两脚连地面都没能离开。刚才一鼓作气,还能拼命撑持,一旦中途停下来,整个身子成了一具空壳。 雪妮无奈,欲助他一臂之力,手还没伸到腋下,黑狐从后杀来,哑着嗓子叫道:“放开他!” 雪妮不用回头,脑中闪现敌人挺剑攻击腰眼的形象,方位距离,如同两眼亲见。她知道,如果先把关千剑送上马背,再转身迎敌,非伤在她剑下不可;但若撇下关千剑,先逼退黑狐,张六奇和一夫人恐怕已及时赶上,截住去路。 当此两难之际,千均一发之间,她作了一个从未有心理准备的决定:一起走! 不理会黑狐的冷剑,也不理会一夫人恼怒的吼叫,她顺势抱住关千剑,纵身上马,扬鞭疾驰而去。 衔着马尾,还有一人在后紧追,却是黑狐,但她越落越远。 那马原本不是凡品,神骏异常,驮着两个人,仍然纵步如飞,转眼消失在夜色中。 张六奇和一夫人同时罢手,跃向两旁,望着面前无底的黑暗,不禁废然长叹。 一夫人有返回赵庄,杀光云九霄一门老小的冲动。关千剑能够成功遁走,可多亏了这位老友!要不是她的一女一徒两个宝贝鼎力相助,他有再多的鬼点子也无法付诸实行。 但她很快克制住了这一恶念。事情仍不是全无希望,只要找来一匹快马,紧紧跟在后面,总能追上;她不信一个没见过世面的雏儿,能带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逃出她的五指山。 让人头痛的还是张六奇。 “我们是否要先拼个你死我活?”她斜眼看他。 张六奇立刻想到:我的武功不见得高过于她,真要拼起来,还不知谁死谁活。且就算我能取胜,少说也要斗上三五个时辰,如此一来,岂不是帮姓关的小子争取了逃跑的时间?但我若就此放她去追,又如何使得?想了一会,索性一个皮球踢回去:“夫人的意思呢?” 一夫人道:“阁下觉得你我相较,谁高谁低?” 张六奇如实道:“只在伯仲之间。” 一夫人道:“既然你也认同这一点,不如我们来个君子之约,你看如何?” 张六奇冷笑道:“何为君子之约。”心中说,就你这老巫婆,还好意思妄称君子! 一夫人道:“我们这时候不要忙着争斗,先不说谁输谁赢,等到分出胜负,那小子少说也在百里之外,再要追上就难,或者他往哪处幽僻的山中一躲,到哪里去找?所以我们且回去各自准备座骑,约定时间,同时出发。至于路途之中,谁快谁慢,那就各凭手段,各显神通。你看这样还算公平吗?” 张六奇也知道除此之外,别无良策,稍作沉吟,便又想占个小便宜,回道:“我看不公平。” 一夫人眉心一沉,语气矜持了几分道:“依你说要怎样?” 张六奇道:“我带着受伤的师兄,自然比你轻装上阵的慢,所以我觉得同时出发,我太吃亏。” 一夫人展颜一笑道:“这么说你是要占先了?” 张六奇道:“不错,你要落后我半个时辰,才能出发。” 一夫人听了,“嘿嘿”冷笑。(未完待续。) 第一一八章大战松鼠 “就让你先走半个时辰又何防?”一夫人口中说着,心头另有盘算:就算答应你落后三天三夜,又打什么紧?等你前脚走,我后脚接着出发,你拿我怎样?乐得当面卖个人情给你。 正说时,冷凝从后追来,刚叫了一声“师父”,一夫人作色道:“怎么这时候才出现?早在干什么!” 冷凝站在面前,低头不答。 一夫人又道:“从今天起,你没有冷疑这个姐姐了,我也没有这个徒弟。” 冷凝愕然抬头,一夫人却背过身去,沉声道:“她的所作所为,不用我说,你也该清楚。本来她背叛师门,按着门规,只有个死。你说我为什么没有出手,还任由她逃走?” 张六奇听她们说本门中事,无意与闻,拱手道:“张某先行一步。”径自去了。 冷凝回道:“想必师父还顾念往日的恩义。” 一夫人喝道:“错!在为师这里,不论任何人,只有功过,没有恩义。” 冷凝道:“是。” 一夫人回过头来,看定了冷凝,久久不发一言。冷凝不知她的心意,头压得更低,大气也不敢出。 “哎——,”一夫人重重叹了口气,“但你,却是唯一的例外。” 冷凝抬起头来,看见师父面色慈和,眼中有殷切之意,不似作伪,心中一动,不由自主叫了一声:“师父!” 一夫人道:“但你也不可会错了意:我可以为你不杀冷疑,但若你和她犯同样的错误,我绝不可能手下留情!” 冷凝道:“是,弟子明白!” 一夫人道:“恩。为师将要远行,你替我留下来,监视云九霄和她那个徒弟的一举一动。——你知道关千剑被谁带走了吗?” 冷凝眸子一颤,随即道:“雪妮?……” 一夫人吃惊:“咦?你看到了?” 冷凝道:“没有,我只是猜测。因为师父命我监视云九霄,事非寻常,且只提到她徒弟,而不说她女儿……” 一夫人点头笑道:“你果然聪明!为师只希望你不要把这聪明才智用错地方,就像你姐姐一样。” 冷凝道:“师父放心,我绝不至于重蹈她的覆辙!” 一夫人“嗯”了一声道:“替我备马。”携着冷凝,同回赵庄。 等一夫人准备停当,张六奇正带同师兄开出庄门。周四方此时还在昏迷中,坐不稳马,只得用车载着。 一夫人一人一骑,随后登程,抄小路抢在前面,心中窃笑不已,想着,两个小的共乘一骑,速度终究要慢下来,不到天亮,兴许就能叫自己捷足先登。 关千剑就那样稀里糊涂在美人怀里睡了一觉,醒来时深感罪过,因为他已经不在美人怀里了。什么时候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呀! 天空中漂浮一层淡淡的红色云气,两只老鹰在穹顶盘旋;一只讨厌的蚊子在额头逛来逛去,吵得他浑身都痒痒。 一巴掌拍下去,抓到眼前一看,原来是片青草。 看样子是新一天的黄昏时分。 他又感到肚子里空空的,一看见自己的手掌,竟想到了鸡爪,进而想到鸡腿,——要是有只鸡腿啃啃该多好啊!他开口了:“有鸡腿吗?”不过随便一问,雪妮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没有鸡腿,只有狗腿。” 关千剑一听狗腿,顿觉身上的伤好了大半,翻身坐起来叫道:“狗腿更好,给我一只!”说完才循声转过背来,看见雪妮坐在一方岩石上,两手空空,四周都是荒草,不像有美食伺候的样子。 “我不能给你,因为我没有。”雪妮的话真叫人莫名其妙,“你自己才有。”她加了一句。 关千剑这才醒悟:她跟我开玩笑!她也会开玩笑?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是不是代表她很高兴?而她高兴的原因,是不是因为和关千剑这位“英雄”待在一起? “原来你骂我,”他有些兴奋,一双眼珠子在雪妮脸上翻滚,像要拆穿她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的不可告人的秘密,“狗有四条腿,就算我这里两条都是,也还缺两条,缺的两条呢?一定是被你吃了。想不到你腰身这么细,能装得下那么多……”说了一大堆,却见雪妮反应冷淡,没有一点友好的表示,眼睛更避开他的目光,空洞地看着地上,便不敢放肆,改以正经面孔问:“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不可以。”她说着已站起来。 关千剑着了慌:“你要去哪里!”雪妮没有回答,一声不响向前走着。 “你要走了?” “……” “你为什么和谁都不说话?” 她加快步伐,始终不吭一声。 关千剑站起来,冲着她背影喊:“你真是个奇怪的人!是不是你把所有人都不放在眼里?也有你看得起的人吗?比如我……” 雪妮止步,并且转身回头。 关千剑慌得想找块岩石躲起来。一想到她就要回答他的问题,却又站着舍不得动。 可没想到她的回答和他的问题一点也不沾边:“这个地方还算安全,你一个人在这里养伤……”关千剑点头,眼巴巴望着她问:“那你呢?” “你不要跟着我。” 关千剑眼看雪妮再次背转身,眼看她坚决地走了,眼看她隐没在丛林之中……一步也没再跟随。 直到她青色的衣裙再也不在枝叶间透出一星一点,他才被毒蛇咬中一般跳起来,向前冲出几步,扶在一棵树上大叫:“雪妮!雪妮……”声音在空山幽谷中穿梭,随着夕阳霞光缓缓下沉,回答他的还是那几声:“雪妮!雪妮……” 关千剑满心惆怅,要不是肚子里面婉婉转转一声长吟,他恐怕要在树下痴痴地立到第二天早上,也不会挪一下窝。 但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打点野味来填饱肚子。 他看到旁边柱子粗细的一棵树上,有一个很机灵的家伙,不论转身调头还是前进后退,都只用一个动作完成,一动一静之间,干净利落。 那是一只灰色的松鼠。它背上的绒毛油光水滑,两条前腿和身子连接的地方,陷下一条弧度柔缓的沟糟,看起来肥嘟嘟的。 这一来关千剑的肚子更饿了,他吞了一口口水,抽剑在手,做好殊死搏斗的准备,犀利的眼神牢牢锁定猎物。 松鼠听到异样的响声,立刻调头;它本来在最接近地面的一根横枝上,往树干靠近,这一调头,枝干长度有限,没跑几步,路已到尽头,上不沾天,下不着地。 眼看身下就有一个怪物张大嘴巴等着,它慌忙杀个回马枪,再向树干狂奔,尾巴高高翘起,正如一位武林高手,捏起剑诀,飞檐走壁。 关千剑赶上去挥剑一阵乱砍,一则因为负伤,浑身乏力,一则因为慌乱,忘了施展高明剑法,另外也因为从没有对阵这类对手的经验,一点谈不上知己知彼,每每料敌失误,失了先机,所以着着落在空处。 他衔尾追到树干底下,松鼠早已蹿到高处的第二根横枝上。他心中暗喜:你往高处跑就对了,我一步步近逼,看你还能上得了天? 他学作屠夫的样子,把剑咬在口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攀上横枝,寻觅对手的身影。 那松鼠也真傻,重蹈覆辙,仍旧往枝干末稍逃跑。关千剑一眼瞄见,脚下踩着,手上扶着,紧跟其后,心中已有种胜利在望的喜悦。 松鼠新选的道路很快又到尽头,调回头来警惕地盯着关千剑。一对黑溜溜的眼睛,向外突出,闪着恐惧的光芒,脖子下一收一缩,大概正急得想哭。 眼见怪物张牙舞爪,一步步逼近,虽然无路可退,又怎能坐以待毙?好一阵蹿上跳下,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它慌对手也慌,两下碰在一起,竟然让它再度躲过了一轮疯狂的攻击,顺利逃到更高一节的横枝上。 关千剑则是满满地抓了两把树叶在手上,连松鼠的毛都没捞到一根。 经过短暂的经验总结,他想到一个策略,提剑把横枝上的枒杈一根根削落,——就给你剩一条路,看你往哪里躲闪!松鼠在他的剑下,步步退让,眼看阵地快要丧失殆尽,舍命往末稍仅剩的两根枝上一跳,荡了个秋千,再一跳,又到了更高处。 如此一根根削到底,转眼到了树巅。关千剑此刻已接近虚脱,如果再不让他饱餐一顿,就算不饿死,气也把他气死了。 那松鼠在顶端跳了几跳,总觉得落脚不稳,两只尖耳朵直直竖起,更加着急;关千剑以为胜券在握,异常沉着,把剑刁回嘴里,打算来个徒手活捉。 ……他的指尖终于触到了松鼠柔滑的绒毛;这让他兴奋异常,正要再接再厉,速战速决,松鼠却忽然像生出了翅膀,凌空飞起来! 关千剑看得目瞪口呆。(未完待续。) 第一一九章雪中送碳 松鼠并不会飞,只是狗急也会跳墙,松鼠急了还能不跳树?它疯狂地摆动尾巴,竟让下降的速度减缓了许多,向前滑翔而去,不无几分潇洒。 关千剑不肯甘心,顺着树干溜下地来,穷追不舍。 这一较上劲,顷刻来到一条溪边。一群从未见过人迹的大鸟被惊得纷纷起飞。 松鼠逆着溪岸而上,在岩石间蹿高伏低,身手更显灵活。 关千剑追了几步,看到水里几头游鱼,有巴掌大小,突然改变主意,停下了脚步,——他想,原来我的晚餐在这里,松鼠不过是个请客的使者,难怪死也不让我逮着。 他把裤脚卷到膝盖以下上,挽起衣袖,轻手轻脚,挨进水中。 鱼群也极机警,看到水面一动,纷纷散开,有的直接躲进洞中,静观其变,有的远远闪在一边,远离是非之地,也有的绕到他身后,仿佛向像他发起反攻。 它们都瞪大眼睛,监视那双白森森的脚掌。 关千剑张开双臂,像赶鸭子一样,把鱼群向一个角落里驱赶。 鱼群还真听话,步步后退,直至退无可退,最后挤作一堆。 他这次是不到江边不脱鞋,不到火候不揭锅,出手之前,尽量缩短攻击距离,以期一击必中。 鱼群感觉到紧张的气氛,按捺不住,有的从他脚边迂回逃蹿,有的从他胯下突围,一个成功,余者有样学样。关千剑深知当断不断,反遭其乱的道理,果断发动攻势,猛地蹲下,手掌狠狠插入水中。 他首先感到屁股上一凉;看来下水前的种种防湿衣措施,都是脱裤子放屁,最后最不该湿的地方反而最先湿了。 他手上抓着满满的两把,又滑又硬,还没拿出水面看上一眼,就唧哩咕噜咒骂起来。 因为那些都是鹅卵石。 他接着又做了几次努力,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禁连声长叹:要是鱼都像石头一样,又多又笨该有多好啊! 在水中绝望地发了一会愣,他有了另一个发现:岸上被惊飞的鸟,又飞回来了。这些鸟身子有两个月的鸡仔那么大,拖着长长的尾巴,一身火红的羽毛;如果把这些华而不实的羽毛拔光,至少还能剩下半斤肉。 可是鸟有翅膀,岂不是比松鼠和鱼更难缠?关千剑不这样想,他有办法。 他整个人钻进水里,悄无声息地靠近岸边,露出一只眼睛,觑得清楚,有不知死活的入侵他一尺范围内时,“哗啦”一声跳出水面,用庞大的身躯当空罩下…… 透过晶莹的水花,透过翻飞的群羽,透过黄昏正在黯淡的霞光,他看到一个新奇的世界,那世界里雪妮手提食盒,款款走来。 这时她真像一个贤淑的妻子,不胜温婉。 他落下时,肚子硌在岸石上,两条腿还吊在水里,脸则埋在草丛中。他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他不愿亲手打破一个美妙的幻象。 “你在摸鱼?” 关千剑抬起头来,雪妮歪着小脑袋,以从未有过、带点嘲弄的眼神看他,嘴角上难以捉摸的笑容,正像水里面小小的鱼苗。 他立刻动起歪念头,在地上游了几游,把手伸给雪妮:“拉我一把,都快断气了!” 雪妮站着没动。 关千剑的手也停在空中,没有收回去。 她略一犹疑,还是向前迈出一步,俯身伸手。 握住她手掌就像投进她的怀抱!她怎么会有如此温柔的手掌?他心中狂喜,凭借两个膝盖和另外一只手,自己爬上岸来。送到她手上的手,不过是交给她代为保管而已。 站在雪妮对面,关千剑一边抹水,一边把脸上的头发捞到脑后,不无兴奋地叫:“我本来是要摸鱼的,但是看这些鸟更加不顺眼,就想随便弄两只来吃吃,解解气;你说我躲在水里这一招,是不是很高明?……你手里,提的,是什么?能吃吗?我就猜是吃的!是给我的吧?哇,好香!……哇,有鸡腿……” 他早已抢食盒自行打开了,“没想到你是给我找吃的去了,我还以为你把我朝这里一扔,叫我自生自灭呢,就知道你是个好人!……唔唔……既美丽又善良……唔唔……”后面的声音被鸡腿堵住,已经听不清楚了。 他站在原地,两脚像生了根一样,手和牙齿配合得天衣无缝,熟极而流,顷刻间把一个光秃秃的鸡腿骨抛在地上,跟着抓起一把汁水淋漓的米饭拍进嘴里。这时才发现雪妮也陪他站着,而且就在两步外的对面,一双妙目始终没有离开他的脸。 他的嘴巴不动了,眼睛鼓成两个鸡蛋大的圈圈,手呢,还在嘴上。 雪妮就在这时扭转身,一手飞快地掩到嘴上。 即使如此,她还是没能藏住一个忍俊不禁的笑。 关千剑看得更加傻眼,心中充满幸福的喜悦,想开口说话,舌头却被食物禁锢着,根本腾挪不开。等他把口腔清空,雪妮说一声:“我先走。”已经在好几步外了。 关千剑伸长脖子叫道:“不怨你走得早,就怕你来得迟!” 雪妮把两手一甩,背在背后,脚踢着荒草,爽脆地回道:“放心,不会把你饿死。” 关千剑的伤说来奇怪,第二天醒来时便好了大半。雪妮来得很早,太阳才在山坳中露出个头,她已经出现了。她的裙摆被露水沾湿了,鞋子上学粘有刁落的小花瓣。 关千剑看到她,想着:“要是我装作伤老是不好,她不是要一直伺候下去?她大概能让我忘记云霓和冷凝。可是我得先去见庄梦蝶,把事情结了……” 他老实不客气地从雪妮手中接过早餐,道了声谢,一边吃着,一边说道:“我昨天问你的问题,今天还要问:你为什么和谁都不说辞?” 雪妮今天心情不同以往,低头莞尔:“因为和谁都不熟。” 关千剑喜道:“熟了之后呢?我们两个算熟吗?” 雪妮道:“熟了之后也许会很多话……其实我也很乐意交朋友,只是没遇到——” 关千剑把满嘴饭菜强咽下去,哽得脖子都长了,捶着胸口接道:“只是没遇到我关千剑是不是?如果你不喜欢和别人做朋友,就和我做朋友啊!这已经是你第二次救我逃脱虎口了,我们也可以算有过命的交情,能不算朋友吗?”(未完待续。) 第一二零章女人心,海底针 雪妮的眼睑突然很不自然地跳了几下,低下头扭身背向他,一句话不说了。关千剑看见她耳朵也红了,脸色却仍然未变,弄不明白她究竟是害羞还是生气,但想没有说什么冒犯她的话,既用不着害羞,更用不着生气。 他暗叹“女孩子的心思真奇怪”,也不敢作声。过了一会,雪妮轻声问:“你怎么知道是我?”并没转过脸来。 关千剑茫然问:“什么……” 雪妮道:“我是说那天晚上,就是你受伤的第二天……” 关千剑明白过来:“哦,你问我怎么知道那天救我的是你吗?说实话,用眼睛我还真看不出什么,之所以确定是你,靠的是你身上的香味。” 雪妮耳后红潮重现,语含责备道:“你,怎么可以这样!” 关千剑不解:“我怎样了?我没干什么坏事啊!” 雪妮也说不上来,总觉得他闻自己身上的香味,有点流氓,闻了就算了,还说出来,不是更流氓?但她又不知怎么措辞,顿了一会才道:“这件事你不许跟别人说。” 关千剑笑道:“当然不说。要是让别人知道你跑到我床上去……”说到这里戛然而止,低头朝嘴里刨饭。见雪妮没有任何反应,他才重新抬头,小心翼翼道:“我说错话了,你没生气吧?” 雪妮道:“看来我不应该跟你说这么多话。” 关千剑的汗水瞬间爬满一背,想打躬作揖抽自己耳光表明心迹,雪妮站起来,脚步一错,也去得远了。 她再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关千剑终于把那只松鼠逮到,作了先一天的晚餐。 她的眼色又回复一贯的冰冷,把食盒望较高的一块岩石上一放——腰都舍不得弯——目不斜视地原路返回。 关千剑追出两步,在她身后七八尺外停下问:“这就走了吗?” 雪妮不为所动,加快脚步,继续前行。他心有不甘,两个箭步,到了她身畔,再一闪身堵在她前面,苦着脸道:“你总得给我个道歉的机会,昨天确实是说溜了嘴,不是有意的!” 雪妮停步,侧过脸用一只耳朵对着他道:“为了不让你再犯这样的错误,我决定尽量不和你说话。” 关千剑看出她虽然语气冷淡,内心已经有所松动,换上笑脸道:“不要这么严格吧?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好好珍惜!你也是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朋友,舍得就这样放弃?” 雪妮头一甩瞪住关千剑,柳眉斜指入鬓,似乎就要破口大骂,却又一个字没找到,抬脚便走。关千剑伸手抓她手臂,还没碰到她手指,她已先察觉,停步回头,更严厉地瞪住他,意思说:“你敢动!” 关千剑被吓住,两手变爪为掌,提起来连连摇晃着解释:“我没那个意思,我不会说话,请不要跟我一般见识,我真不想惹你生气,我真不是故意的!你救我的命,还天天送吃送喝,这样照顾我,我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原谅我的无心之过吧……” 雪妮没头没脑道:“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以后也不需要我送吃送喝。” 关千剑道:“这都多亏了你!不过这次虽然好了,下次一样还是要劳你的驾。” 雪妮道:“下次干脆死了算了,一了百了。” 关千剑可怜兮兮道:“如果你真这么讨厌我,我也没必要再活下去,果然是死了干净。” 雪妮轻哼一声,显然气消了大半,调转头望放食盒的岩石走回去——那里有个适合人坐的位置。 关千剑敏锐地抓住了她眼中没有藏好的笑意。 他见自己把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的雪妮说得回心转意,心中得意,胃口大开,欣喜若狂地享受着美食。过了一会,没话找话道:“伤好之后,我要去做一件重要的事,你跟我一起去吗?” 雪妮没开腔。他换个话题:“你娘亲的伤怎么样?你走了谁照顾她老人家?” 雪妮道:“还有云霓在。” 关千剑应了一声,又道:“你知道一夫人和张六奇这些豺狼虎豹,为什么追着我不放吗?” 雪妮又没声了。他只好一个人唱双簧:“因为我手上有个宝贝,江湖上每个人都垂涎欲滴。不过这宝贝也不是我的,我只是替别人跑腿,把它物归原主而已。过几天我就去把这个心愿了结,省得被人追得满地爬。——你会跟我一起去办这件事吗?” 雪妮答非所问:“你说的是虎之翼和六如秘籍?” 关千剑见她终于接上茬,喜道:“就是!你也知道这件事?是云霓给你说的吧?” 雪妮只顾说自己的:“一堆破铜烂铁,有什么好争的!” 关千剑忍不住笑道:“都像你这么骄傲,天下反而太平了。这么神奇的宝剑都被你说成破铜烂铁。” 雪妮道:“有什么神奇?我听人说虎之翼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容貌,叫人更漂亮,难道真有这回事?” 关千剑先放开喉咙笑了三声,才道:“千真万确。想当初,宝剑在我手中的时候,多少无知少女为我如痴如狂……” 雪妮刻意咳嗽一声,站起身来。 关千剑有些懊恼,把饭碗放在石头上,也站起来道:“这么快就走,不再歇会吗?” 雪妮道:“我不喜欢听人吹牛。” 关千剑一点都不脸红:“我只不过为了跟你说明,这宝剑确实很神奇,——我不是吹牛——话还没说完呢:宝剑在我手上时,是很多人为我着迷,等它不在我手上时,情况立刻大大改观,看都没人正眼看我了。那些佳人美女心情好的时候,还勉强和我聊两句,心情不好时,见面都是爱理不理,要是再犯点什么小错误,说错一两句话,那就更不不得了……” 雪妮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也是贪图你的宝剑吗?” 关千剑不知向谁喊冤,一边叫着:“这是什么跟什么呀!我没这个意思……”一边苦苦思索,不知她从哪里生的误会,只得拼命表明心迹:“我真没有这个意思!真没有!我知道你是神仙中人物,我们凡人的东西再好,你也看不上眼……” 雪妮打断他道:“你错了,恰好相反,我突然很感兴趣。”(未完待续。) 第一二一章无奈的承诺 “你真的有兴趣?那好啊!”虽然雪妮就在面前两三步远,关千剑说话的声音,倒像是站在山顶的人和山下的人喊话。 “只要你跟着我走,总有目睹它真面目的机会。等到庄梦蝶验货的时候,我跟他说,喂,老头儿,你六如门一门老小的命都是我救的,我有个朋友想把你的破铜烂铁借来看看,你应该不是个小气鬼吧?嘿嘿,我这样一说,难道他能老起脸皮不答应?” 雪妮道:“我不信。” 关千剑大声叫道:“你不信什么?不信我还是不信庄梦蝶?” 雪妮道:“我不信你敢跟庄梦蝶用这种口气说话。” 关千剑恬不知耻道:“这也要看他这个人好不好相处……” 雪妮道:“我看还是算了。” 关千剑着急问:“什么算了?” 雪妮道:“我不跟你去。一把剑而已,不看又不会少块肉,我刚才也就是随便说说。你自己去会庄梦蝶,等你走了,我还是回龙吟湖。” 关千剑道:“你怕我让你失望?放心吧,我不会让你白跑一趟的。如果那老头不识好歹,不肯借我,我就去偷来给你!” 雪妮道:“犯不着,多危险,还做贼。”说着又要走。 关千剑道:“你到哪里去?别走啊!你真的不同我去吗?东西一旦回到庄梦蝶手上,再想见到就千难成难了,所以这次是唯一的机会……” 雪妮停下来,睁着一双大眼睛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想我跟你去?” 关千剑有种偷鸡摸狗被抓现形的尴尬,心里暗暗难受:“这妞怎么不一点不给人面子?非得我老实交待吗?”仔细看她脸色,又不像是有心,倒像是天真过了头。 他放了一半心,把真实意图隐藏,挂羊头卖狗肉:“你是我的大恩人呀!我常常想,这辈子不知怎么样才能报答你,难得你对虎之翼感兴趣,这对我报恩岂不是个大好机会……” 雪妮截住他道:“你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 关千剑又惊出一身冷汗:“我哪句话难听了?我……” 雪妮不慌不忙道:“什么叫我对虎之翼感兴趣,别人听了,还以为我有多大野心,要把这天下第一的杀人利器据为己有呢。” 关千剑这才恍然大悟,连说:“是是是,是我说错了!幸好这里没别人。”心中却想,“感兴趣”三个字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雪妮道:“我也不是真的对这件东西有多感兴趣,就是好奇,想见识见识。” 关千剑道:“我知道,人之常情嘛。换作我是你,我也想看看。就这么说定,你跟我往劫灭城走一趟,保证让你不虚此行。” 雪妮惊道:“宝剑已经在劫灭城了吗?” 关千剑道:“正是。我早差人送到庄梦蝶家门口去了,不过这事连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负看守之责的,是个德高望重的出家人,我有言在先,只有我关千剑亲自带着庄老儿上门来取,他才能把东西交出来,没有我在,即使庄梦蝶上他家串门,连消息也不要透露给他。” 雪妮道:“既然德高望重,又怎么会任你差遣?你的面子可真不小。” 关千剑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谁,更不用说买我的帐,听我差遣。我只不过拿准他乃是天下第一的信人,什么时候都不会食言而肥。所以把这烫手的山芋强塞给他,他想躲也躲不掉。” 雪妮思索着点头;他趁热打铁:“怎么样?还犹豫什么?我们明天就走,我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了。” 雪妮仍然摇头道:“你要走你就走吧,我还是回龙吟湖。” 关千剑失望透顶,无奈地问:“为什么?你是信不过我,还是压根就看不起我,不愿意和我做朋友?” 雪妮轻声笑道:“都不是。” 关千剑追问:“那究竟为什么?” 她低头半天,经不住关千剑再三盘问,才道:“我想来想去,也没什么意思。有姓庄的在旁边,你想他会让我看多久?恐怕我手还没捏热,他已经收回去了。那还不如不看呢。”她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觉得很不习惯,耳朵上又飘起红晕,把头低下来,似乎打定主意,再也不说话了。 关千剑也沉默起来,他想:“这一点倒不能随便吹牛,谁知道庄梦蝶是个什么人?就算忠厚老诚,慷慨大方,也不可能把本门的镇门之宝,借给一个外人抱回家睡觉。能借来瞄一两眼,就了不得了。除非借的人是龙在天,倒可以一借十几二十年,想什么时候还就什么时候还。” 雪妮看他垂头丧气,不想看他为难,但掩饰不住心中的失望,意兴萧索地道一声:“走了。”又迈开步子。 关千剑自责道:“我真没用!” 雪妮顿了顿,见他再没有第二句话,依旧走了。 关千剑有种前所未有的失败感!他咽下两口口水,没能把胸中郁积的那一口浊气压下去,只好在心里下了一个很艰难的决定,——他飞身追上雪妮:“看得出来,你真的很想见识见识那柄宝剑!” 雪妮驻足,茫然瞪大眼睛,乌黑的眼珠四周都不沾着眼眶,浮在中间。她不明白他说这话的用意何在。 关千剑毅然决然道:“我一定要满足你这个心愿!你不要问我用什么方法,总之,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走,我们现在就走!” 他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把捏住雪妮的纤纤柔荑,抢在前面,迈开大步,飞快地向前奔行。 三步之后,雪妮的手还在他手里,一动也没动,丝毫挣脱或反抗的迹象都没有,反而变得更柔软,更温热,仿佛完完全全交给了他。 他狂喜不禁,仰起脸来,张大嘴巴,好像可以把整个清晨的天空都吞进胸腔。 他越跑越快,身子也越跑越轻;雪妮默默地落在后面,像只用灵魂跟着他。 他想回头看看她脸上的表情,看她是不是也露出了欣喜若狂的笑容,看她有没有晕红双颊,但是,谁给他这个勇气呢?(未完待续。) 第一二二章奇怪的道观 雪妮那天的表情,没有一个人目睹,因此,也就没有一个人知道她当时在想什么。 两人一开始行动迅速,但关千剑终究是有伤在身,跑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慢下来。接下来的路程更如游山玩水一般,优哉优哉地走下去,一则为养伤,一则也是为享受美人相伴的大好时光。 可惜好景不长。关千剑本以为牵过伊人的手,那双小手就永远是他的,他们的心也从此紧紧连在一起,彼此再不存在距离,哪知雪妮的反应,让他既失望又懊恼:在第二次要牵她手时,竟被严词拒绝;他不甘心,嘻皮笑脸说了几句疯话,雪妮干脆绝尘而去,让他打马追得腰都快散架。 这样两人时而会合,时而分开,走走停停,近一个月才到劫灭城外。 雪妮早就看到林木掩映中的一那片屋檐了。 山中的路程看着很近,走起来却远,常常相邻的两座山,在此山可以清楚看到彼山上飞起的蝴蝶,走过去的路却还要大费周折,从此山的山顶下到山脚,穿过山坳,再开始爬坡上山,曲曲折折、起起伏伏,路程不知不觉增加好几倍。 因此自她第一次看到这数十里中唯一的一片屋檐,中间不知多次双失去它的踪迹,致令她在心中反反复复揣测关千剑最终的目的地,到底是个什么去处。 不过现在终于可以确定,他就是奔那屋檐去的。 关千剑在最后一座山顶上停下,饶有兴致地打量已在脚下的屋宇。 雪妮走到他身边稍后的位置停下。一阵风从下方的山谷吹上来,把他们的衣袂掀得猎猎作响,几只乌鸦在山腰间起起落落,发出的叫声,好像它们要用全部力气,表达一种深藏的悲伤。 “是座道观吧?”雪妮第一次先开口。 再次听到她轻柔的呢喃,关千剑先转回头,给她一个深情的注视,才接口道:“虽然是个道观,怎么一个道士都没有?这四五幢塔楼,偌大两个院子,少说也可以住上百人。难道他们都是昼伏夜出,这时正在床上睡大觉?” 雪妮没有回答。对于不知道的问题,她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 关千剑只能自己继续发挥:“看着不像是都死绝了,你看地上扫得多干净!连那水缸粗的大树下都没剩下几片落叶。莫非他们倾巢而出,上六如门走亲戚去了?若真是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不过按常理来讲,这种可能微乎其微。嗯,难说,难说,奇怪,奇怪……” “虎之翼就在这里?”雪妮无论提问还是回答问题,都是一针见血,绝不拖泥带水。 关千剑摸着还没长出几根胡须的下巴,摇着头:“本是把它送到这里来了,但我的心跳给我一种不踏实的感觉,会不会出事了?……” 雪妮眼中闪过一丝不满的神色。 “你是不是后悔跟我来了?”关千剑立刻有些着慌,“不要不高兴嘛,也说不定什么事都没有,我们会很顺利如愿以偿。很多事情,越是有不好的预感,结局反而越完美,这就是人生的精彩之处。走,我们下去看看。” 大门一尘不染。六楣上三个陈旧的大字,写的是“虽生观”。 关千剑伸手抓住门环,轻叩两下:“有人吗?” 没有回应。 关千剑抬头看天,正当正午时分,艳阳高照,穹顶安静得没有一丝云彩打扰。他把目光又移向雪妮脸上,饶有深意地笑了。 雪妮水灵灵的眼睛睁圆,眼神向右上角飘了一飘,意示询问。 “我现在知道拿什么来比喻你了。” 雪妮眼里的疑问再加深一层。 关千剑笑而不答,指指头顶。 “是,我是青面獠牙。”她说罢落下眼睑,挤到关千剑前面,自己来叩门。 关千剑慌忙解释:“你又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你的脸像天空一样,白璧无瑕,而又静如止水……” “有人吗?”雪妮不理会他。她虽极力抬高嗓门,在关千剑听来,仍是声如蚊蚋。 “本来一个人没有,两位贵客驾临,现在就有三个人了。”一个清越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关千剑长眉一拧,猝然转身,目光灼灼地盯着来人。 他右手的手指同时有轻微的抽动。 来人再走七八步,就可以到达他身畔。这么近的距离,又是从背后出现,且不发出一点声响,令他感到一种冒犯和屈辱。 当然,除此以外,他更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压迫。因为他想到,即使是周四方,只要出现在十步内外,也能被他及时察知。那么面前此人,究竟是谁,武功高明,一至于斯! 来人身形十分瘦小,肩膀的宽窄就如弱不禁风的女子一般,六十岁上下,身上的衣服洁净而破旧,一看就知是当天早上刚换上的。 他的眼睛从关千剑脸上移到手上,颇为赞许地微微一笑,心中道:“好一个英气勃勃的少年!” 关千剑仔细看他的形貌,不像坏人,敌意尽去,暗忖这人与这道观倒真相配。他拱手道:“这位就是懒道人吧?久仰大名。对您的话,我可有点不明白,道长不就是这观里的人吗?怎么说‘本来一个人没有呢’?” 懒道人走上两步,笑道:“懒道人嘛,自然是很懒的。在两位枉驾之前,我已经懒得把自己当人了,一天到晚晒晒太阳,就跟天上飞的麻雀子一样;但是你们一来,我就不得不警告自己,世上还有人把你当人呢。把你当人,叩你的门,你如果懒得回答,可就太得罪人了。得罪人不是好事,而且我也懒得得罪人。如此一来,这里就有三个人了。” 雪妮的嘴巴紧紧抿住,不敢把头抬起来,虽然她也懒得笑,却还是怕忍不住。 关千剑无所顾忌地笑得合不拢嘴,咬字不清地叫道:“妙!真妙!道长这真叫懒到家了。” 懒道人也笑,弯腰在石阶上吹了两口,自己坐下,招手对关千剑道:“来,坐。既然来了,就同我在这里晒晒太阳再走吧,我懒得开门了。不过晒太阳嘛,院里院外都一样,人说‘春色满园关不住’,我看只有太阳光才真的是拿什么都关不住。” 关千剑欣然领命,挨着主人坐下,回头看雪妮,意思叫她也‘入乡随俗’,她却步下台阶道:“我四处看看。”缓缓绕过围墙不见了。 关千剑并不在意,问懒道人:“虽生观在武林中名头十分响亮,今天亲眼所见,确实气势不凡,令人生畏。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怎么观内这么冷清,难道您的徒子徒孙都外出化缘去了吗?”(未完待续。) 第一二三章求告无门 懒道人仰天大笑,神色间对这事一点都不在意。说出的真相却叫人吃惊:“这你可猜错了,不是化缘,是干脆都还俗了。我知道你又要问,为什么约得这么齐,都去还俗。懒得等你问了,告诉你吧,他们是嫌我懒啊。” 关千剑一惊:“有这样的事?” 懒道人道:“是啊,我懒得置产业,懒得教他们武功。在我这里,既不得温饱,又学不到本事,他们也就懒得伺候了。我教过他们晒太阳,他们说不愿以有崖之生为无益之事,不肯学,最后我也懒得教了。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啊。” 关千剑笑道:“晒太阳也要学?” 懒道人道:“要不怎么叫修行呢?一个人如果连太阳都不会晒,连太阳都不喜欢,连太阳都不能叫他满足,还有什么能叫他喜欢,叫他满足呢?不过这些道理,我也懒得同你说,你又不会拜在我门下。就算你有皈依的心,我也懒得再授徒了。” 关千剑道:“真不知道懒道人懒得这么清高,这么彻底。但我听江湖传言,懒道人虽然懒,却最重承诺,答应别人的事,一定会办到,这样一来,您岂不是很难懒个痛快?” 懒道人道:“唉,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也懒得得罪人。” 关千剑道:“听说六如门主庄梦蝶归隐之前,与道长您交厚,对于普通人您尚且懒得得罪,对这个老友,您自然也会一视同仁吧?” 懒道人眉头微皱,目光灼灼看着关千剑道:“为什么突然提他?我都有四十年不见到他了……” 关千剑没等他说完,插嘴道:“四十年不见,您是不是也懒得想起他?” 懒道人道:“呵,还真被你说中,只要没人在我面前提起,我自己确实是懒得想到他。不过几个月前,有个人拿个木盒子来找我,让我又想起一次。因为那人说,木盒里装的是庄梦蝶的宝贝,要我务必代为保管,不能有任何闪失。具体是什么宝贝,我自然懒得问。他还特别强调,东西虽是庄梦蝶的,还不能直接交给他,必须得有个叫作关千剑的年轻人在场。又说也不能单独交给关千剑,还得有庄梦蝶在场,啰里啰嗦的……” 关千剑一路笑着听他说,就是要他说到这档子事,这时摊牌道:“我就是他说的那个关千剑。实不相瞒,我今天来,是有个不情之请……” 懒道人打断道:“原来你叫这个名儿。——什么不情之请?” 雪妮转过墙角,沿围墙再走百余步,停了下来。 她闭上眼睛,将所在心思滤净,各部分官能都提升到最敏感的境界。关千剑和懒道人的谈话传入耳中,两人刚说入正题。 她无心听他们交涉的结果,脚尖一踮,仍保亭亭玉立的姿态,身体却早已拔地而起,转眼落入墙内。 关千剑依照这几个月来的亲身经历,捏造了一个神秘宝盒的故事,把如何奉命物归原主,如何遭到围攻,如何景仰懒道人人品,无赖之下托他保管至宝简略说了一遍,对宝剑虎之翼却只字不提。 他最后道:“我想在庄梦蝶未到场的情况下,先将木盒借给同我一道来的这位小姐一观,不知道……” 懒道人脸上忽然变色,眼珠挪向一边,似要看清楚身后的情形。他整个瘦弱的身体,因这一个细微的动作而瞬间显得重如山岳! 关千剑噤声,疑惑地看着他;懒道人随即放松,一笑道:“看来关小兄弟要移驾,同我到里面谈谈了。” 关千剑不及表示意见,身边一空,抬起头来,四处寻不见懒道人的踪影,心中骇然:“这是什么轻功,就如火光一样,说灭就灭?即使龙在天也没有这样的速度!” “我道是何方高人,原来就是你这女娃娃。”懒道人的声音隔着几幢塔楼传来。关千剑这才知跟着道跃入围墙,循声追赶,同时想道:“有人闯观?这道人诚可谓深不可测!” “雪妮?”他看见和懒道人远远对峙的竟然是她,蓦地停步,脸上惊疑不定。 雪妮露出一个难以察觉的微笑,朝他婷婷走来。她的右手轻握,小心翼翼地捂着一个什么小宝贝似地。 关千剑见到她这表情,一切疑虑烟消云散,以无比灿烂的笑容迎着她,完全忘了自己两只脚是否还踩在地上。 雪妮那小小的粉拳递到面前,他忙伸出两手,紧紧捧在一起,接在她手底下。 她的五指兰花般缓缓绽开,一些米黄色细小的花蕾倾入他掌心,一股浓重的馥郁之气在两人之间弥漫开。 “是桂花?”关千剑叫着:“这个季节怎么会有这种花?” 他把两手缝隙间的花粒赶入一边手掌,又把它们一粒粒聚拢掌心,抬头凝注着雪妮的眼睛,旁若无人地问:“这算是你的一份礼物吗?” 雪妮避开他的目光,一旋身背对着懒道人问:“谈得怎么样?不行就走吧。” 关千剑不无遗憾地放下自己的问题道:“才说到点上呢。”转向懒道人,由衷道:“道长武功之高,真令人大开眼界!我终于知道,这世上有我练不成的武功,一辈子也无法超越的高手……” 懒道人道:“哈,你高看我了,我可不是什么武林高手,不过跑得比别人都快些而已。也就这点能耐,你千万别误会。” 关千剑道:“道长过谦了。我刚才跟您说起,我这位朋友想借木盒一观,不知您意下如何……” 道长一个劲摇头道:“这不就破戒了吗?恕我不能失信于人!” 关千剑情急叫道:“道长……” 道长还在摇头:“不行不行,那人说了,你同庄梦蝶两人必须同时出现,我才能把东西交出来。如果没有你关千剑在,庄梦蝶一个人来,我同样不会答应。如果你单为这件事而来,这就请回吧,我懒得跟你们说了。”他说完已经转身。 关千剑追上两步,从后叫道:“她只是看看,又不带走,况且这东西本是我托人送来贵观的……”懒道人脚步丝毫不缓,转过一个香炉,去得远了。(未完待续。) 第一二四章出格的决定和不幸的消息 雪妮闷闷不乐。关千剑是从她衣裙上拂过的枝叶看出来的,它们和她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一连几个时辰都是如此。 他们在山中穿行,他跟在后面,落下丈余远的距离,突然生起气来:当初我就不该把虎之翼送到这里来! 但他同时也知道,这只是赌气的想头。若不是忍痛割爱,恐怕早已人宝两失,宝剑丢了不算什么,反正不是自己的,性命可是大事。 真正的失误,在于不该画蛇添足,加上一句话:非得两个人同时出现,才能取走木盒。径直说他关千剑的东西多好! 不过当时也是为了万无一失。万一有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呢?他当然可以带他们上门来取,但是没有庄梦蝶,懒道人不答应,他就有推辞话可以说了。…… 自己闷了一会,他突然想通了一切似地,做了个极端出格的决定,一甩手,飞速追向雪妮,叫道:“不如我们……” 雪妮几乎就在同时放步飞奔,两人的距离反而增加一倍。 他们正在上山的路上,雪妮弃曲折的山径不走,履杂草如平地,几个起落到了山顶,再一晃,像月亮一般沉下去,消失于天际。 关千剑心中着慌,猛提一口气,如同展开翅膀的飞矢,速度加快将近一倍,随后登顶。 原来山上是个面积不小的平顶,雪妮并没有走远,正贮立在平顶边缘,看夕阳西下。远处的天边,山为炉,云如火,一只晚归的飞鸟横穿而过;她衣裙边缘被染成绯红色。 关千剑展颜一笑,对着这娉婷的背影缓缓迈步,对此情此景,有种似曾相识之感;而一股难以言宣的惆怅,令他发出一声长叹。 “是不是觉得我太不懂事?”听到他的叹息声,雪妮身子一震。 关千剑惊觉自己的失态,一张老脸以极快的速度红透。“不是,我叹气,是因为想到别的事情……” “关于另一个人?” 关千剑不能撒谎,尽管知道雪妮看不到他,还是低下了头。 “现在我根本不在乎那把剑,对于没见过的东西,我才不会牵肠挂肚。” 他庆幸她没有追问关于“另一个人”,但受不了她意似安慰的语气,昂然挺胸道:“不管你在不在乎……” 雪妮面对他——这个动作实在来得太突然,使他准备好的豪言壮语哽在喉咙。 “我在乎的是一个承诺,而且是你的第一个承诺。” 关千剑浑身的血液“咕噜咕噜”沸腾起来:“我一定会兑现诺言!我正要跟你说,我打算用非常手段!” 雪妮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这对于他来说,比在镜子里看到自己变成天下第一美男子还振奋。——她并没有把我看扁!“我想现在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雪妮只是以眼神询问。 “偷!”关千剑完全是一副做贼不心虚的表情。 ………………………………………… 云霓自送走关千剑,一人照顾三个伤者,十分辛苦。 所幸仙猿和云九霄内功通玄,恢复得很快。只有怀空虽然年轻力壮,反而落在后面。 转眼半个月过去,两个老的早溜出病房,四处闲逛去了。 当然两人还是不能碰面,一旦碰面,话不投机,动不动就要较量几手。云霓在中间劝止,委实头痛,倒宁愿他们乖乖在床上躺着,还好伺候一些。 怀空虽然已能下床,却不能独自行动,出入都要她搀扶。 这天两人走到后花园,云霓扶着怀空在一座亭子里坐下,说些闲话,怀空道:“要是我一辈子都这样窝囊,形同废人,你会永远这样不厌其烦地照顾我吗?” 云霓握着他的手道:“不要多想,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你看我们的师父,他们这么一把年纪了,受的伤又不比你轻,现在不照样活蹦乱跳的?你也很快就会好的!而且,不论在什么情况下,我都会陪着你……” 怀空道:“就是因为连我们的师父这一把年纪,受的伤都好了,我还这样耗着,半死不活的,所以我真怀疑——哎!” 云霓所有情感都凝聚在一双眸子里,有担忧,有怜惜,有坚定,有信心……双目灼灼,看着怀空道:“别胡思乱想!他们好的快,是因为练就了上乘内功,你的功力没有他们深,自然好得慢些。而且你不是正一天天好起来吗?昨天跟今天比,就大不一样。昨天你刚走进园门,就头晕得受不了,要回去躺着,今天就一口气走到亭子里,比昨天的路远了一倍不止!我看过半个月,你就能痊愈……” 云霓苦口婆心,怀空却走了神。 他抬着头,眼里映入天空中的光亮,就像被点着的火把,熊熊燃烧,愈燃愈烈,渐渐成为一种可怕而暴虐的红光。他忽地提起放在膝盖上的手,紧握成拳,重重捶落在腿上:“我好恨!” 云霓两手捧着他这只手,轻声问:“怎么了?你还在怪他吗?” 怀空咬牙切齿吼道:“怪他?岂止是怪他?我恨他!我恨不得剥他的皮,吃他的肉,啃他的骨……” 云霓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她不能帮着他骂关千剑,因为当天的事情,经关千剑解释,她觉得真相并不像怀空说的那样;她也不能拿自己知道的开解他,说那是一场误会,怀空不应该忌恨关千剑,因为这样一来,怀空可能会吃无名的醋,只有更加伤心…… 她低下头,睫毛上很快串起晶莹的泪花,接着有一滴、两滴掉落地上。“你别动气,这样对伤势不好……”她只能这样劝解。 怀空鼻子里出气道:“我知道,你总当他是个好人,因为他半真半假地叫你一声姐姐。” 云霓抬头看着他,央求道:“求你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说,安安心心养伤吧。你难道不知道吗?我心里只有你,只一心一意希望你好起来!” 这时有一位同门急急忙忙走进来,老远叫云霓道:“师姐师姐,你有麻烦了!” 云霓两手揩泪,吸吸鼻子,整理情绪,装作没事人一样问:“师妹说什么?别吓唬我,我有什么麻烦?关起门来坐,难道祸从天上来?” 作师妹的跑到近处,一惊一乍道:“哎呀?你知道了!” 云霓道:“我知道什么了?” 师妹道:“你如果不知道,怎么又哭了?你一定是知道了,不忍心与这位怀空大师分离,所以才哭的。本来嘛,这位怀空大师,一表人才,风流倜傥,万里挑一,人中龙凤,对你又好。虽然是个和尚,但要还俗,也容易之至,可不像岳家那个什么东什么西,长得难看也就算了,人品还差到了家,武功也不行,败在怀空大师手下,说要自杀,又不敢下手……” 云霓道:“别东扯葫芦西扯叶,好端端地说姓岳的作什么?我哭不哭跟他什么相干,而且我跟本没哭,眼里进砂子了……” 师妹道:“原来是眼里进砂子了,并没有哭,这么说你是还不知道,我要是说给你知道,准保你眼泪都哭干!”(未完待续。) 第一二五章你不愿嫁,我不愿娶 云霓一边被她说得心慌,一边又忍不住失笑道:“听你这么说,好像很想看我哭,到底是什么事,一口气说出来可以吗?” 师妹道:“好吧,我说给你,你千万不要跟师父说是我说的,要不然我就惨了!刚才我在师父房里,正在聆听她老人家的教诲,说就我现在的火候,还不能练‘剑气’,要想练‘剑气’,非得……” 云霓打断道:“好了好了,这个你不用说,师父当年也这样教诲过我。你只说你在师父房中,到底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师妹道:“哦。师父也正说到这里,还没跟我说,要练‘剑气’非得怎样,外面就有人求见师父,师父走出去,我也跟出去,你猜来的是谁?就是岳东的家人!你猜他们来干什么?他们是来求亲的!你猜他看中的是谁,就是师姐你呀!” …………………………………… “他武功太高。”听关千剑说到偷,雪妮有点沮丧。 “我们兵分两路,我缠住他,你去偷……”关千剑舌头僵住,——让雪妮“偷”?——“不是,你去就不是偷,是去找找,去找,呵呵……” “不如由我来缠住他。” “不能让你对付他!” “我的武功太差?” “不是这个意思!——” “不如我们先比,谁赢了谁就对付他。” “我们两个比,只有你赢的!”关千剑不敢自矜,“还是到时见机行事,若谁被他先缠住,另一个人就去,——找。” “怎么见得你一定输我?” “因为在你面前,我连剑都握不稳了,哪用得着比?”这话一出口,关千剑就知道要糟,但拼吃她白眼,也要图个嘴上快活。 出科意料的是,雪妮没有瞪她,也没有调头而去,她面色平静地迎着他的目光,问:“什么意思?” 关千剑立刻软了:“没什么意思,我是说,说,……总之,我不是你对手!” “我觉得有意思,你的意思是,你喜欢我。” 关千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两个眼珠几乎要像女孩子眼中的泪,“夺眶而出”。 “也许是我错了,”雪妮又说,“你根本不喜欢我。” 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对方眉眼方寸之间,关千剑一个最细微的表情变化也逃不过她的掌握。 因此他没敢多作考虑,语无伦次道:“喜欢!你没有错,你太聪明了,连这个都知道,不过,也太叫人措手不及了……” 岂知她叫人措手不及的还远不止于此,步步进逼:“什么时候娶我?” 关千剑差点不顾一切调头逃命,他可从没想过成家立业。况且心中还有太多事放不下,怎么能说娶就娶?他有点后悔:早知道她是这样的人,就不要惹她了! “你不愿意娶我?”她盯着他的眼神没有变。 “不,不是,”关千剑脑子里都是浆糊,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傻子才不愿意!” “时间呢?” “当然是越快越好!”关千剑清楚地感觉到,从此刻起,他要说的都是必须说的,而不是自己想说的。 “那就等我娘伤好之后。” “你娘会同意吗?” “你希望她不同意吗?”雪妮一边的嘴角微微上翘,使她完美的脸型失去对称,现出一种嘲弄人的意味,但唯其如此,使她整个人焕出一种难得一见的灵气。 “我只是担心……” 这一次她的嘴角平均移向两边,跟着嘴唇分开,牙齿仅露出一线,算是给了他一整个微笑。 关千剑怦然心动:难道我还不愿意娶她?我是不是真傻了?等她作了我老婆,不信她还能样矜持,连笑容都是这么勉强…… 雪妮吃不住他火辣辣的目光,小巧的下巴朝着一边的肩膀滑去,显出无尽的羞赧,但脚下却大胆地向关千剑悄悄移近,直到两个人的身体碰到一起,感受到彼此的温热。 关千剑觉得至少该用一只手臂搂着她,否则一样会被她看扁,甚至还会令她失望伤心。 他这样做了,雪妮却身子一转,从他怀中逃开,背向他跑出几步,头压得极低。 关千剑没敢笑出声来;他知道,这个女子从此算是被他彻底驯服了。 但也许正好相反,是自己被她圈养了。 “你知道他放在哪里吗?” 关千剑跟不上她思维的跳跃,茫然问:“什么?” “虎之翼。” 关千剑回过神来道:“你说虎之翼,恐怕这世间没有一个人知道在什么地方。” 雪妮迅速转身,眉宇间有几分气恼:“你不是说交给他了吗?” 关千剑笑道:“我是交给他了,但我用木匣装着,他又‘懒得问’里面是什么东西,所以他也不会知道。” 雪妮道:“废话。——现在我们怎么才能找到这个木匣?” 关千剑偏偏还要说废话:“我知道!”却不肯爽快说出来。 雪妮偏偏不问他,也不看他,背转身去。 关千剑只得自己开口:“我们去问问他,究竟把木匣藏在什么地方。”似乎还是一句废话。 雪妮没吭声,隔了一会才道:“你问吧,我回龙吟湖。”说着一脚迈出,把一丛青草重重踩在地上,避开了身后的关千剑,往斜刺里走。 他知道惹得她动了真气,慌忙叫道:“听我把话说完!我这样说是有道理的……” 雪妮不听,继续走。 关千剑又叫:“我有个绝妙的计策,让他不打自招,你想不想知道?” 雪妮稍稍迟疑,并没有停下,口气坚决道:“不想。” 关千剑三两步追上她,捉住她手道:“你别生气呀,我把计策说出来,你参详参详,看管不管用。”一边说话,手上也闲着,像捏饺子一样揉捏雪妮的小手掌。 雪妮把手甩开道:“说!” 关千剑转到他面前,对着她眼睛。看她长而又弯的睫毛一扑一闪,上下跳个不住,像是不好意思,又像气氛未平,更加得趣,越是紧紧盯着不放。 雪妮翻眼皮瞪他道:“你说不说!” 关千剑怕她再跑,正色道:“我说。——你听我说要叫懒道人亲口透露木匣所在,一定恼我说废话,你没让我把话说完,要让我说完,就会知道不是废话,不仅不是废话,简直是妙不可言,高明之极……”(未完待续。) 第一二六章行动 “师父怎么说?同意了吗?没答应吧?”云霓听到岳家求婚的噩耗,急切地追问师妹。怀空也转过头来,眼巴巴望着她。 师妹道:“你说呢?能不同意吗?师父就想和岳嵩套近乎,你还不知道吗?你又不是她老人家亲生的,才不管把你嫁给什么人呢!要是姓岳的看上雪妮师姐,情况自然不一样……” 云霓听她越说越不像话,喝止道:“别瞎说!” 师妹道:“我没瞎说呀,我这是为你说公道话,难道不是吗?俗话说儿子都是自己的乖,女儿也是一样,拿别人的儿子摔不心疼,女儿也是一样……” 云霓心乱如麻,连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别口没遮拦!” 师妹道:“你知道什么知道?” 云霓道:“我知道师妹对我好,我谢谢你给我报信!你先回去,让我一个人安静地想想!” 师妹着恼道:“呵,这是我的不是了。我不该多嘴,就该听凭师父把你一声不响地嫁到岳家,再来跟你说恭喜!谁叫我良心好呢,冒着生命危险,巴巴赶来给你报讯,没想到是拿热脸热脸贴冷屁股。我知道你嘴上说谢谢,心里在嫌我,只想早点把我赶走。好,我走!”说完这一堆话,跺脚而去。 剩下两人,各怀愁绪,许久没说话。 “现在我和你一样,”云霓开口,“我恨他!” 怀空问:“恨谁?” 云霓道:“关千剑!” 怀空道:“没道理啊,来提亲的是岳家公子,又不是姓关的,你恨他做什么?” 云霓道:“我恨他叫你受伤。” 怀空道:“那又为什么以前不恨,现在才恨?” 云霓感觉到他这话问得十分刁钻,一时不好回答,低了一会头才道:“以前也不是不恨,只是没有这一刻这么强烈。” 怀空笑了一声道:“对不住,我还要问一声为什么。” 云霓用乞怜的眼神望着他道:“你别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可以吗?我觉得冷!你要是对我有什么不满,你跟我说,骂我都可以,我承受得起……” 怀空道:“没有啊,我的口气很冷吗?我不一直都这样说话吗?你别转移话题好不好?” 云霓不好再说什么,但心中存下了一个疙瘩。她知道,关于关千剑,两人没能达成一致,始终让他无法释怀。 “你问我为什么现在恨他恨得特别严重吗?因为要是他没有打伤你……” “是用卑鄙的手段伤我,不是打伤我!”怀空激愤地打断她。 云霓道:“你别这么大声说话,对伤不好。——是,是我没说完整。要不是他,你仍然好好的,我们就可以去把姓岳的,宰了,看他还怎么动歪脑筋!” 怀空“呵呵”地笑,笑得咳嗽,但他还是固执地继续。 云霓一手帮他抚背,一手扪他心口,急道:“别笑别笑!” 怀空好不容易停住笑声问:“不笑不笑,看把你急的!——你不想知道我笑什么吗?” 云霓道:“是啊,你笑什么?又没人说笑话。” 怀空道:“不知道就算了,我不会告诉你的。不过你想请打手,眼界应该再宽一点。放眼天下,比我武功高强的,车载斗量,不可胜计。别人且不说,就说少年英雄会中夺魁的盟主,叫什么,——关千剑……哦,不过我差点忘了,刚才你还在说,你恨他呢,看来他是不成,得另觅高手……” 云霓一张红扑扑的脸蛋,再看不到半点血色,霍地站起来,指着怀空道:“小秃驴,你不是人!跟我说这种话,你什么意思……难道我只是为叫你给我做打手吗?你也知道你武功不是天下第一,我要找个打手做靠山,为什么找你?我跟你好,是因为你的武功吗?……难道我不肯嫁给姓岳的,不又是为了你吗?……要不是你,我嫁给猪,嫁给狗,有什么分别?” 她一边诉说,已泣不成声:“你也不用老拿姓关的说事,时不时就挖苦我两句,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 怀空见她哭得伤心,心中不忍,又听她说“姓关的”,而不是叫他的名字,受用了不少,苦着脸劝她道:“你别这样,让别人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 云霓被他不痛不痒地一劝,反而哭得更伤心,想着:“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不再像从前一样在乎我了……” 怀空又道:“说正经的,你不愿意嫁给岳东,就要早打主意,早做决定,早点行动,否则追悔莫及呀!” 云霓一边抹泪,一边道:“什么叫‘不愿意嫁给岳东’,说得好像除了他,我谁都可以嫁一样!告诉你,这辈子,除了你,我谁也不嫁,你赖都赖不掉!” 怀空道:“谁赖呀?从来只有承诺的一方赖,没有被承诺的一方赖的。” 云霓不再揩泪,甩开双手道:“好,我知道你始终不可能相信我,我们走着瞧!”说完丢下怀空一个人,跑出亭子。 怀空着起急来,冲着她背影喊:“你往哪里去,你走了,我怎么办?” 云霓道:“找老秃驴!”也不知她说的是自己要去找‘老秃驴’,还是叫怀空找‘老秃驴’。 ………………………………………… 见雪妮又在不耐烦地摇头,关千剑不敢再啰嗦,进入重点:“我们现在去告诉他,木匣装的是什么宝贝,再给他一个假讯号,说一夫人伙同一帮江湖侠客,要来偷盗。他一个人势单力孤,好虎架不住群狼,难保不出叉子,最需要有人帮助。而我,就正是一个乐于拔刀相助的人。” 雪妮莞尔道:“我看不像。” 关千剑挥了挥手,自嘲地笑道:“嗨,我知道我长得就不像好人。不过我会让他明白,我的拔刀相助,不是纯粹的正义之举,我有充分理由帮他。因为这宝贝就是我托人送来的,这叫休戚相关。所以我要求他告诉我藏宝的地方,届时由他对付强盗,我负责看守……” 雪妮拧眉道:“你把他当傻子了。” 关千剑信心满满道:“哈哈,虽然我不但不敢把他当傻子,而且内心深处十分敬重他,知道他实在是一个大智大慧的高人,但经过一番谈话,我也知道,他的脑子和我们这些世俗中人完全不一样,他根本不知道江湖上的人心险恶和诡诈伎俩。” 雪妮不说话,意殊不忍。 关千剑继续道:“看来你没有什么意见或者建议,那就剩具体计划了。” 雪妮道:“你打算如何施行?” 关千剑道:“到晚上我们再去拜访他。不过要兵分两路:我先跟他说明来意,只等他把藏宝地点透露给我,你再蒙着面,扮作一夫人现身,尽量用言语把他拖住,避免和他正面交锋,我则趁机下手。” 雪妮默然点头。 关千剑十分高兴,当晚三更时分,两人走到离虽生观三四里外的一片丛林,他仍是白天的装束,雪妮则是一身夜行劲装。 “我们该在这里分手了,”关千剑拉拉雪妮的手,声音压得很低,“老道长神功莫测,再走近一些,我怕被他察觉,那样我们的计划就要泡汤了。” 雪妮要把手从他手掌中缩回来,不咸不淡道:“你走吧。” 关千剑执著地抓着她手不放,叮嘱道:“记住,一定不要和他正面交锋,用言语拖住他。我知道你不大爱说话,这一次算难为你了!” 雪妮道:“我知道……” 两人仍在并肩向前缓步,关千剑忽觉背后风起,还未回头,扑地一声轻响,似有一物粘在背上。 他反手摸去,果见一块一寸见方的碎布贴在背心,不觉心中凉透,心想:难道懒道人察知我们的阴谋,前来立威? 他慌忙揭到眼前来看,借着月光,碎布上两片樱红的嘴唇映入眼帘。纹理宛然,显然是‘亲口’印上去的;嘴唇中间,又画有一根纤纤食指,笔直地立着,却是叮嘱莫要声张的意思。 他的心咚咚狂跳,脑中的血液瞬间流空,险些晕蹶,急翻过另一面来看,是两行小字: “弟,明日此时此地,不见不散。”(未完待续。) 第一二七章变心 当日云霓和怀空争吵过后,才出园门,迎面看见仙猿,正一个人扛着梯子看天色。嘴里哼哼唧唧的,不知是在唱歌,还是在骂人。 “老秃驴,照顾好你徒弟!”云霓正在气头上,一点都不客气。 仙猿睁圆眼睛道:“不一直都是你照顾吗,干什么丢给我?” 云霓道:“是你徒弟还是我徒弟呀!” 仙猿把梯子杵在地上道:“是你老公还是我老公呀!你还想不想嫁人?不想嫁人,咱可不求你,我是个和尚,我徒弟也是和尚,我们可以一辈子打光棍,你行吗?” 云霓不想跟他胡搅蛮缠,骂一声为老不尊,跑进房里,留一封书,说要只身刺杀岳东,丢给仙猿,立刻启程。 仙猿见有“小秃驴亲启”几个字,心里想,什么老秃驴小秃驴,今日的老秃驴就是过去的小秃驴,今日的小秃驴就是未来的老秃驴,我怎么知道她指的是哪个小秃驴?且拆开来看看再说。 当时拆开看了,才拿给怀空。怀空看过,一时担心她独自履险,一时又怀疑她并不会单独行事,而是约会别人。而这个“别人”,当然绝无仅有,就是那个他痛恨的人。因而转增无限烦恼。 过了两三天,怀空身体渐渐回复些力气,一个人在园中走动,累了仍在亭中坐着休息。闲望中,一个女子走进亭子,丝毫不避嫌疑,就在另一边倚柱而坐。 怀空认得是一夫人第一个得意的弟子冷凝,便开口:“师妹好,令师离去多时,你怎么还逗留在此地?” 冷凝道:“我不是你师妹。” 怀空笑一笑,又道:“我听云霓说,你是跟关千剑一起来的,你不跟一夫人一起走,是在这里等他回来吗?” 冷凝道:“我听关千剑说,你跟云霓是老相好,她不在这里照顾你,是去找关千剑了吗?”说完才转过脸来,专看他反应。 果然这一句话击中怀空痛处,紧紧抿着嘴巴,一句话也不说。 “说起来,有件事,我还要谢谢你,”她看到怀空伤心的样子,不知怎么,自己心里仿佛也被堵死了,遂改变话题。 “是吗?是什么事?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怀空意兴阑珊。 冷凝道:“你当然没有印象,因为当时你一边替别人出头,一边还不忘和你的老相好挤眉弄眼。”她说的大概是少年英雄会前一天,怀空要代她对阵张六奇的事。 怀空脸红道:“我什么时候和谁挤眉弄眼了?师妹不要瞎说。” 冷凝道:“你就那么喜欢叫人家师妹吗?” 怀空听她语气有异,显得分外温柔,转脸朝她看去,见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像天上的一对星子,挂在自己额前,仿佛有无限的言语要向他透露。 两人一经对视,同时吓了一跳,都转向一边。 “我不叫你师妹,又叫你什么呢?” “每个人都有个名字,我也有。” “正要请教芳名。” “冷凝。” “那我就叫你冷师妹吧。” “不喜欢。我有个姐姐,她也姓冷,你这样叫,我怎么知道你叫的是她,还是我?” 怀空心领神会:她这样说的意思,是希望我给她一个只属于她的称谓。心中有些得意,面上老老实实道:“如果不介意,我就叫你一声凝妹,可以吗?” 冷凝难以察觉地咬了一下嘴唇,站起来道:“随便你。”匆匆走出亭子。 “怎么还不走?魂不守舍,不会怕了吧?”雪妮停步,回头看着关千剑。 关千剑清醒过来,把小碎布紧紧攥在手中,脑子里那两片殷红的嘴唇挥之不去,眉飞色舞、欣喜若狂道:“怕什么?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况且懒道人不是动手就要杀人的人,而且我在暗他在明,倒是你……” 雪妮没有察觉他的表情和说话的内容大相径庭,以平淡的语气道:“你也知道他不是动手就要杀人的人,又担心我?” 关千剑道:“她虽不会杀你,可是你这样娇滴滴的一个大美人,他武功又是那样深不可测,要是被他轻轻磕着碰着,我不知该怎么样心疼呢!” 雪妮道:“谢谢你,去吧。” 关千剑把她的小手抓在手心里,捏了好一会,才松开来道:“我去了!”放步飞奔而去,顷刻隐没在夜色中。 雪妮低声自语:“他的轻功好奇怪!别人全力奔行时都是上半身前倾,他却刚好相反,是向后倒的。更奇怪的是,他进步之神速,比我想象中还夸张,这绝非常人可以梦想;传说龙在天有一门密术,能够白天黑夜苦练不辍,因此他也一向以修为一日千里著称,看来他们真是一脉相承。从今天起我倒要留心看看,他是否真的可以不眠不休……” 她在人前无话可说,一个人时却有说不完的话,要让关千剑发现,一样会觉得她“好奇怪”。 关千剑一口气到了虽生观门前,毫不停留,将身一纵,跃入墙里。 门内的情景映入眼里时,立刻吓得他险些失声惊呼:一个笔直的身影立在院子里,不偏不倚正是他要落脚的地方,毫厘不差! 就在脚掌要踏上那人头顶时,他两脚一提,忽地跃高数尺,折向左后方。地上的人瞳孔睁大,露出一种不能置信的神情,接着神情更加古怪,就如白日见鬼一般。因为关千剑并没有就此堕地,而是两脚一伸,再折向右后方,到了两三丈外才从容立定。 这一来他已有足够的时间辨别清楚,早在这里等着他的不是别人,正是虽生观之主懒道人。 ——身在空中,竟能连续两次变换方向! 懒道人年过花甲,虽然很少出观门,但几十年中,武林人物听过的见过的也不计其数,却从没听说有这手功夫。 他当然不会知道,如此高妙的身法,正是出自面前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自创。名为“凌虚三步”。只是还剩一步,他却没有使出。 地上那人赞道:“好好好!就凭关小兄这一手,可比我高明多了!我光是跑得快,却哪有这许多奇巧的变化?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你愿意把这一招教给我,我也懒得学……”(未完待续。) 第一二八章宝剑在哪里 “道长何必过谦?以我看,您的造诣之高,更在庄梦蝶、龙在天之上,遍观天下,实不做第二人想,幸而您无心入世,才让龙在天盗享天下第一之名,至于数十年之久。”一边说着,一边假装四处张望。 懒道长笑道:“若真有你说得这么了得,我倒懒得谦让。不说这些废话,我且问你,夤夜造访,有何贵干?” 关千剑趋前退后,仍在张望,漫不经意回到:“没有,我能有什么贵干?白天一会,道长人品风貌,令人心折,终夜寂寥,便想来与您作竟夕之谈。所谓乘兴而来,兴尽而返,明日再来打搅……”说着转身,作势跃墙而出。 懒道人道:“关小兄弟不要瞒我,你一定有事。你一来就东张西望,难道怀疑我这里藏得有贼?” 关千剑道:“道长乃世外高人,怎么会作出私藏盗贼的勾当?况且从来没有苦主与盗贼合谋的事。道长千万不要误会……” 懒道人道:“什么苦主?你是说有人要来我这里干那偷鸡摸狗的事?哈哈,那可真要闹笑话了,我这里有什么让人偷的?左右不过我一个光杆老头,赔钱货,倒贴银子恐怕都没有这样一个傻瓜肯接手,哈哈哈哈。” 关千剑返身走近道人身边,往暗处睃了一眼,附耳低言:“您这观中本身确实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却有一个外来的宝贝。” 道人止住笑声,神情严重问:“什么宝贝?什么人把宝贝放我这里,我怎么不知道?是个什么值钱的东西?” 关千剑道:“您忘了我白天跟您提及的木盒了吗?” “记得,木盒怎么了?” “那木盒里装的就是宝贝呀!我不是跟您说过?就是我托人送来那个。您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东西吗?” “是什么东西?” “道长一向和庄梦蝶交好,您该不会不知道六如门的镇门之宝。” 道人茫然道:“镇门之宝?他们有什么镇门之宝,我竟不知道,庄梦蝶没根我说起过。” 关千剑暗笑,这道人果然糊涂得可爱,恐怕不是庄梦蝶没有说,而是说了他‘懒得’记,况且天下皆知的事情,何待庄梦蝶来说? “这么重要的事,他瞒着别人是情理之常,您是他的老友,他怎么连您也蒙在鼓里,这可就有欠厚道了。”关千剑故意逗他。 “哎,懒得计较。你且说倒底是个什么东西。”从语气可以听出,他嘴上说懒得计较,实际内心中,对老友的不诚实,颇以为憾。 关千剑道:“其实白天我就想跟您说了,那是一柄宝剑,名叫虎之翼,有脱胎换骨之效,化人为魔之能。二十年前,辗转流落于外,后为晚辈侥幸得到,但我不愿意私吞别人家的东西,有心将它物归原主。不巧正遇上六如门被围,而我又俗务缠身,带在身上十分不便,所以托了一个知心的朋友,送到天下闻名的虽生观,请人人景仰的懒道人代为收藏……” 懒道人苦着脸道:“可我并没有收到啊!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能随便托人呢?你既要请我保管,就该亲自送上门来,否则你说送到我这里,我实际并没收到,如何是好?不知道的人倒说我违背诺言,你叫我怎么活!” 关千剑道:“嗨!跟您说了头您不知道尾,说了尾您又忘了头,不是跟您说木盒里装的就是宝剑吗?我把木盒送到您这,宝剑自然也在您这。” 懒道人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难怪你说有个朋友想借木盒一观,我还寻思,一个木匣有什么好看的,原来她要看的不是木匣,而是木匣里的宝剑,这就难怪了。然则你此来,还是要请我借予令友了?我跟你说,受人之托,终人之事,人生于世,什么都可以懒得管懒得做,就只承诺一事,一定要信守到底,否则人何以为人?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当时送上门的人说了,必须得有你和庄梦蝶同时在场,才能交出来,虽然你说这个人是你差来的,但我承诺的是他,却不是你,所以请恕老道我不敢擅专!”他说完转身就要走。 关千剑拉住道:“我不是来旧话重提的!刚才不是说盗贼吗?——白天我从这里回去,路过一个市镇,叫做仙辖镇,无意中听到一个消息,说有人要来盗宝……” 道人忽然变得头脑清醒,提出质疑:“你不是说,这件事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吗?怎么会有人来盗?” 关千剑暗叫邪门,怪自己百密一疏,心思转得飞快,略无迟疑答道:“虽说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但那是以前,后来我结交了一个漂亮姑娘,被她把这消息骗去了,这次来盗宝的,就正是她师父,这个人说出来您老人家也该知道……” 道人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关千剑道:“英雄难过美人关,你也吃亏在这里了!” “是是是,都怪我色迷心窍。”他口中这样说,心里却得意:世上有谁能骗倒我?这件事,我才没对冷凝说,她起心骗我,最后还做了我老婆,算起来到底是谁吃亏些?“这位姑娘的师父,在江湖上鼎鼎大名,说起来您一定不会不知道,她就是卑鄙无耻、阴险歹毒称第一的一夫人。” 懒道人道:“是她?我听人说过,也是个女人,她如果也想用美人计来骗我,那可就打错算盘了,哈哈哈哈。” 关千剑故意问:“为什么打错算盘?” 懒道人很得意:“因为我懒得理她!” 关千剑道:“这个自然。不过以一夫人的才貌和武功,我敢断定,他绝不会用美人计。” “为什么?” “因为她长得奇丑而又武功奇高。” 懒道人不解:“那她会用什么手法对付我们?” 关千剑听出老人家已把他当自己人,心中高兴,继续胡诌道:“他们人多,我看莫过于一招遍地开花之计最好使。” “何为遍地开花?” “简单来说就是全面搜查,掘地三尺。” “似此如之奈何?当时我见那人说得郑重,是费了一番心思来收藏这盒子,但要真像你说的,全面搜查,掘地三尺,恐怕难于幸免,因为我根本没有埋在三尺以下。” 关千剑看火候已到,时机正好,便问:“那您埋了多深,在什么地方?”(未完待续。) 第一二九章真假宝剑 懒道人摆手道:“先不管这个,你且想个办法,如何对付!” 见他还不肯上钩,关千剑并不急躁:“要对付他们,非用一招声东击西不可。” 懒道人喜形于色,问:“怎么个声东击西法?” 关千剑道:“说声东击西也不全对,因为我们是取守势,所以并不首先出击……” 懒道人接口:“你要我击,我也击不来。” 关千剑道:“那自然是因为您懒得击她。——打个比方,比如宝贝原本是藏在东边,您就去守着西边,来人一看,您这么要紧这个地方,一定是藏宝的所在,都来这里掘地,您就让他掘,别说三尺,就是三丈,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懒道人点头:“这个方法好是好,”又摇头,“不过,他们要是不急着掘地,先跑来打我杀我,如何是好?” 关千剑笑道:“那您就该先下手为强,您不会刀架脖子上还懒得出手吧?” 懒道人扭捏一笑:“这个当然不会,关键是就算我想下手,也不知道如何下手啊……” 关千剑道:“对付这种毛贼,不必心慈手软……”转念一想,不对,这不是怂恿他害雪妮吗?改口道:“但是,如果毛贼不先来行凶,您也不必跟他们动粗,由他们闹去。” 懒道人道:“这个自然,我何苦自讨苦吃?不过我想,天下哪有不行凶的贼?算了,他们要是把我逼急了,我还可以跑!只是,我这一逃走,他们把我守的地方掘清楚,免不了还要去找真的藏宝所在,万一被找出来,如何是好?” 关千剑忍住笑道:“这个我早想好了,您把真实的藏宝地点说给我知道,我隐在暗处,等闲也不现身,专等有人靠近,就给他一下狠的,总之定不叫他们得逞。您看行得通吗?” 懒道人未及有任何表示,心中已有警兆,不安道:“来了!” 关千剑不见动静,一边留神,一边问:“在哪里?” 懒道人道:“已进入一里范围之内,来得不算很慢。” 关千剑骇然,一里范围就能察知,连速度快慢都了如指掌,这老道真可谓功力通神!他大概还不清楚自己达到的境界,所以还担心挡不住几个“毛贼”。 “事不宜迟,我们依计行事吧!” 懒道人“嗯”了一声,示意他靠近一些\'附耳低言,才说了一句,墙头上人影晃动,一个黑衣人降临在丈余之外。他以飞快的语速把话说完,转身面对来人问:“怎么只有你一个?其他人呢?” 关千剑绕到他身后,向雪妮打手势,眨眼睛,仍是叫她不要妄动的意思。雪妮却看得心中不快,暗中赌气:你看不起我!变着嗓音道:“我看你有多大能耐!”长剑出鞘,踏前一步,轻灵飘逸地按向对方肩头。这一招并不如何狠辣,招式也不显得如何高明,但之所以如此,只是为了礼貌起见,实则这看似朴拙的一剑,蕴藏无穷精妙变化,谁要是小看这一剑,势必要吃亏。 懒道人大叫:“乖乖不得了,这妇人果然心狠手辣,但是蒙着面目,却不知道她是不是真像你说的奇丑无比,关小兄,我们还是各就各位吧……”说话之间,连退了十数步,雪妮的剑锋始终在他两三尺外。 关千剑本来要趁机开溜,两人这一交上手,唯恐雪妮吃亏,哪里还敢离开?他不明白雪妮为什么这么不听劝,千叮万嘱,叫她能避则避,她倒先动上了手;他也拔剑在手,冲入两人中间,叫一声“小心!”一剑点向雪妮剑尖,同时递个眼色与她,意思叫她虚张声势,就此收手。 两人这一近距离正面相对,才看清雪妮眼中噙着两汪眼泪!他心中大惑不解,手上忘了出力,雪妮的剑却丝毫不缓,甚至比先前对付懒道人时更显沉猛,只微微一颤,绕过他剑锋,按在剑上。 “呛啷”一声,关千剑手上空了;雪妮按落敌剑,势不稍缓,直指他咽喉要害。 关千剑左闪右闪,不能摆脱,既疑惑又着慌,忍不住要叫出来:“雪妮,你疯了!”忽觉背后一紧,脚下悬空,被提起来,倒飞七八丈,雪妮追赶不上,远远落后。 “你不用管我,看好西边才最要紧!”懒道人停下来,松开关千剑,语甚急切;难得他还知道打暗语。“这娘儿们,就这两下,伤不了我。” 雪妮正好赶到近处,听他如此说,更增气恼:我就这两下?你也就是跑得快点,看你能跑得过剑声! “她伤不了您,您也别伤她!”关千剑边说着,冲向“西边”的藏宝地点。才跑出几步,鹤鸣破空,懒道人“哇哇”大叫,回头看时,只余声音,不见人影。看来他跑得并不比剑声慢。 雪妮脚程也算极快,但绕观两圈,再没见到他半点影子。不久哨声自观外传来,她知道关千剑已经得手,循声出观。 到了早先分手的地方,远远看见关千剑立在月影下等候,冲她一笑,她紧闭着嘴,微微瞥了一眼他手上的木匣,直到走过了头,才停下来,给他背影看。 “木盒确定是当时从我手上送出去的木盒,真没想到这么容易成功。”关千走近她身边。 雪妮不吭声。 “你刚才为什么首先发难,对懒道人出手?我们事先不是已经说好了吗,他武功太高……还好他没有临敌的经验,一来就被你吓傻了。还有,你为什么,为什么……”关千剑话声极轻,极小心。 “为什么想要杀你。”雪妮知道他不好说出口。 “——当时我真的拿不准,你是不是真的要杀我;我不知道哪里冒犯你了……” “你对懒道人说,我很丑?” 关千剑失笑:“你扮的不是一夫人吗?我说的是她!原来你为这个生气?” 雪妮道:“我本来就生得丑。” 关千剑揽住她肩头道:“谁教你这样谦虚的?你这样说,会把全天下女孩子都气死,尤其是那些自以为长得漂亮的女孩子。” 雪妮挣脱他:“不,我是生得丑。” 关千剑笑道:“这话你只能跟我说,千万不要叫别人听见,否则你的罪过可就大了。” 雪妮自己愣了一会,目光转向他手上的木盒。“为什么不打开?” 关千剑两手托起木匣,神色凝重道:“不知为什么,以往我接触宝剑,心中总有一种既兴奋又宁定的奇妙之感,这一次却完全相反,心里面异常慌乱。难道是和它分离太久,失去了默契?……” 雪妮接过去,举起手掌道:“我替你开。” 关千剑心中猛地一沉,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想都不想,接住她手掌道:“等一下!” 雪妮一手紧握木和,下巴压低在领口,僵直不动。 关千剑感到手中的小手掌炽热如火,而又生硬如石,恰似发功对敌时的情景。他担心雪妮被懒道人伤到心脉,焦急道:“你怎么了?” 雪妮身子一震,抬起头来,目光与关千剑甫一接触,便闪到一边,有些慌乱道:“没怎么。还是由你亲自来开,这本就是你的东西。” 关千剑心中苦笑:她的小心思真多!笑道:“你又误会我了,我们行走江湖,凡事总要多想想,你说是不是?” 雪妮道:“是。尤其是对谁都不能轻信。” 关千剑知道她话中有话,也不跟她辩解,接过木盒,走了二十余步,放在树下,回身拉她躲到另一株大树后,向她伸手道:“先借你的宝剑一用如何?” 雪妮使气把剑摔给他,鼻子里哼了一声,意思说他故弄玄虚、多此一举。 关千剑将剑掷出,“哗啦”一声,匣子碎裂,木屑四散,一时看不清里面情形。(未完待续。) 第一三零章失信于人,我懒活矣 等到木屑落定,两人看得清楚,一柄古剑躺在地上,正是揆别多时的虎之翼。 雪妮仰头看他,嘴角嘲弄地歪向一边。他有些尴尬,不知说什么好。 “现在我可以看了吗?盟主……” 她的嘴巴被关千剑的大手掌捂住。 “有人?”她睁大的眼睛在询问,又示意他:“还不把剑抓在手中!” 但她立刻知道他激动的原因,不是因为有不速之客造访,——那边树上“扑棱棱”飘下一物,落在地上,挣了两下,即一动不动。 仔细看去,是一只喜雀。 好厉害的毒药!竟至于无色无味,杀人于无形。 两人携着手,一口气奔出一里有余,方才停下。“怎么样?现在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吧?”关千剑邀功。 “剑是假的!”雪妮沮丧而恼怒地看着他。 “看外型是一模一样,而且木匣上我贴有封条,先前我仔细检查过,并没有拆开的痕迹。但天下固多奇才异能之士,竟能拆封之后还不留下丝毫蛛丝马迹。——既然下了毒,宝剑被调过包,不问而知……” “真的剑呢!”雪妮急切地神情,显得比关千剑更加担忧。 关千剑也感到事情万分严重,脸上全无人色,嘴唇都白了。但他力持镇定,且心中存着万一之想,神思不属道:“我要是知道就好了!——等毒气散一散,先看看木匣中的剑究竟是真是假。” 雪妮慌道:“就算那剑是真的,等我们回去,也不是我们的了!现在就回去。” 关千剑道:“不用着急,毒气太重,恐怕难以抵抗。如果是懒道人作怪,我们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用;而这深山之中,除了我们三人,暂时并没有别人。” 雪妮一跺脚,原地打了两个转,又绕树而走,总是不能安静下来。 关千剑知道她为自己担心,反而拿话安慰她:“你放心,这样的宝物,正是天地之精华,乾坤之瑞气,别人就算偷去,既丢不了也藏不住,总有一天要被我找出来。” 雪妮驻足道:“现在可以去了吗?” 关千剑想了一想道:“我们且过去吧,但有一点,一定要屏住呼吸,到了近处,连眼睛都不要睁开,也不可运功,以免毒气从肌理中浸入。” 关千剑折了一根长长的树干,走到方才的位置,见场景仍和他们离开时一模一样,并未稍动。他远远站着,使个巧力,在剑柄上一挑,剑身出鞘,与普通铁剑无异。 他扔了树干,携着雪妮走到远处,眉头深锁道:“只有两种情况,第一,宝剑还未送到虽生观,就被别人掉包,懒道人并不知情;第二,牛鼻子装疯卖傻,把真的宝剑藏起来,却告诉我假剑的所在,引我们上当。” 雪妮道:“就是牛鼻子捣鬼!” 关千剑道:“嗯。论品行,他并不是个奸诈邪恶的人,但这件事情本来错在我,他为了信守诺言,用毒计自卫,无可厚非,也不算是什么卑鄙的手段……” 雪妮道:“还为他开脱!” 关千剑道:“我哪里是为他开脱,我这样说,正是要说明他有很大的嫌疑,因为他的人品高洁,并不能说明什么。” 雪妮不言语,只拿一双大眼睛骨嘟嘟瞪着他。他知道是催他立刻上门找懒道人算账的意思,轻轻一笑道:“走,我们就跟他当面锣对面鼓地开诚布公。” 两人再次来到观门外,关千剑道:“以他的修为,早在我们进入一里内外时,他就有所察觉了。所以刚才我来时,他算准了我落下的方位,先在墙内等我,害得我差点一脚踏在他头上;而后来你扮作一夫人出现,他对你的速度方位了如指掌。” 雪妮道:“他后来败走,纯属装腔作势。” 关千剑道:“当然。我们进去,——落下时你如果发现我们脚下踩着一个人,千万不必大惊小怪,哈哈。” 两人进了院子,一片阒然,不见人影。 “道长,对不住了,这大半夜的,我知道您懒得接待我们,但我有一件事不明白,急于请教,还望赐见一面。”关千剑的声音撞在对面两幢塔楼上,又折回来,向四周飘散,只余下一个尾巴:“还望赐见一面,赐见一面……” 没有回应。两人交换一个眼色,关千剑道:“我们尽管走进去看看,他如果存心偷袭,世上恐怕也没有人能够幸免。” 转过面前的塔楼,只见里面一幢的阶沿上坐着一个人,背靠在墙上,两脚伸直,头耷拉在胸前。 两人猝然止步。 借着月光,看服色和身形,可以确认就是懒道人。 关千剑叫一声“不好!”,向前跑出两步;雪妮拉回来道:“诡计!” 关千剑甩开她手道:“绝无可能!”仍向懒道人奔去。他心中隐隐猜出事情的真相和由来。 一柄匕首插在他心口,直没至柄,鲜血连他下身的衣服也浸透了一半。在他腿边的地上,醮血写有两行小字:失信于人,我懒活矣!他右手食指仍放在最后一个字的最后一划上。 不知什么时候雪妮走到关千剑身边,轻轻牵他的衣袖。 “只说自己失信于人,却不怪我令他失信,懒道人岂是常人!”关千剑望空而叹。 雪妮道:“是谁中途劫走了宝剑?” 这一句话提醒了他,想起自身的处境,黯然道:“嫌疑最大者,莫过于岳嵩,但唯今之计,只好先上六如门请罪,承诺庄梦蝶限时查访,或可侥幸保全性命。” 雪妮道:“你也要学他?”手指死去的懒道人。 关千剑道:“懒道人天生慧根,更兼后天修为功深,所以能看开一切,我怎么能学他?”又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实在无以为谢,只能将他的遗体入土为安,差可告慰亡灵。” 两人将懒道人下葬,回到住处时天已大亮。 关千剑想到前途茫茫,生死难料,更兼伤懒道长之亡,心中凄然,对雪妮道:“忙了一夜,先休息一天,明天我就动身上六如门,你也先回龙吟湖,静候我的好音,若能侥幸不死,一定先来会你。” 心中又想:可巧云霓不远千里赶来找我,就算我这一去不返,也要感激上天待我不薄!但怀空重伤不起,她又怎么会来找我呢?难道…… 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吓了自己一身冷汗,过了好久,他才能认清那个念头:怀空死了!那么她是来找我报仇的?若是如此,她又怎么还会那样称呼我? 或者只是两人吵架,她负气而走? “你需要休息吗?”雪妮装作漫不经意地问,眼睛看也不看他。 但他的反应却没有一丝一毫能逃过她的注意,只要稍有异样表现,立刻就能被她察知。 果然他长眉一掀,陷入惊讶和迷惑,过了一刻才回复明朗道:“这事我不是有意瞒你,不过一直没有机会说给你听,我曾得异人传授,可以昼夜不眠,只需行功但可以恢复精力。” 他知道一定是云霓嘴巴不严,把他出卖了,所以并不敢问她从何得知,以免她反问为什么可以向云霓坦白的事,却把她蒙在鼓里。 雪妮并不深究,一声不响,转身回房。 但她不习惯昼寢,仍挨到吃过晚饭才睡下。 心中千头成绪,躺在床上却久久不能入眠,一时想:他所谓的得“异人传授”,这个异人,除了龙在天还有谁? 一时想,他既得龙在天亲传,日后称雄武林的,自然非他莫属。 一时又想,龙在天为什么放任自己的传人独自出来履险?他难道没有在暗中保护?他让关千剑把宝剑虎之翼重新带入江湖,有什么图谋? 一时更想,关千剑说宝剑被人掉包,焉知这假剑不是他一手设计?而真实的虎之翼和秘籍仍在他手上!他有没有一件事跟我说实话?…… 到了二更时分,她仍然瞪眼望着帐顶,思潮起伏。 忽听隔壁发出轻微的响动,比耗子过路声音还小,但她立刻警惕起来:他要干什么?即刻起身,在门缝里张望,正见一条人影越墙而出,背上背着一个小小的裹,不是关千剑是谁? 她随后开门出来,紧紧蹑在他身后。(未完待续。) 第一三一章身后有人 关千剑直奔虽生观而去。雪妮缀在后面,心中疑虑更深:“难道牛鼻子的死,也是骗人的,他们早已串通一气?他这时回去,必定与真宝剑有关……” 到了昨天三更两人分手的地方,他停下来,抖颤着声音道:“姐姐好早!这不能算我迟到吧?” 雪妮一双眼睛只顾盯住他,竟没发现就在他面前丈余远处,早有一人等着。 那人背向而立,听到声音盈盈回头。 雪妮慌忙闪到树后,侧身躲好,同时看清其人正是云霓。她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也不知该骂哪一个无耻,哪一个可恶。 “不要叫我姐姐,我恨你!” 关千剑万没有想到,云霓一开口就是这句话。他意识到犯下了不可挽回、不可饶恕的过错——一定是怀空伤重而死…… “你为什么不说话?”云霓直勾勾瞪着他。 “我无话可说!”从关千剑语气中可以听出无尽的自责 “好啊,才分别几天,就跟我无话可说了,你真有良心!”云霓如阴雨连绵之后突然放晴般露出笑容。 他看到这笑容,知道事情并不严重,非但不严重,甚或正向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他也展颜一笑,走向她身边,眉飞色舞道:“好啊,在你心中,我们分别才几天而已!我怎么感觉已有好几百年不见了?我告诉你吧,我有整整三十三天没看见姐姐的笑容了。” 当两人离得只有三五步远时,云霓主动向他靠近,抬手在他胳膊上拍了一记:“听你胡扯!你说三十三天就三十三天吗?你以为你随便说出个数字,就能哄到我?像这样我也可以,我偏说是三十四天,就多你一天,怎么样?” 关千剑道:“我可不是胡扯,算得出来的,四月初三晚上你助我逃走的,今天是五月初六……” 云霓不等他说完,眼睛笑成两条月牙:“好好好,算你瞎猫碰上死耗子,什么了不起!我问你,我的衣服呢?”看得出她为关千剑的好记性感到很高兴。 关千剑更加得意,嘿嘿一笑,从背上取下包袱:“你看这是什么?” 云霓一方面惊喜,一方面又有些害羞,一把抢过来道:“你随身带着做什么?还给我!” 关千剑由她抢去,收起笑容问:“怀空的伤全好了吗?他没和你一起来?” 云霓板起脸来道:“你还好意思问!到现在还在床上躺着,一点力气都没有……”又在他手臂上尽力拧了一把,“你说你下手怎么那么狠?——不过你不要得意,等他好了,再来找你算账,那时你就惨了!” 关千剑道:“这又是何必……” 云霓不听他说,紧接着问:“你知道我为什么恨你吗?” 关千剑道:“除了怀空的事,我还有别的地方得罪你吗?” 云霓一口咬定:“有!” 关千剑道:“那么你说,说得有理,我向你赔罪,说得没有理,我也不敢埋怨你一句半句……” 不知什么时候,云霓的眼泪已掉了下来,把头埋得很低。 “你怎么哭了!” 云霓紧紧抓着他手臂,头压得更低。 “你师父坏了?还是和怀空吵架?……” 她使劲摇头,嘤嘤饮泣。 他意识到不是自己真有得罪她的地方,而是在别的地方受了委屈——“到底是什么事,你说完了再哭好不好?惹得我心焦!要是有人欺负你,你跟我说,我替你出头!要是你有什么事情办不到,你交给我,我给你办!……” 云霓放声大哭,扑倒在她怀里。 放在平时,遇到这样的好机会,关千剑必要好好利用,多占便宜。但这时他心中只有焦急,伸出双手,不是要抱住她,而是要把她从怀里推开,看着她脸色问个清楚。 可云霓柔弱无骨的身子,总是一侧就从他手上漏过去了,仍然紧紧贴在他胸前。几次三番之后,他只好由着她哭,终于把伸出去的双手按在她背上,尽力搂着她。 “什么事这么伤心,跟我说,我一定帮你!”他凑到她耳边,温柔而又有力地说。 躲在树后的雪妮,再也忍不住,要跳出来结结实实羞辱他们一番。 “我嫁给你好不好?”云霓的声音有些含糊,但这一句话却犹如平地惊雷,把另外两个人都骇了一跳。 雪妮突然犹豫,收住了脚,决定先听关千剑的回答。 而在他开口之前,她的心皱缩成一团。 “什么!”他显得喜出望外。 “我说嫁给你。” “我没听错吧?你说要嫁给我?” “你没听错,我是这样说的,我要嫁给你。” “为什么!” “不要问,你只说,你喜欢吗?” 关千剑失魂落魄地回答:“……也、也喜欢,也不喜欢。” “那就是不喜欢!”云霓从他怀里直起身,把他推开,眼泪止住了,换上一脸娇嗔。 “你不是应该嫁给怀空吗?” “你说的?” “嗯。” “你说了就算数吗?” “我说了自然算不了数,但只要你们彼此都愿意,谁还会阻拦?” “要是有人阻拦呢?” “那我也不能趁火打劫。” “只是不趁火打劫而已吗?你就不帮帮我们吗?” 关千剑失望透顶!原来她说那一番话,是这个意思!她何尝真的有过嫁给他的心思? “自然要帮,但如果是你们的师父不同意,我可就有心无力了。” 云霓愁眉不展道:“虽然不是我们师父,但这人比我们师父势力还要大。” 关千剑眉心一沉,感到问题的严重:“是谁!” “岳嵩。” “他怎么连这事也管?” “这事本来不该他管,要管也管不着,坏就坏在他有个宝贝畜牲……” “哦——我知道了,是岳东从中作怪,他想怎么样?” “他想娶我。” “哈哈哈哈……”关千剑突然失笑,“难怪你宁愿嫁给我!要是嫁他,倒真不如嫁我。哈哈哈哈。” 云霓举起包裹照他头上砸了一下:“还笑!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幸灾乐祸!” 关千剑不敢再笑,但余兴未尽,满不在意道:“这算什么大事,你尽快嫁给怀空,把生米煮成熟饭,不就可以弥祸于无形了吗?何必非嫁给我?” 云霓却愁绪更深:“问题是我师父已经答应岳家的人了,她老人家怎么会让我擅自做主?” 关千剑道:“这么说你是逃出来的了?这也好办……”他正要献策,抬眼见云霓眼睛睁圆,直勾勾望着他身后,立刻警觉身后有人。 他一步踏出,急伸左手揽住云霓,右手出剑,向后斜指,同时腾空,一个起落,到了三丈以外。 身后毫无动静,因此他这一剑含而不发。 但若稍有异动,要出手时,或‘剑声’,或‘剑气’,或‘剑形’,都能挥洒自如,因敌制胜。 他徐徐回头。 云霓早把他手甩开。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雪妮。(未完待续。) 第一三二章杀死岳东 雪妮僵立如石,冷眼看着两人,直到这时才缓缓举步,向两人走近。 关千剑看云霓,云霓却没看他,笑着向雪妮迎上两步道:“妹子,别来无恙。” 雪妮走到近处,神色不变,直直走过云霓,到了关千剑面前,仰头逼视着他。 “本来,要叫上你的,”他吞吞吐吐地编织谎言:“但想,昨晚一夜没睡,一定累得很,就没敢惊动你……”他不敢奢望用这一句话就哄过雪妮,因此飞快转着脑筋,思考接下来说什么。 没想到雪妮很平静道:“我知道。” 他反而不知说什么好了,不尴不尬地笑道:“是吗,那就好。你,呃,什么时候来的?” “我都看到了,也都听到了。” “哦,那就好。——我是说幸好你全都看到了听到了,要是只看到一半,或听到一半,肯定要误会……” “谈不上误会,我早知道你们的关系。” 这看似再明了不过的一句话,却有两种完全相反的解释。一种是说,知道他们光明磊落,行的端走得正;另一种是说,他们之间的暧昧,不待人言。 云霓装作不知道,没事人一样在旁边笑道:“妹子,我也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了,呵呵。” 雪妮转向她,态度严厉道:“你为什么违背师命?” 云霓的笑容立刻冻结,既惊讶又着慌,“妹子,你也认为我应该嫁给岳东吗?” “我只是觉得你不应该背着我娘,私自出逃。” “可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呢?你不是不知道师父的脾气,换作是妹子你,你又该怎么做?” 雪妮不说话。 关千剑不敢置一词。 “娘亲的伤大好了吗?”过了许久,雪妮才重新开口,似乎已经缓和不少。 云霓拉住她手道:“放心吧,师父功力精湛,不到半个月就已经能行动如常了。不过,对你的不告而别,她老人家也很生气,骂了好几天……” “知道了!”雪妮抽出自己的手。 她不会不知道知道云霓说这话的意思,——无非是提醒自己,开违命之端的,并不是她云霓,谁都没有资格责备谁。 但她们毕竟有一个差别,那就是一个叫云九霄一声“娘”,另一个却要叫“师父”。 “妹子,你的主意高,给我指条明路吧,我现在该怎么做?我是宁死也不嫁岳东这畜牲!”聪明如云霓,非常清楚把问题抛回给对方,不但能转移问题,还能轻松逃过责难,甚至让雪妮站在自己一边。 关千剑终于忍不住插嘴:“这有什么难办?斩草除根,一剑杀了姓岳的小子,不就一了百了?” 云霓不回他话,盯着雪妮不放,一副等她示下的样子。 雪妮无奈,只得说着关千剑道:“我也想不出更高明的办法。” 云霓跳起来拍手道:“好啊,这样我们三个人就想到一块儿了!我从龙吟湖出发的时候,本来是立志要只身去刺杀他的,后来冷静下来一想,我哪里是他的对手?怀空又伤得重,只好来寻关千剑,叫他帮这个忙。” 雪妮摇头,断然道:“这件事不要他管。我来替你解决。” 关、云二人都张口结舌,没想到她这么勇于自任。随后又不免担心:她的武功自然是上上之选,即令是关千剑,自问要认真和她比试起来,还不一定谁输谁赢。 但问题是,行动中遭遇的对手,谁能保证只是岳东一人?岳嵩手下数不清的鹰犬,看到少主人有难,谁也不会袖手。 这还不算什么,最怕的是惊动岳嵩这条大虫! “你们看不起我?”她看没人发表意见,一双眼睛在两人脸上跳来跳去,查看他们脸色。 云霓忙道:“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我知道,你的武功还远在关千剑之上,收拾岳东是小菜一碟,但我担心的是,遇上岳嵩怎么办?……” “难道他有对付岳嵩的办法?” 云霓低头不答。她当然知道以关千剑对岳嵩,无异于以卵击石,若真撞上,也只有死路一条。 那么她就忍心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 却又不是。因为她早已下定决心,和他同生共死;大不了就是死在一起! 她相信关千剑为了她,不惜一死,而她自己以身相殉,也问心无愧,并且深心之中,还感到一种甜蜜和快慰。 但这话却不能对雪妮明言。 她偷偷斜了关千剑一眼。 她那复杂的眼色,欲说还休的神情,关千剑竟然瞬间领悟了!他露出会心的笑容。 “笑什么?”雪妮没有放过他这细微的表情变化,先瞪了云霓一眼,才转过脸来看他,神情中隐有醋意。 “你不知道,我有办法对付岳嵩的?”关千剑为了不惹她生气,只能信口胡诌。 “真的吗?什么方法?”云霓却信以为真,被他骗得兴奋起来。 “你们忘了吗,我手上有筹码。他不是做梦都想得到宝剑和秘籍吗?他一定不会没听过两样东西都在我手上的传言。” “原来你说的是这个?”云霓失望地摇头叹气,“只好骗骗小孩子。你拿这个要挟,把他耐性磨光了,照样一剑结果了你!” “况且这两样东西早已不足为凭。”雪妮如此说。 “为什么?”关千剑不无惊讶。 雪妮以无比精明的眼神看定他道:“看来你还没怀疑到他头上。” 关千剑知道她的意思,如果做过这样的假设:把木匣中的宝剑调包的,正是岳嵩,就绝不会再蠢到拿宝剑做要挟。 关千剑当然不会笨到这种程度,而且宝剑一失,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岳嵩。只不过他出的这个策略,根本就是为了躲过雪妮的责问,信口开河罢了。 他故作惊讶道:“啊,你的意思是说……我真笨!” 很不幸,他装得一点都不像。 这种做作落在雪妮眼中却得到一个全不相干的结论:宝剑就在他自己手中,根本没有丢失!看来他一直在骗我!否则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怎么会想不到! “但我还是觉得不应该你去,”云霓对雪妮道:“要是你有什么差错,我怎么跟师父交代?” “不用你交代。” “她不仅无法跟师父交代,更无法跟我交代!”关千剑注视着雪妮,以无比温柔的语气说,“我又怎么舍得让你冒险?你不要争,这件事理应由我来做。” “我真不明白……”雪妮突然看向关千剑的眼神,有说不出的哀怨和恼怒,声音却压低了数分。 “不明白什么?”他大为惶恐。 “你为什么这么急于为她去死!”她毫不客气地手指云霓。 云霓惊得退后一步。雪妮这话,还有她这神情,分明是打翻醋瓶了。这说明雪妮对关千剑用情已经极深;一个冷酷透顶的人,偏偏又是那样敏感,一旦怀疑别人有横刀夺爱的意图,真不知会做出什么来。 关千剑道:“因为我是个男人。”他以为这话已足够避重就轻,但出口之后一想,才发现有太丰富的含义,足以叫雪妮误会更深。 “明白了。”雪妮点头冷笑,却是一副惨兮兮的神情。 “什么?” “你们的关系。” “我们……” “好了好了,你们不要为了我的事吵架!”云霓痛苦地皱起眉头,眩然欲涕:“这事本来与你们无关,还是让我自己解决吧。” 她说完扭头而去。 关千剑可以想象,当她转身的一刻,定有两条泪痕飞快地划过脸颊。那是绝望的泪,是无助的泪。当她就要被迫嫁给一个流氓,唯一倚靠的师父丝毫不为她着想,自己所爱的人却又身受重伤,不能出头。 她唯一能想到的只有关千剑。 雪妮直挺挺站着,不为所动,甚至扬起头来,一副让人自生自灭的神情。 关千剑看看雪妮,看看云霓远去的身影,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能让她一个人行险?这不是把她往虎口里送吗?万一岳东把她生擒,岂不是要受尽折辱?……仅是这设想,已让他心惊胆战。 “云霓……”他要叫她回来。 “让她去!”雪妮下命令,以眼神封住他的脚,不许他追。 听到他们的声音,云霓加快了脚步。起初,关千剑还能看到一团模糊的影子晃动,接着只听沙沙的脚步声,不久,连这声音也断了。 关千剑的心随之陷入一片凄惶。一个不能失去的人离他而去,这不是寻常的分离,而是永别! 她绝不会再回来,因为那是一条不归路。 他不是不能挽救,他为什么不挽救? 就算天蹋地陷,他也要把她追回来,谁也无法阻挡!雪妮也不能。(未完待续。) 第一三三章引蛇出洞 关千剑放步追向云霓时,没有看雪妮一眼。但能想象她的愤怒和伤心。 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当他拦在云霓前面时,她认命地停下来。只是头还低着。 她知道是他,所以并不看他。 她知道他来干什么,所以并不问他。 “我想过了,你这一去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自投罗网,岳家连聘礼都省了,白捡个天仙一样的压寨夫人。” 云霓被逗得“扑哧”一笑,抬起头来道:“你太小看我了,我不会自我了断吗?” 关千剑摇头道:“恐怕到你身不由己的时候,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么你这时候追上来,是要教我如何自尽吗?是有什么方便又霸道的毒药送给我吗?还有啊,你来追我,是得到恩准了,还是先斩后奏啊?” 关千剑扭捏道:“这个,没你说得那么严重……” 云霓“呵呵呵”一连笑了个够才道:“真是奇了,一个是冰,一个是火,竟能进展得这么快。” 关千剑不好意思道:“她两次救过我的命。” “这些都是借口!”云霓皱皱鼻子,表示不屑,“请问那位姓冷的小姐又救过你几次?按我说,不过是你贪图她们的美色!” 关千剑被她说得抬不起头,求饶道:“你别笑话我了,哪里是这样……” 云霓自顾自笑着:“要不然就是喜欢河东狮吼的特殊风味哈哈……” “她从来不吼。” 云霓笑得合不拢嘴:“那你更得小心,俗话说,咬人的狗不叫。” 关千剑用食指点着她:“好啊,你骂她是狗!” “你去告状啊。”云霓翘起下巴。 关千剑向她身后看了一眼,悄声道:“不用等我告状,如果她又躲在暗处的话,早被听去了。” 云霓缩缩肩膀,也悄悄道:“我是不怕,你恐怕就惨喽。” 关千剑咳嗽一声,正大光明道:“说正题,我仔细想过,要杀岳东,不是谁出手的问题,而是要想个万全之策。” 他感到云霓温软的手指钻进手心里,她滚烫的掌心覆盖在他手背上! “你知道吗,我为什么明晓得这是件极凶险的事,还要来找你?”云霓两眼凝注着他,“我不是不在乎你,不是忍心叫你送死;你觉得,如果你为我而死,我还能独活吗?”她第一次这么深情。 “我知道……”关千剑的心砰砰而跳。 “我想过,如果我们死在一起,未尝不是一个完美的结局。” “我知道!我知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从你偷偷看我的那一眼。” “你还有这个能耐?这真叫心有灵犀呢!要是先遇见你,我最后嫁的一定是你!”云霓听他说能看透自己的心思,真是意外的惊喜。 关千剑双手并用,紧紧握着她手道:“有你这句话,我就像娶到你一样幸福。” 云霓俯身,下巴几乎碰到他胸前衣襟,仰起脸来,爱怜横溢:“你好傻哟。” 关千剑真想一低头擒住她那一对殷红的小嘴唇,——用自己的嘴。但他极力克制着,分出一只手在脸上抹了一把,以保持清醒,抬头看着月亮道:“我只有在你面前才傻,和别人打交道,我是最精明的。” 云霓似乎看出他的尴尬,笑起来道:“既然这么精明,你快教教我,怎么样杀岳东,才是万全之策。” 关千剑想了一想道:“恩,虽然不能说万全,办法总算是想到一个。不过我们不能先商量好,——回去再在雪妮跟前说吧,不然她又要说我们看不起她。” 云霓知道他的能耐,听他说已有计较,心中愁云一扫而空,捂嘴道:“她这一点,还真有乃母之风。我们是得小心!” 两人调头回去,一直走了很远,才把手分开。 雪妮伏在一棵树上,脸藏在臂弯里。 关千剑和云霓默契地保持一前一后,在十数步外相继停下。看着她的背影,两人说不出话。 她不是在哭吧?他们心情忐忑地想。 “妹子,你怎么了?是在为我伤心吗?你看,我没有去送死,这不是还活着?” “……”雪妮抬起头,把手臂从树上取下来,站直身子,没有说话。当她正面对两人时,也没说话。 有几根头发或横或斜地粘在脸上,显得很乱。 “我有一个办法,既能百分之百致岳东于死地,而又可以逃过他老子的耳目,”关千剑走近她,边说着,边打量她脸色。 ——脸上没有泪痕,但眼睛是红的,在月光下仍看得十分清楚。他有些内疚,自知不该一声不吭,把她独自扔在这里。 “既然有办法,你就快说出来吧,不要掉我胃口了!”云霓有意尽快转移他们的注意。 关千剑走到雪妮身边,悄无声息捡起她的手指,轻轻摇晃她手臂,以示安慰,然后道:“也不是什么巧计,就是一招引蛇出洞。” 云霓暗中举起双手食指在脸上刮着羞他,漫应道:“什么叫引蛇出洞?” 关千剑只得放开雪妮道:“很简单,我和雪妮找个地方埋伏好,你把姓岳的畜牲骗过来,我们二话不说,三人一齐下手,给他个五马分尸!” 云霓喜道:“这一招管用!”跑上来牵着雪妮:“不过到时候,最主要还是要依靠妹妹的手段。” 雪妮被戴了高帽,也不好老是板着一张脸,稍稍点头,算是同意了。 岳家剑派在空桑城,离劫灭城尚有三百余里,三人天亮出发,倍道兼程,第二天傍晚即到。 当天入夜时分,岳家门子老陈匆匆忙忙赶向演武厅,王全正从里面出来,迎面撞上,王全喝道:“跑什么!往哪里去?这地方是你来的吗?” 老陈噏开嘴皮子笑道:“少主人有喜。” 王全道:“岳师兄早把龙阳之好戒了,喜从何来?”说完自己忍不住大笑。 老陈道:“此喜非彼喜,此乃喜从天降的喜,不是有了身孕的喜。嘿嘿,”从袖口中拿出一封书信,递给王全,“刚才一位姑娘亲自送来的,这姑娘,一身粉红,嗨,那叫一个漂亮!……” 王全折身回演武厅,岳嵩正手把手教岳东,捉着他手臂,一下扶高,一下压低,总是不对,神情间有些着恼。 王全远远立着,逡巡不敢进前。岳嵩斜了这不争气的徒弟一眼道:“怎么?还没领悟?” 王全知道师父问的是刚教过的一招利害武功,躬身答道:“不是,师父今天教的这一招,太过于深奥,我虽一时领悟了,总怕遗漏,所以想等师兄帮我喂喂招,再揣摩精熟一些。” 岳嵩哼了一声,不作理会。王全忙跑到兵器架上,取过一把剑,假模假式练起来。 过了顿饭时间,岳嵩丢下一句话:“给我好好练!练不好,仔细你的皮。”背着一双手走了。经过王全身边时,少不得又哼一声。王全浑身不自在,耍得更加起劲。 岳东看听着他老子的脚步声,约莫走远,上来将王全的剑一下挑飞,笑道:“别装了!谁不知道你是来看笑话的?有意思吗?你被骂的时候,笑过你吗?” 王全笑嘻嘻道:“真是怪人不知理,我又什么时候笑过你?我是来传喜讯的。” 岳东挥剑随意比划着道:“别跟我捣乱,没听见我爹说吗,‘给我好好练,练不好,小心你的皮。’”最后一剑指着王全。 王全道:“你练不好,跟我的皮有什么相干?我给你个好东西,你要不要看?” 岳东看他拿出一封书信,收剑伸手:“什么好东西?给我看。” 王全手一缩,恰好躲过,神秘兮兮笑道:“不急不急,我先问你,如果有个粉衣女来找你,你最希望是谁?” 岳东道:“最希望是你姐姐,拿来!”跨前一步,劈手夺下。 他麻利地拆开信封,抖出一片细麻碎布,只有一寸见方。两片红唇,纹理宛然,印在上面,中间竖起一根纤纤食指,正和关千剑收到的一模一样。 “——啊,这红唇!谁给你的!”岳东惊喜莫名,一双暗淡无神的小眼竟然也闪出两点光亮。 他一把将碎布按在嘴上,狠狠吸了一口,又问:“人呢?现在在什么地方?走了吗?” “老陈给我的,他一个看门的,不在大门那边,能上哪里?”王全吊儿郎当地应着。岳东越着急,他就越不着急。 岳东伸长脖子道:“问题是谁给老陈的?你没问他吗?” “怎么没问?他说是个粉衣女,所以我才问你,最希望是谁……哎呀,背面有字!” “一定是她!这小娇娘……”他还没来得及看字,门口一声咳嗽。 两人瞄见岳嵩,吓得背转身。岳东有剑在手,依旧练功,装得有模有样,王全却还得扑到地上把剑拾起来,这一来就不免慢了一步。 但他耍个小聪明,煞有介事道:“师兄你下手有点重,剑都被你震飞了……” 岳嵩负着双手,眉头深锁,低头走到他们中间站定,既不说话,也不抬头来看任何一人。 两人停手,战战兢兢地不敢出声。 “我要闭关一个月,你们老实待在家里,不许出去瞎逛,听到了吗?” “听到了。”两人一齐回应。 “这两天教的比以往都多,你们要勤加练习。还有,虽生观的事,只有你们两个知道,不许向任何人透露一个字。” “是!” “是!” “王全,你比师兄懂事,你给我看着他,有什么不轨行为,等我出关,你报给我。” “是!” “是!” “别应得这么爽快,要是你有丝毫隐瞒,被我知道,连你一起收拾。” “不敢隐瞒不敢隐瞒!是!” “拿来吧。”岳嵩吩咐完,朝儿子伸手。 岳东知道躲不过,老实把碎布连信封交出来。岳嵩看到上面湿粘粘的还有口水,皱眉头霎了他一眼道:“又是哪个婊子?王全,我命令你即可取她人头来见。” 岳东慌得叫起来:“她不是婊子,他是爹要给我娶的媳妇!” 王全从旁道:“师父,这个就是云九霄的养女。不过前次在龙吟湖会面,她对师兄颇不客气,不知道怎么会突然来约。” 岳东朝他瞪眼,意思怪他多事。 岳嵩道:“怎么不客气?” 王全道:“当时她旁边跟着个光头和尚,我们和他言语上冲突了几句,这姓云的倒很护着他,所以对师兄不客气。” 岳嵩哼了一声,不置一词。忽地转过碎布背面,看那两行小字,写的是:“今夜子时,步虚声谷。”看完冷笑一声道:“我知道了。你们只管如期赴约,我有道理。”(未完待续。) 第一三四章鏖战子时 步虚声谷。 云霓立在谷中一片小草坪上,望着面前进谷的小径,蜿蜒曲折,阒然无声,心中忐忑不安。 今天要杀死一个人,而且是岳嵩的独子,如此不同寻常的大事,能叫她平静得下来吗? 她两手绞在一起,不时望望身后的一方巨岩。关千剑就躲在岩石后面,露出半张脸。这让她稍稍安心。夜色之中,距离远了看不清表情,只见他两条眉毛上下跳动,似在与她致意。 云霓面无表情转回头。她不敢笑,因为雪妮就在面前不远处,借一棵大树隐蔽。 三人连成一线,云霓夹在中间,等岳东来时,一经和她回合,便自然而然处在关千剑和雪妮的前后夹击中,若云霓趁势退开,更形成包围之势,可保万无一失。 月上中天,子时已近。 路的远处出现一个跳动的黑影。 “来了。”雪妮眉心一沉,小声警告。 再近一些,黑影散而为二,竟是一前一后两个人。他们来得极快,云霓三人不及再做商量,已到近处。 但看两人武功,都不算出类拔萃的高手。云霓放下心,定睛细看,前面的正是岳东,落在后面的,除了王全,没有别人。 关千剑把半张脸也藏起来,只从一个孔洞中监视来人一举一动,并想:“看雪妮的架势,有意手刃这两人,我可不能跟她抢,只把他们赶到她面前,让她下手。不过,一个女孩子,这么嗜杀……哎!” 两人在雪妮藏身处七八步外停下。王全看到云霓,本来想打个招呼说“师妹别来无恙,有没有想我”之类的,但想以后还得叫她一声嫂子,不能胡乱调戏。万一她恼了,以后嫁到岳家,看他不顺眼,挑唆岳东整治他,恐怕日子就很难过。 因此他躲在后面,把嘴巴从岳东肩膀上伸过来说一声:“真的是她!”就不吭声了。 岳东把脸别回去,在王全耳边道:“这里没你的事了,先回去吧。” 王全缩肩淫笑道:“你不会想干那荒山野合的勾当吧?万一师父来撞见怎么办?这件事情他老人家不会放着不管的。” 岳东也笑道:“你说话也太难听了!这叫幕天席地,怎么叫荒山野合?嘿嘿。” 云霓见他们暗地里你一言我一语,知道一定没说好话,开口道:“一别经月,两位师兄又有精进,实在可喜。” 岳东回头,看着月光下苗条的身形,舔舔下嘴唇笑道:“师妹此言差矣,我们男子汉,从来只有精出,哪来的精进,何况还老想着师妹你呢?”说着迈步前行,手伸到后面,示意王全先退。 云霓不明他话中的深意,笑道:“呵呵,岳师兄何必过谦?” 岳东道:“我从来就不会假客气假谦虚,师妹说我精进,那就算是精进吧。不过光我一个人精进精出,有什么好玩?让我这个做师兄的也帮师妹精进精进如何?” 云霓道:“好啊,师兄愿意指点,那真是我平生大幸。” 这时岳东已走到与雪妮藏身的大树并肩,忽然树后风声微响,警觉有人,急欲返身退走时,身后王全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他立刻掣剑在手,沉身坐马,渊停岳峙一般,做好迎敌的准备。但他同时听到有三柄剑出鞘的声音,回头看去,除了云霓,尚有一人自岩石后面走出: 关千剑。 王全已经气绝。一条长长的口子自额头经由鼻梁,贯穿至心窝,刚好把一个人一分为二,两边极为对称,若用尺子来量,当是毫厘不差。 岳东不是没有听说‘少年英雄会’的结局,连怀空都伤在关千剑剑下,再加上两个女人作为臂助,自己单枪匹马,如何能是对手? “好啊,云师妹,你胆敢伙同奸夫,谋杀亲夫,你这样做,不怕被浸猪笼吗?”他虽故作轻松,惨淡的笑容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慌乱。 关千剑见他说得难听,怒气勃发,潜运功力,越过云霓,一步步向前逼近,沉声道:“都要死的人了,积点口德吧。” 岳东感到一股凛然的气势,扑面而来,横剑戒备,喝道:“姓关的,你也算个男子汉,难道要仗着两个娘儿们相助,以多为胜吗?你忘了在龙吟湖畔,我还曾饶过你一命吗?” 关千剑摇头道:“恕我记性不好,我什么时候要你饶命了?” 岳东道:“那天王全要杀你,替王康报仇,不是我居中调停,你还能活到今天?” 关千剑撇嘴笑道道:“原来你说的是这件事,好吧,算我欠你个人情。不过我现在就可以还你,我保证:一剑致你死命,不让你多受苦楚。你看怎么样?”言毕手腕抖动,一剑轻飘飘扫向对方,去势从容,姿态潇洒。 岳东立刻察知这一剑招式巧妙又复力沉势猛,绝不能正面抵挡,虽知雪妮就在身后窥伺,仍不顾一切,全力后退。紧接着他更看出,以自己的修为面对这一剑,后退更是唯一的选择,其他都是死路。 “让我来!”雪妮迎上岳东的背影,连出三剑,将他罩在中间,令他无法夺路而逃。 两人迅速战成一团。 雪妮剑势大开大阖,不仅封死对手左右,连他的后方也滴水不露。 显然,她这样做不为防岳东乘隙逸去,而是不让关千剑和云霓插手的意思。 关云二人果然不敢犯她的忌,立在原地观战。 他们不会知道岳嵩早已到场,这时正隐身树后,睁着一双冷峻的眼睛,看着两个年轻人斗法。 这棵树正是雪妮藏身过的同一棵,不过他是在另一面。 “这个女娃子就是云九霄的女儿?她这张脸好奇怪……”岳嵩的手仍然负在身后,气定神闲。 他看出雪妮的武功远在自己儿子之上,但她一心卖弄,功力分散,迟迟不能取胜;但就算她凝聚全力,令岳东不能招架,他要出手救援,仍是易如反掌。 他的目光落在云霓脸上,露出轻微的笑意:“这不肖子眼光倒有几分,此女真堪做我儿妇!” 转到关千剑身上时,眉心沉下来:“这人定要早日除去,久必为祸。他方才起手一剑,大有名堂,但我竟看不出他的来历;什么人能调教出这样的青年才俊?哎,都怪自己的儿子不争气,叫我一身绝学只能朽烂于胸中!” 他想得入神,眼角余光里,看见打斗中的两人,剑刃胶着在一起,互相较劲,要把对方压在下方。雪妮举重若轻浑没在意,岳东却龇牙咧嘴,手臂以至于两腿,筛糠一般颤抖不止,豆子大的汗珠将双眼都淹没了。 岳嵩看得心疼,就要出面替他解围,转念一想,正该趁此机会,叫他受点教训,否则总是吊儿郎当,一辈子成不了材。 岳东见出尽全力,仍占不到上风,焦躁起来,情急中只得把右手也搭上去。 这一来惹得他老子在暗中吹胡子瞪眼:这又不像话!哪有双手使剑的?作为一个剑手,败也要败得堂堂正正…… 雪妮此时仍立得笔直,握剑的手就像一条铁臂,纹丝不动,从容轻松到极点。她轻启朱唇,吐出几个字:“到此为止吧。”手臂缓缓后缩,剑刃跟着从岳东的剑上一分分退出,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岳东更加紧张起来:等她的剑完全撤离,我全身失去重心,她顺势而进,我立刻就要成为她的剑下之鬼!但如果我现在撤剑,蕃篱尽失,她便要如洪水破关,将我淹没,结局还是一样。 总算他人急智生,依样画葫芦,也慢慢后撤。不过向后撤得越远,着力点越向前移,越加吃力。不过幸好只是三尺青锋,勉强还能支撑。 就在他自夸聪明时,雪妮的速度瞬间加快百倍,顷刻撤尽。岳东头下脚上,一个跟头翻像旁边,旋转之速,比风车犹甚。雪妮踏前一步,中宫直进,剜他心窝。 人剑接触,剑尖入肉无声。(未完待续。) 第一三五章擒贼先擒儿 利剑忽尔从中折断,雪妮反弹而出,坐在丈余开外。 关千剑和云霓一齐抢上前来扶起她,云霓急问:“什么情况?他暗算你?伤在哪里?……” 雪妮不说话,握着半截剑,睁眼瞪着树后,眼神由愤怒而惊惧。 关千剑沉声道:“他老子来了,我们走!” 岳嵩由树后踱出来道:“恐怕来不及了。”神情间无喜无忧。 关千剑三人站着没动。恐怕真的来不及了! 岳东从地上爬起来,按住胸口哭道:“爹!王全死了,我差点没能再见到你老人家……” 岳嵩斥道:“胡说!我的儿子要长命百岁,一生平安,怎么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顿了一顿又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让她杀死王全,又刺中你吗?” 岳东气愤道:“这么说爹早来了!”随即想起自己对云霓说了不少淫邪的话,又低下头。 岳嵩冷笑道:“是,你们还没来时,我就来了。我就是要让你记住!你明白吗?” 岳东道:“是。” 岳嵩突然抬高声音喝道:“是什么!你记住什么了?” 岳东道:“我记住王全是雪妮杀死的,云家剑派,是我们岳家剑派的大仇人,我一定会替王全报仇!” 岳嵩万万没想到他有这一番豪言壮语,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你!——”把手一摔,背过身长叹:“哎!——” 关千剑差点笑出声来。岳东真是个笨儿子。 岳嵩把教训儿子的事暂且丢开一边,问雪妮等三人:“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姐妹两个侧头不理,关千剑拱手道:“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看你一招剑气,修为还远在一夫人之上。” 他因云霓和雪妮在侧,所以不提云九霄。 但以岳嵩与一个女人相提并论,隐有讥讽之意。 岳嵩却没在意他说话的学问,扬扬下巴道:“你这年轻人还有点气度,但你为人太过狂妄,我岳嵩好歹长你几十岁,你不应该叫我一声前辈吗?竟敢跟我以你相称?” 关千剑道:“你手上长剑一挥,我便要登鬼路、作古人,俗话说‘死者为大’,有失恭敬的应该是你吧?” 岳嵩“嘿”地一声道:“这话又还像有点自知之明。不跟你啰嗦,自我了断吧。” 关千剑道:“这话有欠高明了。当世高手当中,你虽然还不算拔尖,但既然相遇,就是缘法,怎么能赎面相失,而不向你请教几手呢?否则的话,不成入宝山而空回、探骊而失珠吗?” 岳嵩道:“人都要死了,还说什么宝啊珠的?你不会狂妄到自以为能与我分庭抗礼吧?” 关千剑道:“这倒不至于,你刚才不是还夸我有自知之明吗?不过我有几手剑法,这世上只有我一人会使,我死之后,就此失传,实在可惜。我看你资质也算上上之选,有心传你一些,想必你不会拒绝我的一番好意。” 岳东提剑指他,骂道:“笑话!凭你也配传我爹武艺?你有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我三十招之内就能杀死你!” 云霓白他一眼道:“败军之将,安敢言勇?不知羞耻!” 岳东直着脖子道:“不守妇道,你才不知羞耻!” 岳嵩脸色倏地沉下来,犹如严严实实敷了一层锅灰,问岳东:“这话怎么说?” 岳东道:“她先与一个和尚勾搭,后又跟这姓关的私奔,岂不是不守妇道,无耻之尤?” 岳嵩道:“好啊,我竟看走眼了,没想到是这么个水性杨花的人,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那就怪不了我要一个不留了!” 关千剑道:“听信一面之词,真是愚蠢之至!告诉你,云霓绝不是这样的人,我和她也不是这样的关系,不过这些和你多说无益。怎么样,我的武功你学是不学?是亲自来学,还是叫你儿子来受我指点?” 岳嵩道:“好得很,儿子,给你一个洗心革面的机会,把他的人头取下来。” 岳东应声而起。关千剑上前两步,走到云霓两人前面,右手提剑,左手伸放在身后,用食中二指交替曲伸,示意她们先走。 云霓坚决道:“我和你死在一起!” 岳东听到这话,以为抓住把柄,兴奋莫名,叫道:“爹,你听,还要和他死在一起,这就叫恋奸情热,我没乱说吧。” 关千剑心中愤怒,举剑下劈,直指岳东。两人相距尚有寻丈,这一手显然要以‘剑气’隔空立威。 岳东脸上变色,向右错步,绕开敌剑,却不见剑气落在原来站立的地方。 他一声冷笑,长剑直指,径奔对方面门。 关千剑视若无睹,手中剑再起,仍然落向面前的空处。 谁都能看出,这一招用老之时,正是岳东剑锋及身的一刻,关千剑若要回剑自救,为时已晚。 云霓和雪妮都叫:“小心!”同时出手来救,心中老大不明白,他今天动手何以大失水准。 岳嵩冷笑道:“还想占人多的便宜?”举剑挑向两人。才一发动,忽觉身前气流有异,紧接着额头鼻尖有一股火辣辣的刺痛之感,竟是‘剑气’及身! 他闪身避过,心念电转,已知这一剑正是由关千剑发出。这家伙剑身分明指向岳东,‘剑气’着落之处却是自己,想不到他已经练到随意赋形的境界! 因这一招失算,岳嵩知道要糟,云霓和雪妮虽被阻住,但关千剑诡计多端,一定还有更利害的后招对付岳东。 当岳东剑到时,关千剑伸左掌来迎。 岳东暗笑:傻子竟然拿手掌来换须臾之命,这不是饮鸩止渴吗?方才动念,关千剑手掌不知如何一转,贴上剑身,一股大力向前猛拽。 岳东身不由主,身子转了半圈,斜斜冲出两步,竟把背后要害暴露在敌人面前。 岳嵩一抬眼,见到的是儿子的右手落入关千剑掌中,反曲在后脑勺上,脖子已已在他自己的剑下。 “再蠢的儿子也是儿子,你不想让他就这样短命吧。——我劝你千万不要妄动。”关千剑在岳东身后,露出半个头,对着他老子咧嘴而笑。 “你!……”岳嵩又气又急,一时说不出话。 关千剑武功远不及他,但一招之间,便在他眼皮子底下擒下他的独生爱子,令形势逆转。岳嵩不会不知道,一则自然因为这人心思灵敏,手段高明,另一方面,不得不说正是自己儿子的蠢笨帮了敌人的大忙。 云霓和雪妮紧紧躲在他身后,目不转睛盯着岳嵩的一举一动。(未完待续。) 第一三六章剑拔弩张 岳嵩以剑指关千剑,一个字一个字咬碎了才吐出来:“我劝你立刻放手,事情或许还有转还的余地,否则……” 关千剑冷笑,不见他手上有何动作,岳东却像一只正被拔毛的大公鸡,惨叫连声,挣扎不止。 他也提剑指着岳嵩,学着他的腔调道:“我劝你立刻把剑藏进剑鞘,事情或许还有转还的余地,否则我紧张起来,手上一个颤抖,你儿子就要狗头落地。” “你敢!”岳嵩明显色厉内荏。 “你看我敢不敢?” “你动一下,我一剑劈死你!” “恭敬不如从命,你叫我动一下,那我就动一下——”关千剑手上微微用力,剑刃移动数分,划在岳东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 岳东更加叫得像杀猪:“哎呀,我的脖子,我要死了……” 岳嵩看得心痛,耳闻爱子的声声惨叫,更是心如刀绞。 但他认为还没有到屈尊和关千剑谈条件的程度,他不信以自己的绝世武功,不能将岳东强行救下。 他要沉住气,给予敌人雷霆一击。 他调动全身真气,五指握紧,剑锋震颤,嗡嗡作响,响声萦绕往还,布于数丈方圆,犹如千百只蜜蜂,围着人群打转。一双怒张的眼睛顷刻石化,仿佛再也不会眨动一下。 他就这样一瞬不瞬地盯着关千剑,像猎狗一样嗅着最佳战机,随时准备先下手为强。 关千剑则是两眼眯成一线,令注意力贯注于一点,尽可能免除一切多余的干扰,以期达到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先动。 他坚定的眼神,凛然不惧的气势,很清楚地告诉别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只要对方稍有异举,他拼着一死,也要立毙岳东于剑下。 不论谁的耐心稍差,先动上手,结局都是一样,后果不可挽回:关千剑固然性命难保,岳东也要血溅当场。 云霓和雪妮不知什么时候已摒住呼吸,直到觉得窒息,还不敢把胸中的一口气痛痛快快吐出来。 一条血线顺着剑刃,向两边延长,岳东在剑下觳憟。 “我知道你一定会选择用‘剑声’对付我,”关千剑左手缓缓用力,剑上的血线迅速加宽,脸上带犹笑容:“因为够快,且无影无形,但我告诉你,只要你全身上下任何一个部位,挪动超过一指的宽度,我手中的剑就会不顾一切、不留余地地朝你宝贝儿子后颈切下去。不可否认,你的速度一定比我快不知多少倍,所以还是有一试的理由……” 岳嵩眉心下沉,脸上肌肉抽动。 关千剑续道:“但你有没有想过,置我于死地之后,你儿子也将重伤,甚至可能落下终生残疾,成为废人,你又何其忍心?” 岳东听了这话,几乎吓得尿裤子,哭叫:“爹,我不要做残疾,我不要做废人,你答应不杀他吧,让他放开我!” 岳嵩被儿子哭得斗志大减,咽一口唾沫,脚下晃了一晃。 关千剑突然面色一沉,变得凶神恶煞,手上又加了几分力气道:“我的耐心有限,你要再拖下去,谁也不能保证你儿子的安全了!” 岳嵩几番权衡,终于缓缓收回手中的剑,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好,我认栽!你手上放松……” 从他喷火的眼睛可以看出,就算今天让关千剑全身而退,也不会让他活得太久。 “既然认栽,你就要听我吩咐。”关千剑手上略松,脸上闪过难以察觉的笑意。 “你想怎样?……” “放心,我不会叫你自杀。——我知道你的剑术是相当高明的,但那只限于用手使剑,我想看看你若用嘴运剑,还能保留几分功力。” 岳嵩睚眦欲裂:“你不要辱人太甚!” 关千剑笑道:“我就是辱人太甚,难道你一把年纪了,为逞一时的意气,连儿子的性命都不顾吗?”手上随之增力气再度增加,令岳东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呼。 “好,有话好说,我听你吩咐!”岳嵩以嘴叼住剑柄,就好像吐出一条长而坚硬的舌头,模样极为滑稽。 云霓忍不住“哧”地笑出声来。直到这一刻,两个女孩子才稍稍放松。 “很好,量你这个样子也使不出什么高明招数,归剑入鞘吧,不许动右手!”他正是为防备岳嵩借收剑的动作,猝然发难,令其措手不及,所以拐一个弯,先叫他以嘴叼剑。 “你还有什么花样?”岳嵩低头把剑叼进鞘中,抬起头来,气急败坏地问。此刻他心中更加没底,能不能保住儿子的性命。但是当此情形,除了先行让步,又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 关千剑又出难题:“我命你用你的绝世内功,隔着剑鞘,把剑身震碎为七截。” “要我碎剑,何必又多此一举,令我归剑入鞘?若没有剑鞘,别说七截,你想要几截就有几截!” “照我说的办,不要啰里啰嗦。若非这样,怎么显示你非凡的造诣呢?” 岳嵩无奈,只得照办,左手缓缓抬起,将剑举高,眼中精光电射,神情无比凝重,就像正面对一个劲敌,要与之做殊死搏斗。 “好,你看好了。” 显然,关千剑这随口一个要求,在他也并非易事。他暗中想道:想借此消耗我的元气,也太小看人了! 顷刻之间,他把平生的功力调动到极致。关千剑注视着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见他神情由紧绷而舒展,又由舒展而紧绷,知道他发力在即。 随着岳嵩一声天摧地塌、岳撼山崩的吼叫,关千剑右手剑挥出,对准的正是岳东的天灵盖。 就连身后的雪妮和云霓也对他此举莫测高深:好不容易争取和解,他为什么又挑战端?岳东一死,他们再无凭借,在岳嵩的盛怒面前,他们三人岂不是与风涛中的几片枯叶无异? “啊——!”云霓失声而呼。雪妮头一侧,闭上了眼睛。 岳嵩更是大惊失色,发动非凡轻功,不顾一切向关千剑抢过来,同时左手剑鞘鞘口对准关千剑头颅,七截断剑电射而出。 他来不及想,关千剑要杀岳东,何以不用更加便捷的左手剑,却偏偏改用右手剑,留给对手以营救的机会。(未完待续。) 第一三七章七截断剑 七截断剑犹如连珠箭,串在一起,前一刻还在弦上,下一刻已迫进敌人面门。 云霓和雪妮唯有惊呼失声,救援不及。——即使来得及赶到,也无力与抗。 她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关千剑独自一人面临险境。 岳嵩前冲的身躯却骤然停止。 当关千剑以右手剑对准儿子,岳嵩初时脑中曾闪过一个念头:对方莫不又是一招声东击西,剑形对准岳东,暗地里却用剑声或剑气对付我? 然而他救子心切,就算心怀疑虑,也别无选择。 两步之后,他放下了心。以剑理而论,当施招者起手的一刻,在行家眼里,他所用的是剑形、剑气、还是剑声,便一目了然。关千剑运剑由上向下劈落,用的实是一招声形合一,却只发出与人无伤的微弱之声。这只有一个解释:他所达到的境界仍极有限,以致于徒有其表。 那么自己所料不错,他的确有声东击西的意思,只是手不由心、力有不逮? 岳嵩很快发现自己又错了!而且这一错,后果不堪设想! 一声惊雷在耳畔炸裂。 这就是他止步的原因。 这真是一种奇怪的剑声:初时无声,等有所发现,已经不及化解和躲避,只能硬受。何况对方选择的时机,又正是自己用尽全力断剑的时刻? 蓦然间气血翻涌,头脑昏沉,耳朵里一片疯鸣,双手十指如有千百根尖针扎在肉里。岳嵩受伤不能算轻! 他一抬头,关千剑举起岳东的身躯挡在自己射出的七截断剑之前。 所幸关千剑还在后退,剑势虽奇快,后退速度也相当迅捷,岳东得以暂时保住性命。处境之危险,真是千钧一发。 岳嵩如一头疯虎,挥动手中的剑鞘,咆哮着冲向断剑。他睁圆的眼睛白得可怕,充满死一般的恐惧。 “当当当”七响,伴随着七声雷鸣——那是关千剑所发的剑声。 岳嵩击下七截断剑,同时硬受了关千剑七剑之多。 当他看见岳东还活着,脸上露出满意而欣慰的笑容。但他的身躯摇摇欲坠,左手五指一阵痉挛,剑鞘拿捏不住,滑落在地上。 岳东回过神来,发出凄厉的哀号,上达青天。关千剑把他远远抛开,再次挥剑,没有任何花招,没有任何取巧,直直贯穿岳嵩的胸腔。 岳东看见这一幕,知道大势已去,二话不说,返身就跑。 雪妮第一个追上去。 关千剑知道雪妮下手最狠,急叫:“留活口!”从她后面一晃而过,赶在头里,猿臂一伸,拿住岳东后颈,提了回来道:“连你老爹的尸身都不要了吗?” 雪妮见他速度如此迅快,远远超过自己,一时心中难受,僵立着发愣。 云霓走到关千剑身旁,冲岳东似笑非笑道:“你还要娶我吗?”但看他像只淹过水的鸡一般,耷拉着脑袋,脸色惨白,禁不住生又出几分怜悯,本来预备给他的一耳光,也暂时收藏了。 “不不不敢,不敢赖蛤蟆想吃天鹅肉!其实我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想法,是我这死鬼子爹要瞎操心。我们两个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从小到大都没有得罪过你,求你饶了我吧,叫他——叫关大侠别杀我……” 云霓点头道:“这话倒没错,就算你平时有些流氓举动,——就比如上次龙吟湖‘少年英雄会’上,说话做事都很过份——但还罪不至死。念在你又死了父亲,我们就饶过你这一次。关千剑,我们放了他吧?” 关千剑笑道:“你真是心软耳根子也软,说几句好话就什么都忘了。俗话说‘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我怕他一有机会,还是要来找你麻烦,留着终究是个祸患……” 岳东头摇得快要从脖子上飞出来:“不不不,我绝不敢再出现在几位面前,从此以后,我隐姓埋名,躲在乡下种地养活,终生不再踏入江湖,一辈子不用武功!” 云霓十分欣喜:“嗯,你知道这样做就好。——关千剑,我看他悔过的心很真诚,就给他一个改正的机会吧?” 关千剑哪里肯应承?斜睨着岳东道:“想要恶人不为恶,只有两种办法,一是让他死,二是让他没有作恶的能力。你说终生不用武功,我信得过你,——反正不用,我索性给你废去吧。” 岳东听了这话,又呜呜哀鸣,拼命挣扎,不住求云霓搭救。 云霓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关千剑左手用力,捏得岳东说不出话,对他道:“不肯让我废去武功,这只能说明你刚才一番话根本没有诚意,没别的办法,那我只能取你性命。” 云霓急道:“你别呀!武功废了,也再做不起什么恶来,不管他答不答应,就这么办吧。” 岳东听云霓都这么说了,两手捧着脸,绝望地呜咽,哭得极其伤心。 关千剑看吓得他够了,才道:“你先不要哭,我这里还有个将功赎罪的机会给你,我问你话,你若老实回答我,不但可以不杀你,连你的武功也能保全。你能做到吗?” 岳东听出一线希望,唯知点头,说不出话,眼里的渴望,就好像听人说要给他吃长生不老药。 关千剑道:“这一个多月以来,你们杀过些什么人?” 岳东不敢撒谎,也不敢多嘴,仔细想了一想道:“这几个月来,我们杀的都是六如门的人,总共杀了多少我们也没有计数,都叫什么名字,我们更说不清楚。可是一个多月前,我们得到庄梦蝶回六如门的消息,就撤了围,倒是一个人也没杀了。这话千真万确,我可以对天起誓,皇天在上……” 关千剑喝止道:“行了!这个我都知道,不过是考验考验你,看你敢不敢骗我。我再问你,你知道一个外号叫‘兔子精’的人吗?” 岳东张开大嘴,扭头对着他,舌头停在中间像被针定住了一样,眼神中既惊且惧。 关千剑不给他编织谎言的机会,沉声问:“为什么不说话?”(未完待续。) 第一三八章神秘偷袭者 关千剑回头时,放下了心,云霓和雪妮还在身后。两人茫然地瞪大眼睛,望着面前的虚空,说不出话。 “岳嵩往哪里去了?”他惶惑地问。 云霓摇头。 雪妮眼珠转动,刚刚回过神来,没有回答他。 “你都没看见,我们哪里看得见?”云霓加了一句。 “真是邪门!”关千剑眉头深锁,“这样的速度,我也曾在懒道人身上见识过,我以为世上只他一个人有这般本事,没想到岳嵩竟不在他之下,真是骇人听闻!” “我有点想不明白,”云霓望着关千剑,像急于从他脸上找到答案:“他既有这么高明的轻功,为什么在你拿岳东做人质的最初时候,不用来对付你取胜,非要放在最后逃命用?” “我也觉得纳闷……啊,我明白了!”关千剑被她一提醒,恍然大悟:“我听说有一类功夫,是在临死之际,催发潜能用的,一旦施展出来,威力过于平常百倍,但发动之后,就如遭遇烈火焚身,连骸骨都化为齑粉。所以非到最后关头,绝不轻易动用。他前后判若两人,只有这个解释。” 云霓喜道:“那就好了!听你这么说,他也只能保住岳东的性命,他自己非死不可。如此一来,岳东失去倚靠,就像老虎被拔去牙齿,再也不敢来烦我了,我们的刺杀行动就算圆满成功!” 关千剑忧形于色道:“你未免太乐观了。我只是猜测,并非百分之百靠得住,为保万无一失,还是要找到岳东,斩草除根。而且,我还有一件极重要的事情问他,非抓住他不可!” 云霓道:“你指的是六如门的两样宝贝?昨天听你那样说,的确是岳嵩父子嫌疑最大,但现在我们连他逃走的方向都没看清,从哪里去找呢?” “去他家。”雪妮难得发表意见,但一出口便能一语中的。 “以岳嵩这老狐狸,肯定知道我们会追债上门,他怎么可能送他儿子回去等死?”云霓不能理解。 关千剑眼望雪妮,对她点头微笑,意示赞赏道:“正因为他是个老狐狸,才会兵行险招,剑走偏锋,而且他身受重伤,若是逃到别的地方,又往哪里藏身?我们且回去看看。” 此时更深漏静,岳府内外阒然无声。 岳府正是岳家剑门所在,徒众不下千人,规模宏大,高楼林立,房舍无数。关千剑三人在府中往来奔驰,许久才找到掌门人岳嵩的居处。 “你们在这里守着,我进去看看。”关千剑在门口悄声吩咐。 云霓二人点头。 “小心!”云霓叮嘱。关千剑回头,冲她一笑:“知道。”又看雪妮,也对她一笑。雪妮只扁扁嘴。 关千剑手放在门扇上,还没用力,“吱”地一声,门自行滑开。他急伸手抓住,以免声音传开,惊动府中人众,再一闪身,进到里面,把门小心合上。 刚在门后站定,他立刻惊得呆住! “嗡~~~”一种金属震颤的声音,往复盘旋,连绵不绝。正是利剑配合主人的剑意,交相碰撞产生的共振,令人一听之下,几欲作呕。 这声音是如此真切,如此响亮,令他瞬息之间反而陷入迷茫:从没有一次能够把这杀伐之气听得如此清楚;事实上这类气息只能感知,并不能真正“听”到,但今天是怎么回事?难道经历和岳嵩一战,我的修为又有突飞猛进?还是他实在太强,以至于令这气息凝为实质? 若是后一种情况,那么可以肯定岳嵩逃走时,并没有如自己猜测那般,施展什么毁灭性武功,而自己七招剑声,也没有给他造成多严重的打击,他的功力仍然十分饱满。 “啊!不好!”正在犹豫到底该退回还是继续前进时,——他蓦然回头,剑光电闪,已刺到脸上。 仿佛不是对方以剑攻他,而是他主动以鼻尖碰撞剑尖。 他第一反应是后退。但即使自身武功为高,也很难以后退的速度快过对方正面直追,更何况岳嵩与他,有天壤之别? 他身体的反应,尚快过头脑,腰部向后一仰,头一歪,先退后避,恰是摆脱困境的最佳妙招。 可惜那柄剑就像粘在鼻子上一般,跟着他的头脸绕了半圈,仍在前面,距离反而近了数分。 关千剑骇异无极,脚下凭空生出一股力道,脚尖一转,先向后急退,把距离拉开少许,次向旁边一绕,就像风中的落叶般,远远飘开。不论时机拿捏,方向掌控,速度之快,完全出人意表。 一旦脱离险境,他立刻掣剑在手,同时鼻中闻到一种年轻女人身上散发的香味。 他轻轻嗅了几嗅,问道:“你是谁?” 那人不答,也不不乘胜追击,顺势夺门而出。 关千剑紧随其后,冲出门外,云霓和雪妮惊呼连声。 “先跟我来!”关千剑喝一声,跳上屋脊,只见一条黑影在前面数丈外蹿上跳下,疾若星丸。 几个起落,关千剑追出岳府,到了后山林子里。四下一片悄然,再也不见那人踪迹。 右手边忽有铁锹铲地的声音,——难道是诱敌之计?关千剑来不及多想,悄悄向声音来处掩近。 月光透过稀疏的林子,照见一座新坟,前面立一块木牌,一个人正以铁锹向坟上培土。再走近些,看以看清木牌上刀刻而成的字迹:“岳公嵩之灵位。不孝子岳东立。”那培土的人正是岳东。 关千剑心中一喜,脑子转得飞快:原来岳嵩果然死了,那人不过个是个趁火打劫的梁上君子,且不去管他,抓住岳东再说。 他缓步走到岳东身后,冷不丁地问:“里面埋的是谁?” 岳东惊得肩膀一跳,扔下手中的铁锹,拾起地上的剑,拔剑转身,战战兢兢道:“你们想干什么?” 云霓和雪妮也已先后赶到。 “还能干什么?就想问问你,埋的是谁。” “你不见碑上刻的字吗?我爹都给你杀了,你还想怎么样?” 关千剑道:“我就是不相信令尊大人会这么短命,我想刨开来看看。”(未完待续。) 第一三九章迂回逼供 岳东惊得肩膀一跳,扔下手中的铁锹,拾起地上的剑,拔剑转身,战战兢兢道:“你们想干什么?” 云霓和雪妮也已先后赶到。 “还能干什么?就想问问你,你埋的是谁。” “你不见碑上刻的字吗?我爹都给你杀了,你还想怎么样?” 关千剑道:“我就是不相信令尊大人会这么短命,我想刨开来看看。” 岳东一惊,眼珠子险些翻出眼眶,但他不敢稍有犹豫,立刻答道:“这样的事作得了假吗?谁会这样诅咒自己的亲爹,活着的时候就给他起坟立碑?” 关千剑摇头道:“我看你就像是这样的人。我问你,你们岳家是武林中的世家望族,掌门人死了,怎么会就这样草草入土?” 岳东这一次并不慌乱,因为理由是现成的:“若是平常时候,自然不能这样潦草,但现在我被你们追杀,随时都会丧命,正急着逃到天涯海角去,哪里还能顾及到许多?只能勉强让他老人家入土为安,总好过于曝尸荒野。” 关千剑一笑:“你的理由滴水不漏,但我就是不相信你,”又向新坟走近道:“今天我非要见到令尊的尸首不可。” 岳东扔掉手中的剑,扑通跪在地上,膝行而前,拦住关千剑道:“人已经死了,你还不肯放过吗?求求你,我爹生前也没做过什么恶,唯独对不起你的地方,就是不该劫走你送往虽生观的宝贝,但是这两样东西都好好存放在家里,我可以带你取走。你不要让他老人家死到阴世都不得安宁!求求你了……” 关千剑感觉到有人牵他衣袖,侧头看去,正是云霓,意思叫他不要逼得岳东太苦。 关千剑本来只是诈他一诈,并不是真的有挖人祖坟的爱好,又有云霓求情,更兼听他说到虎之翼上面去,正是求之不得的,扔了这茬,转而笑道:“既然令尊已经不在人世,正是我为所欲为的时候,我现在就取你性命,让你父子俩在黄泉路上好作个伴。” 岳东有恃无恐,脸上虽仍做出谦卑的样子,语气之中却是冷嘲热讽:“哼,我死了算什么?为了救我,害得先父身死,我本来就不想活了。只可惜,我一死之后,你想找回宝剑和秘籍,恐怕就难了。” 关千剑笑道:“左右不过是在你们岳府中,杀了你,我照样可以找到。” 岳东鼻孔出气道:“那你不妨试试。” 关千剑本来只是要吓唬他,没想到反受威胁,心中恼怒,大喝道:“试试就试试!”举剑向他脖子上劈落。 “等一等!等一等……”岳东双手抱头。关千剑把剑悬在半路:“你还有什么话说?” “刚才是我说错了,你别杀我,我还想活命呢,求求你……”他看出云霓心软,转向她求救:“云师妹,救救我啊!” 云霓不知道关千剑只是为了给岳个下马威,以请求的神色看了他一眼,冲岳东道:“那你还要娶我吗?”见他像只淹过水的鸡一般,耷拉着脑袋,脸色惨白,心中平生出几分怜悯。 “不不不敢,不敢赖蛤蟆想吃天鹅肉!其实我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想法,是我这死鬼子爹要瞎操心,我们两个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从小到大都没有得罪过你,求你饶了我吧,叫他——叫关大侠别杀我……” 云霓点头道:“恩,这话倒也有理,就算你平时有些流氓举动,——就比如上次龙吟湖‘少年英雄会’上,说话做事都很过份——但还罪不至死。念在你又死了父亲,我们就饶过你这一次。关千剑,我们不要伤他性命吧?” 关千剑笑道:“你真是心软耳根子也软,说几句好话就什么都忘了。俗话说‘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我怕他一有机会,还是要来找你麻烦,留着终究是个祸患……” 岳东头摇得快要从脖子上飞出来:“不不不,我绝不敢再出现在几位面前,从此以后,我隐姓埋名,躲在乡下种地养活,终生不再踏入江湖,一辈子不用武功!” 云霓道:“嗯,你知道这样做就好。——关千剑,我看他悔过的心很诚,就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吧?” 关千剑仍不肯应承,摇头道:“想要恶人不为恶,只有两种办法,一是让他死,二是让他没有作恶的能力。你说终生不用武功,我信得过你,——反正不用,我索性给你废去吧。” 岳东听了这话,又呜呜哀鸣,拼命挣扎,又不住求云霓搭救。 云霓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关千剑左手用力,捏得岳东说不出话,对他道:“不肯让我废去武功,这只能说明你刚才一番话根本没有诚意,没别的办法,我只能取你性命。” 云霓道:“武功废了,也再做不起什么恶来,不管他答不答应,就这么办吧。” 岳东听云霓都这么说了,两手捧着脸,绝望地呜咽,哭得极其伤心。 关千剑却道:“你先不要哭,我这里还有个将功赎罪的机会给你,我问你话,你若老实回答我,不但可以不杀你,连你的武功也能保全。你看怎么样?” 岳东只是点头,说不出话,眼里的渴望,就好像听人说要给他吃长生不老药。 关千剑道:“这一个多月以来,你们杀过些什么人?” 岳东不敢撒谎,也不敢多嘴,仔细想了一想道:“这几个月来,我们杀的都是六如门的人,总共杀了多少我们也没有计数,都叫什么名字,我们更说不清楚,到一个多月前,我们得到庄梦蝶回六如门的消息,就撤了围,倒是一个人也没杀了。这话千真万确,我可以对天起誓,皇天在上……” 关千剑喝止道:“行了!这个我都知道,不过是考验考验你,看你敢不敢骗我。我再问你,你们抢走了兔子精身上的木匣,把他人怎么处置了?难道不是杀了?” “没有没有!不敢不敢!我刚才说了,这几个月来,我们杀的都是六如门中的人,其他人一个也没杀过,兔子精并不是六如门的人,我怎么敢有一句话骗你?他现在不知道活得有多潇洒。” “是吗?他在什么地方?我要见他。” “是,乐意效劳!我马上带你去找他……” “你还没说他究竟在什么地方,多久能到。——你说他活得潇洒又是怎么一回事?你们抓来的俘掳,难道还有什么优待吗?” 岳东道:“这个,正是因为我们知道他和关大侠是好朋友,所以一点都不敢怠慢。” 关千剑笑道:“我的朋友你们不敢怠慢,我的东西你们却又敢劫。你岳东怕我,难道你老子也拍我?况且在你老子死之前,我在你眼里又算什么?” 岳东强辩道:“话不能这么说……” 关千剑不想听他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径直道:“快说他在什么地方,前面领路!现你只管说嘴,到了地方,让我看见他在受若,有你受的,嘿嘿!” 岳东只是连连点头,回答:“是是是!这个自然,我怎么敢欺骗关大侠。”心中暗笑:“你要我先带你去找人最好,宝剑一节竟省掉,减去不少麻烦,到时候不过叫你给他做个伴罢了,看你还能做威做福到几时!” 不想关千剑突然改口:“人虽然长着脚,一个多月的时间都留下了,一时半会也跑不了,倒是这两样宝贝,虽然没长脚,我却放心不下。你还是先带我取宝剑和秘籍吧。” 岳东肩膀一耸,脖子一缩,心慌意乱,暗骂:“狗日的耍老子!”脸上堆笑道:“关大侠说了算,你要我先去看人就先去看人,你要我先取物就先取物。” 关千剑哼了一声道:“少废话,在什么地方,赶紧带路。” 岳东道:“就在先父练功的秘室里,关大侠请跟我来。” 三人并排跟在岳东后面,云霓突然兴奋起来道:“这下好了,连岳嵩都死在你手里,你的名字很快就要传遍天下了!” 关千剑一笑道:“就算传遍天下,也不过是个虚名。若论真实功力,我和他有天壤之别,十个我加在一起,也要被他杀光。” 云霓不服气道:“他比你多练了几十年呀,你要是比他多练几十年,就一百个一千个他那样的,也不是你对手。而且我不相信他能打得过十个现在的你,最多能打两三个……你拿住岳东那一手,真是太漂亮了!还有你那一招剑声……” “铿!” 雪妮拔剑,瞪视着两人,一脸怒气。 “关大侠,请教,看剑!” 关千剑和云霓同时惊呼:“有话好好说!”但是雪妮如在梦魇当中,对他们的话置若罔闻。关千剑只一刻的犹豫,寒芒已电闪而至,只在下巴下面飞蹿。 岳东转回头来,心中打着如意算盘:我且老实些,等他们斗个两败俱伤,我再出手,坐收渔翁之利,既可以亲自雪恨,又免得劳动叔叔动手……(未完待续。) 第一四零章秘室玄机 关千剑知道女孩子心胸窄,刚才云霓一番夸奖,竟无意中大伤雪妮的自尊。 他一闪身,躲到云霓身后,叫道:“救命!”云霓见森冷的剑锋直奔自己面门,也惊慌后退,大声呼叫:“饶命饶命!” 雪妮的剑悬在云霓眼前,“杀死岳嵩的人就在你身后,你应该喊‘救命’,而不是‘饶命’” “在妹子你面前,他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能救我?你没看他拿我当盾牌吗?”云霓笑着绕过剑锋,到她身畔,抱住了她,“有朝一日,他练成天下第一的武功,仍然要在你剑下求饶,这就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说到底,最厉害还是妹子你!” 雪妮虽然心中不甘,也不好再说什么。 岳东看他们渐渐言归于好,一场好戏转眼成空,只能自叹“好人不好命”,仍旧带三人去密室寻剑。 几个人来到岳嵩居处,岳东见大门敞开着,也不以为意,只道是父亲回来取那两样东西,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关门。 他当先走进去,向右一转,进到一间耳房,走到里壁,出了耳房,是一条不到三尺宽的走廊,弯弯转转,好一会看不到尽头。 关千剑焦躁起来,喝道:“你最好不要耍花招!” 岳东道:“我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关大侠面前耍花招!你别着急,没几步就到了。” “那样最好。”关千剑刚说完,岳东停在一扇门前:“这不?到了。” 推门进去,岳东点上灯,一间空荡荡的大房子,中间放一个五尺高的大魔方,赤橙黄绿蓝白六种颜色,十分惹眼。 关千剑虎目含威,斜了岳东一眼道:“这就是密室?” 岳东慌忙跑到魔方前面:“对,这就是密室。”手指的却是魔方。 云霓忍不住笑:“难道岳师伯练功的时候,都是缩成一团的?那多难受。” 岳东不无得意道:“师妹不知道,这密室在外面看着小,等到走进去,就和外面这间房一样宽敞。” 三人哪里肯信,关千剑一把拿住他后颈:“你当我们是傻子吗?大就是大,小就是小,怎么看着小,走进去就能变大?” 岳东痛得龇牙咧嘴,脸上变出许多怪像:“我哪里敢骗你!现在我就像一块肉,摆在案板上,只等你下刀来切,哪里还敢骗人?你不相信,我带你们走一遭就知道了,事实胜于雄辩。” 关千剑运劲一推,将他搡在魔方上道:“好,你先进去,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岳东为难道:“就这样还进不去,得经过一番变化,解了锁,才能把门打开。” 关千剑喝喝问:“怎么变化?” 岳东嘿嘿一笑:“这个要我说也说不清楚,你看着我动手就知道了。” 关千剑怕他趁机遁逃,将他抓在手中,任他施为。岳东像平常玩魔方一样,这块推一推,那块划一划,两人绕魔方走了十数圈,才大功告成,回到原先的位置。 关千剑对此道一窍不通,也不知他弄什么玄虚,有没有使诈,只知把他稳稳拿在手中,料来总错不了。 一切妥当,岳东道:“这下可以进去了。进去之后你们就知道我是不会骗人的,里面实在别有洞天!”说着一手按在一个绿色方块上,微微用。方块转动,就如敞开了一个狗洞。 三人看里面黢黑一片,都是将信将疑。关千剑冷笑道:“我就看你还能捣什么鬼!你需记住,你的小命时刻都在我手上。” 岳东叹气道:“关大侠就这样不信任我!就算我不是个老实人,总还有些自知之明,怎么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云霓笑道:“多说无益,你要表忠心,只有带我们平安进去,无事出来。” 岳东道:“正是。不过在进去之前,有一点要先跟各位交代清楚:你们不要看这洞子小,以为必须弯腰缩肩才能钻得过,其实你们压根不用钻,只如出入皇宫大殿,昂然而进就可以了;还有一点,脚下不能大意,一定要像过门槛一样,抬脚跨进去,否则很容易摔个狗吃屎——呃,那个,我不是大胆骂各位,只是打个比方……我先进了——就像这样——” 岳东脚起处,立刻消失不见,关千剑大惊,看自己抓着他后颈的手臂时,肘部以下空空如也,仿佛瞬间被融化得无影无踪!他心中骇绝,急抬脚抢进去,眼前一花,定睛再看,岳东仍在自己手上,手也完好无损连在臂上。 他心中略定,回过头去,云霓笑嘻嘻跳进来,接着雪妮也进来了。 这时他才发现,四壁闪闪生辉,五光十色,照在人脸上,无不是青一块、紫一块,黄一块、绿一块。而空间之轩敞,正如岳东所说,不在外间之下。 看到三人矫舌不下,岳东得意非凡:“怎么样,我没说谎吧?是不是觉得很稀奇?” 云霓高兴得又跳又叫,两手张开,去触摸空中的光束:“果然神奇,我好像到了仙境一样!岳师伯是怎么做到的?” 岳东拈着三根鼠须道:“古人有缩地之法,先父不过是反其道而行之,用了一个扩地之法……” 关千剑道:“废话少说,东西呢?” 岳全身一缩,把下巴上的手放下下来,又指着东边的角落道:“就在先父的练功床上——” 关千剑顺着方向看去,床上空无一物,正要喝问,岳东先变了脸色,抢到床前,失惊道:“怎么不在了!怎么不在了!前天我进来还看见的……” 关千剑沉声道:“你耍我?先吃我一剑!”长剑出鞘时,四壁呼呼摇颤,犹如天塌地陷。 岳东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发抖道:“我想起来了——不要杀我!” 关千剑将剑横在他肩头:“想起什么来了?” “我想起来,东西是我叔叔借走了……” 云霓讶道:“你从哪里冒出个叔叔来了?!” 岳东眯眼看着脖子上的剑,颤声道:“我一直就有个叔叔,名讳就叫岳峰,只不过他和我爹不同,从小不知道习武,只会读书写字,吟诗作赋,所以江湖上没有人听过这个人,事实上他也根本不是江湖中人。” 云霓笑道:“竟有这样的事!” 关千剑双眼如炬,瞪他一眼道:“一个终生不涉武道的人,又怎么会借走宝剑和秘籍?你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未完待续。) 第一四一章请君入瓮 岳东道:“这个关大侠又有所不知,只因叔叔还有个收藏古董的癖好,尤其对宝剑和各种兵器情有独钟,所以他老人家一听说先父得了一柄绝世宝剑,就非借回去看看不可,一开始先父没有答应,后来不知怎么就给他了……” 关千剑道:“那你一开始怎么不说,等到把我们引到这里,浪费许多时间才说?”他忽地想到第一次进门时,遇到的那个剑客——难道这个人就是他叔叔?叔侄两个一明一暗,一个在明处拖着我,一个暗中取走宝物,先行藏匿……说他不会武功,明摆着要我不加防备,好杀我个措手不及,哼,只怕以他的造诣,想杀我还没那么容易! “刚才一则伤痛先父亡故,一则受关大侠惊吓,惶急中就忘了,直到看见床上空着,才猛然想起来。害关大侠白走一趟,实在对不住!”岳东解释完,看关千剑脸上似笑非笑,心中七上八下,心里默念:“爹爹保佑,爹爹保佑……”忽然惊觉:爹还没死呢!恨不能给自己一个嘴巴。 关千剑道:“你叔叔在什么地方?” 岳东知道生死成败就在转瞬间,一个不小心可能血溅当场,身首异处,但若命运照顾,皇天护佑,很可能就此轻而易举蒙混过关。想到这里,心跳加速,力持镇静道:“他老人家庄上里这里不远,就在我们刚才到过的步虚声谷里面,算起来也只有十二三里路程。” 关千剑听他说完,仰天深思,未置一词。 岳东见缝插针,下说辞道:“你放心,叔叔是个极好说话的人,我们事情原委一说,他老人家深明大义,绝不会道半个不字。而且这段路,关大侠免不了总是要走的……” “什么意思?” “关大侠不是要见兔子精吗,他正好一直被叔叔留在家里。” 关千剑冷笑道:“由此可知你从头到尾没说一句实话。” 岳东吓得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我怎么敢欺骗关大侠?我说的句句是实话,百分之百实话!我可以对天发誓……” “我问你,”关千剑打断他:“你叔叔既不懂武功,又怎么留得住兔子精?” 岳东道:“因为叔叔根本不是用强才留下他的,而是让他心甘情愿留下来,并且乐在其中。” 关千剑笑道:“难道你叔叔有个女儿许给他?” 云霓见关千剑问岳东的都是要紧话,一直不敢插嘴,这时候才憋不住笑道:“我听你说过兔子精是个侏儒,就怕他叔叔虽有女儿,却没有那样身材娇小的与之匹配。”她怕冷落了雪妮,又问:“妹子,你说是不是?” 雪妮不答,岳东谦恭地报以微笑,接着道:“你们只说中一半,我叔叔是有个女儿,而且还长得很漂亮,但留住兔子精的,却不是她,而是叔叔本人。” 关千剑道:“你这话越说越奇了。” 岳东笑道:“你不要误会,叔叔用以留住他的,不是别的什么,而是自身的德行。” 云霓道:“嗬,这可真叫一龙生九种,种种各不同。你岳家还有德行高洁的人?” 关千剑道:“况且兔子精根本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你跟他讲德行,他就跟你讲道行。” 岳东道:“原来关大侠不知道,一个人就算再蛮横凶恶,对于有救命恩人,总是会心怀感激的。就比如我,我不是好人,时不时就要为非作歹,但关大侠你今天饶了我一命,就如同我的再生父母一般,我会终生感激不尽……” 关千剑毫不领情:“你要是再乱拍马屁恶心人,我随时要你狗命。” 岳东丝毫不脸红:“是是是,但这并不是拍马屁,都是我的肺腑之言!好好好,不说这个,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心。……” 云霓忍不住提醒他:“你还是说你叔叔怎么救了兔子精吧。” 岳东道:“是。那天我们从劫灭城外把他捉回来,我和王全都主张把他处死,爹也没有留活口的意思,恰好叔叔到来,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人有旦夕祸福,——不是,他没有说后面这一句,总之,他说不能随便杀人,只要有他在,这个人就不能杀。最后我们拗不过,只好依了他。事情就是这样。” 任他说得天花乱坠,关千剑哪里肯信,但想岳嵩尚且死在自己手上,他的兄弟又有什么能为?若就是先前黑暗中交手的剑客,更是不足一哂,况且兔子精在彼处,迟早要走一遭,到时一切小心在意便了。因此发话道:“好,你带路,我就去会会你叔叔。——量你也逃不过我的五指山,我不再抓着你了,前面带路。” 岳东喜从天降,又打了几个躬,站起来道:“关大侠神功盖世,强绝一时,我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还敢逃跑?” 四人走出岳府,天色早已大亮。岳东在前,三人跟着,大约行有十余里,绕过一条山梁,岳东指前面叫道:“我们到了!” 云霓歪头看着他:“你兴奋什么!” 岳东忙收敛笑容,作出可怜兮兮的神情道:“不敢。想着终于能将宝剑和秘籍物归原主,我心里高兴……” 云霓等人不去理他,抬起头来,放眼一大片地方,都是平平整整的农田,靠山边上,建着一座庄子,有百余间房。除此之外,别无人家。 “呀啊啊——,啊呀呀——,我杀了你——”院内传出一个尖细的女子声音,这声音被四面群山一回应,显得更加清脆。 云霓道:“我们来巧了,你叔叔家似乎有难。” 但翻来覆去,总是这一个声音,也只是这几句话,又不见有金铁之声。 关千剑笑道:“恐怕他家有难非止一日,这位混世魔王不会就是令妹吧?听这阵候,必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雪妮听见这话,抬头就横了他一眼。云霓抚着她肩膀,悄声道:“你没听出他说的是反话吗?” 岳东道:“叔叔虽然不会武功,我这妹妹却最喜欢舞刀弄剑,不过也只是些三脚猫的功夫,让各位见笑了。” 走到近处,喊声越来越响,大门里蹿出一条大黄狗,夹着尾巴,没命飞跑。它见前面有人拦路,犹如惊弓之鸟,不敢靠近,跳下田埂,冲向山上。到了山脚下时,停步回头,听见那喊杀声有破门而出的势头,不敢逗留,尖着狗头往草木浓密的地方钻。 接着门里挤出个人,一跳落在门槛之外,两腿叉开,半屈着膝盖,右手握剑,左手在眼角上抹了一把,又耸起肩膀来擦脸颊上的汗。举剑指山上:“算你跑得快!”(未完待续。) 第一四二章混世魔女 这女子身材不高,穿着粗布麻衣,短打扮。脑后发尖上挂的都是汗珠,一张脸被乱发分得零零碎碎,看不出美丑。 她一回头看见岳东,反过手腕遮着嘴大笑,笑得腰都快弯到地上:“我说你跑哪里去了,原来在这里!哈哈哈哈……” 岳东不满道:“你把我当狗?” 女子笑道:“你不就是我家黄狗变出来的吗?我就说不可能跑那么快,一眨眼连影都没了。你以为你变成我哥哥的模样,我就不找你比武了吗?” 岳东笑不出来,死气沉沉道:“叔叔在不在家,我有正事,回头再跟你玩。”又对关千剑等人介绍:“这就是我叔叔的女儿,我堂妹,名叫岳胜红。关大侠,我先带你去找我叔叔。” 岳胜红没去注意另外三人,叉腰指着岳东道:“手下败将,还敢找上门来,看打!”她话才落音,一脚横扫而出,另一脚跟着旋转横扫,面前黄沙瞬间升起丈余高,双方便如被一道围墙隔断。 关千剑等三人相顾色变,都想:“真是山外有山,人上有人!” 岳胜红两个旋转,去了近三丈的距离,冲到岳东面前,岳东大叫:“妹妹等我说、说句话!咳咳……”他一张嘴,尘沙跑进嘴里,呛得直咳嗽。 岳胜红不由分说,手上的剑砍削刺劈,极尽变幻,奇诡莫测,绕着岳东周身游走,一连出了百余剑,才在他面前刹住道:“从你眼睛的着落点看,这几个月来,一点进步都没有,你所注意的都是我的虚招,对我真正的煞手,却不得要领,真交起手来,你很难挡住我十招。” 岳东不服气道:“纸上谈兵谁不会?别在外人面前装模作样,丢人现眼,让我去见叔叔,有要紧事……” 岳胜红道:“你既然说我是纸上谈兵,我也不说不让你去见你叔叔,我就站在你面前,有本事的闯过去。” 岳东急叫一声道:“妹妹!”似有满腔的话说,接着却又一声不吭。岳胜红仰头仔细看了他一会,小嘴一错道:“好啊,连你妹妹都敢调戏,在我面前挤眉弄眼的,今天非好好教训你不可!” 岳东急退后一步,架住她的剑,又叫一声:“妹妹!”仍然不说话。 岳胜红道:“看来你是害沙眼了,等我把你打倒,再来替你医治……” 岳东无可奈何,只得勉力和她接仗。但他父亲重伤,自己命悬人手,哪有心思比武?被赶得窜上跳下地疲于奔命。 关千剑对云霓两人笑道:“看出来没有,他把我们带进狼窝了。” 云霓忧形于色道:“这女孩子已经是这样,看来那个什么岳峰至少也是我师父一辈的人物,只不过他不在江湖上走动,别人都不知道,就像庄梦蝶的两个徒弟一样。趁这老的还未现身,我们不如先下手为强,把两个小的一齐制住。” 关千剑道:“不用着急,这里地方宽敞,我们三人分开来站,各注意一个方向,不论他从哪里出现,都无法逃过我们的眼睛,在他赶到之前,擒拿岳东不成问题。我且看看这女孩子的武功,和岳家剑派是不是一路。” 才说了这几句话,岳东惨叫一声,捂住胸口,败下阵来。 岳胜红笑道:“我刺你了吗?我伤到你了吗?叫得跟杀猪一样。轻轻拍一下就死叫死叫的,还算个男人!不如换一身衣裳,躲在闺房里,看看花,养养鸟,省得在外面出乖露丑。看你老子多英雄,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窝囊废,丢人!哎呀,说你两句就哭,更不成话了!” 原来岳东听她提到岳嵩,想到他老子现在正在那冷坑里躺着,这辈子能不能爬起来都很难说,忍不住伤心。 岳胜红唠叨一阵,觉得没劲,四处一望,才看见场上还有三个人。 “有没有比岳东高明一点的?有的话站出来,陪我玩玩。不过丑话说在前面,输了可不能像他一样哭鼻子。还有,如果连他都不如,就干脆不要说话,免得惹我生气。”她虽这样说,眼睛并不看任何人,脸是朝着天的。 云霓笑对关千剑道:“去跟她玩玩吧,顺便瞧清楚,她长得好不好看。” 关千剑笑道:“只管把岳东这张脸放在她肩上就好了,哪还用得着近看?” 云霓道:“这话不对,我倒觉得要不是一头一脸的灰尘汗水,她应当称得上是个美人。” 关千剑道:“姐姐如果看上她,我去给你捉来,将来你和怀空成婚,就让她给你做小。” 云霓道:“这不是反而便宜了小秃驴?我要是纳小,才不要她,你猜我要谁?” 关千剑摇头,云霓凑到她耳边道:“非你莫属,呵呵,你说我对你好不好?” 关千剑说不出话,只感到肩头上被撞了一下,雪妮从两人中间挤出来道:“我去会会她。” 云霓躲在后面,朝关千剑缩肩膀吐舌头,意思说又被雪妮听到了。 岳胜红看了一会天,又说了一连串难听话,见终于有人站出来应战,迎上来道:“你打算接我几招?” 雪妮道:“看你会几招。” 岳胜红像头小蛮牛,低头瞪着她,蓄足了劲叫一声“哼,你死定了!”直挺挺便冲过来。 雪妮刚才看着岳东和她交手,对他的软弱和无能曾窃笑不已,这时候轮到自己与她面对面,才发现这村姑的确有过人之处。 先不论她出击的速度有多迅猛,只是那股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内外功俱临上乘境界后给敌人造成的压迫,就足以令雪妮喘不过气来,几乎就要退缩。 在此之前,雪妮还没有过任何败绩,即便是关千剑,连岳嵩都斩杀于他剑下,但她绝不相信他能战胜自己。因此她心中一直保留着一股傲气:绝不被任何一个同龄人超越! 因此最初的一刻动摇之后,当岳胜红到达面前,雪妮骤然恢复自信心,脚步一错,从对手旁边绕过,闪向她身后。就在身影重叠的一瞬,“当”地一声大响,两人交换了一剑。 雪妮固然万分诧异,岳胜红也是惊疑不定。在年轻一代中,岳胜红尚未遇到过旗鼓相当的对手。而雪妮,就算不如她,也比她想象的差距要小得多。 两人各自心中凛然,出手只有更加迅猛狠辣,或‘剑形’,或‘剑声’,或‘剑气’,穿插往复,变幻莫测,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斗到酣畅处,岳胜红纵声高呼:“好!痛快!今天终于遇上一个能在我手下走过三十招的……”(未完待续。) 第一四三章换身衣服和你打 雪妮心中有气,暗下决心:不在三招之内让你血溅当场,我不是人! 虽在对方‘剑气’压制下寸步难进的时刻,雪妮仍强行踏前半步,一连抢攻三剑,把岳胜红逼退数尺,接着腾身跃在半空,两腿高高屈在胸前,双臂张开,姿态有如苍鹰搏兔,又如鹤翔云中,正是云家剑派的必杀绝技“鹤鸣九霄”。 云霓喜道:“这招一出,妹子就胜了!” 一声长鸣划破天际,却又中途截然而止。 云霓变色道:“不好了,她……” 关千剑也是骇然,就在一刹那间,脑中灵光闪过,叫道:“我知道她是谁了!” 云霓未及询问,雪妮已如折翼的仙鹤,直直堕向地上。 但凡一招攻击力超强的武功,使出之前必要有相应充足的准备,把自身的潜力积聚到极致,然后才能收到奇效。 且越是精妙的招式,必须配以毫厘不爽的发挥,否则仓促行事,大而化之,不特没有克敌制胜之功,反有弄巧成拙之弊。 而雪妮使出“鹤鸣九霄”,正是在万分勉强的情况下,加之对手从后步步逼迫,处处掣肘,还没做足八分准备,便被迫施展出来以先求自保,运用之中,更只有六分功力落在实处。 岳胜红修为本不在她之下,以十分功力对她六分,胜负不问而知。 两人剑声一经相遇,雪妮如遭雷击,两脚着地时,虽勉强站稳,却说不出话。 “要不是你急于求胜,贪功躁进,说不定我们还能再斗个三十招。”岳胜红志得意满,笑得合不拢嘴,又加一句:“不过结果都一样。” 关千剑和云霞慌忙分从两边去扶雪妮,雪妮将手一甩,扔开了两人的手,娇哼声中,将佩剑折成两断,远远掷了出去。 关千剑为转移雪妮的注意,悄声道:“她就是我昨天在岳府遭遇的那个人,当时我连受她两下抢攻,险些丧命!” 果然听他这么一说,雪妮心中好受了不少,想到:“连他都差点着了她的道,我输给她不算丢人,况且她以言语相激,让我沉不住气,一招绝妙剑法没使出一半的功力,才会落败,并不是她真比我高明!” 云霓听关千剑说得斩钉截铁,不解问:“昨天那人一身黑衣,鼻子眼睛都看不清楚,你怎么能肯定就是她?” 关千剑道:“从她武功不难看出……” 冷不防雪妮冷言冷语道:“该不会又是嗅出来的吧。” 关千剑想到昨天正是闻到一阵香味才敢确定对方系为女子,虽然问心无愧,也忍不住飞红了脸。 云霓知道其中必有蹊跷,心中暗笑,也不询问。 岳胜红看雪妮太小家子气,不以为然道:“这就叫肚子疼怨灶王爷,比武输了,难道是兵器的错吗?我说不该由你把剑折断,而应该由剑来把你折成两断。可见就算是一块废铁,跟了一个没用的人,都要倒足八辈子霉,天理何在呀!” 雪妮气得两道柳眉都差点掉在地上,无奈在她手下吃了亏,一时力气不能复原,否则非再死战一场不可。 岳胜红又道:“知道你不服气,我就再给你个一雪前耻的机会,你们四个一起上吧。”她口气中虽是对雪妮说话,斜斜的眼神却在关千剑脸上一勾,好像专为激将他出手,要掂掂他的斤两。 岳东先摆手道:“我不跟你打,我不跟你打!妹妹,你别没完没了,让我去见叔叔吧,算我求你了!见过了叔叔,我再来陪你练功,你想怎么折磨人都行,我绝不打退堂鼓。” 关千剑看雪妮都吃了亏,一则要替她讨个公道,二则自己也有些技痒,昂然走到岳胜红面前道:“岳小姐也可算是世外高人,令人佩服!区区不才,想单独讨教两招,若是输了,也不说什么一起上的的话,就在这谷中选一块墓地……” 岳胜红迎着他眼睛,不等他把话说完,扬起下巴道:“你要跟我打是吧?” 关千剑眉毛一挑,笑道:“还望小姐不吝赐教。”心中吃惊:好大一双眼睛!一时间被牢牢吸引,竟然忘了移开目光。 岳胜红毫不相让,直视着他,眼睛睁得更大,闪出的光辉更加明亮。 关千剑心中一跳,这才醒悟自己的失态,慌忙转过了头。 “好。”岳胜红嘴角带着一些嘲弄,看向别处,比之关千剑,却是既自然又从容。 “不过,不过,你得等我一会,我要先去,先去……” 关千剑不明白她何以突然变得吞吞吐吐,眼睛再次落向她脸上,查看究竟。 “先去换件衣服!”她断然说出这句话,抬手把剑往地上一插,几步踩到门口,搡门进去了。 “敢跑你就死定了!”这一句话自门内传出。 关千剑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隐隐希望她快一点出现,对她为什么突然要换衣服倒不加深究。 “恭喜恭喜。”云霓走到他身边悄悄说。 “恭喜什么?” “我不告诉你,想知道的话,你可以去问问你的雪妮呀,看她会不会赏你个耳光,呵呵。” 关千剑不敢真的问,但要自己想,想破了头也没有头绪。 岳东走来道:“关大侠,趁这个机会,我们刚好绕开那个小三八,直接去见家叔吧。你要是被她缠上,一辈子都不得安宁了。” 关千剑吞吞吐吐道:“这样,不好吧……呃,我说过要和她一较高下,等她出来见不到我,说我言而无信倒还罢了,若说我怕了她,落荒而逃,岂不是冤枉?” 云霓失笑道:“是啊,最重要的是不能叫美人失望。要是她换了一身漂亮衣服出来,却没有一个人欣赏,岂不是要哭得死去活来?” 关千剑道:“这倒不至于,你怎么知道她一定换身漂亮的衣服出来,顶多是换件干净的,她那一身的泥,别说她自己难受,就是看的人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云霓道:“女人心,海底针,你一个大老粗怎么会明白?” 正说着,门槛上跨出一只青色簇新的绣花鞋。除了岳东,剩下三人都目不转睛盯着门缝,急于看看将走出一个什么样的人来。(未完待续。) 第一四四章独特的比武 纤腰高束,长裙低垂,原本稍嫌矮小的身材,不再是一种缺陷,因为比例特佳,高矮之别反而可以忽略不计了。 “扑哧”一声,云霓突然抬手遮在嘴唇上,低头浅笑。 岳胜红敛裳停步,关千扭头看天,两人脸上都不自觉地升起红云。 岳胜红两手轮流抚抚额头,贴贴脸颊,勾勾头发,总不知道自己身上究竟有什么不妥,致被她笑。 关千剑呢,自然以为因没能控制住自己的眼睛,打量岳胜红时太过专注,所以才被她嘲笑。 “你笑什么?”他理不直气不壮地问。 “有什么好笑!你以为你是罗汉,整天咧着个嘴笑。”岳胜红有些生气。 云霓努力收敛一些,抬起头来,看看十几步外的岳胜红,又忍不住低头。 关千剑这才放下了心,知道自己的丑态并没有暴露,她笑的不是他,而是岳胜红。 再抬头看岳胜红,也觉得好笑。原来她匆忙沐过浴出来,头发还是湿淋淋的,潦草随意地一挽,正大滴大滴往下淌水。水珠成群结队,从脖子上顺流而下,少数在两边锁骨里积着,多数都钻进衣襟里面。 云霓道:“可不能怪我笑,——你临出来的时候,就没照照镜子吗?你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呐!” 岳胜红这才知道自己犯的错误,朝云霓狠狠甩个白眼,不去理她,一步一跺脚,走到关千剑面前,看定了他问:“你也这样觉得吗?” 关千剑被逼得向后退出一步,不敢正面回答,只道:“你不是要和我比武吗?等你胜了我再告诉你答案。”这时他才看清楚,她的肤色不算极白,鼻梁两侧散落着几点雀斑。但没有人会专注于这些,因为她的一双眼睛,只要一睁开来,就能把人整个地陷进去。 “算了吧,”岳胜红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如果你真输了,就千万不要告诉我答案。我一向对手下败将不感兴趣。” 关千剑笑道:“那可真巧,我也和你一样,对手下败将不感兴趣,所以如果输的是你,我根本懒得跟你说话,这样看来,你永远也得不到答案了。” 岳胜红道:“兴许还有另一种情况,那就是我们两个分不出胜败。如果是这样,又该怎么说?” 关千剑道:“且看有没有这种可能吧。” 岳胜红道:“好,念在你远来是客,我让你先出手。” 关千剑摇头道:“我却并不想和你刀来剑往地厮杀。我心中另有一个比法……” “这又是为什么?为什么不想和我动刀剑?比武不用刀剑,那又用什么?用嘴巴纸上谈兵吗?” “很显然,他是怕唐突佳人。”云霓插嘴。 关千剑尴尬,忙着解释:“不是这个意思……”还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雪妮走上前来,冷冷站在旁边,虽一声不吭,心中的不快,却是不言自明。 关千剑身上热汗直冒。 岳胜红还要凑热闹,问道:“你是这个意思吗?” 他中气不足道:“我想你刚刚换了一件干净衣服,要是厮杀起来,难免灰尘弥漫……” 云霓笑道:“你想得可真周到,我见过怜香惜玉的,没见过你这样无微不至的。” 岳胜红又横她一眼道:“关你什么事?”回头对关千剑道:“理她呢!你先说说,你有什么别致的方法,既能让我俩分出高下,又不弄脏我的衣服。” 关千剑怕得罪云霓,假装矜持道:“我本来要说的,可是你对我朋友无礼,我又不想说了。” 岳胜红气呼呼道:“是我对她无礼吗,分明是她对我们无礼!好,我不跟她一般见识,你说,我们要怎么比!” 关千剑看她恼了,不能再装相,但仍哼了一声表示不满,才作出兴味索然的样子道:“说到这个比试的方法,我还得提起一段往事。几个月前,我曾遭逢过一位绝顶高手,那时我对剑术尚一窍不通,他又要在我面前演示武功,以炫示自己的能耐,你猜他用什么方法?” 岳胜红急问:“是哪位绝顶高手?有多高?你既说那时不通剑术,又怎么知道他是绝顶高手?还有,你说你几个月前,还对剑术一窍不通,你说的到底是几个月前?现在又通了几窍?” 关千剑心中好笑,脸色却沉下来道:“你要跟我这样胡搅蛮缠,我没法说下去了!” 岳胜红委委屈屈道:“人家好奇嘛!” 关千剑心头一酥,露出笑容道:“但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当时他拔出剑来,在我面前一晃,我只看见一团亮光,就像太阳从天上掉下来,刚好砸在我脸上。一眨眼没有了太阳,他已重新回到我面前立着,嘴里连说‘谁说宝刀不老?宝刀是可以不老,人却要老啊……’又问我这一剑妙在哪里,我说只说出一个‘快’字,被他骂了一顿,‘光快有个屁用,还要准,我若只快不准,你早成瞎子了。我刚才分别在你两只眼里各断一根睫毛,你看,它们在剑上躺着呢。本来我不仅要断这两根睫毛,还要齐根剜起,连毛囊都连着……’” “吹牛!”岳胜红叫起来,“——我不是说你啊,我是说他。他肯定吹牛!” 关千剑笑道:“我当时也这么说,但现在我们没必要追究他的真假,只是这个方式,倒可以作为我们比武的借鉴。” 岳胜红来了兴致,眼睛闪光问:“怎么借鉴法?” 关千剑道:“我们各出一剑来割对方眼中的睫毛,不用两根,一根就行。当然,连我说的这位高手都没有把握连根剜起,我们也没必要这样行险,非有毛囊才能算赢。” “那要怎么才算赢?” 云霓打断他们道:“听着都肉颤!我说别用这个方法比,还不如一刀一剑两个人在场上对垒。要有什么意外,也就受点皮外伤,毕竟好控制,若用这个办法,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手上轻轻抖一下,就成独眼龙了!”(未完待续。) 第一四五章人肉靶子 关千剑不慌不忙道:“谁要是把对方眼睛刺瞎,不论睫毛割得多齐整都算输了。” 云霓气愤道:“眼睛都瞎了,输赢还有什么意义!妹子,别让他用这方法比……” 雪妮愣着没有说话,岳胜红道:“别理她们!好玩!规矩就是这样,你说,怎么样才算赢?” 关千剑道:“简单,把两根睫毛拿来一比,谁的长就谁赢。” 岳胜红兴奋难抑道:“好!谁先出手?” 关千剑道:“我让你占先。” 云霓嘴巴张了张,还有话说,两人起了童心,都不理会。 岳胜红摆个架势,就要出手,突然想起一事,站直了说:“我剑到的时候你不许跑!” 关千剑道:“眨一眨眼睛,就算我输了,身体其他地方动一动也是一样。”大马金刀地叉开两腿,拿桩站稳,表示天塌下来都不会动一动,叫道:“动手吧。” 岳胜红重新沉腰坐马,侧身举剑,觑准了关千剑右眼,心里盘算:他右眼偏大,更好下手……忽又想起一事,跳起来叫道:“不行,你占我便宜!” 关千剑又好气又好笑:“我什么时候占你便宜了?” 岳胜红道:“我眼睛比你大,睫毛还比你长,你这不是占我便宜是什么?你早就算计好了是不是?你是个男子汉吗!” 关千剑没想到这些差别,赔罪道:“对不住,是我疏忽了,你的眼睛比我大了一倍,睫毛也比我长了一倍,这个便宜,我是占得太大了!不过你千万别误会,我不是有意算计你……” 岳胜红听他历数自己的优点,早就在摇摇晃晃地抿着嘴笑,看他态度这么诚恳,扬头道:“我相信你了,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可惜,这么好玩的一个比武方式不能用。——咦?有了,我们何必一定要拿对方开刀?我们可以把战场转移到别人身上啊。你身边这位穿红的朋友,两个眼睛一般大小,刚好你一只我一只,我们还可以同时出手,不仅比准头,还比速度,而且谁也不占谁便宜,最公平!你说好不好?” 不等关千剑回答,云霓欣然道:“就是这么说,用我的吧。反正我这一双眼睛加起来,还不如别人的一只大,瞎了就瞎了。” “你的眼睛虽然不是最大的,却无疑是世上最甜的,”关千剑情不能自已,深深看着云霓,话出口才猛然惊觉:雪妮在旁边! 哪知雪妮还没说什么,岳胜红先听不下去了:“眼睛若不大,又能美到哪里去?你这马屁拍到蹄子上去了。” 关千剑笑道:“如果只有大眼睛才算美的话,牛的眼睛也很大,可是母牛的眼睛除了公牛,大概也不会有人喜欢。” 云霓拍手道:“这话说对了,关千剑,你总算说了句公道话。” “你骂我是母牛?”岳胜红恼怒,“我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处处针对我?”说着嘴巴一瘪,好像要哭的样子。也不知她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这么脆弱。 关千剑慌了神:“我没有骂你的意思,天下眼睛大的人多了去,又不单是你一个,而且牛是四只脚走路,你是两只脚,有很明显的差别嘛。不跟你扯这些没用的,还是说比武的事,按我的想法,女孩子都比较胆小,我们这里剑一动,她眼睛先闭上了,怎么能见出我们的实力?” 岳胜红被他前面一句话逗得哭不出来,反而笑喷了。“可是这里除了你,就一个岳东不是女人。这人你也看到了,虽然不是个女人,却是个太监,比女人还胆小呢。” 岳东自从挨了岳胜红一剑,一直保持沉默,为的就是避祸,这时见说到自己身上,跳起来摇手道:“是,是,我是胆小,比老鼠的胆还小,我是太监,比太监还太监!别说你们手上拿的是杀人的家伙,就是拿根茅草,在我面前晃一晃,都能吓我一身冷汗。你们剑还没动,只要看我一眼,我就得用手把脸捂着,别说要剔我睫毛,就是想拔我眉毛都拔不到!” “咦?”岳胜红一双眼睛像两扇天窗一样敞开,叫道:“这个主意不错,我们不一定非剔睫毛不可,剔眉毛也是一样啊!” “要剔也别剔我的,我的眉毛本来就没几根,被你们一剔,还有得剩吗?而且你们剔起来几率也不高。还是剔云师妹的吧,我说了,我会用手把脸捂住的……” 岳胜红道:“就因为你的眉毛稀稀疏疏的,剔起来才方便呢;至于你要拿手捂脸,这个好办,我们先把你一双手剁下来,看你拿什么捂,哈哈。” 岳东带着哭腔道:“妹妹,我是你亲大伯的亲儿子呀,你叫我爷爷也叫爷爷,我们是至亲,从小一起长大,你怎么和外人合起伙来欺负我?这不是吃里扒外吗?要是让叔叔知道,他也不会高兴的?” 岳胜红越是见他说得可怜,越要逗他,笑道:“你叔叔要是在场,自然不会容许我胡闹,巧就巧在他老人家今天出远门儿了,好几天才会回来呢。你就老实点吧,为了以后吃饭方便,乖乖听我吩咐,把这双手保全下来,岂不是好?” 岳东面无人色,哑口无言。叔叔真的不在家?那这姓关的怎么打发?我怎么得到自由? 关千剑没注意岳东脸色惨变,笑向岳胜红道:“莫说笑话了,剁他双手倒是暂时不必,不过拿绳子捆起来倒很有必要。” 岳胜红踊跃道:“好,我去拿绳子!” 她转身就在门内找了条麻绳出来,把岳东架到一棵树前,反剪双手绑在树上,又一手抓一把头发,在树上打个死结,叫他不能随意动弹。岳东想到叔叔不在,没人替他做主,终不免死在关千剑手上,一时万念俱灰,任凭摆布。 诸事妥当,岳胜红道:“按先前说的,一齐出手,既比准头,也比速度。”朝云霓吆喝:“喂,劳你的驾,来帮我们喊口令。” 云霓不去计较她的无礼,把两人约退二十步,叫他们并肩面对岳东,口中发令:“预备,——开始!” 两人同时错步,箭射而出。(未完待续。) 第一四六章胜负难分 三步之后,两人身躯错开,岳胜红微微落后。 她娇叱一声,猛提一口气,向前一蹿,第一步即能和关千剑并肩,第二步跨出,反而超越他有一乍之距。 关千剑岂肯伏输?侧头对她笑了一笑,两脚收在一起,向前一跳,仍抢在前面。 岳胜红大喝一声,“呀啊!——”就如和她家黄狗比武一样,使劲全身力气,速度再次加快。但这一次没能反超对手,只勉强和他持平。她也侧头一笑,意思说你也就这点能耐嘛。 关千剑的笑容中却有了一种嘲笑的意味,好像在宣布自身的胜利和对手的失败。 “不好!”岳胜红猛然醒悟:我们可不是在赛跑!抬头时岳东的一张丑脸就在她眼皮子上挂着一般,再若晚得一刻,非和他撞个满怀不可。 而她的剑若在这时刺出,就不是剔下他一根眉毛,而是要把他钉死在树上。 人急智生,目标虽在前方,她右手剑反向后伸,同时脚下向左斜跨一步,从岳东身侧一晃而过。 岳东早已闭上眼睛,上下眼皮粘合之紧,针都插不进去。劲风扑面,他感到两边眉峰上微痒,竟不分先后。 岳胜红和关千剑一路挽着剑花,以免到手的眉毛随风飘走,直至到了树后七八尺外才刹住脚步,把剑横在胸前,盯着剑身,一动不动。云霓和雪妮急着一见分销,忙赶过来看。 岳胜红转到关千剑对面,和他头碰头,把双方的剑比在一起,尖着纤纤食指,把关千剑剑上的眉毛粘到自己剑上,将两根放在一起,又用食拇两指将它们慢慢归拢,比了半天,突然抬头,眼睛还没张大,嘴角先绽出笑容。 当她一对妙目完全展开时,笑容灿烂到了极致!两粒乌黑闪亮的眼珠泊在眼眶中间,饱含着深情。 “一模一样,毫厘不差,就像天生的一对!”她兴奋地说。 关千剑被她火热的眼神一照,已经觉得脸上发热,再听到“天生一对”四个字,尴尬地说不出话。 “好一个‘天生一对’!”雪妮都忍不住开口了。她卡在两个人中间,找到关千剑的目光,盯着他丝毫不放松,眼里有无限的恼怒和怨愤。 “这么说,算是个平局。”他扬起头来,避开两人目光,看见云霓正躲在两人后面刮脸羞他,又朝他吐舌头,作鬼脸,幸灾乐祸。他不禁想:岳家的姑娘虽然可爱,又哪里及得上云霓的一半?! “平局便要怎么样?”岳胜红仰头嘟唇,一副要债的模样。 关千剑知道她的意思,若打成平局,要回答她的问题,这是有言在先的。 “按规矩,应该是三局两胜。这一局比的是‘剑形’,我侥幸和你斗成平手,剩下两局,我们再比比‘剑气’和‘剑声’,怎么样?” “好!乐意奉陪,你说怎么比?” 关千剑想了一想道:“依然要屈尊岳东,叫他给我们做个活靶子,我们站在百步以外,凭‘剑气’劈开他脚上的靴子,以靴子破裂而不伤脚趾为胜,若脚趾破损流血,又或靴子根本未破,便算是输。” 岳胜红叫道:“好,我先来!” 她走到百步以外,转回头来,比着脚尖划一条线道:“不许超过这条线。” 看到关千剑点头应允,她收回目光,脸色变得极为肃穆,全神贯注于远处的目标,脚下一滑,右脚在后,左脚在前,呈弓箭步;右手剑起,直指向天。 岳东知道她蓄势待发,心头打鼓,后脑勺望树上贴,下巴朝脖子里面挤,眼睛不用说,早已紧紧闭上。 就在这时,岳胜红左肩向后一让,右手剑随之下劈,“啪”地一声清响,地上现出一条笔直的细线,深约半寸,直达岳东左脚,鞋尖上随之裂开一道口子。 一剑使完,她全身放松下来,自信满满望着关千剑等人道:“看看吧。”当先走向岳东。 几个人围拢到岳东脚边,还没弯腰去看,先被一股臭味灌进口鼻,三人女孩子同时捂脸,关千剑也停步,笑道:“不用看,单从这味道就知道,靴子必是破了,至于有没有伤到脚趾,问问他就知道。” 岳东听说,连连道:“没伤,没伤,妹妹果然是好剑法!” 关千剑三人也由衷赞道:“果然好剑法!” 岳胜红喜形于色道:“那当然。”转向关千剑:“该你了。”她声调上扬,纯是专等看好戏的心理。她才不相信有人能比得上自己这一剑。 关千剑向她抱拳道:“献丑。”走到她划的线外站定。 岳胜红又笑道:“小心点,你要是把他脚趾划破,输了这一场,也不给你别的惩罚,只要你把他流出来的血吸干,呵呵。” 关千剑笑道:“这是自然。”手腕转动,挽了个剑花,接着却不出招,径直收剑走向岳东。 三个女孩齐齐盯住他,不明所以。岳胜红扑闪着大眼睛问:“怎么不出招?你跑回来干什么?” 岳东也在心里咒骂:“狗日的,磨磨蹭蹭,让老子悬心,不得好死!” 关千剑手一指道:“我已经出招了,你们看——” 三人转头看去,岳东左脚靴头已被横着切开,五个脚趾头尽数暴露在外,却都是完好无损,不见一丝血迹。 三人张口结舌,岳东先叫起来:“啊!怎么回事,我的靴子怎么就成这样了?难怪觉得透风!” 云霓回过神来,看着岳胜红笑嘻嘻道:“这下怎么说?是谁输了谁赢了?” 岳胜红白她一眼:“什么怎么说?什么谁输谁赢?顶多就算个平手!” 云霓摇头道:“这个若叫平手,就有失公允了。” 岳胜红不服:“怎么有失公允?” 云霓不慌不忙道:“他这一剑有两样奇处,第一,他随手挽个剑花,旁人看都来不及看清楚,连他哪一剑是实,哪一剑是虚都分辨不清,剑气却已经发出,真可以说神出鬼没,高明至极……” 岳胜红切断道:“错!我们说好只比一剑,他却连出好几剑,这分明是占我便宜,以好几剑和我一剑打成平手,认真追究起来,算他输了。” 云霓语塞。停了好一会才笑道:“他虽然一连出好几剑,但落在实处的只有一剑……” “这个你怎么知道?你看都没看清楚,这是你自己说的!” 云霓道:“好吧,退一步说,他不是只用一剑,而是三剑五剑,试想一下,每一剑都落在同一个位置,毫厘不爽,如此精准的招式,世上能有几人办得到?这不正好说明他超出小姐远甚吗?” 岳胜红也被说得哽住,空吸了一口气才辩解:“我们这一场不仅比精准,还比强弱,他精准是够精准了,可是三五剑加一起都比不上我一剑的力度,可以说各有短长,还是平手。” 云霓摇头笑道:“好,这个就依你,我们再说第二点……” “不是‘依你’,是‘依理’!道理的理!” 云霓不做理会,“第二点奇处,是他人站在岳东对面,而剑气的方向竟是发自侧面,这又叫人百思不得其解,这种奇妙的手法,放眼天下,恐怕也只有他一家,别无分号。” 岳胜红鄙夷道:“结果呢?我只问结果,——他招式再奇,也没见有什么惊人的威力,连地上都没有丝毫裂痕,劲道不足,由此可见一斑。而且,我既然选了左脚,他就该选右脚,怎么又跟在我后面?这分明是他底气不足,担心拿捏不当,破了岳东的皮,要吸他的血,所以来沾我的光……” 关千剑听她们争执不下,嘴巴仗一直打下去,明天都不会有结果,笑道:“你们两个不要争了,我看也是个平手,所幸还有下一场。” 岳胜红这才高兴,问:“下一场剑声,怎么比?还用岳东吗?” 关千剑摇头道:“比试剑声,还用这种方式,就不好评判了,说不得只好向小姐面对面讨教几招。” 岳胜红喜道:“对,这样最好!前面比试两场,虽然新鲜有趣,终究不过瘾,不一招一式、真刀真枪地一较高低,总觉得意犹未尽。” 云霓笑道:“正该这样。俗话说得好,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知道,这一场比下来,谁强谁弱,该有定论。不过总是要点到为止,不伤和气才好。” 岳胜红冷笑一声:“放心吧!”意思仿佛说,我不会砍伤“他”的,——当先走到场中,傲然向关千剑招手。(未完待续。) 第一四七章无声之声 关千剑和云霓相视一笑,又对雪妮眨眨眼,朝岳胜红走去。岳胜红笑吟吟看着他,仿佛对他潇洒的步伐无限欣赏,又似乎对他的神情态度观之不足。 关千剑心中发毛,两只脚差点拌在一起,强装镇定,也对她莞尔而笑。忽听“铮铮”两响,琴韵悠扬,清越动听。“是谁鼓琴?”他微感疑惑,甫一动念,“呜”地一声,如洪流灌耳,狂浪怒涛,铺天盖地而来。 “不好!”他暗中出了一身冷汗,伏身躲避,异响顿失,归于平静。却听身后云霓“啊”地一声惊呼,挽着雪妮仓皇后退。 关千剑站起身来,正要说话,琴声又响,铮铮錝錝,不绝于耳,十数步外的岳胜红挥剑起舞,动如脱兔,飘逸若仙。琴声缠绵,舞姿翩跹,真是一幅绝妙的琴剑美人图。 关千剑却不及欣赏。 剑作琴声,真可谓雅人深致,别具一格,但杀机隐伏其中,凶险一触即发,叫人不敢大意。他急举剑,望空直指,轰轰隆隆的雷声,像召自天外的千军万马,由四面八方驰骤而来。 霎时间琴声如同被装进葫芦,变得沉闷而混浊。 岳胜红大叫一声:“想困住我……没那么容易!”剑势一收,娇躯直立,长剑竖在鼻尖前面,闭上眼睛,就如拈香拜佛一般,庄严虔敬。 下一刻眼睛睁开,光华大盛,手上的剑更如闪电劈空,直指而前,刺向对手。 “铮!”琴声再起,虽只一声,却异常嘹亮,冲破关千剑的声声“雷鸣”,正如金针入败絮。 关千剑脸上变色,身体以极快的速度原地转了一圈,捺剑下劈。“哗哗啦啦”一片巨响在岳胜红身周炸开,犹如撒了一地的爆竹。 但那琴声幽远绵长,始终不灭。 关千剑感到铺天盖地的潮水再次向两边涌来,自己的雷霆一击竟似乎全无效用,心中连叫奇怪,不由退后两步。这一来情势更是急转直下,脑中嗡嗡轰鸣,脚下连后退的力气都几乎失去,同时岳胜红纵身一跃,冲出“雷区”,直奔面前而来。 他十分清楚,趁自己不能动弹,岳胜红只要将剑刃对着自己脖子比一比,这一场就算输了。 若只是寻常的比试,倒不必在意,可岳胜红和岳东虽表面不和,但终究是一家人,谁知道他们不是故意做个样子给外人看,一有机会,便要出手杀人? 即便这兄妹两人不和是真,却也完全不能排除岳胜红杀死关千剑的可能,只因中间夹着一个宝剑虎之翼!显然,岳胜红前一晚出现在岳嵩卧室,定是有所为而来。 仅凭这一点,已足以让人产生无限联想,而对岳胜红看似大大咧咧的女孩子满怀戒心。 “好!”关千剑急中生智,大吼一声,竟然助长剑势,将对方的攻击压制下去,脑中的混乱之象立刻清明许多,脚下也回复力气。 岳胜红猝然止步,皱起眉头;趁她犹豫之际,关千剑不退反进,直奔到她面前,长剑一圈,划一道弧线,如钵盂般当头罩下。 岳胜红没听到对手的声音,只是自己的“琴声”却如水泼在墙上一般,反溅回来,洒了自己一身。 她连出数剑,左冲右突,情况都是如此,跟罩在一口巨钟之内一般无二。 “你骗人,这是剑声吗?”她也敞开嗓门大喊大叫,但无补于事,连这叫喊声也折回到自身。 关千剑就在数步开外,凝立不动,只有手中的剑,如琴弦一样颤动不止。 “哈哈,谁说这不是剑声?这当然也是剑声,货真价实,只是你听不到而已,这就叫无声之声。” “好,你有无声之声,我有无声之气!”她起了个恶作剧的念头,打算改用剑气攻他个措手不及。她想:“真正两人对敌的时候,谁来规定只能用剑声,不能用剑气?不过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罢了。我用这方法打败他,他要不服气,大不了来一场‘混合战’,看谁输谁赢!” 计较一定,她立刻举剑,忽觉天光一暗,手上的剑重了好几倍,竟难以使出剑气。看关千剑时,他手中的剑颤动幅度更大,速度也越快。 “不对,三十六计,走为上!”她要纵身后退,才屈膝作势,天光又是一暗,胸口窒闷难言,仿佛有一只魔手伸到面前,要把她看到的光,呼吸的气,连同思维神智一并吸走。 她心中骇然,拼尽全身力气,又作几次努力,仍是如此光景,只是到了第五次,她感到再也无力挣扎。 “就此罢手吧,我这口钟要再收一收,你非受伤呕血不可了。”关千剑目光灼灼盯着她,两鬓都有汗珠悬着,显然这一手功夫极耗真元。 岳胜红看出他绝不愿伤到自己,一手持剑,一手叉腰叫道:“我也劝你就此罢手吧,我要是在这里多站一会,你非力尽而亡不可。” 关千剑一惊:“这人一心耍无赖?我还怎么赢她?”因不愿无端伤人,一笑收剑道:“好,算你狠,我认输。” “这还差不多!”岳胜红跟着收剑,刚说了这句,脑子里“嗡”地一声,疯鸣不止,五脏六腑都像在往喉咙外挤,令她一阵作呕,身体摇摇欲坠,几乎站立不稳。 这正如一个人在高速旋转中尚能支撑,一旦停止,反而受不住自己体内的反向冲击。 关千剑抢近前扶住她,在她耳边低语:“对不住,要是我早点认输,你就不会吃这个亏了。” 岳胜红斜靠着他,“你少得意,总有一天我要找回这个场子!” 关千剑感到她有意挤在自己身上,怎么让都让不开,眼看云霓和雪妮已经走过来,心中慌乱,不知如何是好。 “咦?奇怪,怎么赢家反要输家搀扶?”云霓揶揄。 “你管不着!”岳胜红看都不看她一眼。 “我是管不着,不过总有人管得着。”云霓笑着看雪妮。 雪妮直愣愣盯住关千剑,脸上既无表情,也不说话。 关千剑尴尬无地,想抽身走开,手臂反被岳胜红紧紧攥着,指甲深陷肉里。他心中吃惊,看她瘪着小嘴,知道她赌气,又不好意思太过生硬;但若毫无动作,又怕雪妮生气,更怕被她目为无行浪子,身在温柔乡中,却如坐针毡,浑身冒汗。 “还是我来扶着,你该去为岳东松绑。”云霓两手伸到岳胜红腋下,替关千剑解围。 岳胜红两手一甩,“不用你们扶!”连关千剑也推在一边。 关千剑如蒙大赦,跑去割开岳东身上的绳子。 岳东一得自由,急急忙忙走向岳胜红,还没开口,她一扭身,撇下众人,一个人走进大门。(未完待续。) 第一四八章血浓于水 岳东领着三人,随后跟上。进到门中,岳胜红甩手甩脚走在前面,怒气未消。她自然知道身后有人跟着,却又并不阻拦。 转了几个弯,眼看她跨进一座厅堂,在当门一把太师椅上坐下,众人也走进去,略站一会,见她不肯赐坐,都自己找椅子。 “妹妹,你跟我说实话,叔叔真的不在家吗?”岳东在她旁边坐下,隔着一张茶几,上半身前探,语气恳切,神情愁苦。关千剑紧挨在他身侧,相隔不到三尺,以便随时应付突发的变故。 岳胜红看着门外:“我早说过,你叔叔出远门,没那么快回来。还跟来做什么?” “这么说,我们只好在这里暂时住下,直到叔叔回来为止。”岳东耍无赖。 “我家又不养猪,哪有饭给你吃,哪有地方给你睡?” 岳东冷笑一声:“我们家虽然也养猪,但没见哪次妹妹上我们家,吃的是猪食,睡的是猪圈。” 岳胜红面无愧色:“那是有大伯在,要是你们家做主的是你,你看我还会不会上你们家的门?” 岳东自知理亏,低头不语,心中也后悔平时不烧香。 大家沉默一会,岳胜红收回目光,落在处于深思中的关千剑脸上,想着:这人怎么会和岳东这种人混在一起?看他武功,正堪和我作个敌手,想必有些来历,可惜不会交朋友!跟着他的两个娘儿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一来云霓和雪妮的目光随后都集中在关千剑一个人身上,令他倍感窘迫,只得站起来向岳胜红道:“其实我来这里,只为了见一个人,看一样东西,倒不一定非有令尊在场不可……” “是你要找我爹?”岳胜红似又来了兴致。 关千剑道:“我并不是专程来找令尊的,只是听岳东说,我有位朋友蒙令尊相救,现在还留在贵庄,所以赶来一见。另有一事,我这位朋友身上有一样东西,本是我的,曾被岳东父子借去,听岳东说,后来又转借给了令尊,因此想顺便一并讨取。” 岳胜红失惊道:“这就奇了,我爹没有救过什么人啊……” “咳咳!”岳东以咳嗽声打断她,“就知道你不晓得这件事,你一个女流之辈,叔叔怎么会把这些事对你说?所以我才指明一定要见叔叔。” 岳胜红伸长脖子叫道:“什么叫我一个女流之辈?我就算是个女流之辈,也是我爹爹的女儿,难道我不晓得的事,你倒晓得?” 岳东道:“这也难说……” 关千剑从侧后方看去,察觉岳东又在向岳胜红使眼色。 “什么叫难说?你什么意思……”她突然有所领悟:是了,一定是岳东吞了人家的东西,害了人家的朋友,被人家找上门来,斗不过别人,又不敢去找大伯,只得扯个慌,把他们引到这里,好让叔叔帮着打发。好个无赖,不学好,专爱干些仗势欺人、恃强凌弱的勾当!自己捅的搂子自己收拾。 “你不用跟我歪眉霎眼的,对不住,我看不懂。有什么事就光明正大地说出来,这样偷偷摸摸、贼头贼脑,让别人见了,还以为我和你是一路人,跟你狼狈为奸。” 岳东冷汗涔涔而下,暗自心焦:要是被他识破机关,我命休矣! “我哪有歪眉霎眼?眼睛不舒服……” 关千剑冷笑着打断他道:“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中的那点小九九,打从我一见到岳小姐的武功,就知道你带我们来这里,不过是一招借刀杀人之计。你以为你的手段很高明吗?告诉你吧,你自始至终都在我的严密监视之下,即使在我和令妹比武时也是一样,场中只要有另一个人出现,你立刻又会回到我手中。不论来的是谁,只除龙在天或是庄梦蝶,相信天下间还没有一个人能从我手中夺人,而不付出代价,这一点,令尊大人不是已经现身说法了吗?” 岳东眼神中闪过一丝悲凄,却又不得不装个笑脸道:“这怎么能说是借刀杀人呢?我妹妹的武功关大侠也见到了,她虽然已经算得上很高明,和你比起来,却还有一段距离。而我叔叔又丝毫不会武功,这一点你可以当面问我妹妹,——请问我又能借谁的刀杀谁的人呢?” 岳胜红看他对关千剑胁肩谄笑,现出一副奴颜婢膝的丑态,心中不耻,但同时也看出事态颇为严重,否则以岳东的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不会用这种口气跟人说话,而且从关千剑的话中听来,似乎连大伯都没能把事情摆平,——那么,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而大伯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别人掳走爱子而不追踪?既要追踪,以大伯的武功又怎么会迟迟没有赶上?心中一刹时涌上重重困惑。 她和岳东虽然自小不和,一向都看不起他,可是两人毕竟是堂兄妹,血浓于水,在是非分明之前,她实不愿反而偏袒外人,而让岳家的人吃亏。 因此她眼珠转了几转,决定先顺着后东的意思,说父亲不会武功,正要开口时,关千剑伸手拦住道:“你先不必回答。我们不防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且问你,令尊是真不在家还是假不在家?若是真不在家,小姐你在这家里又能不能做得了主?” 岳胜红却恼他以如此不客气的口吻和自己说话,昂头道:“我凭什么回答你的问题?” 关千剑一愣,以口问心:我为什么突然对她转变态度,难道因为察觉到她有意偏向岳东而心中不忿?但他们本是一家人,难道妹妹不该护着哥哥吗?随即一笑道:“你自然可以不回答,但我总有法子自己证明……” “用什么法子证明?”岳胜红咄咄逼人:“用你手中的剑吗?” 云霓和雪妮看两个人渐渐说红了脸,心中反而感到高兴,在一边偷笑。 关千剑被岳胜红说穿,脸上微红,暗自惭愧:和一个女孩子赌狠逞能,不算好汉。低头拱手道:“不敢!” 岳东劝道:“妹妹,事情总要等到叔叔回来再说,你们两个不要为我伤了和气。我们来了这许久,并没有见到关大侠那位朋友出现,是不是和叔叔一道出去了?” 岳胜红不理会他,向关千剑道:“你既来这里找人,总要说出这个人姓甚名谁,否则我怎么能够满足你?” “好啊,兄妹两个开始唱双簧了,”关千剑心中冷笑:“等我说出他的名字,你正好顺水推舟,说他确是跟随你老子走了,我却无话可说。”但也别无他法,只得如实交代:“这个人就是兔子精白小兔。”他一字一顿地说出来,眼睛一刻不放松地盯着她的表情变化。 “你有什么宝贝放在他身上,被我大伯和岳东借走?还被我爹转借了来?”岳胜红不动声色。 关千剑暗叫厉害,先不回答他,而径问下一个问题,这一来完全占据主动,“看来我低估她了!”他仍只能如实回答:“那就是六如门的宝剑虎之翼和一部秘籍。” 岳东心中狂跳不止,“要是她稍露否定的意思,麻烦就大了!”急拿眼睛看向妹妹,她却晃如不见,平静道:“这么重大的事情,爹果然并没有让我沾边的意思,也许她老人家知道我贪玩,怕我闯祸。不过你这位朋友确实是在我家,你若想见他,我可以带你去和他相会。” 关千剑欣喜若狂:“好,他在,那就好!你带我去见他!” 岳东又连声咳嗽。 岳胜红哪里理他,站起来对关千剑道:“想不到这个人也是你朋友,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说着有意无意,瞟向云霓雪妮。 关千剑笑而不答,忽又想到一点不妥,问:“他既在庄上,为什么不直接叫人请出来相见,而要我们去找他?他究竟在什么地方?”(未完待续。) 第一四九章洞中变故 岳胜红笑道:“你用不着疑神疑鬼,我虽然和岳东沾亲带故,却和他完全不是一路人,我不会害人的。你也知道兔子精和六如门的两样重宝牵扯在一起,他在这里,实际是来避祸的,一但让人发现他的行踪,我们家恐怕就永无宁日了,所以爹爹从来不让他随意走动。” 她这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简直无可辩驳。 关千剑却想:“这又和岳东说的‘不见他出现’云云相互矛盾了。但我不妨先跟着她走,我倒不信两个手下败将能在我面前耍出什么花样。只要牢牢捏住岳东,就有筹码。” 岳胜红带着众人,穿过整个庄子,开出后门,一座千仞高山封死在眼前,像块门板一样笔直地竖起。 腥风迎面扑来,阴冷而又潮湿,中人欲呕。 正对门口,一洞杳然,腥风正是由这里送出。 “你们就把他关在这种地方?”关千剑愤怒欲狂。 “谁告诉你他在这里?我们来的时候还经过茅房了,你怎么不说我爹把他扔在茅坑了?”岳胜红回头瞪着他,“这山洞是去他藏身处的必经之路,但不是他的住所。” “他究竟在什么地方?”关千剑不相信经过地狱之门,还能走进天堂,“这阴森森的山洞又还能通向哪里?” “通向它所通向的地方,你的朋友也就在他在的地方。你这时候打破沙锅问到底,说给你又有什么用?难道你只要知道他的所在,就不去看他了吗?” 被这一顿抢白,关千剑一时无话可说。 岳胜红转身又走,到了洞口,弯腰钻进去,同时晃亮火折。 五个人鱼贯而入,关千剑紧紧跟着兄妹两个,以保证一伸手就能拿住岳东。凭借直觉,他相信事情绝不会那么单纯。 云霓和雪妮手牵手殿后。 脚步声在洞中回响。 走不到十几步,黑暗沉沉落下,——火折熄灭。 “啊!——”一声惨叫。 “紧张什么?洞里湿气重,火折受潮,又不是我故意熄灭了要算计你。” 岳胜红数落完,又冷言冷语道:“从现在起,都是盘旋而上的台阶,大家只要摸着石壁,每一步保持等距,就算一点都看不见,也绝对不会有磕磕碰碰。” 原来关千剑以为兄妹两个捣鬼,在黑暗围拢的瞬间,一把捏住岳东的后颈,因用力过猛,以至于令他失声呼痛。 “那就好。”他并没有立刻放开岳东,警惕地问:“不知道这一段路有多长,要上到哪里去?” “半山腰。”岳胜红有些不耐烦。 “这山生得真奇怪,肚子里竟有这样整齐的一条台阶。”云霓按照岳胜红说的方法走了两步,忍不住开口。 “真是笨!你在哪里看到过天生的台阶?很明显是人工开凿的呀!”岳胜红像是有意针对云霓。 云霓并不生气:“呵呵,岳小姐教训得是。可又是什么人这么不惜工本,硬生生把山掏空了,造成台阶的?” “这一问更笨!”岳胜红骂了这一声,反倒有些高兴起来,“谁吃饱了撑得慌,来掏山?又不是愚公。肯定是这里本来就有一个洞,后来才有人把它凿成台阶……” 不等她说完,云霓咯咯笑个不住,“哎呀,我真的好笨。关千剑,你会不会也在笑我?——啊!” “怎么回事?”关千剑听到云霓惊慌的叫声,急退回一步,一手揽过她的腰肢。 仓促之中,云霓被带得整个人扑在他怀里,额头重重磕在他嘴唇上。 “啊——” “哎哟——” 两个人同时叫起来。 “你没事吧?刚才怎么了?” “不知什么东西黏黏的,被我摸在手上了,好恶心,好可怕!” 怀中的云霓莺声燕语,吐气如兰,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关千剑却仿佛清晰地看见她开阖的樱唇,和颤动的舌头。 就像一个人作梦摔了一跤,全身震动,然后醒来,——他的心脏也这样突然颤抖一下,飞快地跳动起来。 他感到云霓的心,和他跳得一样慌乱。因为两人的胸口正是贴在一起的,他能清楚地感觉到。 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声完全静止,天地间一片沉寂。 两人听见彼此“丝丝”的呼吸声。 关千剑扔开岳东,收回手来,双手一齐抱住了云霓! “嗯——”他这动作来得如此突然,云霓被他的双臂和胸膛挤出一个短促的声音。 “干什么,快放开!”她伏在他耳边,以极小的声音命令。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关千剑却似乎没有听到她说话,仍然紧紧搂着她,心跳得更剧烈。 云霓心中慌乱,又不能声张,尖起两指,用尽力气在他胳膊上一拧。 关千剑吃痛,这才惊醒,双手一齐散开。 云霓轻握粉拳,打在他胸口。 …… “哼!”旁边响起一声轻微的抗议,几乎难以察觉。那是雪妮。 “——在、在哪里?”关千剑这才想起来问云霓口中那个“黏乎乎的东西”。 “就在这里,”云霓捉着他的手,带他去触摸让她受惊的怪物,“摸到没有?”她虽极力做出惊讶语气,但还是掩饰不住刚才一场小风波对她造成的影响。 关千剑的手被握在她温软的小手掌中,只想翻转过来,反握住她。但他这时已完全清醒,保持着克制,不敢再有丝毫愈矩。 “哈,我知道是什么,不过是只蜗牛。”他也尽量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顺手把它抓起来扔在地上。 “哪有这么大的蜗牛?比我手掌还大!” “那是因为你手掌太小。” 两人一笑,继续前行。 剩下的路程各人都保持着沉默。 直走了一顿饭的时间,才隐隐看到前面转弯处,坑坑洼洼、湿淋淋的石壁上映出幽暗的光。 转过这个弯,光线更亮,再走几步,面前豁然开朗。关千剑隐约看到一个大木箱在几丈远处,当空悬挂,下临深渊,随风飘荡。 “他果然是被囚禁了,还是在这样一个绝地!”关千剑心中愤怒已极,只是双眼久在暗中,乍遇强光,无法强行睁开,还不能仔细分辨个清楚。 “哎呀,我的珠子!”随着岳胜红的叫喊,关千剑听到“嗒”地一声,似有一颗细小的珠子落地,声音清脆,正是在自己脚边。 此时他虽恨岳氏一家,却来不及多想,一脚踏在珠子上,要帮岳胜红留住。 “扑”地一声闷响,珠子爆裂。 就像光脚踩在通红的煤炭上,他感到钻心的灼痛;紧接着又像是正被巨蟒吞食,两腿渐渐变得麻木不仁。 就在下一刻,身后传来“啊、啊”两声惊呼,不用动问也知道,一定是云霓和雪妮两个,和他遭遇了同样的厄运。 他低下头,将一只眼睛睁开一线,看见地上半丈方圆内一片殷红。而这个范围,正好把他们三个人圈在中间,岳氏兄妹却已悄然远遁。 他断定是那珠子有古怪,——那就是一个装着的瓶子!但究竟是一种什么毒药,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奇物,中人之后将有什么后果,他全无所知。 唯其如此,他心中更充满无尽的恐慌。 “卑鄙!”他睁眼怒吼,扑向岳氏兄妹。 两人只一闪,到了洞外,而他自己差点把膝盖扭断! 因为,他的双脚牢牢钉在地上。(未完待续。) 第一五零章虞兮虞兮奈若何 关千剑使劲扭动腰身,脚下却不能移动分毫。 云霓和雪妮自然也是一模一样。 他知道,这不仅因为双腿正在变得麻木,更因为这神奇的药物,能生出一种极强的粘性,把鞋子和石板粘合在一起。 但他方才一跃之力,何止千均?区区一双布鞋又怎么困得住他?这正是更加骇人听闻的地方,当他起跳时,分明感到布鞋化成了铁鞋!不仅鞋子粘着石板,血肉之躯的双脚,也粘在鞋子上,他整个人就像深深扎根于石头中一样。 “怎么办?”云霓惶急地问。 “还能怎么办?”雪妮冷冰冰地回答。 云霓不明白妹子话中的含义,扭头去看她脸色。雪妮仍然是一贯的面无表情,但她眼睛里满盛的,分明是绝望和悲愤。她的意思毋宁是说:怎么办?等死。 “哼!”关千剑冷笑,“这点小把戏,就想困死我们,未免太小看人了。”他拔剑在手,朝外抡了半圈,收回在胸前,剑尖向上直指,左手托在右手下方,缓缓凝聚真力。 有数吸时间的静止;渐渐地,他肩上的发稍开始掀动,一下,两下,接着衣衫也在鼓胀。他的功力正攀升自一个前所未至的境界。 云霓和雪妮屏息静听;她们心中的恐惧骤然间消散了一大半,而被一种坚定的信念取代:这是对关千剑的信任,她们相信他一定有办法,一定能带她们化险为夷。 “铮!”关千剑一剑削向脚畔未被药水浸染的石板。火花迸溅,长剑摧折,而石板上只留下半寸深一条白色痕迹。 什么石质,竟如此坚硬?按理这一剑下去,就是生铁也要被斫下一块。 “用我的剑再试一次!”云霓把剑递给他,“这次你不要削石头,把鞋子割开不是更容易一些吗?” 关千剑摇摇头,但还是接过她手中的剑。 又是“铮”地一声,利剑再次从中折断。显然,他脚下的鞋子已和山岩完全融为一体。 “怎么办!”云霓再次提出同一个问题。 关千剑无法回答。他仰天长叹,眼泪漱漱而落:“岳嵩死在我手上,我杀人偿命,这又算什么?可惜岳东还活在世上,我死之后……你又将如何?雪妮又将如何?”刹那间他深深感受到“虞兮虞兮奈若何”的无奈与伤痛。 云霓轻声道:“离开龙吟湖的一刻,我早作好了不能生还的准备,这个结局不也正在我们的意料之中吗?只是,雪妮妹子,却不该受我们的连累。” “事已至此,生死由命。”雪妮只说了这几个字。 是,到了这一刻,说什么都来不及了,自责,歉疚,悔恨,都是于事无补。云霓只能紧紧握住雪妮的手,仿佛下一刻他们就要同赴幽冥。 “好,好,好。”这时候竟有人拊掌而笑,“你们两女一男,可真是情深义重啊。”岳胜红说完这句话,在洞口抱剑而立,饶有兴致地看着三人。 云霓听她意含讽刺,脸上一红;雪妮对她怒目而视。关千剑脑子飞速转动:“只要她还敢出现,就不是完全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至不济也要除掉岳东再说……” “你叫关千剑?”岳胜红看到他满脸的泪痕,对他撇嘴而笑。 “跟你没什么好说的,叫岳东来和我说话。” “遵命。但有个条件,你必须交出手中的剑。”岳胜红狡黠一笑,表示她一眼就看穿了对方趁机动手的心思。 “好,你要,我给你!”半截断剑脱手而出,飞向岳胜红面门,去势劲急异常。 岳胜红闪向右边洞壁。断剑却忽地折回来,撞向洞口左边。原来就在岳胜红现身的一刻,关千剑已经察觉到岳东的位置,因此使一个巧妙手法,只求逼得他闪到洞口,就有办法结果他性命。 果然,随着一声惊呼,岳东一个转身,仓皇落在洞口。 “剑!”关千剑伸手向后。 雪妮会意,将剑柄准确无误地塞进他手中。 “哗——” “铮——” 霹雳横飞,雷霆万钧;琴声嘹亮,穿云裂石。 两者是如此格格不入,又是如此相生相谐。 岳胜红出剑敌住关千剑的同时,左手一探,抓住岳东,将他带离险地。两人安然无恙。 “哎,可惜了!”关千剑为之扼腕。 “关千剑,”岳胜红的声音再次自洞口传来,“先前在门外你侥幸赢我半招,老实说,我一点都不心服,要论起真材实学,你充其量就能和我打成个平手,哪里能赢我?所以,我想趁这个机会,再跟你比一场。你有兴趣吗?” “好。”关千剑断然回答,同时心中高兴:我还怕她跑了,只要她来和我打斗,就有机会能将她抓在手里,那时逼她放行,哪能不依?——“不仅见输赢,更要分生死,不死不休。你敢吗?” “听你说得这么凶,要是只有我一个人,还真有点胆怯,不过幸好还有我堂兄在。本来嘛,若只是平常的相互切磋,我就跟你单独玩玩,但你既然说要性命相搏,——你的命反正已经在我手上,跟本不值钱,我的命却还是自由自在的,要这样跟你火拼起来,我就太吃亏了。所以我决定和堂兄联手。你怕不怕?” 关千剑本来要激将她,不让她中途开溜,万没想到这人脸皮十分厚实,不中他的计谋。他只得硬撑门面,故作慷慨道:“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杀猪宰牛,本是我的本职,有什么可怕?” 岳胜红笑道:“真没听说,你还是个屠户出身。不过你这个屠户,现在在我眼里,就跟案板上的肉一样,想切哪里就切哪里,你知道吗?” “哼,”关千剑嘴硬,“只要有剑在手,别说是站着不能动弹,就是坐着躺着,一样能胜你。我倒想看看,到底谁为刀俎,谁为鱼肉。” 岳胜红道:“就算你真的这么了得,我若和岳东配合起来,一个用剑声,一个用剑气,你又不能同时发出剑声剑气,又不能跳跃躲闪,如何抵挡?” 关千剑心中叫苦:“若真如此,不出十招,我必然招架不住!”但势成骑虎,他怎么也不可能就此认输。“光说不练假把戏。想看我如何抵挡,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还有两点,我不得不事先提醒你。第一,我们攻你时,你无处躲闪,你攻我们时,我们却可以借洞外的崖壁为屏障;第二,虽是你一个人跟我们动手,我们的攻击对象却不限于你一个……” “卑鄙!” “这怎么能叫卑鄙呢?暗中使坏的才叫卑鄙,我都跟你挑明了,还这样说我,你这可真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关千剑越听越怒,喝道:“少废话!看招。”打定主意,只要岳东一出现,拼着挨他们一人一剑,也要先结果他,大不了同归于尽。 “等等!”岳胜红不但不接招,反而把一双手背在后面,令关千剑只能暂时住手。“最后一句话。——告诉你,我说这么多,无非是要提醒你,我们双方此刻实力悬殊,你根本没有必要枉费力气,倒不如都把剑放下来,好好谈谈。天下就没有和和气气解决不了的问题,为什么一定要动武?难道你不觉得一旦动起手来,没事也变成多事,小事也变成大事吗?” 关千剑听她说得诚恳,且自知双方的确实强弱之势相差太远,不禁动心,问道:“你有什么建议?” 哪知岳东正是唯恐天下不乱,生怕岳胜红不替自己出头,跳出来叫道:“不共戴天的仇恨也能谈吗?我今天非杀死他不可!”说罢举剑。 关千剑也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早已在敌人之先出手。 剑气横斜。 关千剑再次施展出方才在门外和岳胜红比试时的一招:在敌人对面出手,而剑气横向袭击敌人。这一来虽只一剑,兄妹两个却同时受到攻击,彼此不能照应。 以关千剑来说,这已是登峰造极的一剑,也是往而不返的一剑。岳东岂能轻易躲过?(未完待续。) 第一五一章联手 岳胜红看他出剑手法,再反观己方两人所站的位置,算定他必然有此一招,心中早有了应付之法。 当剑气由头顶罩下时,她大叫一声:“向前!”自己当先跨出。 “啪”,一声脆响,犹如马鞭挞地,擦着脚后跟抽落,——她这一避可谓险到极处,若时机把握稍差,或动作略为滞后,就有受伤致残之虞。要知关千剑剑气之凌厉,简直与剑锋本身无异。 身边人影晃动,岳东竟和她保持着一致,她不得不暗称侥幸。 关千剑第一剑劈下,对他们躲闪的方位已经心中有数,就在岳氏兄妹两脚还没收到一处时,他第二剑如法炮制,又已发动。 “后退!”岳胜红如前提醒岳东。 关千剑冷笑,第三剑再出,仍然是他们必将落脚的位置。 然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对手两人并没有如约向后退去,而是依旧向前,又向他逼近一步。 兄妹两个连眼神都没交换一个,怎么能如此默契? 他无暇分神思考,因为敌人缓过这一口气,立刻掌握主动,双剑齐出,向他攻到。 以此刻双方的距离,剑气和剑声都已施展不开,只能白刃肉搏。 “当当当……”一连串响声,被四面石壁围着,发散不出,前后杂揉,相互碰撞,震人耳鼓,摇人心旌。 云霓两人捂上耳朵。 关千剑以一敌二,气势如虹,丝毫不落于下风。 岳胜红见不能取胜,知道并非关千剑有如许能耐,而是山洞狭窄,施展不开,人多却显不出人多的优势,喝道:“傻子!退后,用剑气,我一个人敌住他。” 岳东醒悟,虚晃一剑,便欲跳离战圈。 关千剑心中雪亮,若任由两人分开,就如同行军打仗,前后行成犄角之势,击首则尾应,击尾则首应,自己三五招之内必败无疑。 “留下吧!”他大喝一声,对岳胜红当头劈下的一剑视而不见,腾出手来,径取岳东。 岳东吃他一吼,脚下打跌,未能如愿走脱,略一定神,眼前飘来无数条剑影。刹那间,他不禁心中犯起迷糊,我面对的到底是谁?是一个敌人还是两个敌人?怎么会有这么多把剑! “啊——”他失声惊呼,欲转身逃命,略回头时,身后竟也是一般地剑影丛丛! 关千剑不是被定住了吗?怎么又绕到我身后了? 他不知道这是一招极玄妙的剑法。前方的剑影固然是由剑刃幻化而成,后方的却纯是幻象。 虽然是幻象,但如果岳东硬冲过去,仍要受伤溅血。因为这幻象一部分由气势造成,一部分却是实实在在的剑气。 “走!”岳胜红变招挑中关千剑剑锷的同时,一脚斜出,踹在岳东胸口。 岳东庞大的身躯由幻影缝隙中挤过,重重扑在墙上。接着他感到后心一紧,几乎被整个提起,脚不沾地。 “跑——”岳胜红的声音就在耳边。 他茫然随着她向洞口冲出,身后虎啸狼嗥,情知岳胜红以剑声且战且走,并非真有猛虎饿狼,但时在心寒胆落之际,不由得不悚然而惊。 两人奔出洞口,岳胜红手上一振,把岳东抛在左边,自己则隐身在右边。 “就这样落荒而逃了?两个斗不过一个,而且还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云霓看关千剑获胜,喜笑颜开。 “不是说好不死不休吗?怎么三招两式一过,就急着逃命去了?”关千剑望着洞外揶揄。 “不死不休的意思,是不死不罢手,可不是不死不休息。”岳胜红接口,“我知道你一个人对付两个,吃力得很,所以让你先喘口气,重整兵威。不然就这样送你上西天,多没意思?我还没玩够呢。” 关千剑听她得了便宜还卖乖,知道无法以言语激将她,低头默不作声,暗暗发愁。 “下一轮他们必以剑气配合剑声对付我,他们有洞口作为屏障,我的攻击根本无法对其造成威胁,而他们同时对付我们三人,我还得分神照顾云霓和雪妮,岂不是顾此失彼?身死命殒还不算什么,可气的是还要被他们百般欺凌,弄得狼狈不堪,这可真是哑子梦见妈,说不出来的苦啊!” “我以剑声罩住他们三人,你施展剑气,只管往他身后两个妞身上招呼,知道吗?”岳胜红在洞外以严厉的口吻吩咐完岳东,又嫣然一笑道:“别以为那个穿红的是你未过门的媳妇,就对她忍手,告诉你,没有必要,自然有人比你更在乎她,会替你保她周全的。” 岳东恨恨道:“她既然自甘堕落,和关千剑这种人裹在一起,我才不要这贱人做媳妇,最好能一剑杀了她!” 岳胜红摇头道:“杀她恐怕没那么容易,我看姓关的一定会拼着性命不要护着她。倒是旁边那个哑巴,你若想取她性命,恐怕还没那么难。”这话分明说关千剑只在乎云霓而不把雪妮放在心上。 关千剑背上冒汗,心中暗骂:到了这种时候,你何必还来挑拨离间? “关千剑,我不要你保护,你只顾全云霓就好。”雪妮竟然信以为真,语气中满含怨愤。 “妹子,你别听那假小子胡言乱语,她故意的!”云霓拉住雪妮的手,“关千剑,你不要管我。但是你要答应我,在我死之前,不要让我看到雪妮妹子受一丁点损伤!” “哼!”雪妮甩脱云霓的手,心中更恼:他要不要保护我,还用你来说?可见他心里就只有你,没有我,连外人都看得出来! 岳胜红见一句话说得敌人内哄,心头得意,移步到洞口,要欣赏这出好戏。 关千剑正在为难,看她出现,正好拿她开刀,手腕振动,剑声送出。 岳胜红何等机灵?只一闪,又躲到洞后,轻而易举就让他这一剑落了空。 “哈哈,现在只有我打你的份,你怎么打得到我?”岳胜红大笑。笑声停止时,喝一声:“上!”兄妹两个同时在洞口现身。 “呜——”一声闷响。 “啊——”云霓和雪妮同时惊呼,双手捂住耳朵。 岳东以剑气攻向云霓。 关千剑暗运一口气,把岳胜红的剑声由耳道内逼出,右手剑出,以八分功力对准岳东。 两人剑气在中途相遇,就如两股溪水对流,强者把弱者吞没,继续向前奔涌,横行无忌。 岳东自知不敌,脚下一错,跨步躲在岩壁后面。 关千剑这才收回剑来抑制岳胜红剑声。 两人堪堪相敌。 “岳东,再上!” 岳东如言出手,对准的还是云霓。 关千剑只能再次运气,守住丹田,分大半功力来迎击岳东。 此时他只希望能先结果了岳东,再来一心一意对付岳胜红。 哪知这次分力比前不同,剑势才转向岳东,就感到岳胜红的剑声潮水一般漫天涌到,不仅由一双耳道奔腾而入,更由鼻子、眼睛、嘴巴渗入,刹那间充斥了他整个头脑,在其中往来冲突,汹涌奔腾。 有一刻,他脑中是一锅浆糊。 唯剩下胸口的烦恶清晰可感。 连握在手中的剑,都仿佛变为一溜水柱,虚幻飘渺。 但所幸灵台中还保有一线清明:这一剑一定要撑到底,把岳东挡住,否则云霓断无生理! 仍然是两股剑气中途相遇,仍然有一方被无情吞没,然而这一次强弱已然易势。 呛啷,长剑落地的声音。 “停手!” 岳胜红撤了剑声,横剑拦在岳东面前,不让他乘胜追击。 关千剑右手渗出一条细细的血线。 落在地上的剑自然也是他的。 “这一招真管用!”岳胜红看着关千剑,“你果然把她看得比你自己的命还重要。呵呵,你就不怕有人会吃醋吗?” “少玩猫戏耗子的把戏,你想怎么样?”关千剑两手叉腰,扬起下巴,一副视死如归的气派,却又斜眼瞟向地上,——剑落在三尺开外。 “岳东,把他的剑捡起来。”岳胜红立刻猜测出他想趁机拾回兵器的心思。 岳东大摇大摆走向关千剑,无比骄矜地看着他,直到剑已经踩在脚下,才弯腰去捡。 “去死吧!”关千剑手上突然多了一物,起初还是软沓沓的,随着他一声吼叫,五指一紧,那物头一昂,绷得笔直,不偏不倚,刺向岳东颈项。 他竟然还藏了一柄剑!——这是岳胜红的第一反映。——不好,岳东性命难保! 她急出一剑上挑,使出了平生功力。 随着她剑到,那物向上拱起,轻轻松松将她躲过,伸向岳东的一端仍准确无误地落在他脖子上。 “啊——”岳东发出一声惨叫,扑倒在地上,鲜血立刻淹没了后颈。 云霓捂住嘴巴,侧过头去,不敢看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这时岳胜红才看清楚,关千剑握在手中的只是一条腰带。原来他叉腰的动作只是为了方便解下腰带,而那一个似有意似无意的眼神,竟是诱敌之计。 岳胜红惊骇于对方的心机深沉,再不敢大意,全力挥出一剑,以剑声阻止关千剑的下一步动作,脚尖一弯,把岳东勾得坐起来,靠在她膝盖上,以免再受荼毒。 关千剑知道以一条腰带,无法对敌,干脆抛在一边,昂头闭目,任由敌人处置。 岳胜红满脸怒容,直视着他。 “救我,救我,……”岳东微弱的声音,被不断冒出来的血哽住。 “现在没什么可谈了,你们就在这里等我爹回来吧!”岳胜红抱起岳东,飞奔而去。 她的话声和脚步声在关千剑三人耳边久久回响。(未完待续。) 第一五二章谈判 “你要找的兔子精,不会被他们关在那笼子里吧?”云霓既知无力摆脱眼前的困境,干脆说起别的事情。 关千剑抬眼望向洞外。那个五尺见方的简陋木箱,仅由几块木板横竖相交,拼合而成,木板之间留有两三寸缝隙,高悬在两峰之间,随风摇晃。与其说“笼子”,或“箱子”,还不如说是一座小小的天牢。 “看得出里面有人!除了兔子精,还会有谁?——哼!”关千剑一拳擂在石壁上,愤慨道:“姓岳都不是好东西!” “岳小姐走的时候,说等他爹回来,看来他爹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你只要看岳嵩的为人就知道了。可惜岳东命大。” 云霓道:“你叫他一声,看他应不应,要是应了,还能和他说说话。” “兔子精——,白小兔——,兔子精——,我是关千剑,我来看你了!”关千剑如言叫了几声,没听到回答。“天牢”里面人影晃动,侧耳细听,只有铁链碰撞的声音隐约传来。 云霓道:“他为什么不答腔?他明明听到的,你看,他在往这边看——” 双方虽然相隔十余丈,仍可以分辨出一张人脸,紧贴在“天牢”孔洞间,向这边探望。“天牢”并在剧烈摇晃,以此可见,里面的囚徒情绪激荡。 “有两种可能。”雪妮说了这句,却不往下说。 “哪两种情况?”关千剑回头看着她,云霓也目注在她脸上,期待她的高见。 “第一,不是兔子精;第二,兔子精成哑巴了。” “你是说……”关千剑想到一种残酷的可能,不愿意再说下去。那就是兔子精已经被变成哑巴。 洞中再次有脚步声响起时,已是黄昏时分。三个人已是又焦躁,又困倦,又饥饿。这一整天,可是水米未曾沾牙。 “啊,这么快回来了!”云霓吃惊,因为马上就要面临生死难关,声音有些颤抖。 “我倒觉得来得太慢,”关千剑这样说只是想给她一些勇气,“在这山洞里干站着,还不如死了好。——不过,来人一点不通武功,应该不是岳峰。” “岳东说他不会武功。”雪妮这时变得不那么矜持,主动加入他们的讨论。 关千剑笑道:“以你的精明,会相信他画葫芦吗?” 雪妮在他目光下低头,耷拉着眼睑,似乎表示,自己并不像他说的,是个精明的人。 “若不是他,又会是谁?”云霓毕竟是个女孩子,语气中显得更加惊恐。 听声音,那人已在转最后一个弯。 一道香味送到鼻端,关千剑使劲嗅着,发出“呼呼”地响声,喜道:“算这假小子还是个人,知道好饭好菜伺候。反正是个死,我们也不必客气,来者不拒,最好能撑死。” “我也这么觉得,”云霓跟着笑起来,“虽然心里慌,有些吃不下,但是勉强也要填两碗。” 来者是个极普通的中年仆妇,手里果然提着一个盒,只是看那食盒大小,关千剑要撑死的愿望必定落空。“小姐让送饭来给贵客。”她说着揭开盖子。 听她说得郑重,三个人都歪头去看,见是一碗白米饭,一碗青菜,一双筷子,别无其它。 “你们岳家也太小气了!”关千剑义愤填膺,“就这么一点,给谁吃啊?” “你为什么不用个大点的食盒,一次全提上来?这样不是要跑三趟,你不嫌累吗?”云霓还在为别人打算。 仆妇似乎没听到关千剑的大惊小怪,单回答云霓:“小姐要我送的就是这些,明天的明天再送,若今天送上来,凉了也不能吃。放心,我这身子骨硬朗着呢,这点路程,别说一天三趟,就是一天三十趟,也不值什么!” 云霓还不死心:“你确定你们家小姐就让你送这一点东西,给我们三个人吃?” 仆妇一本正经道:“小姐说两位姑娘是天上的仙子下凡,不食人间烟火,这位公子因为沾了姑娘们的仙气,也吃得少,有这些都绰绰有余了。——公子慢用。”说完把饭菜塞进关千剑手里,转身走了。 云霓被呛得说不出话。 关千剑捧着饭菜,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若是转而递给后面两人,饭菜只是一份,又该给谁?两人有谁会接手?若是举手抛到崖下去,毕竟都是饿了一天,又觉得可惜;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自己吃着,那更没这个道理。 正在为难,雪妮冷嘲热讽:“吃吧,不要辜负人家一番心意。” 他知道雪妮小心思最多,和她分辨也只会越抹越黑,先声夺人地骂岳胜红:“这女人真够刁钻恶毒,故意用这处方式来戏弄我们三人!” 云霓明知道他说得不错,还是不肯放过他:“你这样想就错了,要说戏弄,也是戏弄我们姐妹两个,她对你可真是一片痴情,要不然也不会这样隔外照顾,呵呵。” “哼,就怕她看中的不是你这个人,而是别的什么东西!”云霓是开玩笑,雪妮却当真了。 关千剑笑道:“你们两个要都这样说,刚好中了她的奸计。” “什么奸计?”云霓问话的口气有些皮里阳秋。 “她这样做有两个目的,第一,让我们眼看着香喷喷的饭菜,饿得肚子打鼓,却不能吃到嘴里,以此折磨人;第二,就是要我们窝里斗……” “臭美!”云霓没等他说完。 “你要吃就吃,我们又不拦着你。”显然,雪妮对他提出的第一点有所误会。 关千剑先回应云霓:“我怎么臭美了?臭美是什么意思,你说清楚点。” 云霓道:“臭美就是臭美。” 关千剑满含冤屈道:“我真不明白我臭什么美了,麻烦你再加指点。” 云霓笑道:“你说她要让我们窝里斗,那意思就是说,她算准我们要为你吃醋……”说到这里,又觉得不该用“我们”,好端端地,干嘛要把自己扯进去?但要改口已经来不及,微红着脸岔开道:“不说这个,妹妹说得对,你要吃,我们又不拦着你,何必跟着我们挨饿,中人家的计?” 关千剑一经她提点,立刻醒悟到自己犯的错误,为免尴尬,把这茬按下不说,单揪住她后面的话头:“要是我一个人把这饭菜吃了,还是一样中她的计。” “不吃也中计,吃也中计,这我可不明白了。” “要吃也是你们两个吃,不是我吃。我要是吃了,一定被她笑话,不是中计是什么?而她算定你们两个不会吃,你们却偏偏把它吃掉,这样一来,非但不是中她的计,而且把她的奸谋都破了。” 云霓道:“我们要是信了你的话,不中她的奸计,也中你的圈套了。你这样说,无非是想骗得我们把这饭菜分来吃掉。且不说什么‘嗟来之食’‘盗泉之水’,君子小人的话,她姓岳的这样戏弄我们,就算送来的是山珍海味,龙肝凤髓,我们也不会多看一眼,且不说只是青菜白饭。” 关千剑听她说得这么坚决,知道没有商量的余地,为免多生事端,抬手将碗筷扔到洞外。 第二天一早,脚步声再次响起,来的却是岳胜红本人。 她没有带剑,空着双手,负在背后,一歪一扭地走到关千剑面前,扭着小嘴唇对他笑。 “昨天睡得还好吗?” 关千剑怒目而视:“岳东断气了没有?” “承问,他只是受了点皮外伤,贴个膏药就好了。你放心吧!” 关千剑倍感失望,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你想怎么样?” “想带你到洞外透透气,陪我聊天。就不知道你肯不肯赏这个脸?” “哼,少来这一套。” “怎么?不相信我?你看——”她摊开手掌,亮出一粒黄豆大小的绿色珠子,“这是解药,吞下去就可以活动自如。” “我不信你这么好心!况且我是脚被黏住,为什么解药却是内服?” “那么你认为这是毒药了?以你现在的处境,你觉得我要对付你,用得着多此一举吗?” 关千剑不答。 岳胜红不由分说,一手捏开他口,一手把药丸拍进他喉咙,再把手叉在他脖子上,五指一紧,掌心巧妙地蠕动两三个回合,药丸轻而易举滑进肚子。 关千剑感到腰部以下如泡在冰水中,不多一会,麻木渐渐消散,脚上的鞋子也不再是硬邦邦的。 他心中一喜:“管她安的什么心,拿住再说!”这样想着,不知不觉瞟了岳胜红一眼,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岳胜红冷笑道:“看你不像是恩将仇报的人。如果我看走了眼,你一得自由,就来反咬我一口,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孩子,自然只有任你欺负。不过你要达到的目的可就一样都休想,我宁愿从洞口跳下去,也不受人胁迫!” 她说完当先走出洞口,关千剑恰好能够走动,和云霓二人打个眼色,乖乖跟在她身后。 洞外绕山一条窄径,下临深谷,云气弥漫,不能见底。 朝阳恰在东山之上露一个头,金光逬溅,霞彩耀目,天地涣然一新。 岳胜红迎着朝阳行去,过了一箭之地,是一道山梁,到此群山不是隐于身后就是静伏脚下,视线毫无阻碍,视野一片开阔,令人心胸豁然。 岳胜红在路上坐下,两脚悬空,随后冲关千剑一笑:“坐——”慷慨地拍拍身边的山岩。 “你杀了我大伯,我爹回来,一定不会放过你。”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若要置我于死地,又何必等到令尊大驾?”关千剑依言坐下,迎上她的目光,洒然笑道:“岳小姐不是早有这样的机会吗?” 岳胜红颇为赞许地一笑:“你知道就好。——可是,我现在却和你坐在一起,友好地聊天。” “是。所以我感到迷惑。” “不要迷惑,也不要瞎猜,其实我的出发点很单纯,就是想跟你和解。” “我们之间还有这种可能吗?”关千剑别过头。 “不仅有可能,还有条件。你要听吗?” “什么条件?”关千剑并不感兴趣,只是随口一问。 “我放你们走路,你放过岳东。就这么简单。换句话说,只要你亲口承诺,不再和岳东为难,我和你就是友非敌。”她一双大眼睛殷殷切切凝注在他脸上。 “你知道我为什么非杀他不可吗?” “因为他和你抢老婆。”岳胜红忍俊不禁。 关千剑知道百口莫辩,不置可否,只道:“如果你能保证他不再骚扰云霓,我当然也可以保证我们相安无事。但若他有什么异动,那时就不能怪我食言而肥。” “这是自然。大伯一死,我们虽是至亲,却不会做助纣为虐的事,他一个人能兴起多大浪来?你还有什么好担心?” 关千剑话风一转:“虽然如此,我们恐怕还没有和解的可能。” “为什么!”岳胜红微现怒容。她以为说了半天,关千剑只不过在消遣自己。 “你忘了我来贵府的目的了。” 岳胜红闻言一笑:“怎么会忘记?你是来找一个朋友的嘛。他就在那里——”她手指悬挂空中的笼子,“我可以让你们见面啊。” “不仅见面而已,我还要把他带走。”关千剑眉心沉下来。 “带走就带走!”岳胜红答应得很爽快。 “好!”关千剑喜动颜色,一跳站起来,“那你现在放人。”他想:事急从权,且等到全身而退,再来慢慢讨回宝剑和秘籍。万一不济,给庄梦蝶通个信,让他亲自来取。 岳胜红却摇头道:“我帮你这么大的忙,你就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吗?” 关千剑道:“这就叫大恩不言谢。不过说实话,我始终不明白,岳小姐为什么要做这个亏本生意。” “你总对我放心不下,怕我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背后另有图谋,是不是?” “我正不知小姐图谋的是什么。” “——如果我告诉你,我这样做,不是为了保全岳东,而是为了保全你,你一定不会相信。所以你就当我为了保全岳东吧。” “若仅仅是这个目的,你把我一剑杀了,不是干净利落。” “呵呵,”岳胜红仰天大笑着,站起身来面对关千剑,“这也许只有两个可能,第一是我不会杀人,第二是我看上你了,你觉得哪种可能性大些?” 他正不知如何回答,洞口有人传话:“小姐,老爷回来了……”(未完待续。) 第一五三章兄弟参商 “你跟着我干什么?”在一片丛林的尽头,一夫人突然回头,望着一棵大树沉声问。 没有人回应。 “哼,别躲了,就你这点伎俩,休想逃不过我的法眼!出来吧。” “我跟着你干什么!谁说我跟着你了?我跟的是路,不是你,嘿嘿。” 树后笑嘻嘻走出一人,三十多岁年纪,身材魁梧,正是张六奇。 “呵!”一夫人失笑,“从虽生观开始,你就一直蹑在我身后,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既然说跟的是路而不是我,那你知道这条路通向哪里吗?” “自然是通向我要去的某一个地方,至于是什么地方,我却不能告诉你。” “那么还是由我来告诉你吧,希望你听到之后还有胆子走下去。”一夫人撇嘴而笑:“它通向岳家剑派,也就是你们六如门的死敌岳嵩的老巢……” “啊?”张六奇脸上变色。 “哈哈,吓到了吧?”一夫人蔑视他。 “你错了,”张六奇仍没有回复镇定,但很快找到了辩驳的理由:“区区一个岳嵩,还不放在张某眼里。我担心的是姓关的小子直奔岳家老巢,难道他们早已经暗中勾结?那么本门的两样宝物……” “你少在我面前装蒜了,你若不怕他,就算宝物落在他手上又怎么样?有什么好担心!还不是找上门去,手到拿来?从你的眼神里我看到了恐惧,所以我很怀疑,你还敢去找他吗?” “哼,有什么不敢!我怕过谁!” “好,不愧是庄梦蝶的徒弟。但就算你真有这样的勇气,你有把握胜得了他吗?在我老太婆面前,你尚且讨不到好处,更何况是岳嵩?” “听你们对姓岳的老匹夫如此敬畏,难道他的武功还能胜过家师?” “这个暂且不论,但他要胜你我,却是轻而易举。” “这么说你也是去送死的?” “哈哈,如果我是一个人,确实跟送死无异,但我们现在不是两个人吗?” “你想我和你联合对付岳嵩?”张六奇一双小小的三角眼几乎睁圆。 “委屈你,还在这里耽一会,我去会过爹爹,再来放你的同伴!”岳胜红一手紧紧抓住关千剑的胳膊。 他感到她的指甲深深钳入肉里。 她为什么突然如此紧张? “为什么不能现在就放她们?” “因为我怕你跑了啊,呵呵。”她露出灿烂的笑容。 “你不信任我?” “不是。我还有好多好多话跟你说!” 说完她就跑开了,好像多停一刻也不敢。 但是关千剑却没有耐心静等她回来,他急于一睹岳峰的真容,更急于探知宝剑秘籍的下落。 所以等岳胜红转过一个弯,他便悄无声息地缀在她身后。 从山洞出来,跟着她穿廊过舍,来到一座厅堂前,关千剑远远看见厅中静悄悄地,临几坐着两人。 左边一个八字须,眉稍低垂,眼睛翻白,五十余岁年纪。 关千剑吃了一惊,隐身在一根柱子后面,许久才平静下来:这人和岳嵩如此肖似,必是岳峰无疑;看他举手投足之间气度沉凝,不在乃兄之下,武功一定不弱。 再看旁边一人,容貌极其俊雅,三十出头的年纪,神情间透出说不尽的恬退自适,淡泊宁静。 岳嵩端起茶杯,对客人作了一个请的手势,那人跟着举杯,两个人轻呷一口,慢慢放下茶杯,没说一个字。 抬头时,岳胜红进门。 客人咧嘴而笑,发出“啊啊”的沙哑之声,站起来张开双臂,弯下腰去,对着岳胜红头脚比了一比,随即站直身子,一只手从她头顶抹过,切在自己下巴,又切切鼻尖,回头望着岳峰笑。意思似乎说她长高了不少。 关千剑看出这人是个哑巴。 “雨臣舅舅!”岳胜红不无兴奋地叫了一声,然后才转向岳峰,——“爹。” 雨臣对她连连点头,忽又皱眉,尖起手指拈她肩上的衣料,疑惑地看着她。 岳峰也变了脸色,喝问:“捣什么鬼?你在为谁戴孝?”原来岳胜红自听岳东说大伯已死,便为他披麻戴孝。 “爹爹离家没几天,大伯死了!”岳胜红低下头。 “什么?他死了?他怎么可以死!”岳峰一手拍在几上,站了起来,一脸愤恨。 “……”岳胜红对父亲的态度有点不知所措。与其说父亲为这不幸的消息感到伤心,不如说是感到遗憾。 “怎么死的?你亲眼见到吗?尸首呢?”岳峰进一步追问。 “我没有见到,不过是岳东亲口说的,也是他亲手下葬的……” “葬在哪里?” “他们家后山……” “岳东人在哪里?我去问他。” “他受了伤,在后面房里躺着休息。” 岳嵩一言不发,抬脚就走,也不招呼客人雨臣,自己嘀咕:“不等我回来就下葬,哼!我不会把你刨出来吗?……” “是被六如门的人杀死的吗?”他边走边回头问。 “不知道……”岳胜红来不及思考父亲对大伯的态度,心中一阵慌乱:爹爹和叔叔虽然不和,说不定还是要为大伯雪恨,怎么办?早知道让“他”先跑,以后总还有见面的机会! 岳东平躺在床上,脖子缠着纱布,奄奄一息。 “叔叔……”他望着帐顶,有气没力地叫了一声。 “嗯。”岳嵩站在床前,严厉地瞪着侄儿,“你爹真的死了?” “是,是,我爹死了……叔叔,你要为我作主啊……” “这个你放心。你告诉我,他是被什么人杀死的。” “他就是……关千剑!”岳东咬牙吐出这三个字。 “是为六如门送信的关千剑?他的武功不到令你们父子一死一伤的程度。” “他,他诡计……诡计,多端……” “这么说宝剑秘籍也被他夺回了?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岳东暗叫不好,爹的计策虽妙,但没预料到中间有这许多变故,现在让叔叔问出这话,要是和关千剑对上口实,知道东西还在我们父子手上,岂不是很麻烦? 但在岳峰的逼视下,却没有犹豫和编制谎言的时间,只得含糊道:“是、是,——在、在山洞……” “你说他人在山洞?” “不是这样!爹——”岳胜红大叫一声,“宝剑秘籍没落在关千剑手上!” “那么是宝剑秘籍在山洞?” “也不是……” “你们两个闹什么玄虚!东西究竟在哪里?” “我不知道东西在哪里,但我知道一定不在关千剑手里,因为他曾压着岳东来我们家讨取,说是爹爹你借走了……”说完看向岳东,叫他不能狡辩。 “有这样的事?”岳峰怒视着侄儿。 岳东知道难以自圆其说,头一歪,晕死过去。 雨臣精通医术,慌忙坐在床沿为他把脉。 岳峰情知岳东装相,冷笑一声,也不点破,心想:等我把那姓关的找来,当面一对质,看你还敢撒谎。回头问女儿:“关千剑被你用化石水困在山洞是不是?他的意思是这样吗?” “爹要杀他?”岳胜红胆战心惊地反问。 “如果你怕看见,就不要跟来。”他快步出门。 岳胜红扯上雨臣,紧跟在后面,心中发狠:“爹要是杀他,我就从崖上跳下去!” 关千剑躲在门外,听到岳东的“招供”,心中暗惊:“东西并未被岳峰借去,那一定还在他手上了,好家伙,不仅骗我,连他亲叔叔也瞒着!”他可不知他们兄弟叔侄之间的种种龃龉。又想:“要是在洞中真把他结果了,宝剑秘籍岂不是要永远淹没不闻?” 等到三人走远,他闪进屋中,顺手抄起桌上的剑,架在岳东脖子上。 岳东听到剑出鞘的声响,下巴上感到那一阵冰凉,以为叔叔岳峰来试探他是否真的昏晕过去,一动不动,眼睛闭得更紧。 “再不睁眼,就永远休想睁眼了。” 岳东一惊,眼睛倏地睁开,像对铜铃一样瞪着帐顶。——关千剑!这次死定了…… “想不到我还能从洞中走出来吧?” 岳东无言,惨然张着嘴巴。他的确做梦也想不到。 “区区点石水,还困不住我!”他故意如此说,显得莫测高深,以对岳东形成更重的压力。 “是……”岳东脸上现出谄媚的神情,但此刻又实在没有溜须拍马的兴致。 “我给你最后一次说实话的机会。” 他竟不点明要对方说什么。 惟其如此,才更令敌人惶恐。 岳东到此山穷水尽之际,眼泪簌簌而落。 他当然知道关千剑最想知道什么。 要是说出实情,自己的性命当可以保住,但他的父亲就要因他的懦弱而丧命! 一想到这里,他心如刀割,但是,若拒不吐露,来个抵死不认,就要立刻直面死亡。 他真不想死,真怕死! “你要的东西,在坟墓里……”他认为自己别无选择。但他还有个侥幸之想,“只求你不要伤损我爹的遗体……” 关千剑无心听他后面的话。时间紧迫,他知道一旦岳峰在山洞中找不到他,会立刻折回,甚至很可能随后追至岳嵩墓地。 而他要在最短的时间起出宝剑,并定计救云霓姐妹脱困。 岳家剑派后山。 离岳嵩之墓只有两三百步的距离。他的心突突狂跳。 “我为什么激动到这个地步?”他禁不住放慢速度,审视自己的内心,“难道仅仅因为关心生死成败?多少次命悬一线,都是等闲视之,今天有什么不同,令我如此战栗?” “啊,我并不是在为什么担心,而是因为一想到要和虎之翼重逢,体内就生出一股莫名的兴奋……” 他隐隐感到担忧:“在我内心深处,是不是一直有着占有它的欲望?或者反过来,是宝剑有占有我的欲望,以至于我的身体生出种种感应?” 他不敢想下去了,且起出来再说! 正要放步奔向墓地,一阵风过,带来几声模糊的人语。 他立刻警觉起来,踮起脚尖,悄悄掩近。到了十数丈外时,透过草叶缝隙,他看见岳嵩的木碑栽倒在地上,有两个人正飞速刨开坟墓!(未完待续。) 第一五四章默契 一夫人和张六奇! 这俩人竟能走到一起? 看样子他们很有默契。至少在刨坟这件事情上,动作很一致,都是出尽全力。 但是,关千剑很怀疑,当他们掘出里面的东西,还能保持这种局面吗? 相信必定有一场狗咬狗的争斗。 令他不解的是,两人有这样的举动,是已经知道坟墓中的秘密,还是出于对岳嵩之死的怀疑,要弄个水落石出? 稍一思索,他立刻有了答案:如果确信两样宝物在里面,两人就不可能相安无事,张六奇必不会允许一夫人参与。 而他们暂时的“结合”,兴许正是为了对付岳嵩。 这虽只是他的猜测,却正好中的。 关千剑继而心中一宽:只要东西落在张六奇手上,我的责任便可以正式卸去,六如门的事,以后与自己再无关系;我的任务只剩下从岳峰手上救出云霓姐妹,还有兔子精。 “啊!”一夫人首先发出一声兴奋的叫唤,“难道这就是——” “不许动!”张六奇大喝,同时把掘土的剑对准她。 一夫人伸出去的左手倏地收回,右手剑递出,双方相交,俱各一振,由下蹲的姿势变为站立。 他们都发现对方出尽了十二分力气。 两人不说话。 在这种情形下,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他们还不到这么虚伪的程度。 因为他们的目的和欲望早已经赤裸了。 关千剑虽远在数丈之外,也被那重如磐石的紧张气氛压得喘不过气来。 这一次的搏斗,必定比任何时候都残酷,比任何情况都惨烈。 更令他忐忑不安的是,一旦张六奇显露败象,他只有一种选择,那就是出手相助。因为如果眼睁睁看着东西落入一夫人手中,他不仅有负所托,且于良心上亦不能自解。毕竟六如门中有人曾同他生死与共,六如门的武功也使他深深受益。 但如果张六奇是一个野心家,不十分忠于六如门和庄梦蝶,那么在两人合力铲除一夫人后,关千剑就危险了。 张六奇不过是个三十出头的青年,心性未定,平时的为人又算不得十分正派,这就难怪关千剑放心不下。 所以为保万全,他不得不做出一个更大胆的决定:伺机一举制住二人,宝剑秘籍仍收归自己掌管。 在这瞬息万变的情势下,他不及思索这样的想法是否含有私心,只是隐隐感觉到有些身不由己。 张六奇和一夫人早已疯狂的战成一团。 他们十分清楚现在所干的勾当,不宜惊动外人,所以撇下剑声和剑形不用,只以剑气作无声无息的攻击。 锋锐的剑气无影无形,且被他们控制得恰到好处,连一片树叶也没伤到,外表看来只仿似两个持剑的舞者,尽情起舞,呈现出一片安详和平。只有他们的眼神里,电走雷鸣,风暴雨狂,杀机无限,令人望而生畏。 只片刻功夫,一夫人披头散发,张六奇衣衫多处破口。 但这些不过是为剑气沾上了一点边。 他们身上还未见半点血迹。 关千剑屏住呼吸,一步步向斗场中心掩近。 当他离斗场剩下不足两丈时,一夫人和张六奇一个与他背向而立,一个面向而立,两个对峙着,三人正好形成直线。 越过一夫人瘦削的肩膀,关千剑窥探到张六奇阴沉沉的脸色,和渐趋恶毒的眼神。 时机就要到了! 接下来的交锋,两人不会再留余地。他们都将施展最辣手的绝招,做最后一击。 关千剑凭借久经战阵所培养出来的直觉,做出这样的判断。 这个判断一经做出,他就不会怀疑,就像不会怀疑刺出去的一剑。 但张六奇脸部一个极细微的变化,给他明镜般的心,洒下了一粒纤尘。—— 眼眶微合,眼珠轻颤,眼神飘忽。 就这一瞬间的涟漪泛起之后,张六奇完完全全回复到先前的样子,瞪视敌人,直欲把她一口吞下。 关千剑却觉得,他这表情前后看似相同,实则有了真假之别。好像突然变成了演戏。 ——他为什么作伪?他在骗谁? 下一刻张六奇已率先发动攻势。 关千剑无暇多想,只能全身心投注在两人的招式上。 要想一举制住这两个武功臻于顶尖境界的高手,时机拿捏必须恰到好处,否则定会弄成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的局面。 好奇怪的步法! ——张六奇奔向一夫人,左斜,右折,又斜,左折,来来回回,弯弯曲曲,本来很近的距离,却被他走远了不下十倍。 而时间则延迟了数十倍以上。 难道他有一招以慢胜快的武功? 否则等他这样慢慢吞吞攻到,敌人已足够连出数十招对付他。 关千剑看着都替他着急。 但更奇怪的是,一夫人竟不趁机击其半渡,抢占先机,而是立在原地,静待敌人蜗牛般地爬来。 …… 许久之后,两人终于还是到了接仗的时刻,一夫人举剑。 她的剑上好像挑着一座楼房,那么缓慢,那么凝重。 这回不再用剑气,而是化巧为拙,回归剑形。也许他们发现于剑气上根本分不出高低。 又是一段漫长的时间。 两人以慢打慢。 关千剑出手。他所选择的正是是两人剑锋将交未交的点。 他从树后蹿出,跨开第一步,两丈去了一丈;——剑出;——第二步。只有三个动作。 然而三个动作谁能分先后?就像三滴水合在一起,谁能辨别彼此间的界限。 以这样的速度攻到,如果一夫人中剑,张六奇不会有幸灾乐祸的机会,因为他同时会发现,自己也在劫难逃。 而若张六奇率先遭殃,一夫人也要随后受难。 两位高手就要这样栽倒在一个后辈手上! 唯有关千剑自己清楚,他第三个动作无法完成,——他的第二步尚未跨出,已被缚住了手脚。 他看到那么缓慢的张六奇,速度突然加快有千倍万倍。 一夫人也是如此。 只是他们没有把攻向彼此的招式落到实处,一夫人一闪避开,放张六奇从旁掠过,直奔关千剑。 就那么电光火石的刹那间,张六奇的剑影遮蔽了关千剑的双眼。——太近了! 可怪的是,透过剑影,他看到另有一个张六奇,还是那副慢慢吞吞的样子,在一丈开外,朝着一夫人挥剑。 他竟然乍分为二! 就像一张弓射出一支箭矢,两者虽然分开,箭矢还在,弓也还在。 两者同样清晰,同样真切,使人相信绝不会有一个是幻影。 关千剑如何抵敌两个张六奇?(未完待续。) 第一五五章螳螂捕蝉 原来当关千剑向两人逼近时,一夫人离得较近,不免有所察觉。她的第一反映是自己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 她脸上掠过一丝惊惧,身躯轻颤。 凝神迎敌的张六奇不会注意不到对手的变化,他在予对方雷霆一击之前,微现疑虑。 一夫人从他这细微的表情波动立刻断定,张六奇并未感到来人的存在。 由此可以进一步推断,来人不是张六奇一伙。 一夫人急给他递个眼色,说明身后有人,武功高强,两人必须立即罢斗,合力将之击杀,否则其人便要以逸待劳,坐收渔人之利。 难得她仅凭一双眼睛和两条眉毛,把这许多意思表达得十分到位。更难得张六奇能够有会于心,且与她取得一致。 此所以有偷袭关千剑的一幕。 关千剑绝挡不住张六奇这一剑! 幸而当张六奇认出他时,习惯性想到:“这人还不能死!”猛吸一口气,把手上蓄积的十二分功力撤回一半。 尽管如此,关千剑在全速前进的情况下,骤逢意外,仍然收势不及。 他临危不惧,竖剑胸前,把对方当头一劈接个正着,手向外一引,卸向一边。 这时他才领教到一个高手真正的实力。即使对方不欲杀他,也仍然避免不了中剑受伤的厄运。他感到这一剑沉雄猛恶,简直卸无可卸! 他才一偏头避过要害,胸口即传来“丝丝”轻响,那响声正是皮肉割裂的声音。就算他不畏惧疼痛,也不免担心脏腑肠肚会由这口子里翻涌而出。 “啊!”大叫一声的却是张六奇。叫声中有痛楚也有愤怒。 因为一夫人紧随其后,在他背上开了一条深深的口子。 “呀!——” 一夫人垂下手中的剑,踉跄后退。 她竟也在同一刻受伤! ——“是谁!” 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张六奇却没有因为敌人遭遇不测而欢喜,相反他脸上和一夫人一样,现出极度的恐慌。 只因他看到飞向一夫人腹部的剑气,完全不在他两人之下。来者是谁?岳嵩已在坟墓里躺着,还会有谁来凑这热闹? “你们哪一个是关千剑?” 一个五十余岁的老者提剑从树后走出,面带笑容,神情举止无比安闲自在,正是岳峰。 岳胜红慌慌张张,一路小跑跟在后面。 关千剑牙关紧咬,靠在树上,说不出话。 岳峰眼睛在三人脸上一扫而过,续道:“嘿嘿,不过,不管你们哪个是或不是,又叫什么名字,都没有差别了,因为你们马上就要同委尘土,共赴幽冥。” 他手腕转动,如携千均之力,搅动着万顷波涛,手上的剑一散而为九。 众人都知道,并非他手持的剑真能拆分合并,而是他以独特手法变出的幻影。 这种变幻任何一个剑道高手都曾研习,只是像他一样,如此舒缓从容,举重若轻,却是他们岳家的独得之秘。世间除了他兄弟二人,尚无人能达到。 而这一剑的威力将比表面看上去的更足骇人。 “爹,不要杀他!”岳胜红跑到关千剑身侧,把他重伤的身躯扶住。 一夫人和张六奇则同时睃向被他们刨开的坟墓,那里有天下人梦寐以求的两样至宝。 岳峰侧目,忽地撂下敌人,直奔坟墓而去。 一夫人和张六奇正是要转移他注意,以宝物换回性命,得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折身分头蹿入丛林,虽在重伤之后,奔行速度丝毫不见缓,转眼去得远了。 岳胜红趁父亲背转身的一瞬间,飞快凑到关千剑耳边,悄声道:“你说跑的那个是关千剑!” 关千剑睁大一双惊奇的眼睛看着她,——她竟是这样袒护着我? 岳胜红看出他的心意,不胜羞赧,低头看地,手上一扯他胸口衣襟:“伤在哪里了!” 这一下粗暴的布面和伤口出摩擦,痛得关千剑哇哇惨叫。 “对不住对不住!”岳胜红慌忙给他把衣服掩上,“我不知道你伤得这么重!我给你止血……” 岳峰立在墓穴边沿,看看兄长水煮一般了无生气的面孔,又看看他怀中的宝剑秘籍,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突然感到心化成灰。 也许是因为曾经剧烈燃烧过,所以这一刻变得冰冷。 他不禁自问:我争夺宝剑为的什么?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打败他吗?可是他现在死了,所有的武功,所有我对他的恨,都不复存在,——我还要宝剑做什么呢?我拿它对付谁?向谁报复,向谁炫耀?我所做的一切还有意义吗? …… 原来岳家兄弟两人,岳峰自幼鲁钝,而兄长岳嵩却是一向聪明伶俐,两人不论学武习文,岳峰都是远远落在后面。 这一来他难免受到兄长的嘲笑,甚至于戏弄和欺凌,就连父母也是厚此薄彼,对岳嵩亲爱有加,呵护备至,对岳峰则日渐疏离。 最后继承岳家绝学的,自然便是兄长岳嵩。这时兄弟两个早已长大成人,岳嵩却十分看重兄弟之情,将家中绝学与兄弟一起参研。 可是两人一道学艺而成就高下却大异其趣,岳嵩突飞猛进而岳峰几乎是原地踏步。因此岳峰便怀疑被兄长戏弄,拿了假的绝学给他,进而生出无限的愤恨。 久而久之,岳嵩对这个不识好歹的兄弟也失去感情,两人形同讎仇。 此时站在兄长墓前,岳峰的心有一刻是空的,空得不知道装什么好。 但他马上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欲望,这种欲望正是是填满空去的心的最佳选择,这种欲望告诉他:我还要证明自己! 我一生受他愚弄,为他压制,以至于从来都自认为失败,现在他死了,难道我就因此而成功了吗?不,我还是失败,而且是彻底失败。我怎能就此心安理得地度过残生? 除非我能战胜这世间比他更强的敌手…… 他突然想通了,心中被一股豪情充满,头一昂,举步跳入坟坑,伸手去抓宝剑。 他的落脚点,不偏不倚,正是岳嵩的小腿离膝盖三寸处。这一处位置对于常人或许没有什么特殊,对于岳嵩,却是他周身经脉与真气的枢纽。 在他被岳东掩埋之前,曾说过三天之后会复苏,于今算来还差着一天,但岳峰这一跳,阴差阳错中把他提前唤醒了。 他倏地睁眼,只见一双大手直捣自己胸腹,本能地翻身一跃,从岳峰的指尖上擦过,几个转身,落在墓穴之外七八尺远处。 这一来他兄弟二人同时面现惊惧之色,由于两人长相相似,倒如照镜子一般。 只是两人所惊所惧的内容却大相径庭。岳峰自然是忌惮兄长武功了得,这一“借尸还魂”,还不定要增加几分功力。而岳嵩则是发现自身的功力锐减,大不如前,难以接受。 但作为一世枭雄,他没有沉沦太久,片刻之后,眼神一定,目光落在怀中的宝剑上。他按住剑柄,面容一阵抽动,不仅回复了自信,且现出狂喜之色。 这时他一身狼狈,面色惨白,双目赤红,神情古怪,多像一个破坟而出的鬼怪妖魔! 就是这个妖魔,忽地侧头,看定了关千剑,嘴色挂下狞恶的笑容。 关千剑吃力地咽下一通口水,用所余无几的力量,握紧手中的剑。 就在十数步远处,虎之翼再度出鞘,剑锋对准的,正是他重伤之后摇摇欲坠的身躯。 关千剑一直以为和这柄宝剑有着神秘的缘分,没想到这种缘分,就是为它献上最后一滴血的宿命!(未完待续。) 第一五六章左右为难 “大伯!”岳胜红挡在关千剑身前,“大伯手下留情!” “闪开!”岳嵩来势汹汹,丝毫不因侄女的出现而滞缓,一意逼她主动退让。 “看这边!”岳峰为救女儿,从侧面以剑气挑他肋下。 “好啊,你今天终于隐藏不住歹心,要父女一齐对付我了?”岳嵩被迫后退。“真是没想到,来掘我墓穴,破坏我修行的,不是别人,而是和我一母所生的亲兄弟!” “嘿,不怕告诉你实话,我本来没有想过和胜红联手杀你,因为我一直担心她功力不足,所以才大老远把她舅舅找来助阵。但现在看来,有我们父女,已经可以稳稳胜过你了。这可真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你没曾想,你的武功也有衰退的一天吧?” “爹——”岳胜红听了父亲的话,感到实在难以置信。 “哼!”岳嵩眼露凶光,瞟向关千剑,“要不是这小狗杂种,用卑劣的手段害我,别说多个向雨臣,就算你们一家子齐上,我又何惧?不过我想了几十年都想不通,我们兄弟一场,你为什么就这么恨我,非置我于死地?” 岳峰深吸一口气,脸上怒气冲天,仿佛在说,你不问倒罢了,问起来要气炸了我的胸膛 “大伯,我可从来没有恨过你呀!”岳胜红听他说“你们一家子”,不禁觉得委屈。 岳嵩置若未闻,径向岳峰道:“好,你不说我也没兴趣知道,反正我们兄弟之间,今天必须做个了断了。我只有一件事情求你,你必须答应我!” 岳峰露出残酷的笑容,心中想,你也有求我的一天! “你不妨说说。” “让我先送他上西天,以泄我心头之恨!”岳嵩左手戟指关千剑。 岳峰一时不能决定该和他作对,还是遂了他最后一个心愿。 “大伯,您何必这样说?有什么结是解不开的?更何况是至亲兄弟之间?照我说,您和爹爹两人不要吵架,您也不要杀——他。如果他有什么得罪您的地方,侄女叫他给您谢罪……” “这件事情你做不了主。乖侄女,你就等着过一会把手中的剑向大伯身上招呼吧,其他的你不要管也不要问。”岳嵩说完,转向岳峰:“怎么样?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关千剑手按伤口,脚下打跌,走上两步,怒道:“我的命就在这里,你要取走,何须问人?难道我会仰赖别人,苟全性命?” “怎么样?奈何你有心护短,别人一点也不领你的情啊。”岳嵩对兄弟冷笑。 岳峰本来很愿意由着他动手,好近一步确认他剩余的实力,但看自己女儿对这个重伤的年轻人照顾备至,颇有交情,若放手不顾,恐怕女儿怨责。 “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他扬一扬下巴问。 关千剑嘴一张,就要如实报上姓甚名谁,岳胜红拦在前面道:“他是女儿的恩人!” “我是关千剑。” “你……!”岳胜红回头瞪他。 “原来就是你。好!听说你到过我们家后山,还曾被胜红困在洞里,你是怎么破解点石水逃走的?” “是你女儿亲自赐给我的解药。” 岳胜红横他一眼,长眉斜竖,又羞又气。 “哦,原来如此。” 关千剑以为他会就此答应岳嵩的请求,没想到他笑了一笑道:“你要杀他,我不管这闲事,不过凡事总有先来后到,你我的梁子是在娘胎里就结下的,所以还是先解决了这头,你再去找他麻烦吧。” 岳嵩不怒反笑:“这话也说得在理,我就先结果了你们父女,再来取你女婿的狗命又有何妨?” “大伯!再乱说话,我真要帮爹的忙了……”岳胜红恼的只是大伯不该出言轻佻。 岳嵩道:“不妨不妨,我劝你要下场就早一点,等我杀了你爹,难道还能饶你?”大笑声中,运剑如飞,流星一般,划过两人之间十几步远的距离,杀向岳峰。 “大伯……”岳胜红听岳嵩把话说得如此决绝,急得想哭。她想,要是爹落在下风,我能不出手相助吗?然而,难道我真能和爹联手杀死大伯?……这是什么事情啊! 她觉得上天待她太过残忍,人间所未听闻的惨剧,竟然降临在她身上,叫她如何是好呢? “怎么办?换作是你,你要怎么办?”她向关千剑求救。 看到她泪水涟涟的脸,接触到她无助的眼神,关千剑不得不把自己和云霓的事情暂时搁置一边,将岳家兄弟仅仅当作一个女孩子的亲人。 “有两种办法,要么谁落败你帮谁,要么找机会把两人都定住。” “谁输就帮谁,万一有一个人使诈佯输呢?点石水只有在岩石上才有用,这地方都是黄土,根本定不住人……” “哎,”关千剑无奈摇头,“那也只能边走边看了,——且看他们战况。” 岳嵩脚下一动,岳峰就感到剑气扑面;而当他反应过来运剑抵御时,岳嵩的人与剑已近在眼前。 好一招“形气合一”! 怎么!他的力量为何还是如此强劲?难道他的功力受损只是暂时的,此刻正在飞速回升? 岳峰忌惮兄长手中的宝剑,不敢与他兵器相交,一剑卸开剑气,仓皇后退。 岳嵩怎么会不知他心意,得理不饶人,步步进逼。 “我是不是该出手了?”岳胜红双手攥在一起,来回踱步,心绪不宁。 “这个要你自己做决定。”关千剑已知岳峰对他有回护之心,可以说岳峰的成败也关系着他的生死。因此他认为于这件事不便置词,否则不成为了保命,挑拨人家的天伦之情吗? “胜红,上!”岳峰语气中透出几许慌乱,与其说是命令,还不如说是借这一声呼喝,扰乱敌人注意。 岳胜红怎么会看不出情况严重,她感到呼吸急促。 “胜红,傻站着干什么?难道大伯比亲爹还亲?” “胜红,不要犹豫了,快出手!用剑气,用剑气,快!” “爹撑不住了!撑不住了……” “呀啊!——”岳胜红像挣脱一个梦魇般,大叫一声,挥剑斩向岳嵩。“大伯,对不住了……” “对,就是这样,不要停手!”岳峰狂喜,瞬间扭回败势,勇气百倍,转守为攻,杀得兄长节节后退。 “对,就是这样,不要停手!”岳嵩大笑。笑声中却满是悲愤与苍凉。 岳胜红忽地后跃,收剑立定,叫道:“爹,大伯,都住手,再不住手,我要先行一步了!”言罢,抡剑一转,架在自己肩上。(未完待续。) 第一五七章变故横生 岳嵩得岳胜红撤剑,手上一松,重新扳回优势,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压向岳峰,打定主意,三五招之内取他项上人头,让岳胜红救无可救。 至于她以自杀相威胁,他本来就对她动了杀机,如此一来,倒省却一番手脚,正中下怀。 岳峰本来见到女儿如此举动,心中着慌,无奈对方逼得太紧,若稍一收敛,立刻丧命,且另一方面也想,她还不至于这般愚蠢,因此最初一阵动摇之后,便不以为意。 岳胜红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伤心。她才看清,原来不仅大伯,连爹也不在乎她的生死。既然这样,自我了断不是更好吗?看他们在我尸首面前会不会痛哭流涕,痛苦悔恨! 她力透手腕,就要自尽。 “不要犯傻!”身后一个微弱的声音,传到耳朵里,仅能让她勉强听清,却又是那样有力地击中她,就像脊柱上受了下猛烈的撞击。 她握剑的手,落入关千剑手掌中。“你的剑应该拿来解决问题,而不是逃避命运。” 他受伤后的手掌,变得虚弱无力,但也因而只下剩下温柔。在这时候,对于岳胜红来说,温柔的力量却胜过一切。“应该解决问题,”她想,“不应该逃避……就算是为了他吧!” “胜红,胜红!……”岳峰这次连求援话都挤不出来了。 岳胜红毅然取下脖子上的剑,——就在这时,变故横生! 一个大鸟般的黑影从天而降。一瞬间,仿佛天地俱都染上了它的颜色,树叶,天空,花草,人面,无不变成灰黑,且扭曲变形,颠倒摇晃,让人无从分辨。 岳胜红分明看见父亲张大嘴巴,却听不见他的呼叫,分明看见兵器坠落,却是悄然着地,分明看见林木纷披,却是寂然无声。 分明有风,却绕过身体。 那黑影翅翼一展,从岳嵩头上抹过,岳嵩倒地。岳峰企图后退躲避,它向后一挥,岳峰不能动弹。 随后,它转向两个年轻人。 这一照面,关千剑和岳胜红看得清楚,那不是什么怪物,正是一个人;他没有蒙着面,但当两人与他面对面时,竟看不清他的脸! 也许不是没看清,而是看清之后,立刻就忘了。正在努力思索时,他已消失无踪,无处觅迹。 有一刻关千剑脑中似有一线清明,向前挨出半步,仿佛有话与那人说,可才动了这个念头,一股风到,柔弱而舒缓,却又强劲而沉重,不像是风,更像是浪潮,令人呼吸困难。 直到岳胜红奔向倒地的二人,他还不能清醒。 “他杀了我爹,也杀了我大伯。”不知过去多久,岳胜红重又走回他面前。 “啊,是吗?”关千剑还不能完全领略她的话,也不知道自己说了句什么。 “是。” “……” “你认识他?” “不认识……只是觉得似曾相识……这么快的速度……”他被岳胜红的问题拉回现实,开始认真思索。 “那么你下次见到他,会认出来吗?” “一定能!” “你确定?” “他的武功太特别了,就算看不清他的脸,只要他出手……” “我相信你。我也相信,你的武功有一天会超过他。是不是?”岳胜红掀开他衣衫,小心检查他的伤口。 奇怪,她死了亲生父亲,不伏尸痛哭,却来照顾关千剑。 难道她正因为悲痛过甚,以致心志失常?还是她小小年纪,就看得十分通透,知道死者已矣,珍惜生者的道理? “你相信我,我却不能相信自己!”关千剑苦笑摇头。 “不,你要相信自己。” 她给他伤口敷上药粉,合上衣襟,“你很快就会好的。” “谢谢你。” “你不要谢我,我还有很多事情找你帮忙呢。” “不要说帮忙。我欠你的。” “到最后你会发现,是我欠你的。” “这话怎么说?” “因为我求你的事,兴许要耗尽你半生光阴,而且还要冒生命危险。” “你说。我一定替你办!” “不急。”她从怀中掏出两粒血色小丸,“这是点石水的解药,拿去救你的同伴。” “啊,还有兔子精!” “现在我要说我求你的事了。”她突然伸手抓住他的右手。 关千剑大惊!——他这手里还握着剑。 莫不是她要杀他,以泄丧父的痛苦与愤恨? 但她的接触又是那么温柔。他无法作丝毫反抗,只能顺着她,轻轻松开手指。 若她真是此意,这时候他重伤在身,也只能任其宰割。 “第一件,杀那个人,替我们父女报仇。” 关千剑稍稍放心,但随即疑惑: “为什么是父女……” “第二件为我们父女收尸。”她以极快的语速说完这最后一句话,举剑过顶,手腕下沉,到了胸前,忽又上举,“轰!——”一声巨响,由剑尖涌出,蹿向高空,直达云霄,奔走盘旋数息功夫,“哗!——”直落到她头上。 关千剑看到她的娇躯猛地颤栗,正像一道闪电。两条血痕由眼角流出。 ……………………………………………… 张六奇带伤逃回六如门。 虽然空手而回,但他想,凭借身上的伤,还有带回来的重大消息,对师父该有个交待了。 “师父!” “嗯,你辛苦了。”当张六奇在同门的搀扶下,走到师父面前时,老人家端坐在椅子上,向他点头。 张六奇感到有些陌生:师父变了! 在仙翁山中,师徒三个人相依为命,即使他和师兄只是离开一天半天,师父也会满面春风迎接他们的归来。 可现在,即使重伤在身,在他老人家眼里仍看不到半点慈爱与抚慰之意。 难道身居高位,就必须无情吗? 再抬眼看侍立于师父身后的师兄周四方,他也只是微微点头而已。 当日他带着重伤的周四方追踪关千剑,甚觉不便,且对伤势大有妨碍,只好将他交给本门分堂中弟子,先行护送回山。这时看来,他的伤已全好了。 师兄旁边另有一个人,三十出头的年纪,气宇不凡。 “啊!”张六奇吃惊,“他也被师父收做入室弟子了?” 那人正是林泉。 ——“这是弟子该做的!只是弟子无能,不能为师父分忧……”张六奇眼睛只一扫而过,推开挽扶的人,肃容躬身,低头回答。 “嗯,坐着说。——是谁伤了你?关千剑怎么不跟你同来见我?” 周四方挺身怒目,似欲开口询问,但终于忍住。 张六奇明白他的意思,他一定想问:“是不是他又耍弄轨迹,以致受他暗算……” “打伤弟子的是一夫人。但这也不能不说和关千剑那小子有莫大关系——都是他和岳嵩的诡计!”(未完待续。) 第一五八章谗言陷人 庄梦蝶长眉一轩,似对张六奇的话不能置信,却并没开言。 张六奇知道师父听他把关千剑、岳嵩两人扯在一起,一定觉得奇怪,续道:“当时我正和一夫人争斗,姓关的突然从后杀出,令我腹背受敌,以至于伤在一夫人剑下。随后岳嵩现身,与一夫人相持;大概他以为弟子伤重必死,所以不来管我,我才得以侥幸逃脱。事后想来,关千剑和岳嵩一定早有密谋。” 他自知这说法漏洞百出,不论别的,只“岳嵩”现身之初,先气势汹汹地盘问哪一个是关千剑一节,即可知两人素未谋面,且是敌非友。 他之所以歪曲事实,全是私心作祟。原来庄梦蝶出山之初,确曾言及,有意收关千剑为入室弟子。而今由林泉的际遇看来,可知并非随口一说。 本来庄梦蝶的亲传弟子中,只有他和周四方两人,而周四方年迈,将来势不能继承大位;林泉虽然年轻,但根基浅薄,也不造成威胁。那么师父百年之后,六如门主,非他张六奇莫属。 可一旦关千剑横插进来,情况就就大不一样。一来这人智计过人,天赋非常,二来年纪甚轻,大堪造就。若真被师父收为入室弟子,到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成为六如门主,正是顺理成章的事。 虽然江湖上传言,关千剑与龙在天有瓜葛,周四方必然已跟师父说起过,但他还是怕师父不能深信,所以一有机会就来个火上浇油。 庄梦蝶没有立即对他的话做出评判,而是低下头,如同打盹一样半闭着眼睛。 众人都不敢说话。他们知道师父正在模拟当时的情景,思索事情的前因后果。 “为师有个疑问,”过了好大一会,庄梦蝶抬起头来,“依四方回来时跟我说的,这个关千剑和龙在天是一路,他怎么又会和岳嵩混在一起呢?” “这个……”虽知师父多半有此一问,张六奇仍然乏词以对。 周四方道:“只有一种解释,岳嵩和龙在天互相勾结,互为表里,本是一丘之貉,作为狗腿子的关千剑,自然听凭两人调遣。” “啊!”张六奇张大嘴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师兄说得没错,只有这样才能解释龙在天的反常行为:他为什么盗宝又还宝。” “为什么?”庄梦蝶虽提出问题,心中却似早有答案,只是想确认徒弟的意见是否和自己一致。 张六奇道:“他的最终目的不在宝剑和秘籍,而是要颠覆整个六如门,让它从此在武林中除名!他自知以一人之力,难以遂愿,所以以本门两样宝物为诱饵,役使天下英雄群起而攻之……” “但他这样做目的何在?为名?为利?”林泉忍不住插嘴。他言下之意,以龙在天声名之隆,实在无以复加,而六如门破灭,于他似乎也并没有好处。 张六奇只是冷笑。 “林泉,你跟我的时间短,很多事情为师还不及跟你讲明,也难怪你有此疑问。”庄梦蝶侧回身半向着林泉。 “还请师父指点迷津!”林泉脸色微红。师父虽未明言斥责,但隐隐约约中对他质疑师兄的言行,颇为不满。 “恩。——姓龙的狗贼与六如门结怨,究其原因,还要上溯到百余年前,各自的先辈身上。这些事情,以后有暇,你再向两位师兄慢慢请教。现在你且扶六奇回房休息,请大夫妥善调理。四方,代我传十长老。” “是!”周四方领命而出。他心头莫名激动起来:师父这一举动大非寻常,是不是有意倾巢而出,反制岳嵩和他背后的龙在天?如果真是这样,届时一定有一场恶战!隐修四十年的师尊,若和龙在天再度相遇,能否分出高低? 云霓和雪妮自关千剑走后,又见岳家父女来到洞中,口口声声要拿他,真是心急如焚。 过了一两个时辰,洞中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云霓吃惊,望着雪妮道:“谁来了!” 雪妮侧耳倾听,“霎!霎!霎——霎!”那人急一步缓一步,就像个醉汉,走路歪歪斜斜,深一脚浅一脚。 “一个快死的人。” “那会是谁?”云霓隐隐担心。 “等他走上来,自然知道。” 云霓想也唯有如此,扭过腰身,紧紧盯着身后转弯处。 过了许久,只见一个人脑袋耷拉在胸前,手扶石壁,浑身浴血,一步一颠走上来。 “啊!是你——”云霓抑制不住激动。“你和谁动手,伤成这样?”他想以关千剑的武功,若和岳胜红比起来,可以稳胜,不至于受伤,和她老子比起来,恐怕不敌,但若他们父女联手,则很难保住性命,不会只是受伤而已。 关千剑挤出一个惨淡的笑道:“慢慢再说,我先替你们解困。” 他把解药喂进两人嘴里,两人登时重获自由。云霓欢呼雀跃,一屁股坐在地上:“让我先坐着休息一会,死也要坐着死!” 雪妮随后也坐下,两人倒在一起,活动腿脚,揉捏膝盖。 “啊!”云霓抬头,近距离看见关千剑胸前的伤,由右边肩胛直拉到左乳以下,皮开肉绽,触目惊心,叫道:“伤口这么长!这么深!没伤到脏腑吧……” 关千剑靠石壁慢慢滑下,也要坐在地上。云霓跳起来挽住他手臂道:“别坐了!我们去治伤要紧。” 雪妮也跟着站起来帮手。 关千剑摇头道:“伤口已经处理过,你们安心休息一会,我另有要事托你们帮忙。” 云霓正欲询问什么事这么要紧,关千剑脸转向洞外,忽然张大眼睛:“笼子呢?!” 云霓不慌不忙道:“被人转移了啊。” “是谁?”关千剑惊得直起身来。 “和岳家父女一起来的,假小子叫他舅舅。岳峰说只要笼子里的人在他手上,就不怕你不主动上门,但他又怕被你救走,所以要换个地方看管。” “他们有没有说换到什么地方?”蓦然间关千剑有一种不祥之感袭上心头。 “这个他可没说。他又不是傻子,当着我们的面说,还不如干脆不要换……” “不好!”关千剑挣扎着站起来,“岳家父女一死,岳小姐这个舅舅得知情况,如果就此远遁,再不现身,又没人知道他是何许人,我们去哪里找寻?还怎么救兔子精?” “什么?岳家父女死了?”云霓难以置信。 关千剑道:“是。他们都死了。我说要请你们帮忙,就是为这事。岳小姐死前曾请求我替他们父女收尸……但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兔子精这个活人!——啊,也许岳东会知道雨臣……我们去找他!” 云霓两手用力按住他肩膀道:“你别一惊一乍的,急什么呢?你伤重,就在这里休息,我替你跑一趟。”说着转身欲行。 雪妮拉住她道:“你武功不济,还是由我去。” “雪妮说得是,”关千剑对于雪妮在危急时刻挺身而出颇感欣慰,“岳东虽然受伤,若起歹心,云霓恐怕还是敌不过他。不过最好还是你们两个一起……” “不必。”雪妮毅然自任,转眼消失在弯道处。云霓本来不放心把关千剑一个人扔在洞中,遂不跟随。 关千剑目送雪妮离去,望着黑杳杳的洞穴,眼中仍不免露出深深的忧虑。 云霓劝解道:“别担心,就算连岳东也不知道这人的来历,但他既是岳家的亲眷,总能查访出来。” 关千剑道:“你说的是。但我现在担心雨臣若回到岳府,万一和雪妮撞上,强弱不敌……哎,她也不等我话说完就跑了!”(未完待续。) 第一五九章干将莫邪 云霓大惊:“这确实危险!还是我和她一起去。” “你追不上她的!”关千剑叫住她:“要是你落了单,她没碰上,你倒碰上了,不是更冤枉?” 云霓急得跺脚:“那怎么办?” 关千剑道:“耐心等她回来吧。岳峰兄弟虽然奸毒,我看他这个亲戚倒不像穷凶极恶的人,别说不一定就遇上,就算遇上了,兴许也没事……” 云霓见他如此说,心头稍定,依言坐下来静等。 云霓问起岳氏父女的死,关千剑把当时的变故大略说了,对于岳嵩死而复活,云霓几番矫舌不下。说到岳胜红以身殉父,并以报仇的大事托付关千剑,两人不胜感慨。 关千剑道:“不知道你听没听过干将莫邪的故事?” 云霓听他要说故事,来了精神,暂时把一切烦恼抛诸九霄云外,脸上涣发出孩童一般天真的光彩,转向他盘腿而坐,连连摇头道:“没听过没听过,你说给我听!” 但看他抬头出神,一脸肃穆,心想:“这故事一定和死去的假小子有关,看来他们比武还比出感情来了!” 过了许久,关千剑仍未开口。 “你说不说?”她有些调皮地问。 关千剑看她心急,转向她一笑道:“我正在想从哪里说起呢。——很久以前,有对铸剑的夫妇,名为干将莫邪,他们为楚王铸剑,三年才成。楚王恼怒他们怠慢,杀了干将。后干将的儿子名赤,立志替父报仇。事情还未施行,楚王已从梦中得知,悬赏千金,取赤的人头。赤出逃山中,于路歌哭,恰好遇到一个侠客,问明情由,慨然道:‘我能为你报仇,但要你的项上人头,和手中宝剑。’赤二话没说,引剑自刎,自己把头和剑捧到侠客面前,直至得到侠客的再次允诺,尸身才仆地倒下。” 云霓道:“这个赤也真轻率,别人说句话就信了,万一只是开个玩笑呢?不过我还是佩服他的勇气,说自杀就自杀……哎呀!岳小姐不也正是这样吗?你说这个故事,正是要告诉我,岳姑娘巾帼不让须眉吗?” 关千剑点头道:“岳小姐真有古人风度。” 云霓叹道:“这样的人死了真是可惜!——后来呢?侠客真替别人报了仇吗?” 关千剑道:“后来侠客捧着赤的人头,面见楚王。楚王命把人头用烈火烹煮。但赤的头煮了三天三夜也不烂。侠客趁机进言,说这是壮士的头颅,非由大王亲临察看,不能腐烂。楚王信以为真,走近去看。侠客等的就是这个机会,挥剑斩下楚王的头,直堕入滚水。侠客自知不能幸免,又割下自己的头,也落入锅中。三颗头颅混在一起,被煮成一锅肉浆,难分彼此,王宫中人只能分成三分埋葬,就号为三王墓。” 云霓赞道:“这个侠客也很勇敢!他为了别人的事,为了随便一个承诺献身,更加可敬!” 关千剑苦笑道:“现在你该知道我的心情了。” 云霓道:“虽然你也不能失信于她,但是你大可以不必和那个侠客一样,非得以命换命,你可以等到有把握之后再出手……” 关千剑道:“若是岳嵩,或是随便一个别人,我可以等到有把握的那天,因为不会太久,但那个怪人武功实在太高,简直不是人力能够达到的!难道我一辈子没有把握,就一辈子拖着吗?” 云霓黛眉紧蹙,只想找话来安慰他:“你一个人没有把握,可以多邀帮手啊!从今天起,我一定好好练功,到时你去找他,把我也叫上。反正她只说报仇,又没说只能由你一个人出手。如果她有这个意思,那就不是请你帮忙,而是借刀杀人!” 关千剑被她说得笑出来道:“好,到时我一定来找你助拳,不过就怕怀空舍不得。” 云霓慷慨道:“这也由不得他。我们两个有我们两个的交情,你替我杀岳东的时候,不是也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吗?你这样对我,我也要这样对你!” 关千剑听她这么说,大受感动,望着她道:“谢谢你!” 云霓被他如此郑而重之地感谢,也觉得心中甜蜜,但觉两人之间的感情又近了一层,只差一个拥抱的距离,便有超过怀空之势。 她感到这实在是一个太危险的处境,改变话题道:“岳家兄弟死了,那宝剑和秘籍呢?不会也被那怪人掠走了吧?” 关千剑正要回答,洞内脚步声响起。 ——“回来了!”想到兔子精的下落,他的心随之紧张无比。 庄梦蝶南面居中而坐,左右东西相向,分列着十长老。 “诸位,自从老夫出山,岳嵩之围不攻自破,冰消瓦解。你们是不是觉得,六如门从此就平安无事了?” 众人听老掌门话中有因,且一脸凝重,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一时面色颇见惶恐。 “呃,依老朽看来,当今武林中,武功高强而又野心勃勃的,唯岳嵩一人而已,余子皆不成气候。”左手边一个神情凄苦的老者小心翼翼地回话。 这人姓楚名通,是自庄梦蝶归隐后第二任掌门,待庄梦蝶重出江湖,他则主动让贤,退居长老之位。 楚通为人圆滑而谨慎,素有好好先生之称,生平最怕的是得罪人。他说了前面几句,仔细察言观色,见老掌门脸上不现喜怒,不置可否,自忖我这回答有妄自尊大之嫌,且空谈无益,需提出有用的见解,才见高明。 他话风一转道:“但退一步说,等到老掌门百年之后,若后继乏人,没有出类拔萃的高手接任,我六如门岂不是又要陷入过去被动挨打的局面?所以目下最紧要的是培养后进,光大本门。如此我六如门庶可永保平安,雄立武林,千秋万代……” “咳咳,”同列中有几人忍不住咳嗽出声,似乎很替他过意不去。 他们看到,当楚通说到老掌门“百年之后”时,庄梦蝶脸色变得极为阴沉。 原来庄梦蝶这次出山,不仅有心痛雪前耻,夺回天下第一之名,更欲重振六如门,使其地位加倍巩固。满怀的雄心壮志,不期被他一句“百年之后”,兜头浇下一盆冷水,再说到培养继承人,更是叫人泄气。—— 难道我已经老得快死了吗…… 但是楚通这时正说得高兴,完全忘了注意对方表情。他一生谨言慎行,却常常在无意之中祸从口出,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俗话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栽培后进果然是本门大计所在,这件事还望楚长老时时留心……” 楚通听老掌门嘉许,高兴得了不得,连连点头应承。忽听老掌门轻哼一声,吓得他蓦地抖出一头冷汗。 庄梦蝶随即转向右手边五位长老说话——看来就因楚通一人,整个左边阵营都暂时失宠了。 “如果你们以为岳嵩一退,六如门从此无事,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如果你们稍有眼光,就不难看出,这有形的围困虽解,那无形的围困却箍得更紧,形势更加逼人!” 众人悚然而惊:什么无形的围困?我们怎么一点都没有察觉?既说无形,岂不是敌暗我明?(未完待续。) 第一六零章师出有名 “恕我等愚鲁,何为无形的围困,我们竟懵然无知,还请掌门人明示。”右手边排头一个肥胖老者躬身询问。 “何为无形的围困?”庄梦蝶脸上如罩严霜,唬得众人大气不敢喘一口,问话者以为自己也和楚通一样失言,几乎就要出口认错。却听老掌门接道:“你们以为凭岳嵩那点能耐,真敢来太岁头上动土?他不过是一只狗!真正的幕后使者另有其人,那才是我六如门的心腹大患!” “连岳嵩也是受人差遣?” “谁有这么大能耐,能做岳嵩的主人?” “除非是龙在天……” “天呐,难道说龙在天还活着吗!” “可是他们素来交情平常啊?” 众人开始交头接耳,交口议论。 “没有错,那个人就是龙在天!”庄梦蝶声如洪钟,吼出这句话。他感到自己做了很大努力,才能使得这个名字从自己口中吐出,因为这名字是他一生的耻辱。 这兴许正是他不得不用怒吼的原因。 听到老掌门亲口确认,众人内心由疑神疑鬼的恐慌,变成实实在在的恐惧:天呐,若真是龙在天要对付我六如门,我们这些人望哪里躲? 他们不会忘记二十年前,龙在天以一人之力,独战九大长老,还大获全胜的前车覆辙。 以武功而论,今天的十大长老,恐怕远不及昔时的九个;而二十年后的龙在天,与当年的雷神,恐怕又不有同! “为什么说这是一种无形的围困呢?因为他们有一个更可怕的阴谋!”庄梦蝶目光在十人脸上一一扫过,对自己话中的震撼作用很感满意。“诸位认为姓龙的为什么夺剑又还剑?这不是他良心发现,不是他要痛改前非,而正是他阴谋的开始!” “嘿,我早说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此举定是不安好心!” “原来果然居心叵测!” “谢天谢地,还好终于请得老掌门出山,否则我们一帮老朽,就算窥破他的诡计,又如何抵御?” 众人虽不知真正的阴谋所在,都顺着老掌门的意思说下去。 “诸位既看出此贼的狼子野心,你们觉得我们该坐以待毙呢,还是该主动出击?” 听老掌门话说到这份上,谁不明白他的心意?他正是要举六如门一派之力,荡尽龙在天一干妖魔鬼怪。而他之所以有这一番拐弯抹角的言辞,乃是要做到师出有名。 楚通抢着道:“孙子曰:先处战地而待敌者逸,后处战地而趋敌者劳。自是以主动出击为上策。” 众人纷纷附和。 庄梦蝶喝道:“好!十长老听令!” “恭聆掌门人法旨。”十人齐声回答。 “唐七玄,陈少江,洪立,刘半山,吴杰,你们五位长老,各领本人名下弟子百人,随我出征岳家剑派!” 五人领命。 庄梦蝶继续传令:“余下五位长老谨守山门,有外人乘机进犯者,杀无赦!在本座回山之前,一应日常事务,由楚通主持。” 余人又各领命。 庄梦蝶对侍立身后的周四方和林泉道:“你们两个与关千剑最熟稔,也跟我走一趟。” 两人回了一声“是”,当下众人散去,分头准备。须臾,随同出征的五长老已准备妥当,回到掌门人座前待命。 庄梦蝶点头道:“此次出征,有两件事须提醒诸位牢记,第一,凡遇岳家子弟,不论贤愚,不分老幼,杀无赦!第二,如遇关千剑,只可生擒,不能伤他性命;另外,在打斗过程中要留意他的武功家数,回头一一回报于我,我再行定夺。” “他不见了。”雪妮回来时劈头就是这一句。 “他伤得不轻,竟然还能跑?”云霓惊讶。 “也许被那个哑巴带走了!”关千剑颓然靠在石壁上,“要是哑巴存心躲起来,我去哪里找他?兔子精岂不是一辈子沦为阶下囚!” “那现在怎么办?”云霓是一点主意都没有,反来问关千剑。 “岳府中所有地方你都找过了吗?他会不会躲在某一个角落……”关千剑还不甘心。 “不会。”雪妮回答得斩钉截铁。 “这么肯定?” “哼,我在府里府外放了几把火,如果没死的话,会自己望外爬。” 关千剑愕然无语。一边佩服雪妮做事干练,一边却也为岳胜红伤感:香魂一去,世间与她相关的一切,都随之灰飞烟灭。 但是,唯有他,永远忘不了这样一个女孩子。 “你不要太担心,总有办法的!”云霓看他神思不属,以为他只是心悬兔子精下落,劝道:“现在最要紧是把伤养好,才有力气到处去找,找到了也才能救他脱困!” 关千剑摇头道:“恐怕没有养伤的闲功夫了!除了兔子精下落不明,需要我去解救,还有一件事急待解决,更是刻不容缓。” 他见云霓一脸讶异,不等她开口询问,自己说道:“你刚才问我宝剑和秘籍,你觉得那怪人既然杀死岳嵩兄弟,能不顺手牵羊吗?” “可是他武功那么高……” “什么!”雪妮失口惊呼,“宝剑又出现了?在什么地方?” 关千剑看她关心此事,只当她为自己着急,一笑道:“宝剑果然是岳嵩父子设计劫走了,现在却又落入另一个人手中。” “是什么人?” “我也正想知道他的来历,他武功极高,青天白日下面,即使明明跟他朝过相,还是连他面目都没看清,只好称他做怪人。”他身上伤重,刚才已经和云霓说过事情始末,这时不愿再重复,只简单叙述。 雪妮深深看他一眼,疑神疑鬼道:“有这么巧的事?” 关千剑丝毫没看出她神色异常,道:“也许不是凑巧,那人一直就在暗中窥探,只等东西现世,才出来抢夺。” 云霓道:“那怪人武功那么高,心机又重,你怎么斗得过他?找到他又能怎么样?我看不如过个几年,等你武功大成之后,再做打算。” 关千剑苦笑道:“如果真给我这样一个机会,我会毫不犹豫把握住。只是六如门恐怕没这么好的耐心。东西从我手上流失,他们一定会来找我的麻烦。” 云霓急道:“那得找个极隐蔽的地方躲藏才好!” 雪妮冷冷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躲得过和尚,也躲不过庙。” 别人说话,她很少搭腔,只有问到她时,才做简单回答,甚至有时再三请教,她仍是一言不发。关千剑见她难得主动开口,迎着她的目光朝她望去。 这一对视,关千剑心口猛地一惊:怎么她眼神里充满敌意,倒像这些话不是为了提醒,而是严厉的警告?甚至还有些冷嘲热讽的意思…… “正是么说,”他没有过多在意,只想,对这个女孩子终究了解太少,她的心思什么时候才能猜透一二?他顺着她话头道:“所以我根本没有躲避的打算。唯今之计,主动投诚,向他们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或许还可以减轻误会。如果一味躲藏或逃避,反而要把私吞宝物的罪名坐实了。” “投诚?说自投罗网还差不多!”云霓有些气愤。 云霓明知关千剑说的是正理,但不甘心他自己送进虎口,再三阻止。 无奈关千剑心意一决,谁也无法改变,并且提出立刻与她们姐妹分道,一往六如门,一回龙吟湖。 云霓自是全力反对:“你能陪我出生入死,我怎么会在你危难时为求自保,调头离开?” 关千剑正色道:“刚才我们说到岳小姐的勇敢,其实云霓和她比起来,同样有种大无畏精神。只不过我这一上六如门,从此于武功一道,只能藏拙,绝不敢在人前显露。所以你们跟着我反而多有不便。” 云霓大奇:“为什么!行走江湖,不与人动武,怎么自保?” 雪妮也以无比好奇的目光看着他(未完待续。) 第一六一章明知山有虎 关千剑微笑道:“我自然有护身符。只要宝物一天不出现,六如门就会怀疑我中饱私囊,虽然恨我怨我鄙视我,却唯独不敢杀我。这个道理你们该能明白。” 云霓点头道:“这叫挟宝自重。道理是这么说,就是怕他们手段残暴,虽不置你于死地,却要伤残你肢体,那岂不是糟糕?我看你还是该出手时就出手为妙!你要是不发发威,他们还当你是病猫,越要变着法欺负你。” 关千剑道:“这你又有所不知了,你知道庄梦蝶最恨谁吗?” 云霓想也不用想,脱口而出:“龙在天!” 关千剑笑道:“虽然我们没见过姓庄的,也不知道他为人,但按常理来说,该当如此。且他因偶然吃个败仗,便封剑归隐,弃师门于不顾,可见得是个心胸狭窄的人。既然恨龙在天,连和他有关的一切一并恨上,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更何况是龙在天的传人?” “啊?你果然是……”雪妮似乎早在怀疑。 云霓听过他说龙在天传艺并以宝剑相托的事,因此并不吃惊,只是缓缓点头。 “还有一点,”关千剑向雪妮晗首,觉得到了此刻,不该有事情瞒着她们,且男子汉做事,不能虚伪掩饰,和盘托出道:“我不仅可说是龙在天的传人,也可以说是六如门传人,因为那本六如门秘籍,我已经看过不下百遍了,哈哈。” 这一次雪妮没有再出声,且连他说的话都似不曾听入耳,侧过头去想自己的心事。 云霓笑道:“早知道你没那么老实。哪有不偷腥的猫?像你这种武痴,什么诱惑都能挡住,恐怕就是秘籍的诱惑挡不住。” 关千剑听她这么体谅,两人哈哈大笑。 云霓又赞道:“不得了!你一人身兼两样绝世武功的真传,将来的成就一定远远高过庄梦蝶和龙在天。” 关千剑沮丧道:“那也未必。而且就算高过他们两人,和今天所见的怪人比起来,恐怕还是差得太远。哎!”他说着长叹一声,只觉得这一生的路途实在太漫长,太沉重,不知何时才能到达巅峰,不由得平添几分暮气。 但他随即豪情万丈,壮志凌云,想道:“我一定能战胜他,替岳小姐报仇!” 云霓见他脸色变幻,由平静而沉为,由阴郁而终归明朗,点头道:“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失掉信心的!敌强愈强,百折不挠,这不正是男儿本色吗?” 关千剑听她这一说,更加血脉喷张,要不是身上有伤,就要拔剑起舞。同时对云霓又多一份知己之感。 两人相视一笑,莫逆于心。关千剑道:“我既为龙在天传人,更私练他们的无上武功,可以说犯了庄梦蝶生平大忌,一旦被看出端倪,抓住把柄,一怒之下,不砍死我才怪。” 顿了一会,他又道:“我这一去,也许他们会用上各种威逼唬吓或是试探的手段,逼迫于我,但不论他们怎么使坏,我总是不跟他们动手,又耐我何?然而如果有你们在,他们拿你们开刀,我关心则乱,这一手就不灵了。” 云霓幡然醒悟,赞成道:“你说得没错,是这个道理,这也叫置诸死地而后生,相信你一定会顺利通过这一关,到时候我们还有一次同生共死的机会!” 关千剑知道她说的是替岳小姐复仇,对付怪人的事,嘴上虽然答应,心中却想:这件事到时可不能让你知道,还是我自己悄悄地去。 一方面因为受伤不轻,一方面经不住云霓再三劝阻,关千剑休养两天,才与二人作别,独自踏上六如门的路途。 临行的早上,三人出了留宿的客栈,关千剑向姐妹两人道:“六如门在北,龙吟湖在南,我们就在这里分道,我不送你们,你们也不必送我。” 话虽说得轻松,想到前途渺茫,生死难料,且孤身一人,无人陪伴,心中不免黯然。 云霓道理上已经想通,知道随他同上六如门只会坏事,但情感上仍以不能为他分忧而遗憾,所以闷闷不乐,低头不答。 关千剑终是“年少轻离别”,看她如此光景,心中想,等到哪天重逢,我再来安慰她。说一声“保重”,转头就走。 “你就这样走了?”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语气极其冷淡,却是雪妮。 关千剑不知她为什么突然有此一问,自忖并没有厚此薄彼,以致冷落了她,停步回头,一时愣住。 “你……还有话要说?” 雪妮一双冷眼盯住他,走到他面前道:“你没有话要说?” 关千剑被她问得心中发毛,心想,她这是要和我说几句体己话吗?可是有云霓在,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啊! 他偷眼看云霓,她虽没有跟在雪妮后面走来,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仍然睁得老大,看着这边。这一来更是如芒刺在背。 “我当然有好多话要说……可是千头万绪,又从何说起?正是此时无声胜有声……所幸不久就能再见,那时,那时……”他这几句话说得甚是敷衍。 “那时怎样?” “那时,我们再叙别后之情……” “仅叙别后之情吗?” “呃,当然还有别前之情!” “……” “呃……” “希望你不要忘了虽生观外的承诺。” 关千剑胸口如受了一记重拳,说不出话。 虽生观外的承诺?那不是说要娶她吗?哎,终生大事,就这样草草定下了…… 他似是心有不甘,陷入了苦恼。抬头时,雪妮已和云霓走到一处,两人一同背转身。 既然不是立刻要嫁娶,且不必管它!他抱着走一步看一步的想法,摇了摇头,径向北去。 因伤口负痛,步行骑马都有些吃不消,他只好雇下一辆马车,缓缓而行。 五六天之后,到了虽生观附近,算来离劫灭城不过两三天的路程。他心中越加忐忑。 这天中午时分,车行在官道上,关千剑揭开帘子,闲看车窗外风景,忽见隔着一片丛林,前方尘头大起,仿佛两军交战的情形,他正要催促车夫加鞭,赶去看热闹,马蹄声响,迎面驰来十数骑,马上都是是年轻人,服色统一,领头一人赫然是个旧识。 这几天他伤口已经完全愈合,故人重逢,大喜之下,身形起处,穿窗而出,落在马队之前,大叫:“看看我是谁!”(未完待续。) 第一六二章致命的试探 “关老弟,是你!你可是我这辈子的大恩人呐!” 来者正是林泉,奉庄梦蝶之命,在前探路。 他翻身下马,两手抓住关千剑肩膀,“我们终于重逢了,都还活着!” 关千剑也是异常激动,抓着他手臂道:“当日劳燕分飞,本意不过略尽人事,没想到竟成奇功!——不过,我们既是同过生死共过患难的兄弟,左右是互相扶持,谁是谁的恩人啊?” 林泉意气风发道:“这是你有所不知啊,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进六如门修习剑法,而今……” “而今自然是心想事成了!” “岂止是心想事成,我还被庄老爷子收为入室弟子了,你说,这不都是多亏了你吗?” 关千剑也感意外,连连道贺:“恭喜恭喜!这一来你的前途真是不可限量……” “哈哈哈哈,俗话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各人,天份所限,就算有个天下无双的师父,恐怕还是要落在关老弟你的后面。” 关千剑摇头笑道:“林兄过谦了。” 林泉狂喜狂笑一会,忽地嘴唇合上,耷拉下眼皮,抓着关千剑的手也放脱了。 他低头沉吟。 “怎么了,林兄?有什么不愉快的事吗?可是郑沤他们……”关千剑感到担心。 林泉摇头道:“几个兄弟都平安,现在六如门中,拜几位长老为师。我之所以心中不舒服,是因为你……好像师尊他老人家对兄弟你有些误会……” 关千剑听他这么说,心中仅余的一点希望瞬间破碎成渣,只觉得身受阵阵寒意侵袭,情绪随之跌到谷底,久久一言不发。 他此时心中雪亮:看来我和庄梦蝶是敌非友!我这一去,又将是九死一生。 林泉要和关千剑单独说话,向同来的众人道:“各位师兄,麻烦你们先回去禀报掌门人一声,说关千剑正要上六如门来拜见,只是他身上有伤,我陪他随后慢慢地来。” 他这句话却用上了个心眼,说关千剑“正要上六如门拜见”,而不是途中偶遇,以此巧妙地替他辩解,从而否定张六奇的猜测。 实则两人见面,才交只言片语,他哪里知道关千剑此去何处? 虽然如此,并不是说他心中就没有对这个“患难兄弟”的怀疑,所不同的只是,别人唯恐其不真,他则唯恐其成真。 “你们尽管聊着,我们回去禀报就是。”众人识趣,圈转马头,眨眼间去得远了。 林泉且把师门公事抛开一边,重拾心情,拉着关千剑的手道:“你猜我怎么知道你受伤?一看你脸色苍白,就知道是失血过多。又被谁给砍了?” 关千剑惨然一笑道:“过去的事,不去提它了。我只问你,别人怀疑我,林兄你也会怀疑我吗?” 他怕林泉来问他实情,兄弟之间绝不能明言欺骗,所以先将他一军,好叫他开不了口。 哪知林泉人既精明,公私又分得极明白,一点也不含糊,却不中他计,反问道:“我正要问你,传言都是真的吗?” 关千剑毫无防备之下,被他一问,哪里答得上来?愣愣地看着对方,两片嘴皮子就如用麻线缝合了一般。 林泉是个老江湖,一见他如此反应,哪里还有半点疑虑?当即脸色一沉,甩开他的手道:“如此说来,所谓同患难、共生死都是假的了?原来我林某人不过陪你演了一出戏!” 关千剑听他话说得太重,冷笑道:“林兄何出此言?”心中想:别说我和龙在天只是萍水相逢,就算我真是他正儿八经的传人,那又怎样?姓庄的自己不争气,败在别人手上,不思进取,只知道怨愤仇视,那是他心胸狭窄,也就罢了,你林泉何必跟着起哄?难道你心中就没有兄弟之情,是非之分,而只有荣辱成败、门户偏见吗! 他哪里知道经张六奇一番话,六如门上下早把他当作一个小小阴谋家。林泉所认定的,是他受龙在天和岳嵩差遣,要行颠覆之事,可不单指他为龙在天传人。 林泉冷哼一声,并不回话,一转身跨上马背,抖缰绳控马掉头,以无比生分矜持的口气道:“蔽派掌门率五大长老,在前恭候大驾!失陪了。” 马蹄声响,顷刻驰入丛林,竟是一去不回头。 关千剑愤怒,登上马车,一头倒在座位上,一声不吭,呼呼喘气。 车夫不敢来问,知趣地打马继续前行。 须臾,马车驰出丛林,前面大部人马阻住去路,车夫勒马,关千剑下车。 他咋见“千军万马”,不觉怔住,心中纳闷:为了区区在下,哪里用得着这样兴师动众? 跟着心中一凛:由此可见,庄梦蝶是对我志在必得,看来我此去有死无生! 他细看领头之人,一头灰白,两边嘴角,由鼻侧至下巴,各有一条弯弯的褶皱,面相极薄,显得既冷酷无情,又坚毅狠辣。 不问可知,这人正是庄梦蝶。 紧随其后是林泉和周四方。再后面有老有少,有尖嘴猴腮的,也有气宇轩昂的,并无一个相识,关千剑也懒得多看,向庄梦蝶拱手道:“关千剑拜上。庄前辈望重武林,果然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 表面赞誉,暗地里却在冷笑。 庄梦蝶在马上,神色不变,也不说话,直直看着关千剑,就如看着石头草木一般。 他的眼神虽不见怒气,却自有一股威慑力,使人感觉他正以无比严肃的态度,和明见万里的洞察,在审视着对方。 真是个难缠的家伙! 就在关千剑不知所措时,听一人破口大骂:“小贼,还敢来见我!”自马上长身而起,拔剑在手,向他杀来,其势之猛,直叫人胆寒气夺。 关千剑看得清楚,如此恼恨他的,不是别人,乃是与他积怨甚深的周四方。 若是别人,或许等剑到身前再做应付,都还来得及,但周四方是何等身手?即使他远在三丈之外出手,一个应付不当,也要身首异处! 因此一见他肩头耸动,关千剑立受感应,右手便要去抓背上的剑柄。 ——不能! ——好险! 他心知以庄梦蝶如炬的双眼,哪怕只是一个抬手按剑的动作,于自己所练过的武功,也能了如指掌。 关千剑右手五指传来阵阵痉挛。 周四方的动作不算太快,念头数转之后,他还在十步之外。 他这剩下的十步,好像有铜墙铁壁隔断,永远也走不完,又好像是万丈深渊,一迈步就再无退路! 也就是说他手中的剑除非不发动,一旦发动,除了关千剑自救之外,别无他法。 出剑者固不能中途收手,就算以庄梦蝶之能,想要施救,也是在所不能。 ……下一刻还是十步! 周四方的身形在动,可是那十步的距离分毫未变。 他似乎有意给关千剑一个机会;仿佛在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提醒:拔剑吧,拔剑吧!再不拔剑神仙也救不了你!如果人死了,就算能取信于人,又有什么用?你隐瞒事实,不就是为了活命吗? 关千剑真不知道这是自己内心的想法,还是对方的气势和眼神所造成的影响。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必须拔剑! 因为他不想死。 他盯着周四方脚下,——就该在老匹夫下一步迈出时拔剑!因为这是最佳时机,在他重心未稳,一口真气用到末尾,下一口还未完全提起时,予以迎头痛击。如此不仅可以使自己轻松摆脱危境,甚至能令对手措手不及、穷于招架遮拦。 关千剑这一次不再是动一动手指,连手肘都抬起来了。——他终于要拔剑! 周四方冷笑。 他也终于不再保留那剩余十步的距离,脚一抬,把剑锋送至敌人额前。 可是,关千剑的手肘只抬高寸余即停下…… 他想到,如果周四方真的认为他可以杀,抵挡又有什么用?挡得住一招两招,挡得住十招二十招吗? 而如果相反,老匹夫用意只在试探,岂不是落入他算中。 宁死也不中人诡计! 所以他再度克制住动手的欲望。 然而就是这一反复,他真把自己送进鬼门关了。(未完待续。) 第一六三章避重就轻 如果关千剑始终纹丝不动,周四方也不敢突破那最后十步;等到他动手,周四方算定双方功力差距,知道关千剑足可挡他全力一击。 所以他不再留有余地。 剑到。 周四方脸色由得意而变为惊惧。 ——姓关的死了,去哪里寻宝剑秘籍的下落? 师父一定要见责! 关千剑死心。他领悟到,就算是绝顶高手,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看来世事无绝对,一切都不足为凭…… 绝望之下,他就要闭目受死。 “移——!” 一声暴喝。 一切真的在“移”。 左移,右移,左移,右移。 人的面目犹如颤动的剑尖,让人捉摸不定。 关千剑的眼皮不再听从使唤,没能如愿闭上。 凭记忆,仍能辨别庄梦蝶的身影,然而他的脸再也不能记认。 啊!多么熟悉的一幕! 那天在岳家后山遭遇的神秘怪人,不也是这样面目模糊吗? 难道他们用的是同一种手法。 只是一个有声,一个无声。但这也不难解释,就如剑招一样,有有声之声,也有无声之声。人口中所发出的声音,又何尝不可以如此? 或者他们本就是一个人? 念头闪过,周四方手中的剑如一片枯叶,从眼前飘落。 “啪。” 关千剑挨了一个不轻不重的耳光。 周四方的手掌是空的,剑掉在地上。 这次轮到关千剑冷笑。 他赢了。六如门果然不敢杀他! “你为什么不拔剑?”庄梦蝶声如雷鸣。 “因为……” ——啊!关千剑大惊。 因为他才一开口,就发现自己要回答的,正是内心的真实想法。他想说:“因为我怕你看出我的武功来历,知道我既得龙在天传授,且曾偷窥六如秘籍。” 更令人骇绝的是,虽然已经有所警觉,他仍控制不住吐露实情的欲望。“因为……” “说——!” 庄梦蝶这一呼喝,关千剑越加方寸扰乱。 一个人的声音竟有这等功效! “因为……” “说——!说——!说——!”声浪一波一波传来。 “因为……我不屑……” “不屑什么?” “不屑与一个恩将仇报的人动手!” 关千剑勉力说完这一句,已是汗流浃背。 就像面临十数条岔路,如何能够一举选对唯一正确的一条?他真不知道。 但他做到了。真是不可思议! 庄梦蝶的眉心紧紧拧在一起,通红的双眼里,竟有泪光。 他口中的牙齿一定都快咬碎了,因为他嘴角的两条褶皱绷得有如石刻。 啊,这是仇恨的眼神! 关千剑的小小伎俩,终于逃不过他的火眼金睛,他还是看出什么来了…… 关千剑不能不担心,庄梦蝶在情绪极端激动之下,很可能会亲自出手,将他一举格杀! 幸而庄梦蝶毕竟是一帮之主,始终以大局为重。他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和仇恨,以尽量平缓的语气道:“我庄某人一向恩怨分明,既然你也曾为六如门出力,只要不是别有居心,六如门上下,自当待你如上宾……” 说到这里他停下了。 一双不怒自威的眼睛,却仍落在关千剑身上。 这分明是先礼后兵。他接下来的话已经呼之欲出。 树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晃,相互磕碰,发出沙沙声响。人的心却远不如这般平和。 “多谢……”紧紧为了减轻紧张压抑之感,关千剑回话。 才一开口,庄梦蝶却又打断他,续道:“但若有人妄想在我面前耍阴谋诡计,就只有死路一条!” 对,死路一条。天下和庄梦蝶作对的,除了龙在天一人,谁还能活下去? 关千剑不是害怕而是愤怒:老子出生入死,亲冒极险,请出你这老不死的,你不思感激也就算了,反来跟我说这些!我图你什么? 但他敢怒不敢言。 “听明白了吗?” 关千剑全身从内而外,无不受到剧烈震动,但觉姓庄的前面说的许多话,反不如这一问来得威严强悍。 “听明白了。想我关千剑不过江湖中一个无名小卒,既无师长撑腰,又少兄弟扶持,怎么敢无端端找六如门生事?” “哼!”庄梦蝶鼻孔里发出这一声,又好像他明知关千剑乃是言不由衷。“那么我问你,本门宝剑和秘籍是如何落在你手中,现下又在何处?” 说到正题了!关千剑明白一个回答不好,便要惹一身骚,稍作思索才道:“相信庄前辈也听说过黑龙潭吧?” “嗯。” “那您一定也知道,二十年前龙在天盗走贵派宝剑之后,正是在这地方遭遇了九大长老……” 他注意到,一提这段憋屈往事,庄梦蝶脸上又现出痛苦的表情。 “——我不知道当时发生过什么,只是二十年后的某一天,我受人差遣,来黑龙潭捕捞金色鲤鱼,却恰好捞到这柄宝剑。” 他说到这里,抬头看着庄梦蝶,等他发话提问,同时告诫自己:千万不要说漏了嘴,扯到潭边住的老头身上! 庄梦蝶道:“继续说。” 关千剑心中大为光火:说你奶~奶个胸!你不提问,我这双簧岂不是很难唱下去? 但是还有什么办法?他轻咳一声,接道:“当时金色鲤鱼已经到手,又有这意外的收获,我欢天喜回去禀报主人……” “原来你本是别人家的奴仆?”庄梦蝶听到他说“禀报主人”,面露轻蔑。 关千剑想不到他作为一代武林耆宿,竟然如此势力眼,抗声问:“这个很重要吗?” “你——”庄梦蝶受他抢白,却又不好发作。 “怎么跟我们掌门人说话的?你不想活了!”后面众人纷纷呼喝。 庄梦蝶微微侧头,抬起一只手来,示意噤声。“让他说。” 鸦雀无声。 关千剑撇嘴露出个冷笑,慢条斯理道:“在下的主人是个见多识广的人,剑一出鞘,他已知来历。他知此事牵涉极广,弄不好殃及池鱼,因此不敢声张,秘嘱我将宝剑送还六如门……” “这么说你主人倒是个深明大义的豪杰?” “庄前辈说他是个豪杰便是个豪杰吧。不过在我眼里,他不过是个招摇撞骗的混混。” “如此说来你的眼光倒比我为高,——啊?哈哈。” “不敢。” 庄梦蝶前一刻还在嘻嘻哈哈,突然板起脸来道:“你说宝剑由此而来,也算自圆其说。那么秘籍又是怎么落入你手中的?” 关千剑不慌不忙道:“我说蔽主人招摇撞骗即是指此而言。传言当初龙在天与九长老一战,纷纷抛尸黑龙潭边,而凑巧的是,事后蔽主人恰从此处经过,本意只是从尸体身上捞点银钱使用,不想搜出一本书……” “书?那自然就是秘籍了?——嗯,当时九长老中,有一人为掌门人亲自充任,因此说秘籍从他们身上得来,也完全说得过去。” 关千剑续道:“蔽主人自得了这本秘籍,日夜修炼,终于掌握一些皮毛,遂自称六如门首座大弟子,行骗乡里。当日他见到宝剑,幡然醒悟,对我说道,天意使这两样宝物重归六如门,我也不能再执迷了,该放手时须放手啊……” 他煞有介事地学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长吁短叹。就好像李厚德真的跟他有过这一番推心置腹。 “所以他把秘籍和宝剑一并交给你,而你从此就走上了还宝的艰难途程,是吗?” 关千剑理直气壮道:“正是!” “你家主人想必还在人间吧?如果找他对质,应该不难吧?” 关千剑假装为难道:“这个恐怕办不到了……” “为什么?” “因为他将此事托付我后的第二天,就有人上门寻仇,灭了他的满门。” 关千剑自认这一番说辞天衣无缝,叫别人就算心中怀疑,也抓不到任何把柄,仍是莫可奈何。 他正在得意,庄梦蝶突然暴怒,大喝道:“放屁放屁!真是放你娘的臭狗屁!” 他以掌门人之尊,口出市井之言,污秽不堪,自是愤怒已极了。(未完待续。) 第一六四章莫可奈何 关千剑假装惶恐,低下头去,做出毕恭毕敬的样子,心中却无比轻松:他知道我骗人,可是他又无法把我推翻,所以只能生自己的气,怪自己笨得吃屎,哈哈……气死他气死他!最好就此一命呜呼。 吼了一阵,庄梦蝶竟至于灰发蓬乱,如疯如狂。 “掌门人息怒!” “师父请喜怒!” “不要气坏了身子……” 众人劝解。 庄梦蝶渐渐回复平静,抛开一切道:“我不想跟你废话,东西既在你手上,这就交出来吧,本座自有赏赐!” “庄前辈容禀:送信途中,危机四伏,在下武功低微,怎能随身携带重宝?因此早在到达仙翁镇时,我已托人将宝剑秘籍转运他处了……”关千剑重又紧张起来,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嗯,这正是明智之选。”话虽如此,可是他说话的口气,殊无夸赞之意,“那么,你又将宝物运到何处了?” “这地方就在六如门不远,——虽生观。” 庄梦蝶脸色剧变,万分惊诧,因为他早已得到虽生观懒道人惨死的消息。 他随即重重拉下脸来道:“这么说东西是拿不到了?” 关千剑硬着头皮道:“既是属于六如门的东西,天命所归,总有一天又会回到六如门……” 庄梦蝶一听他这么说,却触动心事,暗想:“说什么天命所归,你这意思是两样宝物本就不属于六如门了?好啊,果然是龙在天一伙!” 他脸色不变,语气平静道:“你这话本座可不明白,还请关老弟明示。” 关千剑见他不仅不发怒,还忽然间客气起来,更是战战兢兢,力持镇定道:“我的意思,东西虽然暂时下落不明,但以六如门的实力,细细查访,总有水落石出,拨云见日的一天。” 庄梦蝶揣摩“以六如门实力”等话,心中冷笑:“好啊,这分明是下战书来了!” “很好。”他不动声色,“最后问你一事,你可千万要老实回答!” 关千剑听他说得郑而重之,且强调是“最后一个问题”,不免疑神疑鬼:难道这个问题回答不好,再被他窥出破绽,他便要下毒手?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嘿,但愿吧。我问你,你和岳嵩是什么关系,和龙在天又是什么关系?” 早知道不论何时,在什么情况下与庄梦蝶相遇,龙在天都会是个绕不开的话题,只是无端端提到岳嵩,却让关千剑有点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避重就轻道:“坦白说,龙在天作为一代枭雄,武功盖世,正是我辈年轻人的偶像和奋斗目标。” 此言一出,人丛中一片哗然。谁都知道庄、龙两人的过节,关千剑却敢当着庄梦蝶本人的面,对龙在天如此推重,不是找死吗? 林泉虽表面上与他决裂,毕竟兄弟之情还在,这时也为他捏一把汗。 众人偷眼看老掌门,只见他眼角霎了两霎,竟是不见喜怒。 惟其如此,才更危险! 关千剑却是胸有成竹。他算定姓庄的绝不会因此而杀他,不仅不可能杀他,连一点不高兴的意思都不能暴露。因为庄梦蝶害怕悠悠众口,要是只因为一个人崇拜他的对手,他就不能容忍,不是明叫天下人笑他心胸狭隘吗? 庄梦蝶的确是心胸狭隘,但正因为如此,他才需要证明。证明自己不是。 他果然不置一词,没事人一般问:“那么岳嵩呢?你为什么大老远从虽生观赶去会他?”他的语气甚至变得有几分温柔了。 ——难道他竟怀疑我和岳嵩勾结?关千剑隐隐感到不妙。他觉得需要作更充分的解释——“我之所以去会他,是有两方面的原因。第一,宝剑秘籍在虽生观失窃,岳嵩嫌疑最大,我必须前去查探。” 庄梦蝶点头。 “第二,恰有一个朋友,被岳嵩逼婚,我受她托付,伺机刺杀岳嵩的宝贝儿子岳东,以绝后患……” “哦?——有这样的事?”庄梦蝶第一次对自己的猜测有所动摇:若真有此事,他和岳嵩的关系,恐怕要重新估量。 但是他立刻又想:这人胆大包天,什么事不敢做?就算和岳嵩有密切关系,起心杀他儿子,却也不是全无可能,更何况涉及到男女私情? “呵”,庄梦蝶竟也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倒很想知道,你要杀岳嵩的儿子,是失败还是成功了?” 关千剑不无得意,一笑道:“说来可能没有人相信,刺杀他儿子虽没有成功,他本人倒险些死在我手上。” “说说。”庄梦蝶饶有兴致地听他吹牛。 关千剑一时兴起,就要添油加醋,把这光荣事迹大肆渲染,但他念头一转,突然有所醒悟:不要多话!万一姓庄的打破沙锅问到底,难免涉及武功招式,如此岂不是有露底的危险? 他化繁为简道:“当时他儿子落入我掌握,我以之为要挟,连刺他七剑,本以为就此了账了,没想到他命大,不仅不死,还从我手中救走了小畜牲……” “如此说来,你眼下必定正受岳嵩追杀……”庄梦蝶斜视着他,眼中满满的都是怀疑。 却听关千剑笑道:“岳嵩已不能追杀我了。” “怎么说?” “因为这次他真的死透了。” ——什么!岳嵩死了? 人群再次骚动,人人脸上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但凡传播新闻的人,看到别人收到消息的震撼,必然得意。关千剑也不例外,好像自己真做了一件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 因此,他很满意地笑着。 庄梦蝶并不信他“随口胡说”,“那么这次,你又是如何占到上风的?” 关千剑摇头笑道:“您误会了,杀他的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 “谁!”庄梦蝶知道那人必定是个少有的高手,说不定就是……那个老对头! 因此他分外激动。 关千剑的回答却让他大失所望:“我也不知他是谁。” “你不在场?” “不,我在场。而且我还曾和那人正面相对,但是,竟没看清他的面貌。当时我只觉得他的脸一片模糊,看着令人晕眩……” “哼,”庄梦蝶轻笑一声,“那也没什么稀奇,他不想让你认出来,用声音扰乱了你的心意,让你‘视而不见’……” 关千剑抢着道:“起初我也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今天,有幸拜睹前辈神技,才终于想通。” “这么说,东西确实是被他所劫,而且也正是因此,才招致杀身之祸;那么最终宝剑秘籍都落入这神秘怪人手中了?” “正是。”关千剑一边冷汗涔涔而下,一边如释重负:这老大一串真话与谎言掺半的供词,总算交代完毕了。剩下的只是等候裁决。 庄梦蝶却始终沉默。 “师父!”周四方语意恳切,虽未明说,意思却很明显:只要您一声令下,或拿或杀,我立即出手! 因为他实在等不及了。(未完待续。) 第一六五章一计不成,一计又生 “继续向岳家剑派进发!”庄梦蝶终于发话。 他要亲自看看,岳嵩是否真的已经死了。 若他还好好地活在世上,那么关千剑所说的,自是没有一句话可信。 但如果在这一件事上他并没有撒谎,却也不足以证明他的清白。 一定要想尽方法加以试探,直到他露出狐狸尾巴不可。 “关老弟,”他换上和颜悦色的面孔,“你没有骑马,且身上有伤,仍旧坐车吧。——在前面带路。” 他会不知道去岳家剑派的路? 关千剑料定庄梦蝶定有花招,假意顺从道:“是,庄前辈吩咐,我就不客气了。”说罢上车,沿来路驰回。 “师父!”等到关千剑离开有一段距离,周四方再次纵马上前,落在庄梦蝶稍后的位置,出言请示。 “四方有何话说?” “什么神秘怪人,会不会只是他瞎捏造的?东西说不定还在他手上!” “谁说不是呢?不过这个并不是最重要的。东西不论在谁手上都是一样,反正不在我六如门,但终有一天,要物归原主。” “是!”周四方听到师父如此洒脱、如此自信、如此霸气的回答,感到由衷佩服。那意思勿宁是说,不论是谁在与六如门作对,最后都要惨淡收场。 “重要的是,如何拆穿这些人的阴谋。”庄梦蝶两眼眯成一条缝。“现在全天下都知道,姓关的小子于我六如门有恩,如果我们毫无真凭实据就将他处决,必然招来多少流言蜚语,说我庄梦蝶倒行逆施,以怨报德。” “可是这小子奸滑非常,隐藏太深……” 庄梦蝶微笑摇手道:“不怕不怕,总有办法。——还是要从他的武功来路入手。” 周四方眼睛睁圆,惊道:“这么说,师父已经确信他是龙在天的传人了?” 庄梦蝶轻叹一声道:“你知道吗?我的伏魔音,天下间只有一门内功是其克星。你猜是谁的内功?” “……还是龙在天?”周四方有些诚惶诚恐。 “正是他,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一门内功能与之抗衡。因此只要我对人施展这功夫,任他武功再高,也要心旌摇荡,意乱神迷,连深藏内心的秘密也吐露无遗。可是……这小子竟能抵抗。” “既然已经确信无疑,师父为什么还要容他活在世上?” 庄梦蝶苦笑道:“也正因为他是龙在天的传人。” 周四方愕然:“这可叫我糊涂了!难道师父想以他为饵,钓他背后的大鱼?” “呵呵,哈哈哈哈。”庄梦蝶很少笑得如此畅快。“四方啊,还是你最明白为师的心意,我确实有这方面的考虑。不过,也不尽然。还有一方面的原因:只要是龙在天的传人,我就不能杀……” “为什么!……恕弟子无礼,师父这话可有点前后矛盾了,您说过要从试探他武功着手,怎么等到试清楚了,反而又不能杀他?” “不为别的,只为为师曾败在龙在天手下。” “……” 周四方愣愣地不言语。 “你明白了吗?”庄梦蝶脸转向他。 “弟子明白。”周四方慌忙低头!他不能让师父看到他眼中的怜意,这样会大伤他老人家自尊;他回答得很轻,似乎害怕稍微高声,就会伤害到师父。因为他所明白的内容,实在不宜声张。—— 那意思是说,师父败在龙在天手下,一辈子痛恨他,还不能让人知道,还不能正大光明地恨。 庄梦蝶又长叹一声。 “可是,”周四方仍然忍不住要问:“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他使坏,纵容他一辈子吗?” 庄梦蝶微笑道:“那倒也不必。龙在天的子弟我不能杀,但若是有外人偷练我六如门武功,却自有门规在。” “啊,我明白了!”周四方大喜过望,“俗话说,猫枕鱼头睡,不吃也要摸两把。六如秘籍落入他手中那么久,不信他没有学去一两手!” 庄梦蝶点头道:“正是这话。” 周四方忽又眉头深锁,陷入苦恼道:“可是这子十分狡猾顽固,死也不可在父面前出手,刚才我那样吓他,他都能扛得住……” 庄梦蝶冷笑道:“放心,有办法的。我心中已经想到一计了。到时你们依计行事,不怕他不暴露!” …… 行到傍晚时分,庄梦蝶驻马约停众人,命人把超前半里之遥的关千剑追回。 “天色晚了,我们一行人数太众,住店恐怕不便,离此三四里远,是本门第一分堂,正好到那里安歇。” 庄梦蝶吩咐毕,又对林泉和周四方道:“分堂地方局促,最多只能容三四百人,你们两个各带百人,到附近农家借宿,明日一早,再往分堂取齐。” 两人领命。 当下庄梦蝶并不理会关千剑,带着三百门徒,绝尘而去。 林泉已对他有很深的成见,自带人先行,也是不闻不问。 等他们都走了,周四方纵马到车前,阴阳怪气道:“小贼,看来你的人缘很差啊,连林师弟都不给你面子,那就跟我走吧。” 关千剑默然不语,跟在马队后面,不多时进到一座村庄,众人下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分头觅地休息。他不愿看人脸色,离周四方等人远远的,在村子深处,一户极偏僻极穷困的人家借宿。 这户人家只有两间草棚,哪里能腾出屋子给他住?只好叫他在稻草垛里权度一晚。 他自得龙在天传授,已不知人间有睡眠。但身处是非之中,哪里还敢在这毫无屏障的地方练功?只好勉强睡下。 当夜月色如水,他躺在明朗广褒的天空下,任思绪随风起舞,飘然无踪,倒别有一番风味。 忽听脑后“丝”地一声,什么东西碰在稻草上,发出轻响。他怕有毒蛇之类,一屁股坐起来,欲看个究竟。 哪知还没坐稳,脑后凉风大起! 剑光映在身畔的地上。 他从这剑光的倾斜和宽窄,迅速判断出偷袭者出招的招式和手法。 他心中惊骇,翻身一滚,顺手抓起放在一边的兵刃,站起来时剑早出鞘,横扫而出。 以他出剑的速度,和手上蕴含的力道,加之他妙到毫颠的运力之法,若与偷袭者两剑相交,对方兵器必然脱手! 就在胜券在握时,关千剑突感不妙:若这人只是庄梦蝶派来试探于我,岂不是再无辩白的机会? 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他已出剑,且一出剑就倾尽了全力。 还能如何补救? 就这一疏神,手上不觉有几分犹豫。 来人也异常机敏,剑尖一抬,在千钧一发之际,竟然让过来剑。双方相差不到一指的距离,就那样无声无息地交叉而过。 两人一经朝相,关千剑又吃一惊—— “是你?”(未完待续。) 第一六六章恐怖梦魇 来人正是林泉。关千剑想不到这个患难兄弟对自己如此不留情面,竟至于趁夜刺杀。 “许久不见,林兄的武功已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可喜可贺!”关千剑一边说话,一边暗暗戒备,同时感到万分为难:难道真的可以与他生死相搏吗? 林泉却显得分外轻松自在,微微一笑,还剑入鞘,跳下稻草垛,和他站在一起。 “对不住,你夸我我可不能夸你,因为我怕你骄傲。”林泉说完,望着关千剑莞尔一笑,一扫白天的阴霾。 “有林兄这样的大哥在,我怎么敢妄自尊大?”关千剑报以同样的微笑。 林泉头一转,避开他的目光,脸色重新变得严肃。 “如果你真这么看得起我,就把我当作对手,而不是大哥。因为我们的兄弟之情就到今天为止。” 关千剑听他老调重谈,心中隐有火气,平平淡淡道:“那么林兄此来,定是奉着尊师的命令,来试探于我了?是不是四周的黑暗中,早已遍伏贵派的长老高手?” 林泉神色不变,缓缓摇头道:“难说,难说。” “什么难说?”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如你所言,黑暗中会伏满蔽派的高手,甚或家师亲临……” 关千剑鼻中出气道:“既然是这样,刚才我已出招,你们想证明的都已证明,为什么还不动手拿我?” 林泉道:“也许我武功尚浅,一招之间不足以让你暴露家底。” 关千剑步步进逼:“一招不够可以多用几招嘛。” 林泉背转身道:“不了,本门中高手如云,既然我力有未逮,不如藏拙,把效命的机会让给各位师兄。”说完举步,便要就此告辞。 关千剑看他言行矛盾,话说得有些不伦不类,于谈到不上不下的时候,就要打道回府,真是不知所谓。 他一时想,看他并不是真的翻脸不认人,是不是喝醉酒了,想来为白天的事跟我道歉,又开不了口? 一时想,可是他身上没有酒味,会不会是练功练叉了气……但他脸色正常,出手功力醇厚,没有问题呀! 等他抬头时,林泉大袖飘飘,毅然决然地走远了。他正想开口呼叫,拉他回来再问个清楚,心中忽然一动,有所领悟—— 啊,我明白了! 他说不知黑暗中是否有高手潜伏,甚至是否庄梦蝶亲临,正是以隐晦的方式告诉我,有这种可能,需要小心在意;他又说师门中高手众多,要把效命的机会让给师兄,这分明是提醒我来人武功必会强过于他;而他一来从背后刺我一剑,却是给我提了一个大大的醒,教我即使面对偷袭也不可妄动…… 那么他说我们的兄弟之情到此为止呢? 想到这里,关千剑不胜怅惘。他记着林泉的话,索性把佩剑远远扔在一边,这才躺下来装睡。 他眼睛虽然闭着,耳朵却时刻保持警觉,数丈方圆内,细小爬虫的动静都听得一清二楚。 可是直到中夜,并无什么异动。 看看月亮西沉,恐怕再过一个更次,天就将放亮。 他躺得久了,眼皮渐渐沉重,颇想尝尝许久不曾享受的睡眠滋味。 转念又想,既然他们今天不会来试我,大好时光拿来睡觉可惜了,不如起来练功! 正要翻身起来,一睁眼却见地上放着一双脚! 他这一吓不轻:连虫蚁的动静都不能逃过我的耳朵,怎么这人到我三步之内,竟一点感觉都没有?难道不是活人? 他身体一缩,几乎就要跳起来远远逃开。总算他脑子转得够快,想到:“这人武功高绝,要取我性命随时都可以下手,逃也没用!但不知他从什么时候起,就已经站在我面前,却又迟迟不下手,肯定无疑是来试探我了。” 想通这一节,他仍旧安安稳稳躺着,只稍稍转头向上,欲看看来人的庐山真面目。 当他目光经由那人胸前,接着上移,触及领口,快到下巴时,已知来者年龄当在六十上下,因为他的皮肤既皱且十分干枯。 难道是庄梦蝶本人?除了他,六如门中还有谁,有这样如鬼似魅的身法? 如果是六如门中任何人出手试探,他都敢保证绝不露出任何破绽,唯有庄梦蝶例外!他实在不知道庄梦蝶有多少稀奇古怪的手段,就如白天以声音逼得他心神不属,几乎就要吐露心中的真实想法。 他究竟还有多少神秘招式?有谁知道! 因而关千剑感到极大的压力,几乎不敢把目光再往上移,——只要看清这人的下巴,就足以证明心中的疑问,因为他所见过的老者中,只有庄梦蝶下巴干干净净,没有胡须。 虽然承受能力濒临极限,他还是忍不住将目光继续上移,朝来人下巴看去。 但觉这方寸之距,有千里之遥,凶险万端。 就在眼睛将要定在目标地点,进行辨认时,他的思绪再度散乱,好像蓦然间陷入了极端困倦,也陷入极端恐惧,只想拼命挣扎,大声呼救,可是手脚就像被石化,喉咙像被堵死,不能稍动,不能发一声。 正如一场噩梦。 关千剑能很真切地看见自己躺在草垛上,月亮挂在天幕,旁边没有云彩,风在吹着,身边立着一个黑影,是人,又不是人…… 因为从他身上正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死亡的气息。 关千剑又看见自己终于拖着千钧之躯,挣扎着站起身,拔剑在手,劈向黑影! ——不对!我不能拔剑!拔剑就一切都完了。万万不能拔剑! 他看见自己把刚抓在手中佩剑抛向地上。 可是他的手再次违背心意,不听使唤:怎么努力也无法让剑脱手,并且右手固执地抓向剑柄,——他仍要拔剑! ——不,不能拔剑!不能拔剑! 可是剑已出鞘。 他再次全力奔向黑影。尽管速度真的很慢,但他的确已用尽全力。 ……黑影不闪不避…… 扑! 一剑劈下,黑影消失,犹如灯灭。 关千剑蓦然惊醒,发现自己安然躺在草垛上,并没有站起来,手中也没有剑。 只是浑身汗湿,疲惫不堪。 我究竟有没有出剑? 那个人一定就是庄梦蝶!但他为什么突然离开?是已经看穿一切了吗? 可他为什么悄无声息地退走,而不向我兴师问罪? 或者我根本没有动手,一切都是幻觉? …… 越是无法确定,关千剑越是悬心,越是担忧!(未完待续。) 第一六七章不识抬举 第二天一早,随周四方一行到分堂与庄梦蝶等人会齐,关千剑心怀忐忑。 然而庄梦蝶的心情似乎出奇的畅快。 当周四方带着关千剑走进内堂时,老头子正与五长老一起喝早茶,林泉侍立在侧。 “师父!”周四方向师父施礼,请安问好。 “嗯。”庄梦蝶冲两人点头,眸子里映着清晨的光辉,使得他一头灰发都像转黑了几分,整个人也仿佛一夜之间年轻好几岁。 “老不死的有喜事,我就有倒霉事!”关千剑偷眼在庄梦蝶脸上扫过,立即收回目光,望向地上,心中嘀咕:“他一定是找到证据了!这时候面色越和蔼可亲,等一会对付我的手段就越残无人道……” “昨天睡得还安稳吗?”庄梦蝶问。 周四方没有回答。 过了一刻他还是没有回答。 奇怪,难道他今天突然聋了?还是老不死有什么事惹他不快活,他要耍点小脾气? 关千剑思索着抬起头,蓦然间一惊:庄梦蝶一双眼睛正放在自己身上,面色异常平和,笑容可掬。 老不死的在和我说话?—— “啊,我吗?呃……睡得很香,多承关心!” “那就好,那就好。今天有几句话要跟你说,——坐。”庄梦蝶一指与他一桌之隔的太师椅。 反正已是待宰的羔羊,客气什么!他叫我坐我就坐吧。 关千剑一屁股坐下,连一句逊谢的话都没有。“庄前辈有话请直说。”他在椅子上拱手。 这时他才看见不仅是他,在坐所有人对老不死此举都很困惑。 周四方是一脸愤懑,几次想向师父进言,总是欲言又止;林泉则眉头深锁,像是对师父这么快轻信于人不以为然;其余五长老则面面相觑。 “诸位,”庄梦蝶表现出惊人的大度,对关千剑稍嫌怠慢的态度视而不见,还特意向他一点头一微笑才转向众人道:“诸位,现在坐在我旁边的这个年轻人,相信大家都不陌生了吧?”他看五长老纷纷点头,续道:“但是,我还是要给诸位从头介绍一遍。他不是别人,正是我六如门的恩人,救星,他叫关千剑。本座之所以能够耳闻六如门面临的危难,重新出山主事,挽狂澜于即倒,扶大厦之将倾,全靠这位关老弟斗智勇,逞机谋,出生入死,把六如门的求援信送达仙翁山。你们说这样一个人,我们应该感激吗?” “呃,这么说,是应该,应该应该……” “他可真是我们的大恩人啦!” “既是他把我们的老掌门请出来的,若说六如门上下,几千口人命都是他拯救的,也丝毫不为过。” “难得的是他还如此年轻,真是英雄出少年……” 五长老听庄梦蝶说得既诚恳又郑重,虽然心中仍存着疑虑,但想老掌门何等英明,他都这样说,肯定是经过一番试探与考验的,绝对错不了。因此都纷纷附和。 唯有周四方和林泉两个,仍保留自己的意见,一声不吭。 “还有一件,”庄梦蝶看五长老反映热烈,很感满意,又道:“他不仅为六如门劳心劳力,维护六如门的平安,还替我们找回了失踪二十余年的两样镇山之宝。只是……也该说好事多磨,他本来要将宝物及时送还,不巧当时岳嵩之祸正起,关老弟既要送信上仙翁山,一则分身乏术,二则身携重宝出入虎狼之群,怕有闪失,遂托人将东西转送别处。这本是极其聪明之举,可惜的是,天公不作美,等他送信回来,再要取剑上山,完璧归赵时,却发现东西根本不在彼处,——早被人劫走了!” 关千剑感到他这话竟是处处在为自己辩护、开脱,心中存着老大一个疑团,想着:难道经过昨晚亲自试探,老不死有新的发现,不但不再怀疑我和龙在天有关系,还要痛改前非、知恩图报? 只听庄梦蝶续道:“我知道江湖上有过一些风言风语,俗话说三人成虎,聚蚊成雷,不但在坐诸位,就连本座也几乎信以为真。但是事实胜于雄辩,我信得过这位关老弟!现在我要宣布一个重大决定,诸位静听。” 五长老肃然端坐,齐声道:“我等恭聆掌门训示。” 周四方眼睛一张,似乎已经猜透师尊的心意,只是感觉此事太过于荒唐,令人难以置信。 关千剑虽不明老不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仔细揣摩他后面的话,仅用一句“事实胜于雄辩”推翻传言,却又并未摆出任何“事实”,恐怕是言不由衷,另有阴谋。 “我决定!”庄梦蝶抬高声音,加重语气,目光在面前每个人脸上扫过,“我要收关千剑为关门弟子!” 此言一出,人人震惊。 周四方首先上前道:“师父,还望三思而行!关小贼来路不明,传言虽然不能尽信,可也不会空穴来风,恐怕引狼入室啊!” 林泉跟着道:“我赞同周师兄的意见。一则人言可畏,江湖盛传关千剑为龙在天传人,师父再将他收入门下,外人还道六如门无人,致令师尊只能与别人争夺徒弟,二则关千剑武功自有师承,师父虽赏罚分明,有意提拔他,以本门绝学相授,但他若不能调和两派武功,融汇贯通,反为不美。” 他这一番话明里排斥关千剑,实则对他维护有加。只因他私心中对关千剑的身份来历,再无半点怀疑,确信其为龙在天传人,而他知道关千剑一旦被收入师尊门下,师尊要他演示过去所练武功,那是天经地义,再无推脱的余地,到那时必然败露。 林泉见师父脸色渐渐拉下来,饱含怒气,仍硬着头皮续道:“依小徒之见,不如从别的方面予以嘉奖,然后仍令他回到江湖中,多受磨练,假以时日,误会渐渐澄清,不再有人以为他与龙在天有瓜葛,师父再将他收入门下,岂不是好?” 周四方急道:“林师弟的提议我却又不能赞同!照我看关小贼乃是枭雄之性,若就这样放还,真无异于纵虎归山。我认为应该将他严密监禁,并以他做饵,诱使同党来救,好一网打尽!” 林泉一听这话,脸上变色,暗暗替关千剑担忧。 庄梦蝶一声断喝:“你们两个够了!像你们这样小人之心,如何成事?况且我是在宣布一个决定,不是征求谁的意见。这件事情到此为止,背后谁也不许议论!” 周、林二人唯唯称是。 庄梦蝶换上笑容,对关千剑道:“现在在路途之中,不好行拜师之礼,等我们诛尽岳嵩的徒子徒孙,回到本门,再行大礼也不迟。” 五长老见关千剑少年英雄,前有拯救六如门之功,后又被老掌门倍加看重,收为关门弟子,将来成就定然比他们任何一人为高,更有可能成为下一代掌门,向庄梦蝶道贺过,都来向他恭喜。 “各位先不忙贺喜,”关千剑站起来,“听我一句话。——庄前辈,您的好意,小子实在感激不尽,但我却不能同意投拜门下。非是我关某人不识抬举,只是人各有志,丝毫勉强不来……” 一听他竟然这样不识好歹,人人脸上色变。(未完待续。) 第一六八章开棺验尸 周四方是一脸幸灾乐祸,林泉赞赏中隐含讥刺,心想:算你小子还有几分头脑! 五长老有的震惊,有的恼怒,有的疑惑,有的担忧,都转向他,你一言我一语地连说带劝。 一个喝道:“小子,我们掌门人何等身份?你又是什么东西?竟敢拒绝他老人家一番苦心!” 一个叹道:“你这家伙脑子里究竟装的什么?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一个苦口婆心劝导:“老弟,年轻人,说话行事要三思啊!江湖上多少习武的人,别说拜在老掌门门下,就是跨进六如门的山门,都要几世修行呢,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错过了这一次,以后打着灯笼走遍天下,恐怕也无处找寻了……” 此时要属庄梦蝶的脸色最为难看,他紧紧闭着嘴巴,斜视着关千剑,一会冷笑,一会暴怒,十分吓人。 关千剑不敢与庄梦蝶对视,朝向众人道:“多谢各位替我费心,我说了,人各有志,勉强不来,我本是卖艺出身,无意间卷入江湖纷争,这几个月来刀口舔血的生活,已让我极端厌倦。说来大家可能不信,我虽正当少年,却常有隐退之心,所以江湖上的武功地位,无论多么神奇崇高,都不会让我有丝毫留恋!所以我在此恳请庄前辈,准许我……” “你不用说了!”庄梦蝶一伸手拦住他的话头,“我庄梦蝶虽然不肖,却还不到求人拜师学艺的地步。但你想就此置身事外,恐怕没那么容易,本门宝物怎么说也是从你手中丢失,在东西回归本门之前,你休想自由离开!哼!” 他说完拂袖而起,不再理会众人,径出分堂。 周四方见弄成这个局面,正遂心意,望着关千剑不住冷笑,五长老也是无不摇头。 关千剑表面沮丧,内心里却得意非凡,自己不免着实恭维自己一阵。——人家一番处心积虑,被你一个小小的谎言就破了,什么厌倦江湖纷争,亏你想得出来!我还正嫌不够热闹呢…… 只是想到庄梦蝶最后说的“休想自由”云云,显然有采纳周四方建议,要将他囚禁的意思,不免心中黯然。 当下众人随在庄梦蝶之后,出了分堂,仍旧取道岳家剑派。 于路三天,关千剑或落在大队人马后面,缓缓而行,或在前面开道,庄梦蝶再未与他交一言一语,偶尔目光相接,也是白眼一翻,扭头避开。 关千剑乐得少事。 到第四天午时,预计离岳府只剩二三十里路程,被庄梦蝶派去打探消息的林泉飞马驰回,禀报:“岳府已被烧为白地!” 庄梦蝶大惊,问:“烧成了白地?你确定是岳府,没有找错吗?” 林泉道:“弟子正是按照师父的指示找到的,绝不会错!” 庄梦蝶怔怔地出神,喃喃道:“这么说他真的已经不在人世?岳家剑派上百年的基业,岳嵩一向看得比性命还重,如果他还活着,绝不会忍心付之一炬……” 林泉又道:“在岳家后山发现两座新坟,碑文俱无,不知埋的是否正是岳嵩兄弟。” 庄梦蝶眼睛眯缝起来,闪着精明的光问:“新坟?有多新?” 林泉道:“坟头上野草稀疏,最多不过一月有余。” 庄梦蝶点头,暗想:这倒与姓关的叙述相符。稍一沉吟,命令:“走,带我去看看。——姓岳的,就算你真的死了,我也要让你再死一次!” 众人都不免纳闷:“一个人死了,又没有复活,怎么还能再死一次?” 只有关千剑猜测出,他一定是要开棺验尸,一旦确认无误,说不定便要实施鞭尸之刑。想到这里心中庆幸:“还好当时留了个心眼,没有将岳家小姐和他父亲叔叔葬在一处。” 庄梦蝶带着大队人马,亲临岳家剑派旧地,一看之下,果然只剩残垣断壁。紧接着赶到后山,远远地便望见两座新坟,与林泉所述一般无二。 “停!”庄梦蝶约停众人,喝道:“给我把里面的死尸挖出来!” 五长老领命,各令座下两名弟子出马,顷刻翻出坟中死尸。 尸臭味顺着山风送来,相隔虽有百步距离,仍是中人欲呕。五长老和众弟子纷纷掩鼻皱眉,控马退后。 唯有庄梦蝶面不改色,不但不退,反而催马向前。 五长老无可奈何,只得带领众弟子紧随在后。 当时天气严寒,岳家兄弟虽然已经死去三十多天,尸身尚未腐烂殆尽,面目依稀可辩。 庄梦蝶打马直至尸骨近前,冷冷地看了许久,始终一言不发。忽然间“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众人大急,无不惊呼出声,庄梦蝶手一伸,示意不要大惊小怪,没事人一样缓缓点头道:“果然是姓岳的贼子,给我把两人尸首吊在树上,让他们葬身野兽飞禽腹中,永远沦为孤魂野鬼!” 众人见掌门神色如常,但想他内功何等深湛,一时气急攻心,定无大碍,便也不放在心上。 庄梦蝶见几个年轻门人按照自己的命令,已将尸首吊在树上,缰绳一抖,掉转马头道:“回山!” 五百铁骑卷起漫天烟尘,顷刻远去。 这一路庄梦蝶愈加闷闷不乐,不仅对关千剑白眼相向,就是对五长老及周、林二人,也未曾稍假辞色。 这一来众人私下里不免有各种猜测,有的说岳嵩辱六如门甚深,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使掌门人没有机会手刃仇人,他老人家一定深以为憾。 有的说岳嵩无论如何也算个高手,他这一死,虽为六如门去除一个大患,但这个江湖从此也要寂寞不少。而对于掌门人这样的绝顶高手来说,犹有感触。 当然也有人说,老掌门看中关千剑是个人才,一心想要他继承衣钵,而他却给脸不要脸,实在伤透了老人家的心。 这说法是大家最后想到的,而却最终成为所有人一致认同的原因。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几乎所有六如门徒看着关千剑的眼神,都充满了仇恨和鄙视,有人甚至在他经过时朝他的背影吐口水,就差拔剑相向了。 这天已到劫灭城外,看看三四个时辰之后便可以到达六如门。关千剑想着即将面临囚徒的命运,心中烦忧,一个人远远落在队伍后面。 忽听一骑得得,朝近处奔来,关千剑于马上抬头,看见正是林泉。 “林兄哪里去?”关千剑随随便便问了这一句,两马相交,看到林泉脸色时,不禁吃了一惊:“怎么?林兄因何事伤心,竟至于垂泪!” 林泉虽眼眶红肿,神情悲痛,仍然气势如虹,动作麻利。他一抖缰绳,圈转马头,吼道:“师父要坏了,老人家说想见你!” 不等关千剑反应,他已掉头跑远。 关千剑咋问这个“噩耗”,一时百感交集,反而勒马停下,愣在当地。 老不死要死了?他为什么临死还要见我?难道是怕这一撒手西归,没有人能降得住我,所以把我诱去好下手?但若真是这个想法,完全可以多派人手,将我硬拿,何必逞这雕虫小技?难道他真有器重我的意思? “走啊!还要我们拿八抬大轿、敲锣打鼓来请不成?” 关千剑正想得入神,被林泉一声呼喝打断,再看他满腔悲痛,竟不忍心拒绝,只得随在后面,飞马去见庄梦蝶。 (Ps:今天搬家,忙了一天,发文有点晚了,见谅!)(未完待续。) 第一六九章垂死边缘 想不到庄梦蝶也会经历如此凄凉的处境!关千剑心中一阵快意。 在道旁一棵大树下,数百人围在一起,犹如火山口;只是中间不发出一点声息。 林泉逐层剥开人群,挤向中心。让开道路的人一看后面跟着关千剑,无不怒形于色,更有甚者,口中咒骂,左手成爪,拿住了他的领口,右手握拳,便要向他身上招呼。 林泉急回头喝止道:“师兄不可动粗,是掌门人要见他!” 林泉是庄梦蝶的亲传弟子,在六如门中远较一般二代弟子地位为高,甚至隐约间可与十长老并列,因此他的话没人敢不听。 但手上虽然不敢放肆,嘴上脸上却仍然不肯轻饶。关千剑一心息事宁人,只得装孬。 等到钻进人丛,就见庄梦蝶坐在地下,——随行没带坐椅,众人只好脱下身上穿的外袍垫着,——他背靠在树上,头歪在一边,眼睛半睁半闭,身边一大滩血迹,嘴巴胡子上虽经人仔细擦拭,仍然有些少残留。 “好好的怎么又突然吐血?难道龙在天重出江湖,把他打成重伤?还是遭人偷袭?可是身边这么多人,他不曾落单,他自己武功又是如此之高,任谁也不好下手啊!”关千剑满心疑惑,却又不便询问。 周四方和一名长老分从两边扶着庄梦蝶。见林泉带着关千剑来到,周四方凑到耳边轻声道:“师父,小贼来了,您要如何处置他?” 庄梦蝶吃力地把眼睛多睁开一线,想将脸摆正,脖子却怎么也不听使唤。“呃……” 他喉咙里发声,显得十分沙哑,让人想到他只余下最后一口气,正在挣命。 他的舌头还在动,声音却断绝了。 “师父!” “老掌门!” “千万撑住啊!” “您走了我们怎么办?六如门怎么办?” 紧紧围在周围的圈子,随着一声声惊天动地的呼叫,迅速缩小。 “大家安静!请安静!掌门有话要说。”周四方止住众人的呼声,把耳朵凑到庄梦蝶嘴边。 可是什么也没听到。 “师父,姓关的小贼已经带到了,”周四方抬起血红的眼睛,恶毒地扫了关千剑一眼,“您要怎么处置他?师父你不需开口,以免劳神,我说出您要处置他的方法,如果您觉得没错,点点头就可以。” 庄梦蝶闭眼,点了一下头。 “您是否要将他带回六如门,关押在地下水牢?” 关千剑一听地下水牢几个字,真是气满胸膛,睚眦欲裂,就要上前破口大骂。林泉忙伸手拦住,示意他不要造次。 “呃……”庄梦蝶只是喉中发声,却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周四方又问:“您的意思是关在地下水牢不能永绝后患,为斩草除根,现在就把他就地正法吗?” “……”这次庄梦蝶连声音也没有了。 周四方脸上闪过一丝喜色,抬高了声音问:“师父的意思是,要弟子立刻取他项上人头吗?” 没有声音。 周四方狂喜不禁,示意林泉代替他扶着师父。 林泉一到位,周四方立即站起来,望着人丛,环视一周,朗声道:“各位同门,掌门有令,将大仇人龙在天之后关千剑,就地处决!”言毕拔剑。 关千剑看他脸色坚决,庄梦蝶又的确生命垂危,不像作伪,心念电转,刹那间想到: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到了!他们人多势众,高手如云,就算我全力反抗,也无异于螳臂挡车,但作为一个习武者,我岂能任人宰割?就算是死,也要战死!也要在对武道的不懈追求中死去!就看这些高手能让我在临死之际,参悟到怎样的境界,那也就是我这一生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 但一转念又生出疑虑:万一这仍只是一场戏,目的在逼我现形,我岂不是正好堕入彀中,惹人耻笑? “沙、沙、沙、沙……”周四方正一步步向他走来。 两人本来相距不足一丈,周四方虽走得慢,转眼已到面前。 “小贼,你猜,和我动起手来,能支撑几招?” “我猜,和小贼动起手来,我支撑不了几招。” 周四方撇嘴冷笑,对他口出不逊丝毫不放在心上。“难得你有自知之明。那么我若劝你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乖乖地引颈就戮。你该不会有异议吧?” 关千剑听到这一句,显然对方再无逼他出手之意,心中再无疑虑,眉心一沉道:“你太小看我了。对我来说死虽然并不可喜,但若不得不死,我倒觉得手握着剑、心想着剑道而死,也算不枉此生。” 他说完右手五指一张,还未抬臂,即仿佛感到剑已在手中。 他的内心一片空明。 他感到自己从未有过如此清晰强大的剑意。 他坚信,这生命的最后一战,一定会引领他窥探到武道中从未体味过的全新境界,甚至,战胜周四方都不是没有可能! 然而扫兴的是,这时旁边竟有人说话:“这人身系宝剑秘籍的下落,真的要于此时杀他吗?他死不足惜,只是要想再找回本门的宝物,恐怕还要多受历几番周折……” 说话者是个年近七旬的长老,一向老成持重,行事谨慎。 周四方不悦道:“掌门人法旨,谁敢违背?至于宝剑秘籍,师父说过,不论现在何处,落在谁的手中,终有一天要回归本门,这一点,唐长老尽可以放心!” 唐长老却想:“老掌门若在世,仗着绝世武功,自然不必担心,但眼见他老人家命在顷刻,若就此撒手西归,本门中再无出色人物主持大局,别说找回宝物,恐怕守住山门都难!” 但这些话自不宜敞开来说,迟疑了一会,只好附和道:“那就好,那就好……”退在一边。 周四方又对关千剑道:“看来我真小看你了,认识你这么久,还真不不知道你是一个如此自不量力的人,哈哈。——那么,拔剑吧。” 关千剑张开的五指微缩,伸向背上的剑柄。 “等一下!” 他的手掌才抬到腰间,林泉出言喝止。 “林师弟有何话说?”周四方并不回头。但林泉不用看他表情,仅从声音也能感知他心中的不快。 “周师兄,不是我有话说,是师父另有吩咐。” 周四方闻言紧紧咬住牙关,有万分不甘。但他立即转过弯来,收剑入鞘,回身问道:“师父,您又改变主意了?”(未完待续。) 第一七零章掌门之位 确切地说,六如门并不在劫灭城内,而是在城外。 两者地势都是极高,仅相隔一道百丈深堑,堑宽不过数丈,恰足一个绝顶高手一跃之距。 六如门为方便普通弟子通行,两边素来以铁链相连。 堑内一条大河,奔腾咆哮,十分湍急。河水撞上六如门所在的独峰时,两边一分,成为两股,绕到山的另一边,却又汇合在一处,继续向远处流去。 从一定程度来讲,六如门被岳嵩围攻,之所以历久不破,正是得益于这道天险。 “呼——” “哗啦——” 阵阵水响传来。 关千剑走到壕堑边沿,只见白浪滔天,乱雪飞溅,好不壮阔! “恭迎掌门人回山!” 守山的一众门徒早已得知消息,上自张六奇和五长老,下至才入门的晚辈第子,全都列队在壕堑另一边迎接。千余人的呼声完全盖过浪潮,地皮为之震动。 “呵,好气派!”关千剑内心深处竟颇为称羡。 昨天庄梦蝶临终,最后的遗言,正要他关千剑接替掌门之位。 但关千剑十分清醒,他绝不可以当这个掌门。 因为他自知始终不是六如门的人,就算由前任掌门临终任命,一旦龙在天之事穿帮,难保十长老和周四方师兄弟不会联合发难。那样一来,不仅掌门人的尊位成为黄粱一梦,就连性命都保不住。 况且他最终追求的,乃是武道的至境,而不是人间的虚位。 因此他始终在为一件事发愁,那就是如何脱身! 周四方揭开车帘,两位长老从旁扶持,使老掌门尸身伏在周四方背上。 对面千余门徒清清楚楚看到这一幕,顿时炸开了锅—— “掌门人怎么呢?受伤了!” …… 此时张六奇伤势已经大好,见状飞奔而出,踏着铁链如履平地,顷刻来到面前,大叫:“师父!” 守山的五长老随后也到。 …… 众人得知真相,庄梦蝶不是受伤,而是已死,刹那间或哭或叫,大放悲声。 周四方两眼含泪,语气沉痛道:“师父临终有言,这件事要严守秘密,且百日之内不可发丧,否则为外人所乘。各位请暂忍悲痛,回到本堂再哭吧!” 当下从人堆中挤出,负着庄梦蝶尸身,先行回山。 一到六如门,周四方立即指关千剑对随行的人发号施令:“请纪长老和王长老两位,暂时陪着这位客人,并安排晓事的弟子照顾起居。”说着深深看了两人一眼。那意思很明显,就是要他们派人对关千剑严密监视。 两位长老虽对周四方专横的态度颇为不满,但他们都还有着最起码的大局观,——他们也认为关千剑并不适合掌门之位。 因此两位长老一方面听从周四方吩咐,一方面却也并不正面回答他。 “关老弟,这边请。” 关千剑被带到会客厅。 周四方领一众长老把师父遗体以棺椁盛敛,藏于密室。一切妥当,命:“各位于路辛苦,先各自回去休息,与名下弟子不必深谈掌门仙逝之事。明天巳时都到议事厅会齐。” 他如此吩咐,俨然一门之主,各人口中不言,心中都只冷笑。 等到人都散去,只剩师兄弟两个时,张六奇不免细问庄梦蝶死去情由,周四方不厌其烦,一一陈述,最后道:“师父一则年事已高,二则因为岳嵩之死,深以为不能亲雪六如门被围的耻辱为憾,三则也因关小贼的事,怒火攻心,以至于一病不起。” 张六奇虽然为再不能聆听教诲而痛心,但内心深处,竟也有些欢喜。 因为,老人家一死,他的位置也就空出来了。而他张六奇,不是大有机会吗。 两人叹息一会,周四方试探性问道:“师弟除了师父的死因,还有别的事要问吗?” 张六奇会错了意,有些歉疚道:“师兄一路上辛苦,先回房休息吧,其他的事,以后再说。——今晚就由我来为师父守灵!” 周四方道:“你我习武之人,又不是和那些长老一样七老八十,区区路途奔波算得什么?你有事只管问。” 张六奇有些扭捏道:“呃……其实,也没有别的要问了……” 周四方开门见山道:“你难道不想知道,师父把掌门之位,传给了谁吗?” 张六奇听他说到关键点上,心中一紧,却假装满不在意道:“这个——师父他老人家向有识人之明,自会有妥善安排,又哪用得着我多事?” 周四方听他言不由衷,心中暗笑,也不急着吐露实情,随意道:“猜猜总不妨。” 张六奇道:“师兄武功尽得师父真传,且深得六如门上下敬重,足以服众,以我揣测,师父一定传位于你了。” 周四方斜眼看着他,揶揄道:“师弟你又不老实了。师父在世时每常评价我们,总说我习武颇有悟性,但于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可以成为一代宗师,而不能做一派宗主。难道你忘了?” 张六奇道:“但除了师兄,我实在想不出别人。难道是唐长老?——不是他的话,莫非是楚通楚长老?本来师父出山之前,掌门的位置就是由他担任的……” 周四方摇头道:“给你十个脑袋,你也猜不出,因为这事甚至完全可以用匪夷所思来形容。我干脆说给你吧,那个人就是你我最痛恨的人——关千剑小贼!” “噗——”张六奇忍不住笑喷。但他立刻醒悟到不应该在师父尸骨未寒时,有这样失礼的举动,涨红脸不尴不尬道:“你——,你这是存心说笑话逗我,让师父在九泉之下都骂我不孝……” 周四方正色道:“我逗你做什么?也不怪你这么说,这事听起来真就像个笑话!你说这关千剑,先不论他和龙在天的关系,光看他本人,毛都没长齐,怎能做得这么重要的位置?” 张六奇对这事根本不信,皱眉道:“你确信这是师父临终的遗言?你亲耳听到的?没听错?” 周四方一脸肃穆道:“你想师父病危,我怎么可能不守在旁边?自然是我亲耳所闻,不仅是我,当时四五百号人上千双耳朵,哪一个没有听见?” 张六奇听他这么一说,知道不会有假,脸上显出怒容,怨愤叹息:“噫!真不知道老人家怎么想的!” 周四方道:“师父的想法,只有师父自己清楚。但他老人家魂魄已杳,你想知道,又去哪里问去?——我观你的意思,对师父的安排很不以为然呢……” 张六奇低头,颇含歉疚道:“论理,师父对我有再造之恩,对他老人家的决定,我不应有任何异议,否则就是不孝,就是欺师灭祖!但是我们做弟子的,敬师父爱师父,也该讲究个方法……”他说到这里,终究有些心虚,不免抬头瞄了师兄一眼,看他如何反应。 周四方连连点头道:“这话很是,很是!” 张六奇得他鼓励,勇气倍增,身板一挺道:“所以我觉得,感情归感情,是非归是非!还有,凡事总应以大局为重,公事为重,私交为轻,你说是不是?” 周四方眼中闪过一抹促狭的笑意,大拇指一竖道:“师弟这话,真可谓古今至理!要人人都有你这样的胸怀,天下不知道要少多少事!” 张六奇倒有些不好意思:“师兄你少敷衍我!你是真觉得我说得对,还是捉弄我?” 周四方头一别,意似责备地斜瞪着他:“什么话!我什么时候捉弄过你?我是真觉得你说得有道理!” 张六奇放下了心道:“其实说一千到一万,无论谁接任掌门,首要是对六如门有利,而不能找一个一心祸害六如门的人来做……” 周四方阻断他道:“行了,你不用再说,你的意思我全明白:你就是不乐意关千剑小贼来做这个掌门是不是?(未完待续。) 第一七一章掌门之位(二) 张六奇见终于说穿,理直气壮道:“本来嘛,我们和师父,虽然意见有些微出入,但为着六如门的心总是一致的……” 周四方道:“当然当然!不瞒你说,我和你一样,也是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愿意有这么个掌门。只是师父临终的遗言,如果仅凭你我二人,骤然违背,必定难以服众。” 周四方得到师支持,已十分欢喜,急切问道:“那么十长老都是什么立场?难道他们不知道龙在天和六如门的宿怨吗?” 周四方道:“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还有一点很重要,我们推翻了师父的钦定,又把谁推上来呢?如果我们推出的人并不比关小贼强,就算理由足够充分,恐怕也很难得到长老们的支持。” 张六奇断然道:“这还用说?现在六如门上下,论武功论资历,谁能比得上师兄你,这掌门之位非你莫属!” 周四方摇手道:“你要这样说,还是算了,干脆什么都别说,就依师父遗言,把好好一个江湖第一门派,拱手让给贼人吧!” 张六奇瞠目道:“这又是为什么?” 周四方道:“我是绝对做不了这个掌门的,这事除非你肯出头。” 张六奇心中窃喜,明知故问道:“我如何出头?” 周四方道:“就是要你肯做掌门人的尊位。” 张六奇还想谦虚,周四方拦住道:“你不用多说,这事就这么定下了。说来说去都是为师门利益着想,能多担待就多担待吧!” 张六奇假惺惺道:“吃亏吃苦我倒是不怕,只要最终能保住六如门……” 周四方道:“正是。有你这句话,我还有什么顾虑?明天趁十长老来议事,我们就挑明了说,我不信他们能支持一个外人!” 议事厅内,十长老一如庄梦蝶在世时一样,分坐左右两排,周四方和张六奇两人不敢僭越,另放了两张椅子在掌门之位旁边坐定。 “诸位!”周四方声音一响,本来无精打采的十长老像受了针刺,不约而同抬起头来。在一刹那间的错觉中,他们还以为老掌门又回来了!因为周四方的腔调和语气,无不和庄梦蝶极像。 当他们看清面前坐的人是周四方时,有的重新低下头,有的把脸转一边看门外,甚至还有一两个捂嘴咳嗽,神情间都有几分怠慢。 “诸位,”周四方又叫了一声,“叫大家来,是有一件极重要的事同大家商量。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又说蛇无头不行。老掌门仙去,实为我六如门天大的不幸!我们一方面悲痛哀悼,但另一方面又万不可沉沦其中,而应该保持清醒的头脑和高度的警惕,及时理清头绪,负起前掌门丢下的这副千钧重担,重振六如门!” 这一番话倒是说得堂而皇之,令人心服口服,十长老纷纷点头,稍稍去了轻慢之心。 周四方续道:“而要做到这一点,我认为当务之急,就是要拥立新掌门!诸位以为呢?” 张六奇首先点头道:“师兄说得有理。” 唐长老也道:“周师侄之言甚是。” 余人俱各点头。 周四方见取得初步成功,心头轻松了不少,嘴角的笑容缓缓散开,又道:“既然大家一致赞同,那么问题就只剩立谁为掌门了?师父临终曾亲口选定关千剑继位,不知大家可有异议?” “呃,这个……”长老们都不愿率先发言。从他们苦恼的神情来看,倒不纯粹为了明则保身,而是这事于他们确实难以委决。 “没关系,大家各抒己见。都是为六如门尽心竭力,有什么不可以敞开来说的?”他说这话的口气,仿佛是鼓励大家,如果反对前掌门的遗言,不妨直说,他们师兄弟作为庄梦蝶的亲传弟子,绝不会怪罪。 “咝——”大家牙缝里吸气发声,表示正在吃力地思考着。 “这件事要怎么说呢?……”有一两个人开口,但仍没发表任何意见。 张六奇看得着急,心想,看楚通为人似有几分圆滑,最爱揣摩别人心思,不如叫他先说,弄不好他能猜知我们师兄弟的心意;只要有一个人和我们意见一致,后面自会顺畅不少。—— “楚长老如今正赞代掌门之位,不如由您先说两句吧?” 楚通一惊,习惯性地两手乱摇,谦让道:“不成不成,有各位长老在,哪轮到我说三道四?虽说蒙老掌门看得起,暂代这个位置,可是凡事还不都是倚重诸位长老,还有周师侄和张师侄吗?” 周四方道:“楚长老何必过谦?不是我给您戴高帽,老掌门这一仙去,六如门中还就属您位份最尊,您都不说话,谁敢开口?” 楚通笑得满脸皱纹都闪闪发光,道:“哎呀呀,周师侄这可就太抬举老朽了……” 众长老都道:“并非周师侄抬举你,这正是代表我们大家的看法,你老就不要客气,权当抛砖引玉吧,嘿嘿。”几个长老相处几十年,难免带上几分玩笑的口气。 楚通道:“既然大家都这么说,我又怎好拂逆大家的心意?照我愚见,我们的前掌门英明神武,凡事算无遗策,既然他老人家有钦定的人选,我们自管依言而行就是了,也不必令觅……” “唔?”不等他说完,周四方皱眉,张六奇斜眼。 楚通一看势头不对,慌忙改口道:“当然,我只是就事论事,其实我于当时情况毫不知情,也不知道老掌门是出于什么考虑,而有这一番遗言,我觉得最终的决定,还是应该征求唐长老等几位在场者意见……” 周四方语气矜持道:“这个说得也是。唐长老,您怎么看?” 唐长老本来背靠在椅子上,见问到自己面前,缓缓坐正,眉头不展,一字千钧般说道:“我认为,还是,尊重前掌门遗言为上。”他说了这句话,并不抬眼看谁的脸色。这表示他正是那种坚持立场,而又异常固执己见的人。 听了这话,周四方还没怎么,张六奇忍不住轻声斥道:“迂腐!” 他声音虽小,可是怎能逃过在场众高手的耳朵?就见十长老脸上无不变色,都以责备的眼神看着他。 要知十长老无一个不是庄梦蝶的师兄弟,论辈分都是张六奇的师叔伯,他如此出言不逊,完全可以定个目无尊长的罪名。 “师弟,各位长老面前,不可无礼!”周四方不得不站出来教训他,以消众人心头之气。 张六奇自知失言,低头道:“是!我原不是在说唐长老……” 哪知唐长老不吃这一套,不依不饶:“你不是说我,难道是说我死去的庄师弟?” 张六奇没想到他这么不给面子,差点气得拍桌子:“你!……” “六奇!”周四方担心事态急转直下,大声喝住张六奇道:“做师伯的教训你两句,你还不服气了是怎么?” “哼,周师侄抬举我了,我哪有资格教训人?” 周四方见没能让唐长老消气,还要再说什么,唐长老屁股一歪,转向门外去了。 周四方略笑一笑,把这事带过,问其他人道:“我想知道,还有不同看法吗?”(未完待续。) 第一七二章定计 良久无人答话。为了使气氛不至于太过尴尬,一个长老支支吾吾道:“我认为,楚长老和唐长老说的,呃,都是金玉良言啊……” 其他人也跟着道:“没错,还是以遵从前掌门遗言为上策……” 这一来张六奇更加坐不住了,活像屁股上长了刺,往这边一转,又往那边一转,想说话却不敢开口,空自抹汗。 周四方沉住气道:“难得各位长老对先师的片言只语都如此尊崇,我们做弟子的既感且佩!但还请各位长老恕过周某人不孝之罪……” 楚长老错愕道:“这话从何说起?周师侄何罪之有?” 周四方装个苦脸道:“因为对于先师的遗言,我认为大大的不妥!” 唐长老闻言迅速转回头来道:“那么你认为如何才更妥当?难道要在我们几个老朽当中,挑一个人来继承大位吗?” 周四方被他如此抢白,怒火陡生,毫不客气道:“我认为就算找个老朽来充任掌门,也比让仇人的子弟来继承,要好千倍万倍!” 一说到仇人的子弟,长老们立刻鸦雀无声。 他们当然不会忘记,老掌门出征岳家剑派时,曾说过的一番话。若说遗言,那又何尝不能算是遗言?因为就是这次之后,守山的几个长老,再也没能听到老掌门的声音! 周四方见这一句话起了作用,趁热打铁道:“如何?若大家都认为遗言为重,门派存亡为轻,那么周某人再不敢多一句嘴。” 他在这里顿住,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确信他们正在一点一点往自己预想的方向靠近,续道:“但是,如果大家也和我一样,心疼这几百年的基业,不舍得用十几代人的心血,便宜仇人,就请听我一言!” 一个长老道:“正如周师侄方才所言,都是为了门派的利益,周师侄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我等洗耳恭听。” 周四方道:“我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另选本门中品学兼优的人才,继承大位。” 唐长老道:“这又何必选?所说品学兼优,除了你周师侄,还有谁当得起这四个字?” 周四方知道他皮里阳秋,心中虽然恼怒,但想事情正在一步步按自己心意发展,万不可以因逞一时意气而坏了全盘计划。因此皮笑肉不笑道:“唐长老取笑了。先师在世时早有断言,说我周某人今生只适合钻研武道,而没有领袖群伦的才能,况且就算先师不说,我也还有一点自知之明,所以这一点请放心,我苦口婆心说这一番话,绝不是为了自己!” 又一个长老道:“我倒认为,周师侄的想法的确值得好好考虑。本来这个什么关千剑,第一不是本门弟子,第二来路不明,第三年龄尚幼,第四名声又不好,试问这样的人怎么坐得六如门之主?……但是话说回来,他毕竟是前掌门亲口指定的继承人选,若就那样不明不白地换下来,只怕下面的人不服,就算口中不言,心里岂能释怀?所以处置起来,还需小心谨慎。” 周四方展颜一笑道:“这一点我也早就想过。本来推选掌门人,少不得比武争胜这一关,到时我们给他一个公平机会,叫他下场较量,若他武功不济,败在本门弟子手中,他自己固然无话可说,我们门中的弟子,又谁会拥戴一个窝囊废?这样不就塞住了悠悠之口吗?” 正在大家点头称是时,唐长老又独持异议:“万一他还是不肯出手呢?难道我们能捉着他的手,硬逼他比武?若不能的话,又怎么塞悠悠众口?” 周四方笑道:“总是要逼得他出手为止……” 唐长老道:“恐怕没那么容易。周师侄没记错的话,打他一出现时,就曾以气势迫使其招架,但未能如愿;后来掌门师弟亲自出马,据我所知,还是没能奏功……” 周四方打断他道:“不必多说,他若一天不出手,就保留他一天掌门继承人的名分!至于他的待遇,只能借地下水牢做他的居处了。” …………………………………………………… 会客厅的采光不算昏暗,但和门外的阳光明媚比起来,还是显得有些压抑。 更何况门口还有十几个人把守! 关千剑一早就被带到这里,一个人枯坐,没有人相陪,还不准外出走动。 这样的待遇,今天已是第三天。 只能以练功消遣了,总不能白白浪费大好时光。 为避人耳目,他保持着正常坐姿,暗地里运功调息,细细揣摩龙在天所授内功心法。 虽然他每天都按固定的方式练习,但修炼越深,就能越多地感觉到,即使是一门内功法门,也是因人而异。 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每当他略微改变呼吸的长短和存气的位置,用功的效果也会随之有所变化,有时像摸到了众妙之门,突飞猛进,也有时像掉进淤泥,停滞不前。 由此可见,他远没有把这门内功的优越之处,发挥到极致。 还需不懈地钻研。 正在心灵进入畅快难言的明悟境界时,门外传来吵嚷声。 “……说不能进去就不能进去!走远点,不要在这里啰嗦!” “这地方平时进进出出,没有千次也有百次,又没有被你家花钱买下,凭什么你能进,我们就不能进?” 关千剑感到这人声音十分耳熟。 先前那人仍是疾言厉色道:“睁着眼睛说瞎话!你看我进了吗?我不也在外面站着?走吧走吧……” 又一人道:“做人要将心比心,如果师兄你的患难兄弟遭了冤枉,被关在某一个地方,难道你看都不去看他一眼吗?我们也就是和他见个面,说说话,又不会把他救走,你怕什么?” 先一人斥道:“冤枉?你凭什么说他是冤枉……” 关千剑听出这些人似乎在为自己争吵,猛然醒悟:“啊,是他们!前一个发火的是李志霄,后一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是康诺。” 他一跃而起,跑到门口,高声叫道:“兄弟们,我在这里!” 话出口已经看清,果然是郑沤、李志霄、康诺三人。 把门众人被他一句话分散了注意,三人一冲,直闯进门来。(未完待续。) 第一七三章擂台比武 李志霄张眼看着郑沤,叫道:“是啊,你有什么好消息就快说出来,别遮遮掩掩的!不过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郑沤道:“昨天长老们议事,你师父纪长老一样在坐,他老人家若什么都没透露给你,那一定是怕你这张漏嘴巴装不稳话。不过我师父可没瞒我——老掌门仙逝,哀悼三天;第四天,也就是后天,推举新掌门,先由每位长老从自己的弟子当中举荐一位品学兼优的人才,然后这些人再来一场大比武,胜出者只要得到十长老一致首肯,就是六如门第十四代掌门……” 康诺惊讶道:“有这样的事,我师父也没跟我说啊?” 李志霄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你师父之所以会跟你说,是因为他所举荐的人就是你,我没说错吧?” 郑沤笑道:“去!你明知道我没有这资格,还来取笑我。” 关千剑道:“可是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李志霄也问:“是啊,既然你没有参选的资格,又跟关老弟扯不上关系,算什么好消息?我看倒是个坏消息!” 郑沤道:“问题是我虽没有资格,关老弟却有资格参啊。长老们一致决定,这事必须有关老弟亲自到场,并下场角逐,否则就算选出其他人做新掌门,也不能做数。——这说明什么?说明咱们六如门虽然欠关老弟老大一个人情,但是终究还是没拿他当外人啊!” 康诺喜道:“非但没有拿他当外人,我看他很有可能真做上我们的掌门呢。关老弟你大有机会呀!” 李志霄大声道:“这么说还真是,我们支持你,祝你马到成功!” 康诺又道:“要是关老弟登上大位,就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掌门,而我们,就是六如门开山立派以来,最年轻的长老……” 关千剑看他们说得热火朝天,只是苦笑摇头。 郑沤看他十分冷淡,似乎有意置身事外,郑重提醒道:“你别说你不参加,师父说了,会议决定,如果你不肯出手,就要把你关进地下水牢……” 关千剑听到这话,双目一张,问道:“他们真是这样说的?” 郑沤道:“师父他老人家亲口对我说的,还能有假?老人家拿这事哄我干什么?” 关千剑眼神斜飘,微微走神道:“原来如此。” 郑沤没注意到他神思不属,又叮嘱道:“所以无论如何,这次你是非露一手不可了。兄弟们也很久没看你出手,你的武功进步起来一直都是跟飞一样,几个月不见,不知道到了什么境地,我真期待再次见识你的高招!” 李志霄附和道:“是啊是啊!记得对付黑狐那次,你就已经用上剑气了,现在更不用说,形声气样样都玩得很溜了吧?比张六奇师兄怎样?” 关千剑想其他事情入了神,好一会才谦虚道:“哪里哪里……” 康诺道:“这么说你是一定不会推辞的了?我预祝你旗开得胜!” 关千剑拱手道:“不敢不敢。” 众人闲说一会,禁不住外面把门人的催促,只好暂时告别,约好第二天再来相探。 …………………………………… 在六如门中心地带,有一大院落,足可容数千人,那是平时门人操练的地方。 第三天关千剑没有再进会客厅,而是被带到这片院落。 时间还早,太阳和鸟雀都还在枝丫间,地面上有一层薄薄的湿气,那是夜间的露水。 可是操练场上已经坐满了人。靠东边搭起一座高台,覆以红色布幔,数千人面向高台而坐。 台上站立一人,五十余岁年纪,一部山羊胡子,正是周四方。 “诸位!今天把大家聚集到这里,不是为了别的,就为了解决本门中第一件大事:推举新任掌门。” 周四方说完这一句,场上数千人顿时鸦雀无声。显然对这第一件大事,都极为重视。 对于普通门人来说,虽然没有竞争掌门之位的资格,不必太过紧张,但是到底谁会最后胜出,仍与每一个人息息相关。 夺魁者如果是与他们师出同一长老的师兄弟,则于他们的将来大有好处,如果是与他们向来不和睦的人,则以后必定倒霉。 对于十长老来说,若是下一任掌门出于自己门下,不但面上有光,师以徒为贵,更可能过一把太上掌门的瘾。 至于被选出来争夺掌门之位的当事人,其战战兢兢、患得患失的心态就更不用说了。 但是有一人例外。 他不但毫不紧张、毫不担心,而且难掩兴奋之色。因为他志在必得,而且信息满满。 那个人就是,除十长老高徒之外的另一位高手:张六奇。 周四方又道:“我们的老掌门义气深重,本来留下遗言,要传位给关千剑,因为他老人家认为,这个人于退岳嵩之围有功。但是后来经本人和十长老多方调查,发现关千剑其人,与本门头号大仇人龙在天颇有渊源,若仍把掌门之位传他,恐怕有欠妥当。然而老掌门临终遗言岂能违背?这件事,本人与十长老翻来覆去想了不下千遍,实在难以委决。最后还是唐长老想出一个办法,说不如听凭天命安排……” 台下的唐长老听他把责任推到自己头上,心中有千百个不乐意,但势不能跳上台去和他理论,所以只好在肚子里骂:放屁放屁! 周四方接着道:“听凭天命可不是听天由命,那方法就是,大家来一场公平比武,最终的胜者才可获得担任大位的资格。说起来,这虽然是向天问卜,也是给本门中的后起之秀一个机会,大家以为如何?” 这些话,虽然前几天就由各位长老分别传达给自己名下弟子,为做到名正言顺,周四方仍不敢不再做说明。 “好!就该这样!……”台下一片赞成。 周四方十分满意,抬手示意噤声,点头道:“嗯,既然大家都不反对,现在就有请唐长老,宣布参选人名单,还有比武规则。” 十长老连成一排,坐在前面最靠近擂台的位置,一则方便评判,二则也是为了防备弟子们比武较技时,拿捏不当,好及时救援。 唐长老闻言一跃上台,两丈高的擂台于他只如门前的台阶。 众门人虽见惯了各大长老的手段,这时仍情不自禁喝起彩来。 “该说的周师侄都已经说完,我这个老朽之人就不再废话了。这次比武,意在推选掌门,所以武功只是其中一个标准,如果有谁品行不端,使阴耍诈,就算在擂台上暂时获胜,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场空,望各位万万不可自误误人!” “是!谨尊唐长老教诲。”台下响起几声稀稀疏疏的回应,正是那十个参选的弟子。 唐长老目视台下,“嗯”了一声道:“参选者分别是陈叔文、龚月清、齐有才……张六奇、关千剑。” 众门人于关千剑这个名字,近几天来已不感到陌生,对于他的来历和事迹,也都有所了解,因此一听唐长老念到他,心中都是一般的想法:“输给谁也不能输给他,难道我六如门的掌门,倒来让龙在天的后人做?等一会不要在擂台上让我遇到,否则说不好就此取了他性命……” (自从搬家之后就断网了。今天是在麦当劳发的文。点了一杯可乐就厚着脸皮问人家密码……可乐9块一杯,感觉好贵)(未完待续。) 第一七四章地下水牢 恰在这时,关千剑随着几个六如门弟子走进场内。 他一径被带到擂台前面,按照指引,在十一个参选人末座坐下。 十长老见他到来,都只斜他一眼,并无过多表示。看来就连一意主张服从前掌门遗言的唐长老,内心深处也并不同意把六如门的掌门之位叫他这个外人来做。 他之所以和周四方师兄弟两个唱反调,也许只是看不惯他俩的张狂。 张六奇坐在队列彼端,与关千剑正好隔着十个人头。他嘴角一歪,冲关千剑一笑,接着起身,走到关千剑身边一人座前道:“让我与师弟换个位置,我要和这位故人叙叙旧。” 那人慌忙起立,连连道:“师兄请坐,师兄请坐,不必客气!” 关千剑看他一脸坏笑,正不知他有何意图。只听台上唐长老朗声道:“比武规则只有三点,第一,两人比试,败者自觉退下擂台,不得多作逗留,胜者留下接受挑战,凡连胜两场者,可以暂退休息;第二,不得暗算伤人;第三,不得追打已经败阵的对手。就这三点,大家都听清楚、记住了吗?” 台下十人齐声应道:“听清楚了,记住了!” 唐长老道:“好,现在比武正式开始,龚月清、陈叔文,上台!” “是!” 两人同时应声,同时离坐,同时落在擂台上。 关千剑暗想,这两人武功如出一辙,且功力悉敌,恐怕难分胜负。 “你觉得这两人武功怎么样?”张六奇竟然一开口就问他这个。 关千剑眼望台上道:“六如门十长老座下最得意的弟子,还能差到哪里去?不过他们若与你姓张的比起来,自然还有老大一段距离了。” 张六奇听他如此称呼自己,眼睛微眯,牙齿咬得咯咯响,笑道:“与你相比呢?” “不能比。” “什么叫不能比?是你不能和他们比,还是他们不能和你比?” “不能比就是不能比。” 张六奇忽有所悟,恨恨道:“我听师兄说,为了隐藏来历,即使在命悬一线的情况下,你也拒绝显露武功。你的意思不会是说到了今天,还要固执到底吧?你知道不出手的后果吗?” 关千剑不答。 张六奇道:“告诉你吧,那天长老会议一致决定,如果你不参加比武,我们固然不能无端违背先师遗命,另立掌门,但你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关千剑不屑道:“无非就是地下水牢嘛,我这几天过的生活与坐牢又有什么差别?” 张六奇笑道:“坐几天的劳和坐一辈子的劳,你说有没有差别?而且,你知道所谓的地下水牢是什么样吗?” “什么样?” “具体什么样,我没去看过,但有一点我知道,这水牢的水,可不是一般的水,而是牲畜的粪便……”张六奇看说得对方动容,更加得意,阴阳怪气续道:“因为这牢狱的位置,不是别处,正是猪圈和马棚的底下……哈哈哈哈……” 关千剑忍不住皱眉。 可是张六奇还怕自己的话不够威慑力,又道:“也就是说,一旦被关进这牢里,就是你住楼下,猪羊牛马住楼上。楼板呢,自然不会是防漏的,只要楼上邻居一出恭,你在楼下可就要大吃一斤了……” 若是一个人必须以牛溲马勃为食,那确实是莫大的苦难。当然如果不是被人强行撬开嘴巴喂食,或是本人神经错乱,谁会如此? 就算关千剑本人并不是疯子,六如门的人也未必丧心病狂到强迫人吃粪便的程度,但若水牢的情形真如张六奇所言,一旦被关进去,一日三餐都在其中,食物之中想不沾上秽物,又还能够吗? 关千剑想着想着,忍不住一阵反胃。却听张六奇道:“怎么样?任谁天不怕地不怕,到了这个境地,恐怕也要跪地求饶,你又何必固执?” 这就叫生不如死吧!关千剑如此想。 “如果你爽快点答应下场,反正今天这擂台纯粹就是为我两个搭的,我们也不必看他们的表演,我上去三下五除二,把他们尽数打下台来,我两个痛痛快快一决高下,如何?”张六奇说得慷慨激昂,极富煽动性。 “不必……”关千剑的回答有些心不在焉。他脑子飞快打着转:庄梦蝶已死,如果我把六如秘籍中的功夫和龙在天的心法两相杂糅,似是而非地使出来,恐怕六如门上下数千人,没有一个能分辨。而且他们设这个擂台,又用这种手段逼我应战,或者真的只是心急选出新一任掌门,并非要试探于我……我就和张六奇一战又如何? 但他立刻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他用来说服自己的两点理由,并非他的真实想法,而只是一个逃避的借口! 先不说他们推选掌门是真是假,十长老无一不是一流高手,眼光何其高明,凭他那点雕虫小技,怎么瞒天过海? 他一遍遍自问:难道这件事就没有任何方法可以化解吗?要么拒绝出手,被关进水牢而终生过非人的生活,要么如他们所愿,参与比武而暴露来历,然后……被杀? 是的,死!也无非是死而已!原来这就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他终于下定决心:与其生而受辱,不如放手一战! “那么你是铁了心要一辈子和猪马牛羊同住,吃喝畜牲屎尿了?”张六奇不肯放过他。 “不,我宁愿死!” “那你就要战。” “我宁愿战。” “好!”张六奇兴奋难抑,好像下一刻就能登上掌门宝座。“我现在就上去把擂台扫清!你等着,不会太久的。……还有一点,”他把声音压低,向关千剑俯下身,眼睛却四面八方乱瞟,现出几分鬼祟:“只要你乖乖配合,等我当上掌门,一定不会亏待你,说不定,还能收你为徒……” 关千剑难掩鄙夷之情,假意笑道:“好说好说。” 张六奇心中豪气勃发,眼中异彩涟涟,缓缓抬起右脚,到脚掌离地一尺左右时,猛地用力,跺在地上—— 关千剑面前瞬间失去了张六奇的影子。 “啊!——怎么回事……” “是啊!我差点倒了……” “地面突然震动,我险些从凳子上摔下来……” 台下一片沸腾,台上却悄然无声。 不知是谁,目光偶然转道台上,失惊叫道:“啊,张师兄……” 周围的人随他目光看去,都睁大眼睛说不出话……哑口无言的人越来越多,终于台上台下连成一片,静如止水。(未完待续。) 第一七五章内讧 两柄剑把张六奇夹在中间。 前一刻,台上两人正用尽全力把手中的剑劈向对方。 他们的武功虽不是同一个师父所授,但毕竟都是六如门的弟子,招式毫无二致,所以在功力相差无几的情况下,没过上几招,就走上了比拼蛮力的路子。 每一剑都用尽全力,不求压制敌人,只希望对方略一软弱,受不住大力冲击,主动撤剑认输。 在他们的预想中,这一次两剑相交,很可能双方的兵器都要断折,同时各自虎口震裂。 可就在最后一刻,眼前一花,剑柄在掌中轻转,剑身再也挥不出分毫。 “师兄你……”两人语气眼神中,有惊讶,有疑惑,也有不满。 他们看清来人正是张六奇。他双手紧紧握着两人的剑锋。 可是掌上并没有淌血。 虽然事实摆在眼前,旁观者仍然忍不住心惊肉跳。要知道当两人的剑劈出去时,无不是以剑刃对剑刃,而张六奇竟以一双肉掌迎上去…… 这需要多么深厚的功力,才不至于被斩下双手?即使是前掌门也不一定能够吧? 事实却并非如此,他只是耍了一个小小的手段,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8!0!.!c!o!m 以取巧的手法先将剑刃转向,使剑背对着他,然后才用手掌接住。 这就是两人感到剑柄在手中打转的原因。 可是张六奇极爱出风头,为了造成轰动效果,故意把手掌合拢,让台下的人看去,六好像他真有刀枪不入的本事。 “你干什么!”龚月清的师父于长老性情火爆,第一个站起来斥责。余下九长老皆以冷峻严肃的目光瞪着他,责备之情不言自明。 看到长辈们如此反映,二代弟子中便有许多人叫嚷起来,直叱其非。 张六奇心胸狭窄,这一来更激发他的执拗之性,冷笑道:“这也叫比武?你们的师父平时就是这样教你们的吗?”他说着话,潜运功力,手臂一转,将两人拖得离地而起,接着松手,连人带剑远远抛出。 两人被抛在空中,回头一看,落脚之地已经在擂台之外。要真就这么轻而易举被人扔下擂台,不仅自己颜面全失,恩师脸上也是无光。龚月清反应稍快,将身一缩,蜷成一团,蓦地弹开,身体由如一条篾片,反向擂台跳回三尺有余,脚尖险险点在擂台边缘。 陈叔文如法炮制,也终于免于受辱。 台下彩声雷动。 张六奇本意就是要把两人扔下擂台,而他的架式也让其意图暴露无遗,没想到他们武功比自己想象中不多不少,刚好高出那么一点点,使得他欲辱人反被人所辱。 他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强笑道:“好啊,高明,我就以一敌二,再来领教高招!” 龚月清两人这时同仇敌忾,趁张六奇拔剑的一瞬间,抢先出手,分从左右刺他胁下。 “哼,萤火之光也来与日月争辉吗!”张六奇怒从心头起,一出剑就是一招声形合一,剑声对准龚月清,剑形指向陈叔文。 两人虽没练到声形合一的境界,但平时多曾观摩长辈演示,见张六奇起手大非寻常,就知道他必定有此一招。再过得一刻,龚月清脑的隔膜已接触到声音的边缘,紧接着由如万马奔腾,立刻就要将他吞没! 他心中害怕,向后一个倒纵,倏忽间射出两丈有余,着地时已不在擂台之上。 而陈叔文却更加倒霉,剑刃未至时不知向何处躲闪,等到及身,已避无可避,只好挺剑硬接。他只感到一股大力迎面撞到,仿若一方巨岩以极快的速度飞到。 “啊——!”他惨叫一声,倒飞出去,直冲出擂台。如果就此任其就此着地,恐怕剑伤之外还要添上摔伤,能否活命都属未知。 台下长老席上一人纵身起跳,接个正着。 “姓张的,你这又叫什么比武?你师父就是这样教你的吗?”这名长老眼见爱徒伤重,气得嘴唇发颤。 唐长老也站起来,戳指骂道:“这太不像话了!你就这么急着当这个掌门?……” 余人无不附和。 张六奇听而不闻,转向陈叔文的师父道:“先师往常就是这样教我用剑的啊,难道师叔您的师父不是这样教的吗?” “……” “六奇,怎么跟长辈说话的?”周四方见他话说得太过离谱,也不得不站起来训斥。 张六奇这次连师兄的帐也不买,冷言冷语道:“他老人家要像个长辈,我也不会和他这样说话。” 那长老喘吁吁道:“好,是我不配做你的长辈!在我眼里,也没有你这样了不得的晚辈!今天就算你凭武功夺得这个掌门,我也不会承认!”说完抱着受伤的徒弟,就那样离场而去。 台下众弟子唏嘘不已。而这位长老名下的徒子徒孙见老人家离开,有半数以上跟着离场。 唐长老目送这些人离开,心中很不是滋味,恨恨道:“张六奇,你果然能耐!可是同门之间,比武较技,你怎么可以下这样的重手?” 张六奇以轻佻的语气道:“我这手重吗?我没用全力啊!要是换作师兄,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接下,何重之有?大家都是六如门中的二代弟子,差别这么大,应该反省的是谁,我想不用我来多嘴了吧?” 刚才台上比试的两人,虽都不是唐长老的弟子,但他自知自己派出的人选也不过如此,因此被这一说,也气得无言以对,哽了半天才道:“那你也不能在别人比试的时候横插一扛……” 张六奇正要针锋相对,周四方喝道:“够了!你今天太过分了,下来!” 张六奇却不依,敷衍道:“我把话说完就下来。”仍转向唐长老,和他理论。 周四方心中老大不快,自忖:“一说叫他当掌门,连我的话都不听了,这要真让他当上掌门,眼里还会有我这个师兄吗?” 只听张六奇对唐长老道:“比武规则是您亲口宣读的,三条中有哪一条说了,即使看不惯擂台上的人磨磨蹭蹭,也不能中途上场,以一敌二?没有这一条吧?” 唐长老眼珠连转,想到确实没有这一条,但这乃是不言自明的事,何需明文规定?然而又想这事情辩无可辩,跟他争起来,徒生气恼,不如索性激他一下,让他大大的出个丑…… “张师侄说得不错,”唐长老挤出一个极为复杂的笑容,“比武规则里确实没有这一条,所以你刚才的举动虽然失礼,却不能算犯规。你这么能耐,我看你不仅能一个打两个,就是一个打十个又算得什么?不如让剩下的八名弟子一齐上来领教,也免得你怪大家太磨蹭……” 张六奇一怔——一个打十个?八个?他还真没有想过! 可是台下众人已经嚷成一片,都在喝他的倒彩。 “好!一齐上就一齐上,我有何惧哉!来吧——”张六奇摆个门户,作出迎战的架式。(未完待续。) 第一七六章不求胜,但求死! 台下八位参选者早已看不惯张六奇的做派,一致望向长老席,仿佛在询问:“这样可以吗?” 唐长老将头一摆,示意他们上。 唐长老为十长老之首,在弟子辈中威信极高,得他默许,八人大受鼓舞,头一转,看定擂台上不可一世的家伙,脚一蹬,八条身影同时跃上擂台。 张六奇被八人圈在中间,竟也有些心虚,脚下微挫。 唐长老的弟子齐有才心思机敏,把握战机,喝一声“上!”当先刺向目标。 余人更不怠慢,纷纷发动。 犹如一群蚂蚁拖住一只垂死的苍蝇,张六奇被压制在中间,想要突出重围,喘一口气,却不可得。 八人虽然年轻,却并非全无见识,他们一来就采用近身肉搏,使得对手无暇发动剑声和剑气。 三十招一过,张六奇渐感不支。 九个人有九种呼喝声,唯独张六奇充满了悲愤。 台下数千名弟子屏息凝神,一心盼望张六奇落败的一刻。 然而十数招又过,张六奇虽仍取守势,情况却也并没有更加恶化。 他心中稍定,暗想:他们八个人的力量加在一起虽然强过于我,可是个人修为和眼光,却比我远远不如,时间一久,只要他们任何一个人稍有疏忽,被我逮到机会,必定各个击破! 信心既增,手上也更显沉稳,转眼间竟然稍稍扳回败势。 唐长老看得直皱眉头,忽听身边响起一声冷笑,道:“唐长老让他们八人围攻六奇一个,如果获胜,掌门人的位置是不是就由八人一起来当呢?” 唐长老一惊,回头看去,正是周四方。他自知理亏,却不肯伏输,报以同样的冷笑道:“就算让八个人同时来当这个掌门,也比姓张的一个人当的好!” 周四方向擂台斜瞟一眼,得意道:“就怕不能让您如愿。” 唐长老回头,却发现就在这对答之间,战况又有变化:八人的包围圈扩大有一剑之距,张六奇不仅能蹿上跳下,偶尔甚至能攻出一招剑气,看来再过不久,形势就可能会完全逆转;而一旦让他能够施展形声或形气合一,还不有如虎入羊群? “……”唐长老紧闭着嘴,脸色极其难看,似乎只有一口活吞了张六奇才能解他心头之恨。 “唐长老再不喝退这一干师弟,恐怕后果不堪设想!”周四方的意思是,擂台之上,况且又是多人围攻一个,张六奇若失手杀死一两人,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这个责任由谁来负? 唐长老不敢再固执,喝道:“齐有才,——你们都退下!” “是,师父!”齐有才得令,叫道:“师兄弟们,撤退!” “哪有那么容易?”张六奇自认为已经胜券在握,不肯轻易放手,笑道:“分出胜负再走吧,你们八个打一个,难道还要当逃兵吗?” 八人虽恨张六奇为人猖狂,但终属同门,想他还不至于恶意背后伤人,因此一得令即撤剑转身。可就在他们要跳下擂台时,蓦然间剑气大盛,逼得他们不得不返身抵御。 给他们主动之势都不能取胜,更何况被迫防守?刹那间,八个人无一不感到重压及体,浑身骨骼欲散。 就在他们要步陈叔文的后尘,摔下擂台时,蓦地身上一轻,重负尽释。定睛一看,面前多出一人,正是唐长老。 “怎么?师叔您还想亲自赐教吗?”张六奇的剑尖离唐长老咽喉不过七寸,剑意源源不断涌出,波动唐长老一头白发。 “不必,自有人会教训你。”他说了这一句,飘然转身,无视对方手中的利器,带着一众弟子飞身跳下擂台。 张六奇哈哈笑道:“有人要教训我?你说的是他吗?啊?哈哈……”他以剑指关千剑——“小子,他们都已经认输,现在就剩你一个了,说不得也上来玩一会吧。” 数千双目光,齐齐投向一个点,聚集在关千剑一个人脸上。 他们现在倒希望这个人能给张六奇一个下马威!在众人的心中,现在已不是谁来继承掌门的问题,而是谁来给这目中无人的狂徒一点教训,才能大快人心。 可是,就这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人,能胜过六如门中那些佼佼者吗?就算他真是龙在天的传人,毕竟年龄尚轻,如何敌得过武功已臻至顶尖水平的张六奇? 从关千剑的脸上的确看不出什么,因为他面无表情。 从他的举止上也看不出什么,因为他站起身时,动作十分缓慢。 他手中连剑都没有。 “铮!”有个年轻弟子掣出自己的佩剑,“请!” 关千剑微笑点头,接在手中,走向擂台,一步一步,不急不徐。 也许下一刻就能看出他的深浅,只要从他纵身而上的身法,就可以大致估量其功力深浅。 可是他没有这样做,而是绕过擂台一角,走到一边的阶梯,拾级而上。 “噫……”人群中发出一声叹息。 周四方眼中泛着白光,追视着他的侧影,心中嘀咕:“这小子还真敢上去比试?难道他有把握胜过六奇?嘿嘿……”他嘴角露同一线难以抑制的笑,充满自得,仿佛一个奸谋就要得逞。 双脚踏上擂台的一刻,关千剑觉得它更像是断头台。 因为,这一战,他不求胜,只求死! 因为,不战,则要身陷囹圄,生不如死;战,则暴露身份,必死! 两人相距十步,张六奇气势如虹,志在必胜,关千剑却神情恍惚,意志消沉。 不论一个人如何勇烈,如何无畏,当他意识到是最后一次看看身处的天地时,眼中一定有说不尽的眷念,心头一定有道不完的依依之情。更何况关千剑正值大好年华,生命正如红日东升? 他怀着一腔悲凉,黯淡的眸子向台下一掠而过。数千执着热切的生命,一派朝气蓬勃的景象,尽入眼底,正好与他的心境形成鲜明对此。 “振作起来,打倒他!”不知是谁,如此叫了一声。 “对,打残他!看他还嚣张……”附和声瞬间连成一片。 “不必害怕,我们相信你……” 张六奇大怒,一对阴毒的小眼扫向台下,心中发狠:“我看是谁这样吃里扒外,等我做上掌门,有你们受的!” 可是开口为敌人鼓劲的数不胜数,令人目不暇接。 他愤恨难抑,却又无处宣泄,一转头看见面前的关千剑,立刻把所有怒火压在他一人身上,暗中立誓:今天非杀了他不可!反正他不知宝剑秘籍的所在,留在世上再无用处;就算东西被他私藏,只要还在这世间,就逃不过六如门数万之众! “小贼,上次我只用了五成功力,一招之间就让你重伤不起,到了今天,你觉得能在我手下多走几招?啊?”张六奇望着他笑。 关千剑只轻哼一声,——还好意思说,上次你偷袭我,却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最后落得被一夫人暗算,真是愚蠢之至! 但他自知已是将死之人,不屑争这些口舌,低头一笑,看着手中的三尺秋水。(未完待续。) 第一七七章计惊全场 自从遇见庄梦蝶,十余天以来关千剑几乎没有动剑的机会。他时时心中比拟揣摩,冥思苦想,竟感觉比有剑在手时,有更多的领悟。也不知只是错觉,还是真有其事。 正因此,他一直迫切地想寻个机会,加以验证。 这时一剑在手,更是心烦技痒,激动不已。他左手食中两指轻托剑身,右手五指来回挪动,以掌心摩挲剑柄。 重逢之日,亦是永决之时。 剑道既成,人亡剑在;剑道未成,剑随人亡。 这是他的悲哀。 但所幸还能死在路上,死在追寻更高境界的途中。 就在这一刻,台下十长老悚然动容,更有人惊呼出声:“啊?这……” 连周四方也张大了眼睛。 因为他们看到,关千剑手中,由于两端分搁在两个点上,因而微微下凹的剑身,忽然挺直,发出极其微弱的嗡嗡疯鸣。 微弱,但是绵绵不尽,仿佛从发出的一端是如此,直到行至天边还是如此。 若是以内力震动,别说剑身挺直,就是从中折断,也有可能。但关千剑显然并未催发内力! 从手背的关节可以看出,别说内力,就连平常的肢体之力也没有发动。 他的手掌虽握着剑柄,却仿似漂浮其上。 那么使剑身变直,并发出声音的,是什么力量? 是持剑者意念的力量,也是兵器本身蕴含的杀伐之气;是这两种力量相遇相谐,所产生的共振。 这就是剑意。 刚才当张六奇剑指唐长老时,他的剑意曾使唐长老长发掀动。 但两者相比,强弱却有天壤之别。 难道这少年人的武功,真的还在张六奇之上?一众长老心中直犯嘀咕。 周四方则直皱眉头:这小子的斤两,我再清楚不过,断没有短短月余时间,就进步到这等境界的道理,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竟连我的眼睛也骗过!不过弄这些玄虚又有什么用,一旦真的交手,还不是胜负立分? 而余下的二代弟子,却根本没注意到这些细节,见关千剑迟迟不动手,纷纷心急催促。 “怎么不说话?再不吭声,我可要动手了!你就没有遗言交待吗?”张六奇一心想逗他开口,在取胜前更增加一些乐趣。 关千剑蓦地抬头,手腕一转,竖剑当胸,一双饱含杀气的眼睛,自剑锋后面迫视着对方,一字千钧道:“就算有遗言,也不应交待给你。因为,你会死得比我更早。” 张六奇大嘴一瘪,就要反唇相讥。可是他突然紧紧闭上了嘴巴,不敢开口,脸上尚未散开的笑容也消失无踪,换上一副剔眉瞪目的可怕表情,就好像迎面吹来一阵狂风,令他不得不屏住呼吸,扎稳马步,否则心肺就要窒息,身躯就要飘走。 然而他的衣服发丝,却不见丝毫波动。 就连台下功力最浅薄的门人,也看出些异样,心中突突狂跳,一双眼睛犹如钉子一般,钉在台上两人之间,再不能移动。整个六如之巅,一片沉寂,唯能听见濠堑中哗哗水响。 关千剑以气势占据主动,剑上挟着千均之力,就要抢先出击。发招之时,自然而然左肩微侧,挪向后方,右肩前移,身子略向左转。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滑过台下,赫赫然从千余人中,遇上一双不同寻常的眼睛! 这双眼睛说不上如何明亮,如何威严,但是一经与之对视,竟然大受振动,以至于他跨出去的右脚硬生生收回,而且再也跨不出第二步。 而他的手掌更是变得麻木不仁,仿佛连紧紧握住的剑柄,都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他一惊之下,眼皮微眨,再睁开来定睛去找时,却如泥牛入海,了无踪迹。 张六奇不知道他这一番遭遇,见他率先发动进攻,急忙运起护体真气,贯注全身,挥剑迎击。就在同时,他感到对方凌厉之气尽失,转瞬间由一个举重若轻的高手,变成朽木一般的凡人。 “嘿,到底没什么真才实学,我只略一发功,便破了他故弄玄虚的假象……”他如此想着,脸上再度布满阴恻恻的笑意。 “受死吧!”张六奇牙缝里低喝一声,一剑指向对方右手手腕。他这一招明里抑制敌人前进,实则后蕴无穷变化,不论对方后退躲闪,或是变招抵御,都将有身体要害受到更近距离的攻击,防不胜防。 出乎意料的是,关千剑既没有前进,也没有后退,既没有抵御,也没有躲闪。 他抛下了手中的剑,就像一个丝毫不通武功的人,就像一个樵夫,随手扔掉手中的砍刀。 “不用比了,我认输……”他本来凝重的脸色,换上了玩世不恭的笑意。 张六奇剑到中途,刹住去势,不无扫兴道:“你干什么?兵器都没碰一下,你认什么输?” “这人真脓包,根本不敢动手!” “还指望他替我们出口气呢……” “懦夫!” 台下指指点点,一片骚乱,都在责备关千剑。 “听到没有,人家都叫你懦夫,胆小鬼,”张六奇眼中流露出无尽的轻蔑:“你以为我只有在擂台上能杀你吗?就算你用认输换取性命,走下擂台,我照样取你人头!” “悉听尊便。”关千剑丢下这一句话,无视张六奇和他手中的利剑,径自转身,走向擂台旁边的台阶。 “看他一开始表现出的气势,武功不弱,虽不一定胜过姓张的,但拼尽全力打上一场,还不至于如此狼狈,受人嘲笑唾骂,难道这人就如此胆小?”唐长老身边一人和他讨论。 唐长老摇头道:“你是不知道,别看这人年纪不大,心思可深沉得不得了!就是你我一帮老家伙,恐怕都还有所不如。他也不是个胆小怕事之徒,当初我们随前掌门在路上遇见他时,那位张师侄曾出手试探,剑尖放在眼角边上,他眨都不眨一下。我看他中途收手,一定有他的用意。” 一边的周四方却想,关小贼本来已经豁出去,要和六奇大战一场,然后就死,怎么他眼睛望下那么一瞟,就突然改变主意了?他究竟看出什么不对劲? 台上的张六奇见关千剑说认输就认输,把自己晾在后面,视同无物,自觉身平所受的轻视和污辱莫此为甚,怒喝一声:“不许走!”从后追上,挺剑直刺对方后心。(未完待续。) 第一七八章三三碎步 此时一退一进,两人相隔仍是十尺左右,关千剑看他追来,凝神细听他的脚步,发现他走的是一种极其古怪的步法,一步跨出,仅有一个脚掌的距离,但速度丝毫不因脚步细碎而变慢,且妙处在欲左则左,欲右则右,欲前则前,欲后则后,转变灵活。 关千剑曾细细研读六如秘籍,知道这一招也载录在册,名为三三碎步,乃是修习六如剑法必学的步法之一。三三碎步,前三十二步都为小步,唯到第三十三步时,变而为常人步伐,如此循环。而在这第三十三步,速度加快数倍的同时,灵活度也同时大减。 还有一个缺点是,施展此步法,全身力量集中于脚下,上半身及一双手臂如同虚脱,就连右手的剑也只能扛在肩上,直到三十二步走完,至三十三步时,力量从脚上撤去,才得以平均分布。 勿宁说这三三碎步,正是以前面三十二步为弓,第三十三步为箭,把所有力量都畜积到最后一步,将之射出,孤注一掷。 因此这一步法并不常用,若不是张六奇看关千剑弃剑而退,无力反击,也不会轻易行险。 关千剑默数对方步声,到了第二十步时,忽地把迈出的脚落向后方,变前进为后退,——连退两步。 如此一来,张六奇若仍按原来的方向,五七步之后便要和关千剑撞在一起。 此时他手上全无力道,不能提前出剑,若是以血肉之躯硬碰硬,虽不吃亏,却也讨不了好,且势必极为狼狈,为人所笑。因此他唯有斜跨几步,然后折回,从侧面攻向敌人。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关千剑右侧剑风呼呼,张六奇的第三十三步已经使出! 剑尖对准太阳穴,相隔不到一尺。 在外行人看来,张六奇势如奔马,关千剑手中既无兵器,而行动速度又慢,万万难以幸免;就算他努力向前再挣出数寸,躲过致命要害,只要张六奇手腕略摆,凭剑刃向旁微颤的力道,也足以取人性命。 最后一刻,关千剑果然如众人所料,猛向前冲出一步,使得张六奇的剑,正擦着他后脑勺滑过。 而张六奇的应付之法,也不出众人所料:一抖手腕,长剑颤动,剑尖处左右拉开一尺有余。 然而让人想不到的是,他脚下的速度实在太快,就在双方错过的一瞬间,贴在关千剑脑后的已是剑柄。 所以他的补救之法根本无效,完全落在空处。 在台下数千人的惊叫声中,关千剑从容走下擂台,就好像自始至终没有受到任何干扰,张六奇的追杀根本不存在 “不过是一场闹剧!”每个人都在心里咒骂,感到万分扫兴。 闹了半天,掌门人还是没有选出来。 但也有人高兴:今天没有选出掌门,总有一天要选出来的,那么不等于说,还有一场甚至几场热闹可以看?说不定机会还能轮到自己头上呢。 关千剑手脚被枷,正被带往地下水牢。 周四方走进一间秘室。 室内极其高广空阔,窗户却又极小:仅在离地近三丈高的墙上,开有一个一尺见方的洞口。浪涛声自洞中传来,格外清晰。想来这间秘室一定下临深堑,人所难测。 日光至洞口透入,撒落地板,把停在当地的一副棺材笼罩其中,四下里则是一片晦暗。 “他还是没有出手。” “是。——他还是没有出手!” 同样的一句话,前一人语气平淡,略带询问;后一人心情激荡,似有满腔愤恨。 后者正是周四方。他又语带惋惜道:“本来他就要应战了,可是不知为什么,他眼睛在台下一转,就弃剑认输了……” “这都是我的不是了,哎!——” “师父!”周四方大感惶恐,“您何出此言?” ——他竟然叫师父?除了死去的庄梦蝶,他还有一个师父吗? 只见他略略躬身低头,双目迥迥,望着棺材一旁的暗处。那里一把太师椅上,坐着一人,一头灰发,面相极薄,半边身子处在窗光的边缘,隐约可见,另一半身子却完全没在黑暗中,唯有一只眼睛精光闪闪,显出几分诡异。 这人不正是庄梦蝶吗? “我说这话没别的意思,”庄梦蝶出言安抚,“你不知道,当时我就在现场,都怪我太过急切……” 周四方睁大眼睛道:“您去看他们打擂了!没被人发现吗?” 庄梦蝶满不在乎一笑道:“你不知道为师有隐身术吗?” “隐身术?!”周四方张口结舌,“从没听师父说起过啊!” “哈哈,”看来虽然计谋再度落空,庄梦蝶并不放在心上,他又笑了一声道:“你忘了初见关千剑那天,为师的一声吼叫了?” 周四方恍然道:“啊,我知道了!您是以无声之声扰乱了他们心神,使他们对您视而不见?” 庄梦蝶颔首道:“不错。本来这一手只对近处的人有用,但当时没有一个人不是专注于台上,谁有功夫来看为师呢?” 周四方听了后一句,莫名一阵惭愧。他想到张六奇为了急于当上掌门,欺辱一众同门,这些也无一例外地全数落入师父眼中,更是替师弟脸红。 庄梦蝶却似是无心之言,续道:“当时我已走到离擂台极近的位置,姓关的小子也在我功力笼罩范围内,所以就算他看到我这个人,也跟没看到一样。可是就在他举剑的一刹那,我一则心急一睹他武功的全部渊源,一则有些吃惊,竟使眼中神光外泄,令他一见之下,立刻生疑。嘿,这小子也真算是个人物!” 周四方心中凛然,问道:“师父吃惊,是因为他的武功已达到一定境界吗?” 庄梦蝶脸色变得极为严肃,严肃之中更透着恼怒。——“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发现他这起手的架式,根本不同于天下任何一家的剑法,而且看他手中剑的指向,隐隐约约中,似乎牵动着一种连为师也无法理解的力量……” “啊?”周四方低声惊呼,“您都无法理解?那是什么力量?这世间除了我们潜心修炼的内力,和与生俱来的肢体之力,还有别的力量吗?” 庄梦蝶没有立即回答。他一沉默,周四方也不敢开口,只是眼巴巴地望着。 数息功夫之后,庄梦蝶终于轻叹一声道:“但愿是我看错了,又或想多了!” 周四方听师父声音中透出一股疲倦之意,心中说不出的难受。想说点什么时,却又觉得师父这话跟本无法接口:若附和说一定是看错,未免不敬;若往相反的方向说,不是更增师父忧虑吗? 庄梦蝶没有让自己的弟子为难多久,忽然语气一变,爽然问道:“你如何处置他?” “地下水牢。”周四方为达到与事情本身匹配的惊人效果,回答得很简短。 “呵呵,这下有他受的了。”庄梦蝶也不禁开怀。“不过,若他还是不肯屈服,你打算关他一辈子吗?” 周四方沉吟道:“这……我想他一定撑不了多久的……” 庄梦蝶摇头道:“不见得。你不要小看这个人,他自有他的过人之处。” 周四方为难道:“可是我实在想不到更好的方法来逼供了!” 庄梦蝶看他一脸苦闷,笑道:“你不用担心,办法我早想好了,这次一定叫他露出狐狸尾巴!” 周四方看师父信心百倍,心中一定,忍不住好奇,笑问:“师父有什么高招,说给弟子听,我好去替您打理。” 庄梦蝶眼中也是满盛着笑意,摇头道:“这会子不跟你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周四方佯惊道道:“这么说师父这次是用不着弟子了?” 庄梦蝶呵呵笑道:“你可别这么说,有哪件事能少了你?你就是为师的左右臂啊,到时还非要你露一手不可呢!” 两人谈话之间,洋溢着一股温情,看来这师徒二人感情非同寻常。 周四方不屑道:“和那小贼动手,跟对着流水挥拳没什么两样,招式使到一半,还得硬生生收住;要说与人过招,最让人泄气就是这种情况了!” 庄梦蝶眼神斜飞,故意卖关子道:“这次不叫你去试探他了。要你与之动手的,另有其人,而且,你只准输,不准赢。” 周四方被说得丈二的金刚,摸不着头脑,再出言追问时,庄梦蝶只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不肯提前吐露。周四方只好作罢。(未完待续。) 第一七九章今非昔比 关千剑有了一条新腰带。 这条腰带是精钢所铸,前后左右分各锁有四根铁链,另一端分别固定在四根柱子上。 铁链并没有绷得太直,这说明他至少有一两尺的活动范围。 他身处在一个方形池中,池水浑浊,深及腰腹,不知是绿得发黑,还是黑得绿,总之臭就可挡,望之令人反胃。 头顶排列着一根根胳膊粗细的圆木,有湿淋淋的粪渣自缝隙中露出,更时有粪汁滴落。猪哼马啸声响成一片,间有哗哗啦啦的溲溺声。 他正是处在猪圈马棚的下方。 关千剑回想擂台上的一刻,他本来已经下定决心,要与张六奇决一死战,甚至在某个瞬间,他感到自己很可能胜过对手。 可就在他剑意喷薄时,忽然在台下看到一双不同寻常的眼睛,使他恍然大悟:这是个阴谋,虽然庄梦蝶已死,六如门却另请高手,来辩别他的武功家数! 他早已从张六奇口中得知水牢的肮脏可怕,他本来宁死也不愿来这地方受罪。可是就在看透对方阴谋的一刻,他立刻改变主意:要胜利,而不是受人愚弄;就算受镣铐加身之祸,屎尿浇身之苦,也不要堕入别人算中! 他要隐瞒的事,任何人休想找到证据。 这时他头颅低垂,几绺发丝划过脸庞,一双眼睛半遮半露,执著的眼神透射而出,显得更加坚定。 不信他们能关我一辈子!他想着,冷笑自嘴角扩散开来。 忽然间,他的笑容收起来,缩了缩脖子。 他感到后颈上传来一阵冰凉,接着像是有一滴水向下滑行,渐渐到了背心。 他抬起头,看见头顶的横木震动,一根被粪汁染黑的枯草轻轻摇颤,正有一滴浑圆悬在尖端,摇摇欲坠。 “啊,不好!”他慌忙低头,“嗒”地一声,虽然避过了脸颊,粪水还是落在头顶。 他知道正有一头猪向他走来。“滚开!滚开!死猪猡,哪里不好去,到这里来找死啊!”他狂吼。 可是猪对他的咆哮根本不惧,走到正对他头顶的地方,可能还调了个头,唏哩哗啦撒起尿来。 有了这一只带头,就见横木大动,又有好几只哼哼唧唧一齐赶来,眨眼功夫,哗哗水响声狂作,淋得关千剑跟跌进粪池再爬起来的一般无异。 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紧闭嘴唇。 可是,——猪尿怎么比人尿还他妈臭啊! 本来想破口大骂,也只好暂时省着力气。 他知道大凡家畜,莫不有个习惯,吃在一头,屎尿在另一头,睡则在中间。他所处的位置,不偏不倚,正是猪群茅厕所在。 不知为何,在如此尴尬痛苦的境地,他竟想到云霓。“要是他看到我弄成这个样子,会不会再也不敢靠近我?会不会觉得我永远也洗不干净了?……哎,要是她能来救我该有多好!要是她知道我的苦处,一定会来救我的!” 龙吟湖畔,杨柳如昔。 一对青年男女并肩款步,谈笑而来。 男的是个和尚,身姿挺拔,容貌俊美,光彩照人。女子一身白衣,娉婷婀娜,冰肌玉骨,美艳绝俗。 女子走在靠湖一边,和尚边走边向她肩上蹭,并不时伸出小指去勾她小指。 “你别挤我好不好?都快被你挤到水里去了!”女子发着娇嗔,摆动香肩,要把和尚撞开,可是并不把手指藏起来,任由他勾着。 在他们身后百步之外,另有一个粉衣女郎悄悄跟随。 和尚歪过头来,看着白衣女子的悄脸笑道:“我哪有挤你,是你老躲着我。” 女子被他看得抬不起头来,眨巴着眼睛,嘴唇却咬了又咬,唯恐不小心叫嘴角的笑容跑得没边。 和尚看她娇羞无限,更加得趣,恨不得一把拉她入怀,帮她管束那一对红颤颤的小嘴唇。 女子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忽然抬起头来,指着前面叫道:“哎呀!你看——” “什么呀?看什么?什么都没有啊!” 女子更加忍不住笑道:“石头。” 和尚这才看到湖边柳树下,停着两尺见方一块石头。“石头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我想去坐坐嘛!”女子为终于摆脱他灼热的目光,心中轻松了不少。但她同时急切盼望他再一次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她想,下次我一定要迎上他的目光,绝不认输! 两人面对湖水坐下,对岸的山峰,和头顶的蓝天,在清澈的湖中投下倒影。 远处的粉衣女郎,躲在一株柳树后面,双手捂住了脸,肩头剧烈颤抖。她想忍住眼泪,可是泪水簌簌而落,她不愿哭出声音,可是呜咽不止。 终于,她甩开双手,仰头向天。——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她一遍遍默问苍天,然而得不到回答。 “关千剑,关千剑!你在哪里?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女郎不停地在心中呼唤,诉说。“要是那天就死在岳嵩手上,该有多好!要是被岳胜红困在山洞里,再也出不来,该有多好!就算终生被囚,隔绝人世,也好过于被他抛弃……” 她想即刻起程,离开这里,离开那个负心薄情的人,回到关千剑身边……可是,她又是那么不舍,她总是无法放弃最后的希望,希望他有一天会走回她身边,告诉她,那只不过是跟她开个玩笑。 …… 这女郎正是云霓。她受岳嵩逼婚,曾想单枪匹马,刺杀岳东,后想到关千剑,向他求助,几番周折,终于去除心头之患,本想回到龙吟湖之后,从此伴在怀空身边,与他白头偕老,哪知……在她不在的时日中,他竟移情别恋。 百步远外的和尚正是怀空,而白衣女子,不是别人,却是和关千剑有过一段不解之缘的白狐冷凝。 此时他两个浓情蜜意,相互依偎在一起,面对着旖旎风光,享受着大好年华,有说不尽的绸缪缱绻。 两人说笑一会,身后不远处响起脚步声。冷凝无意间回头,见三四丈远处,走来两个年轻男子,长袍之外,罩了一件白色麻衣,头上也是白巾抹额,看来正在披麻带孝。 “真晦气呀,”冷凝拖长声音说:“遇见两个哭丧的,早知道不回头看他们了!” 怀空笑道:“谁叫你一双眼睛,专寻人家英俊少年郎呢……” “闭嘴!”冷凝本来和他挨得很紧,一听这话,身像后仰,和他拉开段距离,举手在他光头上“啪”地拍了一记,叫道:“我是那样的人吗?” “哎哟!”怀空摸着自己的光头,作出吃痛的样子,笑道:“别老打我头,打多了,蓄不了发,以后生个娃娃也是光头,你可别怨我……” 冷凝脸红过耳,双手齐出,对他光头一阵猛拍,嘴里哼哼:“哎呀——你欺负人……” 怀空招架不住,顾左右而言他,伸手指路上,失惊道:“别打,别打,你看来的是谁!”(未完待续。) 第一八零章假传消息 冷凝放开看怀空,看看两个戴孝的人,既不认识,也不像是什么要紧人物,回过头又要打。怀空忙叫道:“是六如门的人!” 冷凝不信:“六如门远在劫灭城,跑这里来干什么?” 怀空道:“六如门号称江湖第一大派,分堂满天下,弟子遍四海,何处见不到他们的人?” 冷凝皱皱鼻子道:“既然多得这么不值钱,你一惊一乍的干什么?见到他们有什么奇怪的?” 怀空笑道:“见到六如门的弟子不奇怪,见到他们披麻戴孝就有点奇怪了,不会是他们门中有什么要紧人物翘了辫子吧?” 白狐听他这么说,心中一动,喜道:“既然你这么关心他们,我们去问问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怀空还没回答,那两人已走到近处,冷凝率先站起来,迎上去道:“来人可是六如门中弟子?” 两人本在偷眼看这一男一女,见这女子美貌过人,更是看了又看,如丧魂魄。这时见她起身拦路,倒吓了一跳,两人慌忙向旁边横行两步,仰身答道:“是……是六如门的弟子……” 冷凝始终神情冷漠,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气,又问:“你们为谁戴孝?” 两人感觉到无限压力,仍是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恰好怀空走来,两人眼前一亮,右边年龄较大者伸手指着他,面露惊讶问:“莫非这位就是怀空大师?” 怀空微感尴尬,本来和冷凝挤在一起,忙向旁让开半步,答道:“在下怀空,大师二字,可不敢当。两位面生得很,不知如何认得在下?” 左边那人回过神来,抢着道:“怀空大师素有仁侠仗义之名,这一点我们是久仰的。还有一点更久仰的是,怀空大师乃是当今武林第一美男。我们虽与大师从未谋面,但一见大师这面貌身材,光华气质,更兼有仙女相伴,早猜个八九不离十了,哈哈。” 怀空俏脸微红,讪笑道:“兄台莫要取笑,我和尚又不是女人,讲什么美不美的……”他一边谦虚,一边看冷凝,发现冷凝正以似笑非笑,似嘲非嘲的眼神看他,更加不好意思,言归正传道:“正要请教,两位一身孝服,可是贵门中哪一位不幸仙逝了吗?” 右边那人长叹一声道:“哎!真是天不佑我六如门啊!前次受岳嵩伙同一帮江湖宵小围攻,几至于倾覆,幸好本门中还有一个不出世的高手,隐居在仙翁山,又幸好他老人家及时得到消息,出山救援,使得岳嵩那帮乌合之众土堋瓦解!眼看我六如门从此人才兴旺,就要回复往日的风光,哪知道,哪知道……哎,真是天不佑我六如门啊!” 怀空听他一唱三叹,和冷凝对望一眼,都感到事态有些严重,小心翼翼问道:“究竟是哪一位驾鹤了?” 那人神情凄苦道:“本来这件事是不应该对外人说的,只怕那些居心不良的人,见我六如门失了屏障,又要来图谋不轨。但是怀空大师是一代侠士,又是出家人,慈悲为怀,断不会来落井下石、趁火打劫。实话跟你说吧,我们为他戴孝的不是别人,正是为我六如门撑起一片天的庄公梦蝶……” “什么?”怀空大惊。“他老人家才出山就……这江湖可又要多事了!” “可不是吗……”那人还要唠唠叨叨说下去,却见冷凝面露喜色,一拉怀空袖子道:“别听他啰嗦,我们回去!” 怀空觉得话说到一半,把别人晾在当地,太过失礼,迟疑道:“才出来,怎么就回去,再聊会啊!” 冷凝娇哼一声,甩开他袖子道:“你要聊,请继续,我先走了。”说完转身飞奔。 怀空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猴急,向两人匆匆一拱手,追了出去。 两人望着这一男一女的背影,回头相视一笑,神情中有三分开怀,倒有七分狡诈。 一夫人自上次为岳峰所伤,逃回龙吟湖之后再没离开,这天正和云九霄坐在园中闲聊。一夫人道:“云姊身上的伤可大好了?” 云九霄霍地站起来道:“切,你到了今天还问我的伤,这点伤对我云九霄来说算什么!三个月前就好了。” 一夫人忍不住笑,心中想:“三个月前我们好像还没到龙吟湖吧……” 云九霄看她用手遮嘴,把脸转向一边,也知道自己牛皮吹破了天,正要找话来搪塞,忽见外面风风火火跑进来一个人,她大笑三声,高门大嗓道:“这不是我冷凝侄女吗?干什么跑这么急?是不是小毛孩那不成气的徒弟欺负你?要是他欺负你,你跟我说,我云教训他师父!” 冷凝因为恨云霓和雪妮,向来不爱搭理这老疯子,况且前次从仙翁镇来龙吟湖的路上,还有过一段过节,更不想给她好脸色看。 她白了云九霄一眼,转向一夫人小声道:“师父,我有重大消息要禀告。” 一夫人两条淡得几乎找不到的眉毛向上一推,看着冷凝,见她神色郑重,眼珠转了一圈,装作漫不在意道:“等会再说。” 冷凝会意,转变话题道:“昨天师父教的一招,我还有好多疑问,什么时候有空,再来指点指点我吧。” 一夫人道:“嗯,你先回去,我陪云师伯坐坐就来。” 冷凝回了一声,一转身,眨眼间跑得没影。 云霓九霄追着她背影,手指着她留下的路道:“嘿!这女娃子怎么总像跟我有仇一样……” 一夫人道:“云姊先坐着,我去去就来。”当下与云九霄告辞,来找冷凝。 “师父,庄梦蝶死了!”看见师父进门,冷凝劈头就是这一句。 一夫人大惊失色,问:“你听谁说的?” 冷凝道:“是六如门的弟子说的。” 一夫人道:“你在哪里遇见六如门弟子了?好好的他们为什么跟你说这个?” 冷凝道:“不是他们主动跟我说的。我们在湖边遇见两个披麻戴孝的六如门弟子,就去问他们,他们本来还不肯说,因为认识……认识怀空,这才说了出来。” 一夫人凝眉思索道:“这么说多半是真的了?庄梦蝶一死,六如门将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虽然还有两个亲传弟子,料来也成不了气候。嘿嘿,我们正好以吊丧为名,前去探探虚实,如果庄梦蝶果然已经撒手西归,说不定便能捞点好处。” 冷凝道:“是只有我们自己去呢,还是也要带上那两个疯子?” 一夫人道:“当然是大家一起去才有胜算。为师这就去说动他们,你和怀空小和尚再多方打探打探,看这消息是否属实。”(未完待续。) 第一八一章困境 三天了。 关千剑软沓沓斜挂在四根铁链之间,两脚离地,耷拉着头,发稍拖在污水中。 三天来滴水粒米未进。 在他右手边有一个简单的机关:两条轨道加一根绳子。这是给他送饭用的。只要把一个托盘放在轨道上,拉动绳索,饭菜就会慢慢移到他身边。 因这粪池太宽广,没有人愿意淌过粪水,冒着屎尿喷头的危险,亲手把饭菜递到他手上。就算有,比如林泉、李志霄等人,也不会得到周四方和诸长老允许。 第一次看见有人来送饭,关千剑有些兴奋,那时他已经整整一天不吃不喝了。 当来人把装着饭菜的托盘放上轨道时,他却又开始心惊胆战。他紧紧盯着吊在轨道上方的几滴粪水,默默祈祷:千万不要掉下来啊,千万不要掉下来啊!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看见托盘平安度过了第一滴,可是剩下的路途中,至少还有三滴。 过第二滴时,那粪汁已在一根枯草茎末端挂着,积聚得十分饱满,并且在轻轻颤动,随时都会落下。 “老伯,动作可以快点吗?”他对送饭的老头嚷嚷,半是请求半是责备。 那老头老得似乎连手中的麻绳都拿不动了,动作迟缓得像打太极拳,让人看实在着急! “怎么?你还怕吃猪尿啊?以后有得你吃呢,慢慢习惯吧!”老头子的脾气可一点都不慢,说上火就上火。他于瞪了关千剑一眼之后,还要威胁两句:“识相的不要催,再催,给你打翻在粪水里,看你吃什么!” 关千剑噤声。 再抬头时,正见第二滴粪汁滴落。看看落下的位置,当在托盘边缘,若托盘移动稍稍快一点,一定能躲过一劫。 “啊!——”他发出惊呼,声音之凄厉,不下于面对生死难关。 老头吃他这声一吓,翻着白眼怒吼:“叫什么?想吓死你爷爷啊!”嘴里说着话,手上竟忘了动作,那滴粪汁“嗒”地一声,正打在托盘里面。 关千剑后悔莫及,连连叹息。但他想一颗老鼠屎虽能坏一锅粥,一滴粪汁还不一定能坏一碗饭,到时把脏的那一片剔除,照样可以吃。 老头幸灾乐祸地冷笑一声,又缓缓拉动绳索。 第三滴粪汁已经在关千剑身边不远,他憋足一口气,目不转睛地看着,只等它落下时,便一口把它吹走。 “没用的,”冷不防那老头开口,“我如果存心让你吃粪,你使什么手段都没用的,哈哈。”他说着朝关千剑连连耸眉。 关千剑不敢分神,给他来个充耳不闻。 老头哼了一声,也不多言,脸上却满是坏笑。 关千剑知道他不安好心,但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哪敢再多说一个字,只顾死盯着那滴粪水。 盯了一会,眼睛开始酸涩,粪水虽然没有落下,可托盘也远远没有脱出危险。他忽然发现有些不劲,一低头,却见托盘静静停在粪水下方,半天分毫未动。 他正感奇怪,一声沙哑的怪笑传来,却是那老头打了个哈哈,“跟你说没用,你又不信,我想让你吃什么,你就得吃什么,哈哈哈哈。”原来那老头已经放开绳子,正蹲在地上欣赏关千剑那副急切的表情。 关千剑见他如此阴险,就要破口大骂,才一张口,那滴粪汁不迟不早,就在这当口落下。本来轨道离楼顶就不高,粪水才一脱离草茎,眨眼间离托盘便只有两三寸远。他慌得连忙闭嘴,匆匆吸一口气,“呼”地一声喷出,粪水受到冲击,折一个弯,落在托盘边缘,刚好来得及避开饭菜。 关千剑庆幸之余,忍不住朝那老头一笑。老头脸色刷地拉下来,两手交替拉绳,突然加快了数倍,嘴里还不住发狠:“跟我斗,看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关千剑瞧得目瞪口呆,好不容易躲过三滴粪汁的晚餐,就这样原路返回,离他而去了! 老头把托盘拉回开头的位置,让它停下,专等那里新结的粪汁滴落。 “老不死的,你活得不耐烦了!你为什么不早点去死啊,老而不死是为贼啊,你个千刀万剐的……”关千剑虽然饿得头昏眼花,仍然骂得那老头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老头见对方发怒,反而开心起来,嘻嘻一笑,盘腿坐下,一边饶有兴致和关千剑斗口,一边等那四滴粪汁全数落入碗中,这才把饭菜送到关千剑身边。 …… 就这样关千剑饿了三天,已是奄奄一息。 “哗啦,哗啦。”有人趟着粪水向他走来。 闻到白米饭的香味,关千剑精神一振,颤巍巍把头抬起一线,眼睛也睁开一条缝。 白白的,稠稠的,热气腾腾…… 多么干净、多么美味的一碗粥! “唔……”他喉咙里发声,铁链开始不安地抖动。他明显激动了。 “哈哈哈哈……瞧他那猴急的样,上辈子就是饿死鬼吧……”熟悉的声音,是张六奇。 就在这一刻,关千剑脑中出现一线清明:不能吃,不能吃,要绝食到底!——想要脱离这困境,就不能吃他们的东西,如果吃了,你就要一辈子困在这里! 是的,如果甘于在屎尿中苟且性命,久而久之,你将失去脱离这境地的雄心与勇气,你将腐烂…… 他毅然垂下头颅,就像死去一样。 香味越来越近了,热气直直地钻进鼻端。接着碗口送到他唇边,碰到他牙齿。但是,他牙关紧咬。 “不吃吗?不吃给我灌!”一个较苍老的声音,是周四方。他们师兄弟两个在干净地方发号施令,仅派了一个年轻的同门,涉水来伺候关千剑。 关千剑两腮被一只大手拿住,用力一捏,嘴巴张开。他想怒吼狂叫,却被稀粥灌满,只发出含糊的声音。 稀粥从他嘴角漫出来,那人松开了手。 “噗——”关千剑喷了他一头一脸。 那人大怒,咒骂一声,对着他太阳穴狠狠一拳挥下,直打得关千剑天旋地转。 “你干什么!”周四方急忙喝止,“把他打死了,你来做六如门的掌门吗?” “哈哈哈哈,”张六奇大笑,“是啊,他可是老掌门钦点的接班人,你怎么可以这样无礼?” “谁叫他不吃饭呢?”那年轻弟子也知道两人并非真心护着囚徒,笑着辩解:“我这也是为他好啊,要不饿死了怎么办?” 周四方道:“嗯,说得也是。他想绝食,哪有那么容易!再下去一个人,拿根棍子,一边往他嘴里倒粥,一边用棍子捣他喉咙,看他还能不吞下去?” “妙啊,师兄,亏你想得出来……”张六奇在一旁叫好。 又一人得令,一手端粥,一手持棍,走到关千剑面前,两人一起施为。果然这招奏效,关千剑被那棍子一搅,忍不住咕嘟咕嘟大口大口往下咽,顷刻把一碗粥喝尽。 四人听他打一声饱嗝,都是哈哈大笑。 忽然“哇”地一声,关千剑口中吊下一条瀑布,才吃下去的粥,全数吐了出来。 不仅如此,吐完了才喝下的粥,一发不可收拾,搜肠刮肚,几乎连心肺都不保,直吐到天昏地暗。 这一场吐,像是把他浑身都抽空了,整个人轻飘飘的,一闭眼睛,好像整个人脱离了地面,不住地向上飞升,同时脑中像有个风车,飞快地转着,转得他耳中翁翁作响。他眼前不再是粪水,不再是地下水牢,而是红的黄的紫的,五颜六色,眩目非常…… 隐隐约约中,听见似乎有人在说话:“这样下去,恐怕过不了今夜,就一命呜呼了。”似是担心,又似是幸灾乐祸。 另一人沉着道:“我看不会。这小贼体质特强,超乎常人,而且刚才灌的粥虽然被他一股脑儿吐出来,但总有一些残留在体内,又可以延续一段时间,等到明天一早,再来看看。” “让我死了吧,让我死了吧……”关千剑心中有个声音,不停祈求着。(未完待续。) 第一八二章这样洗澡不太好 好痒!好痒! “师兄,你别只顾着摸啊,赶紧洗吧!” “洗洗洗!都洗二十多遍了,就是猪大肠也没这样洗法。” “是你自己要折腾的,我老早就说给他把衣服穿上,咱们收工,你偏不干,这时候又来怨我了。” “我怨你了吗?我摸我的,你多什么嘴?” …… 好痒!好痒! 关千剑感到有只火烫的手掌,轻轻按在他胸口,在左乳上转了两圈,缓缓下移,又在肚子上划了个半圆,直奔大腿根部而去…… 虽然痒,还是挺舒服的,呵呵。他感到浑身渐渐热起来,心跳加速,口中有些干渴。 他脑子里出现一个人,胸脯高耸,纤腰一束,丰乳肥臀,肤色黝黑,说起话来总是嗲声嗲气,好像对谁都很乐意投怀送抱……她叫黑狐。 哎呀,我怎么会想到这个骚货!真是罪过!关千剑一惊,眼睛睁开来,只见一部络腮胡子,中间掩藏着一张血盆大口,两条香肠似的嘴唇,正骨朵在一起,向自己脸上凑过来。一股大蒜味喷得人只想呕吐。 “啊!——”他大叫一声,霍地跳起来,抬脚就跑,没想到饿了许多天,身体虚弱,脚尖上一绊,直直摔了出去。只听“哗啦”水响,接着“笃”地一声,似有什么倒了。 他慌乱中回头一看,却见一个浴桶倒在身后,满地是水,自己身上一丝不挂。 “哎呀,掌门师兄,摔痛了吧!你跑什么?我又不是怪物,又不咬你,快快起来……”那络腮胡子急忙抢上来扶。 “走开!”关千剑向后一脚,正好扫在那人脚踝上,应声而倒,一屁股坐在水中,双手撑在后面,两腿箕张,模样十分滑稽。 “掌门师兄,我好心来扶你,你为什么踢我?踢得人家好痛呢,还摔这一跤,屁屁都给你整开花了……”络腮胡子挤着嗓门,像女孩子一样撒起娇来。 另一人一边捂着嘴巴偷笑,一边也来扶关千剑,口中道:“掌门师兄别理他,我来扶你一把。” “滚开!”关千剑大吼,四肢并用,向旁一跳,自己站了起来。 他一时忘了身上光溜溜的,一块遮羞布也没有,转向两人道:“你们瞎叫什么?谁是你们的掌门师兄?这又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在地下水牢吗,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这什么鬼地方?” 两人听了他一连串问题,却没人答腔,两双贼兮兮的眼睛盯在他身上的中间位置,转都不转一下。尤其地上那人,咧开嘴巴,口水直流。 关千剑低头一看,只见那玩艺一颤一颤地正往上顶。他慌得抓过一把椅子,挡在中间,对着两人大叫:“老子的衣服呢?给老子把衣服拿出来!” “呵呵……”地上的络腮胡子两手一用力,坐直了身子,望着关千剑傻笑。 另一人躬身答道:“掌门师兄息怒。启禀掌门师兄,您的衣服因为在地下水牢泡了几天,味道不大好闻,恐怕是穿不了了。掌门师兄不日便要接掌大位,自有您应穿的衣服……” 关千剑且不管他什么“掌门”、“接掌大位”云云,只管大叫:“老子只要是件衣服,赶紧拿来给老子穿上!” 站着那人神态极为恭谨,连连点头道:“掌门师兄吩咐,敢不从命,我这就把衣服给您拿来。” 关千剑听他说啰里啰嗦,还以为衣服在很远的地方,却见他转了个身,在一张椅子上捧起一叠整整齐齐的衣物,向他走来,低声下气道:“掌门师兄请更衣。” 关千剑一把抓过来,顺势抖开,直接往身上披,头一侧时,看见地上一双骨溜溜的眼睛还在盯着自己。他想起刚才的丑事,心中大怒,恨恨道:“等我把衣服穿好,一剑杀了你!” 络腮胡子本来坐在地上,听到这话,一咕噜爬起来扑到门上,分开门扇,冲出门去大叫:“掌门师兄要杀我了!掌门师兄要杀我了!”边叫边跑。 忽听一人喝道:“胡说什么!” 跟着人声嘈杂,好几个人同时叫道:“别瞎嚷嚷,再嚷,掌门师兄还没杀你,我们这一干兄弟先打掉你一口牙齿!” 关千剑听这些人说话的声音,正是林泉郑沤等,当初一起送信的兄弟。怎么他们也这样称呼我?他心中纳罕,匆匆系上腰带,迎出门去,还没来得及开口,林泉等人先围上来道:“啊,已经梳洗过了?恭喜恭喜啊,再过几天,你可就是我们正式的掌门了!” 李志霄指着关千剑身上的衣服嚷道:“哇,关老弟穿上掌门人的新衣服,显得更英俊了!你们别说,还真像那么回事。” 康诺道:“别再关老弟关老弟了,国有国法,门有门规,我应该正儿八经叫他一声掌门师兄。” 关千剑脸一侧,眼一斜,望着几个道:“你们这又是唱的哪一出?什么掌门掌门的,我可不敢当。” 林泉道:“关老弟……不是,掌门师兄,你有所不知,自从前几天擂台比武以来,你虽然没有和张师兄正面动手,但是经过十大长老,还有周师兄等一干本门高手仔细参详,觉得你的武功实际已经胜过张师兄甚远,所以决定尊从先师遗言,选你做下一任掌门。” 关千剑狐疑道:“不对吧,要是他们真这么想,又为什么把我锁在地下水牢,让我受这非人的待遇?” 林泉道:“那时不是还没开会议定吗?这次你不要疑心,连日子都定下了,就是下个月初一,你就要正式就任咱们六如门第十四代掌门,离今天还不到一个月。——我们两个之前不都已经说僵了吗?要不是长老们和周师兄都这样信得过你,今天我还真不知道该不该来看你呢。” 正说着,不远处一个苍老的声音道:“醒过来了?精神不错嘛,三天四夜不吃不喝,竟然没能耐何得了你,只灌了几碗参汤,就又生龙活虎了,年轻人不简单不简单呐。”(未完待续。) 第一八三章掌门人到 关千剑眉头一皱,心里骂:“姓周的老匹夫,少跟我假惺惺的,总有一天找你算这笔帐!” 来者正是周四方。他走到近处,闪着亮堂堂的眸了,上上下下打量关千剑,见他穿上掌门人的衣服,十分合体,尤其黑色的外袍,镶着深红色的边缘,显得清贵而又威严,虽然年龄稍嫌稚嫩,但气度亦自不凡。 他见关千剑衣领一处未能折好,伸出手去要给他打理清楚。 关千剑向后一闪,戒惧地瞪着他,心道:“老匹夫,少来黄鼠郎给鸡拜年那一套!” 周四方嘿地一声,缩回手去,笑道:“看来咱俩的隔阂是没那么容易消除了。不过十长老一致认定,要推选你做掌门,我也没做任何反对。想不到吧?——我周某人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师门着想,这一点希望你能理解。以后大家一起共事,我虽年龄长了你几十岁,但以公事而论,我还是你的属下,希望你宰相肚里能撑船,捐弃前嫌才好!” 关千剑不知道他又玩什么阴谋诡计,只给他来看调头不理。 周四方自觉无趣,对林泉道:“林师弟,下个月初一,便是新掌门接掌大位的良辰吉日,这几天你好好陪着他,带他多熟悉熟悉本门事务。” 林泉躬身答道:“是,师兄。” 周四方走后,林泉等人又围上来向关千剑道贺恭喜,你一嘴我一舌说个不休。关千剑暗中猜疑:难道这些兄弟们也被收买了?看他们煞有介事的样子,倒像真要迎我当这个掌门呢。又想,地下水牢没能奈何得了我,不知他们这次又要用什么毒计。 吵了一会,众人见关千剑精神恍惚,只当他昏晕初醒,需要将养,便饶了他,带他去房中休息。 关千剑如蒙大赦,关上房门,盘算对策。他想道:“手段千变万化,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逼我现形,证明我和龙在天的关系,然后名正言顺地把我处决。这些人格局也真小,宝剑秘籍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不思找回,却来一门心思对付我这个恩人!不消说,我的话他们从来没有信过,一定以为我和两样东西本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问题,只要骗得我露出马脚,就能逼问我东西的下落,嘿嘿,真是笨得可以!” 他知道,身陷敌人老巢,又没有外援,只能自救;而自救的唯一方法,就是要练好武功。六如门虽然兵多将广,高手如云,但只要他能杀出一条血路,冲出重围,逃出劫灭城,躲到天涯海角,量他们也拿他没奈何。 只是他自忖,以现在的武功,十长老中任何一人出来,都能打得他够呛,更不用说张六奇和周四方师兄弟。 所幸离“掌门登坛大典”还有二十多天,他完全可以静下心来好好钻研一番。自从习武以来,他一直都在路途中奔波,要么急着赶路,要么逃避追杀,要么被人囚禁,从没有过一段安稳的日子,用来一心向武。 饶是如此,仅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也取得了足以傲视天下的成绩。试问当今武林,有哪一个人的进步之速,能像他关千剑这样一日千里呢? 因此,虽只二十多天的时间,对别人来说,或许不足一哂,对他来说却是大有可为。 一想到这里,他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充满灵感的诗人,脑子里千头万绪,如春草般积蓄着充出土地的能量,如游鱼般不断地越出水面,如蛊虫般咬啮着他的神经;即使一阵风过,一片叶落,一声鸟鸣,仿佛都能触及到他内心孤想法,给他至关重要的启示。 …… 很快二十多天过去了,算算离“登坛大典”只有三天,关千剑像往常一样,把来探望他的兄弟们支走,就要开始“闭关修炼”。才一坐下,却有人敲门,来者竟是周四方,身后跟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上次给他洗澡的两个。 那络腮胡子一见他就两眼发光,嘴巴蠕蠕而动。 “赶紧梳洗一下,出来会客。”周四方发话。 “会什么客,关我屁事!”关千剑的恼怒,不下于年轻男女偷情,被别人撞破,败了兴致。 周四方这次变脸比翻书还快:“不想再下一趟茅坑,就乖乖听话。”说完对身后两人道:“按照掌门人的仪容,给他好好打理清楚!嘿,登坛大典要提前举行了……”他嘀咕着转身而去。 关千剑心中纳闷:什么重要人物,还要我这个‘未来掌门’特地为他梳洗一番?老匹夫为什么又说登坛大典要提前举行?这跟来客有什么关系? 他虽然有一肚子的为什么,但怕周四方用起强来,真的再次把他塞进猪圈地下室,想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好事急从权,且跟两人去梳洗打扮。心中打定主意,掌门的位置不论真假,是万万坐不得的,到时还得见机行事。 须臾,关千剑在几十号人簇拥下,众星捧月般走向会客厅。 一行人自里屋出来,在通向会客厅的廊道上,透过耳门,关千剑隐隐约约看见厅中服色混杂,男女老少,或站或坐,人数极众。 啊?她怎么来了! 关千剑一眼看见一个粉红的身影,刹那间心中狂跳,三步并作两步,向厅中走去,脑子里翁翁作响,险些令他晕厥。 “掌门人到!” 走在身后的周四方突然一声暴喝,如同平地起了个惊雷,关千剑吓得一个踉跄,耳朵内翁翁轰鸣,好一会都是木的。 “叫什么叫!”他心中暗骂,“狗日的吓唬老子!” 会客厅内,十长老分坐主位两旁,身后各有数名弟子侍立,一个个昂首挺胸,气宇不凡,一望而知都是经过精挑细选,同辈中的佼佼者;林泉郑沤等人亦都在场。张六奇则如庄梦蝶在时一样,端立在主位后面。 客位上坐的,当先一个五十余岁老妇,身形瘦小,尖嘴薄唇,目光森厉,犹如鹰隼,正是善用阴谋诡计的,一意教猱升木的一夫人。 紧挨一夫人身侧,也是一个老妇,面色清癯,鼻孔朝天,五大三粗,神情凶狠,却是执掌云鹤剑派门户、行事颠三倒四的云九霄。 最外面一人浑身是毛,五官深藏,望之有如猿猴,手扶一把梯子,大马金刀而坐,不是大庙不收小庙不管、说话乱七八糟的仙猿大师是谁? 在这三人身后,却是一片春色,穿粉的是云霓,穿黄的是雪妮,穿白的是冷凝,还有一个和尚,其艳光照人之处,不在三女之下,乃是人称武林第一美男子的怀空大师。 这些人只知庄梦蝶驾鹤,并未听说由谁来继承六如门大位,一听掌门人到,刹时之间,无不睁大双眼,盯着门口,急欲一睹新任掌门风采。(未完待续。) 第一八四章无事不登三宝殿 脚步杂踏中,十长老纷纷立起,与一众晚辈弟子躬身拱手,齐声高呼:“恭迎掌门人驾到!”声振屋瓦,远传数里,余音盘绕,久久不绝。 一夫人与云九霄虽然都身为一派掌门,但她们门下都是女弟子,虽然这些迎送礼节不曾缺失,但是呼喊起来哪里能比得上这些男子汉的中气十足?一时不免生出见贤思齐的心,都想:“等我回去,也要多收些男弟子,不传他们什么武艺,专教他们习练嗓门,在我会客的时候,好充作依仗队。” 仙猿却另有高见,他想:“这些脸上没毛的人真他妈麻烦!像我老和尚什么样的场合下不是一个师父带一个徒弟?谁敢小瞧我?不照样威风八面?哪用得着这许多人在那里叫唤?” 正想着,一人高视阔步,甩手甩脚,旁若无人,笑嘻嘻地当先走出。此人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眉目英挺,双鬓若裁,气度不凡。 但见他一跨过门槛,便即站定,把身后一众随从堵在门内,进退失据。 这人自然就是关千剑。他乍见一夫人一伙,心中思潮起伏,不知道他们何以敢上六如门,又所为何事。但想自己“贵为”六如门掌门,就算他们痴心不死,也不敢对他动手,便放上了心。转而想到与云霓分离日久,难得她芳驾枉临,一定要以“掌门人”之名,留她在山上多盘桓几天,和她说几句话。 这就是他停步不前的原因。 他一双明眸闪动,望向云霓,只盼她来个回眸一笑,以慰相思之苦。 云霓本来和众人一样眼巴巴望着门口,要看看六如门的新任掌门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只是时间稍长,便即出起神发起呆来,等到突然见了关千剑,禁不住一愣,似是难以置信。 关千剑在心上人面前,却突然虚荣心起,虽明知自己这个掌门不过是个虚架子,见到云霓怀疑的眼神,急忙挺起胸脯,仿佛要告诉她,她没有看错,六如门新任掌门不是别人,就是他关千剑。 云霓见他神气活现的样子,“哧”地一声,轻轻喷了一口,低下头来偷笑。 关千剑对着她这笑容却是眉头微皱,心想:“不对,她的眼神怎么有点怪怪的?虽然在笑,却好像总忍着一点什么似地……” 他想得入神,脚步半天忘了挪动,身后周四方咳嗽连连,关千剑却仍恍在梦中。周四方无可奈何,只得凑上来道:“掌门人,长老们都还站着呢。” 关千剑蓦然醒觉,意识到当这场合自己是该说点什么,一边大剌剌走向主位,一边道:“各位请坐,不必多礼。” 忽听“嘿”地一声,似是一夫人所发,好像在笑他装模作样。他脑中翻来覆去,都只是云霓脸上复杂的表情,本来没在意自己说了什么,也不在意别人对他的观感,听了这一声,只是微微一笑。 他一屁股歪在座位上,转过身来时,却见一双眼睛正狠狠瞪视自己,那人纤腰高束,胸前挺拔,肤白如雪,冷若冰霜,正是白狐冷凝。 在她旁边,稍稍靠后的位置,怀空和尚下巴高扬,一脸倨傲,冷冷看着前面,眼里就好像没有关千剑这个人。这一男一女,一僧一俗,胸背相贴,状极亲密。 关千剑心头疑云大起: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怀空大师不和云霓站在一起,却靠冷凝那么近?难道他移情别恋? 再回思云霓刚才表情,不正是充满了忧愁哀怨吗?就算是笑,也笑得那样惨淡! 刹那间,关千剑心中一怒又一喜。怒者,怀空臭和尚表面道貌岸然,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骨子里竟然是个见一个爱一个的花心大萝卜;喜者,云霓两人感情无疾而终,他正好见缝插针,这番相思终于有个完满结局。 他想着想着,脸上乐开了花,一转头,目光从面前众人脸上跳过,又回去看云霓。 云霓此时面向怀空和冷凝两人,呆呆出神。她一双妙目盯在怀空俊俏的脸上,眼眶中泪光晶莹,有说不尽的柔情蜜意,又不说不尽的悲伤愁苦,好像急欲以一腔深情,和内心深处的低低呼唤,把他召回身畔,又像要用流之不尽的眼泪,把一双眼睛模糊,令自己不再能看见他和另一个女人的亲热场景。 关千剑被云霓哀伤的眼神所感,心中竟像被一物堵死,忍不住轻声叹息。他不再能为自己高兴,不再希望因云霓被怀空抛弃而赢得可乘之机,他为先前那一瞬间的想法而深深自责。 就在这时,他蓦地想起另一个人,吓得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一跃八丈高。——雪妮,那个曾经救过我性命,那个对我情有独钟,那个比公主还蛮横,那个和我有过婚约的女孩子,我怎么反而忘了? 她就站在云霓身边,关千剑的目光几次三番落在云霓身上,竟就是把她身边这个人忽略了,她该有多伤心,下次见面,她该要如何给我难堪啊! 关千剑急急收摄心神,挤出一个爱慕而又甜蜜的笑容,望向雪妮。 雪妮瞪他好久了!这时终于见到他转过脸来,却把头一别,恨恨地望着远处。 “果然要糟,果然要糟!这下惨了……”关千剑叫苦不迭。 忽听一个破锣似的嗓门高声大叫:“我靠,原来是你!奶奶个胸,不要以为做了六如门掌门,我就不敢打你,别说区区一个六如门,就是你当上玉皇大帝,凭我这把梯子,我也要杀上南天门,敲碎你脑壳!” 关千剑侧头看去,仙猿大师左手戟指,正在唾沫横飞。 接着云九霄也拍着椅子扶手大骂:“我靠,原来是你!奶奶个胸,不要以为做了六如门掌门,我就不敢打你,别说区区一个六如门,就是你当上……” 仙猿听她学自己说话,倾身向前,转向她道:“玉皇大帝是我说的!” 云九霄本要一字不漏地原话照搬,被他这么一截断,只好改口:“……就算你当上太上老君,凭我一招鹤鸣九霄,也要杀上兜率宫,叫你七窍流血而死!” 十长老听得暗暗摇头,周四方与张六奇相视冷笑。林泉等人大怒,纷纷叫起来:“哪里来的死秃子,敢到六如门撒野,辱我掌门,活得不耐烦了!” 林泉几个平时人缘不错,其他年轻弟子见他们为关千剑出头,也帮上一把:“死老太婆,话也不会说,只知道跟在别人后面学舌,还敢到这里丢人现眼……”一时骂声四起,声势惊人。 仙猿、云九霄两个岂能被一干小辈骂下阵来,不约而同跳起来,亮出兵刃回骂。 唐长老回身喝住众弟子:“都闭上嘴,放着掌门人和一众长老在此,还轮不到你们说话。” 这边一夫人也起身相劝两个混世魔王:“两位有话好说,何必和年轻人一般见识?传扬出去,江湖上的无知之徒,还说你们以大欺小。我们此行,一来道贺,一来有求于人,可不是来吵架打架的,要是这样闹起来,好事岂不是也变成坏事了吗?都坐都坐,一切看我的……” 关千剑不怀好意地看着双方的闹剧,心里盘算:可惜一夫人在场,要是只有那两个不长脑的,非挑拔他们和六如门大干一场不可,到时我才好脚底抹油。虽然如此,且看他们来意为何,就算一夫人老太婆老奸巨滑,凭我这三寸不烂之舌,不信没有可乘之机。只是一会打起来,可要把云霓和雪妮拉走…… 这当儿一夫人阴阴地一笑,拱手道:“关小侠少年英雄,年纪轻轻便荣任江湖第一大派一门之主,可喜可贺!” 关千剑存心令三人和六如门闹僵,当下头枕在椅背上,以鼻孔示人,漫声应道:“好说。登坛大典定在三日之后,一夫人今天上山,恐怕不仅是为了道贺这么简单吧?” 周四方、张六奇两个都和一夫人有嫌隙,见关千剑这个态度,那是正中下怀,都想:“看不出来,这小子倒是块做掌门的材料。” 一夫人身后的冷凝却大感不愤,娇声叱道:“你猖狂什么?欠打!” 关千剑坐直身子,看看冷凝,又看看怀空,笑道:“什么不好学,学人家横刀夺爱,我看欠打的是你,而且该打股!” 他这话说得十分轻佻,刹时间激起了众怒,己方十长老咳嗽的咳嗽,递眼色的递眼色,摇头的摇头,对面冷凝故然柳眉倒竖,怀空也是怒目而视,连雪妮也是气鼓鼓的。唯有云霓见他一眼看穿自己的伤心事,心头一暧,又一悲,低下头来苦忍泪水。 一夫人稍稍回头,对冷凝道:“关小侠现在是六如门之主,说话猖狂点是应该的,你小孩儿家,不可多嘴,知道了吗?”她这话一说,倒好像凡是六如门之主,就可以说话猖狂一样,明里教训自己弟子,为关千剑开脱,实际暗藏讽刺。 冷凝不敢顶撞师父,应了一声,不再多言。一夫人续道:“何况我们现在有求于人呢?” 关千剑暗叫不妙:原来一夫人是来找人帮忙的,难怪一路低声下气,甘做好好先生。要这样下去,这架怎么打得起来?不行,她说什么我都不能答应,让她吃鳖吃到火冒三丈,不想打架也要动起手来。 他嘴角一翘,笑道:“一夫人名重天下,乃是江湖中有数的高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事需要求人?量我六如门门衰势孤,恐怕有心无力。” 一夫人笑道:“关掌门何必过谦?六如门向为江湖第一大派,门人弟子,遍布天下,那才真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啊。何况我要求的这件事,除六如门而外,就是皇帝老子也办不到呢。” 六如门众年轻弟子听了这话,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中便想:这一夫人真不要脸,那时岳嵩围攻六如门,她助纣为虐,帮着剿杀信使,忙得不亦乐乎,这时遇到难处,却好意思来求咱们! 十长老和周四方师兄弟两个却只是撇嘴冷笑,仿佛对一夫人所求何事,已经了如指掌。 关千剑本来还如堕五里雾中,略一回头,看到这些元老们这般表情,忽然间心中一动,喜上眉梢,向一夫人笑道:“愿闻其详。”(未完待续。) 第一八五章就是来打架的 一夫人清清嗓子,摆正身子,假装为难道:“说起来真是个不情之请……千百年来,六如秘籍被公认为天下间最高深的武学,我等心向神往者久矣,常想要能借来一观,就是立刻死了,也再无遗憾!因此,我们想要求六如门和关门主帮忙的,便是这件事……” “放屁!你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六如门打劫……”李志霄脾气最火暴,一听明白她的意思,立马破口大骂。其他弟子纷纷附和。 周四方回头道:“安静,安静!一夫人也只是说借,既然是借,便要双方愿意,你们一来就在这里瞎嚷嚷,岂不是徒然伤了和气?且听掌门人裁夺。”众人只好噤声。 一夫人向周四方,赞道:“阁下果然是明理之人!”又转向关千剑:“关掌门意下如何?” 关千剑暗想,姓周的老匹夫这个态度,是明摆着看我好戏了?我还正等着你们演戏给我看呢。当下缓缓道:“宝剑秘籍流落江湖,至今下落不明,难道一夫人还不知道吗?” 一夫人轻笑一声道:“传言如此,我们早有耳闻。但是死的秘籍虽然不在,活的秘籍难道就没有留下一两个吗?” 关千剑明知故问道:“什么死的活的?请一夫人不要打哑谜。” 一夫人哪能不知道关千剑揣着明白装糊涂?鼻孔出气道:“这位周世兄跟随庄前掌门数十年,武功尽得他老人家真传,对于六如秘籍所载的武功,自然是十分精通了。就算周世兄谦虚,关掌门既能为六如门一门之主,难道不正是因为曾经与六如秘籍朝夕相对、浸淫日久的缘故吗?” 关千剑听她这话隐有挑拔离间之意,心中暗笑:我想拔弄你们,你倒来拔弄老子。老子和六如门貌合神离,哪用得着你来使坏心眼? 一夫人看他嘴角带笑,问道:“关掌门何事偷笑,难道我哪里说得不对吗?” 关千剑蓦地纵声狂笑数声,笑罢才道:“一夫人这是存心来找架打的啊。” 云九霄见说到正题,一拍大腿,站起来道:“算你小子有点见识,没错,我们就是来打架的!” 仙猿把梯子往地上重重一顿,高叫道:“没错,我们就是来打架的。我们这边就这三个人,你们那边也派三个人出来吧……” 一夫人干笑道:“关掌门不要听这两位朋友开玩笑,”说着回头不住向这一男一女使眼色,好不容易让他们安静下来,才又问关千剑:“我们诚心前来求教,怎么被关掌门说成上门找架打了?这话我可真听不明白呀。” 关千剑“嘿”地一声,正要开口,忽觉一夫人身后一人目光灼灼,瞪视着他,好像无缘无故都能对他生出满腔怒火。他一抬头,便看见冷凝俏脸生寒,正在磨牙。“她这是急着要来杀我呀!”想着,左眼一眨,回了她一个挑逗的眼神。 冷凝一见之下,自不消说,肺都要给气炸了,而怀空也是怒发冲冠——要是他不是光头,又戴着帽子的话,能把帽子顶飞。 关千剑不去理会两人,径对一夫人道:“这道理再简单不过,六如秘籍乃是六如门世代相传的镇门之宝,就是本门弟子,也是择人而传,一夫人你一个外人,难道是说看就看的吗?你这时候虽然说得客气,又是求教,又是帮忙,一旦我们出言拒绝,恐怕登时就翻起脸来了吧?大家都是舞刀弄枪的,翻起脸来,总不能只吵架不打架吧?一夫人你说是不是?” 一夫人面色一沉,装模作样道:“这么说,关掌门是要举一门之力来对付我们三人了?” 关千剑尚未开口,背后周四方抢着道:“一夫人未免太小看我六如门了,放着我们新任掌门和一众长老在此,何需兴师动众?” 关千剑听了这话,心中明镜一般,想道:“好啊,又想用这个方法逼我出手?我说庄老匹夫死前千叮万嘱,不可走漏消息,怎么一夫人竟知道来奔丧,原来是你们故意把事情泄漏出去,好让一夫人他们来找麻烦。嘿嘿,你们这手段未免太低劣了一些!” 只听一夫人向周四方道:“这么说,你们是要合十大长老和新任掌门之力,围剿我们四人了?” 周四方冷笑道:“哼,我真不知道一夫人是自视过高,还是太过狗眼看人低,收拾你们区区三人,何需这许多高手?” 一夫人听他说得无礼,大怒骂道:“老狗,你敢出口伤人!” 旁边云九霄和仙猿一齐跳起来帮腔,一个道:“姓周的,你才是狗!”一个道:“是你狗眼看人低!” 周四方不去理会二人,径对一夫人拱手陪笑道:“如果我周某人因情绪激动,说话有不当之处,还请海涵!但话说回来,若不是一夫人屡次出言辱我六如门,我又怎么会慌不择言,反唇相讥?” 一夫人听他道谦,面色也和缓许多,笑道:“我对贵门一向敬畏,何曾出言污辱?这倒要请教周世兄了。” 周四方道:“方才你先问敝派掌门,是不是要合一门之力,对付三位,这是一辱;后又问敝派掌门,是否要亲率十长老,对三位进行围剿,这又是一辱。” 一夫人刹那间明白周四方用心,那是不想别人小看六如门之意,听他口风,有意与己方三人一对一的决个胜负,自己费了这许多唇舌,要的不就是这个结局吗? 早在上山之前,她已经盘算过不止十遍,庄梦蝶一死,六如门中只有周四方一人堪与他们三人比肩,余者都是碌碌之辈,若说得六如门同意一对一较量,己方三局两胜,那是稳稳立于不败之地了。 若非如此,凭他们三人,岂敢挑战拥有数万之众的六如门? “哈哈哈哈,嚯嚯嚯嚯,”一夫人开怀大笑,“这么说来,是我失敬了,我这厢向六如门上下诚心致歉!”她说着,对关千剑等人深深一揖。 仙猿不明其意,心中骂道:“拜他个鸟,一会动起手来,还不是撕破面皮,一夫人真太虚伪了!” 云九霄想道:“这妹子行事,越来越不成体统了!还没开打,先向人认错,难道这样,等会输了人家就会饶她吗?她也不想想,有我天下第二在此,天下谁人能挡?” 周四方口出狂言,只是为了给一夫人仙人指路,要她提出一对一的打法,以达到自己逼迫关千剑出手的目的,这时见一夫人渐渐上路,便收起狂态,客客气气回礼道:“一夫人何必如此多礼?” 一夫人抬起头来道:“既然周世兄心地磊落光明,不欲以众凌寡,在下这里倒有个提议,不知各位可愿一听?”(未完待续。) 第一八六章比试开始 关千剑听他们一搭一唱,倒像是在演双簧,心中好笑,想道:“这两人各怀鬼胎,偏能穿上同一条裤子,真是前世有缘,没有凑作一对,真是可惜了一桩好姻缘。让他们两个自己玩,我只是一言不发,看姓周的老匹夫怎么能扯上我。” 只见周四方喜上眉梢,对一夫人道:“请讲。” 一夫人笑道:“我这提议,对贵我双方都是再公平不过。既然关掌门也说了,对于六如秘籍,我们一方要借,一方不肯,最后难免诉诸武力。那么我们何不来个比武决胜,公平较量,既不伤和气,又能相互切磋,一举两得?”她说到这里,看众人没有意见,续道:“至于这比武方法,我们这方只有三人上山,就请贵派也选出三人,我们一一对决,三局两胜,岂不是好?” 周四方点头道:“这方法果然可称公平,不至于堕了我六如门数百年的威名。只是话虽如此,最后的决定权,还在敝派掌门……” 一夫人躬身问:“关掌门意下如何?” 关千剑看她为了达到目的,竟然对自己一个晚辈执甚恭,又难免一阵偷笑,漫声应道:“这事周师兄自拿主意便好,不必征求我的意见。反正以我这点微末道行,绝对没有资格与三位前辈高人争一日之短长,周师兄与各位长老不防自称自量一番,当行则行,当止则止。” 周四方走到面前,躬身道:“启禀掌门,这话有欠妥当。本门自前掌门仙去之后,江湖上不少包藏祸心之徒,又在蠢蠢欲动,掌门人年岁虽轻,既为一门之主,动见观瞻,如果苟且懦弱,临事退缩,恐怕从此前来挑战者要踏破门槛,我六如门永无宁日矣。就是一夫人等人此次上山,一则为借六如秘籍一观,二则,或也有心一睹我六如门新任掌门的武功风采,掌门人又何其忍心,让他们空手而归之余,又复大失所望呢?” 关千剑听他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一时无从辩驳,除非明着耍赖,否则退无可退,心想这真叫作姜还是老的辣,怔了一会才道:“依你便要如何?” 周四方道:“掌门必须亲自下场。” 一夫人心中一喜:关千剑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就算他进展神速,又怎比得上我等几十年的功力?本来我还担心,六如门中除了姓周的老东西,另有高手,难期必胜,现在他死要面子,想让他的新掌门露脸,那真是天助我也! “周世兄说得不错,”一夫人打蛇随棍上,“我们三人也正盼一睹关掌门高招。” 关千剑瞪一夫人一眼道:“你这叫看戏的不怕台高!”向周四方白眼一翻道:“本掌门要是出手,先惨败一场,你们士气低落,后面两场比都不用比了,干脆认输。” 周四方此时背对一夫人几个,向关千剑直眨眼睛。 关千剑看他一张老脸在面前挤眉弄眼,十分看不过去,厌恶道:“干什么?” 周四方忽地跨前一步,嘴巴凑上来,附耳低言:“我知道他三人中,任何一个出马,你都很难挡过三十招,所以你万不可答应打头阵。以你掌门之尊,自当压轴,他们必无异议。其实说好三局两胜,我们前两阵都赢了他们,第三场还用打吗?” 关千剑听得一愣,心中犯疑:老小子这一番话,倒不像是鬼话。难道这次是我会错了意,这出戏不是针对我演的? 又想,看来要让六如门被一夫人等人看扁,姓周的也丢不起这个人,所以卖我这个面子。我不防答应他,不信为了让我现形,他连师门名声都能全然不顾! 他道:“既然如此,我忝为六如门掌门,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剩下两人嘛,周师兄和唐长老,只能辛苦辛苦了。” 两人齐声应道:“属下谨尊掌门人差遣。” 关千剑又道:“周师兄,现在的六如门中,论起武功,你认第二,没人敢称第一,第一场至关重要,就由你来会会这几位高手吧。一夫人,不知道你们阵中,谁先下场呢?” 话才落音,就听“当”地一声巨响,仙猿以铁梯顿地,大叫道:“由我来出手教训!” 关千剑看即刻便有一场高手对决,势必精彩纷呈,忍不住在椅子上挪个窝,已然满口生津,神情大见兴奋。 云霓看在眼里,虽在伤心之时,也是莞尔。 周四方不仅在六如门中,是仅次于前掌门庄梦蝶的第二高手,就是放眼整个江湖,能与他对敌的,也只有寥寥数人而已。前次龙吟湖之会,他以一敌二,尚且只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此刻关千剑令他与仙猿一对一接战,那是对他满怀信心了。 但是,周四方自随庄梦蝶回六如门之后,因受俗务牵缠,武功上倒荒疏了不少,与此相反的是,仙猿和尚自龙吟湖一战,负伤痊愈之后,更是加倍用功,将一把梯子使得更加圆转如意。这一进一退之间,胜负之数,实在难以逆料。 当下双方约退己方人众,走到场中,相隔十数步,遥遥相对。 周四方听仙猿一来就言语无礼,知道他是个二百五,倒不跟他计较,付之一笑而已。 仙猿两手握着梯子,将之横在身前,沉腰坐马,摆个门户,暴吼一声:“受死吧!”虎躯一扭,就要进招。 “且慢!”周四方喝住他。 “要打就打,怕了就投降认输,什么且快且慢?怎么?拖延时间?想多活一会?”仙猿直起身来,把梯子顿在地上,老大不耐。 周四方笑道:“我怕,我怕你打坏我六如门的屋子和陈设,所以想和你们约法三章……” 仙猿不屑道:“这屋子又不是你盖的,家什也不是你花钱买的,你心疼个屌!再说就算所有财产都是你挣回来的,现在掌门又不是你,跟你一文钱的关系都没有,啰嗦什么?看打才是真——”他一说到打字,抡梯子就上。 忽听一声怪响:“移——!”声音传到仙猿耳中,他只觉眼前一花,竟失了对手踪影,脚下也不听使唤,不知不觉停止不前。 这一声正是周四方所发。当初他出手试探关千剑武功,阴差阳错间险些失手,真令关千剑毙命于剑下,庄梦蝶就曾以这招“夺”下了周四方手上的剑。事后师徒两人说起,周四方极口称羡,庄梦蝶当时便传授给他。 只是他初学乍练,火候未到,声音发出,只能把功力凝聚在仙猿一个人身上,不能及于旁人,其他众人见仙猿半途中凝招不发,一脸茫然,都是不知所云。 周四方喝声止歇,仙猿才回复正常,看见对手好端端站在面前。他心中惊疑不定,伸手向着周四方脸上一戳,骂道:“你搞什么鬼!要使妖法吗?” 周四方摇头道:“不是我故弄玄虚,有一件事,必需在动手前说明,大师又是这样不容分说,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无礼之处,还请见谅。” 仙猿见他说得谦卑,料到是怕了自己,颜色稍稍缓下来道:“好,既然是必需说明的,那就请说吧,免得你败了还不认帐。” 周四方含笑道:“大师所言极是。还是刚才那句话,我很怕动起手来,损坏这厅中的陈设,因此我要与各位先约法三章,但凡这厅中的东西,一砖一瓦,一桌一椅,不论出于兵器本身,还是所发气流,谁将之损伤分毫,谁就算输了。大师觉得如何?” 仙猿哈哈笑道:“这有何难?如你所请。这就动手吧,不要再废话了!” 周四方左手握剑,右手却不急于拔剑出鞘,向前一伸道:“请。”显得极有风度。 仙猿看他如此故作姿态,冷笑一声,再不打话,抡起梯子,绕身转了一圈,向对手横扫而出。 仙猿手上这把梯子,算是一门奇门兵刃,打造时每一级的距离安排都极有讲究,为的就是要达到形声气无往而不利。形则灵活自如、攻守兼备,声则暗合音律、法度井严,气则浩浩荡荡、磅礴大气。 这一梯扫出,力道雄强,气势沉猛,刹时间众人只觉虎虎风紧,好像瓦片都要被掀翻。六如门中二代弟子都是惊呼出声,以张六奇武功之高,也忍不住出言提醒:“师兄小心!” 关千剑却是拳头握紧,暗暗为仙猿鼓劲,心道:“好好打,好好打,最好打得他哭爹喊娘,你也倒地不起,那才是我要的结果,哈哈哈哈……” (今天发文是真的有点晚了。没办法,要为生活奔波,小说没人看,只能去创业了。路过的朋友支持一下!)(未完待续。) 第一八七章纯属放水 “噗”地一声闷响,周四方长剑一竖,硬生生挡下这一梯。金铁相交,竟然毫无金属之声,可见两人兵器之上,都已遍布内力,就如外面裹了一层厚厚的棉花。 仙猿蓄势而发,占据主动,然而周四方举重若轻,行有余力,足见差距。 一片沉静中,六如门众人喝起彩来;周四方平时为人不佳,人缘奇差,但现在为了师门声誉,同仇敌忾,都把私人闲气放在一边,年轻弟子纷纷拍手大叫:“好!看看到底是谁叫训谁……” 关千剑却是喜忧掺半,喜者周四方稳稳取胜,他这个掌门是不用下场献丑兼暴露身份了,但是两人相差悬殊,周四方赢得轻松,不能两败俱伤,他哪来的机会开溜呢? 仙猿见风头尽被对手抢去,于他面子大有损害,如何能够容忍?狂叫一声:“再吃我一梯!”抽回梯子,跨前一步,变横扫为下圧,尽出全力,一心扳回一城。 周四方微微抬头,已看出这一招暗藏玄机:梯子落下的方位,恰是在二三级之间,要是落在实处,一颗头颅被框在中间,非作一回带枷的囚犯不可。而且梯子来势劲急异常,眨眼间后退已然不及,而若向两边闪避,看仙猿握梯的手法,随时都可以左右移动,令人无从摆脱。 换言之,他这一招,已笼罩对手前后左右,让对手除了硬接一途,别无选择。 然而问题是,他这兵刃乃异种精钢打造,本就极重,以他绝顶内功施展开来,又是由上而下,实在挡无可挡。 蓦听一声:“移——!”周四方竟又以吼声扰乱敌人心神。 就在仙猿骇然变色,攻势大减时,周四方不退反进,一剑直指他咽喉要害。 这一剑来得好快,梯子还在头顶三尺之上,剑尖已裹着一股森寒之气,到了下巴跟前。 “肏你奶奶,暗算爷爷!”仙猿一吓不轻,倒拖梯子,翻身而逃。 他三两步直抢到大门口,见后面没有追来,这才回头,狂怒道:“比武就比武,干什么用嘴巴?你这是耍赖!” 周四方撇嘴笑道:“比武就是比武,既能用手用脚,怎么就不能用嘴巴了?如果你高兴,用舌头我也不反对。” 仙猿却是不容分说,挥手喝道:“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要是不用这妖法,现在已成我的梯下之鬼,所以你要是再用,就算你输……”他这逻辑自然是有些混乱,好像凡是别人能赢他的手段都不能用,那岂不是说非得让他赢才能算数? 周四方听他把话说得太满,刹时间激起胸中傲气,哼了一声道:“三招两式之间,就想让周某落败,你也太狂妄了。你说我若不用嘴上发声的办法,就无法破你刚才那一招,那咱们不妨再试一次,看我能不能破得了。” 仙猿拖着梯子缓缓向他走近道:“嘿,你当我傻吗?再试一次,你又怎么会站在原地,等我把梯子从你头上砸下来?” 周四方道:“我从来不欺负傻子,就站在原地不动,你来砸吧。” 仙猿听他受了自己激将,心中一喜,便没注意到被人骂作傻子;他喝一声“好!”猛提一口真气,力贯右臂,如前一般抡起梯子绕身一旋转,卷起一阵狂风,撞向周四方。 只见他这一转,脚下跨开并不甚多,可是不知怎么一飘,顷刻过了两三丈的距离,直抢到对手身前三步远处,左手一合,双手齐出,举梯过顶,向着周四方头上压下。 这一次威势更远胜先前。 众人心中惊异,被一股气流压制,却无法张口呼叫。 周四方果然半寸也没有移动。 下一刻一声清啸,他的身形忽然拔地而起,凌空丈于,一个旋转,欺到仙猿脑后,一剑劈下。 在他迅快绝伦的速度之前,仙猿的的攻势仿佛无缘无故凝滞不动。 而他近两尺宽的身子,竟从不足一尺的梯子横档之间穿过! 这一手真是险到极处,妙到极处。 在场诸人都知道,周四方所使的无非是缩骨功一类的功夫,但是这类功夫施展之前,都需一定时间的准备,令浑身骨骼缓缓收缩移位,像他这样,只在大敌当前的瞬息之间完成,其修为之高,真是骇人听闻。 仙猿一惊之间,梯子离地不过两尺,若不立刻收招,而任由它碰上地板,这一仗就算输了。 同时背后风声劲急,周四方已攻到近处。 当此情形,真无异于腹背受敌。 仙猿不愧一代宗师,就在旁观众人都张嘴傻眼时,他两手向上一挥,梯子就如活人一般,在空中翻了个筋斗,头上脚下,不但不坠落地上,反向上蹿起,射往身后的对手。 这一招四两拨千斤,实在妙到毫巅。 仙猿将身一闪,放兵器从胸前擦过,直奔周四方劈来的一剑。 转眼间,两样兵器就要交在一起,梯子上附着先前的力道,与周四方凌空下劈的一剑或许堪堪相敌。仙猿看出便宜,倏出一脚,踢在梯子横梁上。 这一来,无异于以两大高手合力对付周四方。 “轰!” 一声巨响,周四方手中的剑如琴弦断开,向后疾甩,整个人被带着飞出两丈开外,双脚着地,去势犹不衰竭,蹬蹬蹬连连后退。 “稳住!稳住啊!……”众人无不捏着一把汗。 叫嚷声中,后退之势稍缓,周四方右手放松下垂,就听叮地一声,剑尖磕在地上。 “哈哈哈哈,”仙猿大笑:“你输了!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谁损坏厅中的一砖一瓦,一桌一椅,都要算输,你这不是坏了一块砖吗?” 周四方讪讪地笑道:“我输了吗?啊,大师果然高明!” 关千剑虽然心中起疑,以周四方武功之高,怎么会犯这低级错误,况且规矩还是他自己定下来的,但看他满面羞惭的模样,也不由得不信。 见六如门第一场便折了一员大将,不但两败俱伤的如意算盘拨不响,就连前两局取胜的希望也破灭,关千剑只能转而祈祷唐长老再接再厉,一败到底,那样三局两败,他这个掌门照样不必下场献丑。(未完待续。) 第一八八章九斩十字杀 仙猿大师旗开得胜,更难得的是对方爽快认输,自然是大笑三声,顾盼自雄。 一夫人老奸巨滑,却看出其中隐藏猫腻,心道:“姓周的明明可以避过,为什么还要和仙猿硬拼那一招?败退时又为什么以剑触地,自己犯规?他这分明是有意放水,目的究竟何在?”一时猜不透六如门有什么阴谋对付己方。 她哪里知道关千剑这个掌门只不过是个空架子? “老朽不才,领教高招!”六如门阵营走出一人,拱手为礼,却是一脸的愤愤不平。 这人一头白发,身材微胖,正是唐长老。他虽对关千剑并无好感,但打一开始就不喜周四方为人,以与之作对为乐。这次周四方不但引狼入室,更不惜牺牲六如门名誉,以试探关千剑来历,他是一百个不赞成,只是无奈少数要服从多数,也无可如何。 这时轮到他上场,他下定决心,怎么也要赢回这一局,才不至于输得太过难看。 仙猿余兴未尽,还在场中一遍遍回忆刚才取胜的妙招,迟迟不肯归位就座,这时见对方阵营中走出这老头,哪里把他放在眼里,跨步横梯,叫道:“还是由我来教训你!白毛老儿,进招吧,不管你武功多高,我照样三招之内胜你。” 唐长老也是火爆脾气,听了这话,哪能不怒?他拔剑在手,把剑鞘狠狠摔在一边,摆个架势,骂道:“无知怪物,毛脸畜牲,我教你怎么做人!” 说着虎躯一扭,就要进招,一夫人怕仙猿轻敌落败,忙站起来拦在中间道:“两位慢来,慢来,听老妇一言。” 唐长老闻言收手,冷冷斜觑,看她有何话说。 仙猿不等她开口,先不服气道:“你怕我打不过他?” 一夫人笑道:“大师武功奇高,两三招之间便让六如门第一高手铩羽,在坐的有目共睹,我何必杞人忧天?……” 云九霄听她如此推重仙猿老和尚,重重哼了一声,十分不快。 一夫人装作没有听见,续道:“只是我们事先约定,以三对三,如果我们总以你老出场,恐怕对方不服……” 仙猿不等她说完,大笑道:“哦——我明白你的意思,哈哈,你是说我们三人当中,我武功最高,你武功最低,姓云的老……老太婆,排第二……”他本想说老虔婆,回头看见云九霄神色不善,便改了口。“若是一直都是我下场比试,六如门没有一个能够取胜,那样的话,满盘皆输,太不成话,所以要让你们两个老……老太婆出手,给他们赢个一场半场的机会是不是?我说的没错吧?” 一夫人听他说得直接,心中也有几分恼怒,但为了大局着想,只好忍气吞声顺着他意思道:“是,正是这个道理。” 忽听一人喝道:“是个屁是!”两人侧头看去,正是云九霄。她离座起身,走到场心,一拍一夫人肩膀道:“以我的排法,我们三人,我武功最高,你武功最低,小毛孩排第二!” 仙猿将梯子重重一顿道:“你说谁是小毛孩?” 云九霄正要回话,一夫人慌忙扯住道:“两位千万不要在这当口斗嘴,依我说,两位说的都很有道理,咱们三人当中,以我武功最低……” 仙猿急问:“那谁是最高?” 云九霄也道:“是啊,谁最高?” 一夫人不慌不忙道:“两位的武功本来都极高明,若是面对面地比试,恐怕很难分出高下,——你们也曾较量过无数次,不是至今没有定论吗?今天我却有个方法,给你们作个公平的判断……” 两人都问:“什么方法?” 一夫人道:“仙猿大师先已经赢了一仗,武功之高,已不必多言。你且站在一边,把这一仗让给九霄,如果她输了,那岂不就可以断定,大师武功最高了?” 仙猿哈哈笑道:“果然不错,这个方法好!就是这样,我听你的,站在一边,让她去输。” 云九霄心中大大不愤:“谁说我会输?妹子,连你都看不起我?” 一夫人握住她手道:“我哪敢看不起你?”又一手遮在嘴边,附耳低言道:“这话是哄仙猿小毛孩的,我相信你,一定会赢!” 云九霄听了这话,一把推开一夫人道:“好,有眼光!你走开,我这就要发功了,不想误伤你,站远点吧。” 一夫人道:“一切小心,祝你好运。”带着仙猿退回座位。 云九霄也学唐长老的模样,拔出长剑,把剑鞘扔在一边,立个门户道:“老东西,我让你占先。” 唐长老听她口出不逊,骂道:“一群妖魔鬼怪!”也不客气,长剑拦腰挥出。 此时敌我双方相隔丈余,看他隔空出剑就知道,乃是以剑气相攻。唐长老老谋深算,知道云九霄最擅剑声,虽在盛怒之下,也懂得扬长避短。 以出剑方向而论,他这剑气自应是横向切出。 然而云九霄身临其境,却清清楚楚感觉到并非如此,对方剑气竟是由上而下劈落,且不止一道,而是九道。 她知道这招有个名头,叫做什么“九斩十字杀”,为六如门中极上乘的剑法。其要诀在于,以浑厚的内力御剑,使得九道剑气形分而力不分,一如九,九如一。 唐长老内力远未练至化境,这一招使出,却是形分力也分。若与二流人物对敌,对方既不敢硬接,又无处躲闪,必败无疑。 但云九霄是何等人物?只见她丝毫不惧,稳稳驻立当场,喝一声:“就这点小儿把戏吗!”一剑劈下,雄强的剑气发出,轻而易举撞散唐长老剑气,余势不衰,挟着巨大无匹的力道,向他迎面冲去。 唐长老骇然色变!他早听过云鹤剑派的名头,却不知道其掌门人为人不三不四,武功之高,竟然一至于斯。 动念之间,已知无法正面抵挡,他向旁一跳,远远闪开。正要再出一招剑气回击时,云九霄欺身赶上,剑尖直指咽喉要害,眨眼间已到面前。 唐长老吓出一身冷汗,奋起全部力气,挑开来剑,退在一边。 云九霄见敌人一脸惊惧,乐得哈哈大笑,手上攻得更急。 一阵短兵相接,近身肉搏,云九霄出剑越来越快,唐长老架隔遮拦愈见吃力。 云九霄见胜卷在握,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不时拿眼偷看六如门一干要人的脸色。 她见余下九位长老,有的眉头深锁,一言不发,有的摇头叹气,悲愤惋惜,有的口说手指,帮着支招……无不关切备至。 周、张两人则是一边留意战场,一边交头接耳,低声商议什么。 而最奇怪的还数关千剑。这小子身为六如门掌门,眼见属下处在下风,不仅有落败之虞,且有性命之忧,按理说应该满心不是滋味,可他却看得兴致盎然,眉飞色舞,时不时还口唇翕张,轻呼几声:“好,好!” 看见事情正往自己想的方向发展,他怎么能不高兴?——唐长老一败,六如门连输两局,第三局还用比吗?最好云九霄疯病发作,把唐长老一剑杀了,双方就此结下深仇,当场来个火拼,嘿嘿。他想到这里,不由得心里发出狂笑。 他却不知道身后周四方与张六奇正在悄悄商量对策。张六奇道:“你明知道唐长老武功差劲,有输无赢,你还把第一场让老猿猴赢去,这戏还怎么演?” 周四方道:“这有什么难?等会他们要东西时,我们只推说赢了我们不算数,必须连我们掌门一起打败,才心服口服,还怕他们不找小贼动手?” 张六奇道:“你这是多此一举,就该在第一场把老猿猴打败,然后第二场让他们胜一场,这样一胜一负,算个平局,姓关的小贼不就被逼上梁山了吗?” 周四方道:“你知道什么?我只怕唐长老对上一夫人,那样我们连赢两场,好戏才真的无法演下去呢。” 张六奇想了一想,确实有理,第一场输才是万全之策,大拇指一竖道:“还是师兄高明!” 周四方老实不客气道:“知道就好,学着点吧。” 关千剑看唐长老一味遮拦,双方并无漂亮招式,很觉无趣,便又抬眼去看云霓。眼睛还没转到她脸上,旁边一道凌厉的目光射来,吓得他一个激灵。 他急收回眼神,先准备好一个笑容,和那人对视。那人本来张眉怒目,大生其气,这时也放下颜色,冲他一笑。 关千剑心中一奇:“雪妮明明在瞪我,怎么我看她时又对我笑?这笑是不是太假了一点?完了完了,她这是皮笑肉不笑,下次见面不知道怎么刁难……” 正在惶惶不安,忽听一声暴吼:“呀啊——!” 回头看去,云九霄张着血盆大口,哇哇怪叫,抡剑过顶,全力劈向唐长老。 唐长老似来不及避开,只得举剑格挡。 两剑相交,“啊”地一声惨呼,唐长老向后倒在地上,口吐鲜血,奄奄一息。 他怕云九霄乘胜追击,害他性命,重伤之下,仍是一剑挥出,以起始时一招“九斩十字杀”,以攻为守。 云九霄本要抢上来补上一剑,就此结果了他,不想这老头临死还要挣扎,她一声冷笑,一剑刺出,锋锐的剑气直指唐长老心脏。同时她身向后仰,脚下一蹬,轻轻松松避过了对方微弱的剑气。 “点到为止啊!……”一夫人知道事情要糟,匆忙间只叫得这几个字,可早已来不及劝得云九霄收手。(未完待续。) 第一八九章形势逼人 六如门中一众高手见唐长老命悬一线,虽有心救援,却无奈变起仓促,反应不及。 眼看唐长老便要被剑气洞穿胸腔,一夫人一干人势必被六如门上下围攻而死,却听地上传来一声爽朗的大笑:“哈哈,你中计了!” 众人定神看去,只见唐长老已挺身站直,胸口完好无损,唯地上留下两寸宽、半寸深一道口子。 “目中无人的老太婆,我武功虽然不如你,但是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现在是谁输了,又是谁赢了?”唐长老一边举袖揩去满口的血渍,一边笑个不休。 唐长老虽然受伤吐血,但他自始至终没有认输,而云九霄一剑损坏厅内砖石,已经犯规无疑。 “这是怎么回事?”云九霄鼻孔大张,瞪着一双牛眼,面色惨淡,不住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怎么会输?……” 唐长老不无得意道:“还是由我来告诉你怎么回事吧。我知道自己学艺不精,打不过你,所以硬挡你一剑,顺势躺在地下装孬,又以剑气诱出你的剑气,我却闪在一边。哈哈,你万万想不到吧,我在重伤吐血之后,还能闪得这般灵活,其实你那一剑虽然猛恶,却还不至于令我到吐血的程度,我那根本就是装的,哈哈哈哈!你太看得起自己,又太小看对手了……” “啊——!”云九霄越听越气,发疯一般,张口狂叫,蓦地一抖手中剑,杀向唐长老。看那气势,直欲把他碎尸万段。 唐长老惊惧莫名,只知脚下后退,却忘了出剑御敌。 身后九长老凌空一个筋斗,落在唐长老身前,九把剑齐声出鞘,对准云九霄。 云九霄见了这等阵仗,也是一愣,停下脚步,不敢再近分毫。 一夫人慌忙追上来,拉住她道:“云姊,稍安勿躁,现在一胜一负,只是个平局,大势尽在掌握,不要心急,且回来宽坐,看我如何对阵六如掌门。” 云九霄边退边道:“你就知道捡便宜,什么对阵六如掌门?他不过是个娃娃,有多少道行,我手到拿来……” 一夫人劝道:“就是因为他道行太低,所以不需云姊出手。现在我们与六如门约好比武决胜,云姊武功太高,若场场都是你出手,他们输了也不会心服,他们要是不服,怎么会把秘籍借我们看?” 云九霄还要唠唠叨叨,不肯罢休,云霓和雪妮也走上来一起拉她,无奈之下,只好半推半就地回去坐着。 屁股才沾椅子,旁边一声大笑,如同山棱崩塌,就听仙猿高声大嗓道:“哎呀,我赢了,你输了,我们两个比起来,又是谁高谁低呀?” 云九霄气得直喘,本来要站起来立刻和他见个高低,只是刚才吃九个长老一吓,这时候还有些脚软,只好把便宜话暂时让他说着。 一夫人见两人闹不起来,放心走到场中,向关千剑道:“关掌门,两场比试下来,贵我双方,一胜一负,说不得,只好请您亲自下场赐教几招了。” 关千剑还没从刚才的变故中回过神来:明明唐长老不死也要重伤,这场比试跟自己再无半点关系,没想到姓唐的死老头竟然懂得用计,而云九霄这笨蛋也真是笨得没救……他一时骂唐长老,一时骂未来的丈母娘,听了一夫人的问话,半天也答不上来。 “关掌门,俗话说,士别三日,即当刮目相看,如今你贵为六如门之主,是不是自恃身份,不屑与我动手啊?”一夫人看关千剑低头走神,知道他心中怯惧,只怕他出言推辞,派别的高手出阵,不免棘手,因此便想激将于他。 关千剑闻言抬头,只见面前诸人无不是目光灼灼盯着自己。 云九霄和仙猿是冷眼斜觑,仿佛准备好了满腔的难听话,就等他打起退堂鼓时,骂他个狗血喷头; 身后冷凝和怀空嘴角上勾,带着几分嘲讽,也是专等他出丑的架势; 雪妮面色平静如恒,不见悲喜; 只有云霓睁大一双妙目,神情复杂,似乎隐隐含着希望,只愿他突然发挥超常,把一夫人打退,又似乎自知这想法太过天真,眉宇之间,便带着几分忧虑。 至于身后六如门人,关千剑虽然无法亲见他们的情形,但稍一悬想,也可以猜个八九不离十。林泉等一众兄弟,必会一脸激愤,拳头紧握,恨不能和他并肩御敌;周四方和张六奇则很可能在挤眉弄眼,沾沾自喜,自以为得计;十长老关心六如门声誉胜过一切,那一定是愁眉苦脸者有之,摇头叹气者有之,不忍直视者有之,不一而足。 “哈哈,”关千剑仰天笑了一声道:“应该是一夫人不屑与我出手才对,怎么说我也只是个初入江湖的无名小卒,年不及弱冠,习武不过数月,连个正经的师父都没有,而一夫人却是名满天下的武林耆宿、一代宗匠。若是小子我与夫人调换个位置,那我才真的不屑与您动手呢。” 一夫人哼了一声道:“你不用拿这些话来搪塞,咱们事先说好的,双方各派三人出战,你们一方三人除了周世兄和唐长老,另一个便是你。这一点你可是亲口答应过的。不管你有名无名,年龄多大,师父是谁,但你作为六如门之主,又是个男子汉,怎么好出尔反尔、食言而肥?就算我能答应,恐怕你本门中人都未必服气吧?” 一夫人何等老练,他一看周张二人幸灾乐祸的模样,再与周四方先前的诈败一相印证,就知道关千剑这个掌门不能服众,随时有被赶下宝座的危机,因此这番话中离间之意已十分明显。 她可不知道关千剑根本就不在乎这个掌门之位。 仙猿和云九霄看关千剑果然不出所料,是个孬种,不敢下场,纷纷开骂。仙猿道:“小子,没种的东西,六如门摊上你这么个掌门,我都替他们害臊!——我说你们这些老的小的,不如寻个短见,一了百了,省得日后行走江湖,头要夹在胯下,哈哈。” 云九霄道:“头要是夹在自己胯下倒没什么,怕的是要夹在别人胯下……”她话说到一半,忽然背后伸出一只小手,捂住了嘴巴,后面几个字便有些模糊不清。 她心中大怒,一回头看是雪妮,正要骂她没大没小,却见女儿向自己连使眼色,料到其中必有玄机,才不作声。 其实哪有什么玄机?只是雪妮听她口没遮拦,跟在仙猿老和尚后面乱说,怕被别人笑话,这才出手制止。 吵嚷声中,关千剑咳嗽两声,算是对仙猿和云九霄的回答,随后故作惊讶地问一夫人:“是吗?”回头向本门中人道:“一夫人说你们对我不服气,真有这事吗?是哪一个不服气,站出来,让我看看,我立马把掌门的位置转送给他,同时也把与一夫人一争高下的机会转让。有没有人,出来啊?” 他叫了一会,见没人答腔,转回来对一夫人道:“你看,没有人不服。” 一夫人一侧身,眼睛望着面前的空处,扬起下巴,傲然道:“想不到偌大一个六如门,竟然没一个有血性的,一见了本座,一个个缩头缩脑,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就你们这样,还敢妄称江湖第一大门派吗?我看不如趁早关门大吉,拿着手中的剑,回家杀猪屠狗,颐养天年去吧。” 她深知六如门虚实,周四方和唐长老已经下场比试,十长老中余者都是碌碌之辈,张六奇虽堪与自己为敌,但眼看他万不可能替关千剑出头,所以她这番话说得有恃无恐。 六如门众人听这等侮辱言辞,如何能够忍受?年轻弟子固然叫骂不休,连唐长老都按耐不住,翻白眼横着一夫人道:“夫人莫要把话说得太过分了!” 一夫人笑道:“怎么?唐长老刚才一场没有打过瘾,还有什么妙计,也想在我身上施展施展吗?” 唐长老听出她话中的讽刺意味,重重哼一声道:“要论阴谋诡计,谁是你一夫人的对手?唐某人虽然不才,却还不敢班门弄斧。” 一夫人道:“嘿嘿,好说好说,蒙唐长老金口一赞,我老太婆真是荣于华衮哪,哈哈。” 这当口周四方走到座前,拱手向关千剑道:“一夫人如此辱我六如门,是可忍孰不可忍,还请掌门即刻出手,给他点颜色看看。”(未完待续。) 第一九零章出手 关千剑两手一摊道:“我和她相差太远了,在她手上连三十招都走不满,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叫我出去丢人现眼?” 周四方摇头道:“真正丢人的不是打不过别人,而是胆小懦弱,一味退缩自保。” 关千剑满不在乎道:“我就是胆小就是懦弱,我这么丢你们六如门的脸,你为什么还要求我来做这个掌门?以你周某人的神功盖世,为什么不取而代之,替六如门争回这口气?” 周四方渐渐动了怒气,神色不善道:“先师遗言,岂能说改就改?” 关千剑道:“刀剑无眼,人命关天,岂同儿戏?” 周四方道:“放着本人和十长老在此,怎么会眼睁睁看着本门掌门被害?你大可放心,掌门何等金贵,稍有危险,我们便会不顾一切,立刻出手。” 关千剑道:“你说的虽然好听,无奈我心中害怕,双手颤抖,剑也拿不稳,如何是好?你看你看,这手抖的……” 周四方跨前一步,狠狠逼视着关千剑,声音压得更低道:“这么说,你是想在地下水牢度过余生了?” 关千剑睁圆眼睛道:“能不能换个新鲜花样?” 周四方轻哼一声道:“新鲜花样不是没有,就把你绑在猪尾巴上过一生怎么样?……” 才说到这里,蓦见一人从六如门阵营中跃出,指一夫人骂道:“老太婆,瞎了你的狗眼,跑到六如门来撒野,先吃我一剑!” 关千剑侧头看去,那人正是林泉。只见他紧闭双眼,剔起眉毛,露出森森白牙,手上大开大盍,直向一夫人撞去。 “他这是自杀!”关千剑暗暗心惊,知道林泉有感于六如门的众心不奇,决心以一己性命,唤醒同门。 只是在林泉心中,有没有把他关千剑这个掌门算在内,那就不得而知了。他心中微感歉疚,欠身叫道:“林兄,何必如此?……” 就在这时,一声惨叫传来,一夫人挥手之间,已在林泉肩头上刺了一剑,逼得他一连退出四五步之多。 还是一夫人不欲和六如门结下深仇,这一剑一沾即离,不过是皮外伤。 林泉却哪里管这许多,虎吼一声,抡剑又上,看他架式,竟是以剑气攻向一夫人小腹。 一夫人虽然人老珠黄,但怎么说也是一介女流,他一来就把攻势对准人家隐私部位,显得极为无礼。 这也正见得他只求一死的本心。 果然一夫怒喝一声:“你找死!”出手不再容情,身形一闪,顷刻前移数尺,不但闪过林泉来剑,更已抢到他身侧,一剑劈下,剑气有如山洪溃堤,浩浩荡荡,奔腾冲突。 霎时间,林泉高壮的身躯犹如悬崖上落下的石头,飞逝而去,看方位正是撞向关千剑的掌门座位。 “林师兄——”郑沤等人呼啸一声,齐齐奔出,想要接住林泉,却哪里来得及? 周四方面对关千剑说话,一觉背后风声劲急,立刻闪到一边。 关千剑怒哼一声:“同门师兄弟,恁地无情无义!”眼看林泉身体离自己不过半丈距离,要是被他撞上,恐怕两个人都要吃大亏;自己还好,林泉重伤之下,再受重创,性命堪虞。 十长老中几个坐得近的,身体动了动,有意出手挽救。周四方一双三角眼看来,朝他们微微摇头,他们便不敢动弹。 关千剑再不犹豫,左手在座椅扶手上一按,身体电射向前,同时右手伸出,指尖甫一触到林泉背上衣衫,便换掌心轻按,等到掌心就快接实,又换指尖,如此如同波浪般起伏再三,竟将林泉近两百斤的身体稳稳接下,且脚下未曾退后一步。 他露了这一手,在场近百人,无不动容。周四方和张六奇对望一眼,都各有骇异之色。张六奇更想:“上次他在擂台上,以剑意驱直剑身,我还以为他背地里使了什么花招,此刻看来,他的武功果然已有很大进步。据他自述,习武不过短短几个月,便有这样的成就,如此下去,再过几个月,不是连我都打不过他了?” “好!”郑沤几个一边大声喝彩,一边纷纷围上来,“不愧是我们的掌门师兄,这一手真他妈的俊!” 关千剑却没答腔,众人看去,见他眼中神光湛然,正与一夫人遥遥对视。 “关掌门终于肯亲自下场指教了?”一夫人见了他不凡的出手,又感受到他眼中电闪雷鸣般的威慑力,虽然心惊,脸上却装得若无其事,堆满笑容。 关千剑白眼一吊,做了个鬼脸道:“没兴趣。”把她晾在当地,转身把林泉递给郑沤等人道:“你们扶他下去休息吧,看他伤得很重……” 李志霄圆睁怪眼道:“你仍然不肯出手?” 郑沤道:“掌门师兄,你还是我们认识的那个关千剑吗?难道你非要看着我们这些兄弟一个个死的死伤的伤,你才甘心吗?” 关千剑笑道:“各位不要激动,我的武功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和一夫人老太婆放对,还不是跟林兄一样,三五招之内,便成这样了——”说着做了一个闭眼后仰的动作。 李志霄吼道:“就算落败,也好过被人家看作懦夫!” 康诺先前没发一言,这时叹了一口气道:“哎,掌门师兄,在送信途中,你与六如门非亲非故,毫无瓜葛,尚且几度出生入死,现在你身为新任掌门,为什么这样置身事外,一退再退?难道就不能为了兄弟们,为了六如门,再豁出去一次吗?” 关千剑苦涩地一笑,拍拍他肩膀道:“兄弟,很多事情你不懂。今天我是不会出手的……” 李志霄还要再说,郑沤看关千剑一脸决绝和淡漠,知道多说无益,把昏迷渐醒的林泉望他怀中一推道:“既然如此,有劳掌门师兄先照看着林师兄。——兄弟们,还是像在送信时一样,咱们并肩子上!大不了就是个尸横当场,血溅五步,我们什么时候怕过?” 另两个应了一声,三人分开成扇形,围向一夫人。林泉刚刚醒转,看到三人背影,挣扎着从关千剑怀空站起来,气息微弱道:“等等,算我一个……” 一夫人见了这易水悲歌的一幕,纵声狂笑道:“这是要我老太婆今天大开杀戒吗?”笑声未止,剑气已凝于指间,只等三人靠近,便要如刚才对付林泉一样,给他们雷霆一击。 郑沤等人乃是血性男儿,但觉只要为师门争回一口气,就是死也值得,哪管前方危险,飞蛾投火一般扑向一夫人。 忽听一声断喝:“都给我站着!” 三人停步回头,只见关千剑一手抓着林泉,一手已握上了他手中的剑。此时他长眉上指,眼中神光如电,发丝无风掀动,虽然静默无声,却如猛虎啸林,伏身探爪,隐藏着无限杀机。 “掌门师兄,你终于要出手了……”(未完待续。) 第一九零一章节外生枝 “不是出手,是出丑。”关千剑对郑沤等人自嘲地一笑,转向一夫人道:“老太婆,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一夫人斜睨着他道:“少贫嘴!出招吧,念你是小辈,我让你先手。” 关千剑两手抱在胸前,好整以暇道:“就知道你一个也不想听,所以我还是主动告诉你吧。坏消息是——我要打败你;好消息是,我打败你但是不会要你的老命,哈哈。” 他话才落音,“铿”一声,冷凝拔剑出鞘,冲到场中恨恨道:“敢说大话,不如由我来先称称你的斤两!” 关千剑受美人挑战,不怀好意地眨眨眼睛笑道:“要称我斤两,伸手抱一抱不就完事了,你拔剑做什么?” 冷凝气得说不出话,身后怀空拉长脸沉声道:“嘴巴放干净一点!” 关千剑长剑一抡,扛在肩上,故示悠闲道:“怎么,你要双剑合璧?” 冷凝剑指他道:“你也配?” 关千剑道:“我当然不配,我和怀空大师两个大男人,要是双剑合璧起来,让人家怎么说?但是你配呀。想当年你姐姐不知和多少江湖好手合过璧,你身为她的妹妹,在这方面必定潜力非凡……” 这话一出,冷凝怒叫一声,已然纵身跃向关千剑。就在同时,怀空亦已出手。看样子关千剑是不幸而言中,真要见识见识他们双剑合璧的威力了。 关千剑曾和冷凝有一段亦真亦假的情缘,后虽因一点小误会而分开,在他内心深处,却一直未能对她完全忘情。 等见到她和怀空靠在一起,一则不忿怀空移情别恋,抛弃云霓,一则也深恨冷凝的薄情,本就心中气不过,这时见他们联手攻来,刹时间激发一腔豪情,挺剑坐马,大喝一声:“来得好!”就要迎战。 忽听旁边两声娇叱,两条人影闪出,一左一右,护住了关千剑,与他并肩抗敌。 众人眼前一亮,看清来人正是立在云九霄身后的两个女孩子。 六如门中清一色都是大男人,平时又难得下山,哪见过如此姝丽?当她们一进厅门时,便吸引了所有人注意。 只是在场的无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别说十长老平时为人师表,必须道貌岸然,就是他们座下的弟子,也一向被视作未来的顶梁柱,所讲究者和儒家学子一样,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所以虽然心中渴慕,却只能偶尔偷瞄。 这时见她们主动暴露在中心位置,那真是天赐良机,谁不睁大一双牛眼,拼命猛瞧? “人家双剑合璧,我们就不能众志成城吗?”云霓虽然手中握剑,口风也甚硬,好像立刻就要杀人一样,一双眼睛望着怀空二人,却是眩然欲涕。 雪妮素来不爱说话,当此情形,只是冷然站着,随时准备出手,一语不发。 怀空见云霓出马,心中有愧,脸上一红,在一丈远处便停了下来。 冷凝跟着停下,扭头看怀空,嗔道:“你还真是重情重义啊!” 怀空正不知如何回答,身后一声暴吼:“你们众志成城,以多欺少,我们就不能师徒齐上吗?”正是仙猿老和尚。他往怀空身边一站,梯子重重一顿,金属之声久久不绝,在众人脑中盘绕不休,直叫人心烦欲呕。 怀空暗叫庆幸:“多亏有个好师父,不然还没被敌人杀败,先被河东狮吼活剥了。” 云九霄见状,岂肯示弱,也跳了出来道:“小毛孩,你的徒弟有师父,我的徒弟就没师父吗?我还有个女儿,我女儿还有娘亲呢!” 仙猿大笑道:“我看你不仅有女儿,连女婿也有了吧,哈哈。” 云九霄怒极,叫道:“放屁!我女婿在哪里了?在哪里了?今天你不说清楚,我剃光你这一身的毛……” 六如门中人听了这两个混人的对答,都是忍俊不禁,再看他们说僵了就要动手,更是恨不得敲锣打鼓地庆贺一番。 就连关千剑,要不是争端因云霓两人相助自己而起,也要掩口偷笑了。 一夫人见本来一致对外的局面,就要演变为内讧,急往双方中间一站,喝叱冷凝:“退下去,越来越不成话!”又说怀空:“怀空师侄,平时看你很懂事,怎么一到关键时候,连轻重也不知,大局也不会顾全?还不快扶你师父下去休息,让他尽和自己人呕这些闲气做什么?” 怀空和冷凝交往,一夫人做为冷凝的师父,在他眼里就如未来丈母娘一样,哪敢不听她调遣?当下唯唯答应,左手拉着仙猿,右手携着冷凝,就要回座位。 仙猿不服气,大叫:“嘿?我好好的一个人,凭什么要徒弟来扶?我自己不会走吗?” 一夫人不去理他,径对云九霄笑道:“云姊,小孩子们吵架,只当他们过家家,我们何必跟着掺和?……”一边说着,一边向她连使眼色。 云九霄在别人面前软硬不吃,就服一夫人一个,看一夫人对仙猿小毛孩不理不睬,对自己却和颜悦色,足见一夫人的另眼相看。 再看仙猿在怀空的催促下,一步步挨座位,这一来没了对手,还有什么兴头? “回来!”她立马对云霓姐妹俩下了命令。“看一夫人怎么教训这小子。——这家伙是六如门的奸徒,你们怎么反去帮他?真是本末倒置。”她不知从哪里学来这个成语,竟然用得十分恰当。 云霓本来还想和关千剑说两句话,叫他小心应付,但见师父疾言厉色,哪还敢开腔?从他身前经过时,一双雾蒙蒙的眼睛落在他身上,似包含着千言万语。 关千剑知道她心意,小声道:“不用替我担心。——姐姐又变漂亮不少!” 云霓虽在幽怨哀伤的时刻,听关千剑百忙中的这一句悄悄话,刹那间一扫胸中阴霾,回头对他嫣然一笑。 关千剑看她弯弯的眼睛一眯,露出一口皓齿,真恨不得顺手拉住她臂膀,让她多笑一会再走。 正感意乱情迷,冷不防雪妮那张冷脸转回来,吓得他急忙绷紧面皮,转向一边,连连咳嗽。 这一幕落在冷凝眼里,不免暗骂:“狗改不了吃屎!” 一夫人看场中闲人散尽,笑向关千剑道:“关掌门,别想节外生枝了,没用的,今天一战,你在所难逃。” 关千剑脸色一沉,长剑一竖,显出精悍之气,喝道:“在所难逃的是你吧。”言毕右脚后移半步,肩向左转,畜足了劲,一剑横扫而出,赫然正是唐长老方才的一招“九斩十字杀”。 (不好意思,今天睡过头了。)(未完待续。) 第一九零二章背后偷袭 一夫人冷冷一笑,两脚一踮,便要向旁闪开,忽地抬头上望,面露讶色,竟似剑气已然及身,来不及躲闪。 唐长老“咦”地一声,本来背靠在椅上,这时竟有些坐不住,向前探出身子。 周四方看在眼里,弯下腰来问道:“小贼这一剑,比之长老,功力如何?” 唐长老知他意存嘲讽,不愿正面回答,只道:“嘿,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 一夫人这一迟疑,形势更加紧迫,急转手腕,长剑在面前划出一个圆盘,同时剑气布满圆盘边缘,就如盾牌一般,护住了周身。她这一剑用得匆忙,只使出七八成功力。 九道剑气有三道撞在一夫人剑上,一夫人闷哼出声,手中一滞,“圆盘”刹那间变为数道剑影,同时脚下不住后退。 “好!掌门师兄果然了得……”年轻弟子纷纷喝彩。 一夫人心中大怒,想道:“三道剑气撞来,就如有三个关千剑同时出击,他这是占了招式的便宜,可不是我功力不如。你们这些无知之徒,这时候叫得凶,等会我把他打趴在地下,就知道谁强谁弱了!” 关千剑看她甫一站定,脸上便罩下一层黑气,知道自己第一招得手,已经把她激怒,接下来势必发动狂风暴雨般的攻势。 果然,一夫人左脚一步跨出,眨眼间来到面前,剑锋幻出无数条白影,将他从头到脚圈在其中,就如千万条毒蛇,忽伸忽缩,一阵乱咬。 正所谓厚积薄发,关千剑这二十余天以来,一直潜心钻研,对于六如秘籍和天剑六方又有许多新的认识,渐渐地似将有融会贯通之势,这时见招拆招,倒也不十分慌乱。 转眼已过十招,一夫人看他守得精严,久战不下,不免心中着慌,想道:“我若让这小子走满三十招,赢了也跟输了一样,被人笑话。” 一念及此,立刻便要施展诡计,只见她忽然之间收剑后退,将右手连剑藏在背后,脸上露出微笑。 关千剑看她怪模怪样,心道:“笑什么笑,你以为你赢得了我吗?”趁着杀得兴起,手中不停,转守为攻,紧追不舍,一心让一夫人也好好尝尝架隔遮拦的滋味。 追到近处,一夫人右手蓦地甩出,一剑向前斜劈。关千剑竖剑一格,“当”地一声,一夫人的剑竟然从三分之一处断折,径直飞向他面颊。 他慌忙低头,一个措手不及,险些被剑尖扫中眼角。 等他退后抬头,才略一定神,鼻尖上冷风逼人,一夫人又已攻到。 他暗中纳闷:老太婆的剑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断了?断的那截又为什么没摔落地上? 念头方起,他已看清,一夫人的剑何曾断折,这次刺来的仍是剑尖。他心知剑上必有古怪,不敢再拿剑去格,头向右一歪,避其锋芒,接着脚步一错,便要远远闪开。 一夫人岂容他如此轻松遁走,手腕一振,关千剑只感后脑勺上凉意大盛,便如背后又添一位高手偷袭。就在同时,他看到一夫人手中的剑离剑锷三寸处,赫然又已断折。 虽然断折,断口边缘处却有机关相连。 关千剑蓦然间有所醒悟,知道敌人的剑就如软鞭一般,正要套上自己的脖子。 原来一夫人这剑虽非宝剑,却是精心设计的独门兵刃,只要按动机关,便可生出种种变化,或如三截棍,或如钩鎌枪,或如软鞭,运用自如。她方才藏手于背后,就是要暗中作法。 关千剑想通关节,心中大骂一夫人卑鄙无耻下流死后下十八层地狱,对自己一个晚辈也不凭真实本领取胜,而使这种下三滥手段。 但是骂归骂,真理也尽管站在自己一方,可是一夫人却不会因此而突然中风倒地。危急中,他不敢多想,一剑便向一夫人胁下刺去。 这一剑极为刁钻,乃是从下方斜斜而上,要是落到实处,非把一夫人五脏六腑串在一起不可。 一夫人自知厉害,老腰一拧,肚子向前顶出,堪堪让过这一剑;她却不知关千剑这一刺乃是虚招,只为引起注意,等到她分神,手上攻势缓下来,他手腕一抖,剑影散开,切向她后腰。 当此情形,一夫人收剑格挡固然远水救不了近渴,后退更是不及,只得随着剑势,绕向他身后躲避。 这一来圈在关千剑脖子上的剑自然而然解了套。 关千剑好不容易重获自由,拼了小命地往前狂奔,只想逃得越远越好,若再给她套上,可就不知有没有那么好运,能不能化险为夷了。 他跑出两步,没听见背后风声,料想一夫人已经耍诈在先,这时就算看到便宜,为免落人口实,也不敢来捡。正在庆幸,忽听“哧”一声锐响,由两耳灌入,直钻进脑内,犹如一条大锯,来回拉动,令得他头脑发昏,心中作呕,难受至极。 “不好,死老太婆不仅偷袭,还用剑声!”他刚在心中骂了一句,背后步声响起,她竟得理不饶人,还要追来补上一剑。 他想逃,可是两脚就如冰冻在地上,挪不动分毫。 “不要啊,不要啊!师父,快叫一夫人停手……”云霓带着哭腔哀求。 “停手!不要脸的老太婆……”是郑沤等人和一干年轻弟子的声音。 可是一夫人恍若不闻,仍是全速追向重伤中的关千剑。 “狗日的周四方,说过的话不算数……”关千剑口中喃喃,“噗”地一声,像根巨木横而又直地倒在了地上。 “好啊,连六如门掌门你也敢杀,我看你们是不想生离此地了!”随着周四方这句话,十长老倏地站起身,年轻弟子飞身而起,长剑刷刷刷一齐出鞘,把一夫人等一干人围在厅心。 “来得好!”仙猿和云九霄见状,怒吼一声,都从椅上跳起来,预备作困兽之斗,怀空等人跟着出剑,与六如门人针锋相对。 双方剑尖相隔只在毫厘之间,周四方、一夫人等一干前辈高手尚能岿然不动,怀空等人和六如门中的二代弟子一则因为功力不及,一则因为紧张,好像随时都会碰在一起。 而当此情形,只要敌对双方任何一人兵器相碰发出声音,都可能被视为开战的讯号。 只要战端一开,六如绝顶数千门徒,就像一台巨大的绞肉机,势必将一夫人一行剁为肉酱。但一夫人三人作为当今武林有数的高手,又是有备而来,临死之际,放手一拼,也必定杀伤无数。 届时六如门将是一片血流成河的修罗场。 当此之时,各人心头都有不同程度的紧张,一时间厅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未完待续。) 第一九零三章怪招频出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中,一夫人冷诮的声音响起道:“哼,他中了我的剑声,要死也是七孔流血而死,现在一滴血不见,哪里死了?” 众人往关千剑脸上看去,见他面色潮红,双眼紧闭,受伤似乎不轻,但七窍中确实没有一窍流出血来。 周四方哼了一声道:“就算他不死,受伤也不轻。请问一夫人,为何要如此对待我六如门掌门?难道你今天上山,就是存心要挑战我六如门权威吗?”他事先已答应比武输了之后,就要录下六如秘籍交给一夫人,而他之所以会做出如此承诺,只为借这些人之逼关千剑出手,现在目的既达,便开始想办法推脱。 一夫哪里懂得其窍要,辩解道:“刀剑无眼,自来比武决胜,就难免死伤,我岂是有意加害你们的掌门?” 周四方摇头道:“若你是以光明正大的手段伤他,我六如门上下无话可说,可你却是耍弄卑鄙手段在先,又偷袭在后,这就不能怪我们不能善罢了。”他此言一出,众门人无不应和,纷纷戟指一夫人而骂,可见她此举实在不够光明磊落。 一夫人却理直气壮道:“俗话说兵不厌诈,怎么能叫卑鄙手段?况且我的兵器本来就以诡密变幻见长,这一点江湖中谁人不知?他自己学艺不精,武功低微,挡不住三招就落荒而逃,又怎能怪我背后出招?” 她这一番话强词夺理,黑白颠倒,但偏偏又似是而非,让人难以辩驳。哪怕六如门中几十号人在场,一时间无一人答得上来,都被呛在当地。 沉默中,忽听一人道:“一夫人说得没错,是我孤陋寡闻,不知道你用的是奇门兵刃,有诸般变化;是我学艺不精,不该调头逃跑。不过刚才只是小试牛刀,你可不要忘了你我开战前我说过的话,——我说我要打败你,但是不会杀你,哈哈,这时候,我决定履行我的诺言。” 大笑声中,关千剑竟已“复活”,未见他伸手撑地,整个身子自己直直树立起来。 原来他受了一夫人剑声攻击,动弹不得,耳听一夫人要乘胜追击,虽然不一定真敢取他性命,但要是被她白刃加身,以她的心肠歹毒,说不定便要让他落下个终生残疾。他情急智生,索性倒地装死,直等缓过一口气,才重新站起来。 本来周四方有意与一夫人等火拼,他本可以继续躺着装死,静待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分出胜负。但他一则担心三个女孩子死于乱剑之下,一则也不忿一夫人对他的轻视,激动之下,竟要再战一场。 一夫人见他弄鬼不说,败了一阵之后还敢口出大言,怒极反笑道:“好,我就看你怎么打败我。” 六如门众人心下也是坠坠,都想:“刚才三招两式之间就被打得倒地不起,可以看出这一老一少不仅武功悬殊,论心机也是老姜更辣,何况关千剑已经带伤?他这牛可吹破天了!” 关千剑左手食指一竖道:“打败你,只凭一招。” 一夫人仰天大笑道:“哈哈哈哈,就是你们前掌门在世,在我面前恐怕也不敢这般大言不惭,难道你的武功比庄梦蝶还高吗?” 仙猿不知道她这话乃是正话反说,接口道:“一夫人你也太不晓事了,刚才他还被你打得倒地不起,他若有庄梦蝶一半的本事,至于这么不济吗?” 关千剑笑道:“两位说得没错,我的武功虽然已经有一点高,但还不敢与龙在天、庄梦蝶这两位顶尖人物比肩……”这话勿宁是说,放眼天下,除了这两个绝顶高手,他关千剑已可称无敌。 不仅一夫人方面三位高手听了之后怒火中烧,就连周四方师兄弟及一众长老,也是隐隐不快,张六奇更是恼怒形于颜色。 只听关千剑续道:“……可是我说一招打败你,并不是说一出手就分胜负,而是说我始终只用同一招武功。” 一夫人听得奇怪,两条淡淡的眉毛挑高了三分,笑道:“这么说来,你对这招武功一定有一万分的信心了,就不知道这一招叫个什么名?是出自龙在天还是六如门呢?” 关千剑见她不放弃任何一个挑拔离间的机会,撇嘴轻笑道:“看好了,——九斩十字杀!”话音方落,手中的剑也已经斩落。 “这是什么‘九斩十字杀’……”方才唐长老对阵云九霄,一上来便是这招,关千剑也曾依样画葫芦,以此对付一夫人。是以一夫人对这招知道得十分清楚,其所以有这个名字,全是因为出剑时剑刃横扫,而剑气却是垂直下劈,两者形成十字交叉。现在关千剑挥剑下劈,明显与九斩十字杀背道而驰。 然而她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因为她感到九道剑气正从横向涌到,分袭上中下三路。 “好个奸诈小子!”一夫人才知他是反用其道,危急中大吼一声,长剑一划,便在身畔立起一道气墙,堪堪挡住攻势。 关千剑喝声再起:“九斩十字杀!”仍是抡剑过顶,望前劈下。 一夫人暗笑:“你这打法是要和我比拼内力吗?莫欺我年老,数十年的修为,还不是你这小娃娃能撼动的。”她潜运内劲,默默探察,要看对方剑气自左还是自右而来,便要在那一边立起气墙。 忽然之间头顶上方呼啸之声大作,这一次剑气竟又是从上而下。 “你这还是九斩十字杀吗?”一夫人叫嚷着举剑上封,颇见慌乱。 关千剑笑道:“这是九斩十字杀的变种,叫作九斩一字杀,哈哈。俗话说一龙生九种,种种各不同,你看好了,我还有许多变化呢。——九斩十字杀!” 这一次他一剑平平直刺,剑尖颤动,幻出无数影子。 一夫人知道有异,哪还敢轻敌?一脸凝重,眯着一双小眼,探察周身气流,只怕个疏忽,被敌人所乘。 没有动静。 四下里一片平和,衬得一夫人一脸严肃有些滑稽。 有人偷偷笑出了声。 一夫人老脸一红,“敢戏弄老娘!”立马在心中发下了誓言:总有一天,我把你剁成肉酱! 她牙齿一错,就要主动出击,忽然间面前气流猛震,两股大力撞向腹部,犹如身在大海,水面下蹿起两条巨鲨。 同一时刻,左右身后,各自出现同样的情形。 她这才知道,关千剑目的不在戏弄,而是施展阴招,杀她一个措手不及。 然而谁能想到,平常人所使剑气,无不是迅猛凌厉,或如利刃,或如狂风,哪能如关千剑一般,速度任由心意,操纵自如? 此乃关千剑结合六如秘籍与天剑六方,独辟溪径,所创制的全新法门。别说一夫人穷于应付,就是龙在天重出,庄梦蝶复生,也要大吃一惊。 旁观众人无不与就近的同伴交换眼色,表示对这一妙招的钦羡和欣喜。 间不容发之际,一夫人小小的身躯飞速旋转,蓦地向下一滑,如同龙卷风带着一飙尘土,着地扫过,已然从剑气交织中溜掉。 “如烟如雾……” 六如门中不少人惊呼出声。 “呸!什么如烟如雾?这是旋风劲……”这一招正是一夫人的独门武学,短时间内速度之快,可以比拟天下任何高明轻功,真可谓救命绝技。也幸好她有这一招压箱底的功夫,否则必难逃过关千剑这破天荒的一招。 不过此救命绝技尚有一个缺陷,那就是只能向下钻,而不能向上冲。 一夫人甫离险境,话未说完,身体也未站直,关千剑又是一声:“九斩十字杀!” “该到黔驴技穷的时候了吧,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一夫人正想着,口中已经失惊大叫:“啊——!” 关千剑远没到技穷的时刻,而是奇招妙用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夫人感到自己被一个无形的笼子套住了。 这个笼子,乃是以剑气织就,而且它正以超乎想象的速度收缩。 关千剑这次挥出的一剑更奇,剑气分从前后左右四个面攻向一夫人,有横有竖。 若能再一次展开旋风劲,一夫人必能全身而退,可惜,她无法把地面钻出一个洞来逃跑。 现在唯一的活路,是一边运剑抵御,一边向上冲突,挡不下的躲开,躲不开的挡下。 然而只要抵挡,必然对闪躲有所阻碍,同样,只要闪躲,又必耽误逃命。 “咚”,一夫人瘦弱的身躯自空中跌下,双膝着地,两手俯扶,乱发遮面,就像一个囚徒,要对面前的判官行三跪九叩之礼。 这个判官就是关千剑。 “一夫人您这是干什么,何必行此大礼呢?晚辈真是受之有愧,却之不恭呀……”(未完待续。) 第一九四章风云变幻 一夫人想站起来,可是试了几次,两腿使不出半分力气。 她只能跪着。 关千剑一步步向她走近。 “滚开!”冷凝从椅子后面冲出来,一边呵斥关千剑,一边抢到一夫人身边。 “师父……” 关千剑没去理她。 “叫你滚开呀!”冷凝叫得声嘶力竭。 云九霄看出有些不对,从椅子上一跃而起,长剑点出,直指关千剑眉心,“小子你想杀人?” 冷凝也早拔剑在手,和云九霄分从两边攻向关千剑。两人发动时一先一后,攻到却在同时。 眼看剑尖就要及身,六如门中发出一片惊呼:“掌门人小心!” 关千剑视若不见,径直在一夫人面前蹲下,接着一伸手将一夫人扶起,带着她飘然后退。 他这一连串动作刚好躲过来剑,并逼得了两人收手止步,否则便要误伤一夫人。 一夫人腿上中了关千剑两道剑气,麻木多时,这时被他一扶,只觉一道真气自脉门传入,登时恢复如常。 她不明他的用心,急抬头看他脸色,忽感手背上微微一痛,竟被他轻薄捻了一把。 一夫人脸上飞红,心中狂怒:“好个登徒浪子,连我老太婆也调戏!” 她正要破口大骂,又觉难以启齿,犹豫间,却见关千剑对着她直眨眼睛,似有深意。 “一夫人承让了,”他放开一夫人,淡淡一笑,拱手道:“一夫人乃江湖中的前辈高人,一向受人敬畏,关某人后学末进,若论真材实学,哪里是一夫人对手?” 一夫人重重哼了一声道:“我老太婆输就是输了,用不着你小子给我遮丑!” 关千剑正色道:“一夫人言重了。今天以武会友,十分尽兴。诸位远道而来,路途跋涉,实在不易,我六如门忝为东道主,今晚略备薄酒,敢请诸位暂留玉趾,宾主尽欢,如何?” 云九霄怒道:“放屁!什么以武会友?告诉你,你不是我们的朋友,你是我们的仇人。留我们喝酒,谁不知道你的用心,你想在酒里下毒,害死我们是不是?” 仙猿说起风就是雨:“好啊,你小子真够狠毒,跟我们玩鸿门宴!” 关千剑听而不闻,仍对一夫人笑道:“本是有所为而来,如果连杯水酒都不喝,岂不真是入宝山而空回吗?”说完又朝她眨了两下眼睛。 一夫人听他话中有话,心道:“他六如门人多势众,如果要害我们,何必等到酒席之上?看周四方师兄弟和一众长老的光景,他们心中根本没关小贼这个掌门。难道他有意利用我们做什么事情,助帮他坐稳大位?嘿,留下就留下,说不定还能于中取利。我不信三十老娘,倒绷婴儿,武功上在他手下栽了个跟头,还能被他算计。到时见机行事便了。” 如此一想,她笑了一笑道:“关掌门盛情相邀,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当下唐长老出面安排知客,命人带“客人”到客房休息,一边安排筵席。众长老一哄而散,留下一众年轻弟子围着“掌门师兄”谈谈说说,好不兴奋。 密室中,周四方面对着那副棺材,躬身肃立。 “师父,您这一招果然管用,小贼终于出手了!这下总该师出有名了吧?” 庄梦蝶坐在椅子上,阴笑道:“哼,偷窥本门无上武学,这罪名叫他死十次也够了。今天上百人在场,亲眼目睹他的武功,只要一经点破,谁还会为他说话?我感到为难的是,要如何引出他背后的龙在天。” 周四方道:“何必费尽心机地引蛇出洞?照我看,直接一刀把小贼杀了,那老贼如果真把他当回事,自然就会现身,为他讨个说法……” “哈哈哈哈……”不等徒弟说完,庄梦蝶已经放声大笑,“是这个道理!要不是你的提醒,我还真想不到这一点。害我绞尽脑汁地想,要怎么以小贼为饵,怎么设计,——是我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了,哈哈,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为师这些天正要趁此机会闭关修炼,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周四方咽了一口唾沫,脸上显出兴奋的神色道:“请师父放心,这点小事,我一定做得干净利落,皆大欢喜。”想了一想,他又有些为难道:“不过……” 庄梦蝶问:“不过什么?你难道还不忍心下手?还是怕林泉几个反对?” 周四方道:“这倒没有。只是小贼贪恋云九霄她女儿的美色,把这一干人留在山上歇宿,我们总不能当着外人的面清理门户,所以只好放他多活一个晚上了。” 庄梦蝶露出讶色问:“贪恋云九霄女儿的美色?——哈哈哈哈,我没听错吧?云九霄长成那个样子,她女儿能好到哪里去?她还有美色可言?” 周四方道:“我也一直觉得奇怪,按理说,云九霄两个鼻孔朝天,怎么能生出这么标致的女儿?而且看她女儿那张脸,就更觉得奇怪,总好像有些生硬,脸颊上两块肉像装上去的……” 庄梦蝶摇手道:“这没什么希奇,多半是易容术一类的手段。想来她女儿长得跟她娘一个德性,自知没脸见人,所以就用这方法出来骗骗人。可笑姓关的小贼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被个小夜叉给骗了,哈哈哈哈。”他今天的心情似乎特别好,笑声不断。 周四方也跟着大笑。 庄梦蝶又道:“既然有外人,就让他再多活一夜吧,等这些人走之后,再下手不迟。” …………………………………………………… 夜深了。一夫人迟迟不能入眠。 关千剑留他们一行在山上歇宿,一定有所图谋,这是不言而寓的。 至于他的矛头究竟指向谁,是周四方等一众六如门人,还是一夫人这些外人,实在无从猜测。 在宴席上他只字未提,只是劝大家吃好喝好,说些场面话。 如果他要对付的是一夫人几个,他们现在身陷虎穴,那可真叫危如垒卵。这让她如何睡得着呢。 “笃笃笃。”门被敲响。 一夫人本来坐在床沿上,这时一跃而起,右手按上了剑柄。 “是谁?”是谁能悄无声息地来到门口? “生意人。”声音压得很低,显示来人此行并不是大明大白的。 (正在酝酿一个全书最大高潮,追书到这里的人,千万别在这时放弃哦。过了这个高潮可以弃书,但在这当口弃书就太可惜了哇!)(未完待续。) 第一九五章三招武功的诱惑 “我不做生意。”一夫人冷冷地回绝。 “你只愿意乞讨?” “放屁!”一夫人一剑挑开了房门。“姓关的,虽然今天一个不慎败在你手下,但你也不要欺人太甚!若真拼起命来,你恐怕就没那么幸运了……” “嘘——”关千剑平静地立在门口,对她手中的剑视而不见。“一夫人的武功饮誉武林数十载,岂是我一个晚辈所能窥测?白天我实在胜得侥幸之至!这一点不用夫人提醒,我还有些自知之明。” “知道就好。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吗?” “如果你一直把我堵在门口,”关千剑的声音细若游丝,并回头看看身后,“那我就只能把废话无休无止地说下去,而不敢进入主题。” “哼,进来说吧。”一夫人看他若含深意,冷笑一声,身体一侧,让他进到房中,顺手合上了门。 “我有个很好的交易,不知道一夫人有没有兴趣一听呢?”关千剑在桌前坐下。 一夫人斜眼看着他道:“有话就说,有屁到别处放去!” 关千剑更将手中的剑放在桌上,悠闲地一笑道:“一夫人真当我是他们的掌门吗?” “你是谁,我从来就不感兴趣。” “我知道。”关千剑自我解嘲地笑着,“一夫人对我这个人当然不感兴趣,你感兴趣的是我手中的宝剑和秘籍。” 一夫人抬头看天,一言不发,给他来个默认。 关千剑道:“不瞒你说,宝剑至今下落不明,你想要我也没法变给你。但是秘籍嘛……” 一夫人浑身一震,显然心中大为激动。但是他仍未回头看关千剑一眼,只是望着天上的两个眼珠,不停地转动起来。 “说实说,秘籍现在也一样是下落不明。”关千剑像是故意要气气一夫人。 果然,一夫人倏地回头,眼中充满恼恨,恶狠狠瞪着他。“你是存心戏弄人来了,看来你对你的武功还是很有信心呀!”那意思随时都会出手和他再见个高低。 “一夫人说得没错,”关千剑不为所动,依旧侃侃而谈,“我对自己的武功心法和招式,都很有信心,所差的不过是火候而已。” 一夫人咬牙切齿道:“好,既然如此,拔剑吧,我们来拼个你死我活!”她说着已先拔剑出鞘,摆好了架式。 关千剑摇摇手笑道:“一夫人误会了,我一进门就说过,今天就是来和夫人做个交易,没有别的意思。” 这当儿,一夫人看他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小的册子,心中一动,立即收剑站直,急切地问:“这是什么?” 关千剑将册子缓缓调转一面,现出封面上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九斩十字杀”。 一看就是他自己的手笔。 一夫人鼻翼微微上推,现出鄙夷的神情道:“你道我是三岁大小孩吗?就你这破玩意儿,想和我做什么交易?”她看关千剑果然没有敌意,径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关千剑两手捧着册子,随手翻着,现出里面许多字迹和持剑人形,笑道:“虽然是一代剑神的真迹,但只以书法而论,确实不值什么,可就里面所载录的武功而论,却是价值连城的至宝啊!” “一代剑神?”一夫人既惊且疑,“哪来的什么剑神?” 关千剑已经把书卷起来,拍着自己脑门道:“这不就是?我说的是十年之后的事情。” 一夫人又好气又好笑,只是摇头,半天都找不到词来骂他。 关千剑叹口气,老气横秋道:“唉,现在我知道一个人在成大功之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绝没有人会相信,只有等他真的成功了,才能用行动证明一切。就算我不是剑神吧,可是如果把龙在天和庄梦蝶加在一起,天剑六方和六如秘籍融会贯通,一夫人认为配不配称剑神呢?” 一夫人经他这一提醒,大受震动,把一又泪眼睁得溜圆,回头看着他道:“你果然是龙在天的传人!不仅得了天剑六方的真传,还连六如秘籍也了然于心?” 关千剑一笑,难掩得意之情,把手中的册子散开来,露出“九斩十字杀”几个字道:“这就是为什么同一招剑法,在唐长老使出来是那样平平无奇,而在我手上使出来又是另一番景象了。天剑六方的运力之法,足以将任何招式化腐朽为神奇。而将天剑六方和六如秘籍一相融合,那威力,更足以通神!” 一夫人被说得眼中燃起了熊熊烈火,心头伸出了千万只猫爪,想着:“这姓关的小子不真是幸运,怎么天下的好事尽让他一个人占去了?我只是想看看六如秘籍,奔波了这许久,连根毛都没摸到,他却一双两好,六如秘籍和天剑六方一并收入囊中……不行,得想个什么办法,从他手中夺过来!” 关千剑看她脸色阴晴不定,一会兴奋,一会仇恨,一会凶恶,知道她已经大大动心,笑道:“一夫人不必怨天尤人,我向你透露这些,不是为了向你炫耀,看你生气,而是有意把这成果与你分享。” 一夫人虽明知天上不会掉馅饼,乍听他这话,还是心中一喜。但她立即清醒过来,问道:“你我向来是敌非友,我徒儿又不肯做你老婆,你凭什么对我这么好?说,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看你鬼头鬼脑的,就知道没安好心?告诉你,如果你想给我画饼,让我替你白干活,事后只要留得一口气在,我誓死不会和你善罢干休!” 关千剑坏笑道:“一夫人一把年纪了,难道还怕被我骗色?”不等她发作,急止住道:“别别别,别嚷嚷,就是开个小玩笑,活跃活跃气氛。既然说到交易,当然最讲究的是你情我愿,童叟无欺,夫人放心,我决不耍手段。我平时为人虽然滑头了一点,但那都是生死关头,迫不得已,至于说到重承诺,我不会比已经死去的懒道人差,我简直就是懒道人第二!” 一夫人撇嘴一笑道:“就冲你这油嘴滑舌,就让人难以信任。说吧,我们要怎么交易?” 关千剑拇指竖起来道:“一夫人果然是行家,一开口就足见高明!我有求于一夫人的是,明天趁为各位送行,我要先行开溜,你们则替我断后。作为报酬,我会录下三招像九斩十字杀这样精妙的武功给你们。一夫人觉得怎么样,这交易做得吗?” 一夫人白眼一翻:“就三招?亏你说得出口!”又笑道:“你和六如门果然是同床异梦,这一点,我白天就看出来了。” 关千剑笑道:“一夫人好眼力,我岂止和他们同床异梦,我根本就没根他们一起睡过。——夫人别小看这三招,当初龙在天传授我武功,可只有独一无二的一招啊。” 一夫人道:“嘿,谁又比得上你的天纵奇才?再说了,你自己讲一招,谁知道是真是假?” 关千剑道:“一夫人乃武林高人,为什么还会执著于数目多寡?难道你没听说龙在天的天剑六方,只重心法不重招式吗?如能将心法悟透,就如练好永字八法,万变不离其宗,天下所有招式尽为我所用。” 一夫人道:“我就是不相信你能把师门的武功轻易外传。” 关千剑道:“夫人误会了,我没有师父,何来的师门武功?如果龙在天是我师父,我现在又何必依赖你们,以求脱身之计?不瞒您说,我和姓龙的只是萍水相逢,交情平平,甚而有一天还可能互为雠仇。他之所以答应传我武功,也只不过是一个交易而已。” 一夫人淡然道:“我不知道你和龙在天究竟什么关系,我也不想知道。就算真如你所说,我也不相信你会把到手的至宝轻易让人。” 关千剑道:“那么要我怎么做才能令你相信?” 一夫人摇头道:“怎么都无法令我相信。” 关千剑被如此拒绝,却不大在乎的样子,站起来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强人所难。不过我还是希望夫人能再作考虑。所幸离各位下山还有整整一夜,时间还长,时间还长,呵呵。这本小册子我就留在这里了,希望它不要搅扰夫人休息。若考虑结果有变,明天我为几位送行时,你们随时可以暗示。” 一夫人斜了桌上的小册子一眼道:“万一我们真为你断后,你却一走了之,我老太婆岂不是白做了冤大头?” 关千剑回头笑道:“怎么会白做冤大头呢?我这不是留下了一招极上乘的剑法吗?这剑法,相信即使龙在天见了,也会自叹弗如的。而且,我为你们准备的另外两招,相比之下还要更高明十倍,就看一夫人愿不愿意再赌一把喽。” 他说完举步,到了门口,又回头道:“我和雪妮小姐已有婚约,其实你们完全不必担心我耍赖。” 一夫人惊道:“此话当真?” 关千剑道:“夫人如果对我说的话始终不敢相信,可以问问雪妮小姐本人,她的话你应该不会怀疑吧。” 一夫人脸上显出一个颇为怪异的笑,点头道:“好得很,呵呵,好得很啊,哈哈哈哈。” 关千剑道:“夫人说好,那是同意了?” 一夫人停了笑声道:“那倒也未必,你不是要我再问问雪妮小姐吗?我还没问,怎么能同意?” 关千剑道:“如此我就静候好音了。”(未完待续。) 第一九六章奇女子 “恭喜恭喜呀,雪妮侄女。”关千剑走后,一夫人敲开了雪妮的门,两人隔桌而坐。 雪妮毫不客气地直视一夫人的眼睛,没有说话。 她有些生气。虽然她还不清楚一夫人所指何事,但从这老太婆的笑容里可以看出,她根本就是不怀好意。 “自从上次在龙吟湖你带着他私奔,我就知道好事将近了。什么时候可以喝到你的喜酒啊?”“他”指的当然是关千剑。一夫人毫不相让地迎上雪妮的目光,眼里的笑意更浓,意义也更复杂了。 “他来找过你?” 一夫人吃惊,立即收起笑容,“你怎么知道?他事先已经跟你通过气?”她问完才后悔了,因为她知道这根本是不可能的。如此一来,她老太婆不是反被一个晚辈比下去了吗? 雪妮移开目光,对着窗户发愣说:“他根本不是六如门的掌门。” 她说话总是惜字如金,总是一针见血,总是有很大的容量。 她这话的意思是:第一,关千剑和六如门貌合神离,甚至处在你死我活的对立面;第二,他留一夫人一行在山上歇宿,是想双方合作。 “了不起!”一夫人大拇指一竖,“都说这小子鬼机灵,但我看雪妮侄女就是他的克星,这个江湖只要有你在,就不会是他一个人的江湖。” “什么意思?” “我想雪妮侄女如不嫌弃,我们叔侄俩倒是可以好好合作一番。你有美色,我有武力——就算我自己的武功不咋地,你娘亲和仙猿老和尚却可以为我所用。要是我们四人绑定在一起精诚合作,何愁大事不成?” 雪妮又不说话。 一夫人见她没有表示反感,便放心说下去:“我听他说,你们两人已有婚约,冒昧地问一句,雪妮侄女真打算嫁给这样一个无行浪子吗?……还是,你早已经有了自己的计划?” 雪妮的眼珠轻轻颤动。 一夫人知道自己的猜测不是全错就是全对。 但她更相信是后者。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信心,总之,她看着雪妮,脸上又慢慢绽开了笑容。 既然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她便不着急了。 可是令她颇感意外的是,雪妮仍是以问题的方式回答:“你想要我怎么做?” 这小妮子还真是心机深沉,还未标明自己的态度,先来套我的话!一夫人暗叫厉害,可是她老太婆活到一把年纪,怎么会轻易载在一个小辈手上?怎么会三下五除二就被一个小女孩把话套去? 她的回答绝妙:“我想要你做的,也正是关千剑想要我做的。他要我明天替他断后,帮他逃跑。” 两人这般勾心斗角,真实意图还是隐而不彰。 雪妮决定轻轻逼她一下:“我武功低微,一夫人何须找我帮忙?”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你找我一定另有目的。 一夫人见她进了一步,知道她实际已有合作的意图,只是天性中的傲气使她做任何事都要制人而不制于人。 她微微一笑道:“雪妮侄女,我一向当你是自己人,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我不是个好人,从不白替人干活。所以我答应他的要求,自然不会没有目的。” 雪妮只是轻轻点头,而没有开口询问关千剑答应她什么好处,也不追究她所谓的“目的”。 一夫人由此更看出她的精明之处。她这态度真可谓莫测高深,让人不敢有所隐瞒。 幸好一夫人已不打算隐瞒,她道:“他提出的条件是送我们三套剑法,可是,你认为我是一个那么容易满足的人吗?他不但得了六如秘籍,还是龙在天唯一的传人,那就是一本活的剑谱啊……” 一夫人点到为止,不再说下去,再次看向雪妮。 雪妮的脸木然没有任何表情,眼睛也静如止水。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她说。 “雪妮小姐果然绝顶聪明,一点就透!”这次一夫人才露出由衷的笑容,笑得十分欢畅,“哎呀,我真是羡慕呀,羡慕云姊有你这么个好女儿!” “呵,过奖了。”雪妮的眼角竟然也挤出一些笑意。 一夫人向她俯下身,凑近一些,压低声音道:“可以说说你原本的计划吗?” 雪妮出乎意料地坦白道:“我想在婚礼上下手。” “具体呢?” “在他最激动兴奋的时刻,将他一举制服。” 一夫人掩口偷笑:“这么说就不是在婚礼上,而是在洞房花烛夜,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失手,你的清白岂不是被他玷污了吗?” 雪妮没有脸红,平静道:“一夫人还有什么更好的建议?” 一夫人听了这话,心道:“难怪她肯跟我合作,原来没有万全的把握,嘿嘿。要是我把这诀窍告诉她,她狼子野心想要吃独食,母女两个联起手来对付我一个,倒不好办了……” 雪妮见她迟迟不开口,只是撇嘴阴笑,不快道:“一夫人不必勉强。” 一夫人惊醒,笑道:“雪妮侄女说哪里话?我叔侄俩既然说好精诚合作,就应该一切都开诚布公,我哪还有什么好瞒你的?”话虽如此说,心头却是另一番打算:“她有母女两个,我有个徒儿,徒儿武功虽不及雪妮小婊子,可她和怀空好,仙猿老和尚再冥顽不灵,有时候还听他徒弟的话,到时候还不是我指东他就打东,我指西他就打西?怕她个屌!” 计较已定,她这才摊牌:“雪妮侄女和他相处经月,不知有没有发现他有什么明显的缺陷?” 雪妮对她怒目而视。 一夫人笑道:“你误会了,你愿意与我合作,不正是为了一身清白吗?我知道你守身如玉,我指的不是那方面、那方面的缺陷……” “有话就直说吧!”雪妮从没有一次说这么多话,已感到厌烦了。 一夫人察觉到这一点,不敢再卖关子:“我知道他最大的缺陷,就是不能饮酒,沾酒必醉,醉得人事不醒。这是我徒儿冷凝告诉我的,——你一定不知道我这徒儿和他还有过一段半真半假的孽缘吧?我这徒儿可大不如你,我叫她接近他,本是个美人计,没想到她什么没捞到,反而失身于他,真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她说着瞟了雪妮一眼,见她一听关千剑和别人有染,面色便是一寒,心中不免担忧:“这小妮子也是个纸老虎,原来对那小子并不是完全无情,我得小心,可不能重蹈覆辙!” 雪妮忘了注意一夫人的脸色,恶狠狠点头道:“我知道怎么做了!” 她当然也没能察觉到,当听到一夫人最后一番话,她想要制住关千剑的心,更急切了。(未完待续。) 第一九七章另一个目的 六如门如果要追杀一个人,这个人的处境比一个受到通缉的罪犯不会更好。 关千剑马不停蹄一连跑了三四天,——是三天还是四天?他可记不清了,因为该休息的时候没有休息。 幸好身后有三个顶级保镖。还有保镖的徒弟们。 所以他觉得可以歇歇了。 “你承诺的东西应该可以兑现了吧?”一夫人在关千剑右边勒马。 为了让一夫人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关千剑还没有把答应过的余下两招剑法献出来。 “是时候了,”他伸手入怀,“你们的任务完成了,如果我再被抓回去,绝不会怪你们办事不力,哈哈。”乍离虎口,他的心情很好。 当一本小册子在怀中露出一个角时,他发现左边有个人正盯着自己看。他侧过头去,笑容和手一起僵住。 是雪妮。如果没看错的话,她在对关千剑笑。她的嘴角并没有牵动,但是眼眶的形状有些变化。 “完蛋!”不知怎么,他心头嘀咕了这一句。同时对她报以同样的微笑。 他稍作迟疑,迅速把怀中的册子亮出来—— 六如秘籍…… “什么?六如秘籍?让我看看!”仙猿从后跃出,头下脚上,左手以梯子罩住关千剑,右手便来抢夺。 “他妈的一夫人你哄人,明明是六如秘籍你怎么说只有三招剑法?想吃独食,门都没有!” 云九霄不怎么识字,听了这话,跟着叫道:“妹子你这就不厚道了!”话未落音,早已攻向仙猿——“小毛孩你也别想独吞!” 关千剑不躲不闪,乖乖将册子塞到仙猿手上,口中大叫:“被老和尚抢走了,被老和尚抢走了,一夫人你可不能怪我……” 云九霄一听,更加激动,使出浑身解数,和仙猿战成一团。 一夫人惊疑不定,喝问关千剑:“你捣什么鬼?” 关千剑笑道:“我就是开个玩笑,我的字写得那么丑,他们也信,我有什么办法?” 一夫人重哼一声,咬牙切齿地骂:“不安好心!”扬手叫道:“云姊,快快住手,不要被这小子耍了!” 云九霄斗得兴起,根本听不到她说话,自顾自呼喝叱仛,叫嚷不休。 云霓打马靠近前来,对关千剑道:“你怎么老耍我师父?” 关千剑回头,看她嘟着小嘴,不像在生气,倒似在撒娇,有些不好意思,含着歉意道:“我没想耍她老人家……” 云霓道:“那你还不说清楚!” 关千剑没奈何,只得冲着两人喊:“别抢了,别抢了,又不是只有一本,你们看,还有呢。”说着从怀里又摸出两本,封面一模一样,写的正是六如秘籍。 可惜两人动了真火,对他的话听而不闻。 眼看两人不见生死,誓不罢休,一夫人一手夺过关千剑手上另外两本册子,抛向打斗中两人,叫道:“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两人各抓一本在手,看到上面字迹,这才分开,仙猿哈哈大笑:“大家都想要这东西,今天我一得一双,小和尚,也给你一本吧。万一哪天我的丢了,你这里还有一本,可以加补,你可千万要保管好啊!”小和尚是他对怀空的称谓。 怀空接在手中,还没来得及翻开,一夫人道:“拿来我看看。” 怀空因为冷凝的关系,不但不敢拒绝,连犹豫一下都不敢,慌忙呈上。 仙猿恨恨骂道:“小秃驴,不成器!”眼看册子已在一夫人手上,倒也不来抢夺。 那边云九霄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跑到雪妮面前馋着脸道:“乖女儿,念给我听听,里面写什么?”口中虽然叫女儿,低三下四的模样,反而像她是人家的女儿。 一夫人翻开手上那本看时,虽然不是六如秘籍,却足足载录着三招剑法,细细揣摩,其精妙程度,比先前一招“九斩十字杀”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看着看着,脸上不知不觉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情。 云九霄和仙猿也有不同程度的兴奋。 看了一会,一夫人且收起来,斜视着关千剑问:“我们约定的是三招剑法,你却给我四招,这样故示恩惠,一定没安好心!” 关千剑笑道:“岂止是四招,根本就是十招,你们三个人所得到的各不一样,只要你们相互交换,一定获益不浅!” 一夫人戒惧道:“你什么意思?” 关千剑道:“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不想这个江湖太寂寞,高手太少。” 一夫人冷嘲热讽道:“听你这话,倒像你已经是天下第一了,嘿嘿,我劝你还是不要太过妄自尊大。”话虽如此说,心里却是又妒又恨。 她十分清楚,从关千剑所录的剑法看,根本不用多久,他的武功便会到达一个自己永远无法企及的境界! 关千剑笑道:“多谢提醒,放心吧,我见识过天下第一,也非常清楚他的实力,所以不会痴心妄想。其实我之所以和夫人这样攀交情,是因为还有另外一个目的,不知道夫人有没有兴趣一听呢?” 一夫人得意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你就说来听听吧。” 关千剑在马上拱手一揖道:“多谢一夫人。这次我从六如门出逃,于他们不但面子上大有损伤,非找回场子不可,而且因为宝剑秘籍以及龙在天的关系,他们更不会放过我……” 一夫人幸灾乐祸道:“我们等着看热闹呢。” 关千剑摇头道:“恐怕容不得各位看热闹。不要忘了,我之所以能逃出六如门,几位也有莫大的功劳,一夫人想,他们会放过你们吗?” 一夫人道:“庄梦蝶一死,六如门再无高手,以我们三人同行,谁不放过谁,还不一定呢。这一点,你倒不必操心。” 关千剑道:“夫人以为,庄梦蝶真的死了吗?” 一夫人一惊,转头看着关千剑;仙猿和云九霄本来在研究那本“六如秘籍”,这时也回过神来,竖着耳朵静听,云霓等人更是大气不敢喘一口。 庄梦蝶之死,本来就疑点重重,关千剑在六如门一住月余,凭他的机警灵敏,一定有所发现,倒不一定是危言耸听。 云九霄喝道:“你瞎说什么?庄蝶的死讯,是一夫人亲口对我说的,怎么会有假?而且我们这次上六如门,连他影子都没看到,不是进了坟墓,难道又躲回仙翁山去了?” 仙猿道:“就是,如果庄梦蝶不死,你又怎么能当上六如门掌门,难道你小子比他武功还高吗?”(未完待续。) 第一九八章终身大事 关千剑道:“我若真是六如门掌门,又何必和你们混在一起,浪迹天涯?告诉你们吧,所有的一切,包括你们这次上山,不过是他们的诡计,目的只在逼我出手,以窥探我武功来源,证明我和龙在天的关系。在此之前,他们已经用过种种手段,只是我始终不中计,所以他们才想出这一招。” 一夫人道:“明知如此,你那天又为什么出手?” 关千剑笑道:“说实话,直到那天为止,我还没有想得十分明白,只知道他们要对付我,却不搞不清楚他们的套路,而我之所以终于忍不住出手,全是被林泉几个家伙逼的,眼看他们要送死,我这个做兄弟的怎么好袖手旁观?” 一夫人道:“可是你说庄梦蝶还活着,有什么证据吗?” 关千剑道:“证据有二。第一,当初他‘临终’一再交待,要密不发丧,以免被外敌乘隙而入,可是一夫人又是怎么得知他的死讯的?” 一夫人转头问冷凝:“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冷凝不愿和关千剑朝相,藏在一夫人肩膀旁边道:“回师父的话,我当时在龙吟湖畔闲走,听他们分堂的弟子说的,他们还披麻戴孝来着。” 关千剑笑道:“这就对了,不用说,那分堂的弟子一定是受人指派,故意露出这个消息的。凭这一点,已经足以说明问题。但我还有个更有说服力的证据,在他死后,我还见过他……” 云九霄大惊小怪道:“你见鬼了?” 一夫人道:“你这话可说得有些前后矛盾,既然早见过了,又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关千剑道:“也许你们还不知道,他们摆过一个推选掌门人的擂台。那天我走上擂台,正要出招,却见台下出现一双极怪异的目光,当时我只以为他们请了一个别派的高手窥视在侧,便忍住没有出手……” 仙猿叫道:“你连他眼睛都见到了,还不知道他是谁,你也真够没用的!” 关千剑道:“难道你们不知道,武功练到他们这种境界,都有一种特殊能耐,能用声音扰乱人的视觉,让你视而不见吗?” 仙猿还想辩解几句,却又怕暴露自己的无能,只好支支吾吾蒙混过去。 一夫人点头道:“我是听说有这门武功,却没有亲眼见识过。依你的说法,庄梦蝶果然是个老奸巨滑!我就说,周四方为什么要诈败……” 仙猿一听就不乐意了,喝问:“你说什么?你说他诈败,那你的意思是我诈胜了?” 一夫人怕他啰唣,敷衍道:“我说他诈败,只是说他败得太快,可没说你一这打不过他。” 仙猿道:“他武功本来就不练到家,在我手上过不了三招,怎么叫败得太快?哪像你,连姓关的一个小孩都打不过……” 一夫人老脸微红,“嘿嘿”两声,一时说不出话。 怀空怕一夫人生气,一夫人一生气,冷凝必然心情不好,忙找话把师父岔开了。 关千剑装作没听见他们的吵闹,继续道:“打从夫人答应替我断后那一刻起,我们四个人就已经是一个船上的人了。现在我们分则败,合则胜,夫人以为呢?” 一夫人矜持道:“话虽如此,但说来说去,我们都是受你连累,你打算用这区区十来招剑法,就把我们打发了?” 关千剑道:“这个夫人放心,我不是个小气的人,只要渡过这个难关,我再录三十招剑法相送又算什么?” 一夫哼一声道:“你还真当你那狗屁剑法是什么宝贝了!” 关千剑道:“大家都是识货的人,是宝贝还是垃圾,夫人恐怕比我还清楚吧。” 一夫人道:“也罢,大家互惠利吧。但是有一点,你这个人向来诡计多端,专门害人,我还是对你不大放心。我听你说和我雪妮侄女已经有婚约在身,除非你正式娶她过门,我才信得过你。” 关千剑一听这话,顿感左右为难。本来婚约是真,他既不能食言,更不能辜负雪妮的一番心意。但是云霓现在被怀空抛弃,正需要安慰,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完婚?那不是让云霓更感到孤单吗? 他沉吟不语,心中翻来覆去想的都是这个姐姐,一抬头,迎上的却是雪妮的眼睛。只见她眼中波光流慧,正殷殷切切望着自己,似有无限的期盼和说不尽的柔情。 他不由得想起在龙吟湖的光景。雪妮对谁都是不理不睬,唯独心中记挂着自己。擂台上身受重伤,是她出面,替他退敌;病塌前,借云霓之口再三致意,并亲亲自探望;后来他受一夫人师徒算计,又是她在危机时刻现身,不避嫌疑,救了他性命。最后更是得她的鼎力相助,才得以从强敌环伺中死里逃生,一路承他照顾将息…… 这样一个人又怎么忍心拒绝呢? 关千剑就要点头,忽听身后云霓一声轻咳,似有话要说。他忙回过头去,云霓却已经把脸侧向一边。 一夫人阴阳怪气道:“怎么,你想反悔?” 关千剑低下头,硬着头皮道:“不敢。只是这件事不是我能决定的,需要雪妮点头才行,现在道路之上,三言两语之间,就定下这婚姻大事,恐怕太过草率,容我到了龙吟湖,与雪妮好好商量商量……” 哪知雪妮一点也不避嫌,开口道:“我没有什么意见,当初的婚约本来就是我先提出来的,到了现在,我又有什么理由拒绝?” 关千剑瞠目结舌,支吾道:“那,那样最好了,不过各位有所不知,我家中原本还有一个长辈,这终生大事,需得到他老人家的首肯,否则我可不敢擅专,不如我今天就修书一封,征求征求意见。当然,这只是尊敬长辈的意思,并不是我对这门婚事还有疑虑……” 一夫人道:“你家中还有长辈,以前怎么没听说过?你说的是龙在天吗?” 关千剑怕被打破砂锅问到底,所幸故弄玄虚道:“这个人比龙在天还要重要一点,还请雪妮能够体谅。”他把话锋轻轻一转,越过难缠的一夫人,径问雪妮的意见,料想她虽然任性,却不至于在这种事上为难自己。 果然雪妮善解人意道:“这样的话,我也不能违背你的一片孝心,反正从今以后我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切听凭你安排吧。” 关千剑没想到她还有这么温驯柔顺的一面,差点后悔欺骗她。 当晚一行人在镇上住店,午夜时分,关千剑的门被轻轻叩响。(未完待续。) 第一九九章皇天不负有心人? 凭直觉,他相信一定是云霓,因此他没有开口询问,悄无声息地开了门。 云霓身背月光,站在门口。她木然地站着,脸色隐在黑暗中。 她的情绪也隐藏在黑暗中。她一定在伤心,一定想哭。 “怎么不进来,是不是还要我来抱?”关千剑说话比从前少了一些顾忌。 云霓摇头,还是没有动步。 难道因为我答应和雪妮的婚事,她生气了?关千剑这样想着,伸手抓住她的小手,拉她进屋。 云霓由他拉着,脚下踉踉跄跄,跨过门槛。 她一进门,即甩脱关千剑的手,背对着他。 关千剑把门合上,看着她孤独落寞的背影,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张臂将她抱住。 当他的手紧紧绕在她腰上时,才轻声询问:“我可以这样抱你吗?” “抱都已经抱了,才来问我……”云霓的语气有些淡漠。 关千剑在她耳边笑道:“我要是问了再抱,还能抱得到吗?怕你早跑了。” 云霓道:“我能跑到哪里去?不过是个没人要的丑婆娘。” 关千剑听到这话,一颗心在她背后缩成一团,手上用力,嘴唇便凑向她耳垂,想给她一吻。 “你为什么推迟和雪妮的婚事?”她扭身回头,巧妙地避开了他的偷袭。 关千剑急忙仰身收招,否则这一个吻非印在她嘴唇上不可。虽然他早有这样的妄想,但事情临到眼前,他却死也不敢。 “我还没问你为什么咳嗽呢。” “难道因为咳嗽,你才推迟的吗?” “谁说不是呢?”他以为云霓一定会为此高兴。 可是云霓说:“这么说你是真的很喜欢雪妮,只是碍着我的面子,才不好意思答应得太爽快。是吗?” 关千剑慌忙解释:“不是这样,我对她更多的是感激,只有对你才是‘很喜欢’,很喜欢!……” 云霓投入他怀里,脸颊枕在他胸口,幽幽道:“你这么喜欢我,我也嫁给你好不好?”这话真不像她说的,而像是另一个人借她的嘴唇发出声音。 关千剑从来没有这么兴奋过,就连龙在天答应传他剑法大概也没有这么令他激动,他声音颤抖道:“什么叫你‘也’嫁给我?如果你愿意嫁给我,我当然只能娶你一个……” 云霓道:“不行,我要你娶两个。” 关千剑大惑不解:“为什么?你怕对不起雪妮吗” 云霓还是像魂不附体,道:“不是,我更怕对不起你。” 关千剑笑道:“你都嫁给我了,不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不过我这话的意思,可不是你不嫁给我,就会对不起我,不论你嫁给谁,你都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我什么也没有替你做过!” 云霓用力吊着他脖子,一手轻轻在他后脑勺上抚摸,动情道:“不,你替我做得够多了,打从我第一次见面,你就在帮我,先是给我指路,后来还救我的命。那次岳东的事,也多亏你,要不然我早死了!” 关千剑听她历数自己的好处,连指路这样的小事也不放过,心中无限甜蜜,想道:我的一片痴心终于能得到回应,这可真叫皇天不负有心人啊。 他道:“这些都是我为自己做的,要是你活不成,我也会死的……”此刻他深深体会到,真正恋爱中的人,什么肉麻话都说得出来。 云霓痴痴问:“真的吗?” 关千剑知道她信了,只不过是例行公事地问问而已,答道:“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云霓似是感到无限的幸福,脸颊在他怀中蹭了又蹭道:“你确实没有骗过我,还是你对我最好。那我这次求你的事,你能办到吗?” 关千剑有点懞,问:“你求我什么事?” 云霓他怀中抬头,仰视着他道:“我要你把我们两个都娶了。” 关千剑为难道:“这,这个……”他突然有个荒唐的想法:她不会是故意试探我吧?等到我真答应了,她转身就走,那有多冤,我可得小心着。 云霓仿佛看透了他动的歪念头,郑重强调道:“我是认真的!” 关千剑低头看到她殷切的眼神,不像作假,问道:“可是你为什么非得这样?光我们两个不好吗?为什么要中间插进另一个人呢?” 云霓道:“你不能对不起雪妮。” 关千剑道:“我可以跟她解释,我看她在感情上不像个拿得起放不下的人。” 云霓摇头道:“别说了,你要再说,就当我刚才的话作废,让你和雪妮两个一双两好,我一个人孤独终老!” 关千剑无可奈何,只得点头。转念一想,雪妮平时冷冰冰的,正要看看她做了自己老婆,在床上还能不能板着一张脸,这也是机不可失的大事。 云霓见他再无异议,叹了口气,挣脱他怀抱,便要开门离开。 她这一叹,却在关千剑胸口压下了一方巨石一般。看来她还是放不下怀空!他想着,只想拉着云霓,再说会话,让把心思少放在怀空身上一刻算一刻。就在云霓手触到门上时,他急急忙忙道:“万一雪妮不同意呢?” “你先问问她嘛。”云霓说了这一句,再不作停留,匆匆走了。 …………………………………………………… 关千剑真感到难以启齿。 怎么跟雪妮说呢?说要娶你可以,但是我有个条件,那就是要同时娶云霓……那样的话不被雪妮活剥了才怪。 一行人仍在路上,走了一会,关千剑给雪妮使个眼色,两人渐渐落在后面。 “你有话跟我说?”雪妮在他旁边沉默了好一会,终于忍不住开口。 “是啊,是有个很重要的事情跟你商量,不过现在还没想好怎么说。”关千剑觉得越是复杂的事情,越是需要坦白,否则只会变得更加复杂。 雪妮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不用为难,云霓已经跟我说了……” “什么?”关千剑不胜惊讶,“她跟你说什么了?” “放心吧,我没有意见。” “真的吗?你一点意见都没有?”关千剑喜形于色,但立刻醒悟不应该当着雪妮的面这样得意忘形,补了一句:“其实,这件事我也很为难……” 雪妮带点嘲讽的口气道:“你有什么好为难的?你以为她是真心要嫁给你吗?”(未完待续。) 第二百章不生气 这话说得关千剑心里一慌,问道:“怎么?你是说她和我们开玩笑?”可是一点都不像啊,就她昨天那深情款款的样子! 雪妮道:“她不过是要气气怀空和尚,你连这个都看不出来?” 关千剑脸都绿了,愣了好一会才问:“她跟你这样说过的吗?” 雪妮不答,一提缰绳,追赶前面的人去了。 说不清楚是一种什么心情。若说只是愤怒,关千剑却感到眼泪向河水一样,立刻要把他的额头淹没;若说只是伤心,他又想冲到云霓面前大声责问,问她为什么要欺骗,为什么要给他空欢喜…… 他紧紧随在雪妮身后,纵马飞奔。 雪妮的马很快,顷刻超越人群,跑到了最前面。她像怕被关千剑追上一样,还在一个劲打马疯跑。 走在最前面的是云霓。就在她身后,是怀空和冷凝。两人的马正在耳鬓厮磨,并且偏离了道路,落到道旁的草丛中去了。可是马上的人茫然不觉,目光胶着在一起,喁喁切切地说个没完。 关千剑径直冲到云霓身边,勒住了马。 “你们吵架了?”云霓有些惊讶,同时眼角带着温柔恬静的笑意。 数日以来,她那满是忧愁的脸,似乎开朗了不少。是不是因为我昨天答应娶她,才发生的变化呢?关千剑想着。 如果这样能让她高兴起来,就算她是骗我的又怎么样?她对我本来不是全无情意,即使一开始真的只是为了气怀空而嫁给我,等到我们行过大礼,真的做了夫妻,相信她很快就会忘了过去的。 关千剑很快说服自己,没有发火。或才他跟本不需要说服,对着云霓那张甜甜的笑脸,他怎么能把火发起来呢? “谁吵架了?”关千剑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原来你已经跟她说过了,跟本不用我再征求她的意见。” 云霓抿嘴一笑,眼神斜飞,向他凑近一些道:“你不知道,我这妹子心思最多,我怕她当面不好意思拒绝我,背转身就不答应了。” 关千剑一笑,不置可否。他暗想:这要是真娶了她们俩,以后一定都会在我面前说另一个的坏话,那可好玩了。 云霓忽然又提高了声音道:“她同意了,这么说我真的要嫁给你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我呀?” 关千剑不会不知道她这话正是说给后面的怀空听的。可是怀空和冷凝聊得高兴,根本没注意到前面两人。 “婚期等回到龙吟湖,同雪妮商量过后再这吧。”他也有些魂不守舍了。 云霓大声笑道:“为什么还要等到龙吟湖?可以再快一点吗?我明天就嫁给好不好?”她说着,在马上向关千剑伸出纤纤素手。 关千剑强打精神,也装作很高兴的样子道:“好啊,只要你愿意,别说明天,现在就娶你都可以!”他抓住了云霓的手,两人的手臂在马上搭起一座小桥,并且像秋千一样摇来晃去。 一夫人看到这一幕,惊得有些呆了,骤马赶上两人,对关千剑道:“我要你娶的是雪妮,你不要搞错对象了!” 关千剑笑道:“夫人叫我娶雪妮,可没有说只能娶雪妮一个,我两个都娶不行吗?” 一夫人眉心一沉道:“你又搞什么鬼?” 关千剑道:“娶老婆是正经事,怎么能叫搞鬼?一夫人这话我可听不懂了。” 云霓忙着帮忙解释:“我和雪妮妹子商量好了,我们姐妹俩同时嫁给他,倒不是他在搞鬼。还求一夫人成全。” 一夫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边想姓关的长得不见得有多潇洒好看,怎么人都争着嫁给他?连我那徒弟也着了他的道,幸好怀空小和尚出现,否则我老太婆早人才两空了。雪妮也真是,在这节骨眼上,怎么还故作慷慨,答应他双喜临门?多个云霓不是碍事吗?难道她忍心连这师姐一并结果了? “你师父在后面,求我干什么?”一夫人瞪了云霓一眼,转头向后面的云九霄道:“云姊,你两个女儿要同时嫁给同一个人,你有什么意见?” 云九霄正在马上打瞌睡,像醉酒一样两边摇晃,听到叫声,茫然抬头,眼睛还眯缝着道:“我哪有两个女儿?我只生了一个女儿呀。” 一夫人索性停下来等她,到两人并在一处时,她道:“你怎么把云霓忘了,她不是你的养女吗?” 云九霄道:“妹子你这话就太没见识了,女儿是女儿,养女是养女,能一样吗?我女儿要是嫁人,我必须亲自把关,若是养女嫁人,就随她的便好了……” 一夫人有些过意不去,连连咳嗽道:“云姊,当着孩子的面说这样的话不好吧——你别说了。我告诉你吧,现在你女儿和养女要嫁给同一个人,你同意吗?” 云九霄道:“什么?我女儿要嫁人?我怎么不知道?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跟我说一声呢?” 一夫人道:“你忘了吗,昨天就跟你说过的,她要嫁的就是前面那位关千剑呀,你看他一表人才,少年有为,正好和你女儿相匹配。” 云九霄道:“放屁!他那个样子也叫一表人才?还年少有为?我看他就是个贼!我女儿怎么能嫁给这种人,你昨天是跟我说过,可你没说要我女儿真的嫁啊……呃,你的意思——?哦,好好好,我不说话我不说话……那就顺着孩子们自己的意思吧。” 她这一番话糊里糊涂,已然把一夫人的别有用心暴露无遗。可惜关千剑全副身心放在云霓身上,完全没有注意到她说什么;而云霓也是心神激荡,心无二用。 …………………………………………………… (感谢悠叶新雨的打赏和推荐票支持。顺便对各位书友说一句,这是俺的第一本小说,第一本就写武侠,真是一个不明智的选择,因为武侠实在是最难写的,各种设定和渲染都必须坐到位,一个不好就会事倍功半。而且武侠现在已是冷门中的冷门,吃力不讨好。最重要的一点是,在动笔之前,本人完全是属于传统的,对网文一无所知。所以到了现在,已经可以确定这本小说失败得很彻底。不过我还是要说,接下来是一个全书最大高潮,值得一看!!)(未完待续。) 第二零一章凌虚三步 一夫人拿出一柄匕首递给雪妮。“雪妮侄女,就把这个当作我给你的贺礼吧,呵呵,哈哈,喜欢吗?” “有毒?” “你当我傻,把他毒死了,对我们有什么好处?我只是沾了一种强效迷药而已。” 雪妮皱眉道:“你不是说他沾酒就醉吗?何必多此一举?” 一夫人笑道:“喝酒醉得快,醒得也快,这小子本来诡计就多,更兼武功大进,这些天来不知他又练到了什么境界,万一制他不住,那可就后患无穷了。” 雪妮把匕首接在手中,点了点头。 这是婚期前最后一个晚上,一行人到达龙吟湖的第三天。 一夫人又道:“我听你说他练过一种神奇步法,叫作什么凌虚三步,能在身体腾空之后连作三次转折,究竟有没有这回事?” 雪妮对她怀疑的态度微感不满,直视着一夫人道:“这是我亲眼所见。”她像是不习惯一次性说话太多,顿了一会才又道:“当时他只作了一次转折,但由这一次,已可以看出,让他连作三次也并非不可能。” 一夫人一边点头,一边深思道:“我当然相信你的眼光……” 雪妮非常明白一夫人心中所想,道:“我不会给他留下反抗的余地,请放心。”说着握紧手中的匕首。 一夫人抿着她薄薄的嘴唇,面色凝重。好一会才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小子邪门得很,我就怕他有一套抵御迷药的功夫,——你想啊,庄梦蝶是什么样的人,想要骗他,也逃不过他的眼睛,更何况是我们?” 雪妮不悦道:“你要妄自菲薄,可别把我算在内。” 一夫人干笑道:“这个当然,我早说过了,要是没有姓关的小子,这个江湖就是雪妮侄女一个人的,呵呵。但是……” “但是什么?”雪妮就句话问得有几分急切,失去了平常的从容。 “但是可惜,关千剑的存在,已是不争的事实。” 雪妮哼了一声道:“就算有他,这个江湖也仍是我的,他只不过是我脚下的一个桥梁而已。” 一夫人道:“雪妮侄女有这样的自信当然很好,不过俗话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我们总是布置得越周密,才越有胜算。你说是不是?” 雪妮道:“你还有什么布置?” 一夫人道:“烦请你把你娘亲叫过来一趟,我去让凝儿请仙猿老和尚,我们三个老的再合计合计。” 不多一会,三个老的齐聚一堂,雪妮也在座。 仙猿叫道:“对付一个十八九岁的娃娃,有我老和尚一人就够了,何必这样兴师动众、拐弯抹角的?” 一夫人道:“这小子现在武功非同小可,大师要杀他容易,若要将他生擒活捉,恐怕就不好办了。” 仙猿道:“只要有我这把梯子在手,还不是手到拿来,怕他跑上天去?” 一夫人微微一笑道:“大师话虽不错,但一人出手,毕竟风险太大,为保万无一失,我们还是计划周详的好。” 云九霄不愿再听仙猿吹牛,问道:“妹子有什么高见?” 一夫人道:“我倒没什么高见,全是雪妮侄女的主意。云姊,我真羡慕你有个好女儿啊!——我们已经商定先由雪妮劝他喝酒,将他灌醉,然后以涂过药水的匕首刺他一下,让他长久昏迷……” “好啊!”不等她说完,云九霄先拍起掌来,“我女儿这一手真的高明!” 一夫道:“要不怎么说羡慕你有个好女儿呢?以正常情况而论,大醉之后,又挨了一刀,万万不会再有反抗能力,但是我们知道姓关的小子不仅深得龙在天真传,更曾精研六如秘籍,每每有出人意表的奇招,谁知道到时他会不会又让我们大吃一惊?所以这一点不得不防。” 仙猿不耐烦道:“啰嗦什么?你就说要我们怎么做吧。你别忘了,明天你徒弟也要嫁给我那小秃驴,我老和尚还得替他们张罗呢。” 一夫人笑道:“张罗什么?明天他们不过是做个样子,使得场面更加逼真,让姓关的小子一点疑虑都没有。至于我徒儿下嫁你家小秃驴,可不能这么草草了事。” 仙猿道:“什么下嫁?分明是我那小秃驴下娶。” 一夫人白了他一眼,不去理他,径对云九霄道:“云姊,不知道雪妮侄女有没有跟你说起过,关千剑练有一门极诡异的轻功,身体腾空之后还能三次改变方向,唤作什么‘凌虚三步’。” 云九霄没好气道:“从没听她说过!怎么她有什么话都不跟我这当娘的说,只和你说?” 一夫人笑道:“想是她说过,云姊你自己忘了,你的记性我还不知道?——他这凌虚三步,若真按雪妮说的这么神乎其神,倒真是一个逃命的法宝。说实话,别的我都不担心,就怕他在发现中计之后,尚保持一线清明,凭借这一招溜走。他这个人就是一匹猛虎,一旦归山,那可真的后患无穷了!” 仙猿不屑道:“他有凌虚三步,我们有三大高手,刚好把他克制得死死的,能望哪里跑?” 一夫人大笑道:“大师这句话深合我意!我叫两位来,其实就是为了说明这个意思,不过我费了这一番唇舌,还不如大师一句话来得爽快。” 仙猿受了夸奖,左顾右盼,得意非凡,口中道:“嘿,那当然。” 云九霄不服道:“他就是瞎猫碰着死耗子。妹子你这意思我早明白在心里了,不过没说出来……” 一夫人道:“这样就更好了,既然两位都能想通这一节,何愁大事不成?但是还有一点,自古双方交战,最讲究的不过是六个字:天时,地利,人和。现在天时、人和都已经在我们这一边,剩下的就只有地利了。” 云九霄急问:“什么是地利?” 一夫人道:“所谓地利,不过是我们三人站立的位置。” 仙猿道:“明天这种场合,我们还能怎么站?当然是面对新郎新娘了。” 一夫人笑道:“面对是没错,否则我们又怎么能监视姓关的一举一动呢?不过我们绝不能挤在一起面对他,而是要分立三面,对他形成包围之势。这样就算他真的还能使出凌虚三步,不论他往哪个方向突破,都必有两个人向他夹击,这就叫插翅难逃!” 仙猿和云九霄很少在同一件事情上意见一致,只有这次,他们不约而同地点起了头,并且脸上露出笑容。(未完待续。) 第二零二章无怨无悔 “如果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我不会怪你的。” 关千剑感到心中有些烦躁,一个人在园中走走,却撞见云霓在假山后面偷偷饮泣。 “我为什么要反悔?”云霓本来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自己的眼泪,可是既然被关千剑撞见,便不做遮掩,径以一张满是泪痕的脸和一双哭红的眼睛对着他,并且以倔强的口吻说话。 “因为你在哭。” “哭是因为高兴。” “若是高兴,为什么只顾一个人偷偷地乐,不把我也叫上?” “扑哧”一声,云霓笑了。她想到自己一个人哭得死去活来,却被关千剑说成“偷偷地乐”,确实有些滑稽。 但她立刻看清自己的处境,不仅现在,恐怕以后也永远不会有笑的心情。她哭得更伤心了。 关千剑不知所措,连一句安慰的话也找不到,因为他知道一个人如果变心,刀架在脖子上也没有用。就像冷凝,当她爱上别人,就再也不会正眼看他一下。 他也找不到伸出手去抱抱云霓的勇气,因为当她为另一个人伤心,他的拥抱又算什么呢? 可是就这样傻站着,看心上人哭,实在是一种煎熬。 幸好园中有人出现。月光下,花木掩映间,两个人头缓缓移动,正向这边走来,轻声笑语不时传出,正是怀空和冷凝。 云霓忽然靠近关千剑怀里,头枕着他胸口,慌不迭地擦眼泪。 两人走到近处,怀空看见云霓,急忙调头,欲从另一条路走,冷凝拉住他道:“干什么?怎么能因为一条狗改变路程?” 关千剑看她故意找茬,不愿自找麻烦,搂着云霓就要逃之夭夭。哪知云霓不肯动,嗔怪道:“干什么?你怎么给狗让起路来?” 关千剑一听这话就知道要糟糕,结婚之前还非得打一架不可,难怪人家说女人是祸水,果然最会惹祸。 不过还好最终决定权仍在男人手上,他看怀空没有事先发作,把云霓扶在一边,向他一笑拱手道:“恭喜恭喜,大师抱得美人归!不过以后和尚恐怕是不能做了。” 怀空对云霓心中有愧,可是一见关千剑不免心中火起,仅有的一点愧疚也烟消云散,不卑不亢道:“这还多亏了关兄成全。关兄得享齐人之福,才真该恭喜呢。” 关千剑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笑道:“客气了,客气了,这不也是多亏大师成全吗?” 话才说完,旁边两声娇哼同时发出,关千剑和怀空侧头,一人迎上了一双仇视的眼睛。又听两个声音同时道:“臭男人,当我们女人是什么?货物吗?还谦来让去的!” 怀空搂住冷凝,柔声道:“哪里话?你是我的心肝宝贝,若说以货物来做比,世上也只有一样货物能与你相提并论,那就是无价之宝……” 关千剑也搂住云霓道:“哪里话?……”后面却接不下去,哽在当场。只等怀空肉麻兮兮的话说完,才忍着一身的鸡皮疙瘩道:“我的意思跟他差不多……” 云霓耳听自己的情郎对别人说着甜言蜜语,而所找的替代又这样惨败,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对着关千剑一顿拳打脚踢。 对面两人面有得色,心中窃笑不已。怀空向关千剑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先走一步,两位慢慢聊,慢慢聊。” 关千剑哪里还能腾出心思回话?只有闭着眼睛默默品尝如雨点一般落下来得粉拳滋味。 云霓闹了一会,终于筋疲力尽,趴在他胸前一动不动,只剩惊神泣鬼的嚎啕大哭。 关千剑受这哭声感染,刹那间似乎体味道了她的全部伤心,鼻头一酸,眼泪夺眶而出,手上用尽全力,将那娇弱之躯搂在怀里。 过了好一会,云霓的哭声才渐渐住了,“对不起……”她轻声说。 关千剑吸着鼻子,笑道:“没事,你打人一点都不痛。” 云霓道:“我不是指这个。” 关千剑道:“那你是指哪个?” 云霓道:“我不该骗你,我不该利用你,其实我一开始说要嫁给你,是做给怀空看的,我只是想气气他,只是希望他还能回心转意……” 关千剑虽然早就明了她的意图,这时听她亲口道出,仍然大出意料地寸心如割,他的眼泪再次泉涌而出。 这两次相隔极短的落泪,一次是为另一个人,一次是为自己。但是蓦然间,他发现两种感情带出的两种泪水融汇在一起,再也分不出彼此。 他对云霓的伤心体会更深了,正因为体会更深,他就更加爱她,正因为更加爱她,他自己的痛苦又更深了…… “你生我的气吗?” “我不生气。我爱你。” 云霓倒在关千剑怀中的身体受到了震动。这简短的一句话,让她毅然做了决定。 “我也爱你。我嫁给你,是真的嫁给你!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第二天一早,关千剑就由庄内仆人打扮一新,换上了新郎的吉服。虽说江湖中人不拘礼节,但形式不能完全废除,按照习俗,两位新娘分住在较远一栋楼,只等吉时到了,再由新郎亲自去接。 在此之前,新人之间禁止见面。 关千剑在镜子面前转了一圈,又一次就自己的长相向上天谢恩已毕,抓起桌上的剑,就要绑在背上,心道:“常言说将军铠甲夜不脱,我作为一代剑圣,即使洞房花烛夜,也不能没有一剑在手。” 正在此时,门口乍现一团火红,侧头看去,正是一身新娘装束的雪妮。关千剑惊道:“你怎么这时候跑来?”又开玩笑:“看你样子,好像比我还猴急呢。” 雪妮瞄了他手上的剑一眼道:“我就来看看你。” 关千剑把她拉到面前,仔细端详着她那张对称到分毫不差的脸,食指挑着她下巴笑道:“若论端庄,真没有一个人能跟你比。不过,有一点美中不足,那就是你的笑容太少了!来,给爷笑一个。” 雪妮一低头,挣脱了他的手指,顺势扑进他怀里,轻声笑道:“别这样,多不好意思……” 关千剑哈哈大笑,看她不胜娇羞,便不再逗她,换个话题道:“你说等一会吉时到了,我是先接你呢,还是先接云霓?”(未完待续。) 第二零三章丢失的新娘 雪妮道:“那就要看在你心中,谁的份量更重一些了。” 关千剑本以为她会谦让,说什么云霓是姐姐,当然先接她的话,那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先接云霓,以免她觉得委屈,没想到雪妮真不是盏省油的灯,仍把难题抛回给他。 关千剑笑道:“若论在我心中的份量,你们两个是半斤八两,根本分不出高低,不如我们用称称一下,谁重就先接谁吧?” 雪妮在他胸口擂了一拳道:“又不是猪,又不杀了卖肉,还用称来称,哼,明摆着欺负人!再说,凭眼睛看也知道,她比我重,你是存心要她做大了?” 关千剑愕然道:“我没有这个意思啊,你们又何必分大小?” 雪妮道:“怎么能不分大小?这叫无规矩不成方圆,如果你一定不忍心让她做小,就让我做小又如何?” 关千剑抚着她头发,嘴巴凑到她耳边道:“不如你们两个都做大,让我做小吧。” 雪妮愠怒道:“总之你就是不肯让她做小!哼,既然你要做小,我也不反对,以后有你受的。” 关千剑知道她是玩笑话,只要她不再坚持委屈云霓做小,便放下了心,暗想:“说不得,到时只能先接了她,再去接云霓,事后再慢慢补偿。”又想,看这两人醋劲都不小,以后我夹在中间,恐怕是左右都很难逢源了,可不要让她们姐妹俩形成统一战线,反过来整我才好。 两人温存了一会,雪妮怕把脸上涂的水粉磨花,从关千剑怀中直起身,目光再次落在他手上,嘟嘴道:“干什么这样的日子也不放下杀人的凶器?你存心要用武力给我们姐妹一个下马威是不是?” 关千剑急道:“你别多心,时刻带剑是我们作为江湖人都应该养成的好习惯,因为危险随时都可能降临,如果手上没有武器,岂不是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雪妮瞪眼道:“你什么意思?跟我和云霓在一起,能有什么危险?难道你还怕我们姐妹俩谋害你吗?” 关千剑被她“诬陷”,不慌不忙道:“你这可真叫谁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正是因为和你跟云霓在一起,我才更加不得不带剑,因为我要保护你们啊。” 雪妮不领情,道:“你就狡辩吧,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今天这婚不用结了!”说完一跺脚,转身就走。 关千剑吓了一跳,先把剑仍回桌上,才三两步追上去,拉住她道:“我哪有什么意思?怎么好好的说这种话?结婚是终生大事,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怎么能说结就结,说不结就跑了?” 雪妮回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和我娘过去有仇,所以你时刻防着她,就连和我做了夫妻还是一样。既然你始终不肯原谅她,我又何必舍去亲娘不要,嫁给一个仇人?” 关千剑一听这罪名不小,一把抱住她道:“冤枉,冤枉啊!你娘就是我娘,我怎么会拿她当仇人呢?她是我的恩人才对,没有她就没有你,没有你就没有我……”他荒不择言,说了一大堆连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话,雪妮连连娇哼,表示不被他花言巧语所蒙骗,最后甩开他双手,还放出狠话:“走着瞧!” 关千剑望着她背影,从额头上抹下两掌冷汗。 …………………………………………………… 云霓的房门是关着的,里面听不出任何动静。 六如门的露水掌门关千剑和云鹤剑派两位小姐的婚事,虽然决定得有些匆忙,但这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很快遍传江湖。婚礼当天,贺客迎门,好不热闹。 当关千剑在千百人的簇拥下,迎接了第一位新娘雪妮,来到云霓房门口时,场面顿时安静不少。 关千剑望着紧闭的门,摸摸身上,表情尴尬,对雪妮悄声道:“怎么办啊,我身上可是一文不明!”他过去听人说过,大凡喜娘讨要红包,多用这种方式。可是他以为江湖中人看轻钱财,不屑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所以事先并没考虑太多。 雪妮在红盖头下压低声音道:“我也不是有钱人,你找旁边的宾客借借看吧。” 关千剑看向旁边,见右手边离得不远,有一个中年大汉,挺着个大肚子,一只手五根手指,倒戴了六个戒指,像个有钱人。 恰巧那大汉也正转头看关千剑,一经与他求助的眼神对视,立刻会错了意,以为年轻人是想向自己取经,敞开痰糊的喉咙道:“这还不明白吗?人家新娘子害羞了,你作为一个男子汉,怎么就不主动一点?要是我的话,一脚把门踹开,拦腰一抱,再害羞也出来了。” 关千剑将信将疑道:“她平时不是个扭扭捏捏的人啊?你确定不是喜娘想要红包,从中作耿?” 那人道:“你不知道,女人就爱装,这种时候,就算心里面比我们男人还着急,也要犹抱琵琶半遮面,千呼万唤不出来。听我的,去把门踹开,准不会错!” 这时有人起哄:“人家新娘子脸皮薄,你这新郎不会也害羞吧?连个门都不敢踹。” 有离得远一点的人,躲在别人屁股下面占便宜:“你要真这么孬,我去替你踹,不过洞房也要让我替你入,反正你一人对付两个有点忙不过来。” 关千剑一看形势,正是体现英雄本色的时候,抬脚就要去踹门,但回头一想,这一脚下去要是把云霓吓到,恐怕她就不嫁给我了,还是温柔些为好。 旁边那中年人看他抬脚又缩脚,最后屈起手指打算敲门,嗤之以鼻道:“看你这么软弱,以后一定怕老婆!唉,丢男人的脸……” 关千剑不去理他,心里想:“我老婆漂亮,我当然怕她,你老婆丑,第一次没吓死,以后就再也不怕了。”他举手叩门,指关节刚一碰上去,门开了一道缝。 “嘿,原来是个空城计,”他笑着,又对那中年人道:“刚才要是听你的,就中计了!” 他伸出两手将门缓缓推开,只见当门一张桌上,伏着一个女子,看样子正在酣睡。 “哈哈,”身后暴出一阵哄笑:“好个懒婆娘,到了这时候还不起床,这样的女人谁要谁倒霉!” 关千剑脸色早已变得苍白,因为从那女子身形和服色来看,绝不是云霓! 可是房中再没有第二个人,云霓人呢?(未完待续。) 第二零四章交杯酒 他一步跨过门槛,抢到那沉睡的女子身边,一把扳过她肩头,动作极为粗鲁,因为焦躁,神情也跟着显出几分凶狠。 那中年人不知发生了变故,还站在外喝采:“对了,男人嘛,就该这样,对待这种懒婆娘,就该好好教训教训,看她以后懂不懂得规矩!” 那女子身体被扭成了麻花,犹自呼噜声大作。关千剑认得她是云霓的同门,和云霓关系颇亲厚,这次也是自告奋勇替新娘梳妆打扮。 对于一个睡得昏天黑地的女人,关千剑还没有对付的经验,向雪妮求助道:“你能把她弄醒吗?” 雪妮点点头,走近前来,一伸手“啪啪啪啪”,一连给了她四个耳光。 一众贺客不明就理,见了雪妮这等手段,都是不胜唏嘘,心想:“这母老虎如此凶悍,就算是两个同时过门,那一个也只有做小的份,一辈子抬不起头。 那女子眼睛半睁半闭,伸个懒腰,张着嘴巴含含糊糊说了几句什么,根本不知道自己被打了。 雪妮见她还在晕晕乎乎,眉心一沉又要动手,那女子这一下来得机灵,向旁一跳,躲开老远,委委屈屈道:“大清早的,小姐干嘛打人?” 众人都笑。 关千剑急问:“云霓呢?你不是负责给她梳妆打扮吗?你怎么睡着了,她人呢?” 那女子这才惊觉,原地打了几个转,跳起来道:“哎呀,云霓呢?我不是负责给她梳妆打扮吗?怎么睡着了,她人呢?”竟然把关千剑的话几乎一字不错地重复了一遍。 这一来众贺客更是笑得打跌。 关千剑生起气来,喝道:“笑什么?不许笑!” 众人这才噤声。那女子看关千剑这个架式,要是找不到云霓,恐怕自己也要倒霉,苦着脸道:“她是不是不想嫁给你,偷偷跑了?” 关千剑一听,怒不可遏,长眉直竖,眼睛险些把眼眶撑得四分五裂,踏前一步叫道:“你说什么?” 女子害怕,反而躲到雪妮背后,探出个头来,战战兢兢道:“啊,我想起来了,她昨天晚上一直哭,一直哭,我就劝她:你要是不想嫁给那个姓关的,你就跟他直说,难道他还能强迫你不成?你要是还喜欢那个漂亮和尚,你就应该去找他,叫他不要娶那个狐狸,而是娶你……后来她说我吵,叫我去睡觉,我不肯睡,可是后来不知怎么还是睡着了。——啊,我知道了,她一定是去找怀空了,你应该揭开他新娘的盖头看看……” 她说着说,忽一抬头,看见面前凶神恶煞般的男人,转眼间完全变了一个人,虎目含泪,神情既悲苦,又无助,好像已经陷入绝望的边缘,连一点挣扎的愿望和力气都不再有。 她也感到事态严重。她住嘴了。 身后的贺客从这女人不清不楚的叙述,隐约猜到事情的真相,一方面同情,一方面畏惧,都不做声,全场一片鸦雀无声。 关千剑想到昨天晚上的一句“心甘情愿,无怨无悔”,言犹在耳,而人终究离我而去,再也忍不住,眼泪簌簌而落。 他不愿被人看见软弱的一面,一个人走到角落,无声地饮泣。 在他背后的人看来,他也许只是在沉思。也许只是在猜测新娘的去向。 过了好一会,旁边响起一个轻柔的声音:“是不是三个人中少了一个人,这场婚礼就无法进行下去了?” 关千剑身躯一震,这才意识到,即使一个心如死灰的人,也不能放下肩上的责任。他已经体会到无情抛弃的痛苦,怎么能还让这痛苦在深爱自己的人内心发生呢? 但他却不敢转回头,不敢给雪妮哪怕一个眼神的保证。他怎么能让人家看到他满脸的泪痕呢?他只是高扬着头,阻止更多的眼泪突破眼眶。 雪妮绕到他面前,伸手揽住他后颈,举袖揩干他脸上的眼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大丈夫无事不可对人言,即使为心爱的女人流泪,也没必要背着人你说是不是?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嘛。” 关千剑没有想到雪妮还会这样曲折委婉地安慰人。而且在这种时候,她一点也不嫉妒,一点也没有冷言冷语。他突然睁开眸子,直视着她。 雪妮对他的目光不闪不避,迎着他道:“哭过了就该作出抉择了。只是,如果你决定去找她,请无论什么时候都把我带上。” 关千剑无比感激,无比激动,一把抓住她手道:“至少我们应该先完成婚礼!” …………………………………………………… “新郎新娘喝个交杯酒吧,老和尚我最爱看人喝交杯酒了,哈哈。”厅堂内宾客都已入席就座,仙猿命人倒了四杯酒,用托盘装着,送到两对新人面前。 有人取笑:“交杯酒是人家躲在洞房里偷偷喝的,哪能给你看?” 又有人口没遮拦:“喝交杯酒你都要看,生孩子你想不想看?” 仙猿回头吆喝:“生孩子有什么好看?你爹你娘生你时,我老和尚不就在旁边?果然没什么看头,还是喝交杯酒好玩。来,小和尚,你们两个先做个示范。” 怀空和冷凝各接了一杯,碰杯,挽手,泯了一小口,又让对方喝了一口,最后交换酒杯,一饮而尽。 老和尚在旁看着他们把这套动作一丝不苟地完成,满意地笑道:“好,好,好。——该你们了。”他走到另一对新人面前,“今天我老和尚头一次替人斟酒,有些人可别推三阻四,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着白眼一翻,斜视关千剑。 一夫人和云九霄在前方分站左右两边,三方相隔都只有两张桌子的距离。云九霄不悦道:“姓关的虽然不是东西,好歹是我云家的女婿,你说话给我客气点!这杯酒他愿喝就喝,若不愿喝,我看谁敢勉强!” 仙猿笑嘻嘻道:“你女婿怎么了?我徒弟都喝了,你女婿为什么不能喝?难道你女婿就比我徒弟面子还大?” (其实我一直搞不明白一个问题,是不是网文都要爽才有人爱呢?像这种主角倒霉受苦的情节是不是很不受人待见? 恩,我决定下一部写个爽文试试水。)(未完待续。) 第二零五章最不应该喝的酒 不等云九霄接口,雪妮转向仙猿,轻声道:“大师有所不知,他一向不爱喝酒。难得大师一番好意,不如他那一杯由我代喝了吧。”说着尖起兰花指,拈了一杯在手,就要送到口边。 仙猿一把捉住道:“你先别喝,你一个人喝不算。他姓关的是男人吗?是男人就没有不喝酒的。今天你两个的交杯酒我看定了!要是有人跟我作对,不听老和尚的话,就算我打不过你们一家三口,可有本事闹了这婚礼,让你们今天成不了好事,你信不信?” 自发现云霓不告而别,关千剑早已只是一具空空的躯壳,面对一片热闹喜庆的景象,他只想早一点结束,还他一个安静自在,好让他一心一意思念那个人,或者为那个人落泪。 当他闻到那一股辛辣的酒味,头脑中感到一阵晕眩时,他第一次发现,这不正是自己最需要的吗?他多想长醉不醒! 一醉解千愁。 他端起酒杯,强笑道:“仙猿大师亲手赐饮,我怎么敢推辞?至于交杯酒嘛,如果我这一杯喝下去还没醉倒,一定表演给你看。” 他一扬手,就要整杯倒入喉咙,目光微抬之间,却发现厅堂一角,最末一桌上坐着一人,肤色浓黑,神态妩媚,像极了一个人。 ——黑狐? 一个在他记忆中消失了很久的女人。 可是那人却是一身男子装束,还戴了一顶帽子。 正要仔细辨认,那人头一低,开始大口扒饭。这一来,关千剑只能看到他的帽顶和飞快运转的筷子。 一夫人远远见他眼珠一颤,眉毛拧紧,陷入思索,只道他有所察觉,一颗心咚咚直跳。虽然关千剑只是独自一人,武功也远未到足以抗衡三个绝顶高手的境界,可是一夫人心中似乎留下了阴影,总担心他能出奇制胜。 她急忙看向云九霄,给她递个眼色,意思叫她出言催促。云九霄以为只是提醒她注意的表示,并没在意,心想:“他好好一个人也不是我对手,更何况喝醉之后?只等他酒一下肚,我就冲上去,先把他拿在手中!” 一夫人又吩咐仙猿:“老和尚,你要看别人喝交杯酒,非得离这么近吗?我看你还是尽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吧。” 仙猿出奇地没有顶嘴,笑道:“你说得对,老和尚我站在这里,恐怕他们不好意思起来,就算我杀了他们,也看不到交杯酒了。”说完身形一闪,到了关千剑身后,随手已从一人手上接过他的奇门兵刃,藏在背后,严阵以待。 雪妮怕夜长梦多,恨不得抓住关千剑的手,捏开的牙关,给他把酒灌下去。 过了许久,她见仍没动静,忍不住揭开盖头一角,颤声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事。”关千剑随口答了一句,一仰脖子,把杯中的酒饮尽。 这一刻一夫人和云九霄对视,眼中都有兴奋之色。 仙猿大笑一声,把梯子竖在身前,得意非凡。 云九霄心道:“还不动手,更待何时?”右手握住剑柄,同时脚下已踏出一步。 一夫人知道她沉不住气,轻声道:“云姊,你还怕我吃独食吗?”她这简简单单一句话,却是直戳对方软肋。 果然云九霄回头,不好意思一笑道:“哪里的话?我们姐妹两个,什么时候分过彼此?” 一夫人道:“那就按计划行事,万万不能功亏一篑!” 云九霄道:“妹子说了算,呵呵,妹子说了算。”心中只想:“她这明摆着是怕我吃独食啊……” 实则一夫人心中另有计较,她只怕三人不齐心,在关千剑醉酒后一拥而上,谁也不让谁,自己人先打上一场。如此胜负还没分,关千剑却早被惊醒,岂不是很糟糕?所以非让雪妮那一匕首刺下去不可。那时就算发生内哄,关千剑也很难再找到可乘之机。 这就叫打蛇打七寸。 关千剑一杯下肚,立刻人事不省,眼前一黑,身体完全失去主宰,向旁便倒。 雪妮探手将他接在臂弯,另一手抓开盖头,掷在地上,就在同时,手上已多一把白晃晃的匕首。 大厅中惊呼声响成一片。众宾客实在弄不明白,新郞为何突然被毒倒,而他的新娘竟还亮出了利刃,意欲谋杀亲夫。 关千剑在昏睡中,心中突然感到一阵慌乱。“不能睡!不能睡!”脑子里似有个声音在呼喊。 “嗒”地一声,他听到有水滴落地。那声音极近,就在脚边。他面前出现了猩红一片,——他虽明知自己闭着眼睛,但仍被自己“看到”的景象吓出一身冷汗。 他努分开眼皮,看到的是正在飞速旋转的屋梁。嘈杂的吵嚷声灌进耳朵,好像这些声音也在旋转。 他敏锐地嗅到正在发生一场变故,而这变故多半还是冲着自己来的。他猛吸一口气,将身体竖直,一低头,——那落地的水滴,那猩红色,都不是幻觉,而是自己身上的鲜血! 一柄匕首插在他小腹上,另一端握在一只纤纤素手中,沿着白皙的手向上,是瘦骨嶙峋的手腕,手腕从红色的嫁衣内伸出……雪妮! 刹那间他明白了很多事情。 为什么雪妮苦口婆心,逼他不要带剑; 为什么仙猿老和尚会破天荒地站出来劝酒; 为什么雪妮那么急着嫁给他; 为什么最早在龙吟湖相遇,她会主动接近他,搭救他; …… 但是同一个刹那,他又陷入了更深的迷茫,因为他眼中所见的一切,以更快的速度旋转起来,他的身体变得更加虚弱。 他感到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正在把他的魂魄一点一点吸走。 现在,他只剩下愤怒。 这愤怒足以吞噬一切,烧毁一切。 他看见了火焰,熊熊燃烧;这火焰就在自己体内,一股暖流瞬间充满全身,他的手掌突然生出无尽的力量,他还没来得及怒吼出声,已经一把拿住了雪妮的手腕。 “咔嚓”脆响,随之而起的是一声惨叫。 雪妮发出惨叫。接着“呛啷”一声,匕首落地,雪妮一手软软垂下,一手捂着脸,仓皇后退。 她几乎是拖着千均重物在痛苦地后退。她的尖叫声一直没有停歇。(未完待续。) 第二零六章最不该杀的人 云九霄本来一马当先,正挥剑奔向重伤的关千剑,但此刻她不得不改变了方向,转而冲向女儿,因为这时她很需要保护。 一夫人和仙猿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呆住,不知不觉忘了迈步,杀向原本的目标。 关千剑先是一把捏碎了雪妮的腕骨,然后就着她手中的匕首划向她的脸。 很滑稽的一幕:雪妮嘴角现出三对猫须。不过这猫须不是白色,而是大红色,就和她身上的嫁衣一样抢眼。 那正是关千剑用匕首划出的。 亏他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情恶作剧。 可是这远不是最令人吃惊的。更令人咋舌的是,雪妮的脸在她手指缝间一块块落下,就像岩壁上被风化的石块。 这些落下的碎块,没有沾上血迹。 难道她身上的血液如此有限,仅嘴角的六道口子,就已经流尽? 大厅中唏嘘之声大起。众宾客怎么也不能相信,那样一个绝色美人,被他们在私心里不止一次夸赞为生平仅见的最美新娘,竟然是这样一个丑八怪! 难怪那些落下的碎片不沾血迹,原来那只是个面具。面具下面露出的脸,和她娘亲一样,有一对朝天的鼻孔,和一条几乎找寻不到的鼻梁……天下间恐怕很难找到如此相像的一对母女。 只不过雪妮的皮肤,真的很白,还有那双眼睛,也是波光盈盈。这使她有了妆扮美女的底子。 真面目被拆穿,或许才是她尖声哭嚎的真正原因。她一边哭嚎,一边拼命摇头,一边后退。 她始终用手捂着脸,嘴角的鲜血还在一点一点地向下滴落。 云九霄在别的事情上糊涂,却最了解她的女儿,跑上去一把取下她脸上的手掌道:“又没伤成怎么样,你嚎什么?你就这么嫌弃这张脸?你娘我顶着这样一张脸,不也活到五六十岁,照样过得开开心心、快快活活的?谁叫你爱臭美,成天弄个假面具戴着糊弄人的?这下好了,西洋镜被拆穿了……” 她唠唠叨叨说个没完,丝毫不给女儿留面子。雪妮哪受得了,大叫一声,摔开母亲的手,挤出人丛,一溜烟跑了。 云九霄也不去追,脸色一沉,回头对着摇摇欲坠、手无寸铁的关千剑道:“该死的贼小子,打伤我女儿,今天要你的命!” 一夫人听她说得凶狠,生怕她鲁莽起来,真把关千剑杀死,一边劝道:“云姊不要冲动!”一边伸手去抢人。 仙猿也叫道:“不要杀我秘籍!”舞着梯子,飞速上前,要把关千剑据为己有。 此刻关千剑连自己是站着还是躺着,都有些分不清了。他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忽然旁边闪出一人,扑到他背后,右手一绕,一把剑横在他咽喉前面。 “你们都别动,一动我就割下他的项上人头,谁也讨不了好!”语气凶悍,声音却娇美异常。一夫人定睛看去,不是别人,正是叛出师门的黑狐冷疑。她虽做男子装束,但面目身材,一眼就能辩认无误。 三人止步。一夫人笑道:“我说是谁,原来是我徒儿来了。难得你一片孝心,要把这人抓来献给为师。不过你放心,现在我和云师伯、还有仙猿大师都是最好的朋友,我们不分彼此的,我们三人谁先拿住他都是一样,你快别这样。” 冷凝也站出来劝道:“姐姐,这里没你的事,不要捣乱!” 黑狐不为所动,一向妩媚多情的眼睛,这时缩小了数分,紧紧挤向中间,就像两个负隅顽抗的斗士。她挟持着关千剑,原地转了一圈,目光从三人脸上一一扫过,见他们无不是跃跃欲试,冷笑道:“你们尽管以剑声对付我,不过你们一定要有把握一招致命,否则只要给我剩下一口气,我都会割断他的喉咙,咱们一拍两散。” 仙猿气得吹胡子瞪眼,却又不敢胡来。云九霄虽然刚才放过狠话,说要关千剑的命,可经一夫人一句话,她早醒悟过来,这时也生怕一夫人这徒弟坏事。 一夫人知道她是铁了心,花言巧语根本无法打动,沉声问:“你究竟想怎么样?” 黑狐以嘲讽的语气道:“这还用问吗?有其师必有其徒,您一直把关千剑当作一本活秘籍,我也正是这么认为的呀。所以我和您一样,抓住他之后,就是要对他严刑逼供,让他把所学到的从头到尾录一遍给我——啊!……” 她的声音突然卡在喉咙里,张大的嘴巴再也合不拢来。 她被关千剑拿住手腕,甩到面前,手中的剑顷刻易主,剑柄握在他手中,而剑刃刺入她的心脏! 一夫人、云九霄、仙猿,三大高手见机不可失,同时发动,围向关千剑。 但是他们才一错步,便碰上了强大的阻力。就像一面高墙压顶而至,蓦然间四面八方风声劲急,一股无形的重压逼得人喘不过气。 真没想到,关千剑随手一剑,竟然是一招形气合一,而且招术之妙,功力之强,大出众人意料。 一剑分敌三大高手而毫不逊色。 这还是在重伤之后。 也许他是强弩之末。也许他是垂死挣扎。 黑狐用最后的力气,用最后的生命,贪婪地看着关千剑,有无限的遗恨,有无限的留恋,但又有无限的安慰,无限的满足,在自己心里,她也许当自己是个胜利者。 她想挤出一个微笑,然而惨兮兮的。 她说:“你不是从来,不相信我说的话吗?怎么,这一句,你就信了?” 她指的大概是和一夫人的最后一句话:“……所以我和您一样,抓住他之后,就是要对他严刑逼供,让他把所学到的从头到尾录一遍给我……” 正是在这句话之后,关千剑才痛下杀手的。 关千剑从她的眼神,从她过往为他做的种种,再次明白了很多事情。 也许在这世间,只有黑狐冷疑一个,才是真正一心一意爱他的人。 她别无所图,只求挣回爱他的权力。 然而她也是关千剑从没有相信过的人,这一刻,还亲手致她于死命。 黑狐的身躯渐渐失去自主,一分一分向后倒下。眼皮也无力地合拢。 她的帽子跌落,一头秀发泼洒开来。 关千剑扑上去,一手揽住她的腰身,不让她倒地。 他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她的脸,他真希望自己的一双眼睛,能留住她正在飘散的魂魄。 然而他知道,他没有这种能力,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着她一点一点死去,直到僵硬,冰冷,再也唤不醒,再也叫不应。 所有的悔恨能无从诉说,所有的遗憾都无从弥补,所有的孤独都无人分担。 就在这时,黑狐的眼睛倏然睁大,眼中透出兴奋莫名的光彩,她忘记了痛楚,脸上不再因疼痛而抽搐,变得很平静,很美,阴云散尽,现出笑容。 她发现了关千剑的变化。她看出这个一向以铁石心肠对待自己的人,终于动情。 她将胸口的剑一寸一寸拔出,热切地说:“带我走吧,带我走吧……”她把剑塞到关千剑手中,一遍遍不停地说:“带我走!带我走!” 两人的血已漫过了他们投在地上的影子。关千剑从黑狐手中接过了剑。 他说:“好,我带你走。” 他知道来不及了,但他希望还来得及。 (今年码字码忘了哇,又晚发了。写完这一章把我自己感动了……)(未完待续。) 第二零七章形势突变 凌虚三步! 关千剑左手抱着黑狐,右手持剑,跳离地面。 他的身体在空中,像被绳索牵引,忽地前进,射向一夫人和云九霄之间的空当。 按理说,以关千剑速度之快,招数之奇,角度之刁钻,两人绝来不及反应。但是他们早有预谋,对他可能突破的几个方位已经算得八九不离十。当下一夫人在左,云九霄在右,各出一剑迎面截击。 关千剑自知无法抵挡两大高手联手进攻,腰身一扭,向右后方退去。 仙猿已在那里等着他。 再折而向左,一夫人和云九霄恰好赶到。 凌虚三步为关千剑自创,练成以来,还是第一次在天下高手面前施展,万没想到竟被三人生生克制。 他一惊之余,更增悲愤,心道:“天要绝我,让我死在一群小人手上!” 转念间,他已被逼回原地。一夫人三个仍呈三角之形,将他围在垓心。 关千剑才一站定,头脑中传来一阵晕眩,好像地面忽然倾斜,要把他掀翻在地上。 他一个踉跄,勉强拿桩站住,眼皮又开始变得异常沉重,面前的人与物都是一团模糊。 他这才知道,挨的那一匕首,原来也被做过手脚。 一夫人见他已经摇摇欲坠,还在苦撑,冷笑道:“干什么这么顽固?我们又不想害你性命。只要你把生平所学从头到尾录下来给我们,以后大家说不定还能做朋友,互相帮助。你身上的伤可不轻,再拖下去,等到血流干,就算我们有心救你,恐怕也活不成了。” 关千剑听而不闻,低头看向黑狐,只见她头歪在一边,眼睛闭着,早已没有生气。 刹那间,他被一股巨大的悲痛挟裹着,咬牙想道:“她为我而死,这一生我欠她太多,正该以身相殉。但临死不能不决一死战!” 一念之间,他身上的疲乏之感一扫而空,体内被力量充满。 他突然抬起头来,眼中闪动着热切兴奋的光芒,缓缓环顾四周,似在找寻什么。 一夫人以为他被说动,趁热打铁道:“好了,我知道你很困,也很累,那就安心睡上一觉吧,等你醒来,我们已经给你把伤治好了,其他的事情我们慢慢再商量,总之,我们不是绝情的人,不会过河拆桥的……” 关千剑眼神一瞬不瞬,向场中人一一看过去。众宾客一经与他目光相接,都是一震,从中无不感受到一种坚凝无比的信心和压倒一切的杀伐之气。令人不自觉地想到:他还有再战的力量! 一夫人三人虽未与他对视,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纷纷把兵器横在面前严阵以待。 关千剑忽然静止不动,他的目光在一个人脸上停下。那人一身红妆,面目冰冷,身姿聘婷,正是冷凝。 冷凝平静地与他对视。 她身边的怀空却紧张起来,拔剑在手。 人们看到关千剑此时的眼神已经变化,有了些请求的意味。 冷凝的表现更令人惊奇:她微微点头,接着迈步走向关千剑。 怀空大急,伸手拉她道:“你干什么?” 冷凝蓦地加快步伐,一晃到了关千剑面前,一声不响地接过他怀中的尸身。 怀空这才松一口气,急忙跑上来接应。 “谢谢!”关千剑轻轻说了一声。 冷凝抬头,看见他露出了微笑。 她忽然感到悲伤。这个人我真的恨他吗?我没有爱过他吗?我是爱他多于恨,还是恨他多于爱?是因恨而生爱,还是因爱而生恨? 但是,不论说什么都没有用,他要死了……何必呢? 冷凝终于走出了三人的包围圈。关千剑抖开他手中的剑,斜睨着面前的敌人道:“欲得我的武功,那是痴心妄想!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一夫人慌道:“何必这样……” 但是她的话声立刻被另一种声音淹没。那是雷声。 一夫人三个各显神通,接住了他这一剑三式,心中都在吃惊:“这小子真有些鬼门道,论内力,他哪能与我们几十年的修为相比?可是他偏偏能耍出这些奇奇怪怪的招式,换做我们,想破了脑袋也不能明白,如何用剑声同时攻击多个敌人,力量还丝毫不被削弱……” 双方换了这一招,距离更近,转眼成了近身肉搏的状态。这一来就把关千剑陷入了绝境,只有招架之功,而没有还手之力。若不是三个人一心将他生擒,三招两式之间,生死立判。 斗到紧要处,忽听圈外一个阴森森的声音道:“好热闹啊,我来得真是时候。” 关千剑疲于奔命,无暇旁顾,连声音都没听到,另外三人闻声回头,却吓出一声冷汗。 仙猿大叫:“风紧扯呼,保命要紧啊!”率先撤去攻势,远远退开。 云九霄手上虽没停,却明显怠慢了不少,问一夫人:“我们怎么办?” 一夫人紧攻数招,没能将关千剑拿下,痛心疾首道:“撤!”两人呼啸一声,和仙猿退到一处,三个人紧紧盯着来人,眼中都是惶惶不安。 关千剑已经接近虚脱,敌人攻势一撤,再也支撑不住,以剑拄地,脑袋耷拉在胸前。这时他才看清,方圆丈余的地面上,都是自己的血迹。 “看来你们知道我还活着,我这么突然地出现,竟然没有人叫有鬼。”来人的语气显然有几分失望。 “阁下就是庄梦蝶?”这话是一夫人问的。对于这个人,她向来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刚才之所以一见就生出畏惧之心,是因为她识货,知道这人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身后,武功一定远在自己之上,再一推算,便能对他的来历猜个八九不离十。 庄梦蝶道:“请问一夫人有什么见教?” 这当口门外脚步声响,气喘吁吁跑进一个人来,断断续续道:“师父,您也太快了,累死我!” 一夫人本来盘算着,以己方三人之力,未必会败给一个庄梦蝶,一见此人出场,登时泄了气,连硬话也不敢再说一句。(未完待续。) 第二零八章高手齐聚 她讪讪笑道:“岂敢,岂敢。——周世兄,我们又见面了,哈哈。” 来人正是周四方。他朝一夫人三个瞪了一眼,只轻哼一声,并不答话。 众宾客见场面越来越热闹,都退到厅堂边缘,找地方坐下,准备看好戏。 庄梦蝶又道:“若一夫人没有什么话说,这个姓关的我可要带走了。” 一夫人见煮熟的鸭子飞了,终究有些不甘心。但回头与仙猿、云九霄各对视一眼,见他们都默默摇头,只得垂头丧气道:“这人本是六如门的人,与我们无关,庄掌门要如何处置他,不必征求我们的意见。” 庄梦蝶得意地仰天大笑数声,才道:“好,好,好。量你们也不敢有什么意见!不过,等我处置了这个人,还要找各位算些旧帐,千万别先走了。” 云九霄怒道:“你又没欠我钱,有什么旧帐可以算?我想走就走,想留就留,关你屁事,你管得着吗?” 庄梦蝶笑容仍在脸上,和和气气问道:“云女侠真的要走吗?” 云九霄喉头一梗,说不出话。显然被他轻轻巧巧就威胁住了。 庄梦蝶道:“你不说话,意思是又不走了?” 云九霄行走江湖,一向霸道惯了,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但偏偏摄于他的威风,不敢真的跟他放对。一时间气喘如牛,委屈得眼泪都快掉下来。 庄梦蝶见她如此,不再逼她,微微一笑,目光投向关千剑。 “小贼,抬起头来。” 才说了这句,关千剑身子一歪,直挺挺倒下,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如同死了一般。 周四方喝道:“又来装死!”抬脚向他走去,看样子不仅要拆穿他的把戏,还要好好教训一顿。 忽听一人道:“站着,别动。”这声音十分平静,并未刻意抬高,也不是有意吓人,但是透着一股威严。 周四方的反应却异常剧烈,只见他脚下一个打跌,竟然一膝盖跪倒! 在众人惊愕无比的眼神注视下,一个白眉白须的老人走了进来。 …………………………………………………… 一夫人终于见到了宝剑虎之翼。 只可惜是在龙在天的手上。 一夫人从没有见过这柄宝剑,但她一见龙在天出现,就知道他手上的正是虎之翼。 但是她知道,今天自己顶多只是个看客,那还得运气好,倒霉的话,连项上人头也将不保。 庄梦蝶开始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害怕。他盯着这个四十年的对手,似乎连眼珠都在战栗。 “叫你站着,你非要跪着。”周四方本来要站起来,龙在天这一开口,他的膝盖又重新跌回地上。 周四方茫然看着来人,想说句话,舌头都动不了。 龙在天这才转向庄梦蝶道:“四十年不见,想不到你还是这么没出息。” 庄梦蝶怒极,受对方话语所激,一股傲气由然而生,深吸一口气,顷刻间止住了颤抖。 “你以为我是怕你吗?我想到终于可以一雪四十年来的耻辱,忍不住激动。——四方,你站起来。” 庄梦蝶此话一出,周四方身上的万均重压蓦然间消失,他一跃而起,向着龙在天拔剑。 “你退下。”庄梦蝶再次发话。 周四方不敢有违,怒气冲冲走到师父身侧道:“他就是龙在天那狗贼?” 庄梦蝶道:“请不要污辱狗和贼。” 龙在天哈哈笑道:“我说姓庄的你怎么这么小气?我龙在天活到六十多岁,自问没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不过是在四十年前打了你一顿,就值得你这样忌恨?” 庄梦蝶道:“废话少说,今天我们再决高下,看看又是谁打谁一顿。” 龙在天摇头道:“可惜我今天来,只为做一笔生意,不想打架。”他知道庄梦蝶在这种时候一定不会对任何“生意”感兴趣,不等他问,便自己说开来:“地上这个人,我要带走,手上的剑,还给你。” 庄梦蝶出奇的平静,本门宝剑虎之翼流落江湖数十年,一旦有机会将它收回,本该是激动人心的事,他却仿似没有听见,斜视着躺在地上的关千剑道:“他已经死了。” 龙在天听到个死字,面色一阴,沉声道:“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庄梦蝶道:“和你一样的人,贼。” 龙在天竟然没有更加生气,目光落在周四方身上道:“在这个世上,他是我唯一的传人。还是你聪明,知道教两个徒弟备用。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如果我没有了传人,你就算有两千个两万个,我也会给你杀光。” 周四方听他说得心中一寒,不自觉地向师父后面躲藏了半个身子。 关千剑的死本来和庄梦蝶没关系,但他不屑解释,不痛不痒道:“你可以试试看。” 龙在天一脸煞气,不再说话,迈步走向地上的关千剑。 人人都知道,只要关千剑的死一经确认,这里便会发生一场前所未有的恶战。虽然结果没有太大的悬念,但过程一定精彩无比。 当他走到离关千剑四五步开外时,忽然生出异感。 虎之翼在他手中扭动,像一条力大无穷的活蛇。 他停步,抬手来看,却没有任何动静。 他暗想:“这剑和这小子真有一种命定的缘份,远远的就有了感应,难道他还没有死透?” 龙在天走到他近处,蹲下身,见他脸色惨白,仿佛体内已没有一滴血,再伸手去探他鼻息,发现已经没有任何生人迹象。 龙在天没有伤心,也没有愤怒,他回头对庄梦蝶微笑道:“恭喜你,你也可以尝尝孤家寡人的滋味了。” 庄梦蝶眉心一沉,脸色变得极为严重,好像面临一座山向自己压来,双手举到胸前,动作大开大盍,拔剑应敌。 当剑还在鞘中时,剑刃与剑鞘之间的气流生出一种粗厉的刮擦声,犹如大地裂开一道深深的口子,从中吹来了地狱的风。 就在这微一举手投足间,他已把自己的徒弟和对手分隔在一道竖壁两侧。 周四方暂时是安全的,不过他看出师父如果落败,他也必死无疑,因为这两个人开战,连他想施以援手也有所不能。 龙在天把虎之翼扔在关千剑身边,拾起他用过的一柄普通的剑,准备起身应战。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巨响,有如平地惊雷,虎之翼自行离鞘而出,飞临关千剑身体上方,从数尺高处坠落,剑尖朝下,径直刺向他旧有的伤口。 龙在天心中惊讶:“难道这剑和他有仇,死了还要再补一剑?”转念之间,他左手伸出,便要拿住剑柄,“救”关千剑的尸体一命。 手到中途,宝剑在离伤口一尺左右处怵然停下,剑尖凝结着一大滴鲜血,硕如樱桃,泫然欲滴。(未完待续。) 第二零九章宿敌 就这一迟缓,身后的压力源源不断奔腾而至,令龙在天想要挺直腰背都感困难,更不用说站起身来。 他知道这一陷入被动,局势已经万分危险,若不在呼吸之间扭转乾坤,恐怕立刻就要败亡。 他临危不乱,索性顺着对方的力道,身向前伏,同时一剑扫出,以剑气反攻。 天剑威力何其雄厚,看似随手一剑,庄梦蝶岂敢怠慢,全力抵挡之下,对龙在天形成的无形压力瞬间瓦解。 龙在天趁机起身,转向,面对敌人。但对手毕竟功力不弱,且一开始占据主动,他虽然稍稍扳回劣势,仍不免陷于挨打的局面。 两人以剑气攻守,龙在天见招拆招,竟然闹了个手忙脚乱。 转眼百余招过去,龙在天更是暗自惊异:“这些年姓庄的励精图治,功力突飞猛进啊!我却因为虎之翼作祟,反有损伤,看样子我今天要胜他已经不容易,先前的牛皮吹得过分了!” 庄梦蝶全力施为,连下数个杀招,对手仍然屹立如山,不免有些焦躁,心道:“难道这些年的苦功白下了?我这辈子都不再有翻本的机会吗?老天待我何其不公!” 情绪激荡中,忽然想到:这数十年中我专在剑声上下功夫,就是冲着他“雷神”的称号,何不试试? 一念及此,剑势一转,向后退出数步,变剑气为剑声,对着敌人一阵猛攻。 龙在天笑道:“舍长用短,你这是自取其败!” 庄梦蝶微微撇嘴,并不答话。忽然如同和尚礼佛一般,双掌合十,将剑竖在脸前,盘脚坐下,眼观鼻,鼻观心,真似老僧入定,忏悔前非,再无杀伐之意。 唯有头顶的剑尖,仍在飞速颤抖。 龙在天看他这架式,从所未见,立刻留上了神,自语道:“常言道得好,咬人的狗不叫,他这外表越是慈悲,招式就越是恶毒,我可要小心了。” 一念未毕,心神微感恍惚,迷乱中,只见无数利锥,大的如盆,小的如碗,飞速旋转着,向自己周身刺来。凭着他无双的见识,在第一个瞬间,已经确定,那不过是一种蛊惑之术,这些利锥看似有质,实则无形,乃是一种极为奇怪的剑声。 “哈哈,这就是你四十年的新成果吗?我看也平常,敢问这叫个什么名堂啊?”大笑声中龙在天抖出一个剑花,将第一个飞锥网在中间。 “哧——”在双方力道交汇的一刻,发出一种极刺耳的声音,虽不甚响亮,却让龙在天身形一颤,显然极不好受。 庄梦蝶不无得意,笑道:“等你有本事破解之后,我再告诉你它的名字吧。” 对答之间,龙在天已挡下了不下百个将要及身的飞锥,同时也身受了不下百次钻心的痛楚。到了这时,他也不得不有些着急,盘算着:我若不在三十招之内,将它这飞锥彻底破解,就算最终找到解决之道,也要元气大伤,败在他的手下! 庄林梦蝶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脸上的冷笑更浓,盘腿而坐的身体就那样腾空而起,绕着龙在天转起圈来。 如此一来,龙在天四面八方无不受到攻击,飞锥数量之多,比前何止十倍。 渐渐地,他感到难以支撑。 众宾客都在想,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四十年之后,庄梦蝶终于又要夺回天下第一之名。 而一夫人几个一想到此处,就不免担心,如果庄梦蝶完胜,他们肯定难逃一劫;就算两败俱伤,日后他也一定会来寻仇。除非趁他受伤,给他来个一拥而上,或能乱拳打死老师父,永绝后患。 相比之下,他们倒更希望龙在天获胜,把对手一剑杀了了事。再怎么说,龙在天把关千剑之死,算在庄梦蝶头上,便算与他们并无正面冲突。 只有周四方眼见师父即将澡雪前耻,实在是兴奋难抑。 …………………………………………………… 关千剑还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场中几乎没有人再记得他,因为没有谁会对一具死尸念念不忘。 他们的目光从激战中的两人暂时移开时,也只会看看悬在空中的宝剑虎之翼。 令他们惊奇的是,虎之翼为何会一直悬在空中不动?是哪里来的力量支撑着它?而它又为什么会恰好对准关千剑的伤口,滴出鲜血? 有人难免想到虎之翼致人成魔的传说,隐隐有些担忧。 试想虎之翼曾饮过多少人的血?现在留在它“体内”的,都是血之精、人之魂,一旦把这些注入一个死人脉管之中,将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故,有谁会知道? 更有细心者慢慢有了新的发现,关千剑的脸色似乎重新变得红润起来,嘴唇也不再是死灰色。他似乎只是睡着了。 再看那殷红的剑刃,已有一半褪为银白色。 龙在天于左支右绌中,偷眼看庄梦蝶脸色,见他仍是一副冷笑的神情,好像在耍弄什么诡计,因让别人轻而易举入了圈套而得意一样。 龙在天心中一动,想道:“他这虽是剑声功夫,却只有在和我抵抗的招式相遇时,才产生声音,对我造成影响,是不是说他这一招本身并不具备攻击性,而攻击我的正是我自己?”接着他脑中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我若不抵挡也不闪避,任由这些飞锥刺到身上,又会如何?反正此刻难以反败为胜,不如行险一试,只要赢得一线暇隙,便能转守攻,扭转局面。 他主意已定,手上一缓,放过了几个飞锥,任由它们向身体各个部位刺去。锥尖及身,悄然消散,有如轻烟。 他大笑一声,叫道:“姓庄的,亏你想得出,竟用马戏团的手段来对付我。”说着张开双臂,将无数飞锥揽在怀里。 哪知道庄梦蝶笑得更欢:“你中计了!我花费四十年创出的天罗锥岂是骗人的把戏?你看好了——” 龙在天一惊,隐约猜出事情的真项。他虎目一转,只见前后左右的飞锥看似杂乱,实则有迹可寻,无不是和对面一个连成一线,毫厘不差。也就是说,如果自己不从中阻拦,它们必然都会撞在一起,那时同样会发出声音,甚至威力更巨……(未完待续。) 第二一零章复活 庄梦蝶看到龙在天惊慌失措的脸色,更是纵声狂笑,他知道四十年前的一败,给他造成的无尽耻辱,从今天起将冰消瓦解,从此他将能轻轻松松、毫无负累地度过余生。 或许他得意得太早了,龙在天虽然料敌失误,但凭着片刻的舒缓,已经决定使出生平绝招。此招一出,他坚信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无往不利! “我看你是老糊涂了!”龙在天高亢的声音突然响起,显得无比兴奋,“连我的徽号都忘了吗?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雷神之威!” 这一次轮到庄梦蝶吃惊,他凝目瞧去,龙在天的身体就地一转,眨眼间仿佛凭空消失,只在天罗锥的包围中剩下一抹淡淡的灰影。 他还从没见过如此快速的身法。 他终于知道胜利不会来得那么轻易。 下一刻,自己身周雷声大作,就像被一场飓风掀到了九霄之上,真与雷神面对面,接受他的严刑拷问。 我是谁?我在何处?恐惧,不安,无助,焦急……蓦地纷至沓来,他几乎连呼吸的能力也失去。 “哗——”就在他六神无主的当口,一道蓝光闪过,如天空裂开了巨口,要将他吞噬。 近看闪电,或许就是这个样子。 接着闪电缠上了他的剑刃。 啊!庄梦蝶惨叫一声,身体倒飞而出,直达数丈,重重摔在一张桌上。 “四十年前,你功力未到,我这招雷鸣电闪还没使出,你已经落败,我以为此生再也没有机会施展这一招了,没想到今天得偿夙愿,真是爽快!”龙在天大说大笑,神色间真是兴奋难抑。可是庄梦蝶飞出之后,就一声没吭,恐怕根本听不到他说话了。 接着传来的是周四方的哭声。 龙在天冷冷道:“不用哭了,你很快就可以下去陪他,有什么好哭的?” 关千剑被虎之翼将血液灌注于体内,渐渐从昏死中有了些知觉,他感到脉管中有一团团火在流动,令他周身疼痛如割。这让他脑中生出幻象,看见自己被五花大绑,置身于火海之中,他拼命挣扎,却动不了分毫,张口惊呼,而听不见声音。 终于,虎之翼所吸收的血液已全数转入了关千剑体内,“铿”一声,自行飞入鞘中。 关千剑感到自身所受的痛楚已经达到极致,他无法忍受了,用尽所有的力气,狂吼一声,想要挣脱束缚,摆脱煎熬。 他仍然没能听到自己的声音,但是蓦然间身上一轻,变得无比舒适,刚才是烈火焚身,现在却感觉到每一个毛孔里都有微风吹过,好像这风不是从外面吹来,而是从体内送出。 变化还不止于此,他的手臂、十指、双腿,无不充满从未有过的力量,有如脱胎换骨一样,感觉也变得更加敏锐。他虽然还躺在地上,闭着眼睛,却仿佛能够清楚地“看见”身下的地板,一粒粒灰尘,一个个凹凸和缝隙,还能听到远在两张桌子之外的一只蚂蚁,爬行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躺着?起来吧……”才动了这个念头,他的手向旁一伸,准确无误地握住了宝剑虎之翼,就在同时,他的身体已经飘然竖直。 “啊——”众宾客见他死而复活,动若鬼魅,不约而同发出惊呼。 龙在天正向周四方一步步走去,要将他毙命于剑下,以泄心头之恨,这时回头见了关千剑,脸上露出笑容道:“你的命大,庄梦蝶的徒弟们托你的福了。” 关千剑却一点都不感激他,径直走到他面前问:“那天是你从岳家兄弟手上夺走宝剑的?” 龙在天听他语气之中没有一点礼数,先有三分不快,但想他重伤过后,或者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便不大在意,反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关千剑眼神飘向一边,又低下头,显出为难的神色。 龙在天看他吞吞吐吐,不悦道:“先前没看出你是个婆婆妈妈的人,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关千剑一抬头,拱手道:“你对我有授业之恩,今天更救了我的性命,但是,但是……” 龙在天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一眼,忽然好笑道:“你要挑战我?” 关千剑眉毛一挑,似对他察言观色的能力深表佩服,接着却又摇头道:“我不是要挑战你,而是要杀你。” “岳嵩的弟弟有个女儿,叫作岳胜红,你杀了她父亲之后,她就在我面前自杀了,临死拜托我两件事,第一件是为他们父女收尸,第二件是替他们父女报仇。” 龙在天听了他的解释,放声笑道:“难得你这么受人家女儿的信任,我也很佩服你能让别人信任你到这种程度,哈哈。但是,你知道自己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意味着什么吗?” 关千剑平静道:“要么成为天下第一,要么死在天下第一的手上。” 龙在天摇头道:“不对,你只会死在天下第一的手上。” 关千剑还未回话,忽听另一个声音接道:“不对,你不是天下第一,因为我还没死。” 厅中再次爆出惊呼,虽然声音不算很大,甚至有些轻微,但是其惊讶程度,却是无以复加的。 而所有人中,受到震动最大的,还要数两个人,第一个是周四方,因为说话的正是他哭了很久的师父,另一个是龙在天,因为庄梦蝶是他亲手“杀死”的。 “你竟然没死。” “哪有那么容易?我年纪大了,躺下来休息一会,你不介意吧?” “哈哈,”龙在天爽朗一笑,“看样子你不仅人没死,心也没死,还要与我再战一场啊,真是巧了,这里有个年轻人也要挑战我,不如你们两个一起上吧。” 关千剑哼了一声道:“你们两个都与我有些过节,我看你们联手,我来接招,还更合适些。” 庄梦蝶怒道:“小子,你不要猖狂,等我把龙在天送上西天,一样会把他的传人一并捎上的,你急什么?” 关千剑道:“你们两个先打一场淘汰赛也好。看样子你们刚才已经较量过一场,可惜我运气差,刚好也睡着了,什么都没看见,现在正可以一睹两位的高招。”他顿了一下,又道:“不过,在动手之前,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两位是否能同意。”(未完待续。) 第二一一章雷神铩羽 龙在天道:“还是那句话,有屁就放。只要你不来求我们,输了要我们饶你不死,什么都可以。” 关千剑苦笑一下,道:“你就这么看不起我?”龙在天莞尔。 关千剑举起手中的宝剑,面色中带着几分愁苦,感慨道:“世人多违逆我,只有它是我真正的知己。我想我们三人比试,谁是最终的胜利者,便得定剑,如何?” 龙在天撇嘴道:“听你这口气,你是志在必得呀。你凭什么相信我们两个老的,会败给你这样一个毛头小子手上?” 关千剑道:“我当然没有必胜的把握,但是我有必死的决心。” 庄梦蝶道:“世间万物,各有其主。宝剑赠英雄,也只有英雄配得上宝剑。等我杀了龙在天,只要让你在我手下走过三十招,我也没脸再带走定剑!” 龙在天嘿地一声道:“好不要脸,刚才一战,是谁倒地不起?竟然还敢大言不惭!对付一个晚辈你还好意思用三十招之数,那还不如让他直接自杀。哼,我现在就要在三十招之内将你击败!” 庄梦蝶道:“好,那就看三十招之后,是谁命丧黄泉!” 两人说动手便动手,立刻战成一团。 这次接战更比前不同,两人出招不分先后,互有攻守,难分轩轾,且都是出尽全力,再不存半点藏私的想法。 一时间声气齐发,地动山摇,虽然只有两人打斗,却仿佛千军万马交锋一样。关千剑和周四方离战圈较近,无不感到大风扑面,刮得脸颊生疼,不得不步步退后。 其余宾客及一夫人三个也是一退再退,恨不能贴到背后的墙上去。 一夫人眯缝着眼,躲着迎面劲风,凑到云九霄耳边喊:“云姊,你说最终两人谁会赢?” 云九霄扭动一脸的皱纹,以不能置信的眼神看着一夫人道:“那还用说?当然是龙在天了。” 仙猿扯着破锣嗓门道:“那也不见得,看他们这种打法,很可能是个两败俱伤,成双生对,携手赴黄泉!” 一夫人笑道:“若果然如大师所言,那我们的计划还是没有落空,姓关的小子虽然莫名其妙地把伤治好了,还大言不惭向龙在天挑战,以我们三人联手,他插翅难逃。” 仙猿道:“就怕我们运气没好到那种没有天理的程度,要是他们只是负伤,而并没有痛痛快快翘辫子呢?” 云九霄叱道:“笨蛋!老虎受了伤,你不趁机给他拔牙,还要看着它把伤养好,再来吃你的肉啊?” 一夫人点头道:“云姊这话不错……” 仙猿眼睛睁圆道:“你也说我是笨蛋?” 一夫人一笑,还没回话,三人同时向场中望去,庄梦蝶跃后一大步,甩开对手纠缠,同时长剑在面前划出一道弧线,剑端接二连三的剑气奔涌而出,阻挡着龙在天的追踪。 一夫人惊道:“庄梦蝶又要败了?” 云九霄道:“不对吧,他虽然后退,可是并不仓皇,恐怕只是换种打法。” 仙猿得意洋洋道:“嘿,你们都错了,依我说,庄梦蝶一定有绝招要亮出来……” 三人口中说话,眼睛一刻也没离开斗场,这时脸色都是一变,心想:“这是什么武功?” 只见庄梦蝶左臂张开,如鸟雀的翅膀一样上下挥动,十分轻柔舒缓,右手剑则是忽急忽徐,载沉载浮,仿佛浪涛中的一根枯枝。 与此同时,从他身周挤出一种奇怪绝伦的声音,不像兽鸣,不像鸟叫,不像钟鼓,不像任何一种人世间的声音,不可名状,不可比拟。 人听到它,却永远记不住它,最多只能感受到它的节奏。—— “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 单调,而又神秘。 “他在跳舞?” “他在庆祝胜利?” “龙在天怎么傻站着不动?难道他真的已经输了?” 不知情的人都在胡乱猜测。 也许心中明白的只有当事的两人。 而只有庄梦蝶自己清楚,自己所施展的神奇武功的来历。因为这正是出于他的自创,名唤“后十六”,乃是最后的必杀绝技! 此招的致命之处在于,以不可抗拒的节奏,控制敌人,令敌人随我而舞,入我之境,听我之命。 而龙在天也还没有糊涂,他知道对手这一招虽然本身不具备杀人饮血的能力,然而一旦受其蛊惑,迷失本性,顺从它的节奏,那么无异于将自己的咽喉送到别人剑下。 要命的是,自从那声音响起,他的肢体便不再受自己心意约束,他明明要再次使出“雷鸣电闪”,将敌人送上西天,可是抬起剑来,却像享受歌舞一样,打起了节拍。 “得、得得。得、得得……” 他心中惊异,但还并不慌乱,想道:“任何武功都逃不过内力和招式,他内力不能胜我,招式再奇,也只能占点小便宜,又何足惧?” 他猛提一口真气,将耳道封死,声音被阻于外。接着运剑,便要改以剑气攻敌。 他决定破了这一招,再不给对手任何喘息的机会,立刻将他斩于剑下。 可是他听不到声音,却感觉到振动,那逼人的节奏仍然不可抗拒地牵引着四肢,敲击着胸腔,他赫然发现,举起的剑并没有按自己心意使出招式,而是在打着节拍。 “得、得得。得、得得……” 更让他感到事态严重的是,庄梦蝶随着这节奏迈步,正在逼近。而自己脚下却如生了根一般,动不了分毫,只有膝盖上上下下地起伏,与节拍咬合。 若任由庄梦蝶走到五尺之内,那么他不再需要任何高明的招式,自己一身绝世武功也将毫无用处。他只需要像欺凌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一剑递出,便取走了性命。 他的步子很大,一跨两尺。 十尺,八尺,六尺……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龙在天离失败,离身败名裂,离死亡,也越来越近。 “哈哈,好!”龙在天知道回天乏术,放松了全身,只随对方的节奏漫舞,洒然笑道:“趁着最后的时刻,我要跟你说句话,姓庄的,虽然我们因为先祖之间的恩怨,一生下来就注定为敌,你也恨了我一辈子,但我却要说,我真有点感激你。是你,让我终于尝到了失败的滋味……” 庄梦蝶脚下停步,留下最后的距离,一边运剑道:“可是我却不能因为你的感激改变心意,我不仅要杀了你,连你的传人也不会放过,我要让天剑在这世上从此绝迹!” 这两人体态轻盈,翩翩起舞,欲退不退,欲进不进,真像一对友好的舞者。 可他们口中谈论的却是自己和别人的生死大事。 龙在天道:“这个我倒不操心,天剑从横空出世那一天起,就是自生自灭,如果它不能生存,证明他没必要生存,但是如果上天垂怜,不忍心让这一套剑法从此淹灭,就算遇到再强大的对手,它也会斩妖除魔,自立于世,长盛不衰。” 庄梦蝶冷笑道:“你死之后,世上再无妖魔,何来斩妖除魔之说?”说了这句,脸上神情一变而为凶狠,脚下一滑,将两人的距离缩到呼吸可闻,同时一剑当胸刺出。 声音已经消失。 但是龙在天所受的无形束缚仍然在,那节奏仍旧牵引着他,令他无法止住四肢的颤动。 他眼睁睁看着敌人的剑锋就要洞穿自己的身体,却无能为力。 这体验实在是生平第一次。 他终于明白,一个人不可能永远是强者。一个强者有一天也会变为弱者。 谁能想到,这个不可一世的天下第一,数十年来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雷神”,竟然死于曾经的手下败将之手。 四十年前,正是与庄梦蝶一战,成就了他的赫赫威名,四十年后,仍是与庄梦蝶一战,让他身败名裂。 在场所有人,面对这样的反复,无不感慨万千,愕然以对。 剑尖已经沾上龙在天胸前衣襟。他的死已成定论。 然而—— “哗!——”雷声响起。 站在庄梦蝶正面的人,看到他的瞳孔瞬间放大,眼中闪出的光,只剩恐惧之色。 龙在天就是龙在天,在这种情形下,还有反击之力! 下一刻,庄梦蝶怵然后退,然而脚尖才一沾地,又向旁移出,紧接着侧身回头—— 身后有人! 他落脚的位置,恰与前后两人形成正三角,而他站立的姿势,却把前后两人都纳入了攻击范围。 龙在天费然收剑:“我输了。” 庄梦蝶知道,以龙在天的身份,绝不会认输之后,再度出手。 这一点他很放心。 可是他仍保持着原来的警戒,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连跟手指都不敢稍动。因为原本在他背后的人,一柄剑上所蓄积的力量,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那光景就像眉心被拉满的弓箭抵着。 虎之翼! “是你?”庄梦蝶语气神色中尽是难以置信。刚才那惊天动地的雷声,竟然是由这个人发出,而不是龙在天? 虽然怀疑,庄梦蝶却更宁愿是如此,因为这至少叫他确信无疑,龙在天真的败了! “是我。”关千剑将虎之翼收入鞘中,随手一挥,连鞘带剑深深没入地面。 他换过一柄普通的剑。 一夫人三个及一众宾客骇然相顾,相互之间未交一语,却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从这一招剑声来看,关千剑的武功恐怕已不在龙在天之下?他为什么会突然进步如斯?” “小子,你真不该多事,”龙在天退到一边,捡一张椅子坐下。“你不让我死在庄梦蝶剑下,害得我还要自我了断。” 庄梦蝶向他冷笑道:“那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龙在天两手抱在胸前道:“急什么?瞧你那点出息,一辈子都是个小气鬼!我不是赖着想多活一会,只是还有一件事放不下,那就是你和我的传人比起来,谁输谁赢,我一定要看个究竟。早死晚死都是死,我不介意晚一点。” 庄梦蝶道:“原来你是要等个在奈何桥上做伴的人,我会成全你的。” 龙在天笑道:“千万不要是你自己啊,那样的话,阴曹地府从此都要不得安宁了。” 庄梦蝶不屑道:“手下败将,还妄想与我争雄吗?你尚且败在我手下,你的传人又算什么?还是那句话,三十招之内不能将他收拾了,我也没脸再与他为难,弃剑认输罢了!” 关千剑接口道:“庄掌门真会保全面子,明知道三十招之内无法战胜我,就是三百招三千招也不管用,最后势必被我打败,说不定连性命都保不住,所以定下三十招之数,给自己留个台阶。” 庄梦蝶大怒道:“好,这是你自找死路!”话未落音,已摆好门户,高叫:“来受死吧。” 关千剑缓缓吸足一口气,去了嬉皮笑脸,换上凝重的神情,一双虎目上下大量对方,以求寻出薄弱之处,给予雷霆一击。 然而第一眼看去,他的心不禁沉到了谷底,暗道:“难怪连龙在天都要落败,他这随意一个动作,竟似浑然天成,毫无可趁之机。看来我绝不能率先进攻……” 踌躇之际,忽听一人道:“师父,杀鸡焉用宰牛刀,让我来会会他!” 此人正是周四方。 “你不必拔剑了。”当周四方手按剑柄时,关千剑如此说。 周四方一愣,正要问他说这话的意思,关千剑已背转身。 “躲得过我这一招再说吧。”只见关千剑肩膀一摆,一剑劈下。 他明明背向敌人,却要人如何接招? 然而就在同时,周四方闷哼一声,手按胸口,连退数步。 众宾客睁大眼睛,一时竟猜不透发生了什么事。过了一刻,直到周四方按在胸口的指缝间流下四条血柱,他们才发出惊呼。 敢情就这眨眼之间,庄梦蝶的大弟子,武功更在仙猿等人之上的周四方,已经负伤? “好!”龙在天一掌拍在桌上,坐正了身子,“不愧是天剑传人!凭这一招,就算你今天战死在这里,也足以名传后世了。” 关千剑对他微微一笑,道声:“谢谢。”随即转身,正面面对庄蝶师徒。 “你退下!”庄梦蝶看出关千剑那一剑虽然来得迅猛快捷,却还没有对周四方造成致命伤。但他的脸色变得从没有过的难看,因为他已看出,关千剑从虎之翼处,吸收到了一种神秘力量,使其功力突飞猛进,而究竟达到了怎样的境界,实在无从猜测。自己夸口说要在三十招之内拿下他,恐怕有些悬。 转念之间,他做了决定:要以最强的杀招,速战速决!无论如何,不能过三十招之数。 他不再推让,口中喝道:“伤我爱徒,自取灭亡!”体内真气已蓄积到巅峰状态,双手一合,将剑竖在鼻间,盘膝而坐,赫然是一招天罗锥。 (一章顶两章,今天只有这一更了。)(未完待续。) 第二一二章前后十六 以龙在天之能,乍遇这招,也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最后凭借一半侥幸才得以破解,可见这一招的高明。可是当时关千剑正在昏迷未醒,哪里知道? 只是凭着直觉,他看庄梦蝶盛怒之下出手,想也不用想,便可知一定出手不容情;再则一见如此怪异的姿势,自然而然头皮发麻。沉吟间,无数飞锥旋转着,迎面刺来。 他当然不会不知道,这是一招奇妙的剑声功夫。 他的第一反映,竟是有些欣喜,心中想着:剑声竟可以变出这许多花样,以后我也要学会这招! 若他也通晓雷鸣电闪,便可以照本宣科,以之对敌,无奈如此精微奥妙的高招,他闻所未闻,仓促之间如何能够想到?因此只得以一招平常的剑声功夫迎击。 他必然和龙在天遭遇到一样的灾难。当他挽出第一个剑花,以自己的剑声包围敌人飞锥时,一股巨大的震动从剑上传来,经同臂膀,到达耳朵时,变成极端尖刺的声音,钻进心口时,便成为阵痛,两下合在一起,让他刹那间脑子里空白一片。 他未再出第二剑,他已没有这种能力。 接下来响起的声音更加震撼,仿佛有上万只蝙蝠遮天蔽日而来,密密麻麻地扑到他身上,疯狂地撕咬,鼻子被分食,耳朵被嚼碎,身上被穿出一个个血孔……正是全身接踵而来的痛感,加深了这些幻象。 这些声音自然是由天罗锥相互碰撞造成的。面对这一招,关千剑可以说毫无招架之力。 就在他滨临绝望时,耳中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那是龙在天的声音。关千剑纳闷:“这时候他对我说这话干什么?我也从来没忤逆过他啊。都被庄梦蝶打趴下了,气焰还是这么嚣张!” 忽而又有声音传来:“借力打力,四两拔千斤。” 关千剑猛然醒悟:“我怎么这么笨,这是在指点我啊!他的意思是要顺应飞锥,借势改变它们的方向……” 一经想通,他精神一振,强忍着疼痛,不顾浑身骨骼欲散架的错觉,凝聚真力,以剑声缠上飞锥,顺着它急速旋转,渐渐地将它带向高空。 飞锥不再相撞,也不发出任何声音,对关千剑再无威胁。 这一招天罗锥便算破了。 庄梦蝶起身,剑交右手,停下攻势,向龙在天怒目而视道:“难怪你不肯先赴黄泉,原来是要留下来以一敌二。” 龙在天知道秘密传音、指点迷津这种小伎俩瞒不过他,索性对他歪头一笑,不置可否。 庄梦蝶道:“我就把后十六也再施展一遍,看你们师徒加在一起,有没有本事破它!” 龙在天嘻皮笑脸道:“对不住,首先,他不是我徒弟,我也不是他师父,我们从来都不是师徒关系。第二,你这一招缺德武功,我到现在还没找到破解之道,所以也不有什么加在一起的说法,你要再使这招,这小子便只好听天由命了。” 庄梦蝶心中却想:“看他一点都不着急,恐怕不是没找到破解之道,正好相反,是已经成竹在胸,我又何必再浪费一招?”转念又想:“说出去的话,不好就这样收回。我还真不信,连这一招他也破得了,这本是无解的武功!” 想到此处,左臂一张,上下挥动,右手剑势起伏,已将那一招奥妙无穷的“后十六”施展开来。 “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 关千剑再次听到这奇怪的声音。 刚才庄梦蝶与龙在天对敌,关千剑在一边旁观,心中还有些纳闷,为何龙在天一听这声音便失去自主,任人控制。他以为龙在天性格或武功里面,一定是有某一个独特的缺陷,被庄梦蝶利用,以至于被他死死克住。 现在轮到自己,他才知道全不是那么回事。庄梦蝶这套武功不是单用来克任何单独一个人,而是足以克天下武功。 关千剑发现自己正跟庄梦蝶起舞,他的身心俱不由自主。 庄梦蝶大步向他靠近。他记得庄梦蝶向龙在天靠近时,并没有这么迅速,也没有这么从容,大概是因为自己和龙在天毕竟还有很大差距。 他努力转动眼珠,找到龙在天那一头白发,又费了好大劲,才与之双目对视。在“后十六”的牵引下,他浑身没有一个地方是完全属于自己的,若有,大概也只有头发,连眉毛兴许都不是。 他向龙在天求援,希望他再给一些指点。可是龙在天无奈地摇摇头,把目光闪到了一边。他似乎还叹了一口气。 关千剑知道只能靠自己了。 庄梦蝶像死神本身一样,无情地靠近。他每一步都仿佛踢破了关千剑胸口的皮肉,踏在他心脏之上。 关千剑闭上眼睛。他自幼随着师父在马戏团卖艺,对音乐粗通一二,虽然不清楚庄梦蝶这一招名为“后十六”,却也知道它正合前八后十六的节奏。 所谓前八后十六,即在同一拍中,前半拍为八分音符,后半拍为十六分音符。 对于不通音律的人,则可直接理解为三个声音之间的间隔,一长一短,长间隔正好是短间隔的翻倍,如此而已。 而这三个声音,相互之间还有个强弱关系,即强、次强、弱。 当然这一套完整理论,直到后世才有,此时敌对双方既非倡优,对音律之道一知半解,不过按照自己的领会,灵活运用罢了。 关千剑仔细揣摩对方剑声,果然与自己的猜想若合符节,三声间隔固是一长一短,力道也是由强而弱,逐次递减,如此往复。 他知道与“后十六”相对,尚有一个“前十六”,三声间隔刚好相反,为一短一长,而强弱关系则一样,仍是由强至弱。 有趣的是,当他随着敌人剑声起舞时,突然发现前后十六其实并无本质差别,前十六倒过来便是后十六,后十六倒过来亦为前十六。 “得——得得。得——得得……” “得得得——。得得得——” 唯有一点不同,那就是强弱关系,若要将后十六变为前十六,则要将本应为次强的一声,变为强。 关千剑心中萌生一个大胆的猜想:是不是变后十六为前十六,找到自己的节奏,就能反过来控制敌人? 这一点说起来容易,要想施行,却是难之又难。庄梦蝶此招一旦发动,以龙在天的高明,也只能任人宰割,关千剑又如何能脱出控制,坚持自己的节奏? 若非内力修为远在对方之上,如何能够办到? 关千剑自得宝剑虎之翼“输血”,内力突飞猛进,但想凌驾于龙在天、庄梦蝶之上,却还远远不能。 他的眼睛仍然闭着。可是他仅凭身体的感觉也能准确无误地察知周围的一切,对于庄梦蝶的进逼更是比亲眼所见还要真切。 不知是敌人加快了速度,还是自己的感觉已变得迟钝,仅剩的两丈距离,刹那间去了一半,以庄梦蝶两尺一步的走法,三步之内,关千剑便要和龙在天面临同样的命运。 龙在天有关千剑于最后施救,关千剑却不会有这样的好运。因为龙在天完全是一副冷眼旁观的模样,在他眼里,战败就不该求生。此所以即使被关千剑救得性命,他仍决定自裁。 “嘿……”庄梦蝶狞笑的脸上,有无尽的得意:“今日让天剑绝种!” “哎!”众宾客中许多人发出一声长叹,似是惋惜关千剑早夭,又似感慨他命途多舛,情场失意,连性命也难保。 关千剑恰于此时发现一星转机!他感觉到每当庄梦蝶迈步靠近,自己所受的压力都会略微减轻…… 他突然睁眼—— 要是他的内力再强数分,说不定就能抓住这稍纵即逝的瞬息。 可惜的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哎,”他发出一声轻叹。 龙在天远远看见关千剑眼中光芒闪动,似生出一线希望,紧接着却又黯然闭眼,蓦然间把握到他心意。 “虎之翼!” 关千剑耳中再次传来龙在天的声音。 “啊,我怎么忘了虎之翼提升功力的事?” 动手前宝剑被他插在地上,这时离他也只有一尺之遥,他只要向后挣扎半步,一只脚碰到剑柄,就能借得不少力量,扭转局面。 然而这同样需要内力支撑。 庄梦蝶终于刺出最后一剑,对准的是关千剑胸口要害。 当他的功力大半从剑声上转移,凝聚于剑形,关千剑所受节奏牵引终于不再是那样不可抗拒。 关千剑感到要退出那半步,已不是不可能。 在庄梦蝶风驰电掣的剑势下,这半步若用于逃命,根本无济于事,没有人能在这么短的距离内,躲得过他致命一击。 但若用于反攻,或许不是全无机会。 心念未起,关千剑的身体已经后退,脚跟抵在了剑柄上。 就在千钧一发的当口,一股洪流注入体内,贯穿全身,冲破了重重束缚,令关千剑突然重获自由。 “得得得——。得得得——”剑声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庄梦蝶那一剑刺到中途,手腕一抖,竟又开始起舞。 两人相距极近,剑尖就在对方眼角眉心晃动,在若合符节的节奏之下,仿佛两个训练有素、章法井严的舞者,在做一次熟悉的表演。 但在座人人能感觉到,两人都在极力辖制对方,只是一时间谁也无法压过谁,暂时保持着罕有的平衡,形势危如累卵。 一旦有谁稍占上风,另一人必然血溅当场。 关千剑这时才真正领略道庄梦蝶修为之深,自己自受虎之翼输血,功力增长何止数倍,此时更加上宝剑本身的帮助,仍然占不到丝毫上风。由此可见,败于龙在天后,四十年来,为报一剑之仇,他无日不是励精图治,卧薪尝胆。 这也就难怪龙在天会阴沟里翻船。 关千剑吃力地支撑着,汗水已经湿透衣衫,他几乎就要向后退避。可是他十分清楚,一旦退后,失去虎之翼的帮助,只会更惨。 他心中一急,脚跟微抖,“铿”地一声,竟把宝剑带出鞘口。 这一来,他从宝剑处得到的力量变得更强,庄梦蝶的动作立刻有一瞬间的停滞。 关千剑心中狂喜,大吼一声,抖剑刺出,要将这位新晋的天下第一高手毙于剑下,成就不世威名。 然而就在同时,庄梦蝶刺出同样的一剑。 后十六为庄梦蝶独创,乃是其鼻祖,怎么会如此轻易死于这一招? 双方剑刃相交,犹如断开的琴弦一般,身体各自向后飞出,直达大厅边缘。 紧接着又以同样的速度,两人在同一地点撞在一起,剑影横斜,风翻电掣,转瞬间斗了不下百招。 庄梦蝶三十招内取胜的说法已成笑话。 这让他不能容忍。被龙在天战败的耻辱,背负了四十年,今天终于洗雪,难道另一个耻辱又要追随着他的余生? 不,不能。既然三十招内不能将关千剑打败,那就不惜一切代价杀死他。 两人战到分际,庄梦蝶虚晃一剑,跃向一旁。 他落脚的位置,正是在虎之翼旁边。 难道他也要借助宝剑的力量? 关千剑如此想。 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庄梦蝶不是想像他一样借助虎之翼的力量,而是要将它拔出鞘中,换下手中的普通佩剑。 关千剑才转过了这个念头,庄梦蝶嘴角一撇,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紧接着左手五指一张,铿然一声,宝剑虎之翼飞入他掌中。 当出鞘的虎之翼握在庄梦蝶手上,地面瞬间倾斜,仿佛天地要翻转过来。 关千剑相信那只是一种错觉,两腿一分,使出千斤坠的功夫,要拿柱站稳。 但是无济于事,脚下一颠,地面向相反的方向倒去,接着更如海上波涛一般,前后左右,动荡不安。 面前的庄梦蝶忽然变得无限高大,无限广阔,他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岛。他飞舞的一头灰发,成了岛上的莽莽森林。 而他关千剑则像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人,驾着一叶孤帆,被海浪和狂风卷着,撞向岛礁。 当此情形,他所感受到的压力,心中承受的恐惧,丝毫不亚于大海之中遭遇风浪,迷航的普通水手。 (注:前、后十六可以参考百度,又名马蹄音,是一种十分经典的音乐节奏。本人只是懂点毛毛而已,表达不清,不喜勿喷。)(未完待续。) 第二一三章结局 狂笑声传来,有如透过层层密云的炸雷,又似深海巨龙的长吟。而它的主人,仿佛时而天边,时而眼前,来去自如,变化随心。 “我隐居四十年,你们以为我在干什么?难道只是修炼剑法吗?告诉你们吧,我是在参悟宝剑虎之翼的秘密!只有在我的手中,它才能发挥真正的威力!什么是天下第一?这才是天下第一!……” 在这笑声中,关千剑离那孤岛越来越近了,就要“连人带船”,在岛礁上撞得粉碎。 …… 最后一刻,关千剑终于看清,庄梦蝶还是庄梦蝶,还是一个有着血肉之躯的人。只是他的体型变得无比庞大,自己在他脚下,堂堂七尺之躯,只有他的脚趾大小。他挥动百丈巨剑,正向头顶劈下。 关千剑举剑格挡,出尽全力。 奇怪的是,这看似杀神灭佛、不可一世的一剑,竟被他稳稳接住。 如此气势浩大的一剑,怎么会只是虚有其表呢? 他从自己喘息的间隙,听到了另一个呻吟,就在耳边。一侧头,他才看见身旁多了一个人,和他做着同一个动作:举剑格挡。 那个人是龙在天。 原来合他们两人之力,才勉强接下庄梦蝶一剑。 龙在天苦笑一声道:“看来人的力量再强,还是无法胜过妖魔鬼怪。” 一股寒气由脚下直钻进脑门,关千剑惊道:“你是说他已经成魔?” 龙在天道:“你看他这样子还像人吗?” 庄梦蝶见这一剑未能如预想中把关千剑斩为肉泥,十分恼怒,以雷霆般的声音叫嚣道:“姓龙的,还敢来多管闲事!好,我成全你,让你们同赴黄泉!” 他言毕撤剑,将身原地一转,无数剑影落向关千剑和龙在天头顶。 两人手中的长剑寸断,身体向后飞出,摔落人丛。 想不到曾经的天下第一,这时候和我成了难兄难弟。关千剑忍着胸口剧痛,勉力坐起身,抹了把嘴角的鲜血,对着龙在天露出一个无比苦涩的笑。 龙在天毕竟年脉,这一受伤,立刻被血气方刚的关千剑比下去,隔了一会才摇摇晃晃地爬起来。他正要回关千剑一个微笑,眼里突然投下一片黑影,脸上随之现出惊惧莫名的神色。 “小心!” 关千剑知道庄梦蝶乘胜追击,来不及回头去看,闻声而起,与龙在天同时跃离地面。 当此情形,两人完全失去照应,只好各自为战,各显神通。 关千剑身在空中,四面八方剑气纵横,避无可避,一瞬间已有多处受伤。 他仗着凌虚三步,左跳右跳,连转三个弯,终于脱出敌人剑网笼罩,远远落在大厅一角。 虽然侥幸逃得性命,却已是浑身浴血。 此时厅中宾客见了这等阵仗,哪还敢贪看热闹,跳窗的跳窗,上墙的上墙,都急于远离这是非之地,一哄而散。 关千剑随手抓了一把剑握在手中,寻龙在天时,看见他落在对面一个角落,一头白发被鲜血染得透红,仰脸向天,目瞪口呆,眼神涣散。 关千剑正要出口询问,他身子一歪,像跟朽木,竟尔重重摔倒在地。 ——他死了! 关千剑心往下沉。 庄梦蝶笑声又起,充满了暴虐和狂喜,仿佛能将头顶的屋檐整个掀开。 那个他恨了四十年的人,就这样在他脚下倒地,再也站不起来。这叫他如何不高兴? “你还要我动手吗?”他背对着关千剑,转过半张脸来,冷冷地问。那意思是要人自我了断。 关千剑是龙在天的传人,在庄梦蝶眼里,也是他的影子,不斩草除根,龙在天就不会彻底毁灭。 “你不动手,难道要束手待毙?” 关千剑脸上露出嘲讽的神色。 他不是在耍嘴皮子。他还有最后一招没来得及用。那绝对是一招奇兵,因为世上没有任何人相信这样的武功会存在。 只有他相信。只有他不懈地探寻,苦苦地钻研。 他曾在阴差阳错中,以这一招伤敌的同时,也伤了自己。但他没有就此放弃,仍然坚信这一招必会完整地出现。 那就是形、声、气三者合一。 他命名为三元归一。 他真不知道今时今日使出这一招,能发挥多大的威力,能否战胜手持魔剑的庄梦蝶。 他握剑的手紧了紧,暗自调动全身真元。 然而就在同时,他竟生出一丝犹豫: 这招三元归一使出,以剑气伤敌的同时,便要以剑声伤己,只是个同归于尽的结局。 我仍然难逃一死。 ——人孰无死,我有何惧? 但我何苦如此? 龙在天之后,天下高手唯剩我与庄梦蝶;若我们同时离世,两种绝顶武功将从此失传。这实在是武道中的一大损失,一场浩劫! 我短暂的一生,一心致力于武道的探索,自问爱武成痴,又何其忍心,为了苟延一己性命,让两种绝世武功从我手中淹没? 我就不能舍己卫道? 若以修为而论,我们三人中,的确是庄梦蝶为高,那么如果我们三人中必须死去两个,自应是我和龙在天…… 这本是一个武痴瞬息之间的顿悟,却将他整个人生带入了一种无私无我的空明境界。即使在这短暂的片刻,这念头还不能成为坚定的信念,但在今后的漫漫征途中,他将逐渐提升。 如果你曾经攀越峰顶,你就永远处于顶峰,永不下降。这就是道。这就是境界。 只有在生死之际,才能真正体现一个人的境界。 但是对于关千剑来说,不论是武功还是武道,其修为都还未臻成熟。因此,他还远未到真正心甘情愿、死心塌地以身殉道的境界。 他仍把自己年轻的生命看得很重要。 或许还有第三种选择:逃!他想着:我才二十岁不到的年纪,败给天下第一,有什么可耻?何必用大好生命陪他死磕?我且回去苦练两年,再来同他一分高下。 犹豫之际,战机尽失,庄梦蝶最后一剑已经率先发动。 只见他怒气勃发,犹如天神临凡,手腕转动,宝剑一指,一条由剑气凝聚的隧道凭空生出,将关千剑吸入其中。 隧道彼端的宝剑正如蛟龙张口,夭夭矫矫,吞向猎物。强劲的气流令关千剑睁不开眼、喘不过气,刹那间几乎失去抵抗的能力。 他急挥剑向旁冲突,欲从隧道侧壁逃脱,剑刃才一刺出,铿然一声,剑尖已经断了寸余。 他感到这由敌人剑气凝成的隧道,竟如一条大锯,来回拉扯,足以将任何坚硬之物锯为碎片。血肉之躯就更不在话下。 “你逃不掉了,乖乖受死吧!”庄梦蝶的声音似近在耳畔,震得耳鼓生疼,又如远在天边,令山谷鸣响,充满无尽的威严,更仿佛神佛降临,宣判一个凡人的罪恶。 关千剑实在已没有退路。 使出那同归于尽的一剑吧,使出那不仅毁灭敌人,也毁灭武道的一剑吧! 但是,真的只能如此了吗? 或者,有没有另一种可能:以我今天的武功造诣和内力修为,再次使出三元合一,不再是同时伤敌伤己,而是形气声三者同时指向敌人? 这才是真正的三元合一! 关千剑长眉上剔,眼中神光凝聚,——侧身,沉肩,抬臂,断剑劈出,轻飘飘的,像一片树叶。 随着这一剑,天空像一片布幕一样抖动起来。 三元合一…… 当庄梦蝶虎之翼出鞘,众宾客远远退到湖边,方敢驻足回头,脸上的惊惧之色犹在。 冷凝抱着姐姐黑狐的尸身,与怀空一起也夹杂在众人之间。他们在湖边一条石凳前停下,将黑狐放在石凳上,头枕一株柳树。 “哎,姐姐,你真傻!”冷凝望着黑狐紧闭的眼睛,为她整理并不需要再整理的一头乱发,喃喃念叨:“他值得你这样吗?他不值得!要不然他就不会亲手杀你……” 怀空愤愤不平地接道:“他就是个卑鄙小人,我早认清他了!你姐姐为这样的人死了,真是不值!不过庄梦蝶替你姐姐报了仇。” 冷凝仰起头来,轻声叹息。也许是因为目睹今天的变故,她的心境已有所改变,“报仇?”她想着,“谁和谁有仇呢?姐姐因爱而死,难道要结出仇恨的果子吗?……我不恨……” 沉思中,四周忽然变得极为安静,好像人人都在屏息凝神,好像数百人同时沉到了水下。 就在此时,一声巨响传来,冷凝愕然抬头,无数道巨形闪电,犹如天空中探出的魔鬼之手,落在刚刚逃出的庄子上,数十片黑压压的屋檐同时坍塌—— 明明是万里晴空,哪里来的这些闪电? 炫目的电光使太阳都黯然失色。 “轰!——” “哗啦……”余响不断。 烟尘弥漫,遮蔽了庄子和庄子后的整座山峰,好像天地被从此处截断。 …… 人们开始纷纷议论胜败。 有人道:“庄梦蝶的武功本来就是最高的,再加上魔剑虎之翼,谁还能挡?知道虎之翼三个字的意思吗?那就是老虎的翅膀,庄梦蝶是真正的猛虎……” 有人反驳道:“可是他的敌人有两个,其中一个还是龙在天,另一个是龙在天的传人,完全得了真传的!” 又一人道:“关千剑岂止得了龙在天的真传?他也是庄梦蝶的传人啊,你们忘了吗,六如秘籍就在他手上。” 先一人道:“你们错了,全错了!谁说庄梦蝶的敌人是两个?那是一开始,后来就只剩一个了。我跑出来时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龙在天胸口喷血,白眼一翻,呃——死了……”他说着还亲自演示了一遍。 其他人都道:“真的假的?要这么说,哪还有悬念,死的肯定是关千剑!管他是谁的传人,遇上庄梦蝶这样的对手,还加一柄魔剑,不死也上西天了。” 忽听一个沉稳的声音道:“我看他们一个也活不成。你们想想,那么粗的闪电落下来,威力有多大?神仙也承受不了啊……” 众人听了这话,都觉有理,无不暗暗点头。 “啊,起火了,起火了!”有人大叫大嚷。众人向庄子望去,只见坍塌的屋檐下,窜出无数火舌,透过了漫天的烟尘。 (全书完) (呵呵,原计划是写到这里为止的。动笔之前没想过在网上发布,所以没考虑字数。后来接触网文才知道,五十万字在网文中只能算是短篇,所以又硬加了一部分内容。对本书作者哪怕有一丁点好感的书友,为了在你们心中保持良好印象,我奉劝一句,后面的故事可以略过不看。真的! 还有一点,希望有热心的书友能帮我写个书评,谈谈对本书的意见,感激不尽!) (最后的最后,允许我再啰嗦几句,权当后记。 武侠的金古时代早过去了。而且不会重现。 七十年代出生的凤歌,在新世纪初,还能凭借对金庸的“高仿”再掀高潮。但二十年过去,读者的趣味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再见金古风格,已经不能引起赞叹,唯剩下审美疲劳。 不幸的是,我从来不关心“时局”,总不忘埋头玩味那点属于古典的审美趣味。所以,我一直没有突破学金庸和反金庸的藩篱。如果把金庸比作一栋大楼,我要么在楼内,要么在楼外,但从没走远。 这注定了我的失败。 当然,在网文市场中的失败,不代表小说本身的失败。不代表在艺术和审美上的失败。也不代表在小说技巧上的失败。 更不代表我长久的构思酝酿、整整两年的执笔都是白费。 我想,正是通过这部小说,让我真正学会鉴赏和写作。 正是通过这部小说,文笔得到必要的锤炼。 而更重要的一点是,我完成了一个梦。我的梦本来不在这部小说取得成功,而在于故事本身,在于那一个个人物,一个个场景,一句句对白,还有完成一项艰巨任务所带来的成就感。 我从不轻易、盲目地用任何一个字词。很多时候我觉得我不是在写,而是在磨,磨刀的磨。那是一种脑力劳动,也是一个体力活。 很多人不爱看自己的作品,但是我有一个特殊癖好,那就是一有空就把旧作翻出来重温一遍又一遍。 五十多万字,够我喝一壶的。)(未完待续。) 第二一四章没有结束 烟尘中隐隐约约走出一个人。 他脚步缓慢,空着双手。 如果是胜利者,他手上应该拿着宝剑虎之翼。 如果是战败者,他又怎么还能从废墟中走出? 每个人都在努力辨认,胡乱猜测,只有周四方奔向那人,高声大叫:“师父,师父!” 很快两人并肩走出,经过人群,又把人群远远抛开,消失在路的尽头。 “在这里歇歇吧。”庄梦蝶在一处山坳停步,捡一片岩石坐下,语气中充满疲惫。 两人走了近一个时辰,一直沉默着,没有说一句话。 周四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询问。 “你猜,今日一战,结果如何?”庄梦蝶示意周四方在身边坐下。 “那还用说?当然是师父大获全胜了!”他的语音有些颤抖,就怕师父最终给他的是完全相反的答案。毕竟他尚未见到龙在天和关千剑的尸体。 庄梦蝶苦笑摇头:“那倒未必。” 周四方有一刻说不出话。 “什么?未必?难道还没结束吗?” 庄梦蝶侧过头来,望着徒弟,眼中满含深意,微笑道:“你知道吗?这个世界其实并不像你看见的那样……” 周四方不知道师父何以会突然改变话题,说到这不相关的事,茫然道:“那是怎样?” 庄缓缓别过头去,眼望天边,就像要说一个遥远的故事般,悠悠道:“事实上,我们每个人都同时活在两个世界。” 听了这话,周四方更是一头雾水,问道:“哪里还有一个世界?师父说的是天堂和地狱吗?” 庄梦蝶微一莞尔,摇了摇头,似说徒弟的想法太过幼稚。接着从怀中掏出一张旧纸片,递了过来。 周四方接在手中,见那纸片十分陈旧,不过寻常书籍大小,左侧边缘参差不齐,正像从一本书上匆忙撕下来的。 纸上画着一副图画:一个人右手握剑,左手拿着剑鞘,看样子正要把剑送入鞘中。 奇怪的是,那人竟把剑鞘拿倒了。 …… 周四方知道师父如此郑重其事地拿出这副图画,一定隐藏深意,可是看了一会,根本不得要领。他惭愧地问道:“难道这里面有什么深刻的寓意吗?恕弟子愚笨,什么都没看出来呀……” 庄梦蝶宽容地一笑,仍没有解除徒弟困惑的意思,而是问:“你知道这张小小的纸片,是从哪里来的吗?” 周四方见师父一点没有生气的迹象,放心大胆地大摇其头。“不知道。” “它就是六如秘籍的最后一页。”庄梦蝶撇嘴冷笑:“世人都以为得到六如秘籍上的武功,就得到了一切,他们不知道六如秘籍真正的贵重处,不在武功,而在这一张图所隐藏大秘密。可以说没有了这张图,整部六如秘籍不过是一叠废纸!” 周四方整张脸都被眼中兴奋的光芒照亮,急不可耐地问:“那它究竟藏着什么大秘密?是一种更高明的武功吗?” 庄梦蝶却又摇了摇头,指着图画道:“你再看看这个人手中的剑——” “虎之翼!”周四方惊呼。“——把虎之翼对准剑鞘底部,那是什么意思?” “那是——”庄梦蝶的脸对准徒弟,眼神却并不在他身上,露出一个狡诈的笑容,道出两个字:“——毁灭。” “毁灭?” “没错。”庄梦蝶整个人洋溢在一种可以说邪恶的光芒中,“当虎之翼从剑鞘底部进入,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隧道将被开启……” 周四方难以置信:“另一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庄梦蝶道:“我刚跟你说过,每个人都同时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我们通常所说的死,其实并不存在,因为当你在这个世界死去,另一个世界的你便会苏醒。而当你在另一个世界死去,同样会在这个世界复活。生命就是这样循环往复……” 周四方虽然觉得这说法太过无稽,要是出自别人的口,他连听下去的耐心都没有,但师父是他一向敬重的人,他既如此说,一定有所根据,便问道:“这样说来,就算您亲手杀死了龙在天,其实他并没有死?” 庄梦蝶道:“没错,不但他没有死,所有被我们认为死去的人,都没有死。所有人的一生都会不断地重演。” 周四方皱眉道:“若是如此,岂不是说一切早已注定?我们所有的努力和争斗都是白费?” 庄梦蝶点头道:“我们在这个世界所做的一切,看似按照自己的意愿,实则是不由自主。若真要人为改变什么,只有一种可能——” “怎么样?” “那就是打开连接两个世界的隧道。” “就是把虎之翼从剑鞘底部送入?” “是。” “那样的话,会发生什么?您刚才说那是毁灭……什么会被毁灭?” “一个人。会有一个人被带走,与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相遇。” “然后呢?” “然后——”庄梦蝶再次露出无比狡诈的笑容:“就像两个水泡碰在一起,在瞬间爆裂,彻底消散!两个世都不会再有他这个人的存在!” “那才是真正的死亡?” “正是。” 周四方努力想象两个分属不同世界的人相遇,碰撞在一起……但是他根本无法把握那样一幅情景。他觉得要不是亲眼见到,凭空实在无法预想。这让他的头脑陷入混乱。好在立刻有另外的疑问占据了他的注意。 “可是龙在天已经死了,我们如何还能把他送往另一个世界,彻底毁灭?” 庄梦蝶紧紧咬住牙关,眼中充满仇恨,道:“龙在天算什么?他注定是我的手下败将!现在我最恨的,不是他,是关千剑!”当他念出这个名字,从他的神情可以看出,如果这个人就在面前,他会将他活活吃掉。 周四方心中一凛,“您是说,他比龙在天还难缠?……”他不敢直接地说“您败给了他”。 “我要他死!” 庄梦蝶豁地站起来,握紧双拳,怒发冲冠的样子,把周四方吓了一跳。(未完待续。) 第二一五章宝剑的秘密 夕阳西下。橘红色的光像一条羽衣裙,穿在一个疲乏的主人身上,在群山之间缓缓移动。 山道上一个年轻人独自走着。他每走几步,便停下来,面对夕阳,长久地伫立。 他的脚步轻快,但是身影沉重,心事重重。 他好像需要一个方向,又好像不需要。 因为他正不知往哪里去; 而即使有那样一个去处,也没有人会在黄昏时候出发。 他感觉到他的一生只剩下夕阳晚景。那是结束,而不是开始。 他不会再向任何地方出发了。 哀莫大于心死。 “前面的人——”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是你吗?” 年轻人止步回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是那个为新娘云霓梳妆打扮的人。 “真的是你啊?他们都说你死定了,——还好我没把信扔掉!”女子加快脚步,两个人离得很近了,她咧嘴而笑,夕阳在她牙齿上。“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关……关千剑?我没记错吧?” 年轻人正是关千剑。他露出一个颇为无奈的笑,心中想:“今天一战,我的威名震动天下,但这与天下人究竟有什么关系呢?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还是有人叫不出我的名字吗?” “把这个名字忘了吧。” “我是忘了啊,我的记性本来就很不好!可是云霓信上有你的名字,我没把信扔掉,也就忘不掉你的名字了。——我在她枕头下面找到的,你要不要看看?” 她把信递过来。 关千剑看到那熟悉的字迹,整个人突然回复了生气,从她手中抢过信,一边抖开信封一边问:“她说什么?” 女子惊道:“我可没偷看,你不用套我!” 一张素笺上,印着一对殷红的嘴唇。 “就这?没写字啊?”女子一把夺过了信纸,“早知道就扔了算了,何必害我跑一趟呢。“ 关千剑被她冒冒失失的举止逼得一愣,又不好意思再抢回来,只得道:“你看看背面,或许有字。“ 女子依言转过背面,惊喜道:“咦?还真是!“随即念道:”勿望,勿望……“ 关千剑皱眉问:“什么勿望,勿望?“ 女子道:“信上就是这么写的呀。第一个望,是盼望的望,第二个是忘记的忘。你自己看——“说着又把信纸还给他。 关千剑接在手中,反复念叨着那四个字:“勿望,勿忘……”体会着其间复杂的意味,一时如痴如醉。 女子道:“你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吗?很明显,她叫你不要盼望她回来,但是也不要把她忘了。看来我之前说错了,她其实是爱着你的!” 关千剑把目光从信纸上移开,望着已更加遥远的夕阳,痴痴地问道:“怎么见得呢?”他多希望别人给他个绝对充分的解释,让他能够确信,但同时心里又清楚,怎么可能呢? 女子道:“不让你盼望,是怕你相思成疾,而不让你忘记,是因为她需要你记得。她很矛盾。我听说爱一个人,就是这样矛盾的。” 关千剑仍然望着远处,点点头,又遥遥头,终于一笑,说了声:“谢谢你。” 忽听山谷深处,曲曲折折传来一个声音:“你更应该谢谢我才是!” 女子乍听这声音,拔腿便往山上跑,边跑边叫:“那魔鬼又来了,救命呀——” 山下那声音仍在谷中回荡,人已到了关千剑面前,见是一前一后两个。 关千剑沉声道:“我不杀你,你又何必不依不饶?” 前面那人在他面前几步外停下,后面那人跟着也到。前面那人道:“放心,我不是来生事的,也不是来讨还宝剑的。我来只为一件事。“ 关千剑丝毫不感兴趣,有些厌烦道:“什么事?“ 那人诡秘一笑道:“一件会让你感谢我的事。“ 关千剑道:“我不会因为任何事而感谢你。“ 那人嘿地一声,用教训的口气道:“年轻人可不要有一点小小成就,就这样不可一世,要知道你武功再高,毕竟年轻,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恐怕你还闻所未闻,要学的东西多着呢。” 关千剑道:“好吧,你的目的达到了,我谢谢你的忠告。” 来人摇头道:“这点小事你还不用谢我,我找你也不是就为了说这废话。”指着关千剑手上的宝剑虎之翼道:“你以为你真配做它的主人吗?“ 关千剑冷笑道:“难道你认为你更配?“ 来人理直气壮道:“没错。我虽然在武功上败给你,但就宝剑发挥的威力来说,在我手上要比在你手上大得多。“ 原来这人正是庄梦蝶,而跟在他身后的就是他的大弟子周四方。两人商量下一条毒计,要将关千剑彻底毁灭,所以才来找他。 关千剑道:“我可不这么觉得。” 话虽如此说,心中却也有些好奇,暗想:“龙在天曾跟我说,这把剑在六如门中世代相传,他们定有独到的驾驭之道,而这剑在庄梦蝶手中,也确实更显威力。虽然以我现在的武功,根本不需要错助宝剑的力量,但若连如何使用都不知道,岂不是枉做它的主人?我且不问,看这老狐狸怎么说,有什么图谋。” 庄梦蝶眼睛在关千剑脸上只一转,已知道他动了心,摇头道:“不对,你没有说实话,你知道我有驾驭宝剑的秘诀,而且你也想弄明白。” 关千剑立刻明白他的意思:难道他要以此为要挟,叫我传授他形声气三者合一的法门? 庄梦蝶看了他一眼,续道:“你若真想知道,我教给你又如何?” 关千剑揶揄道:“看来你对我的三元归一,要比我对驾驭宝剑的方法,好奇心更强。” 庄梦蝶道:“你误会了,你的武功有一半来自于六如秘籍,你既练成所谓的三元归一,我从秘籍上推演起来,也不难发现其中的诀窍,何必来向你学?你这不是小看我吗?……” (写到这里突然又有点难以为继,写小说就是这样一件痛苦的事情……)(未完待续。) 第二一六章另一世界 他说到这里,感觉到身后的周四方身形有些晃动,似要提醒什么。而同时他自己已醒悟:我何不顺水推舟,就说想学他的什么三元归一,以此为交换,再教他驾驭宝剑的秘诀?如此岂不是名正言顺,更令人信服? 他生性高傲,内心深处实不愿向一个后辈请教武功,因此一听关千剑说到此事,便断然否定。 他见话已出口,不好再改,只得顺着原先的计划道:“我来告诉你这个秘密,不为别的,就为从你口中听到一声谢谢。” 关千剑斜眼向他瞧去,见他神情犹疑,显然没有实话实说,心中好笑:“我姓关的最怕欠人人情,你恐怕早就听说了。你明着说只为讨我一声谢谢,实际上不还是要我用实际好处来感谢你?想学我的三元归一,何不直说,这样藏头露尾的,算什么男子汉?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他看破而不点破,笑道:“难得庄掌门大发善心,肯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向我吐露,不过我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事后一定会知恩图报的。” 庄梦蝶没想到他竟这么容易上勾,心道:“这家伙侥幸胜了我半招之后,早已目空一切,该当他倒霉!”更加装得缩手缩脚,臊眉搭眼道:“关兄何必客气?——说到驾驭宝剑的方法,其实极其简单,只是若不经提点,还真没人能想到……” 关千剑道:“如何简单法?” 庄梦蝶道:“你只需要拔出宝剑,从剑鞘另一端送回,再拔出来时,威力顿时增加数倍。” 关千剑听得一愣,把剑鞘倒过来看了看,以怀疑的眼神看着对方道:“剑鞘底部是封死的,难道你要我把它毁掉吗?” 庄梦蝶莫测高深地笑着道:“这个世界兴许并不像你看见的那样。我先前对我徒弟周四方说时,他和你提出的疑问也是一样,但由我当面试验之后,也不由得他不信,你不信可以问他。” 关千剑看向周四方,还没开口,周四方却似不屑与他交一言一语,仰起头来,语气生硬道:“反正宝剑就在你手上,一试便知,何必这么婆婆妈妈?若是怕毁坏宝剑,力道轻一点不就行了?” 关千剑觉得他说得有理,心中计较:若他们真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意思,要骗我毁坏宝剑,一切尽在我掌握中,他们又如何能够得逞?试试就试试。 他二话不说,拔出宝剑,倒转剑柄,两头对在一起,缓缓接近。 庄梦蝶看他行动之间,仍然颇为犹豫,轻声催促道:“放心吧,直管送进去,不会损伤宝剑的。它本是我六如门的宝贝,我比你更心疼……” 关千剑听他这话言之成理,再无顾虑,急于一睹宝剑的最大威力,加快了剑鞘和剑尖的靠近速度。 就在两者将要接触在一起时,他脑中电光一闪,出现了许许多多纷繁复杂、光怪陆离的影象……不对,有阴谋! 他心中一醒,便要停止动作,将剑鞘和剑尖分开,可是两者之间突然产生一股极大的吸力,牵动他的双手,令他甚至来不及运劲抗拒。 ………………………………………………………………………………………………………… 全世界都熄灯了。 Z国H市近郊,千艺山庄别墅区内,有一盏台灯还亮着。 一个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的年轻男人倒在桌前的靠背椅里,巨大的影子投在身后的墙上,一动不动。 如果见过另一世界的关千剑,就会发现这两人出来发型服饰不一样,其他都毫无差别。 就连名字都是一样。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也有些兴奋,正如一个收获颇丰的盗匪,刚刚行动归来。 事实上他也正是行动归来。事实上,他就是个盗匪。 展开在台灯下面的,是一张杂志大小的黑色纸片。纸片上银白细线,勾勒出一把古朴宝剑,并数行蝇头小字。 这纸片与上面的内容,无不是古意盎然,与房间内现代时髦的陈设,还有这个年轻人的一身西装革履,很不搭调。 “笃笃笃。”有人敲门。 年轻人脸上笑容一收,如刀的眉峰下沉,斯文之气一扫而空,刹那间变成一头狂躁暴怒的猛兽。 他豁地坐正身子,却又重重呼出一口气,才低声问:“谁。” 又说:“没听到我的命令吗?“ 隔着门传进来一个沉闷的声音:“老大,是我。“语气中只有恳求而无惧怕的意味,显得两人关系非同一般。 年轻人一拍桌子,大吼:“你也不例外!“ 门外的人并没有被吓住,死皮赖脸说:“不是,你开门让我进来一下,我有句话跟你说。“ 年轻人不耐烦:“什么话都放到明天再说,我现在没心情听!“ 门外的人却不放松:“这话很重要,我怕等到明天,老大今天夜里已经倒了大霉。“ 年轻人眼珠两边转动数下,心中打了个突:“难道以我‘神偷王者’的通天手段,这次又失手了?庄梦蝶可不是一般的苦主,要被他盯上,跟一步跨进鬼门关有什么区别……” 他一跳起身,冲过去扭动门把锁,门还没拉开,先问:“你没听到什么风声吧?王全。” 他看见对方的人之前,先看到对方手上的枪。黑洞洞的枪口指向自己,近在咫尺。 “你说呢?”王全阴险地笑着。 “你不知道拿枪口对着我是死罪吗?谁让你开这种玩笑的?” “死罪?你以为你是谁?动不动就判人死罪!”王全咆哮。他似乎在对方手上压抑太久。“我立刻就可以让你死!” “如果你是喝醉了,我给你个清醒的机会。”年轻人看看枪口,又看看对方的脸,确定他不是在练习成为电影明星,也清楚现在叫人等于自己出丑。“但如果你本来就是清醒的,我也给你个重新选择的机会。” 王全傲慢地扬起下巴,以枪口示意:“少跟我来这套。我的命在你手上捏了这么多年,没想到最后我也能把你的命捏一会,嘿嘿,——不过只是一会。退后!”(未完待续。) 第二一七章内忧外患 年轻人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但余光所及,连他扣着扳机的手指也没有放过。只要这根手指稍有弯曲,他便会果断采取行动。 他缓缓向后跨出一步,像在寻找落脚之地。 他连退三步之后,王全与他保持着原本的距离,反手合上了门。 “现在,把东西拿出来吧。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年轻人当然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他一步步靠近亮着台灯的书桌,捏起那张黑色纸片。 王全顺着他的手看去,目光落在银色线条勾勒的宝剑上,眸子瞬间放大数分,露出无比狂热的神情。 “拿稳了。”老大看着对方丧魂落魄的脸,撇嘴轻笑。 王全左手突然伸出,抓向纸片。 老大五指一张,纸片飘飘转转落向地上。 虽然纸片不是落在地上就会摔坏的东西,地上也不是火海,王全眼见它将要到手又飞远,心中却是一急,上身向前探出,弯腰来抓。 老大就在同一时刻身体向旁一闪,让过枪口,离地跳起,右膝上顶,重重磕在王全鼻梁上。 王全身向后倒,手指扣动扳机,砰地一声大响,子弹壳在地上打转。 紧接着在地上打转的,是王全的身体。他被老大一个扫堂腿扫中,他的枪子却没伤到对方分毫。 更令人丧气的是,连枪都莫名其妙到了老大手上。 就在这时,“哗啦”,“哗啦”玻璃碎裂声四起。借着远处昏暗的路灯,可以看见八条黑影从天而降,撞破窗户,落在屋内,一个翻滚,蹲在地上,枪口对准打斗中的两人。 老大目光一转之间,已知这些人和王全不是一伙,自己同时遇上了内忧外患。 当他这个念头转过,八条黑影早全数倒在地上。 世间有很多快枪手,但还没一个人快得过他。 八个人一枪未放。 他着地一滚,到了窗边,探头窥望屋外情形。 窗外是一条三米宽的道路,路两边都是花圃。花圃内种着几根永不开花的铁树。 他没有看见路,没有看见花圃,也没有看见铁树。 就看到一团火向自己脸上飞来。 火箭弹! 一幢豪华的别墅很快只剩下一个破烂框架,就像一个人被剔光了全身的肉,只剩骨骼。 当它冒着冷烟时,它被另一批人占领。为头的是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黑西装,打领带,嘴角两边两条深深的苦纹。 这个人的形象,恰是另一世界的庄梦蝶。 随从都散到各个角落,找寻死尸和其它东西。 老人背着双手,锐利的目光四处逡巡,不时用脚尖挑开玻璃碎片和砖头残渣。 即使身边无人时,他整个人也散发着一种摄人的威严。 “老总,这个,大概就是您要找的东西吧!”声音有些激动。 老人回头,目光落在手下双手捧着的东西上,那是一张黑色纸片。目光上移,看到手下目不转睛盯着纸片。 “你看清楚了?上面什么内容?” “看清楚了,上面画着一柄宝剑,还有些文字说,用剑神之血开启宝剑,就能获得剑神封存在宝剑中的神奇力量!” “那么谁是剑神?” “就是把这柄剑带到这世间的人。……老大,这栋楼里,能烧的东西都烧光了,怎么这小小的纸片竟然没有着火?” “你只对这不值钱的问题感兴趣,而对剑神的力量不感兴趣吗?” “老总,我只会不顾性命为老总办事,这么重要的秘密,我可不敢瞎打听!” 老人看着这个手下,露出近似和蔼的笑容。 手下倒是一惊,向后退出一步,情不自禁又叫了一声:“老总……”声音发颤。 “既然知道这是重要秘密,你为什么还看?谁给你的狗胆!”老人突然大吼。 “老总,我……我错了!我虽然看了,可是马上就会忘掉,不会对任何人说的……求您,求您饶命!”手下跪在地上发抖。 老人看了他半天,点点头,“你起来,东西给我。” 手下惊讶地仰起脸来,又突然醒悟到什么似地,拼命磕头,“谢谢老总!谢谢老总!”磕到血流满面时,才迟迟疑疑站起来,把纸片双手递给老人。 老人挥手,“去。” 手下如身在梦中,恍恍惚惚,又似落下什么重要东西没有带走,犹犹豫豫,终于背转身,走出两步……突然胸口伸出一只手来。 老人从手下身体里抽出血淋淋的手,自言自语:“我从来只同死人分享秘密,你很荣幸。” “老总,楼内一共是十二个人,但是只找到十具尸体,也就是说还有两个人可能逃脱了。”一个面相精明的中年人禀报。他想了一想又说:“十具尸体中,有六具烧成了黑碳,四具还能勉强辩认面目,可以确定没有一个是关千剑。” 老人眉头一紧,一对本来不大的眼睛,顿时缩小如豆,其中透出可怕的光芒。随即,他面色平静下来:“你算错了,还有一具尸体,在我们脚下。”说着一指刚被自己杀死的手下。 又说:“正是他和外人勾结,才让关千剑得手。” 中年人面色如常,一低头:“是!”心中却想,“老总杀人从来讲理由,今天却跟我们一众小喽啰解释,看来他杀人另有原因。” 老人吩咐:“立刻全城搜索!见到关千剑立刻格杀,——只要和他有一分相似的人,都不要放过!” …………………………………………………… Z国H市,一个繁华的十字路口,忽然多出一个人。 在这类人挤人的地方,多一个人少一个人都不会有谁注意。 但这个人太特殊,一开始没人看见,渐渐地就有人眼前一亮。 “这谁呀?怎么穿成这样?是在拍电影吗?” “拍电影怎么没有导演?我看不是拍电影,你没看见他身后那个古董店吗?他打扮成那样,肯定是为古董店拉生意来的。” 路过的人纷纷议论。 也有女孩子轻声尖叫:“哇,好帅呀,签个名呗……“ 不过看样子,他本人比别人更加迷惑,而且很不安。他四处张望,看看自己又看看别人,一脸的惊讶和苦恼。 他来自另一个世界,他就是另一个世界的关千剑。(未完待续。) 第二一八章严酷的通缉令 Z国H市,一个繁华的十字路口,忽然多出一个人。 在这类人挤人的地方,多一个人少一个人都不会有谁注意。 但这个人太特殊,一开始没人看见,渐渐地就有人眼前一亮。 “这谁呀?怎么穿成这样?是在拍电影吗?” “拍电影怎么没有导演?我看不是拍电影,你没看见他身后那个古董店吗?他打扮成那样,肯定是为古董店拉生意来的。” 路过的人纷纷议论。 也有女孩子轻声尖叫:“哇,好帅呀,签个名呗……“ 不过看样子,他本人比别人更加迷惑,而且很不安。他四处张望,看看自己又看看别人,一脸的惊讶和苦恼。 他来自另一个世界,他就是另一个世界的关千剑。 当他被庄梦蝶欺骗,将宝剑虎之翼由剑鞘底部送入,可怕的事情就发生了。 他感觉到宝剑内部生出两股极强的吸力,从他体内吸走了一种无形无质的东西。 然后他身不由主地随着宝剑起飞,那是从未体验过的速度,时间漫长,他睡着了好几次。 醒来时,他已在这个奇怪的世界。他隐约想起这是在某个瞬间窥见过的世界……就是在他听从庄梦蝶,把剑尖和剑鞘对在一起的时刻,那电光一闪,他看见过。 渐渐地,川流不息的人群全都发现了他的存在,人们停下来,纷纷挤向他身周,有的指手画脚,有的忙着拿手机拍照,有的则向研究机器一样这里点点,那里戳戳。 街上的车辆放缓了速度,直至完全停下来。交警拼命地吹着口哨,挥动手臂。 关千剑误以为自己落入一群野兽中间,这些家伙向他涌来,是要将他分来吃掉,他第一个反映是拔剑。 可是剑与鞘像从没有分开过一样分毫不动。 他想展开“凌虚三步“逃走,跳起来只有两尺多高,便落到地上。 人群中爆发一阵笑声。“好!好!再来一个……“ 他们当他在做愚蠢的表演,或是杂耍。 临十字路口一栋楼上,悬着一张大屏幕,一个短头发女播音员正播报一则本市新闻:今天凌晨两点,本市富人区千艺山庄一栋别墅被炮火摧毁,造成十一人当场死亡。警方闻讯,在39秒内赶到现场,但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物在附近出没。 经警方初步调查确认,这是一起自杀式袭击事件。目前还没有任何组织宣布对此事负责…… 播音员身边突然闯入一群荷枪实弹的黑衣人。 “啊!——”播音员尖叫。因为她被一个老头抓着头发,从座位上提起来,扔在了地上。 “你们是什么人?是台长的朋友吗?……”播音员颤抖着问。 “闭嘴!”几把冲锋枪对准她的头部和颈部。还有胸部和臀部。 老头大马金刀望播音主持的位置一坐,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放桌上,开始说话:“先生们,女士们,我是你们的守护神兼剥削者,我叫庄梦蝶。现在我代表政府,也代表人民,发布一则通缉令。” 他拿出一张一尺长七寸宽的照片。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像是为牙膏品牌做广告而拍的,两排铮亮的牙齿特别抢眼。 “这个人想必你们都不大认识,但是从今天起,从这一刻起,你们必须认识,必须记住,必须清楚,他就是我要通缉的对象,我叫庄梦蝶,他叫关千剑。我要通缉的就是关千剑!” 他顿了一顿,让自己眼里蓄起更多的威严,然后又说: “相信你们过去都见识过我的手段,没亲自见识过,你们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也亲自见识过,你们该知道我的脾气。 “今天我既然在这里郑重其事通缉这个人,他就该死。我命令你们每一个人,一旦得到他的任何消息,即使只是见到他身上一根弯弯曲曲的毛,也要来向我们报告。 “我的态度跟政府不一样,政府处理隐瞒不报的情况,可能拘留,也可能判刑,但在我这里没有这些,我的法律里面,没有有期徒刑,也没有无期徒刑,只有绞刑。” 庄梦蝶说完站了起来,背转身,原路返回。他的手下们把枪口从播音员身体各个部分取下,跟在后面。 当他说话时,即使隔着屏幕,即使人人都知道,他本人并不在屏幕里,但还是没有人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直到他背转身就要离开,人们心中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但是庄梦蝶突然回头,伸出食指,一双小眼藏在手后面,对屏幕前的人带着威胁的笑容说:“谁不乖,我就绞死谁!” 播音员本来已经扶着桌子站起来,被他一吓,又跌坐在地上。庄梦蝶不经意一瞄,目光落在她两腿之间,咽下一口口水。 “他妈你们干什么吃的?打包带走啊!” …… “呀,明天又要换播音员了!难怪播音员老换……”屏幕前的人说。 等到人群渐渐缓过神来,他们首先想到的是那张通缉照片。 照片上的人,怎么看着有些眼熟呢?好像在哪里见过,难道是某个明星…… “我想起来了!”一个中年妇女叫起来,“是他,就是他!”她伸出肥胖的食指回头指去。 那正是关千剑所站的位置。 可是她张开的嘴巴像永远也合不拢来,因为她发现原来站人的地方是空的。 “他跑了!”中年妇女开始焦急,扯来嗓门大喊,“刚才那个打扮得怪模怪样的人,就是被通缉的罪犯,可是他跑了!你们怎么让他跑了?这要是追究下来,可怎么办啊?” 另一些人也开始醒悟:“难怪他穿成那样,原来就是为了躲避通缉,早知道就把他逮住。” 有人说风凉话:“早知道?哪有那么多早知道,早知道我就中500万了。现在赶紧上报才是正道,要是隐瞒不报,让姓庄的老头知道,我们就死定了……” 他说到这里,被一声枪响打断,接着身体扑地而倒,鲜血在他身下蔓延开。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说:“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死去的人大概到了奈何桥也不会明白,就因为一句“姓庄的老头”,就让他丢了性命。 人群鸦雀无声,默默而迅速地散开。(未完待续。) 第二一九章还想吃霸王餐? 关千剑一看到庄梦蝶,背转身就跑。现在他武功尽失,就是一个六如门的普通弟子也能轻易致他于死命,哪敢与这个恶煞碰面? 他可不知道一个人在屏幕里出现,本人可能远在千里之外。他以为庄梦蝶就在那栋楼上。 一口气狂奔十几条街口,其中数次险些被汽车撞倒。对这类奇形怪状的东西,他起初还以为是庄梦蝶新创的剑声功夫,就如“天罗锥”一样。 直到身体与之接触之后,才有新的发现,那根本是一种有形有质的东西,其功能大致为雨伞和乌龟壳的结合,既能遮风避雨,又能用于自我保护,必要时,也可以发动攻击。 他就像个初次进城的乡下人,对一切充满好奇。但以他的聪明智慧,很快就无师自通,自己闯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这个世界可能是属于庄梦蝶的,可能有截然不同的游戏规则。 换种说法,他关千剑被庄梦蝶以欺诈的手段流放了。 所以从现在开始,他每天都要做两件事情,第一是躲避庄梦蝶追杀,第二是寻找回去的路。 但是从眼前来看,他有两件更加迫切的事情要办:按照入乡随俗的标准换身得体的装束,还有就是填饱肚子。 而相比之下,后面一件要更迫切。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他不知道经过了多久,单从饥饿的程度来看,大概是一年。 看见个大活人,他都想抱着啃两口。 此刻他正走在一条相对安静的街上,马路两边的房子低矮陈旧,遮蔽在高大茂盛的榕树下面,倒有几分他来的那个世界的影子。 他走上一条台阶,透过一扇一丈有余的窗户,看见里面坐着一屋子人,都在围桌吃喝。 每张桌子中间都有一口热气腾腾的锅,锅内一块块熟透的排骨,随着鲜红的辣椒,在热汤中翻滚。 虽然布置奇怪,但关千剑能看出这是一家火锅店。 他连咽几大口口水,来不及找门,抬脚跨上窗台,便望里面跳。 “咚。”膝盖像磕在大石头上一样疼痛。窗户明明是开着的,怎么进不去? 难道他们的窗户是用冰做的,看着透明,实际却是“此路不通”? 他小心翼翼伸出手来,轻轻触摸,也不见得如何冰冷。 这时他起了极强的好奇心,只想对这东西一探究竟,把挨饿的肚子暂时放在一边。他举起手中的虎之翼,调转剑柄,望“窗户”狠狠上砸落。 屋内挨窗而坐的人,见他如此举动,吓得纷纷跳离座位,尖声叫唤。 关千剑看得有趣,收住了手,冲他们一笑。 屋内的人见他似乎没有恶意,迟迟疑疑便要回到座位。屁股刚挨上椅子,关千剑又一举手。 那些人这次反映更大,跳向后面时,撞在了邻座的桌子上,有人被滚烫的汁水溅了一脸。 其中有个大胖子,虽然只被溅到了小小的一点,这一点没落在别处,却不偏不倚落在了眼睛里。 他是个喜欢吃辣的人,火锅上来之前,曾特别叮嘱服务员:“多放辣,越辣越好。” 可是他的眼睛并不喜欢吃辣。 他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声音之巨,令喧闹的店内一下子安静不少。接着拍掉而起,紧紧眯闭上那只快要被辣瞎的眼睛,另一只眼瞪得像要和眼眶分家,寻找那个可恶的肇事者。 从他眼神可以看出,这个人一旦被找出来,就有得苦头吃了。 他左右看看,没有找到,一低头,发现一个男的正在下巴底下颤抖,用乞怜的眼神仰望着自己。 那人生得十分瘦弱矮小,手扶着桌子,牙关打战:“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对,其实不是我,是、是他——”他回头一指外面那个打扮得古里古怪、正笑嘻嘻看着里面的关千剑。“是他吓唬我们……” 大胖子仗着自己块头大,哪里听他解释,一把薅住那瘦子的头发,将他拉近桌前,用力一按,把他整张脸按进沸腾的锅里。 “咕嘟咕嘟……”瘦子痛得张口叫妈,却被热汤灌进嘴里。他双手望空乱抓,抓不到那只按着他的魔手,又用脚踢,也还是踢了个空。 关千剑在外面看得清楚,心中寻思:“原来这世界的人这么野蛮,我还客气什么?杀进去饱餐一顿再说,把我饿死在这里,还怎么回得去?” 他举起虎之翼,尽力砸向“窗户”,“哗啦”一声,上面落下一大片,在地上摔得粉碎。 一众食客被这声势所惊,叫闹扭打一起的人都暂时停下来。那被按在汤锅里快煮熟的瘦子终于挣脱,滚倒在地上,双手要捂脸又痛得捂不下去,只剩哇哇惨嚎。 他的同伴围上来,三五个一起下手,拖出人丛,急送医院抢救。 这时店内急急忙忙走出一个中年黑衣人,弯腰伸手,虚按着众人,“大家有话好好说,千万不要动手!” 人们对他视若无睹,对他的话也是听而不闻,对着落地窗围成一个半圆,目光齐刷刷聚向中间,盯着一个相貌堂堂的青年。 那人一身几百上千年前的红色长衫,看着极为喜庆,像个古代的新郎,头发高高束起,向后披在肩上。 他两眼直勾勾盯着锅里,喉头不住上下牵动,腮帮子蠕蠕而动,旁若无人地顺手取过筷子,略一瞄准,向一块连着肥肉的脆骨夹落。手法十分巧妙,滑溜溜的猎物手到拿来。 他轻吹两口,急不可耐地扔进嘴里,这一来脸上的肌肉犹如跑马,上蹿下跳,作出各种怪表情,舌头好一阵东躲西藏,不敢与之接触。 最后烫得他泪流满面,忍无可忍,只好先行吐在桌上。 周围的人一阵哄笑。 那中年人无心看这疯子表演,一眼瞄见破碎的落地窗玻璃,苦着脸叫:“哎呀,我的妈啊,这是怎么回事啊?我刚换的钢化玻璃,花了好多钱呢,谁他妈这么缺德呀!” 人群中几个幸灾乐祸的指关千剑:“你问他。” “你看我们都像正常人不是?除了这疯子还有谁?” 中年人一听,怒火中烧,歪头看关千剑,脸上一阵抽搐,手一指:“给我往死里打!打出屎来!” 他身后立刻抢出五六个穿服务员制服的小年青,将关千剑连人带桌围住。一个浑身黑得像锅灰的大汉,把关千剑上下打量了一眼,目测了下他的斤两,回头问中年人:“打出屎来算你的?” “算我的!”中年人回答得斩钉截铁。 “好!”那黑汉子叫得力如千均,手上的拳头以同样的力度砸向关千剑太阳穴。其它人也纷纷出手。 一看就要发生群殴,众食客早已退后,腾出了场地,坐在桌上兴致盎然地看戏。(未完待续。) 第二二零章沙县西施 关千剑看中的第一块肉,因为太烫,没能吞下去,只尝了一下味道。被几滴汁水流进肚子,反而更加饥饿难耐。 这时夹起第二块,刚刚吹冷,还没来得及送进嘴里,见拳头飞来,不甘心到口的肥肉飞走,急忙低头去咬,顺便躲避。 他忘了自己武功已失。 “砰”地一声,头上遭受重击,筷子上的肉与嘴唇擦身而过。 “你们找死!” 动手打人不算什么,打一个快要饿死的人就未免太过分了。关千剑狂怒,像野兽一样嗥叫一声跳起来,把手上的虎之翼高举过顶,对准几个打手的脑袋一个个敲过去。 “咚、咚、咚……” 他发现宝剑敲在每个人头上的声音都有些不一样。肉多的声音沉闷,瘦些的较为清脆悦耳。 第一轮战斗很快结束,对方人多,但手无寸铁,关千剑虽然连中了好几记撩阴腿,还是取得了暂时性的胜利,将他们一一打退。 中年人气得吹胡子瞪眼,喝声:“还不抄家伙!” 这些年轻人个个悍勇,一朝出师不利,谁不急着一雪耻辱?根本用不着提醒,或提椅子,或扛桌子,或抓盘子,顷刻之间武装齐全。 关千剑过去刀口舔血,随时随地都是别着脑袋过日子,什么时候怕过?这时被一群混混围住,竟然禁不住有几分怯惧。 “你们别过来,谁过来谁倒霉!”他急中生智,端起面前的火锅,作势欲泼。 火锅有脸盆大小,这时被他当做兵器,看上去难免有几分滑稽。 敌人深明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精髓,各在就近的桌上抄起一口热汤锅,威胁他:“有种你泼出来试试!——乖乖地给我放下,还有得商量,要不然的话,你一盆只能泼一个人,我们一人一盆,淹都把你淹死。” 关千剑本来打着如意算盘,吓住对方之后,顺势连锅带肉牵走,还能饱餐一顿。现在看来这个世界的人没那么好对付。 他败下阵来,二话不说,一脚跨上窗台,就要溜之大吉。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中年人发号施令。 打手们扔了手中的汤锅,一拥而上,抱住关千剑还没来的及带上窗台的一条腿,往后猛地一扯。 关千剑连人带锅向后便倒。 “啊——!”他失声惊呼,百忙中想到汤水浇身的厄运,手一扬,先把锅子扔了,这才安安心心砰然倒地。 噼里啪啦一顿爆响,拳脚雨点般落到关千剑身体各部分。 直到打得他血肉模糊、气息奄奄,中年才一挥手:“好了,让我问问他。” 几个人或拿衣领,或抓臂膀,七手八脚把瘫软如泥的关千剑竖起来,送到中年人面前。 关千剑低下头,让鼻血直接落在地上,而不是流进嘴里。 “这扇玻璃是你打碎的?”中年人指着他进来的地方。 关千剑这才知道那东西叫玻璃,歪头看着对方:“原来这破东西是你的,谁让它挡我的路?” 中年人没料到这人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一个上勾拳,重重打在他下巴上,“你是存心来闹事啊!今天打不死你……” 十几分钟后,他被四个人抬出店门,另两个跟在后面专踢他屁股。 “扔哪里?下水道还是垃圾桶?”几个人商量着。 “就近原则吧。” 关千剑抬头,看他们正走向路边一个黄绿相间的破箱子,里面烂水果、死老鼠、残羹剩饭应有尽有,箱子底部流出一股黑水,臭气熏天,中人欲呕。 “倒过来倒过来,”到了箱子跟前,几个人吆喝着:“竖起来,一二三——进——去。” 关千剑头下脚上,被抛在垃圾桶里,所幸里面堆得很厚,松松软软的,不致磕破了头。 折腾了半天,天色已经暗下来,马路上亮起橘黄的灯光,车流愈见拥堵。关千剑从垃圾堆慢慢爬出来,头脑昏沉,浑身疼痛,腹内空空,感觉似要大病一场。 他挣扎着站起身,漫无目的向前走,心中幻想云霓突然出现,给他端上香喷喷的饭菜。 接着又有些犯愁,她要是看见我现在的狼狈模样,知道我武功尽失,成了个废人,一定后悔认识我。 但一转念,现在独自一人,在这陌生的世界受苦受难,只要能够见着云霓一面,就算被她看轻,又有什么可怕? 何况她绝不是一个势力眼,见他落魄,只会想尽办法来帮助扶持。 如此一来,对她的思念更加深切,一股莫名的悲怆将他的心塞满,令他几乎泪下。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经过了多少路程,只觉得这个世界渐渐安静,关了很多门,熄了很多灯,人也少了。 最后,空落落的街上,只剩下他一个人。 这样,他成了一个被两个世界同时遗弃的人。 他昏昏欲睡,随便找一处屋檐坐下,悲哀地想:今天只能在这里凑合一晚上了,看样子这个世界正值春天,幸好并不太冷。 坐了一会,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身边一个昏暗的角落里,似潜伏着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正虎视眈眈注视着,好像随时都会冲出将他捕食。 关千剑警惕地侧头看去,就在三五尺远处,盘腿坐着一个衣衫破烂、浑身脏兮兮的人,瞪着杀父仇人一般,满面满面怒容。 这人身材十分矮小,正和兔子精不相上下,尤其在晚上,若不认真看,真的很容易被忽略。 “你爹不是我杀的……我没杀过你爹……”关千剑差点就要开口解释。 不过他马上搞清了状况:原来他一屁股不偏不倚,正坐在侏儒的“床上”。 所谓的床,就是在地上铺一张破草席,再捡一团猪油渣一样的被子,枕头则是一块红砖。 所有流浪汉几乎都拥有这样一张床,只是这侏儒流浪汉有一点特别之处:他床上还摆着一副象棋残局。 “走不走!”侏儒略带稚气的声音,怒火更盛。 不走又怎样?长这么矮,小心我打你。关千剑这样想,可没这样说。 在一刹那间,他深切感觉到,不仅面前这个身材矮小的人是个侏儒,他自己尽管人高马大,在这陌生的世界,一无是处,又何尝不是个侏儒? 他双手按膝,决定立刻从别人的领地撤退。 忽听“啪”地一声,接着:“你不走我走——将军!” 原来此走非彼走。关千剑意识到遇到高手了。真没想到这小乞丐竟是个流落江湖的棋圣。 关千剑回视棋局,却忍不住一阵狂笑,“啪”一声,一马当先,把对方的将军压在下方。 原来侏儒用车来将别人的军,忘了这个车本是用来卡马脚的,车一移位,将自家的将军拱手送到对手马蹄之下。 关千剑不战而胜,感到终于在这新世界取得了一次难得的胜利。 侏儒不服气,愤愤不平:“我饿昏了头,才会一子错满盘皆输,要是让我吃饱,你哪里是我对手?” 关千剑揶揄:“你这叫睡不着觉怪床歪,拉不出屎怪茅坑。好,我等你吃饱,再来领教你的高招。”心中偷笑,等他吃饭,我顺便讨点垫垫底,再却想办法。 不想侏儒神色黯然,低下头:“我没钱。” “你没钱我请你啊。”关千剑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这话忍不住脱口而出。接着才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补了一句:“不过,我也没钱……” 侏儒的眼睛像三百瓦的电灯泡,通电,亮起来,然后“啪!”一声,爆炸了。——他由兴奋而愤怒:“他妈的你耍老子!” 关千剑不以为忤:“没钱就不能请客吗?我可不是个随便耍人的骗子。”说着四处看看,发现整条街只有对面一家店还没关门,店门口红底黄字写着“沙县小吃”,正是一家小饭馆。 “走,我带你去吃饭!”他热情洋溢地站起来,好像真有本事开门揖客。 侏儒上嘴唇一翘:“这家?我才不去。上个月被打,今天还没好。” 关千剑仰脸大笑:“原来你怕打,想吃饭就要敢于牺牲嘛。你看我这脸,刚刚才被打烂的!” 侏儒还是一个劲摇头:“要去你去,我不去。” “也罢,吃剩的给你带些回来。”关千剑摇摇头,紧紧腰带,做好挨打的准备,雄赳赳气昂昂横过马路,走进店门。 “给我切三斤牛肉!来两盆白饭!”他一开口就像给人家店里扔进个手雷。 里面隔间里闻声跑出一个人,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笑吟吟打量客人。 竟然是个颇有姿色的年轻女人,一张干干净净的脸,红润娇嫩。 “哈哈,”她忍不住掩口笑得花枝乱颤,“你是演戏的吧,真是三句不离本行,演到我这里来了。咦?奇了怪了,你们做明星的,怎么来光顾起我这种小店来了?体验生活?还是炒作?” 关千剑万没想到这次掉进了温柔乡,他看这女子举止活泼,神态之间透着几分妩媚,又像是把自己误会成什么有身份的人,放轻松了许多,忍着脸上的痛楚,露出一个潇洒的笑容:“就是因为听说这里的老板娘是个大美人,才来光顾的嘛。”说着捡座位坐下。 那女人被他一夸,眉眼之间尽是春色,眼珠子只在关千剑脸上打转,“哎哟,你这么说,我可不好意思了。你们娱乐圈混的,睡过的美女恐怕比我服务的客人还多,我算什么?不过,明知道你说的是假话,还是要谢谢你!吃点什么?大概是第一次来这么低档的地方吧,墙上有菜单,你看看,尽管吃,我请客。难得见一回明星,我也不能太小气你说是吧?……” 关千剑被她说得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借回头看墙上菜单,藏住已经红起来的脸。心中嘀咕:“这明星是个什么玩艺,竟然能睡这么多女人?既然来了,一定要做一回过过瘾,回去不要跟云霓说就行。” 又迷惑:“为什么一来她就认定我是明星?我真这么有做明星的潜质吗?” 看了一会菜单,要了十盒蛋炒饭。女人问他:“要这么多?怎么,今天你们整个剧组的人都心血来潮,体验生活?” 关千剑不太明白她的意思,模棱两可回答:“是啊,我们人多嘛。” 女人又问:“不喝汤,光吃饭?” 关千剑想了一想,反正是白吃,那就齐全一点,把白喝也加上吧,又要了十个排骨汤。 女人高高兴兴转进里面张罗,有一搭没一搭和关千剑说话。 “你们这回演的什么?武侠片吧?是吗?看你化的这个妆就知道,鼻青脸肿的,又穿着古装拿着剑。片名叫什么?谁演女一号?是不是新晋的那个号称G奶的宅男女神?哈哈,胸大无脑……” 关千剑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敢情她把我当成戏子了?想到这里,心中大怒,一拍桌子就要开骂。 女人听到巨响,吓得仍了手中的菜刀,叫唤起来:“哎呀,什么声音?吓死宝宝了!我的小心脏呀……” 关千剑一愣,忍不住好笑:“我和一个女人计较什么?真是人穷肝火旺。况且她还是个难得的好人,得罪了她,到哪里找饭吃去?” “有蚊子!”他煞有介事又在桌上拍了几下。 不久女人汤饭都做好,打包齐整,一手提着一袋,匆匆忙忙望关千剑桌上一放,又跑回去,边跑边说: “你等等啊,先别急着走,我还有件事情请你帮忙呢。” 关千剑有些紧张,她不会请我吃顿饭,就要我替她杀人吧。 眨眼间她一路小跑着回来,把一支圆珠笔塞到他手中,一手拉下围裙,接着便开始宽衣解带。 关千剑低头正研究她送的礼物,突然面前出现一道美背,柔柔滑滑,白白嫩嫩,比之白狐冷凝而不逊色。 他心头一跳,暗中赞叹:“这女人真是个尤物,看她脸蛋,不见得如何白皙,脱了衣服却有这样的风味!” 接着便是一番天人交战:“第一次见面,双方没有丝毫了解,她这样投怀送抱,难道我就老实不客气吃她睡她?也不知她对了婆家没有,虽然这不是属于我的世界,也不能随随便便***女吧……” 考虑了半天,忽听女人缩在衣服里面说:“给我签个名吧,就签在背上,先写‘精忠报国’,然后是你的名字。”(未完待续。) 第二二一章明星和女神 “明星是干什么的?”关千剑提着饭跑回来,劈头就问。 侏儒先瞄了一眼他手上满满的两袋,摸了一把空空的肚子,脸上显出兴奋的神色,坐在地上的屁股向两边不住摇晃,像个不倒翁,一双手则是蠢蠢欲动。 但他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把才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 人家还没说给我吃呢,应该矜持一点。 他看关千剑问完问题站着不动,一副你不回答我就不给你吃的样子,没好气地说:“连明星是什么都不知道,你哪个山旮旯里来的?” 关千剑被他这一问,触动了心思,老气横秋叹口气:“唉,我来自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世界?”侏儒上上下下打量他,眼里有着毫不掩饰的嫌弃:“逃难过来的吧?” 关千剑被他说得一阵尴尬,心想这人说话和兔子精有得一拼,一点都不给人面子。 “呵呵,算是吧,”他笑着坐下来,把饭和汤稳稳地放在床上,“究竟明星是干什么的?你看我像明星吗?” 兔子精终于忍不住,不再等人请,自行分开塑料袋,取出盒饭,感叹:“哇,这么多!今天可以饱餐一顿了!你真行!——明星吗?我觉得你至少在要饭的人里面,绝对是个超级大明星,国际巨星!哈哈。” 当他打开盖子,把那盒黄橙橙、香喷喷的饭捧到眼前时,突然不说话了。 此时手中的盒饭就好比一个他心爱的姑娘,正躺在床上。他想跳起来,以粗暴的手法三下五除二撕碎她全身的衣服,让她的酮体立刻一览无余。但他同时也想一个扣子一个扣子慢慢解开,让她的肌肤一分一分地暴露。 站在这盒饭的角度,侏儒已经成魔,******关千剑似乎看穿他的心思,小声安慰:“没事,吃吧,这里有很多,又不是只有一盒……” 侏儒的鼻子深深扎进饭里,把嘴巴张到最大。 然后静止。他没有开始咀嚼。 他发出一阵呻吟。 没有人知道他哭了。当他抬起头来时,眼角挂的不是泪,而是饭粒,鼻子里也有饭粒,就是嘴里没有。 “我要慢慢吃。”他说。 关千剑把一个空盒子仍在地上,筷子咬在嘴里,手继续伸向第二盒。这时才想起来没喝汤。 “是你在唱歌吗?”吃到第三盒时,关千剑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既像猫叫,又似人哭。 “我没唱歌,我还以为是你放屁。”侏儒说。 两人低头四下寻找。 这一仔细听,他们感到这声音似乎来自地下,且不是一个点,而是围成了一圈。仿佛有一群孤魂野鬼,将两人包围,在这深夜之中听来,直叫人毛骨悚然。 侏儒脸上变色,一手撑地,屁股向关千剑挪近。 关千剑却突然盯在脚边,一脸的惊奇,像有个极重大的发现。 侏儒看他镇定,稍微安心一些,顺着他目光看过去,立刻惊呆! 那是两只奇怪的小生物。侏儒敢保证,那绝对是一种新奇物种,以前从未被发现过,如果抓住它们,送到中科院,非给他个生物学家的头衔不可。 那东西只有一寸来高,生得极为娇嫩,如桃花一样,呈粉红色,晶莹透亮。 更稀奇的是,它跟人长得一模一样,分明就是被缩小无数倍并且被扒掉衣服的——婴儿。之所以说是婴儿,而不是成年人,是因为它们身上没毛。 两个小家伙手牵手,蹦蹦跳跳地发出恐怖的歌声,一双蓝幽幽的眼睛,像两个崭新的跳棋珠子,十分灵动。 但是在侏儒眼里,它们只是水晶虾饺一类的东西。 蛋炒饭虽然好吃,没有肉类,总嫌美中不足。 他张开嘴巴,伸出舌头,对着两个小红人摇晃,就像一条快被热死的狗。 其中一个小红人抬头看了,掩嘴而笑,接着张开只有蚂蚱腿粗细的双臂,一脚脚尖沾地,另一脚打开成90度,原地转了两圈,一纵身跳到舌头上。体态轻盈,身形飘逸,竟是一个完美的芭蕾舞动作。 它的伙伴看了十分高兴,在地下和它遥相呼应,扮起了求偶的男天鹅。 接着一声惨叫,求偶的男天鹅以神州70号升空的速度扑向侏儒那张缺德的嘴。 侏儒嘴上鲜血长流,但是他咬着不肯放松,用双手紧紧掩着,颚骨像缝纫机的针头一样,上下跳动,拼命咀嚼。 关千剑不会不知道他干了什么:竟然把人家的老婆生生吃掉了。 关千剑扔了饭盒,伏地哇哇呕吐。 那男天鹅向侏儒发动一阵又一阵猛烈攻击之后,终于发现无力回天,从他遍体鳞伤的脸上撤下来,像个蹦蹦球一般,在地上跳高蹿低,发出一种比二泉映月还凄惨的命运哀歌。 侏儒吃下小红人,突然觉得不对劲,首先是从胃里直冒辣味,——他最怕的就是辣,——嚼的时候怎么没发现! 接着他感到这辣味不知怎么一转,转到两条手臂,然后是掌心,指关节…… 关千剑惊得呆了!他看见侏儒倒立起来,用手臂一次又一次望上跳,越跳越高,直至超越一层楼的高度。而且他落下来时,或用拳头或用五指支撑,丝毫不显得吃力。 “想不到你还真有两把刷子,做我保镖倒是勉强够格。”关千剑抬头仰望侏儒,接着目光跟随他落回地上。他觉得这样说话真累。 “别急着献宝了,我怕你三盒饭白吃,没到半夜又要挨饿。” “我也不想啊,可是我根本停不下来!”侏儒一边上上下下,一边回话,语气有些慌张。“这小红人有古怪,早知道就不吃了,都怪我贪嘴,现在麻烦了……” 关千剑自知帮不了他,只得任由他跳到死。 过了许久,侏儒终于消停下来,累得气喘吁吁,一身香汗。 “呼——,呼——,呼——,我好饿!你能再弄十盒饭来吗?”他跪伏在地上,像条上岸的鱼,鼓动两腮。 关千剑伸手指着他衣领,压尖声音吓唬他:“你死定了,人家的老公阴魂不散,非找你报仇不可。” 侏儒一个机灵直起身,两手拍向关千剑手指的地方。 可是拍了个空。关千剑清清楚楚看见那失偶的男天鹅在衣领上一晃,一个秋千绕过侏儒的下巴,翻到他头上。 侏儒像只追逐自己尾巴的猫,在地上转了无数圈,仍然一无所获。 他吆喝关千剑:“他妈的快来帮忙啊,别只顾着笑!要是逮住他,你把他吃了,就可以和我跳得一样高了……” 关千剑夸张地做个呕吐的动作,“你要我吃人?少恶心人了。就你跳那点高度,换作以前,我用一根头发都可以办到。” 侏儒不理会他超级大肺活量的吹牛,只说:“什么叫这点高度?有一层楼高啊!世界冠军都不是我对手。而且我有一种预感,只要给我吃饱,我还可以跳得更高,说不定个子也会长……” 关千剑揶揄他:“说不定你还会变成个娘儿们,因为你吃下去那只是母的。哈哈。” 侏儒听得一呆,停止和男天鹅的打闹。过得一刻,他找到了反驳意见:“难道你以前是女的,吃多了公猪肉才变成男的?” 关千剑语塞。 两个人一个挨了打,一个受了累,吃饱之后倒头就睡。 侏儒却像有什么心事,唉声叹气,翻来覆去睡不着。 关千剑被他吵得不可开交,又不敢骂他,怕他唠唠叨叨没完没了。 可是侏儒自己开口说话了。他先荡气回肠地长叹一声,问:“你心中也有女神吗?” 关千剑有些不明白什么是女神,想来大概是问他信不信观世音菩萨,迷迷糊糊地说:“我心中没有别的神,只有剑神,那就是我自己。” 侏儒又问:“你也有喜欢的女人吗?喜欢到把她当作神明一样,崇敬她,膜拜她,而不忍心玷污她,连亲她一下的想法都觉得是种罪过……” 关千剑没想到这人不仅是“棋圣”,还是“情圣”。 他不愿意随便袒露心声,跟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倾诉自己感情上的创伤,随口问:“听你说得一唱三叹,你心中一定是有这样一个人了?” 侏儒等的就是这句话,问别人只是个影子,目的在诱使别人问自己。他打蛇随棍上,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当然有了!我心中的那个她,就是我们身边这家服装店的营业员。对一个乞丐来说,哪里不可以待,哪里不可以睡觉?你说我为什么单单选择这个既不能遮风又不能挡雨的地方长住下去?就是为了天天能够见到她! “她每天一大清早来开门,到了很晚才回去,这样我一整天都和她呆在一起……啊,我真是幸福!她那么漂亮,长得就跟模特一样!你今天是来晚了,要是早一点,就可以见到她了……” 关千剑听得十分腻味,企图转移话题:“模特是个什么东西?” 侏儒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中,对他口出不逊一点也不计较,耐心解释:“模特是这世上最漂亮的女人,因为最漂亮的女人都去做模特了……” 关千剑睡思昏沉,眼皮上如压着千钧重担,有气没力地挣扎着,像醉鬼那样口齿不清地说:“哦,那我知道了,云霓就是模特中的模特。” 侏儒根本听不进去他说什么,还提醒:“你别打岔!”又痴痴呆呆地说:“在这个城市里,她是唯一一个给我一整个包子吃的人。其实也有很多人给我扔过包子,可是他们因为自己实在吃不下了才想到我。吃不下也就算了,他们还要钻掉里面的馅,单单把包子壳给我吃。她是唯一一个连壳带馅一起给我的人,总有一天,我也要把自己连壳带馅一起献给她……哎,我爱她,她也爱我……” 关千剑想象不出一个漂亮女人爱一个侏儒,除了母爱,还能有别的什么成分。他再次转移话题:“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云霓。” “啊?”关千剑惊得一屁股坐起来,睡意全消。 侏儒坚决不同意关千剑叫他改名的提议。 第二天早上,关千剑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侏儒云霓盘腿坐在床上,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身旁的服装店,一脸痴呆。 关千剑侧头看去,一个胖妞顶着一张麻脸,风风火火从门内跑出来,第一次没能成功,可能这家店铺的门设计很成问题:太窄,只能容两个人并行经过;遇到真正重量级的通过一个都成问题。 跑到门口时,她两边肩膀被门框卡住,撞出一声娇哼。 “为什么我还是出不去,昨天晚上不是减过肥了吗?老娘又不是卡车,你还给我限宽啊!” 她怒气冲天,退回两步,挺直身板,收回肚子,侧身再向外移。 这次卡住的是胸脯。 “呀——!”她伸长脖子,一张肉呼呼的胖脸憋得通红。 最后用上双手又是推又是拽,终于把自己的罩杯拽到门外,整个人也一个踉跄冲了出来。 关千剑回头再看侏儒,还是一脸的痴像,挂在嘴角的笑容有说不尽的着迷和爱慕。 “这就是他心中的女神?”关千剑想起侏儒昨天说过的话,算是有些明白了。“真是神一般的存在啊!”他暗地里说了一声,忽然一惊,我才在这世界睡了一夜,怎么好像说话方式都变了? 他来不及深究,因为耳中传来一顿臭骂,声音之巨,嗓门之粗,关千剑觉得别说在这个世界,就是在另一个世界,也难觅对手。 “下流东西,还没滚啊!是不是要老娘再捶你一顿,你才舍得走?给你个包子吃,是看你可怜,你还惦记上了。也不撒泡尿仔细照照,长得指头大一点儿,比赖蛤蟆都不如,还想吃老娘的天鹅肉,真是!” 她两手叉着打手电筒也找不到的腰,边骂边跺脚。跺着跺着,就到了“床前”,站在侏儒和关千剑之间,唾沫横飞,直溅了两人一脸。关千剑本来还在发愁没地方打洗脸水,现在算是自动送上门来了。(未完待续。) 第二二二章宝剑被夺 “这位小姐,你是吃包子长大的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包子生的呢。”关千剑听她骂得实在难听,忍不住替“舍友”出头。 胖妞回过头来,一双纤瘦的小眼正好和关千剑对视,吓得她虎躯一缩,突然不好意思起来,吞吞吐吐说:“我是挺爱吃包子的,干嘛,帅哥你要请我吃?不过事先说好,我只吃菜包,不吃肉包。” 关千剑失笑:“那又是为什么?” 胖妞两手捏着衣角,扭扭捏捏说:“你没看出来吗?人家正在减肥呢。” 刚才她一顿咆哮,声震几条大街,很多人都赶来看热闹,其中就有对面沙县小吃的老板娘,她离得近,跑在最前面。 关千剑正被胖妞逗得哈哈大笑,没想到乐极生悲,面前突然插进一张柳眉倒竖的俏脸。 “你不就是昨天去我店里骗吃骗喝的那个什么明星吗?原来是冒充的,原来是个臭要饭的!”她才说了这两句,一张脸扭曲变形,同时双手成爪,伸到关千剑面前,大叫:“你这个骗子,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你这个骗子!你这个骗子……” 关千剑被按倒在“床上”,想要反抗,不知道往哪里下手,想要逃走,这女人发起疯来力气大得惊人,转眼间外面的衣服已经被撕烂。 他急得大叫:“有话好说,别脱人衣服,青天白日,大庭广众,让人家看见了笑话!拿了你的、吃了你的,吐是吐不出来了,就吐出来你也不能再拿去卖别人。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还给你……哎呀,别脱了,再脱别怪我耍流氓……” 这时整条街的人已经大概聚齐,一听“沙县西施”骂关千剑是骗子,都以为他骗取的是她的芳心,吃的是她的豆腐。 这“沙县西施”远近驰名,多少男人晚上搂着自己的老婆,脑子里出现的不是她的倩影?也曾有人花了不少心思,只求与她来个一夜风流,无奈她老公恰好是武术馆教练,所以不敢太过放肆。 现在一听竟然有人捷足先登,这些狂蜂浪蝶简直比她老公还气愤,不知道谁先喊一声打,大家同仇敌忾,奋勇争先,各出老拳。 关千剑就像掉进一个打人的机器里面,一拳接一脚,一脚接一拳,连绵而至,应接不暇。 他低下头从各式各样男男女女的腿缝间望出去,侏儒像座石雕一样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丝毫没有扶危济困的意思。 “喂,有没有点良知啊,快来救命!”他想起昨天,侏儒还能用两手倒立,跳到一层楼那么高,虽然算不上多了得,但对付这些无知小民应该是绰绰有余。 侏儒只是耸耸肩膀,然后拿手擦眼睛,看样子竟然是在默默抽泣。 “真他妈没出息!”关千剑咒骂一声,两手抱头,蹲了下去,心中说:“看你们是先把我打死,还是把自己累死。” 人圈外层突然有人叫:“正主来了,大家都停手,正主来了,让李小龙的传人亲自出手,教训教训给人戴绿帽子的家伙。” 大家听了这话,纷纷退后,把圈子扩大,让出一个缺口。 关千剑缓缓站起来,看来人一身白衣,胸前写着一个大大的武字,腰圆膀阔,像一堵由石头砌成的厚墙,表面还凹凸不平。 他满含杀气地瞪住关千剑,手向旁一伸,拿住他老婆的头发,手腕一震,扯到面前问:“你被他睡了?” 沙县西施举起双手护着自己发根,尖叫:“你别听人家胡说,他没有睡我,只是在我们店里吃了顿霸王餐!” 在场所有男人,除了关千剑和作为西施老公的武术教练,一双贼兮兮的眼睛都盯在了西施胸脯上。他们发现当她双手举高时,那两座小山峰不论高度和形状,都堪称完美! 武术教练知道没有带绿帽子,内心轻松了不少,搡开老婆,突然两腿一叉,双手一举,沉身坐马,摆个弓字步,尖起嗓门一声清啸:“咿呀啊——”手上招了一招,意思是说,来吧! “真不愧是李小龙的传人,连声音都学得这么像。”有人竖起了大拇指。 关千剑却看他像个卖狗皮膏药的,心想:我虽然不再有神功护体,好歹也是个武术家,难道连个街头卖艺的都打不过? 他将手中宝剑一横,且当短棒来使,正要摆个架势,只听两声“我打啊——”、“啊打啊——”眼前一花,胸口先着了一脚,跟着鼻子上又中一拳。 等他睁眼细看时,宝剑虎之翼也落到了对方手中。 “这家伙倒有几斤重,卖到铁匠铺,勉强还能顶一碗蛋炒饭的钱,嘿嘿。”武术教练掂了掂宝剑,一手拉着老婆,转身就走。 关千剑冷汗直冒:“我因虎之翼来到这乱七八糟的世界,要把它弄丢了,还怎么回去?” “还给我!”他狂吼一声,蹲身一跳,整个人扑了上去。 “我打啊——,啊打啊——,呀啊——,喔唔唔唔、唔——”一连串叫喊之后,关千剑躺在地上打滚,只觉得浑身无处不疼,两手不知摸哪里好。 人群重新围上来,有的吐口水,有的踹他两脚,都骂:“滚蛋!滚出这条街。你不知道吗,我们这里是文明一条街,别因为你,把我们这项殊荣都整丢了……” 关千剑在众人脚尖和咒骂的帮助下,艰难地站起来,一步一挨地退出他来到这世界的第一站,文明一条街。 有生以来,他还没有什么时候像今天这样悲伤,因为他知道,失了宝剑,想要回去,希望渺茫了! …………………………………………………… “原来你是因为一柄剑,才错误地来到这个世界,我还以为是因为你爸你妈一时冲动,或者没做好安全措施呢。” 关千剑逃出文明一条街之后,一个人闲逛了一整天,等到夜深人静,又偷偷潜回来寻找侏儒。 虽然在挨打时,这家伙一点援手都不肯施予,但在这个世界上,关千剑只认识他一个人,实在别无选择。 当侏儒听完关千剑关于宝剑重要性的叙述,并希望他出手帮忙夺回之后,他发了上面一通宏论。 “你到底肯不肯帮我?”关千剑有些恼火,“不是我说你,这件事的起因,是因为我们吃了沙县西施的白食,这个你也有份,而且十盒当中你吃了七盒,从道理和道德两方面来讲,你都不能置身事外。” 侏儒却说:“别把我扯进去。这是单纯吃白食的问题吗?吃白食就吃白食,谁叫你还冒充明星,欺骗人家感情?” 关千剑喊冤:“我什么时候冒充了?是她一见我面就说我是明星的,我压根连明星是个什么玩艺都不知道。回来之后,第一件事我不就是向你请教这个吗?还有啊,就算我们是刚刚见面,好歹也是有饭同吃,有难同当的,那些人围攻我,你竟然连屁都不放一个……” 侏儒坐在“床上”,一摆手侧过身去:“你别说了!我被人家打怕了,明知道自己现在力气大,也还是只知道挨打,不知道打人。况且你被打的时候,我不是正失恋了吗?” “你还真把这个当一回事啊?”关千剑虽没听过失恋这个词,也大概知道他说的是被胖妞海骂一顿的事,忍不住仔细去看侏儒的脸色。 这一看,才发现侏儒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 “怎么?他们打了我还不解气,又来打你?” 侏儒皱眉叹气:“嗨!不是跟你说失恋了吗?后来我又去跟她表白,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没想到不但没打动她,反而被她一顿好打。” 关千剑忍住笑劝解:“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就看开点吧。不就是个女人吗?就算她在你心里真的很重要,你另找两个、三个,再不行十个八个,难道还不能比过她的斤两?” 侏儒咬咬牙关,神色凝重地说:“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很伤心。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干什么吗?” 关千剑摇头。 侏儒豪情万丈地说:“我想喝酒!”又问:“你能陪我一醉方休吗?” 关千剑两手连摆:“这个我可不能陪你。” 侏儒冷笑:“那要是你肯陪我喝酒,我就陪你去要回你的宝贝呢?” 关千剑思索再三,喝酒顶多就是醉个半死,拿不回宝剑却生不如死,两害相权取其轻,断然答应:“你说的是真的?好,我们一言为定!” 侏儒眉花眼笑:“一言为定!” 关千剑疑惑:“可是你身无分文,连饭都吃不下,拿什么沽酒?” 侏儒一笑:“都什么时代了,还沽酒?喝酒当然有喝酒的场所,那就是酒吧。你真是个乡巴佬!”说着已经站起身,兴致勃勃地就要启程。 关千剑看看自己身上,外衣已经被沙县西施扯烂,只剩了贴身的衣服,实在不大像样,忍不住又问:“你要去的地方人多吗?我穿成这样,不太好吧?” 侏儒被他一提醒,看看自身,一件在幼儿园门口捡的破外套已经肮脏不堪,裤子正在**上还开了大口,好像专为上厕所预留的,而鞋子,也可以用来制作老鼠药了……“是不太好,得去弄两件漂亮的穿上。”他点头说。 “去哪里弄?” “边走边看,一切随缘。” “你还没告诉我明星到底是什么呢?”在找衣服穿的过程中,关千剑问。 “明星就是远看亮晶晶,近看暗沉沉还坑坑洼洼的球体。” “哦,我知道了。这么说难道我真的像明星?” “你被暴打一顿之后,是挺像的。” …………………………………………………… “你确定这是给我穿的吗?”关千剑看着侏儒递到面前的连衣裙,嫌弃地说。裙子的布料由金色和棕色相间的奇怪花纹组成,一看就是给老奶奶穿的。 “你不是就喜欢穿裙子吗?”侏儒一副惊讶的表情,“我第一次见你,你穿的就是裙子。不过幸好你那条被沙县西施扯碎,太难看了!这条多好看!在我们这里,明星都是这样打扮的。我找了整整两条大街,爬了十几栋民房,才替你挑中的,你忍心不穿?” 关千剑被他说得将信将疑,只得接过,套在内衣外面。 接着侏儒给自己找了一套既合身又时髦的童装,附带还有一副墨镜。 他墨镜一戴,夹克衫衣领一竖,做一个冷酷的表情,仰头对关千剑说:“走,我带你去喝最好的酒,泡最美的妞。” 很快来到酒吧街,侏儒摘下墨镜,指着一栋宫殿式样的楼房说:“这就是全市乃至全世界最豪华,消费最高,小妹最漂亮的酒吧——金銮殿。今儿个高兴——不是,是失恋了,难受,就带你进去耍一着,走!” 关千剑听到里面大鼓敲得震天响,料来是个大场面,不禁有些心虚,问:“我们就这样身无分文地进去?难道里面吃的喝的玩的都是免费的吗?” 侏儒反问:“从昨天到今天,你吃的喝的玩的,有哪一样是付过钱的?” 关千剑认真想了一想说:“好像还真没有。” 侏儒扁嘴笑他:“还好像,你怎么就不说得干脆一点呢?你这辈子就根本没见过钱。我告诉你,我们进去,要是有人问你,你只管说是找人的。进到里面之后,看哪桌不顺眼,就往哪桌坐,敞开肚子,使劲喝。” 关千剑皱眉:“根据我以往的经验,你看别人不顺眼时,别人也看你不顺眼,你确定要往人家桌上坐?” 侏儒一摆手:“这你就不知道了,但凡进去喝酒的,就算坐在同一桌,也不一定都认识。有的是张三的朋友,有的是李四的朋友,还有的是朋友的朋友,就算看你不顺眼,也要给朋友面子,不会打你,顶多来灌你。” 关千剑被他“朋友”来“朋友”去,绕得糊里糊涂的,勉强点头答应:“哦,你放心,我理会得。”(未完待续。) 第二二三章酒吧巧遇黑狐 两人到了大门口,门里门外站着好些人,有穿白衬衫的,有穿迷彩服的,有穿低胸的,有穿高腰的,有穿迷你裙的,有穿三点式的,在昏暗的光中,被墙壁上蓝的绿的红的色灯一照,显出一种神秘的诱惑。 加之里面透出疯狂的音乐和劲爆的喊麦声,让人蓦然间血脉喷张,不知身在何处,不知我为谁何人。 关千剑看这些人无不望着自己不怀好意地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忙弯腰低头问侏儒:“他们笑什么?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侏儒说了一声:“别管他。”继续向前跑。 关千剑一抬头,看见迎面一人,一双粉底皂靴,一条碎花裙,五大三粗,高视阔步走来,几乎吓了一跳。 他忙拉住侏儒:“你看,那个人是谁?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侏儒退回来歪头一瞄:“靠,连我都不认识了?” 关千剑摇头:“我是说你旁边那个。” 侏儒指着他大笑:“哈哈哈哈,傻逼,那就是你呀,连你自己都不认识了吗?” 关千剑伸手一摸,才知道是面镜子,镜子里面的自然是自己的影子。可是他扔不甘心:“我有这么难看吗?你给我找的这什么裙子啊?” 再走几步,拐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就见一屋子的人,围着一个T形舞台,看一众男女热舞。好一派春光,有诗为证: 长发之扬,玉臂纷乱。 肥臀一甩,丰乳狂颤。 媒腿张合,纤腰迎还。 似火热情,如丝媚眼。 内裤犹湿,喉咙已干。 关千剑哪见过这种阵仗?失魂落魄、羞羞嗒嗒跟在侏儒后面,见他坐下,便也坐下。只是低下头,不敢看人。本想拉住侏儒,跟他商量换个地方,可是总有个人在头顶鬼叫,加上锣鼓声,即使拉着耳朵说话,也很难听见。 正不知如何是好,身边有人碰他手肘,回头看去,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瘦瘦小小,冲他一笑举杯。 关千剑依样画葫芦,也举杯致意。杯口凑到嘴边,一闻到那股酒味,立刻有些晕乎乎的,便不想喝。可一抬眼,那人拿着空杯又是一举,意思很明显:我先干为敬,你随意。 关千剑无可奈何,只得轻轻呷了一口。再看那人时,脸色立变,显然是怪他妄自尊大,把杯子在桌上一顿,凑过来问:“你谁呀?” 关千剑按照侏儒口授的方式在对方耳边喊:“我是来找人的!” “找谁?” “我不知道哇!” 那人恼怒:“不知道干嘛他妈坐在我这桌?这里有人认识你吗?” 关千剑始终记得侏儒的话,回答:“没有人认识我,我是看你这桌不爽,才坐的这桌。” 那人惊得身子向后一仰,警惕地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忽然站起来,越过身边一位穿着暴露的小妹,凑到打横坐着的一人耳边说话。 那是一个未到三十岁就已经开始秃顶的男人,脖子上戴着一条小指粗细的金链子,身材高大,眼睛细小,神情既阴险又凶狠。 这不是张六奇吗?关千剑一见这人,吓得差点连椅子都坐不稳,拔腿就要开溜。 “给我按住!”他大吼一声,犹如霹雳雷惊,连远处DJ台上喊麦的都吓忘了词。 他手下虾兵蟹将一下跳起来七八个,一人出一手,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关千剑绊倒在桌上,酒瓶打落了一地。 “听说你看我们很不爽?”秃顶的张六奇站起来,一手叉腰,手指着关千剑问。 关千剑的头被人死死固定在桌上,转动不灵,只得用眼珠子的运动来寻找侏儒。找了一会,发现他正躲在张六奇旁边一群虾兵蟹将屁股后面,从这些人胯下往这边偷窥。他心中有气:“每次老子落难你都躲人家胯下,这次岂能让你再逍遥法外?” “不是我看不起你们,是我老大看不起你们,你们看,他在那——”他伸手朝一条白色短裤的交叉部分一指。 所有人随他看去,那不正是一个小妹的敏感部位吗?这小妹虽然出来混,只卖身不卖艺,可是被这么多人同时盯着看,还是有点承受不住。她急用两手捂裆,娇哼连声,抬脚照着关千剑脸上尽力一蹬。 关千剑立刻闻到了厕所和鲜血混合的味道。 关千剑忍痛辩解:“我说的不是那话,我说的是她背后藏着的那个……” 那小妹听说背后藏得有人,一回头看见一张鲜红的热脸正贴在自己冷屁股上,不知在干什么勾当。她心头火起,一把抓住侏儒的衣领,提溜出来:“你说的就是他?你说他是你老大?” “不是啊,我不是他老大,他才是我老大,你们看个头也知道,”侏儒倒打一耙,“是他说看你们这群人渣很不爽,派我来喝空你们的酒瓶的……” 关千剑没想到这家伙不但一点义气不讲,关键时刻还很会耍滑头,恨铁不成钢地怒骂:“你不是很能打吗?怎么总是装孬?打他们啊!” 侏儒吊在那小妹手上哭说:“我不能打,我打不过,我不敢,呜呜……” 张六奇“切”了一声,不去理他,回头仔细再看关千剑,见他一头长发,皮肤白皙,眉清目秀,穿的又是连衣裙,只是嗓子仍然很粗,禁不住心中一动,有些兴奋地问:“你是泰国来的?” 关千剑听他语气放和缓不少,料来和这什么泰国一定颇有渊源,顺着他意思回答:“是啊是啊,我是泰国来的,这位大哥难道也是?” 张六奇哈哈大笑:“我可不是。不过全世界的人妖,我最服泰国的,来来来,陪哥哥我喝一杯。” 他说完立刻喝令手下:“喂,放了他,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关千剑身上的诸般手脚顷刻去尽,张六奇把他扶起来,拉他坐在身边,伸左手揽住了他,命人倒了满满的两杯酒,自己端起一杯,然后示意他干杯。 关千剑仍然只是小抿一口。 酒吧里卖的酒假的多真的少,况且又是啤酒,所以关千剑连饮两口,竟然没有像在另一世界一样,立刻醉倒。 张六奇看他扭捏,越觉得有趣,一双色迷迷的眼睛盯着他上上下下打量。 这一来惹恼了旁边一个陪酒的小妹。正当关千剑盘算着要屎隐尿遁时,她一招猴子捞月,准确无误地拿住了他命根子并一对鹌鹑蛋。 “哈哈,你被骗了,他连人妖都不是,那东西好好的长在下面,而且还不小哟……”他一手指着张六奇笑,另一手并没有从关千剑腿缝里移开的意思。 张六奇一听这话,举起来的酒杯停在嘴边,神色不善。 “不信你自己看。”那小妹手掌蠕动,玩弄着关千剑的法器,使它迅速搭起一个小帐篷。 张六奇把酒杯抛在桌上,拍开小妹的手,一把抓下去,果然装备俱全。他嘴巴向上一拱,眼睛挤得更小,神情十分凶狠。 “你、你要干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放开它,有话好说……”关千剑命根子落在人手里,由不得他不认低伏输。 听了这话,周围人无不笑得东倒西歪:“老大,你没听懂他意思吗?君子动口不动手,这家伙想要你给他吹箫呢,哈哈哈哈。” 关千剑被这些人笑得莫名其妙,但从他们话中听来,好像这张六奇在音乐上有一技之长,便投其所好:“是啊,我常听人说这位大哥吹箫技艺高超,乃是一绝,还望不吝赐教啊……啊——!” 话说到最后,变成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张六奇被他激得怒不可遏,用尽全力捏向关千剑的命根。 众人笑得在桌上磕起了头,连刚刚重获自由的侏儒也张大嘴巴仰头向天。 关千剑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为时已晚。 “再捏下去,我就要成太监了!”他心中害怕,一伸手也拿住了张六奇的命根,使尽吃奶的力气,把那三大件揉成一团。 “呀啊……”两人一起发喊。 “你放手!”张六奇命令。 “你先放手!”关千剑不依。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把他手剁了!”张六奇发狠。 “剁掉我的手我也不放……” 这时场中忽然爆出热烈的掌声和尖叫,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挥舞双手。 他们面对着同一个方向:舞台。 礼炮齐鸣,彩纸纷纷洋洋,落下时像给舞台换了一张新的地毯。尖叫声更响,音乐一浪高过一浪。 可是舞台上并不热闹,所有人都走下去了,只有一个人走上来。 一头长发,身材分外高挑。当她一出现,就像小学老师走进她的学生们中间,什么时候都要低头说话,而别人只能仰头看她。 她的贴肉连衣裙显得太短了,使得她一跨上台,就忙不迭地两手拉着下摆,让它勉强能够盖住底裤,不至于走光。 在台下的人看来,她不必跳舞,不必唱歌,也不用做任何表演,只要不断地重复那一个拉裙子的动作就可以,就足以叫人赏心悦目。 关千剑牢牢掌握着别人命根的手不知不觉地松开了。 张六奇也松开了,同时嘴巴张大,像掉了下巴。 可是台上的人还背对着他们。她似乎不急着转过身来,她似乎不知道这个方向每一个人都在急切地盼望她转过身来,回眸一笑。 “喔——!” “啊——!” 他们似乎忘记了语言,只能用这种发自内心最深处的呼喊,来表达心中的热望。 终于,她双膝微屈,提臀挺胸,扬起下巴,双手一伸一收,缩回到胸前,顺着自己柔曲的线条,缓缓下滑…… 她要开始跳舞了。 接着,她头一甩,转过了侧脸,檀口轻启,以无比媚惑的眼神,看向自己微微耸起的香肩。 “啊,是她!怎么会是她!”关千剑如中雷击。 “今天晚上我要定你了!”张六奇叫嚣着,命令手下:“用钱砸死她,凤冠不停地给我送……” 凤冠是酒吧最高级别的打赏道具,价格视酒吧规格而定。金銮殿作为全市乃至全世界最豪华的酒吧,价格自然不匪。 服务生拿着一个金光灿灿的小冠子,跳上台去,轻轻放在那舞女前额。这一来使得她显出无尽的尊贵气象,好像她真的已经加冕为王。 礼炮再响,彩纸纷飞中,服务生手向张六奇和关千剑指来。 舞女眉花眼笑,一边扭动娇躯,一边轻摇玉手,向她的“恩主”致意。 但是她无法把目光停留在这个方向太久,因为她的恩主实在太多。很快她已绕场转了数圈,转得头都有些晕了。 当她惊鸿一瞥的瞬间,关千剑看得清楚,这人皮肤黝黑,胸部高耸入云,神情妩媚入骨,正是黑狐冷疑。 在原本的世界里,冷疑虽然行为放荡,生性风流,但自对关千剑一见倾心,就再也没有过愈矩的行为。每次关千剑遇到困难,她都会暗中助他。 但是关千剑不能领会,始终当她是一只别有用心的狐狸,直到最后,他误会她的一番好意,亲手一剑杀死她。 在临终的一刻,她用尽最后一口气,说的是:“带我走……” 关千剑多想带她走,可是香魂一散,娇躯已冷,她终于离他而去。 他曾无数次想过,若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不会那么糊涂,一定不会将利剑刺入她心口,一定要带她浪迹天涯! 真没想到,到了另一世界,竟然真有了这样的机会,一切还可以重新开始。 他突然意识到,上天安排他闯入这个世界,不是一个错误,不是给他出难题,叫他自己千辛万苦寻找回去的路,而是赎回在原本的世界所犯下的错。 “我带你走,现在就带你走!”他一边喃喃自语中,一边已一跃而起,跳离座位,冲向舞台。 直到他站在舞台上,把冷疑的手腕抓在手中,台下的人才反应过来。有人被惊呆,有人尖叫起哄,有人看着关千剑的一身奇装异服哈哈大笑,更多的人则是怒吼呵斥。(未完待续。) 第二二四章大闹酒吧 侏儒看关千剑竟敢当众抢女人,兴奋得跳上桌子,大喊:“好样的,我挺你……”忽然一个啤酒瓶砸在头上,眼前一黑,滚在地下,人事不醒。 张六奇怒吼一声:“敢跟老子争马子,大家给我上!”虾兵蟹将齐应一声,双手各握一个啤酒瓶,排成阵势,向舞台上的敌人冲锋。 关千剑抓住冷疑,深情而豪气万丈地对她吼:“我带你走!”拉着她就要望舞台下跳。哪知冷疑根本不认识他,不仅和他拔上了河,还对他又踢又打,口中骂:“变态呀你,神经病!想睡我你拿钱来呀,哪有这样的?信不信我告你强奸……” 关千剑不由分说,转回头一矮身,一肩膀将她扛了起来。另一手还在她屁股上拍了一把:“现在处境危险,别跟我闹!” 冷疑更加确信遇上了色情狂,双手不停地敲打他的背,两腿乱踢。 关千剑跳下舞台,就要夺路而逃,迎面却正撞上张六奇一拨人。 七八个人二话不说,一人两酒瓶,磕在关千剑头上。 几条血柱自关千剑头上倒挂下来,很快淹没了他的五官。他身体晃了几晃,脑子里晕晕沉沉的,感觉有好几条热气疼疼的小蛇,正在自己脸上和背背上游走。 接着他感到肩上一轻,冷疑身上冲鼻的香水味被一阵风卷走。 是张六奇将她从他肩上取下了。 “死变态,穷光蛋,还想强奸我!” 香水味重新扑到鼻中,关千剑大腿根部被高跟鞋狠狠踢了两下。 张六奇见他还能站着不倒,一双白眼死死瞪着自己,心中有些发虚,退了两步,嘴唇开始颤抖。 但他马上想到己方人多,就算遇到鬼都不用怕,抢上去把手中的啤酒瓶也敲碎在关千剑头上。 关千剑终于支撑不住,像被一个人在背后猛拽了一把,一个趔趄,借着一张桌子才好不容易站稳。 这时音乐已经停止,看热闹的人也都噤声,四下里一片悄然。 “嘿嘿,”张六奇放下了心,笑嘻嘻向他逼近。本来大获全胜之后,就该吩咐手下对随便补一顿手脚,带着冷疑走人,去享受千金良宵。但他还想在佳人面前显摆显摆,歪起下巴,翻卷着舌头问:“你他妈哪个道上混的?连我张六奇看上的女人也敢枪?不知道这是我的地盘吗?” 又说:“身材那么差,还敢学人家穿裙子!” 还说:“喝我的酒也就算了,还抢我的女人,看你怎么死!” 回头喝一声:“拿酒来,洋的!” 手下立刻捧上一瓶1.5升的洋酒。 张六奇接在手中,往桌上重重一放:“你不是喜欢喝酒吗?想活命的话,干了它!” 关千剑还在晕的眼神,直愣愣飘过来,露出一个冷笑。 在原本的世界他虽然滴酒不能沾,但来到这里之后,情况似乎大有改观,刚才两口下肚,浑没感觉,说不定上天拿他的绝世武功,给他兑换了一种新的能力:千杯不醉。 “好!”他一把抓住酒瓶细细的脖子,“喝酒喝,谁怕谁,乌龟怕铁锤。不过,在我喝之前,我得提个小小的条件。” “你还有资格跟我谈条件?”张六奇简直不知道该笑晕还是笑死。 关千剑一点都不惭愧:“大家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今天我落在你手中,我认栽,但谁能保证,有一天你不会落在我手中?”经过一天一夜的侵染,他已学会了不少新世界的黑话。 张六奇像喝多可乐冲了鼻子,头向后仰,笑说:“这么说倒是为了我自己好了?” 关千剑把酒瓶抱在怀中:“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这话引起哄堂大笑,都没想到他还是个得道的高僧。 “好,把你的条件说出来,让大伙听听。”很明显,他给对方这个机会,只是为了帮大家找点乐子。 “第一……” “你还有第二?” “没错。” “好,你牛,你说,你说,嘿嘿。” “第一,我要是喝了这瓶酒,还能走得动路,我要带走一个人,那就是跟我一起来的……那个小孩。” “你老大?” 众笑。 “可以这么说。” “那第二呢?” “我还要带走一个人。” “谁?” “她!”关千剑向冷疑一指。 “去你妈的穷光蛋死变态!”张六奇还没说什么,冷疑本人已连珠炮一样开骂:“就你这样还想玩女人,再敢打老子的主意,信不信我让你断子绝孙?哼!” 张六奇伸手拦住她:“他是说喝完这瓶酒还能走路,才把你带走,要是他喝下去就倒地不起,还怎么带你走?这可是洋酒,三斤装的,任谁喝下去,不死也要睡个三天三夜,放心吧,我们跟他赌了。” 冷疑不答应,跺脚撒娇:“不行,我就不答应!我又不是东西,凭什么被你们这些男人拿来做堵住?” 张六奇奸笑:“谁说你不是东西?你是东西呀,你是好东西。” “哎呀,你坏!”冷疑做势在他手上拧了一把。 “哎呀,你坏!”关千剑扭动虎躯,尖着嗓门,学她的样子撒娇,惹得已经喝醉酒的狂吐不已,还没喝醉的也是情不自禁。 关千剑这才旋开酒瓶,咕嘟咕嘟开始喝酒。 虽然是假酒,喝着仍然难受,毕竟它有那样一个难听的名字。关千剑才喝了两口,就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把酒瓶从嘴上取下,红着脸做深呼吸。 冷疑贴着长长的假睫毛的眼睛一吊,不屑地说:“切,连酒量都这么差,还想泡我。” 张六奇说风凉话:“喝不下就不要勉强,大哥我又不会杀了你,顶多打断你一条胳膊一条腿什么的,哈哈哈哈。” 这当儿昏晕在地上的侏儒忽然坐了起来。关千剑心中一喜:今天一定要让他学会打人,叫他帮我把冷疑带出这狼窝。 侏儒坐起来的地方,正是在一张桌子下面。他愣了一会,摸摸头上,忽地一跳,重重顶在桌子上,晕了两圈,又一咕噜栽倒。 关千剑差点和他一起晕过去,只得收拾心情,重整旗鼓,继续喝酒。 “好,好酒量!”张六奇看见一个空掉的酒瓶,拿在并没有倒下去的关千剑手中,皮笑肉不笑地伸出了大拇指。 关千剑被他金口一赞,禁不住有几分得意,昂头问:“现在我是不是可以把想带走的人带走了?” 冷疑又撒娇:“大哥,我才不跟他走!” 张六奇揽住她腰,在她额头上狠狠亲了一***笑说:“就算你愿意跟他走,我又怎么会舍得呢?”接着向关千剑伸手:“拿来吧。” 关千剑看他根本没有履行诺言的意思,紧紧握住手中的酒瓶问:“你要我拿什么?” “你喝了我的酒,难道不用给钱吗?这瓶酒批发价是两万三千二百五十九远,给你个出厂价,两万元整,快快拿钱来吧。” “我没有钱!” “没有钱,你还想把人带走?” “你说过只要我喝完这瓶就,只要还能走路,就随我把人带走的,怎么现在又反悔?” “谁说我反悔了?我没有不让你把人带走的意思啊。但是酒钱也得给是不是?不给钱,那没办法,只好拿人做抵押,一万块一个,算便宜你了……” 冷疑在旁边拍手:“大哥你真会做生意,太有才了,亲你一个,唔——啊!”虽然说亲他,实际上亲的是离他较近的空气。 关千剑被人当傻子耍得团团转,本来就气不过,再见冷疑“胳膊肘望外拐”,更加怒不可遏,拿出纵横江湖时的豪气,酒瓶一举:“你找死——” 就在这时,侏儒再一次惊醒,并且坐了起来。关千剑把酒瓶悬在张六奇头上提醒:“别跳……” 可是为时已晚,侏儒在同一张桌子下撞死两次。 关千剑不再犹豫,将酒瓶举高,就要砸落张六奇头上。 张六奇来不及躲闪,手下围魏救赵之计也来不及施展,眼看一颗谢了顶的头在没有一根头发的保护下就要开花。 “等一下!”最后一刻,冷疑要求“刀下留人”。“不就是两万块钱吗?何必这样?动起手来,闹出人命怎么办?穷光蛋,我给你个建议,可以让你马上拿到两万块钱,你要不要听?” “什么建议?你快说!” “你可以卖身啊。” “我的身体不值钱。” “你身上的器官值钱呀,单单一个肾,到了国外,也能卖好几万呢。” “哐当!”酒瓶还是逃不过碎在张六奇头上的命运。 “啊!”张六奇惨叫一声,倒在桌上,两手抱头大哭:“我的头啊,本来还想有头发长出来的,这下根被打坏,再也长不起来了……” 又骂手下:“草,你们都是傻逼吗?早就该下了他手上的家伙,还不给我上!不把他给我打成秃顶,你们就等着自我了断吧!” “不要过来!”关千剑握着半截酒瓶,将锋利的裂口在面前晃来晃去,让人不敢贸然接近。 七八个人和他形成对峙之局。 “用酒瓶砸他呀!”冷疑主动揽上了军师的活。 关千剑立刻扳倒张桌子,以为掩护。酒瓶接二连三地在身边爆裂,溅起的残渣让他遍体鳞伤。 眼看阵地就要沦陷,侏儒被酒瓶炸醒,大叫:“我来帮你!” 这次他不再用脚起跳,而是两手据地,头下脚上,只一撑,桌子被踢翻。再一撑,上了身边一张桌子,两个起落,跳进张六奇手下中间,第一拳出,“咔嚓”,像劈开一段木材,有人的腿断了;第二拳出,“砰”,像导弹发射,有人的头撞上了天花板;第三拳出,“哺——”,放了个屁,不过不是从后面,而是肚脐,那里破了拳头大一个洞…… 四下里响起尖锐的口哨声。“围起来,敢来这里闹事,不管谁的理,痛打一顿再说!” 迷彩服淹没了其他服色,而且他们人手一根电棍。 “传说中的内保!”侏儒不是没见过世面,知道酒吧的内保,不是退伍军人就是退役拳击手,还有武林世家……每多身怀绝技的家伙。 他一把抄起关千剑,像抱着一根柱子,向人群中撞去。 大家已经见识到他的厉害,纷纷趴下,让出道路。 到了门口,门框窄,关千剑头脚都撞在门上,竟把侏儒弹回两步。 脚下加劲,再次冲锋,结果还是一样。 侏儒不甘心,一连退了四五步,正要再来一次更猛烈的冲击。关千剑哭笑不得,大喊:“把我竖起来呀笨蛋……” 一大清早,“冷家女孩”服装店门口出现一个美女。 她穿着很短的短裤,从后看去,一对南半球大方地坦露在外。正面三角区域还开着两个洞,透出内裤上的图案:一只大耳朵长鼻子的老鼠。传说那叫米老鼠。 侏儒眼尖,一眼认出来:“那不是你要的那个骚货吗?” 关千剑转过头去,只看见一个背影,也就是南半球。她已经进店了。 “冷家女孩”卖的是男装,她进去干什么? 关千剑从“床上”站起来,揉揉眼睛晃晃头,感觉晕晕沉沉的。昨天那酒虽然不醉人,可是害人头痛,关千剑怀疑里面放了鹤顶红。 不过被敲碎在他头上的几个酒瓶也可能起了不小作用。 他正要跟着冷疑进店,跟她说明自己虽然确确实实是个穷光蛋,但绝不是像她说的那样,还是个神经病死变态(通过侏儒的耐心解释,他不仅弄清楚变态是什么,还课外拓展了完全变态和非完全变态等知识。),紧跟着后面却又走来三个人,让他一下子止步不前。 冤家路窄,三人不是别个,正是张六奇带着他的两个小弟。 张六奇看见冷疑,几乎是一个恶狗扑食冲进店里,一把薅住了她头发。 “臭婊子,敢忽悠老子,当老子是凯子是吗?我跟你几条街了你知道吗?上个厕所就不见人,早知道在车上就把你干掉!” 他一边骂着,把冷疑按倒在收银台上,一边扯她裤头。 “把门关上了。今天你们两个运气好,等我过完瘾,就轮到你们,想怎么玩怎么玩,大哥我给你们亲自望风。”张六奇吩咐手下。 第二二五章穿上裤子 冷疑挣扎时还像跳舞一样优美地扭动屁股,可是这动作正好帮了凶手的忙。本来张六奇没有一只手脱人裤子的经验,有点按下葫芦起来瓢的尴尬,被她这一扭,竟然自动自发地往下滑。 “放开我!”冷疑尖叫:“啊——你这个变态!啊——你要是敢这样搞我,你就死定了!啊——你知道我男朋友是谁吗?我男朋友要知道我被你搞,一定让你死得很难看……” 张六奇已经开始喘粗气,像哮喘病人那样淫笑:“你男朋友那么多,我又不是搞人口普查的,怎么、怎么知道,他们都是谁?——喂,你们两个,还没把门关上吗?怎么那么笨!关个门,比我搞十个女人还久……” 两个手下的哮喘病比老大还严重:“不是啊老大,昨天那个,昨天那个抢女人的土匪,又来了,他顶着门,我们、我们关不上。老大,要不你先来帮我们一把?” “冷家女孩”的店门是从上往下拉的卷闸门,两个拉到一半,突然冒出一双手,将它稳稳托住。两人低头看见关千剑,想到昨天敲碎一大箱的酒瓶都没把他干倒,摆明了是个打不死的小强,心中禁不住着慌。 两个一人继续用力,一人从门缝里使劲踹他,踹完膝盖踹大腿,踹完大腿一路向北踹命根,踹得他一歪一歪,惨叫连连,可就是不放手。不但不放手,还时不时低下头来,想往里面钻。 那边张六奇已经突破敌人最后防线,残余势力基本肃清。这时他才发现一个难题,一只手脱自己的裤子远比脱别人的更难。 他有些后悔不该为了性感老穿紧身裤,也不该为了面子戴一条繁琐的皮带。最重要的是,那话提前进入一级战备状态,给脱裤工作形成了一道难以克服的障碍。 “先别急着关门了,快给我把裤子脱掉,快呀,快呀,再慢就来不及了,我要开炮了……”他撕心裂肺地喊。 “老大挺住,再坚持一秒,援军马上就到,马上就到!” 店内隔间里传出冲马桶的声音。 里面走出一个穿着时尚的女孩。 “啊!”她被面前的一幕惊呆了,“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 “你猜。”张六奇半天脱不掉裤子,干脆腾出手来在冷疑光屁股上拍了一记:“这你还看不出来吗?我想进去,她不让我进去,就是这样。” “你变态!”女孩子骂了一声,蹲下来替冷疑穿裤子。 等到女孩提着冷疑的裤子站起来时,张六奇看清她的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人五官脸型和冷疑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面色异常白皙,显得更加动人。 刹那间他起了贪念,想要一棍挑两洞,如法炮制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将两个女孩子叠罗汉一样叠在一起,仍用一手按着,另一手去脱后来居上者的裤子。 “死变态!放开我!死变态!”两个女孩压尖喉咙开始黄河大合唱。 张六奇用笑声伴奏。 外面的关千剑多次发起总攻,无一不是被敌人疯狂的拳脚压制回来,心中焦急,呼叫侏儒:“你就忍心在旁边看着?钻进去呀!” “你的意思要我拉近观赏距离?”侏儒舔着干枯的嘴唇回答。 关千剑像战场总指挥在枪林弹雨中对部下发脾气一样怒吼:“我叫你把他打倒!” 侏儒心平气和说:“兄弟,不是我不帮你,现在你要在喜欢的人面前表现,玩英雄救美,就应该一个人战斗到底。如果我横插一杠,把美人救出来,那不显得我是英雄你是狗熊吗?你的风头全被我抢去,美人只对我有兴趣,把你抛在一边,你该多伤心?兄弟,我不是不帮你,我不帮你就是对你最大的帮助呀!” 关千剑乍一听,觉得他说得不是没有道理,当初要不是自己独力救下云霓,她说不定还当我是小孩。 但转念一想,还是救人要紧,谁是英雄并不是最主要的。又叫:“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还是先救人吧,谁是英雄,她对谁感兴趣根本不重要,我不在乎。” 侏儒不解:“什么?你连她对谁感兴趣都不在乎,这说明你不喜欢她。你不喜欢她还救她个球,你忘了昨天她怎么骂你了?管她去死!” 关千剑怒火攻心,大喝一声,奋起神威,把门举过头顶,大踏步走进去,一拳一个,把两个喽啰打倒,冲到里面,一脚踹在张六奇腰眼上。 张六奇向侧面飞出,秃头重重撞在墙上,把隔壁还在做梦的老头吓得一咕噜坐起来,茫然四顾:“妈呀,拆迁队来了!” 张六奇双手抱头,又哭:“我的头啊,本来还想长头发的,这下真没戏了……” 两个女孩子终于得以直立行走,心中对作为原始人的祖先生出无限同情。 冷疑裤子才提到膝盖部分,按耐不住怒火,跑上去照着张六奇已经鸣金收军的部分狠跺两脚,骂:“死变态,长这么丑还想上我,花多少钱都没门儿!” 两脚跺完才把裤子穿上,回头指着关千剑:“你敢跟踪我,死变态穷光蛋……”趁着他看她手指,抬脚也踹了两下。 关千剑下面早被踹麻木了,面不改色说:“不是,我想你误会了,其实我……哎,一两句话也跟你说不清楚,我觉得我们该坐下来好好谈谈……” “坐下来谈?要不要躺下来谈啊?”她的食指戳到关千剑鼻尖:“告诉你,不要以为你贼喊捉贼装了一回好人我就会感激你,像你这种穷光蛋,除非重新投胎贿赂阎王爷找个爬完雪山走过草地并且活过十年浩劫仍在军队任职兼营房地产还投资金融业周游列国考察民情吃过黄金大便的爷爷,否则做什么都没用。” 和她长得很像的女孩子过意不去:“姐姐,你怎么能这样说人家,要不是他,你就被,就被……” “就被什么?不就是强奸吗?又不是没有被奸过,有什么好怕的?只有你这种没人处理的才会怕!切!”她骂完提提裤子,把屁股上折起来的内裤边缘翻出来,踏着猫步扬长而去。 “实在对不住,我姐姐不懂事,她说的话你不要听,刚才真是谢谢你……” 在遇到黑狐冷疑之后再看见白狐冷凝,本是顺理成章的事,关千剑一点都不吃惊。他还想着白狐对云霓横刀夺爱这一段公案,所以语气冷淡地回答:“说声谢谢就完事了吗?” 冷凝有些始料不及,起初还弄不清他是不是在开玩笑,等到看见他板着一张脸,尴尬地笑了一声,慌忙跑进收银台,打开抽屉,取出一叠红色钞票递过来:“这是昨天一整天的营业额,你先拿着,以后有需要可以再来找我。” 她一边说着,心中不免纳闷:姐姐对他那样,他还是客客气气的,怎么专把脸色给我看? 关千剑接过钞票掂了掂,大概有十几张,不屑说:“这还不够我去三次的。” 冷凝试探着问:“你是说,去哪里……” “茅厕啊,这不是手纸吗?大小刚刚好,软硬也合适。——真没想到,你们这里谢礼就是这个,幸亏没几个人感谢我。” 冷凝断定他是嫌少。 “这个,只是一点心意……我们,不是有钱人家的孩子,自己出来创业,不容易,生意又难做,哎!不过,以后的日子长,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你今天的恩义的,你要是遇上什么难处,只管跟我们说,我们一辈子当你是恩人!” 关千剑想到欺骗过他的白狐,暗中嘀咕:“这女孩子就会花言巧语。”把钞票仍在收银台上,转身去看衣服。 冷凝发现还可以用别的方式继续报恩,十分高兴,跟过来说:“看中的只管拿走,你身材好,天生的衣架子,我这店里每个款都适合你。” 说了一会话,张六奇带着两个手下早跑了,出门的时候还回头指着关千剑,说声:“你给我记着!”恰被走进来的侏儒碰上,一拳一个,都打飞了。 他这突然的爆发力,看得冷凝一愣一愣,还以为那三个家伙被关千剑打成了空心,所以才这么脓胞,被个侏儒当球耍。 侏儒走进来唉声叹气问:“老板娘,企鹅呢?” 冷凝拖长声音说:“跟你说多少回,不要叫我老板娘,我就是老板,没有娘!” 侏儒说:“哦,企鹅呢?怎么今天这时候还没来,是不是生病了?” 冷凝忍不住笑:“她倒没病,就是昨天打你伤了手,没办法上班,今天请假了。” 侏儒抬不起头兼睁不开眼睛。 关千剑拿起一件西装在身上比划着,笑问:“你还惦记着那胖妞?什么企鹅,企鹅不就是QQ吗?我看叫她回收站还差不多。” 昨天两人从酒吧逃出来,躲在隔壁一个网吧,侏儒教过关千剑一些电脑的基本知识。 侏儒不服:“说她是回收站,你那口子就是英特网,不管是谁,想上就上。” 关千剑“抢”冷疑是为了赎罪,想把她从虎狼窝里拯救出来,倒不是有多爱慕她,所以根本不在意侏儒的嘲笑,笑答:“这话不对,你没听他说吗,长得丑,花多少钱都不行。还有,像我这种穷光蛋,只能重新投胎。” 侏儒和他同病相怜,丧气地往椅子上一坐:“企鹅也希望我能重新投胎。” 冷凝打趣他:“你就不希望企鹅也重新投胎吗?” 侏儒一五一十回答:“如果我能重新投胎,当然最好是她也重新投胎,这样我们的年龄才不会差太多。” 冷凝怕他难堪,没有过份笑他,转向关千剑,见他看完西装看T恤,知道他不会挑衣服。 “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就由我来给你搭配一套,怎么样?” 关千剑求之不得,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冷凝面带微笑,哼着小曲,麻利地从不同的几个架子上取下外套、裤子和衬衫,搭在左手手肘上,转回来歪头看着关千剑:“你说换新衣服之前是不是应该洗个澡呢?” 关千剑还没回话,侏儒先欢喜雀跃:“我也要洗我也要洗!” 冷凝把衣服扔进关千剑怀中,推着他向里面隔间走,一边回答:“你要洗当然可以,不过得有个先后顺序,让我的恩人洗舒服了你再洗。” 侏儒问:“为什么?” 冷凝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因为我急着要看看,我的恩人穿新衣服的样子啊。”接着跟关千剑小声说:“热水器里有热水,洗发水和沐浴露在这里,毛巾——如果不嫌弃的话,就先用我的吧,我再去买一条……” 侏儒在外面听见,笑她:“你的恩人喜欢的是你姐姐,你可别自作多情。”又说关千剑:“姓关的,我没说错吧,既然打算英雄救美,就要一个人战斗到底,那样别人才会感激你。现在是不是也深有体会,并且知道我的伟大了?” 关千剑哼了一声,没好气说:“你这叫胆小怕事,我还不知道你!就你这样,做我保镖都不够格。我跟你说,等一下我们去找对面那什么李小龙的传人,要回宝剑,你可别又练起龟缩功。” 侏儒不服气:“你就这么看不起我?你等着瞧吧,别说李小龙的传人,就是李小龙本人,再加上他的师父一起来,我也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趁关千剑洗澡,冷凝坐在收银台,把侏儒招过来,小声而又神秘地说:“问你个事呗。” 侏儒不大习惯这个一贯冷冰冰的老板娘突然的热情友好,有些局促又有些戒备地问:“你、你想问什么?” 冷疑抬手望着空气虚拍了一下说:“嗨,你紧张什么?我又不是母老虎……” 侏儒说:“就算你是母老虎我也不怕,现在我一拳可以打死一头牛。” 冷凝失笑:“你哪里用得着一拳?我看你一口气就能吹死一头牛。” 侏儒不知道她笑他吹牛,不好意思说:“那倒没那么厉害。” 第二二六章寻找 冷凝暗中摇头,这才进入主题,问:“你和他,什么关系?他是你亲戚吗?”说着用手指指里面。 侏儒从实招来:“他不是我亲戚。” 冷凝奇怪:“那你们什么关系?他怎么会跟你混在一起的?” 侏儒有些不高兴:“什么叫他怎么跟我混在一起?乞丐不跟乞丐混在一起,和谁混在一起?” 冷凝瞪大眼睛难以置信:“你说他是乞丐?怎么可能!” 侏儒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怎么不可能?他昨天和前天都和我睡在一起。确切地说,他连乞丐都不是,因为乞丐至少还有一套要饭的家伙,他连这个都没有。饿得不行了,只知道装明星骗取那些无知少妇的同情。” 他指的是沙县西施的事情,不过大有以偏概全之嫌。 冷凝说:“别说他装,我看他天生就有明星气质。”以手支颐,思绪去到了无边无际的地方。 侏儒似乎知道她在做白日梦,“嗤”地一声,转过背去,表示笑她都不屑。 冷凝回过神来,叫住他:“哎哎哎,别走啊,你不是还要在我这洗澡吗?我还有话没问完呢。” 侏儒懒洋洋转回来:“那你继续问吧。” 冷凝眼中闪光,压低声音问:“他有没有跟你说——他叫什么名字,还有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以前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为什么会沦为乞丐?” 侏儒扁扁嘴说:“他的名字我可以告诉你,叫做关千剑,听着就不像个地球人。至于其他的,他跟我说过一些,我没怎么听,我说给你,你也不用太认真,就当是在地摊上买的小说里看到的吧。” 冷凝被他这么一说,反而更来兴趣,想着:他一定有不同寻常的身世! “你快说,你快说!”她有些急不可耐。 侏儒用吊儿郎当的语气说:“他说他来自另一个世界,是坐着一柄宝剑飞过来的,以前是江湖上一个大剑客,未满十八周岁就打败了蝉联四十年的世界冠军……” “哈哈哈哈……”冷凝捂着嘴大笑:“他耍你呢!行了行了,你别说了,等会我自己问他吧。呵呵,还大剑客,武侠小说看多了吧……” 关千剑洗完澡出来,西装革履加一头披散的长发,看着像个玩摇滚的银行经理。 冷凝看着他,眼睛从三百瓦骤升至一千瓦。 她跳起来两手一拍说:“哇!”有对侏儒说:“你看我说什么了?整个一个国际巨星。” 关千剑没注意别人的反映,扯着裤子抱怨:“你们这衣服穿起来也太费劲了,而且很不舒服。还是裙子穿起来方便。” 冷凝绕着他前后左右地看,说:“果然是人靠衣妆,佛靠金妆。现在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发型,我带你去理发吧。” 隔壁走过两个店门就是“最高发院”,理发师拿出一本杂志,叫客户自己挑选喜欢的发型,关千剑选中的竟然是相声演员郭冬临的一贯风格。而冷凝被一群小蜜蜂围着,争着抢着要给她染发、烫卷、洗头、掏耳朵、修指甲,等到好不容易杀出重围,关千剑已经秃顶了。 回来的路上,冷凝审问他:“你怎么认识我姐姐的?” 关千剑两手放在裤兜里,反问:“你和你姐姐住在一起吗?”看冷凝点头,他脸色一变:“姐妹两个住在一起,你怎么能放任她出入那种地方?” 冷凝一惊,委屈回答:“我劝过她的,为这事还不知道吵过多少次架,我还威胁她,再不换工作做个正经人,我就和她断绝关系,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她一点都不在乎?还是你心软?” “不是,我的店一直处在亏本状态,又囤了很多货,骑虎难下,还得靠她帮我支撑呢,所以……” “所以为了自己,你就鼓励她去卖身了?”关千剑有些气愤。 “我没有啊!”冷凝急得几乎想哭:“我是那样的人吗?只不过我说过和她断绝关系,可是还是得找她借钱。所以我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关千剑咬咬牙关,思索着说:“你拿她没办法,我拿她有办法。” 冷凝看着他:“看得出来,你真的很爱她。你有什么好办法?你还没告诉我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呢。” 关千剑一挥手:“扯这些干什么,——你们还有多余的房间给人住吗?” 冷凝猜出他的意图,欢喜无限说:“有啊有啊,我们在附近租了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我和姐姐一间,企鹅一间,还有一间一直空着,找不到人合租,正觉得好浪费呢。” 关千剑毛遂自荐:“那正好,我和我保镖搬进去住,天天看着你姐姐。” 冷凝诧异:“你保镖?” 关千剑说:“就是那个侏儒。” 冷凝捂嘴:“他什么时候改行干保镖了?他能保护你的安全吗?还有啊,你付他多少钱薪水?” 关千剑苦恼地摇头:“身手还过得去,就是忠诚度不够,还需要培养。至于报酬,只要他尽职尽责,我打算传他天剑六方一十三式,还有内功心法。” 冷凝咳嗽一声:“那个,你是不是个武侠小说迷啊?特别迷特别迷的那种?你听没听说过糖橘柯德?就像他一样……” 说着已到店门口,关千剑抬脚就进,没怎么听她说话,随口回答:“听不懂。”接着对侏儒说:“我们走吧。” 侏儒洗完澡正在照镜子摆弄发型,闻言没反应过来:“啊?你说什么?走去哪里,又上酒吧吗?早上酒吧不开门……” 关千剑不爽:“看你那点出息!别整天惦记着上酒吧,那根本不是正经人该去的地方。要不是看你失恋,我才不会陪你。”一番话说得冷凝在心中直呼:“好男人,真是个好男人!长得帅为人还正派,又痴情。可是我听说好男人都喜欢坏女人,难怪他对我姐姐那么好。姐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侏儒被关千剑教训一顿,心中老大不服,揭他的短:“我就算不是正经人,也还没到当众抢女人的程度,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惹得冷凝疑虑重重,张大嘴巴问:“谁当众抢女人?抢女人干什么?怎么个抢法?” 侏儒用手指最后在头上梳理几把,转回头来说:“这个你可以问你姐姐,她是当事人,感受最深。” 冷凝有些明白了:“你是说他抢我姐姐?” 侏儒却故意要留给她无尽的遐想空间,改变话题向关千剑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要我去帮你夺回什么宝剑吧。你还真当我是你保镖啊。” 关千剑也走到镜子前整理发型,面无愧色说:“能做我保镖是你的荣幸。再说夺宝剑这件事,是拿陪你喝酒做交换的。” 侏儒换上几分认真的神色,点头说:“好,看在我快饿死的时候你请我吃蛋炒饭这件事,还有昨天在酒吧抢女人,你没有重色轻友把我忘记,抢了女人仍然要带我走的份上,我就做一回你的保镖!” 关千剑露出欣慰的笑容说:“就知道你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我没看错你!” 冷凝着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你为什么老说他抢女人?他真的抢过我姐姐吗?” 两人大笑着携手走了出去,放出豪言:“活捉李小龙的传人!” “两位吃点什么?”沙县西施从厨房走出来问。 关千剑当门儿坐,她只看见一个宽阔的背影和溜圆的光头。 “喂,吃点什么?”侏儒坐在关千剑对面,用下巴挑着他问。一说到吃,他已把此来的目的忘得一干二净了。 “吃你个头啊,先把上次的钱付了。”关千剑命令侏儒。他不但请他做了保镖,连经济大权也完全交给他。而他们现在能调动的所有资金,就是冷凝昨天的营业额。 侏儒财大气粗地掏出一叠十几张钞票。 沙县西施来到桌边,偏着头窥看关千剑那和光头连在一起的脸。 但是关千剑刻意藏着,把脸转向墙壁,令对方只能看到个鼻尖。 “这位帅哥,看着有些眼熟,是不是哪位明星出来微服私访来了?”西施不死心,还在尽量压弯了腰寻找关千剑的正脸。 “听到没有?”关千剑斜眼看着侏儒说:“我没骗人,我也没冒充明星,是人家硬要说我是……”他忽然转过脸来面对西施,一脸困惑:“是不是每个人进你的店,你都要问声是不是明星?你就用这种方式勾引男人吗?” 西施一看清他五官,勃然大怒:“又是你这小乞丐!又来冒充明星!又想来吃白食!告诉你,老娘可不会再上你的当,赶紧滚,要不然我叫我老公回来……” “谁要吃你白食了?我们像那样的人吗?”侏儒翻来覆去地数那十几张百元大钞,“看到没有?有钱!那个,上次是多少钱来着?——这个给你,不用找了。” 西施一把抓过侏儒拍在桌上的唯一一张钱,嘴角拼命下垂,做出无限鄙夷:“还有钱,还不用找了,你吃没吃过沙县啊?一个蛋炒饭就要六块,一个排骨汤要七块,一样来十盒,总共是多少钱?你会不会算啊?” 侏儒扳着手指算:“六七四十二,一十得十,十十一百,四十二乘以一百……妈呀,我们一顿就吃了那么多钱?好像还差很多啊!” “你会不会算啊?”关千剑学着西施的语气,送给他一个白眼。顺手从他手上抽出一张钞票,从中撕开,递给西施:“这次真不用找了。——现在钱货两清,谁也不欠谁,把我的宝剑还给我吧。” 西施一听这话,脸色惨变,接过那半张钞票,支支吾吾说:“这个,当然。不过,你、你的宝什么剑,是我老公收着,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要去问他别问我……” 关千剑看了她这表情,知道情况不对,一拍桌子站起来,大吼:“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被别人抢走了?” 西施退后两步,两手连摆:“没有啊,真的没有啊,东西被我老公藏在一个很隐秘的地方,你们去找他吧。” 关千剑不愿和她啰嗦,问:“你老公在哪里?” 西施往斜对面一指:“他在小龙武馆当教练,这时候正在上课呢,你们进门就能看见他。” 关千剑和侏儒转身走出去的一刻,西施也正背转身偷笑。 小龙武馆在二楼,楼梯每一级上都贴着这几个字。还在楼梯上,两人就听见像学生读书一样整齐划一的叫喊声: “哈!哈!哈!……” 关千剑鄙夷地说:“他们这是在练狮子吼吗?练武要动静结合……” 侏儒笑他:“说得好像你懂武功似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他们的馆长。” 关千剑忿忿地说:“如果我都不懂武功,天下还有谁懂?” 侏儒为难他:“这么说你是要自己活捉李小龙的传人了?” 关千剑瞪他:“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的力量封存在宝剑里了。等有一天我找到重新获得力量的方法,我把我的看家本领都教给你……” 说着两人已上到楼上,只见上千平的一座厅堂,四五十个半大的孩子,穿着白衣,排成方阵,一招一式的在那里演练。西施的老公绕着方阵缓缓转圈,不时帮个别学徒调整姿势。 “教练,来了两个黑色会。”一个哑着嗓子的学徒说。他大概正在变声。 “别瞎说,大白天的,哪有黑色会,多半是慕名来学武的,你们看教练我的名气多大。”西施她老公说着,笑吟吟地走过来。 后面一个学徒小声说:“是啊,像你的屁那么大,能熏死一屋子人。” “两位,在下李爱龙,李小龙亲传弟子,小龙武馆武功最高强的教练就是我!想要学武,来找我绝对没错,包你一学就会,三个月出师,打遍天下无敌手……” 侏儒说:“是打遍天下的小学生吧?” 李爱龙皱眉:“咦?你这小孩怎么说话的?谁教的你?是不是你爸爸?”说着看向关千剑,神色不善。 第二二七章邻居和同居 侏儒想说“你才是他儿子”,关千剑摆手:“说正事。——你好像不认得我们了,昨天在冷家女孩服装店门口,你抢了一个人的东西,还记得吗?” 李爱龙听他这么一说,眉头皱得更紧,接着又一笑:“喔,我说是谁呢,原来是我们对面那两个小乞丐!看来你们两个最近运气不坏,在哪里讨来这么漂亮两套衣服,乍一看还真人模狗样的,哈哈。” 关千剑大人有大量,并不动气,平静说:“我们的事不劳你关心,把宝剑还给我。” 李爱龙嘿地一声:“就你那破烂货还宝剑,你那个也叫宝剑,我上完厕所的手纸都能当人民币了。我还没找你讨饭钱呢,趁早别在这里啰嗦,不然惹火了我,我能忍,我的拳头可不能忍。”比比拳头,掉头就走。 关千剑气不过,从后赶上,一拳挥向他后脑勺。 “啊打——!”李爱龙头也不回,一脚反踢,眼看就要正中关千剑胸口,侏儒从后赶上,“我打——!”跳起来一掌切他脚弯。 李爱龙感到剧痛钻心,收回脚一看,脚掌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转弯。 这一吓不轻,立刻晕头转向,栽倒在地上惨叫。 关千剑有些于心不忍:“你下手也太狠了。你把他打残了,以后叫人家怎么当教练?” 侏儒说:“他少当一天教练,就少误人好多子弟,这是帮他积德。” 关千剑一想不错:“说得也是,按他这种教法,总有一天把个练武奇才教成残废。”蹲下去说李爱龙:“别嚎了,赶紧去找个跌打医生是真。不过你得先把宝剑还回来。” 李爱龙带着哭腔说:“对不住,你的家伙被我卖了……” 关千剑大怒,一拳打在他嘴上问:“卖给谁了?赶紧给我赎回来!要是赎不回来,小心你另外一条腿也保不住。” 李爱龙哭哭啼啼说:“我有个朋友叫冯忧,在街尾那家古董店工作,他看了你的宝剑,说是有年代的东西,就拿到店里卖了……” 侏儒反而高兴:“是不是很值钱?你们卖了几万?还是几十万,几百万?” 李爱龙抹着鼻子可怜兮兮地说:“天地良心,你不能这样漫天要价啊,我总共才得三百块钱,我可以原封不动地还你,你要是说几十几百万,杀了我也拿不出这些钱!” 关千剑霍地站起来,“这不是钱的问题,要是宝剑拿不回来,你等着瞧!还不快告诉我古董店的名字!” “名字叫秦时明月……” 关千剑来不及等他说完,翻身就跑。 …………………………………………………… “我来看件货。”关千剑一进秦时明月古董店,拍着柜台就是这句话。 坐在柜台里低头玩手机的正是冯忧,叮叮当当捡金币的声音响个不停。 “您要看‘贱货’?那您走错地方了,我们这里没有贱货,有的都是好货。”冯忧一边说着,还赶着在手机上点了几下,最后按过暂停才抬起头来,一脸的媚笑。 冯忧本来和关千剑有过一面之缘,那是在仙翁镇外,两个回合就被关千剑干掉了。 当然这件事冯忧不会知道。 他所在的古董店不大,只有两间店面,全店只有两个人,除了冯忧,另一个是冯忧的老板。 这时只有他一个人在。 “少废话!”侏儒自从打了两架完胜对手之后,胆子越来越大,说话越来越嚣张,态度越来越跋扈。他学着关千剑的样子,一掌拍在柜台上,“哗啦”一声,玻璃碎裂,露出个大坑。 冯忧有些慌神,苦着脸说:“两位,这是干什么,我没有得罪你们吧?怎么,这是要来踢馆啊!” 侏儒昂起头:“踢馆算什么?咱们又不是没踢过。知道街头的小龙武馆吧?你的朋友李爱龙不就在里面做教练吗?我们刚刚踢完他才过来的。” 冯忧畏畏缩缩地看了关千剑一眼,心想:这人竟连李小龙的传人都打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吹牛,我还是小心为妙。 “嗨,我就是说个笑话,两位千万别当真。——要什么货,只要是两位看上的,我们一律以兄弟价转让,绝不敢赚一分钱!我们坐下来谈,来,这边请坐。”冯忧忙着把两人往旁边的桌子边让。 关千剑推开他手,阴森森说:“不用客气,我问你话老实回答就行。你什么时候从李爱龙手上买的宝剑?” 冯忧倒吸一口凉气:原来为这事来的,难怪气势汹汹的,也不知道李爱龙这小子怎么坑了人家。 “不敢瞒两位,这就是昨天晚上的事情,我下班后上他们家串门……” “昨天晚上到手,你应该没有那么快转手卖给别人吧,拿出来给我看看。”关千剑不给他说废话的机会。 “哎呀,还真是不巧,”冯忧万分为难,“当时我看到这剑,花一千块买下来,也就是个小赌怡情的心态,没想到给我老板一看,他说是个价值连城的宝贝,连夜拿去见大老板去了。” 关千剑心说: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我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急问:“你们大老板是谁?” “他就是古董界大名鼎鼎的周四方周老爷子!”虽在担惊受怕之际,仍可看出说起这个人时,冯忧脸上闪过骄傲的神色。 “周四方?他和庄梦蝶是什么关系?” 冯忧一听庄梦蝶三个字,就如大晚上说起鬼怪一样,瞳孔放大,向身后的大门望了一眼,伏低身子,悄声说:“你怎么敢直呼他老人家的名字?要是让人听见,可不得了了!” 关千剑不以为意,轻轻一笑:“多谢你好意提醒。不过我觉得你更应该多担心自己,我问的问题你可还没回答。” 冯忧一手遮在嘴角,凑上来更加神秘兮兮地说:“对这两人的具体关系,我也弄不大清楚,不过听外界传言,他们关系异常紧密,非同一般。” 关千剑神情变得极为凝重,走了一会神,才缓缓点头,自顾自说:“好啊,这将是一场持久战。”接着一甩头对侏儒说:“我们走。” 侏儒不甘心:“走去哪里?你的宝剑不要了吗?难道就这么算了……” 关千剑打断他:“离开这个城市,越远越好!” 走出古董店,侏儒才问:“我们真的要离开这座城市?为什么……” 关千剑行色匆匆,直愣愣看着前方说:“假的,我故意说给冯忧听的。” “你为什么骗他?是他欠你的东西,又不是你欠他的,搞得跟躲债一样。”侏儒不能理解。 关千剑一笑,觉得“躲债”这个词用得真是贴切,他就是欠庄梦蝶的债,欠他一个天下第一的名头。 “你听说过庄梦蝶这个人吗?” “有哪个国民不知道他的国王吗?”侏儒反问。 关千剑怵然止步。“我只知道庄梦蝶有很大的势力,没想到大到这种程度。如果他是国王,那政府又是什么?” “这个,”侏儒考虑了两秒钟,“打个比方吧,如果你是庄梦蝶,我就是政府,我是你的保镖呀。” “那要是我想通缉一个人呢?”关千剑问。 “那我就全力帮你捉拿。”侏儒回答。 关千剑一笑:“这下你知道我为什么搞得跟欠债一样了吧?” “你是说庄梦蝶通缉你?”侏儒终于聪明了一回,语气中充满恐惧。又不解:“你干了什么好事?” 他所说的“好事”,倒不是反话,只因庄梦蝶专干坏事,所以他通缉的人,多半是干了什么好事,引起他的忌讳。 关千剑摸摸自己那颗光头说:“都是些私人恩怨,不说也罢。他通缉的是有头发的我,现在剃成光头,没有那么容易被认出来,你也不用害怕。” 侏儒放心不下:“如果真的要找你,别说剃成光头,就是化成灰,他们也可以通过DNA确认你的身份。我看你还是有多远跑多远!” 关千剑摇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果庄梦蝶的势力真如你说的那样大,我又往哪里逃?” 侏儒点头:“那倒也是。可是我不明白,你不是说你从另一个世界来吗?怎么又和庄梦蝶结下了梁子?你到底是谁?” 关千剑:“我就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千真万确。至于我是谁,为什么和庄梦蝶结下梁子,要从头到尾认真说起来,足够写一本五十五万字的长篇小说,以后慢慢跟你说吧。” “冷家女孩”服装店门口,冷凝正在向街道两边张望,看见关千剑两人回来,立刻笑开了花:“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们两个就这样远走高飞了。” 关千剑径直走进店里,就跟回自己家一样。“谁说我们要远走高飞?你希望是这样吗?” 冷凝大叫:“冤枉啊!你们远走高飞了对我有什么好处?我怎么会有这么变态的希望?” 侏儒接口:“可是我们留下来又对你有什么好处?” 冷凝笑嘻嘻说:“可以替我分担房租啊。他说了,要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的,你们两个一间,负责三分之一的房租。” 关千剑愕然:“你之前没这样说过吧?我们饭都吃不下,哪来的钱交房租?要是这样的话,我们还是继续睡大街吧。” 侏儒附议:“就是啊。” 冷凝伸出纤纤食指,指着关千剑:“没看出来你这么小气!我又没说让你按时交,不可以我先帮你垫着,等你有钱了再还我吗?” 关千剑笑着点头:“这还差不多。” 侏儒欢呼:“喔——,可以和我的女神同居喽!” “是邻居,不是同居,你别想太多。”冷凝纠正。 …………………………………………………… “你有病啊!带他们来干什么?” 冷凝这个二手房东带着关千剑和侏儒来看房,敲了半天的门。 开门的是姐姐冷疑,穿着血红三点式,睡眼惺忪的。可是一看到关千剑,立刻精神了,两手叉腰堵在门口,把妹妹一顿臭骂。 侏儒见她这个装束,根本不敢仰视,关千剑则是不忍直视。 “我们这里不是还空着一间房吗?正好他们没地方住……”冷凝一听姐姐高声,就觉得自己做错了事,说话像蚊子钻进夜壶。毕竟房租一直是姐姐付的。 “什么叫正好?我看一点都不正好!”冷疑转向真正的敌人——关千剑,只说了一个字:“滚!” 关千剑礼貌地耍无赖:“对不起,我不会。你可以先做个示范吗?” “好,老娘就示范给你看。”冷疑抬脚踹向他中间部位。 侏儒现在已经完全进入角色,时时刻刻以关千剑的保镖自居,一见有人攻击自己的保护对象,立刻出手,从旁抢出,一把抓住冷疑脚踝:“信不信我手上轻轻一用力,你这只蹄子就废了?” 冷疑单脚立足不稳,向旁倒时两手望空乱抓,却正好抓着关千剑的耳朵。 “放手!”她用力拧着,作为威胁,命令侏儒。 关千剑痛得嘴巴都快躲到耳朵后面,可是不肯认输,针锋相对:“就不放,你先放。” 冷疑怒火直冒:“他妈的两个大男人欺负女人……”她双手齐下,一边一只耳朵拧着,作发动摩托车运动。 关千剑教侏儒:“把她的腿往上扶,让她劈叉。” 侏儒答应一声,依言作法。可是立刻发现自己高度有限,根本无法帮助一个身材极度高挑的女人竖一字马。 “不行啊,她太高了,这种事情还是你自己来吧……” 关千剑痛得睁不开眼睛,伸出手去说:“好,你把她脚给我。” 冷疑的脚一落入他手中,立刻劈了一个十分标准地一字,地上的腿立得笔直,上面一条腿的膝盖紧贴肩膀。 这只不过是个舞蹈基本动作,对她来说真是小菜一碟。 “哼,你不就是想看吗?我就让你看个够!”冷疑虽说得慷慨,手上却换了目标,扔下耳朵不拧,改抠眼睛。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你这样可要不得!”为保住一对招子,关千剑只得小小地施展辣手,手一举,掷铅球一样将她的脚远远掷开。 “啊——”冷疑整个人向后倒。 “咚——”后脑勺磕在水泥地上。 第二二八章再吃霸王餐 “哈哈,摔得好,摔得妙,摔得泼妇哇哇叫……”侏儒拍手庆祝。 冷疑不仅痛得哇哇叫,还在地上打滚。 关千剑和冷凝知道她摔得不轻,慌忙蹲下来扶。 “实在对不住,这一下可把你摔坏了,我以为你能站稳的……”关千剑拉着冷疑手臂,一个劲道歉。 “去你妈的能站稳,你来试试?”她身体还没站直,从关千剑手中夺回自己臂膀,先狠狠踢了他一脚。 关千剑赔笑:“真的对不住,我诚心诚意向你道歉,以后有机会一定加倍补偿!还有,我还要感谢你,刚才一场交锋,你教会我两件事,第一,在这个世界上,用一只脚是无法站稳的;第二,一个人应该怎样‘滚’……” 冷疑摸着后脑勺上磕出的一个大包,听了他的取笑,蓦地发狂,张大嘴巴大喊大叫:“啊——”其声遏云绕梁,久久不绝。 叫完指着妹妹:“我是让男人花钱养我,你是花钱养男人,你比我还不如,以后看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又说:“你要这两个小乞丐搬进来,可以,我不拦你,我走!” 说完踏着猫步扭着屁股甩头走进房间,气场之足,比之T台走秀的国际名模而不逊色。 冷凝示意关千剑两人找地方先坐,“我去开导开导她,”她悄声说。 关千剑和侏儒两个在厅中一张沙发上坐下,四处张望,打量这间套房。房子虽然有些破旧,但是姐妹俩打理得十分干净,墙壁上贴着各种剪纸,组成图画,又凭添几分情趣。有孤零零的一个人和孤零零的一盏路灯,有一把海边的椅子和一对紧靠的背影,有手持鲜花走向心上人的青春少男,还有各种字母和著名建筑等等,不一而足。 “什么救命恩人,就算那个姓张的凯子得逞,我又不会去自杀,怎么能算救命?我还正想让他得逞呢,那样我就可以好好讹他一笔,谁要那个鸟人多事?简直破我财路!……”声音自房间里传来,一听就知道,冷凝开导的结果一定是失败。 冷疑的骂声伴随着急促的拉链合上的声音,显然是在收拾行李。 “哎,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关千剑忍不住叹气。 不一会儿,她已拉着行李箱出来,看也不看关千剑一眼,径直向门口走。 “姐姐,你就这样走,要去哪里呀?就算不愿意和我们一起住,也让我陪你找到合适的地方,再搬不迟啊。”冷凝从后面追出来,不住劝解,可是显得那样无力。 冷疑义无反顾地扭开门把锁。 关千剑再也坐不住,一咕噜站起来,冲着她背影说:“你不用搬,该走的是我们,我们依旧去睡大街就是了!” 冷疑一个字也不听他说,已经走到楼梯上。 关千剑正要追出去,冷凝拦住他:“让她去吧,你是拉不回她的,反正她一个月也没有回来住过几天。” 关千剑只得作罢。两人相对叹息,一时无言。 过了许久,关千剑低头苦恼地说:“真搞不明白,怎么会有女人喜欢出入那种地方。” 冷凝不明所以,问:“什么地方?” 侏儒接口:“金銮殿。我们就是在那里和你姐姐认识的。” 冷凝摇头说:“有几个女人是真的喜欢那种地方?不都是为了生活吗?” 关千剑忿忿地说:“我看她玩得挺开心的啊。” 冷凝叹口气说:“她哪里是去玩,那是她的工作。——咦?你不是说有办法看着她吗?” 关千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本来是想,我搬来和你们一起住,那样就可以时时刻刻盯着她,让她无法乱来,哪知道我才到,她卷铺盖走了。这可真是弄巧成拙。” 冷凝忙说:“你千万不要多想,其实她嫌我管她,早就嚷着要搬走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借口,今天刚好被她找到了。就算你们不来,她总会找其它理由的。” 关千剑想了一想说:“不管怎么样,我们不能就此放弃。你刚才说她是在金銮殿工作,我也去那里找份工作,一方面看着她,一方面也可以挣回房租和生活费。” 侏儒一听,首先跳了起来:“好耶!你去应聘个服务生,我依然做你保镖,随你上班,你说好不好。真是太好玩了,想想就好玩!” 侏儒跳着跳着,肚子里发出“咕嘟”一声,婉转缠绵,久久不衰。 冷凝四处张望,问:“什么声音?” 侏儒尴尬一笑,按着肚子:“嘿嘿,大概是空城计的声音吧。” 冷凝这才想起来都大中午了,还没吃早餐,露出灿烂的笑容说:“为祝贺两位乔迁之喜,也为庆祝我的新舍友到来,我请你们吃大餐!” 关千剑听得两眼发光,但想了一想又说:“要你请不太好吧,听说你们这里的规矩吃饭都是男人请,刚好我们手上还有你报答我们的一千多快钱,还是由我们请你吧。” 冷凝不答应:“那一千多块钱你们要省着花,现在你们两个人都没工作,要是大手大脚花完了,不就又要饿肚子了?” 关千剑手拍胸脯:“放心吧,我马上就有工作,马上就有钱了!” 冷凝忍不住掩嘴而笑:“你还没去应聘呢,怎么知道人家就一定要你,况且就算人家收了你,给你一份服务生的工作,一个月也才多少钱啊,哪里能称得上有钱?” 关千剑被他说得心中凉了半截,甚至开始怀疑人生,但仍然坚持要请客。冷凝口中一再推迟,其实内心十分高兴。她长到二十岁,虽然容貌出众,可是因一直忙于生计,没空谈恋爱,更没有接受过任何男人吃请。现在关千剑自告奋勇,她当然很愿意好好感受一番。 剩下就是去哪里吃的问题了。关千剑初来乍到,对这一带不熟,根本不知道有些什么好吃的,侏儒在文明一条街前前后后也混了有三年,可是他自认为手中的钱独属于关千剑一个人,自己根本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的资格。 最后还是冷凝出谋划策:“我知道有家火锅店,很好吃,生意也很好,听说大洋彼岸的外国人都经常特地打飞机过来品尝呢!我们要不要去试试?” 关千剑两人听她这么一说,已经在暗暗吞口水,哪还有意见?乖乖跟在冷凝身后,向火锅店出发。 “就是这里了。”三个人走了一会,冷凝一指面前的店面说。 关千剑抬头,上下打量这家店铺,怎么看怎么眼熟,忽然想起刚来这里时学人家吃霸王餐,被几个人架着抛进垃圾桶的糗事,一张老脸禁不住微微发热。 “他们家玻璃换了……”他有些走神地说。 冷凝惊奇:“这你都注意到了,观察还真仔细呀!” 关千剑讪讪地笑说:“不是我观察仔细,而是他们的上一块玻璃就是被我打碎的。那个,不如我们换一家吃吧。” 侏儒跳出来说:“换什么?饿得前胸贴后背,再换下去我就要去翻垃圾箱了!不就是打破一块玻璃吗?你现在是顾客,以上帝的身份光临,他们还能找你陪不成?就算他们找你陪,有我做你保镖,你怕什么?” 关千剑深以为然,说:“这么说那我们进去吧,有什么事我和冷凝先走,你在后面兜着。” “没问题!”侏儒慷慨激昂。 三人捡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一个女服务员上来点菜。关千剑看她有三分眼熟,慌忙把脸转向外面假装看风景。 前天被打时大概拍手叫好的人当中就有她。 “请问三位要吃什么火锅?” “牛肉炖猪蹄!”侏儒抢着说。 “不好意思,我们这里有牛肉火锅也有猪蹄火锅,但就是没有牛肉炖猪蹄,您看方便换一道菜吗?” “那就一样来一份,要大份!特别大的那种。” “好的,请问需要什么酒水呢?” “水!”关千剑说。 “请问您喜欢什么水呢?可乐,七喜,还是鲜榨果汁?” “这些都不要,我要开水温水和凉水!” “这位先生真节俭,”服务员很明显是在骂人;她瞟了关千剑一眼,又说:“火锅可能没那么快上,几位先来点什么小吃呢?” 侏儒一听有小吃,使劲咽口口水说:“有什么小吃,捡吃得饱的赶紧端上来吧!” 服务员鄙夷,但没过多地显露,吸足一口气,扳着手指数:“有意大利炒面,法国公鸡,武大郎烧饼,太平洋……” “武大郎烧饼来三打!” 服务员菜名没报到一半,被侏儒打断,喉咙里像被骨头卡住,狠狠咳嗽两声,才说得出话:“呃……好吧——好的,三位请稍等。” 她刚背转身,突然听到一声猫叫。说像猫叫,又像人哭。但她断定是猫哭。 “三位贵宾不好意思,我们店里有规定,乞丐和宠物是不能入内的,店外有专门为宠物准备的小房间,您可以暂时寄放,等吃完饭再领养。”服务员鞠躬说。 关千剑看侏儒,侏儒看关千剑,眼睛都睁得很大,嘴巴张得也不小。 冷凝惊奇的目光在两人脸上跳来跳去。“你们两个带宠物了吗?反正我没带。” “这个算宠物吗?”关千剑指着侏儒的衣领问。那里吊着一个一寸大小、粉红色的小人儿。 “哦,原来是个玩具,好吧没事了。不好意思,三位用餐愉快。”服务员离开。 六六三十六个烧饼很快送上来,侏儒一手抓六个,左右开弓,旁若无人地大吃大嚼,顷刻之间去了一半。 关千剑见势不对,赶紧抓了两个递给冷凝:“你也尝尝。” 冷凝有些不好意思:“你吃吧,我自己来。” 关千剑说:“没事,都这么熟了,还客气什么?” 冷凝说:“不是客气,是吃不完这么大个,我自己挑个小点的吧。你自己吃啊。” 关千剑说:“好吧,那我吃了。” 冷凝一笑,尖起指头,正要挑选,低头一看,立刻愣住了。 放烧饼的两个盘子短短三句话的时间全空了! 这、这、这……不是三十六个吗?怎么这么快就没了?老板偷工减料、谎报数额? “嘿嘿,真好吃,”侏儒吮着手指,意犹未尽地说。 “这么快你就吃完了?”关千剑无限惊奇地望着侏儒。自己手中的两个才刚咬下一口,还没来得及尝出味道呢。 “快吗?”侏儒的指头停在手中,“俗话说斯文不在饮食,吃饭就是要快,谁耐烦细嚼慢咽的。” “好吧,”关千剑只能勉强表示同意,转向冷凝说:“要不给你单独来一份?” “不用了,”冷凝装作不在意,但还是有些尴尬地说,“我留着肚子吃牛肉和猪蹄呢。” 关千剑语重心长地提醒她:“等火锅上来,我们可得下手快点啊!” “嗯!”冷凝使劲点头,表示深有同感。 有侏儒这个绞肉机在,淑女如冷凝,也没办法过份顾及形象,一顿饭就像一场闪电战,很快结束,剩下两口叮当作响的空锅。 “算账!”关千剑强行按下一个饱嗝,大声叫喊。 这声一出,全店食客齐刷刷看过来,一个个忍俊不禁。 “你应该说买单,算账是找人家麻烦的意思,会被人笑的。”冷凝悄悄向他解释。 “好吧,呃——”他还是没控制住自己的喉咙,让那个饱嗝跑出来第二次惊动了全店食客。“那个,买单。” 服务员走上来,递给关千剑一张单子,“您好,一共消费两千八百块。” “什么!” “什么!” “什么!” 三个人同时惊呼。 “多少?我没听错吧?你再说一遍。”接着异口同声。 服务员又报了一遍。 “才吃两锅肉,加三十六个烧饼,酒都没喝一杯,怎么就要这么多钱?”侏儒一下子站到了椅子上。 “要不打个折呗。”冷凝天真地说。 “不好意思,我们这里暂时没有打折。” “暂时没有?那什么时候才会有?”关千剑问完,提出了一个更天真的想法:“要不等你们开始打折了,我们再来付钱?” 第二二九章应聘服务生 “对,这个主意好!”侏儒站在椅子上,已经能把手指伸到身材不高的服务员脸上,“而且你们至少要给我们打五折,不然的话,我就把你们老板打骨折。” “是谁要把我打骨折啊?”有人在吧台后面接口,随后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中年人走了过来。 关千剑一经和这人照面,立刻有钻桌脚的冲动。前天遇到的不就是他吗? 可是就算关千剑真的钻进桌子脚下,恐怕也无济于事,因为中年人已经看见他,并且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立马愤怒地竖起了眉毛。 “又是你!上次打破我的玻璃,今天又来吃白食,看来你是惦记上我们家了,——来人,给我拖出去!”中年人手一招,七八个人同时应声,从各个角落赶了过来。 冷凝哪见过这种阵仗,一脸惊慌,颤抖着声音问关千剑:“怎么办?我们还是把钱给人家吧,不用打折了……” 关千剑坐着没动,一笑说:“按理我们应该把钱给人家,可是他们这种动不动就仗着人多欺负人少的作风,得改改。我们先走,让我的保镖和他们谈谈吧。” 他忽地站起来,举起坐下的椅子砸向橱窗,“哗啦”一声脆响,玻璃破了一个大洞。 中年人尖声怒吼:“我的玻璃呀,刚换的又给我打碎了,狗日的,今天抓到让你血债血尝!” 关千剑回头向他挥挥手,笑嘻嘻说:“老板,听说一个人无法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我却两次打破你同一扇窗户,这不得不说是一种缘分呐。等我有钱了一定陪给你。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先陪我一顿海扁。” 他说着拉上冷凝的手,从缺口处跳了出去,吩咐侏儒:“千万别闹出人命,切磋切磋就行了。这位老板很喜欢他门口的垃圾桶,完事之后,记得把他请到里面疗养疗养。” “好嘞!”侏儒应着,顺手一摸,摸在第一个赶来的打手头顶,“咚”地一声,直直倒在了地上。 晚上六点,关千剑在侏儒的陪同下,再次光临金銮殿。 “两位早。”门口的侍者差点就要说早上好了。这个点他们刚刚上班,还在整理内务。 “呃,我是来应聘的。”关千剑有些难为情地说。 “请问您要应聘什么岗位?”侍者露出比她穿着黑丝袜的大腿还迷人的笑容。她似乎为有可能成为关千剑这样一个帅哥的同事而高兴。 “你们有什么岗位?”侏儒插嘴。 “歌手演员模特,还有DJ。我看你长相特殊,要是做个歌手的话,一定很叫座哦。”侍者回答侏儒。 “是吗?”侏儒兴奋起来,音调提高好几个八度,“你真有眼光,其实我也觉得自己很有做歌手的天分,我从小就爱唱歌!” “这么说你唱歌一定很好听,要不要现场来一段?”侍者明显是想看笑话。门口的保安和几个正在打扫的服务员也纷纷围拢来。 “来一段就来一段,”侏儒一点都不怯场,“不过,不过我唱歌有个毛病,那就是没有吉他在手,根本唱不出来。” “你还会弹吉他呀?”一心想看好戏喝倒彩的人群开始露出敬意,“真是身残志坚!” 关千剑虽然不知道吉他是什么东西,但也大概能猜出是一种乐器,听说侏儒还有这门手艺,也是对他刮目相看,极想一睹他的高超技艺。 “可是我们的吉他手没来,哪来的吉他呢?”侍者都有些惋惜了。 “谁说没吉他?我这里有啊,”一个扫地的家伙举起手中的扫帚。 “哈哈……”众人都笑。 侏儒却没笑,他以大男子汉的气魄拍板说:“好,就是这个,有它就行!” “扫帚也行?” 这一来人家更是莫测高深:“难道这位竟然是个民间高手,能用扫帚弹出优美的音乐?” 扫地的哥们儿一溜小跑把扫帚移交给侏儒,退回三步,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大家屏息凝神,等着一睹高手神技。 侏儒咳嗽一声,大马金刀把扫帚望肚子前一横,模仿演奏吉他的姿势,左手抓牢,按个和弦,右手一抬,作扫弦状,蓄势待发,如同凝聚着千钧重力。 过了两秒,他的右手还是没有扫出,而是仰头闭上了眼睛,陷入深深的陶醉。 他在酝酿。大歌手不都这样吗? 众人更加急不可耐。 最后侏儒猛地一低头—— “你爸爸大肚皮,你妈妈没肚脐……”他终于正式开唱。 不过唱完这两句,他的听众一个都没留下。据说三天之后,金銮殿有位员工自杀身亡,正是侏儒当时的听众之一。而其他人包括关千剑在内,都是三月不知肉味。 …… 人事部经理瘦瘦小小,架子却很大。当关千剑同侏儒被带进去时,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吭声。 十秒钟之后,他才朝关千剑翻个白眼,问:“应聘的?” “废话!”关千剑心里嘀咕,嘴上恭敬回答:“是。” “做什么的?” “服务生。” “有工作经验吗?” 关千剑哽住。他不知道什么是“工作精夜”。 “他的意思是问你以前干什么的。”侏儒悄悄提醒。 “哦,工作经验啊,我以前行走江湖……”他立刻就要把在李府当差,替六如门送信等事说出来。 侏儒怕别人当他是疯子,急急忙忙绕过办公桌,走到人事部经理面前:“他以前是个世界冠军,打拳击的。” 经理吓得倒在椅子里:“你、你是哪里来的怪物?” 侏儒说:“我不是怪物,我是他保镖。” “我堂堂人事部经理也没有保镖,他一个待业服务生还要保镖?” “可他以前是世界冠军,很多人挑战他的,所以不得不请保镖。” “打拳击的世界冠军?”经理怀疑地打量关千剑:“他真的是世界冠军?” 关千剑不太明白世界冠军的来头,但想一定是个不小的官,挺胸收腹回答:“我就是,如假包换!” “这么说你很能打呀,”经理站起来走向他,“为什么应聘服务生,那不是浪费人才吗?你至少应该做个内保。” 经理站在关千剑面前,捏他胳膊,揉他肩膀。“是挺丰满的,肌肉很结实,就不知道是银样蜡头枪,还是牛粪蛋子表面光。” 关千剑不理会别人的质疑,坚持说:“我不做什么内保,就要做个服务生。”听过侏儒的介绍,他知道只有做服务生,才方便随时随地看着冷疑。 经理嘴巴一歪,露出个鄙夷的笑容:“这又是为什么?内保的工资可比服务生高得多,而且平时还什么事都不用做啊。”他断定两人在胡吹大气。 “没有为什么,我就想做个服务生,为人民服务。” “就你还为人民服务?”经理的眼睛扭成一个大一个小。“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才有资格为人民服务吗?” “什么样的人?”关千剑和侏儒都有些好奇。 “那得脸蛋好看胸部大,前凸后翘腿子长,最重要的一点——还得是个女人。” “愿闻其详。”关千剑虚心请教。 “你想啊,只有这样的美女,局庙堂之高则能以二奶身份举报贪官,为国家和纳税人挽回损失;处江湖之远则能对外开放,帮助人民,尤其是男性同胞解决身理需求。这才是真正的为人民服务啊!……” “咳,”关千剑听他越说越离谱,咳嗽一声,指着墙上的贴纸说:“勿谈国事。” 经理发表重要政论时被人打断,心中不免窝火,眉头一皱,调转头怒气冲冲回到座位,端起官架子说:“你想应聘服务生是吧?我告诉你,我们这里的服务生上岗有个要求,那就是要能一个打十个,你行吗?” 关千剑瞠目结舌:“你这是招服务生还是特战队员?” “我们要求每一个服务生都具备特战队员的素质。你不是前世界冠军吗?按理说一个打十个,应该是小菜一碟啊。” 关千剑豪气冲天:“那是以前。以前别说十个人,就是千军万马,又奈我何!” 经理冷笑:“那怎么现在就不行了?现在老了,不中用了?” 关千剑头一次被说不中用,心中大怒,食指伸出,就要把对方一顿臭骂。 侏儒怕他怀事,失去混迹夜场的大好机会,慌忙上前说:“经理大人,你听我说,这中间原本有个故事,您要是听了,说不定连世界观人生观还有爱情观都能发生巨大转变……” 侏儒开始转述关千剑的故事。 说到一半,经理打断他:“行了行了,别扯那些没用的,现在我叫几个内保过来,你和他练练。” 关千剑连忙说:“如果我的保镖能打得过十个,跟我打得过十个一样都算数吧?” 经理像打量一只老鼠那样地打量了侏儒一眼,不屑地笑说:“他?你叫他一个打十个?——这个我管不着,你们自己决定。”意思说听天由命,打死了他不负责。 说完经理挂了个电话:“喂?牛子,把你自己算在内,带十个人来我人事部一下。——不是,没有人闹事,是有人来应聘,他说能一个人打你们十个,赶紧过来吧。” 电话那头的牛子一听,竟然有人敢这样吹牛逼,气不打一处来,瞬间想好了十个人选。分别是:牛头,马面,大象,小虎,野猪,公狼,家狮,母狗,肥猫,骚鸡。 之所以选这些,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最能打,最凶残。连名字都是清一色的野兽。 不多一会,十个人赶到,占地四五十平的人事部经理办公室立刻显得十分拥堵。别说打架,就是睡觉都有些施展不开。 “先出去先出去,”经理不耐烦地挥手,“一个一个进来。” “不是说有人要一个打十个吗?我们一个一个进来不成男子单打了吗?”牛子——也就是牛头不解。 “那就都出去,在外面打。”经理做了英明决策。 外面是一条走廊,走廊很宽,再加宽一倍就可以比得上篮球场了。 正是英雄用武之地。 十个人横着站定,排成一字长蛇阵,都把下巴抬得很高,下盘绷得很紧。牛头发话:“是谁说要一个打十个的啊?” 虽然这样问,但是十双眼睛无一例外都瞪着关千剑看。 仇视的眼神。 “是我,”侏儒拍拍手掌,笑嘻嘻走上两步。 大家转而去看他的一双小短腿,别人两步至少也去一米,他的两步可能半米都不到。 “你别逗了,”骚鸡忍不住笑:“就你还想一个打十个?请问你是哪个幼儿园的?不要以为有你们的园长和未成年人保护法,就可以到处吹牛逼。告诉你,惹火了我,我照样打你。” 侏儒两手一招:“那你来呀,来打我啊,光说不练假把式。” “呀啊——”骚鸡一个十米冲刺,到了侏儒面前,抬起脚像踩蟑螂一样兜头踩下。 “啊呀——”下一秒他的声音掉了个头,并且变成惨叫。 他胸口中了侏儒的连环脚。 飞—— 扑!落地。 “哈哈,好玩,跟踢球一样,简直太好玩了!”侏儒异常兴奋。 其他人气不过,嘴里大骂三字经,对着侏儒一拥而上。 劈! 啪! 扑! 咚! 咔! 劈啪扑咚咔…… 一连串响声过后,侏儒又拍了拍手掌。 十个人都倒下了。估计附近某医院的护士晚上又要抱怨加班了。 人事部经理看得目瞪口呆,突然对关千剑这光头肃然起敬。 “真厉害!”他竖起大拇指笑嘻嘻说:“不愧是世界冠军,请的保镖都这么厉害,刚才真是失敬失敬了!如果叫你来我们这只做个服务生,未免太屈才了,不如暂时请你在保安部经理的位置上实习天,再做别的安排?” 关千剑却板着脸说:“不必,我就要做服务生。” 就这样,两人在金銮殿找到了工作。不过工资只领了一份。 从那以后,冷疑每次喝酒都有人来抢杯子,每次和客人亲近,中间都会冒出一个光头。简直太讨厌了。 第二三零章 夜里,在一个废旧的学校操场内,屁股对屁股,放着两辆卡车。中间有拇指粗细的钢丝连接,钢丝中间是一把古剑。 王全被一众喽啰簇拥着,远远站在操场边缘。他两眼紧紧盯着钢丝中间的古剑,心中充满期待。 卡车发动了。 司机把油门一次又一次踩到最大。“铮、铮、铮!”钢丝和车厢接触的地方发出像要断裂的声音。 “用力!用力呀!加把劲,就快出来了!啊……”王全像在产床前,看着难产的妻子。 手下十几人也绷紧了身躯,和他一起叫喊。 司机把油门加得更猛。他们感觉到产妇的急切心情。 可是纹风未动。 “停。停。停。”王全喝令司机停下。 卡车声音太大,根本听不见他的话声。两个手下奔上去敲车门,打手势。 车停下了。王全发火:“你们都是吃屎长大的吗?不会动动脑子,只会用蛮力?给我退后,油门踩到底,然后冲刺!” 司机唯唯应诺。手下一个喽啰从身后伸过大拇指,谄笑着:“老大就是聪明,这么好的办法都能想得到。老大一定是吃灵芝长大的吧?要不然就是吃进口奶粉……” 王全回头翻白眼:“灵芝能当饭吃吗?奶粉都是牛奶做的,我要吃这个长大,不是变成牛了吗?你他妈骂我笨也就算了,你不能骂我不是人……” 他数说着,一顿暴栗子,狂风暴雨般落下,打得那手下两手抱头,哇哇大叫,绕着操场逃跑。一边跑一边分辨:“牛就是强的意思,哎呦……说你牛,那是说你不仅聪明,啊……而且牛逼呀老大,哎呦别打了,老大老大……” 王全不理会他,双手齐施,嘴上说:“叫你小子乱拍马屁,今天要是拔不出这剑,我就把你拴在钢丝上,也来拔一拔。” 手下一听,吓得魂不附体,跪倒在地上求情:“老大饶命啊,老大饶命啊……” 他跪下的地方,正好是一辆车前面,这时车子加足了油门正朝前冲,王全看它来得猛恶,顾不得打人,往旁边急闪。 手下见他一声不吭就走,扑上来抱住他腿:“求你了老大,求求你了,我对你忠心耿耿,上有八十岁的老娘,下有十八个儿女,我死了谁养他们啊!” 那车来得好快,眨眼之间,已经过了钢丝的长度,可是并没有停下的迹象,仍然保持原来的速度向前冲来。 “拔出来了!拔出来了!”王全忘了自己身处险地,高兴得跳起来。 他跳了几跳,发现根本跳不起来,才重新想起,一条腿正被人抱着。腿被人抱着没什么大不了,但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被人抱着,可就是要命的事了。 他低头看这手下,车灯强光照在他脸上,比鬼好看不了多少,眼泪从紧紧闭着的眼睛里喷出来,嘴里还衔着裤角,呜呜发声,已经失去理智。 王全狠狠踹了两脚,对方就像个橡皮人一样,丝毫不动。 “停车!我丢你老母,没看你老子在前面吗?停车停车停车停车停车……” “啊——”司机手忙脚乱,想踩刹车却踏中了油门,想拉手刹却抓住了变速杆……“妈妈呀,我不想活了!”他索性两手抱头,埋在方向盘上,听天由命。 卡车冲过王全两人所在的位置,冲出操场,冲向一栋破旧的教学楼。 卡车穿过教学楼。“轰……” 王全发现自己没有死。连自己都发现没有死,那他是真的没死。 他看见在车灯照耀中,突然有个黑影横掠过来,抓着他脖子,荡秋千一般,荡离了卡车道路。 他身边站着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头。不是别人,正是人人闻风丧胆的庄梦蝶。 “这位……壮、壮、壮士……庄先生,多、多多谢!”王全膝盖一软,就要跪下来,跪到一半,腿弯被卡住,这才想起自己脚下也正跪着一人,已经晕厥。 “来人!给我剁了!” 一个手下提着西瓜刀上来:“怎么剁,老大?” “我只要把我的脚从他手上取下来,你爱怎么剁就怎么剁……” “哦。”手下挥刀。 “啊……” “啊……” 两个人同时惨叫,一个是跪在地上的手下,一个是站着的王全。 不过王全再也站不起来了。 王全断了一条腿。 跪着的手下断了一只手臂。两个人缠在一起打滚。 滚了许久,王全躺在地上,用剩下那只脚指着动刀的手下:“人才!你真是个他妈的人才!……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呢?叫你撬锁……非得把锁和锁链一起弄断吗?你砍断我的腿,你、你、你,还不找人给我装上去!快去!” “是,是,是。”手下一边应着,却没有动步。“呛啷”一声,刀子抖落到地上。 “对不住,你夸错人了,”庄梦蝶弯下腰来,俯视着嘴唇煞白的王全,脸上带着嘲弄的笑意,“人才是我,我才是人才,因为是我教他这么干的。你说得很对,我撬锁从来都是锁和锁链一起撬的,要不然就是连楼都一起炸掉,哈哈。” 王全:“我操你祖宗……” 庄梦蝶:“我祖宗早化成泥土了。” 王全:“我操你妈,不对,操你女儿!” 庄梦蝶没有动怒,直起身来:“给我把他另外一条腿也剁了。” 王全哭:“不要啊,不要啊!一条腿还能拄拐,没有腿我就只能滚了……求求你庄先生,我的大恩人,我不操你女儿,也不操你妈,你放过我的腿吧!” 这时有人来报:“庄先生,宝剑找到了,没有出鞘。”两手托着一柄松纹古剑,恭恭敬敬呈给庄梦蝶。 庄梦蝶接在手中,轻轻抚摸,一副吃掉它,立刻长生不老的样子。 “你这条腿我可以留给你,”他转向王全,“但是不会白留给你,请问你要拿什么来买呀?” “一个亿,够不够?”王全心中又充满希望,可是他同时有些后悔:“我干嘛一开口就这么大?万一他人心不足蛇吞象,跟我讲价,我拿什么往上加?而且,我这条腿,也不值这么多钱啊。” 果然,庄梦蝶对着他摇头,还嫌不够。 王全慌了,乱加筹码:“再加美女一百人!” 庄梦蝶似笑非笑,仍未点头。 王全:“这是我全部家当了,你要再不满足,只能把我妈也加上,你要吗?” 庄梦蝶脸一沉,“少废话,我问你,这把剑你从谁手上得来的?你是不是已经杀了他?” 王全欣喜:“是啊是啊,我把他杀了。那个人就是关千剑,我本来不想杀他的,可是我听说他偷了您的东西,一时气愤,忍不住就把他杀了。嘿嘿,您不用谢我,打个折就行,——我说的是这条腿……” “打折?打什么折?”庄梦蝶故作疑惑,“打骨折行不行?”突然一声暴喝:“最后跟你说一次,少废话!” 王全哑口无言。 庄梦蝶掏出手机,蹲下来,递道王全鼻子前,“给我仔细看看,是不是这个人?你有没有杀他?” 王全郑重其事地把眼睛睁亮了十二分,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照片——确切地说,是画。那是由几根简单线条勾勒而成的头像,长头发,长鼻子,长眉,正是古装版的关千剑。 王全心理痛骂:“老东西,明知故问!不得好死……” “说实话,我本来要杀他,后来被云霓救走了。” 庄梦蝶点头:“很好,幸好你没杀他。他,应该由我来杀。猪死了,猪血还可以吃嘛。” …………………………………………………… 凌晨四点,关千剑侏儒走在下班的路上,面前的巷子里出现一帮人,一个灰白头发的老头站在最前面,轻松自在地靠在墙上。 庄梦蝶。看样子庄梦蝶已经等他们多时了。 “是你们自己走呢,还是需要我的手下来帮忙?” “我们当然可以自己走,”关千剑一眼认出他,笑说,“不过也需要你的手下帮点忙……” “嗯?”每个人脸上都显出怒色,只等老大一声令下,就要上前教训。 “你们误会了,”关千剑还他们一个平淡的微笑,“我只是想要你们帮忙领路而已。” 庄梦蝶站直身体,“请。” 人群随着庄梦蝶的手势,退向两边,让出一道一尺来宽的缝隙。关千剑牵着云霓的手,从中间挤过,庄梦蝶压后。 “庄前辈,可以解释一下,你为什么要抓我们吗?”当三人坐在24楼一间宽敞的大厅时,关千剑问。 庄梦蝶仰躺在对面的沙发上,闻言弹起来,手肘支着膝盖,另一手指着两人手上的咖啡:“我抓你们了吗?我要是抓人,还能有这么好的待遇吗?舒舒服服坐在干净明亮的厅堂里,喝着咖啡听着音乐,——你们真当我是没脾气的人?” “算我用词不当,”关千剑微微冷笑:“那么请问你这么客气请我们来,有什么大事要商量?” “这样问就对了,”庄梦蝶点头微笑,“大事没有,小事倒有一桩,就想找你借个东西。” 关千剑双手一摊俩腿一登:“你看我这穿着就该知道,我是一文不名,有什么东西可你借你的?” 庄梦蝶笑而不答,右手举起来打个响指,身后一名手下低头说声“是”,转身走进一间房。 房内传出齿轮旋转的声音及密码箱的提示音。 半分钟之后,手下走出来,两手捧着一柄古剑。 关千剑脸色剧变,站起身来。 “这东西是你的?”庄梦蝶问。 “是!” “从另一个世界带来的?” “没错!你怎么知道?” 庄梦蝶上下打量关千剑,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反复好几次,一副嗤之以鼻的神情:“你就是什么狗屁剑神?” 一听剑神两字,关千剑浑身一机灵,这还是首次有人当着他面,给他这样的称呼,但他只觉自己当之无愧,心中想:“我以二十岁不到的年龄,剑法远出庄梦蝶和龙在天两大绝世高手之上,正是当之无愧的剑神!” “对,我就是剑神。”关千剑回答得一字千钧,充满自信。 侏儒站起来,一把拉过他手臂,令他面向自己:“你没吹牛?在那个世界你真的很厉害?” 关千剑苦笑摇头,“就算过去是真的,现在也变成假的了,因为我现在比普通人还不如。” “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庄梦蝶插话。 “你知道?” “当然,当然,我不知道还有谁知道?”庄梦蝶十分得意,“我若不知道,又怎么会请你来这里呢?” “什么意思?” “根据预言,另一世界的剑神,会带着他的宝剑来到这个世界,而他的全部力量,都被封存在这柄宝剑之内……” 关千剑心中一喜:果然不出我所料。 “这是谁的预言?还真他妈的准!”他有心套话:“预言里还说了什么?有没有说我要怎么重新获得这力量?” “是啊!”侏儒万分兴奋,他真想见识见识剑神的威力,“应该有的吧?要是连开启的方式都不说,那还能叫完整的预言吗?而且那样对剑神来说也太不公平了!凭什么他辛辛苦苦获得的力量,要被封存起来呢?” 庄梦蝶接过宝剑,贪婪地看着它,“你说得很对,要是连开启方式都没说,谁还会在乎这狗屁预言?我又何必跟你们浪费时间?” 关千剑心头一紧:“那么预言是怎么说的?要如何开启宝剑呢?” 庄梦蝶突然仰天大笑,显出狰狞的面目:“那就是用你剑神的血!” 关千剑意识到有些不妙。 “给我按住!”庄梦蝶大声命令,“我要开启剑神宝剑,掌握剑神力量,做这世界的主宰!” 关千剑和侏儒被七手八脚摁在沙发上,头顶悬着黑洞洞的枪口。 庄梦蝶掏出手枪,一步步走向关千剑。 “老大,你要一枪把他打死吗?万一血不够怎么办?” “是啊是啊!”关千剑怀疑这个说话的人是跟他一伙的,连连附和:“我昨天才受伤,流了很多血,恐怕真的有些不够用,你还是留着我性命慢慢放血比较保险……” 第二三一章 “是啊是啊!”关千剑怀疑这个说话的人是跟他一伙的,连连附和:“我昨天才受伤,流了很多血,恐怕真的有些不够用,你还是留着我性命慢慢放血比较保险……” 庄梦蝶下巴一收,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剑神也这么逃生怕死?” 庄梦蝶在关千剑旁边坐下,左手握剑,右手的枪口对准他胸口,做好准备,枪响的同时,剑的鞘口立即接住鲜血。要趁热。 侏儒吓得大声尖叫:“你们不能杀他,你们不能杀他!” “给我封住他的嘴。”庄梦蝶恶狠狠地说。 透明胶散开的声音。 侏儒只能一边挣扎,一边“呜呜”。 关千剑见识过庄梦蝶手上这类“独门兵刃”的威力,也吓得不轻,颤抖着说:“你确定要在这个位置下手?生命对于每个人都只有一次机会,人死不能复生,万一我现有的血不够开启宝剑,那这宝剑岂不是要永远待在鞘中了?你要想清楚啊!” “哼,”庄梦蝶冷笑,“看你这么身强体壮,血管里少说也有十斤八斤猪血,拿来洗澡都绰绰有余,还怕不能开启宝剑?你就死了心吧,明年清明节,我不会忘记你的。” 关千剑知道说什么都是白费唇舌,只好叹气说:“好吧,我也一样,不会忘记你的。” 枪响。 关千剑受那股巨力冲撞,重重摔进沙发,又被弹起。抓着他的两人将他向前压着,让血液能够流得更加顺畅。 鲜血洒了一地,但是只要流经宝剑虎之翼,一滴也没有落下,全被它吸收了。 关千剑开始最后的抽搐,喉咙里发出气息不畅的可怕声响。 他固执地抬起头,眼里的光渐渐暗下去,望着窗外的天空,却似有无尽的心事要诉说,无尽的怨愤要宣泄。 庄梦蝶望着他胸前慢慢凝结伤口,笑得既狰狞又兴奋。 他知道大量血液注入宝剑,断没有无法开启的道理,介时他将获得剑神力量,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 血不再流了,关千剑的头歪向一边,已停止呼吸。 “时机到了!”庄梦蝶跳起身,抛了枪,右手握上剑柄。 几个手下眼巴巴望着他。他们也渴望一睹剑神神通。他们也愿意自己的老大变成全天下最强的人。 庄梦蝶的脸色由兴奋而迷惑,由迷惑而失望,由失望而愤怒,由愤怒而悲哀。 就知道世间没有奇迹!就知道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不可能发生! 什么狗屁预言,不过是骗人的谎言! 他如疯如狂,暴吼一声,弯下腰去,使出吃奶的力气,几乎将**崩裂,剑和剑鞘仍然紧紧相连,毫无动静。 “看什么,过来帮忙!抓着一个死人干什么?怕他跑了还是想吃他肉?”庄梦蝶对着手下咆哮,眼看他们慌慌张张地听从命令,向自己靠拢,嘴里还在碎碎地骂着三字经。 一个手下伸出手来,庄梦蝶两手抓住剑鞘,把剑柄递给他。 “老大,是像拔河那样拔吗?”手下笑嘻嘻看了剑柄一眼,心中闪出一个年头,“要是这一下拔出来,剑在我手里,里面若真有什么神奇力量,不是都跑到我身上去了吗?哈哈,傻逼老大……” 他的指尖刚触到剑柄,一把抓下去,却抓了个空。抬眼看时,庄梦蝶把剑收回去,自己抓住剑柄,同时怒目而视,神色可怖。 “老大……” “好大的狗胆,连老子也敢算计!”庄梦蝶虎吼一声,转头看见刚才丢在地上的枪,脚尖一挑,接在手中。 “砰!”手下应声倒地。 另两个战战兢兢接住剑柄,扎个马步,开始拔河。 “老大,好烫!” “是啊,热得好快,我的手要起火了……” 庄梦蝶皱起眉头,他也感觉到整把剑像个燃烧旺盛的大煤炉,正在迅速升温,不仅手上滚烫,空气中也是热浪滚滚,连他都有些受不了了。 但越是有如此这般的异象显现,才更增强了庄梦蝶的信心。“坚持住,谁也不许放手!宝剑马上就要出鞘了,等我得到剑神的力量,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是!”握着剑柄的两人,泪水混着汗水滚滚而下,咬牙回话。 但是,他们马上又开始诉苦:“太他妈烫了,我的肉要烧焦了,我的手要烫掉了,哎呀,不行了,救命啊,老大,我们可不可以歇会儿,可不可以找条湿毛巾……” 空气中弥漫着肉香味,就像水滴在火中一样,发出丝丝声响。 “少废话!给我挺住,没有我的命令,谁敢放手我就灭了谁!”庄梦蝶刚把狠话放出来,突然一阵热浪扑面而来,一双手就像插进熊熊燃烧的煤火中。 “啊!——”一声惨叫,他自己先放开了,一双手软垂垂地耷拉着,在风中颤抖。 “呀~啊~”他像才从冰窖里捞起来一样呻吟着。 两个手下见状,差点没来得及松手。 他们痛苦地甩着手,但看样子远没有庄梦蝶本人吃的亏大。 宝剑跌落在地上,忽然活了一般跳动起来,就像一条上岸的鱼。 一屋子人面面相觑。他们宁愿相信公鸡下蛋,也不愿相信眼前的事实。 “老大,是不是闹鬼了?”一个手下两手抱住肩膀,缩着身躯问。 其他人听他这么一说,都有些毛骨悚然。 只有庄梦蝶眼里精光闪动,兴奋莫名。他盯着宝剑,像只癞蛤蟆般喘息一会,突然合身扑上。 他认为最后的时刻来了,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把剑柄握在手中,他将与剑神的力量永远失之交臂。 当他扑到地上时,宝剑却如一只机灵的小猫,躲过了头部要害,——他的手勉强抓住了剑鞘。 “丝——”青烟升腾,大厅中充满了油脂烧焦的味道。 宝剑的温度更高了。 庄梦蝶再次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滚倒在一旁。 就在此时,铿锵一声,宝剑自行离鞘飞出,如同握在一只无形的手中,直直刺向死在沙发中的关千剑。 剑尖所指,正是他的心脏要害。 剑刃由枪伤处进入他身体,无声无息。 “啊!——”关千剑僵死的身躯突然弹起,眼睛睁圆,张口大叫。 他机械地一把抓出,手落在胸前的剑柄上。 此时饱吸他血液的宝剑,正慢慢褪去红色。 关千剑将它缓缓拔出,吃力的样子就像他不是从身体拔出一柄利剑,而是由地底拖出一方巨岩。 终于,锋锐的剑尖脱离了他的身体。 “开枪,快开枪!”庄梦蝶意识到什么,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以极其惊恐的眼神看着关千剑,步步后退。 七八个喽啰纷纷掏出随身携带的手枪,就连负责控制云霓的两人,也暂时把她放在一边,先行对付关千剑。 枪声爆豆一般响起,子弹打在关千剑身上,犹如暴雨落在河面上,水花四溅。 但是他一动不动,好像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丝毫不受子弹冲击力的影响。 侏儒起初见他死而复生,心中重新燃起的希望,这时也破灭了。 没有人能在挨了这么多枪之后,保存性命。 在疯狂的枪声中,他所能做的,唯有伏地哀嚎。 暴雨初歇。——子弹打完了。 庄梦蝶和一众手下一起,怔怔地看着关千剑,看他虽然鲜血狂流,却仍然稳稳端坐,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刹那间心沉到谷底。 “你们这兵器也太差劲了吧?”关千剑微笑着站起来,顺手拾起地上的剑鞘,好像根本感觉不到它的高温,“声音徒然响亮,根本不能伤人,而且招式太过简单……今天就让你你们见识见识天下第一的武功——三元归一!” 侏儒听他不仅开口说话,没事人一样站起来,还说要施展另一个世界的高明武功,期待不已。 “你没死!”他叫着,喜极而泣,“你没死!你好厉害呀,连枪都伤不到你,我太高兴了!” 关千剑左手抓住了他,右手剑轻轻转动,猛吸一口气,就要发动那惊神泣鬼的三元归一。 突然四下里警报声大作,关千剑不明白这声音从何而来,只怕是对手的厉害武功,一时不敢贸然发功。 他想对这世界我了解太少,或恐强中还有强中手,不可大意轻敌,擒贼先擒王,拿住庄梦蝶再说。 他虎目一转,却不见了庄梦蝶踪影。四处查看,通向大厅的几扇门紧紧关闭着,正不知他钻入了哪道门中。 “你看,好多飞机!”侏儒突然一手指向窗外。 关千剑随着他手指看去,只见四五只奇形大鸟,或高或低,盘旋来去。 “‘飞鸡’是什么鸟?”关千剑有些迷惑,“吃人吗?” “不吃人,”侏儒万分慌乱,“但是会杀人!” “我看它连爪子都没有,怎么杀人?”关千剑歪头仔细打量它们。 侏儒急得跳脚:“别问了,他们有很多你不了解的武器,威力很大,我们还是快跑吧!迟些这栋楼都要被夷为平地了……” 关千剑不以为然:“那算什么,我也能!怕他个鸟。” 才说完,飞机上相继吐出十数条火舌,不及眨眼,爆炸四起,碎屑乱飞,声音震耳欲聋,刹那间火光冲天,烟尘弥漫,炙热难忍,不辩东西。 “狗日的,用火箭炮对付我们!”侏儒一边环绕手臂,遮挡着头脸,一边咒骂。 关千剑挽个剑花,就要和对手硬拼这“一招”,侏儒急叫:“卧倒,卧倒!” 关千剑看他魂飞魄散的样子,知道这一招非同小可,想到刚才还对自己说不可轻敌,便改变了主意,决定暂避锋芒,等摸清底细再说。 “抱紧我!”最后关头,他大吼一声,抱起侏儒向前急冲,几乎就在同时,爆炸声在身后响起,散碎的砖石在空中绽放,划出一条条死亡线。 换作普通人,仅凭这些东西,就算有十条百条性命,也难逃一死。但是关千剑宝剑在手,加上绝世剑法,一经施展,如同在周身布下一道铜墙铁壁,天下间无物能够侵袭。 躲过了这一炮,后面接二连三,排着队的炮弹向他们射来。看得出,一开始庄梦蝶之所以乱打一气,毫无章法,只为打乱关千剑阵脚,扰乱他心神,这时目的已达,便瞄准了打,不再无的放矢。 这一来关云两人几乎陷入绝境。关千剑虽然武功已达超凡入圣的境界,但火箭炮威力实在太大,所处的地方又十分狭小,还要分神护着侏儒,片刻之间,已经迭遇凶险。 “闭上眼睛,我带你冲出去!”关千剑沉眉凝目,瞪着飞来的炮弹,双腿微屈,身形拔地而起,由炮弹洞开的墙面穿出,顷刻飞临五架飞机之间。 飞机中的人见了如此阵仗,吓得失声惊呼,差一点就要控制不住自行往下跳。 侏儒本来依言闭上眼睛,听到叫声,又感到大风扑面,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好奇睁眼,只见直升飞机的窗口就在面前,坐在里面的人眉目清晰可辩,再一低头,刚刚身处的楼房已在脚下冒烟,这才知道随关千剑飞到了天上。 他这一吓不轻,竟和敌方众人同声叫喊,来了个天堂大合唱。 “不要怕,”关千剑沉静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们不会掉下去的,你且看我如何杀敌!” “可是明明感觉在往下掉,”侏儒带着哭腔说,“完了完了,我们要摔死了……我宁愿被烧成灰,也不要摔成肉饼!你说你好好的干嘛跳这么高?你以为自己是导弹吗?” “三元归一!”他的叫声并不响亮,可是继之而起的,却是石破天惊、震破云表的雷霆霹雳。 全城千千万万户的人家,无不打开窗户,探头出来张望天色,“好好的天气,怎么打这么大的雷,真是怪事!”他们说。 五架飞机应声击落,带着一团团熊熊烈火,喝醉酒一般,跌跌撞撞坠向地面。 在那一瞬间,云霓分明看见有五道闪电从天而降,就像给每架飞机装了一条天线。 (感谢悠雨新叶的打赏!!) 第二三二章 (此处省略十年) 星月俱隐,山中的夜黑得一团混沌,分不清天地的界线。 如果不是粗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大概不会有人发现,几十号人正结队向山顶奔驰。 他们眼里蓄积的烈火如果喷薄而出,顷刻就能把这深山老林化为灰烬! 是希冀?是绝望?是悲痛?是愤怒?是仇恨? 忽有一个苍老的声音裂开黑色的布幕,从后传来:“各位请暂停脚步,听老朽一言。” 众人愕然止步,一抬头,前方丈余远处,巨岩参天,一人岿然伫立。 “是谁?” 大刀长剑诸般兵刃纷纷摆开,声音中有三分威严,七分惊惧。 这一行人数天以来提心吊胆,没有一刻放松警惕,这时将近目的地,已经是强弩之末,不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面前那人道:“请恕老朽无礼,在此有几个问题,向诸位请教。”还是刚才发自身后的那个苍老的声音,众人长吁一口气,都在心中叹道:“幸好不是灰使者的人!” 说话的老者名天机子。这人以洞察人心、参悟天机见长,而不以武功名世。但他刚才所显露的这一手轻功,无疑已经是一流高手的境界。 要知道这一行将近五十人的队伍,鱼贯前进,前后距离拉开何止十丈,天机子老人本落在最后,一句话才说完,就到了最前面,则他不仅在瞬间超越众人,且一超十丈,这份功力,实在可以说惊人。 正因他速度太快,以至于众人还以为面前来的是敌人,仓惶间亮出了兵刃。 天机子不等众人答话,续道:“再生窟就在面前这座山中,关千剑关大侠我们马上就可以见到了!” “您老说有几个问题向各位请教,第一个问题不会是想问我们这一刻的感受吧?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一定会告诉您老,我一刻我内心十分激动,呵呵。因为关千剑在我们心中的地位,不是神灵,胜似神灵。不过天机子老人您最擅洞察人心,我们想什么,您比我们自己还清楚,这种问题又何必问?” 说了这一连串废话的,竟然是个女子。还是个并未到“长舌妇”年龄的年轻女子。而且声音也不难听;不仅不难听,简直可以说是人间最美的天籁。 她说起话来,比世间任何以歌喉著称的歌女唱歌还动听。 听她说话,已不是听觉的享受,而是灵魂的洗礼,她的声音之于人心,正如雨之于山。 听了这样的声音,有谁会不想到一张仙子的绝美面孔?只可惜,夜色将她的脸藏起来了。 若在平时,众人一定会被她逗笑,但这一刻,只有沉默。 天机子干笑两声,语气惨淡道:“心意小姐,我真羡慕你,什么时候都是这样快乐,好像所有的恶运见到你都会绕道一样……” “呵呵……”她笑。 天机子报以无声的微笑,然后仍对众人说话:“我想问各位的是,我们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那还用问?报仇!” “为家父报仇!” “为师门报仇!” “为……” “哈哈哈哈……”苍劲的笑声拔地而起,直冲霄汉,犹如一面绝壁,堵住了众人冲到口边的满腔愤懑。笑罢—— “我还想请问,你们对关千剑关大侠,有多少了解?” “我知道他武功最高,从来没有败过,年纪却还不老,嘿嘿。”说话者的语气有些玩世不恭,以此表示对天机子的态度不满。 另一人道:“我听说他在少年时,曾被三个女子欺骗。” 又一人接到:“所以直到今天他仍然未娶。” 又一人道:“十年来他很少在江湖上走动,只隐居再生窟钻研武学,寻求入圣近神之道。” …… 天机子微笑点头,又摇了摇头。—— “心逸小姐,老朽听闻,早在十年前,你还是个姑娘的时候……” “什么叫‘早在十年前,我还是个小姑娘’?十年后的今天,难道我就不是个小姑娘,而是个老太婆吗?”心逸娇声抗议。 “呵呵。”众人触不及防,还是被她逗笑。但是笑声掐头去尾,十分短暂。 这证明两点:第一,心逸小姐说话真的招笑,第二,这帮人真的没有笑的心情。 天机子向她拱手一揖道:“老朽失言,请心逸小姐恕罪!别说短短十年,就是再过三十年,五十年,在老朽眼中,心逸小姐,也还是个小姑娘。” “哼,您真会敷衍人!”她仍不满意。 “老朽什么时候敷衍过人?我这样说,是因为我把你当作亲孙女儿一样看待呀。试想在长辈眼中,儿孙长到再大的年纪,还不是小姑娘小男孩吗?哈哈,你说我讲得对不对?——心逸小姐,听说十年之前,你曾与关大侠有过一面之缘,可有此事?” “如果我记得不错,这话是我亲口告诉您的,难道我会对您撒谎?” “哈哈,心逸姑娘最善良老诚,谅你也撒不来谎。你既然有幸得见关大侠金面,比我们这帮人可强得多了。老朽我说来惭愧,痴长九十又三,却还没有这样的福缘。我常想,此生若不能一睹关大侠的仙颜,那可真是白来世间走一遭了!”他说着不胜叹息,显然出于至诚。“能不能就你的印象,向大伙儿说说关大侠这个人?” “他吗?唔——”心逸思索着,“见到他时,我还只有十二三岁,就像您老说的,还是个小姑娘,不过那时我就知道,任何女孩子,只要见他一面,就会爱上他。” “这么说,他一定生得极为英俊。”一个本人生得极为英俊的少年这样说。 心逸却笑道:“那你就错了,说到长相,他只能算中上。但在我眼里,他就是最好看的!” “这么说来,当年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已经种下了爱的苗子。”这话只能由天机子说出来才合适,若是放在别人口中,就未免有不敬之嫌。别人也绝不会对心逸姑娘这样唐突地说话,因为人人都是那样敬重她,也许在这一群人心中,她的地位不会低于关千剑。 但要救得他们的性命,天下只有关千剑一人! 心逸姑娘沉默了一小会儿。她在笑,笑得温柔而圣洁,笑得身后生出蒙胧的光晕,——只是没有人看到而已。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爱上他,但我知道,只要他见到我,一定会忘记一切伤心往事,忘记欺骗他的三个女人,忘记爱情的种种谎言……因为他会爱上我。” 没有声音。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咳嗽,也没有人笑。 这小姑娘真够天真的! 不是天真,是太自信。 不过她有自信的资本,天下没有见过她而不爱上她的男人。 有的人说:“‘她’很好,但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这样的话永远不可能有人对心逸说,因为她不属于任何“类型”。从任何一个角度看,她都没有缺陷。她的美是绝对的。 除非一个人始终怀疑他所见到的,——怀疑自己的眼睛;怀自己感觉到的,——怀疑自己的心。 除非一个人不仅怀疑别人,连自己也不相信。 也许关千剑就是这样一个人。 没有人知道他相信什么,他自己当然更糊涂。 只有心逸“知道”,他会相信她,他会相信她所相信的一切。 天机子长长叹了一口气,对于心逸的爱情,他不便置喙,他只是发了一通感慨:“这个人世的精彩,就在于有人相信,也有人怀疑。” 然后他说:“就如我们此行,很多人相信能够请得关大侠出山,有人却怀疑关大侠不是个关心尘俗事务的人;有人相信只要关大侠肯出手,灰使者必将授首,但也有人怀疑,仅以关大侠一人之力,难以抵挡灰使者一党百万之众……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老朽认为,再坏的结果降临之前,我们都应该怀疑它,而相信胜利必将属于我们!” “是,相信胜利属于我们!”有人默默点头,有人轻轻念叨,也有人大声呼喊,用以鼓舞别人,也鼓舞自己。 “无论怎么样,我们必须请得关大侠出山!”最后他们得出这样的结论。 “但是我有一言,请各位细听。”他的目光从众人脸上缓缓扫过。“刚才我问你们对关大侠有多少了解,用意在此:我想让大家知道,如果仅仅说为报个人私仇,关大侠与我们非亲非故,我们的私仇血债,与他有什么相干?但如果换个角度想,方今灰使者横行,掀起腥风血雨,我们作为首当其冲的受难者,固然是为了复仇而求关大侠,同时也是为尚未遭遇灾祸的江湖同道请命。关大侠是当世异人,定当以天下为己任,激于义愤,必然金刚一怒,为天下武林扫清魔障,造福苍生。” 这番话说得众人茅塞顿开,亦且血脉喷张,都道:“没错,我们为江湖同道请命,关大侠定会以天下为己任,扫清魔障,造福苍生!” 说了这一会话,夜幕渐轻,头顶上的天空隐隐现出青灰色。天机子一马当先,众人紧随其后,向山上冲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天色已经大亮,一行人才来到山腰,百余丈之上,透出一角飞檐。众人抬头仰望,都想:这个去处必是关大侠的居所,果然是远离尘嚣,孤高绝世。 天机子忽生异感,身形猛顿,有如深深扎入地底的岩石一般,一动不动,低喝道:“停步!” 众人闻声收脚,其中一人修为稍浅,收之不及,仍向前方冲出。天机子眼明手快,一把拿住,就听平地惊雷,“哗啦”一声巨响,地皮震动,山为之摇。大家不及细想,纷纷向后掠出数丈。 在这一瞬间,人人看得清楚,刚才站立之处,裂开一道口子,深深与宽都有数尺,裂口边缘整齐如刀锋。他们知道,要是再进半步,或是后退稍缓,已然身首异处。 剑气。 这份功力之深,世上只有一人能至。那人唯有关千剑。 一时间,众人喜忧参半。 看来他的态度并不友好。 天机子心中骇异,举目四顾,空山寂寂,了无人踪。唯有百丈开外,檐角斜飞,几只鸟雀惊起又落下。 难道他在楼中,在百丈之外出剑? “关千剑关大侠,请恕我等冒昧,擅闯禁地。不是老朽胆大妄为,实在因事在紧急,必须求见关大侠,还请开恩,赐见一面,容我等细细禀告。”天机子的声音传出,并没有回声。这使他感到一种异样,好像所面对的乃是异世空间。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口齿极不清晰,以嘲弄的口吻回道:“十年来,还没有一头猪敢越过这条界线,你们的胆子还真不小!” 这话说得只有一分像人,倒有九分像猪。只有猪在乞食或是被屠宰的时候,声音才会那样的尖利刺耳,也只有猪才会那样发音不准。 天机子的眉头皱起来。按照习惯,他一听到对方的声音,就施展起秘术,探测他的心灵,但他只看到一团漆黑,犹如一脚踏入深水,无处着力。 他想,关千剑或许已经达到入圣近神的境界,他的心意无从窥测。但他的声音却实在,实在太难听!难道他故意用了伪声? 还是因为练功而出现变异? 又或者纯属灰使者捣鬼? 疑神疑鬼中,草木晃动,是谁缓步而出? 还真的是一头猪,一身火红的毛。 一头世间最傲慢的猪。它摇摇摆摆的体态,不急不徐的步伐,已经足够傲慢;面对众人,它还狠狠翻了个白眼,低下猪头。 “刚才是你在说话吗?啊?哈哈。”心逸乐了。 猪大侠头一摆,哼了一声,用两个鼻孔对着她,眼睛迟钝地一合一分,仿佛在说:我才不屑和女人说话。 众人面面相觑。但在每个人脸上,都只能看到惊愕,而找不到问题的答案。 天机子朝着猪一拱手,不失恭敬,试探着道:“这位猪……猪使者,我们有要事未见关大侠,相烦代为通报一声,老朽感激不尽!” 众人屏息凝神,一心开开眼界,看看一头猪如何开口说人话。 第二三三章 “只有你这老朽感激不尽,其他人都无动于衷是吗?”它含含糊糊说着。 “我等一概感激不尽!”五十余人一齐回答。 “哼!”只有这一声最为地道,因这才是一头猪最擅长发出的声音。它道:“关各剑已经知道你们的来意,你们不用在这里啰嗦,滚下山去吧。” 大家都不知如何向一头猪求情。 也不能向一头猪发火,否则只会显得猪狗不如。 心逸美目一转,笑了一笑,走上几步,板起脸来叱道:“好你这头笨猪,敢直呼关大剑的名讳!” 猪向左边一摆头,屁股则向右摆,用一只右眼瞪着心逸道:“你这女人,从哪里知道我的名讳的?人取名字,就是用来直呼的。关千剑名叫关千剑,我叫关千剑作关千剑有什么不敢?如果我不敢叫关千剑作关千剑,你又怎么敢叫我笨猪作笨猪?” 众人绝倒。心逸一手掩口,一手按住肚子,笑得蹲下去。 天机子虽然觉得事情太过荒唐,但看这位笨猪先生颇有灵性,猜想与关千剑一定有些渊源,不敢得罪,更怕心逸童心一起,说出更失礼的话来,上前道:“这位猪……猪使者,我们所求的事,关大侠神能广大,既然已经了然,并且不愿插手,我们也不敢勉强,但大伙儿仍极想与关大侠见上一面,就算所求的事落空,但得与关大侠想见,也算不虚此行,就算立刻死了,也能够瞑目,还请猪使者垂怜!” 猪使者索性用屁股对着众人道:“关千剑常说,人不如猪,你们一帮猪狗不如的东西,有什么好见?快快滚下山去吧,再啰里啰嗦,别怪我不客气!” 心免仍然蹲在地上,两手抱膝,仔细打量了猪使者一会,等它把话说完,蓦地跳起来喝道:“听你说这样还算客气了?我倒想看看怎么才算不客气!关千剑剑术通神,你一定偷学了不少,不如我们来较量较量吧。”说着“铿”地一声拔剑。 她故意弄得声势惊人。 猪使者一听说较量两个字,前蹄动了动,一时还没决定,到底该不该逃跑,等到心逸动了刀子,不像是开玩笑,它耳朵一张,尖叫一连连,奋起四蹄,向山上飞奔。叫声不断,空山传响,顷刻去得远了。 众人一脸惊骇,想挤出个笑却怎么也挤不出来。 一人道:“心逸姑娘,你得罪了关大侠的神使,必定见责,还是快快逃下山去吧。” 心逸回头一看,见大家神情凝重,心道:“难道我闯祸了?”随即昂然道:“我才不下山,他要怪就怪我好了!不就是一头猪吗?就算我给它杀来吃了,他又想怎样?” 天机子笑道:“他自然不会以牙还牙,把心逸姑娘也杀来吃了。” 众人没忍住笑。 却听一个不咸不淡的声音,低沉有如闷雷,自天际缓缓滚来:“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把她杀来吃了?” 听到样的声音,已足以叫人浑身凉透,再加上话中的含义,更令人不寒而栗。有人不禁心中发怵:“早听说关千剑行事没有善恶之分,只凭一己喜好,听他这话,果然不像什么善男信女。” 这些人本来打定主意要根他演一出苦肉计,只要他出言推迟,便来个跪地不起,由现在看来,这一招恐怕是行不通了。 心意却不为所动,高声叫道:“你装什么神弄什么鬼,躲躲藏藏的像个缩头乌龟,一看你就是个胆心怕事的家伙,连和这里各位英雄好汉见一面的勇气也没有……” 听机子听了这一翻话,脸色惨变,向心意连使眼色,眼见止之不住,只得开口喝道:“住口!关大侠面前,不可胡说!” 心意小嘴一撇,眼中泪光晶莹,不服气道:“我就不住口,我也没有胡说,他在你们心中是大侠,可在我心中只是个无赖,答应别人的事,从来做不到……现在倒好了,知道自己无能,连答应都不敢答应了,干脆躲着不见,故作高深,也好保存顔面。” 天机子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待要再出言喝止,但看心意眩然欲涕的样子,显然受不得一句重话,刚才一个“住口”已让她大感委屈,若再说她两句,非得哭出来不可,心中一软,便没有作声。 众人或伸手拉她,或张口打岔,或连使眼色,她却哪里放在心上,只顾自己说得痛快。一帮大男人只得摇头苦笑,都想:“罢了罢了,大不了今天陪她死在这儿,反正关大侠不肯出山相助,以后的日子也是生不如死。” 虽然如此,等她一通胡言乱语说完,一众人都是憋着一口气,等待审判,一颗心像条琴弦一般,崩得笔直,随时都有断开之虞。 那声音的主人却始终不肯从阴曹地府钻出来。唯其如此,才更叫人窒息。 天机子忍不住求情:“小孩子家,口没遮拦,万望关大侠见谅,若要小施惩罚,就冲着我老头子来,老朽甘心拜领,绝无怨言。” 心意连天机子一翻好意一并怪上,娇声道:“我的事情,谁要你管?你要我住口,我偏还要说。我向来就这样,爱说什么说什么,谁也管不着,有种他就杀了我。本来我们有事求他,不好揭他的短,现在他既然不肯答应,我也不怕得罪他:他就是个装腔作势的懦夫,表面自命清高,实际上害怕灰使者,害怕得要死要活的,唯恐被他打败,既保不住小命,又保不住虚名……” 众人奇怪的是,他们深深恐惧的那一剑,竟迟迟没有飞来,连同心意的脖子和话头一并斩断,竟任由她发挥,骂了个痛快。 “说到懦夫,我倒很想看看,究竟谁才是懦夫。”那声音再次响起,并没有变得更冷,也没有变得更激动。 他说完这话,就有一件东西从远处的屋檐上飞出,来势平缓,只如一根漂浮在水面上的稻草,有像是一根细细的线,托在一个隐形人手中。 可是众人却无限惊惧,纷纷亮出兵刃抢到心意面前,将她护在身后。他们可不想眼睁睁做个懦夫。 只有天机子不急于表现,仍然伫立在原地,冷冷盯着那件东西,一瞬不瞬。事实上他也做好了准备,随时扑到心意面前,以身相代。 那物事移近些,凝神细看,不是别的,正是一柄长剑。这一来众人更见紧张,脚下不住挪窝,握兵器的手紧了又紧。 唯其来势缓慢,更让人心中没底,不知如何应付。 若是寻常事物,以这样的速度,在一干高手眼里,还不是小菜一碟?剑尖轻挑,就能将之切成好几段。但这东西出自关千剑之手,就算是一根头发,速度再慢十倍,也没有人敢轻易动它。 心意见此情形,从人群中挤出来,对着那柄剑叫道:“我看他有多大能耐!”挥剑而上。 天机子见状早已抢先出手,一阵风扑到。但他速度虽快,却仍然抓了个空,那剑忽地一向下沉,端端正正插在地上。 若是换个对手,天机子使尽平生绝学,一招落空,老脸定会涨得通红,但在关千剑面前,他却能处之泰然,由衷赞道:“关大侠真是神乎其技,这以气御剑的功夫,真叫人叹为观止!” 关千剑不改冷漠的语气道:“灰使者近来猖狂横行,不把天下英雄放在眼里,我早有些看不贯,但迄今为止,他对本人还算没缺了礼数。况且我一向处身世外,如同闲云野鹤,不欲插手红尘俗事。不过方才有位小姑娘说到懦夫一语,我倒想考你们一考,看看谁才真的是懦夫……” 心意不等他把话说完,叱道:“什么有位小姑娘?你才几岁,也敢用这种口气说话?告诉你,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本姑娘,我不是十年前那个小姑娘了,你再也休想骗我。” 天机子摇头微笑,心道:“刚才还跟我争她仍是小姑娘,现在又跟人争不是小姑娘,是大姑娘……”又想:“听关大侠的口气,此事似乎不是全无希望,心意小姑娘胡搅蛮缠一通,竟激得他出手也未可知。这就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心意说了前面一番话,回过头来见天机子眉花眼笑,正看着自己,以为正被他嘲笑,脸上一红,为掩饰尴尬,更把声音抬高三分,向着山上问道:“既然说要考我们,你想怎么考?还不出题!” 关千剑反问道:“众位知不知道,我把这柄剑送来给大家,有什么用途?” 天机子道:“愿闻其祥。” 关千剑不急不徐道:“拿给你们自尽用的。” 众人相顾失色。这些人无不是桀骜不驯的江湖豪杰,虽然明知关千剑想要杀他们,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仍不免暗骂:“真是欺人太甚!” 心意不像他们有所保留,心中怎么想,便忍不住宣之于口,她恨恨道:“真是岂有此理,你不要欺人太甚!” 天机子却道:“我等擅闯禁地,情知已经是死罪。事实上在我们出发的那一刻,就预料到可能是这个结局,所以并没有存生还的奢念。但老老朽仍希望关大侠念在武林一脉,让这些年轻人离开,一切罪愆,由老朽一人承担。” 关千剑微微冷笑道:“我并没有让你们每个人都死,只要有一个肯站出来就行。” 心意道:“我说了你很多坏话,你一定恨我入骨,你这明摆着是要我自刎以谢了?” 关千剑不带任何感情道:“那倒了未必。你们每个人都有自由选择的权力,可以选择死,也可以选择不死。但本人承诺,只要你们当中有一人自愿就死,我便如你们所请,替你们对付灰使者。换句话说,这个人以一己性命,换得天下苍生平安,不但不是懦夫,亦且堪称侠义英雄。” 天机子想着:“关千剑乃当世大侠,说过的话绝对不会不算数,但他这个难题未免出得太过残酷。但愿他能在最后关头改变心意。”在这一转念间,他已做了决定:若必须有一个人自刎,那当然是非他莫属。 但他又想看看,在这一众人中,有没有一个真正的大英雄,甘愿牺牲小我完成大我。因此他没有即刻出手。 一众年轻人却都想:“这么多人在,抢也轮不到我。” 但过了许久,并没见人来抢。 他们内心真实的想法也许是:“总有人比我更冲动,把英雄让爱充英雄的人去做,我还是冷静一点吧。” 这时心意在想:“看来姓关的真的是个冷血动物,就算我真的自刎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心疼。可笑这群大男人成天嚷着拼命,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事到临头却练起了龟缩功。那就让我来吧,用我一人的性命换取天下苍生,还能让他后悔一辈子,何乐而不为?” 关千剑半天没听到动静,发出一声冷笑。 紧接着跟着另一声冷笑,却是那头笨猪发出的。 就在这时,心意奔上前来叫道:“但愿你这次能信守承诺!”两手抓住插在地上的剑,向上一拔,拔在手中,向自己脖子上挥去。 天机子早有准备,左手在她脉门一搭,内劲轻吐,令心意浑身一软,拿捏不住手中长剑,半途滑落。 天机子右手一张,把剑接在手中,推开心意,倒转剑尖,刺向自己胸口,同时大叫:“关大侠君子一言……” 他一句话没有说完,忽觉胸口气闷,剩下的话一个字也吐不出,手上的剑则变得重如山岳,用劲全身的力气也难以支撑,倒像自己增加一分力气,剑就加重一分……终于,“当”地一声,剑尖垂落地上。 天机子心头一喜:“他果然只是试探!” 众人都后悔起来:“早知如此,我就先抢了,白捡个英雄的美名。” 却听关千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天机子,你以洞察心机见长,你能察知我此刻心中所想吗?” 第二三四章 天机子还没回过气来,躬身喘息着道:“关大侠修为通神,早已超脱凡俗,在您面前,我这雕虫小技,自然无用武之地了。” 关千剑对他的夸赞受之坦然,平平淡淡道:“你错了,我之所以能够躲过你的通灵眼,并不是我修为的关系,而是我们相距实在太远,你更不知我确切的位置,你在明处,我在暗处。” 话音才落,众人眼前一花,脚下一沉,大地一阵晃动,令人刹那间误以为身在船中。等到大家站稳脚跟,定住心神时,发现眼前多了一人。 众人偷眼打量他,首先被他一对朱唇吸引:线条清晰如刻而又珠圆玉润,下唇微微突出,透露着无限刚毅与倔强,当他看着一个人时,就算没有刻意抬高头颅,也给人以傲视一切的印象。 而他略微高出常人的喉结,则显示出更多的男子气概。 他看上去不到三十岁,年轻而又沉稳。 他是不是像怀疑一切一样,也怀疑他沉浸其中的入圣近神之道呢? 他的脸上不见喜怒,眼睛不看任何人,目光越过众人头顶,看着天边的一片云。 “如果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真实的想法,所以你也无从获知我的心思。”他接着上面的话头道。 天机子笑道:“事实上,我的通灵眼并不能预知一切,很多时候只是马后炮而已。” “原来如此。”关千剑语气平淡,一低头见到仍然握在天机子手中的剑,道:“你老了,速度不及年轻人快,把这柄剑还给第一个抓住它的人吧。” “可是……”天机子老人隐隐感觉不妙,他想立刻挥剑刺向自己身体,可是当他之个念头才动,他的手已经空了。 剑莫名其妙回到心逸手中。 他愕然望着关千剑,说不出话。 关千剑冷冷站着,连发丝都没有动一根,整个人比他身后的山还静。 “非得这样吗?我已经是将死的人,就让我代替她吧,她还是个孩子,而且……” 关千剑听而不闻,径直转向心逸。 他刚一挪步,就被惊呆了! 因为他看见一双眼睛,先不说它们有多美,令他吃惊的是,它们像一对钉子,不知何时,已悄悄地钉在了他身上。一分一分地钻入身体,等他发现时,一下子触到了他的内心。于是他的心脏像被蚂蚁咬了一口,骤然缩紧。 世上竟有如此深情的眼睛! 但关千剑是不可能真正被惊“呆”的。十年隐居生活,让他的心隔外沉静,真如古井不波。 在与心逸对视的一刻,他的眼睛有一次跳动,几乎没有人能够察觉。他的脸仍如结冰的湖面,不起一丝涟漪。甚至连他转身的脚步都没有一丁点迟疑,只是它们临时改变主意,不是停留在面对她的位置,而是再转过一结,侧对着她,让关千剑的眼睛不动声色地躲开她含情脉脉的注视。 心逸从来没有这么失望过。 那也许是因为她从没有这么深情地看过一个人。 关千剑就像一座冰雕,你怎么看他,他都不会开口说话。没有任何注视能让他融化,成为一个活生生的人。 心逸的泪珠已经在眼眶中打转。 虽然这一生中,今天还是第二次见面,虽然十年来的漫长岁月,她走遍天下也没有找到他,但就是十二岁那年匆匆一面,已让她决定终生追随。 十年的找寻就是十年的相思,她期望的是什么,换来的又是什么? 关千剑接下来的话尤其让人心碎:“对于一个女人来讲,也许容貌比性命更重要。你猜我想让你用这柄剑做什么?” “不论你想让我做什么,只要你说得出,我就做得到。”心逸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她不可能猜不出他的意图。她的语调里既有无限的哀怨,也有无尽的温柔。 “你不用自杀,我只要你自毁容貌。” “你认为所有漂亮的女人都是骗子吗?听说,你曾经被三个女人欺骗……” “如果你做不到,立刻弃剑下山,但如果你做到了,我也会兑现我的诺言。” “你的记性真差,我刚才才说的,只要你说得出,我就做得到,你忘了吗?” “……”关千剑不愿回答。 “那你一定是记得了?” “……” “你和人说话从来都不看人吗?” 关千剑背转身。 “你认为你的屁股比脸好看是吗?呵呵。”心逸仿佛是要把他逗笑。 但是看样子,就算来一个马戏团也无法把他逗乐。 “好了,不逗你了,你不喜欢看我这张脸,我就毁给你看。” “且慢!” “不要!” …… 任何人的呼声都没有用,任何人的救援也没有用。因为关千剑有一百种方式让他们不能动弹。 只有心逸一个人的手能活动自如,而他提起的剑,径直伸向脸颊。 …………………………………………………… 一片冰湖。 时间虽然是盛夏的六月,这片一眼望不到边的湖面,却结着厚厚的冰。 更奇怪的是,湖岸上仍然绿树成荫,繁花似锦。 一个劲装年轻人来到湖边。他在湖边站定,感觉到身后热流滚滚,面前却寒气袭人。 他张开双臂,两腿轻屈,微微仰头,闭上眼睛,分开嘴唇。 一阵极不规律的颤抖,从腿到腰,从腰到手,到指,到脖子,到舌头……顷刻间他的皮肤变得极白,白得近于透明,几乎与湖面上的冰融为一体。 然后,咚地一声,他跳入湖中,消失在冰面之下。 将近半个时辰,他才潜入湖底。 他由于练过特殊内功,并不惧怕寒气。但当他两脚接触到湖底,仍然感到一阵难以抵挡的寒冷,一个激灵,由脚下直传到脑部,令他险些晕厥。 面前是一盏巨大的圆形灯,足有两丈方圆,放出绿幽幽的光。 有趣的是,这盏灯上不时拉下一块布幕,遮住光亮,紧接着又掀开,如此往复不停。 如果站得更远一点仔细看去,就会发现这不是盏灯,而是一只眼睛。 什么动物会有这么大的眼睛?会发出如此恐怖的光? 年轻人当然知道,它的名字叫作冰螈,它的身体伸展开来,足够绵延数十公里;它的身体比冰还冷,甚至能将整个一湖的水冰冻。 年轻人所练的奇怪武功,正是“冰螈神功”,练到高深处,变能如冰螈一样,将整片湖水冰冻。 世间只有一个人练到这种境界,练到这种境界,江湖中人就送它一个外号,叫作“冰神”。 巨眼之上站着一人,浑身颤抖,正如年轻人在岸上时一样。由于在水下,不能张口说话,年轻人用腹语叫了一声:“师父!” 那人背向而立,并不回头,也用腹语回道:“讲。” “天机子带着一帮乌合之众,已经到达再生窟。”年轻人恭谨回答。 “见到关千剑了?” “弟子不知,关千剑武功太高,弟子不敢过分靠近,只能跟踪天机子一行到离再生窟三十里之外。” “哼,关千剑!在我印象中,关千剑武功虽然很高,却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我们不去找他麻烦,量他也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所以——” “所以为师认为,这件事不必在意。我还听说关千剑这人最爱清静,说不定他受不了这帮人的啰唣,一怒之下把他们杀个精光,要是那样的话,倒省去我们不少功夫。” “但是——” “但是什么?” “那个叫心逸的姑娘,也随天机子去了。” “你认为关千剑会为美色所迷?” “毕竟心逸姑娘不是一般的美人。关千剑虽然曾经被女人欺骗,其后再未亲近女色,表面看来,似乎已经六根清静,断绝七情,但心逸姑娘实在太美,难保他不动凡心。”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若关千剑这小子真不能把住这一关,我会让他后悔莫及!” “十多年来关千剑一直被奉为武功天下第一,传说他已练到入圣通神的境界,天地万物都已臣服在他脚下,甘心供他驱驰……” “那么你觉得我这条冰螈会甘心受他驱驰吗?” “这个……” “你自己又会甘心供他驱驰吗?” “当然不会!”年轻人立刻表示忠心。 “那么为师呢?” “更加不会!” “那就是了,传言总是不足取信。这世上可以有魔,却绝不会有神,关千剑始终是个肉身凡胎。” “但为保万无一失,这件事是不是该禀报灰使者?” “不必,这种小事情我们都料理不了,还有什么面目做使者的下属?” “是。” “你去吧,这件事情我自有主张。你也辛苦了。” “是。为师父和使者效力,弟子从来不知辛苦为何物!” ……………………………………………………………… 两道血淋淋的口子,长及数寸,挂在昔日的美人、心逸姑娘脸颊上。 关千剑没有回头,没有看上一眼。 心逸正担心他回头。不管怎么样,她也不想以这样一副面目面对心上人,她甚至也不想以这样一副面目面对任何人。 所以她再一次举剑,刺进自己的心脏。 她倒下了。 这时众人才如梦方醒,发现已能够行动自如。他们扑到地上,抱起心逸。 但心逸已不是心逸,而只是一具尸体。 天机子强忍悲痛,道:“关大侠这下满意了吧!” 直到此时他才敢对这位天下人奉为神明的人生出怨恨之意。他甚至怀疑,用心逸的性命,即使能够换取天下苍生,是否真的值得。 也许他真的错了,他就不该来这里! 关千剑不过是灰使者之外的另一个灰使者,魔鬼之外的另一个魔鬼! 关千剑说话了:“我一定会兑现我的诺言,替你们打败灰使者。现在,你们跟我说说他的情况。” 一个抱着心逸尸身的年轻人,脸上滚满泪珠,愤愤道:“论残忍,灰使者恐怕还远不及你!” 关千剑道:“放下她。”年轻人抱得更紧,将脸颊贴在她冰凉的脸颊上,直染得他浑身是血。 关千剑语气加重了几分道:“叫你放下!” 这是他出场之后,所说的感情意味最浓的一句话,有了一丝怒意。 年轻人还未反应过来,他怀中已经空了。他看到心逸的尸身像个熟睡的仙子,飘飘然飞向远处的楼阁。 他急欲追上去,天机子一把拽住他,冲他摇头。 关千剑又道:“说说灰使者的情况吧。” 天机子道:“灰使者之所以会成魔,传说是因为他盗走了你的虎之翼。” 自另一世界回来之后,他就将宝剑当作墓碑,竖在了黑狐冷疑的墓前。 关千剑道:“虎之翼的确能助长一个人的魔性,当年我将它与黑狐陪葬,就是为了不被它控制,想不到竟有人……” “想不到竟有人敢在关千剑关大侠手下盗宝。” “当年关某威名遍布天下,本以为百年之内没有如此大胆的人,说起来这件事我也有很大的责任。” 天机子忽然心中动了一个旁的念头,不动声色道:“听说灰使者有起死回生之能,不知关大侠也有这种手段?” 关千剑眉头微皱,扫了天机子一眼道:“如果眼睁睁看着一个人自杀而不加阻止,等他死后却来施救,是否多此一举?” 天机子被他一瞪,吓得慌忙垂头,不敢多说,连连道:“是,是……” 关千剑又问:“这位灰使者除了有起死回生之能,还有别的什么能耐?又是什么来历,他手下可有爪牙?” 天机子凝重道:“这位灰使者是什么来历,江湖上至今无人知晓,他本人也从未曾出手对敌,兴许与他对敌的无一生还,致使无人见过他出手也未可知。他最得力的手下有四个,并称四方之神……” 关千剑听到“四方之神”这称号,嘴角露出了冷笑。 天机子微微一顿才续道:“他们分别是火神回顔,气神贯山,蜂神扑月,冰神无水。这四人中以冰神武功最弱,排名最末,但听说从数年前起,他因得冰螈相助,练成了冰螈神功,能以一指之力瞬间冻结万顷之湖。若传言属实,则他的武功反而高过另外三人,已到惊神泣鬼的境界,无人能敌。” 第二三五章起死回生 关千剑动容,道:“冰螈神功练到如此境界,连我也没有必胜之法,确可说天下无敌。但既然如此,他又怎么会甘心听命于灰使者?” 天机子道:“他虽以冰神为号,但他毕竟不是神,还属血肉之躯,而灰使者却实实在在已经是魔。” 关千剑道:“什么是魔?” 天机子道:“魔有无边法力,颠倒天地时序之能,操纵世间万物之法,拥有不死之躯,无影无形,来去无踪。” 关千剑摇头道:“此言太过荒诞,叫人难以置信。” 天机子低头道:“灰使者行事诡秘,江湖中人以讹传讹,将他说得神乎其神,难免有不少妄言杜撰,但他本身确实具备超乎想象的实力,这一点毋庸置疑,或许唯有深不可测四字可以形容。” 关千剑道:“他可有何作为?” 天机子道:“他扬言统一神舟大地,掌管天下苍生祸福,近些时才付诸行动,已先后攻破劫灭城、六如门、三生观。” 关千剑道:“劫灭城、六如门、三生观,乃是天下武林的柱石,此三处一灭,大势尽去。但他们竟然忘了一个人……” 天机子道:“那就是你关千剑关大侠,即使天下武林的三根柱石已毁,但只要有你在,必能只手擎天!”他这几句话出于至诚,倒不是阿谀之词。 关千剑当仁不让道:“如果连我都不能降伏他,说明我十年的参悟,一开始就错了。但我坚信,本人携天地之正气,御宇宙之大道,才能真正立于不败之地,至于这些邪魔外道,纵能猖獗一时,也必难长久!” 天机子及众人被他这一番说说得精神振奋,多日以来首次露出喜色,都道:“唯有关大侠才能真正不败!” 天机子又道:“灰使者横行已久,但我们江湖中人始终摸不清他的老巢,劫灭城等地虽然已经被他们攻占,但是驻扎于内的都是些不起眼的小人物。直到数日之前,我才叹听到他们一个重要人物的居所,那就是冰神无水。” 关千剑喜形于色道:“他在什么地方?我倒很想会会这个人。” 天机子道:“他就在三百里外的龙吟湖底修炼。龙吟湖本是一个风景极佳的处所,物产丰盛,常年游人如织,自从三年前出了一件怪事,这里渐渐荒芜,人迹罕至。” 关千剑奇道:“什么怪事?” 天机子道:“时值盛夏,万顷湖水一夜之间化为寒冰,你说奇怪不奇怪?原来冰神相中了这一片湖,携着他的神物冰螈来这里修炼冰螈神功。听说冰螈体型极巨,长及数十公里,初时以湖中鱼虾为食,不久鱼虾绝迹,只能以山中走兽为食,走兽也有尽时,最后它只能以附近居民为食。不满两年,这一片泽国,人间福地,充作了修罗屠场。” 关千剑摇头道:“遥想其情其景,确是惨绝人寰。” 天机子又道:“六如门掌门庄梦蝶听说这件事,以七十高龄向冰神投下战书,当时冰神无水冰螈神功未成,一场殊死搏斗,结果两人双双殒命。江湖中虽痛失一位前辈高人,但幸喜他没有白白牺牲,冰神无水也跟着伏诛。可令人万万想不到的是,数天之后,冰神又再度出现,功力之强,更远胜往昔!” “哦?”关千剑眉心一沉道:“灰使者以无上法力,竟然令他死而复生?” “正是。” 关千剑沉吟良久,缓缓道:“庄梦蝶剑下有死而复生的人,但若在我手下,恐怕就没有这么幸运。至于灰使者起死回生的手段,我倒很有兴趣一试。” 天机子听了这话,真是喜从天降,一时老泪纵横,一揖到地道:“关大侠如此高义,老朽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关千剑挥手道:“你不用谢我。从今往后,本人或许要有一段日子与诸位朝夕相处,我不愿这些年轻人表面对我恭恭敬敬,内心却恨我入骨。” 此时众人也都醒悟,关千剑有意救活心逸姑娘。 大家喜上眉梢,只是对于死而复生这样的事情从未亲见,难免悬着一颗心。且就算性命救回来,脸上留下疤痕,对于心逸这样的美人来说,那真是生不如死,苦不堪言。因此众人一喜之后,复又一忧。 关千剑带领众人走向自己的居所,一边对大家道:“我这去处,叫作再生窟,顾名思义,再生就是死而复生,你们不必太过担心,这点手段我还是有的。” 众人又是感激又是欣喜,但在关千剑面前,平时最伶牙利齿的也变得嗫嗫嚅嚅,笨口拙舌。但他们又觉得不得不说点什么。 就听一人嘻嘻笑道:“原来关大侠并不想杀心逸姑娘……”话一出口,隐隐觉得不妥,改口道:“我的意思是说,关大侠虽是盖世英雄,但毕竟不是无情之人……”说到这里更感到要糟,偷眼看他脸色,不见喜怒,一时不知是该闭嘴,还是另想办法补救,额上汗下如雨。 幸好天机子解围道:“关大侠神机莫测,你小孩子不要胡言乱语。” 那人乐得借坡下驴,自承道:“是,晚辈失言!”再不敢作声。 一行人来到方才远远看见的那片飞檐之下,笨猪早已摇摇摆摆迎了出来。它对众人不理不睬,又见关千剑无意与它说话,仍旧回到门槛边躺着呼呼大睡。 住所旁边的崖壁上,一洞杳然,关千剑伸手一指道:“这就是再生窟。里面有一具再生石棺,若要让她复活,还得借助石棺的力量。” 走入洞中,关千剑撮唇轻吐,环绕一周,一口热气徐徐吐出,石壁上千百支蜡烛相继点着。心逸的尸身赫然躺在一座石棺中。石棺通体晶莹,隐隐泛着蓝光。在这荧光的映照下,她紧闭的双眼,神圣而安恬。而她脸上和身上的血渍,竟已不留一丝痕迹。 关千剑郑重道:“请大家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出声,也不要移动脚步。” 众人屏声静气,连手指都不敢动一下。 关千剑缓缓抬起双手,手心朝上,拇指轻轻搭上中指尖上,另外三指散作莲花之形,双目紧闭,下巴微扬,好像在与天地秘语。 好久没有动静。 天机子暗想:“关大侠和心逸的尸身相隔尚有一丈之遥,这样足不抬手不动,又不见他运用内功,如何能够起死回生?难道真有咒语或其它秘术?” 就这一走神,回头时已被惊得呆了。只见两人的头上由四面八方射出光芒,随着光芒变强,发线五官渐渐隐没,直到两人的头颅完全成为两个光球。 接着,光球同时飞离身体,互相靠近,到了近前,就像两滴水珠,嗒然相吸,合为一体。 过了许久,才慢慢化分开,重新飞向两人的身体。 天机子隐隐生出怪异之感,但眉头皱了几皱,却并不能确认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感觉。 走神之间,光球已经与身体靠得极近,定盯再看关千剑时,天机子却吓出一身冷汗! 他肩上竟是漆黑一团,一颗人头不知去向。——难道这移动的光球正是他的头颅本身? 再回头看心逸,也是一般无二。 难道关千剑竟将两颗头颅生生割下?但这样做的用意何在?这与起死回生有什么关系? 光球终于回到各自的身体,光芒逐渐暗淡,五官逐渐清晰。天机子本以为这样就算大功告成,却发现他们身体的另一处又有光芒射出。 这一次是心口。只是这光芒没有四面八方分散开,而是凝聚成一道光束,像一柄剑一样缓缓拔出体内,伸向对方。光束正像光球一样,互相靠近,合而为一,紧接着又一分为二,回到各自的身体。 天机子心中的怪异之感,如同一头睡醒的猫,伸了个懒腰。 他不能在这个当口施用通灵眼对付关千剑,但他的通灵眼实已修炼到超凡入圣的境界,无异于长在身体上的第三只眼睛。就像另外两只眼睛一样,如果不想看到什么,他可以选择闭上,然而等他闭上眼睛,不想看到的也已经看到了。 他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还轻叹了一口气。 当光束消失在两人的身体里,关千剑手中多了一柄剑。 剑气振荡。 关千剑将剑刃直直刺入心逸旧有的伤口。 无怪众人惊呼出声。 他出剑极快,收剑却极其缓慢,仿佛心逸的身体坚硬无比,要从她身体里将剑拔出,比推倒一座山还要费力。 每个人的心都在往高处跳,就看谁的先跳出嗓子眼了。 天机子不禁担心地想,关大侠出手之前,曾嘱咐我们不可出声,刚才那一声惊呼不知可有影响,真是惭愧! 剑终于离开心逸的身体。 “当”地一声,剑落在地上。关千剑摇摇欲坠。 天机子慌忙抢上来扶住道:“这一定是件极其费神的事!我扶你去休息一下吧。” 关千剑想抬起手来,表示不必别人帮忙,但是不有抬动,只得摇摇头,任由天机子搀扶着,心中苦笑:“想不到我也会有如此虚弱的时候。” 众人不知结果如何,伸长脖子看去,心逸脸上的疤痕已经凭空消失,只是不知性命是否真的就这样救回来。苦于不敢出口询问,憋着一团疑虑很是难受。 终于有人越众而出,向关千剑拱手问道:“关大侠妙手回春,不知道心逸姑娘什么时候方能苏醒。” 关千剑只道:“大家随我出来,让她休息一会。”声音有气无力,众人不敢多嘴。 刚出洞口,身后一个声音轻轻叫了声:“关千剑……” 众人一愕回头,只见心逸已然跨出石棺,提高嗓音又叫了一声:“关千剑!” 她听不到回答,茫然四顾,忽然失魂落魄地大叫一声:“关千剑!”向洞口冲出。 出了洞口,外面阳光普照,她见一人茫然贮立,静静看着自己,忍不住伸开双臂紧紧抱住,泣不成声,反反复复只是念叨着他的名字。 心逸发现这个世界变得很简单,简单到只剩下一个人,那就是她怀抱中的关千剑。然后她才发现另一个人,那就是她自己。世上就这两个人,除此之外,她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没有。 也许早在十年之前就是这样。在她第一次看见关千剑之后就是这样。 只是在这十年里,她从来没有找到他。因此,她也找不到自己。 只有这一刻,她同时拥有两个人。她终于完美、满足,别无所求! 关千剑又有怎样的反应呢? 难道他真的无情? 难道他最终决定救活心逸,只是为了证明自己不输于灰使者? 他的右手在动。 右手伸开,成为一张温柔的手掌,抬向心逸背上。 却并没有像众人期待的那样,轻抚安慰。 他只是以独门秘技“逆天劫手”闭住心逸的穴位,让她安静下来。他把心逸推给天机子,一指身边的小楼道:“让她睡一会儿。两个时辰后,等她醒来,我们向龙吟湖出发。” 天机子道:“是。关大侠也该休息了。” 关千剑道:“请与我兄弟相称。”然后他自行走入楼中。 ………………………………………… 关千剑没有想到,他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清晨。他一睁开眼睛就感觉到这一天是个不寻常的日子,因为他的床畔多了一个人。 如果没次醒来都能看到一位绝世佳丽,在一旁静静守候,深情注视,那一定是世间最美的境遇。 不知关千剑可也有过这样的想法? 美人就是美人,即使是倒着看,也还是美人。 有人以为倒着看,两个鼻孔暴露无遗,颇不雅观;关千剑躺在床上,就只能倒着看心逸。但那丝毫无损于她的美。 也许因为她实在太美,她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发光,流动的光。 她整个身子就是一道流动的光,来自天上。或者她应该有另一个名字,那就是闪电,闪电当然是一尘不染,洁净无暇的。 可是关千剑没感谢上天的厚赐,他没有露出一丝笑意,他面无表情,还把脸转向另一边。 第二三六章三战冰神(一) 只是有件奇怪的事情,关千剑自己也没发现:他想在床上多躺一会。 如果他发现这件事实,发现十几年来首次有赖床的念头,一定会狠狠责备自己。兴许还会脸红。 心逸的笑脸遇见了寒冰,立刻随之冻结了。他觉得关千剑才是名符其实的冰神,他可以冰冻全天下的笑容。 她本想开口说话,但她觉得自己说得已经太多了。因此,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 如果一个活泼开朗爱说爱笑的女孩子突然沉默寡言起来,就像一朵红花突然变成白花,那她一定是在为某件事情烦恼,这件事还多半跟心上人有关。 两个人共处一室,都不说话,免不了有点尴尬。关千剑先开口了: “你总说我答应别人的事情办不到,又说我是个无赖骗子,这话很让我费解。就算我像你说的这样不堪,但我近十年未与外界来往,真有这些毛病,你一个小姑娘,又是怎么知道的?” “就因为这个错误正是你十年前犯下的。” 关千剑不得不转回脸来重新打量心逸,“十年前?十年前你就认识我吗?” 心逸第一次被心上人这样认真地端详,心中无比快乐,干脆俯下身,两手支頣,离他更近,让他看得更仔细些。她小小的脸蛋间,汇聚起一湖春水,在阳光下波光闪闪。 关千剑的眼神却从她额角斜斜飞走,到了极远的地方,良久开口道:“哦,我想起来了。十年前,我遇到一个女孩子,才十二三岁,剑法使得很不错……我确曾答应她一件事:有缘再见,便要收她为徒。” 心逸眉花眼笑道:“亏你还记得,你看我是不是比十年前更漂亮了?大家都叫我第一美人呢!” 关千剑笑道:“看来你比我还自信。” 心逸佯装吃惊道:“你又老又丑,难道也觉得自己是武林第一美男子吗?” 关千剑道:“我指的不是容貌。” 心逸道:“既然指的不是容貌,那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以你的长相,天下也就我会爱上你……”她说溜了嘴,这话出口,才想起一个女孩子,这样自承心事,太过没羞没臊,一张俏脸不断涨红,直逼熟透的蕃茄。苦恨说出去的话沷出去的水,收也收不回。万般无奈之下,想起来自己还长有一双腿,以手掩面,站起来飞奔而出。 关千剑起床,与天机子一行会齐,在一座市镇用过早餐,浩浩荡荡向龙吟尖进发。 三百里的路程,以关千剑的能耐,顷刻即到,但为了照顾大家,他只得不紧不慢跟着众人。即便如此,一个时辰之后,已在百里之外。 心逸因为早上说错了话还在脸红,不敢与关千剑靠得太近,更不敢与他搭讪,只是走在天机子旁边。 奔过一片旷野之后,前面是一片灌木林。将进林中,关千剑突然示意大家停步。 千机子不解道:“有什么不妥吗?” 关千剑抬手指道:“你看林中浓雾不散,腥味扑鼻,远远就觉得阴森森的,其中定有文章。” 天机子面有忧色道:“难道冰神那老儿已得知关兄出山的消息,先在此处设伏?” 关千剑点头道:“多半如此。倘若他这般看重在下,我们倒少费一番奔波。既承抬爱,我等不便绕道,进入林中之后,大家各自小心,冰神武功诡异阴毒,中者必死,若见势不对,保命要紧,先撤出林中,再徐图善策,千万不可逞一勇之气。” 吩咐既毕,一行人飞奔入林。 心逸跑到关千剑身畔,牵牵他的衣袖道:“你十年前说的,有缘再见,便收我为徒,我们果然很有缘,不仅再见,还得以并肩携手,对付冰神,你收我为徒的话还算不算数?” 关千剑道:“自然算数,只要你诚心拜师,我一这会将一生所学,倾囊相授。” 心逸却道:“可是我不想学你的武功,我也不想做你的徒弟。做了你的徒弟,矮着一辈,要听你的话,被你训斥,还不如你拜我为师,你听我的话……” 关千剑沉下脸来叱道:“胡说!”看来别人还没拜师,他先端起了师父的架子。 心逸调皮道:“你敢不答应?你要是不答应,我就说得全天下都知道,说你言而无信,是个小无赖,大骗子,因为我长得漂亮,曾答应拜我为师,可是事到临头又不认帐。” 关千剑知道她小孩子天性,专受胡搅蛮缠,不咸不淡道:“大敌当前,不要淘气,专心迎敌。” 心逸剔眉瞪眼骂道:“好个无赖家伙,怎么说话的?敢说为师淘气,真是没大没小!” 关千剑苦笑无语,回头对天机子使个眼色。天机子人老成精,立刻会意,对心逸道:“心逸姑娘请移玉步,老朽有句要紧话对你说。” 长辈召唤,心逸虽然极不愿意这当口离开关千剑身边,但也不好拂逆天机子心意,只得过去。临走抬高声音,向关千剑发狠:“这件事情没完!” 一行人走入林中,更加感到阴寒刺骨。除关千剑内力深厚,天机子稍强外,余人早已脸色苍白,唇齿哆嗦,缩手缩脚,再看身边的树叶杂草,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霜。 关千剑再次示意众人止步。 他一双虎目在周围不断搜索,天上地下,前后左右,一无遗漏。他似乎明明感到极大的危险,却找不到症结所在,他的表情越见凝重,眼中的警觉,已达极致。 众人完全想不到,有什么事情竟会另这们绝世高手如此困惑。他这困惑反映到大家脸上,便成了恐惧。而恐惧遇到恐惧,直有更加丧胆。 终于,关千剑的眼睛定住,紧盯在一个地方。 那地方就在他脚下。 剑眉斜刺。 他抬起右手握住了背上的剑柄。 眼睛却仍然紧盯脚下。 他缓缓拔出长剑。 眼睛没有丝毫移动。 “心逸姑娘,不要打扰天机子前辈御敌,到我这里来。”关千剑这样说,眼睛一瞬不瞬盯着脚下。 心逸用细碎的银牙扭动嘴唇,娇声道:“你让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吗?你当我是什么人!” 关千剑不语,微微动气。 天机子向她连使眼色。 心逸无法不听天机子的话,——其实是无法不听内心真实的声音,扭头向关千剑迈开小碎步,显得极不情愿,口中还在嘟囔着:“来就来,哼!” 心逸走到关千剑左手边,顿了一顿,伸出食拇两指,捏住他的衣袖。 关千剑小声命令:“抓着我的手。” 心逸听到他这话,喜从天降,有如盛夏天饮了一杯冰镇蜂蜜,通体舒泰。在那一刻,她想的是:他心里毕竟有我! 但她还想取得更大的胜利,提高声音道:“你说什么?我老人家没听见,麻烦你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别像蚊子钻进夜壶里。” 关千剑低喝道:“生死关头,不要贫嘴!” 心逸见他这般架式,更感到周围杀气森严,猛然有所醒悟,吓得不敢多说,一手紧紧抓住关千剑手掌,一手挽住他臂膀,额头也挤在了他肩上。 心逸沉浸在爱情的甜蜜中,似乎有关千剑在身边,她就可以什么都不想,更何况这一刻,他的手就在她手中。这可是头一遭! 关千剑忽然急喝一声:“大家后退!”同时甩脱了心逸的手掌,揽住她的腰肢,一纵起身,离地数丈。 只有心逸高声欢呼,她想象他们不是在对敌,而是在郊外踏青游玩,关千剑抱着她飞向天边的白云,他们要在那时盖一间房子,他会随她在那地方隐居……她的心快要飞出来,先于她的心扑到去中去了! 她的眼睛自然是闭着的。但如果她睁开来看看,所有美好的幻想一定会被吓得烟消云散。 面前是一方巨大的洞穴,那洞穴有整整一座山的高度!洞中阴风呼啸,腥臭难挡,粘液横溢,还有一条粉红的带子飞速摆动。更可怖的是,洞中生出一股极强的吸力,直吸得百丈之内飞沙走石,树木摧折,云气倒流……而他们凌空的身体,已被吸入洞口边缘。 天空中怎么会凭空生出这样一个洞穴?难道是天之眼? 若把目光移向地上,也许会更加惊怖。因为这洞穴竟是一条巨蟒张开的大口,它盘曲的身子伸展开,将一片数万亩的树木,像揭开一张被子一样,掀在一边。 冰螈!? 关千剑身在空中,仍然边变三次方位,从南到东,从东到西。这正是他的绝技凌虚三步。在以往对敌中,此招一出,无不取胜。但他今天的敌手实在有些邪门,无论他怎么变换方位,始终逃不出巨穴的笼罩。 幸好他手中还有剑。 一剑挥出,就像海上的巨浪,威力遍布数里,中者即令是金钢不坏之躯,亦或铜墙铁壁,也会散如泥沙,顷刻瓦解。 冰螈本为神物,活在世上已有数万年之久,它的反应之速,不逊于世间任何高手,因此对于这一剑,它只是脖子一仰,剑气已从头顶掠过。 但剑气过处,带起一阵劲风,令它不得不闭上眼睛,否则非成瞎子不可。 关千剑缓得一缓,身体飞速下堕。 如此一起一落,心逸才睁开眼睛,只见地皮震动,如海潮奔涌,此起彼伏。她心中诧异,暗想,冰神可真有超人之能! 她却不知现在面临的还非冰神本人,而只是他座下的一头畜牲。 借着身体下堕之势,关千剑再次举剑下霹,忽听一声巨响,如虎啸,如龙吟,远传数里,天地震颤。循声望去,却见冰螈睁开两眼,张开大口,径直迎向关千剑的剑锋。 心逸吃惊,两手紧紧搂住关千剑,将脸藏在他胸口,尖叫不止。 关千剑一剑斩下,看看就要将冰螈霹为数段,恰在这时,它张开的大口里,一团粘液激射而出,平平散开,广布数里,瞬间凝结为冰,封住了这一剑。 关千剑一击不中,下堕之势更急,心逸唯恐冰螈口中的肮脏东西沾到身上,将埋在关千剑胸口的头钻得更深。 关千剑明白她的心思,运走护体神功,形成一道无形的气墙,将的有秽物远远隔开。 等到两人将要落地时,那冰螈盘曲的身躯忽地分散开,中间漏下一个大洞,堪堪将两人装入洞中。 才一着地,两人立刻感到天光一暗,抬头看时,天空只剩下簸箕大小的一圈,就如掉在井里的一般。 原来冰螈不仅反应奇快,且诡计多端,它算准关千剑落下的方位,便将身体盘绕,筑起一道百丈高墙,将他陷在其中,令他插翅难逃,紧接着回转巨口,要将他吸入腹中。 关千剑怎么猜不透它的用意?想着忍不住失笑:想不到我一世英名,竟然着了这畜牲的道。又想:无知蠢物,我一剑把你斩成数段,就算把我吞在肚子里,我还不是从另一头钻出来? 哪知一剑下去,虽然冰螈的身体裂开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喷涌,却并没有达到预想的效果,从中断开。 他奋起神威,连霹数剑,仍然没有奏功。这时周遭的光线变得更加晦暗,冰螈的一颗巨头从高处掉下,利齿未到,腥风先至,配上一双绿幽幽的眼睛,说不出的诡异。 心逸稍稍抬头,探出一只眼睛,瞥见这情景,把头缩回,浑身颤抖不止。 她以为今天必定凶多吉少,心中放不下一事,对关千剑道:“我们就要死了!而且死得很难看!你如果喜欢我,现在对我说还来得及!” “我不会让你死的!” 关千剑只是这样说。 这话有太丰富的含义!是不是连“我喜欢你”也包括在内呢? 无论怎么样,心逸听到这句话已经很满足,她觉得自己突然生出无穷的力量,而这无穷的力量,都要用来拥抱。 死又算得了什么?让我们死在一起! 关千剑却问:“你愿意遁地逃走,还是从巨蟒的身体里钻出去?” 心逸使劲摇头:“我要飞到天上去!”不论是遁地,还是穿过冰螈的身躯,多多少少都有几分憋屈,只有从天上飞走才最威风。 关千剑斩钉截铁道:“好!” 第二三七三战兵神(二) “好”字一出口,周身卷起一道旋风。 旋风愈转愈疾,地上的砂石绕身而走,起初还能看得清楚,顷刻间连成无数条细线,形成一道保护墙。 保护墙越拔越高,眨眼间有了数丈,直奔冰螈张开的巨口。 冰螈似乎知道厉害,一声长嗷,脖子笔直地竖起,让在一边。 两人这才顺着这一道旋风,急冲而上,能向云霄算是终于脱出了冰螈的包围。 天机子等人也不好受,他们与关千剑武功相差太远,虽然没有机会与冰螈正面对敌,但就它身躯的飞速挪动,尾巴神出鬼没的拍打,已令他们疲于奔命,偶尔刺上一剑,砍上一刀,就算能中,对于这巨兽来说也是无关痛痒。 天机子百忙之中,偶一抬头,看见关千剑二人的身躯已经在天空中缩小成一粒豆子,一时矫舌不下,怔在当场。不免暗自担心,要是从这么高摔下来,就算有通天彻地的本事,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正在焦虑,忽然感到腥风扑面,一股极大的吸力袭来。 天机子的武功本非泛泛,急使一个千斤坠与之对抗,顿时稳如泰山。但如此一来,虽然能够暂时立稳脚跟,身体却被定在一处,而冰螈的巨头已然遮天蔽日而来。 看情形就算不被立即吸入腹中,也会很快被纳入口中。 余人见此情景,纷纷来援,无奈武功低微,奔到近处不但不能相助,反而一起受到吸力牵引,直向冰螈口中飞去。 天机子看得着急,一口真气接不上来,也身不由主被吸离地面。 关千剑抱着心逸升到高处,举剑从天而降,携着下坠之势,疾若星丸,猛如天兵。 他早已算准方位,斫向冰螈七寸。 天下间就连神魔也无法抵挡这一剑,就是一座山也要被这一剑一分为二。 冰螈的头颅马上就要落下来了! 然而它对这一剑视若无睹,不闪不避,巨仍然吞向地上的众人。 也许它是有恃无恐,它像人一样明白,关千剑绝不会不顾及一众同伴的性命;也许是动物的本性使然,到了口边的食物,无论如何都不愿舍下,即使搭上性命。 关千剑不会不知道,如果他急于斩冰螈于剑下,就要赔上这四五十条性命。当冰螈的头颅离开它的脖子,天机子等人已在前一刻进入它口中。虽然他们还来不及被吞入肚子,但冰螈重达百吨的上鄂落下来,也足以将人生生压死。 即便是它那条粉红的舌头,也没人能够承受。 当此情形,关千剑不得不偏转剑锋,霹向众人与螈吻之间的空当。 一道无形的气墙瞬间竖起,冰螈口中那一股吸力消失无踪,众人纷纷落向地上。 紧接着山崩地裂的一声巨响,地上陷下一道深及三丈的壕沟,长则不知有几十丈。 不可思议的是,冰螈竟在千均一发之际,避开这一剑,片鳞未伤。 兔起鹘落,龙吟虎啸,远攻近拒,关千剑风驰电掣般连出三百余剑,仍然只与冰螈战成平手。 旋风再起,犹如天空中伸下一条通道,笔直如柱。 冰螈久战不下,一声怒吼,庞大无朋的身躯愤然摔打着地面,击起尘沙万丈,顿时使得天地之间一片黯然。 在这无边烟尘之中,冰螈昂首怒目,冲天而起,与关千剑所郑起的旋风相持不下,齐头并进。 似乎谁冲到最高,谁就是胜者。 如果关千剑上升之势衰竭,冰螈将盘身如盖,兜头罩下,将他压成肉泥。而如果冰螈力尽,关千剑将故技重施,一招天降神兵,携天地之怒,斩下冰螈的头颅。 然而谁也无法超越谁,任何一方想领先一寸半寸都难。 狂风倒灌入口鼻,心逸有些呼吸不畅,无法开口说话。她只感觉离地越来越远,离太阳却越来越近,而云彩已经在身下。 透过旋风卷起的烟尘,隐约能够看到冰螈笔直的身躯。它已完全竖成一根柱子。 它的怒吼似乎渐渐转为哀鸣,冲击着头顶浩瀚的蓝色天幕,久久回荡不绝。 关千剑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时候比这一刻更像一座雕像。 雕像很安静,永远不动。 而像雕像的人,则是坚定,他的意志也就远不移。 他嘴唇紧闭,双眼神光充溢,有如两颗宝石。 这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如果从他脸上能够看出什么的话,只有对胜利的绝对信心! 看过这张脸就会知道,他是不败的化身,他永远不败。 心逸脸上又有了笑容,笑得有些羞涩,笑得无比温柔,也笑得无比坚定。 她将脸颊贴在他胸前,平视着前方。 她已看不到关千剑的脸,然而他这个人,却在他心中变得更加清晰,更加真实可感。 心逸心中突然一动,抬头时,却见关千剑嘴唇微移,露出了叫人难以察觉的笑意。 难道他知道我在想什么?心逸的一颗小小心脏跳得更加欢快。 但是关千剑之所以发笑,也许只是因为找到了破敌之法。 他冲出身衅的旋风。 他的力量全部用在横向移动,上升之势立缓。冰螈狂吼一声,由哀痛转而为欢畅。它的头迅速超越了关千剑二人。 心逸愕然不解。但她相信,他这样做一定另有深意。她一点也不感到害怕。 冰螈的身体像一面绝壁,挡在两人面前。 关千剑出招,一剑递出。 刺。 剑未及身,冰螈的脖子已经洞开,鲜血涌出。 剑锋就这样平平伸出,一道口子,连着脖子上那一个洞,跟着关千剑的下坠之势,不住拉长。 又一声悲鸣。 冰螈急欲扭动身躯避过这一剑,但它连尾巴都已经离地,无从借力。它圈转头,张开大口,对准关千剑,企图将他卷入口中。也是徒劳。它的速度虽快,又怎么及得上关千剑的下坠之势? 关千剑每一刻都在加速,剑上的力道随之增加,冰螈身上的口子越开越深,直到将它完完整整一分为二。 等他双脚着地,冰螈的血已经流尽。干瘪的尸体重重落下,让人感到地动山摇,天地移位。飞溅的血***山遍野。 真正的血流成河,泛滥成灾。 当地的百姓都说,天空中龙蛇大战,激起血雨。 关千剑和心逸身上,竟没沾到一滴秽物。他们从天而降,好像一直都住在天上。相比之下天机子等人就狼狈得多了。每个人都是披头散发,浑身被鲜血浸透,头发上,衣服上,鼻子和嘴巴上,无不粘满堆堆点点的肉泥。 他们也显得很疲乏,强敌一去,多数人立刻抛掉手中的兵器,席地而坐,顾不上看看地上有多肮脏。今天他们还能活下来,多肮脏的东西也觉得能够接受了。 以逸却拍着手笑:“天上真好玩!”说着回头面对关千剑,还想问问他:“什么时候再带我上一次天?” 第二三八章三战冰神(三) 关千剑问众人:“有人受伤吗?” 大伙本来已经筋疲力尽,听到他的声音,精神为之一振,齐声回答:“多谢关心,无人受伤。” 其中一人高声道:“若不是有关大侠在,恐怕我们已经葬身蛇吻了。再造之恩,无以为报,从今往后,但有所命,我等无不凛尊!”跟着众人都来致谢。 关千剑拱手道:“各位说好兄弟相称,请不要再提大侠二字,至于救命云云,我与众位携手讨伐灰使者,正是同舟共济,诸位有难,本人举手之劳,施以援手,分所当为。” 众人见他措辞生硬,态度冷淡,不便多说。 当下大家议定继续赶路,拟于天黑之前抵达龙吟湖。 天机子道:“此去十里外有一片湖,较之龙吟湖略小,是必经之路,不如我们买条快船,——经过方才一番剧斗,大家身心俱疲,到了船上正好稍事休息,又不耽误赶路,正是一举两得。” 关千剑道:“好。” 天机子口中的那片湖,虽然名不见经传,面积却也不小,水天相接,一望无际。 船行不到十里,心逸见关千剑背向众人,独立船头,眺望湖光山色,忍不住走到他面前道:“刚才被冰螈围住,你说过的话让我很开心。” 她知道关千剑一定不会就此接过话头,续道:“我说我们快死了,你如果喜欢我,现在说还来得及,你是怎么回答我的?” 关千剑眼珠一颤,竟有些慌乱。以当时的情形看,他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心逸笑道:“你怎么比我一个女孩子还害羞?亏你还是个领袖群伦的大侠呢!你不好意思重复,我替你说吧,你说:‘我不会让你死的!’”她学关千剑说话时压低嗓门,板起面孔,极为夸张,自己先被逗得哈哈大笑。 关千剑却一点笑意也没有,平静道:“那又怎样?” 心逸道:“你喜欢我。” 关千剑道:“我想你误会了。” 心逸道:“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说这种话?这分明是说,你要保护我一辈子!而且在最危险的时刻你都一直抱着我不放,你不仅说到,也做到了,你还想抵赖吗?” 关千剑背转身。 心逸拍手大笑:“被我说中心事,又不好意思了吧?呵呵,有些人还真是奇怪啊。你上辈子一定是个大姑娘,投错了胎,这辈子错生成男人,什么都改变了,可就是扭扭捏捏的性子还保留着。幸好是遇上我,要不然,这辈子你休想讨到老婆。” 关千剑突然转身,面对心逸,怒气腾腾道:“不要胡说!” 心逸被他一喝,一肚子连珠妙语,满腔的肺腑衷肠都吓了回去,嘴唇动了动,眼里已经满是泪珠。 关千剑看她这样,也不得不温言道:“我已经当你是我的弟子了。” 听到这话,心逸脑中翁的一声,仿佛瞬间被掏空,换进一面大鼓,不住地敲击。而那鼓槌,就是“弟子”二字。 她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一滴一滴在脸颊上滚动。她哽咽道:“我才不做你的弟子,谁稀罕!做你的弟子有什么好……” 关千剑什么危险没有应付过?却从来没有见识过这样的阵仗,一个女人的眼泪可不是任何一种武功招式可以化解的,相比之下,他宁愿同时与三头冰螈一决生死。 最后还是他的敌人救了他。—— 他察觉到一股寒气隐隐袭来,同时造成一种压力,令他的手脚尽皆受缚,连嘴唇上都似承受着千均重担。 这种奇妙之感,和面对一个女人的眼泪真有异曲同工之妙。 受到感应,他的力量有如大海中的暗潮,不断地积聚、涌动,喷薄欲出。 它们在寻找一道口子,哪怕是针尖大小的口子。 哪怕是一根飘落的发丝,一旦被关千剑的意识认定为‘敌人’,都足以牵动他体内的真气,给予排山倒海的一击。 这一击必然是近乎完美的,世上无人能挡。 也许他给敌人造成的压力要更大得多。 整个湖面在这种森严肃杀的氛围中一片死寂。每一头游鱼似乎都知道,它们逃不过这敌对双方的注意,悄悄潜入水底去了。 不知何时,心逸无声的啜泣已停止,船舱内外一片悄然。 终于,那个躲在暗处的敌人再也沉不住气,他抬起双手,做了一个扭转的姿势。 他的形象立刻映入关千剑脑中:白发,白眉,甚至连眼珠都是白的——也可以说他没有眼珠。只有他一身衣服是黑色。 他立在岸边。 也许双方相距足有数十里,但在关千剑看来,那不是距离,与近在咫尺没有差别。他的雷霆一击一旦发动,天地都会收缩。 但是他不能出击。因为,救人比伤敌更重要。 整个湖面就像一块失衡的跷跷板,一边无限抬高,一边无限降低,似乎就要笔直地立起,翻一个身。而关千剑等人一行的船就处在最低的那一面。 如果等到湖水完全翻转,这条船必会被盖在湖底,而一船人的性命将如一只只纸鸢。 关千剑完全清楚自己该怎么做。 体内蓄积已久的全部力量化成两只巨手,向脚下的船身推去。在这股绝大力量的挟裹下,数十吨的船就如一片顺水漂流的叶子,瞬间划向岸边。 下一刻,湖水卷成一个圆圈,将关千剑困在其中。 他的身体就像一具推到顶端的风箱,原有风已经排尽,新的风却有待于重新积聚。他悬在空中的身体直直堕下,沉入湖底,一湖的水,化作千丈巨浪,兜头罩下……而就在同时,湖水冻结为冰! 滔天巨浪化成冰山,仍然保留着浪潮的姿态,像一个被使过定身法的人,突然僵直不动。 冰山万顷,屹立在蓝天之下,形成一个玲珑剔透的世界,壮观而又唯美。 然而在这表面的美景之下,埋葬着所有希望。 不论关千剑对于别人,对于江湖,对于这个世界有多重要,对于心逸来说,他无疑就是整个世界。 她的整个世界被镇于湖底,她的心能不随之而去吗?她的心就像眼眶里落下的泪珠,摔在冰山上,四分五裂,然后冻结。 她疯狂地在冰山之间奔跑,她摔倒在冰山上。她倒希望她能和自己的心一样,眼泪一样,摔碎。 声嘶力竭的哭豪,令她的美扭曲变形。然而谁也不会在乎,这一刻的她是美是丑,她自己更不会在乎。 天机子只能陪她默默垂泪,无奈地摇头。其他人也是一样。 一个找不到眼珠的人出现在众人面前,面目白得像是石膏刻就的。 第一次见他的人恐怕都会担心他不会开口说话。但是他开口了,声音里透着刺骨的寒气,仿佛隆冬里的一阵风,让人直打哆嗦。他说:“很久没见人哭得这么伤心了,也许从来就没有见过,你还可以哭得更伤心一点吗?” 第二三九章三战冰神(四) 心逸伤心的时候,是不会听任何人说话的。 天机子对着来人道:“冰神果然名不虚传。” 冰神道:“关千剑却不过如此。这种欺世盗名之辈,不值得尊敬,你们乐得不必替他报仇。” 天机子道:“老朽还有些自知之明,不敢奢想替关大侠报仇。但我仍极愿得到冰神的成全,将我与这位已逝的英雄一同葬身于湖底。” 心逸的黯淡的双眼突然亮起来,她抬起头望着冰神那张无比冷漠的脸,充满热切。天机子所说的,也正是她所想的。 冰神笑了。但是他的脸没有起任何变化,他的脸天生不会传达笑意,哪怕只是残忍狡诈的笑。他望着心逸道:“你就是那位叫作心逸的姑娘吗?” 心逸道:“是。” 冰神道:“你也想为他陪葬吗?” 心逸平静道:“我想去陪他。” 冰神道:“可惜。可惜我能将水凝结为冰,却不能将冰化为水。” 心逸原本不可能更加伤心的,但最后一点小小的愿望也落空,她的眼睛再一次溃堤。她道:“这样看来,我只能替他报仇。” 冰神道:“你要寻死?” 心逸道:“就算是吧。” 心逸出剑的凌厉,加上拼命的狠劲,骤然发动,让冰神这样的人物也吃了一惊。第一招因为轻敌,慢了半拍,冰神竟被逼得施展全力抵御。这让他瞬间怒不可遏。 他决定就在第二招上取下心逸的性命。 天机子看出他的心思,立刻加入战团,余人一拥而上。 人多得像一团乱麻,但冰神无异于一柄快刀。他每出一招都有人倒地,再也爬不起来。 除了心逸早已绝望之外,其他人的心都在绝望。 冰神突然跳出战圈,背向众人。 众人以为他故示悠闲,心中狂怒,咒骂着扑向他的背影。 冰神不为所动。他似乎发现了一个更强大的敌人。 一声长啸,震得众人险些摔倒。冰神骈起食中二指,俯身点向冰山,指间风雷震荡,仿佛挟着万斤巨力。众人止步看去,发现他的脸色分外凝重。 但他这一指并没点实,到了中途忽又闪身跃向一边。 “啵”地一声,一道水柱射向高空,冰山向一面大鼓,开始抖动。 有人从下方敲击这面大鼓。接着咔咔响声不断,初时只如蚕食桑叶,十分细微,继而有如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冰山表面迸开一道道口子,如同闪电。 冰神的脸几乎像冰山一样,片片碎裂。 心逸的心瞬间紧缩,转向天机子问:“这是怎么回事?” 天机子老泪纵横道:“天幸关大侠并没有死!” 心逸不敢相信道“他真的没有死?” 天机子道:“真的没有。” 心逸急问:“你怎么知道?” 天机子露出笑容反问:“湖底还有别人吗?” 心逸恍然大悟似地,突然跳起来,举起双手,欢呼:“他没有死,他没有死,就知道他不会死!” 她就这样跳着叫着,围着众人打转,她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全世界,包括冰神。她几乎以为冰神也会为她高兴。 冰神却道:“就算他没有死,我也可以让你永远见不到他。因为我可以先杀了你。” 心逸并没有听到。她高兴的时候也和伤心的时候一样,听不到别人说话。 天机子忽地纵出,双掌推向冰神。 冰神狂叫道:“去死吧!”也出掌迎战。 他掌上的力道与天机子相比,何止强过十倍。 他说“去死吧”绝不是虚声恫吓。 天机子的脸上露出一个老人特有的笑容,他知道冰神先取了他的性命,就来不及对付心逸,关千剑马上就会破冰而出。他以老朽之身,换回心逸鲜活的生命,打心眼里觉得值了。 关千剑却来得比他想象中更早一些。轰隆一声巨响过后,天机子突然失去了敌人的踪迹,到而代之的是一座棱角分明的冰山,横垣在面前。 绕过冰山,他就看见冰神和一个人遥遥对峙。那个人正是关千剑。 接着心逸也从冰山另一面奔出,在离关千剑十数步远处站定。她脸上的兴奋比盛夏的阳光还要强烈。她的心跳得太快,令她险些晕厥。她还想不起说话,她只能那样望着他。 也许她希望他先开口,说一句安慰她的话。或者只是相对一笑,或者只是叫一声她的名字,也就足够。 “无水神功果然厉害。” 关千剑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是对冰神说的。 冰神道:“但在你关千剑面前却不足一哂,是我低估你了。” 关千剑道:“那么,你还拿什么与我抗衡?” 心逸想哭,可是眼泪像已经流干了。她只能气呼呼地瞪着关千剑,她希望他看到,一个最关心他的人,正在生气,因为受了不应受的冷落。 两人的对话仍在继续。冰神道:“也许只能拿我这条老命。” 关千剑道:“冰神不愧是灰使者的好奴才。” 冰神道:“我是灰使者的好奴才,你不也是天下人的好奴才吗?大家都是奴才,又有什么分别?” 关千剑道:“有道理。但我总是还有希望成为主人。” 冰神饶有兴味地问:“那是什么时候?” 关千剑道:“那是什么时候,要看灰使者什么时候放弃主宰天下的妄想。” 冰神道:“他老人家不会放弃的,因为那根本不是妄想。” 关千道:“我会让他放弃的,因为我有办法让它成为妄想。” 心逸终于忍无可忍,重重哼了一声,狠狠背转身去。 在那一刻她想:“我再也不理你了!你会后悔的!不要以为我好欺负,我有办法让你后悔的!” 想到这里,她向一个很遥远的地方迈开脚步,这地方遥远得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哪里。她只知道那地方关千剑一定找不到。 天机子看在眼里,不禁摇头苦笑,悄悄跟在她身后,轻声问:“心逸姑娘哪里去?” 心逸道:“不要你管。” 她想象是关千剑问她这句话,而她给了他这样的回答,心里稍稍舒服了一点。 天机子道:“请留步,听我老头子说几句话,我有一个大秘密正要告诉你。” 心逸向前猛跨两步,赌气地想,什么秘密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想听! 但终于还是忍不住好奇心起,回头问:“什么秘密?” 天机子还未开口,关千剑吩咐“天机子老兄,带众兄弟撤回岸上。” 听这口气,关千剑和冰神要再次动手了! 心逸遥遥向他瞪了一眼,恨不能自己的长睫毛上承载着钧之力,把他镇压在下面。 天机子拉着心逸的手,如言带领众人撤向岸上。 关千剑望着冰神道:“听说你能将水结为冰,却不能将冰化为水,如果你自己被封在冰中,又将如何?” 第二四零章三战冰神(五) 冰神道:“那我就自认晦气。但世上只有我一人能施展无水神功。” 关千剑道:“何必非要无水神功不可?” 冰神道:“我想不出世上还有别的办法。” 关千剑以手指天道:“它有办法。” 冰神仰头笑道:“它却一向待我很好。” 关千不以为然道:“今天可不同了,因为你遇到了我。”说完这句,他的整个身躯散发出灸人的热气,冰神与他相隔数丈之遥,却感觉自身仿佛置身于火焰之上。 冰山正在慢慢融化。 冰神冷言道:“这一点水,恐怕还不能将我冰神冰冻起来。” 关千剑并不答话,而是缓缓抬起双手。 刹那间似有无数火苗飞窜。灸热更加难挡。冰神急急趋退十丈,又退十丈,再退十丈。他的眼睛已经睁圆。他担心自己会比冰山更早融化。 天机子与心逸并肩立在岸上。 他们注意到关千剑方圆百丈内的冰正在层层消融,积水已深及数尺。但是关千剑的双脚并没有没入水中,他漂浮着。. 冰神还在不住后退。 天机子赞道:“关千剑真有鬼神莫测之机!” 心逸听他夸自己的心上人,虽然心头甜甜的,嘴上却说:“哼,有什么了不起!懒得理他。还是来说说那个秘密吧。” 天机子脸上露出一个颇为狡黠的笑容道:“看来你开始讨厌他了。女人真是善变啊!” 心逸不说话。她还不习惯公然撒谎,但她更不敢否定天机子的话。 天机子接着问道:“如果这个秘密正是跟你讨厌的人有关呢,你还要听下去吗?” 跟关千剑有关?那当然非听不可了!可是……心逸有些着急——“我并不是真讨厌他,你说吧,说吧!……”这句话她差一点就脱口而出。 幸好天机子并不是个爱较真的人,既然心逸没有转身跑掉,躲开不听,他就说开了: “关千剑这个人,其实是外冷心热……” 心逸道:“说你的秘密就是,我管他是什么样的人!” 天机子宽容一笑道:“你不要打岔嘛。其实我要说的秘密很简单,大伙都已心知肚明,就只一个人还被蒙在鼓里,那就是你。……听说关千剑少年时,曾被三个女人欺骗,也许他很害怕往事重演,也许他对世上女子已完全失去信心。所以即便是他内心深爱你,却从来不愿正面面对。” 心逸急道:“你胡说什么?他怎么可能……他从一开始就讨厌我,他还逼我自毁容貌,他是永远不想见到我!” 天机子摇头道:“他如果真的讨厌你,又怎么会在最危险的时刻抱着你不肯放手?你忘了刚才与冰螈一场大战了吗?“ 心逸听天机子这样说,突然回复了信心,恨恨道:“他不仅抱着我不放,还对我说‘不会让我死’。” 天机子哈哈笑道:“这不就对了?对关千剑来讲,这无异于最郑重的承诺,那意思就是说,他愿意一辈子保护你。” 心逸想到关千剑冷淡的态度,动摇道:“可是,可是他……” 天机子明白她心中所想,开导道:“至于他一开始逼你自毁容貌,正好暴露出他内心的不安。他发现自己一见到你就爱上你,这让他难以接受。可是情孽一旦深种,又如何能够自持?虽然他不但逼你息毁容貌,还眼睁睁看你自杀,终究狠不下心让你就那样死去。所以最后找了个借口,又把你救活。不仅把你救活,而且还……” 心逸对关千剑的事一点一滴都不想放过,她听天机子欲言又止,忙追问:“而且还什么?” 天机子略一沉吟,摇头笑道:“有些事你也不必知道。” 心逸看出再追问下去,天机子也不会吐露更多,暗地里咀嚼天机子的一番话,更觉得关千剑可恶:明明喜欢她,却偏偏要玩猫戏耗子的把戏,折磨着她;什么害怕故事重演,什么对女子失去信心,都是借口!怪只怪自己太主动,一开始就把感情表露无遗,让他抓住了把柄。 她这样一想,报复的念头更盛,咬牙道:“从今天起,我要忘了他!世上真要有忘情水就好了……” 天机子不经意道:“忘情水也不是没有,不过它真实的名字可没这么好听。你猜叫什么?” 心逸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世上还真有这东西,心头咯噔一下,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动了个什么念头,嘴上问道:“那叫什么名字?” 天机子微微笑着,望向远处,见关千剑和冰神还处在对峙当中,不知何时才会真正出手,也不知将如何出手,便问心逸:“骷髅泪的大名你可听过?” 心逸道:“这名字奇怪得很,人死了才成骷髅,骷髅又怎么会流泪呢?不是矛盾吗?” 天机子道:“骷髅虽然不会流泪,但一个人在变成骷髅之前,也就是临死之际,往往都会流下眼泪。传说这骷髅泪正是集千千万万死者眼泪作为药引萃炼而成;它不仅能使人忘情,还有一项极为霸道之处,那就是凡饮过这东西的人,心中所爱的人在他眼里不再是人,而是变成一具活骷髅。这也许才是这名字的真正由来。” 心逸听得瞠目结舌,怀疑道:“你不会是在瞎编故事哄我吧?” 天机子笑道:“我怎么会哄你?虽然对这东西我没有亲眼见过,但江湖上传得有名有姓,创出这种神奇药物的人,跟你一样,还是个巾帼英雄,因为这药,她得了一个绰号,就叫作孟婆。你以后行走江湖,也必会听别人说起。那时你就知道,我老头子是不会哄你小姑娘的。” 心逸有些兴奋地叫道:“这么说是真的了?那你知道孟婆这个人活着还是死了?” 天机子道:“这人很久没在江湖上走动,大伙本来以为她已经不在人世,差一点就要把她忘了。前几年却有传闻说,她也已经归顺灰使者,就不知道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心逸咬唇不语,望着天边出神。 天机子看在眼里,笑道:“你在胡思乱想什么?该不会是想用这药来对付关千剑吧?年轻人闹点别扭,没什么大不了,想通了什么事不能解决?”自己说着,竟然真有几分担心起来,忍不住苦口婆心劝道:“别说孟婆这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就是你有幸遇着她,讨得这药,也不能这样瞎胡闹是不是?要知道这药本来就是剧毒,无药可解,可不是闹着玩的!” 心逸的心思早不知飘到了哪里,等他说完才回过神来,惊问:“啊,你说什么?” 天机子正要说话,忽见前方出现一幕奇景,话到口边竟发不出声音,只是张大了嘴巴合不拢来。 关千剑双臂蓦地举起,一湖的坚冰顷刻变得柔软,融化成水,就像草叶上的露珠一样,让到他的身后,露出了万丈深渊般的湖底。 对峙中的两人脚下立刻悬空,同时坠向湖底。 第二四一章战书 湖水在关千剑身后汹涌奔腾,像一只狂怒的怪兽,不断翻滚。紧接着化作一匹巨练,飞速升向天空,就如天上有一跟绳子在拉扯,转眼进入云端。 冰神眼里已经人剩下恐惧!他本想问:“这是什么武功?”“你在闹什么玄虚?”……但他忽然发现一切都已属多余,——谁能逃得过神的惩罚?——难道关千剑真的是神?! 不过,令人难以索解的是,许久过去了,冰神身上没有任何一处感到不适,他没有受到任何实际的攻击。难道关千剑真的只是故弄玄虚? 冰神再也按捺不住,率先踊身扑向对手。 他左脚跨出,还未及落到地上,就感到一股压力自天而降。这种压力强过于任何高手的内力,这让冰神瞬间想到:关千剑还有一个比他自己武功更强的帮手?世上除了关千剑和灰使者,又怎么还会有这样一个人? 他抬头—— 眼中的恐惧骤然攀升,达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仿佛下一刻就能把他的一双眼球撑爆。 一块晶莹剔透的巨物向着他头顶迅速膨胀,顷刻遮住了视线,令他不见天日。 冰。 有史以来最大的冰雹,面积足有数十丈。 冰神的轻功何等了得,心念微动,向左一滑,立刻脱出笼罩。 令人丧气的是,他所停下的位置,尚有另一个冰块在等着他。比第一块离他的头来得更近。 冰神再逃,落脚之处仍是如此。 四五次之后,冰神已消失在冰窟之中。冰雹还在不住落下,很快堆积成山。关千剑一声长笑,将胜余的湖水重新注入湖中,湖面比之先前降低不少,而一座冰山高高突起于其间,直入云霄。 关千剑立在冰山上,衣袂迎风,像在庆祝胜利。他的表情极为平静,如同风中的冰块纹丝不动。 岸上却是一片欢呼。 关千剑突然开口道:“你还活着?”这话传出,所有的声音都静止。 “是,我还没死,但也活不久了。” 一个声音自湖底传出,经过湖水波动,让人以为说话的人忍不住笑得嗓门都颤抖了。关千剑却听得出,这话说得极其吃力,显然承受着难以忍受的重压。 “我却并不想让你死。” “是吗?为什么?” “能将无水神功练到连我都差点着了道,确实不容易。” “那又怎样?” “这样的神通,不能自你我手中而绝。况且,我还有件事情要你替我代办。” “你想要挟我?” 冰神也算个人物,当这危境,有一线生机,却并不急于争取,听他口气,如果关千剑有意要挟,他宁可选择就死。 关千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脚下的冰山却像个泡沫一样,啵地一声,瞬间爆裂,消失无踪。他的人只一闪,也隐没在湖面之下。 几乎就在同时,他的头又已冒出水面。 也许他只是像根直直插入水中的竹子,身子刚刚淹没,便又跳起来。 他的手里多了一个人,正是冰神。 就在这眨眼之间,他已深入湖底,揪出冰神。 他将冰神掷在地上岸上。他的衣袂仍然迎风飘扬。 冰神就狼狈得多了,跟任何落水被捞起来的人一样,成了名符其实的落汤鸡,从头至脚,浑身淌水,连眼睛都睁不开。 关千剑自怀中取出一物,飞向冰神道:“我并不想要挟你,这个东西麻烦你替我转呈灰使者。” 冰神接在手中一看,脸上布满冷笑。 战书。 “明日午时,降魔崖下。” 冰神重重哼了一声问:“为是会是降魔崖?” 关千剑微微笑道:“因为,我要降魔。” 冰神道:“关千剑,你武功虽高,但万万不是使者对手。” 他说这话并没有将语气加热,也没有刻意冷却,他只是以朋友之间平常交谈的口吻说出。这证明他对灰使者有着绝对的信心,完全不需要借助语气为自己助威。 他说完转身,脚下一滑,没入林中。 关千剑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似尺异,似恐惧,似痛苦,似悔恨。 天机子大骇:“怎么,你受伤了?” 关千剑不答,旋身四下一看,问:“心逸呢?” 天机子下意识回头看看左手边,心逸刚才和他并肩站立的地方,可是空空如也。他吓出一身冷汗,猛然醒悟一事,失声叫道:“不好!” 关千剑蹙眉问:“怎么?” 天机子自责道:“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跟她说那些话,不该告诉她……骷髅泪……” 关千剑当他说的都是废话,急道:“先别说那么多,大家分头去找!” —————————————————————— 心逸存心躲起来,是没有人能找到的。 关千剑一行四五十号人,找到半夜也没见她的任何踪迹。 冰神反而能遇到她,因为她没有想到这个人,更不会想到躲他。 看到心逸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在山林旷野之间狂奔,冰神本来沮丧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总算有一个比他更失落,更痛苦。 他忍不住追上去拦住心逸的路。 心意看到冰神,有些迷惑。她离开的时候,明明看到冰神已经被压在冰山之下。他怎么又逃出来了?难道……不会,关千剑绝不可能败给他!—— “他竟然没有杀你?” “没想到吧?很简单,因为我还有利用价值,他想通过我找到灰使者,哼!”还好冰神脑子转得不快,他要是骗她说关千剑已经死在他手中,心逸非急疯不可。 “既然这样,你去你的,我走我的,好狗不挡道。” 冰神不理会她出言不逊,换个话题道:“你很喜欢关千剑?” 心逸道:“怎么,你也喜欢他?” 冰神竟然没有发笑,也没有发怒,自顾自道:“看样子,你对关千剑用情的确很深,而他却似乎并不在乎你。” 心逸道:“难道他在乎你?” 冰神道:“嗯,——你一个人离开,是要去找孟婆……” 心逸惊奇地叫起来:“你怎么知道?” 她想不到刚才与天机子的对话,竟让他听了去。冰神不说话,站在原地,像个幽灵,不知在想些什么。虽是大白天,心逸突然感到一阵害怕。怕鬼。 冰神站了一会,又一句话没说,转身走了。 只是心逸注意到,他背转身的一刻,眉心得意而又邪恶地抖动了几下。好像酝酿着一个天大的阴谋。 相隔十数里处,有三个人早已在道旁等着他。冰神远远看见这三人,脸上腾起一层青气,青得发绿。 到了三人跟前,冰神停下脚步,冷冷道:“你们几个老鬼,躲在这里看戏,为什么不去助我?” 第二四二章骷髅泪 这三人是两男一女,年纪都已不轻,那女人生得异常伟壮,倒比身边两个男子更像男人,一张阔脸方方正正,上唇一抹髭须,满头棕黄发丝戟张,你个板栗壳。她的皮肤也是棕色,整个人都像烧焦一样。 看得出她正是名动天下的四方之神之一,火神回颜。 两个男子中一个白白胖胖,脖子下面垂着一个鼓鼓的气囊,比赖蛤蟆还令人作呕。另一个倒没有什么特别,一张鼠目时时都在窃笑,显得既猥琐又阴险。 火神回颜道:“外间传说,冰神武功近来大进,在四方之神中已经可以稳居首位,我们兄弟之间,数年不见,也不知这话是真是假,但听别人这样说,也忍不住替你高兴。我们想啊,你既然是我们四人之首,区区一个关千剑,小妹我尚且不惧,一代冰神更是不会将他放在眼里了。” 听了这话,冰神脸上虽然不能起任何变化,心里却已经烧得通红,恨不能将这三人一口吞下。 那鼠目男子接道:“后来果不其然,你以一招无水神功,将那小子镇于湖底,大获全胜。可没想到关千剑这家伙还真有一手,竟然还能从千丈冰岩中钻出来。那时候我已经知道无水兄要糟,后来果不其然。但可惜的是彼时救援不及,关千剑一招之间便反客为主,将你制住,哎!” 冰神怒道:“一招之间?哼,换作是你蜂神扑月,便又如何?换作你火神颜回,气神贯山,便又如何?你们说!” 火神颜回微微一笑道:“换作是我,应该在三招之间,不过三招之后,被擒的不是我,而是关千剑。” 冰神不怒反笑,笑声响遏行云,但脸上殊无笑意,一股悲愤难抑之情显露无遗。 气神贯山见情势不对,连忙出来打圆场,晃动脖子上的气囊劝道:“冰神勿怪,大伙儿跟你说笑呢,你难道没听出来吗?我们四人的武功,各有所长,功力则都在伯仲之间,谁也用不了谁。当你和关千剑斗法之际,我们看出这小子确实有些手段,在想出妥善办法之前,不宜冒然行动,若我们四人弄个全军覆没,灰使者要将我们一一救回,必然浪费不少功力。因此,因此……” “因此你们就躲在这里龟缩不出,眼看我去送死?” “这个,这个,我们想,等你死之后,我们一定想办法替你报仇!” “你倒好心,那么你们又想到什么妙计,可以对付关千剑?” “这个,这个,暂时没有想到万全之策,正要等冰神归来,一起参详参详。”气神贯山这话自相矛盾,本来是要等冰神死后想办法为他报仇,却又说办法没想出,要等冰神回来一起商量。 冰神无水懒得跟他们作口舌之争,暗中想着,今日一败,虽然颜面尽失,但心中已经定下擒敌之计,若依计而行,必能将关千剑制服,今天的屈辱就不算什么,他们三人仍不敢小看我。当下又哼了一声道:“谅你们也想不出什么妙计。” 蜂神扑月阴阳怪气道:“这么说你阁下倒比我们聪明得多,早已经胸有成竹了?” 冰神不置可否,向怀中一摸,掏出关千剑所下的战书,递向三人。蜂神接在手中,一一传看。 看罢都是义愤填膺,叫道:“这小子太不知天高地厚!”“真以为他能与灰使者比肩吗?”“对付他,灰使者只需要动动小手指头!”…… 这一下激起了敌忾之心,四个人前嫌尽弃。冰神道:“他约使者明日午时降魔崖下想见,你们有什么看法?” 气神贯山道:“我认为这封战书暂时不必心动使者。” 火神回颜道:“我们四个人一齐上,给他个四面夹击,水为并进,看他怎么抵挡!” 蜂神眼珠乱转,不置一词,心中却在想,到时若见事不妙,该如何舍却同伴先一步逃走,保全老命。 冰神点头道:“四面夹击自然不错,但刚才贯山兄也说了,即使我们同时出手,也有全军覆没之虞,因此虽是四面夹击,却不能纯以力敌,还需智取。” 众人齐问:“如何智取?” 冰神转向蜂神道:“你的情蜂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蜂神喜道:“这么说我不需要亲自上阵,役使情蜂和你们三人一同对付关千剑就行了?” 冰神不快道:“你如果怕死,自然可以还像今天一样。” 蜂神道:“好,如果你们三个不幸战败身死,我一定回去禀报使者,替你们报仇!” 他这话一出口,三人都不言语,只是摇头叹气。蜂神感觉到气氛不对,突然明白过来,笑道:“我说笑的。我蜂神扑月什么时候临阵脱逃了?况且我们是多年的兄弟,自然更应该生死与共了!” 冰神道:“但愿你能说到做到,如果你真做逃兵,就算暂时保全性命,使者明察秋毫,也一定不会放过你。” 蜂神听了这话,吓得一个激灵,差点脱口而出:“那怎么办?” 冰神转向另外两人,问:“你们知道孟婆近来在什么地方吗?” 火神颜回不屑道:“我知道她在哪里,她武功平常,你不会找她来助拳吧?” 冰神道:“她武功虽然平常,医道却是天下无双,尤其骷髅泪更是千古奇药,否则使者又怎么会把她收入麾下?” 所神贯山道:“莫非冰神也为情所困,不能自拔?但以你的能耐,看上谁家的姑娘,还不是手到拿来,何必这么想不开?” 冰神一板一眼道:“贯山兄说笑了,情蜂和骷髅泪配合着用,才能收到奇效。我要找孟婆正是为了她的骷髅泪,而要骷髅泪正是为了对付关千剑。” 众人都问:“情蜂为什么要与骷髅泪配合才能收到奇效?你说清楚点。” 冰神却卖个关子道:“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包管治得关千剑惨不忍睹。”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已是深夜,大战在即,明天的太阳定特别美。因为对于关千剑来说,明天所看到的也许是最后一个太阳。 关千剑所站立的地方,就在降魔崖顶一方岩石上。 天机子不声不响地出现在他身边。 “明天一切就能见分晓了,”关千剑望着天空。一轮上玄月像条肥壮的毛毛虫,在云堆里昏昏欲睡。 “你所说的一切是什么?” “当然是与灰使者一战。” “那么心逸姑娘呢?” 自天机子这句话之后,空气突然下沉,让人感到极端窒闷。只因一听这话,便开始恼怒的沉默。 “难道你真能将所有人的内心一览无遗?”这正是他生气的原因。 “也许不能,”天机子平静地回答,“世上有两个人,我没有把握。” “是吗?”关千剑没有开口询问。 “是,一个是心逸姑娘,另一个不是别人,正是你。一个因为太单纯,一个因为太复杂。” “心逸确实是个很单纯的姑娘。” “连你也不得不承认?” “是。” “但今天单纯,并不代表永远单纯,是吗?”天机子这话很明显是替关千剑说的。 “……”关千剑不知如何回答。 “今天她爱你,也不能保证她永远爱你。” “……” “世事就是这样,变化无常。如果谁企图消除这种变化,奢求永恒,他所受的痛苦,将是无穷无尽的。这样的人,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也许吧。”关千剑长长叹了口气。 “那么你是什么呢?据我所知,你是世上最聪明的人,难道正因为太聪明,你反而变成了傻子和疯子的合体吗?” “有可能。但也可能相反,只是因为我还不够聪明。” “这证明人力有时而穷,顺应天命才能得到快乐,任何人要想前逆天而行,都会招致无穷烦恼。所以,当你怀疑一切的时候,甚至怀疑一个女孩子单纯的爱情,你为什么不问问自己的内心呢?问问自己,你是否真的不爱她,还是说,你爱她甚至超过她爱你,已到近乎疯狂的程度?” 关千剑浑身起了一种变化。这种变化天地都可以感知:云气在天空中疯跑,倏忽聚散,落叶从枝上跌落,与树干磕碰一阵,又飞向天际。 ……关千剑正在思潮起伏。 天机子续道:“很多时候,虽然我不能猜透你的心思,通天眼会失去效用,但当你第一次看见心逸,就是身边一个最普通的人也能看出,你在那一刻就已经怦然心动。说实话,当你逼她自毁容貌,又放任她自刎身死,我感到成分迷惑。直到后来你答应救她,并对她施用‘浣灵秘术’,我才恍然大悟,你的借机清除她记忆中的所有杂质,要她心中只有你一个……” “我这样做,是不是很不够光明磊落?” “这也许只能证明,爱情是自私的。这也更证明,你对她爱得深切。——怎么样,当你施展‘浣灵秘术’,你在她心灵里看到了什么?” 关千剑眼神变得有几分迷离,依旧望着远处说:“我看到她一直念着一个少年人。” 第二四三章骷髅泪 “而那个人就是十年前的你?”天机子问。 “正是。”关千剑点头。 “可你仍然怀疑。”天机子苦恼地看着对方,“——也许你并不是怀疑心意姑娘,而是怀疑爱情本身,怀疑人世间的无常变化会将一切改变?” 关千剑陷入沉默。 天机子陪他站着,陪他保持着沉默。他的智慧足以让他在每一次谈话中收放自如。他为别人思考了很多,但他绝不会因为说得太多而让别人不安。 风却激动了,四处奔走,忽而在东忽而在西,来来回回,呼啸不止,拼命摇撼着已经沉睡的天地。 群山如海,万木份披,墨海滔滔,仿佛在激烈争辩,相持不下。 过了许久,这风才慢慢掩息,脚步停留在树下,成为那些飘飘转转跌落的叶子。 天空也安静了许多。 这样的安静也许只为倾听一句话: “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回到我们身边。” 而就在关千剑说出这句话,他突然感到重获新生! 天亮了,心意的两只脚早已被露水沾湿,她还在漫无目的地走着。 独自穿过黑夜,一定是件很寂寞的事,更何况她的心里还有个不爱她的人。 所以当她看见前方出现一个佝偻的背影,愁闷的心中竟然一喜,脚下也力量充盈,三步并作两步抢到那人面前。 是个老太婆。形貌怪异的老太婆。 她的两个眼袋比眼睛大得多了,眼神则是灰扑扑的,空空洞洞,无端透出几份恐怖,让人感觉她不是离生人太远,就是离死亡太近! 要不她这张脸,不会散发出如此浓烈的死人气息。 她冲心意一笑,连牙齿也是灰色。 “又是一个痴情的人啊,哎,可怜!” 心意内心里打了一个突。“这人有古怪!”她想着,随口说了声:“你也很可怜。”转身就走。 老太婆叫道:“闺女,请留步。走了半夜,在山中迷了路,好不容易看见个人,你别急着走啊!” 心意听她说得可怜,停步回头,爽快道:“你要去哪里,我送你。” 老太婆道:“降魔崖你可知道?” 心意道:“我知道,那地方荒无人烟,你去那里做什么?而且,你方向都反了。” 老太婆自嘲道:“啊哟,方向都反了吗?我可真糊涂了。” 心意追问:“你去那地方到底要做什么?” 老太婆眼中透出几分和蔼的光辉道:“只因我听说关千剑关大侠重临江湖,决定于今日午时在降魔崖下降魔,我想赶去一睹这位年轻英雄的风采。” 心意听别人说起心上人,自然而然心中跳动,语音颤抖道:“这么说你也是江湖中人,你从哪里听说这件事的?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昨天我还跟他……走在一块儿呢。——说起降魔,这个魔就是天魔君吧?” 老太婆道:“这个老身也不知道,多半是吧。你说昨天你还跟他在一块儿?你说的是关千剑关大侠吗?” 心意突然气鼓鼓道:“是关千剑,可不是什么大侠!” 老太婆侧头一笑道:“你这么一说,我可全明白了。” 心意奇道:“你明白什么?” 老太婆道:“你深受这位关大侠,他却负了你的一片真心。这种人果然不配称大侠,我们还是直接叫他关千剑好了。” 心意难得听到这么大快人心的话,突然觉得这老太婆一点也不可怕,不仅不可怕,还亲切得很。但她随即感到奇怪:“我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老太婆眼睛向旁一挪,又透出一些诡秘,神神叨叨地道:“我会读心。” 心意压根儿不信,笑道:“您别逗了,这世上会读心的,就只一个人,那就是天机子前辈,他还常说猜不透我心里想什么呢。” 老太婆道:“他猜不透你的心,是因为他是个男人,而且还是个老男人。我猜得透你的心,是因为我也曾经是个女人,是个会春的少女,哈哈哈哈。” 心意也觉得好笑,抿嘴道:“如果只是这样,那就不叫会读心。如果你真会读心,你知道我一个人跑出来为了什么吗?” 老太婆故作沉思道:“这个,让我猜猜。也许你想忘记那个负心汉,也许你只是想给他一点小小的惩罚……你好像在找一种药……骷髅泪?” 心意瞪大了眼睛:“你真能猜到?你比天机子前辈可厉害多了!” 又道:“其实我想要骷髅并不是真想吃下去,把他忘记,把他变成一具骷髅,我只要把药拿到他面前,告诉他,我吃下这药之后,会把他彻底忘掉,再也想不起来爱他,不仅这样,从此以后,他在我眼里只是一具骷髅,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看他会不会害怕,会不会苦苦求我,并且把这药没收……” 老太婆眼珠一转,暗想:“这个我倒真不知道,幸好你自己说了出来。”她装作若无其事道:“这还不简单,你去药店随便拿点什么药水,诓诓他不就可以了?” 心意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关千剑是个老江湖,见多识广,我用假药,难保不会被他看破,给我来个不理不睬。而且,如果我试出他真的一点也不在乎我,我当场就把真药吞下去,把他变成骷髅!” 老太婆听了这话,呵呵直笑,眼里尽是残忍之意。 心意一惊,问道:“你笑什么?你笑得好可怕!” 老太婆这才回过神来,假装惊讶问:“我笑了吗?还很可怕?开什么玩笑,我一个老太婆,除了一只脚踏进棺材之外,其它还有什么可怕的地方?老实说,我笑是因为听你说到惩罚那个负心汉,替你高兴呢。” 心意黯然道:“话虽这么说,我去哪里弄这药啊?” 老太婆点头道:“这话倒是不错,骷髅泪是孟婆的独门秘方,成药从来不肯轻易赐人,别人后中就算有这东西,也宝贝着呢,怎么舍得给人?但若是要找孟婆本人,却又更难了。” 心意道:“你知道的倒是不少。你可听说过孟婆的行踪吗?” 老太婆道:“近年来一直没有她的消息,不过十数年前,我和她倒有些交情。”说着得意一笑。 心意兴奋地叫起来:“真的吗?你和她是朋友?关系很好吧?” 老太婆谦虚道:“也不算很好,不过我是帮过她一点小忙,她这人最重恩义,所以……” 心意听她这么说,高兴得跳了起来,抓着老太婆的胳膊不放,拍马屁道:“你真厉害,孟婆这样的人物都要找你帮忙!你怎么会没了她的消息呢?——就算断了联系,如果真的要找,还是找得到的吧?你带我去见她怎么样?” 老太婆摇头道:“音讯杳然,人海茫茫,你让我从哪里找起?” 心意听了这话,不禁大失所望,但还不肯死心,道:“去她家啊,问问她的儿孙,亲戚故旧……” 老太婆笑道:“难就难在这人无家无室,无儿无女,也没有亲戚故旧。” 心意惊道:“怎么会这样?一个人怎么可以这么孤独?” 老太婆长长叹息一声,道:“如果不是这样孤独的一个人,又怎么会配出这么绝情的药水呢?” 心意觉得有理,茫然点着头,心中想着,看来这个计划是要落空了,还有什么办法能让关千剑就范呢?难道一辈子被他这样欺压? 却听老太婆忽地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心意奇道:“你又笑什么?” 老太婆道:“我笑你这个人,看着冰雪聪明,脑子却不会转弯,想来是被关千剑那小子逼成傻瓜了。殊不知我虽然找不到孟婆,她的药我却还留得有呢。” 第二四四章,降魔崖下降魔难 心意喜极而呼道:“真的吗?你真的有骷髅泪?你和孟婆的关系还真不一般!反正你一把年纪,这药自己留着也没什么用,分我一些好不好?” 老太婆道:“这是什么大事?诚如你所说,我一把年纪了,也不会再动少年之心,这药就全部让给你又值什么?不过我还是要提一个条件。” 心意连连道:“你说你说,我什么条件都答应!” 老太婆道:“我这不是迷路了吗?我要你送我上降魔崖。” 心意道:“原来是这么芝麻绿豆大的小事,这算什么,我也正要上降魔崖去,你不是说关千剑今天午时在那里与天魔君比武吗?等他胜利之后,我就走到他面前,把这药的妙用说给他听。呵呵,你说,等他听到这药的威力,会是什么反映?” …… 时刻已经要到了,关千剑一个人走在降魔崖下。天机子一行人都没有出现。因为关千剑知道,与魔君一战,势必十分惨烈,若有旁人在侧,难免殃及池鱼。而且这是他与魔君之间的事,他不想别人插手。 魔君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有什么样的神通?今日一战,到底谁胜谁负? 这些问题,就算不去想,也会主动钻进脑海。 如不能胜,也要与他拼个同归于尽!否则,我死之后,还有谁堪与他为敌?而且,我不能败。 从没有一刻离死亡这么近。这一刻,它就像个朋友一样,走在身边。关千剑是否也有些恐慌? 死这个结局本身,也许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就此了却一生! 当生命走到尽头,不得不自问,我得到了什么,我留下了什么,我拿什么面见死神!我爱过吗?我要从此生的孤独之中,走入永恒的孤独吗? 他不得不想到心意。 也许在死之前,再看她一眼,他的一生,就能得到无尽的安慰!因为,她爱他,他也是一样。不仅如此,他还抱过她;曾有过一个瞬间,一定有过,他们完完全全地心意相通了,他们对视了。 在整个生命中,在死后无尽的黑暗里,这一个瞬间,只是一个小小的点,就像浩瀚夜空中的一粒星子。但就因为这一个小小的点,整个生命,和整个死亡,不再是可怕的和毫无意义的! 想到这些,关千剑的身心忽然被勇气充满,被爱充满。 他现在希望心意不要出现,不要看到他的最后一刻。他希望她走得远远的,在他死后,好好活着,偶尔念起他,那么,他便在这世上再活一次…… 一个人出现在对面。 棕色的头发,棕色的皮肤,像烧焦了一样;她的速度也算很快,但在关千剑眼里,并不构成任何威胁。他失望了,这就是魔君吗? 身后也出现一个人黑衣白发,像一尊冰雕。 左边右边又各有一人,一个白白胖胖,脖子上挂一个气囊,一个鼠目闪出畏缩的精光,脸上却是阴恻恻的笑容。 四方之神。 关千剑没来得及有任何表示,他的呼息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变化:四周的气流仿佛忽然之间凝结,成为石头,吸不进一丝,呼不出一缕。 即使被冰神封于湖底,受冰镇之厄,也没有此刻的窘迫。他感到胸口不断膨胀,一点不受自己控制,似乎下一刻就会爆炸。 他立即运起龟吸大法。 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正置身在一方大石之中,触摸到它的边缘,却怎么也冲不破,呼吸越显艰难。 这明显是一种幻觉,一转眼,仍然能看到四方之神就在身边。但这幻觉从何而来? 这一定是一门特殊的武功。他想到四方之神中,对两个人仍然一无所知,那就是气神贯山和蜂神扑月。再看左右两人,右边一个鼠目转动,形貌猥琐,不像怀此绝技的人。而左手一人,双眼鼓胀,额头青筋突起,显然在暗运玄功。 他脖子上的气囊已垂至胸口,似乎轻轻一触就会爆裂。 一定是他! 气神贯山,最擅长调动天地之气。 对他若不能一击致命,今天恐怕凶多吉少。 才一动念,关千剑已经双掌齐出。 骤然之间,冰火同时及身,寒热交加。 合力接住掌力的,正是冰神与火神。 关千剑不仅置身大石之中,无法呼吸,且这大石一半是冰窖,一半是融炉,以他的鼻线为界,一分为二。那感觉实在怪异莫名,似乎一只耳朵快要冻掉在地上,一只耳朵却要着火了。 还有一个人虎视眈眈,按兵不动。 蜂神又有什么绝招? 也许他根本不用出手,因为对手早已命悬一线。 至此境地,关千剑不得不暗笑自己,太小看天下高手,以至于有今日之败。 心意携着老太婆攀上降魔崖顶,一股热浪,伴着一股森森寒气,滚滚而来。不用眼见,已知恶战已经开始,且可以想见,打斗一定万分激烈。站在那块五尺见方的山岩上,崖下的情境一揽无遗。 “魔君太不要脸了,四个打一个!”心意大鸣不平。 老太婆冷冷道:“你看他中间哪一个是魔君?瞎说!” 心意更惊:“什么?你是说魔君还没到?那就更可恶了!他先派这四个厉害人物来消耗他的元气,然后捡现成便宜……” 老太婆哼了一声,暗想:“冰神大费周张,设下这条毒计,其实多余,眼下看来,单他们三人出手,关千剑已经吃不消,若蜂神从旁稍加援手,必能将他毙于当场。”只是蜂神一味静观,迟迟不动,却让人着急。 心意听老太婆语气之中大有不屑之意,想来他一定认为,就算魔君机关算尽,仍难免败在关千剑手底,因此并不担心。 关千剑同时受到烈火焚身和寒冰浸体,只能默动玄功,将一半身体化为融炉,一半身体化为寒冰,以火抗火,以寒御寒。 僵持良久,双方仍是势均力敌。只是身周气流益发坚固,虽然把龟吸大法运到最深的境界,仍然无法呼吸,得不到一丝一缕的补给。奇怪的是,四个敌人对这梦魇一般的窘境始终无知无觉,长此下去,此消彼涨,强弱易势,神仙也不能相救了。 第二四五章降魔崖下降魔难(二) 一念及此,关千剑体内神元暴涨,同时脑中灵光一闪:“以火御火,以寒御寒,硬将身体一分为二,功力也随之分散,不如化零整,以火焚火,以火御寒。” 他急运玄功,力贯右臂,将冰神震得后退一步,趁对方收力蓄势待发之际,将一股热流贯通全身,适逢冰神催动寒气又上,两掌再度相交,冰神脸上变色,一声惨叫,向后趋退十丈开外。 关千剑大笑,右手一圈,以排山倒海之势,拍向气神贯山。 笑声突然中断。 他感到胸口微微一痛,接着脑中一空,刹那间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所为何来,该去向何方。 心意见关千剑终于大施神威,逼退冰神,马上就要大获全胜,忍不住拍手欢呼。 而她的呼声也正如关千剑一样,截然而止。两人发声与止声,几乎就在同时。 心意无限惊惧地看着老太婆,茫然问:“什么东西?你把什么东西弹进我嘴里了?” 老太婆突然换了一张面孔,狞笑道:“你不是想要骷髅泪吗?现在我成全你,它已经在你肚子里了。” 心意看到她这笑容,竟有种熟悉的感觉。她想起来,当她说要把关千剑变成骷髅,老太婆也这样笑过。她恍然有悟,叫起来:“你不是好人!你……你……”她隐隐猜到,这老太婆可能有更深的图谋,但究竟是图谋什么,却一时猜测不透。 心意来不及想那么多。现在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骷髅泪到了她肚子里,她马上就要忘记关千剑,马上就要把他变成一具骷髅,——而这,其实是他最不愿发生的! “我怎么不是好人了?是你一心要报复你的心上人,而我成全了你,这就叫君子成人之美……药性马上就会发作,你终于要如愿以偿了,关千剑在你眼里只是具活骷髅,你会完全忘了这个人,忘了对他的爱,你一见到他就会感到害怕,会尖叫……想想如果他也爱你,这情景才更让人销魂呢!” 心意早已是一个泪人。她不想忘记关千剑,不想让他在自己眼里变得那么不堪,那么可怕。宁死也不愿。 是的,宁死,也不愿。 幸好她站得够高,她想死,立刻就可以死。赶在药性发作之前,关千剑还是关千剑时,就死。 她纵身一跃。 三人合力接下关千剑的一掌,一时委顿在地,全身火红,动弹不得。 奇怪的是,关千剑并没有乘胜追击。 他只感到内心空空的,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茫然无知。就像个孤独的孩子,走在旷野中,忘了回家的路,又像生来就没家,没有亲人和朋友……天地间只是无止境的黑夜。 这种异感来得如此突然,如此强烈,却又是如此熟悉。 多少次静夜独坐,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有过这们的迷乱时刻,只是他一向心志坚定,这样的迷乱之感一露端倪,就被强行压下,告诫自己不可如此懦弱。但今天他似乎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他几乎要忍不住张口而呼,跋腿而逃。 一阵风从头顶袭来,虽然很微弱,在关千剑敏锐的感觉里,仍然察出一些异样。他抬起头,蓝天之下,一片白云冉冉而降。 白云里透出一张面孔,一个女孩子,无比圣洁而美丽。 她正张开双臂。她的眼睛晶莹透亮,温柔得正像她身后的蓝天,足以抚慰整个大地。 关千剑空空的内心,突然被装满,感到充实。所有的迷惘、怀疑、孤独、空虚,一扫而光。他心里有什么东西满得溢出来,触到了天际,他感到生命的存在,如此可喜,他感到自身拥有无尽的力量,足以拥抱无垠的天空。 他向着那云朵,那面孔,也张开了双臂,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笑容。 他运起玄功,神力遍布数里,心意急坠的身体就像落在棉花堆里。 她眼见的却是另一番景象。她看到一具骷髅对着自己张牙舞爪,龇牙咧嘴。她放声惊呼,吓得晕去。 关千剑抱着她的手臂紧了又紧,发足狂奔。他一路奔跑,一路播撒着心中的欢乐。 若不是迎面遇上天机子一众人,他也许要奔到天边,跨过地平线。 见了关千剑欣喜若狂的神色,众人如释重负,魔君已死,终于可以摆脱非人的生活,不用终日提心吊胆,抬不起头。生活将是另一番滋味。他们大叫一声,把手中的兵器扔向天空,高举双臂,欢呼雀跃。 这样的狂欢似乎缺了点什么。有人开始思索,有人停了呼声,有人不再跳跃。 不错,是缺了点什么,是什么呢?他们的目光停在关千剑怀里。——心意!是了,没有心意的笑声,他们怎么高兴得起来呢? 只有关千剑仍然逸兴遄飞,一脸兴奋。因为心意正是在他怀里。 天机子首先开口,有几分心慌:“你在哪里找到她的?她怎么呢,不会是受到欺负了吧?” “她……”关千剑神魂还没归窍,一时无法集中注意,不知如何回答天机子的问话。过了一会,他才稍稍恢复,恍然道:“她,晕过去了。她从崖上跳下来……大概是受了惊吓……” 天机子眼光落在心意脸上,见她双眼紧闭,牙关紧咬,额心隐隐一星红点,明暗变幻,细看之下,竟呈骷髅之形。 “不好!”天机子失声大叫,“她中毒了!” 关千剑心中一紧,低头看去,果然是中毒之象。 他急抬头问:“是什么毒,你有解毒的办法吗?” 天机子废然摇头道:“老朽无能,竟然看不出……”忽又“啊”地一声,两眼停在关千剑脸上,神色极端惨淡。 关千剑心中升起不祥之感,却淡然问道:“怎么?” 天机子道:“你也中毒了!”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愕然,纷纷抢上来将关千剑围住,不住端详察看,却是什么也看不出来。但想天机子见闻何等广博,他说关千剑中毒,必然不会看错,一时脸色各不相同。有的眉头紧锁,深以为忧,有的摇头叹息,为之扼腕,有的则咬牙切齿,恨不能将魔君生吞活剥;却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魔君阴毒诡诈,所用的毒,自然大非寻常,如今他人既已被关千剑诛灭,尽管可喜,这毒恐怕也无人能解了。 第二四六章万毒圣水 关千剑想起来,与四方之神战到最后关头,胸口曾微有痛感,这时伸手一探,觉出左乳下方,指头大小一片,触手灼热,柔软有如烂泥,并有粘液泌出。 “你感觉怎么样?”天机子急切地问。 关千剑道:“我的伤没什么,却不知道心意姑娘,是遭了什么人的毒手,中的又是什么毒?” “那还用说,一定是魔君一党做的好事!”众人纷纷叫骂,更有莽汉提议,赶到魔君老巢,将所有作孽,老魔小魔,尽数诛杀,再为心意姑娘寻找解药。 关千剑对众人的话没多理会,摇头道:“想不到还没见到魔君的真面目,先吃了这个大亏,四方之神,果然不容小觑。” 众人听到这话,又是一惊。 许久,才有人试探着问道:“怎么?魔君——并没有如约赴会?” “来的是四方之神?” “关兄中了他们的暗算?” “那么心意姑娘……” 关千剑不答,蓦地转身,右手伸出,五指成爪,望空虚抓,远处树林之中,一团物事应手飞来,带得两边枝叶纷披,哗啦啦一阵骚动。 那物来得好快,众人眼前一花,地皮振动,好不容易站稳脚跟,定睛看时,却是四个大活人歪在地上,萎顿不堪。 其中冰神是大家都见过的,另外三人不问而知,自然是同属四方之神。 关千剑露了这一手,刹那间彩声雷动。 “挑战魔君,并与各位为敌的,只是我关千剑一人,与其他人无关,心意姑娘还是个孩子,如今身中奇毒,想和各位一定脱不了干系,请速赐解药。”他这几句话说得极具威严。 火神回颜虽然是个女流之辈,性格却极为暴躁,首先骂道:“呸,就算老娘有解药,见了你这副德性,也不会给你。你以为自己是谁?天王老子吗?你说给就给?”可惜重伤之余,说话有气没力,不能尽出胸中的恶气。 关千剑脸上如罩严霜。他本不屑干那严刑逼供的勾当,这时一心只想解心意身上的毒,但觉天下间的事,再没有理可讲,什么令名清誉,什么身份规矩,什么男人女流,什么卑劣高尚,都可以弃之不顾。他开始认真考虑,该用什么手段,才能让对方因为惧怕而屈服。 回颜见关千剑一脸煞气,心中雪亮,对方必有无比残酷的手段对付自己,她不但不惧,反而骂得更凶了:“你想对姑奶奶用刑?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吧,老娘不怕你!就算你把我全身上下的骨头全部拆散,又一块块捏碎,还是救不了你怀里这**娃子。这还不算什么,你自己可就更惨了……” 她骂得眉飞色舞,正在兴起,原本打算滔滔不绝,就此骂上两三个时辰,突然右手指尖传来一阵剧痛,骂人的声音本来放得极宽,这时喉咙收紧,声音突然拔高,“啊”地一声惨叫,抬手看时,五指之中,缺了一根食指,鲜血激射尺余。 她急以左手来握右手,举到半途,左手也是一痛,落下了一根食指,鲜血一般地喷涌。 她无力地将两手放在地上,瞪着关千剑,把嘴巴张到能放进一只饭碗的大小,瞬间筹集一大堆恶毒言语,就要向关千剑喷来,不想声音在喉头刚起个步,又一阵剧痛从脚上传来,“啊——”,这一声惨呼更比前两声拔高了数倍。 也许脚趾断并不比手指断更痛苦,只是她的嘴巴刚巧已经张到了那样的程度,非得有相当的声音来相配不可。 关千剑恼她对心意不敬,已决定不留活口。回颜的呼声一声高过一声,一声惨过一声,关千剑却丝毫不为所动,生生将她的血肉一块块割离主体。 刚开始是手指和脚趾,接着是手掌与脚掌,再后来是耳朵……众人也不知道关千剑用了什么手段,四肢分毫未动,竟整得敌人如此之惨。 到最后有的人不忍心看下去,或低头或闭眼,或背转了身子。 气神贯山只感到自己身上肉痛,蜂神扑月紧缩着身体,把头夹在胯下,吓得不住筛糠。冰神则始终闭目养神,一副雷打不动的模样。 火神回颜就像疾风中的一小堆细沙,整个身子一点一点地减少,直至无影无踪。已经没有人记得她是何时停止呼叫的。 “听说魔君有起死回生之能,不知道世上还会不会有火神回颜这号人物出现呢?” 一众年轻人都想:“死灰尚且不能复燃,一个人不但粉身碎骨,且连粉末都不知道飘往何方,又怎么能够复生?天魔君法力再高,恐怕也无从下手了,这就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天机子却暗暗皱眉:“关千剑不是残忍嗜杀之辈,怎么今天心性大变?难道是因为心意中毒昏迷,他关心则乱;还是因为他自己所中的毒性质奇特,能牵引一个人的魔性?” 关千剑缓缓移动目光,最后定在蜂神扑月身上。 恰逢蜂神把头从胯间抬起,与关千剑如电的目光偶一相触,一个激灵,重又将头夹回胯间,浑身颤抖,有如筛糠,同时嘤嘤发声道:“不要看我,与我无关!这女孩子究竟中了什么毒,我一点儿也不清楚!……我可不想,我可不想这样零零碎碎地死!” 冰神重重哼了一声,骂道:“呸,孬种!” 关千剑仍旧看定了蜂神,冷冷问:“那你想怎么死?” 蜂神突然抬起头来,两眼放出异样的光彩,问道:“这也由得人选择吗?” 关千剑道:“也许能,也许不能。” 不想蜂早已神游物外,梦呓一般地喃喃道:“如果人必有一死,我情愿无疾而终,安乐死,死的时候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要死。但退一步说,如果人能不死,长生不老,岂不是人生一大快事?” 这一番话直惹得一大半人张口失笑。气神贯山也禁不住跟着冰神一个劲摇头。 关千剑道:“我问你话,你不老实回答,我让你比火神回颜死得还惨十倍。” 蜂神脸上一阵抽搐,忙道:“不用你问,我自己告诉你,不过你有言在先,我不说实话才让我死,我要是说了实话,不管这实话说的是什么事情,你都不能伤我一要毫毛。” 关千剑道:“这个自然。” 蜂神道:“好,你是武林中大大有名的人物,一定不会食言,如果你食言而肥,是个无信之徒,也不会有今日的名声和成就。我告诉你吧,你的胸口被我的情蜂咬伤,天下无药可解。没有解药的毒药固然是一大缺陷,因为这样就无法向中毒者要胁,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但它却有另一样妙处……” 这蜂神胆小如鼠,嘴巴却很大,话匣子一旦打开,便开始滔滔不绝,不见尽头,而一旦说到用毒害人一道,更是物我两忘。只听他续道:“凡人被情蜂咬伤,必会爱上受伤后所见的第一个女子,爱得如痴如狂,欲仙欲死,无药可救,无人可以替代;——说这毒没有解药,却又不尽然,解药不是没有,只是不归我掌管而已……” 天机子忍不住抢着问道:“不归你掌管,想来一定在魔君手上了?”因为情急,一时语间颤抖,几乎含糊不清。 蜂神笑道:“你会这样想,足见你孤陋寡闻之至。——啊,关千剑,我可不是说你。这解药有个名头,叫作万毒圣水,你道什么是‘万毒圣水’?” 他狡黠一笑,得意非凡,心想在场中人只有两个同伴知道万毒圣水的来历,但他们势必不会拆自己人的台,这一下可要考倒这几十号人了。更难得的是连关千剑也包括在内,那就更有趣了。 他把眼睛从众人脸上徐徐扫过,只等有人发问,吊足他们胃口,然后才娓娓道来,冷不防与关千剑目光一触,吓得脖子一缩,自己把话关接下去,乖乖揭开了谜底。 第二四七章万毒圣水(二) “这万毒圣水,就是女人的泪水。但若只说是女人的泪水,也不全对,它还必须是中毒之人中毒之后所见的第一个女子,为他而流的爱之泪。——对于关千剑你来说,自然就是你怀中这位心意姑娘为你流的爱之泪了。” 众人听到这里,无不目瞪口呆,暗暗称奇:“天下竟这种稀奇古怪的事!”又想,心意姑娘对关千剑爱得如痴如醉,她醒来一听关千剑中毒受伤,早哭成个泪人了,这毒岂不是跟没下没什么两样吗? 只听蜂神接着道:“问题是如果得不到这‘万毒圣水’呢?得不到的人可就惨了,心灵上的打磨还可以不提,身体上所受的痛苦,那可真是……” “怎样?” “快说!” “不要卖关子了,快快老实交待!” 众人吃喝声中,蜂神瞄了关千剑一眼,畏畏缩缩地道:“若得不到解药,伤口会逐渐腐烂,慢慢扩大,直至烂成一具真正的骷髅,才会慢慢死去。” “哈哈哈哈……”蓦地响起一阵笑声,音量虽然不算很大,却可以听出发笑之人实在是心中畅快无比。 众人的目光投向冰神。 冰神缓缓将嘴角合拢,抬手揩去眼角溢出的泪花,才开口道:“现在跟你说了也没什么,反正我们的妙计已经成功,而你又苦无破解之法。——你猜这位女娃娃中的是什么毒?” 关千剑闻言双目一颤,神光灼灼,盯住冰神,他关心心意,实已远远胜过关心自己。 冰神并不等待关千剑的回答,他的眼神就是最好的回答:他急于知道的心情,无比迫切。所以他自顾自说下去道:“她所中的正是孟婆的骷髅泪。中毒者不但要忘却往日的以上人,并且在其眼中,这个人就是一具活骷髅,无比可怕,无比丑陋!” 关千剑刹那间明白了一切。他牙关紧咬,两行清泪,自鼻侧一溜而下,散入嘴角。他想仰天长啸,他想踏破这脚下的土地,他想一把抓过远山近水一把撕得粉碎,他想……问问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冰神冷酷无情的说话声仿佛无休无止,尽情品味着别人的苦难,无厌地舔舐着别人的伤口:“想想看,一个人怎么会爱上一具骷髅,怎么会为一具骷髅流下爱的眼泪?关千剑,偏偏你得不到她的眼泪就会变成一具真正的骷髅,就会浑身溃烂,慢慢死去,那情景,真是比火神回颜还凄惨痛苦百倍不止了。” 关千剑听着这些,却突然笑了。因为他发现,怀中的人正慢慢醒转。她终于睁开眼睛。 她的眼睛一睁开,眼珠就几欲跳出眼眶……关千剑忽觉手上一轻,心意已经跃离怀中,这时才听到她惊呼出声。 显然她已经害怕到极点,呼声不绝,发足狂奔。 大家紧跟在她身后,“心意姑娘,心意姑娘……” 她如在梦中,充耳不闻。 众人结成一堵墙,挡住她的去路,她张惶回顾,见那具骷髅并没有追来,而自己处在众人中间,相对安全,这才稍稍定了定神,抬眼遍视众人。 她只觉得个个都极为熟悉,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心意姑娘,我是汪涛啊。” “我是江华。” …… 大家各自自报家门。 许久之后,见她原本涣散的眸子逐渐清明。最后她的目光定在天机子脸上,终于有了些微欢欣的光彩。“这是天机子前辈,你连他老人家都不认识了吗?”有人问。 天机子也温言道:“心意姑娘,我是天机子,你还记得我吗?” 心意忽地一惊:“啊,天机子前辈,我丢了一件东西,你们看到了吗?帮我找找好不好?汪涛,江华,你们都帮我找找!” 她两手紧紧绞在一起,不住东张西望,显得异常焦急。 关千剑看了这番情景,柔肠寸断,忍不住道:“我知道你丢了什么。” 心意肩头一震,慌忙藏到天机子身后,颤声道:“那……那究竟是什么?它为什么要捉我?” 天机子正要向她解释前因后果,冷不防冰神插口道:“小姑娘,我告诉你吧,他是个怪物,是魔鬼,专吸女孩子的颈血,谁要是被他碰一下,就会变成跟他一样的丑陋。” 心意听了这话,想到自己曾被她抓住,岂不是要跟他一样,变成一具骷髅?立时出了一身冷汗,牙关互击,格格有声。 众人纷纷斥骂:“你闭嘴,再乱嚼舌根,让你死得比火神回颜还惨!” 关千剑更是大怒,狂吼一声,一掌拍出。 冰神三人忽然起了不可思议的变化:浑身上下瞬间僵化,不论是衣襟还是发丝,都像是岩石雕刻而成,就连眼神也像是出自匠人的刀斧,了无生气。紧接着列骇人的事情发生了,他们的皮肤开始变色,起初是血色慢慢褪去,继而转灰,直至与路边的大理石一般无异! 三个人化成三具石像。 看到这样闻所未闻的奇事,有谁能不感到震骇?谁能不感到惊怖?除了魔鬼显身,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心意姑娘更是对冰神的话深信不疑,吓得不住张口尖叫,紧紧抓着天机子不放,正如小孩怕鬼一般。 天机子转过背,将她揽在怀中,温言道:“不怕不怕,他不是坏人,他和我们本来是同伴,不会伤害到你的。而且你现在所看到的,根本不是他本来的模样,你眼中所见的,只是一个幻影……” 不论天机子怎么苦口婆心地解释,心意却越听越糊涂,只是连连摇头。她突然觉得这世界变得陌生、离奇又恐怖。在那一刹那,她几乎完全失去活下去的勇气。 这一晚关千剑抢眼了。 抢眼的关千剑,跟普通人没有两样,他只能在床上辗转反侧。 如果心意从未出现,他也许不会知道失去一个人的爱是什么滋味。 当然他也不会知道,被一个人爱着,又是什么滋味。 而如果不是心意不再爱他,他更不会知道一个被爱的人,是有多好的福气。 如今他和心意的位置,正好做了一个调换。往日的心意,就是今日的他,深爱一个人而得不到回应,看不到一丁点的希望。 她是否也曾在这样的夜晚抢眼? 这也许是一种报应。 如果真是上天的惩罚,关千剑想,我甘愿领受,我自认罪有应得。 但又何必以这样的方式?为什么要让心意身中奇毒? 她的毒无药可解。 关千剑明白了,这才是老天最残酷的惩罚。对他的惩罚。 他的心要被悔恨撕裂了。 这让他如何能够入眠? 终于,他失去自我;就连自己已经溜下床来也茫然未觉。 他像个幽灵一样,踱到心意的房门外,弯曲食指,举手。 第二四八章绕指柔 没有叩门,他的手突然停住。明月在天,将一个人的影子摁在窗子上,显得无比惨淡。那正是他自己的影子。 这影子并没有显示成一具骷髅,但他突然疑心,自己真的就是一具骷髅。他想起白天,心意张皇失措的神情,白天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夜晚,他怎么忍心让她再受惊吓? 伤口在疼,他手扪心口发现腐烂正在扩散,只短短一天的时间,已从指头大小长到一枚铜钱的面积。很快就会变成一具真正的骷髅,他想着。但既然在心意眼中是一具骷髅,又何惧在世人眼中也是一具骷髅? 如果心意当他是骷髅,即使仍然完好,又何异于一具真正的骷髅? 第二天一早,关千剑本来很浅的睡眠被众人的惊叫声吵醒。他推门出来,正遇上众人聚向他门口。“心意姑娘又不见了!”他们无比慌乱。 “不必着急,我去找她。” 关千剑的话让众人吃惊,却并没有让他自己吃惊;如果他想起来问自己:我怎么知道她去了哪里?他也一定会陷入迷惑。 但是他的心像被一种力量牵引着,他仿佛知道要去哪里找人,身形一闪,就不见了。留下众人一脸迷惘。为了消除这种迷惘,他们决定不能闲着,应该分头去找。 太阳初升,山间水雾迷濛,一束束柔光,穿过嫩黄的新叶,落在林间的草地上,造就一个金灿灿的清晨,一个空灵幽静的世界。 这里理当有精灵出没。 精灵的白色裙裾被阳光照得透亮,像一盏灯,像月亮落入草丛,你月中玉兔毛发茸茸。 而把这世界照得更回明亮、更加纯净的,不是她的裙裾,不是太阳,而是精灵的一双大眼睛。 也许是因为精灵的眼里蓄着泪光。—— 她螓首低垂 玉趾分开碧浪 她伸出手掌 捧起粒粒飞雾 和金色的阳光 她驻足 仰头欲语 欲问 问彼穹隆可知她心中的迷茫 她扑向一朵红色的花 盈盈下蹲 葇荑轻捻,举至唇边 她所找到的也只是一抹幽香 她站起来 花瓣和眼泪一齐跌落 她奔向那失落的方向 但这仍是一个疑问: 我失落了什么 那失落的 如今又在何处深藏? 关千剑跟在她身后,隔着一段永远无法消除的距离。因为这精灵,正是心意。他再不愿见到她见到自己时,眼里深深露出的恐惧。他宁愿自己相思成疾。 心意跑一段,停一会,叹息一阵,衣裳早已被露水沾湿。关千剑几次欲张口呼叫,叫她不要再受这山间寒气的浸染,可是发不出声。 终于有人寻到他们,拦住心意。 关千剑悄悄离开。 他在山间徘徊了很久。 回来时他看到心意眼睛上蒙着一层黑布,茫然立在当地,一帮年轻人绕着她乱纷纷地叫嚷:“来抓我呀,来抓我呀。”天机子站在一旁笑吟吟看着他们。 原来他们约定做一个游戏,心意不但要在看不见的情况下抓住一个人,还要猜出抓住的是谁。 心意向人群缓缓走去,他们则步步后退。 关千剑在两三丈外站定,不禁想道:“若她从此蒙住眼睛,就不会再害怕我了吧?” 年轻人早有预谋,一步步把她引向关千剑。不多时,已到他身前,他们一窝蜂躲到他身后,把他推在了最前面。 心意的脸上终于又现出笑容。她的眉毛和发丝,从无比白皙的皮肤下长出来,根根可数。它们并没有一出现就变成黑色,而是由淡青色过渡而去,仿佛笼上一层薄雾轻烟。红唇之间的一口皓齿更是完美无瑕。她处子的幽香,在一股暖洋洋的气息中,温柔甜蜜,销魂蚀骨。 关千剑从没感觉到离她这么近,即使昨天把她抱在怀中的时候。昨天他太高兴了,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她。今天既已看清,他多想再次把她抱在怀中,体味那轻怜蜜爱的滋味。 他几乎就要扑上去。 心意先把他抓了。 “握住他的手,猜猜他是谁。”天机子远远地提示。 心意依言握住关千剑的手。 四下里一片沉寂。 心意没有说话。 众人都在屏息聆听。当他们的手握在一起,她也许就会发现是她的眼睛欺骗了自己,关千剑仍是那个值得深爱的人,谁知道呢? 也许她发现自己的错误之后要大哭一场,立刻治愈了关千剑的情蜂之毒,谁知道呢? 心意的嘴唇在慢慢收拢,她的笑容在萎蔫。 她突然扔掉手中的手掌,扯开眼睛上的黑布。 她脸上还是一样的恐惧,身体不由自主连连倒退,接着转身而逃。 关千剑也同进背转身。与心意对视的一刹那,他脸上的错愕神情,和心意的恐惧一样,让人心碎。 而他背转身,消失在众人眼前,是否会独自垂泪? 直至黄昏时分,他才回来。他的脸色显得异常平静。 大家都觉得有些对不住他,觉得自己好心办了坏事。想找话来安慰他,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关千剑在厅上一坐,众人就都聚拢来了。连心意也躲在天机子背后跟着进来。 经过天机子和众人半天的苦心开导,她终于肯相信,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而关千剑并非真的骷髅。但她只用眼梢瞄了他一眼,就不敢再看。更向天机子身后躲进几分,低下了头。 她心中不住嘀咕:我不是有意的,我实在无法克服自己,但愿这人不要因为我不敢看他而生气或是伤心。不过,就算我不敢看你,你又何必在乎?我不看你,于你又没什么损害。他们都说你很爱我,真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天机子正要说点什么,最后一人匆匆跑进门来道:“外面来了个怪人,好像对冰神他变的几尊石像很感兴趣,前前后后地看。” 刚说到这里,一人大笑着走进门来,指关千剑问:“你还记得我吗?” 第二四九章身随意动 这人身量矮小,犹如童稚,两颊刀削斧劈一般,下巴极尖,上鳄两颗宽大的门牙压在下唇之上,年龄当在四十上下,看上去滑稽而又可怜。 关千剑霍地从椅上站起,眼角眉梢竟有几分兴奋和激动,高声回道:“兔子精!十年不见, 一向可好?” 来人神情倨傲,昂首道:“我可没有身中奇毒,能有什么不好?我好得很,好得很吶,哈 哈哈哈……” 关千剑道:“这件事情你也知道了?你是来给兄弟我送终的吗?“说完也自大笑,趋步上前, 请老友入座。 兔子精并不就座,侧过身淡然道:“天下还没有本座不知道的事。” 当关千剑走近兔儿精时,感到一阵肃杀之气,臂上汗毛纷纷倒竖,自然而然一阵心慌意乱。 这分明是临敌的征兆,而这感觉如此强烈,却是生平所未遇。这时关千剑又听他言语有异, 笑容一殓,冷冷瞪视,并不回话。心中却想:“遍观天下,能对我造成如此威胁的,并无一 人,若有,那必是天魔君,难道……” 兔子精接着道:“关千剑,十年前你参透玄关,将形声气合一,成不世之功,练就通神剑 术,后更以带伤之身,独拒天下高手,何等不可一世!你可想到有今日吗?” 关千剑看他虽对着自己说话,眼神却散而不聚,只如死人,心中暗暗纳罕:不知他因何误 入魔道。口中道: “我非神仙,怎能未卜先知?” 兔子精仰天打个哈哈道:“你既自言非神非仙,倒还有自知之明。我还以为你一向妄自尊 大,自信已入仙籍了。——关千剑,当年你剑术未成,受困于无量山,危在旦夕,为求自保, 却将烫手山芋,人人垂涎的宝剑 “虎之翼”交于我手,嫁祸于我,这些年来,可也有过愧悔?” 关千剑讶道:“你怎么这样说?当初你我同困于无量山,众人都道宝剑在我手中,只欲图 我,而我让你带着它远走高飞,原是一招奇兵,你我二人也终于因此幸免于难。后来你中途 失剑,人也不知所踪,却是我始料所不及。十年来,我未尝没有四处打探你的消息,每每想 起此事,无不怏怏不乐。今日你我兄弟重逢,已然势成对立,真是造化弄人……”说着仰天 长叹。 兔子精连连点头,笑道:“果然是巧舌如簧,三言两语便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当年我听 你差遣,持剑赶赴劫灭城,倒是一路太平,却没想到在劫灭城外,遇到命中煞星岳如飞,一 言不和,动起手来,我失手遭擒,终于功亏一篑。他夺走宝剑,将我囚于地牢,后为一个小 女娃释放……说到这里我倒真该感谢一个人,——心意菇凉,一别数载,当年的黄毛丫头已 然亭亭玉立了。” 心意茫然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谢我什么?我并不认识你啊。” 兔儿精脸上腾地升起一股黑气,斥道,什么?你竟然说不认识我!随即一笑续道:“我忘了,你服食骷髅泪之后,很多事情原记不得了。那日我得心意菇凉之助,脱出樊笼,憋着一腔怒火到处寻找你姓关的,你当时已名满天下,但 是行踪不定,我又听说那柄宝剑虎之翼已做了你情人的陪葬,遂将之盗走。后终因此剑而练成一身魔功,天 魔君之名布于天下,人人闻风丧胆。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哈哈哈哈。”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无不悚然而惊,面无人色:难道面前这个身材矮小、相貌丑陋的怪客,就是近来在武林中 卷起一阵腥风血雨的天魔君?!他此刻亲临,究竟要怎样炮制我们?想到这里,不约而同望向关千剑,却见他 岿然伫立,侃侃而谈,心中稍定,又想:关千剑携天地之正气,号称不败,虽然中毒,却并未能伤到 元气,看来他定有战胜天魔君的方法。且天魔君十年前就受命于关千剑,那是一辈子斗不过他的。 心意却一阵不安,原来这人就是十恶不赦的天魔君,听他说我曾助他脱出囚禁,这是什么时候的是,若真有此事,我岂不是成了全天下的罪人! 只听关千剑道:“你也知道天理报应?心意菇凉于你有解厄之恩,你却为什么纵容属下下毒相害?” 天魔君道:“下毒却未必是相害,这小姑凉未经世事,受你蛊惑,是祸非福。骷髅泪只让人忘情,不伤人 身体,这点你尽可不必担心。” 关千剑道:“这样说倒也不无道理。但她自中毒之后,终日惘然若失,心无所安,人生之苦,莫此为甚!” 一言及此,心中怒火升腾,双目如电,看向天魔君。 天魔君回视关千剑,眼中精芒暴涨,气势之强,隐隐凌驾于关千剑之上。 众人心中暗叫不妙:天魔君果然有人所难测之能! 两人对视之中,四周空气似已凝结为冰,众人都觉胸中郁闷难言,呼吸不畅,只片刻功夫,却仿佛历经千波 万劫。 天魔君终于又开口说话,他道:“你死之后,心意菇凉自然不药而愈。” 关千剑道:“此话当真。” 天魔君道:“当真。” 关千剑道:“但我死之前,却还有一个心愿。” 天魔君道:“请讲,念在昔年的情分,我可以代你办妥。” 关千剑一笑道:“这件事情你恐怕办不到。”众人忽觉狂风骤起,山摇地动,难以立足,犹如置身惊涛骇浪, 张口欲呼,声音却被风涛飘散,想要与其他人汇作一处,却寸步难行,而两人的对答似已相隔十分遥远。定睛细 看,分明一切如常,两人近在眼前。迷糊之中天魔君的声音隐约传来:“是什么事情,说来听听也无妨。”另 一个声音发自关千剑之口,他道:“我要你为我陪葬,你办得到吗?” 天魔君狂笑数声,如锥刺耳,接着道:“此事恕难从命。你剑术虽高,功力虽强,但你这点伎俩在我看来,只如 三岁小儿,妄想杀我,那是痴人说梦;而要本座自戕,却又万万不能,你说此事我如何办得到?” 关千剑道:“能不能杀你,此时言之过早,试过才知。”话未落音,长剑已然出窍,刹那间风雷震荡,如万马奔腾。 众人心口都是一紧,仿佛一颗心就要被挤出胸腔。 但就在这时,面前失去了天魔君的身影!仿佛他只是一个梦幻,从未真实出现在此地一样。 难道这人只是个冒牌货,关千剑一招之间就将他化为飞恢?要不然他怎么会凭空消失?众人都这样想。 只有关千剑知道对手去了何处。他并没有化为飞灰,他也一定不是冒牌货,他就在自己身后。 关千剑不需转身,剑气发动,一举手间已在身后连劈纵横各八十一剑。这八十一剑谁能分出先后?又有谁能从中找到缝隙?连光都不能,当他出剑,剑气所笼罩的地方,一片昏暗,日月为之失色! 但每一剑都落了空。 天魔君又已回归原地。 关千剑竟然没有看清他从何处来!他就像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自身后回到前方,有很多条路径,只要关千剑睁开眼睛,天下就没有任何一人或一物能逃过他的眼光。就算 闭上眼睛,他也能从气流震荡和声音中感知。 但天魔君是如何做到的?难道他能瞬间遁入虚空,化于无形? 那么他是真正的魔! 能降魔者,唯有神;但世间哪来的神?既没有神,又为何有魔? 关千剑再次发动攻击,他的剑已不是剑,是海,是万里波涛,是狂风呼啸,是无坚不摧的巨浪,是无可匹敌的自然之力,是精钢之怒! 天魔君却似一片浮萍,他在风涛之上起伏,忽而隐没,忽而闪现,履险如夷,游刃有余。 关千剑废然收剑。 一切归于平静。房内陈设如故,没有收到丝毫损毁,众人如梦初醒,如释重负。 天魔君得意之情,溢于言表,笑道:“你剑法虽快,又怎能快过我的意念?” 关千剑惊道:“难道你的形体竟然能随意念而动?!” 天魔君傲然道:“意念所注,无所不至。” 关千剑奇道:“然则千里之外也能随意念而至吗?” 天魔君笑而不言,忽地消失,一息未绝,又已出现,道:“这是长白山人参。”话落影灭,转眼复回,道:“这是 天山雪莲。”关千剑看他手中之物,赫然是人参与雪莲,犹带雪花。不禁叹道:“好一个意念所注,无所不至,关某人 今天可算大开眼界了!” 天魔君道:“这就叫朝闻道,夕死可矣。你已不久于人世,死前好叫你得知,谁才是真的无敌。——号称天下第一 的关千剑,今天臣服于我天魔君,这是何等的盛事!何等的盛事!我要让天下人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强者!”他显然激动无比,有些语无伦次,声嘶力竭地喊出这一番话,眼中红光闪现,凶相毕露。而他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天雷过境。 关千剑冷哼一声道:“你真以为自己能够无所不至吗?” 天魔君一凛,逼视着关千剑,恶狠狠问道:“还有什么地方是本座到不了的,你说!” 关千剑缓缓道:“在下三步之内。” 天魔君闻言一怔,随即笑道:“不错,以你功力之强,我永远近不了你三步之内,但前提是你还活着。” 关千剑道:“现在你杀不了我,我也杀不了你。但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杀你。” 天魔君笑道:“我随时恭候大驾。同时等着看一个全身溃烂的大侠,还能有多神气。” 关千剑道:“你恐怕没有这个荣幸了。” 天魔君道:“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心意菇凉,我等着报答你当年的解困之恩呢,你可不能有什么三长两短。外面 三尊石像我尚有用处,恕不能奉赠。今日暂且别过,少陪了。” 心意未及答,天魔君已不知所踪。 众人无不感叹:“天魔君果然名不虚传!” 第二五零章毁灭 天机子对关千剑道:“想不到天魔君与关兄原是旧识,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 关千剑怅然道:“当年我与他相交,正是喜他一片赤子之心,天真烂漫,胸无城府,不意他失手遭擒之后,竟然心性大变,成为一代魔头。这件事我难辞其咎!” 天机子道:“失手遭擒固是一大诱因,但此人生而形貌特异,有别于常人,难免心中 耿耿,魔根因而深种,再加魔剑虎之翼的培育,终于成魔,天数如此,也是今日江湖 该有一劫。关兄万勿盲目自责。” 关千剑道:“老兄最擅洞察人心,你既如此说,想必定有道理。”转而叹道:“世上竟有这等奇功,‘意念所注,无所不至',难怪以冰神之能,也心甘情愿供他驱驰!——我若再晚十天出关,或有破解之法。 天机子听他如此说,一时悔恨无极,自责道:“都怪老朽鲁莽,让关兄未能期满出关,否则又怎会有今日的败局!” 关千剑一笑道:“这与你们无关,本是我自己心绪不宁,不能入定。那日你们来时,我早已破关而出了。” 天机子道,但愿关兄此话不是为了宽老朽的心。——你说的破解之法,不知道是什么,现在可还能补救吗? 关千剑道,不知你们可曾听过隐身术? 天机子道,传说中是有这一门武功,千百年来却并未传出有谁擅长,我看多半只是因缘附会罢了。 关千剑道,但若要破解天魔君的身随意动,却非有隐身术不可。——如果他不知我身在何处,又如何知道自己要去往何方?意念不起,身形未动,我已将他斩于剑下。但即使如此,也只能出奇制胜,可一而不可再。如果让他事先知道关窍,悄然远遁,我可就追之不及了。 天机子喜道,如此说来,我们尚有取胜的机会! 关千剑神色一暗,缓缓道,本来是如此,可是现在……”他微微摇头,目光若有意若无意投向心意,颓然坐回椅中,显得十分萧索。 大家自能明白他的意思,以他的能为,从此刻开始,努力参研,未尝不能悟出隐身术,只是因心意之事,心神已乱,再难凝聚。因此无不暗暗惋叹,摇头而已。 心意与他一经照面,便吓的缩身低头。从理智上说,此时她已相信关千剑并非“鬼怪”,对人也无恶意,但要她心中不怕,却是万万不能。对于关千剑眼中流露出的温柔情意,她自是毫无所感。而他活骷髅的形象,在脑海始终挥之不去,每当察觉到他正在关注自己,仍不免浑身瑟瑟发抖。 关千剑看得心中凄苦,蓦地一扭头,似作了一个重大决定,双眼环视一周,从每个人脸上一一掠过,见众人都在,朗声道:“诸位,……” 大家见他如此郑重,都挺直腰板,打起十二分精神,肃然回道:“关兄有什么吩咐。” 关千剑道:“天魔君的手段大家都见识了。但即使未能练成隐身术,我也尚有最后一招足以致他于死地。” 众人于一筹莫展之际,听到这话,如何能不兴奋?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喜形于色,有人道:“就知道你一定有办法!”“要不怎么说关兄是天下第一呢?”“我就说关千剑是永远不会败的!”……却见关千剑惨然一笑,无异于给热情高涨的众人兜头一盆冷水。他道:“ 个人成败,原无足虑,天下第一,本是虚妄。究竟如何对付天魔君,我要跟诸位说说我的计划……” 有人便想:“你既有对付天魔君的办法,又何必如此消沉;虽然先败了一阵,又打什么紧,最终的胜利者,仍然是你。哦,是了,你自知体内毒性难去,将不久于人世,所以不免英雄气短。” 只听关千剑道:“我虽未能战胜天魔君,但以我此刻的武功修为,早已超出常人极限,换言之,按照人道修炼,任何人永远无法到达我现在的境界。各位可知,我是如何做到的?” 众人听他标榜己能,不明何意,茫然道:“关兄手段,人所难测,我辈凡夫俗子,如何得知?” 关千剑苦笑着摇头道:“兄弟们过誉了,我岂有过人只能?不过是假天之力罢了。” 天机子不解道:“如何假天之力?” 关千剑道:“以身为容器,贮浩然正气而为己用,挟万物之变而顺天道,遇强则强。” 天机子道:“如此果然可以说是天下无敌!” 关千剑道:“不然,人力有时而穷,天道亦有所亏。而一旦所遇超出天道之外,不依万物之变,则只有同归于尽一途。介时我将以体内所存之气瞬间引爆,千里之内,玉石俱焚,万象尽为焦土。” 众人无不听得骇然色变。 心意突然抬起头来,盯着关千剑。自从身中骷髅泪之毒以来,她看着关千剑的眼神,除却恐惧,第一次有了别的内容。那是什么?她看到一个决心为别人而毁灭自己的人,一个大勇大无畏的人!就算他本是一具骷髅,又有什么可怕?不仅不可怕,亦且可敬! 关千剑察觉到这样的眼神,脸上不知不觉漾开笑容。虽然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一切却似乎正在生出新的希望;生命于每个人都是短暂的,纵古揽今,人生一世,不过一瞬而已,但她这样的眼神,给他的乃是永恒的希望!他不禁想,她为什么突然这样看我,她是想起什么了吗?也许有一天她会重新爱上我,即使那一天这世上已没有我这个人…… 这时心意的目光已移到别处,仍是一副茫然的模样。只是已没有那么深的恐惧。 天机子道:“如此,天魔君纵然有身随意动之能,但意念还未及转动,已化为焦土。” 关千剑道:“正是。我受众兄弟所请,欲拯天下苍生。如今形格势禁,只能出此下策。千里之内,生灵涂炭,又岂是我所愿?但若不如此,留天魔君在人间,只会为祸更深。” 众人都道:“正该如此。天魔君必须死!至于千里之内的万千生灵,我们陪着他们同赴幽冥,也算对他们有个交代了。” 关千剑摇头道:“此事只需我一人就可以办到,你们何必陪着我枉送性命?我之所以对你们说出这个计划,就是要你们早作准备,速速离开,以免殃及池鱼。” 群情一阵激动,都力陈一定要陪关千剑到最后一刻,吵嚷之声,一时不绝于耳。 一人越众而出,昂然道:“在座的都是大好男儿,岂是临难苟免的缩头乌龟?这些日子来,我们同经患难,共历艰苦,早已是兄弟一心,我们岂能扔下自己的手足,令他独受戕害,而自己却逃之夭夭?”这话引起一片轰然叫好,显然人人都是一般心思。 关千剑一时默然,大感头疼。过了好一会,才开口道:“其实我要你们离开,原有一份私心……”说着目光转向心意。 天机子道,不错,你们最应该做的事是护送心意姑娘离开,并在今后的日子好好照看她。由我老头子陪着关兄在这里,也不至于太过寂寞。 众人都叫嚷起来,前辈你这是什么话,难道就你老人家一个人不怕死,我们年轻人都是胆小鬼吗? 天机子还要再说,不想心意突然开口了,她道,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无论什么时候,我都要与大家一起,况且,我在这里丢了东西,到现在还没找到呢 沉默。 人人都知道她丢的是什么。人人都知道她所丢失的,此生再也找不回来。那么,就让她在这里了结一生,就让她和关千剑死而同穴,谁能说这,不是一种解脱与圆满! 关千剑忽地起身,悄然步出房外。 第二五一章 如果天魔君自己不出现,就没有人能找到他,包括关千剑在内。 所以自从他上次驾临之后,大家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而关千剑身上的毒,正一天重似一天,直到卧床不起。 此时他最感到打磨的,不是身上的病痛,而是眼看着生命消逝,一切计划付诸东流,丝毫无能为力。 ……终于,外面有了厮杀的动静。 守在床边的心逸一跃而起——她现在已完全克服了对关千剑的恐惧——“天魔君到了!” “等一下,”关千剑拦住她,“扶我起来。”竟到了需要人扶的程度,他内心一阵悲哀。 心逸知道他已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并且清楚他对自己的一片痴情,便不做推辞,依言将他扶起,慢慢走出屋外。 所有人都倒下了,连天机子也一样。 身材矮小的天魔君身后跟着三人,分别是被关千剑化为石雕的气神贯山、蜂神扑月、冰神无水。 他身上无不沾满血迹。 心逸忍不住咬碎银牙,就要扑向敌人。关千剑再次拦住她,“让我先吧,”他手按胸口,忍着痛楚说。 天魔君笑道:“你还不死心吗?” 关千剑盯着他,一步步移近他身边,一言不发。 到了两人呼吸可闻的距离,关千剑缓缓抬起双手说:“看。” 众人只看到光。 光从关千剑体内发出,遮蔽了一切。 除了光,他们什么也看不到。 只有心逸,除了关千剑,什么也看不到。 透过刺目的眩光,她看到的不再是一具骷髅,而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人,一个活生生的关千剑。 刹那间她回想起了一切。 她流下眼泪,奔向心中的所爱。 就这样,她穿过锋利的光芒,扑到关千剑身上,把眼泪流在了他胸口。 忽然,光消失了,只剩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茫然四顾,惘然若失。 关千剑消失了。 难道他同归于尽的计划就这样失败?他所仅剩下的力量只够毁灭自己,而伤不了敌人分毫? 天魔君却心中一紧,接着失去了知觉。 关千剑站在他身后,手掌印在他肩头。 心逸茫然的眼神被喜悦充满,她看到一个英姿勃发的关千剑。 两人对视,脚下不知不觉迈开步子,走向对方,天魔君等四人渐渐石化……(全书真的完了)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